《王爷,休书请拿稳》 第1章 又见江陵渡 惊雷阵阵,簇簇杨花满绽的江边,行人稀疏,天色压得很低,豆大的暴雨急骤,直拍得行人如那繁花似要委地一般。 体格健硕的轿夫抬着一顶披盖了油纸的缨丝软轿踏水夺路,乌黑的靴将泥水踩得四处飞溅,浑浊的水花一跃,溅在道旁的草茎上,隐约有些泛红。 软轿过去不足半刻,风雨里便传来兵器的打斗声,其间裹着的清丽喝诧,听起来有些气空力竭。 数十鬼面杀手将四名身量纤细的少女围在阵中,长短兵器交接的冷光流转成杀阵,尽管四条长鞭挥舞如挣囚脱梏的腾龙,也依然架不住逐渐缩小的战圈里渐次厚重的杀机。 鬼面杀手见人已被团团围住,为首的头领长剑一收,挥手带上一小队人从杀阵中撤去,急朝软轿离去的方向追赶。显然,那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姐姐们先走,保护少主要紧。”清丽的断喝中,一条锁鞭乍然舞开,鞭梢的铁节中突得刺出铁刺,指着头领离开的方位狠狠砸下。 那一处杀手最多,然长鞭所到,铁刺像是长了眼一般,直朝杀手面门袭击。有的躲避不及,面具便被鞭梢摧碎,紧接着铁刺一扫,破皮入肉。 “啊!”被击中的杀手捂着脸倒了下去,就地抽抽了两下,便不动了。 “鞭上有毒,小心。” 便是这片刻的人心紊乱,被围的少女们就已抓住时机,三条倩影顺着被劈出的通道,抽身而去,待众人反应过来欲追上时,那尾稍有刺的锁鞭再次袭面而来。 剩下的已是必死的局,那锁鞭少女却浑然未惧,手中长鞭反而越挥越猛,如蛟龙出海,只管大开大合、伤人搏命…… 突出重围的少女们赶上时,轿夫已和杀手交上了手,缨丝软轿被围其中,轿夫只得以守为攻,将软轿护住,多少有些支拙。 就在众人力支不敌之时,一柄水蓝的长剑破风而来,剑身一路摧斩,寒光霜气四溢,所过之处,风雨也为之一滞。 这一剑,势如破竹,挂着雨珠的剑刃向着头领袭去,雨珠还未曳地,剑身已见血折返,落进一只纤纤玉手里。 握剑的手腕翻转,挑起疏雨成冰,剑身顺势一扫,剑气推出的冰粒,颗颗皆是杀人夺命的暗器。旋即,蓝色的衣袂飞扬,舞成一朵艳丽的香雪兰,掩在冰粒之后,冲进了重围。 “啊……”此起彼伏的惨叫在“香雪兰”身后响起,须臾,鬼面杀手尽数倒地。 “香雪兰”执剑折返,飞身落在缨丝软轿前,众人这才有机会看清她的模样。 那女子一身幽蓝的袍裙,绾着的简单螺髻上插着三支银柄玉环的香雪兰步摇,她冷凝着出尘的玉颜,点着朱丹的唇瓣紧抿成线,好不肃杀。 “江姐姐,已经解决掉第三波魍魉鬼面了,参照之前的情形,近两日应该不会再有追杀,”女子将挂雨的剑回鞘,这才道,“江姐姐只管渡江,过岸便是我药谷的地界,一路已安排人手随行保护。” “咳咳……”过了好一会儿,轿中才传来动静,咳嗽声嘶哑伴有嗡鸣,那嗓音像是被烟熏过,又像是心肺沉疴。 “江姐姐,若漓只能送你到这儿了。”女子再道,带着淡淡的歉意,清灵的嗓音几乎被雷声盖过,她,便是江湖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南香雪——江若漓。无人知晓她的身世背景,只凭她手中一把足以称霸天下的沧澜神剑判定她与曾经的莲乔山庄,关系匪浅。 “咳咳……”软轿中女子压低了咳嗽声,好半响才缓过劲儿来,“那漓儿便早些回去,药谷连发七道甘草令,定是二叔有要事予你。” “可是,江姐姐你……”江若漓欲言又止,本应将她安全护送还家,无奈徒生变数自己不得不告辞。 “无妨,生死有命!”轿中人低叹,声若游丝,便是连话也说不大顺了,“烦漓儿代楚辞问、问二叔好。” “虽说此距建康相去不远,但若漓总是放心不下,姐姐还是再考虑考虑与若漓同去药谷如何?” “漓儿当知,姐姐现今这状况,随你去了药谷,便是……咳咳……便是将纷乱带去、带去了药谷,”轿中人努力匀称着呼吸,奈何破败的身子连这点要求也难偿愿,只能间断的吐着短句“为人子女,怎可给,尊堂带去麻烦?” “怎是麻烦,你我本是一家,药谷庇护你分属应当,江姐姐定要这般见外吗?”江若漓蹙眉,为对方的说辞揪心。 “傻漓儿,药谷纵能护我,你且想过没有,这对二师叔,会是怎样的刺激?”轿中人叹息道。 “这……”江若漓略一思沉,不禁紧了紧握剑的手,“那江姐姐当心,出了江陵渡,姐姐你切不可与那人再照面了。” “漓儿,不一起渡江?”轿中人问。 “回去之前,若漓还得回江陵城办点事,顺便为姐姐再压一阵,姐姐只管放心去便是。” “谢了,咳咳……漓儿自己,也,也要当心,”女子咳道,“待此身脱险,楚辞定亲上药谷拜谒。” “好,那若漓煮茶以待。”双手抱拳,江若漓转身急行而去。 轿中人无话,雷雨中,她静听着江若漓远去的声息。 “少主,我们可还过江?”丫头在软轿外恭敬地问道。 “不了,沿路返回,上苍山。”纤细苍白的手随着语尽,从软轿的帷幄中伸出来。 丫头见状,忙取来纸伞撑好:“这会儿回苍山,不正撞进虎口吗?” 她在众人的搀扶下勉强下得轿来,暴雨随即将她绫白的裙裾泼湿,回首,她遥望来时的路,惨白的脸上荡出一丝痛苦的笑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少主,太冒险了!” “天下之大,哪一处是他插手不到的地方?”除了苍山里那处不为人知的所在,她的家! 丫头也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遂贴心地道:“既是如此,那少主上轿,我们往客栈去买辆马车,要回去,这顶软轿太颠簸了。” “你们去,本主在这儿等。”她面露倦色,却执意要等在此。 落入眼帘的茫茫大雨正和那日一般模样,只可惜此一时彼一时,现下境况却…… 丫头匆匆来去,不瞬便带来了一辆颇为简陋的马车,但好在车虽简,内中配备却也齐全。 “少主,走!” 便要这样如丧家之犬般离去,她心中凄怨,在婢奴的搀扶下终是步上了马车,只是袖下苍白的指紧握成拳,心中已暗做了计较:得天垂怜,此番不死,必图报之! 没有了往昔的风采,纵然一身落拓,惨白了颜色的玉面依旧不掩她的倾城之姿。 这女子,分明便是月余前焚亡在贺兰山的暗香绮罗殿的掌殿姑娘——欧阳!那个传说中,只一个眼神便可魅惑古今的北国第一大美人! 第2章 缘起江陵渡(一) 马车辘辘前行,欧阳倚卧在车上,丫头小心翼翼地挑着火钵里的炭火,微微暖意直烘得人昏昏入睡,听着车外“噼里啪啦”的落雨声,思绪袅袅,便恍惚又回到了那时: 她出生在淅沥的秋雨里,夜幕沉沉,冷风瑟瑟,彼时她还是父贵母尊的极贵之女。 于是娘亲给她取名——楚辞!是望她知书识达理仪,期她德行兼备具贵女之范。 娘亲说那时夜长雾重,烛火昏淡,她被娘亲抱在怀里,站在大红双喜字的喜堂上时,才知道,自己出生的时刻,正是父亲纳妾洞房花烛的时刻。于是母亲一怒之下血溅华堂,出生不到三刻,她,亡了父亲。 于是娘亲给她冠上母姓——欧阳! 她遗传了母亲姣好的容貌及掌控乐律的天赋,担负着母亲的希望一日一日挨过十六载寒暑,终于在十六岁那年的夏末,她凭一曲《残阳如血》名动帝都。 随后阔气的老少爷们们为一睹芳容豪掷千金,很快的,关于她才貌双全的艳名便传遍天下,她亦如愿在江陵开起一座教坊,名曰:暗香绮罗殿!专司培养好舞擅乐的妙龄男女,以供达官富豪娱乐消遣,而她,更是艳名远播的一殿之长,人称掌殿姑娘——欧阳! “小姐,张员外的小公子捧了百金来为长袖司的香袖姐姐赎身。”头顶总着两只丸子的小丫头缩头缩脑的徘徊在竹皮雕花的拱门外。 这厢拱门里原是一方不甚开阔的小院,植了许多香卉细草,最适合晒着暖苏苏的太阳绣绣花儿、弹弹琴什么的。 可欧阳向来不是这样贤惠的女子,于是买下这地产的时候便教工匠先拔了花草,后撤了桌凳,直接围着院墙栽了几圈修竹,然后在其中置了一顶芙蓉帐,帐内设着一张贵妃榻并一把矮机,榻上只一床宫纹罗织锦纱,不甚稀奇。 唯那矮机却是件妙物,四四方方不过两尺来长短,竟是青铜雕花镂铸的,八面刻着四季不败之花,花叶相簇间留着层层的缝隙,严冬里只需掀开桌面,内置碳火便可成升温供暖的炉子,炎夏里也只需将碳火换做冰块,又成了祛暑纳凉的利器。 欧阳专程将它从山庄搬了来,在上面摆着一套薄瓷的长颈细嘴酒具,冬日烤火的顺便可以温酒,夏日纳凉的空闲可以镇酒,每每疏夜晴朗闷燥时,她便卸下帐顶的软纱,躺倒在榻上,拥着薄锦,品着美酒,半宿半宿赏着湛湛星空,好不惬意! 便是如此享受了,仍是觉得不够,非教工匠往那石头的拱门上裹上一层竹皮,方觉得不辜负了这竹林美景,随后还要求雕出些美观的图纹方才作罢。 此时,欧阳正置身软帐之中,重重竹叶掩映下,只看得见若隐若现的软帐白纱。 “百金?”那白纱中传出欧阳清泠的嗓音,透过重重叠叠的叶隙缥缈的不似凡音,“可是你们香袖姐姐要求的?” “是的。” 那厢沉寂了片刻方传出话来:“虽说百金要赎走被看司的掌司姑娘是欠了些,但即是香袖自愿,那便去,只告诉你们姐姐小心识人、莫要后悔才是。” “谢小姐好意。” 待到小丫头的脚步渐远,这边欧阳才接着道:“安排云袖任长袖掌司!” “这月已是第三例了,少主,再换下去咱们暗香绮罗便要无人可用了。”软帐外密密的竹林里响起少女无可奈何的抱怨。为着隐瞒身份,人前她们都称欧阳为小姐,只有人后,她们才敢尊称一句少主。 “此事,我不说,你们不说,娘亲是不会知道的,”帐中的欧阳拢了拢薄锦,自顾自斟了满杯酒,猛的仰首一干而尽,方接着道:“况且你家少主不是人么?怎会无人可用?” “主子,浩浩江湖,没有哪家的少主是你这般亲力亲为的。” “能者多劳嘛!”欧阳淡然一笑,转眼又满上一杯。 “那若是少爷过问,婢奴这次该如何搪塞?” “照旧暴毙。”话落,尽饮,斟满。 “那若是少爷疑心怎么办?”婢子为难的请示道。 “他敢来找你家少主对质么?”一杯又一杯,似饮似灌,软帐中的人儿模棱着口齿,已糊涂了思绪,却是酒兴正盛! “哦?”突来的男性声线明显下压,淡淡然只有尾音上扬,震得欧阳杯中佳酿不慎洒出,“原来以往诸如‘暴毙’之类都是小师妹用来搪塞我的借口?” “谁是你师妹,你晚我两年入门怎么算也得管我叫一声师姐才是。”酒已倾,欧阳索性扔开酒盏。 “此话不妥,我虚长你几岁,长幼有别,怎么说你也不能大了我去。”愰愰竹影下,一条昕长的身影踩着喳喳润土渐渐显出形来。 “江沉剑,你又来与我过不去?”欧阳眉峰一拧,“哗”地掀开锦纱,做势便要冲出来。 “少主少主,衣衫……” 婢子的惊呼尚在耳侧,奈何欧阳已冲将出来,好在君子如江沉剑,在欧阳发飙临起的第一刻便自发的背过了身躯。 “嚎什么嚎,他还敢看?”欧阳一面披上斗篷,一面狠瞪着江沉剑的背影对着婢子道。 多有默契的师兄妹啊,多少年来山庄上下都盼望着少主能对少爷客气点儿,这样,单凭二人这份默契,也该成就一段青梅竹马的佳话了,奈何…… “岂敢与师妹过不去,为兄此番过来,是有任务在身的,”估摸着欧阳穿戴整齐了江沉剑才转过身来,客客气气地辩解道,“至于刚才能听到那些话,实乃是,天意!”说完,还不忘补上一副我本意并非如此,怪只怪老天都不帮你的表情,看得欧阳连牙根都恨得痒痒了。 “那你的任务完成了么?没事儿闲晃到我这儿来,当心母亲治你一个玩忽职守!”欧阳咬牙道。 “正因畏敬着,所以完成任务了才来看看师妹,哪料……”语有未尽,江沉剑意有所指地看着欧阳。 如何不懂他言下之意,不就是握着点小把柄,还想拿着鸡毛当令箭不成? “看完了?本主好好的,你可以滚了!”欧阳语气恶劣,没办法,从小对这个插足者就没有好感,而他,又总是该死的出类拔萃。 “呵……”面对欧阳的不假辞色,江沉剑只是轻声一笑,旋即算计道,“若不想师尊知道小师妹的好事,能否劳驾明日送师兄一程?” “卑鄙,送你上黄泉吗?” “实不相瞒,任务中为兄受了些伤,想顺利出江陵怕是难,我若出不去,丢了命事小,山庄……” “计划如何,说来听听!” 第3章 缘起江陵渡(二) 终于还是妥协了,欧阳阴郁地倚着车窗,窗外噼里啪啦砸着豆大的雨点,只听得见辘辘车轴碾压路上石子儿的声响和身边装病男人以假乱真的呻吟。 烦躁地撩起窗帘,为了防雨,出发前婢子专程为车顶加盖了一顶宽檐圆遮,为车身也裹了厚厚数层油纸。此刻虽打起窗帘,窗外骤雨却是一丝也漏不进的。 “咳咳,夫人,这般寒风冷雨,还是快快将帘子放下,不然你病弱的夫君可就要病上加病了!”开口的,正是一旁装病的江沉剑,别听话说得惹人生厌,模样装得还确有其事——好像病的真不轻! “你真是病人?!”欧阳回头瞪着江沉剑。 “是是是,我是假病人,但我是真担心你。”倾身上前,径直拉下窗帘,随后强行挤坐到窗边,期间间或漏出一两声假咳! 装的真是像,也不知道装给谁看!欧阳如是想着,也不想理睬他,索性让了位置,窝在另一边去了,直要离江沉剑远远的才罢休。 如此一让,欧阳便没发现车边刚才经过遗留蹄裹布帛的骏马,正好还是在江沉剑假咳的那几下里。 江沉剑看着欧阳一脸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无奈笑笑,也不再说话,复靠着车壁假寐起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但听的外面马奴恭敬地请示道:“少爷,少夫人,渡口到了,今日天色已晚,要不且在渡边客栈暂歇一晚,明日再赶路?” “先请少夫人下车!”江沉剑压着嗓子做出一副病疾透骨的样子。 欧阳冷瞥一眼装模作样的人,极不情愿地戴上面纱,掀开车帘。 车外风骤雨疾,豆大的雨点簌簌落下,二月杨花始绽,娇嫩的花于雨中有股子莫可言说的可怜。 欧阳环顾了一圈,密集如帘的雨中,一行杨花护堤,百步开外的渡口边停靠着几艘欲随波逐流的客船;近前,是一方围着竹篾篱笆的小院,院内稀疏铺着尺长的石板,中央一栋两层楼的小院歪歪斜斜矗立着,斑驳着红色漆花的墙体上开出一扇老旧的扇叶门,门框左右并列两排简陋的窗棂,但见那门楣上草草写了“渡边客栈”四个字,却是和这建筑一样寒酸落拓。 见此情景欧阳不禁皱紧了眉头,这般破败简陋,怎能住人? 像是看出了欧阳的嫌弃,身后江沉剑一阵猛咳,方劝慰道:“委屈阳阳了,是为夫考虑不周,以后断不会让阳阳屈就这般环境!”一面说着江沉剑还一面体贴得将车帘撩的高些,好方便欧阳下车。 阳阳二字一出口,欧阳恶心得直抖擞,搭上婢子的手迅速下了马车,闪身便躲进了油纸伞下。 初出江湖那会儿为图方便,索性以姓代名,对外只说是姓欧名阳,所以世人皆不知她是复姓欧阳闺名楚辞的。却不想今日被江沉剑这样恶心的一称呼,真真是悔不当初,欧阳如是想着抬头便向车上的江沉剑瞪去。 这一瞪不打紧,却是生生吓得欧阳双腿发软,若不是婢子搀扶着只怕立时就要滑到地上去—— 不知谁没有系牢的马儿横冲了过来,在欧阳抬眼的刹那恰巧迎头撞在江沉剑所在的马车上,紧接着马儿四脚朝天地倒了下去,而那正欲下车的“病弱”男人被这一撞狠狠的飞了出去,迅疾的雨中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摔进泥泞的地里,然后就着惯性在地里连翻了几翻,滚得一身锦衣绸服全看不出原貌。 四周顿起的惊呼、喋骂、嘶鸣…… 一瞬间如雷贯耳,震得欧阳手足无措的呆楞在原地。看着婢子呼天抢地的赶上去扶起江沉剑,那原本俊郎的面孔糊满了泥渍,总是含笑的星目紧闭,大雨哗哗得冲刷,片刻便洗去泥污现出一张苍白如粉的面孔来,而那身下浑浊的泥水渐渐染上赤色,仿佛面孔上原有的颜色通通付诸了流水…… 他说他出任务受了伤,仇家正围追堵截,所以要借自己的手助他渡江,行船去往潭州…… 他说他受伤,对,他说过自己受伤,可欧阳却觉得凭他的身手,无论如何不会躲不过一匹失控的畜生。 那必得是伤重了,可得是多重的伤,才能让他连这小小的畜生冲撞都躲不过去? 欧阳一凛,自己之前怎么就觉得他是在装病呢? 看着江沉剑了无生机的面孔,欧阳狠狠地打了个冷颤,仿是惊着了一般,开口的声音僵硬的连自己都听着陌生:“还不快扶少爷进房,赶紧去找郎中!” 欧阳一声断喝惊醒了众人,婢子们扶人的扶人,找大夫的找大夫,剩下的则拥着楚辞入了客栈。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江沉剑安置好,欧阳亲自盯着婢子为他简单清洁伤口,那一袭泥糊糊地锦衣剥下,露出整片血肉模糊的背脊,淋淋腥腥,红黑混裹,浓浓的血腥气弥漫,在这双觉压迫之下,欧阳喉头一翻,觉得有点反胃,赶紧背过身,将内室留给了郎中。 唇边蓄着两撇山羊胡须的郎中在病榻边忙忙碌碌好一阵儿才捏着一张瘦薄的处方笺走到欧阳面前:“这位相公摔落时背先着地,后背大面积擦伤,失血过多,老夫这笺方子补血生肌,修养时后背忌水,伤口结珈前也不要剧烈运动。” “先生,那他的旧疾……”欧阳欲言又止,本意是想问江沉剑的旧伤如何,结果想了想,为了安全起见,硬是配合他之前的装病把话头给改了。 “旧疾乃是沉疴了,老夫不知相公先前用药,实不好下药,诸位还是趁早请原来的郎中看诊为好。”那郎中扯了扯唇边的胡须,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 “呃?”欧阳一愣,一时竟无言以对,直道这江沉剑的病还真会装啊,旧伤变旧疾,连郎中都被糊弄过去了。 接过药方,欧阳吩咐将郎中好生送走,此时正等在门外的素衣婢子低眉顺首地走了进来,门外隐约还等着什么人。 “小姐,客栈掌柜和肇事马匹的主人过来探望少爷,婢奴已和他们接洽过,对方表示会对少爷的伤势有所补偿。”素衣婢子附在欧阳耳边道。 “人在外面?”恍然明白门外是何人了,“带我去看看!”欧阳语罢,已向外走去。 第4章 缘起江陵渡(三) 门外,一灯如豆,破败的客栈难挡猎猎风势,廊上红纸糊的灯笼颤颤摆动,忽闪的烛火投映下来,照出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 一张褶痕沟壑,惴惴不安;一张冷面似铁,毫无生趣。 “欧阳姑娘,这位是休论客倌,撞伤你家相公的马儿正是他家的。”客栈老板小心翼翼的拿捏着语气,既不能惹恼了她,也不能得罪了他。 店老板身旁站着那人一身玄衫,手绑护腕,脚蹬武靴,高大的身躯气息紧敛,一看便是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 “马是我的马,如今伤了人,向姑娘赔个不是。”休论板着脸,一开口就是不耐烦的口气。 欧阳娥眉一挑,这情态,哪儿是来赔礼道歉的,怕不是来讨债的,遂也没有好脸色道:“你也不是能做主的人,叫你主子来。” 休论全然不理会欧阳,只伸手入怀,“啪”地扔出一只玄色的荷包,大言不惭直砸在欧阳脚边:“这是三百两纹银,十条命也够买了。” “银子?”被休论一刺激,欧阳不怒反笑,“凭你一个奴才,也配拿它来寒碜人?” 话落,欧阳身后的婢子已是脚尖一勾一斡一挑,地上的荷包便离弦之箭一般直袭向休论面门。 “嘿!”似没料到欧阳身边居然有会武的婢子陪护,休论异讶出声,迅疾地闪身便要避开。 可是婢子哪肯,只见她裙摆一撂,长袖一挽,手中脱出一条长鞭,罩着休论周身便是一阵劈头盖脸猛抽。 可怜休论人虽狂妄,却谨守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准则,只能左躲右闪,好不狼狈。 这边欧阳只擒着一抹巧笑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 “哎呀客倌呀,本店是小本生意,客倌还请手下留情呀!”上了年纪的店掌柜一看两方话没说几句啪啪就打上了,直担心自家那几个破烂家什禁不起折腾,急得脸都白了。 “老掌柜的,你且先躲躲,不要被误伤了,”欧阳道,示意身边婢子将他架到安全的地方去,“至于损坏了的财物,自有人为你补上。” 一听欧阳把话说的如此直白,掌柜的竟似有些不大好意思,反而摇头道:“哎哟这话说的,小老儿哪里是在乎自己这点破烂家什儿,您家的姑娘看起来好生厉害,打的休论客倌都没有还手的余地了,小老儿是担心姑娘气性大,莫要整出人命才好。” “这般狂徒,就是欠教训。”想想江沉剑后背的擦伤,再想想纵马伤人的元凶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欧阳气不打一处来,“对方既然觉得银子能解决问题,咱们一会儿也拿银子解决,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话落,婢子挥鞭的力道更猛了,只是鞭法刁钻又似长了眼睛似得,从不同的角度抽向休论后背,一个不留意啪得就能裂开一道血口。 虽说她从未待见过江沉剑,但欧阳这个人一来为人处世爱讲个原则,遇上的狂悖之徒总是忍不住要教训一番;二来她又是极度的护短。今次这休论刚好踩中她为数不多的两条底线,于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没专程嘱咐婢子往死了里教训就是够仁义了。 “本座的人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教训了!”乍然传来一声冷厉的嗤语。 欧阳循着声线看去,最先只看见一张翳在阴影里的模糊面孔,要眯着眼仔细辨认,才能勉强看清那似乎还算俊朗的轮廓。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玄衣黑发,几乎要和黑暗融为一体,因为光线和位置的缘故,若是他不开口说话,欧阳是绝对注意不到他的。 “那你是准备自己亲自教训吗?”欧阳挑衅道。 男人不语,朝着欧阳冷冷看了过来。 随着那眼神扫来,欧阳顿觉脚底蹿升出莫名的冷意,须臾便游遍四肢百骸,没来由的让人生出一阵胆寒。 “琅环,狗主人来了,还不让出位置来。”不愿示弱,欧阳反而恶言相向。 “很好!”男人冷嗤,微眯的眼昭示着他的怒意,一晃身迅疾而来,直逼欧阳。 “好什么好?”欧阳一惊,想往后退却是不济,看这男人的速度明显是有两把刷子的,自己手无缚鸡,如何能避? “好让本座看看你是不是长了天大的胆子。”男人说着,五指成爪,火速袭向楚辞腰腹,看那架势似乎真打算将欧阳的肝胆掏出来看上一看。 那是一只略宽的、掌心布满薄茧的手,一看当知是长年握剑造成的。 “主子小心。”本还追着休论的长鞭在留意到欧阳有险时生生改换了方向,转而劈了过来。 却不想这男人后脑像长了眼睛似得,只是微微侧首,轻而易举地避了过去,可他手上的攻势依旧未减,眼看着要抓住欧阳了,一旁的婢子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将欧阳拽了开去。 “我的小祖宗,这可不是发呆的时候。”婢子顺势将欧阳护在身后,单手格开眼前的威胁,只是触手一瞬,对方袭来的巨大力道,竟让婢子一时间只觉碰撞的位置被震得发麻,丝毫不敢有所大意。 奈何欧阳似乎不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一面躲向后方,一面不知死活地道:“呵,他手还不错,”她的贴身婢子虽只得两个,但可都是娘亲亲自调教的,以至于她向来认为哪怕是天塌下来都是顶得住的,“琉璃,给我宰下来,算是赎罪了。” 被唤作琉璃的婢子无奈苦笑,直叹主子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么想要怎不自己来拿?”男人冷声,上手一招鹰擒不费吹灰得挥开琉璃,下手一式龙拽一把就将不明所以还在兀自躲藏的欧阳扣在掌中。 “呃?”才吩咐说要宰下的手此刻正揪着自己的衣襟,而眼前这个俊眉丰目却是一脸不善的男人刚刚不是还离自己有三十来步吗? 欧阳呆愣当场,更多的还是错愕——看出这男人有两把刷子,竟不曾想过刷子会这般厉害。 “你想怎样宰下本座的手?嗯?”上扬的尾音婉转,口气炎凉,在在显示着男人的刻意欺辱。 面前的男人有着一副挺拔的身姿,挨得近了才发现,玄衣贴身剪裁,奋起的肌理饱满的撑起衣料,勾勒出结实有力的臂膀。 “想好了吗?”男人收紧手指,指下细腻的衣料勒住欧阳颈项,只可惜这女人面罩菱纱,让人欣赏不到她因窒息而惨白的脸。 “唔……”该死的男人,手劲真大!欧阳紧攀住身上掌生灭死的大掌,第一次,有了恐惧。 幸得欧阳身边的婢子机警,在事态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前齐齐出手。 琉璃自腰间抽出软剑,舞着凌厉的剑花斩了过来,一招劈来,迫使男人放开了楚辞。 紧接着,琉璃叠招累出,竟能与之缠上片刻,便在这胶着的档口,琅环果断放过了休论,增援而来。 “啪!”游龙似得长鞭挥舞过来,琅环自知这一鞭无法命中,而她本意也并不在伤人,一击不中,趁着对方换招的间隙,夺身抢到欧阳身前,待到男人指掌再探出来,一把抓住的却是琅环的肩甲。 “咔嚓。”碎骨之声裂耳,可以想见男人这一抓是起了多么歹毒的心思。 琅环白着一张俏脸迎视着男人,握鞭的手青筋暴突却坚韧不拔地挡在欧阳身前。 琅环不惜暴露自己的空门也要救下欧阳,男人此时虽锁住了她的死穴,一张脸却冷凝得如同万年寒冰。 “琅环。”欧阳惊呼,关心则乱,欺身上前查探婢子的伤势。 哪料男人冷漠地甩开手,抛开重伤的人,堪堪圈住扑过来的欧阳。 “真是热情,”男人扬唇,扯开一抹森然冷笑,将欧阳圈抱入怀,“看来你是真喜欢本座这双手。” “你……松手……”欧阳咬牙,只觉得抱住自己的那双手如铁索一般紧箍着,让人呼吸都困难了。 “你不是喜欢吗?现在它就挨着你,离得如此之近,也不用宰了?”男人道,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你……”欧阳只觉呼吸一窒,紧接着一阵眩晕袭来,失去意识前,眼中倒映的悉数是男人森然的笑意,直觉:这个男人,森冷如蛇! 第5章 一梦黄粱 殇 彩烛成双,喜字高悬,富丽堂皇的大殿披红挂艳,一派喜气洋洋。 欧阳仰头打量着穹顶,梁上蟠附而上的图纹有些巨大,一时分辨不清究竟是什么,只觉得那图曲曲绕绕看得有些眼花。 这喜殿意外地有些冷清,新婚的璧人跪在殿前,弯腰叩头完成了最后一礼,没有司仪唱和,没有主婚祝词,便连个贺喜的人,周遭也不见一个。 这是不被祝福或者说不被认可的一场婚事,欧阳有些同情新婚的人儿。 “江凌淏,你负我!” 突听得耳边一声厉喝,似凄还怨,明明语调不高,却震得欧阳耳膜生疼。 为一探究竟,她稍稍调整了一下视线,侧过脸时惊觉自己竟被抱在那个说话的女人怀里,她看不大清那个女人的样貌,朦胧中只觉对方甚是熟悉。 疑惑尚存,却更诧异地看到女人霍地举起一把通体晶红的宝剑,剑刃微透,血槽敛光,刃中封存的凌霄花叶瓣舒展,响着破风之声,极速向前刺去。 这把剑欧阳是认得的,山庄的藏剑室里,它是百藏之首,绝世的双剑之一——神剑旒缨。 这世间,能拥有它并且握住它的,就只那一人——她的母亲,莲峤庄主——欧阳锦瞳。 这个女人方才喊着“江凌淏”,欧阳悚然想起,这名字,也“巧合”的和自己那多情短命的爹雷同。 欧阳的冥想还未结束,女人素白的衣袖飞扬,遮去了欧阳的视线,紧接着“噗”的一声闷响,再见之时,宝剑已连根没入眼前喜服冠帽的男人体内。 “负我如斯,便是这般下场。”女人冷冷道,握剑的手再用力,毫不留情地撤出了宝剑。 那新郎只是踉跄地按住自己的伤口,看着执剑行凶的女人不言不语,却悄悄伸手将一旁的新娘拨转到自己身后,掩护起来。 女人桀桀笑了起来:“死到临头还护着她?就这么怕我杀了她?” 剑锋再起,晶红的血槽饱吸鲜血,此时艳光流转,剑气吹开了新娘的盖头,染血的长剑在新娘眼皮子底下再次杀出。 “不要……”新娘吓得花容失色,却还揉身扑到新郎身前,“疯子疯子,你要杀就把我们一块儿杀死!” “杀你?”女人当即剑锋一偏,撤下杀力,看样子是不打算伤害新娘子,“杀你作甚?” “怨我,我来偿,”新郎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堪堪扑过来的新娘子推开,只身迎在前头,“你莫要连累无辜,再造杀孽。” “这便是你临终的遗言?至死你都要护着她呀!”女人语气颓转,失望已极。 一旁的新嫁娘声泪俱下,哀哀望着新郎:“王爷若没有你,妾身也绝不独活!” “看来你们已然爱得愿意生死相随了,”话落,微偏的剑锋找了个刁钻的角度,携裹着女人滔天的恨怒,狠刺向新郎:“我怎么会成全你们鸳鸯同冢!她有什么资格陪你一起死在我的剑下!” 欧阳看得大急,旒缨穿体一次已是必死的创伤,她竟不解恨,还要再补一记?! 欧阳觉得天大的恨,一命已足够偿还了,何苦连身后的全尸也不给人留一个?更何况眼前男人是自己的生父,自己怎么能做到无动于衷呢? “哇……哇……”于是欧阳想对女人说这样就够了,放过他。怎料一开口居然就变成了婴儿的啼哭。 “楚楚,你哭什么?”听得哭声,女人剑势一顿,垂下头来看着欧阳,眼角滴落无限柔情的泪来,口中却说着狠辣至极的话,“这样的男人,你也觉得该千刀万剐是么?” 这病态至极的一幕看得欧阳心惊胆战——只因那泪在眼前晕开,让欧阳看清了女人的面貌——风姿卓然,倾国之色,却是满面的恨意、极致的绝情,当真是她的母亲。 “楚楚?我们的孩子?”不待欧阳从震诧中回神,新郎已开口,不顾伤重的情势,固执地要靠过来。 他强忍着剧痛在脸上挤出一抹温润的笑色,想着这样当不至于吓着太过幼小的孩子,只是这笑容,太痛了,痛的他眉峰似拧还舒,神情无奈且遗憾。 血脉的牵系让欧阳也心痛不止,心口的胀痛不断刺激着她的泪腺,汹涌滚落的泪珠涩的她眼眶刺痛,她却不愿合眼,就这样瞪着、看着,想记着这个男人的模样。 这是欧阳第一次看见他,这是自己的父亲啊,传言中风流短命的男人,山庄里没有他的任何画像和遗物,众人更是对他缄口不言,对于他的认知,自己从来都只停留在“江凌淏”这三个字上。 从未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是这般英俊舒朗的人物,都说人以类聚,欧阳曾经幻想过,能和母亲心意相通的人,定然和母亲一般铁面无情罢,可他此刻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是那样温柔,饱含深情,仿佛自己是他最心爱的宝贝。 欧阳从未被这样温柔的对待过,这让她仿佛觉得,自己也是有人疼爱的幸福的存在,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触摸那张温柔的脸,试一试上面是否有书中记载的暖意。 许是父亲靠得太近,许是自己伸出了手,总之父女天性刺激到了欧阳锦瞳,旦见她猛得收紧手臂,抱着欧阳旋身退开。 “她和你没有关系!”欧阳锦瞳决绝道,说给濒死的男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更是说给怀里的欧阳听,“江凌淏,她是莲峤山庄的少主,和你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欧阳知道,父亲的背叛,是母亲心中消除不去的梗刺,所以她被剥夺了和父亲的所有牵系,除了血缘。 瑟瑟冷风中红烛落泪,夜色里,她看见父亲挺拔的身姿血涸萎顿,她想叫他,可是开口尽是啼哭,声声碎骨。 原来父亲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那声“楚楚”,唤地那样爱怜,可是,从此,世间再无这般怜爱她的人了。 这一场梦,将记忆中被遗忘的过往重现,梦境支离,她浑然不知,听着母亲似悲似喜的疯狂泣笑,早在初入人世,她便已然览尽人了世最灿烂的悲哀。 (40) 第6章 梦醒他方(一) “父亲。”随着梦中一声细微的沉喝,欧阳猛地睁眼,挣脱了梦魇。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那些人事在醒来一刻仍然历历在目。 欧阳小心翼翼喘着气,梦中的惊俱似乎都跟了出来,火旒缨炽热的杀意还犹在身畔,耳中疯癫的笑声还依稀回荡…… 一切的一切,无不述说着旧事的啼笑皆非——她的母亲,独断、薄情、残忍;她的父亲,风流、薄幸、短命;这样的结合,呵…… 十几年来,她还是第一次梦到父亲,尽管早知父亲风流命短,却到底不曾想过会是死在了母亲手里。 她的母亲原来已经强势到了这样偏激的地步了么? “醒了!”火花噼啪一声脆响,晃晃烛火渐亮。 欧阳思绪一遏,微眯着眼适应乍亮的环境——蒙蒙暗境里衬着烛光,赫然一张阴冷的脸咫尺跟前。 “是你?”欧阳震诧,下意识地捏住被角,冷脸喝道,“滚出去。” “颐指气使的女人,在我的地方你确定要这样嚣张?”男人问道。 “你的地方?”欧阳环顾四周,暗沉沉的视感确然不是她喜欢的环境,如此情况欧阳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进错了房间,联想到失去意识前的情景,欧阳暗叫不好,“你这是绑架!” “反应不差。”男人点头。 “你有何居心?”欧阳沉声问。 “本座倒是比较好奇你这般主动接近,居心为何!”男人不答反问。 “谁主动接近你了!”欧阳反驳,“明明是你纵马伤人在先,绑人掳掠在后!” “哦,”男人状似深以为然的点头,“可是你仍然活蹦乱跳,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腿儿,怎么就说本座的马伤了人了?” “伤的不是本姑娘……” “那伤的是谁?”男人迫问。 是江沉剑!可是江沉剑的行踪不能曝露,欧阳咬牙,此时当然不能供出他来,但若是按照之前计划说是“未婚夫”,欧阳又觉得这便宜着实就让江沉剑占大发了。 虽然只是假扮,但欧阳还是打心眼儿反感终身大事和那个人扯上关系的。 见欧阳吞吞吐吐支支吾吾,男人干脆替欧阳言明:“是你的未婚夫婿,生死门的软脚虾门主。” 欧阳一震,这人什么来头,居然将江沉剑的底都摸出来了! “你说巧不巧,本座的马怎么伤谁不好,偏伤了他?”男人眉梢一挑,得意地道。 对啊,来往渡边客栈的都是行客,走南闯北的一定带的都是驯服的脚力,即使马没有系牢,也不至于突然发狂伤人。 看着男人一脸得意,一个想法陡然窜进欧阳脑中。 “你,你是故意的?”欧阳心下一凝,暗道莫不是遇上江沉剑的对头了。 “还不笨。”男人拖过一张凳子来,坐在欧阳床边,“那现在该来告诉本座你的目的了。” “目的?”这个男人的思维跳跃的有点快,欧阳觉得自己跟不大上。 “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却有手脚上层的婢奴护卫,恰恰又出现在此地,主动挑衅本座,来引起本座的注意,江沉剑送你的来意,直说!”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男人嗤笑着反问,只当欧阳揣着明白装糊涂,话中便带了几分阴厉,“意思就是你这未婚夫冒着绿云罩顶的风险将你送给本座,难道只是单纯送你来伺候本座的?” “谁说他把本姑娘送给你了,”这臭男人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以为是,“明明是你把本姑娘绑来的。” “可是你看,本座绑了你这么久,他可有来救你?”男人示意欧阳看看内室。 内室光线暗极了,如若真有人藏匿其间欧阳也是看不出来的,不过江沉剑重伤垂死,能来救才怪了。 “他伤的那样重,此时苏醒过来没尚未可知,没能相救也属常情。”欧阳道。 “他伤得当真很重?”男人颇有些遗憾地道,“既然如此,不若我们做点什么顺便等他如何?” 欧阳警惕地瞪着眼前的男人,那句“做点什么”带着股子莫名的威胁,听得她莫名胆颤。 “本座对你这种女人是没什么兴趣的,你觉得满足你是需要个还是七八个?”男人邪腻一笑,“不过本座这次也就带了五六人出来,如果玩得不尽兴,你也先将就着?” 明目张胆的威胁,欧阳下意识裹紧了被子往床脚缩:“你敢。” 男人压根不理会欧阳虚张声势的警告,接着道:“或者到时候你叫的大声一点,也许能早些叫醒江沉剑来救你!” “你无耻。”欧阳咒骂道。 “当然,你那未婚夫送你过来的时候应该就预料到你会是什么下场,不然怎么会在烟花之地挑个粉头来做未婚妻呢?”男人奚落。 “你若敢动本姑娘,这渡边客栈便是你的葬身之处!”欧阳咬牙。 “你有空威胁本座,不如想想怎样交代你的目的,”男人隔空点尽屋内的灯烛,指着倒映在门窗上的六条颀长身影,“本座的人随时都可以进来。” 门窗上的人影随着孤行少话落,齐齐往前靠了一步,灯火下的影子显得颀长、可怖。 欧阳怕他们真有什么禽兽举动,遂急惶惶喊道:“能有什么目的,你的马不撞伤他,我们便是连罩面的机会都不会有。” “还不够老实,”男人满意地看着欧阳急如撞网的猎物,“那本座提醒你一二,你以为你未婚夫为何会狼狈逃窜到渡边客栈来?他想施美人计,本座也不过将计就计。” “江陵城中他对本座下手时他便应该有不死不休的觉悟,原以为他失手了定然是要逃回老巢,没想到却带了你卷土重来,暗香绮罗殿的掌殿姑娘,多少男人梦寐一见的人儿,他带着你再次出现在本座面前,故意堕马重伤让本座掳走了你,你敢说他没给你什么任务?” 男人分析得头头是道,若不是欧阳是他口里的局中人,险些都要为这设想拍手叫绝了。 “然而实际只有你撞伤了他、虏走了本姑娘是事实。”欧阳道。 “偌大一个生死门,门主怎可能是只软脚虾?扮猪吃老虎的把戏,真以为能瞒过本座?”迟迟听不到想要的答案,男人有些不耐烦了,蓦然厉喝,“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坦白你的来意,本座饶你一命,否则,你的下场就只能和生死门一样了。” “……”和生死门一样的,什么下场? 像是能读懂欧阳心中疑惑,男人紧接着阴郁地解释道:“满门灭尽!” 第7章 梦醒他方(二) 果然是对头! 这男人原来早将自己和江沉剑摸透,看这架势,两人之间梁子不小,欧阳觉得此次若要全身而退,怕是有些困难。 权衡思量以后觉得还是先要保住自己要紧,于是借着锦被的遮挡,暗暗摸向腰间。 “你是在找它?”男人看穿欧阳的计量,勾唇一笑,指间拈着一只通透的水晶细管举到欧阳眼前。 指头大小的透明水晶管中密密列着一捆蚊须针,只这针长得古怪,针尖回勾,通体嫣红。 糟糕,最后的防身武器竟然落入了敌手,看来硬碰硬是不行了。 不过对于男人,她向来还是有一套的,但见她迅速一扫先前的跋扈,黛眉微收,灿灿双眸中立时盈出一抹楚楚动人的光辉,看得人好不怜惜。 “明明是你的奴才纵马伤人,人家不过讨个说法,你这主人,好生小气,这样的欺负人!”欧阳一咬牙,做出一副极尽委屈的可怜样,心下却想的是:好姑娘能屈能伸,待脱出险境,再来计较不迟。 只是她服软不做计较了,人家可是未必,只见男人冷然一笑:“你倒是刁钻,也不知是谁方才颐指气使,蛇蝎心肠。” “人家哪里有!”见男人不咬钩,欧阳又用力地眨巴两下眼睛,娇娇弱弱的眼神儿直勾勾地落到男人身上,好不埋怨男人的不解风情。 “哪有?”男人好笑道,指着手中针管,“你这一管针,颜色鲜艳、光泽透亮,一看便是剧毒之物,你贴身带着,还说不是蛇蝎心肠?” “那不过是为防不时之需。”欧阳讪讪道,男人所言不假,那一管蚊须针是提炼了四种毒草的的汁液又掺入了自己的毒血冰凝而成,剧毒非常,但凡中针,数息便会毒发身亡,根本无药可解。 可是她从来没用蚊须针害过人性命,此次若不是被逼至此,她也决计不会想到要用之脱困的。 “什么不时之需?难不成是给你那些不知好歹的恩客准备的?”男人道。 “君子不需防,小人就不一定了。”成针最初的目的便是以防万一,毕竟暗香绮罗殿是声色之地,不乏精虫上脑的男人,万一遇上了不识好歹的,她还可以自保。可是身边琉璃琅环相伴了这么多年,愣是没让她有用上这针的机缘。 如今好不容易机会来了,针却被缴了。 “留恋烟花之地的浪荡子,能有君子?”男人诧异道,像是想通了什么关窍,转而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来,“看来暗香绮罗殿也是挂羊头卖狗肉啊。” 不过三言两语便就诈出了欧阳的秘密,欧阳一时语塞,直叹男人套话了得,暗暗提醒自己,再说话,一定一定要想清楚了,千万不要踩进这男人挖的坑里了。 “看来真被本座猜中了!”男人啧啧叹道,“想不到世人爱慕的掌殿姑娘竟是这般蛇蝎心肠,你猜他们要是知道,自己与你饮酒作乐时,其实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在你的这管蚊须针上,他们会不会吓得肝胆俱破?” “怎会,”欧阳尴尬地笑道,“真心爱慕欧阳的,皆是皎皎君子。” “那容本座再猜猜,你这暗香绮罗殿到底卖的是什么狗肉如何?” 风月场不经营风月事还能做什么生意?总不外是买卖情报、杀人越货,后者风险太大,不适合经营在繁华的城镇,所以暗香绮罗殿毫无疑问属于前者。 这个男人的话题多变,东一句西一句,绕来绕去,弄得欧阳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意欲何为,但是再让他这样连蒙带猜问下去,保不齐还能被他蒙出些什么秘密来,于是欧阳决定,赶紧岔开话题。 欧阳赶紧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连掐带捏,下了把狠心,生生给自己逼出一包眼泪来。 “你把人家绑来此处,须臾光景都尽在威胁人,人家是与你有多大仇怨……”欧阳噙着水汪汪的眼儿抬起头来,本想做出一副殷殷相望的委屈神情来,不料刚好和男人探究的眼神相撞,后半拉准备嗔怪魅人的话齐刷刷断在了喉咙口。 就着昏暗的光线,男人忽而仔细打量起楚辞来,好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道:“光这双眼睛倒是分外惹人怜惜,只不知这脸配不配得上。” “呃?”欧阳被问的一愣,恍然大悟般摸上自己的脸…… 触手是菱纱的细腻纹路,从眼下至颈上都密密覆着…… 这还是不是个男人?自己这样窈窕的美人儿既然都掳回来了,就没想过趁其昏迷撩开面纱看一看? 欧阳懊恼地想着,那刚才自己费心费力的演了半天他不是什么鬼都没瞧见?真是失策! “本座是不是男人,你大可一试。”像是看穿欧阳所想,男人阴郁地道。 “呵呵,”听人这样说,一般姑娘早已是尴尬之极,奈何欧阳是何人,手底下就开着风月馆子,什么样的荤话没听过?遇上这样的,直接忽视掉就好了,“若是人家这眼睛配得上这张脸,公子可愿意将人家毫发无损地送回去?” 这样说着,欧阳作势就要扯下面纱,本着对自己美貌的自信,她是想只要迷倒了眼前的男人,再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不定最后能鼓动他撒手放人。 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欧阳更是把嗓子捏得甜腻动人,“公子昂藏七尺,当不会真为难一介小小弱女才是。” “那是自然,”男人跨步上前,指间微挑,勾起欧阳细腻的下颌,隔着菱纱一把扣住,凑近了道:“你倒是说说江沉剑派你来的目的,本座才好决定该怎么疼你!” 他把疼字咬得极重,重得有股阴森森的杀意。 谁说只有她会顾左右而言它?眼前这个男人也丝毫不赖。 下颌上扣紧的手,分明就是在阻止自己揭开面纱,欧阳纳闷了,这个男人当真就一点都不好奇? “公子似乎很怕这张面纱被揭开?”有时候不知死活就是形容欧阳这样儿的,明知道眼前不是易于之人,自己也没多少本事,偏偏就是不嫌事大,老虎的屁股总想摸上一把,不该刺激的就偏生要去刺激一下。 这不,话音还未落,男人的脸上已经风起云涌,“怕?”男人嗤笑,“本座倒是真的怕。” “怕什么?”欧阳当不至于真的相信男人的话,可这回答着实有些怪异,怪异到她太好奇,太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以至于完全忽略了男人墨色一般黑的面色。 “怕要是配不上,伤了本座的眼,就只有帮你挖掉,”男人咬牙凑到欧阳耳边轻声细语,“要是配上了,又碍了本座的眼,也只有帮你挖掉。” “哈!”欧阳大惊,哪里能想到男人这样残忍,横竖都要挖她了的眼睛,那这事儿还有什么好谈的? 第8章 磨折(一) 看来此事横竖无法善了,欧阳正想着该怎样翻动自己的三寸之舌来解围,眼角突然捕捉到一抹寒光,猎猎杀机袭来,欧阳就着锦被,下意识的滚了一圈,退到床榻的最角落里。 那寒光所载的剑锋霍霍劈来,欧阳瞄得清楚,是朝着那男人去的,所以只要自己躲在角角里,当不至于被卷进剑锋里。 哪曾想一回神那男人也贴了上来,只见他鹰爪生风,一把拉过欧阳,迅疾的用她挡了出去…… “卑鄙!”欧阳气极,人在手下,半分也挣脱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寒光长剑划体而过。 好在那杀手当即明白杀错了目标,旋即发力转腕,索性剑锋稳重,对齐目标,还可以再补上一剑。 可是这男人本不是易与的主,一击不中便再无机会。 杀手堪把剑自欧阳身上拔出,男人已觑得空隙,照着杀手就是一掌,只是身前挡着欧阳,多少不能得心应手,一掌落歪,拍在杀手腰侧,饶是如此,也震得杀手当场呕血。 眼见着不仅机会全失,便是要连性命都丢了,杀手也不再纠缠,转身扑出门去,身姿如燕,须臾就消失在了黑夜里。 这厢欧阳被长剑刺中,因那剑来得快,去得也快,虽伤口细长划得却不深,一时竟没有什么伤痛的感觉,这会儿歹人一去,一颗心松懈下来,方觉得腹部伤口火辣辣直疼。 谁知这卑鄙的男人,非但不体察她的伤势,反而擒着她往旁一扔,丢给了闻声冲进来的护卫,自己好整以暇地理起还算整洁的仪容。 擒着欧阳的手臂由一条变作了四条,她几乎是被两个高壮的护卫扣着肩甲琵琶骨拿押在地:“放开我!” 跪于人下的滋味不好受,膝盖一着地,欧阳下意识便要挣开,奈何四条铁臂膀并不比刚才一条臂膀扣得松,欧阳一动,千钧之力立时压下,将她死死抵在地板上。 这一擒拿扯动了腰间剑伤,疼得欧阳龇牙咧嘴:“你还有没有良心,本姑娘为你挡剑受伤了你看不见吗?” “但愿你真的是替本座挡了一剑,而不是自作自受。”男人道。 “本姑娘自作自受?”她怎么就自作自受了?明明是他将自己当做肉盾,若不是自己这肉盾太不济了,那一剑就应该狠狠劈在他身上了,“本姑娘替了你的血光之灾,你不感恩戴德就算了,居然说本姑娘自作自受。” “你确定这血光之灾是你替的,而不是你们刻意安排的?”男人冷笑。 “你怀疑我们故意而为?”欧阳讶异,她看起来很像傻子么?她像是拿自己来使苦肉计的人吗? 男人却只不咸不淡地附和道:“美人计加苦肉计,连环的这样明显,本座不是瞎子。” “你能不能不要拿自己的想象来当现实?你凭什么认定我们对你图谋不轨?”欧阳气结,对于这种心有成见的老顽固,饶是她舌灿莲花,也无济于事。 “本座自己的眼睛都不相信,难不成还信你?” 那是你眼瞎!欧阳腹诽,却已是黔驴技穷,不得已妥协道:“既然你认定我们别有居心,现下本姑娘也抓在你手中,不如我们去找江沉剑当面对质?” 只要放本姑娘回了去,看本姑娘怎么报今日之辱! “本座不认为他会为了你就范。” “那你想怎样?” “本座还没想好。” 真想瓢开这男人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 欧阳磨着后槽牙狠狠道:“反正你也没想好,不如先试试我的办法?” “不急,你再陪本座玩会儿,”男人转身走到床前,捏着手腕活动道,“带过来。” 护卫闻言封了欧阳穴道,将人拖到了床上。 “你们,你们要干嘛!”动弹不得的欧阳只剩一张嘴还能活动。 他说“玩会儿”,他说“玩得不尽兴,你也将就着”…… 想到这儿,欧阳面色面色迅速白了下去,混迹风月场所,男人嘴里的“玩”,她最清楚不过。 “滚,滚远点……”欧阳尖声嚷道。 “嗯,声音可以再大一点,这样早将江沉剑叫醒,他也好早点来救你。”男人俯下身躯,自上而下打量着欧阳。 “不要,不要……”眼见着男人靠近,欧阳嗓音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滚……滚……” “是不要?还是不要滚?”男人的手顺着欧阳姣好的腰线游移,暧昧又挑逗。 “滚……滚啊……” “哪可不行,咱们的游戏还没开始。不过本座也说过对你没兴趣,所以别怕。”男人笑道,温柔缱绻地摸上欧阳腰侧的伤口,手掌却突然发力…… “啊……”指尖掐进伤口的力道被刻意灌注了几分内劲,痛楚远胜剑伤,细皮嫩肉的欧阳哪里受过这样的创痛,豆大的汗珠岑岑而下,苍白的脸渐渐发青。 “对,就是这样,叫大声一点,江沉剑才听得见。”男人嘴角扬起的笑意越发森然,五指爪扣住破烂的皮肉狠狠一扯,干净利落地将欧阳的伤口撕地更开。 从未历经过的巨大疼痛袭来,将呼喊声都尽数哽在了嗓子眼儿,欧阳瞳仁一瞪一闪,迅速地失去了光亮。 “这就晕了?”男人一诧,显然没料到欧阳这样不堪折磨。 护卫递过来一张帕子,显然早便准备好的:“司徒少爷临走前请主子一定要怜香惜玉,若是主子实在不喜欢,可以留给他。” “他倒是不嫌弃,”男人将擦过手的帕子随手一扔,盯着欧阳若有所思起来,“虽然江沉剑还没用过,但也是名份上的有夫之妇了。告诉他,办好事,本座送更好的姑娘给他。” 护卫收了染血的污帕,按惯例询问道:“那审问的事,还是照例交给属下?” “审问?”男人眉峰一挑,若有所思地看着昏死过去的欧阳,隐约有些怒意,“本座只是和她玩玩儿而已。” 护卫一震,难道自己会错意了?主子对着个娇滴滴女人又威胁又施虐的,难道不是在私刑逼供? “把烛台端过来,你们退下。”男人一撩衣袍就着床沿坐下,这个女人有些小圆滑,不管自己怎么威逼都不肯吐露来意,显然是铁了心要帮江沉剑。看来不用点非常手段,她是不会就范的。 蜡烛?饶是常年跟随的护卫一时间也没明白男人的命令。 “听不懂?”见护卫没动静,男人不耐烦地反问道。 “是。”护卫一惊,赶忙递上烛台,临出门时大着胆子回身一看——他的主子正一手端着烛台,另一手搭在欧阳的腰带上,食指曲起,做着勾拉的动作。 一个被点穴不能动弹的女人……一个喜欢听尖叫的阴沉男人……一只火星跳跃、蜡油淅沥的蜡烛…… 怎么想怎么都不能正常的画面吓得护卫赶紧收了视线,将大门仔细关好。 难怪主子说和欧阳“玩玩儿”,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自己竟然没明白过来。 可是主子口味什么时候这样重了?以前怎么没发现? “本座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你铁了心要维护江沉剑,那本座辣手摧花也实属无奈。” 护卫的耳力极好,不期然听着自己主子的剖白,耳根蓦然一烫,尴尬地朝前挪了几步,主子的这种墙角是坚决不能听的。 第9章 磨折(二) “啊……” 欧阳抖着牙关睁开眼,腰侧的伤处火烧火燎,像是有火炭烫着,又像是被沸水煮着。 淋漓不尽的痛感悉数化作汗珠滚下,湿了面,迷了眼,湿透的面纱贴脸缚着,每一根经纬都清晰可辨,横的、竖的、横的、竖的——欧阳借着细数面纱上的纹理来使自己分神。 “女人,你走神了。”男人阴仄仄地道,修长的手指磨砂着迅速冷凝成型的蜡油,旋即指尖一挑,封凝的蜡油被刮开,带起一片血肉模糊。 “啊……”欧阳觉得自己又要晕了,可是哪怕晕过去,男人依然有办法把自己弄醒,在这样的折磨中每时每刻都恍若永生永世。 “求,求你……不要了……不要了……”欧阳抖着牙关祈求道,虽然她不确定此时的求饶是否有用,可是现下除了求饶,她已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这个男人,蛇一般阴损、残忍,乐此不疲的折磨着她腰间那一线伤口。 “求你……放过我……”欧阳小心翼翼地喘着气,稍大口的呼吸,都会牵动伤口,引起新一波的裂痛。 男人闻言,稍稍坐直了些,举着烛台照到欧阳脸上,“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本座以为你至少也该再坚持一刻钟。” 眼见着倾斜的蜡烛油蜡滚圆欲滴,欧阳眦眼欲裂,再也兜不住的泪珠,滚滚而下:“不要。” 模糊地视线中蜡油滚落,欧阳下意识闭紧双眼,再不敢看。 然而预期地痛感迟迟不来,欧阳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有点烫是真的,不过转瞬的痛楚,哪能痛成你这副模样。”男人语气凉薄,徒手接住滴落的蜡油,眉也不皱一下。 欧阳睁开眼,看见男人正拿油滴在自己手心,她记得那掌中有练剑磨出的茧,心中忖度定是蜡油滴到了茧上,这个男人才会没什么痛感,但她不敢开口反驳,这种时候揭他的短无异找死。 “不过区区几滴油,又不是腐肌蚀骨水,这你也能装晕卖惨,女人,你不做戏子,可惜了,”似乎玩性已尽,男人握着烛台站起身来,看着欧阳的眼神,蔑然不屑中多了几分不耐,“既是这块料就不要浪费了,若不想继续受皮肉苦,便给本座好好演这出戏。” 一个是被火舔地滚烫的蜡油落到了她血淋淋的伤口上,一个却只是落到没什么知觉的茧子上,那感受能一样吗?欧阳腹诽,却只能识时务地示弱:“演,演什么?” “江沉剑让你演什么?”男人旧话重提。 “他真的没有让我做什么。”欧阳干瘪地重复着答案,生平谎话说过无数皆能取信于人,现下说实话了,人反而不信了。 “别急,你想好了再回答本座。”男人道,手中蜡烛倾斜,快速燃烧的同时化水的蜡油也愈渐积多。 那即将溃堤的蜡油紧紧牵系着欧阳极致紧绷的神经—— 兜了这么大一圈,威逼、胁迫、恐吓、折磨,招数都用尽了才找出她的弱点,看来今天这个男人是铁了心要问出他想要的答案了,若是不给他个满意的答复,他定然不会罢手。 一面是江沉剑的任务,一面是自己所受的皮肉之苦,欧阳其实也想骨气一把,奈何她娇生惯养长大的,自小就怕疼。 况且现下江沉剑是昏是醒不得而知,即便醒了来,那一身伤也是没办法来救自己的,琅环伤重,琉璃就更不成了,如此看来,今日要脱出虎口,竟全要靠自己了。 相比于莲峤基业的传承,江沉剑的任务就显得不是那么的重要了,自己今次若是折在了此处,他江沉剑以后的任务就是千千万万桩都完成的漂亮利落,也是白搭。 这一番思虑下来,欧阳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真话没人信,那何妨编些虚言来试一试? 眼前的女人明明怕得要命,却仍迟迟不松口,男人以为欧阳还有所摇摆,于是趁热打铁:“你这样保全他,他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 给他江沉剑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利用她,欧阳虽心中笃定,但为了取信这男人,还是装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利用?” “你对他这样情深义重,他若珍惜,断然不会任你落在本座手里,他不是在利用你是什么;况且你们的动向本座悉数掌握,你实在也没必要再替他守口如瓶。” 呵,都掌握了,你还问什么问!诈她诈的这样明显,真当她是爱令智昏的傻子? “若,若是欧阳将他的盘算告知,你,你能放了欧阳吗?”欧阳小心翼翼开口。 “这得看你所言价值几何。” 江沉剑啊,横竖你的伪装是再也装不下去了,本姑娘若是再为你兜着,指不定就真交代到这儿了。你也知道,姑娘我身娇体弱,受不得苦痛,你们的恩怨便就你们自己去解决,本姑娘的金刚钻揽不下你的瓷器活儿了。帮不上忙了,可别怪本姑娘——欧阳心里默道。 正当欧阳准备“出卖”江沉剑时,房门被叩响了。 “主子,江门主约见。” “本座还可以再和这个女人玩玩儿……” 这男人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一听江沉剑约见,竟然反悔,欧阳吓得肝颤:“你,你不能出尔反尔。” “主子,江门主伤重,不良于行。” “当真?” “是的。” “那本座只有亲自去探望一番了。”男人咬牙道,为欧阳整好衣衫,将人拧了起来。 原来他是为要主动去找江沉剑置气?欧阳气结——你们神仙打仗,可不可以不要殃及她这条小鱼。 就在她无言以对的当下,男人已来到隔壁房外,抬脚踹破房门,长驱直入。 房内零星站着几个随从,四壁无饰的房内最隆重的当属一架漆金的雕花大床,床上靠坐着的男子眼睑低垂,面如素纸,乌发流泻,这人,楚辞认得! “江沉剑,江沉剑,救我!”欧阳大喊,顾不得腰腹的疼痛,她知道,虽然他伤重在身,但他是会拼却性命来救自己的,她肯定! 欧阳话音未落,床帷后转出一条熟悉的身影,正是被琅环教训的休论:“宫主,房里的人没有离开过,背部是撞擦伤,也未见剑伤。” “当真不是你?”男人蹙眉,显得疑虑重重。 “当真。”江沉剑道,他眼睑紧阖,眉峰深锁,苍白的唇微微蠕动,在在显示出身体的不适。 因着天雨,地上泥泞,被撞下来的冲劲本就大,他下地时又有意加了三分冲力,伤开得皮肉中混进泥沙,大夫一番清洗处理,哪里还辨得出擦伤还是剑伤,血乎乎一片全绽开了,火辣辣得他自己都要支撑不住。 “你当本座会信?”男人一声嗤笑。 “无凭无据,阁下能怎样?”江沉剑缓缓睁眼看向来人,眼中七分淡定,三分不悦。 “生死门门主,会连区区一匹疯马都避不了?”男人冷声,像是轻嘲更似反诘。 “江湖皆知小可不善武道,阁下难道不知?”江沉剑大言不惭,江湖皆知是真,不善武道却是假,他这一身功法登峰造极,是生死门最后的王牌。 江湖传言偌大的生死门,门主竟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脚虾,都说生死门若不是还有个长老坐镇,仅凭一个江沉剑,早该遣人散派了。 “哦?那本座倒是得罪了?” “客气了,不知阁下现在可以归还小可的未婚妻了吗?”江沉剑道。 “如此,后会有期。”男人放下欧阳,旋身而去。 第10章 初闻噩耗 待男人走远,欧阳俏脸一沉,立马兴师问罪。 “江沉剑,你在搞什么名堂!” “琉璃、琅环,给少主看伤。”叫来婢奴,江沉剑撑起病躯就要下榻。 “你给我床上死好,好好解释。” “呵呵,小师妹还是这样关心师兄。”江沉剑低笑,原本准备下榻的腿老老实实就放了回去。 “说。”欧阳也不计较江沉剑的装模作样,她只想知道究竟是何等大事,敢让江沉剑放任自己受辱而无动于衷。 面前婢奴拉开一面屏风,将二人阻隔开来,这才为欧阳宽衣看伤,伤势本来不重的,可伤后的折磨早将患处糟蹋地不成样子了。 “少主……”琅环肩甲裹着伤,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落下泪来,“怎么伤成这一样儿了。” 连一向比较稳得住的琅环都如此激动,更别说咋咋呼呼的琉璃,握刀的手抖地筛糠一般:“少主您忍忍,这伤口的皮肉,一定要挑掉才能上药了。” 一听要挑掉坏死的皮肉,欧阳明明也怕的不行,但看两个婢子都已经吓得不行了,只得硬着头皮打趣道:“那你们可得轻点,至少手不能抖。” “伤得很重吗?”屏风后的江沉剑闻言便抻着脖子往这边望,但屏纱质密,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 “你少废话,赶紧解释。”两个小婢子现下凶不得,江沉剑倒是可以拿来撒气的。 “先给少主一碗麻沸汤。” “你连麻沸汤都准备了,江沉剑,你果然坑本姑娘。”欧阳一听江沉剑是有备而来,又联想到那个男人说江沉剑利用自己的断言,怒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我这是以防万一。”江沉剑解释道。 “回头再和你算账,”欧阳愤愤地道,“赶紧把事情先解释清楚。” 琉璃开始在一旁默默调剂汤药,江沉剑这才不徐不疾将前因道来。 欧阳看不见江沉剑的神情,只听他言辞低沉,所言之事似乎极其慎重。也因此,让江沉剑接下来叙述的话落入欧阳耳中,显得无比沉重。 “此次前来其实是奉师尊之令,助你准备一项任务的:师尊言你自小便有一桩指腹为婚的姻约,对方是北国平南王世子,师父本也不想再续这门姻亲,只是当初为了消除朝廷的顾忌,将我山庄至宝‘沧海月明’做为你婚约的信物,交了出去,只有两家结为姻亲,信物才能退回来。如今业已经查明,平南王世子委身江湖,便是刚才虏走你的那人。师尊让我来与你提前筹备……” “等等,你莫不是弄错了,平南王世子?那平南王才继位多久?老婆刚过门,来的哪门子世子?”欧阳不可思议地道,“还是你的意思是我的夫婿是那平南王,你这是让我去同公主抢男人啊?” “你闹不明白,我何尝又弄得清楚,”江沉剑扼腕,打断欧阳,接着道,“所以邀你出来先相相这未婚夫婿,相不上……” “不对江沉剑,你是先刺杀了他未遂才带我来这里的?”不待江沉剑把话说完,欧阳一针见血地指出江沉剑话里的漏洞。 “倒是瞒不过你,”被拆穿江沉剑也不恼,接着道:“小师妹如何看出来的?” 欧阳忍不住慨叹:“你说你是做任务受伤了,需我掩护你出江陵,那时你确已受伤,若料不差便拜这平南王世子所赐,联姻在即,母亲当不会让你去寻衅,定是你擅自跑去找人平南王世子麻烦,结果技不如人被人反伤,还被追得到处乱窜,你把人先得罪了再带我来见他,接着我又把人得罪了,你确定是带我来相未婚夫婿,不是来结梁子的?” “所以我刚才还说了‘相不上’,你心急打断了我的话,没听全,”江沉剑笑道,继续未完之语,“若是相不上,师兄带你回苍山面禀师尊,请她老人家收回成命。” “‘相不上’?你怎么就断定了本姑娘相不上?”欧阳反问,“你若是不搞这一出,说不定就相上了呢?” “所以我才搞了这一出啊。”江沉剑低声喃喃。 “什么?”欧阳没听清,“你在嘀咕啥?” “没什么,楚楚只要知道师兄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就行。”他江沉剑的楚楚,可不是谁都能娶的。 “你会这样好心?”对江沉剑的说法嗤之以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欧阳眼眸一亮,居然幸灾乐祸起来,“江沉剑,让你来助我联姻礼回沧海月明,你却让我和平南王世子结怨,你如此搅乱母亲的计划,她要是知道,你猜猜你会怎样?” “我这可是为了你好,你竟忍心揭发我?”江沉剑不觉好笑,他当然知道欧阳只是过过嘴瘾,不会真的以此来要挟,他的小师妹,有世上最硬的嘴壳儿,却也有这世上最柔软的心肠,“即便我不想办法搅黄这门亲,难道楚楚你还看得上那个男人?愿意下嫁?” 欧阳仔细想想,那如蛇一般森冷、邪肆、残忍的男人,嘶,光想想都不禁汗毛倒竖,肝胆俱寒。 “也是,”虽然被利用,好歹江沉剑也是为了她费心周折,欧阳如是一想,倒还生出几分感激来,但是感激的话她说不出口,“那本姑娘这次就勉为其难包庇你一次。” “如此就多谢小师妹了。”江沉剑拱手,虚拜出一个谢礼。 “少假惺惺了,你当本姑娘真信你会这么好心?”欧阳玩笑,哪里会信他真是为了自己不惜违抗师命,只当是他有别的隐秘任务,既然问了也不肯吐实,她知道,那就是不该过问的了,“不过是不忍心你被母亲逐出师门,成丧家之犬罢了!”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这么好心,他江沉剑十几年的守护,怎可能甘心拱手相让,只这是欧阳后来才知道的,但那时已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是是是,小师妹菩萨心肠,大恩不言谢。”江沉剑打趣道,可他这次是真的违逆师命了,为了眼前的她! “说了多少次,本姑娘是师姐,是师姐!” “嗯,小师妹说是便是。” “那还叫小师妹!!!!” “嗯,不与你争了,咱们动身回苍山,求师尊收回成命。” 第11章 惊变(一) 为了面呈母命,欧阳也不待伤好彻底,便拖着江沉剑一路日夜兼程,赶了月余的路才堪抵黄河。 奈何三月阳春本就是要化雪的节令,又遇着连日大雨,浩浩一条冰河危危横亘,竟找不到可以渡河的船家。 欧阳躺在窗边的贵妃榻上,窗外雨珠急促,他们被困于此寸步难行。 “说来也奇怪,那时候你被撞得要死不活的,我还当你伤是有多重,这才几天,竟能活蹦乱跳了。”欧阳百无聊赖地戳着江沉剑的脊背,惊叹手下紧实到恢复如初的肤肉。 “用了山庄最好的生肌药膏,能不好得快?况且那伤也只是看起来骇人,无非是为了让你未婚夫婿放松警惕而为,”江沉剑淡笑,正倾身关回半幅窗扇,为欧阳挡住侧边吹来的风雨,“但是楚楚你下手可轻点,背胛那一剑划得是真深,禁不住你这样戳的。” “什么未婚夫婿,八字还没一撇,”欧阳冷嗤,“倒是这人竟让你江大公子如此大费周章,引起本姑娘的好奇了。” 要知道江沉剑这人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万般人物到他面前都只能屈居下品,没想到居然也会有让他这样费尽心机的一人,怎不让人好奇! “贺兰山上的无痕宫你该是知道?”江沉剑道。 “知道,这一两年江湖甚嚣尘上的所在,暗香绮罗殿恩客听曲儿赏舞时谈资最多的就属它了。”欧阳笑笑。 只是来听个曲儿赏个舞,大把大把的银子花的流水似得不说,酒酣耳热还提供情报,真是大恩! “楚楚,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语气讨论那些寻欢的男人,”江沉剑皱眉,“师尊也是,怎么能放你到这种地方网罗情报。” “怎么,你还能找到比这更能赚钱,更快来消息的营生?”欧阳斜觑着江沉剑,不太明白他脑中的构造,一本万利的生意怎么他就是不看好。 “好好,不和你争,”不欲多做纠缠,江沉剑直奔主题,“无痕宫接的都是人命买卖,门下文武双判、无常四尊、七苦命君个个狠辣,再有魍魉鬼面千余众,据守贺兰山上,连王师也莫可奈何,极盛之时能和当年的毒门莲峤匹敌,可莲峤有三百年基业才有当年的辉煌,无痕宫不过才现江湖就有此实力,而这一宫之主便是你的未婚夫婿——化名孤行少的平南王世子——步六孤行少!”江沉剑道,“你说如此对手,怎么能轻易对待。”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欧阳听罢,口中虽啧啧称是,面上却全然不能苟同,“这么好的姑爷,母亲怕是另有盘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欧阳一顿,若有所思地看着江沉剑,“你呢?你可有什么盘算?” “师尊的计量我自是不知,至于我,楚楚,只要拿回沧海月明,我便带你离开,绝不放你在那虎穴,”江沉剑道,望着欧阳的瞳仁里尽是看不透的深邃,“这便是我的计量。” 奈何欧阳从来看不懂他眼中的深意,只觉得他除了偶尔的捉摸不透外,也还是有窝心的时候,比如现在。 欧阳莞尔,突然想逗弄逗弄眼前这个男人,遂道:“到时若本姑娘不想离开呢?” “楚楚不会的。”见欧阳笑,江沉剑也笑。 “怎就不可能了,若本姑娘看上了那个男人,当然就会不想离开了呀。”欧阳螓首微偏,眼前黄河茫茫,匆匆流逝,瞬息变幻,悄无声息也彻头彻底。 “孤行少不是楚楚喜欢的类型。”江沉剑凝视着欧阳,只得见她半面容颜,清丽绝伦却隐隐透着媚态天成,这样的欧阳,只能呵护在掌心,而孤行少,不会是这个人。 “哦?那你是知道本姑娘喜欢哪种类型了?”欧阳诧异。 “楚楚值得这世上所有的温柔。”江沉剑伸手将欧阳拨转身,看着欧阳一本正经道。 情爱一途于欧阳其实还未开窍,江沉剑清楚,所以他用不着回答欧阳的问题,他只需要告诉她,什么才是最适合她的就好。 “原来你也不知道啊,”欧阳轻笑,未留意江沉剑眼中的深邃,也听不出他话中的郑重,“万事皆有其可能,江沉剑,一切皆未知呢。” “对啊,一切皆未知,”江沉剑喃着欧阳的话,知她没懂自己的意思,也不气恼,他的楚楚,他知道,要慢慢来,“若是你想,便是我愿!可是楚楚,你不会的。” “呵呵,”欧阳笑将开来,“你不知道我在逗你么?回答的这样深情款款,是要做什么?” “便知你在取笑我,不然,当不会给你这样的答复。” “那若不是逗你,你待要怎么答我?” “……”也还是这样的回答。 徐徐凉风渡河,风口正盛,闲聊的两人兀自笑着,假设着将来,假设着余生,却不知人算总不如天算。 终归是没有能回到苍山,在河口逗留了十来日,一众人的腰伤、背伤、肩伤都养好了,雨势依旧不歇,欧阳在驿所翻阅话本打发时间的当口,海东青捎来了母亲的训示。 那当真是一封够长的信,欧阳掂着信筒的分量,再瞅瞅毛羽湿透的畜生,心里着实佩服这鸟的能耐。 说这封信够长,倒不是信的内容长,而是信中之言,时间跨度长。 欧阳不可思议地把信翻来覆去瞅了三遍,仍是不能置信—— 眼下的意思就是自己早在十五年前就许了人家?现在自己上赶着要被嫁出去了?目的是为了得回一颗叫沧海月明的宝石明珠?这和前些时日江沉剑说的话该死的雷同啊! “琉璃,你替本姑娘瞅瞅,这封信是几个意思?”欧阳手脚僵硬地抖抖信笺,向着婢奴道。 “少主,让您嫁的意思。”琉璃尴尬地瞧过来,实在不忍心逼迫少主认清事实。 “我嫁?”欧阳反问,“怎么可能?” “庄主的意思。”琅环脆生生地答道,庄主的旨意不需要理由。 “这种事完全可以换个人,”尽管向来胳膊肘都拧不过大腿,但欧阳却觉得这事儿让自己去,可不就是大材小用了么,“咱山庄别的不多,适婚的姑娘总还是有几个,这把本姑娘顶上去,万一东西取不回来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少主所言不无顾虑,但决定是庄主做下的。”言下之意就是既然庄主这样决定了,少主你哪怕有意见也只有保留了。 “好歹本姑娘也是山庄少主,就不怕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等她百年以后无人来继承她的衣钵?”欧阳不满的嘀咕着。 “要不少主您亲自找庄主抱怨去?”琅环问,虽是试探的口吻,却已然断定自家主子没这份儿胆量。 “我说琅环,你能不泼冷水么?”欧阳没好气地道,哪里会不知道母亲的旨意一出便断无更改,可这联姻一事却也是自己断难接受的。 “婢奴只是提醒少主,有心情抱怨不若想想如何接近准姑爷,”琅环仗义直言,丝毫不惧欧阳威势,“毕竟咱才把人得罪了。” 这一提醒,欧阳脑中冷不丁闪过一张森冷如蛇的面孔,不禁一个冷颤袭身,手足俱凉…… “少主……”看着欧阳的反应,琉璃担心的靠上去,伸手扶了一把。 “便知是他,这才不愿。”欧阳呢喃,眉黛轻收,忧惧渐露。 第12章 惊变(二) 当日江沉剑言及此事,自己只当是道听途说的戏言,哪怕是母亲真有此打算也该同自己商量才是,山庄少主出嫁,个人幸福事小,母亲百年后这偌大莲峤该后继何人?母亲此生心心念念不过重整莲峤,祖宗这样大的家业,难道她会敢二次断送? 欧阳不信,母亲纵然薄情,但对莲峤却是有着特殊情结的,她不信母亲真会让自己出嫁平南王府。 “琉璃,马上修书,就说,”她需要时间去取沧海月明,至于办法决计不是联姻,欧阳觉得为今之计是要拖住母亲,不那么快敲定婚期,“现下江陵局势不稳,暗香绮罗殿新损失了几个掌司姑娘,本主实在抽不开身接此项任务,青言楼培养了十数年的细作此时正当发挥效用的时候,望母亲善用。” “少主,这样写,庄主会应允?”琉璃迅速备好笔墨,落笔前不忘确定此信的可行度。 “不会,”略一思量,欧阳无奈一笑,她的母亲何其固执……“但是至少让她知道本主是不愿意的,我的母亲,您会多少考虑下女儿的感受么?”比起前面的笃定,后半句更像是自呓——明知不可能,就是不死心! “不用写了,”江沉剑推门而入,撑在门扉上的手,修长指骨间夹着一页菲薄的纸,“师尊加派的密信,言及婚期在下月初,楚楚也不用回山庄,平南王府这几日里会派人来接你,喜日当天从王府别院入府。” 想是江沉剑亦是没料到婚期定的这样快而且这样急,所以英挺的眉一直紧拧成结。 一瞬间,欧阳觉得周身的气力,仿佛都在江沉剑的三言两语间被抽空殆尽。 这才是她的母亲啊!独断、专行、固执的欧阳锦瞳! 她什么时候在意过他人的想法?从来没有,不说在意,便是连半点尊重都不曾有过! 还以为作为少主,这样的大事上至少会拿出来商讨一番,毕竟这关乎的是山庄的未来,哪里能想,到底还是奢望了,还是奢望了啊! 还希冀着要去拖延一点时间,那厢却连婚期都定好了,就在匆匆的半月之后,自己竟然是最后直接被告知的那一个。到底自己这女儿的身份不能肖想什么,便是莲峤少主的身份也不够资格! 欧阳的突然沉寂引来了江沉剑的担忧,但听他敛了声线,状似安抚道:“楚楚,待取回沧海月明,我便带你离开。” “若是取不回来呢?”欧阳反问,自认这样的方式,即使能夺宝,也断不可能全身而退。 “有我在,不会的,”虽然揪心半月后的结亲,但江沉剑似乎对眼下这件事还颇有几分自信,“步六孤行少这人你完全不用担心,他的心思不会放在你身上来,只要婚成,平南王府作为聘礼的沧海月明就会送到师尊手上,到时我会在第一时间把你接出来,咱们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不会放在我身上?难不成他喜欢男人?”欧阳好笑地问,暗香绮罗殿的掌殿姑娘都入不了他的眼,那还会有谁被他看得上? 咦,莫不是真的喜欢男人?犹记得自己被掳时,他愣是对自己面纱下的面孔没有一点好奇…… “你呀,”对欧阳啼笑皆非的设想,江沉剑只是一笑而过,“我也是才派人查出来的,说现在这平南王年前才娶了公主承袭了爵位。” “这个我知道,皇宗贵胄联姻,轰动的可不止北国。”欧阳努努嘴,既然这个平南王才袭爵,看母亲信中之意,也不像是让自己同公主抢男人,那自己这新郎便是另有其人了。 “皇宗一直与平南王府关系不错,圣上的爱女曼歆公主从小又亲近步六孤两兄弟,这样的姻亲两家自然乐得结下。众所周知公主与王府世子青梅竹马,本来也是郎有情妹有意挺般配的,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老王妃楞是不同意,说是世子自小与人有婚约在身,不可毁约。” “这个我也知道,两人最后不是请来圣旨先斩后奏了么?” “传言是这样传的,”江沉剑揶揄完欧阳,接着才将隐情娓娓道出,“世人都当老王妃屈于圣意,公主最后下嫁平南王府,世子子袭父爵,公主荣尊王妃。却不知道,固执出名的老王妃,为了一纸婚约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宁可抗旨不遵祸及满门,就是不让公主进门。最后仁孝的世子没辙了,出让世子之位,撒手与公主十来年的情谊。” “呃,你的意思是?”欧阳不确定这样复杂的故事关系自己能理顺,于是稳重起见不耻下问了起来。 “就是与公主两小无猜的世子步六孤行少因为和楚楚你有婚约,不能娶公主,但是圣旨已出,公主又必须嫁进平南王府,且公主身份贵重不可能下嫁给无爵无位的公子,于是步六孤行少只得让步,将世子之位出让给他兄弟,最后他自己远遁江湖。” 欧阳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这个,这个意思是,“因为和我有婚约,所以该他的世子位乃至王位都拱手让人了?便是连妻子都一并让出去了?”这也太悲催了一点? “可以这样说,所以楚楚不用担心他会看上你,他和公主十年的感情,不是说忘就能忘的,我想师父将婚期定的这么仓促,应该也是考虑到这样短的时间,楚楚你很容易抽身的。”江沉剑耐心的帮着欧阳分析道。 “说是这样说,”欧阳不以为意地轻嗤,“人生一最恨杀父,二最恨夺妻。我累他丢掉世袭的爵位便是不孝,和杀父之仇可相提并论;又害他拱手相送娇妻。两桩极恨交加,可谓褫夺极辱。现在让我嫁给他,不正是羊入虎口?”巴巴的把大仇人给人送去了,还能指望上人家善待于你? “委屈些是必然的,但好歹你莲乔少主的身份在,他也不敢做的过分,况且退一步,咱们除了暗香绮罗殿,还有生死门,还能被他欺负了去?”江沉剑安慰道。 “真的么?”欧阳不确定地问,那个男人,阴冷如蛇一般,无常、残忍,太可怕了。 “真的。” “哎,原来到底还是和公主抢了男人……”欧阳喟叹,一项任务还没开始,已经把内中至关重要的人得罪了,还捎带了一个当朝公主,啊,光想想,都危机四伏! 欧阳怎会不知道因着这层缘故,此番若是答应了婚事,以步六孤行少的睚眦必报,定是九死一生。可是当听着江沉剑信誓旦旦的保证,看着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她居然就信了。 之后很多时候欧阳常常在想,若是此时头脑清醒一点,她是断然不会接下这项任务的。 怪只怪此时初入江湖,阅历尚浅外加心高气傲。 可是许多事就是这样头壳一热便忘乎所以地投入了,才会有经后许多的追悔莫及,不然人生整得圆满? 第13章 当年旧情 尽管千百个不情愿,欧阳终还是踏上了去潭州的路,只因翌日一早,平南王府的人就堵在了客栈门口,似乎生怕欧阳溜掉,左右百十来号人硬是将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按欧阳向来随性的个性,本是不欲理会的,奈何王府的老王妃竟然亲自来接她入府。为着不失礼数,欧阳客气地去会了一面,而这一面直接会上了前往潭州的路。 “十六年了,老身总算将你盼来了,”一路上老王妃都拉着欧阳的手,似乎觉得这样的“失而复得”不真实,“老身一直坚信长公主与你不会有事,当年先皇派人一直追到了苍山,众人却只在漓殉崖边找到长公主的追魂箫。都说长公主领着你跳崖殁了,但老身半点不信,长公主的为人,绝不是自寻短见的。” 听着老王妃激动的提及往事,欧阳只能默然一旁,虽然惊讶于老王妃的激动,却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心里的疑惑。 “说来,当年你们母女到底去了何处?茫茫人海竟再无处可觅,若不是无意间见着青玉莲花佩,你与少儿的缘分还不知道要耽误到何时。”老王妃问道。 “当年的事晚辈不怎么清楚,母亲少有提及往事。”确切地说母亲从未与她言及过往,便是惊觉父亲的死也是在梦中忆起。 记忆最开始的时候她似乎与母亲已经在苍山生活了很多年了,那时候山庄里几乎没什么人,除了青鸾姑姑,所以对于往事,母亲不说她无从得知。 “能理解,镇国公的事确实无奈,那时利益分明,国公只是呈不过先皇的请托,和亲都只是逢场作戏,为的是背后十五座城池的回报,可叹公主性烈,出手便是决绝。你不知道,先皇当时已言明,南国公主虽是和亲而来,国公也不必在意,只需把人迎回府放着就行,奈何你母亲……”老王妃喟然长叹,当年的惨剧,她更多的是站在客观立场来看待,可她忘了,欧阳锦瞳的爱憎是非观有多分明,性格有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娘娘说的镇国公是?”虽然隐隐觉得是自己多情短命的爹,可是旁人口中的这个男人,似乎和山庄的传言有些差距,以至欧阳一时不敢确定。 “镇国公是……”老王妃一惊,握着欧阳的手一瞬捏紧,不过须臾,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老王妃赶紧松开欧阳,随后悻悻然道,“看来长公主是真恨啊,便是连你爹的身份都不曾透露你一星半点。” “母亲有说过,他叫江陵淏。”欧阳道,这应该不算是一点都没透露。 “那你可有了解过?”老王妃试探道,毕竟就江陵淏这三个字,只要一查,什么真相大白不了? “这是母亲的忌讳,她苦了一辈子,尽管有时候不近人情,晚辈依然不想揭她的伤疤。”这世间若是还有一人心疼她,那必定就是自己了,欧阳如是想着。 殇殁渊下虽景致怡人,但几乎绝人烟灭兽迹,说破了还不就是个鬼都不呆的地方,一个女人,寂寂十几年,别说离开这儿,就是那四方的山庄都是没有踏出去过一步,为什么? 欧阳不知道,只觉得半辈子这样“画地为牢”般足不出庄,母亲一定是经历了莫大的痛楚。这样的旧事,母亲不提,山庄不闻,她,也就不想深追了。 “哎,往事已逝,只不知你母亲知道了当年和亲的真想了没有,若是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老王妃道,只当是欧阳锦瞳误杀了江陵淏,便是世人,怕是都这样认为的! “母亲作何感想晚辈不得而知,虽然男人三妻四妾再稀松平常不过,可晚辈想,骄傲如母亲,这种男人,定是不稀罕的。”欧阳苦笑,不管当年是否有隐情,父亲另娶,必是不能容于母亲的。 “可不是,都说莲峤的女人与生俱来的霸道,便是当今圣上,可不都只有端木皇后一人。”老王妃笑着拉过欧阳。 严格说来欧阳还得恭请端木皇后一声小师叔,当年莲峤三姝,七煞使慕容若羽下嫁药谷二少之后双双隐退江湖,天枢使端木紫阳联姻北国姚氏皇宗如今母仪天下,只有自己的母亲,同样是风华绝代的人物,却是那样惨淡的收场。 “是小师叔遇到了良人。”欧阳柔声道,若是母亲遇到的也是良配,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只是这时候欧阳还不明白,人一生所配,不是良与淑,只有适与否。 见欧阳这样说,老王妃也不再接口,反而是话锋一转,问道:“你呢?若是未来夫君三妻四妾,你怎样想?” “娘娘您难道是在暗示您的大公子是喜新厌旧的人么?”欧阳不答反问。 原来絮絮叨叨这样久的往事,竟是在这里等着她?这是探口风还是要提醒自己?欧阳觉得好笑,这是担心自己这个莲乔的女人哪天对她儿子不利么?那还结哪门子亲?自己还没嫁呢就要受这般不客气的猜疑! 如此一想欧阳便也不客气,“贵公子与曼歆公主的韵事天下皆知,深情如斯,也是情种了。” “哎。”老王妃喟叹,终是没再说出话来。 “其实大公子无意,这桩婚也可不作数的。”欧阳接着道,她可是半点都不想嫁给步六孤行少,最好此生再不相见才好。 “怎可不作数?”听得欧阳的话,老王妃反倒是不乐意了,“我平南王府断不会失约毁信。” 担心儿子吃亏的是你,不解约的也是你。欧阳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打一开始听说老王妃为了这婚约差点抗旨不遵,还真是狠狠感动了一把,以为真的在等自己这个媳妇儿,可是现在看来,莫不是有求于莲峤,便是有图于莲峤了。 如是一想欧阳却糊涂了,自己不得不嫁是因为平南王府提出的以结亲换沧海月明,那现在平南王府不得不娶又是为了什么呢? 欧阳现在是决计想不到步六孤行少非她不可的原因还是拜她那短命的爹所赐。 “娘娘当知母亲的本意应该并非联姻,”欧阳道,沧海月明虽是不世奇珍,但其用法殊异,非莲峤嫡系不可用。也就是说外人得此宝,最多只能拿来当装饰,“现下既然公子心有所属,晚辈也无意于他,何苦把我们凑作一堆,徒增怨愤。” “怎会?”老王妃定定地看着欧阳,狭长的凤目中精光点点,“少儿自小认识的姑娘少,所以才会认为曼歆公主天下无双,那是他没见过真正天下无双的人儿。” “娘娘您不是大公子,怎知大公子的想法与您相同?”想来小师叔的女儿,纵然不能国色天香也当是妍丽无比的,更何况皇宗一脉历来俊俏出众。 “老身岂能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少儿不过是……”老王妃定定地瞧着欧阳,复杂的目光闪烁,欲说还休。 还有隐情? “你只要知道,你和少儿此生都是非彼此不可的就好。”老王妃犹豫再三,才模糊道。 “怎么会?晚辈与大公子之间且不说只有一纸婚约,便就是有血亲关系羁绊的人也不见得是非谁不可的,娘娘这话,武断了。”欧阳笑道,岂不知世间万万事,变数皆无常? “这……”老王妃一愣,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向欧阳细说其中因由,最后只得淡然道,“日后你便会明白。” 见老王妃如此坚持,欧阳也不再辩解,只心里默默思衬:得寻其他突破口了。 可是寻谁呢?难不成真找上步六孤行少说:本姑娘不想履行婚约,你另开个条件? 这显然不行,步六孤行少定也是不满意这桩婚事的,可现如今老王妃已亲自来接自己,言辞里短也看得出她颇有些强势,步六孤行少多半是胳膊肘拧不过大腿的。找上他坦言相待应该是没戏。 更何况,他二人初见面就不欢而散,他对她会有好脸色?欧阳便就这般想想,也是觉得不寒而栗。 “你看,说曹操曹操到!”这厢欧阳还沉浸在臆想中,老王妃已径直撩开了车帘。 第14章 有镇丹阳 车外朝阳似火,云霞万千,雨后初晴的天气甚是明丽光灿,苍茫远山的尽头,黛青一色下,尤显得那一人一马卓尔不群。 那当真是匹好马,须臾便载着它的主人奔到车驾近前。 分明是素衣白马的翩翩少年郎,因策马的缘故,飞扬的襟发在阳光下生出熠熠的光辉。待到近了,他蓦地收紧缰绳,胯下双腿夹住马肚,一时间人立而起。 “母亲怎的亲自来了,这种事,交代给儿子还怕办不妥吗?”马上的少年郎似埋似怨,眼锋从欧阳身上一扫而过,几不可查地流露出一习厌色。 “让你自个儿来还不是怕你唐突了欧阳姑娘。”老王妃笑着拉过欧阳,眉峰微挑,示意步六孤行少过来和欧阳认识认识。 “母亲连日来舟车劳顿想来也没怎么休息好,儿子过来的时候看见前面不过十来里地就是丹阳镇,已吩咐下去收拾住处,母亲过去且歇一日,咱们再往潭洲去。”直接忽视掉老王妃的暗示,步六孤行少一面说,一面策马径直到车队前指挥去了。 “这……”老王妃一时语塞,看着欧阳竟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挽回尴尬的局面。 欧阳抽回自己的手,淡然一笑,给了老王妃一个台阶:“大公子真体贴。” 话毕,也不管这句话人家受不受用,欧阳兀自调开视线,好巧不巧,却正好就把目光落在了车队前端那素衣的少年郎身上。 此时的步六孤行少儒带玉冠,背脊挺拔,一袭白衣迎风而动,飒飒身姿英气勃发。 眼中这条舒朗落拓的身影,和江陵渡口那个阴冷如蛇的男人竟是同一个人? 欧阳大感意外。 若说不是,却分明有一样的样貌;若说是,怎得可以前后气质千差万别? 此后欧阳常想:当初若是没有这惊鸿一瞥,不曾见识到他意气风发、驾日凌云的飒爽,是不是便不会有沦陷至无可自拔的痴傻情态? 可是世间哪有这诸多假设,彼时的她亦不曾预料,这日,朝晖中的身影,悄无声息的,便要成为她日后生命中那个举足轻重的存在。 一行人车马辘辘,好歹赶在落日前进了丹阳镇。 小镇不大,镇中一条溪河穿街而过,溪沟不深,石板铺就的沟底因着常年流水潺潺已然孕养出丰茂的苔草,此时夕阳下沉,红日的盛景倒映在溪中,灿灿然一片直艳得热闹。 溪岸上一溜青石,雕刻出瑞狮祥兽的栏杆,十步一墩百步一桥。 这是引水入镇的工事,有些地方稀水,欧阳倒是知道有村镇开渠引水,但像这般大气的引水穿镇还是头一回见到。 且这林立两岸的房屋大多骑楼建造,临街的底层几乎都是商铺,挂着一水儿的大红灯笼,笼壁上工整拓印着铺名,阁楼上的窗户闭锁,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几位爷,小店新出几款好菜,保证色香味俱全。” “老婆子甜糕,今日最后一炉最后一炉。” “小姐,这珠钗很适合您……” 车外是络绎不绝的叫卖声,欧阳透过车帘打量着这丹阳小镇,如此的热闹繁华,和印象中所有的小镇都截然不同。 车队一路由镇口顺着溪河而下,穿过琳琅满目的铺面摊贩,最终在镇尾一家颇有档次的客栈停下。 “几位爷,用饭还是住店啊,”门口侍立的人眼尖地牵过步六孤行少的马,待听清吩咐后扯着嗓门冲店内嚷道,“通知主上,贵客至了。” 随即,店内小厮鱼贯而出,伺候着众人落马下车。 欧阳看着伏倒在脚下的单薄身躯,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玄色的短打整齐簇新,只却背上印着一只小巧的灰色鞋印。 人墩。 在北国,只有达官显贵才有资格使用的一种奴仆,位同奴隶一般,能任主人生死买卖。看来,这家店的主人非是一般的富贵啊。 见欧阳立在车上不为所动,旁边立时搭过来一只手臂,臂上覆了帛带以示避嫌。很贴心的安排,以为她不下车是因为矜持,所以又多出一人来搀扶她。 她自小养在莲峤长在江湖,这些显摆人前的玩意儿不说从未体验过,反是她打心眼里厌弃的,山庄的人,大部分是身份低微且走投无路、机缘巧合下才被收留下来的,都是些无可奈何的可怜人,这些践踏人的把戏,时人当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她却是嗤之以鼻的。 “怎么回事,伺候贵客下轿都不会了?是不是要爷教你们?”门内一抹艳色身影闪出,手中玉骨折扇潇洒一挥,堪堪开在欧阳手边,抬头,来人掀起凤眼丹目,眸中流光闪过,尽是纨绔之色,“伺候美人儿落驾,不胜荣幸。” 欧阳一惊,不自觉便退了一步,倒不是为着来人的轻浮,实则是那凤眼丹目中的神采飞扬,穿魂摄魄般直袭人心。 若不是见多了轻浮,凭这一眼轻佻,便要把持不住,误了芳心。 “公子误会了,我家小姐只是不惯与生人接触罢了。”无端端闯出这样一位纨绔,琉璃赶忙上前扶住欧阳,顺势将这纨绔与欧阳隔离开来。 “哦,在下还当是小姐瞧不上在下呢,看来是误会了。”那人折扇翻转,收至胸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嘴里说着客气的话,凤目却丝毫不客气的直锁欧阳的一举一动。 欧阳也不接话,料想这人应是和步六孤行少关系匪浅,这般举动怕是打抱不平来了,毕竟寻常女儿家被这样对待,该要春心萌动小鹿乱撞了。然则她欧阳是何人,暗香绮罗殿的掌殿姑娘,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 “司徒小子又在瞎胡闹了,”老王妃一手把住艳衣男子摇扇的手,话语里一半打趣一半警醒,倒是让人顿时安分不少,“怎么不见你来扶扶我这老太婆,看见美人儿就挪不动腿,出息。” 原来复姓司徒,回首丹阳镇的繁荣,欧阳突然明白为何这小镇如此的与众不同了——原是司徒家的产业,难怪!那眼前这一身招摇的纨绔子,想来便应该是司徒家宝贝上天的独苗,司徒陌。 “这是少儿的媳妇儿,你可不许乱打主意,否则当心我老太婆抽你。”老王妃任司徒陌扶着走进店里。 要说这司徒家和步六孤家的交情原是没有这样深厚的,得亏十几年前莲峤山庄的牵线搭桥,可现在,自己山庄搭出来的情谊,却要在十几年后相偕来为难自己,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如是想着,欧阳不禁苦笑,看向那至始至终站在门口将一切当做大戏一般旁观的男人。 步六孤行少,为了沧海月明,本姑娘且忍你们一时。 仿似看懂欧阳眼中之意,步六孤行少回以一个嘲弄的笑,轻蔑之意不溢言表。 第15章 来日方长(一) “小姐,他怎么能这样儿!”琉璃担忧地看了看扬长而去的步六孤行少,这样的状况,怎得准姑爷却是事不关己的模样,难道被调戏的不是他的未婚妻么? “怎样?” “好歹小姐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啊。” 正因为是名义上的,所以才这样啊!欧阳心道。他也好,自己也罢,生来不得自主,被绑在这一纸婚约上挣脱不得,他还阴差阳错失其所有,不这样对自己这个“罪魁”,那自己还肖想什么待遇不成? “都是可怜人。”欧阳轻叹,可怜人何苦彼此为难呢,所以自己其实不是很愿意去主动招惹他的,而他,只要不对自己落井下石就千恩万谢了。 如是一想,将才的刻意刁难似又不算什么了,欧阳整理好思绪,这才带着人也进了客栈。 想是为了迎接老王妃,店内早做了清场,此刻偌大的堂子里,除却二楼戏台子上咿咿呀呀演着一出名不见经传的剧目,整个堂内便只有司徒陌在和老王妃说着什么,正逗得老王妃开怀大笑。 “少儿,你瞧瞧这司徒小子,你要是有他一半儿会说话,娘还用担心……”担心什么还未待说完,老王妃回头看步六孤行少,正巧看见欧阳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这才想起还带了欧阳,老王妃面色不由一僵,尴尬的转开话题,“还不快扶欧阳姑娘过来,愣着干什么呢你。” 欧阳自是不知道老王妃本在和上官陌说什么,只是见自己一进来,原本轻松的氛围便僵了一分,敏感如她,怎会不知道自己进的不是时候。 “看欧阳小姐似乎有些疲累,三楼的上房已经准备出来了,小姐要不要上去先休息一会儿?”司徒陌倒是先步六孤行少有动作,找来小厮就准备直接带欧阳上楼,“一会儿用饭的时候……” “司徒小子……” “饭食劳烦公子着人送到门外就好。”这样不客气的逐客令,欧阳自然听得懂,司徒陌明显排斥自己,她不是不识趣的人。 明明结亲也不是她的本意,怎么在他们眼里,这场莫名其妙的亲事就好像是自己上赶着求来的一样,步六孤行少的作壁上观,老王妃谜一样摇摆的态度,上官陌明显的从中作梗,欧阳实在弄不明白,这一伙人显然也是不甘愿的,却为何又要坚持? 既坚持,又怎得态度这样难以捉摸,欧阳觉得有些委屈,明明她也是媒妁之言的受害者,打一开始和步六孤行少结了梁子他不待见自己也就罢了,可是这司徒陌算哪根葱,也敢来抱不平,难道就因为她是纤纤弱女,好欺负一点,所以就都挤兑她? “欧阳。”毕竟是多活了几十年的人,老王妃眼见着欧阳神思不属,赶忙起身要留人。 只是这留人,也要人肯留,欧阳不是厚颜之人,此行她亦不是为了取悦这些人,她有她的任务,有她的打算,她才不想浪费时间和这样一群人虚与委蛇。 “欧阳也确实有些累了,就先行告退了。”欧阳边说边见礼,顺道拾掇好情绪,再抬头,方才的委屈已是一扫而空。 身后,步六孤行少若有所思地盯着欧阳上楼的身影,不确定那一瞬红了眼眶的女人,是不是他的错觉。 “娘娘,她也说累了,权且随她去,小子这儿才上一出新戏,就等着您看呢。”身后司徒陌快速安抚下老王妃,不说别的,单对欧阳的识趣还是挺满意的。 “这也欺人太甚了!”琉璃走在最后,将司徒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少主能忍她可忍不了,当下握住腰间的长鞭便要打将下去替少主出口气。 “回来,”欧阳低喝道,虽然向来对自己手下的人有信心,但是上次自己和琅环在步六孤行少手底下吃得亏还历历在目,她可不认为现在琉璃下去就能讨得了便宜。 “少主。”琉璃一急,出口就忘了分寸。 “你叫谁?”欧阳淡然反问,实则是在提醒琉璃的失言。 “我是说小姐,您怎么这样!”琉璃恨铁不成钢地拽紧长鞭,对欧阳所受的轻辱感同身受。 “你小姐我怎样了?”知道琉璃护主,可是看着这样母鸡护崽一般的琉璃,终是让欧阳忍俊不禁。 “小姐,人都这样欺负您了,您还笑得出来。”莲峤的少主,众星捧月呵护出来的,但凡庄主训斥的严厉一点,众人都是要心疼求情的,今日怎能任人这样刁难挤兑!琉璃越想越不甘心。 “任人欺负么?”欧阳莞尔,“你主子是任人欺负的人么?” 虽然她向来心慈,做事不若母亲决绝,可到底是莲峤的人,怎么也不会任人宰割了去。 “那我们……” “我们什么,你小姐我累了,前面这位小哥听得也累了不是,”欧阳道,“有劳小哥送到门口,欧阳这里谢过了。” 听得欧阳这样一说,那小厮恍然醒悟原来自以为不着痕迹的偷听,其实早被人看在了眼里,只得红着耳朵躬身退了下去。 “挺有意思的孩子,就是年龄小了些,担不得大任。”欧阳推门而入,想来司徒陌的这间客栈,似乎都是些十几岁的小伙计。 “咱们山庄十三四岁的孩子,比这不知能干了多少。”琉璃不满地嘟囔道,真不明白主子是怎么了,这还夸上那纨绔的人了。 “第一,言多必失;第二,这样不成气候的孩子都敢用,可见人家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欧阳道。 “婢奴是没看见他的刷子,婢奴就看见他欺负人了。”琉璃上前,伺候着欧阳更衣。 “他可是欺负你了?”欧阳不禁好笑地问道,知道琉璃是关心自己,却忍不住想打趣她。 “小姐!” “好了好了,小姐答应你,早晚这口气咱们能吐出来好不?现在不如你去看看琅环有什么新收获?” “不去。” “乖,就当帮小姐去看看好不?” 知道主子是在赶人,琉璃只得咬牙退了出去。 好不容易打发了琉璃,欧阳躺倒在床上,终于可以一个人静静了。也不知道江沉剑现在在做什么,可有在准备早日接自己回去。 虽然此行只是一桩任务,按理说嫁过去换回沧海月明,然后山庄再派人接自己出来,这桩任务也就结束了。但是说不出为什么,欧阳总是有种前途未卜的错觉,总觉得这次联姻中,还有什么情况是母亲和江沉剑没有告诉自己的。 第16章 来日方长(二) “少主睡下了?”琉璃蹑手蹑脚地关上门,本以为来去一趟应该挺快,不想却耽误了良久。等到两人回来已经是三更天将近。 “看样子是连晚膳都未动,”屋中的琅环抄着手快速查视了一番,见八仙桌上的菜肴完整,碗筷洁净,“你去厨房烧点热水,烫壶酒,找找看有没有精致的糕点,一齐端上来。”估摸着半夜少主该要饿醒了。 “都是那纨绔子闹得,害少主明早该头疼了。”琉璃嘟囔着收捡起菜肴。 “你要是守在这,少主至于不用晚膳吗。”琅环斜瞪琉璃一眼,她出的不是什么困难的任务,铁定是琉璃闹得少主头疼,不然少主不会半道上把她打发到自己这里来。 琉璃唇角收紧,琅环说的是实话,这么多年,少主的膳食都是有人伺候的,少主从小娇惯,又是奇懒的主,没人陪着,那是什么事都懒得动的,包括这用膳。 收好冷炙,琉璃默然地退了出去,自发去准备少主的宵夜。 这边门扉一合,内间原该熟睡的人儿却悠悠翻转身来,鬓发微乱,一双眼儿半开,眯着看了半晌,见房中守着的是熟悉的人,这才以手支颌,略撑起半身,慵懒地道:“回来啦!” “吵醒少主了,”琅环躬身告罪,“大少爷已经往回赶了,旒缨剑阁派出的四个暗卫也在路上,青鸾姑姑说沧澜蛊苑和墨池轩都新出了药问需不需要差两个婢奴送过来。” “此去当真是龙潭虎穴么?怎得连青鸾姑姑都紧张成这样?”欧阳晃了晃睡得有些迷糊的脑袋,自己带了琉璃琅环,又派了暗卫还不够,居然还要塞两个使蛊用毒的丫头过来。情况有这么严峻? “京中那位公主不知得了什么风声,也正往潭州赶,姑姑担心……”琅环解释道。 “哦,是了,”京中那位公主说的应是姚曼歆,欧阳略一思索,“她是小师叔的女儿,尽管小师叔这些年时而疯癫,想必她虽不能尽得小师叔真传,凭借师叔清醒时的指点,造诣应该也不错。” “姑姑正是如此考量,且曼歆公主这些年独得皇宠,手边可用的势力不容小觑。” “说起来也只是莲峤的旁支罢了,饶是她能只手遮天,江湖上,还不是她能呼风唤雨的地方。” 到底是养在深宫的公主,便是刁蛮上天,又怎比得了江湖上日晒雨淋的人来得有历练?欧阳不是瞧不上姚曼歆,而是信不过锦衣玉食的富贵人——再是厉害,能狠辣过莲峤的行事作风。 “少主,您肩负山庄的复兴,婢奴们自然要确保您万无一失。”琅环道。 “好了好了,这些话听了十几年,本主着实有些腻了,”欧阳不耐烦地摆摆手,拢着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你们去查无痕宫,可有眉目了?” “本来追着一条暗线,今日赶过去不曾想被对方发现了,损失了线人,若不是琉璃赶来,婢奴此刻怕还在周旋。”琅环咬牙,不料无痕宫初出江湖不过三年,做事却忒的老辣,她虽说的轻描淡写,可其中的凶险,事后想来仍忍不住捏把冷汗。 “不妨事,那样的男人,他的势力不好对付是应该的,咱们徐徐图之便是。”欧阳道,偏着头似乎想着什么,良久才接话头,“眼下你着人去查查,司徒家和无痕宫铁定是有瓜葛的,这藤是怎么搭上的,果是怎么续上的,弄弄清楚。” “少主您的意思是?”琅环惊疑不定地看着欧阳。 “司徒家是官商,早年护国有功,后来依靠着这层关系经商,生意能做到大江南北没有朝廷的支持是不可能的,但是这种支持应该不包括他家私底下亲近武林中人。”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你若是养了条狗,好吃好喝供着,指望它一心一意为你看家护院,若那一天它在为你看门的时候又去帮别人看门,你会作何想法? “若他们真有瓜葛,那就有好戏看了。”今日客栈中司徒陌对少主的刁难,琉璃一早就说了,琅环虽然比琉璃内敛,却也实在是个护主的人。 “我就是想知道,无痕宫的崛起,有没有司徒家的贡献,”看穿了琅环的想法,欧阳不禁莞尔,“他司徒家有护国的功劳在,和平南王府关系也匪浅,平南王妃是谁,姚曼歆啊,便就算是她助无痕宫这茬被抖搂出来又能怎样?没有谋反没有欺君的,顶多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一点微惩,没什么用。” “那少主的意思是?”既然不是要扳倒它,那少主便是有其他计议了。 “二十年前,这江陵司徒家可不是什么官商,知道它是什么吗?”欧阳笑问,琅环摇头,这丫头,当然是不知道的,这段儿还是她自己好学,翻看山庄史册翻出来的,说来还得感谢青鸾姑姑尽职尽责的记载,“江陵司徒家说来也是百年世家,毒门一脉三百余家,司徒家本是其中佼佼,也就是十七年前有幸和母亲一同并肩,抵御南国进攻,这才有了护国之功,也才有现在官商的风光。” “那也就是说,这司徒家亦是毒门分支,属我山庄管制?”琅环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如何也想不到风生水起富甲天下的司徒家,竟是…… “所以啊,扳倒司徒家其实不划算,他本是我莲峤下属,当为山庄所用才是。”物尽其用嘛,司徒陌,你可千万不要让本主逮着什么把柄,毕竟,在我手底下,应该是没有在步六孤手底下做事来得畅快。 欧阳唇角微勾,已然想见日后司徒家重归莲峤麾下的场景,那不是回敬今日司徒陌刁难的最好手段么? “少主,夜宵来了。”琉璃推门,手中托盘规整着一碟精致的糕点并两壶炜在烫炉中的美酒。 “就两壶啊,怎么够祭你家主子的五脏庙?”欧阳坐起身来,伸手示意琅环过来搀扶。 “大少爷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给少主饮夜酒,有这两壶都是额外开恩了。”琉璃瘪嘴,夜酒伤身,少主的身子又尤其的弱,可是这主子向来倔,行事亦只有庄主能规制一二,现在“将在外”,还不是任自己主子瞎折腾! “你们倒是听他的。”欧阳嗤笑,行至桌边,也不斟杯,握住酒壶轻摇片刻,仰头,对着壶嘴就饮将起来。 “谁对少主好,琉璃就听谁的,酒中加了温血的拂烟花,少主您慢些。”眼见欧阳饮得急了,琉璃一惊,伸手欲拦,却被琅环制止了。 “你们退下,耳窗开一扇,本主自己坐坐。”一口豪饮下肚,欧阳一手一把酒壶,抖落肩上披风,行至窗下。 琅环默默上前为之开了一扇窗,看着少主躺倒在窗下的贵妃榻上,又贴心的将披风为欧阳搭上,这才拉着不情不愿的琉璃退出房门去。 “琅环你拉我作甚?少主犯倔你跟着起什么哄?”房外,琉璃一把甩开琅环,少主的身子怎么适合在窗下吹冷风饮酒。 “少主现在不需要你我,”琅环皱眉瞧着琉璃,似乎在考虑该说什么,良久,却只道,“你备药留在这里,我去屋顶守着。” 欧阳听着门外婢奴的嘀咕,一口酒倒像是灌进口中一般,急急地吞了下去——有这样行事周全的婢子在身边,喝个小酒而已,怕什么?不怕! 她生来体质不佳,承了母亲的毒血,自小血凉,幼时一番变故又拖垮了身子,所以根骨脆弱,不仅不是习武的料,便就是个普通常人她也做不得。 她就是个病秧子,胎里带来的怪症让她十六年被养在众人呵护的温室,因着青鸾姑姑断她寿岁早夭的批语,除了母亲待她严厉,众人几乎都是众星捧月的宠着她,也就养成了她执拗倔强、怪诞闯祸的性子,反正天大的篓子,有的是人来给她善后。 第17章 夜半酒祸(一) 其实人活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欧阳是不清楚的,许多个夜晚她卧在芙蓉帐中观星品酒时都在想,她这一世,生来算是无用的,母亲的宏愿,她只能做做收集情报这样细枝末节的小事,所以母亲带回来江沉剑,那原本该由她做的事,让这个人替了,也所以那原本在母亲心目中属于她的位置,他也一并替了。 少主对于莲峤山庄的重要性,不仅仅是传承山庄的关键,亦担负着复兴山庄昔日辉煌的重任。若不是先祖规定,山庄的继承者必须是有着欧阳家血脉的长女,自己这个少主,怕也该要让贤了。所以母亲不待见自己,是对自己的失望。可是她能怎样?这生来的病体,亦非自己所愿啊! 如是想着,欧阳一口酒猛地灌进喉口,仰着头,梗着脖子,一口气尽数酣完壶中残液。 “咳咳……咳咳咳……”灌地急了,吞咽未尽,一口酒呛入喉道,微甘的滋味在喉道晕开,随即而来的辛烈刺激却是辣得人眼鼻通红。 这一身废躯啊! 欧阳扬手,愤愤地掷出空壶,白瓷的瓶儿在窗外夜色下划出一道柔软的弧度,打着璇儿直朝楼下坠去。 “呵。”这虚软无力的肢体,欧阳咬牙,随即拿过另一壶酒,咬开壶盖,就着壶口牛饮起来。 可她嘴小,又才呛了酒来,壶中佳酿立时倾倒出来,却是没办法全数纳入口中,一时琼液飞溅,直扑欧阳面门。 她倒也不恼,只将嘴张得更大,想要包纳更多的忘忧之液。 “啪。”刚扔出去的壶也不知为何现在才坠地,欧阳无心它顾,喉间快速做着吞咽的动作,直将这一壶半饮半洒用得干净了才罢。 抬手,第二只壶也顺势扔了出去。 “不会喝酒,装的哪门子豪迈,大半夜将壶掷到本座头顶,是又要引起本座注意的把戏?”窗前的光亮忽然一暗,一条欣长的身影卡在窗框上,来人以手支撑,半个身子都探了进来,正俯身瞅着欧阳。 他夤夜归来,一身疲惫,眼看着房门要到了,打天外横飞来一个物件,好在他身手敏捷接了过去,定睛一看却是一只细瓷酒壶,正忖度着谁人这般恣意,就听得头顶又是破空之声。 随手丢掉手边的酒壶,脚下使力踢蹬着外墙一个旋身便跃上了三楼。 “琅环!”欧阳一愣,不料想半夜居然有人翻窗而来。 也不想搭理来人,欧阳拥着披风,就着卧榻的姿势翻转过去,背对来人。 房上喳喳瓦砾作响似是在回应欧阳的召唤,然不过片刻,居然复归于平静,而夜半的不速之客,依然挡在窗前,纹丝未动。 “唔?”欧阳疑惑,偏转头颅,逆光中方才仔细看清来人。 却见来人一袭黑衣裹身,鬓发高束,绷着一张俊脸冷冽地看着自己。 这不是…… 欧阳一骇,翻身欲躲,却忘了身在榻上又方饮了酒,姿态绵软,一时间手脚没了章法,直直地朝榻下摔去。 “咚!” “少主?”琉璃闻声,便要推门进来。 “没,没事,壶掉了,你且回房休息去。”琅环都伤在这男人手里过,如何也不能再让琉璃进来。这是欧阳反应过来的第一想法。自己好歹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老王妃尚在客栈中,他不敢将自己怎样,可是琉璃就不同了,她只是这些达官显贵眼中无关轻重的“下人”。 “你倒是重情。”一眼看穿欧阳的顾虑,来人牵唇一笑。 即便这样温柔的动作,在他做来也让人不寒而栗。 不错,这正是渡边客栈里遇上的蛇一般的男人,也是她欧阳的倒霉未婚夫,步六孤行少。 一个人,要有着怎样的经历,才能在冷厉与舒朗间切换自如,欧阳不知道,她现在只想知道,这夤夜到访的架势明显来者不善,他到底要来找什么麻烦? “你来干什么?”欧阳警惕地看着来人,抓着披风,不自觉向后挪了挪,这种无意识的戒备,是人心底最深处的防卫。 似乎十分满意欧阳的举动,孤行少翻身进来,大刺刺坐在贵妃榻上,一手托腮,一手抓向欧阳:“来看看本座的未婚妻啊,”孤行少收紧五指,捏着欧阳的下颌往上一提,正好对着桌上燃烧的红烛,烛光掩映下,没有面纱的遮挡,第一次,看清她的容颜,“倒不曾想,你这面纱下的脸,还真配得上你那一双眼睛呢!” 他说:怕要是配不上,伤了本座的眼,就只有帮你挖掉,要是配上了,又碍了本座的眼,也只能帮你挖掉。 那夜他也是这样抓着自己,一张脸阴厉必现,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骇人听闻的话。 原想着半夜应是没人来叨扰了,面纱早在就寝时便卸了,哪曾想起来宵个夜都能被这男人撞上,真是该死的“有缘”! “都说暗香绮罗殿的掌殿姑娘美艳不可方物,多少人为了一睹芳容倾家荡产,”可是现在手中这张脸,仅仅是美艳不可方物吗?孤行少若有所思地道:“还真是祸水,留着碍眼。” “你敢!”欧阳一把挥开孤行少的手,却不想居然轻易就做到了,倒是让她微有诧异。 “本座有什么不敢的?”孤行少挑眉,顺势收回手,阴桀的眼却留恋在欧阳面上想看清什么,似乎这不是张貌美的人脸,而是什么祸人的妖崇。 他用看待猎物的眼神紧锁欧阳,按理说八面玲珑的掌殿姑娘该是应接自如的,无奈初见面的印像太过骇人,欧阳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孤行少,让她胆破。 身边带的琉璃琅环完全帮不上忙,自己也是身无所长的病秧子,可不正羊入虎口的么。 欧阳逼得自己在孤行少的威势下镇定下来,咬了咬唇,好半晌才找出自己的声音道:“欧阳是大公子的未婚妻,一个健全的妻子应该比个残废好名声一点。” “本座不介意,”孤行少好整以暇地看着欧阳的佯装镇定,“或许本座刚好喜欢残废。” “……”闻言,欧阳震得双目圆瞪,这是不是就是世人所说的心理变态?“呃,看大公子,不大像呃。” “哦?你如何看出来得?”对于欧阳的呆愣之语,孤行少也是一诧,居然难得的好脾气诱哄,便是连他也不知道,这样跟着一个女人的话路走,是他二十几年的生涯中,从未有过的。 “呃,大公子喜欢曼歆公主,公主不是残废啊!”欧阳道,想了半晌,总不能说公子你长得人模狗样周吴郑王的,看起来也不是个变态。 “你……”蓦然一听这个名字从欧阳口中出来,孤行少心中一紧,却是难见的面上有了羞恼的神色。 唔?说错话了?欧阳赶忙赔笑解释道:“公主天人之姿,世人爱慕,实在正常,正常。” 这是个敏感的话题啊,虽然没见过姚曼歆,但此时夸上两句,料定孤行少是不好发作的。 “天人之姿?”孤行少屈指搭在榻边,努力想了想姚曼歆的模样,再回神打量着欧阳,什么叫天人之姿?饶是他再怎么护短,也知道断然不该是曼歆那样的。 “啊,”看孤行少并没有反驳,欧阳打蛇随棍上,“说来大公子今夜刚好来此,欧阳原不知道公子来此何事,但欧阳却是有事要找公子的。” 鬼使神差的,欧阳心底涌起一丝迫切的念头—— 既然有些问题是早晚都要摊开的,不若就着这个机会,开诚布公?若他答应便皆大欢喜,若不答应,至少她也能先对孤行少的态度有个计较,对以后的行事,或许能有所指引。 第18章 夜半酒祸(二)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还以为暗香绮罗殿的掌殿姑娘是多厉害的角色。”孤行少嗤笑一声,起身便要离去。 “哎,你能把话听完么?”欧阳一急,赶忙从地上站起来。 “那本座就把话一次性说清楚,”孤行少背对着欧阳,“本座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懂得从母妃下手,说明你们至少是下了一番功夫准备的,然则无痕宫的手段,你们准备好了怎么接吗?” “大公子,想来你真的是误会了,”诚然她是有任务而来,但是这任务绝不会是他以为的什么肮脏龌蹉,“推算起来,你我两家纵然没有姻亲之缘,也是有同袍之谊的,先辈们当年携手共进、浴血沙场,称得上生死之交,公子你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将欧阳的动机想的如此不堪?” “入戏太深可不好,”孤行少撑掌着窗框,紧收的五指硬扣,泛出青白之色,“本座的未婚妻,早在十六年前,便身死在苍山之巅,怎还会有命今日站在此处,姑且看在你还能宽慰母妃一二留你一留,若不识趣……” 十六年前,莲峤之主欧阳锦瞳弑夫叛国,携幼女逃至苍山,据说那季苍山雪大,百年不遇,追兵统统被阻断在山脚,先帝念其终究护国有功,且外孙女年幼,特令七煞使、天枢使带特赦令前往。 哪料得众人好不容易上得山了,却是怎样也寻不见欧阳锦瞳,最后只在山巅的漓殉崖上找到她的追魂箫。 都道欧阳锦瞳是感罪孽深重才领着小郡主跳了漓殉崖,那崖深不见底,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迹可至,双使不死心,前后派了六队人马想入崖底终是功亏一篑。 “所以你凭什么认定欧阳就是死人?因着崖底无人能至?欧阳便是死人了?”欧阳好笑地问道,她知道,世人早当自己和母亲是死人了。 所有人都说摇光使欧阳锦瞳死了,千丈高的漓殉崖落下去,只怕是连筋骨都要摔作齑粉。所以七煞使慕容若羽得了失魂症,一切与莲峤有关的人事,浑都遗忘了;还有人说天枢使端木紫阳也得了失心疯,只要一提及莲峤,立时便会发疯。 “千丈高的漓殉崖,本座那短命的未婚妻难道是铜皮铁骨不成?”孤行少冷然道,成年后,他亦有派人上苍山查探,奈何山纵林深,瘴气密布,便是连上山的路也找不到了。 如何向他解释自己活下来的缘由,实话实说那就要暴露山庄的秘密,不说,这个人铁定是要误会到底的。 好一阵思来想去欧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样的沉默,入得孤行少眼中却成了谎言被拆穿的缄默。 “既然母妃认为你是欧阳家的人,你就扮好这个身份,让她老人家开心几日,若让本座知道你还敢动什么不纯的心思,那暗香绮罗殿一百六十九条命,就要谢一谢你的不自量力了。”孤行少道。 一百六十九条命,那不是连她养的两条猫儿都算上了? “步六孤行少,不管你怎么想,欧阳此次来不过是还你一段姻缘罢了,你若不乐意,我亦觉勉强,不如我们便解了这婚约,以后男婚女嫁各得畅快。”终是没忍住抛出了自己的底线,他不信她的身份,总觉得她别有所图,防贼似得防着,那还有什么好解释,不如一拍两散。 “你不要沧海月明了?”闻言,孤行少转过身来,眼中噙着蔑然。 “我家的东西,为何不要!”一急倒是忘了这茬,这次任务,最重要的可不就是换回订聘的沧海月明么。 “看,狐狸尾巴漏出来了,”蔑然一笑,“尾巴”二字说得极淡,面色却蓦地一沉,“想要沧海月明,拿真的欧阳来换,”孤行少欺身上前,一把扣住欧阳脖颈,“或者,这条命,看能不能打动本座。” “你……”不可理喻! 这是要证明自己是自己吗?还是证明自己是一个死人? 欧阳攀住脖子上的桎梏,指骨修长的手此时骨削如剑,根根直刺咽喉,逼得欧阳气结。 眼前男人只好整以暇看着自己,掌中力道半分不减,唇边一抹恶意的笑直刺得欧阳牙根都疼了起来。 也不愿做待宰羔羊,欧阳咬破牙根的药包,等到药力呈显,倾身爪扣住孤行少的手一把将人拉了过来,紧接着朱唇轻启,一股无形的烟气散开来,带着隐约酒香,猝不及防地钻进孤行少鼻子里…… 到底不是安生的女人,孤行少脸色一变,第一时间就推开了欧阳,纵然反应敏捷,也免不了还是吸入了少许烟气。 “女人,你玩的什么花样!”孤行少气急,一时大意居然着了这女人的道。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是让大公子能冷静冷静,”一旁的欧阳见孤行少中招,方有条不紊地站起身来,“难道大公子认为经历过上次的折磨,欧阳还会一点防备也没有?” 孤行少一双厉目怒瞪,须臾光景已惊觉四肢僵硬,颇有些不能动弹的征兆,听了欧阳的话,只觉得脑门气血上涌,想再说点什么时,却已连舌头都麻掉了。 好霸道的药,见效这样快。 “琉璃,送客!”欧阳转身,取过面纱来戴上,这才不客气地拉开房门。 门外琉璃正疑惑着大半夜的送什么客,探头进来一看,居然是孤行少,唬得小丫头一时手足无措——有自己和琅环守着门窗,这人是怎么进来的?不过看他身型僵硬,当是着了少主的道儿,想通关窍,琉璃捂着嘴,偷笑着转身居然走开了。 “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大公子,欧阳既是女人又是小人,今晚,委屈你咯。”一想到两次都在他手里栽跟头,这次终于能捞回本了,欧阳心情就格外的好,看了看外面天色,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孤行少系上,“夜寒风凉的,大公子小心着凉。” 看着欧阳不怀好意的笑,孤行少直觉得这女人还有后手,可恨他现在动弹不得,否则…… 果然,有这猜想才过片刻,琉璃便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进来了。 “快把你们公子抬出去,大半夜在我家小姐房中算怎么回事。”琉璃一步踏进来,纤手一挥直指孤行少,脸却是向着外面的人道。 第19章 夜半酒祸(三) “咦,孤兄,还真是你啊!”随着打趣的话落,屋外踏进一条此时孤行少最不想见的艳色影子,来人青丝披散,显然是匆忙而来,“啧啧,这是怎么了?” “大公子不请自来,欧阳一惊慌,没留意下手重了些。”欧阳眉黛轻锁,眸中似还有惊惧未退,颤巍巍颇为抱歉地道,话意未尽,却是将个纤纤弱女半夜遭遇登徒子的惊慌错乱演了个活灵活现。 “哦?孤兄,你说你大半夜来看看未婚妻子,怎得就被当成偷香窃玉的小贼给制了呢?”司徒陌晃到孤行少身边,前前后后绕了三圈,也没看出来他这僵硬的奇怪造型是怎么凹出来的,“欧阳姑娘,还请教孤兄这个样子是?” “呃,闲暇的时候琉璃配的新鲜玩意儿,能在须臾间使活体呈现僵化的形态,”欧阳不安地搅着袖边,拿一双剪水秋眸哀哀切切地瞧着司徒陌,“因着是琉璃配的,又有石化的功效,于是就取名琉璃散了。” “前几日才弄出来的,只怪你们公子运气好!”琉璃梗着脖子一副孤行少自作孽与她人无关的表情。 这一主一仆一唱一和的,前者装的孱弱无害,后者演的义愤填膺,好似真被人趁夜占了便宜一般,孤行少牙关紧咬,若不是僵化了的唇齿动弹不得,此时只怕是连后槽牙都要给咬碎在嘴里了。 “啧啧,原来是孤兄唐突佳人了啊,那小弟也……”司徒陌凤目带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接着道,“那小弟也帮不了你了,权且当是给兄弟你长个记性如何?”如是说着,司徒陌转身便要带着众人离开。 且不说他是被这女人一酒壶砸上来的,便就是他不请自来,难道还能对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有什么兴趣?司徒陌不仅揣着明白装糊涂还和外人一块儿看他笑话!孤行少气急,却也是无能奈他何。 “司徒公子,”眼看司徒陌要走,欧阳怎么可能会傻得让他把孤行少真留下,“大公子这药还是要尽快解了才是,否则时辰久了,怕会有损肌伤理之忧。” “哦?姑娘你的药,你会没有解药?”司徒陌诧异道。 “呃,都说了是这几日才弄出的新鲜玩意儿,解药尚在研制中,”开什么玩笑,就是有解药,她也不会拿出来啊,那不是便宜了孤行少么! “所以?”司徒陌眼锋一挑,直觉欧阳还要继续作妖,“我们该怎么办?” 果然便听欧阳不紧不慢地道:“也不是多厉害的玩意儿,将大公子泡在水里,泡软了肢体药劲也就解了。” 什么叫“泡软了”?当这大活人是面条一根吗? 司徒陌和孤行少同时对望一眼。 “只是这泡法有讲究,大公子现下体僵,气血运转不畅,怕是用不得热水,这热气一蒸腾,顺着肌理进入体内反倒会催化药性,加剧僵化。”欧阳道。 “小姐……”一听欧阳这样说,司徒陌还没待有反应,倒是琉璃先忍不住了,开春的夜本还寒凉,让孤行少凉水里泡一夜,不要了他半条命才怪。自己这主子一闹起来,倒真是什么损招都敢使。 “怎么,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欧阳殷切地问,似乎格外希望琉璃能提出更好的办法,其实淡然的眸却是一派警告对方闭嘴的神色。 “没,没有……”摄于主子的威胁,琉璃怯怯然,但即使没有欧阳的警告,她也是不敢帮孤行少解脱的——她总不能和自己主子唱反调,告诉众人,这琉璃散其实是有解药的!那不是啪啪打主子的脸么? 两人细微的互动看在孤行少眼里,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他一目了然,要说这主仆二人没有解药的话,他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信的。 “不过大公子现在系着欧阳的炽蚕金丝斗篷,解药之时可抵御寒气,不会被凉意伤身,”成功打压下立场不坚定的琉璃,欧阳这才开始放心大胆的胡诌,“呃,你们应该知道炽蚕金丝御寒的功效?” 何止是知道,要说这炽蚕金丝,倒真是御寒的好宝贝,那是要花大力气才养得出的稀罕玩意儿,虽然只有御寒的功效,却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物件—— 出丝的幼蚕打小就养在六十余种相生相克的毒草中,食毒草裹腹,成活下来的蚕儿要是能长到寸余,就可移至丹房中喂食桑叶了。 而这丹房也是有讲究的,那一定得是通有熔岩地火的丹房;蚕食的桑叶也不是普通桑叶,乃是用古方浇沃出的叶子,比之普遍的桑叶要小一轮有余,且叶面贴近茎线的部分略呈淡金色。 一般一批蚕儿从破茧养殖开始,到最后吐出奥热的金丝,前前后后要历时两年有余,而这期间大批的蚕儿是熬不过毒素的侵蚀、奥热环境的不适以及食物与肠道的不契合。 且活下来的蚕儿出丝也是有限的,是以炽蚕金丝向来是求而不得的宝贝,因着有能力养出这种蚕的,放眼天下统共不过那么两三家,而要凑齐一件衣衫的丝量,往往数年都不可得,更别说是这样大一件斗篷了。 炽蚕金丝?听得欧阳的说辞,孤行少心头一跳,这种东西向来只有耳闻,但他也知道其金贵不是有钱就能买到、有权就能求到的。江湖上也只是有传言二十年前的莲峤山庄有成功养出过一批为数不多的炽蚕,但是从未有人得见过。 如果这真是炽蚕金丝的斗篷,那这个女人的身份…… 孤行少瞪着司徒陌,暗沉沉的瞳仁四周一派腥红:赶紧弄清楚这是不是炽蚕金丝啊!如果是,如果是…… 也亏得司徒陌和孤行少二十几年的发小交情,只这样一个眼神的照面就看懂了孤行少的急切。 这样求而不得的秘宝如今大刺刺摆在众人眼前,司徒陌心里直叹欧阳钱财露白的好胆量。 “炽蚕金丝……的……斗篷?”司徒陌试探着道,颇为质疑地将孤行少身上那件黑金色的斗篷从头扫视到尾,“姑娘可否详叙一下是哪个炽蚕金丝?” “这世间有许多种炽蚕金丝么?”欧阳好笑道,都道炽蚕金丝是御寒的奇物,应该还没有人见识过沾水的炽蚕金丝是什么样的,“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把大公子的药解了。” “哦,对对对,”司徒陌恍然道,转身向身后吩咐道,“赶紧抬桶水上来。” “司徒公子?”抬上来?抬到这屋里来?欧阳觉得这事情一到司徒陌手里就不按常理发展,他的兄弟大晚上的钻进女人房里被反制了,他不是该马上领着人滚蛋么,刚才他差点拔腿走了,现在居然还要把人留在这里解毒,这是什么逻辑?不怕自己再下个毒手,直接药死他兄弟么?“大公子留在欧阳这里,怕是不妥?” “啊?有问题?”司徒陌后知后觉得将房间寸寸打量了个透彻,似乎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司徒公子,这是我们小姐的房间。”琉璃咬牙,未婚女子的房间怎么能在大半夜留一个泡澡的男人! “对啊,”司徒陌面上一愣,瞧瞧孤行少又打量了欧阳,好半晌才开口,“你们是未婚夫妻,怕什么?况且此刻把孤兄弄出去,万一吵醒了老王妃,你们怎么解释?” 司徒陌说完,转身指挥着侍从迅速将一大桶凉水抬进了欧阳的房间,随后督促着众人将孤行少连人带斗篷一起放入桶中。 “那请司徒公子为欧阳再安排一间房。”难道这桶抬来抬去动静就小了?欧阳郁结,到这会儿了要还看不出司徒陌是来做什么的,她就是傻子! “孤兄向来不习惯小厮近身伺候,既然未婚妻子在此,”司徒陌笑着向门口退了一步,手中折扇一收,两手握拢朝欧阳虚做一个谢揖,“那么今晚,就只能叨扰欧阳姑娘了。” “姓司徒的……”琉璃一步上前断去司徒陌后路,准备让他带着孤行少有多远滚多远。 “小小婢子还不跟爷走,大半夜留在这里,是想勾引你家姑爷吗?”司徒陌旋身一把拉过琉璃,握扇的手曲起,手肘内扣正好环住琉璃。 “你胡说八道什么!”琉璃震怒,半是因司徒陌的诋毁,半是因胸前横亘的男性臂膀,无奈奋力一挣,却引来另一只手禁锢在腰间。 “欧阳姑娘,你这不安分的婢子,司徒就先替你带走了,还请今晚务必照顾好孤兄。”司徒陌钳着琉璃退出房间,凤眼却是紧盯着欧阳。 那一双单眼凤目中风流纨绔的神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警告和戏谑。 警告的是琉璃在他手中,让自己不可妄动;戏谑的却是…… “司徒公子,娘娘问这大半夜的是出什么事了么?” “没事没事,公子我新看上了个婢子,告诉娘娘,小子明早去请罪。” “登徒子,你干嘛!” 一行人如来时一般浩浩荡荡地离开,走时还颇体贴的为欧阳将门带上了,中途许是遇见老王妃的人来打探情况,具体情况欧阳听不大清楚,但是琉璃惊慌的叱骂却是一字不差落入了欧阳耳中。 第20章 水中劫(一) “你这兄弟是来看戏的。”欧阳咬牙,司徒陌临走前那一眼戏谑,可不就是看戏的神情! 本来想着收拾了孤行少也算是解气了,可现在,虽然人是收拾了,为什么她反而觉得越来越窝火! 回想着司徒陌从踏进这间屋子到最后离开,全程都在不着痕迹地看着自己演戏,这出戏欧阳演得声情并茂,但司徒陌从头至尾没有入局,甚至于始终没有怎么顾忌过孤行少的“死活”,最后还掠走了琉璃。 “你怎么会和这种人交情不浅?”欧阳臻首微偏,“果然是物以类聚么?” 细算下来,这是第三次和孤行少罩面,第一次在渡边客栈自己在他手上吃了闷亏;第二次两人之间隔着马车窗连一个眼神都没有交流,谈不上什么交集;今晚虽然制住了此人,可欧阳却无半分报复后的快感。 这个男人阴冷如蛇,和老王妃面前那舒朗落拓的模样截然相反,欧阳深知,今晚两人这一出之后,想和孤行少平和相处,想彼此都相安无事,那大抵是毫无可能了。 哎! 欧阳突然觉得房间里安静的有些过分,窗户仍是半开着,窗外月色皎皎,透着股子莫名的艳凉。 这样的月色,若是还在暗香绮罗殿,大概又是软帐醇酒醉美人的一夜。 哎,可惜了…… 欧阳合好窗扉,回身看着浸泡在凉水里的孤行少,烛火稀微中他木讷着一张脸,剑眉飞扬,目似寒星,刀削般的下颌紧绷,炽蚕金丝浸了凉水的效力渐显出来,在他周身袅娜出一层水雾,寒意蒸腾间更衬得他唇红如朱。 这样一个人,其实是很好看的,怎得第一次见时只觉得他还算俊朗? 欧阳所幸在桶边蹲了下来,凑得近了,没有那厌人的水雾迷眼,这张人脸越发的清晰,也越发的好看。 “孤行少,”欧阳把着桶缘,用力眨了眨眼,好把人看得仔细,“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好看?” 应该是没有的,正常的男人谁喜欢听人夸好看?再像孤行少这样儿的,谁有这个胆子敢说? “唔,其实男人长得好看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欧阳一手磨砂着漆色的木桶,觉得边缘还挺光滑,所幸将脑袋一齐搁了上去,“至少本姑娘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什么都喜欢好看的,”不好看的东西看起来多伤眼,“那时候庄子里闯进来一只兔子,灰溜溜的,前后有两只腿儿都摔断了,琉璃把它养在小厨房后面,不想半夜里窜进来条胳膊粗的铜钱纹大花蟒,张口就把兔子吞了。” “恩。” 聚精会神沉浸在往事里的欧阳这个时候只要稍微抬头,便能看见孤行少唇色殷红,抿成一条线的唇缝中隐有艳光闪过——正是强行逼出药力,内息受损的征兆。 兀自言语的欧阳没有留意,她挨着木桶太紧,桶中冰凉的水气在炽蚕金丝的加持下更是寒凉,那烟气扑在面上,冷得肌肤发麻。 欧阳恍若未觉,一个劲接着道:“青鸾姑姑说是我们藏了大蟒的食物,它才一路追了来,可是本姑娘却觉得是那畜生食了我的东西,你说怎么办?” 许是冷着了,孤行少觉得欧阳的声音有一瞬的寒噤,“那大蟒当真十分丑陋,”欧阳呢喃,说到丑陋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竟微不可查地颤了颤,“连死了也溅本姑娘一身腥血。”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孤行少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不过现下他顾不了那许多,这个女人满嘴谎言,就像说这件炽蚕金丝斗篷一样,见鬼的炽蚕金丝,他一下水就觉察不对。 初时水也凉,却还是他能忍的,岂知越是泡下去,水中寒意便越是惊心,他如何想不到关窍所在,这女人好心披的能是真的炽蚕金丝斗篷?鬼都不信! “打那以后,本姑娘就更不喜欢丑陋的东西了,”欧阳轻轻喟叹,有一瞬的怔愣,发现自己居然稀里糊涂对着孤行少聊起了往事,自己都觉得诧异,“本姑娘和你说这些干嘛,你又不懂。” 摇摇头,恍然觉得脑袋瓜子有些沉,许是夜半饮酒后又靠近寒气的缘故,有些受凉,欧阳站起身来,决定躺回她的床榻上去修整修整。 “你不喜欢的你可以宰了它,”孤行少哑着嗓子开口,意有所指地看着欧阳,“那本座不喜欢的,是不是也可以……宰了!她!” 他拖着语调,咬牙切齿地言罢最后一个字,原该泡在水里一动不动的男人蓦然伸手,将起身的欧阳迅速扣住,腕上回力一拉,轻而易举便将人带进了桶里。 “啊!”短暂的惊呼尚来不及出口,没顶的水已直灌入喉口。 毫无预兆被拉进桶里的欧阳只感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便是水入口鼻所带来的刺辣感,求生的本能迫使她两手在水中不断搜寻攀附物,可是有孤行少的钳制,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如愿的。 “咕噜咕噜……”耳畔只有自己口鼻中吐出的气泡声,沾水的一瞬间欧阳就清醒了,只觉得这水凉的侵皮入髓,像针扎似得直往骨头里钻。 更难受的是浸凉的水自口鼻一路灌入,直奔肺腑,呛得火辣辣的肺好似要烧起来一般,沉重的压迫感堆积在心口,一阵一阵传来窒息的感觉。 欧阳双手胡乱在水中挥舞一气,按理说容了两人的桶剩余空间有限,她应是轻而易举就能抓住桶缘,可是这样毫无章法的挣扎,倒好似她掉进的不是什么水桶,而是江河一般。 孤行少一手拎着欧阳后脖子,另一手制住她胡乱挥动的双臂,往上一提,将欧阳拉出水面。 “这你也能装出个溺水的模样,女人,你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演戏啊!”孤行少绷着脸,满是不屑地道。 “咳咳……”甫脱离水面,大把的新鲜空气袭来,瞬时便冲散了积压在肺腑中的沉重感,只是呛水的滋味仍然存在,从口鼻到肺腑,一路热辣辣的刺痛着。 好容易绝处逢生,欧阳从未觉得空气是这样美妙的存在,对于孤行少阴阳怪气的诽谤,自然是一个字都没有听到耳朵里。 “你说你这样捉弄了本座,本座该拿你怎么办?”孤行少制住胡乱挣扎的人,将之朝外推了推,满眼嫌弃。 “不,不要……”以为孤行少要将自己推出去,欧阳下意识就攀住孤行少,双手一扣,抱紧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就没有点新鲜的花样?”真是无时无刻不想方设法来靠近献媚! “救,救我……”欧阳抖擞着身子,落水不过片刻却是似曾相识的危险体验。 短促一声嗤笑,孤行少抬起欧阳下颌:“一只浴桶,还能淹死你不成?” “冷……冷……”使劲儿抖了抖牙,欧阳才勉强把这两个字说清楚。 第21章 水中劫(二) 欧阳迷蒙着双眼,面前一片水雾离迷,房间如此,灯火如此,人,亦如此…… 正是这一双迷离的眼,看在孤行少眼中却是漾漾兮若清波回旋,灿灿兮若霞光旖旎。 她本就丽质天生,玉面粉腮,琼鼻玲珑,樱唇如膏,再配上如今这样的眼儿,似乎万丈红尘都能在她的顾盼间消匿,只余那一眼如水柔情。 “冷……”轻颤的喃语打断孤行少的旖思,猛一回神,却见手中之人面若傅粉,眉眼紧蹙,生生是一副垂死的模样了。 “你倒是装得再像一点。”孤行少冷笑,径直拨开欧阳的纠缠,大步跨出浴桶。 “唔……”蓦然失了倚靠的欧阳猛地就朝水里底沉,只初时还能发出一点闷声,之后便直没入桶底,连朵水花也未曾溅起。 “咚!”身后传来不甚清晰的撞击声。 孤行少赶忙回头,只见桶内涟漪层层扩散,而本该在水中的人却…… “女人!”一把将人捞将出来,刚才还装模作样的女人此时玉面惨白,双眸紧阖,短短须臾光景竟就了无生气了。 孤行少一把扣住欧阳腕间,指尖探脉,却是脉率无序、脉形散乱,怎会如此? 孤行少不解,再扣细探,始觉脉在筋肉间连连数急,不调,止而复作,竟是败脉! 怎会是败脉?孤行少不能置信。 “女人,你又在玩什么花样!”口中说着讽弄的蔑语,手却不敢懈怠径直贴上欧阳背心,掌中内力相送,一力牵扯住紊乱无章的脉率。 “冷……”欧阳抖着牙呓语,惨白的脸在接纳孤行少内力一刻钟后蓦然发青,手足俱寒,鬓边以肉眼能见之速度迅猛地结起霜花,转瞬已是霜化之兆。 孤行少骇然,连忙收手,一把抱起欧阳,扯过床塌上的被褥就地将两人一起裹住。 “来人,叫大夫。”不过淹了一两口水,这病兆怎猛地似走火入魔一般?孤行少心下惊疑不定,却不敢再有进一步动作。 感受到属于活体的温度,欧阳想靠得紧一些,奈何手足疲软气空力竭,只象征性地晃了晃身子,却是挪不动半寸。 孤行少有感怀中人动静,看着欧阳冷得青紫的脸,不得已搂紧了怀中之人:“赶紧将大夫给本座找来。” 有了活体的温度,欧阳受用地呼出一口气,虽然微弱,却透露着劫后余生的侥幸,近在咫尺的孤行少将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却是无法感同身受。 “琉……琉……琉、璃……”尝试了三次才捋直了舌头,欧阳揪住孤行少,冷的冰锥似的手搭上来,凉的孤行少心惊。 “谁?”孤行少反手握住欧阳,俯低头与之耳面相贴,以便听清楚欧阳的话。 “琉……”猛地吸入一口气用来提高声量,不料气流走岔,冷气入腑立时引来一阵猛咳,“咳咳……咳咳……” “那个丫头?”是司徒陌带走的那个? “琉……琉璃……” “大半夜,嚎什么嚎?知不知道扰人清梦是要被天打雷劈的。”司徒陌一手抓住散开的衣襟,一手推开房门,他当然知道凭孤行少的本事,应该不至于被泡上一夜,可半梦半醒间乍然听见某个人鬼吼鬼叫,不得不让他联想到事态发展可能和预期有所出入。 如是一想,也顾不得什么仪容仪态,司徒陌随手披了件外袍就匆匆赶了过来,可是,谁来告诉他,他火急火燎地驰援而来,是要来干嘛的? 此时房中二人,相拥而坐,面若傅粉的美娇娘柔弱无骨地倚在俊朗非凡的少年人怀中,两人身上共罩着一床锦被,虽然拥坐在地上似乎有些不合常理,但是司徒陌是什么人,凭借二人裹的严严实实的状态已经自行脑补出一番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场面。 “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大夫弄来,”孤行少见司徒陌一副若有所思的“了然”样,瞬间就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于是强压怒意沉着脸道,“还有那个玻璃丫头一块带来。” “哈?”又是大夫又是丫鬟的,这是要玩什么把戏? “快点!”孤行少咬牙,几乎要压不住汹涌的恼怒,怀中人渐弱的呼吸几不可闻,纵然不断输送着内力,却是泥牛入海,已然无用了。 “琉……琉……琉……璃……”肢体的寒凉漫入经络,欧阳已是进气无多,许是求生本能的激发,越来越模糊的印象中此时竟只记得这样一个词了。 “怎么回事?”终于发现事态不对,司徒陌走进一看,呵,好家伙,哪里是什么面若敷粉,那莹白一片的,分明是细腻的薄霜,“掉冰窟窿里了?” 孤行少闻声狠瞪向司徒陌。 “赶紧找大夫,把爷房间里的那个小泼妇一块带过来,”司徒陌被孤行少一瞪,缩缩脖子扯着喉咙向外吩咐道,“把火盆子端两个进来,别将人冻死在咱们客栈里了。” 得了吩咐,下人赶紧分头行动,一时间人影穿梭,却奇迹的维持着诡异的寂静,想来是不敢打扰到老王妃休息,司徒陌已然交代好了。 不一会儿,下人带进来捆得严严实实的琉璃,手脚并缚,口塞布团,狼狈非常。 “唔……唔唔……”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少主和孤行少搂抱着坐在屋内,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些人,琉璃回头愤恨地剜一眼司徒陌——虽然自家主子不该如此与人放浪,但是司徒陌放这么多人进来,不是坐实了少主的不羁吗? 司徒陌无奈地耸耸肩,示意给琉璃松绑,看来第一眼就误会的不止自己一个啊…… “登徒子,你抱着我家小姐作甚!”辅得解脱琉璃就急忙冲上前一把推开孤行少。 谁也料不得琉璃的动作,孤行少竟被她一把推开,怀中欧阳顺势滚了出来,锦被散开,显出内中裙衫具湿的狼狈人儿。 “少……小姐……”琉璃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切,自家的主子,这是遭了什么罪? 也不知为何,看着欧阳湿身人前的模样,孤行少蓦然火起,还不待他有所反应,这边琉璃已经兴师问罪。 “你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被众人拉走时,房间里只剩下少主和这个男人,主子现今变作这样,肯定和这男人脱不了干系,如是一想,琉璃对孤行少的态度就更加愤恨了。 强压下心中怒意,孤行少只冷然道:“本座也很想知道,不过呛了一两口水罢了,这女人就这幅鬼模样,又是要玩什么把戏。” 呛水? “你说我家小姐怎么了?”琉璃不确定自己是否是听错了,好好的少主,怎会呛水? 孤行少也不多言,只眼神微微扫向浴桶,一切就已不言自明了。 “琅环呢,你们把琅环弄到哪儿去了!”琉璃浑身一抖,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把扯过孤行少身上的炽蚕金丝斗篷三下五除二将楚辞重新裹了个严实。 孤行少挑眉,有些意外琉璃所问何人,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宫主,是不是之前房顶上扣着那人。”窗外传来近身侍卫的请示。 孤行少约略一想,好像是有这样一个人——自己上来逮乱扔酒壶的罪魁时,顺手在房顶制了个女人。 遂想到自己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摆了一道,而近身侍卫其实就在窗外——简直褫辱至极,于是咬牙道:“带下来。” 司徒陌闻言,颇为感慨地在孤行少和欧阳之间仔细打量了一番,以他对孤行少的了解,此时的好友怕是恨不得马上掐死这个女人了…… 真是好奇刚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个女人是用了什么手段刺激到了孤行少。 于是司徒陌悄悄朝角落里挪了挪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留下来将戏看完…… 第22章 前尘一梦中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年那岁,欧阳觉得自己沉浮在冰冷的塘子里,口肺间倒灌入冰凉湖水,火辣辣地灼烧着人的神经…… 那是承乾八年仲夏,苍山迎来一甲子一次的流火季,这年秋时未到,霜降已生,葬花水榭中的一应主仆早早地撤了出来,庄里的老嬷嬷领着旒缨剑阁的姑姑们将葬花水榭围了个水泄不通,庄主下令,谁也不许靠近。 这葬花水榭本是一座八角玲珑的观景楼,临水建于数亩宽的荷塘之中,因着塘中培植着镇庄之宝,是以周围广布奇门阵法之外,历任的庄主更是居于榭中,就近守护。 据说流火季时,榭中的红莲将积攒了一甲子的菡萏吐蕊,能绽放长达整整的三个月。 那是一池子老莲花了,连庄子里最年长的嬷嬷也说不清楚它在池子里到底活了多少年。 江沉剑当时说:知道你胆子小,肯定不敢违逆师尊的命令,我带你去看,师尊要是发现了,让她罚我好了。 可是,可是……欧阳才想着该怎样才能拒绝,但哪里有江沉剑的臂膀子来得有力快速。 等她结结巴巴分析清楚母亲的性子,一回神,江沉剑已经抱着她坐在葬花榭的院墙上了。 她向来对母亲有着打骨子里带来的畏惧,可是江沉剑不同,母亲似乎从来不忍责备他,所以要是被母亲知道了,两人份的惩罚,定是自己一人担着。 “来都来了,别胡思乱想,咱快看,那池子神奇不?”江沉剑托着她的脸转了转,不属于暗夜的色彩就跃然眼底。 那池里金炎之色交辉,月色下的宽阔塘子里晕着鎏金色的荷叶连绵一片,夜深雾重,近水处的夜雾在荷叶的衬照下居然透出艳丽的赤炎色泽,金辉迷蒙其间,似朝霞之气伊始,恍若天境一般。 传说中森罗冥界的忘川河上金荷遍布,每每百鬼哭号引来天雨降霖河川时,层层叠叠鎏金的叶面下就会迅速开出朵朵鲜艳殷红的花朵。 那是在佛经中才提到过的忘川红莲花开之时——雨打金荷——据说那是世上开得最妍艳的花,馥郁香气能为哭号的鬼抚平所有创痛,待到雨停之时,红莲化火焚尽魂魄的所有苦难,渡生彼岸。 这大塘子里植的,是传说绘本里的忘川红莲吗? 不记得当时是否来得急问过这个问题,因为天雨忽至,院墙脚下响起了旒缨阁姑姑捉拿贼人的声音。 而这个贼人,显然就是坐在墙头偷窥的两小只。 她还记得捉贼之声响起时,她本想再瞅一眼湖塘,想借着雨夜辨一辨雨打金荷的真伪,可那一眼还没来得及递出去,森冷的剑意便破空袭来。 耳畔似乎还回荡着江沉剑惊惧地呼喊,不过很快,喊叫声便被一波波涌来的水涛淹没了——她掉进池塘里,汹涌的水流疯狂得往口鼻里钻,求生的本能迫使她挥动手脚,想向上浮出水面…… 然而沉在池子里的四肢耐不住寒意侵蚀,须臾便僵硬起来,欧阳费力地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周遭迷迷蒙蒙一派金红灿烂的辉光,其间有什么间或一曳,狭长硕大却游弋迅捷,欧阳只觉得心底战栗,胸肺中立时火辣的像要炸开一般,而后寒意没顶,紧接着,她便失去了意识。 “师尊,今日是徒儿逾矩,带小师妹闯了禁地,请师尊降罪。” “是你带她去的?” “是,师尊。” “本尊不记得你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徒儿,徒儿是想着小师妹喜欢这些,她病了这些日子,精神一直不大好,所以……” “沉剑,以后阳阳给你做媳妇儿好不好?” “师尊……可是当真?” “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徒儿一定会好好待小师妹的。” “哼,小小年纪就知道以色惑人,当初就该任她自生自灭。” “师尊……” “行了,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一而再再而三替她善后?” “师尊,今日真不是小师妹的错,是徒儿……” “够了!本尊领你回来是让你干什么的,围着这个丫头转?” “不是。” “那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滚出去。” 是谁怒火中烧,又是谁哀哀求情?欧阳想睁开眼看清楚周遭吵吵嚷嚷的人和事,可惜脑中混沌,四肢绵软,半分也动弹不得。 一阵悉悉索索后,周遭恢复了平静,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唇边蔓延,带着淡淡腥苦,欧阳下意识地抿紧嘴,拒绝奇怪的东西入口。 “少主乖,赶紧把药喝了,喝了就能好起来了。”是谁在耳边软语哄弄?可是这东西味道这样奇怪,她无法下咽。 “不喝就扔出去,别留在这儿碍眼,没用的废物!” “庄主息怒。” 好凄厉凉薄的话,震的欧阳耳膜发疼。 那是她的娘啊! 说着:不喝就扔出去! 说:别留在这儿碍眼! 直言她是废物! 心口一紧,如针扎般的刺疼绵密而至。 她不敢怠慢,当真怕被定为弃子,仍将出去。于是抖着僵硬的牙关张开嘴,腥苦的液体入口,咽喉却下意识地抵挡。 “呕……”一口秽物呕出,欧阳突然生出一些力气来,费力睁开眼循着方才的声源望去,恍惚间只看见一抹雪白的背影跨出门去。 一声母亲哽在喉口即将脱出,耳畔突然响起了琅环的声音。 “小姐,您终于醒了!” 这一声惊呼,惊的欧阳尚属混沌的脑子短暂清醒了片刻——这不是葬花榭。 “这里……是?”张口是沙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混着腥苦的气味,欧阳皱眉,看来刚才是真的喝到了什么东西。 “小姐,我们在丹阳镇上啊,您忘了,您之前溺水了。”琉璃挤到床边,眼眶发红,看来是哭过了。 因着琉璃这一挤,欧阳方才留意到床尾的位置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人,此时已被琉璃挤了开去,敛眉站在众人之后,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了,这是在丹阳镇,眼前这个男人是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根本没有什么凄厉凉薄的母亲,那个母亲,不在这里。 第23章 暴露 “小姐,用药。”琅环重又端上碗来,半碗药液,竟是赭红之色。 欧阳一惊,抖着手翻起琅环袖口,腕上包裹手臂的白纱还渗着点点殷红…… 原来,昏迷中嗅到的腥味,是这个…… “琅环……”欧阳一窒,虽一早就知琅环的使命,然真到用上的时候,心里还是忍不住的难受。 琅环无话,只托着药碗往前再递了一些,眼中殷切看得欧阳心疼。 欧阳接过药碗,尽管难以下咽,也不得不逼着自己服下,琅环的一番付出,她不能浪费。 “你是什么毛病,拿人血做药引子。”在角落里憋了半晌的司徒陌终于忍不住探出颗脑袋来。 将才琉璃小丫头牙呲尽裂,嚷嚷着要是她主子有个三长两短会如何如何,还不待她嚷嚷完,就看见那个琅环手起刀落划了腕子,哗哗放了半碗血。 “首先,欧阳这不是什么毛病,其次,欧阳也没有毛病,只是有些恐水罢了。”欧阳道,虽还气虚力乏,好歹药已下咽,体寒虚弱的症候正得以缓解。 “有些恐水罢了?”司徒陌惊诧,认定欧阳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确定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 “既然是见不得人的,又怎会轻易让你见得?”欧阳不答反问。 “不是,”欧阳这一堵,只让司徒陌愣了一愣,他旋即便道,“你否认也没用,找个大夫一把脉,不就全露馅儿了,”司徒陌觉得,这女人一旦有隐疾必是难以启齿的,遂难得的替人着想了一把,“你这样病蔫蔫的,也不适合嫁人为妻嘛。” “那司徒公子大可找个大夫来给我家小姐把脉啊!”居然说小姐有隐疾,琉璃气不打一处来。 “啊?”司徒陌一愣,还有人不怕露馅儿的吗?莫不是故意这样说,激得人不好意思找大夫来?如是一想,便更觉是琉璃在用激将法,“现在较这个真有什么用,难道能遮掩你家小姐有病的事实吗?” “咳咳”被司徒陌气得肺叶子疼,欧阳连连咳嗽。 “你才有病,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嘿你个死丫头,骂……” “滚出去!” “谁?谁敢叫爷滚!”司徒陌脖子一梗,看向发话的人。 “本座!”孤行少眉峰紧蹙,显得颇不耐烦。 “唉,你。”回头一看居然是孤行少,真是狗咬吕洞宾:爷这是在帮你,你不知道吗?司徒陌以眼色示意道。 然而,被着想的某人却是一点都不领情,只绷着个脸,阴仄仄不说话。 “哎,好好好,爷不管你们这破事了。”司徒陌撇嘴,一撩衣摆,倒是颇为大义的转身就走。 然而走到门桓一转,艳红的衣摆恰恰卡在门缝处,却是再不见半点动静了。 知道司徒陌此时应是躲在门外偷窥,孤行少却也没再过问,只回头扫视了一圈房内的闲杂人等。 “都滚出去!”他一声令下,众人还不待反应,便被破窗而入的侍卫连推带捆,一并赶了出去。 待到人走屋空,孤行少行至榻边,垂首细看着欧阳,也不言语,只定定看着。 这个男人严肃起来就一副阴沉沉的表情,让人揣测不透他的想法,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欧阳大着胆子迎上孤行少的打量,那乌黑的瞳仁深邃如渊,其中似有一抹倒影,又仿佛只是一星亮光,欧阳想看得明白,心中却有一个可怕的警觉突突直跳:仿若下一刻,就要泥足深陷,迷失在那一汪深邃之中…… 头一回与人对视这般惶惑,欧阳心一凛,迅速拔开视线,“大公子,你可知这样瞧着待字闺中的姑娘,很不君子。” “你有病?!”带着疑惑却又十分肯定,孤行少开口断言。 “……”有病有病,她哪里是有病!她只是身子弱了些。还以为他赶走了司徒陌,是否定了司徒的看法,却原来…… “什么病?”什么病能让人遇水僵死? 欧阳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绪方道:“大公子认为欧阳是有病?” “难道不是?”木桶里的水才多少点量,再不济也只是凉了点,明明不足以致命,为何她下水滚一圈,捞起来就要断气了?症状来得又极又猛,太不寻常了。 “大公子见过这种病?” “没有,”这病灶的反应比急症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若不是病,又是什么呢?“世间隐疾诸多,本座即使再饱学,也不可能全都见识过。” 言下之意是饶他见多识广,也看不透欧阳所得何症。 欧阳着实觉得有些恼了,见都没见过就随随便便咒人有病,谁给他的自信的!这逻辑,看来他和司徒陌还真是一路人。 “那好,欧阳就是有病!”欧阳再次调整呼吸,不怒反笑。 “何病?可有根治之法?” “不治之症,”欧阳道,脑中突得灵光一闪,一个想法骤然成形,“无药可医。” 不治之症是假,无药可医却是真的,青鸾姑姑说这是恐水,心理的毛病,若自己排解不了,就是一辈子的事。 “什么不治之症,是什么名目?”显见是欧阳的敷衍之词,孤行少不是傻子,铁了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也没个确切的名目,往来的大夫都说是寒疾,忌水忌凉,平日里多注意些也是不会犯病的,”欧阳道,“只是得了这病,寿数不得绵长罢了。” 孤行少听罢,沉默了半晌,颇为疑惑的询问道:“短命?” “咳咳……”欧阳一口气没换过来,生生被憋出一声咳嗽来,这人是有多不会说话啊! “你确定你是真的短命,而不是为了耍什么花样故意这样咒自己?”孤行少拧眉,不怪他作此想法,实在是觉得这种女人,能耍的花招实在太多了。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直觉眼前的女人谜团一般,说的任何话都让他觉得漏洞百出。他只不知自己素来谨慎,看人待事总是先入为主,打一开始他就认定了欧阳来者不善,所以从来也没把人往好的方面想,一心只剩总有刁民害本座的提防。 第24章 口舌 “欧阳只说自己寿数不长,倒是大公子您反复在咒欧阳命短,这哪里就是欧阳在耍‘花招’呢?”欧阳不答反问,明明怄得要死,迫于对方的威慑,却要端出一副公子您多虑的温柔嘴脸,委实觉得恶心。 “本座猜你接下来就要说:‘欧阳这一身病骨,也不便拖累大公子,婚约之事,大公子不妨再考虑考虑欧阳之前的提议如何?’”孤行少话音一转,捏着嗓子学起欧阳说话来。 一番话本该柔肠百转,奈何由孤行少低沉生冷的嗓音念出来,却直听得欧阳头皮发麻。 “……”这本是欧阳将将脑中灵光一闪的想法,雏形刚刚形成,还没开始诱导施行,就被孤行少无情戳破了…… “本座的未婚妻,难为你什么机会都要抓住来为婚约说辞,”孤行少唇角斜扬,似笑非笑地靠过来,“不累吗?” “大公子不是、不承认……”不承认自己这个未婚妻么?欧阳道,莫名的抵触未婚妻三个字,语势一顿,不由生硬了起来。 娇弱的病容加上生硬的转折,一番话进到孤行少耳朵里居然让他听出一丝羞嗔的涩然来。 “你这是在撒娇?”孤行少眉峰上挑,撒娇两字声调上扬,显出一股不可置信的惊诧来——这种时候,居然撒娇?这女人莫不是水进到脑子里了。! “大公子会错意了,女人撒娇,可不是这样的。”欧阳一滞,这男人是眼神不好还是脑壳儿有问题,她哪里是在撒娇?她明明是在反感他胡乱称呼好不好。 “所以你撒个娇来比对比对,本座就知道会没会错意了。”孤行少道。 撒娇?开什么玩笑? 看出欧阳的迟疑,孤行少打蛇随棍上,“怎么?不是信誓旦旦否定的吗?” “大公子,面对您,欧阳可能做不到。”欧阳如实道,撒娇、讨欢?把她欧阳楚辞当什么了! “大名鼎鼎的掌殿姑娘欧阳,不会连撒娇都不会?”孤行少陡然冷笑,态度急转,一如方才“似笑非笑地说:本座的‘未婚妻’”那般,转变之快,堪称无缝衔接。 “大公子,您是来消遣欧阳的?”欧阳一愣,旋即明白孤行少的意有所指。 孤行少眼神一凛,不置可否:“就准你给本座下毒,将本座泡进冰水里,拿假的赤蚕金丝斗篷来哄骗本座,还不准本座消遣回来了?” 不算不知道,一算还真是让人窝火,这个女人,胆子是向豹子借的吗?敢接二连三的戏弄于他! “大公子一开始若能谨言慎行,不随便对欧阳动手动脚,欧阳用得着对公子下毒吗?下了毒不进凉水怎么解毒,至于斗篷,大公子凭什么说是假的?难不成大公子见过真的?!”欧阳反驳道,她是存了心整人,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难不成自己梗着脖子任他掐么! “诡辩,你敢说你没有解药?”孤行少嗤鼻,浑忘了是自己威胁人在前,“炽蚕金丝保暖聚气,本座却只觉冷得惊心,难道还是真的?” “炽蚕金丝是保暖聚气没错,可遇水会如何欧阳没试过,今日大公子试过,那也只能证明它在水中没有保暖的功效而已,”她存了心故意整人,做戏当然要做全套,“归根结底,不是欧阳要存心戏弄你,实在情非得已,为求自保而已。” “你的意思是,本座咎由自取?”孤行少拧眉,扬手就朝欧阳抓去。 欧阳太熟悉这个招式了,回回被抓,一定没有好事,于是揪住被子,顺势就朝旁边倒去——本意是想翻身躲开,奈何气虚力乏,起的过猛又后继无力,人咕咚咚就滚下榻了…… 孤行少伸出的手,只抓住一绺发梢,还被迅速滑走。 “啊!”欧阳在地板上摔了个结实,率先着地的胳膊和臀儿立时传来钻心的钝痛,手里边拽着的被角还拖在榻上,人却已经滚到了地上。 听得声响司徒陌第一时间冲将进来:“哎哎哎,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他躲在房外偷听,一开始听得激烈的争吵,随后就是砰砰的滚动——还以为两人在里面一个忍不住,打了起来。 当然论战斗力孤行少是完全不需要担心的,可是那个欧阳就不行了,纤纤细细,风都能吹得走的羸弱女人,绝对是经不起好友哪怕一巴掌的招呼的——这个时候要是出个好歹来,隔壁的老王妃会直接把他们二人剥皮抽筋的。 然则此番进来,眼前所见是啥?谁来告诉他?司徒陌直恨不得戳瞎了自己一双眼才好! 不是掐起来了吗? 谁来告诉他,好友一副饿狼扑食的样子朝榻上按去,而娇滴滴的美人儿却是万分狼狈的倒在地上是怎么回事——好兄弟,人家好歹大病方醒,你难道就不能忍忍? 早知道司徒陌躲在门外偷听,却是没想到人会冒冒失失闯进来,欧阳尴尬地拽着被子,自己只着了中衣,虽没有春光外泄,实在也是够难为情的。 相比于欧阳的尴尬,孤行少显得更为光火,随手拉起被子丢在欧阳身上,转身揪着司徒陌就往外走。 “孤兄孤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质于人手的司徒陌赶忙讨饶,“我哪儿知道你这样猴急,还以为你抵触这门亲事,担心你一个控制不住,闹出人命来。” “你倒是挺关心这个女人的,要不送你好不好?”孤行少冷声,拧着司徒陌出了房门。 欧阳尴尬的拉着被子,窝回到床榻里去,刚躺下就听见司徒陌杀猪般的嚎叫:“我说的此人命非彼人命,我是怕你把她弄死了,不是说你和她能整出个娃……嗷嗷嗷,痛痛痛,孤行少你给小爷适可而止啊,小爷可不是打不过你……嗷嗷嗷……” “两位少爷,老王妃命奴婢来问问,可是遇到麻烦了?” “你看,吵醒你娘了……嗷嗷嗷……” “咚”一声闷响,客栈恢复了平静。 欧阳捂着被子,心道终于是安静了,心神一松,人跟着便恍惚起来。 第25章 惊厥 记忆里又是一池冰冷的水塘,天雨忽至,金荷蒙昧,暗色的水面下幽冥莫测,似乎有什么游曳其中,又似乎只是视觉的残影,欧阳记不得那间或一闪的暗影是什么,又或者说她都记不清楚自己是否真有看到什么暗影了。 欧阳努力想在脑识中找出点什么线索来,可除却刚才大梦一场的情景,脑中竟然半点没有了当年的记忆。 是什么呢?那模糊的影子那样阴森,到底是什么呢?欧阳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只觉得头壳像是又要开裂了。 “吱呀”关门的声音惊得欧阳回神。 抬眼望去,孤行少恰好转过身来,冷凝着一张脸,深邃的蛇一般的眼与欧阳对上。 一条浑身斑斓花纹金灿的大蟒,瞪着一双澄黄巨大的眼,猛然闪入欧阳脑海。 “啊”短促而低沉的惊喘,欧阳只觉头疼欲裂,一股浓重的无力感席卷而来,紧接着人便失去了意识。 是了是了,那塘子里间或一曳的影子,她想起来是什么了——一条巨大的铜钱大花蟒,比吃掉兔子的那一条还大——它的眼睛,澄黄如球,吐着长长的猩红信子,那分叉的信尖,当时堪堪落在她脸上,一上、一下,就将她从头舔到了脚…… 欧阳双目紧闭,一滩烂泥似得摊倒在锦被里。 “啊……啊……”低促而喑哑的呻吟断续溢出,听起来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 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孤行少蹙眉,三两步走到榻边,将欧阳提溜起来:“女人,玩什么花样!” “啊……”欧阳重重地喘着粗气,额间冒出细细的汗来,感觉被束缚住了,又挣脱不得,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女人!”孤行少拧着欧阳猛一摇晃,见人仍不醒转,反而只张着嘴连叫也叫不出声了。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葬花水榭的塘子里,沉着一尾巨蟒,尖长的獠牙,巨大的眼睛,逼仄的压迫感和森然的冷意似乎还近在咫尺,摄人呼吸。 “嘶”悠长深邃的吐信似乎还在耳畔,欧阳抖擞着身子,下意识想躲开。 孤行少见欧阳浑身阵发性抽搐,已是神志不清了,于是手起掌落,干脆一掌将人劈得昏死过去。 可人安静不过片刻,居然又开始抽搐起来。 “大夫,大夫怎么还没来?”孤行少大喊道。 房外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不一会儿,司徒陌款款而来:“我说兄弟,你什么情况,一晚上大夫都找几回了?” 孤行少不怒反笑:“这天都快亮了,你的大夫来了吗?” 司徒陌没来由得一抖,赶忙侧身让出通道,“来了来了啊,”只见他身后慢吞吞地走出三四个须发半白的老者,个个身旁都跟着个背药箱的童子,“这不把全镇的大夫都请来了,那可不得耽误点功夫嘛。” “病人在哪儿,让老朽看看。”大家一齐都往屋内挤,推推搡搡一进门,就把个不大的房间占去了七七八八。 众大夫也不客套,进得屋来直奔床榻,对着欧阳切脉的切脉,观相的观相……时而凑头交谈一两句,时而各自瞑目思索,好在不一会儿,会诊的结果也就出来了。 “司徒公子,观这姑娘症状,小老儿觉得不过是惊邪梦魇,容小老儿开两剂方子,调理调理也就好了。” “怎么可能是魇梦,咱们这么大动静这姑娘都没点反映,想是体虚昏厥,以老朽看,该当补气调理。” “不妥不妥,姑娘面白虚汗,应考虑生血活络。” 孤行少一听争论便怒了,三个大夫看出三种不同病症!“司徒陌你哪里找来的庸医!” “公子说话还请客气些。”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个青年后生,背着个沉黑的药箱,不卑不亢地站在众医之后。 孤行少挑眉,意外一个医童居然敢大放厥词。 “此症名曰‘惊厥’,患病者会意识丧失、头向后仰、瞳孔散大、牙关紧闭、四肢肌肉阵挛、呼吸不整,”那“医童”边说边指出欧阳所适之症,倒还真的吻合,“所谓的惊邪、体虚,不过是‘惊厥症’的一部分表征罢了,三位大夫也不算错诊。” “黄口小儿大放什么厥词,老夫行医数十年,还不如你远远观望片刻不成。” “就是。” “惊厥那是小儿易发之症,休要在此丢人现眼。” “这是哪家不知好歹的医童,还不带出去。”众医义愤填膺地附和道,且不管这少年是否诊对,单是在人前堕他们三老面子便是不知天高地厚。 “此症确是小儿症,医者也说是‘小儿易发’,小儿发此症常伴高热,汗湿淋漓,可这姑娘并无此表,那便符合另一致病因,”被质疑也不恼,少年缓缓道来,“通常脑识先天有损或是后天重创过的人,若不能及时止损抑创,一遇刺激便易发惊厥。” “脑瓜子有问题?”抓住了关窍,司徒陌下意识道,奈何他发出的诧异不小,招来狠狠一瞪。 “也不能这样说,只是人脑脆弱,加之受过损伤,承受力要比常人低些。”少年解释道,虽然确实是脑瓜子有问题,但是医者父母心,他习惯了说话留有余地,这可是师父教的。 “那就是被吓得?”司徒陌喃喃,小心翼翼瞅向孤行少,自认为不着痕迹,哪料刚好瞅得对方一副想剐了自己的神情,顿觉耳后阴风过境,缩着脖子赶紧把视线挪开。 “确实是受不得惊吓。”少年道。 “吓都吓过了,现在赶紧把人救过来。”孤行少沉着脸。 在少年和司徒陌一番太极之后,孤行少当然明白这女人是被自己吓晕了的,可是,自己有这么吓人吗?就算是,依这女人的胆子,难道会怕? 初见在渡边客栈就嚷嚷着要剁人手的女人,遇刺也不见惊惧,受伤后居然还能破口叫嚷。那时候可完全没见她有过怕的! 也只有后来刑逼的时候唬住了她,不过以她还有胆量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来看,这个女人也是颇有胆气的。 孤行少只是不知道,欧阳人前要强,一般都是壮着胆子行事,之前不是不怕,是后怕,接二连三的后怕下来便再也强撑不住了…… 第26章 妙手 小医童 说来也神奇,那不过弱冠的医童,熟练地翻出银针来,在欧阳的人中、合谷、内关、涌泉等穴一番行针,不过须臾功夫,前脚刚拔走银针,后脚欧阳眉峰一蹙,吟咛一声便就悠悠醒转了过来。 入目是温柔的暖光,接着是攒动的人头,似乎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但是欧阳听不真切,只觉得耳中嗡鸣,脑仁儿隐隐作痛。 感觉手腕被人抓住,欧阳下意识抽回手,警惕地盯着眼前的陌生面孔。 那是一张端方的脸,平凡的五官平凡的气质,只一双眼睛甚是神采飞扬,欧阳见他嘴唇开合,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你,是谁?”欧阳道。 那人自顾自说着什么,欧阳还是听不见,哦,对了,知道哪里不对了,这个人一定是哑巴。 “你是哑巴?”不然为什么都听不见他说什么。 眼前人一愣,眉峰一拧,像是受了颇大的打击,转身对着身后的人作揖,这一让开欧阳才发现,她这榻边层层沓沓居然围了好些人,而刚才那个哑巴似乎正在和孤行少说着什么。 “啊,她听不见了,我不应该扎错啊!等等,我请我师父来。”医童对孤行少道。 看着医童的嘴一张一合,孤行少的嘴也一张一合,可是自己却听不见丁点儿声音。哪怕欧阳再傻,此时也有些明白过来了——不是别人是哑巴,是她自己,听不见了。 如是一想,还没搞清状况的欧阳脸不禁白了几分。 “你们别吓她,惊厥方醒,五感又有损伤,这时候再遇刺激,人是要承受不住的。”医童一边说,一边从药箱里拿出薰炉和香盒。 那炉只有核桃大,雕花镂空的纹样很是普通,但炉身两耳甚是稀奇,铸在炉首顶盖两侧,是个爪篱模样,一条精细的编结银链不过尺余,套在爪篱末端,欧阳仔细留意过,那看起来很像自家婢奴坠在腰间用来避毒的护花铃。 医童将炉子攥在手心里,捻出一点香末扔进炉子镂空的开口中,转身隙开窗缝将炉子挂在窗角下,“姑娘的失聪应无大碍,大家无须担心,待我师父前来不刻就能痊愈。” “年轻人没事儿逞什么能,好好的姑娘让你扎聋了。” “嘴巴没毛,办事不牢。” 一群大夫见医童出头不成反出丑,心满意足地围到欧阳榻边又是一番望闻问切,只是这次的问,却是将那医童好生埋怨了一把。 围过来做什么?看猴儿么?欧阳拧着眉往榻内缩了缩:“走开。” 大夫们本能的忽略欧阳的话,拿脉枕的拿脉枕,执银针的执银针,齐齐逼了上来。 欧阳面色更白了,周围一圈人,一个都不认识,琉璃琅环不在,肯定是被孤行少扣起来了,眼见自己被困,罪魁祸首竟然无动于衷。 “出去!”欧阳沉声,狠狠瞪向孤行少,岂料太过激动,耳中又是一番嗡鸣,紧接着脑中闪过一道锐疼,欧阳直觉脑仁儿都要炸了,于是一手撑着头,一手拽着锦被,猛地缩进角落里,这是明确的拒绝姿态,也是人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姿态。 “司徒,把人清走。”孤行少眉峰一挑,拨开大夫走了过来。 “啊,清,清到哪里去?”冷不丁被点名的司徒陌一愣,竟没有立时回味出孤行少的用意。 “……滚……”孤行少磨着后槽牙挤出话来。 感受到孤行少的淫威,司徒陌抖了抖,赶紧将房中闲杂人等请了出去,不是他不硬气,实在是这一晚自己已经瞧了孤行少许多好料了,再不识相,可就要被“灭口”了。 感觉到人彻底回避了,孤行少这才将欧阳从榻角拉出来,将人好好摁进被子里:“还说你是被本座吓出毛病了,敢恶狠狠瞪本座,胆子肥成这样,你哪里有怕的。” “你,你做什么……”欧阳抖着嗓子道,孤男寡女,男强女弱…… 欧阳听不见孤行少说什么,又在榻上被他猛地摁住,他就横在自己身上,双手握压着自己手腕,让她不由生出一种任人拿捏的惶恐来。 孤行少一僵,突然意识到身下女人神情紧张防备的异常。 “你下去,离,离本姑娘,远点!”见孤行少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欧阳拿出最大的嗓音横着胆子道。 这么凶悍?孤行少颇为意外地打量着欧阳,见惯了她满嘴“大公子”“欧阳”的大家闺秀温婉体贴模样,这会儿突然凶悍起来,确定不是她比较容易吓到人?真是越来越觉得自己把人吓晕这个说法,太冤枉人了。 “让,让你下去啊……”孤行少只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但是这个姿势还是没法儿让人放松下来。 欧阳觉得自己脑仁儿疼得更厉害了。 话都说不顺溜了?孤行少恍然大悟,莫不是被误会了? “你,你听不见是不是,下,下去。”欧阳试图甩动被禁锢的手,奈何孤行少力大,自己撼不动分毫。 欧阳急的要哭了,身上横着一条人,他的腿就屈膝跪在自己股侧,锦被不厚,蓄力的腿肌绷着,流矢般的线条感一清二楚。这是什么状况,为什么一遇到这个男人,她的人身安全就这样失控啊! 孤行少突然一笑,那笑邪乎极了,像是抓住猎物折腾够了终于决定要拆吃入腹的猎豹,欧阳心底一空,突然有些绝望了。 这、这、这就要名节不保了么?虽然掌殿姑娘的名声烟花气息浓郁,好歹清者自清,可现下要是失身于人,就真要…… “你你,你不是喜欢曼歆公主的吗,你不是觉得我身份可疑对你有所图谋吗,你不可以,这,这样。”欧阳五指成拳,聚起全身的力气也还是挣脱不开。 “这样是哪样?”孤行少道,问完才蓦然想起欧阳失聪根本听不见,要捉弄人的心情顿消,起身为欧阳掖好被子,“当谁都对你有兴趣吗?”不过是看你被人吓得直往角落里钻,要拉你出来安置好而已。 孤行少也说不清为何突然做出这样怜香惜玉的事来,只看着那样的欧阳,小鹿一般被人逼到一隅,满面惶惑、瑟瑟警惕,突然就于心不忍了。 第27章 锁店 欧阳见孤行少居然听话地退开了,意外之余赶紧将锦被往上拉,将自己捂严实了。 孤行少也不计较欧阳的小人之心,转而发现医童兴趣盎然地盯着自己,那双还算神采飞扬的眼睛贼亮贼亮,正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一刻钟很短,你师父呢?”孤行少蹙眉,意识到被人看了热闹,有些愠怒。 “我师父闻到香雪海的味道就来了,很快的。”医童如实道,暗自计较了一番孤行少和欧阳将才的情状,觉得着实是个不错的撩拨技巧,自己一定要好好学着。 “你当你师父是狗吗?闻着就能来!”窗扉隙着的缝隙处随着话落蹿入一丝细线,在孤行少眼皮子底下袭向榻上的欧阳。 好在这根丝线毫无杀气,孤行少才一扫警惕。 “不是师父说散出这味道,师父就能闻到,然后尽快赶来吗?”小医童怯怯地搭话,眼底却锃亮一片,哪里有半点敬畏。 “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表达的!”闻到味道就来,不是狗是什么,然而这后半句只能生生扼喉咙里,断断不能够说出来,自取其辱。 窗外那人许久不言语,医童疑惑道:“很严重吗?” “咳,严重什么,跟了为师多久了,这点病症都判断不出,”窗外人责备道,“让人捂着被子一觉睡到日晒三竿,就什么都好了。” “这么简单?”孤行少诧异,落水——昏死——以血如入药——惊厥——失聪,就是捂着被子睡一觉就能解决的? “不信你让她睡一觉试试,”窗外人没好气地道,“好徒儿,今夜你就留在这门外,不到午时,任何人都不要放进来。” 那医童倒是听话,立马对着孤行少做了个请的动作。 孤行少挑眉:“何意?” 医童客气道:“我师父说了明日午时,就请公子明日午时再来,现在,请不要影响患者休息。” “本座连你师父都没见着,就这样将人交给你们师徒二人,未免不放心。”孤行少留了个心眼儿,来人能悬丝诊脉,可越显技非凡的,才要越防备。 “我师父轻易是不会见你们的。”医童下意识道,神情颇有些轻蔑。 “这样说本座还真想一见了。” “就你?”医童反问,方才的轻蔑变成了戒备,“不要妄想了。” “既然见不得人,本座如何信你二人?” “我师父都治不了的话,这世上就没人能治了,”医童信誓旦旦地说,拍了胸脯保证,仍然对孤行少诸多戒备,“你都有这样好看的小娘子了,再看我师父,小娘子会伤心的。” 这是什么歪理?孤行少觉得要不是小医童没说清楚,就是自己理解出了偏差:把大夫叫出来瞧瞧不过是谨防有人浑水摸鱼,万一有何纰漏,绘影图形拿人也方便,这关欧阳伤心不伤心什么事? “别打歪主意了啊,我也是好心来给这小娘子看诊,你要是真打我师父的主意,这病就没得治了。”语毕,医童果断收拾药箱,麻利地往肩上一背,转身就去推窗。 “本座的生意岂你说做就做,说不做就不做的!”看出医童是准备就窗逃去,孤行少身形一摆,箭般射出,襟袍猎鼓、无风自动,眨眼便拦住了去路。 欧阳纳闷儿了,刚不是还好好的么?一会儿工夫就剑拔弩张上了? 两人面色都臭,也不知道说着什么,不过孤行少显然更激动——他就背对着窗,一手张开拦在医童身前,一手缚背,整个人只顾着向医童施威,连他背后窗台上有个人都没注意到。 那人一习白衣,乌发束顶,配以银冠,正半蹲在窗框上,手中一截红线缠绕,牵系的另一截刚好缠在欧阳腕上,那人似乎也没想到孤行少会突然冲出,更没想到随人而至的流风恰巧能将隙缝的窗扉吹开,是以一时呆愣住了,就着半蹲的不雅姿势看向屋里众人。 “你……”身后有人。显然孤行少没有发现身后还有人,不然不可能以空门示人,欧阳本想出声提醒,奈何刚喊出口,还没提醒到孤行少,却惊了窗上的人。 那人看向欧阳,忽儿一笑,眉眼晶亮,唇齿含情,本应是春风化雨般的朗笑,可除却唇角上扬的弧度,整张脸都是僵的,欧阳心中一诧,后面要说的话生生卡在了嘴里。 便是这须臾的机缘就够了,那人愠喝一声:“你们俩都出去,再磨叽,后天中午这小娘子都好不了。” 孤行少只觉鼻翼间异香隐约,也没听清窗外人说的什么,脑识倏忽一顿,人下意识就跟着医童出了门,就几步路的时间,人再清醒时房门刚好当面合上。 这是被下药了!那一阵异香…… “尔敢!”迅速反应过来的孤行少怒火骤起,抬掌推门,却纹丝不动了。 堂堂无痕宫宫主,有朝一日竟会被这藏头露尾的师徒当面摆了一道。 “司徒陌,锁店!”此锁店非彼锁店,司徒家自有一套关门捉贼的手段,锁了店,便就是蚊子也飞不出去一只。 “咋啦咋啦,又咋啦。”一惊一乍的司徒陌马上从楼下蹿上来,这一晚上也太能折腾了,来来回回都第几趟了? 孤行少龙爪倏出,扣住医童就扔向司徒陌:“锁好他,敢在本座面前耍花样。” 死! 最后的宣言虽没出口,但司徒陌懂,手中折扇挥开,迎头拍下,直取医童琵琶双骨,这一扇下去,人就能废了。 房中那人一双眼似能穿墙破门一般,司徒陌不过刚举起折扇,还未起力,便打断道:“你们不过再三四个时辰,这小娘子若是不能痊愈,你们再把他抽筋剥皮也来得及。” 孤行少和司徒陌俱是瞳孔一缩——这是欧阳的问题吗?敢落无痕宫的脸面,这才是症结所在。 “可若是我这徒儿受了无妄之灾,诸位可要考虑考虑,天字一号房那位贵人为何这半晌没有一点动静。” 司徒陌挥出的扇攻势骤减,天字一号房的不是别人,正是老王妃。 “哈,好,本公子倒是要看你今日如何全身而退。”司徒陌擒住医童,转身打出锁店信物,不稍半刻钟,跫跫足音排沓,客栈四壁位移,梁上滑落乌青的钢板组成新的墙壁,门窗处的活页上也俱包裹上一层钢网。 “这机关术……”真是简单粗暴啊。医童眼神一闪,后半句识相地没说出来。 虽说简单粗暴,可架不住管用啊,司徒家的产业在早年总是被土匪流寇觊觎,后来财大气粗的家主觉得老是被劫不是个事,于是在建筑结构中直接用上钢材,平时这些东西就隐藏在梁上,遇到劫匪,只要放下钢材,将整个建筑按照房间分隔开,没有管事的启动机关,这些困在房间里的人,就和关在笼子里的鸟雀没什么区别了。 这就是司徒家的锁店,连着锁了几波贼人以后,江湖上再没人敢打司徒家的主意。 第28章 来无影 去无踪 门缝处两枚银针斜插进地板里,扣住了门扉,明明纤细的毫无质感实则重逾千斤,就是这不起眼的两支针往门后一别,饶是孤行少也将门推不开。 欧阳盯着针尾发亮的一点,太远了,看不大清楚那上面是不是镂了什么纹样,直觉有些眼熟。 便在这走神的当口,耳后尖锐一痛,惊得欧阳赶紧回神过来,那白衣少年右手微提,两指捏合,似拿捏着什么,定定站在欧阳眼前。 “小美人儿,现在听得见了吗?”白衣少年轻佻一笑,在欧阳不察时,两指间一抹银光飞速划回了袖中。 要说这花花公子的语气倒是学得十足,可惜了,到底不是个真公子。 欧阳轻笑:“小美人儿说谁呢?” “咦咦,被发现啦,”像是没想到会被识破,“少年”一愣,旋即无甚在意道,“看来是听得见了,看来我那可怜的徒儿,命是保住了。” “谢谢姑娘援手。”欧阳客气道。 “你怎认出我非男儿身?” “欧阳掌一殿烟柳,姑娘是什么形貌,公子是什么形貌,怎会分不清楚?”欧阳笑道,分男女,她算是专业的好么。 “你怎么分的,说来听听,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够?” “身量太纤细,五官却太僵硬,声音,”说到声音,才是最大的败笔啊,“虽然故作粗犷,还是夹杂清丽。” “五官僵硬?”那“少年”的注意力似乎与众不同。 “姑娘应是用了些易容的物件,那玩意,原材料会局限使用效果的。”欧阳道,“少年”刚才那一笑,除了唇角有弧度,面部其他地方均不动如山,想来原料中的皮料一定加多或者熬制时间不到位。 “想不到你懂得还挺多,”“少年”自言自语道,兀自在怀里摸索着,“看来下次要换其他装备了。” “欧阳所处,是比旁人能看得多一些。”欧阳道。 “看在你指出了我的不足,这丸子给你,一日一粒,用完就能活蹦乱跳。”“少年”浑不在意欧阳的解释,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递给她。 欧阳接过,倒出一粒丸药,小米大小,通体水蓝,半透明的胶状颗粒莹润光泽,煞是好看,只是味道闻起来有些腥——像是堆积在海滩上腐烂的臭鱼味道,欧阳锁眉,觉得自己吃不下去。 看出了欧阳的疑虑,“少年”赶忙道:“味道是不大好,药效真的不错,其中的药材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什么样的药材这样金贵?”味道还这样恶心? “说了你不一定知道,不过方才诊脉发现你脉象奇异,可否让我细细再诊一次?”“少年”岔开话题,想来该是一些独门秘方不便为外人道。 “劳烦。”欧阳大大方方伸出手,也不担心真被诊出什么来,自己身上的特质,一般的俗医是看不出来的。 但见那“少年”指搭皓腕,小心翼翼扣住脉门——脉搏两三点跳动看似规律实则强弱错落——正常人的脉不应是这样。 “你?”“少年”一愣,指间撤下少许力,脉搏跳动的感触模糊了些,强弱对比就明显起来——三下急两下缓一点重搏一点轻颤,如此规律循环往复。 忒的熟悉了。 “可有不妥?”欧阳只随口一问,不觉她能摸出什么问题来。 “我要你指间一滴血。”正常人脉搏规律有力,常年病弱的不是虚浮就是急促,似这般隐乱且规律的,不常见,而她刚好见过那么几个,且关系还都不错。 “要什么?”欧阳一惊,不是没听见她说什么,若是直接拒绝那就是此地无银,若是点头答应那肯定露馅。 欧阳知自己脉象实是不正常的,因着莲峤的人,天赋好的皆以身养毒,尤其欧阳氏一脉因着血缘殊异,毒素竟可代代相传,数十代经营下来,骨血中的毒素早已无法拔出,生生世世的累积,到了她这一辈,虽然先天不足,却得了母亲一身毒血为继,也正是因她身子骨弱,习不得上乘武学护体,禁不住毒血噬髓,是以经年累月缠绵病榻,身子骨日渐削弱,越发习不得武、越发护不住体、越发…… 越发陷入这样的死循环,山庄累年延请名医,望闻问切一番,只说她是胎中不足,唯有一个脚医挤了她一滴指尖血,验得她身带毒血才是这一切的罪魁,可那为她验得症结的脚医,人还没走出她闺房,脖颈间喷涌而出的鲜艳便溅在了她榻边,殷红刺眼。 “一滴指尖血,我下针快,你绝不会有痛感。”“少年”以为欧阳怕疼,赶忙表现自己的实力。 “欧阳怕疼。”世人皆知莲乔的人身带毒血,真要让她试出什么来,难保不会有后患。 “你信我,你还没感觉,血就取完了。”压根儿不理会欧阳的拒绝,“少年”取出随身的银针和净瓶。 看这架势是真的要取血了,欧阳赶紧道:“都说好奇心害死猫,欧阳很是感激姑娘出手相救,但是旁的事与姑娘无关,还请姑娘就此作罢。” “?”那“少年”显然不甚明白欧阳的话意,捏着针一脸茫然地看着欧阳。 “人都是有秘密的,姑娘实无必要探得详细。” “这样说来好像是我有点强人所难了,”“少年”喃喃,“但我并无任何恶意。” 欧阳不觉好笑:“你我素昧平生,今日初次见面便言恶意与否不是有些仓促?况且,欧阳也并不是畏惧你的意图,实在是各人隐秘,不愿为人所知。” “也罢,然则我是有些好奇,却也不强人所难,”言罢,“少年”将银针封好,转身看了看闭锁的房门,恍然想起门外还有一群凶神恶煞,于是回头对欧阳道,“抱歉啊,再借你一用。” “啊?”欧阳还未回味过话中的意味,突得一缕暗香绕鼻,人接着就昏沉起来。 “这小娘子与那位贵人皆中了我的秘香,你们只要将我徒弟放了,送我们安然离开……” 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那“少年”如此言语,至于后事如何,欧阳实在太乏,昏睡了过去。 第29章 意外趣事 再次醒转已是黄昏,夕阳的光影照在窗纸上,透出灿烂的鎏金色。 欧阳迷迷瞪瞪坐起来,觉得周遭静得有些可怕,琅环不在屋内,琉璃躲在门后探头探脑地看向外边,不知在瞧些什么。 “琉璃,”久睡后发干的喉咙让欧阳的嗓子有些哑,“更衣。” “小姐,您醒啦,”听得呼唤,琉璃颠颠地过来,“那小公子说您黄昏便能醒来,还真是准。” “嗯,”欧阳漫不经心应下,她当然知道准,可不就是“他”把自己迷晕的嘛,“你在做什么呢?外面有什么热闹好看?” 热闹不热闹倒是不知道,安静地不正常才是真的。 “孤公子和死纨绔本意是要将小公子师徒二人抓起来的,但是小公子用老王妃和小姐您做要挟,逼得孤公子放行,待二人离开后,派去追踪的人还没追出三里路便把人追丢了,那二位刚发火呢,可精彩了,”琉璃压低声音凑上来,一面为欧阳穿衣一面道,“老王妃比您早醒一会儿,才将发火的二位叫走,这会儿外面静得吓人。”说着琉璃还不忘缩缩脖子。 看来孤行少本是打算在二人离开的路上复将人抓回来雪耻,奈何人技高一筹,毫发无伤地溜掉了。 对孤行少来说这本该是一桩极恼怒的事,还不待发泄便被老王妃压着头叫走,估摸着又是一桩训话,这恼怒约摸就该变成窝火了,所以现下,谁也不敢触那二人霉头,是以外面静得脱针可闻。 但欧阳的关注点显然不同。 “死纨绔?”欧阳眉梢一扬,不怀好意地盯着琉璃,“那是谁?” “司徒陌啊,小姐你是不知道,他将婢奴强行带走的时候有多可恶……”琉璃心思单纯,不疑有他,顺着欧阳的话头径直回话,然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妥又及时止了话茬,而脸却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哦?有多可恶?”欧阳佯作凶悍,一副感同身受要为琉璃打抱不平的模样,“说给小姐听听,小姐帮你出气去。”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琉璃瞪着眼,脸上迅速鼓胀出一抹红晕,不知是为欧阳的调侃还是对自己口风不严的懊恼:“小姐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帮谁出气呢!” “小姐我疼你啊,就是豁出性命,也是要帮你出气的呀,”被拆穿,欧阳也不恼,笑嘻嘻地进一步剖白,“看在你家小姐这样关心你,还不快速速招来呀。” “招什么招,有什么好招的。”琉璃急忙辩解,奈何脸上的红晕已是铁的事实。 “都脸红成这样儿了,藏不住啦,”欧阳道,“小姐我见过多少怀春的少女,你以为瞒得过?” “小姐,琉璃真的没有,”琉璃大急,“琉璃跟随小姐在暗香绮罗殿多年,怎么可能轻易就对人动心嘛!” “那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实在是……”琉璃拧着眉头,半晌是不出个所以然。岂不知这样的欲说还休,看在人眼里却是难以启齿的屈辱。 “他欺负你了?”欧阳一愣,料想到是关于琉璃的红鸾星动,却怎么也没想过竟是琉璃会被人欺负了。 “不是不是……”琉璃赶忙否认,还是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欧阳见状,自以为平生阅人无数,已然有了论断。 “他欺负你了!”欧阳轻声道,拢好衣襟踱步到八仙桌前,更若是自言自语一般,“就这儿了,琉璃,笔墨。” 敢欺负莲峤的人——欧阳攥紧了拳头——是让琅环去把人揍地面目全非,还是让江沉剑来断手断脚——琅环出手太惹眼了些,便给江沉剑书信一封! “没有,就是他脑壳有问题。”自小养大的默契让琉璃第一时间便想到欧阳的打算,可她如何好意思告诉主子,被带走的半晚上自己被锁住穴道,那司徒陌竟然不知廉耻的当众宽衣沐浴。 其实司徒陌只是随手把她扔在角落里,等到要去沐浴之时浑然忘了房间里还有个女人,尽管事后多做解释,然琉璃只记得此人流氓,却什么解释也没听进去。 所以所谓当众宽衣的众,不过只琉璃一人罢了。可若是有许多人在场,琉璃觉得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难为情。 “真的没有?”观琉璃神色,明明不像是没有什么的样子,欧阳半信半疑,也不好再做追问,只心里已经给司徒陌默默记上一笔。 “没。” “若是有,你只管把人打杀了出气,横竖有主子我挡着。”欧阳愤愤道。 “嗯,”天下哪里去找这样的主子,琉璃心下感动,“啊对了小姐,婢奴听店小二说,丹阳镇逢十便有夜集,集市贩五湖四海的奇物,运气好还能见着貌美姑娘放花灯招婿呢!听起来就好热闹。” 琉璃有意岔开话题,欧阳也不拆穿,只顺着问:“你想去逛逛?” “婢奴只是觉得小姐应该想去逛逛。”琉璃素来爱热闹,兴致勃勃地瞅着欧阳。 “你小姐我不怎么喜欢热闹,”欧阳好笑道,“不过既然你想去,便去。” “呀,小姐真好!”琉璃欢呼雀跃,憧憬着街边吃食,溪中花灯。 “把琅环带上,你若是玩疯了,便没人保护小姐我了。” “琉璃才不会。” “是是是,先去帮你主子弄点吃的,吃饱了才有力气陪你去逛集。” 岂知得令的琉璃一番惆怅,不情不愿地嗫嚅:“小姐,孤公子和死纨绔就守在走廊尽头,琉璃不想出去。” 欧阳一愣,这是在避谁的讳?司徒陌?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琉璃居然都忌讳地不愿见他了? 欧阳着实好奇,但也知不宜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只眼一眯觑着琉璃:“那司徒陌是要吃了你吗?” “小姐,”琉璃央央告饶,有些迟疑地道,“要不小姐您去?” 我去?欧阳想想琉璃之前的话,外面站着谁?司徒陌和谁?孤行少? 开什么玩笑?琉璃不想见司徒陌,自己看着孤行少也腿软好么! 欧阳扶额,一番呻吟计较之下,闷头朝外喊道:“琅环!” “小姐,琅环还扣在孤公子手里。” “琅环!”是这样啊?欧阳拔高声线。 “小姐……” “琅环!”再将声线拔高,欧阳是不打算出去的,她就这样嚎着,打算嚎到人来为止。 原以为再不济也该来个小厮支应一声,却不料房门被人一掌推开,孤行少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口。 不是不济,而是太济了。 好在欧阳埋着头,注意力全然集中在脚尖,正用绣鞋的弓首一下一下踹着裙裾的镶边,完全没留意到自己嚎来的是谁。 “给本小姐备一份云吞、一碟小酥、再烫一壶,嗯,一壶……”一壶什么酒呢?桃花酿?季节不对。梨花白?嘶,味道太薄。欧阳边说边抬头,“哎呀,那随便来一壶……。” 本来想说随便来一壶好酒就行,可是抬头与门外的人打着照面之时,余下的话生生卡在了喉管里。 怎么是他?! 欧阳一惊,踢出的脚还维持着悬空的姿势没有收回,这一眼,骇得她险些没站稳,还好身侧就是八仙桌,不然这一腿软,可就真狼狈了。 “蠢女人,”孤行少嗤鼻,却向后吩咐道,“给这个女人准备点饭食,别给饿死了。还桃花酿,梨花白!管饭就行了!” “他,他听见我刚才说桃花酿梨花白了?”欧阳震悚——这不是自己在心里念叨的么? 琉璃老实巴交地点点头:“而且小姐馋酒的声音还不小。” 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欧阳懊恼!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第30章 清粥白饭 不待欧阳有时间回忆自己刚才到底有多失礼,小厮已经敲响房门。 “小姐,您的饭食,”小厮提着食盒,低眉顺首跨进门,走到桌边开始布菜。 精瓷彩绘的荷花盏拳头大小,小厮小心翼翼从食盒中取出,就着盏底纹路分明的碟子搁在桌上,碟边架起一只小巧的匙枕,枕上卧着把小勺,勺芯是朵初绽芙蕖,看起来好不赏心悦目。 小厮顺手揭开盏盖,示意欧阳慢用,人便逃也似得退了出去。 “他是在怕什么。”欧阳莞尔,握着小勺在荷花盏里拨弄了一圈,脸上笑意还未完全展开,就惊地僵住了。 这样讲究的盏子,端的是精致绝伦,欧阳想过里面可能盛的是美容养颜的燕窝、也可能是滋气补血的双耳、再不济也应该是生津补元的莲参。 可现下这盏子里,一碗晶莹,颗颗软糯,汤色稠白,横看竖看就是一份半颗肉沫子也不见有的白粥,没错,货真价实就是一盏老火白粥。 还真只是“饭食”啊!还真就只管“饭”啊! 欧阳嘴角一抽,突然没了食欲,白瞎了这配粥的盏子。 欧阳正待发飙,送餐的小厮去而复返。 旦听小厮在门外道:“老王妃得知欧阳小姐晚膳只叫了一份白粥,特意吩咐厨房制了两样小菜,吩咐小的给小姐送来。” 欧阳挑眉,觉得这还差不多,一碗白粥就把晚饭打发了还真是抠搜。 那小厮顿了片刻,像是在等什么似的,良久才接着道:“这壶酒是配给大公子您的,王妃说难得月色大好,让大公子抓住时机,培养培养感情。” 欧阳这才惊觉原来孤行少一直都在门外,至于他为什么一直都在门外欧阳不得而知,但若是他一直这样杵在外头,那待会儿逛夜集可不得一出门就碰上嘛,若要避开,难不成要从窗户翻出去么? 外间沉默了半晌,方听得孤行少沉沉的嗓音响起:“告诉司徒陌管好他的嘴,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传到老王妃耳中,本座不介意亲手帮他缝起来。” 那小厮连连称诺,咚咚咚地直往楼下滚。 孤行少是要进来了?那还当真是听话啊! 欧阳大觉不妙,比照这状况,孤行少本应是不情愿纡尊到自己房中来,可老王妃的话当头压下来,免不了要让他屈就,那可怎么能行,欧阳赶紧朗声道:“大公子万不必这样委屈,转身离开就是,欧阳保证守口如瓶,不会告诉老王妃。” 都说牛不喝水强摁头也是没趣,自己和孤行少真是两头同病相怜的牛,欧阳难得善解人意一把,岂料孤行少不解情。 “你先出门去看看。”孤行少拧着酒壶踏进房来,却不见小厮所言的两个小菜在哪里。 不过欧阳心下琢磨,以孤行少的性子,能拧壶酒进来就不错了,自己那么不招他待见,他能顺菜进来才怪。 瞧着孤行少面色不善,想是门外有什么,欧阳给琉璃一个眼色,琉璃凑近门缝一番打探,一张脸乍惊又恼,却不敢言语,只跟欧阳比对口型。 奈何一番比划,欧阳愣是没看出一个字来,还是孤行少看不下去了,替欧阳解了惑:“母妃身边的姑姑就站在廊子外头,本座一离开,母妃立马就能知道。” 真真是孝子贤孙啊,为了不让母亲忧虑,即使厌恶至极,也还是要硬着头皮进这房中来,欧阳突然有些怜悯孤行少。 可是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母亲吗?为逼儿子就范,送酒就算了,门外还有人监视。难怪琉璃气得不能言语。 “不若这样,大公子将琅环还来,今夜欧阳与二小婢自这窗棂遁去,天亮方归,届时大公子离开,咱们做出这共度良宵的模样,老王妃自不再有什么说辞。”虽然翻窗而去有失体统,若不如此,琉璃逛不了夜集事小,要与孤行少对坐一夜,才是最要命的。 “你这个女人,脑子里在想什么!”孤行少闻言,脸上的嫌弃排山倒海,“母妃只叫你我共餐。” “啊?”只是共餐么?“那为何又是送酒又是监视的?” 欧阳知有些教坊对待不听话的雏儿时,送上一壶温情酒,便是再烈的人,也得就范。难道老王妃一番安排竟不是这个用意? “你当本座很想与你共餐!”孤行少挑眉,对欧阳的反映倒是能理解一二,母妃所为是激进了些,无非是担心自己不愿进门,故而派老姑子来守着,但却是绝对不会想到要用那些下三滥的招数的。 “不不不。”欧阳下意识摇头。 “算你识相。”孤行少拧着酒壶逡视一圈,选了离欧阳坐处最远的窗边坐下。 欧阳在心底默了默,老王妃看似铁了心要将二人凑做一堆,可孤行少看自己生厌,自己瞧孤行少也打怵,还是不要同在一处屋檐下的好。 “啊,欧阳打算去逛逛夜集的。”欧阳一拍脑门儿,作出一副陡然忆起的神情,斜着眼偷睨向孤行少,见后者兀自摇晃手中酒壶,并不搭理人,“那大公子慢饮,欧阳就先告辞了。” 说着,欧阳麻利地站起来,向门边的琉璃打了个眼色,胡乱整了把衣襟就准备出发。 “喝掉你碗里的粥。”孤行少侧身指了指桌子。 料不得孤行少突然有反应,欧阳一愣,堪堪收住走势,开什么玩笑,一碗白粥而已,哪怕装盘得脱俗绝伦,没有下饭小菜,她可吃不下。 眼见欧阳犹豫,孤行少却不以为意地示意:“你不喝完,姑姑那里本座就交不了差,只能一直这样耗着你。” “不不不,不用不用,”欧阳连连否决,眼风扫到一旁的琉璃,脑中灵光一现,“琉璃,你来,把这粥解决了。” 倒是不笨,还有些聪明,孤行少抬眼赞许地看着欧阳,没料到她这样怕自己,还能在自己上网刁难下生出些机巧来,看来对自己的惧怕,也不是很深。 任欧阳投机取巧,孤行少也不制止,左右她处理了粥,自己再处理了酒,今日这顿共餐也就结束了。 如是一想,孤行少抬手拧高酒壶,晶透的佳酿顺着倾斜的壶嘴流泻出来,洋洋洒洒泼了一地。 第31章 鸟为食亡(一) 眼前琼浆飞溅,恰时夜风过堂,带起丝丝酵香,似有雨后新泽的清雅,还似沾露蜜饴的甘甜。 这味道? 般若徘徊! “等等!”欧阳大惊失色,也顾不得还怵着孤行少,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酒壶。 壶中佳酿已洒过半,欧阳握在手里,酒液撞击壶身的微荡感透过手掌传来,欧阳抖着手揭开壶盖,浓郁的酒香溢出,侵袭着鼻翼,过脑穿魂。 “琉璃,盏子!”欧阳双眼放光,激动地连声道,“影青釉!” 琉璃得令,从行装中翻出一套漆色的箱匣,匣子六面光滑,内里分层划格,每只格子里都装着形色不同的酒盏。 孤行少蹙眉,看着欧阳主仆二人小心翼翼从匣子里取出一只鸡子大小的阔口盏,青白色泽,瓷薄如翼。 欧阳倒出半盏酒,胭红的酒色清亮,托在酒盏青白的底色上酒影殷红,盏子轻晃,酒色潋滟煞是好看。 “真漂亮是不是,”欧阳盯着酒盏眉开眼笑,就着晃动的盏子抿一口,上了脂膏的唇浸在酒液里越发的嫣红,“入口香甜,甘而不腻,徘徊花迷离馥雅的味道留足了十成。” 欧阳自顾自言语着,以往这种时候琉璃琅环都是答不上话的,论品酒,她是个中翘楚。 “可惜了,这样好的酒,洒了大半。”欧阳餍足地咂咂嘴,满上第二盏,却为洒落的半壶心疼得不行。 “本座让你喝粥,你倒是把酒喝得爽快!”阴影迫近,孤行少沉着脸夺走欧阳的酒。 “哎,”护酒不住,欧阳心中火起,黛眉一挑,正待发飙,抬头却看见孤行少板着的脸锅底一般黑,只觉兜头一盆水倒下,瞬时扑灭心间所有怒焰,赶紧改口,“人说‘九转金丹哪胜酒,五音清律未如诗’,可见这玉液琼浆堪比救命仙药,当然饮酒比喝粥强。” 况且那一碗白粥,什么滋味都没有,着实难以下咽。这后半句,欧阳只敢在心里过一过,万没有胆子说出来。 “酒鬼。”这嗜酒的行止、言语,是酒鬼没错了。 “这酒哪儿可以沽?”明见孤行少面色不善,但是抵不住佳酿的诱惑,欧阳硬着头皮开口,没办法,浮生如此,让她有兴趣的东西着实不多,这酒,就是其中一件。 闻言,孤行少板着的脸有些松动,隐约嫌弃再现,“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的爱好倒是和畜生很像。” 欧阳不以为意:“食、色,性也。人生在世,饮食男女,是为本性。这和畜生的差别大了,畜生是为果腹,欧阳这是享受。” 欧阳兀自沉浸在自己的解释里,不自觉便向孤行少靠了靠,满心满眼都是那半壶般若徘徊。 “你不怕本座了?”孤行少话题斗转,似笑非笑看着不自知凑近的欧阳。 “?”欧阳一呆,猛然反应过来,为了探听沽酒所在,自己已在孤行少锁喉的范围内。 孤行少看着恍然大悟的欧阳,一副胆怂的模样——吓得面色都白了,依然仰着脖子垫着脚想夺酒壶。 “还说不是鸟为食亡?”孤行少牵唇一笑。 那笑邪乎极了,欧阳自知孤行少是断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的,所以得见孤行少近乎和颜悦色的这个笑,欧阳顿觉后背汗毛根根竖立。 孤行少拿着酒壶旋身退后一步,不紧不慢强调道:“分明这样怕本座,倒还敢同本座抢,你是向天借了胆子吗?” 孤行少断定欧阳是为食而亡的鸟,殊不料自他退开同时,欧阳也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朝后挪了挪。 看来还是更怕死一点。孤行少如是想着,嘴角上扬的弧度不禁更大了些。 “欧阳,只是想知沽酒所在,并,并不是……”并不是有意凑到你跟前的。 虽然努力平复着心绪,奈何孤行少留给欧阳的印象太过骇人,即使最大力的克制,说出的话依然打结。 孤行少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又恢复成了那个畏惧他的女人,可自己真有这样骇人可怖吗?突然觉得欧阳鸟为食亡时那种浑然忘我的模样,莫名的让人舒心。 坐拥无痕宫以来,见多了有求于他的谄媚,别有所图的奉承,咬牙切齿的愤恨,可欧阳这样的惊悚恐避,还是第一次见。 看着欧阳悄悄往后挪动的碎步,孤行少鬼使神差地开口:“你怕本座什么?” 怕什么?当然是怕小命不保啊!这样明显的问题还用问吗? 欧阳心底叫苦不迭,暗道:你回回见着本姑娘不是言语威胁就是狠下杀手,奈何你技高许多筹,本姑娘不是对手,见着你能不躲吗? 然则此番剖白却是断断不可言说的,欧阳憋了憋,想着该怎样回答才既不显得自己怕死也能给孤行少点面子。可是字斟句酌一番,欧阳发现自己词穷了。 显见欧阳支拙,孤行少瞬断了刨根问底的念头,于是也不在难为欧阳:“这酒是客栈小厮端上来的,想来应该是客栈中的。” “多谢。”欧阳这一谢实在敷衍,几乎是在言语的同时,转身溜出了门。 琉璃见状,匆匆拿了面纱也跟了上去。 孤行少若有所思地看着消失了裙角的门桓,不确定欧阳那个快速溜掉的背影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欧阳脚跟挪转的动作只在裙裾下一闪而逝,然而动作的开合和分寸却颇有几分章法的样子,到底是什么章法孤行少说不清楚,那须臾的动作太快,也或者就是眼花也未可知。 欧阳本可以不用专程跑一趟,只需吩咐琉璃叫来个小厮一问便知,但实在想避开孤行少,于是多走了几步。 眼前小厮客气地捧出酒来,谄媚道:“累小姐多跑了,这是小店的般若徘徊,下次小姐要酒,交代一声,小店可……” 欧阳接过酒,就着壶口嗅了嗅,“你们自己酿的?” “小的们哪儿有这手艺啊,”小厮道,摇摇指向店外,“镇西丹阳溪上游有一家般若汤,咱们店的酒水,都是他家供的。” 欧阳顺着小厮的手势看去,外街夜已落下,暗黑的天幕不见半点星辉,小镇却是灯火璀璨,朦胧风灯缀在房檐下,艳艳一片。 行人成群,或漫步街沿,或聚集溪边,那穿镇而过的丹阳溪软卧街心,溪面倒影着两岸灯影,随着水流潺潺,迷蒙闪烁。 看样子时辰尚早。 “琉璃,咱们去瞧瞧,”欧阳道,将酒壶置在小厮手里,“回头帮本小姐把酒送房间里。” “小姐,咱们不如先逛逛夜集?”琉璃雀跃地跟上,“溯流而上,到般若汤还顺路。” “那这万一要遇上什么,你小姐我是只负责跑路的哟,毕竟指望不上你护卫。”欧阳打趣道。 “虽然琉璃比不上琅环的身手,也不至于保护不了小姐。”琉璃嘟嘴。 “嗯,保护你自己是绰绰有余的。”欧阳附和道。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入朦胧夜色。 第32章 鸟为食亡(二) 司徒陌吊儿郎当随行到客栈门口,遥遥望了眼欧阳离去的方向,冲孤行少道:“你不跟着去?夜集上人可多着呢,你媳妇儿虽然戴着面纱,但要知道今夜这种半遮面的美人儿,可更有吸引力哦。” “注意你的称呼!”孤行少转身往内堂走,显然是不打算追出去了。 “有什么好注意的,早晚的事嘛,”司徒陌道,后半句更甚于自言自语,“不过我倒是有点不放心。” 不过不是不放心欧阳,而是欧阳身边那个咋咋呼呼的小泼妇。 小泼妇长得灵巧可爱,今日夜集有花灯招婿,小泼妇若是去凑个热闹,那可就不妙了。 “你不放心什么。” 孤行少的声音冷不丁响在耳畔,司徒陌未经思索,脱口便答:“不放心小泼妇的花灯被瞧上啊!” “你倒是越来越风流了,”孤行少去而复返,径直闯过司徒陌身侧,踏入夜色里。 “我哪里风流了?”司徒陌眨着眼,不解其意,“你不是不追的吗?”怎得这会儿又出来了? “你当本座愿意?”孤行少道,负在身后的手,弹出一指来向后挑了挑。 二人多有默契——司徒陌立马压低了头,顺着孤行少的指尖将自己眼角的余光延伸出去,便见,内堂的中央,老王妃身侧的随侍姑姑端方有礼地垂手而立,所面的方向恰好就是孤行少这边。 原来如此,司徒陌顿时了然,决定打蛇随棍上,哦不,应该叫浑水摸鱼。 司徒陌摇着自以为风流的折扇跟上孤行少:“姑姑守在那里咱也是回不去了,不若就去找你媳妇儿。” “你是想去找你的小泼妇。”孤行少一针见血指出司徒陌的虚伪。 摸鱼未果,但就这样被拆穿未免有些不甘,司徒陌折扇一收,做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来化解尴尬:“你知道我这丹阳镇上颇有些不寻常的规矩,别怪没提醒你啊,今日若是出了岔子被堵地走不了,别怪爷不帮忙啊,爷到时候也只能是爱莫能助的。” 当然知道司徒陌所指为何,孤行少蹙着眉,本打算袖手旁观的,可姑姑将自己赶了出来,显然就是要见着欧阳活蹦乱跳的回去,如是一想,孤行少觉得有些头疼。 “她们二人刚才往哪里去了,你可看仔细了?”孤行少问。 “溯流而上,这会儿功夫,怕是已过小横渠了。” 孤行少与司徒陌对视一眼,同时运功蹿上屋顶,朝着丹阳溪上游,飞掠而去。 若是按寻常女子赶路的脚程来说,欧阳此刻诚然是该过小横渠了,可欧阳领着琉璃出来,那是来逛的,主仆二人逢摊必看,逢店必进,是以孤行少他们自屋顶纵跃而去时,其实欧阳不过才走出五十来步。 只是随着夜幕下垂,街上游人渐多,摩肩接踵一番,司徒陌哪里还能看到欧阳二人。 “小姐,有炸鱼儿的味道,闻起来好香。”琉璃拖着欧阳,此番正闻着味儿从卖麻饼的铺子里钻出来。 “你还吃得下么,”欧阳莞尔,“把你怀里那一捧吃完,不然不买。” 琉璃仔细数了数自己怀中堆着的吃食,两串糖葫芦、两只麻饼、两袋臭豆腐、两块板栗酥,都是两份,一份自己吃,一份是小姐的,可是小姐好像对这些不是很感兴趣。 “吃得下吃得下,”琉璃点头如捣蒜,生怕欧阳不给买,“还有琅环的啊,虽然她没能来,不过咱们给她带回去也是一样的。” “吃不完,鼻子眼睛可都给你塞满哦。”欧阳故作凶悍,却还是跟着琉璃扑到炸鱼儿的小摊上。 手艺人在溪畔的石栏杆前制了好大一副案板,向着行人这一面放着一只钱篓子和一副铁架子,朝里的板面上搁着米面捏好的小鱼,一只一只有序排列,光这些小鱼就占去了一半地方,剩下半块上放着两只大盆,一只里横七竖八泡着一摞切丝的番仔薯,另一盆盛着稀水状的面糊。 案板旁搁置着一口滚油的大锅,手艺人一手端着长勺,一手执了长箸,熟练地翻搅着锅里的面鱼。 “啊?是面鱼啊?”琉璃见状,不禁有些失望。 可是锅里阵阵肉香四溢,却激起了欧阳的好奇。 “店家,你这面鱼,是如何做出肉味儿来的?” 手艺人长勺舀出炸好的小鱼,颠在勺子里控一控油,然后装袋递给候在一旁的客人。 “喂,我们小姐问你话呢。”琉璃心急吼道。 奈何手艺人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转身舀起一勺番仔薯丝,在面糊里浸了浸,就着长勺伸回锅里炸了起来。 “喂,你还做不做生意的。” 欧阳看见手艺人在琉璃说到“生意”二字的时候动作稍有些停顿,一瞬了然。 “店家,我们要一份炸鱼儿。”欧阳道。 “五文钱。”手艺人头也不抬。 欧阳摸出铜板放进案上的钱篓子里:“现下可以告诉我们,为何你的面鱼炸出来竟似有真鱼的香味儿了!” 手艺人颠着长勺将番仔薯丝翻了个面,颇有几分傲慢地道:“你们是外乡来的,不知道我们家的面鱼是这丹阳镇一绝,别家的面鱼就是面,而我们家的,是选了鲜鱼去骨剁碎,拌在米面里捏出来的,味道当然不同。” “竟还可以这样,”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面鱼,琉璃迫不及待催促道,“那还不快点炸。” “等着。” 说话间锅中的薯丝已经两面金黄,因浸了面糊又一直拢在勺子里的缘故,炸好的薯丝已经结成一张脆饼。 手艺人将脆饼放到铁架上,递给欧阳一小张防油的牛皮纸:“姑娘先尝尝我们家的薯饼,面鱼马上就炸。” 炸鱼儿下锅,发出滋滋的声响,随着油烟散出的还有鱼肉的香味。 欧阳扳下一小块薯饼,金黄的薯丝根根分明,整个儿都酥脆了,番仔薯的味道过油之后显得尤其浓郁。 “小姐好吃吗?”琉璃巴巴望着。 “你小姐不好吃,不过饼还不赖。”欧阳将余下的薯饼递出去。 琉璃接过,心急火燎地咬了一口,满足地眯了眯眼:“番仔薯除了烤,原来炸起来更美味。” 巴掌大的薯饼不过片刻便下了肚,琉璃擦了擦嘴,刚好看见金黄的鱼儿出锅,控着油,就等往袋里装。 “不用套袋子了,”琉璃轻车熟路取过牛皮纸,“我们就这样吃。” 手艺人用长箸夹了条鱼放在琉璃手中,又用牛皮纸包好另一只递给欧阳。 欧阳和琉璃咬着炸鱼儿逛进下一家首饰铺子。 “有鱼肉的鲜香,外焦里嫩,咬起来还有些弹牙,小姐,真好吃耶。”琉璃边吃边评。 “这口感,是很难得。”欧阳点头应和。 “就是卖的有点贵,五文才两只鱼,而且不买他东西,他还不答话。”琉璃瘪嘴。 “哪里才两只鱼,明明还有一块薯饼。” “啊?薯饼不是附赠的啊!奸商!” 第33章 鸟为食亡(三) 欧阳一路逛到小横渠的时候,琉璃怀里已经抱满了战利品。 这一路走来,人越发的少,面前溪流被原野一分为二,静谧的夜色下,水流间或闪着银芒潺潺远去,中间的原野似被镶裹了一圈银纹,平铺开来。 今宵本不是朗夜,这小横渠四周亦没有什么建筑,四下里合该蒙昧昏暗,却不料夜空中升起星子一般的明灯,映照着原野上游人成双。 “小姐,他们在放灯呀。”琉璃抱着满怀的“特产”兴冲冲上了通往原野的拱桥。 “不大像,”欧阳犹疑道,“那些灯停在天幕上,不似要随风飘远一般。” 这种感觉,看起来更像是放纸鸢。 可是从来没听过有大晚上的放纸鸢的。 “小姐快来呀,这里有灯卖。”琉璃走得快,人已下了桥,此时正在桥对面。 欧阳循声而去,原来拱桥桥墩下有一个摊位,货郎就着桥墩上装饰的明灯照亮,货品就地摆放,远看起来都是一些亮晶晶的小点。 待走得近了才看清,原真是形状各异的纸鸢,只这些纸鸢和寻常的不同,虽都做成蝶状,但每只的花斑尺寸却大相径庭,且蝴蝶两触、腹部即双翼边沿皆饰有“小灯”,让整只纸鸢看起来尤其漂亮。 “店家,你这是纸鸢?”欧阳仍旧有些不确定。 “姑娘外地来的,”货郎热情地解释道,“这叫萤石纸鸢,是咱们丹阳的特产。” “还从未见过会发光的纸鸢,远远望去,以为这边是在放灯呢,”欧阳道,小心翼翼拿起一只纸鸢瞧了瞧,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咱们丹阳产萤石,这石头一到夜晚就会像萤火虫一样发光,”货郎接过欧阳手里的纸鸢,举到灯下指着蝴蝶触角道,“姑娘看这里,触角上这翠绿的颜色,就是萤石粉了。” “所以,这是把萤石磨粉和进了颜料里,再用加了萤石粉的颜料画出来的纸鸢就能再夜幕下发光了。”欧阳了然。 “姑娘买一只,别的地方可是买不到这种晚上发光的纸鸢的,”货郎趁热打铁,“小横渠这块地方,就是拿来放纸鸢的,姑娘试试?” “小姐……”琉璃对这种新奇的玩意儿,一向没什么抵抗力,此时出声就是想要了。 欧阳当然知道琉璃心爱,但是却不得不狠心拒绝。 “这纸鸢倒是有意思,只可惜我们没什么时间来放,不然都买你一只了。”欧阳婉言拒绝,她的目的可是上游那家般若汤,一路上吃吃看看尚不耽误功夫,这纸鸢要是放起来,就不知道要放到什么时候了。 “小姐……”对欧阳的拒绝,琉璃有些不甘,却也不敢违逆,弱弱地扯了扯欧阳衣袖,算是抗议。 “那姑娘带上这只,”货郎见二人意见出现了分歧,知道有缝可钻,立马拿起面前一只巴掌大小的纸鸢,看那样子似乎是个放不起来的,“姑娘既是外地来的,能赶上今日夜集放纸鸢也是和咱们丹阳有缘,没时间放也不打紧,带上这只小的把玩把玩,就当留个纪念。” 小的也很精致啊,全须全尾的,拿在手上就像手中停了一溜萤火虫似的,看得琉璃心痒难耐,一把接过。 “小姐,不放,咱们留一个做纪念好,好精致的小蝴蝶呢,多漂亮呀。” “若是手巧,就这只纸鸢也是能放上天的,”货郎见琉璃把着纸鸢爱不释手的,赶忙连丝轮一并递上,“小姐,总共十文钱,这是丝轮,改天有空了,小姐也可以试着放一放。” 看着琉璃喜笑颜开地接过丝轮,货郎连价码都向告了,欧阳是断没有脸再把东西还回去,只得摸出钱来。 “小姐这一路是还准备往上游玩吗?如果是,便听小人一句,二位这面纱,千万别戴了。”货郎喜滋滋地接过钱,还不忘好心地叮嘱两句。 “为何?”见生人时佩戴面纱就像穿衣一般,早已是一种习惯,冷不丁被人要求摘下来,一般只有遭遇登徒子才会这样。 “小姐不要误会,”知道有些冒犯,货郎尴尬一笑,解释道,“这一路上去便是潮音水碾了,今日夜集之所以热闹,便是因为今夜那边有‘花灯招婿’。” “这个我知道,”琉璃赶紧答道,“我们就是为了去那才出门的。” “哎哟,那可去不得去不得。”货郎连连摆手,“花灯那招的可都是本地人,你二位姑娘去不得。”货郎道。 “我们只是去瞧热闹的,不参与不参与。”琉璃呵呵笑道,看一场热闹而已,她可不敢随便给自己找个夫婿回来。 “那也不行,今夜参加‘花灯招婿’的姑娘可都要戴着面纱的,二位的面纱……”容易引起误会。 还不待货郎把话说完,远处便传来一声大喊:“小泼妇。” 货郎的话音戛然而止,盖因这声喊话实在有些振耳。 二人顺着声响看去,拱桥上不知何时立了两条影子,见成功引来了注意力,其中一人跃下桥来。 “孤兄说你们一路玩玩耍耍,脚程定然不快,这大半天功夫,你们居然真的才到小横渠啊,”跃下桥的司徒陌劈手就夺过了琉璃的纸鸢,翻覆看了看,嫌弃地道,“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关你屁事。”琉璃一见司徒陌就光火,抢回纸鸢拉着欧阳就走。 “哎哎哎,公子我好心来寻你,什么态度啊你。” “谁要你假好心了!” “假好心?我们一路追到潮音水碾都没见着你们,寻思着怕错过了,又倒转回来,才在这黑灯瞎火的地方找到你们。”司徒陌追到琉璃身边,苦口婆心讲述着这一路的操心。 “找我们干什么,难道还想趁着这地儿黑灯瞎火的再欺负我们小姐不成。”一听对方居然是存心找来的,琉璃下意识将欧阳护到身后。 “不是……”司徒陌急着解释。 琉璃却是脸一板,一丝机会也不给:“滚!” 欧阳二人堪堪从桥墩子下钻出来,迎面就撞上从桥上下来孤行少。 像是早有预谋一般,孤行少斜踏一步,刚好杵在欧阳的去路上,也不说话,只盯着欧阳看。 欧阳心底直打鼓,暗道莫不是真的月黑风高杀人夜? 正计量着该往何处遁方是生路,身后的司徒陌又追了上来。 欧阳快速盘算着,进无路退无门,若孤行少真打算做点什么,这临水的斜坡上,只有那条一分为二的丹阳溪勉强够逃逸。 可是大小姐她不会水啊。 “啊,大公子,真是好巧呢,你们也出来逛夜集啊。”欧阳硬着头皮套近乎,虽然明知套中的几率不大, “嗯。”孤行少语气颇为冷硬。 果然,不好相与。 “巧什么巧,我们是专门找来的,”身后的司徒陌愤愤开口,向琉璃凑了凑,放软语气接着道,“你怀里抱了些什么?公子我闻到锤酥的味道了。” 司徒陌说着,老实不客气伸手去翻琉璃怀里的战利品。 “滚。”琉璃不假思索,牙一咬,朝着司徒陌就是一脚。 琉璃这一踹,狠带了几分力,虽不是故意,却正好踹在司徒陌的小腿骨上,疼得司徒陌抱着腿原地直蹦跶。 “小姐,我们走。”琉璃趁机拉住欧阳,脚下生风,一溜烟跑远了。 等司徒陌好容易缓过劲儿来,欧阳她们已走出好大一截了。 “孤兄,你怎得也不拦一拦,就看着兄弟我挨这一脚。”司徒陌没好气地道。 “我以为,你很享受这种感觉呢。”孤行少道,也不搭手拉一把司徒陌,径直跟着走了。 “享受个屁,”司徒陌狠狠啐了一口,“哎哟,忘了让她们不要去潮音水碾了。” 孤行少不置可否,只远远缀在欧阳后头,跟着她们穿过小横渠,往潮音水碾去了。 第34章 鸟为食亡(四) 话说丹阳溪这条人工凿出来的溪流,实际上是引的旁边一条叫丹江的水。 早些时候因取水不易,当地人从丹江引来这条溪流,溪流与丹江分流的三角区落差大、水流丰沛,当地人便在此建了座水碾,水碾旁的坝梗上架着筒车,人们利用水碾冲刷下来的水力来提水,筒车旁再配沟渠,这样一来,水流便会顺着沟渠分流汇入农田。 后来随着农田的扩张,需水量日益加大,当地人又在原来的水碾四周依次再建了八座,搭配着各自的筒车,俨然成了占据一片河湾的群落。加之丹江与丹阳溪的分离合围之势,便造成了这河中孤岛的错觉。 因第一座水碾是与之隔溪相望的潮音寺主持修建,所以这座水碾群落,被称为潮音水碾。 每年季春望日,潮音水碾便有一场盛大的“花灯招婿”,参加的一般都是未有婚配的青年男女,大家将乘有美好心愿的花灯放到丹阳溪中,花灯逐水而流,自第一座水碾到最末一座水碾,若这中途有花灯能在丹阳溪上靠岸,那花灯的主人便能一圆灯上夙愿。 欧阳此时站在潮音水碾对面,中间隔了一条不甚广阔的丹阳溪,溪面已鳞次栉比排了好些花灯,盏盏多彩绚烂,蔚为壮观。 “小姐,这些灯好漂亮呀。”琉璃紧了紧怀中抱着的东西,看着绚烂的溪面又开始双眼放光。 欧阳默了默琉璃一路买的东西,这抱起来都有些吃力了,还想买。 实在有些不愿打击她的积极性,却也不得不道:“小琉璃,好看的东西就多了,你买不完的。” “哦。”早知道就不要那么早买完一捧的。琉璃心下哀叹。 “姑娘喜欢怎么不过去放一盏呢?”旁边的大娘看琉璃喜欢,好心提议道。 “谢谢。”欧阳客气回绝,招婿这种事,她和琉璃要是敢干,母亲就敢扒了她们的皮。 “姑娘还害羞呀,若是觉得不好意思,去放一盏祈福灯也可以啊,”大娘乐呵呵指着溪面一只鲤鱼灯,“那只祈求五谷丰登的灯看来是要靠岸了,灯主人一会儿可有全鱼宴了。” 一听有吃得那还了得,琉璃赶忙扯着欧阳央求:“小姐小姐……” 话还没出口欧阳就知道琉璃要求什么,遂压低嗓子道:“你忘了货郎说这花灯只给本地人参加的吗?” “小姐,那是招婿,咱们不招婿,咱们是祈福,没有破坏规则,万一就中了呢,全鱼宴呢。”琉璃道,馋鱼的嗓音激动地都有些发抖。 “去姑娘,一年也就这一次你们年轻人的夜集,浪费了可惜。”大娘道。 “小姐……” 受不得琉璃央求,欧阳只得勉强点头。 “姑娘这面纱要戴好了,面纱若掉了,可就不能心想事成了。”大娘顺手帮欧阳掖了掖面纱。 “多谢。” 欧阳顺着人群来到潮音寺前,寺庙外的渡口边搭起一座徘徊花缠成的拱形花门,门内摆了长长两行花灯,有人抱了钱篓子守在门边,进一个,缴一个钱。 欧阳听见前面排队的人说着今年花灯招婿的这座拱门又是般若汤给提供的,盖因往年得偿所愿的有情人皆会去那边买上一壶酒,然后双双丹江夜游。 欧阳挑眉,这般若汤表面看起来是为活动提供了的装饰,可装饰这样的打眼,人人都要从下面过去,实在也是一种的宣传。 难怪他家的酒能从镇头卖到镇尾。 “今年的花灯价格又涨了一文啊。” “就是,再涨下去,明年都要参加不了。” 队前隐约传来讨论,欧阳抬头远眺了一下,见拱门下方立了块牌子,模模糊糊书写了几行字,待朝前再挪了几步,那些字迹才渐渐显现出来。 原来里头的花灯还分了三六九等,虽价格都是八文,但不同的造型,寓意却截然不同。 欧阳在拱门处交了银子,管事的给了欧阳一张油皮纸,欧阳正拿着这纸不知所谓时,发现周围的人都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锦囊,用油皮纸细细包好,放到自己选中的花灯里。 “你是选中这只宫灯了?”耳畔冷不丁响起孤行少的声音。 欧阳吓得手一抖,油皮纸飘然落地。 一只修长的手探了下去,两指尖夹起油皮纸一抖,怡怡然递到欧阳面前,“就这么怕本座,东西都吓掉了?” “你,你怎么在这里?”欧阳下意识吞了口唾沫,觉得自己的嗓音有些找不着调。 “怕你给本座捅娄子,”孤行少别有深意地说道,“不过显然你已经捅了。” “啊?” “既然你选中这只宫灯,那就这个,”孤行少自顾自拿起欧阳面前的宫灯,顺手摘下欧阳一只耳环,包在油皮纸中,“不过你没准备装有名字的锦囊,用你的耳环,也能证明这只灯是你的。” “你,你……”欧阳呆愣愣捂着被卸走耳环的耳朵。 欧阳看着态度斗转的孤行少有些发蒙——又是这种让人措手不及的转变。 “你什么你,”孤行少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等欧阳,“你不是要放灯吗?还不快点。” 欧阳猛地打了个寒噤,觉得孤行少莫不是撞邪了,若是他未撞邪,突然变得和颜悦色,也一定有鬼:“谁说我选中的是这只灯了!” “哦?你还看上别的了?”孤行少闻言,锁着眉又退了回来,指着欧阳面前的一众灯,竟有些点划江山的气势,“五谷丰登的鲤鱼、福寿延绵的蟠桃、财运亨通的宫灯、求赐良缘的莲花,你既不缺衣少食、也未曾年惑古稀、亦没有求财之像,难道你是想求天赐良缘?女人,你当本座是死的?” 孤行少最后那一句咬地极重,听得欧阳肝胆一颤,心道:这场彼此都很勉强的婚事,何必那么当真! 但是此话欧阳却万不敢说出口,只得夺过孤行少手里的灯,脚底抹油似的往渡头走:“我放我的灯,关你什么事!” “你还说怕她捅娄子,你懒洋洋跟在她后头走了一路,瞅准她上了渡口,你还帮她选了盏宫灯,你居然有脸说怕她捅娄子,”身后飘来司徒陌痛心疾首的嗓门声,欧阳不禁放慢了脚步一听究竟,“你分明是将她架上贼船自己好来看热闹。孤兄,你越来越虚伪了。” 欧阳听得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能站稳。 果然!有鬼! “姑娘怎得拿了只宫灯,”身侧同样戴着面纱的女子笑问,“今日这样的场合,还害羞什么,最终若是拿金貔貅来相送,何不选盏莲灯直接夜游。” 欧阳一愣,没明白女子话中何意。 那女子接着道:“你看,除了你,可没有第二个人拿宫灯了呀。” 欧阳四下看了看,还真是,就连琉璃手里拿的都是鲤鱼灯,旁边还跟着花蝴蝶一般绕来绕去的司徒陌。 为什么没人拿宫灯欧阳不知道,但她隐约明白这宫灯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果然是上了贼当了!欧阳回头狠狠瞪一眼孤行少。 孤行少倒是不动声色,站到欧阳旁边,伸手拨弄着宫灯里的油皮纸:“她就缺一只腰扣。” “哦,原来是这样呀。”女子把“哦”字的尾音拖得九曲十八弯,听起来颇有些暧昧。 欧阳还想问,这样是哪样,可惜被打断了。 孤行少揽着欧阳,指着渡口刚刚划过来的乌篷小船:“船来了,小心脚下。” 第35章 鸟为食亡(五) 今晚的孤行少和颜悦色得有些过分了,欧阳被搀扶地晕晕乎乎的,还没闹明白孤行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己站稳,难道指望本座扶你一路?”孤行少揽着欧阳的手动了动,稍稍将欧阳从身上推开。 骤来又骤去的温柔似一道利剑劈开欧阳灵台,欧阳一回神,惊觉人已入舟,舟已入水,行进中的小舟漂萍一般荡在水面摆动,乌篷太小,除了船头撑船的船夫,便只剩身边的孤行少,欧阳一紧张,吓得赶紧抓牢孤行少。 “站稳。”孤行少好容易将人推开,结果又粘了回来,脸色顿时就有些变化。 他怎么能够一忽儿和颜悦色,一忽儿生人勿近,欧阳抿了抿嘴,打算为自己辩解。 “我,我……”本欲言说自己怕水,可转念一想,孤行少明明是知道的,却还带着自己上了船,是什么用意便不言自明。 还不待欧阳厘清,孤行少已截断话茬:“本座刚才对你好,只是不想你把篓子越捅越大,你不要以为本座待你就有所不同了。自己站稳。” 那一忽儿的和颜悦色就叫“待她好”?当她欧阳是被刻薄大的吗! 欧阳就闹不明白了,她到底捅了什么篓子,能让孤行少的脸色说变就变。 “你强调三次了。”三次站稳,一次比一次凝重。 从未被人如此嫌弃过,欧阳咬咬牙,心一横,往旁边挪了挪。 “姑娘站稳了哦,要靠岸了,莫要乱动,当心摔下去。”船夫的话捎带着乌篷的颠簸,惊地欧阳浑身一颤,险些跌倒。 孤行少见状,赶忙伸手去扶。 此时的欧阳哪里还注意得到孤行少的举动,只觉得自己此刻被人放弃,身如乌篷飘零,随时朝不保夕。对她来说既无人能靠,那就只能靠自己。 欧阳紧紧把住船篷,略略稳住身形,可是小船摇晃,荡得人发晕,还好靠岸的过程十分快速。 船夫将竹篙往近岸的浅滩中一探一撑,船身猛得一震后就泊在了岸边。 欧阳眼见着靠岸了,心中紧张的石头还没完全放下,便被船身的震动带着身体一晃,肠胃中立时翻江倒海。 等不及乌篷泊稳,欧阳一手捂着嘴,一手拧起裙摆,踩着虚浮的步伐就朝岸上冲。 孤行少看出欧阳的异常,连忙追了上去,长臂一捞,带起欧阳跃上最近的水碾楼。 “呕……”甫一落地欧阳就再也忍不住了,推开孤行少跑到角落里,奈何晚上少食,此时竟什么也吐不出来。 欧阳难受极了,只希望肠胃中能有点什么在这痉挛的时刻倾倒出来。 “晕船?”孤行少挑眉,没想到欧阳坐个船也能晕吐。 欧阳这其实不能完全算作晕船,她首先是恐水,担惊受怕在水面上又逢颠簸,才会有晕船的症状。 “那刚好把灯放了,我们回去。”孤行少说着,将宫灯递了过来。 孤行少说这话时,欧阳正替自己顺气,闻言不禁瞪向孤行少:你是看不见本姑娘不舒服吗?怎得冷血成这样! 再说了,般若徘徊都没找到,此时回去岂不是功亏一篑! 欧阳深吸一口气,强行打起精神来,愤愤接过宫灯,端着灯座的手,指骨紧绷,带了些凶狠的味道,将手中的灯当成是孤行少狠狠地掐住。 “不劳大公子费心!”欧阳道,拿了灯,转身挤进人群。 怎得有这样的人。讨厌她的话就滚得远远的,不要来招惹人!招惹完人,又这样刻薄,欧阳突然怜悯不起孤行少了,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活该他承不了王爵,娶不到公主! “本座不费心,你待会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望着欧阳背影,孤行少轻哂。 潮音水碾中水碾共有九座,每一座其实都高居碾楼之上,若要放灯下去,得在碾楼里租一把长柄竹托,用竹托将花灯抻到溪里才行。 欧阳抱着花灯杵在碾楼里,周围都是拿着长长竹托的妙龄女子,衣香鬓影间,竹托戳来戳去,还伴着此起彼伏的“抱歉”,这样水泄不通的拥挤中,来来往往的人,居然还能笑语晏晏。 面前一根长条横过,那是竹托的长把,挤得欧阳不得不再往后退了退。 她是为什么要挤进来!欧阳有些后悔了,现在她,迫切地想离开这个地方。 可是人群都在朝里走,她被裹挟着向前靠,即使再小心翼翼,还是一不留意就被推到了租赁小摊上。 “租金一文,押金两文,”叫卖的人四十出头,盘着妇髻,身前的磨碾上摆着一只钱篓子,身后靠窗摆着一排竹托,那人留意着欧阳抱了只宫灯站在摊前,还好奇地左右看了看,“姑娘,就你一个人啊?” 欧阳被问得有些发蒙,左右看了看,皆是些轻纱遮面的妙龄少女:明明有这么多人啊。 见欧阳不回答,那妇人脸色突得凝重,捋了捋袖子,从摊位上挤出来。 “姑娘是一人前来?”妇人再声问,同时伸手抓向欧阳。 “我……”这妇人的反映着实奇怪地很,欧阳再看左右,却发现刚才还喧闹的碾楼,这会儿竟齐刷刷地静了下来。 “姑娘是外乡人!”妇人抓住欧阳,回头冲身后人道,“快去通知族长,有外乡人混入。” 欧阳一惊,这样也能被认出来? 她不知道这妇人是如何看破自己是外乡人的,但联想到之前货郎说这花灯会不给外人参加,现在又还要通知族长,看来事情不简单了,得赶紧脱身才是。 可眼前妇人毕竟是庄稼人,很有一把力气,欧阳挣不脱,情急之下想唤琉璃,才想起水碾毕竟有九座,她和琉璃不是一条船上来的,现下琉璃指不定在哪儿呢。 “你放开我。”欧阳道。 “姑娘好大的胆子,敢来破坏花灯会,等会儿族长来了,看你怎么交代。” “就是,赶她出去,永远不准靠近丹阳镇。” “那不是便宜她了,今年大伙儿都不能心想事成了。” “对啊对啊,河神会不会发怒啊。” “打死她。” 一开始大家还只是小声嘀咕,可不知人群里是谁一句“打死”得了人心,一时间群情激奋,都嚷嚷着要打死她。 只是来凑了一场热闹,怎么就落得要被“打死”了呢?欧阳不解,现下却没有时间再去细想。 众口铄金的事,哪怕她过不至死,这样你一言我一句,最后难保不会被“打死”。 眼看着众怒成势,欧阳灵机一动,一口咬在妇人手上,那妇人吃痛,抓着欧阳的手下意识地收了回去。 “哎哟哎哟,”妇人甩着手腕,招呼身边的人,“抓住她抓住她,她要是跑了丹江河神会发怒的。” 欧阳要的就是妇人松手一刻,只见她一脚踢上磨碾,旋身而起,敛息提气,跃向楼外。 “抓住她,抓住她!” 身后响起那妇人杀猪般的叫嚷,欧阳一紧张,顾不得细查楼外情状,等她借着窗框将身体往外一甩,纵身而出,飘摇下坠时才发现,脚下那明晃晃、光灿灿一条,竟然是丹阳溪。 欧阳顿觉胸中气息一散,一口真气险些提不上来。 第36章 鸟为食亡(六) 彼时欧阳慌不择路从碾楼上一跃而下,素裳随风鼓荡,招展如翼,眼看着便要坠入溪中。 两岸看灯的人纷纷惊呼,以为是有人被挤落下来,这样高的楼,掉下来,非死即残了。 “哎呀,碾楼上有人掉下来啦。” “快点快点,快去救人。” 欧阳眼见着水面逼近,眼底银光闪闪一片,根本无处下脚,情急之下只得将希望放到随波逐流的花灯上。 只见欧阳揉身翻转,脚点莲花,借力而起,这一纵,直有飞天之势,待离了水面,欧阳才堪稳住吐纳,施展出轻功来驭风而行。 璀璨的丹阳溪上素衣翩跹,襟带飞扬,欧阳足踏莲灯而来,谪仙一般的身姿,美得不可方物。 然则此时此刻,欧阳却紧张地手心直冒冷汗——她要借着莲灯一路上岸,但这足下每一步却都有可能是她的索命阎罗。这里无人能帮她,更没人能救她,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巧她的视线还逐渐模糊重影起来。 欧阳狠下心一口咬在舌尖上,冲鼻而起的血腥味和着尖锐的刺痛一忽儿席卷过境,灵台便在这一刻清醒了寸余,可前路,仍然迷蒙不清。 前途迷茫亦无路可退,欧阳顿觉胸中一口气息逸散,她知道是自己运岔气了,还不待她多想,便觉脚心一软,人已朝下落去。 “小心。”腰后突然伸来一条手臂,将欧阳带入了一副宽阔的臂弯。 听声音,竟像是孤行少。 没想到孤行少会来相救,这个按理应该恨她恨地咬牙切齿的男人,此时竟然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袖手旁观。 欧阳瞪着模糊的双眼瞧着身侧的人影,努力想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孤行少。 夜风骤起,欧阳眼前的迷蒙随风而去——原是面纱飞扬,遮住了视线——眼前人剑眉星目,舒朗落拓,直像脚下满河的灯盏,璀璨逼眼。 欧阳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嗫嚅了半晌,也只憋出一句,“怎么是你?”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不管孤行少此番援手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此时是他来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欧阳本想说两句感谢的话,可是望着孤行少脸,最终却只憋出这样一句来,竟显得她十分不识好歹,所以几乎是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那你想是谁来救你?”孤行少挑眉,眼中突生出几许冷冽,“江沉剑吗?” 欧阳早已浑忘了之前与江沉剑假扮未婚夫妻的事,是以不解孤行少为何突然提江沉剑,正疑惑间,孤行少又开口了,“竟不知你这女人轻功还如此俊。” 这句褒奖是真,若不是欧阳畏水,这区区一条丹阳溪,当是难不倒她的。可怪就怪在孤行少说话时自带一分凌厉,听在欧阳耳中活脱脱就成了秋后算账的威胁。 欧阳顿时神经一紧,估摸着是自己藏技惹了孤行少的疑,赶紧解释道:“欧阳自小体弱,母亲说既习不得上乘功法,会点轻功,逃跑时也不至于拖累旁人。” 料不到竟是这种回答,孤行少眉峰一扬,又将话茬倒了回去:“江沉剑当真护不了你?” “这关他什么事?”江沉剑已被莫名提了两次,欧阳直觉这苗头不大对,遂在回答时,多留了个心眼,这一看,孤行少的面色果然有些不对。 “他以前不是你的未婚夫吗?”渡边客栈时他就怀疑这二人有所图谋,是以后来多次探问,只是欧阳嘴严,一直撬不开,今次索性趁着欧阳心神不定,防备松懈,以探一二。 欧阳恍然大悟,这才想起之前江沉剑诓自己来骗孤行少的事。 这桩事一想起,欧阳再看孤行少难看的脸色,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欧阳若说那不过一场误会,大公子信么?”彼时江沉剑那厮演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她为了做戏做足还颠儿颠儿地配合,现在说只是个误会,怕是鬼都不信。 果然,孤行少冷笑道:“以后有人问本座是不是你未婚夫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说‘那不过是一场误会’?” 欧阳一时语塞,有些事,不可言说,也说不明白,当初所为,是江沉剑的试探居多,现在也没必要将其中详细分说给孤行少听,至于其实她“有”的这两个未婚夫,欧阳觉得,这在她自己看来,着实都是误会——无情无爱便要言及婚嫁,她打心里,是都不认的。 孤行少见欧阳不答话,心中的猜想便更笃定了,想不到江沉剑竟能狠心将自己的女人送到对头手里,倒真的是下了血本了。 这江沉剑一开始以欧阳做掩护暗杀不成,转而又将欧阳伪装成莲乔少主,借联姻之名好继续暗杀。如此高看他孤行少,他又怎好拂了人的意? 历来都说温柔乡既是英雄冢,这美人儿自是真美人儿,可这英雄是否会如箴言般倒霉,就不得而知了。 欧阳不知道孤行少心底已经九曲十八弯的将前因后果自行推演了一遍,只当孤行少想一出问一出,这会儿没了后话,大抵是突然又不想问了。 孤行少顺手压了压欧阳的面纱,半张姣好的面容在上岸一刹被遮得严严实实,却还是被眼尖的人瞧了去。 “这不是咱们镇上的人。” 甫一上岸,人群里便炸开了锅。 这时候谁还记得欧阳刚才临水的惊鸿影,半露的羞花颜。只这一条外乡人,便足以教阖镇的人,惊恐疾愤。 众人团团围了上来,个个义愤填膺,七嘴八舌喷着唾沫子。 欧阳仔细辨了辨,无外乎都在说她一个外乡人,破坏了丹阳一年一度的花灯会,众人求不得心想事成,反而会惹怒河神大人,累丹阳期年洪涝成灾。 欧阳本是不信鬼神的,就像都说莲乔欧阳一脉是上古阿修罗的后裔,可哪见过神魔后裔命不假年的?这鬼神一说纯粹是无稽之谈。 但自个儿不信是一回事儿,天下信奉神佛的还是大有人在,这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最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欧阳知处理这种状况本该是乖乖闭嘴,一径任众人说东道西即可,可前车之鉴的“打死”二字好巧不巧钻进脑识里,立时惊地她一个哆嗦。 果然是捅了好大一个篓子,欧阳这才明白选灯时,孤行少话中之意,只不知这“热闹”,孤行少看得可还满意! 孤行少觑视着欧阳的动静,显见她是被眼前的阵仗吓着了,竟还开口多此一问:“吓着了?” 孤行少语气中的阴阳怪气欧阳不是没听出来,可是保命要紧,哪怕身侧唯有孤行少可依仗,也不惜与虎谋皮,至于谋皮以后,要怎么虎口逃生,那是后话了,现下她顾不了那许多。 “胆子还真是小,”孤行少虽一派轻嗤不屑,却是将欧阳往怀里再带了带,“带本座见你们族长。” 欧阳眼角瞥见孤行少只摸出一枚小巧的玉牌,但是众人一见这牌,态度立时大变。 方才在碾楼上也是要见族长的,可那阵仗和现下却是截然不同,彼时喊打喊杀一副要族长来伸张正义的凛然形状,现下却是噤声屏息一派等族长来主持大局的战兢样貌。 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欧阳不禁感慨,也不知孤行少手中那小玉牌是何“神”物,关键时候还能镇得这满镇男女老少老实得跟鹌鹑似的。 第37章 鸟为食亡(七) 欧阳是被簇拥着进了丹阳族祠的。 准确地说是欧阳在仗了孤行少的势之后,被簇拥着进了丹阳族祠。 老族长须发皆白,走路靠拐。欧阳进门的时候,见他正捧着高香往鼎炉里插。 “族长,今日的事,是恩公大人……”领着他们进祠的人战战兢兢禀报着。 老族长插好高香,对着满祠排位揖了揖,才颤巍巍转过身来。 鸡皮鹤发的老者,连说话都抖得人起鸡皮疙瘩:“恩公大人,您应该知道我们丹阳……” 知道什么欧阳不知道,盖因孤行少“快人快语”,打断了老族长的话:“她是本座的未婚妻,今日也不过是想为本座求一只金貔腰扣,并未祈求镇上的姻缘,当不算是破坏花灯招婿的规则。” 欧阳心中腹诽孤行少当真不懂尊老爱幼,这老爷子说话一语三叹,他怎么就忍心打断别人的话。 索性老者无视孤行少的说辞,径直道:“我们丹阳,临着丹江,年年洪涝啊,若非得遇恩公,帮我们修这潮音水碾啊,哪儿有今日的丹阳,又哪儿有丹阳今日的安康啊!” 这老族长说话,三句中有两句带个“啊”字,尾音拖得绵长,哀婉曲折,听得欧阳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冒。 “举手之劳罢了,本座的未婚妻……” “可是恩公大人啊,丹江的河神多么凶悍你是知道的啊,香灯供奉不足,它会发怒的啊,”老族长拄着拐杖捶足顿胸地往地板上敲,“它只食丹阳的供奉啊,恩公大人啊,您既然帮了我们,为什么又要害我们啊!” “她是本座的未婚妻……”孤行少二次开口,却仍没能得一个说整话的机会。 “恩公大人啊,老朽都听说了,这姑娘长得甚是貌美啊,您可不要因为怜香惜玉,最后害了我们啊!” 欧阳不动声色地搓了搓手臂,难怪孤行少一开始就要打断老族长说话,这语气、这腔调、这语速,着实有些让人受不了。 “族长若是不信,可让人取回那宫灯一看究竟,毕竟今夜,也找不出第二只宫灯来了。”孤行少道。 “去取。”老族长的苦诉戛然而止,变脸之快,直教人咂舌。 取灯的档口谁也无话,欧阳觉得就这样站在人家祠堂里,像是要被处决一般颇有些尴尬,想了想开口问道:“族长刚才说的河神,是怎么回事?” 这话当然最好是问孤行少,这满镇的人看起来极信河神,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要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不能问当事人,得找个旁观的来问问。 是以欧阳问话时,朝孤行少挪了挪,压低嗓音凑上去——她当然知道嚼人舌根时,要回避着当事人的道理。 孤行少睨了眼欧阳,有些诧异她居然又敢凑上来了,可是这种不被人避如蛇蝎的感觉让他心情意外的好,遂也不吝啬,同样压低声音道:“丹阳镇旁边有一条丹江,早些年江河逢雨季便洪涝,丹阳几乎年年受灾,长此以往便传出江中河神不满人类供奉,是以年年发水的流言。” “这倒是有所耳闻,”欧阳点头,随后诧异道,“近水的村落,有旱涝严重的大都信奉河神,可是丹阳富庶成这样,不至于。” “那是现在,”孤行少哂笑,“早些年,这儿只能算是民不聊生。不过是有人看上了此处上下交通的枢纽位置,费了些钱财,整饬了河道,才有现在的富庶。” “是你?”欧阳诧异,觉得孤行少不像是这种能做善事的人,可人一口一个“恩公大人”叫得亲热,倒让她不得不生出几分狐疑来。 孤行少又是一哂,摸出小玉牌摊在欧阳面前,那不过一块普通腰牌,无甚花哨的雕饰,像是节省材料一般,满打满算只刻了两大字。 欧阳看着上头龙飞凤舞的“司徒”二字,觉得孤行少未免有些无耻,居然借着司徒家的势,来壮自己的威。 对于欧阳脸上的不屑,孤行少只当没看见,反而拉过欧阳,借着两人身体交互的遮掩指了指祠堂牌位的最顶处。 诚然对人先祖指手画脚是为不敬,可倘若不这样,还真没几个人能留意到那一堆祖宗里的与众不同。 祠堂牌位的最高处塑的竟是一头狮子,那狮子也不讲究,一屁股坐在一众牌位脑门儿上,加之卷曲蓬松的鬃毛里支棱出两只分叉的尖角,显得尤其威风凛凛。 欧阳目瞪口呆的顿了顿,发现那塑像与其说是狮子,不如说更像是大庙里刻在香炉上的狻猊。可是谁家会把龙子之一的狻猊当祖宗供进族祠里?欧阳觉得,丹阳人对神佛的信仰,可能有点超乎自己的想象。 孤行少扳正欧阳傻愣愣的脸,嘱咐道,“不要看得太明目张胆,当心让人误会你不尊先人。” 到底是谁在人祠堂里指手画脚?是谁不尊先人? 欧阳本想质问孤行少,可是胳膊肘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她懂,遂只得咬咬牙,忍一时风平浪静。 “他们不会是把狻猊当成丹江河神?”祠堂里供的不是敬的便是畏的,这敬的已经让祖宗牌位占了,那剩下的便只能是畏的了。这丹阳族祠,还真是敬畏一体。 孤行少眼中一亮,点头默认。 都说空穴不来风,莫不是世间真有这些灵禽异兽? “可是有人见过丹江河神?”欧阳一好奇,声音不自觉便拔高了。 哪料正正好被一旁的老族长听见,老人家立时眉眼竖立:“河神真身岂是尔等凡夫所能瞻仰的。” 老族长此番话嚷得颇有些恭敬威严,若他说的是“当然见过”,就凭这斩钉截铁的气势,欧阳便就不得不信了,只可惜…… “原来见都没见过啊。”欧阳小声嘟哝着往孤行少身后退了退,想尽量离族长远些,免得再被听去什么舌根。 “你要不要再嚷大声点?”孤行少一任欧阳躲藏,虽话带揶揄,却也迈步隔在了老族长和欧阳之间。 欧阳见孤行少有心庇护,胆子不自觉又长回了几分:“那这个河神是不是和今夜的花灯有什么联系?” 彼时碾楼、河畔因一句“外乡人”便民愤成疾,现下想来还历历在目,欧阳后知后觉,突然有些回过味儿了。 孤行少一默,终是点了点头。 欧阳还欲追问,却被举着灯匆忙而来的镇民打断了。 “族长,河中还真有,”五大三粗的汉子足下生风地跑进来,毕恭毕敬地捧着灯,像等着检阅一般殷切地望着老族长。 灯中烛火已灭,浸水后的纸皮上原本精致的纹样糊成了墨团,好在竹篾搭的筋骨还存有几分原有的模样。 老族长从灯中摸出一团牛皮纸,托材质的福,纸皮比灯笼皮结实不少,那一看就是随意揉成的一团纸被人展开,里头静静卧了一只玉髓耳坠。 欧阳下意识摸了摸耳垂,宫灯里的哪一只,原该是挂在她这只耳朵上的。 “族长,一样的,”五大三粗的汉子似乎颇有点开心,指着欧阳尚垂一耳的耳坠道,“是恩公媳妇儿的耳坠。” 老族长举着耳坠仔细比对了一番,沉了片刻,方道:“那也只能证明宫灯是姑娘放的啊。” “今日放灯者众多,见过她为本座放灯的不少,可请来对峙。”孤行少拿过耳坠,细心地为欧阳戴上。 “对的对的,”五大三粗地汉子兴奋地道,“咱刚才去取灯,咱家莺莺还说在渡头遇着恩公大人和恩公媳妇儿,当时还劝恩公媳妇儿改放莲灯直接夜游的。”五大三粗的汉子说到莺莺的时候还颇有些腼腆,憨着脸,不住地挠头。 老族长面色一僵,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狠剜了汉子一眼,才咬牙对孤行少道:“既真是如此,那应该就不会冲撞了河神。” “是本座考虑不周,虽不至破坏供奉规矩,但累老人家忧心,也是对不住。”孤行少道。 一任孤行少聊表歉意,老族长并不接话,看样子仍然是耿耿于怀。 孤行少倒是老实不客气:“既然都是误会,不知丹阳映月本座还能不能参加。” “嘿嘿,咱是在岸边把恩公大人的灯捞上来的,”汉子没领会到族长的意思,憨憨地附和到,“虽然是只宫灯,但是恩公大人难得来咱这地方,应该是可以破例的哈。” “多谢。”孤行少作了个敷衍的揖,拉过欧阳跟着汉子走了出去。 第38章 丹阳映月(一) 欧阳觉得孤行少脸皮也忒厚了,老族长明明是不乐意的,但他愣是能假装看不见,一路拉着欧阳气定神闲缀在人后头。 “人家明明不愿我们参加,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死乞白赖了?”欧阳忍无可忍,趁人不注意欲将手臂从孤行少掌中拉出来。 “明明是谁?他不愿意,关本座何事?”孤行少将欧阳的话断开来复述。 “你!”话被曲解的欧阳只觉心头一郁,想反驳两句终是不敢,只叹还是和孤行少沟通有问题,如是一想,挣脱的动作不由大了起来。 “本座这可是在救你,女人你不要好赖不分。”欧阳手臂甫一离手便被孤行少擒了回来。 “救我就是把我往江上带?”欧阳没好气地反问。 “待会儿不过吓一吓,总比命丢了的好。”孤行少不以为意。 呵!倒还记得她恐水!但什么叫“不过吓一吓”?那会要了她的命好吗! 果然是记仇记怨,不然怎得这般作弄她! 孤行少见欧阳气极不语,默了默,约摸意识到是自己说得太过直白,于是软了语气:“实在怕的话就跟紧本座。” 相比较而言,欧阳宁愿打道回府,可是孤行少将她拉得那样紧,尽管她有心放慢脚步,二人看起来也不过是前拖后拽的样子,欧阳哪里溜得掉。 孤行少一眼就看穿了欧阳的小九九,于是将人往身边牵了牵,空出手揽过欧阳来,欺着耳沿、压低嗓音道:“不切实际的想法就不要再想了,今晚这丹江,你非去不可。” 欧阳听着耳边低得有些哑的嗓音,胳膊上密密麻麻爬出一排鸡皮疙瘩来,不知为何,孤行少低哑的威胁钻进耳廓里,却让她忆起丹阳溪上他舒朗落拓的模样来,一时间,心底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悸动来。 “为,为什么非去不可?”欧阳开口,纤弱的嗓音抖得断线一般,胸臆里原本的悸动随着话出,也像是被一股大力拽着向外拖,顺着咚咚鼓动的心脉拉向渐次发紧的喉间,最后竟要不受控制地冲出唇齿之间。 欧阳下了好大的定力才堪堪制止了这股冲力,这冲力拽住了她几乎所有的呼吸和感触,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只觉得胸腔里心房急促地跳动着,所有的血液都往脸上冲,这样的感受陌生地让她害怕,于是靠她极近的孤行少瞧着她面纱下的脸红透了又急速地白透了。 “你脸红什么?”孤行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看错,欧阳脸色的变化太快,又隔了一层面纱。 “没,没有。”欧阳的嗓音依旧抖,只是这一下,平添了些僵硬的不自在。 “女人,你最好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显见欧阳的反应有些敷衍,孤行少也不在意,只一味地威胁。 还好孤行少没有刨根究底,欧阳暗舒了口气,悄悄拿眼角的余光去打探孤行少的反应,见他似乎当真不在意。 可这一眼入帘的孤行少,轮廓刀削剑刻般挺朗,蒙昧晃动地火光映衬着,说不出来的惑人,不过一眼,便将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悸动又勾了起来。 这一次上脸来得更快,欧阳清晰地感觉到脸蛋上的温度节节攀升,仿若饮完烈酒后,耳面潮热头脑发晕一般。 欧阳惊地赶忙低下头,顺手将孤行少往旁边推了推:“突然有些热,你别挨着。” 前脚刚警告完,后脚就嚷嚷热?这才几月份的天儿,能热到哪儿去?孤行少觉得欧阳定是又有新花样儿,正准备下最后通牒却陡然注意到欧阳明显辣红的双耳,联系刚才她的别扭,一瞬间恍悟出了所以然。 “要不然本座给你买点酒,你壮壮胆,也许就不那么害怕了?”孤行少将欧阳的反常统归为她对游江的恐惧,“你瞧你,耳朵都急红了。” 言罢孤行少伸手拨了拨欧阳的耳垂,嫣红欲滴的小模样,蓦然觉得有点可爱。 陡然被人触碰,欧阳惊得差点没跳起来,直捂住被拨弄的耳垂叫道:“没有没有。” “嘘,小点声,”孤行少笑着拉过欧阳,“怕别人不知道你害怕吗?” 欧阳就着孤行少肩窝望出去,周遭人多是看好戏的揶揄,下意识的,欧阳开口就是抗拒:“你离我远些就行,别人什么都不会知道。” 孤行少闻言更将欧阳往自己身边揽:“那不行,装模作样的样子还是要有的。” “那,那你去沽酒,”情急之下欧阳只得硬着头皮答应,只求着能早点将这尊神送走,“去沽般若徘徊。” 哪知还不待孤行少回答,前边的憨傻汉子却乐呵呵地转过身来接话道:“画舫上的美酒就是般若徘徊,恩公媳妇儿不用特意去买。” 这都能接上话,显见之前他们的对话周围的人是听得七七八八了,欧阳直恨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如是一想,便觉格外愤恨,抬手便是一倒拐子捶向孤行少。 可是欧阳的这点伎俩哪逃得过孤行少淬毒的眼,欧阳才将发难,孤行少便错身退开了一步。 “不过本座的未婚妻好酒,还是多备点好。”孤行少笑道。 欧阳注意到孤行少话刚落,原本一直不远不近缀在身后的人便离开了两三人,看那身形,想来当是孤行少的护卫,只当是有人听话买酒去了,并未做他想。 “恩公媳妇儿还爱喝酒啊,看不出来哦,”憨傻汉子再一次转过身来,这次却是仔细打量了欧阳一番,“咱还从来没见过娇滴滴的小媳妇儿能喝酒的。” 是了,好人家的闺女除却家宴能饮些果酒,其余时候应该是滴酒不沾的,可是欧阳不是,她爱酒,也不是好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女,但是此时此境,她突然不想让人知道她掌殿姑娘的身份。 在这种朴素的小镇上,青楼教坊的大掌柜会被怎样唾弃,欧阳明白,正因为明白,才在汉子话出后,蓦然生出一股危机感。 这股危机感使欧阳一扫方才的悸动,所有的反常情绪一散而空,脑海里高速盘桓着该怎样才能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正常的大家闺秀。 欧阳觉得这时候只能拖孤行少来挡一挡,谁让买酒的事是他挑起的,于是整了整嗓音,掐出一个温婉的腔调来:“哪里是人家爱饮酒,分明是大公子爱饮,却拿人家当挡箭牌。” 孤行少也不揭破,倒是配合地直点头:“本座爱不也是你爱吗?” 这是什么话?欧阳刚想反驳,便觉枕骨下一麻,原是孤行少脱下了外袍正为欧阳披上。 “江上风寒,当心染凉。” 俊朗非凡的少年人为轻纱遮面的妙龄女子拢衣披裳,怎么看怎么浪漫温情、恩爱非常。 只是孤行少这送温暖表关怀的时机极对,恰巧是在欧阳要驳他的时候,还恰巧能顺手点了欧阳的哑穴。 欧阳怒目圆瞪,却是说不出半个字来。 “用不着这样感动,虽然你是本座的未婚妻,但是这样崇拜地看着本座,还是不够矜持。”孤行少笑道,将欧阳扣紧在怀里,随着人流,渐渐靠近了江边渡口。 第39章 丹阳映月(二) 雕花的画舫漆着斑斓的色彩,虽然雕工并不十分精美,漆艺也不够精湛,但是画舫从前往后缀着不同样式的花灯,光彩灿灿,熠熠生辉。 这些画舫三三两两地散在江面上,远远望去皆是零星的光斑,莹莹璀璀的斑点连成疏密不尽的一片,也还颇有几分晚灯照江、神秘浪漫的感觉。 欧阳此时正困在其中一点光斑下,她倚靠着舫柱,耳边是此起彼伏地涛声,她不知道船泊到了哪里,但左右摇晃的船身让人觉得画舫一直在前行。 她想提醒孤行少他们的画舫可能已经泊了太远,这样一条小船在江上可能并不很安全,但是她说不出话来,喉咙一阵阵的发紧发干,她觉得很不舒服。 “都说丹阳映月是最极致的美景,今夜却是乌云蔽空,什么也看不见,”孤行少拧着酒壶跨进门槛,见欧阳畏缩在一边,“要不要出去赏赏船灯,这条船泊得够远,从这个角度看其他的画舫,也还算有点景致。” 孤行少看着欧阳在听见“泊得够远”时,身体不可抑制地颤了颤,遂将手中酒壶递了上去:“要不喝点酒壮了胆再去看?” 欧阳不知道孤行少的提议是几分作弄几分关心,但病急乱投医显见要比办法全无强。 因为饮得急,这一壶般若徘徊是什么味道,欧阳没尝出来,但入喉一刻的温热却将她眼底烫出泪来。 “咳咳。”明明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做什么要有温酒这样关怀的举动? “你慢点。”孤行少抢过酒壶,不用晃,已经是空瓶的重量了。 “还要!”欧阳抬头,眼底的湿意未退,衬地眼眶有点发红。 孤行少猝不及防地对上这样的欧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言语,只愣愣道:“还没温好。” “呵,温什么温,本姑娘就喜欢凉的。”欧阳饮酒分季节,天气暖和她饮冰镇的,天气凉爽她饮温热的。 这个季节是适合饮温酒的,可是向来给她温酒的都是身边那几个熟悉的人,她们盼她好,自然记得什么时候给她饮什么样的酒。可是这样的人,遍数不过琉璃琅环,孤行少又是什么立场来给自己温酒呢? “你身边有本座,本座保证你今夜绝不会掉到江里去,所以不要怕成这样,酒虽然能麻痹人的感官,但是这个季节,实在不该饮冷酒。” 若不点穿这句“害怕”还好一点,孤行少这一点穿,欧阳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委屈立时从脚底涌向全身。 “本姑娘怕不怕成这样与你有什么相干,酒!”欧阳陡然厉喝,真像是酒壮怂人胆一般,她喝的有些声嘶力竭,可伴随着断喝而出的,竟是眼角滚落的晶莹泪线。 有时候人只有被逼到极致,才会突破性格的极限。 自小到大,欧阳从未与人这样疾言厉色,可能是她身份特殊,山庄之人都众星捧月,也可能是她生性淡薄,在意的东西向来不多,是以从未有什么特别看中的东西。 可是遇到孤行少,欧阳逐渐觉得,自己其实还挺看重自己这条命的,偏生这个男人眼中,她的命草芥一般,云与泥的差别,教她如何不委屈? “你……”孤行少哪想到欧阳突然就发起脾气来,但见她即使这样凶悍了也难掩委屈的可怜样,心肠突然就为之一软。 孤行少上前一把抱起欧阳:“那本座给你酒,你得陪本座去赏船灯。” 欧阳反驳的话还未出口,孤行少已经旋身大步出了船舱。 外面果然如想象一般漆黑,极目望去不过有零星几点光亮,哪里有什么船灯可赏——欧阳只瞄了一眼,便再不敢抬头了。 孤行少将欧阳放在船板上,板面不甚宽敞,却端正地放了一张矮机,机上炉火明灭,热气腾腾的瓷瓮里正温着一壶酒,碳炉周围还整齐摆着四只酒壶,看样子是排队等着上炉的。 甫一沾地欧阳便腿软地粘着矮机跪坐了下去,此时已然静夜无风,可船身仍然有些摇晃,特别是孤行少在船板上来回走了两圈,欧阳觉得船晃得更厉害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走来走去了。”欧阳把着矮机,死死盯着桌面,丝毫不敢将眼光放出去,耳边汩汩的流水声已经够可怕了,这四面江水环绕,如她更似猛兽。 话方落,船便是一斜,欧阳膝盖一软,人就要倒了下去。 原是孤行少走到欧阳身边,故意重重地席地坐下。 欧阳这一倒,顺着惯性就撞上了孤行少,孤行少也不客气,侧身伸手,将欧阳接了个满怀。 “都害怕成这样儿还想着投怀送抱,你是真怕还是假怕?”孤行少笑道。 分明是他故意为之,却嘴贱赖到自己身上。欧阳又气又恼,自己左右两条臂膀被孤行少扶着挣脱不得,这种受制于他的状况,她已经琢磨出一套应对之法:小不忍则乱大谋。 “大公子真会取笑人,”欧阳咬牙,僵着被孤行少揽着的背脊往旁边挪了挪,“欧阳只是没坐稳而已。” 相处虽不久,但是眼前的女子惯会在人前装模作样的时候叫他大公子,只有少数忘乎所以的时候才会少掉称呼上的客套,让人觉得她还有点人间的烟火气,可以靠近了和他交流。 现在欧阳又有精神计较称呼,显然方才的恐惧已经被他成功转移。 孤行少勾唇一笑,揽过欧阳腰身,两人靠坐在一起:“送就送,本座其实也不是很介意,就当看在你胆小,本座借你靠一靠。” “其实不用委屈大公子。”欧阳把着桌沿准备抻起来。 孤行少手腕一个巧力,回扣住欧阳往下一拉,这下,欧阳真有些动弹不能了。 “你的酒,”温好的般若徘徊被推到欧阳指边,热烫的瓷瓶甫一挨拢便灼了她,孤行少满足地看着欧阳吃痛闪躲的神情,还不忘幸灾乐祸,“嘶,好像温过头了,有点烫。” 嘶什么嘶!明明是她被烫!要嘶也该是她嘶才对! “所以欧阳惯饮冷酒。”欧阳没好气地说。 “那不打紧。”孤行少笑道,揭开壶盖,拧起酒壶轻轻晃了几圈,然后壶身倾斜,胭红的酒液飞泻进巴掌大的瓷杯,“你好酒,本座特意备了大盏,试试,酒温应该合适了。” 满盏琼液晶莹,空气里都是斟酒时溅出的香腻,温过的般若徘徊更显香甜。 一盏酒下肚,温暖了脏腑,薰薰热意蒸腾,欧阳觉得四肢百骸都浸润了,有美酒相伴,胆子变大的同时,人也渐渐放松下来。 “徘徊花的甜味足了,回味还欠了些,”欧阳抱着酒盏,醺醺然点评时第三盏酒已满杯,“也许文火能留下酒的回甘。” 孤行少随手挑起只酒壶把到手心里。 欧阳费解地看过去,“不相信我的品鉴?” 孤行少摇头,运转内力温着酒,接着就着手中壶嘴饮了一口,眉峰一挑,口中啧啧称道:“你是喝了多少酒,喝出这品酒能力的?” “这应该叫天赋。”欧阳接过酒壶,也不嫌弃,就着壶嘴灌了一口。 “你还有什么天赋?” “没有了。” “轻功?” “那不算。” 第40章 丹阳映月(三) “这里其实一点都不好看,为什么我们不回去呢?”欧阳放下第五只空壶,神情有些厌了。 “酒喝完就想走了?”孤行少道,从桌脚拿出最后一壶酒温在掌心,搂住欧阳拉得更近些才低声道,“我们还有正事没办呢!” 孤行少的酒一拿出来,欧阳的注意力就完全被美酒吸引,是以全没留心到孤行少后面说的话。 “你居然还藏了一壶,”欧阳指着酒一脸不甘地瞪向孤行少,“你这样藏私不好,好东西要懂得分甘同味才对。” “船上满打满算七壶酒,前六壶都进了你的五脏庙,你好意思同本座提分甘同味?”孤行少笑着拉下欧阳的手。 六壶酒下肚的欧阳已经有些微醺,此时脑子有点晕,什么七壶六壶的她记不清楚,只大约明白这还有一壶,孤行少估摸着是不打算给自己了,于是出手,打算直接抢。 孤行少眼疾手快,握着酒的手臂往身侧高举起来,欧阳手短,便够不着了:“理亏你还打算动手抢不成?” “你温都温好了,不分出来岂不是可惜了。”欧阳够不着酒,直接攀住孤行少手臂,腆着脸谄媚道。 “本座自己饮,怎么就可惜了?”孤行少说着,头一仰,将酒壶倾斜,就准备往嘴里倒。 “你怎么就……”眼看着最后一壶到嘴的酒便要飞了,欧阳一急,猛地起身再欲抢夺。 然而二人身处船上,欧阳这一用力,人是站起来了一些,可是画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推,船身跟着也猛晃了起来。 “呀……”堪堪站起来的欧阳经这一晃,又生生颠了下去,于是手碰手,膝触膝与孤行少摔做了一堆。 “为了一壶酒如此投怀送抱,看来你是真喜欢本座啊,”孤行少就势抱住欧阳赖在了船板上,“既然如此,那这壶酒,本座岂不是不给都不成了。” “你,你松开。”酒没得到,又被人占便宜,欧阳气得语结。 “凭什么?”孤行少笑问,将欧阳抱得更紧了。 “你,你这样是占便宜。”他们这样面贴面躺着,她看起来就像是倒在孤行少身上一般,而孤行少居然毫不君子的将自己抱的这样紧,简直趁人之危。 然而事实上,欧阳确实就是倒在孤行少身上的。 孤行少有一副宽阔的怀抱,其实就这样垫在下面,倒是免了欧阳直接摔在船板上。原是自己不小心砸了他,他们才会这般尴尬,欧阳本也不好意思,只是孤行少嘴忒坏,无理尚且要挣三分,何况得理更不会饶人,是以欧阳仅存的那一点抱歉,悉数被孤行少的不要脸化得一干二净。 “送上门来的,不占白不占啊。”孤行少朗声道,生怕他人不知道似的。 虽然周遭没有闲杂人等,孤行少这番大言不惭也不会有第三双耳朵听了去,可欧阳就是红了脸,半是羞愤,半是恼怒。 “我没有。”欧阳反驳道。 “那还要不要这壶酒了?”孤行少挑眉,不敢苟同,说着举起酒壶晃了晃。 欧阳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要。” 待看清孤行少揶揄地笑时已为时晚矣。 “所以你就这样急不可耐地扑过来,不是送上门的是什么?”孤行少笑得眉眼晶亮。 这样的笑,显在他脸上本是极好看的,只这是揶揄她的,欧阳便无论如何不觉得赏心悦目了。 “你若一早把酒给我,何至于这样。”欧阳辩解道,她本意是指孤行少若早将酒交出来,自己便不会去抢,二人也不会摔做一团。 只是这话有歧义,孤行少故意领了另一层含义:“哦,本座不给,所以你就投怀送抱?都说鸟为食亡,你这是以色换酒?” 便要让他得了便宜还如此作践人? 欧阳辩不过孤行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说再错,不管她如何辩解,都可能成为孤行少羞辱自己的把柄。 可是就这样认输,欧阳又觉得心有不甘。 孤行少看欧阳无言以对,只能把眼睛瞪得银铃似的,满目皆是懊丧气恼,他本该见好就收,却实在不忍放过戏谑欧阳的机会,接着刺激道:“这样欲拒还迎地瞧着本座作甚?” 小人得志!欧阳愤愤想着,却越想越窝火!奈何孤行少将她抱得紧实,动弹不得的欧阳干脆一头撞偏孤行少下颌,对着他肩膀就是一口,咬得又准又狠。 “嘶,女人,”孤行少吃痛,知道把欧阳惹急了,倒是看不出来这女人还有这样赖皮的一面,“你是狗变得吗?”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欧阳恶狠狠道,若不是被困住手脚,她怎会上嘴,“放开我!” 欧阳当真是急了,恼红了眼,憋着一肚子气,再次撞向孤行少,若是他继续无赖下去,她就要咬到他松手为止。 “还真像兔子,”孤行少轻笑,赶紧抵住欧阳额头,“不逗你了,起来。” 说着,真就揽着欧阳坐了起来。 欧阳用力一挣,甩开了孤行少的桎梏。 好巧不巧,画舫在这时又是一颠簸,甫脱离依靠的欧阳,便在颠簸中撞在了矮机上,机面横七竖八散乱的空酒瓶,骨碌碌滚了一地。 “唔。”欧阳疼的闷哼出声,弓着背,半晌直不起腰来。 “撞哪儿了?”孤行少上前关切。 “少猫哭耗子假慈悲。哪儿这么巧的事,你一松开,船就颠了。”欧阳愤愤地将这一切一股脑怪在孤行少身上,觉得若不是他颠了船,就是他选在船颠的时候故意为之,好给她苦头吃。 且不说欧阳的怀疑毫无根据,便是孤行少,哪里有那能掐会算的本事,将船颠的时机掌握的这般准确。 孤行少闻言不禁蹙了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暗沉沉的江面。 夜江无风,视野并不开阔,他们的画舫早不知泊到了何处,同游的其他画舫在远处已模糊的只剩光圈,周遭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孤行少暗叫大意,只顾着逗弄欧阳,差点忘了正事。 第41章 丹阳映月(四) 欧阳揉着撞疼的膝盖坐起来,转身背对着孤行少,准备眼不见为净。 “看来撞得不轻,”孤行少道,将最后一壶酒递给欧阳,“酒给你,算是本座赔礼怎样?” 欧阳本想硬气一把,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种时候怎么能受“嗟来之食”呢!但是般若徘徊实在诱人,再说自己为了这最后一壶已经吃了许多亏,若是最后连酒也捞不到,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是接过这酒也就代表着要与他和解,今日自己这亏,难道只是一壶酒就能弥平的吗? 一面是般若徘徊的诱惑,一面是自己的脸面,好像无论欧阳怎么抉择,都是吃亏。 果然是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酒还要不要了?”见欧阳兀自思索,孤行少将酒整个儿递到欧阳眼皮子底下。 凭什么总是老实巴交的人吃亏,孤行少奸猾成这样儿,没天理让他次次胜人一筹,难道这世道竟是更偏向不要脸的吗? “酒要,但是赔礼,本姑娘不接受。”欧阳一把抱过酒壶,仍然只留给孤行少一块后背,接了孤行少的酒又不原谅人,开始学起了某人的不要脸。 “好,”孤行少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欧阳这是收了礼还要摆架子,没料到欧阳这样上道,现学现卖,扮起无赖来,“本座建议你还是赶紧将酒喝了的好。” 欧阳闻言下意识将酒壶往袖下推了推,自认藏好后才分出一点关注给孤行少,不过目光里尽是防备。 “不用看了,本座确实惦记着的。”孤行少牵起一侧唇角,点头笑道。 果然,不要脸的鼻祖,她欧阳是比不过的! “你说了给我的。”欧阳愤愤地说,想着他若真反悔来抢,自己有几成把握能把酒保下来。不过横算竖推,她都没有一成把握,于是语气里又带了一分委屈。 “可是你不接受本座的赔礼,”孤行少无奈道,“这酒送得没有价值。” “不接受不接受。”欧阳气急嚷嚷。 担心孤行少抢夺,欧阳赶紧扒开壶盖,对着壶口牛饮起来。 殷红的酒液飞洒,一半入了她的口,一半湿了她的面,哗哗洒下,浸进衣襟…… 欧阳的酒量是极好的,从小到大还未真正饮醉过,是以从来都号称千杯不倒。几壶花酒而已,还不到她酒量的十之一二, 可是今夜这最后一壶酒似乎格外的烈,她不过饮了半壶,竟觉得头壳意外沉重,这种感觉来得快极了,快得欧阳都来不及分别这是否是酒醉的沉重。 “我有点晕。”欧阳诚实地道。 这种感觉有点陌生,她转头看着已经有些许模糊的孤行少,想寻求点帮助,又不知道具体要寻求什么帮助,只能诺诺开口。 孤行少没想到欧阳在晕倒前居然会向自己倾诉,这样迷糊的人儿跪坐在地,柔弱无助地望过来,带着说不清的祈求和茫然,一瞬间便烙进了他心底。 孤行少抄着欧阳膝弯将人抱了起来,欧阳顺势搂上孤行少脖子,襟口湿透的衣衫紧贴住欧阳姣好的曲线,在欧阳的动作下微微拉开。 “安分一点,”孤行少下意识道,声线紧绷,显得有些紧张,“好好睡一觉。” “好像……越来越晕了。”欧阳偏过头,脑子越来越沉,她在孤行少怀里蹭了蹭,找到个相对比较能支撑的位置靠了下去。 “本座知道,所以你需要好好睡一睡。”孤行少抱着欧阳走进船舱。 “我觉得,我睡不着。”欧阳道,连声音都有些瓮了。 怎么会睡不着。孤行少轻笑,最后这一壶他放了足量的迷药,便是一头牛饮下去,不出一刻也该放倒,更何况区区一个欧阳。 欧阳迷迷糊糊觉得被放下了,然后有什么盖在了自己身上,触感丝滑,像极了细腻的布料,可她脑子昏沉,眼皮沉重,根本没法睁开去一看究竟,只听着孤行少蓦然冷厉地喝声。 “滚出来!” 似有什么乍破江水,溅出巨大的水花声,紧接着数道闷响和着浪潮齐齐落在了画舫上。 孤行少负手立在船舱里,将欧阳护在自己背后,侧耳听着渐次逼近的声响。 “滴答、滴答……”是水滴溅落的声音。 一声、两声…… 船板上、船篷上…… 三面围困的局势而已,孤行少冷笑,手起龙爪,对着虚空一探,仿佛隔空抓住了什么似的,紧接着五指半扣,狠狠一拉,舫柱光滑的竹皮应势碎裂,孤行少自里头生生抓出一把剑来,显然这是事先藏好的。 长剑四尺,烛火下冷光冽冽,杀意凛然。 孤行少长剑上手,起势一撩,剑气四溢,直掀船篷。 船篷上的人倒是机警,在孤行少剑出一瞬便弹射而起,虽身形矫健,但快不过剑锋凌厉,剑气所指,仍没能逃过一剑封喉。 孤行少随即改撩为扫,一剑横出,再破舱壁,剑气磅礴狠辣,不留半点生机。 船上三个不速之客顷刻毙命,齐齐落回江中。 这两剑,孤行少有意控制着力道,只剑气穿壁过墙取人性命,船舱却并无明显破损。 舱外袭击再至,七只酒壶打门外投掷进来,携着千钧杀力冲向孤行少,但见孤行少踢出脚下长凳生劫酒壶,转瞬回身杀向欧阳身后,剑尖刺破船舱,“噗”的一声溅起一捧殷色,染红了素白的绢窗。 暗杀失败,声东击西又不成,水里的人齐齐跃出水面,准备以多取胜。 孤行少勾唇冷笑,握剑的手运起十成内劲,剑刃有感,亦铮鸣有声,随即长剑脱手,携奔雷之势,飞掠而去。 寂夜里,只闻剑刃割皮卸肉的哧响,闷而透,迅而急。 围攻的杀手连呼声都来不及发出,悉数便成了剑下亡魂。 回环取命的长剑折返孤行少手中,剑刃淅沥尽是亡魂的毙命血。 “咚、咚、咚……”孤行少侧耳数着倒落的人数,刚好还差一人。 “本座允你活命,回去告诉你主子:做个富贵闲人,比什么都好。” 孤行少取出绢帕,缓缓擦拭长剑,鲜血粘腻,只能姑且擦擦,要恢复长剑光亮,还需好好打理。 第42章 奸商 欧阳躺得一身冷汗淋漓,不知何原因,最后一壶酒下肚她昏沉得厉害,周身绵软无力,手脚不能动弹就罢了,便是眼睛也睁不开,可是偏偏耳力聪敏。 打一开始听出有人暗杀,她便惊的连神志都清醒了,可惜神志清醒并没什么用,手脚依然不听使唤,欧阳只能憋屈地靠着绝佳的听力,辨着来来往往的剑意杀机。 都说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其他所有的感官都会被无限放大,彼时的欧阳便是如此,杀机四伏左右,她不仅担心着被孤行少的敌人一剑结果,还祈祷着孤行少千万别误伤才好。 虽说孤行少解决这些宵小的速度实在算是快的,手法也当得起干净利落,可是对目不视物的欧阳来说,提心吊胆自己小命不保的每时每刻,都随着的感官的放大被无限延长,是以惊得冷汗直下,淋漓不止。 “你还放个人回去捎口信,果然是心疼她啊,换了别人,那都是一个不留的。”随着轻挑的声音传来,有人进了他们的船舱,话能这样多,想来应该是孤行少的人。 “你倒是会躲懒,”孤行少轻嗤,抛出长剑,“那这把剑,就你给本座打理好了。” “孤兄,找爷打理兵器的价格那可不低,你这样压榨,是否无耻啊。”说是这样说,那人却是接过了剑。 “彼此彼此。”孤行少道。 能这样和孤行少说话的,不知为何,欧阳脑海里突然窜出司徒陌那张欠收拾的脸。 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向来是准的,孤行少将一切料理妥当了才施施然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司徒陌。 “不不不,孤兄不要谦虚,无耻这一方面,你自认第二,天下便无人敢认第一,”司徒陌拿着长剑一番打量,啧啧有声,“你这是下了多狠的心,如此宝剑竟给你生砍出了缺口,那么急作甚,这十来个人,慢慢解决也不出一刻钟的。” 孤行少不答话,回身看了眼欧阳,先前酒污了襟口,他将自己的外衫脱下给她盖着,许是有些热,昏迷中的欧阳额间染着点点汗珠。 司徒陌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躺在一旁的欧阳,见她身披孤行少的外衫,不可置信道:“难道是因为她?这女人昏都昏了,你多拖一刻钟,也不影响什么的。” “昏迷前,她告诉本座,她可能睡不着。”孤行少喃喃,他觉得欧阳不像是在说谎。 “开什么玩笑,”司徒陌大笑,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笑得有几分浮夸,“你是在质疑我司徒家的制毒能力?这迷药下去,别说这种娇弱小姑娘,便是一头牛也能迷翻,她怎么可能清醒。” “本座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孤行少走若有所思地走到欧阳身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对嘛,不要担心,”司徒陌安慰道,“哪怕这女人天赋异禀,没被爷的迷药毒翻,你又怕什么?怕她知道你今晚拿她当幌子,引刺客现身?” 孤行少闻言脊背一僵,虽然这是之前定下的计划,但不知为何,他不想此事再被人提及,仿若这是多大的耻辱一般。 孤行少这一僵,只顾着恼司徒陌口无遮拦去了,以至未注意到同样听得司徒陌所言的欧阳,惊悟时颤动的眼睫。 而司徒陌凭着对孤行少自认的了解,侃侃而谈:“不是我说你,你若心里还有曼歆,就不该答应了娶这女人,装什么孝子讨老王妃欢心,刺激的曼歆醋性大发,走了极端。” “你不懂。”孤行少快速否认。 “我当然不懂,你明知这女人有问题,还带在身边,穿镇游江,做出一副未婚夫妻恩爱非常的模样,确实,你考虑周全了,将杀手带得远离老王妃,不至于杀手误伤娘娘,可兄弟你这样故意逼曼歆早下杀手是为什么呢?我就没明白,你何必要多此一举误导曼歆?你若就保持着常态对欧阳,我相信曼歆至少不会现在就派出杀手。” “你也知道是‘至少现在不会’,她的性格,无论如何是容不下欧阳的,她若只将主意打到欧阳身上,也没什么,可是她认定现如今的局面,一切的推手都是母妃,以她的性格,你觉得她不会对母妃有所行动?”孤行少道。 “怎,怎么可能?”司徒陌骇然,明明是求而不得、为爱杀人的桥段,怎么还祸及老王妃了? “本座了解她,”孤行少叹道,“早晚有这一天,便早些来。” “我还是不信。”司徒陌摇头,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众人眼中那样明媚单纯的小妹,他不信会是这样睚眦必报,是非不分的人。 “若是每次遇到暗杀你都能冲锋陷阵,不留本座一人孤身奋战,你就能信了。”孤行少道,做得越多,暴露得越多,曼歆的面目,便是在她一次又一次行差踏错中曝露出来的。 “那不是孤兄你既武功卓绝,还无耻又不要脸,这些打打杀杀的把戏,哪儿用得着人帮衬。”司徒陌道,损友本色再现,绝不能让孤行少在口舌上占了便宜。 “你方才说‘无耻这一方面,我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奸商,你偷奸耍滑、趋利避害成这样,难道不该排第一?”孤行少指着司徒陌奸商无耻的特点反驳,反正二人半斤八两,谁比谁也好不到哪儿去。 被说成是“奸商”的司徒陌,在口舌上的决胜心理被孤行少激了出来,指着孤行少,好半晌才找到反驳点。 “刚才那帮蠢蛋下水前还商量,说要等着你二人同醉了才下手,不然没把握打得过你。结果你倒好,七壶酒,竟然都喂给欧阳一人,让这帮蠢蛋在水里生生泡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被你逼出来受死的。爷我这‘奸商’好歹只看钱,你这‘奸商’哪回不是冲着人命去的?你说谁更无耻。” 无痕宫做得都是人命买卖,若说孤行少为“商”,倒也是说的过去。 二人围绕谁更“无耻”各说各理,争论不休,谁都没有察觉出“昏迷”中的欧阳,指尖已经在逐渐恢复动弹了。 第43章 真相 利用 木然躺着的欧阳听着他二人的争论,才知道自己这莫名其妙的“醉酒”,原是被下了毒。 她身带毒血,其实只要不是特别霸道的毒,皆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只是孤行少将剂量下得大,才让欧阳出现局部麻痹无法动弹的情况,而这恰巧不包括迷醉她的神志。 况且这些小毒,对欧阳的影响也远没有在常人身上那样深远,她身体的自行解毒与恢复能力是常人的数倍。 “不与你辩了,这夜半三更的,两个大男人在画舫里讨论谁更无耻,还真是天大的情趣。”司徒陌见孤行少词穷,自己胜券到手,便开始得了便宜卖乖。 “不知道是谁先挑起话题的。”孤行少无奈,着实觉得是贼喊捉贼。 “走呗,”司徒陌转身走出两步,突然想起还有个“昏迷”的欧阳,“那这个女人咋办?丢在这江上自生自灭?” 这是过河就拆桥的节奏,利用完了就不管她死活了? 欧阳气结,心里默默地又为司徒陌记了一笔。 “不,这女人还有用。”提起欧阳,孤行少眉头又是一蹙。 “是是是,还要留着她继续哄你娘开心嘛,”司徒陌不耐烦道,“爷就搞不明白了,早晚有一天这个假货要露出真面目,老王妃迟早要失望的嘛,到时候空欢喜一场岂不是更难过。” “早晚有这一天的话,便晚点来。”孤行少叹道,俯身准备将欧阳抱起。 欧阳似乎睡得很沉,轻微起伏的胸口,绵长均匀的呼吸,再再显示她应该是沉睡着的。 然而孤行少的直觉却恰恰相反。 这个女人躺得太规矩了,这是昏迷的模样不假,可是方才还被热得汗珠点点的额头,这会儿怎么就干透了? 是了,就是这里不对劲!这个季节,怎么可能因为只盖了一件长衫,就在昏迷中热得发了汗? 那若不是热得发汗,刚才欧阳额间的汗珠是? 疑问倏出,孤行少愕然愣住了,他突然有些不敢去设想结果。 欧阳出汗是在什么时候呢?孤行少约略一想,便忆起,那是在他解决完所有杀手后,他注意到她额间有汗,当时以为是热得,现如今想来,莫不是…… “你,你醒着?”孤行少试探着问,不是醒了,而是醒着。 联想着欧阳对他说的“可能睡不着”,孤行少想,也许,欧阳打一开始就没被迷晕。所以在遭遇暗杀时,才会吓得冷汗涔涔。 但这推想很快又被孤行少自己给推翻了: 若她是清醒的,以她胆小的性子,那一番搏杀,又还是在船上,她定然是稳不住的,可事实却是她至始至终都躺在原处,一动没动。 欧阳确是醒着的,早前的额间汗也确是暗杀时被吓出来的,只是她仍受迷药余毒影响,动弹不得。 这却刚好因祸得福,避过了孤行少的盘问。 孤行少见欧阳没动静,突然上前将人打横抱起来。 怀中人身体绵软,四肢垂挂,脖颈后仰。 被人突然抱起,若是醒着的人,断然不会是这有气无力的模样。 难道,真是自己多虑了?孤行少疑惑。 “兄弟你这抱得这样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抱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见孤行少慢吞吞的,司徒陌嘴贱又开启嘲讽模式。 孤行少横瞪了司徒陌一眼,并未答话。 但司徒陌是什么人,只用看的就可以自行脑补出剧情的人,我行我素惯了,哪里会在意孤行少的意愿。 “今夜花灯我看你怂恿这女人放灯,我还道你真是狠人,明知道外乡女子戴面纱放灯那是要沉江的,那时我以为你是准备放弃这颗棋子了;可转瞬你为了她不惜和丹阳全族结怨,还拿我的制牌去讨人情,我又觉得你是不是良心发现,觉得小美人还是该用来好好疼惜的;可是丹江上你故意与她亲近,又灌她美酒迷药,最终还是走了利用她的一步。兄弟,你到底怎么想的?”司徒陌人已在船板上,正冲不远处一艘大船招手,示意大船泊得近一点。 孤行少抱着欧阳随后出来,似乎未闻司徒陌絮絮叨叨的话,只低头看着欧阳的睡脸。 “我们一开始只计划了带这女人游江,来刺激曼歆,可你怎么多加了这么多戏?你不会是开始觉得这女人有点意思,所以想顺便逗一逗?”司徒陌一个人也能自圆其说,仿佛不需要孤行少回答。 “其实如果这女人身份干净,兄弟我觉得你与她未尝不可以试试,毕竟英雄美人的佳话也是不错的,”司徒陌自以是忠言良议,越说越上劲,“至于曼歆,你们已是不可能了,便忘了。” 欧阳窝在孤行少怀里,她都听见了司徒陌的絮叨,不信孤行少没听到。 这司徒陌也着实讨厌了,三番两次说自己被利用,似乎是刻意在提醒她。欧阳闷闷地想着。 她不是没察觉孤行少今晚的异样,那样厌恨自己的人,怎可能朝夕之间变得和颜悦色,她知道孤行少的友善是假,亲近也非真,早也猜到这其中定然有鬼,但当这“鬼”被明白揭穿时,为什么心底会那样闷,满满的郁堵不能舒张,让她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困难得难过。 “不过你若是想和这女人试试,你今日利用她的事可别让她知道了,女人的心眼比针还小,相信我。”末了,司徒陌总结到。 利用!利用!利用!还在提利用,不提是要少活两年吗!本来就郁闷难过,再次听到司徒陌提醒“利用”时,所有的郁闷难过倏地化作愤怒。 孤行少突然觉得怀中人的呼吸一瞬加重,待仔细查探,却又恢复绵软均匀。 实在不是欧阳有那心机控制呼吸,而是这该死的迷药中得她手乏脚软,气力不足,被司徒陌气的一瞬虽生出一口恶气,却不能长久维持,是以当孤行少仔细查探时,欧阳那口气已吐空,又恢复成了绵软的中气不足状。 “兄弟,我说这么多,你倒是听进去了没?”司徒陌翻上大船,突然想起从始至终孤行少没给过他回应。 “嗯。”紧随而上的孤行少吝啬地从喉间回了司徒陌一个字,径直抱着欧阳进了船舱。 嗯什么?是觉得本姑娘有趣,故意逗弄;还是愿意试试英雄美人的佳话;还是不要让本姑娘知道你的利用;还是,还是仅仅表示有在听司徒陌说话? 欧阳不明白孤行少的“嗯”到底是什么意思,司徒陌刚好也不知道,但司徒陌比欧阳好一点,他可以不懂就问。 “嗯是什么意思?”司徒陌追着孤行少进船舱。 却不料孤行少前脚踏进,后脚回勾,当着司徒陌的面将舱门带上,堪堪把孤行少关在门外。 “滚。” “我去,这是爷的船。” “滚。” 第44章 夜航 孤行少将欧阳放在榻上,自己转身从角落里拖来一张椅子,把椅子摆在屋子中央,背对着欧阳坐了下去,似乎是准备打坐调息,又似乎只是闭目休息。 欧阳竖着耳朵确认再听不到任何动静后,这才小心翼翼睁开眼来。 眼前孤行少暗沉沉的身影杵着,莫名的有些压抑,他只一动不动坐着,却像是周身都蓄满张力,时刻准备搏命一击。 这是长久身处险境养成的自内而发的戒备,欧阳想不明白,孤行少这样的贵族,不是应该活得恣意惬然吗? 看来,表面的风光无限,背地里多半都有见不得人的勾斗。 “啧。”神游天际的欧阳,一没留神,慨叹声就钻了出来。 “你果然是醒着的。”孤行少断言,转身看过来,却发现欧阳依旧双眸紧闭,一副沉睡的模样。 欧阳多聪明,在孤行少转身一瞬,赶紧眼一闭头一歪——装睡。 开什么玩笑她现在除了头壳上的零部件能动,四肢躯干可是完全不听使唤,要是让孤行少知道她只被药倒一半,以他的丧心病狂,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孤行少本就怀疑欧阳清醒了,刚才“啧”声虽不响亮,但他耳尖,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他问了这么久,欧阳仍一动不动躺着,仿佛当真是他耳朵有问题,听岔了一般。 孤行少刚想说什么,“叩叩叩”舱门敲响,三声叩击,这是询问的意思。 “孤行少!”门外传来司徒陌的声音,听起来还在火头上。 “说。”孤行少盯着欧阳,正准备揭开她的伪装,不大有空搭理司徒陌。 “鱼儿上钩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滚。”司徒陌老实不客气嚷道,坐自己的船,却被孤行少丢在甲板上,这时候自己还能不计前嫌来提醒他,真的是大度啊。 俗话说,人善被人欺,自诩善良大度的司徒陌对自己的处境倒是看得清楚。 “船给本座,你游回去。”孤行少道。 啧啧,忒不要脸了。欧阳心下感叹,就这待遇,司徒陌怕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才跟着孤行少鞍前马后的! “这是爷的船,这、是、爷、的、船!”司徒陌气急败坏叫道,不仅一字一顿,还附赠大巴掌锤在门上,听起来气势十足。 这一声声拍打,响亮沉重的,欧阳听得都手疼。 “船给你也行,你带欧阳?”孤行少道。 拍门声戛然而止,好一会儿司徒陌才咬牙切齿:“算你狠。” “母妃的安危,就交给你了。”赶走司徒陌,还不忘给他安排点事。 “爷办事你还不放心?”司徒陌道,“倒是你,这一路才要小心。” “她要杀的不是本座,”孤行少道,言语间死死盯着欧阳,“她的首要目标,是,欧阳。” 果然,欧阳闻言,眼皮几不可擦地跳了跳。 孤行少嘴角一扬,漏出个阴森森地笑来:“欧阳在,便是母亲最好的挡箭牌。” “随便你,路上小心点,真不好应付就直接把欧阳给出去,”司徒陌道,“爷先走了。” “你是在质疑本座的能力?”孤行少反问。 然而司徒陌在话落之时便已然离去,孤行少这话便似乎有些白问了。 “女人你瞧,司徒陌都觉得本座护不住你,你若是还不醒,本座就只能将你和这条船留在丹江上了。”孤行少俯下身来瞧着欧阳。 微热的呼吸带着点湿润吹拂在欧阳脸上。尽管闭着眼,欧阳仍能感觉到孤行少的靠近,这种感觉,蓦然唤起欧阳对渡边客栈被逼供的经历——那时候他也这样俯下身躯,靠近自己,轻描淡写地威胁,心狠手辣地折磨。 欧阳不禁深吸一口气来调整自己的呼吸。 迟迟等不来欧阳的反映,孤行少失了耐性:“本座的耐性是有限的,既然你实在不愿醒,便在这江上自身自灭!” 言罢,跫跫足音离去,在舱门发出“吱呀”的开合声之后,室内陷入了沉静。 欧阳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似乎真的没有声音了,想来孤行少等不到自己醒来,也不愿带着昏迷的拖油瓶,已自行离去了。 欧阳小心翼翼掀开眼帘,眯缝着眼向外看去。 久闭的眼一时不能适应舱内昏暗的环境光,欧阳只得将眼睛睁大一点,目之所及只有方才孤行少坐过的空椅子,欧阳转了转脖子,方便调整视觉…… “愿意醒了?”孤行少阴森森的声音乍然响在耳畔。 “啊……”欧阳吓得大叫出声。 孤行少此刻正蹲在床头,撩了床罩一角,将头伸了进来,摆在欧阳枕边。 饶是谁在这样黑灯瞎火的环境中,一睁开眼就见着自己枕头边摆着一颗头,都是要吓尿的。 更何况这头还不是别人的,正是她畏之如蛇的孤行少! “你,你,你吓人!”惊吓过后的欧阳,担惊受怕和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再开口,已经带着隐隐哭腔。 “以后还敢和本座玩花样不?”成功诈“醒”了欧阳,孤行少心满意足地挪走了他的头。 “我,我没有玩花样!”欧阳努力压抑着情绪,这种时候千万不能示弱。 “还没玩花样?你早醒了却一动不动任本座抱上抱下,怎么,本座这个脚力就这么好用?”孤行少此时已经肯定欧阳没有被药倒,一想到之前抱她上船,若是没识破她的小九九,一会儿下船还得抱她,孤行少就有种被利用的愤恨。 没料到孤行少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来吓她。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差,在他看来居然是苦差?大姑娘她被个男人抱来抱去都还没说什么,他倒是先觉得吃亏了? “那我也只有脑袋能动,难道我拿脑袋走吗?”欧阳边说边摇头,将自己能动弹的部位示意给孤行少看。 孤行少一震,显然没料到欧阳居然被这样药倒了一半,他虽然理亏,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漏怯,于是道:“那你也清醒了,还装什么死?” “呃……”欧阳一噎,总不能说:自己是担心被他伺机报复。 还好孤行少本就是随口怼人,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所以并没有等欧阳回答,反倒是威胁欧阳:“下次再敢给本座耍花样,活刮了你。” 欧阳闻言,人一愣,眼泪忽而控制不住,掉了下来。 “你哭什么?”孤行少也是一愣,上次欧阳哭还是受刑的时候,这次哭又是怎么了? “我随时都可能被活刮,还不能提前为自己哭一哭吗?”欧阳恶狠狠道,不愿自己落泪的模样显于人前,于是脸一扭,干脆拿后脑勺对着孤行少。 原来是被吓哭的。孤行少不禁好笑,倒是放软了语气道:“你听话点就好,本座也不想动不动就刮人。” “哼。” 孤行少上手捏住欧阳手臂,指尖带着力,而欧阳自顾拿后脑勺对着他,似乎并没发现孤行少动的手脚。 看来四肢不能动弹是真的。孤行少心下轻叹,早知道药倒一半,刚才就该让司徒陌把解药留下了。 第45章 动手动脚的话题 欧阳能动弹的时候恰是晨起,甲板上陆续响起奔走的脚步。 熹微晨光透过窗纱照进来,孤行少又笔直地坐回了房间正中的那张椅子上,他背对着她,似乎是睡着了。 欧阳药劲方过,周身都酸软异常,是以正曲着手臂反向揉着躺僵的腰。 她直挺挺躺尸似的挺了一夜,翻不得挪不动,几乎没曾合眼,痛苦极了。可是孤行少倒好,一张太师椅可以斜着靠,还可以正着坐。欧阳揉腰的手越揉越愤恨,越愤恨就越带劲儿。 “嘶。”一不留神,力道给重了,疼得欧阳咧嘴轻呼。 “终于醒了,”孤行少站了起来,捏着手腕活动活动,嫌弃地看着欧阳,“属猪的吗,这么能睡。”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一大早就被人怼,欧阳的火气蹭蹭就起来了。再说了,什么叫能睡?她一夜未眠好吗! “本座说的已经是好话了,”孤行少冷漠地朝外走去,“赶紧收拾好,再不下船,就甭想下了。” 甲板上已经聚了不少水手,欧阳他们的这间舱正正对着甲板,是以当孤行少推开舱门走出去时,天光照进来,不多不少,刚好能照到欧阳的床上。 “喂,”欧阳惊得从床上跳下来,也顾不得仪容,随手抓了条被子裹住自己,就跳着去关门。 果然利用完了就翻脸不认人,画舫上的体贴都是做来骗人的! 门关了,被子的使命也完成了,同样过河拆桥的欧阳将身上的“被子”愤愤扔到床上。 玄色的布料被掷在灰扑扑的被褥中格外扎眼,欧阳一愣,这条“被子”有点似曾相识呀! 哪里见过呢?欧阳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后知后觉将“被子”提溜起来,玄色的丝料光滑细腻,上面绣着繁复的回纹,这种工艺,不应该出现在客船上? 欧阳对着“被子”一番翻捡,找出两只袖子、一截领子——毫无疑问,这是件外衫。 是谁的外袍衫?恍惚间欧阳想起昨夜里自己中毒之后,孤行少貌似替自己盖了什么东西,触感就是这样光滑的,莫非…… 他当时给自己盖的就是这件外衫? 彼时画舫上只有他们二人,那外衫是谁的,不是昭然若揭? 欧阳愣愣地举着孤行少的外衫——这件外衫自己盖了一宿,那就是孤行少只穿了内衫在椅子上坐了一宿? 欧阳突然觉得有点抱歉,却又想不明白,自己于孤行少不过一颗棋子的作用,且是一颗与他有夺妻之仇的棋子,他怎么会把外衫借给自己,还借了一宿? “快点。”门外孤行少久不见欧阳出来,不耐地喊道。 “哦。”欧阳匆匆答应,提着孤行少的外衫粗粗卷了两把,觉得不管如何,自己还是应该向他道一声谢。 欧阳拉开房门,见孤行少正大山一般杵在门口,正好将手中外衫递上去:“昨夜,多谢大公子的衣衫。” 猛然一件衣服裹得腌菜似地举到眼前,孤行少眼中露出一抹厌弃:“送给你了。” “啊?”没料到孤行少这样的反应,送给她,她拿来自己穿吗?开什么玩笑,“大公子,您,不穿外衫?” 孤行少其实还着了一件内衫,同样的玄色,只是没有外衫上的花纹,但是有腰带的点缀,看起来,也还算得体。 “本座觉得你或许更需要。”孤行少眉峰一挑,目光下移,意有所指地看着欧阳。 顺着孤行少的视线,欧阳只用稍微低头,便清楚地看到自己襟口一片,殷红灿烂的污渍。 这是? 昨晚的酒污? 般若徘徊在欧阳的胸口,留下一片刺眼的红痕! 欧阳下意识将外衫捧高挡在胸前,恶狠狠瞪向孤行少:“看什么看,转过去。” “你当本座想看?”孤行少以问作驳,却仍然体贴地拿过外衫展开,将欧阳裹了进去。 欧阳楸住袍子,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瞪着孤行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还记得他亲口承认用她做饵,为达目的,他可以虚情假意,故作温柔体贴。虽然她识时务,被逼无奈下做了他的棋子,可不代表她愿意和他假凤虚凰。 孤行少收回手,看着欧阳疾愤的脸,想说什么,终于是欲言又止。 “先说好,有事说事,不要动手动脚。”欧阳道。 “哦?”孤行少闻言,已经收回的手再次掠出,一把拉住欧阳的手,用力地压在自己胸口上,“你说的是怎样的动手动脚?” 孤行少一面用力锁紧欧阳掌骨,一面却趁机抽出食指,爱怜地磨砂着欧阳手背。 他的两个动作,实则是两种含义,一面是摧残磨折,一面是挑逗撩拨。 而欧阳知道,这个男人,可以将以上两种“动手动脚”有机结合,并且天衣无缝。 “你,你放开。”欧阳慌乱地挣脱孤行少的桎梏。 可孤行少铁了心要问到答案,拉着欧阳往怀里一带,另一只手顺势搂住欧阳腰身,将欧阳紧紧困在怀里,“你还没说是怎样的‘动手动脚’,本座不明白,要是弄错了怕唐突佳人。” 孤行少低沉的嗓音贴面袭来,冷薄的唇划过欧阳耳畔,惊得欧阳一个激灵,鸡皮疙瘩不可抑制地爬了起来。 欧阳双目圆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她被孤行少抱在怀里,她能感觉到他刻意低头来和自己耳面相贴,他的唇划过自己的耳垂,最终落在自己脖颈处…… “嗯?”见欧阳久不回复,孤行少张嘴,一口咬在欧阳脖颈上。 “嘶。”孤行少咬得其实不重,只堪堪适合将欧阳的神志唤回来。 被咬了一口,欧阳下意识将脖子一缩,歪着头去抵孤行少——堂堂莲乔少主,居然被个男人咬着脖子调戏,不,是咬着脖子威胁,真的是,奇耻大辱! “女人,你不仅不回答本座,还走神了。”孤行少笑道,得了便宜当然就把欧阳放开了。 “都说了不准‘动手动脚’。”气急败坏的欧阳甫一自由,抓起孤行少手背就是一口。 这一口咬得是又快又狠,欧阳长久以来攒的怨气都发泄在了这一口上。 孤行少吃痛,却甩不开欧阳,只得手起掌落,一掌劈在欧阳后脖颈上,将人劈晕了事。 “还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孤行少甩着手感叹道。 孤行少甩着被欧阳咬出血印的手背,还不忘将欧阳捞在怀里,做出相互搀扶的样子进了船舱——不远处那条船上湘妃色的身影还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第46章 躲藏(一) 耳畔似有惨烈嚎叫萦绕,欧阳黛眉紧蹙,找了个温暖的角落钻了进去,将耳朵埋了起来。 可是隔音仍不理想。欧阳伸手堵住耳朵,想翻身接着睡——今晚这床着实舒服,柔柔摇荡着,每一次摆动都和她的呼吸契合,别提有多惬意了。 像是感觉到欧阳的浅眠,这床居然还主动翻起被褥来帮她遮盖耳朵。 等等! 床主动?翻起被褥? 睡意朦胧的欧阳一个激灵,莫不是这床成精了? 如实一想,欧阳赶紧挣扎起身。 “你要是再动,本座就将你丢下去。”成精的“床”冷冷开口,有意压低的声线就响在欧阳耳侧。 听出说话对象是谁的欧阳,浑身再次爬满鸡皮疙瘩——她的床怎么变成孤行少了! 一想到半梦半醒间自己还在找个温暖的角落,受惊的欧阳抖着手颤巍巍往“角落”上摸去——平坦光滑却结实紧绷的一片——是他的肚腹! “听不懂话是不。”孤行少一把按住欧阳满身乱爬的手。 “你你你……”这一惊,欧阳吓得睡意全没,等挣扎开来,才看清自己方才就枕在他的大腿上,而自己的手,还好死不死按住他胸口,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孤行少再次扣住欧阳后脑勺,将人拉进怀里冷声威胁:“老实趴着,敢动敢叫,就丢你下水!” 被孤行少手掌扣着,欧阳整张脸都被压在他胸口上,一股阳光烘烤的淡然灼息,无孔不入地钻进欧阳鼻翼,熏得她耳面一热,周身都逐渐烫了起来。 二人这样亲近的姿势中,欧阳哪里还注意得到两人就挤在一叶扁舟上,江水浩浩,夜风腥凉,顺流而下的扁舟无桨自动,速度快得不正常。 “他们追来了,你抓紧本座别掉下去了。”孤行少道,想着欧阳轻功还不错,就是畏水,自己带她一带,二人同时跃岸不是什么难事。 此时的欧阳,满心满耳都熏醉在孤行少的怀抱里,哪儿有仔细听孤行少在说什么,只胡乱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孤行少见欧阳点完头,却还是手耙脚软摊在自己身上,以为欧阳是恐水症又犯了,只得无奈将人捞进怀里,抱紧了她——万一真掉下去可就功亏一篑了。 被抱紧的欧阳惊觉自己突然拔地而起,沉猛的冷风从头顶直灌下来,吹得她耳廓生疼。 不明就理的用力侧开视线,眼前是茫茫夜色,身下是荡荡长江,而脚下一叶扁舟正在孤行少急速飞跃的身姿中,越来越小,越泊越远…… 他们刚才,是在那只“小船”上?那只小船,还是漂在如此宽阔的丹江上的? 他们为什么又回到这样一条小船上了??? 孤行少是觉得她掉不下去,淹不死吗? “啊。”后知后觉的欧阳吓哑了嗓子,惊叫就卡在喉咙里,成了粗哑的喘息。 难怪,难怪孤行少不让她动,这样小的一只船,随时可能翻船的啊! 可是即便翻船,也好过现在脚下虚空,拖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往近岸跃! 孤行少带着欧阳落在近岸的浅滩里,春夜的江水寒冷彻骨,几乎是一沾水,欧阳下意识便哆嗦了起来。 但这不是冷的。 未免欧阳再出状况拖累行程,孤行少打横将欧阳抱到怀里,往浅滩一个借力,抽身掠上了江岸。 此处江岸乃是一泓回湾,由上游下来只能见一角突出的犄形山体,由下游往上却是能看到内陷的圆弧形凹口。 欧阳从犄角江岸望去,他们之前乘的大船已是一片火起,熊熊烈焰冲天,映红了半面天幕。 一艘缀满灯笼的三层大船冲破焰火封锁的江面,直向下游,火光辉映下,船头猎猎招展的旗帜上隐约有腾龙的图纹——皇船! 欧阳知道是谁了,难怪孤行少要弃舟上岸。 欧阳赶紧追着孤行少的步伐往回湾里走,可是刚转过山体犄角,欧阳就傻眼儿了。 后方追杀渐近,加之夜不视物,所以孤行少找的上岸之路实在不怎么样。 欧阳随在孤行少身后,眼前黑漆漆一片暗影,半人高,密密丛丛,仔细看去竟是一排荆棘丛! “前面那片林子,你能跃得过去吗?”欧阳瞅着数丈见宽的荆棘丛,觉得自己是飞不过去的。 “没有你的话,能。”孤行少道,旋身抽出长剑,对着荆棘刷刷砍了起来。 “我们这样一路砍过去,他们追来一见河岸异样,便知道我们是从这儿上岸的。”欧阳急道。 孤行少聪耳不闻,最后两剑收束,长剑一挑,砍下的断枝哗哗堆落下来。 孤行少在荆棘丛中劈出块一尺见方的空地来,拉过欧阳嘱咐道:“裹好本座的外袍,蹲住别动。” “那你呢?”欧阳被按在空地上蹲了下来,不安地看着孤行少整理着砍下的枝丫,一一往自己面前堆。 “管好你自己。”孤行少道,最后挑了两根横刺较少的枝桠,在欧阳头顶架出个虚架来。 如此一来,只要不走近了细瞧,这黑灯瞎火的,当是没人会注意的。 孤行少藏好欧阳时,皇船已驶到了山体犄角的拐点,但高大的船体不适宜近岸航行,所以离回湾还有些距离,此时下水是来不及了,孤行少敛了气息,将身体翳在山体回勾的阴影里。 欧阳眼见着皇船驶过犄角,三层船楼上灯火辉煌,一寸一寸映照着江面,一寸一寸晃过模糊的犄角山壁。 欧阳觉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儿了,生怕皇船一个偏转,或者突然减速,船上的人要来搜岸寻人,那躲在山脚阴影里的孤行少铁定第一个暴露。 还好皇船似乎航向明确,压着滚滚江水,急速朝前,压根儿没注意到江岸上的异样。 皇船一过,孤行少赶紧将欧阳扒拉出来。 “等他们追上小舟,知道上当,肯定是要沿途搜寻回来的。”孤行少将荆棘丛堆回原地。 “那我们怎么办,”欧阳紧张道,“要不然你先走,带着我是拖累。” 他说过不带她的话,他是完全可以过去的。 “你不知道本座带着你是为了什么?”孤行少反问。 对啊,他是拿自己当挡箭牌的! “你倒是舍生忘死,要是有人把你卖了,你还会替人数钱的?”孤行少讽刺道,这女人头壳儿里装的是豆腐渣吗? “你什么意思?”她蹙眉,自己都这样儿舍己为人了,竟还得不来一句好话,还是说,他是怕自己趁机溜掉,所以故意拿话酸人? 越想越觉得有几分道理,欧阳觉得孤行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遂不客气问道:“你是怕我偷溜了?” 这黑灯瞎火的,前路荆棘密布,后路漫漫江河,她倒是想跑,除非她能插翅。 “蠢女人!”孤行少冷哼,随即淡然的从欧阳发间抽出一支花簪,信手抛向荆棘丛,手中搂过欧阳,脚下发力,直追着花簪跃了出去。 “你说谁蠢女人呢!”欧阳循声大叫。 “闭嘴。”孤行少喝道。 “不闭,你说……唔” 听不得欧阳聒噪,孤行少搂着欧阳的手一圈,将欧阳兜头卷进了怀里,欧阳未完之语言,悉数没在了孤行少的胸膛里。 第47章 躲藏(二) 孤行少搂着欧阳落到荆棘丛后的大树上,茂密的悬铃木足有两三丈高,枝叶重叠,交相掩映,两人藏身其间,当真是隐蔽。 “你说谁是蠢女人!”欧阳不依不饶挣脱开孤行少的束缚,她当然不是想再听一遍孤行少的侮辱,可是被人这样看扁,着实很窝火。 “本座利用你,你反倒担心会拖累本座,不是蠢,是什么。”孤行少挑眉。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么?不是担心自己偷溜?那他为什么讽刺自己会替卖她的人数钱? 欧阳讷讷道:“可是时机非常,你若是担心我偷溜也是正常,”像是接下来的话不好意思启齿一般,欧阳越说声音越小,“若我是你,我就觉得趁机溜掉的可能性大些。” “你倒是会推己及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关心别人的想法,”孤行少捶足,不客气地警告道,“再遇事,你还是先想法保全你自己的小命!泥菩萨!” 欧阳被训地一愣一愣的,自小到大,所有人都跟她说:少主是山庄的根基,少主要自我保重,山庄才会有将来。 说什么保重,其实不过都看她是废人,怕被拖累,不愿带她。 如今作为一颗棋子,居然还被棋手嫌弃,欧阳觉得委屈极了。 像是专与她作对似的,孤行少警告完还不觉解气,愤愤然再添了一句:“蠢女人!” “你……” “嘘……” 欧阳刚要反驳,便被孤行少捂着嘴堵住了。 孤行少仰着下巴示意欧阳看过去。 好家伙,这一看,江岸边一条纤细的暗影逆水而上——十来只棹影被孤灯照亮,竟然是一溜小舟。 每只舟的翘首上都挂着一盏灯火稀微的油灯,灯顶伫着一团模糊的暗影,似禽非禽,那油灯同暗影一道,随着棹影摆动,与小舟一齐东摇西晃。 欧阳紧盯着灯罩上的团纹,一般印在船头翘首上的图纹都是家族徽记一类的,小舟渐渐近了,欧阳瞪直了眼才看清,那竟是一团七拐八绕蚯蚓似的图纹。 “追来了?”被捂住了嘴,却捂不住欧阳闷闷的声线。 孤行少绷直了身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欧阳赶紧四处探看,想找一条方便逃生的路,可是除去临江的一片荆棘,身旁竟全是高大的悬铃木,密密麻麻一片,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这悬铃木多得不正常啊…… 欧阳震诧,却来不及去细想。 孤行少陡然靠过来,将她挤在树干上:“闭气。” “啊?”好好的闭什么气。 眼见舟队巡近,孤行少干脆一把捏住欧阳的鼻子,哑着嗓子说:“翘首上的黑鸦,能循着生人的呼吸追踪而至。” 猝不及防被人捏了鼻子,还没听清孤行少说的是什么,欧阳已忍不住张开嘴。 若是让她这一口气喘出来,那可就暴露了! 孤行少一面要拉着欧阳,一面又要捏着她,实在腾不出手再来捂欧阳的嘴。 情急之下只得眼一闭,心一横,头一低,将自己堵了上去。 乍然被人堵了嘴,欧阳惊得手足无措,呆愣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凑上来与自己唇齿相依的柔软物什,有着异常薄冷的温度与软度。 自己居然是被孤行少堵了嘴,还是被他用同一个部位堵的。 尽管他堵的很老实,并没有姑姑们讲述过的多余动作,但两张唇这样亲密的贴合,他的气息明明白白钻进她的口腔,这可不是被占便宜是什么! 被人占便宜,那还得了! 欧阳一急,顺着唇线亮出牙来,一口咬住孤行少的唇,原以为他该吃痛松开了,不料这男人是个不怕痛的,拧着眉、睁开眼恶狠狠瞪着自己,就是不撒嘴。 干嘛!你占便宜你还有理了,还咬不得你了?被瞪出心气儿的欧阳,贝齿再用力还不够,下颌一推,开始左右磨合起来。 她就不信,被人叼着唇撕咬拖磨,他还能忍得住痛。 可欧阳到底低估了孤行少的定力和忍力,哪怕是她舌尖都触及到腥腻的血气,这个男人还是纹丝不动。 “砉砉……”翅膀的拍打声骤然而起。 小舟排成一线正准备绕过犄角山体,队尾的黑鸦蓦然示警,可是杀手们都觉得荆棘江岸一带不可能有生人,是以纷纷骂道。 “这畜生疯了,这地方哪会有人。” “可不是,这种鬼地方,没看见鸟都没有一只吗?” “就是就是,压好你的畜生。” 稀稀拉拉的对骂声,在寂静的江面传的尤其远,欧阳听在耳中,越想越觉得怪异。 待舟队划远,孤行少这才放开欧阳,可是嘴角已然带伤,破口不小,隐隐还冒着血迹。 “下次再咬人,下巴给你卸了。”孤行少伸手摸了摸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原来,你还是怕疼嘛!欧阳幸灾乐祸地想着,浑没在到意孤行少的威胁。 “谁让你突然耍流氓,自己庄重点不就好了!”欧阳道。 “你若能聪明点,本座也不用委屈自己来堵你。都说了黑鸦能闻到生人的呼吸,你还张个大嘴,生怕没人知道你躲在这树上。”孤行少道。 “它是狗吗?鼻子那么灵!再说你堵了我,它不也照样瞎折腾。”欧阳压根儿不信。 “那是你咬破了本座的嘴,它对血腥气更敏感。”孤行少咬牙。 “说得跟真的似的,谁信。”欧阳道。 “本座养的。” “啊?” “黑鸦,本座养的!”所以他才对黑鸦了若指掌。 “你养的?哈哈……你养的鸟?”欧阳捧腹道,“你躲你自己养的鸟?哈哈,不对,是你养的鸟,跑来抓你,你竟要躲着它,哈哈……” 孤行少脸色一沉,锅底似的难看,见欧阳笑过了,才阴沉沉开口:“不笑了?” “等会儿,肚子都笑疼了,”欧阳揉了揉肚子,后知后觉发现孤行少口气不善,赶忙打哈哈,“那个,那个,我也不是笑你,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什么呢? 还是觉得他被自己的鸟追着躲到树上来,太可笑了。 但是这话现在是不能说了,已经“打草气蛇”了,再不识相,惹恼了蛇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欧阳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触目尽皆悬铃木,于是赶紧岔开话题:“哈哈,若不是今日漂泊至此,怎么也想不到在江陵与潭州之间,竟然会有这样一片江岸。” 其实无论是荆棘也好,悬铃木也罢,都是喜阳光不喜潮湿的,江岸能密密匝匝长出这一大片,显然不是自然生长。 孤行少若有所思地望了出去,显然与欧阳想到一处去了。 “难道这就是杀手认为没人,不愿靠岸搜寻的缘由?”孤行少喃喃。 第48章 躲藏(三) “这江岸有点诡异。”欧阳小声道,二人声音都放低了,才惊觉,这片林子里,除了他们二人发出点声音,竟就再没有半点声响了。 见孤行少不答话,欧阳壮着胆子说出心中猜想:“我们是不是进了不该进的地方?” “终于聪明点了,”孤行少毒舌道,“你的智力是随机的吗?” 欧阳被噎得卡住了,什么叫“终于、聪明点了”,什么又叫“随机”! “你说话可以不这么寡毒吗?”欧阳道。 “寡毒?什么意思?”孤行少蹙眉,虽不解其意,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什么意思?刻薄、阴毒、诛心的意思! 只是欧阳不敢说实话,看孤行少也是孤陋寡闻的样子,只管信口糊弄:“就是说话精辟、言简意赅、直击核心。” “你应该知道糊弄本座的下场!”孤行少斜觑着欧阳,一脸莫测高深,摆明了是不信这一套说辞。 “呃,说实话,不知道。”欧阳小声嘀咕——什么下场?无外乎就是“恐吓威胁加动粗”的老三样,前提得是他要真知道她有没有糊弄人。 “你说什么?”孤行少冷着声线拔高音调。 “没,没什么,人家哪里敢糊弄您,人家说得句句属实,天地作证,日月……”欧阳一面说着一面指手向天,准备声情并茂来一场发誓,可是脸一仰,头顶层层叠叠三叉尖的绿叶罩得密不透风,“……为鉴……” 头顶看不见天,也看不见日月! “连老天爷都不帮你。”孤行少冷笑道。 故技重施的恐吓! “难道要本座提醒你该怎么说真话?” 屡试不爽的威胁! 欧阳赶紧讨饶:“那,那说好,君子动口不动手。” “嗯哼。”孤行少眼皮一压再一挑,冷冽的目光就将欧阳自下往上扫视了一遭,那神情,仿佛再说:你看着办。 欧阳不疑有他,只当孤行少是答应了,遂道:“是,是刻薄的意思。” 她捡了三个意思中相对不那么具有攻击性的一个,可孤行少的面色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欧阳下意识就往后缩,忽略了树干是凸出的弧拱形,后撤的脚踩空,身体不可避免的仰倒下去。 “呀。”欧阳虽被唬了一跳,却并没有失了方寸。 只见她凌空一掌拍在树上,双腿趁势两分,扫出一面扇状,紧接着腰身旋舞而起,于半空中翻正了身形,然后丹田吐息,展手卸力——标准的落地姿。 正过身形的欧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面前孤行少放大的脸突然贴了过来。 “才夸过你,脑子就又长回去了是吗?”孤行少冷然讽刺道,长臂一勾,揽住欧阳腰身,将人带上临近的一棵悬铃木。 还不待欧阳站稳,孤行少再次不问自取,摘了欧阳髻上一朵珠花。 “你干嘛!”欧阳赶紧捂着摇摇欲坠的发髻,她头上拢共不过两只簪子两朵珠花,这么会儿功夫都被孤行少洗劫了一半去,“还给我。” 孤行少却曲起两指,用力一弹,将那精致的珠花对着刚才欧阳准备落脚的地方掷了下去。 地面上集着厚厚一层枯叶,珠花落在上头却是重逾千斤一般——“喳喳”砸进叶层中,声音清脆响亮,须臾便埋没了踪影,只余元宝大一个黑漆漆的破洞,格外狰狞。 欧阳除了感叹孤行少手劲之大,实在想不到他为何要露这一手。 发髻已然倾颓,欧阳索性收了头面、散了发髻。 便是这拾掇的当口,欧阳没有留意到脚下地龙翻身,那被孤行少一花砸出来的破洞,在地龙之后,被翻起来的枯叶挡了个严严实实。 “可看清楚了?”孤行少回过头来,发现欧阳卸了钗环,正侧身将长发编作一束,遂没好气道,“女人,你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稍等,马上看。”欧阳自认手脚麻利地结着发尾。 “本座觉得,也许你只有亲自下去一遭,才看得见!”孤行少阴仄仄地逼近欧阳。 “啊不用,”收好编结的欧阳抬起头来,猛然撞见的却是孤行少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于是赶忙陪笑道,“这就可以,这就可以……” 然则欧阳已经错过了时机,这会子就是将俩眼珠子瞪脱眶,也瞧不到有什么异样了。 但她不敢说出心中疑惑,纵然觉得孤行少可能是小题大做,到底还是机灵地先安抚易怒的“蛇”。 “嗯嗯,凶险非常。”欧阳煞有介事地道。 “哪里凶险?”孤行少追问,但脸色显然并没好转。 难不成蒙错了?欧阳心下惊疑不定,却不得不顺着孤行少的问话答下去,这感觉,简直像极了小时候启蒙夫子校考功课的情状。 地上只一堆枯枝烂叶,欧阳硬着头皮道:“枯叶凶险。” “枯叶哪里凶险?”孤夫子接着问。 欧阳觉得自己撒个谎真是太不容易了! 枯叶哪里凶险?枯叶经风吹日晒,早干成一张脆皮,老实本分摊了一地,不过是摊的多了点,她哪里知道凶险在哪里。 可是面对孤行少咄咄逼人的视线,欧阳觉得不管怎么样,自己得答出点什么,于是鬼使神差道:“枯叶里面有凶险。” 记忆中也曾有这样类似的情景,是以甫一作答,欧阳下意识的眼一闭头一缩,做出一副自我防护的姿态,仿佛随着话落,孤行少的拳脚便要落下来一般。 好半晌无话,孤行少也并未动粗,欧阳大着胆子睁开眼,显见孤行少一副有气使不出的憋屈神情。 “算你过关。”孤行少幽幽道。 “啊?”过关了?这次竟然过关了?欧阳大感意外之余,对自己能在孤行少手下逃过一难,也是备觉侥幸。 “你龟缩成一团做什么,本座是会吃了你不成。”孤行少拉过欧阳。 欧阳觉得,孤行少定然是对没能“考倒”自己,而愤愤难平,于是换一个切入点,继续找茬。但知道是一回事,聪明人要学会看破不说破! “没,那不过是下意识的行为。”欧阳尴尬地解释道,孤行少的毛要是不能捋顺,那会炸得她也外焦里嫩的。 孤行少眉峰一挑,示意欧阳继续。 欧阳其实不大愿意纠缠在这个问题上,但是显然孤行少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你这下意识的动作,让本座觉得你是在糊弄人啊!”孤行少抱臂上观,凉凉开口。 原来说什么“算你过关”,不过是麻痹人的幌子,后招在这儿等着她呢! 第49章 给你讲个笑话吧 “说说,怎么看出来枯叶里凶险的?”孤行少催促道。 怎么看出来的,她压根什么都没看到好吗!不过是被赶上架的鸭子,逼不得已顺着他的话回答而已。 此时还要她说出怎么看出来的。 欧阳心中叫苦,左右权衡一番,觉得只能另辟蹊径,于是吞吞吐吐问道:“嗯,咱们,可以先听,一个故事吗?” “听故事?”孤行少气极反笑,“女人,你确定本座现在是想听故事?” “也许听了故事,你就想了呢?”孤行少一愠怒,欧阳脑子就有点不好使,结结巴巴将话给说错了。 “什么?”孤行少横眉高挑,瞪着欧阳的眼神警告味十足。 “啊,是听了这个故事,也许你就知道我从哪里看出来了。”欧阳退得贴到树干上,伸手抓扣着树皮,想着若是孤行少真要动粗,那自己就顺着树干呲溜下去,逃,应该问题不大。 “呵,你说。”孤行少点头,明明恨不得一把掐死欧阳,却又强压怒火,等着看欧阳垂死挣扎。 “是这样的啊,”欧阳道,“从前呢,有个小学童,约摸是做错了什么事,于是被夫子拧到课桌旁边训斥。” “做错了什么事?”孤行少打断欧阳。 “唔,记不住了,”欧阳细想了一会儿,确然想不起来是因何受训,不过随即反映过来孤行少重点跑偏了,于是指责道,“重点不是这个,你且听着就行。” “那夫子将两面油光的戒尺摆在小学童面前,学童不过堪堪长到课桌沿儿,仰着脑袋望上去,觉得那戒尺上反射的光晃得眼睛都疼了,可是他不敢乱动,生怕夫子举着戒尺打他板子……” 随着故事娓娓展开,欧阳渐渐低垂臻首,兀自沉在故事情节里,似乎颇感同身受: ~~~~~~~~~~~~~~~~~~~~~~~~~~~~~~~~~~~~~~~~~~~~~~~~~~~~~~~~~~~~~~~~~~~~~~~~~~~~~~~~ 老夫子问:“知错了吗?” 其实小学童当真不知道哪里错了,但是身体力行“擦亮”了夫子一块戒尺的他知道,若是什么都答不出来,那戒尺定又要用自己的手掌来“上油”了。 于是他急惶惶答道:“知道了。” 可是夫子并不是个轻信的人,他接着问:“哪里错了?” 这可把小学童问懵了,哪里错了,他怎么会知道?他要是知道,还会犯错吗? 夫子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眼看着戒尺被攥进夫子手里,小学童吓得不轻,灵机一动答道:“脑袋错了。” 小学童当时想:母亲老是说,做事情之前要多动脑子想想。既然做错了,那便只能是想的时候没想对。于是他回答说是脑袋错了,想着应该问题不大。 然而夫子听了这番回答,原本只是攥着戒尺的手却高高扬了起来,横眉竖眼地问:“脑袋错了!脑袋哪里错了!” 小学童吓得赶紧将手背到背后,心里却觉得夫子今天着实有点笨,脑袋能哪里错呢? “脑袋里面错了。”想事情的时候都是脑袋里面在想,所以小学童认为,这回答也当没有问题。 “哈,”夫子急促地笑了一声,听起来有点可怕,他一手拉出小学童藏在背后的手掌,另一手握着戒尺重重落了下去,“脑袋里面能错,你倒是说说,脑袋里面哪里有错!” “啪”打手板的声音又脆又亮,掌心立时窜起火辣辣的痛楚,小学童眼里包着泪,不敢哭出声音来。 “脑袋,脑袋里面想错了。”小学童委屈极了,抽抽噎噎解释道。 可是夫子却越听越生气,又是一板子落下来,“你脑子里面还有错了?你怎么不说为师教你教错了。” 第二板子打下来,小学童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眼泪落了下来,却还是憋着哭声,不敢漏出半点哽咽。 尽管如此,还是惹恼了夫子,再一板子打下,夫子竟然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哭,你还好意思哭,你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有脸哭吗?有脸吗?” 挨了三板子,右手又红又烫,小学童只敢捏着不疼的手腕,将手掌举起来轻轻摇晃,仿若这样就能减轻一些痛楚。可是掌心肿地老高,她疼极了,很想哭,却仍然不敢。 “今日便在书房,好好反省,反省不出个所以然,不许吃饭!”夫子将戒尺随意扔在课桌上,人便走了。 小学童终于可以不用忍,哇哇地哭出来,家里的下人都知道他又挨揍了,但谁也不敢来安慰他,只能远远望着他,同情一把。 可是小学童还是不知道哪里错了,他也不知道夫子让他反省什么。 “其实小学童现在也不知道他哪里错了,挨过的好多次揍,其实他都不知道哪里错了。”欧阳鼻音里还带了点委屈。 “所以,你就是那个小学童?”孤行少一针见血地指出,“果然,从小蠢到大。” 她都刻意将名字更换了,竟还是被孤行少猜出来了,欧阳颇有些愤愤:“你怎么就知道是我!” “不是你,你委屈什么?”孤行少道。 “好好,便是本姑娘,你笑。”欧阳赌气道,这便是她的下意识反应,全拜那严厉的启蒙夫子所赐。 “夫子想听你反省哪里做错了,便是让你认个错,你倒好,把一切归咎为脑子里面看不见的活动,”孤行少笑问,“本座也不过是想你认个错,难道本座不知道你根本没注意地面的情况,而是编头发去了吗?” 欧阳一愣,原来竟是这个用意吗? “可你的回答明显靠蒙,敷衍成这样儿,本座和你的夫子,难免不动气。” “我压根儿就没觉得自己错了啊,但夫子硬让我说哪儿错了,可我也有在认真回答,只是当时实在只能想到是脑袋的错,我能怎么办?”欧阳道。 “你还不知道你哪儿错了?”孤行少问:“本座让你看的时候,你在干嘛?” “孤夫子,你那都是马后炮了,你应该先提醒我看,再扔珠花啊。哦,你二话不说,把珠花抢了,又没告诉我,你要做什么,那我势必是要先打理一番仪容对,结果哪里知道,打理好后,就错过了,”欧阳振振有词——对于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整齐的仪容更重要的?“然后你又势必要问出个所以然,我,我……” “你还有理了,那么大个脑子你不会想事情的吗?本座无缘无故借你的珠花,那定然是有深意的,你没留意就算了,过后居然还信口胡诌来蒙人。”孤行少道。 “你凶神恶煞地一再逼问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我还能想出蒙你的措辞就不错了,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揣摩你到底有什么深意。”欧阳不甘示弱,话一说开就越讲越来气。 被逼的撒谎,她容易吗? “若我是夫子,定然会告诉小童他哪儿错了,再罚他,一定不会不问青红皂白就威胁恐吓。”欧阳小声嗫嚅道。 “你……” 第50章 奔命(一) 二人争论间,林间骤起夜风,沙沙林叶摩擦中夹杂着莫名的喳喳声,那声音纤弱极了,像是昆虫啮食一般,又是连绵成片,听得人汗毛倒竖。 欧阳下意识搓了搓手臂:“这声音好古怪。” 孤行少却若有所思盯着地上的枯叶,层层落叶翻飞,就有层层落叶掩地,那地里到底有什么,却完全看不出来。 “我觉得声音不像是从地上来的,”欧阳提醒道,她顺着声线看过去,但是前方是错乱交互的枝桠,视线受阻,“那一方才是来源。” 孤行少仔细辨了辨,定定地看着欧阳,好一会儿才道:“你的意思是往里面去看看?” 欧阳哪里是想往里面去看,深更半夜,林深无路,这诡异的江岸林子一看就危险重重。但是孤行少看着自己的眼光灼热,似乎特别想去一探究竟,欧阳默了默,觉得要好好与他分说一二。 “这片江岸太过诡异:荆棘丛和悬铃木这样大一片,显然是刻意种植,临水生长不仅没受潮腐烂,还长得这样郁郁葱茏,也应该是用了些特殊手段;来往搜罗的杀手,遇着这片林子就远远绕开;咱们进来这么久,要么就丁点儿声音没有,要么一来就这样毛骨悚然。”欧阳道。 “所以?”孤行少问,他知道除了这些,还有地里刚才翻过的“地龙”。 “最好还是不要去。”欧阳实话道,她打一进林子就觉瘆得慌。 “那你还提醒本座声音的来源?”孤行少问,他还以为,她也是想去一探究竟的。 “那,那是我多嘴?”欧阳道,要不是看他胡乱瞎找声音来源,自己好心帮一把,也不会被套进去,真是烂好心。 “只能说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同时都在找声音来源。 欧阳却以为孤行少说的是想一块儿去林子里,于是赶紧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想去。” “现在可能容不得你想不想了,”孤行少突然拉过欧阳,身影一错,接连换了好几棵藏身树,才急急对欧阳道:“你先往里面去,记住只能走树,不准落地。” 慌乱中孤行少将欧阳放开,反身就欲朝林外扑去。 刚才的夜风已歇,林子里这会又恢复了死寂,欧阳不知道孤行少遇着了什么棘手的事,可让她自己往林子里走,还只能跳树,她有点为难。 欧阳眼疾手快地拉回孤行少:“可不可以不进去。” “不可以。”孤行少望着后方,眉头深锁,根本没时间搭理欧阳,“不想死就进去!” 孤行少的回答斩钉截铁,黝黑的林子又怵得欧阳心慌,她知道,自己没有和孤行少谈条件的余地,于是退而求其次。 “一定要从树上走吗?”枝桠横亘,她的轻功,哪里能灵活地躲过去。 孤行少不语,徒手扳下一块树皮,掷向头顶的密叶中。 “噗……哗啦……嗒……” 干脆的三声响,一个物什便从头顶掉了下来。 欧阳循声望去,竟然是一只背羽雪白,缀着泼墨圆点的海东青。 孤行少掷出去的树皮正正插在这畜生肚腹上,落到地上的海东青只象征性的抻了抻腿,便不再动弹了,创口丝丝血迹溢出,欧阳鼻尖地嗅到了血腥气。 “怎么会有只海东青?”欧阳诧异,这畜生不是一般在北境出没吗? “这鸟能准确找到本座,他们只用循着鸟,追过来就行。”孤行少眉梢紧拧,他之所以如此戒备,便是察觉到了这畜生的靠近。 意思是杀手不刻而至! “不会又是你养的?”欧阳不可思议道,“你养这些鸟,就是为了让它们带杀手过来的吗?” 然而还不等欧阳抱怨完,地面突然起了变动—— 层层沓沓的枯叶以海东青为中心,蓦地塌陷出碗口大小的洞穴,断了气的鸟儿咕噜噜滚了两圈,落到洞穴上,紧接着就像是被什么在洞后使劲扯住一般,扯得鸟身都渐渐变了形。 洞后的玩意儿狠有一把力气,拖着海东青就是不撒手,直扯的周围的地面也跟着一起陷落,扩开到井口大小。 海东青同着被扯破的地皮齐齐掉了下去,带起股厚重的腥腐气味。 欧阳以手掩鼻,探着头望下去,洞里漆黑一片,哪里还看得见海东青。 “这洞,有点深。”欧阳下意识拉紧孤行少。 便是此时,洞穴中突然曳过金色的斑斓长条,随即一摊淤泥被推了出来,封死了洞口。 “什,什么东西在下面?”欧阳吓得脸都白了。 她向来对条状的东西没有好感,这总会让她想起同是条状的蛇蟒之流。 “现在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从树上走了吗?”孤行少道,他也不知道土里的到底是什么,但现在没有时间来处理它。 说话间,恢复平坦的淤泥地再次翻拱,似地龙翻身一般,趁机将原本推到一边去的枯叶均匀地挪了回来,层层沓沓盖住裸露的地表,一切,又恢复如常了。 “知道了。”欧阳将一切看在眼里,小心翼翼吞了口唾沫,真庆幸他们方才是找的树干落脚,当时要是落到地上,估计这会儿被吞的这样“干净”的就不是海东青了。 “知道了还不走,一会厮杀起来,本座可没办法照看你。”孤行少道。 “我,没法儿从树上走。”欧阳犯难了,且不说这些悬铃木种的乱七八糟根本难辨方向,单就是横七竖八旁逸斜出的枝条,她要越过去也不容易,她可不想稍不注意绊倒下去,成了地里那东西的果腹之物。 “你不是会轻功的吗?”孤行少不耐烦道,他记得她的轻功还不差。 “但是这种环境……”欧阳欲言又止,开什么玩笑,让她独自密林深入,且不说地里如何,便是她谨慎点,没掉下去,方才林子里传来的那阵啮食声,也瘆人得厉害。 “怎么了?”时间拖得越久,孤行少越不耐烦。 这种时候欧阳已经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一咬牙,还是觉得狗命重要,于是用一种壮士断腕的语气道:“这种环境,施展不开。” 其实说白了,欧阳还是觉得前路凶险未知,后方杀手将至,无论是走是留,都只有跟在孤行少身边方是上策,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 “女人就是麻烦!”孤行少恼道,架着欧阳登跃而上,找了簇相对结实的树冠,将人藏了进去。 “你的鸟会不会发现我?”欧阳问,想着刚才的海东青就是从这上面掉下去的。 孤行少回头,故意露出个森然的冷笑:“那你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赤裸裸的幸灾乐祸! 第51章 奔命(二) 欧阳闻言,觉得躲这么高也不靠谱,想着海东青既然是循着孤行少找来的,而自己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袍,万一被畜生错认可就不妙了。 于是欧阳动手解起衣袍来,想还给孤行少。 像是看穿了欧阳的顾虑,孤行少指着欧阳外袍下敞露出的素色衣裳提醒道:“被鸟盯上你还能逃,要是被人盯上,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能有什么颜色比素色在夜里更打眼?显然没有。 无奈,欧阳只得再次裹紧孤行少的外袍,缩进繁茂的树冠里。 孤行少见欧阳藏好了,这才往不远处也寻了处树冠,匿了身形。 若不是看着孤行少潜进去的,欧阳断不会信,如此纤弱的一绺枝冠,竟然能贴进去一个人。欧阳紧张极了,赶紧四处检查了一番,生怕自己漏泄出片角缕丝,会被发现。 这厢欧阳堪堪掖好衣角,便有宵小先来探路。 “当心……” “林子有古怪……” “散开……” 鬼魅的人影纷纷攀树上枝,欧阳眼尖地看见孤行少脱手掷出一排赤色的晶针——那是她的蚊须针! 针细且盈,悄无声息便击中目标,树上的鬼影齐刷刷落到地上,还来不及发出声响,便如海东青一般,被生拖进了地里。 没想到解决的这样顺利,欧阳立时有恃无恐起来,冲孤行少喊道:“喂,你用我的针之前都不给我这个主人打声招呼的吗?” 像是就等欧阳发声的时机,林子里暴起三条黑影,脚踏虚空,拉开刀刃一般的斗篷,收割着悬铃木的树冠,一路摧枯拉朽,直朝欧阳杀来。 想不到暗杀竟然还带钓鱼的,欧阳大呼失策,想着孤行少该要被自己气死了。 知道是自己暴露了位置,树冠已经不能再待,欧阳赶忙贴紧树干,脚尖回勾,卡住树身,顺着枝干滑了下去。 悬铃木齿状的叶缘有些锋利,欧阳以手挡开,被划出了口子,欧阳顾不得这细微的刺痛,连下了两三茬枝干,这才躲过索命的杀招。 粗壮的树冠几乎是贴着欧阳的脸掉落下去的,欧阳躲在密叶中,两股战战,后怕不已——若是她反应再慢个半拍,此时被截成两半的就是她了。 可她滑落的声响并不小,杀手削掉树冠没看见她,自然会顺着找下来。 所以还不待她缓过劲儿来,面前便倒挂下一条黢黑的影子。 杀手将自己裹在斗篷里,头脚倒悬堪堪挂在欧阳面前,看起来像极了挂在岩壁上的巨大蝙蝠。 欧阳下意识的反应便是逃,可她猛一转身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早挂上了两条大蝙蝠。 所以,这三个杀手,打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目标明确。 眼下的退路还剩脚下的土地,可那里面的东西不会比这三只蝙蝠更好对付。 欧阳急地大叫:“你要见死不救吗!” 然而孤行少此时也分身乏术,困着欧阳的不过三人,埋伏他的却不下十人。 蝙蝠展翼,斗篷的下缘隐有流光划过,欧阳见识过这刃的锋利,于是在同一时间,拔身而起,没头没脑地往林子上方蹿去——林子里要穿枝避桠不容易,林子顶上开阔应该好走许多。 反正已经暴露,欧阳干脆破罐子破摔,往上寻求生路。 可是蹿上树顶的欧阳却傻眼儿了——这片林子到底有多大?乌央乌央延伸到天际,仿佛没个边界一般。 她往哪儿跑? 身后的杀手紧追不舍,森然刀刃死死咬住她的身影。 欧阳的轻功灵活性不够,但好歹轻盈度够了,杀手一时半会儿竟也追不上,就那样不远不近坠在后头。 可是欧阳不敢跑远了,她只一门轻功拿得出手,担心一跑远,遇见什么突发情况自己应付不了,于是心一横,朝着孤行少奔了过去。 “你脑子被浆糊糊了吗?”孤行少骂道,却仍然伸手将撞过来的欧阳护在身侧。 “我这不是看你没反应,担心你嘛。”实际上欧阳心里却是想:跟着你,逃出生天的机会才大些。 孤行少不知欧阳的实际盘算,只当欧阳真担心自己,明明心里很受用,却还是硬着心肠道:“你藏好自己就行,这会儿凑上来送死吗?” “有你在,不会的。”本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原则,欧阳吹捧道。 孤行少一手搂过欧阳,一手提剑,“你跟紧我,要是落单,别指望本座来救你。” 眼前十数条斗篷齐齐挥开,黑压压一片瞬间阻了所有视线,孤行少长剑抡圆,剑上真力运转,以钢搏钢! 剑刃所指,刃光流溢,刃上劲风追逐,直有劈山断海之势。 “撕拉……” 斗篷组成的困局,应声而破。 霎时天光泻进,耀人眼目。 然而欧阳错了,那不是什么天光,交错纷乱的光线来自于一双双弯钩的利爪,孤行少长剑冲阵,旋身而上,短兵相接的“乒乓”声不绝于耳。 围阵十三人,便就十三双利爪,孤行少若不带欧阳,只管大开大合打杀出去,可是怀里多了个什么也不会的拖油瓶,便有所顾虑了。 尽管他长剑势威,招招见血,却抵不过车轮般的轮战术,这些黑衣人似乎只想耗着他。 孤行少当然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若只这样耗着他,就想耗到他交出欧阳,简直天真。 “我的针呢?我的针?”欧阳蓦然想起自己的蚊须针还在孤行少身上,那一管针,应该还有剩余才对。 孤行少且战且退:“怀里,自己摸。” “我没怎么练过手,人得近一点才扎得到。”欧阳摸索着扒开管塞,小心翼翼抽出一支针捏在手里,生怕一不留意敌人没扎到,倒先把孤行少扎了。 孤行少却不以为意:“你只管随手扔,怎么都扎得到。” “啊?”欧阳对自己的技术没底,这么珍贵的东西,寻思着不能浪费,“真,真扎不准。” “扔!”孤行少蓦然低喝。 欧阳吓得手一抖,蚊须针就这么抖擞出去了。 完了完了,可惜了可惜了…… 眼看着蚊须针直直往地上掉,欧阳赶紧再摸一支,准备重新来过。 孤行少长剑挽花,剑尖直对着蚊须针掉落的方向划去…… “叮……”纤细的脆响,音调一般悦耳,欧阳眼看着掉下去的针,就这样被孤行少一剑拍飞,打着尾旋,悄无声息扎中一人。 原来,这就是他说的“怎么都扎得到”的意思?欧阳此时才回过味儿来——不是相信她扎的到,而是指他能扎到。 “你就不能一次多扔几根出来?”孤行少一看,只解决掉一人,立时有些恼。 “就这一根我还怕不小心就把你扎没了呢!”欧阳嘟囔着。 第52章 奔命(三) 在孤行少的授意下,欧阳再取三针,二人一个只管随意乱抛,另一个都能准确地将之拍飞。 眼看着杀手一个两个都倒了下去,欧阳欢快地继续取针…… 可是,当初为了方便携带,水晶细管打磨得分外小巧,欧阳不过才取两次针,晶管已然见底了。 “没针了。”欧阳嗫嚅。 孤行少默了默周遭还剩五个杀手,于是安慰欧阳:“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不用操心了。” 追杀而来时十数人,现下都已经折了多半,杀手也稳不住了,其中一人请示道:“活口?还留?” 这人说话语序颠倒,腔调也生硬怪异,将每个字都咬的极重,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把话说清楚一般,一听就不是中原人。 五人将欧阳二人团团围住,一番面面相觑,似乎都拿不定主意了。 “要留,有钱。”其中一人道。 “再留,没命。” “要钱。” “要命。” 这些人说话,似乎只能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欧阳大致猜了猜,觉得他们应该是在纠结要钱还是留命。 “他们说要留的活口是你?”欧阳悄声问向孤行少,“说是要留了活口才有钱,对不对?” “你难道不是该唏嘘,自己是要被灭口的那一个吗?”孤行少反问。 “这有没什么好唏嘘的,”欧阳不甚在意道,反正跟着孤行少,她的小命无忧,“然后他们又说‘再留,没命’,是不是指再留你的活口,他们自己就会丧命?” 孤行少闻言眉峰一挑,不置可否。 “要钱还是要命,历来都不好抉择,你猜他们会怎么选?”欧阳好奇地扫视了一圈。 五个笨杀手,当真全副心思讨论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去了。 “可能运气不好,都要不到。”孤行少冷笑。 “你有把握?”欧阳有些担心,都说双拳难敌四手,现在孤行少是一剑要挑五人,从未亲眼得见过他的真功夫,欧阳免不了心优。 孤行少将欧阳的脸按进怀中,不但不恼自己被个女人质疑,语气里竟还带了些笑意:“你把眼睛闭好,别吓着了。” 欧阳原不是听话的人,可是随着孤行少话落,身畔突然流风回旋,金兵铮鸣之声掠耳,她倒是想睁开眼看看,但睁眼一瞬,剑光绵密交错,劲风猎猎回旋,一者闪得眼疼,一者吹得眼涩——实在睁不开。 欧阳搂紧了孤行少劲窄的腰身,原来虽然是被利用,危急关头他也将自己护得滴水不漏,尽管有时候说话难听,却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这个男人,其实并不像初识时表现得那般不近人情。 欧阳神游天外之际,孤行少斩落了最后一人,劈下的断掌还套着锋利的爪勾,孤行少正用长剑挑起,仔细打量。 杀手捂着断腕连退了两步,虽血溅满身,却是不知痛一般,控稳身形后拼尽余力,亮出了仅剩的一爪,再次袭来。 孤行少顺手挑出剑上断腕,岂料杀手早抱了必死之心,空敞胸怀,不闪不避,只为了能冲地离孤行少近一些,更近一些…… “嘶……”欧阳顿觉后肩像被锋利的刀片划过,惊回首,却见自己后肩上插着一只钢皮铁骨的爪尖,人立时呆住了,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许是创面不大,又许是爪尖过于锋利,欧阳的痛感来的迟极了,可痛楚却半分不减,欧阳心中怅怨:既然已经迟到,为何不一直迟到。 “疼。”欧阳望向孤行少,随着痛楚的加剧,脸都疼白了。 孤行少快手挑落欧阳背上的利器,爪勾甫脱离血肉,带起一片模糊,欧阳咬着唇,疼得险些晕过去。 “还好只是皮外伤,伤口也不大,你忍忍,上药的时候有些疼。”孤行少从怀里掏出金疮药,说着便要替欧阳上药。 欧阳却把住孤行少的手,抖着唇央求道:“走,走。” “本座走了,你是能自己给自己上药不成?”孤行少一急便会错了意。 “离开这里。”欧阳解释道。 “上了药就离开。”孤行少固执道,难得他大发慈悲一次,这女人居然还不领情。 “先离开!”她怕自己的血落在这片林子里。 “你若是怕疼,本座敲晕你如何?”孤行少道。 “这样上药是没用的,别浪费药材了。”欧阳蹙眉,没有灵药,她的伤口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处理。 孤行少一愣,显然没明白欧阳的意思,“你的伤,不能这样治?”这和他的常识认知不大符合。 眼见孤行少听不明白话,欧阳反手捂着伤口站了起来,还好只伤了这一处,疼是疼了些,却还不影响轻功的施展。 现在去哪里都可以,但是不能留在野外了,最好是能找到人家再处理伤口,这样,她身带的毒血才不至于遗祸无穷。 如此一想,欧阳纵身跃上树顶,打算随意找了个方向,去碰碰运气。可是随着行动的拉扯,后肩的伤处疼地欧阳倒吸一口凉气,险些提不上来真气。 “你要去哪里?”孤行少及时扶了欧阳一把,两人这才在树梢站稳,“伤口虽小,却也不可忽视。” “找一户人家,有火,有净水就行。”欧阳道。 “为什么一定要找户人家?本座身上有火折子。”孤行少费解。 “就是要找户人家。”欧阳皱眉,烦躁得不想解释。 可是孤行少从林子上看出去,四周一片漆黑,根本不像是有人户的样子。 “这会儿上哪儿去找人家?”孤行少有些犯难,觉得欧阳左推右挡,定然是怕疼,他认识的女人,都是这样。 欧阳也不理孤行少的疑问,找不到也要先离开这里,于是强忍了伤痛,提气飞跃而去。 孤行少只得追着欧阳离开,左右伤口是她自己的,随她如何去折腾。 二人离开后的悬铃木林子,因着打斗一场本就已经被糟蹋地七七八八,细弱的树枝上,那从欧阳身上挑落的爪尖颤巍巍地挂着,寒光四溢的尖头上还勾着一丝皮肉,血色淋漓。 一滴,两滴…… 胭色的血滴落,小小几点,落在地面的枯叶上,顺着叶脉滚进了泥土里。 须臾,靠近血色的悬铃木陡然起了变化——青绿的三叉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下而上,迅速枯黑、委落,紧接着,参天的树杆竟然皲出了裂缝。 与此同时,“轰隆隆”地里有什么似要破土而出,整个地皮都被挤得向上翻拱,地缝依稀间,有金色的纹路游弋盘桓,在这棵枯死的悬铃木下,缠了一圈又一圈…… 第53章 奔命(四) “轰……” 巨大的轰鸣伴着震颤追来,欧阳回身,发现整片林子恍如地裂一般,自他们刚才离开的所在由内而外,层层颓倒。 高大的悬铃木倒地,激起遮天蔽日的烟尘,孤行少从后面赶来,一把掠过欧阳,一步冲出林界。 “傻愣愣停下来做什么,等着被果腹吗!”孤行少气极。 欧阳被孤行少抱在怀里,顺着他的臂膀望出去,恰好看到身后的林地陡然裂出一条沟壑,裂纹止在林子边界上时,沟壑中猛地窜起一条浑身金灿的大蟒,哪怕只露出一截蟒尾,也是粗如碗口。 粗壮的蟒尾只左右一摆,便扫平了一众林木,力量大的令人咂舌。 可是林界似乎有看不见的阻碍,那截蟒尾噗噗乱甩,却怎么也出不了林子。 “它出不来!”欧阳呢喃,下意识抓紧了孤行少。 孤行少却锁了眉头,神情严峻起来:“你往脚下看看。” 欧阳闻言,才发现脚下的地皮里隆起巨大的圆包,竟然是从林界哪儿一路跟来了。 “原来它这样拼命甩动尾巴,竟是为了从地下钻过来?”一想到这样大一尾巨蟒,就追在脚下,欧阳顿觉浑身一冷,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关在林子里尚且不惧,这能钻出来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现在知道怕了?”孤行少失笑,“刚才不还同情它出不来么。” “没有没有,”欧阳赶紧否认,“只是似乎出了林界它便不能破土而出,只能借道地下,好生奇怪。” “要不本座放你下去研究研究?”孤行少建议。 “不用不用,咱们赶紧的,把它甩掉,甩掉!”欧阳叫道,开什么玩笑,她也只是推测而已,万一自己一下去它就蹿出来,自己不刚好掉它嘴里? 明明欧阳的声音并不大,二人一路疾行,风声猎猎,便是孤行少听起来,多少也有些模糊,可是地里的大蟒似乎别有感应,欧阳不过话落,它便停止了动作。 粗壮的尾巴在林界后边僵了僵,随即猛地往回一撤,巨大的蟒身掣电惊虹一般退回了林子里。 由于动作太猛,又是一阵尘土飞扬,巨大的三角形蛇首便在这一片惊尘中,赫然探出,直衬的周遭的悬铃木都矮小非常了。 记忆中也有这样一尾金灿灿的铜钱大花蟒,也是这样澄黄如炬的眼,在葬花榭的塘子里,用着似乎同样的神情望向自己,欧阳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怕就把眼睛闭上,看不见就不怕了。”还记得她怕蛇,孤行少圈过欧阳,调了调臂膀的姿势,遮去了欧阳的视线。 索性大蟒不再追来,孤行少这才放下心来。 欧阳被护在孤行少怀里最后所见的一眼,正是大蟒血口盆张,冲着他们无声咆哮,明明一点声音都没有传过来,但欧阳却隐约觉得有嘶鸣声萦绕耳畔,凄厉哀裂,听得她五脏六腑都要痉挛了。 孤行少看着欧阳脸色更白了几分,只当她还没从恐惧中缓过来,于是宽慰道:“它没有追来了。” 欧阳点头,一时半刻仍然平复不下来。 孤行少带着欧阳,选了条与悬铃木林子相反的方向离开,心里惦记着欧阳要找的人家。 两人连奔了数十里也没寻到一户,倒是空置破败的茅屋遇见了几间。 “这附近怕是很难找到人家。”孤行少道,实际上是在问欧阳打算怎么处理伤口。 “茅屋也行。”欧阳道,只要不是野外就成。 两人拣了处还算修整的茅屋落脚,奇怪的是茅屋里一应用具齐全,只地上鸡飞蛋打一堆杂物,看起来屋主人离开的很匆忙。 孤行少在井边找着只木桶,涮干净取来些水,又摸出身上的伤药,想了想,再摸出一只火折子来。 “过来,”孤行少捋好袖子,净了手,还记着欧阳提过她治伤不同寻常,“你这伤要怎么治?”。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劳驾,帮我点一捧柴火就行。”欧阳从怀里掏出仅剩的一支簪子,簪杆及顶头的铸件皆是纯银。 “你还真当自己的手反着长的不成?”能反手给自己治伤! 欧阳却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随意折把折把就准备塞进嘴里。 孤行少手快,一把夺过帕子:“你这伤到底要怎么治?” “先止血。”欧阳道。 “用这些?”孤行少指着单独被欧阳摆成一排的银簪和火折子。 “嗯。” 孤行少没见过这两样东西可以止血治伤,也想不出来欧阳到底要怎么用,于是多嘴再问:“你以前这样治过?” “哪儿能是我呢,”以往无论什么伤,山庄总是拿最好的药供着她用,只除了这一次,竟然沦落到唯有这原始办法可解的地步,“不过我看别人这样治过。” “谁?” “我母亲。” “她,”没料到欧阳会突然言及家人,孤行少一愣,“是怎么治的。” 世人皆知莲峤一脉世代毒血,霸道非常,且无药可解,是以她们的血从来不能浪费,均拿来入药成毒。 欧阳的血落在林子里,误被悬铃木吸收,偌大一棵巨木不过转瞬枯死,可见其毒性霸道。 不过月满则亏,毒血既已是莲峤护身的法宝,便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才算公平——所以莲峤的人,伤口一旦见血,若无特有的灵药止血,便只能强行烧焦一层皮肉,否则哪怕只是针扎的伤口,也是血色淋漓,多日不止。 “你母亲,是怎样治的?”见欧阳不答,孤行少追问道。 “哦,”欧阳猛一回神,还未待多想,就将心中所思和盘托出,“把伤口的皮肉烧焦。” 孤行少面色骤变,这是什么粗暴的治法?简直闻所未闻:“那你母亲有没有告诉你,这样治,你受不受的住?” “母亲说不疼,她说我若是怕的话,可以找块布咬在嘴里。”欧阳指了指孤行少手里的手帕。 孤行少却突然就着手帕一把捏上欧阳的伤口。 “啊,你干嘛!”欧阳疼得龇牙,一把推开孤行少。 “疼不疼?”孤行少问。 疼!怎么会不疼!欧阳瞪着孤行少,恨不得在他身上也戳个洞,然后也给他捏一捏,疼一疼。 “所以你确定你母亲不是在和你玩笑?”孤行少不可置信道,当初几滴蜡油都熬不住的女人,是什么让她有勇气相信这种疗法不疼的?“用火,活生生烧焦一层皮,会不疼?怕是疼不死你!” 欧阳一愣,看孤行少的模样,似乎所言非虚,可是当年母亲这样处理伤口的时候,也确然没有流露出丁点痛苦的神色,那这个法子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不管疼不疼,反正只有这个法子可行,”欧阳咬牙,她身上根本没有灵药,但孤行少的话却还是让她有些犹豫,于是试探着确认,“应该不会太疼?” “方才捏你的那一把,你都忍不住。”孤行少轻嗤。 是了,她其实与母亲是不同的,母亲可以忍耐的,不代表她也能。 “不若你先敲晕了我?”欧阳道。 “不是自己来就可以的吗?”孤行少道。 “不要这么小气嘛,”欧阳嘟哝,将银簪、火折子一股脑推到孤行少手边,“你把我敲晕以后,点一捧柴火,将这银簪架上去烧得两面通红,然后在我的伤口上小心挨一下,就成了。” 听得欧阳儿戏一般的话,孤行少确定欧阳是真不知其中惨痛:“这支银簪要烧的两面通红,不说没这条件,烧的这样滚烫,你确定不是直接嵌你背上的?” 还小心挨一下就成,这要挨上去,再小心也拔不下来! “啊,那反正你明白要怎么做了,对?”欧阳仰头,殷切地望着孤行少,“那你可以敲晕我了。” 看到仰起来这张充满期盼的脸,本来还想分说两句的孤行少,竟然鬼使神差就照着欧阳的话去做了。 手起、掌落,纤弱的人儿无骨一般向他倒来…… 第54章 烧糊涂了 起初孤行少也是想用寻常手段给欧阳治伤,结果却真如欧阳所言,不过浪费药材而已。 他的手重,那一掌劈下去应该很沉,所以当他举着好容易烧烫的银簪贴上去的时候,欧阳也不过是在昏迷中哭叫了两声。 但是,这原始的方法,该死的有效。 孤行少将银簪丢开,按着处理烫伤的方式为欧阳包扎了伤口,从头至尾,眉头深锁。 她不过是寻常教坊司里的普通女人罢了,只是长得标志了些,会了点才艺,再多也就是傻得只能被人利用,可为什么,她身上的谜团竟越来越多? 神秘的畏水症,俊逸的轻功,药不倒的体质,难以止血的伤口…… “女人,你还有多少秘密?”孤行少定定地看着欧阳。 欧阳原地翻了个身,将自己蜷缩起来,昏迷中的脸颊映在火光下看起来红的娇艳。 想必翻动中扯到了伤口,欧阳睁开迷蒙的眼,糯糯呻吟:“疼。” “药劲才起来,你忍一忍。”孤行少道。 欧阳闻言却立时红了眼:“忍不了。” 这话说的太幼稚了,孤行少忍俊不禁:“那没办法,你必须要忍。” 欧阳将脸往手臂间埋了埋,颇有些遗憾的道:“你不是江沉剑,你把江沉剑找来。”他来了,他就有办法让自己不疼了。 孤行少挑眉,这种时候竟还能想到江沉剑,看来是真爱了。 “他来不了,他将你,送给本座了。”孤行少道。 “怎么可能,他才没那个胆子。”欧阳回头,恶狠狠瞪了孤行少一眼,仿佛他才是那个有胆子的人一般。 “那不然怎么本座在这里,他不在?”孤行少反问。 欧阳皱着眉头想了想,似乎有些难受,苦着一张脸道:“你又是哪儿来的赤脚大夫,告诉你哦,上一个大夫将将替我诊完脉,人还未走出门,血就溅到我床边了。你快走,别枉送了性命。” 她将他当成来看诊的大夫了,她竟然不认得他了? 孤行少眸色闪了闪,手背附上了欧阳额心——滚烫。 原来是发热了,竟烧得脑子都糊涂了吗? “你走之前可不可以把江沉剑叫来呀?”欧阳又问。 “他来不了。”烧糊涂了都还想着见江沉剑,不仅真爱,还是情深。 “那你有办法让我不疼吗?”欧阳道。 “没有。” 欧阳有些失望,抽了抽鼻子,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一般。 孤行少于心不忍,这受伤生病的人,神志混乱起来就如同孩子似的,还是要靠哄的。 “那要是江沉剑,他一般会想什么办法?”孤行少道,想着若是条件允许,也未尝不可一试。 一听提到江沉剑,欧阳眼儿一亮,立时来了精神:“他会呼呼。” 欧阳说到“呼呼”的时候,嘴儿嘟得圆圆的,不知为何,孤行少直觉这个呼呼,不像是正经的呼呼。 常人一般哄小孩的呼呼,都是指吹一类的动作,可是欧阳的这个动作做起来丝毫不利于吹气,以至于她发出“呼呼”的字音时,听起来还有些模糊生闷。 “什么呼呼?”孤行少问。 欧阳愣了愣,突然朝他伸出手来,孤行少下意识扶了一把,欧阳便趁势搂上他的脖子,噘着嘴,一口亲了上去。 “呼呼。”欧阳贴着孤行少的嘴示意道。 这分明是一个吻! 一个吻能止痛,除非是骗傻子。 “这样就不疼了?”简直啼笑皆非,孤行少推开欧阳。 “他说,这样就能把功法传给我,有了功法,就不疼了。”欧阳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除了轻功,本座没看出你还有什么功法。” 欧阳一愣,像是被突然点醒,面色一忽而恼恨、一忽而难过起来,许久才愤愤道:“他骗我,骗子!” 呼呼怎么可能交换功法,她还记得被母亲知道的时候,明明是他诓人,母亲却只罚自己去旒缨阁抄了一月的毒经。 “他可还骗了你什么?”孤行少突然意有所指。 “没有了,就这一桩,”欧阳气呼呼地道。 “有,”孤行少接着诱导,“他骗你,他已经把你送给了本座,他将你给出来,便就再也没打算接你回去了,这不是骗你是什么?”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生死门有什么阴谋,但是真相就在眼前,且极有可能立时揭开,孤行少怎么可能放过这样大好的机会。 奈何欧阳现在脑子乱得跟浆糊似的,十几年的记忆杂沓一处,唯有这关于呼呼,关于被江沉剑骗的事还拧得清楚,是以根本顾不上孤行少的诱导。 “他无非是寻思着我少不更事,好蒙骗,但此后也为我打了五年工,我才原谅他的,所以,他是断没有胆子敢骗我了!”欧阳道。 “生死门的门主,为你打了五年工?”孤行少敏锐地察觉出了疑点。 “生死门怎么了,他就是再厉害,也是我师弟嘛!”欧阳呵呵笑道。 “你师弟?”生死门的门主是不善武道的软脚虾,白面书生一个,孤行少虽早有怀疑,却苦于没有证据,“你们师从何门?” “你都来替我诊病了,你会不知道我师从何门?”欧阳笑道,旋即一愣,接着嘟囔起来,“不对,有前车之鉴,江沉剑应该是蒙着你眼睛带你进来的,为了你的小命,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真是难搞定的女人,脑子烧糊涂了都还套不出话来。 孤行少深吸一口气:“本座不是来给你看诊的大夫。” “那你是谁?”欧阳问。 “都说江沉剑将你送给了本座,本座,当然是你的男人!”孤行少咬牙。 男人? 男人! 她猛然想起自己和公主抢了男人! 欧阳浑身一颤,近乎惊悚地嘀咕道:“不对,不对,我有未婚夫,虽然是和公主抢了男人,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这样,江沉剑答应过我,事成之后,第一时间接我走。” “什么事成。” 终于要逼问出来了,可是孤行少却蓦然觉得心底一紧,虽心里有数,但和亲耳所闻,毕竟不同。 “……礼回沧海月明,”欧阳喃喃,“沧海月明……沧海月明……” 打她借莲峤少主的身份再次出现,她的目标就一直很清晰——沧海月明。 孤行少知道这颗珠子其实只对莲峤的人有用,似乎是可以用来辅助修习莲峤的独门绝技,这样一颗珠子按理说对生死门用处不大,是以打一开始他就以为江沉剑这招美人计定是冲着他的命来的。 所以今天欧阳发热,烧糊涂了脑子,孤行少才会费尽心思哄诱她,不过倒是至少能证明,欧阳虽然别有用心,却从未曾藏着掖着,也未想过害他。 想通这一点,孤行少莫名觉得松了一口气,再回头看欧阳,这个女人在严厉的逼诱下,已经累得又睡了过去,纤细的身躯蜷成一团,眉首微蹙的模样,说不尽的惹人怜。 “女人,你到底是谁?”孤行少轻轻抚平欧阳眉梢的轻愁,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第55章 白?蛊 清晨的阳光照进茅屋的时候,孤行少拿手挡在了欧阳眼前,睡梦中的人儿好容易安稳下来,还是蜷成一团的姿势,噘着嘴,一脸委屈。 “你还委屈上了,本座照顾你大半宿,还不知足?”孤行少轻笑。 这一夜欧阳反复高热,粗暴治疗后的伤口发炎,烧的她整个人都迷迷糊糊,一会儿嚷热,一会儿嚷疼,热了要扇风,疼了要人哄,孤行少忙前忙后,当真是片刻也不得空。 阳光越来越盛,孤行少干脆挪到欧阳身边,席地坐了下来。 “你说你照顾了我大半宿?”欧阳睁开迷蒙的眼,咕哝道。 “又醒了?”孤行少失笑。 “太疼了,”欧阳摇头叹道,“感觉才将要眯着,便又醒了。” “这次睡了半个时辰,是好转的征兆,”孤行少安慰道,“再修整半天,我们要出发了。” “出发之前,可以吃东西吗?”欧阳问道。 “饿了?”孤行少才想起,打前晚欧阳给自己灌过几壶酒后,这一路她还滴水未进,“这荒郊野地,怕是不好找吃食。” “烤野鸡?烤野兔?”对于吃食,欧阳还是略执着的,荒郊野地不重要,什么野味不能烤? “烧了一夜你还想烤野鸡烤野兔,是不是没烧够,还想把自己也架火上烤?”孤行少站起来道。 欧阳这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件中衣。 “若实在睡不着了,就起来收拾收拾,等着本座回来。”孤行少说完,竟大咧咧地朝外走。 “你的衣服呢?”欧阳追问。 孤行少并未回答,欧阳话音还未落,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欧阳撑着身子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件,身下垫了件,却都是孤行少的衣衫,难怪他只穿了中衣。 “他竟然将自己的衣服给了我?不知道又藏什么坏心眼儿了。”欧阳自言自语。 提溜起外衫,像扔秽物似地,将之丢开。 总觉得孤行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这次,她却真的误会他了。 不过衣服刚扔开,她立马又后悔了,想着万一孤行少回来看到自己如此不配合,不知道会不会恼怒。 欧阳死死瞪着已经掀到稻草垫子外面的衣衫,心里气不过又要被利用,却还是只能继续识时务。 “沧海月明沧海月明,”欧阳碎碎念来平复心绪,“等本姑娘东西到手,再不伺候!” 嘴上说着再不伺候,却还是老实巴交将衣衫捡回来。 欧阳抖搂掉衣衫上的灰,正准备盖回身上,却见衣料层层堆砌间,滚出一截嫩白的圆点。 其实说它嫩白也不对,这小点将自己团成一团,雪白的底色上一条赤色线纹从头贯到尾。 欧阳伸手捅了捅,小白团儿就顺着欧阳指尖拉伸开来,它没有底足,柔软的腹底紧贴着欧阳,撒娇一般扭来扭去。 白?蛊! 欧阳震悚地看着小白团,再次伸手确认一番。 不过这一次欧阳运气就不大好了,刚戳到,便被小白团翻身缠住,紧接着这东西扬起头来,露出犬牙交错的口器,对着欧阳无声咆哮,示威一般。 欧阳立时意识到这东西发怒了,可是还不待她撤手,锋利的口器已经嵌进了指间。 欧阳疼得浑身一颤,赶忙摸出装蚊须针的空管,掐着小白团扔了进去。 果然是白?蛊,可是白?蛊向来温顺,一般也是养来给厉害的蛊虫做养份的,今日这只,也太凶悍了。 关在晶管里的白?蛊焦躁极了,不停在晶管里蠕动,可是四壁光滑,它根本近不了管口,于是只得张着锋利的口器,无声叫嚣。 “你手里拿的什么?”孤行少不知何时回来的,人立在门口,脸色有些白,像是走了很远的路,累得有些虚脱。 “白?蛊,”欧阳道,“你怎么了?” “不大好。”孤行少道,在门口歇了三息才进来。 他手里拧了只兔子,既没缺胳膊少腿儿,也没沾红带伤,还能睁着红扑扑的眼东瞧西看,是被活捉的无疑。 “你捉兔子受伤了?”欧阳下意识推断,不过捉只兔子就受伤,并不是孤行少的实力啊。 “不是。”孤行少只是反驳,却不多言。 想来他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于是欧阳识趣的岔开话题:“那你休息一下。” “你手里的是什么蛊?”孤行少伸手取过晶管的一瞬,脸又白了些。 看他确然是不大舒服的样子,欧阳宝贝地拿回晶管揣进怀里,这才慢慢给孤行少普及。 “白?蛊,最低级的蛊虫,因为肉质鲜美、营养丰富,很有些作为饲料的优势,所以一般它都是凶猛些的蛊虫的吃食,用处其实不算特别大,应该是最温驯的蛊虫之一了,”欧阳道,旋即想起方才被咬了一口,于是纳闷儿道,“除了这只,这只比较凶悍。” 带咬人的。 欧阳小心翼翼瞄了眼被咬的手指,虽没见血,指上一圈密印,却是坑洼分明。 孤行少顺着欧阳的视线看过去,眉头不经意皱了起来,“被咬了?” 欧阳赶紧摆手:“也不算,小东西口器看起来虽然尖锐,但还不能够破皮入肉。” “你捉它做什么?”孤行少联想到欧阳对它的评价竟然还有“肉质鲜美”,不由得嫌弃道,“馋肉馋成这样?” 知道孤行少没有多少口德,也就是过过嘴瘾,看在昨夜辛苦一宿、清早又去猎食的份上,欧阳决定不和他计较。 欧阳深吸一口气再吁叹出来,颇遗憾也颇惋惜道:“昨晚要是有它,就好了。” 孤行少不解:“何意?” “咕噜……”五脏庙的抗议来得真不是时候。 “呃,有点饿,我们可不可以先吃东西?”欧阳指着尚且鲜活的兔子试图化解尴尬,“烤兔,做起来快。” 孤行少却不是体贴的人:“把话说完。” 欧阳一噎,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不然咱们一边做,我一边说?” 孤行少拧了拧兔子,看着胡乱蹬腿儿的畜生,这才疑惑道:“你确定烤着快?” 烤着不一定快,但是烤着好吃啊! 不过欧阳不敢这样答,怕孤行少再噎一遍“你把自己架上去烤”,于是只能猛点头来回应。 第56章 奇怪的孤行少 “莲峤人身带毒血的缘故,稍微见血的伤口都没法正常愈合,要么用灵药,要么便像昨晚一般,”欧阳搬了个小马扎守到孤行少面前,以手支颐仰着头,看着他修长的手熟练地处理食材,直叹这男人贤惠。 “本座怎么不知道莲峤人的毒血还有这短处?”孤行少搭话,他知莲峤人的血,天生就是佐毒的好材料,至于欧阳说的什么伤口不易愈合,他只当是欧阳的欺骗之语,毕竟她现在还顶着莲峤少主的身份。 “人都要藏拙嘛,”欧阳接着道,“这白?蛊除了做饲料没什么特别大的用处,可对莲乔之人却是极其宝贵的,别看它白乎乎一团,碾碎了流出的却似殷红的血,而它的血,是制成灵药的主要成分。” 孤行少这才明白欧阳遗憾的那一句“昨晚要是有它,就好了”。 “所以你抓这只白?蛊,是为防万一?”万一再受伤,也不用吃炮烙的苦头了。 欧阳摇头,摸出白?蛊来,起初她也很震惊,废弃的小茅屋里居然有这种东西,可是被咬了一口的时候,她觉得事情可能不大简单,所以她才将它抓起来。 “白?蛊一般都是成群活动,它们势弱,没有带毒的躯壳,口器也不能磨牙吮血,没有人的喂养,在野外它们应该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可是不论是做饲料还是做药,它们都不需要面对弱肉强食的生存环境,为什么这一只,不但存活了下来,还这样有攻击性?”欧阳看着手中的白?蛊,想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儿。 “你养过蛊虫?”孤行少问道,不然怎么对蛊虫的习性这样清楚。 “不用我养。”欧阳道,少主要是都去养这种玩意儿了,那莲峤岂不是要沦为养殖场了? 孤行少明白欧阳的意思,不用她养,就是有专人负责养。 “你们养蛊虫来干嘛?”孤行少蹙眉,他反感这些旁门左道,不,应该说是深恶痛绝。 欧阳晃了晃手中的晶管,晃得白?蛊东倒西歪,却只能张着口器怒啸它的不满。 突然,欧阳将晶管往孤行少眼前一推,笑道:“这种没有杀伤力的品种都能狰狞可怖地吓人,你说养来干什么。”养蛊的人,谁不是想以蛊控人,或以蛊杀人? 孤行少面色陡然一僵,白?蛊还张着嘴无声咆哮,口器里密密麻麻排着的一圈尖牙,看得他心悸。 “拿开。”孤行少猛地退了一步,两手重叠,同时撑着灶沿才站稳。 欧阳见孤行少原本都缓和些的脸色,又白了,不禁小心问道:“你怕这些小虫子吗?” 孤行少意识到自己失态,只冷冷瞟了欧阳一眼,“刷”地抽出长剑,将堪堪清理好的兔子“咔咔”削成小块。 “不,不是烤兔子吗?”欧阳瞠目结舌,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切这么碎,怎么烤?” 孤行少找来一口锅,一股脑将兔肉全倒了进去,随后满上水,锅盖一盖,才凉凉的回道:“还想吃烤兔?” 他把“还”字的音调拖得拐了好长的弯,听得欧阳心里直打鼓。 果然,孤行少后半句更要命:“不若你去把自己洗干净,本座帮你点捧火,顺便还可以帮你把自己架上去?” 欧阳一滞,心里直腹诽孤行少糟蹋了好东西,可是肉已入锅,铁板钉钉的事,她也无力回天,只能期待这一锅兔肉汤,味道还不错。 孤行少生气了,欧阳想,他应该是生气了,欧阳本想说点什么,可是孤行少已经先一步出去了。 真生气了? 欧阳纳闷儿了,自己也没说什么呀,一个烤兔子的话题应该不足以惹他生气? 那是哪里开始生气的呢? 烤兔子前,他们在说什么? 关于所谓的“小虫子”! 对了,是从她拿出白?蛊吓他的时候! 欧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问题的症结所在了——孤行少确然是怕这些小虫子的,可是威风如他,怎么可能承认这么丢脸的事,而自己还好死不死揭穿他,所以他就恼羞成怒了。 欧阳打了个冷战,还不知道要和孤行少同行多久,这要是就把人的得罪了,那这一路的奔逃可就没有安全性可言了。 于是欧阳决定,还是要去好好顺一顺他的毛。 “大公子。”想通了关窍,欧阳立时付诸行动,追着孤行少准备去道歉。 可是门外没人! 欧阳再往外走了走,小院里,也没人! 这才多大会儿功夫,人呢? 欧阳站在半塌的院门口四处望了望,满目皆是裸露着沙砾的土坡,孤行少走时穿的是一身素白的中衣,这会儿天光大亮,四下里明晃晃一片,着实有些不好辨认。 “你傻愣愣站在门口干嘛?”头顶突然响起孤行少冷峻的声音。 欧阳抬头,才发现孤行少曲了条腿正坐在院墙边的柳树上,另一条腿自然垂落,虽一身中衣煞风景了点,但样子看起来,别有一番俊逸悠闲。 好像又不是生气啊!欧阳纳闷儿了。 若是他没有生气,自己贸贸然来道歉,是不是显得太殷勤了些?于是欧阳略有保留地问:“你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若他的反应是生气,那自己就立马道歉;若不是,若不是那就最好。 “舒服点。”孤行少道。 那就是在灶间的时候不舒服咯?果然是生气了的! “那个,我不知道你怕虫子,不是故意吓唬你的,你不要生气啊。”欧阳急急解释道,她少有与人道歉的时候,所以其实不知道,有些歉,只适合委婉的道。 孤行少面色一暗,口气更冷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座怕了?” 没料到非但没能挽回,反而更僵了。 欧阳被唬得不敢接话,只能喏喏否认:“没,没有。” 眼见欧阳噤若寒蝉,孤行少叹了口气,从树上下来,“那东西让本座感觉不舒服,你没事别拿出来晃。” 欧阳心里却更坚定孤行少怕小虫子了,光看看都不舒服,这得是有多怕。 但是她才不会傻得问出来,于是委婉道:“那现在看不见,是不是就舒服多了?” 孤行少抿着嘴,一副疑云困扰的模样,许久才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嗯”字。 按理说他一靠近这类蛊虫,便会身体不适,只有找棵树待着,才能得片刻舒坦,可是欧阳身上就揣着一只,他们离的这样近,为何他反而不觉得难受了? 孤行少牵住欧阳,想看看是不是因为她的缘故。 “怎么了?”欧阳疑惑。 两人牵握的瞬间,似乎一道暖流淌过,顺着孤行少手臂直汇入心口,奇迹般的,抚平了心间的躁动。 孤行少脸上的疑云更厚了,却自认不着痕迹地笑道:“兔子应该煮好了,去吃饭。” 欧阳打了个寒噤,孤行少的反应太奇怪了。 第57章 天然养殖场(一) 欧阳端着热气腾腾的木碗,粒粒鲜白的兔肉沉在奶白的汤底,孤行少还好心地给她舀了一大勺,可是这味道,闻起来真心不怎么样。 孤行少风卷残云解决掉自己的一碗肉时,欧阳还端着碗出神。 “怎么不吃?”孤行少给自己盛了第二碗,正准备给欧阳也添一碗,却发现欧阳压根儿没动。 欧阳掂量了一下措辞,比较婉转地问道:“是我鼻子的问题吗,闻起来味道不大对呢?” 孤行少一面点头,一面扒拉出一粒肉嚼进嘴里。 “啊?我鼻子出问题了?”欧阳不可思议地瞪着孤行少,他难道没觉得味道很腥吗? 孤行少咽下嘴里的肉,这才解释道:“本座是说味道不对,腥了点。” 只是,腥了点?欧阳瞪着汤料,她觉得这个味道闻起来,孤行少除了往里加了点水,便什么也没放了。当时她是怎么觉得他还贤惠的? “怎么,吃不下?”孤行少问。 “嘿嘿,突然觉得又不饿了。”欧阳可没胆子敢说吃不下,于是只得干笑。 “咕噜……”不识时务的肚子偏偏与她作对。 欧阳赶紧伸手将肚子捂住,仿佛这样,就能证明那尴尬的饥饿声不是从她肚子里发出来的一般。 孤行少睨着欧阳,见她满面惴惴,颇难得的劝道:“吞得快一些,也没什么难以下咽的,总比药好吃点。” 欧阳听罢却蹙起眉头,完全不能苟同——药只是苦臭,憋着气一口也就喝了,而肉汤便不同了,腥味这种东西若是压不下去,就算憋着气,也会恶心。 见欧阳仍然坚持,孤行少接着道:“这一顿吃完,下一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此地多是沙砾荒土,可以果腹的东西不多,能捉到一只兔子已经极不容易,你若挑嘴不吃,一会儿饿得没力气,本座只能将你弃在此处了。” 沙砾荒地不假,欧阳想到院外光秃秃的土坡,几乎到了寸草难生的地步,这种环境,要想再找吃食却是不易。 可是手中这碗汤,着实败人胃口,难以下咽。 “想不到富庶如北国,也还有这样荒凉的地方,”欧阳慨叹,“相去不远的丹阳镇都繁华似都,不过一日一夜的距离,此地竟人烟散尽,生气寥然。” 意想不到的何止这一点,从丹江上岸,所见皆不同于世——荆棘丛、悬铃木、铜钱蟒、白?蛊、荒山坡。 哪一样不是反常的存在? 事出反常必有妖,前后所遇一串起来,欧阳陡然紧张道:“你出去猎食时,可也看见小虫子了?” 虽然欧阳问的是小虫子,但孤行少还是意会到了她具体说的是什么。 “没有。”从始至终,他只见过一只蛊虫,那便是揣在欧阳身上那一只。 虽然孤行少言之凿凿,但欧阳却不大信:“不应该呀!” “什么不应该?”孤行少问。 欧阳不答,闷头扒拉起碗里的兔肉,她用竹筷将肉从骨头上剔下来,然后扯碎,接着拢了一大筷子碎肉包进嘴里,憋着气快速嚼了两口就往下咽,可是这一口是在太多,根本咽不下去。 肉碎哽在喉口,腥气冲鼻,“呕……” 欧阳赶紧端起肉汤,含了一大口,混着碎肉强行一哽,这才咽了下去,可是肉腥汤也腥。 “呃……太难吃了……”欧阳被噎地一个激灵,浑身上下过电一般快速抖了一遍。 “有这么难吃吗?”孤行少蹙眉,欧阳的反应看起来像是正遭受虐待一般,“实在吃不下,就不要勉强了。” “你说得对,一会儿要是饿得没力气,就不妙了。”欧阳道,快速剔着剩下的肉,还好孤行少炖的软烂,两箸只用插进肉里然后左右一分,肉就脱骨了。 欧阳的反常转变引得孤行少警惕起来,“你想到什么了?” “还只是猜测。”欧阳蹙眉,若猜测属实,那真相就太奇异了。 “说说。”孤行少拿过欧阳的碗,帮忙剔着碗里的肉,让欧阳能专心分析。 欧阳默了默,想着万一自己蒙对了,还是应该提醒一下孤行少:“打丹江一上岸,所见的不合常理的一切,应该都是相互关联着的,一开始我想不明白是为什么,直到得了白?蛊。蛊虫这种东西其实不常见,脱离了人工喂养,它们一般活不长。” 孤行少点头:“蛊虫对食物要求苛刻,野外环境满足不了它们单一的进食要求。” “白?蛊喜食秋棠灌根,是少数茹素的蛊虫之一,但这附近几乎寸草不生,也就是说,它若需要进食,必要长途跋涉穿过这片沙砾,但是这显然不现实,靠腹部蠕行的小虫子,爬不出两里地,就该被风吹成虫干了。”欧阳道。 “所以你认为是什么?”孤行少将剔好的肉推到欧阳面前,示意她先吃。 欧阳狼吞虎咽炮制了同样的吃法,等到激灵过了,才接着道:“我觉得它应该还有同伴,白?蛊只有在群聚的情况下,才能完成长途的迁徙。” “所以你问本座出去猎食时有没有看到其他蛊虫,”孤行少点头,虽明白了欧阳的问意,却不赞同欧阳的设想,“不过本座真没……” 正想说“真没见过”的孤行少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住了嘴! 他是没有见过,但他却是有感应的! 孤行少反手扣住自己心窝,脸色忽然一变,他当时很不舒服!是反噬的感觉! “你,怎么了?”欧阳问。 “没什么,你接着说,若是白?蛊成群,会如何?”孤行少道。 “与其说会如何,不如说它有什么用。”欧阳道。 “能有什么用,你不是说它若不拿来做饲料,就是拿来做药了吗。”孤行少道。 欧阳点头:“嗯,做饲料。” 就是做饲料了。 “白?蛊的食量不算大,群聚也会选择离食源近的地方,通常这个距离,是按照族群的大小来计算的,先锋的虫进食的时候,后援的虫会绕过先锋前往下一个食源地,后援开始进食时,先锋又会绕过后援接着往前,如此反复,族群在进食的过程中就向前推进迁徙了。”欧阳道。 她之所以这样了解,是因为苍山上就有专门劈出来种秋棠灌根养白?蛊的山头,墨池轩的姑姑们往往在白?蛊迁徙之后立马种上新的灌根,好在白?蛊死心眼得很,从来不吃回头草,是以等它们围着山头吃完一圈回来后,新种的灌根已经又长好一茬了。 第58章 天然养殖场(二) 孤行少若有所思眺望出去,满眼沙砾嶙峋,若这就是被白?蛊啃食过后的地皮,那此处到底有多少白?蛊? “是有人将此处圈起来做养蛊之地了。”孤行少道,想不到还能有人在无痕宫的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怕不只是养蛊了,”欧阳忧心道,“在白?蛊之前,可还有一尾铜钱蟒。” 提到铜钱蟒,欧阳止不住颤了颤,现在想来,那尾蟒,大得当真是世所罕见。 同样是一听铜钱蟒,孤行少竟也浑身一震,眼中神色顿时晦暗起来:“你的意思是,这蛊,是养来喂那条大蟒的?” 欧阳未注意到孤行少的变化,只点头道:“我想是的。” “以蛊饲蟒,闻所未闻。”孤行少道,只知蛇蟒食肉,这样小的一点,怕是给它塞牙缝都不够。 “蟒以蛇为食,为何?不过是大鱼吃小鱼的道理——对某些畜生而言,同类相食,可快速获取成长的养份。而白?蛊,又名小蛇,”欧阳道,“它对于蟒而言,一如其名。” 同样的食用意义,却有更丰盛的食用价值,不然为什么白?蛊能做饲料呢?当然是它可以饱腹的同时,还能让食主更多的积累体能,更快速的生长发育。 所以营养丰富的白?蛊对于蟒的吸引力,丝毫不亚于蛇。 小蛇之说孤行少听过,但他所听闻的“小蛇”泛指蛊虫一类,因其性毒如蛇,是以江湖中多以小蛇称之。但今日欧阳的一番言论,却让他对蛇蟒一类有了新的认识。 “那悬铃木怎么解释?”孤行少接着问。 “蛇蟒一类,性阴凉,那些林木高可参天,便是其间矮小些的都能长到两三丈,这样枝繁叶茂,蛇类最喜欢了。所以这费心种出来的悬铃木,应是为吸引大蟒而准备的。至于林子外那一溜荆棘丛,当时并未留意,不知道是不是秋棠灌根。” 若是秋棠灌根,那一切就能推圆了——人种灌根,虫吃灌根,蛇吃虫。 “只是那人怎会在此种地方养这样大一尾蟒蛇?”欧阳道。 虽江岸偏僻了些,也还是有行船往来,商帆无数,难道从没有人发现这里潜着这样大的凶险? 丹江沿岸理应都是北国朝廷管辖,记得前些年似乎是赏赐给了谁,那这块儿就是有主之地,照此看来,这尾大蟒的存在,可就赖人寻味了。 不仅如此,欧阳还疑惑:“只是悬铃木既然也是人工种植的,为什么不选种在近山的沟谷地带,那不是更利于林木存活?非得养条大蟒在船只来往密集的江岸边,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没有人会出这么明显的纰漏,到底是哪里忽视了? “也许你该想想,大蟒怎样才能进到这林子里来,就清楚了。”孤行少皱眉提醒道。 怎样进来的?若是进来的话就意味着不是土生土长的。 欧阳恍然大悟:“对呀!这样大的蟒,少说也得几十上百年了,定然不是从小养大的。据说活过一定年限的动物,会慢慢生出灵智,来往世间时就会避着生人,那悬铃木周边有什么是可以隐蔽它身形的呢?”欧阳顿了顿,将周遭环境细细回忆了一遍:“是……” “丹江。”孤行少再次提醒道。 “是了,所以它是从丹江上岸的,这也是为什么那人要在江岸边种植不耐潮的悬铃木。”欧阳惊喜道,大蟒来往世间,大江大河或是山间暗河,最是隐秘! 孤行少却不如欧阳高兴,欧阳是揭开谜团,他只能算是惊闻噩耗。 欧阳终于发现孤行少的不对劲,似乎从讲到大蟒开始,他就隐约在给自己提示了,于是欧阳试探着问:“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圈来了大蟒养在这里?” 孤行少不答话,脸色很难看,他当然知道是谁在这里圈了地诱捕大蟒,但他没想到那人竟然还占地养了蛊。 欧阳知道,其实幕后之人也不难找,用了这样大一块地来养这些东西,还能不走漏风声的,唯有这块地的御赐对象了。 只是不知这人圈养的目的何在,此处靠近丹江水运,曾经定然也是民足丰乐的,现如今却只剩空置塌败的茅屋,也不知这些百姓迁去了何处,如今怎样了。 看孤行少明显心情不佳,似乎颇受打击,欧阳建议道:“兴许我的猜测也不对,不若我们等到晚间,确认一下是否真有群聚的白?蛊?” 其实还有什么好确认的,欧阳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如此说,不过是为了暂时宽慰孤行少一二。 孤行少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为何要等到晚间才能确认?” “这么大太阳,蛊虫出来会晒成虫干的。”欧阳失笑。 二人说话间,院外突响起“踢踢踏踏”的蹄音。 孤行少拉过欧阳,闪身躲到矮墙下。 “骡子。”孤行少比着口型。 “你怎么知道?”欧阳诧异,驴子骡子马牛,不都是这个蹄声? “驮了东西的感觉不一样。”孤行少道。 欧阳往偷偷往外探了探,除了半截院墙,什么也看不见。 “有人来了?”欧阳问,这种地方,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家畜,而孤行少表现并不紧张,看来来人没什么威胁,“农户?” 孤行少点头,来人步履沉重,呼吸急促,不像是练家子。 欧阳纳闷了,此地若真拿来养了白?蛊,怎还会有寻常百姓出入? “你干什么?”孤行少一把抓住偷偷往外挪的欧阳。 “去看看,”欧阳道,“蛊虫出没的地方,不应该有寻常百姓才对。” 孤行少不放心,跟着欧阳潜了出去,二人借着院墙的遮挡,攀在墙头往外打量。 烈日下的荒坡上,三人两骡,踽踽而行,骡子背上都驮着大于己身的粗布麻袋,麻袋横撘在骡背上,一左一右挂下个未系紧的封口,随着骡子蹒跚而行,封口里一颠一颠抖出黑色的细小颗粒,哪些颗粒一路走一路洒,很快便形成了四条小腿粗的垄埂。 同行的三人,皆作农夫装扮,其中一人赶着骡子走在前面,另外两人分别挑了沉重的担子跟在骡子后。 “担子都压弯了,不知道挑的什么,骡子上驮的东西一路走洒,播种吗?”欧阳推了推孤行少,指着洒落在地的黑色小颗粒,“顺点小颗粒来。” 欧阳时常用人用惯了,指使起一旁的孤行少别提多自然了。 孤行少讳莫高深地睨着欧阳,觉得她的胆子是越发的大了。 “快……”快去啊!欧阳回头刚想催促,猛然反应过来身边跟的不是自己的婢奴,她居然使唤上孤行少了,心下不由一惊,不过好在她反应快,立马改口道,“快去快回,我粗手笨脚,怕打草惊蛇,所以拜托你了。” 还算有点小聪明,孤行少心下想,撩了衣袍便蹿了出去。 第59章 病娇公子 孤行少的手脚极快,须臾便顺了一捧回来。 欧阳接过小黑颗粒,只一眼,便愣住了。 黑褐色的外皮坑洼干燥,梭子般两头尖尖中间浑圆的小籽也就葵花籽大小,欧阳凑近嗅了嗅,闻出了焦煤的味道,于是眉头渐渐收拢,忧心忡忡道:“秋棠灌根的种子。” 见孤行少久没有反应,欧阳抬头,发现孤行少脸色又有些白,紧抿的唇线因用力,都卡出了青痕。 “又不舒服了?”欧阳问,扶了孤行少一把,却不料这一把扶地当真扎实,欧阳托着孤行少的手,觉得他怕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到自己身上来了。 似乎没料到欧阳会出手,孤行少看着欧阳,好一会儿才道:“不碍事。” “你先休息一下。”没事才怪,欧阳将孤行少让到墙角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一阵一阵犯病似的。 “你也过来。”孤行少拍拍身边空地,示意欧阳坐过去。 想着他是病人,欧阳也不好拒绝,于是靠了过去。 “你真的不打紧吗?”欧阳问。 “休息一下就好。”孤行少道,说话这几息,他的脸色已经有了明显的缓和。 “是累着了?”欧阳大胆猜测,随即自己都觉得不靠谱,孤行少是什么人,是猎个兔子,顺捧种子就能累着的? 孤行少轻笑,仿佛也觉得欧阳的猜测太傻。 就在欧阳以为他不会作答时,孤行少突然定定看着欧阳,没头没脑道:“是离你太远了。” “哈?”离她太远? 离她太远怎么了?离她太远就会犯病不舒服吗? 这是什么病?传说中的相思病吗? 孤行少不过寥寥数字,却引得欧阳内心翻覆。 她听过许多好听的情话,真心的、假意的;委婉的、直白的;风月雅致的、金玉俗气的……可从没有哪一句让她心如鹿撞,如坠迷网。 只孤行少这一句“是离你太远了”,莫名就搅乱了一池静水,翻起未知狂澜。 这种感觉对欧阳来说有些陌生,和丹阳夜游那一晚的陌生感觉不一样,这一次,欧阳觉得除了悸动,更多的是羞赧与窃喜。 是的,她竟觉得窃喜,好像孤行少能对自己说出这样肉麻的话,是多么值得欣喜的一件事。 孤行少揽过欧阳,托着她的头按到在自己肩头:“你也休息一下,入夜还有一场硬仗。” 欧阳睁着眼,听着自己心如擂鼓,她觉得自己睡不着。 “为什么离我太远,你就……”欧阳嗫嚅,你就怎样呢?你就犯病吗?若事实不是自己意会的那样,那多尴尬。 孤行少沉默了半晌才道:“也许,你真是本座的药。” “药?”欧阳猛打个寒噤,“我虽身带毒血,但不能当成药人入药的,最多也就是入毒。” “呵,不会把你塞药罐子练成丹丸的,不要怕。”孤行少笑道,头一偏,压在欧阳头上,对孤行少来说,这真是个舒服的靠点,孤行少长舒一口气。 可是这口气听在欧阳耳里,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真的不能入药。” 她以为他是把自己当药人了,于是反复强调。 “嗯,”孤行少点头,搂着欧阳,所有的躁动不适都归复平静,他此时只想好好养养神,是以示意欧阳闭嘴:“嘘!” 欧阳怎么可能平静的下来,被人撩拨的心潮起伏,而这个人此时还就在身侧,正搂着自己假寐。 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是剑拔弩张,彼此嫌弃避之不及,怎么孤男寡女相处了一日两夜,还且不说这一日夜里都是她昏迷居多,他们怎么就在这短短时间内可以共坐院墙脚下,相互依偎慰藉了? 欧阳猛地意识到了不妥,这样亲密依偎的姿态,她见过不少的——殿里红鸾星动的姑娘每次与心上人同处时,便是这般模样。 欧阳挣开孤行少的怀抱,明明不喜地蹙着眉,却还顾忌孤行少的感受,字斟句酌委婉道:“大公子,我们这样,不大合适。” 不论因为什么原因,二人这样不清不楚搂作一处,都不是个事。 “什么不合适?”堪堪觉得舒坦些的孤行少同样也蹙起眉头,一时半会没明白欧阳的话意,但欧阳一般“大公子、本姑娘”称呼人的时候,都是她自认要客气疏离的时候,而这种时刻,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让孤行少觉得搅兴,是以这一问,语气中生出了几分不耐。 知孤行少态度有变,欧阳还是硬着头皮道:“大公子是以什么身份,这样伴在欧阳身边?” “什么身份?”孤行少喃喃,恍然明白欧阳的意思了,他倒是没在意过这些,只觉得自己舒坦就好,却忘了欧阳是个女人,自己模糊了男女界线实是唐突了她,可他本是随性的人,若此时来纠结已发生过的事,倒显得他不洒脱,抱歉的话是说不出口了,于是道:“本座以为你很清楚自己是以什么身份跟在本座身边的。” 欧阳一噎,诚然她是当成一颗棋子被孤行少带在身边,但不代表这颗拿来挡煞的棋子还要负责伺候棋手的。 说不清是气愤还是什么,欧阳颇有骨气道:“欧阳跟着大公子你走,转移杀手的注意力,为老王妃挡煞,这便是欧阳能答应的底线,大公子莫要将之再踩低了。” 看着欧阳气得鼓胀的脸,孤行少觉得有些碍眼,于是拉过欧阳,再次将人按到自己肩头:“本座便是踩低了,你待如何?以死明志吗?” “你……”欧阳气得话结。 “这荒山野岭,死法定然不缺,怎么,想试试?”孤行少道,“你这样胆怂,敢死吗?” 孤行少字字句句言她怕死,虽难听了些,却该死的说对了。 欧阳咬着唇,胸膛因气恼而快速起伏,却答不出半个反驳的字来,她太了解这个男人的言出必行,是以连接话的勇气都没能生的出来,骨气这种东西在她这里,果然和命是不能比的。 见欧阳语结,孤行少满意道:“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闭上眼休息一会。” 孤行少伸手抚上欧阳安眠穴,两指同时按下,确定欧阳完全昏睡了过去,自己才略略调整了坐姿,靠舒坦后,开始闭目养神——也只有让欧阳安静下来,他才能好好休养。 “你问本座是以什么身份伴在你身边,”孤行少轻叹,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庆幸,“不是说你是本座的未婚妻吗?你说本座是什么身份?” 第60章 温柔陷阱 睡梦中的欧阳迷迷糊糊伸手往心口挠了挠,几乎是欧阳一动,孤行少便睁开眼了。 见欧阳挠地有些急,孤行少伸手撇开欧阳的手,转而用自己的手覆了上去,柔软的触感填满掌心,手掌下,除了稳健跳动的心率,还有一缕颤抖。 这缕颤抖轻若游丝,若不是他恰巧也有过这种体验,定然是注意不到的。 “呵,你果然也有,本座没有料错。”孤行少道,唇角扩开的笑意如释重负一般。 许是孤行少的动作重了些,又许是他的声音大了些,还也许两项皆有,反正欧阳一觉惊醒。 有什么比自己一觉醒来,发现胸脯上罩了只男人的手更惊悚? “色狼!”欧阳惊恐喊道,但是动作反应却一点不似惊恐该有的害怕,反而迅速抽出手来,高举重落,狠狠给了孤行少一耳光。 “你,你干什么!”欧阳喘着粗气,显然恼得不轻,“不是警告过你,要,要保持距离吗!” 这倒好,距离没保持到,便宜还给人占得这样多。欧阳又气又怕,推开孤行少,胡乱抱住裙裾就往一边躲。 “你是本座的未婚妻,本座要保持什么距离?不过是提前享受一下今后的待遇,迟早你都是本座的,又不损失什么。”挨了一巴掌的孤行少话虽禽兽,却收了手重靠回原位,没有其余的动作。 欧阳气得咬牙:“那也等你娶到本姑娘了再说!” “怎么,你还想着要嫁给江沉剑不成?”孤行少说着撑起半身,倾向欧阳。 这动作像极了要来抓人一般,欧阳吓得连连后退,却还是不甘示弱:“那也比一个色狼好。” 孤行少牵唇一笑,也跟着欧阳挪动位置:“本座不答应,谁,你也别想;色狼,你也只有将就。” 这意思就是自己只能嫁给他? 开什么玩笑,他们二人是个什么情状,她能不清楚?孤行少能娶自己? 知孤行少是玩笑,欧阳仍然回怼道:“凭什么将就!” 孤行少牵起欧阳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这里的跳动,有没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欧阳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掌心下的跳动沉稳有力,这算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 见欧阳没明白,孤行少再牵起欧阳的另一只,五指抻开,放在了欧阳的胸口,于是两只手都传来了清晰有力的跳动,但欧阳还是没明白。 “它们的跳动中都有一模一样的轻颤,你看,多巧。本座说过,也许你真是本座的药,所以你说,凭什么将就?”孤行少直勾勾地望着欧阳,深邃的眼中裹着复杂的情愫。 两两相对的视线中,欧阳惊觉出了欣喜和柔情。 可是孤行少会有柔情? 欧阳觉得这里定然又有鬼了! 孤行少上一次这样反常是憋着坏,哄她做了挡箭牌,这一次又假惺惺打情感牌,莫不是又憋什么坏心眼儿了! “大公子,咱们有话先说好,可不可以?”欧阳道,“您若有用得着欧阳的地方,但说无妨,用不着虚情假意曲意求成。” “你认为本座虚情假意了?”孤行少没料到欧阳竟然这样理解了他的意味,“本座有什么必要同你虚情假意?当本座闲来没事?” “丹江夜游那晚你敢说自己没有?”欧阳诘问,故意骗她放灯,千夫所指再救她于水火,江中夜游佯装情衷,桩桩件件,哪件有真情?况且他和司徒陌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孤行少一愣,想起这桩事来,从头到尾他是诓了欧阳:“这事本座认,若是不诓你,你会乖乖配合?” “这不叫配合,这叫上当,”欧阳纠正道,“我不喜欢被人骗,所以大公子,有什么事还请明言,你不用兜圈子,现如今我算落在你手里,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你知我惜命,不会不答应的。” “你倒是看得通透。”孤行少点头。 欧阳心下却想:荒山野岭只你我二人相依,我若不看通透一点,本姑娘能活着出去吗?且不说此地危险重重,还有杀手窥伺,就是大爷你一个不合意,也能就地解决了我,除了识趣识相,我还能怎么办? “大公子有什么需求,吩咐,”欧阳道,“有事说事最好,莫要用情意试探,以免……” “以免什么?”孤行少疑问。 欧阳本来想说免得生出误会,可这话听起来竟像是在说动了真心一般,这种意思,是万万不能表达的,于是赶紧缄了口。 “以免什么?”孤行少道,趁着欧阳不注意,悄悄往欧阳身边挪了挪,“以免以为本座对你情真,会误了芳心?” “你……”欧阳骇然,想不到孤行少竟知晓她心中所想。 可是转念一想,他既然明知这样容易引起误会,仍我行我素,这安得是一颗什么心! “你故意的!”故意给她错误的暗示,故意引诱她! 欧阳摇头,谁说男人是猪,读不懂女人这册书?孤行少对女人的心思分明了若指掌! “为什么?”欧阳问,“误导了我于你有什么好处?” “本座没想过要误导你。”孤行少解释道。 “当然,明明是故意误导!”欧阳嘲讽道。 孤行少摇头否认:“误导你能做什么,本座不闲。” 孤行少说这话时太平静,平静的就好像说的不是他自己一般,这样事不关己的样子看在欧阳眼里,欧阳更气了。 “您事多,都是招惹人的事吗?”欧阳怒道。 没有误导,那她的悸动,她的羞赧与窃喜,算什么? “你觉得本座招惹了你?”孤行少终于听出欧阳的重点了。 此时的欧阳已气红了眼,眼中都隐有水光浮现,孤行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说点什么,自少应该解释一下。 “夜游丹江的事本座只是做给幕后之人看的,本来计划里只需带你游江即可,但本座也不知为何会多做渡口选灯、溪上相救,江中亲近,大概是随性惯了,想做什么便做了,细究起来,其实既没有缘由也没有所图,”孤行少道,“真没想过会‘招惹’到你。” 好一个随性而为,欧阳轻嗤,“只做给幕后之人看,呵,我是木头。” 她就该是木头,才不会被惑。 其实孤行少待自己能有什么真心?她不是不知道啊!可却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欧阳懊丧极了,说到底怪谁呢?他对自己好也罢,坏也罢,不过都是他想这样做罢了!这种想做就做,既不需要谁同意,也不需要谁回应,总归他只要自己心安顺遂就好。 “此前是本座考虑不周,今后定然留意分寸。”孤行少道,欧阳不是木头,她有思想有感觉,自己此前所为确实没有考虑她的感受。 孤行少自省其身,发觉做得似乎真有不妥,想着日后要多加注意才是。只是他哪里想到,自己做事素来就只顾自己,如今竟设身处地为欧阳着想,简直是破天荒了。 第61章 不解风情 “说话算数?”欧阳再三确认。 “嗯。”孤行少点头,顺着墙角站起来,本想顺手拉一把欧阳,但想到欧阳才对两人之间的界限问题颇有微词,于是伸出去的手,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就那样尴尬的停在了半道上。 欧阳瞪了孤行少一眼,假装没看到那伸出的手,自己扶着墙头站了起来。 显然,欧阳还没有消气,孤行少扶额,觉得女人真麻烦。 “可以帮我折一截柳枝吗?”欧阳突然道,也不待孤行少答应,就着急地将标准也和盘托出,“挨近树干的筷子粗细的枝条最好。” 孤行少虽不明所以,还是为欧阳折来一支:“要这个做什么?” “你会吹柳笛吗?”欧阳接过柳枝,前后看了看,拔掉柳叶,选了大的一头握紧,另一手握住柳条上段,轻轻一拧,柳枝的表皮便与里面的枝干脱开了。 欧阳抽取出完整的表皮,选了其中较大的一头,就着院墙粗糙的石壁磨了磨,然后将打磨好的一头捏成扁圆形,又用随身的珠花底座在皮管上扎了两个洞,边扎还边拿手指比对孔距。 一截柳枝皮管两个洞,孤行少目瞪口呆地看着欧阳半刻钟不到就做出来的粗糙玩意儿,她方才称它什么?柳笛? 欧阳见孤行少一副大开眼界的神情,心下断定他是不会吹了。 “一会儿你跟着我走,我在哪儿,你就要在哪儿。”欧阳嘱咐道,捏了柳笛,纵身跃到柳树上了。 她还记得孤行少怕虫,担心呆会儿虫一多他又要不舒服,于是特意叮嘱他要跟上。 “怎么了?”孤行少仰头望着树上的人,怎么说着说着就蹿树上去了? 欧阳本着孤行少晚知道一刻,危机就晚到一刻的想法道:“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言罢,向孤行少招了招手,示意他也上去。 其实不用欧阳示意,前脚她刚上树,后脚他就感觉不大对了。虽然一上一下的距离很短,但这种距离也让他有了细微的感应。 孤行少跟着上了树,刻意挨着欧阳坐了下来。 夕阳渐颓,橘色的光倾斜在嶙峋的沙砾上,有什么正从地里钻出来,努力拉伸着纤长的躯干,那躯干软极了,在拉伸的过程中控制不住的东倒西歪。 像是快速抽长的豆芽一般,不多会儿就拉出一指来长,紧接着柔软的长条匍匐到地面,一拱一拱的蠕动前行,只背脊上一线红痕分外打眼,随着蠕动,变化成不规则的波浪形。 白?蛊!和欧阳身上的那只一模一样! 孤行少随即发现,这不是一只白?蛊,而是一整片。 像是要赶着余晖发芽一般,整片荒裸的沙砾地都不余遗力的拉长着“豆芽”,它们从沙土里、从石砾下钻出,有的还在抽穗,有的依然长成,还有的已瓜熟蒂落正扭着绵软的身体,汇入蠕动的大军。 饶是见惯了蛊虫的欧阳,也觉得头皮发麻。 “要不你找截布条,将眼睛蒙起来?”欧阳道,想着孤行少该是又要犯病了,回头来看,却发现他并无异常,一时间呆住了。 “本座真的不是怕这些东西。”孤行少无奈解释道。 “那你之前脸色苍白、体虚力尽是为什么?”欧阳不解。 “是蛊虫能影响我。”准确的说是蛊虫能影响他身体里的东西。 “那岂不是看不看得见,你一靠近这些东西,都要不舒服?”欧阳震诧,这是什么毛病?难怪下午孤行少只是跳出去顺了一捧种子回来,就又虚脱了,想来应是感应到地里的蛊虫了。 “可是不对啊,这些蛊看样子应该在地里埋了有一天了,”欧阳抬头看了看,密密麻麻一地的蛊虫铺天盖地,目下所能见的范围都染着点点红痕,“这么庞大数量的蛊虫,就在我们身边,若是你有感应,不应该只偶尔不适呀!” “所以说你是本座的药啊,怎么,你竟全然不信?”孤行少笑道,“难道你没发现,只有在你身边,本座才不会犯病吗?” 欧阳细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第一次是他出去猎食,第二次是他跑到柳树上,第三次便是他去顺种子,三次行动,她都不在,所以他回来以后就不大对劲了。 “你这是什么毛病?也忒邪乎了。”欧阳蹙眉。 孤行少却笑道:“不邪乎,挺好的。” “哪里好了?”欧阳无言以对,心想孤行少莫不是被影响傻了。 “本座离不开的人,才是命定之人,这样找起来挺方便,不好吗?”孤行少道。 “你这哪里是在找命定之人,分明是在找解药。”欧阳不屑道。 “是药,也是本座的命定之人,”孤行少道,“是本座打小就定下了的。” “你……”欧阳一愣,对孤行少的话意不敢多做揣测,“这话什么意思?” “本座的未婚妻,打小就定下的未婚妻。”孤行少抚上欧阳脸颊,越看越觉得这张脸,美丽的过分。 这样妍丽无双的容貌,想来也只有莲峤欧阳氏一脉才会有,他怎么能现在才反应过来呢! 孤行少的柔情似水换来的却只是欧阳的粗暴相对。 欧阳挥开孤行少,警告道:“有事说事,别动手动脚啊。” “不解风情。”孤行少曲起食指,顺手在欧阳鼻尖刮蹭了一把。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情。”不过利用而已。 孤行少忽略掉欧阳的话外之意,轻声哄道:“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 欧阳却是不屑,只当孤行少闲来无事,又随性而为。 明明话已说开,孤行少还这么没分寸,欧阳突然有些怀念初识时那个阴冷无情的孤行少了。 至少,面对那样的他,她比较能守得住自己。 欧阳眼色暗了暗,神情也跟着郁郁起来。 眼前的孤行少还兀自笑得舒朗,原来一身黑衣的他,笑起来竟也如温茶一般,沁人心脾。可茶终究有苦涩,就像他从始至终,都不过是随性而为,从没想过用心对待。 怨怪谁呢?只能怨怪自己,没能及时厘清,守不住立场,稳不定真心。 欧阳陡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场利用关系里,险些要失了心。 第62章 能被你喜欢本座很欢喜 手中柳笛起奏,右手执笛,两指开合间,曲调抑扬,清脆嘹亮。 没想到做工如此粗糙的玩意儿在欧阳嘴里也能化腐朽为神奇,孤行少第一次见识到掌殿姑娘掌控音律的天赋,一时竟有些目瞪口呆。 似是发泄一般,欧阳将笛音吹得又疾又猛,直听得孤行少都觉得有些扎耳了。 “你怎么了?”孤行少问。 但欧阳却是充耳不闻。 孤行少无奈,只得夺下柳笛:“你瞧瞧下面。” 满地白生生的肉团子向天摊着白肚皮,只偶尔抽一抽显示还有气儿。 “这是驱蛊之音,”欧阳道,神情依然郁郁,仿佛心中郁结,“一般笛音奏响,蛊虫便会退避,可能是白?蛊行动缓慢,退不了,便只有原地等死。” “看来是道行不够。”孤行少附和道。 欧阳趁机掏出水晶管,下到地面再捉了几只,孤行少看她选的都还是能动弹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欧阳一早就备好柳笛,难道只是为了捉几只震晕的蛊? 见孤行少还立在树上,欧阳仰头问道:“你还不下来,是要等着它们醒过来?” 欧阳说完一愣——这样尖酸的话,向来只有孤行少才说得出口,真是和他呆久了,连说话风格都开始雷同起来。 孤行少却眉开眼笑地跳下来:“你生气的模样,别有不同。”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谁说我生气了,我没有!”欧阳道。 “柳笛你一早就准备好了,难道只是为了吹晕它们,趁机掠几只?”孤行少笑道,他还记得欧阳让折柳的时候有多紧张,想来那时她便发现了蛊虫,是以提前制了柳笛应对。 可是随后欧阳突然就吹响了驱蛊音,毫无征兆,吹得还撒气一般迅疾生猛,孤行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虽然他也不知道她为何生气。 “怎么了,突然就生气了?”孤行少问。 “都说了我没生气,你听不见吗!”欧阳道,背转过身,飞身而去。 孤行少无奈摇头:“若不是怒令智昏,你怎么有胆子这样同本座说话。” 言罢,也施展手脚,追着欧阳离去。 “你才生气,你才动不动就生气!”欧阳一路走来,愤愤有声。 她也不知为何,当意识到自己对孤行少心思不纯,而他对自己不过是随性招惹时,自己会这样气愤,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气胀。 她觉得自己胸口胀着一口气,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鼓的她整个胸腔都跟着难受起来。 欧阳伸手猛地擂打胸口,可这锤击不过击打到皮肉和肋骨,而肋骨后包裹聚集的那口气还是不能顺畅。 孤行少追上来时,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 “你做什么。”孤行少一把抓住欧阳自擂的手。 欧阳愣了愣,憋着气道:“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听着欧阳说话,气息都不顺畅了,孤行少一惊,“是心口吗?绞痛还是什么?” 他下意识想到她心口不舒服,因为他们一样,有不寻常的脏器,他想着自己会心绞,于是自然而然认为欧阳也是心绞。 “胀得难受。”欧阳憋闷道。 “胀?怎么个胀法?”孤行少急道,想伸手摸一摸,又想起那是个尴尬的位置,只能作罢,遂一个劲儿问,“除了心口不舒服,可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孤行少就在一旁,担心她是心绞,握着她的手问东问西、手足无措。 欧阳看在眼里,这哪里只像是随性而为呢? 眼泪一忽儿就掉了下来,欧阳莫名觉得委屈极了:“你为什么这样担心我。” 其实她想问,这样的不由自主,真的只是因为随性吗?就没有点别的什么原因了吗? “你是本座的未婚妻,本座自然担心你。”孤行少温柔的替欧阳擦掉眼泪,“本座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不对不对,打一开始我就是你的未婚妻,那时你不是这样的,”欧阳否认道,“你一开始对我好是为了诓我上钩,我已然上钩,也答应会配合你,你为什么还对我这样好?” 为什么还这样对她?孤行少也是一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愣愣看着自己的手臂,就像将才,看着欧阳不舒服,他的手臂几乎比大脑的反应还快。 “你说我是你的药,是不是因为这呢?我是你的什么药呢?”欧阳喃喃,“是要割肉还是放血,或者剔骨?不若你现在就取走好不好?” “取,取走?”没料到欧阳竟然提出这样的建议来,孤行少惊的不轻,“取什么?怎么取?” “都可以,你取走了,就不会老是惦着这味药,你不惦着就不会对我好,你不对我好,我就舒服了。”欧阳念经似的道。 “你不想本座对你好?”孤行少一震,不可置信的瞪着欧阳,“为什么?” 欧阳双目一闭,蹙起眉峰,捋了捋思绪,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你这样苛刻。江沉剑对我好,便是他把天上的月亮摘给我,我也觉得理所应当;暗香绮罗殿的恩客对我好,便是掏空了家底败光了家财,我也觉得受之无愧;可是你不一样,你也可以对我好,但我不希望你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对我好,若是这样,我宁可不要。” “那你想是什么原因?”尽管孤行少也不知道欧阳说的“这样的原因”到底是哪样的原因,但是他抓住了欧阳的重点——这个女人,希望他给一个她想听的理由。 她对所有人都没有要求,唯独对他有所期许,这是何意? 孤行少愣愣地看着欧阳,此时方才有些回过味儿来。 她让他不要虚情假意,让他就事说事,让他保持距离…… “你想本座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你好?”孤行少再问,伸手挑起欧阳下颌,逼得她与他四目相对,“你喜欢本座对不对?” 欧阳悚然一震,喜欢他? “所以你想本座也是因为喜欢你才对你好,对不对?”孤行少瞧着欧阳震惊呆滞的模样,蓦然觉得可心,“若不是这样,你宁愿本座不曾关注你。” 欧阳完全愣住了,一时间,整个人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你都让本座有什么就明言,自己怎得还拐弯抹角了,”孤行少失笑,“你都不曾问过,怎么确认本座不会因喜欢你而对你好?” “你不是说……” “随性而为,”孤行少接过话茬,“什么叫性?吾心所想便是吾性,本座想对你好,随性就对你好了。” “你不是说细究起来,既没有缘由也没有所图吗?”欧阳问道。 “本座图你什么?图你是唐僧,有二两肉吃了能长生不老?”孤行少玩笑道,又怕欧阳恼人,于是赶紧解释,“有所图,那便成交易了,无所图,不才是真心?” “真心?你不是,该憎恶我的吗?”欧阳道。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哪怕一开始他对她有过防备警惕,但也绝够不上憎恶。 “我累你丢了世袭的王爵,失了心心相印的公主。”欧阳道。 “可本座终归等到了你,”孤行少揽过欧阳,满足地喟叹,“能被你喜欢,本座很欢喜,也让本座试着因喜欢你而对好,行不行?”想了想,像是怕被欧阳拒绝,于是又加上一句,“不准拒绝。” 第63章 又见大蝙蝠 欧阳想,孤行少真是霸道,可是自己当真喜欢他吗?欧阳不确定,觉得不过是看他与看旁人有些不同罢了,但孤行少的交心,却奇迹的驱散了她胸臆中的胀气。 夜风徐徐而过,相拥的二人立在月色下,美好的画一般。 然而风中裹挟的“喳喳”声却惊了一派安谧。 “又是这个声音。”欧阳紧张地探出头,可是四下里张望,却什么异样也没有。 “嗯。”孤行少牵过欧阳,眼前只一条路可走,那便是声音传来的方向。 “听起来想昆虫啮食的声音,”欧阳道,但是能随风传这么远的进食声,若不会昆虫巨大,就是数量众多,欧阳猛然想起先前被吹晕的那片白?蛊,“不会这会儿功夫白?蛊就醒了。” “你对自己的驱蛊术有几成把握?”孤行少问道,功法深厚的缘故,他听到的比欧阳听到的还多,那方可不只是啮食这般简单。 “虽未尽得真传,但这江湖上,应该没有比我更擅此道的人了。”欧阳自信道,三百年基业的莲峤,毒蛊之术早独步天下。 “那应该不是白?蛊醒了。”孤行少道。 前路越走越窄,两边渐渐隆起高山,笔直的路,豁口一般直插山腹,这地形看起来像个口袋似的。 “是个山谷,”欧阳道,“看起来有点瘆人。” “声音就是从里面传来的。”孤行少道。 谷口外围寸草未生,光秃秃一片,而谷中却是枝繁叶茂。 欧阳目测了一下谷口这段坦途的长度:“看样子像是特意留起来的过渡,一丈见方,没有遮挡,不管是从外面进去,还是从里面出来,什么东西都能在这块空地上甩干净。” “何意?” “通常来说,蛊师会将蛊虫与自己的活动范围隔开,小蛊师会将蛊喂在罐子一类的器皿里,虽然相对安全,但是成蛊一般都很普通。若要养烈性一些的蛊,则需要搭建专门的斗室,斗室越大,能容纳的蛊便越多,最后留下来的蛊王也越具有攻击性。而斗室的形态,不拘泥一格,可以是围栏棚圈,也可以是沟塘堰坝,还可以是夹峰山谷。 为了方便监察,这些斗室一般紧邻蛊师的居所,但是蛊虫是活的,不管是自行游离出去还是尾随着蛊师离开,都不妙,所以斗室的出入口外又会布置一个过渡区,这一区域通常都选在平坦开阔没有遮挡的位置。”欧阳指着眼前插入山腹的路道。 “以山谷为斗室养蛊?你确定?”孤行少不大信。 “过渡区常会洒一些蛊虫惧怕的药粉,无外乎是雄黄、硫磺一类,味儿都挺重,你可以去闻闻。”欧阳道。 以谷养蛊算什么,苍山上可是劈了整整一座山峰来养的,光斗室就不止一处。 孤行少沉黑了脸,还用去闻吗?夜风一送,味大的呛鼻:“手笔还真是大!” “不知道这里面养得怎么样了,若是要成蛊了,可就不好对付了。”欧阳道,她手上只一支临时做的柳笛,遇上蛊王可不怎么好使。 “那我们绕道。”孤行少道,他纵然功法卓绝,但是对上蛊虫却也是力不从心,身边此时还跟了欧阳,冒不得险。 “嗯,”欧阳点头,有些遗憾道,“早知道山下有这样规模的斗室,下山时就应该将母亲的追魂萧带上。” 那可是把好乐器,进可杀人取命驭蛊千里,退可怡情助兴修身一室。 二人正打算离开,孤行少耳尖听到了破风之声,长剑瞬息出鞘,一格一挡,退了来犯之人。 又是裹着斗篷的大蝙蝠! 空旷的过渡区,来人黑巾罩面,双手抱胸,尖利的爪勾高高翘起,刚好能搭在肩头。 “阁下不该来此。”大蝙蝠道。 “无意闯入,这就离开。”孤行少道,拉了欧阳就准备走。 “哗哗……”带链条的长钩猛然掷出,拖着刺耳的摩擦声不瞬就来到了眼前。 孤行少一把拉过欧阳,长剑连挑带撩,勾住长钩一掷,哗哗的铁链便反向飞了回去。 见蝙蝠无意善了,孤行少决定先下手为强。 长钩虽能远距离击杀,但是回力不易,控制起来不如刀剑顺手,便是趁着钩链回拖的空隙,孤行少旋身而起,手中长剑舞出凌厉的剑花,变换着无穷的剑式,杀向蝙蝠。 那蝙蝠一面回收长钩,一面错身亮出另一只爪勾,月色下,欧阳看见钩尖雪亮的锐光一闪,探出一截模糊的黑影,别人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清楚。 “钩上带蛊。”欧阳喊道,可惜已经迟了。 钩间的蛊虫借着短兵交接的一瞬,游到了孤行少剑上,然后身形一窜,便进了孤行少袖口。 孤行少的剑尖挑飞了蝙蝠的斗篷,扇形的斗篷在月色下翼展,转瞬便散做了一群飞蛾。 蝙蝠斗篷下的身躯异常瘦削,四肢都裹在花色的棉布里,连颈项上也缠着棉布。只是那花棉布奇怪极了,褐红色的团花,形状各异、大小不一。 孤行少长剑再进,剑气吹破蝙蝠裹身的棉布,一瞬见血收封。 欧阳这才看清楚,那蝙蝠裹的哪里是花棉布,分明是白底的棉布被血渍浸的东一团西一块。 蝙蝠吃痛暴喝,被挑散的蛾群得令一般聚回他身上,重又变作了斗篷的模样。 空气里隐有血腥流散,欧阳一震,赶紧喊道:“孤行少回来。” 可惜,又晚了一步。 孤行少再起的剑势还未端平,蝙蝠身上的飞蛾便散向空中,羽翼相接、头尾衔合,组成一个巨大的茧形箱笼,冲着孤行少飞去。 孤行少本就受不得蛊虫影响,这些见了血的飞蛾,更是凶残异常,孤行少哪里招架的住。 欧阳掏出柳笛,急急吹出驱蛊之音,飞身到孤行少身边。 若是只有这一群飞蛾也就罢了,一旁的蝙蝠哪里会让欧阳如愿。 “哗哗”铁链再响,长钩直袭而来。 欧阳侧身避让,堪堪躲过钩尖,却发现钩尖回环,倒刺了回来…… 若是不躲,定然胸腹受创,若是躲,背后钩链横亘,她根本无处可躲…… 第64章 以血养蛊 眼见尖钩就要开膛破肚了,欧阳下意识闭紧双眼不敢去看——这样疼痛的瞬间,她没有勇气直面。 然而预期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她觉得自己被猛的向上提了一把,耳边响起“叮”的一声,清脆极了,紧接着,她听到了孤行少的声音。 “你过来干什么,”孤行少一剑格开长钩,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道?” “我……”她本来想说怕他受蛊虫影响,所以自己是来帮忙的,可是睁眼看见他面色苍白,这话却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她不知道他是怎样脱开飞蛾的攻势的,他难受成这样还要分神来搭救她,而她来,显然是帮了倒忙。 没有多余的时间给欧阳感伤,蝙蝠策动着飞蛾,重又组成了茧网,这一次,蝙蝠亲自压阵,缀在茧网后面,准备双重夹击。 “你怎么样了?”欧阳拉住孤行少。 “不碍事。”孤行少道,可是举剑的手,指骨已然青白毕现。 “那只蛊虫呢?进了你袖口,你看见了吗?”她明明看见蛊虫窜出,怎么可能没事。 孤行少握剑的手一震,一只漆黑的蛹虫便从手臂里落了出来,“一般蛊虫还伤不了本座,你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欧阳无暇细想为什么蛹虫对孤行少无害,一心惦记着血蛾和蛹虫不同,“血蛾凶残,寻常人根本招架不住,我若躲开你所受影响会更甚。” “本座是寻常人吗?”孤行少笑道,本是想安慰欧阳,可他脸色煞白,怎么看怎么像有事。 “你不是寻常人,可是它们吮血啖肉的速度不比你的剑慢。”欧阳急道。 方才不过是被孤行少剑气催破了一点血肉,这些飞蛾吸食以后便蓄满了杀力。那蝙蝠一身血色斑斑,想来没少喂这些飞蛾,这种以血养出的蛊,也许不如蛊王狠辣难斗,却是最具杀性和韧性的。 二人说话间,血蛾已围了上来,孤行少叹道:“你现在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不走,跟着你,才能活。”欧阳道,这一路她都莫名坚信,只有跟着孤行少,才能活着离开。 “觉悟还不错。”孤行少笑道,手中长剑平送,真力运转,飒飒风起。 欧阳下意识闭了眼,耳畔只余杀伐之声,她沉在孤行少怀中,将之搂紧。 “若是控蛊之人不除,这些血蛾只会生生不息。”欧阳道。 万物相生相克,各有弱点,以血养蛊是剑走偏锋,能养出最嗜杀的蛊,也自伤本身,只有毁了血蛊的根本,才能真正杀死蛊虫。 而血蛾的根本,便是那只大蝙蝠。 孤行少压下眼帘觑视着眼前局面—— 血蛾在前,潮水一般涌来,而大蝙蝠匿身其后,连只衣片角都不曾露出。 若要取控蛊的蝙蝠,就不得不先斗过面前这群难缠的血蛾,可是欧阳说蛊师不除,血蛾不尽。 孤行少剑起长风,轮转划劈,直有拔山河之势,挽狂澜之力,剑气摧斩,如白虹贯日,一招,两剖蛾群。 随即孤行少拔身而起,剑势再提,刃上寒光凛凛,剑气四溢一瞬成型,长剑未至,尖削颀长的剑气已先一步贯入蝙蝠体内,孤行少剑尖左右一挑,透明剑气便切骨断肉。 “啊……”长长一截铁链带着爪勾被孤行少从肩胛齐齐挑断,蝙蝠痛哑了嗓子。 孤行少本想断了他的臂膀,哪里料到挑掉的竟然只是一截铁索和半副胳膊,不过从挑掉的断肢来看,那铁索竟是生生嵌在他手臂里的,难怪交手这么久,他只一副铁钩呼来喝去。 如是一想,孤行少剑刃移转,指向蝙蝠唯剩的臂膀。 然而血蛊这种东西最见不得血气,孤行少将将砍下来的断肢,诱的群蛊疯狂围攻,只是狼多肉少,不过片刻,断肢便只剩一截瘦骨枯皮。 蝙蝠见机,赶紧从怀里勾出一只暗红色囊袋,头一仰嘴一张,囊袋便入了喉,然后蝙蝠再起暴喝,血蛾得令一般群聚而上…… 夜空里的血腥气越发的重了,欧阳睁开眼,果见孤行少面露不适,自己就在他身边,依然缓解不了,可见飞蛾的血性更重了。 欧阳掏出柳笛来,掐好音孔,缓缓吹出音律,将才已经试过,这个笛子实在不能支撑对血蛊的驾驭,为今之用,也只能勉强抗衡一下血蛊对孤行少的影响。 孤行少感激的看了一眼欧阳,随即气凝长剑,对着包裹成茧形的一人群蛾斩落。 如虹的剑气划落,随即寒光剑刃斩下,“噗”一声脆响,剑刃却像是斩在清风流水上一般——巨茧一剖两半,蝙蝠还是两腿一臂的蝙蝠,血蛾却排成一个巨大的蛾形阵。 蝙蝠桀桀笑道:“阁下折我一臂,那我也折你一臂。” “有本事,来取!”孤行少冷笑道。 蝙蝠却连连摇头,“你会送上来的。” 孤行少眼一凛,旋身出击。 明明才被吸了血,人应该多少有些虚弱才合理,蝙蝠却在孤行少暴起一刻,身影瞬分,“哗哗”甩出钩链,那钩子这会儿竟似长了眼睛一般,灵活得过分,吸着孤行少的长剑,一时令他分身乏术。 欧阳见孤行少应得有些急,剑光钩芒穿梭交错,缭得眼花,但她不敢闭眼,怕错过孤行少细微的神情变化,走岔了笛音,那就害人害己了。 她的心思专注在孤行少身上,是以当头顶巨大的压迫袭来时,并没有感觉到。 孤行少倒是有感,可是钩链将他咬的死紧,他也分身乏术,只能带着欧阳边打边挪。 可是拖带了人的速度哪里快得过血蛾的追击。 二人同时觉得肩胛一痛,孤行少整条左臂顿时一麻,短暂的失了知觉。便在这空隙里,巨大的血蛾振翅而起,孤行少眼睁睁看着欧阳从自己怀中被拖走。 “欧阳!”孤行少惊呼出声,长剑脱手,带着惊雷之势,前后贯穿蝙蝠肚腹,然后剑身回环,孤行少抓剑在手,直朝欧阳追去。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叫得这样急切满怀,欧阳觉得,真好听。若是血蛾没有拉扯到她肩上伤口,欧阳觉得这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嘿嘿,我说过你会送上来的。”蝙蝠一面咳血一面笑道。 血蛾将欧阳拖走的时候,他连阻挡都不能,不正是送上去是什么,孤行少懊恼不已,拖着没有知觉的左臂,凭着对蛊虫的感应,一头扎进了山谷。 重伤的蝙蝠只遥遥看了眼孤行少的去向,确认人是追进山谷了,于是捂着对穿的伤口,一瘸一拐匿迹在萧萧山道上。 第65章 掉进斗室里了 巨蛾拖着欧阳飞了一程,似是不堪其重,将她丢了下去。 欧阳在空中连翻了两次才稳住身形,最后有惊无险落进了林子里。 这是一片草泽丰茂、阔叶厚大的树林,空气里都润着湿漉漉的水气,欧阳一脚踩在泥水里,脸色顿时变了。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周遭透出股莫名的异香,闻起来似乎是秋叶芙蕖的清香,可是香味浓郁,有些呛鼻。 欧阳飞身跳到近旁的树上,站的高一些,能借着林叶间洒下的点点月光,探看一番所属的环境。 阔叶的悬铃木笔直的栽在水洼里,横平竖直规律极了,洼凼深浅不一,却都在月色里泛着蓝光。 方才人在下面目不能视,这会儿上到树上,才看清那竟是一簇一簇婴儿拳头大小的秋叶芙蕖,朵朵绽放,斗艳一般顶出各自的花芯,那蓝光便是芯中花粉的色彩,而欧阳方才闻到的味道,还真是秋叶芙蕖。 这种东西不多见,但是建斗室却是必不可少的。 也不知道是该感叹自己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跟在孤行少身边也能被血蛊掠到斗室里来,不过畜生还挺仁慈,只是将她丢到了此地,而不是虫蛇扎堆的斗场。 欧阳再往树上攀了攀,选了处月光充盈、相对开阔的枝干坐了下来,想着天亮还早,不若先晾干了鞋袜,等天光大亮看得见了再找出路,于是索性褪了鞋袜,赤脚坐到树干上。 摩挲着手中的柳笛,想着天一亮,这笛便要报废了,好歹也是自己亲手打磨出来的,于是本着不浪费的心态,欧阳举笛轻奏。 悠悠笛音婉转,一支缠绵的小曲流泻,曲中情思缱绻,如泉水涓涓,如清风涤荡,和着夜风缠绵…… 孤行少凭着感觉追来的时候,脚下只能有茂密的树冠,血蛾早已离开,偌大一片山谷,正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寻,就突然听到了隐约的笛声。 能吹成调的柳笛声不是那么常见的,还能吹得欧阳这般悦耳顺畅的,他再没听过,几乎是迫不及待的,他顺着笛音找过去,可是见到人的那一刻,所有的欣喜都叫莫名的心火取代。 欧阳选了处枝叶开阔的悬铃木坐着,侧身倚靠着树干,嫣红的唇里叼着那支做工粗糙的柳笛,赤脚从枝干上挂下去,随着曲音变化,纤细的足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打着节拍一般。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吗?身边连个护卫的人都没有,是什么给了她胆子敢大刺刺坐在树上吹笛子?看起来还真是悠闲! 孤行少长身玉立,提剑落下,立在欧阳头顶最高的那处树冠上。 柔柔月色洒落,带着他颀长的身影降落到欧阳面前。 欧阳一惊,仰头便看见孤行少神祗一般伫立在空中,银白的月光镀满他周身,冷峻凛然。 孤行少长剑回鞘,缓缓低下头来,眼见欧阳傻愣愣仰着脸,呆得一动不动,于是纵身落到欧阳身边,“口水流出来了。” 欧阳一惊,下意识往下巴上擦,却只摸到了柳笛,于是瞪着孤行少:“哪里有!” 孤行少压着嗓音沉沉笑了起来,眉宇间舒展的愉悦看得欧阳莫名红了脸。 “你笑什么。”欧阳恼道。 “傻女人。”孤行少顺口答道。 “说谁傻呢!”欧阳的脸红得更厉害了,这一次,却是气恼的。 孤行少想说哪里都傻,但显然欧阳不喜欢这个评价,既然他们有分歧,那边顺着欧阳的理解来。 “被丢进斗室里还吹笛子,是怕蛊虫找不到你,吃不掉你吗?”孤行少道,唇角还挂着淡淡笑意,“你说是不是傻。” 欧阳指着脚下蓝湛湛一池花,不屑道:“知道下面是什么吗?秋叶芙蕖!有这东西在,除了能游离来一些饲料,其他蛊虫才不屑来呢。好歹本姑娘也是家学渊源,怎么可能这点常识都没有。” “那倒是本座误会你了,”孤行少口不对心,“那你呆在这儿做什么?等本座吗?” “可不是误会了嘛,”欧阳道,“本来就是想等着天亮了再找出路,所以在这里歇了歇,哪里想到你来了,对了,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想本座来?”孤行少挑眉。 “你来干什么呢?”欧阳急道,斗室里随处都可能有蛊虫,孤行少他是来自找不痛快的吗? 孤行少眉头一拧,没想到自己心急火燎追来,欧阳是这副反应,“本座来得不应该?” “这是斗室啊,斗室!”欧阳再三强调,一气之下挥手指向整片山谷,“到处都可能有蛊虫,也许在水里、也许在叶下、或者是你呼吸的空气里,这样大一片山谷,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看着欧阳着急上火,孤行少心中郁郁竟一扫而空,低声问道:“意味着什么?” 见孤行少不明白其中利害,欧阳急得眼睛都红了起来,“这样规模的斗室,是要出蛊王的,你来干什么呢?” “你在这儿,本座便来了。”孤行少笑道。 “你还笑,我倒是能走出去,你呢?”欧阳反问,区区一个斗室而已,难不倒她,可是孤行少不一样,若是蛊王出,她顶多能自保,哪里还能顾得上他。 孤行少却道:“你是担心本座出不去,所以不想本座来?可是本座也担心你,所以不得不来。” 她不知道,眼睁睁看着她被蛊物拖走,须臾便消失在了夜色里,他心底有多惶恐,他怕追不上赶不及救她回来,还怕追上了却错过了救她的时机。 “你,你担心我做什么,应付这个我比你有经验。”突然听他说这样掏心窝子的话,欧阳一时没反应过来,却又红了脸,也结巴了声线。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所长?本座不在,你当真就能出得了这林子?”孤行少慨叹,丛林里的危险,可并不止是蛊虫。 当真是看不起人,哪怕再有凶险,难道一个人困进来还不够吗? 欧阳无奈道:“那也比两个人都困进来好呀。” “困两个好,是死是活,好歹有个伴。”孤行少笑道。 “乌鸦嘴,什么死的活的,活着不好吗!”欧阳道。 “嗯嗯,”孤行少连连点头,“那我们就去看看怎样才能出去。” 第66章 需要一根新笛子 孤行少追着欧阳进来的时候,明明可以借道山谷上空,可是当他带着欧阳准备从上走的时候,却发现跃出林子,上空已经云遮雾缭,茫茫一片,根本分不清方向。 “山谷斗室可以因地借势,摆出聚气拢霞的风水阵,谷外的要进来无所阻碍,但是谷中的要出去,便会有云气雾霭封谷,”欧阳指着四周黑压压的山影道,“其实我们进来的时候,只有山谷两侧有山脉,可是这会子四面山影,影影重重,万山叠嶂一般,便是风水阵起,气合云归之相,我们不能原路返回了。” “所以你打一开始便没想过从天上走,”孤行少与一本正经点划江山的欧阳又落回原点,“所谓斗室,是取困兽之斗的意思对,困进来的万物,不到蛊王斗出,是出不去的,而风水阵也是以防万一——摆来守这几乎不可能被蛊虫用到的出路。” 欧阳附和道:“却恰好封了我们的退路,”欧阳若有所思地摆弄着手中的柳笛接着道,“现如今要顺利出去,我们可能需要一根新的笛子了。” “这次你准备拿什么做?”孤行少好奇道。 “还是只能用柳枝,驱蛊避毒的天然材料,是最适合吹奏驱蛊之音的。”欧阳道。 孤行少四下看了看,悬铃木倒是多,柳树却是没见着:“这处竟也有这么多悬铃木,看样子都是泡在水里的,也不知道作何用处。” 欧阳也摇头,她没见过泡在水里还不腐坏的悬铃木,不敢妄下论断。 二人顺着林木纵向排列的方向找去,发现越走,积水越深,秋叶芙蕖也开得越茂盛。 “这味道太难闻了。”孤行少啧啧道。 “难闻?”欧阳诧异,“你闻起来是什么味道?” “说不上来具体什么味道,但是闻着闷人。”孤行少道。 “你的味觉真奇怪,好多人都觉得这味道轻透馨香,”欧阳道,“一般倒是有蛊虫不喜这味道,所以通常有这花的地方,蛊虫都是退避三舍的,斗室中种这花便和种柳树一样,是劈出空间给蛊师停歇的。” 欧阳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瞧着身旁的孤行少,惊疑道:“你这反应怎么跟蛊虫似的。” 孤行少一愣,旋即,状似玩笑道:“也许本座身体里正好就有那么一条。” 欧阳被逗笑了:“那你将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身中蛊虫还能活蹦乱跳,并且身健皮实的人。” 受制于蛊的人,不是肠穿肚烂,就是皮溃肤腐。 欧阳还见过浑身都无恙,只摘了面纱后,一张脸从嘴角冰裂,败烂的伤口里,参差出许多尖细的骨刺——一侧容颜秀美,一侧容颜诡谲。 总之,蛊虫寄居人体,多少会改变人的形貌,而像孤行少这种四肢健全身手了得又面容俊朗的,怎么看怎么不像身有蛊虫。 欧阳只不知,莲峤一脉蛊、毒之术虽然卓绝,却更偏重杀人取命一途,然而世间蛊千万,有杀人取命的,便有续命救人的,也有些冷门些的比如迷情惑意、操纵摆布之流,并不是所的蛊,都有损肌理。 欧阳笑,孤行少也跟着笑,只是这笑里多少有些自嘲和不甘,而欧阳恰巧没有留意到。 “那我们返回去走另一边,”欧阳建议道,明明是考虑到孤行少的不适,却偏生要说成是自己的不适,“这个方向总感觉近水,方向也不对。” 孤行少觉得这是欧阳在照顾他的感受,嘴角怎么也忍不出扬起微微的弧度来。 二人于是又原路返回,不过果然越走,水洼越少,直至青嫩的苔藓地冒出头,紧接着薄草覆盖的地皮也稀稀拉拉呈现。 头顶已无悬铃木高大的枝干横亘,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相对低矮的灌木,林间月色如水倾泻,清风摇曳,伴着湿润的土腥,草皮上间或爬过姿态各异的昆虫,有的甲硬钳利,有的斑斓带毒。 欧阳担忧地看了一眼孤行少:“你怎么样?” “还好,可以继续。”孤行少道。 欧阳率先下到地上:“我要找一种头顶有锯齿状触角,身形扁平,腰带青蓝鞘翅的甲壳小虫,一般长到指节大小,叫伪步行虫,蛊虫里是唯一以柳树为食的,你若无事,也帮我找找。” 欧阳虽然请孤行少帮忙,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料孤行少随意一番打量,伸手一指,问道:“你说的是那群附着在树干上的玩意儿吗?” 孤行少这个角度看上去尤其的清晰,月色正正照在蛊虫的鞘翅上,没有什么颜色比它们坚硬的壳翼更闪亮了,蓝幽幽一片,想不打眼都难。 欧阳还是走到孤行少身侧才看见的,于是讶然道:“咱俩今晚的运气着实是好啊,血蛾丢我下来的时候,将我丢在了蛊虫退避的秋叶芙蕖里,现下我们要找只带路的小蛊,竟然也这么正好就在手边。” 感叹完,欧阳赶忙徒手去捉。 “小心。”孤行少提醒道,可话音还未落,欧阳已经举着蛊虫转过身来。 “这虫子没什么杀伤力,就是贪吃,它们偏好柳枝,成群结队的时候半日便能啃秃了一棵成柳,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群蛊从来不攻击它们,这算是蛊虫们的清道夫。”欧阳笑道,摸出柳笛,将笛尾折断,喂给了小虫子。 伪步行虫咔喳咔喳嚼完那节柳笛后,欧阳将它放在草皮上,随即用笛嘴在身旁的阔叶上沾了几滴露珠,便咿咿呀呀吹奏了起来。 还是驱蛊之音,这一次却吹得缥缈茫远,不同于之前的抑扬嘹亮,似乎是驾前挂起的指路明灯,又似迷途响起的导向钟罄。 欧阳赶着蛊虫走在前面,身影绰约,襟发飞扬。 笛音杳杳迢递,一路上蛊虫避道,万籁无声。 孤行少缓步跟在后面,只觉眼前人如山中精魅一般,通万物之灵。 伪步行虫的动作并不快,等它带着欧阳找到柳树时,天已拂晓,欧阳吹干了嘴,也哑了嗓,口中柳笛亦喑咽其声,于清晨的冷风中结束了自己一生的使命。 而伪步行虫翻倒在柳树庞大的根系上,蹬着腿,也是进气无多。 欧阳将吹喑的柳笛同伪步行虫摆在一起,算是送小东西最后一程,以感谢它的付出。 第67章 柳萧求凰 欧阳仰头看着眼前小山一般的柳树,朝阳刚好从树后冉冉升起,金红灿烂的光辉洒下,山谷里骤然热闹起来。 这与蛊虫昼伏夜出的习性截然不同。 欧阳飞身折来柳枝,这次她足足留了一尺有余,还是同样的方法搓出皮管,磨好吹口后对孤行少道:“借你长剑一用。” 吹了一夜的笛,欧阳的嗓音听起来哑得厉害,孤行少看着她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 “标记的这几处地方,尽量均匀的帮我磨几个同等圆润的小洞,”欧阳指着皮管道,“像短笛那样按音的圆孔,你见过?” 其实别说拿剑在柳枝上掏几个空洞,便是匕首也不一定做得到,而且还要求尽量均匀、同等圆润,可是他们手上没有工具,唯一锋利的便是他的长剑、她的珠花,珠花她已经试过,那细针着实不是做工具的材料。 “病急乱投医。”孤行少不赞同,转身削了根柳枝,将小头削圆磨利,做成了圆刃,然后用临时做出来的刃刀逐个打理欧阳标记的所在。 “不用这样精细,孔洞磨均匀就行。”这样精雕细琢下去,欧阳担心晚上都用不上。 孤行少聪耳不闻,本来便是越好的乐器才能承载越高深的曲谱,看着欧阳用过一支,他隐约能猜到,一支好的柳笛在这山谷斗室里能发挥出怎样的作用。 见孤行少我行我素,欧阳干脆趁当下无事,往周遭寻了些带露珠的阔叶——她嗓子太干了。 可是周遭阔叶上露珠并不充足,加之朝阳伊始,露水正在消失,欧阳摘了片巴掌大的嫩叶,一点一点从枝叶上接下露珠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攒起一捧,于是饮起来尤其迫不及待。 孤行少刻好柳笛抬头寻人时,惊见欧阳茹毛饮血般将嫩叶往嘴里塞。 其实是他猛然抬头,看得也不仔细,欧阳不过是不想浪费了露水才将叶梢纳进嘴里。 “饿成这样?”孤行少握着柳笛,目瞪口呆。 “不是,嗓子干得发疼,”欧阳指着露珠道,“不润润,我怕呆会儿要吹不出来了,”想了想又道,“你若是也渴,只能去找些野果,这些露水你不能饮。” “为何?” “我是不怕毒的,你就不一定了。”欧阳道,她身带毒血,几乎可以说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一般蛊毒不能拿她怎样。 “照此说来,野果也不一定安全。”孤行少提醒道。 欧阳一愣,觉得孤行少所言不无道理,于是颇为遗憾:“那你只有忍忍,等出去以后再饮食了。” 孤行少将柳笛递给欧阳:“你看看,可还需要修改?” 欧阳满脸狐疑地接过,觉得孤行少磨得这样快有些不靠谱。 可是眼前圆润均匀的孔洞整整齐齐排在笛管上,因着柳管纤细,孤行少磨的孔只有寻常音孔的一半大小,这手工,精细地欧阳咂舌。 “你做过萧管的吗?”欧阳将柳笛翻覆着看,本来柳皮做出的哨管,声音空灵清脆肖似短笛,这才有了柳笛的雅称,可是孤行少这只笛在她原有的五孔后又多磨了一孔,怎么看怎么像洞箫。 孤行少示意欧阳试一试,欧阳将信将疑试了一段,曲调呜咽,余韵低回。 欧阳奇道:“萧!” “能用吗?”孤行少问道。 “能成调就可以用,”欧阳点头,新奇地把玩着,“这不能再叫柳笛了,得叫柳萧。” 欧阳第一次见这样小巧的短萧,一时新奇不已。 “你会做萧管,那一定也会吹咯?”欧阳问道。 “一点点。”孤行少道。 欧阳知道他肯定是在自谦,随便一磨就能在皮管上磨出萧来的人,怎么可能只会一点点。 孤行少拿过柳萧,就着欧阳吹过的吹口放到唇下,十指修长,优雅开合间,幽幽曲音徘徊。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求凰》一曲本是琴曲,现下孤行少以洞箫演绎,同样的缠绵悱恻中更多了几许求不得的怅惘。 欧阳情不自禁振袖作舞,兰花指起,旋身回腰,舞得惊鸿翩然,襟袖蝶翼一般蹁跹欲飞。她抱羞遮面,掩了半副容颜,秋水般的眼波在点步翻身后,自翻飞的袖下递出,醉了春色,也醉了人心。 那一人一萧立于垂柳之下,欧阳回眸的角度望出去,只觉得孤行少龙章凤姿、斐然于世,于是满目萧瑟,唯他翠卓。 便这一眼流连,就致她行差踏错——欧阳脚下一歪,人跟着向地上倒去…… “呀……” 孤行少眼疾手快,柳萧一收,上前将欧阳接了个满怀。 彼时朝阳腾空,云霞都为之漂艳,欧阳攀附住孤行少倒进他怀里,二人同时跌倒在地。 孤行少半撑着欧阳,将自己垫在下方。 欧阳趴在孤行少身上,见他眼里映着霞光千条,灿灿生辉,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准则,鬼使神差地亲了上去。 料不得欧阳举动这样大胆,孤行少瞪着眼,任由欧阳的唇印在自己的眉骨上。 柔软的眉小刷子似的抵着她的唇线,欧阳蓦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一时间吓得心跳都要停了。 小心翼翼抬起头来,见孤行少正戏谑地看着自己,欧阳觉得自己面皮轰然间红了个底掉。 “不是,主要是,你,你这个眼睛,太好看了一点。”欧阳结结巴巴解释道,她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亲上去了呢,胆子也太肥了! 孤行少一手搂住欧阳的腰,一手垫住她的后背,翻身将人压在了地上。 “本座只有眼睛能入得了你的眼?”孤行少邪肆一笑,居高临下逗问着欧阳。 突然被翻了下来,欧阳晕头转向还没回过味儿,孤行少的脸就压了下来。 欧阳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不确定地问道:“你说什么?” 孤行少扬唇一笑,欧阳觉得这个笑看起来邪乎极了,仿若自己是被盯上的猎物一般,即将要被拆吃入腹了。 “本座毛遂自荐,你再看看这个地方如何?”如是说着,孤行少头一低,衔住了欧阳的唇。 欧阳惊的瞠大了眼,果然邪乎啊! 第68章 伤口裂开了 孤行少顺着她的唇线细细描摹了一圈,就在欧阳以为仅止于此的时候,孤行少叼起她的下唇,轻轻吮吸了起来,幼崽吮奶一般,欧阳陡然一个激灵,浑身爬起了鸡皮疙瘩。 便是这须臾的走神,孤行少趁势撬开贝齿,长驱直入。 “唔!”欧阳眼睛一瞪,直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烧得她身如煮沸,思绪一片空白。 孤行少勾着她,追着她,不许她有丝毫退缩闪躲,霸道地掌控着上风主导。 欧阳被欺负得有些狠了,不管怎么躲总是能被追上,而追上后便是更加凶猛的纠缠。欧阳被激地发了性,对着孤行少就是一口,口腔里霎时充盈一股铁锈般的腥味。 “嘶,看来不喜欢这个地方啊。”孤行少将舌尖勾搭在唇边,露出被欧阳咬得破皮流血的患口,啧啧叹道。 见自己把人咬得鲜血长流,孤行少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欧阳本来还有些歉意,可是孤行少这话实在太欠,生生将欧阳激怒:“活该!” 孤行少却不敢苟同:“怎么就活该了,你亲本座一口就理所当然,本座亲回来就活该被咬?这是什么道理?” “你,”欧阳气结,但一想确实是自己先动口,于理有亏,于是辩解道,“你眼睛不那么好看的话,我会忍不住?” “那倒还是本座的不是了?”孤行少笑问,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你的模样不那么可爱,本座会忍不住?” “这能一样嘛!”欧阳急道,“我不过亲了你一口,一下就分开了,你,你……” “本座怎样了?亲久了点?”孤行少的话,越说越不要脸了,“那要不换你多亲几次,补回来?本座很公平的。” 多亲几次补回来,她是傻的才答应! 欧阳一把推开孤行少,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居高面下威胁道:“你记着,早晚有一天本姑娘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孤行少失笑,也跟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抬手正准备擦去唇边血迹,蓦然发现掌心已经鲜红。 这是刚才垫在欧阳后背的手,他当然不会认为是给压得出了血。 孤行少一惊,想起来欧阳是有伤在身的:“等等,你的伤口给我看看!” “什么伤口?”欧阳被这一嗓子喊蒙了。 孤行少上前撩开欧阳的长发,果然,肩胛的旧伤,渗出血来了。 “伤口应该裂开了,”孤行少沉声道,将欧阳的头发拨到她面前,就准备拉开襟口一瞧究竟。 经这一提醒,欧阳才想起自己后肩是有伤的,只是说也奇怪,昨夜被血蛾抓的那一下还觉得有些疼,之后就全无感觉了,以至她自己都要忘了自己身后还有伤。 “你伤口裂开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吗?”孤行少蹙眉,提着领口道,“前面腰矜上的系带松一点。” 一听要松腰带,欧阳连忙抓住襟口,紧张道:“作甚。” 孤行少无奈道:“你抓那么紧,本座还怎么给你看伤?松开!” 欧阳是觉得,光天化日在之下在男人面前宽衣解带像个什么事,于是赶忙道:“我没觉得伤口不舒服,不,不用看了。” 孤行少挑眉,手掌压到欧阳肩胛上,冷声道:“痛不痛。” “啊?什么?”欧阳茫然。 孤行少脸色一黑,声音更冷了:“都没知觉了还好意思说没事?” “没?没知觉了?”欧阳也被唬了一跳,“怎么会没有知觉,昨晚上我还觉得疼来着。” 见欧阳油盐不进,孤行少亲自动手起拉她的矜带。 欧阳惊地连忙避开:“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腰带在,在腰侧。” 她向来将矜带都塞回衽里,孤行少怎么知道的这样清楚,欧阳吓白了脸。 “本座不知道?”孤行少哼笑一声,“你摸摸你后肩的伤,难道是你自己包扎上去的?” “你你你你……”欧阳将衣襟拽得更紧了,瞪着孤行少,嗓子眼儿抖了半天也没把后半句话都搂出来。 “你是本座的未婚妻,给本座看又不是给别人看,不吃亏,”孤行少颇不要脸道,将欧阳拉了回来,“左右你都是要嫁给本座的,怕什么。” “停停停,别拽我,”欧阳嚷道,避开孤行少的手,“我自己来。” “还是本座来,免得一会儿你又求着本座把你敲晕。”孤行少嫌弃道,拉过方才扯散的衣襟,顺势将欧阳圈进了臂膀里。 胳膊肘拧不过大腿的道理欧阳明白,只是实在不想这样屈服,虽然力气大不过孤行少,挣脱不开,但却还能死拽着衣襟不撒手。 像是看出欧阳的计量,孤行少道:“你若实在不好意思,便闭上眼。” 闭上眼!当她是鸵鸟吗! 还不待欧阳腹诽完,孤行少已经松好了衣衫,拉着衣领褪了下去,早前处理的包扎已经染透,艳红的不正常的血迹丝丝透出,孤行少解了包扎,看到好不容易烫焦的创口上,皲裂出几条细纹,血就是从这细纹里一点点浸出来的。 “身上有伤口,还敢又蹦又跳,是嫌活够了吗?”孤行少嘴上虽不饶人,语气却柔软了许多,心疼她那粗暴的治疗方式,“创口又裂开了,还得再炮烙一次。” “真没觉得疼,奇怪了,”欧阳嘟囔,“哎,对了,白?蛊。” 欧阳打怀里摸出晶管,有白?蛊在,便不用再受一次罪了,欧阳举起晶管给孤行少看:“白?……” 她本来想说白?蛊磨碎便是药,可是手里堪堪举起来的晶管里,血色一片,哪里还用磨,已经提前碎了。 孤行少蹙起眉头,十分嫌弃道:“这还能用?” 欧阳僵了僵,道:“不影响药用价值。” 只是欧阳想不明白,温顺的白?蛊,怎么会自相残杀。 将两只袖子各扯下大小相等的一圈布来,欧阳把其中一节工整地叠好,捂着管口将血泥抹匀,然后曲着臂膀准备反手上药。 孤行少接过药布,替欧阳敷在伤口上,欧阳便自发地将准备用来包扎的另一节袖布递了过去。 第69章 五彩斑斓 “缠歪了缠歪了,能不能弄整齐了?”欧阳嚷嚷道,指着横贯肩头的临时绷带,“你若不行,东西给我,我自己来。” “包牢才行。”孤行少不容分说打好结,帮欧阳将衣领拉上。 欧阳不满地细好腰带,还不忘拿残破的袖口帮孤行少将手擦干净:“包整齐了要舒服许多。” 孤行少冷声提醒道:“药也容易掉出来,然后你接着血流不止。” 欧阳一噎,懒得和孤行少浪费唇舌,兀自整好衣衫,憋闷道:“走,去寻出路。” 孤行少却拉住欧阳,侧耳听了听,沉声道:“怕是走不了,有东西过来了。” 斗室中能有什么东西,欧阳几乎是下意识想到孤行少说的是什么。 “你是不是听错了,这样大一棵柳树,驱邪避害的,蛊虫不会主动过来的。”欧阳安慰道。 “不是靠听的。”孤行少补充道。 欧阳几乎是下意识抬头去看孤行少的脸,可是他玉树临风站得潇潇洒洒,面色红润有朝气,实在不像被蛊虫影响的样子。 “前面。”孤行少无奈地指向视线的前方。 欧阳顺着看过去,嗬,好家伙,远处倾斜的陡坡上,雪白的肉团子滚球似得从坡上滚下来,那一闪而过的红纹分外惹眼,,正是白?蛊。 “小东西怎么跑这儿来了?”欧阳纳闷。 孤行少突然带着她齐齐跃到柳树上。 “你不舒服?”欧阳只以为蛊虫出现,孤行少又被影响了。 “难道你没看见跟在白?蛊后面下来的东西吗?”孤行少问,随后拿余光瞟了一眼欧阳,恍然大悟般,幽幽叹道,“还是要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站得高看得远,别说还真是,立在树上的欧阳,这才看见,陡坡顶上,密密麻麻压了一片各式各样的蛊虫。 从这个角度望出去,柳树所在是一圈巨大坑洼的中心,四面陡坡几乎齐平树腰,而此时,白?蛊正由四面坡上滚下来,看起来似是被急赶下来的一般,而坡面顶上积压的蛊虫也越来越多,层层沓沓的都摞了起来,却轻易不敢从陡坡上下来。 “不上来还真看不见陡坡上面这样壮观的一幕。”欧阳感叹道。 孤行少点头附和。 等等,方才在下面,孤行少应该就已经看到坡面上的状况了?所以才将自己带到了树上,那他还说什么“站得高看得远”的鬼话! “你方才是在说我矮?”欧阳阴恻恻看向孤行少。 “哪里?什么时候说的?”孤行少怎么可能承认。 “那你说什么站得高看得远!” “对啊,是要站上来才看得见啊,”孤行少一面点头,一面岔开话题,“怎么坡面上的却不下来呢?” “说话注意点啊,当心本姑娘出了斗室不带你,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欧阳状似凶悍的威胁罢,便将精力放回到眼前困局。 四周蛊虫环伺,除了白?蛊滚下坡来,其余蛊虫约定俗成一般,齐齐守在上面,既没有贸然下来,也没有掉头离开。 照这情形看来,定然是这坑洼里有什么吸引着它们,坑洼里有什么?一大棵柳树,一片白?蛊,她和孤行少两个。 柳树驱虫辟邪,它们不会是因为柳树来的,白?蛊是跟着它们一起来的,所以也不应当是为了白?蛊,那剩下的就只剩下自己和孤行少了。 欧阳将坡面上的蛊虫粗粗扫视了一遍,种类繁多、色彩斑斓,蔚为壮观。 他们二人身上有什么是能吸引这些蛊虫的? “我们进到山谷也一夜有余了,这些蛊虫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欧阳越想越纳闷,“难道它们是算到我们准备离开,所以赶来相送的?” 孤行少未答话,随着蛊虫越堆越多,他脸上的血色正在逐渐消失。 血色! 欧阳一惊,突然想到症结了。 “柳萧呢?”欧阳道。 孤行少从腰后取出,交到欧阳手里。 欧阳接过萧,找了处枝叶相对稀疏的方向,登顶而上,翻身立在柳树顶端。 这一次的驱蛊之音她吹得深沉幽远,曲音里也注入了几分内劲,可是柳皮到底还是脆弱,欧阳不敢拿出看家本领,怕一不留神,内劲将柳萧震裂就得不偿失了。 坑洼内的白?蛊最先翻起白肚皮,可是坡面上的蛊虫不过骚动起来,竟迟迟不见松动。 欧阳越吹奏,心越往下沉,这些蛊虫的韧劲,看来不是一般的大。 一曲终了,不过稀稀拉拉遣散了几队小蛊,坡面上的围守,依然牢固。 欧阳回到孤行少身边,有些遗憾道:“驱不动呢!” “没事,大不了本座带你杀出去。”孤行少道。 若是他不受蛊虫影响,欧阳倒是想偷一回懒,可若杀将出去,他都自身难保,更遑论她了,她可不想掉在虫堆里,毕竟受伤带血的自己可是香饽饽。 “这些蛊很可能是跟着我来的。”欧阳道,实在有些抱歉,她若是早点注意到伤口渗血,便不会引来这么大后患了。 “又把自己当唐僧肉了,以为谁都想咬上你一口?”孤行少嘴巴毒辣,却是在变相宽慰欧阳。 “这一大群我暂时没办法收拾,所以我想了个法子,虽然有些风险,但也不是很冒险,反正是比两人同时困死在这里好。”欧阳道。 孤行少蓦然有些紧张,连声警告道:“你要做什么,不准乱来听到没有。” “你还有力气做柳萧吗?”欧阳虽是询问,说完却不待孤行少回答,径直摘了一截枝条,搓出皮管递给孤行少,“我教你吹驱蛊之音好不好?” 孤行少不知欧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听话的照做了。 “驱蛊之音其实很简单,前后三章曲谱,分别是魅音、肖音和杀音。三章曲谱可以分开吹奏,也可以合并吹奏,合并吹奏之人如果造诣高超,据说可以驾驭万蛊之王,不过目前为止,我也不知道万蛊之王是什么,”欧阳道,“我稍后将三章曲谱逐一吹奏一次,你之前听我吹过两遍,再加这一遍,应是能记个大概了。” 能吹奏《求凰》的孤行少,驱蛊之音对他来说,应该不算什么。 第70章 一手成王(一) “你教本座这只曲子,是想让本座陪你共同驱蛊,还是你打算单独行动?”孤行少问,心下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过手上制萧的动作未减。 欧阳想着,计划还是提前知会孤行少一声比较好,万一有什么变数,也能及时应对,于是将打算和盘托出。 “这里的蛊虫和其余斗室的不大一样,此处的蛊虫不贵在精,每种蛊都是群聚出现,除数量庞大之外,也更兼有野性。在强敌倍增的环境下,便是连白?蛊这样温驯的,也养的彪悍异常。”欧阳耐心解释道,“白?蛊其实也不喜欢靠近柳树,但弱肉强食的世界,它们被推出来探路,所以不得不下来。” “你怎么知道白?蛊是被推出来的?你说过它们是饲料的,会不会……”孤行少问。 “若是群蛊觅食,这一路走来定然是血迹斑斑,可是你看,白?蛊只是被撵了下来,并无伤亡。”欧阳道。 “想不到这些小虫还挺聪明,”孤行少道,“只不知,它们想探什么路。” “这些东西成群结队赶来,驱蛊之音又退不了它们,自然是因为有更吸引它们的东西在这里,”欧阳看着衣袖上的血迹凝神,这是方才擦孤行少的手时留下的,血迹见风,干得很快,却丝毫不能影响它的气味散发,“我估摸着斗室里的蛊物陆陆续续都会到这儿来,俗话说三人成虎,数量越多就越难对付。” 欧阳抬头看着孤行少,有些欲言又止。 “所以你想速战速决?”孤行少问,心下却松了一口气。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所以……”欧阳摇头,顿了顿才接着道,“我想斗阎王。”。 “斗阎王?”孤行少诧异,“你想把蛊王引出来?” “嗯,蛊王通常会压阵,所以是最后出来的那一只,”欧阳点头,小心觑视着孤行少的神情,“你比较容易被蛊虫影响,这个过程对你来说可能比较凶险,不过你放心,我会护好你的,一定不会让你受连累。” 欧阳信誓旦旦保证道,她想自己都给足了诚意,那么孤行少该不会太恼她。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孤行少蹙眉,蛊虫越来越多,他便越虚弱,届时有个万一,他怎么护得住她? “斗室里到底有多少蛊虫我们不得而知,若只是见招拆招,这一路打杀下去,可能我们会先被拖垮。”欧阳也不想对上蛊王,这规模的斗室,蛊王不一定是她一只柳萧能解决的,可是现下,没有别的选择了。 孤行少沉思片刻道:“好,需要我做什么?” “学萧,驱蛊之音能记多少是多少。”记得越多,就越能救你的命。 欧阳咬破唇线,逼出点点血光来,指尖凝出真力附着柳萧。 紧接着执萧起奏,唇上血珠间或滚落到吹口上,随着曲音转呈,隐隐异香散开。 这味道明明十分好闻,使人精神为之舒畅,但孤行少越闻,却越发觉得心血躁动,胸腔里的东西东突西窜,随时准备跳出来一般。 无独有偶,环伺在侧的蛊群同样躁动非常,原本还止步在坡面,待嗅到这异香后,似被鼓舞一般——群蛊隆动,波浪翻涌般冲了下来。 不过冲出不过尺长的距离,靠前线的蛊虫却不敢再寸进,想来还是避忌着柳树。 欧阳觑睨着下方,发现冲在前面复又停下的无外乎都是软体的低等蛊,真正斑斓剧毒、凶猛异常的大蛊却都在后面。 靠前的因胆怯却步,在后的又迫不及待要冲下来——小蛊挡了大蛊的道,于是蛊口开,争相食,一时间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坑洼里转眼血流漂橹…… “怎会如此!”欧阳惊道。 眼前群蛊争相互食,放眼漫山皆是杀戮,柳树下,已不再是蛊师的庇护所,而是新鲜出炉的百蛊斗场! “出什么岔子了?”孤行少脸色已经皙白,不绝于耳的啮食声萦绕,搅得他胸闷抑烦,他曲起双腿盘坐在树上,内息急催,想借此生压下胸腔的不适。 她算准以毒血异香为饵,辅以内劲催发,便是躲在地心的蛊王也能被引来,可,这对象不包括这些“小鬼”啊! 被丢进来,她就做好了面对斗场的准备,可是怎么也没想到,百蛊斗场最后竟是自己一手促成。 “百蛊成王,万蛊成螭,啮噬也。”欧阳喃喃,现如今才明白什么叫“啮噬也”! 这样规模出来的蛊王,必定是上品三蛊之一,只不知,是金蚕蛊、三尸蛊,还是螭蛊。 欧阳心下希冀,是什么蛊都行,可千万别是螭蛊,哪怕金蚕三尸同出,她也不想面对螭。 孤行少好容易压下胸口的躁动,抬眼看见欧阳一脸悔恨莫及,便料到事情生变。 “什么百蛊成王?”孤行少道。 “一开始我以为这样大的斗室,蛊虫能成群结队出现,定然是已经有蛊王了,可是,现下百蛊争相食的斗场规模,分明是蛊王出世的规模,”斗室中一直少有成群结队出现类蛊的现象,因为在蛊王角出之前,所有类型蛊都是单一的,只有当种族优势问鼎王权之后,淘汰掉的蛊虫才会转而发展族群,欧阳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我判断错了,蛊王还没有现世。” “那有如何?”孤行少不解,“便等它出世了,再解决掉不是一样的吗?” 那能一样嘛,一者将将百战称王,一者早享荣华安乐,兢业使振奋,享乐使人堕落的道理,同样适用于蛊虫,所以碰上什么时期的蛊,它们的战斗力是不一样的! 这话欧阳不愿给孤行少说,一个人惊慌就够了,没必要两个人一起焦忧。 但欧阳蛊师的身份孤行少隐约猜到了,她说过她和江沉剑师出同门,江湖上,生死门的控蛊之术无人能及,若是欧阳也搞不定这满谷爬虫,便只有他再来搏一搏。 孤行少拉过欧阳,手中长剑出鞘:“有本座在,还不至于绝路,莫要担忧。” 欧阳猛一回神,对上孤行少破釜沉舟的决心,突然哑口无言。 这个男人,人中龙凤,有天潢贵胄的身份,有惊才绝艳的身手,还有青梅竹马的公主;他本该有世间绝顶的快意人生,可是因为她,不得不落拓江湖、茕茕独立,如今还被自己连累,身陷绝境,她怎么能够拖累人至此? 第71章 一手成王(二) 欧阳深吸一口气,挤出抹淡然洒脱的笑来:“驱蛊之音记住了没?刚才看你不舒服,我再吹一次,一定要记住啊!” 看着这样的欧阳,孤行少突然紧张起来,他隐约觉得,自己即将要失去什么了。 欧阳解下带血的衣衫递给孤行少:“丢到那堆白?蛊头上。” 孤行少一把抓住欧阳臂膀,宽了外衫的欧阳浑身上下只余一件抹胸裙,没有衣料的遮挡,肌肤相触的一瞬,二人同时一震,尽管略有唐突,但孤行少不敢放手:“你要干什么?” 他问得近乎是小心翼翼。 “别担心,总得解决了这些小东西,不然我们怎么出去?”欧阳道,尽量使自己的语调云淡风轻一些。 “你要干什么!”孤行少执着再问。 他预感事情不简单,纵他功法卓绝,可是控蛊一途却实在一窍不通,是以总怕被欧阳糊弄了。 也正因他一窍不通,所以欧阳糊弄起来,他也辨不清真伪:“我再试最后一次,驱蛊之音三章齐奏,若还不行,便只有靠你了。” “好,你奏。”孤行少答道,却依然抓紧欧阳不松手。 欧阳失笑:“那你要先把衣衫丢到白?蛊头上,我有用的。” 衣衫上什么都没有,除了几团血污,孤行少拿捏不准欧阳是否有所欺瞒,于是随手将外衫挂到柳枝上,就势一折,掰断一截柳枝,再信手将裹着柳枝的外衫掷入蛊群。 孤行少这一掷用了十层功力,柳枝入地,亭亭不倒,撑着外衫旗帜似竖了起来,周遭白?蛊被无形气浪掀翻,纷纷翻出白肚皮,一动不动了。 欧阳默默吞了口唾沫,总感觉孤行少这一掷有些泄愤的味道。 “你这样拉着我,我没法儿吹奏了。”欧阳小声道,其实还是可以吹,但她想摆脱他。 孤行少怎会不知是欧阳的推脱之词,却也不揭穿,绕到欧阳身后,从后将欧阳环抱住。 “本座觉得你有事隐瞒,要么你老老实实坦白,要么你便这样吹。”孤行少无赖道。 欧阳越是这样,便越印证他的预感,孤行少锁紧欧阳腰身,如此,不管欧阳做什么,都别想撇下他。 欧阳幽幽叹了口气,催促道:“那你将柳萧拿出来,跟着我学。” “你故意的是不是,”孤行少闷声道,想借学萧让他松开,天真,“本座不舒服,不学。” 眼看着蛊群杂沓而下,直奔插柳衣衫处,若是再不施术,不等蛊王现世,他们都得葬身虫腹了。 欧阳无奈,就着被孤行少环抱的姿势起奏。 前章魅音蛊惑,欧阳奏得缠绵悱恻,内劲铺开,蛊群的冲势为之一扼; 中章肖音迷离,欧阳奏得错综缥缈,唇线上血珠滚落,异香再起,群蛊躁动。 两章乐谱,欧阳首先控住了蛊虫,再以毒血作引,因着被孤行少掷出去的衣衫上血迹浓一些,还成功迷惑住了蛊虫,顺利将诱饵目标嫁接到了衣衫上。 二章临近终末了,可孤行少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欧阳心一横,只能再对不起孤行少一次了。 末章杀音,欧阳陡然拔高了声量,吹奏也越渐急促,蛊群有感凛然杀机,杀性爆冲,孤行少便被殃及池鱼。 “唔。”孤行少猛觉心口绞痛,里头的东西陡然翻腾起来,痛感来得太快太猛,孤行少竟没能忍住。 按理说他运功才将之压下,哪怕又苏醒,也不该这般暴躁,仿若到了圆月之夜,要爆心破体一般的折腾。 孤行少以掌成拳,重重抵向心口,冷汗涔涔而下。 欧阳要的就是他松手的这个机遇。 “对不起,本来不用如此的,是你拉着我不撒手,我没办法才出此下策的,”欧阳将孤行少扶靠到树干上,“你先歇一歇,我马上就回来。” 言罢,欧阳翻身再上树冠,孤行少从稀稀落落的叶缝中勉强得见她的身姿,只能想到八个字来形容——轻躯鹤立、将飞未翔。 末章杀音再起,已不复方才的杀机四伏,若不是孤行少能分音辨律,断是不会信这竟是同一章曲谱。 曲意有变,孤行少的绞痛也不再猛烈,可也并没有好多少,他想站起来,想去欧阳身边,却是不能够了。 杀音现,斗室绝。 欧阳眺望着山谷斗室,四面八方的蛊虫闻风而动,团聚而来。 谷中异香阵阵,浓郁扑鼻,孤行少深锁了眉,他越来越不清楚欧阳要干什么了。 最后一个尖锐的尾音奏毕,欧阳翩然落到孤行少身侧,握在手中的柳萧,血迹斑斑。 “我回来了。”欧阳连气息都没来得及喘匀便道。 她说“我马上回来”,她说“我回来了”。 原来,自己的担忧她都知道。孤行少眼神一闪,突然有些难为情。 “驱蛊之音,你记住了吗?”欧阳倒是不在意,现下要是不安抚好他,一会儿怕他又出手阻拦。 孤行少点头,想撑着站起来,胸口立时袭来一阵绞痛。 欧阳赶忙上前扶住孤行少:“别动,你再歇一歇,我们还可以再休息一下。” 柳萧的吹奏虽已结束,但驱蛊之音对蛊虫的影响却丝毫未有消退,柳树下,蛊群厮杀,由一开始的异类而食,转变成了同类而食。 欧阳看着其中几只吞噬力明显突出的,由它们激变的外形推测最终蛊王的形貌,三足的蟾蜍、尺长的檀尾蚕、八爪四目的伐命蛛……没有蛇蟒之流,欧阳大大松了口气。 树下场景炼狱一般狰狞,冲天血气在异香消散后暴起,令人几欲作呕。 “这样血腥,你不怕?”孤行少问道。 “见惯了,就不怕了,”欧阳道,“且将它当做是屠场中宰杀牲口便是。” 孤行少挑眉,多新鲜的说法:“你倒是看得开。” “我娘说的,”欧阳笑道,“一开始我也怕,她就告诉我,我若不做这屠场的屠夫,便只能是场中的牲口。” “虽然冷血了些,但却是实话。”孤行少道,蛊虫多阴诡,确不能心慈手软。 “冷血?”欧阳摇头,“她的心肠更冷。” “大抵也是严格要求你。”孤行少道。 这说法欧阳无从反驳:“她想让我活。” 第72章 斗室绝 彼时斗场中剩下的果然是欧阳推测的那三只蛊,它们以血色衣衫为中心,分立三角,都对衣衫虎视眈眈,却同因强敌在侧不敢轻举妄动。 “你看那檀尾蚕,没腿,跑得没伐命蛛快;也没有带毒的汁液,攻击力不如蟾蜍;它唯一有点用的就是还能吐点丝,可出丝又太慢了,速度及不上蜘蛛,所以它是最弱的蛊。”欧阳叹道。 双侧强强联手,自然要攻击这最弱的。只是孤行少不明白,欧阳为何提这一茬。 欧阳接着道:“她想让我活,就如想要斗场中的檀尾蚕成王一样,心肠不冷,怎么能磨得出金蚕之蛊,”欧阳轻叹,“说到底,还是蚕太弱了。” 斗场中,蟾蜍和蜘蛛同时发起攻击,它们的目标都是相对势弱的蚕,于是一个弹跳而起,一个八脚齐动,齐齐争上去扑咬蚕颈。 前面孤行少才因群蛊赶白?蛊来探路,称叹了这些小东西有点聪明,可蛊虫这个东西,越强大之后,脑子反而越木讷,似乎只要武力值爆表了,就不需要再用头壳去解决问题,一味只向着标准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方向去发展。 蟾蜍和蜘蛛按理说只要一前一后咬住蚕的首尾,两相用力一扯,轻而易举就能一家得半截蚕,解决掉一个竞争可能。但是它们只想到夺取蚕的生机,是以同时扑到蚕背的时候,恰恰撞了个正着。 等蟾蜍、蜘蛛抖着脚翻身起来的时候,蚕一招神龙摆尾,溜进了积满血渍的草皮里,这下子蛟龙入海,还去哪里找它的影子。 “胆小的一般都先躲。”欧阳想到自己的常态,有感而发。 孤行少知她一直在拿蚕自比,是以也不好贸然接话。 蟾蜍、蜘蛛对望一眼,立时喷毒吐丝,一时间好不热闹。 沾了毒汁的蜘蛛断了两条腿,瞎了一只眼,不过它眼多腿繁,也不稀罕这一两处;而被蛛丝裹住的蟾蜍就相对倒霉了,那蛛丝韧劲非常,将将把蟾蜍一前一后两条腿绕成了结。 “你猜,最后的蛊王是谁?”欧阳问答。 “猜中了有什么好处吗?”孤行少不答反问。 “嗯,你想要什么好处?”她不过是觉得两人干坐在树上看虫王争霸有点枯燥,想活跃一点气氛,哪成想孤行少居然顺杆爬。 “答应本座,不准单独行动。” 想不到孤行少竟然猜到了自己的意图,欧阳一愣,突然有些感动。 但她还是要装傻,被猜到是一回事,承认又是一回事:“什么单独行动?” 孤行少却不接她的招儿,只问:“这好处还许吗?” 能不许吗?欧阳心下叫苦,不许不就露馅儿了?许的话,万一他猜对了自己可不要食言? “那本座就当你答应了,”孤行少抢声道,“我猜是蚕。” 其实已经不用他猜是蚕了,欧阳眼角余光看见,躲起来的蚕选了蜘蛛瞎眼的盲点方向,突然由水下探出,拽着蜘蛛的腿就往血水里拖。蚕胜在体重上,咬着蜘蛛左右一扭一撇,便将之整个儿按进了水了,然后蚕身一卷,拦腰将蜘蛛搅成两段,口器一掀,两口就将蜘蛛吞了下去。 至于蟾蜍,刚才激战一场,肚里的毒汁已经喷完,现在也只是被困住了脚的一团果腹之物。蚕优哉游哉向蟾蜍靠拢…… “你这是耍诈,都看着了,不算是你猜中的。”欧阳道。 “怎么,这是想吞了许给本座的好处?”孤行少挑眉,“你若是想吞,可得想好后果。” “什么后果?”欧阳下意识问。 “你还真想吞?”孤行少的嗓音蓦然增大,惊得欧阳一个激灵。 “不不不,没有没有。”欧阳连连顺毛。 “嗯,”孤行少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算是还满意欧阳的识时务,“蛊王已经出了,你打算怎么办。” 那不过是只银蚕,怎么会是只银蚕呢? 欧阳抬头望了望日渐西沉的太阳,问向孤行少:“是阳光太烈了一点吗?怎么那蚕看起像是银色的。” “你没眼花,就是银色,”孤行少肯定道,“不能银色的吗?” 欧阳觉得不可思议极了,连连摇头:“我只是不明白,这么大阵仗的百蛊斗场,斗出来的蛊王竟然只是一只银蚕蛊。” 那银蚕刚吞了蟾蜍,此时膀大腰圆的围着欧阳的血衣打转,似乎在丈量这一团让它们争得你死我活的香饽饽还有没有威胁。 只是这蚕转悠了半晌,却不敢寸进,胆小的可见一斑。 “难道只是因为它口器大了些,吃得多吃得快了些,所以就便宜它是蛊王了?”欧阳不可置信道。 百蛊相斗,斗室中只余这一只胆小能吃的家伙了,欧阳不得不承认它蛊王的地位。 孤行少听出欧阳是嫌银蚕不厉害,于是问道:“难道你想遇上个厉害的蛊王?” “不是,我是觉得我忽略了什么。”这样的蛊斗结果,是不正常的,到底是哪一个环节疏漏了呢?为什么最后成王的不是金蚕,而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银蚕? 银蚕便没有欧阳的烦恼,在盘桓了数十圈只后,终于忍不住血衣的诱惑,一个猛子扎了进去,结果里外游了一圈,发现什么都没有,怒地张开口器嘶声咆哮,然后一口将血衣吃了。 果然是能吃! 银蚕的声音虽不大,却有种特殊的穿透力,欧阳赶紧伸手替孤行少捂耳朵,可惜已经迟了—— 孤行少面色蓦的煞白,淡色的唇紧抿,却还是缓缓溢出一丝血痕。 欧阳几乎是第一时间去捂孤行少的嘴,然而血气这种东西对蛊虫来说异常敏感,银蚕就那样保持着吞噬的姿势,张着锋牙毕现的口器,缓缓转向孤行少。 欧阳惊悚地看见,尺长的银蚕从口器上开始慢慢翻开一层皮来,银蚕随即扭动着身躯向柳树的方向蠕动,那翻开的表皮便一点点自它身体上剥落,蜕掉的外皮还是银光闪闪,但它蠕动着牵出的新躯体,已然是金灿灿一条。 银蚕蜕皮后,足足是前身的两倍长短,看起来小蛇一般,欧阳浑身汗毛倒竖。 “原来,我那件血衣都被算成是蛊物了。”欧阳喃喃,想来还是毒血的缘故,吞了她的血,银蚕能直接变金蚕,难怪那么多蛊物闻风而来,不惜自相残杀。 第73章 歃血(一) 欧阳握紧手中的柳萧,觉得腿有点软,虽然知道自己面对的只是一条被拉长的蚕,但肖似蛇形的长条,还是让她胆颤。 相比于欧阳的胆战,孤行少也没好到那里去。 眼见欧阳不济,孤行少挺剑欲出,“咣”一声闷响,长剑却只能提出寸许,孤行少强提内劲,胸臆里顿遭反噬,唇边血涌如注。 “嗯。”孤行少闷声压下袭身剧痛,一力的强压,反而激起更剧烈的反抗,孤行少眼前一黑,疼得直欲昏死过去。 金蚕蛊现,孤行少果然备受影响。 嗅准了血腥气,金蚕猛地蹿出,若脱笼之鹄般,摇身晃脑的朝孤行少掠来。 孤行少咬紧牙根,奋力抽出长剑,胸腔中挤压的绞痛排山倒海袭来,疼得像要炸开一般。但他不敢松懈,拖过欧阳,吃力劈出一剑…… 彼时孤行少内劲难催,几乎是凭本能挥出的剑,还好金蚕成蛊不久,虽悍猛了些,灵活还是不如人,生生被剑锋扫尾而过。 “呲呲……”金蚕被扫到树下,抻起半身,张着口器咆哮。 金蚕浑身坚硬,已经在原有的皮肉上长出细小的纹鳞,看起来虽柔软,却非寻常一剑就能伤到的。是以孤行少那剑,只是堪堪将它打落,未能伤它分毫。 前面说它胆小还真是,不过被一剑扫落,便就下意识惧怕起孤行少的长剑来,落下去后便只守在他们脚下探头探脑,明明急不可耐,就是不敢再发难。 从欧阳的角度看下去,恰好能看到金蚕口器中的满口利齿以及黑乎乎与躯体同宽的喉口,它就张着口器等在下面,仿佛它只要在下面候着,他们就能自己掉下去,刚好落尽它口里似的。 孤行少将长剑插进脚下的枝干,整个人几乎都杵在了剑柄上,抵住树干的后背微有躬身,是强撑着自己站稳的。 勉力支撑的孤行少看得欧阳愧怍难当,心尖一股酸涩漫上,欧阳觉得难过极了——是她,一手将他拉进了死局。 欧阳扶着孤行少坐下,深吸一口气,下足了决心,才道。 “纵然你从来只将我当做是一颗棋子,利用也好、逗弄也罢,但我一开始是真心实意想弥补你的——不过与我有一纸婚约,已经牵累你许多,今次若还累你丧了命,我便真的是造孽了。” 欧阳絮絮叨叨,从腰带内侧扣下一枚指腹大小的腰佩,又拔下几根发丝将腰佩草草穿了起来,塞进孤行少手心。 “反正我也是一颗棋子,用来挡劫的话,替老王妃挡也是挡,替你挡也是挡,那我便选替你挡。”就当是还了你这一路的救命之恩。 一听欧阳要挡劫,孤行少睚眦欲裂,却动弹不得,只能急急道:“你答应许给本座的好处呢!” 你猜,最后的蛊王是谁? 猜中了有什么好处吗? 嗯,你想要什么好处? 答应本座,不准单独行动。 欧阳眼波一颤,有些心虚道:“我并未答应。” “女人!”孤行少怒喝,暴起的气息走岔了气道,引来连连咳嗽。 孤行少伤重在身,不过是纸糊的老虎,欧阳还是下意识被唬得缩了缩脖子。 自己都做好了舍身成仁的准备,他还不满意? “你别吼。”欧阳憋屈得替孤行少将手掌合拢,怕他万一没捏住,将斫玉掉了。“这斫玉里有一只寻路小虫,一会儿你能动了就将它放出来,它能领着你走出斗室,但是它害羞得很,你只能将斫玉打碎,才能逼它出来。” “女人,你今日要是敢私自行动,且当心你的腿!”孤行少只剩嗓门还能中气十足的威胁人。 欧阳一愣,旋即笑道:“好,我等着。出谷的时候记得带上柳萧,若是遇到漏网之鱼,便用驱蛊之音解决了就是。” 左右最厉害的会被她带走,若还剩下小喽啰,于孤行少已不是问题了。 这是孤注一掷了!孤行少怒红了眼,也急红了眼,还不待他说话,欧阳便在插立的长剑旁蹲了下来。 欧阳伸出左手,将腕子摆到剑刃旁,左右挪移了一下,似乎是在测量间距。秀丽的黛眉微蹙,颇为纠结,伸着僵直的手,半晌下不了决心。 “孤行少,有一句话无论你信不信,都是出自欧阳真心。”欧阳突然回首,没头没脑的对孤行少道。 孤行少看着她背向长剑,说话分神的一刹那快速将自己的腕子递了上去,剑刃锋利,一瞬便皮开肉绽。 欧阳疼得直抽气,却迅速回身在伤口上打下咒结,将欲流泻出的鲜血堪堪刹住,孤行少看不到欧阳做了什么,只觉得那腕子艳红耀眼目、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楚伤口的模样,诡异非常。 “对不起……”欧阳背对着孤行少,幽幽的三个字裹在骤起的腥风里,孤行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 然后奔雷压着墨云滚滚而来,欧阳便在惊雷声中纵身跃下…… “欧阳!”孤行少骤喝出声,过强的刺激下猛然间让他生出一些力来,人朝着欧阳跃下的方向扑倒过去,“回来!” 树下是张着口器的金蚕蛊,尾巴一摆,窜跃起来向着欧阳扑去。 欧阳游鱼一般,身形一错借势斜冲而起,金蚕控不住身形,一头撞在枝干上,震得柳树都颤了颤。 起了咒的伤口上此时隐约可见一只线虫来回穿行,线虫每每从皮肉里钻进钻出,便会勾起一丝皮肉往外撕,以皮肉成线,缓慢穿梭在绽开的皮肉之间,竟是在替欧阳缝补伤口。 可是那虫的动作慢极了,绵密不断的刺痛袭来,欧阳浑身颤抖。 撞在树上的金蝉不过晕了晕,很快便醒了过来。 欧阳翻身停在了半空,看了看受伤的手腕,又看了看虚弱的孤行少,面上狠一翻挣扎,才痛下了决心。 欧阳拽住伤口里的线虫,狠狠一拔,拔出线虫带出血肉,整条左臂立时灼痛难当,血雾喷薄而出。 “轰……”惊雷贯地,电掣长空,欧阳的惨叫埋没在了雷电风雨里。 欧阳尽洒一身毒血,雷雨瓢泼而下,山谷里顿时血雨成雾,难辨东西。 金蚕周身一触血雨,便迅速抽长壮大,疯了似的长起来。 “轰……”惊鸿闪电劈在欧阳身后,一时天光大亮,衬得她面白如纸。 欧阳向着孤行少,自以为挤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实际却不知看在孤行少眼里形如幽魂。 她说:对不起。 她说:不用等我了。 孤行少呆呆地望着欧阳决绝转身,向着远处的丛林飞去,身后的金蚕蛊因长得太快,似乎不能适应这样的体型,追得很是踉跄,却仍将欧阳的身影咬得死紧。 “欧阳。”孤行少喃喃出声,随着那一转身的决然,心底蓦然空出来一块,此时疾风骤雨哗哗倒灌,冷得五脏六腑都没了知觉。 第74章 歃血(二) 金蚕蛊对孤行少影响太大,欧阳只能冒险将蛊虫引走,可是她对上蛊王也没底,只能棋行险招,歃血引蛊。 歃血乃是莲峤密室封存的十大禁术之一,虽被称为禁术,却委实和术法什么的不沾边,乃是五种禁蛊与五种禁毒。 欧阳今日用的便是五蛊之一的歃血蛊。 莲峤的毒血对蛊物来说是绝顶的天材地宝,食之可迅速强壮体魄增长攻击力,就像此时欧阳身后跟的那条碗口粗细的巨蚕——一路穿梭在欧阳洒下的血雾里,见风长。 蛊虫一般都选体型较小的来饲养,在相互角斗吞噬的过程中逐渐被改变体型和外貌,这其实是个漫长的过程,就像习武一样,得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来。但不论是人还是动物,都禁不住枯燥的修习之路上突出的捷径诱惑,是以总想一步登天。 对于蛊虫,毒血就是能让他们一步登天的神物。 但若只是一味猛食,不知内化吸收,迟早会盈满难支,最终爆体而亡。 简而言之,就是吃得多,消化慢,撑死。 欧阳看了看腕伤上几乎笔直的摊成一条线的歃血蛊,尾针还扎在她伤口里,而口器冲着后面的金蚕大张,狰狞毕露。毒血滴滴灌入尾针,过遍歃血蛊狭长的身躯,最后从大张的口器中喷出来,便是肉眼能见的一片血雾了。 此时歃血蛊周身已近乎黑紫,那是毒血汇入后,毒素存留的现象,等到蛊虫周身黑透,一只歃血蛊便用完了,欧阳有些焦急的关注着身后的金蚕,肥硕的金色躯体已肿得发亮,但就迟迟不见爆体。 歃血蛊其实是很简单粗暴的蛊虫,通过过毒,留下了毒血中能增长能为的毒素,只将纯血放出去,蛊王食了这样的“毒血”,只会体重蹭蹭涨,而能为原地踏步,如此一来,不管是要拖死蛊王还是奋起一击都不再是难事。 欧阳手足俱凉,她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但周身沁凉刚好能麻痹她的痛感,她觉得自己领着金蚕跑得实在已经够远了,连天都要跑黑了,可那货不愧是个憨吃傻胀的,体力好得不得了。 歃血蛊终于将自己摊成了笔直的一条线,横亘在剑伤上,恰好和伤口等长,欧阳蓦然感觉一阵钻心的痛意袭来——黑色的细小丝线从挺尸的歃血蛊肚腹下爬出,爬过沟壑纵横的伤口,最后爬进伤口附近的血肉,顺着经脉而行,蛛网一般扎根在手臂里。 欧阳痛得两眼一黑,从半空直坠下来——天彻底黑了。 欧阳掉下来的地方正是一处水洼,飞溅起的水兜头浇了她一身,冰凉刺骨,冻得欧阳一个激灵,灵台顿时恢复了清明。 入目是灼眼的日光,照射在四周蓝湛湛的蕊芯上,白晃晃一片。 原来阴差阳错竟跑回了种秋叶芙蕖的这片水域,看来她其实也没跑多远,难怪金蚕猛追不舍。 水域? 欧阳弹射而起,就近附上旁边的悬铃木,骇得脸色都变了。 不远处金蚕还在徘徊,想极了欧阳的味道,却不敢越水域半步。 金蚕蛊是怕水的吗?欧阳想了想,似乎不是呀,它在血海里干掉蜘蛛蟾蜍的时候那叫一个如鱼得水。 难道是忌讳秋叶芙蕖?好歹熬成蛊王了,不至于。 又是一阵眩晕袭来,欧阳眼前黑雾一晃而过,差点没攀得稳——原来不是天快黑了,是她失血过多,眼花了。 欧阳往树上蹭了蹭,找了最近一截树枝翻上去,气力用得真是彻底,欧阳手脚并用好容易爬到树枝上,四肢一摊,彻底不能动弹了。 腕上残余的痛感间或一阵,欧阳龇着牙看了看,伤口已经被均匀缝合,因着是歃血蛊尸身所化,绵密的线条绣线一般附着在伤口上,是以极好的止住了血,只是那疤痕不大好看,乌漆嘛黑占了整个手腕,不过好歹是她像喻的形状,看起来颇有几分像是刺绣,她也就不怎么嫌弃了。 只是想着等回了山庄,定要去求一求青鸾姑姑,给疤痕漂个色,最好能漂成赤艳之色。 但是转念一想,要是青鸾姑姑知道自己用了歃血蛊,怕是立时就要去给母亲打小报告,到时候自己免不得一场罚。 欧阳想了想还是决定此计作罢。 像是知道欧阳已经黔驴技穷、强弩之末,水域外的金蚕蠢蠢欲动,但似乎极为忌惮水,是以只敢一点一点往水里挪。 欧阳看它近三寸又退两寸的龟速,是以并不大在意,只管把自己晾在枝干上恢复体力。 歃血消耗了她太多精血,到现在脑子还一阵一阵发晕,欧阳没想到竟然没能将金蚕喂得爆体,现在该怎么才能对付它呢? 脑子一动,立时便是锐痛过脑。 “嘶……哈……”欧阳长长地抽了一口冷气,痛得浑身轻颤。 好容易挨过了阵痛,再睁眼,面前赫然一张盆口——参差不齐的尖牙错落在口器里,腥风血息从口器中透出,直喷在欧阳脸上。 “呕……”欧阳翻身作呕,身体顺势从枝干上滚落。 金蚕反应更快,蚕尾一卷,将堪堪翻下去的欧阳拦腰截住。 刚刚不还龟缩外围,怎么突然就冲进来了? 欧阳虽然震悚,但眼看着金蚕将自己拉了回去,肿胀的尾巴越收越紧,像是要将她绞断一般。欧阳痛苦极了,却只能徒劳挣扎。 蚕尾越收越紧,欧阳觉得浑身骨骼都被碾磨的嘎嘎作响,胸腔里最后一口呼吸都要被挤掉了。她痛得想放声大叫,却发现唯剩的一口气憋在喉管根本吐不出去,欧阳痛苦的眨了眨眼睛,因充血的缘故,她的眼睛干涩得生疼,眼前所见皆渐渐染上血色。 很显然,斗蛊王,她败了。 不肖片刻她便会被金蚕蛊吞掉。 孤行少,你恢复了没有?出了山谷斗室没有?我要支撑不住了。 欧阳的脸憋胀得通红,眼珠子被挤得向外突出,哪怕都这样难耐了,她此刻竟然还是想着孤行少的安危。 她一路歃血就是想把蛊虫带的远离他,她都没意识到自己这样以命换命,到底是为着哪般。 骤然一声唳啸自身下传来,同时水花喷溅,有什么裹挟着厚重的泥腥和森然杀机破水而出。 第75章 万蛊成螭(一) 欧阳仰面朝上,只看见金蚕迅速闭了口器,蹭上悬铃木粗壮的树干,以腹为足,拖住她顺着树干一路上滑。 金蚕的速度快极了,欧阳只觉得耳畔风声呼啸,悬铃木三叉形的叶子切割着她裸露的肌肤,火辣辣的疼,再一回神,自己已经被金蚕拖到了树顶。 欧阳的脸被树叶割破,毒血的味道散发出来,金蚕再也忍不住,重新张开黑洞洞的口器,翻身朝欧阳咬来。 金蚕自认将欧阳拖拽到高处,只要把握准时机一口吞掉欧阳就可以了,哪料口器堪堪张开,一颗硕大的三角蛇头便人立而起,支棱在林子上方,鹤立鸡群一般俯视下来。 欧阳瞠大双眼,看着猩红的蛇口大张,直直地向自己扣来…… 欧阳下意识闭了眼,不敢再看。 巨蟒的目标明确,金蚕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咬掉了头,腥热的血喷涌而出,溅了欧阳一脸。 欧阳死咬住下唇,不敢有所动作,电光火石间想起江沉剑提过,遇到蛇要装死,这样蛇就会认为你只是一具尸体,而通常蛇对尸体都不大感兴趣。 可是金蚕毕竟是蛊王,哪怕断了头,残躯一时半会儿却死不僵,出离于愤怒,卷着欧阳的半截蚕身再次圈紧。 “啊……”好容易松了一点束缚的欧阳再被裹紧,一时没有防备,疼得大喊出声。 见欧阳吃痛,巨蟒慌张地围着欧阳绕了一圈,尝试了好几个角度,却都因咬不准蚕身而放弃。 欧阳的脸已经胀的有些发紫,显然是闭气的前兆,巨蟒急得原地打转,蟒尾来回扫过,“啪啪”拍倒一片林木。 蚕身还汩汩泻着残血,只是肉厚的蛊物血流尽的过程相对来说要漫长得多,要想残肢死透,非得血流干净不可。 巨蟒蛇尾翻卷,猛然将欧阳裹进尾巴里,此时的欧阳已经是进气无多了。 不再犹豫,巨蟒沉身向水域深处潜去。 “楚楚!”江沉剑匆匆赶来的时候,恰巧看见巨蟒将欧阳裹在尾巴里,然后蛟龙入海,消失在了水里。 江沉剑吓得肝胆俱裂,忙提了气追踪而去,可是前方水域林木错综,水面风平浪静,根本不像才被巨蟒潜入。 这片水域,到底有多深? 他的楚楚,到底被带到了哪里? 江沉剑觉得心尖疼得厉害,当下闭了气,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不管在哪里,他都要找到她,带她回来! 江沉剑一连下了三次水,可是毫无所获,几近绝望中,突然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恨! 他恨孤行少,为什么欧阳遇险,孤行少不在她身边,不是说功法卓绝几无敌手的吗,怎得连个女人都护不住? 他更恨自己,怎么就笃定了欧阳跟着孤行少,一定会没事!他为什么不早点进来寻她?他怎么就放心她独自进了这斗室! 江沉剑恨红了眼,可是又有什么用,他的楚楚,被蛇拖走了,拖进这深如江河的水域。 谷外看见歃血的天象时他便后悔了,片刻不停地找进来,还是错过了! 是他的私心,害了他的楚楚! 江沉剑悔恨无极! 他一定要把楚楚找回来! 江沉剑再次沉入水里…… 彼时江沉剑几近疯魔的潜水寻人时,欧阳在一处湿漉漉的地穴中醒来,空气里有浓重的泥腥味道,偶尔一丝清风吹进,才让欧阳勉强觉得能喘上气。 她记得昏迷前有谁在急急唤着她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孤行少找了来,紧接着自己被拖进了水里,金蚕的半截躯体入水不多久便脱力松开了她,然后,然后她便什么也不知道。 欧阳偷偷打量了一下四周,这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窖洞,头顶的封顶似乎年久失修,已经破出了稀稀拉拉的圆孔,光线就从那上面投下来,才不至于洞内伸手不见五指。 地穴虽然光线昏暗,但好在空间开阔,四周山壁像是重重暗影累叠,只面前一面平湖不时还能闪出些光亮。 欧阳觉得腰腹火辣辣的疼,她想起来了,那是被金蚕蛊缠过的地方,她的脸也疼,那是悬铃木树叶留下的伤口。 欧阳扶着腰身从地上爬起来,忽觉得汗毛倒竖,她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然后“淅淅索索”的爬行声自身后传来。 眼角余光扫到一只硕大的姜黄色明灯,那灯怪异极了,四周晶亮,中间一线漆黑。 欧阳呼吸一滞,几不可查地颤抖了起来。 那灯晃悠悠朝前移动,穿过欧阳身侧,陡然拐了回来,与欧阳照了个正面。 “哈……”欧阳低声叫道,下意识往后退。 巨蟒赶紧将尾巴垫到欧阳身后,生怕她摔倒了。 猝不及防撞到一堆软肉,泥腥气扑鼻袭来,欧阳如何不知自己身后是什么。 “啊……”她被巨蟒裹在了正中间,欧阳几欲昏厥,可是巨蟒的气息实在太刺鼻,每每都将她唤醒。 见欧阳吓得魂不附体,巨蟒讪讪撤了尾巴,可却又心有不甘,凑上头来伸出分叉的巨大信子将欧阳从头舔到脚。 粘腻的蛇液沾了欧阳一身,这湿滑柔软又令人胆寒的触感让欧阳猛然忆起,葬花水榭的塘子里,也有这样一尾巨蟒,同样是铜钱蟒纹,同样是黄色的巨大眼睛,同样伸出信子,一上一下,就她她从头舔到了脚。 欧阳顿觉手脚发麻,浑身发软,两股战战间,颓然跌坐在地。 它是要吃了自己吗?欧阳做着最坏的打算,她还记得它一口咬掉了金蚕蛊的头。 金蚕蛊?百蛊斗场出的蛊王,却害怕靠近种有秋叶芙蕖的水域,与巨蟒对阵完全不堪一击。 水域?走江河来往人世的大蟒。 大蟒?圈养在悬铃木林子里,周遭安排了成群结队的蛊虫;便是斗室里的庇护所,也有一处选用了水域。 欧阳幡然醒悟——哪里是什么百蛊成王,分明便是万蛊成螭! 山谷斗室中漫山遍野的蛊虫可以成群结队繁衍而又没有蛊王,不对,不是没有蛊王,是一早就有蛊王,低级的白?蛊也好、稍微成型的伐命蛛也罢,哪怕是放眼天下也不易出现的金蚕蛊,都不过是整条大蟒的吃食。 眼前这条巨蟒,怕是当世最大的螭蛊了! 欧阳面色灰败,她最不愿对上的便是螭蛊,只因绝无取胜的可能,如今不但对上,还是这样大一尾,觉得此番再无生机,不知道孤行少会不会找来,不过她希望,孤行少还是不要再找自己了。 第76章 万蛊成螭(二) 巨蟒扭着身躯,将头颅伸到欧阳背后,信子再出,又是一番从头到脚。 这一次欧阳抖地更厉害了——要吃便吃,舔来舔去做什么,尝味道吗?虽然她心中悲愤,可到底对这玩意儿是打骨子里的害怕,是以十分没出息的只能抖。 巨蟒长到这样大是有灵性的了,所以感受到欧阳的挣扎与恐惧,倏然拔地而起,巨大的头颅狠狠从封顶上撞了出去,那力量又迅又猛,挤得山石纷纷垮落。 尽管心有不畅,巨蟒却不忘长尾一摆,在欧阳惊恐的目光中,以蛇躯在她头顶搭出一架拱桥,好为她遮挡滚落的碎石。 天光照进,那间或闪光的水面并不是什么平湖,而是一条流动缓慢的暗河。 打开了封顶巨石欧阳便可以自由离去,做完这些的巨蟒缓缓向暗河滑去,率先将尾巴潜进了河里,紧接着硕大的蛇躯依次没下,最后只剩下一对明晃晃灯笼一般的眼睛还在水面。巨蟒退得很慢,整个过程中那对眼睛都一错不错地盯着欧阳,特别是临去时回眸的那一眼,欧阳觉得似乎含了无尽的悲伤。 直到大蟒从暗河遁去,欧阳这才松了一口气,爬起来赶紧找出口,可是四面山壁陡峭,除了暗河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唯一通向外界的便是被巨蟒撞破的封顶。 欧阳大致目测了一下,十来丈的高度,若无外力相助,凭她现在气空力乏、手脚疲软的状态,根本上不去。 巨蟒不知去了哪里,说不定是觉得她纤细瘦小,还不够塞牙缝,准备多屯一点口粮一起享用。欧阳不禁打了个寒战,既然有机可乘,那说什么也不能等死。 勉力运功,飞身向着封顶越去,起势就蹦了得有一丈多高,欧阳还在窃喜,换气准备再接再厉时,丹田猛得一空,歃血的后遗症显出,还来不及呼喊她就结结实实掉了下来。 暗河中那双潜在水里的姜黄色巨眼,瞳孔猛地一缩,紧紧锁住欧阳。 “唔,好痛。”欧阳疼得在地上蜷了片刻,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试着再运功,发现内劲又有了,欧阳咬牙,看来只能一鼓作气了。 欧阳寻了处山石嶙峋的峭壁,望了望光亮的封顶,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 这一跃比方才那次高出不少,但欧阳不是向着封顶去的,她纵跃而上,直直朝着山壁撞去,在即将气竭的时候,双手翼张,紧紧抓住山壁上突出的嶙石,但下脚处便有些不如人意了,欧阳踩滑了两次,才稳稳踢住脚石。 欧阳贴在峭壁上喘着粗气,她要等丹田能再次聚气才能做第二次纵跃,仰头看了看封顶的距离,天光有些刺眼,只觉得峭壁一直延伸到了天上,根本看不清封顶出口在何处。 不看了不看了,便就这样跃,总是能出去的。欧阳心想。 能提上第二口气的时候,欧阳脚下一蹬,飞身再上,只是这一下几乎是贴着山壁起来的,突兀的山石支棱,稍不留意就会刮到,是以欧阳分外小心,所以这一跃,便不如之前高。 欧阳将额头抵在峭壁上,这样蹬级而上实在太累了,她觉得肺叶子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火辣辣的疼,记不得跳了有几次了,她的手臂已经酸软,抓着嶙石的掌磨出了血就要扣不住了,而腿,尽管格外小心,这一路蹭上来,还是越来越麻木无力。 头顶天光将近,欧阳眯缝着眼望了望,觉得眼前景象有些模糊,蒙蒙汗液从睫毛滴落,掉进了眼睛里,酸涩的刺痛中欧阳赶紧闭目。 歃血消耗了她过多的精血,为了逃出去周身上下又磨破渗血,人一身能有多少精血呢?欧阳已近要血尽灯枯了。 欧阳深吸一口气,清冷的空气灌进火辣辣的肺叶,刺得灵台都隐隐作痛,恍然间脑中一片空白闯入,欧阳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了…… 纤细的身躯陡然从峭壁上翻落,斑驳血色染红了周身,欧阳四肢垂挂,竟然晕了过去。 “哗……”暗河中的巨蟒拔身而起,几乎是仓惶的向着欧阳蹿去。 蛇头一摆,堪堪接住跌落下来的人儿,巨大的身体于是圈成一团,四周微高,中间凹陷,像是巨大的摇篮一般。 巨蟒小心翼翼地将欧阳放进凹陷的摇篮里,纤弱的人儿面如死灰,了无生气。 巨大的信子温柔而笨拙地舔过欧阳周身,粘腻的蛇液密密覆在伤口上,不多会儿,奇迹地止住了血。 巨蟒看了看封顶的缺口,再看了看欧阳,蛇身一散,从封顶上钻了出去。 江沉剑潜到水底,好容易找到半截金蚕的断肢,沉断肢的位置泥沙浑浊,河底淤泥被贯出巨大的圆弧形凹坑,江沉剑顺着凹坑游去,不多时竟然上了岸。 眼前是一座锥形孤山,看样子是在山谷斗室的边沿了,江沉剑蹙了蹙眉头,孤山林森木繁,葱茏一片,根本不像是有巨蟒上岸的样子。 可是此处水域太深了,他根本潜不到底,江沉剑懊恼,正准备找块大石头带着沉水,山间突然地动起来。 金钱纹的大蟒从山背面“隆隆”窜出,急不可耐地一头从山顶扎了下去。 “楚楚!”江沉剑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飞身追了上去。 孤山山顶是一个巨大的豁口,四周乱石堆溅,看成色和断痕,当是新撞翻出来。 江沉剑往下看了看,洞口幽邃深长,根本看不见底,可是洞内腥湿气息太重,想来应该是有暗湖暗河一类。 江沉剑从林中找来藤蔓,一端栓在树上,一端栓在自己腰上,然后握剑在手,从豁口处一跃而下。 下了有几丈,江沉剑有感腰际藤蔓绷紧,知道是藤蔓到底了,可是山洞还未见底。 不过人一旦下到洞里来,光线从头照下,再要细看洞内情形就相对分明一些了。 江沉剑快速扫视了一遍洞底,巨蟒不知去向,波光粼粼的暗河边,一抹血色斑驳的身影俯倒在地。 尽管那身影狼狈非常,毫无往日形容,江沉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一剑挥断腰间藤蔓,江沉剑急急跑向欧阳。 “楚楚。”将人抱入怀中的一刻,江沉剑心跳一沉,从头冷到了脚。 欧阳双目紧闭,鼻息几乎断绝,浑身上下伤痕累累。 他的楚楚都遭遇了什么,江沉剑抖着手不敢太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再弄疼她。 江沉剑一掌推在欧阳背心,只敢缓缓输送内劲,不过还好欧阳还能接纳,江沉剑这才稍微放心了些,细细查验起欧阳的伤势。 第77章 施救 欧阳周身上下多是磨损的外伤,索性及时止了血,已无甚大碍。 江沉剑在欧阳伤口上沾了些晶莹的黏液下来,不知道这是什么,隐约还有股泥腥味,但是黏液一擦掉,伤口下的血就开始往外渗,是以只得又将黏液抹回去。不知欧阳在哪儿找的药,竟然还有这奇效。 翻开欧阳手腕,上面漆黑的疤纹露出来的时候,江沉剑瞳孔骤缩,悔痛难当。 “楚楚,楚楚,”江沉剑将欧阳搂进怀里,动作却十分的克制,生怕抱疼了她,“楚楚,我应该早点来的,该早点来的。” 早点来,楚楚便不会歃血,而这样巨大的疤痕,也不会伴她一生了。 “唔。”欧阳嘤咛一声,却并没有醒转。 江沉剑赶忙松开欧阳,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欧阳的气血双竭。 山洞常年不见光,湿冷非常,江沉剑脱下外衫给欧阳穿上,正打算抱着欧阳离开时,惊觉欧阳腿下有丛绿植。 这洞里四面岩壁,怎么会长出绿植来? 江沉剑定睛一看,竟然是各种生血提气的药草,只是枝叶离乱、破败不堪,除了本身的草药清香还沾染了股厚重的泥腥味,这看起来像是被什么纠缠过,但并不影响药用。江沉剑一喜,裹了药草,带着欧阳飞身出了洞穴。 有泥腥味的奇怪黏液和莫名其妙出现的药草,还有追着尾巴进去却神秘消失的巨蟒,江沉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欧阳,心底冒出个匪夷所思的猜想——莫非那巨蟒是在救楚楚吗? 人去洞空,巨大的蟒蛇落寞地从暗河里出来,滑行到欧阳躺过的地方将那块空地圈了起来,巨大的舌头望着空落落的封顶,呜咽一声,有气无力的趴在了地上。 暗河上凉风习习而来,即使裹得再密不透风,那块空地上的温度还是渐渐冰凉,巨蟒蛇口大张,仰天一啸,倏地钻进暗河,潜游而去。 江沉剑带着欧阳从洞穴里出来,本打算离开这片山谷再为欧阳治伤,可是怀中人躯体渐凉,不能再耽搁了。 二人落在一片竹林里,江沉剑一手搂着欧阳,一手利剑出鞘,“刷刷”将百步以内的竹子砍倒,笔直的翠竹横七竖八倒了一片,尘土飞扬里,江沉剑洒出一捧磷粉,磷粉无味,却是趋避虫蛇的好药,毕竟还在斗室里,不可大意。 做好防护后,江沉剑扶着欧阳在空地上盘膝坐下,一手撑着欧阳肩背,一手抓过从洞穴里带出来的草药,两手同时运力,一边吸嗜,一边输出,草药精华悉数被江沉剑纳入体内,再和着内劲一同送入欧阳体内。 昏迷中的欧阳丹田一热,温暖的内劲汇入,于丹田内优游一遍渐渐润进干涸的经脉。 仿若摆脱了一场噩梦,欧阳胸腔一提,一口气息拔上来,江沉剑终于听到她心跳恢复鼓动的声音,于是吸嗜的力道加重,直吸得草药寸寸成灰。 源源不断的内劲输入体内,欧阳的丹田越来越热。 似乎其间燃起了一捧火,火上架着一口锅,而她此时便像躺在锅里青蛙,周围温水渐次沸腾,烧的她想跳出来,于是,一次、两次,终于她跳过大锅的边沿,冲了出去…… “呕……”一口血溅出。 江沉剑手忙脚乱停了运功。 欧阳掀开迷蒙的眼帘,入目一片灰茫,她什么也看不见,索性便将眼睛闭上。 她觉得自己跳了出了锅,肯定是又掉进了雪窝里,不然怎得这样冷?寒意浸透了四肢百骸,冻僵了她,她完全不能动弹。 “楚楚,你怎么样了?”江沉剑焦急地问道,怀中人方才睁了眼,可是瞳孔散大,根本没有光亮。 是谁在叫她?是孤行少吗?他怎么找来了! 欧阳着急,自己都怕的螭蛊,他来不是送死吗! “你走,你,走!”欧阳迷迷糊糊地道,她不要再连累他了,不能再连累他了。 江沉剑却以为欧阳是在赶自己走,于是将欧阳搂在怀里,自责不已“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的,对不起对不起……” 欧阳纳闷,怎么还道上歉了呢?道歉的应该是自己才对呀。 “我应该带你走,不应该留下你,”江沉剑喃喃道,失而复得的喜悦没能冲散他的后怕,“我带你走,这就带你走!” 江沉剑越说越激动,抱起欧阳便要走,可是他的动作太大,半醒半晕的欧阳哪受得了这样的颠簸—— “咳咳”又是一口血。 欧阳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又从雪窝里跳了出去,像是跳到了岩石上,僵硬的石体硌得浑身都疼。 “楚楚。”江沉剑骇得手足具凉,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石头不动了,欧阳觉得稍微舒服了些,虽然岩石仍然有些硌得慌。 见欧阳恢复安稳,江沉剑这才松了一口气。 天光映照下,欧阳额间渐渐显出一抹红痕,江沉剑皱了皱眉,赶紧掏出一颗彤红的药丸给欧阳喂了下去。 入口是有些熟悉的腥苦,欧阳下意识收紧牙关拒绝。 “楚楚乖,生病要好好吃药。”江沉剑哄道,抬住欧阳的头,捏开下颌,让药丸滚了进去。 孤行少什么时候这样温柔地说过话?今天的孤行少,好奇怪啊!欧阳分神愣,便觉得药丸骨碌碌滚进了喉口。 这药见效极快,才将下肚,欧阳额间的红痕便消失不见了。 迷迷糊糊的欧阳哪里知道来救自己的是江沉剑,便是她不迷糊,也断然想不到江沉剑会赶来救她。 他们从丹江离开时便和众人断了联系,而且孤行少随机选择的上岸之路既偏僻又诡异,是以欧阳无论如何不会觉得能来救她的是除了孤行少之外的人。 不过一颗棋子,也能豁出命找来,欧阳对孤行少还有些刮目相看了,只不过如此一来,自己欠他的也就越来越多了。 江沉剑不知欧阳已经将他当成了孤行少,抱起欧阳准备找个安全点的地方接着为欧阳疗伤。 “想不到竟能在此见到江门主!”随着冷然嗤语而至的是一道几近凝形的剑气。 江沉剑抱着欧阳就势一翻,避过了杀机却恰恰和来人撞了个对面。 第78章 争斗 “江门主,幸会了。”孤行少探爪而出,一把扣住欧阳。 前有拦路孤行少,后有追命冷杀机,江沉剑被围其中,腹背受敌。 可是江沉剑哪会让孤行少得逞,只见他双脚交互一踢,人旋身而起。 这边剑气势如破竹砍过来,江沉剑已溜,孤行少事先砍出的剑气便径直朝他自己杀去。 孤行少沉黑了脸,提剑一挡,剑气双分两半,堪堪从孤行少左右擦过。 面对孤行少的穷追猛打,江沉剑只是一味的闪躲,想着先摆脱了孤行少的纠缠,为欧阳疗伤要紧。 江沉剑的轻功与欧阳同出一脉,却因勤学常用的缘故,使得炉火纯青。 “江门主果然深藏不露。”孤行少道,长剑一撩,迎头追了上去。 因着欧阳伤重,江沉剑对孤行少有满腔怒火,当下也面色不善道:“孤宫主放任个女人去冒险,倒是有闲情雅致来关心小可的事。” “怎么,这是心疼了?”孤行少冷笑森然,“你将她送给本座的时候难道不清楚她的下场?” 送?他怎么会愿意将楚楚送出去!被踩了痛处的江沉剑单手圈紧欧阳,宝剑脱手而出。 孤行少眯了眯眼,看着江沉剑那把泛着乌金色泽的宝剑,莫名觉得有些眼熟,但他来不及细想,乌金色的宝剑便刺了过来,阴冷剑意寒凉,带着浸肤噬髓的寒意擦面而过,孤行少觉得那一刻,阴得头皮发麻,仿佛头骨都要被冻裂了一般。 孤行少长剑回挽,凌厉的剑花带出一片光影斑驳,断光碎电间剑走龙蛇,直攻江沉剑下盘。 江沉剑轻功出尘,身影飘逸,只见身下衣摆瞬动翻飞,一时竟看不清腿脚在何处。 空中二人战得难舍难分,绚丽的剑光刃劲穿风破林,激得叶飞漫天,直能割肉断骨。 孤行少的剑开合之间掣电惊虹,能吞山填海;江沉剑的剑划剖之时追光掠影,可裂地平涛。 两人这一番战下来本来该秋色平分,可江沉剑带着欧阳,为防误伤,便支拙不少。孤行少却狠招累出,全不留余地。 “你当真不在意她的死活!”江沉剑怒道,斩下雷霆一剑。 孤行少暴起横冲,举剑生挡,万钧之力劈在剑上,透过剑身兜头压下,他却悍不畏死,双手架牢长剑猛得将之反推了回去。 江沉剑被推得后撤了一步,上身仰卧而下,同时长剑轮空一甩,这才卸了被孤行少反推回来的剑力。 孤行少抓住时机,一把抓住欧阳,然后身形迅退,让到了两丈之外。 哪怕江沉剑早有防备,可是孤行少那一爪力道非常,他若强留定然会伤了欧阳,只能放手,眼睁睁看着欧阳被抢走。 孤行少接过欧阳一刻便发现她伤重昏迷,身上穿着的男性衣衫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原本看见江沉剑搂抱着欧阳的怒意再添,一时间愤如煮沸。 “抱着个女人碍手碍脚,现在,敞开拳脚与本座一战!”孤行少将欧阳放到地上,挑剑起身,再次发难。 欧阳被抢,江沉剑也怒红了眼,既然孤行少一定要斗,那便速战速决。 江沉剑师承莲峤,习得却不是欧阳锦瞳的功法。当年莲峤有一护法,掌碎魂之剑,用的是一套阴狠刁钻的剑法,没有花里胡哨的虚把式,招招都能直接收命夺魂。江沉剑承得,就是他的衣钵,而那把孤行少看起来莫名眼熟的乌金宝剑,便是传闻中的碎魂剑。 江沉剑持剑对上孤行少,以快打快,以狠斗狠,二人在空中战的只剩残影。 “想不到江门主这么多年来都在扮猪吃老虎。”孤行少啧啧叹道,他想过江沉剑不简单,却没想到这人的功法竟然如此登峰造极,道真是小瞧了。 “吃什么老虎?小可比较喜欢茹素。”江沉剑道,瞅准时机,挥剑便挑断孤行少鬓发。 “是吗,那不知无痕宫这盘荤,是怎么入得江大门主法眼的。”孤行少剑招叠变,割破江沉剑襟袖。 “无痕宫这盘肉太冷,吃了凉胃,宫主多虑了。”无痕宫建在北国以北的贺兰山上,是天寒地冻的所在,所以江沉剑说无痕宫冷,一语双关。 “你与欧阳在渡边客栈假扮未婚夫妻暗杀本座,被本座识破;又利用这个傻女人伪装成莲峤少主前来联姻,这样拙劣的把戏难道本座看不透?”孤行少冷笑,这样阴损的男人,竟然得到欧阳死心塌地的追随,真不知道这世道是怎么了。 江沉剑闻言一愕,没料到孤行少竟然是这样看待联姻的,虽然委屈了欧阳,不过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 江沉剑举剑挡下孤行少从天灵劈下来的一剑,那剑气凌厉非常,生生震碎了他的束发冠。江沉剑自散乱的须发中抬起头来,噙着笑挑衅道:“便是我生死门的算计又如何?小可就是想要你的命又如何?难道你能不娶欧阳?想想一心期盼你成家立业的老母亲,你能把欧阳如何?” 心底怀疑是一回事,亲耳证实又是一回事,孤行少手中内劲大涨,咬着牙道:“本座暂时不能把她如何,却不妨碍要你的命!” 这一剑下来孤行少灌满了十层内劲,直压得江沉剑入土三分。 “小可若连这点自保的能为都没有,又怎敢算计你孤大宫主。”江沉剑笑道,猛得躬身向后撤了一步,碎魂架着孤行少的长剑狠狠砸向了地面。 “咔嚓……嚓……” 两把剑同时裹挟着深厚的内劲落到地上,地皮也为之裂出长长一道沟壑,二人齐齐往后跃了一丈,面前沟壑纵深横长,亘在中间便如同二人心里那道共同迈不过去的坎一样。 “看来孤宫主火气不小嘛,不知道是气被小可算计后骑虎难下,还是在气别的什么呢?”江沉剑火上浇油,他就是要让孤行少误解欧阳,断了他们二人之间任何的可能。 孤行少握剑的手捏得啪啪作响,看着江沉剑小人得志的脸,恨得牙根痒。 “孤行少……”欧阳哑着嗓子从地上坐了起来,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孤行少。 二人同时听到声音,俱是一震。 楚楚醒了!江沉剑脸色一变,定不能让她知道自己一路都跟着却迟迟不出手的事实,纵然万分不愿,还是不得不撤手。 江沉剑打出个花里胡哨的剑招,迅速抽身而去——楚楚,今日之事,师兄日后向你解释。 第79章 心疑 “孤行少?”欧阳茫然转过脸来,双眼紧闭,原来并没有醒来。可能昏迷中魇了梦,所以有些梦行症的表现。 孤行少紧了紧手中的剑,面上阴晴不定,这个女人,到底是来杀他的!长剑指向欧阳,孤行少自言自语道:“本座还以为你当真是解药,本座还信你只是想要沧海月明,原来都是假的。” 欧阳不是他要找的人,不是他一心希望的那个人!孤行少觉得多年希望落空,心底蓦然破了个洞,所有一切都从洞口无止境的往下漏,心房空的生疼。 若是一开始不给他希望,他觉得其实也没什么,这么多年都过了;可是给了希望又告诉他都是假的,心便再不能平静了。 欧阳屈膝抱坐着,侧脸压在膝盖上,感应到了孤行少的剑意,抬起头来,孤行少这才看见她满面痛苦,剑势不由为之一扼。 欧阳几乎无意识地呜咽道:“对不起啊,是我把你拉进这个死局的……对不起……不用等我了……孤行少,你恢复了没有?出了山谷斗室没有?我……我要撑不住了……” 滚滚而落的泪水并没能抚平欧阳因痛苦而拧结的脸庞,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像受到攻击无能自保的小兽一般。 看到这样的欧阳,孤行少的剑如何还能握得住,“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你不知道本座想杀了你吗?”明知欧阳听不见,孤行少还是忍不住问道,旋即自嘲解道,“还是,你也知道杀了你也不能怎样,对吗?没了你,也不会比现在更好。”还徒增母亲的绝望。 “你来做什么?我都解决不了的螭蛊,你来不是送死吗!”欧阳陡然拔高音量,“你走,你走,我不是让你别等我了吗?你怎么还找来。” 欧阳魇在了梦中,梦里是她歃血之后被巨蟒掳走的场景,她那时是抱了必死之心,可不代表她就能慷慨就勠,她怕、她痛、她还担忧孤行少不知天高地厚做傻事。 一口血花雾一般绽放在欧阳唇畔,像极了那时她引着金蚕离去时一般,孤行少浑身一震,再也狠不下杀心,将欧阳扶了起来。 入怀的人纤弱无骨,浑身冰凉,一口血喷出来,便再没了声息,孤行少脸色煞白如纸,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一掌内劲推出,一力维系住欧阳命脉了。 “冷。”欧阳迷迷糊糊松开牙关,失血过多让她的唇看起来异常惨白。 孤行少看了看渐次西沉的落日,快入夜了,荒山野谷的夜间寒雾已经开始弥漫,是得要找个地方点捧柴火才能过夜。 欧阳身上还穿着江沉剑的衣衫,这看起来尤其碍眼,孤行少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准备为欧阳换上。 可是衣衫解开的一瞬,斑驳陆离的伤口几乎爬满周身,虽然止了血,看起来依然骇人,孤行少辨了辨,有摩擦的,有拖拽的,还有纠缠桎梏的……创面有大有小深浅不一,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时候伤着的。 孤行少面露迷惑,这样舍命的女人,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博取他的信任,好趁机杀了他吗?若是如此,她大可不必费此周折,百蛊围困的时候,她应该很清楚的,只用等他自生自灭就好。 “你说你只是要沧海月明,江沉剑却说你是来杀本座的,是你们谁在说谎?”孤行少喃喃,抱起欧阳,飞身而去。 欧阳觉得自己终于从雪窝里爬了出来,抖了抖冻僵的四肢,一股脑儿往旁边的温泉里挤,可是泉水也太细弱了,她将自己都团成了一团,还是只能温暖到局部。 她记不得自己在哪里,只仿佛正做着什么事,迷迷糊糊就掉进一个雪窝子,自己反反复复往外爬,却又被看不见的东西反反复复拖了回去,她实在冷得受不了了,这一次,无论如何要把这温泉抓紧,不能再被扯回去了。 泡了泡手,再暖把脸,欧阳舒服地连连喟叹。 可是被她扯住的温泉孤行少便不大舒服了。 孤行少一手抓住欧阳乱钻的双手,一手举着捣好的白?蛊,看着欧阳浑身的伤口,一时间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才好——这半管蛊血还是之前为欧阳处理背上留下来的,其实已经所剩无几了,这会儿面对这么多伤口,似乎哪儿哪儿都不够。 温泉也是能动的?欧阳看着被圈住的手,甩了甩,没甩掉,索性蹭蹭挪了个个儿,拿肚腹去贴温泉。 孤行少黑了脸,实在没办法,只能伸出一条腿压在欧阳腿上,好叫她老实一点。 孤行少一只手给欧阳上药,却发现欧阳伤口上已经有一层透明的胶质覆盖物了,抹了一把,发现胶质已经干透,孤行少试着将胶质揭开,连带揭下一条褐红色的疤纹,疤纹下,肤肉已经长好,但还显着嫩肉的湘妃色。 他已经尽量放轻了手脚,可疤痕扯掉,还是疼醒了欧阳。 “唔。”手中泉水突然便不见了,凛冽寒意袭来,欧阳打着哆嗦醒了过来。 “醒了?”孤行少问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冷。”欧阳道,慢慢适应昏暗的视线,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个简陋的小茅屋里,身边架着烧得噼啪作响的火盆,孤行少,正在她身边。 “你失血过多,冷是正常的,”孤行少道,帮她查过伤了,连伤口都是褐中透白像是泡过水一般,不是失血过多是什么,“除此以外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欧阳摇头:“浑身乏力,也是失血过多。” “那你自己看看身上的外伤,若是需要止血自己上药。”孤行少说着便站了起来,提着剑往外走。 欧阳愣了愣,觉得孤行少似乎突然变得又冷漠了,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又出了纰漏,惹他不快了。 忱思间孤行少已经走远,欧阳爬了起来,看着地上孤行少留下的蛊血,若是没记错,自己有满身的伤,这点,怕是杯水车薪。 不过好歹聊胜于无,拿起蛊血正准备自己上药的欧阳,同时也发现了自己周身怪异的胶质。 但是她比孤江二人都更明白这是什么——巨蟒的信子舔过她周身时,留下的就是有这种泥腥味的黏液。 第80章 蟒谷 欧阳试着揭了揭胶质,这胶就像是粘在她身上似的,稍微撩开一点立时便有针扎芒刺的痛意,欧阳赶忙松开手,搓着刺痛的部位,嘶嘶哈气。 抱了衣衫、布巾进来的农妇看着欧阳傻兮兮地搓着手臂,不禁失笑道:“夫人醒啦?” “啊?”怎么还有人?欧阳一愣,她以为这小陋屋里只有自己和孤行少的。 “这桐叶胶可不是这样撕的,”妇人放下手中的东西道,“你要一口气快速把它撕开,不能试着试着来,撕得越快痛的时间就越短。” “桐叶胶?”欧阳诧异,明明是蛇液才对呀。 “对啊,咱们这里的桐树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有时候能采到夫人身上这种胶,可以拿来止血的,咱们这儿的乡绅老爷都争着收呢。”妇人道。 在民间悬铃木又称桐树,可是桐树从来不出胶,欧阳问道:“这是桐树的树胶?” “对啊,夫人你自己上的药自己不知道?”妇人惊奇道。 这哪儿是她自己上的药,她在被上药的时候还当自己要被生吞了,欧阳一愣,恍然间才悟过来,原来巨蟒竟是在给自己疗伤…… 妇人见欧阳神情有异,试探着道:“夫人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欧阳尴尬地咳了一声,想来这家人应当不知道这黏液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只模糊地道:“我就是从树上滚了下来,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奇怪,你相公明明说是你自己找来抹上的。”妇人嘀咕道。 “相,相公?”欧阳一愣,竟没反应过来说的是谁。 妇人以为欧阳是害羞了,忙解释道:“哎呀,有婚约的小两口也是小两口嘛,咱们这儿就这样称呼的。” 有婚约的…… 孤行少! 小两口…… 他们俩? “我,我们,”欧阳面色一红,陡然觉得心跳都加快了,“他说的?” 妇人笑道:“哎呀,哪里还用说,大半夜慌里慌张抱着你来敲我家门,守了你一天一夜,眼睛都没合一下,诺,就在这儿,”妇人指着欧阳手边的蒲团子,“抱着你都不敢撒手,我家相公说是在给你渡内筋续命呢。” 欧阳看着身旁粗糙的稻草蒲团,毛着边的团面看起来有些痒肉:“他,守了我一天一夜?” “对啊,给你渡内筋,渡得好几次自己差点晕了过去。”妇人点头。 听了两遍欧阳才反应过来,妇人说的应该是是渡内劲,而不是渡内筋,想来乡间野下,他们也是不懂的,于是欧阳也没有纠正。 “他,他人呢?”欧阳问道。 他守了自己一天一夜,救了自己一天一夜,欧阳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心下竟涌起一股欢喜来。 “和我家相公找药去了,临走时让我来帮你看看伤口,”妇人拿过布巾,“这桐胶要先用水将边沿润开,然后才能撕的。” “有劳大嫂了,还没请教大嫂如何称呼。”欧阳道。 “我家相公姓李,夫人就叫我李嫂!”李嫂拿布巾一点一点润着胶质边沿,当所有边都卷翘起来时,拈着卷边快速一揭,“刺啦”一声撕下一块来,手法娴熟得欧阳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痛。 揭下来一块,李嫂就赶紧拿布巾捂在原伤口上:“捂一下最好,不然一会儿身上该要红起来了。” “原来我们这儿还没有被朝廷赐出去的时候,十里八乡但凡有砍柴伤了的,山上滚落的,大家都去找桐叶胶,只需要拿着盆钵在蟒谷那边去,哪里有泥腥味哪里准能找到。”李嫂一面帮欧阳清理一面絮叨着。 “蟒谷?”欧阳问道。 “就是种了桐树的那个山谷,我们祖上传那谷里出过一条巨大的蟒蛇,所以管那山谷叫蟒谷。”李嫂道。 “祖上就传那里面有蟒蛇了?”看来那人选在此处圈养螭蛊还是精挑细选过的了,这些灵物和人一样,岁数越大越恋旧,轻易是不会离开故土的。 “嗯。” “那你们住这儿都不怕的吗?”欧阳道。 “怕啥,不过是个传说,祖祖辈辈在这里过活,也没见谁被蛇叼了去。”李嫂笑道。 “李嫂说得有理,那后来呢?” “后来嘛,我们这儿赐给了皇族人,领主围了山谷,将我们都撵了出来,乡绅地主每年收租,交不起的人家便出一个壮丁到谷里去为老爷们找桐叶胶,这不去年是第一波进去,大半年了也没捎出个信儿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李嫂道。 山谷里有什么欧阳再清楚不过,现在想来,先前看到的那几个农人,应该就是李嫂口中的壮丁了,那些人是进去种秋棠灌根的还差不多,哪里是去找桐叶胶。这些寻常人若是遇见了大蛊,便是尸骨无存,还好当时在斗室里,她将大部分毒蛊都解决了。 “赐给了皇族人?不知你们的领主是?”欧阳问道。 山谷里蛊虫猖獗,皇族中有谁这样胆大包天?以蛊饲蟒,养着那样大一尾螭蛊,若是放出来,天下危矣。 “嗯,是个什么王还是王什么来着,”李嫂皱眉,想了想,没想得起来,“我家相公应该清楚些,我们这些小妇人,管好家里人的口食就行了,不大关心这些事的。” 欧阳默了默,皇族人不都是“王”字带头的吗,这怎么去找,看来还得等李家人回来再问。 “村子里交不上租的人家多吗?”欧阳问。 “也不多了,去年的壮丁没有回来,大家都说是服役累死了,”李嫂压低声音道,对于这些单纯的农人,只知道壮丁就等于服役,“大家都怕下一家轮到自己头上,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我们这种家里没有壮丁的人户,”李嫂说话间收了布巾,将揭下来的胶质拾掇在一处,“夫人的衣裳昨日洗了还没晒干,先将就穿我的,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料子。” “多谢李嫂。”欧阳接过衣服,竟然还是件提花面料的,虽然样式老久了点,可却实在是好料子。 欧阳穿好衣衫,发现李嫂正将胶质往火盆里扔,盆中立时窜出滚滚浓烟,气味憋闷呛人。 欧阳捂住口鼻不解道:“李嫂这是作甚?” “夫人不如先去外面避一避,这桐叶胶得烧掉,不能被人知道了,乡绅老爷们擦亮了眼要收的东西,可不是我们可以用的。”李嫂道,烧了胶,又通开一扇小窗,这才拉着欧阳出了门。 第81章 真情或是假意(一) 那是一个义肢跛脚的中年汉子,个头不高,常年劳作的缘故以致肤色黝黑,他背着半人高的竹篾篓子推开院门进来的时候,笑得一白口牙异常打眼。 “媳妇儿,快来把药拿去洗洗,熬了。”汉子扯着嗓子粗犷地喊道。 李嫂笑着迎了上去,接过汉子手上的篓子,掏出手帕来替男人擦汗:“这么快就回来啦?” “大兄弟身手好,都是他摘的,”汉子笑着催促道,“快去熬药,快去。” 欧阳终于知道为什么李嫂说他们家没有壮丁了。 夫妻二人相互搀扶着去了灶间,欧阳这才注意到空手跟着回来的孤行少。 “你怎么能让人家一个……背东西?”欧阳问道,在说到身份时顿了顿,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词语,于是干脆跳过。 “本座不会。”孤行少道,走到院脚的小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都让人背了,还说不会。”欧阳跟上去,在孤行少对面坐下。 “不会背。”孤行少解释道。 “呃……”欧阳一扼,想起来这是喊着金汤匙出世的大少爷,哪里做得来这种活儿。 “夫人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咱也没干点啥,就是背了一篓子药回来,真正累人的活儿都是大兄弟干的。”跛脚汉子提着茶壶过来,一人倒了一杯。 “李大哥,”欧阳往旁边让了个位置出来,趁机问道,“之前听李嫂说蟒谷这一带被赐给了皇族人,不知道领主是谁?” “哦,领主啊,就是……” “你怎么也不问我?”孤行少突然出声打断。 “问你什么,说得像你知道似的,”欧阳道,“李大哥,是谁呀?” “问问我去采药,有没有受伤啊。”孤行少闷声道,听起来竟有些委屈。 欧阳一愣,他会受伤,采个药而已,怎么会受伤。 见欧阳不信,孤行少干脆撩开衣袖,小臂上,当真有条两寸来长的割伤,看起来像是被锋利的枝干划破的,不过伤口已经结痂,看起来并不严重。 “哎哟,大兄弟受伤了,我去拿药。”李大哥说着,跛着腿往屋里跑。 “李大哥,李……”欧阳想把人喊回来,都结痂的小伤口,哪里还需要上药。 “人跑远了,嚎什么嚎。”没了外人,孤行少又恢复了满脸嫌弃。 欧阳转过头来,却见伤口血色淋淋,刚才见过的那块痂竟像是她的幻觉一般。 “你的伤……”疤呢? 没等欧阳问完,孤行少掐着时机接了话头:“采药的时候划的。”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就像是:你的伤是采药的时候划的。 欧阳压根不信,只当他在胡诌。 不过这也确实是孤行少胡诌的,采个药而已,再怎么不小心,他也不会受伤的。 小臂上的伤口是那日欧阳歃血之后他自个儿磨出来的,当时担心她的安危,为了能早点摆脱对蛊虫的影响,他在柳树的断枝口上给了自己一下,在痛感的刺激下,他才有力气动身去追欧阳。 可是自己心急火燎几乎将山谷翻了个底掉,看到的却是江沉剑把她搂在怀里,那一刹,他只想一剑斩了姓江的,而他,确实也那样做了,只不成想,人没斩到,倒是斩出了江沉剑的底牌。 孤行少越想脸色越臭,然而欧阳并未看出来。 “你是不是自己把伤疤挑掉了。”欧阳道,肯定是自己挑的,她的眼睛不可能看错。 孤行少不语,只翻下袖口来将伤口盖住,端起茶来饮了一口,可是这茶当真粗,浓浓一股全是苦味,于是孤行少的脸色更难看的。 这一次欧阳终于看出来他的不悦,但她关心的重点并不在此处,只兀自推测道:“哦,你是挑掉伤疤好把李大哥骗走。” “就不能够是因为本座想得你一句关心?”孤行少道,问完之后自己都愣了,便更不要说欧阳了。 “关,关心?”欧阳结巴道,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前一刻还冷冰冰生人勿近,下一刻马上就来讨关心?这是同一个孤行少吗?变得怎么这么快? 还是孤行少脑子转得快,马上解释道:“本座为了救你,险些耗空了内劲,之后又登山越岭给你找药,难道不该得一句感谢?” “啊,是感谢啊。”欧阳愣了愣。 “那不然呢?”孤行少反问道。 是感谢不是关心,看来是自己听岔了。 “是该感谢你的,”欧阳点点头,看起来却莫名有些失落,“本想着歃血救你一命,便还清了你,哪成想你又回来救我,守我一天一夜,亏损良多,怎么感觉非但没还得清,反而又欠下新债了。” 人情债是债,救命之恩就更是债了,欧阳觉得自己要还不清了。 “还清什么?”孤行少道,“你这条命能还什么给本座?” 欧阳被问得哑口无言,是呀,便是她死,也丝毫不能改变即成的事实。 “那不如这样,你有没有什么愿望,我帮你达成如何?”圆他心愿,总是能还上了。 “你想还清什么?”孤行少道,从来没听她说过要还什么债,并且还是还给他的。 “欠你的救命之情。”还有美满人生。 “你是不是忘了本座带着你的目的了?”孤行少气极反笑,不能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人。 “没有忘,可是你对我这颗棋子也还是挺好的,拼了命护着我,我便觉得你不只是将我当成一颗棋子了。”欧阳道,甚至她从没觉得孤行少将自己当成了棋子,特别是后来他说自己的是他的未婚妻,尽管真假难辨,但她其实心里是隐约开心的。 没料到欧阳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孤行少半晌没有反应。 “你,觉得本座没有将你当成一颗棋子?”孤行少不可置信地道。 “一开始是有的,”现在想起来,欧阳也不确定了,“不过丹江夜游之后,就不像了。” 孤行少闻言,浑身一震,丹江夜游的记忆纷至沓来,可他到底比欧阳经世,很快便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 第82章 真情或是假意(二) “你是暗香绮罗殿的一殿之长,难道分不清什么是假戏什么是真情?”孤行少站了起来,冷冷地问道。 “什么,意思?”欧阳一愣,随之扬起头看着孤行少。 孤行少只是斜着眼睨了一下她:“意思就是,同本座在一起,不要假戏真做!” “假戏真做?”欧阳喃喃重复着,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怎么成了假戏真做? 是谁一开始信誓旦旦?是谁一开始情谊缱缱? 欧阳努力想了想,她从未将这当做是真情,她亦怀疑过他是虚情假意,她还有言辞拒绝、有表明态度和立场,可他当时怎么说来着? 你是本座的未婚妻,本座要保持什么距离? 本座离不开的人,才是命定之人,这样找起来挺方便,不好吗? 是本座的命定之人,是本座打小就定下了的。 所以她或多或少动容了,可也,只有她在动容吗? “可是你明明都承认了我是你的未婚妻,明明说你很欢喜,明明……” “明明只是逢场作戏,看不出来吗?”孤行少打断欧阳急急的质问。 只是逢场作戏,吗? 欧阳面色迅速白了下去,原来竟都是假的吗? “那,那这次的逢场作戏,又是为什么呢?”欧阳抖着唇问道 前一次是为了刺激曼歆公主出手,那这一次呢? 蟒谷里可只有蛊虫。 欧阳在问什么孤行少心知肚明,但他如何说,那时是因为他摸到她异于常人的心脉,认定她就是他定下的那个人? 可事实证明是自己眼瞎,是以这理由就再也说不出口,于是孤行少冷笑道:“为了让你带本座从斗室出来。” “不,不对,若是为这般,当时你完全可以不用跟进来的。”欧阳道。 是啊,当时他完全可以不跟进蟒谷的,那他为什么进去了?孤行少自己也说不清楚,可不管那时是抱着什么心态追进去,现在看来都是莫大的讽刺。 “本座当时也不知道里面如何凶险。”孤行少道,言下之意就是,若是一早知道,他就不追进去了。 欧阳默了默,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孤行少态度决然又不像是在玩笑。 欧阳有些无措地看着孤行少,这个男人站在面前,山一般伫立,也山一般冷硬,她只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和蟒谷中那个人,已判若两人。 “原来,原来是为了这个,”欧阳喃喃,“可是,我说过,无论你做什么,我都配合的,这是我欠你的,我要还,可你怎么不信呢?”怎么能不信呢? 还是像蛇一样捂不热的心肠,这样我行我素,算计人心,是谁说他不像蛇了? 谁又说他有人情味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就觉得他有人情味了的? 欧阳合眼,狠狠压下满腔怨愤,是的,怨愤,她从未生出过这样澎湃的怨愤——他利用她、戏弄她、欺骗她,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他大可以从头骗到尾,可是偏要在骗局得手后洋洋得意一般将真相摊开,历数她的无知与可笑,她就真的那样惹他厌吗? 此时再多看一眼这个男人,她都觉得不堪。 欧阳深吸一口气道:“那以后再做戏,可不可以提前说一声?” “嗯。”孤行少冷冷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怎么可以这样平静,这样恍若无事!欧阳十指握拳,忍不住喊住他。 “孤行少。” 可他没有停下来,脚跟一转,向院儿后的山坡走去。 “你知不知道,拿情谊来戏弄女人,是世间最残忍的事。”欧阳喃喃,可是孤行少已经出了小院,身影早消失在院角低矮的土墙后。 虽然人世情谊最是靠不住,可女人总是很傻,越缥缈的东西越追寻,便是她也不能例外。这世间对她好的人看似很多,可谁没有目的呢?于山庄她是复兴基业的少主,于暗香绮罗殿她是教坊头牌,只有孤行少,她以为只有他是真心要对自己好了,结果…… 欧阳搓了搓手臂,无风无雨的,竟觉得冷起来了,站起来想回屋,才想起来李嫂刚烧了东西,这点儿时间估计烟味还没散完,于是又闷头坐下。 可是越坐越冷,欧阳干脆站起来,想着走两步活动活动,身子也许就暖和起来了。 刚才看见孤行少上了院儿后的山坡,欧阳不想和他撞上,于是捡了门前的大路走。 “大兄弟,你媳妇怎么自己一个人出去了?”拿着伤药出来的李大正好看见欧阳往外走,孤行少人却从屋后绕了出来。 “她想一个人去看看。”孤行少道,望着欧阳的背影,心底疼得厉害,可是越疼便越证明自己的识人不清,于是这痛苦里又添了重重恼恨。 “咱们村子不大太平哦,大兄弟你还是跟去看看。” “无妨。”孤行少锁了眉,她有轻功,自保不是难事。 身后的李大嘀嘀咕咕说什么欧阳没听得见,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孤行少说过的话: 你是暗香绮罗殿的一殿之长,难道分不清什么是假戏什么是真情? 意思就是,同本座在一起,不要假戏真做! 为了让你带本座从斗室出来。 她是暗香绮罗殿的一殿之长,又怎会分不清假戏还是真情呢,是孤行少方才撒了谎,还是他装得太好?都说骗人的人要先将自己骗倒,若都是装出来的,不知道他在做戏时有没有将他自己先骗到呢? 欧阳想,他应该是骗到了,不然她又怎会看不出来呢?她见过多少虚情假意,却从没见过孤行少这样以命相护的虚假,这怎么能是假的呢?这怎么能装得出来呢? 欧阳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看走了眼。 她想,自己也真是没出息,白在教坊司中混了这样久,竟然两次栽在孤行少手里,明明一开始是极怕他的,怎么就没吸取到教训呢?迎难而上难道仅只是因为他那张脸还算长得俊俏吗? 欧阳摇头,觉得不是这个原因,她虽然极其看中面相,但是好看的面相何止千万,自己不可能因此单对孤行少这张面相另眼相看。 眼中山景萧瑟,满目凄荒,看起来一点不像是春山景致,纵然走得都累了,她还是冷得厉害,下意识拉紧衣衫,寻了处土坡坐下来,前后望了望,几乎是灭绝人烟兽迹,倒是个安静的所在。 第83章 媳妇儿不见了(一) 熬好了药端出来的李嫂遍寻不见欧阳,只能找上孤行少:“大兄弟,你家媳妇儿呢?” 孤行少站在低矮的柴门前一动不动,雕塑一般。 “大兄弟?”李嫂再叫了一声,孤行少还是没反应,李嫂只得向自家男人求助,“相公,这大兄弟怎么了?” 打磨着砍柴刀的李大头也不抬道:“小两口可能吵架了,兄弟媳妇儿方才一个人出去转山以后,大兄弟就一直守在门下了。” “那还得了,你让他媳妇儿自个出去了?”李嫂一惊,端着药冲了过来。 “哎哎,小心点小心点,药洒了洒了,烫勒。”李大赶忙往一边躲,生怕溅上了药。 “他媳妇儿长得那样俊,出去还能有骨头回来吗?”李嫂急道。 “哎呀,他们都是有武功的人,不像你我,甭瞎担心了,大兄弟都说不妨事了,不会有事的。”李大捡起柴刀坐了回去,对着阳光看了看锐度,又低下头“刷刷”磨了起来。 “她媳妇儿不是才受伤嘛,还没喝药,那万一要是……” “没有万一,人家相公都不急,你跟着瞎操心什么!” 李嫂回神一想,也是,人相公都不着急,那应该不会有啥事,就再等等。 可是这一等,直等到夕阳下沉也没见人回来,连原本还比较沉得住气的李大也稳不住了,瞄了瞄天色,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一下孤行少。 “大兄弟,你看都快到晚饭了,要不去找找你媳妇儿?”李大担心地道,“不然等天黑了可就不好找了。” 孤行少还是站在柴门下,除了眉头锁得死紧,和下午站这儿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两口子嘛,哪里有不吵架的,女人你哄一哄就好啦,她们不记仇的。”李大道。 “两口子?”孤行少一愣,没明白李大是怎么说到这个词儿的。 “哎哟,未婚夫妻也是两口子嘛,咱可是过来人,明白明白。”李大笑道,和他媳妇儿说的话倒是一致。 “未婚夫妻?” “你们这样儿的一看就是有婚约嘛,”李大道,“嘿嘿,不管是不是父母之命的,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她还跟着你一起来到咱这山嘎嘎里,吃苦受伤的人也没抱怨一句,对你是死心塌地的,你去哄哄,保准立马就不生你气了。” 孤行少没想到,自己与欧阳来借个宿,竟然让人当成了私奔! “她自己会回来的。”孤行少黑了脸,荒山野岭的,她一个长在繁华城镇的女人,能跑到那里去,一会儿天黑自然就回来了。 李大见孤行少固执,转身去灶间找自家媳妇儿:“媳妇儿,给我点个火把,我去找一下兄弟媳妇,这天都要黑了。” 李嫂赶忙从灶塘子里拖出一根木材,淬了些油沫子递出来,埋怨道:“早让你们去找你们不去,这会儿天黑了,怎么好找。” “得得得,别念了。”李大接过简陋的火把,农家清贫,油都是贵重之物,阖家也不过一小碟,日常是轻易不敢用的,今次为了找欧阳竟舍得拿了出来做火把,着实是义重。 “你找的时候往钱家那边找找,可不要出事才好。”李嫂心事重重嘱咐道。 “不会的,你们钱家可找不上咱这儿来,”李大小声安抚好妻子,拿着火把来到孤行少身边,“大兄弟一起去,你看咱这腿也不大中用。” 中不中用的找个人而已,影响其实并不大,但李大觉得还是应该带着孤行少,和事佬嘛,做就要做到底。 孤行少自然也是懂李大的意思,抿了抿唇,知道不应该去,却终究没有架得住李大的劝说。 “咱这一带向来不大太平,你媳妇有武功傍身应该不怕,”李大啰啰嗦嗦道,“其实咱家附近还相对安全,所以也不用太担心,可是天黑了,夜里会有豺狼野兽出没,总归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什么不太平?”孤行少听得糊里糊涂。 “啊,就是岳家小舅子爱胡闹,咱村的标志点的姑娘都让他给娶了去,你媳妇长得俊所以咱媳妇儿才有点担心。”李大嘿嘿笑道。 尽管李大“你媳妇儿”“咱媳妇儿”绕口令的说了一通,但孤行少还是听懂了。 村里有一霸,爱强抢民女! 李大把真相说得很委婉,想来是一门亲戚的原因。 可是孤行少说话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委婉:“强抢民女?” “啊?也不是,”李大急得挠头,“姑娘家都是答应的,没有抢。” “财大气粗?”既然能娶那么多心甘情愿答应的姑娘,那一定是非富即贵了,这种穷乡僻壤,出贵人是不可能了,只能是有点小钱的乡绅地主。 李大不说话了,他觉得这大兄弟说话真的太直接了,不说还好,一说能把人堵得接不了话茬。 两人闷着头找了有七八里地,直走得太阳下坡,玉兔东升。 “大兄弟,你媳妇儿能走这么远吗?”李大看了看前方越渐难走的山路,突然想起来,要是自家媳妇儿走这么远,早该累得不行了。 孤行少不语,他不知道欧阳能走多远。 “都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咱媳妇儿可走不了这么远。”李大道。 孤行少心想,可是欧阳不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要不大兄弟你喊一喊?也许听见声音你媳妇儿就出来了。”李大道,看着越渐微弱的火把,想着还是尽快找到尽快回家的好,“天黑了,女人家家的害怕,指不定躲起来了。” 见孤行少不答话,李大无奈,只得建议道:“那不然这样,前面不远是牛二家,咱去他家问问看有没有见过你媳妇儿,他家的小子整天满山坡乱跑,说不定遇见过。” 李大腿跛,走得并不快,孤行少竟也好整以暇跟在人后慢慢晃悠,仿佛并不着急似的。 孤行少还是不答话,李大都纳闷了,这兄弟是怎么找到这样标志的媳妇儿的,真是没道理啊! 谁家姑娘受得了这样的怠慢,也难怪人要跑。 第84章 媳妇儿不见了(二) 远远便见一灯如豆,荒山中,周遭黑压压一片,唯那光亮虽不甚明亮却分外打眼。 孤行少跟着李大往豆灯的方向找过去,一路寻来虽不再有话,但是久不见人,孤行少还是有些急了。 可既然李大有言在先,加之欧阳会些逃跑的手脚,孤行少便也不认为欧阳会遇着什么,况且这一片地广人稀,走上几里地也见不着一户人家,欧阳没可能刚好被那“爱胡闹”的岳家小舅子劫走。 不过世间事有时候就是这样,无巧不成书! “是李大不?”夜色下人的声音被传得老远。 李大光听声音便辨出了对方是谁:“牛二,是咱。” “李大,你是去找你媳妇儿的是不?”那人问道,孤行少眯了眯眼,也只看见对方一个模糊的轮廓,“咱儿子下午看见你岳家人将你媳妇儿抬回去了,你怎得现在才出来找?” “我媳妇儿在家啊。”李大愣道。 孤行少闻言却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咱儿子说,你岳家抬的人,穿的可是你媳妇儿那件提花的大长衫子。”农家一般都是素布麻衣,有点花色的,那得是像钱家那样有钱的大户才穿得起的。 “坏了,”李大急急叫了一声,他媳妇儿确然是在家,可没穿花长衫,至于今天是谁的媳妇儿穿了那件长衫,不言自明。 “抬走有多久了?”孤行少冷声问。 对面的人一时没听出有异,只道:“一两个时辰得有了。” “一两个时辰,那岂不是都到钱家了。”李大道,回身准备扯了孤行少就走,可是身后哪里还有人。 孤行少纵身一个起落,眨眼便到了数丈开外,将牛二抓在手里。 “什么叫抬走了?”孤行少厉声问道。 人若是清醒的,断然不会任人抬走,孤行少眉心一跳,一时间怒上眉山。 “就,就,就是抬着走的啊。”从天而降的人煞神一般捏着他领子,牛二吓得说话都磕巴了。 还真是蠢,出来散个步竟然也叫人虏了去,白练得一身轻功!孤行少暗暗将欧阳骂了一遍,可心里的焦躁却分毫未减。 孤行少满面煞气:“抬哪儿去了?” “钱,钱,钱……” 孤行少的神情太过凶神恶煞,牛二还不待说完,人已经吓得晕过去了。 李大赶来忙拉住孤行少:“大兄弟,我,我带你过去,我带你过去。” “告诉我,在哪儿!”孤行少将牛二扔到一旁,几乎是一字一顿道。 “就在东边过去十来里地,不远,不远,”李大朝身后指了指,“最大那家院子便是咱岳家。” 他们出来走了几里地,还要往东边再走十来里,这十几二十里路,对于欧阳来说已经算是顶远了,她不可能自己走得那么远,那所谓的“爱胡闹”的岳家小舅子也不可能知道十几里路外会有个欧阳,然后专门将人弄晕了抬走。 这里面不对劲! 孤行少看着面前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瘸了条腿,带着妻子远远住在荒僻的山野里,若他妻子只是普通农家女也就罢了,偏生还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哪个乡绅老爷脑子有毛病,会将女儿许给个瘸腿的穷光蛋? 孤行少冷凝着李大,缓缓开口:“李大,你有什么事瞒了我?” 李大周身一抖,下意识看向孤行少,见他面色平常,并不像知道什么似的,于是道:“没,没啊,咱知道的可都告诉你了,连,连家丑都说了。” 孤行少点头,是说了,说的还挺彻底,可是现在想来,仿佛一开始李大就有意在暗示,但他提得太委婉,只说了自己有个强抢民女财大气粗的小舅子,又说小舅子一般不来他们家,想想也合情合理,财大气粗的小舅子怎么看得上穷亲戚?所以在穷亲戚家附近转悠的欧阳理应不会与之遇上。 可欧阳偏偏被带走了,还是隔了十几二十里地被绑走的!孤行少怎么想,怎么觉得有问题。 “你想好了再说,若是到你岳家你都还不说,休怪本座无情!”孤行少道,拧起李大的领子朝那所谓财大气粗的岳家奔去。 彼时欧阳正被人套在大麻布袋子里,堪堪抬进了钱家门。 她本在小土坡上坐得好好的,突然就被人捂着嘴闷晕了,再次醒来时,已经手脚被缚、口堵布巾,罩在麻袋里了,也不知这是装过什么的麻袋,整个儿一股骚臭味。 欧阳被熏得头晕目眩之际,抬着她的麻布袋子猛地往上提了提,颠地她有些反胃,还没缓过劲儿来,便听有人拍着门欢欣鼓舞道:“快告诉少爷,咱们终于找到小姐啦!” 有人急急来开了门,然后就是一阵喧闹欢腾,大致意思就是奔走相告小姐被救了回来。 欧阳听得有点蒙,自己怎么不知道在这种地方,还能冒出一门亲戚来?估摸着莫不是他们认错人了? 抬着她的人好一通跨门过院才停了下来。 “什么味道,这样难闻。”有人嫌弃道,听起来像是捏着鼻子在说话。 “嬷嬷见怪,小的们是去山里套狐狸的,路上见了小姐,不敢耽搁,只能用这个袋子了。”抬着欧阳的一人道。 “哎哟,天杀的东西,怎么能拿这口袋装小姐呢,”那嬷嬷惊叫道,赶紧吩咐左右,“快,快把小姐带下去梳洗,赶紧通知少爷过来,”完了还不忘威胁道,“你等着,一会儿少爷来了再收拾你。” 抬着欧阳的那人苦着脸道:“嬷嬷,小的们可是放了今日的营生来救小姐的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哼!”嬷嬷只傲慢地哼了一声,转身簇着欧阳就走了。 难怪净闻着股骚臭味,原来拿狐狸袋子来套她了!欧阳气得牙痒。 可是她现在更担心自己的处境,自己被抬着也不知道走了多远,这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找得来。 你们倒是赶紧将布袋子掀开啊,掀开就会发现找错人了啊!欧阳心里呐喊,可是没人听得见她的祈求。 第85章 绑架(一) 五花大绑的欧阳被推进了热气腾腾的澡池子,服侍的丫头婆子将那大麻布口袋一掀开,都齐齐愣住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有些愕然。 欧阳心想,抓错了人,空欢喜一场,可不得愕然么。 其中一个小丫头匆匆退了出去,不一会外间的对话便一字不落地传了进来。 “嬷嬷,您方才说是将小姐救回来了,那除了小姐,可还有其他人?”小丫头的声音听起来惶惑不安。 “还有几个好赖不分拿狐狸口袋套小姐的粗鲁汉。”嬷嬷粗声粗气道。 “不是,云儿的意思是,比如还有没有少爷带回的美人儿什么的,”小丫头积极求证,“然后可能美人儿和咱小姐带错院儿了?” “少爷带回的……少爷今日没出门。”嬷嬷道。 “哎呀,嬷嬷您自个来看,您看看……”小丫头见说不清楚,扯着嬷嬷往浴间走。 “怎么了怎么了,云丫头,有话好好说,不要……”扯。末尾最后一个字随着嬷嬷跨进澡堂子看见欧阳,生生憋在了喉咙口。 那胖得橄榄似的两头伶仃中间腰腹浑圆的老妈子僵了僵,旋即将浴间从头扫视到了尾——空落落的澡堂子满打满算挖出个一丈见方的水池子,池边只有一尺来宽供人更鞋的池沿子,整屋里开阔敞亮,不是能藏人的,除了池前的更衣台上挤了五六个奴仆外,便只剩个异常貌美的陌生姑娘。 对的,陌生姑娘! 怎么会是个陌生姑娘呢?老妈子骇得脸色都变了,冲堂子里的众人连声喊道:“小姐呢?小姐呢?小姐去哪儿了?” 众人面面相觑,她们也不知道啊,嬷嬷命人抬进来的“小姐”,口袋一掀开,就变了模样了。 老妈子将欧阳嘴里的布巾扯掉,急道:“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小姐呢?我们小姐去哪儿了?” 欧阳活动活动了下颌,缓解了颌骨的酸胀僵痛才道:“你们小姐是谁我都不知道,我哪儿知道你们小姐去哪儿了?那群抓狐狸的一开始绑的就是本姑娘!你们,一开始就绑错了人!” 老妈子惊得后退了一步,倒踩着自己的裙摆差点没摔下去,还是那被称唤作云丫头的小姑娘扶了一把,这才站稳了脚。 这不是小姐,这澡堂子里藏不下人,也没人进出过,看来真的是抓错了。 老妈子顺了顺气,雄赳赳冲了出去,中气十足地对着外间候着的人吼道:“你们这帮憨货,人都不看清楚就带回来,那是小姐吗你们就往钱府送?” “嬷,嬷嬷,你这话什么意思?”抓狐狸的汉子一愣,没想到奖赏没讨到,先得一顿排头,“咱们是救的小姐回来啊。” “小姐?哈,你们也敢说是小姐?是哪家的小姐你们认得吗?”老妈子怒道,“那歹人手里那么好要人,凭你们几个就能要回来了?” “可是小姐身上真穿得是红色提花长衫啊,那料子咱们镇上就只出过一匹,张布头拿来贺大小姐生辰时咱们开过眼的。”另一个抓狐狸的道。 “腌臜蠢货,想银子想疯了不是!竟敢带个冒牌货来,还不打出去。”老妈子哪里想听他们辩解,领错了人不说还报给了少爷,一会儿少爷过来他们交出小姐,那可是要吃不完兜着走的。 老妈子心烦意乱直想赶人,可那俩抓狐狸的哪里肯依,他们带了小姐回来,只用等着少爷来便可讨赏了,现在这老妈子要将他们赶出去,莫不是想独吞赏赐? 这两年来钱府寻找大小姐的赏金一日比一日高,钱大小姐当年被贼人掳走,这少爷也不怕家丑外扬,当晚便挂了赏金出来,扬言找到小姐的重重有赏。 如今小姐找回来了,少爷还没见着,这老虔婆便要将他们撵走,真是越看越像要独吞赏钱。 抓狐狸的哪里肯让到嘴的鸭子飞了,利字当头自然也就不惧怕钱家家丁手里举起的棍棒:“嬷嬷,小姐今天是咱救回来的,不论好歹,咱也该等少爷来说句公道话,哪能是你上下嘴皮一碰就要打发了的。” 打狐狸的话说得还算客气,欧阳想,若是自己,指不定话得有多难听。可是两位大哥,老妈子没有说错,你们确实抓错人了。 在钱府一辈子,又仗着是少爷的奶妈子,哪里听过这样不给面子的话,当下指使人就要将人赶出去。 一方要撵人,一方死活赖着不肯走,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欧阳抻了抻反手缚着的十指,听着热闹,这会儿一松闲下来,蓦然觉得手腕子有些麻。 “各位,可以将我的手脚先松开吗?实不相瞒,本姑娘最近身子骨不大好,这样绑着不大好受。”欧阳捡了个自认还算谄媚的语调求道。 哪料到,“啪!”一耳刮子重重扇了下来,扇得欧阳整个人都歪了歪,险些没站得住。 这次换欧阳愕然了。 “有你什么说话的份儿,伙着外面的腌臜泼才来咱府上骗赏钱的东西,没打死你算咱钱府宽宏,还敢蹬鼻子上脸了。”云丫头收回打人的手掌,撰着手腕摇着小圈,看这架势,还知道活动活动筋骨,平日里定然是没少掌掴人的。 怎么都没想到,这看起来小小的丫头子这样泼辣,方才和老妈子说话时竟都只是在伏低做小装装样子的吗?欧阳目瞪口呆地看着云丫头,一时都忘了脸上火辣辣的痛了。 “看什么看,再看,将你眼睛挖出来!”云下头转着手腕威胁道。 欧阳一激灵,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扇还连带被威胁!她是谁,莲乔的少主,几时受过这种气?若是放在平日里,甭管是不是对手,甭管是打是骂,怎么着也得要捞点本回来,所谓输人不输阵,断是没有闷声被人欺负的理。 可是自从认识了孤行少,她越发宝贝自己的小命,这种时候竟然很没骨气得忍了下来。她学会了识时务,当即选择垂下头闭了嘴。 欧阳自我安慰道: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刁恶的奴才,倒是让她有些好奇了。 第86章 绑架(二) 本来吵得不可开交的外间陡然静了下来,不一会儿抓狐狸的人先发制人,扯着嗓门大嚎道:“少爷啊,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啊!” 听这语气,欧阳知道,能一锤定音的人来了。 “你还先哭上了,”老妈子怒道,转身也开始哭惨,“我的少爷啊,这两个憨货带着个假小姐来咱府上骗赏钱,人就在屋里,您去看看,看看再来给他,做主!” 老妈子的“做主”两个字几乎是磨着后槽牙说出来的,听起来格外切齿,抓狐狸的两人看着风向不对,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莫不是真绑错人了?可是不应该啊,明明就穿得那件长衫子,怎么会认错呢! 若真是认错了,那少爷发起火来,可不得将他二人乱棍打死? 于是抓狐狸地急忙道:“少爷啊,真的穿得是小姐那件提花长衫子,小的们不会认错的,真的是穿的那件儿。” “你凭个衣服就说是咱钱府的小姐,哦,知道了,你们竟然勾结了那歹人,绑了小姐不说,现在又来骗银子。”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老妈子只用自己想一想,便能出一场好戏,当真是“机智”。 这嬷嬷一番话说出来轻易便能要那抓狐狸的有个好歹,也是忒得恶毒了些。 抓狐狸的自然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嚷道:“嬷嬷你怎么能随便给人扣屎盆子呢,天地良心啊,小的们可是一心一意为了少爷啊。” “哼,谁知道你们安得什么心,不打一顿你们是不会说实话的。” “少爷还没发话,有你个老东西什么事,钱家竟然是你来做主了吗?” “嘿,你怎么说话呢……” 外间吵得如火如荼,却始终不见双方口中的少爷吱应一声,欧阳心疑,猜想这少爷莫不是个哑巴! 说曹操曹操到,门桓外踏进来一只素色的长靴,云丫头眼快得一步挡在了欧阳面前,可是这丫头实在是矮小,还不到欧阳下颌,所以挡也是白挡。 来人不过二十来岁模样,一身素服,身无配饰,便是头发也只草草编成一束发辫搁在肩侧,看起来像极了未及弱冠的少年。 可是那浑浊如耄耋老人的眼白和肿垂得近乎夸张的眼袋,却怎么都不应是个少年人该有的形貌。 欧阳心下一惊,这种形貌,倒是像极了多年混迹在风月场中,惯常放浪形骸之人的模样。不过二十出头,身体竟就要被掏空了,也不知道家里是如何管束的。 “阿姐?”来人眯缝着眼看向欧阳,一模一样的衣衫,但是人似乎不对,于是试他着叫了一声。 “少爷,这不是大小姐。”云丫头赶紧道,推开了欧阳,赶到钱家少爷身边去。 钱家少爷蹙了蹙眉头,小声嘀咕道:“是有点像。” “少爷,天不早了,云儿伺候您先去休息,剩下的,交给婆子们就是了。”云丫头扶住钱少爷,脚尖一转就要往外走。 钱少爷只直勾勾地看着欧阳,压根儿没听云丫头叽叽喳喳在说什么。 欧阳被盯得有些发毛,小心翼翼朝后退了退。 钱少爷见欧阳退,自己一着急就往前冲,可是云丫头将他拉住,钱少爷头也不回的将手臂从云丫头手心里抽出来,抻着手就去牵欧阳:“阿姐,寺儿好想你。” 眼前人低眉顺目扯着她的衣角,一副讨奶的狗崽模样,欧阳看得肝儿颤,心里直呼可怜。 “那个,钱少爷,本姑娘不是你阿姐,你仔细看看,本姑娘和你阿姐肯定不像。”满屋子嬷嬷丫头都认出她不是,她不信这个做人兄弟的竟然会认错人。 钱少爷抬眼愣愣看着欧阳,秀挺的眉渐渐皱了起来。 嗯,这就对了,发现不是自家阿姐了,欧阳掐着点儿道:“钱少爷,是你们抓错人了,现在纠正也不晚,便将本姑娘从哪儿带来,且还回哪儿去!” 原以为这少爷瞧得那样仔细,定然是将她看清楚了,哪料到人突然狠声喝道:“谁伤了我阿姐!” 竟,竟然真没认出来!这也太意外了,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大少爷,竟然真连姐姐都不认识了! 钱少爷发了火,满屋子嬷嬷丫头瞬间噤若寒蝉。 “阿姐疼吗?”钱少爷上前一步,小心翼翼伸手去触碰欧阳的脸。 “嘶。”欧阳呼着痛将脸转向一边,这少爷伸手戳的恰是被云丫头一掌掴出来的伤,明明都看见了,还动手确认什么。 “别让本少爷问第二遍。”见欧阳有些恼,钱少爷转过头逐一扫视过一众奴仆,阿姐脸上的掌痕还红肿,一看就是才伤不久。 奴仆们齐齐往后退了半步,独留个云丫头还杵在人前,云丫头左右看了看,没料到众人竟在此时出卖了她:“你,你们……” 钱少爷以手撑额,格外头疼道:“你倒是越发将自己当成少奶奶了,谁给你的脸?” 云丫头“噗通”一声跪下去,立时哭得梨花带雨,膝行到钱少爷跟前:“少爷,这女人伙同外面的两人来咱府上骗银钱,奴也是……” “你也是什么啊?你以为爬上本少爷的床你就算是府里的主子了?”钱少爷一脚将云丫头踹倒在地,大为光火道,“还敢打我长姐,长反骨了你,若不是长姐回来要等着你伺候,本少爷早把你剁了拿去喂猪了。” 地上云丫头哭得抽抽搭搭,挨了钱少爷一脚后浑忘了再辩解两句,只“少爷、少爷”哀哀叫个不停。 一旁的欧阳了然,又是一只想变凤凰的麻雀,只是枝头飞了上去,白白贡献了一身绒毛,最后注定遍体鳞伤。 “拖下去,不号丧了再放出来。”钱少爷不耐烦再听云丫头的啜泣,大手一挥,将人遣了出去。 连云丫头今日都触了少爷的霉头,屋里众人一时间人人自危,纷纷告退。 澡间里的人作鸟兽散,欧阳觉得自己也该想个理由溜号才对,于是清了清嗓子准备好满腔游说,可是钱少爷的动作更快。 第87章 绑架(三) 钱少爷拉过欧阳,张着手臂满心欢喜地往欧阳怀里扎,可他毕竟身长七尺,已经做不出垂髫小儿撒欢讨抱的姿态,于是躬身圈住欧阳的腰,将人离地抱着转起圈儿来。 “啊”猛然被抱起来的欧阳吓得惊叫连连,本能地撑着钱少的肩膀想稳住自己的身形。 “阿姐阿姐,你终于回来了。”钱少爷叫道,紧接着将头靠在了欧阳肚腹上蹭了起来。 被占了便宜的欧阳一时鬼火乱窜,揪住钱少爷的发尾狠狠一扯,喝道:“你看清楚了,本姑娘不是你姐姐,赶紧给本姑娘松开!” 钱少爷吃痛,倒真是将欧阳放了下来,面上喜悦一扫而空,转而羞恼毕现。 欧阳缩了缩脖子,一时拿不准这钱少爷要干嘛,趁着被放开,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目测在钱少的一臂之外这才定住。 “你不是阿姐,”钱少爷望着欧阳,语调听起来冷静的有点可怕,可是这种冷静分明就是洞悉一切的肯定,“你不是阿姐,”钱少爷重复道,旋即莫名其妙笑了起来,“本少爷当然知道你不是阿姐!” “那你……”什么意思?知道不是他阿姐还装疯卖傻认这么久亲戚是要作甚? “你为什么要捅破这层窗户纸呢?”钱少爷上前一步拉过欧阳,箍着人两臂将人高举了起来,“你穿了阿姐的衣裳,便当一回我的阿姐不行吗?不行吗?啊!” 钱少爷照着欧阳耳朵吼完之后仍嫌不解气,大手一推,将欧阳推到了更衣台下面。 “嘶……”欧阳连滚了两圈一头撞在了门槛上,头晕目眩还不待爬起来,又被钱少爷提着领子揪了起来。 “既然你不做我的阿姐,那就只有罚酒可以吃了。”钱少爷道,将欧阳扔回更衣台上,大步朝外走去。 什么敬酒罚酒的欧阳其实没听清,等她好容易摆脱眩晕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人七手八脚扒了衣衫往澡池子里推了。 “你们干什么,滚开!”欧阳吼道,一把抓住散开的内衫,奋起将身边逼迫她的奴仆推开,太过紧张以至于连手脚束缚被解开也没注意。 “姑娘还是好好听少爷的话,进了咱钱府有的是富贵荣华,可别磨灭了少爷的耐性,到时候任你再像大小姐,也没有好果子吃。”老妈子慢悠悠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亲自端了一盘花团锦簇的新衣。 “本姑娘说过,不是你们的小姐,你们听不明白吗?”欧阳道,眼看着奴仆围了上来,转身一跃,飞到房梁上躲了起来。 “少爷说你是,你便是,左右进了钱府也是出不去的,姑娘何必呢,”老妈子搁下新衣吩咐道,“赶紧伺候完姑娘梳洗,少爷还等着呢!” 欧阳缩在房梁上眼尖地发现,那盘玫色的新衣上锦簇的花团竟然是芍药! 芍药是什么,在北国,那是专绣在填房女子嫁衣上的花卉! 玫色是什么,不是正红,却是高门大户纳妾时最偏好的色彩。 在老妈子之后,又有人抬进来什么头冠霞带,脂粉妆奁一类,看造型也是喜庆得不得了的。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娶填房纳贵妾呢!欧阳无言以对。 “姑娘你还是下来,少爷可没什么耐性,这会儿肯娶你总好过白要了你。”众人将行当铺排妥当,老妈子便站在下面开始劝道。 欧阳一愣,刚才不还是像小姐吗?怎么这会儿就娶上了? 难不成,这钱少爷让自己梳洗打扮,竟然是要娶自己做填房?嘶,不过也不一定,万一是做小呢…… “你们少爷是,要娶我?”欧阳问道。 “姑娘你梳洗好,一会儿去祠堂磕了头,就是咱钱府第二十二位少夫人了。”老妈子道。 少夫人?还是第二十二位?这是既让她填房,又让她做小? 开什么玩笑,这钱少,有那福分吗? 想不到钱少年纪轻轻媳妇儿倒是不少,难怪身体要被掏空了。 欧阳冷笑道:“本姑娘不嫁。” “按照咱钱府的惯例,姑娘的聘礼会在礼成后送到娘家,你放心,钱府不会薄待姑娘的。”老妈子道。 “敢问多少算是厚待?黄金万两还是城池一座?”欧阳道,这规格是先帝在时,亲口许给她的嫁妆,据说当时先帝还曾戏称,平南王府若是给不出相称的聘礼,郡主是可以任意悔婚的。 她是先帝册封过的唯一一个郡主,特许承袭父母荫封,所以算起来,她比北国姚氏皇宗的嫡系王孙还富且贵。 老妈子闻言变了脸,从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姑娘,往几回的姑娘,哪个不是看到丰厚的聘礼便眉开眼笑的答应了。这姑娘竟然还想黄金万、两城池一座,娶公主也没这么大排场。 “姑娘,咱们时间不多了,老奴最后问你一次,你下来吗?”老妈子也没什么耐性了,这种会上房跳梁的姑娘,她们对付不了,自有人能收拾。 欧阳蹙眉,这钱府怪异的很,老妈子、丫头子都可以做半个主;那钱少爷就更怪异了,一会儿想阿姐,一会儿要娶亲,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却让人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的牵系,可这牵系是什么,欧阳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出来,不过欧阳直觉这里面很有点匪夷所思的缘故。 见欧阳只躲在梁柱后面,并不言语,老妈子招来个小丫头,耳语了几句,然后便领着众人出了浴间。 这些人是带着任务来的,不达目的势必不会罢休,这会儿齐齐撤了出去,莫不是在等自己自投罗网?开什么玩笑,她欧阳像是会自投罗网的人吗? 欧阳四下里看了看,这浴间修得很是密闭,四面墙砌得连个窗户都没有,只余一扇对开的门可供人进出,门扇下攲斜的凿了几排百叶,里面的人能看出去,外面的人却看不进来,防狼之余还能透气通风。 要从正门出去是不现实的了,谁知道外面黑压压围了多少人。欧阳从梁上站了起来,抬手就能摸到头顶的砖瓦。 瓦面层层套叠,却是可以活动的,只要拣下几片,空出个可以过人的大小,那她打房顶走,既能悄无声息不打草惊蛇,又能省力省事不大费周章。 欧阳匿笑一声,动手拆瓦。 第88章 逼问 这劳什子的瓦面竟然搭了上下两层,而且两层相扣极不好拆下来,欧阳连扣几块,都只能扣个松动,愣是没揭下一块来。 就在欧阳锲而不舍拆钱府屋面的时候,孤行少拧着李二堪堪来到镇口,这镇口官道上罗着块相当气派的三叠牌坊,坊上刻字:悬铃。 没错,正是悬铃木的那个悬铃。 孤行少将李大扔到牌坊腿儿下,说什么十来里,其实有整整二十里路。 “李大,你还是不打算说吗?”孤行少按住手中的剑。 “大兄弟,说,说什么?”李大抖着牙关道。 “还嘴硬,”长剑出鞘,“刷”地搭在李大脖颈上,“本座可没什么耐性了。” “大兄弟,还是快点去救你媳妇,再拖一会儿,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李大颤颤地往牌坊后缩,奈何孤行少的剑寒意生冷地贴着他脖颈也跟着他往后缩。 “那就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本座的剑硬。”孤行少冷笑,长剑一收一放,平过李大头顶,“刷拉”一声斩掉李大的包头布,李大两眼一翻,吓得险些失禁。 “大兄弟大兄弟,咱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李大抱着头惨叫连连。 孤行少长剑回指,复又搭在李大脖颈上:“你有胆子算计到本座头上,可有想过跟你吃苦受罪的发妻?” 李大闻言一愣,立时惨叫也没了,惊吓也没了,抬头瞪着孤行少恶声恶气:“你要做什么!” “富家大小姐为什么跟着你东躲西藏本座不感兴趣,是你的女人,总归得是你去保护,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主意打到本座头上来,”孤行少道,“本座,可不是你能利用的人!” “既然都被你看穿了,你要如何?”李大伸出两指,捏住剑锋,头一偏让到了一边,说起话来不卑不亢,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要么如实交代,要么给你女人收尸。”孤行少扯剑回鞘。 被人威胁,李大一时怒恶难消,但他心知不是孤行少对手,于是生生压下怒意,道:“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不然也不会请你出手相帮。” “你这可不是请人帮忙的态度。”孤行少冷哼。 “如若不这样,孤宫主怎会过问我们这些小人的死活。”李大自嘲道。 “你果然知道本座的身份。” “孤宫主人中龙凤,无痕宫在江湖上风头无两,若是连这把乘皇都不认识,沈钧岂不是白混了。”李大道。 “沈钧?”孤行少将李大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难以置信道:“轻衣候沈钧?” “正是在下。”李大抱拳认下身份。 想不到乡野的跛脚汗,竟然是江湖上颇负盛名的轻衣候! 孤行少还记得无痕宫声名鹊起的时候,因为捏着民间漕帮及盐运,宗世百家纷纷来贺,又因为做着杀人越货的生意,便是飞檐走壁的宵小也抱团来拜,可是绿林之首的轻衣候却扬言金盆洗手、不涉江湖,是以并未归附于无痕宫。 “当年传轻衣候隐居避世了,没成想倒是避到此处来了。”孤行少道。 沈钧苦笑,一掌拍在义肢上:“不避还能怎样?” 想来轻衣候的遭遇是顺遂不到哪里去了,梁上君子断了腿,也是让人唏嘘。可孤行少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你一不归附无痕宫,二又利用本座,你不会以为自称是轻衣候,本座就会放了你?” “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但我的事,想必宫主会感兴趣的,”沈钧道,“悬铃镇在三年前还是小有富裕的,所以被赐给了当朝公主做嫁妆。” 孤行少握剑的手紧了紧,他当然知道这一带是曼歆的嫁妆。 “我来的时候,蟒谷还不是真正的蟒谷,钱府那时候雇了许多劳工去整饬,佣金丰厚得十里八乡都有人来应征,不过是整整山地,种些花草,哪里给得上一月一两银子那么多。那时钱家老爷刚过世不久,偌大的家业才落到钱家少爷手上,大家伙都以为是年轻人败家,便是我,也免不了这样想。”沈钧道。 “所以你来了此地,准备对钱家下手。”孤行少道。 什么梁上君子,不过是盗贼宵小罢了。只不过沈钧这贼做得义气,向来都是劫富济贫,所以绿林里有几分好听的名声,加上他轻功了得,燕过无痕,人送外号“轻衣过燕不留痕”,简称“轻衣候”。 沈钧点头道:“那时河南刚发了水,朝廷官员贪墨,百姓几乎易子而食,我与几名弟兄相约来探所谓富镇悬铃的虚实,却发现镇上虽说有许多大户,却也几乎家家无余粮,反倒是荒唐雇工的钱府银钱充足,到发工钱的日子,钱府直接将银箱抬到府门外,也不怕被人打了劫,当街就发起工钱来。” 这些地方野史孤行少不感兴趣,于是道:“说重点。” 沈钧却不慌不忙:“我与兄弟夜探钱府,将府院翻了个底掉儿也没见着银钱库房在哪里,临走时,在脚门上,碰见了我妻子。” 沈钧在说到“妻子”二字时,面色一瞬柔软了下来,脑海里尽是初相遇的美好画面。 “本座对你夫妻二人的情史不感兴趣。”孤行少蹙眉,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她很聪慧,只一眼便看出我是来做什么的,她让我将她绑走,说绑了她,钱府一定会拿银子来赎人,不管我开口要多少,她兄弟都能满足。”沈钧道。 后事不用想,亟需用钱济贫的沈钧凭借绑了钱府小姐,成功从钱府诈出一笔钱财来,那数目还不少,有整整十万两。 “十万两白银,你知道银子是从哪儿来的吗?”沈钧笑问道。 十万两,不是小数字了,孤行少记得,当年朝廷赈灾河南,也不过才拨出十八万两来,纵然钱府行商,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现银来。 “我与兄弟们就等在这牌坊下,”沈钧指着眼前的三叠牌坊,又指向孤行少身后那条官道,“十万两白银,整整十箱,是平南王府的侍卫,亲自押送过来的!” 第89章 实情(一) “不可能!”孤行少几乎是下意识否定了沈钧的说法。 绿林之人只不过绑个商贾之女,怎么可能劳动平南王府出面斡旋,更何况,王府远在潭州,封地边界的绑架案,哪里能知晓得这样及时。 沈钧掀开衣摆,撩起裤脚,解下自己的义肢,抬起残腿的断口处给孤行少看:“平南王府的‘南安令’。” 孤行少看得瞳孔骤缩。 沈钧的腿是被齐膝砍断的,偌大的伤口已经愈合,但是断面的纠疤却像是用烙铁烙上的。箭形的纹路褶痕深刻,疤痕还犹见绯色,看上去成伤不久。 然而孤行少知道,这是南安令特有的伤口成色,因是反复成烙,每次在伤口愈合到八分时,便要揭开原有疮疤,重新烙新痕,而新痕又需要分毫不差的覆盖在原痕上,新旧交替反复数次才能成疤,这样的疤便永远鲜活如新烙一般。 凡是南安令烙上的人,无一不是封地内十恶不赦的人,有此令痕者,余生不为平南封地所容。 孤行少蹙眉,平南王府有手艺能烙南安令的刑吏,满打满算不过师徒二人,所以纵使沈钧说谎,南安令却不能说谎。 “既然你落在平南王府手里,他们怎么可能放你活命?”孤行少问,打劫到平南王府,只能是死路一条。 沈钧笑笑,叹息一声:“她救了我,在全镇百姓面前,自毁清白,救了我。” 沈钧口中的“她”,应该就是指他的妻子,可是钱家小姐,哪里有面子能在平南王府求情,孤行少道:“那也不可能救得了你。” “若是平南王府的人主审,她当然救不了我,”沈钧道,“可当众要活剐了我的,是钱家少爷。” “你小舅子?”聪明如孤行少,怎么还想不到沈钧到底要说什么,“你是说钱府的后台是平南王府?” 孤行少还是王府世子的时候,王府和下面的附属还是正常的岁供关系,除去季尾缴税,年终上供,王府几乎不曾与地方再有私交。照沈钧的话来说,又是银钱支持,又是南安令的赏赐,王府现今和地方,私交不浅啊!可他早已交出王府管辖权,对王府的行事,就再没有置喙的余地了。 沈钧道:“谁能想到平南王府私下里如此拉拢地方豪绅,十万两银子眼都不眨,连夜就送了来,我让弟兄们押着银钱先走,我妻子不放心她兄弟,我陪她留了下来……” ~~~~~~~~~~~~~~~~~~~~~~~~~~~~~~~~~~~~~~~~~~~~~~~~~~~~~~~~~~~~~~~ 留下来,失手被擒,钱钦寺恼恨长姐被夺,要刮了他泄愤。 那日镇集上人山人海,他铁链披身,被推到了戏台上,钱钦寺坐在太师椅上,万人簇拥,皇帝一般—— “听说是你绑了我长姐?”钱钦寺道。 沈钧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戾气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已是一脸邪气,满身娇纵。 奴仆递过来一条长鞭,那鞭尾稍开叉,足有十根刺针突出。钱钦寺一鞭抽在地上,地毯纵裂,鞭挞之声、裂帛之声被戏台檐顶的音孔无限放大,台上台下具为之一颤。 “本少爷问你话,你没听见吗?”钱钦寺一鞭向沈钧打来,到底是个少年人,臂力和准头都不足,那一鞭下,竟然没有打中。 “少爷,刑讯的事,还请交给婢奴。”毛遂自荐的是个四十岁出头还仍做少女扮相的女人。 钱钦寺将鞭子交给这个人,自己端了盘小点心吃了起来:“你问他,我长姐在哪里。” 持鞭的女人却问也不问,挥着鞭就往沈钧身上抽,那鞭尾的尖刺深深扎进血肉里,紧接着又被大力拖动,生生在沈钧背上拖下道道血沟。 沈钧咬着牙,不愿漏泄出半点痛苦的闷哼,铮铮铁骨看哭了戏台下的那个女人,也更刺激了钱钦寺。 一顿鞭子下来,没有撬开绿林之首的嘴,钱钦寺的耐性也耗尽了,他将手里的糕点狠狠砸在地上:“刮了他,给本少爷活刮了他!” 侍卫将沈钧就地架了起来,雪亮的薄刃刀呼啦啦摆出了十余把。 “婢奴的手艺可以三千刀将人刮地只剩骷髅,却还能留你一颗活跳跳的心脏,保你不死,你要不要试试?”持鞭的女人换刀在手。 “本少爷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出长姐,留你全尸。”钱钦寺道。 轻衣候沈钧终于开口,却只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可想而知钱钦寺如何肯罢休,当即命人开刀刮人。 沈钧面色不改,任由刀刃加身,竟是早做好了就勠的准备。 台下的女人终于忍不住了,掀开兜帽喊道:“阿寺,你若要杀他,也将阿姐一并刮了!” 那是个娇弱娟秀的女人,苍白的面容上爬满泪痕,她藏在人群里,望着戏台上的神情坚定又决绝。 “阿姐。”顾不得眼前台高一丈,钱钦寺欣喜的往前冲,还好被人拉了回去。 钱小姐拔出袖间匕首毫不留情地抵住自己脖颈,哭道:“阿寺,放了他!” 纵然中间隔着人山人海,钱钦寺还是看见阿姐脖颈间鲜血缓缓滑落,于是慌神道:“阿姐,你做什么,快把刀放下。” “放了他!”钱小姐固执地道。 钱钦寺面色一僵,看了看身后要死不活的沈钧:“阿姐只是要寺儿,放了他?” 这话问得有些深意,放了他,可以是活着放,也可以是死着放…… 钱小姐自然也听出了话外音,于是匕首再往脖子里进了一丝:“放了他,放他活着!” 钱钦寺的五官开始有些拧了,他费解地道:“阿姐,他绑了你,你确定还要他活着?这是为何?” 钱小姐咬着唇,像是在下极大的决心,一番纠结后,她闭眼喊道:“他是我孩子的父亲,你的姐夫,所以,我要你放了他,放一个活着的他。” “嚯……”随着钱小姐话落,一时间物义沸然,便是戏台上的沈钧也被惊得瞠开了眼。 这个女人是他顺手掳走的没错,只因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当时说自己想以这样的方式,离开钱家,离开自己的兄弟,而只要他配合地“绑走”她,便可顺利得一笔赎金,算是帮她的报酬。 第90章 实情(二) 钱钦寺好说歹说,又是撒娇又是威胁,才迫使钱小姐答应先回钱府,言说既然是阿姐选的人,那便是钱府的女婿了,婚姻大事,自然要回府好好商议,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了钱府。 可是钱小姐还是太天真,以为以死要挟便能断了钱钦寺的杀念,可人心一旦阴狠起来,便是海水倒灌大厦倾塌也不外如是。 养好外伤的钱小姐屡次要去探看沈钧都被拒绝,可这一日的钱钦寺心情竟意外的好,还不待钱小姐例行公事日常一问,便主动开口要带她去探看沈钧。 钱府的私牢里,钱小姐终于看到了已经被折磨地脱了人形的沈钧,一旁的钱钦寺扶着她,讨赏一般恭敬地道:“阿姐,寺儿让他活着的,你看,他好好活着的。” “沈大哥……”钱小姐挣开桎梏,扑到牢门上,牢内腥气扑鼻,地上的杂草都被染成了红色。 沈钧烂泥一般扑倒在杂草上,血淋淋地苟延残喘。 “你对他做了什么!”钱小姐回身质问钱钦寺。 “寺儿不开心,用他出出气而已,阿姐放心,他还活着。”钱钦寺道。 不开心就要拿人出气,拿人出气就要如此践踏人命,钱小姐反手一巴掌打在钱钦寺脸上,这个弟弟,自己和他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开门!”钱小姐道。 钱钦寺捂着挨了打的脸,委屈极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守门的侍卫见少爷都挨打了,知道大小姐是怠慢不得的,于是火速打开房门。 钱小姐踉踉跄跄走到沈钧身边,连喊带摇,就是不见沈钧有反映,于是慌神大喊:“请大夫来,请大夫来啊!” 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牢里的人是少爷亲自关照的,这会儿大小姐又要救,他们到底听谁的? 也明白侍卫的难处,钱小姐陡然拔下金钗再次抵住自己脖子:“请大夫!” 挨了打的钱钦寺这才反映过来,急急喊道:“请大夫,请大夫……” 少爷一声令下,众人顺从大小姐的意愿将沈钧架了出来,然而昔日玉树临风的人,此时半身血渍斑斑,半身血肉模糊。 钱小姐壮着胆子伸手撩开沈钧的衣摆,沈钧左腿拐成了个奇怪的姿势但好歹还在,右腿却是从膝盖以下,整个儿不见了踪影。钱小姐眼前一花,险些站不住,但她知道自己此时不能晕,若是晕了,再见沈钧便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钱钦寺上前想扶一把阿姐,却被钱小姐一把推开,于是只能摸着被打的脸,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 往事虽然已矣,沈钧的叙述也那样平静寡淡,甚至于半点没提遭遇这一切时自己的痛苦,仿佛言说的不过是复述来的一个故事罢了。可孤行少知道,若真的“已矣”,便不会又来找他出手了! “我妻子将我从私牢里带出来后,几乎是寸步不离守了我一年,她不再提离开,钱钦寺渐渐就放宽了对我们的监视,趁着领主来巡视蟒谷的机会,我和她逃离了钱府。”沈钧道。 “既然逃了,又为什么要回来?”孤行少道。 “钱钦寺始终是个祸害,这两年强行圈地扩建蟒谷,佃户的租金也水涨船高,凡是交不上租的,通通被送到蟒谷服役,现今十里八乡还能剩下的人,都是身家契约捏在他手上的,通通都走不掉。”沈钧道。 “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二人大可远走高飞。”孤行少道,不是他冷血,如果自顾不暇了还去咸吃萝卜淡操心,除非是圣人。 “我妻子的身契,还在钱钦寺手上。”沈钧道。 孤行少震悚,还真是闻所未闻的姐弟关系,真不知道是要说关系太好,还是关系太烂。 “你告诉本座这么多,不会就是想让本座帮你拿回身契的?” “沈钧欲请宫主除一方祸害。”沈钧双手抱拳。 “本座没看出钱钦寺哪里是祸害了,在你的故事里,他无非是任性了些,狠绝了些。”孤行少道。 沈钧干咳一声,解释道:“也许是我不太会讲故事,所以宫主可能没听清重点。钱府与平南王府瓜葛,宫主可听清楚了没?” “嗯。” “钱府斥巨资圈占蟒谷地界,实际上钱财皆来源于平南王府,这个宫主听出来了么?”库房里一分银子都没有的钱家居然能在府门口大张旗鼓发工钱,筹措的赎金竟然还是平南王府护卫来的,钱府的银子到底是哪家的银子,还用明说吗? “嗯。” “宫主是从蟒谷出来的,蟒谷里有什么便不用我再说了,所以,不管平南王府要做什么,蟒谷的东西一旦放出来,都为祸天下苍生,难道不应该除害?”沈钧道。 “那为什么除的是钱钦寺,按这个理说,首当其冲的不应该是平南王府吗?”孤行少问。 “平南王府钳制南国二十余年,一门忠烈,没人会做出这种危害百姓的事,所以遍数下来,也只可能是才嫁进王府的那位公主,据说她是莲峤后人。”沈钧蹙眉,于江湖而言,莲峤后人就是过街老鼠。 孤行少眉心一挑:“你想动皇族人。” 沈钧摇头:“绿林不和皇宗起冲突的,不过刚好遇到宫主您,我想,以您与曼歆公主自小的情分,除她一个爪牙,警告意味已足,公主多少会卖您一个面子,所作所为自然便会收敛些,那么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一点了。” 孤行少冷哼:“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江湖上,他的身份一向保密的很好,几乎无人知晓他就是平南王府的步六孤行少,也不知这沈钧是从哪儿探来的消息。 沈钧淡笑:“那沈钧就先替境内百姓谢过孤宫主了。” “本座只一个条件,闭好你的嘴,关于领主是谁的问题,谁问都不能说。”孤行少还记得此前欧阳曾询问过谁是领主,那时候若不是他嘴快岔开话题,沈钧便一股脑儿都说了,所以他此番其实只是不想让沈钧告诉欧阳而已。 “何意?” 孤行少也不知为什么,只是下意识不想让欧阳知道蟒谷的幕后之人。 第91章 失败的逃跑 欧阳好容易给屋面揭出个一人宽的孔洞,于是不再墨迹,揉了揉身,飞窜出去。 夜空湛蓝,星光闪烁,欧阳将将钻出房顶,迎面就扫过来一截铁鞭,那鞭尾梢带刺,刺长足有寸余,根根耀着凶光,恍然一看竟有些似曾相识。 欧阳腾空后翻出去,眼睁睁看着鞭梢贴面而过,吓得冷汗直冒。 “捉住就好,别伤了人。”老妈子站在院落里,领着一帮人看热闹似的围在下面。 欧阳还来不及回头看,长鞭呼啸的风声已破空而来,欧阳一骇,展开手脚,夺路而逃。 欧阳尽量捡着屋脊换脚,内劲饱提却仍甩不掉后方的追逐。虎虎生风的夺命鞭连甩了数次,鞭梢带起的呼啸风声一次比一次近,就在欧阳自己都以为再躲不过去时,突然间没了动静,欧阳慌中回头,赫见一张古井无波的脸贴在自己脸旁,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被追上了。 “哈……”欧阳一惊,胸中内劲一泄,人直朝地上掉去。 身后人顺手一扶,托着欧阳后腰稳妥地落到了地上。 甫一沾地欧阳旋身就往树后躲,想着有大树遮挡,一会儿打起来也好有遮挡。 “少,少主?”说话的是个四十出头还仍做少女扮相的女人,她看着欧阳一脸不可置信,手中拖着条蜿蜒坠地的长鞭,正是追着欧阳的人。 “……”欧阳从树后探出头来,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女人。 女人看清了欧阳的脸,右手环胸,诚惶诚恐地躬身行下一记胡礼。 欧阳浑身一震,躬身行礼,乃是鲜卑族的重礼,莲峤山庄在漓殉崖底重建后,此礼基本已经废除,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莲峤的旧人。 “青言楼青阕,见过少主。” 想到了是莲峤旧人,却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还是一位重量级的旧人。 莲峤的青言楼,是专司负责培养细作“魅女”的,养好的魅女由楼主安排送往各大世家,为莲峤打探消息,顶级的魅女更有手腕能控制世家为莲峤所用。 十六年前莲峤一夕覆灭,时任青言楼楼主的天枢使端木紫阳嫁入皇宗,从此青言楼的魅女尽数蛰伏,哪怕如今莲峤勉强养出了一批魅女,却再没出过顶级的魅女。 眼前的青阕,若是不假,便是当年青言楼的副楼主、天枢使的左膀右臂,可是她不是跟着天枢使陪嫁去了北国姚氏皇宗吗? 这位一直以来只活在青鸾姑姑口中的青阕,没道理会认得欧阳。 莲峤重建,除了母亲与青鸾姑姑外,悉数都是新人,欧阳想,青阕之所以称自己少主,莫不是是觉得自己与母亲有八分相似的长相? “你怎会在此?”欧阳壮着胆子问道,放了十几年的人,早不知道其心是否有异,所以欧阳不敢贸贸然将真实身份托出。 “青阕奉命而来。”恍然从再见的震惊中回过神,尽管以下犯上是错,但她青阕真正的主子到底不是少主,青阕提起长鞭,躬身再次行礼:“少主,得罪了。” 果然是有异心了。 长鞭再次呼啸,这一次青阕很好的拿捏了分寸,鞭尾梭过欧阳腰腹,只用没有铁刺的鞭身锁住欧阳。 甩出这一鞭,青阕其实已经做好了身死当场的准备,欧阳锦瞳的实力哪是她们这样的小婢奴能堪比的,可是此刻自己堪堪一鞭就将人套住,这样的落差,不可谓不震悚。 怎么可能?少主怎可能轻易被擒?眼前此人到底是谁?青阕抬眼,诧异地看着欧阳:“你……” 青阕想说:你不是少主。她心下已然明了,鞭下人脓包成这样儿,哪怕像极了,也不可能是欧阳锦瞳。可世人对欧阳锦瞳的畏惧早已深入骨髓,哪怕眼见分明,青阕也不敢将怀疑置于唇边。 欧阳暗暗叫糟,青阕上手收紧了力道,长鞭裹着她一瞬便到了青阕面前。 “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人。”青阕叹息道。 “也许我和你口中的人真有点关系呢?”欧阳试探道。 青阕勒着鞭子嗤笑道:“呵,她死的时候你大概还没出世呢,少来套近乎。” 怎么没出世,不过是刚出世没几天而已。欧阳心道。 青阕看着欧阳与故人相似的面容,颇有些可惜道:“当年这张脸可是冠绝天下,怎得到了今日竟然只够给钱家小姐做个替身,世人的眼光还真是多变。” “给钱家小姐做替身?”欧阳震诧,是觉得钱少爷有点奇怪,一会儿认亲,一会儿娶亲,对象还都是和他长姐有关,加之青阕的说辞,莫非这钱少爷对他长姐有什么不纯的心思? 若真是遇到这样的奇葩变态弟弟,不知道他长姐怎么能忍受,所以被劫走也并非不是件好事。 被劫走?都说他长姐是被劫走的,欧阳转念一想,有这样的弟弟,焉知不是钱小姐自己想办法溜了? 这钱府的关系,果然有点毛骨悚然啊! “钱家少爷还是挺好哄的,凡事你顺着他,可保自己无虞。”也许是惑于故旧之情,青阕竟然提醒欧阳。 “不若你将我放了,我岂不最安全?”欧阳打蛇随棍上,眼见青阕于心不忍,有机可乘她当然要好好把握。 “青阕奉命而来,不可能违背捉你的命令。”青阕道。 谁下的命令,欧阳不过转念便知晓答案:“你听钱府少爷的命令?” 青阕不愿多言,收了鞭,将欧阳叩在手里:“走!” 欧阳被推得一个踉跄,青阕的鞭梗压在她腰上,欧阳只能不情不愿往回走:“你为什么要听钱府少爷的命令?” 当年青阕明明是跟着端木师叔陪嫁进了皇宗的,莲峤的人向来有始有终,没道理师叔还健在,她却另寻新主的。 难不成那钱少爷会是师叔的私生子? 对,只有是私生子,青阕才有可能听命于他,莲峤的人,于主若是有二心,都是死路一条。 欧阳仔细回忆了一下钱家少爷的五官,却又觉得与师叔似乎并不像,不过欧阳也只见过师叔的画像,至于师叔实际长什么模样,她也不知道。 看来得找个机会试一试,倘若钱家少爷是端木师叔的私生子,那可就有点不好办了。 第92章 新娘那些事(一) “抓个人回来而已,乌龟都比你快,想放水吗?”老妈子招呼着人一拥而上,四五个粗手重脚的莽汉将欧阳从青阕手里抓过来。 青阕握紧了手中的鞭,最终不发一言,默默退到了人群之后。 欧阳紧盯着青阕,明明怒上眉山,握鞭的手都紧得青白,她仍然默默咽下了这口气,再看看钱府众人习以为常的恶心嘴脸,想来这就是青阕在钱府的日常了。堂堂一个副楼主,放出江湖去,宗门世家谁不忌惮一二,却甘心窝在这方寸之地看人眼色,所以这个钱少爷,对端木师叔真的很重要,欧阳想,这私生子的身份怕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青姑娘,这丫头手脚这么快,一会儿再跑了你让少爷自己去捉吗?”老妈子道。 “倏……嗒……” 老妈子话落,欧阳眼看着青阕头也不回的从手中弹出一粒碎石,直打在自己腰间,石子带来的冲击力涟漪一般迅速扩散周身,欧阳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脚不听使唤了。 “一把岁数了还让人叫她姑娘,真是要脸。”老妈子骂骂咧咧道。 众人将欧阳抬回浴间,五六个婆子丫鬟剥光了她,几乎是将她放水里过了过然后就捞出来开始穿衣打扮,这梳洗打扮得也太敷衍了,欧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对水的恐惧,人已经端端正正被架到妆镜前,鬓发都打理好了。 “差不多就成了,少爷也不是看这丫头长什么样的。”老妈子不赖烦道。 “嬷嬷,还没熏香呢。”小丫头提醒道。 “快点快点。” 小丫头拿过来一只粉盒,一面捂着自己的鼻子,一面手脚粗糙地往欧阳面上撒了些,虽撒的不多,味道却很是馨香,欧阳被呛得咳了两声。 这哪里是在熏香,腌人还差不多。 “熏好香”,大家伙七手八脚将欧阳架起来,呼呼喝喝往外走。 “你的手怎么凉成这样儿?”老妈子托着欧阳手掌道。 “你们封了我穴道,血液不循环,自然凉。”欧阳道,说实话她现在手脚没什么知觉,凉不凉的她也不知道。 “噢哟,冒冷汗了。”另一边的婆子道。 老妈子瞥了眼欧阳,不冷不热道:“咱们少爷还是挺温柔的,后院的夫人们挤破了头要来伺候,今日算是你运气好、有福分,一会儿表现好一点,别惹了咱们少爷的不愉快。” “真巧,想娶本姑娘的人绕着帝京能排一圈,你们少爷福分也不小。”欧阳忍不住回嘴。什么破落商户,强娶民女还自认高人一等了,有皇位继承的姚家都不带这么猖狂的。 老妈子一噎,终还是没有为难欧阳,料想是怕万一欧阳得了钱少爷的宠,以后身份自然水涨船高,但是就这样放过欧阳也不是她的作风,于是只能威胁道:“伺候不好有你好受的。” 见老妈子似有顾忌,欧阳有恃无恐地反问道:“那不如嬷嬷教一教,怎么伺候才叫伺候得好?” 她倒要听听这钱府是要三从还是要四德。 哪成想这倒是提醒了老妈子,老妈子回头若有所思地将欧阳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通。 “看你倒还是姑娘模样,”老妈子看着欧阳自言自语,然后朝后面的人喊道,“风丫头,避火图拿过来。” 欧阳面色一黑,别的什么图她可能不清楚,这避火图是个什么东西她却是知道的。暗香绮罗殿每每有新进的雏儿,都是要学一学这图的。 “不用了不用了,可能没时间看了。”欧阳急惶惶喊道,虽然她是有拜读过这图,但彼时纯粹是因好奇才去看的,现下自己就要贞洁不保,哪还要心情去看这劳什子的图。 老妈子只以为欧阳是害羞,但想想女人早晚要过这一关,若是欧阳不看,一会儿势必伺候不好少爷,于是看着渐近的小院,吩咐道:“拿过来边走边看。” 听话的风丫头举了一卷画轴过来,正是方才给欧阳腌制入味的那一位。 风丫头也挺不害臊,当着众人的面将卷轴展开,生怕欧阳看不见似的举到欧阳面前来。 一旁提灯的丫头也识趣,主动将灯打到了画上。 泛黄的卷轴边沿已有些破烂,想来是常收展的缘故,看来这幅图的使用率还是比较高的。 欧阳将视线转开,只盯着院墙也好,花草也罢,就是没心情去看图。 老妈子一巴掌推在欧阳脸上,逼得她面相图轴,然后轻车熟路介绍起来。 “咱们长话短说,让你自个儿看一时半会儿你也领悟不了。”老妈子道。 有丫头从旁递上一根细长藤条,欧阳认得,那是金钟连翘的茎干,打手板的时候尤其疼,小时候若是母亲气极,一时半会又找不到戒尺,葬花水榭上攀榭而生的这种花茎,就是收拾她的最好工具。 金钟连翘一旦抽在身上,指头大小的肿痕半旬都不会消退,别说沾水疼,就是衣料摩挲一下也疼得惊心。 欧阳下意识一颤,没办法,对这东西打小有阴影。 却不料老妈子竟是将藤条一扬,指在画轴中浑身上下几无片缕的女人身上,不徐不疾地解说起来:“一会儿你就要像下面这个女人一样,脱了衣衫躺下,”藤条随着讲解从下面的女人身上移到了上面的男人身上,“少爷这样做,就是对的,你可能会痛,但是要忍住,不要鬼哭狼嚎的吓着少爷了,一会儿少爷累了,自然就下来了,你也就不痛了。” 这解释,干瘪得欧阳哑口无言。 真没听过比这更苍白无力、更抓不住重点的避火图解读了。 “你听懂了没?”藤条重重点在画轴上,老妈子问道。 欧阳摇头,虽然实际上她是懂的,但这和老妈子的解说没什么关系,欧阳想着,寻常姑娘家不懂男欢女爱,就老妈子这样的解释,当然应该是什么也没听明白的,于是她照着寻常人的反应来给了个回答。 老妈子拧了拧眉,她自认自己讲得已经很直白了,以往的夫人只主要看了这图再听了她的解释,多半就都懂了,今日的这个怎么看起来挺机灵,实际上这么没有悟性呢。 第93章 新娘那些事(二) “你若是实在不明白,脱了衣衫躺下你就别动了,你只要记得少爷做的都是对的就行。”老妈子道,众人已经来到小院外,没时间再面授了。 小院的大门敞开,院内却乌漆嘛黑一片,欧阳往里望了望,光驳驳一个院落,空旷得有些凄凉,还好顺着院墙有砌一溜儿房舍,不过那房舍也怪异的厉害,绕着小院兀自围成了圆弧形,只有大门这一处出入口。 老妈子在门外恭请道:“少爷,新娘子送来了。” 院内没有回声,不过内中的灯笼倒是一盏盏都挂了起来,火红的灯笼渐次排开,有了灯火的照应,欧阳这才看清,这小院竟是一座简单的围楼。 楼高不过二层,底层密密麻麻排的都是双扇的雕花镂纹的木门,每扇门都严丝合缝地闭着;顶上一层又齐齐都是一溜小窗,窗户四方棱角圆润,火红的灯笼就挂在那些窗户下,看起来竟比窗户还大上一圈。 好家伙,这一溜数过去,整整三十双门窗,也就是说,院落虽小,却有整整三十间房舍。 “请阿姐进来。”钱少爷的声音传来,在圆筒形的围楼里一回荡,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从那间屋子传出来的。 院门后转出来两个童子,扎着俏皮的冲天鬏,穿着一身绯红的外衫,胸口还挂着大红双喜,看起来喜庆得不得了。 老妈子将欧阳推进围楼里,客气地对童子道:“新娘子收拾妥当了,劳烦小公子将人领进去。” “落锁。”其中一个童子道,三尺不到的身高,声音却有及冠之人的浑厚。 欧阳侧目,直觉自己听岔了,可是那童子手劲忒大,一把将欧阳往前推,直推得欧阳一个踉跄,这显然不是孩童该有的手劲。欧阳不敢再看,对方显然不满她的“另眼相待”,于是收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 也不知这钱少爷究竟是何方神圣,青阕到他府上充其量也不过是护卫一般的狗腿子,便连个小院儿的守门人也这样深藏不露,欧阳有些犯愁了,自己哪怕拿下了钱少爷,也没把握能出得了钱府啊,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着欧阳一步一步往围楼里走,老妈子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于是朝欧阳嘱咐道:“记得好好伺候少爷啊。” 欧阳回身,老妈子正捏着帕子倚在院门上,殷切嘱咐的模样像极了泪送儿子远游的老母亲,这个“老母亲”其实对钱少爷好的真是没话说。 “嬷嬷,男女情事其实不只本姑娘在下他在上,也并非本姑娘要一味忍痛,你不用告诉本姑娘要怎么做,反正你说得这样含蓄也等于没说,若还有机会,你不妨想一想图轴上的含义到底意味着什么。”欧阳道。 那意味着姑娘将变成真正的女人,而在你们钱府,这个过程永远不是心甘情愿的,无论是威逼利诱也好,还是恃强凌弱也罢,都一样让人恶心。 欧阳咬紧了牙根,但愿她之后,再也没有可怜人为这份求不得的畸形感情“陪葬”。 老妈子没明白欧阳的意思,在她看来,能进钱府哪怕是为奴为婢,都好过在外头食不果腹,她还想问欧阳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什么不良企图,可是童子转身合了院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老妈子觉得心口猛然一紧,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她举着手帕准备敲门,可她深知这会儿打扰了少爷会是什么下场,于是举起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 “嬷嬷,走。”风丫头拉了拉老妈子。 老妈子几乎是抖着嗓子回道:“我要在这里等,等少爷出来。” 欧阳可不知道老妈子的顾虑,她立在围楼中央,四周只有一圈火红的灯笼,那两个童子将她推到这里便不见了。 “阿姐今天想让寺儿穿那一身衣衫?” 正对着欧阳的那副双扇木门由里打开,别人家的屋门正对的不是茶座也是食座,若是厢房也该是屏风一面,这钱少爷不走寻常路便是连房间也与众不同,大门一打开,正对的竟然是一组橱柜,还是一组没有柜门的衣橱。 欧阳瞠目结舌地看着那站在门口,青丝未束,还一身中衣的少年,又看看他身后满满一橱柜姹紫嫣红五花八门的衣衫,一时没明白过来,难道这是进入正题前的什么调情手段? “阿姐今天穿得绯色,那寺儿也穿绯色好不好?”说得倒是挺尊重人意见的,可钱钦寺也没待欧阳同意,转身从童子手中接过绯色的外袍套上,那样式看起来倒是和欧阳身穿的样式听般配。 欧阳无奈,还问什么问,一早就准备好了,真是做得一手好戏。 “阿姐,寺儿这样穿好看吗?”钱钦寺整好衣衫走出来,站在欧阳面前还转了一圈。 欧阳被迫将他的装扮前前后后都看了一遍,这大团大团的花色要是穿在女人身上还好一点,可若是穿在男人身上,欧阳觉得真心不怎么好看。 眼前艳俗的花蝴蝶还沾沾自喜地展示着他的新衣,为了保护自己的眼睛不被辣伤,欧阳赶紧转开视线。 方形的小窗上,一张女人的脸在红灯笼的映照下,露了出来。 那是一张平静地毫无悲喜的脸,微阖着眼眸,像是睡着了一般。 什么人会站着睡觉? 欧阳骇然,顺着围楼望去,却见好几扇窗上都有这样的睡颜,她们样貌不同,便是肤色也有深浅之分,却齐齐都梳着一样的发式,戴着相同的头面。 “这是……” 钱钦寺往楼上看了看,温柔地将欧阳搂进臂弯里:“她们是不听话的阿姐,你是听话的阿姐?” 面对钱钦寺的警告,欧阳心下一凛,当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想来以往抢来的姑娘,不愿意顺从的,便就都变成了四方小窗里那一张张了无生气的睡颜了。 真是草菅人命,还是个丧心病狂的草菅人命,连人死了也不给个安宁。 欧阳看着钱钦寺,若这人真是师叔的私生子,还真是家门不幸! “你想阿姐吗?”欧阳问道。 “想。”钱钦寺搂着欧阳往屋里走。 “那你想娘亲吗?”欧阳问。 “阿姐,你想娘亲了是不是,那寺儿带你去见她。”钱钦寺道,语气明显愉悦了些。 这会儿就能见上,莫非不是师叔的私生子?欧阳心下纳闷,跟着钱钦寺去一看究竟。 第94章 新娘那些事(三) 先考钱公讳源、先妣钱金氏讳书梅之莲位,长女钱金玉、幼子钱钦寺立。 欧阳手里捏着钱钦寺递来的高香,看着面前的牌位,不管是先考还是先妣,不管是姓氏还是名讳,竟没有一个字和小师叔沾边,那青阕为什么要到钱府来? “寺儿,青姑娘是怎么到咱们府上的啊?”欧阳问。 “领主赐下来的,还有双生童子前几月才到咱们府上。”钱钦寺点完香回来和欧阳并排而立。 双生童子欧阳倒是听过,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就是通点阴邪蛊术,据说是两个侏儒。 侏儒!莫不是刚才院子里推她的那两个小童子? 钱钦寺见欧阳没回应,以为欧阳生气了,急忙讨好道:“阿姐放心,这些人绝没进过你的院子,哪怕是领主来了,寺儿也没让他们进去的。” 又是领主,李嫂说过蟒谷的异样是从领主来了之后才有的,钱家的怪异之处也和领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领主到底是谁? “领主来过咱们府上?”欧阳持香拜了拜,心中对牌位上的人道:若是你二老泉下有知,便请保佑本姑娘能成功带你们这不孝子去与你们相见。 “阿姐,寺儿知道你不喜欢,但是领主不是咱惹得起的。”钱钦寺举着香,吞吞吐吐道。 看来钱钦寺的阿姐在时,对这领主也是没什么好感的。 能圈地养蛊、以蛊饲蟒,又纵容钱府强抢民女、草菅人命,这领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是皇宗哪一脉出的败类! “阿姐?”见欧阳没有回应,钱钦寺小心翼翼扯住欧阳的衣角,“你在想什么?你不要生寺儿的气啊!” “阿姐没生气,只是领主这样厉害,阿姐担心你会吃亏。”欧阳不着痕迹地拂开钱钦寺的手。 “不会的,阿姐放心,寺儿只是给领主养些东西,不难的。”阿姐不生气,还像以前一样关心自己,钱钦寺很开心,主动拿过阿姐手里的香,与自己的一并插进香炉里。 钱钦寺能养什么,欧阳不用想也知道是蟒谷那一山的蛊虫。 现在看来,这领主一心一意培植着自己的势力,能随手给钱钦寺这些能人异士,想来领主也不是个好惹的。欧阳双手抱胸,觉得自己哪怕解决了钱钦寺顺利逃出生天,可结下了领主这条梁子,后续麻烦依然不小。 钱钦寺见欧阳搓着手臂,问道:“阿姐,你冷吗?” 欧阳顺口接道:“阿姐手脚冷得有些疼了,你能让青姑娘先替阿姐将穴道解开么?” 钱钦寺回身将欧阳再度搂进怀里,面上的乖顺一扫,变得乖戾起来。 “解了阿姐的穴道,阿姐是不是就打算一去不回了?”钱钦寺阴阳怪气地笑道,这笑和之前的笑截然不同,听得欧阳脊背发毛,“寺儿喜欢听话的阿姐,不听话的阿姐可是要罚站小窗户的哦。” 什么罚站小窗户,分明就是以死相挟,欧阳赶紧道:“阿姐只是冷。” “阿姐想逃,阿姐从来就想逃,可寺儿怎么舍得放手呢?”钱钦寺不解道,不管是哪一位阿姐,怎么竟都舍得抛弃他呢? 谁落到你这变态手里不想逃?欧阳腹诽归腹诽,却只能柔着嗓子哄道:“阿姐怎么会逃,阿姐若是走了,寺儿怎么办呢?” 话说得真好听,钱钦寺低下头来凑到欧阳脸旁,使劲儿闻了闻,是阿姐的香味,却不是真的阿姐,他的阿姐,怕是再也说不出这样好听的话了。 钱钦寺有些遗憾地道:“本少爷有二十一位夫人,二十一位都在这祠堂磕了头,你是第二十二位,虽然只是拜了拜,可你和阿姐最像,本少爷不在意那些虚礼,权且便当你是阿姐了。” 欧阳下意识将这小小内室扫了一遍,家徒四壁的感觉,竟然就是钱府的祠堂了? 钱钦寺到底还没糊涂得将欧阳真当成阿姐,只不过这些年来阿姐不知躲到何处去了,难得找到像一点的,难免要自欺欺人一番。这些年他自欺欺人的也不少了,却唯有欧阳和记忆中的阿姐秉性相像,钱钦寺一时也有些分不清欧阳到底是不是真的阿姐了。 “阿姐关心寺儿,阿姐做什么都带着寺儿,娘没了,这座空荡荡的钱府,只有阿姐会来和寺儿说话,阿姐照顾寺儿待寺儿好,这世上没人比得上,寺儿就想和阿姐在一起,寺儿不喜欢阿姐被别人抢去,可是爹怎么就是不答应,”钱钦寺越说越激动,箍着欧阳的手臂越渐收紧,“他老了,老糊涂了,怎么能将寺儿和阿姐分开呢?那是要寺儿的命啊!可是他不关心寺儿的死活,他要将阿姐嫁出去,嫁到千里外的帝京,那寺儿怎么办呢?寺儿能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欧阳心头一跳,觉得钱钦寺要魔怔了。 果然…… “寺儿要留下阿姐,所以只能让老东西滚蛋了,”钱钦寺笑得乖戾,大力扳过欧阳,指着香案上的牌位笑得猖狂,“老东西,你看,寺儿总是要娶到阿姐的,怎么样,这是寺儿的第二十二个阿姐,哈哈……” 欧阳蹙眉,想不到钱老爷的死竟也和钱钦寺脱不了关系。 “等寺儿把阿姐都找回来,寺儿就领着她们挨个儿到您面前来叩头认祖,你就看着,好好看着寺儿和阿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钱钦寺道。 欧阳被钱钦寺抓得生疼,心底正是鬼火乱窜的时候,钱钦寺低头看着欧阳,止住笑声,又恢复成了温顺的诚惶诚恐地态度对待欧阳:“阿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钱钦寺太丧心病狂了,哪怕是为了套话,欧阳也不愿再与他虚与委蛇,于是直言:“你既然清楚本姑娘不是你阿姐,还乱叫什么,何苦自欺欺人来着!” 钱钦寺一愣,箍着欧阳转了一圈,将人转来与自己面对面。 似乎在确认欧阳说话的真伪,于是他仔细将欧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才开口:“你说这种绝情话的语气,和阿姐真是像,若是再将脸换一换,便就真是我的阿姐了。” 第95章 惑术(一) 钱钦寺一把将香案上的供奉扫落在地,然后将欧阳放了上去,他一手摁着欧阳,一手胡乱地扯起自己的衣裳来。 欧阳两手勉强抵着钱钦寺,想往后缩,可身后是冰冷的石龛她退无可退,钱钦寺到底是及冠的男人,手力天生比女子大些,身子虽然被掏空了,却也不是欧阳能推开的,况且她还被封了穴道,更是手乏脚软,两人的姿势看起来竟然还有些欲拒还迎的模样。 “阿姐,咱们就要洞房了,你就没有什么要对寺儿说的吗?”钱钦寺丢开外袍,正奋力解着内衫。 钱钦寺这是在将她和他阿姐作比较啊,欧阳用脚指头都能想到,那钱金玉若是遇着这状况会是什么反应。但现下明显不能表现得和钱金玉的反应类似,万一刺激得钱钦寺兽性大发,她就真招架不住了。 欧阳虽奋力想挪出钱钦寺的钳制,面上却收拾出一派人畜无害的纯良,嗲着嗓音道:“寺儿要做什么,这可是祠堂呢。” 钱钦寺丢开内衫,伸手来解欧阳的衣裳:“阿姐,你说寺儿这样能做什么?” 欧阳暗骂一声禽兽,赶忙拦着钱钦寺的手,面上立马换做一副娇羞样:“阿姐不想在先人面前这样随意,可否换个地方?” 钱钦寺怔怔看着欧阳,蹙了眉摇头否认道:“不对,阿姐不是这样说的。” “……”难不成这钱大少爷是要昨日重现一次?她可不会傻得让他如愿。 “阿姐,你应该说:‘我是你长姐,你怎么可以做这禽兽之事!’”钱钦寺喃喃,回过神撞见欧阳一脸琢磨,喝道,“快说啊!” 竟然真是在回顾往昔!欧阳看着眼前的钱钦寺,一时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看着本少爷做什么,说啊!”见欧阳久不说话,钱钦寺突然发怒,一巴掌扇在欧阳脸上。 欧阳被扇地蒙了蒙,回过头愣愣看着钱钦寺,那一巴掌扇得应该特别的响亮,不然为何好端端的她会从香案上摔下来?又为何左耳嗡嗡响个不停? 她觉得脸有些木木的感觉,抬手摸了摸,脸上竟然感觉不到触碰,欧阳瞠大了眸子,明白过来不是脸木木了,而是脸疼得麻木了。 钱钦寺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举着打人的手“噗通”一声就跪下来:“阿,阿姐,寺儿不是,不是故意的。” 欧阳在嘴角上摸到一抹湿漉,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血! 好你个姓钱的,将本姑娘掴得出了血!欧阳将唇角的血舔进嘴里,试了两次才勉强从地板上爬起来。 钱钦寺看着欧阳站起来,连忙膝行到欧阳脚边将欧阳的腿抱住。 比欧阳还高出一头的男人跪在脚下,将脑袋埋在她腰腹一带,悔恨交加地哭道:“阿姐阿姐,寺儿错了,寺儿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寺儿舍不得伤阿姐的啊!” 欧阳一愣,这错认得可真是迅速又诚恳,自己要真是他阿姐都不好意思计较下去了,可自己不是他阿姐! “阿姐阿姐,不是寺儿不是寺儿,”钱钦寺抬起头来望着欧阳,面上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男儿泪,真是演得一手好戏。然而演得好戏的钱钦寺还嫌仰个头不够真诚,复又举起打人的手来,“阿姐,是它,是它伤了你,阿姐,寺儿砍了它给你出气好不好?” 装哭卖惨不够,还要来一出苦肉计么?那本姑娘成全你! 欧阳放柔了五官,嫣然一笑:“好。” 欧阳这一声“好”说的那叫一个柔肠婉转,百媚千娇,饶是一味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钱钦寺也不由听得呆了。 “寺儿愣着做什么,坎呀!”欧阳魅声道。 钱钦寺站了起来,直直地望进欧阳眼眸里,那是一汪比潭水还要深邃的眼波,钱钦寺只看了一眼,便觉灵魂都被吸引了进去。 眼前是那日大婚时与阿姐同处的祠堂,爹亲娘亲牌居高堂,四周红纱浮动,喜烛高悬。 钱钦寺看着眼前一脸娇羞的阿姐,她竟然亲手端起酒壶,往雕着双红喜字的酒杯里斟酒,钱钦寺喜不自胜,斟好酒,阿姐抬头看着他,笑得好美。 钱钦寺情不自禁地握起阿姐的手,开心地想告诉阿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他还没说话,阿姐便摇头制止了他。 阿姐抽回手,端起香案上的酒杯,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半杯递了过来。钱钦寺握着酒杯,虽然觉得有些奇怪——记忆里的合卺酒不应该是这样喝的。可阿姐能心甘情愿嫁给自己,他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钱钦寺端着酒杯傻愣愣地看着阿姐,这是他记忆中的阿姐,有阿姐的容貌,也像阿姐一样的温柔,多少次午夜梦回,搂着身边的替身,脑海里印刻的,却都是眼前这样的人。 阿姐以手成圆,圈出个杯口的形状凑到唇边,做着饮酒的动作,钱钦寺知道,阿姐是在催促自己赶紧将这合卺酒喝掉。 他也很想喝,这是自己与阿姐的合卺啊,他做梦都想同阿姐一同饮的酒。 “你若真是我阿姐,该多好!”钱钦寺喟然叹息,望着手中的半杯酒,眼里蒙出一层水汽。 糟糕,能开口说话那便是功亏一篑,没想到钱钦寺竟然识破了她的惑术! 欧阳猛地转身朝门外跑,可是钱钦寺大手一伸,轻而易举将人抓了回来。 “再让我看一次阿姐好不好?”钱钦寺道,水汽雾红了眼眶,看起来尤其可怜。 可是欧阳向来信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根本无所动容。 “你真想看?”欧阳问,被动承受和主动选择,惑术成功的可能性完全不同,既然你一心找死,那本姑娘又怎会推却? “这杯酒你要是喝下去,我能看多久阿姐?”钱钦寺将那半杯酒推到欧阳面前,果然可怜和可恨时常是相伴而生。 那本是钱钦寺被惑时,欧阳趁机将口中毒血吐进酒里所混成的一杯毒酒,于他人是须臾就能要命的东西,不过于欧阳却不过是一杯沾了唾液的酒水而已,便是欧阳饮下去也没什么不妥,但是钱钦寺这样问,便是识破了欧阳的计策。 第96章 惑术(二) “寺儿在说什么,阿姐不明白。”欧阳道。 “这杯酒你做了手脚?”钱钦寺还不笨,能被领主选上的人,哪儿能真是脓包一个呢? “寺儿怀疑阿姐?”欧阳接过酒杯,“那阿姐就将这酒饮下,你看看阿姐是不是真要害你。” 欧阳将酒一饮而下,虽然是证明了“清白”,可这一口酒下去,便要再等一刻钟她才能攒够放倒一人的毒血量,钱钦寺真人不露相,自己还会有机会吗? 钱钦寺也没料到欧阳这样干脆,不过既然无毒那边皆大欢喜。 “那我们开始,”钱钦寺道,抓着欧阳回到香案边,捡起酒壶来准备重新来一次合卺礼,可是到手的酒壶轻飘飘的,显然空空如也,钱钦寺看向欧阳,“没酒了?” 这意思就是问欧阳,方才你那杯酒是哪儿来的? 欧阳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也没酒了:“方才你将香案上的供奉都打翻在地了,阿姐倒的那一杯,是壶中仅剩的一杯了。” 钱钦寺将空壶丢开,伸手从牌位后掏了掏,又拧出一壶酒来。 欧阳看得目瞪口呆,这不孝子还真是怎么荒唐怎么来啊。 钱钦寺将酒斟好,递了一杯给欧阳,自己端了一杯,然后笔直笔直地站在欧阳面前道:“可以开始了。” 第一次有人主动告诉欧阳,惑术可以开始了! 他难道不知道这其间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吗?哪怕他防备心重一点,难道方才的惑术里,他说不出想说的话、下意识地接过酒杯不是他失去自控的时候吗?他怎么还敢这样毫无防备地让她开始施行惑术? 是他对自己太有把握,还是对他的阿姐太过执着? 欧阳瞪着钱钦寺手里的酒杯,半晌无话。 “怎么了?”见欧阳没有动作,眼前人的脸迟迟都没有变成阿姐的脸,钱钦寺有些急了。 “你很想看你阿姐?”欧阳问道。 钱钦寺点头,眼中的水汽散去,瞳仁恢复了短暂的光泽,欧阳知道这样水洗过的干净眼睛转瞬即将变得暗淡无光。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的任何一时身不由己,都是我的杀机。 “哈哈……”钱钦寺笑得张扬,“你尽管随意,本少爷只要看见阿姐就好,你若有本事取了本少爷的性命,本少爷不怪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仅只是因为那猛虎爪子里有他阿姐的一抹残影。欧阳突然有些伤感,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求不得?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四谛苦中苦,人间求不得。 母亲说过求不得最苦,所以莫若不求,便不会有苦。 欧阳鬼使神差问道:“你可有觉得人生苦楚?” 钱钦寺笑道:“你是要准备提前超度本少爷吗?” 似乎他并不觉得自己苦,欧阳想,无知也是一种宽恕,若他能幡然醒悟求不得是苦,生命尽头也将是苦着走完的,所以上天有好生之德,让他迷迷糊糊来,迷迷糊糊走,也是对他癫狂一生的饶恕了。 “我要看阿姐,你给我看阿姐,我就放过你,”钱钦寺道,扬了扬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否则今夜你便在这祠堂,做我的阿姐。” 这是在求人还是在威胁人! 欧阳瞪着钱钦寺,这一刻真心觉得上天没必要宽恕了他的良心,就应该让他在痛苦中结束余生! 可心中埋汰归埋汰,欧阳知道,没有比这更好的取钱钦寺性命的机会了,于是收拾好情绪,对上钱钦寺的眼,拿捏出千娇百媚柔肠婉转的语调:“寺儿。” 那一声“寺儿”后,钱钦寺眼里的欧阳就彻底变作了阿姐,嬉笑怒骂都是记忆里的模样。 钱钦寺自顾自地斟酒,一杯接一杯,就傻痴痴地看着,也不说话,也没了动作。 “寺儿,你怎么了?”欧阳忍不住开口,方才入惑的时候,他明显一脸兴奋,此时怎么就痴了呢? 欧阳没试过向同一人连续使用两次惑术,所以钱钦寺这个反应,着实让她有些诧异。 实际上惑术是靠精神力来控制人、蛊惑人的一种术法,它不用借助任何功法、道具,只要是有毒血的人,生来就该会这种术法,只不过有内劲辅助的惑术,威力更大而已。而欧阳现目前这种穴道被封、内劲被锁的状况,惑术充其量能坚持一刻钟,不是她不想尽力一试,实在是惑术太耗费心神了。 “阿姐,你就这样留在寺儿身边好不好,再不要离开寺儿了。”钱钦寺痴痴地问。 “……”钱钦寺竟然又没有完全入惑? 你倒是想本姑娘永远这样子,可本姑娘没那个精神能陪你耗一辈子。 “寺儿,你看到的阿姐,是你的阿姐吗?”欧阳的意思是问钱钦寺眼里的人,外貌又没有变化。 钱钦寺点头,不十分想说话的样子,只竖起食指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又能对答如流,就说明他分明没有入惑,可没有入惑为什么又能看见惑术中的人物?欧阳纳闷,却只当钱钦寺入惑的表现可能与他人不同,反正每个人入惑的表现都不尽相同,况且一刻钟的时间很短,欧阳没有几个一刻钟来好好思索为什么钱钦寺的入惑这样特殊。 欧阳无论如何想不到,钱钦寺对钱金玉的执着,让他哪怕是面对钱金玉的幻影也欲罢不能,又正是因为这份执着,才让他在虚幻与真实之间能拿捏准那个跨度,分清真假,不至于被惑术完全影响。 换句话说,就是钱钦寺想看他阿姐,但他同时知道这不是真的,所以潜意识里趋利避害,既不愿放过与阿姐有关的一切,又分出精神来暗示自己这是虚幻的。也就是说,从始至终钱钦寺都知道这是假的,只是他甘愿上当,甘愿上“阿姐”的这个当!至于欧阳其他的算计,他明明白白都罗织在心底, 所以欧阳,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能要了钱钦寺的命。 也所以,当她拔下发间的发钗往钱钦寺胸口上插去的时候,钱钦寺轻而易举就抓住了她的手。 “阿姐,这是你给寺儿的第二钗了。”钱钦寺蹙眉,看向欧阳的面色一忽儿痛苦纠结,一忽儿疾愤难当。 还差一寸,就差一寸!欧阳紧捏着发钗不撒手,钱钦寺就紧捏着欧阳的手不放开,两人相互较着劲,最后当然是欧阳疼痛难忍,失了握钗的力气。 “叮……”好清脆的落地声。 欧阳绝望地闭上了眼。 第97章 难道反噬了 钱钦寺拖着欧阳来到香案边,拽住欧阳的衣襟用力一撕,立时将欧阳的衣襟撕下来一块。 “你滚开,滚开!”没能顺利将钱钦寺结果掉,自己眼看还要赔了夫人又折兵,欧阳慌乱中推拒着钱钦寺,可两人力气悬殊,欧阳哪里推得动。 钱钦寺抓住欧阳乱动的手扣往欧阳头上扣压,这一掌过去,直接将二老先人的牌位给撞翻在地。 钱钦寺红着眼道:“不是让你就那样做我阿姐吗?都保证了不在祠堂里同你洞房了,你怎么还是不死心呢?就这么想本少爷死?” “滚开,你若是敢动我,我保证,你钱府上下鸡犬不留,包括你那下落不明的阿姐。”欧阳尖声叫道。 钱钦寺拉扯欧阳的手顿了顿,接着发狠一般扯碎了欧阳的上襦:“那你可要记得将阿姐同本少爷葬在一处,否则到了地下,本少爷都不会放过你。” 眼见贞洁不保,情急之下欧阳的呼救脱口而出。 “孤……”话一出口,欧阳自己都愣了,想不到这种时候,自己潜意识里想到的竟然还是孤行少,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呢?一定发现她不在了,但他,没有来找她。 她拖了这么长时间,想尽了办法自救,可所有的方法都是徒劳,没能救得了自己,也没能等得来救兵。 钱钦寺压着欧阳俯下身来。 欧阳眼见恶心的嘴脸越来越近,眼中泪水再也忍不住,滚滚而下。她狠心一口咬在舌头上,剧烈的刺痛疼得她浑身发抖,可她到底咬紧了牙关,含了满满一口血,然后在钱钦寺倾近的时候顺势咬上他的肩膀。 “啊”钱钦寺一声痛呼,猛地直起腰身,可是欧阳咬得太紧,他这一后退,竟生生被欧阳撕下一块皮肉来。 “呵呵……”欧阳嘴里叼着钱钦寺的肩膀肉,几乎半身裸露仰面躺在香案上,满口的血笑起来簌簌往下落,像极了吃人的妖崇。 “你,你……”钱钦寺按着伤口,咬牙切齿地瞪着欧阳。 那伤口血肉模糊一片,血色艳丽的不正常。 欧阳吐出口中的皮肉,呼哧呼哧地道:“本姑娘说过,你若动我,钱府上下,鸡犬不留,便,便从你开始,如何?” 她把自己的舌头咬得太重,此时疼得头晕眼花,说话着实吃力。可她虽然将毒血喂到了钱钦寺的伤口上,但那瞬间钱钦寺猛然退开了,她不确定血量是否足够,所以她硬撑着自己靠在香案上,心知在钱钦寺倒下之前,自己绝不能倒下。 “贱人!”钱钦寺冲过来夺过烛台,拔掉上面的蜡烛,举着尖长的台针扎向欧阳。 欧阳翻身让到香案边上,钱钦寺回身一抓,一脚踩在了欧阳的裙摆上,于是二人双双跌倒在地。 钱钦寺本就中了毒,这一番激动更是加速了毒素运行,摔下来的时候人已是手脚无力,烛台“当啷”一声,擦着欧阳耳郭掉到了一边。 烛台没有扎到她,尽管钱钦寺压在自己身上,可听他吭哧吭哧喘着粗气,想来也是进气无多了,毒血就是这点好,见效快。 欧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稍微一放松,舌头上钻心的疼痛袭来,刺激地她只能暂闭五感来逃避,人恍恍惚惚地晕了过去…… 乘皇一剑砍破房门时,孤行少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衣衫凌乱的男人俯压着几近赤裸的欧阳躺倒在地上,那男人还喘着粗气,而欧阳面上苦痛犹在,却阖了眼,唇边淌落汩汩鲜血…… 孤行少一时间觉得自己整个人由内到外凉了个彻底,他还是来晚了。 明明下午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虽然不大开心,但怎么就变成这样儿了呢? 这个女人哪怕居心不良,那也应该是他来收拾,怎么轮得到被其他人这样欺凌! 乘皇起,刃上剑劲奔泻如狂,孤行少一剑刺出,撩起钱钦寺将人狠狠甩开。 那一剑刺的很准,从背心入,正中心房,然后横撩的时候剑刃轮转,将插在上面的心脏生生搅碎。 钱钦寺被扔得从墙上滑下来,一张脸乌青骇人,又是中毒又是剑伤,还来不及称唤一声,顷刻便一命呜呼了。 孤行少没空去观察钱钦寺的死相,只看到欧阳衣不蔽体的模样红了眼。 孤行少解下自己的衣裳将欧阳裹好,娇躯入怀的一瞬,孤行少才感觉到欧阳尚且微弱的呼吸。孤行少几乎是抖着手去擦欧阳嘴角的血,却怎么也淋漓不尽,艳红一片,不断往外溢,看得孤行少心惊。 半晕半醒的欧阳勉力睁眼,想看清楚抱着自己的人是谁? “孤行少?”欧阳黛眉轻蹙,试探性地问道。 她想是孤行少,可是转念想到孤行少怎么会来呢?怕是惑术反噬让自己产幻了,于是欧阳奋力挣扎起来。 孤行少将欧阳紧搂在怀:“是本座,本座来迟了。” 欧阳轻笑出声,又是一口血簌簌滚落:“真,好听……”也只有惑术中的他,才能说得出这样动听的话。 欧阳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嘴里含着血,说起话来呼哧呼哧的。 “什么?”孤行少没听清楚。 “我知道,你是,惑术里的孤行少,可是你,说的话,真好听,我,喜欢。”欧阳强忍着疼,一字一句尽量将话说清楚,突然就理解了钱钦寺为什么一面能在惑术里看到他阿姐,一面又知道眼前人是假。 这是一种执着啊,哪怕明知虚假,却也忍不住去亲近,明明不信,却努力说服自己去接受。因为除此以外,这个人,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再也不会这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以这近乎饮鸩止渴的方式,不过只是满足自己在梦境里才能得的一点圆满。 欧阳幡然醒悟,自己对孤行少,不知不觉中竟然有了这样深切的期许。 “最绝望的时候,我想过你来救我,可我知道你不会来,”欧阳惨然一笑,伸手抚上孤行少的脸,“我知道是惑术,反噬,让我产幻了,不管你是谁,我,我权且当你是他。” 欧阳声声落血,孤行少慌忙伸手去按,可是血流不尽一般,怎么也按不住:“是本座,就是本座,你别说话了,本座马上你带你治伤。” 欧阳拉开孤行少捂着自己的手,笑道:“你能来,我很开心,那你可不可以,说,你收回那句‘同我逢场作戏’的话?” 孤行少一愣,一时间没明白欧阳的意思。 “你说,蟒谷中只是与我,逢场作戏,我很难过,这儿不舒服,”欧阳压着自己的心口道,“你可不可以说你收回那句?我现在疼得厉害,就当是哄哄我,可以吗?” “你?”孤行少怎么也没想到欧阳竟然提起这一茬,一时间呆住了。 “不行吗?”欧阳见眼前人不愿意说,一把将人推开,自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果然是反噬的厉害,我惑术里的傀儡都不听使唤了。” “那句话对你很重要?”孤行少问。 欧阳摇头:“其实我本也觉得没有多重要,可是,最艰难的时候,却只想到了他,我想,可能我真看重他。” 欧阳蹒跚着靠在石龛旁,牌位被钱钦寺摔了在地上断成了两截,只剩了一只孤零零的香烛还摆在上面。欧阳心底道了声罪过,然后吐出一口血喷在香烛上,屋子里霎时弥漫起那股熟悉的异香。 孤行少大惊,上前一步将欧阳拉回怀里,既是心惊她吐血,又回想起了蟒谷中她在暴雨里决绝转身时的场景。 都是一模一样的香气,孤行少再不济也隐约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底牌。 “欧阳。”孤行少抱紧怀里半晕的人,一掌推在欧阳背心上,唤回欧阳灵台的一丝清明。 “蟒谷里他也这样叫过我,满是急切担忧,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的名字竟然可以这样好听,”欧阳笑道,“谢谢你啊!” 孤行少浑身一震,想不到一声称呼而已,欧阳却如此珍视。 “你走,不用管我了。”欧阳摆手。 “放你在这里自生自灭?”孤行少锁眉,一听欧阳要赶他走,语气不自觉就恶劣起来了。 连放狠话的语气也很像呢,欧阳有些咂舌自己对惑术里孤行少的加工,看来自己是真将他记在心里了,不然一个傀儡而已,怎么能做得这么像呢? “好了好了,你也是个冒牌货,既然不愿意说我想听的话,你便走,别来闹心我。”欧阳努力睁开眼看向门外,不知道这附近可有莲峤的暗桩,会不会有婢奴及时赶来。 她散出毒血异香,莲峤的人若在方圆五里之内,都能闻到,不克便会赶来相救,所以她才敢大言不惭让孤行少走。 若是有人来救自然最好,若是没有,照她嘴里这血流的速度,她离血枯而亡已经不远了。 被掳到钱府,再知道了钱家少爷的盘算后,欧阳其实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是以这会儿她等在这里接受最后的结局,还算比较坦然。 她没有多少本事,几乎所有任务都要靠人保护,琉璃琅环有时也会自顾不暇,所以每次出任务时,她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是以前运气都挺好,不是被保护的滴水不漏,就是能阴差阳错化险为夷,只是这一次运气可能用尽了,从头至尾都是她孤军奋战,她也看得清时局,知道全身而退不可能,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所以她心态摆得很好,好的孤行少都认为她还给自己留了后路。 第98章 乌龙了(一) 欧阳怎么也没想到,散出异香,等来的竟然是捏着长鞭的青阕。 好,勉强她也是莲峤的人,可这人现如今却已有二心。 欧阳转头看着仍然在为自己输送内劲的孤行少,蓦然想起,自己还处于惑术反噬中,也许这青阕也并非是真的青阕。 “青阕?”欧阳试探着问道,青阕只是拖着长鞭,走了进来,并没有应答,看来不是青阕了。 青阕径直走到钱钦寺身边,将人翻了过来,乌黑的面孔肿得发亮,一看就是中毒,这样烈性的毒哪里还有得救,再加上胸口上的的剑伤狰狞一片,青阕确定钱钦寺已无声息,于是将钱钦寺踢到墙角,踢得他伏面朝下,谁叫他的脸有碍观瞻。 做好这一切,青阕才回头问欧阳:“你做的?” 她所问当然是钱钦寺中的毒,这满屋子异香浓郁地都覆盖了整个钱府,青阕出生莲峤,当然知道这是山庄之人生死垂危散出的求救信号,只有毒血经特殊处理后才会有这种味道,只是青阕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倒真是和莲峤有关系。 青阕的问话听不出丝毫喜怒,倒像是暴怒前的故作镇定,加之她又是翻看了钱钦寺的尸体再来问话,就不得不让孤行少觉得是在兴师问罪。 孤行少一手撑着欧阳,一手抓起长剑:“不错。” 青阕却不回他,只看着欧阳,莲峤的毒血向来只传女不传男,她要问的自然不是孤行少。 欧阳心下基本已经确认眼前所见不是青阕,所以很不巧的,欧阳和孤行少想到了一处去,她当然不会傻得撞枪口上去说人就是自己毒的,索性有人已经先一步承认,欧阳也便不开口,等于默认这人的行为。 见欧阳不说话,唇边又满是血痕,加之钱钦寺中了剧毒,所以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一定是欧阳咬破了嘴趁机将毒血染到钱钦寺的伤口上,莲峤人的伤口见血,若不用灵药,便会一直血流不止,所以欧阳所求为何,青阕一清二楚。 欧阳不答话没关系,青阕再问:“你要灵药?” 诚然欧阳是想引来莲峤的人要灵药疗伤,可是这名字从个家伙嘴里说出来,欧阳还是不淡定了——她这反噬,到底要几时才能过去啊? “你才要,灵药……嘶……”欧阳愤然道,怒气上升再牵动了伤口,欧阳疼得直吸气。 青阕疑惑地看向欧阳,这里只有欧阳最有可能是莲峤的人了,既然血流不止,又为什么拒绝灵药?难不成是自己看走眼了? 还不待青阕深入思索,欧阳接着道:“将她赶走,看着心烦。” 青阕哪里知道,欧阳从见到孤行少开始就以为自己是被惑术反噬,自然也不信青阕的身份,所以才会让孤行少撵人。 而孤行少更是不知道欧阳是主动散出异香,目的就是引来人送灵药来。孤行少本来就对青阕心存芥蒂,再加上欧阳发话,乘皇倏出,带着惊鸿掣电之势袭向青阕。 青阕手中长鞭挥开,鞭梢的铁刺堪堪接住乘皇剑身,“刺啦……”一声划过,两把兵刃都裹挟着十成内劲,相击时拉出长长的火花。 紧接着长鞭一招神龙摆尾,勾住乘皇剑柄一甩,生生转变了乘皇的攻势方向,青阕扬鞭送出,转攻为守,抽得乘皇转身朝孤行少飞来。 长短兵交接便是这点不好,距离远了,一寸长则一寸强,不过没关系,近战便是。 孤行少一手抱起欧阳,旋身绕开剑刃,避让之时再反手握住剑柄,拉回乘皇,然后剑尖一挑,直指青阕。须臾转瞬的光景,青阕甚至没看清孤行少是怎么出剑的,她的长鞭还保持着挥出去的姿势,孤行少带着剑已然到了她近前。 青阕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确然是毒血的味道,她转过头看向欧阳,自己分明报过身份,欧阳也是承认过与少主也许真有关系,可她为什么还教唆孤行少对自己动手?为什么欧阳这样敌视自己?难道是因为当时自己没放她走? 她们各为其主,主上的命令青阕不得不听,她的任务是听钱钦寺调遣,哪怕自己也不甘愿又能怎样?同为莲峤之人,难道欧阳不清楚吗?况且她此番已然是来相救,难道欧阳便是连明也不要都要报复自己? 这样一想,这小姑娘倒真是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样的睚眦必报、不计代价。 便是这疑惑恍惚了的瞬间,孤行少的剑轻易便插进了青阕的胸口。 想不到年轻后生反应这样快,青阕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又缓缓望向欧阳:“少……?” 青阕最后的这句话尾音上扬,拖得很长,听起来很像是疑问。 青阕想问欧阳,到底是不是和少主有关系—— 这小姑娘身带毒血,又和少主长得那样相似,便是这有仇报仇的性子也和少主那样像。那她会不会是先帝爷当年亲封的小郡主?莲峤山庄第三十四代传人? 青阕努力张开嘴,想问出心中的猜测。 可是孤行少的剑太快了,没有给青阕问出口的机会。 拔出乘皇,心间血顺着血槽喷涌而出,青阕瞪着欧阳,极不甘心地倒了下去。青阕本是追着毒血异香来的,想着是有同门呼救,却怎么也没想到最终竟死在了同门手里。 当年一纸诏书青阕便陪嫁进了皇宗,之后十几年没再回过山庄,苍山的一草一木在记忆里模糊的都快要遗忘了,本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故人、回不去故乡,哪料临终了才发现,莲峤,还有后。 人之将死,总是想叶落归根。 青阕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细瓷的圆肚小瓶,瓶身瓷白,只绘着一朵艳红的莲花并一座小楼,青阕尽量将手端得稳当些,握着小瓶递向欧阳,她想和欧阳做一场交易:“带,带我回……” 回哪里,青阕却再也没能说出来。 欧阳看着那颓然落下的手臂,以及至死也未合上的眼,欧阳想,若真是青阕,她会是想让自己带她回莲峤吗? 第99章 乌龙了(二) “瓷瓶。”欧阳指着青阕手里的小瓶道,那瓶身上的绘纹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花、那楼,都像极了山庄的红莲与青言楼,陌生的是,这绘纹为什么会出现在一只小瓷瓶上。 欧阳没见过这样的瓷瓶,按理说惑术里的所见,应该是自己平生见过的东西才对,为什么会出现一只陌生的瓶子? 孤行少从青阕衣摆上割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料,然后以剑挑起瓷瓶,用布包好以后才将瓷瓶递给欧阳。 欧阳将瓷瓶握在手心里,若有所思道:“我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孤行少发现欧阳说了这么久的话,嘴里的血就一直没有止住过,孤行少掰开欧阳的嘴,想看看里面到底伤成了什么样。 “干,干嘛?”突然被人捏着下颌,掰开牙关,欧阳慌忙伸手推拒。 欧阳口中腥红一片,却无碍孤行少看见她舌尖上横亘的那条汩汩冒血的伤口。 心,蓦然一疼,这样的伤口,若不是抱了死志,怎么可能咬得这样深。孤行少时便了然欧阳做了什么,孤行少将欧阳横抱起来。 门外沈钧不知从哪儿找来了火把擎在手里,一瘸一拐地跑进来:“青阕过来了,宫主要小心啊!” 滴血的乘皇回鞘,孤行少示意沈钧将剑那好,自己不发一言抱着欧阳大步踏出了围楼。 沈钧朝屋内看了看,青阕倒在地上,胸口洞穿,早没了声息。于是沈钧捡起乘皇,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追上孤行少。 虽然孤行少面色不善,但沈钧还是硬着头皮道:“这钱府怕是只能烧个干净了。” 不然等天一亮,镇上的人发现钱府整个儿死绝,那还不得闹到领主耳朵里?这种时候为了不惹事,最好的处理方式通常是一把火烧干净,同样都是灭门,被残杀和失火二者性质可完全不一样。 孤行少却只道:“围楼烧了就行,其余不用管。” “啊?”要毁尸灭迹为什么不做的彻底?烧一半留一半,那完全没任何意义啊。可是沈钧也不敢问为什么,宫主大人让做,他照做就是了。 孤行少看着怀里的欧阳,她拽紧了手里的瓷瓶,眉目深锁。悬铃镇的领主是谁不重要,不管是谁也莫能奈何无痕宫,可钱钦寺欺凌欧阳如斯,自己如何能平复这口气,还留他一具全尸? 如是一想,孤行少带着欧阳快速穿过小院,在这院中再多呆一刻,他都忍不住想要将其中一切都挫骨扬灰。 扑鼻的血腥越渐浓郁,锁在欧阳鼻尖萦绕不去,闷得欧阳胸口都发痛了,欧阳勉力睁开眼,入目皆是胭血伏尸—— 门槛上的双生童子相叠扑倒,两人同都仰面向天,鼓大的双眼圆睁,几欲脱眶而出,其间瞳孔散大,了无生息;楼外的老妈子向着围楼的方向倒地,捏着手帕的手僵直得向前伸着,似要抓住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抓到;其余的丫头婆子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无一例外都是一剑封喉。 欧阳一一看过来,都是她认识的面孔——都是或强制或推就将她送进围楼里的人。 欧阳吓得冷汗直下,转头看着孤行少,这才勉强意识到可能真的是孤行少来救自己了——除了他,欧阳想不出来谁还能有这样快的剑。 “胆小就把眼睛闭上。”孤行少道,脚跟一转,避开了堆尸埋骨之地。 身后沈钧将火把丢向早泼了油的围楼,火舌猛然窜起,燎得直有丈二高。 “楼,楼上还有人。”欧阳大着舌头惊呼。 “没有了,那二十几位夫人进府都活不过一月,只不过被钱钦寺保留下一副空皮囊在楼上罢了。”沈钧放完火跟了上来。 “李、大?”欧阳不确定地看着沈钧,火光映衬下,眼前的农户似乎如释重负一般,平添了一份洒脱,看起来竟有些不像印象中的那个人了。 “在下本名,沈钧。”沈钧笑道,他豁出一条腿都要拼掉的钱府就这样消失在一场大火里了,叫他如何不开心? “舌头不痛了?”孤行少冷声问道。 欧阳立马闭了嘴,摇头否认,怎么可能不疼。 “痛你还唧呱个不停,”孤行少嘴上虽嫌弃,到底还是关心欧阳的,“你这舌头要怎么止血?还是用白?蛊?” 欧阳顿时苦了脸,十分不情愿用到这一招,她再怎么恣意也断是做不到茹毛饮血的程度的。 “蟒谷已毁,这会儿上哪里去找白?蛊。”孤行少自言自语道。 其实不一定要用白?蛊的,只要能遇上莲峤的人,要来灵药就好了。 欧阳拽着瓷瓶的手一僵,既然孤行少是真的,那就说明自己没有被惑术反噬,那方才屋内的青阕…… 欧阳抖着手拧开瓷瓶,赤色的膏体沃了满满一瓶,幽幽的苦香散出,只闻一闻,欧阳也知道这是什么。 她问:你要灵药? 自己却说:赶她走,看着心烦。 欧阳想起青阕拼着最后一口气拿出灵药给自己,说着“将她带回……”时,自己还在猜测,若是真的青阕,她是想自己带她回莲峤吗? 然而,她就是真的青阕! 虽然各为其主,但是她闻到毒血异香却还是赶来相救。 欧阳猛然忆起,那时他翻动钱钦寺的尸身是多么的不客气,发现钱钦寺身亡后又是多么粗暴的将人扔开。 自己怎么就觉得她是在兴师问罪呢? 欧阳回望着已烧作一片火海的围楼,青阕还在里面。自己拿了她的馈赠,却不能带她落叶归根了。 “青阕。”欧阳喃喃出声,再也说不清对这个叛出莲峤的副楼主到底是什么情感了。 怨恨也好,感激也罢,都在手中这一瓶灵药里,变得混沌交织,再也割舍不断。 这绘着红莲青言楼的小瓷瓶,难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你说什么?”孤行少低头问。 欧阳深吸一口气:“可以,找个地方上药吗?太疼了。” 孤行少一喜:“你还有白?蛊?” 欧阳摇头不语。 第100章 所谓灵药(一) 孤行少三人一把火烧了钱府的围楼,惊动了满镇的人都跑来救火,大家伙一到钱府,发现钱家竟然满门被灭,还皆是一剑封喉。一时间胆大的张罗着报官,胆小点的撒丫子就往外跑了出去,竟无人再赶去救火。 所幸围楼建在冷僻处,四周也没什么能趁势烧起来的物件,于是等官老爷派的捕快仵作连滚带跑赶来时,围楼已烧得精光,众人只能等火星子都灭了再进去废墟里捞人。 如此一番折腾早已是天光大亮,只可惜富贵一时的钱府,除了早前被贼人掳去的大小姐幸免于难,其余的竟都赴了阴司。 彼时捕快还留在钱府勘察蛛丝马迹,孤行少早已抱着欧阳大摇大摆住进了悬铃镇上唯一一家客栈的唯一一间上房。 “孤宫主,此间事已了,我想回去看看。”沈钧敲开孤行少房门,所谓的回去看看当然是去看他妻子,虽然妻子出逃,但到底还是念着同承一脉,舍不下血亲,所以才在悬铃镇附近安家落户。 孤行少从怀里摸出信物交给沈钧:“路过镇口的三叠牌坊时,放出本座的信号。” 沈钧接过信号筒,郑重的拜别:“那就有缘,江湖再会。” 还说什么江湖再会,折了腿的轻衣候业已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人生,江湖上,从此再也不会有“轻衣过燕不留痕”了。 目送沈钧下了楼,孤行少转过头来看着傻愣愣坐在桌边一动不动的欧阳。 “哪里能找到白?蛊?”孤行少拾起剑,反身准备往外去,欧阳那嘴,一直冒血也不是个事。 “不用了。”欧阳摇头道。 孤行少见欧阳一直盯着桌上的一豆油灯,猛然反应过来欧阳要干嘛:“你还打算用烧的?好了伤疤忘了痛是不是?” 不怪孤行少作此想法,实在是他对欧阳处理伤口的认知只停留在白?蛊和烧焦这两种方法上。 “舌头可不比后背,真的能活活痛死你。”孤行少想一想,又补充道,这却不是危言耸听,是怕她又一根筋相信鬼话连篇的经验之谈。 “有药。”欧阳闷闷道,她虽然没烙过舌头,可是对后背的灼痛还心有余悸,哪怕是血枯而亡,她也不想再被烧一次了。 有药? 哪怕欧阳说她能忍,孤行少觉得自己都没有这样的恨铁不成钢,孤行少连连指着欧阳,气极反笑:“有药?有药!你既然有药,为何不一早拿出来?是皮肉烧焦很享受?还是白?蛊用起来很顺手?” 乍一听欧阳说有药,孤行少下意识就以为欧阳打一开始就是有药的。 欧阳摊开手掌,拿出从青阕那里得来的灵药:“当时,我以为自己被惑术反噬,眼见的都不可当真。第一眼看见她来,我有叫过她的名字,可是她没有应答,我便以为,她也是假的……导致最后,误杀了她。” 孤行少的重点却不在这里:“‘也是假的’?所以你当时反复说什么被惑术反噬,知道本座不是本座,是……” “是我糊涂了。”欧阳抢道,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拉着他哇啦哇啦说了好大一通话,本以为利用惑术可以为所欲为,哪成想被正主听了个全须全尾,欧阳只觉得无地自容。 欧阳低垂着头,孤行少看不见她的脸,可却从那句“糊涂”里听出了浓浓的涩然。 “你……”孤行少看着欧阳,这样的她竟让他心底滋生出了些许不忍。 “我那时整个人都很糊涂,记忆里都是混乱的画面,若是说了奇怪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人就是这样,一糊涂就爱乱说话。”欧阳道。 她那时思绪其实很清醒,可却做了最不清醒的无理要求,明明被警告了别当真,还心存幻想,欧阳觉得自己可悲极了,她怎么愿意让孤行少知道自己是这样的可悲可笑呢,所以为了保护起所剩无几还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傲,她以谎言武装,让自己都去相信那时的自己便是糊涂的,所言皆无章法,也无迹可寻。 孤行少张着嘴,没料到欧阳反水得这样快,心底还未言说的不忍生生堵在胸臆间,不上不下,闷得喘不过气来。 好半晌,孤行少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面对这样的欧阳,没说出口的话却好像再也说不出口了,于是只能干瘪地问道:“你怎么还不上药?” 欧阳摩挲着瓷瓶并不见多余的动作。 “怎么了?”孤行少问。 “疼……”欧阳嗫嚅。 山庄灵药也分很多等,颜色越红,药效越佳,像这瓶赤红色这种,几乎能达到立时结痂,几刻落疤的效果。向来用速效药多少都需要付出点代价,灵药也不例外,白?蛊是能止血,但要快速结痂落疤便还需要配些其他的药材,这些药材除了特别刺激痛感外,也没什么别的副作用了。 往日里欧阳也用不到这么高规格的灵药,山庄里统一是将这样的药配给旒缨剑阁的暗卫杀手的,琅环身上就是这成色的药,记得有一次情况紧急不得不给琉璃用了点,小丫头疼得眼泪花双滚。 是以欧阳有点怂,觉得用这药估计和烧焦的痛楚差不离。 “疼你还不上药。”孤行少道。 “就是上药才疼。”欧阳道。 “那你现在不疼了?”孤行少拿起瓷瓶看了看,内中的药呈膏状,若是没个器具,还不真不好上药,于是转身去找合适的器具。 “这会儿,基本上没什么感觉了。”欧阳嘟囔。 其实准确的说应该是疼得太久,已经麻木了。 可惜欧阳这句嘟囔不甚清楚,孤行少又忙着找东西,自然没听进去欧阳说的话。 找了一圈实在没什么可用的,孤行少找店小二要来一根筷子:“舌头伸出来。” “疼。”欧阳道。 孤行少眉峰一肃,只冷冷瞪着欧阳,显然是不打算罢休的。 看孤行少连上药的架势都摆好了,欧阳觉得自己要是再回绝,可就太给脸不要脸了。 于是嚷完疼的欧阳弱弱问道:“要不你再把我敲晕?轻一点敲,刚好能晕过去的那种?” 孤行少闻言,笑得森然:“你说你人都晕了,本座将你的舌头拉出来上药,昏迷中你若一疼,会不会给自己再来上一口?若是力道没把握好,可能就真的是咬舌自尽了。” “……”欧阳瞪着孤行少,觉得他说得竟然该死的有点道理。 “嘶……”孤行少一顿,接着道,“这样麻烦不打紧,到最后你还是得一命呜呼,不若本座现在给你一剑,也省得你再继续遭罪,你觉得呢?” “……”欧阳无言以对!只心理敢将孤行少的毒蛇吐槽个遍。 见唬住了欧阳,孤行少故作不耐地道:“还不把舌头伸出来。” 欧阳拖了拖,最终迫于孤行少的威势还是不得不将舌头伸出来。 孤行少道:“自己把舌尖拽住。” 拽?拽住?欧阳惊道:“为什么?” “怕你一会儿又缩回去了。”孤行少道。 “难道,拽住就不会缩了吗?”欧阳问道,自己拽,想缩的话手一松不就缩回去了,孤行少莫不是搞错了? 诚然孤行少没考虑到这层意思,旋即明白过来也不愿承认是自己遗策,于是板着脸:“拽住了你都还缩,便想想本座的乘皇。” 欧阳下意识瞄了一眼躺在桌面的长剑,暗暗吞了口唾沫,知道鞘中锋刃能劈山裂石,孤行少的威胁已经说得那样直白,便是她再圆滑,也没胆子敢去一试锋芒,只得摊开手掌托在舌头下。 “拽住。”孤行少坚持。 “可不可以,不,不要。”拽自己的舌头,好奇怪的感觉。 “你说呢?” 欧阳垮着脸,不情不愿伸出两指去逮舌尖,软绵绵滑腻腻的触感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快点。”孤行少催促道。 欧阳两指掐着舌尖往外一拉…… 可是…… 竟然,拉不出来…… 欧阳愣愣望向孤行少:“拽,拽不住。” 手一用力,舌根就像是化水一般,带着舌床齐齐缩了回去,像是根本没逮住似的。 孤行少黑了脸,亲自拿起桌上的一方布巾,欧阳这才看见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还多了这玩意儿。 “本座的手重,若是扯疼了你,你也只有憋着,”孤行少将布巾方方正正颠在手心里,“蠢女人,舌头伸出来。” 欧阳乖乖伸出舌头,孤行少就着布巾卡在伤口前一分抓住了欧阳舌尖,然后渐渐发力,将手头拽了出来。 因外力的拖动,本来只是汩汩冒血的伤口一时间血色又汹涌了起来。 欧阳紧紧蹙着眉头,却一言不发,像是正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疼你也只能忍,谁让你自己拽不住。”孤行少道,手上动作却在尽量放轻。 “木叔父。”被拽着舌尖只能靠喉口发出模糊的音。 孤行少却听懂了她说的是“不舒服”。 看着欧阳被拽了舌头,狼狈成这样还在努力说话,孤行少冷峻的面容渐渐有了松动,一丝笑意悄无声息挂上唇角,满是无奈也满是温柔。 欧阳不禁看得痴了。 第101章 所谓灵药(二) 孤行少用筷子挑出药膏,尽可能轻地往伤口上抹,欧阳将自己咬得真狠,伤口足有寸余,孤行少眸色闪了闪,手劲更轻了。 可是灵药融进伤口的一瞬,剧烈的刺痛袭身,欧阳猛地推开孤行少,疼得原地直蹦跶,一个劲儿张着嘴大口大口呼气。 “疼……嘶……疼……”她一面用手对着嘴扇风,一面呼痛,眼中不争气地漫上湿意。 她知道很痛,却没想到这一下这么刺激,一时没能忍住,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蹦跶了好一会儿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真,真疼……”欧阳可怜兮兮地望着孤行少,这比她咬舌那会儿疼多了,受伤时疼,养伤也要疼,早知道要受这种罪,她便是一头撞死在石龛上也不敢咬下去了。 孤行少拉着欧阳重新坐下来,只叹了口气:“药都被你吞掉了,又得重新来过了。” 一听还要再来过,欧阳立时不干了,挣扎着便要起来。 孤行少的手掌压上她肩头,只稍稍用力,欧阳便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伸出来。”孤行少道。 欧阳摇头。 “本座不想动粗。”孤行少道。 又威胁人!可有痛感在前,这一次欧阳无论如何是不打算再屈服的。 孤行少看着欧阳摇得拨浪鼓似的脑袋,再叹道:“本座不大喜欢强人所难,但若是被逼的话又另当别论。” 欧阳还没明白过来孤行少话中的深意,便被孤行少封了四肢穴道,动弹不得。 又被封穴道,欧阳怒目圆睁。 孤行少恍若未觉,抻着虎口一把掐住欧阳下颌,然后另一只手握着布巾伸进欧阳嘴里,第二次将舌头拖了出来:“嘴最好别动,当心再咬自己一口。” 本来还想趁机咬孤行少一口的欧阳生生止住了动作。 孤行少给了欧阳一个算你识时务的眼神,然后这一次,他封了欧阳周身的穴道。 确定欧阳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不能自主活动后,孤行少这才拿起药膏,有条不紊的开始为欧阳上药。 虽然不能动弹,但是感官还在,灵药上舌一刻,火辣辣的痛感席卷全身,这一次,欧阳只能生忍着,像是有千百根针轮番在她舌面上来回戳刺,痛楚回环碾压似烈火焚烧一般,欧阳干瞪着眼,觉得全身都跟着烧了起来,一时间汗如雨下,尽湿腹背。 孤行少也愣住了,没料到欧阳反应这样大,看着痛红了脸的人,孤行少还是忍不住多此一问:“有这么痛?” 可是欧阳被他点了穴,动不了,自然也说不了话,但是眼眶中没能克制住的湿润愈积愈多,最后汇成洪流,汪洋似地漫过面颊。 孤行少手忙脚乱地举起衣袖去揩,可欧阳满头的汗、满脸的泪,让他一时竟不知道从何下手。 “忍一忍,痛过了就好了。”孤行少道。 痛过?什么时候能痛过呢?她也没用过这种等级的灵药,会不会要一直痛到伤口愈合为止?哪怕再快的愈合速度,在欧阳现在这种时刻都是煎熬的过程里,通通都被痛感无限的放大延长。 欧阳觉得肯定已经过了一刻钟了,不,应该是两刻钟了,可舌面上的痛楚分毫未减,不是说须臾就能结痂的吗?为什么她都等了这么久了还不见起效? 欧阳以为过了许久,其实也不过就是几息,只是她太痛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欧阳痛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觉得自己痛得都快要晕过去了,可这波刺痛却故意似的让她神识清明地接受折磨,欧阳祈求地望向眼前的孤行少,她想请他将自己敲晕,她想,晕了,应该就感觉不到痛了。可她说不了话,半个字音都发不出来,欧阳急得眼神都有些闪烁了,泪水扑簌扑簌落得更汹。 就在欧阳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孤行少陡然道:“结痂了。” “不愧是灵药,伤口愈合得这样快!”孤行少欣喜道。 可是欧阳却并没觉得有多欣喜,她看不到伤口,完全只能凭感觉,她的舌头还是疼,只不过没有才上药那会疼得厉害了。 孤行少解开欧阳的穴道:“本座还在想,要是过了半刻钟你这血还止不住,本座是不是就得反反复复点你的穴来给你上药。” 他是封的欧阳周身穴道,这种封法不适合没什么功法的人,时间一长,很容易堵塞经脉,爆体而亡。 甫一得自由的欧阳,怎么也忍不住开始哭诉道:“你为什么不把我敲晕。” 孤行少无奈:“看你疼成这样儿,便是敲晕了你,也会被痛醒的。” “能晕一刻是一刻啊,我就是觉得敲晕了好就是想被敲晕。”欧阳呜咽道。 “呵,”孤行少轻笑一声,“说话这么溜,想来应该没什么事了,自己去叫盆水,一身臭汗,好好洗洗。” 经此提醒,欧阳也乍然觉得自己舌头的痛意正在消退,可那也不能抵消了她遭受过的痛苦,于是胡乱抹了把脸,振振有词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把我敲晕。” 其实莫说她只是用眼神就想让孤行少意会她的用意,便是她疼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会儿,她便是能和孤行少说上话,估计她也说不清楚到底想让人家干什么。所以这样振振有词,不过是无理取闹罢了,只不过她自己都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反常而已。 “本座忘了。”孤行少坦然道,对于无理取闹的女人,除非也胡搅蛮缠,不然便只能认怂,这是他在和曼歆十几年的相处中悟出来的。 果然,欧阳闻言,再没了下文。 胡搅蛮缠孤行少是做不到的,他已经解释过,敲晕了没用,之前蟒谷里欧阳受伤,就敲晕过她一次,结果一夜反复无眠,这一次显见欧阳疼得更厉害,敲晕便更没甚效用了。可是欧阳不信,那他也没办法,未免二人在这一问题上纠扯良多,他只能小撒一谎,认怂。 “现在可以去叫水洗漱了吗?”孤行少问道。 欧阳撇开视线,不应声、不表态。 孤行少轻笑一声,自己起身出去叫水。 第102章 清奇一房客(一) 欧阳将自己泡在浴桶里,氤氲的水汽弥漫,方才孤行少将水叫进来的时候,店小二特意嘱咐了他们,说对面住着位求医的病患,据说是睡眠浅,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要彻夜难眠,那人本来是要住上房的,可是上房已经被他们先到先得,所以便住在了对面的甲等房,小二想着他们是小夫妻,夜里难眠会有点动静,于是委婉地希望他们二位能体谅一下对门,尽量小点声。 当时欧阳正在内间解钗环,小二和孤行少在外间的对话模模糊糊传了进来,虽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凭借她多年揽观风月的经验还是将对话内容凑出个大概。 孤行少听了那话,辞了小二后便坐在外间良久无话。 欧阳才恍然想起,为什么孤行少带自己来住店,却只开了一间房?白白让人误会了不说,对门的房客也是清奇,居然会拜托店家来打这样的招呼。哪怕是小夫妻,夜里就一定有动静吗?难道不可以是白天有吗? 这会子天光大亮,打招呼不嫌早? “你快一点,本座要出去一下。”孤行少站在屏风后,看影子似乎还提了剑。 “哦,好。”欧阳道,还没明白他要出门和自己快一点有什么关系,但是手脚已经先一步接收了指令。 欧阳胡乱洗了洗,觉得不管对面房客怎么清奇,反正和自己是没有关系的,于是起身穿好衣衫。 欧阳挽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屏风后探出半张脸来:“我好了,你去!” 孤行少挑眉:“你确定是本座去,你不去?” “我去哪里?”欧阳取过布巾将头发裹起来揉搓。 “钱府。”孤行少道。 “去,去哪里做什么?不是才出来吗?”欧阳停下搓头发的动作。 “毕竟是人命官司,还是去说一声,免得人找上门。”孤行少道。 “什么人找上门?钱府不是……”欧阳纳闷。 “当然是官府的人,”孤行少道,“这会儿估计还扎在钱府看查现场呢。” 对的,出了这样大的事,官府是要过问的。 欧阳问:“既然要说一声,为什么不等见了官再走呢?” “不是你让本座找个地方给你上药的吗?”孤行少反问。 “啊,我以为……”欧阳恍悟。 “以为什么,以为本座要畏罪潜逃?”孤行少笑问。 欧阳赶紧摇头,每回孤行少笑,都别有目的,欧阳学聪明了,知道他是在岔开话题,才不相信他说的。 “那就走,毕竟你也是人证。”孤行少道,率先出门去了。 欧阳也只得握着布巾匆匆跟上——谁让她头发还是湿的。 路过对门房间的时候,欧阳还特意瞟了一眼,大白天的,房门闭锁,内中看不见半丝光点,不知道内中住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喂,我们去了怎么说呢?”欧阳小跑了两步追上孤行少。 “实话实说。”孤行少头也不回地道,却是放慢了脚步,等着小胳膊小腿儿的欧阳追上来。 “啊?什么实话实说?承认你杀人了?”欧阳一路跑下楼梯,追得有些喘,声音不自觉就大了,引得楼下坐客纷纷侧目。 “……”孤行少不语,本还悠哉的步伐却蓦得加快了。 “你等等我……”欧阳追着孤行少出了客栈。 小跑而去的欧阳,一面要抓着湿漉漉的散发,一面又要追孤行少,是以从头到尾没留意到,她方才经过的透不出光线的房门,在她堪堪步下楼阶时从内打开,内中走出位一袭湘妃色的窈窕身影,戴带着长长的帷帽,从头道脚遮得严严实实。 “小姐,您身子不舒服,怎么出来了?”湘妃身影经过客栈柜台,掌柜的殷切打着招呼,给着上房的银两,住着甲等的房,这种财神爷,掌柜的怎么能不殷勤。 “有事。”闻声识人的话这小姐不过二八年华,但声音自带一股盛气,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威势。 掌柜的连连点头,躬身将湘妃小姐送出门去。 “你到底打算怎么说?你不告诉我,一会儿我们说得对不上岂不露馅儿?”欧阳上前拉住孤行少。 见孤行少还是不说话,欧阳急道:“你不会是真想投案自首?虽然你是王府公子,可也不能被说成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啊。” “也许是嗜杀成性呢?”孤行少邪肆一笑,满门尽灭仅只是草菅人命的程度吗? “你……”欧阳想不到还有急着给自己定罪的。 “说说,为什么我是王府公子就不能被说成这样?”孤行少挑起欧阳下颌,凑近问道。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孤行少做出这样的举动来,欧阳惊得赶紧退开:“总,总归不是什么好听话,人言可畏啊。” “本座在乎这些?”孤行少笑道。 “你,不在乎?”欧阳不可思议道,“你不在乎,又为什么还要去钱府?” 孤行少只笑笑,却并不回答,只招了招手示意欧阳跟上,自己接着朝前走了。 什么嘛!说话说一半留一半! 欧阳撒气似的搓了搓头发,突然转身向后看去,大街上人流熙来攘往,赶路的买卖的各得其所。 “发什么呆呢,还不跟上?”孤行少见欧阳没跟过去,又停下等着,只是同样也望向后方熙来攘往的人群,眉头渐渐锁了起来。 欧阳捧着头发一步三回头蹭到孤行少面前:“我觉得方才有人在后方窥伺着我们。”之所以说“方才”,是因为她转身看过去的时候,什么可疑之处也没有发现。 “虽然你长得好看,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遇上登徒子的。”孤行少一本正经道。 “我是真觉得有人……”欧阳辩解道。 “那你可要跟紧本座了,不然你自己可护不住自己。”孤行少点头应和着,牵过欧阳顺势一圈,便将人搂紧了怀里。 “我跟紧你就是,你做什么又动手动脚,”欧阳动手去扳孤行少,“你这又是在做什么戏?” 那以后再做戏,可不可以提前说一声? 嗯。 他明明答应过她,做戏要提前说一声的,竟然又忘了。还好她记得,不然又被他骗。 “人太多,怕你走掉。”孤行少道,却警惕地往身后又看了看。 欧阳看在眼里,瞬时了然。 “是真有人跟着我们对吗?”欧阳小声问道。 孤行少默了好半晌,才轻声哼出个鼻音,算是肯定。 “是哪些一直追着我们的人?”能让孤行少无缘无故做出这样的举动来,是曼歆公主的人没错了。 孤行少不语,却加快了步伐。 欧阳心下黯然,依在孤行少身边,也跟着走快起来。 “所以你出来,只是因为察觉到他们追来,要故作姿态给他们看而已。”欧阳喃喃,亏自己还担心他若真是缠上命案,于声誉有损。虽然实际上无痕宫干得也是杀人越货的买卖,但那是江湖上,朝廷一向不过问江湖事,可自己去认下的就又另当别论了。 二人在闹市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向着钱府去了。 三岔的路口,戴着长帷帽的湘妃小姐收了伞,望着孤欧二人离去的方向久久矗立。 第103章 清奇一房客(二) 欧阳时不时回头望去,嘴里嘀咕道:“怎么还跟在后面。” “你看见人了?”孤行少道。 欧阳摇头,就是没看见人才奇怪,总是被盯得如芒刺背,回头又找不到视线来处,诡异得很。 孤行少舒了口气:“跟着本座走,不会有事的。” “要不然我们找个成衣店换个装,将后面的人甩掉?”欧阳提议,身后拖着条尾巴,不自在极了。 “甩不掉的,”孤行少道,眼前钱府近了,衙差在距大门百步之遥就戒严了,“我们让衙差送一程如何?” 欧阳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 孤行少拉着欧阳往衙差前一站,淡淡道:“贵府大人可在内中?” “是谁没眼力见儿,大人的行程也是你敢打听的?”衙差横眉倒竖,作为领主爪牙的钱府,悄无声息的被灭了满门,大人刚刚才将他们下面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这会儿正在案发现场抠破脑壳皮想着怎么对领主交代。 私下里大家伙都说钱府定然是得罪了江湖上的人,那这可就不是他们这些下劳力的人能解决的了,是以自觉被冤枉错骂了的衙差这会儿哪里有好脸色给孤行少。 孤行少想了想,道:“投案。” “去去去,少拿你大人寻开心,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投什么案……投……”衙差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孤行少在说什么,立马拿正眼瞧了瞧眼前二人。 好家伙,手里那把长剑镶珠嵌宝的,一看就是把好剑。 衙差立马按住自己腰间的佩刀,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孤行少。 “投,钱府灭门案。”孤行少冷然一笑,以指挑起剑柄,拉出一截寒光流转的剑刃来。 “捉起来。”衙差“刷拉”一声拔出刀来,刀刃横劈,直指孤行少。 呼啦呼啦立时为了十好几个人过来,个个朴刀出鞘,横肉满脸。 “本座能不声不响灭了钱府,你们几个,确定不是来送死的?”孤行少邪笑道,挑剑的手一松,乘皇“刷”得又收了回去,“叫你们大人来。” “放屁,大人岂是你相见就能见的?”衙差啐道。 孤行少点头:“那本座自己进去。” 孤行少抄起欧阳,纵身一跃,跳出包围,翻上围墙,动作一气呵成,等衙差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已进了钱府。 “抓嫌犯,抓嫌犯。”衙差反应过来,呼呼喝喝直往钱府里冲。 孤行少带着欧阳堪堪从院墙上落下来,迎面便射来一支冷箭。 乘皇出鞘一挑,剑尖对上箭尖,乘皇瞬时斜剖,箭头双分,一劈两半。 “来者何人!”箭手弯弓满弦,再次瞄准。 “步六孤!”孤行少道。 放眼整个北国也没几个鲜卑姓氏,步六孤一姓却是家喻户晓,只因这是先帝亲封的世袭异姓王族的姓氏,敕封平南王爵,封地潭州,下辖十五城。 饶是孤行少自报家门,箭手依然谨慎地确认:“信物。” 孤行少乘皇回鞘,剑柄与剑鞘契合处,赫然拼成一组箭羽形的纹路,与沈钧断腿处南安令的纹路如出一辙。 练习箭的人视力都是极好的,孤行少平举着长剑,箭手能将南安令的纹刻看得清清楚楚。 这世上谁能这样明目张胆将南安令刻在剑上,还带着招摇过市的?便是拥有南安令的步六孤一家,也只有那一个人能做出这种事。 箭手收了弯弓,对着孤行少作揖:“不知是大公子亲临,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孤行少也不计较,只问:“你们大人呢?” “失火的围楼那边。”箭手老实道。 孤行少点头,领着欧阳轻车熟路往围楼走去。 “你认得钱府的路?”欧阳诧异。 “昨夜杀人的时候大致记了记。”孤行少道。 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到箭手耳朵里,箭手扛着弓默默往府外走去,看来钱府的案子是不用查了,江湖寻仇灭了钱府自然是不好交代,可若是大公子灭了钱府,那就不用交代了。 孤欧二人重回到围楼的时候,围楼已经烧得只剩断壁残垣了,废墟前整齐码着数十具焦尸,仵作穿行期间,恨不能同时长出三头六臂,好尽快将尸身验完。一身翡翠葱绿官袍的大人挺着圆溜溜的肚子,四仰八叉地瘫坐在炭黑的院门上,身旁的师爷正举着小薄自卖力地给青天大老爷扇风。 “老爷您别急,会有线索的。”师爷抖着山羊胡道。 “什么线索,你告诉老爷,现在查到什么线索了,”大老爷激动地浑身的肉都跟着在颤抖,“一群脓包,这么大一堆焦尸,有淹死的,有捅死的,有毒死的,怎么没有被吊死的啊!还说什么有的人早死了,糊弄鬼呢,钱府昨天还人丁兴旺,怎么能是早死了,再验,接着给本老爷验。” 欧阳了然,围楼里除了被孤行少一剑封喉的,还有钱钦寺是被自己毒死的,另外楼上早已作古的夫人们死法应该各不相同,是以仵作才会验出这么死因,又说死亡日期不尽相同。 “老爷,小人句句属实啊。”仵作在尸堆之间抬起头来,他验了三遍了,不可能有误啊。 “属实个屁,赶紧的,怎么可能死得这么稀奇古怪。”大老爷啐道。 欧阳突然想起门外的衙差之前和孤行少说话也是这样啐骂的,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依老爷所见,应该是什么呢?”仵作抖着道,他实在不知道还可以验出些什么了。 “你是仵作还是老爷我是仵作,都老爷我说了,要你来做什么。”大老爷骂道。 一旁的师爷心思活络,赶紧提醒道:“都烧得这么焦了,当然是烧死的,怎么还验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老眼昏花了吗?” 仵作傻眼了,这样结案,还验什么尸? 大老爷却很满意这个结果,一手撑着身后的地板,拐了身子费力地爬起来,师爷蛔虫似的将之扶住,道:“就照这个结果,写个文书上来。” “倒真是会敷衍塞责。”欧阳忍不住唾弃道,一时忘了各种惨状和自己脱不了关系。 “小丫头片子说什么呢!”大老爷眯缝着眼睛望过来。 同样忘了自己是罪魁的孤行少长剑一推,露出半截剑刃来,闪身站到了欧阳身前:“县令大人的审案方式让孤某打开眼界。” 明明怵着孤行少的剑,人都往后退了一步,可又觉得有失大老爷的威风,于是壮着胆子挪回到原处,只是腰身尽量在往后仰,仿佛只要稍微离乘皇远一点,自己都安全一点:“哪里来的小子,也敢在本老爷面前大言不惭。” 欧阳忍不住发笑:“他是来投案的。” 哪里见过举着开封的剑还一脸来者不善的投案人,大老爷两股一战,猛地钻到师爷背后,自以为将自己藏得天衣无缝,实则大半个滚圆的躯体都暴露在外面。 “来人,来人,抓凶手……”大老爷凄声叫道,仿佛已经被一剑架到了脖子上,有感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似的。 “呵呵,”欧阳笑着戳了戳孤行少拿剑的手,不过瘾似的又戳上他的脸,“大公子,你太凶神恶煞了,当心将人吓尿。” “粗俗,”孤行少睨了欧阳一眼,对她那句“吓尿”很是不苟同,“你不是说本座是王府公子不能被人说闲话,那你还上赶着替本座投案?” “呃,”欧阳一愣,方才很是看不惯那狗头老爷欺软怕硬的样子,一时没忍住想吓他一吓,“我忘了。” 孤行少失笑,无奈道:“还好本座也不是很在意这些虚名。”不然得被你气死。 欧阳嘿嘿傻笑,不敢接话。 孤行少回头剑指师爷:“你过来。” 师爷也是两股战战,却比大老爷要稳得住些,好歹还敢往前走两步:“大,大侠……” “笔拿上,本座念,你写。”孤行少道。 师爷不敢怠慢,翻出笔来在舌尖上蘸了蘸,展开小薄子垫在手心里:“您,您请……” “兹有悬铃镇富户钱氏……” “大,大侠,这格式……”师爷对上孤行少不大耐烦的眼神,自觉得开始埋头听写,可是他想说,这格式怎么看起来像是告示,大侠是不是弄错了? 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师爷写得最多也就是请呈,年尾的时候替大老爷向头上几位大大老爷拍点马屁。托大老爷的洪福,平日里从来也没有写过什么告示,那是他们这小县城,还没资格往外贴告示呢。 师爷惊恐地发现,明明是认罪书的内容却越写越像告示,是以写得很是忐忑。 “落款:步六孤行少。”孤行少道道。 猛然听到这名字,师爷吓得生生握断了手里的豪笔:“大大大,大侠,你说是谁?” 孤行少蹙眉:“没听见?” 然后亲自接过状纸,咬破指尖,大大方方画押认罪,磊落地仿佛上面的罪状不是他的一般。 “你还真画押啊?”欧阳抢过状纸。 “不碍事,”孤行少道,将状纸还给师爷,“原样呈报给你们领主就好。” 师爷赶紧捡起飘然落地的状纸,手抖的筛糠似捧着孤行少的字,吓得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孤行少牵起欧阳,大摇大摆地从钱府偏门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才有衙差探头探脑溜进来,自然又是免不了被骂得狗血淋头。 衙差舔着脸道:“大人,非是我们不进来,用箭的特使大人走之前可说了,是平南王府的公子干的这事儿,要我们别瞎参和,小的们这才躲在一边……” 大老爷骂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你们现在滚进来作甚,看老爷我死了没吗?” 衙差苦了脸:“领主,在外头等着您呢,让您将王府公子的画押,呈上去。” 若不是领主吩咐,他才不想进来触老爷的霉头。 一听领主亲自来了,大老爷两眼一翻,直直向后倒。 “哎呀,老爷,您可不能晕啊……” 第104章 清奇一房客(三) 钱府外,香帐帷幔的八抬大轿停在门口,左右候着两列执了香灯的俊俏婢女,四周围着金甲宝马的铁面禁卫。长街早肃清了闲杂人等,明黄色的帐子拉开将前后街口都封了起来,人只远远看一眼帐子上的腾龙图纹,也知道要退避三舍的。 青葱水绿的县太爷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从头汗湿到脚,他将状纸递进去已经有一刻钟了,领主迟迟没有指示,这状子是那大侠口述,师爷执笔,将作案起因和经过都阐述的很清楚,只最后对大人他的赘述不很友好。 “说你准备将钱府的案子结成意外失火?”轿子里的人终于开口了,清凌凌的嗓音银铃似的,却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盛气凌人。 “下,下官愚笨,没,没能及时发现其中蹊跷。”大老爷双膝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他说你尸位素餐,一意孤行。”轿中人接着道。 “领主大人宽恕则个啊,下官一定勤修德政。”大老爷响头磕得不要钱似的。 领主将状纸从轿内递出来,只露出一截纤细皓白的手腕及一绺湘妃色的广袖:“他不愿意宽恕你。” 八抬大轿起,壮硕的轿夫扛着轿辇起身,地上的大老爷头还没抬起来,便被金甲禁卫一刀抹了脖子。 在北国,领主在领地内有着绝对的生杀予夺的权利。 皇宗的领主,更甚! 欧阳他们从偏门走的,是以没能有幸目睹这么壮观的“领主”出行。 “你那样画了押,回头人领主真找到平南王府去要你伏法,你怎么办?”欧阳问道。 “不会的,”孤行少成竹在胸,他敢写就料到不会有事,“钱府本就罄竹难书,本座出手,不过是替天行道。” “什么替天行道,官官相护还差不多。”欧阳嘟囔。 孤行少轻笑:“圈占民地、迫民为奴、强抢民女、草菅人命,本座怎么就不是替天行道了?况且,还有最不可饶恕的一条——绑架王府少夫人。” 最后一句听得欧阳脸一红,嗫嚅道:“那也应该交有司审判,不能私刑处置啊。” “本座没忍住。”孤行少道。 其实也忍不了,钱府里高手没有,却是好手不少,对上他,个个都下的死手,难道让他引颈待戮?况且他那时着急欧阳有个好歹,乘皇一出,杀得没了分寸,等到长剑回鞘,满府已绝。 “……”果然冲动是魔鬼。 两人一时无话,欧阳看着孤行少,觉得就这样走着有些尴尬,于是没话找话:“那个,我们还有多久能到潭州?” “这么迫不及待想嫁给本座?”孤行少不答反问。 欧阳一噎,觉得他们还是相对无言尴尬着比较好。 哪成想孤行少憋不住话了:“这么快就忘了你的江沉剑了?” “?”怎么又提起江沉剑了?这孤行少对江沉剑还真是分外执着! 等等,执着?! 欧阳震惊地看着孤行少,一个是昂藏七尺、一表人才的翩翩少年郎,一个是同样英俊、身手不凡的江沉剑,呃,勉强,也还登对! 见欧阳怔愣,孤行少自以为了然道:“看来是又想起来了,你都跟了本座这么久了,竟还不死心,想着他能接你回去,还真是情深。” 有点酸…… 欧阳恍然大悟,想着这人一向莫测惯了,却只对江沉剑才会格外易怒,又反反复复提及此人,难不成? “你是不是不喜欢曼歆公主了?”欧阳道。 孤行少被欧阳没头没脑问得一蒙,他明明在说江沉剑,欧阳提曼歆做什么? “谁告诉你本座喜欢她。”孤行少咬牙道。 恼羞成怒了!欧阳心底默道:看来是情殇太厉害了,从此以后不再喜欢女人,所以转而去喜欢个男人。 “嗯,其实不喜欢女人了也没什么关系,你若真看上个男人也没事,就江沉剑,你们两也成,”欧阳煞有介事地分析道,“他没事喜欢读古籍,琴也弹得挺好,大概比较喜欢温柔点的,你有时候有点凶,估计要让他喜欢上,你得改。” “……”这一次轮到孤行少无言以对了。 欧阳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肯定就是这样了,一开始不就是江沉剑去招惹孤行少的吗,然后两人就开始了你追我跑的游戏,嘶,还真是天大的兴趣啊。 不过既然孤行少刚好将目标搁在江沉剑身上,那是不是联姻的事就可以换江沉剑代劳了? 欧阳美得两眼晶亮,没发现孤行少锅底一般黑的脸色。 “啊,不如我把江沉剑许给你,你把沧海月明给我怎么样?”欧阳脑门一拍,觉得这真是桩再好不过的既互惠又无本的买卖。 孤行少一把拉过欧阳,低头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欧阳使劲眨了眨眼睛,有些哭笑不得,他这是在努力证明自己取向还正常吗? 孤行少一点一点舔舐着欧阳的唇瓣,舌尖划开唇缝,轻叩欧阳牙关。 欧阳推拒着孤行少,呜呜咽咽道:“泥不用刻意证明……” 话还没说话,便被孤行少趁势而入。 孤行少搂着欧阳退到一旁竖立的店幡之后,一手掌着欧阳的头,一手锁紧欧阳的腰,灵活的舌长驱直入、攻城掠地。 欧阳被吻得浑身发软,只能勉强依附着孤行少才能站稳,她想,自己真是没用,明明该及时止损,怎得任由他予取予求却生不出半点力气来拒绝。 “现在,你还认为本座不喜欢女人?看上了男人吗?”孤行少抵着欧阳唇瓣道。他想他是疯了,怎么就在欧阳的质疑下吻得这样冲动? 欧阳心如擂鼓,困在这店幡遮挡的小小一隅,此间满是孤行少的气息,她觉得自己像失去空气的鱼,快要溺毙了。 “回答本座。”孤行少搂着欧阳强势的往身前压,口舌有时候会撒谎,但身体总是诚实的。 欧阳双颊飞红,困锁住自己的人紧绷的躯体,滚烫的呼吸,还有明显变化的某处,这是一个男人的反映没错了。 “本座在等你的回答。”孤行少哑着嗓子道。 “嗯。”欧阳闷声应道。 孤行少失笑,沉哑的嗓听起来别有蛊惑:“嗯是什么意思。” “你,还喜欢女人。”欧阳道。 得到满意答复的孤行少心满意足地放开欧阳。 欧阳赶紧跑到外面,回身对孤行少道:“我不会告诉江沉剑的,你不用担心,刚才换沧海月明的提议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孤行少黑着脸想将欧阳抓回来,可是已经跑远了。 第105章 清奇一房客(四) 小跑了一截的欧阳知道孤行少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于是渐渐放慢了脚步。 孤行少竟然男女通吃啊!欧阳觉得真是发现了新大陆,可是心里却半分偷笑也没有,反而酸涩异常。 果然江沉剑是她的克星啊,娘亲要抢她的,这个挂名未婚夫也要抢她的。 欧阳苦笑开来,却蓦然笑得流下泪来,于是赶紧仰起头来,毕竟在大街上掉眼泪也太丢脸了。 一条湘妃色的手帕递到面前来,欧阳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位头戴帷帽的女子。 “有人欺负你了?”这女子声音银铃似的,好听极了。 “也不算。”欧阳这一低头,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了。 不料这女子却开口道:“我都看见了,在那店幡后面。” 欧阳吓得一时眼泪都忘了掉了,于是手忙脚乱接过手帕擦了擦脸。 “需要陪你去报官吗?”女子好心道。 欧阳连连摆手:“不用了,我们不过相互利用罢了。” “啊?”女子诧异,能与男人在大街上纠缠不清,又是相互利用关系的,可多半都是做皮肉生意的,于是不自觉与欧阳拉开了距离,“你,你是……” 欧阳也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表述有偏差,于是赶忙解释道:“不不不,他只是请我帮他做一场戏,事后允我丰厚的报酬而已。” “哦,那你们是,因戏生情了?”女子道。 欧阳苦笑:“怎么可能。” 看这表情都不像是真话,女子想了想道:“是你动心了,可是他无意,所以你很伤心?” 欧阳一愣,动心了吗?动的什么心?为什么动心了呢? 欧阳摇头:“他没什么值得我动心的。” 历数一遍,孤行少有什么优点?如果邪肆无常、毒舌嘴欠、心狠手辣、没心没肺算的话。 岂料女子却怅然一笑,仿若自嘲一般:“有时候动心了,是没有理由的。” “没有理由?”欧阳不明白。 “有些人就是这样好,你都不知道喜欢他什么,但就是喜欢他。”女子道。 欧阳却觉得这说法太玄乎了,旋即反应过来,自己同个一面之缘都算不上的人站在大街上讨论喜欢不喜欢、动心不动心的更玄乎。可心底却已经将那句“动心了,是没有理由的”记了下来。 欧阳摆弄着手帕:“手帕弄脏了,不知姑娘府上何处,欧阳洗好了给您送去。” “出门求医,客居客栈。”女子道。 小镇巴掌大个地方,就只一家客栈,好巧不巧开出两间房,一间上房住了对假夫妻,一间甲等房住了位寻医求药的病患。 “真巧,我们也是,”欧阳笑道,“那还起来就方便了。” “那还真是有缘。”女子道。 二人齐齐转过街口,客栈便在眼前了。 “小姐……”琉璃咋咋呼呼的声音陡然从街对面传来。 欧阳惊喜地看过去,小丫头正风一般地冲过来。 “啊,有东西忘买了,我还得折返一次,就先行离开了。”帷帽女子说完转身便走。 “需要……”陪你一同去吗?欧阳本准备留人,可是琉璃已经冲了过来。 “呜呜,小姐,琉璃还以为找不到你了,”小丫头搂着欧阳不撒手,“要不是我盯紧了死纨绔,还不知道他们把你带到这儿来了,小姐,有没有哪里受伤?” “没事了,你怎么来了?”欧阳道。 “肯定受伤了,死纨绔收到信号的时候吓得脸色都变了,”琉璃道,“连老王妃都跟着过来了,刚刚才住进客栈。” “老王妃来了?”欧阳记得孤行少明明就是打算让老王妃单独走,怎么绕了一圈,自己大伤小伤一片,还是又走到一起了呢? “嗯,都来了,娘娘坚持要同你一起回潭州。”琉璃点头。 欧阳暗叫不妙,孤行少功亏一篑,不知道会不会发飙。 真是说人人到,好容易平复心血追上来的孤行少拉过欧阳,推开琉璃,蹙眉道:“玻璃丫头你怎么追来的。” 琉璃被推得一愣,还是欧阳反应快:“说是收到你的信号,都来了。” 孤行少闻言,脸色一变,聪明如他,当然顿悟了所谓的“都”,指的是哪些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孤行少道。 欧阳缩了缩脖子,这应该说的不是她。 “你手里拿得什么?”孤行少睨着欧阳。 欧阳明白这是孤行少一时找不到出气筒,要拿她开刀了,于是赶紧捧上手帕,极尽谄媚之能事:“你记得咱们房对门住了个病患,就是小二来打招呼的那个,方才在街头遇见了,她借给我的帕子。” 孤行少嫌弃地拧起帕子抖搂开来,收针角的尾端上刺着一朵其貌不扬的矮雪轮,虽然名字带雪,却只有花心一点白,欧阳之前没发现,是因为这绣花大部分是湘妃色,而手帕也是湘妃色,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孤行少一看见绣花,瞳孔猛地一缩:“你和她撞上,都说什么了?” “没,没说什么。”欧阳结巴道,女人家的私房话,男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你的脑袋是拿来当摆设的吗?什么人的东西都敢接。”孤行少道。 欧阳被训得莫名其妙,不过一路走来已经习惯了孤行少的毒舌,知道说不过,只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去理会便是。 可是琉璃气不过,自家的少主怎么可以被这样欺负,立时嚷嚷开了:“你说谁呢,会不会说话啊!” 孤行少拉着欧阳径直进了客栈,看着司徒陌就倚在门梁上,不客气地道:“管好你的女人。” 司徒陌却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小泼妇嘛,他怎么招架的住。 孤行少对欧阳道:“你先上去,本座一会儿再来处理你。” 欧阳没明白孤行少的意思,司徒陌却先起哄怪叫了起来:“啧啧,要单独处理哦,看来单飞的这几日,进展不小嘛。” 欧阳虽知司徒陌纯粹就是胡诌,却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低着头往楼上走。 “哎对了,娘娘在……”司徒陌本来想说娘娘在上面,可是欧阳像是被狗追一般,一溜烟儿就上了楼。 “交代你办个事都办不好,是不是温柔乡将你脑子都泡没了?”孤行少拖着司徒陌衣领往角落里走。 “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司徒陌连连讨饶,见不顶用,于是塞责道,“还不是怪你那支信号弹,又大又亮跟片烟花似的,休论一看就不淡定了,当场点齐暗卫就要走,那你娘是不是得过问?结果休论嘴巴没把门,说你不到万不得已定是不会发求救信号的,定然是凶多吉少了,那你说你娘怎么可能不来?” “求救信号?”孤行少记得自己明明给沈钧的是集结信号,只是召集附近的魍魉鬼面,怎么休论会看到,还看到的是求救信号? “可不是,连我都以为你栽跟头了,紧赶慢赶地找来,你就是这样对兄弟我的?”司徒陌指着孤行少还捏着自己领口的手。 “不对,”孤行少放开司徒陌,转而喝道:“休论!” 梁上掉下来一人,双手抱拳:“宫主。” “你确定看到了本座的求救信号?”孤行少问。 “是。” “可还有其他人看见?”两种信号分明不同,休论自小跟着他,没道理会认错。 “所有兄弟都看见了。” 孤行少转头问司徒陌:“你们当时走到哪里了?” 司徒陌道:“其实也不远,中途小泼妇闹着要找欧阳独自跑出去了,娘娘下令去找她,一路找到了关山,就在前头十来里地。” 这样近的距离,看到了信号再找过来,时间刚好合适,但孤行少却觉得巧得诡异。 “有什么不妥吗?”司徒陌道。 “有些人的手,伸得太长了,”孤行少道,“改剪一剪了。” “什么意思?” “退下。”孤行少对休论道。 司徒陌挑眉,没想到孤行少连休论都防着,看来情况确实有些严重了。 “我与欧阳从丹江上岸,追我们的人手上有灵嗅黑鸦和海东青,我放出的信号分明也只是集结信号。”孤行少道。 司徒陌瞬间了然,却有几分幸灾乐祸:“让你什么好东西都给曼歆,活该。” “无痕宫的任何东西,我从未给过她。”孤行少道。 司徒陌一听,也严肃起来:“那就是,有叛徒了。” 还挺不巧,叛向了姚曼歆。 第106章 试蛊(一) 孤行少说有事要对她说,虽然极有可能是来秋后算账的,可是欧阳还是得等着,孤大公子的吩咐,她可不敢怠慢。 所以欧阳等在房内,直等得晚膳都过了,等得瞌睡都上来了,也没见人来。 “小姐,要不先休息一会儿,等人来了婢奴叫您?”琉璃见欧阳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心疼地劝到。 昨夜在钱府折腾了将近一夜,今早也没闲着,这会儿人一松闲先来,还真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什么时辰了啊?天都黑了吗?”欧阳合眼趴在桌上。 哪里是天黑了,明明是闭着眼看不见。 琉璃心疼地不行,招呼着琅环一道将欧阳扶起来:“酉时刚过,小姐乖,我们去床上躺着。” 欧阳困得脑袋里只剩一团浆糊,琉璃怎么扶,她就靠着琉璃怎么倒,挺配合地就挪到床上去了。 琉璃一面退着欧阳的鞋袜一面对琅环道:“你去打点水来,我给小姐擦一擦。” 琅环二话不说转身往楼下走。 欧阳还惦记着孤行少要来,翻了个身,滚进床塌内,咕隆道:“他来了,记得叫我啊。” “孤公子让您等,您就乖乖傻等,小姐哪时能这样听少爷的话就好了。”仗着欧阳此时没精神仔细听,琉璃才敢说点心里话。 欧阳迷迷糊糊应了声,枕着手背,蜷起身子沉沉睡了过去。 琉璃起身正准备为欧阳拉条被子来盖,却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得比还她快。 琉璃回头看,正对上孤行少不善的面色,吓得一时结巴,话都差点捋不直:“孤,孤公子……” “你们少爷是江沉剑?”孤行少展开被子将欧阳裹好。 “……是……” “欧阳为什么要听他的话?”孤行少蹙着眉为欧阳掖着被角。 “婢,婢奴口误。”琉璃一见孤行少就胆破,能说上一句囫囵话就很不错了。 “滚。”孤行少冷声道。 琉璃连连点头,鬼使神差地转身出去还顺手将房门也带上了。 “你怎么不在里面伺候,出来做什么?”琅环从楼梯处上来,左手内扣,夹了只铜盆,右手垂落拧了只炊壶。 经此提醒琉璃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孤行少的威压镇得这样死,于是拽住拳头想将门锤开去扳回一城,却又怕吵醒了少主,于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同自己生着闷气。 琅环狐疑地看了琉璃一眼,拿肩膀抵着房门,然后背身退行,将房门顶开。 可是琉璃还愣着,显然没有来帮把手好进门的打算。 房门被抵开一侧缝隙,琅环由于背对着屋内,是以根本没看见房内的孤行少,见琉璃不知在磨蹭什么,还催促道:“还不进来,我手脚重,会弄疼少主。” 琉璃这个视角斜望进去,刚好能看见孤行少屈膝靠坐在欧阳床侧,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 琉璃有异,琅环也不傻,当即回头看去。 孤行少将欧阳捞了起来,二人一前一后前胸紧贴后背的靠坐着,孤行少抬高欧阳下颌,迫使欧阳头壳后仰得斜向自己,然后仗着身高优势,孤行少只歪了歪脖子,头一低,便恰好能契合欧阳仰头的弧度。 孤行少和欧阳亲到了一起。 琉璃琅环看到了两人的动作,同时红了脸颊,慌忙将门重新带上,然后对视一眼,似乎都觉得这样还不够,于是逃也似的奔到楼梯口,心里直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小姐和大公子什么时候开始的?”琅环惊得不轻。 琉璃摇头,想想孤行少那样骇人,小姐胆子真是大,佩服之余却又默默的为欧阳捏了把汗:“小姐不会被欺负?” “……”琅环怎么知道!“被欺负了,小姐会叫我们的?” “那,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琉璃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嗯!” 就这样被无情抛弃的欧阳此时正在内中备受煎熬。 她本是才沾床铺,将将酝酿足了睡意,堪堪望见了周公的指引,然后孤行少来了,来给她掖了个被角,手劲大得直接将她勒得清醒过来。 彼时欧阳还以为孤行少要对她下黑手,惊得好一通挣扎,哪知孤行少顺手就将她捞了起来。 “醒了,那就给本座好好说说,你同个生人在大街上都有什么可说的。”孤行少扣着欧阳,从背后将她手臂腰肢一起搂住,欧阳立时老实不动了。 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欧阳怀疑孤行少肯定是故意将自己勒醒的,可是她不过同人聊了点女人家的话,值得防贼似得吗? 就这么好奇?她偏不说! 欧阳嘴一瘪,嘟囔道:“疼。” “本座没用劲。”孤行少说着,故意收紧手臂,示意欧阳什么才叫用劲。 腰上的紧箍感虽一触即散,还是疼得欧阳蹙了眉:“舌头。” 那样烈性的灵药用下去,舌头其实已好的七七八八,不过是欧阳不想回答孤行少的问题,又知道他不问出个一二三绝不会罢休,于是谎称舌头疼,心想他总不至于这样还能再为难人。 可是欧阳还是不了解孤行少,到底低估了他的奸猾。 孤行少只抻着虎口卡开欧阳的嘴,往里看一看,伤好得如何还不清楚? 这便是琉璃琅环方才推门所见的一幕——实际是欧阳被卡着两侧颌骨,嘴一张,孤行少一眼便知欧阳撒谎,于是小惩大诫,加重了手劲,疼得欧阳唔唔哇哇,却喊不出半个字。 “学会撒谎了,小骗子。”孤行少冷哼,不过却也只捏了会儿,觉得欧阳吃教训了便松开了。 “真疼。”这一次是真的疼了,不过不是舌头,是两颊的肉,欧阳觉得至少被孤行少掐得红肿了。 “还疼?”孤行少却以为欧阳还死鸭子嘴硬。 没听出孤行少话中的威胁,欧阳赶紧逼出一包眼泪来,委屈巴巴受气包似的看着孤行少,心想她都这样服软了,孤行少若是上道,就知道做人留一线的道理。 不过欧阳没想到,孤行少也太上道了。 孤行少轻叹一声:“你知不知道用这样的神情看着个男人,有什么不妥?” 可有比她更了解男人的女人吗?欧阳偷笑,她当然知道可怜兮兮的委屈小女人,历来都是男人的软肋。欧阳自持貌美,这些年在声色场合里耳濡目染,什么样的男人她对付不了。 “那你还不放了人家。”欧阳道。 可是她忘了,第一次在渡边客栈,自己这一招楚楚动人可就没能摆平孤行少。 “你这是第二次向本座献媚了,若是不满足你,是不是显得本座太难以亲近了?”孤行少的大指腹轻柔地扫过欧阳眼尾,一路抚上鬓角。 这动作太过旖旎,欧阳一时不慎,便被孤行少扣住脑勺,紧接着沉热的呼吸洒下,面前是孤行少骤然放大的脸,欧阳她,又被孤行少亲了! 孤行少几近急躁的叩开她的牙关,带着些霸道又带着些薄惩的意味,紧紧的亲了上去,欧阳瞠着眼,孤行少的瞳仁尽在咫尺,内中深邃迷离,唯独不见柔情。 像是大梦初醒一般,欧阳猛地挣扎起来,可是孤行少铜铁一般的臂膀将她锁紧,欧阳不明白,孤行少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一遍又一遍撩拨自己,可她清楚,自己不喜欢这样不清不楚的被撩拨。 口里满满都是他的味道,仿佛要将她从内到外都染上他的气息一般,孤行少的唇瓣紧贴在她的唇瓣上,欧阳想把他推开,可力气没他大! 孤行少勾住欧阳,喉间溢出一声低沉的笑来,仿佛在嘲笑欧阳自不量力一般,然后他上下牙关一合,极有分寸地咬住欧阳的唇瓣。 “唔……”欧阳疼得一激灵,好在孤行少只一咬便松开了她,是以疼痛稍纵即逝。 欧阳捂着嘴,怒瞪着孤行少,还不待她开口,孤行少已然先发制人。 “小骗子还敢撒谎不?”孤行少笑道。 “……”欧阳觉得孤行少实在是太小心眼儿了,针眼估计都比他的心眼儿大! 欧阳不答话,孤行少便又低头凑到欧阳耳边,轻声道:“记住了,以后再撒谎,就是这下场。” 什么下场,占便宜还差不多。 欧阳气极,可是双手还被孤行少扣得死紧,怒极之下转头一口咬在孤行少胸口上。 欧阳尽量张大了嘴,使出了吃奶的劲啃的一口,啃得嘴角都隐约传来裂痛了,却不料孤行少竟闷着声音沉沉笑开。 “嘴不疼吗?”孤行少欠揍地问。 其实咬人也是要讲技巧的,欧阳将嘴张到极限,根本不利于牙口发力,不过了为难了自己,便宜了他人,是以孤行少才会笑着问她嘴疼不疼。 被这样挑衅,欧阳哪里还肯松口,虽然没想明白孤行少怎么还笑得出来,但是想着哪怕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于是攥了攥拳头,又生逼出几分力来。 孤行少却只是幽幽叹道:“果然是要满足了你,才觉得本座好亲近一点,都敢对本座动口了。” 欧阳闻言一僵,觉得孤行少真的有气死人的本事,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得就是他这种人! 第107章 试蛊(二) “气撒够了就松开。”孤行少笑道,觉得逗一逗欧阳,心情莫名就好了很多。 欧阳不情不愿松开嘴,不是她不想咬得孤行少哇哇大叫跪地求饶,实在还是人怂,一时冲动咬上去不代表冲劲儿过了还有那胆子。 “我以为你就是来耍流氓的呢?”欧阳愤愤然反问。 “分明是你先暗示本座,本座不过是做了个正常男人该做的举动。”孤行少道,还记仇欧阳说他喜欢江沉剑的事,因此将“正常男人”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你莫不是会错意了?我会暗示你?”欧阳怒道。 “本座问过你,知不知道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一个男人有什么不妥,你非但不收敛,还格外卖乖,难道不是想扮得楚楚动人来打动本座?”孤行少道。 “诚然,我是想打动你,但不是要打动你来占我便宜!”欧阳道。 孤行少道:“所以,不管最初你想打动什么,到底最后也是打动了,只是与你预期不同而已。” 欧阳张口结舌,孤行少居然还能条分理晰的与她分辨,这时候是该纠结预期如何的问题候吗?这果然不是个正常男人! “难道你不是该为自己的流氓行径说点什么?”欧阳道。 孤行少颇为诧异地看了眼欧阳:“明明是你自己功夫没学到家,怎么能说本座流氓?” 欧阳气得发抖,再一次深刻认识到孤行少的不要脸。 “怎么还抖上了,是不是冷?”孤行少明知故问,装模作样地还将被子拉了拉。 冷你妹啊! 正是时,未上锁的房门被人敲开,司徒陌一脚将门踢的打开,一面吭哧吭哧往屋内拖着什么。 “兄弟,来帮把手。” 欧阳和孤行少齐齐一怔,司徒陌怎么来了? 司徒陌手里拖的乃是一串人肉粽子,四五个不知死活的劲装汉子被一条粗麻绳草草一捆,手连着脚、脚接着手拴作一片。 欧阳往门外望了望,确定没有其他人了,直叹司徒陌孔武有力。 司徒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拖进屋,抬头就看见孤行少与欧阳搂作一处,立马抬起手来往脸上遮,装模作样直呼辣眼睛:“我去,天还没黑呢你们就腻乎上了,分开才几个时辰啊?好你个姓孤的,烂摊子就丢给我,自己回来搂着美人儿亲热,这差事爷我不干了。” 说着司徒陌将手中半截麻绳往地上一扔,抬脚就要走人。 “把人带走,门带上。”孤行少道。 司徒陌立时不淡定了,指着孤行少骂道:“爷辛辛苦苦将人给你拖回来,你又让爷带走?感情溜着爷玩儿呢?”不过司徒陌看了看欧阳,于是又补充道,“还是你觉得爷坏了你们的兴致,要折腾爷?” 他可不想现在吭哧吭哧拖下去,一会儿孤行少完事儿了,又让他吭哧吭哧拖上来,这五个一个顶一个的沉,拖一次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孤行少扶额:“本座是让你把他们处理了回来,不是处理回来。”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司徒陌眨眨眼,觉得自己不可能听错啊:“去去去,唬谁呢!” 孤行少只问:“本座要他们来干什么?” 司徒陌在拖人的时候也想过,人都解决了孤行少为什么还要再带回来。 所以,当真是他听错了?便是他听错了,他也不能认。 打定主意,司徒陌赖道:“那不管,爷没力气再拖了,你爱咋滴咋滴。” 说罢,司徒陌脚底抹油,徒留了那一堆人在屋内。 “所以,司徒陌是拖了一打什么进来?”欧阳吞了口唾沫道。 “死人。”孤行少道。 地上那一堆衣着是同样的劲装,欧阳看着有些眼熟。 “你的人?”欧阳问,若她记得没错,渡边客栈那个讨债脸的休论,也是穿的这样一身。 “嗯,你还记得悬铃木林子里循迹找我们的那些鸟吗?”孤行少道。 “你养的专门来找你的鸟?”欧阳点头,黑鸦还好,海东青是最妙的,找的相当准确。 “咳,”孤行少清清嗓子,站了起来,“这五个放的。” 看来是出叛徒了,但这叛徒显然是叛给曼歆公主的,左右也是心上人在使唤,孤行少做什么做得这样绝,欧阳道:“你就这样把人杀,公主知道了该要不高兴了?” “怎么,你也觉得是本座给了曼歆这权利?”孤行少反问,司徒陌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一个这样想是偶然,一个二个都这样想可就太巧了。 色令智昏的事么,她见的不少,欧阳觉得孤行少倒真是将公主放在心尖尖上的,公主这样逼迫于他,他也只是将下面的人宰了出气,虽然残暴了些,倒也真是情种。 想到这儿,欧阳觉得心里有点难受,她看了看兀自一脸深思的孤行少,很想问问他,喜欢这样一个有夫之妇,值得不值得。 “你为什么觉得是本座许她差遣无痕宫的?”孤行少蹙眉问。 “啊,你许她差遣你的无痕宫了?”欧阳震惊了,送几个人去使唤还不够,竟是将全部身家都托付出去了。 欧阳心里泛酸,忍不住有些嫉妒这个传说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看来人蠢是会传染的,”孤行少道,“本座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本座许她差遣无痕宫的!” 原是一紧张听错了,欧阳尴尬笑道:“这个不难想到,你和她,嗯,有过那么一段,然后……” 虽然已经尽量在捡着好听的词儿表述,但还是引来了孤行少的不快。 “什么这一段那一段。”孤行少打断欧阳。 “哎呀,就是以你们的关系,好东西紧着分享给公主,也不奇怪啊!”欧阳道,眼看着孤行少眼神瞪过来,吓得脑袋一缩,还是壮着胆将话说完。 “我们关系怎么了,本座为什么要把好东西分给她?”孤行少道,却被欧阳当成死鸭子嘴硬。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欧阳道,“其实我在想,会不会公主知道我们实际没什么,还能释然一些?” “没什么是没什么?”孤行少问。 “就是联姻这个事啊,反正也是你不情我不愿,她大可放心,她会一直是你心尖儿上的人。”欧阳道,不自觉的流露出一抹酸楚。 孤行少却冷笑:“天真,你说不是就不是了?” “本来我们就什么也不算嘛!”欧阳道,在她看来,女人无外乎追求情爱,自己和孤行少之间不存在这东西,便构不成对公主的威胁,没有出手的理由,那公主自然也能悬崖勒马。 “什么也不算?”孤行少以指抚唇,邪肆地看着欧阳,“要不要本座帮你回忆回忆?” 孤行少这动作、这话有多少暗示性自不必说,欧阳只觉脸一红,脑中自然便回忆起方才二人唇舌间的种种。 “我,我不是说这个,虽,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次你又在做什么戏,可这能说明什么呢?你我都知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只是这戏做得未免太真,真得心颤,也真的心酸。 所以欧阳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当真,当真的滋味不大好受。 孤行少一瞬不瞬地盯着欧阳,恍然道:“逢场作戏而已,你记得还挺清楚。” 欧阳想撑起一抹笑意来,却终是不能,于是绷着副苦笑参半的面色道:“你说的话,我想还是记清楚比较好。” 莲峤的训诫从来是人贵自知,守身持正、守心本分,莫作妄念。欧阳察觉自己妄想起念的时候,孤行少便身体力行点醒了她,要守心本分,莫有妄想。 “很好。”孤行少道。 欧阳脸色不好,孤行少面色竟也没好到哪里去。欧阳觉得奇怪,免不了多看了孤行少几眼。 像是被看得烦了,孤行少背过身道:“不过不管与她如何解释我们的关系,她也已经回不了头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和姚曼歆的对局已是一场死局,无论如何也化解不了。 若是还能回头是岸,便是自小的情谊又是姻亲的关系,孤行少怎么也得搭救一把,又怎么会用欧阳一再去刺激她? 有时候,有些债不是不能收,是还没养到收的必要而已。 “回不了头”这个说法就严重了,欧阳道:“你也不打算帮她一把?” 孤行少摇头:“帮不了。她将自己摘得很干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公主使惯的是暗箭…… 欧阳望着孤行少,他只给了他一片后背,可是欧阳却蓦得觉得这片后背萧条得紧,心尖尖上竟然是这种人,孤行少心里怕是不好受。 “那就干脆给她个痛快,”欧阳嘴快,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要的就是干脆利落,可是话落才想起自己这样的行为怎么看怎么像是教唆,让孤行少给他心上人一个痛快,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有用心,于是急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 “知道你的意思,你只是就是论事而已。”孤行少道。 此时的孤行少大度得让人傻眼,欧阳不确定孤行少这话中是否有别的深意,待想再问,孤行少已先一步道:“本座将这些人带走,玻璃丫头一会儿来陪你。” 说完,也不待欧阳反应,径直叫了人进来,将一堆叛徒拖了出去,孤行少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欧阳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孤行少走得时候,步伐微有凌乱。 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难道他来就是为了在自己这儿来占一次便宜的吗?欧阳愣愣望着房门出神,觉得孤行少的行为是越来越没有章法了。 走出去的孤行少也没比欧阳松脱多少,靠在墙垣站了好半晌,才起身下楼。 只是两个都咬定逢场作戏的人,内心却一脉相通的不是滋味。 第108章 试蛊(三) 本来睡意正浓,被孤行少一搅和,欧阳一时半会儿睡意全无。 “琉璃,去给你小姐煮两壶酒来,”欧阳道,想了想又接着补充,“要甜酒。” 所谓甜酒,在有些地方又叫酒糟,是用蒸熟的江米伴上酒曲子发酵而成的,用水煮开就可以当甜汤吃。 “小姐怎么想起吃这个了?”琉璃纳闷,以往小姐嫌没什么酒味,可都是不吃的。 “觉得有点苦。”欧阳道。 琉璃点头,嘴里苦的时候,她也特别想吃甜的东西。 嘴苦可不是个好兆头,琉璃又紧张了:“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无缘无故怎么会嘴苦?” “嘴里不苦。”是心里有点苦,还涩涩的。 琉璃多机灵,自然联想到之前偷看到的一幕:“小姐,是不是孤公子欺负你了?” “话多,快去煮酒。”欧阳不愿意提,于是赶紧将琉璃支走。 被打发走的琉璃不多会儿又绕了回来,手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小姐……” 欧阳回头一看,小丫头一脸惊疑未定,于是问道:“怎么回来了?” “死纨绔在外面。”琉璃道。 欧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琉璃怎么还是这么忌讳司徒陌?这司徒陌到底对琉璃做了什么? “他守在外面作甚?”欧阳问道。 “就,就是守在外面,要不小姐咱们就先休息,今日不吃酒了好不好?”琉璃道。 琉璃这反应也太奇怪了,哪怕是不待见司徒陌,也断没理由克扣了她小姐的吃食,况且琉璃向来紧张欧阳,衣食住行面面俱到,生怕委屈了欧阳。 欧阳起身就往外走,她倒是要去看看司徒陌在外面做了什么,将她的小丫头唬得不敢出门还连带要短她的食。 琉璃赶忙回身将房门带上,张开了双臂护崽母鸡似的挡在欧阳面前:“小姐,咱就在房内,不要去好不好?” 这越发激起欧阳的好奇了,绕过琉璃伸手去开门:“小姐去给你出气,你不要怕。” “不用不用,琉璃不用出气。”琉璃攀附住欧阳的手臂,只差没掉在欧阳胳膊上了。 “琉璃让开。”欧阳道。 琉璃猛摇头,满脸坚决。 正是时,房门被人叩响。 “小泼妇,你们小姐醒了吗?”门外是司徒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着急。 欧阳挑眉,竟然是找她的? 可还不待欧阳回复,琉璃已抢先答道:“小姐睡着了,你们还是另请他人。” “奴婢代老王妃请欧阳姑娘一解燃眉。”外间说话的乃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若是这里还有谁能有代行老王妃令的,便就是她了。 老嬷嬷亲自来请,看来是有要紧事了,欧阳瞪了眼琉璃,暗道这丫头今日怎得失了分寸。 “嬷嬷稍等,欧阳马上来。”欧阳朝琉璃使眼色,示意琉璃让开。 可是琉璃把着欧阳,一个劲儿摇脑袋。 “琅环,带琉璃下去。”欧阳板着面孔狠心道。 一听欧阳是要撇开她了,琅环可是只听小姐吩咐的,自己又根本打不过她,胳膊肘拧不过大腿,琉璃赶紧道:“小姐小姐,那让琉璃跟着您,别支开琉璃。” “那还不去开门。”欧阳偷觑着琉璃不情不愿转身开门,心下乐道:小丫头就是好哄。 一旁的琅环将欧阳的故作姿态看在眼里,取了斗篷跟过来,同情地看了琉璃一眼,将斗篷搁琉璃怀里。 琉璃拉开门,司徒陌门神似得杵在门外,琉璃狠狠剜了司徒陌一眼,转身为欧阳系斗篷。 “出什么事了么?”欧阳略略福了个身问道。 老嬷嬷拧结着眉头伸手引路,示意欧阳跟上。 “大公子身体不适,请姑娘去看看。”老嬷嬷道。 走的时候明明还活跳跳的,怎么一会子就不适了?她又不是大夫,找她能有什么用? 等等,孤行少是从她这里离开的,难不成老王妃以为是自己将她宝贝儿子如何了?那可是不妙,不知道孤行少不舒服到了什么程度,若是昏迷不醒什么的,她可是跳进黄河也要洗不清了。 欧阳一时不敢接话,若她不幸真的猜中,那这时候说什么指不定都能被曲解。 琉璃却气不过,埋怨起司徒陌:“孤公子不舒服不知道请大夫的吗,我们小姐也不是大夫,你怎什么带人来找我们小姐。” 琉璃这话其实说的不很有道理,同在一间客栈,哪怕司徒陌不带路,难道就没有人能找到欧阳? 司徒陌却只问欧阳:“今日欧阳姑娘有亲近孤兄?” 欧阳和琉璃齐齐红了脸,前者是羞,后者是愤。欧阳只想到自己确然是与孤行少有那啥,冷不丁被人提及就像是被抓奸似的,是以其实压根儿没注意司徒陌刻意的几乎恶意的措辞。 琉璃却陡然火起,拉着欧阳就要往回走:“你胡说八道什么,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小姐我们走,不去看了,凭什么被他们欺负了人还要被羞辱。” 在琉璃眼里,明明是孤行少欺负了小姐,可在司徒陌嘴里,却变成了小姐勾引了孤行少。这叫琉璃如何不气,早说了让小姐不要来,小姐偏来。 欧阳见琉璃这样激动,心下了然,难怪方才琉璃不让自己出来,看来是知道点什么的。 欧阳冷声对司徒陌道:“所以司徒公子是觉得欧阳对他动了什么手脚?” 司徒陌只要确认二人是否有更进一步的关系,见琉璃暴怒欧阳也没否认,司徒陌反倒是一扫着急,竟还带几分欣喜道:“那就是你了,错不了。” “?”欧阳一头雾水。 “娘娘,人来了,保准药到病除。”司徒陌兴高采烈地喊道。 欧阳回头,原来不知不觉已走到楼梯口,三尺宽不到的窄楼梯,竟然乌央乌央围了十来个人。 老王妃冲上来拉着欧阳的手,像是见到救星一般:“好孩子,你,你救救少儿,快救救少儿。” 老王妃拉着欧阳上前了两步,周围的人自动退到两边,欧阳这才看见,阶梯上屈膝靠坐着一个人,玄衣黑发,脊背佝偻,一只手用力撑在同侧的膝盖上,另一手弯曲回扣,不知道是撑在了胸前还是肚子上。若不是这身衣服眼熟,还真看不出是孤行少。 欧阳心有疑惑,侧着身绕到这人身前,禁不住倒吸一口气。 眼前孤行少鬓发尽湿,微垂着头,面上红白交替冷汗不断,他紧闭着双目,因太用劲,扯得眉心也跟着皱了起来。 “他,怎么了?”欧阳抬头问。 老王妃举着手帕默默拭泪,司徒陌在一旁安慰:“娘娘没事的,这两年时不时发作一下,他咬一咬牙就过来了。” “司徒小子,老身心疼啊!”老王妃说着,眼泪又下来了。 欧阳觉得这真是一剂没心没肺的安慰,于是开口打断:“他,到底怎么了?” 孤行少这模样眼见不是什么咬一咬牙就能挺过来的,他看起来痛苦极了,能让个大男人痛得发根湿透,难怪老王妃急得在小辈面前掉泪。 像是蓦然想起还有欧阳这么个人,司徒陌赶紧指着她对老王妃道:“您看,药来了,不会有事了。” 问了两遍都没人搭理,这一老一少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说他们担心,至少也该将人先抬回屋里然后请大夫,可是他们却将自己请来,然后杵在一边一个哭,一个安慰;说他们不担心,老王妃哭得那叫一个惨,欧阳无论如何也不会往装模作样上想。 只是眼下看着好像没有人来兴师问罪,欧阳心底还小小庆幸了一下,还好没人不分青红皂白冤枉是她下黑手。看在老王妃还算是非分明,欧阳好心准备将孤行少扶起来。 “琉璃,来帮把手。”在场十来个人,欧阳认识同时又使唤地了的便就一个琉璃。 司徒陌却暗矬矬将琉璃隔空定住。 欧阳弯下腰拉着孤行少的胳膊往自己肩上带,好在孤行少还没晕过去,知道有人在扶,自己也使力站起来,不然欧阳还真扛不动他。 “欧……阳?”孤行少费力睁开眼,却似乎看不清眼前人,于是开口问道。 “你怎么样了?”欧阳担心道,孤行少甫一靠上来,欧阳便察觉到了烫人的热意,“身上怎么这样烫?”问完孤行少欧阳还不忘转头再喊道,“琉璃快点来搭把手。” 琉璃被定在原地,哪怕心急火燎,也动不得半分,眼睛鼓地要吃人一般瞪向司徒陌,在场除了他还有那本事隔空点穴,不做第二人猜想。 欧阳抬头只看见琉璃气鼓鼓的,以为她还在气自己多管闲事,于是也不再喊,转而对司徒陌道:“再不帮忙,我可不管他的死活了。” 司徒陌这才优哉游哉过来接过孤行少。 欧阳真怀疑,司徒陌一开始的着急是不是装出来的。 “你们请大夫了没?”欧阳问。 “大夫来也解决不了。”司徒陌言下之意就是没请。 欧阳气得差点倒仰:“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司徒陌指了指孤行少:“他说你是他的药,我想你应该有办法。” 孤行少是说过这话,彼时只当是情话了,但其实是为了哄她带他出斗室的谎言,现在这话居然从司徒陌口中听到,欧阳觉得讽刺极了。 “他连这个也给你说。”欧阳喃喃道,不知道孤行少说的时候是带着炫耀还是带着嗤笑。 “他这个状况,要怎么治?”司徒陌问。 “不知道。”欧阳如是答道,她连他到底是什么毛病都不知道。 “那好,那你就按我说的做,”司徒陌道,侧身将欧阳让进了房间,然后自己反身,将欧阳和孤行少关在了一起。 “喂!”没了帮衬,孤行少的重量完全压到欧阳肩上,欧阳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欧阳姑娘,孤兄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啊,”司徒陌将房门从外落了锁,还不忘嘱咐孤行少,“孤兄啊,好好把握,解不解的可就趁现在了啊!” 欧阳蓦然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司徒陌在这种情形下将他们关在一处,是什么居心? “司徒陌,开门!”欧阳跑到门边,身后孤行少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一摔似乎摔出些力气,孤行少撑着墙角自己爬了起来,但他面色还是难看,锁着眉、闭着眼将脸转来面向欧阳。 “欧阳?”孤行少弱弱喊了一声,这一声沙哑中带着隐忍,听得欧阳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司徒陌将我们锁起来了,你这样他说请大夫也不抵用,该怎么办?”欧阳问道。 “嗯,是不抵用,”孤行少道,喘了两口气才接着道,“过来,扶我一把。” 第109章 试蛊(四) 欧阳将孤行少扶到榻上,孤行少紧紧捉着欧阳的手,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这样拉着欧阳,便不那么苦痛了一般。 欧阳有感,试探道:“是不是有我在,你才舒服点?” 孤行少一手拖着自己的腿盘膝坐好,另一只手顺着欧阳小臂滑落,将她的手纳入掌心然后五指分开与欧阳的五指扣作一处。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可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稳下来,虽然依然胀红的厉害,好歹不再红白交接,看起来便也没那么骇人了。 这反应,同蟒谷遇蛊的时候类似,却又不同,彼时孤行少面色煞白、浑身乏力,今次却多了潮红与燥热。欧阳一时拿不准孤行少是怎么了。 “是不是你又遇着蛊虫了?”欧阳问道。 孤行少并没有马上回答,兀自调息起来,欧阳见他一时半会儿估计也结束不了,看了看被拉着的手,干脆屈膝在床榻前的脚踏上坐下来。 打坐的人,闭锁五识,一般是听不见外界的声音的,但若是有意放开部分,也还是能感知外界的。可是欧阳一连问了两个问题,孤行少都没有反应,想来应该是五识封闭了,于是想着等孤行少调息好再问。 欧阳仰头望着孤行少,这会子功夫,呼吸都顺畅些了,难不成自己真是他的药? “你原来说我是你的药,那时我以为是情话;后来你说只是逢场作戏,我便知道是谎话;可是今天司徒陌的所做所言,我真看不懂了,难道我身上真有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药用?”欧阳喃喃。 “不是。”孤行少声音依旧有些沉哑,像是努力压抑着什么,这声音就冷不丁响在欧阳头顶,听起来别有诱惑。 “啊?”欧阳傻眼了,这么快就调息好了?还是压根他就没有封闭五识? 孤行少深吸一口气,似乎说话颇费力气似的:“本座不是遇到了蛊虫,你身上也没什么药用。” “那你是,受伤了?”不是遇到蛊虫,那什么能重创他? 不管是江沉剑灌输给她的认知,还是相处中她的印象里,这个男人,都不是个轻易能受创于人的,莫不是遇见死对头了,所以司徒陌才他藏在这小小客栈里,大夫都不敢给他叫一个。 孤行少只回答完那一句,又眼观鼻鼻观心调息去了,看样子还是没彻底调理好,说话都还有些困难。 于是欧阳自言自语的推测道:“遇见对头了吗?以你的江湖地位,谁还会和你对着干?咱们一路也就只被公主追杀过,莫不是公主伤了你?可是不应该啊,没听说公主还会拳脚的啊,而且以你们两人的关系,她怎么舍得对你下手。”回回目标都很明确,要的都是她欧阳的命。 孤行少眉间微动,强撑着睁开眼来,看着欧阳倚坐在他脚下,一脸愁相。 “就这么想知道?”孤行少轻声问道。 “嗯,”欧阳下意识点头,然而马上就反应过来孤行少面上一派疲惫,于是小心翼翼道,“是不是吵到你了。” 孤行少挑眉,总算是还有点自知之明,为防欧阳继续喋喋不休,孤行少只淡淡道:“走火入魔。” 这一说还真有点像,但却仍不能解欧阳的惑:“那你走火入魔抓着我做什么?我也不能助你平复啊,这找司徒陌不是最好,你调息他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孤行少堪堪运行好的小周天,在欧阳的不耻下问中七零八落,面色迅速又潮红起来,欧阳意识到自己又吵到了他,于是赶紧闭嘴,可惜,为时已晚。 孤行少伸手将欧阳拉了起来,一双沉黑的目睁开,内中一片晦暗莫测:“你当真想知道?” 孤行少的声音哑得更厉害了,喑嘶低沉,穿透欧阳耳膜鼓荡着她周身的血液渐起沸腾。 “呃,你若不想说,也不勉强,”欧阳道,却发现自己嗓音颤颤巍巍,生怕了露泄出什么异样,欧阳催促道,“你还是快调息,我,我不吵你了。” 孤行少拉着欧阳坐在自己身边,隔得近了欧阳才发现,孤行少浑身汗湿,只因玄衣色浓,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你们生死门擅养蛊,你可听说过‘试蛊’?”孤行少伸手将欧阳的鬓发别到耳后,一双眸子沉黑沉黑,却意外的亮。 欧阳还记得他说话费力,于是道:“你先调息好,不用管我。” 孤行少闻言,牵唇一笑,只是幅度不大,欧阳没注意到:“调息不好的。” “那你?” “暂时压下去了。”虽然废了一个周天,但说话的力气还是有了,只是要完全压下去,还需再走几轮。 “对不住啊,我……”欧阳想说自己话多,孤行少制止了。 孤行少道:“你是本座的药,本来已经确认了,可是江沉剑横插一杠误导了本座,不过没关系,本座现在确认也不晚。” “啊?你怎么就,确认了?”欧阳傻眼,觉得孤行少这样多疑,莫不是用了什么非常手段来确认。 实际上他也是用了些非常手段,不然怎得会反噬的这样厉害。 孤行少道:“本座试蛊了。” 难怪要问她知不知道试蛊。 所谓试蛊,说法其实有很多,子母蛊认蛊的方法可以叫试蛊,新蛊初成试验成效的方法也可以叫试蛊,还有将蛊王放斗室角逐乃至以蛊入药等等,只要是测验蛊虫性能的方法,通通都可以叫试蛊。但是无一例外,所有试蛊都是需要蛊虫来做媒介。 想不到孤行少竟然用到这个法子,欧阳面色一白,想到孤行少对蛊虫的感应,难怪孤行少反应这样大。 欧阳急急道:“你不是怕蛊虫的吗,怎么敢这样大意,那蛊虫呢,现在在哪里?” 孤行少轻描淡写道:“用完就处理掉了。” 欧阳却不放心:“你用的什么蛊?确定试完以后没有问题?怎么就丢了呢?要是有问题,上哪儿去给你解决?” 除了子母认蛊,其余的蛊试蛊过后蛊虫通常便死掉了,但蛊尸一般是不能扔的,特别是作用在人身上的试验,一定要等到确定测验过程没有疏漏才能处理,因为蛊虫阴毒,谁知道试验中人会不会染上什么东西,一旦染上,没有虫尸,根本无法可解。 欧阳动手翻着孤行少衣袖:“你种在哪里的,我看看,左手还是右手?不要小瞧了蛊虫,再无害的也不十分干净。” 孤行少拉住欧阳的手,往上一带,压在自己胸口上,沉黑的眸一瞬不瞬地紧锁着欧阳:“种在这儿了。” 尽管孤行少看起来异常深情,却还是没能吸引欧阳的注意力。 “教你这个方法的人是不是没给你说,试蛊只能试在肢体末梢,你怎么能试在心口上呢?万一失败,万一……”万一失败,便是玉石俱焚。 欧阳情急之下哪里还想得到男女授受不亲,上手拉着孤行少的衣襟用力一分,重叠着的三件衣衫都给她拉开了,平滑精致的肤肉上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嵌留着的一星小点,那点在孤行少的锁骨下四指处,几乎已经同肤色相差无几,可是蛊虫入体的疤哪怕恢复的再好,却始终和周围的肤色有所区别。 “它进去了吗?还是只……”欧阳抬头,正好撞进孤行少满眼深邃里。 他说:“放心,已经检查过,不会有后遗症。” 欧阳想这样的专注看着她的孤行少又反常了,可想也只是想想而已,眼下她有更关心的事:“你怎么处理的蛊尸,还找得回来吗?最好还是要多留两天……” “找不回来了,”孤行少打断欧阳,“你看着本座。” 自己都要急死了,他还这样气定神闲,欧阳觉得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这是你自己的身子。”欧阳道,言下之意就是自个儿要慎重一点。 “嗯。” “那蛊尸呢?”欧阳压根不信孤行少能试蛊成功,多少资历老成的蛊师也不敢轻易试蛊,孤行少这样一个门外汉竟然能不出纰漏,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找不回来了。”孤行少道,死都没死,哪里有蛊尸。 他其实从未对欧阳说自己是怎么试的蛊,欧阳也只是凭猜测认定孤行少的试蛊方式。 “……”欧阳气馁地松开孤行少,“那是什么蛊能告诉我吗?” 她想,若是她知道的,孤行少要是有个万一,自己好歹有解决方向。 孤行少定定地看着欧阳,犹豫着要不要说,憋了半晌,最终没憋得住:“离人蛊。” “?”没听过,最后的希望破灭,欧阳怒然起身。 第110章 试蛊(五) “多少人谈之色变的蛊虫,你倒好,明明该退避三舍,竟然贸贸然就敢拿来试蛊。试蛊是那么容易的事吗?这世上有条件敢试蛊的蛊师寥寥可数,你什么都不懂,是什么给你勇气这么干的?”欧阳道。 纵然试蛊危险重重,但欧阳自然排除掉了有一类试起来几乎没什么风险的蛊,而离人蛊便是这一类。 孤行少拉住欧阳:“本座知道怎么解决它,而且保证一劳永逸绝无后患。” “那好,你说说,这是什么蛊?”欧阳道。 “就是你知道的那一种离人蛊,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种了。”孤行少道,他以为欧阳知道。 然而欧阳讽笑一声:“我知道?我知道什么?” 孤行少没料到欧阳竟然不知,一时间也愣住了。 欧阳自认但凡她都不知道的蛊,定然是冷僻之极了,这个什么离人蛊也不知道是蛊师随意搞的玩意还是南疆秘术所处,是于是问道:“谁给你的蛊?” 孤行少想了想:“家中的长辈。” 也没听说步六孤家出过什么蛊师,但既然不是南疆来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厉害的。 当今世上,有两大驱蛊大族,一者便是苍山上的莲峤山庄,但莲峤不止钻研蛊术更精通毒术,另一者便是秘域南疆,这家族世代饲蛊,据说手中有许多古早的蛊物,而这些厉害的东西不全为外人道,因为他们整个家族都藏在南国以南广阔的深山密林里,寻常只待在自己的地界里不问世事,颇有与蛊虫相伴永生的味道。 秘域南疆自绝尘寰,手上又握着不知凡几的蛊虫,是以在世人眼里平添了许多神秘与恐怖。 “你这长辈,没去过南疆?”欧阳不放心地在问道。 “不知,”孤行少道,“严格说起来,他和这长辈也不是特别熟稔。” 欧阳泄气道:“那你要是有不舒服,得告知我,试蛊不是小事情。” 有些试了蛊的人,当时没有不妥,等十天半月再发作的也不是没有。 “你就不想问问本座是怎么试蛊的?”孤行少问得有些压抑。 看样子才压下去的痛楚又翻涌起来了,欧阳摇头:“每一种属性的蛊,试蛊方式都天差地别,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你还是先调息好再说。” 孤行少却道:“这么多年来,本座一直在找一个可以助本座勘破功法壁垒的人,而这个人,便是你。” “功法壁垒?”欧阳不解。 “早前练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后来对蛊虫一类尤其忌讳,家里长辈说兴许找个蛊师相伴左右,便能克服这种情况,于是本座一直在找,找了许久,直到你出现,虽然中途被人误导,但本座始终觉得就是你,苦于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离人蛊一试。”孤行少道。 想来当年孤行少练功走火入魔应该是和蛊虫有关,恐怕还是受创于蛊才会留下这种毛病,这说起来倒是和她的畏水挺相似,可是也没见有大夫告诉过她,让她成天抱盆水在怀里来克服的。 欧阳觉得孤行少的话半真半假,受创于蛊、走火入魔可能是真,至于这个什么长辈的建议就有点无稽之谈了。 长辈?欧阳一惊,赶紧问道:“这长辈不会刚好是给你离人蛊的那一位?” 孤行少点头。 欧阳哭笑不得地露出一抹了然,果然是不靠谱的亲戚啊。 “也许你这长辈说的法子压根就不对呢?”能怂恿自家小辈在心口上试蛊,这点常识都没有的长辈,想的能是对的办法? 孤行少道:“法子没问题。” “你是不是也太肯定了点?”莫不是已经到了实在无解的地步,所以才死马当活马医,信了那长辈的鬼话? 孤行少顿了顿,纠结了好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一般,握指为拳,往自己心口锤了锤,道:“在蟒谷里本座便发现你体内也有,一模一样的心脉。本座那时候很欢喜,后来发现能被你喜欢,本座就更欢喜了。还记得吗,后来我们遇到蛊虫,漫山遍野,成群结队,只要你在,本座便不那么容易受影响。” 欧阳点头,那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只是没想到孤行少能说出这种剖白内心的话,欧阳一时有些愣。 “同你在一处,本座的情绪确实会受你掌控,以往从没有哪个蛊师能这样影响本座,特别是你说绝情话的时候,本座很不舒服。” 欧阳越听越糊涂了:“我什么时候说了绝情话?还有啊,这同你走火入魔试蛊有什么关系?” 孤行少一愣,有些尴尬地道:“不是走火入魔试蛊,今次这个形状应该说是试蛊引起的走火入魔。 “?”试蛊还能试得走火入魔?欧阳越发听不明白。 孤行少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唇,意外还有些委屈道:“本座都亲你了,可是你却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只是逢场作戏,本座听了这话很不舒服,”孤行少指着自己胸口,“一直疼到你来扶本座。” 原来那时候亲她就是在试蛊了吗?若真是如他所言,那当时他背过身去,原来就已经开始不舒服了吗?走火入魔,是那时候开始的? 这也太诡异了,恕她孤陋寡闻。欧阳如是想着,不自觉便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第一次听说试蛊是靠吻的,这也忒邪乎了!这是什么属性的蛊?合欢吗?竟然用这种方法试,你到底是怎么走火入魔的,莫不是在温柔乡享受的时候?那可真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孤行少低笑一声:“还以为你会问是不是本座对你动心了。” 彼时他抵着疼得死去活来的心口将这番话告知司徒陌的时候,司徒陌却拍着胸脯保证说:以他万花丛中过的经验来看,这分明是一腔爱意被无情践踏的反应。只是孤行少身体殊异,反应猛地不正常罢了。 然后便有了母妃请欧阳来,司徒陌将他二人关在一处。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他能不知?只有欧阳,傻乎乎的不知道被关进来意味着什么。 欧阳觉得诚然孤行少的解释听起来是像被她所伤的痴心汉,可是她断没有理由傻得再将他的这套说辞当真。 离人蛊这样邪性,孤行少却不惜一试,看来这个所谓的“药”,对他来说很重要了啊。 欧阳道:“那你试出来了,我就是你要找的药?” 孤行少点头。 按照孤行少的说法,他二人又被关在一处,司徒陌还说什么解不解的就趁现在,欧阳悚然一惊,她身上是没什么药用,可她的身体,恰巧能“鼎”用啊! 多年前秘域南疆曾传出过一味蛊,可借男女云雨之欢,过渡人身上的任何病灶。初时是痴心女子求来救负心汉的,痴心女子以自己为蛊鼎,将负心汉的暗疾过到了自己身上,可是负心汉病一愈便嫌弃痴心女子身有暗疾,于是翻脸无情另觅新欢。 哪料痴心女子也是个极有养蛊天赋的,她为爱疯魔,以自身肉体为蛊虫的终宿主,不停与人欢好,偏巧这蛊繁殖能力极强,凡是与之有染的皆被感染,江湖上一时蛊患病患遍布。 概因这蛊一旦选定终宿主,便会在终宿主体内能进行发育繁殖,但不会伤害终宿主的身体,可当繁殖出来的新蛊通过云雨之欢进入他人体内,这些“他人”便是蛊虫的中间宿主,而蛊虫对中间宿主的身体却会毁灭性的蚕食,且中间宿主体内的蛊虫同样具备传染性。 当年世家布下天罗地网要抓那痴心女,她倒也聪明,最后躲到了莲峤。据说当年母亲师兄弟几人,很下了番功夫才将蛊祸弥平。 这蛊邪性的厉害还有一个鬼气森然的名字叫“阴阳蛊”。 欧阳不知道孤行少的这只蛊是不是选定终宿主那一只,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欧阳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冷声问道:“不知大公子准备怎么用呢?可别再说什么离得近一点就可以的话了。” 她又叫他大公子,孤行少知道,这是她拉开两人距离的表现,欧阳,生气了。 欧阳紧盯着孤行少的一举一动,自己都退到门下也未觉。 孤行少却笑道:“你能长点心知道要防备人,本座很开心,但是不用防着本座,本座不会伤害你。” 欧阳讽道:“伤害的还少了?” “欧阳……”孤行少叫道。 欧阳却打断他:“大公子还没说,准备怎么用欧阳这味‘药’呢。可别说什么走火入魔的时候亲一亲,立时就能心血平复,恢复如初!” 当她是傻的吗? 走火入魔了,要找个蛊师来占便宜,难道占个便宜就能不治而愈了?虽然她连三脚猫的拳脚都没有,但是常识还是知道的好。什么离人蛊,她看分明就是阴阳蛊,想将她拆吃入腹,然后好将他身上走火入魔的病灶过到她身上。真是好不卑鄙的算计!亏自己方才还担心他! 孤行少将腿脚放下床,两息之后才站起来。 “你干嘛,坐下去!”欧阳惊恐地扒着门,使劲拉了拉,徒劳!再转身时,孤行少已经颤巍巍地向她走来,“警告你,你要敢过来,本姑娘,本姑娘就咬舌自尽!” 她本是威胁之语,孤行少却沉沉一笑,似乎在赌她不敢对自己下手一般。 眼见孤行少越迫越近,这窄小的一间客房,他即使再弱,出手对付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欧阳惶恐地语无伦次:“大公子,孤公子,孤行少……” 欧阳是着急则乱,不然也不至于看不出孤行少步伐虚浮,气空力竭。 孤行少一掌撑在门上,欧阳的拍门声戛然而止。 孤行少几乎整个人贴靠在她身上,他的身体滚烫的厉害,便是走的这几步,汗水又淋淋的下来了。 欧阳抖着嗓子蚊弱地求道:“不,不要……” 孤行少一手撑住门框稳定身形,生怕自己会压着欧阳,一手捉住欧阳腰身,将欧阳推得紧贴靠门,他有意拉开二人的距离。 可这点距离哪里够,在欧阳看来,他将她困锁在臂弯和门板之间,怎么看怎么像要对她下口一般。 欧阳伸手抵住孤行少,没想到轻易便将人推开了些许距离,欧阳大喜,待还要再使劲,孤行少却突然拉回她一把搂得死紧。 实际上不是孤行少将她拉回,而是实在没有力气,撑定的手臂一松,整个人压向了欧阳。 孤行少喘了两口气,两手同时撑在门框上,这才又将身躯拉了起来,不过这对欧阳来说就更要命了,方才只锁一只手,现下锁两只手,将她困得更死了。 “你若将我当蛊鼎用,我保证,一定会拉你垫背的。”欧阳的声音隐约染了哭音。 这声音利刃一般划开孤行少神识,仿若如梦初醒,孤行少低下头问道:“吓到你了?” 明知故问!欧阳咬唇不语! 孤行少轻笑:“你应该说,我若拿你当蛊鼎,你保证让平南王府陪葬。” 他这是嫌她威胁地不够狠的嘛?欧阳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孤行少,这才发现孤行少双眸紧闭,面色潮红,看起来神识不大清醒、极其隐忍的模样。 “威胁人都不会的傻女人,”孤行少轻叹一声,“你猜到了本座打算怎么用你是不是?” 欧阳闻言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身体蓦得紧绷僵硬。 孤行少有感,撤下一条手臂来,寻到欧阳后背,一下一下安抚:“你不愿意,本座定不会用强,不要怕。” 第111章 试蛊(六) “你?”不是要强迫她却为什么又要将她困住,难不成是为了降低她的心防? “本座等,等到娶你那一日,好不好,你不要怕,本座不会伤害你。”孤行少道,听起来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明明是深情款款的表白,这番话入了欧阳的耳却了变味,欧阳直以为孤行少是要等到成亲那日再将她当成蛊鼎:“不,我不嫁。” 后背上孤行少的手蓦然一收,欧阳便与孤行少撞了个满怀,欧阳这才发现,原来他虽困着她,实际两人之间竟还隔着些距离,难道孤行少其实真的没有打算用强? “你只能嫁给本座,江沉剑你想都不要想!”孤行少发狠一般搂紧欧阳,霸道的宣示,“你是本座的,从生下来那一刻,便是本座的!” 如是说完,孤行少猛然放开欧阳,蜻蜓点水般在欧阳唇上落下一吻,克制而郑重的像是在做标记一般。 “现在你去外面等着本座,不许跑,你若想跑,就先想想暗香绮罗殿那一百六十九条命。”孤行少道。 欧阳怒目圆瞪,卑鄙! 孤行少深深地看着欧阳,半晌,幽幽叹道:“对不起,本座收回之前说的那句‘同你逢场作戏’的话。” 你可不可以说,你收回那句“同我逢场作戏”的话? 你说,蟒谷中只是与我,逢场作戏,我很难过,这儿不舒服,你可不可以说你收回那句?我现在疼得厉害,就当是哄哄我,可以吗? 想不到孤行少竟还记得她伤重时的话,她以为他都已经信了这是她胡说八道的。 “本座现在才哄你是不是有点晚?”孤行少轻笑一声,“你别介意,本座这会儿心口也不舒服,你去外面等着、不跑,就当是也哄哄本座好不好。” 欧阳被孤行少的一番话震得晕晕乎乎,他这是,在做什么?讨好她吗?那这讨好还真是与众不同。 孤行少搂着欧阳往旁边挪了挪,强提起一丝内劲扒住门框,五指内扣生生抓进了框条的木头里,欧阳光看看都觉得疼,孤行少却浑然无觉一般反倒还用劲拉拽。 “咔……”挂锁的房门生生被拉下半拉,还好有锁扣牵连,拉坏的房门颤巍巍倒下来却终是没能砸下来。 孤行少一手擒着倒下的门,一手将欧阳从隙缝的门缝里推了出去,紧接着“碰”地一声,自己又将房门盖回了原处。 这一切来得太快,等欧阳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外头了。 孤行少的身影投射在门上镂花的扉页上,像是确定了门不会倒下去,这才顺着房门缓缓滑了下去。 “孤行少。”欧阳喃喃,不知所措。 “少儿,少儿啊……”老王妃声泪俱下往门上扑。 一只宽大的手掌“啪”地印在扉页上,这一掌,既挽救了即将被老王妃扑倒的门,也借机告诉大家,他还能动弹。 欧阳看孤行少手掌的高度,估计他是滑坐下去了,他让自己等,想来是有把握解决的,只要人还是清醒的,那应该就没什么危险。 司徒陌上前扶住险些哭晕的老王妃,软语安抚了一阵,老王妃擦着眼泪莫名其妙看了欧阳一眼,然后竟然答应让嬷嬷扶回去了。 “你对老王妃说什么了。”欧阳诧异,以老王妃对孤行少的紧张,方才一直都守在外面,这会子怎么反倒还走了? “我给她说孤兄的问题已经解了。”司徒陌道,面上却一派严肃,看来他是知道欧阳和孤行少什么都没能发生。 司徒陌口里的“解了”是个什么意思,欧阳略略一猜便明白过来,于是决定和司徒陌老账新账一起算:“你将本姑娘与他关一处,是否无耻了些?” 司徒陌回头看着欧阳,不答反问:“孤兄将你推出来的时候,可是同你说了什么?” 欧阳一惊,不禁怀疑孤行少当时的声音是否有点大,不然司徒陌怎会知道。 见欧阳不答,司徒陌了然道:“是爷劝他与你明言的。” “?” “若非你恰巧就是他需要的那个女人,你当他会这样纠结?想捧着你,却发现你是江沉剑的细作,想杀了你却下不去手,你逼得他只能冒险试蛊,你说爷将你锁进去,无耻不无耻?”司徒陌道,虽然他之前也劝孤行少若是有可能不妨试着接受欧阳,可是还没开始接受呢,孤行少就险些将一条命搭进去,此时的司徒陌,对欧阳充满了敌意。 “所以你说他对我的态度,完全取决于我是不是他的药,而不是我这个人怎么样?”欧阳讷讷开口,如是一想仿佛还真是,孤行少在认定自己是的时候,态度明显不一样。 “你这女人抓得什么重点?”司徒陌哭笑不得。 “你难道要说的不是这个?”欧阳怔怔问道。 “合着你就只听到第一句是!”司徒陌几近抓狂,于是深吸一口气慢慢来帮欧阳捋,“他告诉我说,你为了救他,不惜以身犯险引走蛊王,他说他那时觉得,世上没有比他更幸运又更不幸的人了,他眼睁睁看着你决然闯入九死一生的境地,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恨!在确定你是江沉剑派来取他性命的时候,你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吗?” “怎,怎么想的?”以欧阳对孤行少的了解,欧阳觉得,孤行少的想法一定非常人所想。 “他说:‘那个女人说自己是来换沧海月明的,你说可笑不可笑,江沉剑将她利用的干干净净,她还一心一意想拿到沧海月明在回姓江的身边,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女人?她是怎么活到现在的?蠢也该蠢死了。’”司徒陌心里还有气,复述的时候故意将声音拿捏的毫无波澜。 可是欧阳却从字里行间,轻易就想见了孤行少说这番话时的嘲讽与不甘。 “他,真这样说?”欧阳不确定道。 “哼。”司徒陌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可他,怎么不告诉我呢?”欧阳喃喃。 “你让他说什么?说哪怕知道你是江沉剑的细作,知道你一心一意都扑在江沉剑身上,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吗?”说到情不自禁的时候,司徒陌陡然放低了声量,听起来有股阴寒的森意。 “怎么会……”孤行少对她,会情不自禁?孤行少对她,会有情?“不是只当我是药吗?” “只当你是药?”司徒陌气极反笑,“只当你是药方才就该将你当成药用了,可你现在毫发无损。” 欧阳浑身一震,是了,他试的阴阳蛊,方才若是用强,自己能逃得掉?若是用强,他还需自我闭锁在房内吗? 他只让自己等他,或者说他威胁自己等他,因他知道,自己看破玄机,只要出了房间,定然是要逃之夭夭的。 所以,他是真不想伤害她,却也不愿放了她。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呼之欲出,欧阳觉得本已平静的心湖波澜再起。 “他给你说了离人蛊?”司徒陌道。 欧阳点头,虽然她认为那应该是阴阳蛊。 “那便好,”司徒陌点头,但是他不知道孤行少仅仅只是说了离人蛊的名字以及试蛊的过程,其余的只字未提,“我不管你和江沉剑什么关系,但他既然需要你,你最好不要有什么花花肠子,否则,本公子第一个不放过你。” 又是威胁,这两人还真不愧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我现在把门打开,你进去,做你该做的事。”司徒陌说着便去开锁。 “做什么我该做的事?”欧阳惊愕,想着司徒陌不会是还要她去和孤行少…… “他都给你说了离人蛊,你竟然不知道?你是在和爷装疯卖傻吗?”司徒陌道。 果然,欧阳脚跟一转,内劲一提,准备开溜,开什么玩笑,才出了狼窝这会儿又让她进去? 司徒陌眼疾手快,身形一晃便拦在了欧阳面前:“你不愿意?” “我为什么要愿意?”欧阳好笑地问。 “你不是喜欢他吗?”司徒陌道。 “他给你说的?”若不是孤行少说的,司徒陌怎得知道,这个话题他们也只在蟒谷的时候点到为止过,“且不论我是否喜欢他,凭什么我若喜欢他就要为他,牺牲自己?” 当年染上阴阳蛊的人,苦于无解,最后可都是被一把火烧死的。 “你觉得是牺牲?”司徒陌难以置信,“你是石头做的吗,他因你变成这样,现在不过让你帮个忙,你们早晚都要成夫妻的,你居然说这是牺牲?” “……”这话说的,早晚成夫妻,那也有早有晚,且不说迟则生变的道理,谁规定结个亲就要将自己的命搭上?欧阳觉得司徒陌的脑回路和孤行少一样,都这样与众不同。 司徒陌冷笑一声,捉住欧阳往回拖,一时激愤竟口不择言起来:“你若觉得是牺牲,那也牺牲,毕竟父债子偿。” “你什么意思?”什么父债子偿?司徒陌莫不是急疯了? “冷血无情的女人,他怎么把你当成了宝!”司徒陌只冷哼,腾出一只手来去开锁。 看样子司徒陌是真打算将自己再关进去,欧阳情急,一口咬在司徒陌手上。 司徒陌疼得直抽气,下意识手臂一扬一甩,欧阳毫无防备,生被甩了出去…… 骤感重心不稳,欧阳仰面摔了下去,惊呼都还来不及出口,眼前闪电般掠过一道黑影,一只温柔的掌撑住了她摔落的身姿,轻轻往上一带,欧阳眼中便映进了孤行少深邃且略显忧心的眼。 第112章 争辩 “你咬他做什么,又不是唐僧肉,有本座给你咬还不够?”孤行少点着欧阳丹唇,眼波里温柔得都能掐出水来。 欧阳见鬼一般浑身一颤,站稳了脚后赶紧推开孤行少。 身后司徒陌欣喜道:“你压制下去了?” 这显然不是在问她,欧阳也仔细瞧了瞧,见孤行少的面色确然已经恢复正常。 孤行少却不感动司徒陌的关心,转而问道:“你欺负她了?” 司徒陌闻言猛然倒吸一口气,没料到孤行少这样重色轻友,自己上赶着为他铺排,他竟然只惦记着欧阳,为了个女人他无视自己的良苦用心就算了,居然还这样中伤人。 司徒陌以手指着孤行少像是要发飙,可转瞬一想空口无凭的,于是愤然撩起衣袖,将被欧阳咬得见血的压印亮了出来,咬牙切齿道:“她咬我来着。” 孤行少却只是眉梢一挑,心里明镜似的:“你不欺负她,她是不会咬你的。” “我,我欺负她?”司徒陌回手指向自己,气得语结,“她没把我气死就不错了,你知道她方才说什么不?啊?你知道不知道你就替她说话?” 欧阳心底咯噔一下,方才她和司徒陌的对话声音不算小,若是孤行少没有封闭五识,那八成是听到了的,欧阳偷觑向孤行少,心底直发虚。 哪料孤行少也正好在看她,看见欧阳偷瞧过来,孤行少却回以一个安抚的轻笑,转而对司徒陌道:“这于她而言本就是牺牲。” 他果然,是听到了!虽然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但欧阳私心反而觉得更对不起孤行少了。她说那话不过就事论事,本身并没有恶意,却不能否认那的确是很伤人,可孤行少半点怨怪也没有,大肚的让她不可置信。 “她她她,她算什么牺牲?”司徒陌道,“她救你那是天经……” “够了,”孤行少猛然喝断司徒陌,然后看着欧阳,放软了语势,“又不是她的错。” 欧阳知道,在孤行少喝断的那句话里,司徒陌是要说“天经地义”,欧阳疑惑极了,“为什么我救人就是天经地义?” 孤行少却先一步接过话头,也只是毫无建树的一味安抚:“别听他瞎说,他就是欺负你。” 欧阳才不信,还是追着司徒陌问:“你把话说清楚。” 说就说,他司徒陌还怕个女人不成:“凭你是……” 孤行少冷冷一个眼刀甩过去,警告之意明显,司徒陌顿时声音一哑,徒张了张嘴,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欧阳看着孤行少对司徒陌的警告,没好气地道:“你别瞪他,让他说。” 虽然司徒陌很想宣之于口,但孤行少光眼神就能凌迟人,他若是不识相还不得被活刮了?司徒陌抖着手指向孤行少,又恨又气,再想指欧阳的时候被孤行少侧身挡住了。 “既然没什么说的,那你就别杵在这儿了。”孤行少道,心想着赶紧将人撵走是为上策。 “不行,不许走,把话说清楚再走,”欧阳却不依,径直从孤行少身后钻出来,断然不能不明不白了结此事,“司徒公子前说要欧阳父债子偿,又说欧阳冷血无情,现还要欧阳天经地义去就义,到底凭什么!” 孤行少闻言蹙了眉,再看司徒陌的眼神便有几分凌厉了。 “大公子,可以请您先转过去吗?欧阳觉得您这样看着司徒公子,他可能不敢说。”欧阳心细如尘,这两人的情状分明是司徒陌被压着一头所以才不敢说。 孤行少却卖乖道:“本座看起来有这么凶?” 司徒陌赶紧嘴碎的接了句:“凶神恶煞也不为过。” 立时,孤行少、欧阳双双飞出眼刀,一个赶一个瞪得狠。 欧阳瞪司徒陌是瞪他不识趣,她以为只要不惹孤行少的不快,司徒陌说出实情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可是她没料到,哪怕孤行少不再施压,以他经年累月在司徒陌心中建立起来的说一不二的威势,司徒陌也已不敢轻易坦言。 司徒陌委屈极了,好兄弟没人性就算了,找个媳妇儿也不是善茬,于是心里窝着一捧怒火,梗着脖子道:“爷不告诉你!” 左右都要得罪一个,利弊权衡后司徒陌觉得欧阳这柿子比孤行少这硬石子好捏,再说了,得罪个女人那也不能得罪袍泽,几乎是抱着扞卫兄弟情义的决心,司徒陌最终选择倒向孤行少。 然孤行少压根不买账:“既然不说,那还杵着做什么?等本座请你喝茶?” 司徒陌气得甩袖走人:“得得得,爷不操你这烂心,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就这么走了? 欧阳看着扬长而去的司徒陌,明明他就是个藏不住话的,所以,难道还是孤行少暗中做了手脚? 欧阳狠瞪孤行少一眼,认定就是他捣鬼了:“你为什么不让他说?” “本座没有捂着他的嘴,是他自己不想说。”司徒陌赖道。 “那好,他不想说,那你想说吗?”司徒陌一走,还能为她解惑的便只有孤行少,这二人一直眉来眼去,孤行少定然是知道内情的。 孤行少闻言一笑:“怎么不叫本座‘大公子’了?” “啊?”孤行少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方才请本座转过身不要看着司徒陌的时候,称呼得可相当客气。”她管他又叫回了大公子。 “若是大公子比较喜欢这个客气的称呼,欧阳以后定然常叫。”欧阳道,她那是气极了好吗!眼看着真相呼之欲出,孤行少被倍加阻难。 “不喜欢,你一这样客气,便是刻意拉开与人的距离,你在生气。”孤行少道。 欧阳心底一颤,孤行少竟然看懂了她这样小的心绪变化? 他说他不喜欢?是仅仅不喜欢被人称作大公子,还是不喜欢她语气里的疏离? “那,那以后不这样称呼你,你说如何称呼便如何称呼,可好?”欧阳脑筋一转,准备一箭双雕,“现在可以帮忙解释一下司徒公子的话了吗?” 她想若是孤行少答应下来,不但要解她的疑,还能从他给出的称呼里知道,他到底是不喜欢什么。 欧阳望着孤行少,想从他的神情里预判一下,她看得小心翼翼,即期盼又忐忑。 还好,孤行少扬唇笑得几近宠溺,欧阳一愣,她从来觉得他算是城府阴沉不苟言笑的那一类,她最多也只见过他偶尔好心情时一点笑意,他的神情,从来没有柔情,今次竟蓦得成了宠溺。这就像是见着了哇哇啼哭的婴孩,前一刻还不会爬行,后一刻竟然能小跑起来一般震惊,欧阳此时的震惊,恰如此比。 孤行少勾指刮过欧阳鼻尖:“狡猾,可听过好奇心害死猫?” 欧阳愣愣道:“我,我不是猫。” 孤行少便压着嗓音沉沉地笑起来,自然而然牵起欧阳的手,十指交扣,带着欧阳往楼下走去:“镇上有家酒酿圆子不错,走火入魔时隐约听到玻璃丫头说要去给你烫甜酒,带你去尝尝,我们边说边吃。” “是琉璃。” “那也和玻璃差不多。” “差远了,琉璃艳丽多彩,玻璃色泽单一。” “玻璃比琉璃可贵重多了,给她改个名,富贵富贵。” “这个名字开始传承的时候,世间还没有玻璃。” “那倒是有些特殊含义了。” “嗯。” “还是玻璃好听……” 第113章 散散步 欧阳同孤行少穿了四条小弄巷才转到主街,一路走来人迹罕至,歪斜的陋室高矮不一连成漆黑的一片,走得欧阳都怀疑是不是天太晚,家家户户都熄灯歇息了,她甚至已经在心底盘算这个时辰出来还真得有酒酿圆子吗? 欧阳一路都紧盯着孤行少,想着他莫不是将自己故意往这偏僻的地方带,孤行少握着她一只手,她的另一只手就一直摆在腰间,挤进腰封内的两指刚好捏住蚊须针管。 琉璃听了她一路的遭遇,在备蚊须针时特意多装了一管,只是这次应欧阳的要求,一管还是淬着剧毒,一管淬的却是迷药。为得就是防止万一不小心惹毛了孤行少,用迷针对付他既不伤他性命,自己也能脱身,只是实在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欧阳低低叹了口气,低得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叹气,前方弄巷的出口隐约有光,欧阳想,若是这个巷口出去还是弄巷,那她到底要不要将孤行少扎晕? 还是扎晕,大晚上带她出来游“僻巷”,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是别有用心。 嗯,那就扎晕!欧阳捏紧了针管,虽然在前两个巷口她心底也是这样想的。 欧阳几乎是被孤行少拖着一前一后走进巷口昏黄的灯光下的,果然前面还是一截弄巷,只不过前面这截弄巷不深,三十来步开外便又是巷口,欧阳站在灯下,见那巷口外终于有了些许人气儿。 “本座知道你手里有针,为什么不用呢?”孤行少冷不丁开口。 他竟然知道?他怎么知道的?欧阳面色辣红,摆在腰间的手一时如针扎芒刺一般。 “早两条街你就准备好了,怎么不动手?”孤行少再问。 他是她肚里的蛔虫吗?被孤行少知道了自己的小算计,欧阳吓得腿根发软,下意识就朝后缩。 孤行少牵着欧阳的手往回一拉,本来用力不大,可是欧阳腿软,孤行少一使力,欧阳不由自主就往前扑去,孤行少赶紧伸手扶了一把,二人阴差阳错便抱了个满怀。 “投怀送抱也没用,还是要回答本座的问题。”孤行少搂着欧阳,口说无情,嘴角却向上扬成了好看的弧度。 欧阳骇然抬头,正想着要怎么狡辩,孤行少笑意收放不急,被欧阳抓了个正着。 逗她玩呢! 欧阳铁青了脸,这个男人越来越可恶了,明知道她怕过他,却还来吓人。 孤行少见欧阳面色不善,赶紧先先入为主道:“你想暗算本座被揭穿了,怎得你还生气了?不过离最近一次你怕本座,似乎是许久以前的事了?” 久吗?其实不久,只是最近发生了许多事,他们患难与共、相互搀扶,欧阳对他的情感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今蓦然回首,才会觉得那是许久以前的事。 欧阳从孤行少怀里退出来,摸出怀里的晶针,虽然孤行少看似没有生气,但欧阳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应该解释一下:“琉璃这次给我备了两管,一管剧毒,一管只是迷药。” 孤行少从欧阳手中将两只晶管抽走,尽管头顶灯光不甚明亮,却还是无碍他看清手中的东西,一模一样两只晶管,造型同样的两捆蚊须针,区别只在于一管针莹白通透,一管针嫣红似血,至于哪管有毒哪管是药,孤行少一目了然。 孤行少举起白管道:“这是专门为本座准备的?” 难得他竟然这么有自知之明,欧阳尴尬地直点头。 孤行少看罢将两管针放回欧阳手里:“既然你还是怕本座,那便留着,这样你能心安一点。” 他本来想说“防备”,却觉得与其欧阳是防备他,还不若“怕”的好。 欧阳赶紧将晶管塞回腰封里,小心翼翼确认别好后才抬起头来,这一看,却发现孤行少眼仁暗了暗,神情中多了些沉重。欧阳顺势觑了眼头顶的大灯笼,觉得是不是光线太昏暗自己没有看清楚,等她回过头来时,孤行少的神情又恢复如常了。 果然是,没看清楚啊! 孤行少伸出手来再次牵上欧阳,没头没脑地道:“欧阳,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呃,我知道。”欧阳赶紧答道,想着莫不是自己不小心哪里又表现的不对,不然孤行少怎得娘兮兮提这话? “呵,真敷衍,”孤行少轻笑道,“你就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走了两条街都没对本座下手吗?” “啊?”这倒是将欧阳问住了,她为什么不下手?她还真没想过。 “是你下意识觉得本座不会将她你如何,还是在等个出手的时机?”孤行少假设道,本来不用走这么多条小巷,他是在感知到欧阳的紧张时才决定绕路的,可是她,迟迟没有动手。 欧阳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自己若是不傻的,当时定然是在等一个相对有利的时机啊,毕竟孤行少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暗算的。 “嗯?”孤行少追问。 “大概私心里觉得你不会将我怎么样。”欧阳道,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是在等时机啊。 欧阳偷偷吁了口气,虽不是说的真话,可这假话却遥遥呼应着心底的某种笃定,于是这话说出来,便是她自己也没察觉语气中竟带有几分偏信。 “可你还是一直都准备着。”孤行少道,准备着一旦他有不利于她的行动,就会毫不留情给他一针。 孤行少说得是事实,欧阳无言以对。 孤行少牵着欧阳往主街上走,穿过弄巷,顺着街灯越走越热闹。 “曼歆的人还在镇上,本座只想带你出来吃点宵夜,不想引来无谓的追杀,所以选了僻静的弄巷。”孤行少道。 他这是在向自己解释? “走陋巷就不会遇上了?”欧阳问。 “确实没有遇上。”孤行少道。 “可是我们这会儿也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要说被发现,那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所以需要做点伪装。”孤行少道,顺手从身旁的摊位上取下两只面具。 “公子,三文钱。”小贩眉开眼笑的卖出今晚第一单买卖。 “过来,戴上。”孤行少冲欧阳扬了扬手中的面具。 说实话,那面具真心丑,欧阳蹙了眉,扫视过整个货架,不是蝎子就是蚕虫,还有一面一人高的,白底的草纸上竟然绘着一条龙,这是什么鬼面具?戴头上还是捆身上? “有没有稍微好看一点的?”欧阳问。 孤行少愣住了,这才仔细看了看自己拿的面具,黑白的墨面看起来粗糙极了,画得也是随性潦草。 欧阳拿过面具还回货架上:“你不会看都没看过就准备拿来戴?” 他哪里在意过这些,不过是想着能用一用,压根没想过要考虑美丑的问题。 “这位小姐,小人这摊位是钱货两讫,您看这钱都付了,您再退货,不是坏了小店的规矩吗?”小贩为难地指了指货架一侧毫不起眼的小木牌,上面确然写着“钱货两讫,买定离手。” 这是卖面具还是开赌坊的?还买定离手?难怪这摊位前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你若看不上,那边便算了,我们再换一家。”孤行少道,三文钱而已,也不算什么。 那小贩听孤行少这样说,立时揣了铜钱就缩到摊后的小凳子上去了,摆明就等孤行少这句话。 欧阳恼恨地瞪了一眼小贩,这种哑巴亏她怎么肯吃,回头愣是从一众货架上挑出两面相对正常点的面具才罢休。 第114章 游游街 欧阳虽选了一个相对正常的面具,但其实这面具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那是两只一模一样的大蛾子面具,只不过她的那只是白底黑纹,孤行少那只是黑底白纹,两人又恰巧是一白一黑的衣裳,走在夜街上,黑白无常似的,所有人看了都绕道而行。 欧阳顶着这样清奇的一只面具行在街上,怎么走怎么别扭,可是身旁孤行少走得气定神闲,似乎并不觉得用这样的面具有什么不妥。 不行,还是得换一个面具。 于是欧阳专挑小摊走,顺着摊位一溜儿走下去,却再没见一摊卖面具的,便是连却扇她都看见有。 却扇? 欧阳在手执摊位上停了下来,是的,准确的说这是一处卖扇的摊位,多数货品还是女子的手执圆扇,那把却扇摆在摊位左角最尊的位置上,绣着蟠龙缀着宝玉流苏,不仅有扇架支撑,还配了只小香炉熏在前头。 “这么想嫁给本座?都开始看却扇了?”孤行少跟上来,满摊手执,也是一眼便瞧见了那一把。 “小店的却扇都是定做,这只是样品,二位若是有意,白日里可到清凉街秦家来瞧一瞧样扇。”摊主不过二八年华,一双手水葱似的,看起来就很巧。 “我就看看……”欧阳道,开什么玩笑,她是有多思嫁,自己赶着去定却扇。 “她是觉得嫁妆要自己亲自绣才好,多谢。”孤行少赶忙道。 那摊主闻言笑盈盈的连连点头。 欧阳脸皮薄,虽然带了个丑兮兮的面具,但还是丢不起这人,抓了孤行少就走。 “你真看上那把扇子了?”孤行少跟在后面问,“不若多砸点钱买下来?” “买下来做什么,给你照着绣文描一个来绣?”欧阳道,她本意是说买下来让孤行少去绣,可她这会儿羞愤交加,根本没注意这个句子本身就有歧义。 孤行少笑道:“你若是想给本座照着绣一面,本座会很欢喜的,无论你绣成什么样儿,本座都用。” 哪怕学着他一般恶毒说话,还是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欧阳气馁,转过身不搭理孤行少。 见欧阳突然不说话,孤行少跟上去问道:“怎么不说话了?生气了?” 彼时欧阳正从摊贩的货担里拿起一只小灯,那灯秀气极了,只有拳头那么大,灯壁涂着素色并未着墨,看起来除了小巧,似乎毫无可取之处。 欧阳摆弄着小灯,压根没听楚孤行少在说什么。 孤行少凑近了一看,原来是那灯顶与灯杆相连的部分做出了一段内陷的弧口,弧口里薄薄地撒着一层椒兰似的碎末,被弧口下的灯烛一熏,竟散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有什么好看的?”孤行少问道。 当然有的看,这样小一只灯笼做出来本就精巧,那弧口里的碎末竟然还要排出图案来,因着地方实在太小,大概排布的时候不大施展的开手脚,是以那图纹排得似蛇又类爪,似龙又无角。 不过欧阳当然不会将这个发现告诉孤行少,她这会儿不想和他说话。 但孤行少是什么人呢,那哪是欧阳说不想理就能不理的? “可有红灯笼?我娘子想买一双。”孤行少放下一粒碎银。 “夫人是想要那种红灯笼?”小贩问道。 “夫,夫人?”这一声称呼炸得欧阳外焦里嫩,好端端竟然成了夫人!她这扮相看起来像是为人妇的扮相吗? 欧阳剜了一眼孤行少,这一晚也不知他在抽什么疯,光在乱说话。 光在乱说话孤行少全不在意欧阳的恼怒,反而指着欧阳手里的灯笼解释道:“就这样大小的,新婚用的,上面要贴字的,或者你手写也成。” 小贩不大明白孤行少的意思,谁家新婚挂小灯,那也忒抠搜了,这二位看起来也不是缺那三瓜两枣的人,于是小贩找欧阳再确定一下:“这样大的,成亲用?不知夫人是准备挂哪里?” “你问本姑娘做什么,本姑娘又不是他娘子。”欧阳没好气道,放下手中灯转身又走。 孤行少见欧阳走,他自然也跟着走了。 “你们……”小贩一愣,感情这不是小两口?同来同去的,没道理不是啊。 孤行少仗着腿长优势,欧阳几乎是一路小跑,他却不过是步子迈大点,腿伸快点,轻易便跟上了欧阳的脚步。 “确定还是不同本座说话?”孤行少幽幽威胁道。 欧阳闻言咬着后槽牙狠狠道:“你说的酒酿圆子呢?在哪里。” 最好赶快吃了回去,她不知道再和孤行少走下去,还有多丢脸的事发生。 “你看,这不是到了。”孤行少道,摇手一指,青石拱桥的对面,一栋三层小阁楼临水而建。 欧阳迫不及待往桥对面去,身后孤行少却突然提醒道:“回来。” 几乎是用一瞬间,欧阳有敢利风铺面,于是脚步一顿,迈出去的前脚定了定,然后猛地往后撤了。 孤行少伸手去接,恰好揽住欧阳腰身,两人齐齐一跃,顿时从桥上到了水面。 而青石拱桥上他们方才所站的地方,一支三尺有余的弩箭穿风破电,箭身带起的劲风过境,直掀得附近摊位人散货毁。 “还是遇上了。”欧阳无奈道。 “可能是我们的面具太打眼了。”孤行少安慰道。 欧阳直想翻两个白眼给他看,又觉得太不文雅,只得生生忍住,没好气道:“这一路走来,没有哪一处摊位上没个龙纹,哪儿是我们的面具打眼,分明是布好了局就等着我们钻。” “越来越聪明了。”孤行少赞许道。 “你知道?”原以为他一路优哉游哉,应该没有察觉出来,想不到做个男人也能做到这样心细的地步。 孤行少没有回答,只因第二支弩箭打桥上再度射来,孤行少一个蜻蜓点水腾跃而起,那弩箭迅疾转眼而至,孤行少一脚踏在箭尾,再借一力,搂着欧阳还身跃到河对岸的三层小楼里。 “好……”说书人恰巧说完一段,楼里爆发出响亮的喝彩声。 欧阳眼见着那被孤行少踩过一脚的弩箭,虽落进河里,余势却不减毫厘,箭身打着旋沿着水面平滑出几丈远,箭头破水分流,在两侧激起尺余的水花。 欧阳看得冷汗直下,若是没有孤行少,哪一箭她都躲不过。 第115章 酒酿圆子 孤行少揽着欧阳从走廊上步进阁楼里,阁楼上下三层呈四面合围之势,只中间空出一块戏台大小做了天井,每一层面向天井的一侧皆装着同一款式的雕花栏杆。 “二位是要安静点的包厢,还是选在堂座顺便可以听听舅老爷的书?”小二眼尖发现孤行少是生面孔,端着茶壶茶具便迎了过来。 “今日都讲些什么?”孤行少问道。 “正讲到钱少爷命丧诡围楼、憨县令草断迷糊案。”小二道。 欧阳挑眉,还是新鲜出炉的材料? “想不想听书?”孤行少问道。 “却说那钱家少爷名钦寺,不择不扣就是个二世祖啊,围楼储了七七四十九位妙龄女子,个个是雪肤花貌才情动人,直比个王孙公子还风流、公卿将相还快活……” 楼下的书局已然开讲,果然,哪里的书说得都自带几分夸张,钱钦寺的围楼里顶多也就二十几个女人,被他说得生翻了一倍。只是这说书的好大胆子,竟敢公然在书辞里消遣王公贵族。 “听。”欧阳道,并非八卦作祟,实在是想听听外界是怎样传这件事的。 小二赶忙清理出一张空桌来,阁楼里的堂座倒是比包间卖的还好,欧阳选在靠近栏杆的一方落座,小二便将菜谱递了一份上来。 这菜谱做得那叫一个奢侈,皮料素裹着外壳,棱角处竟然还摞银攒金。 欧阳翻开菜谱,首页里啥也没有,只印了偌大两个“司徒”,竟然是司徒家的产业,难怪财大气粗,连坐堂说书的也敢消遣公侯贵族。 欧阳随意翻了翻,谱子做得奢侈,内中的菜品价格也一脉相承的奢侈。她也是过惯了骄奢日子的人,可是一壶清茶竟然能要价十八两,这是什么仙茶? 欧阳有些牙疼地道:“若是带上司徒陌,今晚这一顿,是不是也不用我们掏钱了?” 孤行少轻笑一声,抽走欧阳的菜谱递还给小二:“给她来一份酒酿圆子,要五彩的。” 蓦然想起她嫌弃面具丑陋,应该是喜欢漂亮的事物,于是孤行少特意嘱咐上五彩圆子,想着那个品相好看,应该是不会被嫌弃了。 小二掏出纸笔来边画边问:“那公子您呢?” “一壶好茶。”孤行少道。 欧阳看着小二的笔势一左一右像是画了两个半圆,不像是写字的样子:“他是会写还是不会写?” “不会,都是些穷苦人,司徒陌想得这个法子,画点简单的图画来代替菜品。”孤行少解释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免得客人一多,上错菜。 “对了,我方才并没有在菜谱里看见酒酿圆子啊。”欧阳问道。 “司徒家的酒楼通常是三套菜谱:平头百姓来,给的是素皮谱;有钱人来,给的是镶金谱;贵族来,给的是砌玉谱。酒酿丸子在素皮谱里,但是五彩丸子是在砌玉谱里。”孤行少道,伸手解下面具。 “见人下菜碟儿啊!”欧阳感慨,见孤行少都取了面具,自己当然也求之不得,于是一面颠颠地解着系绳,一面道,“那你点个酒酿五彩丸子,岂不是越档次了?” 孤行少道:“这是司徒酒楼的专供,旁的人也没机会点这种混合菜谱。” “你常来?”欧阳好奇道,悬铃镇这样偏僻,司徒家能来开一家茶肆已是不易,便是孤行少竟然也知道此地,此间莫非大有讲究? “有一故友常来,听她提过此处酒酿五彩丸子是一绝。”孤行少道,面上闪过一丝痛色。 故友是旧友还是亡友?欧阳见孤行少神色有变,心领神会的不再追问。 “钱少爷的爪牙这日不知从哪儿掳来位天仙儿一般的美人,捂着头套连夜便抬进了钱府,梳洗打扮后分毫不敢耽搁,将那美人儿裹作一团送进了围楼……” “噢哟,造孽哟。” “红颜命薄啊。” 四面看台上众人纷纷扼腕,突听得一声轻嗤,银铃儿似的嗓音脆生生问道:“套着头套入府的,你怎知那是天仙儿一样的美人?” “姑娘你可有所不知,那不是美人儿,钱府还不掳呢。”有热心肠的人赶忙解释道。 欧阳闻言望去,那发出疑问的姑娘就在天井的对面,坐在与他们相对的位置上,她仿佛不是来宵夜的,戴着顶帷帽不说,面前只摆了一杯热气儿全无的茶水。 那姑娘的声音太好听了,只要听过一次,便是怎么也不会忘的,欧阳一时激动,指给孤行少看:“住咱们对面客房的姑娘,借我手帕那位。” 对面的姑娘似有所感,转过头也往欧阳这边看,见欧阳指着自己,象征性的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孤行少却蓦得变了脸色,拉回欧阳,沉声道:“好好听你的戏,别打扰人。” “奇怪,之前明明对人小姑娘挺上心的,现在遇见了,怎么反倒还不大高兴了。”欧阳小声嘀咕。 “本座那叫对她上心?本座那是上心你,怕你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孤行少道。 “怎么会,人姑娘不是这样的人。”欧阳摆手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孤行少冷哼道。 眼看着两人就要争辩起来,小二掐着点儿将一只水晶盏端到欧阳面前:“姑娘,您的酒酿五彩丸子。” 欧阳接过汤匙,小二将盏盖揭开,立时一股热气升腾,酵香里满是糯香,所谓酒酿五彩丸子,闻起来似乎和寻常的酒酿丸子没什么区别。 欧阳搅了搅盏子里的五颗丸子,颗颗晶莹,糯米白皮内裹着的艳色馅料似乎正随着汤匙的搅动缓缓流淌,只一眼,欧阳便将内中馅料看透,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红馅的徘徊,绿馅儿的青艾,紫馅儿的红豆沙,浅金的花生芝麻…… 这样朴素的一碗元宵,不过换了口价值不菲的碗盏,便成了能上砌玉谱专供给贵族的五彩丸子。 孤行少说他有一故友常来,又赞不绝口,欧阳觉得这故友若不是没见过世面,便是生在极贵之家,否则怎看上了这盏茶点? 欧阳舀起红色的丸子,内中馅料还隐约可见徘徊花瓣的影子,借着食用的动作掩饰,欧阳窥视了孤行少一眼,他蹙着眉,眼光长远而锐利,正盯着那萍水相逢的房客。 第一颗丸子下肚,说实话欧阳没察觉出个中滋味,不知怎得,丸子入口,脑海中就开始设若着孤行少那故友的模样,她并不知道那所谓的故友是谁,也想象不出能当孤行少一声故友的人的模样,可她隐约觉得,那必然该是天潢贵胄一般的人物。 欧阳一时想得痴了,顺着孤行少的眼神看出去,他们的邻房住客此时正撩开帷帽一角,小心翼翼将茶水送到唇边,保持着端坐的姿势,轻轻啜饮一口,那帽纱、那襟袖动都不带动一下,端的是一派庄重优雅。 “那故友自少也该当是这样优雅,享尽了人间富贵,才会对一碟小食格外青睐。”欧阳想,愣愣地就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孤行少闻言回过头来,看欧阳只食了一颗丸子:“不合胃口?” “你的故友,是公主吗?”欧阳鬼使神差又问道,天潢贵胄般的人物,遍数北国上下也不过一个曼歆公主、一个当朝太子。 “嗯。”孤行少点头。 “这地方这么偏僻,也难为她找得到。”欧阳轻叹了口气。 初时孤行少也是这样想的,直到他发现了蟒谷的秘密,才恍然悟过来,哪里是她刻意找来的,不过是借口好管控蟒谷罢了。 孤行少道:“她比较贪吃。” 第116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一) 孤行少一口饮干茶水,忽然掷出手上的空杯,瓷杯擦着欧阳鬓发掠过,“铛”地一声钉进木头里。 欧阳吓得抱头缩到桌角:“你做什么打人。” 自己也没说什么过分话啊,难道是谈到公主惹他不痛快了?可他不还回答来着么。 孤行少却道:“兄台,你吓到本座的小娘子了。” “哈?”欧阳一愣,这话不是对她说的? 撤开一只手,欧阳朝周围瞄了瞄,四下里不知何时坐满了人,人人面前清一色摆着一只琉璃茶具,香茗正满,而孤行少方才掷出去的瓷杯,此时正正插在后座的茶桌上,看那杯高本该是入木三分的,却因杯下砸着一截什么,所以只浅浅嵌在桌面。 欧阳眼尖,从那微露的锥形弧度上看出,杯子下面砸得是截箭头,还是一截被杯子砸得弯翘的箭头。 欧阳咂咂嘴,觉得孤行少的气力大得有些骇人。 “那围楼被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却说那县……” 四下里一时落针可闻,只有说书人声情并茂的声音偶尔响亮地传上来。 不知何时,茶楼里已没了宵夜听书的闲客,便是那邻房的住客也早已离开,店家将她座位上的茶具都收拾干净了。 “大公子,小的也是奉命行事。”面前被孤行少钉了茶杯的人道,他手边的桌沿靠放着一把大弓。 欧阳认得这人,他们去钱府“认罪”的时候半路以箭阻拦的就是他。 四下里的人虽是生面孔,却有几张看起来还有些微薄的印象,比如打着“钱货两讫,买定离手”卖面具的货郎,他手里一支大豪,玄铁的豪尖锐利,冷光闪烁;再比如邀请欧阳去清凉巷定却扇的绣娘,青葱似的指尖把玩着婴儿手臂长短的细钉;还有买灯笼的…… 欧阳记得,这些人,在夜集上叫卖,摊位上清一色都出现过龙纹。 原来,竟然是一早就安排好的吗?难怪偏僻一镇,弄巷都熄灯了,主街上的夜集还人山人海,真的好排布。 欧阳下意识摸出腰间的蚊须针,早便觉得悬铃夜集不简单,想不到手笔这样大。 孤行少按住欧阳的手,道:“有本座在,你紧张什么?” 欧阳却不理孤行少,抽回自己的手,往后退到了栏杆边上:“为了引我们上钩,委屈各位扮作商贩摆一场夜集,还真是好大的手笔,诸位是怎么知道我们会来逛夜集的?” 欧阳将最后的疑问咬地极重,这样一场夜集若不是事先排布好的,她怎能有幸刚好赶上? 孤行少闻言瞬间回过味儿来,问道:“你怀疑是本座?” 欧阳只冷笑,可不就怀疑你,大半夜的说要吃什么酒酿丸子,明明一街之隔却领着她七拐八绕,好容易绕到主街上不正就赶上这些假模假式摆好套子的杀手,然后两弩利箭将他们齐齐逼到茶肆里,最后所有人包了茶楼,准备瓮中捉鳖。 如此巧合,若说不是孤行少事先透露行踪又刻意引导,谁信? “我记得我说过,若是你再有计划,请提前告知,不要真情假意来哄骗人,你知道我不会不答应,我欧阳惜命的很,捏在了你手里自然便识时务,你怎么老是记不住?真当本姑娘天生就是逆来顺受的?”欧阳道。 孤行少脸一黑,自己好不容易哄上手的人,被这一场围堵,又堵回了原型。 “你不信本座?”孤行少问。 “信,”欧阳一本正经点头,“你说什么我可不都信了吗?” 那就是不信,孤行少扶额,手里摩挲着剩下的一只茶杯,面色越来越沉,忽然,他手指一收,生生将瓷杯捏碎,孤行少撑着头转过脸、目光森寒地一一扫过在场众人:“本座都避到了司徒家的产业里,你们却仍要跟上来送死。” 欧阳知道司徒家有一套机阔可锁住闹事踢馆的歹人,江湖上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在司徒家的产业里惹事,这些人今日敢豁命冒险,看来是所筹丰厚啊。 “我等自是不敢与大公子动手,但公子若想要保全这小妞,怕也是……”拿铁笔的货郎指着欧阳,想说“怕是也不容易”。 孤行少曲指弹出掌中一粒碎瓷,豌豆大小一颗,直直射进货郎大张的口中,然后击透脑骨,从货郎后脑穿出,钉在了后方的廊柱上。 那瓷粒细滑极了,残留的一丝货郎的脑血根本挂不住,顺着瓷沿往下滑,于此同时,那货郎努力张了张嘴,不可置信地瞪着孤行少,几乎与瓷上的脑血同一时间委顿在地。 “本座猜你没有告诉他们,本座到底是谁?”孤行少抬着猎鹰一般狠辣阴损的眼神看向箭者。 一粒碎瓷便可破肉碎骨、杀人夺命,众人一骇,始觉孤行少深藏不露。 “兄弟们别听他废话,管他是谁,咱们一起上。”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似乎觉得所言有理,于是兵器纷纷上手。 “啪!”孤行少二话不说,再出一粒碎瓷,又收一命。 “本座说话时,不喜欢被人打断,”孤行少邪笑一声,“你们知道本座是大公子,平南王府的大公子是?” “便是平南王府容不下你,还嘚瑟……”第三条命话都没说完便也被孤行少收了。 “你还不打算说吗?”孤行少再看向箭者,语气里已染上了不耐,“那便本座亲自来说?” 箭者当然不敢说,这些人敢来,无非是看着赏金丰厚又以为大公子势弱好欺,他便是利用这一点,让这些替死鬼能拖住大公子哪怕一瞬,自己也能射杀了欧阳。 孤行少不待箭者答话,兀自言语:“平南王府无权无势的大公子叫步六孤行少对?贺兰山无痕宫的宫主叫孤行少对?你们没觉得名字有点像吗?” 像是像了点,但天下同名的人何其多,谁会在意?再说一个是王位角逐失败的废物,一个是翻云覆雨的霸者,哪怕有人觉得二者相像,又怎会联想到是同一人? 可孤行少这番话说出来,却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在场众人心上。 箭者愤然开弓,三箭同上,一箭指孤行少,两箭对欧阳:“我等已然得罪他,今日横竖是死,不如搏一把。” “识时务,”孤行少嗤笑一声,“却眼瞎。” 欧阳知道孤行少的识时务是指箭者煽动众人齐上,这么多年来,江湖上为何没人知道步六孤行少就是孤行少,除了二者给世人印象截然不同外,想必也是孤行少不允许这样的牵系暴露于江湖;而说他眼瞎却是因为,他一箭虚发根本没打算射中欧阳,可是两箭齐出却是对准了欧阳,可欧阳已然站在栏杆旁,只要箭发一瞬她后翻下去,哪里射得到人。 然而欧阳到底还不是孤行少肚子里的蛔虫,箭者弓弦饱提,箭待须发之时,孤行少一掌撑在桌上翻身而过,手中碎瓷悉数弹出,“咻咻”风声里,人已倒下一片。 随即孤行少揽住欧阳,就身侧的廊柱上借力飞身,欧阳只觉自己被带得腾空而起,三层高的天井在身下一晃而过,二人绕着廊柱飞出一个半圆,箭者的箭尖还没追上他们的方向,孤行少就已绕过去,一脚踢在箭者的手臂上。 弯弓立时失了准头,三支箭脱弓斜飞出去,正中摇摇晃晃站起来的三个人。 第117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二) “其实你不用救我,我自己能躲过。”欧阳道。 “你只有在本座的防御范围内,本座才放心。”孤行少放下欧阳,将欧阳挡在自己身后。 “可我不会感谢你。”欧阳闷声道,利用完人又来献殷勤,哼! “嗯,你只要信本座就好。”孤行少道。 信你?鬼才信你! 孤行少一爪扣住箭者手腕,四指圈腕,拇指撑开虎口蛮力压住箭者掌心:“兄台,小娘子不信本座,你说怎么办?” 欧阳震悚,他怎么知道自己不信他。 孤行少这一扣极有巧力,又带三分内劲,箭者被孤行少压得双膝一软,托举着手掌跪了下去。 “他都下跪了,你能信本座了吗?”孤行少转头,讨赏一般问欧阳,他本是想身体力行撇清自己和他们的关系,无奈欧阳不买账。 “他下跪同信你与否有何相干?”欧阳诧异,她根本不是怀疑他与这些人有牵系,纯粹是怀疑他又胡乱利用情谊来撩拨人。 “你怎知本座今夜要带欧阳出来?”孤行少拇指再上一层力。 “你们还等什么,一起上啊!我这会儿拖住他,你们才有机会得手。”箭者分明疼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却还要逞强。 孤行少邪笑道:“是吗?” “咔嚓……”“啊……” 两声极致的声响同时响起,亮得盖过了孤行少的笑声,前者清脆闻者胆颤,后者凄厉听者胆寒。 一时间周遭人噤若寒蝉,呆若木鸡,连他们之中最强的箭者在孤行少手下都过不了一招,他们感觉胜算渺茫。 孤行少提着箭者手臂晃了晃,那原本拉弓引箭的腕子随着孤行少的摆弄软趴趴摇来晃去,孤行少兴味盎然地擒上箭者臂弯,几近残忍道:“还不肯说实话吗?这截膀子要是断下去,本座保证你这辈子,再也拉不开弓、射不了箭。” 箭者闻言浑身一抖,分明畏惧,却还是咬牙不说话。 孤行少眼一凛,以手做刀,狠狠砍了下去。 “啊……”箭者面色骤白,随即又血充满脸,这一叫之后便只能嘶嘶喘气了,若不是孤行少还提着他的手臂,此时只怕已经摊倒在地了。 “本座有的是时间给你们耗,今日这茶肆本座不开口,你们谁也走不出去,我们不妨,慢慢玩。”孤行少勾唇笑道,折磨人的手段有很多,他保证可以不重样。 场上还剩的十来人面面相觑,有的架不住孤行少的威压,犹犹豫豫准备开口,岂料箭者倒是豁出命也要坏孤行少的事。 “江湖上,谁,谁也不知孤行少的真,真实身份,咱们现在知道了,他焉会留,活,活口?”箭者急急喊道,尽管话语结巴,时而模糊,却并不影响众人理解。 箭者的话一出,众人便是进退两难:不说,打不过孤行少,要活活被折磨死;说,知道了他的秘密,也是死路一条。 “区别在于能否留下全尸,以及,”孤行少道,顿了顿,沉着有些嘶的嗓音接着道,“死相痛苦与否。” “我们这是撞进死胡同里了啊!” “来得时候可没给咱说是摸无痕宫的老虎屁股啊!” 大老爷们一个个悔不当初,却只有那水葱手的绣娘咬牙站出来:“那便合力杀出一条血路,老娘偏不信邪,这么些人都打不过一个孤行少。” 女人的话,尤其还是一个漂亮女人挤兑男人的话,往往就是鱼池里的那一条鳗鱼,能刺激到男人的尊严与脸面。 众人于是举着兵器,打了鸡血一般断然一声大喝后,齐齐朝孤行少砍杀来。 这样的阵仗,欧阳了然,不过是妄送人命罢了。 果不然,孤行少随手推出箭者,刀枪剑戟钉耙锤棒一时间像是被铁石吸引一般,通通砍在了箭者身上。 绣娘的长钉扎在箭者眼眶上,圆溜溜的眼仁被大力挤压地脱眶而出,骨碌碌滚到了欧阳脚边,死不瞑目一般瞪视着欧阳。 同一时间,孤行少反手将欧阳捞进怀里,伸手盖在欧阳眼前:“吓到了没?” 欧阳心有余悸,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里一阵翻涌,随时都会倾吐出来。 “箭者已死,就你们这些乌合之众,确定还要垂死挣扎?”孤行少冷声。 他们是乌合之众,他们在江湖上连个像样的排名也没混上,可是谁闯荡江湖不是想搏一个响亮的名号,哪怕暂时没有搏到,那也只是暂时,此时这些人被孤行少这样轻视,个个都难耐恨火。 “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十八年后又是好汉一条,不准你踏谑老子。”操着一口方言的壮汉提着一双流星锤再次杀来。 孤行少负手在背,一脚踢在桌腿上,那桌子立时如盾刃飞旋,将壮汉撞的飞了起来。 随着孤行少这一动,欧阳只觉喉间的秽物猛然一窜,险些忍不住。 “不舒服。”欧阳口齿模糊道,她几乎是咬着牙说的,她怕自己一开口,会吐孤行少一身。 孤行少闻言,借道天井飞身而出:“锁店。” “锁店。”像有回声似的,天井里再次响起这两字。 二人自三楼一坠到底,甫一沾地欧阳便推开孤行少,慌里慌张奔到角落里酣畅淋漓地吐了起来。此时那箭者圆鼓鼓血淋淋的怒目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欧阳直吐得肝胆都要出来了。 “孤兄,你把小媳妇儿怎么了?吐得这样厉害。”躲在一旁看好戏的司徒陌晃着扇子钻了出来。 早在孤行少生生掰断箭者的腕子时司徒陌就到了,开玩笑,有人在他家的铺子里闹事,收到信号他还不第一时间赶来,随后小二将内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书似的讲给他听,对于孤行少这个新鲜的称呼他还不赶紧捡着来打趣一番。 欧阳接过小二递过来的水,漱过口,又饮了一杯温水,这才觉得那股反胃压了下去。 转身看见一身艳红袍子的司徒陌与孤行少站在一起,这才反应过来第二声“锁店”应是司徒陌喊出来的,没有司徒家的人下令,这店怎么锁的起来,难怪孤行少方才说没有他开口,谁也出不去这茶肆,原来又是仗了司徒陌的势。 孤行少上来扶住欧阳,毫不客气地对司徒陌道:“上面的人交给你,替本座问出来,他们是怎么知道本座与欧阳要来吃宵夜的。” 他还惦记着欧阳对他的怀疑,这事若是不能问清楚,欧阳怕是再难信他。 “这重要吗?”司徒陌一愣,这种时候问的不通常是幕后主使是谁吗? 但幕后之人大家心知肚明!楼上锁的虾米也不是什么人物,索性一刀宰了一了百了,还问对方怎么掌握他们行程的作甚?有必要吗?皇宗要想找人,还怕有找不到的? 孤行少看着欧阳,蹙眉道:“欧阳觉得是我诓她出来,拿她当靶子,所以本座要一个解释,给欧阳的解释。” 欧阳闻言,孤行少这样郑重,莫非这次真是巧合?以他的为人,还是敢作敢当的,他都再三索证了,莫不是自己真的错怪他了? “你给她解释?你竟然说要给她解释?”司徒陌怪叫起来,我行我素的孤行少便是同公主在一起那也是公主迁就他的,现在他竟然说要向欧阳解释,司徒陌觉得再没比着更荒诞不经的消息了。 孤行少脸一僵,岔开话题:“本座给你一顿饭的时间,赶紧去。” “解释?”欧阳呢喃,好耳熟的词,欧阳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第118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三) 欧阳配着春笋咽下最后一口粥时,司徒陌吊儿郎当拧了个人过来。 “你时间掐得真准。”欧阳擦过嘴道。 司徒陌冲着欧阳翻了个白眼,给了脚边跪着的人一脚:“把你刚才告诉爷的话,一五一十再说一遍。” 地上那人战战兢兢抬起头来,脸上浑无一点人色,可不正是方才操着一口方言称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人是谁。 欧阳将这汉子从头到脚扫视了一圈:“没见皮开肉绽也没有手断脚残,怎么吓成这样?” 孤行少解释道:“司徒陌审人都是靠吓的。”这也是为什么他让司徒陌去审了,若是自己上手,他怕稍不留神就将人审死了。 “还不说。”司徒陌对着壮汉又是一脚。 孤行少斟出两杯酒,示意司徒陌一起坐下来。 那壮汉离骂骂咧咧的司徒陌远了些,这才敢开口:“小的,小的,小的……” 虽然开口了,却仍然说不顺一句囫囵话。 “舌头捋直了说,否则你还是回去待着。”司徒陌不耐道。 壮汉闻言狠狠吞了两口唾液,又长长呼了两口气,这才敢再次开口。 “我们是接了平南王府的张榜来的,就地格杀,这,这姑娘。”壮汉道。 司徒陌摸出一张皱得腌菜似的榜文,除了画着个披头散发的状似女人的画像,便只上书了八个大字“格杀勿论,赏金千两”,若不是这纸上拓着偌大一方朱砂印玺,还真看不出来是张榜文。 “没有姓名身份,没有样貌特征,没有罪行罗列,你们是怎么确定本姑娘就是这张榜出来的人?”欧阳一看榜画顿时忿然作色,拧起榜文直往壮汉脸上盖,“就这人畜不辨的画像,和本姑娘哪里像?” “你关注的重点是不是又错了?”司徒陌提醒道。 “要你管。”欧阳头也不回得怼道。 “得得得,你快解她的惑。”司徒陌折扇一收,点着壮汉吩咐道。 面对连司徒陌都莫可奈何的女人,壮汉不由得又结巴上了:“是,是箭统领说的,他说跟到大公子的就是。” “倒是盯得紧。”欧阳冷哼。 “你们怎知夜集能遇上人?”孤行少问。 “我们也不晓得好久遇得上,但是箭统领说姑娘喜欢逛夜集,所以姑娘被抬进钱府的那天晚上,我们就开始在镇上摆夜市了。”壮汉道。 这一路走来她和谁逛过夜市?欧阳转头看向孤行少,那眼神不言自明,妥妥的怀疑。 “他怎么知道我喜欢逛夜集?”欧阳道。 “许是知道你在丹阳逛过夜集,才作此推论的。”孤行少蹙眉,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欧阳喜不喜欢逛夜市,他怎么可能去提前排布,真是好大的冤枉。 “对对对,”壮汉赶紧点头,“箭统领就是那门说的。” “然后呢?”欧阳冷脸道,“你们就傻着在原地守株待兔?” “哎呀,滚一边儿去,半晌说不到点子上,”司徒陌上来一脚将人踢开,竹筒倒豆子似的自己开始说起来,“他们买通了客栈的小二,你们一出门小二就溜去告密了,这群人精心准备好了要下手,你们却在面具摊上买了个面具来掩饰形容,所以除了卖面具的,谁也没能真正认出你们。” “可是买面具的没有出手。”欧阳疑惑道。 孤行少冷哼:“那是他胆怂,不敢一个人动手。” 司徒陌点头附和:“等他慌里慌张将事情告知箭统领的时候,你们已经走到青石桥了。” “巧合?”整个事件,原是这样的?欧阳不可置信地看向孤行少。 孤行少无奈点头:“本座真的没哄骗你,让你信本座还来不及,又怎会欺骗?” “可是你怎么解释带着我绕了四条偏僻弄巷,难道不是给他们时间做准备?”欧阳道,她还是觉得孤行少带她出来目的不单纯。 孤行少闻言失笑道:“你这就忘了?” 欧阳一愣,这话说得,难道自己该记得什么吗?她记得啥?她啥也不知道好不好。 孤行少拉过欧阳,摸着欧阳腰际上突出的一截:“这里是什么?” 不知孤行少所言何意,欧阳谨慎道:“蚊须针啊!” “呵呵,”孤行少低头轻笑了两声,捡了欧阳的话重复道,“蚊须针?” “啊!”是蚊须针啊! “好,我们这样来说,这里的东西拿来干嘛的?”孤行少道。 孤行少颇为耐心地引导着欧阳,一旁的司徒陌见鬼似的瞪着二人互动,杯酒灌得一杯比一杯猛,真是瞎了他的丹凤眼,孤行少到底还知不知道旁边有人? “自保。”欧阳道。 孤行少深吸一口气,换个方式接着道:“怎么自保?” 欧阳被绕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莫不是他就打算这样将自己绕晕,然后这事儿就可以不了了之了? “你先别问我,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你先回答了我的问题可以吗?”欧阳道。 司徒陌听得连连点头:有事说事,少动手动脚眉来眼去的。 哪知孤行少脸一垮,竟然颇有些委屈道:“你竟然忘得这样彻底!” “……”从未见过孤行少这般模样的欧阳和司徒陌齐齐愣住了。 惯常冷厉邪肆的人陡然间摆出一副小媳妇儿样儿,欧阳觉得比见鬼还刺激,话语间不由的一结:“什,什么意思?” “两管针,一管剧毒,一管迷药,你特意吩咐玻璃丫头多装的一管。”孤行少道。 然而欧阳再一次抓错重点:“你,怎知我特意吩咐琉璃多装的?” 他怎会不知? “既想放倒本座又怕害了本座性命的,不是你,难不成会是玻璃丫头?”孤行少叹道,“你这忘性真是出乎了本座的意料,才发生不多久的事就忘得这样干净,你是怎么记住了本座哄骗你的?” 欧阳此时才回过味儿了,孤行少原来竟是在说弄巷里那段插曲,于是道:“那又怎样,这和你带我绕路可没什么关系。” “有关系,本座当时只是想看看你到底下不下的去手,可是绕了那么多路,你也没勇气。”孤行少说着说着,脸上笑意加深,仿佛欧阳没对他下手是多么开怀的一件事。 “故意绕路就是为了这个?”欧阳诧异。 “就是这个。”孤行少道。 那便没有什么别的居心了…… 第119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四) “现在可信本座了?”孤行少道。 “好,就勉强信了你。”欧阳死鸭子嘴硬。 “这就完了?”孤行少道。 欧阳闻言,默了默,孤行少这该不会是在讨道歉?那她哪里说得出口,于是先发制人:“那不然呢?谁让你经常哄我来着,不能怨我冤枉了你啊。” 孤行少闻言点头,似乎颇为赞同欧阳的说法:“那好,既然怨不上你,本座讨点补偿总不过分?” 如是说着,孤行少起身换了位置,坐到欧阳身边来。 “你过来做什么?”欧阳满面警惕瞪着孤行少。 果见他不要脸道:“讨补偿啊!” 欧阳无暇顾及自己就坐在凳子边沿上,吓得只管往后退,“什么补偿?” 孤行少眼疾手快,怕欧阳当真摔下去,一把将人捞了回来:“小心掉下去。” “那你还凑过来挤我。”欧阳没好气道。 “你说本座过来干什么?”孤行少反问。 欧阳立时红了脸,他过来干嘛,他过来讨补偿来了的!特意选好了位置,又靠得这样近,自己还被揽在他怀里,他要讨什么赏,欧阳用头发尖儿都能猜出个大概。 “坐,坐回去,好好说。”欧阳紧张极了。 司徒陌在一旁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道:“我说你们两个墨迹不墨迹,一句话说完的事在这儿拉扯了这么久,大半夜呢,你们精神好,爷可困着呢。” 其实司徒陌哪里是困,只是不想再和这两个只看得见对方的人共处一室。 两人齐齐看向司徒陌,半晌,孤行少道:“你不是还没记账吗?” “你们吃东西,记爷的账?”记账本不是大事,可这一晚上受够了忽视、指使,还要“被迫”记账,司徒陌心里顿时不大是滋味了。 “你家的店嘛,我们初次光顾,你还不得尽尽地主之谊?”欧阳也趁火打劫,“或者你要是好意思,也可以回头找琉璃报账,本姑娘的家当都是她保管的。” “你……”司徒陌指着欧阳还不待发飙,便被孤行少一个眼刀瞪了回来,“我……我是到了什么血霉了,有你这样个大爷做损友。” 司徒陌骂骂咧咧招来了掌柜,大笔一挥,那账本上签下的大名力透纸背。 “多谢司徒公子做东。”欧阳得了便宜卖乖。 司徒陌恶狠狠瞪了欧阳一眼:“解释也解释完了,账也记了,可以走了?” 司徒陌说着“解释”二字的态度蓦然和脑海中的一张怒容重合,欧阳猛然想起来,她同孤行少出来到底是干嘛的。 彼时司徒陌说要她父债子偿,救孤行少是天经地义,她不得解,于是问他。 可孤行少怎么说的?呵,那回答现在想起来,欧阳只觉得格外讽刺。 “我们今夜为何出来?”欧阳突然问道。 “吃酒酿丸子,”孤行少顺口答道,“不过似乎不怎么合你的胃口。”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只是带我来吃东西而已,是不是?”欧阳再问,果然男人嘴,骗人的鬼。 欧阳这一问有了些咄咄逼人的冷意,像是躲在窠巢里的昆虫蓦然被鸟兽盯上一般,虽还没入腹,却离喙口不远了。 孤行少僵在当场,叹了口气:“你的记性还真是……” 还真是什么呢?好?还是不好? 孤行少实在怀疑,欧阳的好记性是不是全用来记恨他了,怎么别的事没见她这样上心? “别岔开话题。”欧阳道。 “你是想方设法也要记起本座的不好来。”孤行少道。 “你只用说是或不是,不要兜圈子。”欧阳道,她怕自己又被绕进去。 “嗯。”面对欧阳的冷硬,孤行少除了应承,其余话竟全说不出口。 嗯?就这一声?他认得还真是利落! “就没别的了?”欧阳问这话时,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其中含有怎样的期许。 可说者迷心,听者仔细,孤行少猛然望向欧阳,觉得这是欧阳还在等他解释,于是道:“本座其实是想带你出来吃点东西,向来女人不都容易被外物分散注意力吗,本座想着吃完宵夜听完书,你也估计就忘得差不多了。” 欧阳讽笑:“向来女人?大公子倒是很了解女人嘛,欧阳也算阅人无数,也从来没见过如公子这般会哄骗女人的。” 兜兜转转,还是又被哄了,欧阳气恼极了,起身就走。 孤行少闪身拦在欧阳面前,急急解释道:“现在还不到说的时机,等时机到了,本座定一五一十全数告知,欧阳信我,好不好?” 欧阳摇头:“其实你若不想告知,明说就好,为何要骗我说什么‘边吃边说’?” “若不让你忘了这事,你会罢休?”孤行少道,他怕她私自求证,哪怕证词最后出自司徒陌的口那也不代表是他的想法。 “吃一顿宵夜就能忘了吗?”欧阳反问,正当她傻,很好诓是不是! “能忘一时是一时。” “欧阳竟然不知大公子还是这样的自欺欺人的人。”欧阳道,不再想多言,绕开孤行少往外走。 “欧阳……”孤行少拉住欧阳,还待要说什么,却被欧阳打断。 欧阳冷脸喝道:“放手。” 眼见要留不住欧阳,孤行少一咬牙,蓦然松口:“好,本座告诉你。” “算了,我怕又被骗!” “真的告诉你!” 欧阳一愣,讽笑道:“你还真就以为我是想要一个解释?” 这一问将孤行少问得懵了,难道她不是因为自己没对她解释而生气? 欧阳冷冷看着孤行少,一字一顿道:“我欧阳若再信你,便叫我失去所有!” 对比与一个解释,她一直在意的是他骗她。 言罢,欧阳扯开孤行少的手,脚下再不流连。 身后孤行少低叹:“真是记仇的女人。” 欧阳闻言一瞬只觉脖颈剧痛,身体不听使唤似的往地上滑,意识也跟着迷离起来。 孤行少赶上来将人接在怀里。 恍惚中欧阳听到司徒陌说:“你直接敲晕她,不怕她醒来和你闹?” “闹就闹!” “她要是给你闹一路,咱们回潭州还有安生日子没?”司徒陌道。 “……” 他们还在说着什么,可是欧阳识逐渐闭塞,再听不见了。 第120章 平南王府 当日怕欧阳醒来要闹事,为了能安然回潭州,孤行少与司徒陌二人合计,连着喂了欧阳十日的迷药。 欧阳有时候能清醒一会儿,孤行少便趁机给她喂点饮食,吃完以后欧阳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如是多几日,欧阳便察觉饭食有问题,死活不再开口吃饭,孤行少以琉璃琅环威胁,逼得欧阳不得不低头。 昏昏沉沉中,她有时能听到孤行少断续的声音,反复念着“信他”“不会伤害你”,哪怕是昏睡中的欧阳也极为抗拒这些说辞,只要一听到,便开始挣扎。 孤行少搂紧了欧阳,有些挫败地闭了嘴,便是睡梦中也这样抵触他的话吗? “司徒,还有多久到潭州?”孤行少撩开车帘,外头日光大好,他却一点也不觉得晴朗。 “又要醒了?”司徒陌下意识反应就是欧阳的药劲要过了,于是打着马靠了过来。 然而实际上确也是药劲快过了,这十日下来,孤行少才真正了解欧阳有多异于常人——司徒陌的迷药,一包能将壮汉都药倒三天,可是在欧阳身上,一日却要喂两次,而随着时间推移,欧阳像是产生了耐药性,加到了一日三次还不够,今日午时方过便已然喂完两次,照这速度,今天怕是要喂四次了。 孤行少有些担心,怕迷药会对欧阳产生不好的影响。 “我现在信,丹江上的迷药没将她彻底迷倒了。”司徒陌啧啧道,若不是孤行少选中的人,他还真想将欧阳掳回去研究研究。 “本座不想再迷着她了。”孤行少蹙眉。 “快了,日落前能到潭州。”司徒陌道。 “那就好。”那便不用再喂一次药了。 “到潭州了你打算怎么办?我那日是心急才那样说的,没想到她如此在意。”司徒陌有些抱歉,但却是对孤行少的,这一路他都觉得是自己搅黄了好兄弟的事,心理满满的负罪感。 “她连离人蛊都没听过,当年的事怕是什么也不知道,”孤行少道,“十几年,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对了,让你查江沉剑,查得怎么样了?” “和你这未婚妻一样的神秘,在一手建立生死门之前,没人知道他是谁、在哪里、做什么,我想着没什么重要的,便没给你说,”司徒陌道,“你还没说你怎么想起来查他了?” “他和欧阳师出同门,”孤行少道,“欧阳对身世所知不多,我是怕有心收养她的人,实际在利用她。” “师出同门?这可没听说过,”司徒陌惊讶,若是从收养开始算,十几年的布局,那当是一盘大棋,“应该不会是利用她来对付无痕宫,” “他们直接和母妃联系的。”孤行少提示道。 司徒陌一点就通异:“你的意思是,利用她对付平南王府?谁这么大胆子?” “南边可一直蠢蠢欲动。” 南边,那不就是,南国…… 平南王府镇守南界十数年,有平南王府在一日,南国便不敢挥师进犯。 “若真如此,咱们要怎么办?”司徒陌道。 孤行少却道:“所以本座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当年的事。” 若不幸他们推测属实,欧阳乍然知道真相,能接受吗? 欧阳睡得迷迷糊糊,但还是能听清孤行少他们的对话,原来他现在是觉得自己不但被人收养,还被人利用来对付他吗? 她很想问孤行少,怎么一天到晚有起不完的疑心。 还有他在犹豫当年的什么事要不要告诉他?莫不是她那短命的爹真有欠下孤行少什么债? 欧阳想得有点头晕,一会儿想到梦境中被母亲一剑收命的爹,一会儿想到苍山离殉崖上四季常青的凌霄花,一会儿又想到蟒谷中孤行少匆匆赶来相救……脑子乱极了,却都是往昔的或深刻或遗忘的画面,走马观花似的过了一遍,最后欧阳都想不起到底过了那些画面了。 “欧阳,我们到了。”耳边传来孤行少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被什么搂抱了起来,颠了一下,然后略带清冷的风拂面而来,欧阳一个激灵,缓缓睁开眼睛。 入目是庄严古朴的朱红府门,门上纵九横七,排了六十三颗黄铜门钉,梁上一张大匾挂下来,鎏金的匾面上书“平南王府”四个大字,与门前那威武的一对石狮子映衬起来,好不威严。 只这威严的府门现今装饰着层层叠叠的红绸,看起来也就不那么的生人勿近了。 “还好赶上了,再耽搁几日,怕是要错过吉时了,”老王妃也在嬷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隔着十来步问道,“欧阳好点了没?” 欧阳闻言,下意识得闭上眼装晕,诚然她是才醒不多一会儿,但她可不想被人认为是故意拿乔。 孤行少低低笑了一声,应道:“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可能是赶路太劳累了。” “那这样子怎么去别院?”老王妃为难道。 经此一提醒,欧阳才想起来,早前母亲来信的时候说的可不就是在王府别院上花轿。 “不用了,她跟着我就好。”孤行少却一口回绝。 “那怎么成,婚前见面,那是不吉利的。”老王妃道。 “那就成婚前一夜再送她过去,至少先让她养好了身子再说。”孤行少道。 老王妃想了想,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孤行少抱着欧阳同老王妃一道入府:“母妃,不知成婚时,欧阳娘家人可来?” “不来,这桩婚毕竟打了当今圣上的脸,还是尽量不要张扬。”老王妃道。 当年公主没嫁成,如今倒是要娶个花名在外的女人,叫皇宗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况且现在还让公主与之为妯娌,说出去,皇宗也是没脸。 然而这在孤行少听来,却认为是欧阳早没了亲人,若是还能有人来送亲,铁定是要露馅,所以幕后之人干脆推辞不来。 老王妃自是不信欧阳锦瞳是自寻短见之人,可孤行少却不甚了解这位长辈,只觉得悬崖边留了遗物,那就是存了死志,这位长辈怕是早不在人世了。至于欧阳能活下来,他觉得大概是什么机缘所致,世间机缘,可遇不可求,珍惜难得,断没有理由叫两个人同时碰上的。 其实对于孤行少这种人,旁人说什么从来是不轻易相信,他只信眼见、只重事实,便是欧阳的身份,不也是他亲自试蛊才确认的吗? 第121章 王府荼罗香(一) 初到平南王府时欧阳是清醒了过来,可等着药效全退,也已经是入夜了。 琉璃捂着鼻子指挥着人将欧阳的行装搬了进来,她们一行所带不多,但是要先安排了老王妃的行装才能轮到她们,是以拖拉到了现在。 欧阳压着被子坐了起来,躺了十几天,欧阳觉得浑身都要散架了。 “琉璃,东西先放着,过来给你小姐姐按一按。”欧阳双腿曲起,躬身趴在自己的膝盖上,这才觉得腰背的酸软稍有缓解。 等行装放定,琉璃将一众下人都打发了,这才来到欧阳身边。 “也真是小气,给咱们安排这样的一个小院。”琉璃嘟囔道,巴掌大个院子,加上灶间、厕间统共才四间房,倒是野花杂树有一堆。 欧阳却颇为惊奇地打量着琉璃面上的三角巾,小丫头明明都罩了张面纱,做什么还在纱下再捆一张将脸蒙起来? “你这是什么装扮?”欧阳伸手去扯。 “小姐不要,”琉璃一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您不用出去不知道,外头一吹风,好大一股曼荼罗的味道,琉璃要紧着自己的小命。” “曼荼罗?”还是好大一股,风一吹就能闻到的,那岂不是意味着这附近有连片的曼荼罗? 曼荼罗带毒,许多富贵人家都忌讳得很,堂堂王府,花匠难道不清楚? “说不得王府谁喜欢,种上一点也没什么,”欧阳自我安慰道,“倒是你,是不是学课的时候打瞌睡去了,曼荼罗的香气,是你闻一闻就能毒倒你的?” “小姐不信婢奴,总信琅环,她都说小心为上。”琉璃道。 琅环在此途上倒是比琉璃靠谱些,莫不是她有发觉别的什么:“琅环呢?” 琉璃噘嘴道:“探查去了。” 虽然在王府,可是少主的安危也不容忽视,两个丫头一察觉不对,琅环便自告奋勇去了。 看来果然不止是花香的问题。 “你们的护花铃呢?没带?”欧阳道,莲峤的人随身携带一只护花铃,盖因苍山瘴气密布又四下皆毒,怕会误伤了新入门或者道行浅的弟子,是以人人都配有一个避毒的护花铃。 可偏生琉璃琅环也是在莲峤呆老了的人,辨毒识蛊的手段更是青鸾姑姑一手教的,早已不需要护花铃的庇护了。 琉璃摇头,哪里想到王府的人竟这样傻,她发现忘带护花铃时,也是好一通扼腕。 欧阳蹙眉,让琉璃赶紧为她更衣,正梳着髻,琅环回来了。 “发现什么了?”欧阳问道。 琅环摇了摇头才道:“与咱们院儿正对的东面,满院子都是曼荼罗,除供人行走的小路,便是墙角都开满了花,光明面上守着的侍卫就有十好几个,猫在角落里的暗卫人数也不少,婢奴没法儿靠近。” “竟然还戒备森严?”欧阳诧异,看来果然有鬼,“你怎么想到去探曼荼罗?” “傍晚闻到曼荼罗的味道时,婢奴便察觉其中夹杂了什么,可是味道太淡了,婢奴实在闻不出来,所以才去。”琅环道。 “是熟悉的味道吗?”欧阳问。 “不熟悉,可婢奴觉得,似乎是在哪里闻到过的。”琅环道。 欧阳闻言眉头再攒,难得正色道:“本主要一株曼荼罗,你可能将人引走半刻钟吗?” 连琅环都不能靠近的话,那只能声东击西了。 “婢奴与琉璃两人同行的话或许可以,不过就没人去采花了。”琅环盘算到。 “好,你们只要负责将人引开拖住,剩下的不用管。”欧阳道,在问琅环能否做到之时,她便将自己也打算进去了。 “少主,那位公主也不知道在王府的哪个位置,您不可以私自行动,”琉璃急道,“交给婢奴,婢奴一定将东西给您带回来好不?” “琅环,只你二人,能做到吗?”欧阳问。 琅环却只低头皱眉,什么也不说。 这意思就是办不到了,琅环到底比琉璃沉得住气。 “你呀,一遇上本主的事就乱分寸,琅环也说了,守卫森严,你们只能将人引开,再要采花可就分身乏术了。”欧阳道。 “那也不能少主去,”琉璃一把抓住欧阳,好像两只手就真能将人抓住似的,“琅环再想想其它法子呢?” “想什么法子?咱们可是客居在别人府上,觊觎人家府上的东西难不成还请主人家给送过来?”欧阳笑道,“那也太失礼了。” “不过才到王府,连门都还没出,本座很好奇,到底有什么是让你能觊觎上的!”孤行少推门而入,若不是眉梢上挂着点喜色,欧阳真要怀疑他说得是反话。 欧阳一僵,哪里能想到孤行少会来,下午他将自己安顿好后,火急火燎地走了,还当他定是遇着什么大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没想到此番不但回了还喜上眉梢的。 琉璃琅环福了福身算是请安,得了孤行少的示意,琉璃拉着琅环逃也似的窜出去了。 欧阳目瞪口呆看着琉璃的反应,她不过就昏睡了十来天,怎么这会子孤行少看起来倒更像是小丫头的主子了? “我的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听你的话了?”欧阳讷讷道。 孤行少撩起衣袍坐到欧阳旁边,一语双关道:“有一个识时务的主子,带出来的丫头自然也识时务。” “你欺负她们了?”欧阳瞪着孤行少,想着孤行少要是不用些非常手段,小丫头不会倒戈。 诚然孤行少是用了些特殊手段,琉璃护主且吃软不吃硬,但却有个单纯的缺点。 欧阳昏迷的十来日,孤行少将欧阳上上下下伺候得妥妥帖帖,几乎没怎么让丫头们动过手。看在眼里的琉璃便觉得孤行少该是真的对自己少主上心了,想着左右两人有婚约,若是能恩恩爱爱的也不错。于是表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下却已经将孤行少与少主同等对待了。 孤行少自然不会对欧阳说起这一段,于是无赖道:“本座欺负她们做什么,本座只想欺负你。” 欧阳耳根蓦然一红,嘴上却硬道:“你敢!” 孤行少抵着拳笑了一阵,趁着欧阳被绕晕,问道:“你觊觎上王府什么了?” 欧阳一没留意,顺着孤行少的话头将实话说了出来。 “想要一朵曼荼罗,”话一出口,欧阳便反应过来又被孤行少下套了,瞬时老账新账齐涌,欧阳立时横眉竖目起来:“你又诓我!” 孤行少一愣,才想起欧阳对他的过错分外记仇,此时怕是又想起自己哄过她的事,那可不得了。 于是孤行少赶紧否认:“本座哪里诓你了?” “你顾左右而言他,绕晕了我再来问我。”欧阳道。 “本座若是要问你什么,岂会绕晕了你来问,你都晕了,还能答得上来?”孤行少一本正经的狡辩。 “你,你就是在绕我。”欧阳一口咬定,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是她的直觉向来不差。 孤行少失笑,好蛮不讲理的话,但却该死的正确。 “好走不送,本姑娘不想和你说话。”欧阳素手一挥,直指大门,然则心里却还惦记着赶走了讨人厌的孤行少,自己还要趁夜摘花。 “本座不走,你且说说怎么才想和本座说话。”孤行少捉回欧阳的手握在掌心里。 这是在讨价还价吗?欧阳气结! “怎样都不想。”欧阳想抽回手,但孤行少握得紧,试了两次都徒劳。 “哦,本座刚好也不想走。”终于放弃挣扎了,孤行少满意地攥着欧阳。 “你……” “不若咱们做个交易,你收回之前说的那句话,本座领你去摘花?”孤行少道。 欧阳心想,若是有孤行少带着,那倒不用叫琉璃琅环去冒险了。 “怎么样?”孤行少眼见欧阳动摇,赶紧乘胜追击。 可是同孤行少做交易,欧阳又觉得不很甘心。 “我凭什么要和你做这样的交易?”欧阳冷脸问道。 孤行少想了想道:“钱家围楼你让本座收回一句话,后来在客栈里本座收回了,便是礼尚往来,那是不是你也该收一句话回去?况且这还是一桩交易,与你其实并无什么损失。” 钱家围楼那会儿她神志不清才说了那话,可孤行少也确然是答应了收回,这就好像无端端欠着一份儿人情似的,人家来讨,总不好不还。 欧阳咬咬牙,心道不就是一句话嘛,她今天收回了,下次再说就是! 于是抱着下次再说一遍的打算,欧阳不情不愿说得老实:“好,本姑娘收回那句‘不想和你说话’的话!” 她都如此退让了,哪料孤行少居然得寸进尺。 “虽然你现在又想和本座说话,本座很开心,可是本座不是想你收回这句话。”孤行少道。 “?”难道他方才脸皮这么厚不是为了让自己重新搭理他? “当时你是不是指定了本座收回哪一句?”孤行少再问,也不需欧阳回答,自顾自接着道,“本座想指一句不过分?” 他表面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可语意里却已然占尽道理,根本容不得欧阳说不。 第122章 王府荼罗香(二) 欧阳恨得牙痒,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说!” 得了允许的孤行少开心地曲指刮过欧阳鼻尖,啧啧道:“真凶。” “你……”便要叫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欧阳一口怒火猛提,怎么也要压不住了。 孤行少却陡然敛了嬉笑,正色道:“本座想你收回‘我欧阳若再信你,便叫我失去所有!’。” 临起发火的欧阳先是被孤行少的一本正经的神情震住,紧接着又被他的话震得发懵,一时竟没能反应过来自己要做什么了。 欧阳指着孤行少,面色怒容渐退,取而代之的只有一脸惊疑不定,怎么也没料到孤行少选的是这句话。 “为,为什么?”欧阳懵得有点厉害,他怎么还记得这句话,自己几乎都要忘了。 那不过一时气话而已,就像孤行少常说的,她蠢嘛,看不透真相所以被骗,能怨怪谁呢?真正怨怪的还该是她自己,彼时不过心里情绪驳杂,找不着发泄口,所以才赌咒发誓对他说了那番话。可事后一想,是自己轻信,又与他人何干? “本座说过,要你信我!”这其实是孤行少第二次在欧阳面前自称“我”了,若不看中,他怎会放下身段。 “为什么一定要我信你呢?”欧阳纳闷,莫不是自己当时语气恶毒,中伤了他? “你是本座的未婚妻,不信我要信谁?”孤行少道。 又是这样深情款款的感情牌,欧阳猛然回神,迅速将情绪抽离出来,暗示自己,不要再遭了孤行少的道。 “你方才明明答应了本座收回的,又要食言?”孤行少道,“蟒谷里你吞了许给本座的好处,本座可还没跟你计较。” 他们两个一个喜欢记旧仇,一个喜欢翻旧账,倒还不是一般的般配。 “本姑娘那是为了救你!”提到这茬,欧阳不自觉底气便足了。 孤行少连连点头:“所以本座很仗义,没同你秋后算账,本座这样大度、这样信任你,你怎忍心再次食言?” 不得不说孤行少很会抓她的弱点,拿信任相挟,深受其苦的欧阳感同身受。 再说那话本也是无心,于是欧阳咬咬牙,道:“好,本姑娘收回这句话。” 虽然服了软,但到底不是欧阳真心主动,是以说完这句话,欧阳便真不大想搭理孤行少了,只一心想着“话是可以收回,但信不信的又另说”来安慰自己。 孤行少还兀自欢喜,牵着欧阳就往外走:“答应带你去摘花,本座不食言。” 欧阳只跟在孤行少身后,心道莫不是他也不知道曼荼罗带毒的事? “那花在东院,曼歆来的那年栽的,没事你别一个人往那边去,本座不在,这王府没人压制得了她。”孤行少道,提醒欧阳不要懵懵懂懂羊入虎口了。 欧阳听在耳里还是不答话。 “听见了吗?”孤行少不放心地道,“你若真喜欢,以后无痕宫本座也给你栽。” 她才不喜欢曼荼罗,她喜欢的是凌霄花,那是她的像喻。 始终不得回应的孤行少低头看向欧阳:“你在听本座说话吗?” 欧阳点头,表示她有听到。 “怎么不说话?”孤行少问道。 欧阳也回望着孤行少,显然,这个人是忘了自己方才说的话了,她觉得孤行少要是一路都喋喋不休,那还真是有些烦。 欧阳于是道:“我方才说了不想和你说话!” 她的不想说话也包括不回答他任何问题。 孤行少却道:“你不是收回了吗?” “我哪里收回了?”欧阳回道。 “方才你自己说的。”孤行少道。 还真是记性好忘性大,欧阳冷然一笑,提醒道:“你不是说要自己指定一句的吗?” 还好孤行少还认账,但却认的极不要脸:“本座是指定了一句,可你自愿说的收回‘不同本座说话’,难不成现在又要食言了?” 欧阳被堵得无言以对,呵,她就说,怎得突然肯吃亏拿一处人情与花只来交换她收回一句话,原来老狐狸在这儿等着她呢! “你又诓我!”欧阳怒道,觉得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孤行少这样的没错了,自己今天答应的还真是一桩赔本的买卖。 孤行少估摸着欧阳情绪不稳定,想着要不说点软话安抚一下,可他实在也不知道软话该怎么说,憋了半晌道:“知道你舍不得不搭理本座,可若真不说话,憋坏了怎么办?” 他也是在放低了语气,设身处地为欧阳着想,生怕她憋坏了自个儿,可这话听在欧阳耳里却半分服软也没有,竟是股子嘚瑟。 欧阳瞬间不乐意了:“那我不要花了,这话我也不收回!” 孤行少哪里会让欧阳有机会食言,指着前面跨院道:“那怎么成,眼看着都到了,就在这跨院后面。” 诚然曼荼罗是在这跨院的后面,可欧阳从也没想过平南王府的跨院竟能长成这样。 “你确定这不是夹道?”欧阳没好气地问道。 “嘘,夹道是帝王规格,这话可不能乱说。”孤行少道。 欧阳瞥着身侧高长的灰墙,除去颜色有别,和帝王的夹道哪里不像了? “好端端修这个做什么?”欧阳问,帝王修夹道那可以说防刺客,然而实际上还不是靠禁军护卫,这平南王府自有无痕宫护卫,修这种一看就容易让人觉得越制的东西作甚?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孤行少道。 二人迅速出了夹道,孤行少率先扣响了院门。 开门的是个精瘦的小伙子,不过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的样子,想来是刚睡下便被叫醒了。小伙儿揉着眼睛看向来人,发现竟然是大公子,吓得一个哆嗦立时缩到了地上 “大,大公子……”小伙儿在门前趴了个五体投地。 “本座今晚来过的消息,谁也不许说。”孤行少冷声道。 “是,是,是。”小伙儿连连应诺,就着跪趴的姿势退到门角,给孤行少让出道儿来。 “跟紧本座。”孤行少回身对欧阳道,语气温柔,惊得小伙儿又是一哆嗦。 欧阳才将跨进院门便呆住了,难怪孤行少说让她跟紧了—— 脚边是向下延伸的九级阶,最末一级台阶旁你推我搡种的尽是曼荼罗。一眼望去都到不了边的花海,朵朵莹白,层层沓沓,白雪似的直覆盖到天边,目之所及的尽头隐约可辨有屋舍的残影。 欧阳咂舌,好大的院子,再咂舌,好大一片曼荼罗。 若真走进去,人迷在里面一时半会儿那里找得到路。 “你是自己摘还是本座帮你摘?”孤行少说着便拾级而下,“许久不曾进过东院,没想到路都要看不见了。” 欧阳一惊,赶忙拉住孤行少:“我自己来。” 孤行少闻言,倒真是听话的退了回来:“其实本座也选不来。” 他以为她是要挑一朵好看的吗?欧阳无奈地看了孤行少一眼,他都能看出院子变化大,难道就不能小心点? 欧阳将回袖抖出一截来包住手,然后才在最近处连根拔了一支,可这东西根茎粗壮,欧阳拔不动,于是退而求其次借了孤行少的佩剑连花叶带茎斩下一截来。 也许是孤行少挥剑带起了风,也或许是夜风乍起,总之花海里立时随风腾起一股熏得发闷的香味,欧阳抓住砍下的曼荼罗,回身用另一只手捂住孤行少的口鼻。 “别呼吸。”欧阳道。 孤行少会意过来,搂着欧阳转身出了院门,奔进夹道。 “你捂住本座做什么?”孤行少将欧阳圈抵在墙上。 欧阳后背才一靠墙,孤行少便开口说话,他跑得有点急,呼出的鼻息带着点点燥意直喷在欧阳手心里。 手心痒意难耐,欧阳下意识曲指回手,可是孤行少一把握住欧阳,颇有些人赃并获的味道:“嗯?” 欧阳难耐地想从孤行少和高墙的夹缝中钻出来,不过才迈出腿,便被孤行少一把拉了回来。 “你还没说,捂本座做什么!”孤行少执拗道。 见挣扎不掉,欧阳这才道:“曼荼罗有毒。” “本座知道,”孤行少道,“闻一闻,不会中毒。” 她当然知道闻一闻不会中毒,若只是曼荼罗的话! 欧阳捏紧了手中的花枝,方才那阵香气来得又迅又猛,果然如琅环所说——不是单纯的曼荼罗香味。至于其中还有什么,她要回去仔细看过,所以她才想带一株走,不过实在不方便,最后只得舍了花根。 “你紧张本座,本座很欢喜,”孤行少道,握着欧阳的手靠在嘴边,郑重落下一吻,“日后你若是对本座更多一些信任,本座会更欢喜。” 欧阳眨眨眼,这样慎重的孤行少眼里竟沾满了柔情,欧阳觉得手背上的一吻滚烫极了,烫的她猛地抽回手,不料想用力过猛,整个人都跟着朝后退。 欧阳身后就是高墙,为防她直接撞上,孤行少赶紧伸手以掌垫到欧阳脑后。 撞到孤行少手掌的欧阳红了脸,眼光突然瞟到孤行少身后的灰白高墙,这才想起来方才一进夹道,花海的味道便消失了。 欧阳赶紧岔开话题:“这高墙,是用来挡花香的?” 知是欧阳羞涩,孤行少也不拆穿,牵起欧阳缓缓往回走:“不是,毕竟荼罗花只要不吃,也不算有毒,建这座高墙,是曼歆说怕花粉飞出去,多少对人有影响,若是气味,这墙哪里挡的住。” 欧阳望了望高墙,原来王府的人竟是知道曼荼罗有毒,却还默许了公主的养花行为,难道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第123章 王府荼罗香(三) 曼荼罗本有香味,可是他们入园那么长时间,却一点味道也没闻到,反倒是风起之后才猛然间爆发出香味来,像是要积攒起所有的味道,只博个一击即中的时机。 如是一想,欧阳下意识一个激灵,偷瞄了一眼手中的花枝,这位公主花心思养出这曼荼罗,可有所图?欧阳隐约觉得有点心慌,似乎有什么正等着自己一般。 去的时候一路拌着嘴,觉得似乎也没多远,回程的时候两人无话,这路似乎也漫长了起来。 孤行少牵着她走在前面,为了迎合她的步伐刻意放慢了速度,欧阳掌心都捏出汗了,偷偷望着孤行少的背影,难道他没发现? “明日好好在王府休息,觉得闷了也可以去园子里逛逛,带上你的两个丫头,别和曼歆硬碰硬。”孤行少突然道。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回头,月色下他挺拔的身姿和刚刚经过的假山一样——沉暗威武,欧阳猛然想起,他似乎贯穿黑衣。 “本座近日有些事要处理,大概就不能过来陪你了,你自己要小心些。”孤行少道。 欧阳还想着上一次见他穿素衣是在丹阳镇郊外,彼时那一人一马英姿飒飒,夺烈日,掩霞蔚。 孤行少发现欧阳又不答话了,转身想要关切,哪知道欧阳见孤行少转过来,脑海里白衣翩翩的儿郎重合上了孤行少的脸。 “你听见本座说得话了么?”孤行少问道。 “啊?什么?”欧阳一愣,隐约记着好像在说让自己别和曼歆硬碰硬,然后呢?还说啥了? 孤行少叹了口气,道:“算了,本座还是带着你。” “带着我做什么?”欧阳更糊了,她到底是听漏了什么了? “明日辰时本座来接你。”孤行少道,“可能要忙一日,叫丫头准备点吃食给你带上。” 辰时?来接她?开什么玩笑,通常这个时辰她才起来,况且今夜她还要赶着将曼荼罗勘验出来,明早指不定会睡到什么时候。 欧阳摇头:“你忙你的,就别带我了呗,万一弄巧成拙怎么办。” “你也知道自己是拖油瓶,那本座方才说话你还不仔细听。”孤行少道。 “呃,要不,你再说一遍?这一次,我一定听仔细了。”欧阳道。 孤行少瞅着欧阳,估摸是真觉得她不靠谱,于是道:“算了,本座待会儿嘱咐玻璃丫头。” “你这是不信我?”欧阳立马道。 孤行少却顾左右而言他:“或者你愿意选择明日同本座在一处。” 那还是算了! 本着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原则,欧阳觉得被他嫌弃就嫌弃,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 孤行少将欧阳送到西院门口,叫了琉璃去一边耳提命面,欧阳想着他既然都不进院子,大概是一会儿还赶着要走,于是言说自己有些乏,借口抓了曼荼罗便溜。 “少主,这花……”琅环迎上来一眼就看出曼荼罗有问题。 欧阳举着花枝抖了抖,蕊中散出一股淡淡的香味来,此间无风,头香散去后,一丝若有似无的无根水味萦绕鼻尖。欧阳蓦然变色,拧着曼荼罗拿得远了些。 “少主,这花大得不正常。”琅环伺候着欧阳回房,伸手想将花接过,却被欧阳摆手制止了。 欧阳何尝不知花朵大得不正常:“你闻到那股味道了吗?” 欧阳的意思是琅环之前说的曼陀罗里夹杂的其他味道。 可琅环仔细闻了闻,却再没闻出那种味道,于是摇头,且莫说那味道,便是这曼荼罗该有的香气,这会儿竟然也没闻出来。 “怎么又什么味道都没有了呢?”琅环惊奇道。 “端一盏烛台过来。”欧阳吩咐道。 琅环就着手边掀了座灯罩子,取了截蜡烛过来。 “你先出去。”欧阳道,既然琅环没有闻出来,说明这东西对她是有影响的。 欧阳其实在闻到无根水味道的同时,几乎就已经肯定花里的是什么了,只若是推测属实,她手上这份证据,就真成了烫手山芋! 琅环向来不若琉璃难缠,欧阳说什么,她都是照做的,是以转身听话的出了门。 孤行少交代好琉璃,想着还是该再来叮嘱一下欧阳,不料走进来正见欧阳背对着房门,扣扣搜搜不知道在做什么。 屋里弥漫着一股焦中藏香的奇怪味道,孤行少不禁皱了眉。 “什么味道这么难闻?”孤行少道,四下里看了看,也没发现是哪里发出的味道。 欧阳本在专心致志准备烧她的枝枝叶叶,孤行少陡然开口,惊得欧阳无措只想赶紧湮灭证据,一情急下意识探手便去掐火芯,可是火焰炙烫,欧阳还没掐到,便被燎得尖叫起来。 “怎么了?”孤行少上前一看,欧阳正捧着两指呼呼吹气,指腹微红,显是伤着了。 桌上摆了只火光跳跃的蜡烛,他们连夜采回来的曼荼罗已经被拆解的花瓣片片、绿叶片片,便是连茎蔓也剪成了长短近似的小截,此时这三处零部件儿分门别类摞成了三把,欧阳身边还胡乱掉了一截断茎,看那端口漆黑的熏迹,不难猜到是烧出来的。 孤行少虽心生疑窦,却还是更上心欧阳的手:“怎么回事?” “烫了一下。”欧阳苦着脸道。 “你还真是将自己架到火上烤了?”孤行少没好气的道,“给你们小姐拿点烫伤膏来。” “还不都怪你突然进来,吓人一跳。”欧阳埋怨道,她也是头壳被药晕了,将烛火吹了就行,掐什么掐。 琉璃轻车熟路翻出伤药拿了过来,孤行少看了看,倒是好药。 “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孤行少道,“给你们小姐上药。” “我哪里有做什么亏心事……嘶,琉璃轻点……”欧阳嘟囔道。 孤行少伸手拾起欧阳失手掉落的将将熏黑的茎蔓:“那你倒是说说,你鬼鬼祟祟背着人都做什么了。” 彼时她方才将曼陀罗拆解好,举着第一截茎蔓只堪堪将端口熏黑,孤行少就来了,她虽然是想背着人做点什么,但好歹算起来,她还没真正开始做好嘛! 欧阳鼓着腮帮子不想说话,她觉得自己被烫已经够倒霉了,还被盘问,简直不要太倒霉。 孤行少心明如镜,自然看穿欧阳的动作和满桌的碎花有关系:“本座亲自领你去摘的花,想不到本座人还没走,你就将它摧残得这样彻底,你是不是对本座有什么不满?” “没有,绝对没有。”欧阳否认道,就算对他有什么不满,她也没胆子宣之于口,更何况,她拆解这玩意儿实在谈不上对他有什么意见。 显然孤行少不信的,口上只念念有词:“剪得这样细……没有哪里还是完好的……” 欧阳一囧,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于是踢了踢琉璃,示意她赶紧想副说辞来搪塞孤行少。 琉璃哪里知道欧阳实际上将东西剪得这样碎是要做什么,少主子做这事的时候可没给她们说。 刚好欧阳手上的药膏也擦好了,琉璃收了药盒子,低眉顺目道:“小姐的手记得不能碰水,婢奴就先告退了。” 琉璃将头压得很低,先后向欧阳和孤行少福了福身,转身溜了出去。 “琅环琅环,原来主子也有怕的人了,嘿嘿……就得是大公子这样的,才能震得住她。”琉璃兴奋的声音哪怕已刻意压低,还是一字不落地传了进来。 欧阳臊红了脸,这琉璃真是越来越欠调教了。 孤行少却听得颇为顺心,眉眼间都是笑意,嘴上却还是不打算放过欧阳:“听玻璃丫头的意思,你果然对本座不满?” “她哪里有说这个。”欧阳急道,抬头一看孤行少满面春风,顿时气得身心肝儿疼——又诈她! 然而这一次孤行少却不只是诈她一诈而已:“那你说说,为什么将花都剪碎了?” “当,当然是有用!”欧阳道,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是又可以正当解释的? 欧阳苦着脸,她觉得自己要没办法自圆其说了。 “嗯,说来听听。”孤行少点头,他倒不是觉得欧阳有什么不轨,纯粹是好奇她大晚上去摘朵花回来,竟然就只是为了剪碎了、拿来烧的用意。 欧阳胡乱瞟着方桌,上头是她码好准备一一勘验的碎枝残花,还有一只眼见着要烧得见底的蜡烛。 蜡烛? 她用蜡烛不就是为看能不能烧出无根水的味道吗? 欧阳灵机一动:“之前听人说,曼荼罗可以拿来做香料。” 她不过是求一个味道,至于到底是毒药的味道,还是香料的味道,其实不都是味道吗? 孤行少闻言,蓦然笑将起来,眉目舒展,神色明朗,第一次看到孤行少开怀一笑的欧阳不禁呆住了。 “所以方才本座进来时闻到的那股焦味,便是你烧出来的?你是不是从来没注意过香料是什么模样的?”孤行少笑问道。 “啊?”欧阳愣愣看着孤行少,至于他说了什么,竟一概没留意。 孤行少曲指刮过欧阳鼻尖,几近宠溺道:“傻女人,做香料那是要将花瓣研磨成粉再加工做成,可不是直接拿到火上烤。” 欧阳伸手捂住鼻子,嗔怪道:“怎么老刮我鼻子。” “那本座改用掐的?”孤行少说着便伸出手来,见欧阳将鼻子捂地死紧,转手在脸蛋上捏了一把。 “你……”欧阳顾此失彼,心中怨起,却隐约还带着股膨胀的欣喜。 “叫人将这堆废物处理了,你若是想制香,本座倒是认识一个人,得空了领你去见见她。”孤行少道。 欧阳只得点头,想着先敷衍过去再说。 “本座得走了,”孤行少道,“王府里若是有事,你就找母妃,遇见曼歆,别和她硬碰硬,能躲就躲,”生怕欧阳又跑神,孤行少特意确认道,“听到没有。” “嗯,”欧阳道,“不知道这位公主,是怎样一个人?” 孤行少神色一敛,严肃起来,欧阳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不该在他面前提起公主,正准备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孤行少却开口了。 “她只是任性了些,小孩子脾气,没长大罢了。”孤行少道。 小孩子脾气能变着花样儿追着她杀了一路?欧阳心下嗤笑,只道果然是孤行少心尖上的人,还真是格外受偏袒。 第124章 王府荼罗香(四) 欧阳捏着手中的曼陀罗残瓣在东院门口犹豫,琉璃一早打探到的消息,东院,是平南王的起居院落,也就是说不仅公主要住这里,便是孤行少的弟弟,住的也是这里。 后背起了第二身汗了,可是欧阳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将门敲开。 孤行少说让她躲着公主,她这一手敲下去,不碰上的几率其实并不小;可若是不敲,她又觉得良心难安。 按理说勘验的结果她该告诉孤行少,或者直接对老王妃说,可是前者辰时不到据说便被司徒陌叫走了,老王妃也和他前后脚去了什么山什么寺还愿。 欧阳苦闷地瞅了瞅灰白的高墙,想着左右这花种了也好些年了,若不然等孤行少回来再说?可转念一想,正因为种了好些年,内中的人现下是个什么情况,便更不好说了。 若不是勘验出这曼陀罗里有指尖砂,她哪里想管这份闲事! 欧阳蹙眉,总归是莲峤的东西,她不能不管不问。 “吱呀”一声,院门突然打开了。 欧阳吓了一跳,抬眼看去竟然是昨夜那个精瘦的开门小伙儿,他似乎精神还是不大好,似乎有气无力挂在门后似的,所以探出来半张脸几乎和门棱子齐平。 今日光线大好,欧阳仔细瞧去,哪里是没睡醒的精神不好,小伙儿面色蜡黄,眼眶下乌青乌青一片,唇色却惨白的几乎不成人样。 欧阳脑海里第一时间便蹦出三个字:指尖砂。 中毒的迹象外显,体色完全逆转,已经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了。 “这位姑娘,我们王爷有请。”小伙将门拉得开了些,这次没有孤行少的威压,小伙的动作慢了许多。 欧阳看着他开门时佝偻的厉害,于心不忍,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服侍你们王爷的?” “打小,”小伙笑道,将门推得足够开了才一步一晃将路让开,“姑娘从那台阶下去,走方形的石板,便能到王爷哪里了。” “可以烦请小哥代为引路吗?”欧阳道,眼前人是自小跟着王爷的,想来便是一直同王爷形影不离,观他中毒的深度,想来公主嫁进来种了一年有余的花,打一开始怕就喂着指尖砂的。 “奴才被蛇咬过,打那后落了病根,这个形容怕吓着公主娘娘,所以王爷打发奴才来守门,不得靠近主屋。”小伙苦笑道。 欧阳听得堵心,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中毒,而且是拜他口中生怕惊吓到的公主娘娘所赐,那王爷呢?王爷知不知道呢? “多谢。”欧阳点头,往花海里望了望,哪里看得见什么方形的石板,即便真有青石板,以这花开得密集蓬勃的架势,她可不想真从里面穿过去。 欧阳纵身而起,敛了声息,朝着花海对面的主屋飞跃过去。 果然如她所料,行止带起的风也能诱发指尖砂,欧阳再催一层内劲,三个起落便站定在人屋门前。 “孤以为你会老老实实蹚过来。”那在门前晒着暖苏苏太阳的平南王正不徐不疾用着早膳。 传闻中娶了公主、承了王爵的幸运儿与孤行少在眉眼上还有些相似之处,不愧是同胞兄弟,说的话都同样噎人,只平南王说这话的时候笑得牙不见眼,看起来温和极了。 “欧阳见过王爷。”欧阳福身见礼。 “不必多礼,日后都是一家人,本王还得唤你一声长嫂,”平南王道,“这么早过来,定然没来得及用膳,孤方才叫人多添了一副,一同用。” 平南王看起来不比欧阳年龄大,说话却自有一派老成,虽然还是笑得温和,却透出股子不容抗拒的威压来。 果然是亲兄弟,哪怕性格迥异,却都一样的霸道。 欧阳捡了离平南王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将手中的花瓣割在沉黑的桌面上。 平南王淡淡看了一眼,却道:“兄长总是称呼孤的名,你也一道,唤孤‘言少’便可。” “这可使不得,平白乱了规矩。”欧阳一口回绝,孤行少这样叫你那是兄弟情深,她要是这样叫,成何体统,他们之间可实在没有什么情谊可言。 “你是觉得这样称呼太过亲昵了?”步六孤言少笑道,这一笑,扯得原本还红润的嘴,忽然白了些。 欧阳心想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提这么无礼的要求! “嗯。”欧阳应道,视线却紧粘着步六孤言少的唇,体色已经开始逆转了。明明是朝夕相处的主仆,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的毒发比看门小厮慢了许多。 步六孤言少合了笑色,唇上的色彩又恢复了红润:“你也知道与孤实在没有什么情义可言,今天还来做什么呢?” 原本还挂在人唇色上的注意力,被生生拉了回来,眼前人严肃起来,蹙着眉,微沉着脸,和孤行少肃然的时候分外相像。 欧阳凝了凝神,心道莫不是他知道自己的来意?可若是知道,做什么要生气?她想着自己一番好意,断然不该还未出师便遭拒绝,所以还是觉得他应该不知道自己的来意。 “王爷都还没问过欧阳的来意。”欧阳道。 “孤不想知道,”步六孤无言道,“所以还是请回去。” 欧阳将花瓣推到步六孤无言面前,兀自道:“这是在王爷院子里采的花瓣,曼荼罗花带馨香,您不觉得院儿里这么大一片花海,只起风时才有花香,很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这样大的曼荼罗,自不是寻常品种。”步六孤言少道。 “王爷既如此说,欧阳冒昧,可请王爷在此走上几步?”欧阳道。 步六孤言少闻言,脸色骤变:“孤为什么要走。” “欧阳进院时见开门的小厮步履虚浮,气短厚重,他告诉欧阳原先中过蛇毒,”欧阳边说边观察步六孤言少,果见他在听到步履虚浮、气短厚重的时候神色波动,“什么样的蛇毒能使人日渐虚弱、体色逆转?那小厮近日里怕还开始偶有疑神疑鬼,胡言乱语了?” 手中的银箸陡然掉落,步六孤言少略显慌张地弯腰去捡。 欧阳恍若未见,接着道:“哪里有这样慢性又长效的蛇毒,昨夜欧阳将这花拿来烧过了,三瓣,每一瓣在燃烧的时候都会释放出无根水的气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无根水的味道……意味着,这花浑身都裹了指尖砂,若非是指尖砂浇灌出来的,绝不可能含得这样均匀,王爷若不信,可自己烧来试试。” 步六孤言少执着银箸坐直,眼神挑望向面前花海,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愣道:“原来,竟是指尖砂吗?”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仿佛并不知道指尖砂是什么,可他的话意,却已然明示他知道指尖砂为何物。 其实怎会有人不知道指尖砂是什么呢,莲峤五大禁毒之一,当年可是端木小师叔的杀招,中此毒者,若求不得小师叔心软,那只能是死路一条。莲峤覆灭以前,指尖砂,就等于莲峤,也等于九泉道开。 “为了王爷贵体安康,曼荼罗还是要尽快拔除的好。”欧阳道。 她此来便是想将指尖砂的祸患弥平,虽然院外隔了夹道,但这院中的花再长个几茬,等曼荼罗与指尖砂完全融合,届时两者间相互没了牵制,怕就不再需要风来散播毒素了。 一听欧阳要拔花,步六孤言少像是幡然醒来一般,道:“可据孤所知,指尖砂乃烈毒,中毒者需在十二个时辰内拿到解药才能保性命无虞。” “是这个道理,按理说指尖砂对人尚且如此烈性,对这些花草岂不更应该沾之即灭?”欧阳指着桌面的残瓣,“但这花瓣中无根水的味道并不浓烈,或者可以说清淡的几不可闻,想来是有人稀释了指尖砂的毒性,再灌注在花田里,如此养出来的花,便自带慢性毒素,毒素靠香味传播,院外那一座夹道无论如何也是挡不住的。” 届时,遭殃的可不就不止这一座东院,可能就是整个儿平南王府,或者范围更广。 第125章 王府荼罗香(五) “兄长昨夜不该带你来。”步六孤言少叹了口气,就着袖口将因掉落而沾灰的银箸擦了擦,重新端起碗来。 “?”这是卖哪门子的关子? “兄长该告诉了你这花是谁养的?”步六孤言少咕噜喝了一口粥问道,见欧阳光坐着也不起箸,于是道,“光顾着说话了,你还没吃东西。算是陪孤用一餐,边吃边讲。” “可是王爷……”现在不是吃东西的时候啊,正事还没解决呢。 “天大地大,用膳最大,你到了孤的院子来,若是让你饿着回去,兄长会责怪孤的,”步六孤言少笑了笑,“那碟酱酿小笋不错,兄长喜欢的,你尝尝。” 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温和面相,这样的笑,一扫方才的严肃,仿佛那神情不成出现在他脸上过似的,虽明知不可大意,但对着这样的笑,还真的让人生不出丝毫的埋怨与防备来。 欧阳深吸一口气,捧起碗,试着所谓孤行少喜欢的酱酿小笋。 见欧阳开始吃东西,步六孤言少才道:“北国的王侯嫡嗣开蒙后就要养到帝都去,陛下恩宽,允许我们与皇子公主一同习文练武,孤生来本无缘王位所以开蒙晚,等孤上帝都的时候孤已经能记事了,那日是事先约好兄长到帝都郊外的十里亭来接孤,她跟在兄长身后,扮作男孩儿模样握着串糖葫芦。 孤记得那日白雪如絮,十里亭冷风呼喝,她冻红了一张脸,扯着兄长的衣襟,小口小口咬着糖葫芦,我也找兄长要,可兄长说那是女娃娃吃得东西,我们平南王府的儿郎不需要。 我看她吃得香甜,想着大冷天的糖葫芦应该被冻得脆生脆生,于是没忍得住,抢了她一粒。” 步六孤言少说到此,脸上笑意越发温柔。 欧阳想,还能记得初见的情形,怕就是这一面,从此让眼前这个男人深陷其中。 “孤这一辈子,只抢过她这一回东西,此后,孤发誓,绝不再夺她所爱!东院的曼荼罗是曼歆养的花,她自小娇贵,受不得南边湿重,加之心郁难舒,嫁过来不到一旬,便病倒了,太医说养着这花,能宁心静气,恰巧又是曼歆喜欢的,孤便将这东院,都送与她拿去种花了。”步六孤言少道。 “王爷对公主真是情深义重。”欧阳道,三言两语,步六孤言少对公主的情谊便已昭彰。 “对她情深义重的何止是孤?”步六孤言少哂笑一声,“孤这一份深重,并不是她所想的那一份,可孤还是愿意尽量满足她。” 公主最想要谁的情深义重还不明朗? 这三人的纠葛欧阳此前也是下了功夫捋的,当然知道步六孤言少所言何意。 欧阳默了默,觉得八成这痴情王爷心底还惦记着自己媳妇儿和兄长以前那点破事,可公主和孤行少之间恰恰真是还有点什么,欧阳觉得,怕是再没有比他更难当的王爷了。 “你知道孤是代兄长娶的曼歆?”步六孤言少道,语气里藏都藏不住的苦闷与无奈,面上却还是维持着牙不见眼的温和笑意,“便是这王位,也是兄长让给我的。” 看着这样的步六孤言少,欧阳一时语塞,知情人只道他权美双收,占尽了好事,却不成想也有这郁结愁苦的时候。 “世人肯定说孤是窃贼。”步六孤言少道。 欧阳不明白,将自己说成是窃贼的人怎么还笑得这样温和,仿佛那话里说的是别的什么人似的。 “其实,世人大多不知道王爷的家室具体如何。”欧阳道,就像最开始,她也是以为娶公主的世子便是原来那位世子。平南王府的偷龙转凤,世人其实不大清楚,也没什么人吃饱了撑得敢去窥视贵族。 “可是孤知道,”步六孤言少深吸一口气,不愿再在这个问题上细说,他的笑料,已经够多了,“今日孤就当你没有来过,你对孤说得话,孤也当没听见过,你回。” 这是平南王的第二次逐客令了,可是这一次,欧阳连为什么都没听明白。前一次还可以理解成自己来得冒昧,可她已然说明来意并明言厉害,他怎么又让她走,还说什么当自己没来过,自己说的话他也没听过。 “王爷此话何意?”欧阳道。 步六孤言少顿了顿,看出欧阳还是没明白,于是只能开诚布公:“此花为曼歆所爱,且又于她有益,孤是不会拔的。曼歆不喜人打她花田的主意,自孤这里离开,你可莫要再说三道四。” 她说三道四?诚然他想极力满足公主,可人命关天的事,他难道没听明白还是怎么回事? “欧阳所言句句属实。”欧阳愤道。 “孤知道,孤也信你所言非虚。”步六孤言少撑着桌面站起来。 欧阳见他起身有些吃力,猜想他的毒怕是比自己一开始料想得要深一些。 “早年孤虽没有继承王位的资格,但平南王府的公子合该文成武就,虽然没有兄长功法卓然,可孤也不是废物,你且看孤如今的形貌,哪里还有半分英姿?”步六孤言少道。 见他站起来,欧阳才发现他也是佝偻搀腰,坐着时竟全然看不出来。 “早已不复当年呐。”步六孤言少笑道,那笑意终于不再温和,转而透着沧桑尽历。 欧阳觉得自己堵得慌,笑得这样温和的人,其实他若是能在王位上坐的长久,当也是能造福一方百姓的。 “欧阳有……”她想说自己有解方,指尖砂只要体色还没有彻底逆转,都是可解的,解毒后再延请名医好生调养一段时间,虽不能恢复到中毒之前,至少也性命无碍了。 可是步六孤言少打断了她:“这是孤欠他们的,孤认,孤还。” “欠什么?”欧阳一惊,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都是孤窃来的,”站久了费神,步六孤言少重又坐下来,“孤不想做个窃贼,权当还给他们。” 他说公主是他代娶、王位是人相让,所以他认为自己是窃贼,他想还债,怎么还?欧阳看着他毒素袭身、孱弱沧桑,却半点不见颓唐苦痛,反而笑意温和、看淡世事,难道…… 第126章 王府荼罗香(六) “王爷是觉得,舍了自己的性命,便就能偿还一切了吗?”欧阳本抱着试探的口吻问询,却不料步六孤言少面色激变。 他竟然真是这样想的? 欧阳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王府公子出身,哪个不是潇洒恣意、形骸不羁,仅仅是因为娶了心里另有他人的女人,占了兄长的王位,怎么就生出死志来了? “王爷,封地的百姓民生可都仰仗您,您怎么……”欧阳道。 “孤本就不是做王爷的料,孤连自己都料理不好,他们哪里能指望得上孤。”步六孤言少道。 “可您已经是王爷了。”欧阳道。 “称呼而已,孤从未有一天行过王爷事。”步六孤言少道。 见步六孤言少如此置之度外的态度,欧阳说话有些不客气了:“难道王爷眼里,只看得见儿女情长吗?” 被人如此冒犯,步六孤言少竟还笑得出来,他依然维持着一贯的温和道:“让你见笑了。” 欧阳没想到这人竟然油盐不进:“所以,哪怕已知花海毒素隐患,您仍能无动于衷,因您的心里,只容得下公主一人。” 哪怕他性情温和,能做守土之王,但他本身不愿,便注定他无法造福一方百姓了。 欧阳五指成拳,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表面看起来受尽情殇,可却印证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欧阳看着面前迎风摇曳的花海,风过卷来阵阵郁香,步六孤言少弯腰咳了起来,她想,要不了多久,院外夹道内的两条高墙便再也兜不住指尖砂的扩散,到时候,又有多少人会是第二个看门小厮、平南王爷? 她不敢细想,却明白当务之急必须要斩草除根。 “王爷既不管这满府人的死活,欧阳又还不知要在此盘桓多久,为了身边人的安危,欧阳只能再想办法了。”欧阳道。 欧阳说的身边人自然是琉璃和琅环,她二人无护花铃傍身,决计避不开指尖砂。 而步六孤言少却以为欧阳说的是孤行少,安慰道:“曼歆不会让兄长有差池的,你无须紧张,还是听孤一句劝,别再管这花海的事了。” 然则欧阳心意已决,想着既然说不通平南王,便只有找孤行少试一试了。 正是说人人到,花海近前陡然伸出一双手来,左右双分,露出看门小厮那张“色彩斑斓”的脸来。 “王爷,大公子来了。”小厮道,侧身让出道来。 欧阳这才看到,原来花海里当真是有方形石板的,只是曼荼罗高壮,生生将石板的道挡了个严实。 孤行少沉着脸从花海里钻出来,抬头便看见欧阳和自家兄弟杵在一处,二人一站一坐,欧阳又是副低眉顺目的模样,看起来竟像是在被训斥一般。 “不是说了让你没事儿别来这里吗?”孤行少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沉。 欧阳不禁缩了缩脖子,不是说今日他有事的吗? “看天色离午时都还尚早,他这就忙完了?”欧阳偷摸瞄了眼天色,小声嘀咕道。 “你叽叽咕咕说什么呢?当本座听不见!”说话间,孤行少已上了小平台,站到欧阳面前了。 欧阳恍一回神,吓得只敢同孤行少打哈哈:“不是正好奇您怎么回来了么。” “这是不欢迎本座回来啊,怎么,本座不在,你准备做点什么?”孤行少邪笑一声,将欧阳拽到手边,仿佛只要欧阳一个回答失误,马上他就能亲手教训一般。 “啊,也没什么,就是在同王爷讨论讨论这些花儿。”欧阳讪讪道,孤行少脸一板,她便再不敢生别的花花肠子,是以只能从实招来。 “兄长,欧阳姑娘似乎不太喜欢这些曼荼罗。”步六孤言少道。 她哪里是不喜欢,分明是深恶痛绝,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可这话让步六孤言少说出来,欧阳却莫名觉得耳根子烧得慌。 “哦,怎么本座记得她是喜欢的,”果然,孤行少斜眼睨向欧阳,“你自己说,你喜不喜欢。” “呵呵……”欧阳干笑一声,头皮都笑得发紧,“喜欢的,喜欢的。” 步六孤言少闻言,唇边漾出一抹笑色,心满意足。他就是在等欧阳亲口承认,想着如此一来,欧阳便不能再向兄长提除花一事了。 步六孤言少其实将欧阳与兄长两人算得很透,知道昨夜兄长之所以带欧阳来,是因为欧阳说她喜欢曼荼罗,也知道欧阳察觉出曼荼罗有异所以让小厮将她带进来,本想着警告一番封口了事,却不想欧阳如此执着。 他算到欧阳不敢违逆兄长,却无论如何没算到她能狡猾的拐个弯,终于还是将真相和盘托出。 “诚然我是喜欢曼荼罗,可是养着剧毒、不知哪一天就能要了人命的曼荼罗,我喜欢不起来。”欧阳道。 她本就想好了要找孤行少帮忙,不过是孤行少突然回来有些意外,但她反应也够快,短暂的愣怔后收拾好心绪,几乎是立刻就把握住了时机。 孤行少满面疑云地看了眼花海,再看看欧阳:“又没人吃它,怎么算是有剧毒?昨夜本座同你说的话,你当耳旁风了?” “我所说的当然不是曼荼罗本身的毒性,”欧阳道,“花海里的每一朵,都含着剧毒的指尖砂。” 指尖砂是什么,放眼天下还有指尖砂的不做第二人想,曼歆是那人的女儿,欧阳说曼荼罗中有指尖砂,便就是在说曼歆在花里做了手脚。 步六孤言少情急道:“此间花皆是孤为曼歆打理的,欧阳姑娘是要说孤有指尖砂?” ?这就反水了? 方才不还说这花是曼歆喜欢的,于是他将整个东院儿都送给公主种花了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他种的了?诚然他们夫妻俩不管是谁种的,这在外人眼里也没什么区别,可欧阳却知道,这番说辞,到孤行少面前,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果然! 孤行少蹙眉看向欧阳:“你来东院,就是为了找曼歆的茬?” 欧阳心底咯噔一下,孤行少当真以为是自己来找挑事的了,“我,不……” “你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吗?本座昨夜的交代你竟半点没听进去是不?”孤行少咬牙,她知不知道自己一个人贸贸然找上门,等于是羊入虎口?若不是自己不放心,返回来准备带着她一道,还真是要错过她的自寻死路了。 “我,我不是来找茬的。”欧阳终于得了个可以说话的机会。 可是孤行少哪里会信她,“那你是来做什么的?赏风景?还是用早膳?” 欧阳一噎,带毒的风景她看够了,带刺的早膳她也吃了两口,所以,她说得话便不可信了吗? 欧阳心底明白,其实不是她说的话不可信,而是这话被步六孤言少一番渲染,看起来怎么都像是对公主别有揣测,而这样的不轨之心,孤行少容不得罢了。 “我不恶意暗示什么,摘朵花一烧便可,毕竟在这样的方式下产生的无根水味道,世所罕见。”欧阳道。 “谁知道无根水味道是个什么味道?”孤行少冷声道,“雨雪清霜还是朝露晨雾?” 欧阳再次语结,无根水是什么水?寻常人当它是雨雪霜露就罢了,江湖中人谁不知那是无根浮萍的花心蜜饴,孤行少这样问,还是在袒护他的公主。 然则孤行少之所以这样,无非是想断了欧阳的话头,哪里料到欧阳反而被激出了血性,赌道:“就是随便找个大夫来,也认得出无根水的味道。” “大夫?”孤行少冷笑一声,“太医只说过曼歆身体不适,要靠这些花来凝神养元,可没说过花里有什么无根水什么指尖砂,怎么,你觉得自己比太医还厉害点?” 第127章 王府荼罗香(七) 欧阳恍然大悟,难怪东院的花养得这样肆无忌惮,原来竟然还有太医在其中掺和。孤行少偏心向着公主毋庸置疑,步六孤言少就更不用说了,自己若要成事,当然不能再说得直白。 于是欧阳道:“好,哪怕是公主需要凝神养元,法子多的是,曼荼罗本就性毒,经年累月熬下去,神是凝了,身子也熬虚了,这样做法岂不无异于饮鸩止渴?” “怎么,这会儿又没有指尖砂了?”孤行少冷笑,“还说你不是来找茬的?” 欧阳郁结,她来找什么茬了,她明明是好心来提醒的,这兄弟俩怎么一个比一个轴! “你才进平南王府就开始搬弄是非了,本座不是说了不许主动招惹曼歆吗?”孤行少道。 “我哪里招惹她了?”欧阳辩解。 “趁本座不在就来找茬,不是招惹是什么?”孤行少道。 欧阳一愣,原来他竟是这样想她的吗? 难怪让她躲着公主,原来不是担心她撞公主手里会吃亏,而是担心她给公主找麻烦,给公主添堵了? 欧阳深吸一口气,自己还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那好,你们爱咋咋地,本姑娘不奉陪了,以后这院子要真有什么,也别来找本姑娘!” 欧阳气呼呼放完狠话,飞身而去——这奇葩的平南王府,她是住不下去了。 “兄长,你气跑她了。”步六孤言少提醒道。 “本座希望她下次再来的时候,你能将她拒之门外。”孤行少道。 “兄长是在担心什么?”步六孤言少笑道,“你这样气她,估计她不会再来了。” “那最好。”孤行少道。 “兄长很担忧她呀,难道她不只是味解药吗?曼歆若是看到你这样紧张别的女人,会很难过的。”步六孤言少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座担心她!” “你是孤的兄长,孤不用看,都知道你,担心欧阳。”步六孤言少道。 “本座以为你的眼里全该是曼歆才对。”孤行少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既然在意她,昨夜何苦带她来。”步六孤言少无奈道。 惠风穿境,曼荼罗摇曳生姿,雪白的花朵翩跹、藤蔓揉折,花海里,一袭湘妃色的身影隐约若现。 步六孤言少视线紧紧追随着那抹身影,眼中浮上一点痛色。 “大公子还是这样紧张公主,这个欧阳还想来找茬,她连公主的面都没见上就输得这样惨,怎么配成为公主的对手。”青衣婢女亦步亦趋跟在湘妃色身影背后。 “本宫所见可不是这样的。”公主拧了眉,似有疑惑。 “毕竟有点姿色,兴许公主见着的时候大公子正新鲜她呢,这会子新鲜劲儿一过,不还是觉得咱公主好嘛,所以一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先把欧阳臭骂了一顿,公主,可解气?”婢女自以为是道。 “人还活着呢,解什么气!”公主嗤笑,“对了,新药可有送到?” “送是送到了,可制药人可能对频繁变更药方已有所怀疑。”婢女压低了声道。 攀下一朵曼荼罗,公主摆弄着蕊芯,花蕊香淡,并没有不同寻常的味道:“怀疑也无妨,解药更新的的速度已然变慢,这意味着他的制药速度渐近极限,只要能拖住他三日,本宫便能得手。” “可制药人说不日会亲上王府与您一晤,会不会露馅?”婢女担心道。 公主却成竹在胸,掐着花瓣一片一片往下扯,“前提是他能攀折本宫一朵曼荼罗,然后还能想到扯下花瓣拿火来烤一烤。” 婢女捂着嘴偷笑。 公主毫无预兆地转过身,蛇蝎一般盯着婢女道:“或者你会去告诉他。” 常年面对阴晴不定的公主,知道什么时候该有什么表情说什么话才能迎合公主,于是婢女双膝一曲,跪到了公主脚边,脸上笑意转肃,举着三指向天发誓:“奴婢誓死不会背叛公主。” 公主忍俊不禁:“呵……你反应倒是快,去把新药拿过来本宫看看。” 年轻羸弱的王爷一瞬不瞬盯着花田里的公主,主仆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她做事说话,从来是不避讳他的,步六孤言少不知道自己该喜或是悲,算起来这其实是他与曼歆之间唯一的交集了。 她来花田培药,他会在小平台上默默用上一餐,食多食少都会用到她培好药离开。 她不看他,也不在意他是否会看出端倪、听到风声,她虽不防着他,却也证明她不在意他。 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样的相处,也能一直这样互不干涉得习惯下去。 可今次看见兄长对欧阳的紧张,虽然藏在刀子嘴下,却情真意切,他下意识就想到了他的曼歆。 他的曼歆怎么办?他的曼歆一直在等,也一直在努力缩短等的时间,可若是兄长先变了心,曼歆的心血不就全白费了吗? 于是步六孤言少怎么都忍不下去了,撑着羸弱的身体站起来,慢巍巍来到平台边上。 “曼歆。”他有多久没有这样叫过她了?成亲以来? 都说夫妇二人该是世间最亲密的人,他们之间,却反而成了陌生人。 曼歆公主似乎也没料到今日步六孤言少居然会叫自己,于是自田间抬起头来,很有些吃惊:“干嘛?” “你……”步六孤言少欲言又止,他要怎么对她说,是告诉她兄长可能变心,还是怎么说?然而不管怎么组织言语,似乎都格外的伤人。 “有话就说,别婆婆妈妈吞吞吐吐的。”曼歆公主蹙眉,连话都抖搂不顺的步六孤言少和她的少哥哥比起来,还真的是天差地别,若不是少哥哥和欧阳有婚约,自己哪里会嫁给这个废物。如是一想,曼歆公主的脸色更难看了。 曼歆打小没给过他好脸色,初见时自己抢了她东西,狠被她记恨了一段时间,后来相伴渐久,满心满眼只有兄长的曼歆便更瞧不上别人了,当然,这个别人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平南王府的公子本也是玉树临风文武双全的,可是翳在兄长的光辉下,谁还注意得到他?偌大的帝都,是曼歆第一个记住他拗口的名字,皇家晚宴上,所有人都奚落他的名字又臭又长时,还是她站出来说“步六孤怎么啦,本公主就喜欢这个姓”。 所以后来他喜欢上曼歆,哪怕她不屑一顾,他也只想尽全力待她好,见不得她半分不开心。 “你,你别生气,我,我没什么要说的。”他不想见她难过,他想,若是自己不说,她还是那个能在花田里憧憬美好未来的公主。 “事儿多。”曼歆公主不满地道,转身扎进花海,连丝背影也不给步六孤言少留。 步六孤言少无声苦笑,佝偻着身子转身走回,他没有看到,田田藤蔓里,公主回望他的那一双眼,淬毒一般狠辣无情。 第128章 软禁(一) “琉璃琅环,收拾东西我们走。”欧阳甫一跨进西院便朗声喊道。 孤行少他们是不怕死的,她的琉璃琅环可娇弱,没有护花铃,指尖砂可伤身。 听见声响匆匆出来的琉璃看着欧阳满脸怒气,后面还跟着面色不善的孤行少,两人脸色齐齐这样差,莫不是吵架了? “小姐,这是怎么了?”琉璃小心翼翼问道。 “你小姐我惜命,想多活几年,快去收拾东西。”欧阳板着脸道。 琉璃不知所措,战战兢兢向孤行少请示道:“大,大公子……” “本姑娘才是你主子,你问他问得着吗?”欧阳喝道。 连琉璃都要听他的话了,欧阳这心窝里的邪火越窜越高,转身对着孤行少也是一通邪火乱发。 “不是让你别跟着了吗,还有完没完!”欧阳道。 琉璃缩了缩脖子,主子连大公子都怼地这么带劲儿,看来气得不轻。 孤行少示意琉璃退下,自己拉着欧阳往屋里走。 “拉我做什么,松开,松开……”欧阳火气一上来,嘴说不听,便就上手了,对着钳制住自己的手又拍又打。 孤行少却面不改色,将欧阳按坐在椅子上:“你在气什么?” “我哪里有气!”欧阳冷哼一声。 “本座交代的话你悉数当了耳旁风,本座还没生气,你倒是先下手为强,怎么,盘算着你自个儿先生气发个火,这样就能吓着本座了?”孤行少无奈笑道。 他竟然还笑得出来,果然是没心没肺的!欧阳咬着后槽牙将脸别开,不想看到他。 “本姑娘不过好心当成驴肝肺,有什么好气;本姑娘不过自作多情,没什么好气的。”欧阳道。 这话分明是反话,说着不气,可是只差没有口鼻喷火了,横眉毛竖眼睛,妥妥快要七窍生烟了。 “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觉得活的不够顺畅,东院的事需要你去‘好心’?需要你去‘多情’”?孤行少道。 哪料欧阳闻言立时敏感反驳:“我是命短,哪怕命短我也想多活几日。” “好好地,咒自己做什么?”孤行少也是一愣。 “琉璃,收拾东西!”欧阳不欲再多言。 “滚。”孤行少怒喝道。 自觉守到院门外去的两个丫头分明听得里面吵起来了,竟然没有一个进来的,欧阳气结,冷哼道:“我倒是不知什么时候给你养了两个丫头。” “她们清楚,出了这平南王府,没人能护你周全。”孤行少道。 潭州是孤行少的地盘,也是公主的地盘,孤行少说得没错,出了王府,公主可以只手遮天,可她也不是浑无人手的,没道理自保不了,所以孤行少之所以这样说,怕是别有用心。 其实今日孤行少这波操作她是真没看懂,先前利用自己铆足了劲儿刺激公主,今日居然又责她上门找茬,那他到底是不是要刺激公主? 还是说刺激其实不是真刺激? 难道说他本意只是想让人醋一醋,所以当她找上门的时候他才会紧张以为她在找茬? 若是如此,那就能说通了,无怪他不问三七二十一兜头将她骂了一顿,谁让她找上东院的理由被步六孤言少误导得其心可诛呢! 欧阳涩然,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动了他心尖儿上的人。 “留着我在王府里给你的曼歆添堵吗?”欧阳道。 孤行少却没听出欧阳话里的异样,只就事论事道:“你在哪里,都堵她的心。”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欧阳讽笑一声,“既然在哪里都能给她添堵,那欧阳离开王府想来也没多大影响。” 怎么说来说去还是要走?孤行少内省一番,觉得自己今日似乎并没踩到过欧阳的底线。 孤行少蹙眉:“你到底在气什么?本座今日也没有哄你骗你利用你,那是哪儿来那么大的气?就因为东院那与你不相干的事?” 那还真是气性有些大啊! “我在气什么?”欧阳嗤笑,“好,你且听清楚了,首先东院的曼荼罗剧毒,香气蔓延会影响我主仆三人;其次,你今日是没有哄我骗我,那就当我翻旧账来算可以吗?” 她气什么不明显吗?口口声声让自己信他,可是他呢,可有信过她?说什么别和曼歆硬碰硬,却原来是她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她气什么,她当然是气自己不争气! 孤行少着实闹不明白欧阳这是怎么了,他只隐约觉得他们的交流牛头不对马嘴,但,到底哪里没对上,他也说不上来。 于是,孤行少只能估摸着从欧阳开始生气那一刻来找症结,那时她说“你们爱咋咋地”她不奉陪了,是因着他说她主动去东院找茬,招惹是非。 “你是因为本座说你去东院找茬而生气?”孤行少道。 总算还找得到问题的方向,可欧阳气得却全不止这一点。 孤行少见欧阳不答话,接着道:“东院不管有什么,都不是你该去关心的,你单枪匹马闯进去,就不怕曼歆生吞了你?” “怕。”欧阳不甘道,哪怕是她害怕,秉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原则,她都还是去了,结果反没落得好。 “本座是把话说得重了些,可昨日本座轻言细语叮嘱你的,全让你当成了耳旁风,若是不说重些,怕你不长记性。”孤行少道。 何其耳熟的说辞,教学的夫子贯会说这样的话。可她并无一日将他当做夫子,况且她还是极其反感夫子的。 “难道不是因为我找的是公主的茬,所以你才疾言厉色的吗?”欧阳冷哼,“亏还以为昨夜的叮嘱是担心我会吃亏,原来不过是镇住我,让我别去她面前晃悠。” “你在气这个?”太不可思议了,孤行少怎么也没想到绕了半晌,欧阳的症结居然关注在他的态度问题上。 欧阳冷笑一声不予作答。 “欧阳,昨夜的叮嘱确然是担心你撞曼歆手里会吃亏,你今日也看到了,我那个窝囊弟弟满心满眼都是曼歆,本座想不到曼歆会怎么对付你,所以才不想你去东院,本座今日是情急,脸色不大好,说话也不怎么中听,但这都与曼歆没有关系,全是因为你,也只是因为你。”孤行少道。 以为这样说她就信? 欧阳冷然道:“说完了么?说完了请走,不送。哦对了,出去的时候烦请顺便知会一下我的婢子,她们如果不跟我走,那就不用进来了。” “你不信本座?” “我为什么要信你?”你信我了吗? 放下了身段,放下了脸面来解释,欧阳依然不领情,孤行少也有些愠怒了。 “你还是执意要走?”孤行少道。 “我惜命。” “呵,那好,本座倒要看看,平南王府是怎么要你命的!”孤行少怒道。 “你……”欧阳一惊,还不待把话说出来,就看见孤行少曲指成哨,两指交合处一声尖啸冲出。 小院四周落下十数条玄衣箭袖的身影,看样子,都是孤行少随身护卫的装扮。 “从即日起,封好西院,便是只鸟也不准飞出去!”孤行少冷然道。 影子领命,各自找了隐蔽的位置藏匿起来,来如闪电去似烟影,快得欧阳都没记清他们藏向了哪里。 “你软禁我?”欧阳道。 “对。”孤行少残忍一笑,也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欧阳不会主动去送死。 第129章 软禁(二) 欧阳被孤行少软禁在西院,关了已有几日了,自关她那天起,孤行少便再没出现过,西院偶尔还是能闻到曼荼罗的香气,还是幽幽蕴藏着无根水的味道,欧阳拧着眉,在考虑要怎么才能悄无声息将此地的信息传递出去,她不想坐以待毙,毕竟两个丫头坚持不了多久。 孤行少是个狠人,软禁她就算了,便是连琉璃琅环两个丫头也一并软禁了,气得琉璃直呼看走了眼,信错了人。 闲了两天无事,欧阳才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可是现下不得自由,沧海月明的下落她也无从找起。 “小姐怎么又在院儿里吹风了,那味道不呛人吗?”琉璃拿着斗篷出来,为欧阳披上,“那件炽蚕金丝的斗篷当日多半落在丹阳客栈了,得想办法遣人去取。” 欧阳闻言,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借口:“一会儿就让琅环去取。” 能走一个是一个,至于这走出去的一个会走到哪里,难道孤行少还管得着吗? “你们俩今日的毒逼了?”心里惦记的石头落地,欧阳这才想起来问两个丫头的情况。 每日随风而来的指间砂虽不多,但是它的毒性几乎不可逆,是以不能大意,欧阳刻意嘱咐两个丫头每日戌时务必运功逼一次毒,决不能让指间砂累积在体内。 “嗯嗯,逼了。”琉璃点头。 “去把琉璃叫来,我有事交代她。”欧阳道。 “主子不用想了,出不去的,”琅环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欧阳回头看得时候,她已经站在了欧阳身后,“守着咱们的暗卫,并不搭理人。” 欧阳挑眉,意思是琅环已经试过了? 也是,作为暗卫,她应该是已经将这院子里里外外的情况摸了一遍了。 “有几个人?”欧阳道。 “十八。” “守在哪里摸清了吗?”欧阳道。 “院外,守了一圈。” 什么时候将暗中监视变作明着圈禁的?! 呵,既然已经能见到人了,那就好! 欧阳振袖一拂,领着两个丫头袅袅娜娜向院门走去。 说是院门,不过是左右一扇漆红小门,自孤行少放话软禁她之后,门外便落了一把大锁,只一日三餐隙出一条缝,往院里给她们主仆三人投点食。 欧阳示意琉璃上前叩门,因着她们本在门内,所以琉璃只得徒手拍在门板上。 “守卫大哥,可以帮忙叫一下大公子吗?欧阳有要事相商。”欧阳捏着娇弱的嗓音道。 除了欧阳的声音,门外连丝风声也没有。 欧阳转向琅环:“你确定外面有人?” 琅环点头,以她趁夜查探的情况来看,门口一左一右定是立了两人的。 欧阳转头瞪着合拢的两扇门客气喊道:“外面有人吗?” “……”还是鸦雀无声。 “有人的话可以吱应一声吗?”欧阳再道。 “……” 这门外莫不是站得哑巴?还是门外现在压根儿已经没有人了? “琅环你再上去看看人到底还在不在。”欧阳道。 琅环领命,飞身跃上墙头,还不待站稳,院外便袭来一道剑气生生将她逼落下来。 琅环铁青了脸:“还是那一圈人。” 那总不至于十八个都是哑巴,明显是人不搭理她们。 欧阳还没恼,琉璃倒是先怒了,只见她解下腰间的缠鞭,刷的一道抽在木扉上,直击得小门簌簌一抖,转瞬四分五裂掉了满地。 “喂,我们小姐说话,你们是聋了没听见吗!”琉璃叱骂道。 琉璃撒气似的一鞭下去,没想到直接木碎门毁。 欧阳震惊道:“你使了几分力?” 琉璃自个儿也惊着了,答话都有些结巴:“一,一分啊……”她没敢用力,纯粹是撒撒气。 欧阳蹙眉,琉璃的一分力,没道理会将门直接抽碎,没想到堂堂王府,门竟然这样不结实。 欧阳等烟尘降了一些这才走出来,小方门外果见戍了一排玄衣护箭袖的暗卫。 近门的两人见欧阳走了出来,齐齐上前挡住欧阳去路:“姑娘请回。” “你们不是哑巴?!”欧阳讽道,感情她在内中扯着嗓子询问,他们在外面纯当成了耳边风? 暗卫不答话,只刻板道:“姑娘若不自己进去,兄弟们就只有无礼了。” “哈,无礼,你能怎样无礼?”欧阳嗤笑,不退反进。 那暗卫却坚守不退,握刀的手伸抵到欧阳胸前,刀虽未出鞘,杀意却已四溢。 这是一把玄月似的弯刀,刀鞘朴实无缀,刀柄做成兽口吞珠的模样,端得是一派狰狞杀伐。 “大胆,刀指小姐,你不要命了。”琉璃喝道,缠鞭在手,顺势就抽了出去。 “琉璃住手。”欧阳待要阻止,然为时已晚。 玄月弯刀出鞘迎战,冷光如炼,晃得琉璃眼前一花,下意识闭眼回避。 回刃生冷,便在琉璃闭眼一瞬携着杀机降临。 眼见琉璃要吃亏,琅环解鞭出手,控着鞭梢险险卷住刀尖,都说一寸长一寸强,然那刀刃如它外形一般圆滑,刃侧微偏不费吹灰便从琅环鞭中脱出。 虽然没绞住刀刃,但琅环这一搅局也成功拖住了杀机,琉璃闭眼不过须臾,耳中听到风声猎猎心下已经了然凶险逼近,于是缠鞭向着风声挥出,人却赶紧从战圈里跳了出来。 “琉璃你往哪儿抽。”琅环气急败坏地道。 原来琉璃情急之下的一鞭,虽是迎着刀劲去的,但彼时琅环也正与弯刀胶着,是以不可避免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住手,住手,听到没有。”眼看着琅环也加入了战圈,欧阳反倒更心慌了。 兽口吞珠的玄月弯刀,那是无痕宫文武双判的佩刀,眼前人一袭劲装浑身冷肃,当是武判陆凛无疑了,想不到软禁自己而已,孤行少竟然动用了陆凛。 江湖传言陆凛实力不输孤行少,也是能独当一面、可开山立教的高手,只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愿意屈居孤行少之下,忝为杀手。 琉璃琅环对上他,哪里会有什么胜算。 欧阳虽然担心,但陆凛的任务是守住三人,尽管弯刀已出鞘,却也小心拿捏了分寸,只将琉璃琅环往回逼,也并没有要真正伤人的意思。 一旁的暗卫见会武的丫头都被自己判官大人压制住了,于是出来两个人,拖着欧阳也往院内走。 “放开你们的手!”琅环眼尖,见暗卫拿押犯人一般扣着欧阳,混不顾陆凛手中弯刀袭身,转手一鞭将拖欧阳的二人抽翻在地。 同一时间,弯刀落下,琉璃抢前一步,挡在了琅环的身前。 “琉璃。”眼看着琉璃被弯刀砍倒在地,欧阳眼眦欲裂地扑了过去。 陆凛收刀肃立,冷声吩咐道:“将人抬进去,顺便把这件事告诉宫主。” “滚,不需要你们扶!”琉璃捂着手膀子站起来,恶狠狠道。 “伤着哪儿了?疼得厉害吗?”欧阳拉过琉璃小心翼翼检查起来。 伤的是手膀子,琉璃虽还有力气站起来,但那伤口斜长,看起来狰狞极了。 “琅环,把灵药翻出来,快。”欧阳急道。 “小姐真没事。”琉璃疼得面色发青还不忘安慰欧阳。 欧阳和琅环一左一右扶住琉璃,也不让人撵了,自动就回了院子。 陆凛挑眉,早知道砍伤一个就能让她们都消停下来,他早该下手了。 欧阳将将跨进院落,嘱咐琅环将琉璃先扶进去,回头见陆凛握着刀还站在原地,于是折返回来。 看见欧阳明显不怀好意,陆凛赶紧道:“我没下杀手,她不过是皮外伤。” 欧阳不语,动手将振袖一圈圈卷了起来,然后就着陆凛握刀的姿势,一上一下,将正反两刃刀面上的血渍擦干净了。 莲峤人的毒血,稍不注意可就能要了人的命。 欧阳擦得颇带怒气,但她有自知之明,不会在此时与陆凛翻脸,收了琉璃的血,欧阳转身回了西院。 第130章 软禁(三) “疼不疼?”琅环问。 “你砍自己一刀试试。”琉璃没好气道。 “那你还扑上来。”琅环没好气地道。 “你当我想,那不是留下你,才能更好保护主子嘛。” 屋内的人相互关切,收血回来的欧阳立在门外,听着琉璃的肺腑之言,更没脸敲门了。 欧阳仰头打量着四方的院落,就是这咫尺方寸,孤行少困住她,若非如此,她的琉璃哪里会受伤。 “唔……” “小声点,主子该听见了。”琅环嘱咐道。 欧阳连退了两步,站到庭院中去,她想,自己站得远一点,就听不见了,琉璃也不用太压抑。 打从苍山出来,琅环受伤,琉璃也没能幸免,而这,都与孤行少有关。 身后传来怒气冲冲地脚步,欧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于是抢在人前开口。 “想不到大公子竟然舍得用武判陆凛来守三个弱女子。”欧阳讽笑。 孤行少顿了顿,道:“听说,你有事找本座?” “是啊,只是没成想要找到大公子的方式还真是别致,西院若是不见血光,怕是还见不到大公子呢?”欧阳转身看向孤行少。 沾血的衣袖露出来,孤行少神色一紧,“你受伤了?不是说只伤了玻璃丫头吗?” “本姑娘很好,让大公子失望了么?”欧阳冷笑。 “你说话一定要这样夹枪带棒吗?”孤行少蹙眉,“虽你心里不痛快,但你若不主动挑衅,陆凛哪里会动粗?” “挑衅?”欧阳怪笑一声,“欧阳好言好语问了三次话,他分明就在外间杵着,却只作没听见,琉璃气不过打碎了院门,他不问缘由,只以弯刀胁迫,琉璃不过护主罢了,便就该被他执刀相向?请问,欧阳挑衅在哪里?” “陆凛有请你们回院,相请无果才亮的刀。”孤行少道。 欧阳震愣,原来他都知道!所以暗卫不搭理人,只一味将他们圈禁在小院里,不闻不问,也是孤行少的意思了? “你授意的?”欧阳道。 孤行少其实没明白欧阳的话意,但他觉得这该不是顶重要的事,他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欧阳不惜与陆凛对上也要见他。 “你找本座到底所谓何事?”孤行少道。 不回正面回答,那就是默认了? 欧阳觉得浑身骤冷,掉进冰窟窿一般…… 为什么呢? 为什么?她不过是揭开了公主的秘密,不过是不想将丫头们的性命白白耗在那一院子曼荼罗上,他怎么就真狠得下心放她在这小院自生自灭? “我以为,你将我软禁于此,话说得虽狠却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原来你打一开始,就已经起了狠毒之心,”欧阳喃喃,“为什么呢?” 又开始牛头不对马嘴了。 孤行少揉揉阵阵胀的额角,拉着欧阳在石凳上坐下来。 “本座近日事多,不要钻牛角尖,我们一件事一件事来捋好不好?”孤行少哄道。 欧阳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眸中已清明许多。 “好。”捋,她倒要看看能捋出个什么不同来。 “首先,你找本座有何事要商量?”陆凛派人传话就是说欧阳找他有要事相商。 “我想让琅环回丹阳客栈去拿一样东西。”欧阳道。 “什么东西拿掉了?”孤行少问。 “那件炽蚕金丝斗篷。”欧阳道。 孤行少闻言眼神闪了闪:“只是去拿斗篷?” 诚然不是只去拿斗篷,但也不能告诉孤行少她打算让琅环将平南王府的消息带给江沉剑,然后顺便再摸一摸看沧海月明会不会在王府。 于是欧阳点头:“嗯。” “那不用了,斗篷本座收着的。”那条斗篷上次害他吃了点苦头,事后也一直在他手里,只是后来事多忘了这茬。 “……”好容易想好的借口就这样没了?欧阳干瞪着孤行少,一时都忘了接话。 “其次,你说本座一开始起了什么狠毒之心?”孤行少道。 “你将我关在这院子里。”欧阳道。 “嗯。”孤行少一本正经地点头。 竟敢还点头! “曼荼罗里真的有指尖砂。”欧阳道。 原来她说他起了狠毒之心便是因为这个?欧阳是觉得他故意将她关在这里,任她中毒吗?平南王府上下百十口人,也没见谁中毒身亡的。 孤行少面露不悦:“不是不要你管东院的事吗!你是觉得自己有几条命可以在曼歆手里折腾?”现在不仅还在瞎操心,反而还怀疑起他来。 “你是……” “本座是怕你不知天高地厚,冲上去送死。”孤行少道。 “我也可以不管这闲事,但是琉璃琅环我不能不管,她们是我带来的,我想她们能活蹦乱跳地回去。”欧阳道,莲峤日后的左右护法,不容有失。 “不是给你说了,太医验过那花没事吗?”孤行少道。 “没事的话,修什么夹道高墙?没事的话,东院的看门小厮与平南王难不成都是被蛇咬了一口,然后身子日渐虚弱,体色逐日逆转?”欧阳道。 孤行少这才将异象幡然联系起来,虽然欧阳所问是有几分蹊跷,可是,那似乎也不能证明曼荼罗里真有指尖砂啊。 孤行少回忆着周遭人有过的说辞,辩解道:“高墙是为了阻拦曼荼罗的花粉,至于言少,他是练功走火入魔后才成现在这样的。” “走火入魔,那门房小厮可也走火入魔?”欧阳道。 小厮和步六孤言少是同时摄入的毒素,不过是步六孤言少还有些内劲傍身,所以毒发比小厮晚得多,她这才有了前者药石罔效、后者还可全力一救的推测。 “那倒……”没有。 那小厮不过是个贴身书童罢了,没半点武学天赋,言少选他时也不过看他可怜,担心他被人欺负死,这才提拔到身边。 欧阳道:“现在想来,你还能笃定自己的理由?” 孤行少不语,猛然想起那日分别时言少说他不该带欧阳去东院。 难道,真有什么被自己忽视的东西,让欧阳看出来了吗? “这事,本座会去仔细查过,你就不要再费心了。”孤行少道。 “那在你查出来之前可以先放我们出去吗?”欧阳道。 日日逼毒也不是办法,耗费功力不说,逼不逼得干净还两说。 “不可能。”孤行少干脆拒绝。 “为什么?”欧阳道,“你也觉得又蹊跷了,为什么还关着我们?” “你就这么想离开?”孤行少不答反问,“不惜硬闯也要出去?” “这是两码事。”欧阳道。 “一码事,你保证不走、不再管东院的事、不凑到曼歆面前去送死,本座马上撤了暗卫。”孤行少道。 那不还是等死? “你就这么想我死么?”欧阳苦笑,兀自言语,“不过倒是要叫你失望了,指尖砂与我其实没什么影响,不过是那两个丫头不经事……要不这样,我留下来,你放她们两一条生路?” “你在胡说什么!”孤行少无奈,他明示暗示这么多欧阳竟都没明白,于是只能把话挑明,只是这话多少有些难为情,是以说起来十分的别扭,“本座,本座分明是不想你死!” “啊?”欧阳一愣,他说什么来着?不是想她死? “哎,傻女人,”孤行少叹道,“你身边不能没人,给本座两日时间,本座一定将事情查清楚好不好,若真有什么,本座亲自带你走。” 两日不长,可她们已经在这里耗了几日,所以再两日,其实也不短。 琉璃琅环的毒血比不得指尖砂霸道,所以不像欧阳能化解指尖砂的毒性,反而会更催促指尖砂作用在两个丫头身上,也就是说,常人中毒毒发或许会缓慢一些,但因为两个丫头身上的毒血的缘故,那这个速度就不好把控了。 这也是为什么欧阳等人等了几天,一想到可以送人出去的理由,就再也坐不住,不惜与陆凛对上的原因。 第131章 软禁(四) “琉璃!”屋内传出琅环一声高呼,惊撼莫名。 欧阳转身冲了进去,小小盈室内,琅环扑在榻边,琉璃双目紧闭,唇白如雪。 “怎么了?”欧阳紧张道。 琅环回身一看是欧阳,惶然中声音都止不住发抖:“伤口都止血了,不知怎么琉璃突然就晕了过去。” 欧阳赶紧上前,琉璃气息紊乱,面色蜡黄,脸颊上间或闪过一片青白。 欧阳握起琉璃的手,收紧的五指成拳,拳色也是不正常的黄白交替。 “琉璃,琉璃,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欧阳小心翼翼拍了拍琉璃的拳头,那拳头蓦地再紧了一分。 还能感知外界,那还不算十分糟糕。 孤行少见欧阳异常紧张,于是安慰道:“应该是疼晕了。” 欧阳怒瞪向孤行少:“你难道看不见她体色蜡黄、唇白如雪吗?” 琉璃这情状显然是指尖砂中毒,看来连日逼毒都逼得不十分干净,指尖砂当是趁着人受伤失血,毒血中毒素失衡才爆发出来的。 不过琉璃体色黄白间异,指尖砂的毒当还没有完全压倒她体内毒血的毒素,为今之计是要赶紧解了指尖砂,若是等到指尖砂一边倒,那琉璃不死,也要废去一身功法。 欧阳起身找来纸笔,匆匆写下一纸方剂:“琅环,抓药。” “本座派人去,”孤行少接过药方向外喊道,“陆凛。” “他不一定认识药。”欧阳道,起身欲将药方抢回来。 可是孤行少将药方倒手一换,举到欧阳那不到的高度:“一副药罢了,你在担心什么?” 当然是担心有人下黑手了,但这话却不能说,除此以外,欧阳其实还想趁机将消息一并放出去,顺便询问有没有沧海月明的下落。 她的药方是用暗号写成的,分舵的人看了方子,自然知道派人来策应。 像是能看穿欧阳的小九九,孤行少举着方子粗略看了看:“难道这上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暗号?” 人精啊!欧阳暗自咬牙,明明气得牙痒,面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来。 “我只想确保万无一失。”欧阳道。 孤行少闻言将方子折把折把捏在手心:“既然不需要去对暗号,只是抓一副药而已,本座的武判还是可以办好的。” “这药必须琅环去抓,”眼见孤行少将药方折得方方正正豆腐块儿一般,看样子是真不打算还出来了,欧阳急道,“你的武判连地方都找不到,怎么抓药!” 孤行少挑眉,竟然还有制定地方的吗? “那便把地址告诉他,潭州城他也算熟悉。”孤行少道。 那怎么成,让陆凛去,不好传递消息不说,且不等于是将莲峤的分舵暴露出来了吗! “你别说那地方不在潭州,玻璃丫头这情况,怕是等不了我们天南海北去将药抓回来。”孤行少道。 欧阳狠狠瞪着孤行少,果然是人精,连她方才想到的说辞都先一步堵死了。可孤行少说得对,琉璃的情形,拖不得,现在根本不知道她还能挺多久。 欧阳胳膊肘拧不过大腿,极为不甘道:“药方给我,我突然想起还要改两味药。” 临时改药可不是多么明智的借口,但是欧阳只能想到这个法子要回药方,别无他法,下策也只有将就。 “还真有暗号啊?”孤行少恍然,没想到自己随口胡诌,竟然蒙对了,于是酸溜溜地问,“你要给谁递信息?”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药方给我。”欧阳怎么可能承认,这种事只要孤行少拿不到证据,猜测便永远只能是猜测。 “你不说,本座不给。”孤行少道,本是想威胁一下看看欧阳会不会吐实,其实她要给何人传信息,他心里有谱。 欧阳不欲同孤行少搅缠,回到桌边准备重新写出一张来:“琅环,抓药。” 不给算了,她刚好可以使唤琅环去。 琅环多听话,起身就来领命。 孤行少挡到欧阳身前,终于还是将药方拿了出来:“你不说算了,本座自己查,着药方你改,地址告诉陆凛。” “你真的不用拿出来。”欧阳不接,她是真不想让孤行少的人去。 “你身边就两个丫头,伤了一个,如今只剩一个丫头还能护着你,这个丫头不能再派出去。”孤行少道。 “院外不是有你十好几号人吗,他们护不住?”欧阳讽道,若不是这些人,琉璃哪用招这份儿罪! “当然是你自己的人更放心。”他的人,哼,他还没将叛徒完全揪出,派过来的这些人,除一个陆凛,其他的可都不能放心。 “真不让琅环去?”欧阳最后一次问道。 孤行少摇头。 孤行少不同意,且不说琅环能不能出府,怕就是出院儿都难。欧阳不情不愿接过药方,涂涂改改几处,复又交还到孤行少手中。 “琅环,地址。”欧阳无可奈何道。 “小姐?”琅环对欧阳的觉得不可置信——那可是山庄的分舵啊,怎么能透露给无痕宫的人? 欧阳无声点头,她也不想,但若不说出来,怎么拿到药材配解药?指尖砂毒烈,解药自然也不能是寻常药材。 琅环咬牙:“清平坊永安巷墨家药铺。” “你去告诉陆凛。”孤行少将方子递给琅环。 琅环虽拿了单子,没有欧阳的命令却也没动,她心理还记恨着孤行少软禁主子,伤了琉璃。 欧阳也想像琅环一样硬气,奈何自己本也是个软的,硬气不起来。 于是半是指派半是无奈道:“按他说得办。” 琅环这才磨磨蹭蹭出去找陆凛交接任务。 “这丫头防备心倒是比玻璃重些,适合留在你身边。”孤行少啧啧赞道。 “琉璃毒发,指尖砂的痕迹这样明显,现在你该信我所言了?”欧阳指着琉璃道。 欧阳旧事重提,孤行少不耐地蹙起了眉:“不是说给本座两日时间调查吗?” 孤行少竟然还是不信,那两眼珠是摆设吗? 欧阳气极,说话立时便失了方寸:“还需要调查什么?铁证就在眼前,你也要装看不见吗?就因为牵扯到你的公主,所以就要枉顾证据吗?” 第132章 软禁(五) 欧阳虽然心知始作俑者就是公主,却实在不该当着孤行少的面白口指证。琉璃与公主也好、与花海也罢,其实都没有直接接触过,说琉璃身中指尖砂还行,若说一切与公主有关,却着实欠缺更有力的证据。 孤行少也恼了,既然欧阳要讲证据,他便条分理晰给她讲个清楚。 “你说曼荼罗里有指尖砂,玻璃丫头去过东院没有?去都没去过,是怎么染上指尖砂的?哪怕你的玻璃是中的指尖砂,那你确定她就是在王府中的毒吗?即便是在王府中毒,你怎么就认定这和曼歆有关?你到底有没有弄清楚她中毒的过程,张口就定人嫌疑,难道你的所谓证据全凭想象吗?”孤行少连问道。 还是在为公主开脱,欧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愤和不平,道:“东院的曼荼罗硕大无比、逢风便散出香味,不是因为它品种特殊,而是因为指尖砂里的无根水能锁住花朵的气味,只有起风时,花香才会被带出,而带出的香气中夹杂了指尖砂的毒香,所有不用去东院,能闻到花香的人,都会中毒。” “照你这个说法,我平南王府的人不是早都该毒发了?怎么就只你的人出了事?”孤行少道。 “那是因为琉璃身带毒血,毒素混杂,不仅压不下指尖砂的毒性反还催化了它,加之被你的武判给了一刀,这才毒发的。”欧阳道。 “你说你身带毒血,本座信,因你是欧阳,莲峤嫡脉,你能承长公主的毒血,可你说连你的丫头也身带毒血,本座不信!莲峤覆灭能活你一个下来已是不易,难道还有漏网之鱼不成?况且细算起来,你就已经是年岁最小的漏网之鱼了,玻璃丫头看起来小你许多,她能去承谁的毒血?”孤行少道。 她又不是嫡脉,当然承不了。 “那都是她自己修来的,不然又岂会抵不过指尖砂!”欧阳道。 莲峤的毒血,以能靠血缘世代传承的嫡脉最霸道,其余门徒的一身毒血,那都是打小同功法一样自己修来的,毒性强烈端看功法高低。 功法高的毒血便霸道些,功法低的毒血便温柔些,过分温柔的还有药可解。可不论如何,这些自修出的毒血,在莲峤十大禁术面前却都算不得什么,门徒一旦遭遇上,也是九死一生。这也是为什么五毒五蛊会被列为禁术的原因,实则是伤人亦伤己。 但欧阳不同,血脉里继承的是世间上最霸道的毒,她百毒不侵的。 “曼荼罗种了一年了,平南王府无风无浪,并没有出现中毒现象,你这个理由,没办法说服本座。”孤行少道。 “是真是假,采一朵花来勘验勘验不就知道了!”欧阳道,觉得和孤行少说话真是费劲,要说服他更费劲。别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是见着棺材都不信的人。 “即使验出了指尖砂,那也不正证明这个曼歆有关,”孤行少道,“大到培育养护,小到种子的提供,有太多人可以做手脚,欧阳,这不能证明就和曼歆有关。” 哎,当真是费劲。孤行少的心是偏的吗?就偏到公主身上的是不是?都这样明显了,竟然还在袒护她。 “东院里谁的权利最大?你那王爷弟弟吗?不是,是公主,试问,公主要的花,谁敢做手脚?”欧阳无奈极了,她觉得也许不是自己说服不了孤行少,是孤行少压根就没想过要去怀疑那位青梅竹马。 孤行少蹙眉,也显出一副无奈至极的模样来,见欧阳“冥顽不灵”,于是叹息道:“欧阳,其实归根结底,你们对制毒用毒乃至于解毒才是真了解,曼歆她却是什么也不懂。你可知你的解释也自相矛盾,比起怀疑她,本座更应该有理由怀疑你的。但本座不愿意怀疑你,事实不查清楚,对谁,本座都不会妄下论断的。” “你,什么意思!”欧阳诧异,怀疑她?“你怀疑我?你们种花的时候我可还不知道在哪儿,你凭什么怀疑我!” 是因为她揭了公主的短,所以他才迫不及待要将罪名栽到她头上来!欧阳愤极,却也失落极了。她不过就事论事,孤行少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攀扯她呢! “你说的曼荼罗里有指尖砂,你的婢女与陆凛发生争执受伤,也是你说她中了指尖砂的毒,还是你,派人拿着药方去抓药,”孤行少道,看着欧阳仍旧一脸不解,接着道,“欧阳,说有毒的是你,说中毒的也是你,最后拿出解方救人的还是你,你不觉得自己嫌疑才最大吗?” “因为我有解方,所以你怀疑是我自导自演?”欧阳诧异道,“我算是明白了,为了替你的公主开脱,你还真是煞费苦心呀,竟然指鹿为马,祸水东引。” “本座是就事论事,”孤行少道,“本座并不是怀疑你。” “那公主还是端木皇后的女儿,为什么不是她继承皇后的衣钵,手掌指尖砂?你怎么不觉得她嫌疑才最大?”欧阳道。 孤行少一顿,沉声道:“你不知道皇后是什么样子吗?” 什么样子?失心疯吗?那也不是全疯,只要不向她提及莲峤、提及欧阳锦瞳,她也和常人无异,不然皇宗又怎会容忍她久居后位? 欧阳失声苦笑:“听你这话的意思就是:我若是说‘便就皇后清醒时的一二指点,也能让公主造诣非常’这话,你定然是不会信的了。” 欧阳心烦意乱的挥着手,好像这样就能将烦心的思虑赶跑一样。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既然你相信你的公主你就去相信,我只有一个要求,放我们离开,两个丫头不能平白将命舍在平南王府。”欧阳道。 欧阳再次决定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也不管孤行少先前承诺了两天时间查明真相,欧阳觉得就孤行少这种偏心法,到时候不查出来是她自导自演就不错了,哪里还能真拍定公主的恶行。 孤行少闻言,脸色一沉,还是断然拒绝。 “本座说过,不行。”孤行少道。 “你不是怀疑本姑娘自导自演吗?本姑娘现在自动求去,于你们不是皆大欢喜、隐患消弭吗!”欧阳怒道。 “本座并不是在怀疑你。”孤行少道。 “我知道,就事论事嘛,”欧阳仿着孤行少的语调道,旋即回以一声嗤笑,“万一本姑娘恰巧就是包藏祸心呢!” “同不懂制毒解毒的曼歆比起来你的嫌疑是要大些,但本座也没说就是你,本座说了,查明真相再下论断。”孤行少道。 “我怕我的两个丫头,没那个命活到你查明真相的时候,无论你同意与否,这平南王府,本姑娘不呆了。”欧阳道,反正药方送出去了,她和分舵里应外合,还怕出不去吗? 见欧阳铁了心要走,孤行少当即冷了脸:“你是为了她们才闹着要走的是不是?” 欧阳不答,看在孤行少眼里却是默认。 “本座再说最后一次,你若不肯安分呆着,本座不介意将你的两个小丫头都扔了去做花肥。”孤行少言疾色厉。 他算是看明白了,原来根源全都在两个小丫头身上! 第133章 婢奴计巧(一) “你敢!”一听孤行少竟然以两个丫头相要挟,欧阳怒目圆瞪。 “你要不要试试?”孤行少柔声佞问,眼中却冷光乍起,狠厉之色毕现。 “你……” “或者本座现在先将玻璃丫头扔了去,你瞧瞧本座是否只是在吓唬你?”孤行少道,诚然他实际只是在吓唬欧阳,但他神情做得太过狠辣,瞧起来便真像是要说到做到一般。 如此的孤行少让欧阳仿佛又回到了江陵渡初遇的情形,那时的孤行少冷厉狠辣,说得话做得事字字句句桩桩件件都如冷血蛇蟒人间阎罗。 欧阳不由自主哆嗦起来,腰腹间早已痊愈落痂的伤处,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然撕裂,剧烈的痛楚直袭心窝,欧阳疼得险些站不住脚,一个踉跄,跌坐在琉璃床侧。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不是她的腰腹在痛,而是她心窝,似被沸煮,似被火灼,与腰腹受伤时的痛感相差无几。 欧阳疼白了脸,十指紧扣住床板也减轻不了分毫痛楚,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下意识抬起头来想向眼前人求助,可是入眼的孤行少面孔冷凛,狠色间透着漠然。 便是这一眼,当头棒喝换回了她孱弱的醒悟。 她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孤行少了? 欧阳恍然回想起来,彼时丹阳夜游、蟒谷被困、钱府相救、客栈试蛊…… 过往走马观花自脑中回演一遍。 说着信任的孤行少,说着欢喜的孤行少…… 面露担忧的孤行少,面露宠溺的孤行少…… 似乎美梦一场,教人丢了恐惧,教人卸了防备,教人忘了初衷…… 可梦醒时分,孤行少还是那个阴冷如蛇的孤行少。 说什么信任,说什么欢喜,他从头至尾没有丝毫变化,只是之前还算融洽的相处让自己暂时忘了这个事实而已。 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她从来半分都没看懂过。 如今乍然想起来,只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的悸动十分可笑。 欧阳垂下头来,有什么好求的呢?没有他的时候什么痛楚苦难自己没挺过,到底是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她心生依赖了。 依赖? 欧阳悚然一惊,她怎么能在不知不觉中对个男人产生依赖呢? 孤行少见欧阳双手扣在床板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惨白笑脸一忽儿似恍然大悟一忽儿似自嘲懊恼,神情恸然又悲愤,孤行少下意识就有些后悔出言太重。 可欧阳也实在胆大妄为了,挑拨离间在前,无理取闹在后,若就这样轻描带写放过,日后还不定要整出多少幺蛾子来。 孤行少心下虽知该狠心以对,却到底没架住欧阳的失魂落魄,于是退让一步道:“你乖乖听话,本座自不会为难她们。” “听话?”欧阳嗤笑一声,听话等死吗? 见欧阳反感,孤行少只得安抚道,“别去招惹曼歆,好好呆在西院等着本座娶你不好吗?” 关于为什么不要去招惹姚曼歆这个问题,欧阳只理解成是孤行少心疼公主,可是什么叫“别去招惹”?她招惹过吗?她躲都来不及! 虽已知他偏心,再次见识却仍不免郁结。 欧阳不欲多言,只想赶紧打发他走。 “你若是能关得住便关。”欧阳道,关不住可就不能怨她了。 孤行少欲再施压,屋外突然传来金兵交鸣之声。 孤行少面色一变反身冲出门去,欧阳亦感不妙,撑着余痛未消的身体跌跌撞撞也跟了出去。 夜色下银芒乍迸的长鞭舞得腾龙一般张牙舞爪,鞭梢上带着一泓玄月冷光,泠泠杀意碰撞,一路朝着西院斗了过来。 欧阳瞠大了眼,长鞭的银芒她熟悉极了,玄月似的冷光她也不陌生——这两个人,怎么又打起来了。 孤行少显见的脸色不善,琅环哪里会有好果子吃。 欧阳担心孤行少对琅环不利,急急喊道:“琅环住手!” 半空中斗得正兴起的二人听见声音,齐齐望下来,这才发现各家主子都在下面。 陆凛狠瞪了琅环一眼,没想到自己手下一时留情,竟被这丫头不知不觉引回了王府。 琅环见目的达成,哪会管陆凛什么心情,长鞭回挽,踏着轻盈的步伐落到欧阳身后:“墨家药铺安然撤出。” “你跟去了?”欧阳暗喜,交代出分舵的下落她也不愿,可是又不能见死不救,欧阳几乎是抱着弃车保帅的心态让琅环将地址告诉孤行少的。 哪知琅环还没来得及说,陆凛倒是抢先告状了:“宫主,何故派这么个丫头跟着去搅局?” 陆凛是自持功高,虽嘴里尊称着孤行少,其实对孤行少也并没有多少敬畏,文武双判在无痕宫地位颇高,与其说是孤行少的下属,不如说彼此之间更似惺惺相惜的老友。 是以陆凛这番质问,问得不仅不突兀,反带了几分责备。 孤行少挑眉,侧目看了看琅环,不动声色道:“怎么回事?” “宫主所指的那家药铺甚是可疑,为防不测,属下本想将人一并带回,哪知这丫头一路搅局,将人全放跑了。”陆凛抱怨道,早知这丫头会坏事,他便是违令也不会让她跟着。 “可疑?”孤行少高深莫测又看了欧阳一眼。 他有料到欧阳想借故放琅环出去做点什么,所以才坚持让陆凛去,没想到她不过表面装出一副把戏被拆穿的无奈样,结果竟却用他的人去传递消息了? 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孤行少愠怒之余,却也有些欣慰——到底是他选中的人,不全然软弱可欺。 “配药的伙计接过药方就变了脸色,一面配药一面和这鬼丫头眉来眼去,说什么没有丹参,佛手可不可以,骗鬼的丹参佛手,一个生新活血,一个消肿止呕,药效天壤之别;又说佛手四钱够不够,抓药的伙计而已,药材多少用量竟然还来问我们。”陆凛道。 孤行少闻言锁了眉,陆凛祖上是医家,对药理药性多少了解,他坚持让陆凛去就是确保欧阳不能借此机会耍什么花招。可欧阳竟然还是借接了这个机会,将什么消息递了出去。 “你怎么将她带出去了?”孤行少道,他记得只让琅环将地址告诉陆凛就好。 “不,不是宫主让带上她的吗?”陆凛一结巴,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于是指着琅环凶神恶煞道,“你骗我。” 琅环丝毫不惧,再次摸上了腰间的长鞭。 这长鞭设计极巧,杀人时是凶光熠熠的戾器,收敛时便只是女子腰间双裹的装饰。 陆凛的玄月弯刀恰好未回鞘,见琅环兵器上手,陆凛也压住刀柄,随时准备迎战。 “陆凛想听姑娘一句解释,为何您这腰上的兵器与那药铺中伙计的兵器如此相似。”陆凛道。 “与你何干。”琅环道。 陆凛咬牙,真是没见过比这丫头更硬更臭的了! 第134章 婢奴计巧(二) 莲峤这一代多出使鞭的人,因青鸾姑姑擅鞭,一把藤鞭都杀得出蛟龙出海的气势,而庄中门人大部分是姑姑点拨,是以用鞭的不知凡几。当然也有使其他兵器的,比如长剑、音刃,那是母亲亲自教导的。至于其他的,便多是自己在山庄藏书阁自学来的了。 琅环这个人口风紧,无论何时皆谨遵母亲教令,绝不泄露半分山庄的隐秘;又不若琉璃嘴巧,所以一般答不上来或者不能说的,都是直接怼,是以才怼得陆凛咬牙切齿。 哪成想陆凛是被怼下去了,孤行少才是最难缠的,他一直不大言语,等着陆凛将前因后果禀呈清楚,此时琅环怼了他的人,这在他眼里便成了欧阳的授意。 孤行少邪肆一笑,目色沉沉盯紧欧阳:“你是不是该对本座解释一下,你的丫头狡计出府,与药铺伙计打的什么暗语?”熟悉他的陆凛知道,这是宫主发怒的征兆,于是手中弯刀更加跃跃欲试。 琅环有感杀气,捉鞭站出,挡在了欧阳身前。 诚然琅环揣摩到了她的思虑,将消息带出去也成功撤走了人,可是欧阳也清楚,琅环对上一个陆凛都够呛,别说再搭个孤行少。 欧阳摆手示意琅环退下,眼下还是以糊弄过孤行少方是万全之策。 “丹参与佛手确实药效不同,但我是拿来解毒的,能对症就可以,并不需要二者药效一致才可替换。”欧阳道。 她的药方的确写的是指尖砂的解方,可是谁也没见过解方到底长什么样,也没人知道解方里有几味药材,是以她在其中多加了些充当暗语的药材,丹参便是其中之一。 莲峤山庄主要负责制毒的制司是墨池轩,墨池轩的人精通药理,南北两国开了许多墨家药铺,但都是挂羊头卖狗肉,实际上是为游走江湖的门人提供治伤解毒药材的。 山庄有一套自成体系的暗语系统,多用一些常见的药材名充当,而这些药材因为普通好找,所以墨家药铺里是从来不置办的。 是以当欧阳那一份掺杂了诸多缺货药材的方子送到伙计手上时,伙计才会紧张的变了脸色。 而欧阳的要求又多,时间又紧,伙计才会多嘴问一句,没有丹参,佛手四钱够不够。那意思其实是:舵主不在,四个门人够不够。 “姑娘的丫头好生博闻,竟然能知道这药方里可以拿四钱佛手替换一钱丹参。”陆凛首先听不下去欧阳的诡辩,出言讥讽。 “过奖,我们家的丫头,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做的。”欧阳嘴快的回怼过去。 “那一路上帮那些人逃跑又如何解释?”陆凛道,他将两个伙计捉回来,那丫头冷不防背后偷袭,两个伙计趁势就跑了,为防他去追人,还一路纠缠直到回府。 “为什么要向你解释?”琅环道,不帮忙难不成还看着人被无痕宫抓去吗? 眼见琅环是非暴力不合作,孤行少还没大火,倒是陆凛先恼了:“你们到底有何秘密,说!” 弯刀弧刃起,本只是威胁。 琅环却不见得能理解陆凛的用意,长鞭挥出先发制人。 陆凛本就窝了一肚子火,此时琅环率先发难,他哪里还忍得住,于是弯刃杀出。 陆凛脚下一套步法诡异迅捷,欧阳只见顺影如烟,眨眼的功夫陆凛便出现在琅环面前,二人几乎身体相贴,玄月弯刀环过琅环后颈,尖细的刃尖点在琅环咽喉。 弯刃锁喉,只需再轻轻一点或是侧拉,琅环是封喉而亡还是身首异处,都可以。 “琅环。”欧阳大喝,想上前,却不敢轻举妄动。 琅环至此才明白,自己和陆凛的差距真可谓是天壤,那先前不管是院外相斗还是从药铺自己将他一路引回来,显见都是他相让了。 “说!”陆凛丝毫没有放人的打算,这主仆三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他知道的,他也知道宫主对她们的动机一直有所怀疑,所以无论如他也要将话问出来。 利器加身的琅环丝毫不畏,梗着脖子将脸专向一边。 刃尖锐利,只稍微微使力,便勾破琅环颈肉,洇出血来。 欧阳大急:“放开她。” 陆凛闻言扣着琅环推到孤行少身边:“若不想她死,就老实交代。” 陆凛的举动分明是找着了靠山,欧阳跟着看向孤行少,从头至尾孤行少看客一般不发一言,只中途向她要过一次解释,显然她的答复并没有让他满意,不然陆凛怎敢刀胁琅环。 “放了琅环。”欧阳道。 她虽没指名道姓求人,但是孤行少听懂了,这一次,她是在对他说。 “那你好好再解释一次,你的丫头混出去都干了什么。”孤行少冷声道。 琅环忠义,撬她的嘴顶多是要命一条,但是欧阳不同,她心软重情,不会眼睁睁看着婢子就勠,这也是为什么孤行少站着看了半晌戏,却一言不发的原因,他在等,等欧阳绷不住的时候。 而现下,时机刚刚好! 老狐狸!欧阳在心里暗骂道,却不得不顺着孤行少的牵引走。 可她也不能犯傻,将所有计划都交代出来,于是避重就轻道:“那家铺子是我们的分舵,她跟出去,自然是要将人救出来。” 如此简单的说辞,孤行少哪里会信,眉梢只一挑,陆凛的刃尖便又进了一丝。 琅环咬着牙,并未露出半分异色,可是颈间滑下的血痕像是刻意让欧阳看到似的,汩汩流出的速度渐快。 “还有……”欧阳急道。 闻言陆凛撤掉那丝力,刃尖微退,银薄的冷器上带出一线刺眼的红痕。 欧阳恨得咬牙,手不由自主攀在了腰上,若是她速度够快,此时给陆凛一针,不知道来不来得急救下琅环。 “本座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不等你将蚊须针摸出来,这丫头就身首异处了。”孤行少冷声提醒。 “孤行少!”欧阳咬牙,怒红了双眼,头一次恨自己无用。 “说。”孤行少无动于衷,可他又怎会真的无动于衷呢?他只是太想知道,她到底联系谁了,是否在为离开做准备。虽然他知道极有可能是江沉剑,但心底还抱有一丝侥幸。 第135章 婢奴计巧(三) 欧阳哪里知道孤行少心里的算谋,只看见这个男人冷眼旁观又以命要挟,心都坠到了谷底。 从来,她就不是他的对手,无论是功法还是智谋,她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欧阳苦笑:“她只是听命行事而已,你别为难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 琅环没料到欧阳竟然如此屈从,大惊失色下喊道:“少主不要。” 都是因为她,才迫使少主低头,琅环抬起头来恨瞪着陆凛,然后脖颈一偏,狠狠朝刀刃撞去…… 她想,没了她,孤行少便不能再威胁少主了。 可她到底也天真,没了她,屋里还躺着个琉璃,没了琉璃难道孤行少就不能闯去生死门吗?他孤行少要让欧阳吐口,会没有办法吗? 是的,孤行少其实只要欧阳吐口,只要欧阳亲口说出,不管她说什么,这一次,他都信。 孤行少本以为琅环在手,欧阳迟早是要服软的,诚然,他所料不差,可他却没能料到琅环性烈,宁愿一死,也不要她的主子受人胁迫。 好在陆凛在琅环猛然抬头的那一眼便察觉出了有鬼,是以将弯刀撤开了些。 等琅环撞过来时,陆凛持刀再撤,这才有余地彻底将刀撇开,没真让琅环成了刀下冤魂。 饶是陆凛手脚快,可弯刀还是在琅环脖颈上划出一圈血痕,虽只是伤了表皮,可横亘半圈的艳色伤痕还是让欧阳几乎魂飞魄散。 “琅环!”欧阳不管不顾扑上来,顾不得眼前还横亘着陆凛没来得及收完的弯刀。 孤行少骇了一跳,冲上前将欧阳捞进自己怀里。 “你不要命啦!”孤行少道。 “琅环、琅环……”欧阳眼里却只有那颈间一道红杠的丫头。 “没死,别嚎了。”孤行少蹙眉冷声,为欧阳的不计后果暗恼,也为自己的步步紧逼后怕。 确然是没死,琅环捂着脖子推开陆凛,向欧阳奔来。 “你是不是傻!”欧阳开口便骂,可她骂声中哭腔隐现,半分气势也没有。 “琅环不能连累主子。”琅环道。 “脖子我看看,严不严重,”欧阳挣扎开孤行少的怀抱,亲见了琅环脖颈间只是破皮这才有心思去教训人,“没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啊,主子我还指着你长长久久的保护呢,难道你放心将我的命交到琉璃手上啊?” 琅环闻言,难得露出一丝笑声,琉璃性子活泼,自小练功就不认真,不过庄主是看中她心细才将她派给少主的,她们三人,心知肚明,护卫只是她琅环一个人的责任。 经主仆二人这不要命的一闹,孤行少也不再敢拿琅环来逼迫欧阳了,可他怎么甘心轻易放过欧阳? 于是一计不成,再起一计。 孤行少问向陆凛:“药带回来了?” 陆凛点头,从怀中掏出包的方正的药包,总共三包,还有大小之分。 孤行少示意陆凛将药给欧阳:“既然你说佛手能对症,那便治给本座看。” 他倒要看看,是真的能对症,还是只虚晃一枪来障他的眼。 欧阳接过药,不屑地想到:以为这样就难倒她了吗? 隔着纸皮闻了闻,欧阳挑出其中大的包丢给琅环,“快拿去煎好,”剩下的两小包丢给陆凛,“听你谈吐间也是懂几分药理的,有佛手的一包磨成生粉,另一包用温水泡开即可。” 欧阳使唤起人来本是有分寸的,一般只使唤自己人,可是陆凛伤了琅环,她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小肚鸡肠在这种使唤人的事上找回些平衡感。 孤行少看穿欧阳的伎俩,却也没说什么,反而示意陆凛照做。 欧阳得了便宜还拿乔,使唤完人,扭头便回了房。 陆凛的动作倒是快,要碾磨成粉的那一份握在掌心里捏了捏,就变做了纷飞而下的白末了。 “接好别洒了,我这个药量是刚刚好的。”欧阳小心眼道,看着陆凛吹胡子瞪眼睛将生粉都接在小盏子里,这才觉得稍微出了口老鼠怨气。 其实三副药,只有琅环拿去煎的和要求陆凛泡开的那两副是解药,至于这副磨粉的小的,内中装的悉数是欧阳用来打暗号的那几味药材,按理说分舵是不应该有这几味药的,可不知为何不但有还单独包了起来。 “抬一桶温水进来,你们两个大男人出去,找两个丫头婆子过来。”欧阳道,用温水泡开的那一副是要拿来给琉璃药浴的,所以她才要将两个男人轰出去。 “你要做什么?”孤行少问道,又是温水又是丫头婆子的,孤行少没看明白。 “我要给我的丫头洗药浴去毒,怎么,大公子感兴趣?”欧阳尖刻地道。 孤行少果然黑了脸,却不是为欧阳的刻薄话,而是拉着欧阳一同往外走:“这种伺候人的事自然有人做,你就不必亲力亲为了,要怎么做,你告诉下头的人就是。” “她们掌握不好度,”欧阳甩开孤行少的牵引,“你将人叫来就是。” 门当着孤行少的面合上,孤行少回头看了看陆凛,后者也抬着沾满药末的手看着他。 “宫主,她把我们赶出来了。”陆凛道,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也看不到欧阳到底如何施为。 孤行少这一计看起来又破了。 “去找两个机灵的丫头过来盯紧一点,本座是越来越好奇她到底怎么治人了。”孤行少咬牙转身,来到院里的石凳上坐下来,大有死磕到底的架势。 陆凛朝门口的守卫打了个眼色,守卫听话的乖乖去找人了。 “宫主,拿回的药里面好几味都不是药方上的。”左右无人了陆凛才敢把这话说出来。 看到宫主对欧阳的紧张样,这话他便没敢在欧阳面前再提起,那女人的手段厉害,敢拿自己来犯险,赌的可不就是他们宫主的不忍吗! “哪一副?”孤行少道,欧阳将三副药分给了琅环和陆凛,陆凛手上占了两副可以一看究竟。 “有佛手那一副。”陆凛道。 孤行少蹙了眉,原来不止换药是假! 既然有佛手的衣服是假的,那他倒是要看看欧阳怎么自圆其谎。 “吩咐人看紧点,回头一五一十报上来。”孤行少道。 第136章 婢奴计巧(四) 琅环煎好药的时候琉璃已经在浴桶里泡了小半个时辰了,水由一开始的透明澄澈渐渐黄得发黑。 欧阳将生粉尽数倒进香炉里,不管三七二十一点了就开始熏起来,这些药或煎或熬或外敷或香薰其实对人体并没什么损害。 可是孤行少摆明是等着要她将药都用上,而指尖砂解毒要内服外用同时进行,为了不破坏其他药材的药性,欧阳只能将这包多余的拿来点了。 屋子里立时药烟滚滚,浓郁地说不上是苦臭还是酸臭的味道弥漫,呛人得厉害。 欧阳自己都捂着鼻子猛打喷嚏,孤行少派来那两个明面是帮忙实际是监视的丫头就更不必说了。 幸好琅环及时端着药进来,欧阳趁机开了房门吩咐道:“现在可以将香炉搬出去了。” 众人手忙脚乱将炉子搬到房檐下,炉顶还滚滚冒着浓烟。 孤行少攒眉:“什么味儿。” “她将那副假药当成熏香点了。”陆凛道。 孤行少眼中一亮,倒是聪明,难怪要让陆凛磨出生粉,这倒不失为蒙混过关的好办法。 只是如此一来,就更抓不住她的狐狸尾巴了。 屋中欧阳在琅环的帮助下,好容易将药给琉璃灌了下去,此时琉璃已经面色蜡黄,灌下去的药不多一会儿竟在往外溢。 “封了她的嘴,千万不能吐出来。”欧阳道。 琅环火速封了琉璃两个穴位。 虽然封了琉璃的嘴能保证药不吐出来,但琉璃已经昏迷,压根吞不下去,那药也仅是含在口中罢了。 “琅环你来逼毒,”欧阳将位置让给琅环,又指着旁边杵得花瓶似的两个丫头,“你们过来,一会儿听我指令,让加水的时候,舀一桶出来就再往里面加一桶热水。” 逼毒是个枯燥又繁琐的过程,欧阳其实做不了什么,出力的是琅环,打下手的是两个丫头,她只负责观察琉璃的脸色然后提醒出力的力道、换水的换水。 四人如此忙活到了后半夜,孤行少在外间看着人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桶水,拧进去的清澈透亮,抬出来的乌青似墨。 陆凛心领神会上前查探,甫一凑近,只闻腥臭扑鼻,立时头晕目眩起来。 遮了面巾、捂着鼻子的丫头赶紧拿盖子将桶盖起来:“陆爷莫要靠近了,姑娘说这水也是有毒的。” 陆凛当然知道这水有毒,方才险些没将他熏晕了。 “姑娘有没有说这水怎么处理?”陆凛问,这些黑水中并不见药渣浮沉,想来欧阳让泡开的那包药还没用。 丫头摇摇头又匆匆回了屋。 陆凛隐有担忧:用来引毒的水尚且这样霸道,看来此毒不简单,若是不妥善处理,怕是要有遗患。 玉兔逐渐西沉,眼看着东方泛起鱼肚白,这一夜,便就在某些人的干等、某些人的焦灼中即将耗尽。 一夜于等在外面的孤行少而言着实有些漫长,但是对在内中提心吊胆的欧阳来说,却不过眨眼一瞬。 “她咽下去了。”琅环惊喜道。 欧阳闻言,狠松了一口气,药咽下去便说明人离清醒不远了,毒性至少已解了半数。 “将人扶起来,换水换药。”欧阳上前架起琉璃,一旁的琅环却是浑身一软倒了下去,“琅环……” “没事,有点乏力。”还好琅环自己攀住了浴桶,没当真摔下去。 欧阳这才发现琅环面色苍白,冷汗一身。 一夜都关注琉璃去了,竟没注意到琅环的状况,欧阳颇为内疚。 “你休息一会儿,剩下的交给我。”欧阳道。 一听欧阳要亲自上手,琅环哪里肯依:“琅环还可以。” “你若想帮忙就赶紧修整好,一会儿来替我。”欧阳道。 琅环虽然不赞成,可为琉璃逼毒她几乎耗空内劲,现下不是逞强的时候,还是少主说得对,为今之计是她赶紧修整好,于是就着浴桶席地而下,就地趺坐起来。 欧阳指挥着人将水重新换过,这次加入了一早泡着的药,温水浸过的药,药香已出,再遇热水开化,霎时满屋药香馥郁,正加水的两个丫头惊喜地对望一眼,觉得真比院子里花开满圃还好闻。 这帖药里,有堪称万毒之凰的苍山拂烟,据说是魔王阿修罗的鲜血所化,流火季来临时,它与山庄里那塘子老红莲一齐绽放,就在葬花水榭背后的那匹山崖上,红艳艳开遍漫山,与水塘里的红莲相映成趣。 拂烟花只长在苍山,是以又叫苍山拂烟。 这花与辛夷花的形状其实颇为相似,只是此花艳红、辛夷洁白,此花剧毒难解、辛夷反有药用价值。 欧阳估摸着大概是那一任像喻是辛夷花的家主,在培育辛夷花时出了岔子,成了个新的品种。之后发现这新品种毒素可堪利用,便没有就地销毁,反而另辟蹊径将其毒素琢磨利用了个透彻。 指尖砂以无根浮萍与南天竹为主要提炼对象,这两者融合,唯拂烟花的毒素可堪抗衡,于是指尖砂的解方里便用了大量的拂烟花来以毒攻毒。 欧阳嗅着拂烟花香得腻人的味道,只觉通体轻盈血脉顺畅,霎是享受。 盖因拂烟花剧毒那是对外人而言,哪怕是稍微浓郁的香气,对寻常人都是有耗损的;可拂烟花之于莲峤的人来说,它却是能滋养毒血、温脉醒神的佳品。 “咚……咚……”方才还惊喜闻香的两个丫头纷纷晕了过去。 呃,忘了将人先打发出去了…… 欧阳赶紧掌推琉璃背心,体内内劲循环一周天后源源涌向琉璃,内劲甫一沾到琉璃,便自动被琉璃牵引吸收。 欧阳大喜,“琉璃,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嗯……”好半晌琉璃才艰难地应出一句话来。 “那好,你听着,运功将拂烟花吸收了,然后逆转毒脉,把指尖砂的毒全逼出来。”欧阳道。 “不行,逆转毒脉,那毒素岂不是都过给主子了!”琅环豁地睁开眼,没想到解毒竟然是这样解的,她第一个反对。 第137章 少主危(一) 五毒的解法本来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通常体外逼毒都逼不干净,余毒必须是施毒之人自行吸收回去才算全解。 莲峤重建后封存的五毒,正是母亲师兄妹几人的绝技,她们这一代,根本没人修过这些毒。 现目根本没地儿去找带指尖砂毒血的人。 唯一修过此毒的小师叔,此时人尚在帝都,远水解不了近渴。 只有靠她!欧阳嫡脉的毒血到她这一代,霸道已极。 “你忘了你主子百毒不侵的吗?”欧阳道,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到底百毒不侵到什么程度,只凭着同一屋檐下,她至今没有任何异常判定——指尖砂入体,于她自己该是没有什么威胁的。 琅环心思单纯,想着欧阳的毒血确然是霸道,从小到大也确实是百毒不侵,于是也理所当然以为欧阳能化解。 欧阳手中内劲再提,琉璃无底洞似的吸着她,方才琅环为琉璃逼毒的时候分明已经给了那么多内劲,按理说琉璃的丹田应该已算充盈了。 可自己的内劲一遍遍填进去,填地她都觉得力乏腿软了,也不见琉璃倒转毒脉,琉璃这是在等什么? “琉璃,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倒转毒脉!你这样只进不出,会把经脉撑废的。”欧阳道。 欧阳喘了口气,觉得自己的输出快要及不上琉璃的吸纳了,可她这样吸着也不是办法,她若迟迟不倒转毒脉,经脉如何承受得了? 可欧阳又不能贸然撤力,怕一切要前功尽弃。 还真是进退两难。 “……倒,倒不了……”琉璃咬牙道。 “气锁丹田,再将毒脉冲开。”欧阳道。 “丹田,聚,聚不了气。”更没办法锁了。 丹田聚不了气那就是内劲还不够,欧阳咬牙,再赞掌——她将体内余劲攒于一点,然后猛地送进琉璃体内。 这一掌欧阳送得生猛迅疾,直逼得琉璃口角一张,喷出口乌血来。 然后一股桀猛彻骨的寒意蒸腾而起,由琉璃四肢百骸汇聚纠拧,一头撞回欧阳手臂上。 “啊……”欧阳疼得低呼出声,只觉两臂像要被冻掉了一般,紧接着这股桀冷如汪洋直下,迅速在体内扩开。 寒冷过后是针扎刺骨的锐痛,钻筋附骨、凿髓琢脉,如万千蛊虫齐啮,撕咬啖嚼。 空荡的经脉上似攀满附骨之蛆,没有内劲可供消化,便转而啮食经脉。 欧阳疼得冷汗直下、两眼昏花,知琉璃已经开始逆转经脉,怕耽误了琉璃解毒,于是狠狠在自己唇上咬了一口,方才在痛楚中找回了一丝清明。 “丹田,里的,内劲,逆冲一次,毒脉。”欧阳一字一顿道,听起来似是为了将要求强调清楚,实则是剧烈的痛楚疼得她不能一口气将话说完。 琉璃听话照做,她此时也不比欧阳好受到哪里去,是以没能发现欧阳的异样。 方才只是琉璃冲开毒脉的余劲,真正的逆转才刚要开始。 欧阳蹙眉,方才她便险些忍不住,按理推论,逆转毒脉的冲击比打开毒脉有过之而无不及,欧阳担心自己撑不住会半途撤手。 “琅环,封了我的五识。”欧阳道,五识一封,外界的冲击她便再也感受不到,将是最好的纳毒容器。 “少主不可。”走到要封闭五识的地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平缓度过,琅环在这一刻才惊觉自己被少主忽悠了。 贼船已上了一半,哪里是说下就能下的。 “快点,不然,你主子前面的苦,就白受了。”欧阳咬牙道。 “不,”琅环坚决抗命,如不是极端痛苦,少主不会自封五识,少主这样做定然是有凶险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你若不照做,今日我与琉璃就都交代到这里了。”欧阳道。 她算到自己能承受指尖砂的毒性,却没考虑过自己能不能忍得住痛楚,显然,她高估了自己。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下她也回不了头了,琉璃的毒解到关键时候,自己若是撤手,她定然毒发攻心,况且指尖砂已然进了到自己体内,断不能搭上了自己还救不了琉璃。 “快点,今日我若有差池,你如何向我母亲交代。”欧阳喝道。 琅环闻言浑身一震,起身迅速封了欧阳的五识。 “少主,琅环,琅环没用,让您涉险了。”琅环定定看着自己的手,是这只手,封了少主的五识…… 她们是少主的护卫,如今却要让少主来护她们! 琅环气恨,狠狠地砸下一拳,“哗啦”,八仙桌四分五裂。 与此同时,逆转毒脉的巨大冲力涌入欧阳体内,磅礴的内劲、桀猛的毒意齐齐撞进欧阳丹田。 巨大的力量破开欧阳被琅环闭锁的五识,丹田里烈火烹油的痛意霎时间与经脉中啮咬的冷痛汇集,欧阳再也忍不住,放声叫了出来。 “啊!”这一声痛,呼的极短,因张口的一瞬腥甜的湿便漫上了喉口。 欧阳赶忙咬紧牙关、闭紧唇线,那口血,生生被她挡在了牙关之后。 即使欧阳的喊叫并不持久,却因着声音足够响亮,无论是院里的孤行少、陆凛还是院外的守卫,都听得清清楚楚。 孤行少拔身而起,破门而入。 眼前内室血气氤氲,琅环跪在欧阳身侧,欧阳两手撑在琉璃背心,一张脸青白不接,看样子像是在给琉璃逼毒。 孤行少当即变了脸,她知不知道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能自保就不错了,还大义凛然来救什么人! 欧阳忍着剧痛,引着逆转来的内劲从自己毒脉当中过了一遭,这才缓缓将之渡还给琉璃。 她本就耗空了内劲,此时又将之一滴不剩全给了琉璃,自己体内便只剩下指尖砂的毒素。 哪怕欧阳毒脉浩瀚,乍然搁进外毒也是承受不住的。 丹田和经脉里两种痛感越发鸷猛,欧阳一时如坠冰窟、一时如临熔岩,所谓冰火两重天不外如是了。 “噗……”喉间润意泛滥,口中血再压不住,欧阳一口血尽数喷在了身前。 “少主!”琅环惊得魄散神飞,伸手去扶欧阳。 却有人比她速度更快。 第138章 少主危(二) “你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道吗?逞什么英雄。”孤行少将欧阳打横抱起。 欧阳艰难地扒在孤行少手臂上叮嘱道:“照顾好,琉璃。” “你管好你自己。”孤行少怒道,将欧阳放到床榻上。 “我,我疼,你别凶我。”欧阳蹙眉,言语之间狠狠打起了冷战。 “你在发冷吗?”孤行少触了触欧阳额头。 分明刚挨上时还冷汗涔涔,他不过多留了一瞬,便就滚烫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孤行少道,触着欧阳的额头不敢撒手,手掌下乍冷乍热的变化仅在几息之间,这不正常。 “有点疼。”欧阳如实道,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样的解毒法子她也是第一次使,有什么后果,会怎么样,书上也没写。 “陆凛叫大夫,”孤行少吩咐道,回头看着欧阳痛得蜷作了一团,一时竟有些手脚无措,“哪里疼,本座看看。” “哪里,都疼,”欧阳嘶嘶哈着气,呼吸太急促,险些没把话囫囵清,“也许,躺一躺,就好了。” “你都做什么了。”孤行少咬牙,安排进来的两个丫头横陈在地,问她们,怕也是一问三不知。 “解毒。”只是没想到解得这样艰辛。 欧阳蹙眉,猛然想起来琉璃是提前毒发,自己解她一个都这样困难,那琅环呢?她可有将毒全逼出来? “琅环,你可有中毒?”欧阳问道。 “主子放心,琅环每日逼毒不曾偷懒。”堪堪将琉璃扶出浴桶的琅环道。 “琉璃,也,不曾偷懒。”迷迷糊糊被往外扶的琉璃接着道。 欧阳闻言,原本就青白交加的脸色,更白了——看来与琉璃同样逼毒的琅环,怕也不能幸免。 “先别管她们了,管好你自己。”孤行少紧张道。 “这就是,我不管她们的下场,你若早放我们出去,今日之祸断不会发生。”欧阳冷然一笑,这笔账,她算不算到孤行少头上算到谁头上! 若不是他执意将她们困在此处,今日的罪,哪里用得着受!日后琅环解毒的罪,就更用不着受了。 “你还在与本座置气?”孤行少道。 “不应该吗?”他怎么问得出自己是不是还在同他置气?欧阳气得胸闷,翻过身,眼不见为净,“你走,我累了。” 谈话间欧阳身体已缓了片刻,虽然周身经脉依然疼痛,但已不若毒素过脉时那样厉害了,欧阳心知,这是体内化消的过程,咬咬牙,忍一忍,就过了。 只是没想到封闭的五识都能被指尖砂生生冲开,真得感叹一句:这毒当真是厉害! “大夫来看过本座再走。”孤行少道。 “他能看出什么,指尖砂是什么他怕是都没见过。”欧阳道。 “你倒是见过,就将自己治成这样儿?”孤行少拉过欧阳,本已是满腹怒火,可见欧阳面露痛色,又生生将怒气压了下去,“别和本座置气,本座所为皆是为你好。” 为她好? 还皆是为她好! “哈,大公子的记性未免也太好了,大公子您都做什么为了欧阳好的事?”欧阳强打起精神来,她倒是真想听听这个男人能厚脸皮说出什么来。 说他回回将她欧阳利用殆尽还差不多! 被欧阳这一问,孤行少才发现自己话没说清楚,遂解释道:“前事先且不论,东院的事,本座不是为你好?” 呵,欧阳可不真觉得那是在为她好。 孤行少接着道:“你知道她翻江倒海都要你的命,你还仗着有本座撑腰去惹她,换作常人,躲她都来不及,偏你主动凑上去,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不要命,可想过本座没有?” “你的意思是不让我多管闲事是为了我的小命考虑?”欧阳道,“可我早也说过,我不是管闲事,这事和我息息相关,我不是去找她的茬,只是为了多活几命,可是你们既不拔除曼荼罗,也不放我们离开……我主仆今日所受,难道不是皆拜你所赐?你怎么好意思说是为了我好?” “本座确实没想到会这样……” “没想到会这样严重是吗?”欧阳抢道,“那好,若大公子真为欧阳好,不若就去找公主要来解药,解了欧阳的毒如何?” 她哪里还需要解毒,不过是借口这样说好打发人而已。 “你中毒了?”孤行少大惊,“你不是解毒的吗?” 欧阳牵唇冷笑,故意误导孤行少:“对啊,指尖砂过到我身上,琉璃的毒可不就是解了吗!” “你是不是傻!”孤行少骇然。 他还记得进门时看见的欧阳主仆的姿势,于是扶起欧阳掌中酝力。 “方法,告诉本座。”孤行少道。 方法自然指的是过毒的方法。 欧阳一愣,没料到孤行少竟是这个反映,他若是担心,不是应该马上去找公主要解药吗? “你去找公主要解药应该比较快一点。”欧阳道。 哪知这句话却彻底惹恼了孤行少:“本座觉得现在宰了你那两个丫头会更快一点!” 哪里有主子为奴才过毒的,真不知道欧阳脑子里装得都是什么!竟然还好意思明示暗示曼歆是幕后黑手! “你!”还说什么为她好,好威胁她还差不多。 “跟你说过了,那毒不可能是曼歆下的!”孤行少道。 “所以就可能是我?”欧阳道,她发现他们又绕回“谁最可能下毒”这个问题上来了。 显然孤行少也不想再在这种暂时无果的问题上纠缠,所以干脆不答话了。 欧阳心下苦笑,自己真是越来越扭捏了,做什么要他去找公主要解药,那是他心尖上坚定不移的信念,要打发他走,其实明说就可以的。 欧阳叹道:“其实我一早就说过这个毒对我没什么影响,方才让你去要解药,不过是想支开你,我真的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你便当我是在玩笑,想借机打发你走。” 欧阳说罢,再次翻身躺下。 孤行少亦知再说下去两人定然又要争执起来,于是转身问道:“大夫怎么还没来。” 第139章 少主危(三)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孤行少堪堪问完,陆凛便领着个小丫头进来了。 “宫主,大夫尽数在东院,暂时怕是过不来了。”陆凛道。 “大公子,有贼人闯府,公主惊闻械斗,受惊晕倒了,就连王爷,也受伤了。”几乎是一路小跑进来的丫头面无人色,急惶惶叩在孤行少脚边,“大公子您快去看看啊!” “谁人闯府?人可抓住了?”乍一听闻东院出事,孤行少下意识起身就要走,转念想到欧阳也是有伤病在身,于是吩咐陆凛道,“看好西院。” “来了一群人,都是黑衣蒙面,只袭击咱们公主,王爷是保护公主才受伤的。”小丫头跟在孤行少身后。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出了房门,一溜烟儿便不见了。 欧阳望着孤行少的背影,还真是紧张,一听说公主有恙,脚底抹油似的。 “姑娘有什么事随时唤陆某,陆某就在门外。”陆凛得了孤行少的令要守好西院,如今东院出事,西院也不见得就安全,还是就近守卫的好。 “叫琅环过来见我。”欧阳道。 陆凛倒是听话,果将琅环叫了来。 只是同来的还有身体尚虚的琉璃。 “你不好好养着,跑过来干嘛,”欧阳虽说见责,却往床榻内挪了挪,空出一半床位来,“过来一起躺。” 琉璃噗嗤一声笑出来,规规矩矩找了条凳子坐着:“哪里有主子婢奴睡一榻的道理,婢奴已无大碍,就是浑身乏力,不需要再躺着。” “那你过来作甚,你自个儿都乏力,可没办法来伺候你主子我。”欧阳打趣道。 “婢奴守着主子,为主子端茶递水也是可以的。”琉璃道。 “就你嘴甜,嘶……”欧阳笑道,这一笑牵动丹田,立时扯出一抹灼痛。 “少主你怎么了?”琉璃急道,若不是琅环还架着她,怕是要直接扑到欧阳榻上来了。 “没什么,内劲都给了你,有些不习惯。”欧阳嘴上逞强,脸上的煞白却将她出卖个干净。 琉璃抿了抿嘴,心底抱愧,眼中噙起一泡泪珠,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其实从琅环口中她都知道少主是怎么相救的了。 历来婢奴的命在主子们眼里都如草芥蜉蝣,自己上辈子是烧了什么高香,遇到这样不惜以身涉险、舍命相救的主子。 琉璃心底有说不尽的感动,可话到嘴边却悉数化成了哽咽。 “婢奴,谢少主救命之恩。”琉璃抽抽搭搭,右拳环胸,躬身行下胡礼——这是鲜卑族规格最高的礼节,莲峤在多年前已废止。除此而外,琉璃实在找不到其他的方式来表达了。 “做什么这样大礼,”欧阳着实唬了一跳,没想到琉璃这样感激涕零,“本主带你们出来,自然要全须全尾领你们回去才行,不然如何向青鸾姑姑交代?” “少主,江湖上没有哪家主子似您这般看重奴婢性命的。”琉璃破涕为笑。 “反正你家主子与别人不相似的地方多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欧阳道。 “少主,陆凛说您叫婢奴,可是有什么吩咐?”琅环插嘴打断这主仆二人的煽情对话,只她还清醒些,惦记着还有正事。 欧阳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找琅环是有正事的。 “你跟着陆凛去墨家药铺,铺里的人除了说佛手换丹参可还有其余的话?”欧阳道。 “陆凛盯得紧,婢奴根本没机会与他们交换信息。”琅环道。 那就是说只能按照暗号上约定的事项来了。 “可知道分舵主近日常在哪里?”欧阳本想问分舵的人都撤去哪里了,但料想当时情况紧急,定然没时间计划去向,但是分舵主不在,舵里的门徒定然是要第一时间去找舵主的。 “老地方,还是常出没小秦淮一带。”琅环道,所谓小秦淮,既是花街柳巷的诨名。 因着收集情报消息的需要,莲峤山庄的情报网主要依托于龙蛇混杂的花街柳巷、教习坊司,暗香绮罗殿便是其中翘楚。 各部司互通消息主要便是靠这些所在来完成,墨家药铺的分舵主惯常往潭州的花街柳巷去也是应该的。 欧阳将两个丫头召到近前来,压低了声音道:“如今琉璃的毒虽解,但咱们出不去王府的话,琉璃迟早还会中毒。 况且琅环应该只是没有毒发而已,指尖砂对你们的影响远高于常人,我不确定还能不能救你们第二次了,要想活下去,咱们就不能一味死耗在平南王府。” 她周身内劲耗空,此番要修回来,少说也得三四旬,这期间,两个丫头随时可能毒发,到时候,便真的回天乏术了。 “所以少主给出去的暗号是要里应外合?”琅环恍然大悟。 药方里她多给了几味药,每一味药对应一句暗语,分别是: 玄月、相救,舵主、毁花,沧海、月明。 她下达了三条指令,包括何时里应外合救人,谁去毁掉王府的曼荼罗,以及全力搜寻沧海月明的下落。 欧阳想既然是平南王府的回礼,沧海月明定然是在王府内的,所以着人在救人毁花的同时,趁乱摸鱼,顺手将沧海月明捞出来。 “如果我们运气好,找到沧海月明后就可以回家了;若是运气不好,没有找到沧海月明,”欧阳蹙眉,没找到怎么办呢?“若没找到,到时候再临机应变,这次还是老样子,你们先撤出王府。” 琅环听出了欧阳隐晦的打算,让她们丢下主子独自去逃命,她没脸这样做。 “要留一起留,琅环的使命是护卫少主。”琅环道。 琉璃虽然没听出欧阳的打算,但见琅环态度坚决,遂也跟着道:“少主休想撇开我们。” “你们一个个今日怎都犟起来了,往日又不是没这样计划过,哪一次你们主子不是全身而退?”欧阳道。 往常的任务,有凶险也好、撤人手也罢,不都是她留下来断后的吗?两个丫头以往都听令行事,今次怎么突生反骨了? “往日的任务再凶险也要不了您的命,这王府里,光大公子一个婢奴就打不过,还有个同样厉害的陆凛,若是婢奴们都撤了,少主您更不可能全身而退了。”琅环头脑清晰地分析道。 “你也知道你打不过,那还留下来干嘛?你们都撤了,本主溜起来才不会有后顾之忧。”欧阳道。 “婢奴不放心。”琅环道。 “嗯嗯,婢奴也觉得琅环说的有理一些。”琉璃混乱点着头。大公子与之前遇到的那些男人截然不同,他太让人害怕了。 “你们出门在外,听得是本主的命令,本主命你们撤你们乖乖听话撤了就是,别留下来拖你主子的后腿。”见软磨不行,欧阳直接端出少主架子,想仗着身份强出一头将两个丫头压制住。 然而欧阳在婢奴面前从来没树立起过一星半点威严,两个丫头这次说什么都不能放她独自断后,纷纷拒绝。 “婢奴才解了毒,身子还没好利索,走不动、走不了。” “婢奴的使命是护卫少主。” 真是两个死心眼的丫头,别人家的婢奴,主子说什么就照做什么,自己的婢奴,主意比自己这个主子还大些! 欧阳无奈,看来又只能使点伎俩才能将她们打发走了。 “你倒是连退路都想好了啊!” 去而复返的孤行少携着盛怒而来,甫一进门便甩出手中一条铰链,呼呼喝喝直袭琅环。 琅环旋身让到一旁,链尾险险擦过琅环脸颊,纤长的血痕立时绽开在芙颊上。 “你做什么!”欧阳怒喝,顾不得浑身余痛,挣扎起来去拉琅环。 “还是你先交代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孤行少狠声,胸膛剧烈起伏,看起来气得不轻。 能让孤行少如此动气,欧阳倒有些好奇了,不知是哪位人才的手笔,想来怕是和东院那位公主有些关系。 “有话就说,别拐弯抹角,也别拿我的人出气。”欧阳护在琅环身前。 姑娘家娇弱的脸,被抽得生开出一条口子来,若是琅环没来得及躲避或是躲避不及,这一鞭子要了她的命也说不准。 孤行少,是起了杀心,下了死手的。 “这鞭子你不觉得眼熟吗?”孤行少手掌铰链再出,欧阳挡在琅环身前,他便将攻击目标换成琉璃。 琉璃体虚不济,又被突如其来的剑拔弩张整得有点蒙,一时间竟直挺挺坐在远处,躲也不躲。 眼见琉璃躲不过,欧阳揉身朝琉璃扑去。 孤行少看着欧阳不要命似的先后护向两个丫头,心中怒火更炽,只想着要给欧阳一个教训,于是也顾不得手上的兵刃是何等诡谲锋利,手腕一抖一翻,铰链直接偏向欧阳。 “啪……” 当下,欧阳只觉双手同时被什么蛰了一下,如蚂蚁叮咬般,还不待她细查,眼前尖削的铰链便被孤行少拉回,链尾回勾的利刺尖细狭长,像极了蝎尾的螯针。 “少主……”两个丫头齐齐惊呼,声破嗓裂。 欧阳后知后觉看向自己的双手,从左到右、掌背指骨,寸余宽的艳色条痕狰狞蜿蜒,皮肉外翻,淋淋见骨。 第140章 少主危(四) 若是不看那一眼,欧阳还觉得不过是被蚂蚁叮咬而已。 可世事没有如果,随着自省的这一眼看去,火辣辣的痛意也霎时迸发,欧阳眼前一黑,脑识短暂混沌了片刻,随后辣意侵神袭脑,疼得欧阳迅速清醒了过来。 “啊……”明明痛得想放声呐喊,可是所有言语在剧烈的辣疼里悉数封在喉管,尽管她大张了嘴,憋红了脸,却只能举着皮开肉绽的双手无声嘶吼。 给了欧阳教训,孤行少却并没有多少快意,面色反而更阴沉了。 “带走琉璃琅环。”孤行少冷声。 欧阳猛喘了两口气,张开手臂护在两个丫头身前,哪怕手臂都疼得发抖了,也固执地掰平端稳。 “你凭什么无故伤人,又,凭什么抓我的丫头。”欧阳道,一句一喘,再再说明她此时所承受的痛楚。 “凭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孤行少咬牙,全顾不得欧阳伤重,一把将欧阳扯开。 她确实不清楚! 欧阳眼前黑幕再临,像是挂上一匹玄纱,这样望出去,眼中全是一派昏暗。 心知这是疼得头晕的缘故,欧阳在下唇上狠咬一口,立时血气冲口,逼来片刻清明。 “凭什么!”欧阳梗着脖子对上孤行少几欲喷火的眼。 孤行少将手中铰链丢到欧阳脚边,欧阳这才看出那竟是一条细鞭,只是她看不出这条鞭的材质,但从衔口连环的罂粟花纹推测,这却是莲峤的锁鞭,至少样式还是十六年前的锁鞭样式。 欧阳外祖的像喻是罂粟,所以那一代还没修出像喻来的门徒皆是以外祖的罂粟为兵器上的图腾。就像她母亲的像喻是红莲,她们这一代没修出像喻的门徒,便是以红莲为图腾。 当然,欧阳一脉的像喻都是与生俱来的,不需要刻意再去修。 “曼歆的手伤在这条鞭子上,若不是言少护着她,毁得可就是她的容貌!本座以为你招惹她不过是为了报一路的追杀之仇,没想到,你竟然毒辣得要毁人容貌。”孤行少道。 “我?你是说我拿着鞭子去毁公主的容貌?”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但凡有点脑子的,那都知道她顶多轻功能拿出手,哪里还有本事去伤人行凶? “当然不用你亲自动手,你的药方上到底有什么暗号,你的丫头假借命令跟着陆凛出去做了什么,又为什么趁机将要抓回来的人给放了……还要本座再说明白一点吗?”孤行少道。 “所以你认为是我,支了琅环出去找人来行刺你的公主?”欧阳道。 原来他是这样想她的,所有的疑惑都可以是构成对他心上人不利的证据。 “本座今次只惩戒琅环,若你再兴风作浪,本座定不轻饶!”孤行少道。 护卫见孤行少将话说得这样明朗了,于是纷纷进来要拉走琅环。 “谁敢!”欧阳怒道,腰中蚊须针上手,扎中冲在最前面的人。 到底是人命一条,欧阳只用的有迷药的针,那针通透晶莹,连孤行少都没发现欧阳是何时捏在手中的,直到冲在前头的人无故倒地,孤行少才反应过来,欧阳身上是有些以备不时之需的玩意儿的。 没想到欧阳第一次用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孤行少对欧阳的死不悔改颇为光火:“别逼本座对你出手!” “我没有谋害过你的公主,便是想也未曾这样想过,她遇刺,与我,与我的人没有分毫关系。”欧阳解释道。 她不认为自己有同孤行少硬碰硬的资本,为了短暂抓住场面的控制权,她才对他的人用针,所以场面以控制住,她便开口解释。 “本座只信证据,”孤行少指着地上的铰链鞭,“这鞭与你两个丫头身上的相差无几,你还狡辩什么?” “相差无几便也是有偏差,怎么能就着似是而非的所谓物证,认为是与我主仆有关系?”欧阳道。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孤行少指着琉璃道,“自导自演一出中毒,冤枉曼歆不成,便假借寻药内外勾结,夜袭王府,不是认为与你主仆有关,而是本就是你主仆所为!” 毫无证据的怀疑让欧阳清楚自己原来和公主的差距竟如此遥远,真是人比人不如人。 如山铁证下孤行少偏袒公主,轮到自己,无凭无据时仅凭推测便要定她的罪,教她如何甘心! 既然说是她做的,局都替她摆好了,那她怎么能辜负孤行少的一番假想呢? 欧阳怒极反笑,破罐子破摔。 欧阳道:“我的人若真要毁人容貌,就一定不会是误伤人手臂,大公子若是不信,我们便将昨夜的阵势再摆一遍,让琅环上手一试便知。” “你竟还贼心不死,躲着她不去招惹她就那么困难?”孤行少盛怒已极。 “既然大公子打心眼儿里认为是我指使琅环做的,那我欧阳断是不能只承担个莫须有的罪名……嗯,如此一来,欧阳似乎只能将它坐实了……不过欧阳说到做到,这罪名一旦认下,你的公主势必长鞭毁容!”欧阳冷笑道。 “你是不是真当本座不舍得杀你!”孤行少十指成拳,不明白欧阳怎么就如此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的欧阳冷着脸催促道:“大公子,请从速将琅环惩戒了,您猜猜,公主娘娘那张脸,您能保得住多久!” 孤行少何时遇见过这样不知好歹的人,从来都是他威胁拿捏人,今次反被欧阳威胁,她以为若是这样说就能拿捏住他,那这是天真了! 孤行少骤然出手,爪扣的手转瞬捏紧了欧阳的脖子:“本座若是现在了解了你,你说本座能不能保住曼歆的脸!” “放开我们少主!”琅环松开腰间长鞭朝孤行少杀去。 孤行少就势将欧阳推了出来,抵在身前:“你最好考虑清楚动手。” 少主的脖子在人手心里撰着,尽管恨得咬牙切齿,琅环也只能松开长鞭:“放了少主,我跟你去!” 欧阳攀着孤行少的指掌,拉出丝毫空隙后急忙斥道:“琅环闭嘴!” “放了少主!”琅环执着道。 “看来还是你的丫头懂事。”孤行少冷然一笑。 “这不叫懂事,她只是识时务。”欧阳牵唇一笑,却突然掉下泪来。 她是有多不中用,才需要婢奴识时务来救她! 她是有多不中用,才会任人拿捏,任人威胁! 她是有多不中用啊…… 眼前人,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虽然彼此利用,到底也是共过了生死患难,无信无义也罢了,却能随时转身给她致命一击! 欧阳泪盈盈的眼紧锁孤行少,心中突然生出不甘和悲哀——这场戏里,他喊着情真却从来假意,她说着假意却有过情真…… 她仿佛看到假戏真做的自己一败涂地,可是,她怎么甘心呢? “我没有谋害过公主,我的人亦不曾……”欧阳喃喃,“你怎么就认定了是我们呢?凭一件似是而非的凶器与你脑子里臆测出来的因果吗?若是如此,今日你便连同我一起办了,否则,我的琅环有什么遭遇,你的公主将百倍偿还!” 欧阳说“连同我一起办了”的时候,明明毫无反抗却坚毅不屈的眼神让孤行少心中一颤,手中力道却是再也不能加重了。 欧阳攀着孤行少的手臂,脸因孤行少的手势被迫上扬。 这张泪盈盈的脸,让孤行少想起——蟒谷围杀时曾透露过的担忧惊惧,只身引蛊时也曾染上的坚定不移,悬铃夜游时还曾绽放过的纯善无邪。 彼时她是惊骇惧怕也好,颜笑嫣然也罢,却无论如何没法与现在的凌然不屈对等。 孤行少突然不忍,放开欧阳。 “你当真没有?”孤行少道。 “绝没有!”不是当真没有,是绝没有! “那你放人出去到底是要做什么?”孤行少愣住了,难道真是他弄错了? “我说过的,你不信,我也不知道你想听什么,不若你告诉我,你想听什么答案?”欧阳道,彼时她得了个蒙混过关的机会,现在还说出来岂不是太傻? 那时她说:那家铺子是我们的分舵,她跟出去,自然是要将人救出来。 彼时他未信,此时自然也不信。 “你的秘密太多,本座没法儿相信你。”孤行少道。 “所以你相信你的公主。”欧阳讽笑。 “你……” “我猜是她告诉你,刺客用的凶器就是这把铰链鞭是,”欧阳指着地上的“凶器”,“只不知公主的伤痕与欧阳手上的伤痕有几分相似呢?” 欧阳抬起自己的手,两只手此时已完全没有任何知觉了,淋漓血色浆糊似的杂在伤口上,是皮肉还是血浆早已辨不出来。 “螯针的伤口向来创面开阔,皮肉杂沓,这条鞭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想必它主人的鞭法已是老辣,这一鞭若是它主人抽下来,别说我这双手仅是皮开肉绽了,合该是要骨碎筋裂的。大公子,公主的手可有骨碎筋裂?”欧阳有条不紊地分析着,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手一般。 第141章 少主危(五) 欧阳对鞭伤的阐述平淡极了,淡地孤行少心底突突直跳—— 是了,他不惯使鞭,给欧阳的一鞭教训纯是靠着他霸道已极的内劲支撑,这条鞭要是在常年使鞭的人手里,杀伤力当不仅是如此简单粗暴。 曼歆与言少的伤虽狭长骇人,却是寻常鞭痕的纵向伤口,并不若欧阳这般还横向开裂。 孤行少没有仔细看过铰链鞭,只觉得与琅环所使颇为相似,所以当言少说到刺客具是使鞭的高手时,他才觉得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江湖上使鞭的人本就不多,凶器又与欧阳两个丫头的兵器相似,加之欧阳频频的小动作,他才下意识认定是欧阳所为。 可是现下看来,推论并非天衣无缝,欧阳指出的破绽不容忽视,所以,是言少和曼歆误导了他,还是欧阳的欲盖弥彰? “我想公主的手应该还没有欧阳的手伤得重,不然大公子哪儿会有闲情逸致来缉凶问责呢?”欧阳讽笑,他怕是扑在公主榻前伺疾都忙不过来。 “诚然她的伤口与你不同,那能说明什么?就不可能是你找了个鞭法不到家的来行刺?”孤行少道,曼歆还有可能会说谎,但是言少不会,所以孤行少更倾向是欧阳在欲盖弥彰。 “大公子推理能力还真是卓绝!”欧阳冷笑,“如你所述,我要报复她,我要毁她容貌!我既然都如此恨她了,为何不趁机要了她的命?我精心安排了这一场刺杀,都费尽心机用上这样邪乎的凶器了,难道还舍不得再下点本钱,找个好点的刺客?” “若不是你,还能有谁!”孤行少道。 欧阳闻言震悚,终于还是说到这份儿上了! 若不是她,还能有谁呢? 呵,还能有谁!有谁不可以? 她姚曼歆就不能有点别的仇家?她姚曼歆就不能是自演苦肉计一出? 什么可能都有,谁都有可能作手,可是孤行少,偏就认定是她! 欧阳觉得自己哪怕再多两张嘴,也翻不动孤行少心底那座成见之山。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说。 “这条铰链是十几年前的样式了,虽和琅环她们的样式相似,但若大公子肯用心翻查,要找出用这种鞭的人也不难!若是大公子没有方向,欧阳亦可以给您指条明路——您往姚氏皇宗找找,就端木皇后身边,这种人,应当不少。”欧阳道。 现今兵器上还能以罂粟纹为图的人,无外乎是小师叔身边的陪嫁,或者是慕容师叔的陪嫁。今日这出刺杀,到底是突然遇险还是自导自演,欧阳在看见铰链上的图腾时便心知肚明。 “你何意。”孤行少诧然。 “怎么,轮到你的公主身上,推理天赋就消失了吗?”欧阳讽刺道,“有重瓣罂粟图纹的兵器,现今江湖虽不常见,端木皇后身边却是不缺的。” 孤行少蹙眉,若真是皇后身边的人用这种铰链,这种人又恰巧出现在东院,还伤了曼歆和言少,那昨夜的刺杀还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真的是曼歆吗? 孤行少抬眼正好撞见欧阳似笑非笑地觑睨,幽幽的瞳仁里似乎倒影出行刺的点滴细节—— 孤行少看见眼前尖利的铰链一鞭挥出,螯针高扬,却巧妙避过曼歆脸颊,随即螯针回旋腾跃,只鞭身扫过曼歆臂膀,纤细的胳膊霎时破皮见血。 言少见曼歆受伤,赶过去相护,铰链便借机也给了言少一鞭。 两人齐齐被逼到角落里,危急间护卫及时出现,在众人合围之下,刺客弃鞭而逃。 这本该是奴婢向他复述的行刺场景,可此时竟栩栩如生,如他亲历一般。 “这场刺杀是不是挺儿戏?”欧阳道。 欧阳嘲讽的声音突兀地出现,溃败了孤行少眼前所有的景象——行刺、受伤,尽如朝霞中渐次稀薄消退的残雾。 雾气退去,孤行少又回到了与欧阳对峙的场景中来了,方才一幕,枕席黄粱,玄幻的不真实。 反映过来定是欧阳做了手脚,孤行少猛然沉了脸,阴晴不定。 “你使了什么手段!雕虫小技也妄想来暗示本座?”孤行少道。 什么手段,呵,惑术可不正是她此时还能使出的唯一手段么。 欧阳脸色苍白,不惜过度消耗精神力来为孤行少复原一场真相,人已是疲乏至极了。 欧阳道:“不是什么害人的手段,不过是帮大公子更直观的梳理线索罢了,大公子如此擅长推理一途,您自个儿推推,到底谁才是罪魁!” “推理?你是想让本座去猜!”猜曼歆才是罪魁! “定欧阳罪的时候,大公子不也是猜的吗?”欧阳讽笑,怎么轮到他心尖上的人,就这样慎重了呢? “本座……” 孤行少还想说什么,欧阳估摸着大概尽是推脱一类的词,她没兴趣、不想听,于是打断孤行少。 “大公子与其拿这个时间来给我们主仆生扣罪名,还不若去公主面前表达关切,想来细皮嫩肉的公主怕是没有欧阳耐疼的。顺便你们还能将经过好好捋捋清楚,再来定欧阳罪名的时候,也许证据能更充足些——比如说,抓到‘我的人’。”欧阳道。 “你觉得本座针对你?”孤行少道。 “不,你没有针对我,针对我的是你的公主。”你只是无条件相信她罢了。 “知道她针对你,你还去招惹她!”孤行少道。 “哈,你是没见过本姑娘怎么招惹人,”欧阳气得咬牙,却奋力挤出一抹狰狞的笑色来,“需要本姑娘现在就去招惹给你看吗!” 欧阳说的本就是气话,如此挑衅实在是心里憋屈,也实在是没憋得住! 话出口一瞬欧阳便后悔了,孤行少哪里是她能挑衅的呢? 担心惹怒孤行少,欧阳赶忙往后退了一步,同时蚊须针再上手,随时预备着应对孤行少的盛怒反扑。 可欧阳的举动看在孤行少眼里,却成了她的死鸭子嘴硬。 孤行少怔着莫名凝重的表情看着欧阳,像是真怕欧阳再去寻姚曼歆的麻烦,于是道:“管束好你的人,若是再去招惹曼歆,本座随时宰了这两个丫头!” 两人争执本就是此消彼长的气焰,见孤行少难得服软,欧阳知道自己三番五次的威胁终于奏效了——他是真舍不得拿公主来冒险,暂时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欧阳立马蹬鼻子上脸:“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滚!” 第142章 所谓任务(一) 孤行少带着人怒气冲冲来,终,领着他的人浩浩荡荡去。 一场人仰马翻后,琅环扶着欧阳坐了下来,琉璃恢复了一二体力,正哭着替欧阳看伤。 欧阳两手背均未能幸免,长长一条鞭痕横亘其上,破皮烂肉早糊成了一团,伤口中隐约泛白的地方依稀见骨。 “大公子的心是石头做得吗,少主这样纤细的手,他竟然抽得下来。”琉璃拿沾了盐水的布巾小心翼翼擦拭着血痕。 早已痛得麻木的伤口在接触到盐水时,袭来闪电般的锐痛。 欧阳浑身抖地过电一般,拧眉呻吟:“嘶,轻点。” 欧阳疼的十指颤抖,梗着脖子将脸撇向一边,不敢直视伤处。 琅环默契地上前将欧阳的脸按进自己怀里,微有责备道:“你手脚轻点,别再弄疼少主了。” “人家已经很轻了,”琉璃抽抽鼻子,“这样深的伤口怎么可能不疼呢,大公子也是,明明是少主的姑爷,却对姚曼歆那样上心,不惜冤枉、伤害少主。”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他今日好歹被我唬住了,否则你们两谁也讨不了好。”欧阳哑着嗓子道,在说到“心尖尖上的人”时,嗓音尤其喑哑,听起来别有一番委屈涩然。 琉璃与琅环对视一眼,第一次见这样幽怨感伤的少主。 “少主,您是不是,真的喜欢大公子了?”琉璃试探道。 欧阳闻言也是一愣,旋即道:“欧阳一族三十四代单传,“姑爷”在传宗接代之后便再也无用,只是挂名的短命鬼罢了,喜不喜欢的,有什么重要。” 据说欧阳一族是魔王阿修罗的后代,生来血中带毒,世世为不得长寿的诅咒所困。 欧阳家为了改变这种状况,在早二十几代时便开始涉足毒术,希望能改变族人体质,然,百年来毫无所获,却无意中以苍山为界,凭毒术傲视天下。 欧阳家因毒血的缘故,几乎女孩儿比男孩儿长寿一些,因此家族基业向来是传女不传男,且毒血诡异,关系家族存亡,家族一脉延续已太过艰难,对家主而言,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儿女情长。 而欧阳,亦不能例外。 “所以少主已经将他当成是要来传宗接代的人了?”琉璃大惊失色。 这可怎生是好,都不仅是喜欢了,少主都在考虑绵延后嗣的问题了。 欧阳说得隐晦,本意就是她根本没考虑过喜欢孤行少的事,可她的状态实在不像是不喜欢的样子,无怪乎琉璃要大惊失色了。 她将他当成了传宗接代的人选了?怎么可能!她还没想过传宗接代这档子事! 可其实以他的皮相来看,孩子的模样应是极好的,若是再随了他一身筋骨天赋,孩子的功法造诣可想而知。 莫不是母亲就是看上了这一点,所以才点明让自己来完婚的? 欧阳觉得不是没可能,若非如此,她还真揣摩不通母亲的用意! “那不是我将他当成的,是母亲答应这门亲事,其实就已经默认了。”欧阳道。 琉璃瞠大了眸子,看看琅环,后者与她一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事,还同庄主扯上关系了? “本主只有对山庄的责任,不屑儿女情长,况且孤行少这样的,喜欢上他纯粹是自虐。”欧阳越说越觉得占理,不是为了山庄,她干嘛委屈自己。 只是话说得信誓旦旦,心下却蓦然凄惶——那日日夜夜的保护和相互扶持,浸染了她几多情意拳拳,不说满心满意,却也是上心了的,怎么会不屑于儿女情长呢? 明明已是喜欢,但欧阳不敢说出口,怕得来琉璃的苦口婆心、母亲的失望以及孤行少的不屑。 却不知,此番话听在门外人的耳中,是何等的惊雷闷击。 陆凛小心翼翼瞄了眼自家宫主,从听见说自己只是传宗接代的工具时,他家宫主浑身便陈出森寒冷意,再听到说喜欢上他纯粹是自虐时,陆凛细心地发现自家宫主绷紧的手指骨嶙峋突兀,却还不忘小心呵护好手中那只瓷碗。 啧啧,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只是这美人忒得奔放了,陆凛觉得自家宫主的暗怒,纯粹是因被当成工具有损男人颜面而起的。 “嘶……琅环去备一碗麻沸汤,还是疼。”尽管闲聊来转移注意力,但是对疼痛的敏感还是不足以让欧阳就这样将疗伤生扛下来。 孤行少闻言,将手中瓷碗塞给陆凛,头一偏斜眼看进屋里,示意陆凛将碗送进去。 主子心情不佳,陆凛虽不想跑这趟腿,但还是看着眼色不敢强撄虎须,于是接了碗,认命充当起传唤小厮。 琅环正要起身去煮药,陆凛便端着只药碗进门来,错身将琅环拦在身前,怕她转出门会看见躲在外头的孤行少。 “据说东院的人治伤时险些没疼晕过去,宫主让人分了碗麻沸汤给姑娘。”陆凛干瘪瘪地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们不要。”她们又不是没有这玩意! 琉璃正在气头上,一听孤行少打一巴掌还给来颗甜枣,当即凌然拒绝,颇有几分受尽屈辱后的傲骨铮铮。 纵然欧阳心底也十分不畅快,但吃了苦头还继续委屈自己的事,欧阳可做不来,与其疼着等琅环做好一碗送过来,不如当下就解脱得好。 陆凛端着碗正准备去回孤行少的话,欧阳将人叫住:“给我。” “主子……”琉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正要继续说什么。 欧阳赶紧道:“小丫头别慷你主子的慨,你主子疼着呢。” 琉璃瘪瘪嘴,少主疼的厉害,那就怨不得她了。于是小丫头转头狠狠剜了眼陆凛,凶神恶煞地道:“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药端过来啊!” 陆凛几时被人这样不客气地使唤过,他能亲自端一碗药进来,那都是他武判大人良心作祟了,若不是想到屋内皆是伤残人士,宫主又吩咐他必须亲自送进来,他才不来。 于是同样颇为傲气的武判陆凛瞅了条没人用的凳子,将药碗随手一放,转身扬长而去。 “什么态度啊你!”琉璃不甘地嚷道。 屋子里仅有的一张八仙桌昨夜被琅环拍了个粉碎,所以陆凛其实还能找条凳子放碗都是仁至义尽了,换了旁人,说不定直接摆地上去。 “琉璃,勿躁。”欧阳道,接过琅环递来的药,屏住呼吸,一口气饮完。 其实麻沸汤没什么奇怪的味道,但欧阳一喝药就下意识想作呕,所以只能屏息喝下。 “琅环,一会儿你将我敲晕再闭锁我的五识;琉璃,你等我睡过去再处理伤口。”欧阳如是说着,翻身躺倒,一双手摆上胸前,闭好眼,准备好被敲晕。 琅环琉璃对视片刻,不明白少主搁哪儿学来的办法,服用了麻沸散还需要再敲晕、再闭锁五识吗? 欧阳之所以这样安排,全是因昨夜为琉璃过毒遭的罪还让她心有余悸,想着万一又给自己痛得清醒过来,那就不划算了,是以才要多重保险,确保万无一失。 “要用顶级灵药,按少主说的办。”琉璃怔愣半晌,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可以修复少主的伤口。 欧阳心底直庆幸,自己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先前咬伤舌头用过一回灵药,那滋味,比要她命也好不到哪里去。 欧阳本还待再奉承自己两句英明的,可是琅环手刀起势,对准她脖颈就是一掌。 随后琅环利落封好欧阳五识,催促琉璃道:“昨夜救你,少主就闭过一回五识了,你动作得快点,反复闭锁,会影响少主的经脉。” 常人的五识,练功修行、坐禅栖息都可以随意闭锁,内劲深厚的还可以想闭多久闭多久;可她们的少主不行,少主的经脉天生便不比常人,堵塞的一条恰是最重要的武脉,闭锁五识势必要影响武脉。 琉璃闻言立时肃穆起来,手上行动不由也加快了。 慌忙中手劲的拿捏很是一门功夫,琉璃修得还不够,清理伤口时一不小心布巾落得重了,层层庇护的欧阳还是有感,蹙起了眉头。 “你轻点。”琅环心疼道。 “好好……”琉璃连连答道,眼中却不争气盈出了水渍,这一下,连看也看不清,就更不敢随意下手了。 “让开。”身后陡然传来沉冷的命令,琉璃琅环一回身,齐齐愣住了。 第143章 所谓任务(二) 陆凛以手抵额,这样沉不住气的主子,现在换还来得及吗? 孤行少拿过琉璃手里的布巾:“药留下,然后滚。” 虽然腹诽不断,但看见孤行少都主动接过了活计,陆凛还是识相地跟了进来——主子亲自动手,他哪里还能偷懒。 显见孤行少脾气不大好,被抢了东西的琉璃还是张手护在欧阳床前,她可还记恨着孤行少的一鞭之仇:“你来干嘛,猫哭耗子假慈悲!” 孤行少将布巾沉在盐水里涤了涤,捞起来拧干才道:“陆凛,赶人、换水。” 琅环“刷”地甩出鞭子,往琉璃身边靠了两步。 琉璃见有人撑腰,底气越发足了起来:“你们快出去。” 孤行少拧着布巾蹙起了眉头,陆凛心领神会,手中弯刀轮旋,眨眼的光景,套着刀鞘的弯刀便点住了两个丫头的穴位。 琉璃气鼓了一张脸,琅环眼中恼恨多过气愤。 陆凛招来人麻利地将两个丫头打包扛走,然后颠颠儿跑回来——他觉得留主子一人伺疾那真是太不懂事,想着回来搭把手什么的。 满心忠贤的陆凛赶回来,却只得了孤行少不轻不重一句嫌弃。 “出去。”孤行少眉头蹙得更紧了。 陆凛赶紧道:“属下水还没换呢。”心底却好奇,难道宫主不想他来打打下手什么的? 果然! “换了就出去。”孤行少道。 啧,亲力亲为就算了,还不许旁人插手,陆凛瞧了眼晕得人事不省的欧阳,这人昏得死猪一般,他家主子这殷勤劲儿人也看不见,何苦来哉? “还愣着做什么,等本座送你?”见陆凛没有动作,孤行少不耐了。 陆凛觉得自己主子可能大概真的不太懂什么叫“面子功夫”,于是煞费苦心道:“宫主,这个一般献殷勤呢是要在人姑娘清醒的时候,像这种晕得人事不省,你对人再好,人也不知道,指不定人心里还只记很着那一鞭之仇。” 孤行少听到“一鞭之仇”时明显震颤了一下,不过他收拾情绪的速度很快,小心翼翼为欧阳处理伤口的动作几乎没停过。 “嗯。” 说孤行少的这个“嗯”字声若蚊蝇也不为过,陆凛侧了侧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产生幻听了,可之后孤行少再没有言语。 陆凛讨了没趣儿,这才端了水去换,哪料堪堪走出房门,便听孤行少絮絮叨叨说起话来了。 “本座当然知献殷勤该在什么时候……可若你清醒时,本座再对你好,不是更惯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今日这一鞭子是要教训你学会趋利避害,日后再不许去招惹曼歆,你啊,除了会咋呼两声,哪里是曼歆的对手……” “你心里记恨本座吗?那就先恨着,本座不怪你……” 陆凛听得浑身鸡皮疙瘩前赴后继地掉,别扭地抖了抖身躯,似乎能抖掉一二似的。 陆凛边走边抖,赶紧闪人——太酸牙了。 这厢孤行少埋头清理着欧阳的手,他分明记得自己挥下那一鞭时已经消减了力道,想着过多也就是抽出些皮外伤罢了,现下细看起来才发现,即使他已经很谨慎的一鞭,抽在欧阳手上,伤口纵横撕裂也是伤筋动骨的。 孤行少眸色暗了暗,痛色渐起——铰链鞭上的螯针还真是既邪乎又锋利。 好容易清理好一只手,孤行少拿起琉璃早前放好的瓷瓶,瓷瓶里的药他认得,与之前欧阳治舌头时用过的种药相差无几。 彼时上药欧阳疼的汗如雨下直蹦跶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孤行少看了看即使昏睡也睡得不怎么踏实的欧阳有些犹豫。 按理说,清理一只手,上一只手的药该是最好的,可是这药烈,欧阳若是疼醒了,第二只手便不那么好处理了。 正在纠结时,陆凛端着换好的水进来了,孤行少赶忙将布巾清洗过,着手清理欧阳第二只手。 “宫主,东院儿的丫头候在门口,说是刺客抓到了。”陆凛道。 孤行少闻言眉心一跳,脑海里霎时腾起欧阳说过的话: 顺便你们还能将经过好好捋捋清楚,再来定欧阳罪名的时候,也许证据能更充足些——比如说,抓到“我的人”。 难道真像欧阳假设的,曼歆找来了指认的替罪羔羊? “刺客带过来,本座要亲自审!”孤行少道,是非曲直只有捏在他指掌里,他才信。 “那丫头说刺客已经招了,是之前皇后身边的叛徒,被查出来以后心生报复,这才入王府行刺的。”陆凛道。 不是欧阳说的曼歆要冤枉人? 孤行少眸色复杂地看着欧阳,她的假设虽不真,如今看起来更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狭隘,却其实恰恰说明,她打心眼儿里还是不信他。 不信他,才会例举他与曼歆合谋冤枉她的不实假设。 孤行少叹了口气,他以为欧阳不知天高地厚拿自己的小命在寻衅,所以才会出手教训,没想到到头来发现全是自己的自以为是。 孤行少意识到自己冤枉了欧阳,却又不知道该拿欧阳怎么办了。 他有些挫败的想着,要不干脆像陆凛说的,当着欧阳的面多献几次殷勤?女人总是好打动的生物,兴许等她全心信任以后,他们之间的误会就少许多了。 “丫头还传话说,公主知道咱们与欧阳姑娘起冲突,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所以着人送来了疗伤滋补的佳品,诚心道歉。”陆凛接着道。 孤行少此时哪还有心思听曼歆是怎么打算的,他满心都是该怎么和欧阳修复关系。 “你说她若知道本座真心实意对她好,她是会恃宠而骄还是满心感动?”孤行少道。 陆凛被孤行少没头没脑的问题问懵了,他不是在说公主诚心道歉吗,他主子听成了什么了? “你方才说献殷勤的时候要在她清醒的时候,嗯,好就这样了。”孤行少道,更甚是自言自语,边说边拿起灵药。 孤行少想,这药上去,欧阳该是会醒的! 这把陆凛是听懂了孤行少在说什么,可他只觉得自己主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头脑发热得魔怔了。 于是提醒道:“宫主对欧阳姑娘上心之前还是先想想,她到底是那谁派来的别有目的女人;若是宫主觉得这没什么,再请想想,人家可只将您当成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思绪被猛然拉回,传宗接代,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中,他孤行少只有这一个作用。 孤行少拳掌紧收,捏着瓷瓶的手咔咔作响。 陆凛无奈道:“宫主这样色令智昏,真是像极了初问情事的毛头小子……啧……千万要把持住啊……” 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孤行少非但不恼,反而邪肆一笑:“那本座倒要问问,她准备什么时候用、怎么用本座传宗接代!” 陆凛打了个激烈的寒颤,别人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主子摆明了是不想过关,哎,那他还狗拿耗子多管什么闲事。 “属下先告退,不知公主那边送过来的补药是收还是怎么处理?”陆凛道。 “你拿去补。”孤行少道,曼歆送得东西,他敢给欧阳用吗? 好东西能轮得上给他? 陆凛翻了个白眼,转身去退礼! 第144章 所谓任务(三) 虽然希望欧阳能早点醒过来,亲见他的“献殷勤”,但孤行少用药时,还是尽量放轻了手脚。 尽管如此,灵药上手时,欧阳还是醒了过来。 孤行少怎么也没想到欧阳醒得如此快,不由得心疼道:“太疼了是不是,你忍一忍。” 欧阳闻言,木讷地转过头来,瞳仁幽幽,却无半点神彩,就这样直勾勾盯着孤行少,然后眼睑一合一开,茫然极了。 “欧阳?”孤行少看出了欧阳的蹊跷,心下一骇,不由将欧阳的手抓进了掌心。 “嘶……”欧阳蹙眉,抽气的声音听起来模糊极了。 孤行少意识到自己手重捏疼了欧阳,赶紧松开了,再回神时,欧阳已合上眼睑,仿若不曾睁开眼过。 欧阳其实并未醒过来,只是灵药带来的痛楚刺激到她的五识,却又没能完全冲破封锁,所以欧阳的醒转其实是魇住了。 孤行少当然很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看着手中的药,孤行少一咬牙,再点了欧阳几处穴位。 现在算起来是四重保险了! 麻利地上完药,还好欧阳没有中途醒来,孤行少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欧阳满面汗湿,睫眉频蹙,料来也没松快到哪里去。 索性孤行少见识过灵药的速效,想着过不了多久,伤口就能结痂,痛楚就会消弭,是以并没有多少担心。 诚然如孤行少所料,灵药治伤确实好得快,可剧痛袭身的感触却置人于须臾穷年的境地,哪怕四重保险加身,欧阳亦免不了备尝煎熬。 伤口上一开始的针戳砭刺如堆薪渐炽,起初的青焰,文火慢炖将袅袅白烟烧没后,猛然爆出“哔啵”破响,紧接着橘红的火焰蹿腾,热辣灼烫的痛意漫卷周身。 起初欧阳只以为那不过是一声柴薪烧断的破响,但不多会儿她便反应过来,那是她五识闭锁的环扣被痛意震碎发出的警告。 欧阳双掌握拳,浑身痉挛,汗如雨下。 她睁开迷蒙的眼来,四下里烈火璀璨,像是要燎瞎她的眼眸,于是她赶紧闭上眼,可眼一闭上,浑身的感官却越发清晰。 如身置荒漠,顶炎炎烈日,火辣辣的灼痛焚身,直似要将人晒透、蒸干…… 这感觉像极了曾几何时听到过的描述——那时,她在山庄藏书里看过一则谶言,说红莲水榭里的那篷老莲花一甲子一开,流火季时逢雨的奇景得了个雅称叫雨打金荷,但若是遭旱也有个雅称叫业火三途。 她隐约记得那书上说:流火季遭旱,逢旱三年。 那时她似乎还特意找谁问过此话何意,那人当时怎么说来着? 欧阳耐着滚烫的灼痛回忆着,脑识里一忽儿是苍山上与江沉剑追逐争斗,一忽而是红莲水榭上临水破阵;一忽儿是母亲严厉的戒尺,一忽儿又是金赤交缠的巨型花纹…… 这些画面虽闯进她脑识里,实则陌生的紧,欧阳脑子里乱极了,所有突如其来的画面被滚烫的烈焰追逐,须臾便焚烧殆烬。 她还没看清楚,还没想清楚,这些陡然而至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画面,便化灰而去。 欧阳心底着急,隐约中意识到这些画面里似乎藏着什么,她想抓住点什么来仔细分辨,却快不过灼烫焰火,终,什么也未抓住。 欧阳如龙鲤掘地,在脑识里碌碌翻找着,却再找不着方才见到的画面…… 正不知所措之际,旧景杂沓的脑识里回荡出一番对白来: “所谓‘流火季遭旱,逢旱三年’的意思是,一甲子一季的流火季里,若是三月不逢雨,苍山就要遭受三年大小旱。” “大小旱是什么?” “是少主最怕的热,能热得地皮皲裂,踩上去直烫脚。” “烫?烫脚?” “就像踩在滚热的炭火上一样。” 脑识里乍然响起来的这段对话,纵然声线已不复清丽,欧阳还是听出是谁在言语。 青鸾姑姑! 她当时是问得青鸾姑姑吗? 欧阳本就记不清当年问了谁,哪怕现下想起来,此时她脑子里走马观花似的涌现着前尘旧事,不过转瞬,便也就又忘了言语者是谁了。 可是那“烫脚”的、“就像踩在滚热炭火”上的感觉的描述,却异常清楚的刻现在她脑海里。 欧阳没有踩过炭火,却也有在吃围炉火锅时不小心被滚烫的铜锅烫平过食指纹路的经历,架在炭火上的铜锅尚且有此余威,更别说正滋滋燃烧的炭火该有多烫。 所以欧阳觉得,所谓的三年大小旱该是要晒的万物寸灭、烫的人间滚沸。 这样一想,方才如置荒漠的灼痛似乎也不那么烈了,转而是沸烫裹身,直似要将她连皮带肉烹得熟烂、饪得糊软。 欧阳承受不住,小声嘤咛起来。 这声音小的有些不正常,像是努力从唇齿间磨出的细碎呻吟,声弱,却挣出些许韧性。 孤行少这才想起来上药时点了欧阳的穴,这会儿药效发作,欧阳疼得厉害,不自觉在冲穴。 穴位硬冲多少都会带伤,孤行少赶紧解了欧阳的穴。 甫得自由的欧阳虽仍昏迷,但能动弹的四肢却已不大老实——两手一叠,胡乱攀抓了起来。 孤行少怕欧阳不小心抓到伤口,好不容易要结痂的疤又会裂开,于是坐到欧阳床头,将人捞进怀里仔细箍住。 自觉在沸水里都要煮烂了的欧阳,浑身骨头都疼软了,陡然间发觉自己竟被框进了一口锅里,这锅有点窄,不够她在沸水里翻腾,逼仄滚烫的热意将她锁得更紧——直压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欧阳这才发现,她在沸水里“烹煮”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是能呼吸的? 灵台陡然清明起来,是幻觉! “嘶……”欧阳猛地喘口气,人跟着便醒了过来。 眼前没有熊熊烈焰,没有沸滚热汤,果是她的幻觉,亦或者说是梦觉。 劫后余生的人还没来得及庆幸,便被眼前横亘的一双臂膀惊得一时无语。 “醒了,不痛了?”孤行少的声音冷然炸在耳畔。 欧阳浑身一哆嗦,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垫着的是谁的胸膛。 他来干什么? 又要秋后算账? 欧阳热得发蒙的脑仁儿被迫转起来,寻思着莫不是姚曼歆又出了什么事,不然他怎会再次驾临! 见欧阳不答话,以为欧阳还疼着,孤行少自言自语道:“伤口结痂了,还疼吗?” 他记得清楚,上次用灵药,伤口一结痂,欧阳的痛楚便缓解下来,难道这次不一样? “你,来作甚?”欧阳警惕道,试着挣开孤行少的桎梏,却实在周身疲软兼酸疼,撼不动分毫。 孤行少虽然一早抱定了要让欧阳亲见他献殷勤的主意,恰巧此刻也是极好的吐露时机,但要让他说自己是来关切她、为她上药的这种羞臊话,孤行少觉得有些太丢面子了,于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来。 孤行少憋了半晌,自作聪明将满怀的情意扣下,道:“……来看你,伤得怎样。” “公主还可还活着?”欧阳没头没脑问道。 “什么?”孤行少没明白欧阳的话意。 “她活着?”欧阳再道。 “嗯。” “没再添新伤?” “你到底要说什么?”孤行少道。 “她既然没再出什么岔子,你巴望着本姑娘做什么,你守着她比较正经,免得她再有个三灾六痛的,又成了本姑娘的不是。”欧阳道。 既然姚曼歆没出什么事,那孤行少便该不是来找自己茬的,欧阳暗暗松了口气,至于孤行少的其余来意,她生不出半分好奇。 第145章 所谓任务(四) “你走,不用守着本姑娘了,你把这院儿围得铁桶一般,没人出得去的。”欧阳挥了挥手示意孤行少可以走了。 手一抬起来,才正视到自己这双手疤痂暗红、纠结可怖,于是赶紧将手往被子里捂——实在太难看了。 才结痂的伤口哪里能捂着,孤行少抓住欧阳的手,不让她乱动:“新痂还是要多透气,免得化脓。” 虽说是这么个道理,但欧阳是标准的颜狗,哪里有眼去看,于是就着被抓的手型,手腕一翻,探出手心,将手背盖在被子上,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还不走?”欧阳道。 她的逐客令下得很委婉吗?这人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 欧阳这架势是铁了心要撵人,看来不把事情解释清楚她是不会罢休的。 孤行少叹了口气道:“是本座冤枉你了,曼歆的人已经都告诉本座了,刺客与你无关。” “然后呢?”欧阳扭着腰往旁挪,十分不想与孤行少有牵扯。 若不是姚曼歆的人来澄清,他哪里会信自己,这会儿来道歉,再新鲜的伤口补上也是疤,不好意思,她可不接受! 孤行少将欧阳拉回怀里,沉声道:“知道你没有去招惹她,本座很欣慰,本座只想你安生点,你不主动找麻烦,平南王府里你就是安全的。” 他只想欧阳能得安全,可言语间因扭捏而略失偏颇,听起来的重点还是对姚曼歆的一味维护。 欧阳当然明白不了孤行少的良苦用心,只干瘪地问:“然后呢?” 孤行少一愣,没想到会有这么不知好歹的女人,他都这样低声下气了,竟然还冷脸赶人。 孤行少郁结,却也知不能对欧阳发脾气,于是想着大丈夫能屈能伸,孤行少再软了态度。 纠结半晌,孤行少才启齿道:“……对不起。” 孤行少几时对人低过头,诚然他的道歉听起来颇有不甘,但好歹他都如此屈就了,想着欧阳也应该见好就收了。 欧阳却是频眉默然,一声“对不起”罢了,如何能消抵她枉受的痛苦。 “然后呢?”欧阳还是只问这三个字。 孤行少哑然。 然后呢?他没有然后了。 然后要说什么他也不知道了。 见孤行少是真的言尽辞穷,欧阳敛了眉眼间的不屑道:“你不会天真的认为简单的一句话就能得人谅解?” 孤行少顿觉心提到了嗓子眼。 欧阳道:“圣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欧阳既是女子也是小人,大公子,这轻飘飘的三个字能换欧阳满手的痂疤吗?” “那你要怎样?”孤行少道,既然欧阳言及调换,那必定是有后话的。 有后话就好,至少说明还有回旋的余地。 如是一想,孤行少不觉泄出一丝轻笑。 两人前后靠坐的,孤行少的笑虽轻,却避不过欧阳耳廓,于是这丝分明松懈的笑意进了欧阳耳中,无端被听出了股子蔑然。 欧阳当即火起,只当孤行少是狗眼看人低,认为自己不能将他怎样。 “是,我是不能将你怎样……” “不如以本座为你传宗接代来换?” 两人开口几乎是在同时,一者说得疾愤一者言得羞臊,却都默契地嚷得格外响亮。 “你,你说什么?”欧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传宗接代”是哪四个字,可却没能明白孤行少的意思。 “你不是打算用本座来传宗接代的吗?本座答应你,算是补偿对你的误伤。”孤行少道。 “补偿?你、你和我传宗接代,是,是对我的补偿?”骤闻雷语,欧阳惊得都忘了自尊身份、矫饰称呼,“真是头一回见人能将占便宜说得委曲求全,还一本正经的。” 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本座除了传宗接代,再也无用,哪里是本座占你便宜?”孤行少道。 “我是说莲峤的‘姑爷’,可不是说你。”欧阳冷笑。 “难道本座不是?本座一直以为娶的是莲峤少主。”孤行少道。 “还没娶呢!”欧阳道。 “无妨,就当时提前预备婚后事宜了,或者你想提前行使已婚权利也成。”孤行少道。 “你想得美!不要脸!”欧阳道。 一鞭子险些没断了她的手,还想与她传宗接代,他是哪里来的自信! “你说过本座长得好看,所以本座应该不仅长得美,也乐意想得美……不过本座更好奇,你准备怎么用,什么时候用呢?”孤行少不要脸道。 “用……”用你大爷! 等等,孤行少是怎么知道自己说了传宗接代?彼时屋子里只有自己和两个丫头! 难道…… “你偷听我们主仆说话!”肯定是了,否则他得有千里耳才能知道。 孤行少却只纠缠在传宗接代上:“本座肖兔,性情温和,身健体强,无不良嗜好,还家底殷实。以本座换你的一鞭之仇,不亏。” 肖兔?还温和? 肖蛇,冷佞无常还差不多! 只这一点便知他所言谎话连篇。 还不待欧阳反驳,孤行少接着道:“再说,本座将自己都抵给你了,想如何出气不都是你一念之间的事?” 虽由前一句少得可怜的可信度里可知,这一句多半也是骗鬼的话,可这一句鬼话却偏偏敲中欧阳心坎。 她实在需要出口怨气,哪怕只是为了皮肉上的痛楚。 可是孤行少的为人,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给人做出气筒的。 欧阳没好气地质疑道:“谁敢拿你出气?假惺惺!” “原来真是想出口气啊……”孤行少幽幽确认道。 “你说什么?”欧阳回怼,诚然她是有口恶气没处撒,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被人口无遮拦直言不讳又是一回事。 “本座是说,你可以拿本座出气。”孤行少道。 “算你识相!”欧阳轻嗤。 话虽如此,却不会真将孤行少如何折腾一番来出气。 “那算是成交了?”孤行少心道:总算是要哄好了! “你可以走了!”欧阳道。 “?”孤行少没听明白。 “这交易不对等。”欧阳道。 不是她反悔,哪怕孤行少真任打任杀,她当真就能打他一顿吗? 显然是不能的。 打一顿,手上的疤痂依然存在,遭过的苦痛也分毫不会减损。 欧阳很小心眼,没理尚且要挣出三分气势,何况得理,更是不饶人的。 欧阳想,自己不愿意原谅孤行少,实在是天性作祟啊,怨不得她。 “那你要如何才对等?”歉也道了,哄也哄了,可是欧阳油盐不进,孤行少烦躁起来,直想瓢开欧阳脑瓜子看看里面到底在想什么。 欧阳伸出手,将手背翻过来摊在孤行少眼前,道:“我见过蛇蟒食兔,那画面既恐怖又丑陋,自此后,我便不喜蛇蟒之流,就像手上这道疤,也很丑,尽管我不喜,却不能剜掉它们,因为再结出新痂,还是一脉相承的狰狞丑陋。” “欧阳……”孤行少叹息,却不能打断欧阳接下来的话。 “小时候被夫子拧着戒尺教训,满腹委屈却无处宣泄,即便成年及笄,也不能稍加忘怀,成伤治伤的苦痛与之一般无二。所以,除非,疤痂平复、肌肤如初,苦痛经历再不识记,否则,什么样的交换,都不足以弥补。”欧阳道。 孤行少闻言,心下大恸,知这一鞭伤了欧阳的心,可是两人之间也曾有过误会,为何这一次欧阳却迈不过坎儿? “江陵渡本座也伤了你,却不见你如此郁结于心,为何……”孤行少诧异。 “大公子,你我若素昧平生,伤我也好害我也罢,我尚且能为你找出一二误会说辞;可一路走来也算是历经生死一场,你也曾言之凿凿不会伤害我,可转头却能毫不心软降下杀招。我心里这道坎儿,过不去。”欧阳道。 “原来,你对陌生人还会宽容些。”孤行少喃喃。 “当然,若非相识,何必上心?”欧阳一语双关,只这含蓄的情意,孤行少能懂吗?“你只想到了我的不信任,却没想到过你自己从来不信任我,你说,这让人如何不郁结?” 正因为上心,才会滋生出许多不满足! 欧阳深吸一口气,孤行少啊,你可知真正让我耿耿于怀的,其实是你的态度啊! 孤行少虽聪明,情爱一途却委实不怎么开窍,加之欧阳言意婉转、藏着掖着,他就更不听不出欧阳的表情达意了。 可到底从欧阳拉拉杂杂的长篇大论里觉察出些许不平,大抵了解欧阳是心里愤愤难平。 孤行少叹道:“欧阳,本座不是故意的?” “不过关心则乱。”欧阳接倒,关心的是姚曼歆,乱的却是她欧阳双手惨痛的代价。 孤行少默了默,道:“确实,你与她一撞上,本座便失了理智。” 闻言的欧阳也失了理智,当即冷声:“不用刻意强调你对她的看中,我不感兴趣!” 话至此,孤行少总算听出欧阳的话意来了。 “你以为本座是担心曼歆?”孤行少不可思议道,“是本座没说清楚,还是你没听清楚,本座几时在担心她了?” “时时刻刻。”欧阳道。 抓她婢奴时,赏她鞭子时,哪怕误会厘清的辩解时,哪时没有透漏对姚曼歆的担心呢? “不担心她,怎会火急火燎来讨公道?不担心她,怎会言辞理短嘱我忍让?”欧阳道。 “呵呵……”孤行少闻言轻笑,将欧阳搂进怀里,“傻女人,本座分明是担心你,分明是怕你吃亏——本座怕你大大咧咧,早晚会伤在曼歆手里,那一鞭本只是想教训你学会趋利避害,却没想到鞭梢阴损,累你至此。” 原本觉得扭捏难以开口的话,这时候说起来既不难为情也没觉丢面子,竟格外顺溜。 担心她? 欧阳没料到原是这番意味。 孤行少这话在一心哀怨的欧阳耳里不吝于晴天霹雳,亮堂堂惊过一瞬,随之而来的却是漫长的沉寂。 这种好听话他孤行少说得不少,回回都震得欧阳七晕八素,可回回伴随的行止表现却都与话意相反。 欧阳想,若鞭杀是他所谓“担心”的表现,那自己,当真是没有那个命,可以去好好体味的。 第146章 江南香雪(一) 孤行少到底不是多有耐性的人,再三被欧阳拒绝后,终于拂袖而去。 欧阳从未有一刻像这样头脑清楚过,对孤行少多一点的认识让欧阳陡然明白,情爱的纠缠到底变化无常,人心太诡测了,她没办法确定自己遇上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欧阳觉得,便不要遇上,哪怕遇上,也还是不要太当一回事的好。 枕席冥想的欧阳迷迷糊糊闻着一缕香气,温润的融糖甘草的味道舒服地人筋骨发软。 欧阳悚然一惊,下意识屏住呼吸,人便惊醒了。 回神一看,发现屋中竟莫名地点着香,烟雾缭绕间,炫目迷眼。 “哟,醒得挺快。”诧异声响在头顶。 欧阳抬头,见房梁上蹲坐一人,衣着水蓝,形貌端方,发锁银冠,是个男子,嗯,是个不认识的男子,但那声音却有些耳熟。 “昨儿个听说有人瞧出了平南王府的秘密,小生特意来一睹尊容,没想到居然是小美人儿你。想不到你还识得几分药理。”梁上人道。 欧阳警惕地睨着来人,摸上蚊须针的同时道:“久病成医。” “不过月余,你怎得羸弱成这样,是不是小徒弟施针没轻重,给你留下什么后遗症了。”梁上人跃下来。 欧阳这才看清来人手里提了只香炉,袅袅烟雾正是从炉顶溢出,将这房间边边角角都挤满了。 不过这女子倒是心细如尘,连房顶都没有放过,而欧阳恰巧知道,连房顶都要熏到的话,炉子里铁定是熏的药了。 眼前女扮男装自以为伪装很好的不速之客,正是丹阳客栈为欧阳施过针的那位女大夫。 初时她开口,欧阳只觉声音耳熟,加之江湖儿女向来不拘小节,没什么人有兴趣女扮男装,欧阳行走江湖这么久,也就遇着那么一个,是以对她的身份早有猜测。 直到来人说到“小徒弟施针”,欧阳这才肯定了来人的身份。 这人虽治过自己,一回遇叫缘分,二回遇就有些人为了,是以即使知道对方身份,欧阳手中的蚊须针依然是死死捏住的。 “我再为你号次脉,若真是我徒儿的疏失,我定会负责到底的。”来人说着便来抓欧阳的手。 欧阳赶忙将手背在身后,且不说现在两手有纠结的疤痂,之前蟒谷歃血时的伤口还在,怕两个丫头担心,欧阳一直未将伤口示人,但此时若被诊脉,免不了要将伤口展露出来。 虽说歃血伤口只莲峤人知晓,但那伤口委实怪异,贸然展露,恐会引来不必要的猜忌。 “没有什么疏失,欧阳感觉很好,多谢姑娘了。”欧阳道。 “你是大夫还是我的是大夫?”那人自负道,“快点手伸出来。” 眼见来人固执,欧阳只能放声喊道:“琉璃……琅环……” 来人不紧不慢提醒道:“阖府上下除了你我二人,没有谁现在还意识清醒,你省点力气。” “你什么意思?”欧阳惊骇。 欧阳几乎立时便想到了东院的曼荼罗,她当然不会傻得认为是眼前人做了手脚,这人手里的熏香看起来虽像是解药,但放到了阖府的人,没道理只来解欧阳一个。 来人亦是聪明人,欧阳脑子里白驹过隙的想法,她似乎都预料到了,只说:“如你所想。现在,手伸出来。” “不,那院里的东西不应该这么快爆发。”要不知不觉放倒阖府众人,按花毒的量,怎么也得月余。 来人趁欧阳陷入沉思,一把拉过欧阳,扯开衣袖道:“若是变了毒量,提前催毒……” 欧阳的衣袖一扯开,两人齐齐愣怔当场。 猝不及防被人瞧见了左遮右挡的秘密,欧阳自然是惊惶。 可始作俑者竟也是副惊异难当的神情就有些奇怪了。 欧阳歃血的伤口早已结痂,伤口也不复当时剑疤,纤细的皓腕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纤细的镂空纹路,全看不出原是有疤痕的。 “凌霄花……铰链鞭……”来人喃喃。 凌霄花是歃血伤口上呈现的诡异纹路形状,铰链鞭却是在说欧阳手背的伤疤。 欧阳慌忙将手上疤痕盖住,辩道:“这是我新纹的镂青。” “你当我傻?”来人不由分说揪出欧阳的手,黑丝游弋的模样眼熟极了,记忆中也有这般模样的伤疤…… 虽看起来实在没有镂青的特色,但欧阳只能硬着头皮将谎圆下去:“纹师用了新手法。” 欧阳这谎圆得自己都心虚,却也只能死撑,至于人会不会信,欧阳觉得只要自己信,然后打死不反口就好。 来人指腹平扫,抚过疤纹:“纹路细腻,与肤肉长合,细看下也全没有点形的落墨痕迹,看起来黑纹就像是肉里长出来的……” 欧阳心下一沉,还真是仔细的人,连个伤口也看得这样巨细无遗,说得竟该死的都对。 来人一面分析,一面顺势搭脉,这一沉心,遽然探出欧阳气血两虚,按理说短短月余不应该亏损如此大。 “你受过伤?”来人道。 “嗯。”手背上纵贯的伤口瞒是瞒不住的,欧阳刚好将手翻过来呈出手背上的伤,覆下腕子准备转移注意力。 来人执着的捉稳欧阳,抓出欧阳另一只手探脉:“左手明显脉沉,绝不是手背上小伤口所至。” 人说的桩桩件件都是事实,这时候越辩解越是此地无银,欧阳无话可说。 来人将欧阳两手腕脉把了个底掉,这才将欧阳放开:“我印象中有一种术法,也可以根据宿主特质形成各式疤纹,你知道是什么吗?” 欧阳神经紧绷,暗道莫不是点背,随便来个人恰巧就是知道歃血蛊的,可她却说是术法,会不会她也只是一知半解或者所言并非歃血? 来人故意将蛊说成是术法,见欧阳神色疑虑,心下已了然,笑道:“它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歃血蛊。” 欧阳震骇,没想到来人竟在套自己,于是厉声道:“你是谁!” 毫不意外欧阳的反应,来人找了茶水糊了满手,然后在欧阳面前缓缓揭下自己脸上的假面。 那真是一副倾国倾城的好样貌,肌肤胜白雪赛凝脂,丹眼凤目含情带俏,一点殷红的樱桃小嘴轻抿,哪怕不做丝毫表情,五官里也自带了三分娇羞俏媚。 “我与娘亲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眼睛,都说与母亲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不知你有没有觉得眼熟?”来人道。 丹眼凤目的人确实不多见,欧阳见过的除了一个司徒陌,以前暗香绮罗殿也有一个,但二人一个性别不对一个年龄不对,都不可能是眼前人的母亲,所以,仅凭一双眼睛让欧阳来猜,还真猜不出能与谁相熟。 见欧阳呆愣,来人自嘲道:“还说山庄有娘亲的美人儿画像,爹爹的话果然不靠谱。我叫江若漓,这你总知道!” “江南香雪?”欧阳疑惑。 “啊,会医术的江若漓,应该只有这一个。”江若漓点头。 见人大方认下,欧阳震诧:“你是江南香雪?江若漓?” 传说中的江南香雪医术高明,只诊有缘人,在江湖上来去去无踪,便真如江南雪一般,少为人见。 “怎得?不像?”江若漓挑眉,“就悬丝诊脉的手艺,江湖上没几个会的?” 悬丝诊脉是药谷江家家传,凡江氏子弟自幼修习,修得好,可一线救人,也可一线杀人。 江南香雪以悬丝扬名,暗香绮罗殿原费尽心思也未能探查出这人与药谷是否有所关联,今日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人自个儿凑到了眼前来…… “敢问姑娘师承何处?”欧阳道。 “都说我出身药谷江家。”江若漓道。 “毕竟只是传言,欧阳想知道姑娘你怎么说。”欧阳道。 “我说我是你就能信吗?”江若漓笑道,“不若你先说说,你是谁,歃血的法子是怎么学来的?” 毕竟江若漓见过的也只是疤痕,实际歃血蛊长什么样,她不知道。 本以为莲峤销声匿迹了,没想到竟让她有幸再见旧物,江若漓当然不会再认为欧阳只是平平无奇的教坊司花魁。 原来彼此都不信任,欧阳心下想着,虽对于江若漓模棱两可的自报家门,内心已是惊涛骇浪,但自己好歹稳住,抽丝剥茧寻出了蹊跷—— 十六年前药谷闭谷,此后江湖再不见药谷之人,亦再没人找到过药谷所在。 当年盛极一时的两派联姻,莲峤双使下嫁,药谷二少迎娶,本以为会世代交好,却没想到欧阳锦瞳弑夫,药谷闭谷,两派自此老死不相往来。细算下来,药谷如今的当家正该是欧阳的叔父,那个娶了莲峤七煞使的江凌寒。 昔日莲乔三使——摇光使欧阳锦瞳、七煞使慕容若羽、天玄使端木紫阳,如今端木师叔困锁皇宫,慕容师叔却一直行踪成谜,母亲心心念念想再见旧人,今日旧人之女便这样出现了。 往日绞尽脑汁也找不着蛛丝马迹的线索,今次却来得突兀齐全,太巧合了,巧得欧阳不得不心生警窦。 第147章 江南香雪(二) 想着江若漓若是身份不假,那让她知晓自己是欧阳氏后人也无不可;若是她身份有假,既然人下了功夫了解莲峤,那左右也都是躲不掉的,不若先看看对方的打算,再见招拆招。 打定主意的欧阳道:“既然都说你出生药谷,那不若你替我诊诊,看你能不能诊出我是谁来?” 欧阳这提议其实极无水平,她只想着寻常的望闻问切确实诊不出她的毒血,可她浑忘了江若漓早在丹阳客栈就要扎针取血的,现在这样说,无异于允许江若漓的举动。 江若漓道:“你让我诊的哦,那你得配合。” 江若漓嘴上虽在寻求意见,到底也怕欧阳反悔,于是说话的当口已经飞速翻出银针,往欧阳手指上扎了。 欧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已来不及反悔,看着江若漓略显兴奋地将指尖血挤进琉璃瓶里,欧阳蹙眉:“我怎么觉得你是早有预谋?”就打她这滴血的主意! 江若漓往瓶中扣入一层漆黑的绒絮,看着绒絮沾血后婷婷舒展,笑得眼儿弯月一般:“医者随身带着银针瓦罐没什么可稀奇的?早前发现你脉象有异,想着可能是毒血,没想到还真是。” 江若漓用的绒絮其实是融血蛊,这以宿主毒血为饵料,养成后供宿主吸食,是莲峤门人后天修炼毒血的不二法门。 本来若是以己身毒血为饵再回供己身也没什么,可坏就坏在,如此修习成效太慢。于是有人动过歪脑筋,融合不同人的毒血喂养出的蛊,带毒量不仅烈得惊人,炼起来也更能快速提升功法。 一来二去这蛊越使越邪乎,直到有人将主意打到庄主头上,偷取了欧阳氏的血,以为强强联合必能修出独步天下的毒术,却没想到最终蛊毁人亡。 后来莲峤彻底封禁融血蛊,门人弟子修炼毒血前皆以身入毒,先成毒人再修毒血,过程虽痛苦艰难,但总算避免门人再走旁门入损道。 “这东西是你养的?”欧阳问。 “我哪里需要养这种邪乎玩意儿,是曼歆琢磨出来的,这东西可不能留给她,我就给没收了。”江若漓道。 呵!姚曼歆手上的旧东西还真不少:指尖砂、铰链鞭、融血蛊!可是姚曼歆拿融血蛊做什么却不言自明,想不到富贵无极的当朝公主竟然对最新毒血修炼,也是稀罕。 “她也是被宠坏了,你莫与她计较,”江若漓道,“倒是你,只听说平南王府娶亲,已将新嫁娘先藏进了府里,我这一路过来,也只见你是生面孔,所以,你是平南王府的新嫁娘?” “你这一诊,只诊出我是新嫁娘?”欧阳反问,施针取血再验血,已然断定她身带毒血,不可能不对她的身份有所猜测。 “即使王府未曾公开到底是谁娶妻,可平南王府的新嫁娘是使得歃血蛊,又身带毒血的莲峤人,不消说,我也知道是娶亲的是谁,该嫁的又是谁,难怪曼歆会抓耳挠腮急不可耐。”一句话,道明了欧阳的身份,也道出欧阳三人的牵扯。 这个江若漓,对莲峤及平南王府,还真是有几分了解。 “你和公主很熟?”欧阳道。 江若漓从袖中掏出一支针袋,在欧阳面前展开。 袋中细细布着十来支蚊须般粗细的晶针,似玉非玉,似璃非璃,晶蓝色的针尾回勾,雕成狐尾环扣的形状,尾扣上嵌着摞丝银纹,光照下直耀人眼。 欧阳觑眼细看,从银纹的走向上辨出个“魄”字,一时天雷灌顶,无法言语。 这针,正是十数年前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冰针——魄寒。 江若漓取出一支捏近欧阳:“你闻闻这味道。” 欧阳几欲屏息,小心翼翼嗅着股淡淡的腥甜,说腥却甜的腻人,说甜却又有血腥萦鼻,是欧阳熟悉的溟海毒蟾的血味! 这玩意儿,在欧阳每回心绪翻涌时,琉璃都会拿来佐药,借以隐藏像喻! 药谷闭谷十六年,冰针魄寒便消失了十六年。 当年这针的制作与使用都是外祖单传给慕容师叔的,师叔避世,便再无人能制此针,哪怕是欧阳自己的蚊须针,也不过是母亲凭着对魄寒的记忆仿出来的次品罢了。 江若漓的针袋上竟然密布不下十支,那江若漓和师叔的关系便昭然若揭了。现在想起来,当初在丹阳客栈,江若漓撇进地板用来扣门的尾尖发亮的银针,怕就是魄寒了,难怪当时自己觉得有些眼熟。 欧阳一时激动,却还是不敢大意:“这针倒是精巧,不知可否相送一支给欧阳把玩?” 她虽认定这是魄寒,但还是觉得该让母亲亲自辨一辨,所以欧阳不敢满口应下,只托词好奇,想先要来一支拿回去给母亲确认。 哪只江若漓心里明镜似的,直言不讳:“拿去,找人好好勘验,绝不是假货。” 相较于江若漓的坦然,欧阳才意识到自己谨慎过头了,一时间愧赧语塞,只得假装翻找东西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欧阳掏出装迷针的晶管,哗啦啦将迷针抖搂在地,誊出了空管这才小心翼翼去接冰针——勿怪她谨小慎微,只因魄寒剧毒,见血即溶,顷刻缴命。 “你能有这针,那当知制针的耗材。”欧阳道 “溟海毒蚕的血。”江若漓道。 “谁教的你制针?”欧阳道。 “你也不用考我,但凡是有点江湖经验的,谁不知道冰针魄寒是七煞使的独门暗器,我既有此针,不是她的关门入室弟子便是她极亲近的人,将冰针当成信物给你看,权当是给你个物证,所以你是莲峤的人,我,亦然!”江若漓道。 承袭了冰针魄寒,江若漓虽未正式拜入莲峤,但也算是莲峤的人,所以江若漓所言非虚。 “你倒是直接。”欧阳失笑。 “有话直说就是,拐弯抹角的累不累,”江若漓埋汰道,“你呢,只是派来履行婚约的魅女,还是……” 魅女,是青言楼细作的身份,顾名思义,通常都是些皮相上佳的姑娘,专司枕边吹风,惑人言行。 “我随母亲复姓欧阳,名楚辞。”欧阳道。 “哈……你还活着!”江若漓惊喜道,“你竟然还活着!” “若不是你表现的还算欣喜,我都要怀疑你这话的话意了。”欧阳道。 你竟然还活着! 光就字面而言,怎么看怎么像是“你怎么还没死”的感觉。 江若漓急急解释道:“哈哈,没有没有,只是从来没想过你……嗯,还活着,那二师叔呢,二师叔可还……” 二师叔,欧阳锦瞳在四师妹四人中排行第二,江若漓所问,正是其人。 “安好。”欧阳想,她的母亲,也只能担这一句修饰。 江若漓长舒一口气:“啊……如果可以,我倒是挺想现在就带你回去见见我娘亲,她若知你还活着,说不定还能无药而愈。” “慕容师叔,真如传言一般了么?”欧阳道。 “也没有那么夸张,只要不提及二师叔,一切还是挺好的。”江若漓道。 两人相互问及彼此尊长,得知江湖传言其实不尽可信,却也不是全然捏造,一时间唏嘘感慨,好不伤怀。 “虽你复姓欧阳,但实际也淌着我药谷江家的血脉,爹爹常常感叹大伯膝下只你一女,身后却无人承继衣钵,世人都管你叫欧阳,我就不蜂拥随众了,改叫你江姐姐如何?”江若漓道。 江?她那短命爹的姓氏。 欧阳默了默,有些挣扎:“母亲不愿我随江姓。” “两位尊堂的往事,我也略知一二,只是我觉得误会的可能性要大些。不管了啊,以后就叫你江姐姐了。”江若漓任性道。 又是误会,老王妃也曾告知是误会,难道父母悲剧当年真是误会一场? 欧阳惊悚无状,若真是误会,让母亲情何以堪…… “你也觉得他们之间是误会一场?”欧阳讷讷问道。 “爹爹说大伯一生除了热爱医术,便只对二师叔用心良苦,其余万物,什么也入不了大伯的眼,所以,大伯奉旨迎娶南国和亲公主时,真的只是无法抗命而已,二师叔却认定大伯移情别恋……” 欧阳呼吸骤急,一人所言不足信,可江若漓也这样说了…… 现在想来,母亲十数年的画地为牢,还仅是因为情伤太甚吗?会不会那些痛楚里,也掺杂着悔意? 欧阳没胆量去问,便是如此假设一番,都觉得心惊肉跳,她的母亲啊…… “当年事真相如何我也不清楚,这是母亲的禁忌,我不能强撄,你还是莫要叫我江姐姐。”欧阳道。 欧阳一再以尊长喜好来拒绝,江若漓也不好再坚持:“那左右你比我年长,叫你声姐姐,可以。” 二人既算是同门,又是堂亲,叫声姐姐,不算突兀。 “好,那我以后唤你漓儿可行?”欧阳道。 江若漓笑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漓儿’可是爹爹给取的小名。” 江若漓是逮着机会便拉近堂亲关系,欧阳失笑,却也不拆穿。 第148章 江南香雪(三) 欧阳与江若漓秉烛夜谈直到天光渐亮,从毒到蛊,从人生遭遇到江湖阅历……越谈越发觉两人志趣相投,相见恨晚! “啊,天快亮了,漓儿还是早些离开,再晚些时候天光大亮,就不好走了。”欧阳道,趁着佛晓夜色掩映身形,不易被人发现。 “阖府都被毒倒了,没个日上三竿是醒不来的,姐姐不用担心。”江若漓道。 江若漓若不提,欧阳都忘了这一茬了:“东院的毒,怎会突然爆发?曼歆公主想做什么?” 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江若漓道:“曼歆自小醉心毒术,可小师叔教不了她多少,全凭她一腔热血摆弄小师叔的东西,懵懵懂懂竟也摸出些窍门,但总窥不得要领,走了许多弯路,我找上她时她正受人蒙骗,寝宫里养着一堆废蛊不说,体内又还淤着深浅各异的数种毒素,废了我好大功夫才给她将毒解干净。 曼歆纵然天资不错,却苦无名师指点,正经东西没摸索出多少,旁门左道倒是练了不少,所以我将母亲所授再结合小师叔的手札,好歹引得她入了门,之后的修习一途便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这些年来她更加沉迷炼毒,往日里三不五时就会失手放倒一片人,我过来给她解了便是,也不打紧的。今夜这波多半又是失手,权且让她先受着,此次我不去替她解了,免得她回回都仗着我收拾烂摊子,炼得更肆无忌惮。” 欧阳觉得江若漓这怕不是想给姚曼歆一个教训,分明是在自己这儿耽搁了功夫,没时间去解毒了。 不过说到姚曼歆,欧阳总算是知道堂堂一国公主,何以尽干了些出格失格的事,原来根源在“苦无名师指点”! 想想江若漓自己也不过少艾年岁,竟就挑起教养幼小的担子,也实在不容易。 至于为何在江若漓的监护下姚曼歆还能长得为所欲为,欧阳觉得,并不是所有名师都能出高徒,更何况江若漓远不及名师之尊。 “曼歆公主,心术不正。”对姚曼歆,欧阳觉得心术不正的评价都是她留了几分薄面了。 “话虽如此但好歹是端木师叔的子嗣,她的言行我尽力在导正,她也只是被宠坏了,说到底心思单纯,可塑性还是挺强的。”江若漓道。 “漓儿既然清楚她的为人,便不要抱太多希望,行事一味狠辣也可以算作是单纯狠辣,防人之心不可无,漓儿还是当心些。”欧阳道。 调动杀手一路追杀,这可不是什么单纯的人干得出来的事。 “曼歆着人追杀一事我知道的太晚,来不及规劝,累姐姐受罪了。不过她还不确定你的身份,若知道定然是不敢对你出手,姐姐可不可以不同她一般见识?”江若漓道。 姚曼歆追杀欧阳其实并不在意欧阳是什么身份,只要是同孤行少有所牵扯的,那就是她的眼中钉必除之而后快的,毕竟夺爱之仇,哪里能轻放。 “她杀我只因我将与孤行少成婚,不论我是谁,她都必然出手。”欧阳道。 “一个旧爱罢了,没有那么重要的,”江若漓道,“曼歆将莲峤的一切看得重逾性命,男人而已,哪里比得过你莲峤少主的重要性。” “过去的才叫旧爱,”欧阳笑道,“我总觉得,他与孤行少还未开始,所以,不能叫旧爱。” “还没开始?姐姐你开什么玩笑,她都成婚了,除非言少亡故,否则她与孤行少永不可能。”江若漓笑道,鲜卑人与汉人不同,兄嫂弟妻改嫁兄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只不过那也得是先夫亡故才可以改嫁。 亡故……那笑起来牙不见眼、满脸温和的平南王,照此消耗在东院,还有多少时日可活呢? “你留意过平南王近况吗?”欧阳道。 据说曾经也是文韬武略行止不俗的娇子,欧阳见他时,却只得见佝偻徐行。 江若漓这厢自然也想到了,她与曼歆交好,自也与步六孤两兄弟熟识,正因太熟悉,才忽略了步六孤言少点滴累积的变化。 经欧阳一提醒,江若漓骇道:“不会的,曼歆不会的,她知言少无辜,又是自小到大的情谊,她不会的……” “母亲说情之一字最是难测,若不能回头是岸,苦海无边注定一生凄苦。”欧阳道。 江若漓望着欧阳,若曼歆真放不下孤行少,以她的性子,魔障起来便是不管不顾什么都敢做的,要真是伤了欧阳闯下祸事那还了得? “姐姐,若曼歆真有行差踏错,可否看在师出同门渊源与共的份儿上,宽宥则个?”江若漓道。 与江若漓虽是初次交心,欧阳却已知她心底善良、包容同门,不忍拂了江若漓的心意,欧阳道:“只要不伤及同门、不犯及人命,我不以庄规论处。” 不伤及同门是条件,不犯及同门性命是底线,若是越线,不惩处,不足以慰人心。 知欧阳的让步对莲峤的门人来说已是极其宽容的了,江若漓道:“姐姐放心,定不会让曼歆走到这一步。” “那东院的曼荼罗?” “那曼荼罗本该拔除永绝后患才是,可一早我已承诺了曼歆的,这事现在就不便插手了,不过姐姐放心,有我盯着,出不了什么乱子的。”江若漓信誓旦旦道。 “看门的门童,快油尽灯枯了。”欧阳道。 “他只是看起来时日无多,有我呢,死不了的。”江若漓道。 “看来对曼歆公主的毒,你解得很有把握。”全没想到江若漓的医术已如此高超,指尖砂的毒,竟都没放在眼里。 “我可是药谷后人,虽还及不上大伯神医的名号,但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江若漓道。 想着自己解琅环的毒时险些没去掉一条命,在江若漓面前却成了小菜一碟,看来医者天生便擅长解这些疑难杂症,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那你先将解药与我一副,我的两个丫头受不了这刺激,毒发比常人快。”欧阳道。 江若漓翻出只薰炉来,样式正是早前见过的爪篱薰炉:“我身上只剩这一只护花铃了,你看给谁佩戴。” 欧阳将炉接过来:“里头搁的哪些药?” “你闻闻,铁定都认识。”江若漓一提药,两眼立时放光,兴奋起来。 到底是大夫,用药就是灵活大胆,欧阳甫一闻确是甘草的味道,细下辨认却发现这味道竟是常见的几味药材混合而成。江若漓的护花铃里除去这几味药材,比对欧阳手上掌握的指尖砂解方并无二致。 果然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当年困扰一时的指尖砂,如今都有解方了,还是如此容易简单的解方! 莲峤,真的要与时俱进才行了。 “按这方子一日薰一回,你的丫头不会受多少影响。”江若漓道。 欧阳点头,有了方子,这护花铃就可有可无了:“漓儿将方子写一张与我,护花铃我就不留了。” “方子给你,护花铃你也留着。”江若漓道。 第149章 江南香雪(四) 欧阳一手抓着瓷瓶,一手平摊托着一撮小丸,那丸型小巧,米粒一般,通体水蓝…… “替你诊脉就发现留给你的药,你一粒没用过。”江若漓道。 药? 记忆里依稀仿佛是有那么一瓶半透明的胶状药丸,水蓝色泽,小米大小。 欧阳当时嫌味道太辣眼睛,随手都不知搁哪儿去了。 现下江若漓问起来,要怎么说?如实说未免不识好歹,谎称忘了或掉了又太明显。 江若漓见欧阳难以启齿,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味道不好,没吃。” 江若漓一语中的,欧阳尴尬地只能点头:“也试着吃过,真咽不下去。” 她其实压根儿没吃。 江若漓心里明镜似的,若吃了便知那丸只是闻着恶心,用起来唇齿间是半分味道也感觉不到的。而欧阳推说试吃难以下咽,显是谎话。 江若漓也不拆穿,从身上再摸出一只瓶来,瓶中所载,正是欧阳此时掌中所托之物。 欧阳叹了口气,江若漓临走前将这瓶药丸给了她,言说若想快速补回损失的精血,这次的药定要按医嘱一次不落地服用。 还真是蛇打七寸,歃血时欧阳损了太多精血,亏了本里,虽表面来看身子好得七七八八,可她体内毒血到底霸道,再加之心绪翻涌,难免漏出什么首尾,是以这瓶药来得正是及时。 但欧阳对那股腐烂的腥臭味印象颇深,也真是不想下咽。 欧阳小心翼翼地捏着丸子,克制着扬手抛却的冲动,手腕生生拉回还不得不往嘴里送,那形态,既有舍生就死的悲壮,又有抵抗挣扎的不甘。 同样的外形,同样的大小,同样的色泽,不同的味道…… 药丸渐近,比对也渐分明。 味道不同? 欧阳惊诧,拿着药丸凑近鼻尖,猛地吸了口气。 溟海毒蟾…… 竟然会是溟海毒蟾的味道! 欧阳愣愣地举着药丸,内心汹涌难平——能以溟海毒蟾入药,江若漓手里定然有大量毒蟾,她的身份看来是断无出入了…… “小姐,婢奴怎么……” 琅环比琉璃醒得早,一睁开眼,满目烟雾缭绕,欧阳就坐在面前,琅环唬了一跳。 兀自震惊的欧阳被琅环的话唤得回了神,齐齐躺在榻上的两个丫头已经醒来了一个。 欧阳将手里的药喂进嘴里,拿出已经封好的锦囊,和着江若漓留下的药方一齐递过去。 “你速将它们带回山庄,亲手交在母亲手里,请母亲拿主意。”欧阳道。 那锦囊里,封的不是别的,正是从江若漓那儿要来的冰针魄寒。 琅环甫一醒来还没想明白少主怎会出现在婢奴房里,便被欧阳的命令砸晕了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重要的信物,你小心携带,可别掉了,也别打开,内中剧毒。”欧阳嘱咐道。 琅环心下一凛,当即清醒了不少——少主难有郑重其事的时候,这趟任务,定然十分重要。 琅环虽知事关重大,但却不放心欧阳:“可是婢奴若走了,少主您的安危怎么办?” “你主子暂时还是安全,不用担心,”欧阳道,“不还有琉璃吗。” “少主自与大公子遇见,病痛伤患就没断过,现在还被变相囚禁,随时任人鱼肉,婢奴没法儿不担心,”琅环死心眼道,“况且琉璃才拔了毒,身体正虚,就是她活蹦乱跳的时候也不见得能护少主周全。” 琅环例举欧阳总在状况外还不算,竟不惜拉踩了琉璃。其实也不能怨怪她,她的使命就是护欧阳周全,当使命与主子的命令冲突时,她往往不懂变通,只忠于前者。 若不是琉璃才拔了毒,身子骨还弱,她欧阳更愿意让琉璃去跑一趟,毕竟琉璃听话还好糊弄啊! 欧阳撑着脑子想了想,突然想到琅环之前提过山庄有派出接应的人手。 “你之前说旒缨剑阁派出了四个暗卫,这些人如今到哪里了?”欧阳道,若是到了潭州,那就好办了。 “比咱们早一步到潭州,可是王府规制森严,一时半会儿还安排不进来。”琅环道。 安排不进来啊,欧阳默了默,道:“回头你主子亲自找孤行少摊牌,将暗卫领进来贴身保护,你且宽心把东西带回,这东西重要,不可耽搁。” 欧阳前以解决自身安保问题动之以情,后用山庄重任晓之以义,心想琅环这该没话说了。 但琅环到底比琉璃长点心,立马听出是欧阳的宽慰之词。 “大公子不会答应的。”琅环如实道。 他当然不会答应! 欧阳腹诽琅环明明才从指尖砂的毒里清醒过来,头脑却清晰得忒不正常了。 欧阳继续打着哈哈:“你一走,伺候的人手不够,他自然会答应。” 琅环头脑再清晰那也是相对而言,说到底她不过是习惯服从的婢奴,对主子的话是天然要信几分的,哪怕只是主子浅表的不能再浅的推论,只要能看似解惑,下意识里便会舍弃那本就不怎么坚定的质疑。 所以顺着欧阳的话想下去的琅环,一时竟觉得欧阳所言也有几分可行。 欧阳趁热打铁:“到时候平南王府缺人手的消息一放出去,咱们的人还能抓不住进来的机会?” 琅环一咬牙,攥紧锦囊:“婢奴会尽快赶回的。” 还是小丫头好打发。欧阳心道。 “照着这方子先给自己配一副解药,薰在身上再回山庄,东西带回去后让青鸾姑姑替你看看可否需要清理余毒,至于母亲的指示,谁带来、什么方式带来都可以。”欧阳细细嘱咐道。 “少主,琅环能多嘴问一句,这锦囊里,是什么吗?”琅环道,见欧阳迟疑不言,琅环自知问得僭越,“婢奴多嘴了,东西一定原样呈交庄主。” “不是本主不告诉你,是时候未到,”欧阳道,“出了这屋子,你顶多能有一盏茶的功夫,若出不去王府,指尖砂便会反噬……” 琅环小心将锦囊揣妥:“外面武判守着,婢奴不一定出得去,只能闯一闯。” “出得去的,外面的人,都被毒倒了,你离去时,手脚快些就行。”欧阳道。 “毒?毒倒了?”琅环诧异。 “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抓紧时间走,母亲等着要呢。”欧阳道。 尽管不放心,却因信着欧阳的盘算,想着暗卫能护少主周全,终还是带着牵挂回了苍山。 却不知,这一去,欧阳的人生,便向着截然不同的轨迹偏离了…… 第150章 蛇蝎公主(一) 好容易哄走了琅环,欧阳才着手叫醒琉璃。 算算时辰,众人的毒也该要过了。 琉璃迷迷瞪瞪坐起来,还没弄清楚身处何处,就看见欧阳近在面前,一时竟没了反应…… “睡傻啦?”欧阳笑道。 琉璃举目四望,尽管大亮的天色已经透过窗纸映了进来,可屋子里依然烟斜雾横,并伴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药味儿…… 在欧阳的笑声里,琉璃找回一丝清明:“少,少主……” 欧阳转动护花铃的顶盖,银白的光面翻转出来,将镂纹寸寸堵死,那攲斜的烟雾没了供源,无根浮萍似的随着光线偏转,直朝梁顶上飘挤。 灭了烟火的护花铃才是真正的护花铃,估摸着内中烟火俱灭了,欧阳才将光面转回,提溜着浓重余烟味的炉铃递给琉璃。 “好好戴着,离开王府前,不得离身。”欧阳道。 “护花铃?”琉璃大吃一惊,毕竟是才当了薰炉的玩意儿,琉璃只敢拉着铃身的银链凑近了瞧,“哪里来的? “当然是有人送的。”欧阳道。 送者,江家若漓也。 可琉璃压根儿不知道江若漓的存在,眼珠子一转,陡然晶亮起来,欣喜道:“是旒缨剑阁的暗卫到了吗?” 欧阳虽不想泼她冷水,却也不得不据实以告:“一时半会儿还进不来,咱们想办法出去可能现实些。” “少主想离开,婢奴们拼却了性命,也要助少主得偿所愿。”琉璃说着便翻身下床。 “得,也不急于一时,你将身子养好了再说。”欧阳道。 这厢琅环前脚刚走,主仆二人正闲话家常,像是事先得了消息般,姚曼歆后脚便派人围了院子。 甲胄跫跫,在安静了一早晨的小院里显得异常突出。 侍卫破门而入,见欧阳与琉璃俱在,道:“速去禀报公主,嫌犯找到了。” 有人得了令匆匆离去。 欧阳疑窦丛生,却谨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位军爷劳师动众有何贵干?” “昨夜有人在平南王府投毒,阖府上下除去公主无一幸免,”侍卫横刀,“姑娘,请随我们走一趟。” “有人投毒,你们倒是抓下毒之人去,来我们院儿作甚。”欧阳蹙眉,显见是姚曼歆的手段,直恨不能一路打将出去找人对峙,奈何自己与琉璃没一个顶用。 “凡中毒的人,轻则手软脚乏、头晕恶心,重者甚至出现幻觉、言行疯癫,偏巧今早姑娘你们院子里居然还有人能行动自如全须全尾的离开,不是你投毒还能有谁。”侍卫道。 “还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欧阳轻嗤,“感情活蹦乱跳就是下毒的人,敢问军爷您们是也有嫌疑?方才言语中被你‘除去’的公主娘娘是不是也有嫌疑,怎么,官官相护?” “除去”一词多义,侍卫所言“除去”是指去掉,但这个词本意却还指除掉。所以当欧阳故意加重读音后,侍卫勃然大怒,二话不说起刀砍向欧阳。 “大胆,敢对公主出言不逊!”侍卫道。 琉璃惊得魂飞魄散,拉着欧阳回身齐齐跳到床榻内,这才躲开了侍卫的霸刀。 “谁准你对我们小姐动刀了!就不怕大公子摘了你们的狗头。” 琉璃也是情急之语,想着好歹少主与孤行少有一纸婚约,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些人也不敢再对少主动粗。 “这一看就是公主的人,你哪壶不开提哪壶。”还是欧阳脑子灵活,可也架不住覆水难收。 那侍卫听了琉璃的威胁,有恃无恐道:“君臣君臣,公主为君,大公子也只是臣。别磨叽了,走!爷请人的手段女人家还是不要领教的好!” “不知军爷准备带欧阳去哪里?”欧阳道,都威胁地这样直白了,去的地儿绝好不到哪里去。 “去了你自然就知道了。”侍卫道。 果然连地方都不透露,今次若是跟这群侍卫走了,指不定会被带到哪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所在,到时候,才真是救人都找不着方道了。 还真是贼喊捉贼,自导自演一出戏,也不管有人入戏与否,生拉硬拽将人扣进去。 难怪江若漓说姚曼歆心术不正,合着她压根儿知道这是位蛇蝎公主——府中一早拿指尖砂种下曼荼罗,日积月累的浸润,门童与平南王首当其冲,昨夜里更是做了手脚催发毒性,致使阖府中毒。若不是江若漓在自己这里点了解毒的安神香,估计今日她怕是要被直接就地格杀,然后再摆出个畏罪逃逸的假象,既除了眼中钉,还能继续在孤行少面前扮无辜。 欧阳摸上蚊须针,将冲进来的每个人的站位扫了一遍。 这些人不知道是太小瞧她们还是怎得,稀稀拉拉就杵在房门附近,两侧窗扉虽掩闭着,要冲,还是能出得去的,竟却没一个人堵漏。 欧阳小声问道:“若能冲出去,你能自行脱身吗?” 欧阳这样问是估摸着冲出去后,凭她的身手,只要没有轻功特别了得的人围追,自己逃出王府还是有指望的,毕竟满院子可都被放倒了,剩下的这些甲胄莽汉看起来外家功夫强悍,内劲却是差得远了。 唯一担心的就是琉璃体弱,逃不出去。 欧阳最多能保证自己不出岔子就不错了,实在是没有能干再来护琉璃了。 明白欧阳的担心,却不愿意让主子知道自己方才拉她避开刀袭时多少还有些支拙,琉璃咬牙道:“婢奴可以。” 紧张的气氛下欧阳没能及时注意到琉璃壮士断腕的语气:“好,那一会儿你跟紧本主。” 匆匆吩咐完,欧阳扬手抛出蚊须针,趁侍卫挥刀格挡之际,拉着琉璃直扑窗棂。 然而暗器这种兵器在使用时也是讲究手法的,欧阳这样随手一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外行。 那侍卫表面作势格挡暗器,其实蚊须针离着他两步开外便打着旋儿掉地上了,他假意上当,鹰眼却一瞬不瞬盯着欧阳的动向,见她是决意一搏要从窗棂遁去,手中霸刀投掷,响着呼啸风声,比欧阳的手快那么半寸,钉进了窗棂里。 “嚯……”欧阳慌忙撤手,双手交握捧心,直呼惊险。 第151章 蛇蝎公主(二) 本以为从耳窗蹦出去就可施展手脚逃之夭夭,却没想到侍卫没有堵漏,是因为屋子外面严严实实盖了一圈人。 琉璃强撑着带欧阳杀到门口,两人便被齐齐被围。 “少主,蚊须针没有了。”琉璃咬牙。 欧阳沉脸望了望满院横七竖八躺倒的尸体,虽已不下少数,却实在也没动到根本。 琉璃运不了内劲,长鞭锁在腰间就只是摆设,欧阳扑出房间的时候就发现了端倪,心疼得厉害,将蚊须针全数交给了琉璃。 琉璃全凭着还算精确的准头和灵活的手脚才使动的蚊须针,但那针本是以备不时之需,数量有限,三不两下就也告罄。 围堵的侍卫领教了蚊须针的厉害,那针入体毒发,顷刻毙人性命。于是众人只敢远远地围作一圈,不敢靠太近,也不轻易放人脱身。 “放出信号。”欧阳思索再三,深宅大院戒备森严,莲峤的人不一定能闯进来,放出的信号除了能告诉门人少主陷危,可能再无其他作用。 “是婢奴连累您了。”琉璃惭愧道,若不是顾忌她,少主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现在,做什么都晚了。 琉璃放出信号,绚丽的烟花在天空炸出金红的凌霄花图案。 欧阳锁眉,信号虽艳,但在大亮的天光映衬下,怕也传不了多远。 当真是要生死有命了…… 只是就这样折在个素未蒙面的人手里,怎么想怎么不甘心! 欧阳兀自沉思时,姚曼歆登门了。 想来是久不见欧阳被拿押下,或者是也见着了求救信号担心夜长梦多,反正是亲自出马。 那个锦衣华服的女子雍容一身,贵气逼人,熟悉的湘妃色的扮相上,花一般的容貌看起来烂漫天真。 ——正是悬铃镇上的奇怪房客。 欧阳瞳孔一缩,后知后觉怕了起来。 姚曼歆已为人妇却任然做少女打扮,在众人的簇拥下,袅袅而来,堵在了欧阳门前。 欧阳侧身转面,几乎是给了来人一个背影。 “公主最好别进来,欧阳能毒倒一王府的人,毒死你,该是轻而易举。”欧阳道。 这个孤行少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莫名让欧阳不待见,说不上到底不待见啥,就是想眼不见心不烦。 鸵鸟的心态也要有人肯让她做鸵鸟才行。 姚曼歆闻言也不恼,只挥退了左右侍从,径直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侍从们默默退开,竟丝毫不为姚曼歆担心,不知道是对他们主子有太放心还是积威于姚曼歆而不敢多言。 姚曼歆也不虚与委蛇,开门见山直明来意:“真的欧阳早死了,你若想保命,趁早从孤行少身边消失。” 却原来又是个以为她是冒牌货的人! 既然对方都这样坦诚,欧阳也不拐弯抹角,淡然直言:“欧阳也并不想嫁给孤行少,奈何母命难为,不过如果公主能做主将沧海月明还来,欧阳倒是立马可以从孤行少眼前消失,且永不再出现。” 哪知姚曼歆一听沧海月明,脸色骤变,二话不说,五指成爪,一把抓向欧阳。 天光下闪闪发亮的丹蔻尖长得鬼魅一般,指骨嶙峋偾张,杀意凛冽,欧阳骇然。 好在琉璃及时救驾,拉着欧阳就地滚过,这才险险逃过姚曼歆一击。 欧阳狼狈地爬起来,姚曼歆同孤行少还真不愧是一家人——还都是动不动就喜欢掐人脖子。 姚曼歆一击落空,并不打算放过欧阳,控着抓握之姿回转身来,厉声道:“若你只是贪图平南王府的富贵或者无痕宫的势力,哪怕是图谋少哥哥的性命,只要你及时止损,本宫都可放你一马。但是,觊觎莲峤的圣物,那就只有杀无赦了。” 姚曼歆咬着最后一句话,字字磨牙吮血,听得欧阳后背汗毛顿时倒竖。 想不到姚曼歆竟对莲峤有着莫名强烈的维护! 欧阳觉得自以为聪明的交易踢到了铁板,愣是没想明白,姚曼歆竟然是这样的反应,按理说恋爱脑的公主,应该是满心扑在孤行少身上的,怎得现下表现得莲峤才是她的唯一一般。 惶神之际欧阳突觉有异物侵身,定睛一看,脚踝处正盘桓一条斑斓小蛇,银色的鳞甲发亮,吐着暗红色的信子,欧阳觉得有些眼熟。 还没待细想便觉脚上一疼,纤细的獠牙破皮入肉的感受尤其强烈,随着那獠牙的侵入,丝丝灼热烫进血肉中,燎得欧阳浑身一颤。 这一燎同时也燎得欧阳灵台一片清明,想起来这样色彩的蛇有个分外好听的名字——银环。而眼前这条小巧敏捷、蛇身体璨然,显是精心饲养过的银环王——剧毒无比,被咬者,一时半刻便会毒发身亡。 姚曼歆见银环得手,振袖召回小蛇,银环顺着姚曼歆衣襟蜿蜒而上,须臾便爬上她肩头,盘成一圈,讨好一般嘶嘶吐着信子。 原来方才一击落空,姚曼歆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引戒欧阳时,另一手已经悄悄放出银环,此时见小蛇得逞,姚曼歆掂袖回身,双手拢在腹前,又是一副雍容华贵的傲岸模样。 银环的毒液骘猛,欧阳只觉被咬的地方热痛难忍,腿脚发虚。 琉璃见状赶忙扶欧阳坐下,撩起欧阳裙裾,只见伤口洞黑,周围红紫一片隐隐肿胀,斑斓色彩正缓缓顺着腿肚往上蔓延,不过爬的越高,色彩却越见浅淡…… 银环一口,必死无疑,太难看的死相有碍观瞻。姚曼歆嘴角噙着浅笑,驮着小蛇转身待走:“屠人、灭口、毁尸、灭迹……” 哪知话未言尽便听到琉璃如心石落地般庆幸的声音。 “毒性不烈,主子忍忍,化毒的过程可能有点疼,”琉璃言语间快速锁了欧阳下身要穴,不过缺少内劲加持,封得不甚到位,语气里带了些哽咽,“主子对不起……” “傻丫头,不怪你。”欧阳忍疼安慰道。 她的琉璃丫头是哭包,若是不诓好,哭起来可够得她受的,她现下正疼着呢,可不想再花力气来给小丫头止哭。 欧阳一手撑地,一手抓住伤患附近,自己动手试着往外将银环的毒液逼一逼,这玩意儿虽毒不死她,但要在她毒脉里走一圈,也还是很痛的。 可毒中翘楚的银环王,哪里是她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徒手就能将毒拔出的。 欧阳不过挤压了数下,热痛的灼烧感便已传遍周身。 哎,只能咬牙等毒脉将银环毒吸收了…… 第152章 蛇蝎公主(三) 照理说不可能有人中了银环蛇毒还能安然无恙的,可欧阳分明还能喘气,面色也渐渐不复痛苦,便是撩起裙裾的小腿上,红紫的肿胀痕迹也在渐渐消散。 姚曼歆诧异极了,提溜起自己的小蛇,再三确认了品种后,几近失态道:“你没中毒?” 怎么会没中毒,中毒的迹象明明有,只是正在衰减。 这种情况前所未有,惊得姚曼歆不能置信,所以才会发出欧阳没中毒的自欺猜测。 “公主不用自欺欺人。”欧阳道,心想,身份怕是要瞒不住了。看起来姚曼歆对莲峤还是很在意的,不知道她得知伤了同门,会不会内疚啊。 欧阳纠结地想着,世说不知者无罪,若姚曼歆真为自己的行为愧怍,那自己还要不要坦白身份呢? 事实证明,欧阳还是太杞人忧天,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着要做人留一线,最后,只能是被啪啪打脸。 “那你是百毒不侵?”姚曼歆想了想,随即否认道,“这世上怎还会毒人……”这样的设想,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毒人,以身养毒,莲峤覆灭江湖后,世上再没出过毒人。哪怕她贵为公主,囊括世间奇人异事,却也没能练成毒功,修出传闻中的毒脉来。 欧阳攀着琉璃手臂站起来,不过半注香的功夫,银环的毒已经被解得七七八八。 “严格来说,欧阳并不是毒人。”欧阳道。她生而带毒,并不是修炼来的,所以其实她不算毒人。 姚曼歆陡然偏转过半副面容来,许是背光的原由,这半副容貌全没有天真灿烂,反倒阴森可怖起来。 “你,是谁!”姚曼歆阴阳怪气逼问道。 欧阳这才看清,哪里是什么背光的原因,分明是恼怒与阴骘同时挤上她的脸,让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这样的神情,通常是要心狠手辣的表现,欧阳下意识退了一步。 欧阳的不回答看在姚曼歆眼里就等于欲盖弥彰,后知后觉欧阳身份定然不简单,姚曼歆爪势再起,踱步上前。 琉璃倒是扯着欧阳就要躲,可同样的招数再用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姚曼歆一手弹出银环,一手抓向欧阳。 琉璃被银环逼退,失了保护欧阳的机会,眼睁睁看着欧阳被擒,急得眉眼通红,睚眦欲裂。 不理会投鼠忌器的琉璃,姚曼歆一爪撕碎欧阳衣袖,几乎同一时间,目光钉在了歃血疤痕上。 “你,你真的是……”姚曼歆似惊似惧,抓着欧阳的手抖得筛糠一般,“你,你不是假的吗!你怎么能是真的!” 大受刺激的姚曼歆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却不妨碍欧阳听得明白。 可欧阳拿捏不准姚曼歆是何意,只顺着话头装傻充愣:“什么?” “原来蟒谷真的有人歃血了……”姚曼歆久久不能置信,可铁证如山,饶是她想自欺欺人也不成了,“原来你真的是……” 虽然姚曼歆看似颇受打击,但欧阳还是敏锐地抓住了话茬,“你怎么知道蟒谷的事?” 姚曼歆抬起头来,连狡辩掩饰都没有,直言道:“平南王封地的什么事,本宫不知道?” 承认得这样大方不是有恃无恐就是准备杀人灭口。对于姚曼歆,欧阳觉得两者皆有。 感叹完自己今日当真是要再劫难逃,欧阳猛然想到蟒谷竟然是平南王封地,而孤行少却从未提及,是不是蟒谷的幕后谋划,他也参与了呢?孤行少,是不是又骗了她? 欧阳不敢直接求证,只能拐弯抹角问道:“孤行少,知道吗?” “你觉得呢?”姚曼歆不答反问。 姚曼歆这招离间计不可谓不高,欧阳的求证显见是对孤行少起了疑心,她只让欧阳自己去想,欧阳能想的无外乎就是更坚定对孤行少的怀疑罢了。 “你是领主,还是他是领主?”欧阳心下已经认定孤行少与姚曼歆蛇鼠一窝了,她只想知道,在蟒谷大费周章到底是孤行少的本意,还是姚曼歆的折腾。 “本宫与他有什么区别吗?”姚曼歆道。 是啊,没有区别的,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都是彼此心尖儿上的人,权利富贵彼此共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除了命运作弄无缘夫妻,哪还有什么你我之分? 见欧阳已然上当,加之觉得欧阳今日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遂决定让欧阳做个明白鬼。 姚曼歆也不在乎自揭短处,反而炫耀般道:“蟒谷得名于一条神出鬼没的铜钱大花蟒,村民口耳相传的蛇模样像极了传闻中莲峤那条蛇神,本宫圈地占田,驱赶农家,着人把守,封锁出入的一应消息……少哥哥都是默认的。” 这哪里是揭短,分明是授人以柄,姚曼歆说得轻巧,其中桩桩件件哪一项没有恃强凌弱血泪斑斑? 身为皇宗公主,不能为民表率也就罢了,还尽作奸犯科,且大言不惭、沾沾自喜,皇宗,怎么会教养出这样的公主! 欧阳咂舌,却知道此时万不能抨击公主为人,除非她想马上就死。 欧阳不着痕迹地想将自己的衣襟从姚曼歆手里往外拽,太斯文了拖不动,太大力了又恐惊动了细数伟业的公主。 正胶着时,听见姚曼歆兀自道。 “本宫在谷内饲养了那许多蛊虫,耗费数年光景,本想靠着蛊虫引出大蟒,还未见成效,便被破坏,功亏一篑。本宫不过想将你引进去就是了,左右你是假货,进去了哪里还能有全尸。” “难道你就没想过,欧阳若是货真价实的莲峤人,你这一招可能顶用?”欧阳道。 “怕甚,本宫的斗场就快成型了,你若是真的,那世代传承的毒血定然会引得蛊物发狂将血主吞噬,你还焉有命活?” 呵,还真是好算计,合着不管她是真是假,都是有去无回。 可到底,事与愿违了。 姚曼歆也想到了,如意算盘大得在漂亮,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姚曼歆猛地拉起欧阳,咬牙切齿道:“可是,少哥哥竟然去救你。” 第153章 玉碎琉璃(一) 是啊,孤行少是来救了她的! 欧阳迷糊了,按姚曼歆的说法,孤行少参与了蟒谷事件的谋划,既然是要她的性命,那为什么又要来救她呢? 这说不通啊! “本宫多年豢养的蛊物被毁之殆尽,少哥哥为了你全不留余地。”姚曼歆恨道。 不留余地算什么,孤行少打一开始不就是和姚曼歆对着干的吗! 丹江上孤行少的话还言犹在耳,姚曼歆要动老王妃,孤行少便移形换影拿欧阳来刺激她。 可也仅止于是老王妃受到威胁时,然后,他们是怎么发展到彼此相救的呢? 这一时半会儿的,欧阳想不得很确切,但至少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孤行少哪怕救她是有所图谋,在蟒谷,也不至真的想让她死。 便就是孤行少知道蟒谷是平南王封地,其实也不足以证明孤行少与姚曼歆蛇鼠一窝才是。 欧阳猛然想通其中关窍,终于反应过来是姚曼歆在误导自己了。 欧阳讽刺道:“那看来公主与你的少哥哥也并不完全是一条心啊。” “是你,是你蛊惑了他!是不是你用惑术迷惑了他!”姚曼歆大受打击,撰紧欧阳衣襟往地上狠力一掼,将人摔落在地。 欧阳险些被扔得闭了气,滚在地板上缓了缓半晌,才爬得起来。 欧阳躬身恢复被掼得生疼、几欲开裂的后背,眼角却瞥见琉璃激愤欲死:“琉璃丫头站住,你替本主架好那尾蛇就是,不许过来。” “死到临头还多管闲事,你该想想怎么向本宫摇尾乞怜才是。”姚曼歆道,掌中香风送暖吹在银环身上,银环的三角舌头猛得一扎,削尖蛇尾一摆,倏地蹿到琉璃手腕上盘做圆环。 琉璃躲避不及,银环蛇尾撩开袖口,回转脑袋,吐着信子将牙嘴正正摆在琉璃的腕脉上。 见琉璃彻底被钉死,姚曼歆这才慢条斯理来和欧阳算账:“蟒谷毁灭现场虽有残留的血渍图纹,本宫也不是没怀疑过,但是莲峤覆灭多年,有毒血的人稀疏难存,更遑论歃血术乃禁术秘法不是谁都能会的,所以本宫宁愿相信毁谷是少哥哥……你怎么就不能继续让本宫坚定初衷呢?” 一想到心血东流毁于一旦,毁谷的人还是欧阳后人,姚曼歆就觉得气血逆冲,恨意沸腾。 “你既然已经死了,还回来做什么!”多年的心之所系,多年的谋划皆一朝落空,姚曼歆恼羞成怒,捏住欧阳的脖颈,将人拎得几欲离地。 欧阳只能尽力扒拉住姚曼歆手臂,以求自己不会立时被掐死。 姚曼歆从未有一刻这样恨过一个人,恨不得寸寸捏碎了她,撕烂她的每一寸肌肤,拆断她的每一节骨骼。 姚曼歆如是想着,手上的力道也便真的收束拾紧,直掐得欧阳面色涨红,进气无多。 想着姚曼歆最是在意孤行少,情急之下欧阳只得兵行险招:“我回来,当然是,你的少哥哥,需要我。” 本只是刺激之语,却不料姚曼歆道:“是又如何,那也不影响本宫现在废了你。” 姚曼歆口下虽不留情,但对欧阳的钳制却蓦然卸了力。 欧阳这才踩实了地板,得了一息喘气。 到底是蒙到了一线生机,欧阳趁热打铁,专找痛处戳:“你确定你的少哥哥能答应?” 姚曼歆闻言又是一愣——少哥哥会答应吗?这可能是他的命之所系啊…… 若真将欧阳伤出个好歹,且不说少哥哥,整个平南王府都会震怒的! 那就这样便宜了这个臭\/婊\/子吗?不行,任何人都不能觊觎少哥哥!何况还觊觎着莲峤! 姚曼歆克制着手劲,在顺从孤行少还是自己的立场上摇摆不定,抓握的手也忽紧忽撤,明知杀伤欧阳都不可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他不答应,本宫也杀你多回了,他将你当成诱饵供本宫杀,你不知道吗?”姚曼歆厉声道,抓着欧阳的手再次收紧,紧到欧阳吐不出半个字为止。 “本宫只是不想断了他的希望,你还真当少哥哥在意你不成。只要本宫一句话,他立刻便会亲手了结了你!” 欧阳将姚曼歆刺激地怨妇一般,本是想佯装一场争风吃醋,乱了姚曼歆的注意力,却不料用力过猛,激得人发狠起来。好容易松开的钳制再次箍紧,享受过了劫后余生,生劫再临更觉尤其要命。 欧阳被掐得张大了嘴,却也吸不足一呼之息。 眼见欧阳要被格当场,琉璃冒着被银环咬中的风险,横身撞上姚曼歆。 姚曼歆本就专注于欧阳,被这一撞,身体踉跄不稳,下意识伸手攀附,便丢开了欧阳。 琉璃赶忙上前将欧阳护在身后:“少主,您找着机会就逃,别管婢奴了。” 欧阳见她右手紧拽着左手,左手掌侧赫然咬挂着银环。 “你是不是傻!”被咬过的欧阳知道,这蛇的獠牙之下,伤口热痛难当,毒发不过片刻。 饶是如此,琉璃仍坚定地站在欧阳身前:“这是婢奴的职责!” 欧阳鼻头一酸,险些控制不住情绪——琉璃和自己不一样,她不是百毒不侵的体质。 银环一击即中,当即放了琉璃,朝欧阳扑来。 琉璃眼疾手快,换了右手去捉蛇,还好一把就掐中了七寸,左右自己已经中毒,琉璃心下没了顾忌,只想着一定要为少主此祸患。 于是琉璃捏着银环,解了锁鞭,以尖锐的鞭梢贯穿蛇头,将银环钉在了地上。 毒蛇经脉遍布每寸筋骨皮肉,非是毁了头就能立时致死的,受到死亡威胁,银环尾身骤卷,盘上琉璃手腕,狠狠收束,须臾就勒得琉璃手掌青紫乌黑。 不过到底也是强弩之末了,银环不过卷了片刻,周身便如泻闸之水,脱力垂落。 琉璃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等欧阳反应过来的时候,银环已被摆平,可青紫乌黑的手色却并不见好转,欧阳当即明白过来,这是银环的毒。 “姚曼歆,解药拿来。”欧阳一急,言语间哪里还记得分寸。 姚曼歆损了条银环王,正是恼怒的时候,哪里肯:“七年一条螭蛊,贱婢,得为本宫的银环抵命。” “解药拿出来,否则……” “否则怎样?”姚曼歆抢言,只讽欧阳虚张声势,“举着拳头来和本宫拼命吗?” “若本主以孤行少的命拼呢?”欧阳发狠,姚曼歆天不怕地不怕是皇权宠出来的,唯在乎一个孤行少,欧阳想不到,除了孤行少能威胁到她,还能有什么是可以威胁她的。 “你自身都难保,有功夫威胁本宫,不如多听两句贱婢的遗言。”姚曼歆道。 姚曼歆拒不施救,只用拖上个一时片刻,琉璃便能毒发。 欧阳眼看着琉璃力透不支委顿在地,口鼻中不时有乌血溢出。 “少主,走。”毒发的痛楚刺激地琉璃牙关激抖,却仍不忘主子安危。 “琉璃别说了,本主一定给你找到解药。”眼见琉璃不成了,欧阳吓得泪水簌簌,“姚曼歆,解药!” “本宫只有毒药。”姚曼歆道。 一句话的功夫,琉璃已经是七窍流血,疼得四肢蜷缩。 欧阳病急乱投医,掏出胳膊亘在琉璃嘴边:“用本主的血,本主的血不惧银环毒,用本主的血。” 琉璃强扯出一抹笑色,明明狰狞苦痛,欧阳却从她微扬的唇角读出了一抹释然。 “少主,您的血,可更毒啊,婢奴,婢奴可,可不敢喝。”琉璃打趣道。 “也许,也许就以毒攻毒呢?”欧阳道。 琉璃摇头:“不成了,婢奴的毒脉,已毁,毒入五脏了。” “不会的不会的,银环毒哪能这么快攻入你的毒脉。”欧阳也摇头,哪怕毒发,要想攻入毒脉,也非顷刻易事。 “少主……走……” 欧阳正想着割破腕脉,若不能以毒攻毒,也要毒死姚曼歆先给琉璃垫背。还想着能再拖个一刻钟,也许救援到了,也或许胁迫到姚曼歆她就拿出解药了。 可是欧阳怎么也没想到,腕脉还没来得及割,琉璃便睁着眼去了…… 自己听到琉璃的最后所言竟然是:少主……走…… “琉璃……”欧阳悲恸欲绝,将琉璃抢在怀里。 生息虽已断,手脚却尚还余温,欧阳这一拉扯,琉璃的七窍还能流出血来。 这样看来似乎人并没有气绝,只是晕厥罢了。 “琉璃琉璃你别吓人啊,”欧阳紧觑着琉璃的动向,希望能看到哪怕细枝末梢的动静,“你应一声儿,或者,先起来……” 琉璃还是没有动静。 “本主命令你!” 欧阳鲜少端少主架子,以为竖起尊卑大旗,守礼的丫头就该给她一星半点的表示了。 然而,死人,没有表示。 欧阳怒恸难当,抱着琉璃恨瞪着姚曼歆:“莲峤庄规,残杀同门者,死!谋害少主者,死。” 姚曼歆好笑道:“你莫不是急疯了,此间除了你,还有谁是莲峤的人?” 欧阳怒极反笑:“天玄使端木紫阳不过莲峤女使,等同家奴,端木一脉世世代代都是莲峤家奴。” 欧阳此言已是将姚曼歆当做莲峤人了,姚曼歆明知欧阳所言不假,却敏言道:“即便真是这样又如何?你今日身死,谁知是本宫下的手?且欧阳氏一脉绝后,莲峤最终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姚曼歆作为一国公主,哪怕深得陛下宠爱,也不过徒有食邑得享富贵罢了,比起莲峤让人闻风丧胆的实力,权势二字,才让她欲罢不能。 欧阳幡然醒悟,难怪姚曼歆会说“若只是贪图平南王府的富贵或者无痕宫的势力,哪怕是图谋孤行少的性命,她都可放欧阳一马。但是,觊觎莲峤的圣物,那就只有杀无赦”的话。 原来这竟不是对莲峤的维护,而是赤\/裸\/裸的占有! “原来你谋得是莲峤。”欧阳道。 “不错,蟒谷、螭蛊、杀你,都是为了得到莲峤,”姚曼歆毫不掩饰勃勃野心,“本宫贵为公主,却枉为天下最尊贵的人,本宫但凡有老虔婆的权势,何至于与少哥哥劳燕分飞。” “你以为没了本主,你就能得到莲峤吗?”欧阳冷笑,“修不了毒脉的人,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 “有甚打紧,你不也没修出吗。”姚曼歆道。 毒脉既是功法象征,也是身份象征,修出毒脉的人,额间会显出各自的像喻,欧阳一行为行走江湖,是用了手段将像喻隐藏起来的,至于姚曼歆,欧阳不认为母亲才研究出的药她能用得上。 何况姚曼歆一心要证明与莲峤的牵系,若是修出毒脉来,还不顶着像喻招摇过市? “无知,”欧阳嗤道,“本主今日若能得出生天,便是天涯海角,也当清理门户!手刃叛徒!” 欧阳拔出弑蛇的锁鞭,举着尖锐的鞭梢便往手上扎,随即拉出沾血的鞭毫无章法地甩向姚曼歆,想着临死能带几个垫背的带几个,好歹回本。 “垂死挣扎。”姚曼歆道,侧身微退,立时有一众好手挡了上来。 果然,伤不了她啊…… 挥出的鞭连护卫的片衣缕角都没沾到,欧阳便觉握鞭的手腕间一袭剧痛,姚曼歆蔑然傲慢的神色也为之一滞。 疑惑间,一股大力拖在腰身,欧阳整个被向后撕扯,人禁不住这力,朝后跌去,撞进一副寒意侵皮的胸膛。 “你找死?”声音与胸膛同样的森冷。 欧阳仰头,见是孤行少阴沉的怒容,一身玄衣带露沾襟,难怪寒地厉害。 看样子孤行少是匆忙赶回的,呵,一牵扯到姚曼歆,还真是上心。 孤行少将欧阳扣地死紧,欧阳直以为在劫难逃,心神激荡下,还不待分辩一二,人已晕了过去。 第154章 玉碎琉璃(二) 孤行少撑着欧阳背脊才没让她摊倒,沉着脸对姚曼歆道:“欧阳还不能杀。” 姚曼歆辩解:“这女人心思歹毒,欲毒害王府满门,少哥哥,不能遗祸啊!” “留下欧阳,是母妃的意思,若有疑问,你找母妃说去。”孤行少道,言罢又吩咐找来大夫。 孤行少抱起欧阳转身离开,去步匆忙,眉宇间忧惧隐现,分明是担心欧阳。 又是老虔婆坏事! 姚曼歆绞紧拢袖,眸中狠毒面上却还要扮的恭顺温良,一口银牙此时只怕是恨得都要碎了…… 姚曼歆围了西院,鸡飞狗跳闹了一清早,随后孤行少态度强硬又将人带离。一番动静着实不小,惊了养病的老王妃。 老王妃撑着病体带着女医来为欧阳查伤,女医发现欧阳脚踝咬痕尚新,微有乌肿,料是中毒迹象,可施针逼出的血色却格外艳红,又似乎并不是中毒。 “娘娘,欧阳姑娘的伤诡异,奴婢也瞧不出来。”女医拿不定主意。 孤行少却似想起什么,将逼出的血就势撒在窗上的花盆里,那花盆中原本栽的葱郁的杜鹃转瞬焦黑枯死,血中毒性霸道由此可见一斑。 女医愣瞧着杜鹃,转而抖着手搭上欧阳脉搏,如此摸脉闻息一番,惊骇道:“太奇怪了……毒性这样烈,姑娘,不应该还……” 不应该还活着。这种类诅的说法王府里忌讳,是以女医还是有所保留。 “照实说。”孤行少道。 “姑娘这个症状确实奇怪,但除此也瞧不出还有别的不妥,奴婢医术浅陋,还请大公子另请名医。”女医斟酌半晌,就得了个另请高明的结论,想着尽管说得委婉,怕是也免不得经历上头这二位的一通怒火洗礼。 哪料老王妃听罢,却不咸不淡退了她:“没你事了,退下。” 女医诧异有余,立马悟出是牵扯王府秘事了,于是麻利地收了诊具,躬身退下。 “这是欧阳氏特有的毒血,百毒不侵的,既没有查出别的毛病,想来只是晕了过去,不打紧不打紧。”老王妃安慰道。 孤行少注视着欧阳,沉沉开口:“我知她是欧阳氏后人,我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离人蛊,但却没想到,她竟修了毒术,练出一身毒血来。” 老王妃道:“莲峤人的毒血是修炼来的,所以世人理所应当认为欧阳氏的毒血也是修来的……其实,欧阳氏是生来血液带毒的。” “既是毒血,那为何瞧不见像喻?”身带毒血的人,身上有像喻为记号,而欧阳额间光滑一片。 “用些特殊手段,自是能掩藏起来的,只到心血翻涌,才会显露出来。”老王妃道。 “母亲怎会如此了解?”回想自己查出来的竟像只是一二皮毛。 老王妃闻言叹道:“新娘的真假关系着我儿的生死,为娘的自是慎之又慎确认过的,若非万无一失,又怎会令你娶她?” “她的像喻是,什么?”孤行少问。 “为娘以为你应当清楚才是。”老王妃道。 他当然清楚,无痕宫里他养了满满一地宫,却不是睹物思人。 “娘娘,公主殿下请早安了。”屋外人通传。 “请安,怕不是又闹什么幺蛾子,”老王妃啐道,起身示意孤行少留下,“你照顾欧阳就成了,其余的交给为娘。” 老王妃带着人呼呼喝喝离开,顺带也领走了呼呼喝喝的姚曼歆。 昏迷的欧阳,也正被那呼呼喝喝的喧闹吵得微有醒转。 “琉璃……” “你倒还记得她,本座以为你只记得找死了。”孤行少嗤道,却轻手轻脚抬起欧阳颈项,为她撤去半枕,想着欧阳躺平些,能舒服点。 “琉璃……琉璃……”欧阳一把抓住颈侧的手,如拽救命稻草一般,手心里的肤肉携着温暖的热意,是活人的肌理,欧阳一喜,惊得醒了过来。 是活人的手! 欧阳发现自己拽着的竟然是孤行少的手,一时没反应过来:“琉璃呢?” 孤行少蹙眉想了想,他到的时候琉璃就断气了,这会儿恐怕都凉透了,于是道:“死了。” 死了? 她的小丫头死了? 她的小丫头怎么能死了呢? 不会的,母亲一手调教,习得青鸾姑姑毕生绝学的小丫头,怎么可能这样就死?不会的! 不会的! 可她亲眼见着的七窍血流尽、周身骨痉挛…… 她的琉璃丫头,还活得下来么? 辅醒来的欧阳再次面对琉璃已死的消息,心绪翻涌下呕出体内淤血,紧接着额间隐隐约约现出艳色的纹路来,那纹路纤细,似被刻刀的薄刃镂刻出的划痕,蜿蜒于欧阳两眉之间,渐渐绘出一朵盛开的凌霄花。 欧阳觉得额间灼热,知道是像喻不受控制地显露出来,赶紧伸手捂住——据说当年额间与生俱来有这种镂纹的人可治小儿夜啼。虽谣传多少会夸大其实,然窥管见豹也能看出世人有多惧怕毒修。 岂知孤行少眉眼间阴云一扫,不但没被吓着,竟似有几分说不上来的欣悦。 可欣悦归欣悦,孤行少却更觉得欧阳该从琉璃的死吸取教训,于是趁机道:“本座走前,叮嘱你见着曼歆就躲,你倒好,与人硬拼,上赶着找死!今日险有忠奴护你,若是没有,死得便是你!” “忠奴?”欧阳诧异,呢喃着孤行少的用词,陡然发出一声怪笑,“你们这些人眼里,她便只是奴吗?” 孤行少却道:“主仆有别,护你是她的职责,哪怕你们感情好……” “她是我的奴,所以她可以死;她与我自幼相伴,所以她可以替我死,”欧阳点头,面上却是一派反讽,“可是本主的奴,生死也不该由你们定!” “欧阳,她的生死,是你决定的。”孤行少道。 “?” “你若听了本座的话,躲着曼歆,她何至于会死?”孤行少道。 “呵呵……”欧阳气极,她的琉璃丫头丢了一条命,竟还是她害的吗?“你围了整个儿西院,我们能往哪里躲?” “本座记得你轻功不错,不至于逃不了。”孤行少道。 “呵,我也以为自己轻功不错,可事实便就是我的琉璃,没了……”欧阳红着眼逼问孤行少,“我们怎么没逃得了呢?” 孤行少一时语塞,他也想知道欧阳怎么就没能逃得出去。 “我们或伤或弱!我们孤立无援!我们困锁西院!”欧阳重复道,“我们困锁西院!” 若不是孤行少帮凶,强锁她们在西院,今日悲剧无论如何不会发生! 第155章 玉碎琉璃(三) “还巧辩什么软禁是为保护?现在看来,分明就是你想挨个儿挨个儿耗死我们!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怀疑我的身份觉得我别有图谋,如今老王妃已安然回府,就要准备对我斩草除根了吗?”欧阳道。 “不是……”想不到欧阳的牛角尖钻得这样快,须臾就从逃躲失败的原因推演到他“潜藏杀意”上了,孤行少赶忙否认。 欧阳正推演在兴头上,正是越推越觉得有理、越觉得接近真相的时候,哪里肯给孤行少否认辩解的机会。 “若要杀我,有的是干净利落的法子,假借人手这样的行为可配不上你坦荡的名声,你在忌讳什么呢?或者说,你在怕什么呢?生死门?江沉剑?怕我若死在你手里,他会与你为难?他确实……”会与你为难。 孤行少哪里能听“江沉剑”这三个字,恼地当即堵上了欧阳的嘴。 没有说完的话生生被堵在唇舌下,一面谋划着她的性命,一面还觊觎着对她的侵犯,欧阳哪里有好脾气,当下牙关封合,咬退了孤行少,反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会儿你倒是拧得清,知道拿江沉剑来刺激本座。”孤行少一面抚着被欧阳扇中的脸,一面探舌顶着被咬的唇沿,直叹一时大意。 欧阳卷了被子滚到角落里,警惕道:“只是告诉你,若是我死,不论作手是谁,生死门都会算在你头上。” 孤行少头疼得直扶额:“本座不想要你的命,相反的,没人会比本座更想你能好好活着。” 欧阳冷笑一声,并不言语,这男人的鬼话她听多了,难听的都是真话,好听的却往往相反。 “欧阳信我,这世上,你生,我生,你死,我也只能死,所以,本座永不会害你。”孤行少解释道,虽知陡然间这样直白未免有故作姿态之嫌,但所言却字字肺腑,绝无虚辞。 怎么?哄骗她的情话都上升到生死追随了? 欧阳不是傻子,尽管孤行少言之凿凿情真意切,她到底还头脑清醒,心知肚明二人间实际连郎情妾意怕都算不上。 “欧阳信我。” 嘶,欧阳蹙眉,她发现,似乎一到问题拧巴不清的时候,孤行少都是借口“信我”来搪塞,怎么,真要她当个傻子不成? 欧阳按下讽意,顺势问道:“信你什么?今日之事倒还请你先信信我可好?你若信了我,我便也信你一次如何?” 孤行少想也不想就道:“好,你说的,本座都信。” 欧阳心底冷笑,全然不信孤行少:“姚曼歆说我毒你满门,要将我就地格杀,实则无凭无据但却残害了琉璃。我说她蓄意陷害,草菅人命,你可信?” 料想着孤行少绝不可能容许姚曼歆身上沾上脏水!他定是要反驳的。 果然…… “她为什么说是你下毒?” 孤行少只是见着王府上空升起了不明信号,料想是府中有变,这才匆匆赶回。一回来发现琉璃惨死,欧阳疯魔一般要与姚曼歆以卵击石,还没来得及细问,欧阳又晕了。是以其实直到现在,孤行少也不知道姚曼歆到底是以什么理由为难上欧阳的,更遑论说依据了。 “阖府的人都被毒倒了,唯我院子里的活蹦乱跳。”这是姚曼歆的原话,荒唐至极的理由。 “曼歆鲁莽了。”孤行少道。 鲁莽?合着拼却了琉璃,就得了句鲁莽? 说好她说的,就都信呢? “呵……”欧阳嗤笑一声道,“你看,一直以来你都让我信你,可你得知,信任它也是相互的,你从不信我,凭什么讨我的信任?” “本座自然信你无辜,只是就事论事,觉得没有真凭实据就对你出手曼歆确实是鲁莽,”孤行少见欧阳蔑笑不语,赶紧补充道,“当然也不能排除她趁机对你动了杀机,可恨这幕后下毒之人着实阴诡。” “幕后下毒之人?看来你还是更信她!阖府上下我的院儿活蹦乱跳,她不也是活蹦乱跳的吗?”欧阳失望以极,“我只问你,姚曼歆狡立罪名杀了琉璃,这条人命,该如何算?” 欧阳的质问似冷水一般兜头泼灭了孤行少硬撑的假象,他这才想起,他们之间已经横亘了许多误会还外加了一条人命。 孤行少思忖再三才道:“本座是离府去查蟒谷的幕后之人,若是本座在,定不会让曼歆犯下人命。” 欧阳却一针见血道:“若是你在府,当然不会有她动手的机会,人命血腥你自会一力担下,她定是毫厘不沾。” 孤行少被怼地哑口,知道欧阳将他与曼歆混同一类,但他不能反驳,此时自己若撇清干系,欧阳定是要纠缠着讨要公道。孤行少不知道,明明无甚胜算,欧阳做什么非得与姚曼歆拼出个你死我活来。 哎…… 便让他先吃个哑巴亏,将欧阳的吸引力牵制住,等事过再来解释。 孤行少不回答不要紧,欧阳有的是办法令他表态。 “那你此去,可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了?”欧阳道。 孤行少摇头,那人身形快极了,休论跟了一路,在最后与他汇合的关头被逃脱了。 “真是巧啊……”欧阳幽幽笑道,“无痕宫纵横江湖竟会连如此明显的调虎离山都没看出来……” “调虎离山?” 欧阳道:“知道你一直在查蟒谷黑手,这样巧消息就送来了,你跟着去居然又没查到半点有用的东西。而府里,满屋子的人恰巧就都中毒了,唯我欧阳的院子活蹦乱跳,姚曼歆以此为由,不查不审就要定我的罪,要我的命。孤行少,你现在说她只是想趁机杀了我,是你傻还是我傻!” 说道最后,欧阳厉声质问,“孤行少,你可知嫁你非我本意,你有什么青梅竹马与我何干,你自去与她双宿双栖,我于你不过一场交易,成交之后大家一别两宽,碍不了你们什么事,何苦对我赶尽杀绝!” 面对欧阳怒容,孤行少只觉一切说辞都是苍白,徒劳之感油然而生,却还是耐性道:“姚曼歆是北国公主,皇帝的掌上明珠,冤杀一个奴婢而已,谁能奈她何?你若是执意讨要说法,公主的道歉,已然是最大的诚意!” 欧阳如何不知其中厉害,但面对孤行少的一力袒护,心中却越发不甘:“冤杀?好轻巧的两个字就开脱了她的恶意与阴毒。” 明明是蓄意谋杀,孤行少就听不明白么? 欧阳心知言明毫无意义——孤行少明目张胆的偏帮,又怎会相信她的指控? “那你待如何?”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欧阳道。 “她是皇宗唯一的公主,不是你能动的。”孤行少道。 “那我活该束手待毙,等着她来杀?” “有本座在,不会真让她伤害你。” “你能时时刻刻护着我?” “欧阳你信我!” 呵,又来了! 他说得不烦,欧阳听得都心累。 我给你说她要杀我,你却告诉我她身份尊贵不能稍动。 鸡同鸭讲永远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欧阳不想再做解释,只感激江若漓为自己点了一支安神香,及时唤醒了自己,否则今日可能就要变成她欧阳下毒不成反自掘坟墓了。 孤行少也无奈,知道欧阳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分析利弊也是徒劳,但人正在气头上,无论如何不能让欧阳真做出冲动的事来。 “陆凛,守好欧阳,再往东院调些人手加护,”孤行少朗声道,“大婚前,别让她两再有摩擦。” 陆凛在门外听得自家主子没能哄得好媳妇儿,骤闻这道莫名其妙的命令,直觉要遭,还不待他来得及提醒自家主子,欧阳的脸色果然变了。 “果然蛇鼠一窝,亏还以为是姚曼歆的误导。”欧阳铁青了脸。 最该防备的人不防备,其实还是关心则乱,若不是太过在意,怎会昏头的认为姚曼歆更需要保护? 她,就是好好看守;真正的恶人却要加护! 欧阳难过非常,却知道这诺大的王府,没有婢奴的守护,要在姚曼歆和孤行少手下逃出生天得有多难。 若跨不出王府,且不说报仇,就是活命也难…… 第156章 出逃(一) 因牵扯王府内斗的隐秘,又是外家奴,琉璃只能草草收敛,按欧阳的意思,由无痕宫护送遗骸到苍山脚下。 临去时欧阳亲手为琉璃整了仪容,不甚甘愿也只有请陆凛来扳正琉璃痉挛变形的躯体。无痕宫安排了生死命君同护琉璃魂归,欧阳知道,不是孤行少看了自己多少面子,实则是他不想姚曼歆劫了琉璃遗骸去练什么旁门左道。 早前欧阳为琉璃整装时,姚曼歆便来抢过一回,被陆凛挡了回去,随后孤行少才痛快答应遣两个命君扶灵,说难听点其实是防着姚曼歆。 也不知道姚曼歆打哪儿知道了琉璃身带毒血的,欧阳想了许久,觉得只可能是琉璃的血留在了西院,被姚曼歆看出了端倪。 姚曼歆这人对莲峤的东西执着得疯狂,恰巧她又修不出毒脉,是以打琉璃遗骸启程,每日她都会准时到欧阳这儿来一趟。陆凛领令办事还算尽心,倒真没让她与欧阳撞上过。 只是既见不着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倒来得“虔诚”之至。便是连日日送餐的侍女都知道姚曼歆醉翁之意不在酒,颇有些可怜欧阳,今日送餐时,竟不要命的与欧阳搭了话。 “小姐独在王府,可要小心点呀。” 那侍女是趁着摆饭的时候躬贴在欧阳身畔说的话,语调压得极低,即便是唇耳相近,听起来也没比蚊蝇的嗡叫清晰多少。 孤行少将欧阳锁在这几乎密不透风的屋子里,来去的人走路都是不带半点声响的,除了夜里点灯能跳出灯花的“哔啵”声,欧阳已好几日没听到过其他声音了。 伺候她的一二侍女大概根本不愿与她同处,除非沐浴洒扫,绝是不会进来的。所以今日来的送饭奴婢,不但颇为担忧地勉慰她,还亲手将雪白的馒头夹进她碗里的举动看得欧阳一愣一愣的。 侍女手请示意欧阳先用馒头,然后收了菜盒子,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欧阳望着碗里的雪白馒头,觉得侍女的动作可疑极了。 之前送餐的将吃食摆好转身就走,今日这个竟还带布菜,布得还别有几分深意。 欧阳半信半疑的将馒头掰开,表皮平滑的面食,内瓤竟然还带着生粉,一看就是夹生的。 刻意送来生馒头,内中一定另有乾坤。 欧阳赶紧掰碎馒头,从生熟参半的瓤子里掏出一星油纸。纸面平展开来也不过指肚大小,上却书着六个字:贺兰山无痕宫。 贺兰山无痕宫。 谁能给她送这样语焉不详的消息? 欧阳将油纸拿在手里翻覆看,忒普通的东西了,看不出什么来。 是有心人的刻意指示还是栽赃? 一个地名罢了,又能指示、栽赃什么呢? 欧阳惊弓之鸟一般选择将油纸焚灰灭迹,直看着灯芯里最后一丝枯黄的纸边烧亮变黑,这才有心思用早膳。 只是馒头夹生又被掰的不成样子,剩下的油糕、麻圆儿看起来腻乎地不行,压根儿没法佐汤,能下口的似乎便只剩一碟酱菜了。 欧阳有些颓丧地意识到,今日的晚饭,是没有了。 不过那碟子酱菜倒是眼熟,看起来像极了腌黄菜,欧阳拨开顶尖的萝卜缨,翻找着其中的辣菜,这一拨,带出辣菜,也现出了盘底的花纹。 那纹样纤细,一朵一朵印在瓷色的盘子上,像极了雪中点缀的红梅,不过像归像,却没瞒过欧阳的眼。 踏雪寻梅的画境,“红梅”却是“凌霄”。 这是山庄的援救暗号! 欧阳的像喻的是凌霄花,所以盘底的梅纹被画成是简笔凌霄。 莲峤的人,终于到了! “琉璃,少主一定为你报仇!”欧阳喃喃。 琉璃去,在这偌大王府,欧阳再无牵挂。 先前琅环冒险去与分舵的人接头,带去了她三条指令:玄月相救、舵主毁花、沧海月明。前两条都不可能和“贺兰山无痕宫”这个地名有关系,所以…… 欧阳双眼一亮,沧海月明的下落,终于有了! 自己本是被沧海月明桎梏着留下来的人,为了任务,损了贴身婢子、十年好友,却还落得受人困锁,委屈求全。若不如此,就会辜负琉璃丫头的舍命相互。 现在好了,不用在这个鬼地方死守了。 欧阳收拾好情绪,整理出最合礼的仪度,作乖了几日,在所有人都以为欧阳认命之时,主动找上了孤行少。 扮弱卖乖谁不会?哪怕孤行少不大像寻常男人那样吃扮媚邀娇那一套,但多扮几次,被缠得不耐烦也好,掉以轻心也罢,总是会降低防范的。 都说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但山怎会不来就我呢?尽管将她换到此处困锁后孤行少一次没来过,欧阳还是自行一笑,端坐镜前,扯着嗓子吩咐门外的两个侍女以相商要事去请孤行少。 孤行少来得倒是快,像是就住在隔壁似的,欧阳吩咐人的话音还没落,孤行少已经闻声过来了。也没怀疑欧阳突然转性,不疑有他的来赴约。 “本座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再见本座了。”孤行少道,显然对欧阳终于“想通”有几分欣喜。 虽然要欧阳完全想通对姚曼歆的正确处理方式还不可能,不过她已经知道要放下姿态,也开始放下姿态,就说明她已经有了被说服的可能性。 孤行少美美地想着,欧阳主动要见他,就是一切好转的开始。 欧阳知他心底在美什么,喜笑颜开都染上眉梢了,得意洋洋的神情招显胜利一般,看得欧阳牙痒。 “来时便听人说潭州的早点色香浓郁,琉璃尚在时常念叨着想吃灌汤包、锅贴、烧麦、糖饺子什么的,如今琉璃已去,欧阳想去替她圆这愿景。” 尽管牙痒孤行少的神情,欧阳还是拼尽全力拿捏出最惹人怜的神态,配上她本就酥软的嗓,到底还是将个念旧无助只能自欺欺人的的形象装到八分满。 这样蹩脚的理由孤行少当然不信:“哪家,本座着人买来。” “不是说潭州的早点要身入闹市才能品出个中滋味吗?琉璃惯喜欢入乡随俗,她不会想吃外带的。” 欧阳当然知道骗不过孤行少,不过她不在乎,她只要出去就好,哪怕三寸不烂舌翻出来的理由越来越蹩脚,只要说得孤行少无能反驳,就成了。 乖顺装得这样快,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可孤行少明知有诈,但瞧着欧阳凄艾的神情,觉得若是带她出去散散心,也许是好事,于是鬼使神差就答应了下来。 二人各怀心思约定明日,孤行少嘱咐欧阳好好休息,然后借故离开。 送走了孤行少,欧阳已是一身冷汗——一点要求,两句言语,若不能极力克制,她怎么可能对他和颜悦色得起来? 琉璃,原谅主子,临走了还要借你的名头,扰你头七不宁。 “宫主,你怎能答应放她出去。”屋外传来陆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带她去散散心。”孤行少道,一点也没有要控制声量的意思,仿佛专门所给欧阳听的。 “你确定了带出去还能带得回来?”陆凛道。 “你当本座是摆设?”孤行少道。 “不是这意思。我若是她,削尖了脑袋都得逃,大街坊小胡同里,能躲能藏的,出去了那可就是游鱼入海,一溜掉就再回不来了。”陆凛道,没想到竟将欧阳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本座不会让她溜掉的。”孤行少不知哪儿来的自信。 “哎哟,你们这种兴趣老年人表示看不懂了啊,她不就想要一说法吗,公平公正给她,人不自己就留下来了吗,何至于你逃我追的,有这功夫拿来好好培养培养感情不好?宫主……宫主……你真不考虑考虑属下的建议……宫主……” 陆凛叽喳的声音越来越远,听起来是追着孤行少走远了。 呵,连陆凛都看出来她不过讨一公平说法,孤行少就是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上一个这样“冒死谏言”的是谁?司徒陌! 欧阳还记得当时对她司徒陌虽颇有微词,但也劝过孤行少,若是有心不妨一试,今日便连陆凛也看出了孤行少的情谊,若说旁观者清,欧阳想,那是不是孤行少实际也对自己有几分薄情?不关乎利用不关乎欺骗? 若真是,那他怎么还能忍心委屈她? 是为姚曼歆吗? 情有深浅,意有轻重。 她来得太晚,进不了印满姚曼歆的法眼,所以他一味的索要她的信任,却将自己的信任全数给了姚曼歆。 不公平啊,迟到是她的过错吗? 一场迟赴的婚约,造化作弄了人,却要让她来偿债…… “若是打一开始与你有婚约的便是姚曼歆,或者我不‘死’这么多年,我们之间是不是便没了夺情的恨,也没了篡业的仇?”欧阳呢喃。 “孤行少,你可知一开始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的? 我想着莲峤欠你一诺,累你丢了王爵失了娇妻,那我便还你一段姻缘! 莲峤的少主,不会比公主差!莲峤的实力,也并不输平南王一个王位。 可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脱离掌控,明知你不需要我的姻缘,私心里却也有过憧憬,总想着有哪怕万一的可能,那我也能弥补你了。 只是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哪怕你心里有点滴可怜的位置给我,却也还是不需要我,既如此……既如此……” 既如此又能怎样呢? 放手,顺其自然,成全他与姚曼歆? 可是琉璃的仇怎么办? 欧阳时而自语时而内省,糊糊涂涂想了半晌,觉得自己这段还没发出芽的情愫可能只适合扼于未萌。 “男人嘛,千千万都那样儿,我的琉璃丫头却只有一个,”欧阳道,“本来想成全你们的,做不到了……” 既然凡事讲求先来后到,于你的感情,我迟到了,我便不再做纠缠;可于我们主仆之情来讲,你也是迟到的那一个,我们就扯平了。你要保姚曼歆,咱们就只有各凭本事了…… 屋内的欧阳嘀嘀咕咕道半夜,好容易睡了过去,屋外的孤行少这才现身,也不知道是一开始就没走还是去而复返。 “听听,芳心都碎成渣渣了。”陆凛道。 “本座是为她好。”为她能更好的在曼歆眼皮子底下活命! “戚……”陆凛翻着的白眼中瞥见孤行少例行公事完成每日的伺睡工作——将欧阳放回榻上亲手掖好被叫。 宫主啊宫主,别看你人前威风八面的,情路可是艰复阻啊! 第157章 出逃(二) 翌日清早,孤行少来接欧阳,却发现欧阳早收拾妥当,已经站在庭院里了,一袭素衣,轻纱薄裳,似乎已等了许久,纤弱的双肩染上霜意,湿冷在空气里。 “怎得不戴个斗篷,手都冷僵了,自己感受不到吗?”孤行少蹙眉责备道。 “清寒些好,清寒能使人清醒。”欧阳呢喃。 孤行少正忙着吩咐人准备斗篷,是以没留意到欧阳的嘀咕。 看着侍女捧出来的斗篷,正是她的炽蚕金丝斗篷,欧阳这才恍然想起孤行少说过这斗篷是他收着的,原以为那夜最后乱做一团斗篷定然落下了,结果还真被孤行少捡去了。 孤行少为欧阳系着斗篷带子,有些讨好道:“之前忘了还给你,今日正好。” 孤行少扶着欧阳出门,此间尚早,街上只零星开着几家早茶铺子,锅屉里的热气乎乎外冒,熏在湿冷的空气里,晕开一片白茫。 欧阳当先一步踏入其中,素白的人行进在缭绕的晨雾间,身量纤纤,直似要踏云登仙。 孤行少内心突得一紧,没来由漫上一股恐慌,下意识上前将欧阳拽入怀里。 欧阳被孤行少的举动惊住,还以为遇着登徒子了,撤脚就往孤行少身上踩。 孤行少自知失态,侧身让开攻击,揽着欧阳的手却没有松开:“晨间少人,恐有不轨之人,你别瞎跑,跟在本座身边。” 欧阳挑眉,掰开孤行少的手:“不轨的登徒子是说你吗?” 孤行少一噎,否认道:“怎么可能是本座。” “那你的手往哪儿放?”欧阳拍开孤行少欲再伸过来的手。 “你是本座的未婚妻,本座放得。”孤行少道,一手将欧阳双手制在身前,一手轻易揽住了腰身。 欧阳挣脱不得,也不再强求,只当自己是被恩客揩了一回油。 她的目标相当明确,跟着孤行少七拐八绕来到昨日说好的早茶铺子前。 所谓的昨日说好,不过是孤行少根据欧阳模棱两可的形容,仗着打小混熟了潭州的边边角角意会推测出的一处铺子罢了。其实欧阳哪里知道哪处的早茶铺子味道好,琉璃在世时也没提过,此番以琉璃遗愿为借口,不过是要借机溜掉罢了。 王府里戒备森严,她便是插翅飞出来,也还要应付侍卫的追索,可大街上就不一样了,只要她进了人群或是僻巷,再有一二人掩护,轻松便能脱身。 路边排队买馄饨的小妇人接过打包好的馄饨往回走,一面走还一面回头多谢店家好意多舀了两只,说话间眼看着就朝欧阳撞过来,孤行少及时搂着欧阳避开,可那妇人像是后脑勺长眼睛一般,身形一歪,顺着欧阳避的方向倒去。 滚烫的馄饨脱手飞出,一时间汤汁面团齐洒,不过万幸的是都砸在了街边。 “哎呀,哪个黑心肝的把油倒在地上了,”小妇人骂骂咧咧爬起来,对着险些被自己带倒的欧阳道歉,“小姐对不住对不住,没摔着您。” 小妇人一抬起头来,欧阳便看见她包头的巾子上扣着一块杂银掩鬓,那花形粗糙随意,欧阳却认识。 孤行少沉黑着脸搂紧欧阳推开一步,冷声喝道:“滚!” 小妇人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这才想起自己手里原还有一碗馄饨的,左右一看,发现馄饨都翻在街边了。 “哎哟佛祖保佑哟,还好没烫着人,不然奴家今日可只有撞死了来赔了,”小妇人拍着胸口后怕道,“呀,小姐的衣服弄脏了,快换下来奴家给洗洗……奴家住得不远,就在前面那巷子里,小姐来坐一坐,很快就洗好了……”小妇人指着身侧的弄巷,作势就要来拉欧阳。 孤行少长剑斜压,剑柄挑出寸余锋芒,面对别有用心的人,警告之后唯剩绞杀。 欧阳扶额,这是当孤行少是傻子吗?还洗什么衣服,直接上手开抢啊! 分舵这帮人派得什么菜鸟来!营救少主都这么敷衍的吗! 大好的机会错过了,还要防止菜鸟被灭,欧阳拉住孤行少,几近痛心疾首地对菜鸟道:“不用了,不碍事。” 小妇人菜鸟对着欧阳猛眨眼,像是没有明白欧阳为什么不配合。 欧阳赶忙拉着孤行少转身:“我饿了。” 见欧阳识时务,孤行少顺势收了剑,怒意稍歇,语气却尤见憋闷:“这样好的机会不把握,你就真走不掉了。” 欧阳咬牙,确实是好机会啊,孤行少本就疑心,现下还打草惊蛇。 欧阳虽然懊恼,面子还要给孤行少留足,遂自嘲道:“走?我能走去哪里?” 孤行少点头:“走到哪里本座都能将你捉回来。” 呵,你倒是放一个试试啊!她欧阳若是躲出去,谁还能找得到? 孤行少见欧阳不说话,以为欧阳也有此觉悟,心下不由稍宽,进而想着今日既是带她出来散心,便不适合讨论这种沉重的话题,于是转了话头道:“一会儿用过早点,可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没有?” 欧阳想也没想,张嘴就道:“小秦淮。” 孤行少脸一沉,揽着欧阳直往早茶铺去。 还想去小秦淮,做梦! 二人所往乃是一家装潢考究的早茶铺子,大门左右斜刺里摆出两架考究的屏风,若是站在正门前,仿佛整条街都是这早茶铺的。 实际方才经过的那个馄饨摊,离这儿不过十步之遥。 料是那茶铺嫌弃馄饨摊苍头蝇尾,又开在了自家铺子墙角,不然架的屏风怎好巧不巧将馄饨摊子隔在角落里,欧阳是从斜街上过来的,这才幸见小摊真容,若是从大街直插过来,哪里能见馄饨小摊的热闹。 “不过看这茶铺的派头也当想见背后东家的嘴脸,怎得只将馄饨摊子围起了事,既如此仗势欺人,何不将小摊子撵了去?”欧阳纳闷,一不留神就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孤行少抬眸瞅了瞅茶铺门口衣衫簇新排做一排的小厮,恢弘富丽的大门边开着扇耳门,进出的非是豪绅家的小厮便是贵府中的脚力。 这家早茶远近闻名,极受富贵之家青睐,有些大家贵族的夫人小姐不便出府,便让小厮采买,茶铺是分三六九等的,下人不过正门,采买的只能走耳门,正门是留给食客的。 “茶铺东家不是善人?”欧阳道。 “算不上。”潭州知州可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年税上次次拔筹,被曼歆留任的。 既不是好人,又不撵馄饨摊。 欧阳眼眸一亮,那定然是摊小佛大,撵不得。 第158章 出逃(三) 北国朝堂一直与江湖牵扯甚深,官府惹不起或不愿惹的,除权贵便是草莽,权贵是断然不会支馄饨摊来玩,那便只剩江湖草莽了。 欧阳不着痕迹回望了一眼,见那小妇人菜鸟果在屏风后徘徊,殷切望向这边。 “想吃馄饨。”欧阳果断道。 孤行少蹙了眉,下意识也往后看,不过小妇人菜鸟好歹机灵了一回,迅速缩到屏风后,孤行少什么都没有看见。 孤行少显然不是好糊弄,拉紧了欧阳的手:“想耍什么花样?” “没有。”欧阳敷衍道,就着孤行少的牵制率先往回走。 “先去用早膳,馄饨本座差人买来。”孤行少双脚抵定,手腕一回便将欧阳拖了回来。 知道孤行少在提防什么,欧阳却不愿意放弃任何可能,那小摊位,指不定就是莲峤的呢?周围指不定还有其他的接应呢?或者旁边那条小巷,自己如果窜进去,小菜鸟们只要拖住孤行少半刻,她也能脱身了。 方才是被孤行少的杀意吓着了,才想着走为上策,如今冷静下来,方觉营救不当如此草率才是。 欧阳越想越觉得在理,无论如何要过去看看,哪怕估算有误,保不齐就是被孤行少捉回来罢了,还有什么是比留在平南王府更凶险的吗? 如此想罢,欧阳决定以退为进。 “那还是回去,反正都能差人买。”欧阳一面说着一面挣脱着孤行少的牵制,心知是徒劳,不过是做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罢了。 孤行少拉着欧阳,定定看了半晌,看得欧阳以为他都不打算说话的时候,他却突然沉声道:“真的是想吃?” 欧阳点头。 孤行少又憋了憋,仿佛要说出多难以启齿的话来,良久才道:“欧阳,不要骗本座。” 欧阳心下突突直跳,他果然看穿她处心积虑找得是这个机会,可是知道又如何,反正他时时刻刻都在准备迎接她的逃躲。 欧阳将满心波澜忐忑掩在温顺的面皮之下,轻轻点头。 “哎……” 终还是不忍拂了她的意,孤行少带着欧阳去而复返。 欧阳抬头,不确定飘进耳中那一声轻叹是不是来自身边这个男人。 孤行少面色沉肃,下颌紧绷,欧阳仰视着他抿着的半线唇沿,这样冷肃的神情,怎会叹气? “一碗馄饨。”孤行少带着欧阳挤到了摊前。 掌勺熟练地捞起一勺装进碗里,就着勺尖将碗往前推了推,示意自取:“汤碗烫人,小心啊。” 欧阳心急地伸手去捧,孤行少长臂一伸,已当先一步将粗碗端了起来。 汤碗粗实,一时半会儿并不觉得烫,孤行少将之端了起来,等到温度起来了,再想撒手,却已进退不得。 孤行少蹙眉,只得换只手来端,只是如此就要松开一下怀中人。 被松开的欧阳倒还老实,乖乖跟在孤行少身边,孤行少不由松了口气。 “在这里吃?还是端去茶铺?过去几步路,用完再将碗还回来就是。”孤行少道。 还是不放心欧阳。 “端过去都要凉了,就这里。”欧阳亲选了张还不算邋遢的矮桌,人还没坐下,当先便闻到一股腌臜的烂臭味。 不过欧阳对味道素来敏感,端看孤行少面色如常将粗碗往上放,就知道这味道只欧阳闻到了。 便是孤行少躬身这一瞬,欧阳脚跟后撤,旋身踏进了旁边的僻巷。 欧阳的目标相当明确,是下了决心要拼力一搏的。 她转瞬便奔出去了四五步,扬手抛出一只信号筒,金红的烟火窜天而去。 孤行少一见脸都绿了,盖因这条小巷若只是破陋便罢,那歪斜的墙体上张着独具风格的银红姹紫的彩布,不用细查也知道定是专做皮肉生意的所在。 欧阳果然还是逃了。 虽然所去不是小秦淮,却巧合得与小秦淮同一性质。 孤行少哪会甘心放人,运起轻功便朝欧阳追去,按理说欧阳功法未复,要追回来轻而易举。 可斜地里破风之声激越而来,紧接着数枚银镖长了眼睛似的直往孤行少身上招呼。 孤行少抬袖一挥,刚劲的袖风扫过,冲得银镖凌空翻转,反向来路掷去。 再回头时,欧阳身前赫然立着四条人影,个个青衫劲装,面罩轻纱。 几乎是一眼,孤行少便猜到欧阳这是铁了心了,心下不由更加慌乱。 到了自己的地盘,欧阳便再无所惧,当下撕破脸直言道:“近日来多谢王府招待,不过本姑娘实在受用不起,今日在此,索性便将同贵府的婚约也解了,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这是成功与暗卫接上头,不用再仰人鼻息了,欧阳的八面威风倏地便回来了,开口闭口间又是一副天地不惧的姑奶奶横模样。 孤行少面色大变:“你这话是何意?” 他以为,她只是不想呆在王府而已。 “沧海月明固然重要,若是命都没了,还怎么取回圣物,”欧阳顿了顿,接着道,“大公子可要记住了,圣物,欧阳志在必得!至于姚曼歆的命,欧阳也绝不拱手相让。你可要将它们准备好了!” 孤行少旋即明白过来,欧阳这是还没压下与曼歆的仇。 “你这是不信本座能护你周全?”孤行少道。 “哈,大家彼此彼此!”欧阳讽笑道,他们之间,何谈信任? 孤行少沉声道:“你可知悔婚的后果。” 欧阳知他是怒了,左右他都是爱怒的,也没什么可惊怪的。若是从前,她还怵一怵,不过今日,一想着能脱离苦海,便混也不怕了,道:“不清楚又如何?重要吗?” 孤行少发狠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打定主意不嫁了?” 欧阳却说:“与其说本姑娘打定主意不嫁,不若说本姑娘从未想过要嫁。” 是的,从一开始,欧阳就见缝插针地提起悔婚之事,原以为她是以退为进,现在看来,竟是真心不愿。 孤行少恍然回想起来,一幕幕都力证分明,可他却仍不能置信。 “你敢!” 此时方知欧阳所言皆是出自真心,孤行少掌间蓦然发力,招式开合间不留余地,不管欧阳作何想法,既得知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子,他孤行少便断无放手的理由。 第159章 出逃(四) 青衣婢子齐齐上前,四柄银剑弹出,飞身缠上孤行少。 欧阳见孤行少被青衣婢子缠住,一时半刻脱不出身,转身便朝巷子深处遁去。 这种烟花小巷本就岔路颇多四通八达,更何况还背江靠水,一旦欧阳遁去,再寻就难了。 孤行少觑着欧阳手脚尚算灵活,纵跃间虽身形不稳却还有些气力,片刻的功夫就能蹿没了影儿。于是孤行少也再顾不得许多,只知道不能放任欧阳离开,手中击杀的动作陡然一变,揉身而上,鹰隼般掠上高空,窜过拦路客,直朝欧阳扑去。 这是不顾一切的打法,孤行少背后空门大开,青衣婢子长剑挽花,直追而上。 欧阳恍一回头,惊见那剑网凛冽杀伐,孤行少却是不闪不避,欧阳心底突然一颤,生风的步伐生生放慢,惊声呼喝。 “退下!” 便是这须臾的生机,孤行少嘴角一扬,伸手将欧阳揽进了怀里,无赖道:“就知道你舍不得。” 婢子仓促间收招不及,再加上孤行少蓦然停了下来,尽管卸去些力,还是避无可避。 剑网兜头罩下,千钧之际,孤行少躬身将欧阳护进怀里,敞开脊背生受了剑网的绞杀。 哪怕他玄衣裹身,血液还是立时在衣料上染开更沉暗的色泽,空气里弥漫出厚重的腥甜,不用看,欧阳也能想见那片脊背上的血肉模糊。 “你,你怎么样?”欧阳吓得混忘了前一刻还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眼前人划清界限,孤行少这一挡一护,成功撼动了欧阳先前下的所有决心,此时满心满眼只剩他的伤势。 孤行少搂着欧阳半晌直不起腰来,又没有只言片语的应答,欧阳急得只能埋怨婢子:“不是都让你们退下了吗,怎么还下死手,没听见本主的命令吗!” 欧阳回手搂住孤行少,想试着将人先撑起来:“还能站得起来吗?” 这一句关切与前面的埋怨真是天壤之别的语气,如此的担心,欧阳心里并非没有他啊,还嘴硬地要划清界限要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孤行少有此认知,笑意却只能憋闷在胸臆里,盖因后背的伤并不是装出来的。 欧阳感到孤行少浑身战栗,还以为是疼痛的缘故,忍不住再上嘴埋怨道:“还不过来扶一把。” 四个婢子骇得脸色都白了,连忙上前搭手将孤行少扶住。 “少主,可,可有伤着?”婢子磕巴道。 她们奉命来接应少主,见这男人一路都钳制着少主,当然不能手下留情,可却怎么都没想到剑网最后被这男人引到了少主身边。 若是少主有个万一,她们引颈待戮都不够赎罪的。 欧阳被孤行少护得密不透风,能有什么事。 众人合力将孤行少撑起来,欧阳正瞥见他唇角来不及收束的上扬弧度,立时反应过来自己被他诓了。 “你这样执着到底是为哪般?”被诓了的人有些恼,当即松开了孤行少。 孤行少赶忙将欧阳拉住,几近憋屈道:“无用的人才会将媳妇儿弄丢,本座不是废物,当然不想满天下去找媳妇儿。” “谁是你媳妇儿!”欧阳竖目。 孤行少道:“本座喊得人尽皆知,世上便无人再敢娶你,你不就是本座的媳妇儿了吗?” 同无赖是不能讲道理的,况且是孤行少这种反复无常的无赖! 冷静下来的欧阳又迅速和孤行少划分界限:“父母之命而已,若是因此生了怨偶,还不若……” 见欧阳又要言及退婚一事,孤行少锁眉作痛,赶紧称伤:“嘶……本座有点头晕……” “你伤的是背。”欧阳无情戳破。 “血流得多。”孤行少道。 欧阳见他唇脸苍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最后只得宁可信其有。 “好了好了,先抬回去,治了伤再撵走。”欧阳不耐道。 “少主,带回去,不,不好……”婢子犹豫道,分舵怎可随便带外人去呢? 欧阳知道婢子担心什么,决定将孤行少带去时,就已经想好了退路:“没事儿,反正我们又不多做停留,转头我走了,也就撤了。” “可是少主,真……真的……”不能…… 婢子话未说完,欧阳便劫了话头:“本主说能就能,废什么话!啰嗦!” 婢子纵还有什么言语,也尽数浇灭在欧阳不大耐烦的气势里。 众人将孤行少架起来,孤行少口称伤重,可怜兮兮依在欧阳身边,欧阳心有不忍,只得随他去。 于是一路牵牵扯扯,到分舵时已是日近中天。 欧阳本以为是分舵主密切关注着王府动向,才能有暗卫及时接应到她,哪成想等七手八脚将孤行少扶进门,正正好撞上门口玉树临风的江沉剑。 欧阳怎么也没料到江沉剑竟然在此,惊得回头去看孤行少,后者果然面色沉黑,怒容上脸。 江沉剑的脸色自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比起前者来,欧阳显然更怵孤行少,当下直觉要遭,欧阳却全然没有应对之法,只能愕愣当场。 江沉剑率先讽刺道:“孤宫主需四个婢奴才扶得住,这是柔弱不能自理了?” 孤行少道:“你倒是一如既往的阴魂不散。” 欧阳纳闷极了,按理说两人没正经打过交道,孤行少说话一直夹枪带棒也就罢了,江沉剑惯常还是要揣着温润儒雅的架子的,怎得今次说话也刻薄起来? 欧阳这一纳闷,就没反应过来自己该居中打圆场的,于是看好戏的现世报立马就报应到她身上了。 “他怎么在这里?”孤江二人异口同声问道,声音一个比一个冷肃,面色一个比一个臭。 欧阳被问的得脑仁儿一蒙,下意识只想否认:“不,不知道……” 话一出口,欧阳自己都觉得毫无可信度。 孤江二人果是不信的,只冷睨着她,并不开口,想是要等她拿出番合理的解释来。 她能有什么解释,且不说她没料到孤行少不要命的追上来,就是江沉剑的现身也全不在她的绸缪之内。 江沉剑挡在门前,显然是不打算让孤行少进门的。 积于孤行少的威压,欧阳可没胆子敢对江沉剑说是孤行少自己舍命追来的;可同样面对江沉剑,她也没胆量公然带外人进入分舵——谁知道这厮回头会向母亲编排些什么关于她的乱七八糟的闲言碎语。 江沉剑见欧阳半晌憋不出句话来,也不忍真的为难欧阳,于是侧了半副身躯,让出一人宽的通道来,示意欧阳进去。 欧阳还道江沉剑难得上道,知道做人要留一线了,招呼着婢子就往院儿里去。 江沉剑无奈一笑,回身便将孤行少拦在了身后:“同行勿扰,孤宫主请回!” 孤行少眉峰上挑,约略打量了眼院内香风粉影的装潢,嗤道:“本座不经营皮肉生意。” 江沉剑哪儿想搭理他,示意左右直接关门就好。 “那个,他还有伤……”欧阳急道,自己与姚曼歆的恩怨当是一码归一码,孤行少怎么着也算是为护她受的伤,欧阳觉得自己做人还是不能没有良心。 “好歹,好歹看了伤再让他走。”欧阳道。 “他命硬,撑回去看也死不了。”江沉剑道。 “这和命硬有什么关系?”欧阳道,“别这么铁石心肠。” “铁石心肠?”江沉剑闻言愣了一愣,不信似的再确认道:“我?铁石心肠?” “啧,是不是你心里没点数?”欧阳没什么耐性,若不是孤行少这把柄在他手上,她至于看江沉剑的脸色吗? 江沉剑面上分明已见愠怒,却还是好脾气道:“他,无痕宫的宫主,你确定他是可以带进去的人吗?” “确定。”欧阳点头。 “欧阳!”江沉剑道。 “我是主子!”欧阳寸步不让。 “……”江沉剑。 用少主身份强压了江沉剑一头,欧阳面上虽不动声色,心底实则已乐开了花——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能胜江沉剑一茬儿,她都开心。 可是开心不过片刻,便教江沉剑一盆凉水泼得透心凉。 “既如此,那小师妹自去向师尊解释。”江沉剑轻叹一声,意味不明地睨了眼孤行少,率先入院。 欧阳的口舌之快逞得倒是酣畅淋漓,却忘了自己无疑是自荐把柄。 “喂,不准打小报告听见没!你要敢乱说,本姑娘就……” 江沉剑的身形顿了顿,头也不回道:“三旬不理人?好,就三旬!” 威胁地如此赤果果,江沉剑这厮,果然小人! “江沉剑,你敢!”欧阳顿足叫道。 江沉剑双手负背,已经徐徐走远。 铁石心肠!油盐不进!难怪能成为母亲的得意门生! “找间空房挪进去,找个大夫给他包扎一下,然后将人送回王府去。”欧阳指着最靠近院门的房舍示意婢子将孤行少带过去。 “你要去哪里?”孤行少抓住欧阳。 这女人倒是给他指了去处,可她眼尾却直瞟着江沉剑离去的方向! 个中猫腻,孤行少光想,都能无名火起! “还是先管好你自个儿!”欧阳道,撇出手臂来也打算遁了。 孤行少眸色一暗,甩开搀扶的婢奴,倾身去抓欧阳。 欧阳退开一步,眼见着指爪在前避无可避…… “骗子!”孤行少抻着僵直的手臂,绷着满脸怒意,竟一头栽到了地上。 “咚……” 光听听着地的声音欧阳都觉得脑仁儿生疼。 孤行少半晌没了动静。 欧阳目瞪口呆抬起眼来,这才发现原是小婢子点了孤行少穴道。 “就,点晕了?”欧阳道。 小婢子也似惊着了:“婢奴没有点昏睡穴。” “可能,可能是婢奴下手重了点。”小婢子战战兢兢道。 欧阳叹了口气,一点就晕,看来伤得果然不轻。 还是先请大夫要紧。 第160章 眼红的情人 (一) “少主,大公子的伤有婢奴们看着,少爷请您先过去一趟。” 堪堪将孤行少安置妥当,便有婢子来传话。 这江沉剑真是掐得一手好时机,怎不改行当算子去! 比起晕的死猪一般的孤行少,江沉剑这威胁来得可就实在多了,现下找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有要挟,她傻才会去! “让本姑娘去见他,他是有多大脸。”欧阳怼道。 这传话的婢子欧阳识得,墨池轩的管事加江沉剑的贴身丫头,有个墨锭原材料的名字,外出历练总说自己姓江,叫江松烟。跟谁不知道她心里打什么主意似的,阖庄上下的婢奴都是没有姓氏的,偏她还想翻身做主,不自量力。 江虽不是什么贵姓,却也是母亲的夫姓,山庄重建以来,母亲只赐过一次这个姓,给得就是江沉剑,还将他的地位抬得几可与她这个少庄主比肩,所以“江”字在莲峤的贵重,可见一斑。 琉璃素来讨厌这丫头,说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虽欧阳觉得这话还有些别的言外之音,但她素来护短,也不在乎这些,只是连带着也不喜欢这个江松烟就对了。 “少爷自然比不得少主金贵,但有些话回头若是在庄主面前说道起来,可就不知道谁的脸要长大一圈才好。”江松烟不卑不亢道。 果然讨厌之人必有其讨厌之处。 欧阳颦眉,讨厌的人,真是连说的话都尤其扎耳朵。 少主大人被刺激地不舒服,当然是不能放过作死的人的。 “啪!” 欧阳扬手一巴掌落在江松烟脸上,这一巴掌说实话没攒多大力气,小姑娘愣是立马就被扇歪了头,脸即刻肿胀起来。 啧,划痕体质的人就是这点小气,丁点教训就能肿胀起痕。 “你的脸先大了。”欧阳道。 “谢少主赏赐,松烟去回话了。” 江松烟虚势一拜,打的如一算盘立时被欧阳识破。 “站住,准备往哪儿博同情呢?”欧阳刻薄道。 “少爷还等着松烟的。”江松烟道。 “你找他没用,他若是心疼你,也不会任你由人欺负,你该再装得弱一点,找我母亲告状去,看她能不能看在你受委屈的份儿上赏你个姓氏。”欧阳嗤道。 江松烟憋红了一张俏脸,想她好歹也是一院管事,除去资历年长的几个姑姑,婢奴里她的地位已然不低。偏少主回回见她都明讽暗刺,只当她如上不得台面的猪狗一般。 “你如今尚且有些作用,本主留你,是期你用心为山庄办事,你若不识好歹,非来与本主找堵,本主不介意拿你儆你的主子。”欧阳道,顺便还能杀鸡儆猴。 “松烟的命,是少爷的,与少主的意愿,没什么关系。”江松烟道。 江松烟也是硬气,心里眼里从来只有她主子,旁人的话向来是当面应承背后撂挑子,可若是江沉剑一声令下,叫她以命交托都是在所不惜的。 欧阳就闹不明白了,若是旁人,江松烟也顶多是个爱答不理罢了,怎么面对她的时候,这小小婢奴却敢以下犯上,到底是谁给了她勇气的? 不过小婢奴的以下犯上也只停留在言语挑衅上,真要什么忤逆举动却也是没有,因此欧阳向来也只将这看作是吵架拌嘴。 就像家养的畜生,气极的时候也想一爪捏死,但往往看在相依相伴的情分上,最终也就怒目叱骂两句完事。 欧阳骂江松烟,不过是看着主人打狗——警告江沉剑。等逗毛了江松烟也就准备鸣金收兵。 “你的命是他的,他的命是本主的。”欧阳嗤笑道。 然后欧阳话音未落,原本该躺尸在床榻上的孤行少猛然起身,二话不说,将江松烟爪扣在手下。 “你你你你你……你不是晕了吗?”欧阳语结。 孤行少一脸迷蒙地转过脸来,剑眉紧锁,显见一副将昏未醒的状态。 “依稀听见你同奴婢吵架了……有什么值得废唇舌的,不听话,杀了就是!”孤行少道,言罢顿了顿,想起欧阳身无功法,接着道,“可需要本座代劳?” “要你添什么乱,”欧阳道,伸手去拉孤行少,奈何这厮的手臂有自己的一番考虑,欧阳越拉,反而越是把江松烟扣得死紧,“松手松手,没见我跟她闹着玩儿呢嘛,要你掺和什么事,你要是伤得不重,就早点回去。” “伤得不重?就要……早点回去?”孤行少疑惑道,呆愣愣了片刻,指爪一松放开了江松烟,转而扑向欧阳。 欧阳哪里招架地住他,赶忙唤来婢子将他拉开。 孤行少轻而易举被人架回榻上的时候,还不忘蹩着头望向欧阳卖惨:“欧阳,本座头晕……” 欧阳脸不受控制地抽了抽,蹦起来准备杀人害命的时候可没看出来哪里晕。 直叹孤行少装的一手好蒜,能根据需要,自如切换状态。 如此,欧阳已经认定孤行少是要靠耍无赖死缠烂打留下来。 她怎么可能答应。 “大夫还有多久到?”欧阳道。 “在路上了。”婢子答道。 “看好他,治了伤,直接抬走。”欧阳道,也不理会孤行少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喊头晕,带着江松烟从房里退了出去。 瞥了眼合上的房门,欧阳在心底默赞了赞孤行少的称职——将个伤患演得是十成十地像,这会子功夫,尽在干嚎,全没有追出来。 欧阳暗自舒了口气,转身见江松烟的目光颇有几分打量,厌烦感立马找了回来。 “你可以滚了,去告诉你主子,要是拿今日的事来做文章,本主讨不了好,他也休想摘干净。”欧阳恶狠狠威胁道。 “少主真无赖。”江松烟唾道。 “你再管不住嘴,本主立马送你去前庭接客。”欧阳恫吓道。 江松烟的脸色一时间阵红阵白,当真就不再顶撞欧阳了。 “婢奴告退。”江松烟匆匆伏拜过后,转身逃也似地跑了。 吓退了不怀好意的人,欧阳心知事情并没有就此打住。 欧阳决定找来管事舵主,还是商量转移比较靠谱。既然分舵已经暴露,自然是转移保险,江沉剑能想到防孤行少这个外人,欧阳自然也想得到。 只是当欧阳找来管事的时候,却发现江沉剑刚好也在着手处理转移。 于是虽极力回避,却还是不得不碰上。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江沉剑屏退众人,好整以暇望着欧阳:“请你不来,偏要不请自来,你这是什么爱好?” 原来找她不是要威胁她来着? 欧阳狐疑,觉得江沉剑怕是没有这么好心。 “你在挖什么坑让本姑娘跳?”欧阳防备地紧盯着江沉剑,仿佛光从他脸上就能看出点蛛丝马迹来似的。 江沉剑失笑:“楚楚,都是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能不能不要总记在心上人也是会变的好不好。” 小时候阴差阳错诓骗过她,连累她受了惩戒,于是十数年来,奸诈小人的标签就没从他身上扯下来过。 “狗改不了吃屎。”欧阳道。 “我就当不得一句好话吗?”江沉剑道,连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样的雅言都吝于给出,他的楚楚怎么就这样讨厌他呢? “你配吗?”欧阳直言,主仆两个一人扮以下犯上的红脸,一人唱浪子回头的白脸,谁上当谁傻子。 江沉剑神色暗了暗,可看见欧阳因为口舌占了上风而露出的窃笑,江沉剑又觉得即使做了笑料,只要欧阳开心,就好。 于是一扫方才的阴郁,也跟着笑道:“配不上就配不上,总有配得上的时候。” 这样都能找到台阶,欧阳心道江沉剑果然长了张好脸皮,够厚! 她自叹弗如! 两人打了会儿口水仗,哪怕知道了江沉剑确实是一番好意要帮她收拾烂摊子,欧阳也是放不下脸来说句软话的。 这种低头服软的事,江沉剑做起来却轻车熟路。 江沉剑道:“转移的事我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潭州现下在用的这一批,凡是在孤行少面前露过脸的都调去江南,没露过脸的也先蛰伏下来,我会从建康新调一批人过来……” “走牙行,人牙子买卖来的,比较不惹眼;若直接调的话,潭州城陡进一批生人,无痕宫定然要去摸底的。”欧阳正色道。 “那就太耽误功夫了。”江沉剑道。 “总比出师未捷的好。”欧阳道,人还没派上用场就被无痕宫摸底端了,那还不如直接撤走安全。 “……好。”江沉剑权衡之后,这才应允。 第161章 眼红的情人(二) 安排完分舵的去留,接下来就轮到欧阳了。 江沉剑道:“你怎么打算的?我听下头的人汇报,你让他们接应你,助你出王府?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江沉剑道。 “……琉璃……去了……” “去哪里了?”欧阳的话断断续续,江沉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有听漏什么。 欧阳红了眼,连江沉剑下意识都不相信会亡失琉璃,然却…… 见欧阳满眼悲愤,江沉剑脑海里蓦然闪现日前进城时与无痕宫的生死命君擦身而过的画面——无痕宫两个命君扶灵出城。 他当时还在想是无常四尊死了还是文武双判去了,才能动用命君扶灵的规格,诚然,当时他私心里最期望的其实是孤行少躺里边。 尽管欧阳深吸一口气来平复翻覆的情绪,出口的话仍然断断续续:“姚曼歆用银环王……琉璃就在我手上,没了……” 欧阳将双手摊在江沉剑面前,眼神似幻似痛,仿佛又回到了那时那刻:“我的腕还没来得及割,她就走了……” 欧阳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却并不妨碍江沉剑听明白: 姚曼歆用银环肯定不是为了对付琉璃,琉璃,是护主而亡。 姚曼歆视欧阳为眼中钉这个不奇怪,可是明目张胆杀人夺命却在人意料之外。 江沉剑怎么都想不到欧阳在平南王府的处境,竟然糟糕成这样…… 江沉剑将欧阳的双手包裹在指掌间,心疼地藏进袖子里:“都过去了,楚楚咱们不看了……” “没有,”欧阳摇头,在江沉剑的疑惑中接着道,“我答应过,要为她报仇……” 大仇尚未得报,怎么能说过去了呢? 江沉剑点头:“好,今夜,我便去平南王府,了结了姚曼歆。” 欧阳依旧摇头:“无论你是诓我也好,还是真欲为琉璃报仇也罢,这件事是我的,不许你作手。” 江沉剑仍然点头,是轻哄也是允诺:“好,是你的,我不插手。” 江沉剑牵过欧阳,眼中几经变化,终还是压下其中厚重的不舍。 “既要报仇,留在王府应该更好下手。”江沉剑道。 欧阳被江沉剑的建议谏地一噎,只得讪讪道:“还不是时候。” “?”江沉剑略一思量,便明白了欧阳的顾虑,“孤行少护着她?” 孤行少的能耐他是知道的,有心庇护姚曼歆的话,楚楚讨不到半点好。 呵,好你个孤行少! 欧阳点头。 一边是青梅竹马的心头好,一边是被迫成婚的陌生人,孤行少定然是要护他的心上人。 他的楚楚从来眉目飞扬张牙舞爪,不过二旬日,竟叫孤行少磨了棱角,损了骄傲。 明明有恨海汪洋,却生压着不去翻江。 江沉剑道:“那我引开他的人,你去报仇可好?” 心知江沉剑是一番好意,可对于只能空谈的欧阳而言,江沉剑越是热心,欧阳反越觉得难堪。 “都说了,不要你管,听不明白吗?”欧阳恼羞地甩开江沉剑。 一而再被拒绝,但凡有点血性的也该罢手不管了。 可江沉剑是懂欧阳的,见她一味推搪严词拒绝,反而让他悟出了些死鸭子嘴硬的个中原由——实力悬殊。 江沉剑叹息:“好好,我不管了,我把松烟给你,你带回王府去,你做什么她都不过问,她只护你周全可好?” 江松烟也是暗卫出身,身手不在琅环之下,更出彩的是她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制毒解毒的功夫。 姚曼歆能养出银环王,可见也是用毒高手,欧阳身边不能没个守护。 “你就不怕我欺负死她?”欧阳道。 “你不会的!”江沉剑笃定,“她是来保护你,又不是给你添堵,我们楚楚这点是非观还是有的。” 欧阳道:“派她能顶什么用,不如你扮个女装随我去得了。与其赌她给不给我添堵,不如赌你不会见死不救。” 江沉剑默了默,觉得欧阳的提议虽荒唐却最保险。 当然是保欧阳的险。 江沉剑郑重其事点头:“那好,姑且牺牲一把,毕竟松烟在孤行少手底下也讨不了好。” 答应得这样干脆,江沉剑的头壳又坏掉了吗? 欧阳瞠着眸子不可置信地瞪着江沉剑,他难道没听出话里的讽刺吗? “你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欧阳寻隙悄悄退了一步,“这都能答应?” 现下江沉剑便是略一回想蟒谷种种,仍觉心惊胆战。 如此,更不放心再将欧阳放回孤行少身边。 “还不是担心你再吃亏,小没良心的,不感激涕零反倒打一耙,不识好人心。”江沉剑无奈笑道。 “平南王府可不只一个孤行少,陆凛门神一般杵在孤行少身边,哪怕是你来,也不见得能以一敌二。”欧阳道。 “这么看不起人?”江沉剑失笑。 欧阳道:“所以本姑娘是不打算回去了,你也省省,甭瞎操心了。” “我亲自保护你,也不回去?”没料到欧阳去意坚决,那事情就难办了。 “不回。”欧阳道。 江沉剑道:“你一开始找人里应外合攻进王府救你,就打算临阵脱逃了是?” “说那么难听,什么叫临阵脱逃,本姑娘是要保存有生力量。”欧阳白眼。 江沉剑才不和欧阳瞎掰扯,只道:“分舵主将你的计划上报师尊的时候被我拦了下来,师尊一心等着你换婚能带回沧海月明,你却在最后关头悔婚,婚事若是因你而告吹,你想过师尊的反应没有?” 合着江沉剑出现在潭州并非巧合,感情这是颠颠儿来敦促她了。 “趁着现在还有余地,咱们从长计议,不许冲动。”江沉剑一语定论。 没人比他更迫切地希望欧阳与孤行少再无往来,可是师尊的任务摆在面前,完不成,他们谁也讨不了好。 “若是有其他办法可以拿回沧海月明,你是不是也觉得不一定非要换婚?”欧阳道。 “什么办法?” “东西的下落我已经知晓了,恰巧我还知道那地方守卫不甚森严,就我这手脚,偷摸取个来回,应该不成问题。”欧阳匿笑一声。 如此重要的东西会不妥善收藏、郑重看护? 江沉剑不信欧阳的说辞,觉得欧阳仍有所推诿,于是质问道:“你是不是担心重返王府再遭姚曼歆迫害?” 欧阳一愣,诚然江沉剑说得是事实,但这和沧海月明似乎没什么关系了啊。 “楚楚,遇到危险的时候,与其被动躲避,不如主动出击。”江沉剑语重心长道。 出击? 出什么击? 她现在有这个能力吗? 再说眼下也绝不是反击的时候,孤行少护眼珠子似的护着姚曼歆,她就是靠近姚曼歆都不可能。 况且,孤行少带人围守着姚曼歆的安危,她才有机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无阻无拦去取沧海月明啊。 第162章 眼红的情人(三) 本打算给孤行少治了伤,就将人轰回去的。 不料大夫说他失血过多,不易挪动,加之人晕了醒醒了晕,反反复复,欧阳就实在没脸再撵人了。 孤行少这伤一连养了好几日,欧阳本还想哪怕平南王府能稍微找他一找,她也好有理由将之打包抬回去,不至于每每一提送他回去就头痛脑热要死不活的。 可平南王府愣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欧阳见孤行少借着疗伤的借口,像是真要在这烟花之地同自己长住下来。 欧阳很是头疼,这样处着,她还怎么脱身去无痕宫顺沧海月明? “去问问大夫什么时候能把孤行少治好,老是摆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欧阳道。 婢子却道:“应该好了。” “不是反复晕着吗?”欧阳诧异。 “没有啊,今早送膳时,大公子还吩咐婢奴给他找把剑,说要松松筋骨。”婢子道。 “刚才躺在床上他明明说头昏脑涨胸闷气短兼四肢乏力,对?”欧阳道。 婢子点头。 “你确定他早上给你说的不是玩笑话?”欧阳问。 “大公子近日气沉力稳,面色红润,确实是身体大好的迹象。”婢子道。 婢子看到的和她看到的俨然天壤,欧阳惊疑之下想到了关键。 “大夫不也说他还需卧床,不易挪动吗?”欧阳道。 “是松烟姐姐说少主每日都去探视,让大夫好好关照孤公子,婢奴想,大夫大概是觉得孤公子贵重,没治好前不敢随意回话,所以才说孤公子尚未伤愈。”婢子道。 “不是,我去探视和关照他有什么关系?”欧阳被婢子这番说辞,生激出些愠恼来。 见欧阳转瞬变了脸色,婢子不知怎么就得罪了主子,可主子问话又不得不答,于是结巴道:“松烟、姐姐说,少主殷切关注,大概是关心孤公子,想,想孤公子留下来……” “我想他留下来?你们哪只眼睛看出我想他留下来?”欧阳气极反笑,嗓音不自觉往上拔了拔,平添了几分薄怒。 婢子双腿一软,噗通跪下:“少主息怒,少主恕罪。” 欧阳头疼得压了压额角——这个江松烟,还真是喜欢和她唱反调。 “起来起来,请什么罪,”欧阳道,“去把江松烟给我叫来。” “是……” “回来……”欧阳豁然站起来,一面往外走,一面自言自语,“江松烟没胆子做我的主,定然是江沉剑授意的……都警告他不许多管闲事,他竟敢暗度陈仓……” 婢子缩了缩脖子,看样子少主和大少爷又要闹起来了,她十分不想跟去…… 主子打架,婢奴遭殃…… “江沉剑,你给我出来!”欧阳嚷嚷着往江沉剑屋里闯。 沿路的婢奴一瞅欧阳这架势,自觉往角落里退去,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欧阳踹开房门,也不待看清门后是谁,破口便道:“本姑娘说什么你没听清是不是,谁给你的胆子,敢来做本姑娘的主!” 欧阳一口气骂完,这才看清面前躬身叩拜的是一妙龄姑娘。 欧阳噎了噎,自觉骂错了人,梗着脖子没好气道:“本主骂人,你凑上来做什么?” “松烟在为少主开门。”江松烟抬起脸来,神情毕恭毕敬。 “装模作样,”欧阳翻了个白眼,呸道,“叫江沉剑出来。” “开个门也能惹少主不快,还不向少主请罪。”江沉剑冷着脸从屏风后转出来。 江松烟红了眼眶,看看欧阳又看看江沉剑,见后者完全没有为她说话的打算,咬着嘴唇好半晌才不情不愿道:“松烟不懂事触怒了少主,请少主责罚。” 欧阳瞪着江沉剑,她来找谁算账,目标可明显着呢! 见欧阳不说话,江沉剑提点道:“还不谢过少主不罚之恩!” “谢少主不杀之恩。”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明为请罪,却又挤在欧阳开口前借她的态度脱了罪。 瞄了眼江松烟匆匆退下的身影,欧阳讽笑道:“你们倒是配合默契,你要护她便护,不必与我做戏。” 原本还阴郁的神色在面对欧阳的时候却能转瞬春风化雨。 江沉剑笑着解释道:“我并不护她,是不希望你得个暴虐的名声。” “你若是可以不狗拿耗子,本姑娘这脾气向来是好的。”欧阳道。 被骂狗的江沉剑也不恼,依旧笑着牵过欧阳,将人带到桌边,递上一盏清茶:“先润润嗓子,一路喊过来,一会儿该疼了。” 欧阳牛饮一盏,指着江沉剑继续质问:“我都说了我不会回去了,你不要以为硬把孤行少留下来就能有什么作用,我一会儿就去撵人!我做的决定,你别想改变!” 江沉剑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是谁一意孤行留他下来养伤的,楚楚你还记得吗?” “?”欧阳一时没明白过来,江沉剑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楚楚是你,是你要留下他,为了留下他,还说我铁石心肠。”江沉剑浅笑一声,个中酸涩让语调有些难以持重。 欧阳向来不在乎江沉剑,所以这微妙的情绪,自然更没有留心。 “你怎么还说是我硬留他呢?”江沉剑道,“废了这处分舵,我尚且没想好怎么向师尊解释,你就来倒打一耙,哎,算了,还是你自去如实告知师尊。” 如实告诉母亲,那不是明摆着一顿惩戒吗? 江沉剑这是在暗示他为她收拾烂摊子的良苦用心?还是在威胁她若不履行婚约便将一切捅破? 欧阳一时有点拿不定江沉剑那话里的用意。 “不是你的主意?那为什么江松烟暗示大夫谎报伤情?孤行少明明能走能蹦了,还装得伤重难行,更蹊跷的是上到大夫下到婢奴,竟像是买通了似的,齐齐陪着孤行少演戏给我看!”欧阳道。 江沉剑的脸色一变,一声感叹语焉不详:“是我大意了。” “什么意思?”欧阳问。 “楚楚不想孤行少继续留在这里了是不是?”江沉剑问。 “嗯。” “交给我,我来处理。”江沉剑道。 “什么意思,你要处理什么?” “一直以来忽略了些事情,给楚楚带来困扰了,”江沉剑道,“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神神叨叨的,你在说什么?”欧阳道。 “没什么,一会儿就去撵走孤行少,好不好?”江沉剑道,说到撵走孤行少的时候,欧阳明显感觉到他情绪有些昂扬。 “要你多管闲事!不准插手!”欧阳再次恶狠狠警告道。 江沉剑明显是有什么瞒着她,欧阳瞥了眼不知在开心个什么劲儿的江沉剑,觉得等撵走了孤行少,一定要找个机会弄清楚江沉剑瞒着的秘密,万一这厮没安好心,在给她挖坑呢…… 第163章 眼红的情人(四) “松烟,我不知道你原来除了以下犯上,竟然还假传命令呢!” 漆黑的暗室里,一灯如豆。 昏黄的灯晕照见的不过巴掌大的冷硬石板,板面上放着一双交握的手掌,指骨修长,甲圆如贝。 “松烟没有。” “留下孤行少的话是谁传的?”整齐的贝甲在石板上敲了敲,叮吟一声,似珠玉在盘。 “不知道。” “呵!”“叮吟叮吟……” “啊……”松烟的惨叫从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里炸裂开来。 “你说谎。”贝甲叮叮地敲在石板上,逐渐形成有规律的叩击声,如断续的箜篌,接着一段不知名的小调。 “我说过,主是主,奴是奴,要认清自己的本分,你怎么就逾矩了呢?” “松烟时时以少爷为榜样,不过是想成为少爷您这样儿的人,想可以与少爷一……” “我也是奴!”扣动的贝甲一顿,随着指掌成拳的姿势,被握在了掌心。 江沉剑从石桌后站了起来,端起石板上的油灯走向江松烟。 黑暗阴翳的暗影里,江松烟蜷在墙角,一手爪扣着地面铁索借力,一手紧攥着借力的手臂,躬伏的背脊驼佝着阵阵激颤,面上苦痛非常,红白交替。 “你不是以我为榜样,你是以少主为榜样。”江沉剑道。 “不,松烟没有。”江松烟惊慌的否认道。 “你以少主的名义误导众人,你很聪明,利用自己管事婢奴的身份,只需四两拨千斤点到即止,下面的小婢子们自动就能揣摩出你想要的效果来。” “松,松烟没有。”江松烟结巴道。 本来这就是没有证据的事,她没有明说,连暗示都不算,她当时想得很明白,哪怕是有婢奴走漏了风声,她也可以驳是以讹传讹,左右没有证据,谁也不能怎样她。 可是少爷压根不过问证词证据,他说她是误导,她就是误导,他说她假传命令,她就是假传命令。 “少爷您冤枉婢奴了,婢奴真的没有。”江松烟咬紧话头,心里知道,若是认,便就死。 江沉剑不听任何辩解,只认定自己认定的。松烟不承认没关系,他说是就是。 “这一旬的白?蛊暂扣,算是对你的惩戒,下次再敢逾矩,你就自回旒缨剑阁。”江沉剑道。 江松烟脸上血色霎时退了个干净,没有白?蛊做饲,她手臂上的食血蛊能折腾掉她半条命。 可是比起被少爷退回旒缨剑阁,她宁愿舍弃这半条命! “少爷饶命啊,松烟真的没有假传少主的命令,松烟一直努力想与少爷并肩,怎么可能自断前程……” “看来下一旬的白?蛊你也不想要了。”江沉剑漠然打断江松烟的剖白。 “……”江松烟的话戛然而止,愣愣望着江沉剑,眼中翻覆的爱意未带煮沸便教求生的本能扑灭。 “这暗室,我希望你不会再进来了。”江沉剑将油灯放在江松烟那只食血蛊蠢蠢欲动的手臂边,转身离去。 江松烟突然豁出一切气喊道:“少爷,是因为今次松烟坏了少主的事才惩罚婢奴的,还是因为松烟假传命令?” 江沉剑脚下一顿,英挺的眉蹙了起来。 “少爷说主是主奴是奴,您是松烟的主,松烟爱慕您,您说是以下犯上;那少主呢?她是您的主,您就不是以下犯上了吗?” “看来你还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了……”江沉剑道。 松烟继续说道:“您的以下犯上可以为少主多番筹谋,为何松烟的以下犯上就必须割舍?您的筹谋是对的,松烟的却成了‘假传命令’,要受惩戒? 少爷,松烟真的是假传命令了吗?松烟自认没有啊——少爷想少主履行婚约,松烟是在帮少爷留下孤行少给少主培养感情啊。 少爷也是想少主能早点礼回圣物的不是吗? ……” 松烟一口气说得有点多,伏在地上喘了喘,又接着道:“不过既然少爷认定松烟错,那,松烟认错……可松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错,松烟的就是错,少爷的就可以不是了?您说您是奴,松烟也是奴,为什么我们就不一样?” “我不会害少主,不会枉顾她的意愿一意孤行,”江沉剑道,“而你,也不可以。” “所以,松烟也不应该枉顾少主的意愿是吗?”江松烟喃喃,怎么不一样呢? “这是奴的本分。”江沉剑道。 江松烟摇头:“少爷爱慕少主,所以事事以少主的意愿为首;松烟爱慕少爷,也理应以少爷的意愿为首啊,为什么还要照顾少主的意愿?这是什么道理?” “冥顽不灵,好好反省反省!”江沉剑拔腿离开。 这一次,是真的走了,厚重的石门“嚯啦啦”地打开又“嚯啦啦”地关上,半尺厚的石壁也挡不住门后传来的好奇。 “你在里面做什么?去了这么久?” “没什么,走。” “不要,我得进去看看,指不定你在捣鼓什么祸害我的玩意儿。” “是祸害了你的,不过不是捣鼓,是料理,以后就不会阻碍到你了。” “傻子才信,开门,让我进去。” “楚楚乖,里面黑漆漆的,你进去也看不见,我们现在去撵人好不?” “少转移话题,赶紧开门。” “这门打开很需要把力气,你等我缓缓,我们先去把孤行少撵了,回来差不多就有力气开门了。” “你哄鬼呢?本姑娘已经不是三岁娃娃了。” “嗯嗯,你十三都过了……” 一个娇蛮任性,一个温柔哄弄…… 人声渐远,虽不依不饶,却还是在不知不觉间跟着人走了…… 这就是默契! 江松烟一直羡慕嫉妒的默契。 山庄众人都说少主与少爷青梅竹马,一个爱闹,一个爱宠,又是郎才女貌的登对,都猜庄主提少爷的身份是不是等着要将少主下嫁。 可是没人看到江松烟,从山庄的粗使杂役一路爬到一院管事,同样也陪着少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 主是主、奴是奴。 她是奴,他也是奴,她以为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们才门当户对。 可事实上,心比天高的人不止她一个—— 少主原来早有了良配,她以为,如此少爷总该看看她了,然而不存在的,哪怕无缘,他的温柔,也都要留给少主…… 豆苗般的灯穗晃了晃,烧干了最后一点灯油,婆娑摇摆着灭了下去。 手臂里的食血蛊没了光照压制,复又闹腾起来,血管附近的皮肉痉挛地缩做一团,江松烟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因,心底决堤,早疼得四肢麻木…… 第164章 眼红的情人(五) 江松烟领完罚出来的时候,夜色都要降下来了,小婢子战战兢兢给她开了门就赶紧溜了。 江松烟抱着疼痛之后发虚的胳膊去找江沉剑复命,拖着孱弱的身体几乎将后院儿走了个遍,最后竟在婢子的通铺偏房外找着人。 灯火通明的偏房门窗大开着,江沉剑负手站在门外,一双拳头捏地青筋毕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江松烟躲在离江沉剑不远的大柳树后,顺着江沉剑的视线,看向偏房。 身后多了一丝呼吸江沉剑也没有发现,一双寒星目紧胶着屋内榻上纠结一团的二人。 欧阳手里端里碗药,还侧身去为孤行少拉靠枕。 孤行少蹙着眉头,无病呻吟地哀哀叫唤着,翻来覆去都是些“头晕”“难受”的词儿,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装的。 奈何欧阳愣是分辨不出真假来,一听孤行少叫唤,殷勤的又是喂药又是哄弄的关切着,忙前忙后婢奴似的伺候着。 江松烟看着江沉剑,深知此刻他是什么心情,而自己却也只能暗暗心疼。 他们这对主仆,还真是一脉相承的同病相怜——可怜。 “少爷,松烟来复命了。”江松烟上前,躬身拜道。 江沉剑握拳的手骤然一松,像是被惊着一般,良久才道:“罚完了?” 那语气,听起来惊诧极了。 “三个时辰,足数。”江松烟道。 都三个时辰了啊? 江沉剑望着偏房里的人,都三个时辰了啊! 孤行少,真是好手段! 江松烟见江沉剑不说话,大着胆子道:“少爷,咱们走……” “……”江沉剑无动于衷。 “看样子少主是真在意孤公子,少爷何必还守在这儿……”江松烟心疼道。 “滚。”江沉剑咬紧牙关低叱。 这声低咆压在喉间,从鼻腔里迸溅出来,斥进江松烟耳畔时平地惊雷一般震撼。 “少爷……” 江沉剑的“滚”震蒙了江松烟,同时也震醒了欧阳。 欧阳维持着喂药的姿势与孤行少同看出去,黄昏的院落里,江沉剑分明沉肃隐怒的脸,在看到欧阳的张望时,转瞬拉开一抹笑色。 这笑惊得欧阳浑身一哆嗦,赶忙撤回手,对江沉剑喊道:“马,马上就好,他喝了药,就,就能走了……” 江沉剑何尝不知这是推托之词,欧阳对孤行少下不了狠心。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孤行少会装,也放得下身份来装。 江沉剑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欧阳不打紧。 江沉剑已经这样强颜欢笑、隐忍退让了,可是孤行少偏是蹬鼻子上脸,自己痛叫了声,然后从榻上往下滚。 “你,你又怎么了?”欧阳手忙脚乱回头去扶。 孤行少蹙着眉苦着脸顺势搂住欧阳,哀怨道:“你同旁人眉来眼去,本座看了,不舒服得厉害……” “你不舒服的地方怎得这样多,你都不舒服多少次了!”欧阳又好气又好笑,却还不忘将孤行少扶回榻上。 “欧阳,你一辜负本座,本座就不舒服。”孤行少阴险道,斜眼瞟着门外的江沉剑,后者果然一张臭脸。 欧阳软语哄了几句什么,江松烟没听得很清楚,只是看孤行少一副小人得志耀武扬威的表情,也知道,那定不是少爷想听的话。 “少爷,走……”江松烟苦口相劝,“孤公子这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只要他装一日,少主信一日,那便一日都不会好。少爷何苦守在这里,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连你都看出来了,”江沉剑挑眉,看得久了,他以为,自己都产生了只有他看穿孤行少把戏的错觉,“楚楚却看不透。” 方才得了叱责,江松烟不敢再说欧阳在意孤行少这种话,只得投其所好道:“少主单纯,没经过什么人事,自然会被孤公子骗着。” 江沉剑自欺欺人道:“那我更不能走,我得守着她。” “少爷您越守着,孤公子便越会折腾少主;咱们走开一会儿,或许会有另一番光景。”江松烟道。 “你这是什么道理?” “孤公子每每说话后总往咱们这处瞅,显见是做给您看的,他这是在刺激您,您不再这儿了,他自然没有刺激的对象,也就不会再折腾少主了。”江松烟道。 江沉剑略一思忱,觉得江松烟说得还有点道理,成拳的手松了紧、紧了松,最终决定走远些看看。 有感门外少了那道逼人的压仄感,欧阳小心翼翼回头打量了一眼,果没再看到江沉剑,这才一口气从胸臆中纾解出来,觉得周身松快了不少。 欧阳拿不准江沉剑是否当真不再插手联姻的事,虽然嘴上答应她撵孤行少,却监视一般在后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想着万一江沉剑来个佛口蛇心,转身就给母亲打小报告,她就真吃不完兜着走了。 保险起见,在江沉剑面前,她还是要“惯着”些孤行少的,不好做得太绝情。 免得万一日后顺取圣物有失,又被江沉剑翻出是她搅黄了婚事,那她才真是罪行难赦。 “一个江沉剑而已,至于你吓得一身冷汗吗?”孤行少靠回靠枕上,接过欧阳手里的药碗,阴阳怪气道。 “你懂什么……”欧阳快嘴回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孤行少的变化,“你这会儿又舒服了?” “舒服了。”孤行少点头,也不要人喂了,自己就把药喝了个精光。 没有碍眼的江沉剑,他当真是舒坦不少。 “你就装,”以为她不知道似的,“现在人也没守着了,你可以走了?” “本座确实不舒服,”孤行少坐正,一字一句道,“特别是你辜负本座的时候。” “又来了,”欧阳扶额,“你这大戏到底要做给谁看?!” “不做给谁看,本座说得是事实。”孤行少道。 “罢了罢了,你赶紧收拾收拾,我让婢子送你出去。”欧阳接过药碗,站起来就要去叫人。 “走不了,脚疼。”孤行少故技重施。 “本姑娘知道你都是装的,甭废这力气了,我是不会上当的。”欧阳不耐道。 孤行少愣了愣,微有诧异:“本座以为你早知道了呢……” 第165章 眼红的情人(六) “我是今早知道的。”欧阳点头。 孤行少闻言,脸色变了又变,好半晌才道:“所以,你是一知道,就立马来赶本座了?” “那不然呢?”还留你过年不成! “就这么讨厌本座?”孤行少自嘲道。 欧阳不置可否。 孤行少不着痕迹地朝院子里望了望,别有深意问道:“还是说,因为和他比起来,所以才厌恶本座……” “啊?”欧阳被问得云里雾里,没弄得很明白。 不待欧阳反应,孤行少已经跃身而起,抽身掠了出去。 他这动作突兀极了,欧阳不知道孤行少意欲何为,赶紧追了过去。 孤行少身形快,等欧阳赶到时,扶风的柳树下,他已经与人斗做了一团。 两人拳脚来往,招无虚发,式式都带出筋骨皮肉近身搏击的闷响。 欧阳看得心惊,数息之间,两人已过了一个来回,白烟黑影纠缠,战得难舍难分。 那一抹白烟云雾一般涤荡,莫测的身形转瞬已是数个变换,这轻盈迅捷,便是孤行少,一时半刻也跟不大上。 这样的身形,除了江沉剑还能有谁! 纵观江湖,除了莲峤嫡系的掠影拂烟步,再没有比之更潇洒飘逸、莫测敏捷的轻功了。 没想到江沉剑非但没走,反是找了这处遮挡,偷偷窥伺着她! 欧阳气得牙痒,一个两个,是专程来克她的吗? 一尊是费尽心机都送不走的佛,还有一只是猝不及防阴测窥伺的鬼。 没一个好对付! 她是什么运气才能同时两个都遇着! “要打滚出去打!”欧阳沤了一肚子火气,扯着嗓子喊道。 奈何剑拔弩张打得酣畅淋漓的二人哪里能分得出半丝心绪来搭理旁的。 欧阳的话,也就随着声声击打与闷哼,通通散进了风里。 “……”欧阳。 欧阳觑着眼打量着正战的酣畅淋漓的两人,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正该是她的机会——此时若走,神不知鬼不觉,等他们一场打完,她早溜出潭州了! 嘿嘿,最好二人还能打个两败俱伤,一时半会就更没精力来找她的茬了…… 欧阳心底一顿仰天大笑,面上却仍然做出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好显得她接下来的所有行动,都是被人气的。 欧阳跺了跺脚,转身待走,斜刺里突然扑出来一条暗影,“噗通”跪倒在欧阳脚边。 “少主,您劝劝少爷,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他们二人便是斗功法,也好过这样搏击啊。”江松烟匍匐在地,纤瘦的背脊微微颤动。 这江松烟不愧是江沉剑的人啊,这时候跳出来拦她! 欧阳伸手将她的脸勾起来,小脸儿上可怜见的两行清泪格外楚楚动人。 “你身手怕是比本主好,你去劝,不是更有用吗?”欧阳冷声,开什么玩笑,她去劝,她这三脚猫都算不上的功夫闯进去,指不定是谁先被一拳夯死。 江松烟似是也想到欧阳的怀疑,立马摇头:“婢奴没有要害少主的意思,那二位心里都挂着您,定然不会伤着您的。” “挂着我?”欧阳反问,见江松烟点头如捣蒜,怪异一笑接着道,“怕不是都挂着我死!” “少主,少主,求您了,他们真的不能这样打下去,”江松烟一急,眼泪儿又下来了,“婢奴才受了罚,此时内劲提不出半分,不然怎敢劳驾少主,求您了少主,少爷真不能这样打下去呀……” 欧阳定定望着江松烟,她的哀哀恳求都为着她主子,这本无可厚非无有争议,只不知为何,欧阳隐约觉得,她的哀求,不像只是为了个“主子”这么简单。 “你……” “求您了少主。”江松烟一头磕在地板上,见欧阳无动于衷,连着又磕了好几个。 欧阳被磕得心慌,赶忙伸手将人扶住。 莲峤欧阳家是鲜卑族后裔,这种汉人的跪拜礼,莲峤是不用的。 江松烟自小长在莲峤,不该不知道求少主该是什么礼。 能急得忘了礼数,江松烟、江沉剑…… 欧阳恍然大悟,回头看了看都打到树梢上去的两人,再瞥了眼梨花带雨的江松烟,终还是心头一软。 但心软归心软,她不会真给自己找麻烦。 “喂,你们两别打了,再打下去有小姑娘要哭死了。”欧阳懒懒道。 “……”江松烟。 “你看,本主劝不了,”欧阳无奈地耸耸肩,将人扶了起来,“等他们打累也就不打了,他们也不是傻子,不会真的不要命。” 江沉剑的修为以及孤行少的能力,欧阳是知道的,谁也不能完全奈何谁,没什么可担心的。 江松烟摇头,哽咽道:“少爷,会拼命的……” “他又不傻,别担心,”欧阳安慰道,转身装模作样邀请江松烟,“你不若同本主去吃两盏酒等着他们打完,如何?” 既看出了江松烟与江沉剑的瓜葛,便知晓江松烟此时断不会弃江沉剑而去,欧阳这一问,不过此地无银罢了。 果然,江松烟摇头拒绝,知道少主真的铁石心肠,也不再求,哀哀守到柳树下去了,像是江沉剑若从树上掉下来,她伸手就能接住一般。 欧阳哂笑一声,转身便朝院门口挪。 她不敢跑得太快,怕自己的举动太明显,反而引了打斗的二人注目。于是架着身段,散步一般晃到门口。 “开门。”欧阳道。 守门的小童看孤江二人斗的正起劲,一时没注意是欧阳过来了,神都没有回,就问道:“姐姐要去哪里,少爷吩咐了,这几日谁也不能任意出入。” “你看清楚,本主是不是这个‘谁’!”欧阳压着笑意,端出少主的气势来,仰着下颌目中无人道。 小童回神一见是欧阳,骇得面色尽退,却还恪尽职守:“少,少主,少主您要去哪儿啊?少爷……” “啰嗦什么,开门,本主出去透透气。”欧阳道。 少主的路不敢拦也不好拦,小童眼儿一转,机灵极了:“那,那小的叫两个姐姐陪您?” “去叫。”欧阳点头。 小童点头哈腰跑开了。 欧阳赶紧动手卸了门栓,出了门,运了轻功,外头这些四通八达的羊肠巷,须臾就能遮掩她的踪迹。 第166章 眼红的情人(七) 趁着孤江二人大打出手,欧阳一口气蹿了三四条小巷。 夜色已降,却正是此间热闹的开始,欧阳小心避过眼前醉醺醺的急色鬼,估摸着再串两条巷当是能到江边了。 这个点,城门定然是落锁了,要出城,欧阳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便是借小秦淮上顺江出城的画舫的东风。 潭州城的声色之地俱在江边,人称小秦淮。 靠江有个好耍事,夤夜雾起,各家画舫泊江夜游,别有一番野趣。 潭州是藩王王城,城中颇有些贵族,有时候画舫泊得远,哪怕是泊出城,也没有城卫过问的。 欧阳盘算着凭自己的本事,蹭一条画舫简直轻而易举,再加上她的巧舌如簧,还怕不能哄着人带她出城? 如是想着,欧阳脚下不由再快了些,指不定还能趁机学习学习同行的经营手段…… “小娘子匆匆而来,是不是来迎老爷的啊。” 醉醺醺的糟老头子左手明明搂着个妖娆姑娘,右手却毫不耽搁向欧阳抱来。 欧阳险与来人撞个满怀,酒气袭来时,机敏地脚跟一转,向后躲去。 同行的经营手段如何欧阳是来不及见识了,她回身躲避的时候,正撞进一堵坚实的胸膛里。 头顶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哼得欧阳周身一僵,炸裂的恐惧从脚心迅速蹿遍周身。 “人家的姑娘知道守在树下哭,本座的媳妇儿倒好,转身就跑。”孤行少顺势将欧阳抓回怀里,侧身一脚,将醉得人事不分的糟老头子连同他搂着的妖娆姑娘踢到了墙角。 还有什么点儿比现在更背? 她自认溜得悄无声息,并不显眼,他与江沉剑打斗正是酣畅淋漓的时候,他是脑后长眼睛不成? 况且她都跑了这么远了,一回身还能与之撞上,那绝不能说明孤行少速度有多快。 欧阳压根儿不敢想,这厮是什么时候跟来的…… 欧阳被孤行少的怒意震慑着,抖着唇捋直了舌头狡辩道:“哪里哪里,你看你们这不就不打了么……” “来人啊……杀人啦……” 毫不理会墙角哀哀叫唤人来的糟老头子,孤行少拉着欧阳闪身掠到条无人的巷子里。 确定周遭没有闲杂人等了,孤行少压着怒气道:“好容易趁没人顾得上你,你就往这种地方跑?” 欧阳吞了口唾沫,什么叫往这种地方跑,你在这地方死皮赖脸养伤养了好几天,难道今天才发现这地方是“这种”地方吗? 不过欧阳万没有胆子将心底腹诽吐口,于是腆着脸道:“这不是找不着方向,迷路了嘛……” “那你想去哪里?”孤行少道。 想去无痕宫!欧阳心道。 还不待欧阳瞎编,孤行少便一声冷笑:“呵,果然是对他余情未了,见本座要将他打死了,故意声东击西吗?” “?”欧阳赶紧扭头一看,可这隔着七拐八绕好几条巷,也看不见江沉剑的状况,“他差你这么多?” 孤行少听罢竟漏出个颇为得意的笑,随之又蔑视道:“心疼了?这种没用的男人到底哪里好?” 欧阳没想到江沉剑竟然败在他手下,如此要再甩开他,都找不到趁手的搭档了。 欧阳此时满脑子都是怨怪懊恼,也没细想孤行少的话,随口便答:“哪里都比你好。” 孤行少笑意僵了僵,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是对他余情未了!看着本座下狠手,你竟然能转身就跑,没心没肺的女人。” 被误会的欧阳也来了性子,张口就驳:“那不然我做什么,留下来,同江松烟一道,在树下接着你们?我接得住吗……” “本座都要怀疑,你一而再再而三逃离本座,是不是真的为了要和姓江的双宿双飞。”孤行少道。 “左右与你是没有关系的。”欧阳道。 孤行少一噎,不得不承认,欧阳说的话,该死的对。 左右她的想法,和他没有半点关系,她除了一门心思逃婚的时候,任何时候想不到他。 孤行少深知现下不是逼迫欧阳的时候,她身后有江沉剑这条路,一逼,她只会跑得更远。 孤行少忍了又忍,好容易平息了怒气,苦口婆心道:“江沉剑既能狠心抛弃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况且他身边还有个同进同出的丫头,你与其期望同他重修旧好,不如认清现实,嫁与本座!自少,本座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去以色侍人。” “你到底清楚这是哪儿吗?”欧阳提醒道,“小秦淮,皮肉巷,你将我从这种地方带出去,凭平南王府遍地耳目,难道老王妃还允这门亲事?” 孤行少却道:“你原在暗香绮罗殿的时候,我母妃也没嫌弃过。” “那不一样,我的暗香绮罗是……”是什么? 不过是比小秦淮略略高级一点,同样都是声色场。 欧阳也知怎么说都打脸,却总想狡言砌词一番。 孤行少也不真想听完欧阳的狡辩措辞,这女人心里怵着什么,他清楚。 “若你实在担心曼歆作手,本座的贺兰山,正缺位宫主夫人。” 出来这么久,他想了好几日,觉得根结还是在曼歆身上,要把人哄回来,大概得找个没有曼歆的所在。 “?”贺兰山? 沧海月明! 欧阳一怔,这哪儿行,此时万不能将孤行少引回去,不然她怎么能把东西顺得出来? 见欧阳没有说话,孤行少接着道:“这个时节无痕宫除了文武判官,也没什么别的闲人;况且此时回山,正是霜期,若无本座解开禁制,谁也进不来无痕宫。” 无痕宫建在贺兰山巅,每年霜期格外漫长,霜至封山是防着低阶门人无辜丧命,雪地里猛兽不计其数不说,雪窝、冰缝更是遍山是。 这也是为什么无痕宫落成不过数年,却是江湖窜升最快,也最为神秘的原因——毕竟人家易守难攻。 孤行少提到这个禁制,本是想暗示若他不允许,姚曼歆是绝追不到无痕宫去为难欧阳的。 可是听在欧阳耳里,却猛然点醒了她。 她忘了,甚嚣尘上的无痕宫,怎么可能是任人随便来去自由的? 显见欧阳有所动摇,孤行少趁热打铁:“本座保证,绝不让曼歆再出现在你眼前。” 孤行少说有禁制,那就是说,凭她轻功登峰造极,也不能保证完全规避得了不知下在哪里的禁制,万一不小心触发了,就她这拳脚,哪里能全身而退? “你不说话,本座就当你答应了?”孤行少无赖道,趁着欧阳愣神,拉着人跃上屋顶,直朝城楼奔去。 第167章 早有预谋 等欧阳回过神来的时候,孤行少正带着她跃上城头,一面平南王府的金牌挡在城卫的刀尖前,在众人惶惑的跪拜中,拉着欧阳从城头一跃而下。 孤行少的动作有多快? 快到欧阳都没来得及看清那金牌上的刻纹,人便已落在三驾齐驱的马车内了。 马车? 还是三驾的! “你早有预谋?”欧阳恍然大悟。 这动作当真是快! 欧阳咬牙,觉得自己又一回上了贼当。 孤行少摇头笑道:“早备好的,本来打算等大婚后带你回去时用,不过你既不想在王府大婚,我们回无痕宫也是一样的。” “我是说这马车,在城外等得真是恰到合适。”欧阳冷脸。 “也不算,等了得有两日了。”孤行少道,他一想明白欧阳怵着曼歆,就决定将人带回贺兰山,所以早早便叫人将车马赶到城外来了。 “呵,那你还真是未雨绸缪,”欧阳嗤道,“等着我往套里钻!倒真是算无遗策!” 孤行少颇为得意道:“没办法,这年头,媳妇儿是越发不好娶了,本座若是不周到些,似你这样的媳妇儿,本座就更娶不上了。” 其实他孤行少要娶妻,哪里会这样大费周折,也只是娶的对象是欧阳,才这样罢了。 “谁要同你大婚,本姑娘不嫁了,那日你没听明白吗?”欧阳愤道。 “本座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你到底在意本座的份儿上,本座便当那日什么都没有听过。”孤行少大度极了。 “我那不过是在江沉剑面前做做样子,你会看不出来?”欧阳道。 “僻巷那时,并没有江沉剑。”孤行少笑道,便是当时欧阳一句“退下”让他笃定,这个女人就是口不对心。 “我那也不过是不想徒造杀孽。”欧阳道。 “嘴硬。” “当时不论是什么挡在了剑网前,我都会叫停,你是,猫狗亦是。”欧阳死鸭子嘴硬,也不能教他看扁了。 “非要气本座是?”孤行少一针见血道。 “……”欧阳一噎,梗着脖子驳道,“左右我不嫁。” 饶是孤行少再控制情绪,也顶不住欧阳一而再的不给面子。 孤行少声线一冷,正了神色,道:“本座的决定,由不得你说不。” 车厢内气氛一时胶着,这个软硬不吃的男人! 欧阳恨得牙痒。 正是时,马车外传来一声短促清亮的鸣镝轻啸。 那鸣声非金非玉,也并不是芦管一类,听起来倒是像极了骨哨。 何况鸣镝之流,声音也多有不同,虽肖似骨哨,却较骨哨声更唳,调更锐,如苍鹰喝唳,尖地刮耳。 “这都追得上。”孤行少没头没脑嗤道。 欧阳听得云里雾里。 “宫主,尾巴跟上来了,”驾外的暗卫报完片刻才撩起车帘,示意孤行少下驾,“此处并无岔道,宫主还请先回避。” 到底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跟来了?孤行少竟然都要回避? 还不待欧阳疑惑问出口,孤行少便摆手拒绝:“她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女人,见得血光。” 感情是考虑到她需要回避? 暗卫点头,将车驾到路边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的角度恰好对准了漆黑的驿道,来路静谧,夜鸦禁声。 “你猜跟来的是谁?”孤行少倾身问向欧阳。 欧阳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这个男人一阴阳怪气,准没好事。 见欧阳不答话,孤行少颇有些得意道:“肯定不是姓江的,你猜猜别人。” 孤行少得意个什么劲儿欧阳不知道,但这个男人三句离不开一个江沉剑,看来真是对人家有意思了。 欧阳知道,有些人一旦动心,其实并不大在意性别问题,不过像孤行少这种男女通吃的情况,哪怕掌殿姑娘她见多识广,到底还是有点孤陋寡闻。 早前自己曾提议将江沉剑予他,借此换沧海月明,他分明是羞恼的,不过眼下再想,这羞恼就有些欲盖弥彰了。 欧阳能理解孤行少的藏着掖着,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贵族世家历来也出过不少男风逸事,其实都是公开的秘密,并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只这茬现在掖在被孤行少刻意掖起来,倒显得有几分怪异了…… “这就担心上江沉剑了?”见欧阳久不说话,孤行少沉了脸,本是想显摆一把,却不想反倒引出这女人的愁肠来了,孤行少直呼失策。 是你担心他! 欧阳没好气白了孤行少一眼,这种男女通吃还死鸭子嘴硬的极品竟然叫自己遇上了! 欧阳气闷得厉害,不大想搭理孤行少。 “你还真担心他!”孤行少拔高声线。 惊得神游天外的欧阳猛然回神。 “谁准你这时候想他的!”同是一场争斗下来,他虽把江沉剑打得不残也伤,可他也并不是全身而退的,这个没心肝的女人,只担心江沉剑,厚此薄彼,心果是石头做的。 孤行少的话听在欧阳耳里,好没道理,再配上这急赤白赖的神情,欧阳实在憋忍不住,半讽半刺道:“你这话很难不让人以为,你孤大公子特别想与江沉剑扯上点什么关系。” “……”孤行少。 显见孤行少一脸懵,欧阳没好气解释道:“这时候想他的可不是本姑娘,一直萦绕在心、念念不忘的人,可是你!” 孤行少额头青筋一跳,意识到,欧阳的理解可能有些偏差。 果然,欧阳接着道:“能追来的人千千万,怎见得就不能是你的仇家?你却左一口江沉剑,右一句江沉剑,只惦记着他,你当本姑娘是瞎眼还是失聪?你担心他就担心他,甭拿本姑娘做挡箭牌!” “本座……”担心他?孤行少哭笑不得,“看来你上次还是没整明白,那本座重申一遍,本座,对男人,没兴趣。”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欧阳嘟哝。 “你说什么!”孤行少道。 “没,”欧阳缩了缩脖子,赶紧岔开话题,“你的仇家快到了……” “本座没有仇家。”孤行少大言不惭。 没有仇家?怕不是遍天下! 欧阳也懒得同他分辩,管他是谁追来的,只要是找孤行少的茬,她都乐见其成。 第168章 忠仆(一) 二人话落不过片刻,一张兜网自林稍扑下,衬着半明犹昧的夜色星辉,于黑暗的驿道上要罩住什么物什。 间或一闪的银光迷蒙在夜色下的兜网里,冷光转逝,悉是森然杀意。 欧阳下意识撰紧了身旁的垫子,那网上挂了短兵,本不至害命,可刃光银中泛靛就另说了。 孤行少这是下杀手了。 被兜网锁了生路的暗影矫身一翻,引出尺长的短剑,凌厉地起出一个剑花,挑中兜网的活结,左右一划再剖。 “噗”,兜网一劈为二,再被短剑带起的剑劲冲向了驿道两旁的密林里。 不能一招制敌,密林中立时腾出四条暗影,一时间五条影子乱战一团,只余兵刃交接的袭耳刮擦。 孤行少觑视了片刻道:“身形纤细,他果然没来。” 欧阳的视力不若孤行少,不过听他的判词,也隐约猜到来者当是女流之辈。 她身边的是再派不出这样人手的,如是一想,更断定是跟着孤行少来的尾巴了。 孤行少的暗卫人多势众,对付个孤立无援的“小尾巴”,不过几招便将人拿下。 “少主!”仓惶的声音传得有些断续。 江松烟的声音? 人隔得有些远,夜里看人又无灯火光亮,欧阳等于是个半瞎,循声望去就只能看见几条暗影绞成黑洞洞的一坨模糊。 “江松烟?”欧阳试问道。 竟然不是孤行少的仇家? “是婢奴。” 真是意料之外的“尾巴”,揶揄孤行少不成反打脸。 欧阳顿时没好气道:“你跟来作甚?” “婢奴奉命前来保护少主。”江松烟道。 “奉命?”江沉剑派来的? 保护她?不背后使绊子就不错了! “哼!”孤行少闻言一声冷哼,江沉剑的盘算,无非是想趁机探得无痕宫的位置或是要离间他与欧阳,更甚者打算一箭双雕。 他怎会遂了江沉剑的愿! 欧阳却是觉得江松烟跟着自己只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于是不屑道:“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见来人不受欧阳待见,孤行少趁机道:“那便杀了。” 还回去做什么,一劳永逸才好。 他说得云淡风轻,混不像是在致人死地的。 说不是仇家,都没人信。 暗卫扬刀欲斩,眼见性命休矣,江松烟挣扎着朝前扑了两步,惶然向欧阳求道:“婢奴未犯错,少主您怎能杀我?” 欧阳不气反笑:“你哪只眼看见是本主要杀你?” 江松烟立即道:“少爷伤重难行都将婢奴派给了您,少主若见死不救岂不辜负少爷?” “呵……”生被江松烟一番话逗笑,欧阳讽道,“现如今求人都是这般求的了?” “少主……”江松烟抬起头来看向欧阳,像是一时没明白欧阳的话意。 “张口就说本主见死不救,你确定你这态度,不是求着本主早些结果了你?”欧阳道。 孤行少倒是很抓得住时机,当即便再下命令:“杀。” 暗卫扬刀再起,江松烟急恨道:“少主果然恨不能婢奴早死,只是婢奴若死,您怎样对少爷交代?” 欧阳不得不感慨:也只有江沉剑才养得出这种目无尊卑的婢子,不过好在自己是心宽的,否则搁哪家,江松烟都早将自己作死了。 欧阳道:“本主需要给他什么交代?死便死了,也不过是少了条狗,三两招就被缚的废物也敢派给本主,怕不是他该给本主一个交代才是。” “你……”江松烟。 “还想活命就给本主闭嘴。”欧阳道。 江松烟一愣,倒是识时务起来。 二人虽彼此不对付,却都明白,师出一门不该自相内斗,况且还是在外人面前。 欧阳恼了江松烟一眼,却还是转头向孤行少求情。 “她也是听命行事,放她走。”欧阳道。 “你不是讨厌她吗?本座替你除了她,不好?”孤行少道。 “你会如此好心?”欧阳道。 孤行少倒也坦诚:“顺便斩草除根。” “本姑娘的人,便是要除,也该本姑娘亲自动手,轮不着外人来。”欧阳道。 “你的人?”孤行少一愣,想着江松烟跟在江沉剑后面少爷长少爷短的,欧阳竟说这是她的人,如是一想,孤行少接下来的话不由便酸了起来,“她是江沉剑的丫头,同你有什么关系!” “江沉剑都是本姑娘的,他的丫头自然也是。”欧阳道,整个莲峤日后都是她的。 孤行少没明白欧阳的言下意,只觉得她二人的关系竟都上升到权属层面了,这就不仅是酸涩了,一时间怒恼酸涩齐涌,在胸臆里沸反盈天。 “杀。”孤行少咬牙切齿再次下达命令。 “少主。” “谁敢!”欧阳扬声大喝,急得直扑向江松烟。 孤行少一爪探出,却抓了个空,眼见欧阳鹞身翻出,须臾便抢到江松烟身边。 有欧阳挡着,暗卫一时投鼠忌器,纷纷向孤行少请示。 “上赶着往刀口上凑,你不要命了?”孤行少随即赶了上去。 “放她走。”欧阳道,她当然不会真傻得来送死,敢挡上来,当然是拿准了这些暗卫不敢将她怎么样。 “你以为放她走,她就会走?”孤行少反问。 孤行少说话模棱两可,欧阳就见缝插针。 欧阳回身推开暗卫,朝江松烟道:“赶紧滚。” 江松烟却固守原地,一字一句颇为忠义:“婢奴誓死护卫少主。” “叫你滚,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欧阳急了,担心孤行少随时反口。 江松烟脖子一梗,不为所动。 孤行少牵过欧阳,“本座就说她不会走的。” “那也不许杀!”欧阳道。 “招人厌的,不应该护。”孤行少道,觉得欧阳这短护得没道理。 “不要你管,放人。”欧阳道。 “女人你太颐指气使了……”孤行少失笑,“不过本座是个讲理的,你若能说服本座,本座也未尝不可考虑放了她。” “说服了你,你也只是‘考虑’放了她,钻这种字眼来作弄人,你当本姑娘会上当?”欧阳道。 欧阳虽没上钩,孤行少却还是很满意的,只因二人对话间,他已将人不着痕迹的带远了几步。 “那就杀!”孤行少笑道。 欧阳猛一回头,发现自己上当,再要扑去救江松烟,却是不能够了。 孤行少紧紧拉住了她。 第169章 忠仆(二) “孤行少!”欧阳骇得失了声。 “嗯,”孤行少漫不经心答道,“你小点声,本座也能听到。” 眼见着暗卫长刀落下,欧阳不忍看也不敢看,撇过头、合了眼道:“这条命,莲峤算在无痕宫的头上。” “孤兄,再逗下去可就真要结仇了啊!”伴随吊儿郎当的打趣,一条艳红的身影落了下来。 欧阳闻声睁眼,围着江松烟的暗卫不知何时已收刀伫立到路边去了。 欧阳赶紧看向江松烟,索性人还好好跪在地上,没缺胳膊没少腿儿,睁得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诧异地望着招摇现身的人。 “美人儿,又见面啦……”红衣人转过脸来,噙着一脸热络,不是司徒陌是谁。 欧阳渐渐从司徒陌的话里回过味儿来,转头问向孤行少: “你,在逗我?” “你没打算杀江松烟?” 好家伙,若不是司徒陌一语道破,她还真当他起了杀意。 “活生生一条人命,你怎得能拿来开玩笑?” 孤行少诧异道:“本座是拿她去冒险了还是草菅人命了?她活生生的人命还在,本座哪里就拿来开玩笑了?” “哼!”欧阳气结,和孤行少是有理也说不清,转头向江松烟道,“捡回一条命还不赶紧滚,真想交代在这里?” “婢奴只听少爷的。”江松烟道。 “你能有什么用?”欧阳恼道,“你少爷既不放心,怎得自己不来!” 孤行少的修为与江沉剑旗鼓相当,江松烟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简直是鸡肋中的鸡肋。 况且贸然将江松烟留下来,还不知道她来了到底是能帮到谁的。 “少爷他……”江松烟猛然瞪向欧阳,却欲言又止。 孤行少唇角攒起一抹讥笑,看得江松烟恨红了眼。 欧阳未曾注意到孤行少的表现,只冷笑一声,铁了心不留人。 “美人儿,爷听说你是生死门的人,蛊虫玩得挺溜?”司徒陌没眼色一般,贸贸然插话。 “?”欧阳。 “那这小美人,也当识得些蛊物对?”司徒陌自顾自道,也不待欧阳回话,径直走到江松烟身前。 司徒陌在怀里掏了半晌,掏出一截竹管子来。 那竹节颜色尚且油亮,当是方砍下不久。 “给爷瞅瞅这玩意儿是个啥。”司徒陌将竹管摆到江松烟面前。 欧阳这才看清,竹管不过两寸来长,开口被一坨烂布随意堵着。 这当中若是真有能侵皮入肉的蛊物,司徒陌哪还能站在此处。 江松烟似也想到了这一层,只盯着欧阳下命令,并没有伸手去接。 司徒陌挑着眉诧异地看了回来,像是没想到欧阳还能有这番威信似的。 欧阳被看得有些囧,点头示意江松烟查验。 江松烟包了手再接过竹管,小心翼翼地拔开布塞,一时愣怔当场。 欧阳见异问道:“什么东西?” “婢奴,婢奴也不知。”江松烟讷道。 以江松烟的所学,寻常蛊物不会判断不了。 欧阳眉梢一敛,意识到了不对劲。 “拿过来。”欧阳道。 江松烟躬身将竹管送上。 孤行少却抢前一步挡在了欧阳前面。 “小心为上,”孤行少嘱咐完,转头对江松烟道,“拿远些,杵这么近做什么!” “没事。”欧阳道。 欧阳从孤行少身后转出来,接过了竹管。 竹管里倒真有一只小蛊,蛆虫大小,卧在管底一动不动。 这东西其实不大容易被人发现,一是体积太小,二是它真的太懒了…… 欧阳的脸色变了再变,捏着竹管,好半晌才问司徒陌:“你哪里弄来的?” 司徒陌眉头攒动,脸上浮现出一抹厌色,似乎有些恶心:“从天而降。” 欧阳道:“那你接得还真准。”也是运气好。 这东西得脱桎梏一般会目标明确地直奔宿主毛发里去。 “瓢泼如雨。”司徒陌抽着嘴角道。 “看来你手脚还快。”欧阳点头,已能想见场面的恶心壮观。 不过瓢泼如雨还能隙空砍件容器出来,欧阳又有些佩服司徒陌。 司徒陌翻了个白眼,无甚耐性道:“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人要跟着你,你甩不掉了。”欧阳道,将竹管回递给司徒陌。 司徒陌一愣,什么叫甩不掉了? 望着欧阳手里递过来的竹管,司徒陌见鬼似的倒退了一步。 倒是一旁的孤行少机警,闻言便问:“你过来碰着什么了?” 司徒陌摇头:“没看清楚,陆凛去捉了。” 孤行少蹙了眉,知道是遇上了不好对付的东西了。 “人捉住了,可以让我见见吗?”欧阳道。 孤行少诧异地看过来,似是不明白欧阳的意思,愣得一时只拿眼神示意。 欧阳掂量着手中的竹管道:“这是焚蚰聆,最擅长悄无声息往人皮肉里钻,一旦吸附在皮肉里,便是你跑到天涯海角也能教蛊师找到。” 司徒陌浑身一震,立时翻起衣襟又是抖擞又是拍打:“往皮肉里钻,要吸血的吗?” “不吸,”欧阳道,见司徒陌惶急无措,好心提醒,“你现在才想起来翻找,晚了。” 司徒陌拍打的手顿时僵住,一想到不知有多少这玩意儿可能已经钻进自己皮肉里,司徒陌就不寒而栗:“那它钻进人皮肉干嘛?” “火折子。”欧阳道。 江松烟将折子递上来,欧阳拔掉折塞,将折子吹亮。 煌煌火光如萤,凑到竹管附近。 欧阳一面烘烤竹管,一面放出伪步行虫,蛊虫便似有感应一般,急急朝竹管靠近。 “你怎么还把这东西带出来了?”孤行少嫌恶道。他只记得在蟒谷斗室里见过这玩意儿。 “当时随手捉的,没想到能派上用处。”欧阳道,蟒谷斗室疑团重重,本是想得空了好好查一查,才带了这与人无害的蛊虫出来,没成想…… “你带它出来做什么?”孤行少道。 蛊虫种类虽繁,但不同的蛊师,养出来的蛊在个体上总有些细微的差别,捉这只蛊,只是为了日后探查时,方便推测蛊师罢了。 欧阳如是想,却知与这些门外汉说不清缘由,于是胡言道:“那不是想着万一再迷路,还能请它一程。” 第170章 忠仆(三) 孤行少当然不信欧阳的说辞,待还要问时,却被司徒陌打断。 “你们别打岔,这鬼玩意儿——焚、焚蚰聆,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的?”司徒陌身在局中,直担心被害于“宵小”,可没有孤行少的洒脱。 欧阳就着火折子往司徒陌面门上晃去:“焚蚰聆遇热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味,一般能被寻踪蛊一类的蛊虫闻到,蛊师只用跟紧寻踪蛊就可以找到中焚蚰聆的人。” “那爷若是远离火源是不是就没事了?”司徒陌道。 孤行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替欧阳解释道:“除非你死透,变成具冰冷的尸体。” 体温也是有热度的。 司徒陌哀嚎一声:“那怎么能把这玩意儿取下来?” 欧阳灭了火折子,盯着伪步行虫看了半晌才道:“你身上大概没有。” “这么武断?”司徒陌指着灭了火后就趴在原地不动弹的伪步行虫,不可思议道,“就,就凭这玩意儿现在不动了?” “也不全是,”欧阳有些犹豫,“不过你可以这样认为。” 欧阳自己也没想明白,按司徒陌所言“从天而降”、“瓢泼一般”,身手再好也不可能躲得这么干净。 “什么叫可以这样认为?”司徒陌一听就急了,“你到底靠不靠谱?这虫你真了解?” 欧阳如实道:“确实不怎么了解,焚蚰聆,我也是第一次见。” 并不是擅蛊就对所有蛊物了若指掌的,蛊也分几派的。 比如秘域南疆与莲峤! 莲峤的蛊,多杀人害命,像焚蚰聆这种,都是不屑用的,若不是欧阳不能武道,别人练功的时间她只能泡在藏书阁,这种冷门蛊,她哪里有机会接触到。 而焚蚰聆,还不是一般的冷门。 这种蛊,太古早了,早在蛊术初创、有书为记时,只是它也是蛊术更迭里,最早淘汰出的一批。 这样的古董蛊,蛊师的底细,欧阳不做他想。 “那你说得言之凿凿。”司徒陌没好气道,本以为找着了专家,结果只是个半吊子。 司徒陌这话听起来颇有几分责怪,欧阳当即冷了脸。 “凡事都有例外,我所知也不过是书册上的两张图纸并几句批注,至于它如今有没有蜕变,会否有其他症候,我不清楚也不是什么罪过。”欧阳道。 孤行少揽过欧阳安慰道:“别搭理他,他就是怕死。” “嘶……”司徒陌回瞪孤行少,却是敢怒不敢言,气得上下唇一哆嗦,愣是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欧阳摆了摆还躺在手心里的竹管,焚蚰聆此时正奋力扯直身躯,头尾的尖角一味向两头拉伸,此时已将自己拉成一条细线了,直直摆在管底,咋看之下,像是管底裂出了一条细纹。 果然是蜕变了。 欧阳眉头轻蹙,思忱片刻,拿过火折子再次靠近焚蚰聆,细长线一感受到温热,立即回缩,须臾便缩回了最初的蛆虫形态。 已经可以在失温状态下成活了吗? 欧阳不确定,举着火折子拿远了些,果然焚蚰聆又开始抽条拉伸。 欧阳握着竹管忍了又忍,终是牙一咬,将焚蚰聆倒在手心里。 蛆虫将自己团成一团,把尾尖埋在身躯下,奋力往欧阳皮肉里扎。 欧阳轻嘶出声,掌心分明能感受到焚蚰聆针尖般的刺扎,却不知为何,针尖像是有所阻隔,愣是扎不进去。 司徒陌立时嘴贱道:“你不是说它要往人皮肉里钻吗?怎么,是你皮糙肉厚,它钻不进去?” “不如换你来试试?”欧阳挑眉,却对个中缘由有了些猜测。 司徒陌一激灵,他可不想试,孤行少蛊毒发作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他可不自虐。 司徒陌防备地看着孤行少,连退数步。 欧阳已经手起刀落,在指尖划出一道血口,艳色的血液从细口里渗出,颤巍巍凝成一小粒,几不可闻的血香随之溢散。 焚蚰聆扭着身子,疯魔般直扑过去…… 果然受制于毒血…… 孤行少看得心惊,挥袖打落焚蚰聆,乘皇出鞘,冷冽剑光一闪而逝,焚蚰聆还未落地,便被一劈为二。 “你做什么!”孤行少责备道,连欧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却在看见她以血引蛊时下意识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 欧阳没料到孤行少突然有动作,被惊得一愣,回过神来时,断成两截的焚蚰聆已经落在了地上,绿莹莹一摊血水里,两截断肢都在拼命扭动。 看着断口处缓缓冒出的尖角,欧阳哭笑不得:“你是觉得一只太孤单,要成双成对才好么?” 孤行少也没料到这玩意儿如此顽强:“你离它们远点。” 欧阳却道:“有解了,咱们找一处僻所,替司徒公子彻底检查一番。” “你的血?”孤行少脑海中闪过欧阳以血引蛊的血腥场面,当即否认,“不行。” “只有这个办法,焚蚰聆若在人体寄生久了,会变成附骨之蛆的。”欧阳道。 “什,什么附骨之蛆?”司徒陌急道。 “它追寻温暖,越温暖的地方越喜欢。”欧阳道。 “这爷知道,你说过了。”司徒陌不耐道。 “还以骨为食,”欧阳斜睨着司徒陌道,“所以不论为何,它都会奋力钻过你的皮肉,攀附在骨骼上寄生,等你能感觉到不适时,说明它已成附骨之蛆了。” 司徒陌骇得脸色急变:“你不是说你不怎么了解吗?吃什么、会怎么样你都一清二楚!还有,这么重要的事,你现在才说!” “你方才只问它会不会吸血,也没问这些。”欧阳道。 “好好,哪怕爷没问,这玩意儿如此诡异,你就武断说爷身上没有,居心何在?”司徒陌没好气道。 “欧阳是认为你身上没有,不过你既不信,欧阳不也提出万无一失的法子了吗?”欧阳道。 “什么法子?”司徒陌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哦,找个地方检查一下?光检查有什么用,万一真有也解决不了……” “闭嘴!”孤行少忍不住喝道,“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怕死的毛病!” 司徒陌一噎,咬着牙好半晌才辩解:“爷,爷哪里就……”怕死! “放心,若是真有,欧阳已经有法子解决了。”欧阳打断司徒陌。 第171章 忠仆(四) 欧阳将火折子拔开,明灭的火光一靠近焚蚰聆青绿的血水,立时腾出一股青焰。 焚蚰聆在焰火里疯狂地扭动身躯,随着火温升高,肉乎乎的躯体逐渐焦干,流出更多血水。将将长出来的新尖角被烤开了口,变作细布伶仃利齿的口器,无声咆哮。 “呕……”司徒陌从未见过如此恶心的蛊虫,一时没忍住,险些没呕出来。 “焚蚰聆,”孤行少却若有所思,茅塞顿开后恍悟道,“原来如此。” 欧阳点头:“物极必反。” 追求温暖,却也必命丧于此。 所以叫焚蚰聆。 “你们俩能不能别打哑谜。”司徒陌道。 孤行少不管他,只问欧阳:“除了以血引蛊,就没有其他法子了?” “有,”欧阳点头,见司徒陌眼睛陡亮了几分,实在有些不忍心敲碎他的期盼,“找到养焚蚰聆的蛊师,让他撤蛊。” 司徒陌猛点头:“那就等陆凛将人捉回来了,敢给爷下蛊,看爷怎么收拾他。” “别高兴得太早。”欧阳道。 孤行少深以为然:“抓回来的不一定就是蛊师。” 被两人一唱一和泼了冷水的司徒陌气甚:“你们还真是……默契啊……” 孤行少只当没听见司徒陌的酸话,现目下,他更在意欧阳要以血引蛊:“你的法子听起来也不比找出蛊师靠谱。” 欧阳道:“其实大可不必担心的,我的判断向来不会有疏漏,只你们不放心罢了。不过我以此法换你们一个安心,你们须得答应,陆凛捉到的人,让我审。” 孤行少不假思索道:“你要人,给你便是,本座不需要你拿什么来换。” “我不占你们便宜,”欧阳道,“找个僻所,场地开阔,能燃篝火便可。” “你说司徒陌身上没有焚蚰聆,那就是没有,本座信你,不用你再引血证明什么了。”孤行少,到底不愿意欧阳冒险。 孤行少这话司徒陌就不乐意听了,直嚷嚷:“不是,她说什么你都信?那她……” “闭嘴。”孤行少喝道,蟒谷里欧阳歃血的点滴还历历在目,说什么他也不能答应再来一次。 至于焚蚰聆,对方花这样大的心思要跟着他们,还怕捉不到那个解蛊的蛊师? “一时半刻要不了你的命,本座定将人捉回来给你解毒就是。”孤行少道。 司徒陌气得牙痒,虽知孤行少说到做到,只是如此一来,女人和兄弟孰轻孰重却是一目了然了,当下不免有些愤恨。 司徒陌啐了一口,切齿磨龈道:“重色轻友!” 说话间,欧阳手边的伪步行虫猛然跳了出去,朝着漆黑的驿道飞速爬去。 欧阳望向漆黑的来路,若有所思道:“怕是由不得你们选择了。” “?”孤行少。 欧阳凝神伫立片刻,蓦然喝道:“江松烟,断后!” 江松烟闻言拔出短剑,随着伪步行虫追了出去。 司徒陌还沉浸在被兄弟重色轻友的打击中,懵头懵脑没反应过来。 “司徒公子,该走了。”欧阳回身往马车上钻,还不忘好心提醒司徒陌。 孤行少虽也不比司徒陌明白多少,到底还知道跟着走:“你发现什么了?” “恶心的人来了。”欧阳嫌恶道。 隔了不知多远的距离,在场个个高手都还未发现生人靠近,欧阳却率先嗅到了危机——不仅是伪步行虫的举动,还有夜风里越来越腐浊的气息。 孤行少侧目凝视了一会儿:“并未有什么人靠近。” “那你还跟来?”欧阳蔑然反问。 孤行少一时无语,欧阳接着道:“赶紧冲出这片林子,找块开阔少林的地。” “走。”孤行少下令,暗卫迅速围拢过来,簇拥着马车往林外冲。 司徒陌扶着摇晃不止的窗框,还挂着江松烟的去向,将头半探了出去:“你怎么知道有人来了?” 欧阳道:“蛊师对蛊虫的味道是很敏感的。” 孤行少道:“第一次听说蛊虫有味道。” 欧阳道:“什么动物没有味道?哪怕再干净,成群结队的时候,味道也是不容小觑的。” “那怎么只你闻到了?”司徒陌有疑,却只敢小声嘀咕,“怕不是唬人的?故弄玄虚……” 欧阳但笑不语,马车碌碌而行,索性驿道在林子里穿了不多长,众人钻出来时,眼前正是一片沙地,异常开阔。 这个时节,正是春苗未发、冬植消殆,地皮裸露的节令。 沙地上缓坡四散起伏,驿道却自坡缝的凹凼中穿插而过。 欧阳环顾四下,土坡虽不高耸,但驿道的穿插走向却让人隐生不安。 尽管地势开阔,微缓起伏的地势却刚好能将前路虚掩,不走得近了,前途如何是窥不得全貌的。 “现在这地儿开阔了……”司徒陌道,本想趁机揶揄欧阳两句。 却不料欧阳指着缓坡道:“你去查查那后面。” 司徒陌瞪向欧阳,那小土丘,还不到他膝弯:“这一马平川,查什么?” “虫子。”欧阳道。 “开什么玩笑!”司徒陌敛袖回身,作势就要退。 孤行少一把将人抓住:“土丘里没有东西。” 凭他对蛊虫的敏感,若真是藏了,他会有感应。 忘了身边还有座测蛊仪,欧阳无奈,眼见是不能吓唬司徒陌了:“我知道土坡里没有东西,是让你们眼力好的去看看远处会不会有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乌漆嘛黑一片,眼力再好也看不清。”司徒陌嘴硬道。 “蛊师!”欧阳淡然斜睨一眼司徒陌,“这种大活人,你该是看得到?” 司徒陌闻言抖了抖,终于不再叽歪了。 “方圆百步,没有活口,”孤行少替司徒陌解围,“你若是玩够了,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被孤行少看穿了计量,欧阳悻悻然道:“起篝火,请司徒公子宽衣。” “宽、宽衣?你要做什么?”司徒陌神经一紧,下意识去看孤行少。 “自然是查验你身上有没有蛊虫侵入的痕迹。”欧阳道,看清司徒陌一脸防备,旋即反应过来,“本姑娘对你丑陋的躯体没有兴趣,你脱,孤大公子给你看。” 孤行少怔道:“本座?怎么看?” 眼见着是被两人双双嫌弃,司徒陌有些挂不住脸:“谁,谁,谁让你们看,怎么检查,你说,爷自己来。” “……”司徒陌一噎,反驳不出半个字来,却又不甘落了下乘,“暗十一,你来。” 第172章 忠仆(五) 司徒陌着人在荒原沙地上以衣衫简单搭了架屏风,这头隔着欧阳和孤行少,那头是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 火光映射在衣衫上,将司徒陌与暗十一的一举一动投得清晰醒目。 孤行少侧身挡住欧阳的视线:“你确定暗十一能检查出来?” “只要查得仔细,是可以的,”欧阳说着便往旁边挪,“你挡着我了。” 孤行少闻言立时黑了脸:“司徒陌的身材就那么好看?” “啊?不是,我得看着暗十一有没有查仔细。”欧阳辩道。 “那何必让他查,你亲自去看岂不更合适?”孤行少阴阳怪气道。 “那不是司徒陌不愿意嘛!”欧阳道,语气听起来颇有几分惋惜。 “你还真敢想!”孤行少眉峰高挑,把着欧阳肩头,将人拉得转了一面,直接背对着篝火才罢。 突如其来被翻了一面,欧阳急道:“你做什么?” 孤行少沉黑着脸,咬牙切齿瞪着欧阳后脑勺:“你就不知道避嫌的吗?” 孤行少的话咬得太紧,欧阳偏漏听了最重要的:“避什么?” “你是有夫之妇,不知道该和陌生男人保持距离?你还有没有点矜持?”孤行少大为光火。 欧阳恍悟,原是这茬儿…… 不过孤行少竟然同个风月勾栏的女人讲矜持,莫不是头壳坏了? 但欧阳可不会这般反诘,虽说她盯着司徒陌并无半点邪念,但这诘得也太自毁脸面了。 “医者父母心,父母面前,没有男女可言。”欧阳大言不惭,又将司徒陌的便宜占了一把。 “你算哪门子医者!”孤行少嗤道,正好看见暗十一举着火把将司徒陌后背也一并查完了,司徒陌正手忙脚乱往自己身上套衣服。 欧阳满不在乎道:“能救人便是悬壶者,分那么明白作甚!” “嘶……你是要烫死爷是不是!”司徒陌陡然大嚷。 原是他穿衣时,内掐的衣缝磨着了被火燎得发肿的皮肉。 本来因着天凉,皮肉哪怕被燎得狠了些,却也无甚痛感,可是粗糙了些的针脚线缝在逐渐温暖起来的躯体上磨过之后,刺痛感就火辣辣的明显起来了。 这痛却也不是多不能忍受的,恰巧只是如同蚊蝇叮咬,却让司徒陌借着契机由着性子趁势发作出来。 不为别的,被欧阳“摆”这一道,他还小心眼儿的没翻篇。 暗十一被问责,也不惶恐,灭了手头的火把,无波无澜站回远处去戒备着。 司徒陌果然是没有被蛊虫上身的。 欧阳道:“给你说了没有你,偏不信,要来受这份罪,怪谁?” 司徒陌急眼道:“你给爷说的是大概没有!但凡你有把握一点,爷用受这份儿罪?” 欧阳却慢条斯理点头:“那好,我说你身上有蛊,能平衡点了么?” “你耍着爷玩儿呢?”司徒陌炸道。 “我这次说的就有‘把握’了呀,你看你还是不满意,真是挑剔!”欧阳道。 这种横竖都将过错推诿到对方身上的态度和语势,和孤行少还真有几分像。 司徒陌点着头小鸡啄米似的讽道:“你们,你们还真是一家人……” 欧阳自不觉得自己的方才的态度某些程度上与孤行少类似,一时间没听得懂,正待要问,却被孤行少打断。 孤行少牵过欧阳,因司徒陌的说辞嘴角扬起一丝浅淡的弧度:“知道我们是一家人,你还与她斤斤计较什么?” 欧阳被牵得一个激灵,赶紧要把手抽出来:“谁与你是一家人,别胡乱认亲。” 孤行少将欧阳抓得紧,也不计较她的否认:“检查也检查完了,是不是该走了?后面的东西没有追上来了吗?” 经此一提醒,欧阳才记起他们匆匆出来是因着她嗅到了蛊群的臭味。 可是奇怪,他们在此耽搁了时间,蛊群却真的没有追来了,难道江松烟已经断后了? 可江松烟也不见追上来呀! “没有味道了,”欧阳如实道,“可江松烟怎得也没有来?” “你不是盼她别跟着吗?”孤行少道。 “我盼得有用?”欧阳反问。 孤行少点头:“也是,她也不听你的。” 除了江沉剑,谁安排得了她? “江沉剑给她安排的明明白白,她若脱身,定然第一时间来找我。”欧阳道。 人没来,蛊也没来,那就是胶着上了。 欧阳垂眸忖了忖,对孤行少道:“你们走,我得回去找她。”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这次倒不是孤行少反对了,司徒陌瞪着欧阳一副见鬼的表情,显见是有多震惊。 “她只是个奴婢。”孤行少道。 “我知道。”欧阳道。 “她的任务是断后,护你周全。”孤行少接着道。 “我知道。” “她此时都还没跟上来,那说明凶多吉少了。”孤行少道。 “她还活着。”欧阳道,若是凶多吉少,现下蛊群该追来了。 “那你回去又能怎样?”孤行少问。 “莲峤的婢奴,不是谁都能任意折辱的,”欧阳瞪着眸子,一字一句道,“我很护短,我的人,哪怕再讨厌,生死也不能交到外人手里。” 欧阳眼里分明已起狠意,是对折辱者的恼,还是对阻拦者的愤,还是别的什么,孤行少读不明白。 孤行少浑身一震,首见这样不顾一切的欧阳,不但不够理智,还带着几分决绝。 蓦然忆起被她疼入心底的琉璃,小丫头也是她的奴婢。 “你……”孤行少想问在琉璃身陨事件中,她是如何看待他的,会否也终会为了护短,与他决绝以对? 但他也知道不该再稍提琉璃,这些事,合该随风淡化才是最好的结局。 其实欧阳与他已然决绝,他用了多么无赖的办法才将她强留在身边,只是他不愿面对事实罢了。 见孤行少似乎没什么别的交代,欧阳施展手脚就要往回掠。 孤行少扣住欧阳手腕:“暗十、十一,你们去看看。” 两个暗卫领命离开。 “他们能对付蛊虫?”欧阳惑道。 孤行少却道:“他们若是有什么不测,皆都源于你的不顾一切。” 那便是对付不了了…… “那你还让他们去送死吗?”欧阳急道。 “无痕宫的暗卫,卫护本座,自然也要卫护于你。”孤行少道。 让他放欧阳回去是绝无可能的。 孤行少道:“我们等上一刻钟,若是无人回来,你便死心。” 第173章 斫玉(一) 等人的当口,暗卫扑灭了篝火,拿着小盏子过来请示。 暗卫道:“宫主,这血怎么处理?” 欧阳正龇牙咧嘴给伤口上灵药,沾一点抹一点,要等上半刻才敢抖着手上第二点。 孤行少眸色晦明不一,被欧阳拒绝帮忙后,直盯着欧阳划破的伤口,不知在想什么。 欧阳道:“烧了。” “不就几滴血,孤兄你是不是心疼的有些过了……”司徒陌在一旁嘀咕。 欧阳这才注意到孤行少,不过却并不懂他此时的深沉,只顺着司徒陌的话道:“这点血,回头炖只老母鸡就补回来了,无甚大碍。” 孤行少却道:“你的血,对蛊虫好像有一种格外的吸引力,为什么?” 欧阳一愣,没料到孤行少会问这个,一时有些支吾。 司徒陌还见缝插针得来凑热闹:“早和你说过,你这女人浑身上下都是古怪。” 欧阳白了司徒陌一眼:“本姑娘滴血替你检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本姑娘有古怪?” 她以血作引,让暗十一辅篝火为司徒陌查蛊捉蛊,这人倒好,用完大夫就过河拆桥。 虽然不过几滴不起眼的精血,手指上给一刀还要挤压伤口,也是会痛的。 “果然世间不缺狼心狗肺的人。”欧阳道。 “你说谁狼心狗肺呢?爷哪里狼心狗肺了!”司徒陌气不过,他不过有话直说,哪里就狼心狗肺了。 欧阳道:“你都知道是谁了,还多此一问!”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孤行少无心这场争论,当即打断司徒陌:“闭嘴呆一边去。” 司徒陌瞠着滚圆的眼仁不可置信:“你让谁闭嘴?” 孤行少已不搭理他了,转而问向欧阳:“你还没回答本座的问题。” 欧阳没好气道:“什么问题?没听见!” “你的血为什么能吸引蛊虫?”孤行少再问。 “啊?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欧阳掀起手掌靠到耳廓旁,做成个喇叭状,表示自己真的没听见。 孤行少面色沉了几分。 司徒陌倒是幸灾乐祸看起了好戏——让他闭嘴,活该! 孤行少道:“本座说……” 欧阳刻意提高嗓音,打断:“你说什么了,我听不见。” 敢一而再再而三回绝孤行少,欧阳真是好胆量,司徒陌悄悄朝欧阳抱了抱拳,表示敬佩。 被拂了面子的孤行少,脸色已然黑如锅底,却还能控住青筋狰狞的拳头,自己运行了一次吐纳,强压住怒恼。 呈完口舌之快才想起孤行少不是个好相与的,欧阳心里也开始打鼓,不自觉的,便往后退了两步。 做好了若是孤行少发难,她能第一时间脚底抹油的打算。 孤行少虽恼,却更心疼欧阳的防备,心头怒火被欧阳的退步尽数踩灭。 “哎,”孤行少低叹一声,松了握紧的拳头,对欧阳疼惜不已,“本座只是担心你会是蛊虫群起攻之的目标。” “那也不会拖累你。”欧阳驳道。 孤行少急得连问:“本座是会怕被你拖累的人吗?你自己的处境自己不清楚?本座若不弄清楚,又如何护你周全?” “不用,我足以自保。”欧阳道。 孤行少深吸一口气,这女人嘴壳儿怎得如此硬! 若是寻常,他自能有法子撬开她的嘴问出实情来,可现在,他经不起欧阳变回惧怕他的状态。 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左右不得力。 等在一边准备看欧阳被孤行少修理的司徒陌不得不大失所望,这往常直来直往追根究底的兄弟今次竟却完全忍了下来。 看得司徒陌都忍不住亲自跳出来挖苦欧阳:“你拿什么自保?跟在你身边的小美人儿?别忘了你现在是孤家寡人,小跟班一个没有!” 言下之意就是还得仰仗孤行少,识相地就赶紧的交代了。 欧阳霍得抬头,眼神里闪过一瞬恨意:“欧阳今日现状,不全拜你的孤兄所赐?” “你自己的丫头技不如人……” 孤行少断然喝道:“司徒陌!滚一边去,别让本座再说一次。” 孤行少这话喝得急了,语气里尽是责备,他也顾不上是否会寒了司徒陌的心,只小心翼翼看着欧阳,生怕再惹出她半点郁结愁肠来。 可到底是晚了。 欧阳捏出三只蚊须针,抬头阴仄仄道:“技不如人?” 随着话落,蚊须针尽数掷向司徒陌。 司徒陌翻身起落,轻易避了过去,还不忘再损道:“原来主子就这水平,难怪了。” 都以为欧阳不过一时意起,没有根基,再精巧的暗器也是没有杀伤力的绣花针。 孤行少对司徒陌的身手倒是放心,一心只想安抚下欧阳,正伸手去拉欧阳,却不料欧阳不知打哪里摸出把匕首,借助孤行少的拉扯,展开手脚没头没脑地往前刺。 孤行少眼角只扫到一抹凌厉寒光,下意识从怀里掏出个物什掷将出去,正正打偏欧阳的匕首。 司徒陌这才躲过了一刀。 “你做什么?”孤行少一手拉回欧阳,一手擒着欧阳行凶的手。 欧阳捏着匕首挣脱不得,怒道:“欧阳主仆合该遭你们暗算还受之嘲言冷语?” 孤行少一时哑口,不知做何辩解。 偏司徒陌看热闹不嫌事大:“自己没本事还不许人说了?琉璃丫头但若换个主子调教,哪里会短命。” 欧阳瞬时红了眼,捏紧匕首挣得越发厉害。 孤行少强行掰开欧阳指掌,将匕首抖落在地,担心她伤人不成,反伤己。 匕首滚落进尘埃里,孤行少这才稍仔细瞧了瞧,原是只小巧的鬓剑,一头做成珠花流苏的簪柄,一头却是寒芒熠熠的冷刃。 孤行少留意着欧阳鬓上的发髻里,确然还有半截空心的圆簪,想来这鬓剑就是被她裹进圆簪变作钗环藏进了发髻里的。 只是以前从不见她头上有这样的兵器,不知是什么时候戴上的。 欧阳顺着孤行少的视线看下去,注意力却被掉进土沙里的半块腰佩牵引住了。 那腰佩应是不大的,掉进了土里,只留出一截圆润的玉色,刚好趁着鬓剑反射的冷光在玉面晕出一圈细腻的光亮。 几缕纤细的黑丝还套在腰佩上,断口参差,在夜风中微有起伏,显见是仓促之间扯断的。 欧阳诧异极了,这是蟒谷中,她决定歃血救人时,留给孤行少的,当时说好只要打碎了腰佩,放出小虫,孤行少就能走出斗室的。 欧阳道:“你没有用寻路小虫?” 欧阳捡着丝线将腰佩拖出来,这几根线,是她的发丝。 第174章 斫玉(二) 汉人有结发的姻约习俗,所以发丝对女子来说意义非凡。 欧阳是鲜卑后人,本没这些忌讳,当初扯下这几缕青丝是形势所迫——没得其他物件可以替代捆绑,加之关心则乱,所以上手的时候并未细想这些。 可她虽是鲜卑族人,却也早受汉化,现如今再忆当时,已觉行事不妥,且二人中途生出这许多事,青丝相赠的意味,不免霜染几分嘲讽。 孤零零几缕青丝重新握回手里,却不料被玉缝中伸出来的口器叮了一口。 欧阳吃疼,下意识想甩开斫玉,却又怜惜里头那只饿了许久的小家伙,于是握着斫玉的手撒也不是合也不是。 内中的寻路小虫哪里知道欧阳的慈悲,反正没被扔掉,干脆口器再进一分,破皮入肉,放肆地吸食起欧阳的血液来。 欧阳被咬得疼了,唇起苦笑,指桑骂槐:“本主自认待你从来义重,便是想着因果轮回能得一善果福报,可是我待人以真,世人却多番作贱,当真是我错了?” 母亲说她心善,莫说成大事,便是在江湖里活下去都难,所以总是让江沉剑照拂左右。 她只觉得是母亲太武断,又觉被江沉剑掣肘,这些年来总也是不改初衷,遇到的许多人事都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愿将事做绝,心慈手软还自诩良善。 可她得来了什么? 琉璃枉死! 孤行少包庇! 司徒陌奚落! 欧阳越想越悲戚,面上渐染恨意,双眼一忽儿晶亮一忽儿失神,额间像喻也跟着时而浮现时而消匿,花色明明灭灭起来,看起来像是要疯魔一般。 面前的这些人,虽没有最恶毒的心肠,却做了最诛心的事。 虽没有迫害她,却比不得迫害的直接了当,弯酸人的把戏,才最让她心绪难平。 欧阳将孤行少与司徒陌寸寸扫过,眼中尽是阴厉之色,看得孤行少心惊。 “欧阳,司徒他并无恶意,他日常刻薄惯了,说话没有分寸。”孤行少道,挡在司徒陌面前,暗中弹出一指,锁了司徒陌的穴道,不让他在唧呱。 欧阳将视线愣愣地转回来,看着孤行少好半晌,眼中才又聚焦了些光亮,似乎这才找回了些神志。 “你说他没有恶意?”欧阳喃喃。 孤行少点头。 欧阳道:“没有恶意就能字字诛心,有恶意岂不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司徒陌听得这话,瞪着的眼仁似乎都能喷出火来,无奈受制孤行少,现在也只能吹胡子瞪眼睛。 欧阳道:“我的琉璃丫头,谁都不许说!” “好,不准他说,”孤行少一面哄欧阳,一面对司徒陌道,“以后休要再提这些事。” “嗯……”欧阳却声若蚊蝇地应了句什么。 孤行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的琉璃丫头,谁都不许说!”欧阳喃喃重复道。 “嗯,本座知道你最护短了,以后谁都不准说。”孤行少道。 欧阳道:“那你要记住了,谁都不准说!若是再说当如何?” “你说如何便如何,可好?”孤行少道。 若是条件允许,司徒陌真想翻个大大的白眼送给眼前这两个人! 果然是有异性没人性,见色忘友! 哪料孤行少说完,欧阳又重复道:“我的琉璃丫头,谁都不许说!” 孤行少这才觉察出不对,试着唤道:“欧阳?” “嗯?”欧阳答。 “你就没有点别的什么要告诉本座了?” “我的琉璃丫头,谁都不许说。” 孤行少脸色骤变,他看得分明,欧阳额间像喻隐灭的时候,她便能听懂他的话与他正常对答,若是像喻浮现,她嘴里便只有那一句“我的琉璃丫头,谁都不许说”。 “欧阳,你可是哪里不舒服?”孤行少大急,莲峤的人因功法血脉的原因,体质与常人很有些不同,他不确定欧阳是否有恙,却担心她有个万一。 欧阳抬起头来,额间的像喻闪了闪,现得越来越明显,欧阳瞳仁中的光亮也越来越暗。 她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只隐约记得司徒陌聒噪的嘴脸,那满面嘲讽,轻蔑的神情活灵活现拓在她眼前,鄙薄她的琉璃,贬损她们主仆。 欧阳越看越光火,心中一团无名火烧得越旺,眼前拓出的嘴脸便越多——一会儿是姚曼歆的毒辣,一会儿是孤行少的偏袒,还有琉璃临终时睁着不瞑目的眼让她走…… 每张面孔都如淋淋滚油,浇在她眼前,烧在她心口…… “欧阳……欧阳……” “少主……少主……” 欧阳觉得自己被烧得没了理智,心口气闷灼痛、灵台浑浑噩噩…… “噗……”一口淤血呕出,胸臆中的痛楚这才稍有减缓。 “少主……少主……” 耳后蓦然一痛,似乎有尖锐的东西扎入了耳壳里,欧阳猛觉一股冷气灌入灵台,眼前的幻影立时分明。 她还在孤行少怀里,这个男人满眼深邃的探寻,欧阳被孤行少眼中的深不可测一惊,彻底清醒过来。 “少主,琅环不在,您可要仔细着点。” 耳边响起讨厌的声音,欧阳这才侧目分心看过去。 竟然是一身狼狈的江松烟! “你,回来了?”欧阳诧异,倒不是她觉得江松烟一定会有三长两短,实在是这人来的突然,欧阳一时没反应过来。 “辜负少主的期盼了,婢奴还活着。”江松烟半跪在欧阳面前,见人清醒了,正准备站起来。 孤行少腾得出手,一爪锁住江松烟的咽喉,顺势将人扣倒在沙地上——正愁没地儿泄怒。 “若要跟着,便收起你的傲慢,奴婢就是奴婢,拎不清自己的斤两,本座有的是办法收拾你。”孤行少道。 江松烟的高傲是江沉剑许的,哪里是孤行少的三言两语就能收敛的,欧阳正想说话,却见江松烟在孤行少掌下径直抖了起来。 欧阳顿时整个人都震悚了。 “是,是……”江松烟抖着嗓子回话,看样子骇得不轻。 “那边去把车马套好,服侍你主子上车。”孤行少松了钳制,扶着欧阳站起来。 江松烟得令飞也似的跑去准备车架。 第175章 斫玉(三) 欧阳目瞪口呆:“你对她做什么了?” 孤行少失笑道:“本座以为你会先问,她是怎么活着回来的。” 经这一提醒,欧阳才发觉空气里沃着一股腐浊味,当下便是一惊。 孤行少道:“还真是很臭啊!” 欧阳顺着视线看出去,同样是一身狼狈的陆凛,被众人排斥在三十步开外。 “呕……”欧阳被薰得作呕。 连常人都能闻到的味道,对欧阳这种敏感体质的人来说,蛊味是成倍叠加的。 欧阳终于知道,为什么瓢泼如雨漫天都是的焚蚰聆,司徒陌身上竟会一只都没种上了——感情是有人帮他全挡了。 如此重味,陆凛身上的蛊虫不知凡几,以他的身手,除非遭遇的时候全没有护着自己,不然不会如此。 “他的蛊得尽……”尽快解。 话说一半,欧阳骤想起司徒陌的狼心狗肺,瞟了眼孤零零站在外围被孤立的陆凛,觉得自己不应对他们再好心了。 孤行少知道欧阳想说什么,他本也属意欧阳替陆凛解蛊,可是看着欧阳耳后翳风穴,到底还是作罢。 江松烟将马车收拾妥当,孤行少只带了欧阳上车,独留司徒陌与陆凛跟在马车后远远的缀着。 一上车,江松烟便老鼠见了猫一般将自己团成一团缩在车厢的夹角里。 尽管江松烟骨骼柔软,是块练缩骨功的好料子,但欧阳觉得此套功法绝不是拿来这样用的。 不过江松烟想尽量在孤行少面前降低存在感,欧阳却是看得出来的。 “你出去,这里不用你守着。”欧阳道。 得了赦令的江松烟,连手脚都来不及展开,掀了一角帘子就往外钻,只差不是滚出去的。 “你对我的婢奴做了什么?”欧阳蹙眉道,从未见江松烟这样谨小慎微过。 孤行少端坐着闭目养神,闻言,眼皮都没掀,淡然道:“拿住把柄就好,似你一般只会耍嘴皮子功夫,谁也唬不住。” “什么把柄?”欧阳好奇,江松烟能有什么把柄,她怎么不知道? 孤行少默了默,不大愿意说一般。 “到底什么把柄?” 孤行少咬牙:“江沉剑!” “哈?”这算什么把柄?“你还能害得了他?” 欧阳觉得孤行少与江沉剑功法应该是伯仲之间,所以江沉剑的安危当不会成为掣肘江松烟的把柄。 孤行少尽管没有睁眼,不过微微蓄拧的眉峰,也教一张脸看起来陡增几许冷厉。 “你又担心他了!”孤行少沉声道,“本座不喜欢。” 欧阳哪管他喜欢不喜欢:“谁担心他,到底是什么把柄,你快说。” 孤行少睁眼斜睨着欧阳,见她满面期待,还真不像是担心江沉剑的,又才柔和了面色:“果真想知道?” 欧阳只催促:“快说。” “女人最宝贵的东西。”孤行少道。 欧阳下意识问道:“什么东西?” 孤行少这话说得委婉,不怪欧阳没反应过来,想到既然是把柄,通常都是做错事一类的小辫子,所以欧阳压根儿没料到孤行少会给她打哑谜。 孤行少就着斜睨的视线定定瞅着欧阳,在盯得欧阳都有些羞赧的时候,邪气的视线一挑,开始寸寸下移,扫过欧阳的红唇,一路滑向下颌,进入脖颈,最后努力地往交襟的领口子里钻…… 孤行少的眼神太露骨,拿什么做的威胁,欧阳几乎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欧阳脸上蓦得腾起一股热意,揪住自己的衣领子就背转过身:“你,你,你这样威胁个小姑娘,是不是太下流了!” 孤行少但笑不语,他又不做君子,只要眼前人安好,什么手段不能用。 背对着孤行少的欧阳,耳壳都羞得通红,本来是过问江松烟的事,不想却被孤行少一番调戏。 不过以莲峤人的坚贞,怕是罕有人能不惧孤行少这番威胁的。 况且江松烟对江沉剑是有些企图的,她只怕会更看重自身名节,孤行少这招算是釜底抽薪了,逼得江松烟不得不乖乖听话。 孤行少盯着欧阳羞红的耳壳若有所思,细看下去,翳风穴周围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小红点。 这些点子的颜色已经淡了许多,可孤行少还记得,江松烟一针扎下去的时候,那一圈浮现的红点有多殷红如血。 欧阳觉得孤行少再这样盯下去,他的眼神就要将她的耳壳烧穿了,于是打破尴尬岔开话题:“你派了人去,蛊师可有抓到?” “没有,暗卫去的时候,你的人正和陆凛战在一处。”孤行少道。 “江松烟和陆凛?打起来了?”欧阳诧异,不过转瞬也便能想通。 两人本没见过,陆凛身上全是蛊虫,江松烟负责断后,自然不会放过他。 “只是以江松烟的身手,能拖住陆凛?”江松烟去的时间不短,欧阳记得陆凛的身手,断不是江松烟能缠得住的。 “陆凛身上的蛊虫有古怪。”孤行少道。 欧阳明白过来了,焚蚰聆短时间内于人无害,但是数量众多,还是会影响他的身手。 于是欧阳果断闭嘴不言,她可不想再帮这群狼心狗肺的人,所以不掺和陆凛中蛊的话题才明智。 欧阳再次岔开话题:“蛊师没有抓到,你准备怎么办?” 孤行少却有些心不在焉,手里摩挲着什么,一直盯着欧阳耳后的翳风穴。 迟迟得不到孤行少的回复,欧阳回过头来一探究竟。 孤行少此时的眼神古怪的很,方才不觉,此时细细看来,竟像是探索一般,有困惑、有执着,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疼惜。 欧阳觉得自己肯定又看错了,不然便是孤行少刻意想让她看到的。 呵,他怎会有疼惜…… “若是不便说,那全当欧阳没问。”欧阳转回身,耳后的红点已全都消匿了。 孤行少瞳孔一缩,掐出掌心的斫玉,递到欧阳面前:“你方才晕过去了你可知?” “啊?”欧阳一愣,没反应过来。 孤行少的话题多变,中途连个过渡都没有的。 “方才在沙地上,你晕了过去,是江松烟回来才将你唤醒的,”孤行少道,“你当真半点也不记得了?” 第176章 斫玉(四) 欧阳醒转来时,光顾着“关心”江松烟了,做什么都一派自然,并不似才清醒过来的模样,加之江松烟的治疗手法古怪,怨不得孤行少多想。 “你还记得自己晕过去了吗?”孤行少紧着问。 原是在问她晕过去的事,欧阳不大在意:“哦,有问题吗?” 孤行少拿不准欧阳这回答是承认还是否认,于是假设道:“你是不知道自己晕了,还是……” 孤行少的假设还没完全出口,欧阳便竖起了周身的逆鳞,将孤行少的话打断:“还是知道自己这是什么毛病,所以得装得很坚强?” 孤行少本只猜测欧阳也可能自己清楚,但实在也没有猜到装不装坚强的程度上。 看着欧阳陡然愤愤的模样,还没来得及解释,欧阳已自顾自圆其说了。 欧阳道:“再说下去,是不是又要说欧阳浑身都是毛病,从里到外透着古怪?” “本座不是这个意思。”孤行少急道。 欧阳轻嗤一声:“不重要了,欧阳与你们自然是不同的,病弱也好古怪也罢,索性与你们没甚大干系,总之害不了你们便是了。” 孤行少知欧阳是又钻牛角尖了,方想解释,却又被欧阳抢了话头。 “左不过常晕,晕着晕着自然就习惯了,再者,难道谁醒过来都要说上一句‘啊,我方才晕倒了’才算是知道自己晕了么?”欧阳讽笑道。 “本座没有这个意思,你能不能把话听完。”孤行少道。 “那你说,”欧阳没好气地嘀咕着,“左不过还是些恶意揣测。” 孤行少无奈,将斫玉推到欧阳面前:“这是你给本座的,定然还记得内中有什么?” “寻路小虫嘛!”欧阳伸手就要去取。 孤行少合掌将斫玉连同欧阳的指尖都纳在掌中:“还有呢?” 欧阳试着拉回自己的手,却是无果:“还有什么?” 孤行少拳心作空,斫玉便从拳下坠了出来。 孤行少眼疾手快使另一只手捞起,拿得离欧阳远了些,另一只手里却还牢牢握着欧阳的手:“它吸你的血,你可知?” 欧阳觉得孤行少委实有些大惊小怪:“以我精血喂养的,你说呢?” 孤行少道:“那每次喂养,对你会有什么损伤?” 孤行少无外乎是担心寻路小虫对欧阳有害。 一直以来他都怀疑欧阳是被别有居心的人利用,所以自然认为教授欧阳蛊术的人居心不良,加之小虫古怪以血为食,又害的欧阳晕厥,是以不得不忧心欧阳的处境。 欧阳却不明白孤行少的这层隐忧,不屑道:“蛊师养蛊若都自伤,那还怎么玩?” 看欧阳的模样,她若不是刻意隐瞒,就是当真不知实情了。 孤行少诈道:“江松烟什么都招了,你瞒不了本座的。” “她有什么能招的?她都是个半吊子。”欧阳嗤笑,莲峤的蛊毒之术,唯她才有资格尽得山庄真传,不然凭她一个不会武艺的病秧子,如何能服众? 孤行少有些挫败,软硬都问不出他想要的答案来,不知道该拿欧阳怎么办才好。 欧阳看他有些纠结,只当他是怕受蛊虫影响,遂保证道:“我养的蛊虫很温和的,不会影响到你,况且严格说起来,寻路小虫也不能算蛊,你一直带着它也并没有什么不适对。它充其量只能算个半成品。” “本座不是担心自个儿,本座担心的是你!”孤行少扶额。 欧阳更诧异了:“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是他自己见蛊就怂,额外警惕蛊虫吗? 孤行少道:“你自己的处境谜团一样你自己不清楚?还有空担心别人!顾好自己不成吗?” 欧阳不觉好笑:“我的处境哪里谜团了?” 她的人生目标明明白白。 “江松烟说你是惊魇失了神志,所以拿银针扎了你耳后的翳风穴。”孤行少边说边观察欧阳的反映,却见欧阳一切如常,似对江松烟的做法了若指掌。 孤行少接着道:“那一针下去,本座观你翳风穴周围密密麻麻浮现出许多红疹,江松烟拔针的时候,针眼的位置便形成了新的疹子,然后你就渐渐恢复了神志。” 欧阳眼神一闪,又惊魇了! 孤行少没有放过欧阳这细小的闪神,追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欧阳涩然:“就是惊魇了,拿银针扎一扎就清醒了。” “什么是惊魇?”孤行少问道。 欧阳默了默,找了个相对好理解的对比:“类似于惊厥。” 一说惊厥孤行少便懂了,丹阳客栈欧阳也这样晕过一回。 “你上次惊厥分明不是这样治的,本座还记得丹阳客栈里,扎过了针,还有琅环一碗血引的药才将你治醒,且当时医童未扎过翳风穴。”孤行少趁热打铁,江松烟那丫头嘴壳儿蚌壳一般,问不出来。 “你也知道上次琅环在啊。”欧阳幽幽莞尔,似叹似怨,若是琅环在,哪用得着江松烟施针。 孤行少摇头:“你这次晕倒与上次的症状也南辕北辙。” 勿怪他疑惑,除了都晕了过去,欧阳从昏过去的缘由到症状及诊治方式都不一样。 “都给你说理解成类似于,惊厥呀。”欧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人提及自己的隐忧,只能模糊概念。 惊魇之症因着表征与惊厥类似,通常大夫都是将之诊断成惊厥的,只因二者区别唯有一条毒脉。 修毒的人,一旦功法有成,毒脉敛藏进丹田里,寻常大夫是把不出脉的。 可是二者所指向的终局却是天差地别——惊厥不过惹人担心,惊魇却要人命。 “本座要句准话。” “……” 见欧阳不答话,孤行少只得亲自诱导:“本座来猜一猜,你若不想回答,只点头或者摇头即可。” 孤行少既然敢出此对策,那便是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了,届时只要她一点头,那和回答了有什么区别? 如今之际怕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了,欧阳打定主意,若是孤行少自己都不清楚的问题,她一律摇头否认了事,这样,她的、山庄的秘密当不至于漏泄太多。 也不再给欧阳磨叽的机会,孤行少径直道:“不是只有惧水才会引起你惊魇对不对?” 反正孤行少也发现她两次晕倒表征不同,欧阳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干脆就点头了。 孤行少一喜,果然和他想得一样,看来上次的惊厥,也大可能误诊了。 第177章 斫玉(五) “丹阳客栈时,你便是惊魇?” 欧阳一愣,回想着那时琉璃琅环虽然紧张了些,除了埋怨孤行少,倒也没说过什么,私心觉得这个问题孤行少可能自己并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如是想来,欧阳正准备摇头否定之时,却被孤行少打断了。 “本座知道了。”孤行少快言道,欧阳的迟疑,不会是为了思索真相,他的问题都很简单,欧阳若是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便是在衡量着如何欺瞒了。 “……”不料反应稍慢便漏了马脚,欧阳心下暗暗计较,别再被孤行少看出端倪来才好。 “掉进水里你晕,被误及琉璃你也晕,所以,惊魇的前提是受到刺激?”孤行少道。 欧阳摇头,随即又猛地点头。 这两个动作做得顺畅无比,像极了一时没听清楚没想明白,反应过来马上就纠正的样子。 这次该轮到孤行少愣怔了,不过这并不能阻碍他的设想。 孤行少只一味按着自己的推论来:“惊魇和惧水可是类似?” 欧阳却还是一如方才的表现——摇头加点头。 配合得毫不敷衍。 饶是孤行少有心耐性诱导,在明白欧阳消极不配合的当即,也黑了脸色。 孤行少本是个易怒的人,脾气不好还阴晴不定,欧阳吓得缩了缩脖子,但为了心中那点执着,咬牙也只能继续敷衍。 孤行少却不打算被她糊弄:“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回答本座的问题。” 孤行少只需把脸黑一黑,声音板正生冷些,欧阳便觉呼吸也为之一扼。 恍惚中忆起渡边客栈里被折磨欺凌的情景,那时他便是在沉黑了脸色之后徒然变得狠辣。 欧阳捏着衣襟退了退,发现身后是结实的壁板,不由吞了口唾沫:“好,好好说话,不,不许威胁人。” 孤行少刚架起来的威势生生止在欧阳心惊胆战的小表情里。 “哎,”孤行少泄出一口轻叹,“又吓着你了,你的胆子能比绿豆大一点吗?” 见孤行少服软,欧阳立时蹬鼻子上脸:“我可不是怕你啊,只是你态度,不,不好的话,本姑娘不想和你谈。” “你倒是知道本座舍不得吓唬你,狡猾。”孤行少笑得有些无奈,明明恼欧阳却还是默许了她得寸进尺。 欧阳却似突然看明白,原来孤行少吃软不吃硬。 正盘算着日后若是不小心又得罪了他,装个可怜蒙他放她一马的可行性有多大,便听孤行少低声叨叨起来。 “你不愿回答本座也罢,无非便是两者类似或两者不似,本座素来习惯未雨绸缪,你的惊魇与惧水本座都记下来,日后断不会再置你于险地。” “本座且当它们类似便是。” 欧阳闻言,唇角露出一抹压抑不住的苦涩——两者怎会类似? 惧水只是心理问题,青鸾姑姑说哪天她想开了,便就克服了。 而惊魇,是她身带毒血,却为毒所困,被害于毒的表征。 欧阳不愿让孤行少知道自己命短于世、天不假年,于是顺着孤行少的话意点头。 欧阳的反映明显消极抵触,孤行少自然不信她的说辞:“那你耳后十好几个红疹都是惊魇的时候扎的?” 十好几个疹子,斑痕有新有陈,都是惊魇时扎的话,那欧阳的身体该被折腾成什么样儿了! 十好几个了吗? 欧阳无奈极了,今年,她多大了?十几来着? 十九了! 还能长几个? 青鸾姑姑的批语是什么? 一年一个。 至少在遇着孤行少之前,她还是一年一发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情况本来还算乐观。 可是如今? 想想丹阳客栈时琅环那一碗血,欧阳闭了闭眼,觉得变数可能已经开始了。 其实欧阳未查,打遇见孤行少,今日已是第四次惊魇——丹阳客栈落水、蟒谷歃血、琉璃身故…… 见欧阳走神,孤行少自没有什么好话:“不回答本座的话,是在想要怎么搪塞本座吗?” “啊,”欧阳一惊,倒真的只能搪塞他了,“我身体自幼羸弱,惊魇是常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什么会惊魇,是谁害的?”孤行少本意是想诱欧阳答出幕后之人。 却不想欧阳以为他在问惊魇的原因:“大概引路小虫是我用精血喂养的缘故,被你带走了许久,饿坏了,恰逢那时我逼了精血给司徒陌查蛊,血气吸引到了它,它便来觅食了。” “咬你一口便将你咬晕了,你这身体怕是还不如纸糊的结实。”孤行少显然不信。 孤行少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便是被小虫多咬上几口,也断没有惊魇的道理。 惊魇便是她体内剧毒不受抑制,毒发于表的症候。 从小到大,她毒发无外乎是受了大刺激或者临界毒发。 自她独掌暗香绮罗殿以来,因离母亲、江沉剑远了些,这些年她几乎都是临界生辰之日才累毒发作一次。 如今距她生辰尚早。 至于大的刺激也无外乎一者外毒侵体,二者心神激荡。 近年来,她勤修毒脉,已不大因外毒侵体而毒发了,便是上次替琉璃拔毒,她也坚持下来了。 琉璃…… 思及此,欧阳思绪一遏——引路小虫无毒,也刺激不了她。 而琉璃却可以…… “我那时觉得灵台混沌,心里痛得厉害,不正好是你们在侮辱琉璃……” 孤行少听得欧阳嘀咕,却不明白这和他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你说什么?” 欧阳望着孤行少,一忽儿回了神,她不能说自己是被他们两兄弟一唱一和刺激到的,不然那听起来和她是被气晕的有什么区别? 欧阳自认生平豁达,能上心的人事无多,需要计较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母亲算一个,她护着的人再算一个。 没想到欧阳居然再一次走神,孤行少眉梢一挑,口气中带了些警告:“女人!” 欧阳一惊,显见孤行少还等着她的“胡诌”,于是张口道:“哦,我是说小虫咬得我太疼了。” 孤行少冷笑,耐性被欧阳磨得所剩无几:“把你疼晕了?” “我怕疼,虽然咬在我手上,但那时却也让我心里痛得厉害,受不住,然后就晕了。”欧阳一门心思胡诌,却到底还是两分真八分假。 她说心痛的厉害是真,其余全是假的。 第178章 斫玉(六) 这话一说起来就前言不搭后语,有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来是胡说八道。 欧阳也不怕,就是想借此暗示孤行少,姑奶奶她不想说,再问,再问也还是胡说八道。 哪料快被欧阳磨光耐性的孤行少却肃然起来,“你说你心里痛得厉害?” 欧阳也没料到孤行少这样好耳力,竟然一来就把真话听了出来,一时间也有些讪然,只得点头。 “可是这里?怎么个痛法?”孤行少问着便要上手,大掌直剌剌往欧阳胸前摸。 “你做什么,滚开!”欧阳一把拍掉狼爪,若不是看孤行少一脸正人君子的严肃端方,拍出去的就该是腰间的蚊须针了。 孤行少一时情急,也顾不得被人误会,直问:“是怎么个痛法?” 欧阳心想痛就痛,还能痛出很多花样儿吗? 人一旦痛起来,哪还有精力去分辨是怎么个痛法。 欧阳心中如是想,嘴上却还要继续维持谎言:“就是痛,时而烧灼、时而纠拧,不一而足,却都难耐。” 往日里话本子上看的说辞也不管真假,此时一股脑儿都拿来用了。 欧阳已经要编不下去了,若是孤行少再要问,她只能闭口不言,或是干脆装一回晕了事。 幸而孤行少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忽儿恍然大悟,一忽儿又满面困惑起来。 欧阳自不知道孤行少为甚作此面色,她只当自己如常惊魇了一把,还搪塞住了孤行少,心底正颇有几分得意。 孤行少却从欧阳自述的反应里听出了蛛丝马迹。 他知道离人蛊发作是怎样的,所以欧阳言及心痛难耐时,他自然有所联想,加之欧阳也是离人蛊的宿主,蛊虫反噬的形状,没人比他更清楚。 可他分明记得,欧阳是母蛊在身,按理母蛊不该反噬宿主才对。 这就是他为什么“一忽儿恍然大悟,一忽儿满面困惑”的原因了。 孤行少若有所思看着斫玉里的引路小虫,不明白为什么这虫子能诱发欧阳的离人蛊反噬,而最该被反噬的他自己却安然无恙。 难道是咬了一口的缘故? “你每次喂食这玩意儿,心里都会痛吗?”孤行少指着斫玉谨慎道。 “嗯?”这又是要问什么?欧阳谨慎得不敢随意接话。 “你以前是如何喂它的?”孤行少保守问道。 “挤两滴血就喂了啊。”引路小虫好养活,一旬日给两滴血在斫玉上,小虫的口器能从斫玉的细缝里探出来将精血吸食掉。 所以不是要将口器置于她皮肉上,任这玩意儿咬。 所以欧阳从也没让这玩意儿直接吸食过精血。 所以欧阳被反噬,当真是被咬了一口的缘故! 孤行少眼中波谲云诡,一番思量后:“你原来说碎了斫玉就能放出小虫来对?” 孤行少举着斫玉,作势就要往车壁上扔。 “你做什么?”欧阳大惊失色,扑上去吊住孤行少的手臂。 欧阳这一扑,动静着实大,压着孤行少齐齐撞到了车壁上,震得车厢都跟着晃了晃。 “孤兄,咱们赶路要紧,你们可忍着些。”司徒陌的话痞气极了,又是从车外传进来的,仿若代表了此时在外所有人的想法。 欧阳红了脸,就着压倒孤行少的姿势,抢过斫玉来:“养这一只小虫不容易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许你放出它来。” 孤行少道:“这玩意儿对你有损,留它不得。” 欧阳宝贝地把斫玉护在手心里,两手合拢抱住:“没有的事,小虫才不会……” “本座宁可错杀,”孤行少将手摊在欧阳面前,“是你自己来,还是本座来?” “不要。”欧阳摇头,顺势将斫玉揣进怀里,又不放心地抓紧衣襟,量他不敢伸手到自己怀里来掏。 不过欧阳到底是低估了孤行少的无耻。 孤行少眉峰一挑,眼角挂上一丝痞色,威胁道:“要让本座自己来?” 欧阳紧张道:“你做什么和它过不去,斗室里,它可是要救你性命的。” “没它本座也活着出来了。”孤行少道。 确实,蟒谷中还是孤行少将她带出去的,她原以为是小虫引路…… “那你当时是怎么找着我的?你没用引路小虫,怎么走得出斗室?” “少岔开话题,东西拿出来。”孤行少道,不愿多言。 一想到那时心急火燎去找她,见到的竟然是她与江沉剑搂做一团的情景,虽知那时欧阳昏迷,所做大概并非本意,可只要一想起当日情状,孤行少心里就止不住的窝火。 欧阳歃血的动静不小,一路上都是蛊尸断肢,他顺着痕迹其实并不难找到她,况且那时斗室已毁,山谷里的禁制也随之被毁,出去时竟格外好辨方向。 可这些话,在受到江沉剑别有用心误导后,面子作祟的孤行少绝不可能对欧阳吐实。 且,现目下也并不是追忆往昔的时机。 “你既盼望是本座亲自动手,那本座满足你。” 孤行少说罢,一手钳过欧阳护着衣襟的双腕,另一手毫不避嫌伸进欧阳的怀里。 “臭流氓,你住手!”欧阳吓得惊叫。 她将东西贴身放着,孤行少手掌那样宽大厚实,不管怎么拿,都避无可避要碰到她的私密处。 修长的指尖堪堪钻过衣襟的滚边,孤行少抬起眼来告诫道:“嘘,外面能听见的。” “你,你,你怎么这样……”欧阳语无伦次,半晌找不到话来形容孤行少的无耻。 “本座哪样了?”孤行少笑问。 “就,就,就……” “无耻?”孤行少提醒道。 “知道你还做,”欧阳骂道,并没有因为孤行少提醒合宜就给他好脸色,当即反应过来,“你故意的?” 欧阳气红了脸。 孤行少从容点头。 “你……”欧阳直想爆粗口,可是打小的教养没交过她如何具体来骂一个人才生动形象入木三分,于是只能干瞪眼。 孤行少见威胁奏效,于是将手撤了下来,温声安抚:“本座也不想占你便宜,你自己拿出来可好?” 这招恩威并施若是放在任何人身上,那大概都好使,可欧阳,例外。 欧阳这个人,吃硬不吃软,只捏软柿子,还惯会蹬鼻子上脸。 只怨欧阳锦瞳的教育素来铁腕,雷霆威压下欧阳学会了要避其锋芒,世人若没有欧阳锦瞳的威势,断是不会让她生出惧意的。 孤行少若是不安抚她还罢,碍于积威,知道胳膊肘拧不过大腿了,欧阳兴许也就将斫玉交出来了,毕竟小命重要。 可他一番安抚,却让欧阳明白孤行少并没有同她动真格。 心中的底气立时便充足了起来。 第179章 斫玉(七) 欧阳就着孤行少钳住自己的手,低头一口咬了上去。 孤行少吃痛,料想莫不是自己将欧阳逼得紧了她才有如此赖皮的举动,心念一转,手里的力道稍稍松了些许。 欧阳把握住时机,两手反向一挣,便脱了孤行少的钳制。 “休想打本姑娘小虫的主意,你既没用,便还给我。”甫一得解脱,欧阳便蹬鼻子上脸。 孤行少未料准欧阳的反应,惊愕之余却又增了几分欢喜。 原还怕当真吓着了她,现下看来,欧阳倒是越来越不怕他了。 想着好歹多少还有些值得欣慰,孤行少也便不打算计较欧阳的嚣张。 不过小女人话里是将他看扁了吗? 这确是必须要计较一二了。 “你说本座没用?” “?”欧阳一愣,自省自己绝没有那个胆子敢说他没用,“我没有。” “你才说落嘴。”孤行少道。 “少冤枉人!” “你既没用……”孤行少好心提醒。 欧阳一噎,解释道:“我那是说你没用斫玉,不是说你没用。” 孤行少道:“你当本座相信?一语双关的骂人话,倒是方便了你狡辩。” 欧阳理亏,却是不愿低头的:“我没事骂你作甚,骂你能有什么好处!” 孤行少慨叹:“既不是骂人,那就是真觉得本座无用了。” 钻进牛角尖的人,除非自己清醒,旁人是拉不出来的。 欧阳深谙此理,孤行少一味觉得自己被看扁了,她再多的解释都是轻看他的累证。 欧阳道:“爱信不信。” 孤行少眼中露出一抹算计:“要本座信也不难,你把斫玉交出来,本座就信你。” 欧阳闻言哼笑出声,蔑然极了:“再无赖的人也不比你,随你是坑蒙拐骗,还是威逼利诱,亦或声东击西,都罢!本姑娘是绝对绝对不会把东西给你的!” 为了拿斫玉,他还真是叠招累出。 谁说女人才无所不用其极,这男人执着起来更能手段用尽。 孤行少道:“本座断不会让你将威胁留在身边。” “什么威胁?你养过蛊吗?不懂不要指手画脚。” 孤行少冷笑:“虽没养过,但本座知道它能刺激你体内的东西!” 离人蛊发作起来是要损自身的,便是他也承受不住,何况欧阳。 孤行少本在说离人蛊,欧阳却以为是在说她的惊魇。 本不愿道出真相,但在孤行少强硬的态度下,不得不鸡同鸭讲起来。 “我,我惊魇也不是被引路小虫害的,你别非与它过不去。”欧阳道。 孤行少恍然:“哦,还有这桩。” “什么?”欧阳看得分明,孤行少在听到“惊魇”时面上一闪而逝过恍悟,难道,他说的不是她身上的惊魇? “能引路的蛊虫很多,本座记得蟒谷里就有,你若实在舍不得,等毁了这一个,回头本座让人回蟒谷给你找一个来补偿。”反正这只吸血的不能留! “你以为这是市集买果子,没有桃子就李子吗?”欧阳好笑道。 “反正都是引路。” “都能引路为何这只我要用精血喂养,我将它贴身养着,可不是为了给你毁的。” 欧阳快速将青丝从斫玉上拽下来,旋即将之按到腰封上,花繁叶茂的绣纹用金线裹着一星底座,随着一声“咔哒”,斫玉被欧阳按了进去。 欧阳的动作近乎粗暴,担心孤行少抢走,只顾着怎么迅速怎么来,丝毫没有私密避讳。 孤行少看着欧阳藏玉的所在,若不是这番动作太大,他绝不会去留意女人的一条腰带。 可随着那机阔一般的声响,他还会不明白其貌不扬的腰带实则暗藏玄机? 蛊虫装在里面,蚊须针装在里面。 真不知道里面还装了什么! 面对孤行少的黑脸,欧阳已经有恃无恐:“不懂机关,你休想把斫玉拿下来!” 孤行少的耐性终于崩到了临界:“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欧阳同样也没多少耐性了,再被孤行少一凶,立时顶了回去:“我自己的小命我很爱惜的好不!请不要对我指手画脚!瞎指挥!” “你爱惜?将要你性命的玩意儿贴身揣着爱惜?”孤行少反问。 “啊……”欧阳长长吁出一口闷气,觉得也许丢脸一点,也比被孤行少啰啰嗦嗦烦死好。 “你听着,本姑娘只解释一遍,解释完,你就把嘴给本姑娘闭上,让本姑娘能安静一会儿!” 孤行少挑眉,原来软肋是怕啰嗦? “本姑娘的惊魇确然是受刺激而成,方才厥过去,不是被引路小虫咬的,是被司徒陌气的好了!本姑娘被你们活生生气晕了,满意了!” 欧阳越说越窝火,最后一句忍不住喊了出来,发脾气的强调里有愤懑更有难堪。 “本座……” “闭嘴!”欧阳气得胸口连连起伏,脸颊绯红。 “本座……”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好凶悍的女人——涨红着脸、瞪圆了眼仁儿、喉咙里依稀还留有低啈。 孤行少却觉得眼前女人生出了些活灵活现的生气——有了人的活力,不是端着个假脸,装模作样成打磨好的姿态。 孤行少反手将欧阳的唇捂住,定定打量着那双染着怒意又徒增震惊的眼,怎么从来没发现她发脾气这样的有气势。 欧阳伸手去扒拉,却被孤行少用空闲的那只手一把都擎住了。 欧阳急得只能猛甩头。 “乖乖听本座说完,自就放了你。”孤行少道。 “唔唔……”谁要听你鬼扯!给本姑娘撒开。 孤行少顺势将欧阳搂紧怀里,握着欧阳的手靠在胸口上:“你知道本座这里试过蛊,所以这里其实一直都有东西,本座受制于它,知晓它的厉害,引路小虫既然能唤醒它,便决不能留。你明白吗?” 欧阳的唇舌甫一得解脱便道:“都说了它不是蛊虫,况且你并没受影响,它怎么就不能留了?” “你受了影响。” “我那是被司徒陌气的。” 孤行少摇头:“你心口的剧痛,不是被气出来的。” “你倒似比我还清楚的样子?”说得斩钉截铁,却都是诓人的谎话,欧阳才不信。 “本座也这样痛过,痛的时候五识并不很清醒。”离人蛊反噬时他能靠深厚的功法硬撑,欧阳却不能,所以她才晕了过去。 只是欧阳清醒过来的方式如此与众不同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他得解的方法,不也怪异诡谲吗? 欧阳哑然,想不到孤行少是推己及人,难不成他以为她同他一样受制蛊虫? 欧阳虽觉这猜测好笑,却又有些感动。 于是欧阳发了善心,避重就轻稍作解释:“谢谢你的关心了,不过我这真是惊魇,与你不同,我这魇症是娘胎里带来的,发作时桀猛,醒了便没事了。” 孤行少抓住话茬:“桀猛,怎么桀猛?” “咳……”不得不感叹孤行少这耳力真是好,回回都能抓住重点提问。 观欧阳言辞闪避,孤行少大胆猜测:“会危及性命?” 欧阳不答,眼神却微有闪烁。 孤行少严肃起来:“怎会危及性命!” 那个人怎会舍得害她性命? 孤行少虽不是蛊师,对离人蛊却很有研究,母蛊反噬宿主已是罕事,更遑论损及性命。 孤行少忍不住猜想欧阳身上是子蛊的可能性,可是他亲试过蛊,能对他产生影响,分明是母蛊。 孤行少面色晦暗极了,看来是该找个行家来给欧阳彻底看诊一番。 第180章 阴魂不散(一) 孤行少琢磨着等上了贺兰山要往哪里去请大夫。 欧阳也便得了少顷喘息的机会。 孤行少的一番话听起来莫名其妙,似乎提示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暗示。 欧阳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便也索性不去想了,随手撩起一角帘子往外瞧,眼神还没瞟出去,便教帘外的气味熏了回来。 倒是忘了外面还有个蛊人! 只是上车前陆凛明明是远远跟着的,这味儿,怎么熏得不正常? 欧阳再次撩开帘子,正好撞上陆凛青白不接的脸。 欧阳连忙捂住口鼻,止不住嫌恶道:“走远些,走远些!” 孤行少听着动静探过头来:“何事?” 陆凛道:“司徒公子都告诉属下了,属下不适合继续跟着你们走……” “你觉得本座应付不了?”孤行少挑眉。 陆凛直言:“属下派不上任何用场,反而会暴露了大家的行踪。” 孤行少看向欧阳,却又私心不乐意欧阳去给陆凛解蛊,于是头也不回的将陆凛打发了:“本座便要看看是谁长了豹子胆,敢动无痕宫!” 陆凛还待说什么,欧阳已经憋不住气了:“你主子自应付得来,你快走远些……” 孤行少将车帘子放下,想着陆凛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看着欧阳就有些欲言又止起来。 欧阳约摸能猜着个大概,丝毫机会都不给:“你也觉得不好开口,那就别说了……” 孤行少失笑:“记仇的女人!” 欧阳:“敬谢不敏!” 两人说话间,一道尖锐的啸响平地乍起,似响在四面金砖的密室,啸声刮耳擦膜激荡回旋,锐如钢刀拖磨,震得欧阳气血上涌。 欧阳与孤行少一对眼,同时道:“来了!” 空气里弥漫起越来越浓烈的腐臭,像是枯水期被堆积在河滩上的烂蚌壳的味道。 孤行少拉过欧阳护好,同时屈指吹出一声响哨,三驾的马车蓦然发力,骨碌碌连颠带簸朝前冲。 尽管欧阳攀住孤行少的手臂,仍免不了随着车架颠簸起伏,若不是孤行少先拉住了她,怕是要直接被颠得撞在车壁上。 欧阳分神撩开车帘,呼呼冷风拍面,只看得到沿途快速倒退的沙丘,便是连司徒陌艳俗的身影也糊成了上蹿下跳的一道虚影。 “有陆凛跟着,任我们跑到哪里都无济于事。”欧阳道。 孤行少牵唇轻笑:“担心了?” “你这个速度再快一点,陆凛就跟不上了。”欧阳眼白一翻,将“一点”咬得极重。 陆凛此时如同放飞的纸鸢,忽左忽右跟在马车后面,总在弯道上被甩出一截,又在几息之后吃力得跟上来。 孤行少却不急,只语焉不详:“快了。” 看来是有打算的,欧阳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了。 马车逃命似的仓惶奔出了不知多远,欧阳觉得一路奔得越来越颠簸,就在肠胃快要控制不住翻腾起来的时候,车架突然停了下来。 孤行少将欧阳护在身边,才免了她被惯力甩出去的尴尬。 “本座记得你轻功尚可,陆凛赶到时你便带着自己的人与司徒一道先走。” 欧阳还在纳闷光秃秃的沙地往哪里躲时,孤行少已打开车门。 车架外,俨然已是密林杂沓。 欧阳打眼一望,他们奔到了不知是那座山的脚底下。 原来一阵狂奔,是为了赶到这儿来藏身。 欧阳道:“我们和司徒陌走?还是我们和司徒陌、陆凛一起走?” 孤行少翻身下车,又回头来牵欧阳:“本座将陆凛当兄弟。” 欧阳锁眉:“我不想救他。” 怕又是第二个狼心狗肺的司徒陌。 孤行少点头:“不用救;你们一路北上,翻过这座山,文判会在边界接你们。” 文判钟於期? 有人接应自然是好,可是带着个跟踪器,被追上简直不费吹灰。 欧阳断然拒绝:“我们带着他,要翻过去,怕是不可能。” “本座断后,没人能追得来。”孤行少道。 欧阳想说孤行少双拳难敌四手,况且对付蛊师他并不擅长,可身后的黑影已经压境。 巨大的蝠翼大张,逆风鼓胀,垂翼下的尖利爪勾,在稀松月色下,流转着冷厉的杀光。 又是这玩意儿! 密密麻麻的大蝙蝠追在陆凛身后,同陆凛前后脚进了密林。 孤行少乘皇出鞘,横剑在侧。 随行暗卫将欧阳护在最后,弯刀向外,只等孤行少号令。 司徒陌退到孤行少身侧,望着身前锁成包围圈的大蝙蝠咬牙:“人数不少,你应付得了?叫钟於期过来不行?” 孤行少提醒:“此地还在平南境内。” 无痕宫若是大举调人,难免不惊动言少。 孤行少想了想,还是不要走漏风声的好。 司徒陌只以为孤行少是给幕后之人留情面:“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伙人是谁派来的,有什么好顾忌的。” 孤行少噙着狠辣,三番两次遇着这些怪物,弑杀的冲动鼓荡,却还留有理智:“本座倒要看看,敢接这笔买卖的人,命,有多硬。” 欧阳眉梢一挑,竟只是想知道杀手是谁吗? 转念又一想,尽管蛊臭味铺天盖地,却似乎没有蛊虫靠近。 欧阳压着眼色逡巡一圈,确定林地里确然没有蛊虫的痕迹。 孤行少分明受制于蛊,这些杀手却舍不得祭出拿手的蛊虫,看来是不准备伤及孤行少的。 那是谁用得上这样狠辣的杀手,欧阳逐个排查一遍来,便就回过味儿来。 司徒家掌北国商脉,尽管他嘴贱,却不会有人和钱过不去;陆凛杀名在外,背靠无痕宫,动他便是动孤行少,这些人不是冲着孤行少来的,自然也不会大动干戈冲着陆凛来。 所以,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欧阳转念间,已经有了目标。 姚曼歆…… 欧阳回头,看着陆凛跳了进来,悚然喊道:“孤行少,我们带着他,一个也跑不掉。” 姚曼歆既然要冲着她来,那她带着陆凛就是招摇过市的活靶子,谁知道这些蝙蝠到底还有多少,谁又知道孤行少挡得住多少? 大蝙蝠见将人团团围住,孤行少的乘皇杀意凌厉,到底有些畏惧:“宫主只要将那个女人交给我等即可,我等无意与无痕宫过不去。” 孤行少冷笑,剑锋一横,剑劲劈出,一道,一命:“抢本座的女人,叫无意与本座过不去?” 见着同伴横死,大蝙蝠不为所动,指着陆凛道:“宫主舍不得杀了他,无论你们逃到哪里,我等也能追来,宫主以一敌百又怎样,总有杀疲的时候。” 大蝙蝠说的不错,仅靠孤行少和随行的几个暗卫,是熬不住车轮战术的,他们翻不过这座山。 第181章 阴魂不散(二) 孤行少侧首,对欧阳郑重道:“本座将陆凛托付给你,不求能为他解蛊,只求他活。” “可是……” 司徒陌不给欧阳把话说完的机会,与陆凛打对了眼色,同时退到了后面。 与此同时,乘皇利刃翻转,杀机横陈,孤行少一人当先,暴冲起来,杀入众蝙蝠中。 剑影刀光闪在喑哑的杀伐声里,像是为暗沉的杀局指出斑驳生机。 孤行少的剑很快,喂出的每一式都能一剑封喉。 暗卫的刀很利,转过的每一条脖颈都能整齐收割。 可是大蝙蝠太多了。 没加入战圈的,收着各自的蝠翼倒挂在林间,冷眼着孤行少生杀予夺。 欧阳知道他们在等,等下一轮进攻,也等她落单。 正如蝙蝠所言,他们人多势众,耗死孤行少再杀欧阳也不迟。 欧阳看着源源不断涌来的大蝙蝠,知道是焚蚰聆引来的。 司徒陌拉过欧阳,转身就朝山里跑;“你吓傻了吗?” 司徒陌谨记孤行少的话,拖着伤残妇孺进了山。 剩下的路,是和陆凛强绑在一起了。 欧阳的脚程不慢,大伙儿一直逃到了半山腰,夜风过时,似乎还能隐约捎带来山下的兵刀之音。 司徒陌行在前头,陆凛缀在后头,她与江松烟被放在中间,看起来是很妥当的护卫安排,欧阳却庆幸不起来。 不解决掉陆凛,便是藏天涯海角也能被找出来。 届时没有孤行少护着,大家都活不了。 尽管孤行少没强求欧阳解蛊,就现下的时局来看,欧阳更像是赶鸭子上架。 他孤行少拿一夫当关,“赶”出欧阳的不能袖手旁观。 欧阳一咬牙:“江松烟,找酒来。” “本公子身上有,”司徒陌头也不回地指着自己腰后的酒葫芦,似是知道欧阳有惑,紧接着说,“本来打算路上同孤兄共酌的。” 毕竟他是不请自来,不带点伴手礼,孤行少指不定轰人。 一行人疾行进山,兜了一圈后在层层密林里捡出一处三角凹洞,虽然隐蔽性有待加强,但不至于陷入四面围困之境。 欧阳以柳枝为介,在凹洞最里边摆出一个简陋的困阵,同时吩咐司徒陌捡拾干柴起火,然后示意陆凛坐到阵眼里去。 “江松烟,献血。”欧阳寻思着既然蛊虫对毒血敏感,那理应凡是毒血就有引诱力,不定非得是她。 所有工作准备就绪,欧阳退到洞口:“陆凛可以宽衣了,只是谁去帮他验蛊?” 欧阳说这话时特意看了眼司徒,用意明显。 却不料正架火堆的金贵少爷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爷可不会伺候人。” 欧阳道:“若是江松烟验蛊,你便得守住洞口。” “守洞干嘛,还能追……”司徒陌觉得有孤行少断后,该不至于有人这么快就追来了,于是话风一转,“便是追来,也不过一群蛇虫鼠蚁,有你在还解决不了。” 欧阳失笑,没想到司徒陌还真是看得起她:“他们目标明确就要我的命,都确定位置了,还浪费时间拿蛊虫来给我玩?” 司徒陌捅火的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将火堆扒拉好,道:“不至于这么背?” 这些杀手有组织有配合,明显就是不缺人手的,司徒陌背不背她不知道,但她从来不信自己的运气会特别好。 欧阳的但笑不语看得司徒陌心底发毛,想想做个救人的总比看门的好,于是勉强避重就轻进洞为陆凛验蛊。 江松烟在内中交代好司徒陌该如何验蛊拔蛊,才来到洞口。 没了孤行少的挟制,江松烟故态复萌:“少主,莲峤的训蛊密法是不外传的。” 欧阳闭目靠着石壁,眼神都懒得分一寸给她:“嗯。” 江松烟蹬鼻子上脸:“少主二话不说传给了司徒陌,可想好了回去怎么交代?” 欧阳无赖道:“你传的。” 江松烟一时错愕,不过她头脑清楚,立马反应过来:“松烟也是听命行事。” 欧阳掀开眼皮,余光里瞧着江松烟义愤填膺的,觉得这丫头其实也傻得厉害:“难不成让你一个未经人事的黄花闺女和个衣不蔽体的大老爷们共处一室?还是留着陆凛身上的蛊让杀手早些追来杀了你主子?” 两条罪状——其一不洁身自爱,传出去就是淫言浪语无颜苟活;其二蓄谋害主,护主不力该当以死谢罪,哪一条,她都吃不了兜着走。 江松烟终于闭了喋喋不休的嘴,欧阳也不搭理她,凭江松烟心底怎样意难平怎样生闷气,也不告诉她,司徒陌一门本属莲峤,根本不算什么外人。 欧阳闭目靠回石壁,在昏昏欲睡间听得洞内一声闷哼。 紧接着传来司徒陌弱得发虚的回报:“蛊,蛊出来了。” 欧阳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站了起来:“让陆凛穿好衣衫。” 毕竟非礼勿视。 欧阳进洞的时候,见陆凛一身汗湿,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衣衫勉强披盖在身上,仪容并不大整齐。 想来拔蛊之时并不好受,只是都这样了,方才她们在洞口竟都没听见半点动静,只最后才露出一声闷喝,陆凛也着实是条汉子了。 拔出来的蛊虫悉数聚在困阵的坎位,欧阳只在此处少了柳枝做就一道生门,蛊虫无路可去,便都困在这儿了。 司徒陌脸色苍白,举着火把站在阵眼里,看欧阳进来了,好半晌才捋直了舌头:“我,我可以出去了吗?” 欧阳似乎没听见,转头吩咐江松烟拿酒后,才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司徒陌可以出阵了。 司徒陌扶着后腰,蹑手蹑脚跨过看起来乱七八糟的柳枝。 不过倒是奇了怪了,进来的时候闭着眼睛随便踩了一步,人就在阵中了,怎得现在随便踩哪一处,都似在原地踏步? 司徒陌卡着腰,似乎直不起身来,震悚地瞪着脚下的阵法。 欧阳见江松烟没动静,伸出手搁到她眼皮子底下去:“酒!” 却不想困阵里面的司徒陌抖着嗓子应道:“在,在我,这里。” 说罢侧身撩起一截袖摆,露出腰身给欧阳看。 原来他腰间扶着的,正是那只酒壶。 司徒陌本来是要解开递给欧阳的,却不想被焚蚰聆恶心到了,哆哆嗦嗦,硬是没解得下来。 看样子欧阳若是不搭把手助他脱困,是拿不到酒的了。 江松烟在欧阳的眼神示意下,拿袖摆将手掌裹严实了,才将手递了过去:“闭上眼,我拖你出来。” 司徒陌倒是乖顺,扒着江松烟这跟救命稻草,眼睛闭得死紧,凭着对方的牵引,一脚迈出。 困阵之所以叫困阵,当然是要困住阵中的东西。 司徒陌瞪着一双牛眼在阵里看来看去,看似东倒西歪的柳枝阵型能糊花了他的眼,自然往哪里走都是碰壁。 而江松烟在阵外,旁观者清,自然轻易能找着生门。 得了解脱的司徒陌这才有力气卸下酒壶,乖乖递到欧阳面前。 欧阳趁着泼酒之时,划了支火棍一齐丢进了蛊堆。 焚蚰聆挣扎扭曲在焰火里不过两息,解完蛊的陆凛还没缓过劲来,欧阳就机警地嗅到了杀机。 欧阳的运气果然不怎么好,刚刚开始灭蛊,杀手便闻风而至了。 第182章 阴魂不散(三) 饶是对蛊术懵懂无知的司徒陌,一而再再而三的经历过后,也分辨出了危机。 臭鱼烂虾的气味熏得司徒陌几欲作呕:“老陆,你怎么样?” 陆凛撑着地板试了试,站不起来,只得对司徒陌摇头。 欧阳顾不得仔细灭焚蚰聆,从火堆里抄出两节未燃尽的粗柴,扔进虫堆里,淋了酒,亲看着火势旺起来,确定无碍。 江松烟去洞口探了一眼,报道:“人还未到,少主,走还是守?” 三角凹洞既不深邃,又不险要,况且焚蚰聆就在洞内,守在这里无疑等死。 欧阳手上摆出蚊须针,当先走了出去。 江松烟毁了困阵,与司徒陌一左一右架起陆凛紧随其后。 众人只闻到了蛊群的味道,群蛊又是循着焚蚰聆来的,只要他们速度快,赶在大蝙蝠到之前离开,就算有生机。 只是两条腿的速度始终比不了飞驰掠林的蝠翼,架着陆凛不过走出一里地,就让大蝙蝠追上了。 江松烟抽出锁鞭,回身战了上去。 你死我活的生死局,江松烟不作侥幸,当下引出铁刺,罩着当头的蝙蝠就是一顿猛攻。 铁刺剌得锋利无比,尖稍上涂了见血毙命的剧毒,蝙蝠哪怕险险躲过攻击,也避无可避被刺尖划破肌理。 那毒叫昨日黄花,中招的蝙蝠还举着翼间准备勾魂纳命的弯钩没反应过来,七窍已然流出赤褐的血来,面孔眼见着失水干枯,倒也形象。 江松烟功法寻常,却胜在手脚伶俐外加心狠手辣,舞着锁鞭只要行云流水不加停滞,大蝙蝠便近不得身。 只是如此打法,也实在耗费体力。 担心江松烟力竭,欧阳向司徒陌道:“你引只蝙蝠过来给我洗针。” 司徒陌见欧阳比出的三支蚊须针,不解道:“洗这个?怎么洗?” “你将人引过来就是,废什么话。”欧阳拿陆凛的衣摆把蚊须针搓了搓,举过头借着蒙昧月色对光。 司徒陌见那针晶莹剔透,细若蚊须却泛着利光,不由打了个寒噤,听话地去引人。 江松烟勉力撑着追杀,眼角余光一瞟,骇然看见司徒陌挟了欧阳冲进蝙蝠里。 江松烟吓得面无人色,捉了长鞭就要跟进去。 大蝙蝠只当司徒陌准备突围,自然不会给江松烟驰援的机会,立时分出一对人把江松烟困了个严实。 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人,放水似的围着司徒陌。 蝙蝠里优哉游哉踱出个带头的,鼻孔朝天对司徒陌道:“交出这个女人,就放你一条生路。” 带头人不同,这不是之前那批蝙蝠了。 看来他们人手着实有些充裕。 带头人一靠近,欧阳胃里立时翻腾,臭鱼烂虾的味道低劣的令人发指。 同是蛊师,得是多失败,才能把自己整的这样恶心! 为防万一,欧阳分了两只蚊须针给司徒陌,低声嘱咐道:“这针上迷药有点足,得多扎几次,这个带头的就算了,一针下去指不定扎的是血肉还是蛊虫。” 司徒陌不明白欧阳为什么要扎针,却不妨碍听懂欧阳的话。 司徒陌折扇倏出,扇骨中嶙峋出一截短刃,旋着银白的刃光打近旁逡巡飞掠。 再飞回时,敞开的扇面上接过一截齐整断裂的指骨,殷红地血色点点,泼墨般浸在扇面上,红梅似的惊心胆寒。 扇面已毁! 司徒陌接过扇面,啧啧叹息:“孤兄这次不给爷换把暖玉的,爷同他没完。” 司徒陌话落后,那厢被断了尾指的蝙蝠才后知后觉惨叫起来。 欧阳留心了一眼扇骨上尚未收回的短刃,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精钢刃?” 司徒陌赞许:“识货啊!” 欧阳拿指甲叩了叩扇骨,质密厚实,不是俗物:“那暖玉是不能配了,只能继续配糙竹。” 司徒陌浑不在意欧阳话中的轻蔑:“你让他把东西找来,爷自然镶得上去。” “我做得了他的主?”欧阳反问。 “这个不好说,不要妄自菲薄嘛。”司徒陌觊觎孤行少手里的暖玉原石已久,就是死活弄不到手,当下觉得自己为了欧阳毁了趁手的兵器,真乃一大好时机,若是再有欧阳从旁说和…… 如是一想,便觉那原石已经整装待发,朝自己飞奔而来。 司徒陌越想越得劲儿,端着扇面几近谄媚地凑到欧阳面前:“一截够不够,不够爷再去给你卸几截。” 欧阳自然不知道司徒陌脑中已经想到几十里地外去了,拿着蚊须针连戳了十余下,本是想一劳永逸,结果又不放心,想着万一待会儿没把陆凛扎好,反而把人扎晕就得不偿失了。 任意抽了一针递给司徒陌:“试试,能不能扎晕。” 司徒陌不疑有他,接了针头也不回飞掷而出。 方断了小指的蝙蝠还未从余痛中解脱,便被司徒陌飞过来的针直插到伤口上,火辣辣更疼了。 蝙蝠当下恼怒不已,举着钩子就逼了过来。 欧阳见他行动自如,知是药效尽除,与司徒陌对视一眼,反身朝陆凛掠去。 司徒陌配合极了,欧阳让出的空缺,他只将折扇一开就稳稳封住了后路。 陆凛仍旧摊在地上起不来,但神志却相当清醒,他见江松烟和司徒陌勠力杀贼,自己却只能龟缩在后被人保护,心中早已是愤如沸煮。 欧阳回身望了眼战局,有司徒陌加入,江松烟好歹能松口气,可是越来越紧的战圈,他二人也不知能滴水不漏的守多久。 “他二人撑不了多久,前面的孤行少也不知道如何了,我们指望不上他能赶来解围,”欧阳快速说道,见陆凛听到孤行少情况未卜时满是不可置信,于是解释道,“他若脱身,早便来了。” “他不会有事。”陆凛坚定道。 欧阳也不反驳只说:“可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有事了。” 江松烟总会力竭,司徒陌纸糊的折扇便是有精钢刃加持,又能挺多久? 陆凛眼色一暗,不得不正视自己现在这副粘板上待宰鱼肉的状态。 “我们若一直被钉在这儿,蝙蝠就会源源不断的来。我可以为你刺穴逼功,能助你逼出大概半个时辰的功力,然后我们速战速决掉这批尾巴,等他们重新再来找,我们的行踪已经掩藏起来了。” 这就是欧阳的盘算! 之所以这么快被追上,全赖山洞里那堆焚蚰聆。 如今陆凛身上没了这东西,大蝙蝠要追他们的行踪就不容易了。 四人的腿脚功夫都不弱,甩掉追踪,就相当于逃出生天了。 陆凛虽点头,却仍有些不放心欧阳,这个女人看起来柔柔弱弱不食人间烟火,当真有刺穴逼功的本事? “能逼出半个时辰,你确定吗?”陆凛问,其实想着哪怕没有半个时辰,两刻钟也是好的,以他的身手,眼前这些杀手,小菜一碟。 欧阳如实道:“不确定,但总比束手就勠的好。” 第183章 阴魂不散(四) 事实证明,欧阳的运气确然不怎么样。 陆凛顶着一脑袋蚊须针站起来,手脚活泛,行动自如。 可是丹田里空空荡荡,一丝真气也没有。 欧阳喜道:“成了。” 陆凛木讷着脸,讽刺道:“仅只能如此。” “?”欧阳一时间没听明白。 陆凛盘膝坐到欧阳身前:“你再检查检查,是不是哪里扎错了,我周身没有半丝内劲可以运行。” “没逼出来?”欧阳也诧异了,她认穴向来准,没道理扎错。 陆凛点头。 两人一时间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司徒陌捏着破败如絮的烂折扇退了回来,那糙竹的骨架和精钢刃的筋脉完好无损,可是纸做的扇面一破,连接不住筋骨,这把武器,眼见着就等于一堆破竹烂铁。 “他大爷的,那钩子都刁钻得长眼睛了,”司徒陌抖搂掉扇面,愤愤收起扇骨,见陆凛顶了满脑袋针和欧阳大眼对小眼,以为成功了,“逼出来了?那刚好,陆兄替我把那钩子都切下来。” 陆凛无奈道:“切不了,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 “失败了?”司徒陌大惊,赔了他一把扇子,竟然还失败了? 陆凛站起来,对着虚空打出一掌,连司徒陌的衣襟也没带动:“看来是失败了。” 司徒陌问欧阳:“刺穴逼功你用了几成内劲?” “还要用内劲?”不是扎准穴位就好的吗? 欧阳这才反应过来问题出在哪儿了。 陆凛有些哭笑不得,只觉自己的直觉真是太准了,欧阳果然不是个有大本事的女人。 司徒陌见陆凛一副哀默神情,一把搂住陆凛肩膊,哥俩儿好的安慰起陆凛来:“不过好歹兄弟你可以自理了,走走跑跑不成问题,也聊胜于无了。” 陆凛不觉得这算什么安慰,挑开司徒陌的亲近,走到了一边。 “那丫头撑不住了。”陆凛道。 “那我们跑,”司徒陌点头,说完看向陆凛,“你跑得起来吗?” “可能需要你稍微带一下。”陆凛道。 他只是没有真气可供运行,手脚上功夫还在,只要有人带一下,轻功虽使不出来,靠两条腿跑起来的速度还是不含糊的。 眼下也只有这样了,好歹陆凛不用再扶着走了,欧阳自我安慰,好歹他们逃跑的速度应该能得以改善了。 “江松烟,走。”欧阳喊道。 司徒陌带着陆凛,四人齐向树林里撤去。 余下的蝙蝠穷追不舍,放着一拖二落在最后的司徒陌不杀,偏得赶到前头来为难江松烟。 欧阳估摸得没错,杀手只要她的命,所以放着气空力竭的陆凛不杀,托人带口的司徒陌也不为难,倒是她和江松烟被额外照顾。 江松烟自然知道自己要为欧阳挡杀,抖开锁鞭又是一顿猛攻。 林间路狭窄,阻碍还多,江松烟一鞭甩出去,呼啦啦的杀器还没到跟前,大蝙蝠就展翅上了树,借着皮糙肉厚的树干,躲了过去。 江松烟果断收了鞭,拔出腰侧的短剑,赶到欧阳身边。 长鞭可远攻,短剑却只能近战,她只有守在欧阳身侧,才能确保万一。 四人脚程不慢,轻功尤以欧阳最好,于是都跟着欧阳后头跑。 偶尔追得上来一只蝙蝠,不是被司徒陌徒手卸了脖颈,就是被江松烟一剑挑翻。 众人且战且退,欧阳只以为大蝙蝠虽甩不掉,但也追不上,想着就是比拼耐力,谁能坚持,谁就获胜。 却没发现,大蝙蝠不紧不慢缀在后头,偶尔一个另类突进,像极了咬在羊群身后,遛羊一般一步步将群羊逼进圈地的猎狗。 在他们慌不择路的时候,大蝙蝠已经不露痕迹地将他们引到了林边,再缠住江松烟,把他们都逼进了树林。 眼见前方密林外豁然缺出一块口子,欧阳觑睨着望过去,似乎是平地了。 这一路都在上山,不应该陡遇平地。 欧阳察觉不对劲时,身后的大蝙蝠已经发起了总攻。 宽大的蝠翼张开,边缘上竟是一圈弯刃,落在黎明蒙昧的光线里,清一色银亮闪眼。 众人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大蝙蝠分作三队,一队缠住司徒陌,一队分化江松烟,剩下一队举着蝠翼弯刃从众人缠斗的缝隙里钻出,直扑欧阳。 像终于困死了猎物的秃鹫,奋张着开膛破肚的利爪,呼啸而来,两垂的蝠翼结成兜头落下的口袋,只要套住欧阳,立时便能分尸果腹。 欧阳顾不得疑窦丛生的前路,当下只想着逃命要紧。 于是她脚下发力,猛踢在枝桠上,借势拔身,飞蹿了出去。 林外果然是一片空地,杂草丛生,藤蔓蜿蜒,不过好在数丈之外又是可以借力的丛林。 欧阳逃跑的本事还是扎实的,轻功起得好,一口气越过这数丈不是难事。 只是如果,后面没有杀机的话。 那浑身奇臭的蛊师自然是死咬着欧阳不放的,见欧阳终于落单,哪肯放过这天赐的良机。 但见他落定在欧阳方才借力的地方,钩挂在肩胛上的弯钩,终于有了动作。 欧阳只听得耳后一道呼啸,清冷锐利,知道定是有什么东西来了,那声音似响在耳侧,欧阳判定来者当与自己是差不多的脚程,是以不敢回头,生怕毫厘之距会被追上。 眼见着丛林就在眼前,欧阳内息一攒,双脚交踏旋身而起,瞄好了近前那参天巨树的树冠就准备掠上去。 可身后那东西也敏捷极了,竟跟着欧阳同时拔高,且速度更快。 欧阳只觉腰间猛得撞上了什么,低头刹那,恰见一截锁链游蛇一般绕上腰肢。 欧阳暗道糟糕,想趁锁链围拢之前再拔高身形脱出困境。 不料那锁链却似乎知道欧阳所想,倏得顺着欧阳腰肢首尾一扣,先前挂在蝙蝠肩胛的长钩,霎时卡进钩尾的锁圈内,将欧阳身形牢牢锁住。 蛊师擒着锁链回身一拉,欧阳顿时如扯直的风筝,身不由己往回退。 欧阳被拖得连连后退,背心是蛊师高举的镰钩,若是照这速度撞上,怕是背心立时就要一分为二。 欧阳扣住腰间锁链,横身一滚,却分毫难撼。 蛊师见欧阳垂死挣扎,突生出恻隐:“听说你也是蛊师,那就给你留个全尸的体面。” 说罢,蛊师卸了手中力道,收了锁链。 禁锢解开,欧阳却还在半空,失了锁链的支撑,她立时就往下掉。 身下空地上的杂草不知深有几许,欧阳下落时尽力控着身形,一门心思只想着赶紧找出一处借力点来。 所以甫得解脱,她根本没来得及留意蛊师说了什么,只奇怪这厮怎得突然就良心发现了。 然而身下不过是杂草藤蔓搭起的空架子,虚掩着底下一条漆黑幽深的山涧。 欧阳一脚踩空,心知不妙,身体却只能随波逐流,猛然沉落下去。 这一摔,怕是要非死即残了。 欧阳一声锐喊还不及破喉而出,眼前就晃过一到虚影,艳色的影子被晨曦泼染得灿亮。 欧阳怎么都想不到司徒陌会在这个时候来救她。 虽然最后他们双双都跌了下去。 江松烟眼见欧阳坠崖,利剑挑破眼前杀手脖颈,转身毅然决然也跟着跳了下去。 崖下是什么大蝙蝠们心知肚明,不然也不会辛苦将人逼到这里来。 “洞主,还有一个。” 蛊师看了眼被制住的陆凛,不耐道:“带累一个司徒陌还嫌不够?是怕无痕宫的仇不深?” 被训斥的大蝙蝠战战兢兢闭了嘴,想着洞主往常都交代斩草要除根,不知今日是哪里出了篓子。 蛊师道:“这下头的天坑好几十丈,山势四面合围,就是有翅膀的掉进去也不见得能飞起来,少节外生枝了,赶紧撤。” 知欧阳绝无生路,蛊师担心孤行少不刻将至,丢下陆凛,转身带着人遁去了。 第184章 天坑沼泽(一) 所谓山涧,不过是处天坑罢了。 欧阳就着晨曦微光四面环顾,发现放眼望过去哪儿哪儿都是山,连个豁口也没有,坑得十分彻底。 这掉下来,除非顺着崖壁爬上去,再没有第二条路。 欧阳抬头望去,崖壁不知有多高,撑天似地耸着,掉块儿石头下来都不带响的。 欧阳捞紧身侧的藤蔓,定身站在崖底,同后面追下来的江松烟两两相望。 “你跟下来作甚?”欧阳其实是想问她为什么不等在上面施救,都下来了,上头光靠个功力暂失的陆凛,等于是全军覆没了。 江松烟也捞着根藤条,寻了处突兀的岩石落脚:“这些杀手格外招呼婢奴,婢奴主动下来才能保住战力。” 欧阳道:“也有可能是提前战损。” 江松烟却道:“少主都知道崖下有玄机,婢奴自然也看得出来。” 原来天坑底下聚了一片沼泽,别说落石,便是山岩落进来怕也撞不出多大的响儿。 因着沼泽的原因,天坑里潮湿非常,四面山壁上便爬满了藤蔓植物。 这些藤蔓只要水分充足、光照饱满,在人烟稀少的地方能长到儿臂粗细,从崖下一路爬上崖顶,纠缠着渐渐将坑顶长满,遮掩起来。 索性欧阳在上面第一眼见到这藤蔓时便留了心,掉下来时才能及时反应过来,捞了藤条保命。 只是江松烟却不是后知后觉,她分明是早有定见。 这份眼力,欧阳自认不及。 欧阳和江松烟在苍山长大,同样是湿润潮湿的环境,离殉崖有百丈深,出入其间全靠峭壁上经年累月生长的藤蔓。 两人一掉下来,顺借了藤蔓的势,起了轻功,一路滑到坑底,堪堪落在崖边的岩石上,算是有惊无险。 不过司徒陌就没这么幸运了,他只想搭把手救起欧阳,却不料欧阳下坠势猛还能灵活抓住藤蔓,害得他被带翻下来,直直落在沼泽里。 司徒陌到底是历经过些许风浪的人,发现自己掉进沼泽时就仰倒了上身,尽可能多的增大了受力面。 “我说两位美人儿,得闲了能搭救爷一把不?” 欧阳循声望去,虽然晨曦有了些光线,一时半会儿却还照不进天坑里,黑洞洞的泥潭沼泽墨水似的,哪里瞧得见人。 “你掉沼泽里了?”欧阳问道。 司徒陌躺倒在潭面,正奋力往外拔自己的右腿。 一面要控着上半身不因使力而往下沉,一面又要绷着脚尖往上抬,很费了一番心力,“挣”得出了一脑门汗,司徒陌才堪堪把右腿拔出来。 司徒陌小心翼翼吐了口气,抽空在拔左腿前道:“找个东西把爷拉出来,还好这泥沼干巴,不然爷直接交代在这里了。” 沼泽若是过湿,司徒陌从崖上掉下来,该直接没顶了。 欧阳抻着头看了看,还是看不清司徒陌在哪里:“江松烟,你看见他了吗?” 江松烟道:“在婢奴旁边,不过婢奴手上只有锁鞭,贸然施救难免伤人。” 欧阳点头:“能救就好,他皮糙肉厚,不怕。” 得了欧阳首肯,江松烟抽出锁鞭,瞄了瞄距离,握紧了鞭。 江松烟一手仍旧攀着藤蔓,下了岩石,提着鞭小心翼翼靠近沼泽,脚下的泥地确如司徒陌所言干巴得很,不过司徒陌能砸进去半身,想来这泥沼该越往里越粘稠。 江松烟以脚尖试探,泥地稍有松软便立即止步,再往前走,便要陷脚了。 “婢奴的锁鞭有些锋利,司徒公子若不想受伤,请避开鞭梢。”江松烟道。 “等等。”司徒陌急道。 他此时正小心翼翼又奋力地往外拔左腿,眼看着膝弯已经出来了,脚踝上却似被什么缠住了,他不敢用力,试了两次都徒劳,有些惶恐起来。 司徒陌僵抬着腿:“泥沼里有东西,你们别动。” 沼泽里能有什么,无外乎水蛭一类的寄生物,江松烟抡圆了锁鞭,不给司徒陌拒绝的机会,长鞭倏出。 脑后呼啸风至,怕被削中脑袋,司徒陌松开左腿,举臂抓住锁鞭。 倒应了江松烟的话,鞭梢锋利,立时在他手心剌出一条口子,利可刮骨。 不待司徒陌嚷嚷开,江松烟觉察到锁鞭绷紧,知道司徒陌抓住了。 也不管抓得稳不稳,江松烟运力就往回拉。 掌心本就破裂得生疼,鞭梢卡进了皮肉,剜骨一般,若再叫江松烟没头没脑拉回去,估摸着大爷他的手爪子也甭要了。 江松烟哪里管他好歹,只顾拉回人来了事。 司徒陌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锁鞭,避开锋利的梢头,只不过鞭梢已卡死在左手里了,只得生忍着剧痛被江松烟拖了出去。 欧阳攀循着藤蔓掠到江松烟旁边,正好司徒陌被拉了上来,一时恻隐,搭了把手去扶人。 “嗷嗷嗷……撒开撒开撒开……”司徒陌嗷嗷吼道,捧着被欧阳扶过的手连蹦带跳直蹭到了崖壁下面。 江松烟的锁鞭随着司徒陌的动作,也一直往崖壁下延伸。 欧阳这才看到那锁鞭连在司徒陌手上,心下瞬时了然。 “不是提醒你避开鞭梢了吗?”欧阳诧异道。 司徒陌双手捧心一般,翘着左腿靠在崖壁上:“爷,爷那是没准备好。” “你脚又怎么了?”司徒陌的造型太奇怪了,娇滴滴受辱姑娘似的,又像是潦倒瘸腿的痨病汉。 司徒陌哼哼两声,想伸腿,又疼得缩了回去:“勒得疼。” 欧阳对江松烟使了个眼色:“去看看。” 江松烟尽管不情不愿,到底还是过去了。 近乎粗暴地从司徒陌掌心取出锁鞭,江松烟充耳不闻司徒陌的鬼唳狼嚎,顺便就着司徒陌的袍子将染血的鞭梢一正一反擦了擦。 司徒陌抖着唇骂道:“你这女人,白瞎了张善良的美人皮子,爷得手都要断了!” 被骂的江松烟已经弯腰撩开司徒陌的衣摆,作势就要去解他的裤子。 司徒陌捧着伤爪,努力想往后缩,奈何已经背靠崖壁,躲无可躲,只得继续骂:“喂喂喂,你还知不知道廉耻……” 第185章 天坑沼泽(二) 司徒陌是个随性的讲究人。 比如哪怕出门在外需要风餐露宿,那也得给自己的临时草席拾掇的干净整洁,不带丝毫杂草,贯是越穷越讲究。 可是眼下这厮衣袍下两条细腿儿迎风瑟瑟,混着污水泥淖糊了满腿。 欧阳偏头看去,已经有晨光洒下了坑底,正照出司徒陌一身狼狈。 两管裤腿儿已经翻卷到膝弯上,因着泥淖的功劳,此时正牢牢黏在他大腿上。 江松烟也没料到这人竟然是不扎腿脚的,一时有些愣。 主仆二人同时感慨,看起来人五人六的,私底下竟这般随性。 司徒陌被盯得恼了,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光腿吗?” 眼下他的衬裤穿了等于没穿,光天化日之下在两个女人面前露出来,显得他多流氓似的。 欧阳与江松烟对视一眼,齐声道:“活该。” “啊?”司徒陌一愣。 欧阳指向他脚踝:“喏。” 司徒陌不明所以,但还是低头看下去。 好家伙,他左脚踝上圈着圈圆润光滑且异常肥硕的脚环。 那环乌黑油量,在阳光下蓦得一扭,直往司徒陌腿骨后躲。 竟是个活物! 司徒陌瞠大双眼,浑身一震,后知后觉怕地叫起来:“什么鬼玩意儿。” 那“环”像是受到刺激,又像感到威胁,油光水滑的身体猛然一缩,蜷成一坨,整有婴孩拳头大小。 司徒陌只感脚踝刺痛,被鬼玩意儿爬过的地方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沼泽里多见一些寄生物,这水蛭,你没见过?”欧阳伸出拳头隔空比划着水蛭的大小,啧啧称奇,“不过这么大个头的我也是头一回见。” 原来在沼泽里,缠住他脚踝的就是这玩意儿?! 司徒陌只觉自己这趟出门着实没看黄历,才打发了焚蚰聆,就又被水蛭惦记上了,看来他此次很是命犯虫煞。 欧阳见他难得一脸菜色,心情大好,于是发了慈悲道:“你把腿伸出来,它怕晒的。” 司徒陌不疑有他,颤颤巍巍伸出腿来。 但这水蛭不光个儿大,脑子估计也大,一见光,成精似的扭着肥硕的躯体,还能灵活游移到背阴的一面。 司徒陌疑道:“这怕不是靠谱的法子?” 还不如他上手扣来得干净利落。 说罢,司徒陌便当真要伸手去抠。 欧阳见水蛭爬过的地方越渐红肿,赶紧制止:“抠不得,这水蛭带毒,你一抠它反倒顺着伤处钻进去才麻烦。” 司徒陌被唬得烫手一般将爪子收了回去:“钻,钻进去?怎么,没,没听说过啊!” 欧阳无奈道:“水蛭一般贴肉才好附着,谁让公子你敞着裤管四处跑。” 招惹到这玩意儿,不全是他活该是什么! “寻常水蛭得见伤口才能入体,但这只,”欧阳一顿,指着司徒陌腿上的,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司徒陌就觉得她有些幸灾乐祸,“只移动吸盘便伤了你的肤肉,若再一刺激,让它寻了隙口,可就要钻进去了。” 司徒陌看着自己腿上蜷成一坨,正微微鼓动的玩意儿,显见正把血吸得欢畅。司徒陌周身立时冒出一片鸡皮疙瘩:“那怎么办?” 欧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可知庄稼汉种田时遇上这东西,除了晒还能怎么办?” 司徒陌下意识答道:“拍掉。” 还不傻! 欧阳比出个请的手势:“个头有点大,拍起来费劲些。” 司徒陌举着个巴掌,对着水蛭就直犯恶心,犹豫再三也下不去手,掌心抖啊抖的,半点不干脆。 欧阳见他这架势分明恨不得一掌将水蛭结果了,却又怂的不行,于是提醒道:“拍打水蛭周围的肤肉,不是让你一掌把水蛭糊得血肉模糊!” 司徒陌抬起的掌这才稍稍偏了寸许,终于比划到正确的位置了。 水蛭似乎感知到危急,掌动之前,率先耸动了虫躯,团成更圆润的一坨,将口器紧紧掩在虫躯之下。 司徒陌被那坨“花枝乱颤”的肥肉彻底恶心得破了胆,一时没忍住,张嘴就要呕出来。 他一动,水蛭也猛地给他一口,算作是被威胁到的报复。 司徒陌疼得一个激灵,喉口随之收紧,当即将已经蔓延到喉口的秽物生生咽了下去。 欧阳只看见司徒陌一张脸青白不济,活像生吞了只苍蝇似的,没想到这厮竟怂成这样,区区水蛭,怕得连脸面都要丢光了。 见司徒陌这样也明白他无论如何对自己下不了手了,欧阳吩咐江松烟:“酒拿来。” 灭焚蚰聆后还剩小半壶,此时正拴在江松烟腰上,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江松烟捧着酒葫芦上前,在司徒陌困惑的眼神下,一手压住他的腿,单手挑开壶塞就倒。 “这法子其实也行,只要你……”忍一忍还没说完,滚圆的水蛭已经伙同酒液一齐滚落。 浇掉了水蛭,顺便也为红肿的脚踝消了炎,被淋过的肿胀处淋漓一片,看起来虽然虽越见烂红,不过片刻以后便有些消肿了。 司徒陌看着自己劫后余生的腿,埋怨道:“有这一劳永逸的法子,你给爷整那么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又晒又拍,幸好爷命大,否则不死也得被你拖出个好歹。” 典型的过河拆桥,狼心狗肺,不过欧阳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权当是还报了他在坑上舍命救她的义气了。 比起这会儿司徒陌的中气十足,欧阳却更好奇:“你不疼?” 欧阳说这话的时候还指着酒壶。 司徒陌嗤笑一声,当是多小题大做的事,不屑道:“有多疼?蚂蚁咬似的。” 欧阳喃喃:“果然皮糙肉厚。” 她怕疼,自然以己度人,想着不挨疼就能解决当是最好,结果这厮压根不怕,真是白瞎了一番周折。 司徒陌赶紧一脚踩中还欲往他脚上爬的水蛭,鞋底挪开时,血糊糊一片溅了一地,没少吸他的血。 解完气才回过味儿来:“你说什么?” 欧阳已经转过身打量起天坑来,此时天光大亮,照下来才看清,方圆内围得铁通一般,实实在在的坑绝非浪得虚名。 坑底一泓湖泽,晨光里密密麻麻冒着气泡,间或有油光水滑的水蛭翻滚出来,被晒得辣了,又呲溜溜潜回泽里。 三人困在坑底,看司徒陌的怂样就知面前沼泽是地狱死路,欧阳只得顺着藤蔓望上去,看来只得原路返回了。 第186章 扶摇登霄 “你先上去看看。”欧阳道。 能这样随口吩咐的,当然是对江松烟。 不过崖高不知几丈,司徒陌自然没想过让两个女人家冒险爬上去,恰巧此时江松烟又将酒葫芦递给了他,他自以为这是让他拾掇拾掇去找出路的意思。 司徒陌一面熟稔地将最后一点酒浇在左手的伤口上,一面对江松烟道:“小美人儿有手帕没有,给爷包扎一下。” 小美人儿却连个眼神也没给他,捞住身侧的藤蔓,试了试承重,运起轻功飘了上去。 没错,是飘上去的,流风回雪一般轻盈迅捷,只中途在崖壁上借了几次力,鸢鸟一般顺着藤蔓就上到了云霭里。 “怎么是她上去了?”司徒陌愣神,目送着江松烟消失在云层里的身影,久久未能回神,“好俊的轻功。” 欧阳见他手掌还淌着血,提醒道:“司徒公子若是没这么俊的轻功,一会儿上去手怕是够呛。” 司徒陌回头瞪着欧阳,不服气道:“爷只是受伤,又不是残废!” 欧阳也不同他争辩,等了两息,坑顶上传来一声锐哨,是莲峤的传讯音。 欧阳知道江松烟已经安全登顶,拉过藤蔓抓在手里:“那没有残废的司徒公子,想来也不需要帮忙,欧阳便先走一步了。” 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司徒陌目瞪口呆看着欧阳竟真头也不回的顺着江松烟的路线上去了,只是没想到这女人的轻功比江松烟还俊,一路竟只借了一次力便上到云霭里去了。 这是什么邪门的轻功,嫦娥奔月似的,途中不带停歇换气的吗? 司徒陌扣着脑门想了半天,觉得欧阳这身法隐约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司徒陌还土包子似的震悚在坑底,欧阳已经跃到藤蔓的根茎处了。 贴在崖壁突出的犬牙石上,欧阳觑了眼崖顶的距离,估算着安全无虞后才换了口气,再起轻功,直跃崖顶。 司徒陌猛地一拍脑门,蓦然从欧阳飞仙临凡的身姿里想起一句话来,“青云抟扶摇,高飞弋慕鸿。” 莲峤的扶摇功! 扶摇功起,登霄也易! 使了扶摇轻功的欧阳上去后,崖边已没了大蝙蝠的踪迹,只见陆凛正拖拽着不知打哪儿寻来的麻绳正要往坑下放。 欧阳目测了麻绳的长度:“这点短,放不到坑底。” 陆凛见鬼一般瞪着欧阳,江松烟上来时他还以为眼花了,这时候见欧阳也自行上来了,有些不可思议。 坑下深不知几许,寻常人掉下去哪里有翅膀飞上来,他都准备好了下坑去一探究竟,一个二个的竟自己回来了。 陆凛往坑下望去,入眼皆是晨间云雾,缭缭绕绕探不得坑下虚实:“司徒陌呢?” 两人说话时涧风时而呼啸,那声音听起来不大真切,像是怨鬼嚎啕一般,陆凛莫名觉得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司徒陌的求救。 欧阳道:“等着人下去搭救一把。” “受伤了?”陆凛猜测,观欧阳主仆二人丝毫无损,料定是司徒陌护着的缘故。不过被救的两人看起来也太冷漠了些,陆凛在心底呔了句狼心狗肺。 不过陆凛这猜测,同真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等着人下去带一把,”欧阳不知陆凛心中已将她埋汰上,仍对江松烟道,“你去。” 江松烟领命去了,过了许久,一只尖削的箭头从坑下甩上来,地下的人查验韧性一般拉了几下确认牢固性。 陆凛知道人上来了,拖着麻绳过去。 这原是江松烟的锁鞭,鞭梢做成了箭头状,正牢牢钉在崖壁上。 陆凛拽紧锁鞭,不一会儿江松烟从下面爬了回来。 两人合力,才又将司徒陌拉了上来。 司徒陌将随身佩剑扔在地上,“当啷”一声,却只有半截:“你说你跟着跳下来是不是添乱,爷的剑就这样薄,拉一个已经很费力了,你还撞下来,压折了爷的剑,险些霍霍了爷的命。” “我不下来,等着你在下面风干吗?”江松烟白了司徒陌一眼,得亏她的鞭子,不然他想爬上来,猴年马月也不见得。 原来司徒陌见欧阳似乎对自己真不闻不问,咬牙祭出腰间软剑,也扯了藤蔓往上爬。 只是他轻功再好也不能鸢鸟般飞上去,中途停歇换气时,尚且需要一面攀附藤蔓,一面钉剑在壁,才能稳准身形,蓄力再上。 且他左手伤着,如是速度便又慢了。 江松烟只当他还困在崖底,原路返回时恰好与停歇的司徒陌砸了个正着,那软剑藏匿便宜,却实在不是什么坚韧的兵器,立时折作两截,带着司徒陌的体重沉石一般往下掉。 不过好在他手边藤蔓并未完全放开,还有几分倚仗,纵然伤口磨得火辣辣疼,却不敢撒手。 江松烟挽紧藤蔓,扶摇功起,追住司徒陌下落的身影,将人捞了起来。 尽管司徒陌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领江松烟的救命恩情,只是尚死鸭子嘴硬:“谁让你狗拿耗子,爷自己上得来!” 江松烟牙尖嘴利回道:“你愿意做耗子,可我们少主不是狗。” 欧阳不知道这把无名火怎么就烧到了自己身上,诧异时,便听陆凛解释道:“是欧阳姑娘让她下去救的你。” 司徒陌不好将火气撒到欧阳身上,别扭地摆过脸。 欧阳却眼尖发现他左手伤口烂得更模糊了。 司徒陌有多不待见她,她心知肚明,为何却要追着下去受死:“你,当时为什么救我?” 哪知司徒陌竟炸了脾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没头没脑嚷了起来:“爷可不是看上你了,你少这副表情看着爷。” 这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引得欧阳更疑惑了。 欧阳就坡下驴:“除此以外还有什么能让你以命相护?” 被欧阳误解,司徒陌觉得臊了脸面,急得口不择言,“谁看得上你,烟柳伶人,供人消遣罢了。” 欧阳也不生气,定是要弄个清楚明白,于是笑道:“你的孤兄可不就看得上?” 司徒陌不屑道:“若不是你身上的离人蛊,你当他会多看你一眼?” “离人蛊?”怎么又是离人蛊? 悬铃客栈那日,不是只说孤行少试了离人蛊吗?怎么她身上也有? 欧阳心底惊疑,面上却一派平静。 第187章 离人蛊(一) 司徒陌不查欧阳异状,还兀自得意:“没必要再装了,你以为不承认我们就不知道了?狡猾的女人。” “你们知道什么了?”欧阳强自镇定,司徒陌误会她,她一直没弄清楚缘由。 司徒陌接了陆凛的伤药,一面给自己看伤,一面道:“你也甭套爷话,你们父女俩,为了嫁入王府,一个敢下蛊,一个敢装懵,我们没拆穿你,只是不想你难堪罢了,识相就乖乖把蛊给解了,否则等孤兄耐性用尽,有你好果子吃。” 又是解蛊,欧阳浑身一颤,下意识想到阴阳蛊,她可不想死。 欧阳赶紧否认道:“我解不了这蛊。” 司徒陌哪里肯信:“骗谁呢!种种迹象表明,你就是雌蛊宿主,你怎么解不了。” 欧阳道:“我体内没有蛊虫。” 说罢不自信似的,连按阳池尺桡合水三穴确认了一番,身体并无异状,这才放了心。 司徒陌紧紧扎住伤口,头也不抬:“孤兄已试蛊,你就不要狡辩了。你也是风月场混惯的人,春风一度,孤兄的蛊便解了,于你算不得什么损失,你若赶早献身,趁着孤兄近日还稀罕你,捞个宫主夫人当当也未可知。” 陆凛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终于忍不住插话了:“老听你们说什么离人蛊离人蛊,到底是什么?” 司徒陌道:“离人蛊伤心蝉,双生的蛊虫,能管控男欢女爱,分雄雌两只,据说中了雄蛊的人会对雌蛊宿主情根深种,一但与雌蛊之外的人生情苟且,便会心悸爆体,死无全尸。” 陆凛听罢,一针见血地总结:“怕也不能是真的情根深种,毕竟小命在对方手里头了。” 司徒陌点头:“便是守心如一守身如玉,也还要及时与雌蛊宿主解蛊,若不然,待雄蛊最终长成,中蛊之人还是会心悸而死。” 离人蛊离人蛊,人离蚕伤,爆心而亡。 陆凛只觉不寒而栗,世间不乏痴男怨女,想想若大家都彼此种来种去,是风月场从此销声匿迹,还是情场从此腥风血雨? 所以陆凛到底还保留了些清醒:“不过这东西听起来有点玄乎啊,既然这么好,缘何世人知之甚少?” 司徒陌道:“蛊师早死了,制蛊术失传。” 陆凛感叹:“那宫主运气还真好。” 司徒陌白了眼欧阳:“可不好嘛,但凡当初雄蛊不是种在孤兄身上……” 说来说去都在说雄蛊,欧阳不免有些着急,打断司徒陌毫无意义的语言攻击:“那解蛊后雌蛊宿主呢?” 司徒陌被带偏了节奏,一时没反应过来:“雌蛊宿主什么?” 欧阳道:“雌蛊宿主会怎样?” “能怎样,解就解了呗!”司徒陌道,“难道你爹会为了找个女婿,把闺女的命赔出去?” 欧阳面色一松,原不是阴阳蛊那种。 司徒陌似老太婆话闸一开就关不上了:“这就是我孤兄命太好的原因,蛊师就是他老丈人,种蛊的时候自然心疼亲生闺女,偏心把对人体无害的雌蛊给了你,却把要人命的雄蛊给了孤兄。” “我爹种的?”才堪放下的心肝又悬了起来,欧阳万万没想到,累孤行少受罪的的魁首竟是她那短命的爹。 难怪孤行少试蛊时说蛊虫是家中长辈给的,又说他与那长辈严格说起来也不是特别熟稔。 可是也不对,孤行少当时明明说是他自己练功出了岔子,才要试蛊的,他试蛊才多久的事,可她的短命爹货真价实死了十几年了。 没有蛊师死了,蛊虫还能独活十几年的。 若离人蛊是她爹种的,那得种了十好几个年头了,那之前孤行少试得哪门子的蛊? 若孤行少之前试的离人蛊,那便是他自己给自己种上的,不能说是她爹种的啊! 是孤行少骗了她,还是司徒陌说了谎? 欧阳一时迷茫,离人蛊的迷障,好像越来越乱了。 司徒陌还在絮絮叨叨为他的孤兄打抱不平,顺带指责欧阳的冷血无情见死不救。 陆凛却见欧阳神思不属,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似的,于是一道拐子搁到司徒陌腰侧,暗示道:“看她好像不知情的样子,你别是浑说来气人的?” 司徒陌捂着撞疼的腰子立时咋呼开了:“你给轻点!疼死爷了!她能不知道?” 陆凛见欧阳望过来,显然是注意他们了,立时嘘声,示意司徒陌闭嘴。 司徒陌嫌弃地远离陆凛一步才道:“你们这就是武人心思,单蠢!攀上平南王府这上好的亲事,天上的馅饼儿也不见得比这香,能不使点法子留住吗?” 之前孤行少在,拦着他不让说,那厮命攥在这女人手里,孙子似的对人耳提命面。他可不吃这套,若依他的,直接霸王硬上弓这蛊就解了,哪里用受这腌臜气。 还要他豁出命去保护这女人,他只想把这女人脑袋剽了,省得某些人色令智昏。 今日好在没人拦着了,司徒陌噼里啪啦只顾将心里的不快宣泄扎实,哪里会顾忌欧阳的感想。 司徒陌得寸进尺:“听爷的,你赶紧给我孤兄把蛊解了,日后江湖上,爷保你暗香绮罗殿也好莲峤也罢,生意都蒸蒸日上。” 他说陆凛和孤行少是武人心思,他自己何尝不是商人心思,只道天下熙熙利来利往,什么都往坏了揣摩。 听了半晌戏的江松烟在司徒陌言及莲峤时,蓦然发难了。 先前饮了司徒陌血肉的锁鞭倏出,鞭梢针刺怒开,是奔着要司徒陌命去的:“司徒家的二世祖算什么东西,也敢置喙我莲峤山庄!” 欧阳制止不及,险在陆凛推开了司徒陌,转身擒住了锁鞭。 一夜的时间,足够陆凛恢复功法了。 “江松烟住手,你发什么疯。”欧阳赶忙唤住江松烟。 “他的话,少主难道听得下去?”江松烟反问。 当然听不下去:“你把人打死了,本主找谁问话去?” 江松烟不情不愿收了鞭,却仍斗鸡似的瞪着司徒陌,大有欧阳话一问完,立即杀人纳命的打算。 确认雌蛊宿主不会有险,欧阳这才有心思来进一步关心孤行少:“你说中了雄蛊的人不能与旁人生情苟且,否则便是一死,可孤行少分明还活蹦乱跳的。” 她这样问,自然是不排除对司徒陌所言添油加醋的猜测。 司徒陌陆凛闻言俱是一悚,倒不觉得欧阳所虑有何不妥,只是此女那稍显惋惜的疑惑实在是有大刺刺诅咒无痕宫宫主的嫌疑。 “难道孤兄不该活蹦乱跳?” “难道宫主不该活蹦乱跳?” 两人异口同声。 欧阳道:“他和曼歆公主爱的死去活来的,不是该……”心悸爆体,死无全尸? “你哪只眼睛看他们就爱的死去活来了?”司徒不屑道,“虽然爱是爱了,也还没至于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况且,那前提条件也得是“生情苟且”,四个字,重点是在后面!” 欧阳脸色一涩,心中却不免有些惊异…… 第188章 离人蛊(二) 说到底,离人蛊类似阴阳蛊,只是没有阴阳蛊邪乎,却比阴阳蛊霸道,明明白白利用人的贪生怕死,还教人心甘情愿。 当年因着南北大战,莲峤山庄成功洗白了名声,由谈之色变的毒门魔教摇身一变成了护国柱石。 随之声名鹊起的还有世代守卫潭州的鲜卑贵族,以及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的药谷神医。 贵族步六孤氏获封异族王,药谷神医获封异姓王。 先帝寻回失散多年的嫡长女,将之下嫁给了神医,又为了平衡朝堂和江湖的微妙关系,下旨皇宗与步六孤两族联姻。 那时孤行少不过五岁垂髫,言少更是还未出生,皇宗的贵女任意单拧一个出来皆过豆蔻年华,于是先帝最后将希望寄托在了欧阳身上。 历来政治联姻难有真情,江凌淏担心孤行少少年得志负了宝贝女儿,是以同欧阳锦瞳捣鼓了许久才整出这离人蛊来。 本来两人长成完婚便好,谁曾想之后公主弑夫叛国、携女跳崖…… 孤行少水深火热了许多年,皆是算着日子等死,如今好在老天开眼给了奇迹,欧阳却不肯弥补父母造下的孽。 仿似司徒陌才是亲身经历一般,将个中细节描摹得详尽极了。 欧阳锁着眉,冷眼看着司徒陌声情并茂演说当年旧事,越听越抵触,越听越觉不对味儿。 于是忍不住打断:“历来指腹为婚皆留退路,胎儿尚不能分男女,姻约俱会言明‘异性为夫妇,同性为兄弟、姊妹’。我那时尚在娘胎,贸贸然种了这蛊,不是太儿戏了?万一我们同为女子或同为男子,怎办?” 司徒陌一卡,显然也没细想过这个问题,只能鹦鹉学舌:“那我怎么知道,你母亲拍着胸脯保证你是女儿身的。” 欧阳瞳孔一缩,这厮果然添油加醋:“你当时在场?亲眼见我母亲保证了?拍着胸脯保证的?” 司徒陌那时能在现场就有鬼了,便是他在场,也不比孤行少年长,还能记住个屁。 孤行少这朵烂桃花的个中细节司徒陌是如数家珍,打小就格外能讨七大姑八大姨欢心的他在众位姑姨婶娘口中把当年孤欧联姻的内情拼凑的详尽饱满,便是孤行少本人所知的消息,也大有司徒陌相告的。 “你母亲当年信誓旦旦说:‘欧阳氏历来嫡长女传承,我儿纵未诞世,也当女儿身,不会有错。’”司徒陌双手拱卫做出个搂腹的动作,学孕妇托肚,又捏了把嗓子,逼出纤细的喉音,似是模仿着欧阳锦瞳当年说这话的风采。 听这话倒像极了她母亲的张狂,只是那矫揉造作的姿势,欧阳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自己母亲做出这副形貌的模样。 司徒陌自以为聪明接着补充:“听说有些医术好的大夫,孕妇在一定月份时便能通过把脉确定腹中胎儿的性别,你爹素有神医之名,提前知道你是男是女,不难。” 欧阳冷笑一声:“司徒公子这样清楚其中内幕,不知道的还以为欧阳当初是和你订的婚约呢。” 司徒陌连连摆手道:“别,爷可宝贝这条命,无福消受,您请找别人。” 欧阳蓦然发问:“那之前在悬铃镇,孤行少说的试蛊,试的是什么蛊?” 司徒陌翻了个白眼儿,那还用说?“离人蛊啊!” 竟真是离人蛊? 欧阳道:“他自己给自己种来试的?” 司徒陌讶异极了:“不是,你到底是不是蛊师?” 欧阳也被问得一懵,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哪里显得她不像个蛊师了:“回答我的问题。” 司徒陌见欧阳一脸凛然,瞬间觉得是自己会错了意,于是道:“试个蛊,不需要先给自己种?” 江松烟实在看不下去,嗤道:“门外汉!” 欧阳闻言也表示赞同,只点头,却并不答话。 她摸不准孤行少的试蛊到底是怎么回事,司徒陌的反应让她意识到事有蹊跷,是以决定不变应万变,先看司徒陌能说到什么程度。 司徒陌果然不负所望,欧阳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越发让他心里没底,疑惑间便把试蛊的事交代了个彻底。 “那离人蛊本就要男女欢爱来解蛊,雄蛊在清醒的时候亲近雌蛊自然尤其躁动。孤兄他唤醒雄蛊,你又在一旁呆着,那那那……”司徒陌说到此,小心翼翼拿眼瞅着欧阳,最终也想不到合适的说辞来形容那夜两人本该有的情况,憋了半晌,只得避重就轻,“自然就试出来你是身带雌蛊了!” 欧阳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的试蛊竟然是这样的,当时她就觉得孤行少那蛊试得邪乎,亲一亲就能试出来,还猜测过孤行少是在温柔乡走火入魔的,才需要这样奇怪的方式试蛊。 原来,不仅法子邪乎,便连对“试蛊”的理解都与众不同。 养蛊的人都知道,所谓试蛊,是试蛊虫属性,将蛊虫种在肢体末梢用以观测,得出属性后将蛊虫逼出便可。因此试蛊皆是种蛊不多久便开始的,从来也没有人隔了十好几年再来试的,寻常蛊,早将人掏空了都。 如此一想欧阳便通透了,他们所言的“试蛊”并不算真正的试蛊,只是借助雄雌二蛊的牵系,找出另一半罢了。 所以当时真是白白替孤行少没头没脑往心口上试蛊担心了。 欧阳恍然大悟过来:“这样说起来,离人蛊是种在孤行少胸口的?” 司徒陌道:“男欢女爱也得真心啊,不种在心上种在哪里?” “所以那日他的不适,是……”欧阳还记得孤行少当时屈膝坐在阶梯上,一手弯曲回扣,她当时不确定他是撑着自己胸前还是肚腹。 如今想来,那姿势,更像是撑着胸口的。 司徒陌道:“蛊虫反噬,试完蛊你却不帮他解蛊,就反噬了。” 欧阳喃喃:“可他说是练功走火入魔……” 孤行少明知离人蛊,也知蛊如何来,又该如何解,却始终照顾了她的情绪,没有和盘托出,被欧阳问得急了,硬说成是自己走火入魔。 虽然骗了她,却到底出于善意。 心口的蛊,莫名而来的痛楚,欧阳有一瞬间觉得有什么在脑海里要破土而出,却怎么也抓不住思绪里的苗头。 第189章 离人蛊(三) 毫不自知地领了人这样大的情,还是对她老爹造孽的回护,欧阳按着有些阵痛的额角,幽幽舒出一口气,一时间五味杂陈。 司徒陌麻利地给自己的手扎上最后一圈绷带,那带子是打陆凛衣摆上扯下来的。 陆凛见他一身泥糊,好心指着左手近旁一径小路:“那边有流山泉,你要不先过去收拾收拾?” 陆凛指的道上尚布满东倒西歪的青草,从草叶上的断痕和草汁来看,像是才被踩出来的。 陆凛指了指脚边的麻绳,示意这是自己去找工具时踩出来的,见司徒陌犹犹豫豫,又补充道:“五十步左右,不远。” 司徒陌拧着衣摆这才走过去,还不忘嘀咕:“爷活这岁数就没洗过衣服……” 江松烟忍不住在背后啐道:“虫子都怕的废物。” 哪知司徒陌走出去挺远了竟还听见了,于是层层密林里传出了大爷的不服:“怕虫子的就多了,你家准姑爷也怕,有本事你往他面前骂切……” 想来这五十步当是以闺阁在室女的脚程来算的,司徒陌的声音钉在了一个距离上,想来是找着那流山泉了,随后断断续续传来些嘟哝:“就欺负爷……爷脾气好……就欺负爷……” 他大概是想说欧阳主仆就欺负他脾气好,他自己越想越窝火,只得把手里的衣服搓得格外用劲,一使劲便带着他说话的气息有些不稳,于是欧阳他们听起来,就断断续续了。 江松烟不甘示弱:“脓包。” 司徒陌道:“死女人再唧唧,信不信把你嘴巴剪了?” “你剪一个试试。” “嘶!等,等着!” “脓包!” 欧阳实在听不下去他们的吵嘴,瞪了江松烟一眼,却还是没把她最后那句“脓包”瞪住。 司徒陌撩了湿漉漉的衣摆火急火燎冲出来,怒火中烧找上江松烟,话还没酝酿好该怎么骂,江松烟已然先开口。 “小虫子来追你了?” “江松烟闭嘴!” 欧阳知道江松烟是还记着司徒陌对莲峤不敬,才故意恶言相向的,现在不是得罪人的时候,况且怕蛊虫本不是什么大事,世间多少英雄好汉最终也败倒在寸虫厘蛊之下。 早二十年,满江湖都谈蛊色变。 欧阳往前一步站到江松烟面前,隔开了她与司徒陌的对峙:“今日本主不想再听见你聒噪。” 江松烟偏了臻首,从欧阳耳廓看出去,正见司徒陌一张七窍生烟的脸,于是她捏了口型,无声吐出两个字:脓包。 赤条条的侮辱! 司徒陌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 欧阳赶紧转过身挡在他面前:“婢子无状,司徒公子请继续整理仪容。” 司徒陌捏着拳头抖了抖,想举起来砸在江松烟脸上,又担心误伤了欧阳,只得化拳为指,蹦出食指指向江松烟鼻尖,却对欧阳道:“你的婢子怎么都是这样没规矩的,你会不会教人!” 这一个没规矩的婢子是江沉剑教出来的,司徒陌口中另一个没规矩的婢子是她的琉璃。 欧阳当即冷了脸,却还分得清司徒陌是恶意攻击还是口不择言:“今次是婢子失言在先,我不计较,但今后你若再污蔑琉璃丫头,便自求多福。” 司徒陌伤人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之前他说琉璃,把欧阳气得昏厥时,孤行少险些没活刮了他。 不过既然此次欧阳都说不计较,他也不是耿怀于心的人,得了欧阳的偏帮还拿乔:“那你把她管好点。” 欧阳斜睨了眼江松烟,见她一脸跃跃欲试,仿佛再逮着机会还要再损司徒陌似的。 欧阳脑中警铃大作——江松烟什么时候这样喜形于色厌显于表了? 欧阳拉过江松烟,以仅两人能听的声音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江松烟却只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婢奴奉命保护少主。” 欧阳反问:“你骂他就是保护本主了?” “他在婢奴面前辱及山庄,婢奴不能忍。”江松烟道。 “那你能怎么办?你是能打得过司徒陌还是能撂得倒陆凛?少给本主惹事。”欧阳严正警告了一番,却见江松烟依旧一副我行我素的神情,显然没将她的话当回事。 难不成真准备出手教训司徒陌? 那她现在的挑衅就是活生生的试探了。 欧阳看着江松烟,后者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欧阳坐实了自己的猜想,这丫果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欧阳压低声音诘问道:“就你这样的身手,打得过谁?还说保护本主?莫不是来给我添乱的?” 江松烟不答话,大有少主你殷殷教诲,我自选择不听的架势。 欧阳咬牙道:“若不能老实跟着,不如趁早回去换了你主子来。” 欧阳本不想要她,若不是惊魇时她起了分作用,当时就该把她轰回去了,哪还会带她到现在。 结果现下没了孤行少的压制,这奴婢又故态复萌了。 想到此欧阳便是一阵哀叹,怎么她的婢奴,孤行少使唤起来的时候又听话又老实,这到底是给谁配的婢奴? 江松烟敛了放肆,欲言又止看着欧阳,眼底渐渐浮起一层殷殷切切的雾气来,像是死了情人似的,哀声问道:“少爷都那般形容了,少主你怎么忍心让他来?” 欧阳却见怪不怪,江松烟紧张江沉剑的程度按正常人标准是要打个折扣的,毕竟色令智昏说得就是这种心思不纯的小姑娘:“他又捅什么篓子了?” 江松烟咬牙瞪着欧阳:“他找你要毒血的时候你都没问一问吗?” 这就彻底把欧阳问倒了:“他吃了豹子胆敢来要我的血?” 江松烟一愣,僵了半晌:“他,没用欧阳氏毒血为引?” 欧阳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便又听江松烟恍然大悟似地喃喃:“难怪,难怪会伤得那样重,他竟然……” 如是说着,江松烟蓦然瞪向欧阳,眼中瞬间泛起狠意:“他全心全意待你,你怎的满眼只有这些怕蛊虫的懦夫!” 怕蛊虫的懦夫? 怕蛊虫…… 司徒陌不过只见了灭焚蚰聆便俨然恶心破了胆子,委实也算不得是怕。 可是欧阳蓦然想起来,有个人,是真的称得上怕。 孤行少! 见不得,碰不得,便是靠近都难耐异常。 他说,他们有一样的心脉。 他撑着心房的位置告诉她说是走火入魔。 有什么在脑海里破土而出,欧阳揉着又痛起来的额头,眼前却只有江松烟开开合合的嘴。 “少爷为了你,动嗜血蛊来罚我。” “他竟然没有请欧阳氏毒血就催蛊,难怪反噬,难怪被孤行少重伤。” “哈哈……他竟然没有请毒血……哈哈,他竟然不怕反噬……哈哈,他一心一意为你,都到了不顾性命的地步……”低沉压抑的笑,渐渐染上哽咽,江松烟望着欧阳,不明白凭什么欧阳占尽一切,凭什么她毫不珍惜,还能占尽一切! “你,怎么对得起他的深情……” 江松烟的嘴叭叭地就没合上,欧阳却只记住了“反噬”两个字。 一瞬间脑海里的嫩芽就抽茎发穗,一切都清晰起来了。 欧阳豁地转身问向司徒陌:“孤行少的离人蛊种在心口,蛊虫反噬时心痛如绞,是不是?” 迎着欧阳热切的眼神,司徒陌只剩点头,还没反应过来欧阳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就见欧阳浑身一震,周身都软了下去。 第190章 南林蚁(一) “少主!”江松烟还以为是欧阳良心发现,终于对江沉剑的态度有所悔愧,赶忙伸手去扶欧阳。 欧阳撑着半身直起身来,脑中浑浑噩噩都是“心痛如绞”四个大字。 司徒陌着实吓了一跳,寻思着是不是欧阳嘴上说着过去了,实际还郁结着他带嘴琉璃的事,也赶忙凑了过来。 江松烟仍扶着欧阳,一个劲儿道:“少主别赶婢奴走,否则真没人护着你了。” 司徒陌这才咂摸出来,感情欧阳是被自家婢子给气晕了。 累他白紧张一场,还是江松烟连累的,司徒陌尖嘴利齿马上就嚷嚷开了:“好你个刁奴欺主,活该……乱棍打死。” 司徒陌本想说拖出去乱棍打死,却发现山野荒郊,没那人手排场,于是生将“拖出去”给省下了。 江松烟怒瞪了司徒陌一眼,怕再惹欧阳快,真要将她撵走,赶紧掉开了视线。 “扶我一把,腿有点软。”欧阳道。 江松烟双手并用,奈何欧阳真的浑身瘫软,一把竟没扶得起来。 司徒陌看得有些担心,搭手扶了一把,托住欧阳手肘。 有了支撑,欧阳这才站了起来,奈何惊吓过度,软手软脚,挪不动步了。 司徒陌道:“你怎么刺激你主子了?她再晕过去,孤兄会活剐了你的。” 江松烟扶着欧阳眼观鼻鼻观心,正奋力压抑着心中怒火。 陆凛司徒陌耳力本是极好的。 司徒陌虽吊儿郎当,却还算个君子,见欧阳拉开江松烟,主仆两叽叽歪歪是要说悄悄话的,是以主动闭耳塞听,并没有偷听人家的秘密。这会儿只以为是江松烟倔病犯了,给欧阳气出好歹来了。 陆凛跟着孤行少,干得就是寻梁窃命的勾当,哪里有司徒陌自觉,是以将主仆二人的悄悄话听得一字不落。 他不知道欧阳这情状是因离人蛊联想到了什么,还是单纯在为江沉剑担心,亦或是想到自己要为孤行少解蛊又心系江沉剑,觉得对不起江沉剑…… “老陆,来搭把手,这女人不对劲,”司徒陌回身叫陆凛,却见陆凛一脸肃穆,没来由也跟着紧张起来,“你怎么了?” 陆凛沉着棺材脸两步跨过来,也不搭手,只问:“你在担心什么?” 不晾被人看穿,欧阳心底微惊,脸上却还要维持住波澜,于是谨慎道:“没担心什么,就是浑身突然没劲了。” 她是担心,她的惊魇,同孤行少的反噬一般无二,都是心痛如绞。 所以,她到底是惊魇?还是蛊虫反噬? 离人蛊的迷障眼看着就要揭破谜底,若真如司徒陌所说,那她十几年来的罪,到底是为什么而受? 为了这场谁都不情愿的姻约,还是为了北国朝堂与江湖的平局? 她拿命受着的病痛折磨,如果注定是身外物的牺牲,她可怎么甘心? 陆凛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却觉得这桩感情毕竟不是自己的,又住了嘴。 “老陆?”司徒陌见他欲言又止,想是没什么要说的,于是示意陆凛过来帮忙。 在陆凛看来,欧阳这全是猛然受惊,一时脱力。 陆凛两指并作剑势,往欧阳肩井穴上一戳,运半分冲劲进穴,立时便解了困。 冲劲瞬如滑鱼,须臾便游过四肢经脉,手心率先暖和起来,欧阳明显感受到五指能聚力了。 陆凛拉着司徒陌退到一旁,神情严肃:“按理你们的事也用不着我插嘴,但你一个女人朝秦暮楚的,作风不好。” 司徒陌见鬼般道:“妓子不都这样吗?” 欧阳狠瞪一眼司徒陌:“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她也时常自嘲这个身份,但却容不得旁人置喙。 司徒陌立即抿了嘴,一时口快。 欧阳活动完手脚,才对陆凛道:“你那只眼睛看到本姑娘朝秦暮楚了?自以为是!” 陆凛还想说两句来辩驳,却被欧阳打断了。 欧阳望着旭日高升,眼瞅着要半午了,不愿把时间浪费在口舌之争上:“我们还是下山去和钟於期汇合,一直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 司徒陌道:“不去找孤兄了?” “他让我们往北去找钟於期,一夜既过,他没来找我们,便该是一路往北了。” 陆凛趁着找麻绳的时候其实已经将这山跑了个遍,不过他被欧阳怼地心梗,此时心气不大顺畅:“宫主确实已不在山下,我们现在走说不定还能追上。” 折腾了一夜,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司徒陌一听要赶路,立时垮了脸。 前头两人才起了龃龉,马上就又放下定见齐齐赶路,司徒陌想起一句老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只是二人明明不同道,眼下看起来却又几分默契。 司徒陌只觉什么老话都可能有例外。 见欧阳和陆凛当真说走就走,司徒陌只得跟在最后,边走边喘:“你们是铁打的吗?就孤兄的脚程,我们也追不上,不如停下来先打点野味,祭祀一下五脏庙?” 欧阳陆凛二人只管闷头赶路,并不答话。 司徒陌接着道:“那个,吃饱了才有力气嘛,饿着肚子不是事倍功半?” 像是嫌弃他聒噪一般,小道拐弯的时候,众人齐齐和司徒陌拉开了距离。 江松烟跟在欧阳身侧,指着道旁的草茎:“少主,这蚂蚁……” 欧阳只瞥了一眼,眼色便沉了。 正巧陆凛也看过来:“有东西过来了。” 后头不明就里的司徒陌还在嚷饿,拖着脚不肯跟上来:“老陆,爷是真饿,你打点野味……” 欧阳却道:“若是运气不好,指不定谁是谁的野味。” 司徒陌这会儿饿着,脑瓜子却异常的清晰活泛,眼珠一转,便明白过来:“你是说那伙追兵?” 欧阳指着道边不知何时开始成群结队晨起觅食的蚂蚁给司徒陌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撤得太蹊跷了。” 司徒陌费解地挠着头,看不懂蚂蚁和大蝙蝠有什么关系。 欧阳道:“北国山林是不长红头飞蚁的。” 红头飞蚁又叫南林蚁,群聚于潮湿奥热的边南密林,属南国特产。因成年的蚁头顶复眼猩红,背脊上生着两对膜翅,才又叫红头飞蚁。 不过这种蚁并不能真正的飞起来,潮湿的环境中,时常需要避开水洼坑凼,这时候两对细小的膜翅就要拉起身躯,以几乎贴地的高度越过水洼,避免没顶之灾。 可这不是如南国般潮湿的地方。 况且能让陆凛警惕的动静,想来数量不会少。 第191章 南林蚁(二) 一提到罕见的虫类司徒陌就异常紧张,霎时饥饿也忘了疲累也忘了,虽还不忘自我安慰,脚下倒是几步就追上了欧阳:“你还真是见多识广,有没有可能是巧合呢?” 欧阳实诚极了:“我的运气向来不好。” 眼看着南林蚁线线蜿蜒,恐聚成群,欧阳率先展开手脚先跃到林间。 站得高了,才发现南林蚁熟练果真不少。 司徒陌下意识跟着欧阳上了树,不知是不是众人的动静太大惊了南林蚁,群聚着的蚁虫齐齐张开膜翅,腾跃起来。 毕竟膜翅纤细,身躯肥硕,南林蚁急舞着膜翅,也只能堪堪停留在芒草之间,并不能追上欧阳他们。 司徒陌见状还是不免浑身哆嗦:“你哪里是运气不好,分明就是瘟神降世,爷活了小半生都没跟你这一遭遇到的虫子多。” 欧阳尽量放远视线,像被无形的丝线拉动了全局,目之所及的草地间腾跃起越来越多的南林蚁,细沙一般汇聚成流,千条万缕由远及近,最终汇集成汪洋一片。 这东西其实以林间腐肉果腹,虽群居,却不过数百之众,可是眼下数量,看得欧阳都有些头皮发麻了。 南林蚁抻着复眼仰望着四处逡巡,众人在树上屏息了片刻,发现这虫白长了一双滚珠大的眼,竟瞎子似的什么也看不见。 欧阳指着江松烟发髻上的并莲珠花做了个弹指动作,又指了指身后的天坑,江松烟却直摇头。 那珠花是入墨池轩时江沉剑给的身份信物,便是上头的珍珠戴的暗淡蜕皮了,她也无日舍得取下来拿去修复。 现在欧阳让她将珠花拿去引虫,她是一百个不愿意的。 欧阳又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圈,示意自己头上除了三只簪棍可没什么装饰物,看来看去,就只有江松烟那只点缀的珠花可有可无。 江松烟还是摇头。 欧阳眼看着南林蚁都往这边来了,急道:“破珠花留着有什么好,回头本主让江沉剑送你支更好的。” 新旧之间哪里用取舍,只是江松烟不信欧阳回头还能记得给她兑现承诺,一发狠摘下珠花,藏进了口袋里。 欧阳这一嗓子信号一般,激得南林蚁成群结队都往她所在的树下合围。 不仅没指使动江松烟,还成了活靶子,欧阳气得倒仰。 四个人分别在距离不等的四棵树上,南林蚁却格外关照欧阳。 南林蚁是不能高飞的,所以欧阳选择上树,却不料这丝毫不妨碍它们内部的明确分工,先到的皆有大无畏的奉献精神,甘愿为后面的蚁兄蚁弟铺底做垫脚石。 欧阳看着脚下滚动的南林蚁宛如煮沸的流沙一般翻腾、叠起。上头的翕动膜翅层层压住下头的,垫底的舞不动翅膀了便只能被压死在下面,形成蚁群的地基。 底下压扁了一批又一批,蚁尸高摞,血肉的高台眼看着拔地而起。 欧阳白了脸,这种亡命舍魄的追逐,哪里还是普通的南林蚁? 江松烟也看出了门道,蚁台转瞬便要齐平欧阳所在的枝桠,千钧之际,江松烟解了锁鞭,圈住欧阳腰肢,再抡臂一甩,就近将欧阳扔到了旁边的树上去。 江松烟急道:“少主你发什么呆!” 随着欧阳身动,蚁台瞬时垮塌,流水般的南林蚁立即如潮水退开。 欧阳沉着脸:“是蛊虫。” 昨夜还想着姚曼歆若是聪明,就不该驱蛊来犯。不料今日便安排上了,欧阳一时只觉有诡,又拿不准这是什么蛊,才迟了应对。 司徒陌一听是蛊虫,扶着树干就要两腿战战。 不过南林蚁像是被下了降头似的,复眼不顶用,感觉倒灵敏,转头就能精准地找到欧阳所在,开启了二轮围攻。 欧阳脸色更白了,她原以为这些蚁只会跟紧活动的人,可是同样动了的江松烟和司徒陌并未被惦记上,只有她,挪动、说话,都成了引领南林蚁的讯号。 所以还真是下了降头。 眼见它高台起,欧阳旋身换棵栖息树,可南林蚁为数众多,欧阳只能不停腾挪在树间。 眼看它高台塌,潮水一般的南林蚁一棵一棵树涌过去,紧跟着欧阳的动静。 但被带了几次节奏,却回回都扑空,南林蚁的复眼越发猩红。 成蛊的南林蚁,便不能只当成是腐肉果腹的小昆虫,这架势,显是要见血腥的。 林间的欧阳衣袂翩跹,腾挪间掠影拂烟步潇洒飘逸,林中山鬼舞也不外如是。 欧阳趁隙道:“我脚程快,你们先走,我拖住南林蚁,不然一个都走不了。” 陆凛看出了门道:“南林蚁跟着你,你怎么办?” 方纵上树顶的欧阳从林稍探出头来:“拉开它们的距离,破了团队协力,它们的速度就跟不上了。” 蚁尸高台之所以筑得快,不是因为它们飞得快,南林蚁爬行滚球的速度才是一绝,只要拉开到使它们重叠不起来的距离,不管是爬行还是飞行,那速度便就连只耗子都赶不上。 这就像是拖吊饿狼的把戏,一路拿骨头远远诱着,闻着肉腥味儿还远,狼便只能辍跟不能豕突,便想不起来要团结力量大合围猎物。 司徒陌觉得不妥:“能不能有点万无一失的办法?” 树梢上的欧阳极目远眺,密林下本该看不见蚂蚁小小的躯体,但聚沙成堆,叶隙下密密一片暗红缀在林间,像极了掩在草叶下的遍地蛇果。 欧阳道:“那就只能烧山了。” 陆凛耳力好,自听到源源不断的沙沙爬行,对欧阳嘱咐道:“沿路西行十里地有块落天石,见石北行,有条下山小路,我们在山脚等你,你需要多久?” 欧阳计量好时刻,道:“我最多拖半个时辰,你们有多快走多快。” 陆凛回身招呼江松烟:“走了。” 江松烟却捏着锁鞭守着不动:“少主在哪儿,婢奴在哪儿。” 欧阳灵机一动:“你随他们一道走,半个时辰内若能找到硝石火引便回来,本主把南林蚁诱到天坑里去。” 真放火烧了山,山脚的农家怕是不能幸免。 江松烟倒是听话,拔腿就走。 陆凛知道普通的硝石火引哪里烧得动这么多的蛊虫,江松烟这样领命去了,若是找不回来,半个时辰会耗死欧阳的。 可看江松烟顺着他指的路蹿出去,又不像是要临危弃主的样子。 陆凛对欧阳喊道:“你撑半个时辰已是极限,她不一定赶得回来,你要趁早撤。” 在场没人比欧阳的脚程快,只能留她断后。 司徒陌一听还真要留欧阳下来,当即不乐意了:“你把她留在这里,孤兄会刮了我的。” 欧阳翩然落下,站定在司徒陌身后的枝桠上,南林蚁疯魔一般逐味而来:“好歹我才是蛊师,难道不比你们留下来胜算多些?” 司徒陌脚底一软,险些栽倒。 欧阳见威吓得效,起身掠去下一棵树:“别拖累我,实在闲不住,就同江松烟一道去找硝石火引来。” 司徒陌看她一点一点,又往天坑的方向退回去了。 第192章 有毒 按陆凛的意思,脚程慢的先撤,脚程快的断后。他们到山下等着欧阳赶上来就好,分工协作,事半功倍。 可司徒陌怕被孤行少活刮,软磨硬泡拖着陆凛要去找硝石火引。 司徒陌不厌其烦地同陆凛分析其中利弊:“你是不知道你的宫主有多在意那个女人,让爷一路跟着护送,说是她若有个好歹,别说活刮了爷,就是西域商路也要给爷断了。” 刚收到传讯时他还当孤行少小题大做,却没想才出城一日,他这牛刀都要宰秃了。 无痕宫坐落在贺兰山上,便是筑起了西域各邦与北国的屏障,这几年两地来往互市的贸易,无痕宫默认给了司徒家,司徒家居中斡旋,渐渐形成垄断,利润很是可观。 司徒陌怕死又爱财,孤行少的威胁正中七寸。 陆凛站在落天石上,南林蚁大军过境,满目的残茎断草,新鲜的草汁横溅,还未来得及被太阳蒸发,看起来绿油油一片似反着波光的粼粼碧湖。 他们一路飞掠,好容易在湖中找着块小嵁,惊喜发现竟然是落天石。 只不过落天石还是那块落天石,可石旁的北行小路早不知淹没在哪片碧波之下了。 陆凛收回视线,看向蹲在落天石下垂头丧气的司徒陌道:“你们家的商路断不断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被宫主活刮我也不知道,不过你知道往哪里去找硝石火引吗?” 司徒陌愣愣地抬起头来,不知道是不是蹲久了脑袋充血的缘故,眼眶看起来有些微红:“你不知道吗?” 陆凛双肩一耸,两手分摊,爱莫能助:“怎么杀人我知道,找东西,不知道。” 司徒陌震悚:“那你带着爷跑什么?” 陆凛道:“你现在也可以自己走,如果你能找得到方向。” 司徒陌哀嚎一声,焦头烂额地扒了一把头发:“那要不我们还是回去?” 草地间稀稀拉拉的南林蚁行色匆匆的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奔忙,陆凛抄着手道:“南林蚁都引过去了,现在回去毫无意义。” 司徒陌愣了愣,捂着脸嚎道:“孤兄会刮了我的!” 他竟然丢下欧阳自个儿跑出来了…… 陆凛道:“对付蛊虫,你不如她,留下除了添乱还能有什么用?” 话虽这样说,对司徒陌而言却委实不算什么安慰。 司徒陌耸着肩膀漏出一声吸鼻声。 陆凛当他是胆小怕死,嫌弃地给了个吝啬的眼神,还是颇为仗义道:“大不了我不告诉宫主你半道上把她丢下了,看开点,这时候人家比你厉害。” 司徒陌还没有反应过来是陆凛把他拖走的,并不算他弃了欧阳。 他只背着陆凛一心一意专心在捣鼓什么,肩膀微微耸动着。 陆凛见他没有答话,这才察觉有异:“喂……” 司徒陌抬起头来,两手一边撑开一对儿眼皮望着陆凛,而后又猛得松开,以掌边嫩肉狠狠搓起眼皮来。 那对儿眼眶此时肿的油亮,司徒陌搓了会儿,不耐受,又把眼皮撑开:“不知怎得,眼睛辣。” “嚯……”陆凛见他好一副惨状,眼睛肿得核桃似的,一时忘了言语。 司徒陌见不得自己遭了难,陆凛还丰神俊朗:“你怎么没事?” 陆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伸手将司徒陌拉到落天石上:“还辣不?” 司徒陌扶着眼角:“好,好些了……怎么回事……” 陆凛道:“你就不觉得草汁很可疑吗?” 司徒陌道:“有问题你不告诉爷!” 陆凛却道:“我可不知道有问题,只是觉得草汁也太丰富了。” “所以……” “所以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只是尽量离远点。”所以一来陆凛就站在了落天石的顶尖凸起的翘首上。 司徒陌当即便怒,这厮也太不仗义了:“那你也可以提醒爷一下。” 陆凛无辜道:“我看你凑得近,以为你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 “爷那是觉得太阳晒人,找了个阴凉点的地方。”实际是他不想像陆凛一样笔直的立在石头上徒站做望夫石。 陆凛道:“那现在看起来这个阴凉的地方有毒。” 眼睛都辣肿了,不知是什么毒。 陆凛的风凉话扼得司徒陌半晌搭不上腔,司徒陌气背过身,咬牙转移话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陆凛觑视着天光,幽幽道:“半个时辰快到了。” 说的是欧阳为他们拖延的时间,可现在他们在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找不着方向,时间也是白拖了。 司徒陌突然开窍:“江松烟是不是没回来?” 陆凛连眼神都吝啬得瞥给他——南林蚁过境湮灭了小径,他们都迷了方道,何况江松烟,回得来才是稀罕。 司徒陌又开始战战兢兢担心他的人皮,陆凛却再不搭理他,只翘首望着来路,希望欧阳过来时能找对方向…… 早一步寻找硝石火引的江松烟顺着陆凛的指引往山下走的时候,所过之处还遍地蛊虫,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只能凭着感觉随意选了方向。 一路上树木林立错乱,怕迷了方向,江松烟沿途削了裙裾袖摆结绳记号,饶是如此,在林中七转八绕还是偏了方位,直走下去竟没能看到陆凛所说的落天石。 不过老天好歹是公平的,没能找到落天石,却意外让她找到间茅草屋。 那屋家徒四壁,正中熄了火的炭火坑尚有余温,一张门板似的四脚床挤在坑后,再往后靠墙的位置,竟然放着一只油桶。 江松烟喜出望外,奔过去一看木塞上的封条大书“火油”二字。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江松烟哪怕知道荒野茅屋内储着尊贵的火油不可思议,可是现下再没有比火油更好做火引的东西了。 屋外断断续续传来咕噜:“龟儿子些,就晓得梭边边,等哈儿洞主回来,大家一起洗白。” 江松烟闪身到门后时已来不及掩门,只能仰身紧贴在门板上,一手握鞭,一手持剑,蛰伏的姿势蓄势待发,山猫似的准备一招毙命。 “耶,回来啦!”门外的人毫无防备。 套着芒草鞋的脚丫子跨进门槛,腐臭扑鼻而来。 江松烟屏住呼吸,在第二只脚丫子迈进的时候,果断出手。 锁鞭套紧来人,江松烟短剑就寻上了他的脖颈。 来人身上乌黑的斗篷掀开一条缝,江松烟隐约看见许多瓶罐挂在上面。 两人四目一对,齐齐愣住了。 江松烟哪里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一只大蝙蝠! 大蝙蝠哪里想到,明明跳崖了,这会儿估摸已经尸骨无多的猎物,竟然活生生立在面前,还左右开弓,都拿捏住了他的要害。 “闯鬼了。” “你们还在这里!” 两人齐齐开口,有方言的加持,大蝙蝠在气势就比江松烟略胜一筹。 江松烟短剑送出一分,锋利的剑刃划破大蝙蝠的面罩,直逼在脖颈的脉搏上:“你们什么目的?” 脖子上有利器,双手又被鞭子锁在腰上,大蝙蝠挣脱不得,只剩骂娘:“瓜婆娘,有种把老子放了……” 江松烟眉头攒皱,短剑猛地下移,狠力在大蝙蝠肩窝上戳出个窟窿,又迅速摆回原位。 “日……”大蝙蝠疼得舌头打结了,骂娘的话还没出口,江松烟已经轻车熟路对着窟窿又是一剑。 “说,目的。”江松烟道。 大蝙蝠堂堂七尺,疼得浑身乱颤。 江松烟捉他的时候便发现,这蝙蝠修为浅薄。 “没,没得目的。” 江松烟短剑一翻,血窟窿里搅过,断了蝙蝠肩胛。 在蝙蝠凄厉的惨叫里江松烟冷冷道:“再不说,右臂也断了,你的蛊师生涯就彻底结束了。” 他修为太低,在洞里时常受欺负,这次出来,所有人都敢趁着洞主离开,阳奉阴违溜出去寻花问柳,只有他老老实实守着火油。 其实也不是他老实,是他弱,洞主惜才,只怜惜蛊师,可他还不是,他只是师兄弟们的脚力,从南疆驮珍贵蛊虫到北国的脚力罢了。 所以他不敢走,他不敢犯错,否则在任何师兄弟而言微不足道的失误,都是他的催命符。 江松烟短剑再起,冲着蝙蝠右边肩胛刺去。 不甘心一辈子受制于人甚至窝囊而死的蝙蝠急喊道:“老子说!” 第193章 巫蛊合术 江松烟驮着火油紧赶慢赶回到原地时,欧阳与南林蚁已不在此处,遍山是蛊虫过境留下的毒液,她带着火油没办法轻盈上树,有时候不得不在地上借脚,可毒气还是辣得她双目红肿。 把身后绑缚油桶的帛带攥紧拉稳,江松烟深吸一口气,起了扶摇功蹿到树上,继续朝天坑奔去。 欧阳在林里跳了一圈,终于选到株粗壮的大树。 这是株有些年头的桑树,就长在天坑的崖壁边沿,盘根错节的下肢已经有一小半长到了崖外,宽大茂盛的树冠千手观音似的向着四面八方支开。 欧阳捡了桠还算结实的杈枝坐了下来,垂晃的脚丫子下,一边是山崖,一边是天坑。 白日里来看,天坑上的藤蔓虽结成天网一般,间隙其实还是比较大的,只是昨夜光照不足才被欧阳忽略掉了。 这样的藤蔓,承担不住陡然落上去的人的重量,可是却能承得住南林蚁这样的小东西。 天坑上原本覆盖着的藤蔓在欧阳掉下去的时候只被砸出一处缺口,江松烟爬上来时,重新在另一边又砍开了一处豁口,于是现在看上去,藤蔓天网宛如一张瞪着漆黑怒目的圆盆绿脸。 南林蚁逐味而来,密密匝匝挤满了山崖。 欧阳刚好在崖线上,诱着蛊虫前赴后继搏命的挤。 蛊潮眼看着被挤上了藤蔓天网,挤偏了的,便从空隙里直接掉进了天坑,然而更多的还是能够依附在藤蔓上。 欧阳纵身再翻,上到了完全长向藤蔓天网一方的桑枝上。 蛊潮又是一番震荡,跟着欧阳晃悠悠朝天网上移。 南林蚁长了膜翅,却飞不高;长了八条大腿,又爬不上树。只能找定欧阳的位置,故技重施。 可是藤蔓天网不比实地,下头漏底,只会掉更多的蚁兄蚁弟下去。 见南林蚁一时半会儿摞不起蚁柱,欧阳终于得了个休息的机会。 她靠在树上,打量着蚂蚁上藤的进度,估摸着什么时候才能完全的掉下去。 随着越来越多的南林蚁爬上藤蔓,天网渐渐开始不堪重负,“噼噼啪啪”的裂响脆生生拍进欧阳耳膜,欧阳直起身来,发现尚有部分蛊虫没能进网。 伴生藤率先断裂,拉扯天网的支撑便弱了,支撑减弱,南林蚁却在增加,欧阳知道这张网,濒近极限了。 藤蔓天网小幅度地颤起来,连同网上的南林蚁,从网络中心有规律的一上一下摇晃起来,由中心直晃到外沿,从摇颤直晃成筛簸…… 随着天网摇颤加剧,网于其间的南林蚁像极了簸箕里的黑豆,骨碌碌滚起来,绕着弯儿,再滚成圈,最后汇集到天网的中心,筛做一堆红黑相间的元宵丸子。 江松烟驮着火油奔到天坑的时候,直担心欧阳的安危,一路都心惊胆战留意着有没有欧阳落下的什么物什。 半个时辰,她早迟了,怕见着的是欧阳陨身,她只能以死谢罪。 最后,她拉紧帛带站在崖边,看到南林蚁稀稀拉拉在往藤蔓天网上爬,四下里草木伶仃,全无活息。 江松烟一颗心坠到了寒潭谷底,只看着蛊虫恋恋不舍徘徊在天网巨大的豁口上,觉得天都塌了。 巫蛊啖食,不死不休! 江松烟冲到坑边,南林蚁冷漠地让开道,巫主死,巫蛊合术破,她恨红着眼,撕心裂肺:“少主!” 欧阳死,婢奴死。 可她的命该是少爷的啊! 她不甘心,紧赶慢赶回来,还是要给欧阳填命! 脓包的少主,多一刻都撑不住吗! “嚎什么呢?本主还没死!” 万千怨愤戛然遏止在林间这一声清亮的叱语里。 江松烟闻声而动,一瞬间也不觉驮着油桶有多累,瞬影身分,眨眼到了欧阳身前。 来不及整理仪容,江松烟满头大汗素衣染血,倒是把欧阳唬了一跳:“杀人了?” “婢奴还以为你陨了。” 两人同时开口。 江松烟这番形容显然是经历了番波折,尽管她言语冒犯,欧阳却全不在意:“哪儿那么容易,本主死了,多少人得陪葬。” 江松烟哑言,神色一时间复杂起来,像是第一次见欧阳似的,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欧阳指着江松烟背后隆起的一坨:“你找了什么回来。” 江松烟道:“火油。” 欧阳环顾四下:“荒山野地,火油?” 见欧阳安好,江松烟放下油桶,歇了口气,准备将路上所遇一五一十道来:“这些不是普通的蛊虫,叫巫蛊……” 不料欧阳却道:“本主猜到了。” 江松烟没想到欧阳竟知情,她还是才知道什么是巫蛊的。 欧阳道:“巫蛊又叫巫蛊合术,历来蛊术阴毒巫术邪门,二者结合尤其阴邪狠辣,不过通常蛊不屑于巫,巫不容与蛊,是以两种流派从来泾渭分明。莲峤弟子,涉巫者,杀。” 江松烟点头:“他们将巫蛊二术结合,据说能若能练成,便是世上最强大的螭蛊也不能敌”。 欧阳一瞬想到了蟒谷中的那条蟒,比它还厉害,欧阳不敢想象巫蛊合术会出什么样的怪物。 欧阳问道:“你遇到那些蝙蝠了?” 江松烟微愣,转念一想,自己这一身血迹并不难猜,于是大方道:“他们在林边的行脚茅屋里准备了这桶油,等着南林蚁将你周身毒血蛊肉分食干净了,再引火炼蛊,成巫蛊后,再以之炮制蛊王。” 欧阳哂笑:“他们倒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江松烟也冷笑:“他们当你掉下天坑必死无疑,就等午时三刻炮蛊。” 欧阳道:“那你有没有问出他们拿了本主的什么来熏蛊?” 那只蝙蝠说,熏蛊是将蛊虫置于鼎炉,以烟火气熏闷,蛊虫记住了烟气中的味道,就像记住了味道的狗一样,只要放出去,沿途追索,哪怕是天涯海角,被熏过的蛊都能找到味道的来源,扯裂之、啖食之。 而被标记了味道的对象,他们称之为巫主,以物寻人,本就是巫术的根本。 所以欧阳作为巫主,她的一言一行自然格外吸引南林蚁。 虽然狗是好狗,可人却是有脑子的。 比如现在被引到天网里的南林蚁,虽紧跟着欧阳,却奈何不得欧阳。 欧阳啧啧叹道:“南林蚁数量如此之众,怕是没少用本主的东西来熏。” 想不到欧阳竟像是亲见一般,把江松烟在茅屋的逼供内容,猜得八九不离十。难怪少爷总夸她聪颖,江松烟如今倒是对她有些另眼相看了。 江松烟道:“少主英明,平南王府将你用过的一应物件全都同蝙蝠做了交易,代价只要你的命,蝙蝠为保万无一失,占了瓷窑,熏了整整有三日蛊。” “本主从王府出来有些时日了,还纳闷她怎么都没有动静,原在,等在这儿的,”欧阳转身,脚下南林蚁几乎都上到藤蔓天网里了,重压之下天网已经整体下陷,南林蚁滚作一堆,沙漏似的往下掉,“我看你这身形容,厮杀的应该不激烈?” 江松烟道:“婢奴只遇着一只,其余的据说寻花问柳去了,约着午时聚头再过来收拾局面。” 欧阳有些意外:“一只,你就把话都套出来了?” “婢奴许了他一条健全的臂膀可以接着修习蛊术。” 欧阳看着江松烟一脸坦然,随后道:“刁钻。” 江松烟笑而不语。 是留了条臂膀,命,却没答应留。 第194章 烧山 欧阳伸手解了外衫,掂在手里仿觉得手感轻了点,又卸了外裙。 江松烟目瞪口呆的看着,拔桶塞的手一时都忘了动作:“少主,虽然周围没人,难保万一……” 欧阳抖着衣裙,豪气干云:“怕什么,不是还有两件嘛!” 是还有两件,中衣衬裙! 江松烟认为这和没穿,已没多大区别了。 欧阳哪顾得上江松烟怎么想,将外衫随意折把两下,卷成还能看的一卷递到江松烟面前:“淋点油来。” 江松烟犹豫片刻,道:“婢奴回来的时候,发现南林蚁身上有奇怪的黏液,离得近的话,辣的眼睛疼。” 欧阳自顾道:“还以为你是昨儿夜没休息,熬成的兔子眼。” 江松烟一噎,觉得欧阳果然还是那个让人讨厌的少主。 欧阳接着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反正也要靠近了才辣眼睛,一会儿离远些,烧起来后跑快点就得了。” 江松烟把住油桶不撒手:“巫蛊合术对大蝙蝠也是禁术,婢奴宰的那只到死也不曾说过南林蚁有毒,婢奴想是他没接触到核心秘密,这巫蛊恐怕还有变数。” 欧阳道:“熏蛊、吞噬巫主、炮蛊、炼蛊,要熬到最后的那只才能叫巫蛊,下头这群只被熏过,等于是嗅了肉腥的蛊虫罢了,便是一把火炮制了,也成不了巫蛊。” “可是……” 欧阳打断江松烟:“纵使带毒,一时半会儿也要不了我们的命。” 见欧阳一意孤行,江松烟接过衣衫:“那你藏好了,婢奴去。” 江松烟给外衫浸了火油,提着衣衫就要走。 欧阳将人拦住:“你又不是巫主,过去了反而把它们绕昏,若让它们以为出现两个巫主的话,再从网里爬出来才麻烦。” 江松烟紧抓着外衫不松手,她擅毒不擅蛊,并不确定欧阳话里的真假:“婢奴可不敢拿你的命冒险,你若有个好歹,多少人得陪葬!” 欧阳挑眉:“你能保证你去就万无一失?” “我……”江松烟口拙,那也保证不了。 欧阳趁她愣神,抢过外衫:“拿锁鞭把本主牵好了,本主要当真落下去,你才是要跟着陪葬。” 江松烟瞪着欧阳,说不过她,却也不撒手。 欧阳诓道:“本主百毒不侵,瞎担心什么,要死也死在你后头,不要怕。” 江松烟撰着衣衫的手青筋暴起,若不是不能以下犯上,真想一掌把欧阳打下去。 欧阳趁机将江松烟的珠花拔下来,扬手一抛,珠花就进了下头的蛊堆。 因是欧阳碰过的,珠花一掉下去,就被蛊群淹没。 “你……”江松烟抢救不急,只能干瞪着。 欧阳抢过衣衫,嬉笑道:“回头一定让江沉剑给你个更好的。” 说罢,欧阳纵身跃了出去。 南林蚁在网中已经团成了圆球,重量都挤在一点,压得藤蔓往下坠得更深。像是覆在弓弦上的弹珠,只等弓手泄力,弹珠就能弹射出来直破苍穹。 欧阳在半空翻正过来,江松烟的锁鞭卡着时机甩过来。 欧阳借势一点,跃了起来。 欧阳赶紧摸了火折子擦出火星,在沾了火油的衣衫上轻轻一挨,火苗就滋啦啦地燃了起来。 她借了锁鞭的力跃起来,便再没有其他的着力点,跃起来不过丈高,便要落下去。 瞅准了位置将着火的衣衫丢到圆球上,欧阳朗声喊道:“拉。” 江松烟的锁鞭闻声过来,扣住欧阳腰身将之拉了回去。 天网里衣衫盖在圆球上烧了起来,蚁球反应迅速,蜕皮一般剥落了最外层的蚁,将衣衫拱推到了一旁。 南林蚁是极聪敏的,为了保命,舍掉了巫主的东西。 若是没有火油加持,那衣衫怕是一刻也等不了便要被吞噬了。 火油这东西,沾身就燃,南林蚁牺牲最外围的一圈蚁,也只带累烧死了外层,而里面的,却得以保存。 欧阳以身引蛊,露了藏匿,此时的南林蚁携愤而来,巨大的圆球直往欧阳脚下滚。 江松烟道:“不上当?” 欧阳眸色一沉,当即攀折着了树枝,以外裙包裹,从树上扔了下去。 嗅到了巫主的味道,圆球由内绽裂出两条横竖交叉的口子,开花一般的獠牙齿嘴向上突出,迎接“巫主”。 “倒油。”欧阳道。 江松烟眼疾手快,一桶火油,紧随着包裹物倒了下去,淋了蚁球满脸。 欧阳顺势丢出手上还没熄灭火星的火折…… “轰……” 火星遇油,烈焰冲天而起! 欧阳同江松烟齐齐跳开,躲到了稍远的树上去。 一桶油,从内而外,将蚁球淋了个透彻。 一管火,四面八方,把蚁球烧了个严实。 还不待二人松口气,通天的黑烟随着烈焰透了上来。 焦灼的肉糜味里裹着令人反胃的腐臭,虽说带毒,却也不厉害。 欧阳恶心得紧,掩鼻后退:“这你能解决?” “烧一阵子自然就发散了。”江松烟也跟着欧阳跑,这么恶心的味道,她也不想靠近。 两人竟都不想去处理,欧阳干脆道:“那你留在这儿,负责把漏网之鱼清干净,本主先去找陆凛他们。” 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但江松烟从来不是善茬,很是能客客气气回绝上司的“无礼要求”。 “婢奴未修习过蛊术,只能勉强应付。若是做不好,让它们再跟上少主,那就只能少主再处理一次了。” 欧阳看着她,觉得后槽牙有点痒——心想这丫摆明了就是撂挑子不干,真要交给她,回头只要这丫漏网几只,她就白忙活一场了。 江松烟低眉顺首退到欧阳身后,欧阳磨着牙,心里一口闷气聚集,怎么也泄不出来。 主仆两个捂着口鼻,走远了又兼顾不到天网里的南林蚁,靠近了又被熏得头晕目眩,怎一个凄惨了得。 欧阳觉得做主子做到自己这份儿上,威势全无不说,连指使个婢奴还要看人自己的心情,难怪母亲对她不抱什么希望。 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欧阳的声音从袖下闷闷地传出:“难怪连青言楼的魅女都难得派,原只当我无足轻重……” 欧阳一时钻起牛角尖来,她想母亲一定让她联姻孤行少的本意便是不甚在意她,越想越悲哀。全忘了联姻非她不可,乃是因为离人蛊的雌蛊在她身上。 “你在嘀咕什么?藤蔓断了。”江松烟听不真切欧阳的呓语,也不想去听她在喃喃个什么劲儿。 欧阳恍一回神,果见那藤蔓做的天网连着这边崖壁上的一端齐齐烧断,此时晾网一般挂在对面的崖壁上。 藤蔓的断口被烧的乌黑,那面哪里还有南林蚁的踪迹。 欧阳飞身到坑沿上:“都掉下去了?” 天坑太深,望下去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雾气,以及中间一点艳红的火光,看来没有因为跌落而熄火。 江松烟跟上来:“都掉下去了。” 裹着一身火掉下去的,便是铜皮铁骨,不摔得粉碎也要烧得断残。 处理好南林蚁,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陆凛说的方向下山。 第195章 巫蛊毒瘴(一) 顺着江松烟早先做的记号走了半道,欧阳蓦然想起江松烟的话:“你说你沿着陆凛说的方向走,最后遇见了大蝙蝠是不是?” “嗯,”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江松烟机警道,“婢奴走错了?” 欧阳扶额,陆凛提前踩了点,显然是江松烟跑偏了。 眼看着日上中天,若是江松烟的情报无误,大蝙蝠此时怕正在往这边赶。 两人对视片刻,齐齐拔身,赶紧离了这条道,东南西北也不管哪边,先行避开大蝙蝠才是正经。 欧阳道:“那只蝙蝠你处理好了的?若是引起他们警觉,这会儿就指不定他们躲在那里了。” 江松烟道:“婢奴急着将火油带回来。” 她去找硝石火引时心里也没底,能做火引的东西多了去了,但要适合烧那么多南林蚁的,还真不好找。 阴差阳错找到了,还担心欧阳支撑不了多久,当然要径直赶回来了。 欧阳明白了,江松烟典型是管杀不管埋。 欧阳止步在林子边沿,迈一步出去,是逃出生天还是再入虎口她不知道,却直觉得再入虎口的几率更大。 若是江松烟能好好善后,她们只要离了大蝙蝠的道,哪一方不安全?可是江松烟没有! 若她是大蝙蝠,回来发现留守毙命,火油不见,她会直接封林搜人。 欧阳没想到,从潭州出来,步步都是死路,再离了孤行少,竟然寸步难行。 早先她大言不惭还想独上无痕宫,如今看来简直是痴心妄想。 两人猫腰蹲在林子里,进退两难。 欧阳气得急了,啐道:“该叫人宰了姚曼歆再走的。” 江松烟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再怎样,也应该闯出去看看。” 欧阳咬牙:“这附近可有能调动的人手?” 才离潭州一日夜路程,便是调潭州的人,应该也赶得及。 却不料江松烟道:“潭州之前的人手已经撤走了,调换来的应该还没有进城,不过少爷的意思是让他们蛰伏,没有墨池轩的手令,任何人都调不动。” 欧阳道:“那就给你少爷发信求救。” 江松烟瞪着欧阳,不可思议道:“少爷都那样儿了,你还……” 欧阳驳道:“你少爷哪样儿了?他不来,那群蝙蝠你去解决?” “……你果然铁石心肠。”江松烟咬牙。 江松烟哪里知道她痛心疾首陈述江沉剑伤重的时候,欧阳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孤行少,对江沉剑的情况压根没听进去。 欧阳冷眼看着江松烟:“本主若是死了,别说你,就是你的少爷也得陪葬,赶紧发信。” 江松烟一倔到底:“要发你发。” 欧阳被江松烟气的七窍生烟,嗓音不自觉拔了起来:“本主要是有信号,能跟你商量?” “你就是有信号他也来不了,少爷擅自催动嗜血蛊,反噬的伤加上孤行少的重创,他就是想来,也来不了。” 江松烟盯着欧阳说这话时咬牙切齿,欧阳恍惚觉得自己就像是她嘴里一溜青鱼,正被一寸寸咬破鳞甲磨烂骨肉,于是没来由打了个寒战。 欧阳这种错觉不是没来由的。 江松烟把锁鞭在掌心上挽紧,另一手捉着短剑,含恨带怒瞪着欧阳:“要死便婢奴给你陪葬,不要拖累了少爷。” 说罢,江松烟捉鞭握剑,当先蹿出了树林。 少了江松烟吃人般的冷眼,欧阳还魂似的浑身一激灵,这才反应过来,江沉剑动嗜血蛊了! 莲峤五大禁蛊之一,用来控制别有用心的婢奴、惩戒屡屡犯禁的罪奴。 之所以被禁,乃是这种蛊必须依赖欧阳氏毒血才能催动。 妄自强催,轻者蛊师内创,重者经脉被废。 “他催嗜血蛊罚谁了?”欧阳追上江松烟,不过转念一联系江松烟的神情便猜了出来,于是又道,“你做什么把他惹急了?” 江松烟捉刀在侧,直想一拐子过去了结了欧阳,却到底忍住了没动作。 欧阳惑道:“也不对啊,本主走的时候他和孤行少战得如火如荼,没看出什么异常啊。” 江松烟忍无可忍:“少主你向来不关心少爷,能看出什么异常?” 一想着少爷伤重难行缠绵卧榻,还心心念念派自己来保护欧阳,江松烟心中恨火便难平,对欧阳的态度越渐恶劣。 “少主你最好把嘴闭上,不要引来不该来的东西。”江松烟恶狠狠警告道。 欧阳上下唇一碰,要问的话生扼在齿间,难得听从了江松烟的“谏言”。 两人一路行来本是没方向乱窜的,却不巧午时阳光大盛,热气在山林中蒸腾起来,隐约浮现着肉眼看见的烟黑。 那烟黑自身后追来,驳杂了一股焦灼的烂肉味以及越渐刺鼻的辛辣。 欧阳心知是烧熟的南林蚁这会儿才散出味儿来,只是辣味不仅呛鼻,还有些熏眼睛。 两人一路找下坡路走,连跳了几处矮崖,回首时,只见山尖上已灰烟黑雾罩了个严实。 那些挺峻的青松榕叶在染上黑雾的瞬间,便由叶脉一路黑到了枝干,眼瞅着是没了活路。 欧阳蹙眉:“毒性这么霸道。” 不过黑烟只在山尖上徘徊了一阵,便向上升腾,散在青天白日下,渐渐开始消散。 黑烟不断升腾起来又渐渐消散,升腾与烟消周而复始形成一张无形的巨网。 毒瘴! 欧阳瞳孔骤缩,惊疑不定:“巫蛊成了?” 江松烟也大惊失色:“成了?” 巫蛊与毒瘴相辅相成,巫蛊生毒瘴,毒瘴又是锁蛊的器皿。 这形容,只能说明,巫蛊成了。 从始至终南林蚁并没有得到她的毒血骨肉,即便是烈火炮了,也不该成蛊,况且这样短的时间,是怎样做到同时炮蛊、炼蛊的? 欧阳想得面色发白,心里慌得没底。 倒是江松烟很快镇静下来:“别是你看错了。” 欧阳咬牙,反身就要回去:“错不错,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江松烟赶紧将人拉住:“你不要命了。” 欧阳挣脱拉拽:“已经被惦记上了。” 江松烟一咬牙一跺脚,摸出燃尽香草的护花铃,重新点了颗避毒香。 这点儿功夫欧阳已蹿出了两丈。 江松烟觉得少主的命之所以金贵,大半得是拜她自己爱作所赐。只是苦了奴才命的自己,活该担惊受累。 “该!”江松烟暗啐一句,将护花铃坠妥在腰间,赶忙追了上去。 第196章 巫蛊毒瘴(二) 在山下时只觉山尖上黑烟缭绕,一步步走进了才发现,烟灶玄黑如墨,遮天蔽日下来直让人晨昏不分。 欧阳小心揩掉眼角被辣得逼出来的泪花,看了眼江松烟,见她也不比自己好多少。 欧阳是百毒不侵的,江松烟有护花铃护持自也无碍。 可却并不包括她们能抵挡这股熏劲儿。 江松烟被熏得狠,两个眼眶子高高肿起,金鱼眼里难得有几分告饶:“再走下去就要迷方向了,少主,算了。” 欧阳比对着江松烟的尊容觉得此刻自己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遂难得没作弄她:“进都进来了,可不能功亏一篑。” 见欧阳铁了心,江松烟捂了捂眼睛,似乎好受了些,这才跟着欧阳摸进林子。 两人的形容虽都一脉相承的惨,但欧阳却没有江松烟的难耐。 欧阳尽管眼睛依然辣得狠,但尚且能忍,此时看江松烟一时揉眼一时闭目百般不适,只觉是她做作。 先前还顾虑着取笑江松烟有五十步笑百步之嫌,此时却蓦然发现两人其实大相径庭,完全不用顾忌。 欧阳当即嫌弃道:“你倒是比主子还娇弱些。” 江松烟因着双目辣痛难耐异常,一团邪火在胸肺中烧得正是旺盛,此时再听欧阳的讥讽,便怎么也控制不住怒道:“婢奴这样弱,可不一定能护好少主,少主有空数落婢子,不如自求多福。” 欧阳冷哼:“你同本主绑在一条船上,本主自求多福,你以为自己就能苟活?” 主仆两个打着嘴仗在毒瘴里摸索了一会儿,突听得侧方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不一会儿便有重重暗影兀显出来,呈三面包围,正将欧阳二人夹住。 毒瘴如此厚重,人影还能显现出来,说明来人已经很近了。 欧阳暗道一声要遭,与江松烟同时暴起,急速后退。 暗影也在同一时间追来,利剑一般突破毒瘴。 不是大蝙蝠是谁。 大蝙蝠甫一罩面,具是一怔,竟没料到能在毒瘴里遇上个衣衫不整的小娘子,一时间所有眼睛都开光似的粘过来,盯着欧阳上上下下放肆打量。 先前引南林蚁,欧阳将外衫罗裙都除了,仅剩的一身中衣在疲于奔命中污迹斑斑不说,身上的衣物不知被哪一处的枝桠挑松了系带,衣襟歪斜,隐约露出了些春色。 欧阳被盯得面色一沉,攥住衣襟背过身,冷声道:“挖掉!” 欧阳说的自然是剜掉这群占便宜的蝙蝠眼珠,江松烟苦笑,这圈蝙蝠少说十好几只,便是她身手好短剑快,也不可能一次性都能解决。可少主有令,不得不从! 江松烟翻手掷出锁鞭,催劲在手,将长鞭舞得铁索一般沉重,呼呼喝喝朝大蝙蝠袭去。 众蝙蝠走避不及,眼看着长鞭尾刺扫到了眼前,纷纷向两侧躲去。 这一让,便教欧阳看出了端倪——这些蝙蝠的身手她不止一次领教过,断没有江松烟一鞭就狼狈逃窜的道理。 大蝙蝠跌跌撞撞分成了两拨,在江松烟呼啸的鞭声里还能漏出一两声急促的呼吸。 欧阳眯眼看过去,人叠人的两丛蝙蝠里,有几只似有伤在身,被众人护卫在最后面,露在面罩外的一双眼微合,眼睑上染着猩红发黑的沉沉死气。 中毒! 欧阳旋即便明白过来,多半是受不住毒瘴的侵蚀,毒发的缘故。 这边江松烟勾鞭回手,五指轮花收拢,锁鞭就牢牢撰进了手心。 “啊,啥子鬼东西进眼睛了……” “老子的眼睛……” “眼睛……” 此起彼伏的惨叫裹进毒瘴里,大蝙蝠瞬间乱了阵型,横冲直撞散了开来,一个接一个掉进身后的烟雾里,周遭霎时干净了不少。 他们哪里知道,江松烟的轮花手收鞭好看,下毒更是神不知鬼不觉。 欧阳要挖了这些眼睛,江松烟挖不了,不过毒瞎了却也无碍。 江松烟揉了揉眼眶,觉得眼珠子辣得都有些木了:“看他们睁着眼睛到处摸,还以为是不怕毒的。” 欧阳道:“敢进来寻摸巫蛊,可见是不怕蛊的,就是毒术堪忧,脑子也不好使,毒瘴都解决不了就敢冲进来。” 说到此,欧阳陡然一愣,精蛊却不擅毒,哪一派? 江松烟道:“看来这只巫蛊对他们很重要,才会冒险进来。” 蛊虫稀罕,蛊师也是不遑多让的金贵,敢这样不要命的找进来,仅仅只能说明巫蛊很重要吗? 欧阳蹙眉,她只当姚曼歆是要杀她的,也知大蝙蝠听她号令,可即便一国公主再尊贵,却也不可能差遣动一大批蛊师。 便是莲峤,上下百余众,蛊师也不足十一。 她却还有蛊师可以来送死,她手底下,到底有多少蛊师?这些蛊师又到底是怎样来的? 欧阳不敢再想,只隐约觉得那个乖戾的公主越发神秘了。 “既然对他们很重要,那咱们便定要先一步找到它。”欧阳道。 瞎了眼的蝙蝠还嚎啕着四处乱窜,欧阳小心避开他们,带着江松烟择了另一条道,心里还琢磨着到底哪个门派精蛊不擅毒。 毒门下辖三百家,多是擅毒世家,纵观北国乃至北疆一带,莲峤的控蛊术已是登峰造极,却也从未炼过巫蛊,到底是哪家,敢动禁术? 江松烟在毒瘴里第二次给护花铃添避毒香时抱怨道:“毒瘴迷宫似的,方向都找不到,还怎么找?” 不怪江松烟毛躁,实在是她随身带的避毒香本不多,这毒瘴尤耗香料,现下已所剩无几了。 欧阳顺着江松烟的视线看过去,尽管眼睛依然被辣得泪眼婆娑,却仍能模糊看见她羞涩见底的香囊。 欧阳心下了然,找不到巫蛊,这毒瘴不会散,遂果断从腰带里翻出先前装蚊须针的晶管,又在江松烟的短剑上抹了一把,划破指肚。 江松烟一惊:“你做什么?” 欧阳道:“引蛊。” 既然制巫蛊都是冲着她来的,那当没有什么比她的血更有吸引力了。 欧阳将指尖浮起的血珠子接到晶管里,立即就用灵药给伤口止了血,然后将晶管放在身前,拉着江松烟退了一步。 第197章 萌宠(一) 毒瘴眼见的浓了起来,初时能见十步,然后五步,直到,伸手不见五指…… 欧阳只有蹲下来凑近才能勉强看到毒瘴里的晶管,她知道,这是巫蛊近了的征兆。 两人挤作一堆,江松烟突然抖了一下,欧阳反手便摸上她的脸,找准口鼻捂了个严实。 不知道来的是什么蛊,就怕江松烟一个激动把东西给吓回去了。 江松烟不可抑制地抖起来,瞪着的瞳仁一翻,示意欧阳往上看,奈何毒瘴太厚,欧阳看不见。 “吱……” 欧阳闻身一怔,觉得手下的江松烟抖得更厉害了。 “吱唧……” 微弱的叫声再起,随即一团灰白从江松烟头顶滚了下来,欧阳只觉手背似被一团插满了绣花针的针垫打中,惊得赶紧撤了手。 “吱唧吱唧……”灰白的团子一路滚到了地上,团成一团鸡蛋大小,径直撞倒了晶管,还吱吱呀呀称唤不休。 晶管里的毒血荡了荡,淡淡异香散了出来。 团子抻着脖子将削尖的小脑袋往晶管里探,珠圆玉润的鼻尖翕动,像闻着油味儿的老鼠似的,激动的直哆嗦。 心知这团子就是巫蛊了,只是这长得耗儿似的,着实没有传说中狰狞可怖的气势。 欧阳犹豫着要怎么才能将团子捉起来,虽说它长得像耗儿,但被毛却是根根直竖,毛尖上镀着雪色,看起来莫名有些锋利的样子。 这形容光看着就扎手,欧阳搓了搓手心,有点怂。 江松烟这时看清了团子的形貌,倒没有方才被团子爬上身时害怕了,她见欧阳不敢下手,于是撕下截衣摆包住手掌,小心翼翼去抓团子。 团子尚且四肢奋力扒拉着土地,一张尖脸都挤进了晶管,奈何脑袋后连着的身躯有点肥硕,生生卡在管口,再进不去分毫。 它倒也不灰心,铆足劲儿往里挤,仿佛没感到卡一般。 被江松烟提起来的时候,团子的四肢还维持着用力扒拉的划动,因挤得太紧,连同罩住它脑袋的晶管一起被提了起来。 江松烟捏着它甩了甩,没甩掉晶管:“这是果子獾。” 欧阳眨眼:“獾?” 一听就既不威猛也不狰狞。 欧阳觉得,别说它是巫蛊,就是蛊都不像。 欧阳以指垫高了晶管,管内那滴毒血顺着管壁骨碌碌往下溜,果子獾闻着了味道,伸出舌头来接。 舔掉了那滴血,果子獾周身开光一般镀过一层银色,从头到尾,再由皮透出,最后只留一点银亮停驻在毛尖上,盖过了原来的雪色,看起来更锋利了。 没被毒死。 这货被她的毒血喂养过! 江松烟见欧阳脸色激变,道:“是巫蛊?” 欧阳道:“多半是了。” 江松烟不可思议道:“那群人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养这么个蠢物?” 看起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还能自个儿把自个儿卡进管子里,不是蠢是什么。 像是听懂了江松烟的奚落,果子獾戴着晶管猛地一翻身,挣脱了江松烟的钳制,“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江松烟被果子獾的刺扎破了手,捏着伤口找到地上的时候,果子獾已经甩掉了身上的水晶渣滓,顺着欧阳的裙摆爬了上去。 “吱唧……”果子獾趴在欧阳肩头,抻着了四肢拱起腹背冲江松烟示威,根根直竖的被毛剑林一般矗着,像是警告一般。 欧阳失笑:“倒是个有灵性的,哪里蠢了,分明萌得很。” 江松烟胡乱给伤口抹了点灵药止血,听着欧阳对果子獾的称赞,连这新来的萌宠也记恨上了:“把它搂这么近,就不怕它咬你一口,害你性命。” “吱唧吱唧……”果子獾抗议似的叫了起来。 欧阳点住它鼻尖,团子立马安静了下来:“用了本主的血养出来的,又被本主一滴血认主,害谁也不会害了本主。” 这就是欧阳为什么一定要找回来的原因,巫蛊若是先被别人认主,那她才是要寝不安枕了。 不管大蝙蝠炼成巫蛊是要做什么,但若是姚曼歆知道欧阳没死,以他们蛇鼠一窝的交情,这只以欧阳毒血养出来的巫蛊就可以追杀欧阳到天涯海角。 但现在欧阳抢先一步与果子獾订契,巫蛊于欧阳,就再不是劫。 “只是她怎么会有我的毒血?”欧阳道。 江松烟道:“谁有你的毒血?” 欧阳氏的毒血金贵,是莲峤一派修习毒脉的根源,是以山庄历来很是保护。 欧阳不自知漏泄了心中所想,见江松烟紧张,不由得也跟着紧张。 欧阳道:“按理说没有本主的毒血,南林蚁便不能成蛊,那后续的所有操作便都作废。” 江松烟当然也知道,所以在山脚看到巫蛊成了她才那样惊慌,但听欧阳的口气她也是不知道,江松烟情急嚷道:“你自己的血你有没有好好保护你不知道的吗?” 不怪江松烟着急,欧阳氏的毒血关系着门派毒修蛊术的传承,但欧阳是一脉单传,若是有心人拿毒血做了什么,断了欧阳氏一脉,山庄几百口可就任人鱼肉了。 欧阳被江松烟诘问地开不了口,自从接下联姻的任务就状况百出,她伤过多少回,多少回生死一线,哪里能回回记得处理好自己的血。 欧阳灵台一亮,突然想到了可能丢血的时间节点。 平南王府,琉璃身死。 是姚曼歆把她用过的物什和大蝙蝠做了交易,她在平南王府是受过伤,留下过毒血的,那时候局势胶着,她哪里有空来处理善后,所以只要姚曼歆有心,是能找着她毒血的。 所以,那群南林蚁,早熏了她的毒血奔着她的命来了。只是最后为什么却被拿来喂了这只果子獾? 欧阳端着果子獾,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货还不如南林蚁有杀伤力。 巫蛊合术养出只獾来,怎么看怎么都是亏本买卖。 果子獾吱唧吱唧叫了两声,缩起前肢人立起来,珠圆玉润的鼻珠冲天翕动。 欧阳随着示警抬头,见周遭毒瘴已经稀薄起来,看来巫蛊认主,毒瘴就失其作用了。 欧阳道:“赶紧走,但愿能躲开大蝙蝠,不然……” 江松烟把最后一颗避毒香丢进护花铃,捉鞭拿剑:“往哪里走躲得开?” 欧阳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江松烟会顺杆爬:“所以说是‘但愿’。” 欧阳绕过江松烟,随机选了个方向就要走。 “吱唧……”果子獾咬住欧阳衣衫。 欧阳拽住衣袖往外扯,果子獾也不是真咬,见欧阳分心,呲溜地顺着衣襟滑到了地上。 “吱唧吱唧……”果子獾仰头叫了两声,也不管欧阳听见了没有,扭头就往地里钻。 “回来。”欧阳喊着追了上去。 江松烟捏鞭的手紧了紧,都什么时候还去追宠物! 心虽腹诽,却不得不跟上去保护欧阳。 两人跟着果子獾在林子里钻来钻去,果子獾个头小,能在地上的落叶层中钻营,有时跑得远了,欧阳和江松烟跟不上,它便钻出来人立着嚎两声,见两人找过来,又一头扎进地里接着钻。 江松烟一面要搜索果子獾的踪迹,一面又要警戒四周,猫腰着走着实很辛苦,于是忍不住埋怨欧阳:“你就不怕它把你带到绝路上去吗?” 欧阳却若有所思:“它很了解这片山林。” 猫腰走来虽然很辛苦,却是因果子獾带的路多在低矮灌木中钻过,小路掩埋在尺厚的枯叶里,灌木错落其上,再高还有遮天蔽日的林木层层沓沓。 两人的衣衫一路都往灌木上挂,多余的力气都拿去拉扯衣衫了,看起来狼狈极了。 江松烟握着勾破边的袖摆在腕上缠了两圈,就着方才挂下来的布条打了个结,语气不屑:“防人之心不可无,兽也是。” 欧阳却道:“密林稍不注意就会迷了方向,人兽皆是;我们一路皆是下坡,可见它并没走错道,这点,非是土生土长的兽不可能识得这样的小路。” 江松烟道:“那又如何?” “若你是大蝙蝠,炼巫蛊会就地取材?” 江松烟一愣,瞬间通了关窍。 欧阳接着道:“本主原也奇怪,为何大蝙蝠会选这别说有杀伤力,就是看起来也不威武不狰狞的獾,现下想来,多半是阴差阳错。” “吱唧吱唧……”前方的果子獾再次立起来给欧阳示方向,这两声叫得欢快极了,像是也赞同欧阳的推论一般。 “那它还真是好命,吃得蛊虫饮得毒血。”江松烟道。 “谁能想到费尽心血养出来的巫蛊,最后阴差阳错便宜了这么个小家伙。” 第198章 萌宠(二) 两人在果子獾的带领下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时,周身狼狈的乞丐一般。 欧阳指着江松烟的破衣烂衫嘲笑,江松烟逮着欧阳的蓬头垢面反击。 果子獾原本趴在两人前头,突然立起来冲着林地发出低低的嘶鸣,鸣声绵长类蛇,一时惊住了还在吵架的两人。 欧阳当先认怂,一面叫着“有蛇有蛇”,一面往江松烟身边凑。 江松烟睨着没出息的少主,提醒道:“是你的新宠物。” 欧阳依旧躲在江松烟身后,只敢探出半副眼睛小心谨慎看过去,果见是果子獾伸头嘶嗥。 欧阳当即跳出来,指着果子獾骂道:“好好的獾学什么蛇叫,赶紧闭嘴。” 果子獾举着两只小爪子转过来,望着欧阳翕了翕珠圆玉润的鼻珠,就那样傻张着嘴,像是被欧阳的斥责打击到了,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那是它想学的吗?那是前面有人靠近,它学着自认听到过的最凶悍的声音想要喝退来人。 没出过山林的果子獾,活到现在见过最大的天敌就是蛇,所以当闻到司徒陌陆凛的生人气息时,本能发出了嘶嗥。 只是果子獾嗓子一开自己也吓愣了——没料到学得这样像。 欧阳将果子獾抓过来托在手心里:“咱们都出来了,你安静点,不然被抢了去可没人来救你。” 可没听说过獾能拟声的,欧阳只把果子獾的技能当成是巫蛊技能。 正是时,林地里踏出一条艳色的人影。 欧阳抬头,与来人四目相对。 竟是司徒陌。 不仅是他,随后走出来的还有孤行少和陆凛。 司徒陌一开口就跟炮仗似的,没一句好话:“你们不是断后的吗?断成这副形容?爷和陆凛在落天石把大蝙蝠都等来了,还以为你们英勇就义了,你们倒好,在这里抓刺猬!” 欧阳托举着果子獾,见司徒陌指着它说话,才明白过来这个刺猬说的是谁。 欧阳辩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刺猬。” 孤行少沉着脸解下外衣将欧阳裹起来,果子獾就顺着孤行少的手臂一溜往上爬,最后收了四爪,端端正正坐到了孤行少的肩膀上,邀宠似的翕动着它的珠圆玉润。 果子獾变节迅速,欧阳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认了主的巫蛊会去亲近外人,孤行少已经顺手拆下发带,将她裹在外衫里绑了起来。 巫蛊是极有灵性的,孤行少和欧阳因为身上连着离人蛊,两人的血脉便有了想通的病灶。巫蛊对主人血脉的感应很灵敏,于是将有着同类病脉的孤行少认成了半个欧阳,自然对他亲热些。 孤行少撇了眼肩头的獾,还不知道这就是巫蛊,也以为欧阳是玩物丧志捉它捉得狼狈,于是没多大耐性,拧着果子獾的后腿,将它倒拧起来。 果子獾还没来得及吱叫便被孤行少扔到了地上,小东西人立起来去找主子,发现主子已经被孤行少横抱了起来。 孤行少道:“一夜不见就把自己整这样狼狈,往去十几年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欧阳没好气道:“往去十几年也不认识你。” 打量她不知道连番遭劫是因为谁! 如是一想,便忆起他们之间狗血的三角恩怨,欧阳挣扎着要下去:“赶紧把本姑娘放下去,本姑娘还想多活几年。” 司徒陌却插进话来:“别别别,你还是认命被抱着,爷想多活几年。” 衣衫不整还满山溜达,没看到孤行少一副要挖人眼的神情吗? 司徒陌只敢暗啐欧阳没眼力见。 吃孤行少的亏已是极大的不甘,欧阳怎会忍得下司徒陌的嘲讽,当即竖眉道:“想多活几年你还呆在山上,不怕南林蚁了?” 果然司徒陌一听蛊虫就哆嗦,当即闭了嘴,既不逞能也不啰嗦,乖乖缩到陆凛身后去了。 孤行少却道:“你胆子够大,敢留下来断后,是不是觉得活腻了。” 欧阳这才听出两人一唱一和的阴阳怪气。 司徒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爱挤兑人她知道;可是向来单刀直入的孤行少,这话茬也不大对啊。 欧阳默了半晌,也只能想到估摸着是自己耽搁在了山顶,没及时去找钟於期汇合,大概乱了他的计划云云。 欧阳赶紧解释道:“那个事出有因,本姑娘也不是神,挥挥手就能把南林蚁解决掉是,这不,得花点时间嘛……” 孤行少生生被气得笑起来:“你原来还知道自己不是神,怎么当自己是观音?” 孤行少从头到脚只那语气里有几分笑意,五官神采却都一脉相承的冷肃。 欧阳把不准他是在笑还是在生气,只能顺着话头答:“观音确实不是神。” 孤行少脚下一顿,生忍着将怀中人丢出去的冲动,磨着牙道:“你还分得清神佛了。” 欧阳道:“那是自然,我们欧阳家,向来敬佛。” 孤行少忍无可忍:“本座让你去找钟於期,可教你去斗蛊了?” 他在山脚屠尽了大蝙蝠,找到钟於期的时候得知一个人都没到,顾不上喘口气就把无痕宫的人散进来找人,可是漫山遍野的毒汁熏废了半数的魍魉鬼面,他只得孤身来找。 好容易在落天石找到司徒陌和陆凛,却得知欧阳还困在山顶。那两人又是痛哭忏悔又是认罪领罚的,害他认定了欧阳凶多吉少。 哪成想三人着急忙慌找上来,却看见欧阳两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在草地上趴着捉刺猬。 孤行少没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说庆幸,又恨不得捏碎了她;说恼恨,捧着个刺猬傻兮兮望着他的女人又让人可怜。 欧阳等着孤行少自我平复了一口恶气后才嗫嚅出声:“不是你让我一定要救陆凛的嘛……” 山下分开的时候,孤行少殷殷切切要陆凛活着,不救他,他怎么活。 孤行少差点咬碎了后槽牙:“还成本座的不是了!你自己有几斤几两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陆凛蛊都解了,还用得着你救?” 欧阳道:“司徒陌见了蛊虫就腿软走不动道,那他也是你兄弟,你能区别对待,我能不救?” 孤行少气的发抖,对上欧阳的伶牙俐齿一时竟然词穷,只得紧了紧手臂,将欧阳抱得更紧,大踏步往山下走。 被欧阳一顿胡搅蛮缠,他哪里还说得出口“自己只是担心她安危”这样的矫情话。 受了欧阳救命之恩的司徒陌像是躲债似的紧跟在陆凛身后,看着果子獾欢畅的在孤行少脚边蹿来蹿去,又忍不住嘴。 “这刺猬有灵性啊,谁抓了它,它就跟谁走。” 江松烟白了司徒陌一眼,并不答话。 司徒陌又道:“难怪你们要抓它……嘿嘿,有点意思啊……” 孤行少侧目瞪过去,欧阳道:“你抓一个试试,看能不能毒死你。” 果子獾应和似的立起来冲着司徒陌“吱唧”叫了两声,才回身接着去追孤行少的衣摆。 司徒陌悻悻地闭了嘴,得,他算是看明白了,一家三口合着欺负他。 第199章 初到贺兰 得亏了巫蛊毒瘴在山头上肆虐了一阵,无痕宫的魍魉鬼面是伤了些,不过想来大蝙蝠也是伤亡惨重,是以孤行少等人一路下山竟得以畅通无阻。 与钟於期汇合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了贺兰山。 姚曼歆虽猖狂,但也只是在平南王封地内,出了封地,她还是那个仁心仁德貌美心慈深受百姓爱戴的公主。 没有追杀没有绊碍,如是无风无浪赶了数月路,迎来了荷月又送走了霜月,因着贺兰山的封山时节在冬月末,孤行少准备赶在封山之前与欧阳成亲,于是大家终于是抓着了桂月的尾巴到了贺兰山脚。 尽管还不到封山,但贺兰山深入北境,一年霜寒期至少可达半载,山顶更是终年风寒雪积。 胡天八月即飞雪,冰雕玉砌的世界格外严寒,不同于江南的烟暖风煦,车外的风呼呼嘶吼,吹得枝头还来不及冻上的飞雪簌簌落地,听起来就冷极了。 欧阳稍微掀开车帘厚重的一角,过路风夹着冰雪刀刃似的往脸上扑。 孤行少赶忙将车帘子按了回去:“雪风冷。” 马车里太密闭,孤行少怕欧阳冷还点了炉小炭。 欧阳裹着狐氅,怀里还搁了只汤婆子,热得后背有些冒虚汗了,想着撩开帘子透透气,奈何孤行少当她虚得很,硬是不答应。 欧阳道:“本姑娘也是见过雪山的,苍山上一年也有三个月雪季。” 普天之下,贺兰山已是极寒之地,再找不出第二处要在雪季里封山的所在。 孤行少自不觉得苍山的雪季能和贺兰山比:“贺兰山的雪风,能把你的脸给吹裂了。” 欧阳道:“那怎么没见司徒陌和陆凛的脸裂了?” “他们皮厚。”当然实际上是他们功法卓然,能运功御寒。 只是大家照顾欧阳走得慢,他们也不是一直在外头吹冷风,走得一二里路便要替换着到后面的马车上去歇一歇。 通常的雪风都凛冽干冷,赤\/裸的肤肉暴露在风雪里的时间一长,皮表便会被吹得皲裂,渐渐变成细碎干裂的屑壳。 贺兰山的雪风尤其凛冽,是以生活在附近的人冬日里出门都是要佩戴可以遮脸的毡帽和厚实的围脖。 绝没有人像欧阳这样,顶着俏生生一张无遮无拦的脸就要去吹风饮雪的。 他们是昨夜到的,买不到御寒物资,又遇上大雪,魍魉鬼面也不能往返山间将物资取来。 按理说该稍适修整,等雪停了再进山的,可孤行少觉得,风雪兼程恰好能甩掉跟了一路的尾巴。 离了平南王领地,姚曼歆确实蹦跶不起来,可也不影响她爪牙伸得够多够长,一路上附骨之蛆一般随在后头,甩掉一波,又来一波。 不过也好在他们只是跟着,别的动作倒没有,孤行少甩得烦了,最后干脆听之任之。 如今贺兰山大雪,没点本事的,进了山,哪里还有命在? 众人都只当他是迫不及待要回宫筹备大婚,司徒陌还耻笑他是“赶着给岳家交差”,却不知他单纯只是想彻底把尾巴断掉。 不过话说回来,原本两家商定好的四月初的大婚,因着公主迫害琉璃身陨一事耽搁下来,而后欧阳又逃出平南王府,本以为该要接到的是母亲的训斥惩戒,没想到母亲一封书信来,却破天荒的宽容大量。 欧阳还记得那日海东青捎来密信的时候,大家白日里刚翻了座高山,司徒陌突发奇想要留下来等日出,他们就在山里野宿。 女眷留在马车内休息,几个男人则架了篝火,幕天席地将就着对付。 盛夏的夜退了白日的炎热,蛐蛐都躲在草丛里纳凉,海东青来的时候司徒陌还没睡,感觉到猛禽滑翔的气流逼近,烧火棍从灰堆里扒出粒炭渣就击了过去。 大鸟侧身收翼,炭渣从鸟爪底下飞过却连根鸟毛也没打下来。 孤行少见司徒陌靶心不准,搭手掷出粒硕石,力道不大,却正好打折了海东青的翼尖骨。 大鸟惨叫着掉到地上,还不待孤行少上去查看,该在马车上伺候欧阳的江松烟就开了车门。 海东青是猛禽,在莲峤是庄主的专用信差,任何一个门人都对它的声音不陌生。 江松烟把海东青抱起来的时候顺手卸了它脚脖子上的信筒,那几个男人的眼睛都是淬了八卦炉的,众目睽睽之下,为了洗刷掉勾结外男的嫌疑,欧阳只能点头让江松烟把密信内容公布出来: 婚事延期,吾儿勿急;沧海月明,保尔之命。 勾结外男的嫌疑是洗掉了,可现下所有人都知道她此行别有所图了,特别是司徒陌,狗嘴里本来就吐不出象牙,打那之后隔三差五就说她吃里扒外。 欧阳现在想想,依然觉得臊得慌——孤行少一路好吃好喝伺候,她还想着在他那儿捞走沧海月明,不是吃里扒外是什么? 怨不得别人嘴碎。 俨然欧阳现在打的还是骗婚的算盘,并没有真心想要嫁给孤行少,或者说并不真的觉得自己能嫁给他,是以她到时拿走的沧海月明也算不上是礼回的,顶多只能叫个顺手牵羊,或者过分点该叫成坑蒙拐骗。 反观孤行少,到时候丢了定亲信物,媳妇儿又没捞着,怎一个惨样了得。 然而欧阳锦瞳的密信,听在孤行少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意味—— 孤行少派人为琉璃扶灵到苍山时,顺便带去了一封给“欧阳锦瞳”的请安帖,帖中言明了两人在平南王府的遭遇,恳请莲峤延缓大婚至冬月,届时无痕宫将尽邀天下英豪于贺兰山观礼。 孤行少的这个态度,便是要当着天下英豪的面,认下欧阳无痕宫宫主夫人的身份,与之前平南王府那不能大张旗鼓的婚事比起来,可谓是给足了莲峤山庄面子。 海东青带来的这封密信,明面上是给欧阳的指令,实则也是给孤行少的回复: 莲峤答应大婚择期;同时,礼回沧海月明才能保命。 只是欧阳锦瞳不知道,若不是心知所向,孤行少哪里是能被威胁到的人。 第200章 司徒计 越往山里,路越难走,崇山险峻不可稍逾,加之雪似鹅毛,一路连鸟影都见不到。 直到镇关隘的贺兰口,欧阳才看到有斑驳石墙,直叹终于能见着人了。 入了关隘,便彻底进了无痕宫的势力。 贺兰口位居山北,与相距二十几公里的南面拜寺口形成狭长的甬道,关口处建有前朝遗留的城墙,并建有若干烽火台。北国立朝没多久,因为借道给南国灭了世代盘踞此处的鲜卑政权,鲜卑一族几近灭族,此后贺兰山成无主之地,这里的军事防御自然也无人问津。 孤行少便是看中贺兰山自成一体的防御,才将无痕宫建在这里,魍魉鬼面个个以武傍身,再加上地理优势,擅闯除非是真想做鬼才会来。 城门碾着冰雪轰然合拢,列队恭迎的鬼面人面向车马,个个手握弯刀,气势非凡。 城楼上的箭手点燃箭簇,数十箭矢流星一般划过暮色黄昏,落在百步之外的烽火台上。 熊熊烽火燎着长信燃了起来,紧接着,一台一台燃起来的烽火像是直通山顶的天梯,次第亮在山间雪色里。 “恭迎宫主回宫!” 猎猎雪风中,魍魉鬼面齐齐跪地,带着内劲的迎唱膜拜神佛似的炸开,但因甬道三面环山,南北两面更是陡峭崖壁,迎唱声只能在山壁间激荡回响,一时间肃穆庄严。 孤行少将欧阳牵下马车,为她拉紧斗篷罩好兜帽,看着似乎已经不能再妥帖了,才道:“起!” 鬼面人齐齐起身,尽管好奇宫主藏在斗篷里的是谁,但也没胆子开口问,得了孤行少的准话,个个握着刀,站回了哨岗上。 欧阳眨眨眼,有种百官跪迎的错觉:“你是拿他们当军士?” 孤行少挑眉,隐隐有些自豪:“漠北的蛮夷多。” 蛮人劫掠粮食钱财和女人,若只按江湖道随意留两个门童守山,贺兰山早被洗劫一空了。 话虽如此,但欧阳却不认可孤行少的说法:“按汉人的说法,你也是蛮夷,我也是蛮夷。” 汉人以地域方位,将外族人分为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后来为了方便,就渐渐的将所有外族人统称为蛮夷。 很不巧,莲峤欧阳氏是鲜卑皇族一脉,平南王府的步六孤氏也是鲜卑贵族之后。 所以严格来说,他们都是蛮夷。 孤行少旋即笑道:“所以本座娶你,不违背祖训。” 漠北雪原的鲜卑国亡了几十年了,流亡的贵族为了苟活于乱世,没有几人还能恪守“不与外族通婚”的祖训。 欧阳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撇了孤行少,跟着司徒陌的指引往卫所里去。 司徒陌到了贺兰山就像是回了自己家似的,倒是比孤行少这个主人更热心得为来客介绍起来:“天马上就要黑了,雪夜山上危险得很,在卫所留一夜,明天再上去。” 鬼面人在卫所里整理出一方相对独立的小院,说是供孤行少歇夜,但大家心知肚明能被风雪夜绊在此处的,可能只有欧阳主仆罢了。 “宫主……”鬼面将众人领进院子,等在门桓处有些欲言又止。 尽管青面獠牙的面具将他脸笼罩的严严实实,但衬着眼白的乌溜眼珠直冲着欧阳猛瞟。 欧阳轻咳一声,识趣地往厢房走去。 孤行少却捉回欧阳,怕她逃了似的扣在手里,对鬼面人道:“说。” 本想着欧阳来路不明,鬼面人多少有些避讳,不过见自家宫主全不在意,就大大方方汇报起来:“卫统领本来想活捉关外的人,但他们见大势已去,自盖天灵,爆了很多虫子出来。” 欧阳一惊,大蝙蝠竟然跟到这里来了?这一路北来都再没见过大蝙蝠,她还以为是他们终于把蝙蝠甩掉了…… 不过这群蝙蝠只是一直跟在他们后头,是要作甚? 比起欧阳的震诧,孤行少却是心有定见的:“燃把火烧了。” 关外爆了一满山的虫子,要烧谈何容易,不过宫主说烧,那就烧。 鬼面人勤勤恳恳准备去大干一场。 欧阳却将人叫了回来:“有多少虫子?” 宫主带回来的这个人从头到尾拢在斗篷里,此时开口,声音娇媚,竟然是个女子。鬼面人一时不知该不该如实答话,为难地看向孤行少。 孤行少眉头一锁,不耐烦道:“说。” 鬼面人被孤行少喝得一抖,赶紧回话:“很,很多,山谷里都是。” 这寒风冷雪的,烧起来的难度可想而知。 欧阳蹙眉一忱,道:“虫子之间相互可有……争斗?” 欧阳本是想问有没有相互蚕食,怕这个门外汉不懂,于是斟酌了个委婉贴地气的说辞。 鬼面人默了默,似在极力回忆,随后缓缓摇着头:“好像没有,它们就爬在血里面。” 蛊师爆体之后,唯一能在血肉里滋生的蛊…… 欧阳猛地瞠大眼:“尸蛊!在哪里,我去看看。” 孤行少将人及时拉住,弯腰抄起欧阳膝弯将人抱进屋:“凑什么热闹,冷得冰棍似的,进屋烤暖和了再说。” 鬼面人被遗忘在院子里,直接在寒风中凌乱——宫主什么时候这样温柔体贴了? “我还只在典籍上看到过,你让我出去看看。” 欧阳挣扎起来,兜帽滑下,当先泻下一匹乌黑青丝,随后露出那张魅惑古今的脸来。 鬼面人看得呆立当场,这女人,真,真他娘好看! 孤行少抱紧了怀中人,转身对着呆若木鸡的魍魉鬼面道:“滚去捉一只进来。” 欧阳道:“他哪里捉得来,我去,我自己去。” 鬼面人愣愣看着欧阳,一时竟没有动弹。 孤行少黑了脸,手臂一颠,将勾引人的脸压到自己胸前,然后才对魍魉鬼面喝道:“滚!” 鬼面人吓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宫主的忌,赶忙哈着腰,连礼也顾不得行,连滚带爬就退了出去。心里只记挂着回去如何提醒众兄弟,他们宫主带了个美人回来,看样子还宠得很,可别冲撞了…… 孤行少瞥着欧阳的脸,甚是不满:“招蜂引蝶,碍眼!” 欧阳蓦得僵住。 “要是配上了,又碍了本座的眼,也只有帮你挖掉。” 那时孤行少说这话的时候把她唬得着实不轻。 欧阳道:“在渡边客栈你说我的眼睛要是配得上这张脸,就碍了你的眼,原来是这个‘招蜂引蝶的碍眼’?” 孤行少挑眉:“长得太勾人,就是祸水;况且红颜自来命薄。” 欧阳望着孤行少,半卧在他怀里,一仰头就能看到他绷直的下颌:“不对,我勾不勾人、祸不祸水、命不命薄,那时候和你有什么关系?” 孤行少被看得别扭,借着放欧阳下地的动作掩了眼底的尴尬:“那你当本座日行一善好了。” 欧阳却搂着孤行少的脖子不撒手,显然不打算放过孤行少难得的窘态:“日行一善就是威胁挖人眼?那还真是善人呢。” 司徒陌见两人似是有旧账要算,兴致勃勃砌了杯茶准备看好戏,不料被深谙孤行少心的陆凛提着领脖子拖了出去。 欧阳拉着孤行少,刻意放柔了声线:“那日你当真没看过我的模样?” 欧阳说的是渡边客栈里,她就奇了怪了,自己都晕了,哪怕是个假男人也该好奇才对。 孤行少干脆就着欧阳这姿势把人搂进怀里:“若不是你,谁的脸本座也不看。” “啊?”看过了?还是没看过? 送上门的温香软玉,孤行少搂得爱不释手,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本座守身如玉二十几年,对其他人可不感兴趣,所以你放心,本座第一次见你的脸,着实是在丹阳镇上。” 欧阳被孤行少的“守身如玉”恶心的鸡皮疙瘩直冒,拍开孤行少的手想站起来:“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挖我的眼睛。” 孤行少拽回欧阳,将人按在怀里,以致欧阳成功错过红了耳垂的孤行少。 孤行少道:“本座当时的意思明明是,无论配不配得上,都要挖掉。” 欧阳道:“就因为我长得好看?” 孤行少失笑:“本座那时候不知道你长得好看不好看。” “那……”那这个碍眼到底是什么意思?欧阳被绕得越来越晕。 “凡刻意献媚的,本座都不会手软。”孤行少喃喃,耳垂更红了。 原来是真的守身如玉啊! 欧阳大为感叹,只是一想到这份坚守是为了姚曼歆或者他自己的小命,再感叹起来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欧阳推开孤行少,拢了拢耳发,不是她不自信,实在是这场感情里她缺席了十几年,再天真也不会认为这是为了她。 显见欧阳没有预期的感动,就更不可能有什么心旌摇曳了,孤行少抿了抿唇,看来深情剖白对欧阳并不管用,方才真是白紧张、瞎尴尬了。 司徒陌的法子,果然不靠谱。 第201章 损兵折将(一) 被吐槽不靠谱的司徒陌此时正被拖到城楼上做苦力,虽然只是监工,却也做得他魂飞九天。 魍魉鬼面铲了城楼下的积雪,空地上架起一溜篝火,浇了火油,正熊熊燃烧着。 一圈篝火将雪夜燃得通红,竟能映照出山谷里密密麻麻一地的蛊虫。 火光渲染似的铺开,由城楼下的雪亮如昼渐变延伸到远处的山谷中心时,已经变成模糊的暗红。 司徒陌站在城楼上策应,一双眼被升腾起的烟火熏得都睁不开,可是陆凛和江松烟下去了,他觉得自己要是不看着点,万一山谷里头的蛊虫合围了,那两个人可就要自求多福了。 江松烟和陆凛深入蛊穴,以江松烟的说法,就是要找出头蛊来。 那些蛊虫机灵的很,一面为头蛊层层掩护,一面包抄陆江二人,司徒陌不得不及时指挥魍魉鬼面射下火簇,为那两人烧开血路。 “来来来,过来扶爷一把,去找架高脚梯来,”司徒陌擦着脸上的汗,瑟瑟雪夜,他生被熏烤出一身闷汗,一个劲儿摇着手中折扇。 这把折扇自然是后头找孤行少赔的,只是暖玉的没要到,孤行少说反正也是消耗品,倒真只给他赔了把糙竹。 不愧是两口子,算盘打得一样精。 鬼面人找来架三角梯,扶着司徒陌坐上去,司徒陌整个人立时突兀地立出了城垛,看起来细脚伶仃极了,活像是插在竹签子上的肉块。 哪怕坐得又高了点,司徒陌却蓦然生出篝火也被吹上城垛的错觉,不但没因远离光热分毫而有所喘息,反倒热汗淋漓起来,手中的折扇,扇得更卖力了。 不过好歹脚下有了支撑,又有鬼面人从旁扶着,再看向城楼下的蛊虫时,尽管司徒陌依然腿软,但好歹腿已经被梯子解放出来,软点也没关系了。 扶了司徒陌上梯子的鬼面人稍退到后面,小声和自己头儿嘀咕:“这大雪夜,司徒公子不冷吗?那扇子扇着,搭了个偏风,我都冷得一激灵。” “公子功法卓绝,和你当然不同,让你好好练功,就知道偷懒,现在知道冷了,忍着!” 司徒陌诚然功法好,可那爱凑热闹的耳力更加好,听得身后人嚼舌头,摇扇子的手猛然一顿——这些人不热? 司徒陌四面环顾了片刻,魍魉鬼面都穿着高领夹棉的袄子,一个个冻得脸鼻子通红;再看楼下的篝火,当即反映过来,即使火烧得旺,热气也没道理蹿到三四丈高的城楼上来烤他。 所以…… 他不应该热…… 司徒陌思及此,握着折扇的手都紧了起来,此时再坐在三角梯上便觉得格外硌人。 没好气地甩开魍魉鬼面的搀扶,司徒陌翻身下来,发软的腿一挨地险些没站稳。 魍魉鬼面上前又扶了一把,心里直纳闷,莫不是司徒公子有暗伤在身,不然怎得压后守个楼,都体力不支的样子。 司徒陌不知魍魉鬼面心里的怀疑,却也觉悟过来被这些虾米搀扶是件跌份的事,于是状似不经意将重心从魍魉鬼面手上移出来,不漏痕迹的往墙皮上靠。 只是,靠过来,真他娘的热! 司徒陌手中折扇摇得又急又猛,看起来站得还玉树临风,实则脚底板虚得都快要使不上力了,不知道陆凛还要找多久。 司徒陌不大耐烦道:“去个人问一问怎么样了,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魍魉鬼面盯着下头,竟然结巴起来:“下,下,下不去了……” “什么下不去!” 司徒陌同鬼面人齐齐往楼下看去,好家伙,搬张梯子的功夫,竟然被围城了! 城楼下密密麻麻堆来软体蛊虫,肉乎乎的躯体看起来柔软极了,贴着地面正一波接一波涌过来。 只是极其反差的是,那些看起来连和蚊子一战之力都没有的小肉虫,几乎条条都长着两张尖牙利齿的嘴,一头一尾,分不清那张用来进食,那张用来排泄。 司徒陌看得没来由的恶心,不过好歹胆还没破,尚有一丝清明惦记着陆凛。 “陆兄,你什么情况?”司徒陌往山谷里张望,不知为何,之前还能勉强看到一部分谷中情况,这会儿竟然连谷口都乌漆嘛黑了。 是天色又暗了? 司徒陌瞟了眼天色,没发现什么变化,心里霎时涌上些许不祥。 “陆兄?”司徒陌再发声,然而沉沉暗谷里,连风声都没个回应,“老陆?江松烟?” 折扇阒地合拢在掌心,司徒陌翻腕挑起身旁的火把,手中内劲迸出传到折扇的龙骨上,只听“啪”的一声,龙骨就将火把击飞了出去。 相较于浓厚的夜色而言,火把的光亮微如萤火。 可这抹飞射而出的萤火,已足以让司徒陌看得更远。 沉沉夜山谷,条条鬼魅影! 陆凛和江松烟正被围困其中,非是他们不答司徒陌的白,而是,听不见。 江松烟此时被陆凛护在身后,一只手臂无力的垂在身侧,显是断了,另一只却诡异地揣在怀中,像是要掏什么东西,又像是在藏什么东西。 陆凛看起来没有缺胳膊少腿,但却维持着一手守备、一手格挡的诡异姿势,同江松烟一样,似被风雪冻住了一般。 二人身前,站着一列敛息收兵的暗影,也似被冻住了一般,那一个个的模样,像是放大了的蝙蝠,齐刷刷地收了蝠翼匿藏在暗夜里。 可是司徒陌知道,这群蝙蝠只是潜伏着等待时机罢了。 果然,当火把晃亮了他们模糊的身影时,东西两端的蝙蝠暴然跃起,蝠翼一张,当先朝着城楼冲来。 “嚯~”魍魉鬼面禁不住低声惊喝出来,倒不是吓着了,只是贺兰山立宫以来,还没遇上过这样“艺高人胆大”的傻子。 城楼上众人持弓握刀严阵以待,似未察觉有人来袭。 “嗖嗖……”左右角楼上的鹰眼了当先射出劲弩,一弩三箭,那蹿起来的蝙蝠,还没跳到两丈高,便被当胸弩箭前后对穿,分体裂躯,直接凉在雪风里。 角楼上的劲弩本是军事重弩,较一般弓箭射得远,伤得狠,再加上拉弩的鬼面以内劲加持,削峰毁城都不在话下。 所以只要瞄得准,区区几只蝙蝠算什么。 司徒陌扯着嗓子对蝙蝠喊道:“把爷的人放了,敢劫无痕宫的人,不要命了?” 大蝙蝠不答话,已经诱出了贺兰口的劲弩排布,剩下的蝙蝠一分为三,东西向分别去吸引弩箭,中间的却利用弩箭换箭的空隙,转瞬跃到了城垛上。 于此同时,城楼下的肉虫也已到了墙下,首尾两端的口器大张,一前一后咬住墙体,然后在首尾的交替攀咬中,迅速地朝墙上爬来。 第202章 损兵折将(二) 欧阳腰袋里的果子獾削尖了脑袋往外钻,好容易顶松了系口,脑袋都还没完全探出来,便被欧阳一指摁了回去。 孤行少还在旁边烤着火,结束了方才那个话题,两人已好半晌无话了。 欧阳觉得大概是这屋里炭火要烧得旺些,孤行少才对那盆炭恋恋不舍,正想着要请他连盆带炭一块拿走,果子獾就开始闹腾了。 “吱唧……”被压下去的獾不满地叫唤,扒着口袋皮锲而不舍。 “宫主,敌袭!”门外魍魉鬼面来报。 敌袭?袭贺兰山?袭无痕宫? 欧阳一分心便让果子獾捡了空子,小东西腿脚麻利的顺着欧阳指尖翻出来,掉在地上摔了个结实。 “吱唧吱唧……”果子獾摔得四脚朝天,像是怕被欧阳提溜回去一般,四条小短腿儿在半空一顿乱踹,倒是立马就正回身形了。 “吱唧吱唧……”果子獾一面高叫着,一面顺着门缝就往外溜。 那腿脚麻利的,全看不出方才差点摔成肉饼。 “它这叫的,是摔疼了,还是怎么了?”欧阳看得瞠目结舌。 欧阳一个蛊师都闹不明白,何况是旁人,不指望孤行少能解答,欧阳纳闷着也要跟出去。 孤行少沉着脸将人拉住:“你没听见敌袭吗?”还敢乱跑! 欧亚满不在乎道:“你无痕宫的地盘,谁不要命了敢乱来?” 不怪欧阳没引起重视,实在是无痕宫背景太硬,江湖上哪家敢来踢这块铁板? 军事化的防御、皇宗贵族的偏袒、司徒家的鼎力支持。 这个世界上,权利和财富掌控一项就已是非常难得,人无痕宫不同,这厮不仅有钱有权,人家还有能力。得罪他一家,相当于上至朝廷,下至江湖,就连商海都一并得罪了个干净。 设问,谁这样想不开,来拔老虎的毛? 孤行少冷笑道:“你不是见过了吗?” 见过了? 她见过的,唯有一直以来听命于姚曼歆,对她穷追不舍的大蝙蝠。 欧阳眨了眨眼,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曼歆公主?” 孤行少挑眉出一个意外的神情。 还不待他反驳,欧阳已经自顾自诧异道:“想不到她的势力已经这样庞大,竟都敢来试你的锋芒。” 一直以来,追杀她的这群蝙蝠,数量可不少。 孤行少嗤笑:“她还没这么大的本事。” 欧阳道:“那就是仗了你的纵容。” 孤行少压着目光瞪过来,看得欧阳下意识缩着脖子要往后避,这才敛了厉色,道:“你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本座的底线,才是仗了本座的纵容。” 欧阳本不愚钝,甚至可以说得上敏慧,他澄清过多少遍与曼歆的关系,她又怎会不明白呢?孤行少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她不愿去懂罢了。 孤行少知她心里最惦记的不过是沧海月明,等她能心无旁骛了,自然有精力来好好梳理,所以他不着急,只是难免的也会有气闷的时候。 欧阳见孤行少神思不属,识趣的拉紧了斗篷岔开话题:“那不是她手上的势力,便是勾结到的了。” 对欧阳的难听话,孤行少也只是默不作声,他决定,以后关于曼歆的话题,少搭腔。 孤行少牵紧了欧阳,两人双双步入雪夜里。 欧阳见孤行少没有反应,顿时更肯定了:“啊,你也是这样认为的是不是?虽然早前我也这样猜测过,不过假设嘛,毕竟也当不得真……” 孤行少毫无预兆地揽过欧阳,飞身上到城楼上。 欧阳叽叽喳喳的推论,悉数被封在惊诧和呼呼雪风里。 孤行少下颌绷得死紧,领着欧阳登上城楼,眼底一片阒静。 城外蛊虫堆叠,大蝙蝠攻了一轮没讨到便宜,便围了陆凛和江松烟,与魍魉鬼面僵持。 城下山谷里已燃起了火把,谷口竖着两炬,将谷内情形照的分明。 大蝙蝠立在谷中,飘雪落白了斗篷,冰雕一般。 孤行少问道:“怎么回事。” 司徒陌摇着折扇过来:“要什么巫蛊,不然就让陆凛冻死在风雪里。” 欧阳打眼望过去,立即看出了蹊跷。 孤行少的乘皇点在墙垛上:“这又是怎么回事?” 欧阳顺势看下去,竟然是果子獾,小家伙威风凛凛的人立在墙垛上,垛下是密密麻麻的蛊虫,不知为何,两方就着墙垛线分立,竟形成了僵持。 一方千军万马,一方单枪匹马,明明实力看似悬殊,果子獾竟生生站出股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场。 见欧阳看过来,果子獾“吱唧吱唧”叫了两声,邀功似的。 欧阳唇角微抽,觉得这东西约摸是要成精了。 司徒陌适时发问:“什么巫蛊,你们谁知道?” 欧阳见孤行少也看了过来,无奈地指向果子獾:“喏。” 司徒陌道:“刺猬?你把人家的宠物偷了?” 欧阳忍住想打人的冲动,朝果子獾伸出一根指头,在司徒陌的眼皮子底下勾了勾。 果子獾似有所感回过头来,看见欧阳弯翘起来的手指头,两只前爪立时落到地上,颠颠地往欧阳这边蹿。 欧阳斜睨着给了司徒陌一个挑衅的眼神,摊开手掌放在果子獾面前,将小东西让到手掌心上。 同一时间,感知到果子獾后撤,城墙上的蛊虫为之一震,似潮汐蔓延,即将要漫上山头。 果子獾伸头“吱唧吱唧”一顿狂叫,得了欧阳允许,复又跳回到墙垛上,继续镇着关隘,下头的蛊虫立时老实了。 “灵性啊!”司徒陌眨眨眼,连连赞叹,“这是个好东西啊……好东西,太有用了,爷都想要。” 果子獾抽空对着司徒陌伸过来的手一顿嘶喝,那一口和蛊虫不遑多让的口器,成功喝退了满心觊觎的人。 欧阳总算知道这些人对果子獾紧追不放的原因了,有它在,再多蛊虫也镇得住。虽然这和欧阳认知中的巫蛊有些出入,却不妨让人承认它真的是只神物。 孤行少问向司徒陌:“你没叫人去救陆凛?” 司徒陌憋屈道:“去了,陆兄他不走。” 欧阳了然:“被蛊虫控住了,当然走不了。” 孤行少道:“怎么办?” 欧阳道:“捆了蛊师,命他解蛊。” 不是她不施以援手,用作控制的蛊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她一个个试,得试到猴年马月去了。 孤行少冷声道:“听到了吗?” 身后的魍魉鬼面齐刷刷应声:“听到。” 十余条鬼影自城楼掠下,暗夜火光里,直似索命恶鬼。 这世间,再没人能比魍魉鬼面在雪山里行动迅捷。 两方黑影迅速战作一团,欧阳看得眼仁儿都疼了也分不清谁是谁,遂调转注意到扒住城墙的蛊虫上。 烧是不够了,火油一起,连带着城楼会一齐烧着,到时候还不知道先把谁烧死。 若是手上能有只大蛊就好了,放下去,吃个酣畅淋漓也能解决七七八八。 可是欧阳,没有。 果子獾似能与欧阳心意相通,当即吱唧吱唧叫了两声,然后撑开四肢,将自己摊得薄皮一般,从城垛上飞跃而下。 第203章 损兵折将(三) 肉眼能见的毒瘴以果子獾为圆心迅速铺开,乌黑的烟灶落到墙皮上,蛛网织纹似的罗住墙上的蛊虫。 欧阳眼眸一亮,这才想起来巫蛊身带剧毒的技能。 那边大蝙蝠一见巫蛊掉了出来,不要命地往城楼上涌来,倒是给了乘皇极好的下手之机。 “铮……”乘皇出鞘。 雪亮的剑刃映着孤行少冷厉的杀目,一剑横扫,旋复抹挑,当先扑上来的大蝙蝠,悉数抻着脖子将性命送到了孤行少手上。 果子獾沿着墙皮一路下到墙角,它本身带毒且能收发自如,嚯嚯住了连片的蛊虫,讨赏似的人立起来往城楼上望,吱唧吱唧的叫声在风雪的肃啸和杀伐的铮鸣声中毫不逊色。 欧阳看不到没在蛊虫堆里的果子獾,却能看到笼在毒瘴中的蛊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瘪成一张空皮。 司徒陌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干成皮的蛊虫对他来说还是蛊虫。 乘皇杀够了性,带着一身淋漓血色旋飞回来,孤行少冷着眼,就着扑倒在墙垛上的尸身将之擦干。 “可看见蛊师了?”孤行少道,方才解决的不过是些喽啰,压阵的蛊师没有冲锋陷阵的道理。 欧阳紧盯着果子獾的方向:“看好果子獾,蛊师迟早要冒头。” 孤行少觑睨着城楼下那场没有硝烟的战斗,随着蛊虫的消灭,毒瘴渐渐稀薄,果子獾弱小的身躯在烟灶中复又显了出来。 大蝙蝠再次发起了冲锋,剩余不足十数的黑影在山口的激战中暴起,蝠翼大张,翼缘寒光凛凛,藏了锋锐刀锋。 就是此刻! 欧阳闪身让到鬼面人身后,扶正他端着的弯弓:“借用。” 素手上弦,绷直的弓弦比不得琴弦,却并妨碍欧阳控蛊。 “噔,噔噔……”不成曲不成调,弹拨出来不过是长短不同的击弦之音,还因着弓弦材质粗硬,声调喑哑刮耳。 司徒陌蹙眉捂耳:“还能再难听点不。” 话未落,果子獾已手脚并用,打洞一般往层层蛊皮下钻。 与此同时,大蝙蝠的刀锋已掠到城下。 黑翼扫过,顷刻掀翻蛊皮,利刃旋割如绞,霎时将蛊皮撕裂捣碎。 果子獾被逼得连连后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胁,本能的往墙角缝隙里钻。 欧阳一手拉紧弓弦,一手轮指成花,指尖内劲倾泄,弦音蓦然拔高。 果子獾得令,啸开口器,无声的嘶哑低信冲出,肉眼可见的一轮气劲四散开去。 大蝙蝠正是高悬翼刃奋力扑杀的时刻,被那气劲一扫,居中匿着的一只立时身体微僵。本来不甚惹眼的区别,可在周遭都游刃奋勇的衬托下,当即显得个异。 欧阳立即喊道:“就是他。” 不消欧阳提醒,眼力比她好的人都看到了。 孤行少翻身跃出墙垛,墙头上的魍魉鬼面立时弯弓扣弦,箭啸凄厉,直击孤行少脚底。 孤行少脚尖借了箭力,再纵出数丈,乘皇紧锁身前,刃光纳命的间隙,他已伸出指爪,一爪扣住了蛊师。 欧阳见机,弓弦横身一抹,拈弦拖至身前,再蓦得弹拨出去。 “噔……” 瓮如闷罐的弦声划破夜空,果子獾仰头再啸,孤行少手底下的蛊师闻声抖如筛糠,两眼直翻,在被孤行少提起后脖颈的时候直接晕了过去。 孤行少将捉回来的蛊师直接丢到司徒陌脚下:“把东西撬出来。” 他说得自然是陆凛和江松烟身上所中之蛊。 司徒陌微不可查地退了一步,皱紧眉头不情不愿道:“万一他对爷用蛊怎么办?” 正适时,完成任务的果子獾摇头摆尾从楼下爬了上来,蹭到欧阳脚边,讨赏似得蹭头撒娇。 欧阳顺手将之拎了起来,递到司徒陌身前:“借给你镇着。” 司徒陌嘴角一抽,将果子獾推回去:“你去。” 欧阳莞尔:“怕虫子是病,得治,刚好这个机会难得。” 魍魉鬼面将陆凛和江松烟抬进了关隘,两人周身覆雪,僵直的不似活人。 欧阳看着城下冻青了脸的陆凛,催促道:“你得快点,否则怕是要冻废了,果子獾你还要不要,不要本姑娘可揣走了。” 司徒陌气结,还没来得及拒绝,孤行少已经直接将果子獾丢到他肩膀上,转身搂着欧阳下楼去了。 “卫所没有泡澡的条件,今夜你先将就,等明日到了山顶,宫中有一池温泉,再给你好好驱寒。” 不理会身后司徒陌气得扭曲的脸,孤行少只担心这一夜风雪要把欧阳吹得害病。 欧阳红了脸颊,刚刚走过十步一距的岗哨,孤行少这话说得口没遮拦,引得那岗哨频频侧目。 司徒陌的嚷嚷在身后陡然升起:“虫虫虫……” “这虫子是在生崽子?” “司徒公子退开一点……” 欧阳本能地就要回去瞧个究竟,却被孤行少拦住。 孤行少道:“他没求救,就是还能搞定。” 欧阳辩道:“你们都不知道蛊虫的深浅。” 言罢才想起来,自己是来确定“尸蛊”的,都要走了,也没仔细去看上一看。 欧阳越想越不放心:“我还是去看看。” 孤行少是见识了巫蛊的厉害的,便是有漏网蛊虫,也不是什么隐患,见欧阳一意孤行,干脆将欧阳直接抱走。 “有你的果子獾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不是,我是想去看看蛊虫。” “那等你休息好了,明天让司徒拿过来给你瞧。” “我要活的,活的……”果子獾杀伤力那么大,说不定明天看到的,就只剩一张皮了。 身旁刚好又经过一个岗哨,孤行少头也不回得吩咐道:“告诉司徒,虫子要留个活口。” 魍魉鬼面领命,乖乖地跑腿儿去传话。 欧阳还在挣扎:“司徒陌那怂样,哪里把得住分寸。” 孤行少手臂奋力,抱着欧阳颠了颠,有些失了耐性:“你再乱动,本座要先把不住分寸了。” 欧阳闻言,果然止了动作,然后渐渐反应过来自己和孤行少的体位,尴尬地耳朵更红了。 一个男人,在这样亲密的举动下说“把不住分寸”,怎么听怎么像在说“把持不住”。 孤行少一眼便从欧阳的神情中了然了她心中所想,牵唇一笑,才解释道:“地上的雪被来来回回踩成了冰,本座若是没有分寸,松手将你掉下去,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他在解释“把不住分寸”不是“把持不住”。 欧阳意识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并且孤行少完全知道她方才的设想,一时只觉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孤行少将欧阳送回厢房,亲看着魍魉鬼面备好了被褥及过夜的炭火,才放心道:“我们明日辰时一刻便要动身山上,你今夜养好精神。” 孤行少替欧阳合了房门,又对门外守夜的鬼面人道:“看好了,她若是溜了出来,本座唯你们是问。” “是。” 第204章 油盐不进 孤行少果然是有先见之明,翌日清晨,欧阳是被脑仁疼醒的。 哪怕一晚上她已经很注意保暖,仍然觉得被子冷硬似铁,睡到后半夜竟然迷迷瞪瞪觉得周身热得发汗,想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孤行少来叫门,欧阳才头重脚轻醒过来,却也实在没力气起身。 果然晚上吹了雪风,欧阳不负所望的染了风寒。 孤行少拿着才拧好的脸巾将欧阳从被褥里挖出来时,欧阳一张脸烫的通红,迷迷糊糊中,只剩下声声抽气。 孤行少蹙眉,贺兰口的卫所简陋,岗哨都是三日一轮,药备其实并不很充分。特别像这种风寒灵一类的,多数鬼面都用不上,这会儿找起来估计够呛。 欧阳努力掀开眼皮,看是孤行少来了,知道应该迅速起来,奈何自己脑仁疼得像煮沸的浆糊,根本支配不动四肢。 “唔,要出发了?你,等等啊。”欧阳偏着头去找斗篷,昨夜里觉得冷,她连衣服都没敢脱,解下来的斗篷还搭在了被子上。 孤行少就着还冒热气的脸巾胡乱给欧阳擦了把脸,取过斗篷将人裹了进去。 欧阳按住突突跳的额角,想制住乱动的孤行少,伸出的手却只能软趴趴勾着孤行少的衣襟:“你别,动,我头晕。” 孤行少闻言放轻了手脚,为欧阳拢兜帽的时候顺势贴了贴欧阳额头,烫的灼人。 孤行少道:“你染风寒了。” 欧阳点点头,恍悟过来:“是觉得,不对劲。” 孤行少取过提前备在塌边的白水,过手一晃,水已温好:“卫所没有风寒灵,你先用点白水,咱们撑一撑,回宫就可以用药了。” 欧阳此时脑子钝得厉害,听一句,能记两三个词儿就不错了,哪里还能去仔细分辨孤行少的话意,一听要用药,立时紧张起来。 “江,江松烟。”虽然病着,好歹还记得自己体质殊异,可不能按寻常的对症来进药。 一听孤行少又是风寒灵又是“白水”的药,下意识就抗拒起来,头脑惊出片刻清明,挣扎着要起身。 孤行少一把将人按在怀里,哄道:“好好好,叫江松烟,你别乱动。” 得了首肯,欧阳周身这股拧劲一泄,登时又头昏脑涨起来,恰好孤行少胸膛宽厚,可以靠一靠。 欧阳这一靠,脖颈稍侧,就露出了耳后翳风穴上浅淡的痕迹。 孤行少瞳孔一缩,那圈小点虽只显出了淡淡的红痕,却也教他心惊。 孤行少当即急喝:“司徒陌呢?东西问出来了没有?江松烟的蛊解好了没?”怪不得他大惊小怪,这圈小点起来,是欧阳惊魇的体征。 门外的魍魉鬼面被这喝声惊得一哆嗦,显见宫主在气头上,鬼面人答话都不利索:“还,还没司徒公子的消息。” 孤行少脸色一沉,以司徒的性子,这种露脸的机会,但凡有丝消息都会恨不得人尽皆知。 现在没有消息那就是坏消息,这个司徒,平日嘚瑟他的逼供天下无双,这都一夜了,竟连丝进展都没有。 欧阳这惊魇的毛病,受不得刺激,可风寒算什么刺激,翳风穴上怎么就现出红点了? 孤行少拿捏不准风寒可会对欧阳有所影响,只想着赶紧叫江松烟过来解决。 可是江松烟中了蛊,此时还硬邦邦躺在卫所停纳尸骨的朽板上。 而负责刑讯、问出解法的司徒陌,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尽管孤行少心急如焚,那厢司徒陌面对软硬不吃的蛊师却也实在是黔驴技穷。 蝠翼似的斗篷一卸下,登时露出内中腐朽脓烂的躯干。 蛊师周身只有一副残躯,看起来胸腔单薄不堪重刑。 躯干被不知道多少层的红绿花布裹身,却原来裹身布上的颜色,一半染于血迹一般浸于脓水,腐臭味随着蛊师呼吸的起伏,一阵阵散出来。 蛊师周身看起来恶心极了,却都不是司徒陌刑讯的。 哪怕鬼面人提了弯刀捅穿了蛊师的腰腹,那血红脓绿的躯干都没能流出几缕血来,若不是人还有呼吸,司徒陌都要认为自己审的是具干尸,不过也越发好奇这些脓血水是怎么搞出来的了。 蛊师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嘶嘶喝喝笑起来:“就这点本事?” 司徒陌道:“腿卸下来,爷回去慢慢研究。” 其实哪儿用得上卸,蛊师膝弯上是一副牛皮扎带,魍魉鬼面握住活扣一掰一拉,假腿就掉了。 那腿掉下来,又是一阵恶臭,司徒陌听着声,捂着几欲作呕的嘴,还不忘叹道:“还挺重。” 鬼面人点头,铁的,能不重吗? 虽然有果子獾坐镇,蛊师周身的蛊虫老实得鹌鹑似的,并不能威胁到司徒陌,但也实在撬不开蛊师的嘴。 司徒陌前前后后将蛊师卸得只剩个人棍,蛊师嘴里都只有一句“就这点本事”。 捅刀子不管用,没收手脚也不管用,心理防线更是重中之重。 那德行,就是咬定了司徒陌不敢要了他的命。 借着天光大亮,司徒陌到外间透口气,果子獾亦步亦趋跟着他,这个看起来不大中用的男人,它得听主人话好好保护。 司徒陌海饮了一碗茶,急得没办法了,竟然同果子獾道:“你能让他吐口不?” “吱唧……”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果子獾兀自叫得欢快,司徒陌只觉得这刺猬蠢得可笑,自己还同它说上话,更是蠢得可笑。 “司徒公子宫主让您赶紧把法子问出来然后带江松烟回宫。”传话的鬼面人来得突兀,惶急地传完口令,才想起来要喘气。 这形容…… 司徒陌眉峰一拧:“他发火了?” “抱,抱着……”一时想不起来该如何称呼欧阳,鬼面人有点卡壳。 能让孤行少抱着的人不做他想,司徒陌提醒道:“欧阳。” “嗯,欧阳,抱着欧阳先上山了。”鬼面人道。 司徒陌道:“抱着上山?什么情况?” 贺兰主峰陡峭,积雪成冰,山路不是一般的滑,再抱个拖累,饶是他功法卓然,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鬼面人道:“染,染了风寒。” 自然不可能是孤行少染风寒,无痕宫的功法从最基层的“重莲业火”开始修,走的是至霸至炎的路子,漫山的鬼众,就没能被风寒染上的。 司徒陌啐道:“真是会添乱。” 当即吩咐了鬼面人将只剩根光杆子的蛊师和卸下来的义肢一并打包,点了卫所里腿脚灵活的鬼面人,也匆匆往山上赶。 第205章 蛊祸“危机” 往年的贺兰山要在冬月封山之后,魍魉鬼面才陆陆续续归山。 今年封山令还没出来,倒是催令还在江湖上活动的魍魉鬼面尽速归山的阎罗令先出了。 如此大规模的调派,往常只在毁宗灭教的时候才有,一时间江湖风声鹤唳,各家纷纷自省是不是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无痕宫。 然而孤行少收拢势力,不过是要应对随时可能再来的大蝙蝠罢了。 当日司徒陌打贺兰口带走了部分守卫,又忘了补调人手,大蝙蝠在翌日发起车轮战。 当时贺兰口大雪封山,大蝙蝠根本没动,只遣了蛊虫出来,原野上蛊虫冻死了不少,却因超强的繁殖力,仍是生猛异常,贺兰口险些失守,魍魉鬼面伤亡惨重。 这是无痕宫开山立派以来,首现败绩。 孤行少听着战报的时候,正在给欧阳喂药,手上忘了轻重,生把瓷碗捏了个稀碎,瓷片剜进手里,血水和着药汁一起流下来。 司徒陌脑门挂着冷汗,听说蛊虫能顺着百十丈高的断崖爬上来,脚底一软,险些跪在当下。 哪怕无痕宫的诸般酷刑都用了个遍,那蛊师就是嘴硬的不开口,陆凛江松烟现在还挺尸一般躺着。 欧阳在无痕宫躺了两日了,断断续续发着高热,神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孤行少病急乱投医,只能招来大夫将欧阳当作风寒来治,只是风寒灵一贴贴喝下去,欧阳却始终没有起色。 唯一两个懂蛊的都半折在宫里,等山下那些虫爬上来,哪里还能有活路? 司徒陌如是想着,连逃命的打算都有了。 孤行少拔下手心的瓷片,任鬼面人包扎:“放出风声,解贺兰山蛊祸之人,得雪原凌霄。” 司徒陌豁然抬头:“一年只得数担,分出去了你怎么办?” 所谓雪原凌霄,是贺兰雪山之巅的一味奇药,只在霜月里长成,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不过生长之地险峻,常人难采,再加上后来无痕宫建在了山巅,江湖上就再无人采得了。 孤行少看着欧阳,笑意温润:“无妨,也用不了多少了。” 不过两日,无痕宫的诉求就传遍了江湖,各家这才明白过来,魍魉鬼面归山原是无痕宫有难。 只是无痕宫往日手腕铁血,臣服的众家多有怨怼,如今一朝蒙难,能力不济的只能干瞪眼,有些能耐的却是作壁上观。 竟无一家出来表态,更遑论帮忙了。 欧阳迷迷瞪瞪晕了好几日,不知道是孤行少日日带着她泡温泉的缘故,还是风寒灵终于起作用了,终于在果子獾“吱唧吱唧”的啸声里醒了过来。 欧阳是惊醒的,梦中她又沉到了红莲水榭的塘子里,这一次的水塘澄澈见底,她在内中泡了好些日子,只觉周身舒泰,流连其间,每每泡得手脚发软觉得要溺在水里时,都有一茎荷盖倾过来将她托起。 可是这日不同,塘水在日落时蒙昧浑浊起来,隐约蔓出一层艳丽的赤炎色泽,她本能的恐惧起来。 不足半刻,一只三角的兽头就随水而来,陡然睁开的一双澄黄大眼中,纵贯的瞳孔漆黑如线,漩涡一般裹挟着激烈的啸叫袭来…… 欧阳陡然睁开了眼,入目没有骇人的蛇目,只有一片暗沉沉的黑。 病了好几日,没怎么进食的欧阳,恍惚中残存了梦境里的绵软无力,躺在床板上好一会儿,才支着身子坐起来。 这一次她听清楚了,果子獾的啸叫,遥远、缥缈…… “江……”欧阳想唤江松烟,却想起她中了蛊,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孤……”又想唤孤行少,却觉得似乎不大合适。 所以甫醒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找谁。 “吱唧……”果子獾又是一声啸叫,那是一种气音,声量不大,却有着绵长的尾音,乍一听起来,和驯蛊时的哨声有的一拼。 欧阳艰难地翻下榻,择了搭在屏风上的斗篷穿上,还没走到门口,便隐约有股恶臭传来。 本就晕的脑仁被熏得更晕了。 门外守着魍魉鬼面,见欧阳开门出来,满口收束不住的惊喜:“夫人醒了,快去禀告宫主。” 欧阳揉着额角,眼前望出去是灰败的四方院墙,墙外是铅灰色的天空,满目尽是萧索。 “外面怎么了?”这种味道,臭得也忒熟悉了,欧阳想出去瞧瞧。 魍魉鬼面的弯刀挡在门口:“夫人稍等,宫主马上就来了。” 说话间,院外踏进一条暗沉的黑影,从头到脚凝着肃冷的杀意,仿若才从修罗场撤下来一般,周身都是杀伐之气。 孤行少这两日有些心力交瘁,本来大蝙蝠有多少都是不够他杀的,但是锲而不舍爬上山的蛊虫,却总是能在紧要关头出其不意的反败为胜。 眼瞅着宫主的神情一日黑过一日,众鬼面也战战兢兢,其实只要有小刺猬在,那些臭虫是爬不上来的,无痕宫顶多算是被围了几日,只是宫主容不得被人挑衅,这才格外光火。 现在好了,夫人醒过来,大家伙的日子应该要好过一点了。 拜退的鬼面人得了允许,脚步轻盈,一溜烟儿蹿了出去。 欧阳也顾不得去诧异鬼面人的诡异态度,捉着孤行少问:“大蝙蝠跟上来了?” 孤行少板着脸摸上欧阳额头:“还是烫。” 欧阳昏昏沉沉烧了几日,并不大清楚自己的情况,此时见孤行少说自己还发着热,才反应过来:“难怪头晕。” 孤行少道:“还有哪里不舒服没有?” 欧阳摇头:“江松烟怎么样了?” 小感风寒,若是江松烟醒过来,她不会晕沉好几日了还这样。 孤行少冷着脸:“蛊师嘴硬,只剩一口气了也没有吐实。” 欧阳揉了揉额角,空气里的蛊臭逼仄刺鼻,熏得脑仁开始抽痛起来。 她目下这个状况,根本不能退蛊:“带我去见蛊师。” “你……”孤行少眼睛一亮,欲言又止。 欧阳知他要说什么,干脆道:“今日无痕宫之围,实则是我之危,为你退蛊,也是为我留命。” 孤行少挑眉,觑睨着欧阳,邪肆反问:“只是为了你自己?” 欧阳被看得别扭,干脆转过脸,咬牙道:“你还退不退蛊。” 只给一个后脑勺看,孤行少也不计较,脸上的肃冷渐渐退去,笑了起来:“退!” 第206章 司徒阿斗 欧阳见到蛊师时,便明白司徒陌为何连句话都问不出来了。 被捉的这一只和蟒谷里他们遇到的那只,简直是对版同货,一个模子里炮制出来的。 花红脓绿的裹身布欧阳还有印象,是舍血饲蛊的代价。 欧阳嫌恶得退出囚牢,举一反三,心下已了然大蝙蝠里的蛊师怕是集体修了这邪术。 以自身骨血喂蛊,对自己尚且如此狠辣,于江湖而言就是邪门。 这种门派,自来被江湖所不容。 忍着头疼脑涨,欧阳将思绪拉回眼下。 以身饲蛊的痛不欲生都能挺过来,刑牢墙面上那些挂着的剜剐用具、油烹火燎的招数哪里管用。 司徒陌并不清楚其中缘故,跟在一旁喋喋不休:“太邪门儿了,那厮不知道疼似的,怎么严刑逼供都没辙。” 欧阳点头:“他每日里连续不断的受摧残折磨,一刀一剑的痛意于他而言短暂又不刻骨,他自然不怕。” 司徒陌卡顿当场,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你扒开他的裹身布看看就知道了,”欧阳道,哪怕避到外间来,还是被熏得厉害,欧阳受不住,捏着鼻子往外走,“我先出去了。” 孤行少亦步亦趋扶着欧阳,显然不打算帮忙。 若不是这断手断脚的货砸了他司徒陌的招牌,他才不想再进去,一咬牙,招呼了两个鬼面人回了牢房。 不多时,内中便传来连续不断的呕吐声,欧阳侧耳听了听,感觉里面的人呕得肝肠寸断,好心对孤行少道:“你去捞他一把,他本来就胆怂,别把苦胆吐出来了。” 孤行少挑眉:“吐成这样,谁去谁遭罪。” 被扶出来的司徒陌恰好听到孤行少的吐槽,气得差点呕血,立时拿乔:“谁他娘爱审谁去,爷不去了。” 孤行少哪能让他如愿:“你‘司徒问供’的美名不要了?” 司徒陌一噎,瞪着孤行少却驳不出半句话来。转而看到欧阳,灵机一动岔开话题:“就因为他身上那些恶心玩意儿,所以他不怕?” 只看了一眼,不,这都算不上是看,顶多是瞥了一眼,她是怎么知道的?这份儿本事,甭说“问供”了,直接叫“欧阳神算”得了。 司徒陌拒不承认欧阳的厉害,觉得她应该还是唬人的成分居多。 欧阳却道:“这叫术业有专攻。” 被欧阳鄙视也不打紧,司徒陌顺杆就爬:“那你去审。” 欧阳摇头:“不审了。” “不审了?”孤行少和司徒陌齐声发问,异口同声的两人对视了片刻,孤行少闭了嘴。 司徒陌接着道:“不审,老陆怎么办?” 欧阳道:“你不是从他身上扒拉出许多蛊虫吗,一只一只种来试,试对症状,找准蛊虫,我就知道解了。” “……”感情还是指使他干??? 司徒陌腿脚一软,立时摔到地上,也不嫌丢脸,干脆就地盘腿坐定,不起来了:“爷不去,谁爱去谁去。” 欧阳却道:“只你最合适。” “合适你奶奶个腿儿……” 孤行少也帮腔:“难道你要一辈子见虫腿软?” 司徒陌又是一噎,一唱一和说得多冠冕堂皇,但他就是觉得这俩人只是觉得他好使唤罢了。 一旁的魍魉鬼面见宫主面色有些严肃,当即一左一右将司徒陌搀起来:“司徒公子,属下方才仔细看了,虫子是有点多,但都长得差不多,属下似乎都一样,弄不好都是同一类,很快的。” 鬼面人这声“夫人”叫得欧阳牙疼,这才回过味儿来,似乎一上贺兰山,这里的鬼面人就都是这样叫她的。 欧阳当即冷了脸:“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不许乱叫。” 鬼面人尽管对她毕恭毕敬,但抱的大腿始终是孤行少,听了宫主的吩咐,他们只敢称呼“夫人”。 见鬼面人没说话,欧阳便默认他们是听进去了,于是才有心思接着过问这桩烂事:“你们方才说,蛊虫只有一种?” 鬼面人点头,那糟烂的裹身布下面,密密麻麻附了一层肉虫,被蛮力拉开布条的时候,肉虫受惊一般直往蛊师的腐肉里钻。 司徒陌正是被这一幕刺激地作呕的。 “哪种虫子?我看看。”欧阳道。 司徒陌冲着刑牢招手:“把瓦罐拿过来。” 受了召唤的鬼面人捧出的罐子不过碗大,过来不过十步的距离却走得过分小心。 鬼面人将罐子呈到司徒陌手边:“司徒公子,又重了。” 那语气,像是提醒司徒陌要小心一般。 “给她,”司徒陌折扇一摇,压着鬼面人的手腕将瓦罐推到欧阳面前,“蛊师身上的和这里头的一样。” 欧阳不明所以,这货见蛊就怂,方才竟然不仅有胆,且还能有时间捉几只? 司徒陌也不嫌臊,啰啰嗦嗦埋怨起来:“那日在贺兰口,孤兄让抓一只给你留着,爷把山谷周围的两匹雪山翻遍了才找着这只漏网之鱼。” 最后还不忘埋汰两句孤行少“色令智昏”“重色轻友”,大抵还为孤行少让他抓蛊虫的事而愤愤。 本以为阐述这蛊虫得来多不易,能得人一句感激,却不料孤行少一针见血戳破司徒陌的虚伪:“你别信他的,山谷里到处都是残存的虫,只用拿着罐子往地上一罩,就能得来一条。” 孤行少这话只字未提是谁拿着罐子往地上一罩,但在场人心里雪亮,欧阳看向司徒陌的眼神不复见丝毫感激,只有浓浓的嫌弃。 欧阳接过瓦罐,分量并不轻,一只虫,哪里能有这样重? 欧阳道:“你们确定他的身上只有这一种虫?” 鬼面人一愣,他们不过扒开了一角司徒公子就呕了,所以其实他们并没有全部把裹身布拆开。 欧阳了然:“扒干净了确认一下。” 没讨到好的司徒陌最终并没有逃脱被打发去种蛊的命运,走前一副如丧考妣地神情问了欧阳种蛊的法子,又婆婆妈妈叮嘱孤行少若是他又什么不测,一定要善待司徒一府一类。 这是抱着必死之心去就义的…… 欧阳觉得,也许有些人就是无论你怎么带,他都没法儿上道。 这个扶不起的阿斗。 第207章 秘域南疆(一) 魍魉鬼面传来话,蛊师身上确实只带了这一种肉虫,只是随身携带量太大,刮了满满一盆下来,当即就被司徒陌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不过拆了裹身布的蛊师躯干焦枯,已经没有多少鲜活的血肉可以种蛊了,司徒陌正忙着给他大补,妄想能在哪个部位长出二两肉给他用也好。 身上没地儿落种,脸上不还好好的嘛,欧阳当即决定把蛊虫种在蛊师脸上。 这会儿急等着救人,恶心也就恶心点。 司徒陌早前卸下来的蝙蝠斗篷与义肢假脚,欧阳也查看过,并不见有蛊虫的踪影,所以,蛊师周身,确实只带了这一种蛊。 哪个蛊师随身只带一种蛊虫的?除非不是真正的蛊师,像她自己一样,算个业余爱好者。 可那货一种虫子就带了数百只在身上,怎么看也怎么不业余啊。 欧阳看着桌案上的小罐,迟迟没有开罐,觉得罐中诡异,按照鬼面人的说法,肉虫细弱,哪里会有这斤两。 除非,里头不止一只。 鬼面人将罐子捧出来给司徒陌的时候说什么来着? “司徒公子,又重了。” 是的,“又重了”,那就说明罐子的重量是在不断增加的。 欧阳浑身一震,惊悚地瞪着瓦罐,觉得不可思议。 察觉到异样的孤行少看过来,紧张道:“怎么了?哪里又不舒服了?” 欧阳道:“如果有这样一种蛊,它不需要雌雄交媾,就能无限繁殖,是不是有点疯狂?” 孤行少虽然不大了解养蛊,但看欧阳一副震惊到的呆傻模样,也意识到了其中的诡异。 “我想打开这个罐子。”她是想,但不确定开出来有什么后果。 孤行少于此道十窍通了九窍,还有一窍不通,欧阳说是什么,便只能认什么:“你开。” 欧阳瞪向孤行少,有些欲言又止。 可以开她还能不开吗? 从她拿着瓦罐至今,里头的分量持续加重,这繁殖速度,便是见多识广如她,都不免咂舌。 欧阳忍了一口气,懒得同他解释,算算时间,司徒陌那边也差不多了:“算了,你也不懂,你找人去问一下司徒陌试好了没。” 但愿试出来的,不是瓦罐里这种蛊,否则,开罐还是件头疼事。 欧阳撑住脑袋,一想头疼,脑仁儿就疼得更厉害了。 孤行少见机,蹭过来给欧阳按穴:“有消息了他会差人来的,要不你去小憩片刻,有消息了本座叫醒你。” 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欧阳抵紧了穴位,痛苦中带出一丝讥讽:“无痕宫被围你还这样气定神闲,莫不是有什么后手?” “本座是见你太累了。”后手没有。 孤行少一路顺着耳后壳按到翳风穴,指腹下的红点比前几日要暗淡许多。 被按对了位置,欧阳舒服地吁出一口气,肩颈自然放松,整个人都靠进了孤行少怀里。 孤行少忍不住叹气:“你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没数吗?一生病,就找这个找那个。” “嗯。”欧阳随口应承一句,不大有精神理他。 头昏脑涨病了几日,此刻才得了点松懈喘息,久违的轻松感实在让人沉溺。 孤行少道:“你自己清楚这症怎么治吗?” “嗯。”知道,可是她自己,治不了。 “怎么治?” “琅环血入药;或者翳风穴,斜针入一寸二厘一毫,红点消失再拔针。”欧阳毫无察觉,顺着话头就答了出来。 一则琅环不在此,二者她脑后没长眼睛,没办法自己给自己用针。 想到此,欧阳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答了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欧阳回头,赫见孤行少不知打哪儿摸出根银针。 孤行少道:“早知如此简单,等什么江松烟,坐好,本座为你灸。” 欧阳赶忙捂住耳朵:“你会?别手一抖把我扎聋了。” 孤行少脸一黑,冷笑道:“聋了本座养你一辈子。” 欧阳赶忙道:“那还是算了,我能等。” 孤行少抬手制了欧阳穴道,捏着银针去找翳风穴。 欧阳紧张极了,奈何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还能左右转动,却又转不到背后去。 孤行少却故意捏着针悬在翳风穴上,迟迟不落。 等待的时刻总是格外煎熬,果然是门外汉啊,半晌都找不准翳风穴,欧阳手心直冒汗,连连后悔不该沉浸在享受里,把诊治的法子告诉他。 孤行少余光瞧着欧阳侧脸,突然笑道:“竟然怕成这样?” 能不怕吗,五感悉数捏在个不懂装懂的人手里,她还不想残废…… 欧阳越想越悲怆,已经开始打算若真教孤行少治聋了,该怎么服众手下门人,若让母亲知道她更废了,不知还会不会认她…… “好了。”孤行少拔下银针来。 原来他借机转移了欧阳的注意力,在她神游之际,已下针。 欧阳一时却还没反应过来:“要扎就……” 话一出口惊觉穴道已解,欧阳赶忙跳向一边:“你你你……” “你什么”欧阳还没想好,不过是觉得输人不能输阵,他累自己紧张受怕一场,要做得兴师问罪一些才有气势。 不过乱指了孤行少一通,又却着实没什么罪好问,一时间卡在当场。 孤行少颇欣慰:“果然针到病除了。” 嘶…… 脑仁儿的确不涨了。 欧阳终于反应过来,眼前人哪里是门外汉,简直是高手,且高得她连丝毫异样都没感受到。 欧阳摸了摸耳后,皮肤光滑细腻,红点已然消失。 咬了咬唇,欧阳不大甘心:“手法这样好,刚才作甚吓唬我。” 孤行少却道:“明明是你自己吓自己,你若信本座一分,何至于吓成这样?” 信你?鬼才信你。 针到病除的欧阳捧过罐子,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孤行少赶紧跟上,两人才出了门,就遇见外头站立不安的司徒陌。 司徒陌不慌不忙干咳一声:“啊,你们忙完了。” 显然,这货躲在这里不止一时半刻了。 被迫亲自贡献了一出戏文的欧阳狠瞪向孤行少,她就不信,这么大个人杵在外头,他会不知道。 孤行少被瞪得莫名其妙,一通无名火只能还给司徒陌:“好听吗?” 司徒陌腆着脸直陪笑:“嘿嘿,不是怕打扰了你们吗。” 孤行少道:“事都办好了?” “睡了,和老陆的症状一模一样。” 第208章 秘域南疆(二) 这是一罐子烫手的山芋,欧阳也不知道能开出什么样的蛊来,万一封泥一拍,里头的东西迫不及待溢出来,随走随繁殖,真是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欧阳让人在院里制了炭火围炉,木炭洒淬了香油铺成一尺来宽的圆环,炭环中空,置在其间的小罐看起来像是捉鳖用的瓮。 为防万一,炭环外欧阳还洒了一圈驱虫避蛇的药粉。 欧阳取出淬了迷药的蚊须针交给孤行少:“一般肉蠕型的蛊,生殖器都在下腹部,它们通过蜕皮来繁殖,届时你控针钉住它颚下,能暂缓蜕皮的速度。” 说话间,那烘烤在炭火里的瓦罐越渐灼热,内中蛊虫不停歇的繁殖本就在不断缩小活动空间,此时热气加持,一个个都奋力挣扎起来…… “叮……”纤细的裂纹在瓦罐上烤开了口。 众人屏息看过去,裂纹带着脆响,从罐底爬升到罐口的封泥上。 司徒陌盖的封泥是混了米浆的,被火烘烤了许久,此时已经板结成块。 封泥不碎却也并不影响蛊虫出来。 那些肉虫本就细小,不一会儿,便钻着罐身的细纹,使劲儿往外凑。 司徒陌看着裂纹里密密麻麻伸出的触须一般的肉线,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腿又止不住地发软起来。 铅灰色的线体还没完全钻出来,此时奋力拉伸的肉体,丝线一般延展着,像被风吹起的流苏,密密麻麻支棱在瓦罐上。 空气里渐渐弥漫起焦糊的肉味,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扯薄了身躯,转瞬便被烧糊在瓦罐缝隙上。 欧阳道:“得把罐子打破,否则一只活口都留不下。” 孤行少依言掷出第一支蚊须针。 针虽细,却不妨碍孤行少内劲充沛。 蚊须针脱手,眨眼的功夫,便带着肉眼可见的劲气破瓦穿罐。 “嗡。” 是落地的蚊须针尾稍的颤音,也是瓦罐前后对穿,整齐破开的哀嚎。 瓦罐带着封泥左右裂开,碎成整齐的两半。 甫被解脱桎梏的蛊虫一时似没反应过来,还维系着累叠的罐状姿态,突兀在碎瓦破片中。 雪风萧瑟,一时间吹散了由瓦罐维系起来的热意,群蛊齐震,这才开始四散奔逃。 逃?能逃到哪里去? 四周都是炙热的火炭,烧得猩红的火源能将挨上来的一切抽干水分,化作一张焦皮。 重叠成瓮的蛊虫却不消反涨,眼看着膨胀起来不断往外溢着铅灰色的虫,形如泉眼一般。 众人留心到汩汩冒出的蛊泉,每一条滚肉都来源于“瓮”底,它们的蜕皮繁殖,竟是藏在群体内部完成的。 外围的蛊虫是天然的屏风,将内中残忍的分娩遮得滴水不漏。 孤行少根本无从下手。 司徒陌指着快要被虫尸突围的缺角叫道:“出出出,出来了……” 欧阳白了司徒陌一眼,撩起衣袍蹲了过去。 灰衣白目,形似蛆,首色黑,尾色青,首尾两副口器。 欧阳瞳孔一缩。 尸蛊。 “你你你,看清楚了没,看清楚就就,先处置了再说。”司徒陌受不了欧阳细琢慢磨,眼看着蛊虫越来越多,若不是孤行少还定在这里,他早拔腿走了。 “繁殖蛊没有出来,不急。”欧阳道。 “繁繁繁殖蛊?什么鬼玩意?”司徒陌嚷道。 欧阳道:“你只抓了一只,如今却长出这么多,你以为是凭空变的?” 繁殖常识司徒陌还是有的,当即否认:“怎么可能,大概是我当时不小心抓的两只。” “你怕成这样,捉的时候还能不小心?”欧阳反问。 司徒陌一噎,抓的时候他当然十分小心,生怕挨上了,单挑的落单的下的手。 可是怎么解释,抓的一只,生出了这么多? 司徒陌头皮发麻看向欧阳,等着在场唯一术业有专攻的来解释。 欧阳道:“他们不需要雌雄交配就能繁殖。” 司徒陌骇然瞪向眼前蛊虫,已是密密麻麻的一片:“你的意思是,这一片能繁殖出密密麻麻的另一片?” “差不多,也不全是,”欧阳站起身来走到孤行少身边,“你先退到驱虫粉外面去,繁殖蛊出来的时候,记得帮我钉住它。” 孤行少依言退了出去,司徒陌自然赶紧的也跟着跳了出去。 欧阳觉得有必要先解释一下:“这种蛊叫尸蛊,长在尸山血海里的天然蛊虫,但凡带上‘天生’的蛊种,就意味着天生天养不仅稀有,且存活不易,本来是很脆弱的东西。” 司徒陌觉得欧阳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该去登云顶看一看,翻得过嶙峋雪山,抗得住霜天雪冻,脆弱?” 欧阳却不反驳:“本来是脆弱的,本来也没有这种逆天的繁殖能力。” 欧阳伸手在半空比划了半晌,有些不得其法。 烧不得,烧了就是火中取栗;杀不得,见血繁殖的只会更快…… 繁殖蛊躲在众蛊之内,不解决外面的,里面的露不出来。 麻烦! 欧阳蹙着眉转过身,对着孤行少伸出手:“扎我一下。” 孤行少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这不是普通的尸蛊,我想,我的血应该有吸引力。”欧阳老实道。 她的血,对什么蛊虫都有吸引力。 孤行少就着欧阳伸出的手,一把将人拉到身边:“想都不许想。” 血多宝贵,回回遇上事都放一把,早晚放成人干。 孤行少沉着脸,一脚踹翻地上的炭环,破开口的陈炭接触到新鲜空气,火源立时燎出焰苗,舔舐着蛊虫,渐渐燃了起来。 “喂,烧不得。”欧阳急着阻止,被孤行少拉了回来。 孤行少道:“想别的办法。” 欧阳急道:“我没有别的办法,典籍上从也没说尸蛊能控人神志,能够无性繁殖,这种异变,非得是极其擅长蛊术的人且绝不是偶然养出的,若被烧死了,江松烟和陆凛怎么办?” “本座会替他们报仇。”孤行少道。 这话说得当真冷血,欧阳瞪着孤行少,良久才道:“大蝙蝠既能围你一时,焉知就不会覆灭了无痕宫?” 孤行少冷笑:“放眼北国乃至整个雪原,还没有哪个江湖门派胆子大得敢来灭无痕宫,不过是想捞点好处罢了。” “若不在北国呢?”欧阳道。 不过随口一驳,话出口,欧阳蓦得愣怔当场。 怎会一直想不到! 不在北国,是的,理应不在北国。 若是北国范围,如此擅长制蛊一术,莲峤岂会不知? 若是北国范围,谁敢拼着得罪了皇宗皇商来为难孤行少? 是了,肯定不在北国。 欧阳眉头深锁,若不是在北国,不刚好有这样一派擅蛊不擅毒的吗? 欧阳脑中有个名字破土而出。 第209章 秘域南疆(三) 秘域南疆! 传闻中龟缩在南国以南广阔的深山密林里,自绝于世、不问世事的神秘门派。 没有什么比这个认知更叫人震惊了,可更震惊的是,秘域南疆,和姚曼歆是怎么牵扯上的? 欧阳神色复杂地看着孤行少,他知道吗? 平南王府镇守南境,防的就是南国。 而今皇宗的公主、平南王的正妻,却和南国的江湖牵扯甚深,秘域南疆的蛊师能长途跋涉横穿北国,直追到贺兰山,是不是说明,她,引狼入室…… 欧阳越想越心惊, 甩甩头,孤行少知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哪怕姚曼歆再大逆不道,他也定是要一力相护的。 如是一想,欧阳趁其不备,抓在蚊须针上,掌心立时冒出血珠来。 孤行少撒手不急,看着欧阳一意孤行,越发恼了。 抓过欧阳,旋身就往后退。 毒血有异香。 孤行少退得再快还能快得过风吗? 这边人还没站定,那头泉眼一般的蛊堆已经分流而动,群蛊做垫,像被吹动的尘埃一般,一股脑儿散了出来。 繁殖蛊趴在居中,连续的繁殖让它的皮囊松弛肿胀,躯体看起来比别的蛊大了数倍。 “呕……”司徒陌不中用得再次作呕。 欧阳扒拉着孤行少的手:“出来了出来了,快钉住它。” 其实不等她说,孤行少已脱手飞出蚊须针。 繁殖蛊嗅着血味堪堪翘起来的头又被打了回去,蚊须针颤着尾稍,将繁殖蛊钉在了地上。 可这蛊竟不是腹下蜕皮,只见它高翘起尾巴,尖圆的尾巴稍瞬时炸出口器,竟丝毫不受蚊须针影响。 眼看着一点铅灰缓缓从尾巴里冒出来,欧阳惊道:“截它尾稍口器。” 孤行少飞出第二支蚊须针,将繁殖蛊一前一后牢牢钉在了地上。 那还未成功娩出的新虫生卡在尾巴里,繁殖蛊痛苦得蜷缩着口器,怎么也吐不出来。 欧阳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去捉繁殖蛊,剩下的你们要烧干净。” “?”胆汁都要吐出来的司徒陌两眼一翻,恨不得立时厥过去。 欧阳道:“若我所料不差,离了这一只繁殖蛊,蛊群里一时半会儿就会有新的来替代,这东西太邪门了,得抓紧。” 能无性生殖,说明每只蛊都具备这一特性,可看那只摊在地上的繁殖蛊就知道,这种繁殖,是以消耗蛊虫自身为代价的,所以为保蛊虫的战力,群蛊里始终只推一只蛊担此重任。 欧阳迅速捉了繁殖蛊,两根蚊须针依然一首一尾插在蛊上,蛊虫两头口器炸开,似乎进气困难,肿胀的躯体急促收缩着,像极了吹漏气的鼓风袋。 欧阳挤了滴毒血到它嘴里,口器中钻出条丝线般的舌头,舔着毒血,肿胀的虫躯肉眼可见的紧致起来。可是尾巴上卡着的幼虫既不能消化也不能娩出,便有点像是顶着光滑伞头的肉蘑菇。 繁殖蛊并没有因这滴血而有所解脱,反而随着身躯的紧致,逐渐将还埋在尾巴里的幼虫裹得轮廓分明。 欧阳一脚踹开囚牢,躺在草堆上的残蝙蝠几乎进气全无。 司徒陌在他脸上种了尸蛊,此时一张脸看起来倒还有了几分红润。 欧阳揭开他脸上的旧伤,匕首刻的伤口还有几分淋漓的血色。 取了繁殖蛊头上的针,得了半身自由的蛊带着对鲜血的渴望,奋力往伤口里钻。 躺得死尸一般的蝙蝠五官立时一阵激颤,惨白的脸抖得筛糠一般。 尸蛊靠血滋养,哪怕是零星半点,对眼下这只繁殖蛊来说,或多或少都能解些燃眉之急。相反,若不得滋养,它迟早要被自己给卡死。 眼看着尸蛊大半个身子已经钻了进去,欧阳小心翼翼拔掉尾针,蛊虫立时如鱼得水,大尾一甩,带着还没娩出的幼虫,眨眼间尽数没到皮肉里去了。 大蝙蝠的脸抖了近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停下来,虽然呼吸微弱,到底保住了一口气。 欧阳剪掉自己一缕碎发,和了温酒浸在碗里,以火烧灰后,就着浑浊的灰水,在入蛊的伤口上鬼画出潦草的纹令。 随后又打了火石,火星子一落到纹令上,便引信一般烧了起来,转瞬便在大蝙蝠脸上燎出焦黑的疤痕。 浓郁的香气霎时弥漫出来,似灶间温火慢炖出的肉香。 欧阳闻之却是脸色一白,当即便要退开,但这味起的太猛,饶是她退开了两步,仍是眼前一花,恍惚了起来。 好在这恍惚不过片刻,欧阳及时掐紧了自己人中,以刺痛换回了灵台的清明。 这味道还真是,闷得人恶心。 同样被闷到的还有钻进皮肉下面的尸蛊,不过这种血肉的味道对它们而言却半点也不恶心。 大蝙蝠脸上的伤口并没有愈合,经不住引诱的尸蛊扭着腰肢一点点探了出来…… 一只,两只,三只…… 蠕动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最后那埋的最深的一只才钻出来。 这一只是司徒陌种进去的那只,在皮肉下呆的时间最长,欧阳见它在大蝙蝠脸皮下兜转了好几圈才找到出口,出来的时候周身已经泛着微红,像被整条剥皮了一般。 欧阳忍着反胃的冲动,喜上眉梢:“将陆凛和江松烟抬过来。” 一众鬼面人手脚麻利将人抬进来,又按欧阳的要求将他们同大蝙蝠并排放好。 欧阳翻看了两人的手,果见各人手背都有极浅的划痕,伤口细小,过了这几日,早都愈合脱痂了,只剩下淡淡一抹嫩痕。 瞥了眼还在纹令里逗留的三只尸蛊,欧阳一咬牙,剪下碎发,依样画葫芦,在陆江两人手上画出一模一样潦草的两副纹令。 揭疤,引信…… 火星子燎起来的时候欧阳转身欲躲,可双重纹令的侵袭对欧阳的损耗也是双重的。 欧阳还没跨出囚牢,就感一阵天旋地转,她只能借力靠在精钢栅栏上,随着乍然爆出的肉香,当即便失了神志。 以身炼蛊实是大忌,轻则术力侵袭伤及体肤,重则蛊虫反噬累及性命。 饶是仗着一身毒血护命,欧阳也没讨着便宜,到底不是自己的蛊,炼起来竟如此凶险。 第210章 解蛊 江松烟是在嘶嘶喝喝的喘息声里醒过来的,睁眼一瞬,她还不能完全适应,仿佛一口气卡长久地卡在了胸腔里,她费力吐纳了许久,才呼出这口气,耳畔的嘶喝声又沉又重,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呼吸。 可是几息以后,平息好了呼吸,耳畔的嘶喝声却只重不减。 江松烟循着声源侧目望过去,赫见一张青白不接的脸正因急促的呼吸带动满脸横肉都在颤抖。 江松烟一惊,什么初醒的不适都一散而空,当即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连手背上钻出来的尸蛊被抖落了,也不曾察觉。 她这才得以看清楚,自己身旁居然摆了个已无人形的人棍,骇得当即翻身躲开。 她这一跳,蹦的有点猛,身手还没恢复利索,落地时被惯力带着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身后的东西便梗住了她的脚脖子,差点没把她摔出去。 被“人棍”惊着还没缓过来,身后又是一绊,江松烟炸着一身倒竖的汗毛解下锁鞭,旋身就准备给这“恶心玩意儿”一下。 却在入目一刻,吓得锁鞭险些掉在地上。 欧阳趴倒在门边不知死活,她虽面朝地板,但后脑凌乱的发髻上装饰的步摇江松烟却认得。 江松烟把人翻过来,抖着手往欧阳鼻息上探:“少主?” 还好还好,还有气。 江松烟迅速镇定下来,快速打量了周遭环境,三面高墙,一面栅栏门板。 房间稻草摞地,靠墙横陈了三块门板一样的朽木,她方才就是从那上面醒来的,此时上头除了有那人棍,还躺了一人。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贺兰口与陆凛一齐入山谷,不记得什么时候身陷囹圄,自然便断定是遭了暗算。 只是,欧阳怎么也在这里?莫不是凑热闹跟来的? 正思索欧阳是不是发了蠢,陆凛就醒了过来。 陆凛是没少来过无痕宫囚牢的,一发现自己竟是打这儿醒过来,也只是抿了抿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江松烟道:“你醒了,过来帮我一把。” 陆凛还有些头重脚轻,不过看起来比江松烟要镇静的多。 尸蛊刚刚从他手里钻出来,尚留有一口气,此刻还扭动着身子试图准备爬出纹令。 陆凛扫了眼尸蛊,嫌恶地将之抖落,随后一脚将之彻底了结。 江松烟翻开欧阳的耳发,果见翳风穴周围的病迹又现,兀自取出银针,嘀咕道:“要你凑热闹,早晚把自己作死。” 陆凛撑着不大给力的腿站起来,疑道:“谁死了?” 江松烟当然不敢在他面前露出对欧阳的丝毫不满,这人是孤行少的爪牙,指不定会怎么给孤行少打小报告。 她还是怵孤行少的。 想是欧阳最近被扎得很有经验了,江松烟针下得快,欧阳醒得也快,几乎是在拔针一瞬便醒了。 炼蛊伤了欧阳的元气,她就着江松烟的扶持,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 欧阳道:“都没事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陆凛中蛊后虽也没了记忆,听得欧阳这话,立时便分出了好歹来:“你,救了我们。” 一没有感激,二没有感谢。 江松烟被动地承了欧阳的情,心里明明膈应别捏的不行,却硬着嘴壳,也不知道感恩。 欧阳也不同他们计较:“外面还有得是东西要解决。” 对付几只尸蛊,都没讨到便宜,欧阳就更不敢贸贸然再以身炼蛊了。 可是霜期的贺兰山上什么都没有,她也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等在牢外的众人见欧阳把陆凛带出来,都松了口气,只有孤行少见欧阳一身狼狈,忍不住心疼:“怎么弄成这样子?” 欧阳苦笑道:“我本想试试看能不能就地取材,炼了蛊来以夷制夷,但是尸蛊的邪性非术力能控,就受了些反噬。” 她把反噬说得轻描淡写,便觉旁人该不会察觉她遭难的凶险,但她忘了,孤行少对此是深有体会的。 孤行少斜眼瞪向陆凛和江松烟,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江松烟吓得直缩脖子,陆凛倒是见惯不怪,见孤行少瞪过来,只是象征性地点低半个头,表示歉意。 欧阳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接着道:“现在要从内破围,我没有办法了。” 果子獾守山已是艰辛,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来破围收拾残局。 孤行少道:“本座知道,早已经散了风声出去,你不用担心。” 他竟然从没想过依靠她来退蛊吗? 欧阳诧异地抬头,正对上孤行少看下来的眼神,深邃的瞳仁里,有说不清的情谊。 被孤行少满眼深情惊得手足无措,欧阳一时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摆,左右转了一圈,最终估摸着他该看够了,这才将视线转回到他脸上。 孤行少道:“你晕了这些日子大概不知道,再有两旬便是你我大婚,这两旬日,你只要负责养好身子养好气色就成,别的,不用再操心。” 看来真的留了后手,这都被围成什么样子了,竟还有心思大婚!若换了旁人,怕是只有头昏的份儿。 当真是人才! 欧阳愣怔道:“那还真有点仓促,既要退蛊,还要备婚。” 孤行少自信道:“足够了。” 看他这样信誓旦旦,欧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时间够不够她不知道,但是她的时间够吗? 只有两旬日,她现在连无痕宫都没有摸熟,能摸到沧海月明吗? 欧阳越想越糟心,面上一番风云变色,却竟是愁云惨雾。 孤行少曲手捏住欧阳微鼓的面颊:“在想什么呢?” 欧阳龇牙咧嘴地把脸蛋从孤行少魔爪底下拖出来:“在想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婚成得是不是有点仓促。” 孤行少低声笑道:“这有何难。文判还没归山,等人齐了带来你一并认全,至于这无痕宫嘛,左右本座近来无事,你且休息一日,明日开始本座带你慢慢逛。” 欧阳道:“文判,没回来?” 钟於期明明同他们一齐到的贺兰山,她记得进贺兰口的时候,钟於期还在的,怎么,又出山了? 孤行少揽过欧阳,带着人往回走:“你关心他做什么,又不是他赔你逛。” 第211章 密道(一) 无痕宫建在贺兰顶的山尖尖上,从宫墙的墙垛上望出去,一面是凌云绝壁,一面是百丈雪原。 霜期的贺兰顶,鸟兽都绝迹,除了围在宫墙外的尸蛊,再没有闲杂人等,欧阳便是想送点消息下山,都不成。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孤行少自己被围都不着急,索性她也放宽心,毕竟她此行的任务不是为他退蛊。 孤行少一面命人准备大婚,一面想着法儿哄欧阳欢心。 知她心心念念着沧海月明,必不会错过游宫的机会,只是没想到这小女人天真得可爱,在他眼皮子底下隐晦探查。 孤行少也不拆穿,不仅不拆穿,反领着欧阳大大方方把无痕宫额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 逛了三天下来,欧阳走得腿都要折了,所见不过是一些富丽堂皇的院宇,哪儿哪儿看都不像是能用来收藏贵重物品的地方。 孤行少见欧阳似霜打了的茄子,不由笑道:“若你不喜欢这些装潢,咱们回头找匠人重新做过。” 欧阳斜睨着孤行少,冷笑一声:“我又不是来看房子的。” 孤行少点头哄道:“当然,夫人还应掌握宫内所有密道。” 欧阳眼睛一亮:就说偌大座宫殿,不会修得这样清汤寡水。 还在暗喜孤行少竟然不打自招,自然也没注意到孤行少在称呼上提前享受已婚待遇。 暗喜是一回事,却不能表现出来,尽管欧阳之心路人皆知,但想着若是堂而皇之暴露出来,多少有些伤人心。 挺会推己及人的欧阳敛了神色,做出不屑一顾的神情道:“谁要掌握你宫内的密道。” 死鸭子嘴硬!孤行少唇角笑意不减分毫,顺着欧阳道:“本打算明日带你过去看的,在栖梧殿偏殿后面,要穿个偌大的池子,有点费事。”最后一句说完,还不忘别有深意地看一眼欧阳。 这个费事自然是指欧阳怕水这事,那池子,可没有什么廊桥勾连,她,不好穿。 欧阳自认装得滴水不漏:“既然费事,那就不去看了。” 孤行少道:“今日来不及,当然就不去了,明日午后,本座来接你。” 他说这话时眺望着天色,落日尚有余晖,今日这天气实在是好,霜期的贺兰山难得雪霁,却不能再同欧阳多待了。 欧阳未曾注意孤行少所说的“明日午后”,这几日,孤行少哪天不是巳时一刻便等到她院儿里。 像是不放心似的,送欧阳回了小院儿,孤行少再次强调道:“不要心急,本座明日亲带你去,不许自个儿独闯。” 此地无银三百两。 欧阳怎么可能按捺得住? 好容易知道了位置,又能摆脱孤行少大张拳脚,她不急才怪。 送走孤行少,欧阳转身招来江松烟,主仆两个一顿密谋,再装备好夜行衣,已经入夜了。 主仆两个生等到夤夜,阖宫都熄了灯,才摸索着出了院门。 虽然白日难得出了太阳,晴好的天气也没能维系到夜里,乌黑的天空星月避隐,眼看着又有一场风雪。 欧阳俯身快速穿行在勾檐屋角的阴翳里,也不知道是无痕宫过于自信自己捡了个高山绝顶的地址建宫,还是信任彼此罩不上面的四角宫墙上的了望所,总之这一路行来,路上连半个巡逻的人都没有。 江松烟跟得惴惴不安:“少主,这会不会是陷阱?” 欧阳道:“来都来了,现在才担心也晚了。” 江松烟不解道:“还有十几日就大婚了,届时无痕宫自然会拿出至宝的,何苦现在做贼冒险?” 欧阳笑道:“大婚那日,若是你坐在盖头下面替本主去洞房,本主这就不用做贼了。” 江松烟瘪嘴,拐进回廊,抢到欧阳前头去了:“想得倒美,这是你的任务。” 欧阳不以为意,手心却忍不住出了汗,孤行少说,要穿过偌大的一个池子才能到栖梧偏殿,逛了三天的无痕宫,她着实还没见着一处池景。 “一年里大雪封山能封住大半年,有什么必要修池子呢?”欧阳思忱间不料将心里话问了出来。 前头的江松烟突然停了下来,接过话头喃喃出声:“看来,的确是有必要的。” 江松烟正停在回廊出口,拱形雕花门两侧是丈二高的宫墙。 宫墙向着东西两方延伸出去,接续着左右的楼阁,形成隔断的视角,非得走到拱门上,才能看清前面的景象。 欧阳绕过江松烟,来到拱门前,打眼一望,瞬间傻眼。 尽管月黑风高,却并不妨碍欧阳看清前景—— 铅灰色的塘子有别于周遭所有的暗沉,红墙假山在夜色里都呈着墨色的轮廓,唯独塘子里水色清浅,在夜风里荡起清波细褶。 最震撼的并不是在这雪落成冰的月份,水塘竟还能水波荡漾。真正令欧阳瞠目结舌的,是这一塘子的假山罗布根本看不到边际。 江松烟张着同样震惊的下颚看向欧阳:“难怪不怕你偷摸过来。” 好大的一片水塘子,四望不到边际,以她少主的能耐,只需在岸边站一站就要腿软了。 假山的山体并不高,欧阳甚至能一眼望尽所有的山头,只是山体从回廊拱门处的零星排布,再到视线尽头的星罗棋布,欧阳发现,山势整体顺南北摆出放射状,正是遥遥拱卫之势。 饶是再无知的人也能看出来,水塘的那头,定然有名堂。 联系孤行少白日里的话来想,拱卫之处,定然就是密道了。 欧阳向前倾了倾身,仿若这样能看得更远一些,她歪着脑袋问向江松烟:“这摆法,是不是有点眼熟?” 江松烟看得望眼欲穿,也没看出欧阳说的“这”摆法,是什么摆法。 欧阳提醒道:“业火阵。” 江松烟浑身一震,不自觉恭敬起来,连说话都开始结巴:“婢奴,没,没见过。” 夜色太深,欧阳没能看到江松烟脸上的惊惧惶恐。 欧阳恍然道:“也是,你没资格进葬花水榭。” 江松烟自察失态,迅速管理好神情:“少主您应该也么资格进去。” 葬花水榭,是莲峤庄主闭关之所,内中陈着山庄藏宝,除了庄主及庄主近婢,谁也不得擅进,包括欧阳。 欧阳笑道:“本主幼时掉进水榭的塘子里过,那时,你入门了没?” 江松烟讽道:“那少主记性还真是好。” 几岁掉进去的,起来半条命都没了,能记得住业火阵的排布才怪。 江松烟估摸着,欧阳多半没少干此类离经犯禁的事:“少主也不用诈婢奴的话,婢奴从来循规蹈矩,庄规条令从未触及。” 欧阳摇头:“人说读万卷书,便是行万里路,即是没有资格进葬花水榭,你难道就不能多读点书么?藏书阁里可不缺阵法图。” “少主你功法不济,也不要讽刺别人读书少,山庄里,有空学这个的,只有你。” 莲峤所有门人弟子都配有一块莲花佩,玉佩材质不同,其主在山庄的地位不一,同时玉佩背面刻了隶属辖院的阵法,是以门人其实不用刻意去学,反正她们只能在隶属的辖院活动,哪怕走岔了,掏出玉佩瞅瞅,就能找到生门出口。 只有欧阳,不用练功学法,有的时候时间去琢磨这些闲事。 第212章 密道(二) 主仆两个在拱门下,傍着萧萧夜风旁若无人的吵起了嘴。 欧阳不甘示弱,江松烟也不认怂,吵着吵着眼看着要忘了此行目的,便听回廊那头传来刀鞘撞击的警告。 “谁!” 欧阳立时噤声,拉着江松烟躲往拱门后的墙下躲。 孤行少建无痕宫的时候,把着塘子围得铁桶一般,拱门连墙的后面,连巴掌大的下脚之处也没有,粼粼然一汪水色铅然,窥不得深浅。 主仆两个手足无措地站在拱门下,听着衣袍翕动的声响快速靠近,不知来的是谁,若是被擒,这脸不知道要丢出多少里地。 危急时刻江松烟压低声音问道:“你今夜还找沧海月明吗?” 找不找,还怎么找? 前是“猛虎”,后有追兵。 已然打草惊蛇,今夜若不乘胜追击,待孤行少得知她夜闯密道,会不会把至宝藏得更牢了? “出来,留你全尸。”来人的声音已经近在眉睫,只用拐过雕窗夹角就能看到两个胆大包天的“小贼”。 江松烟情急之下,抓住欧阳,两人飞身便朝假山上掠去。 猎猎风动,掀摆衣襟的细微碎响并逃不过来人的耳朵,当即一道暗影从夹角窜出,转瞬就奔到了拱门下。 江松烟逃得急,压根儿没仔细瞧这些假山,拉着欧阳随意找了座看起来能背向藏人的,两人上了假山,才发现情形不妙。 两人一踏上假山,山体便簌簌震颤,地动一般,摇晃着直往水里沉,欧阳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拽紧了江松烟的手臂。 江松烟惊骇未定,面前原本遮挡身影的山壁整个儿在地动中剥落,坠进下头的塘子里时候,水花都没溅起分毫便没顶而沉了。 欧阳吞了口唾沫,觉得要是自己掉下去,估计也是捞不起来的。 拱门下一道刀劲扫来,凌厉的劲气凝出一弧月牙般的光束。 江松烟回手按下欧阳,两人退下一步,贴地紧趴在假山上,头顶突出的半块山尖在此时被刀劲扫过,立时炸得四分五裂,碎石砸在两人身上,径直滚落进波澜不惊的水塘里。 “哪来的鼠辈,赶紧出来。”来人似乎对着水塘有所顾忌,并不敢上来拿她们,只站在拱门下,列好了弯刀,准备再起攻势。 江松烟犹豫片刻,将欧阳往下再推了推,几乎是要将她嵌进山体的凹陷里:“婢奴去引开他,少主若是还要找沧海月明,便自己破了这阵去找,不过婢奴觉得,少主还是找时机回去比较靠谱。” 说罢,江松烟抽出腰间软剑,三两步跳到另一座假山上。 欧阳还没消化完江松烟的话意,便见又一道刀劲追着江松烟脚后跟落了下去。 但江松烟身形灵活,硝烟碎石还未尽数散去,她已经换了立足点。 由似一路向东,沿着宫墙掠远了…… 然而,拱门下的暗影,并未上当追去。 欧阳紧张地手心冒汗,小心翼翼朝拱门瞄去,那把弯刀似长了眼睛一般,便在这一刻,对着欧阳的视线,扬了起来。 欧阳抬头,擦着山体,迅速转到另一边,刀劲破山,贴脸而过,冷厉的杀机几乎要将她头皮削下来。 断去的半山空缺里,欧阳正面瞧见了来人。 寒夜格外贴心的放出了敞风的月亮,轻浅光线一改温润,索命阎罗一般照下来,映亮了欧阳的身影,也映亮了弯刀杀手。 欧阳认得他,虽只有一面之缘,却是一切阴差阳错的开端。 孤行少身边的暗卫,休论。 似要报那日客栈里的老鼠怨,休论脸上扬起一抹诡异的冷笑,弯刀抡画,似乎欧阳这条命,手到擒来。 此时哪里还顾得上水塘会不会要了她的命,只要不掉下去,休论的弯刀,才是她的威胁。 欧阳旋身便往塘子里蹿去,前方假山排布越密,对她来说便越有生机。 刀劲撵在她身后咣咣响了数声,没能跟上她的速度,都砸在了假山上。 待身后再听不得刀声时,欧阳仔细掩藏了身形,小心翼翼朝拱门那边望去。 门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人,白衣白裳,便是休论,也毕恭毕敬对他行礼。 白衣人似乎说了什么,休论指着欧阳的方向有所辩解,最终却不得不愤愤地捉刀离开。 白衣人转过身,对着拱门后吩咐道:“休论擅闯禁地,交武判问罚,其余人等,各回岗位,不得擅离。” 这话有浑厚的内劲加持,哪怕说的时候背对着水塘,却并不妨碍判令传进来。 那声音钟鼓锤锣般响亮,回荡在水塘里,激荡的回声刺的欧阳耳疼。 然不等欧阳稍有喘息,身处假山猛地一震,轰轰隆隆就往水里沉。 欧阳脸色霎变,手忙脚乱爬起来,飞身就往近旁的山上逃。 这不是业火阵,尽管排布得像,业火阵却绝没有往水里沉的。 欧阳咬牙,跳哪儿沉哪儿,无论东南西北哪方突围,却总被无形地困在正中。 看来不找出阵眼,她得累死在这上头。 思忱间,阵法也通灵了一般,周围假山快速移动起来,带起的虚影由点成线,再旋转成幻影。 欧阳一脚踢出脚边石砾,打着旋的石子甫一挨上旋转幻影,蓦得自燃起一股火焰,眨眼便被烧成了飞灰。 这就烧成灰了? 欧阳闭了眼,周遭静得风声也歇了,这样吊诡的阵法,是幻阵。 是巧合吗?排布得像,便连内叠的火幻之阵也像…… 葬花水榭的业火阵之所以叫业火阵,是因为大阵以幻阵做基,以蛇蟒做眼,人一旦落进幻阵里,便要填进蛇蟒的肚子里。那幻阵,正是以传说中的业火红莲烧灼出的蜃气布成。只要水塘里的红莲一日不枯萎,蜃气便岁岁皆有。莲峤的人管那蜃气叫业火,那阵,自然就叫业火阵了。 只是,业火红莲世间只那一株,无痕宫这处的幻阵,没道理是用蜃气布置的。 脚下假山摇摇欲坠,眼见着水面漫了上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能给她慢慢琢磨清楚再做决定了。 欧阳抖着唇撕下一溜裙裾,最后看了眼形成合围之势的假山幻影,揣了壮士断腕的决绝,将眼睛蒙了起来。 她掂着大致的方向,默着业火阵的排列,运了扶摇功,直蹿高了三四丈,这才改了掠影拂烟步,直向着塘前那拱卫之所而去。 脚下原本星罗移动的假山,霎时停了运作,重山开道,为欧阳让出一条坦途来,大路尽头,赫然立着一座精致的八角水榭。 却说欧阳遮了眼,飞掠的准头却比那睁眼的时候还精确,行无挂碍地踏上水榭时,假山在她身后重新移回最初的阵型,是以待她摘下覆眼之物时,并未觉得此行过于顺利,还当是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对了。 第213章 欲擒故纵(一) 夤夜初刻,逼仄的冗道里。 暗沉的密道似封锁在地心一般,闷热燥郁。 文判钟於期吊儿郎当靠在墙壁上,头顶正架着一盏不甚明亮的油灯,蒙昧的光线映出他一脸玩味:“宫主,夫人只带了个婢女就过来了。” 他喊“宫主”的语调里并无半分恭敬,拖声拖气的调子拐成了几段,听起来莫名有些促狭。 冗道的另一头传来两声闷哼,似乎生受着巨大的痛楚,而后许久,才沉着沙哑的嗓子吃力道:“放她,一个人下来便是。” 这声音,不仔细听,半点辨不出有孤行少雷厉风行的气势。 钟於期却道:“毕竟没成婚,万一她拿走了沧海月明,您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孤行少道:“若让她见着江沉剑,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钟於期讨了个没趣,摸着鼻子讪讪道:“属下也不是故意的,谁叫就生死门精通蛊术,满江湖也只有江沉剑愿意施以援手,这不是为了解围宫之困嘛。” 孤行少冷笑的声音离得近了些,偶尔还能听见衣袍扫过地上泥沙的声音:“本座叫你找人帮忙,你竟找了他,那还不如当时本座将山烧了来得利落。” 钟於期赶紧劝道:“咱们无痕宫的基业挣起来也不容易,真毁了,司徒家不知会磨叽成什么样。” 孤行少躬身走了出来,实在是离人蛊反噬厉害,疼得他直不起腰板。 孤行少瞪着钟於期,若不是不想听司徒老头子唠叨,何至于困守这几日,没想到最后等来的居然是江沉剑。 钟於期道:“这下头,之后就只有您和夫人两个,您悠着点,别把夫人吓跑了,属下看夫人是个胆小的,她若跑了,外头可有人等着守株待兔。” 孤行少不悦:“是谁逼得本座不得不在今夜诱她下来?” “夫人应该快到了,属下去接应一下。”钟於期干咳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像是孤行少能追上他似的,跑得脚不沾地。 但孤行少的话隔了好远,依然能追在他身后,回荡在逼仄的暗道里:“顺便把上面的暗卫盯紧点,逮出吃里扒外那厮。” 钟於期没有应声,想是已经出去了。 孤行少拧着眉峰盘坐下来,压着胸口的反噬,强行运功压制。 钟於期出密道的时候,正遇上欧阳主仆两被休论追杀,于是当即发落了休论,关闭大阵,欧阳这才能蒙着眼畅通无阻直达水榭。 ……………………………………………………………………………… 这水榭同葬花水榭不同,它建在悬崖边上。 水塘里虽然波光粼粼,然实际上却是一滩死水,往低处流的水来到悬崖边,本应是万丈悬瀑挂下去,却因山崖风冷,被冻结在崖边上。 水榭,便立在这结冰的崖线上。 欧阳探头看了看下面,只有一片烟雾缭绕,只是不明白,同在山巅,为什么塘子里就是水,到了崖边便都冻成了冰。 欧阳苦着脸看向水榭,方才在外头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有,也借着打开的门扇往里看过,里头和外头一样干净。 这看起来,就有就点不像是阵眼了,可不应该遮遮掩掩的,连个阵眼也不算啊。 欧阳只得往水榭里去一探究竟,方进门,身后门扇“咣”地一声合上,四壁檐顶陡然拔升。 欧阳反身扒门,却发现门把长到了一丈开外,头顶的明珠本就只有萤火之光,这一拔升,水榭里的光线立时暗了下来。 她揉身而起,眼见着要碰到把手了,那把手却骤然一拔,又在一丈外了。 榭里空旷,没有落点,欧阳这得落回地面上,再抬头,那门把已经望不到到底长到哪里去了。 又是阵! 欧阳意识到可能找偏了方向,这样铁桶般的阵法,也许不是拿来保护什么宝贝的,拿来诱杀不速之客正好。 欧阳焦急地扣响四壁排查,也不知敲到了哪儿蓦然听得机阔声再起。 欧阳噤若寒蝉,不敢轻举妄动,却在下一刻猛觉脚下一空,人随之直坠了下去。 猛然失重的恐惧,骇震得欧阳大惊失声,她想摆正身形稳住下降的速度,可是周围黑咕隆咚没个参照,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处,又会遭遇什么,一时手脚具软,全使不上力。 不过好在下坠不久,便被什么东西拦截住了,欧阳觉得抻着自己膝弯和后背的绳索虽硬,却并不硌人,甚至有一瞬,还带了些暖人的温度。 不过她不傻,在这种密道里,有温度的,往往不是什么好东西。 欧阳挣扎起来,当即便要翻下去。 身下绳索徒然收紧,伸出五指一般的爪扣,将她扣牢。 这一番动静,空气里隐隐腾起一股凌霄花的香味,头顶压着的一缕呼吸,香气最重。 饶是欧阳再笨,也明白过来,这个有温度的绳索,不意外,将是什么人的手臂。 哪想到自己能直接掉到别人怀里去,欧阳惊得一时忘了动作,僵挺挺的任人抱着。 身旁人深吸了一口气,忍着笑意道:“不是嘱咐了你不要心急吗?不听话。” 这声音,哪怕强压着颤意,欧阳也能凭耳朵认出人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欧阳结巴起来,还有什么比正主亲自逮住更尴尬? 孤行少道:“无痕宫的地方,本座哪里不能去?” 听他似乎没有要发火的征兆,欧阳大着胆子道:“先,先放我下去。” 应了欧阳的要求,孤行少将人放下去,却牵起她的手:“密道里黑,本座带着你。” “嗯?”欧阳没反应过来,孤行少这是要亲自带她去逛? 孤行少道:“既然来了,就顺便带你略逛逛,不过一会儿本座还有事,不能久呆。” 孤行少领着欧阳进入地宫,穿过狭长的冗道,空气里夹杂的香气越发浓烈,这气味,欧阳再熟悉不过,正是她的像喻——凌霄花的味道。 “这里,有凌霄花?”欧阳问道。 凌霄花喜光宜温暖,贺兰山冷得泼水成冰,怎么会? 孤行少道:“那是雪原凌霄。” 欧阳点头:“这个我知道,一直以为是个噱头。” 毕竟凡是好药材,总要有一个同雪山雪原碰瓷的名字,听起来才贵不可言。 欧阳跟着孤行少钻出密道,眼前豁然开朗。 第214章 欲擒故纵(二) 灿亮的光线激得人一时眼花,欧阳闭目缓了缓,再看时,才发现,竟是数颗海碗大的明珠,将内里照的亮如白昼。 其实不过是利用了山腹中的内洞,有些潦草地在其中养着些横蔓旁枝的植被,墨绿的卵形圆叶两两成对,翅羽一般簇拥着漏斗形的花冠。 确实是凌霄花。 只这花色与欧阳所见不同,艳色的花冠顶沿上,不知何故,齐齐都染着一圈雪色,远望之下,翻红踏浪,别有一番美态。 “雪原凌霄竟是真的?”欧阳叹道,这花问世不过数载,药效已被传得神乎其神,原以为,只是夸大其实的噱头,竟不料,还真有其物。 孤行少道:“贺兰山常年严寒,贺诺主峰却埋有一条火龙,无痕宫就是看中这条火龙,才建宫于此的。凌霄花喜温喜光,温,能解决,光却不行,所以虽然本座在此植活了它,却与普通的凌霄花大相径庭。” 欧阳不解:“你种这个做什么?” 孤行少自顾自道:“不过后来本座发现,那火龙意外和本座的功法相辅,于是陆陆续续又剖出其他房间用来闭关、修养;再后来,无痕宫搜罗的一些奇珍异宝也陆陆续续运了进来,于是这密室就越剖越宽了。” 欧阳意识到孤行少是在同自己交代家底,不问自来的唐突,孤行少似乎并没放在心上,可对比他的坦然,便显得欧阳的举动格外上不了台面。 欧阳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培植凌霄花呢?” 孤行少道:“你不知道凌霄花的药性?” 欧阳道:“行血去瘀、凉血祛风。雪原凌霄,据说还能舒缓走火入魔的症状。” 凡是习武之人,突破瓶颈进阶的时候,谁没有走火入魔的隐忧,是以贺兰山上的雪原凌霄在江湖上炒出了天价。 可是无痕宫霸着贺兰山,雪原凌霄一年也流不出几株到江湖上,若不是孤行少镇着,贺兰山早成兵燹之地了。 欧阳纳闷:“可你也不是种这个来赚钱的?” 眼前这一大片,若是换成白花花的银子,金山银山都不够堆的,孤行少养了这样多,也不流通到市面,是为什么? 孤行少含糊道:“不是告诉过你,本座练功时,走岔了路,自然需要这花来稳住心神。” 欧阳已经知道他根本不是练功走火入魔,可是他一味善意兜底,欧阳反倒不好拆穿他的谎言。 不过想来,天材地宝什么的,谁都喜欢多多益善,不愿与人分享也在情理之中,因此欧阳也不再多问。 孤行少领着欧阳在内中转了一圈,具是一溜粗制滥凿的石室,有堆放古玩玉器的,有囤积珍惜药材的,还有几间置了简陋的卧榻石凳,看得出平常偶有人来。 所谓密室,也不过十来个房间外加一个小花园,按理说应该不大,但其中纵横曲折的岔路太多,一不注意,就会走进石林耸立机关四布的“驱逐之地”。 除了那一院子雪原凌霄,似乎也没什么宝藏,不明白孤行少把它修得这样密不透风是为什么。 反正欧阳觉得,首先擅入者要过业火阵就不容易,再能从那铁通般的水榭里出去,更是难上加难,所以下头的密道里,那些精巧的机关,纯粹只能落个摆设的命运。 一路走来,欧阳也不能当着孤行少的面去翻翻捡捡,不过她觉得,沧海月明最有可能,应该在那间放古玩玉器的石室里,于是只暗暗记下地宫的路线及进出窍门,以待再探。 领着欧阳逛完了密道,孤行少又为欧阳仔细示范了水榭内置机阔的使用,怕欧阳记不住,不仅手把手亲自示范,示范完还守着欧阳亲自操作了一遍才罢。 孤行少指着机阔内核的阀门道:“十字花刀的朝向要对准了,否则一拉阀门,直接就掉进山腹中的火龙里了。” 欧阳看着缓缓开启的大门,纳闷道:“也就是说,水榭是用来困人的,来人只要不擅动机阔,其实也只是被困在这里罢了。” 孤行少示意欧阳去看水榭的八面镂窗:“当然不,进出的机阔是分开设的,这里面只有一面镂窗直通密室,摸到其余的,也直接掉到火龙里。” 欧阳吞了口唾沫,水榭八面以镂窗为壁,说是镂窗,却是采用的不透光的錾刻镂法,人一旦进来,门扉阖死之后,哪里还分得清东南西北。 她也是运气好,竟然撞对了法门。 孤行少看着欧阳后知后觉的庆幸,唇角染上一抹笑意:“镂窗其实并不长得一样,其中一扇的繁花里,将软枝黄蝉替换成了凌霄花。” 软枝黄蝉同凌霄花长得挺像,再加上若是刻在木杮之上,没有着色差别,雕工也没办法细致出二者的区别的话,那还真是能以假乱真的。 欧阳就近瞄了扇镂窗,先前没留意还不察,这会儿仔细一看,满窗乱爬的藤蔓花卉让人眼花缭乱,她只能依稀从一团乱麻似的刻纹里,辨出牡丹绣球之类的大花形。 至于要找凌霄花还是软枝黄蝉,这种小叶碎花型的,光想想就头疼。 孤行少拉着欧阳蹲了下来,指着身侧另一扇镂窗提醒道:“在最下面的角落里。” 欧阳顺着孤行少的指示看过去,这才在万花千叶里找到那所谓的凌霄花。 欧阳将左右镂窗两相比对后发现,工匠把凌霄花瓣的交合沿刻得要深一些。 孤行少解释道:“只有这朵花纹是在錾刻的刻底上打了圈线雕。” 原来如此,难怪纹沿深邃。 若不是孤行少自己道出其中的门路,她一个人还真找不出。 欧阳喃喃道:“所以我是摸到了这扇窗,才掉进密室的?” 水榭八方雷同,实在辨不出方位来,欧阳已经记不清当时自己是摸到哪里才误打误撞找对地方的。 孤行少压着眼中笑意,进到无痕宫的禁地里来,谁也不可能有运气。 欧阳这一夜算是没有白费,本来要明日才能窥探的密道,提前一夜就被正主领着将机关一一见识过了。 更让欧阳欢喜的是,孤行少将欧阳送回院落的时候说,能解蛊祸之围的人翌日就能到。所以次日一早,孤行少便要被“拴”在解蛊一事上,对她的行动分身乏术。 两人分别的时候天边鱼肚白都翻出来了,孤行少是没时间休息的,被钟於期匆匆请走去见那个所谓的高人。 至于欧阳,心里还挂念着要去二探密道,是以夜行衣都没来得及换,拉着江松烟再次往禁地蹿。 就在欧阳兴冲冲返回密道的时候,那个号称约见高人商量底退蛊事宜的孤行少,正由钟於期扶进自己的卧房。 钟於期苦着脸:“您确定她一定会回来?” 孤行少深吸一口气,抬手制了身上两处大穴,这才稍微缓过来:“会的。” 钟於期不解:“属下就没搞懂,您这欲擒故纵玩的是什么深意。” 孤行少道:“你不用懂。” 对付欧阳,不让她心生愧意,如何能在地宫里留她数日?心甘情愿的留? 孤行少催道:“你再去接她一下,另外,江沉剑那边,知道怎么交代?” 钟於期把孤行少扶进密道,不耐烦道:“知道知道,你好好休养就是了。” 孤行少点头朝密道深处走去,钟於期烦乱地耙了把头发,还是觉得孤行少在瞎搞,累他这个小鬼遭殃。 第215章 欲擒故纵(三) 欧阳现炒现卖,二探密道,在回廊拱门处让江松烟留守,以备警戒。而她自己则轻车熟路破了业火阵,顺利进了水榭,不废吹灰之力找到了机阔。 本以为一切顺利,连掉下去时,她都提前运起了轻功,自认该是万无一失。 哪料到水榭下去,竟落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那人灼热的呼吸喷在她头顶,燎得她头皮发紧。 孤行少笑道:“你怎么每次都投怀送抱。” 居然又落到孤行少怀里。 欧阳惊得汗毛倒竖:“你不是会蛊师去了吗?” 孤行少似乎淡淡嗯了一声,又似乎什么都没应,欧阳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楚了。 她被孤行少周身的热气熏得脑袋发晕,不自在地扭了扭:“你先把我放下来。” 孤行少依言放下欧阳,顺带退开一步让出些距离来:“本座临别时的话看来你都当耳旁风了。” 孤行少的声音很轻,轻地像是叹息一般,尽管满含无奈,欧阳却听出一丝别样的愉悦来,瞬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不过离了孤行少热气的熏烤,欧阳的脑子就能灵光地倒打一耙了。 她捏了把酸醋的口吻,小媳妇似的絮絮起来:“什么样的蛊师要带到密室里来会面。” 见欧阳又开始作妖,孤行少的解释里还带了些宠溺:“有时候不想理事,本座就下来躲一躲。” 欧阳直觉孤行少不想说实话,却觉得若是不揪住这点胡搅蛮缠,就该轮到自己来解释这一夜反复的不请自入了。 左右掂量一下,欧阳还是喜欢把控场权抓在自己手里。 欧阳道:“躲懒?谁信呀。” 孤行少道:“本座说的话,谁敢不信?” “……”欧阳被噎得哑口无言。 孤行少趁机反问:“你这样穷追不舍,可是已经舍不得和本座有片刻分离了?” 孤行少少见这样死皮赖脸过,既然有心情同她打趣,那就说明他似乎并不打算追究自己出现在密道里的原由了。 欧阳本就做贼心虚,这会儿又有了台阶,自然顺杆就下:“当,当然舍不得!” 可话一接完,欧阳便意识到不对劲,孤行少能同她打趣,哪里是在给她台阶下,分明压根就没有想追究她。 既然不追究了,那可不就纯粹是在调戏人了嘛! 然而回悟过来已晚。 孤行少面色一沉,靠向欧阳倾身过来。 欧阳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下意识往后躲。 孤行少蹙起眉头,猿臂一伸,将欧阳困在了手臂与墙壁之间。 “……”欧阳惊得一时没了反应,徒睁大了双眸,有些惊骇地瞪向孤行少。 孤行少沉声道:“我知你志在何处,今日这地宫你本不该下来,为什么要跟来呢?又为什么要骗本座说‘舍不得’呢。” 孤行少声虽沉,话音却有几分微颤,听得欧阳也止不住心颤。 原来自己的目的,打一开始他就是知道的,那作甚还领着自己里里外外该去的不该去的都去遍了? 欧阳百思不得其解,却明白过来自己是掉进了孤行少的鷇中。 孤行少接着说:“本座本也不愿意为难你,本也不想吓着你,可是你偏生要追下来,偏生要骗本座,那本座便心甘情愿上你的当可好?” 如是说着,孤行少靠得欧阳更近了。 他空出一只手捉住欧阳下颌,轻轻一提,迫得欧阳抬起头来,接着说:“本座其实很想你来相陪,却也很怕你来,所以昨日本座引你进来,最终秋毫无犯放你出去。” “本座之前已给了你机会,可你明知有鬼,今日仍然跟进来,还言说舍不得本座,你可知本座同样也舍不得?” “不过不舍哪里有得,本座给了你机会,是你选择了舍,让本座有得。哪怕是哄骗本座的,本座也甘愿当真!” 如是说着,孤行少将欧阳打横抱起。 欧阳吓得高呼出声:“你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你怎么知道我会再来?你……” “不要怕,你是本座的妻,本座不会伤害你。”孤行少说着便朝甬道走去。 不过说来,孤行少说话虚浮,还浑身滚烫,怎么看都该是伤残重病一挂的,怎得抱着她走路的脚步却格外稳重。 欧阳惶恐极了,她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孤行少分明是算准了她会忍不住下来,所以两次皆提前等在密道里。 说什么给过她机会,要让她知难而退,那哪里是什么机会,她都摸熟了地道,怎么还忍得住不来找沧海月明? 而他深知沧海月明对她的吸引力…… 所以,孤行少是故意引她下来的。 之前,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 可是,擒她做什么呢? 欧阳心虚地抬头打量孤行少,寂无人声的密道内,适合做什么? 他说:她舍,他得。 他说:已经秋毫无犯放她一次。 欧阳浑身震悚,这样隐秘的地方,浑身滚烫的孤行少,能做什么! 哪怕不适至极,孤行少仍察觉到欧阳的异样,于是垂下眼,道:“怎么了?” 这个角度,欧阳望上去,只能看见他冷硬的唇鼻轮廓、和半点下睨的视线,那样子森冷极了,看起来很不好相与。 欧阳壮着胆子问:“你故意引我下来的?” 孤行少不答话,只是步子明显快了起来。 欧阳自认他是默认了,壮起来的胆子还没来得及收回,于是又大言不惭:“你设计这个圈套,是不是为了逼我为你解蛊?” 孤行少脚步一顿,抱着欧阳的手蓦然收紧,淡淡瞥了欧阳一眼,仿似警告一般,瞪完人,才又接着走。 欧阳此时正是被套住的猎物,气头刚好掀起来,被孤行少这意味深长的一瞥,瞥出了几分血性来:“你别做梦了,本姑娘绝对不会答应的,你若是用强,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孤行少忍不住再次停了下来,咬着牙,忍不下愠怒:“本座说过不会伤害你。” 欧阳鼓着腮帮子回瞪过去,只是她仰在孤行少胳膊里,这副翻肚皮鼓眼的金鱼模样实在有些好笑。 孤行少嘴角一抽,险些没绷住:“你偷偷摸摸夜探地宫,做得小贼一样,本座没与你兴师问罪,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那不一样,我不过好奇罢了,你却想,却想……” 不管孤行少“却想”什么,其实都不足成为她偷摸做贼的理由。 欧阳明白这对错,是以最后理亏地噤了声。 见欧阳不吵了,孤行少这才安心将人带进了地宫。 果然,是个纯善的女人,便让她带着愧意,在地宫里好好陪他几日。 第216章 反噬(一) 孤行少果然有留一手,抱着欧阳走的,并不似之前走过的路,这一路甬道宽阔许多,岔道也多出不少,不过弯弯绕绕的,最终还是从一处石门下进到先前那片种了雪原凌霄的院子。 孤行少将欧阳放到凌霄花丛下,自己抬手控了机阔、布下禁制。 欧阳本已经想好,若孤行少真有所不轨,便与之同归于尽。 可孤行少只自顾走进花丛深处,找了处可堪落座的地方,就地开始打坐调息。 欧阳突然想到他之前说自己走火入魔,需要凌霄花缓解,此时一看,竟像是真的,一时间,欧阳又拿不准他到底是走火入魔,还是蛊虫反噬了。 欧阳忍不住开口:“原来你当真走火入魔需要凌霄花来调息?” 孤行少浅浅一笑,像是笑欧阳的天真也像是笑她的浅薄:“难道你以为本座是同你玩笑的吗?” 欧阳道:“可司徒陌说你是蛊虫反噬啊,而且,你这样子,也不大像是走火入魔啊。” 孤行少道:“你还有这眼见力?” “你什么意思,不要瞧不起人。” 面对欧阳的嗔怪,孤行少并不做解释,只闭上眼继续打坐。 欧阳百无聊赖翻动起身侧的花束。 凌霄花,苍山的离殉崖上有许多,金红地开的大片大片,胭脂般泼洒在崖壁上,灿艳张扬。 可这地宫里的凌霄花不一样,许是照不到阳光的缘故,花色看起来有些单薄,仅只靠山腹的地龙,应养不出这稀种,只不知道孤行少是如何养出它们来的。 隐约中空气里漫出一丝血腥气,细微地“喳喳”声,不知何时渐响在了耳畔。 像蚕啃食桑叶的声音,却似乎啃食的力道又重些,因此能听到齿骨磨合的啮声,欧阳立时毛骨悚然起来。 欧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于是试探性看向孤行少:“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孤行少保持着调息的坐姿,背脊却佝偻地厉害,低垂的头颅掩映在花丛中,欧阳只能看见一线白得发青的轮廓。 欧阳猛地站起来:“你怎么了?” 孤行少佝偻的身体颤了颤,猛地拍出一掌,击在欧阳身前的花丛里。 眼前凌霄花飞溅,却丝毫挡不住欧阳的视线。 花丛后的男人有些狼狈,拍出的一掌似乎耗费了他极大的内力,此时又窝坐回原位,沉沉喘着粗气。 他一只手还维持着发掌的姿势,一只手搭在身前的花端上,袖口滑落了一截,露出成爪空握的手掌来,像是要用力抓住什么似的,指骨毕现的掌,悬空垂着。 欧阳依稀见他指腹下冒出一截什么,正附在凌霄花上,“喳喳”地啃着。 那速度快极了,转瞬便能啃光一朵。然后那一截柔柔一摆转头,落到另一朵上,又是风卷残云地速度…… 欧阳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你的手上……” “吓着你了?”孤行少闻言,身体一僵,成爪的指尖蓦地一收,像是要将手掌握起来,可那手像是僵住了一般,指尖只微微回缩了一下,便再也动不了了,“你先转过身……不要怕。” 孤行少其实是想说“不要看”的,但想着欧阳胆小,话到临头,又改了口。 “你这不是走火入魔,”虽然震诧,欧阳此时头脑却异常清醒,“你手上的,分明是蛊。” 欧阳说着,迅速起身靠了过去,想将蛊虫看清楚。 几乎是欧阳行动的一瞬间,孤行少也有了动作,他强行扣下手掌,不给欧阳细究下去的机会。 孤行少叹道:“还是让你看见了。” “手给我看,你知道的,我们莲峤对这些东西,一向还是很有研究的,”欧阳握起孤行少的手,那拳头捏地极紧,指骨关节个个泛白,欧阳掰不开,于是急道,“你给我看看,它既然能钻出来,就一定有其他办法可以解。” “别费神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孤行少道,伸出另一只手来将欧阳拉开,“乖,不要看,会吓着你的。” 身上养着蛊,却说没什么大不了,还一味防着她的窥伺。欧阳明白过来,挣开孤行少的牵制:“所以,当真不是走火入魔,就是离人蛊反噬。” 孤行少苦笑道:“别尽听司徒陌的,他惯常夸大其词,本座命不大好,两样都碰上了。” 欧阳哪里还会再信他包容揽责的话,这个男人,分明深受其害,却还能大度包容,所谓的走火入魔,所谓的雪原凌霄,全是他的遮掩。 她怎么能再怀疑呢? 得了孤行少的默认,再怀疑,就是替自己开脱了。 “为什么不说实话,”欧阳喃喃,“我从司徒陌口里知道的时候,曾一度冀望是他刻意的欺骗。” “本座……” “我总想着你并未承认,便也许不是真的。毕竟,若我是你,断不能还心平气和对待‘仇人’的女儿……”欧阳顿了顿,似乎忆起些久远的事,接着道,“不过,初遇时,我们确实水火不容……” 孤行少急道:“本座从未将令尊视为‘仇人’,有些保留也只是不想你有所负罪罢了。” “这不是有所保留,你是全然就没说。”欧阳强调道。 “好,本座没说,本座今后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孤行少认错得快,实在是没什么精力和欧阳浪费在陈年往事的追述上。 欧阳深吸一口气,瞪着孤行少,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答话,好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多金贵啊,还让你个受害者给我道歉。” 见欧阳的气势又回来了,便知她释然,孤行少道:“你且先等等,本座很快就好。” 孤行少示意欧阳回到原处去。 欧阳哪儿肯,摊着手心道:“手给我看看,离人蛊到底长什么样。” 孤行少却了然她的想法,微不可查地摇摇头:“本座知道怎么解,你不用担心。” 说到解法,欧阳面色一赧:“不,不会只能那样的解?” 那样的解,就是之前司徒陌说的邪门的解法。不过按她的理解,蛊虫只要能离体,那能解的法子就多了去了。 孤行少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回答,不过因为气息不稳,尾音拖得又长又软,听起来又少了分肯定,反带几丝疑问。 欧阳激动地比划着花丛,模仿着方才孤行少指爪空握的动作:“那你这是在干嘛?” 孤行少瞟着凌霄花,意味深长地说:“解蛊的药引子成熟了,本座在试着解蛊。” 欧阳顺着他的眼色看过去,恍然忆起来方才蛊虫离体的情形,莫不是他正在解蛊?那自己突然出声打断他,岂不是害他功亏一篑了? 欧阳急惶惶地喊道:“你快把手给我看看,解蛊中途被打断,是要被反噬的。” 第217章 反噬(二) 既然两人结合并非是唯一的解法,欧阳自然再没什么顾忌,少去这层顾虑,欧阳的担心便理直气壮了起来。 孤行少的手握得很紧,加之他体热,蒸出的一身汗浮在肤肉上,更是滑腻不堪,欧阳试了两次,也没能掰开他的手。于是抬起头来,近乎恳切地望着孤行少。 “无碍。”孤行少低声道,调整姿态,将下颌压在了欧阳的头顶。 这看起来虽然像极了一个拥抱,但孤行少周身滚烫,连说话也开始有气无力,欧阳便再顾不得去计较细枝末节。 “一定是反噬了,你身上好烫。”欧阳挣脱出来,不用摸,孤行少的脸已经染上肉眼能见的嫣红。 “有你在,不会有事,”孤行少将欧阳拉回来,搂着她的肩,脑袋一歪,压住欧阳的,“本座只是有些累,你扶本座去内室休息一下就好。” 孤行少的手太烫,搁着衣料,欧阳都觉得有些燎人,欧阳其实也不知道离人蛊反噬具体该有哪些情状,只是觉得一般高热不退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手忙脚乱中把孤行少撑起来,欧阳顿时有些头大。 来的时候一条道就通到此处,可打这儿再望出去,院子周围全是四通八达的甬道,八爪鱼触须似的不知道通往哪里:“往,往哪边走?” 孤行少扯下腰上的禁步:“阵法地形图,刻在背面,你看看,能不能看懂。” 欧阳接过禁步,玉佩上镂着七弯八拐的蚓线,看起来地图一般。 欧阳道:“我们,在哪里?” 孤行少蹙着眉歪下头来,费力地睨了一会儿,才在其中一线上点了点:“这里。” 欧阳了然,扶着孤行少,顺着阵图上的蚓线指向,离开了花院。 欧阳将孤行少挪到内室时,孤行少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拉着欧阳一个劲儿地喊。 欧阳被磨得没办法,也只得一直应着。 内室里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除了孤行少占着的石榻,连个碗钵都看不到。 欧阳急道:“你这里的器皿都放在哪里的?” 孤行少眼帘微挑,睁开得有些吃力,却答非所问:“是不是如果没有沧海月明,你就同江沉剑跑了?” “啊?”欧阳一头雾水。 孤行少喃喃唔道:“那定然就跑了……”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欧阳心中腹诽,想自去寻摸寻摸,又被孤行少拉得脱不了身。 欧阳软语哄着:“不跑不跑,你的器皿都放哪儿了?” 孤行少却不买账:“本座知道,你嫁本座,不过认为是桩任务,如果没有沧海月明,对本座,你都吝于一见。” 孤行少身上烫得汗如雨下,鬓角的汗珠滚下来湿了眼睫,只能觑着眼,望着欧阳。 那眼神,也似被滚烫的汗渍蒸煮过一般,看得欧阳周身热辣,不知所措。 “你,你得赶紧解蛊……”欧阳干巴巴地劝道,这其中除了有回应不了的一腔深情,还有被他说穿心思的尴尬。 “江沉剑哪里有本座好,你怎得死心眼的只想同他在一起?”孤行少言罢,讪讪一笑,又几近恳求道,“可是本座拿命等了你十六年,可不可以看在本座如此舍命的份儿上,忘了江沉剑,好好同本座在一起?” 为了沧海月明才来接近他是真,但说什么自己要和江沉剑在一起就太离谱了。 “你是不是热晕头了,尽在说胡话。”欧阳叹道。 孤行少歪头想了想,闷道:“本座没有胡说,蟒谷遇险,江沉剑救你时,亲口承认的。” 蟒谷中,还有江沉剑吗? 来救自己的,竟是江沉剑! 欧阳一时恍神,她一直以为,将自己从螭蛊口中救下来的,是孤行少。 竟然是江沉剑那厮吗? 那救得还真是巧啊! 若不一路跟着,哪能及时相救? 可若是一路跟着,眼见她被追杀、围截、被逼歃血,江沉剑,到底是想她死,还是想她活? 欧阳还猜不透江沉剑的用意,却被他这份沉着冷血,惊得心肝皆颤。 蓦然意识到身边的绵羊可能是心怀叵测的饿狼,再想到自己在蟒谷里遭得罪,欧阳只觉后槽牙隐隐有些发痒。 孤行少眸光一暗,哪怕人就近在眼前,只要一提到江沉剑,她就能神游天外。他不明白,江沉剑到底有什么魅力。 “他到底哪里好?”在孤行少看来,像江沉剑这种藏头露尾的宵小之流,便是功法登峰造极,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哪里配得上他自小定下的人? 孤行少赌气似的抱住眼前人,饶是如此,仍旧给不了他什么安全感。 孤行少收紧了一双铁臂,箍得欧阳微微蹙眉,终于回过神来。 意识到孤行少反应过激,欧阳顾不得疼痛,赶紧解释道:“我以为,那时候是你来救的。” “所以现在知道是他,是不是心花怒放了?” 孤行少这话不可谓不酸,欧阳自己听了都觉得倒牙。 江沉剑出手相救,顶多算是同门之宜。况且,那厮竟然等到她要葬身螭蛊肚腹了才出手,这同门之宜也是淡薄得让人唏嘘了。 欧阳在心里已然认定,江沉剑冷眼她遭罪,用心实在可恶:“你理解错了,他来救我,动机不纯的。” 孤行少只当欧阳推诿,以为她还欲隐瞒:“本座说过了,本座不在乎你和江沉剑曾经如何,你只要安心嫁给本座,本座既往不咎的。这些日子以来你不是也对本座有意的吗,怎么就是不肯忘了他呢?” “没有的事,你让我认什么?我同江沉剑,顶多师出同门,再无别的瓜葛。况且,我嫁与不嫁,皆我所愿,和他人没有半点关系。” 被孤行少疑出了火气,欧阳愤然将人推开。 眼前人,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护过自己,怜过自己,可也疑过自己,更伤过自己。虽内心有只蠢蠢欲动的野兽渴望着他的怜惜,但是欧阳从来理智,更深谙不贪则不伤的道理。 所以她不愿嫁,其实是衡量了得与失,觉得与孤行少在一处,愉悦多过伤痛,经后也必定是聚少而离多。 却不料这个人从未自我反省,只一味将问题归咎于他人。 第218章 反噬(三) 孤行少哪怕浑身烫的火炭一般,也没能烧没他脑子里半分清明。 欧阳的意思摆明了就是偏心到底,拒婚到底。 孤行少只觉一颗心冷到极致,失望中升起强烈的不甘来:“也就是说,时至今日,你仍是铁了心,不嫁!” 他没料到欧阳竟是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彼此,一路走来的舍生相护不假,分明舍不得他,却还是能这样决绝,当真寒石心肠! 孤行少不知道怎样才能将她捂热,纵然不甘,又能如何?谁叫这是他自己亲手挑选的呢? “真是绝情的女人。”孤行少喟叹一声,伸手抚住欧阳的脸,猛然朝自己拉近,头一低,就势吻了上去。 孤行少的唇和他扣过来的手一样烫,欧阳惊得一哆嗦,下意识伸手要将人推开。 感觉到欧阳的抵触,原本只打算浅尝辄止的唇突然发狠,孤行少叼着欧阳的唇,上下牙关惩罚似的一阖,欧阳吃痛,却是再不敢乱动了。 感觉到欧阳老实了,孤行少才松开牙关,却没有退开的打算,只贴着欧阳的唇,低声道:“本座很生气。” “嗯……”欧阳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唾沫,担心孤行少一个不爽,再给自己一口。 “本座有些难过。” “嗯……”欧阳不敢随意接茬,只能敷衍则个。 “本座把命都给你了,怎就换不来你半分心软?本座很生气,也很难过……” “……”这话说得欧阳连个嗯字都不敢接了。 见欧阳没反应,孤行少又继续哼哼起来:“本座不舒服。” “嗯……” “本座真的有点,不舒服。” 欧阳终于听出孤行少的话意,赶忙扶着孤行少靠在塌上。 此时的孤行少连眼睛都熬红了,分明难受得紧,盯着欧阳的神情却感伤到了极点,看着欧阳心底一愧,跟着难过起来。 既然解蛊之道并非唯一,她不知道,孤行少出于何种目的一定要娶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强求里真情假意各占多少。可是见他为“求不得”而苦,她便也不由得自苦起来,仿还有些许的感同身受。 欧阳被这突如其来的共情惊着了,起身就要退开:“你先躺一下,我去找些器皿,顺便找点水来,你这蛊,还是要尽快解了好。” “不要走,”孤行少一把攥住欧阳,扣紧的五指用力到青筋迸出,“留下来,就一会儿……” 看起来那样用力的手,其实只堪堪将欧阳手腕圈住,孤行少控制着力道,不舍得当真抓痛了欧阳,用力和控力的收束下,他整个手掌看起来都在颤抖。 欧阳见他这样,只当是离人蛊又发作起来:“又难受起来了是不是?要怎么办?我可以帮你点什么?” “你在这儿陪本座就好。”孤行少将欧阳圈进怀里,紧咬的牙关间或漏泄出一两声闷哼。 两人贴的极近,欧阳的头就靠在孤行少的肩窝上,可是或该平实或该微陷的肩窝,此时却鼓胀出一个圆包,搁着衣料,欧阳都能清晰感觉到,圆包,正顶在她脑门儿上蠕动。 欧阳浑身震悚,伸手去拨孤行少衣襟,却被他一把按住。 孤行少压着嗓子道:“别动。” 欧阳惊疑不定:“那是什么。” 她双手被抓,只能抻着额角往圆包上挤。 孤行少伸出手来将她脑袋压到胸口上:“没什么。” “这里有东西,”欧阳话音方落,当即反应过来,“是离人蛊?” 欧阳腰背一拱,在两人间生拉出些距离来,好在孤行少难受得厉害,并没什么力气再去制她。 欧阳这一拱,视线恰好平在孤行少领缘上,于是二话不说,拉开他的衣衫。 诚然她所料不假,却怎样也没想到,扯了衣襟之后,孤行少的肩窝上,赫然鼓着一包肿块。 拳头大的肿块吸附在人的体内,正往孤行少心脏处游移。 那肿块移一分,孤行少面色便红一分,那水煮大虾似的皮肤,已虾壳儿似的红得发乌。 “成窝了……”欧阳道,惊骇之下,连话音都抖断了线。 “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孤行少嘴硬道。 欧阳迅速冷静下来,她还能不知道,蛊虫做窝是什么下场? “一会儿?一会儿就要破心而亡了你。你解蛊的法子呢?赶紧解呀!” 孤行少道:“真不打紧,只是调息被打断,蛊虫反噬,本座重新调息,只要你不靠太近就没事。” 欧阳一愣:“你这是嫌弃我?” 孤行少赶紧解释道:“离人蛊非一般蛊虫,一旦发作,女子当真不得近身,并非是嫌弃。” 欧阳哪里会信:“我不能靠近,那你刚才抱我做甚?” 孤行少眼神闪烁:“不圈着你,你就走了……” “……”什么叫圈着?这便宜占得不光手上享受,嘴上还冠冕堂皇!“说人话。” “若是旁的人,本座也就忍了,但是你,本座只想从心,”孤行少磨磨蹭蹭地看过来,熬红的眼里几方情愫纠结,最后悉数化作了自嘲,“欧阳,你可知,到嘴的肉只能看着,有多煎熬?本座不过是想额外的,闻闻味道罢了。” 欧阳闻言,浑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又觉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离人蛊,果然邪门。” 欧阳的抵触丝毫没逃过孤行少的法眼,孤行少点头附和:“寻欢之蛊,自然邪门。” “寻欢?”没料到孤行少竟然当面挑破离人蛊的蛊性,欧阳一时无语。 孤行少却以为欧阳不明其意,还贴心解释道:“男女欢好。” 不仅邪门,还无耻! 若要寻欢,坊间什么魅惑迷情的药买不到,她那个爹竟然以血养这种蛊,摆明了杀鸡用牛刀! 像是听到了欧阳的腹诽,孤行少接着道:“这蛊的邪性不止这一处,只是现在只发作了这个。” 孤行少有意强调蛊虫反噬,果然看到欧阳下意识的在退避。 孤行少眼眸一暗,道:“你若害怕就先出去转转,待本座调理好再来寻你。” “你不是不让我走吗?”一会儿让留,一会儿让走,欧阳心道,小娃娃的脸变得也没这么快的。 孤行少道:“今日本座已经很讨你厌烦了,也该挽回点形象来。” 欧阳努嘴,信他这话就有鬼了,不过看他一张脸已经烧得发黑,料想是再撑不住,想把她支开好解蛊。 理通了关窍,欧阳颇为赏脸道:“让我出去转?随便转?” 孤行少道:“带上本座的禁步,你就不会迷路了。” 既然这里不需要自己,又还能顺便敞开手脚去找沧海月明,何乐而不为呢? 欧阳如是想着,早心动不已,不过到底还有几分良心,再三确认了孤行少确实能自己搞定,这才眉开眼笑的答应了。 最后看一眼欧阳离去的背影,孤行少强撑病体,开始调息:“本座只允你这一次机会,好好把握啊!” 第219章 地宫(一) 欧阳觉得偌大个无痕宫,按理说多少有点藏宝,可她把密道的边边角角都摸遍了,硬是没有找到藏宝的密室。 欧阳伫在四壁嶙峋的凹洞里,这石室怎么看怎么像是野兽穴居的山洞,若不是这洞里乱七八糟陈了堆金银器,愣是没法儿让人相信这是无痕宫的密道。 踢翻挡了路的镂花金盘,欧阳觉得起码眼前这三匹墙,凿得就没有孤行少呆的那间内室平整。 “杂货间”和“居所”,果然不一样啊。 欧阳一愣,突然想到了某些关窍。 一路走来的几间“杂货间”,悉数是乱七八糟堆了一地,并不像好好收拾过的,显然不管价值几何,孤行少一点也不在乎;倒是孤行少的那间内室,虽然家徒四壁,但看起来,也格外的整洁不是?哪怕那整洁突兀得像是无用的废屋一般…… 孤行少明知她所意为何,还敢放她出来,除了让她看到这些蒙尘的金银珠宝,还有什么是她能看到的? 随意翻捡着身边的杯盘碗碟,虽然金银为胎,制工却是粗糙,孤行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会收藏这些玩意儿? 显然,障眼法罢了…… 所以,他敢放她出来,不是笃定她找不到,就是不怕她找。 以孤行少的小肚鸡肠谨慎万方,欧阳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由此想来,乱七八糟的“杂货间”和低调整洁的内室,哪里更有可能放沧海月明呢? 明白又被孤行少唬蒙,欧阳怒气冲冲往回按,可是到了门口却又按捺住了,她是要去兴师问罪吗? 脑瓜子不灵光,被人当猴耍,有什么脸去兴师问罪? 况且以孤行少的喜怒无常,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呢? 现在地宫就只他二人,她可不敢去撄孤行少的锋芒。 欧阳纠结地在门口徘徊,还没想好措辞,内室的门便自己打开了。 孤行少还盘膝坐在石榻上,他一手撑着床沿,一手紧捏成拳,正掀起眼皮觑着欧阳。 孤行少道:“你是已经逛好回来了,还是没来得及去?怎得就站在门外?” 欧阳观他说话顺溜了不少,知道调息已见效。 可是连她是否离开过都不知道,看来孤行少这次伤得有点重了。 欧阳深吸一口气,还是不敢将心中疑惑问出口,只得同孤行少打哈哈:“我,我是在想该往那边走,你这密道有点绕,走岔了路,我怕一去不回。” 孤行少道:“本座以为你看得懂禁步上的地形图呢。” 尽管孤行少台拆得委婉,但做贼的欧阳怎么敢认。 欧阳矢口否认:“太绕了,看不得很明白。” 孤行少道:“那你也大可问一问,怎么就杵在门口?莫不是怕本座未调息好,对你做出什么禽兽之举?” 欧阳讪笑:“没,没有,那不是怕打扰了你嘛!” “那下次再带你走一遍,”孤行少笑道,探身在床板侧面摸索着,“现在你过来,我们要离开了。” “离开?去哪里?” “你先过来,”孤行少费力直起腰身,指着床侧,“下面最里一圈螺旋浮雕纹,从右数第八个;靠外一溜雕纹,从左数第十六个,一齐按下去。” 这是要领她见识什么机密? 欧阳立时绷紧周身的弦,机警地凑上去,顺着孤行少的指引,在阴影里窥见些凹凸不平的坑洼。 此处正在烛光找不到的阴影里,欧阳半蹲下来,才看清楚那究竟是堆怎样的坑洼…… 床侧逆光处,密密装饰着指头大小的雕花有数十之多,花型、尺寸、质地、雕工一模一样,与其说是按照某种未知的阵势在罗列,不若说就是乱七八糟堆成的一坨,和那些金银珠宝的堆叠异曲同工。 欧阳凑上去前细看,恕她眼拙,愣是没分出来哪里是圈,哪里是溜。 “你这是什么排列?没见过呢?”欧阳委婉地问,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学过的奇门阵法,确定以及肯定,没见过。 “凌霄花啊,你难道没看出来这是凌霄花盛开的形状?”孤行少诧异道,扣着其中一朵雕花指给欧阳看,“连这花,也是凌霄盛开呀,是不是排多了,所以你眼花没看出来?” 这乱七八糟的一坨,雕的粗滥,排的抽象,她是当真没看出来,却并不是因她眼花,而是真不像。 “谁给你做的?”欧阳嫌弃地皱了皱眉,机阔做成这样的,怕不是门外汉? 从孤行少的角度看过去,欧阳的脸连同机阔一齐翳在阴影里,是以并未瞧见对方的嫌弃。 “本座自己打的。”孤行少颇不自知且还自豪道。 欧阳偷偷瞄了一眼孤行少的手,虽说指骨修长,但掌心茧厚,使剑固然算一把好手,可论到雕琢的精细活儿,怕是就不行了。 而且这个男人的塑造力真的是,一言难尽…… 看着孤行少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好的模样,欧阳着实没胆量把实话吐槽出来。 欧阳赶紧转移话题:“啊,那你的最里一圈第八个,靠外一溜第十六个是哪两个啊?这雕花太多,我怕找不准。” “推脱!”孤行少朝欧阳伸出手,示意欧阳来扶,“水榭外的阵法你都能破,这对你来说还不是雕虫小技?” “水榭外的阵法那是有据可依的,排布规律勘破,也就破了,你这机阔,就是乱七八糟摆成一堆,我能破才怪。”欧阳小声嘀咕的同时,顺便搀了一把孤行少,将他从床上扶下来。 “别以为本座体力不济,就听不见你在嘀咕什么。”孤行少趁机抬手搂过欧阳,报复性的将体重压向她,“本座又不是耳力不济!” “呀……”突如其来的重力承地欧阳膝弯一软,差点没跪下去。 “嘘,有人追来了,不要发出声音,”孤行少按下机阔,看着层层塌陷的床板,小声对欧阳道,“扶本座进去。” 欧阳眼睛一亮,这就是居室低调整洁的秘密了?! 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沧海月明事关孤行少的生死,若她易地而处,定然也要往这种隐秘又隐秘的地方藏的! 第220章 地宫(二) 床板下的暗道不知深有几许,欧阳搀着孤行少,深一脚浅一脚往下走,听孤行少的话意,那追到密道里的人似乎还来者不善。 欧阳拉着孤行少的胳膊往肩上压了压,暗道太窄,两人必须要紧贴着彼此才能通过,欧阳道:“你的无痕宫也忒好闯了,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直捣密道。” 孤行少斜睨着欧阳道:“可不是随便的人。” “那你得罪的人还真是厉害……” 孤行少睨着欧阳的眼眯了起来,没多少好声气:“不是本座得罪的人。” 此处只有他们两人,言下之意就是指得罪人的是欧阳。 欧阳下意识道:“怎么会是我?我得罪了谁,还敢追到你的地盘上来?” 孤行少挑眉:“你确定?” 欧阳一愣,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一堆暗影,只是还颇不能自信:“大蝙蝠怎会知道你的密道?” “你只得罪过他们?” 其实严格来说,她还把另一个人得罪得更厉害些。 只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姚曼歆不是一般的记仇——不惜跋山涉水也要来这冰天雪地里取她的命…… “即便我得罪了她,也不用突然追得这么紧?毕竟这几个月她好像也没整出什么幺蛾子……”自出了平南封地,公主的追杀就消停了。 孤行少好心提醒道:“外头围着的蛊虫,和驱蛊的蝙蝠。” 欧阳撇嘴:“大蝙蝠是冲着巫蛊来的,再说了,这也怨你,竟被人围了山不算,现在还直捣黄龙……” “嗯?言下之意还是本座能力不济了?”孤行少挑眉。 尽管是这样想的,但欧阳胆怂,哪里敢当面认。 孤行少却接了话:“但凡没有你,本座也不能有今日的狼狈。” “与我何干?”责任要推到她身上,欧阳当然不能答应。 “狡猾的女人,你不去捉人家的巫蛊,人家能追上门?” 欧阳不服气道:“那本就是我的,是你的公主用本姑娘的血养出来的。” 孤行少唇角带起一抹笑意:“所以……他们其实都是为了你来的,不是吗?” 被孤行少反诘,欧阳才反应过来——是啊,明面上大蝙蝠是来要巫蛊的,其实不还是姚曼歆作手。 用欧阳氏毒血养出来的巫蛊,会用来对付谁,那不是拿脚尖都想得到的事。 欧阳暗自咬牙,所以孤行少说得也没错,还是她得罪了曼歆公主的过。 孤行少见她郁卒,唇角勾着的笑意压了些,照顾着欧阳的情绪,安慰道:“放心,有本座在,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欧阳瞥见孤行少的唇角,讪讪道:“那岂不是很对不起你,把你连累了。” 孤行少却得了便宜还卖乖:“本座乐意被你连累。” 哪知欧阳喃喃有声:“可是这怎么能怨我呢?你若没有招惹姚曼歆,她也不至于记恨我。” “……”孤行少一头雾水,“本座哪里招惹了她?” 欧阳斜瞥的眼向上一翻,翻出个眼白来瞪着孤行少:“凡事好歹有个先来后到,你我两家有婚约在前,你就是有妇之夫了,明明知道给不了姚曼歆未来,还整出那些风流韵事……” 孤行少听着这话,险些没笑出来:“风流韵事?不过是杜撰的流言蜚语而已……” “无风不起浪,别打量人不知道,”欧阳也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兀自不算小声地嘀咕,“且不说她已为人妇,该克己守礼,便她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与你有了首尾,她也是一个后来者,怎么,不说对我恭敬点,还要杀了我,满世界打听打听,哪家是这样的规矩……” 孤行少听欧阳这语义,再嘀咕下去,怕就不只是推演出他和曼歆有“风流韵事”这么简单了,那话里话外,把世家纳妾的规矩都点了出来。 孤行少赶紧打断:“本座与她绝没有丝毫首尾。” 欧阳轻哼一声:“我又不是瞎了聋了,也没怪你们,就是觉得这事带累了我,就发展得忒过分了。” 孤行少撑着暗道壁面直起身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欧阳。 欧阳不服气道:“看什么看,天下人都知道你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都为你千里迢迢杀上贺兰山来了,你否认也没用。” 论巧言善辩,谁又能有烟花地的女人刁钻。 “分明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且你要占主责,同我其实并没太大关系,我只是被殃及池鱼的那一个,因此你不能怨是我连累了你……” 孤行少气地牙痒。 欧阳却说得越发起性,小嘴喋喋不准备休停。 孤行少索性发了狠,捏起欧阳下颌,一低头,吻了上去…… 被堵了唇齿的人,一时噤声止息,欧阳徒瞠着大眼,怕孤行少欲行不轨,将双唇往口中一裹,紧紧抿了起来。 孤行少只贴着欧阳,闷声道:“众口铄金,悠悠之口难堵,却无人言说本座现而今这般待你,可知为何?” 欧阳撤了半步,小心翼翼拉开和孤行少的距离,见他不再有别的动作,这才摇头表示不知。 “本座早将婚讯放出,江湖皆知本座找到此生挚爱,可你时至今日依然只听说本座与曼歆的传闻,说明什么?”孤行少道。 “说明你们才是真爱,”欧阳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放出,放出婚讯?你怎么放出去的?无痕宫被蛊虫围得铁通一般,谁出得去?” “不过是有心人不想你听见真相罢了,”孤行少道,“你一日不能明本座的真心,她便能离间我们一日,欧阳,本座待你如何,难道你混不用自己感受,只听旁人的片面之词吗?” “先不说你这爱来得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把婚讯放出去的?”欧阳此刻并不关心这些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她又不是傻子,很清楚孤行少这种人,哪儿能说动情,就情根深种的。 她只想着婚讯要是人尽皆知,回头她拿了沧海月明,骗婚实锤,只怕也没脸再在江湖上行走。 孤行少眸色一暗,欧阳还是不信他…… 想着此刻地面上守着的江沉剑,孤行少纳紧了手掌…… “地上的东西总管不住天上的猛禽!”孤行少心里明明已经翻江倒海碎了一地醋缸,面上却顶着一派悠闲的神情。 欧阳觉得,孤行少实在是人才,一面被围得都江湖救急了,一面还不忘散出婚讯,这不搞得闹着玩儿一样吗?谁会信啊?欧阳觉得,那个来解围的蛊师定然是脑子有毛病的才会信无痕宫的话。 不过这会儿她自顾不暇,无甚心思去可怜那蛊师。 欧阳试探道:“那你这猛禽飞得够远,公主来得可够快的。” 从贺兰山到潭州,横穿了整个北国,怕真是人尽皆知了。 孤行少道:“也没想到她来得这样快,其实本也不是放给她知晓的,不过现在咱们只能在这里暂待,等本座调息好了再带你出去。” “那你本来想放给谁知道?” “江沉剑啊。” “啊?” “男人的尊严问题,你不懂……” 二人相互搀扶着向暗道深处走去…… 第221章 地宫(三) 欧阳觉得一路直行向下的坡道走了很久,才开始朝上缓慢的爬升。期间就所谓的“男人的尊严问题”以孤行少的点到为止终结,不过欧阳也没多少精力来刨根问底。 因为孤行少烫得出了一身汗,撑到陡坡尽头的时候却再也撑不住了。 欧阳只觉肩头倾过来的重量小山一样沉,险些没把人撑住。 “孤行少,你,你还好……”欧阳紧张道。 索幸人并没有昏过去,还留着些清醒。 孤行少沉声如坠线珍珠,断续间尽是厚重的呼吸,连呼带喘:“本座,还,撑得住……把你留在,在暗道里,你,会不,会,害怕……” 热辣地呼吸洒在欧阳耳畔,一如他不同寻常的体温,烫得欧阳一哆嗦,心都跳漏了半拍。 见欧阳没有回应,孤行少叹道:“罢了,你肯定,害怕……” 孤行少很纠结,他一面盼着早日把欧阳拴牢,一面又觉得是对欧阳的不尊重。 说着,孤行少掌推石门,暗道尽头那扇沉重的门在刮耳的摩擦声后,伴着从隙开门缝中挤出的锐光,渐开在欧阳眼前。 碧华璀璨,珠光耀目,蟠刻着狰狞异兽的石柱直通穹顶,顶弯上镶嵌的明珠密密罗列,颗颗皆有碗口大小。 艳若朝阳的珠光将四壁映得辉煌,带着朝阳般的暖意,层层透出门来。 门内屋宇雕梁如画,嵌宝缀珍,活脱脱竟是不知阔有几许的奢华地宫。 欧阳撑着孤行少便要进去,孤行少却莫名其妙道:“欧阳,本座,必,不负你。” “啊?”欧阳面露疑色,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不待欧阳细想,两人已经踏入地宫之内。 门开之时,欧阳只觉内里华光璀璨,瞧着分外温暖。 等当真进入之后,才惊觉,内里的温度高得有些闷人。 估摸着是此地更靠近火龙的缘故,加之身边还有孤行少这尊人形大“烤炉”,欧阳立时有些受不住。 而孤行少,就更好不到哪里去了。 “欧阳,本座,有否,告诉过你,离人蛊,是什么蛊?”孤行少撑着蟠刻的石柱站定。 欧阳点头,寻欢之蛊嘛,不是刚刚才告诉她的么? 等等,他连自己才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欧阳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果见孤行少哪怕面前站得标直,却闭目锁眉,额角滚珠似的热汗直下。 又发作了! “喂,你可不能迷糊啊,不是才调息了吗?没效果了?”欧阳急道,扶着孤行少想让人先靠坐下来。 “本座一般,不到此处来。”孤行少道。 欧阳此时只想着若是他没调息好,自己难免不被殃及池鱼,哪还管得了他一般来不来此,于是惶然催促道:“你,你重新调息一下,调息一下呢……” 如是说着,欧阳拔腿便要后撤。 孤行少哪怕头晕目眩,难受已极,却还是伸手便将欧阳抓牢在手心里。 滚烫的热意燎上欧阳手心,激得欧阳浑身震悚。 孤行少准头好就罢了,偏生都这样了,手劲还出奇的大,欧阳一时竟挣脱不开,急得也是满头挂汗。 此处眼见着是没有人烟的,孤行少真要禽兽起来,她连半点招架的能力都没有。 一想到孤行少若是失了神志难保不会对自己做出点什么来,欧阳就骇得胆寒:“你,你,冷静点,别抓着我,我,我怕……” 孤行少本就蛊虫反噬,身上正躁火难捱,地宫是整个儿贺兰山最挨近火龙的所在,热源不断催发着蛊虫躁动,正是临界失神丧志的边缘。 岂料欧阳骇然的一句“怕”,竟奇迹般地拉回了他半截神志,当下清醒了分毫。 眼见欧阳避如蛇蝎的神情,孤行少心下当即一恸,这是他软硬兼施好容易要“诓”到手的妻,怎么能教自己这副模样吓退呢? 孤行少勉力赞掌,强提的两分内劲随掌扣向自己心窝——正是蛊窝所在…… 胸中被这一掌震得生疼,倒是逼出一口淤血来,孤行少喘了两息,彻底清醒过来。 不过尽管这口暗紫发乌的淤血落地,也丝毫没能减轻欧阳的防范。 孤行少眼神暗了些许,按欧阳心软又同情心泛滥的性格来说,眼见他自损心脉仍旧无动于衷,看来是当真吓着了。 孤行少苦笑道:“本座轻易不到地宫来,一则因为这本不是为自己所建,再则便是地宫的火龙,确实对离人蛊影响甚大。” “你先调息一下,调息好了再说。”欧阳一面狐疑地盯着孤行少,一面忍不住回头打量,见地宫大门尚且敞着,思索着自己怎样才能先出去避一避。 孤行少道:“到了地宫里,再调息也没用了。” 因着损了心脉的缘故,孤行少暂时不受离人蛊所控,说起话来条分理晰,顺畅了许多。 “本座听闻欧阳氏,修毒习蛊,体质殊异,身死后须得葬在火龙密布的山腹,依靠炎毒来镇其尸身的蛊毒,避免毒素流出,危害世间。” 欧阳徒瞪圆了双眼,表示身为莲峤少主,她怎么不知道这种丧葬习俗。 还不等欧阳反驳出口,孤行少接着道:“我们鲜卑族历来信奉,族人身死异乡,只要魂归同处,便也算是同葬故里。所以本座寻了此处,在最靠近火龙的山腹,剖了这地宫,等着身死之日到此,也算与你同葬。” 听过帝王为自己修建陵寝、白衣为自己修山造坟,哪个不是风烛残年的时候才考虑的身后事? 孤行少倒好,年纪轻轻,坟墓都给自己挖好了。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一心向死。 欧阳转念一想,那他今日将自己带到这地宫来,莫不是准备了要身死同穴? 欧阳震惊之余,浑忘了方才的害怕,急道:“我们欧阳氏好像没有停尸山腹的规矩。” 孤行少闻言轻笑:“自然无人同你说,本座知道就是了。” “哈?”欧阳道,“那我们来这地宫,来得是不是早了点?” 应该还没到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不用提前蹲好墓地! 孤行少道:“既是本座的魂归处,自然要放对本座最有意义的东西。” 见欧阳仍是一派茫然,孤行少索性挑明:“你要的沧海月明,本座将之放在了此处。” 沧海月明…… 欧阳猛地抬起头来,浑不自知地热切望向孤行少:“你说沧海月明?” 孤行少点头:“在此!” 第222章 逼婚(一) “莲峤以沧海月明为信,允诺两姓联姻,礼成之日,步六孤一族奉回沧海月明。欧阳,你只有嫁给本座,才能拿到它。”孤行少明明只是陈述,却莫名让人觉得咄咄逼人起来。 欧阳抿紧双唇,没料到孤行少会在此时逼婚,一时间竟连半句搪塞的话都想不出。 孤行少牵过欧阳,虽然暂时不受离人蛊所制,但心脉受损还是让他看起来体力难支,此刻狼狈如他,欧阳只肖稍一用力,便能将之推开。 他抓着欧阳氤出了薄汗的手,徐徐哄道:“索性我们早晚也是要成亲的,在万众瞩目里成为无痕宫的当家主母和只在地宫里敬告天地,于名份上其实没有多少差别,只是,终归有些薄待了你,本座当重重补偿才是……不过本座也就贺兰山上一座无痕宫而已,既是我的妻,这无痕宫也就是你的,本座也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补偿了……” “等等……”越听越不对劲,欧阳赶紧叫停,“谁答应嫁给你了,要什么补偿。” 孤行少似只听到后半句,径直接道:“若你不要补偿也成,倒免了本座费神琢磨。” 欧阳气极,谁在和他讨论什么补偿:“本姑娘的意思是,不嫁!” 孤行少这才正色,似乎不明白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欧阳怎么还如此固执:“你听明白本座说的意思了吗?” “听明白了,不嫁。”欧阳道,前半句回答孤行少,后半句表态。 “沧海月明不要了?”孤行少问。 “要。” 孤行少提醒道:“不嫁,你拿不到。” “不是,强扭的瓜不甜。” 孤行少闻言却轻笑一声:“你自己点头,本座不强迫你。” 欧阳就纳闷了:“为什么呀,你说你现在也不是非得我才能解蛊,你我之间也不见得有什么深情厚谊,况且你原也当我早死了,现在、日后,也继续当我是个死人不行吗?做什么一定要死守着那纸婚约?去追求自己的美好生活不好吗?” 孤行少稍微一琢磨,欧阳这话的意思就出来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孤大宫主当即有些冷脸——自己再三剖白,欧阳却还是这样抵触:“你还是不信本座?” 欧阳抿唇不语。 孤行少兀自点头,看着似乎认命了似的,嘴里说出来的却全不是那么回事:“那好,你说,要怎样,你才肯信?” 欧阳只摇了摇头,一如既往的固执。 孤行少沉默半晌,觉得自己该将诚意摆足,于是同欧阳交了底:“你要的沧海月明,在穹顶的明珠后面,”顺着欧阳向上望的视线,孤行少也抬起头来,像是正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一般,淡淡道,“虽然这样说难免俗气,却是本座能给的最大诚意……因离人蛊的原因,走脉移穴的功夫在心脉上,是无用的。” 欧阳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好容易将晃得眼花的明珠细细看过,并没能看出沧海月明的所在之后,才渐渐回过味儿来。 孤行少会走脉移穴的功夫! 习武之人有这手功夫,那相当于是累犯握有免死金牌。 可是他种了离人蛊。 离人蛊就导致了他的心脉不能位移。 准确的说,离人蛊就种在他的心脉上,所以,心脉,是他的死穴。 而他,轻描淡写的就将自己的死穴告诉了她,仿佛这是什么无关痛痒的事一般…… 欧阳瞠圆了眼,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是说,我的……”孤行少正欲重申。 欧阳赶紧道:“我没听见,我听不见。” 欧阳深谙这种绝顶秘辛,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于是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又往旁边挪了挪。 孤行少不禁好笑,打消她的顾虑:“我只是想告诉你,把命给你,可能换回你一次信任?” 生死托付无外乎一者父母一者知交,欧阳知道,某些动物求偶的时候,也会这样孤注一掷。 她当然不会认为自己和孤行少之间是骨肉血亲或者知交好友,不由得开始正视起孤行少的话来。 可她到底还是警惕:“什么时候的事?我们似乎,并不……” 并不怎样呢? “戏折子上说,两情相悦必得有个什么契机,你是什么时候……”她只问孤行少这个契机是什么时候,却其实暗示了自己也是经历过这么个契机的。 是花灯夜游亦或蟒谷还是钱府,其实欧阳已然说不清楚,心悦上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因着桩什么事了。 然则情爱一事,本就玄妙,看上了,因着什么缘故,爱得哪一方面,本来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不清也道不明的。 欧阳自己都没想得很明白,却来问孤行少,可猜测孤行少其实也该说不清才对。 欧阳道:“谦谦君子爱重女子腹有诗书,花花公子爱重女子貌有艳色,可我觉得你不该如此肤浅,纵我有些颜色,却绝够不上令你非娶不可的地步。” 欧阳这话其实有些谦虚了,但是并不影响传达她要表达的意思。 孤行少一愣,知道欧阳今日不得就理是不会罢休了,只得道:“你倒是了解本座,美色易衰,才气除了附庸风雅也无甚大用,即便你貌似天仙才高八斗,若你不是欧阳,也绝无打动我的机会。” “我记事起,步六孤氏的族谱上,我的名字旁便书着‘妻镇国郡主’五个字,从庙堂远到江湖,这桩赐婚世人皆知,所以,肩负平南王府兴衰扞卫北国南线疆界之外,等一人以终老,便是我仅剩的责任了。” 这本该寂寞落拓的经历,从孤行少嘴里说出来,却有种别样的意味,好似等着生死不明的人,从未让他心生怨念。 欧阳张张嘴,心中的疑惑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听孤行少接着道。 “你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从确定你是欧阳那一刻,从你镌入我族谱那一刻。”世人多说情不知所起,孤行少却很清楚这一往而情深的契机,那是他岁岁年年铭入肺腑的惦念,早在无数个日夜交错中深入骨髓。 第223章 逼婚(二) 这是一种责任,他想,无论他的妻是怎样的,既与自己烙了婚书,便该得自己的爱重与疼惜,理应配他所有的真心和善待。所以在哪怕素未谋面的情况下,他也早已一往情深。 欧阳终于找到该从何说起了,却是锁了眉头,有些犹疑:“你视娶我为你的责任?你是为了责任才非要娶我?那和喜欢有什么关系呢?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尚且不能保证一定能得天长地久,更何况没有感情的人?你不要为了责任就勉强自己,况且其实除了你自己,没人当这是你该背负的责任。” “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你却没明白本座的意思,”孤行少叹道,“你说‘娶你是为了责任’这个逻辑不对,娶你是我的责任不错,但这份责任不仅是娶你而已。” 欧阳听糊涂了:“这有什么区别?” “若只是为了娶你,给你应有的名分即可,但本座还想好好待你,绝无保留。” 好好待你,绝无保留…… 欧阳愣愣地望着孤行少,一时间说不清楚听到这八个字是什么感觉。 她也算看惯了你侬我侬的风花雪月,着实还没遇见过有情人是因为责任感而终成眷属的,可看孤行少信誓旦旦的样子,难不成是自己孤陋寡闻了? 见欧阳愣神,孤行少趁热打铁:“漂亮的、哄人的话本座不会说,做不到的承诺本座也不会许,地宫的尽头,供奉着朱雀蟒神,本座可对着蟒神起誓,若有辜负,天不假年。” 朱雀蟒神? 那不是…… 欧阳氏的守护神? 欧阳震诧:“你……” 孤行少却淡然:“本座愿意对着你们的神只起誓,烙上信徒的印记,永为驱策。” 欧阳眉峰轻蹙:“你知道的还不少。” 孤行少道:“据说欧阳氏的祖先和蟒神有交易,以永为驱策换来氏族延续。本座今日许同样的誓言,能证明自己的真心不?” “你犯不着这样豪赌,”欧阳怔仲,“蟒神,很灵的。” 孤行少道:“不下重誓,不足显我的心诚。” 欧阳被孤行少眼中的热忱烫得心底震颤,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向蟒神起誓的郑重。 虽从未得见,但欧阳知道,苍山上,是有蟒神的。 孤行少牵着欧阳,穿过明灯辉映的大殿,所见亭台楼阁皆满壁彩绘、花卉异植皆珠玉明珰。 欧阳心下隐约觉得怪异,在走到窄壁满绘的细长小廊的尽头时,越发觉得诡异了。 不过这种诡异并未持续多久,孤行少随意抓着墙上嵌着的明珠一按,两人脚下的地板立时豁开一条口子。 骤然失重让欧阳下意识攀附住身边的孤行少。 欧阳只来得及觑见脚下黑深如渊里一点赤红,滚滚地热浪就夹着闷燥的空气扑面而来。 孤行少搂紧了欧阳,两人却趁势而上,在窄壁上一个借力,往天花板跃去。 机阔扣合的咔哒声随即响起,身后紧追不舍的热浪立时消失,快得欧阳一时以为出现了幻觉。 孤行少放下欧阳:“那下面是贺兰山的地龙,两处机关是同时打开的,反应错了,就要掉进山腹的地龙里。” 欧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寻常人在那种时候都不会想往天花板上蹿?” 地板豁开,人掉下去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哪里还跳得起来? 孤行少低笑开来:“寻常人通常都掉下去。” 一般这种机关巧妙的地方,不是藏了宝就是藏了人。 欧阳下意识觉得这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可其实不该来的地方,她在今天已经来得不少了。 孤行少掏出火折子,点亮四壁的烛火,欧阳这才看清内里的陈设。 比对着地宫的规模来看,这间石室委实不算大,两丈见方里是极规整的布局。 堂首是一尊立地顶天的浮雕,刻在石壁上,凤舞九天巨蟒裂地,正是朱雀蟒神的神像。 下首一条案机,摆着香案供奉。 欧阳虔诚的在蒲团上跪下来,孤行少紧随其后。 见欧阳不愿多说,孤行少也不逼问,两人已经结契,早晚有机会能得知的。 欧阳侧目,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孤行少割下内衫一角。 随即又右手成拳,抵紧胸口,运劲逼出一口心头血,随后以指为笔,取血为墨,郑重其事地篆符,随后写上两人大名。 欧阳瞳孔紧缩,上手就要去夺。 孤行少当即扬手,将书了二人名字的衣角高撩过烛台,火舌立时窜出。 孤行少道:“善男步六孤行少,愿奉驱策,换一世相守,若有辜负,天不假年。” 欧阳看着火舌燎上孤行少指尖,他却脸色未变,只等最后一抹火星在他指背烫下一串猩红的伤疤。 孤行少抬起头来:“契成了欧阳,你可信了?” 欧阳抖着唇,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能反悔了,若违誓……” “那活着,也没什么滋味了。”孤行少道。 “为了你我不确定的未来,”欧阳有些费解,斟酌着用词,又改口道,“不是,是为了你自己都不确定的未来,搭上自己一条命,值得吗?” 孤行少却道:“值不值得,是本座自己说了算。” 欧阳还是摇头:“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了,情爱最是虚妄,不值得以命相搏。” “那本座拿这么重要的性命做赌,能换来你的回头一顾吗?”孤行少正色道,“欧阳,誓本座也立了,你可愿嫁?” 欧阳回神,对上孤行少满脸的期盼,说实话,活十几年,还是头一遭遇到真有人以命相筹,只为换一份情爱、一场姻缘的。 说不心动,是假的。 欧阳想,既然他有这样的觉悟,那是不是证明,至少现在,他对自己尚算真心? 这唯一令人纠结不前的关窍想通,欧阳豁然开朗,左右两人也算是情意相通又刚好有媒妁之言。 欧阳把食指伸到孤行少面前:“劳驾,取我一滴指尖血。” 莫名其妙被要求取血的孤行少:“?” 这给他整不会了,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取血了? 但孤行少还是听话地取了一滴。 欧阳掐着指尖,艳色的血珠里涌起越来越多的银白,“这滴毒血落在你伤口上,才是真正的契成。你的骨血肤肉皆献给蟒神,他日你若反悔,会尸骨无存,魂魄无生。你,真的愿意?” 孤行少闻言,曲起指节,猩红的伤疤挨上了欧阳指腹。 泛着银光的毒血见缝插针,顺着疤痕蜿蜒的褶皱,顷刻渗进了皮肉里。 像是灵丹妙药一般,孤行少指背上的疤痕肉眼可见得退红消肿,最后只留下蜿蜒一线的褐色纹路,像极了大蟒身上的铜钱纹路。 契约只会前半截的孤行少:“……” 欧阳解释道:“大概世界上并没有多少神魔,反正我印象里蟒神的降罚都和神魔没什么关系。传说只是传说,真正和你做交易的是我,有这一滴毒血,便是天涯海角,也能顷刻取命。” 孤行少仔细瞧着指尖纹路:“若是惹了你不痛快,岂不也可能要了命,那可有点太冤了。” 欧阳道:“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等闲也用不上。” “?”孤行少眼随心动,转过来看着欧阳,“于你有害?” 欧阳却不愿意多说,只道:“算是生死托付,公平。” 第224章 向死而生 孤行少叩开神像底座,露出机阔模样的把手。 “来,打开看看。” 欧阳跟着孤行少的指引,低头一看,晶莹碎玉满盘,错落如星,一时只觉晃眼。 孤行少牵着欧阳的手,摸索到碎玉里。 欧阳只觉指尖淌过细碎的凉意,流水一般的触感包裹上来,屈伸之间却又什么也抓不住。 满盘晶莹却在双手搅弄间骤失华彩,馨香弥漫间,欧阳敏锐地察觉到指尖凉意透穿,带着惑人性命的森冷。 再一定睛,哪里还有满盘碎玉,分明只是一堆砾石。 欧阳拉着孤行少快速撤手,两人指尖却已是一团死气。 “你……”欧阳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震诧,手上却是没停,翻出银针刺破指腹,逼出指尖那点蜡黄。 孤行少似浑未察觉危险,反有些邀功似地道:“摸到了吗?” 欧阳却道:“摸到了,赶紧给自己解毒。” 孤行少道:“本座没解药。” 欧阳见孤行少不像作假,试探道:“你不会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 “致幻的香和剧毒的指尖砂。”孤行少道。 “……”这就离谱了,欧阳简直要气笑了,知道里面是剧毒,还进去摸一把机阔,这是什么心理?“你没有解药,敢把手伸进去,不要命了。” “当时修这一处的时候,着实没想过能活下来,”孤行少拂开砾石,从下面搬动了机阔,在神龛“轰隆”移向墙后的当口,回身讨好似的将手摊开在欧阳面前,“不过现在倒是能捡回一条命来。” 欧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看着我就能有解药了?便是我有解法,你这里有药材?亦或现在去取,还没走出你的地宫,你就毒发身亡了。” 孤行少牵着欧阳走向神龛后的密室:“不是说结契后就是‘死生契阔’吗,应该会有更简便的方法。” 欧阳简直要给他气笑了:“你知道的倒还……” 挺多…… 话未完,下一刻,满眼的冶艳扑面而来,生生惊断了欧阳嘴里的话。 眼前密室地势开阔,剖在一整块崖壁上,三面石壁上饰着明珠无数,柔软的红菱纱顺着壁面挂落,赤焰一般的色彩柔和了刺目的珠光,使得整个室内骤多了几分份缠绵悱恻的意味。 正面的崖壁整个被凿空,暮色天光便从那一方倾斜进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材料,将那一面封闭得很好,既能透光,却半丝凉意也透不进来。 身后的石门再“轰隆”声里复又合上,密室中乍然更亮了,欧阳这才发现,不仅是壁上嵌满了明珠,便是室顶也有明珠无数。 石门的闭合像是触到了什么机阔,厚重的帷幔撤开,便露出了后面掩映的一众明珠,以及一星细弱的赤芒。 欧阳,眯了眼,极力看上去,可惜珠光扎眼,仍是看不仔细。 孤行少便在此时撤了密室中用作遮掩的所有帷幔。 柔软的长绒地毯一直延伸到崖壁四角,当中一架屏风围着软塌,软塌后方便是得照天光的露台,露天梁额上书“承天台”,下起一座供桌,桌上以红绸盖了块牌位,牌位两边并置龙凤烛一对,晃晃烛火投射到桌后悬挂的画上。 囍 欧阳看得瞳孔一缩,再没有心思去揣摩室顶珠光里那一星赤芒。 孤行少见欧阳神色有变,当即抢身到欧阳面前,挡了她怔忡的视线,自己面上也少见得有些赧意:“建地宫的时候,没想到你尚在人间,所以……” 欧阳好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细细消化了孤行少的话,将他未说出口的意味,猜测得八九不离十:“所以你原来想,死后,同寝。” 孤行少不言,这种事做起来,多少有点惊世骇俗,尽管他从不在意世人眼光,却不能不在意欧阳的看法。 应该没有人会喜欢被这样对待? 可他也是小心翼翼,好容易将人拐上船了,都当着蟒神起了最毒的誓,才敢将心底的秘密吐露给她。 也怪最近破事多,让他完全没想起承天台上还供着牌位这件事,真是失策了。 孤行少天人交战,想着若是欧阳太过反感,自己是该死皮赖脸一点还是横行霸道一点的时候。 欧阳却径直绕过他,走到了供桌前。 红绸落地,上好的紫檀牌位,上书:吾妻,欧阳氏之灵位。 看着欧阳不辨喜怒的脸,孤行少急急解释道:“本座是,还没来得及将此处打理好。” 欧阳低头拉过孤行少的手,指尖砂蜡黄的毒还留在他指尖,鼻头突然就控制不止地酸涩起来:“我到底哪里好呢,要命的离人蛊,要命的蟒神契,要命的指尖砂,若我死,也真的会要了你的命,你合该恨我。” “得一人,守一心,忠一世。是你我的族训。”孤行少道。 欧阳道:“入汉一甲子,鲜卑汉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没多少人还记得祖训。” “本座记得。”孤行少道。 欧阳仰头,看着孤行少坚定不移的眼,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执着。 尽管作为被立牌位的未亡人,欧阳实在应该反感,可是孤行少这牌位立得让人心酸,欧阳有些可怜他了。 “生前死后,你都是本座的妻。”所以承天台,是他的墓室,也是他们的婚房。 承天承天,上承天意,顺天而为。 天意若要他阴阳相隔,他也能冥婚为媒,永世相随。 在指尖砂的侵蚀下才能打开的石门,是他留给自己最后的机会,若终寻不得,那便回来此处,与她身死一处。 鲜卑族不信汉人那一套死同寝,来生便能再续前缘的说法,可孤行少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还能用什么方式去寻这命定的妻。 青鸾姑姑说步六孤一族出情种,欧阳原是不信的,这哪里是情种,这分明是死心眼。 欧阳如是想,便就如是说了:“心眼死成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 孤行少却不在意:“人活就行。” “我若不给你解毒,你眼见着是活不下去了,”欧阳将手抵在孤行少唇上,没好气道,“咬一口。” 孤行少挑眉,这是什么要求? 不过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孤行少张嘴叼住那葱白的指尖,衔在齿尖,稍稍厮磨,便察觉欧阳敏感地浑身一怔。 没料到是这个局面的欧阳,立刻地想将手拔出来,却不料指腹上柔软的肤肉猛地触到一条丝滑,温润滑腻的触感比她的指腹还柔软,惊得欧阳浑身汗毛悚立。 “你……” 一抬头,恰见孤行少眉眼含笑,眸中沉沉的笑意,深渊一般兜头将她罩了个严实。 欧阳瞠大的双眸中盈满珠光,和过分放大的,他的脸。 孤行少甚至能从那双愣忡的眸子里看清自己恶劣的引诱,于是舌尖再起追逐。 霎时间,欧阳只觉一股热意自脚心窜起,一路烧到了头顶,便连薄弱的耳壳都烧了个干净,脑中只余嗡嗡一片,似突然失聪一般,再听不到别的声音,可孤行少喉间的低笑,却魔音一般对她围追堵截,半点也不打算放过她的窘迫。 欧阳奋力脱出自己的手指,指尖带出一缕晶莹还连在孤行少唇角,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两难之间便听孤行少坦然道:“咬了。” 欧阳的手狠狠一抖,她叫他咬一口,不是这样咬一口! “你还要不要命了,我在给你解毒。”欧阳气极。 “哦……这样就能解毒。”孤行少状似恍悟地点着头。 “……”欧阳。 就,从来没发现孤行少居然还能这么无赖。 ………………………………………… 孤:媳妇儿脸皮真薄,还想咬一口。 欧:不要命了不要命了…… 孤:竟无言以对。 孤:既然死不了,就往死里作。 欧:…… 第225章 解毒 孤行少从香案下摸出一应供奉来,又在铜鼎小香炉上捣鼓一阵,将炉子点上,袅袅烟雾蒸腾的时候,孤行少转过头来:“欧阳,过来。” 欧阳看着孤行少就着红绸将她那块紫檀木的牌位随意裹巴裹巴,然后丢到香案下面去。 不疑有他,欧阳顺从地往前挪了一步。 孤行少拉着欧阳在香案下首跪了下来。 “我们对着蟒神起过誓了,这对龙凤烛就算是你我的见证,欧阳,嫁给本座。”是斩钉截铁不容反驳的强势。 若不是交扣的指缝中都氤出一层薄汗,单从孤行少郑重沉稳的面上,还当真看不出他有半点的紧张或不安。 欧阳突然就释怀了—— 这个人,以命相陪,自己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 生死契阔的誓言听得不少,却还从未亲见,谁知道最终会是怎样? 哪怕是冲着他被自己所累,管最后是疯魔还是成佛,大不了,大不了,权当是还了这十几年的欠债。 有些问题一旦想通,便是醍醐灌顶。 欧阳道:“信物呢?” 知她是答应了,孤行少欢欣地指着室顶:“那点红光。” 果然没有猜错,说什么在穹顶的明珠后面,却不是那座穹顶。 像是看穿了欧阳的腹诽,孤行少接着道:“你脚下,就是地宫的大殿,不信你看看地毯下面。” 为什么要铺地毯? 脚下就是大殿的穹顶,地面的明珠若与四壁和室顶辉映,人的眼睛都要晃瞎。 “汉人说人死后墓灯长明不灭,人的灵魂就能永生,欧阳,便是死,本座也不想放开你。” 保证听多了原来是会免疫的,欧阳静静地望着孤行少,大有东西不交出来,一切免谈的意味。 孤行少道:“指尖砂的剧毒没解,离人蛊也没解,欧阳,本座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上不去。” 这人哪里看得出来实际是命悬一线的模样,不过是担心她拿了东西翻脸不认账罢了。 欧阳叹了口气:“那你想怎样。” 是先解毒还是先解蛊? 毒好解一点。 蛊就…… 孤行少哄道:“都解了,本座就能上去为你取下来了。”话虽如此,却也不是真的打算要等解了才给东西的。 欧阳却看不透,认命地点头,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两人就着龙凤烛,没有祭司,便对着天地敬拜,三叩首以作佳期礼成。 孤行少端来香案上的贡酒,两人各执一杯,算是合卺。 终归是哄骗了她,觉得于心不忍,孤行少道:“等出去之后,一定给你补一场盛大的婚礼。” 欧阳看着酒盏中晶莹的酒液,四溢的酒香中昭示着它封窖的年份。 陈年佳酿。 “记得你在蟒神面前说过的话。”欧阳道。 孤行少圈住欧阳的手臂,以合卺交杯来回答她的话。 陈酿入喉是薄甜的,似乎是花果酿的酒,所以并没有多少酒味,只是甘甜中带着一缕馨香。 惑人心魄的香。 孤行少顺手接过欧阳,见她玉一般的肌肤上泛起淡淡的霞,知道这酒对她来说,还是霸道了。 “这里只有这酒,地宫落成那年,本座拿凌霄花酿的,后劲足了些,你休息一会儿。” 欧阳饮过不少酒,也醉过不少酒,没有哪一种像凌霄酿这样,醉得人毫无防备且毫不自知。 她甚至不觉得自己迷糊了,却几乎是本能得依在孤行少怀里,被他带到卧榻上,看着他脱了腰封和外衫,心里琢磨着呆会儿大概会发生的事。 其实在这琢磨的当口,她人已经迷迷瞪瞪要醉过去了,只是脑瓜子还在正常运转,便自以为自己还清醒着。 孤行少取了沧海月明回来,看到的便是欧阳这副似醒非醒的迷醉样。 欧阳压根儿没有精力来注意病弱不能自理的男人哄了她,她颊边红霞如飞,丰润的唇勾着一点薄笑,就这样媚眼如丝地望过来。 十足的诱惑,尽是无声的邀请。 孤行少忍不住低笑一声,将醉晕的人儿捞进怀里,少女特有的体香在酒香中纠缠出惑人心神的味道。 摇了摇怀中的人,欧阳慵懒得猫儿一般,连推拒的手劲都没有了。 孤行少掐着欧阳的脸颊肉,将沧海月明举到她眼前:“东西都没拿到,你就敢放心睡过去?不怕本座吃干抹净不认账?” 欧阳难耐地撇过脸,为防再被滋扰,直接将脸埋进孤行少胸膛。 醉得还真是快。 孤行少无奈一笑,她倒是睡得没心没肺,可他怎么办? “欧阳……欧阳……”抱紧了怀中人,鬓发间厮磨着,口齿里呢喃着,缠绵悱恻的爱意却无处宣泄。 许是被叫得烦了,欧阳撑着孤行少胸膛直起腰来,眯了眼眸,野猫似得凶道:“吵不吵,给本主闭嘴。” 欧阳的视线像她的脑子一样,被凌霄酿迷糊住了,眼前人还是那双剑眉星目,也还是看惯的蛇一般森冷的模样,却蓦然觉得这样的孤行少居然禁欲得人欲罢不能。 于是酒壮怂人胆,恶向胆边生。 欧阳轻佻地勾住孤行少下颌,眼前人哪怕坐着,对她来说依然高得过分。 于是又覆上拇指,两指用力捏紧,将人拉得底下头来,欧阳挑眉道:“呵,生得还不错。” 欧阳说这话的语气,瞬间让孤行少想起渡边客栈初遇时,她说他的手还不错的模样。 回忆起来,那时她的妩媚妖娇分明犹在眼前,竟不知当时为什么只顾着恐吓她了。 孤行少道:“这次又要叫谁来帮你取?” “?”欧阳脑子不清楚,但就是脑子清楚的,也绝跟不上孤行少跳跃的思路。 孤行少徐徐哄道:“你原喜欢本座这双手,想要它;如今本座这张脸也能入你的眼,你又准备怎么要呢?” 欧阳歪头愣了片刻,这次听懂了。 于是双爪齐上,捧住孤行少的脸。 唧一口,将自己贴在孤行少的眉梢眼尾。 “这样。”欧阳咕哝道。 “这样可不行。”孤行少低笑开来,拉下碍事的手,化被动为主动。 第226章 救我 唇齿间柔软的丰润还带着酒酿的香甜,如裹了糖饴的花瓣,颤巍巍的在他的引导下盛开。 欧阳无措地揪紧了手下的衣料,像被诱哄的小兽无助地躲避在不算安全的庇护下,只得蜷着爪子不安的来回踢踏。 孤行少在她行将溺毙的时候拉了她一把,圆润的滚珠塞进手心的时候,欧阳分神看了一眼。 可垂眸之下处处皆是孤行少,温暖的呼吸暧昧地熏着她的眼帘。 压根看不见手心里多了什么,只能凭感觉触摸着还算圆润的冰凉物什。 眼见稍微放松一丝便神游天外的人,孤行少好气又好笑,蹭着欧阳的额角,喟叹道:“欧阳,救我。” “欧阳……救我……” 声声喟叹厮磨在欧阳耳边,含着酒酿的香甜,直教人沉醉不能自拔。 怎么救? 欧阳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于是摸索着往下,寻到腰间的绳结,扯了扯。 好紧。 再扯。 竟还是没扯掉? 什么玩意儿?打成死结了吗? 孤行少的笑声低低响起来,随后手被他按住:“欧阳,我是谁?” 都说酒醉心明白,欧阳尽管有些迷糊,倒还不至于连占她便宜的人都分不清楚。 若是不知道他是谁?能让他在自己身上得了便宜去? 钱钦寺就是下场! 只不过是有些事,有些话,得趁着醉酒,才好放纵罢了。 见欧阳不答话,孤行少稍稍将人拉开,定定的看着欧阳,执着地复问:“欧阳,我是谁?” 欧阳脸颊微烫,觉得孤行少喷出来的鼻息都是烫人的,扑在她面上,蒸得人有点难受。 “我是谁!” 孤行少不得答案誓不罢休,若是她当真醉迷糊了,此时解蛊,就是趁人之危。 欧阳被问得烦了,嗔怪地瞪了孤行少一眼,没好气道:“猪。” 这种时候不一鼓作气,还要问姓道名的,是我魅力不够,还是你不行? 喝多了就是这点儿坏事,嘴上把不住门,心里想的,竟在不知不觉中说了出来。 孤行少挑眉,诧异地看着欧阳,所以,没做好心理建设的,是他自己? “不能给媳妇儿一鼓作气,为夫检讨,”孤行少点头,引着欧阳的手转了个弯,扣在一溜绳扣上,“媳妇儿,你的腰带在这里。” 霎时间,欧阳只觉全身血液顷刻间沸腾地钻进了脑门,火烧火燎地错觉几乎立时将她烧得外焦里嫩。 不给欧阳说话的机会,孤行少接着道:“媳妇儿既然已经做好准备了,为夫也得证明媳妇儿既很有魅力,为夫也绝对很行。” 欧阳闻言莫名的一激灵,回神刚好将孤行少眼中压抑的滚烫看得清清楚楚。 比他的呼吸都还烫人。 欧阳下意识手抖,拉在手里的腰带险些打成死结。 孤行少的闷笑很不合适宜的从头上传来:“紧张什么。” 羞恼的赧意立时在孤行少的目光中化作红霞蕴遍周身,躲无可躲的欧阳只能抖着手攀住孤行少,直想将自己往哪片衣角下藏起来都好。 孤行少却不放过她,滚烫的吻再度追来。 明明人在怀中,他却仍是不满足,手中的揉捏渐重,欧阳觉得自己变作了粘板上的面团,醒在热气氤氲的锅边,一忽儿被搓圆一忽儿被捏扁。 忘了是什么时候面团下去了锅里,欧阳只记得被动地随着沸腾的水花翻滚,滚得精疲力尽、滚得热汗淋漓…… 身旁的人不知餍足的喃着她的名,一声声欧阳,是意乱时的情迷,也是盛情下的宣泄。 好多次她都想告诉他,她叫欧阳楚辞。 他可以叫她楚楚,也可以叫她阿辞,但是不要以姓氏来称呼她。 这样板正的称呼放在眼下,多少有点影响情趣了。 然而她的嗓音早在滚水中翻腾的暗哑,就连悱恻的嘤咛也有些语不成调。 于是她抿紧了下唇,决不在他喊错名的时候给予任何回应。 可他却狠心故意,一旦她有所坚决,便发了狠似的折腾,直要听到她软绵的回应告饶似的,才又心满意足地一声声唤着她的姓…… 欧阳当然只能在这场莫名其妙的较量中完败。 拥着寝被的手臂露在外面,雪似的肌肤上烙着点点红梅,欧阳手脚酸软,腰股更是酸痛。 看着还袒露着精壮半身的孤行少处理地上的离人蛊。 欧阳愤愤不平,这个男人,混看不出丝毫疲累。 不过说实话,引出来的这只离人蛊,是欧阳见过的颜值最高的蛊虫。 水晶一般的骨肉,看起来冰清玉洁的样子,若不是恰好落在红菱纱上,就凭这透明状,能叫它成功隐身。 不过再好看的蛊虫,只要一想到它是从那种不正经的地方出来的,欧阳就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孤行少将离人蛊扣进酒盏里,回过头来问欧阳:“你身上的那只,还没引出来……” 这明显的、该死的暗示…… 欧阳浑身一颤,软着的嗓音都有些发抖:“不,不引了。” 解蛊的过程不忍回顾,欧阳觉得再解一次,面团得在锅里煮化了。 殊不知,化得水一般的面团,恰能让孤行少真正的欢喜。 极致的欢喜。 孤行少轻笑:“离人蛊要一起处理,毁一留一,对你不好。” 见欧阳一脸告饶,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孤行少指着酒盏抢道:“若是这只不毁,在母蛊的指引下,它早晚能重新回到我身上。” ……这就离谱,欧阳无力吐槽她爹是打哪儿整来这变态玩意儿的。 孤行少正目光灼灼地等着她:“媳妇儿,救人救到底。” 欧阳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呢喃道:“不要了,疼……” 腰疼腿疼,哪儿哪儿都疼,酸疼! “哪里疼,我看看。” …… 食髓知味的男人最是不要脸。 欧阳身体力行地体会了一把之后,方才觉悟,这个男人,没有最不要脸,只有更不要脸。 她以身成药,不但要替他解蛊,还要彻底毁蛊。 彻底毁蛊之后。 还在他的软磨硬泡之下,为他解毒。 欧阳从来不知道,原来蛊毒之术,竟是可以靠这么不正经的方式来解的,颠覆了她从小到大的认知。 …… 孤:媳妇儿是我的了,跑不掉了。 欧:腰酸腿痛,怎么跑? 夭夭:自打吃了gz盖,腰不酸了腿不痛了,一口气可以上五楼了~ 孤、欧:滚~ 第227章 摊牌(一) 地宫里不辨日月。 欧阳也不清楚在里头呆了多久,面团反复的揉,也记不得到底下了多少回锅。 欧阳饿得没力气,勉强将就两口凌霄酿,五脏庙还没填饱,自己就又进了孤行少的五脏庙。 到后来她甚至有些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间觉得孤行少的蛊也好毒也罢,应该都解干净了? 相比于欧阳,孤行少就龙精虎猛多了。 估算着日子,围宫之困应该已经解了。 一想到能让江沉剑亲见自己和欧阳恩爱的现状,孤行少就觉得过往的憋屈也不是白受的。 经此以后,那厮定然再不会有觊觎欧阳之心了。 此番既逼得江沉剑不得不为自己解了蛊祸,又能彻底断了他对欧阳的念头。 可谓是一举两得。 孤行少神清气爽的将室内收拾妥帖,看欧阳依然没有睡醒的征兆,于是拿了自己的氅衣将人裹起来。 睡意中的欧阳顺从地往孤行少怀里靠,窝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糯糯地求道:“不要了”。 “嗯,不要了,我们要出去了。”孤行少唇角带笑,抱好怀中的人,走上承天台。 这间石室在建造的时候就是拿来做墓室的,做得是只进不出的设计。 所以进来的开关一旦开启,千斤重的龙石落下后,就不能再原路返回了。 所幸从承天台看出去,正前方刚好是贺兰主峰的那处悬崖冰瀑,以他的修为,也不是上不去。 孤行少抱紧了欧阳,打承天台上一跃而下,先削了坠力,然后借山体上岩石的嶙峋之势,旋踢一脚,纵身跃上冰瀑。 光滑的冰瀑在他脚下,乖顺的如同坦途,他只找了两三处落脚点,就敏捷地到了悬崖顶上。 欧阳被崖上的雪风一吹,有些清醒过来。 久不见天光,蓦然被雪地反射的惨白日光晃得睁不开眼。 耳畔却听孤行少啧了一声,朗声道:“眼前这番杰作,莫不是出自江门主!” 欧阳闻言一惊,忍着不适睁开眼来。 好家伙,入目废墟一片,遍地是凌乱的山石,原本澄澈的水塘已经满混泥浆,污浊不堪,布了业火阵的水塘,被人摧毁了个彻底。 二人不远处,江沉剑手持碎魂背身而立,宝剑上真气流转,莹莹有光。 罪魁祸首是谁,似乎一眼即定。 可是谁来告诉她,为什么江沉剑和姚曼歆挨得那么近? 而碎魂的剑尖和姚曼歆的脖颈,挨得更近! 江沉剑闻言转过身,见欧阳靠在孤行少怀里,身上裹着明显不合身的男子衣袍。 那是他如珠如宝小心呵护了十数年的珍视! 他们两人发生了什么、又是什么情状,便是傻子也能一眼看明白,江沉剑一时如遭雷劈,握剑的手当下就失了稳当,颤抖起来。 姚曼歆见机开溜,立马逃到了碎魂的击杀范围外。 江沉剑哪还管得了姚曼歆,欧阳遭遇了什么,他哪怕只是想一想,都觉得心如刀绞。 江沉剑面色铁青,二话不说,提剑抢了上来,直想劈死孤行少,好将人给抢回去。 孤行少当即冷脸,搂紧欧阳,让开一步:“江门主若是来吃本座喜酒的,本座欢迎之至,若是来劫本座新娘的,你不妨先问问新娘子愿不愿意同你走。” 似是挑衅一般,孤行少作势要放下欧阳。 欧阳赶紧伸手把孤行少搂住,开什么玩笑,且不说她内里什么都没穿,全靠一件大氅遮羞,就是她此时腿软无力,也是站不稳的。 她像菟丝花一样柔弱无骨的攀附,看在江沉剑眼里,尽是孤行少无声的炫耀。 心底似被利刃豁开一道口子,疼得钻心。 “阳阳,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江沉剑私心里接受不了他们情投意合,于是自我安慰欧阳是受制于人,“别怕,师兄带你走。” 孤行少眉梢一跳,怎得?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媳妇儿,我欺负你了?逼迫你了?”孤行少低头问,又刻意压下的嗓音,用只有二人才听得到的声调接着道,“媳妇儿,救人,救到底……” 孤行少本意是要提醒欧阳,他是对着蟒神发了誓的,已经交付了生死。 岂料欧阳下意识却想到的是地宫石室里,他反复说这话的种种。 霎时只觉腰股间前所未有的一阵酸胀,于是红着脸,赶紧澄清道:“没有没有,那个江沉剑,没有人欺负本主。” 嘤嘤嘤,她的腰…… 欧阳说完,讨好般望向孤行少。 从她绯红的面颊上,孤行少哪能不清楚她想的是什么,不过只要效果一样,过程不重要。 撑着欧阳腰腹的手掌,在她热切的眼神中,微微收紧,指腹扫过那紧致的腰线,轻柔地摩挲,似是在奖励她的乖觉聪慧。 江沉剑无论如何没料到,事情竟然走得这样偏:“阳阳,他不可能真心对你,不要被他骗了。” 欧阳撩起孤行少的衣袖,露出半截蟒神契的纹路,道:“有这个,真不真心,也不重要。” 反正命给了她。 “你们竟然……”江沉剑一时语塞,极度的不可置信,愣仲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是短促的一声自嘲,“哈……” 再也维持不住如玉温润的公子模样,江沉剑欺身上前,近乎偏执地问道:“所以,当初我说只要你拿回沧海月明,便带你离开,你不相信,是因为我没有对着蟒神起誓诚心不够的缘故吗?” 他也可以和蟒神结契的,为了她什么契都可以。 但他顾念欧阳的善良,懂她绝对不喜以命相筹的诚意,这样做,和威胁她有什么区别? 他不愿意强迫她丝毫,却不想到头,便宜了旁人。 当时有多笃定欧阳不会看上孤行少,现在就有多后悔。 江沉剑悔不当初:“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朱雀蟒神,孤行少居然知道用朱雀蟒神做保! 江沉剑恨得牙痒,扫向孤行少的眼刀如有实质。 “阳阳,你信我,孤行少不是好人,他一直疑心你是细作,他所有的话都不能信。” 第228章 摊牌(二) 江沉剑多少有些黔驴技穷了,面对突如其来情意相通的两人,一时间他实在找不到其他攻击点。 他知道有些话不能说,玲珑如欧阳,一定能慢慢拼凑出他在整件事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 可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两人的恩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没办法保持理智继续伪装,也明白没有时间让他慢慢给欧阳条分缕析利弊。 江沉剑只能拿孤行少当初的疑心来反复痛陈,可是翻来覆去就那几句,也叫欧阳听得烦了。 欧阳问孤行少:“你敢拿你的命来骗我吗?” 孤行少道:“我的命是不是你的,我都不会骗你。结蟒神契,是为了能与你长长久久,可不是奔着找死去的。” 欧阳偎回孤行少怀里,满意的对江沉剑道:“你看,他骗本主,除非不要命,他又不傻。” “阳阳,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疑过你,怎么就无缘无故又消除了戒心,你好好想想……” 江沉剑还待再劝,孤行少却率先瞧出端倪:“江门主,你怎么就笃定本座认为欧阳是细作?本座会骗她?” 江沉剑拧眉:“你敢说你不是?” 好笃定的反问。 孤行少眉峰微挑,自己和江沉剑是对手不错,但也算不上是什么惺惺相惜的对手,没道理江沉剑能这么精准把握自己的心理,除非…… 为了证实猜想,孤行少试探道:“欧阳说她不是,本座信她。” 江沉剑嗤笑:“你信她?怕是信可以借她来对付我。你明知她是我安排来的人,毫无保留带在身边,不就是为了对付生死门?” 对他当初的心理把握得可真是严丝合缝,若说他对欧阳的误会,没有江沉剑的推手,打死他也不信。 孤行少猜到真相是一回事,但要不动声色的让欧阳认识到这个男人的居心不良是另一回事。 孤行少话中带了刺激:“那大概我们是日久生情,总之我们现在是两情相悦,江门主,你棋差一着。” “那是你骗来的,”江沉剑气极,不愿再和孤行少掰扯,回首对欧阳道,“阳阳,跟师兄走,你忘了,你从来都不想嫁给他的,师兄说过,会带你离开的,师兄现在来兑现承诺了。” 欧阳慢慢回过味儿来,想不到在河口时他说要带自己离开的话竟是认真的! “原来不是若我不愿嫁,你便出手相帮;而是自始至终你就从没想让我嫁给孤行少?”欧阳道恍然大悟。 江沉剑点头:“当然。” “为什么?” 江沉剑惨然一笑:“阳阳,你居然问我为什么?我五岁入庄,十几载岁月,对你怎么样,你当真不明白?” “你抢我东西,老是抢,母亲的关注、众人的敬重……” “你说这些东西压得你喘不过气,你不想学,不想被寄予厚望,我为你担起来,只想你能有更多的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想你能更快乐一点,阳阳,我不信你全记不得了。”江沉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欧阳心里的形象,似乎与自己所营造的有所偏差。 “是,是这样,可是,”欧阳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一时有些懵,“可是,你不是一直想做师兄的吗……” 欧阳从来不叫他师兄,他私心里肖想过多少次这个称呼,却不料真正听见的时候如此扎心。 江沉剑面带痛色,却不甘心,于是继续追问:“除了这个你当真没看到别的?” “我……”欧阳从来没想过,当然也不会去看。 江沉剑是母亲带回来守护山庄的,他悟性高根骨好,很得母亲的看中。 她嫉妒过他、讨厌过他,皆是因为打小他就夺了母亲的关注。 可是相伴成长十数载,他们之间的恩怨其实也不过是师兄妹之间无关痛痒的打闹,要说别的情谊,欧阳还真没生出来过。 但江沉剑,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欧阳被这个认知一惊,此时头脑忽然清醒,一些从前忽略的前尘旧事,忽然有了具体而细节的轮廓。 江沉剑,竟然是心悦她的吗? 心悦她,能眼睁睁看着她遵从母名嫁给别人?心悦她,还能条分缕析给她梳理嫁人的利弊?心悦她,还能苦口婆心劝她嫁给别人? 欧阳悚然一惊,觉得江沉剑这份喜欢,好复杂,也好矛盾。 可她在明白过来的一瞬间,又理解了江沉剑的矛盾和复杂。师命不可谓,至宝不可丢,所以他才要未雨绸缪,提前误导,让孤行少疑她,又以她最不屑的插足之事来警醒她,克己守礼,不对孤行少抱有期待。 这正是一开始欧阳和孤行少相互防备又剑拔弩张的相处形式。 当真是双管齐下的好法子。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不耽于情海,欧阳很快能从江沉剑的话意里面抽丝剥茧。 “江沉剑,你骗过我没有?”欧阳突然问。 这一问,直接问得江沉剑哑口,他怎么答?当着孤行少的面他怎么答? 欧阳却不依不饶:“孤行少莫名其妙把我当细作,是不是你从中作梗了?” 她不过随口一诈,江沉剑却是意料中的沉默。 江沉剑没搭话,孤行少却意外的挑眉,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收获?欧阳的机敏有时来得可真让人惊喜。 欧阳问得毫不留情,江沉剑白了脸,觉得嘴角发苦,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反正你也不想嫁,我不过顺势而为……” 就势误导。 那么好的欧阳,他看得到,孤行少自然也看得到,欧阳不想嫁,他也不愿欧阳被其他人缠上。 听到这里,孤行少还有什么不懂的。 “看来本座的未婚妻子对自己的魅力还没有清楚的认识。”孤行少打断二人的话,误会解开了就好,他可不想某些人再继续听江沉剑的深情剖白。 “阳阳,你真当他心里有你吗?他不过是在利用你。” 欧阳抿了唇,不知道怎么去接话,按照江沉剑的说法,这两个男人都有事瞒着她,都是骗子。 半斤八两,没一个好货! “看来本座的女人,从人到心,江门主你是都带不走了。若是门主愿意,便留下来喝杯喜酒,日前莲峤山庄来了信,岳母大人不能亲自前来,江门主好歹算娘家人,正好可以送嫁,看在门主诚心的祝福上,本座也不是不能认你这大舅哥;若门主不能自重,本座就只能下逐客令了。”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孤行少带着欧阳扬长而去,徒留江沉剑和姚曼歆在水塘子上大眼瞪小眼。 “你怎得一声也不吭,你不是喜欢孤行少吗?怎么,他要另娶新妇,你还要恭喜他不成?”江沉剑道。 “江门主方才倒是含情脉脉剖白了一场,人可留住了?”姚曼歆捏了捏被握变形的指甲,轻描淡写地完全看不出一丝愤然或不甘。 “你倒是洒脱。” “遇事是要动脑子的,若能动动嘴皮子就解决了,脑子拿来干嘛?”姚曼歆反问,趁着江沉剑伤情无暇顾及她,忙招来护卫,护着他离开。 江沉剑看着护送姚曼歆的侍卫是孤行少的近侍,再想起来姚曼歆说的话,没来由一阵心惊肉跳,决定再去想想办法,实在不行,便是敲晕将人带回山庄也成。 第229章 先兆 孤行少与欧阳大婚于贺兰山,宴天下群豪。 没等江沉剑想到办法,大婚的消息却已经先一步海内皆知,似是知道他心底的盘算,莲峤连发三道青玉莲花佩,急招他回苍山。 他虽知道师父不愿意将欧阳嫁给他,却没想到能防他到这个地步。 江沉剑走时,是孤行少和欧阳一道送走的,贺兰山各山道警哨罗列,严阵以待。 随着江沉剑一起走的,还有沧海月明。 完成了任务,欧阳一时愉悦,还同江松烟笑称,说贺兰山的阵势整得像押送犯人似的,也太草木皆兵了。 不过玩笑归玩笑,婚礼迫在眉睫,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欧阳主仆二人不日也开始忙得如火如荼。 江松烟一面清点着莲峤山庄抬来的嫁妆,一面纳闷道:“这阵仗看起来像是真要把你嫁了似的。” 不必说成抬的金玉东珠,古玩字画,就是欧阳日常会用到的杯盘碗盏被褥鞋袜,看起来都能用少说三十年。 摞得满满一院子的嫁妆,摆起来也能铺他个十里八里的。 欧阳忧郁地想,还得是知子莫若母。 把她的举动算得一清二楚,这结果,怕是母亲一开始就估算到的了。 欧阳也是好奇,她足不出户的母亲,是怎么算到的。 “江松烟,本主拿到沧海月明了。”欧阳道。 江松烟点头:“少爷已经带回去了。” “看来本主是真想嫁。”欧阳也点头,指的是东西到手,她人还没溜。 江松烟老实不客气提醒道:“是大公子向蟒神起了誓,少主,你本来就该对他负责。” 没有什么比听说孤行少起誓更让江松烟高兴了,这誓不仅是一赌生死,更是将少姑爷的身份做实。 欧阳,和少爷,再没有任何可能了。 抱着嫁妆册子的江松烟头一回主动卖力又心甘情愿的替欧阳做事,任劳任怨。 欧阳对这个说法也深表认同,于是兴致勃勃站起来:“嫁衣是不是这两日送来?也不知道孤行少满意不,要不我们去看看,问一问孤行少的意见?” 她主动将孤行少带入到赘婿的身份,因此觉得自己该对他上心一点,完全忽略了自己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有什么意见也轮不到她去查问。 不过招来人一问,得,宫主很忙,无暇他顾。 于是欧阳留了话,请孤行少择空前来一叙。 却不料,这一等,直等到成婚前夜,也没见到准新郎。 中途倒是撞见过钟於期和陆凛,二人行色匆匆忙得脚不沾地,似乎接了什么大生意,具体欧阳也没能问出来。 不过孤行少倒是让他身边的休论来传过话,说什么一则大婚事务多,二则为了吉利婚前两人也该避嫌云云。 总之就是让欧阳克服相思。 说得欧阳多想他似的。 不过欧阳和休论之间本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龃龉,欧阳便自动忽略休论言语中的轻慢,当真一心一意待嫁起来。 江松烟这几日替欧阳发过几次牢骚,毕竟不再把欧阳当成假想敌,终于想起用平常心来对待主子了。 欧阳摆弄着礼冠,想到婚后自己就是无痕宫的宫主夫人,也算是有话语权的人了,按这个忙法,那她岂不是也不得闲? “无痕宫的生意真好。”欧阳啧啧。 “也不知道是多大一桩,赶巧遇上宫主大婚还能让宫主亲自出马。”江松烟道。 “你说话不要这么酸,左右咱们也无甚要事。”欧阳一颗颗给礼冠上的流珠对色,还不忘空出手来对江松烟摆手。 大婚的行头,欧阳最中意这副红宝流珠冠,冠上镶嵌的每一颗宝石不仅圆润剔透大小一致,最绝的是这些宝石能在光照下变化浓淡不一的色度,根据光的明灭,时而热烈深邃,时而温婉莹润。 大婚是在晚上举行,因此欧阳正模拟着烛光的亮度,来仔细调整每一颗宝石的角度。 “那个休论,门神似的守着我们,无痕宫从上到下一家子都奇奇怪怪。”江松烟道。 欧阳当然听出江松烟的意思来,这几日某人都在以点概面,知道改变不了她的习惯,只能道:“他是暗卫,吃的就是这碗饭,男女主人守谁不是守。” 江松烟浑若未觉:“我这几天留意他,觉得他像是在监视我们。” 若不是看在江松烟好容易放下敌意,欧阳真想一个白眼翻给她:“都说了是本主和他不对付,却又不能奈我何,就只能在态度上找回点场子。你多心了。” 江松烟却不觉得是那么回事,还要据理力争:“那你不怕他找机会机对你下黑手?” 欧阳放下礼冠,有些无奈:“原来你和本主也不对付,你找机会下黑手了吗?” “……”江松烟顿时一口老血咔在心口,这能相提并论? 她原来倒是想,但是她不敢。 欧阳心里门儿清,自觉接过话头:“你们都不敢,他的命在他主子手里,而他主子的命在我手里呢。” 关于蟒神契这事,让欧阳最近有点飘飘然。 原本忌惮的人,突然反转过来被自己拿捏在手里,而且是永久性拿捏的感觉,实在不要太好。 谁来,不飘? 江松烟咬牙,不知道要怎么接话,结舌半晌,最后只得干瘪地说:“无痕宫就是怪怪的。” 欧阳都快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听江松烟说这话了,实在懒得答她话,一扭头,对着外面喊道:“休论,明天的仪程出来了吗?让人赶紧报过来。” 按说仪程应该一早报给欧阳熟悉的,但无痕宫事多,掌事的似乎都要事缠身,因此直拖到今日还没报来。 欧阳每日一问,得到的回复都是,还在排布。 像是要办得顶盛大似的。 休论立时招来护卫,耳语了几句,护卫便麻利地办事去了。 欧阳回头便对江松烟道:“这不挺听话么。” 江松烟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欧阳,休论看她的眼神,可不像是听话的眼神。 漫不经心还冷漠淡然,像是看的一截枯木、一束飞蓬…… 不多时,那护卫前来回话,说仪程明晨宫主还要再核对一次,对好了才能拿过来。 欧阳主仆虽觉得离谱,但欧阳习惯了替孤行少开脱,还是体谅他诸事缠身,只嘱咐江松烟明日多盯着点。 第230章 婚变(一) 想象中这场大婚应该是盛大而又隆重的,毕竟看起来无痕宫确实是一副忙疯了的形容。 可这最后一天,欧阳呆在院子里,没等来梳妆的十全老人,最终也没能等来接亲的新郎。 她孤零零守在待嫁的院园里,耳畔能听到礼乐喧腾,人声鼎沸,却好像和她都无甚关系。 休论依旧守在门口。 似乎终于不用再虚与委蛇,这一整日,欧阳再没有使唤动他。 午时过半,欧阳怕错过吉时,让江松烟替自己绾了妇人髻,自己又小心翼翼佩戴好最中意的礼冠,点了丹唇,换了婚服。 而老早就在提醒欧阳小心有诈的江松烟,这时却闭了嘴。 她知道,自己一语中的。 欧阳自己收拾妥当,从日薄西山坐到夜深雾重,直到耳边喧嚣的礼乐渐次消散,原本满怀希冀的眼眸,才逐渐平静成一摊死水。 她想,她第一次敞开心扉爱恋上一个人,第一次满心欢喜迎接一段新的旅途,她分明万分警惕,也足够小心谨慎,所有的变量都考虑到了,十拿九稳的胜利。 怎么,就输得一塌糊涂了呢? 她,是从哪里,开始败的呢? 她想不明白,孤行少赌上性命和沧海月明骗她一场,到底为了什么? 人财两空的买卖,他的利润,又在哪里? 欧阳越想越魔怔,她是得有多糟糕,才能被孤行少这样对待? 突然觉得难过起来,欧阳手足俱冷,但还是稳住了情绪,向门外的休论下最后通牒:“让步六孤行少来见本主,今日之事不说清楚,莲峤的震怒,无痕宫承受不起。” 山庄再落魄,积威却重,只母亲一把旒缨剑,便能翻了这江湖! 她要听孤行少的解释,整个莲峤,都需要无痕宫的解释! 明白欧阳所言非虚,休论犹豫一番,还是找人去替欧阳传了话。 传话的不刻便跑了回来,手里拿了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玩意儿。 休论将瓷瓶抛给欧阳:“要见宫主,喝了瓶中的东西。” 江松烟前行一步,接过瓷瓶,拔开瓶塞辨了辨:“无毒,无蛊。” 欧阳不知道孤行少打得什么算盘:“那也不喝。” 休论蹙眉:“那可由不得你了。” 话落,数条暗影齐至,知道欧阳没什么本事,便都攻向江松烟。 江松烟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时间自顾不暇。 休论趁势而入,夺过瓷瓶,虎口卡住欧阳下颌扣开牙关,瓷瓶中的东西尽数灌进了欧阳嘴里。 “咳咳……”欧阳赶紧俯身作呕,却为时已晚。 清凉的口感一路滑进胃里面,不过还好,暂时没什么不适。 休论任务完成,领着他的人退回了院子外面。 同一时间,院外施施然进来一条人影。 欧阳眼皮一跳,看到那一身凤冠霞帔,整个人如坠冰窖。 “本宫若是你,便绝对不会还想着再见少哥哥,何必自取其辱呢?”姚曼歆虚扶凤冠,春风得意地看过来。 “本主要见的不是你。”欧阳强忍着眼底的涩意。 不知为何,枯等一天,没有新郎,没有婚礼,明白被骗,都没能让她眼底生出点滴湿意来。 可姚曼歆这身行头,却像是刚榨碎的艳红的辣椒酱,直熏得她泪意难消。 “少哥哥不会来的,若不是你能解离人蛊,他连看你一眼都觉得多余。”姚曼歆笑着挥开手臂,展示着一看就价值连城的婚服,“你当少哥哥今天要娶的是你么?呵!只有皇宗嫁女才当得上无痕宫阖宫上下紧锣密鼓的准备,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想!” 欧阳明白这种时候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词:“本主要听他亲口说,只要不是他亲言,本主半个字都不会信。” 姚曼歆却道:“本宫真的有点同情你了,逢场作戏的话,你竟然也信?” 欧阳嗤笑:“难不成本主要相信你?” 姚曼歆道:“少哥哥对你偏宠的假象,不过是因为你体内有另外一只离人蛊,他与你恩爱皆非本意,你难道没有发现,只要你一说绝情话,少哥哥就会被反噬吗?” 欧阳想起来确实有那么一次。 在悬铃镇时,她说“逢场作戏”后不久,孤行少就发作了。 姚曼歆接着道:“悬铃镇上那一次,少哥哥已经试过蛊,子母双生蛊,想必你对过程还记忆犹新。” 没人喜欢私密的情事被宣之于口广而告之,欧阳也不例外。 尽管欧阳不答话,姚曼歆却依然兀自说得起劲:“离人蛊是双生的蛊虫,一公一母,分别种在男女体内,再是宿仇的男女,也能在双蛊的作用下恩爱比翼,这世间多少多情人遍访南疆想得此至宝,好与心仪之人白首到老。所以,你真的以为少哥哥主动亲热你,是他的本意吗?” 欧阳蓦然白了脸色,哪怕脸上敷着脂粉,也依然遮不住。 她想她大约明白姚曼歆要说什么了。 果然! “你不过是在和一只虫子谈情说爱罢了。”姚曼歆很满意欧阳现在的表现,一个没用的废物,就应该废得彻底一点。 欧阳脚下一软,她一时分不清孤行少待她,是不是受了离人蛊的影响,潜意识里却已经觉得姚曼歆说得莫名有几分道理。 姚曼歆挑在这个时间来见欧阳,实际是做足了功夫的,欧阳和外界隔绝了这么多日,又在今天被满腹疑虑的关了一日,所有既定的认知正在摇摇欲坠。 所以在姚曼歆出现的时候,欧阳心里其实已经下意识的有了判断,因此这个时候虽然她嘴上嚷着要孤行少一个解释,实际上已经压根不会再去相信孤行少了。 自然而然,欧阳也就忽略了,孤行少其人,哪怕是受了离人蛊影响,以他的定力,也绝对不会完完全全被只蛊虫摆布了。 见成功破开了欧阳的心底防线,姚曼歆十分满意:“本宫就不与你废话了,少哥哥可还等着呢,你也是知道的,少哥哥在某些方面,是很缠人的。” 带着色彩的暗示,欧阳几乎是一瞬间就都听明白了。 这是她能听的? 她不能! 第231章 婚变(二) 地宫中的那个他,原来姚曼歆也认识了! 欧阳忍着心里酸胀的刺痛,那一遍遍唤着的“欧阳”,回想起来不仅板正,还带着嘲讽。 可是孤行少到底要骗她什么? 又能骗到她什么? 地宫里孤行少遭蛊毒反噬,饶是功法卓绝如他,也抵挡不住,当时他是怎么说的? 寻欢之蛊。 是了,他没有骗她,要解离人蛊,可不就得男女欢好嘛。 所以在石室里,他蛊毒再次发作,自己不是以身成药,救了他么? “他骗我……并没有好处。”话说出口,才察觉到口音里的颤抖,欧阳整个人哆嗦起来,是满身的屈辱藏无可藏,也是最无力的自欺欺人。 “解了离人蛊,活下一命,不是好处?这蛊如此阴损,如果不能和你及时寻欢,少哥哥就要爆心而亡。你爹何其狠毒,不过父债女偿,本来也该你舍生取义。”姚曼歆道。 欧阳想从纷烦复杂的思绪里找出什么来反驳,想来想去倒终于想起孤行少说过解蛊之法不唯一。 欧阳眼眸陡然一亮:“他不是为了解蛊,雪原凌霄已经长成,他完全不需要再哄骗我替他解蛊。他的承诺,并非无心。” “你倒是会自欺欺人,怕是再让你自以为是下去,你该要说少哥哥爱上你了!”姚曼歆脸上的蔑然一闪而过,眼底的狠辣渐渐透出来。 “你害他反复受折磨,他怎么可能会爱上你,他对你好,不过是让你心甘情愿替他解蛊罢了,雪原凌霄再是玄妙,哪里有男欢女爱解得容易?并且,应该也没人比暗香绮罗殿的掌殿姑娘更明白,男欢女爱的事,还是要两厢情愿做起来才有滋味。” 言下之意便是孤行少之所以不勉强她而是哄着她自愿,只是为了更有滋味而已。 欧阳眼底好容易亮起来的希望,霎时间溃不成军,一泻千里。 “如果不是他身中离人蛊,哪里能等得到你来横刀夺爱,本宫当年也不会错嫁给步六孤双华,难道你以为他就不恨吗?” “况且你一个青楼出身,恩客满座,哪儿来的脸皮高攀王公贵族?便是做个洗脚婢,都是有辱门风!” “还有个不清不楚的江沉剑!呵!你是不知道生死门和无痕宫势同水火?” “婚礼怎么可能是为你准备的!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欧阳辩解道:“我与江沉剑之间的误会已然解开,他不可能这样想我。” 姚曼歆却说:“有没有误会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能引出生死门,斩杀江沉剑!” 杀字一出,震得欧阳心惊肉跳! “目下江沉剑已经自投罗网,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你,本宫好心劝你不要痴心妄想,少哥哥怎么也不会看上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的,你想太多,走得时候得有多伤心欲绝呀~” 姚曼歆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却字字句句直戳欧阳的短处,真就是刀刀见血。 眼见着欧阳一步步走进姚曼歆的思维陷阱,濒临崩溃。也不知她平日里挤兑人的伶牙俐齿都哪里去了,江松烟赶紧提醒道:“蟒神契!” 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欧阳惶然道:“他结了蟒神契,以生魂骨肉奉给魔神,违誓,是要遭魔神降罚的。” “哦,是‘若违誓言,天不假年’那个吗?”姚曼歆从地上捡起一片碎瓷,正是装了给欧阳喝的不知名液体的那支,“这瓷瓶里装的,叫散脉祛功散,想着让你体面的走最后一程,本宫可是废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的,不是什么毒药,所以你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一身的内力也好毒脉也罢,顷刻间,就化为乌有了。” 姚曼歆说着,愉悦地笑了起来。 欧阳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他连蟒神契也告诉你了?” “嗯哼,”姚曼歆乖顺地点头,“不然本宫怎么能及时给你把这东西送来呢?哎呀,还真是太危险了呢~” 欧阳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她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 她快速咬破舌尖,强行榨出一丝清明:“看来你是把所有的后手都算到了。” 姚曼歆骄傲极了,显摆极了:“毒脉没有了,你拿什么来催动少哥哥体内的契约?” “好算计。”釜底抽薪,叫人不能不佩服。 这世上其实早没有神佛了,否则众生疾苦,怎不见渡? 所谓的蟒神降罚,也不过是用欧阳氏的血,种的活毒罢了。 而欧阳氏只要通过毒脉,就能催动每一滴撒出去的活毒。 而现在,她的毒脉,毁了…… “看来今天,你们没打算放我离开了。”欧阳道。 “怎么敢呢,本宫到底不是锦瞳师伯的对手,不过你放心,师伯的后半生自有本宫孝敬,你不必牵挂。”姚曼歆说得矫情,却是连如何向莲峤交代的说辞都想好了,就等欧阳给她腾位置了。 姚曼歆整好衣冠,对着门外的休论道:“该进来做你的事了。” 休论的弯刀砍进来时,江松烟护着欧阳迅速退回屋内。 同时,后窗被暴力破开,一抹璀璨的信号急速射向夜空,炸出耀眼的繁复花纹。 休论一刀砍过来,碎了碍事的遮挡物,冰冷的刀芒沿着刃口流转,对准窗边的主仆二人。 “真是耀眼的烟火讯号,”姚曼歆啧啧叹道,站在门框都碎掉了的门边,“可惜,没人会来救你们了。” 江松烟却对欧阳道:“少爷就在山下,看见信号一定会来,你先别自己垮了。” 姚曼歆笑起来:“江沉剑吗?你们等不来了!” 江松烟比欧阳清醒些:“莲峤的少主和少爷要是都折在了贺兰山,凭你们舌灿莲花也瞒不过庄主,既然你们对少主动手,那少爷一定是安全的。” 见欧阳她们不上当,姚曼歆当即催促休论:“你还在等什么!” 姚曼歆不正面回答,便是心中有鬼,欧阳看出她是在虚张声势,心底不知怎得,突然莫名其妙重拾对孤行少的信心,推测道:“不是他让你来的,休论,叫孤行少来见本主,叫他来见本主。” 此刻已是险象环生,欧阳浑然不觉,只执拗于孤行少的态度,这是她十几年来唯一一次心动,素来七窍玲珑,世事看淡,头一回真心交付,她不信,回报她的是一场欺骗。 第232章 婚变(三) 江松烟将欧阳拉到身后,腰中锁鞭阒出。 耳畔兵器铮鸣,弯刀的锋利专挑锁鞭的环扣,不过两三招。 “铿” 锁鞭断! 江松烟与休论差距太多,原本锁鞭寸长寸强的优势还没发挥出来,便被对手逼断了武器。 江松烟侧跨一步才卸掉冲劲,白了白脸,忍不住冲欧阳道:“少主你能不能先把负心汉的事情放一放,眼下坚持到少爷来才是正事。” 这一喊话的功夫,休论的弯刀已经直逼面门,江松烟推着欧阳只能往窗下退。 窗外就是悬崖深渊,脚后跟已经紧贴墙根,崖上寒风肆虐,冰刀似的撞在欧阳背上。 欧阳把腰下到了极致,这才避过刀气。 她半副身子已经压到了窗外,雪风在崖壁间碰撞出鬼狐狼嚎一般的呜咽,那一瞬,欧阳觉得自己从未离死亡这么近过。 但她还是执拗,被江松烟拉回来后仍不死心地道:“休论,你跟着姚曼歆助纣为虐,孤行少当真知道?” 休论再次递出刀,欧阳已经退无可退,这一次,一定能要了她的命! 欧阳背靠窗框,眼前是乍然而起的一片血雾,随之而来的,是休论冰冷无情的话:“宫主说:曼儿高兴就好,随曼儿处置。” 恍惚中,欧阳觉得有什么一路凉到了心底。 “噗通”……“噗通” 像要冻起来的心跳…… 弯刀退去,江松烟迅速按住血涌如注的伤口,点了身前大穴。 休论诧异地眉毛都拧了起来,没料到江松烟会挡出来。 欧阳头重脚轻地去扶江松烟,分不清是被她的重伤惊住了,还是被休论的话刺到了。 江松烟有些嫌弃地拉上欧阳,明明身上的伤口痛得她要昏死过去,但她不能,欧阳若是死,且不说等待她的是什么惩罚,她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留在少爷身边了。 为了少爷,江松烟不敢轻言放弃。 这个时候,江松烟对欧阳的感情就有些驳杂了,一面怨恨却又不得不守护,这种纠结让她的情绪莫名染上一点激动,也连带着面色上都有了些微的红润。 于是说出口的话又免不得恢复了从前的腔调:“你要真想死,千万别死在我面前。” 话落,江松烟撑着最后的余劲,拉着欧阳就朝门外冲去。 内有休论,外有暗卫,硬冲是肯定冲不出去的,江松烟伤重还带了个拖累,堪堪靠近了门一点,便被休论截了去路。 江松烟回身迎战,却还分心给了欧阳一把助力:“把她握在手里你才能活下去。” 这一推,欧阳便向门外的姚曼歆撞去,好在姚曼歆并不设防,倒是让欧阳撞了个正着。 欧阳见机赶紧拔下钗环,飞身扑在姚曼歆身上:“叫休论停下来。” 不过电光火石的刹那,姚曼歆被欧阳跪在当胸,颈脉上还比着把钗尖,胜负立时倒转。 姚曼歆被逼得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咬牙大喝:“你敢……” 欧阳只压着钗环,尖锐的簪杆立时钻进那薄嫩的皮肤里:“叫他停下来!” 姚曼歆深吸一口气,眼神毒蛇一般瞪着欧阳,却再也不开口。 倒是休论急了,甩开江松烟,三两步冲上来,染血的弯刀二话不说落在欧阳脖颈上。 欧阳是背对着他的,空门大开,早做好了被休论反杀的打算。 几乎同一时间,欧阳手里的簪杆再进一毫:“本主胆小,手下没轻重,你的刀再快,能不能从我手下带走个毫发无伤的姚曼歆,也是不一定的!” 休论看着姚曼歆已然受伤的脖颈,知道欧阳所言非虚,倒真投鼠忌器地收了刀,似乎特别担忧。 欧阳听出了他呼吸间明显的不平稳,是,关心则乱的样子。 欧阳敏锐地觑紧姚曼歆:“休论对你,很不一般呢。” 江松烟跌跌撞撞过来,断了半截的锁鞭往姚曼歆脖颈上一套:“放我们离开,否则你的公主,立时没命。” 欧阳见势,和江松烟默契地把姚曼歆从地上拉起来,两人以姚曼歆为圆心,一前一后互成防御。 休论眉头紧锁,瞪着江松烟的眼神似要吃人。 欧阳嗤笑:“索性就是今日有公主与我主仆二人陪葬,我们倒是不亏了,不过休论,你,舍得?” 姚曼歆被江松烟的锁鞭憋的脸庞通红,听了这话,目利如剑嘴唇翕合。 还不待她发狠,江松烟手上再收锁鞭,立时勒得姚曼歆眼白都翻了起来。 欧阳冷笑道:“你猜她能坚持几息?” 休论骇然,纵然不甘心,却不得不对院外的人打出放行的手势。 江松烟将锁鞭交到欧阳手里,从腰间抽出随身的软剑,她心理明白,哪怕手里有人质,早晚也有一场硬战。 护卫虽然退的远了些,但却仍呈合围之势,随着欧阳的步伐在及时调整阵型,显见也不是真的就要放她们离开的。 江松烟身上伤重,又耽搁了许久,流血过多的后遗症就是,这会儿握剑的手都有些抖。 欧阳和她前后靠着,明显感受到她的颤抖,不禁担忧:“你还好。” “噗……” 回答她的,是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 还有江松烟蓦然绷紧的浑身肌肉。 欧阳诧然回首,正见江松烟震惊地与她回头对望。 不对,准确得说,江松烟是望着姚曼歆。 说时迟那时快,姚曼歆翻手扣住欧阳手腕,指如鹰爪扣压下来,欧阳只觉一阵剧痛袭来,紧接着自己一双手腕便如失去知觉一般,麻木的无力感霎时袭来。 欧阳眼见自己手腕无力垂下,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姚曼歆觑准江松烟疲乏,欧阳手无缚鸡之力能握紧发簪,却是抓不紧锁鞭,趁此时,一举解决两个。 “少主……”江松烟当即明白大势已去,低头间就见姚曼歆另一手攥着的匕首还插在自己腹上。 那双手纤尘不染,看起来柔弱无骨。 却捏着刀柄狠力一拧,利刃所过,肠穿肚破…… 姚曼歆推开已无威胁的江松烟,一爪擒过欧阳,眉峰里都是要食皮寝骨的狠辣:“你倒是再扎本宫一下呀!” 休论见姚曼歆脱困,挥手让护卫围了上来,巴巴儿往公主面前递上来一块雪白的手绢:“先止血,得赶紧把这边先处理完。” 欧阳没留意到,休论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盯着院外,神色颇为顾忌。 姚曼歆面移半寸,眼珠直愣愣看过去,恶鬼一般盯着休论:“拿开你的脏东西,你哪怕再有用一点,本宫也不用遭这份罪!” 休论捏着手绢,唇线都抿得发白,却终只是默然退开一步。 姚曼歆却不依不饶:“该做什么,还要本宫提醒你?” 哪怕讨了嫌,休论还是一板一眼做好姚曼歆事先安排好的事。 火把上的星火只小口舔在木质的门窗上,便引发了熊熊烈焰,欧阳始知,原来木屋,能这样易燃。 显见的早有预谋,让欧阳对孤行少好不容易存留的点点希冀,随着焰起,烧得灰飞烟灭。 “本来想给你个痛快,但你不识好歹,竟敢伤了本宫。”姚曼歆咬牙切齿地举起匕首,殷红粘腻的血色尚有残留,“你说,你能坚持到开几个洞?” 江松烟还匍匐在地,人已经晕过去,伤口血色淋漓,染湿了衣襟。 姚曼歆是要等着人慢慢血涸而亡。 欧阳眼尖地留意到江松烟偶尔颤动的手指,几乎立时感同深受了她的痛苦。 但她不能示弱:“你觉得沾了本主的血,你能活过几息?” 她毒脉虽毁,体内的毒血却是无解的。 姚曼歆还想再说点什么,一旁休论却低声催促起来:“来不及了。” 姚曼歆神色恨恨:“便宜你了。” 言罢,带着几分不甘,一掌将欧阳拍进了火海里。 第233章 火劫 火场里,江松烟拼尽最后一口气,甩出长鞭,将欧阳推至窗边:“少主,活下去。” 屋内大火熊熊,身后的窗棂虽开着,外面却是万丈悬崖,如何活得下去? 辛辣的热浪熏得人几欲窒息,欧阳艰难地攀附住窗框,哪怕靠着风雪寒凉,木头的材质都免不了发烫。 欧阳悲观地想,自己可能在被烧死之前,先得被这热浪熏蒸而亡。 就在欧阳放弃的时候,窗外突然蹿进一匹素练,灵活地攀附上她的腰身,缠裹上来。 那白练上传来一股力,缠着她的腰,就把她向外拖去。 崖下冰雪覆盖,风刀刻骨,下坠的失重感骇得欧阳叫都叫不出声来,只片刻,人便晕了过去。 梦里,尽是折磨人的魇,那魇长着一张叫孤行少的脸,温柔也好狠厉也罢,每一张,都是杀她的刀。 她在死去活来间翻腾,觉得行将凌迟之际,一只略带凉意的手探到她的额头,像滚水里投进一块寒冰。 眼前的魇一惊,迅速散去…… 欧阳是从梦魇中惊醒的,入眼是昏暗逼仄的崖洞,斑驳壁石上隐有霜雪覆着。 还有一个蹲身正往她面前凑的人。 那人见她醒来,倒似额外紧张,赶忙扒拉出她的手,拈指就来诊脉。 是个熟人。 也是个意料之外的人。 “有点内伤,好歹不重,但是火毒有些厉害,得慢慢养。”江若漓道。 欧阳第一反应是江若漓和姚曼歆交情不错,当下就挣扎起来:“怎么是你。” 江若漓放开欧阳,转身去拨弄不远处的一小堆篝火:“你别紧张,他们不知道你在这里。” 欧阳抿了抿唇,眼中防备不减:“你想做什么。” 江若漓看着,只能无奈叹息:“我说其实我本来是想找你讨人情的,你信不?” 欧阳蹙了眉,不说话,她分不清敌友,人又还在孤行少的背叛和姚曼歆的截杀里没走出来,此时,倒真不知道该和江若漓说什么。 江若漓道:“听说你要嫁给孤行少,这次来,本是想趁着参加婚宴,为曼歆讨个人情的。” 欧阳一愣:“你一早就知道他们要对付我?” 江若漓往火堆里丢进去几块劈砍好的柴,看那样式,像是市集上卖的精柴。 江若漓时刻关注着欧阳的举动,见她目光停留在柴火上,解释道:“小徒弟从无痕宫后厨偷出来的。” 见欧阳没有反感,显是在等她的后话,于是将这两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个干净。 原来江若漓一直关注着姚曼歆,知道她残杀同门、谋害少主,这是莲峤的大罪,每一桩,都是自寻死路。 但想着小师叔只此一女,又甚是宠爱,便想趁着欧阳大婚喜庆,替姚曼歆讨一个恩典。 可是婚宴还未开始,孤行少便与去而复返的江沉剑大打出手,随后又惊见莲峤的求救烟火。 江若漓察觉有异,当即往新房赶去,却不料到时,新房已经一片火海,刚好就撞上姚曼歆的逼迫。 在江若漓看来,无痕宫俨然都是姚曼歆和孤行少的爪牙,孤行少打算如何江若漓不清楚,却看出来姚曼歆确是铁了心要欧阳的命。 欧阳对莲峤的传承有多重要江若漓是清楚的,这种情况下,她谁也信不过,于是亲自飞身崖后,才在危急时刻救了欧阳。 末了,江若漓忍不住好奇:“你们三个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是什么狗血的三角恋?” 欧阳苦笑:“没有三角,是我自作多情,入彀太深。” 江若漓敏锐地听出了欧阳话里的机锋:“他们诓骗你?” 欧阳:“对啊,既想解蛊,又想覆灭生死门……” 欧阳把这些时日的遭遇倾数道出。 江若漓愤然:“欺人太甚!”想到欧阳手无缚鸡之力,又干瘪地嘱托道,“你可不要忍了这口气。” 在强者为尊的江湖,欧阳这样的便是蝼蚁,但蝼蚁尚且偷生,江若漓是怕欧阳没有复仇的勇气。 “欧阳什么都没有,唯骨气尔。” 江若漓:“你昏迷的这些天,贺兰山已经封山,新房的大火扑灭,小徒弟去凑过热闹了,倒是有一具烧焦的女尸,孤行少对外宣布新娘身亡,但是我看曼歆的举动,好像是知道你还活着。” 欧阳当即了然,当日她和江松烟一起折在一处,那具女尸,想来是江松烟的,别人可能不清楚,一手处理人的姚曼歆却是最清楚的,尸首少了一具,当然会怀疑。 “孤行少没宣布死因?”欧阳好奇。 “说起这个倒是奇怪,是曼歆对外宣布说江松烟叛主,纵火行凶,”江若漓凑到面前来,“现下无痕宫满江湖捉拿江松烟,我猜想你的婢奴多半就是那具女尸,曼歆打着捉拿叛徒的名号,实际上怕是在查访你的下落。” 欧阳表示赞同:“那她大概一面表现的甚是悲痛,一面又甚是愤怒,等无痕宫将事情闹大,莲峤也该能收到消息,她便可顺理成章替我去尽孝了。” “咳咳……”江若漓震惊非常,“不至于。” “她亲口承认的,等我死了,替我尽孝,让我放心去。”欧阳道。 “那不能,有我在要是都让你有个好歹,那不是砸我招牌。”江若漓道。 欧阳正视:“你此前自认是莲峤人,我们同门一脉,因此你救我;姚曼歆也是莲峤人,与你也是同门,我与她此后是不死不休,你呢?” 江若漓抿着唇,小心翼翼开口:“我个人是实在不愿手足相残的,此次救你,那能不能等到来日莲峤执行庄规的时候,用这份恩,讨曼歆一个活命的人情?” “这样算来,你既救了我,也救了她,倒是能全了你的同门之谊。”欧阳道。 “可以吗?江姐姐?” “说不能忍下这口气的是你,要我放过姚曼歆的也是你,这是不是,有点纠结了?”欧阳失笑。 “哪里纠结?这个事情,骗你的从始至终是孤行少,曼歆算是为情行凶。要是没有孤行少,你们也不会同门抄戈,冤有头债有主,咱报仇,该找孤行少。男人什么的,哪里有姊妹要紧。” “姚曼歆不仅是帮凶,还是刽子手,这样的姊妹,我不敢要。”欧阳道。 “曼歆这么多年是疏于管教,本性其实不坏的。” 欧阳想说,她就没见过比姚曼歆更坏的人了,那些买凶杀人的手段说出去,再是英雄好汉都要闻之变色。 欧阳心下思绪千转,她把话说得那么明显,江若漓尚且为姚曼歆开口,若是不答应…… 姚曼歆就是一条捂不热的毒蛇,不能取命,便是时刻将自己的命悬在她的毒牙上。 欧阳心里明白,江若漓的请求决不能答应。 但自己还得仰仗江若漓的援手…… 欧阳计算着不答应的利弊得失,措辞该怎么说,才能既得援助又不得罪人。 半晌,欧阳才道:“你也知道我身无长才,莲峤主事也不是我,你的人情,其实讨错地方了。” 江若漓却坚持:“不论是作为少主还是受害者,你总是有些发言权的?”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欧阳不想再和江若漓磨嘴皮子,镇了镇心绪,只道:“母亲那里,我会替她说项的,但结果如何,我不能保证。” 第234章 正经营生 无痕宫大婚夜新娘意外焚死新房,对外却说是仇家勾结家仆寻仇所致。 贺兰山向江湖发出阎罗缉杀令,一时间与无痕宫有过龃龉的门派人人自危,江湖上风声鹤唳。 江若漓本是来参加婚宴的,以药谷的名义抬了二十四抬给欧阳的添妆。 这手笔也是很豪横了,是以师徒两个在无痕宫很是被当成了贵宾对待。 可是婚宴最后取消,添妆是送不出去了,得原路抬回去,虽然费事了些,却也有些意想不到的好处。 比如现在。 欧阳双臂抱腿,把自己蜷成弓背的虾米,正好混在添妆里,随着江若漓的队伍,被送下山。 前几日礼宾赴宴时,这山道上有多热闹,今日众人各自归家,这山道上也同样热闹。 众人并没有因为这场无疾而终的婚宴而影响心情,仿若死的,不过街边路口一个不打眼的陌生人。 欧阳听着队伍前方好容易,遥遥传来三两句感慨,却都是为了孤行少。 “前一个未婚妻改嫁他人,后一个未婚妻横死新房,孤宫主也真是……” “莫要悲观,你且看前头关隘那亲自压阵的小娘子,老夫倒是觉得她和孤宫主能有点意思。” 这个意思是哪个意思,欧阳还没品出来,便听另一人说:“指不定过个几日老哥儿几个还能回来再喝宫主的喜酒。” “要不然这些东西也别抬回去了,寄存在山下,免得来回折腾。” “呸,你也不嫌晦气……” 晦不晦气的问题没有讨论完,随着一阵落地的震动,行进的队伍和叽喳的交流,都停了下来。 “无痕宫例检,各位,得罪了。” 魍魉鬼面压着刀柄,簇拥着姚曼歆一路走来。 托江若漓一十八抬添妆的福,姚曼歆远远地就留意到了这边。 姚曼歆领着众人,姗姗来迟:“若姐姐,这一趟,辛苦你了。” 江若漓绷着的唇角在姚曼歆走近的时候扯出一线敷衍:“曼歆更辛苦,好好的喜事,现在变成这样。” 姚曼歆倒是不客气:“少哥哥受不得打击,人还没缓过来,无痕宫如今只有本宫来替他打点了。” 这语气说得,无形中已经坐实了她主人家的身份。 倒是旁边几个不明真相的观众客气问道:“这位姑娘是?” 姚曼歆莞尔一笑:“各位前辈下次再来无痕宫喝喜酒时,贺礼可能需要换一换了,新人不用旧物的道理都懂!” 这话就是把他们刚才八卦的舌根都听见了的意思。 几位前辈,岁数都是能姚曼歆爹的人,被无情的拆了台,正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是不是要替人解围,江若漓面色一沉,喝止道:“这话也说得出来,不怕世人知道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吗?” 姚曼歆一愣,眼眶立时红了起来,委屈不已:“江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若漓却是不给人面子的:“新人是谁?下次又是什么时候?” 在场几位都是人精,无痕宫才殁了夫人,姚曼歆就提下次,这不是摆明了说这夫人殁得蹊跷? 这无痕宫这水是什么情况,他们不感兴趣,一点也不想感兴趣。 于是忙打哈哈:“啊,我们的东西查验完了,啊,那我们就先走了……告辞,告辞……” 江若漓见人走远了,这才看向姚曼歆:“怎么,我的东西也要查?” 姚曼歆咬唇,似乎有些为难:“江姐姐,实在是,少哥哥……” “你甭拿孤行少搪塞我,给我个准话,查还是不查?”江若漓强势道。 姚曼歆瑟缩了一下,软着嗓子道:“江姐姐的东西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不用查的,不用的。” 这一叠声的否定,乍一听起来畏惧居多。 江若漓点头,又有些不忍:“你身份贵重,我本也不愿在人前落你面子,可你看你,成亲也有些日子了,说话做事还欠分寸,丢人不丢人。” 姚曼歆连连点头:“知道了。” 目送江若漓一行下山,姚曼歆面上恭顺一敛,转头招来身后的魍魉鬼面就是一番耳语。 江若漓带着欧阳一刻不停地下了山,直奔贺兰口。 似乎是姚曼歆打了招呼,一路上又遇见两拨例检,都在认出江若漓后,有专人给他们放行。 出了贺兰口,江若漓的马车早已备好,江若漓只带了欧阳和小徒弟,与抬添妆的门人分道而行,说是要先一步带欧阳回药谷养伤。 “曼歆的反应不对,”江若漓上得马车后道,“她自小绝不会同孤行少唱反调,封山例检既是孤行少的命令,她绝不会对我放水。” 欧阳道:“我瞧她挺怕你的。” “怕我不假,却也知道我奈何不了孤行少,”江若漓摇头,“但凡是孤行少撑腰的事,她就能克服对我的惧怕。” “那倒确是事出反常了。”欧阳道。 两人一对眼,都觉得姚曼歆这是憋了什么大动作。 欧阳自觉坦白:“贺兰地界,莲峤山庄没有可用的势力。” 江若漓却笑:“药谷的人在贺兰,干得也是正经营生。” 欧阳坐直了身子,突然想起来一人:“你说火劫那日,你看见江沉剑了?” “嗯,说什么孤行少出尔反尔,一路杀回来的。”江若漓点头。 欧阳搓着两指:“那你可有他的消息?” 江若漓恍悟过来:“这几日慌乱得很,好像确实没有他的消息,就连公开出来的仇家寻仇,也并没有点明是哪一家。” “那就是他们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江沉剑八成是脱身了,无痕宫不敢明着追杀。”欧阳喃喃。 “所以曼歆不是不敢搜,而是不能搜!”江若漓茅塞顿开,指着欧阳好半天才找到声音,显见惊的不轻。 “众目睽睽之下,不管是搜出江沉剑还是欧阳,无痕宫都很难自圆其说。”欧阳道。 江若漓抚掌喟叹:“我还道曼歆没有长进,却原来是我见事晚了。” “想来,离开贺兰口,一切才刚开始而已。就咱们这辆小马车,能跑得出贺兰吗?”欧阳道。 江若漓不答话,却回头去问她的小徒弟:“好徒儿,听见没,你师父和师叔现在命悬一线,怎么办?” 小徒弟耸着肩膀起来:“那徒儿得亲自去赶马,让马儿跑快点,不然追兵就要撵上来了。” 说是小徒弟,其实瞧起来,估摸着比江若漓都要年长两三岁。 江若漓对着闭合上的车门无声啐了一口,才道:“这小子马甲捂得死紧,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欧阳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被追杀的心理阴影都叫这对师徒搅和淡了:“你们……” 江若漓“啪啪”两巴掌拍在车厢上,却传来撞击金属的锐鸣:“这绸缎里头裹着的材质,刀剑不入的,不是个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都舍不得破费在一辆小马车上。” “所以?” “但是谁家要继承皇位的二世祖能整日里跟着我屁股后头混?”江若漓大为不解,索性往后一仰,倒在欧阳旁边,“不过早晚有一天,我是要把他马甲拔掉的。” 欧阳挑眉,初见时江若漓还对这个小徒弟不屑一顾的,这才多久,有点上心了,就连她的性子也比之前活泼了不少。 “可需要替你查查他的底细?” “不用,这种事要自己动手才有意思。”江若漓道。 第235章 沐武 尽管小徒弟将马车架来几乎要就地起飞,但还是及不上魍魉鬼面轻装简行的迅速。 马车在山道里拐得颇为吃力,欧阳尽全力才能勉强抓着扶臂坐好。 小徒弟吊着嗓子在外面吱哇乱喊:“师父救命,要被追上了。” “你师父不过弱女子,也怕!”江若漓淡定地推开车窗,和欧阳凑在一处往外看。 风从窗口灌进来,两人又刚好堵在窗口,一时被风迷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鬼面人攀岩追来,风筝尾巴一样缀在车后。 前头山道陡弯,马车势必是要减速才能过去的,可是鬼面人没有这个顾虑。 欧阳眼眸微觑,知道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但观江若漓稳坐如山,便料到她还有底牌,遂放宽了心。 果然,急弯处,鬼面人展开手脚,呈半包围的阵型围了上来。 看车厢里江若漓铁了心不动,小徒弟无奈一笑,将缰绳交给车夫,翻身跳下马车,折回去同鬼面人战成一团。 欧阳见他什么也没带,赤手空拳就迎了上去,下意识感叹:“你这徒弟,敢这样撄上无痕宫的魍魉鬼面,深藏不露啊。” 江若漓却道:“也可能是傻。” 话音还没落,小徒弟已经利落翻回来:“快走快走,真的是催命来的。” 欧阳傻眼。 豪气万丈地出去,两句话的功夫都没坚持到,就落荒逃回来了? 小徒弟坐回来,重新抢过缰绳,使力一抖,敢着骏马跳出去好远。 欧阳看着倒退成一道虚影的山壁,若有所思:“不像是傻的,控马术就很厉害。” 这一次,马车倒像是真的飞驰起来了,一息间,魍魉鬼面就被再次甩开。 “师侄也就会这点拿不出手的把戏,师叔谬赞了,”小徒弟推开车门,单手控缰,侧着半边身子递出另一条手臂,可怜巴巴望着江若漓,“师父,徒儿受伤了,好疼。” 江若漓还没有反应,倒是门后半掩的车夫,忽然浑身震悚,暗搓搓瞟向小徒弟的眼神,像是见了什么怪物。 江若漓没有错过车夫的精彩表现,撇了嘴,不屑道:“好好驾车,别把你师父和师伯摔了。” 小徒弟也跟着撇嘴,可怜巴巴瞬间变成委屈兮兮。 江若漓翻了个白眼,以手支颐,转开视线,不理这戏精。 欧阳倒是个容易心软的,给了他几分薄面:“承蒙你们师徒援手,倒是还不认识新师侄。” “徒儿……” 江若漓抢过话头:“姓沐名武,性别男,年二十,家世清白,无婚配,无不良嗜好。” 好像面面俱到,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欧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这是准备给你家小徒弟相亲的说辞吗?” 江若漓冷笑:“可别,这是你师侄死活要拜在我门下时的自我介绍。” “哦……”欧阳尾调婉转地看向小徒弟,“所以沐武,这是相亲的说辞吗?” 沐武一愣,眼中瞳孔一颤,否认道:“咳,师伯说笑了。” 江若漓一掌拍在门上,将沐武关在门外:“好好驾车。” “他的底细,你当真不清楚?”欧阳压低声音。 “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江若漓道。 “不明底细,留着做甚?”欧阳好奇。 “他也不知我的底细,就这样,算是结伴历练了。”江若漓道。 “我看他倒志不在此。”欧阳盯着江若漓,虽然自己的感情一地鸡毛,但是不妨碍她旁观者清。 江若漓却不甚在意:“我会怕他?又不是打不过。受点小伤都要哭唧唧求安慰的,软脚虾。” 门外的软脚虾隙开唇缝,舌尖顶着虎牙上来回磨了磨。 车夫:您成软脚虾了。 沐?软脚虾?武:吃不上软饭,你眼红? 两人眼神一碰即分,沐武不知打哪儿摸出一只小瓶,挑了瓶塞,将之卡在车辕上。 车夫:吃软饭的您,倒是别找帮手啊! 里头欧阳还在和江若漓咬耳朵,哪怕声音再小,还是瞒不过外头人。 话音越小,倒越有种掩耳盗铃的味道。 沐武喜滋滋地蹲在外头听墙根。 里面欧阳道:“我本也没什么立场说教于你,但你看我,沾上一场情事,差点要了命……” “江姐姐,你在想什么?”江若漓诧异地瞪着欧阳,“男人这种影响拔刀速度的玩意儿,我才不要。” “哈?”这回轮到欧阳震诧了,这是什么奇思妙想? 江若漓突然认真起来,一字一顿道:“纵然神医在世,其实也救不回心存死志之人,我见过太多求而不得要生要死的所谓‘有情人’。” 欧阳抽了抽嘴角,总觉得江若漓这话在含沙射影什么:“然后?” 江若漓:“江姐姐,都说酒色惑人,可怎么没人说感情,也会麻痹人呢?前车之鉴不知凡几,世人却多视而不见,以追情逐爱自苦、自怜、自怨,更甚者自勠。我只是不明白,既已知情爱一场福祸难料,为何不提前规避?活着,它不好吗?” 欧阳没料到江若漓年岁不显,竟把自古以来困惑世人的男欢女爱看得这般透彻。 这是她经历一场生死才渐看明白的,却不想江若漓这样未开窍的,倒比她更懂。 江若漓接着道:“远了不说,曼歆贵胄,皇宠滔天,却把个孤行少当成眼珠子来爱,也干过许多自降身份的事;你是暗香绮罗殿的掌殿姑娘,据说裙臣无数,也是可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洒脱,最后也栽在情爱这种事情上。可不正得见情爱之祸人?” “听你这口气,倒似要包了头发出家做姑子了,”欧阳好笑,却又不得不佩服江若漓的通透,“人说心生七窍,方能窥破爱恨痴妄,可惜,我没有这样一副心肝。” 偷听得江若漓一番话的沐武,默默将小瓶捏回来,塞上瓶塞,重新揣进怀里。 车夫:? 沐?软脚虾?武:还是软饭更适合我。 两人心灵交流的瞬间,头顶蓦得盖下来一张大网,网结上挂了利刃,银光流转,在风声里发出叮铃当啷的碰撞。 沐武眼角一挑,还真是瞌睡来了遇枕头。 只见沐武从座下抽出一把窄刀,乌金的刃头一翻,刀尖恰好卡住网眼,沐武沉声一喝,使臂抡圆,一招便把大网从头上掀了下来。 车夫还没反应过来,不过一张网罢了,沐武喝得那叫一个气壮山河,好似耗尽他毕生力气似的。 就见沐武顺势一跳,带着窄刀破网,以一个极不优雅的姿势倒了出去。 “师父,救命……”倒地之时,还不忘对他师父嘤嘤嘤。 车夫眉眼猛跳,实在是看不下去,索性将脸一偏,眼不见为净。 沐?嘤嘤嘤?武撑着窄刀站起来,步履踉跄:“师父,这小刀子扎得徒儿好疼……” 江若漓按着沉跳不止的太阳穴,终于失了耐性:“演完了没?演完了赶紧把后面的尾巴解决了!” “不是徒儿无用,是敌人太强大……” 欧阳忍俊不禁:“漓儿,这出苦肉计你怎么看?” “不想看,”面对欧阳的打趣,江若漓哭笑不得,“演技太拙劣了。” 第236章 虽有但少 三两句话的功夫,魍魉鬼面彻底围了上来。 一般这种时候,总要有个领头的来废话那么两句,点明行动主旨。 这一队鬼面却哑巴似的,只围、不动。 江若漓将欧阳推到角落里,这才开了车窗,肃然道:“你们不知道我是谁?” 鬼?哑巴?面:…… 江若漓再问:“是姚曼歆让你们来的还是孤行少?” 鬼面人这次有动静了。 齐齐亮出刀锋,二话不说砍了上来。 江若漓赶紧缩回头,将窗户关严。 沐武窄刀轮转,手臂一震,一招挡去咬在江若漓身后的杀机,紧接着刀刃倒转,直追着鬼面人而去。 车外兵器交鸣,热闹非凡。 车内欧阳蹙眉,心事重重。 江若漓宽慰道:“别担心,沐武要是不济,还有我呢。” 欧阳听着车外金兵铮鸣,琢磨了一下用语:“莲峤的人要进贺兰,少说也得日,本就关卡重重,经此一事孤行少的防卫只怕更甚,不是我信不过你,双拳难敌四手……” 江若漓示意欧阳往旁边的坐垫挪一挪,两指夹起夹棉的锦垫一拖,靠车壁的夹角里,露出一点水蓝。 “干嘛拿拳头去拼,这不是事半功倍的玩意儿?”江若漓脖颈一偏,眼锋扫过去尽是浑不在意。 欧阳不知该说什么好,江湖上人人抢破头的东西,不说吃饭睡觉都要拴在裤腰带上的宝贝,至少也别破铜烂铁一样丢在角落里,还拿来垫坐垫? 欧阳:“是不是,放得也太随意了。” 江若漓干咳一声:“一般时候也用不上,就不拿出来显摆了。” “我的意思是,你也不怕随手丢,回头掉了?”毕竟有心觊觎的豺狼虎豹不少。 江若漓自信一笑:“拔不出来,也就是破铜烂铁。” 旒缨沧澜两把神剑,据说是要辅以专门的秘籍才能开剑,所以杀人夺剑还要夺秘籍,而秘籍,据说没有绘本,全是口耳相传。 这也是为什么历来得了神剑的人,都很低调的原因。谁能保证天外没天,人外没人? 只除了她们的娘,心狠手辣的典范,独步武林的翘楚。 在当年,那就是这两把剑丢在大街上,也是没人敢去捡的,毕竟说不准是捡东西的手速快,还是身首分家的速度快,更遑论还得夺秘籍。 打莲峤门前走过,都两股战战。 谁嫌命长? 但是江若漓如此低调,倒也不是怕事,单纯只是想低调而已,毕竟她马甲多,不好好捂严实了,行走江湖还有什么乐趣? 欧阳见她心有定见,也不再多言,倒是突然发现车外的打斗声似乎消失了。 江若漓也注意到了,用脚踢了踢车门,若是没记错,门外还坐着个车夫。 “小姐,公子失手被擒了。”车夫道。 没被杀? 欧阳唇语:有谈判的余地。 江若漓推开门让出去,本来以为是合围一边倒的劣势,再不济也该是质于人手短了三分气焰。 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平分秋色的半斤八两。 江若漓有些傻眼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这就是“被擒了”? 沐武可怜巴巴望过来的神情确然有些楚楚可怜,脖子前比着的弯刀也确然锋利无比,他还保持着窄刀挥出去的动作,膝弯下压,指骨紧绷,也确然是奋力抵抗且力有不支的形容。 但如果能忽略对方脖颈动脉上趴着的一只丑陋且圆润的玩意的话,江若漓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拔剑相助的。 分明是相互钳制的局势,非得说成是自己技不如人。 江若漓不经意的瞥了眼车夫,当她不知道这厮和沐武一伙儿的? 车夫心中警铃乍响,着急忙慌去请沐武示下:暴露了,啷个办…… 沐武:虚锤子,莫慌…… 江若漓环顾四周,发现魍魉鬼面伤亡也不少,除了被沐武绊住的这一个,还有几个已经不成气候,虽成环伺,却也有些束手束脚。 江若漓屈膝坐了下来,手上把玩着缰绳,很有几分漫不经心:“你说你们,但凡都是饭桶,这会儿也能敞开手脚捉住我们几个拖油瓶了,怎么就这么大阵仗,连休论统领都出动了呢?啧啧,现在是要救统领呢?还是要捉我们呢?” 虽然看不见脸,但欧阳觉得魍魉鬼面听了这话,脸得黑成锅底。 江若漓还自顾自接着说:“人就在这马车上,你们倒是来呀。哎哟,忘了哈,你们还得保护自己的统领。” 这话就说得有几分拉仇恨了,诚然魍魉鬼面是顾忌着休论,但也绝不是他们就能保护休论的,纯粹是觉得连统领都斗不过的,他们也识相而已。 休论眼色淬了毒一般钉过来,愤恨之下,连脖颈上的脉动都鼓跳了几分。 便见那圆润的黑物咻得拉长身线,铁丝一般猛得往脉搏里钻。 休论脸色霎时透白,额角汗珠骤然涌出,显然疼得不轻。 江若漓看得颦颦蹙眉,怪嫌弃的:“你还不过来,搁哪儿蹲马步呢?” 就这一只吸血蚂蟥都能把休论钉死,也不知道沐武干什么吃的,还用得着他拔刀对峙? 江若漓眼波一转,留意到车夫从头到脚淡定从容,突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该不会我出来的时候,你才蹲过去做出的这副受制于人的形容?” 沐武眼皮一跳,知道被看穿,且不适合再装可怜。 讪讪撤了窄刀,沐武磨着小碎步,扭捏至极地挪回江若漓身边:“师父,徒儿只是想你能疼疼徒儿嘛。” 江若漓和蔼一笑,一把按住他臂膀上的刀伤:“疼不?” 沐武连连抽气:“疼了疼了疼了……” 江若漓反身回了车内:“还不赶紧走,等着人来救了休论,才有的是人来好好疼你。” 沐武磨了磨后槽牙,怨毒地瞪了休论一眼:废物,活该被吸成干尸。 车夫把缰绳递给沐武,自己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骏马撒开蹄子奔了出去,车夫这才抓住机会和沐武眉来眼去。 车夫摇头瘪嘴:您这苦肉计不好使。 沐武眸色一厉:关你屁事,好好赶车。 车夫把马鞭揉成一团,再猛然拉直:也许人家不吃这套,软的不行试试硬的? 沐武扬手,作势要打:敢出幺蛾子,老子弄死你! 沐武郁闷地拽着缰绳,他看人的眼光不会错,她可以肯定小师父就是吃软不吃硬! 虽然躲过了一波追杀,但等他们缓过来,反扑只会更猛烈。 沐武也不敢大意,架着马车奔命一般赶往贺兰边界,若无意外,也就是两日的车程。 众人参考魍魉鬼面的反应速度,一致认为这两日应该还会有三到五次冲突。 沐武私下里问江若漓,这个欧阳要保到什么程度。 江若漓直言,得毫发无伤。 沐武有些犯难,这可有点违背他的初衷了。 他只想安稳地娶个媳妇儿回去,可没打算把命交代给不相干的人。 就无痕宫这架势,他要不下点血本,可没把握把欧阳毫发无伤带出去。 心里唾了欧阳一句“麻烦精”,还是认命的又拿出了怀里的小瓶,拔了瓶塞,卡在车辕上。 车夫贱兮兮地凑过来,只用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不用苦肉计了?要搬救兵了?” 沐武翻着白眼,很是无奈:“保命要紧。” 车夫摇头,觉得主子的爱情,虽有但少。 第237章 水沧澜 之后两天虽有魍魉鬼面的追杀,但大多时候都能被一群黑衣人直接拦截。 欧阳一行倒是有惊无险,眼瞅着就能跑出贺兰了。 像是也意识到事态的紧急,无痕宫这一次竟然出了不下百人,势必要把欧阳咬死在贺兰。 就是沐武的黑衣护卫,短时间内也是连连耗损。 局势陡然倒转,欧阳脸色越渐透白,尽管没有言语,却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狠捏一把汗。 江若漓沉默得拭着沧澜剑,剑锋氤氲出寒凉的水汽,迷蒙间,杀意四起。 “师父,前面便是边界,恐怕还有堵截,我去解决后面的尾巴,老头留下护你,我们越州城碰头。”沐武难得正色,窄刀上手,已经跳下了马车。 江若漓只来得及把车门打开,眼角晃过的,仅剩沐武的半片衣角。 车夫似乎没料到沐武的举动,张嘴想喊什么,在看到江若漓的时候生生止了下来。 江若漓攀着车架,只能看到远后方战作一团的黑影,马车的速度太快,风声里都传不来多少杀伐,江若漓无法判断局势胜负,不过想也好不到哪里去。 江若漓接过缰绳:“你不去帮他,万一他有个好歹,你交不了差。” 车夫神情紧绷,江若漓所言不假,但主子的命令,他也不能不听。 “我指定是比他能耐点的,快去。”江若漓言罢,一脚将车夫踹了下去。 他不走,她的沧澜剑还不好出鞘。 江若漓的马车驾得比沐武还野,欧阳紧抓着窗框才能勉强坐稳,好几次她都听到车轱辘撞上山体再拖磨而过的刺耳声。 一刻钟不到,欧阳就觉得骨头都要颠散架了。 江若漓这样驾车不是没道理的。 边界在前,地平线上亘出一条乌黑的垣子,远看起来像是一线防御工事,但风里的冷意带着肃利的杀机。 那是捕蝉的螳螂。 江若漓缓缓拖出水沧澜,掌心内劲催生,直逼剑刃,水蓝的剑身光华流转,霎时漫溢出深邃的光芒。 奔得近了,挡路的“螳螂”陡然喷张两翼,黑色的斗篷,淬毒的利爪,一时间齐飞而至。 江若漓一手握缰策马,一手执剑戮杀,广袖蝶舞间剑花已成。 剑气如有实质,浪涛一般铺滚出去,江若漓倾六层之力挥出的一剑,不说横扫千军,却也势如破竹。 她意在突围,绝不恋战。 对方对她手有神剑似乎早有预料,被破了防守,半刻犹疑都没有,立即换了一拨人缠斗上来。 马尽管已是难得的良驹,却并不是久经杀伐的坐骑,一路上被围追堵截,早已破了胆,若不是江若漓还控着缰绳,只怕早撒了蹄子乱窜出去了。 江若漓翻身上马,因为没有鞍鞯,只能蹲立。 她觑眼打量着奔近来的人,不是无痕宫的魍魉鬼面。 心虽疑,出剑却丝毫不受影响。 水沧澜在她手里劈刺撩点,最简易的招式,却带了无上神威,每一招,都是见血方归。 江若漓不认识眼前的拦路者,欧阳却是清楚的,眼瞧着他们在江若漓手里讨不了好,怕是要出后招。 “秘域南疆的人,当心有蛊师。”欧阳扒着门框提醒道。 江若漓闻言,浑身一震,没想到竟遇上这恶心玩意儿。 当下出招更见凌厉,起手就是杀招,剑剑纳命。 大蝙蝠里三层外三层将她们团团围住,不管江若漓打得多狠,大蝙蝠却始终不下杀手,显得有些投鼠忌器。 江若漓道:“围而不杀,你们在我手里撑不过片刻。” “交出巫蛊和后头的女人,放了你。”大蝙蝠道。 这显然涉及到了江若漓的认识盲区,她偏头瞥了眼欧阳,见她双肩一耸,显得有些爱莫能助,回过头来道:“什么都没有,想要就来送死。” 大蝙蝠这次倒是聪明了些:“无痕宫的人马上就到了,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意思是,现在把人和东西交出来,还能放江若漓一马。 “哈,天真。”江若漓嗤笑,翻身跃起,水沧澜剑锋盈满水汽,如润晨露,直撄命门。 大蝙蝠不料江若漓这么不讲武德,被杀得措手不及,当下便折了一小半。 这些人命太脆弱,取命不过转瞬,江若漓提剑落回马车上,剑刃上抖下来的血珠,落地时已经凝成了一粒粒玛瑙般的冰疙瘩:“你当我会怕?” 水沧澜慢条斯理地挑了朵好看的剑花,江若漓将上头的血珠抖了个干净。 再抬头,唇角噙着的笑,已尽是冷肃的杀机。 剑光织出密集的网,锋芒所过,杀机都为之一扼。 冰冷的锋刃贴着薄薄一层皮肉扫过,便是肉断骨裂,剑上的寒气摧皮入骨,温热的血液还来不及喷薄,就尽数冻在了伤口里。 没有名字的蝙蝠,尚不及反应,水沧澜下,又多了一圈亡魂。 江若漓三两下解决了剩下的人,带着欧阳出贺兰的时候,仍然有些不能置信:“我们这出来的是不是太容易了?” 欧阳也这般觉得,可现下容不得她们停下来条分理晰。 能出贺兰,已是夺回来一半生机。 贺兰外,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马,都能接应上她们了。 江若漓收了剑,驾着马车直奔越州。 两人到越州时,差点赶上戌时闭城门的节点,守门校尉呵斥着还没入城的百姓,把人往远处赶,老旧的城门就在呵斥声里磨出喑哑的和弦,渐次收拢。 欧阳正疑惑为何城门提前闭了一刻钟。 就见一队轻骑,挎刀疾驰出城。 守门校尉骂骂咧咧止住动作,却在轻骑经过的时候立即拉出谄媚地笑意,点头哈腰道:“几位爷这个时候出城,是事还没办好?今夜尉所还要不要给诸位爷留门?” 为首的轻骑马鞭咻出,立时抽破守门校尉的罩卦,训狗一般啐骂:“什么时辰你就敢关闭城门,敢挡爷的路,瞎了你的狗眼。” 话音还没落,轻骑已经箭一般射了出去,徒留下守门校尉裹在马蹄带起的扬尘里。 等人走远了,另一边的校尉才推着城门关过来,心有余悸地一面留意着远去的轻骑,一面对挨打的队友劝道:“咱们就是给越州守门的狗,哪里入得了长刀门的眼,”那校尉想到了前两天才接到的命令,叹了口气,“咱们,就是把上头吩咐的差事办好就不错了。” 挨打的校尉憋着一肚子怒气,又羞恼于在同僚面前丢了脸,这会儿一张脸涨得猪肝一样红,再听这话,立时不服气地嚷嚷开来:“有姿色的女人多了去了,那抓得完吗?把老子抵在这里干伤天害理的事情,让他孙子去舔长刀门的屁股,老子看他也舔不进去。” 那校尉赶紧来捂他的嘴,这人什么都好,有本事,讲义气,又公正,眼瞅着要往上升一升了,岂料挡了上头将军孙子的前程,硬是找了个由头,把这人按下,还贬到城门口来做守门校尉。 这是生断了他的前程。 本来这人从军多年,也是有点门路的,活动活动,也不至于直接给弄到这里来,奈何那将军搭上了长刀门。 第238章 越州城 越州城这个地方,因着长刀门经营多年,军政两方多少有些把柄被人捏在手里,所以越州虽受朝廷管辖,实则长刀门才是土皇帝。 长刀门的轻骑一出来,本还围着城门逗留的百姓霎时间作鸟兽散。 欧阳眼尖,发现其中未绾发的少女跑得最快,眼见着轻骑奔近,料定跑不过,也是赶紧抓把泥,胡乱就往自个儿脸上抹。 江若漓耳尖,倒是把城门口的龃龉听了七七八八,见此情景,当即拽了欧阳,弃车躲避。 长刀门在越州虽是地头蛇,于江若漓却不算什么,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轻骑拍马而过,并没有仔细留意她们,行色匆匆,一路往她们来时的方向赶去。 守门校尉挨了打骂,也并没有很忌惮在心,三下五除二关了城门,领着队伍回了尉所,至于上头交代的任务,伤天害理的事,谁他妈爱干去干,反正他升迁无望,没得给孙子做了嫁衣裳。 江若漓和欧阳混在准备明早入城的百姓堆里,暂时只能挤在城外一处四面漏风的茶棚里。 这个位置,能遥望到越州城墙的墙垛。 大伙儿挤在一处,共用一桶糙茶。 桶是铁皮打的,架在柴火架子上,通宵烧着,能保证茶水一整晚都是滚烫的。 越州是北国最北的繁华大城,来往几百里的城镇,没有一处能盖过它,因此这北边的行商也好猎户也罢,得了好东西总要往越州试试运气,指望在这儿卖出最好的价。 这茶棚建的简陋,却占了地势,往来的人来不及入城,荒野对付一宿哪里比得上在此地抱团安全? 况且,茶棚也是良心商家,一宿通宵的茶水,一人只收四个铜板。 欧阳她们弃了马车,江若漓随身带的水沧澜一看就不是凡品,这个样子要想从城门光明正大的进去,不大可能。 在第一桶茶水烧好,大家排队分茶的时候,茶棚老板就好心提醒过她们了。 长刀门最近疯了一般在抓外来的有姿色的小娘子,不知道是要拿去孝敬哪位大人物,轻骑几乎每晚都出动,扫荡附近的荒野,有时为了交差,连近郊村落的女儿也掳回来充数。 一开始百姓找过来,长刀门还装模作样表示会严查,铁定不会误拿良家子,可是掳走的女儿们就是再也没回来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欧阳总算明白,城门外那些姑娘看到长刀门轻骑时的作为。 两人对了个眼神,同时觉得长刀门的反常,大差不离是冲着她们来的。 “你们两个女儿长得俊,可别被他们掳了去,到时候不知道要卖到哪里去的,”老板佝偻着身躯将茶碗分到欧阳手里时还在念叨,转头发现江若漓手上提了把剑,又絮叨起来,“有兵器也不行,长刀门那是土霸王,可不就是因为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嘛。” 众人点头附和,却在端了各自的碗以后,极有默契地疏远了欧阳她们。 老板也不好说什么,分完茶,蹒跚地窝回了灶间,炉火微红上,还煨着一小锅佐茶的黄豆。 江若漓端着热茶也不饮,拉着欧阳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水沧澜横搁在桌上。 这个位置,能清楚地看到越州城墙上随风招展的旌旗。 今晚,是必须要进城的。 在城外,魍魉鬼面和大蝙蝠都可以浑水摸鱼,但在城内,他们总要忌惮北国皇权,还要顾忌名声,大规模的追杀,就起不来。 她们一直等到后半夜,茶棚里此起彼伏响起了呼噜声,白天赶路的人太累,这会儿相互靠坐着都能睡着。 灶间已经熄了火,老板将稍微值钱的东西收拾好,一咕隆搬到小板车上,推着车蹒跚地进了旁边的茅屋。 江若漓掀开眼帘,见棚内虽然连锅碗瓢盆都收拾了个干净,但老板还是好心往柴火堆里添了新柴,如此,到天亮,棚里的人都有得取暖。 是个善良的老头。 江若漓摇醒欧阳,两人轻手轻脚从人堆里穿出去,临走时,还往熄火的灶膛里丢了两块碎银。 越州城墙高三丈三,据说修筑的时候砖缝里填了米浆和灰,就是遇着戎狄的投石机也不怕。 且四面墙角上特意建了望楼,楼上配着重弩,每遇大军压境,重弩所过,一时片刻就能打乱敌军阵型。 不过随着天下版图抵定,越州仅凭这三丈三的城墙,就足以扞卫地方,闲时的望楼也只做了望之用。 城墙高耸就难以攀爬,却也不是全无用处。 比如此刻,江若漓拉着欧阳贴墙根站着,墙垛上的望哨除非把人倒吊下来,否则决看不见她们。 “便是扶摇登霄,跃上去也会被发现。”欧阳低声道。 江若漓指点着望楼,结合之前的观察推论:“一楼只一哨,每半个时辰轮一次岗,轮岗交接有三息,都在楼外,这个时候,背侧空虚。” 懂了,就是抓住这三息,绕到望楼背侧,再翻下城墙,进入城内。 江若漓带着欧阳沿墙脊纵跃而上,使的正是扶摇登霄,两人悄无声息就攀附住了望楼楼脚。 此时若是城外有人朝这边望过来,再搭上把强弓,望楼脚下抱做一团的两人便是瓮中之鳖,可惜,长刀门的人不到天亮,是不会回转的。 江若漓把耳朵贴在墙皮上,留意着望楼的动静。 寅时末,楼上甲胄刚过,墙垛上疾然翻过一抹暗影,瞬息之间,如飘絮掠过。 破晓在即,是越州城最倦怠的时候,纵横的街道上只余微薄的寒气袅绕。 漆黑的城郭,显不出房檐下疾行的人,却也收留不住疾行的人。 两人在城中转了一圈,偌大的越州城,竟然连青楼都闭门落锁,一通好找才从浓稠的夜色中辨出“十一楼”的招牌。 欧阳上前叫门,咿呀隙缝的门扉内怨骂声还没传出来,就叫欧阳亮出的信物堵了回去。 “层霄不易凌。”欧阳低声道。 门内人忙不迭接过信物,闭了门匆匆去寻主事。 片刻功夫,便有人回来开门,将欧阳他们迎了进去。 第239章 十一楼 楼内一灯不明,欧阳只能模糊看清楚来迎她的人绾了妇人发髻,试探道:“青迤姑姑?” 青迤只是点头,脚下的步子不觉又快了几步。 三人穿过中堂上了花梯,青迤的房间在三楼上首。 此时门外蹲坐着个打瞌睡的小姑娘,青迤叫醒她们:“去叫冠玉姐姐把前日到的苍山叠翠拿过来。” 小姑娘揉着眼睛站起来,抬头一看青迤还带着两个人,很是疑惑地咕哝着走了:“哪位姐姐大半夜的还要茶吃,好奇怪。” 青迤没理会小姑娘,转身带着欧阳她们从另一侧的花梯又往楼下走了。 三人还没走下梯子,欧阳就瞥见青迤的房里亮起了灯来。 青迤的步子更急了。 兜了一圈又回了一楼,她们等在廊下,听三楼上响起搬东西的声音,青迤才叩开楼梯下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三人迅速钻了进去。 “少主谅解,长刀门把越州所有的商户都看得严,算起来从您出事的消息传来,越州就戒严了,三天两头抓漂亮女儿,落夜便不许点灯,咱们得长话短说,长刀门的动作很快。”青迤边走边说。 “青迤姑姑,江沉剑有什么消息?”找到了莲峤的人,多日的提心吊胆终于放松了下。 “少爷进贺兰找您,还没有消息,”青迤想了想又道,“不过线人到目前为止,只见过您的求救烟火。” 那江沉剑就还是安全的。 欧阳点头,从地道里出来,已经是一处开阔的院子了。 后门下停着一顶小轿,左右并排两列英武的姑娘,打眼一看,有近十人。 “越州收到少主您的求救信号便遣了一队丫头潜入贺兰,想来是同少主错过了,越州收紧,马车一律不能出城,只能以轿代步,婢奴找的都是手脚厉害的轿夫,一路还能护送,这十个姑娘是十一楼现今手脚最好的,也一并随少主去,”青迤事无巨细地交代给欧阳,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怕是城门口还是会严查,少主您这长相……” “可以易容。”江若漓道,这个她可太拿手了。 “四门都有易容师、梁上君子、顶级刀客,”青迤特地补充道,“梁上君子是唐城四杰。” 唐城四杰,轻功造诣直追轻衣候沈钧…… 这配置,是不怕人跑啊…… 等闲谁跑得过这些人? “这简单,你们把空轿子抬出去,我带江姐姐翻墙出去,”江若漓道,“你们出去就说是去接人。” 欧阳眉心一跳:“就是接公主都用不上十来个丫头并七八个轿夫,除非是接亲……” “接亲……”江若漓眼睛一亮,把结亲听成了接亲,“这个也行,把那轿子蒙一下,绑鲜艳点,也能凑活。” 青迤当即否定:“城门有盘查,轿子是十一楼的,谁往青楼嫁姑娘。” 欧阳却道:“那就送嫁,十一楼的姑娘,送到,送到……” 江若漓接过话茬:“送到潭州司徒家,司徒陌风流好色,人尽皆知,长刀门在贺兰外,颇为忌惮无痕宫,司徒陌的人,他不敢扣。” 如此说定,众人当下就忙活起来。 欧阳蹙眉,打量着小轿,若有所思:“谁入轿?” 江若漓在一众婢奴中看过,颇有些为难:“没人比你颜色出众,你不入轿,得穿帮。” 眼见着天色亮起来,除非再等一日,入夜后江若漓和欧阳照例翻墙出城。 “他们先行出城,城外有户茶棚,在那儿汇合主,”欧阳道,“入夜,我们还是怎么进来怎么出去。” 期间有婢奴从地道出来寻青迤:“姑姑,冠玉姐姐要顶不住了,长刀门一来,雪芽胆小,神色有异,被看出了端倪。” 雪芽就是被青迤姑姑打发去取茶的守门小姑娘。 “来的是长刀门王霸,让姑姑交出昨夜饮茶的姐姐。” 青迤姑姑陡然厉目:“怕是等不了入夜了,少主得尽快走。” 王霸这个人欧阳是听说过的,一把重刀两百余斤,光压就能把人压死,号称霸王重刀落,千斤不起刃。 看来,长刀门很重视十一楼的这个变数。 “昨夜婢奴便将少主的消息传给了附近几楼,少主只要出得越州城,回山庄这一路,都有门内弟子护送,霸王刀再重,十一楼也还有一拼之力,”青迤姑姑退后一步,右手成拳点在胸口,“少主,保重。” 欧阳忍不住抓住青迤的手:“姑姑,留得青山在……” 然青迤并不给欧阳说完话的机会:“越州十一楼在少主出事时就做好了打算,昨夜楼中的茶局是声东击西,冠玉拖得住长刀门便拖,拖不住,婢奴也有办法为少主争取出城的时间。” “众弟子听令……” “在!”众人齐应。 “护少主,卫山庄!” 众人得青迤的令,迅速将欧阳请上轿。 青迤反身钻回地道,事态紧急,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留恋。 他们出不去越州城,哪怕十一楼牵制住王霸。 他们一行,去得仓促,什么准备都不充分,除了冲城,别无他法。 欧阳牙关紧咬,这是场硬仗。 本以为到了越州,是游鱼入海,却不想,成了瓮中之鳖。 “所有人等,一律下轿接受盘查。”远远传来守城将士的喊话。 小轿却丝毫没有缓下来,跟在两侧的婢子暗中握住了腰间的锁鞭。 “喂,干什么的,让你们接受盘查……”守城的将士见状,团团围了过来。 江若漓跟在轿外低声道:“我有一剑,能破此困。” “就是杀戮重了,”欧阳冷笑,“不过本主突然有点期待。” 江若漓也笑起来:“啊,希望父亲不会怪我。” “咚咚咚……” 众人全神戒备,身后陡然来更鼓急擂的声音。 江若漓回身看去,越州城中最高的望楼上,尘封多年的望楼鼓被人敲响。 望楼更响,敌袭! 哪怕江若漓眼力再好,也只能看到敲鼓的模糊人影,辨不出敌友。 “将军有令,逆贼入城,已至望楼,城防速速来援。” 既然是敌袭,还偷袭到城里了,城门守卫第一时间就要关闭城门。 可是滞留在门口的百姓哪里还会认真听传令官传了什么,望楼鼓响,就是敌袭,大家都怕受兵燹之灾,纷纷朝门外冲去。 一时间,厮骂和哭喊,沸反盈天。 江若漓眼珠子一转,趁机喊道:“越州城破啦……北狄人杀来啦……赶紧逃啊……” 北狄人所过,那是寸草都不留,百姓有多怕北狄人,这会儿的冲劲就能有多大。 于是十几人围着小轿,被惊恐怒冲的百姓携裹着,半推半就,不一会儿便涌到了城门下。 门前原本顶着关门的校尉,早已不知道被人流挤到了何处。 守城将发现引起骚乱时,城门已然被百姓推挤着关不上了。 事发须臾,守城将很快冷静下来,喊道:“不是北狄人,是逆贼逆贼,大家不要慌,退回城内……” 只是生死关头,谁还有心思去听他喊了什么,就算听见了,谁又敢冒险从了他的话呢? 众人只自顾挤着,出得门去,才是逃出生天。 第240章 沧海沉舟 “姑姑击响望楼鼓,十一楼的姐妹们,怕是都……” “杜若,少主在,我们才有根。” “知道了,魏紫姐姐。”杜若掩下悲色,对着手中冷冰冰的饼,狠狠咬下一块来。 魏紫站起来,大伙儿带着少主赶了一日路,要避开长刀门的人,择得都是荒野小径,现在不说狼狈,已是疲惫不堪。 众人圈坐在一起,啃着充饥的干粮,气氛却越啃越沉重。 魏紫想了想,朝欧阳走去:“少主,婢奴魏紫,有事相求。” 欧阳靠在轿厢上小憩,江若漓刚给她把完脉,癫了一路,身子骨有些吃不消。 “说。”欧阳气音微弱,累得不轻。 “十一楼只怕……”魏紫咬牙,说不出最残忍的猜测,“我们都是青迤姑姑带大的,大家情绪很低落,想请少主……” 欧阳掀开眼皮,带大的和养大的不一样,这是有情分的,都是一张张青涩的脸庞,有些人怕是还没有自己年龄大,大部分人也是第一次接到山庄的任务。 然而,依托生存的十一楼,却没了。 这些人,比不上常年跟着自己的那些婢子优秀,十一楼也远不如暗香绮罗殿重要,今日,却是这样一群初出茅庐的婢子肩担重任。 欧阳不禁唏嘘:“本主不是个会说话的人,这一路,我看他们都很听你的,想来青迤姑姑对你给予了厚望。” 魏紫轻声应是。 “十一楼双姝,文冠玉舞魏紫,你是魏紫。”此舞还是彼武。 魏紫这才注意到江若漓,说来奇怪,眼前女子分明颜色殊丽,若不是她主动搭话,旁人好像都注意不到她。 江若漓莞尔一笑:“我有一剑,能助你们报仇雪恨,你们只需要心无旁骛护送她即可。” 藏剑的剑袋松口,一把蓝光流转的剑柄露了出来。 “水……水……”魏紫指着江若漓的手惊呼起来。 “嘘,”江若漓竖起食指,嘴唇一碰,接着道:“我这姐姐身子乏了,我想你有办法安抚你的小姐妹的,是!” 魏紫吃了这么大颗定心丸,当即拍着胸脯转身,长刀门,不怕的。 “都是些没经历过风浪的,你也不怕吓着他们。”欧阳失笑。 江若漓转身把轿帘放下来:“这点小事也来问你,累不死你,你也别说话了,药才吃下去,好好休息。” 江若漓配药时放了助眠的昏睡药,欧阳的身子弱,多休息,才不会被拖垮。 欧阳睡得迷糊,小轿不够宽敞,并且还有点板硬,毫无乘坐体验可言,所以哪怕她已经十分瞌睡了,也只睡得三分沉。 他们不敢在野外逗留,稍作休息后,八个轿夫轮流抬轿,小婢子们更是星夜兼程。 离贺兰越远,欧阳才越安全。 ………… 睡梦中耳边兵燹之声不绝,剑锋刀刃碰撞的喑哑,冷厉刮耳,欧阳睁不开眼,她知道自己魇在梦里,只是梦中空间逼仄,八方为壁。 她抠紧了身旁的轿厢,逼出浑身力气,撑着身子,头重脚轻地坐起来。 “嘶……”欧阳深吸一口气,顿时五感回拢,片刻之后才彻底清醒过来。 小轿颠得厉害,不是欧阳在做梦,轿外,确实是一场厮杀。 她只是小睡片刻,却不仅是小睡了片刻…… 欧阳咬紧下唇,感受到空气都是冷的。 “铮……” 是宝剑出鞘的锐鸣。 轿内的欧阳看不到,却不妨碍她以耳代眼的敏锐…… 空旷的原野暴露在朦胧的月夜里,晓雾渐起的时刻,昼夜交割,晨昏转换,也是局中人的生死转换。 江若漓手持水沧澜,一剑破空,凌厉剑势劈出弦月般的残影,幽蓝的影上银光瞬转。 森冷的寒气霎时铺开,滚着茫茫冷雾,浪涌潮奔,瞬息充斥整个旷野。 纳命的剑,剑式纵有三千,也架不住亡命徒无数。 江若漓这一式名曰沧海沉舟,乃是以剑气横扫,破开生路的重招,极耗费内力。 行走江湖数载,她还是第一次被人逼得用上这招。 过度消耗的体力让她脸色苍白,可当剑劲余波散去,新一波的大蝙蝠又围上来时,她的脸色,更难看了。 魏紫跪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早已气空力竭。 四下里躺倒的同门,或者命丧黄泉,或者无力一战…… 没想到,走出越州城还不到两天,就叫人追得这样惨。 “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得到神剑沧澜,真是意外之喜。”苍老的声音挟着无上威力在旷野中散开。 江若漓被震得心神一晃,这是哪家的老怪物出来了? “小女娃,带着神剑到老夫这里来,老夫留你一命。” 江若漓冷笑:“有种杀了你姑奶奶啊!” “哈哈哈哈……有脾气的小女娃,留你一命也不过是养剑罢了,真当非你不可了?”老匹夫笑道。 “老东西知道的还不少,不过这把剑,可不是谁都能养的!”素手纤纤,江若漓用力在刃上抹过,顿时血流淋漓,“老东西,今天姑奶奶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养剑!” 传说上古阿修罗族,以修罗魔王的佩刀锻造了两把神剑,上可屠神,下能斩魔。 只是神剑认主。 江若漓觉得关于神剑的来历,多半是人为杜撰的,就比如,说莲峤欧阳氏是阿修罗之后一样。 编故事,讲究一个圆满,所以只认莲峤之人为主的神剑,自然身份水涨船高,也必须得同样拥有阿修罗的传承,才显得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此刻,饱食了剑主赏赐的神剑,剑鸣清越,剑光爆开,竟使一瞬目白。 周遭杀气裹挟,料峭寒意似冰雪霜冻,自四面八方压迫下来。 再能视物时,已是当头一柄巨剑破空斩落。 这是水沧澜的剑气,凝成实质一般,掀飞了地上的蝼蚁,直斩的地裂沟壑,土石摇坠。 但还不够。 剑气顺着泻力的走向,追着地裂的纹路,入土即冻,迅速地凝结成一张巨大的冰网,将剑气横扫到的一切,冰封起来。 薄薄一层覆冰之下,大蝙蝠的神情还活灵活现,眼珠间或一转,一时片刻虽不能脱困,却无性命之忧。 “还以为小女娃多能耐。”老匹夫笑道,斗篷下的镰刀咻出,飞砍到冰层上。 江若漓:“孤陋寡闻!” 话还未落,镰刀已黏在冰上,眼见是薄薄一层脆皮,实则却钢铁般不易撼动。 江若漓回到欧阳轿边,并不再理会大蝙蝠:“能动的扶一把重伤的,我们走。” 老匹夫被个后辈蔑视,正是大怒的时候,当即想收回武器了结了江若漓,这才发现,刀不仅劈不入,更被牢牢吸附住,他的内劲和薄冰中的剑劲相持,收,都收不回来! 眼见着江若漓领着一众伤兵残将搀扶着走远,老匹夫气血直翻,一发狠,把镰刀拔了出来。 却不料相持之力一断,冰层下的人立即面露死色,转瞬化做一幅幅黢黑的骨架。 这是毒! 老匹夫脸色铁青,当即扔了同样被毒素侵蚀的镰刀,只觉得神剑邪门,再不敢轻举妄动。 沧澜冰封三万里,剑下绝无一线生。 这,才是真正的沧海沉舟。 第241章 威胁 如是磕磕绊绊又行了四五日,好歹是再没遇上那老匹夫,其他的喽啰,收拾起来就很得心应手了。 江若漓手里颠着水沧澜的剑穗子,用的正是养剑时受伤的那只手,用了灵药的缘故,如今伤口只剩极浅的一条纹路了。 欧阳撩着帘子,看江若漓对穗子又捏又甩,忍不住道:“让婢奴给你重新打一个?” 连日来的逃亡,穗子脏了好几日了,终于在进入药谷势力下,江若漓才稍缓口气,匀出点时间清洗。 “我娘打的络子,回头发现款式对不上,我爹能念得我耳朵生茧,”江若漓顶着腮帮子内的软肉,口齿不是很清楚,“往南走四十七城,皆是药谷范围内,各世家帮派不敢明着得罪我,但保不齐会暗中使坏。我爹纯粹是甩手掌柜,可怜小爷初涉江湖,不垄断药材,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所以我们还是得低调,只引无痕宫和这些地方门派对上,再防着他们内外勾结就可以了。” 江若漓说得轻巧,北国统共不过百来城,药谷的垄断就占去国之一半,可见手段一般。 不过欧阳无心探问药谷的立世之道,也就没有多问,却对另一事挂心:“我们从贺兰出来,无痕宫一路追杀,所过的门派也多有殃及,怕是欲借我的死清洗一次江湖。” 江若漓却不苟同:“若是清洗江湖,且不说曼歆没有理由对药谷出手,就是无痕宫,多年来也一直有意与药谷合作。” 欧阳道:“垄断四十七城的药材,便是各城大夫也要听药谷的分派,这块肉,太大了。” 谁没有个头疼脑热?垄断了药材大夫,就相当于是四十七城的土霸王了,说出去虽不好听,但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江湖,美誉和威名比起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无痕宫近年来一直和药谷合作密切,哪怕是要清洗江湖,也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我,看起来更像是,”江若漓瞥了欧阳一眼,“找人。” 欧阳却直接点破:“新房内只江松烟一具尸体,他们肯定知道我还活着。” “下山的所有礼箱都查验过,唯独你的没查,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你将我救走的。” 江若漓:“嘶,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你,有点兴师动众了。” “我是绝不能活着的,死的欧阳,才更有价值,”活的,既碍了有情人终成眷属,还不能做无痕宫拓展势力的借口,“既然已经是大动作了,一劳永逸,顺便把药谷这个隐患解决了,也不是不可以。” 江若漓难得正色:“孤行少胆子有这么肥?” 欧阳却说:“我若是他,这么好的机会,一定不会平白浪费掉。” 正说着,天上猛扎下只灰鸽,若不是身板小,只那劲头,还以为是只猎隼坠下来了。 江若漓振臂接过,从灰鸽腿上的金属管里取出绺卷绢条来。 江若漓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只看得莫名其妙。 “何事?”欧阳问道。 “没说,只让我尽快赶回药谷。”江若漓道。 欧阳思索:“莫不是药谷出了什么事?”言下之意其实是怕药谷受自己牵累。 江若漓只摇头不知:“自母亲身体违和,父亲便闭了药谷,从此与江湖没了往来,况且药谷隐秘,入谷亦多障眼杀阵,当不至于有什么外患。” 欧阳想了想道:“这信语焉不详,怕是仓促间送出来的,漓儿,你现在抽手,撇清和我的关系,速回药谷,无痕宫暂时还要仰赖药谷,再加上你回援坐镇,他们必要掂量得失,短时应不至于再对药谷动手。” “他们一时半会儿不能拿药谷如何,但你不同,”没有自己护着,欧阳立就得死,江若漓捏毁绢条,下了决心,“山庄只有这几个初出茅庐的婢子跟着你,全护不住你,我再送你一程。” 欧阳伤在姚曼歆手上的一掌颇有些重,在火场里又伤了肺,跑都是跑不快的,被追上是迟早的事,江若漓计算着,至少也要等找到下一个莲峤分舵才能放心离开。 一行人速度并不快,不过两日,便再次被大蝙蝠追上了。 来得,还是之前的老匹夫。 似乎养精蓄锐充足了,这一次,来得底气十足。 蝠还在一里地外,就叫嚣起来,要江若漓连人带宝都主动献上去。 江若漓负责突围,一人一剑,单枪匹马撕开包围,沧澜神剑饱饮剑主的剑意,杀伐起来更是畅快酣然。 一时间血雨淅沥,却并不闻半声哀嚎。 老匹夫却躲在暗处,并未现身。 江若漓知道,对方这是在等一个杀机,当下吩咐魏紫护着欧阳走。 她断后,比护着一群人,更能放开手脚。 毕竟大蝙蝠的主要目标是欧阳,抢剑不过是顺便。 蝙蝠内部就不团结,带队的杀手头子只想捉了人回去交差,若是和江若漓直接对上,他可没什么把握。 杀手头子当即道:“长老有请那是看得起你,江谷主还是不要分心多管闲事了。” 说示意手下就要去追欧阳。 江若漓长剑就势撄下,一剑斩向追击过去的人,瞪圆的眼珠还没来得及转动,便随同头颅一起,滚到杀手头子脚边:“什么样的脸,也能看你姑奶奶?” 杀手头子见好说不奏效,改威胁道:“江谷主难道已经决定拿药谷满门来和无痕宫作对了吗?” 江若漓眼睑微眯,敏锐地意识到对方话里有话。 杀手头子见按下了江若漓的杀性,自觉满意,于是继续说:“江谷主应该已经收到药谷的求救信了。” 原来此次暗杀,姚曼歆专程带话给江若漓,不求江若漓能好好交出欧阳,只要她不再护着,无痕宫便不会动药谷。 杀手头子道:“江谷主要是识时务,药谷外的杀手也好、蛊毒也罢,马上就能撤走,可谷主要是继续逞英雄……” 江若漓生平最恨威胁,此言一出,水沧澜杀性骤起:“姑奶奶便是要护她周全,看你无痕宫能将我药谷如何!” 杀手头子还待再游说两句,想着恩威要并施,得再安抚一二,江若漓也就服软了。 谁知安抚的话还没想出雏形,便随着剑光飞跃,和脑袋一起,身首分家。 水沧澜戮尽追杀的人。 江若漓舔着唇角,偏头往密林后望去,邪性地冷笑起来:“想要姑奶奶的剑,你倒是先有胆出来,才有命能拿啊……”那里面藏着的气息,属于那老匹夫。 第242章 裕阳往事(一) 退了这一波杀手,众人在傍晚时分进的裕阳城,城门守卫见欧阳一行血衣蓬头,戟钺一叉,直接将人挡住。 江若漓塞出两大锭银子,谎称姐妹是来走访亲戚,途中遇了劫匪,才弄成这般模样。 见他们一行多是柔弱姑娘,只几个轿夫有点脚力,不像是能惹事的,守卫拿了银子,却还是再三叮嘱进城得遵纪守法。 众人点头,一概全应了。 裕阳的九味食肆是莲峤隐藏多年的分舵,对外将本地特色美食经营的有声有色,但凡外乡人入城,没有不来此处落脚,尝上一尝的。 五十好几的老掌柜日常负责营生,做了一辈子买卖,并不知道自己这店,还有其他的用途。 老掌柜疼媳妇儿是远近闻名的。 十里八坊都说老板娘是个极贤惠的人。 少年夫妻为了生计,不得不常年分居,老板娘早些年一人包办了家里的家务,还要种田交租。 男人一去十几年,杳无消息,公婆身体不好,也是她咬牙伺候着身前身后的事。 左右邻居都劝她改嫁,也有条件好的看上她贤惠愿意续弦,两个人过日子,在那个年代,总是比一个人容易些的。 老板娘却不改节,守着薄田等回了衣锦还乡的男人。 父母走了,田也不是自己的,索性外出闯荡攒了不菲的银钱,男人便带着她搬进裕阳城,盘了这食肆,做起了掌柜。 这一做,便是大半生。 两人膝下尽管无子,却养了四五个流浪的孤儿,教的知书识礼,当成亲生的疼。 孩子稍大了,能帮着在食肆里做工,父子几人心疼她早些年累垮的身子,便再不许老板娘做粗活了。 这是裕阳城的佳话。 人都说老掌柜重情,老板娘有义,城中但凡谁家有什么红事喜宴,都愿意来订九味食肆的吃食,加之味道确实极好,这生意就越发蒸蒸日上了。 “王婆,快来看看,你家外侄女来啦。” 九味食肆的招牌下,热心的街坊簇拥在一起,推出来两个血衣烂衫的小姑娘。 “可遭了罪了,城外遇着劫匪了,还好是带了护卫的,不然你外侄女哪里能逃出来。” “可不是,在门口,还被守卫好一通盘问,都快吓傻了。” “一听是你侄女,咱们赶紧给你带过来了,免得她们还瞎找。” 这些街坊,只知道王婆是随着男人来裕阳城的,至于从哪里来,家里以前是什么营生,还有没有人,他们是完全不清楚的。 只是老掌柜听了外面的嚷嚷,探了头看出来,嘴里还嚷着:“什么外侄女。” 老两口是同乡,媳妇儿的家底他是清楚的,上头只一个姐姐,还幼年夭折了,有几门不大走动的远亲,也是一定请不起护卫的穷亲戚。 王婆在女儿的搀扶下出来,两鬓花白,拄杖的手指肿胀弯曲,是常年被重活所累,不过仪容倒是很端庄,看起来稳重得很。 打眼一看,这两个血人根本看出来模样来,但王婆知道,她没有什么外侄女的:“你是……” 欧阳亮出手中信物:“娘说我姊妹二人到了裕阳一带若是见难,可来寻姑姑。” 王婆接过那玉佩,仿若接过滚炭一般,抖着手、死死盯住欧阳:“你娘可还有话带给我?” 欧阳上前两步,靠近王婆耳语道:“层霄不易凌。” 王婆眼中立时涌出泪来:“我的好孩子,一路上受苦了啊。” 众人见亲人见面已经激动成这样,自觉不能久留,一致地向王婆道喜后,便纷纷离开了。 王婆拉着欧阳进了食肆,见自己男人目瞪口呆杵在门内。 似乎震惊王婆居然有这么大两侄女,而自己居然不知,老掌柜神色复杂,说不出话来。 王婆道:“娘去的那年,腊月里员外收租之后,家里搜不出来一粒米,我进山里想找点冻死的鸡兔做年货,遇见个美妇人,遭了贼,受伤藏在山洞里。善有善报,她是有钱人家的夫人,我救了她,她觉得只给些银钱算不得报恩,认我做了姐姐,那些年守着薄田等你,很多时候都亏她接济。” 老掌柜最不忍听媳妇儿年轻时遭的罪,也不再继续追问,只说:“这么多年都没听你说过,既是外侄女,来了咱家,便安心修养,看样子,这一路遭了不少罪。” 王婆揩着眼泪:“我那妹妹寡居,独自拉扯姑娘很不容易,怕有人惦记她的家底,嘱托我不要声张这事,而且你也没问过。” 老掌柜:我都不知道,问什么? “爹,二哥的手艺不如您,要不您露一手,给表姐她们做点好吃的?环儿觉得爹爹的糖醋鱼做得最好。”环儿扶着王婆,把欧阳他们往后院带。 老掌柜笑起来:“是你自己想吃糖醋鱼了。” 环儿对欧阳道:“我爹的糖醋鱼,是裕阳城最好吃的菜,酥皮淋上酱汁,酸甜香脆,鱼肉却嫩得豆腐一样,泡在汤汁里,我能吃三碗米饭。” 老掌柜笑着往后厨去,虽没应承,但欧阳却看得出,一会儿的饭食,一定有这道糖醋鱼。 老掌柜一被支开,王婆拉过欧阳,审视起江若漓来:“婢奴的主子,只得一女,观姑娘通身气派,不像是做婢子的,姑娘是谁?” 原来王婆对老掌柜说的话,真假参半。 王婆与老掌柜是青梅竹马,两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当年同意了男人出门闯荡,一个人苦苦支撑着家庭生计。 一个女人,没有男人可依靠,没有薄田能糊口,还有病重的公婆要侍奉……在那个年代,活不下去的理由太多了。 收成不好的那两年,公婆先后走了,地主员外强收租,她哪里有粮食交得上去。 年轻的小媳妇在豪强面前期期艾艾,也只换来豪绅的为富不仁。 薄田被收走,还要拿她抵债。 小媳妇不堪受辱,拼死逃到山里,摔瘸了腿,好在寻到一处兽穴,不知道原来这儿的野兽去哪儿了,不过现成的干草垛子倒是给了她暂时容身的地方。 她一连躲了几日,豪绅的爪牙并没有找来,她才壮着胆子出去寻摸吃食。 不过吃食没寻到,倒是又捡回一个同病相怜的人来。 她始终以为自己捡的也是个被豪绅逼迫的,无处能去的可怜人,却不知,她捡的是个受伤逃窜的,杀手。 同样年纪的女人,同样高矮的身量,同样流落山里的经历,虽然杀手惯常冷漠,小媳妇儿倒是没什么心眼,想着等年节过了,攒点钱,还是要去把薄田租回来,不然男人回来,怎么交代呢? 天真的小媳妇没有被豪绅抓回去,却被杀手的对家害了性命。 临死前,期期艾艾,挂念着的是远行的丈夫,怕他回家发现,爹娘没了,田地没了,媳妇儿也没了。 小媳妇吊着最后一口气,絮絮叨叨和杀手念着她的牛哥。 第243章 裕阳往事(二) 杀手看不懂这样的夫妻情谊,却莫名被触动,加上对家追得紧,便一不做二不休,化作了小媳妇儿,揣了银钱,租回了薄田,藏身在了农庄里。 起初只是想等小媳妇儿的牛哥回来,转告他小媳妇儿的遭遇和遗愿,却不想,这一等便是多年。 等得山庄已经把对家连根拔了,牛哥依然没有归期。 庄主并不过问她的私事,没有任务,她还继续窝在农庄里,扮演那小媳妇。 时光荏苒,久到她以为牛哥大概已不会再回来,久到妙龄少女长成徐老半娘,她脱下人皮面具,竟没人发现这张脸,已经和原来的小媳妇相去甚远的时候。 牛哥,回来了。 可是回来的牛哥,也没认出她并非真的小媳妇。 只说着要带她进城,去过好日子。 就这样,王婆藏在九味食肆十数年,食肆中一应卖艺弹唱的小姑娘都是她在管,来往的消息传递也都靠这些小姑娘,慢慢的,这也就成了莲峤的一处分舵。 这背后的故事欧阳当然是知道的,当时还很是唏嘘,结发夫妻都不认识,实在是唾弃牛哥。只是也很疑惑,王婆留下来,难道真是了那小媳妇的遗愿吗? 那时候不想看透这些情情爱爱,现在想了,却像是豁然开朗,也许牛哥并不是没认出王婆,而王婆也并不是了人遗愿才留下来的。 欧阳如是想着,觉得自己在情爱一途,实在是有点天赋的。 恍惚间的思绪还神游在天外,却蓦然被江若漓轻佻地声线拉了回来。 江若漓指着欧阳,大言不惭:“她是你小主子,我就是你半个主子。” 欧阳扶额,江若漓这是一放松下来,就放飞自我,若不是她袖间有意亮出的半截剑柄,欧阳估摸着王婆得啐她。 王婆不客气的质问江若漓,是秉了一颗忠心,欧阳赶紧圆场:“药谷江若漓,七煞使的女儿。” 王婆肃然起敬,摆脱了环儿的搀扶,对着欧阳和江若漓恭敬道:“婢奴见过少主,江姑娘。” 在莲峤,江这个姓虽然尴尬,却是贵姓,毕竟庄主的先夫姓江,庄主可以对姓江的横眉竖眼,她们这些婢子,不能。 “少,少主……”环儿惊地嘴巴都张圆了。 王婆拉过她:“不得在少主面前失礼。” 环儿却两眼放光,盯着欧阳兴奋起来:“婢子、婢子,婢子伺候少主洗、洗浴。”说着便伸手要去扶欧阳,若不是这结巴样怎么看不像是个聪明的,江若漓都要怀疑她别有用心了。 水沧澜的剑柄压住环儿的手,翻转一挑,把那爪子挑起来,江若漓笑问:“小爷也没洗浴呢,环儿姑娘怎得不伺候伺候小爷?” 本来见江若漓端端方方是个姑娘的装扮,说话也是清脆好听,现在却被她状似调戏,环儿一时分不清她究竟是男是女,当即红了脸,抖着手往王婆身后躲。 “你你你……”小姑娘惊得话都说不全,已然忘了欧阳介绍的时候说江若漓是女儿身了。 王婆拍了拍环儿的手臂:“你去帮你爹摘菜,少主的身边有人服侍。” 环儿噘着嘴,心不甘情不愿,还是听了王婆的话离开了。 王婆道:“少主见谅,这些年小丫头们都很仰慕庄主和您的风采。” “无妨,”欧阳摆手,“还先请姑姑为我们准备几身干净的衣服。” 王婆点头,将欧阳她们送到房门口,便自去忙了。 待众人都打理好仪容,都天擦黑了,在王婆的主持下,大家热热闹闹在一起吃了顿晚饭,那糖醋鱼确实像环儿说的,很是美味,欧阳没管住嘴,趁着兴致,要了一小杯酒,还是在江若漓的监督下,分六次才喝完。 酒瘾犯了,勾人的馋虫在唇齿里折腾出清涎,欧阳吞着口水可怜巴巴望向江若漓。 江若漓摇着酒壶:“你的份儿就我替你饮了,不算浪费。” 王婆也附和:“你的身体是不宜喝酒的,等好了,要多少,姑姑这里都有。” 只除了有美食无美酒这一桩憾事,整个席间还是言笑晏晏,颇为热闹。 待到酒足饭饱,王婆打发儿女去安顿醉酒的老掌柜,自己则携了细软银钱来见十分清醒的欧阳。 王婆利落得扎起了袖子裤腿儿,手杖上挑着包袱,俨然一副出远门的打扮:“这两日江湖上风声越来越紧,无痕宫连挑几个门派,看着不像是寻仇,倒像是在找什么人。” 欧阳苦笑,找什么人,她可太清楚了。 王婆接着道:“老奴想着,约摸是还不放心,猜到您逃了,要斩草除根哩。” 江若漓诧异地和欧阳打了个眼色,这猜测,倒是和她们之前推论的,大差不离。 “往北上苍山怕是不易,老奴建议咱们最好是躲开北边,直接南下。江门主日前已回了生死门,此时过去,正好寻江门主庇护。等庄主派左右护法来,亲自接您回庄,这样最安全。” 欧阳沉思,这种时候,无痕宫会不会想到她们的打算? 不等欧阳纠结完,江若漓却道:“她伤得很重,当务之急是要疗伤,没有哪个地方比药谷更适合了。” 王婆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药谷自闭谷以后,变得很神秘了,若是七煞使无恙,庇护少主自是不成问题,关键是,药谷里面的消息,就是山庄,打探到的,也不多。 王婆看向欧阳,显然是等她拿主意的。 江若漓再道:“药谷有我娘种下的阵法机关,又有天然瘴气护持,外人闯不进去的。姐姐你同我回去,万无一失。” 欧阳斟酌再三,还是回绝了:“漓儿一路相护,已是仁至义尽,师叔的身体禁不得风波,我万没有道理再将危机带去药谷。况且,听杀手所言,无痕宫对药谷已有怀恨,此时你该速速回谷,已观后续。” “那你呢,你怎么打算?” 王婆焦急道:“少主既不去药谷,此时当真只能去生死门寻江门主了。” 江若漓也点头:“苍山在北境,虽和贺兰山隔得远,但北方现在都是无痕宫的势力,轻易去不得,”江若漓是铁了心要送欧阳到安全地方的,“既然姐姐不去药谷,那我便送你去生死门。” “不行,到此处我已安全,你速回药谷,至于后续,不用操心。” 江若漓眼锋横过:“不同意我便将你敲晕了带回药谷去。” 毫无反抗之力的欧阳:…… 众人议罢,决定修整两日,做足准备再出发。 王婆本意是要跟着一起走的,被欧阳和江若漓合力婉拒了,于是忙着安排信使,给山庄和生死门各去了信,又仔细挑拣了随行人员,整合和食肆的资源,把手脚最好的人都给了欧阳。 南下一路莲乔分舵都在为欧阳拦挡追杀,加上轿夫身手明显好得不止一点半点,众人合力,七八日便到了江陵。 此间,江若漓又陆续收到六道甘草令。 欧阳察觉到她着急,便开口劝说她先走。 正是时,许久未曾见过的杀手,突兀而至。 比之前两拨人多不说,更是罕见的大蝙蝠与鬼面人同袭。 江若漓拔出水沧澜:“曼歆定是看我们渡江在即,江陵截杀是最后的机会,这次下了血本,江姐姐先走。” 江若漓话落,双方立时厮杀成一团…… 第244章 杀生劫(一) “少主醒醒。”马车蓦得颠簸起来,魏紫叫醒欧阳。 车外杀声震天,婢子的惨叫不绝于耳。 凛冽的风声里,仿似又回到了贺兰山逃亡的日子。 欧阳扶着沉沉跳痛的额角,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 这是在回苍山的路上…… 和江若漓在江陵的分别,已是月前的事了。 这一月里,她清醒的时候并不多,只是为了进食把命拖住,其余时候,都在修养,身子虽然有点起色了,但是逃亡路艰,精神一直没养起来。 返回苍山时,本已故布疑阵将杀手引到建康的生死门去了,且这一路,欧阳专捡山道走。 原想着山道少人,便于匿藏行踪,却不料无痕宫手眼通天,眼见着苍山路近,这样也让他们追上了。 等真正确定了欧阳的行踪,杀手就咬得更紧了。 原本护送欧阳的人,分了一部分去建康,剩下的也渐渐被消耗殆尽。 如今连着魏紫,她身边也就还剩四个婢子。 而莲峤或者生死门的救援,却是迟迟未到。 敌众我寡的形势下,魏紫往马上套好马具,将欧阳扶上马背,带着欧阳慌不择路朝山里奔去。 魏紫是欧阳从越州带出来的人,历数这一遭,竟然成了此时在她身边待的时间最久的婢奴。 连番恶斗,魏紫业已退去早先的青涩,在生死一线里快速成长起来,现在已然很稳重了。 耳边是马儿疲于奔命的呼哧喘息,欧阳觉得那也是她自己的喘息,魏紫跟在她后面,呼吸紧绷很多。 风声里传来兵器的锐啸,魏紫当即压着欧阳后背,两人同时贴俯在马背上。 紧接着,一只响箭擦身而过,在魏紫肩头擦出一条血痕。 魏紫一手控马,一手扬鞭回击,跟上来的尾巴立时被锁鞭勾碎了脑袋。 可是响箭已出,她们的行踪暴露了。 “魏紫,这样跑不行,会被追上的。” 魏紫勒停了马。 荒山野岭其实藏身地很多,可一旦方向锁定,再多的藏身地也保不住一身是血的人。 “刚才过来,有一处山洞,有蒿草遮挡,可避一时。常理推断我们一定是要朝前跑的,他们绝想不到我们会往回躲。”欧阳指了方向。 魏紫调转马头,朝着来路奔去。 她心里清楚,那是欧阳的生机,但不能是她的。 山洞不算高,开在半山腰上,山间刮起的风扫过山体,蓬身虬长的蒿草后,隐约露出点阴影。 葬花水榭背靠着一阕崖壁,壁上爬满了凌霄花,在一个日头很好的下午,欧阳发现清风拂动的花海后翳着一块阴影,青鸾姑姑说,那后面是葬着先人的魂归穴。 于是仅凭一眼,同样的阴影,欧阳猜测蒿草的后面也一定有洞穴。 魏紫把欧阳送进山洞里,洞内狭长,光线暗昧不说,竟还隐隐有风雷之声。 这洞,怕是还有其他出口。 可是魏紫没有时间再去打探了,于是叮嘱道:“少主,婢奴现在去把人引开,您,小心。” 欧阳抓住魏紫,定了定神,道:“只是去把人引开?” 魏紫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欧阳道:“此时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魏紫红了眼眶,她何尝不想活? 十一楼为着护住少主,到现在,大概也只剩下她了,姑姑姐妹都死了,若最后少主还是没护住,她们的牺牲,算什么? “婢奴去,给他们指一条错的路。”魏紫这是,抱了死志了。 欧阳冷静道:“他们未必会上当,逃出来分明是两个,追到时却剩你一个,你会死,他们也会重新搜山,而本主一人,走不出这山。” 魏紫焦虑道:“那,岂不是坐以待毙!” 欧阳仔细辨认着洞里的声响:“也许天无绝人之路。去把马具抱进来,放马入林。” 魏紫虽然不懂欧阳的用意,但还是照做,不一会儿便把马具抱了进来:“少主,马跑了,之后的路,我们怎么走?” “先过眼下的关。”欧阳道,撑着魏紫的手臂站起来。 山洞不知有多长,途中还有不少岔路,但欧阳凝神,只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在渐渐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欧阳嗅到了湿润的水汽,耳边的风雷之声也更加清晰可闻。 两人沿着狭长的通道摸索过去,抱着山体转了个弯,眼前陡然间豁然开朗起来。 湍急的水流冲刷着石壁发出隆隆的声响,又在落入深潭的时候溅起激越的轰鸣,一时间只让人觉得震耳欲聋。 原来这竟是她一早听到的风雷之声的来源。 还不止,随着明朗的水声而来的,还有倾泻进来的一层天光。 欧阳两人从黑暗中进入光明,眯着眼好一会儿才适应这光,又定睛看了许久,才看清,这洞口外挂着的是一帘水流湍急的瀑布,瀑布外隐约可见一泓深潭。 从洞内四壁的回声来听,这当是一挂大瀑布。 欧阳将耳屏往耳道内按了按,才勉强适应被水声震出的耳鸣,可是这声响,依然让耳朵难受得很。 魏紫撕了裙摆勉强团出两副耳塞子,戴上了也没甚大用,不过是聊胜于无:“少主,婢奴去探探路。” 欧阳面色凝重,水帘太密,根本看不清楚外面的全貌。 那潭不知有多广多深,也不知洞口离潭面有多远,若位置刚好卡在崖壁半山腰上,按这水流冲刷量,她们并不能顺利下到崖底。 若是运气刚好,潭不深也不广,洞口也紧邻水面,但一想到要去水里过一遭,欧阳已经开始觉得晕眩了。 这哪里是什么天无绝人之路,这分明就是她的绝路。 欧阳闭了闭眼,盘算着倒回去时,那群杀手已经离开的可能性。 她们在通道里不知道摸索了多久,只看水帘外透进来的天光,都已日曦昏暗,欧阳猜想她们在通道内至少也耽误了大半天,杀手若是没有发现山洞,应该早已离开,若是发现了,只怕这会儿已经在她们身后追来了。 回,有可能羊入虎口; 不回,淌过瀑布水池,也是要命的…… 欧阳的冷汗下来的时候,魏紫已经束好裙脚,小心翼翼扒着山壁往外探了。 欧阳急走两步,想喊她回来,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 第245章 杀生劫(二) 崖壁自然不是光滑如镜,突兀嶙峋的岩石参差错落,确实为攀爬提供了可操作的条件。 但是经年累月的水流冲刷,便是喜湿的青苔也被连根铲了个干净,这些岩石其实个个滑不溜手。 魏紫第一脚迈出去的时候,尚有一半身子在洞里,她觉得自己抓紧了突出的岩石,脚下踩得也很稳当,却忽略了洞内因着潮湿蔓生的青苔。 所以当她转移重心,准备往外再走第二步时,身体刚全数浸进瀑布,陡然增加的水流冲击就打晃了她的身形,踩在青苔上的脚还没完全提起来,人就滑了下去。 欧阳赶紧冲上去,却没能抓住她一片衣角。 几乎是眨眼,欧阳便听到重物落水的声音。 还好落差不高,欧阳松了口气。 十一楼虽在北方,魏紫确是实打实的南方人,江南的采莲人家,家家户户的小孩儿都是会凫水的。 魏紫从潭边的岩体后钻出来,小心翼翼打量周围的环境,夕舂未下,林子里却万籁无声。 魏紫赶紧潜回水里。 她只下意识觉得这环境不正常,似乎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险就在近前。至于是哪里不正常,她不清楚,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魏紫泡在潭水里,想等天黑以后再做计较,可显然,并没有这样的好运。 林子里的风声由远及近,是衣摆掠出的疾风之声。 魏紫整个人沉入潭中,洇着水往水草丰茂的潭边躲避,她不敢靠近瀑布,怕暴露欧阳的位置。 欧阳的位置比魏紫的位置高一些,虽然透过水帘往外看,视线模糊,但视野却也开阔。 魏紫听到风声的时候,欧阳已经看见林子里飞掠而来的人影了。 画着鬼脸的黑衣人,呈包围之势,迅速向水潭合拢。 无痕宫的魍魉鬼面! 欧阳恨红了眼。 魏紫藏身的位置并不隐蔽,暮夜四合,她的那一身粉衣浸在水里,根本经不起仔细的巡视。 魍魉鬼面轻而易举将人提了出来,弯刀率先削下魏紫一只耳朵。 欧阳猛地抓紧了身边的岩壁,壁上青苔滑手,就像她抓不住魏紫一样,哪怕指尖都抠得发白了,却什么支撑也没找到。 在魏紫痛苦的喊叫里,鬼面人用弯刀挑起她的下颌,冷声道:“漏网之鱼都掉到水里了,你主子呢?” 这话是用内力加成过的,哪怕在层层水声包裹里的欧阳,也听得一清二楚。 欧阳认得这声音的主人。 休论! 魏紫在休论刀下被迫转面朝向瀑布,休论眯着眼往崖壁上看,神色中尽是揣测:“你从上头掉下来,想来你主子应该在上头。” 休论话落,立时有四个鬼面人跃向半空,逆流而上去找欧阳的踪迹。 好在瀑布的水又迅又急,欧阳藏身的山洞被水流遮得严严实实,从外面根本看不出内有乾坤。 魏紫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打起精神来应付休论。 “我,我和主子跑散了,我,我也不知道主子在哪儿,求你们,求求你们,放了我。” 魏紫抖得厉害,一方面是失耳之痛,痛得钻心,另一方面她知道自己要塑造出一副胆小怕死的形容。 这种人,一般才接触不到主人的行藏秘密。 休论并不理睬她,只自顾自推演道:“也许和你一起掉进水里了?” 当即又有两个鬼面人跳进潭水里去寻人。 休论抓住魏紫就割了她一只耳朵,看起来像是在逼问,但他又并不听她所言,魏紫觉得,休论更像是要用自己逼少主出来。 魏紫怕他们在水中摸索,会摸到山洞,毕竟洞口离水面并不远,索性也不装了:“别白费心机了,主子早走了,我不过是半路掉队的人,你们找不到她的。” “你们还苟活几个人我不知道?”休论冷笑,开口就对欧阳喊话,正好印证魏紫的猜测,“欧阳,你以为你逃得掉?无痕宫封了这山,就是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别浪费我们的时间了,出来,我保证,给你个痛快。” 魏紫道:“主子已经走了,你们就是在这儿等到死,也等不到她的。” 去崖顶和水底寻人的鬼面人无功而返。 休论再一次打量起这巴掌大的地方,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难不成真让她跑了? 魏紫赶紧打断休论的审视,好一顿冷嘲热讽的输出:“主子又不傻,还搁这儿等你们杀?区区跳梁小丑不过是欺负我少主虎落平阳,现下主子已经回山庄了,庄主一定不会放过你们,无痕宫而已,还不够庄主的火旒缨一剑……” “聒噪!”休论弯刀再起,趁着魏紫骂人的功夫搅了进去,生生碎了魏紫的舌头。 “呜……”魏紫骂不出话了,嘴里血如泉涌,痛感袭来时,她只觉两眼昏花,脑中一片空白,只晕了一瞬,又生生痛醒过来。 欧阳猛地冲到洞口,江松烟就死在休论手里,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魏紫被虐杀。 瀑布水倒浇下来时扑了她一身,勾起她心底恐惧的同时,也浇熄了她的冲动。 除了眼睁睁看着,她又能怎么样呢? 一步踏出,魏紫会死,她,也是死。 欧阳颤巍巍退了回来,她,怕死的! 眼中蓄出泪来,欧阳睁大双眼,逼得一双眸子通红,也咬牙不落一滴泪下来。 她若死了,琉璃的仇、江松烟的仇、魏紫的仇,还有这一路来拼死保护了她的几多性命,这些债,谁来收! 人命何其重,她还背负了不止一条。 走到这一步,自己在情爱上栽得跟头实在是太狠了,所以她怕死,怕不能亲手替他们报仇,便是下去阿鼻地狱也无颜面对这些忠魂! 休论的弯刀再度挥起,这一次,比划在魏紫的双手上:“欧阳,再不出来,小婢子这双手就保不住了。虽然都是死,痛痛快快的死法都不给你的奴婢留一个吗?” 弯刀回钩,咬住魏紫细腻的手腕一划,殷红的血线溅出虹一样的弧度。 武魏紫,再舞不出勾魂摄魄的摇花手,也舞不动杀人夺命的铰链鞭。 欧阳双手死死捂住嘴,才没喊出声音来。 魏紫太痛了,双腕齐断,鲜血喷溅,她佝偻起身子,却没有肢体可以护一护这伤口。 匍匐在地的魏紫想,她是不成了,但一定不能让少主着了他们的激将法。 魏紫猛地以头抢地,额上鲜血覆面,却不及半分断腕之痛。 休论眼疾手快地拉住魏紫头发,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这就想死了?你主子还没出来呢!” 魏紫扭过头,突然诡异一笑,紧接着爆发出巨大的力气,就着断掉的一双手臂反抱住休论,张嘴狠狠咬在休论身上。 休论吃痛,挥刀劈在魏紫身上,将她一条手臂断掉,才腾出手来拉开她。 便是这会儿功夫,也被伤重的魏紫咬掉一块皮肉下来。 魏紫见状,反而无声大笑起来,她一身是血淋淋漓漓流了这么久,已是强弩之末,能在死前伤对方一二,她浑还觉得自己扳回了一成。 休论捂着脖颈呼哧喘气,虽然伤口不大,却麻痛难忍。 一旁的鬼面人赶紧上前扶住休论,细查伤口,居然隐隐发黑:“有毒!” 休论一手捂着脖子,一边刀逼魏紫:“解药。” 虽然她的毒脉修的不精,毒血并不是什么难解的毒,但是看着休论害怕的方寸大乱,魏紫觉得自己这一搏,对了。 “贱人!解药!” 魏紫勉强爬起来,却是对着弯刀撞了上去…… 血红的刃从魏紫后背透出,带着天边浓稠的夜色,瞬时暗了整个世界。 识人不清在这一刻,让欧阳痛悔莫及。 前所未有的恨意排山倒海袭来,目之所及,除了一望无际的黑暗,再无色彩。 第246章 活口 从魏紫身上搜不出来解药,休论不敢大意,准备自己先去解毒:“人肯定还在山上,把山围住了,就是移平这山,也要把人搜出来。” 鬼面人小声问道:“动静会不会太大了?” 休论眼刀扫过:“找不出来,都是死!趁现在消息还捂着,抓紧时间。” 一众鬼面唯唯诺诺应承着,如今无痕宫算是有两个主子,大家夹缝中生存,不敢多问也不敢抗命。 休论收回弯刀,最后敲打一遍:“这一趟行动谁要是漏了消息出去,自己就去喂公主的宠物。” “是什么消息不能漏出去,小可倒是很想听一听。” 随着话落,从天而降一柄乌金色泽的利剑,剑刃入土三分,剑气带起泥里的尘埃,涌潮般向四周扩散开去。 休论被这气劲扫过,周身血气立时翻涌,更不要说其他魍魉鬼面,离得近的,当即被震出内伤。 半空中降下一道颀长的身影,端得是一派风姿温润出尘不俗。 休论却知道这人不好对付,是个硬茬,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心下暗叹:不愧是能和孤行少一较高下的人。 休论暗自戒备起来,自己的斤两比起孤行少差远了,自然也比不过来人。 江沉剑脚在剑柄上卸了下坠的冲劲,翻身落地的时候顺势拔起碎魂,剑锋一指,当即挑了休论的弯刀。 “不知我莲峤的婢子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劳无痕宫如此虐杀泄愤?” 休论没想到自己已经戒备,还是能这么快被江沉剑缴了武器,脸色一时很是难看。 江沉剑也少见的阴沉了脸,这个一向儒雅示人的生死门门主,此时一双星目寒如玄冰。 一路赶来,皆是同门惨死的遗骸,楚楚的心意,被孤行少践踏到了尘埃里,便这一点,就能教江沉剑恨如煮沸。 休论不着痕迹后退了几步,因着中毒,他实力大打折扣,已经是有觑着机会逃命的打算。 江沉剑却是不会放过他的,碎魂爆发出慑人的冷意,杀机再起。 休论如何断了魏紫的双腕他最清楚不过,此时江沉剑的剑锋走向,赫然就是奔着他的手臂来的。 休论当即翻身躲避,但这碎魂不愧是成名已久的杀器,无论他怎么躲避,剑上的杀机都如影随形,休论急得冷汗直下。 江沉剑却猫捉老鼠一般戏弄他,左一剑、右一剑,伤口倒是添得挺多,却都不致命。 休论咬牙熬着江沉剑的羞辱,挨了几剑就发现江沉剑似乎并不打算要他的命,可若是自己不拼命躲,江沉剑就会突下杀手。 这样疲于奔命下来,休论只觉得寸阴若岁,然而实际不过才历经片刻功夫罢了。 江沉剑见休论脸色煞白,步伐渐渐地也乱了章法,这才纳剑回收,看似熄了杀意,收剑的一瞬,却带起回勾的剑气,正正杀向休论身前。 休论大惊,当下侧身相让,像是计算好的,哪怕他尽力躲闪,狼狈地撞在林中树木上,却还是被剑气欺身而过。 一瞬间的麻木,像是光着的膀子被埋进了雪窝里,休论觉得自己右肩被冻住了,整条胳膊都没了知觉。 后知后觉望向江沉剑,却见此时对方身后又落下数十道暗影。 休论震悚,这么多人同时靠近,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看来中毒后,他的五感,迟钝了很多。 碎魂回鞘,江沉剑轻声道:“都杀了。” 明明这声命令浅得轻若蚊吟,仿若是说一桩无关紧要的风月,休论却听出江沉剑话里的疾愤和痛恨。 休论不能坐以待毙。 靠在鬼面下属身上喘息的休论几乎是下意识去夺下属的弯刀。 也到此刻,休论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本能握刀的右手,居然不翼而飞…… 休论的整条右臂,在刚才,都被江沉剑的剑气卸掉了。 发现断臂的一瞬,休论下意识去捂伤口,但是伤口上裹着一层黑色的煞气,手指碰上去,立时就被腐蚀,剧痛难当。 这是碎魂才能形成的特有剑伤。 碎魂浸在苍山瘴气和毒液制成的药水里养过剑,江湖上以讹传讹,说那煞气是剑下亡魂的魂煞,其实不过是莲峤特有的毒罢了。 但这毒厉害就厉害在,腐蚀骨肉极强,解起来又颇费力,若是不能尽快解毒,七天内,能蚀得一个青年壮汉只剩一副骷髅架子。 休论虽不清楚这煞气的阴毒程度,却是知道解毒刻不容缓,于是强打起精神,寻找逃窜的时机。 虽然江沉剑厉害,但带来的这数十人的实力比他就差远了,休论打眼扫过,知道自己逃出生天的几率还是挺大的,不由定下心来。 潭边树林一时厮杀震天,刀剑铮鸣。 清理杂碎的事情,不需要江沉剑亲自来做。 江沉剑来到水潭边,从现场不难看出无痕宫有严刑逼供,休论定然已经搜查过四周,没有找到楚楚,所以才虐杀婢子。 这至少说明,楚楚还是安全的。 江沉剑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又揪了起来。 楚楚,你到底在哪儿呢? 若就藏在附近,亲眼目睹这场暴行,你怎么忍得住? 青梅竹马的情分,江沉剑深知欧阳本性,善良如她,有人因她惨死,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而无动于衷。 可若不在附近,这满山都已经翻遍了,无痕宫的人不会盯着此地不放。 江沉剑寸寸扫过高崖、水潭,目光在奔腾的瀑布前短暂停留,当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楚楚畏水,决不能是在水里,况且瀑布水流湍急,人根本不可能藏在流水里。 “门主,这姑娘还活着。” 一旁清扫战场的下属托起魏紫半身,这姑娘一身血都快流光了,想也是没有命可活的。 刚才他刺着一个鬼面人过来,三两下将之杀进水潭里,正准备回身再收拾一个,脚脖子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住,他下意识低头看,竟然是一只血淋淋的手。 魏紫依然趴卧在地,浑身上下便连呼吸时后背该有的起伏都看不见,若不是伸手拉了个人,便和死的没什么两样。 下属赶忙蹲下来探看她的鼻息,进气不多,但确实是一息尚存。 下属知道这婢子活着就意味着能得到那位的消息,当即扶起魏紫,一面给她输着内劲,一面通知江沉剑。 好半晌,魏紫才艰难地抬起手来,虚指向潭中瀑布。 众人从水下洇过去,贴着瀑布将崖壁寸寸摸过,才找到水帘后的洞穴。 江沉剑进洞穴时不可避免的周身湿透,却在看到晕倒在地的欧阳时,用内力彻底烘干了自己,才敢上去扶她。 “楚楚……”江沉剑将人抱进怀里,感受到欧阳虽急促却还算有力的呼吸,揪着的心,才得以放下。 “门主,那位姑娘走了。”最后进来的下属禀报道。 江沉剑抿了抿唇,沉声道:“带回山庄,她值得进葬花榭。” 其实所有为欧阳而死的婢子,都值得进葬花榭。 下属得令,带了几人潜水返回去接魏紫。 江沉剑环视一圈洞穴,欧阳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走水路出去:“去看看出路在哪儿。” 立时有人得令散去。 江沉剑环视周遭,轻易还原出现场:欧阳应当是从山洞后出来,发现这端出口是瀑布,她惧水,所以不敢出去,魏紫应当是探路出去失手被擒。 从瀑布里望出去,外面的情景虽不清晰,却不阻碍视线。 他的楚楚,在看到无痕宫的暴行时,该是怎么样的惊惧胆怯恨怒交加,才会在情绪激荡之下晕了过去。 “楚楚,此仇,师兄一定为你报。”江沉剑抱着欧阳起身,跟着探路回来的人离开。 第247章 回家 再次醒来,欧阳已置身明晃晃的内室。 朝阳初升的亮光照射在绝壁凌霄上,洒下来的艳色穿透浅色琉璃的屋顶,最后落在欧阳脸上,她是被这片炫目的色彩晃醒的。 惊惶不定,再三确认过头顶那片通透的琉璃瓦,在刺目的艳光里辨认出瓦上的拂烟花刻痕,欧阳才喘出声来。 这是,葬花榭独有的琉璃瓦。 这是,回,苍山了…… 后知后觉喉咙也像是被赤色的光灼烧过一般,干辣燥痛,欧阳哑着嗓子唤道:“水……” 外间骤起急促的脚步,有人掀帘而入,见欧阳彻底醒来,激动得一面倒水一面冲外间递话:“少主醒了,少主醒了,快去请庄主,快去。” 盯着瓦顶看了许久,欧阳眨去眼眶湿泪,才看清伺候茶水的竟然是青鸾姑姑。 “姑姑……” “少主快别说话,先喝口水,躺了两个多月,先等庄主来给你瞧瞧。”青鸾姑姑一手扶起欧阳,一手把茶水抵到嘴边。 水是温的,浸润过干燥的唇舌喉咙,暖流一般淌进心里。 眼中突然涌出热泪来,欧阳只觉鼻头酸痒,再也控制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常日来的胆战心惊、朝不保夕,终于在这一刻松懈下来,于是屈辱、愤恨、恐惧、无能为力,全都化作了情不自禁的委屈。 青鸾姑姑心疼得搂紧了欧阳:“没事了少主,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道理欧阳心里都明白,但情绪一但开闸,就怎么都刹不住,只想好好哭一场。 这是她的山门,上有疼她的姑姑,下有护她的婢子,最重要的,母亲在,便是永远能够荫蔽她的大树。 青鸾姑姑还在絮叨着安慰人的话,欧阳已经全听不进去,发泄般嚎啕大哭一通后,擦了眼泪才发现门口立着抹熟悉的身影。 “母、母亲……”欧阳赶紧把脸仔细地抹了把,背脊上汗毛倒竖的感觉立时冲淡了心头的委屈。 欧阳锦瞳一撩衣摆,周身都带起杀伐之气:“出息了,这点事也能嚎半个时辰。” 欧阳在母亲步步逼近的脚步里不由自主瑟缩起来。 青鸾姑姑扶紧欧阳,低顺道:“庄主,少主不经事,可再禁不住吓了。” 欧阳锦瞳拉过欧阳的手,一指悬压,搭在欧阳脉搏上:“多经几次,就禁得住了。” 欧阳闻言浑身抖了抖,这是,又让母亲失望了。 欧阳锦瞳仿若未觉:“身板调养起来不是什么难事,你武脉堵废,如今毒脉也毁了,便是有沧海月明,也不一定能重塑,庄主之位与你再不可能。不过还好,你有了身孕,我莲峤一脉,不算绝后。” 武脉堵废…… 毒脉已毁…… 庄主之位…… 欧阳只觉得这些话砸在耳朵里嗡嗡乱鸣。 本就是废人一个,如今废得更彻底了! 不过还好,她还能延续莲峤的血脉…… 血脉?! 欧阳抬头望向欧阳锦瞳:“母亲,你,你说我怀……怀孕了?” 欧阳锦瞳淡然收回手,连个嗯字都没回,但稳重的神情就是最好的答案。 “谁,谁的?”欧阳嘴唇都在抖。 “呵……”欧阳锦瞳短促一笑,极尽轻讽,“你连怀的谁的种都不知道?不过没关系,莲峤一向不看重父系血脉,便是乞丐,我们也认。” 欧阳的脸却煞白到了极点,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谁带我回来的。” 唯一清醒的记忆还停留在瀑布后眼见魏紫被虐杀的时候,欧阳不敢想,昏迷期间,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青鸾姑姑心疼得抱紧欧阳:“是少爷,找着您的时候,您晕在瀑布后的洞穴里。” 欧阳锦瞳难得解释道:“观你脉搏,怀孕得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前,她还在贺兰山上,孩子是谁的,已经不言而喻。 “母亲,可以拿掉它吗?”这个世界上,她可以生任何人的孩子,但绝对不能是孤行少的。 欧阳锦瞳瞥见欧阳用力抓紧的指掌,有些意外道:“你身板弱,拿掉这一胎,便永远也没有机会再诞下莲峤的继承人。” 这是她现目前对山庄唯一的作用了。 欧阳咬紧牙关,好半晌才鼓起勇气反抗母亲的权威:“便是不拿掉,也不知男女,若不是长女,山庄同样无后。可母亲,我不想生下他的孩子。” “不想生下他的孩子,那你还跟他有了首尾?”欧阳锦瞳虽然气愤欧阳与人珠胎暗结,但在血脉一事上却是很宽容的,“楚楚,个人的仇恨,没有山庄复兴要紧。若我当年有你这样的想法,下离殉崖前,我手刃的除了你父亲,还该掐死你。” 这是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关于父亲的话,欧阳口中苦涩,心中更是涩然:“你该掐死我的,换个人来,你的梦想也许早实现了。” 欧阳锦瞳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导欧阳,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便是当年师兄妹四个各有磨难,忝为师姐,她都不是开口安慰人的那个,她从来只知担责,最绝望的日子,是复兴莲峤的责任支撑着她走过来的。 欧阳锦瞳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女儿,竟在子嗣问题上生出叛逆:“换个人?换谁?悉心教导你十几年,就教会你知难而退、临阵脱逃了?” 向来母亲发火,欧阳就连动也不敢稍动,这次却因着对孤行少的恨意,壮了怂胆:“我本来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知难而退临阵脱逃什么的,也是早晚的事。我不想我的孩子从小就要面对畸形的身世,我如果不能让她在父母的爱意和期盼中成长,才是不负责任。” 青鸾姑姑闻言就要捂欧阳的嘴:“我的天爷,少主你在说什么……” 欧阳偏开脖颈,躲掉青鸾姑姑,还不忘梗着脖子朝欧阳锦瞳道:“我受够的日子,不能让我的孩子受,他的父亲哪怕一无是处,却一定要能给他疼爱和照拂,如果带他来世上的目的是遭罪,我做不到。母亲,如果你不帮我,我就自己拿掉他。” 欧阳锦瞳只听到什么畸形的身世、父母不睦,就蓦然扬起手来,脸上青白交替,翻涌的血气直冲天灵盖,她已经不能去分辨欧阳所说的是自己的遭遇,只觉得句句都是在映射她。 青鸾姑姑吓得赶紧求情:“庄主息怒,少主她昏迷两月,还没完全清醒,说得都是胡话。” “庄主息怒。”屋内屋外婢奴哗啦啦跪了一地。 欧阳锦瞳维持着要打人的姿势,冷声问:“不能全你父母俱在的身世,你受委屈了?我将你带来这世上,让你遭罪了?” 青鸾姑姑回手轻拽欧阳:“少主您这样说是在扎庄主的心,少主,快认个错,服个软啊!” 欧阳舔了舔唇,心虚得盯着欧阳锦瞳高举的手掌,心虽然虚,嘴却是硬:“我记得父亲是怎么死的,老王妃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我,理智让我心疼您,孝义让我不能对您当年的决定说三道四,但这不代表我认同您的做法,而我,更不会像您一样,在急恨之下,做出后悔的事。我就是没办法坦然告诉孩子的身世,哪怕我生下他来,我也不能做一个好母亲,这样的我,就是在造孽。” 欧阳说罢,虚弱地撑跪起来,在欧阳锦瞳面前重重一磕:“母亲,求您了!” 第248章 喜当爹 这一巴掌终究还是没舍得落下去,欧阳锦瞳抖着手,改掌为指,指着欧阳鼻尖,怒骂:“你知道什么,你又想说三道四什么?!你父亲负心,我们鬼门关前生死一遭,他竟然红烛高悬迎娶新人入堂,三拜叩首,他可没想过我骤闻消息会不会难产,你又还有没有机会来这世上。如今你羡慕别人高堂齐聚人伦之乐,没有我,你连活下来都不能够。我是恨他,可我没有擅夺你的生死,更甚好吃好穿养你成年,满庄婢子谁不哄着你护着你,她们哪个不比那一个爹强?” 欧阳锦瞳环指一圈,从青鸾姑姑到洒扫婢子,皆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欧阳锦瞳接着道:“你于山庄从无贡献,凭何享受她们的供奉,我怜你初经大难,恕你言语无状。你想做合格的母亲,须知得凭你自个儿本事,但在此之前,你被山庄供养多年,欧阳氏血脉的延续是山庄众人生存的根本,没有别的本事,那你诞下继承人就是对众人最大的用处。” 莲峤一脉毒修是靠欧阳氏的毒血传承的,所以欧阳锦瞳说欧阳氏血脉的延续是山庄众人的根本。 没有任何一个门派,比莲峤,更迫切的需要血脉传承。 欧阳颓下肩来,满庄上下数百人,几乎都是毒修,数十个稚儿尚是垂髫之龄,她怎么能葬送这些人的未来。 可她,也真不能面对这个孩子。 虽说庄上的人也呵护自己,更或说她们包容乃至包庇自己,但生命中缺失的父爱,是怎么都不能抵消的渴望。 父亲若是在,母亲对自己望女成凤的期待会不会没有那么强烈;父亲若是在,疾愤时的母亲是不是就不会将情绪迁怒到自己的身上;父亲若是在,母亲是不是就会温柔一点,不至于时时紧绷,人人提心吊胆? 这些假设,欧阳不敢问,可心底隐约就觉得该是这么回事。 而现在,她和母亲的人生轨迹竟如此相似,相似到打一知道怀孕,自己就能不由自主的害怕。 怕自己也会在日复一日的仇恨中迷失自己,变成母亲那样不讨喜的模样,最后会在潜移默化的不自知中,尖酸刻薄地伤害另一个孩子。 欧阳锦瞳接着道:“你倒是只贪慕与人苟合的快乐,竟全不想担负责任,若不是看你现在是唯一的传承,合该一掌劈死你才算对得起列祖列宗。青鸾,看好少主,若是少主腹中的孩子有半点差池,葬花榭中所有婢子,都得给他陪葬。” 欧阳锦瞳怒气冲冲,甩袖而去。 匍匐在地上的婢奴好半晌不敢喘大气。 欧阳抖着唇,三息后才从母亲最后的话里找回声音:“母,母亲说我,说我‘贪慕与人苟合的快乐’?说我‘不负责任’?” 等欧阳锦瞳彻底出了葬花榭,青鸾姑姑才撑着膝盖站起来:“少主,您要是心里难受,就和老奴说说,糟心事憋着心里久了,身子骨要坏的。” 欧阳还没弄明白母亲的话,只应付地摇头:“我前脚告诉姑姑,后脚您就会告诉母亲。” 青鸾姑姑道:“少爷将您带回来时,您已进气无多,这世上除了庄主的深厚修为,谁也吊不住您的命。这两个月,庄主一直守在外头,好几次为了稳您的心脉,耗干了内力,还差点走火入魔。她是很在意您的,哪怕今日您所有的话都触了她的逆鳞,她还是顾虑着您的身子,没有真打下来。” 见欧阳不为所动,青鸾姑姑接着道:“庄主知您受了委屈,号令所有人手潜伏,只等您醒来主持大局。庄主说,她年轻时但凡有仇都要亲手报才畅快,料想你也更想手刃仇敌。” “老奴虽然觉得您性子向来宽厚,又常有慈悲,不一定会赞成庄主的提议,但也在等您醒,等您的决断。少主,没有哪个做母亲的能眼见着骨肉被欺还无动于衷,更何况是庄主这么要强的人,她的每一步都在为您打算啊!打算尚且至此,她哪里会不想弄清楚您到底遭遇了什么吗?” “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不算是揭你伤疤。少主若是觉得不知道怎么对庄主说,那就像小时候一样,对着姑姑哭一场,把不愉快的都哭掉。然后我们振作起来,想报仇报仇,想放下放下,至于孩子,没想到办法前就先这样,咱们暂时权当没有怀他。” 欧阳忍俊不禁:“姑姑说的什么哄小孩的话,我早已经不是小孩儿了。” 青鸾姑姑顺着话点头:“是啊,少主已经是大姑娘了,有的是青年才俊稀罕,少爷前两天还在向庄主提亲呢。” 欧阳这才想起自己的救命恩人,看在他帮了自己这么大忙的份儿上,欧阳难得关心一下:“江沉剑呢?” 青鸾姑姑道:“说您吃了这么多苦,是他救援不及的过错,您情况稳定之后就去领了罚,躺了大半个月好容易能下床了,又去找庄主提亲,被庄主一顿打得又得在床上养半个月。” “母亲,打了他?”江沉剑不是母亲最看重的人吗?竟然伤没痊愈就挨了罚?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他说,他是孩子的父亲。”青鸾姑姑留意着欧阳的神情,果然见后者一脸震悚。 “他凑什么热闹!”欧阳低呼道,这种会被人脊梁骨都戳断的事,他也敢认?里子面子都被搭进去,实打实血本无归的买卖不能是江沉剑能做的啊,“他莫不是头壳坏了?” 小年轻的情爱都是光明磊落地表现出来,江沉剑对欧阳的心思从来都不是秘密,青鸾姑姑瞬间就回味过来江沉剑的盘算:“也许就是想和您共同面对未来呢,少爷人还是不错的。” 孩子不是江沉剑的,他还愿意认下来,要对少主负责,愿意照顾少主和小少主的未来,冲这感情,青鸾姑姑私心还是和大家一样,愿意看到少主和少爷终成眷属。 看来这事,得汇报给庄主!可不能让庄主误会了少爷! “母亲把他都打了一顿,说明还是看不上他的。”欧阳辩道,和江沉剑,她想都没想过。 青鸾姑姑:“那是庄主以为他引诱了您,又欺负了您。” 说好欧阳嫁去无痕宫,中途莫名其名传来婚变,贺兰山还一路追杀,除了放狠话,就拒绝和莲峤的所有通讯。事情本来就如坠迷雾,正愁不得解时,江沉剑跳出来说欧阳的孩子是他的。 这怎能不让人联想到,是江沉剑引诱欧阳珠胎暗结然后悔婚,给孤行少戴了绿帽子,无痕宫人财两空,那可不得被人天涯海角追杀嘛。 所以欧阳锦瞳下手的时候无人敢拦,毕竟平白给莲峤树了这么个不必要的大敌,还欺负了少主,可想而知欧阳锦瞳的怒火烧得有多旺。 欧阳怎么也没想到,母亲说话那么难听竟然是因为这样的乌龙:“虽然我恨他,但我们也是当着蟒神起誓、正经拜过天地、交换了信物的,我没有无媒苟合。” 欧阳陡然拉住青鸾姑姑:“沧海月明我交给江沉剑了,怎么,他没拿回来?” “拿回来了,就是拿回来,庄主才怒上眉山。” 第249章 去留(一) 虽说前尘如云烟,过了就会淡,可深入骨髓的痛悔,再回首却还是止不住的恨如煮沸。 欧阳自认是淡漠的性子,若说这一生前十几年多少有些厌世,名利欲望从不是她所求,那从错信错爱的惨烈之后,她觉得自己终于沾上了点浊气。 “母亲,无痕宫骗婚,姚曼歆叛门,二人联手截杀我,就是为了夺我莲峤,他们屠我数个据点,婢子折损更是不计其数,”欧阳在将一切和盘托出后,向欧阳锦瞳郑重请求道,“女儿势弱,但杀身窃门之仇不能不报,忠心婢子不能枉死。求母亲,助我。” 欧阳锦瞳垂眸把玩着沧海月明,宝石里流转的艳色液体在阳光下华光璀璨,是真品无疑:“山庄人手尽归你调派。” 江沉剑是被抬来议事殿的,欧阳锦瞳一顿罚,背上还皮开肉绽着,是以只能趴着说:“徒儿与孤行少只在伯仲之间,无痕宫还有文武双判、无常四尊、七苦命君,都是好手,更不要说数千众的魍魉鬼面。我们虽有生死门,但此前一直都重在培养魅女,确实没有多少拿得出来的高手。楚楚若只能幕后指挥,怕是斗不过。” 这点欧阳早就想到了,虽然青鸾姑姑说山庄人手蛰伏是在等自己主持大局,但何尝不是在避无痕宫的锋芒。 “母亲,我要亲自复仇。”欧阳道。 欧阳锦瞳还是只那一句:“山庄人手尽归你调派。” 不知欧阳锦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江沉剑急着想替欧阳解释:“师尊……” 欧阳打断他的话,直挺挺跪在殿前的朱雀蟒神雕像下,郑重无比道:“母亲,女儿要请火旒缨。” 欧阳锦瞳道:“你连木剑都拿不起来,怎么请。” “我知道母亲一定有办法,哪怕拿我本来就不多的寿数来换,求母亲,助我,请出火旒缨!” 欧阳说完,在神像下重重扣首。 欧阳锦瞳指尖倏然收紧,眼底有了些赞许:“对着蟒神发誓,便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欧阳道:“女儿只想复仇,舍这无用的烂命,很划算。” “你若是修不出我这样的一身功法,哪怕舍命,也是请不出火旒缨的。”欧阳锦瞳道。 “所以求母亲助我,若是能成,斩杀叛逆贼人容易,便是让莲峤重现于世也当不难。” 莲峤为什么只敢低调藏匿,是满庄除了欧阳锦瞳和江沉剑,毫无战力,等欧阳锦瞳百年后,光凭江沉剑是护不住的。但若是有人能请动火旒缨,局势就另说了,毕竟上一个被双剑制霸的时代,过去也才不到二十载。 欧阳锦瞳不过是等欧阳能端正自己的身份,主动肩负起自己的责任,置之死地而后生,若是欧阳争不了这口气,自己能为她撑一时,绝撑不了她一世。 “你幼年时,我一心重建山庄,甚少陪伴你,可能你不记得了,苍山大小诸峰都是那伽蟒神陪你玩遍的。你不是打小武废,少时虽不算根骨奇佳,但也是难得的好料子,你的轻功便是在落水前修习的,至今,庄内也鲜少有人能超越你。”欧阳锦瞳摩挲着沧海月明,缓缓道出陈年往事。 欧阳听得愣住了,这和她的记忆不大一样,以致没有马上做出反应。 “那一年你和江沉剑翻院墙偷看红莲,落水沉塘的惊吓让你闭了气,加之呛水积肺,高热不退,体内毒血发作毒素反噬,险些丧命。彼时沧海月明不在,”欧阳锦瞳举起手中的宝石,“这东西说是至宝,是因为有点什么调和欧阳氏毒血反噬自身之类的效果,虽是宝,却只是欧阳氏的宝,旁的人到手,也就是个好看的摆设罢了。” “那我是怎么缓过来的?”欧阳怔住了,觉得认知出入不是一般的大,这个版本的自己,好像更命途多舛。 “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冒险用了葶苎、焉酸、帝休入药,以毒攻毒,但是所有毒素综合后非但没能相互化消,反而生成新毒,以致带着帝休的毒血齐齐逼入你武脉之中,虽捡回一命,却从此武脉堵废,再不能请出火旒缨复我山门。你此前的记忆或混乱或失忆,也是因帝休入药的缘故,除非你自己冲破壁垒,不然无法修正。” 与那伽蟒神玩闹长大的女儿,清醒后,却是异常的惧怕蛇类。大蟒终是疼她的,至此躲入苍山深处,再没现过身。 “所以之后您教导我修毒、练蛊、音韵和声乐,将莲峤的发展重心挪到青言楼的魅女培养上,是因为我?”欧阳道。 “没有继承人的莲峤,我不敢稍有冒进。” “所以虽然我还是少主,却早已经被放弃了。”欧阳喃喃。 “那年你沉塘,师尊还能留我一命,是因为我答应了师尊,在她百年后,护好你,也护好避世的莲峤……”江沉剑道。 欧阳锦瞳挥手打断江沉剑,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不说也罢:“也没有放弃你,执意让你履行婚约,也有这里面的考量,沧海月明中封存着历任欧阳氏族长的毒血,结合秘法辅以修为,有望打破自身极限,再塑武脉。平南王府是个守规矩的,轴得很,若不是你,便绝不归还沧海月明,无痕宫我们硬拼不过,只能履婚。” 欧阳点头:“孤行少是个城府深的,又锱铢必较绝不会吃哑巴亏,若是骗回了沧海月明,母亲您要救我,便只能放任众婢子承受无痕宫的怒火了。” 欧阳锦瞳接着道:“虽说你毒脉也毁了,不过不碍事,现在可以一齐治。” “母亲,我会重塑武脉,复兴莲峤,但我真的不想留下这个孩子,”欧阳冷不丁提出请求,“只要我能请出火旒缨,继承人的事,是不是就不那么着急了?” 欧阳锦瞳一滞,凝视着欧阳:“稚子无辜。” 欧阳咬牙:“难道以后也要告诉他,是我杀了他父亲吗?” 欧阳锦瞳当场顿住,若不是青鸾姑姑一直扶着她,险些没站稳:“你还在耿耿于怀……” 欧阳锦瞳闹不明白,爱恨情仇是上一辈的事情,为什么女儿这个局外人那么在意。 青鸾姑姑扶住欧阳锦瞳,撑着她的同时也侧了半身挡在欧阳前头,怕庄主暴怒,忍不住痛打少主一顿。 “少主,重塑武脉,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些年她和庄主没少研究,重塑的每一步,都不容易。 欧阳锦瞳好半晌才缓过来,看了看拦在身前的青鸾,气性不好撒,于是干脆狠道:“要疏通武脉,须得将脉中毒素全数捣出,十几年的余毒一旦爆发,就是万毒齐发,沧海月明中的毒也不一定能牵制得住,且捣毒过程漫长,需反复数次,等不到毒发身亡,就能将你活活痛死,这之后,才谈得上重塑一事。至于毒脉,你得以身做蛊,承接先祖毒血,滋味不比疏通武脉好受,若是熬得过,你才能成人上人……” 后半句熬不过,也不用说了,懂得都懂。 听了这话的欧阳还没说什么,倒是江沉剑先坐不住了:“师尊,以前也没听您说重塑武脉和毒脉步步凶险,徒儿以为凭师尊的能为,再有沧海月明,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太折磨了! 他的楚楚从小娇养呵护,如何受得住。 欧阳却道:“我能的,我能撑到最后,也必须要撑到最后,只求母亲允准女儿拿掉腹中骨肉。” 欧阳锦瞳冷笑:“鬼门关反复来回也只是搏一线生机,若是不成,山庄无后,这罪你可敢担?” 眼见欧阳摇摇欲坠,欧阳锦瞳又补道:“便是成了,你也没有多少时日能陪她长大,所以,你不用担心要亲自给她解释父母相杀的真相。” 第250章 去留(二) 欧阳锦瞳是打算亲自教养孩子的,欧阳是个什么懒散人,知女莫若母,没得让欧阳把人给教怂了。 “青鸾,刚刚看楚楚的脸色那样难看,是不是我说话又直接了?”欧阳锦瞳还摩挲着手上的沧海月明。 众人已经退了,欧阳是被婢子架下去的,议事殿此时只剩她二人,风声过堂的呜咽都听得清清楚楚。 青鸾姑姑上手扶着欧阳,两人慢慢出了议事殿:“少主只是没有如愿拿掉孩子,心里难过。”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的话不好听,但事实如此,她该接受,”欧阳锦瞳道,默了好半晌,却叹出口气来:“好容易养她长大了,本以为她能给我送终,没想到可能却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青鸾姑姑赶忙劝道:“庄主不要说丧气话,不一定就是最坏的结果。” 欧阳锦瞳眯着眼抬起头来,晴空万里,无半丝云彩,想不到这样干净的天道,也能生出欧阳氏命短的恶毒诅咒。 “这是命,改不了,楚楚要学会面对现实,”欧阳锦瞳喃呢一句,之后却只剩自嘲,“教她要接受,我反而是不甘心的……也难怪这么多年,教不好她。” 青鸾姑姑不敢接话了,只把头低着,恭敬得扶着欧阳锦瞳。 欧阳锦瞳也不需要青鸾接话,自顾自道:“你是知道的,我在意什么山庄无后呢,我要是真在意,这么多年,不会虚耗在方寸天地。我是怕她孤注一掷重塑武骨是存了死志,想着有个孩子也许关键时刻能支撑她走下去。” 就像当年,离殉崖的风寒气透骨、凛冽割肉,她当然不是想下去看一看的。 半生为母桎梏、半生错爱悔悟、半生离散孤独、半生错信被负。所以二十出头,她已算是过完两世,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跳下去时唯一的犹豫便是楚楚,初入人世,若是不得父母庇护,饶是身份尊贵,也是一生磋磨。在她去后,要留楚楚在世间受苦,她做不到。 看淡生死的一刻,她毅然决然带上了楚楚。 是楚楚的啼哭惊醒了她,离殉崖下寂寂无声,天光倾斜着朦胧月色,楚楚就在她怀里,半边身子已经滑出了襁褓,许是冷风吹痛了她,小拳头紧紧攥着她的衣襟,哭得眼睛鼻子都肿红了。 她是被树梢挡住了,头上是伸入云端的望不到头的山崖,身下是漆黑一片瞧不真切的深渊。 欧阳锦瞳浑身都痛,动了动,觉得大概有肋骨断了,就在襁褓下的位置。 她把楚楚捞起来重新塞进襁褓里,小小的人儿还不怎么爱睁眼,却蓦然止住啼哭,弯起了眼,看起来像是在笑一般。 欧阳锦瞳内心骤感震撼,这么小的孩子也知道被塞回襁褓里,暂时就不会掉下去了,安全了,能活,就足以让她开心了。 孩子的手还攥着她的衣襟,嗯嗯两声,奶声奶气的,然后便往她身上拱。 都是求生的本能。 欧阳锦瞳握住孩子的手,眼眶红了、润了,突然不忍剥夺她生的权利。 然后她们在离殉崖底扎下根来,养好了伤,建了房子,再之后遇到不死心找下来的青鸾。 断奶后楚楚要喝牛乳,青鸾第一次出去,顺道捡回了山庄第一个婢奴,小而瘦弱的孤女,险些被人牙子骗了卖进青楼,因为犟,遭了毒打,除了脸,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 青鸾捡她回来的时候,很是忐忑,怕欧阳锦瞳不高兴,但是楚楚喜欢这个孤女,还不会走,爬也要跟在人家身后爬,欧阳锦瞳就把她留下了,取名琅环。 莲峤里的人,一开始是青鸾出去采办,不忍心搭救回来的,后来人多了,外出办事,遇到命苦的妇女儿童,便也约定俗成的往山上带。那些愿意走的,伤好之后就放走,不愿意走的,吞了欧阳锦瞳的药,就进了莲峤。 这样捡来的人,多是普通人,也就运气好,捡到过一个根骨奇佳的江沉剑。 欧阳锦瞳亲自带在身边教导,指望他能和楚楚有个照应。却不想楚楚会掉进塘子里,然后成了废人。 是命吗? 传说欧阳氏是阿修罗的后裔,修罗与人族通婚,后又成魔,被天道封印在人间的山脉里,且落下诅咒:人魔混种一代比一代命短,直至这支有违天伦的血脉从世上消失。 那人魔混种的孩子,就是欧阳氏的先祖。 传说是不是真的,欧阳锦瞳不予置评,但欧阳氏一代比一代短命是真的。 每一代人都在努力尝试打破诅咒,但收效甚微,有时候觉得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可又总在人绝望的时候,依稀给那么一点曙光,又让人觉得人定胜天似的。 欧阳锦瞳本该死在离殉崖那一跳,可她非但活下来,便连楚楚也毫发无伤,真难道不是绝处逢生?不是挣了命? 所以这么多年,欧阳锦瞳一直觉得,支撑她活下来继续前行的,是襁褓中的孩子。 所以也在欧阳身体状况不容乐观的时候,希望她的孩子,能支撑她活下来。 欧阳锦瞳松开青鸾姑姑的手:“青鸾,你去看看她,让她知道虽然命就这样了,但也不要全然认命。”活下去,才会有盼头,就像她当年一样。 青鸾姑姑领命去了。 至于青鸾姑姑要怎么劝,欧阳锦瞳就不管了,左右青鸾是比自己会说话的。 待青鸾走远,欧阳锦瞳侧身觑着檐下阴影:“听够了还不走,是要等着本尊再罚你一次?” 护卫噗通一声跪出来,请罪的话还没说出口,便听自己主子出声维护。 “见过师尊,徒儿不是有意偷听,”江沉剑还趴在担架上,此时抬头陈情还稍有困难,“从议事殿出来惦记着伤口,护卫走得慢,见师尊和姑姑过来,本来是要回避的。” 欧阳锦瞳神色不明:“回避为何不回避得彻底,留下来做甚。” “徒儿无意听到师尊的话,私以为楚楚虽然逞强,但师尊所虑不无道理。不过徒儿却觉得,孩子的父系血脉,其实并不需要担心。”江沉剑道。 第251章 以妻待之 欧阳锦瞳打量着江沉剑,心知他话中之意,却要他亲口说出来:“展开说。” “楚楚善良,自己的孩子又怎会真的想残忍拿掉。她无非担心孩子以后面临父母相杀的难堪局面,可若孩子的父亲不是孤行少,这层担心便不会存在,”江沉剑边说边偷看欧阳锦瞳的反应,见她并无动怒,于是大着胆子道,“徒儿愿认下这孩子,待之以亲子。” 欧阳锦瞳却道:“本尊记得很多年前,你便答应过愿娶楚楚。” 思绪霎时间退回那年夏末,楚楚落水沉塘,他主动承担罪责,师尊也是这样的不咸不淡的语气问他,愿不愿意娶楚楚做媳妇儿,他答了愿意,却不料师尊勃然大怒,迁怒楚楚。 江沉剑斟酌着用词,想着该怎么说才不会重蹈覆辙。 然今时不同往日,那时欧阳锦瞳还想着重振莲峤,当然不能接受给予厚望的女儿和徒儿过早耽溺私情。 江沉剑却摸不准欧阳锦瞳的态度,迟迟不敢表态。 欧阳锦瞳嗤笑道:“想来是你那时年幼,如今忘得差不多了。” 江沉剑不敢吐露分毫爱慕,只能道:“当年是徒儿异想天开,楚楚对徒儿并无半分情愫。” 欧阳锦瞳这才正色,瞧江沉剑的眼神竟有些恨铁不成钢:“既知如此,还要上赶着给她的孩子当爹,你莫不是傻?” 江沉剑苦笑:“给未来的少庄主当爹,是徒儿捡了便宜。” 欧阳锦瞳却难得有几分为人师的护短:“你到底是本尊唯一的徒儿,即便是为了楚楚的事,也不能这么委屈你,换爹的事,本尊会考虑其他人选。” 这就是建议采纳了,但是纳谏的人,不采用。 江沉剑急道:“师尊,随意找来一人,怎能保证善待她们母女。” “你答应过本尊会护着楚楚,护着莲峤,本尊相信,若那人不是个好的,你能把他处理得很好。”欧阳锦瞳说罢便作势要走。 “难道不能一开始就找一个好的?”江沉剑几乎是用喊的。 欧阳锦瞳停下来,却是背对着江沉剑:“谁是好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江沉剑几乎立时察觉欧阳锦瞳态度有变,师尊就是在逼他说出心里话,可那话,真的能说吗? 欧阳锦瞳等不来江沉剑的回答,再次抬腿要走。 短短两步,已催促江沉剑脑中转了好几个弯——最坏也就是被师尊惩处,楚楚有身孕,受不得刑罚,他认罚担责就是;但若不是最坏,那师尊的逼问,用意就不言自明了。 几乎是想明白的刹那,江沉剑就痛快得承认了:“徒儿,徒儿就是最好的。” 欧阳锦瞳悠哉悠哉转过身来,笑问:“哦?” 欧阳锦瞳的神情更是说明了她的态度,江沉剑趁热打铁:“徒儿是师尊捡回来的,受师恩养育教诲,徒儿的人品,师尊最清楚不过。” “徒儿是孤儿,楚楚是师尊的掌上明珠,我们身份悬殊,况且楚楚从来也瞧不上徒儿,是以徒儿从前不敢肖想。如今楚楚为孤行少所欺,明珠蒙尘,徒儿心中痛恨,却更恨为什么自己不是楚楚所托付之人,若那人是徒儿,绝不会教楚楚,受半分委屈。”江沉剑一口气说完了心里话,眼神恳切得望着欧阳锦瞳,等着宣判的时刻,莫名有些神圣。 欧阳锦瞳终于满意了:“你是本尊养大的,与楚楚也可算是一视同仁,本尊把莲峤的未来托付给你,你若真心爱惜楚楚,便与她琴瑟和谐,若你心有芥蒂,便只认孩子也可。左右本尊都是感谢你的,只盼你与楚楚能带着莲峤,安安稳稳,走下去。” 江沉剑激动地道:“徒儿定会好好爱惜楚楚的,请师尊放心。” “你还要让楚楚同意才行,这两日便要安排楚楚闭关了,你去,赶在闭关前把事情定下来,她才能心无旁骛。”欧阳锦瞳说完,人已经远去数丈。 江沉剑没想到这样轻易就过了师尊这关,被抬到葬花榭的时候,人还在傻乐中没醒回神。 青鸾姑姑开解好欧阳后,出门正好撞见,少见江沉剑除了沉稳外的其他模样,青鸾姑姑挑眉:“少爷今儿心情不错。” 江沉剑难得赧然:“姑姑见笑了。” 青鸾姑姑也不多言,点头示意他可以进去。 师尊松动的态度,好似随风在这一时片刻就吹散到了山庄的各个角落。 江沉剑觉得所有人看他都是一副好事将近、苦尽甘来的祝福模样,便连刚刚退出院外的婢子,走时也笑得颇为祝福。 执着十几年,终于得偿所愿,天知道,能得到楚楚,已经让他怎样的惊喜,至于此时此刻是不是乘人之危,自己又是不是喜当爹,谁在意呢?反正他,是不在意的。 设想过楚楚是铁定要拒绝的,江沉剑在门外做好了心理建设,除了劝说的理由,便连语气、神态该怎样才最有说服力都演习了一遍,他才胸有成竹的叩门。 “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犯不着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更犯不着自己把自己整成满江湖的笑话。”欧阳的寡毒几乎是可想而知,她几乎都不拿正眼瞧他。 “只要我们咬定孩子的出身,没人会在意真假。师尊的决定向来说一不二,你也不是狠心的人,咱们把孩子的身世含混过去,亦不会影响之后对付孤行少的计划。这是一举三得的事情。”江沉剑道。 “青鸾姑姑刚刚已经转告我母亲的意思了,父系不重要,重利之下必有勇夫,届时再结蟒神契,便不担心他会背叛。”欧阳掐着指尖,那里曾经取过一滴指尖血结契,但他们毁了她的毒脉,不过没关系,等她重塑毒脉,她会连本带利都讨回来。 江沉剑眉心一跳,原来师尊早有打算。 江沉剑一面感慨姜还是老的辣,一面又庆幸自己毛遂自荐,不然,错过这一次,可就和楚楚再无可能了。 “打外面招婿进来,太招摇了,知道的人越多,于往后行事越不利,外面的人绝不会比自己人更可靠。”江沉剑最后指着自己,暗示得大大方方。 第252章 兄妹处之 欧阳定定看着江沉剑,实在不明白这和他上赶着当爹有什么关系:“你图什么?” 江沉剑坦诚道:“能有什么所图,无非一个你罢了。十几年机关算尽也没能得你半点青睐,好容易天赐良机,实在忍不住不乘你之危。” 欧阳道:“我不喜欢你,却也做不出,出事就找你善后的事来,此事与你无关,你别蹚浑水。” 江沉剑急道:“楚楚,我不是在替你善后,在我心里,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这水你让不让我蹚,我都已经身在其中了,我做不到冷眼旁观的。” “我知你不介意,但是我所欠情谊已经终身难偿还,不想再过多背负情债了,”欧阳已经想通了,孩子得生下来,不然母亲不会助她请出火旒缨,“父系这个正名的人,任何一个可用财帛、地位收买的人都可以,但我不想是你,如今,我累债的最多的,便是情。” 江沉剑急中生智:“那我便是为着利益,以我如今手里的权柄,再能做未来莲峤少主的父亲,别人毕生奋斗也不见能有这高度。” “在你接受之前,我们之间也不必恪守夫妻之道,只在人前给孩子体面,就算是互相利用,你用我全了孩子的身世,我用孩子全了江湖地位,你看,我和你之间,连直接关系也没有,情分,就更没有了。我们人前夫妻,人后还是师兄妹。” 这脑回路属实让欧阳开了眼界,说辞新鲜的,让欧阳一时都忘了反驳。 江沉剑机敏得把握住了欧阳神情的变化,接着道:“若实在要说情分,那也是师兄妹间守望相助,可行?” 欧阳沉默了好半晌——江沉剑的办法是最稳妥的,以他对孤行少的敌意,和对莲峤的忠心,不担心他会背刺。只是答应,实在小人做派。 欧阳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又急于获得母亲的帮助,江沉剑还不以情谊相逼,实在诱惑。 欧阳内心挣扎了好一会,最终复仇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欧阳对着江沉剑盈盈一拜:“我从也没好好称呼过你一句师兄,值此大难,却要你舍己渡我,欧阳有愧。” 她右手环胸,指掌握拳,重重锤在胸口上。 胡礼,是鲜卑最高的礼节,最尊重的敬意。 江沉剑手忙脚乱想去扶,却被欧阳按住了手。 “欧阳氏是忠贞的氏族,既择了伴侣,便不能稍悔,哪怕我眼光不济,因果也是我自己的缘法报应。所以,我回应不了你什么,你也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来等待。我的余生,只剩下复仇和重振山庄。”欧阳在江沉剑面前低下头来,在只以为无人见的角落湿了眼眶。 “若来日你遇到了心仪之人,莲峤放你们远走高飞,去过自由的生活,或者先帝陪嫁给我的城池,也可以将它写进和离书,作为给你的补偿。” 江沉剑想为她擦去眼角的湿润,却终究没有立场,最后只揉了揉欧阳发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眼下的难关先过才是要紧。” 欧阳点头,调整好情绪,才发现江沉剑是以多艰难的姿势要扶自己,也瞬间了然刚才的片刻脆弱,怕是并没有逃过他的法眼。 可是江沉剑只温润得望着她,平静而包容,这让欧阳更加无地自容。 江沉剑看到欧阳的自疚,忍不住再道:“你不要有负担,师兄本来就是师尊为莲峤捡回来的,为了莲峤,师兄也该有此担当。你且先调养好自己,别的都不必多费心力去考虑。” 欧阳含泪点头:“青鸾姑姑说,母亲属意这两日就让我闭关,本打算出关之时寻一人与我成婚结契,但现在不必如此麻烦了,你我的决定,我会如实回禀母亲,你身上还有伤,也别太操劳,当以修养为重。” 话已说开,便是之前对江沉剑再有成见,此时也唯剩感激,欧阳自然对他客气许多。 吩咐人仔细照顾江沉剑后,欧阳主动请见了欧阳锦瞳。 母女两这次倒是母慈女孝,盖因统共说了也没几句话,或许是欧阳还来不及顶撞,也或许是欧阳锦瞳还来不及发火。总之青鸾姑姑在外不过候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得了欧阳锦瞳新的指令。 莲峤这两日难得的热闹,所有人,上到管事姑姑,下到洒扫婢奴,都能一入葬花榭,虽然每人只能进去一刻钟,但已是庄主少有的恩典——因水榭里养着镇庄之宝,除了贴身伺候庄主的婢子,等闲是不能靠近的。 不过少主好容易被救回来,又即将在葬花榭闭关,所以庄主特地恩准众人可进来与少主短暂道别。 欧阳虽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但很是得众人疼爱,山庄留守的所有人,竟然都有来。 后厨的管事姑姑给她偷带了两壶雪梅酒,说是今岁的春雪酿的,放到她出关来饮,味道肯定很醇厚。 青言楼的小魅女是才撤回来的,之前委身给东胶城第一珠宝商人为妾,手中很有些名贵的海珠。她挑了两大盒珠子,一盒硕大,说打成头面一定很贵气;一盒稍次,若是少主不喜欢,就碎成粉,拿来敷面,据说很是美容养颜。 沧澜苑的送来新出的蛊毒,说少主要是无趣了,研究研究或者玩一玩,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墨池轩有江沉剑坐镇,不知为何,尽是送奇巧玩意和精巧吃食的。 后面的人看这阵仗,寻思着怕不是说是闭关,实际少主又被庄主罚了。想着少主是跳脱的性子,这样去关几个月,定然憋闷的很。且看最了解少主的墨池轩,送得无一例外都是打发时间的东西。 于是众人寻摸出一点蛛丝马迹来,跟风似的往葬花榭搬玩意和吃食,弄得欧阳哭笑不得。 对于众人几乎夸张的告别,一贯严厉的母亲竟然没有任何意见,欧阳突然就明白过来,母亲许众人入葬花榭与她告别的原因了。 挂念的人越多,才会有更坚韧的性情来应对以后的考验。 母亲是在告诉她,莲峤这么多人都需要她,她必须要成功! 第253章 蟒神那伽 又是一年菡萏盛放的时节,葬花水榭的红莲一甲子开一次,花期未到,河塘里只有郁郁葱茏的荷叶伞盖一般擎着。 本该沉寂的塘子,水声哗啦,荷叶无风自摇,空气里都闷着一股逼人的腥味。 突然,葬花水榭下水波骤然翻涌,碧绿的荷叶成精似的排排退开,在水榭和水榭背后那一匹山崖之间露出一条蜿蜒的水路来。 说是水路,却不能行人,这路看起来漆黑如墨,和荷叶所处的清澈水位有极强的明暗反差,像是水下突然形成的断崖,将原本的荷塘,一分为二。 塘子里这些荷,原是按业火阵排布的,因水榭背靠的山崖里沉睡着历代先辈,是莲峤最神圣的所在,是以葬花水榭建在此处,红莲也陪在此处,欧阳锦瞳用业火阵将之全部护了起来。 后来欧阳锦瞳发现那伽常来往于此,进山一趟很是费力,于是把业火阵稍做修改,留出了这条专供那伽来往的水道。 此时,水道上渐起波纹涟漪,铜钱式的纹路透过水色,缓缓清晰起来。 青鸾姑姑赶紧命人将靠近水道一侧的护栏打开,又示意婢奴焚香煮茶,众人安静地忙碌着,直至那伽硕大的身躯游得近了,近到众人能看清水下它灯笼一般大的眼睛时,青鸾姑姑才领着大家分列两旁。 那伽的头在众人的胡礼中探出水面,它不知道众人的礼是行给它的,还是行给它捎带出来的那个丫头的。 不过它显然很开心,绕着葬花水榭玩儿似的将庞大的身躯盘好,这才吐出巨大信子拦腰裹着的红衣丫头。 它轻柔得将人放在水榭边的软塌上,还怕她会摔下来,复用舌尖将人往里推了推,随后讨好似的将下颌艰难得往水榭里挤,虽然姿势难受,但好歹勉强能挤得下。 楚辞笑着抬手拍那伽的头,不过实在虚弱,那力道,比抚摸还轻柔:“那伽,谢谢你了。” 那伽嘶嘶出声,享受得直拿信子想舔楚辞。 青鸾姑姑眼疾手快将楚辞拉开,开玩笑,信子裹一裹少主的腰就行了,毕竟事急从权,但是拿信子把少主从上到下舔一遍,庄主知道了一准又得炸。 毕竟传说里蟒神的前身是始祖阿修罗的守护者,为护修罗一脉,舍弃人身换取千秋之岁,来永护莲峤的。 虽然但是,现在它是大蟒,但之前,它是男的啊! 庄主对先祖的这些传说,可是很迷信的。 被人截胡的那伽很不满,鼻息翕动的动静在陡然间变大——就知道这些丫头不是给它行礼,胆儿这么肥,可见不是敬重它的。 几个月的相处,青鸾姑姑已经能摸清那伽光打雷不下雨的本性,对它这点把戏门清,当下也并不惧怕,反而恭敬的对那伽道:“蛇神可莫把少主再当小孩子了,男女有别的。” 那伽尾巴一甩,抽打在荷塘里,激起的水花雨点般落在屋檐上。本座好几百岁,小丫头才几岁,不是小孩子是甚! 楚辞撑起身靠近桌案上的香炉,袅袅的烟雾里是药草的清香,身子还疼得厉害,这香是调制来镇痛的。 拔毒的过程太痛苦了,随着毒素一点点拔出体外,落水前的记忆也纷至沓来。 如今的她已不再惧怕蛇类,这头铜钱纹的大花蟒,还成了近期她接触的最多的对象。 她复姓欧阳名楚辞,是莲峤的少主,遭了一番大难,正在努力的自我拯救。 待到身上的疼痛缓了些,楚辞才有力气开口说话:“母亲今日实在劳累,还麻烦您再进山一次,将她带出来。” 那伽咻得扬高脑袋,神气地蔑视了青鸾一眼,摇头摆尾回了水道。 还得靠老子! 话说回头,后山崖壁陡峭,且下有业火阵护卫,常人要想从崖壁进入家祠,非得功法登峰造极,必得是像母亲那样的,方可自如来去,但若再带一人,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是以楚辞在家祠拔毒,进出都是那伽帮忙。 今次是最后一次拔毒,母亲耗了大力气,要出来,得冒些风险,故而楚辞拜托那伽走一遭,去将母亲带出来。 楚辞几乎快要贴在香炉上了,可是往常很有效果的药香,不足盏茶的功夫,便浑没了用。 青鸾姑姑看楚辞脸上沁出冷汗,忙捧过茶催促楚辞饮一口。 楚辞伸手,眼前的茶盏突然模糊起来,随即青鸾姑姑的身影一分为二,再分为四,最后连同周围的一切都变成无数斑驳的光影…… 楚辞一头栽了下来,若不是青鸾姑姑在旁边,刚好接住她,怕是直接要摔到地上。 分明刚刚精神头还不错,此刻人却如烂泥一般软下来。 青鸾姑姑搂抱着楚辞,想把她拖起来,竟是不能够。 旁边的婢子伶俐的上来解困,两人合力把楚辞扶起来,发现人竟然晕过去了。 一切不过两息之间,众人都觉心口揪紧,大气也不敢喘。 青鸾姑姑赶紧搭脉,但是脉线却弱得几不可查,青鸾姑姑抖着手探到楚辞鼻息下…… 进出气,都感受不到了…… 往日拔了毒也有凶险的时候,但总归还是有口气的…… “医女、医女……”青鸾姑姑脸色都变了,一叠声喊过外头的医女,又将楚辞放下摆平。 不比青鸾姑姑关心则乱,医女上前一番仔细的检查,气息是还有的,姑姑着急手抖,所以探查有误。 “姑姑,劳您护住少主心脉。”医女解开楚辞上衫,迅速施针。 这医女是专为楚辞备下的,莲峤于她一族有救命之恩,为了报恩,她投身莲峤。欧阳锦瞳从小就她送出去于游学,十几年,师从数位名医,学习很是刻苦,单论医术,还是很不错的。 银针接连而下,又迅又准,直等楚辞唇色好转,才止了下来。 医女再次查看了楚辞的情况,确定暂时稳住了:“少主的毒已经拔清,但是情况不容乐观,之前生产对身体的损耗还没养回来,紧接着又立即拔毒。婢奴之前也说过,这样很危险,接连损耗,会要了少主的命。” 医女虽自称一声婢奴,但和楚辞其实并没有深厚的情分,因此这话说起来,更像是纯粹的医者对病人病情的分析。 从一开始,她就是不建议少主在产后立即拔毒的。 第254章 油尽灯枯 青鸾姑姑知道产后立即拔毒的缘由,但却是不能对外人道的。 楚辞怀的是双胎,孕初遭了大难,身子一直不见好;双胎多早产,也是极损耗身体的,以致产后体内毒素提前爆发,不得不立即拔毒。 “少主现在如何了?” 医女垂手退至一旁:“连番损耗,油尽灯枯!” 四周立即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不经事的婢子已经捂着嘴,无声呜咽起来。 葬花水榭一时间,乱成一团。 青鸾姑姑虽眼中蓄泪,倒是最沉稳的一个:“少主的情况,你能稳多久?” 医女环视一圈,见大家都红着眼睛,本来想说片刻也无,但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口风。 她觉得,自己不说话,就是在委婉地表达自己无能为力了。 岂料周围的婢子接受不了现实,质疑她的专业水准:“少主刚刚都还挺精神的,怎么会油尽灯枯呢?” 一人有疑问,众人纷纷道: “对啊,是不是你诊错了?” “也许就是有点累,昏过去了呢?” “你再诊一下,少主一直是天材地宝养着的,不会出事的。” “庄主一定是检查过少主的身体,才让那伽尊者把少主带出来。” “对对,少主一定没事的。” “再诊一下……”“再诊一下……” 像是有疑惑就能有突破点,少主就能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中活过来似的。 医女不是很理解众人对少主的情节,但这情深意切也让她震惊了。 她也算是大家族出身,家里别说奴仆,奴隶都不少,可是家族罹难时,没有所谓的忠仆,更遑论什么主仆情谊。 庄内事她多少还是知道点的,按说少主已经为山庄诞下继承人,实在不理解众人为什么格外看重少主。 青鸾姑姑也不信医女的医判:“你再给少主诊一次。” 医女轻叹,还是按照姑姑的要求照办,可是手下的脉象,实在要辜负青鸾姑姑眼中的期盼:“少主方才,应该是回光返照。” 大家有的别开脸,有的垂下头,无一例外在这宣判中泪洒当场。 青鸾姑姑尽量稳着声线:“庄主赞过你的医术,为着那一声赞誉,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也一定稳住少主的情况,等庄主过来再说。” 医女想表示这是强人所难,但是跟着诸位师父游医治病多年,病患家属的心理已经见惯不怪,也知道这种时候不要再多解释,只等人走了,家属不接受也得接受,顶多自己落个庸医之名。 面前摆开的银针已经是摆设,少主这一线气息已经微不可查,吊着的这口气,没有半分体力能支撑她能够续起来。 想了想,医女觉得听天由命的时候,能唤起她活下去毅力的,可能只剩最牵挂的人。 “将小少主叫过来,听着孩子的声音,兴许能激发少主的意志。”若真不成了,至少至亲陪着少主最后一刻,也不算孤单上路。 最后这话医女没敢说出来。 其实少主熬了大大小小十几次拔毒,次次痛不欲生。 若是这次侥幸活下来,后面重塑武脉,也是千难万险,哪怕能成功,也不过是多活几年罢了。 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也结不出好果,不吝飞蛾扑火。 这在医女看来,何苦来受这种罪,总之是活不长的,不如死了痛快。 医女看不懂少主的坚持,同样也看不上庄主的“溺爱”。 是了,这样痛苦还要把人强留下来,医女实在想不到比“溺爱”更合适的形容词。 好在江沉剑带着一双儿女不刻便赶来了,免了医女继续胡思乱想。 “怎么突然就严重了?”江沉剑坐到塌边,托起楚辞的手搭在脉上,确是命悬一线。 医女听得直想翻白眼,但眼前人是主子,她不过是个婢奴,不能仗着现在有两份用就拿乔,否则以后没用了,会被报复的。 医女压下心底的不满,恭敬地回话:“不是突然严重的,打去岁婢奴归来照顾少主开始,不论生产还是每次的拔毒,都在不断地损耗少主的身子,耗尽了,自然就这样了。” 江沉剑道:“拔毒分了十数次,就是担心楚楚身子承受不了,是否你没细心调理,让她遭险了!” 江沉剑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了,病人有问题,首先怨怪大夫治错,这是得罪大夫的话。 但是江沉剑管不了这许多,他的楚楚危在旦夕,受了天大的罪,若是活不过来,得罪大夫怕什么,这天下,他都要搅碎了来给楚楚陪葬! 医女简直要气笑了:“身子是你们一意孤行要败的,如今败空了,倒是怪大夫没有调理过来了。” 少主拔毒这大半年,姑爷的性情阴晴不定,医女觉得他跟个定时火雷似的,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是以平日里都甚少在他面前出现,就怕被抓了莫须有的小辫子,像现在这样。 但她也不是个奴颜婢膝的,打小游历江湖就是这点好,没养成像山庄其他婢子似的板正规矩:“若是婢奴没有细心调理,生产那一关,少主都熬不过来。” 江沉剑拖着楚辞纤细易折的手腕,大半年不见天光,皮肤里透出灰败的病态白,江沉剑恨红了眼眶,近乎咆哮道:“你这么有用,倒是救她啊!” 医女不卑不亢道:“婢奴是大夫,不是神。” 江沉剑狠狠瞪着医女:“那要你作甚用,拖去墨池轩,种成毒人比现在有用。” 青鸾姑姑见江沉剑已没了理智,赶忙拦着:“姑爷说什么浑话,要处理她,也是庄主亲自动手,可别逾矩了。” 庄主是她的保命伞也是她的催命符,少主若死,平日里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庄主,不知道会不会像姑爷一样。 若是庄主能保持理智,她还不至于被牵累,若是不能,那她可就小命堪忧了。 医女有点烦躁,觉得自己毕生所学,可能只能用来救一人,虽然是报恩,却有点不值当。 江沉剑转头去看青鸾姑姑:“姑姑,师尊呢?师尊在哪里?” 青鸾姑姑没吭声,庄主的状况怕也是不好,不然这么久了,缘何没见到人! 但愿那伽尊者能早点将庄主带出来。 但愿,庄主能有点什么办法救少主。 第255章 重塑武脉 欧阳锦瞳因数次使用沧海月明为楚辞拔毒,故沧海月明内的毒素已隐隐与之呈相合之势,对楚辞却渐生排斥。 在最后一次肃清楚辞体内余毒时,楚辞实在承受不住沧海月明的力量,竟然有崩毁之兆。 欧阳锦瞳当机立断,清了楚辞周身血毒,再以过血之法把自己血中毒素强渡一半给楚辞,这才堪堪给她留住了半口气。 所以医女说楚辞油尽灯枯,并没有诊错。 而楚辞方到葬花水榭时精神尚可的形容,确实就是回光返照。 索性欧阳锦瞳清楚事态严重,并未就地等那伽,而是冒险返回。 当欧阳锦瞳强撑着从崖上下来时,江沉剑已近失控边沿,看到白衣师尊谪仙一般从天而降,江沉剑失态地膝行上前:“师尊,她们说楚楚……” 欧阳锦瞳摆手打断江沉剑的话,只问青鸾姑姑:“可还活着?” 青鸾姑姑上前扶稳欧阳锦瞳,惊觉庄主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只是幅度不大,肢体藏在宽袍大袖下,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吊着一口气。”青鸾姑姑将人扶到楚辞榻边。 欧阳锦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控制好因脱力而发抖的手脚,才睁开眼去看楚辞:“其余人都下去,青鸾、沉剑、虞沐留下。” 虞沐,便是那为楚辞养着的医女。 待到众人都退下,欧阳锦瞳却先对虞沐道:“当日本座承诺你母亲,庇护你阖家遗孤,本座也承诺过你,待我儿身体大好,便送你去与你两位族兄团聚。虽然本座未将他们带回山庄,但也好好养在外面。” 虞沐对着欧阳锦瞳恭敬拜下:“庄主对我虞氏一族大恩,婢奴应承过为奴为婢来报答的。” 欧阳锦瞳却道:“本来没想将你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真当婢奴使唤,只是接下来的治疗,离不得你,又涉及山庄密辛,故本座给你两条路。” “第一条,拜入青鸾门下,待少主痊愈,你便顶了琉璃的位置跟在少主左右;第二条,此生禁足莲峤,不过你放心,你的族兄,莲峤依然会善待他们。” 虞沐想问有没有第三条路啊,不是说跟着少主不好,只是少主的行事多被诟病,她想跟一个靠谱点的主子也行啊。 见虞沐犹豫不决,欧阳锦瞳接着道:“当然,也有第三条路,饲蛊还是种毒,你选。” 那还有得选?以身饲蛊也好,以身种毒也罢,她觉得自己的小身板都扛不住。 虞沐抖了抖,识时务者为俊杰:“婢奴的去留,全凭庄主安排。” 欧阳锦瞳满意的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盘算,遂转过头对江沉剑道。 “楚楚确实已到强弩之末了,所谓破而后立,若是能借助外力将楚楚这口气吊起来,再加上虞沐的医术,别说活命,便是顺便重塑武脉也是可以的。” “要怎样做,但凭师尊吩咐。”江沉剑重重叩首。 “要你这一身登峰造极的修为。” 江沉剑猛然抬起头来,瞳孔震荡:“徒儿所学霸道,这功法能为楚楚所用?” 江沉剑这身功法修得何其难,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吃了比旁人多一倍的苦才换来。若是换一个人,此时定然不甘心将修为拱手送人,但江沉剑眼中的震颤却只有对楚楚的担心。 欧阳锦瞳心里点头:不愧是她从小教养大的,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本座一身功法为楚楚拔毒,去了七七八八,若是她能得本座的修为,当是最好的。但时间紧,没得选择,满庄上下,除了本座,也只你的修为可堪一用。”欧阳锦瞳这才吐口。 “能救楚楚,不管让徒儿做什么,徒儿都愿意。” “青鸾撤了护心之力,楚楚能清醒片刻,此乃大事,得让她知道自己呈的谁的情。” 江沉剑当即反对:“楚楚心善,不会同意的,况且师尊也说时间紧张,就不要浪费在劝说上面了。师尊只说怎么做,我们开始。” 欧阳锦瞳对虞沐道:“本座能护住楚楚心脉不绝,你引针过穴,将沉剑的内力都移至楚楚武脉隐穴上。” “这太冒险了,庄主,您二人的内力都加注在少主身上,少主的久旱的身子承受不住甘霖,即如腐木遇洪,当即便要溃破爆体。”虞沐大叫起来,还以为庄主真能有什么奇方妙法,原来竟是虎医狼断。 欧阳锦瞳浑不在意:“你只管照做,且今日你所见所闻,皆为山庄隐秘,若有半点泄露……” “庄主,真不能这样,少主这副身子,就是两股力相冲,也能给她冲散了架。”她还能从哪里下针把姑爷的内力引到隐穴去? 欧阳锦瞳犹未听见,换下青鸾姑姑,亲手去护楚辞的心脉。 “那伽,起阵。” 榭外蟒蛇巨尾横扫,于塘子里托出一片金灿灿的巨大荷叶。 欧阳锦瞳亲手将楚辞送上去:“抱元守一。” 那伽团起庞大的身躯浮在塘子里,盛着楚辞的金莲叶摆在蛇躯上,那伽垂头,斜着一边眼珠子,见楚辞已是入定之姿,对着欧阳锦瞳遥遥点了点头。 于是众人各自拣了离楚辞不远的荷叶下脚。 青鸾姑姑就守在欧阳锦瞳旁边,一为护法,也怕庄主要是体力不支,她好歹可以帮衬一点。 江沉剑离楚辞最近,两人几乎面面相对。 那伽垂下头来亘在二人之间,冲江沉剑喷了口鼻息:小子,一会儿稳着点! 至于虞沐,是被欧阳锦瞳强制丢进来的。 那伽见众人已入位,遂闭目开启阵眼。 法阵启动,于荷塘里铺开一圈艳色的光罩,那伽嘶鸣一声,松开身躯,将金荷叶缓缓裹至鳞片中间。 欧阳锦瞳祭出沧海月明,以自身内力为引,化出宝石里的毒血。 毒血于半空牵成一条极细的丝线,蜿蜒进楚辞心口。 沧海月明悬在那伽头顶,因着注入了欧阳锦瞳的内力,此时亮如焰火,似要燃烧起来一般。 阵法结界在此加持下,陡然转成刺目的赤金色泽。 虞沐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刺眼,赶忙敛起袖子来遮挡,却听得欧阳锦瞳一声沉呵:“沉剑!” 第256章 密辛 江沉剑当即做出应对,浑厚的内力源源不断释出。 那伽立即在楚辞周身裹成一个巨大的球形。 众人当下便看不见楚辞了,不过江沉剑惊讶地发现,自己本来过给楚辞的内力,竟在那伽周身萦绕出一层光影。 江沉剑稍微撤消点内力,那光影便暗一点,稍微加注点内力,光影就亮一些。 那伽鼻翼翕动,对着江沉剑狠喷一口气息:小子,让你稳着点!老子要散架了! 欧阳锦瞳瞥了眼江沉剑,眉峰一拧:“沉剑,那伽尊者受不住,遭罪的是楚楚。” 原来江沉剑的内力不是直接传给楚辞,正如虞沐所言,且不说楚辞那身子骨,就是身强力壮的人,也招架不住莲峤两大高手同时输出的两股内劲。 是以那伽吸收了内力,将内力质化为水雾珠露,楚辞置身其间,周身沐浴,就连毛孔都被充分浸润,吸收虽慢,但是格外契合楚辞的身体状态。 有江沉剑的内力支撑,楚辞这口气算是提起来了。 那伽在饱吸了江沉剑的内力后,将蛇躯舒展开了些,隐约露出中间被内力包裹的楚辞,她像是沉睡在一颗巨大的露珠里,被动接纳虽保有一命,但远不能支撑她彻底活过来。 欧阳锦瞳观她面上气色已经有改善,立时将沧海月明以内力包裹,送到那伽嘴边。 那伽懒洋洋翕开一点唇缝,匕首长的两粒尖牙一上一下衔住沧海月明,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刺破宝石坚硬的外壳。 万籁俱寂里,虞沐听到圣物发出一声极脆的响声,然后碎在了那伽尊者的嘴里。 隐约明白庄主所说的莲峤密辛是什么了。 还不待虞沐细想。 只见那伽周身骤然变得通红无比,尊者整个身躯都在这层红色的光晕里剧烈得颤抖着,但它用尽全力在控制,小心翼翼尽量不伤到怀里的楚辞。 欧阳锦瞳见那伽的反应比前几次激烈,想来是江沉剑修为有限,当即顾不得自己已经气空力竭,咬牙榨出体内最后一点内力,匆匆向那伽输去。 青鸾姑姑也心有灵犀,当即赞掌撑在欧阳锦瞳身后。 有了这两道内力,那伽才缓缓控制住体内横冲直闯倒海翻江的痛楚。 于是众人耳边渐起似有若无的梵唱,细听之下,竟是那伽嘴里发出来的。 赤红的巨蟒这时竖起了三角形的蛇头,荷塘里原本荫荫一片绿荷,也在这一刻隐约结出菡萏,然后转瞬热烈开放,就连沁人心脾的浓烈荷香,也萦绕鼻尖。 但是等人仔细瞧去,满塘子仍然是荫荫一片绿荷,半片粉嫩荷瓣也无。 幻觉! 虞沐警醒过来的时候,眼角突然被一抹刺眼的血色吸引。 她迅速转过头,发现不知何时,那伽面前竟然结出一只殷红的菡萏。 那花苞还带着出水时的露珠,在那伽周身内力震荡之下,那滴珠儿颤颤巍巍坠进荷塘里,在水面上漾起细微的涟漪。 这只菡萏,不是幻觉! 虞沐阒然一惊,眼前所见,匪夷所思。 欧阳锦瞳冷眼瞥着虞沐的动静,见她心惊胆战望过来,便竖起食指立在唇前,示意她稍安勿躁。 虞沐捏紧银针,乖顺得直点头。 不过好在殷红的菡萏冒出来的突兀,花开也迅速。 只几息的功夫,每一瓣都争相展开。 虞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荷花,朝着杆儿的一面花瓣,殷红如血,但是向着蕊的这一面又灿如鎏金。 风,骤然而来,直迷人眼目。 虞沐的眼睛一睁一闭间,脚下河塘,乾坤骤变。 塘子里金炎之色交辉,月色下的宽阔塘子里晕着鎏金色的荷叶连绵一片,夜深雾重,近水处的夜雾在荷叶的衬照下居然透出艳丽的赤炎色泽,金辉迷蒙其间,似朝霞之气伊始,恍若天境一般。 天边乍起一声尖锐的唳嘹,有巨大的火焰般的一团从山崖背后升起来,然后急速朝着那伽飞过来。 它的翅膀上下开合一次,便已经近到众人眼前。 这是一只巨大的鸟,身覆赤红如焰的羽毛,头顶三根七彩的翎羽,最重要的是,它的身后,拖着长长的三条颜色艳丽的尾羽。 那样子,像极了染成红色的孔雀。 可是虞沐知道,孔雀飞不了多高,且在飞行时,那一丛长尾跟柄高粱扫帚似的,并不似眼前这鸟尾的飘逸婀娜。 这样的鸟,她只在壁画上见过,那是传说中来自上界的神兽——朱雀。 那伽摆出蟒尾,支撑着自己人立起来,原本团聚在它身上的红色光晕急速下落,似脱下了一层薄纱。 这薄纱,就是沧海月明里历任庄主毒血。 谁也想不到,欧阳氏的历任毒血居然是封存在那伽体内的,沧海月明中的那一点,只是开启封印的钥匙罢了。 欧阳锦瞳以内力牵引,将内力珠露融合在纱状的毒血里,再牵引毒血寸寸落进楚辞身上。 那纱,当真是轻盈又贴合,纹丝合缝地将楚辞包裹其中。 朱雀踩在那伽头顶昂首翔舞,翎羽呈接着月华,引渡满塘金辉。 月华洒下,那伽随着朱雀的舞步松开盘曲的身体,狰首向上,三角的蛇头隐约间拉长地棱角分明,似头有犄角展露、颈有龙鬣飞舞…… 如梦似幻的氛围里,那伽赫然蜕去蛇身,化作一头威风凛凛的青龙。 只见它龙口喷张,从身体里吐出一颗硕大澄明的龙珠,然后口鼻喷气直将龙珠吹向欧阳锦瞳。 欧阳锦瞳化去龙珠金灿灿的光晕,里面赫然是一枚指腹大小的红色宝石,竟是与沧海月明一般无二! 那伽完美地完成了任务,追着朱雀起舞。 时机当然不够虞沐仔细去看那伽尊者是否真的能和朱雀上演一出龙飞凤舞。 有江沉剑内力的加持和那伽的配合,楚辞不管是吸收毒血还是内力,速度都很快。 欧阳锦瞳赶紧提醒虞沐不要忘了正事。 自阵法开启,虞沐所见,桩桩件件,都匪夷所思,是虚是幻,已经让她分不清楚真假。 是以也不再纠结庄主的治法是不是虎医狼断,索性领导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虞沐当下便取出银针。 那伽追逐着朱雀的脚步,还不忘用尾巴把虞沐推到楚辞所在的金荷叶上面,随即又卷了身前那一朵孤零零的金荷,鳞片摩擦间,硬生生将金荷搓成一只金针。 虞沐接过金针,惊奇地发现这针质地坚硬,并没有花瓣的柔软。 那伽回尾时将虞沐事先准备的银针尽数扫进塘子里,然后昂着脑袋,匆匆追着朱雀往崖壁地方向游去:媳妇,等等我啊…… 在得了欧阳锦瞳的首肯后,虞沐捏着荷花做成的金针,开始为楚辞引针过穴,将内力都移至武脉隐穴上。 第257章 时光荏苒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春去秋来,旧貌新颜,江湖始终是那么热闹。 世间的新人一年一茬,从来都是后浪推前浪。 暗香绮罗殿没了掌殿的欧阳姑娘,半日都不曾颓靡过,打西域请来的舞姬细腰曼扭,绫罗包裹的饱满身姿不过一曲,轻易就俘获了所有看客。 早两年还有人唏嘘,说一代美人香消玉殒,怕是此生再难见殊丽颜色。 可自打胡姬妖媚之风盛行,便有人说,比起销魂滋味,当初号称魅惑古今的欧阳姑娘,也实在有些寡淡了。 然后渐渐地,这位曾轰动大江南北的第一美人,再无人回顾,偶有提及,竟然是感慨其陨落的早,若是晚生些,江湖哪里还有她的机会。 帝都公主府内。 门襟裹暗纹绸缎的嬷嬷卑躬屈膝走进主院,院里披红挂彩,很是喜庆。 东阁下对镜试装的曼妙女子却张着手臂,气急败坏地责问侍女:“本宫可用凰鸟,尔等不知道吗?” 女子玫红色的大袖上,一左一右用金线绣着一只神气活现的大鸟,端得是翅羽葳蕤、翎羽张扬,只可惜,尾羽统共只有两根。 绣的形似凤凰而已,实质却是大相径庭的绶带鸟。 被问责的侍女已然见惯公主的息怒,还是控制不住嗓音颤抖:“是,是王爷说,他戴罪之身,当不得殊荣。” 姚曼歆胸口剧烈起伏之后,猛地砸了桌面一套妆匣:“滚!” 侍女麻利收拾了公主没瞧上的货色后,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那嬷嬷站在门外,瞧着公主的样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姚曼歆把外袍脱下来,举着金剪一番泄愤,直败了怒火才罢。 “嬷嬷,你说他的心怎么能偏成这样?” 嬷嬷知道,这是要自己进去的意思了,于是躬着身子入内,也不敢抬头看公主面色,视线只盯着公主衬裙的裙摆,那针脚都是金线做工,贵不可言。 “皇宗的倚仗,本宫用不得;六头的凤冠,本宫用不得;大红的喜色,本宫也用不得;现在连凰鸟,本宫都不能用了,”姚曼歆眼底都透着恼怒,脸上也浮现出些许痛苦来。 嬷嬷只听此言都吓得将头磕得更深,哪里敢去揣摩公主到底是恼怒更多还是痛苦更甚。 “你去给他说,父皇都准了本宫的仪仗用度,本宫体恤他处境,一再退让,但是这凰鸟的绣样,本宫绝不让步,这是皇宗的脸面!”姚曼歆恨道,“本宫已经体恤了他,也请他不要堕了皇宗的颜面,辜负了天恩!” 嬷嬷应诺,倒着退了下去。 还没退到门口,便被姚曼歆叫住:“等等,你就说用凰鸟绣样是父皇的坚持,咱们不能驳了父皇的好意。” 嬷嬷心下叹口气,再次应诺。 不过人才刚迈过门槛,便听姚曼歆又道:“你说,他戴罪之身,真的是当不得殊荣,所以要在这些细节上显卑露怯吗?” 这话叫嬷嬷怎么答,是真话能说,还是假话能编? “嬷嬷,你近日怎得了,嘴上害病了,问你话呢。”姚曼歆不耐烦地踢开碎物,赤着脚去取妆台上的一对赤凤。 这是少哥哥送来的,只许她佩戴的极其简约的头面,说小宴一场,罪臣不能太张扬。 姚曼歆不管怎么看,都没有一处瞧得上眼,偏生是孤行少送得,又舍不得扔,放在她富贵无极的妆台上实在是格格不入。 嬷嬷折回屋内,低声叹道:“公主,是您让老奴少说话的。” 姚曼歆翻了个白眼,有些恨铁不成钢:“那是你之前太聒噪了,现在是让你说的时候,偏不说了。一把年纪,眼力见越活越回去了。” “公主,您是老奴奶大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老奴比疼自己的孩子还疼您,自然是不能见公主不快乐的。公主不喜欢老奴说的话了,那老奴自然是要少说的,不能惹得公主不愉快。” “那你说点让本宫愉快的话,不就得了。” “也是同样的原因,让老奴不能对公主撒谎。” 姚曼歆简直要气笑了,一个奶妈子,忍她哺育之功,竟然还蹬鼻子上脸了,说什么比疼自己的孩子还疼她。 一个卑贱的奴仆竟然扬言心疼她? 笑话! 若不是父皇亲自表率恩义仁孝,赡养着奶母似太妃一般,她早将自己这奶妈扔庄户上去,眼不见为净了。 姚曼歆陡然想起来,欧阳逃后,江陵的暗香绮罗殿她费了些手段接手过来了,现如今北国盛行胡姬之风也算是她一手促成。 孤行少一直以为欧阳葬身火海,当年颇有些颓废,姚曼歆想他既然喜欢欧阳这款媚态天成的,便不遗余力调教西域来的舞姬,但媚是媚了,却过于妖娇,也不对孤行少胃口,倒是意外带起一股好胡姬的风尚。 这嬷嬷一直唱衰她和孤行少,当时她就是奔着眼不见为净的想法,将人弄到江陵去,说是让她归乡养老颐享天伦。 但老嬷嬷不知道是心实还是舍不得公主府的荣华富贵,好歹不去。 最后姚曼歆抛出暗香绮罗殿,说明面上是让嬷嬷归乡,实际是让嬷嬷去帮忙调教殿里小姑娘仪态,这老东西竟然嫌弃皮肉营生,说什么虽为奴婢,却不是下作人。 气得姚曼歆没法,只让她负责对接各地青楼送来的无关紧要的情报,算是把这老妪用起来,免得她一得闲,就要自以为的忠言逆耳。 这几日忙疯了,也让孤行少气疯了,嬷嬷能来,说明芝麻绿豆大的事还是有点,她得表现出重视来,不然这老妪觉得自己没有受到重用,又有的叨叨。 “嬷嬷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消息?” “有的,不过,公主确定现在要听吗?” 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消息。 姚曼歆不答反问:“难道等本宫心情好了,嬷嬷再说出来坏本宫一次心情?” 嬷嬷努努嘴,觉得臊得慌,一时又嗫嚅住了。 姚曼歆心里火起,还要摆出一副善目慈眉来安慰她:“嬷嬷说,左右本宫心情都不好了,事情都撞上了,刚好可以一起把火发出来。” “老奴照着公主的吩咐,散播出那位的闲话,一直还是挺……”挺顺利,甚至已经达成了作贱那位名声的目的。 “说重点!” “近日突然有人帮着那位说话,话里话外还在打探咱们的身份,怀疑咱们的用心。” 姚曼歆腾得站起来,面上怒容一扫而空个,难掩激动:“嬷嬷,这是什么坏消息?” 嬷嬷被姚曼歆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有人怀疑暗香绮罗殿背后东家的事了,公主怎还笑得出来。 姚曼歆却道:“枉你一直跟在本宫身边,嬷嬷,这是好消息啊。” 嬷嬷讪笑:“老奴,老奴实在笨,没,没瞧出好来。” 姚曼歆眼角眉梢都漫上喜色,这世上若还有人在乎暗香绮罗殿,出了欧阳,不做他想。 欧阳,是你出现了吗?躲了六年,可算是敢出来了。 本宫还就怕你一直龟缩不现身呢! 姚曼歆心情好了,瞥见脚下的老妪也不觉多来气了,摆手将人退下去:“这事本宫知道了,你还是去办凰鸟绣样的事,什么事本宫都可以依他,只这一件,不行。” 人逢喜事精神爽,便连猜疑不甘也能尽数化去。 姚曼歆拧着裙角转身朝外吩咐道:“接着试。” 侍女捧着外裙,在嬷嬷的退身里,鱼贯而入。 第258章 再见江湖 北国皇城帝都,遍地都是非富即贵之人。 街边卖烙饼的小贩,五服之内都可能是和世家贵族沾亲带故。 随便掉点东西,都能砸出个带品级的。 街旁的面人摊前站着两个玉雪可爱的娃娃,一着玄色锦袍,一着鹅黄襦裙,头上绑着的发带都是坠了金玉宝石的。 两小孩儿不过四五岁,却并不见有大人随行,但没有不长眼的拍花子敢上前打主意。 只因那男娃手上转着一把莹润剔透的玉笛,别的不提,单笛身镶嵌的一颗红色宝石,就流光溢彩,价值非凡。更别说两小孩儿通身上下的打扮,男娃腰间的玉佩,女娃鞋面的金绣,东西都顶好,不是龙就是凤的,非贵人不能有。 “一一,到底要哪一个,还没想好?”男娃转着玉笛的是一双小胖手,肉乎乎的,因着手短,玉笛每从拇指绕出去到食指上时,都颤巍巍的顿一下,仿佛要掉似的,但他偏生准头好,总能在摇摇欲坠时以食指勾回。 这对一个小娃娃来说,不是运气好,就是有两下子了。 加之他宠着女娃,却很警惕的冷眼扫过周围观望的人,立时便连旁观者也摸着鼻子走人了。 那被唤作一一的女娃一会儿摸摸这只,一会儿摸摸那只,每只都爱不释手:“哥哥,真的不能都要么?” 男娃皱着眉,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继续耐着性子道:“你能都抱回去?” 一一甜甜一笑:“哥哥最好,哥哥抱。” “娘亲那里怎么说?” 一一鼓着腮帮子嘟着嘴,瞪圆了眼睛,很是一副可爱的萌样:“哥哥买的。” 男娃被气笑了:“这东西,我买,娘亲信吗?” 一一绞尽脑汁想着往常都是谁给她善后,除了哥哥,几乎是脱口而出:“爹爹?” 男娃一个暴栗弹在一一头上:“爹爹在江陵,来都没来,说你没脑子,真就不动脑想了。” 一一想不到怎么才能在娘亲那里过关,只能期期艾艾缠着哥哥:“可是一一真的都想要。” “没用的东西少买,只能买一个,”男娃很坚持,“要不一个都别买。” 一一嘴巴翘起老高,哼一声转过头,接着去纠结。 男娃抬头望了望远处的一座三层小楼,隔得有点远,以他现在的目力,只能看清小楼的门窗,但他相信,以娘亲或者姑姑们任意一人的眼里,自己和妹妹的举动,一定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条小街,街不长,但是来往人流很是热闹。 街尾有一间三层楼高的小酒馆,鹤立鸡群,是以人再多,也阻碍不了视线。 楚辞就在窗边品茗,身后站着凶神恶煞地琅环还有面无表情的虞沐,打眼一瞧就不是好惹的,是以周围都没有什么闲杂人等。 她承了江沉剑的修为,这几年来日夜苦练,终于悟出了自己的武道,母亲这才允许她下山。 这小楼在权贵遍地的帝都,是顶不打眼的存在,但却有一个好处,能直观晋武门的城况。 楚辞一手支颐一手转着拇指大小的瓷杯,小杯从拇指转出,被食指勾住,然后极快地过给中指、无名指,她能五指连转,小杯能从手背过,也能从手心过,手法很是娴熟。 最初那几年,因为武脉是碎骨重塑来的,她周身骨骼都僵化了,而手对她来说,尤为重要,是以转杯练指,一练就是五年。 如今她的手不仅灵活如初,更因一身功法加成,能快如虚影。 但是想起当初武脉重塑时,生生自入定中疼得昏迷,又疼得清醒,疼得求死不得的感受,楚辞还是打了个寒噤。 虞沐一直留心着楚辞,见她寒噤,赶紧上前摸脉。 当年庄主其实并没有说内力引到少主隐穴之后会怎样,她也是下针之后,少主猛然从入定中醒过来,然后七窍喷血,眼睛一睁一闭,人就彻底昏死过去了。 她急忙上前查探,发现少主全身筋骨寸断,当下骇得面无人色,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 不过虽然凶险,但却在庄主的意料中,不眠不休好几日,才接好了少主的筋骨。 但不得不说,沧海月明可真是好东西,若没有它,少主绝坚持不下来。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及至现在,少主还时不时要骨痛一下,有时候是真痛,有时候是幻痛,得根据脉象来断定。 都说久病成医,楚辞如今已经能分清真痛和幻痛,刚才的痛,明显不是她心理作用,遂摆手示意虞沐不用多此一举。 虞沐退回原处:“少主您别老是回想,意识上不能遗忘,痛感就会不断强化加深。” “不回想,就会淡忘,本主要一笔一笔都记着,每一笔债都得讨回来。” 琅环抱着剑突然动了:“少主,来了。” 楚辞将酒杯重重放回桌上,抄起凳子上的琵琶抱进怀里:“把他们带回来。” 琅环从窗户翻出去,三两下跃过众人,落到面人摊子前,然后一手一个,将小少爷和小少主夹在腋下飘然离去。 卖面人的老人家刚做好一只新的,还没递给一一,眼前一花,便见来人夹了两个小贵人冲天而起,还不待他出声呼喊,就听到一一在半空中嚷嚷开了。 “姑姑,姑姑,一一的面人!”让老伯伯捏的她们一家五口、祖孙三代呢! 老人只道原来是相熟的人,那没必要担心了,左右小姐都是给了钱的,不亏本。 才刚把面人摆上架子,身前就罩下一道影子,老人抬头,见来人是戴着面巾的年轻夫人,伸手来拿刚才那小姐订的面人。 老人赶紧道:“夫人,这只面人是有人订了的。” 夫人眼风都没分给他一丝,拔了面人,抱着一把看起来就很精贵的花里胡哨的乐器就走。 楚辞当然不知道自己这把做工考究的螺钿琵琶在老人眼里就得了一个花里胡哨的评价, 她身后的侍女赶紧上前来解释:“方才订面人的两个孩子是我们家的,走得匆忙,我们来拿。” 老人这才息了要去追回来的念头。 楚辞信步往前走,须臾便出了老人的视线。 虞沐跟不上,但是知道她们要去哪儿,于是脚尖一转,径直往晋武门去。 想不到初次下山,听到的是这个消息,楚辞直道老天爷都在帮她。 于是查清楚了仇人的动向,领着一双儿女,当即杀到帝都来。 楚辞赶到时,那人已经进城门了,琅环抱着一一牵着寻弋混在人潮里,并不是最打眼的。 楚辞就隐在角落里,借着店家的店幡遮掩了一半身形,等着虞沐将她的幕笠带来。 那人骑着高头大马,白袍银冠,端得是衣冠楚楚,英武非常。 第259章 陌路 “他是来迎亲的?”楚辞不禁好奇,想着身边的虞沐是个不管情报的,于是靠近琅环问道。 琅环点头。 “穿白衣迎亲?” 琅环再点头。 “哪家的风俗?” 面对楚辞的三连问,琅环终于艰难开口:“说是续弦,不能用红。” “不能用红,也不能是用白,况且那人身后长长一列仪仗,个个都是描红挂绿的,怎得新郎官反而一身丧服似的。”楚辞嘟囔着。 孤行少是何人,只要他愿意,就是市集里的蚊蝇叫声都能在一里地外听见,何况是楚辞的吐槽。 当下便循着声音看过来。 楚辞立马闭嘴垂头,可不想现在被仇人发现。 看热闹的人流熙攘,声音传来的地方光女子就有好些,其中还不乏幼童老弱,摩肩接踵,推来嚷去,一时间竟不能找出刚才吐槽的女子。 人声嘈杂,又没瞧见眼熟的人,孤行少觉得自己是魔怔了,怎么可能在这里听到欧阳的声音。 只是一想到欧阳,再想到按着头让他同意的婚事,孤行少磨着后槽牙,觉得这身白衣,还不够。 见孤行少没有再频繁看过来,楚辞弯腰将江寻弋抱起来,压低声音耳语:“马上的人看清楚,是娘的仇人,是你爹的仇人,更是你妹妹的仇人,记住他的长相。” 江寻弋按住玉笛上的宝石,眼中陡然迸射出恨意来。 小孩子的恨意能有多深刻呢,但是江寻弋的意气,还是惊了孤行少。 他都已经领队走到前面去了,突然感觉到身后的异样,当即回头,敏锐地捕捉到江寻弋的眼神。 楚辞回避地很快,但寻弋还小,收束不及,便被孤行少逮了个正着,偏生楚辞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去捂寻弋的脸,于是对视着的一大一小当即莫名其妙尴尬当场。 从孤行少的角度看,两个戴着幕篱还有面纱的女子,一人抱了一个孩子紧挨着的。 两个孩子不过四五岁年龄,眉眼间有些相似,衣着很是贵气。 但是抱人的女子,一者妇人打扮、一者少女扮相,脸蒙了个严实,又是一身素服,看不出特点来。 江寻弋江紧握住玉笛上的宝石,稚嫩的声音很是郑重:“娘亲,儿子记住了。” 答了楚辞的话,江寻弋回头又狠狠瞪了一眼孤行少。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孩子嘛,知道害了自己一家的仇人就近在眼前,对孤行少,当然只能是最纯粹的憎恨,是以情绪外露,觉得没有半点遮掩的必要。 孤行少当然不会觉得这是什么误会,突然来了兴味,索性调转马头,倒了回来。 要知道,迎娶送嫁,是不能走回头路的。 楚辞抱着寻弋不着痕迹往人群里退,便见孤行少慢条斯理赶着马,也往人群里来。 迎亲队伍立时乱了队形,司仪赶紧冲上来拉孤行少的马:“王爷,方向错了,公主府,在前边呢。” 楚辞暗啐一口,踩着她一家四口上位,才当上的狗屁王爷。 孤行少就势止步,因为楚辞挤在人群里,实在也退无可退了。 他一手并过缰绳,身体前倾下来,居高临下打量着楚辞:“这位夫人,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一旁的琅环紧张地手心冒汗,生怕孤行少将她们认出来了,不是琅环灭自己威风,虽然少主脱胎换骨,但不一定就是孤行少的对手。 一一在琅环怀里扭了扭:“姑姑,你手臂汗湿了,一一可以下去吗?” 孤行少眉峰一挑,果然是认识的,瞧给人汗都吓出来了,于是又道:“本座与夫人,有仇?” 楚辞腾的火气就起来了,这厮明知故问,于是反唇相讥:“怎得,孤宫主已经仇家多得都记不清了?” 饶是重塑武脉,楚辞一身气势已经不同以往,但是这副嗓子,却是没有变的。 孤行少闻言,只觉一道霹雳落在灵台里,然后整个脑识都被炸废了,再想不得其它,竟是楚辞的嗓音在里头盘旋。 “应该是很多,不过都是跳梁小丑,本座为何要记。”孤行少忍着激动,想诱着楚辞多说几句。 楚辞冷哼一声,抱起江寻弋就要走。 但是周围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见他们起了争执,反而越挤越多。 “夫人倒是可以说得详细点,本座何时何地得罪了夫人。”孤行少坐直身体,示意钟於期和陆凛去把人围下来。 欧阳没了,这世间他找了六年,渐渐也是接受这个事实的,但若有人能有那么一两分相似,他觉得,也未尝不是幸事。 嗓音相似,蒙着脸,留下来,也不是不可以的。 钟於期和陆凛对视一眼,迟迟没有动作,这是帝都,可不是贺兰也不是潭州十二城,不是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孤行少可不管,当下便抓向楚辞。 却不料这女人并不若看起来细弱,袍袖一挥,泻出的竟是千钧之力,直将周围吹得人仰马翻。 孤行少赶紧控住马,却见楚辞已经抱着孩子转身跃上屋顶,飞身而去。 好俊的轻功,转眼已去了一二里地,没有落脚点,就这样凌空而去。 心底陡然蹿上一股直觉,自己要是不追上去,便再也找不到这人了,孤行少借马背起势,当即追了上去。 钟於期和陆凛大惊,这要是追着走了,不是打皇帝的脸?潭州下辖十二城才分疆自治,根基还不够稳,如何能得罪北国? 二人当下一跃而出,合力拦住孤行少。 钟於期按住孤行少的手,将人从半空拖了回来:“王爷先去把公主娶了,这个女人,属下去找。” 孤行少很是不悦,控着马烦躁地来回踱步:“你去迎亲,直接把人接回潭州即可。” “孤行少!”钟於期少见得以下犯上,虽然压低声音呵斥,但全无半点退缩之意,“老王妃重要,还是一个死人重要!” 孤行少被这句话浇醒,愣在当场:“可是钟於期,她,她像……” 钟於期点头:“属下知道,但她不是真的,所以属下去帮你找她,现在老王妃更紧要。” 孤行少握着缰绳的手松了紧紧了松,似乎决定很难下,但最终还是同意了钟於期的方案。 钟於期松了口气,果然能劝住他的,只有两个女人,可惜一个死了,若是这个也遭不测,钟於期很难想象孤行少会变成怎样毫无顾忌的魔头。 钟於期心有余悸地嘱咐陆凛看顾好孤行少,假意离开去找那神秘女人,实则化明为暗,若是孤行少再犯浑,就只有敲晕了,要做成这事,得他和陆凛联手才行。 第260章 迎亲风波 公主府内,听得爪牙来禀报的姚曼歆狠砸了一屋子东西。 喜婆一面念着碎碎平安,一面胆战心惊收拾,还要防着暴怒地走来走去的公主被碎物割破了脚,那样她们脖子上的玩意儿可就真保不住了。 “是谁,哪儿来的贱人,竟敢学她!”姚曼歆怒吼道。 这些年,凡事孤行少所到之处,她都会提前筛查一遍,确保没有什么神似形似的贱人来痴心妄想。 没办法,孤行少醉后吐露过,说怎么梦里那个贱人都不来,这世上也再没有那样风姿的贱人,是不是贱人恼恨他那时救援不及,因此不来入梦。 这让姚曼歆有了危机感,察觉出孤行少有想找哪怕一个替身也好的想法,于是提前做了排布。 这和她主动给孤行少培养胡姬不同,喜欢的类型是可以潜移默化改变的,但若是只喜欢那一个,那可就不妙了。 “还是你们没把这些花花肠子杀干净!”姚曼歆恨道,“给我查,是哪家的贱人,夷她三族!” 姚曼歆冲着所有人发了一通怒火,仍然不觉解气,直到孤行少登门,嘴里都还骂骂咧咧嚼着欧阳的名字。 皇宗的人对孤行少素衣上门虽有微词,但想着他也不是第一次言行悖逆,况且如今北国式微,潭州十二城都被他单独划走,也不敢说什么。 至于姚曼歆,一身桃红,身绣凰鸟,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当她与孤行少站在一处,那一红一白才叫人咂舌,不过彼时姚曼歆盖着盖头,这样的侮辱,无缘得见。 人头攒动的府门前,孤行少当先跃上马背,按着辔头,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莫误了吉时。” 哪怕有喜婆帮忙搀扶,姚曼歆在层层叠叠的衣裙里还是磕磕绊绊,就是上喜撵,梯蹬都试了两次才上去。 姚曼歆恼怒,却不能发火,既要维持在孤行少面前温婉的形象,更担心孤行少当众翻脸。 毕竟这场婚事,得来不易。 都怪那个贱人!姚曼歆如是想着,咬紧了后槽牙,终于安生地进了喜撵。 喜撵晃悠悠抬起来时,姚曼歆心里还恨恨地咒骂着:欧阳是贱人,学欧阳的那些更是贱人!不杀干净了,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姚曼歆朝外小声道:“休论来了没,叫他来见我。” 有人领命去了,陆凛跟在队伍后面,将变动看在眼里,当即也派人跟了上去。 姚曼歆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靠着扶臂略歪了身子。 喜撵挂着里三层外三层华丽非常的帐幔,放下来后,外头的人就看不到撵内的情况了。 所以姚曼歆靠得很放松,加之喜撵一路摇摇晃晃,还不等逛完帝都,姚曼歆已经要昏昏欲睡了。 迎亲游行场面恢弘,但却诡异得渐渐笼罩在一股怪异的静默中,沿街百姓愣愣望着仪仗,目光越来越呆滞。 孤行少警觉起来,厉目四下扫过,却没瞧出哪里有可疑的人。 周遭风静,陡然间,万人的喘息,都凝滞住了一般——消失无踪。 陆凛打马上来,与孤行少一前一后错落徐行:“来者不善。” 孤行少脚尖掂着鞍旁悬着的乘皇,改单臂控马,嗤笑一声:“藏头露尾,就这么怕本座?” 回答孤行少的,是一声突如其来的锐啸。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但就刮耳的难听程度,倒是有几分暌违多年的熟悉。 孤行少当即挑眉:可算是来了。 追了六年的秘域南疆,就像姚曼歆追了六年欧阳的行踪一样。 若是让楚辞知道了,怕是要叹一句:这两口子,就连执着的模样都挺有夫妻相。 为了挖出这群蝙蝠,孤行少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可这些臭虫,一钻进南疆十万大山,就像遁地鼠一样,退路之多,逃得飞快。 等无痕宫的人手撤了,就又出来活动。 如此反复多此,魍魉鬼面也很是疲惫,却连大蝙蝠的衣角都没摸到。 这当然有姚曼歆的属意,她怎么会让孤行少真和秘域南疆对上,那不是平白自我消耗吗。 对于姚曼歆而言,秘域南疆是她的合作伙伴,孤行少是她未来的夫君,都是她的,不能相互损耗。 但这一次孤行少料错了,一向都躲着无痕宫走的秘域南疆,怎么会在这个关头派人来闹姚曼歆的婚礼。 只是这么多年,只听过秘域南疆擅长这些邪术,因此孤行少对来人不做他想。 “陆凛,把人挖出来。”孤行少踢出乘皇,接住剑,翻身跃到喜撵顶上。 陆凛弯刀出鞘,招呼着人快速没入人群里,也不在乎他把人都带走了,万一出事,没人能够护着娇贵的公主。 陆凛带走了人,那啸鸣没有不钻空子的。 这次,声音时断时续,音色难听也就罢了,调子也吹得磕磕绊绊,和小儿初学时的蹩脚不相上下。 孤行少凝神细辨,却根本听不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像在前,再听又似乎在上,就好似那人的正以极快的速度在他周围边吹边挪地儿似的。 说句魔音绕耳不为过。 突然,撵内的姚曼歆直挺挺走了出来,迷茫的四处望了一圈,最后在撵顶看到了孤行少。 孤行少居高面下,轻易看出姚曼歆的诡异。 她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眼尾瞄着精致的红色眼线,像是从她眸子里蔓延出来的血丝一般。 说无神,是因为原本该是眼珠的位置,竟然占据了两只油光水滑的蛊虫。 那蛊虫可太油亮了,晃眼一看,像极了失神无光的眼珠子。 但畜生到底是畜生,见暴露在天光下,当即张了嘴无声咆哮起来。 满口尖利地口器,看得孤行少心底直犯恶心。 陆凛没有回来,姚曼歆又陡生异相,孤行少意识到对方可能并不是要正面交锋,当即冷了脸。 姚曼歆却突然开口:“你不开心吗?” 姚曼歆是断然问不出这么直白且没营养的话,所以这话,是操控她身上蛊虫的那人问的。 孤行少简直要气笑了,还挺关心他的? 第261章 哪个蠢材想出来的 但对方显然不是关心他,又控着姚曼歆道:“可是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了呀!” 这话说得孩子似的,孤行少觉得自己遇着的这个蛊师八成有些疯。 可不就是疯的嘛。 姚曼歆边说边扯住发髻,因为手指僵着,扯垮了半边发髻,才扯下一支赤金的簪子,正是孤行少送的那只做工粗糙的下等品。 “大喜日死了新娘,可是很难过的事情呀!” 姚曼歆说着,倒握金簪,狠狠往自己脖颈上扎。 孤行少瞳孔骤缩,恼恨姚曼歆是一回事,现在看着她死也是不能够。 乘皇剑起,凌空送出一道剑气,划过姚曼歆手腕,断了她的腕脉。 其实以孤行少的修为,在不伤姚曼歆的情况下隔山打牛,也是能打掉那只簪子的,但是他难得费那心。 断腕之痛并非寻常,姚曼歆却因蛊得福,并没有体会到什么痛觉,倒是眼睛里两条小虫难耐地挣扎了一下,顺着泪沟的位置,爬了下来。 蛊虫黝黑的身体蜿蜒,在姚曼歆脸上留下两条弯曲八拐的血线,和她眼尾的眼线一样粗细同样鲜艳。 孤行少不适地别开眼,没想到蛊虫如此脆弱,离体这样快。 可见蛊师能耐并不出色。 这倒是奇了。 失了蛊虫的支撑,姚曼歆当即栽倒在地。 孤行少也不管他,乘皇再起,这次的剑气磅礴凌厉,不管不顾朝着四周冲了出去。 所有人都被摄了神志,便是利斧加身也不会有丝毫波动,但是始作俑者不同,他是清醒的。 清醒的,便不能无视这一剑。 不刻,剑劲里传来波动,孤行少提剑回身,直刺对方面门。 “王爷,是我!”陆凛看着扑面而来的乘皇,吓得人都麻了。 好在他嘴没有麻,及时自报家门。 孤行少立即再催内力,生生将杀出去的剑拉偏了毫厘。 剑劲如有实质,擦着陆凛耳边掠过,刺啦割开他鬓边的发,直向远处的酒楼奔去。 陆凛头发半披下来,却只剩三指长,且这一半是左右分的一半。 陆凛觉得自己天灵盖都麻了。 “怎么是你?”孤行少蹙眉,他是奔着一击及死的力道去的,强行把乘皇拉偏的后果就是,此时掌心火烧火燎的疼。 “属下一进人群便着了道,周围所有人都长着相同的脸,大人小孩儿男女老弱都一样,”那一瞬间陆凛觉得像是见了鬼了,现在想起来,却为当时的慌神气闷,“还踩着个小娃,所有人就都叫起来,说属下眼睛白长了,人都看不到,那声音太嘈杂了,刀子似往耳朵里捅,属下痛得受不了,就清醒过来了。” 醒过来,就见王爷提着乘皇杀气腾腾都冲到面前来了。 孤行少见陆凛耳腔确实有血迹:“什么样的小孩?” “四五岁一个男娃,浓眉大眼的。” 这是什么形容,完全没有特征可寻。 但孤行少是追着剑劲波动过来的,说明那人确实在此出现过,可陆凛说只有四五岁? 四五岁的蛊师? 孤行少当即对这个推测进行了自我否定。 控制姚曼歆的蛊看起来虽弱,但是摄了所有人神志这手笔却不可谓不大,加之陆凛所见,不排除不是致幻之术。 孤行少觉得,秘域南疆这回来得人不少。 不过也好,省得一个一个挖,麻烦得很。 孤行少正准备动手挖人,人群却突然活了过来。 “这婚礼盛大,可惜是去潭州城办的,咱们只能看个开头。” “快走快走,新郎看起来凶神恶煞地,别凑热闹。” “公主哎,我朝唯一的公主,说长得天仙似的。” “可惜了,公主在轿子里,看不到。” “就是不在轿子里,盖着盖头,除了新郎官,谁看得见。”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从极度寂静到极致喧哗,不过呼吸之间。 孤行少反应过来,这是术力解,再找臭虫就大动干戈了。 心里邪火正往上窜,便听周围的议论陡然话题一致了。 “咦,地上的……” “公主吗?” “公主怎么昏过去了?” “公主是受伤了?” 孤行少将乘皇扔回剑鞘,示意陆凛把姚曼歆弄回喜撵里。 “王爷,公主怎么摔出轿子来了,你剑上的血,是公主的吗?” 有人带头喊了一句,其余人就纷纷接上了话头。 “哎呀,王爷杀了公主,公主不是昏了,肯定已经凶多吉少了。” “天啦,狼子野心。” “把公主交出来。” “对,把公主还给我们!” 虽然不明就理,但公主是国家的门户象征,公主受辱就是北国受辱,就是北国人受辱。 有人在带节奏,恰好孤行少解释不了现场的情况。 这在百姓看来,不就是默认吗。 当场就群情激奋了。 孤行少都要气笑了,感情故布疑阵,整出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让他被北国百姓唾弃? 名声而已,他在乎? 事半功半的法子,到底是哪个蠢材想出来的? 不过孤行少高兴地早了点,蠢材可不只是要让他被被国人唾弃。 姚曼歆在喧嚷的声讨中清醒过来,看着越围越拢的人群,他们义愤填膺、他们横眉竖目,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躺着的她,觉得越来越狭窄的空间,生出一股强烈得窒息感。 她觉得自己会被踩死! 这份恐惧压倒了一切,以至她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腕脉上的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少哥哥……少哥哥,你在哪里?”姚曼歆的身量毕竟小,淹在人群里,一眼望过去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哪里分辨的出哪一颗是孤行少的。 姚曼歆毕竟是不能死的,看孤行少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只得认命带着姚曼歆跳出包围,将人送回喜撵上。 “公主在此,并无性命之忧,诸位不要听信谣言,冲撞凤驾!”陆凛用内力把话喊出去,大喇叭似的,一里地外都听得见。 人流停了下来,看着喜辇前确实立着公主,场面当即缓和了下来。 姚曼歆泪眼婆娑地找着孤行少,知道不被他喜爱了,却没想他连来救她一救都没有。 只是让姚曼歆绝望的还在后头。 她噙着泪找了一圈,没找到,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又擦干眼睛,再看,还是没能看到孤行少。 但她惯会自欺欺人,当即想着是不是孤行少在这场冲突里受了伤,所以才没能来救她? 不过她连自己都没骗到,越找越湿的眼眶,暴露了她的惶恐。 第262章 痴心女 也不怪姚曼歆找不着。 现场人多且挤还乱,况且她想着今日迎亲,孤行少该是一身喜色,所以只留意穿红衣的。 找是找不到了,人群冲撞起来虽然一开始是向着孤行少去的,但是孤行少早在混乱中抽身离开,姚曼歆怎么可能找到他。 姚曼歆再次哭红了眼:“少哥哥呢?这么乱,是不是少哥哥出什么事了。” 陆凛三缄其口,和她没什么好说的。 倒是冲到驾前的百姓听不下去了,纷纷劝她。 “他杀您,您还担心他。”高贵的公主自甘下贱,这是恨铁不成钢。 “刚才还在的,被我们拆穿真面目,跑啦!” “公主,您看看您身上的伤,就是他干的。” 有些痛在刻意提醒下,痛觉会瞬间放大数倍。 姚曼歆后知后觉看向受伤的手腕,一瞬间剧痛袭来,痛得她脸色死白,冷汗之下。 看着腕上的伤口,脑海里依稀呈现出孤行少一剑挥来的画面。 姚曼歆哆嗦个不停,转过头去问陆凛:“少哥哥,要杀我?” 陆凛心道:这不是明知顾问的事,你毒杀亲夫,还给老王妃下毒,再逼王爷娶你,莫不是等你手上的解药,你坟头草都长三尺高了。 姚曼歆摇摇欲坠地后退一步:“为什么……” 说实话,王爷都遁了,他也想遁的。 但是他不行,他是王爷的左膀右臂,王爷之所以这么任性,就是因为有他和钟於期在后面给收拾烂摊子。 所以挑大梁的时候,又来了。 陆凛无声叹息,并不回答姚曼歆的话,只道:“属下会护送公主回潭州的。” 步六孤言少死的时候,平南王府并没有能主事的人,加之姚曼歆是公主之尊,不用为夫守节,所以她提出要回帝都时,没有人反对。 老王妃却认为儿子头七都未过,两人婚事也尚未作废,即便要放归公主,也请姚曼歆以未亡人的身份留至葬礼结束。 但姚曼歆执意不肯,当即就要走。 着急成这样,自然让老王妃察觉出了异常。 这一查,好家伙,毒杀亲夫! 老王妃如何能忍? 本就是不情不愿娶进门的媳妇,结果祸害死了她儿子,别说是公主,就是天上的仙女,老王妃也要讨个说法。 却不料姚曼歆心狠手辣,竟是整个平南王府都不想放过,只是步六孤言少涉毒早,走得快。 老王妃从未悔得这样肝肠寸断过,却不能奈何姚曼歆。 姚曼歆干脆撕破脸,扬言要是老虔婆敢说出去,就连孤行少一起毒死。 当然话是她是吓唬老虔婆的,别说毒死孤行少,就是伤他一点油皮,姚曼歆都是要心疼的。 见老王妃果然投鼠忌器,姚曼歆索性狮子大开口,告诉老王妃若是能配合让孤行少到帝都提亲,她可以大发慈悲,给出解药;要是不配合,那就一家子地府去团聚。 但到底老姜要见多识广一些,并未全被姚曼歆的狠厉唬住。 老王妃表面与姚曼歆周旋,暗地里却叫回了孤行少,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她老了,没什么好活的,却要让儿子擦亮眼睛,明辨奸邪。 陆凛至今都记得,那日从平南王府回来,孤行少喝得酩酊大醉,抱着欧阳留下的唯一的遗物——一件炽蚕金丝的斗篷,恨得眼眶通红,泪洒到天明。 就孤行少到底是恨早没有听欧阳的劝,防着姚曼歆下毒,还是恨当初误会欧阳,还因此做了许多伤害她的事,陆凛和钟於期曾经仔细探讨过,最后司徒陌一锤定音: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活该孤行少现在肠子悔青。 欧阳刚走那会儿,孤行少做了很多荒唐事,每每醉酒后,总是乐此不疲和那件斗篷分享一些两人相处的点滴,但多数都是他做下的混账事。 作为致力要鼓励孤行少振作起来的铁三角,虽然没赶上当时的热闹,但在事后,也把瓜吃得七七八八。 是以孤行少和欧阳的过往,除了私密性极强的,他们三个,可以说是和当事人一样清楚。 孤行少隐约有猜疑,觉得欧阳的死,和姚曼歆脱不了关系。 可是母亲的命不能不救,是以这两年都和姚曼歆虚与委蛇,直到今年拖不下去了,才在应了这门婚事。 算起来两个不是头道婚,还是同样的鳏寡,皇帝有意垂怜,让孤行少承了王爵,又以封地为嫁妆,将给出了原本封给平南王府的潭州十二城的分疆自治权,这和裂潭州十二城为潭州国,在实质上已经没有区别了。 这样的体面,说是皇帝给姚曼歆的,莫不如说是姚曼歆求来的。 她想着自己多多的带了嫁妆,男人梦寐以求的权利孤行少已经唾手可得,再怎样,也该会感激她的。 感激之情也是情,有了这份情,再培养其他情,不就容易了吗? 但是姚曼歆高估了男人的绝情。 孤行少不想看到姚曼歆春风得意的脸,上书说镇国郡主欧阳殁在他的无痕宫,没能护住先烈遗脉,是为有罪,于是自称罪臣。 皇帝是个念旧的人,当年欧阳锦瞳在的时候,很是被长姐的威仪折服,十六年后听说唯一的侄女活了下来,转瞬就又听说侄女死在贺兰山。 说皇帝不生气,是假的。 但是天灾人祸的,说实话,好像也怪不着孤行少,皇帝这火也不能名正言顺往人身上发了。 不过孤行少自愿揽罪,就是另一回事了。 皇帝准了孤行少所奏。 不料隔天,孤行少又上书,说既然是罪臣,那成亲时,就用不得亲王品级的规制。 这说的也在理。 皇帝又准了。 于是乎,一次两次数次,等姚曼歆的婚礼越来越低调,低调到脸面全无的时候,皇帝反应过来自己被孤行少诓了,也已经不能出尔反尔了。 皇帝是极疼姚曼歆的,毕竟是挚爱所出,但是女大不中留,架不住她一颗恨嫁的心,以及对孤行少的死心塌地和甘愿退让,况且潭州十二城已经给出去,再反悔,就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是以皇帝打肿了脸,也只能顺姚曼歆的意。 所以姚曼歆这算是二嫁去潭州了。 第263章 负心汉 陆凛所说的回潭州,正是提醒姚曼歆,未清的债,回去,才能好好清! 但是姚曼歆沉浸在被孤行少背刺的怀疑里,并没有认真听陆凛在说什么。 帝都到底是皇权最集中的地方,人群闹起来没多久,巡防营就听着动静赶来维持秩序了。 孤行少懒洋洋跟在巡防营后面,前面军士开道,给他清出一条宽敞路。 百姓虽然义愤填膺,但到底畏惧巡防营明晃晃的长枪佩刀,纷纷随着刀锋所指,往两边退。 孤行少打马重回喜撵前,对姚曼歆没有片语之言,只给陆凛丢了个不算和颜悦色的眼神。 陆凛知道,王爷是生气了。 若说姚曼歆本还对孤行少有些幻想,在看到那一身素衣的新郎时,陡然绝望了。 他这是,明晃晃,将她的脸面,将姚氏皇宗的脸面,踩在地上摩擦! 一颗冷掉的心,任她再怎么捂,也捂不热了。 姚曼歆双眼一番,登时昏了过去。 陆凛麻利地将姚曼歆拖进喜撵里,孤行少整好仪仗,连逢场作戏关心一下姚曼歆都没有,领着人,无视满城愤慨的百姓,浩浩荡荡往城外走。 “娘亲,他怎么没有哭鼻子呢?” 二楼的小窗上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追着孤行少的背影使劲盯,正是江一一。 楚辞正看着青言楼魅女送来的关于姚曼歆和平南王府的爱恨情仇,简直比话本子还精彩。 什么给大伯送妖媚胡姬,毒杀前夫,给婆母下毒,逼大伯迎娶…… 真是又恶毒、又背德。 看得楚辞直呼刺激。 楚辞一面感叹姚曼歆的寡廉鲜耻罕为人见。 一面唾弃孤行少的负心薄幸。 只是薄情郎不是省油的灯,这灯要命,将堂堂帝国公主作贱至此,怕是奔着辱极杀之的目的去的,可是皇帝舅舅是软蛋,拿薄情郎毫无办法,居然还要把江山拱手让出三分之一。 但是寡廉鲜耻配负心薄情,绝配啊! 楚辞歪着头问虞沐:“我当年也是听过孤姚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有缘无分的,你常年在江湖上行走,也是知道的对。” 虞沐点头:“有过耳闻,特别是高门大户里头,尤其爱传他们的悲情故事。” 楚辞点头:“那怎么突然就因爱生恨了?” “说是因为一个,嗯,风尘女子,孤行少变心了。”虞沐道。 “什么样风尘女子?”楚辞属实好奇,姚曼歆的样貌算是顶好的了,要好看成什么模样,或者有什么与众不同,才能在公主手里横刀夺爱? 关于孤行少这短命夫人,莲峤硬是没有查出一星半点有用的信息,要不是传闻遍布四海,楚辞简直都怀疑有没有这个人,“你再外头久,知不知道什么内幕。” 虞沐当即语塞,心想那风尘女子可不就是少主你,但这是能说的? 琅环不动声色得拉了下江一一。 江一一陡然发现自己喋喋不休一阵,竟然没人理睬,于是大声嚷起来:“婚礼都被破坏了,他竟然没有生气,果然是坏人。” 这话毫无逻辑,也只能孩子说得出口,不过楚辞纵容她舍不得纠正,反倒是急忙安抚女儿的情绪:“你要给他们厉害瞧瞧,娘亲帮了你,你哥哥也帮你,连虞沐姑姑都帮你,怎么,结果不满意,要哭鼻子了?” 孩子们都是欧阳锦瞳教养的,平日里很是拘谨,所以到楚辞手上时,楚辞会溺爱一些,只要自己办得到,什么要求都要应。 趁楚辞不注意,虞沐朝琅环投去感激的一瞥,要不是琅环拉出一一岔开话题,她真不知道怎么回少主。 还是当年重塑武脉毒脉的锅。 那时用过许多极端的法子救命,武脉刚刚重塑,新得的内力并未全部化为己用,隔三差五就要冲撞逆行,毒脉也并不十分顺利。 少主疼得死去活来,忍无可忍之下,庄主决定给她服下能麻痹五识的舍生花。 舍生花能麻痹人的五识,让少主能五识尽丧的情形下完成接下来的治疗,可避免被痛死。 但舍生花能舍生,便是取其忘断前生尽断前尘之意。 不过少主心中恨意沸反盈天,哪里肯稍忘,是以舍生花的药用大打折扣。 于是庄主甚至重新用了帝休入药,不至使少主一忘皆空,但却不能避免少主意识混乱,记忆缺损。 关于和孤行少的一场经历,所有爱意,尽数忘却,记忆的混乱不堪,让少主的精神险些崩溃。 但记忆是完整的链条,中间漏断,越是想不起来便越要想。 庄主见不得少主这样折磨自己,于是为少主捏造了一番过往。 反正是少主记不住,众人怎么说,她便怎么信的。 这么多年,是大家不断的暗示、有意的隐瞒、刻意的捏造,才让少主渐渐支棱起来。 至此,世间再无欧阳。 这几年,少主也一直认定自己是和少爷热爱一场,有了玉雪可爱的龙凤胎,但是姚曼歆和孤行少谋夺莲峤,欺骗、利用、掳劫少主,少爷为救少主,散尽一身修为,一一因胎里不足,又是受惊早产,生下来便与武道无缘,尽管身带毒血,却是没办法修炼毒术的。 少主每每想到一一遭的罪,都恨如煮沸。 众人哪里敢让她知道真相。 偏生少主还不自知,三不五时要问上一问,琅环还好些,她话少,少主一般都难得跟她唠嗑,但虞沐就不一样了,每次都提心吊胆,生怕答得前言不搭后语,露了馅。 江寻弋站在桌子上,拉着窗外的店幡,把一颗金属装饰按了回去,装饰镂空花纹甚密,上头沾了江寻弋的口水,一时不能完全擦干净,是以江寻弋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把滑腻腻的东西按回去。 “这种狼心狗肺的人,才不会在意虚头巴脑的东西,只有性命、钱权,才是他们的若弱点。”江寻弋擦着手道。 楚辞闻言抬头,意外小娃娃竟然有此见地。 江寻弋看着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外祖说的。” 楚辞笑着点头,招手让江寻弋赶紧下来:“那你觉得他们的弱点是哪一样?” 江寻弋歪着头想了想,从桌子上跳下来,拉住楚辞的衣角:“外祖说是人都怕死,无一例外。” 江一一顿时皱起一张苦瓜脸:“啊?那不是白忙了。” 江寻弋见不得妹妹愁眉苦脸,当即安慰道:“也没有白忙,逗他们玩,算是收利息。” 江一一这才展颜。 江寻弋接着道:“下次你再有好玩的主意,记得还带我玩。” 江一一点头,开心得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缝。 楚辞本来没有打算来帝都的,莲峤的主场,定在潭州。 但是总有人架不住两个孩子缠闹。 第264章 利息(一) 一应恩怨情仇,莲峤从来没有瞒过两个孩子,他们知道孤行少和姚曼歆谋夺莲峤,害死了许多姑姑,更害得母亲差点死掉,父亲为了救母亲,伤重难行很多年,到如今都只能坐在轮椅上。 欧阳锦瞳教出来的孩子恩怨分明,是以得了下山的机会,无论如何都想亲自给两人点厉害瞧瞧。 特别是寻弋,妹妹本身是受害者,因此对江一一的鬼主意没有不应的。 楚辞宠溺孩子,本不愿他们冒险,但是欧阳锦瞳说,飞不出去的鹰,更飞不到蓝天。 这事儿欧阳锦瞳都拍板了,楚辞的反对就无效了,只能护着两个孩子,做足完全的准备。 蛊是江寻弋御的,怕误伤了百姓,不敢用追魂笛,这笛子是仿着欧阳锦瞳的追魂箫做的,上头那颗红宝石,实打实是沧海月明。 江寻弋只得随手拔了个金属器物,吹得魔音刮耳。 摄魂术是楚辞用的,提前在街上布了阵,她的惑术早已突飞猛进,能在不知不觉间摄中目标,加上这一身捡来的修为,要摄去一街之人的神志,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陆凛所中的幻术,是虞沐的手笔,她学医,喜欢研究些稀奇古怪的药来玩,致幻药便是其中之一。 “这不行,咱们必须跟着娘亲。” “哎呀,这不行那不行,那哥哥说怎么办。” 两个孩子就如何进行下一次“复仇”讨论得渐趋激烈。 一一要冒险,寻弋求稳妥。 他疼妹妹,但是有原则的,外祖和娘亲说的话,必须要听。 “那你说怎么办!”一一撅这嘴,负气别过头不想理寻弋。 楚辞在这时起身:“玩过了就要听话了。” 江一一赶忙回头看,发现母亲脸色不是很好,当即收了脾气。 江寻弋就更会看脸色了,取下腰上的追魂,自觉站到琅环姑姑身边去了。 “时辰差不多了。”楚辞说着,顺着旋转阶梯拾级而下。 一行五人从阁楼转下来,楚辞当先在前,抱着琵琶,没有戴面纱,也没有戴幕篱,眼波只流转了半分,便引来了登徒子。 “哟,小娘子独自买醉?哥哥陪你啊……” 有人吹着口哨应和,胆子大的两三个立时围了上来。 楚辞脸上含笑,眸底却冷冽:“你们就是帝都的地头蛇?” 一个个锦衣华服,从头到脚的金玉包裹,是二世祖。 听得楚辞这样问,当即兴奋起来:“原来找哥儿几个的,竟然是小娘子你,咱不该约在酒馆啊,该约在客栈,对,哥儿几个。” “对啊,对啊。” “赶紧的,叫个人,去把帝都最好的客栈包下来,我们陪小娘子好好玩玩啊!” 楚辞并不恼,只叫琅环:“东西给他们。” 小娘子说话一直言笑晏晏,本来是很端庄的做派,但是她的脸太勾人了,无端让人觉得是在邀请。 众人看得心痒难耐,巴不得当即能上前亲近一番。 琅环抱着长剑从楚辞身后出来。 众人这才意识到,楚辞并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跟着两个婢女还有两个孩子。 婢女遮着脸看不清样貌,但是身形很正。 其中一个抱着剑,一看就不好惹,二世祖们当即噤声,暗自揣摩自己的斤两,看看能不能主仆几人一起拿下。 这些人不是寻常的街溜子,家里不是有世代荫封就是有朝中要员,混吃等死能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不说,除了皇子当头的,这帝都就没有他们不敢欺辱的。 琅环扯下腰间玉佩丢在众人面前:“前面直走到头,皇商司徒家,我家少主想劳动几位去请司徒掌家的老祖宗,于六月初七日,亲到潭州,将不孝子孙司徒陌捆回来。” 众人一时没明白琅环的意思。 “什么叫我们去请?” “让小爷去请谁?小爷这身份去请人?” “不是,她说谁是不肖子孙?” “重点是干什么?要捆谁?” “不是,是让谁捆谁?” 二世祖们七嘴八舌闹了起来,面面相觑一阵后,竟不约而同大笑起来:“小娘子发癔症了?” 他们只看着楚辞,因为楚辞好看,但是好看的人好像脑子不好使,啧,还没试过这种滋味的,于是一兴奋,笑得就更激动了。 刷! 琅环长剑出鞘,双面开刃的利器随意选了条脖子,搁上去。 “大,大,大胆,你可知小爷是谁,敢,敢刀剑……”刀剑加身这词儿不知道怎么说,结巴结到一半,戛然而止。 楚辞还是笑盈盈:“不知道你们的身份,怎么知道你们家能请得动司徒家的老祖宗呢?” “你,你们若伤了他,休想活着离开帝都。”旁边吓得直往后退的人还不忘虚张声势。 楚辞闻言,笑得更媚了:“是吗?那就都杀掉好了,免得有人多舌,出卖了本主。” 琅环长剑回拉,当即在人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剑回鞘一息,血才喷到地上。 高手! “杀,杀,杀人了。” 不知道是谁最先把恐惧喊出来,所有人就都跟着鬼哭狼嚎起来。 但是喊完以后,发现并无人理会,不知何时,酒馆里已经没有旁人,便连店小二和掌柜的都不见了。 楚辞见他们安静下来,才道:“本主这婢女是个没有轻重的,脾气也不大好,如果今日找不到人送信,那大家便都留下!” 虞沐将化尸水倒下,七尺男儿,几息之间,便化成一团血水。 酒馆里充斥着刺鼻的气味,琅环一剑将楚辞背后的窗户劈碎。 和风吹进来,气味才好受些。 众人已吓破胆,两股战战还不忘连连点头。 这不是脑子不好使,这是疯子,疯子! “我,我送。” “我送。” “我们,我们,都送。” “带着玉佩去,事成玉佩就赏给你们了。”楚辞拧起裙摆,跨过地上的血水。 众人看她走来,下意识让开一条路,任他们过去。 楚辞对他们的识相还算满意,大发慈悲道:“对了,建议你们,回家请各自的家主去,比较容易成功。” “那,那要是请,请不动呢?”有人大着胆子问。 第265章 利息(二) “那,那要是请,请不动呢?”有人大着胆子问。 楚辞臻首偏回,斜眼睨向问话的人,并不回答,只盯住那人眼睛,神色淡漠,在那人被看得心里发毛之后,再轻描淡写扫视一眼地上的血水,复将视线挪回那人身上。 那人当即吓得软倒在地,身下立时涌出骚臭的尿液。 江一一捂着鼻子赶紧出了酒馆,母亲说过,非礼勿视。 “不是说在帝都不动手吗?”虞沐跟在楚辞身后小声问,化尸水可是很贵的,浪费在这里杀鸡儆猴,她肉疼。 楚辞道:“提前收点利息。” “什么利息?”江一一好奇转头,哥哥说收利息,为什么母亲也收起利息来了。 楚辞却对江寻弋道:“莲峤鼎盛时,统率毒门三百余派,皇商司徒家,早年便是其一,你祖母当年牵线,让他们家有了洗白的机会,但是他们与无痕宫沆瀣一气,现在是无痕宫的钱袋子,这条粗腿,若是收不回来,就要砍掉。” 江寻弋老成地握了握追魂,一本正经点头,表示自己记住楚辞说的话了:“那母亲为什么要让他们家的老祖宗亲自去潭州捆人呢?” “你是不是还想问,为什么一定是六月初七日到?” 江寻弋很诚实的点头,母亲可太厉害了,他想的什么母亲都知道。 “司徒陌是孤行少的狗,也是连接无痕宫和司徒家的纽带,孤行少六月初八日娶亲,司徒陌肯定是要参加的,且一定是会提前到。” 江寻弋眼珠子一转,当即反应过来:“母亲是要让司徒陌不能参加喜宴?” “不够,司徒家亲自捆人,就是和无痕宫划清界限的意思,赶在喜宴前夜才闹,江湖上会怎么传呢,”楚辞抱着一一上了小轿,觉得没说清楚,又撩起帘子道,“闹了无痕宫的喜宴,折了孤行少的脸面,两家再要和好,彼此也不会完全信任了。” 琅环牵来马匹,和虞沐一人分一匹,然后带着寻弋骑马。 寻弋还在想母亲的话,没想明白,又问:“为什么要老祖宗出马呢?” 这题虞沐会,她偏着头,逗孤行少:“小少爷你不怕庄主吗?” 江寻弋绷着脸,觉得害怕这种话不能承认,不然显得很胆小。 楚辞轻笑,替江寻弋解围:“寻弋是孝敬外祖母的,所以最听外祖母的话。” “嗯。”江寻弋一本正经地点头,就是母亲说的这个意思。 楚辞接着道:“陛下以孝治理天下,司徒陌也是很孝敬他祖母的。” 江寻弋眼睛铮地一亮,恍然大悟:“所以他一定会听话。” “孺子可教,”楚辞笑道:“到了潭州却没有参加喜宴,哦不,是到了潭州却在开宴前离开,啧,真想听听江湖上的风言风语到时候会怎么传这对生死兄弟反目成仇。” 江寻弋听得眼睛贼亮,觉得自己母亲可太厉害了,能想到这样釜什么薪的办法。 “可是,如果司徒家老祖宗不出面,或者姗姗来迟,再或者方才那些人请不动司徒老祖宗,不是白忙活了?”虞沐没有寻弋的盲目崇拜,毕竟是成年人,看事周全得多。 “在本主这里,没有如果。”楚辞自信道:“琅环给出的青玉莲花佩,吓也能把司徒府的人吓死,哪怕心里存疑,但是时间紧迫,他们没有时间去查验真伪。再说了,咱给的可是货真价实的信物。他们不得不信,更不敢拿阖府冒险,投鼠忌器就只能先把司徒陌捆回来,至于无痕宫那里会怎么去解释,呵,他们怕是也解释不出什么来。” 难得开口的琅环这时也来给虞沐普及常识:“你不知道当年的毒门中人对青玉莲花佩的敬畏,青鸾姑姑说,那是刻进骨子里的,有幸得玉佩召见的,轻者家族沦丧,重者满门尽丧。” 虞沐浑身一震,原来是灭门信号? 立时有点同情收到莲花佩的司徒家,这得顶着多大压力去捆孤行少,也不知道他们家老祖宗到底有多老,禁不禁得住这样的晴天霹雳。 “至于传信的事,就更不用担心了,能做纨绔,那得是各自家里都有擎天柱护着的,今日吓破了他们的胆,畏死得很,自然会想方设法找擎天柱去传信。”楚辞道。 江一一在楚辞怀里听得昏昏欲睡,她还是个宝宝,对这些江湖事着实提不起兴趣。 楚辞把江一一调了个个儿,让她趴向自己,这样可以靠紧自己,挨得更贴合,方便在小轿颠簸时,及时护住一一的头和脖子,让她睡得更踏实。 等轿子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停下来,琅环才上来问楚辞话:“少主,您走的时候故意留了青言楼的情报在酒馆,咱们在酒馆的事也完全没有遮掩,怕是他们会提前知道咱们的计划了。” “提前知道了,但是又无能为力,不是更妙?”楚辞勾唇。 “他们可以提前拦司徒家的人,只要喜宴无事,对两家联盟也没什么影响。” “寻弋的换位推想很棒,若真这样做,就是枉顾司徒一族性命,以后还有谁敢为他卖命?除非他有非常手段,但无痕宫一群武夫,别无长处。”楚辞如今有了至少与孤行少平分秋色的战力,还精通无痕宫没有的旁门左道,再不是当年那个自卑可欺的欧阳!“寻弋,行走江湖,本事不仅要精,还得要多。” “儿子记住了。” 虞沐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跟了少主六年,虽没少被少主的言行惊艳到,但如今日这般将人心算尽、意外摒除,还是第一回。 今日少主的动静要是没漏出去,一切会瞒得密不透风,只等喜宴前日爆发。 但今日的动静一旦漏出去,几方人马都将收到消息,但是却只能干着急,啧啧啧,不如一早不知道。 虞沐真是庆幸,少主都有这般城府,换成庄主只会更老谋深算,还好当年应了指令,来做少主的贴身婢奴。 不过少主念旧情,舍不得琉璃,故她还可以保留自己的姓名,不用更改。 “潭州的热闹,有点迫不及待了呢……” 第266章 满城服丧 因着楚辞一句迫不及待,一行人出了帝都就全部换成了骑马,第二日,就超越了孤行少的队伍。 楚辞到潭州时,才六月初四。 离喜宴只剩四日,但和帝都喜气洋洋的热闹不同,潭州却是死气沉沉一片。 楚辞是来过潭州的,停留不长,却也知道作为北国的南下重镇,潭州,还是很繁华的。 但是繁华的潭州沐浴在夕照之下,天还大亮,街上已人烟寥寥了。 虞沐去住店,连问了三家客栈,都说不接外来客。 这可就奇了怪了。 “少主,今晚,怕是只有先去分舵落脚了。”虞沐面有难色,分舵不好去,但看这样式,再找下去,多半也是找不到住店的。 “你要不想好了再说?”楚辞险些气笑。 潭州的分舵是什么地方? 敢带着两个孩子去? 谁敢带进去,谁就得被母亲把腿打断了! “买卖不能强买强卖,”虞沐小声嘟囔,“人不留,咱们怎么住。” 楚辞没好气地勾勾手指:“附耳过来。” 虞沐呆头呆脑地凑过来。 楚辞附耳用只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再找一家客栈,若还是这理由拒客。你便先许诺三倍的房钱,如是店家不为所动;再说是来投奔亲戚的,亲戚说家里不方便,让咱们先找客栈留宿;若还是不行,你接着说亲戚正忙着替咱们买院子过手续,这几日就能办好,办好了咱们就搬走;到此你只需接着卖点惨,说马上日落宵禁,都是柔弱妇孺,荒郊露宿实在是怕遇着歹人。” “那,那要是问咱们亲戚是哪家的,怎么说?” 楚辞冷笑一声:“分舵里的姐妹们,同出一脉,哪一个不能是亲戚?” 楚辞说的本是气话,想刺一刺虞沐这个实心脑袋,好叫她开窍点。 结果虞沐闻言瞠大了眸子,半点没体会到楚辞的用意:“和秦楼楚馆的姑娘是亲戚,还来投奔……怕是不会有人信?” 楚辞愣看着虞沐片刻,在想是继续教她呢,还是干脆破罐子破摔。 可是教了五六年了啊,这孩子还是这么缺心眼儿,楚辞真的,可太累了。 “那行,咱们去分舵落脚,但提议是你提的,回头母亲的罚,你去领。”楚辞作势就要转身走。 “婢奴,婢奴再去试试。”虞沐赶紧喊道,话还没落口,人已经蹿进了客栈。 不到一刻钟功夫,虞沐便喜气洋洋地出来了,后头还跟着个店小二,过来替她们把马匹迁走喂养。 马上驮的东西,除了贵重物品她们自己随身携带,其余的都由那小二亲自送到上房。 可见花了三倍的投宿价钱,买到的服务是要周到一点。 “少主,照着您教的说法说的,店家虽然很犹豫,但还是答应了,但说明日会亲自去查那亲戚是否属实,如果不是,要让咱们难堪。”虞沐道。 “嗯。”楚辞淡淡应了,却并不想深究。 倒是虞沐憋不住话:“少主就不想知道,他能怎么让咱们难堪?” “这重要?”楚辞挑眉。 虞沐赶紧凑上前小声说:“婢奴本来也是顺嘴一问,结果那老掌柜说,要是咱们骗人,明天要纠官察办的。” 楚辞闻言猛地顿了一步,给琅环使了个眼色,琅环当即转身离去。 虞沐还在喋喋不休:“小题大做这不是,第一次见这么奇葩的客栈……少主,您这么瞅着婢奴作甚?” 楚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你还是只适合行医。” “婢奴本来就是医女啊。”虞沐赶紧跟着楚辞进了客栈,弄不明白主子怎么突然露出这种失望的神情。 虞沐不知道,楚辞这不是对她失望,这是对她的不开窍,彻底绝望了。 打一听说为这个住店缘由就要纠官察办,再加上之前连着几家都拒绝外乡人,是个有脑子的都该想到潭州有些不寻常,偏生这个常年跑江湖的,一点不怀疑。 不过值得欣慰的时,虞沐虽然脑子不够用,但总是有几分气运在身的,偶尔能带来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意外收获。 这大概就是老天爷给人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人打开一扇窗。 两个小的刚睡过去,琅环就回来了。 赶了几日路,睡得雷打不醒,楚辞也不怕吵着孩子,让琅环就地汇报。 “果然是有热闹的?”楚辞见琅环神色并不着急,便知事情定然和她们无关。 琅环点头:“少主想先听谁的?” “还有几个人的热闹?”楚辞来了精神,“虞沐,让小二上点好酒,备几碟速成的菜,本主有些饿了。” 得,这是要拿热闹下酒的节奏。 虞沐领命去办了,琅环趁着等上菜的功夫,进里间快速沐浴更衣,毕竟天气大,不能败少主胃口。 楚辞斟了酒,三人围着圆桌坐定。 琅环才缓缓道来:“有人把先南平王的死因抖了出来,步六孤言少这个人没有建树,但是儒雅仁厚,颇得潭州百姓爱戴。百姓知道姚曼歆要二嫁来王府,抵触得很。” “百姓抵触,怎么抵触?有什么用?”虞沐吞下一筷子菜,连筷子尖的汁水都嗦了一口。 楚辞点头附议,跟着虞沐也夹了一筷子,确实味道不错。 “各个阶层有不一样的举措,但主要是商会的人,说要迎合孤行少不大办的意思,近日都不接待外来客,到时候姚曼歆嫁过来,没有送亲的人,也好让她知道,以后在潭州是孤立无援的。” “就这?”楚辞眨眼了眨眼睛,这是什么过家家的游戏? 姚曼歆会在乎这个? “最主要的是,商会牵头,要在姚曼歆进城开始,潭州,满城服丧!”琅环说完,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 虞沐有眼见力的赶紧给琅环把茶续上,这热闹明显没讲完。 “这打的可不止是姚曼歆的脸了。”楚辞悬着筷箸,显然没想到家家酒能办得这样狠绝。 但一想到帝都迎亲时,孤行少就是一身白衣,这满城服丧,怕不是他的手笔,也该有他的授意。 啧,绝情的负心汉,真可怕。 不过光是想一想姚曼歆进城时的神情,就能让人热血沸腾。 楚辞催促道:“还有呢?” 第267章 潭州的热闹(一) 楚辞催促道:“还有呢?” “潭州的动静姚曼歆是知道的。不过她邀请了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来观礼,说是早前答应过的,与孤行少成亲时,会宴请他们。平南王府没有反对,据说喜宴是留了这些江湖人的席位的。”琅环道。 有意思了。 新晋平南王娶公主,宴请的不是达官显贵,反倒是江湖草莽,也不知道该说姚曼歆是自降身段还是自下脸面。 况且她知道潭州有这么大阵仗等着她,不想着怎么化解,反倒还要邀请宾客。 是嫌脸丢得不够多? “满城服丧,姚曼歆有应对了?”楚辞问道。 琅环摇头:“没有听说,但是商会的人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办丧用的素布今日还运了一批进城,分发给所有店铺,明天便要开始挂丧了。” 知道了却没动,不是莫可奈何,便是憋着坏。 介于姚曼歆痴情且看不透负心汉的本质,楚辞觉得前者可能性比较大。 “江湖中人太半已经入了潭州,客栈一律拒绝投宿,为此闹过几场,府衙来的人,也是向着客栈的,能劝走的劝走,劝不走的一律以闹事为由带走,带走的人,就再没在城内出现过,不知道去了哪里。所以后面进来的江湖中人也不敢再去客栈投宿。” 若说孤行少没有授意,楚辞打死也不信。 楚辞放下筷箸,有些嫌弃地瞥了眼酒壶,索性动手也倒了杯茶:“本主现在觉得,哪怕不用咱们出手,孤行少自己也能把自己整的很精彩。” 琅环没答话。 楚辞自己接着道:“当然,本主可不满足区区一点精彩。” “走了的人,去哪里了?” “小秦淮。” “……”还真是办法比困难多,想来这段时间第七楼能拿到很多消息,“人数清了,看牢了,别到时候跳出来捣乱。” ………………………………………… 有商会的推动,潭州城内满街的商铺统一布置起来。 挽幛从屋檐垂下,横幅六七尺宽,直垂到街沿上,下头用铁皮裹着的实沉木料坠着,除非是龙卷风,不然休想吹动分毫。 楚辞站在房顶上俯视整个潭州,满城素裹,若再是鹅毛纷飞的雪季,就更震撼了。 孤行少把姚曼歆迎了回来,竟然连带仪仗队都在城外就地安置。 虽说未到吉日,新娘子不能提前去夫家,但在城内哪怕找个客栈,也比在外风餐露宿的强。 孤行少独自回城,陆凛留给了城外的仪仗队,防着姚曼歆出幺蛾子。 孤行少紧赶慢赶回城还有一事,便是收到了司徒家的来信。 信中将青玉莲花佩现世,并对司徒家提的要求,都一一道来,所以他要回来迎司徒家的人。 司徒家的老祖宗进城时,是孤行少亲自出城去接的。 老人家八十高龄,依然精神矍铄,是司徒家幕后的掌舵人,哪怕现在明面上的生意都交给了司徒陌,但有些腌臜的事,还是需要老太太亲自处置。 老太太年轻时正是莲峤如日中天的时候,那时莫说司徒家,毒门三百余家哪一家都无法望其项背。 算起来她是历经了莲峤两任庄主的,特别是后来莲峤得了绝世双剑——火旒缨、水沧澜以后,直接开启了制霸武林的新纪元。 加上两位剑主的公主身份,莲峤得了南北两国皇室支持,无论是庙堂还是江湖,不管是绝对力量还是至高权利,再没有什么是能约束莲峤的了。 可是高楼倾塌不过一夕之间,但莲峤两个字带来的威压与恐怖,时隔多年,还是让她不敢稍怠。 孤行少率众在城门口亲迎,给足了司徒家的脸面:“奶奶辛苦了,城内稍有不妥,待会奶奶一笑置之便罢。” 不明就理的老太太进城的时候专门打起车帘看了看,不看还罢,一看整个人都震悚了。 想她八十高龄,车架用的都是低调的黑檀,四四方方的厢车,再配上街两面的挽幛,不知道的,还以为孤行少打城外迎了个什么进来。 “你们在搞什么名堂,”老太太的不高兴全写在脸上,“非得多一句嘴,让老身不得不见到这场面?” 孤行少垂头不语,但有人麻溜地将轿辇抬过来,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 “是不是司徒陌给你出的这个主意,他的招倒是越来越损了。”老太太是怨怪孤行少画蛇添足的提醒,但是不能骂他,只能骂自己不成器的孙子,反正他们好得穿一条裤子,司徒陌那臭小子不会介意帮孤行少多挨一顿。 老太太上轿的动作一顿,眼缝一眯,突然笑道:“好小子,你们连老身都算计了。” 那抬轿来的轿夫本抵着头,闻言偏着头望起来,赶忙赔笑道:“奶奶莫气,这不实在没办法了,来求您老人家嘛。” 老太太陡然见宝贝孙儿竟然一副车夫扮相,还仍然是那么二不挂五,简直没眼看。 “求人是这样求的?你莫不是在求我早点死?”老太太指着街边的挽幛,整整一条街,看得她心肝都在抖,这要是坐着黑檀木的马车过去,不是提前体验一把身后入棺是什么。 司徒陌当即叫起来:“这玩意儿是给……” “闭嘴。”老太太呵斥道,“还不扶老身上轿。” 司徒陌见老太太脸色都变了,是真的生气,于是赶忙伸手去扶,伏低做小求原谅:“这是给姚曼歆准备的,就是想着给您老忌讳,孙儿这不是亲自抬小轿来接您了么。” 还是枣红木的,喜庆。 却不料老太太趁着弯腰进轿的功夫,小声与他道:“隔墙有耳。” 司徒陌伺候老太太坐好,起身时,不找痕迹四处打量一番,发现旁边的客栈房顶,赫然站着一位素衣的妇人。 孤行少在当场,怎会有人离这样近也没察觉? 司徒陌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待盯紧细瞧,又没有人了。 真是花眼了? 但看刚才老太太的反应…… 司徒陌闭了嘴。 一行人神情肃穆直奔平南王府,人一进去,暗卫立时将王府围得铁通一般。 但围得住别人,却围不住楚辞。 第268章 潭州的热闹(二) 自己亲手促成的热闹,要让楚辞不看完,可是太难了。 楚辞连衣衫都没换,就着一身素衣,跟着司徒家的人一前一后翻进王府。 说来当年在王府为质,她其实不很了解王府的院院角角,跟着人七绕八拐好久,加上她还要躲藏行迹,走得自己都快晕了,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小院停下了。 这几人是帮着司徒家搬东西的,所以楚辞来时,孤行少他们已经在里间密谋了一会儿。 楚辞蹲在外梁的檐下,支棱出来的飞檐上面架着琉璃瓦,下面顶着墙体。 楚辞伸手摸了摸,取下一块松动的砖石。 这样的石头,屋子四周还会有很多,是用来调节冷热的。 冬日里天冷,便将风口堵上;夏日里天热,把砖取下。 风一对流,屋内的热气能消去一半。 屋内司徒陌跪着,连孤行少都是站着相陪。 老太太神在在坐着上位,刚用过茶,擦着嘴。 “非是老身想这时候毁约,老身也是没办法,司徒家好容易有今天的光景,老身不能拿一家老小冒险。” 司徒陌撑着地就要起来,被老太太一个眼神钉回去,嘴上不服气得很:“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您老也别太谨慎,被不知道谁传的一句话就吓得照办,说出去,是要被笑掉大牙的。” 老太太一拐杖打在司徒陌背上:“你懂个屁。几家公侯府来找老身的时候只差没屁滚尿流,别说江湖,就是朝堂上,谁不怵青玉莲花佩?就你能耐,大家都怂。” “奶奶,现如今谁能越得过无痕宫去,咱们没必要怕。” “闭嘴你,再废话毒哑了你!”老太太恨铁不成钢。 孤行少拍了拍司徒陌,对老太太恭敬地行了一礼:“晚辈从收到信便在考虑,但至今没有想出好的对策,司徒家这么多年肯助我,全是看在司徒陌的份儿上,晚辈已经很感激了。” “若是莲峤真来势汹汹,没道理再连累你们,毕竟这是晚辈欠的债,该自己还。”孤行少道。 “你不了解莲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不能拿司徒家来冒险,你且先随奶奶回去,等事过了,未尝不能再合作。” 老太太点头:“今日来便是要把不孝孙带走,作为补偿,司徒家让出潭州十二城的所有生意,一应东西都带来了,你拿着去过户便是。” 司徒陌闻言当即不干:“奶奶,您这是要……” 这次都不用老太太吼他,孤行少脸色一沉,严肃道:“这是最好的办法,做生意你很厉害,但是处理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你不行。听奶奶的,你回帝都去,司徒家的生意最近也要看紧点,别被人偷家了都不知道,毕竟人家第一个拿你开刀。” 老太太狠瞪了眼司徒陌,这小子只听孤行少的,不知道还以为孤行少是他老祖宗。 老太太不明白孤行少怎么能这么天真乐观,莲峤此举,分明就是起了要瓦解分化的心思,不管是潭州十二城还是无痕宫,以后没有司徒家在财力上的支持,都将举步维艰。 司徒陌却是个心眼儿不多的,当即被安慰道:“真的?那爷在帝都等你,你得亲自来接,让外头的人知道,我们还是好着的。” “说什么浑话。”老太太又是一拐杖打在司徒陌身上。 老太太舍不得真打,不过是做做样子,司徒陌也很配合,龇牙咧嘴得告饶。 “那老身就不打扰了。”老太太起身告辞。 都走到门口了,孤行少突然道:“若是要断得彻底,最好贺兰那边的生意也断掉,至少,明面上是断了的。” 司徒陌哇哇大叫起来:“你,你果然是要抛弃兄弟了?无痕宫爷花了多少心血,你想独吞?” 老太太才没心情听司徒陌胡扯,但是心下一时也没有取舍,这得舍出去多少产业,她拖延着分析利弊,所以作势又要打司徒陌。 孤行少道:“办事的换成无痕宫的人,账房和掌柜还是用司徒家的,但是得从外地调一批过去,掩人耳目。” 老太太想了想,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有解决办法。” 孤行少犹豫了一会儿:“晚辈不确定,晚辈想赌一赌。” 老太太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打算说,便要带着司徒陌离开了:“今日进城,立在房顶那妇人,你心里可有数?” 孤行少被问蒙了:“什么妇人?” 屋外的楚辞也吓蒙了,孤行少没发现她,倒是老太婆发现了,看来是个厉害的。 如是想着,楚辞再次收敛了气息,要是看个热闹都被人捉住,丢脸可就丢大了。 老太太摇摇头,有孤行少坐镇的潭州,也筛子似的了。 眼下,司徒家要求稳。 所以还是把不孝孙带回去最稳妥。 老太太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雷厉风行地走。 孤行少揉着脑袋坐下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哪里来的厉害妇人竟然连他都没有察觉。 而关于老太太问的解决莲峤一事的办法,孤行少自己都觉得猜测过于不切实际,怎么敢说出来。 莲峤出手,定然是为了欧阳,可是沉寂了六年,怎得突然就高调了起来? 现世第一刀,砍得就是他。 当年新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孤行少是不信姚曼歆的说辞的,哪怕所有证据都指向欧阳背叛,他仍然坚持。 但天地茫茫,他却再也找不到她。 他疯狂地搜罗关于莲峤的一切消息,却发现不仅是她,便连莲峤都像是昙花一现,再无踪迹。 还好青玉莲花佩现世,证明莲峤一直都在。 大张旗鼓直撄上门,证明莲峤至少有与无痕宫一战之力。 欧阳毕竟是死在无痕宫的,所以莲峤的怒,该孤行少接着。 可这一力沉寂了六年才爆发,说明什么? 莲峤的传承孤行少是清楚的,当年秘而不宣,是实力不足,如今羽翼丰满,当然要报复回来。 莲峤的根基是欧阳氏,欧阳氏昌盛,莲峤才能做大。 难不成…… 欧阳,还活着? 第269章 潭州的热闹(三) 不怪孤行少异想天开,新房里当年只一具尸骨,都说是欧阳的,但是江松烟却凭空消失了一般。 原以为是江松烟逃回莲峤了,现在想来,若新房内的尸骨是江松烟,那逃回去的是不是就是欧阳? 如果是欧阳,那就能解释,帝都那一面之缘的妇人为何嗓音会像欧阳了。 六年了,和欧阳有一星半点相似的人他都没找着过。 怎么就那么巧,她蒙着面,声音那么像,怀里的孩子对他也满含恨意。 若是欧阳活着,六年都不来寻他,孩子的表情也不对,那定然是有误会的。 孩子? 孤行少僵立当场,不敢再细想,只强按捺住激动:“钟於期回来了没有。” 暗卫落在孤行少身后:“王爷,钟大人与您一同回城,说没办成事情,怕您怪罪,这两日就不来王府了,等王爷气消了,他再来见您。” 孤行少当即洞悉钟於期的盘算,冷笑一声:“告诉他,那日的人若是不能找来,别回来见本座。” 暗卫领命去了。 孤行少在屋中来回踱了两步,冷静下来,自己也觉得异想天开了:“算了,别找了,让钟於期来见本座。” 那女子轻功那么俊,就是自己都不一定追得上,钟於期怎么找。 可欧阳明明无法习武,怎么会是她呢? 但孤行少就是魔怔了,觉得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可能,都不能放过。 如若那日司徒陌在,定然能认出那一身让人赞不绝口的扶摇轻功。 孤行少的不确定就又会少一些。 孤行少越想疑点越多,越只能证明一切都是猜测。 他也不气馁,莲峤既然在帝都现身,当然也会来潭州。 胡思乱想的功夫,钟於期已经来了。 孤行少抢先问:“那日你去追了没?” 钟於期面有异色,这怎么答? “没追不打紧,早晚见得上,先办这事。”孤行少抛出一份寸余厚的簿子。 钟於期疑惑,反过来一看,封皮上书:出入记。 钟於期拿着册子哗啦啦一顿走马观花:“这是小秦淮各家的来往记录?” 看厚薄,当是最近一旬的。 钟於期仔细翻看起来,越翻,眉头皱得越紧,翻完以后气笑了:“不是说只办家宴,怎么,脸都不要了,挤来一家亲?” 这当然说的是姚曼歆请的那些厚着脸皮来,没有地方可住最后住到窑子里去的“名门正派”。 骨头不够硬就算了,脸皮也不够薄。 孤行少沉着性子敲了敲桌角:“再看,第七楼。” 钟於期赶紧翻到对应的页码:“青黛、月见、杜若、白薇……中药?” 孤行少不吱声。 钟於期马上改口:“不对,都是女人。” 房外的楚辞在听得孤行少说第七楼的时候便知道他查到了什么。 果然。 钟於期只用联想一下近日发生的事,便能猜中孤行少的想法:“您是觉得,她们是莲峤的人?” 孤行少道:“她肯定会来潭州,也许已经来了,盯紧她们,本座要知道她在哪里。” 钟於期当即傻眼:“王爷,您是不是要说,你要知道她们要干什么?” 孤行少淡眼瞥过来:“这桩事办妥,也许你能顺便把上一桩答应本座的事一道了解。” 钟於期震悚了:“您,您不是怀疑帝都那个女人是莲峤的。” 孤行少却道:“本座的怀疑,不止这一点。顺道,姚曼歆要进城了,那她身边的爪牙,也该拔了。” “拔不拔的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人钉在属下眼皮子底下,翻不了风浪,倒是姚曼歆本身有些本事,防不胜防。” 钟於期说的本事是指姚曼歆那一身的毒术,还有不知道被她藏在身上哪个位置的银环蛇。 没一样是好惹的。 况且她手上还拿捏着老王妃的,就是什么都不做,也足够他们投鼠忌器。 “银环本座亲自搜,至于毒,有人解决。”孤行少道。 钟於期闻言眼睛都亮了:“贴身的东西,怎么亲自搜?不怕那畜生给您一口。” 孤行少垂眸看了看手,嗤笑一声:“什么脏东西,也值得本座亲自上手?你还是操心操心第七楼。” “您心里有数就行。”钟於期点头。并没有马上要行动起来的样子。 孤行少有些恼了:“那还不去拔爪牙,杵着作甚,嫌事少?” “拔是没问题,但是您得先给个明白话,查第七楼,您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见孤行少蚌壳似的闭上嘴,气得钟於期指着他放狠话:“行,您憋着,永远别说。” 等到人都走了,孤行少才自嘲地笑起来:“没有算盘,我只是在等她……一直都在等她。” 楚辞觉得此刻的孤行少看起来莫名有些让人心疼,这形象,怎么也和负心汉拉不上关系。 但是有人却不能苟同她的想法。 去而复返的钟於期其实什么也没听到。 孤行少一张脸却青了白,白了青:“你最好有事,否则……” 狠话放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虚似的。 楚辞瘪瘪嘴,不屑这种死鸭子嘴硬的行为,心里默默收回方才对孤行少的心疼。 钟於期虽然不明就理,还是把事业放在第一位:“属下有个想法,就是回来问一嘴,可行不可行。” “有屁快放。” “咱们明面上和司徒家闹崩了,两家的关系肯定是要恢复的,要是不解释清楚,回头不成反复无常了。”钟於期道。 “本座在意这些?” “您不在意,司徒陌他在意啊,”钟於期道,这直接关系着无痕宫英明神武的形象,要是被泼脏水,司徒陌能给他们耳朵都念出茧子来,“所以属下觉得,得将这事栽到谁头上。” 栽,那便是不打算把莲峤的消息放在明面上来了。 楚辞有些纳闷,他们是还有谁着急对付,还是对莲峤还有其他阴谋? 孤行少挑眉,暗示钟於期赶紧放完屁走人。 钟於期道:“正好司徒家让出了生意,不如趁机把姚曼歆在这边的产业也拔了,对外就说是她吃了司徒家的生意,导致司徒家和我们闹掰了。到时候你一休妻……” 孤行少:“你果然是嫌事少了。” 钟於期转身就往外冲:“不少了、不少了……” 第270章 红衣 素人 楚辞回到客栈已快黎明。 孤行少大晚上的不睡觉,打发走了钟於期,就干坐着。 他不动,楚辞也不敢动,毕竟江沉剑说过,孤行少这个人修为颇高。 楚辞到底是没有和他交过手,为了明日的好戏,也不敢贸然惹出动静来。 只是孤行少在屋子里有熏香有帐幔,可苦了欧阳在房檐下喂蚊子。 天近黎明时,众人来催孤行少准备行头去迎亲,楚辞才找着机会撤出去。 一夜未合眼,楚辞衣衫都不及换,倒头就睡。 这一觉直睡到将近黄昏。 “少主,昨晚的热闹好看不?”虞沐替楚辞换下衣衫,正在给她梳妆。 “今晚上的,更好看,”楚辞莞尔,“发髻绑牢一点,干架的时候散开,会影响本主。” 虞沐闻言又多加了两只簪子。 楚辞摇了摇头,觉得脑瓜皮都被头发拉疼了,这才满意。 “娘亲娘亲,他们来了。”江一一扒着窗框,小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 索性孤行少娶亲,虽然潭州人排斥,但到底还是以各种形式,来了许多要看公主出糗的人。 是以街道两边还是热闹非凡的。 也就衬托得江一一的行为不那么打眼。 江寻弋把江一一往后拉,不用力怕拉不住,用力又怕伤到她。 楚辞心疼儿子,开口替他解围:“好歹晚上也是去赴宴,小姑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过来不?” 姑娘虽小但爱俏。 江一一腰一拱,撅起小屁股,麻利地从窗台上滑下来,颠颠儿让虞沐给她梳头发。 楚辞占了江一一的位置,只斜睨一眼窗外,便能将街上光景尽收眼底。 尤记得孤行少洞察力敏锐,楚辞掩好窗扉,只留一线窥视。 喜撵已经不是帝都看见时的那一抬,重新换了把金漆雕凤的大撵,比在帝都的奢侈。 想来是帝都一遭不吉利,姚曼歆才换了这抬。 换抬撵有什么用。 楚辞冷笑。 逶迤而来的仪仗队穿梭在银装素裹的街巷。 到底是公主下嫁,嫁妆很是丰厚,楚辞极目远眺,见着远处城门口还在往里进。 百姓虽把街道两边围得水榭不通,却诡异的一片肃穆。 姚曼歆察觉到异常,还是端着却扇挡好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朝外打量。 四周是烟雾般朦胧的红纱,入目皆是喜色,姚曼歆只隐约可见外面人头攒动。 “狸奴,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姚曼歆轻声问。 撵外一左一右跟了四个腰系红巾的丫鬟,一边抱着喜果、如意,一边抱着花狸、白蛇。 四个丫鬟都是宫里新选的,有些见识,即使讶异也没有表露分毫。 但是那抱着花狸的丫鬟,在被姚曼歆点名后,下意识搂紧了怀里的猫。 猫被突如其来的桎梏惊吓,尖声尖气叫起来。 姚曼歆伸手拨开纱帐,要去看她的爱宠。 走在丫鬟前领路的婆子出声了:“公主,切勿妄动,不吉。” 一句不吉,就叫姚曼歆收回了手。 可见她对婚事的在意。 潭州城持续静默着,可若是姚曼歆不能睁眼瞧上一瞧,不是白辛苦了这一场布置? 风也不愿浪费了大好的场面,调皮的那一缕恰好钻进撵纱。 六月的潭州,已经很闷热了,喜撵四周虽是稀纱,但连坠几层,还是并不透气。 姚曼歆把纱幔撩开一条细缝,好让风多钻一点进来。 却不知怎得,晴天朗日,风突然就刮猛了,卷着姚曼歆指尖上的一角纱,唰得将整匹帘子吹开。 挽幛一样素白,张张庄严。 白衣千种式样,人人肃穆。 撵下的素衣人愤恼、厌恶、怨咒。 撵上的红嫁娘震惊、愣忡、怨毒。 “停!”姚曼歆几乎是尖叫出声。 喜撵应声落地。 领路婆子转身要阻止,却已经晚了。 姚曼歆掀了撵帘,人已经走了出来。 这是潭州城的主街,叫平广道,街边的铺子至少有一半是她光顾过的。 沿街的百姓,姚曼歆细细辨去,也是有熟面孔的。 “你们可知本宫今日喜撵会过此处?”姚曼歆恶狠狠地问。 温婉雍容的公主形象是维持不住了,前有帝都孤行少的一身白衣,后有潭州满城服丧,别说维持形象,只控制住心底的杀意,就能耗光她所有的毅力。 众人只沉默看着她。 姚曼歆气得浑身都在抖:“你们是在找死!” 区区蝼蚁,也敢羞辱她,怎配? “给我杀了他们,给我杀了他们。”姚曼歆是气疯了,满城的人,怎么可能说杀就杀。 楚辞见姚曼歆发疯的时候,眼神很是清明地望着前面的孤行少。 楚辞不禁疑惑,还指望负心汉呢? 蠢成这样儿,真是当年那个谋夺莲峤的人吗? 不过楚辞知道姚曼歆的求助是没用的,狗男人但凡对她还有点心,方才的风就刮不起来。 楚辞亲眼看见孤行少赞出那一掌,这会儿手还垂在身侧,没有收回去的。 姚曼歆见无人附和她,咬牙问向孤行少:“少哥哥,今日是你我大喜,他们这般做派等同谋逆,你,连这也忍了?” 孤行少头都没有回,只淡淡道:“本座也是一袭素衣,是要连着一起杀?” 姚曼歆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少哥哥,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对曼歆啊。” 回答她的只有自己和在风里的呜咽声。 但是孤行少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还走不走?” 楚辞觉得这不是在问还走不走,是在问还嫁不嫁。 早为江一一梳好妆的虞沐,这会也挤在窗边看热闹。 不仅觉得下头真是精彩,起兴致了,还下意识发问:“这还能走?太刺激人了。” 楚辞道:“奔着哪怕是怨偶,姚曼歆都要嫁。” “为什么啊?好歹是公主,犯得着遭这份罪?” 楚辞笑着摇了摇头,把窗扉彻底关上:“能谋杀亲夫、以半壁江山陪嫁都要嫁的人,已经临门一脚却要知难而退,多划不来。” 虞沐表示不能苟同:“但是明知不值得还往里头扎,不是更划不来?” 楚辞道:“你是旁观者清,她这是执念,越执着就越扭曲,越扭曲就越是能做些正常人做不了的事。” 虞沐不仅不能苟同,现在还表示不能理解。 不过窗外传出的动静,显示仪仗队又继续开拔,虽然不理解,但是少主判断是对的。 楚辞有些心忧:“一直以为他们是情深义重,现在看竟然是奇葩怨偶,那咱们晚上的计划,还奏效吗?” 琅环擦着剑:“不奏效的话,能杀一个是一个。” 第271章 贺仪 夜幕刚下,正是平南王府热闹的时候。 皇宗和平南王府再联姻,虽然有些事办得匪夷所思,但是不影响阿谀奉承的人哪怕明知违心也要来恭贺一二。 本来是只办家宴的,但人来都来了,也不能撵走,只能捏着鼻子请进去。 结果就是孤行少羞辱一把姚曼歆,姚曼歆也摆了一道孤行少,两人也算是扯平。 院中搭起捧篝火,配着六月的气温,当真是热情似火了。 好歹是在孤行少手里挣来了一点风光大嫁的影子,姚曼歆除了在平广道上闹那一场,之后便都老实了。 楚辞站在最高的塔楼上遥望盛景,如今她耳聪目明,隔着这般远,竟也能清晰看到孤行少脸上倨傲的神情。 脑海中隐约有喜乐回荡,识海里蹿过一个红衣女子,她挺直脊背、端坐着,五官模糊不清,但楚辞就是知道,她也是这样倨傲的神情。 画面一闪而过,脑仁也蓦然炸疼起来。 楚辞疼得心闷,撑着围栏深吸了几口气,才把这股难受压下去。 再抬眼时,平南王府的大门,又被人敲响了。 “生死门贺无痕宫宫主大喜。” 敲门的是虞沐。 门房火大得只开了偏门,见外面站着两个蒙面的年轻姑娘并两个孩子,并不似方才进去那波那般凶神恶煞,顿时有了底气。 “去去去,咱们王府今儿个是家宴。” 琅环长剑出鞘到剑刃搁在门房脖子上不过一息之间:“你最好去问问你主子。” 到底是王府的奴才,见过世面,并不怕:“少吓唬人,让你走就走。” 琅环一剑砸在门房胸口,人当即倒飞出去,砸在大门上,碎了门不说,直撞到门后的影壁才停下来。 门房哇地吐出一口血,赶紧摸了把胸口,确定没有伤口才连滚带爬往府里通报。 这么大动静自然惊扰了府中人,但管事的一个没来,迅速围上来的是府里的侍卫。 “嚯,”虞沐都惊呆了,侧目一眼琅环,见她周身戾气拔身而起,有些莫名其妙,“这么动气做什么?” 琅环整个人都绷紧了,这里的回忆太吃人了,她没办法冷静下来。 江一一上前拉住琅环:“姑姑,是爹爹的剑影响了你么?” 虞沐闻言,赶紧把琅环背上的剑匣子卸下来。 果然,离了剑匣,琅环觉得周身都松快了,心底也没有那么多的仇恨和杀意。 “外祖说,爹爹的,剑,煞气重,怎么裹在匣子里,也能影响人吗?” 问话的是江寻弋,正伸手想摸一把剑匣,被虞沐眼疾手快拿开了。 侍卫见琅环他们打上王府还旁若无人,实在欺人太甚,刚要围上来把人拿下。 恰好刚才进去通报的门房这时候回来了。 “几位刚才说是哪家的?小人眼拙,多有得罪多有得罪。”门房连连作揖赔礼,弯腰时牵动了伤口,嘴里止不住涌出血来,却不敢去擦。 “生死门。”虞沐朗声道,作为一个有良心的医者,又好心提醒道,“你赶紧去找个大夫看看,内里有损,别伤了根本。” 门房躬身请他们入内,只走到虞沐前边,才小声道谢。 不料旁边却传来讥诮:“她们先将你打伤,只提醒你一句快去看大夫,你就感恩戴德了?” 琅环戒备地转过身去,却见路边屋檐下不知何时长身玉立一人。 虽是年轻公子扮相,但琅环却能辨出她是女子。 门房只朝着那人躬身一揖,便马不停蹄带着人往篝火院里走。 院中众人已经落座宴饮,孤行少和姚曼歆位居高台,众人分坐两侧,将篝火环围在中间。 虞沐到的时候王府下人才在最末位添了一桌席面,没办法,本是不请自来,还是晚来的,还能有一桌席面,虞沐都觉得平南王府处事周到了。 孤行少区腿支肘,慵懒地坐在软垫上,姚曼歆黑着脸就倚在他腿边,又是一身桃红的喜服,咋一看还以为是平南王府纳妾。 “生死门贺无痕宫大喜。”琅环来到院中,身后跟着江寻弋和江一一。 江一一东张西望,显得对周围什么都很好奇。 江寻弋捏着腰间的玉笛,瞪着高台上的人,如临大敌。 竟然是他们?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刻,孤行少恍然以为自己梦想成真,不由地坐直了腰板:“怎么贺?买一送二?” 场面一度哗然,姚曼歆脸上更是青白交接。 虞沐皱了皱眉,示意琅环把剑匣捧出来:“碎魂剑一柄,贺无痕宫大喜。” 琅环当场揭开剑匣,乌金色的宝剑哪怕只是静静躺在匣子里,周身萦绕的煞气也涤荡着周围的空气。 篝火院整个沸腾了。 “碎魂剑,当年莲峤护法的碎魂剑?” “你别看我,二十几年前的东西,我那时才几岁,怎么知道真假。” “是真的,你看那煞气,是碎魂剑独有的。” “真的真的,是真的。” “难道就我一个人想知道,莲峤的剑,怎么到生死门手里了吗?” “啊,对啊,怎么到生死门手里了?” 众人发着问,齐齐朝虞沐看来。 便连高台上的孤行少和姚曼歆,在开匣后,身体都齐齐往前探了几分。 虞沐轻笑道:“看来各位都识货,知道碎魂剑是个宝贝。我家夫人说了,宝剑理当赠英雄,但不确定英雄是否能护得住这把宝剑,所以……” 虞沐扫过众人艳羡也好、贪婪也罢的神情,最后定在孤行少和姚曼歆身上。 “两位夫妇一体,我家夫人素闻王爷武功盖世,公主也手段不俗,到底谁能做真英雄,得这把宝剑呢?众人何不与我们一起猜一猜?” 原本沸腾的气氛瞬间凝滞,众人看看虞沐,再看看高台上的两人,最后面面相觑。 在小两口里选真英雄? 怎么选? 打一架? 这不是来贺喜的? 这一定不能是来贺喜的。 可人家能带着碎魂剑来,是真心实意来贺喜的? 是的? 众人眉飞色舞打着哑语机锋,一致觉得肯定不能是让平南王夫妇现场干一架来争宝剑。 那能怎么争? 怎么争?两口子还能怎么争? 众人慢慢恍然大悟。 但这能猜? 人新婚日,猜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怎么个压法? 文的还是武的? 莫非要真刀真枪的实战一场? 这口味未免太重了。 众人脑袋里一通小玉炖南瓜,当然,只敢在脑袋里炖,因为搬出来就是个死。 他们是敢看无痕宫的热闹,还是敢看平南王府的热闹? 有人当先反应过来,连忙圆场:“大喜的日子,这礼送来了,那当然是王爷王妃一起收了才吉利,怎么能分你的我的。” “就是就是,想不到生死门这么大手笔,是,哈哈哈。” “谁说不是嘛,难不成无痕宫早和生死门握手言和了?” “没听见风声,指不定是生死门求和的呢,毕竟江沉剑……” “小姑娘,求和要有求和的做派嘛,不兴得给人找不痛快嘛。”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在帮孤行少和姚曼歆。 孤行少却并不领情,只问:“你们夫人呢?怎得没来?要看好戏,不亲自来,怎么看?” 第271章 贺仪 夜幕刚下,正是平南王府热闹的时候。 皇宗和平南王府再联姻,虽然有些事办得匪夷所思,但是不影响阿谀奉承的人哪怕明知违心也要来恭贺一二。 本来是只办家宴的,但人来都来了,也不能撵走,只能捏着鼻子请进去。 结果就是孤行少羞辱一把姚曼歆,姚曼歆也摆了一道孤行少,两人也算是扯平。 院中搭起捧篝火,配着六月的气温,当真是热情似火了。 好歹是在孤行少手里挣来了一点风光大嫁的影子,姚曼歆除了在平广道上闹那一场,之后便都老实了。 楚辞站在最高的塔楼上遥望盛景,如今她耳聪目明,隔着这般远,竟也能清晰看到孤行少脸上倨傲的神情。 脑海中隐约有喜乐回荡,识海里蹿过一个红衣女子,她挺直脊背、端坐着,五官模糊不清,但楚辞就是知道,她也是这样倨傲的神情。 画面一闪而过,脑仁也蓦然炸疼起来。 楚辞疼得心闷,撑着围栏深吸了几口气,才把这股难受压下去。 再抬眼时,平南王府的大门,又被人敲响了。 “生死门贺无痕宫宫主大喜。” 敲门的是虞沐。 门房火大得只开了偏门,见外面站着两个蒙面的年轻姑娘并两个孩子,并不似方才进去那波那般凶神恶煞,顿时有了底气。 “去去去,咱们王府今儿个是家宴。” 琅环长剑出鞘到剑刃搁在门房脖子上不过一息之间:“你最好去问问你主子。” 到底是王府的奴才,见过世面,并不怕:“少吓唬人,让你走就走。” 琅环一剑砸在门房胸口,人当即倒飞出去,砸在大门上,碎了门不说,直撞到门后的影壁才停下来。 门房哇地吐出一口血,赶紧摸了把胸口,确定没有伤口才连滚带爬往府里通报。 这么大动静自然惊扰了府中人,但管事的一个没来,迅速围上来的是府里的侍卫。 “嚯,”虞沐都惊呆了,侧目一眼琅环,见她周身戾气拔身而起,有些莫名其妙,“这么动气做什么?” 琅环整个人都绷紧了,这里的回忆太吃人了,她没办法冷静下来。 江一一上前拉住琅环:“姑姑,是爹爹的剑影响了你么?” 虞沐闻言,赶紧把琅环背上的剑匣子卸下来。 果然,离了剑匣,琅环觉得周身都松快了,心底也没有那么多的仇恨和杀意。 “外祖说,爹爹的,剑,煞气重,怎么裹在匣子里,也能影响人吗?” 问话的是江寻弋,正伸手想摸一把剑匣,被虞沐眼疾手快拿开了。 侍卫见琅环他们打上王府还旁若无人,实在欺人太甚,刚要围上来把人拿下。 恰好刚才进去通报的门房这时候回来了。 “几位刚才说是哪家的?小人眼拙,多有得罪多有得罪。”门房连连作揖赔礼,弯腰时牵动了伤口,嘴里止不住涌出血来,却不敢去擦。 “生死门。”虞沐朗声道,作为一个有良心的医者,又好心提醒道,“你赶紧去找个大夫看看,内里有损,别伤了根本。” 门房躬身请他们入内,只走到虞沐前边,才小声道谢。 不料旁边却传来讥诮:“她们先将你打伤,只提醒你一句快去看大夫,你就感恩戴德了?” 琅环戒备地转过身去,却见路边屋檐下不知何时长身玉立一人。 虽是年轻公子扮相,但琅环却能辨出她是女子。 门房只朝着那人躬身一揖,便马不停蹄带着人往篝火院里走。 院中众人已经落座宴饮,孤行少和姚曼歆位居高台,众人分坐两侧,将篝火环围在中间。 虞沐到的时候王府下人才在最末位添了一桌席面,没办法,本是不请自来,还是晚来的,还能有一桌席面,虞沐都觉得平南王府处事周到了。 孤行少区腿支肘,慵懒地坐在软垫上,姚曼歆黑着脸就倚在他腿边,又是一身桃红的喜服,咋一看还以为是平南王府纳妾。 “生死门贺无痕宫大喜。”琅环来到院中,身后跟着江寻弋和江一一。 江一一东张西望,显得对周围什么都很好奇。 江寻弋捏着腰间的玉笛,瞪着高台上的人,如临大敌。 竟然是他们?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刻,孤行少恍然以为自己梦想成真,不由地坐直了腰板:“怎么贺?买一送二?” 场面一度哗然,姚曼歆脸上更是青白交接。 虞沐皱了皱眉,示意琅环把剑匣捧出来:“碎魂剑一柄,贺无痕宫大喜。” 琅环当场揭开剑匣,乌金色的宝剑哪怕只是静静躺在匣子里,周身萦绕的煞气也涤荡着周围的空气。 篝火院整个沸腾了。 “碎魂剑,当年莲峤护法的碎魂剑?” “你别看我,二十几年前的东西,我那时才几岁,怎么知道真假。” “是真的,你看那煞气,是碎魂剑独有的。” “真的真的,是真的。” “难道就我一个人想知道,莲峤的剑,怎么到生死门手里了吗?” “啊,对啊,怎么到生死门手里了?” 众人发着问,齐齐朝虞沐看来。 便连高台上的孤行少和姚曼歆,在开匣后,身体都齐齐往前探了几分。 虞沐轻笑道:“看来各位都识货,知道碎魂剑是个宝贝。我家夫人说了,宝剑理当赠英雄,但不确定英雄是否能护得住这把宝剑,所以……” 虞沐扫过众人艳羡也好、贪婪也罢的神情,最后定在孤行少和姚曼歆身上。 “两位夫妇一体,我家夫人素闻王爷武功盖世,公主也手段不俗,到底谁能做真英雄,得这把宝剑呢?众人何不与我们一起猜一猜?” 原本沸腾的气氛瞬间凝滞,众人看看虞沐,再看看高台上的两人,最后面面相觑。 在小两口里选真英雄? 怎么选? 打一架? 这不是来贺喜的? 这一定不能是来贺喜的。 可人家能带着碎魂剑来,是真心实意来贺喜的? 是的? 众人眉飞色舞打着哑语机锋,一致觉得肯定不能是让平南王夫妇现场干一架来争宝剑。 那能怎么争? 怎么争?两口子还能怎么争? 众人慢慢恍然大悟。 但这能猜? 人新婚日,猜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 怎么个压法? 文的还是武的? 莫非要真刀真枪的实战一场? 这口味未免太重了。 众人脑袋里一通小玉炖南瓜,当然,只敢在脑袋里炖,因为搬出来就是个死。 他们是敢看无痕宫的热闹,还是敢看平南王府的热闹? 有人当先反应过来,连忙圆场:“大喜的日子,这礼送来了,那当然是王爷王妃一起收了才吉利,怎么能分你的我的。” “就是就是,想不到生死门这么大手笔,是,哈哈哈。” “谁说不是嘛,难不成无痕宫早和生死门握手言和了?” “没听见风声,指不定是生死门求和的呢,毕竟江沉剑……” “小姑娘,求和要有求和的做派嘛,不兴得给人找不痛快嘛。”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在帮孤行少和姚曼歆。 孤行少却并不领情,只问:“你们夫人呢?怎得没来?要看好戏,不亲自来,怎么看?” 第272章 交锋(一) 孤行少的语气竟然少见的不带半分凌厉,淡淡的询问,唠家常一般,带着些许愉悦。 一听二人就关系匪浅。 这才有人后知后觉意识到,感情孤行少问买一送二,难不成其实对人家有想法啊? 众人有些同情的看着姚曼歆,见她面色青了白、白了红,一副气狠了的形容。 这个时候虞沐还火上浇油:“王爷的夫人就坐在旁边,问我们夫人做什么,难道不是应该问问你的夫人,这把剑,谁先来试?” “放肆。”姚曼歆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倒了酒壶,一壶酒洒出来泼在自己身上,都浑然未觉。 “看来王爷和公主是看不上小小一柄碎魂剑了,在场诸位,你们呢?”虞沐道。 琅环合上剑匣,将之矗立于地,随着虞沐话起,缓缓拔出了自己的剑。 “我家夫人说了,今日一定要为宝剑配英雄,谁能从我等手里夺过这把剑,谁就是它的剑主。” 诱惑不可谓不大,人人摩拳擦掌,却无一人敢在孤行少之前,占便宜。 于是众人殷切望着孤行少,摩拳擦掌的只等他说一句自便,好第一个跳出来。 孤行少把姚曼歆往旁边推了推,一手撑着案沿,一手转着酒杯,看向虞沐的眼光却很犀利:“叫你们夫人来,本座就收下这把剑。” 闻言。 虞沐牵着两个孩子让到一边。 琅环骤然发难,她苦练了六年,不相信自己还如当年那般不堪一击。 速度是快了,琅环转瞬杀到孤行少面前。 但是孤行少只翻过酒杯,轻而易举就扣住了琅环的剑尖。 琅环揉身收剑,滚身便又朝姚曼歆杀去。 孤行少勾着姚曼歆手臂,将人拉开,酒杯再次挡在了剑上。 琅环咬牙,剑势劈砍直下,破了酒杯,向着孤行少面门斩落。 孤行少射出手边筷箸。 小小一截木头罢了,撞在长剑上似有千钧重压。 琅环被击得手抖,险些没有握住剑,于是顺手撤下力来,瞥见姚曼歆躲在孤行少身后,当即飞掷长剑,去杀姚曼歆。 孤行少算是看懂了,这人不管是杀他还是杀姚曼歆,都可。 于是也不和琅环耗着,掌风倏出,打在琅环身上,将人拍了出去。 高台之下便是篝火,烧得很是热烈。 眼见着就要掉在篝火里,可是被孤行少一掌震乱了内息,琅环这时候五脏六腑疼得提不起一丝内力来。 虞沐本要上前,但看到从天而降的人,便又退了回去,负责看好两个孩子。 来人一袭素衣,薄纱在半空中飞扬得花开一般美妙。 只见她踏立虚空,伸出纤纤玉手,对着琅环隔空一点。 如有实质的气劲从她指尖奔泻出来,缠绕上琅环腰腹,然后裹挟着,将人送到虞沐身边。 好强悍的内力。 又还如神妃仙子一样优雅。 看起来已经是巅峰之境。 楚辞缓缓转过身来,今日没有戴幕篱,但她脸上戴着一张薄纱,只露出一双如丝媚眼和如玉般光洁的额头。 只现出来这么一点肌肤,就已经令众人浮想联翩,加之她怀抱一把螺钿琵琶,月色下襟飘袂舞,直觉她当真是仙子临凡飞天降世。 “生死门好意贺喜,王爷伤我门下婢子,莫不是欺生死门无人了?” 孤行少猛地站起来,眼睛紧紧锁住楚辞。 像,实在是像。 他当即踢翻了身前的桌案,一跃而起,朝楚辞抓去。 两人相隔不过一丈,楚辞居高面下,瞧见孤行少发难,第一时间便撤回手,指尖落弦。 “锵”,一道音刃化出,毫不留情杀向孤行少。 孤行少侧身让开,攻势不减,但回头时,眼前已经没有楚辞了。 “平南王,你这是偷袭。” 妖娇魅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孤行少猛地转身,见人已经坐在下风口的屋檐上。 楚辞坐得不算端庄,双腿垂在檐下,晃动间染着丹蔻的玉足掩在裙裾下若隐若现。 是一双赤足。 众人目光火热地看过来,不能一睹真容,但隐约间的风光更吸引人。 已经领教过楚辞的音刃,孤行少谨慎起来,宁愿伤她一二,今日也不会放她离开。 人还未近,掌风已经劈头盖脸落下来。 楚辞偏头斜睨着孤行少,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动作也利落勾人。 只见楚辞收回一条腿架在身侧,脚跟点在瓦面上,在疾风中控稳了身体。 因着这个动作,她胸腰挺了起来,不盈一握的腰线上支撑着饱满的浑圆,邀请一般正对孤行少的掌。 拉开的胯也分到了极致,裙摆在风中舞得凌乱,一忽儿高飞一忽儿垂坠,引得众人的心,也跟着随之起落。 楚辞半仰着身子冲孤行少笑道:“你怎么还是不懂怜香惜玉。” 孤行少地伸手去解楚辞的面纱,声音像,眉眼也如出一辙,他的欧阳,果然还活着。 楚辞见他眼中失神,知道是上钩了,眼中魅意不绝,手指已经爬上琵琶五弦。 “少哥哥小心!”姚曼歆惊声尖叫。 音刃已经脱手而出。 楚辞一击就撤,从孤行少身下翻出去。 孤行少一把握住楚辞脚脖子,宁愿挨一刃,也不放人。 “把眼睛闭上。”孤行少沉呵一声,她的眼神,太诡异了,只看一眼,就恍了神。 楚辞回头踢打,见他胸腹已经涌出血来,却像不知道痛似的,浑然不顾伤重,只更攥紧了她。 没想到惑术只坚持了须臾,楚辞拧眉,当机立断,另一脚抵在孤行少身前。 莹白的玉足灵巧地钻进衣襟,沿着紧实精壮的胸膛一路滑下。 楚辞整个人趴伏在前,一只脚被拿捏着,另一只脚却极尽勾引之能事。 如果这只脚不是踩在孤行少的伤口上的话。 不明就理的众人齐齐倒吸一口气,这哪里是什么神妃仙子,分明是要吸人精魄的妖崇。 脚下粘腻的血尚温,楚辞脚尖碾动:“王爷,可听过牡丹花下死?” 她扭着身子凹出妖娆的蛇形身段,眼中明晃晃的勾引,眉梢大刺刺的算计。 “牡丹妖?”孤行少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伤口在冰凉脚尖的刺激下火辣辣的痛。 楚辞笑开来:“差不多,都是要命的。” 孤行少单臂将楚辞拉进怀里,贴耳道:“凭你脚上的蛊?” 第272章 交锋(一) 孤行少的语气竟然少见的不带半分凌厉,淡淡的询问,唠家常一般,带着些许愉悦。 一听二人就关系匪浅。 这才有人后知后觉意识到,感情孤行少问买一送二,难不成其实对人家有想法啊? 众人有些同情的看着姚曼歆,见她面色青了白、白了红,一副气狠了的形容。 这个时候虞沐还火上浇油:“王爷的夫人就坐在旁边,问我们夫人做什么,难道不是应该问问你的夫人,这把剑,谁先来试?” “放肆。”姚曼歆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倒了酒壶,一壶酒洒出来泼在自己身上,都浑然未觉。 “看来王爷和公主是看不上小小一柄碎魂剑了,在场诸位,你们呢?”虞沐道。 琅环合上剑匣,将之矗立于地,随着虞沐话起,缓缓拔出了自己的剑。 “我家夫人说了,今日一定要为宝剑配英雄,谁能从我等手里夺过这把剑,谁就是它的剑主。” 诱惑不可谓不大,人人摩拳擦掌,却无一人敢在孤行少之前,占便宜。 于是众人殷切望着孤行少,摩拳擦掌的只等他说一句自便,好第一个跳出来。 孤行少把姚曼歆往旁边推了推,一手撑着案沿,一手转着酒杯,看向虞沐的眼光却很犀利:“叫你们夫人来,本座就收下这把剑。” 闻言。 虞沐牵着两个孩子让到一边。 琅环骤然发难,她苦练了六年,不相信自己还如当年那般不堪一击。 速度是快了,琅环转瞬杀到孤行少面前。 但是孤行少只翻过酒杯,轻而易举就扣住了琅环的剑尖。 琅环揉身收剑,滚身便又朝姚曼歆杀去。 孤行少勾着姚曼歆手臂,将人拉开,酒杯再次挡在了剑上。 琅环咬牙,剑势劈砍直下,破了酒杯,向着孤行少面门斩落。 孤行少射出手边筷箸。 小小一截木头罢了,撞在长剑上似有千钧重压。 琅环被击得手抖,险些没有握住剑,于是顺手撤下力来,瞥见姚曼歆躲在孤行少身后,当即飞掷长剑,去杀姚曼歆。 孤行少算是看懂了,这人不管是杀他还是杀姚曼歆,都可。 于是也不和琅环耗着,掌风倏出,打在琅环身上,将人拍了出去。 高台之下便是篝火,烧得很是热烈。 眼见着就要掉在篝火里,可是被孤行少一掌震乱了内息,琅环这时候五脏六腑疼得提不起一丝内力来。 虞沐本要上前,但看到从天而降的人,便又退了回去,负责看好两个孩子。 来人一袭素衣,薄纱在半空中飞扬得花开一般美妙。 只见她踏立虚空,伸出纤纤玉手,对着琅环隔空一点。 如有实质的气劲从她指尖奔泻出来,缠绕上琅环腰腹,然后裹挟着,将人送到虞沐身边。 好强悍的内力。 又还如神妃仙子一样优雅。 看起来已经是巅峰之境。 楚辞缓缓转过身来,今日没有戴幕篱,但她脸上戴着一张薄纱,只露出一双如丝媚眼和如玉般光洁的额头。 只现出来这么一点肌肤,就已经令众人浮想联翩,加之她怀抱一把螺钿琵琶,月色下襟飘袂舞,直觉她当真是仙子临凡飞天降世。 “生死门好意贺喜,王爷伤我门下婢子,莫不是欺生死门无人了?” 孤行少猛地站起来,眼睛紧紧锁住楚辞。 像,实在是像。 他当即踢翻了身前的桌案,一跃而起,朝楚辞抓去。 两人相隔不过一丈,楚辞居高面下,瞧见孤行少发难,第一时间便撤回手,指尖落弦。 “锵”,一道音刃化出,毫不留情杀向孤行少。 孤行少侧身让开,攻势不减,但回头时,眼前已经没有楚辞了。 “平南王,你这是偷袭。” 妖娇魅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孤行少猛地转身,见人已经坐在下风口的屋檐上。 楚辞坐得不算端庄,双腿垂在檐下,晃动间染着丹蔻的玉足掩在裙裾下若隐若现。 是一双赤足。 众人目光火热地看过来,不能一睹真容,但隐约间的风光更吸引人。 已经领教过楚辞的音刃,孤行少谨慎起来,宁愿伤她一二,今日也不会放她离开。 人还未近,掌风已经劈头盖脸落下来。 楚辞偏头斜睨着孤行少,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动作也利落勾人。 只见楚辞收回一条腿架在身侧,脚跟点在瓦面上,在疾风中控稳了身体。 因着这个动作,她胸腰挺了起来,不盈一握的腰线上支撑着饱满的浑圆,邀请一般正对孤行少的掌。 拉开的胯也分到了极致,裙摆在风中舞得凌乱,一忽儿高飞一忽儿垂坠,引得众人的心,也跟着随之起落。 楚辞半仰着身子冲孤行少笑道:“你怎么还是不懂怜香惜玉。” 孤行少地伸手去解楚辞的面纱,声音像,眉眼也如出一辙,他的欧阳,果然还活着。 楚辞见他眼中失神,知道是上钩了,眼中魅意不绝,手指已经爬上琵琶五弦。 “少哥哥小心!”姚曼歆惊声尖叫。 音刃已经脱手而出。 楚辞一击就撤,从孤行少身下翻出去。 孤行少一把握住楚辞脚脖子,宁愿挨一刃,也不放人。 “把眼睛闭上。”孤行少沉呵一声,她的眼神,太诡异了,只看一眼,就恍了神。 楚辞回头踢打,见他胸腹已经涌出血来,却像不知道痛似的,浑然不顾伤重,只更攥紧了她。 没想到惑术只坚持了须臾,楚辞拧眉,当机立断,另一脚抵在孤行少身前。 莹白的玉足灵巧地钻进衣襟,沿着紧实精壮的胸膛一路滑下。 楚辞整个人趴伏在前,一只脚被拿捏着,另一只脚却极尽勾引之能事。 如果这只脚不是踩在孤行少的伤口上的话。 不明就理的众人齐齐倒吸一口气,这哪里是什么神妃仙子,分明是要吸人精魄的妖崇。 脚下粘腻的血尚温,楚辞脚尖碾动:“王爷,可听过牡丹花下死?” 她扭着身子凹出妖娆的蛇形身段,眼中明晃晃的勾引,眉梢大刺刺的算计。 “牡丹妖?”孤行少只看了一眼就别开了,伤口在冰凉脚尖的刺激下火辣辣的痛。 楚辞笑开来:“差不多,都是要命的。” 孤行少单臂将楚辞拉进怀里,贴耳道:“凭你脚上的蛊?” 第273章 交锋(二) 楚辞忍下恶心,反手一掌直逼孤行少面门,觑得孤行少躲让时分神的一瞬,周身爆出强悍的内劲,把孤行少震出五步开外:“那可不止。” 孤行少受伤在前,自然困不住楚辞,当下虽顺势撒手,但立即命令道:“可以动手了。” 楚辞噙着冷笑手落琴弦,看着突然涌进篝火院的若干魍魉鬼面,以及压阵的文武双判,淡淡开口:“来得好,省得一个一个去找了。” 琵琶声嘈嘈切切地响起来。 琴声疾如迅雷时,音刃叠出,没有目标不限对象地乱杀,仿佛杀起性,要疯癫一般。 缓如绵雨时,音刃收束,音律却钻耳入脑,小锥子似直往脑仁里凿,凿得人痛不能当、七窍流血。 仿佛只是楚辞的个人演绎,她翘着脚,沉醉在自己的音韵里,完全不担心会有暴起的人能举刀伤了她。 孤行少撑着胀痛的脑袋拔出乘皇,众人情形一般无二,显然是着了道。 不过他实在不知,自己排布精密,也小心谨慎,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楚辞得手的。 “瞧瞧,满堂宾客,你先救谁?”楚辞抬眸,深邃的瞳仁收了魅意,除了戏弄,只有深不见尽头的恨意。 除了楚辞的话,孤行少听不见旁的声音,他的耳道在出血,他知道这话必然是以内力发出的。 孤行少转头去看姚曼歆,她已经摔在地上,抱着头在打滚。 众人或坐或卧,无一不是祭出内力在对抗。 “生死门这是要和整个江湖为敌。”孤行少乘皇出鞘,和陆凛一前一后靠背站立,两人默契对视片刻,齐齐举起手中兵刃。 刮耳的摩擦削断了琵琶杀音。 曲调一断,再要接续,杀意却是怎么都接不上的。 楚辞索性收了琵琶:“为不为敌的,不是得看王爷怎么权衡吗?” 杀音已断,只是恢复了听觉,疼痛却并没有消失。 这层出不穷的手段一环套一环,怎么和帝都的那么像? “你的蛊,下在哪里的?”孤行少沉声问。 几百人同时中蛊,这么大手笔,饶是和秘域南疆打惯了交道,孤行少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废什么话,捉了她,什么不能解。”钟於期忍着剧痛掷出软剑,打得是擒贼先擒王的算盘。 却不料被孤行少一剑挡了回去,钟於期的剑没有轻重,他可不能让楚辞冒险。 “你竟然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楚辞嗔怪着瞥向钟於期,“冒冒失失出手,只会让你主子更心疼我。” 孤行少和钟於期的脸,齐齐变青。 “诸位,生死门与大家素无仇怨,大家今日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咱们给平南王一息时间,他夫妇二人若是慈悲,诸位身上的蛊,咱就好聚好解,如何?” 楚辞说一息,当真只有一息。 还不够众人喘息,剧痛便又至。 若是不曾平复过,许还好一些,体会过平复的滋味,又痛起来,众人只觉比方才痛的更厉害,更不能忍受。 于是纷纷向孤行少求助。 “王爷,公主,不能见死不救啊。” “啊……王爷,王爷神功盖世,王爷救救我等。” “公主啊……看在我等忠心耿耿的份上啊……救救我等。” 他们其实连虞沐提的要求都疼来不记得了,这会却还是张口就求。 孤行少倒是还记得,也懂虞沐是要他二人新婚日刀剑相向的意思。 姚曼歆自顾不暇,便就是她毫发无伤时,孤行少也不可能和她比一场,且不说她挨不挨得住自己一招,就是母妃的毒还要靠她,孤行少也投鼠忌器。 不过他又想要楚辞,又舍不得真伤了她,也是投鼠忌器。 但楚辞今日本就是来看他二人笑话的,虽然知道孤行少没有心,但是姚曼歆还情根深种,她是刺激哪一个都算达到目的。 “先说,我反正没什么事,可以慢慢等平南王想清楚,但是这些人可不行,蛊虫啃干净他们脑髓,也用不了很久。”楚辞道。 孤行少当即看向姚曼歆,果见她挣扎得没有方才厉害了。 心下有了取舍,为着个不确定的人,不能拿母妃冒险。 孤行少和陆凛同时暴起,一左一右夹击楚辞,还有钟於期从上而下封死楚辞的退路。 楚辞眸色一厉,当即隔空抓向碎魂:“以多欺少,可不是君子所为。” 说着以多欺少的人,手上拿了碎魂剑,气场全开,一剑便将陆凛和钟於期荡开。 孤行少中用点,仗着乘皇能和碎魂分庭抗礼,虽没有被击飞,但也攻势也偏了方向。 楚辞惊得冷汗冒了一后背,要知道她其实还给众人下了毒,蛊毒齐下,又还提前用惑术伤了孤行少,他竟然还有一战之力,而自己刚才情急使出的一招,已经用了全力。 这个男人,实力也太恐怖了。 楚辞咬了咬唇,飞身换了片屋顶。 还好她扶摇功一直练得不错,只要孤行少追不上,那今天的热闹还是看得完。 陆凛和钟於期被碎魂的剑劲所伤,他们本就受桎,发挥不出全力,也没想到楚辞的剑使得这么好,怕就是他们全盛之时,单打独斗也在她手下逃不了便宜。 孤行少追着楚辞咬得紧,但确实又跑不过,加之楚辞只要一逮着机会就要下杀手,打得也实在胶着。 众人只觉二人打得很是激烈,难分伯仲,就连身上的伤都是你来我往,像是在平均分配一般。 江寻弋却看出母亲其实已经要跑不动了也不知道伤更重的那个男人,体力怎么这么好。 可不能再耗下去了。 江寻弋当即取出腰间的玉笛,急促地奏了起来。 笛音没有什么旋律,仿佛就是小儿乱奏。 但众人却都在乱奏中,清晰感觉到头骨下有什么在剧烈挣扎,然后努力钻着天灵盖。 当即就有不少人痛呼嚎叫、翻着白眼晕死过去。 姚曼歆首当其冲,孤行少看过去的时候,她竟然开始七窍流血。 孤行少也是身形一顿,险些不能站稳。 但他还是当即反身退回姚曼歆身边,伸手探到她还有呼吸,但是已经很微弱了。 场面一时混乱非常,晕死的人不知情况如何,清醒的也痛得濒临崩溃。 第273章 交锋(二) 楚辞忍下恶心,反手一掌直逼孤行少面门,觑得孤行少躲让时分神的一瞬,周身爆出强悍的内劲,把孤行少震出五步开外:“那可不止。” 孤行少受伤在前,自然困不住楚辞,当下虽顺势撒手,但立即命令道:“可以动手了。” 楚辞噙着冷笑手落琴弦,看着突然涌进篝火院的若干魍魉鬼面,以及压阵的文武双判,淡淡开口:“来得好,省得一个一个去找了。” 琵琶声嘈嘈切切地响起来。 琴声疾如迅雷时,音刃叠出,没有目标不限对象地乱杀,仿佛杀起性,要疯癫一般。 缓如绵雨时,音刃收束,音律却钻耳入脑,小锥子似直往脑仁里凿,凿得人痛不能当、七窍流血。 仿佛只是楚辞的个人演绎,她翘着脚,沉醉在自己的音韵里,完全不担心会有暴起的人能举刀伤了她。 孤行少撑着胀痛的脑袋拔出乘皇,众人情形一般无二,显然是着了道。 不过他实在不知,自己排布精密,也小心谨慎,到底是什么时候被楚辞得手的。 “瞧瞧,满堂宾客,你先救谁?”楚辞抬眸,深邃的瞳仁收了魅意,除了戏弄,只有深不见尽头的恨意。 除了楚辞的话,孤行少听不见旁的声音,他的耳道在出血,他知道这话必然是以内力发出的。 孤行少转头去看姚曼歆,她已经摔在地上,抱着头在打滚。 众人或坐或卧,无一不是祭出内力在对抗。 “生死门这是要和整个江湖为敌。”孤行少乘皇出鞘,和陆凛一前一后靠背站立,两人默契对视片刻,齐齐举起手中兵刃。 刮耳的摩擦削断了琵琶杀音。 曲调一断,再要接续,杀意却是怎么都接不上的。 楚辞索性收了琵琶:“为不为敌的,不是得看王爷怎么权衡吗?” 杀音已断,只是恢复了听觉,疼痛却并没有消失。 这层出不穷的手段一环套一环,怎么和帝都的那么像? “你的蛊,下在哪里的?”孤行少沉声问。 几百人同时中蛊,这么大手笔,饶是和秘域南疆打惯了交道,孤行少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废什么话,捉了她,什么不能解。”钟於期忍着剧痛掷出软剑,打得是擒贼先擒王的算盘。 却不料被孤行少一剑挡了回去,钟於期的剑没有轻重,他可不能让楚辞冒险。 “你竟然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楚辞嗔怪着瞥向钟於期,“冒冒失失出手,只会让你主子更心疼我。” 孤行少和钟於期的脸,齐齐变青。 “诸位,生死门与大家素无仇怨,大家今日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咱们给平南王一息时间,他夫妇二人若是慈悲,诸位身上的蛊,咱就好聚好解,如何?” 楚辞说一息,当真只有一息。 还不够众人喘息,剧痛便又至。 若是不曾平复过,许还好一些,体会过平复的滋味,又痛起来,众人只觉比方才痛的更厉害,更不能忍受。 于是纷纷向孤行少求助。 “王爷,公主,不能见死不救啊。” “啊……王爷,王爷神功盖世,王爷救救我等。” “公主啊……看在我等忠心耿耿的份上啊……救救我等。” 他们其实连虞沐提的要求都疼来不记得了,这会却还是张口就求。 孤行少倒是还记得,也懂虞沐是要他二人新婚日刀剑相向的意思。 姚曼歆自顾不暇,便就是她毫发无伤时,孤行少也不可能和她比一场,且不说她挨不挨得住自己一招,就是母妃的毒还要靠她,孤行少也投鼠忌器。 不过他又想要楚辞,又舍不得真伤了她,也是投鼠忌器。 但楚辞今日本就是来看他二人笑话的,虽然知道孤行少没有心,但是姚曼歆还情根深种,她是刺激哪一个都算达到目的。 “先说,我反正没什么事,可以慢慢等平南王想清楚,但是这些人可不行,蛊虫啃干净他们脑髓,也用不了很久。”楚辞道。 孤行少当即看向姚曼歆,果见她挣扎得没有方才厉害了。 心下有了取舍,为着个不确定的人,不能拿母妃冒险。 孤行少和陆凛同时暴起,一左一右夹击楚辞,还有钟於期从上而下封死楚辞的退路。 楚辞眸色一厉,当即隔空抓向碎魂:“以多欺少,可不是君子所为。” 说着以多欺少的人,手上拿了碎魂剑,气场全开,一剑便将陆凛和钟於期荡开。 孤行少中用点,仗着乘皇能和碎魂分庭抗礼,虽没有被击飞,但也攻势也偏了方向。 楚辞惊得冷汗冒了一后背,要知道她其实还给众人下了毒,蛊毒齐下,又还提前用惑术伤了孤行少,他竟然还有一战之力,而自己刚才情急使出的一招,已经用了全力。 这个男人,实力也太恐怖了。 楚辞咬了咬唇,飞身换了片屋顶。 还好她扶摇功一直练得不错,只要孤行少追不上,那今天的热闹还是看得完。 陆凛和钟於期被碎魂的剑劲所伤,他们本就受桎,发挥不出全力,也没想到楚辞的剑使得这么好,怕就是他们全盛之时,单打独斗也在她手下逃不了便宜。 孤行少追着楚辞咬得紧,但确实又跑不过,加之楚辞只要一逮着机会就要下杀手,打得也实在胶着。 众人只觉二人打得很是激烈,难分伯仲,就连身上的伤都是你来我往,像是在平均分配一般。 江寻弋却看出母亲其实已经要跑不动了也不知道伤更重的那个男人,体力怎么这么好。 可不能再耗下去了。 江寻弋当即取出腰间的玉笛,急促地奏了起来。 笛音没有什么旋律,仿佛就是小儿乱奏。 但众人却都在乱奏中,清晰感觉到头骨下有什么在剧烈挣扎,然后努力钻着天灵盖。 当即就有不少人痛呼嚎叫、翻着白眼晕死过去。 姚曼歆首当其冲,孤行少看过去的时候,她竟然开始七窍流血。 孤行少也是身形一顿,险些不能站稳。 但他还是当即反身退回姚曼歆身边,伸手探到她还有呼吸,但是已经很微弱了。 场面一时混乱非常,晕死的人不知情况如何,清醒的也痛得濒临崩溃。 第274章 说和(一) 孤行少再看向楚辞,好容易下了极大的决心。 “本座不欲与你为难,甚至已经很容忍你的放肆,你怎么就不能见好就收?”孤行少利落地挽出剑花,周身迸发出冷厉的杀机。 楚辞挑眉,浑不畏惧,只要蛊毒未解,他也就是纸老虎:“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江寻弋闻言,玉笛催得更急了。 孤行少原地晃了晃,却凭强大的意志力,生生将疼痛压了下去。 是了,他与蛊虫相依为伴十几年,已经很有一套对付蛊虫的办法。 楚辞悚然一惊,不知道自己怎么生出这样的想法,有些什么该知道,好像又不知道的东西在脑子里挣扎,引得头又痛了。 楚辞甩甩头,将异样的想法排挤掉,不想,便不会痛。 对付这事,她也很有办法。 孤行少实在没办法在一阵痛似一阵的情况下再去发难,那小儿就是奔着催狂蛊虫,好让蛊虫与宿主同归于尽来的。 孤行少忍无可忍,终于求道:“既然来了,再不出来,便都要死在平南王府了。” 孤行少还有帮手? 楚辞警惕地四下查探一番,屋舍的幢幢魅影在深夜的薄雾中,似乎哪里都藏着人,又似乎哪里都藏不下人。 她都察觉到的人,棘手了。 回应楚辞疑惑的,是一把通体水蓝的宝剑,沾露带雾的神剑摧开夜雾,越靠近,越显露出紧跟其后的俊逸身姿。 楚辞以剑格挡,削弱了水沧澜的剑劲,却不能完全拦住它,连着退了几步,最后一脚卡在瓦梁的缝隙里,才真正卸除。 江若漓接过被挡回的水沧澜,一双眼晶亮,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果然是莲峤的人,一开始还以为情报有误呢。” 江若漓饶有兴味地打量起碎魂剑来,口中啧啧:“这几年,我也去过很多信到莲峤,你们庄主愣是一封没回,怎么现在高调出世,也不联系药谷呢?” 没想到孤行少的帮手是江若漓,楚辞不知道该笑还是恼。 多年不见,她还是喜欢男装示人,易容术倒是精进不少,只是声音,大概真的无能为力,索性破罐子破摔,全不装了。 这种情形下重逢,楚辞不知道该对江若漓说些什么,只是万万不能恩将仇报就是了。 这几年江湖上一直没有水沧澜的消息,楚辞知道江若漓还是喜欢低调的,只是没想到孤行少今日,竟然使江若漓大庭广众之下亮出了神剑。 如是想着,楚辞狠狠瞪了眼孤行少,倒是会找帮手。 孤行少被瞪的莫名其妙,却还是敏锐得察觉到楚辞待江若漓的与众不同。 不过江若漓也不指望楚辞能解释一二,只是头也不回对孤行少道:“你与我莲峤的恩怨,我不插手,我今日只救无辜之人。” 说罢,江若漓对楚辞道:“这位姐姐,咱们冤有头债有主,在场众人未曾对不起莲峤,莫要给咱们山门过多树敌。” 楚辞笑问:“你怎知他们无辜?” 江若漓道:“当年江姐姐的事,与他们没有关系。” 楚辞反问:“姚曼歆的走狗,怎么会和狗主人没有关系?” “祸不及从属,解了他们的蛊,”江若漓掂了掂手中的剑,水沧澜从未和碎魂对上过,同门不能抄戈,于是神剑回鞘,“若你不好交差,江若漓回头亲谒山门,向庄主师伯请罪。” “解蛊?”楚辞疑惑,“那岂不是只让他们痛一痛罢了?” 那不是拿来威胁孤行少还能干什么? 江若漓表示没有猜到楚辞的用意。 楚辞冷笑道:“本主大费周章,可不是为了只让他们痛一痛的。” 江若漓嘶一声,知道这人是油盐不进的,于是朗声道:“沐武,抓住那两小的。” 楚辞对沐武那把窄刀很有印象,是难得的好刀。 这人的马甲也不知道江若漓扒下来了没,反正不管是哪家的,绝不是泛泛之辈那么简单。 沐武从院外翻进来,刚好落在琅环身后,看来是早选好了墙角,就等着江若漓和楚辞谈崩,好抓人上手。 且不说琅环的剑术,就是江寻弋的眼力见和江一一的聪明劲,楚辞也不担心孩子的安全问题。 果见江寻弋贴着琅环脚跟走,完全将自己藏在琅环的保护里;江一一手脚并用,抱着虞沐的腿飞快爬到虞沐怀里,将自己牢牢团在虞沐身上。 沐武没想到自己落下来竟然扑了个空,当即委屈地望向江若漓。 江若漓给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蠢死他得了,连个孩子都抓不住。 楚辞莞尔一笑,他们两这么多年还在玩这种把戏,突然有些同情沐武。 沐武深受刺激,转身举着刀和琅环战到一处。 虞沐抱着江一一,自以为不动声色往旁边躲开,却没有看到沐武扫过来的眼风。 只一眼,沐武便知道软柿子是哪个,于是扔下琅环,去攻虞沐。 虞沐是学过点功夫,但仅限于紧急情况逃命用,轻功是好的,防身的也会两招,但哪里是沐武的对手,加上还抱着江一一,当即就露了拙,被沐武觑着破绽,一刀抵到脖颈前。 “若动,先遭的是孩子。” 沐武说的没错,窄刀够长,横在虞沐身前,不仅她的脖子,就是江一一的脖子,也卡在刀刃内。 沐武转头对江寻弋道:“小家伙,你那难听的调子该停了,把老子吵晕了,手会不会歪到她们脖子上,就说不清了。” 说着,手中的窄刀还望虞沐脖子前又送了几分。 江寻弋当即止住笛音,这个没有中蛊的人很狡猾,他不能拿妹妹冒险。 江一一看着刀越来越近,眼中蓄起一包泪,害怕极了:“叔叔,你把刀拿稳,我们脖子很嫩的。” 孤行少闻言猛地看过来,这声音,是帝都时控制姚曼歆的蛊师的声音。 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修炼了返老还童术的老怪物,没想到竟真的只是个孩子。 但看到旁边能御笛控蛊的江寻弋,也是个孩子。 孤行少拧起眉,虽惊叹他们的天赋,但眼下之危更要紧。 “解蛊。”孤行少朝楚辞道。 楚辞风情万种笑起来:“没说不解啊,这样,你杀了姚曼歆,蛊也解,毒也解,还把碎魂剑送你。” 第274章 说和(一) 孤行少再看向楚辞,好容易下了极大的决心。 “本座不欲与你为难,甚至已经很容忍你的放肆,你怎么就不能见好就收?”孤行少利落地挽出剑花,周身迸发出冷厉的杀机。 楚辞挑眉,浑不畏惧,只要蛊毒未解,他也就是纸老虎:“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江寻弋闻言,玉笛催得更急了。 孤行少原地晃了晃,却凭强大的意志力,生生将疼痛压了下去。 是了,他与蛊虫相依为伴十几年,已经很有一套对付蛊虫的办法。 楚辞悚然一惊,不知道自己怎么生出这样的想法,有些什么该知道,好像又不知道的东西在脑子里挣扎,引得头又痛了。 楚辞甩甩头,将异样的想法排挤掉,不想,便不会痛。 对付这事,她也很有办法。 孤行少实在没办法在一阵痛似一阵的情况下再去发难,那小儿就是奔着催狂蛊虫,好让蛊虫与宿主同归于尽来的。 孤行少忍无可忍,终于求道:“既然来了,再不出来,便都要死在平南王府了。” 孤行少还有帮手? 楚辞警惕地四下查探一番,屋舍的幢幢魅影在深夜的薄雾中,似乎哪里都藏着人,又似乎哪里都藏不下人。 她都察觉到的人,棘手了。 回应楚辞疑惑的,是一把通体水蓝的宝剑,沾露带雾的神剑摧开夜雾,越靠近,越显露出紧跟其后的俊逸身姿。 楚辞以剑格挡,削弱了水沧澜的剑劲,却不能完全拦住它,连着退了几步,最后一脚卡在瓦梁的缝隙里,才真正卸除。 江若漓接过被挡回的水沧澜,一双眼晶亮,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果然是莲峤的人,一开始还以为情报有误呢。” 江若漓饶有兴味地打量起碎魂剑来,口中啧啧:“这几年,我也去过很多信到莲峤,你们庄主愣是一封没回,怎么现在高调出世,也不联系药谷呢?” 没想到孤行少的帮手是江若漓,楚辞不知道该笑还是恼。 多年不见,她还是喜欢男装示人,易容术倒是精进不少,只是声音,大概真的无能为力,索性破罐子破摔,全不装了。 这种情形下重逢,楚辞不知道该对江若漓说些什么,只是万万不能恩将仇报就是了。 这几年江湖上一直没有水沧澜的消息,楚辞知道江若漓还是喜欢低调的,只是没想到孤行少今日,竟然使江若漓大庭广众之下亮出了神剑。 如是想着,楚辞狠狠瞪了眼孤行少,倒是会找帮手。 孤行少被瞪的莫名其妙,却还是敏锐得察觉到楚辞待江若漓的与众不同。 不过江若漓也不指望楚辞能解释一二,只是头也不回对孤行少道:“你与我莲峤的恩怨,我不插手,我今日只救无辜之人。” 说罢,江若漓对楚辞道:“这位姐姐,咱们冤有头债有主,在场众人未曾对不起莲峤,莫要给咱们山门过多树敌。” 楚辞笑问:“你怎知他们无辜?” 江若漓道:“当年江姐姐的事,与他们没有关系。” 楚辞反问:“姚曼歆的走狗,怎么会和狗主人没有关系?” “祸不及从属,解了他们的蛊,”江若漓掂了掂手中的剑,水沧澜从未和碎魂对上过,同门不能抄戈,于是神剑回鞘,“若你不好交差,江若漓回头亲谒山门,向庄主师伯请罪。” “解蛊?”楚辞疑惑,“那岂不是只让他们痛一痛罢了?” 那不是拿来威胁孤行少还能干什么? 江若漓表示没有猜到楚辞的用意。 楚辞冷笑道:“本主大费周章,可不是为了只让他们痛一痛的。” 江若漓嘶一声,知道这人是油盐不进的,于是朗声道:“沐武,抓住那两小的。” 楚辞对沐武那把窄刀很有印象,是难得的好刀。 这人的马甲也不知道江若漓扒下来了没,反正不管是哪家的,绝不是泛泛之辈那么简单。 沐武从院外翻进来,刚好落在琅环身后,看来是早选好了墙角,就等着江若漓和楚辞谈崩,好抓人上手。 且不说琅环的剑术,就是江寻弋的眼力见和江一一的聪明劲,楚辞也不担心孩子的安全问题。 果见江寻弋贴着琅环脚跟走,完全将自己藏在琅环的保护里;江一一手脚并用,抱着虞沐的腿飞快爬到虞沐怀里,将自己牢牢团在虞沐身上。 沐武没想到自己落下来竟然扑了个空,当即委屈地望向江若漓。 江若漓给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蠢死他得了,连个孩子都抓不住。 楚辞莞尔一笑,他们两这么多年还在玩这种把戏,突然有些同情沐武。 沐武深受刺激,转身举着刀和琅环战到一处。 虞沐抱着江一一,自以为不动声色往旁边躲开,却没有看到沐武扫过来的眼风。 只一眼,沐武便知道软柿子是哪个,于是扔下琅环,去攻虞沐。 虞沐是学过点功夫,但仅限于紧急情况逃命用,轻功是好的,防身的也会两招,但哪里是沐武的对手,加上还抱着江一一,当即就露了拙,被沐武觑着破绽,一刀抵到脖颈前。 “若动,先遭的是孩子。” 沐武说的没错,窄刀够长,横在虞沐身前,不仅她的脖子,就是江一一的脖子,也卡在刀刃内。 沐武转头对江寻弋道:“小家伙,你那难听的调子该停了,把老子吵晕了,手会不会歪到她们脖子上,就说不清了。” 说着,手中的窄刀还望虞沐脖子前又送了几分。 江寻弋当即止住笛音,这个没有中蛊的人很狡猾,他不能拿妹妹冒险。 江一一看着刀越来越近,眼中蓄起一包泪,害怕极了:“叔叔,你把刀拿稳,我们脖子很嫩的。” 孤行少闻言猛地看过来,这声音,是帝都时控制姚曼歆的蛊师的声音。 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修炼了返老还童术的老怪物,没想到竟真的只是个孩子。 但看到旁边能御笛控蛊的江寻弋,也是个孩子。 孤行少拧起眉,虽惊叹他们的天赋,但眼下之危更要紧。 “解蛊。”孤行少朝楚辞道。 楚辞风情万种笑起来:“没说不解啊,这样,你杀了姚曼歆,蛊也解,毒也解,还把碎魂剑送你。” 第275章 说和(二) 江若漓皱了皱眉:“她好歹是公主,又与庄主师伯同宗,是谁让你要杀她的?” 在江若漓看来,当年欧阳逃回了苍山,莲峤六年都没有发难,理当是放下了的。 这次找孤行少的麻烦,应该是江湖地位之争,孤行少延邀她时,也只说以防万一,若是伤及无辜,请她居中调和。 所以察觉她们进府时便开始下毒,她并没有拆穿,左右是自己可以解的,却没想到,她们蛊毒同下,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楚辞收了剑,重新抱回琵琶:“不若江姑娘与我比一场,若是赢了,我便告诉你。” 似乎无论谁、说什么,她都要谈条件。 江若漓艰难道:“你不要油盐不进的,看见我这把剑,你就该知道我的身份,同门相残是什么后果,你比我更清楚。” 楚辞道:“只是比试。” 说罢,也不待江若漓同意,楚辞抱着琵琶后退到一旁,五指落弦,就要弹拨。 江若漓赶紧上前一步挡在楚辞身前:“没有比的必要,你一对我动手,我的便宜徒儿就得激动,你得人可是首当其冲。当然,他不是莲峤的人,可不受庄规管束。” 言下之意就是,哪怕沐武杀了虞沐和江一一,也不算同门相残,只要他跑得够快,莲峤也没办法寻仇。 “那可不一定。” 楚辞说罢,琵琶高举过头,指掌反弹,音刃奔出。 江若漓能挡在楚辞身前,楚辞就拔高音刃的位置,成百上千的音刃在急促地琴音里化形而出,成扇形,自两人头顶铺射出去。 同时,虞沐松开江一一,江一一顺势滑到地上,在沐武反应之前,虞沐猛地朝窄刃撞去。 沐武只是想挟持住她们,好让楚辞就范,并没有真打算要杀她们。 虞沐这一撞,在沐武意料之外。 沐武下意识撤刀,虞沐撞上来才扑个空。 “你不要命了。”沐武气地打骂。 虞沐并不回答,见沐武撤了刀,当即抱起江一一,转身退回琅环身边。 其实琅环的剑已经暗指沐武,如果虞沐撞上去,沐武不收刀,那琅环的剑就能斩断沐武握刀的手。 人质已经没有了,楚辞又不管不顾大开杀戒。 院中人本就被蛊毒折磨得气空力竭,再遇上楚辞的音刃,纯粹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哪怕孤行少几人奋力相救,但他们自己也是自顾不暇的,能力实在有限。 楚辞对付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音刃是群杀之技,并不能直切要害,不绝于耳的痛呼和惨叫立时回荡在院落上空。 江若漓脸色沉了下来,天下音刃,皆出莲峤,楚辞这番琴技实在高超,若不全力以赴,没办法阻止她。 江若漓搭在剑柄上的拇指改按为挑,水沧澜的剑光缓缓从剑鞘里泄出来。 “漓儿,哪怕你有神剑,也护不住他们。”楚辞叹道。 楚辞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和手握神剑的江若漓一战,她不能保证自己毫发不伤,但要是伤了,再想从孤行少身上讨好处可就难了。 所以楚辞要打感情牌。 江若漓听得这一声称呼,已经出鞘的水沧澜啪嗒一声,落回剑鞘里。 “你,你是……”江若漓不可置信的指着楚辞。 这世上,有命叫过她漓儿且还活着的人,除了父母双亲,便只一人。 但那个人,当年拒绝了药谷的庇护,又反悔渡江,最后的消息是与无痕宫的人在返回苍山的路上惨烈厮杀,后,不知所踪。 人,当然是还活着的,不然以曼歆的性子,不会如此沉寂。 但哪怕活着,那样一副脉象,也只能是苟延残喘。 这也是为什么江若漓觉得莲峤理当是放下恩怨的,没有传承的欧阳氏,就没有底气和实力与江湖势力第一的无痕宫抗衡。 电光火石之间,江若漓猛然连通了关窍。 为什么时隔六年,莲峤这么高调出世,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断无痕宫一臂,且还成功了。 “江姐姐今非昔比,漓儿险些没有认出来。”江若漓眼眶蓦得湿润了,从来理性的人,此时此刻也言语哽咽。 这番脱胎换骨的改变,她的江姐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漓儿还拦我么?” 江若漓沉默了,拦什么拦,她一直都是举双手双脚赞同江姐姐报仇雪恨的。 但,众人是无辜的。 江若漓以两人才有听得见的声音央求楚辞:“江姐姐,这仇咱该报,但是其他无辜的人……” 楚辞打断她的话:“在坐的有一个算一个,谁当年没有助纣为虐——阻拦、围困、截杀护送我的婢子?算起来,他们手上,可都有莲峤的血,漓儿,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无辜的人,已经利用潭州官衙的人将之驱逐了。 江若漓明白了,楚辞的复仇,是做了完全的准备的。 今日若是不能达成楚辞的愿景,怕是了结不了。 江若漓问道:“江姐姐打算如何?” “我的打算,不是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了吗?” “真想看他们两口子自相残杀?”江若漓费解,“你应该知道,孤行少并不在意她。” 楚辞点头:“我知道,不在意这个人,但死活还是在意的。” “何必呢?” “一开始本来也不知他们的龃龉,但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索性当做戏一台,看一看,乐一乐,没什么不好的。漓儿,你应该能理解我才是的,毕竟只要他们不舒坦,我就能舒坦一点的。” 楚辞这话说得有几分病态,想来是被孤行少当年的背叛伤得太狠了,江若漓抿着唇,心里把孤行少骂了个狗血喷头,祸害人的玩意儿。 “那咱们直接找孤行少报仇,不行么?”江若漓道。 楚辞感叹道:“一剑杀了他们,多容易的事啊!但我心里这口气,它平复不了。” 说罢,楚辞琵琶急催,泄出的音刃,就是她泄出的恨愤。 当下又是一片哀嚎惨叫。 孤行少要护着姚曼歆,躲得也狼狈的很。 楚辞便道:“你看,明明是一对怨偶,一个恨不得寝皮食骨,又不得不施以援手,你说,他心里难受不难受?完了最后发现还是救不了,一切都功亏一篑,是不是更难受?” “另一个机关算计才抢来的人,新婚日对方却要取她性命,你说她又难不难受?” 第275章 说和(二) 江若漓皱了皱眉:“她好歹是公主,又与庄主师伯同宗,是谁让你要杀她的?” 在江若漓看来,当年欧阳逃回了苍山,莲峤六年都没有发难,理当是放下了的。 这次找孤行少的麻烦,应该是江湖地位之争,孤行少延邀她时,也只说以防万一,若是伤及无辜,请她居中调和。 所以察觉她们进府时便开始下毒,她并没有拆穿,左右是自己可以解的,却没想到,她们蛊毒同下,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楚辞收了剑,重新抱回琵琶:“不若江姑娘与我比一场,若是赢了,我便告诉你。” 似乎无论谁、说什么,她都要谈条件。 江若漓艰难道:“你不要油盐不进的,看见我这把剑,你就该知道我的身份,同门相残是什么后果,你比我更清楚。” 楚辞道:“只是比试。” 说罢,也不待江若漓同意,楚辞抱着琵琶后退到一旁,五指落弦,就要弹拨。 江若漓赶紧上前一步挡在楚辞身前:“没有比的必要,你一对我动手,我的便宜徒儿就得激动,你得人可是首当其冲。当然,他不是莲峤的人,可不受庄规管束。” 言下之意就是,哪怕沐武杀了虞沐和江一一,也不算同门相残,只要他跑得够快,莲峤也没办法寻仇。 “那可不一定。” 楚辞说罢,琵琶高举过头,指掌反弹,音刃奔出。 江若漓能挡在楚辞身前,楚辞就拔高音刃的位置,成百上千的音刃在急促地琴音里化形而出,成扇形,自两人头顶铺射出去。 同时,虞沐松开江一一,江一一顺势滑到地上,在沐武反应之前,虞沐猛地朝窄刃撞去。 沐武只是想挟持住她们,好让楚辞就范,并没有真打算要杀她们。 虞沐这一撞,在沐武意料之外。 沐武下意识撤刀,虞沐撞上来才扑个空。 “你不要命了。”沐武气地打骂。 虞沐并不回答,见沐武撤了刀,当即抱起江一一,转身退回琅环身边。 其实琅环的剑已经暗指沐武,如果虞沐撞上去,沐武不收刀,那琅环的剑就能斩断沐武握刀的手。 人质已经没有了,楚辞又不管不顾大开杀戒。 院中人本就被蛊毒折磨得气空力竭,再遇上楚辞的音刃,纯粹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哪怕孤行少几人奋力相救,但他们自己也是自顾不暇的,能力实在有限。 楚辞对付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音刃是群杀之技,并不能直切要害,不绝于耳的痛呼和惨叫立时回荡在院落上空。 江若漓脸色沉了下来,天下音刃,皆出莲峤,楚辞这番琴技实在高超,若不全力以赴,没办法阻止她。 江若漓搭在剑柄上的拇指改按为挑,水沧澜的剑光缓缓从剑鞘里泄出来。 “漓儿,哪怕你有神剑,也护不住他们。”楚辞叹道。 楚辞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和手握神剑的江若漓一战,她不能保证自己毫发不伤,但要是伤了,再想从孤行少身上讨好处可就难了。 所以楚辞要打感情牌。 江若漓听得这一声称呼,已经出鞘的水沧澜啪嗒一声,落回剑鞘里。 “你,你是……”江若漓不可置信的指着楚辞。 这世上,有命叫过她漓儿且还活着的人,除了父母双亲,便只一人。 但那个人,当年拒绝了药谷的庇护,又反悔渡江,最后的消息是与无痕宫的人在返回苍山的路上惨烈厮杀,后,不知所踪。 人,当然是还活着的,不然以曼歆的性子,不会如此沉寂。 但哪怕活着,那样一副脉象,也只能是苟延残喘。 这也是为什么江若漓觉得莲峤理当是放下恩怨的,没有传承的欧阳氏,就没有底气和实力与江湖势力第一的无痕宫抗衡。 电光火石之间,江若漓猛然连通了关窍。 为什么时隔六年,莲峤这么高调出世,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断无痕宫一臂,且还成功了。 “江姐姐今非昔比,漓儿险些没有认出来。”江若漓眼眶蓦得湿润了,从来理性的人,此时此刻也言语哽咽。 这番脱胎换骨的改变,她的江姐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漓儿还拦我么?” 江若漓沉默了,拦什么拦,她一直都是举双手双脚赞同江姐姐报仇雪恨的。 但,众人是无辜的。 江若漓以两人才有听得见的声音央求楚辞:“江姐姐,这仇咱该报,但是其他无辜的人……” 楚辞打断她的话:“在坐的有一个算一个,谁当年没有助纣为虐——阻拦、围困、截杀护送我的婢子?算起来,他们手上,可都有莲峤的血,漓儿,他们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无辜的人,已经利用潭州官衙的人将之驱逐了。 江若漓明白了,楚辞的复仇,是做了完全的准备的。 今日若是不能达成楚辞的愿景,怕是了结不了。 江若漓问道:“江姐姐打算如何?” “我的打算,不是一开始就说的很清楚了吗?” “真想看他们两口子自相残杀?”江若漓费解,“你应该知道,孤行少并不在意她。” 楚辞点头:“我知道,不在意这个人,但死活还是在意的。” “何必呢?” “一开始本来也不知他们的龃龉,但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呢,索性当做戏一台,看一看,乐一乐,没什么不好的。漓儿,你应该能理解我才是的,毕竟只要他们不舒坦,我就能舒坦一点的。” 楚辞这话说得有几分病态,想来是被孤行少当年的背叛伤得太狠了,江若漓抿着唇,心里把孤行少骂了个狗血喷头,祸害人的玩意儿。 “那咱们直接找孤行少报仇,不行么?”江若漓道。 楚辞感叹道:“一剑杀了他们,多容易的事啊!但我心里这口气,它平复不了。” 说罢,楚辞琵琶急催,泄出的音刃,就是她泄出的恨愤。 当下又是一片哀嚎惨叫。 孤行少要护着姚曼歆,躲得也狼狈的很。 楚辞便道:“你看,明明是一对怨偶,一个恨不得寝皮食骨,又不得不施以援手,你说,他心里难受不难受?完了最后发现还是救不了,一切都功亏一篑,是不是更难受?” “另一个机关算计才抢来的人,新婚日对方却要取她性命,你说她又难不难受?” 第276章 说和(三) 江若漓当然明白楚辞不过是为了报仇泄愤,有些话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站在江姐姐的角度,若漓也希望姐姐能一雪前仇,曼歆是罪有应得,但是我们三人一脉相承,站在师门角度,若漓不希望姐姐与姚曼歆自相残杀。” “况且当年欺你的乃是孤行少,负曼歆的也是他孤行少,孤行少才是罪魁祸首,咱们不能为了一个男人,姐妹反目不是。” 楚辞背对着江若漓,声线冷了下来:“没有什么姊妹反目,不过清理门户而已。欠债还债的时候,可不分男女。” “但是毕竟咱们……” 江若漓还要再劝,却叫楚辞疾言厉色地打断。 “我从未因孤行少迫害过她,反而是她因一个男人对我屡次痛下杀手,这算什么姊妹同门?” “且她狼子野心,屠戮同门、觊觎莲峤、妄图绝欧阳氏一脉,这样的罪人,只能挫骨扬灰。” “她心中从未有什么姐妹情分,当也不需要这份情来求得苟活。” “也许你心里,姚曼歆她千好万好,但我心里不是,我只想她死,杀人诛心,她越是怕什么死法,我便越要她如斯去死,否则,怎么告慰我被虐杀的同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楚辞在说告慰的时候语气已经缓和下来,但江若漓却听出了斩钉截铁不容置哙的强势。 楚辞,是铁了心了。 江若漓抛出最后的底牌:“当日江姐姐答应过若漓,若是你能亲自处理曼歆背叛一事,要饶她一命的。” 可楚辞记忆混乱,早记不得还有这一桩事了,于是道:“且不说我没有应过,便是我应了,现在反悔了不行吗?” 江若漓没想到楚辞会出尔反尔,愣得半晌没反应过来。 “就,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 楚辞嗤笑一声,方要接话,却听江寻弋陡然奏响鸣笛。 原来孤行少虽身中蛊毒,但胜在功力深厚,江若漓和楚辞纠缠这么久,已经为他挣得喘息的机会。 孤行少强压下蛊虫,想趁楚辞不注意将姚曼歆藏起来。 楚辞打眼一看,恰好看见他将姚曼歆交到陆凛手里,因着笛音骤起,江寻弋唤醒了蛊虫,那两个人都险些没有站稳,陆凛更是手抖,导致姚曼歆啪叽一声直接摔在地上。 但姚曼歆是伤得狠的,哪怕这样折腾,也没有醒过来。 楚辞嗲着嗓门劝孤行少:“王爷,好死不如赖活着,轻举妄动的下场可是要命的。” 孤行少示意陆凛看顾好姚曼歆,随即将两人挡在身后,转头对楚辞正色道:“与其浪费时间来折辱本座,你不如直说,莲峤到底要什么。” 楚辞刚要开口,孤行少却预见她要说的话,接着又道:“别说什么要看我二人热闹的话,本座要听的是莲峤的条件。” 哪怕受制于人,孤行少的傲气也容不得他卑屈讨饶。 江若漓一听那那话,当即觉得要遭。 果然。 楚辞看着孤行少临危护住姚曼歆,明明劣势已显,却还分毫不让,不知为何,只觉心中一股怒火冲天而起。 “你夫妇二人倒是鹣鲽情深,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你还舍不得她呢?”楚辞怒极反笑。 孤行少不明白楚辞怎么说着说着就动了怒,早先无论如何,这个女人都能维持住那副妖娇勾人的惑人姿态,此时怒容现出,竟然有几分狂意。 渐入癫狂的楚辞竟然将碎魂扔到孤行少脚下:“既然舍不得她死,那不若这样,你以剑自刎,换她安然,也换各位江湖好汉安然,如何?” 让孤行少为众人安危自刎,死后还能得一句大义。 但楚辞偏将姚曼歆放在前头,那孤行少即便照做,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日后说起来,恐还会地一句色令智昏。 更何况,孤行少这种人,怎么可能为了他人舍命? 似是印证楚辞的设想。 孤行少道:“若你能杀得了本座,再说。” 说话间,哪怕剧痛加身,挡着姚曼歆的挺拔身姿,也没寸动分毫。 楚辞眼眶陡然红成一片。 记忆中,也曾有这样一个人于重重杀阵中护自己周全。 剑网加身时,不惜大露空门也要将自己揽进怀里护好。 蟒谷斗室截杀时,更是奋不顾身将自己从那伽的巢穴救出。 …… 她原也是有擎天巨擘相护的,可是她的天,如今断了双腿,废了修为,只能于方寸轮椅上苟延一生。 而这一切,皆是拜下方的二人所赐。 这叫楚辞如何不恨? 服下舍生花让楚辞记忆有损,当年相护之人,竟只记得住一个江沉剑,且,全部是江沉剑。 楚辞祭出怀中琵琶,蓄满内劲的五指,轮指成花,音刃再出,只向孤行少。 却不料孤行少拼着蛊虫爆体,硬生生接了楚辞一招。 这一招孤行少算得极其巧,只虚晃一式,以空掌接刃。 音刃本无形,催体透肤也不会有明显的伤口,但这刃中打出的内劲与骨血相撞却是能碎骨裂肌的。 孤行少早趁楚辞不备,用内劲一直压着蛊虫不能寸进,又在方才江寻弋受制停止控蛊时,将蛊虫逼到了左掌上。 他知楚辞不喜他和姚曼歆鹣鲽情深,是以故意做出要救走姚曼歆的形容,楚辞果然上当。 孤行少拼着伤断一手的风险,诱使楚辞发难,他空手接招,借力打力,将蛊虫碎在了手中。 伤口并不长,但深,血汹涌而下。 楚辞看到碎掉的黑色虫尸随着血流掉到了地上。 确定东西都出来了,孤行少才连点几处要穴,为自己简单止血。 蛊虫竟然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排出来了。 上当了! 楚辞眼中血色退去一些,反应过来是没有控制住情绪,被孤行少利用了。 但那一瞬的失控是为什么,楚辞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 因为孤行少不再受制于人,提着乘皇毫不犹豫地杀过来。 不过破皮烂肉、伤到掌骨而已,手又没有断,于他根本不算什么。 楚辞当即旋身退避:“平南王,你以为碎了蛊,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第276章 说和(三) 江若漓当然明白楚辞不过是为了报仇泄愤,有些话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说:“站在江姐姐的角度,若漓也希望姐姐能一雪前仇,曼歆是罪有应得,但是我们三人一脉相承,站在师门角度,若漓不希望姐姐与姚曼歆自相残杀。” “况且当年欺你的乃是孤行少,负曼歆的也是他孤行少,孤行少才是罪魁祸首,咱们不能为了一个男人,姐妹反目不是。” 楚辞背对着江若漓,声线冷了下来:“没有什么姊妹反目,不过清理门户而已。欠债还债的时候,可不分男女。” “但是毕竟咱们……” 江若漓还要再劝,却叫楚辞疾言厉色地打断。 “我从未因孤行少迫害过她,反而是她因一个男人对我屡次痛下杀手,这算什么姊妹同门?” “且她狼子野心,屠戮同门、觊觎莲峤、妄图绝欧阳氏一脉,这样的罪人,只能挫骨扬灰。” “她心中从未有什么姐妹情分,当也不需要这份情来求得苟活。” “也许你心里,姚曼歆她千好万好,但我心里不是,我只想她死,杀人诛心,她越是怕什么死法,我便越要她如斯去死,否则,怎么告慰我被虐杀的同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楚辞在说告慰的时候语气已经缓和下来,但江若漓却听出了斩钉截铁不容置哙的强势。 楚辞,是铁了心了。 江若漓抛出最后的底牌:“当日江姐姐答应过若漓,若是你能亲自处理曼歆背叛一事,要饶她一命的。” 可楚辞记忆混乱,早记不得还有这一桩事了,于是道:“且不说我没有应过,便是我应了,现在反悔了不行吗?” 江若漓没想到楚辞会出尔反尔,愣得半晌没反应过来。 “就,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 楚辞嗤笑一声,方要接话,却听江寻弋陡然奏响鸣笛。 原来孤行少虽身中蛊毒,但胜在功力深厚,江若漓和楚辞纠缠这么久,已经为他挣得喘息的机会。 孤行少强压下蛊虫,想趁楚辞不注意将姚曼歆藏起来。 楚辞打眼一看,恰好看见他将姚曼歆交到陆凛手里,因着笛音骤起,江寻弋唤醒了蛊虫,那两个人都险些没有站稳,陆凛更是手抖,导致姚曼歆啪叽一声直接摔在地上。 但姚曼歆是伤得狠的,哪怕这样折腾,也没有醒过来。 楚辞嗲着嗓门劝孤行少:“王爷,好死不如赖活着,轻举妄动的下场可是要命的。” 孤行少示意陆凛看顾好姚曼歆,随即将两人挡在身后,转头对楚辞正色道:“与其浪费时间来折辱本座,你不如直说,莲峤到底要什么。” 楚辞刚要开口,孤行少却预见她要说的话,接着又道:“别说什么要看我二人热闹的话,本座要听的是莲峤的条件。” 哪怕受制于人,孤行少的傲气也容不得他卑屈讨饶。 江若漓一听那那话,当即觉得要遭。 果然。 楚辞看着孤行少临危护住姚曼歆,明明劣势已显,却还分毫不让,不知为何,只觉心中一股怒火冲天而起。 “你夫妇二人倒是鹣鲽情深,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你还舍不得她呢?”楚辞怒极反笑。 孤行少不明白楚辞怎么说着说着就动了怒,早先无论如何,这个女人都能维持住那副妖娇勾人的惑人姿态,此时怒容现出,竟然有几分狂意。 渐入癫狂的楚辞竟然将碎魂扔到孤行少脚下:“既然舍不得她死,那不若这样,你以剑自刎,换她安然,也换各位江湖好汉安然,如何?” 让孤行少为众人安危自刎,死后还能得一句大义。 但楚辞偏将姚曼歆放在前头,那孤行少即便照做,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日后说起来,恐还会地一句色令智昏。 更何况,孤行少这种人,怎么可能为了他人舍命? 似是印证楚辞的设想。 孤行少道:“若你能杀得了本座,再说。” 说话间,哪怕剧痛加身,挡着姚曼歆的挺拔身姿,也没寸动分毫。 楚辞眼眶陡然红成一片。 记忆中,也曾有这样一个人于重重杀阵中护自己周全。 剑网加身时,不惜大露空门也要将自己揽进怀里护好。 蟒谷斗室截杀时,更是奋不顾身将自己从那伽的巢穴救出。 …… 她原也是有擎天巨擘相护的,可是她的天,如今断了双腿,废了修为,只能于方寸轮椅上苟延一生。 而这一切,皆是拜下方的二人所赐。 这叫楚辞如何不恨? 服下舍生花让楚辞记忆有损,当年相护之人,竟只记得住一个江沉剑,且,全部是江沉剑。 楚辞祭出怀中琵琶,蓄满内劲的五指,轮指成花,音刃再出,只向孤行少。 却不料孤行少拼着蛊虫爆体,硬生生接了楚辞一招。 这一招孤行少算得极其巧,只虚晃一式,以空掌接刃。 音刃本无形,催体透肤也不会有明显的伤口,但这刃中打出的内劲与骨血相撞却是能碎骨裂肌的。 孤行少早趁楚辞不备,用内劲一直压着蛊虫不能寸进,又在方才江寻弋受制停止控蛊时,将蛊虫逼到了左掌上。 他知楚辞不喜他和姚曼歆鹣鲽情深,是以故意做出要救走姚曼歆的形容,楚辞果然上当。 孤行少拼着伤断一手的风险,诱使楚辞发难,他空手接招,借力打力,将蛊虫碎在了手中。 伤口并不长,但深,血汹涌而下。 楚辞看到碎掉的黑色虫尸随着血流掉到了地上。 确定东西都出来了,孤行少才连点几处要穴,为自己简单止血。 蛊虫竟然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排出来了。 上当了! 楚辞眼中血色退去一些,反应过来是没有控制住情绪,被孤行少利用了。 但那一瞬的失控是为什么,楚辞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 因为孤行少不再受制于人,提着乘皇毫不犹豫地杀过来。 不过破皮烂肉、伤到掌骨而已,手又没有断,于他根本不算什么。 楚辞当即旋身退避:“平南王,你以为碎了蛊,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第277章 父子仇 孤行少惊觉蛊虫碎了,但疼痛并没有消失,只是头不痛了,可肚腹里还翻江倒海一般绞痛。 原本他以为是身上的伤在痛,楚辞这一提,瞬间明白事情不简单。 但既然是能忍的,就捆不住他的手脚。 乘皇剑来,避无可避,楚辞只能化被动为主动。 两人迅速交起手来。 孤行少剑法卓绝,楚辞剑法精妙,一时难分伯仲。 可孤行少二十几年功法皆是自己修来的,而楚辞却是走了捷径,对阵经验远不如孤行少。 孤行少看明白两人的差距,下手就更加凌厉。 楚辞渐渐落了下风。 眼见楚辞支拙,江寻弋横笛再起,只对着姚曼歆体内的蛊虫吹奏,将蛊虫唤醒。 钻心挖肺的疼痛刺激地姚曼歆嚎啕不已,当即就从昏迷中痛醒过来,眼睛、耳朵里血泪俱下,形容很是骇人。 孤行少分心欲救,剑招杀出后反身就扑向姚曼歆。 楚辞觑得罅隙,连出数刃,一部分抵挡孤行少的剑势并将之化解,一部分追着孤行少大开的空门去。 噗! 孤行少顿时中招。 哪怕只中了一刃,对孤行少的身体也是雪上加霜。 本来就没办法发挥全力拿下欧阳,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而本来以楚辞的实力,要伤他,何其难,但人家有儿子啊。 明白上当的孤行少迅速思考着对策,那小屁孩控蛊能力不差,和楚辞又配合默契,顿时找到关窍。 孤行少中途折返了方向,眼看着姚曼歆都近在眼前,被蛊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人眼含期盼都朝他伸出手了。 但他转身朝琅环去了,依旧是空门大开,不管不顾的形容。 看得楚辞都傻眼了。 恍惚中脑海里闪过一条僻旧的小巷,凛冽剑光罗织的密网下,也曾有人这样不顾一切向自己扑过来。 那是谁? 不惜自损也要到自己身边来? 楚辞又疑又惊,方要细想,脑中的疼痛就炸开了。 嘶!楚辞猛吸一口气,不得不怀疑今天的蛊虫是不是也给自己下了一条。 痛得频繁的不正常。 楚辞一时无暇他顾。 琅环倒是脑瓜子够用的,当下挥剑格挡乘皇,但她哪怕再练十年,也不是孤行少的对手。 琅环在孤行少的重剑下讨不到半分便宜,两三招便被孤行少打开。 楚辞指下音刃未及收束,待看清孤行少醉翁之意不在酒,追过去,却是迟了。 江寻弋虽然聪慧,知道折磨姚曼歆来让孤行少分心,但到底是不足五岁的小娃娃,当孤行少向他犯难时,轻功还没来得及运,就被孤行少抓住了。 孤行少本想将这小孩儿推出去挡音刃,却不料江寻弋手脚一翻,灵活的从外袍里钻了出来,然后顺着孤行少手臂一溜烟儿爬到他后背上。 江寻弋双手扣紧孤行少的脖子,形成绞杀之势:“想拿小爷挡刀?这是爷玩儿剩下的。” 孤行少瞪着手中的空壳衣袍,竟有些哭笑不得。 小孩子虽然手臂纤细,但勒着人又还使一身重力都掉在脖子上的话,那也够呛。 孤行少当即腾出一手来把江寻弋往上托了托,分担了脖子上的重量,窒息感感总算散了大半。 “娘亲,哥哥要被抓走了。”江一一好心提醒道。 楚辞见儿子正挂在孤行少背上,而孤行少为了躲避音刃,负着江寻弋退到姚曼歆身边:“想要你儿子,就拿解药来换。” 别说楚辞答不答应,江寻弋都可能让孤行少得逞,莲峤的人,首先便不能成为同门的负累。 “一一你闭嘴,瞎叫唤什么,别小瞧你哥。”江寻弋话虽不好听,但语气却甚是宠溺。 孤行少正想看看江寻弋要准备干嘛,便见两节短粗的指头分成剪刀形状,二话不说往他眼睛插来。 好阴损的招式。 孤行少反手拧着江寻弋脖领,拧小鸡似的将从从后背上拉下来。 “怎么好的不学,尽是些下三滥的招数,”孤行少斥道,“堂堂男子汉,这样养下去,能成什么顶天立地的人?” 这话不仅训得僭越还过分,江寻弋看看孤行少,回头求助似的又看看楚辞。 五岁的孩子已经能听得懂话里的善恶之意,并且也有了争脸的意识,这是早期的自尊心的体现。 江寻弋懵懂的觉得孤行少好像没说错,但他又不能接受自己没学好,这些本事,都是外祖亲自教的,怎么会不好呢? 他想从母亲那里听到一两句肯定,来支撑他的世界观。 楚辞当然明白江寻弋的需要,于是冷笑道:“当然用不着你来教,你是什么好人,又能教出什么端方君子?” 楚辞将孤行少骂了一顿,才转头安抚江寻弋:“寻弋,这世间不贪非己之物、不损人利己、不主动坑害他人,便是好人;若还能明正邪、辨是非、守道义,始终如一,便可算是君子了。首先,咱们是自保;其次,咱们对付的是恶人,不必同他们讲那些大道理,他们的嘴,比鬼还能编,别信。咱问心无愧即可。” 这番话若是分开,孤行少都懂,但合在一起,孤行少有些地方就不明白了。 什么叫“对付的是恶人”?什么又叫“他们的嘴,比鬼还能编”? 孤行少不懂,但是江寻弋听懂了,却见他翻手丢出一只丑蛛,然后灵活地收缩手腕,就要从里衣里钻出去。 孤行少一剑杀了丑蛛,丢开江寻弋的衣袍,指爪朝下,压着江寻弋的脖子,将之卡在身侧的桌案上。 手上的伤口二次崩裂,鲜血直下,可见是发了狠的。 江寻弋被孤行少掐地脸色一白,呛咳一声,喊娘的时候,直接破音。 江一一急得哭了出来,扯下身上的香囊就砸孤行少:“坏蛋,放开我哥哥。” 孤行少厉目瞪去,吓得江一一脖子一缩,直往虞沐怀里躲,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坏蛋,放了我哥哥。” 孤行少眼角余光瞥见楚辞挑弦的动作,森然道:“你的音刃,能快得过本座的手?” 如是说着,手上力道更重。 江寻弋被掐的眼白都要突出来了,四肢无力地瘫软下来,却还是恶狠狠瞪着孤行少。 这一刻,年小力弱的恨、伤父辱母的恨、大仇未报的恨支撑着小小的人,他脸上是染血、憋气的通红,眼中却冷芒寒星渐炽。 好犟的眼神,半点不服输的坚韧。 孤行少看得不忍,手下松了些力气。 江寻弋当即大口大口喘息起来,胸腔在憋闷之后猛然进气过多,收束不住,甚是呛人。 江寻弋咳得狠了,偏头呕了起来。 孤行少自认不是心软之辈,却不知为何,看着江寻弋死不服软的眼睛,心中就闷得发慌。 正是这份慌乱,促使他,手下留情。 但江寻弋并不领他的情,咳完之后,发疯一般要攻击孤行少。 不过螳臂当车,被孤行少一爪又按回了桌案上。 孤行少压下心中的异样,看向楚辞:“解蛊、解毒!” 第277章 父子仇 孤行少惊觉蛊虫碎了,但疼痛并没有消失,只是头不痛了,可肚腹里还翻江倒海一般绞痛。 原本他以为是身上的伤在痛,楚辞这一提,瞬间明白事情不简单。 但既然是能忍的,就捆不住他的手脚。 乘皇剑来,避无可避,楚辞只能化被动为主动。 两人迅速交起手来。 孤行少剑法卓绝,楚辞剑法精妙,一时难分伯仲。 可孤行少二十几年功法皆是自己修来的,而楚辞却是走了捷径,对阵经验远不如孤行少。 孤行少看明白两人的差距,下手就更加凌厉。 楚辞渐渐落了下风。 眼见楚辞支拙,江寻弋横笛再起,只对着姚曼歆体内的蛊虫吹奏,将蛊虫唤醒。 钻心挖肺的疼痛刺激地姚曼歆嚎啕不已,当即就从昏迷中痛醒过来,眼睛、耳朵里血泪俱下,形容很是骇人。 孤行少分心欲救,剑招杀出后反身就扑向姚曼歆。 楚辞觑得罅隙,连出数刃,一部分抵挡孤行少的剑势并将之化解,一部分追着孤行少大开的空门去。 噗! 孤行少顿时中招。 哪怕只中了一刃,对孤行少的身体也是雪上加霜。 本来就没办法发挥全力拿下欧阳,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而本来以楚辞的实力,要伤他,何其难,但人家有儿子啊。 明白上当的孤行少迅速思考着对策,那小屁孩控蛊能力不差,和楚辞又配合默契,顿时找到关窍。 孤行少中途折返了方向,眼看着姚曼歆都近在眼前,被蛊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人眼含期盼都朝他伸出手了。 但他转身朝琅环去了,依旧是空门大开,不管不顾的形容。 看得楚辞都傻眼了。 恍惚中脑海里闪过一条僻旧的小巷,凛冽剑光罗织的密网下,也曾有人这样不顾一切向自己扑过来。 那是谁? 不惜自损也要到自己身边来? 楚辞又疑又惊,方要细想,脑中的疼痛就炸开了。 嘶!楚辞猛吸一口气,不得不怀疑今天的蛊虫是不是也给自己下了一条。 痛得频繁的不正常。 楚辞一时无暇他顾。 琅环倒是脑瓜子够用的,当下挥剑格挡乘皇,但她哪怕再练十年,也不是孤行少的对手。 琅环在孤行少的重剑下讨不到半分便宜,两三招便被孤行少打开。 楚辞指下音刃未及收束,待看清孤行少醉翁之意不在酒,追过去,却是迟了。 江寻弋虽然聪慧,知道折磨姚曼歆来让孤行少分心,但到底是不足五岁的小娃娃,当孤行少向他犯难时,轻功还没来得及运,就被孤行少抓住了。 孤行少本想将这小孩儿推出去挡音刃,却不料江寻弋手脚一翻,灵活的从外袍里钻了出来,然后顺着孤行少手臂一溜烟儿爬到他后背上。 江寻弋双手扣紧孤行少的脖子,形成绞杀之势:“想拿小爷挡刀?这是爷玩儿剩下的。” 孤行少瞪着手中的空壳衣袍,竟有些哭笑不得。 小孩子虽然手臂纤细,但勒着人又还使一身重力都掉在脖子上的话,那也够呛。 孤行少当即腾出一手来把江寻弋往上托了托,分担了脖子上的重量,窒息感感总算散了大半。 “娘亲,哥哥要被抓走了。”江一一好心提醒道。 楚辞见儿子正挂在孤行少背上,而孤行少为了躲避音刃,负着江寻弋退到姚曼歆身边:“想要你儿子,就拿解药来换。” 别说楚辞答不答应,江寻弋都可能让孤行少得逞,莲峤的人,首先便不能成为同门的负累。 “一一你闭嘴,瞎叫唤什么,别小瞧你哥。”江寻弋话虽不好听,但语气却甚是宠溺。 孤行少正想看看江寻弋要准备干嘛,便见两节短粗的指头分成剪刀形状,二话不说往他眼睛插来。 好阴损的招式。 孤行少反手拧着江寻弋脖领,拧小鸡似的将从从后背上拉下来。 “怎么好的不学,尽是些下三滥的招数,”孤行少斥道,“堂堂男子汉,这样养下去,能成什么顶天立地的人?” 这话不仅训得僭越还过分,江寻弋看看孤行少,回头求助似的又看看楚辞。 五岁的孩子已经能听得懂话里的善恶之意,并且也有了争脸的意识,这是早期的自尊心的体现。 江寻弋懵懂的觉得孤行少好像没说错,但他又不能接受自己没学好,这些本事,都是外祖亲自教的,怎么会不好呢? 他想从母亲那里听到一两句肯定,来支撑他的世界观。 楚辞当然明白江寻弋的需要,于是冷笑道:“当然用不着你来教,你是什么好人,又能教出什么端方君子?” 楚辞将孤行少骂了一顿,才转头安抚江寻弋:“寻弋,这世间不贪非己之物、不损人利己、不主动坑害他人,便是好人;若还能明正邪、辨是非、守道义,始终如一,便可算是君子了。首先,咱们是自保;其次,咱们对付的是恶人,不必同他们讲那些大道理,他们的嘴,比鬼还能编,别信。咱问心无愧即可。” 这番话若是分开,孤行少都懂,但合在一起,孤行少有些地方就不明白了。 什么叫“对付的是恶人”?什么又叫“他们的嘴,比鬼还能编”? 孤行少不懂,但是江寻弋听懂了,却见他翻手丢出一只丑蛛,然后灵活地收缩手腕,就要从里衣里钻出去。 孤行少一剑杀了丑蛛,丢开江寻弋的衣袍,指爪朝下,压着江寻弋的脖子,将之卡在身侧的桌案上。 手上的伤口二次崩裂,鲜血直下,可见是发了狠的。 江寻弋被孤行少掐地脸色一白,呛咳一声,喊娘的时候,直接破音。 江一一急得哭了出来,扯下身上的香囊就砸孤行少:“坏蛋,放开我哥哥。” 孤行少厉目瞪去,吓得江一一脖子一缩,直往虞沐怀里躲,嘴上却还是不依不饶:“坏蛋,放了我哥哥。” 孤行少眼角余光瞥见楚辞挑弦的动作,森然道:“你的音刃,能快得过本座的手?” 如是说着,手上力道更重。 江寻弋被掐的眼白都要突出来了,四肢无力地瘫软下来,却还是恶狠狠瞪着孤行少。 这一刻,年小力弱的恨、伤父辱母的恨、大仇未报的恨支撑着小小的人,他脸上是染血、憋气的通红,眼中却冷芒寒星渐炽。 好犟的眼神,半点不服输的坚韧。 孤行少看得不忍,手下松了些力气。 江寻弋当即大口大口喘息起来,胸腔在憋闷之后猛然进气过多,收束不住,甚是呛人。 江寻弋咳得狠了,偏头呕了起来。 孤行少自认不是心软之辈,却不知为何,看着江寻弋死不服软的眼睛,心中就闷得发慌。 正是这份慌乱,促使他,手下留情。 但江寻弋并不领他的情,咳完之后,发疯一般要攻击孤行少。 不过螳臂当车,被孤行少一爪又按回了桌案上。 孤行少压下心中的异样,看向楚辞:“解蛊、解毒!” 第278章 解释 眼见再也不能有半点转机,楚辞当然不会真的置江寻弋的生死不顾。 一番交涉下,楚辞勉强答应解了众人的蛊毒,只是轮到姚曼歆时,她多留了个心眼,解药和毒药一起给出,给姚曼歆解了蛊毒,却同时又为她种上新毒。 害她的人,她怎会轻易放过! 这些年,她欧阳楚辞为江沉剑受的难过与苦楚,这二人,怎么能不好好尝尝呢? 孤行少当然不相信楚辞会当真就范,但是姚曼歆疼得死去活来,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只是楚辞离开时,孤行少偷偷派了人尾随其后。 江若漓追着楚辞离开,本想再劝劝楚辞,但楚辞一路上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一直到潭州城外。 楚辞把平南王府杀得落花流水,出来时守城都尉都不敢稍加阻拦,只严加戒备,见楚辞并没有再动手的打算,竟然怂得夜半打开城门,亲送楚辞离开。 城外备着早已停好的马车,赶车的车夫压着帽檐,靠在车门边正打瞌睡。 琅环将江寻弋送上马车,虞沐亲自检查寻弋身上的伤。 楚辞抱过困倦的一一,见江若漓跟了一路且并不打算离开,叹了口气,道:“我这一双儿女,当年险些胎死腹中,哪怕逃过生劫,我的一一这么多年也总是体弱;我的弋儿武学开蒙早,毒经蛊术修习甚有天赋,若是当年不曾遭遇过迫害,我的一一便和弋儿一般,会是莲峤最优秀的继承人,而不是,废人一个。” 莲峤的少主是废人,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自己当年遭受过的苦痛,如今原样落在女儿身上。 楚辞恨红了一双眼,问江若漓:“这样的一一,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江若漓如何不知道。 当年冒险救下楚辞,就是不想断送了莲峤的基业,可如今的欧阳长孙竟然同楚辞当年一般模样。 尽管楚辞如今脱胎换骨,足够支撑门面,这千辛万苦保下来的基业,又能维持多久? 是十年,或是二十年? 即便保住了十年基业,十年后呢? 江一一若是撑不起来,一切都是白费! 江若漓如鲠在喉,若换做是她,这口气,也忍不下。 这一刻,江若漓终于再说不出来为姚曼歆求情的话,她做得太绝,已然大错特错,只感叹:“那也实在没必要,拉所有人下水的。” “我今日其实也不是来祸害大家的,不过是我的一一,要一副好的身体,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从头到尾,其实只要了姚曼歆,至于其他人,既是与她一丘之貉,也就是顺手收拾的事。”楚辞道。 “江姐姐如今行事,很有庄主师伯当年的风范”江若漓道,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宁杀错不放过的行事,还真是像。 “不过,一副什么好身体?”江若漓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楚辞毫不避讳:“要她的一身毒血,满身修为,为我的孩儿,铺就康庄大道。” “江姐姐,你,你什么意思?”江若漓惊疑不定。 “母亲说,只要有人肯舍一身修为给一一,她便有法子为孩子重塑武脉和毒脉。”这当然不是欧阳锦瞳说的,不过是楚辞从自己的浴火重生里,看到了可以改变现状的希望。 武脉也好毒脉也罢,要想重塑,不吝天方夜谭。 但江若漓观楚辞现状,不正是奇迹造就吗。 江若漓觉得怕是莲峤有什么禁术秘法一类的,但这种方法,一般代价是极大的,难怪楚辞会找上姚曼歆,代价让仇人来担,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 “一定要曼歆?” “有一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楚辞道。 江若漓一惊,以为楚辞知道真相了。 毕竟比起楚辞一而再再而三逼孤行少对曼歆动手的主动来说,她自己和孤行少的过招,看起来就很像被动防守了。 江若漓和平南王府因着姚曼歆的原因,这些年还是有些交情的,她劝不住姚曼歆,便想着不若多救些人,不然老王妃也不能迅速反应过来步六孤言少的死有蹊跷,更不可能意识到全府中毒。 这一来二去,自然也就和孤行少熟了。 所以青玉莲花佩一出,孤行少找到江若漓,都是门内的人事,江若漓才答应的那么爽快。 江若漓看着江一一欲言又止,这些年渐渐相处下来,她才知道当年孤行少和江姐姐的误会究竟有多大,但是伤害已经造成,现在厘清误会,还有用吗? 虽然她私心里还是把姐妹阋墙的帐挂在孤行少头上的,但其实说到底,错得最离谱的,一直都是曼歆,只是她护短,便只能毛头指向孤行少这个外人。 “江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和孤行少……” 楚辞表示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对我来说,姚曼歆也好,孤行少也罢,都是仇人。不过本来以为姚曼歆是孤行少心尖尖上的人,孤行少我抓不住,不能为一一所用,那用她,也是一样的。” 说到底就是柿子挑软的捏。 “当年你的医术就很好,平南王府的指尖砂一直是你在解,我想,老王妃的毒,你应该是有把握的。”楚辞道。 江若漓道:“这和你要抓姚曼歆有什么关系吗?” 楚辞道:“没有,只是如今孤行少看中姚曼歆,不过是要等着她给老王妃解毒罢了,你若是把毒解了,没有孤行少庇护的姚曼歆,我就好抓一点了。” 本来还想借姚曼歆让孤行少着急上火痛彻心扉,现在是这个效果也不要了? 楚辞当真不知道她和孤行少当年都是误会吗? “那孤行少,你打算怎么办?”江若漓试探着问,始终觉得楚辞对孤行少那厮过于宽容。 能怎么办,有生之年只有绝对实力在孤行少之上,她才能敞开手脚,寻仇,不然,她也只能找找孤行少的不痛快。 楚辞太谨慎了,毕竟余生短暂,任何机会都禁不住浪费,得有完全的把握,她才敢动手。 本来打算借姚曼歆给孤行少沉痛一击,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狗男人变心了,那对付他的办法就要从长计议了。 而这个计议,短时间内,楚辞还没计出来。 “谁!” 第278章 解释 眼见再也不能有半点转机,楚辞当然不会真的置江寻弋的生死不顾。 一番交涉下,楚辞勉强答应解了众人的蛊毒,只是轮到姚曼歆时,她多留了个心眼,解药和毒药一起给出,给姚曼歆解了蛊毒,却同时又为她种上新毒。 害她的人,她怎会轻易放过! 这些年,她欧阳楚辞为江沉剑受的难过与苦楚,这二人,怎么能不好好尝尝呢? 孤行少当然不相信楚辞会当真就范,但是姚曼歆疼得死去活来,他不得不铤而走险。 只是楚辞离开时,孤行少偷偷派了人尾随其后。 江若漓追着楚辞离开,本想再劝劝楚辞,但楚辞一路上并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一直到潭州城外。 楚辞把平南王府杀得落花流水,出来时守城都尉都不敢稍加阻拦,只严加戒备,见楚辞并没有再动手的打算,竟然怂得夜半打开城门,亲送楚辞离开。 城外备着早已停好的马车,赶车的车夫压着帽檐,靠在车门边正打瞌睡。 琅环将江寻弋送上马车,虞沐亲自检查寻弋身上的伤。 楚辞抱过困倦的一一,见江若漓跟了一路且并不打算离开,叹了口气,道:“我这一双儿女,当年险些胎死腹中,哪怕逃过生劫,我的一一这么多年也总是体弱;我的弋儿武学开蒙早,毒经蛊术修习甚有天赋,若是当年不曾遭遇过迫害,我的一一便和弋儿一般,会是莲峤最优秀的继承人,而不是,废人一个。” 莲峤的少主是废人,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自己当年遭受过的苦痛,如今原样落在女儿身上。 楚辞恨红了一双眼,问江若漓:“这样的一一,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江若漓如何不知道。 当年冒险救下楚辞,就是不想断送了莲峤的基业,可如今的欧阳长孙竟然同楚辞当年一般模样。 尽管楚辞如今脱胎换骨,足够支撑门面,这千辛万苦保下来的基业,又能维持多久? 是十年,或是二十年? 即便保住了十年基业,十年后呢? 江一一若是撑不起来,一切都是白费! 江若漓如鲠在喉,若换做是她,这口气,也忍不下。 这一刻,江若漓终于再说不出来为姚曼歆求情的话,她做得太绝,已然大错特错,只感叹:“那也实在没必要,拉所有人下水的。” “我今日其实也不是来祸害大家的,不过是我的一一,要一副好的身体,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从头到尾,其实只要了姚曼歆,至于其他人,既是与她一丘之貉,也就是顺手收拾的事。”楚辞道。 “江姐姐如今行事,很有庄主师伯当年的风范”江若漓道,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这宁杀错不放过的行事,还真是像。 “不过,一副什么好身体?”江若漓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楚辞毫不避讳:“要她的一身毒血,满身修为,为我的孩儿,铺就康庄大道。” “江姐姐,你,你什么意思?”江若漓惊疑不定。 “母亲说,只要有人肯舍一身修为给一一,她便有法子为孩子重塑武脉和毒脉。”这当然不是欧阳锦瞳说的,不过是楚辞从自己的浴火重生里,看到了可以改变现状的希望。 武脉也好毒脉也罢,要想重塑,不吝天方夜谭。 但江若漓观楚辞现状,不正是奇迹造就吗。 江若漓觉得怕是莲峤有什么禁术秘法一类的,但这种方法,一般代价是极大的,难怪楚辞会找上姚曼歆,代价让仇人来担,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 “一定要曼歆?” “有一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楚辞道。 江若漓一惊,以为楚辞知道真相了。 毕竟比起楚辞一而再再而三逼孤行少对曼歆动手的主动来说,她自己和孤行少的过招,看起来就很像被动防守了。 江若漓和平南王府因着姚曼歆的原因,这些年还是有些交情的,她劝不住姚曼歆,便想着不若多救些人,不然老王妃也不能迅速反应过来步六孤言少的死有蹊跷,更不可能意识到全府中毒。 这一来二去,自然也就和孤行少熟了。 所以青玉莲花佩一出,孤行少找到江若漓,都是门内的人事,江若漓才答应的那么爽快。 江若漓看着江一一欲言又止,这些年渐渐相处下来,她才知道当年孤行少和江姐姐的误会究竟有多大,但是伤害已经造成,现在厘清误会,还有用吗? 虽然她私心里还是把姐妹阋墙的帐挂在孤行少头上的,但其实说到底,错得最离谱的,一直都是曼歆,只是她护短,便只能毛头指向孤行少这个外人。 “江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和孤行少……” 楚辞表示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对我来说,姚曼歆也好,孤行少也罢,都是仇人。不过本来以为姚曼歆是孤行少心尖尖上的人,孤行少我抓不住,不能为一一所用,那用她,也是一样的。” 说到底就是柿子挑软的捏。 “当年你的医术就很好,平南王府的指尖砂一直是你在解,我想,老王妃的毒,你应该是有把握的。”楚辞道。 江若漓道:“这和你要抓姚曼歆有什么关系吗?” 楚辞道:“没有,只是如今孤行少看中姚曼歆,不过是要等着她给老王妃解毒罢了,你若是把毒解了,没有孤行少庇护的姚曼歆,我就好抓一点了。” 本来还想借姚曼歆让孤行少着急上火痛彻心扉,现在是这个效果也不要了? 楚辞当真不知道她和孤行少当年都是误会吗? “那孤行少,你打算怎么办?”江若漓试探着问,始终觉得楚辞对孤行少那厮过于宽容。 能怎么办,有生之年只有绝对实力在孤行少之上,她才能敞开手脚,寻仇,不然,她也只能找找孤行少的不痛快。 楚辞太谨慎了,毕竟余生短暂,任何机会都禁不住浪费,得有完全的把握,她才敢动手。 本来打算借姚曼歆给孤行少沉痛一击,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狗男人变心了,那对付他的办法就要从长计议了。 而这个计议,短时间内,楚辞还没计出来。 “谁!” 第279章 误会 楚辞正要答复江若漓,暗处气流却有了细微波动。 “谁!” 楚辞和江若漓的暗器同时脱手而出。 两枚晶针,一者艳红,一者幽蓝,只观色泽便知,哪一只,都是剧毒无比的。 暗处的魍魉鬼面正是在聚精会神想听楚辞说怎么对付宫主时,一个不留神,稍微激动了一点点,便暴露了。 不管是江若漓的魄寒冰针,还是仿着魄寒做的蚊须针,这世上,能从这杀器上脱身的还真是凤毛麟角。 两只针朝着马车后疾驰而去,回勾的尾针泛着幽光。 却有人速度更快。 马车夫翻身跃起,丢出帽子截落了晶针,然后鹞子似得奔出一丈远,从树影后拖出一个鬼面人,二人运起轻功当即要逃。 车夫是什么时候换人的,楚辞竟然完全不知。 楚辞黑着脸,又追加了三枚晶针,连同江若漓的一枚魄寒,总共四枚针,再次急袭过去。 但车夫速度着实快,左避又闪,便躲过两支,剩下一支命中了鬼面人,另一支竟然不知所踪。 江若漓追到鬼面人旁边,刚好见他毒发攻心,抽搐了两下,然后断气。 魄寒的毒霸道而迅速,若是楚辞针上的毒和魄寒不相上下,那车夫,是跑不掉的。 江若漓问道:“没入他衣袖了,你的蚊须针是什么毒。” “见血毙命,”楚辞敛眉,“但显然,没有见血。” 因为人跑了。 江若漓若有所思道:“怕是被卷走了,孤行少手下暗卫有一支,轻功很是好,轻衣候沈钧给他训练的,专司这种偷鸡摸狗刺探情报的事。” 楚辞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轻衣候沈钧是他的人?” 这人楚辞有印象,但怎么是孤行少的人? “蟒谷事后,姚曼歆回悬铃镇清算,沈钧迫于形势,投靠了孤行少,他腿断了,勉强领了个教头的活,替孤行少训练暗卫,不用卷到血雨腥风里,也算是安定下来了。” “他为什么去投靠孤行少?”楚辞更疑惑了,“当年孤姚二人狼狈为奸,若不是我师兄,他和他媳妇儿哪里能从钱钦寺手里讨到好,他怎么反而还上贼船了?” 江若漓表示自己听不懂楚辞在说什么,但隐约觉得楚辞这误会似乎并没有解开,反而越来越大了。 “算了,我都自顾不暇,管他作甚。”楚辞一只手抱江一一确实容易手软,楚辞塞好装蚊须针的晶管,两手托着江一一往上掂了掂,才算是把人抱稳。 这一番打岔下来,也不再适合提起关于处理孤行少的打算。 楚辞转身往马车走去,行了两步又不放心,转头对江若漓嘱咐道:“莲峤的一应事务母亲已经悉数交到我手上,关于寻仇这件事,是母亲六年前就已经拍板同意的,只是彼时我又残又废,报不得仇,不过我能力稍济,便马不停蹄下山来。漓儿,你若是再有阻拦的行为,我只能请出庄规了,或者,你也和姚曼歆一样,叛出莲峤。” 江若漓急急喊道:“江姐姐,漓儿并无叛逆之心。” 楚辞把欧阳锦瞳都搬出来了,便是告诉江若漓,此事绝无转圜,毕竟就是两个师叔来了,照样得听欧阳锦瞳的。 楚辞道:“我知道,所以才会好言劝你,细说起来,你与我是堂亲,姚曼歆与我是表亲,真论亲疏远近,在我母亲心里,姚曼歆会更亲近一些,这份亲情,我母亲都能舍得,你,不必替我可惜。” 楚辞说完上了马车,琅环打开车门,把江一一接了进去。 看着楚辞即将进去,江若漓鬼使神差喊道:“江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和孤行少之间,会不会,都是误会?” 这话喊得,车里的虞沐和琅环先心惊胆战起来。 琅环更是猛地探出半副身子,朝江若漓瞪了过来。 这几年琅环的面相本来就越发凶起来,此时瞪着眼,江若漓觉得她像是要吃人一般。 江若漓缩了缩脖子,随后又觉得惧意来得莫名其妙,干脆大大方方看回去。 倒是楚辞毫不在意,声音都冷淡得很:“误会?囚禁我、逼我解蛊、毁我武脉、追杀我、虐杀我婢子、断我师兄一双腿、毁他一身修为、害一一先天不足,这叫误会?” 琅环的脸色这才稍霁,不过江若漓并没有察觉到这点。 楚辞蓦然冷了声线:“该说的不该说的今日欧阳楚辞已经言尽,算是谢过江姑娘当年相救之恩,日后药谷若是有任何需要,莲峤定当回报,除此外,莲峤与无痕宫的事,江姑娘就不要介入了。言尽于此,江姑娘好自为之。” 江若漓没想到楚辞反应竟然这样大,她不过是想陈述当年实情,竟叫楚辞当场划开楚河汉界,好似从此以后,轻易不要和她往来一般。 楚辞头也不回得进了马车,琅环和虞沐才出来,毕竟车厢空间有限,况且也没有主子和婢子同乘一车的道理。 虞沐驾起车离开。 琅环在看不见车影之后,才对江若漓道:“婢奴很感激江姑娘当年对少主的维护之情,莲峤上下同等感激。” 说罢,琅环不亢不卑地对江若漓行了一记胡礼,然后接着道:“不管少主当年和孤行少之间是怎样的,为了少主好,还请江姑娘日后莫要再少主面前提起,少主听不得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事。” 说罢,琅环纵身去追楚辞的车架,徒留江若漓在夜风中困守谜团。 好半晌,江若漓才喃喃出声:“这得是发生了点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江若漓转身,恼火地大声抱怨道:“这得是发生了点什么?你倒是说话啊!” 沐武懒洋洋地从树林中走出来:“师父,你也太上心别人的事了,整整一夜了,你竟然都没想起来要关心关心你徒儿有没有受伤。” “你不是活蹦乱跳的吗?”江若漓道,“赶紧去给我查一查。” 沐武认命得点头,得,谁让他是追着人跑的那个:“不一定查得出来啊,莲峤太神秘了。” 江若漓眼风扫过去:“能有秘域南疆神秘?” 沐武浑身皮一绷,麻溜地转身:“大哥不说二哥、半斤八两、大差不离……” 江若漓抿着唇,一晚上了,脸上终于显出一些笑色,小样儿,马甲早掉了,还掩耳盗铃呢。 第279章 误会 楚辞正要答复江若漓,暗处气流却有了细微波动。 “谁!” 楚辞和江若漓的暗器同时脱手而出。 两枚晶针,一者艳红,一者幽蓝,只观色泽便知,哪一只,都是剧毒无比的。 暗处的魍魉鬼面正是在聚精会神想听楚辞说怎么对付宫主时,一个不留神,稍微激动了一点点,便暴露了。 不管是江若漓的魄寒冰针,还是仿着魄寒做的蚊须针,这世上,能从这杀器上脱身的还真是凤毛麟角。 两只针朝着马车后疾驰而去,回勾的尾针泛着幽光。 却有人速度更快。 马车夫翻身跃起,丢出帽子截落了晶针,然后鹞子似得奔出一丈远,从树影后拖出一个鬼面人,二人运起轻功当即要逃。 车夫是什么时候换人的,楚辞竟然完全不知。 楚辞黑着脸,又追加了三枚晶针,连同江若漓的一枚魄寒,总共四枚针,再次急袭过去。 但车夫速度着实快,左避又闪,便躲过两支,剩下一支命中了鬼面人,另一支竟然不知所踪。 江若漓追到鬼面人旁边,刚好见他毒发攻心,抽搐了两下,然后断气。 魄寒的毒霸道而迅速,若是楚辞针上的毒和魄寒不相上下,那车夫,是跑不掉的。 江若漓问道:“没入他衣袖了,你的蚊须针是什么毒。” “见血毙命,”楚辞敛眉,“但显然,没有见血。” 因为人跑了。 江若漓若有所思道:“怕是被卷走了,孤行少手下暗卫有一支,轻功很是好,轻衣候沈钧给他训练的,专司这种偷鸡摸狗刺探情报的事。” 楚辞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轻衣候沈钧是他的人?” 这人楚辞有印象,但怎么是孤行少的人? “蟒谷事后,姚曼歆回悬铃镇清算,沈钧迫于形势,投靠了孤行少,他腿断了,勉强领了个教头的活,替孤行少训练暗卫,不用卷到血雨腥风里,也算是安定下来了。” “他为什么去投靠孤行少?”楚辞更疑惑了,“当年孤姚二人狼狈为奸,若不是我师兄,他和他媳妇儿哪里能从钱钦寺手里讨到好,他怎么反而还上贼船了?” 江若漓表示自己听不懂楚辞在说什么,但隐约觉得楚辞这误会似乎并没有解开,反而越来越大了。 “算了,我都自顾不暇,管他作甚。”楚辞一只手抱江一一确实容易手软,楚辞塞好装蚊须针的晶管,两手托着江一一往上掂了掂,才算是把人抱稳。 这一番打岔下来,也不再适合提起关于处理孤行少的打算。 楚辞转身往马车走去,行了两步又不放心,转头对江若漓嘱咐道:“莲峤的一应事务母亲已经悉数交到我手上,关于寻仇这件事,是母亲六年前就已经拍板同意的,只是彼时我又残又废,报不得仇,不过我能力稍济,便马不停蹄下山来。漓儿,你若是再有阻拦的行为,我只能请出庄规了,或者,你也和姚曼歆一样,叛出莲峤。” 江若漓急急喊道:“江姐姐,漓儿并无叛逆之心。” 楚辞把欧阳锦瞳都搬出来了,便是告诉江若漓,此事绝无转圜,毕竟就是两个师叔来了,照样得听欧阳锦瞳的。 楚辞道:“我知道,所以才会好言劝你,细说起来,你与我是堂亲,姚曼歆与我是表亲,真论亲疏远近,在我母亲心里,姚曼歆会更亲近一些,这份亲情,我母亲都能舍得,你,不必替我可惜。” 楚辞说完上了马车,琅环打开车门,把江一一接了进去。 看着楚辞即将进去,江若漓鬼使神差喊道:“江姐姐,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和孤行少之间,会不会,都是误会?” 这话喊得,车里的虞沐和琅环先心惊胆战起来。 琅环更是猛地探出半副身子,朝江若漓瞪了过来。 这几年琅环的面相本来就越发凶起来,此时瞪着眼,江若漓觉得她像是要吃人一般。 江若漓缩了缩脖子,随后又觉得惧意来得莫名其妙,干脆大大方方看回去。 倒是楚辞毫不在意,声音都冷淡得很:“误会?囚禁我、逼我解蛊、毁我武脉、追杀我、虐杀我婢子、断我师兄一双腿、毁他一身修为、害一一先天不足,这叫误会?” 琅环的脸色这才稍霁,不过江若漓并没有察觉到这点。 楚辞蓦然冷了声线:“该说的不该说的今日欧阳楚辞已经言尽,算是谢过江姑娘当年相救之恩,日后药谷若是有任何需要,莲峤定当回报,除此外,莲峤与无痕宫的事,江姑娘就不要介入了。言尽于此,江姑娘好自为之。” 江若漓没想到楚辞反应竟然这样大,她不过是想陈述当年实情,竟叫楚辞当场划开楚河汉界,好似从此以后,轻易不要和她往来一般。 楚辞头也不回得进了马车,琅环和虞沐才出来,毕竟车厢空间有限,况且也没有主子和婢子同乘一车的道理。 虞沐驾起车离开。 琅环在看不见车影之后,才对江若漓道:“婢奴很感激江姑娘当年对少主的维护之情,莲峤上下同等感激。” 说罢,琅环不亢不卑地对江若漓行了一记胡礼,然后接着道:“不管少主当年和孤行少之间是怎样的,为了少主好,还请江姑娘日后莫要再少主面前提起,少主听不得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事。” 说罢,琅环纵身去追楚辞的车架,徒留江若漓在夜风中困守谜团。 好半晌,江若漓才喃喃出声:“这得是发生了点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江若漓转身,恼火地大声抱怨道:“这得是发生了点什么?你倒是说话啊!” 沐武懒洋洋地从树林中走出来:“师父,你也太上心别人的事了,整整一夜了,你竟然都没想起来要关心关心你徒儿有没有受伤。” “你不是活蹦乱跳的吗?”江若漓道,“赶紧去给我查一查。” 沐武认命得点头,得,谁让他是追着人跑的那个:“不一定查得出来啊,莲峤太神秘了。” 江若漓眼风扫过去:“能有秘域南疆神秘?” 沐武浑身皮一绷,麻溜地转身:“大哥不说二哥、半斤八两、大差不离……” 江若漓抿着唇,一晚上了,脸上终于显出一些笑色,小样儿,马甲早掉了,还掩耳盗铃呢。 第280章 本末倒置 沐武当然是查不出什么的,就连莲峤的人,除了当初重塑武脉毒脉时就在当场的几个人,其余的也并不知道楚辞具体遭遇了什么,哪怕是编排的那些少主和少爷青梅竹马终成眷属的话,大家也都是信以为真的,不然这么多年,不早露马脚了。 楚辞守着两个孩子,江一一睡得很熟,江寻弋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脸也擦干净了,索性并没有外伤,那些血都是孤行少的,只是脖子肿着,这几日说话怕是要受影响了。 琅环回来时哪怕再小心翼翼,也瞒不过楚辞。 楚辞睁开眼:“回来了,都和漓儿说什么了?” 琅环坐在车外,放下剑,才道:“庄主说再遇江小姐,一定要代她亲自谢过。” “就这?”楚辞不信,道谢什么时候不能,根本不必专门避开自己。 琅环是不会说谎的,沉默了片刻:“少主,婢奴不能说。” 楚辞挑眉:“理由。” “庄主命令的。”琅环道。 楚辞不疑有他,毕竟没人敢假传母亲喻令。 琅环也算是没撒谎,关于少主和孤行少的往事,庄主确实是下令不许流传的。 “少主,您方才对江小姐有些疾言厉色了,婢奴走时,见江小姐脸色不是很好。”琅环道。 “少主是故意撇清和江小姐的关系吗?”虞沐给了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作为忠心的婢奴,得时刻明白主子的意图,才好在办事的时候不出差错,是以虞沐多嘴问了一句。 琅环只瞥了虞沐一眼,一不好奇楚辞的用意,二不想答虞沐的话。 倒是虞沐,三番两次侧目,发现琅环真的半点不打算接话,还频频给她暗示。 “少主的用意少打探,听命令办事就是。”琅环以口型回应。 虞沐叹了口气,只能悻悻收起心底的八卦,哦不,是疑惑。 又是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虞沐专心驾车。 却不想楚辞开口了。 “本主今日虽然话说的不好听,但是传令下去,凡莲峤之人,当一如往昔敬重药谷,本主对漓儿的态度是做给人看的,众人不能以此轻慢。” “啊?”虞沐一时没反应过来楚辞怎得突然下令。 楚辞却以为虞沐是没听明白,还顺嘴解释了一句:“本主确实气恼漓儿想为孤行少辩解,她太容易囿于旧情,哪怕她和平南王府才来往几年,都忍不住想为之辩白一二,这是她难能可贵之处,却也是易招祸患之处。” “漓儿重情护短,不论是本主还是姚曼歆,哪怕是孤行少,她看到的总是我们好的一面,但我们三家势必是不死不休的,漓儿若是涉入太深,难保不会波及药谷。” “原来少主是不愿意将药谷牵扯进来。”虞沐点头。 楚辞轻笑:“自然,药谷避世多年,本主要是打扰了师叔清修,母亲第一个收拾我。” 师叔慕容若羽说是清修,实则养病,她和母亲总角之交,并肩作战,是可以彼此交付性命的存在。 便是分别十数年,知道师叔身体不好,母亲都不敢轻易探视,就怕扰了她安宁。 若是楚辞将江湖纷争带进药谷,后果可想而知。 “但是少主您那番话,婢奴觉得怕是不能让江小姐知难而退,”虞沐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江若漓的神情,有些担忧,“婢奴看江小姐是个有主见的,怕是会更好奇其中恩怨,咱们会不会弄巧成拙?” 楚辞闻言坐直了身子,想了想,问琅环:“你说漓儿脸色不对,是怎么不对?” 琅环哪里有那看人的眼力见儿,能看出江若漓神色不对就已经很不错了,楚辞还让她分门别类。 琅环表示,做不到。 虞沐虽不知琅环看到是怎样的,但结合自己所见,也能猜出一二,于是提醒道:“可是惊愕居多,但也带有恼火?” 琅环仔细想了想,补充道:“还有疑惑。” 楚辞重重呼出一口气,但提起来的心还是没能压下去。 虞沐见楚辞久久不语,想来是自己猜中了。 “少主,若是江小姐执意插手怎么办?”虞沐问道,今晚她是看明白了,江小姐虽救过少主,但也不是完全站在少主这一边的,她想双方能化干戈为玉帛。 “不能伤她。”楚辞道。 琅环却如实道:“以江小姐的身手,没几个人能讨得了便宜。” 但从来都是单刀直入的不可怕,可怕是算计人心。 而姚曼歆刚好属于后者。 虽然楚辞给姚曼歆下了毒,但就像江若漓自己说的,天下医术药谷独占鳌头,她继承神医之名,姚曼歆的毒,并不是万无一失的。 楚辞头疼得捏了捏眉心,没想到出师不利到这种地步。 虞沐还在说:“若是江小姐最后倒戈无痕宫,我们怎么办?” 有一个孤行少就够难对付了,除了少主,她们这一辈,根本奈何不了他。 若是江若漓再和无痕宫联手,虞沐觉得,少主受的苦,怕是都白受了。 见楚辞不说话,虞沐捏了捏马鞭,深吸两口气才道:“婢奴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像是已经猜到虞沐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楚辞当即回绝:“那就不要说。” 虞沐听得此言,竟然舒展了愁容:“看来少主都懂,那婢奴就不多嘴了。” 楚辞在心里将虞沐骂了一遍,总算知道母亲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人按在自己身边,更甚要代替琉璃的位置。 跑过江湖的就是不一样,她比琉璃机灵通透。 楚辞怎么会不担心江若漓最后倒戈姚曼歆,只是这个局面她若再想这些泄气的事,就连自己都要觉得报仇无望了。 其实她说江若漓重情,她自己何尝不重情? 这便是她们和姚曼歆最根本的区别,也是为什么她始终不愿江若漓搅和进来,因为为江若漓留一片净土,也是为自己留一片净土。 别看姚曼歆痴情得很,楚辞觉得她那不过是得不到的永远在躁动,姚曼歆本质上,还是主打一个自私自利。 本来想先按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情关系,专心致志先收拾了姚曼歆或者孤行少,但是虞沐却告诉她,她本末倒置了。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绝了漓儿掺和进来的念头呢? 第280章 本末倒置 沐武当然是查不出什么的,就连莲峤的人,除了当初重塑武脉毒脉时就在当场的几个人,其余的也并不知道楚辞具体遭遇了什么,哪怕是编排的那些少主和少爷青梅竹马终成眷属的话,大家也都是信以为真的,不然这么多年,不早露马脚了。 楚辞守着两个孩子,江一一睡得很熟,江寻弋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脸也擦干净了,索性并没有外伤,那些血都是孤行少的,只是脖子肿着,这几日说话怕是要受影响了。 琅环回来时哪怕再小心翼翼,也瞒不过楚辞。 楚辞睁开眼:“回来了,都和漓儿说什么了?” 琅环坐在车外,放下剑,才道:“庄主说再遇江小姐,一定要代她亲自谢过。” “就这?”楚辞不信,道谢什么时候不能,根本不必专门避开自己。 琅环是不会说谎的,沉默了片刻:“少主,婢奴不能说。” 楚辞挑眉:“理由。” “庄主命令的。”琅环道。 楚辞不疑有他,毕竟没人敢假传母亲喻令。 琅环也算是没撒谎,关于少主和孤行少的往事,庄主确实是下令不许流传的。 “少主,您方才对江小姐有些疾言厉色了,婢奴走时,见江小姐脸色不是很好。”琅环道。 “少主是故意撇清和江小姐的关系吗?”虞沐给了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作为忠心的婢奴,得时刻明白主子的意图,才好在办事的时候不出差错,是以虞沐多嘴问了一句。 琅环只瞥了虞沐一眼,一不好奇楚辞的用意,二不想答虞沐的话。 倒是虞沐,三番两次侧目,发现琅环真的半点不打算接话,还频频给她暗示。 “少主的用意少打探,听命令办事就是。”琅环以口型回应。 虞沐叹了口气,只能悻悻收起心底的八卦,哦不,是疑惑。 又是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虞沐专心驾车。 却不想楚辞开口了。 “本主今日虽然话说的不好听,但是传令下去,凡莲峤之人,当一如往昔敬重药谷,本主对漓儿的态度是做给人看的,众人不能以此轻慢。” “啊?”虞沐一时没反应过来楚辞怎得突然下令。 楚辞却以为虞沐是没听明白,还顺嘴解释了一句:“本主确实气恼漓儿想为孤行少辩解,她太容易囿于旧情,哪怕她和平南王府才来往几年,都忍不住想为之辩白一二,这是她难能可贵之处,却也是易招祸患之处。” “漓儿重情护短,不论是本主还是姚曼歆,哪怕是孤行少,她看到的总是我们好的一面,但我们三家势必是不死不休的,漓儿若是涉入太深,难保不会波及药谷。” “原来少主是不愿意将药谷牵扯进来。”虞沐点头。 楚辞轻笑:“自然,药谷避世多年,本主要是打扰了师叔清修,母亲第一个收拾我。” 师叔慕容若羽说是清修,实则养病,她和母亲总角之交,并肩作战,是可以彼此交付性命的存在。 便是分别十数年,知道师叔身体不好,母亲都不敢轻易探视,就怕扰了她安宁。 若是楚辞将江湖纷争带进药谷,后果可想而知。 “但是少主您那番话,婢奴觉得怕是不能让江小姐知难而退,”虞沐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江若漓的神情,有些担忧,“婢奴看江小姐是个有主见的,怕是会更好奇其中恩怨,咱们会不会弄巧成拙?” 楚辞闻言坐直了身子,想了想,问琅环:“你说漓儿脸色不对,是怎么不对?” 琅环哪里有那看人的眼力见儿,能看出江若漓神色不对就已经很不错了,楚辞还让她分门别类。 琅环表示,做不到。 虞沐虽不知琅环看到是怎样的,但结合自己所见,也能猜出一二,于是提醒道:“可是惊愕居多,但也带有恼火?” 琅环仔细想了想,补充道:“还有疑惑。” 楚辞重重呼出一口气,但提起来的心还是没能压下去。 虞沐见楚辞久久不语,想来是自己猜中了。 “少主,若是江小姐执意插手怎么办?”虞沐问道,今晚她是看明白了,江小姐虽救过少主,但也不是完全站在少主这一边的,她想双方能化干戈为玉帛。 “不能伤她。”楚辞道。 琅环却如实道:“以江小姐的身手,没几个人能讨得了便宜。” 但从来都是单刀直入的不可怕,可怕是算计人心。 而姚曼歆刚好属于后者。 虽然楚辞给姚曼歆下了毒,但就像江若漓自己说的,天下医术药谷独占鳌头,她继承神医之名,姚曼歆的毒,并不是万无一失的。 楚辞头疼得捏了捏眉心,没想到出师不利到这种地步。 虞沐还在说:“若是江小姐最后倒戈无痕宫,我们怎么办?” 有一个孤行少就够难对付了,除了少主,她们这一辈,根本奈何不了他。 若是江若漓再和无痕宫联手,虞沐觉得,少主受的苦,怕是都白受了。 见楚辞不说话,虞沐捏了捏马鞭,深吸两口气才道:“婢奴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像是已经猜到虞沐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楚辞当即回绝:“那就不要说。” 虞沐听得此言,竟然舒展了愁容:“看来少主都懂,那婢奴就不多嘴了。” 楚辞在心里将虞沐骂了一遍,总算知道母亲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人按在自己身边,更甚要代替琉璃的位置。 跑过江湖的就是不一样,她比琉璃机灵通透。 楚辞怎么会不担心江若漓最后倒戈姚曼歆,只是这个局面她若再想这些泄气的事,就连自己都要觉得报仇无望了。 其实她说江若漓重情,她自己何尝不重情? 这便是她们和姚曼歆最根本的区别,也是为什么她始终不愿江若漓搅和进来,因为为江若漓留一片净土,也是为自己留一片净土。 别看姚曼歆痴情得很,楚辞觉得她那不过是得不到的永远在躁动,姚曼歆本质上,还是主打一个自私自利。 本来想先按下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情关系,专心致志先收拾了姚曼歆或者孤行少,但是虞沐却告诉她,她本末倒置了。 可是要怎么做,才能绝了漓儿掺和进来的念头呢? 第281章 困兽猴急 黎明破晓,是一日伊始,万象更新,已非昨日。 烛火还灼灼地燃着,但是已经不需要它来照明。 哪怕就着窗外一星半点蒙昧的晨光,孤行少也看清了面前的一线晶红。 轻衣暗卫他派了轻功最好的两个人跟去,死了一个,回来了一个。 回来的这个撕下半副衣袖,裹着重要的物证,恭恭敬敬摆到他面前。 六年了,六年没看到和欧阳相关的东西了,原本还觉得婚闹来的人就是相像而已,在暗卫带回消息和物证时,孤行少那颗死过去的心,好像又要活过来了。 晶红的一线蚊须针,针尾回勾,艳色的晶体一看就剧毒无比。 是属于欧阳的暗器。 江湖中人的武器也好暗器也罢,除了血脉承袭师门传承,谁也不会用别人的,哪怕确实有宝刀兵刃,叫人爱不释手,也只有些不入流的人顶天了做个仿品,但必然是要和真品有区分的。 眼前的蚊须针,无论外形、色彩还是杀伤力,都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你说她总共飞出几支针?”孤行少哑着嗓子问。 “江神医出手两支魄寒,她出手四支。”暗卫的声音有点抖,实在是魄寒冰针太有名了,哪怕只是听说过的人,看见这支仿照的红色蚊须针,都要吓破胆。 “除了这支,其余的都射中了轻十六?”孤行少问道。 “属下躲过两支,十六中了一支。”暗卫回答。 孤行少愣神不知想到了什么,空手就准备取蚊须针。 暗卫赶紧阻止道:“宫主小心,这针有剧毒,和魄寒冰针一样,沾血及化,拔都来不及拔。” 这才是暗卫胆颤的原因。 要说仿品,江湖上也是海了去了,大多数都是形似,能做到真品一半的水平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这蚊须针,除了颜色和魄寒不同,毒性都是和魄寒一样的狠辣,他在来之前已经专门请府医看过,府医只说剧毒,却连是什么毒都没认出来。 魄寒已经是暗器榜排名第一的名器,且虽然莲峤覆灭十几年,但余威还在,谁敢有胆子还有能力仿魄寒? 暗卫甚至都怀疑这是不是锻造师做出来的兄弟款。 孤行少转身从多宝阁上取下一支细颈小瓷瓶,小心翼翼将蚊须针装了进去。 “三件事。一,带人会事发地,取回剩下的所有暗器;二,江神医若是回来,请她暂留王府,公主身上恐怕还有毒,请她务必相救;三,请文判来见本座。” 孤行少一连下了三道命令,暗卫悉数应下,等人走远了,孤行少才把小瓷瓶贴身收好。 “欧阳……”一声喟叹,已经压不住心底的激动,排山倒海的思念在这一刻铺天盖地涌来,孤行少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去把那个女人逮回来。 “宫主,您这是一晚上没睡呢?明日姚曼歆醒了还有的闹,您不养养精神,也得让属下们……养养精神……”钟於期打着呵欠,满口抱怨,推开房门时,看见孤行少一副困兽出闸的模样,惊得话都差点说不利索。 孤行少抬起头来,眼眶憋得通红,但脸上却显得异常兴奋,这形容,就有点,疯癫。 钟於期默默后退一步,不确定道:“您是,蛊,没解干净?” 毕竟只有孤行少的蛊是他自己解的。 孤行少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头没脑道:“她还活着,我就知道,她还活着。” “谁,谁还活着?”钟於期听得云里雾里,毕竟暗卫来的时候一副很忙的形容,只说宫主传召,然后人就跑了。 是以钟於期根本不知道今晚除了王府的一场大戏,还有精彩的墙根可以听。 孤行少叫他来也不是为了要和他分享的,只雷厉风行取了墙上的乘皇,甚至连包裹都没收拾一个,就准备要去追人。 “本座得去把她逮回来,躲了六年,骗了本座六年,如今敢回来了,不乐意本座娶姚曼歆,还来大闹一场,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本座这夫纲,振不起来。”孤行少说的颠三倒四。 钟於期听得更糊涂了:“你去抓谁?今晚上那几个莲峤的人?” 孤行少匆忙间还不忘做下安排:“本座不在这几日,平南王府你且先管着,想办法让姚曼歆交出解药,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事,你和陆凛商量着办就行,本座应该用不了几天就能回来。” 眼看着孤行少包袱都不打算收拾就要出“几天”门,钟於期赶紧将人拦下来。 “宫主,您受什么刺激了?您这说的话,属下就没又一句是听明白了的。”钟於期道,看着孤行少扫过来的十分不善的眼风,又赶紧找补道,“当然,您最后让属下和陆凛看顾王府这句,属下听明白了。” “那就照办。”孤行少不耐烦道,绕过钟於期就往外去,真是片刻功夫也不想多耽搁。 钟於期从未见过孤行少如此急迫的样子,虽不适应,但他反应够快,再一次拦在孤行少身前:“宫主要出远门,总得有人陪着,或不然也让属下知道您要去哪里,见什么人,做什么事,万一王府有急事,属下们也才知道去哪里找您。” “怎么,本座这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了?”孤行少蹙眉,“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 “以前您也没这么猴急过啊,”钟於期道,已经迅速从孤行少的反常中推究出原因,“莫不是蛊虫真没解干净?宫主,您除了比较猴急,还有没有哪里不适啊?” “本座现在很清醒,你起开。”孤行少没好气道。 “不行,还是等江神医回来后看看再说?”钟於期铁了心不放孤行少走,怕他硬闯,还招来满院子暗卫一起堵他。 孤行少无奈扶额,几近咬牙切齿的还是妥协了:“本座去一趟生死门,来回不过几日功夫,这几日,王府你看不住?” 生死门,闹婚宴,抓人? 钟於期浑身恶汗,顿时一个机灵:“那女人都是有夫之妇了,你好人妻了?” “你也认出她了?什么有夫之妇,假的。”孤行少也不恼,反倒信誓旦旦道。 第281章 困兽猴急 黎明破晓,是一日伊始,万象更新,已非昨日。 烛火还灼灼地燃着,但是已经不需要它来照明。 哪怕就着窗外一星半点蒙昧的晨光,孤行少也看清了面前的一线晶红。 轻衣暗卫他派了轻功最好的两个人跟去,死了一个,回来了一个。 回来的这个撕下半副衣袖,裹着重要的物证,恭恭敬敬摆到他面前。 六年了,六年没看到和欧阳相关的东西了,原本还觉得婚闹来的人就是相像而已,在暗卫带回消息和物证时,孤行少那颗死过去的心,好像又要活过来了。 晶红的一线蚊须针,针尾回勾,艳色的晶体一看就剧毒无比。 是属于欧阳的暗器。 江湖中人的武器也好暗器也罢,除了血脉承袭师门传承,谁也不会用别人的,哪怕确实有宝刀兵刃,叫人爱不释手,也只有些不入流的人顶天了做个仿品,但必然是要和真品有区分的。 眼前的蚊须针,无论外形、色彩还是杀伤力,都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你说她总共飞出几支针?”孤行少哑着嗓子问。 “江神医出手两支魄寒,她出手四支。”暗卫的声音有点抖,实在是魄寒冰针太有名了,哪怕只是听说过的人,看见这支仿照的红色蚊须针,都要吓破胆。 “除了这支,其余的都射中了轻十六?”孤行少问道。 “属下躲过两支,十六中了一支。”暗卫回答。 孤行少愣神不知想到了什么,空手就准备取蚊须针。 暗卫赶紧阻止道:“宫主小心,这针有剧毒,和魄寒冰针一样,沾血及化,拔都来不及拔。” 这才是暗卫胆颤的原因。 要说仿品,江湖上也是海了去了,大多数都是形似,能做到真品一半的水平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这蚊须针,除了颜色和魄寒不同,毒性都是和魄寒一样的狠辣,他在来之前已经专门请府医看过,府医只说剧毒,却连是什么毒都没认出来。 魄寒已经是暗器榜排名第一的名器,且虽然莲峤覆灭十几年,但余威还在,谁敢有胆子还有能力仿魄寒? 暗卫甚至都怀疑这是不是锻造师做出来的兄弟款。 孤行少转身从多宝阁上取下一支细颈小瓷瓶,小心翼翼将蚊须针装了进去。 “三件事。一,带人会事发地,取回剩下的所有暗器;二,江神医若是回来,请她暂留王府,公主身上恐怕还有毒,请她务必相救;三,请文判来见本座。” 孤行少一连下了三道命令,暗卫悉数应下,等人走远了,孤行少才把小瓷瓶贴身收好。 “欧阳……”一声喟叹,已经压不住心底的激动,排山倒海的思念在这一刻铺天盖地涌来,孤行少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去把那个女人逮回来。 “宫主,您这是一晚上没睡呢?明日姚曼歆醒了还有的闹,您不养养精神,也得让属下们……养养精神……”钟於期打着呵欠,满口抱怨,推开房门时,看见孤行少一副困兽出闸的模样,惊得话都差点说不利索。 孤行少抬起头来,眼眶憋得通红,但脸上却显得异常兴奋,这形容,就有点,疯癫。 钟於期默默后退一步,不确定道:“您是,蛊,没解干净?” 毕竟只有孤行少的蛊是他自己解的。 孤行少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头没脑道:“她还活着,我就知道,她还活着。” “谁,谁还活着?”钟於期听得云里雾里,毕竟暗卫来的时候一副很忙的形容,只说宫主传召,然后人就跑了。 是以钟於期根本不知道今晚除了王府的一场大戏,还有精彩的墙根可以听。 孤行少叫他来也不是为了要和他分享的,只雷厉风行取了墙上的乘皇,甚至连包裹都没收拾一个,就准备要去追人。 “本座得去把她逮回来,躲了六年,骗了本座六年,如今敢回来了,不乐意本座娶姚曼歆,还来大闹一场,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本座这夫纲,振不起来。”孤行少说的颠三倒四。 钟於期听得更糊涂了:“你去抓谁?今晚上那几个莲峤的人?” 孤行少匆忙间还不忘做下安排:“本座不在这几日,平南王府你且先管着,想办法让姚曼歆交出解药,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事,你和陆凛商量着办就行,本座应该用不了几天就能回来。” 眼看着孤行少包袱都不打算收拾就要出“几天”门,钟於期赶紧将人拦下来。 “宫主,您受什么刺激了?您这说的话,属下就没又一句是听明白了的。”钟於期道,看着孤行少扫过来的十分不善的眼风,又赶紧找补道,“当然,您最后让属下和陆凛看顾王府这句,属下听明白了。” “那就照办。”孤行少不耐烦道,绕过钟於期就往外去,真是片刻功夫也不想多耽搁。 钟於期从未见过孤行少如此急迫的样子,虽不适应,但他反应够快,再一次拦在孤行少身前:“宫主要出远门,总得有人陪着,或不然也让属下知道您要去哪里,见什么人,做什么事,万一王府有急事,属下们也才知道去哪里找您。” “怎么,本座这么大个人,还能走丢了?”孤行少蹙眉,“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啰嗦。” “以前您也没这么猴急过啊,”钟於期道,已经迅速从孤行少的反常中推究出原因,“莫不是蛊虫真没解干净?宫主,您除了比较猴急,还有没有哪里不适啊?” “本座现在很清醒,你起开。”孤行少没好气道。 “不行,还是等江神医回来后看看再说?”钟於期铁了心不放孤行少走,怕他硬闯,还招来满院子暗卫一起堵他。 孤行少无奈扶额,几近咬牙切齿的还是妥协了:“本座去一趟生死门,来回不过几日功夫,这几日,王府你看不住?” 生死门,闹婚宴,抓人? 钟於期浑身恶汗,顿时一个机灵:“那女人都是有夫之妇了,你好人妻了?” “你也认出她了?什么有夫之妇,假的。”孤行少也不恼,反倒信誓旦旦道。 第282章 新毒 钟於期到底没有留住孤行少,孤行少出府不久,江若漓就回来了,也没等钟於期找她,径直就去了姚曼歆院里。 虽说蛊毒解了,但姚曼歆平静地睡到现在也不太正常。 “她就一点都没有醒过?”江若漓问。 下人已经给姚曼歆梳洗收拾过了,没了血污遮脸,此时就能看出她白得不正常的脸色。 守在一旁的嬷嬷擦着眼泪:“没有醒过,老奴摸着公主头上烫得很,请府医看了,没看明白。娘娘把公主交给老奴,才刚入王府,公主就遭了这么大罪,老奴怎么对得起娘娘的嘱托……” 江若漓把了脉,又掰开姚曼歆眼瞳看过,最后从沐武手里接过银针,手脚麻利得扎着姚曼歆。 “小师叔最近是清醒的?”江若漓随口一问,只是不想要老嬷嬷在耳边哭得心烦。 哪料嬷嬷哭得更厉害了:“出嫁前公主日日去宫里请安,就盼着娘娘能够有一时半刻的清醒,能聆听几句娘娘的叮咛。但是娘娘此次病的却是厉害,公主都等得灰心了,哪料出嫁当日,娘娘一睁眼就是清醒的,听了喜讯,当即把老奴赐下,让老奴一定照顾好公主……” 江若漓施针的手有些抖,意味不明的瞥了眼喋喋不休的老嬷嬷,心情不十分好。 紧绷着精神在大起大落的心情起伏里熬了一夜,本来就有点毛躁,还要撑着精神来救不省心的人,就更暴躁了。 沐武跟江若漓这些年,一个眼色就能懂对方,当即架着老嬷嬷往外走:“嬷嬷,您看这天也要亮了,您先去给公主准备点的,清淡的,一会儿人醒了,得填填肚子。” 姚曼歆多久能醒他不知道,醒了会不会饿,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小师父挨了一夜,肯定该饿了。 屋子里终于清静了。 江若漓行完一套针,姚曼歆仍然没有任何起色,但嬷嬷说的发热倒是控制住了。 “她体内还有毒。”江若漓将银针收好,沐武就拿着热帕子过来,仔细把江若漓一双手都擦干净了。 钟於期赶来的时候刚好听见江若漓这句话。 “什么毒?是没解还是没解彻底?”所有人都吃了解药的,没道理只有姚曼歆没解,也不知道这个毒厉不厉害,暂时可不能要了她的命。 一息之内,钟於期已经想了很远。 江若漓看着钟於期神色不断变换的脸,知道他在想什么,“死不了,也不好解。” 她几乎可以断定,是楚辞重新下的毒,大概是因为自己在这里,所以这次的毒,比之前要厉害得多。 “你来作甚,孤行少呢?”江若漓不客气得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连灌了几杯,“王府厨子做的东西不好吃,我要吃春宴楼的,孤行少安排了没。” “宫主走得匆忙,江神医要吃什么,钟於期亲自去办。”钟於期道。 沐武哪里会让不相干的人在江若漓面前乱献殷勤,一面往外走,一面道:“还是徒儿去,师父的喜好,徒儿最清楚。” 钟於期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他哪里是真的要去给江若漓买,她顶着神医的名头,自是不好得罪的,但也不至于要宫主亲自来安排她的吃食,所以钟於期故意在沐武面前这样说,这个男人是个开屏的醋坛子,自然就把活儿接过去了。 江若漓也不拆穿钟於期的阳谋,只问道:“他去生死门了?” 钟於期却是一惊:“神医怎知?” 江若漓却嘲讽道:“也就这点儿出息。” 这个时候追去生死门,能讨什么好,处理不好复杂的三角关系,江姐姐连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他。 江若漓只摆手让钟於期赶紧从眼前消失,趁着等饭的功夫,她能在桌子上趴一会儿,吃了饭,就得赶紧给曼歆压毒,那毒她还不知道是什么,得先压着,等她研制出解药,才能解。 想想脑仁都疼,姊妹两个为着一个男人不依不饶,为什么苦的却是自己。 如是想着,连带看钟於期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都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 钟於期被江若漓瞪得心里发毛,赶紧离开。 不多一会,沐武提着春宴楼的专属食盒就回来了,他脚程快,这么会儿功夫,还顺带去小厨房看看老嬷嬷做了什么。 其中一道甜糕看着就很精致,想来味道不错,就一并给江若漓顺来了。 沐武将几碟小菜、糕点并米粥盛盘装好,又从瓷壶里倒出一碗牛乳,才把江若漓叫醒。 “师父,用饭了。” 江若漓打着呵欠不情不愿醒过来,一眼就看到那道顺来的甜糕:“这是什么?” 粉嫩粉嫩做成荷花的样式,中间的花蕊是拿桂花酱点缀的,嗯,有点好看。 江若漓瞬间来了精神,接过沐武递过来的勺子,剜下一块送进嘴里。 甜而不腻,滑如细沙的口感,当即就征服了江若漓的味蕾。 沐武见江若漓吃得陶醉满足,也跟着眉开眼笑:“老嬷嬷做的,一看就是宫里的手艺,想着应该不错,就给师父带过来了。” 江若漓瞥了眼沐武,这个带过是怎么带,她还是猜得到的,不过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无所谓啦,江若漓赶紧又挖了一勺子放进嘴里。 “小师叔中的是什么毒,师父看出来了吗?”按江若漓的说法,沐武是该称呼姚曼歆一句小师叔的。 沐武伺候着江若漓吃饭,见她连吃了几勺甜糕,怕噎着,赶紧端起牛乳,孝敬到江若漓身边。 江若漓就着沐武的手饮了一口,才一本正经道:“不知道,你若是闲,有时间就去研究研究老王妃的指尖砂怎么解。” 沐武立时头大如斗,为了讨媳妇儿,咬着牙学医就够了,还要被逼着学解毒。 很多时候沐武实在是冲动地想,干脆给江若漓交底得了,这样应该就不用学解毒了,但是江若漓这些年一星半点窍都没开,沐武轻易又不敢坦白。 江若漓看着垂头丧气的沐武,最后还是善心大发:“吃了饭你去一趟生死门,孤行少过去了,别让他在江姐姐面前讨嫌,否则还有他后悔的时候。” 江若漓想到江寻弋和江一一,眼神晦暗了些,若是没有猜错,那怕是孤行少的种。 第282章 新毒 钟於期到底没有留住孤行少,孤行少出府不久,江若漓就回来了,也没等钟於期找她,径直就去了姚曼歆院里。 虽说蛊毒解了,但姚曼歆平静地睡到现在也不太正常。 “她就一点都没有醒过?”江若漓问。 下人已经给姚曼歆梳洗收拾过了,没了血污遮脸,此时就能看出她白得不正常的脸色。 守在一旁的嬷嬷擦着眼泪:“没有醒过,老奴摸着公主头上烫得很,请府医看了,没看明白。娘娘把公主交给老奴,才刚入王府,公主就遭了这么大罪,老奴怎么对得起娘娘的嘱托……” 江若漓把了脉,又掰开姚曼歆眼瞳看过,最后从沐武手里接过银针,手脚麻利得扎着姚曼歆。 “小师叔最近是清醒的?”江若漓随口一问,只是不想要老嬷嬷在耳边哭得心烦。 哪料嬷嬷哭得更厉害了:“出嫁前公主日日去宫里请安,就盼着娘娘能够有一时半刻的清醒,能聆听几句娘娘的叮咛。但是娘娘此次病的却是厉害,公主都等得灰心了,哪料出嫁当日,娘娘一睁眼就是清醒的,听了喜讯,当即把老奴赐下,让老奴一定照顾好公主……” 江若漓施针的手有些抖,意味不明的瞥了眼喋喋不休的老嬷嬷,心情不十分好。 紧绷着精神在大起大落的心情起伏里熬了一夜,本来就有点毛躁,还要撑着精神来救不省心的人,就更暴躁了。 沐武跟江若漓这些年,一个眼色就能懂对方,当即架着老嬷嬷往外走:“嬷嬷,您看这天也要亮了,您先去给公主准备点的,清淡的,一会儿人醒了,得填填肚子。” 姚曼歆多久能醒他不知道,醒了会不会饿,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小师父挨了一夜,肯定该饿了。 屋子里终于清静了。 江若漓行完一套针,姚曼歆仍然没有任何起色,但嬷嬷说的发热倒是控制住了。 “她体内还有毒。”江若漓将银针收好,沐武就拿着热帕子过来,仔细把江若漓一双手都擦干净了。 钟於期赶来的时候刚好听见江若漓这句话。 “什么毒?是没解还是没解彻底?”所有人都吃了解药的,没道理只有姚曼歆没解,也不知道这个毒厉不厉害,暂时可不能要了她的命。 一息之内,钟於期已经想了很远。 江若漓看着钟於期神色不断变换的脸,知道他在想什么,“死不了,也不好解。” 她几乎可以断定,是楚辞重新下的毒,大概是因为自己在这里,所以这次的毒,比之前要厉害得多。 “你来作甚,孤行少呢?”江若漓不客气得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连灌了几杯,“王府厨子做的东西不好吃,我要吃春宴楼的,孤行少安排了没。” “宫主走得匆忙,江神医要吃什么,钟於期亲自去办。”钟於期道。 沐武哪里会让不相干的人在江若漓面前乱献殷勤,一面往外走,一面道:“还是徒儿去,师父的喜好,徒儿最清楚。” 钟於期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他哪里是真的要去给江若漓买,她顶着神医的名头,自是不好得罪的,但也不至于要宫主亲自来安排她的吃食,所以钟於期故意在沐武面前这样说,这个男人是个开屏的醋坛子,自然就把活儿接过去了。 江若漓也不拆穿钟於期的阳谋,只问道:“他去生死门了?” 钟於期却是一惊:“神医怎知?” 江若漓却嘲讽道:“也就这点儿出息。” 这个时候追去生死门,能讨什么好,处理不好复杂的三角关系,江姐姐连个眼神都不会施舍给他。 江若漓只摆手让钟於期赶紧从眼前消失,趁着等饭的功夫,她能在桌子上趴一会儿,吃了饭,就得赶紧给曼歆压毒,那毒她还不知道是什么,得先压着,等她研制出解药,才能解。 想想脑仁都疼,姊妹两个为着一个男人不依不饶,为什么苦的却是自己。 如是想着,连带看钟於期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都是一丘之貉,没一个好东西。 钟於期被江若漓瞪得心里发毛,赶紧离开。 不多一会,沐武提着春宴楼的专属食盒就回来了,他脚程快,这么会儿功夫,还顺带去小厨房看看老嬷嬷做了什么。 其中一道甜糕看着就很精致,想来味道不错,就一并给江若漓顺来了。 沐武将几碟小菜、糕点并米粥盛盘装好,又从瓷壶里倒出一碗牛乳,才把江若漓叫醒。 “师父,用饭了。” 江若漓打着呵欠不情不愿醒过来,一眼就看到那道顺来的甜糕:“这是什么?” 粉嫩粉嫩做成荷花的样式,中间的花蕊是拿桂花酱点缀的,嗯,有点好看。 江若漓瞬间来了精神,接过沐武递过来的勺子,剜下一块送进嘴里。 甜而不腻,滑如细沙的口感,当即就征服了江若漓的味蕾。 沐武见江若漓吃得陶醉满足,也跟着眉开眼笑:“老嬷嬷做的,一看就是宫里的手艺,想着应该不错,就给师父带过来了。” 江若漓瞥了眼沐武,这个带过是怎么带,她还是猜得到的,不过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无所谓啦,江若漓赶紧又挖了一勺子放进嘴里。 “小师叔中的是什么毒,师父看出来了吗?”按江若漓的说法,沐武是该称呼姚曼歆一句小师叔的。 沐武伺候着江若漓吃饭,见她连吃了几勺甜糕,怕噎着,赶紧端起牛乳,孝敬到江若漓身边。 江若漓就着沐武的手饮了一口,才一本正经道:“不知道,你若是闲,有时间就去研究研究老王妃的指尖砂怎么解。” 沐武立时头大如斗,为了讨媳妇儿,咬着牙学医就够了,还要被逼着学解毒。 很多时候沐武实在是冲动地想,干脆给江若漓交底得了,这样应该就不用学解毒了,但是江若漓这些年一星半点窍都没开,沐武轻易又不敢坦白。 江若漓看着垂头丧气的沐武,最后还是善心大发:“吃了饭你去一趟生死门,孤行少过去了,别让他在江姐姐面前讨嫌,否则还有他后悔的时候。” 江若漓想到江寻弋和江一一,眼神晦暗了些,若是没有猜错,那怕是孤行少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