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公主为帝》 第1章 重归 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 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 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 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 呜呼!君不见, 西山衔木众鸟多,鹊来燕去自成窠。 —明末·顾炎武 “汝何故生我家?” 朱媺(ěi)娖(chuo)从噩梦中苏醒。 呼、呼、呼。 她的右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心跳得飞快,噗通,噗通、噗通。她睁开眼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她前几天刚刚驱车去参观了一片石大战的旧址,传说当初李自成带着崇祯二子参观战事的庙宇已经不在,就只剩下明长城的断壁残垣。 朱媺娖内心非常悲凉苦痛,就如同自己的父皇提着长剑向自己砍来的那刻一样绝望。 朱媺娖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左臂,看着自己左手臂上细细的红痕发呆。 昏暗的房间里面,书柜里摞着厚厚的书籍——《南明史》、《明季北略》、《明季南略》、《国榷》、《石匮书》、《罪惟录》……满满一书柜都是关于南明的史料,如果打开朱媺娖的电脑,还能看见里面一页页类似《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等一系列书籍,甚至还有关于郑芝龙和郑成功的东西方史料对照。 朱媺娖又坐在床上披头散发发了好久的呆,她用力抓了抓自己的左手,这熟悉的感觉依然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做这些有什么用。明亡了,顺亡了,清也亡了,自己却真的像那些高僧所说一样踏入轮回。她最近一直在做梦,不断回想起自己的前世,左胳膊总在隐隐作痛,不断提醒她那个不想面对的过去,或者说——历史。 她睁着眼睛在黑夜里待了一夜,沉默地看着窗外,直到太阳升起来。 …… 朱媺娖又一次买票进入故宫,她来这里很多次了,甚至还遥遥祭拜过煤山的那棵老歪脖子树。每一次看着昭仁殿,她都会想起自己幼年惨死的幼妹,那年她不过才六岁。 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朱媺娖看着那没有一丝一毫熟悉痕迹的昭仁殿,内心已经没有任何波澜。在清朝,昭仁殿成为图书馆。乾隆时期更是下诏从宫中各处藏书中,选出善本,在昭仁殿内列架收藏,并御笔书写了名为“天禄琳琅”的匾牌悬挂在殿内。看起来所有人已经忘记崇祯十七年一个小公主孤孤零零的死在这里。 朱媺娖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前世的点点滴滴都在似是而非里模糊。 离开了故宫,朱媺娖沉默地走向了下一个景点,明十三陵。 父皇和母后安葬在思陵,这里人很少,几乎没多少游客。朱媺娖在思陵外面发呆,她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什么都记不着会不会更好,如同寻常喝了孟婆汤转世轮回的人一样,那样,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 朱媺娖不知道,她只有在默默祭拜完自己的父皇和母后后,缓缓离开了。 她祭拜过很多人,不光思陵祭拜过父母,一片石祭拜过自己的兄弟,还在南京祭拜孝陵,西湖祭拜张煌言,江阴祭拜阎应元,缅甸祭拜李晋王,台湾祭拜延平王,茅麓山祭拜李来亨等许多闯将,甚至还在九宫山祭拜过李自成,原先的恨意早就消失无踪,只剩满心满眼的苦痛。 有时候她甚至还会恨李自成,为什么不努力一把,为什么不更强一些!可这些已经是近四百年前的风风雨雨了,她捂着自己的左臂,愈发痛苦了。 …… “汝何故生我家?” 朱媺娖又一次从噩梦里面醒来,里面模糊的景象越来越清晰,父皇仓惶的身影也越来越近,这是她的梦魇,她坐起来,打开了灯。 她安静的在灯光里面继续浏览各种书籍,无论是甲申殉节,还是在以后的时光里面前赴后继者,她都一个个记下名姓。 她轻轻咳嗽几声,感觉自己的左胳膊又开始痛了,她去看过医生,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她明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幻肢痛,在甲申以后不到两载的时光里面,这种痛苦一直伴随自己到死。 她仰头看着天花板,雪白的天花板在她眼睛里面比乌云还要沉重,沉甸甸地压在自己身上。明末的记忆对于她来说是永恒的梦魇,她坐起来,大口呼吸,拿出抗抑郁的药就水服了下去。然后眼神溃散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 …… 朱媺娖感觉自己又一次做梦了,梦中的自己哭泣着拽住自己父皇的衣袖,而父皇用袖子捂住自己的眼睛,挥剑血光四溅,剧痛袭来。 “汝何故生我家?” 第2章 开局向李自成自爆自己是穿越者 对于一个家境良好家庭和睦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父母恩爱的人来说,穿越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尤其是向古代穿越。 现代人穿越到古代,绝对是一件悲事。可穿越了,穿越到明朝,还算凑合,科举完善,阶级流通,经过黄巢等人的打击,经过一个宋朝的酝酿,可以说是古典时代比较好的朝代了(只要你没有通天纹)。而且明朝朝代近,许多作物已经引进,东西方相互交流,西方大航海时代来临,靖难之后内地两百年没有大的战乱,想摆烂想努力都可以。 但是,很遗憾,现在是明末,崇祯十七年,被穿越的对象还是一个女子,瞬间人生难度系数翻倍增加,科举什么不要想了,老老实实等着清军入关,顺便看自己的爹是什么成份,剃金钱鼠尾好不好看。 还行,不,是特别高,金钱鼠尾肯定剃不成,因为自己爹的成分非常高,高到一般情况下独此一家,皇帝,明朝的皇帝,甲申年明朝的皇帝。 明朝的公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太祖的公主……成祖的公主……到死都是处子疑似被骗婚的永平公主……但哪个倒霉的都比不上这位公主,现在已经是残疾人的坤兴公主朱媺娖。 “唉。”朱媺娖躺在床上发呆,她感觉自己的后脑勺非常疼痛,连翻来覆去都不能,生怕碰到自己左臂的伤口,右脸颊上还有三道结痂的剑痕。 作为一名历史爱好者,她清楚的知道,这位公主一直作为国破家亡时候惨剧的代表人物。 “……城陷,帝入寿宁宫,主牵帝衣哭。帝曰:“汝何故生我家!”以剑挥斫之,断左臂;又斫昭仁公主于昭仁殿……” “……公主喜诗文,善针饪,视都尉君加礼。御臧获,阳笑语,隐处则饮泣,呼皇父皇母。泣尽继以血,是以坐羸疾,怀娠五月,于丙辰八月十八日薨。淑龄十有七耳。都尉藏所遗容,右颊三剑痕,即上所击也。老内侍见,辄拜曰‘眉似先帝’云。” 朱媺娖清楚的记得自己穿越的时间是被砍的时候,然后因为太过震惊一时没反应过来,昏迷在了寿宁殿里,被忠心耿耿的内侍送到了嘉定伯府。周奎是个什么人物都很清楚,转身朱媺娖就被当做了保身之阶交给顺军。 不过顺军也没有为难这位亡国公主,给请了医生裹伤,现在朱媺娖还在周国丈府里。 亡国公主有什么好看管的,太子那里才是大头。 (李岩是虚构的,那现在到底是谁占了周奎的府邸啊!我愣是查不出来,但确实被抢占。) 从昨日苏醒过来起,朱媺娖就一直发呆,现在她的记忆十分杂乱,太阳穴隐隐作痛,因为失血和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身体状况不佳。 但历史上朱媺娖没死在甲申年,所以现在朱媺娖一提气已经能够起身,走几步路。 朱媺娖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春光,心想现在已经是三月二十五日,李自成应该开始准备登基典礼了。中华大地马上迎来最黑暗的时候,但这里的人都不知道,还兴致勃勃的说着李自成的封赏,和即将创立的新王朝。 我要怎么做呢?我能做些什么?我又如何去做?朱媺娖看着自己白皙细嫩的手指,没有半点茧子,崇祯三年农历十月出生的坤兴公主,现在也不过十三周岁。 朱媺娖闭上眼睛,李定国、朱成功、李来亨、张煌言、陈子龙、陈子壮、陈邦彦、张家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她眼眶发红,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呜咽不能。 但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现在走两步路就喘,她咬着嘴唇,迷迷糊糊间又昏睡过去。 这个时候,李自成已经准备登基典礼要穿什么衣物,他看着给自己测量身材,准备衣物的侍女,心潮澎湃。但他并不知道,他的劫难马上就要到来。 三月二十六日,第二次考选明朝降官,群臣第一次劝进。吴三桂抵达玉田县,突然返回永平。 三月二十七日,开始追赃助饷。朱媺娖身体已经好了一些,她听见外面的喧闹声,从床榻上下来,最近服侍的侍女都是周府的人,她既不认识也不想和她们说话,只是默默养身体琢磨自己的事情。 “何事。”她站起来,走出屋门,冷淡的看着外面喧闹的府宅。 持刀带甲的兵士,如狼似虎一样拽着朱媺娖的舅母就往外面走,他们看着从屋门里面走出来的朱媺娖,看着她细皮嫩肉的肌肤,虚弱但柔美的五官,嘿嘿对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小娘们。”其中一个士兵抬手指着朱媺娖问道:“你这小娘子也是周家的人?” “嘉定伯是我外祖父。”朱媺娖很礼貌的看着士兵。她感觉自己遇上历史上的冥场面,追赃助饷。朱媺娖莫名感觉一阵阵快意,看看大明朝的衮衮诸公,但凡忠于大明的现在该殉节也殉节了,其他人被追赃助饷纯属活该。别人都是臣等皆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而唯独明末则反过来,朕等皆欲死战,诸臣何故先降。 “这也是周家人,带走。”士兵手一挥,几个士兵作势就要过来,朱媺娖也不哭不闹,反而微微一笑:“是追赃助饷吗?这种好事我当然要去看看。” “额这姑娘疯了吗?”为首的士兵抓抓头,却抓了一手铁盔,“算了,不管了,一起带走。” 朱媺娖相当配合的跟着他们走,她还听见后面士兵的嘀咕声:“这姑娘好看是好看,可怎么是个残废。” 朱媺娖面不改色,摸了摸左臂还回头向他们笑了笑:“被我爹砍的,他不愿意我亡国受辱,所以逼死了我母亲,砍断了我的胳膊,杀死了我的妹妹。” 士兵大惊失色,“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啊!” 朱媺娖看着远方叹气:“都国破家亡了,能速死不受折磨也是一件好事。” 高层将领是知道崇祯杀了自己的老婆闺女,但底层士兵不知道,他们最多听一听就忘在脑后了,也不会有谁联想到身为崇祯老丈人的嘉定伯的外孙女又是谁? 士兵都很同情朱媺娖,这种人伦惨剧只要是一个正常人都闻之叹息,所以虽然他们不能放掉朱媺娖,但还是找了一个干净的马车让她单独上去。 朱媺娖心情很不错,她对这些士兵都是一口一个“小将军”,一路上朱媺娖都在回忆这次追赃助饷活动的细节,这场追赃大会起初由刘宗敏、李过主持,但是由于被追赃的官员人数太多,他两就开始将权限下放,变成了全军追赃,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负责追饷的部门:比饷镇抚司。 而且第一位被追赃的仁兄,就是崇祯的老丈人自己的外祖父周奎。朱媺娖觉得这一次不暴露身份来看追赃助饷真是值大发了,刘宗敏无所谓,但若是见到李过,见到李过,见到李过……她就想起了他的义子李来亨。朱媺娖坐在马车里面发呆,眼眶渐渐湿润。 茅麓山啊,她咬着自己嘴唇,低着头,尽量不要让自己的呜咽传出去。 等下了马车,到了军营,朱媺娖收拾心情,走下马车,颇为好奇的看着兵营,这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看见古典时代的军营,而且这里的军队也是现如今整个中华大地排行第二的强军。 “小将军,我记得你们的后营主将是叫李过来着,他和你们的总哨刘爷负责这次追赃助饷吗?”朱媺娖扭头看着带他来的士兵,士兵被朱媺娖柔柔的一句小将军喊的心花怒放,也就没在意朱媺娖的冒犯。 “额是啊,汝侯和亳侯负责这回追赃助饷。”士兵摸摸铁盔不好意思的说。 朱媺娖沉默了一瞬:“那他是有一个义子名唤李来亨。” 朱媺娖没有去听士兵所说的话:“对啊对啊,额家李小将军就是孩儿营的将军。”她看着太阳喃喃自语:“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啊!”士兵莫名感觉朱媺娖身上的气质很悲伤。 朱媺娖摇摇头,“舅母。”她看见周奎的儿媳被人从马车上拖下来,快步走上去。 “公主!”周奎儿媳大惊,“公主怎么也来此地?” “我也不知。”朱媺娖故作茫然的说,丝毫没提因为自己没表明身份被当做周家的女眷也被抓来了。 不过她没计较,她本来就是来欣赏追赃助饷这场大戏的,她也不用士兵拖,她指了指军帐:“是这里吗?”身后被她身份吓到的士兵麻木的点点头:“是,刘爷在里面。” 她径自走进去,呦,里面人还不少,尤其是里面还跪趴着一位朱媺娖的熟人,朱媺娖心情就更高兴了。 这个时候刘宗敏在军帐里面,指着周奎说:“正是大明朝有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才让额们活不下去。” “好,将军说得对,正是因为如此,国事才败坏到这种地步。”刘宗敏正说着,突然听见门口传来这么一句话,他不由自主一愣,抬头向门口看去,同样在军帐里面饶有兴趣欣赏着追赃助饷的顺军将领,也都向门口看去。 门口是一个一身素衫的美丽少女,她脸颊苍白,嘴唇上几乎没有血色,右脸颊有三道结痂的疤痕,薄衫素妆亦不能掩其色,原本大夫是不让她沐浴,但朱媺娖坚决不能允许自己过于狼狈。而那空荡荡的左手衣袖说明了她的身份。 “哪个混账玩意把公主也给带来了。”刘宗敏飞快的想清楚了里面的关节,坤兴公主在周奎府上养病——他让把周奎的家人带来——于是坤兴公主也被带来,瞬间生气的向军帐外大吼。 门口的朱媺娖听见刘宗敏这么说,反而从门口走了进来,她边走边说:“原来不是欲为靖康故事。” 她满脸好奇的打量军帐里面的诸将,刘宗敏身侧是一位体格雄壮的将领,他目光如电,炯炯有神,气势如同猛虎一样。朱媺娖的先声夺人,让军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上了朱媺娖,朱媺娖环顾军帐,正好和李过的视线对上。朱媺娖脚步一顿,直愣愣的看着李过,害怕倒是不害怕,“亳(bo)侯李过?”她问。 李过是沙场悍将,杀人无数,但他也无意为难一个小姑娘,哪怕这是公主,但朱媺娖的状态实在不对。“是我。”他很沉稳的说,然后他就看见朱媺娖看着他眼眶渐渐红了,几乎要落下泪来。 “啊?补之(李过字)认识这大明公主?”刘宗敏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啥时候李过和大明公主有一腿了,不可能啊,李过早点娶媳妇孙子都能有朱媺娖大了,而且一直以来接手崇祯后裔的都是刘宗敏,李过见都没有见过崇祯的女儿。 “额不认识啊,公主你认识额?”李过也百思不得其解,他看向朱媺娖,在场的人又一次齐齐看向朱媺娖。 “……久仰。”朱媺娖沉默了一瞬,她只能这么说,如果她看见晋王延平郡王可能会更激动。 这个时候,她也没什么看追赃助饷的心情,她绕过地上那个是她外祖父的玩意,边走边说:“吴三桂投降了吗?满清摄政王要入关你们知道吗?” “啊?吴总兵不是已经归顺了吗?”这是刘宗敏的说法。 “公主有什么指教?”这是李过,他发现了朱媺娖的情绪实在不对劲,没有悲愤,没有愤恨,只有难以言语的悲哀,她看自己的眼神,竟然有那么一丝丝敬仰,李过真心怀疑自己看错了。 朱媺娖轻吸一口气:“李将军,可否借我纸笔我写一些东西。” 刘宗敏玩味的看着柔肠百转的朱媺娖难为李过,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只虎,公主都这么娇滴滴的求你了,你不会连点纸笔都舍不得。” 李过脸都黑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朱媺娖为什么要往他身上贴,虽然朱媺娖和他还隔着一点距离,但在明朝这种举动,尤其是亡国公主对新朝将领,很容易让人误会。 李过案上确实有纸笔,可让刘宗敏这么一说,这纸笔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朱媺娖淡定的自己拖过来纸笔,半跪在那里写字,写什么呢?写史书里李过的履历。 她边说边写:“嘉定伯给了多少?” 刘宗敏还玩味的看着朱媺娖,听到朱媺娖发问,他懒笑一声:“十万两。” 朱媺娖都笑了:“才十万?”她抬头看刘宗敏,“如果嘉定伯才十万,那整个京师就没有有钱人了,我父皇还在世的时候要求嘉定伯捐款,他进宫求我母后,我母后看不下去,拿出五千两银子给嘉定伯。结果他就捐出三千两,所以,如果他才只有十万两就是见鬼了。”朱媺娖冷冷笑着,听闻此事军帐内一片震惊,连刘宗敏都忍不住一鞭子抽在周奎身上,“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人无耻起来竟然都能这样。” 周奎哀嚎一声,朱媺娖边写边说:“内阁首辅魏藻德捐了五百两,他应该是没有多少积蓄,也就两万两左右,多了他也拿不出来。他从一介书生到状元,不到三年就做了首辅,是没有多少时间敛财。但原首辅陈演有钱,他肯定有钱。”朱媺娖半跪在那里写得手发抖,几乎不能成字,捡重要要的写勉强才写到忠贞营的部分,因为断臂以后影响到了身体的平衡,朱媺娖还没有适应过来,她喘了一口气,把纸拍给李过:“只能给你看。” 她瞪了一眼凑上来的刘宗敏,刘宗敏笑嘻嘻的说:“让我看看公主给你写了什么好事。” 李过刚刚看了开头的一段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神色非常严肃,慢慢看下去他手攥的很紧,他看的很快,转身躲避凑上来的刘宗敏,看完以后,他缓缓将写满字的纸死死攥在手里面,严肃的看着朱媺娖:“子不语、怪、力、乱、神!” 朱媺娖一点儿都不害怕,她反而微微一笑:“是不是怪力乱神……那单独聊聊,不能有别人。” 朱媺娖后退一步,看了一眼刘宗敏,刘宗敏从李过严肃的脸上看出问题来,虽然他很好奇这么个亡国公主能说出什么来,但处于对李过的尊重,他还是让李过把朱媺娖带走,把好奇发泄在周奎身上。 第3章 李过 朱媺娖步履维艰地跟在李过身后,李过步履匆匆、大步流星,朱媺娖根本跟不上,“李将军,你走得太快了。”朱媺娖眼见跟不上,喊了一嗓子。李过止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朱媺娖,眉头拧紧,放慢脚步。 朱媺娖庆幸明朝的缠足文化还没那么丧心病狂,宫廷内部也没有缠足之风,想起清朝出土的三寸金莲,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都下去。”李过带着朱媺娖来到一间很大的屋子,挥手示意跟着他一起进来的亲卫都下去,亲卫相互看着,看朱媺娖和李过眼神都带着那么一点儿暧昧。 朱媺娖没有一点和李过单独待在一起的不自在,她看了一眼这生活气息很足,有些类似书房的地方,拖出椅子坐在了李过对面,捂着胸口气喘吁吁。 李过看着朱媺娖这大胆的举动,神色越发古怪。随着靖康耻导致的连锁反应,理学的诞生,礼教的收紧,还有朱元璋去胡俗,虽然明中后期风气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女子也没有汉唐之时那么自在。 算了,好,无论什么时候,亡国公主和新朝将领单独见面都会引起谈资。 李过问题很多,但他还是耐心等朱媺娖喘足气,伸出手展开里面被自己碾的不像话的纸问:“公主这是何意?” “李来亨是你义子?”朱媺娖还是执着于李来亨。 “是。”李过不知其所以然:“是来亨那小子对公主不敬吗?额——” “不不不,没有,我没见过他,我只是……很敬仰他。”朱媺娖激动的挥手,眼眶微微发红,几乎要落下泪来,“我……我知道你不会信,可是,可是,我真不能眼睁睁看着,不能。” 李过目瞪口呆的看着情绪激动的朱媺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什么。过了好久,朱媺娖才平缓心情,拿衣袖擦去眼泪,控制语气:“现在是崇祯十七年,日后史家今年扔以明为正统,而明年,史家以为正统的则是顺治二年。” “顺治……二年?”李过不禁重复了一遍。 朱媺娖用袖子擦拭眼角,声中含泪:“是,这是,满清的年号。” “啊?”李过忍不住站起来,牢牢盯着朱媺娖,朱媺娖还在那里擦眼泪,“是,满清爱新觉罗·福临的年号,这个年号用了十八年,再接着就是他儿子爱新觉罗·玄烨,他八岁登基,年号康熙。” “你怎么知道?”李过终于问出来,朱媺娖写的东西实在语焉不详,他其实根本不信,但朱媺娖确实写了一些本不应该被她知道的事情。 “有水吗?”朱媺娖眼泪都快被自己哭干了,她嗓音喑哑的说。 李过看了她一眼,从旁边翻出一个壶来,试了试壶壁:“只有冷茶。” “无事。”朱媺娖并不介意,作势要接,可李过迟疑一下,还是起身走出去,没过多久提了一壶温水回来。 朱媺娖狠狠灌下几大杯,才接着说:“康熙三年,茅麓山之战,这里是大陆上最后一支打着大明旗号的军队——李来亨部。” “来亨……”李过觉得不可能,但又觉得可能,他沉默下去,看着朱媺娖用颤抖的手又给自己灌了一口茶水。 “这是没有任何希望的战斗,是真正的绝境,清军光是数量就是李来亨的数倍以上,而且补给充足,政治上大明在两年前就随着永历的死彻底结束,满清已经完全确立了自己的正统地位,士气高昂。茅麓山地势险峻,敌人很难攻打的同时也意味着进出山的道路被锁的死死的,连逃都逃不出去。不可能有援军?东南的郑家因为内讧被赶到了荒岛上,而在巴东地区一同作战的王光兴,刘体纯,郝摇旗,袁宗第人或死或降,自己必须孤军奋战。”朱媺娖惨烈一笑。 “刘体纯、郝摇旗、袁宗第。”这些名字李过很熟,看着朱媺娖哀伤通红的双眼,李过实在说不出什么来。 “八月初四日,寨内粮食全部吃完了,军心不稳,少数官兵私自逃出向清方投降。李来亨知道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他先把妻子杀死,放火烧毁房屋,然后自缢而死。”顾诚《南明史》 “来亨部凡三万余人,来亨死,或死或逸去,就俘执者百五十人而已。余众散入秦、蜀山中,不知所终。来亨败没,中原无寸土一民为明者。”王夫之《永历实录》 朱媺娖又擦了擦眼泪:“后来人称这一段历史为——”她咬牙说:“天下已定蜀未定,天下皆降闯不降。” 李过终于抓住重点:“后来人?” “如果从努尔哈赤建立后金算起,清朝国祚便是296年;如果从皇太极改国号为清算起,清朝国祚就是276年;如果从今年清兵入关算起,清朝国祚则是268年。” 朱媺娖哭的眼神有些发直:“我被父皇砍断胳膊以后,神魂飘零,竟至清亡后百余年。”朱媺娖想起那镜子里陌生又熟悉的脸,陌生是因为这张脸实在不是朱媺娖现代的模样,熟悉是如果剪去长发,再加一点婴儿肥,这张脸就是十三岁刚刚上初中的朱媺娖的模样。 “胡人怎么有百年国运?”李过颇惊,因为明太祖朱元璋过于牛掰,大元享国不到百载,所以这句胡人无百年国运在满清之前倒是事实。 “剃发令,留发不留头,硬骨头都杀光了,不就行了吗?”朱媺娖虚弱一笑。 “剃发令?”李过不明白,朱媺娖干脆说的清楚一些:“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政;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 “贼子尔敢!”李过一怒之下差点拍散了桌子,他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他也明白为什么李来亨会为大明尽忠到最后。 “哗啦啦。”李过的亲卫冲了进来,“制将军。”正好李过怒气不知道向谁发,于是他向自己的亲卫大吼一声:“滚出去,我不是说了没我的命令不许进来吗?都给我滚出去。” 李过外号不愧是一只虎,差点没把朱媺娖耳朵给震聋,看亲卫诚惶诚恐的退出去:“你这么激动干什么,还没发生的事情你就这么生气,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还不把自己气死。” 朱媺娖看着被摔碎的茶壶,有些遗憾,“奥,你还要听吗?李自成就在北京待了四十一天,然后他就创下了中国历史上一个空前绝后的记录,他用不到一年的时间丢光了中国北方,这个记录导致他在历史上的评价连黄巢都不如。”黄巢还有几首名诗传世呢,李自成有什么? 朱媺娖掰起手指一日日说起了李自成进北京城以后干了什么,当听到“三月二十七日,开始追赃助饷。派遣唐通带着吴襄的书信劝降吴三桂,接管山海关”的时候,李过信了,因为这是他今天早上才从李自成那里听到的,朱媺娖绝对不可能知道。 朱媺娖总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但她一想就头疼,索性也就不去想。她看了一眼地上摔碎的壶:“还有水吗?” 李过又站起来跑出去亲自拿水,朱媺娖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又似觉不对,飞速收敛笑容。 朱媺娖又喝了一口水,把杯子放下,深深凝视着李过:“其实,李将军,我说这么多,不是为了大顺亳侯李过,是为了那个在李自成死后率领闯军联明抗清的李过。在湖南沦陷之后,你率领改编为忠贞营的闯军退入广西,遭到本地明军的袭击。忠贞营没有地盘,补给匮乏,又多为北方人,水土不服,大量患病,你也病倒了。广西军阀陈邦傅意欲与你联合,劫持南明永历朝廷,你却始终坚持不肯挑起内战,还威慑陈邦傅不敢擅动,保证永历朝廷的安全。卿本佳人啊,奈何南明内斗太多。永历三年,顺治六年,军中疫病流行,水土不服,病殁。” 听到自己的死期,李过面上没有多少变化,但朱媺娖看着李过攥紧的拳头,还是叹息:“南明翻盘的机会并不多,最接近成功的只有一次,不过那时候你我都已经不在人世,不过李来亨尚在。”朱媺娖回忆记忆里朱成功功败垂成的南京之战,李过的军事经验明显和朱成功不是一个路数,听到朱成功还带着家眷的时候他彻底拍散桌子。 等朱媺娖说完,李过骤然发问:“主上是怎么……” 朱媺娖当然知道这个主上指的是李自成,她表情困惑:“关于李自成之死史料众说纷纭,一种被杀死于通山县九宫山;二种是被杀于通城九宫山,普遍都说李自成亡于九宫山,到了以后还有一个闯王镇,但真的没有具体地方。” “南明何腾蛟和满清阿济格都说过李自成的死,一种是李自成率二十八骑登九宫山,观察地形。结果,当地不知是李闯王,以为就是普通贼寇,遂伏击,杀害了李自成及同行二十八人,只有李双喜飞马逃走,回报军中。这个说法来自南明的湖广总督何腾蛟。他的说法应当是最有说服力的。后来你们等大顺军余部将领还与何腾蛟联合作战,记得如果攻打荆州自己要防守好侧翼,勒克德浑会来进攻。”朱媺娖淡淡提点道。 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忠贞营三年来什么战果都没有,而战果最大的是马进忠。被泼了不少脏水,何腾蛟在永历二年北伐的时候是自己能打出战绩。何腾蛟也拜访过忠贞营的,可李过他真的会听话吗?马进忠确实战绩不错,但是马进忠听话吗? 就湖广这种群魔乱舞的局势,谁能来hold住?根本找不到何腾蛟的平替,堵胤锡不可能,文安之也不可能。 “另外一种说法是病故,《明季北略》记载,大清朝有贺表谓病故也,《明季遗闻》说他病死罗公山,你以帝礼葬之。不过可信度不高。《明季北略》和《明季遗闻》多见谬误之处。满清一直不明确李自成的下落才是更为可信的。《清世祖实录》明确记载,阿济格先汇报说李自成已经自缢,后又说或存或灭尚待察访。结果,多尔衮为此严厉斥责了阿济格。满清入关,打着为崇祯复仇的旗帜,以剿灭流寇为其“义”,如果明确李自成死讯,自然是要大力宣传的。之所以不敢明确,就是确实不确定李自成下落。如此,有贺表谓其病故的道听途说之言并不可信。” “总之,李自成在一年丢了中国北方以后,莫名其妙死了。再然后就是忠贞营,最后就是天下皆降闯不降。” 李过对朱媺娖直呼李自成其名隐隐有些不悦,“你和我去见主上。” 朱媺娖撑着自己的身体,吐出了一口气,哀求道:“可以,但是,坤兴公主现在只剩下名节了,我不希望和靖康耻的那些帝姬被联系在一起。”朱媺娖狠狠咳嗽两声,苍白的脸颊因为激动蔓延上两抹浅红。 李过有些迟疑,他感觉有点困难,但还是点点头:“可以。” “还有,我站不起来了,你找人把我扶过去。” “好。” “……” “还有事吗?” “……我饿了。” 过了一会儿,喝了一些羹汤勉强恢复体力的朱媺娖弱柳扶风般被一个婆子扶着,李过让人准备马车,自己让人牵来爱马准备骑马去见李自成。 刘宗敏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他打量着气息虚弱的朱媺娖,调侃李过:“可以啊补之,陛下交给你追赃拷饷,你不去,和这娇滴滴的明廷公主要去干嘛?” 朱媺娖忍不住用袖子捂脸,心想自己的名节。 看到朱媺娖的举动,李过连忙否认:“没有,没有的事情,我有急事要见陛下。” “急事?”刘宗敏轻笑一声:“什么急事,不会是你和明廷公主的好事近了,早说啊,我还能去喝杯喜酒。” “真是急事,关于吴三桂的,我必须快点要去见陛下。” 看着李过严肃的表情,刘宗敏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那行,我也一起去,正好我也要和陛下说一说事。” 李过下意识看向朱媺娖,朱媺娖眉头紧锁,点了点头:“他可以,其他人……高一功不在,巩焴可以,夔东十三家可以,牛金星宋献策不可以,田见秀也不可以。”仓促之下朱媺娖也想不起哪几个降了哪几个誓死不降,只恍惚记得大顺的高级文官里面巩焴最后被清军放火烧山而死。 闻田见秀的名字李过大惊:“权将军也……” 朱媺娖无奈的点点头,这和牛金星也不一样,田见秀是真的投降了。 “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刘宗敏看看李过看看朱媺娖,听李过对朱媺娖无奈的说:“夔东……现在只有来亨在京中。” “嗯。”朱媺娖点点头。 刘宗敏一阵猛看朱媺娖,感觉这位虽然年纪小,但确实挺好看的,丽质天成,楚楚可怜,一点儿也不像什么妲己褒姒啊。 李过冲旁边喊了一嗓子:“来亨,你小子给我过来。” 然后从一边的校场跑过来一位小将,从容貌看没比朱媺娖大多少,但身材非常的壮硕。 朱媺娖放下袖子,她沉默的看着这位小将,李过拍了拍李来亨的肩膀,想起他的结局,不知道说什么好。 “爹,你咋了?叫额啥事?”李来亨看着表情五味杂陈的李过,有些懵:“额最近也没干啥呀。” “没什么,来亨,你骑马跟上。捷轩(刘宗敏字),你想知道也跟上来。” “好,额要知道这公主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刘宗敏嘟囔着,也骑马跟了上去。朱媺娖感觉自己的名节岌岌可危。 骑马的过程里,李过和刘宗敏并辔而行,“你少说两句,我无意损公主的名节。” “公主和你说什么了,你真看上她了?不是我说,她如果姐妹多几个,额们分一分,你看上她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崇祯就这一个闺女,还是要听主上的。”刘宗敏好心劝告,“你可千万别学了蓝玉。” “没有的事。”李过说,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到了主上那里你就知道了。” 皇极殿外,朱媺娖被婆子扶着,才能一步步走上台阶,她额头微见汗意,神经紧绷。李过看着朱媺娖这种模样,有意帮她一把,但想起朱媺娖自己说过的坤兴公主的名节,才没有乱动。 彻底走上皇极殿,朱媺娖累得差点要跪倒在地,脸颊上全是红晕和汗珠,她坐在皇极殿外的台阶上,看这残阳如血,日暮西山之色。 “好河山。”朱媺娖自言自语道。 刘宗敏和李过先走进去,过了没一会儿,朱媺娖就看见许多穿着蓝袍的官员一个个从殿中出来,他们看见朱媺娖坐在这里,皆是一怔,但朱媺娖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夕阳发呆。 又过了一会儿,李过走出来,走到朱媺娖跟前,朱媺娖回过头去看他。 “主上要见你。” “嗯。”朱媺娖点点头,作势想要起身,一个踉跄,李过下意识伸手扶住她。 “多谢。”朱媺娖喘息着,站直了身体,谢过李过的帮助,缓缓走进皇极殿。 第4章 初见李自成 身体虚弱失血过多的朱媺娖几乎算是被扶进了皇极殿,她的身体情况五分真来五分假,说差也确实差,但也没差到不能走路的地步。 皇极殿里面灯火通明,崇祯在的时候朱媺娖从来没有来过皇极殿,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此生唯一一次,当真是物是人非。朱媺娖心头又是一酸,连忙平缓情绪,转移注意力。她一抬头看在场的人,除了她见过的李过李来亨刘宗敏之外,还有两位同样蓝袍的男子,其中一位年龄颇长,看上去五六十岁,另外一位则比李过年轻数岁,人高颧深,鸱目曷鼻,左眼下有一道很大的伤疤。 是李自成和……巩焴吗? 朱媺娖没有行礼的意思,她挥了挥手对婆子说:“你先下去。” 婆子低着头不敢看殿中人,听闻朱媺娖一说,忍不住抬头去看向李过,李过也是一愣,然后目视李自成。 “退下。”李自成喝道。 现在殿内就剩下六个人了,朱媺娖嗤笑一声,拖了一把椅子坐下,“想见你还真不容易,李自成。” “大胆。”刘宗敏大喝一声,他十分不高兴的看了李过一眼,对于朱媺娖不礼貌的行为十分不满。 李过从朱媺娖对李自成的语气里就发现她没有多少尊重,但朱媺娖说的事情太大了,他不得不把朱媺娖送到李自成面前。 “我胆子确实大。”朱媺娖居然点点头:“但我也比不上有人不战丢京师,一年弃北方,连黄巢都不如。” 李过倒吸一口凉气,他真看不出来朱媺娖胆子这么大,要知道之前和他说话的时候,都是有气无力的同时,心怀敬仰感怀叹息之情。 “啊?”李自成很困惑,他确实宽和,但也没宽到被人跳脸。 但朱媺娖一向擅长先声夺人吸引人注意力,接着她开始自言自语:“三月十九日,占领北京,张贴安民告示,弹压乱兵。崇祯太子朱慈烺投降,搜索崇祯下落。 三月二十日,下令明朝官员次日朝见,三品以下官员投降即录用,回籍自便,藏匿城内者斩。通州、密云、天津、涿州明军投降……”朱媺娖的嗓音越来越嘶哑,说到四月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她吞了吞口水,用手按着胸口喘息。 在场的人除了李过眼睛越来越大,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媺娖。 李自成是一个很迷信的人,他知道朱媺娖说得很对,明日他就要令宫中宫女嫁与顺军将士,但这个时候他只有这个想法还没说出来。 朱媺娖盯上了李过面前的茶水,李过下意识走过来给朱媺娖倒了一杯茶水。 “你是谁?”李自成悚然一惊。 “大明坤兴公主朱媺娖啊。”朱媺娖惨然一笑:“今年是甲申年,后世史家称呼这一年为满清入关,甲申天变。” 朱媺娖又重复了一遍满清的国祚和自己的来历,“爱信不信,说不说是我的事情,信不信是你的事情。” “我还能眼睁睁看着李来亨再上一次茅麓山吗?”朱媺娖无奈的看着李过身后的李来亨,眼神哀伤。 李来亨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戏份,一时手足无措。 朱媺娖喝了一口茶水,润润嗓子:“你和满清之间的关系是相互成就。”朱媺娖盘点死在满清手里面的能臣良将,还有“洪恩浩荡”,她嘴边讽刺意味的笑容越来越明显,末了她总结道:“既然你们一起给大明放血,你得到了京城,那么满清无血拿一个山海关也不算什么,相互成就嘛。”朱媺娖讽刺道。 “虽然吴三桂是三方里面最弱的一方,但通过他的谋略,他成功将中华卖了个好价钱。”朱媺娖笑的越来越厉害,眼泪都流下了,尖锐的恨意如同一把利剑刺入她的胸口,许多纷飞的记忆一闪而过,被她压在脑海深处。 “不信?”看着犹疑的几人,朱媺娖的眼角闪过一丝讥讽,“不过也正常,明清之交史料太杂,关于大顺的史料又太少,还相互冲突。” “你的意思是……”那个年纪大一些的蓝袍文官小心翼翼的问。 朱媺娖扫了他一眼:“巩焴?礼政府尚书?” “正是老夫。”他点点头。 “巩焴,字成我,号育炉,明真宁县堡巷村人。明万历二十一年出生于书香门第,家庭富裕。其父巩国祯,以子赠礼部祠祭司主事,封承德郎。” “……巩焴在这场大火中不幸被熏烧而死,终年69岁。烧死巩焴之后,清军又搜杀巩焴家族之人。因此事发生在三水县,清军认为巩焴是三水县人,于是就在三水县滥杀无辜,遇难者达几百人。三水没巩家的话就是由此而来的。” 巩焴沉默了,他想不到朱媺娖对他的履历竟然如此清楚,更没想象到以后发生的一切。朱媺娖用背书一样的语气说完,就好像说的不是面前这个人的一生一样。 李自成走了下来:“所以你这小女娃娃的意思是吴三桂投降了满清,然后放东虏入关,接着东虏得了天下?” 朱媺娖仰头看着李自成,冷不丁说了一句:“你明年就要死了,刘宗敏死的比你还早,田见秀后来投降了,和他一起投降的人史料都没有了记载,应该是死了。牛金星见势不妙脱离了顺军的队伍,隐藏在他那做了清朝官员的儿子的家中。” 李自成闻言一惊,一向对李自成忠心耿耿的刘宗敏也冲了过来,虎视着朱媺娖。 朱媺娖依然端坐在椅子上,她冷静的说:“这段历史实在是太模糊了,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情形,就连你身死何处都有好几个地方。至于刘宗敏,从湖广向江西撤退途中,他拼死断后掩护你兵败被俘,不屈遇害。” “你这公主到底什么意思?”刘宗敏说,他非常生气,可在生气的同时,却还用余光忧心忡忡地打量着李自成。 “就是这个意思,你身死之后满清发布了剃发令,留发不留头。”朱媺娖又重复了那一句名言,李自成看起来终于有几分相信的意思。 “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没有骗额?”森然的杀气如同刀子一样划过朱媺娖的额头。尤其是朱媺娖干脆的说出没有以后,杀气更盛。 “我说过了这段史料实在太杂,我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就和我知道开国六公爵,但不知道陈友谅有什么大将,张定边?”朱媺娖毫不客气的把李自成比成陈友谅。 “你不怕额杀了你?”李自成又说,到底是杀出来的人杰,那种气势在那里。 “坤兴公主后年就要死了,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那你就不管你兄弟?”李自成冷哼一声。 “一片石之战之后都没有了。满清有北太子案,南明有南太子案,但哪个是真是假又有谁知道?”朱媺娖神色哀婉的道。 朱媺娖丝毫不惧怕李自成的杀气,他说一句朱媺娖就回一句,说得李自成都有些泄气。 “那你为何要说这些?” 朱媺娖一指李来亨:“我说了,我只是不希望李来亨再上一次茅麓山罢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李来亨,李来亨一脸茫然,他站直身体,不好意思的问:“额……茅麓山是哪里?” “四川夔东。” 朱媺娖回了他一句,然后接着直视李自成:“山海关战役吴三桂先降顺后叛顺,和清军两面夹击,大顺损失数万人,撤出北京后,顺军负责殿后的部队和追击的清军在庆都和真定两次交战,谷英不幸牺牲。” “随着山海关之战的失败,随后几个月内大同以及山西、河南、河北等地,原明降将、士绅的叛变,袭杀顺军官吏、驻军,至少让顺军损失数万人。” “清军占领北京后分兵两路,姜镶降清,以至于大同落入清军之手,大同上万顺军瓦解。” 这个时候朱媺娖不忘cue李自成:“姜镶后来起兵反正,孤守大同坚持的时间不比你在北方坚持的时间短,如果能不杀他还是不要杀他,他在山西有很强的牵制作用,最强的时候差点光复山西,可惜还是因为叛徒。” “山西的迅速失守让大顺的战略形势急剧恶化。”这个时候李自成表情阴晴不定,朱媺娖又冷笑一声:“本来满清想要两路来战,一路西去攻打你,一路南下攻打南明,但顺军在怀庆发动反攻,击毙清军提督金玉和,围攻怀庆府,多尔衮在北京闻讯大惊,急命南下的多铎一路救援怀庆,并进攻潼关。所以本来一路的敌人变成两路了。” “你原计划北上陕北迎击阿济格,但多铎自潼关而来,大顺陷入南北夹攻的困境,这时先行阿济格绕道蒙古,反而是后行的多铎先至潼关。 于是你和刘宗敏、刘芳亮至潼关与多铎交战,清军顺军之间几次野战,都未取得效果,后来清军调来红衣大炮,顺军转入防御。你与多铎在潼关激战十几天后,面对阿济格已经自陕北南下直逼潼关顺军后路,你率顺军主力撤回西安。” “主力撤回已经负责镇守潼关的马世曜所部7000人诈降,潼关破,但密信被清兵截获,多铎用伏兵将马世曜所部7000人尽数屠杀。”朱媺娖又叹了一口气,而李自成他们这个时候都忍不住齐齐拍大腿,“老马怎么这么糊涂。”刘宗敏说。 朱媺娖继续说:“李过守延安,高一功守榆林,兵力4万左右,清军由英亲王阿济格率领,兵力在8万左右。阿济格入陕北后,留下降军围攻榆林,阿济格继续率清军主力南下围攻延安,清军共七次交战,顺军两次夜间出城反击,因兵力不足未能奏效,清军围城二十余日,未下。孔有德佯攻肤施,以精兵和火炮攻延安,李过趁夜撤退,清军于攻克延安,缴获很多。姜镶统率明降军围攻榆林,高一功坚守半月后,主动撤退,接着高一功又败率部遁去。” “撤退到西安后,面对多铎和阿济格两路近二十万清军,以出征潼关的主力部队会合大顺的西安留守部队和家眷,向河南撤退。直到阿济格清军追来,南下湖北。阿济格部清军于三月到四月和顺军在河南小规模接战八次,顺军连续失败,士气低落,都被击败。 三月下旬,你把湖北襄阳四府的白旺部驻军调集随营,拒绝了白旺固守湖北的建议,准备东下夺取南京以及江南地区。” 说到这里,朱媺娖忍不住发问:“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呢?连根据地都不要就要跑,失之于清取之于明?学完颜家?为王前驱都不是这样的好吗?” 李自成眉头紧锁,不说话。 “入武昌后,阿济格清军紧追而来,刘宗敏与田见秀领兵五千出战,被清军击败,弃武昌继续东下。清军追至富池口,冲入顺军营垒,顺军再次失利。后来清军攻入顺军老营,刘宗敏、宋献策、你叔父及大批随军将领家属被俘。宋献策投降,刘宗敏和其它人不屈被杀。牛金星认为大势已去不告而别,牛金星之子,大顺襄阳府尹牛栓也降清。你准备进入湖南,在湖北亲自带二十八人侦查地形,遭到当地民团袭击牺牲。” “好了,我说完了,你有什么感想?” 李自成还是不说话,在殿内踱步,刘宗敏听到自己不屈被杀,看着朱媺娖发呆,不知道想什么,李过一个劲叹气,巩焴看着李自成欲言又止,李来亨吓得要死。 朱媺娖看了一眼越来越晚的天色:“天色不早了,我不管你怎么想,你还是先考虑怎么对付吴三桂。我今天已经很累,后来的事明天再说。”朱媺娖淡淡的说:“现在坤兴公主只剩下名节了。” “……好。”李自成不好女色,对容貌稚气的朱媺娖没什么特殊想法。 朱媺娖突然想起什么,从记忆里翻出一个人来:“费氏……我的侍读有一名叫费珍娥,请把她还给我。”在朱媺娖的记忆里面,确实有费珍娥这个人。 李自成居然还记得费珍娥:“她一个宫女怎么了?” “及吴三桂降而复叛,自成欲命罗虎率轻军渡海断其粮道,遂赐宫人费珍娥,以示恩宠。是夜,珍娥刺虎于房中,自成闻之大骇,命人厚葬之,遂罢渡海之议。” 朱媺娖面无表情的背出这段话,也确实在李自成脸上看见了震惊,“请把她还给我。” 李自成思索了一下,很爽快的答应了,“好,额找着她就把她还给你。” “还有,我兄弟被交给汝侯看管,但他们日后皆亡于一片石的战场,我希望我兄弟能够交亳侯。”朱媺娖看了李过一眼。 刘宗敏表情隐有不悦,但李自成想了一下就答应了。 “还有袁妃。” 朱媺娖要说的实在太多了:“追赃拷饷,魏藻德家产就两万两,但陈演有钱,还有魏氏女无过,汝侯如果不想以后没事就和女人联系在一起,最近最好克制一下。” “什么意思?”刘宗敏很茫然。 “鼎湖当日弃人间,破敌收京下玉关。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红颜流落非吾恋,逆贼天亡自荒宴。 电扫黄巾定黑山,哭罢君亲再相见……” 正当他们等朱媺娖念诗的时候,朱媺娖作思索的表情:“这诗前面还好,后面写得一般,我给忘了。” “听起来挺不错。”刘宗敏喃喃自语。 “其实这诗讲了吴三桂和陈圆圆的爱情故事。”朱媺娖表情越来越奇异,“后世称陈圆圆为明末第一美女,吴三桂冲冠一怒从山海关打到了镇南关,而他冲冠一怒的原因就是因为陈圆圆被你给霸占了。” “啊?啥时候的事,我咋霸占了吴三桂的女人?” “你不应该对后来文人的节操抱有什么想法。”朱媺娖提醒道,“他们的节操还不如秦淮河上的妓女。” 朱媺娖饶有兴趣给他们科普“水太凉”“头皮痒”的丰功伟绩,李自成都无语了。 “的确不如妓女。”李自成点评。 “以讹传讹,都入了流寇传了也别想要名声。没把你和陈圆圆凑一下就不错了。”朱媺娖毫不客气的对李自成说。 朱媺娖站起身来:“按理说我和你是国仇家恨,而且你看起来也没那么厉害,我本不应该帮你,但南明那些内斗都要亡国的废物实在是太糟心了。如果你能在山海关挡住满清,防止百年屈辱史的到来,我,我虽死无憾。” 朱媺娖和所有人的目光交流:“至于百年屈辱史是什么……以后再说,我今天也很累了。”朱媺娖今天愣是不知道客气怎么说。 “接下来我要去哪?”她问李自成。 李自成看了一眼李来亨:“来亨,你小子把公主送到你爹那里,跟后面说一声把袁妃也送过去。” 朱媺娖对李自成的命令还算满意,她点点头,双手撑住扶手,试图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身体微微颤抖。就在她刚要站直的时候,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她急忙伸手抓住身旁的椅子,才勉强稳住身子。 朱媺娖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虚弱地笑一笑,轻声说道:“麻烦帮我把婆子叫过来。” 第5章 信与不信 看着朱媺娖被婆子扶着离开,李自成眉头紧锁,他对刘宗敏等人说:“你们给额说说,这公主说的事是真是假。”李自成半信半疑,如果换了另外一个利益冲突小的人对李自成说,李自成可能还会信,但朱媺娖这个和李自成有国仇家恨的人来说,李自成还是不信占据上风。 巩焴前走一步躬身行礼:“无论公主所言是真是假,东虏都是大敌,山海关也至关重要,主上不可不防。” “额也知道。”李自成在殿内走来走去,“山海关是天下第一关,还在吴三桂的手里额到底不放心,不知道唐通那里怎么样了,能不能招抚,如果招抚不成怎么办。”说到这里,李自成脸庞郁气越发明显,因为明军降兵降将实在太多,李自成都快养不起了。 李自成进京这一路,很大可能是被局势所迫,更是历史开的大玩笑。李自成东征山西,如果有意进攻京师的话,肯定不会走山西这条路,去跟重兵密布的地方进行消耗战,而是从另外地方绕过直接攻击燕云。 历史远比小说更神奇,小说需要逻辑,而现实不需要逻辑。西安出发的时候,大顺实力其实很一般,才6万军队,刘宗敏带着两万前锋(号称五十万)、李自成带了四万人(号称百万),口号倒是喊得震天响——宣布要推翻明廷、号召地方官吏献土投降。 连李自成都没想到,他的行为居然把山西十几万明军吓坏了。这一次东征唯一的一场硬仗就是宁武之战,就在李自成进军北京的路上,他曾在山西宁武关与明军有过一场激战。 那场恶仗,明朝守军不过几千人,而李自成的人马高达数十万众。由于明军守将周遇吉拼死抵抗,战斗刚开始时,李自成的军队居然就中了明军的计,一下子折损四、五千人。最后李自成竟然使用了最原始的人海战术,一轮又一轮的冲锋、一批又一批的死亡,尸山血海、血流成河,经过7天7夜近乎疯狂的进攻和惨烈的死亡,以三、四万人的伤亡代价才拿下宁武城。 由于周遇吉在宁武关的顽强抵抗,李自成几度准备放弃攻取宁武关,但他手下的将领们一再坚持,农民军因而不断对宁武关发起猛攻,在农民军猛烈火炮的轰击之下,关城不断坍塌,农民军冲锋的前队战死,后队马上跟进顶替,终于攻破宁武关。农民军攻入关城之后,周遇吉继续指挥巷战,从战马上摔下来后又徒步奋战不止,以短刀仍然杀死数十人,在身中数箭被农民军生擒后也仍然破口大骂、不愿屈服。 周遇吉的夫人刘氏素来勇健,她带领几十名妇女拒守公廨,“登屋而射,每一矢毙一贼,贼不敢逼”,最后农民军“纵火焚之,阖家尽死”。 李自成的农民军在宁武在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后终于占领了宁武关,城破之后,李自成的农民军“遂屠宁武”,城中百姓“几被屠尽”。农民军们大肆屠戮后还不解恨,以至于李自成一怒之下放了一把火把宁武关烧成了一堆瓦砾,但宁武关也因此得以闻名天下、载入史册。 当然,李自成有没有屠城是无法确定的,顺治年间有一个叫刘玉瓒的人到宁武关查访了当年的幸存者,感于周遇吉的忠义,写下了一篇《总镇周公墓表》里面也有对于宁武关之战的描写:“及贼以二十万众围公也,公日夜指麾,炮铳之下,贼梯而上,夺其梯,穴地坠火,烧其穴,挽强纵炮,囊土补缺。城屡崩而复完,及东门之陷也,率众从城头返击贼于城内,死亡山积,兵民自相蹂躏而不复固也。缒城语贼以“誓守斩贼头,皆将令,无与民”,贼歆以官爵,胁以刀刃,骂不绝口。及公之死也,部下崔云、杨鼎勋、杨鼎枢,暨诸骁将大呼战于市,力竭乃死。妻诰封夫人刘氏,饮血誓死,率仆婢御于门、垣墉、户牖,贼尸相枕藉,矢尽乃赴火死。” 很明显,宁武关没有坚持多久就“兵民自相蹂躏而不复固也”,周遇吉也是条汉子,见城池已经守不住了,于是缒城而下,来到李自成的大营中,直截了当的告诉李自成:宁武关的抵抗是我下的令,不关城内百姓的事,意思就是要死就死我一个,你李自成不要屠城。然后周遇吉就被李自成处决了。 乾隆《宁武府志》记载“贼初破宁武,亦不甚杀戮,旋引兵而东。明日,贼别部在城中者忽树蓝旗,遂肆戕虐,被祸有数千人,其伪总兵尤世禄所为也”也由此可见,宁武关并没有遭到李自成大军毁灭性的屠城,尤世禄之所以屠杀军民,主要是因为跟周遇吉结了仇,于是在城内屠杀军民泄愤。 后来翻阅史料又发现不只是明史,很多年代与宁武关之战相近的史料都记载了李自成大军屠杀宁武关。所以屠城与否在两可之间,说屠城者多,结仇泄愤者少,不过乾隆年间实在太久远,清朝野史忒多,一般都采信李自成屠宁武的说法。 其次,宁武关即使没有遭到毁灭性的屠杀,但也会被战火摧残,攻城战开始之后,城内“兵民自相蹂躏”一片混乱之下,确实会造成大量的平民伤亡。 宁武关大战惨胜之后,李自成更是心有余悸,因为欲进军北京城,前面的关隘还有很多,这样打下去哪还受得了。于是,李自成便准备先班师回陕西,然后再作新打算。 清朝时对于这段历史,是这样记载的:面对残酷攻城战和不成比例的重大伤亡,戎马多年的李自成竟然萌生了退意,召集众将商议:“宁武虽破,吾将士死伤多。自此达京师,历大同、阳和、宣府、居庸,皆有重兵。倘尽如宁武,吾部下宁有孑遗哉!不如还秦休息,图后举。”正当众人没有主意的时候,大同总兵姜镶的降表就到了,李自成大喜过望,而正在款待大同总兵姜镶的使者的时候,宣府总兵王承荫的降表也到了,于是李自成在众将的请缨下,才下定决心率大军挥师北上。当李自成的农民军抵达居庸关时,“世受皇恩”的大太监杜之秩和总兵唐通开门归降,最终北京城不守,李自成农民军遂得以轻松攻入紫禁城。 有历史学者认为:虽然宁武关一战对明朝全局影响不大,但毋庸置疑的是,宁武关是大明王朝最后一战,总兵官周遇吉也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忠诚的最高含义。 通过史料我们或许可以这样推论:其实,恐怕连李自成本人都万万没有料想到,北京城被他拿下得如此轻而易举,李自成还没做好准备。 李自成此战的真实目的已经不能确定,但打完宁武关这一战,李自成确实是想回师,可随着明军的投降,李自成一方一下子多了十多万投降明军,这些人是要吃饭的,要发饷银的,回去后如何养活?李自成的基地是陕西,小冰河时期的陕西,如果陕西能够养得起兵可能李自成还是大明忠良,忠烈也是有可能的。 山西据说每年需要上百万两的军饷,原来明廷给,现在投降大顺了,肯定是大顺给,还能指望崇祯给钱吗?这十几万降兵降将,不可能遣散,可不遣散,又养不起。 李自成现在想到的反而是去和崇祯议和了,不要再打下去了。所以在战场上胜利后,居然谈判时的檄文反而倒像是遭遇了大败一般,在这篇檄文中,李自成一反之前称崇祯为无道昏君的说法,反倒赞赏崇祯“君非甚喑”——这都是古往今来的极少有的,后来历史学家都说李自成进京的举动十分怪异。从他追赃拷饷来看,李自成缺钱的可能非常大。 但崇祯是谁,明末第一穷鬼和第一铁头娃,他摆出一副要打的架势了,李自成还能不打不成? 无奈之下,李自成继续向北京进发,发出了东征后的第三道檄文,建议崇祯接受他的投降,只要承认李自成的顺王地位,而且把山西、陕西等地封给他做藩国,并且提供军饷,那李自成就向明廷投降。 这个时候主要的就是军饷,但很遗憾,崇祯就是没有这东西。 今后,闯复令杜勋求成,莫敢奏。内侍微言之。上召入,勋言李欲割西北一带,敕命封王,并犒军银百万,退守河南。受封后,愿为朝廷内遏群贼,外制辽沈,但不奉召入觐。因劝上如请为便。上语魏藻德曰: “今事已急,卿可决之。”藻德默然,曲躬俯首。时上忧惑,于坐后倚立,再四以询。藻德终无语。上谓勋曰: “朕即定计,有旨约封。”大怒藻德,推御坐仆地,入宫。 所以现在李自成也没钱,绰号是“沛上长者”的李自成也不得不选择激烈的追赃助饷,来想办法。 李自成不能不管军饷的事情,但朱媺娖说的也不能不当一回事,他停住脚步,看向李过:“补之,你去把那个费珍娥找出来,跟罗虎说额要给他说门亲事。” 李过明白,接着李自成又问起刘宗敏关于追赃助饷的事情,听到刘宗敏追出来的钱财,他面色稍霁:“额就知道那些贪官污吏肯定有钱。” “你明天去抓魏藻德,看看他有多少钱,他闺女……”李自成思索一下:“你还是先别动了。宋王他们你明天给补之送过去,看看公主的态度。” “巩尚书,你明天有空去见见公主,问问别的事情,她对东虏了解多少。”李自成继续发号施令,他虽然不信,但十分迷信的他还是没有完全否定,他能够看出来,朱媺娖对李过李来亨巩焴的态度不错,对他和刘宗敏稍微冷淡。 朱媺娖接走了袁妃,两个人对视而泣,袁妃被宫婢搬到了马车上,一路送到李过抢占的府邸,这个府邸也恰好是袁妃父亲的府邸。 这一天朱媺娖很累,但她还是勉强抚慰惊惶憔悴的袁妃,祈祷袁妃不要在明年逝去。 朱媺娖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李来亨找来的侍女看她的表情很古怪,而袁妃听说这里被李自成侄子所占据后同样如此,可能是想起靖康耻,怀疑朱媺娖是不是失节于李过,朱媺娖能说什么?这种事情本就说不清楚,也不能说,她苦笑连连,却由衷的感到放松,她缓缓闭上眼睛,自穿越以后终于好好睡了一觉。 正当朱媺娖放松睡着的时候,忙了一天的李过回到这里休憩,今天给他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他也身心俱疲。 李来亨迎了上来:“爹,公主那里已经安排好了。” 李过点点头,粗粝的脸庞上是疲惫:“让人不要冒犯,给她们请个大夫,顺便收拾几个院子,明天宋王兄弟也要送到这里来。” 李来亨用力点点头,过了一阵,李来亨试探的问:“爹,茅麓山是什么地方,为啥公主说不让额上茅麓山?” 李过看着李来亨年轻的脸庞,叹了一口气:“你跟额过来,额和你说一说,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公主就是这么说的。” 李过拽着李来亨,给他细细说了茅麓山,李来亨挠挠头:“不能,额们刚刚逼死了崇祯,说额以后会为大明尽忠到死,不太可能……”李来亨声音越来越低,面上却是惊疑不定。 “等迫降了吴三桂,就不会了。”李过拍拍李来亨的肩膀,“先回去休息。” 第二天,朱媺娖精神饱满,以前压抑在心口的痛苦消散了大半,她心情愉悦的用膳,然后在看见袁妃的时候好心情就没了大半。 “先给袁妃诊治。”朱媺娖有气无力的说。她坐在床榻边,看着老大夫给袁妃把脉:“袁……妃是心病,抑郁成疾,身上的伤好治,心里的病难医。” 朱媺娖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我明白,还请老先生开个药方,也算聊胜于无。” 接着老大夫给朱媺娖把脉,“公主的身体要比袁妃好,虽然失血过多,气血不足,但若静心调养数月,不要思虑太多,恢复气血,断臂之事便应无碍。” 朱媺娖面上浮出一丝苦笑,静心调养,不要思虑,恐怕难啊,“这麻烦老先生了。” 朱媺娖解开自己左臂的白缎,露出里面已经开始痊愈的断臂,老大夫用放凉的清水浇洗。清洗完后,老大夫拿剪刀剪掉一些化脓破溃之处,朱媺娖紧紧咬着右臂的袖口,冷汗直流,接着老大夫拿出桃花散来。 桃花散, 出自明·《外科正宗》,配方及用法就是以熟石灰240克,生大黄40克 ,同炒至石灰呈粉红色,大黄呈焦褐色,共研细粉备用。根据外伤创口大小取适量撒患处,覆盖消毒纱布,胶布固定,或用干净白布裹敷。而皇宫里面的桃花散为了生肌止痛,里面加入了不少的冰片之类名贵药材。 老大夫轻轻包裹朱媺娖的断臂,换上干净的白缎包裹。 朱媺娖换完药,亲自送老大夫离开,态度非常尊敬亲和,老大夫并非无情之人,看朱媺娖的眼神也甚是怜悯。 送完老大夫,朱媺娖跑去亲自侍奉袁妃汤药,正当朱媺娖安慰袁妃的时候,她听见外面隐隐传来喧闹之声,朱媺娖走出去一看,嗯,是一位熟人,巩焴这位大顺礼政府尚书来了。 “巩尚书你来了。”朱媺娖向巩焴微微一笑,巩焴抬手轻施一礼,朱媺娖拱手回礼,没有左手的拱手总是怪怪的。 朱媺娖看着跟在巩焴身边的李来亨,也亲切的对他笑笑。 三个人相互客气有礼的来到一间书房里面,没有人阻拦两个人带走朱媺娖,朱媺娖坐在书房里,颇有一种反客为主的气势:“李自成不信?让你们来试探我?”朱媺娖含笑看着面前二位。 李来亨对朱媺娖直呼李自成名字有些不爽,这种不爽直接表现在脸上,倒是巩焴稳得住,“子不语怪力乱神,更何况公主是公主,主上难免心生疑惑。” 朱媺娖摇摇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亲自提笔在纸上书写下三个字《菜人哀》。 岁大饥,人自卖身为肉于市曰菜人。有赘某家者,其妇忽持钱三千与夫,使速归。已含泪而去,夫迹之,已断手臂,悬市中矣。 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 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 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 三日肉尽余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 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归得终老。 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朱媺娖写完诗句,凝视着墨迹,巩焴看着诗词,不知道为什么也竟然说不出话来,朱媺娖抬起头,悲切的看着巩焴,轻声说:“这首诗写的是清军在两广一带四处掳掠,百姓惨遭不幸。次年广州发生大饥荒,人们吃尽树皮草根后,有人便以人为粮,菜人市场也就应运而生。” “据说那个时候,连北京都有人市。”朱媺娖的声音很低,很压抑,李来亨同样看见了诗词,怔怔的不说话。 “天下有一千多个县,就有近一千个县遭到屠戮,天下有一百多个府,就有近百个府遭到屠戮。四川是天府之国,战争结束以后人口不足十万人,以至于要从各地寻人填四川。”朱媺娖的嘴角勾着,笑容讽刺,“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明白明明国仇家恨在那里,我却要对李自成说这些,但我明白,这是蔓延三百年的灾难,以至于清朝灭亡百年后我们也要为清朝的落后买单。” 朱媺娖依然在写字:“初二日,清陷广州,屠之。百万人民,尽死于内。 城前后左右四十里,尽行屠戮,死者六十余万人。相传城中人士窜伏六脉渠约六七千人,适天雨,渎溺几尽,其所存仅二人,双门底刘中山其一也。止有七人躲入大南门瓮城关帝庙神像腹中,得免诛戮。 甲申更姓,七年讨殛。何辜生民,再遭六极。血溅天街,蝼蚁聚食。饥鸟啄肠,飞上城北。北风牛溲,堆积髑髅。或如宝塔,或如山邱。五行共尽,无智无愚,无贵无贱,同为一区。” 朱媺娖指着这些字纸:“李自成不就是想问我原因吗?这就是原因。” 文字是有力量的,此刻,巩焴整个人如同雕塑般木然,他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那些文字所描绘的景象中,透过纸张亲眼目睹那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尸山血海。 而另一边的朱媺娖,则静静地凝视着窗外。京师三月末的阳光明媚,微风轻拂,风景也是如诗如画,但她的目光却显得十分空洞无神,仿佛这美好的一切都无法进入她的眼帘。 末了巩焴一叹:“我明白公主的意思,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朱媺娖依然看着窗户外面,但眼泪却一滴一滴落了下来:“雪胔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忠未肯降。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她声音近乎哽咽,声不能语,词不成句,但依然断断续续的说:“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我怎么能,我怎么能再看他们的血再流一次。” 朱媺娖泪流不止,而外面再一次传来喧闹声,巩焴握着纸,起身走了出去,而朱媺娖也抹了一把眼泪跟了上去。 第6章 入葬 紧紧跟在巩焴身后走出去,朱媺娖一副悲不能言的神态,眼眶通红,眼睛泛着水光。 李过身披甲衣大步走了过来,他看朱媺娖这副模样,一愣,他身后也同样跟着人,是三位年岁颇少的少年。 朱媺娖不禁一怔,她瞪大双眼,直直地望向李过身后的少年们。只见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双唇愈发惨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大哥”朱媺娖泪如雨下,声音哽咽着喊出了她对那位为首少年的称呼。 另一边,朱慈烺同样凝视着眼前的一切。当他看到妹妹朱媺娖那憔悴苍白的面容时,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酸楚之感。他轻声呢喃道:“媺娖” 朱慈烺目光中满是心疼与忧虑,他注意到朱媺娖那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那双被泪水浸湿的眼眸,心里像被针扎一般刺痛。他冲上去虚握着朱媺娖的左手臂,死死咬着牙,眼泪落了下来。 定王永王也冲过来,四个人抱头痛哭,过了好一阵,定王永王依然抽噎不止,但太子已经整理好仪态,太子紧紧握着朱媺娖的右手,对李过言:“多谢将军令我们兄妹团聚。” “不知何日葬我父皇母后?”朱媺娖突然向前走一步,对李过发问。 朱慈烺一惊,连忙一扯朱媺娖,想要把朱媺娖掩在自己身后,但一扯没扯动。 李过看着朱媺娖,笑了笑不气不恼的说:“这还要看主上如何打算。” “无事。”朱媺娖居然也笑笑:“他不葬,有人会葬。” 朱慈烺现在不是一惊,而是大惊了,但李过对朱媺娖冒犯的行为没有丝毫气愤之意,反而还笑问她:“那你说该怎么办?” 朱媺娖一思索:“葬礼之时我要和兄长同去,让翰林院庶吉士张家玉主持我父皇母后的葬礼,我记得他是崇祯十六年的进士,代表翰林院给李自成上书过,用的称呼还是……前明翰林院百官谨拜陈情于大顺皇帝陛下。”朱媺娖嘴角微抿,她那双澄澈的眼眸中,也并未流露出对张家玉背叛大明、转投大顺的怨愤之情,反而隐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哀伤。 李过明白,张家玉也是青史留名的人物,“嗯……他是?”朱媺娖后退几步,退到朱慈烺身后,意思就是别问,至少别在这里问。 “我会转告主上。”或许是对朱媺娖刚才指使他感到有些不悦,只见他竟然也朝着朱媺娖那边迈了几步,并问道:“不知公主今日过得可好啊?” “将军何事?”朱慈烺见状,立刻挺身而出,拦住李过。朱媺娖则站在朱慈烺身后,看着努力维护她的朱慈烺,想起所谓的南北太子案,一时间紧紧咬住了嘴唇。 面对朱慈烺充满敌意的质问,李过只是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地回答道:“额没事,只是随便问问。宋王殿下不必如此紧张嘛。”说完,他便呵呵一笑向后退去,然后一甩衣摆,转身大步走出了院子。然而,在临走之前,他却又深深地看了朱媺娖一眼,那目光之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 朱媺娖面无表情,朱慈烺看李过离开,立刻转身问朱媺娖:“媺娖你……”他实在问不出口。 “没有的事,如果真有什么我身体这么差也活不到现在。”朱媺娖声线平稳,眉头紧锁,李过对自己感兴趣,历史上没这么一回,不过历史上李过应该没有见过朱媺娖,现在嘛……难说。 朱慈烺不问了,朱媺娖叹了一口气:“先去看看袁妃,大哥。” 巩焴看完了全程,跟着李过一起出去:“亳侯,何必呢。” 他心中对李过刚才的所作所为稍感不悦,但李过却只是哈哈大笑一声道:\"尚书大人莫要见怪呀!额不过是开个玩笑,额才没兴趣去当那崇祯皇帝的女婿呢。\" “算了,亳侯,以后你还是注意点。”看着巩焴严肃的表情,李过也收起笑,心里也有当初刘宗敏的想法,巩尚书公主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要去见主上,亳侯要一起去吗?”巩焴对李过说。 “好啊,魏藻德要送闺女给刘宗敏,额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主上,今晚罗虎要成亲,额也要去看看。” 巩焴点点头,表情越发严肃:“看来是真的,吴三桂……” 李过表情也变得凶悍起来,活脱脱一只欲择人而噬的猛虎:“如果吴三桂不降,额们可就要准备准备。” 当天晚上,朱媺娖都已经安歇,却听见李过安排的侍女唤醒朱媺娖,“公主,亳侯让您去一趟。”朱媺娖从床上起来,看着外面的天色,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么晚了自己该不该去见李过,这瓜田李下的。 朱媺娖沉思一下,然后决定还是去看一看,如果李过真想做什么……朱媺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急匆匆给自己套上外衣,把自己弄的狼狈一些,无意中碰到左臂,龇牙咧嘴,猛吸几口凉气。 朱媺娖走到正厅,李过在正厅主座自斟自饮,地上有一个身着嫁衣的女子,被李过的亲兵死死按着。 “珍娥……”朱媺娖打量着这个身着嫁衣的女子,呼唤她的名字。 “公主。”费珍娥抬起头看向朱媺娖,面色惨白。 “哦?公主来了?”李过抬头看朱媺娖,他指着地上的费珍娥:“这女人要刺杀我大顺将士,公主说该怎么办?” 沉默了一会儿,朱媺娖冷着脸说:“……你们很闲?” 李过嗤笑一声,又倒了一杯酒在酒杯里,“来,陪额喝酒。”他指了指朱媺娖。 “我?”朱媺娖挑眉看向李过,李过点点头,朱媺娖用力闭闭眼,然后睁开,走过去,从李过手里接过酒杯。 朱媺娖仰头喝下辛辣的酒,被酒气冲的低低咳嗽两声。 “来,再来——”李过提起酒壶想要再给朱媺娖来一杯,却看着朱媺娖把酒杯直直的砸在桌子上,清脆的一声,朱媺娖拿起酒杯的碎片往脖子上抹。 李过被吓到了,连酒都吓醒了,抓着朱媺娖的手硬生生给掰在桌子上,朱媺娖直直盯着他,“杀了我。” “你——你气性何必这么大。”李过沉痛且怜惜的看着朱媺娖,而朱媺娖的左手臂因为激烈的动作,洇出了鲜血。 李过看着朱媺娖的左臂,对着自己的亲兵喊:“没长眼睛吗?还不叫大夫。”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很快就有大夫急匆匆提着药箱冲了过来,解开朱媺娖的左臂上的白缎,给朱媺娖清洗伤口,朱媺娖不动,只是死死咬住自己右手的袖口。 朱媺娖的脖颈上也渗出缕缕血迹,但伤口不大,大夫只是拿白缎蘸水擦拭了一下。 “我可以走了吗?”大夫换完药,朱媺娖冷不丁的对李过说。 “唉——算了,你回去。”李过很郁闷,因为之前朱媺娖留给她的印象根本没有这么烈性。 朱媺娖站起来,走到费珍娥跟前,拉起费珍娥的手就往后面走,费珍娥很害怕,李过的亲兵本来想要拦下来,但李过摆摆手,让朱媺娖她们离开了。 朱媺娖离开的时候,还扭过头去看着李过冷冷的说:“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不喜欢。” 李过更郁闷了,他不好对朱媺娖发火,他对亲兵喊了一嗓子:“来人,备马,额要去见主上。” 朱媺娖直接扯着费珍娥回到自己的住处,朱媺娖坐在床榻上看着费珍娥,费珍娥作势要跪,朱媺娖一下没拦住。“公主……”费珍娥泪流满面,连连叩首。 “别这样,快起来。都已亡国,何必。”朱媺娖脸上也露出凄苦之色,原本她还是很自信的,但李过的行为让她怀疑起来,自己不会失节。 “你先把衣裳换下来。”朱媺娖吩咐道。 费珍娥早想这么做了,听到朱媺娖这么说,她用力发狠扯掉自己的嫁衣,露出里面的内衫。 看着狼狈的费珍娥,朱媺娖问道:“发生了什么?珍娥?” 从费珍娥断断续续的言语里,朱媺娖知道发生了什么。 费珍娥被许配给罗虎(朱媺娖心想李自成真无聊),今晚成亲,李过和刘宗敏联袂而来,参加罗虎的婚礼(朱媺娖心想李过刘宗敏真闲),一时连罗虎都感到十分荣幸。 当晚费珍娥故意讨好罗虎,给罗虎灌酒灌醉了他。正当费珍娥拿出剪刀想要杀掉罗虎的时候,洞房的门被人粗暴的踹开,刘宗敏和李过带着亲兵闯进来把费珍娥按在地上,当费珍娥觉得自己性命休矣、满心绝望的时候,脸色铁青的刘宗敏和李过商量了一下,没有杀掉费珍娥,而是被绑回了李过这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朱媺娖都知道了。 “好了,我知道了,接下来你不用担心了,不会有事的。”说这话朱媺娖心里有点发虚,可她还是勉力安慰费珍娥。 “今晚你和我同榻,不用担心,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朱媺娖还是躺在床榻上思索自己真的失节了怎么办,要死节吗?朱媺娖不缺寻死的勇气,甚至她还做好了如果李自成坐稳江山自己就自尽的准备。 让李自成坐稳江山是对天下汉人负责,但父母之仇犹在,朱媺娖断不会求生。今天试了一试,朱媺娖很欣慰,自己一点儿都没有手软,一点儿都不怕死。 就这样,满腹心事的朱媺娖躺在费珍娥身边缓缓闭上眼睛。 虽然费珍娥的事情结束了,但李过的麻烦事还没有结束。第二天朱慈烺看着朱媺娖脖子上的伤痕,听到事情的经过,怒气勃发。作为崇祯的儿子,不说他能力如何,但气节还是很刚硬的,哪怕是当着李自成的面他都不跪不拜,没有丝毫苟且偷生的意思。 ……朱慈烺见到李自成,昂然挺立,李自成命朱慈烺下跪。朱慈烺怒道:“吾岂为若屈耶?”李自成厉声诘责道:“若父皇何在?”朱慈烺说:“崩于南宫矣!”李自成又说:“汝家何以失天下?”朱慈烺说:“我何知?百官当知之。”李自成不能让朱慈烺屈服,便息怒说道:“汝父在者,吾能尊养之。”朱慈烺又说:“何不杀我?”李自成说:“汝无罪。”朱慈烺说:“若是,则速以礼葬我父皇、母后。百官无义,且必朝贺矣!”李自成命朱慈烺同坐饮食,朱慈烺不肯吃,李自成就把他送到刘宗敏营保护。其后又封为宋王。崇祯帝夫妇下葬时,朱慈烺从白天哭到黑夜,不肯离开帝后梓宫。 朱媺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朱慈烺真跑去质问李过是不是李自成想要逼死自己兄妹,如果真如此,那麻烦送来毒酒白绫还有匕首,给一个痛快,不要让自己兄妹受辱。 朱慈烺一番质问搞得李过好狼狈,他不是李自成,没有处理朱慈烺的权力,他连连表示一切都是误会,误会,我们很尊重宋王和公主,不会做这种事情。 这个时候,李自成已经考教了张家玉的学问,对他非常满意,把他送去礼部任职,然后交给张家玉一个艰巨的任务,给崇祯准备葬礼。 历史上李自成下令,将崇祯和周皇后的尸体送往昌平州,并安排昌平州的官吏按照帝后的规格安葬崇祯和周皇后。但昌平州府无钱安葬崇祯,顺天府昌平州署吏目赵一桂为开圹捐葬崇祯先帝及周皇后。赵一桂联络了当地的士绅,给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导之以行,成功说服了包括自己在内的10位士绅捐款出资,厚葬崇祯。加上自己的一份钱,赵一桂共筹资金三百四十钱,虽然不多,但是,也算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崇祯葬在四月初三日,由于有棺无椁,导致负责监葬的大顺礼政府主事许作梅把田贵妃的棺材从原来的木椁中取出,移于石床右侧,次安周后棺于石床左侧,最后将崇祯帝的棺木放入田妃椁中这种悲惨下场。 四月初六,赵一桂又带领昌平州百姓和捐款的士绅前来祭奠,一时之间,哀声四起,在场人员无不痛哭流涕,然后,又安排当地民工,自备掀掘筐担,平坟封土,之后,赵一桂和生员孙繁祉又捐款5两,买砖修筑坟墙。 这次李自成因为李过转告的朱媺娖一句“他不葬,有人会葬”而决定厚葬崇祯,嗯,跟历史比确实是厚葬。 李过他们给朱媺娖还有朱慈烺三兄弟送来孝服,表示要带他们去祭拜崇祯。朱媺娖抚摸着孝服若有所思,她提起笔,在一张白纸上挥毫泼墨写下两首诗,塞进了自己的衣袖里,还把张家玉的履历给写了出来。 朱媺娖沐浴更衣,换上一身素白的孝服,朱慈烺在外面等着朱媺娖换完孝服出来,看见朱媺娖这一身装扮表情愈发严肃,都说女要俏一身孝,看着朱媺娖朱慈烺脑海警铃大作。尤其是李过他很闲的走过来接他们兄妹姐弟去昌平州,朱慈烺吓得再一次把朱媺娖拽到身后。 李过看看朱慈烺见着他就跟见着老虎般,护犊子一样护着朱媺娖,他无奈的后退两步,表示自己不想做什么。 “好了,大哥,别刺激别人了,真想做什么我不过是一死,有什么好怕的。”朱媺娖低声在朱慈烺耳边说,朱慈烺才勉强放下戒备。 朱媺娖和朱慈烺等人坐上马车,在重兵的严密保护下向着昌平州进发,朱媺娖微微掀开帘子,若有所思的看着骑马跟着巩焴身后的俊秀青年,她不知道巩焴为什么这么闲,但她隐隐能猜到巩焴身后的青年是谁。 落落南冠且笑歌,肯将壮志竟蹉跎。 丈夫不作寻常死,纵死常山舌不磨。 朱媺娖轻轻念着张家玉的诗词,内心五味杂陈。 “公主,您在说什么?”费珍娥好奇的凑过来。朱媺娖手不动,依然掀着帘子:“无事,不过是一时感叹罢了。” 正在这时,张家玉和朱媺娖对上视线,张家玉一愣,打马凑到巩焴身边,不知道和巩焴说了什么,巩焴也向这里看去,朱媺娖和巩焴对上视线,勉力笑了笑。 巩焴调转马头,骑到马车旁边,“公主有何见教?” “张家玉吗?” “正是。” 朱媺娖勉强笑了笑,把写有张家玉生平的纸递了出去,巩焴接了过来,边骑马边看,末了才叹息一声,将纸撕的粉碎。 两个人相顾无言,张家玉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位又在打什么哑谜,巩焴看着张家玉,还是深深叹气。张家玉的一生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他或许会哀痛事终未成,但不需要别人高高在上的比划点评。 昌平州不算远,李自成在昌平州点火焚烧皇陵在北京就能看见。 这个时候昌平州已经在准备安葬崇祯,正打算开田贵妃陵寝放进去,但听闻李过巩焴等人携宋王前来祭拜,瞬间忙乱起来。 面对着父皇母后的棺木,朱媺娖面色凄苦,她被费珍娥扶着走下马车,而朱慈烺听闻这是崇祯周后的棺木,一时间也扑上去扶棺痛哭。 大顺这一帮人是肯定哭不出来,不过庆幸的是没有人嘻嘻哈哈。朱媺娖跪在棺木前发呆,默默流泪。现在有了以巩焴为首的治丧,现在崇祯的葬礼终于有了一丁点儿皇帝葬礼的模样。 帝王葬礼繁琐无比,但亡国之君嘛,也就那样了,不过这一切也不可能简单完成,尤其是李自成还亲口说要厚葬。 比起历史上的有棺无椁,这一次有棺有椁,兄妹四人亲自给崇祯入葬,将崇祯的棺木居中安置,在三棺之前各设香案和祭品,亲手点上万年灯,在关上石门之前,兄妹四人痛哭流涕,哀不能止。直到关上石门以后,还依依不舍的看着陵寝。 接着巩焴又安排当地民工,掀掘筐担,平坟封土,修筑坟墙。这一切直到四月初四,才得以结束。 当天朱慈烺等人再一次在重兵保护下回到京师,和巩焴拱手告别以后,朱媺娖深深的看了张家玉一眼,转身和兄长回到李过那里,毕竟现在他们还是由李过负责。 令朱媺娖意想不到的是,刘宗敏竟然也在那里。看见朱媺娖,刘宗敏还抬手打了个招呼:“公……宋王回来了。” 朱慈烺看见李过就把朱媺娖往身后拽,面对朱慈烺防贼一样的举动,李过也很无奈。他示意李来亨把朱媺娖朱慈烺等人送回后院,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做出任何引人误会的事情。 朱慈烺兄弟三人先被送回去重兵看守,朱媺娖稍慢一些,看着送她回来的李来亨,避开将士轻声说:“这次的事情还没有谢过亳侯,我送两首诗词给他,这俱是后来所做,他若喜欢,便是他的了。”接着朱媺娖便将纸张递给李来亨,李来亨打量两眼,顿时也喜欢上这两首诗,他恋恋不舍的抚摸着纸张,恨不得自己也跟朱媺娖要一首来表现表现。 李来亨紧紧握住着这张纸,走到前厅看李过正在和刘宗敏商议军机,“爹,那个,谁,那个给你,嗯。” 李过明白李来亨的那个谁是指谁,他好奇的问:“她给了什么?”刘宗敏也很好奇的看过来。 李来亨知道刘宗敏也知道,就一个箭步凑上去,把纸递给李过,低声讪笑道:“爹,公主说这俱是后来所做,您若喜欢,便是您的了。” 刘宗敏凑上去,和李过一起看朱媺娖写的两首诗。 读陈胜传 闾左称雄日,渔阳谪戍人。 王侯宁有种?竿木足亡秦。 大义呼豪杰,先声仗鬼神。 驱除功第一,汉将可谁伦? 鲁连台 一笑无秦帝,飘然向海东。 谁能排大难?不屑计奇功。 古戍三秋雁,高台万木风。 从来天下士,只在布衣中。 这两首俱是屈大均的诗,虽然是后来所作,但屈大均现在已经出生,他与朱媺娖同年,如今不过十几岁。 李过和李来亨一样,一见对这两首诗就爱不释手,尤其是“王侯宁有种?竿木足亡秦。”和“从来天下士,只在布衣中。”真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他想要把纸收起来,但刘宗敏却紧紧拽着纸不放:“补之,分我一首如何。” “放、放手。”李过怕刘宗敏把纸给抓破了,用力拍了刘宗敏手一下,“老刘,这是她给额的,你想要你自己去要。” 刘宗敏松开手:“哼,不给就不给,额自己去要。”他站起来,军机也不议了,追赃拷饷也不说了,直直往后面院子走,边走边说,“那谁,来亨,你小子给额带路。” 朱媺娖刚疲惫的换下孝服,就听见外面又是一阵喧闹,朱媺娖心累的披上外衫,走了出去。 “哟,公主啊,你总不能厚此薄彼,只给补之,不能分我一个吗?”刘宗敏一马当先的和朱媺娖打招呼,朱媺娖气的脸都红了,她一甩衣袖:“你们都很闲是不是,吴三桂解决了?满清解决了?” “这些先都别说,公主,你这么着今天也要给我一首。”刘宗敏喊着。 “小点声,别让我哥听到。”朱媺娖咬着牙说,刘宗敏毫不在意:“宋王嘛,他能干什么?” “给你就给你,给我小声点。”朱媺娖气不过,恨恨的说,她走到书房,翻出纸笔,低吟一刻,挥毫泼墨写下一首诗: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 一万年来谁着史?八千里外觅封侯。 定将捷足随途骥,哪有闲情逐水鸥! 笑指泸沟桥畔月,几人从此到瀛洲? 诗是好诗,看刘宗敏忍不住喜滋滋摩挲纸张的模样就能看出来,但这位作者毕竟是宰相合肥天下瘦,朱媺娖气急才给了李鸿章的诗。 一首还不够,刘宗敏得了这首诗,还厚颜无耻的问朱媺娖:“还有吗?公主,你给了补之两首,怎么只给我一首。” “你可以问问李过,他乐不乐意和你换。”朱媺娖阴沉沉的看着他,刘宗敏决定细水长流,见好就收,“行,公主,以后再给哈。”刘宗敏高兴的揣着诗走了,朱媺娖这才跟虚脱一样瘫在椅子上。 “希望今天没事了。”朱媺娖默默在心底想,但她低估了两位刚得了诗便忍不住炫耀的人物。当天晚上,李自成派人来邀请宋王、公主,还有定、永二王赴宴。 第7章 诗词 朱慈烺有些尴尬,他身边的朱媺娖也很尴尬,这是大顺的宴会,他们大明亡国之人来这里干什么? 朱慈烺现在是大顺宋王,定永二王是大顺的公爵,大顺的爵位还不像后来的南明和现在的满清,含水量十足,现在京城大顺爵位最高的是汝侯刘宗敏,李过也不过是亳侯。 所以现在无论是朱慈烺还是定永二王,理论上位置都在大顺众将之上,而且安排宴会的牛金星怎么也没想到朱媺娖也跟着朱慈烺来了,都没安排朱媺娖的位置。 李过让自己来干嘛?朱媺娖很无奈,她只能蹭朱慈烺的桌子,在朱慈烺下首挤挤坐下。 环顾四周,朱媺娖发现自己是这里唯一的女眷。正好这个时候李过也瞅着她,朱媺娖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 刘宗敏在那里低笑,他一直感觉朱媺娖和李过有一腿,就是现在没有以后也要有,刘宗敏觉得便宜李过了,可惜他不能向李自成讨要朱媺娖。 朱慈烺忧心忡忡,作为家中长子又是明朝太子的他自觉要在国破家亡之际承担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但最近他所见过几个顺臣对朱媺娖的态度,让他为朱媺娖的未来心忧。 靖康故事言犹在耳,可朱慈烺无可奈何、无计可施,他做不到像父皇那样害怕妹妹失节就提前杀死妹妹,他也没有办法接受顺将对妹妹暧昧的态度。 李自成走了进来,大顺群臣皆行礼,定永二王不知所措的看向朱慈烺,朱慈烺紧紧握住朱媺娖的臂膀,不让她行礼。 朱媺娖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哥哥,朱慈烺想多了,朱媺娖真的懒得跪拜李自成,一年不到丢中国北方,比一枪不发丢东三省还恶劣。虽然京城难守,也确实守不住,但荥阳刘邦之危、官渡曹操之难、李世民洛阳之围、朱元璋洪都之守,有时候即便局势再艰难,都是不能退的,退一步,可能就是步步退,最后总崩。 刘备为什么在夷陵之战后一步不退,哪怕死都死在白帝城呢,不就是因为如此,他不能退,哪怕死都不能退,因为不退哪怕是死了都还有翻盘的可能,但退了就是活着也早晚一死。 昔人失却榆关险,腥秽中华千古羞。 定永二王见自己哥哥姐姐都未站起,自己虽然胆怯但也不敢乱动。 李自成看宋王兄妹都没动,倒也没说什么:“都坐下,都坐下,不用多礼。”李自成在某些方面确实干的很不错,至少上朝群臣都有座位。 朱媺娖和朱慈烺都没有动自己面前的酒菜,本来没有朱媺娖的,仓促之下才安排了座椅碗筷,也多给宋王上了几道菜。 年纪尚小的定永二王还是要吃的,朱慈烺看了他们俩一眼,没有说什么。 酒酣胸胆尚开张,作为前朝余孽的朱慈烺兄妹自然不值得这份热闹。但刘宗敏迫不及待要展示,他大声表示最近心有所得,偶得一诗,要说与众人听。 殿内叫好声一片,李自成饶有兴趣的说:“捷轩,你有什么大作,说出来让额听听,额绝对不笑话你。”嗯,大顺这些武将的文学素质,李自成很清楚什么样。 刘宗敏高声吟诵,尤其是那句“一万年来谁着史?八千里外觅封侯。”殿内叫好声一片,牛金星连连夸赞:“看不出来汝侯还有如此文采,我们都只能自惭形秽了。” 李自成都大惊失色:“哈,老刘你怎么这么有文采了?” “主上,额最近读《史记》,也有些心得体会,还专门赋诗两首,说与主上听听。”李过也举杯说。 “好啊补之,之前让你看书你还看不进去,怎么现在有兴趣了?”李自成很高兴:“说来听听。” 李过站起来:“额最近读了陈胜传,写了一首。”他念诵《读陈胜传》。 “好。”李自成一拍桌子:“这首也不错,想不到我老李家还能出一位诗人。” “还有一首更好,陛下。”李过继续念诵《鲁连台》,那句“从来天下士,只在布衣中”一瞬间朝堂都静默了。 “好诗啊。”李自成喟叹道:“没想到补之你进步这么大,都能做出如此佳作。” 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一副大老粗模样的李过能做出如此佳作,当然是佳作了,屈大均可是明末清初岭南三大家。 看下面气氛热烈,李自成也有了兴趣:“之前额在盘龙脚下行宫的时候,也写了一曲临江仙,念给你们听听。” 李自成吟诵他的《临江仙·过米脂行宫》:“横空米脂谁能忆?盘龙脚下行宫。梅花二度榭台红。顶炉献美酒,王道古时风。 一朝坐上真龙椅,江山难料峥嵘。红颜总会去英雄。角逐山海后,敢闯岂能赢?” 朱媺娖听李自成这么一首诗词,着实瞪大眼睛,就跟李白的“明断自天启”一样,那句“红颜总会去英雄”让她莫名想起了吴三桂、陈圆圆的冲冠一怒为红颜,虽然吴三桂那个玩意绝对不是一个美女就能左右的,但从那些无聊却出名的野史来看,陈圆圆这个红颜去了李自成这个英雄,同样角逐山海关之战以后,李自成就不是闯闯能赢了,而是一败涂地。 虽然这诗堆砌的意味挺浓,根本比不上朱媺娖给刘宗敏李过的诗,但却赢得了满堂喝彩,朱媺娖无聊的看着右手发呆,心想吴三桂什么时候被解决。 “宋王?宋王?宋王有何佳作。”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朱媺娖没得罪别人但有人想来找朱慈烺的麻烦。 朱媺娖扭头看去,是牛金星,可能是因为朱慈烺把朱媺娖带来打乱了他安排的宴会,也或者是其他原因,总之他很闲的向朱慈烺发难了。 朱慈烺本身素质挺不错,彬彬有礼的推脱道:“吾岁齿尚幼,不擅诗词,未有佳作。” “我主此作如何,那不知道崇祯可有佳作,能否和我主比较。”牛金星不依不饶,但这话一出,李过心知不好,他下意识看向朱媺娖,朱媺娖面色冷肃,李过刚想开口打圆场,但朱媺娖脆弱疲惫的神经已经忍不了。 如果李自成是李世民朱元璋朱媺娖能忍,就是赵匡胤也能忍,但李自成……昔人失却榆关险,腥秽中华千古羞。她承认李自成没进北京之前算是英雄,但进了北京跟被降智了一样,跟某位逼满清退位的人物有一比,这位也是英明神武一时,还汉家山河,但是后来懂得都懂。 朱媺娖骤然站起来,在朱慈烺惊讶的目光里对牛金星说:“不用为难我兄长,此作尚可,但也不算什么佳作,要我说——”朱媺娖冷笑一声:“不如黄巢!” “大胆。” “大胆。” …… 李过跟早有预料一样以手遮面,有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崇祯一家这骨头未免太硬,太有骨气。 李自成倒没怎么生气,如果是朱慈烺他可能会觉得此子不能留,但朱媺娖嘛……留不留好像都一样,毕竟是亡国公主。“黄巢虽为贼子,其诗确实颇有豪气,不知公主有何见教?”他很感兴趣的看着朱媺娖。 见李自成这么说,怒发冲冠的大顺臣子才安静下来,朱媺娖微微一笑:“见教没有什么,只是前些日子读遗山先生的文集,颇有所感罢。” 这里面的遗山先生,就是金朝诗人元好问,元好问字裕之,号遗山,世称遗山先生。 李自成一瞬间有些茫然,毕竟他对诗词不感兴趣,也不知道遗山先生是谁。 朱媺娖略一思索,缓声念道:“身阅兴亡浩劫空,两朝文献一衰翁。无官未害餐周粟,有史深愁失楚弓。行殿幽兰悲夜火,故都乔木泣春风。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 抄诗这种事可不是光看典故情景,也不管风格一致不一致,只要稍微有一点儿对上就一股脑抄出来。 真正名满天下的文人对诗词可是非常认真的,一个人的想法,一个人的动机,这个典故什么意思,为什么会用在此处,又为什么这样写,其实是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朱媺娖之所以抄这首诗,本身就有一种借古喻今的意思。第一句“身阅兴亡浩劫空,两朝文献一衰翁”就是明写遗山先生的经历点题,暗写自己身阅兴亡,同遗山先生一样历经两朝。她不能光明正大怀念自己的父皇,尤其当着这么多顺臣和李自成的面。 第二句“无官未害餐周粟,有史深愁失楚弓”都是说的遗山先生。金朝灭亡后,元好问四十多岁,余生三十年,都隐居不仕,把所有精力放在搜集整理金代文献上面,所以诗里才用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的典故,说元好问虽然没有为金朝而死,吃了周粟,但不肯出来为元朝做官,这样也算大节无亏。其中隐隐约约有种为自己兄妹自辩的意思。 “楚弓”也是一个典故,出自《孔子家语》:楚共王出游,丢了一把好弓,侍从们要寻找,楚王说:“楚人失弓,楚人得之,又何求焉!”而非孔子认为楚共王的心胸还不够开阔,仁爱之心还只局限于楚国,于是说:“人遗之,人得之,何楚也。” “有史深愁失楚弓”,说的就是元好问搜集整理金代文献,就是担心故国的传统文化随时间消亡。 第三句“行殿幽兰悲夜火,故都乔木泣春风”,原诗是“行殿幽兰悲夜火,故都乔木泣秋风”,幽兰指的是金朝行宫的幽兰轩,在金元战火中被焚毁。“乔木”出自颜延之《还至梁城作》:“故国多乔木。”这两句诗,都是站在元好问的立场,替他表达失国之悲。 但放在现在,从朱媺娖口里说出,幽兰殿便有了另外一重意思。金哀宗也是一位同样殉国而死的皇帝,他在国破之际自语:“古无不亡之国。亡国之君,往往为人囚絷,或为俘献,或辱于阶庭,闭之空谷。朕必不至于此!卿等观之,朕志决矣!” 不做青衣行酒的晋怀帝,不做饿死台城的梁武帝,不做孝服拜庙的昏德公(宋徽宗)、重昏侯(宋钦宗)。 金哀宗给自己准备的最后的归宿,是蔡州同知衙门后园的一所小竹屋,环境清幽,名字也很别致,叫作“幽兰轩”。金哀宗将随身用品和信玺放人小屋中,命人在竹屋周围堆积干草、柴火、木炭,下令:“死便火我!” 正月十日拂晓,金哀宗传位给承麟后,在近侍护送下,平静地走入小屋,合上木门,悬梁自缢。 朱媺娖借幽兰说金哀宗,实际上是说自己的父皇崇祯同样自缢殉国,而改“秋风”为“春风”更加重悲呛之情,故国已失,春风亦泣,崇祯自缢在春天。 最后一句“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意思是说:国家的不幸却成了诗人的大幸,因为这种失国之悲为他的诗歌增加了深沉的底蕴,悲怆的情感,从而成就了诗人的伟大,比如李煜。可放在现在的环境却不是这个意思,反而成了朱媺娖讽刺面前两位“诗人”“文采横溢”,却成了造成国家不幸的原因。 历史上坤兴公主就擅长诗文,又有李煜这位亡国之后,变伶工词为士大夫之词,境界始大,感慨遂深的前辈。 所以大顺的文臣听完朱媺娖的诗句,都在心底点头,没人怀疑,只觉得这位公主确实有诗才,杀了着实可惜。 李自成也不能不承认这是好诗,但是刘宗敏和李过才吟诵了几首好诗,朱媺娖给来了一句国家不幸诗家幸。这不是明晃晃跳脸刘宗敏和李过,意思是他们的诗虽然好,但确是因为国家不幸导致,而国家不幸是怎么来的,问李自成呀。 很多人都偷偷打量李过和刘宗敏的脸色,但奇怪的发现一向脾气不好的李过刘宗敏都没怎么生气。 李自成也颇奇的看了一眼刘宗敏和李过,然后转头问朱媺娖:“公主确有诗才,不知还有何佳句。” 朱媺娖低头一思,假做边思边想样:“悲落叶,叶落绝归期。纵使归来花满树,新枝不是旧时枝。且逐水流迟。”屈大均快被她给薅秃了。 “颇有南唐后主之韵。”李自成评价道。 “我哪里比得上李后主。”朱媺娖摇摇头,但她正一路向着李后主的结局努力。 “不过是亡国之词罢了,不知公主还有其余无亡国之味的佳句?”宋献策也过来凑热闹。 朱媺娖终于烦了,她假笑道:“有啊,我有纪念潼关孙督师和宁南关周总兵的诗词,都很不错,也要听吗?” 宋献策无话可说,纪念孙传庭和周遇吉,他不想听。朱慈烺为自己的妹妹捏了一把汗,眼见气氛被她搅和的一点儿都不热闹,李自成终于发话了:“孙、督师和周、总兵确实皆为忠臣,只是你父亲皆不能用。” “时穷节乃现,国难见忠臣。”朱媺娖想起孙传庭就心下叹气,传庭死,明亡,确实如此。她感觉到泄气,百无聊赖的说:“怎么,你想听我写的悼亡词?” 这个时候李过终于反应过来,感觉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危险,连忙起来打圆场:“主上,不能只让公主作诗,宋军师还未作呢。” 宋献策感觉李过的主意非常糟,他哪里比得过这一群突然在诗词上开窍了的人,今晚佳句频多,无论是“一万年来谁着史?八千里外觅封侯”,还是“从来天下士,只在布衣中”,亦或者是朱媺娖那注定留名青史的一句“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他再做出什么诗词来都是自取其辱。 看宋献策那为难的模样,李自成哈哈一笑:“诗词从来都是小道,李后主诗词绝佳,不也照样亡国。能够定国安邦才是真正的俊杰!” “好!” “主上说的好!” “对,诗词是小道。” …… 气氛终于重新被炒热,也没人作诗了,更没人来找朱慈烺的麻烦,朱慈烺看事态终于平息,才小心握住朱媺娖的衣袖,低声说:“下次不要这样了,媺娖,还是让我来。” “……我不怕死。” “我怕你死。” 宴会结束以后,朱媺娖还真没想到巩焴会来找自己要诗词,朱媺娖把两首诗词誊抄了一遍赠给他,至于流传出去后的其他事情,她不想管,也管不了。因为吴三桂很快就要偷袭山海关了。 有些人就是这样,他可能会相信你,但一切还会按照自己的经验来,哪怕一切表明都是错的,也无法改弦易辙,因为,他没有别的办法。 第8章 梦境 朱媺娖和朱慈烺兄弟三人还是照常侍奉袁妃汤药,这是一天里他们唯一能聚在一起的时候。费珍娥急匆匆脸色难看的走进来,低声在朱媺娖耳边说些什么,离朱媺娖最近的朱慈炯,隐约能听见亳侯、去之类的词。 朱媺娖原本的笑容淡了下去,她平静的点点头,放下汤碗:“我知道了。”她转身就走,朱慈炯拽住朱媺娖的袖子,“姐姐你要去哪?” “没事。”朱媺娖眉头紧锁,“我很快回来。都这个处境了就不要计较这么多。” “大哥、大哥。”朱慈炯落泪,他连连呼唤朱慈烺,想让朱慈烺阻止朱媺娖,朱慈炯和朱媺娖只差了一年,关系比政务繁忙身份尊贵的朱慈烺还要好。 朱慈烺总感觉朱媺娖和顺将的关系掺杂着一些他不能理解的事情,他也拉住朱媺娖:“如果有事让我去。” 朱媺娖摇摇头:“你不懂,大哥。不是什么你想的事情,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和你说。”说完朱媺娖就扯回袖子,快步离开。这个时候的朱媺娖并不知道,她不会再有机会和朱慈烺解释了。 朱媺娖看见李过已经负手在那里等着,他和朱媺娖一样眉头紧锁,看见朱媺娖过来,他勉强点点头:“吴三桂叛了,他回山海关,唐通告急。” 朱媺娖若有所思:“唐通……先走,我去和李自成说。” 一路上朱媺娖都没有说话,思索最近的形势,她不认为李自成这么久不出兵是一个错误,顺军先入皇城,不让他们休养就立刻要求他们去攻打吴三桂,这难免会军心不稳,而且李自成家也没有余粮,不好好在北京城内拷一拷,他怎么出兵?但文武百官俱拷就不太对了,换朱媺娖来,哪怕不知道满清,也绝对不会在南明没有消灭的时候太表达对明朝文武的恶意。如果是朱媺娖,至少明白拷饷要先折腾勋贵,别折腾百官。 皇极殿内只有寥寥几人,都是朱媺娖认识的人,也是知道会发生什么的人。 李自成在殿上同样眉头紧锁的看着地图,看见朱媺娖和李过来,他缓缓开口道:“吴三桂偷袭山海关。” 朱媺娖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我都说过,接下来他依然会向你请降,别信别耽误时间,也别分兵,你未必能在清军到来之前打赢吴三桂。” 山海关天下雄关,有很多人说闯王就差一天就能拿下吴三桂,但闯王的兵尚且不如清军,清军数年都没能拿下山海关,也可以证明这确实是天下雄关,吴三桂极有可能是野战失败,退而守城。 “我记得这个时候清军并不打算从山海关入寇,而是从居庸关入寇,只是后来他们去了辽西走廊。” 朱媺娖叹了一口气:“你是打算去密云,还是打算去山海关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我不会打仗,也不知道在这段诡异的历史里面到底真正发生了什么。但是别派人去找吴三桂了。山海关之战双方鏖战,刘宗敏负伤,顺军将领周凤梧、官抚民战死,兵政府尚书喻上猷被俘,清军镶红旗满洲副都统萨素喀被击毙,顺军败退。接着王则尧、喻上猷等被俘官员被吴三桂献给清军,不屈遇害。” “我忘了是一片石还是山海关,你伤的很厉害,后来有人记录说——先以射伤入城。是日眠长桌上,用被迭覆手足,出其面。各兵俱束驮金帛于骡马,纷然而去。”朱媺娖看向刘宗敏,他当时的伤势连骑马或坐轿以稳定军心都办不到,不得不用桌子抬着走。 刘宗敏默默听着,他攥紧拳头,不说话。 突然朱媺娖好像想起什么可能性,嘴唇发白,唯一的手掌紧紧攥住桌子角,情绪激动到连李自成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公主,你怎么了?” “我……我在想是不是因为你追赃拷饷导致了他对你的不信任,三月二十九日时吴三桂还是决心投顺的,他都让唐通接管山海关。”朱媺娖低声喃喃说。 李自成三月二十日下令三品以下朝廷官员投降即录用,但三月二十七日就追赃拷饷,这个造成了原统治阶层的不信任。之后的反复恐怕是京城的消息传来了让吴三桂产生不信任感。相反同时期的满清,对待明的降将的待遇可是说到做到,祖大寿这种降而复叛还被俘的也被满清供起来。 “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一点儿……”早一点儿什么,朱媺娖不知道,但难言的痛苦席卷了她全身。 “不是公主你的错。”李自成看过朱媺娖写的《菜人哀》,这让一直怀疑她的李自成有些愧疚。 “对啊,公主,那时候额们也没有钱,你不让额干也不成啊。”刘宗敏都开始安慰朱媺娖了。但朱媺娖身体越来越抖,本身就虚弱多思的身体经不起这么剧烈的情绪变化,她剧烈咳嗽起来,瘦弱的身体弯了下去。 巩焴顿时感觉不好,他连忙走上前去厉声喝道:“别让她想了,打昏她。” 瞬间朱媺娖就感觉后颈一痛,整个人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看着软倒在地上的朱媺娖,李过收回手,抱起她,紧张的探了探她的鼻息,瞬间松了一口气:“还好,还有气。”他对自己的手劲大小很有数,看朱媺娖这么虚弱生怕自己一时用力把她打死了。 太医急匆匆赶过来,看李自成李过刘宗敏巩焴齐齐这么紧张朱媺娖这个前朝公主,太医都手一顿,不知道是佩服朱媺娖还是同情朱媺娖。 太医撩开朱媺娖后脖上的头发,看着深深的红色以及已经泛上来的青紫,探了探她的鼻息,又给她把脉,才对李自成拱手行礼:“陛下,公主是本身思虑过多,又突遭重击才昏迷过去。” “额知道。”李自成有些烦躁:“你能让她醒过来。” “能,施针即可,只是……”太医战战兢兢的说。 “只是什么?”李自成一皱眉,太医都快吓死了。 “只是……公、公主身体一直不好,如果强行让其苏醒,恐怕会损伤身体,支撑不了多久。”太医吓得都结巴了。 李自成不说话,在那里沉思,李过抱着朱媺娖也不敢动,过了一阵,李过看李自成还是犹豫不决,就开口提议道:“叔,这仗又不是没公主就没法打,咱们还是等公主醒来,如果赶不及就先书信联系,实在不行再用这个法子。” 李自成看了李过几眼,“行,就按你说的干,你先把她带回去,一会儿回来咱们要商量商量这仗怎么打。” 李过抱起朱媺娖走了,李自成看着李过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捷轩……你说补之是不是喜欢这公主。” 刘宗敏一拍大腿:“您也觉得?额一直觉得亳侯他喜欢这公主。”刘宗敏哈哈大笑,但李自成从他脸上看出来强颜欢笑的意味,随着山海关情形的越来越恶化,刘宗敏也担心朱媺娖所说的一切可能即将发生,他现在连追赃拷饷都没什么兴趣。 朱媺娖当然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如果李自成真坐了天下自己的下半生归属差不多也已经定了。只可惜,朱媺娖醒的太晚,说的也太晚,又面对了历史上难度最高的副本之一,满清虎视眈眈,吴三桂蛇鼠一窝,如何让进了北京城的李自成守住?尤其自己的身份还是亡国公主的时候,朱媺娖躺了好几天才下定决心。 她觉得南明还有几次划江而治的机会,但李自成……朱媺娖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这神奇的一步,一年不到丢光北方,然后连根据地都不要,失之于北取之于南,不说李自成没遇上九宫山会不会成功,就他一直不出意外,败亡也是早晚的事情,别说李来亨能坚持到康熙年间,李自成未必能多过几个年。 说实在,如果不是不希望北方沦陷,屠杀继续,再加上自己可能会被留在北京,延续历史的命运,还有对李来亨和李过的敬仰,朱媺娖说不定都不太想说。 现在的朱媺娖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她还软软的躺在李过怀里,李过掂量了一下她瘦弱的身体,能够摸到骨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太瘦了,要吃点儿好的补补。” 李过当然不想去看朱慈烺愤怒的眼神,他不在意这个宋王,可朱媺娖的举动表明她还是很在意这个兄长,李过也不知道自己怕朱媺娖什么,但他还是本能避开会让朱媺娖不开心的事情。 他亲自把朱媺娖送了回去,但也尽量避开别人,活着去昏迷着回来,怎么看对朱媺娖的名声不好。 费珍娥接到了这个快递,看着一起回来的大夫,稍微检查了一下朱媺娖的身体除了后颈没有其他伤口以后,费珍娥才勉强接受。 李过没有待多久,大顺局势不容乐观,他也没有多少空闲,他把李来亨留下,对李来亨说一旦公主醒来就及时联系,还要求太医想办法给朱媺娖灌点鸡汤补药养养身体。 “她太瘦了。”李过眼神诚挚语气关怀的说。太医身体一抖,看朱媺娖的眼神同情里面也有了敬佩。 李过急匆匆走了,李来亨坐在朱媺娖床边看着朱媺娖发呆,费珍娥宛若惊弓之鸟,但太医越来越佩服朱媺娖了。 朱媺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她看见自己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紫禁城里,她的双手不说强健有力,但也是完完整整。 梦中奇异的视野里,朱媺娖能看见红墙琉璃瓦,宽大的宫殿但里面的装饰却颇为简单,朱媺娖透过梦境,能够看到许多龙凤装饰,她的步伐开始踉踉跄跄,朱媺娖通过她的视线,可以猜测出梦境中人在叩首呼喊着什么。 很快梦境一转,朱媺娖发现“自己”似乎在爬山。山看起来不高,但“自己”却爬的很艰辛,而且踉踉跄跄,手臂衣衫上沾满尘土,眼泪还一直往下面落。 朱媺娖感觉“自己”在抹眼泪,爬了许久,她才看见到了山顶,山顶之上是一棵老歪脖子树,树旁边站着一位宫装丽人,正遥遥望着天边。 “你来了。”突然,宫装丽人向朱媺娖看去。朱媺娖一愣,却听见“自己”口中吐出这么一句话:“是,我来了。” 朱媺娖注意到,这位美丽动人的宫装丽人竟然没有左手。这是谁的特征来着,朱媺娖犯了糊涂,她觉得自己仿佛知道这位宫装丽人的身份,却死活想不起来。 宫装丽人抚摸着老歪脖子树,轻轻叹道:“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 她现在语气还很平静,但随着话越来越多,她的语气也越来越怨毒:“母后投寰,父皇殉国,大哥身死,慈炯慈焕不知所踪,扬州嘉定江阴广州四川……” 朱媺娖听得都发起抖来,她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怨毒的声音,如同一根银针狠狠插入她的天灵盖,逼着她记住。 宫装丽人突然看向她,朱媺娖瞪大眼睛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你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她的语气平静下来:“不过也好,忘了就忘了。回去。”她缓缓转身,声音越来越缥缈:“……我已经不恨李自成了。” 朱媺娖隐隐听见天边仿佛传来什么声音,她猛的睁开眼睛,然后又因为光芒太刺眼而闭上。过了好一会儿朱媺娖才缓缓睁开眼睛,她感觉自己非常的饥饿干渴,浑身骨头跟被谁拆了一遍一样,特别是后颈,根本不敢动弹,她忍不住僵在那里对一直服侍她的费珍娥说:“水……” 朱媺娖狠狠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又喝了一些米粥,接着把药给喝了,没说什么话就又一次眼一闭睡了过去。 听到朱媺娖苏醒的消息赶来的李来亨遗憾的看着睡着的朱媺娖没有打扰她。 朱媺娖一觉睡到晚上,除了感觉自己身体还是没办法乱动之外一切都好。 看见来探望她的李来亨,朱媺娖勉强笑笑:“你来了,现在山海关什么情况?” “额爹和陛下已经出征了。”李来亨老老实实的说。 朱媺娖面色大变,起身连声问:“什么?今天是几日?” “四月八日。”李来亨说,朱媺娖松了一口气,躺回去:“还好,还好,或许来得及。” 历史上四月八日追赃中的明朝官员被释放,山海关告急文书传来,李自成派张鼐、田虎、白广恩增援,白鸠鹤驻防天津,刘宗敏、李过组织主力备战。 这一次李自成虽然半信半疑,但并没有放松作战准备,比起历史,应该会提前进攻山海关,而有了朱媺娖所说的事情,不会再走一趟密云,更能省下时间。 “尽人事,听天命。”朱媺娖说,她身体还很虚弱,“你会写字吗?”朱媺娖问李来亨,她对这些农民起义军将领的文化水平不抱期待。 “啊?额会……一点儿。”听着李来亨的回答,朱媺娖不说话了。 “珍娥,你先下去守门。”费珍娥有些迟疑,但还是走出去。 “我说,你写。”朱媺娖气喘吁吁。 “奥、奥。”李来亨点头。 “唐通、张若麒会叛变。”朱媺娖思考,她的脑仁一直在疼。 “嗯嗯,那个、那个、麒怎么写?”李来亨问朱媺娖。朱媺娖沉默了,“我还是自己来。”朱媺娖咬牙切齿的说。 她勉强支撑身体,哆哆嗦嗦的在纸笔上比划一阵还是放弃了,“算了,你就帮我递一句话。” “就说……我记不住这么些人,这次带来的明降将能弄死在战场上就弄死在战场上,除了官抚民,他名字好记我记住了,特别是唐通姜镶。”朱媺娖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摆摆手,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李来亨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他飞快的写下来,让人给李自成送去。 朱媺娖躺在床上,她总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但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第9章 入关 朱媺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四月份的太阳很不错,在小冰河期正是好时候。她的脸颊已经瘦的没有肉了,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光,让她由原先的青春靓丽,到现在形容枯槁。 来探望她的李来亨和巩焴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朱慈炯和朱慈炤偶尔也过来,只是朱慈烺被李自成他们带去了战场。 当朱媺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瞪大自己的眼睛,看着朱慈炯和朱慈炤,恍惚的说:“……我明白了。” 等再一次见到巩焴的时候,她气若游丝的说:“帮我一个忙好吗,巩尚书。” “公主何事?”巩焴没想到公主居然还会求自己帮忙,“如果我能帮到我一定会帮。” “帮我杀了嘉定伯周奎。”朱媺娖嗓音很轻,她仔细叙述了南北太子案,巩焴点点头:“我明白了,周奎活不过今天。” “顺便再帮我写封信,无论有没有用,我都希望大哥能够活着回来。”朱媺娖的视线还看着外面的鸟语花香,蝴蝶翩翩。 “但是公主。”巩焴看着仅仅吃了几口就放在那里的饭菜,疼惜的看着朱媺娖,他很敬佩朱媺娖能够放下国仇家恨,一心一意援助李自成,巩焴自问自己做不到:“你还是要多吃一点儿,这对你身体好。”好几个太医连番伺候朱媺娖,但他们面对没有求生欲望的人都没什么好办法,只说公主是心病,心病还要心药医,但这个心药是什么,太医不敢说。 朱媺娖点点头,颤抖的捧起饭菜来,大口大口往嘴里拔,连咀嚼都不咀嚼吞下去。就和完成任务一样,吞下了剩饭。 巩焴看着她的动作叹气,只能嘱咐她的侍女太医一定要想办法让公主喝药吃饭。 巩焴甚至把朱媺娖的情况都写在了给李自成的信里:“……太医言公主不欲生,每日进膳甚少,忽又命我杀周奎,自语南北太子事,望主上稍看护宋王。” 这时候李自成又一次面对吴三桂的请降,他呵呵冷笑两声,对下面诸将说:“你们说额要不要答应吴三桂这玩意的请降?” 刘宗敏和李过对视一眼,还真有人出列觉得要同意吴三桂的请降,毕竟山海关天下第一雄关,十分险要,而关宁铁骑是崇祯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大明王朝最后一支劲旅,若说强肯定强不到哪里去,但依仗雄关易守难攻绝非能够轻取的敌人。 而且也有人害怕把山海关打烂以后,满清借势入关会怎么样,所以虽然不说,但下面的将领大部分还是希望迫降吴三桂。 看到这种场景,李过开始着急起来,他扭头向上首的李自成看去:“叔,你不会打算真相信吴三桂。”论起对朱媺娖的信任感和好感,李过是最高的一个,所以他希望能够尽快拿下山海关,然后防备满清。 李自成也有些犹豫不决,他声音淡漠的说:“吴三桂想请降,可以,不过额们要派兵进驻山海关。” 李自成觉得自己还有时间,似乎可以赌一把,于是他下达了这个命令,接着在李过和刘宗敏不赞同的目光里,他站起来,“派人回吴三桂,补之、捷轩,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说着李自成就走出营帐,和李过刘宗敏单独相处,李自成低声说:“你们两个回去备战。” 原本满脸不赞同的李过瞬间就放下心来了:“额以为叔你又被吴三桂骗了呢。” “你们以为现在吴三桂还能骗到额,打总是要打的,只是吴三桂也不蠢。”李自成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咱们也在赌,赌满清从山海关入关,而不是……”李自成没去密云,兵发居庸关,而是直接来了山海关,他也在赌,赌的就是朱媺娖说的都是真的,想到这里,他又嘱咐李过:“你派人看好宋王,别让他丢了。” 刚刚送走吴三桂的使者,李自成马上召见众将,准备进攻吴三桂的大营,顺军将士经过一晚上的休息,马不停蹄的就进攻了吴军,不到半天时间,就攻克了吴军的大营,吴三桂败退回山海关。 李自成脸上没有任何高兴的表情,他要求众将快速向山海关进发,过了两天,顺军前锋到达了山海关,经过一天的休整,开始进攻山海关的南北翼城。 这一日,是四月十四日。 比起历史上四月二十日,顺军才兵临山海关下,已经提前了足足六日。 四月十五日,李自成到达山海关,看着这天下第一雄关,面色严肃。 “还是有些晚。”李自成自言自语,看着这雄关,他开始对前途没有底了,他不知道能不能在这清军没有到来的时间里攻下如此雄关,还有在攻下以后还有余力打退满清。 这一日顺军对山海关发动总攻,吴三桂不敌,败退守城。 蚁附攻城是任何时代伤亡最大的战争形式,顺军伤亡惨重,吴三桂再一次派来使者投降,或者说议和。李自成没有第一时间把使者推出去砍了,他听完了吴三桂的条件,吴三桂要求把太子、陈圆圆还给他,还有北京城,他要做大明的摄政王,接下来他就同意和顺军共抗清军。 李自成沉默了,他手里还有一封几天前北京送来的信,巩焴在里面模糊的描述了这件出自《明季北略》、《国榷》、《平寇志》里的城下之盟。李自成犹豫不决,他损失惨重,到底要把自己的老本压上去决一死战,还是回师缓缓图谋。 李自成喊过刘宗敏和李过,颓唐的坐在椅子上,把吴三桂的信和巩焴的信给他们两人看,“回师。”他说。 两个人神色严肃的看完了吴三桂的信和巩焴的信,面对李自成回师的要求,李过下意识说:“叔,不能回师啊。” “不回师,你能在二十二号清军来到之前打败吴三桂这个贼子,然后接着打赢东虏吗?”李自成对李过说,他很少有这种无力感,但现在,他十分悲观,吴三桂的战斗力好薛定谔。 “可是,可是。”李过也说不出来话了,他确实没有能力做出这种事情来。 “那要把宋王和他的陈妾给他吗?”刘宗敏冷眼看着书信,冷不丁的问。 “把陈妾还给他,宋王就不要给了。”李自成摆摆手,“将来图谋南明还需要宋王。” 李自成和吴三桂看似在谈判,实际上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李自成一边谈判一边缓缓回师,尽量减轻自己的损失,几场攻城战下来,李自成的老本也经不起消耗。 历史渐渐回归自己的原点,四月二十二日,清军参战,双方鏖战,刘宗敏负伤,唐通、张若麒战死,姜镶被俘,清军镶红旗满洲副都统萨素喀被击毙,顺军败退。 四月二十三日,李自成在永平收拢败兵,发现宋王失踪,姜镶等被俘官员被吴三桂献给清军,姜镶投清。 四月二十四日,顺军由永平西撤。 四月二十五日,战败消息传回北京。 这一天,朱媺娖正在看书,她心事不定,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久久不能翻动一页。 李来亨闯了进来,他面色惨白,朱媺娖抬头看着他的表情,“败了?”她了然的说,所有的犹豫不决都在这一刻消散无形,她反而放松起来,努力笑笑。 “败了。”李来亨嘴唇蠕动,说出这两个字来。 朱媺娖点点头,继续看书:“败正常,山海关天下雄关,满清兵强马壮,起事又比你们早了几十年。接下来没事不要叫我,等李自成回来再说。” 李来亨犹犹豫豫的走了,朱媺娖仅剩的右手死死抓着书本,青筋都露出来了,朱媺娖有很多话想说,但良好的教养让她什么都吐不出来。最后朱媺娖只能吐出一句:“不如黄巢。” 李自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冲到李过府里见朱媺娖,而朱媺娖也已经准备好见李自成了。 她已经不想去想李自成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见自己会有什么后果,她现在已经破罐子破摔,什么名声,爱谁说谁说去,满清都要入关了,还在意其他? 现在朱媺娖这间小屋里可是大人物云集,朱媺娖给费珍娥一个眼神:“珍娥,你先下去。” 费珍娥瑟瑟发抖,几乎是横着绕开李自成、李过、巩焴、李来亨、刘宗敏,见费珍娥走了,朱媺娖才放下手里的书,“说一说山海关之战发生了什么。” 李自成面色严肃,少女的闺房里面差点挤不开这么多人,朱媺娖只能缩在床边听。 “这么说满清入关已经是定局喽。”朱媺娖凝视李自成。 李自成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额现在没办法,不知道公主你有没有办法。”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放弃京师已经是定局,但守西魏故土仍有希望。”朱媺娖直直看着李自成的眼睛,罕见的露出一个微笑来:“你对南明那帮废物有什么看法?” “土鸡瓦狗尔。”李自成的评价确实没有问题,虽然南明忠臣志士很多,但运气不怎么好。 朱媺娖轻笑一声:“我父皇殉国以后,由于南京还有一个都城,第二套明朝班底应该很容易就建立起来。然而,就这么神奇,逃难到淮安城的有福王朱由崧和潞王朱常淓,立马就出现了二王争斗的场面。当时支持福王朱由崧的有凤阳总督马士英,支持的理由很简单,因为福王朱由崧是明神宗万历皇帝的孙子,但是朱常淓是神宗皇帝的侄子,因此朱由崧更有继承权。但是当时的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侍郎吕大器、右都御史张慎言、詹事姜日广及原礼部侍郎钱谦益等主张拥立朱常淓,理由是朱常淓比朱由崧贤明,应当立贤不立亲。这时候,两派就开始内斗。 当时支持福王朱由崧的马士英得到江北总兵高杰、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的支持,拥兵迎朱由崧进入南京,直接先给了朱由崧监国的名义。户部尚书高宏图与史可法、马士英等被推入阁,史可法仍掌兵部事,马士英仍督师凤阳,这就是南明第一次因为继统相争,福潞之争。” “你离开京师以后河北、山东起义不断,你们扼守山西,按理南明应当趁满清立足未稳且主力无法南下之时沿运河北上夺取山东,或一举收复因顺军撤离而倒戈的河南等地,然而南明并未出师,坐视当地反清武装被剿灭。”说到这里朱媺娖开始咬牙切齿: “他们可是一个人都没有派去山东,活生生让满清全取山东啊!” 朱媺娖叙述了一遍南明是怎么让满清全取山东的,简单说就是李自成离开北京,山东都认为大顺已经不行了,于是用一位宗室作为旗帜(那字打不出来),驱逐了顺军,然后按理应该得到南明政权的支持,但弘光政权就跟没看到一样,满清都要南下了还因为联虏平寇不敢出师山东,最后这位宗室不得不出降满清,于是满清全取山东。这期间朱媺娖翻遍所有史料,发现弘光政权可是一个人都没有派去山东,一个人都没有。 李自成被弘光政权的操作给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弘光政权的操作给惊呆了,朱媺娖恨恨的说:“但凡南明还有半点希望,我何至于找上你呢!” “明年清军南下时史可法守扬州仓促失陷,史可法算是临终一死报君王了,而江北藩镇除黄得功外望风而降。弘光皇帝本应守南京等待黄得功来救却出逃被俘,潞王犹如宋钦宗附体主动出降。而同时期江浙皖均在反清抵抗,本应当收拢军兵、联络各地官军义军共同抗清,借助水网阻滞清军迫使在城下进行消耗战。” “潞王、潞王!”朱媺娖被潞王的操作气的以手扶额:“清军便兵临杭州城下,南明总兵方国安和他的侄儿方元科率领万余名士兵同清军激战于涌金门下,而朱常淓早已决意降清,城楼下,南明军队与清军激战正酣;城楼上,南明潞王朱常淓向清军阵营投下大量粮食美酒,犒劳清军。气的方元科等人也撤军向东渡过钱塘江。最终,清军不费吹灰之力占领杭州。” 李自成的嘴巴都张大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现在他终于彻彻底底信了朱媺娖,明白她为什么要帮助自己了。朱媺娖被气得头疼,“还有呢,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年。” “你辛苦了。”刘宗敏看着李过满脸同情的说,他突然感到自己早早死在清军手下也是一种幸运。 李过也说不出来话了,他麻木的点点头,明白为什么南明还是覆灭了,甚至他对南明还能支撑这么多年感到吃惊。 “听完这些,你想如何?”朱媺娖有气无力的说。 李自成面对这种对手,也懵了,他反问朱媺娖:“公主决定如何?” “虽然事情很奇葩,但南明还是有忠臣,不然也不会坚持了这么多年。不过我想问你,你想让南明北伐帮你减轻压力吗?” “如果真能的话,我希望这样,不过他们不是联虏平寇吗?”李自成觉得不靠谱。 这个时候朱媺娖唇边突然浮现别有深意的笑,微微靠近李自成:“当然可以,虽然联虏平寇,但是这虏是没联成,也没分过一兵一卒去平寇,史阁老真的引江北四镇北伐,虽然被总兵许定国诱杀,旧部降清。” “如果北伐当然不能让他被许定国杀了呀。”李自成说。 “真的,你希望他活下来吗?这位唯一要北伐的将领可是……高杰呢。”朱媺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李自成的表情。 邢夫人原来可是李自成的老婆,可惜李自成不好女色,而高杰终日与邢夫人打交道,也难免擦出火花。李自成是个大老粗,可是高杰细皮嫩肉的,压根不像军中其他糙老爷们那般,这才让邢夫人心动了,两个人一来二去就厮混到了一起。 最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邢夫人带走了全部的金银细软,跟着高杰前去投奔明军。 李自成沉默了,朱媺娖淡淡说了一句:“我没说谎,高杰是唯一一位引师北伐的将军,而且他身死部下投清以后,李成栋引兵攻克两广,兵祸绵延导致了那首《菜人哀》的面世。” 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只有李来亨和巩焴困惑的相互看看,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李自成扫了一眼似乎在看好戏的朱媺娖:“我和高杰的事情哪里比的上你我之间的国仇家恨呢,连你都放弃了,我为什么还要记得这些小事。” 朱媺娖笑了一笑,轻轻拍一拍自己的手臂:“虽然你一年不到丢了中国北方,虽然你失之于清取之于明,虽然你莫名其妙被打死在九宫山,虽然你诗写得确实一般,虽然你确实比不上黄巢,但现在终究还是有几分英雄气的。” 李自成听着朱媺娖这么多虽然,脸色很黑,但还是接受了朱媺娖的办法。“让张家玉过来,我和他说一些事情,让他南下带给黄得功和高杰,事情不一定能成,但总比原来好。” “对了,我大哥呢。”朱媺娖突然跟想起什么一样问。 “丢了……” 朱媺娖沉默了好一阵,用力眨眨眼睛收敛泪水:“……那好,用我和我兄弟的名义传信给南明,就说你把我大哥交给了吴三桂,被吴三桂献给满清杀害了,避免弘光再给吴三桂赏赐。” 第10章 书信 朱媺娖病的很重,她一离开北京城就开始生病。在离开北京城之前,她写了一封信,指责吴三桂背弃君父,并且暗害太子朱慈烺,然后接着笔风一转,分析了山东南直隶的布局,表示满清南下,原本朝廷尚有天下之时都无法阻挡东虏与流寇,现在更不可能。不要考虑什么联虏平寇,在河南山东地界出现权力真空的时候要第一时间去北伐收回故土,才能保证南京的战略纵深。 甚至朱媺娖还颇有预见性的指出一旦李自成放弃京师西走的消息传来,山东华北等地不会再接受李顺的统治,一定要把握好机会,关注北方情况。 李顺的统治根基并不稳当,历史上原明投靠李自成的士绅官员在见识李自成统治后也直言:原以为新朝,仍流寇也!不得不承认,这也是李自成失败的重要因素,他实在太着急了。 最后朱媺娖在信最后写道:“此番东虏入关南下,非仅亡国,更亡天下也。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有若昔日五胡乱华、蒙古灭宋,皆为亡天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望诸君共知。若能守晋、宋之地,犹待其变,若不守,则天下尽亡,汉家不复。媺娖泣血拜言。” 朱媺娖写完以后,在信纸最后按上自己、定王、永王的印章,一时之间找不到信物,朱媺娖把二王的印章都递给张家玉,然后抽出自己公主制式的发簪和首饰还有皇子的玉带皆赠给张家玉。 “公主这都是谋国之见。”张家玉看着朱媺娖写完,“可惜……”这位岭南三忠在叹气,张家玉已经听完了之后南明十几年让人高血压的历史,他对弘光小朝廷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 “到了这种地步,不过是吾尽吾心罢了。”朱媺娖眼眶通红:“我原以为李自成可以,但他不可以,既然他不可以,那我们便要去找能行的。” “公主深明大义。”张家玉拜道。 “不要在高杰那里待多久,去黄得功那里,让他想办法留在湖广,弘光……不要对他抱有任何希望。”朱媺娖叮嘱他。 张家玉看着自己手上的纸,只感觉自己肩上的责任沉甸甸的,能不能拯救这些忠臣就看他了,张家玉一时也手足无措。 “公主您……”张家玉欲言又止。 “我要跟着李自成西去,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回到京师,如果真的回来了,我可不希望以满清长平公主的身份回来。”朱媺娖低声咳嗽,苦苦一笑:“都拜托先生了。” 张家玉叹了一口气,后退一步,大礼参拜朱媺娖,“先生快起。”朱媺娖连忙想要拉起张家玉。 “公主高义。”张家玉跪在地上说。 李过他们准备好车驾西行,可能听取了朱媺娖的意见,没有放火烧宫,并在临行之前,取出宫中珍藏的永乐大典,分给京师的百姓,还拉走了汤若望等传教士。 朱媺娖躺在车架上,凝视外面的风景,“我真的好恨,珍娥,他比我想象中的要没用。”费珍娥不敢说话,她能猜测出朱媺娖口中的他是指李自成。 “唉。”朱媺娖闭上眼睛,两行清泪落下来。 朱媺娖病得很重,气息奄奄,太医都被吓得几乎要自杀了。 这一路不说险象环生,但也称不上安宁,华北等地不说举城皆叛也可以说是遍地烽火。但这一切对已经快瘦成骨头架子,天天被太医玩命灌药灌汤的朱媺娖不知道,李自成下了死命令,就算是他们死光了朱媺娖也不能有事。 专门护送朱媺娖的李来亨表情严肃,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对朱媺娖说,但看看朱媺娖的身体,他下令把这件事一定要瞒下去。 到了西安以后,朱媺娖的身体好了很多,她渐渐又能散步出行。 “最近怎么没有看见慈炤。”朱媺娖看向朱慈炯,好奇的问:“他病还没好吗?” 朱媺娖身后的费珍娥脸色大变,连忙用眼神示意朱慈炯千万不要说出来。 “……是,慈炤受惊,病的很重。”朱慈炯低声说。 “这么重吗?”朱媺娖摇摇头,“算了,我去看看他,他现在在哪?” “公主,四殿下身体不好,太医说最好不能见人,以免相互过了病气给殿下和四殿下。”费珍娥低眉顺眼的开口道,以免让朱媺娖看出不对来。 “那先算了。”朱媺娖摇摇头,看着东南方向自言自语:“也不知道……那里怎么样了。” 南方,应天府。 这一日,黄得功在军营里闷闷的饮酒,突然他身边的总兵翁之琪回报:“侯爷,外面来了一个来自顺天的文人,自称带来了定王和坤兴公主的书信。” 黄得功手一顿,把手里的酒坛子放下,抹了把胡须乱糊的嘴巴,“定王?坤兴公主?真的假的?” “侯爷,来人手里有定王永王的印章,还有定王的玉带和公主的首饰,看起来不像假的。”翁之琪说 “那还不快快带进来。”黄得功一挥手臂,连声说。 黄得功打仗确实厉害,但政治天赋着实一般,历史上的南北太子案中南太子案,他就抗言上书争论说:“太子未必是假冒的,先帝的儿子也就是您的儿子,不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就能来胡乱假充的。我担心在朝廷中的大臣们花言巧语奉承陛下您的人多,敢不看您的脸色直言进谏的人少,他们就是明白认出是太子,也不敢抗言上书,怕给自己惹祸啊!”当时太子的真假没人敢断定,黄得功敢于这样忠愤直言,不阿谀奉承,实在是……但凡聪明一点儿的都知道,夺门之变殷鉴未远,这种事情不能掺和。 可这位真是一位忠臣,虽然从历史看,救下高杰的影响更好,但张家玉和朱媺娖都倾向于先救黄得功。 张家玉踏入黄得功的军营,拱手道:“靖南侯。” “你是从顺天来得?”黄得功饶有兴趣打量着张家玉。 “正是,我本为十六年的进士,原为翰林院庶吉士。”张家玉不卑不亢的说。 “那还不快快入座。”黄得功不满的看了翁之琪一眼,准备椅子让张家玉坐下。 立刻便有人搬来椅子放在大堂正中,张家玉也不犹豫,撩起袍衫下摆便坐了下去。 “请侯爷屏蔽左右。”张家玉扫了一眼周围。 黄得功挥了挥手,示意左右退下。当然不会有人觉得这位好击剑、任侠、多与草泽豪士游的进士能够怎么着黄得功。 看到左右没人,张家玉才把书信掏出来:“这是公主的书信,没有封口,谁都可以看。”黄得功半信半疑的接过来,“为何是公主?”黄得功看着书信心下诧异,“吴三桂这贼子!”刚刚看了几段,黄得功用力拍了桌子,桌子摇摇欲坠,等看完全部,黄得功皱着眉说:“公主这确实是谋国之见。” 张家玉沉吟一声:“我没见到定王。”朱媺娖和张家玉已经对好口风,“这是公主的侍女给我的,那时候流寇正打算离京,兵荒马乱,我偶遇了这位侍女,她说她姓费。” 张家玉补充道:“这个侍女我在先帝的葬礼时候见过,她正好扶着公主,公主……没了左手,我印象很深。”然后接着张家玉就说了崇祯对自己的妃嫔女儿做了什么。 听闻此事,黄得功嚎啕大哭:“先帝!先帝啊!”没有人对崇祯的行为有什么谴责,也没有人觉得不对,实在是靖康故事犹在耳畔,而宋朝的教训也是明朝不敢迁都的原因。 张家玉对崇祯没什么感情,但这种情况也只能跟着黄得功一起哭,一起抹泪。 哭完以后,张家玉才抹干净眼泪:“靖南侯忠诚可鉴日月,接下来的话是公主托给我的,我只和靖南侯说,只希望靖南侯能够稍微挽回一点儿局势。” “什么?”黄得功不理解,张家玉走上前,从怀里心口位置小心翼翼掏出两份名单,一份是投降的总兵,另外一份是殉节的忠臣。 然后黄得功就看着那两份名单听张家玉讲述那段波澜壮阔的南明抗争史,会让人高血压的那种,结果就是桌子被报废了。 “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是假?”黄得功问出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张家玉一时也难言:“我不是公主,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证明,但公主所说确实是谋国之策,无论是真是假,侯爷都要做好准备。以及……侯爷对兴平伯有什么看法?”张家玉如同朱媺娖靠近李自成一样靠近黄得功:“侯爷希望高杰活下来吗?” 高杰真是仇人遍天下,但确实也是南明弘光朝廷一个半能打里面那一个。 “你见到了公主?”黄得功不想回答那个问题,他只是粗莽,但并不愚蠢,他指出里面最大的问题:“你是如何见到公主的?不可能仅仅见到公主的侍女,既然公主又和你说了这么久的话,那你为什么不把公主带回来呢?” 张家玉沉默了一瞬:“是亳——不,是一只虎李过引我去见的公主。” “啊?一只虎不是——”黄得功大惊。 “是,李过是李自成的侄子,他引我去见的公主。”张家玉很难形容他内心的想法,十分复杂。 “可能是他一片石战败以后也有想法了,觉得联明抗清才是正途。”张家玉不敢去想另外一个更大一些的可能,李自成也是这么一个意思,“毕竟按照公主的说法,李过后来接受了朝廷的招抚,成为了大明的忠贞营。所以公主的意思是让您趁着左良玉的死收拢军队,公主表示会尽量拖延李自成南下。” “哼,李自成本就是一流寇,他侄子更是凶悍无比,怎么可能……”黄得功的声音渐渐低沉,他想起了张家玉所说李来亨的结局。还有那句天下皆降闯不降。 两个人相顾无言,一时安静无比,直到外面黄得功的亲兵来拍门询问黄得功要不要用膳,才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先下去,让我好好想一想,想一想……”黄得功站起身来,他想起自己所看见的靖节名单上另外一个熟悉的名字,以及他的结局。 “文麓(黄蜚字)啊,你说我该信不信,我该怎么办。”黄得功在心里默念,快步走出门去。 张家玉看着黄得功雄壮的身影,喊到:“侯爷,这事不能拖呀!” “我知道!”黄得功大吼一声。 黄得功怎么想张家玉还是不得而知,他和赶来的黄蜚商量一阵以后,决定还是听从张家玉的意见,先解决自己军内背着福王出降的兵将。 黄得功听闻这些人的举动以后对这些人可是恨的牙痒痒,但他没有完全信,也没打算打草惊蛇,贸然解除这些人的兵权,而是用去募兵的名义一一送出去。 确实,朱媺娖这实在过于怪力乱神。 同时,黄得功引张家玉觐见朱由崧。 面对送来坤兴公主和定永二王消息的张家玉,无论是朱由崧还是正在搞顺案党争的内阁等人,都不会为难他。冒着风险千里迢迢送来消息,这可是难得的忠臣呀。 张家玉用的理由还是之前那一套,什么公主身边一个费氏宫女在流寇出城的时候趁着兵荒马乱给他送来了公主的首饰定王的玉带以及书信和印章。 朱由崧等人通过宫中南下的太监也确定了朱媺娖确实叫朱媺娖这个名,大明皇室女子的名字少见于纸面,更不曾传出宫去,首饰玉带俱为宫中之物,而且朱媺娖的信里面除了朱慈烺的消息之外其他都为谋国之策,就连意见不和的马士英和史可法,都不得不承认这信里面所说的事情和办法俱佳。 于是,朱媺娖这只小蝴蝶一翅膀一翅膀的扑棱下,南明这些迟钝的大佬,终于对崇祯的子嗣感兴趣起来,虽说太子被吴三桂暗害——无论是真是假,对于现在的南明这都是好事——但坤兴公主和定永二王还要想办法迎回来,至少也要努力努力。 朱由崧等人也从张家玉口里听说李自成进城之前崇祯所做的事情,一时之间朝野震动,叹息不已,现在让他们联寇可能还是做不到,但左懋第这位有“明末文天祥”之称的使节,已经出发打算西去拜会李自成,尝试要出崇祯的亲眷。 “你说谁来了?”朱媺娖放下手里的笔,她最近刚刚写了一份《战地急救手册》给李自成,现在正在写《黑火药的使用》。 “应天那里来了福王的使节,陛下让您去见一见。”李来亨在书房里对朱媺娖说。 “你说这个使节叫什么名字?”朱媺娖抬起头问李来亨。 “他说他叫左懋第,是南明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李来亨诚实的说。 “明末文天祥啊。”朱媺娖自言自语,然后她接着问:“他的副使姓甚名谁?” “副使是陈洪范、马绍愉。”李来亨老老实实的说。 听到这两个名字,朱媺娖差点乐出声来,这两人一个降清一个做了清军的内应,而这一次正好撞到自己手里来,朱媺娖当然非常愉快,特别愉快,愉快到想要把这俩玩意弄死。 “好,我去。”朱媺娖愉快的站起来,换上一身礼服,“只有我吗?”她问。 当听到李来亨表示朱慈炯也要去的时候才稍微放下心来。 看着和她一样端庄板正的朱慈炯,朱媺娖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慈炤呢?” 朱慈炯一愣,偷偷打量了一眼李来亨诺诺的说:“还在养病。” “……”朱媺娖沉下脸来,看着李来亨风轻云淡的说:“等我回来我就去看看他。” 李来亨瞬间感觉到不好,他从哪里变出一个朱慈炤给她呀。 第11章 使节 朱媺娖和朱慈炯素服出席去见弘光朝廷的使节,现在大顺宋王已经是朱慈炯了,也不知道他能当多久,大顺这个朝廷还能支撑多久? 朱媺娖握着朱慈炯的手,“别害怕。”她轻声说。 “我不害怕,姐姐。”朱慈炯坚定的说,如果他的左手没有紧紧握住朱媺娖的右手,可能更有说服力一些。 身量差不多高的姐弟二人一起走上西安李自成的殿宇,这里原来是大明的秦王府,而秦王作为太祖的嫡次子,天下第一藩,又以秦为封号,压制陕西,他的王宫可以称得上富丽堂皇,高大雄伟。 “宋王和公主来了。”李来亨向李自成汇报。 李自成挥挥手:“让他们上来。” 左懋第听此一言,连忙扭过头去向后面殷切的看去,而这个时候,朱媺娖正好携着朱慈炯而来。 左懋第泪流满面,疾走几步,抢到朱媺娖和朱慈炯身前以头抢地:“下官……兵部右侍郎左懋第见过定王殿下和坤兴公主。” 朱慈炯吓得倒退两步,而朱媺娖反应过来,连忙扶起左懋第,口中还说着:“萝石(左懋第号)先生快快请起,国破家亡,媺娖怎敢受忠臣礼。” 左懋第很明显惊讶于朱媺娖既然知道他的字号,他看着正如张家玉所说,被崇祯砍掉的左手,拽着朱媺娖空荡荡的衣袖哭泣,朱慈炯怯懦的向上方看看,手足无措。 朱媺娖和左懋第抱头痛哭,李自成在上面若有所思朱媺娖所说的忠臣礼,明白这位一定是一个史书留名的靖节之士。 过了好一阵,左懋第才擦擦眼泪,转过身去对李自成叩拜,大声喊道:“请释定王、公主。” “此事并不着急。”李自成在殿上笑着说:“请使节先回去稍事休息,这些事情一会儿再谈。”李自成给左右一个眼神示意,让他们把左懋第给架了下去。 “除了捷轩、成我(巩焴字),还有宋王公主,其他都下去,奥,来亨也留下。”李自成吩咐道,不一会儿,百官该下去的都下去了,李自成在那里喝茶,没有说话,朱媺娖也不说话。 算算百官已经走了,李自成对李来亨说:“来亨,你把宋王也带下去。” 李来亨大声喊了一声是,走过去把朱慈炯拉下去。 朱慈炯没有他哥哥的坚毅勇敢,他只能唯唯诺诺的看了看朱媺娖,见朱媺娖没有什么表示,一步三回头的跟着李来亨走出去。 看人都走光了,朱媺娖才光明正大的直接向前面走,随便从李自成边上扯了一个椅子,挥一挥衣袖坐下来,扭头对刘宗敏笑:“汝侯你身体好些了?” 刘宗敏点点头:“好多了,还有公主之前写的战地急救手册,玉峰(田见秀字)说很有用。” “嗯,田见秀。”朱媺娖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有些怅然的说:“泽侯,泽侯可惜了,卿本佳人。” 毕竟最后田见秀降清了,朱媺娖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形容这件事。 田见秀依然在山西主持防务,朱媺娖曾经说过山西问题,但李自成表示他也没什么人好换,山西的问题是举省皆叛,换了别人可能更不如田见秀。 虽然刘宗敏更出名,但在襄京建政时田见秀地位更高,官职是提督诸营权将军,刘宗敏是帅标权将军。可能田见秀的权限是主持全军日常管理训练甚至军屯等事宜,作战时在李自成不在的情况下有全军指挥权,貌似从来没出现这个情况,而刘宗敏只能节制中吉营,中吉营的兵力是五营最多的,但中吉营还有一部分兵力是归属田见秀指挥的。 至于有人说感觉闯王对刘宗敏和田见秀这两个人的安排搞反了,应该把刘宗敏和田见秀换一换,让刘宗敏主持山西的防务,而田见秀跟着李自成在陕西招兵买马。 首先刘宗敏受伤很重,已经无力主持山西军务,必须跟着李自成回来养伤。 其次刘宗敏部中吉营在山海关、庆都、真定三战损失惨重,在撤回陕西的路上就算留刘宗敏在山西也起不到多大威慑作用。 而田见秀手上拥有实力保存完整的部队,除了派他统筹山西战局也没更合适的人了。 历史上田见秀接手山西的时候,大顺在山西的六个重镇(第一线有大同,固关,长治,第二线为保德,太原,平阳)已经丢了大同和太原以北的三关地区,晋北已经暴露,而剩下五个重镇真正掌握在大顺嫡系手上的只有驻临汾的刘体纯和驻固关的马崇禧两部,驻太原的陈永福忠诚度还可以,驻长治的刘忠滑水,驻保德的唐通则已经滋生叛意,这时山西战局已经很难维持了。至于怀庆之战该不该打的问题,这个没有顺方的档案很难清楚这次战役发起的前因后果,没人担保换其他将领就不会打这一仗,顺军这个时候士气太差了,必须要一场大胜来挽回士气。私心来说朱媺娖还是希望李自成为南明拉走一些压力。 这一次……朱媺娖没敢问山西什么情况,就算干掉唐通姜镶(朱媺娖还不知道姜镶只是被俘投降),山西的叛乱是从下到上的,不是一个两个忠心顺朝的将领可以解决的。 “左懋第这个人是忠臣?”李自成饶有兴趣的问。 朱媺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是啊,他有一个称号是明末文天祥。” “明末文天祥。”李自成自言自语,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朱媺娖全神贯注的回忆他的资料:“左懋第是南明赴清谈和使者,后被清扣押,宁死不降,后人称其为明末文天祥。” “可以招降吗?”李自成突然来了兴趣,问朱媺娖。 “想都别想。”朱媺娖冷着脸说:“我父殉国以后,其母陈氏绝食而死。” 李自成沉默了,这种忠烈之女生下的子嗣,劝降,不可能的。 “这种人南明很多。”朱媺娖淡淡的说,比如顾炎武的母亲就是绝食殉国,李自成说不出什么来。 “左懋第入仕南明,为官清廉。清兵入关,左懋第被任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又以陈洪范、马绍愉为副使,前往北京,通好议和。崇祯十七年十月初,携二副使及随从百余人至北京张家湾,住进鸿胪寺。懋第在鸿胪寺陈设太牢,率随员北面哭祭三日。十月二十七日多尔衮释放左懋第南归。左等走出永定门,冯诠劝多尔衮不要“放虎归山”,十一月十四日多尔衮遣百骑在沧州追回,被扣留在北京太医院,墙上遍布荆棘,自言:“生为明臣,死为明鬼,我志也。” 弘光元年闰六月十五日颁布剃发令,随员艾大选遵旨薙发,懋第将其乱棍打死,清廷前来责问,懋第曰:“吾自行我法,杀我人,与若何预?”清廷设“太平宴”宴请,懋第拒食。又遣洪承畴前来说降,左懋第说:“此鬼也。洪督师在松山死节,先帝赐祭九坛,今日安得更生?”洪承畴惭愧而退。李建泰又来劝降,左懋第怒斥说:“老奴尚在?先帝宠饯,勒兵剿贼,既不殉国,又失身焉,何面目见我?”左懋第又责问劝降的堂兄弟左懋泰:“此非吾弟也?”随之将其叱离。多尔衮大怒,亲自提审懋第,懋第直立不跪。当问道:“你为何不肯剃头?”左懋第回答:“头可断,发不可断!”金之俊劝他:“先生何不知兴废!”左懋第针锋相对答道:“汝何不知羞耻!”多尔衮知其不可降,闰六月十九日,命左右推出宣武门外菜市口处死。 临刑时,左懋第南向再拜说:“臣等事大明之心尽矣。”有绝命诗:“峡坼巢封归路迥,片云南下意如何;丹忱碧血消难尽,荡作寒烟总不磨。”随员陈用极、王一斌、张良佐、王廷佐、刘统等人皆不屈而死。” 朱媺娖说完左懋第的结局以后,连连叹气:“留下他。”她抬起头看着李自成祈求道,“我不希望他再去出使满清。” 李自成也叹了一口气,点点头:“行,就听你的。” “不过他的副使陈洪范、马绍愉都不能留,他们一个降清,一个成了清朝的内间。”看着李自成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也想这么做,朱媺娖无奈说:“你就别想了,你根本赶不及灭南明。” 李自成又思索一阵:“也是,额现在能够守土就已经不错了。” 朱媺娖总感觉李自成可能都守不住,历史上他都没有守住。 “行了,我现在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如果阿济格和多铎来袭,你要立即应战阿济格,别犹豫,派信得过的人去潼关防守抵御多铎,如果不是马世耀想不开诈降,潼关没那么容易下。”朱媺娖嘱咐李自成,“李过和高一功其实在陕北打得挺好,如果不是兵力不足,也不一定会败,一定要当机立断,哪怕是跑也要当机立断,不要犹豫,论流动作战你还不如满清。”朱媺娖强调道。 然后接着几个人又一起对着地图琢磨一阵,朱媺娖还是看不太懂现在的地图,李自成也看出朱媺娖军事能力不佳来,还有意指点她,朱媺娖连忙拒绝了。 等事情结束以后,朱媺娖突然问李自成:“老四……就是永王朱慈炤,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派玉峰在路上寻找了,只是兵荒马乱,很容易出意外,唉。”李自成说。 朱媺娖沉默,她点点头,不说话,转身离开,她走得很慢,心想原来老四这么早就丢了,那么现在……只剩下慈炯了。 朱媺娖感觉自己鼻子一酸,她用力闭上眼睛,安慰自己还有慈炯、还有慈炯。 ———— 等李自成再一次见到左懋第,面对左懋第的诉求,李自成坐在高椅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左懋第。 “我顺愿与明国结为兄弟之国,共抗满清。”这是李自成的诉求。 左懋第并没有刚硬到直接当着顺朝文武百官的面说你们逼死了我们的先帝,仇恨不共戴天,怎么可能联合,而是说:“此事事关紧要,不容我们这些臣下做主,需回报应天,还望陛下释我家定王、公主,以示修好之意。” 李自成在高椅上转动身体,他微微笑着说:“既然结为兄弟之国,那他子即我子,他女即我女,你家定王本就是我家宋王,你家公主以后便也是我的女儿。” 想到这里,李自成扭头对巩焴嘱咐道:“我还忘了这事,回头给公主补一个册封礼。” 巩焴出列表示接受了命令,丝毫没有考虑到李自成新册封宋王就只是说了一句话,也没有册封礼。 左懋第傻眼了,他还头一次听说有人打进京师不是为了抢江山而是抢儿子女儿,你们这些陕西人是不懂礼法吗?天下怎么还有这种事情?左懋第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么我也该回去请告我主,关于结为兄弟之国的事情。” “不急不急。”李自成说:“使节先回去稍待,稍待。” 关于和南明的使节交流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谁都知道扯皮是没用的,接下来重要的还是军务,山西的境况,实在不佳。 商议了好一阵,李自成眉头紧锁,他看着山西全境的地图,非常难受。可惜有些话朱媺娖不能说,如果换了朱媺娖是李自成,她可能就已经亲自前往山西顶在抗清第一线了,不成功就成仁。虽然成仁的可能性比成功大,但不顶在第一线本身就很难成功。 但局势还没到不可回转的时候,现在才是甲申年的七月,距离那场山海关大战不过数月,更何况撤离北京的时候断断续续的战争,李自成就算是有想法也是有心无力,不过守土有法,正取无力。 他看着怀庆那里,疑心要不要发动这一战,但问题是怀庆这一战是勾连整个山西的战争,想要保住山西就要发动战争,无论是打哪里,只要有战果,就会吸引清军注意力。让田见秀拱手让山西?李自成被这个想法恶心到了,他屏退左右百官,唯独留下刘宗敏和巩焴。牛金星嫉妒的看了巩焴一眼,和百官一起退走。 李自成在殿内行动几步,然后顿足叹道:“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过早进京,悔之晚矣。”李自成满脸沮丧,这大顺是顺不起来了。 刘宗敏连忙安慰李自成,“这哪比得上咱们在商洛被洪承畴这贼子打的时候,听说他也剃发降清了,正好把他捉来问问,崇祯对他那么好,他怎么有脸面降清。”刘宗敏尽量说一些好事:“主上你要认朱……媺娖做闺女?”刘宗敏心想这俩字真难认。 “你不打算把她给补之了?”刘宗敏一脸真诚的问。 “胡闹。”李自成瞪了刘宗敏一眼:“真这样干额成什么人了?额又不姓完颜。如果真打赢了东虏,额要好好谢谢她,还要亲自给她选婿呢。”李自成扔给刘宗敏朱媺娖写的《黑火药的使用》,没好气的说:“刚刚来亨试过了,威力大增,你对她客气点。” 刘宗敏饶有兴趣的看着这本书,看了一阵觉得:“额觉得这些都是好办法,可惜额们不会用也不会造。” “说的也是。”李自成点点头:“额已经让来亨那小子去筹备了,如果他造不出来就去问公主。” “行了行了,有山西的军情立刻报告,你有空也去给公主册封,她不乐意跪就不跪好了。”李自成嘱咐道。 “嘿,是。”刘宗敏入迷的看着书。 “奥,对了,去杀了左懋第的副使陈洪范、马绍愉,扣下左懋第,派他们的随员回去传信。公主说他们本来应该出使东虏的,这俩副使都降清了,不能留。”李自成嘱咐刘宗敏,至于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李自成表示也没斩来使呀。 就这样,朱媺娖刷到了两朝公主的成就,她一脸茫然的看着带着公主仪仗前来的刘宗敏和巩焴,以及刘宗敏手里面的圣旨,特别眼熟,就好像之前从北京顺回来崇祯的圣旨还没用完一样。 “你们来干嘛?”朱媺娖表情有些无奈,她示意朱慈炯接下李自成的旨意。最近她知道了永王失踪的消息,是一点儿都不想搭理李来亨。 “大侄女啊……”刘宗敏笑着说,唬的朱媺娖倒退两步,大顺这一帮开国元勋的尊容真不怎么样,可以说把悍匪写在了脸上那种,他们一路陪李自成上山入地,李自成都差点被箭射死,更别说他的一众手下。 “何事?”朱媺娖忽略了刘宗敏的称呼,后退无奈的看着他。 “没事,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刘宗敏说着让人误会的话。 朱媺娖沉默了,她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刘宗敏兴高采烈的说:“你以后就是额大顺的公主了。” “……”朱媺娖迷茫了,她难得有和左懋第一样的想法,她也头一次听说有人打进京师不是为了抢江山而是抢儿子女儿。 第12章 剃发 朱媺娖看看刘宗敏,又瞅瞅巩焴,一拂袖:“行了,跟我过来。”刘宗敏和巩焴跟着朱媺娖,这处宅院也是原明秦王府建筑群的一部分,绿草如茵,碧玉妆成。 朱慈炯神色迷茫,看着自己姐姐带着刘宗敏和巩焴离开。 朱媺娖在一处花廊下留步,她眉眼淡淡的说:“珍娥,你去泡茶。”费珍娥迈着小碎步离开。 朱媺娖直接靠在花廊边的栏杆上,百无聊赖的看着花廊上的花枝:“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我之前毕竟是长在深宫人未识,我只能说尽力而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公主不要这么说嘛,主上还说等平定东虏还要给公主选婿。”刘宗敏说。 朱媺娖凝视着枝叶:“我并不想成婚,至于以后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新枝不是旧时枝。 她仰着头,缥缈的视线停留在刘宗敏那凶悍的脸上,刘宗敏陪李自成爬雪山过草地,数次被围困。李自成都灰心想要自杀,他力劝李自成继续抗争,是大顺朝真正的头号战将。可惜这位头号战将,结果真的不好。 “公主?”刘宗敏有些困惑的摸摸脸,手指十分粗粝。 “好好活着。”朱媺娖嗤笑一声,摇摇头:“我可不想和南明那些回天无力的人打交道,真的,容易压不住火。” 费珍娥已经捧着杯盏急匆匆但姿态优雅的走过来,“来喝点茶。”朱媺娖招招手,她只有一只手,所以倒茶这种事情还要费珍娥干。 “从出北京以后,我其实一直对他没有多大信心。”朱媺娖眉头紧锁:“你回去和他说一声,我并不放心,让他派几个人来教我和慈炯骑马。” 费珍娥手一抖,差点没把茶水给溅出来,她连忙低下头拿起手帕擦拭桌子。刘宗敏倒是很爽朗的答应,“也是,万一事真不成,把你丢了可就不行了。” 朱媺娖点点头,继续和刘宗敏巩焴喝茶,巩焴倒是很适应这慢悠悠的气氛,但刘宗敏这种火急火燎的战将不适应。 “公主还有事情?”刘宗敏问。 朱媺娖欲言又止,她想让李自成去山西坚守,但李自成又是一经失败无坐镇山西死拼的决心和意志,而说到底她身份尴尬。她知道李自成册封的意思,是告诉她自己没有后顾之忧,不用担心什么靖康故事,好全心全意为他的江山奋斗。 朱媺娖叹了一口气,又一次摇头:“无事,我回去想一想。” 朱媺娖坐在床榻上想了好一阵子,没有丝毫军事经验的她缓缓站起来,长吁短叹,翻出纸笔来,写下第一行字《论西洋棱堡》。 ———— 朱媺娖一身短打趴在沙地上喘息,秋老虎级别的太阳直直打在她身上,汗流浃背。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抬头看看和她一样艰难的在沙地上匍匐运动的朱慈炯,稍微有点儿欣慰。 她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到绿荫下,直接就着茶壶口大口大口吞咽里面的茶水。 “公主晒不黑啊。”李来亨看着她依然白皙如玉的肌肤,感慨道,这不算什么好事,至少伪装不太方便,普通民女是没有朱媺娖这么细腻的肌肤。 “呼——”朱媺娖抹了抹汗水,心疼的看着朱慈炯,但没有让他也过来休息一会儿。 “东虏遣使过来,欲和主上交好,共同伐明。”李来亨对朱媺娖说。 “嗯?”朱媺娖回忆一下,历史上有这事吗?她不是很清楚。 “主要是吴贼……还有前宋王的事。”李来亨有些尴尬的说。 朱媺娖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因为自己一直给吴三桂泼脏水,说朱慈烺的死是吴三桂干的,这是满清派人来辩论吗? “李自成什么意思?”朱媺娖没好气的又灌了一口茶水,“主上的意思是……把吴贼的陈妾还给他以后,又派人把前宋王也送到山海关,然后就再也没听说前宋王的消息。”李自成已经编好口供了,这种事情在战乱之时很正常,失踪个把人实在不算事。本身就是一笔糊涂账,说是说不清楚,但无论是满清还是吴三桂都不想担这个害死明太子的责任,毕竟吴三桂是明旧臣,满清是打着为崇祯报仇的旗号入关的。 “嗯。”朱媺娖点点头,“那就这样,使者是谁?说来听听,不知道我可否听过?” “左懋泰。” “嗯?这个使者有意思啊,看起来满清似乎也不想洗掉吴三桂的罪名。”朱媺娖自言自语道。 朱媺娖忽略掉这个人物,如果不是关于他的堂兄左懋第,她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他什么意思?”朱媺娖看着李来亨,李来亨知道这个他是指李自成。 “主上意思是……请公主、宋王还有明使一起上殿。”听到李自成的决定,朱媺娖玩味一笑,“这是看好戏啊,这种好戏我当然要去看一看。” 朱媺娖携朱慈炯,再一次去见李自成。 看起来李自成对朱媺娖所写的《论西洋棱堡》挺满意,一见到朱媺娖就笑呵呵的打趣朱媺娖额的好闺女,这整得朱媺娖挺麻,文武百官也挺尴尬。 不过对朱慈炯李自成就没那么亲近了,他客客气气的喊了一声宋王,示意让朱媺娖和朱慈炯坐在自己下首,接着他就宣满清使节上殿。 看起来面貌和左懋第有几分肖似,但头发已经剃掉了的左懋泰,朱媺娖和李自成都一瞬间静默,“你们……剃发令下得这么早吗?”李自成有些难以置信的说。 其实历史上剃发令是分阶段的,这个时候还只有讨好满清的降官剃发,然后等李自成一死南京一下才有大规模的剃发令,但很不幸,左懋泰就属于已经剃发的那种。 虽然听说了满清的剃发令,也知道满清愣是靠着剃发令把一帮明朝的敌人逼到明朝那里,但是真正货真价实看见剃发之人还是把李自成恶心都不行,这帮玩意连祖宗衣冠都不要了。 “去,招明使上殿。”李自成实在不想看见金钱鼠尾,他冲着下面喊,很快,神色肃穆的左懋第就步履匆匆的上殿了。 他很快就看见了扎着金钱鼠尾的左懋泰,他踉跄的后退两步,满脸不可思议的说:“兄……长?” “仲及(左懋第字)。”左懋泰不好意思的也后退两步,下意识想摸自己光溜溜的头顶,然后讪笑的放下:“你怎么也在?”还行,看起来也知道自己的举动无颜见祖宗。 朱媺娖看着左懋第怒斥左懋泰,有点儿想叹气的意味。 “你打算怎么办,让他活吗?”朱媺娖突然扭身侧头去问李自成。 李自成轻笑一声:“又不是没有副使,再说,东虏怎么可能真的来谈和,想要谈和先把山西还给额。”说到这里,李自成眼里杀气腾腾,看起来山西乱局已经让他快要绝望了。 左懋第和左懋泰的戏已经发展到秦王绕柱走了,左懋第在后面追打他堂兄,而左懋泰不敢还手,他也知道,比起南明,自己这一头金钱鼠尾的发饰更让李自成看不顺眼。 既然是秦王绕柱走,怎么可能缺少必要道具“王负剑、王负剑”呢?朱媺娖眼神一扫,就把视线放在李自成腰间佩戴的刀剑上。 “这样是打不死人的。”朱媺娖盯着李自成腰上的刀剑,李自成也跟着她的视线看自己的腰。 “借剑一用。”朱媺娖干脆的说。 这种事情很敏感,李自成挑挑眉,摆摆手,取下自己腰间的剑,递给朱媺娖,朱媺娖单手差点没有接住。 看着朱媺娖仅剩的一只手,本来想要出列谏言的大顺文官也不说话了,朱媺娖拖着剑,走向左懋第,边走边说,“萝石先生,用这个。” 左懋第接过剑,飞快的跑去追杀左懋泰,左懋泰见势不好,连忙往殿外跑,但被殿门守门的大汉将军拦住。李自成都把自己的佩剑借出去了,没有人会想李自成想要放过左懋泰。 于是血溅大殿,朱媺娖看着这堂弟杀堂哥的大戏,又叹了一口气。 左懋第喘着粗气,哪怕他堂兄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他还是恨恨的又补了几剑,看左懋泰一动不动,才扔下剑跪坐在地上。左懋第神色悲呛,先是对着东南连连叩首,不断喊着:“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又转身对着殿上叩首。 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对李自成叩首,朱媺娖和朱慈炯一愣,他们知道,这是对着自己的…… “来人,扶明使下去,传东虏副使。”李自成喊了一嗓子,门口的大汉将军,半胁迫的把还在叩首的左懋第扶了下去。 左懋第还不断喊着:“先帝、陛下、我对不起你呀——” 这件事太影响心情了,以后满清副使和李自成等人的交涉朱媺娖也没有半点想听的意思,口供都对好了,无论是李自成还是满清都想把朱慈烺的失踪栽在吴三桂的头上,搞不好满清以后还想以害死明太子这个罪名处置吴三桂呢,好坐实为崇祯报仇的旗帜。 反正辩着辩着,吴三桂已经快要十恶不赦了,朱媺娖无所谓,反正只要南明别一时脑抽给吴三桂赏赐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朱媺娖打了个哈欠,觉得这纯粹浪费自己骑马锻炼的时间,但还要忍耐,忍耐。 送完文武百官,李来亨又把朱慈炯拉下去,殿内又只剩四个人,李自成收回之前的笑意,阴着脸说:“额不可能放弃山西,这仗是非打不可。” 朱媺娖沉吟:“我知道,你还是早点儿在潼关布防,并且做好北上的准备,我还是觉得你很难保住山西,山西是自下而上的反抗,不是一个两个优秀忠心的将领就能解决的。” 想到这里,朱媺娖稍微放松了一点儿:“还好你解决了姜镶,不然……”她想起大同,摇摇头。 “你要出兵山西吗?”朱媺娖复杂的说,她很想拽着李自成的领口对他喊——赶紧滚去山西前线顶着,顶着你都不一定能赢,可好歹还能收拾人心,说不定还能保住山西,不成功就成仁。 “是啊,山西这么重要,额总不能被人打到潼关再做打算。”李自成叹气。 李自成接着问了朱媺娖很多关于棱堡的事情,朱媺娖有时候能立刻答出来,有时候需要思索很久,她很无奈的说:“以后的军事发展对于现在并不是必要的,因为以后热兵器是主要兵器,火力都已经溢出了,而现在还处于冷热兵器共用的时期。” 就跟朱媺娖无法想象现在的战场是什么模样一样,李自成也无法想象将来的战场是什么模样,朱媺娖给他们形容了一下,但李自成还是放弃了研究未来战场,“于此时并无益处。” 确实,以后都不需要披甲,不需要守城,李自成哪里想得出来。 朱媺娖并不想和李自成待多久,这对她名节不好,过了一阵,看自己留在这里毫无用处,朱媺娖便起身告辞,李自成看着地图头也不抬的嘱咐朱媺娖一会儿和朱慈炯去看看高夫人,高夫人马术不错,让她教教朱媺娖。朱媺娖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李自成没几个妃子,唯二出名的就是高夫人和他在皇宫收的窦美仪,可能是因为两次绿帽子事件实在有点无奈。按理说李自成没儿子,应该着急,但现在李自成的命和基业比儿子重要多了,他也没空找女人。 朱媺娖和高夫人的关系是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意思,说人话就是不熟,见面怪尴尬。李自成册封朱媺娖以后高夫人就给了朱媺娖赏赐。朱媺娖并没有见过高夫人几回,其实她想见还是可以见的,但朱媺娖没有那个兴趣,她也忙。 但比起高夫人,朱媺娖还是对高一功更感兴趣,真是卿本佳人,奈何!奈何! 高夫人的马术确实不错,这种乱世打出来的皇后并且能够活到最后的,都是能人,至少逃生本领极佳。 高夫人没有孩子,李自成也没有孩子,对于白白得的一个大闺女也有一些尴尬,前朝皇女呀,朱媺娖还真没脸面自己亲妈死了不到一年就厚着脸皮喊高夫人做母亲。 交际总是烦人的,朱媺娖烦躁不安的带着朱慈炯回来,先去看望袁妃,她的身体还行,至少没有要死的迹象,朱媺娖希望袁妃也一起学骑马,天天郁郁寡欢也不行,李自成未必能在西安过完年。 应天,弘光政权还在和平西王吴三桂打嘴仗,嗯,这一次在没有真相大白之前没有傻叉表示去封赏吴三桂,南明的党争你以为说笑呢?成事是不可能,但败事还是行。太子的事可是一个好把柄拿来写文章。无论朱慈烺如何,至少现在他已经在政治上死了。 史可法因为立福还是立潞的事情黯然出镇扬州,福王被说成“不忠不孝,恐难主天下。”虽然这位确实是不能主天下,轻弃南京,但之前说过,潞王比他还无语。 山西战争已经在田见秀的指挥下打响,李自成分兵给了田见秀,只希望能够保住山西,至少要保住几座重镇,为以后反击做准备。李自成真的不能收缩兵力,不战而弃山西。 朱媺娖不评价这种事,她不知道以李自成的兵力做这种事情对还是不对,如果成功了,那么就是顺太祖英明神武,属下骁勇善战,如果失败了,那就是李自成本身根基不稳,在明知打不过清军的情况下还分兵。朱媺娖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 她只能静心等待,默默祈祷,甚至不知道祈祷什么。 接下来伤好的刘宗敏已经在操练兵马,时刻准备北上救援李过和高一功。 朱媺娖等待,等待,等待着等待着年节就到了,这是朱媺娖在西安过的第一个年,不知道她下一个年又会在哪里过。 第13章 过年 这个年李自成过得毫无意思,李自成在这一年里实现了质的突破,由割据一地的流寇,进发北京,成功打入北京城,逼死了崇祯皇帝,做了四十一天北中国和北京城的主人,这是李自成的人生巅峰。 但遗憾的是,巅峰总是一时的,也是这一年,李自成又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流寇,而且危机也远远胜过一年之前,还狠狠担上了堪比石敬瑭的名声,虽然有吴三桂和他一起。 不过比起历史,值得庆幸的是,现在满清的多铎的大军还没有到达潼关,虎头蛇尾的潼关之战也还没有开始。 李自成没心情过这个年,因为过完年他就要北上和李过、高一功汇合。 在此之前,因为历史上马世耀的行为,李自成改任命兵力保存比较完善的刘体纯去防守潼关。临行之前李自成千叮咛万嘱咐,只防守,别做多余的事,潼关天险,易守难攻。千万不要自作聪明做什么诈降之事。 朱媺娖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知道了可能也只是叹一口气。现在她不断往火炉里扔干果,和朱慈炯、袁妃一起守岁。 火光照耀着围在一起的三个人的脸,现在朱媺娖的手臂上已经有了肌肉,手指上也有了茧子,朱慈炯的手指上还裹着麻布。 气氛一点儿都不活跃,朱媺娖只是机械的把干果扔进去,再用火钳子扒拉出来,让朱慈炯给自己打开。 朱媺娖咀嚼花生米和豆干,味道很香,空气里只有朱慈炯掰果子的声音。没有人说话,袁妃眼神有些发直,看着家里仅剩的两个小孩子,忍不住想要啜泣。 “袁母妃,大过年的日子,就不要哭了,不吉利。”朱媺娖抬头看了袁妃一眼,然后接着低头扔干果,再扒拉出来。 袁妃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扭过头去用袖子擦擦眼泪:“嗯,公主说的对。” 今年过年没有半点硝烟的气味和鞭炮的声音,但空气里属于战争的紧张感从来没有缺少过。 李自成为了搜刮火药和硝石,在城里下令禁止燃放鞭炮,自然不会有人顶风作案,现在大顺的运营能力在别的地方难说,在西安还是可以的。 正月二十,刚过完元宵节吃完汤圆,李自成就誓师北征。朱媺娖和朱慈炯还是被包裹的圆圆的留在西安城里。 而这个时候也传来了汉中的战报,李自成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但还是咬牙决定相信朱媺娖的判断。 朱媺娖聚精会神的看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努力学习中。 李自成北征后的一天,潼关的战报也已经送过来,没有援军的刘体纯苦苦支撑。朱媺娖现在已经知道是刘体纯在守潼关,她心情非常的复杂。朱媺娖喊住李来亨:“你不担心你爹吗?” 李来亨想了想:“若说不担心也是假的,额就是感觉额也应该待在军里,不应该待在这里,额待在这里也没有用。” 朱媺娖看着他,笑着摇摇头:“也不知道前线是什么样,我对李过还是有点儿信心的。”但对李自成没有。 清《延安府志》记载阿济格八万人与李过四万人在瓦窑堡爆发激战“兵战散,屯鲁家屯潘陵等处月余”,但没有别的记载佐证,不知真伪,但阿济格确实在这时顿兵一个月不进,回北京后被降为郡王,罚银五千两。 虽然李过不可能这么牛掰,可以击溃2倍于己的清军,最多是野外混战一番,阿济格没占到什么便宜。 但现在,李过等人的兵力已经胜过阿济格,朱媺娖觉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能狠揍阿济格一顿,至少能够延缓满清的脚步,毕竟满清死不起人。 朱媺娖忧心忡忡的看向北方,北方已经打成一片,而南方的局势又是什么样子呢? 史可法一脸茫然的看着黄蜚寄过来的书信,他实在想象不到黄蜚作为黄得功的结义兄弟居然会写信过来提醒高杰。不过这信……不是黄蜚写过来的,只是借用了他的名义,是朱媺娖写给高杰和史可法的,还附带棱堡图。 朱媺娖对高杰的想法非常复杂,但下笔之时却文思泉涌,好像构思这封信已经很久很久。 高杰这个人在他北伐之前和之后区别很大。甲申国变之际,他率部南逃,参与武装拥福,后来成为江北四镇之一。 高杰到了江北之后可以说是目无王法,仗着定策之功加上兵多将广,在江北横行无忌。因为嫌弃朝廷分的地不好,悍然引兵攻打扬州,意图夺取扬州。后来在史可法的竭力调停之下,高杰部得到了扬州南面的瓜洲作为地盘,后来高杰还是死皮赖脸地把军属安置在了扬州。 但不管高杰之前所作所为多么荒唐无稽,从他支持史可法,毅然出兵北伐这一点来看,他还是值得肯定的。而且北伐的时候他突然就转变了风格,“不准部下取民间寸布粒饭”,变成一个良将。 而且高杰因为支持史可法,为弘光朝廷首辅马士英所不容,高镇始终都得不到来自南京的钱粮支援,江北其它三镇中,刘泽清原本和高杰关系不错,尚且不愿意在高杰北伐的过程中助他一臂之力,更不要说在土桥火并过,恨不得把高杰碎尸万段的黄得功。 所以高杰是在明知自己既没有援军,也没有粮草的前提下去北伐的,“臣以一旅之孤军,忍冻忍饥,惟力是视,誓欲收入人心,再整王宇”。 高杰为什么会去北伐,原因很复杂,首先当时史可法也愿意亲征北伐,至淮河一带跟进,让高杰看到了共患难的诚意。史可法本人也是声望卓着,他虽然是文官,但是领过兵打过仗,还是那种打仗很莽的风格。长期处理军事事务,使得武将对他比较信服,不仅高杰,左良玉也是比较心服史可法的。 实际上嘛……史阁老终究还是文官,也确实不怕水凉不怕头痒临终一死报君王。 而且北伐初期,史可法亲军标营小胜,收复了宿迁、下邳。这让高杰看到了一丝赢的可能,才考虑投入更多筹码,赌一把小赢。 同时史可法本人对高杰是有恩的,扬州之围时高杰与黄得功相争,史可法上奏朝廷,朝廷命令黄得功避让高杰。后来为了解除高杰北伐后顾之忧,史可法还把高镇家眷接到扬州居住;土桥之变,高杰率先挑衅黄得功,一路埋伏黄得功本人差点把他杀了,一路偷袭仪真黄得功老家,可以说这事高杰一点理不占,但史可法竭力斡旋,硬是让黄得功罢手,把高杰从极其不利的舆论环境下解救出来了。 高杰和黄得功都是那种感性大于理性的人。史可法两次在二人冲突中偏帮高杰,高杰当然感激涕零,对史可法佩服的五体投地。而黄得功则怀恨在心,后来在高杰北伐的时候与刘良佐一样,死活不肯北上增援高杰,坐视高杰败亡,最后被自己部将和刘良佐联手坑死。高、黄二人是江北四镇中战斗力最强也是最忠诚的两个人,偏偏内讧不断,大概是天亡明朝。 高杰究竟是不是因为被史可法感化选择了出兵北伐,这不得而知。但他和史可法唇齿相依,是当时唯一能实现北伐的一股力量,这是毋庸置疑的。随着高杰的死,史可法失去了唯一一个听命于自己的军镇(高元爵的事也确实无语),只能仓皇退回扬州等死,因为其它三镇根本不听他节制。黄得功是马士英的人,二刘干脆就是投降派。多铎兵临城下之际他们都不来救扬州的史可法,就更别说北伐。 朱媺娖的信里面写了什么,信并没有直接说这是写给高杰的,高杰谁啊你?如果不是知道南明史,谁能想到高杰这个老流寇最后竟然为大明王朝北伐尽忠。 顾老先生史料考证严谨,无人不服,但他有很明显的个人立场即倾向农民军。凡明廷倾向和农民军合作的比如堵胤锡他就高评价(堵胤锡战绩真的跟何腾蛟比差远了);史可法、何腾蛟这样对农民军有所保留的他就百般贬斥。史可法督师江北的时候崇祯尸体都没凉呢,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史可法不联虏平寇难道还两路出击吗?顾先生不可能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很有明末台谏诸臣“不问难易、不顾死生,专事求全责备”的感觉。 朱媺娖考虑好了一切,她还是本能不想把未来告诉高杰,她很干脆的在信封背面用蝇头小字写着:“不知应天何人北伐,此信寄予北伐者。” 与此同时,邢夫人神秘的收到了一封莫名的来信,信里说……许定国遣子入清,欲投靠满清,同时因为高将军北伐,许定国欲以高将军为投名状,作进身之阶。据说写这信的是一位妓女,她偷听到了许定国的企图,连忙托人写信告知邢夫人,信里还提到驻河南总兵李际遇也一起向清军投降。 而此时,邢夫人的书信已经快马寄过来了,高杰看着堪称详细的许定国谋杀高杰计划书,一时无言,如果到这一步,高杰还干不掉一个许定国,那他就白混了。 此时明驻雎州总兵许定国、驻河南总兵李际遇分别如约秘密向清军投降。史可法再次向南京飞书告急,同时命令高杰率军至徐州,再往归德,牵制清军。 此时的高杰对许定国已经投降清朝半信半疑,当听闻许定国将儿子送给清军为人质后,高杰才确信许定国确实投降。高杰到达归德后,召许定国前来会合,许定国没有回复。高杰牛脾气上来,就带着巡抚越其杰、巡按陈潜夫一同前往许定国驻扎的睢州问罪。 许定国听闻高杰亲自来到睢州,无奈到郊外迎接高杰。看着亲自前来迎接的许定国,高杰有些迟疑,巡抚越其杰劝高杰立刻锁拿许定国,高杰犹豫一下,最后还是重重点头。 锁拿许定国后,高杰从许定国的下属口里知道许定国降清的事,直到现在,他才长吁一口气。他到处寻找这位给他写信的所谓妓女,他能找到才有鬼了,今后是谁提醒的高杰,也将成为史书上一个谜团。 高杰的处境并不好,因为想要降清的总兵,可绝对不止许定国一位。 第14章 潼关破 前线的消息很焦灼,朱媺娖猜测了无数种可能,最大的几种一是存在于历史中的,前往潼关御敌但没有成功,第二种可能则是前往延安榆林和阿济格大战,结果……阿济格鸽了。 别说,这个可能性非常的大,因为本身历史上是阿济格领兵绕路南来,多铎是后来才被惊动,结果反而是多铎先到,阿济格后来。 朱媺娖曾经忧心忡忡的对李自成说了这件事,阿济格有畏敌不前的记录,如果阿济格听闻李自成带兵迎战他,搞不好会形成对峙格局,而潼关那里很容易出事——历史上就有人自作聪明,一旦潼关出事,陕西也不保,李自成等着南下。 而且这种情况搞不好局势更加糜烂,因为自己的提醒李自成不走九宫山,接着和湖广打起来,李自成八九成可能会赢(气候问题)。 李自成不死没有剃发令,没有大规模江南起义,再一定会和残明干起来,而且李自成和张献忠现在已经是敌非友……朱媺娖已经不能想象接下来的局势,别说期待刘裕曹操,能撑五年都是朱媺娖谢谢李家积德。 朱媺娖手一抖,她不敢去想了,她只能希望阿济格来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好,李自成稍微送死了一些明朝降将以后,田见秀在山西的经营虽然已经宣告破产,但也切切实实比历史上拖延了一些时间,因为李自成他没有分兵。 到了二月,多铎终于来了,而南边,弘光政权居然还没有破产,看起来还蓬勃向上,这真是一个奇迹。 在此之前,阿济格还是没来,等得李自成是望眼欲穿,恨不得阿济格当天就来。 多铎终于来了,多铎率军来到距离潼关二十里的地方立营,本位面的潼关之战正式打响。 刘体纯抵御的非常辛苦,李自成当然不可能什么兵都不分就让刘体纯去枯守潼关,李自成还是尽力分兵给他,并且送了他一本朱媺娖写的西洋棱堡的应用,嘱咐他小心红夷大炮,“凿重壕,立坚壁”加强防守,等待李自成的救援。 大顺军最大的劣势还是在于火器应用不足,虽然在此之前大顺军已经接触过火炮,《绥寇纪略》里有这样的记载:“今献闯纵横,名都隳突者,皆以寇得我火器。” 在围攻开封时大顺军也曾大规模使用火炮,其火力密度甚至达到了“飞铁熔铅,四面如织,空中作响,如鸷鸟之凌劲风”的威力。但面对新对手的清军,大顺军无论在质量还是数量上都不在一个层次,大顺军使用的火炮都是缴获明军的。大顺军是以西军为主,西军在历史上不擅长火器。 这点在历史上早先清军攻克太原时缴获大顺军的火器清单上就可证明,清军在战后缴获红夷大炮5门 、发贡炮17门 、三眼铳杆,从史书看,大顺军好像一直缺乏重型火炮,攻城以挖地道爆破居多。 这一点短时间内朱媺娖尝试帮助顺军补全这个短板,但朱媺娖又没有系统学习过铸造红夷大炮,那时间华夏最好的火器知识都是孔王爷登州之变后带去辽东的西洋铸炮法,自此原本还能够守城的明军再无能力。 此消彼长,清军在1639年松山战役中就调运了炮弹万颗,红夷炮37门,炸药万斤,而根据松山明将樊成功战报“达贼将松山25、26两日狠攻,城中拾得打进炮子600余个,俱重十余斤,目下南墙所装红夷炮37门。”由此可见清军火器之多,清军还设立专门使用火器的汉军八旗。 事实上在作战中红夷大炮并非是无坚不摧的。合理的运用战术手段保守要点在明末辽东战场上已经并非是新鲜事,但李自成却并未做到。准确说,之前李自成没有和清军交手过,比不上在辽东鏖战二十余年的明朝,李自成的学费都没有交够,就丢完北方殡天了。 历史上李自成自己没做好战略会战的准备,他是赶鸭子上架,但现在不是了,李自成做好了各种准备,陕西着急忙慌的进行大生产,生产各种硝石,你还别说,陕西还真生产硝石。 南明那里,不得不承认高杰还有几分本领,他居然还赢了那么几仗,而且朱媺娖的信到底还是起了几分作用,没了“联虏平寇”,和吴三桂的嘴仗还在继续打。 历史上就有一些记载称,当时商丘县令梁以樟向他献策,让他图谋山东,然后进一步准备图谋河南,以鼓舞天下心怀明朝的士民们,史可法很以为然,于是跑去向高杰说了一通,高杰也十分感奋,准备出兵,不料在睢州被许定国刺杀。这一次高杰没有被刺杀,现在高杰已经入驻山东,半个山东名义上接受了南明的领导,归史可法节制。因为山东此时还处于顺清两方都没空管理的时候,南明居然顺顺利利接手了一部分山东地区,一时朝野大震。 不过天下真有这种好事情吗? 马士英这位被党争折腾不轻的首辅还是能干点儿实事,不过这个党同伐异要命。 历史上史可法督师江北是马士英的杰作。自五月三日福王监国,马士英即授意刘泽清和高杰约马士英“过江共议”,以此“欲卸柄于马士英也”。随后,十一日,马士英与史可法等人确定了四镇布置。然后,马士英即逼迫史可法督师江北。十二日,史可法顶不住压力,自请督师。十八日出发。当时大家都明白了马士英要做什么,舆论哗然“何乃夺我史公!”“淮扬,门户也。京师,堂奥也。门户有人而堂奥无人,可乎?”送走了史可法,马士英即专注于政治斗争。而对四镇则不再管理,于是“愈尊贵自恣,渐不可制”。 所以,整个朝堂都乐见,山东比江北还远,朝堂衮衮诸公很乐意看见史可法督师山东,但不乐见史可法北伐真有成果。 历史上史可法退守扬州也是马士英捣鬼的结果,“士英闻可法得杰军,心弗善也,擢允文为兵部右侍郎,总督兴平营将士兵马,经略开归。” 之后史可法于四月从扬州北上抗击清军,却出现了左良玉兵变。朝廷召史可法勤王,到燕子矶时得知黄得功已经击败左良玉。史可法转而进军盱眙,却得知其已投降,只得奔回扬州。 最近马士英朝野之上很不顺利,史可法他居然北伐成功了——一部分,马士英怎么也想不到半个山东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就回归,更让人莫名其妙的是黄得功看起来被高杰刺激了,突然也要北伐,他宣称要去帮助左良玉抵抗顺军,顺道从湖广北伐,以雪先帝之仇……啊这,马士英怎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顺军成了软柿子,还别说,这时候四线作战的顺军和软柿子真差不多。 (四线,满清两线作战,张献忠偷家被贺珍打退,白旺和左良玉在湖广) 骄兵悍将、骄兵悍将,马士英也拦不了铁了心要去湖广北伐的黄得功,同时他也希望黄得功能够北伐出成功压史可法一头。 然后走到湖广,在黄得功的逼迫下,他心满意足的收到左良玉的死讯,他太高兴了,连忙上书朝廷,要整编士兵,备战北伐。 整编士兵整编的是谁的士兵,自然是左家军,黄得功接着以暗通东虏的名义,干掉了左良玉麾下的黄澍。 马士英听闻此事很高兴,黄澍在一次去朝廷的时候,顶撞了马士英和阮大铖。黄澍回来之后,马士英就派锦衣卫去捉拿黄澍。左良玉护着黄澍,不肯交人,现在黄得功杀掉黄澍,马士英自然高兴。 黄得功的手段确实粗糙,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被黄得功的举动一吓,慌不择路就要逃亡满清,被早有准备的黄得功拦下。 黄得功实在更高兴了,他早就看左良玉不顺眼,于是黄得功干掉朱媺娖信里写的左良玉麾下投降将领,整得人心惶惶,士卒担惊受怕,跑路者甚众,连马进忠都被吓跑了。由此一看,黄得功确实只能做骁将。 但在黄得功的强压下,士卒勉强恢复了安定。当然,最重要的是黄得功把左良玉和他一部分兵将的家财都拿出来分了发了欠饷。 弘光元年五月,正在黄得功操练兵马的时候,更大的刺激从北方传来——李自成南下。 时间回到一个月以前,正在西安城里学习骑马的朱媺娖,听到了一个几乎能让她从马上摔下来的消息。 “你说什么,潼关破了?”朱媺娖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李来亨,汗都落了下来。 最大的噩耗,最坏的结局已经向李顺走来,正如同历史上阿济格军团绕过高一功防守的榆林,直取李过防守的延安;李自成以为榆林失守,撤兵回西安防守。 “潼关怎么破的?”朱媺娖从马上跳下来,急匆匆走到李来亨身边,慌声问。 李来亨恨的几乎要滴出血来,从他的言语里,朱媺娖勾勒出和大同之战差不多的问题,叛徒,自然还是叛徒,刘体纯被人挟持着开潼关降清。 朱媺娖其实不太清楚,准确说因为信息差的问题,所有人都不明白,这潼关问题里面很复杂,刘体纯与其说是陈永福的结局,倒不如说是马世耀和陈永福的综合体,李自成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整什么诈降,但刘体纯的属下不知道。李自成和阿济格在陕北交战,没有余力救援潼关,红夷大炮也运过来了,人心惶惶。 朱媺娖冷淡的奥了一声,仰天思考什么,“巩尚书那里有什么话说?”现在负责西安的是田见秀和巩焴。 “巩尚书和权将军说……准备南下转移。”李来亨艰难的说出这么一句话。 “那陕北呢?” “也一起南下,陛下已经开始南下了。” 第15章 至襄阳 朱媺娖连衣裳都没换就直接冲过去找巩焴,她心急的喝问巩焴:“待如何?” 巩焴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他看着朱媺娖说:“咱们和主上汇合,马上离开陕西,潼关一破,陕西决不能守。” 朱媺娖死死盯着巩焴的眼睛,巩焴看起来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淡然,也是,预言终究应验,巩焴反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痛快。 “一切等到襄阳再说。”襄阳那可是李自成登基的地方,龙兴之地,可是,陕西就放弃了吗?这里有最精锐的将士,最多的马匹,是整个大明朝最能打的地方,就要这样拱手让人吗? 朱媺娖眨眨眼睛,她沉默着从左袖那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出来,递给巩焴,“我原本以为用不上。”封皮写着几行字《……游击战》。 “殿下和皇后一起走,清兵将至,主上已经引兵南下,现在西安城里谁都能死,唯独殿下不能死。” 两个人对视,巩焴突然后退两步,恭敬的跪下,朱媺娖被他的举动吓到了。 “希望有朝一日王师能够北伐克服中原,如此,臣纵死不恨。”巩焴深深的把头埋在地上,朱媺娖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看向殿外明亮的阳光。 时间流转,她竟然已经来到明末一年有余。 …… 朱媺娖被直接塞进马车里和高夫人一起往南方赶,李自成已经做好失败转移的准备,连粮草要么已经运上前线要么南下保存。 田见秀的行为朱媺娖踌躇许久,还是告知了李自成。 历史上李自成弃守西安时,命泽侯田见秀殿后,把带不走的粮草物资焚毁,田见秀却妇人之仁,以“秦人饥,留此米以活百姓”,只把东门城楼点燃,回报以遵命办理,李自成远望烟焰冲天,信以为实。使清军在西安得到了大量物资,得以很快南下追击顺军。 可以说田见秀是妇人之仁,其实这事李定国也做过,怕清军因为没有粮食而伤害百姓,结果清军依旧屠滇京六日。 中国人讲究“一生得失看晚节”,田见秀坏就坏在最后的投降上了。同样做了相同事的李晋王就没多少人诟病他的不烧军粮,田见秀最后那一降等于前面的血都白流了。 李自成听闻此事,心绪复杂,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谁让田见秀就是这样一个好人呢! 清军直取西安,潼关到西安可以说是非常的近,潼关失守的消息到西安本就耗费时间,这猝不及防的消息再北上送给李自成,李自成还要防备两军围攻,这让身处西安留守的巩焴等人面对这等噩耗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朱媺娖被塞到高夫人身边,这下朱媺娖也顾不得管尴尬不尴尬,闯军的家眷在此时也做不到尽数转移。历史上多铎仅仅用了数日就占领西安,这一次也一样,仓促之下难免有疏漏,多铎没有兴趣去追南下的高夫人等人,全身心投入到北方和李自成的战斗里。 跑了没几天,心乱如麻的朱媺娖才赫然发现问题,她不顾现在还在紧张的转移里,打马跑去找李来亨厉声喝问:“慈炯呢,我三弟呢?” 李来亨一个愣神,在朱媺娖的喝问下嘴唇和脸颊都白了起来,“我去问问。”他不敢看朱媺娖的眼睛,连忙说,接着飞速离开。 噩耗还是传来,李来亨不抱希望的问了几位留守西安跟着一起转移的将领,所有人才惊觉,原本也应该和他们一起跟着转移的朱慈炯,被所有人下意识忘在了西安。就连左懋第都被人记着带走,唯独朱慈炯被人忘在了西安城。 巩焴带走了朱媺娖,李来亨只关注朱媺娖,别人对大顺宋王更加陌生更不喜欢。 接下来的几天朱媺娖都没有说话,她只是提醒李来亨要跑快跑,别犹豫,李自成早就做好跑路的准备,现在正好方便了他老婆。 北边的李自成已经听到了这个噩耗,本来李自成和阿济格打的很不错,把阿济格都打的畏战不出了,可就是这样李自成也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因为他知道潼关那里可比这里艰难多了。 所以潼关失守的消息一传来,李自成就气怒攻心,差点昏了过去,等李自成恢复理智以后,就下令全军放弃城池,坚壁清野,一路南下。 一路艰辛困苦自然不用提,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原本的大顺两路军如今合二为一,比原本强势许多,但面对的困难也增加了许多。 面对南北两路清军的围攻,李自成不得不身先士卒,他清楚的知道,只有撤到襄阳江南,自己才有喘息之机,靠着天险和气候。 而潼关的失守,也让顺军内部人心惶惶,尤其是李自成放弃陕北南下,开始向湖广转移后,之前坚持继续追随李自成的三边降将也认定李自成失败了,因此明明之前算是胜仗,损失不大,但大顺军内的前明降兵几乎都脱离了大顺。 面对多铎和阿济格的围攻堵截,李自成手下纵使还有十几万军队,也无可奈何,索性李过高一功还有刘宗敏等人都算骁勇,硬生生拿人命撕裂开满清的包围圈向南转移,从西安经武关道趋南阳、邓州而进入襄阳,而这个时候,高夫人田见秀还有巩焴已经在襄阳等待得心急如焚。 此时南明离李自成最近的黄得功也收到消息,只是他听说的不过是先头高夫人带的顺军家属,李自成等人一直到了五月中旬才转移到襄阳。 这段时间里朱媺娖一直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也没什么看法好说。襄阳实在太近,清军来攻,很难得免。 朱媺娖不擅长军事,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如何是好,她只能暗暗让巩焴告诉白旺小心王体中。 王体中原在大顺军镇守德安的大将白旺部下,白旺部是李自成在1643(崇祯十六年)年率领主力北上歼灭孙传庭部时为扼制明左良玉军趁虚尾追,留下守卫\"襄京\"的一支精锐部队。王体中此时隶属于白旺麾下。 历史上的1645年5月初,大顺军兵败,放弃陕西分路南撤。亲自率领东路军撤至九江附近九宫山的李自成突然遇难,大顺军内部发生混乱。王体中趁机杀害了白旺,率领部众向阿济格投降,被授予副总兵官职。同年,王体中和金声桓被命令率领所部兵马收取江西,为清朝开疆拓地。 五月下旬,金、王到达九江,派人持牌前往南昌,声称满洲大兵马步二十余万旦夕将至,只有迅速归降才可免遭屠城。南明江西巡抚邝昭吓得解印而逃;其他官员和部分绅士也一哄而散,省城南昌转瞬之间陷入无政府状态。六月初四日,南昌士民推出的一些代表到达九江迎接。 南昌一直是重镇,在元末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洪都,历史上鼎鼎有名的洪都之战就在这里,朱文正守了八十余日,明末金声桓反正也守了八个月,就这样莫名其妙交了出去。 十九日,金声桓、王体中乘船溯赣江到达南昌。进城以后,金声桓部驻于西城,王体中部驻于东城。金声桓倚仗王体中的兵力收取了南昌附近州县,然而他对王体中的骁勇善战、兵力强劲却深怀戒心,时刻寻找机会吞并王部兵马。 闰六月,清廷下达的剃发令传到了江西,金声桓即率部遵令剃头。七月二十一日,王体中领兵从抚州回到南昌,坚决拒绝剃头。金声桓认为这是除掉王体中的最好时机,私下笼络了王体中标下游击王得仁(绰号王杂毛),于七月三十日假称议事把王体中刺杀。事件发生后,王部兵校大为愤慨,“拥至辕门,喊杀震天”。金声桓督兵巷战,经过两天交锋,王部因首领被杀和王得仁的招诱,归附了金声桓。 但现在嘛,在朱媺娖的提醒下,早有防备的白旺和黄得功轻而易举的就让这两位变做刀下鬼。 五月中旬,李自成终于来到了襄阳,他第一时间召见了如今等在襄阳快被急死的高夫人、田见秀、巩焴等人,这些人被李自成的模样都快吓死了。 李自成现在面若金纸,气息奄奄,已经不能骑马,只能坐轿被人抬着走,身上一股浓郁的药味,臂膀上的白布还隐隐渗透出血迹来。 李自成已经很难坐在椅子上听下面人汇报,他先问了田见秀如今襄阳的状况如何,又接着召见白旺,询问襄阳的布防,最后他才问巩焴朱媺娖的情况,但当他听到朱媺娖尚好,但朱慈炯被丢在西安之后,本就面如金纸的他面色更加难看。 见到现在的李自成,所有人都哀不能言,所有人在心里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正是这种情况下,朱媺娖被人带来见到了李自成。 朱媺娖是被李过带来的,李自成不是秘密进城,她自然也知道李自成入城。这一天她正在安置处看书,看兵书,纪效新书已经被她给翻烂了。 最近兵荒马乱,朱媺娖也时常穿着盔甲活动,以免自己也遭遇不测。 现在她身边只有费珍娥了,当然左懋第也在,可她实在没有兴趣去见他,也没有脸面见他。 外面传来喧闹声,朱媺娖眉头紧锁,快步走了出去。 朱媺娖第一瞬间都没认出这是李过来,跟之前她认识的那个神采飞扬、或许用这个词不太好,但总之精气神十足的李过来说,面前这位强打精神,但不复之前从容。 “是你啊。”朱媺娖看着他,他也看着朱媺娖,两个人一年不见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朱媺娖长开了,不复之前的苍白柔弱,反而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淡定。 “公主。”李过原本大步跑进来,但看着朱媺娖出迎,立马认出了她,一瞬间也止住脚步,两个人就如此对视,李过喃喃自语道。 “爹?”李来亨也小跑进来,他看看面前对视的二位,下意识一喊。 李过瞬间反应过来,跑过去拽着朱媺娖的盔甲就走:“快点,额叔要见你。” 第16章 将死 朱媺娖被踉踉跄跄地推进了屋子里,这间屋子异常宽敞,但光线昏暗,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空气中还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药味,让她忍不住皱眉。 李过也紧跟着冲了进来,不知道为什么,朱媺娖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恐惧,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但这种感觉却愈发强烈。她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李过,只见他紧咬着牙关,原本就紧绷的下巴和嘴唇因紧张、担忧而紧紧抿起,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肃穆之色。朱媺娖的目光顺着李过的视线望去,一时间竟有些发愣。 待双眼逐渐适应了屋内暗淡的光线后,朱媺娖突然惊觉,此刻正静静躺在床上凝视着她的竟然是数月未见的李自成!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周围的气氛变得格外静谧,唯有窗外不时传来阵阵风声,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以及他们轻微的呼吸声和偶尔响起的甲片碰撞声。 此时此刻,朱媺娖实在难以用言语来描述自己内心复杂的情感。曾经的失望或许早已淡去,但对于未来,她感到一片迷茫。是否还要继续寻找晋王和延平王呢?太远太远,且充满变数。那些不该死之人已然死去,不该被屠杀亦早已血流成河。 “……看起来你气色并不好。”朱媺娖盯着面若金纸的李自成说,这种说法非常含蓄,或者用——我感觉你快死了更直白一些。 “很失望?”李自成张开嘴说话,然后接着忍不住重重咳嗽,他身边的高夫人慌忙给他擦洗。 “嗯,怎么说呢,有一点儿,对了,刘体纯怎么样了?”朱媺娖不抱希望的问。 “没有飞虎(刘体纯号)的消息。” 朱媺娖叹了一口气,接着两个人依然相顾无言,“你说得对,打不赢、人心、人心就不在我这里。”高夫人诧异的看着这两位,高一功也很困惑。 “接下来只能等死。”听闻此语,朱媺娖猛的抬起头来。 “主上!”刘宗敏高一功等人痛心的说。 李自成又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般,而咳嗽带来的震动更是牵扯到了他身上尚未痊愈的伤口,使得他原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越发难以承受这种痛苦折磨。只见他那包裹着伤口的白布,此时正慢慢被渗出的鲜血染红。 “我的身体……怕是撑不过这个五月了……”李自成话语间充满了无奈和悲愤。他叹息一声:“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命!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去苦苦强求呢?” 说完,李自成缓缓抬起头,环顾四周。这时,朱媺娖才注意到原来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他们有的默默站在一旁,眼神中透露出悲伤与不舍;有的则紧握着拳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整个场面显得异常安静凝重,只有李自成偶尔发出的咳嗽声打破这份沉寂。 巩焴、刘宗敏、田见秀、袁宗第、喻上猷(原明朝御史,1642年投降闯军,任大顺兵政府尚书,死于山海关之战,被朱媺娖记住人名得以保全)、白旺(闯军重要将领,在李自成进京之际负责留守湖广,抵御左良玉和士绅叛乱。李自成死后,白旺被叛徒刺杀)、邓岩忠(明朝举人,1643年投降闯军,任刑政府侍郎。闯军联明抗清之后,他效力于南明隆武朝廷,1646年战死于衢州保卫战)、刘芳亮(闯军重要将领,左营主将,清军入关之后负责在山西平定叛乱,在潼关战役中亲自带队向清军反击。在向湖广撤退的过程中,刘芳亮指挥水军与清军作战,损失惨重。1646年,刘芳亮与李过一同参加荆州之战,遭到清军突袭,刘芳亮挺身而出,奋力阻击清军,为主力部队撤退争取时间,壮烈战死)等还有顾君恩、牛金星、宋献策这些高级文臣。 “联明抗清乃是当下之大势所趋,待额死后,尔等……尔等便可将这一切罪责尽数推至额这个已死之人身上。横竖……横竖额已是个死人了,又岂会再死一次?”李自成气息奄奄,说话亦是有气无力。 “主上!”众人闻言皆大惊失色,而朱媺娖却敏锐地察觉到,并非所有人都如他们一般惊诧莫名。至少巩焴、白旺、田见秀、刘宗敏与高一功等人皆未发一言,其神情仿若早已洞悉此事。 一时间,场内哭声四起,众人纷纷跪地叩拜,泣不成声。这些平日里铁骨铮铮的汉子们此刻也不禁泪流满面。唯有朱媺娖一人仍笔直地站立着,目光直直地凝视着李自成,仿佛要透过他那虚弱的面容看清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你说错了一件事。”朱媺娖冷不丁的说,一时房间里安静下来,“联明抗清是大势不错,但也要分时候,这个时候的南京。”朱媺娖轻呵一声,似有不屑:“无论是谁当政,把我弄回去都是一件好政绩,但他们未必想要你们,他们更希望你和东虏两败俱伤,这也是人之常情。”谁能想到李自成这么垮呢。 李自成又咳嗽几声,“那你说如何?”他问。 “那就要看多铎肯不肯来追你,如果多铎也追来了那就什么也不要想了,如果多铎没来,那就说明应天那里要完了。”朱媺娖耸耸肩,“先防备阿济格,我其实也不太确定,襄阳能不能防守的住。”那也比白白扔给满清好呀。 “我原本担心你想要弃襄阳南下,但现在你恐怕也没有这个心气。”虽然屋中常有甲片声,但没有谁打扰李自成和朱媺娖说话,对于已经近乎穷途末路的顺军来说,拿坤兴公主去诏安,就是唯二的选择。 “等,等天下局势的变化。”又过了一阵,看李自成没说话,在场诸位也没有说话的。 “除了捷轩、补之、成我,还有公主,其他都退下。”李自成有气无力的说。 田见秀困惑的看着这几个人,但也还是跟着其他人陆陆续续的退下,高夫人想留,李自成摆摆手让她也下去了。 李自成紧紧地盯着那些渐行渐远的身影,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沉默良久之后,他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朱媺娖身上。 “这些人以后怕是就要拜托你了。”李自成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无奈。 朱媺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国仇家恨,自己天大的仇人,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这太难了……” 等到所有人都离去后,朱媺娖终于打破了沉默。她凝视着李自成,由衷地感叹道:\"说实话,你现在的处境比起历史上要好得多。唉,你跟五月是不是犯冲。”怎么看都活不过五月。 李自成闻言,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目前的形势十分严峻呢?但与其像历史上那样被地主武装轻易打死,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还不如在此刻与满清拼死一战,壮烈牺牲来得更为光彩些。至少这样,他还能留下一个光荣战死、英勇无畏的美名,而不是历史上的“李跑跑”、“李流寇”。 朱媺娖又想了想:“城防如何,阿济格必追,此战定不可免。”她沉吟一阵,“我不善兵事,但我可以去看一看吗?或许我会有别的想法。”她刚才就是这么想的,但那时候顺军的人太多,她不想说。 “可以。”李自成又忍不住剧烈咳嗽,刘宗敏连忙拿帕子给他,朱媺娖心一沉,恐怕是伤口感染了。“明日、明日让补之带你去看看。” 接着就是沉默,朱媺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定王,没有意义。于是她便扭头看向李过:“送我回去。”朱媺娖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但李过没听清。 李过看向李自成,李自成点点头:“下去。” 此时此刻,朱媺娖所居之地戒备森严。她静静地伫立在庭院之中,目光凝视远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就在这时,她猛地转过头,恰好与李过四目相对。 “将军稍待。”朱媺娖转身步入内室,唤来费珍娥帮忙脱下身上厚重的衣甲。当费珍娥解开朱媺娖的外衣时,却见她从贴身内衣处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叠纸张。这叠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字迹清晰而工整。 朱媺娖手持这叠纸,步伐坚定地走出内室,来到李过面前,将手中的纸张递给李过,语气平静地说道:“请将军自决。” 李过接过纸条,低头仔细端详起来。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但眼神中却流露出十分复杂的情绪。看完之后,他微微颔首,表示已经明白其中含义。原来,这叠纸上详细列出历史上许多投靠清朝的顺军将领和官员的名字。 第二天一早,朱媺娖就被李过带领着前往城外巡视防守,朱媺娖边看边问,从鹿角到地道,事无巨细全部都问,一些问题实在简单低龄,也只有朱媺娖这种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不知道,但李过都说的非常细心。 看了一会儿,朱媺娖还真看出一些门道,“这个……堑壕,怎么挖的如此之浅?我所知道的堑壕可比这玩意深多了。”朱媺娖走过去瞅瞅,还是太浅,陷马倒还可以。 李过解释了一下,但朱媺娖若有所思的说:“如果挖深一点儿呢,连绵的堑壕和火力点、碉堡、火炮阵地组成,额,虽然现在火炮阵和火力点不可能有,但我觉得铁丝网——铁丝网也不可能有,要不试一试堑壕和沙袋,水泥……你让我想一想。” 朱媺娖苦思冥想,边想边用手指在地上比划,上面防弹坑、交通线、伤兵处皆有,看似非常复杂,朱媺娖自己都说不清,但李过却看出门道来,“这玩意真能防火炮?”李过还是不信,朱媺娖斜了他一眼,“火炮火力再翻十倍,炮数再多十倍,如果弄的好,都能放的住。”这可是一战二战用了都说好的方法,到现代都不落伍。 “震天雷(手榴弹)和火药还有吗?”朱媺娖问,李过也不太清楚,干脆派了个人回去问田见秀,过了一阵田见秀派人回来禀报火药的数目,还可以,因为李自成很早就做好事不成就转移的准备,虽然人离散了不少,但物资带了不少。 于是李过还真安排人哼哧哼哧挖土,挖土的人当然有怨言,但李过习以为常,朱媺娖也深知慈不掌兵,朱媺娖勾画的堑壕确实科学许多,但李过觉得用不上这么多伤兵处、弹药所,还有避弹坑,现在是十七世纪,又不是二战,要这么多干嘛。 李过大刀阔斧的把这些通通划去,朱媺娖也不和他争辩,她深知不要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指手画脚。 李自成的伤势越来越坏,已经到了半昏迷的地步,他就是醒来也时不时咳血,发烧,几乎不能进食,高夫人陪在身边默默垂泪,朱媺娖一天也会去看一看,但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该说的她已经和李过交代了,现在的朱媺娖很自由,可远远比不上之前安全。那时候所有人都无视朱媺娖,现在所有人都注视着朱媺娖,只等李自成死后再见分晓。 虎未死,威犹在,还有高一功、李过、刘芳亮、袁宗第等人决不降清的态度在那里放着。 只是,朱媺娖略有几分诧异的是,现在的刘宗敏不知道在干什么,他看起来居然有几分不满李自成的意思。朱媺娖嗅到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她实在不信一直以来对李自成忠心耿耿的刘宗敏有投清的打算,她也不认为刘宗敏相信自己投清以后会活下来。 看着被李过亲兵把守的院落,还有出入皆有李过亲兵护送的自己,朱媺娖大脑飞速运转,又把诸多可能性按在脑海里。 哀兵必胜并不对,但突破多铎和阿济格封锁的顺军也给清军带来了很多麻烦和伤亡,至少到了五月下旬,李自成已经几近弥留,满清军队还没有追到襄阳。 襄阳这里,随着李自成身体的恶化,也快要变天了。 第17章 终死 五月二十二日,最近几天李自成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襄阳的军务早已经全部交给李过来处理。 襄阳是四战之地,满清在北,张献忠在南,黄得功在湖广虎视眈眈,但满清还没有动手,他们在消化胜利果实,之前张献忠被打疼了,而且他境内烽烟四起,短时间内没有出兵的可能。 唯一看起来还可能动手的是黄得功,所以这一日,朱媺娖照常去李过那里晃悠。李过坐在屋里按着额头,朱媺娖直接略过高一功、刘芳亮等人微妙的视线,向李过一笑,询问南明湖广事务,李过也不隐瞒她。 “现在留守湖广的是黄得功。”她有几分感叹,“四镇多二心,唯独黄得功的忠诚天地日月可鉴。” “如果镇守湖广的是左良玉,你们不用担心,需要担心的是应天,怕他跑去应天清君侧。” “如果是高杰,会不会打在两可之间,毕竟他的变化实在有点儿大。”高杰和他的部下李成栋一样,都给人一种被魂穿了一样的感觉。 “刘良佐、刘泽清之流更不需要畏惧,长腿将军跑的比谁都快,跑不了说不定会降,但降了反而要担心他们将来会不会投降满清。”朱媺娖开了一个不是玩笑的玩笑,李过脸上浮现出一丝很明显的笑意,朱媺娖也跟着笑了笑。 “唯独黄得功、唯独黄得功,他的忠心天地日月可鉴,他是唯一会动手,也真的有实力动手。” 李过不笑了,他问:“那你的意思是?” “左懋第还有随员在这里,放个回去说明招抚的意思,既然黄得功在湖广,那么可以顺便问一问张家玉在哪?” 李过若有所思,但不是谁都赞同朱媺娖的提议,毕竟比起招抚,趁你病要你命的可能绝对不少。 “亳侯不能如此。”看李过确实意动,高一功连忙说,他一副看红颜祸水的表情暗暗打量朱媺娖,朱媺娖很淡定的任由他打量,毫不畏惧。 “原本明廷暗弱,不敢来战,可若明廷知道主上身体不佳,只怕会举兵来伐。”刘芳亮也如此说,大部分人比起招抚,他们可能更期待李自成身体好起来。 “你太高估他们了,这和朝廷没什么关系。”朱媺娖忍不住吐槽:“如果不是黄得功而是其他人,那帮废物我就不说了,我父皇确实是把国力耗尽亡国,但不代表谁还没几个忠臣,恰巧黄得功是里面最忠诚最有实力的那一种。” 听朱媺娖自嘲,高一功他们也不说话了,他们对朱媺娖很警惕,如果李自成死了他们只能选择向明朝请求招抚,但现在李自成不是还没死嘛。 所以此事就暂时搁置下来,没过几天李自成的情况就彻底开始恶化,二十四日,医生已经表示药石罔效,恐怕挨不过今日。 听闻此事,朱媺娖叹了一口气,攥着手里的《救命书》,被李来亨塞进马车,重兵前往李自成现在所在的地方。 所有人对朱媺娖的到来行注目礼,朱媺娖不急不躁,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本《救命书》。 《救命书》是明代吕坤所编撰的一部兵书,吕坤生于明世宗嘉靖十五年,卒于神宗万历四十六年。《救命书》主要讲如何守城,分为城守事宜、遇变事宜、预防事宜,是李过翻出来给朱媺娖看的。 当然对于现在来说这些事情并不重要,现在非常忙乱,且很多人面色痛苦迷茫。朱媺娖没有打扰别人的意思,而是随便拖了一把椅子坐上去继续看书。 书页久久不能翻动一页,朱媺娖也和在场所有人一样心神不定,原本李自成的妻妾还在这里,但因为哭泣实在惹得别人心烦,除了高夫人都被赶了出去。 朱媺娖虽然在看书,但也能够隐隐听到内室里面甲片的声音,走路的声音,以及想要说话但都不得不压低嗓音。 每个人路过朱媺娖都要看朱媺娖一眼,朱媺娖都已经麻木了,她低声对李来亨说:“我都想写个招牌看我要收钱。” “那您能把几位将军的积蓄都收走。”李来亨说,他有点想笑。 “那我一定会被别人说成不愧是神宗的后人。”朱媺娖也开了一个玩笑 “呃……” 很快朱媺娖就又又又一次被李过拽过去,朱媺娖一脸淡定的看着众人,然后被送到李自成身前:“你叫朱……什么来着?” 明朝公主的名字实在难懂,又传不出去,李自成天天公主公主的喊着,却到死了才想起了自己连朱媺娖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朱媺娖,朱(zhu) 媺(ěi) 娖(cu)。”朱媺娖无奈的重复强调,“看起来你要死了。” 现在李自成的眼神看起来炯炯有神,但两颊消瘦的没有肉,导致他眼下的那一块伤疤非常的狰狞可怖,朱媺娖感觉他的身体上有一股勉强支撑起来的一口气,这口气过了他也该没了。 高夫人已经哭的不能自已,刘宗敏呆呆的站在他身边发呆,一路追随李自成而来,刘宗敏在李自成都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激励李自成,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现在终于到了分手的时候。 “额果然只能和黄巢比较。”李自成看着朱媺娖的脸,感慨道。 “……黄巢诗写的比你好多了。”朱媺娖嘴唇微动道。 “嗯。” 李自成感觉自己有些干渴,向高夫人要了一口水。李自成喝完水之后,又盯着朱媺娖看,盯得朱媺娖眉毛紧锁:“还有什么事吗?” “你诗写的不错,给捷轩和补之写的都很好,能给我写一首吗?”李自成舔舔干裂的嘴唇说。 朱媺娖下意识回头瞪刘宗敏和李过,这两个家伙卖她!他们两人瞬间都把头扭开尴尬的躲开朱媺娖的视线。 “有一首。”朱媺娖轻轻点头说,在场气氛有些微妙,只能听朱媺娖缓缓念诵: “巍巍宫阙接天长,九阍帝子欲开疆。 东城健儿备鞍马,西城健儿市刀枪。 家家裁征衣,户户舂军粮。 邻家稚儿犹在抱,漫语阿爷早还乡。” 这几句一念,围在一边的人都静了下来,这里大部分都是陕西人,陕西战乱频频,谁家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而战火依然没有远去,他们也不知道今生还有没有可能还乡。 “君不见白骨蔽野纷如雪,高树悲风声飒飒——” 朱媺娖看向李自成的眼神里有叹息,有无奈,有悲伤,她缓缓念出最后一句:“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这两句话中,似乎蕴含着无限悲凉伤痛,又有着无限愤慨。所有人都看着朱媺娖,而前朝公主则无可奈何的看着将死的新朝皇帝,她在夸耀他是英雄吗? 李自成算是英雄,黄巢也是英雄。 可惜在现在的话语权下,喊出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被刘邦祭祀香火,他是陈王,是英雄。 后来新末绿林赤眉起义,号称“铜马帝”的刘秀,把那些人打进另册,所以不再会有陈王,只会有贼寇和新朝皇帝。 成功了,那就是英雄。失败了,便是贼寇。但出了一个英雄,天下苍生又要经历一番劫难? 华夏周而复始的兴衰周期率,是痛苦,也是救赎,就如同不死的大蛇,放眼整个地球,也只有这一家可以一次次浴火重生。 “这首诗我很喜欢。”李自成点点头,疲惫的闭上眼睛,声音也越来越低:“以后的事情就麻烦你了。”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朱媺娖仅剩的右手指已经掐进手心里,听完李自成最后一句遗言:“确实,不如黄巢。”断断续续的呼吸声静止了,他那强撑起的精神意志消失了,他正如同另一个位面的历史一样,最终也没有活过这个五月,值得庆幸的是,他至少把后事处理好了。 高夫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身体猛地扑上去,仿佛要抓住什么最后的希望。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伸向李自成的鼻子,似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屋内的众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刹那间,悲伤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哭声骤然响起,充斥着整个房间。 刘宗敏双膝跪地,紧握着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捶打着地面。每一拳都带着无尽的愤怒与痛苦,仿佛要将心中的哀伤全部发泄出来。而高夫人则哭得撕心裂肺,几乎昏厥过去。高一功见状,连忙扑上前去,紧紧抱住自己的姐姐,试图给予她一丝慰藉。然而,在这巨大的悲痛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渐渐地,高一功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悲痛,与姐姐一同扑倒在地,放声痛哭。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朱媺娖静静地站在一旁,脸上毫无表情。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自己的手指上,仔细端详着它们,仿佛在寻找某种答案。此刻,她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些一直压在心头的沉重抑郁竟奇迹般地消散无踪。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宽容大度,可以轻易放下父母之仇。而是另一种更深沉、更强烈的仇恨掩盖了这份情感。 朱媺娖突然感觉很无趣,她转过身对李过说:“把我送回去,我留在这里也无用。”李过眼眶通红,他用力的点点头,悲痛的几乎不能说出话来,“好。”他哽咽难言,伸手把朱媺娖请出来。 气氛很沉闷,李过在送完朱媺娖欲走的时候,有几分踌躇之意:“最近……可能会有兵祸,你一定要小心。” “我明白。”朱媺娖轻轻点头,“把左侍郎送到我这里,我担心他出事。” “好。” 第18章 事变 李过等人动手的时候远远早于朱媺娖所想,李自成死后仅仅两天,朱媺娖和往常一样对着书籍地图苦思冥想,偶尔和左懋第交流交流南明朝政和时局。 左懋第的消息都是滞后的,但有总比没有强。 “江北四镇可以知道的是靖南伯在湖广,现在的湖广总督是何腾蛟,嗯,堵胤锡……”朱媺娖指着地图念叨,左懋第也眉头紧锁,他听闻定王失踪以后虽然面露绝望但很快被李自成的死讯这个大好消息给冲淡。 当时朱媺娖冷眼看着左懋第,提醒他不要在面上露出喜色来,以免被顺军一刀干掉,可左懋第的心情一看就很好,不说春风得意,也称得上步履轻快。 朱媺娖住的院子外再一次传来凌乱的甲片声、步履声,左懋第顿时起身,想要握住什么武器,但无奈的是现在院子里的武器只有朱媺娖腰间的细剑,而且朱媺娖还曾经自嘲道自己只能用这玩意自杀。 李过杀气腾腾的走进来,甲胄齐全,身后还跟着一大批同样甲胄齐全的亲兵,李自成生前说过让顺军用朱媺娖的名义去求招抚,又说以后由李过继承他的兵马,所以现在李自成已经死了,法理上还没有接受招抚的顺军首领是李过。 朱媺娖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但左懋第的嘴唇都开始发白了。 朱媺娖主动迎上去,眉头微蹙,“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左懋第并不知道朱媺娖和李过关系颇好,看朱媺娖如此胆大,惊惧紧张之余还有几分诧异。 李过打量朱媺娖全身,朱媺娖跟平日一样穿着一身素色的道袍,脸颊上被崇祯刺破的疤痕已经愈合消失不见,最近因为李自成快死了她颇有食欲,连进食都比之前多了不少。 “你去把甲胄换上。”李过嘱咐道。 朱媺娖面色一肃,仰头看着李过,似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什么来,她默默点头,拽着费珍娥回去给自己披挂甲胄,毕竟她只有一只手,一个人穿不上盔甲。 等换完盔甲出来,朱媺娖看见李过坐在亭子里打量地图和书,左懋第站在李过身边身体绷的很紧。 左懋第还剩下的随员也都如临大敌一样被李过的亲兵阻隔,不许靠近李过。 朱媺娖淡淡瞥了这些人一眼,走过去坐在李过旁边的凳子上,“只有我吗?左侍郎和他的随员呢?” 李过挥挥手,“他们不重要,只要你不出事就好。”李过都这么说了,朱媺娖也不好说什么。 “这地图是哪里来得?”李过打量着非常完善,不比他手里的地图差的手绘地图,上面顺军所占领的襄阳、承天、武昌数府都历历在目。 “我自己画的。”朱媺娖气定神闲的看着李过,现在她自己只要一想天下地理水文,就浮现在自己眼前,现如今朱媺娖前世的记忆渐渐模糊,反而明末的山川地理、文臣武将都如数家珍。 李过颇有兴味的盯着朱媺娖,朱媺娖也看着李过,额,朱媺娖的形象还是很不错的,朱家十代基因改良,朱媺娖虽然年轻但已经能看出来只有再长就是一位绝世佳人,而李过……悍匪一枚,只能说凑合能看,不算什么歪瓜裂枣。 左懋第看着这一幕,眼角都在抽搐。这俩人到底没干出什么继续惊吓左懋第脆弱的心灵的事情,两个人开始谈论起《救命书》里的内容,非常正经。 朱媺娖很有默契的不问李过为什么来她这里,李过也不说自己不去处理他叔的后事,反而跑来朱媺娖这里让她披上甲胄。 虽然仅仅看了数日,朱媺娖对《救命书》可谓是如数家珍,然后……李过发现在守城这一方面他居然还不如朱媺娖有天分,两个人借着桌子比比划划,气恼的时候朱媺娖还冲回屋子里搬出书籍,摆出城池的模样进行模拟两军对垒,相互攻城。 左懋第都惊呆了,正当两个人吵的激烈的时候,外面隐隐约约有声音,李过的手下意识一抽搐,拍散了朱媺娖好不容易垒出来的城墙。 气氛不太对劲,朱媺娖不说话了,低头看书,李过也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去看她。 朱媺娖凝神听着,感觉似乎不像是起兵戈的声音,嘈杂的声音渐渐向着这里而来,李过站起来,走了出去。 没多久李过就回来了,身边是身上依然带着血腥气、杀伐意的刘宗敏,高一功、袁宗第、刘芳亮等人紧随其后,以及后面被人紧紧按住的田见秀,还有一筐人头。 朱媺娖面色严肃看着这一幕,李过派亲兵继续去喊人,不多时,顺军现在还活着还在这里身份地位也还够格的文官武将都塞满了朱媺娖的小院,除了李过和朱媺娖坐着,其他人都站着。 朱媺娖感觉这种时候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她应该在屋内。 “自先帝去后,常有将领自言投虏,虏者,化外野人也,非我汉家子民,且其率兽食人,不从我中国衣冠,反迫我子民剃发易服,其迹犹残于蒙元。” “古语云: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我等与明虽有国仇,但犹算兄弟之亲,常言道: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我等决不能做汉家失天下的罪人,此为先帝遗志也。” 李过矍然而起道,“我等与虏,誓不两立!诸官将有再言降虏者……”李过他拔出自己的佩剑,砍向面前桌案一角,桌案应声而裂,“当如此桌!” 李过的声音一时震动内外,离他最近的朱媺娖揉揉耳朵,刘宗敏出列半跪于地:“末将愿与诸位将士共同抗虏。” 其他人互相看看,随着高一功等人次第跪下,现在只有左懋第和他的随员站着,听着这些人高呼“共同抗虏”,面面相觑。 接着李过继承了李自成“奉天倡义大元帅”的称号,这个时候李过扭头看了看正在心底想着《三国演义》和孙权的朱媺娖,把大元帅改成了大将军,奉天倡义大将军。直到这个时候李过才算统合了风雨飘摇的大顺,比起历史,现在的情况要好的多,把投清派清出去(清出人间),现在就只剩下投明派、誓死不降清派和随波逐流派,可能这里没几个投明派,但大部分都是誓死不降清派。 朱媺娖依然坐着听李过不断发号施令,安排事情,直到最后李过才转身询问朱媺娖:“公主有何见教?” “我没什么见教,给湖广总督何腾蛟、湖广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政堵胤锡、靖南伯黄得功、以及应天的书信我都写好了,你们派人送过去就好。” “只是应天党同伐异之风不因国事艰难而减,此事短时间内恐怕很难见分晓,你们要明白,早日做好打算。” 朱媺娖从书里随手一翻,翻出几张信纸,没有封皮,直接递给李过,李过略略打量几眼,就让下面大部分人下去,只留下刘宗敏、高一功、巩焴、刘芳亮、喻上猷等重要人士,这个时候,刘宗敏才取下田见秀口里的塞布。 “玉峰,我……”李过看着田见秀略有愧疚,田见秀直接破口大骂:“一只虎你疯了不成,你们都是被这明廷公主灌了迷魂汤不成,红颜祸水!一不做二不休不知道吗?我们岂能投明。我们逼死了崇祯,明廷哪里如何和我们联合,投清尚有活路,投明只恐你我日后死无葬身之地。” 一不做二不休的典故用在这里真是意味深长。这个词出自安史之乱,朝廷大将王思礼坐骑被箭射中倒下,一个名叫张光晟的骑兵把马让给他,使他脱险。叛乱平定后,王思礼升了官,但他不忘张光晟的救命之恩,和张光晟结为兄弟,并一再向朝廷保举,从而使张的官越做越大。后来长安哗变,德宗仓皇逃到奉天,叛兵推立太尉朱泚为帝,张光晟以为唐朝气数已尽,便依附了朱泚,做了他手下的节度使。朱泚自称大秦皇帝,领兵进逼奉天,张光晟当了副将。次年,朱泚又改国号为汉,自称汉元天皇,封张光晟为宰相。 这时,唐军将领李晟等已迫近长安。朱泚将五千精兵交给张光晟,命他抵御唐军。张光晟见朱泚大势已去,便暗中派人与唐军将领李晟取得联系,希望归降朝廷。李晟表示欢迎。后来张光晟作为内应,率领残部向李晟投降,李晟答应奏告朝廷,减免他叛变投敌的罪行,张光晟对李晟感激涕零。 此后,李晟每次举行宴会,总要邀请张光晟参加,并且奉为上宾。宾客们对此非常反感,有的当众发作,表示不愿与反贼同席,李晟见众怒难犯,只得将张光晟看管起来,等待朝廷发落。 不久,德宗颁下诏书,处死叛逆张光晟。李晟无法再为张光晟说情救命,只好执行。临死时,张光晟悲哀地说:“把我的话传给后世的人:第一不要做,第二做了就不要罢休!” 田见秀用这个典故告诫李过这些人谋乱是不会被宽恕的,更别说他们这种逼死皇帝的叛逆,只可惜李过刚才说得慷慨激昂跟很有文化水平一样,现在暴露了他的真实水平,李过很明显没听懂一不做二不休什么来历。 李过对田见秀说:“权将军不要再说了,投明得不得免尚在将来,明廷兵弱,尚需联合我等,而东虏力强,又以为崇祯报仇为旗帜,你以为投虏就能活吗?难不成权将军以为我等能够北拒满清,东抗明廷,西防八大王(张献忠)吗?” 田见秀也颓然的瘫倒在地,不发一言,李过依然感慨道:“我们已经失败了,如果我们抗清到最后,说不定千百年以后还有人说一说我们的好话。”这个时候李过看了朱媺娖一眼,想想她说过的话,叹了一口气。 “把权将军带下去好好看管。”李过结束了和田见秀的对话,站起来,示意亲兵把田见秀带下去软禁,并让亲兵把那一筐人头带走。 第19章 何腾蛟 朱媺娖、李过、刘宗敏、巩焴盯着李来亨手里的茶壶,李来亨手一抖,把给他爹倒的茶洒出来不少,接着哆哆嗦嗦给朱媺娖倒茶。 某些事情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巩焴接过李来亨手里的茶壶,把他赶到了李过身后。 朱媺娖手里捏着果子解压,边捏边说:“现在的局势对于你对于明来说已经是好了不少,可也没好到哪里去,缺乏领导核心这是你们失败的关键因素。荆州数败后,威望不足以支撑你统合大顺军余部。其实问题就是打也打不过,守也守不住,现在嘛,虽然还没放弃江汉,但实际上已经失去割据称雄的机会,因为明清都不会让你割据。现在湖南地界就已有四大军阀,刘承胤黄朝宣张先壁曹志建,黄得功又驻扎在湖南和江西交界处,刘承胤黄朝宣张先壁曹志建之流跟黄得功毫不能比,搞不好这些有不少人已经被黄得功整死了。” 朱媺娖又喝了一口茶水,“算算日子,何腾蛟和堵胤锡应该已经接到书信了,这俩都是支持联寇抗虏的,别看我说的那么严重,你也别对何督师有意见,他确实尽心竭力。” 说到这里,朱媺娖瞥李过一眼:“按史实来今年八月你率大顺西路军东下合围荆州。清军湖广绿营郝效忠率兵两万解围。你解围打援大破湖广绿营生擒郝效忠。嗯,打得挺好,接着你就在九月释放郝效忠并与清军谈判,结果因为剃头谈崩。” 李过扭过头去不看朱媺娖,脸颊似乎有些发红,朱媺娖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确实,投清看起来比投明更有安全感。” “我不会降虏。”李过不敢看朱媺娖,但他低声严肃的说道,如同发誓一样。 “我知道。”朱媺娖点点头,莫名感觉口干舌燥,又喝了一口茶水:“你在称李自成死后依然称呼其为先帝,高夫人为太后,隆武朝臣隐忍听之。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结合你之前和清军谈判结果因为剃头谈崩的前事……” 放在现在看当然没有问题,但放在明末,本就有国仇,这着实加剧了两者的矛盾,万一哪一天突然有谁觉得头皮痒,这不就玩完了嘛。众所周知,投清都比投明强,放在后来者的眼光来看这些人到最后是“天下皆降闯不降”,可放在明末这大势汹涌的时代,阵营转化出人意料,谁能够明白第二天会发生什么,自己又能否看见第二天的太阳,大顺二号人物田见秀降了,李自成的弟弟李自敬降了,谁又不能降。 “腾蛟亦以死自誓,期收楚以谢前不敏。金声桓自南昌间道遣使至,推戴腾蛟为主盟,期犄角东下。马进忠复常德,驰请会师于岳州,腾蛟率诸军三十余战,复全州,战飞鸾桥,大败清兵,遂围永州,冒矢石督战,攻下之,杀清将余世忠,擒其广西巡抚李茂祖,磔之。遂下衡州。檄曹志建集师大举,将趋长沙。会堵胤锡以疑忌激马进忠弃常德,间道自湘乡至湘潭,转掠千里,李、高诸部蹑之而下,集于湘潭。进忠患李、高之逼,告急于腾蛟。” “赤心等至(朱媺娖在这里吐槽喜欢给人改名的隆武),见空城(马进忠打下来的常德),亦弃之引兵东,所至守将皆烧营走,湖南新复州县为之一空。十一月三日,胤锡乃以寿登守常德,自督标兵及赤心、必正等从宁乡、益阳复湘潭,进忠、万才、体仁、宗第、光萃、国栋兵数万自武陵、桃源先后至,胤锡命赤心、必正自宁乡围长沙,为敬谨王尼堪所败,胤锡兵驻湘潭,腾蛟来会。命率忠贞营自袁吉援南昌。三年正月,腾蛟至,而赤心等已弃湘潭去,诸军皆散。” “高必正(再一次吐槽隆武)遣偏师攻长沙,以谢胤锡,不克,亦退湘、衡间,互相疑掣,转掠千里,胤锡无以制之。” “部分乍定,方送胤锡军渡江,进忠全师尚留湘乡,檄召之,未至。余兵俱未会。清人闻湖南北全失,遣其五王子帅大众来争,猝至长沙。 腾蛟正为李、高诸部所嬲,不及侦候。永历三年二月庚寅,虏骑至城下,乃觉。进忠兵少,不能战,雨雪杂下,人马困,沿江惊溃。腾蛟遽乘马欲登舟,为追兵所执,大呼曰:“我何督部也!当明白死,奴辈勿得凌我!”因下马,步至城南佛庵。五王子遣人劝降,至再四,腾蛟不应,唯举手拍地,呼可惜,两掌皆碎,三日水浆不入口。五王子知其不屈,遂遇害。所部士卒降清者窃收其骨葬之。” “湘潭陷,腾蛟败没,忠贞营奔衡州走郴,为入粤计,胤锡不能令也。 湖南失督师,诸将汹惧。胡一青迎胤锡居衡州,与谋战守。未数日,清兵又至,一青孤军战不胜,亦退。胤锡仓卒渡湘,东走耒阳,与忠贞营会,至郴州。忠贞营冲曹志建营以去,志建发兵御之。清兵追忠贞营至郴州。忠贞营渡岭去,胤锡后几为虏所获,乃走志建营,志建怒其率忠贞营以蹂己也,坑杀其标将王一宾部卒三千,而迓胤锡不以礼,数窘辱,欲害之。富川绅士何图复,间道迎之入寨,以乡兵护之,自怀、集走梧州。忠贞营先自梧入浔、南,行在震恐,敕遣大学士严起恒、副都御史刘湘客慰劳安插之,至封川,与胤锡遇,乃并舟入觐。上赐对,优礼有加,命督忠贞营出楚。” 朱媺娖跟背书一样背完了何腾蛟和忠贞营在史书中留下的痕迹,李过彻底不说话了,他也不敢去看朱媺娖凝肃的表情,巩焴无言,刘宗敏亦无言,而史书里的堵胤锡……水平不能跟何腾蛟比。 赠腾蛟中湘王,谥忠烈。时,忠贞营援南昌者竟不进,南掠永兴、郴州,民人奔诉曹志建。志建遣兵围堵胤锡于龙虎关。面让曰:督师如我中湘王何?帅统驭百万,绝不残害百姓,今尽瘁封疆,香名万载,汝则臭名万载也。胤锡夜半逃出关,入广西。自腾蛟没之明月,李成栋、金声桓俱败死。又十有八月,孔有德入桂林,瞿式耜死之。又三年,李定国克桂林,至湖南,尝欷歔谓军吏:使中湘王在,瞿留守何遽至此。令长、衡、郴、永间置祠岁时祀焉。 转掠千里、胤锡不能令,这几个词出现了数次,这里面代表什么很多人都明白,就和岁大饥,人相食一样,流寇这个词并没有乱说,今人皆捧堵胤锡而否何腾蛟,却不想真正帅统驭百万,绝不残害百姓的是何腾蛟,无法约束手下,致使民怨纷纷的是堵胤锡。 李过还是没有说话,他因为朱媺娖所说的荆州之战而对何腾蛟心有怨言,如今一听,终是默默无言。 “好了。”朱媺娖主动提起壶给李过倒茶,“我都寄信给他们了,从历史看阿济格南下空了两个月,但天气转热,阿济格极有可能加速南下,比起担心南明事宜,你倒不如先去看一看城防。”朱媺娖轻描淡写的说。 另外一边,何腾蛟何大督师已经一脸茫然的收到了朱媺娖的书信,他翻来覆去的看信,还是满脸不可思议。他不认识朱媺娖的印信,但知道朱媺娖写信南下。左懋第的印信他知道,他也知道左懋第出使李顺被扣留。可他未曾想到有人自称左懋第的随员,手持坤兴公主的书信北来,一来就给他来了一个爆雷,李自成身死,李过继承李自成的名号改称大将军意欲寻求招抚联明抗清。 世界变得有些快,何腾蛟无所适从,这些日子黄得功忙着兼并湖广的部队,黄得功朝堂有人,何腾蛟无法节制他。不过黄得功的军纪确实不错,和何腾蛟关系也算比较友善,没干出多少劫掠地方的事情来。 而黄得功的部队确实有战斗力,何腾蛟还指望他抗顺呢,可如今……顺好像要没了。 何腾蛟又又又一次重新看朱媺娖的书信,上面写着指望联虏平寇这件事已经完全破产了,现在顺、明为弱,当两弱合而抗一强,何腾蛟点点头,正如历史上他做的一样深觉有理。 当然,朱媺娖感觉比起书信上所写的什么联顺抗清之类,可能先帝三子尽没,独剩坤兴公主这件事更能吸引南明那帮人的眼球。 何腾蛟对于朱媺娖所说的自己兄弟俱丧没什么看法,反而觉得还是好事,如果顺军以先帝皇子为旗帜,只怕内战在所难免。朱媺娖从未高估过应天那群人的下限,任何好事落到他们手上都要变坏事。 朱媺娖在里面描写了顺军是怎么战败的,何腾蛟眉头紧锁,自知恐怕南明绝不是满清的对手,何腾蛟召集自己的幕僚,询问他们此事,并派人和黄得功商议,派遣士卒去顺军控制区打探消息。 何腾蛟的动作实属老成之举,不过有人比他猛多了,堵胤锡数次派人进入顺军控制区,面见左懋第、朱媺娖,居然还有打算亲自跑去李过那里一趟,面对面交流。 而此刻,南明小朝廷收到了何腾蛟、黄得功的奏章,朱媺娖的信来得比他们的奏章早,面对朱媺娖的来信,南明小朝廷果然不负朱媺娖所料,他们折腾了一阵第一反应居然是要派人确定朱媺娖的真假,并打探崇祯诸子的消息…… 啊这,果然不能对他们抱有任何期待。 第20章 堵胤锡 见过弘光那里派过来的卢九德,并面对面痛哭以后,朱媺娖揩去眼泪,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朱媺娖感觉自己演技愈发好了,说哭就哭,说止就止。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尚有血痕,这是听闻南北太子案之后一时没控制住导致的。那时朱媺娖面上哭泣且色带犹疑,实际上右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南太子案是卢九德前来提及最重要的事情,在朱媺娖心底,她也不知道南北太子哪个是真是假,北太子是真的可能性高于南太子,不能否认南太子可能是间谍或者其他。 历史上南太子案最终成为南都朝廷内外矛盾的导火索,并最终点燃了左良玉的野心,间接导致整个江北防线崩盘,满清成为最大的受益者是不争的事实。 请注意北太子案(甲申年九月)、明清议和(甲申年腊月)、南太子案(弘光元年二月)三者间的时间顺序,简而言之,北太子案在时间上有可能在甲申年8月份清廷就已经拘捕了北太子,为何拖到明清议和接近结束时才结案,对出面指证北太子为假的多人缘由不明的大规模封赏是为了什么?南太子整整半年不出现,为什么偏偏在北使团了解了清廷宣布北太子为假并处死后的官方宣告后才突然出现?要是北太子是假的,历史上坤兴公主突然抱着一个陌生男人哭是为什么?出面指证的袁贵妃为何能死了又活?欢迎大家探究我大清是如何创造历史。 以及最为重要的——清豫王入南都,即问崇祯太子安在。乃召王之明与同坐,指语降臣曰:『此真太子也』。为什么满清亲王多铎能比大明学士王铎更清楚崇祯他儿子长什么样?大概是在梦里见过。李清认为南太子是北方间谍这个想法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倘若将南北太子案视作一个整体,南太子案无论时间、人物和情节确实处处透着诡异。 但这不代表南太子就是假的了,这种事情如果不亲眼看一看,谁知道是真是假。 弘光政权看来不会弄出一个“顺公主案”,卢九德一见公主,就跪而哭泣,确定她的身份,连声口呼“公主”、“公主”,又听闻定永二王俱失于乱军,其下皆落泪不止,朱媺娖亦随之落泪痛哭,卢九德又称左懋第为左侍郎。 虽然觉得可能性不高,但朱媺娖还是微微放下心来,说实话,从顺军手里得到公主皇子下落,真实性要高的多。左懋第当初确实不认识朱媺娖,但他认识定王。 卢九德复问朱媺娖在顺军这里的待遇如何,顺军可有失礼之处,朱媺娖明白是隐晦的问自己是否有失节之事,她同样隐晦的表示从来没有顺军将领单独见过自己,其皆以“公主”称呼。 卢九德稍稍松了一口气,公主没有失节最好,就是失节了也要想办法迎回去。 朱媺娖对卢九德还是很警惕的,卢九德也算是朱由崧的心腹太监,没想到会把他派过来。可能也是因为南太子案给弘光压力太大,必须做些什么才行,迎回坤兴公主也算是一件不错的成绩,至少也能当一个面子工程。 接着朱媺娖和卢九德聊了一会儿,当朱媺娖问及关于顺军所说的招抚事时,卢九德也面露难色,顾左右而言。朱媺娖心下一沉,心知没了联虏平寇,可从情上来说朱由崧和顺军有杀父灭门之仇,从理上来说明顺为国仇,笑看顺军和清军血拼才是正理,可惜天下事哪里能够称心如意,顺军不蠢,满清也不蠢。 朱媺娖面色依然不变,收下卢九德奉上的公主服饰,送卢九德和左懋第商谈。 朱媺娖凝神细思,却不想卢九德和左懋第那里才吓她一跳。 “左侍郎可曾受什么委屈?”卢九德亲切恭敬的问。 左懋第摇头:“并无,流寇对我尚且恭顺。只是公主之事……” 卢九德看左懋第犹疑不决,静心等待,躬身细听,左懋第一咬牙,还是开口了:“公主姿仪冠代,我尚未见胜于公主者,更况贼寇乎?自甲申过后,先帝独剩一女,何人不怜,岂能置身贼穴。稍有不慎,恐有不忍言之事,还望陛下早日迎回公主安之。我暂不能归,还望公公于朝堂美言。” “是矣,是矣。”卢九德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想办法迎回公主。 而公主现在在干嘛?她在和左懋第口里的贼寇喝茶聊天呢。 “现在天气炎热,阿济格不南下也是好事,只是你们适应的了南方的气候吗?”朱媺娖打着扇子和李过喝凉茶,现在她被转移到了荆州城,李过在襄阳憋了一个多月,死活等不来阿济格后,又听说南京那里派人来了,就也骑马来到荆州城商议。 “还好。”李过也拿扇子给自己扇风,他不看朱媺娖,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在那里不断灌凉茶,“当初也待了不少日子,习惯了。” “湖广还好,两广你可千万别去。”朱媺娖担忧的看着他,害怕他重蹈覆辙。 “可事情不及,去哪里还能挑三拣四不成。”李过无奈的看着朱媺娖玉一般的脸颊,想起什么一样问:“你脸上的伤痕好了?” 朱媺娖抚摸侧脸,面色复杂:“……嗯,好了。” 李过抬手看起来想要摸一摸,但感觉似乎不妥,抬起的手抓抓脖颈:“嗯,南方天气还是太热了。”看来他确实是忘了荆襄是他叔的龙兴之地了。 “我看他们没有招抚的诚意和打算。”朱媺娖眉头微蹙,而李过看着朱媺娖的侧脸发呆。 “他们想的事情天下人都知道,可惜哪里有这么多好事,他们不来询问你们的事情,反而只在意我是否失节,可见竖子难与之为谋。现如今天气炎热,清军可能不会南下,一旦酷暑消减,应天难保,弘光也不一定会有第二年。” 朱媺娖忧心忡忡,“不知道靖南侯那里怎么样了,唉,他可别出事了。” “何督师那里也没有消息,堵学政……你怎么看?”朱媺娖把头扭过去,李过“啊”了一声,反应很快的回应道:“我觉得堵学政应该是最支持招抚的,说不定可能我们很快就能看到他的回应了。” “你刚刚在想什么,有没有听我说话?” “没、没什么。” 朱媺娖没想到李过的随口一说,竟然如此快的应验了,堵胤锡自长沙至荆州,打着求见坤兴公主的名义。 “你说来人是谁?湖广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政堵胤锡?”朱媺娖颇为好奇的问。 听到确实是堵胤锡之后,朱媺娖笑了,站起来招手让费珍娥给自己换上南京送来的袍服,明皇妃常服——皇妃、皇太子妃冠饰为九辇四凤,大小花钗各九枝,二博鬓九钿,服用翟衣。常服鸾凤冠,诸色团衫。视王妃、公主等服饰各有贯制,其首饰花枝依次而递减。 朱媺娖当然不会戴复杂的头冠,一是麻烦,二是见个官员又不是见弘光,没必要级别太高。 “李大将军知道了吗?”朱媺娖换好衣服走出来,仪态端庄,姿态翩翩,询问来人。 “大将军让人把堵学政送到公主这里,大将军马上到。”来人恭敬的说。 堵胤锡也没想到他就是打着一个见公主的名义,来探一探顺军口风,却不想真的被顺军送去见了朱媺娖。 不过能够做到湖广按察司副使这一步,堵胤锡对人情世故也是非常了解,在来之前,他专门派人采买了一些首饰和服饰,也不至于两手空空而来。 “牧游先生,久仰久仰。”今年堵胤锡年已经四十余岁,不管是明廷哪一位官员,第一次见朱媺娖都要先来一遍扑地痛哭的流程,朱媺娖也习惯性的跟堵胤锡一起哀泣。 等两个人把例行公事哭完,朱媺娖擦擦眼睛,对堵胤锡说:“我知先生所来为何,李……过现在也在荆州,一会儿就过来,先生有事可以直接对他说。” “甚好,甚好。”堵胤锡虽然打着见朱媺娖的名义,实际上现在两个人没有什么要说的,两个人在那里尬聊,朱媺娖向堵胤锡询问湖广的情形。 湖广最重要的是何腾蛟,何腾蛟是非常有能力的人,李定国都说他如果还活着,湖南的局势不会如此。现在湖广十个府当中八个府连税都不可能正常的收上来,免去了左良玉劫持、乘舟东下在汉阳门跳江这一劫,何腾蛟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黄得功和左良玉的区别有,可实际上同样都养不起那数万军卒。 何腾蛟拉起来的军队大部分是湖南当地临时凑出来的部队,战斗经验为零。明末战争可是高度的火器和冷兵器配合作战模式。不是过家家做游戏。没经验的军队,野战贡献指数只是负数,还不如没有呢。 现在何腾蛟倒是没有拉多少军队,黄得功还在那里看着,黄得功把马进忠和他的部队分给了何腾蛟指挥。因为黄得功的举动导致大部分左良玉部人心惶惶,黄得功思索一会儿,就把朱媺娖信里说的左部忠心之人分给了何腾蛟,减轻自己的负担。 原本湖南的军队不是被黄得功干掉就是被黄得功兼并了,兼并完黄得功居然还很嫌弃,也是,明代如湖广的内地部队,原本就没什么战斗力。 正当朱媺娖为湖广的局势心忧的时候,李过过来了。堵胤锡向李过拱手,李过不在意的回礼,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朱媺娖:“你怎么哭了?” “……无事。” 第21章 应天事 朱媺娖心一突,她知道,想要以女子之身做出一番功业,尤其是自己这万分尴尬的身份,免不了些许流言蜚语和骚扰。她不是秦良玉那般身高八尺、能顶盔掼甲征战沙场的猛人,又随了周皇后一副好相貌。而且随着自己越长越开,一年多的经历让她猛蹿高了一个头,营养一直不缺的她快到十五周岁身体已经开始发育了(是的,现在朱媺娖还不到十五周岁……)。 李过总是把视线放在自己脸上,高夫人偶尔也在朱媺娖还有李过待在一起的时候欲言又止。 但朱媺娖不想,真不想,她对李过最开始是因为李来亨的爱屋及乌,现在是抗清的依靠,男女之思……对着李过比自己大了足足三十岁的年纪,这种事李来亨都比李过靠谱。 朱媺娖借故起身,让李过和他口里的“天人”堵公商谈,堵胤锡看着朱媺娖的背影,以及李过恋恋不舍几乎黏在朱媺娖背上的眼神,若有所觉。 “大将军、大将军!”堵胤锡喊道。 “啊?堵公何事?” 朱媺娖并不介意拿李过对自己的喜欢换一些特权,现在朱媺娖都试探着对黄得功写信开了,不过每一封朱媺娖都很识相的拿去给李过看过再寄过去。 目前黄得功在信里写已经把江阴抗清三杰还有张煌言绑到了麾下,并且在考虑如何兼并刘良佐,不知道拿刘良臣的消息能不能行。 看得朱媺娖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为好,生怕这位把那些抗清奇才一不小心坑死,自己就是千古罪人了。 现在只要这位大哥别去勤弘光这个王,朱媺娖就很高兴。 对于军阀来说,军权就是命,皇上算什么。哪怕是黄得功,能为大明死,也不会为大明交出兵权和地盘。尤其是江北四镇中最强的高杰是造反出身,皇帝权威在他眼里更加什么都不是。 “攘袂掀案,大詈曰:去!速去!吾不知是何诏也!”——来自南明最忠诚的黄得功发言。 “旨、旨,何旨也!尔曾见皇极殿中有人走马耶!”——高杰表示,圣旨有个鸟用,还想夺权? 朱媺娖之所以能够和黄得功相谈甚欢——确实,仅仅不过几封信,但黄得功送来的信是他自己写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没有丝毫文采可言——根本在于没动黄得功安身立命的军权,还努力向他剧透那些人可以用那些人不可以用,下一步如何处理,怎么做水泥,怎么修棱堡,黄得功当然会和朱媺娖相谈甚欢。 正好此时,朱媺娖也再一次见到了张家玉,她忍不住对费珍娥笑言:“没想到都赶到一起来了。” 之前张家玉来过一次替黄得功送信顺便再看一看朱媺娖是不是真公主。那时朱媺娖连忙拽着张家玉询问南京的情况,听闻高杰北伐山东之时,朱媺娖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说不定弘光也有二年呢。”朱媺娖兴高采烈的说,她的要求已经低到如此地步。 如今张家玉来不仅仅是因为顺军的招抚之事,还有卢九德离开以后他真把左懋第的话写成奏章上表给了弘光,此事引起主政的马士英等人的轩然大波,所有人都表示要迎回公主。 朱媺娖的微笑僵在了脸上,她去应天干嘛,再国破家亡一次吗?坑人不带这么坑的,而且带兵攻打南京的是多铎,这位的风评可不好。 “那靖南侯的意思是——”朱媺娖柔声细语道。 “靖南侯觉得公主不会去应天。”张家玉硬着头皮说,“靖南侯的意思是公主可以先去他那里。” “奥。”朱媺娖淡淡点头,低头看张家玉带来的信,看完,重新收回信封里,“多谢靖南侯的好意,只是我身子骨弱,军营终究还是不安全。”她对明军没什么好印象,还是李过的顺军给自己的安全感更多。 正好这个时候李过也走进来,面带微笑,看来堵胤锡给他留下的印象很不错。 朱媺娖抬头看李过一眼,又低下头沉吟怎么给黄得功写信:“应天那里可能要派人接我回去,你先给我否了。” “啊?你不想回去吗?”李过问。 “我为什么要回去。”朱媺娖头不抬得琢磨怎么给黄得功回信,最后还是决定对付黄得功这种人就要实话实说——本宫不敢去呀! “我回去干甚,再亡国一次吗?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还要我再经历第二遍吗?再来一次我就成三朝公主了,这难道是好事吗?” 一时之间空气很是安静,朱媺娖抬头一看,毫不吃惊的看见了李过身后的堵胤锡,堵胤锡很尴尬的向公主拱拱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朱媺娖就当自己没说过之前的话一样,好奇的问他们:“堵先生、补之,你们谈完了?” 堵胤锡又在心底顿了顿,他面上不敢表露出来,可在心底重新判断坤兴公主和顺军之间的关系。 “是啊,堵公天人也,所说俱合我心。”李过感慨道,提起朱媺娖面前的水壶倒水,端起茶杯大口灌了一口,一口气喝完才笑着对张家玉说:“张翰林,你也来了。”张家玉亦拱手称李过为大将军。 “我觉得可以把堵公引荐给国勋(高一功)、捷轩他们。” 朱媺娖唔了一声,直视堵胤锡:“堵先生,这是应天那里的意思吗?” 堵胤锡一时无言,朱媺娖果不其然的点点头,对李过说:“我就说应天无能也,党同伐异者多,谋国者少。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之徒,只有当东虏大军破山东,饮马长江,直抵应天,他们开城投降跪下的那一刻,才能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晚做了很多事情。” 李过很难回答这种言语,再怎么说应天那个也是朱媺娖的堂伯,朱媺娖恨其无能他可不能乱说什么。 “所以,堵先生,为时尚早。”朱媺娖对堵胤锡说,堵胤锡叹了一口气,朱媺娖叹了一口气,李过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就跟叹气会传染一样。 “不知道公主可以办法。”堵胤锡也不想看着国势渐渐倾颓,而坐在火山口上的人依然在那里饮酒作乐,不思危险将近。 “我无能为也。”朱媺娖一摊手和胳膊,“如今天气酷热,固东虏不欲南下,待天稍清凉,则事不免矣。” “江北四镇谁可当用?最强的兴平侯(现在高杰因为山东之功被封为侯爵)也不过一合之敌。靖南侯士卒鱼龙混杂,又刚刚兼并宁南(左良玉)诸镇,人心惶惶。刘泽清自号长腿将军,刘良佐弟刘良臣早就在大凌河之战兵败之时,随祖大寿叛明降清。” “啊?”听闻刘良佐的秘辛,堵胤锡由是一震,这事其实南明小朝廷早就知道了,还是朱媺娖告诉的张家玉,张家玉告诉的南明。无奈南明缺兵少将,刘泽清这种长腿将军都要重用,所以在刘良佐一阵所谓的“剖心自誓”下,南明还是把他折腾成了江北四镇,只是高杰和黄得功两个人都要北伐,于是南明朝廷暗中示意刘泽清看管刘良佐。 幸好朱媺娖不知道这事,不然她肯定无奈,刘泽清其实抗清挺积极的,是江北四镇投降最晚的,油尽灯枯才考虑投降,投了以后还计划反清事败被杀。只是……这位的无论是实力和忠诚,以及军纪,朱媺娖都不怎么想保他。 “难不成福藩就是什么雄主吗?”朱媺娖无可奈何,大势如此,朱媺娖考虑过南明,但她考虑的一直是晋王或者延平郡王,南明本身就没考虑过。 堵胤锡无言,李过跟听故事一样津津有味听着朱媺娖的点评。 “那公主的意思是……”堵胤锡艰难的问。 “等。”朱媺娖叹了一口气。南明其实也没那么废,弘光确实废,可何腾蛟这些人绝对不废。 堵胤锡艰难的点头,几乎抑制不住面容里的苦涩,他也是披肝沥胆的忠臣啊,朱媺娖拍拍他的手安慰他,他顿时忍不住泪如雨下,不能言语。 过了好久堵胤锡才表示要去整理衣冠。朱媺娖叹了一口气,继续写信,写完拍给李过:“靖南侯!嗯,就这样。” 李过看了两眼,“黄闯子那里你不去吗?” “去也没用,等……让他来找我,我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朱媺娖有些烦躁,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一问:“你有联系张献忠的通道吗?” “八大王?”李过挑眉,思索一下:“应该是可以,只是不知道八大王那里会怎么想。” “我……算了,你可以写信聊一聊满清的事情,比如满清怎么用兵之类,当然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朱媺娖面带忧愁之色,李过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说此事事关重大,还要和诸将商议一下。 朱媺娖点点头,堵胤锡回来了,虽然明知他没有南明的示意,李过还是带堵胤锡去见了几个人,刘宗敏还在北边的襄阳应对即将到来的进攻,高一功、高夫人等人还是被他引荐,这些人对堵胤锡本人都很满意,现在只差南明那里的意思。 南明还是一如既往的迟钝,卢九德带着公主的仪仗前来,想要把朱媺娖,迎回去却遭到了李过的拒绝,十分情急,他不敢逗留在荆州,转身去了黄得功那里。 现在,已经是九月了,阻碍满清南下的酷暑渐渐消退,正好是起兵戈的好时候。 应天,危矣。 第22章 江西事 芜湖地处长三角西南部,南倚皖南山系,北望江淮平原,有“长江巨埠、皖之中坚”的美称。 正是这个原因,弘光继位之初,让黄得功率兵统驻于此作为应天屏障。 此时的黄得功不言不语,和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袁继咸一起对坐发呆。 南明的统治崩盘崩的太快了,八月末多铎引兵入山东,九月初就一战溃败了高杰。 高杰发挥了他身为流寇的优势,一路南逃,李自成都流动不过满清,更何况高杰呢。不过高杰比李自成运气稍好一些,可能是许定国死了以后时来运转,虽然部队离散,他的老朋友老下属李成栋也在离散里降清,高杰本人最后竟然还是能够全须全尾凄凄惨惨的回到扬州城。 整个应天都被吓起来,一时朝野震动,连忙派人安抚高杰,询问情况,并让高杰负责镇守扬州城。 高杰已然破胆,不能指望半生都是贼寇的高杰真的到了生死关头有什么忠君为国的思想。高杰和自己老婆邢夫人一商量,一咬牙一跺脚,裹挟着自己剩余的残兵还有家眷,直接离开扬州城南下,奔着浙江而去。 弘光政权有个毛威望啊?他还能派人拦住不成,空耗兵力。于是弘光政权眼睁睁看着高杰他们弃江北而走。 但和高杰一起的史可法没有走,他不是高杰,他确实要誓死报国。哪怕别人知道,留在扬州只有死路一条。此时唯有一个刘肇基在此时敢于去扬州。 十一月初,多铎引兵至扬州。 扬州十日还是来了,并没有发生多少改变,这和李自成的死一样,让朱媺娖怀疑历史是不是不可改变的。 弘光听闻扬州事,大惊,转身和马士英商议逃离应天,途中离散。弘光奔黄得功处,两人对坐而泣,此时黄得功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勉力安抚弘光。 又过了一日,当黄得功无可奈何,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黄得功惊闻噩耗,自己的族弟总兵黄名劫走了弘光。 黄得功心下一突,他想起朱媺娖给他信里所写的一切,试探追了一阵,看事已不成,就派人隔江怒骂一阵,接着带兵回到芜湖,和袁继咸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我意已决。”黄得功突然站起来对袁继咸说,袁继咸恍恍惚惚的抬头看着他:“靖南侯请说(没了左良玉之乱黄得功还是侯爵)。” “天下板荡至此,汉家江山已近不复,南直隶已然不守,我等应当退入江西图谋自保,再……”黄得功几乎不能说出来,他咬着牙说出最后四个字:“联顺抗清。” 说出这四个字,黄得功颓废的坐在软榻上,困窘的抱紧自己的头,“先帝,我对不起你。” 这是朱媺娖在信里给他指出来的路,历史上江西沦陷的太快太奇葩,如果黄得功袁继咸(袁继咸是被左良玉给坑了)这些人到了江西,未尝不能像何腾蛟之于湖南一样,把江西的大局挑起来。 作为一名勇将而不是谋将的黄得功,在无计可施里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流寇与我皆国仇也,其怀虎狼之心,怎可轻信。”袁继咸不太赞同。 “那督师可有他法。”黄得功睁大眼睛看着袁继咸,眼神殷切。 袁继咸沉吟半晌,“还是先回九江。”很明显,他也无计可施。 江西有黄得功收降的左部军队,有朱媺娖信里写的仁人志士,江西也离湖广更近,袁继咸比起何腾蛟更有优势,因为何腾蛟是崇祯十七年去接手湖广这个烂摊子,而袁继咸在崇祯十五年就得到廷臣推荐,官复原职,总理河北屯田,未成行因义军逼近湖北,袁继咸出任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驻节九江,总督江西、湖广、安庆、应天(南京)等处军务。 朱媺娖对袁继咸期待值很高,保下他江西就有人负责,江西多么重要明末战争很能说明。 黄得功收拢残兵败将,一路行至九江,和自己结义兄弟黄蜚会面,并不断派人给朱媺娖送信,说明时局。 而那一边,九月下旬,阿济格终于引兵南下,姗姗来迟,一头撞上了李过精心布置的防线。 过程枯燥乏味,朱媺娖也不在现场,单从李过寄回来的书信来看他心情很不错,在一个月的时间内,他们大小鏖战三十余次,阿济格被碰了一个头破血流。 阿济格面对的可是一战二战都不落后的战术,李过兴致勃勃的在信里说,他还听闻阿济格在营地里怒吼到底是何人出此贱计,他必剥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他很开心的安慰朱媺娖,绝对不会让她落进满清手里。 朱媺娖:…… 她感觉,跟旁人比自己就是落进满清手里大概也不会被怎么样。 朱媺娖忧心忡忡的提醒李过,不要轻敌,千万不要轻敌。现在负责荆州防务的是高一功,朱媺娖每日保持着淡定,一日日掰算弘光政权有没有二年,直到黄得功的来信最终还是让她确定,果然,弘光政权是撑不到二年的。 朱媺娖呵呵两声,放下手里的书信,俯身凝视着前来送信的人:“你说……你叫阎应元?” “确实,卑职名叫阎应元,现为靖南侯营中文吏。”阎应元不敢看她的脸,低着头说话。 “你字什么?”朱媺娖发问。 “卑职表字丽亨。” “江阴人。”朱媺娖用肯定的语气说。 “啊……确实!”阎应元有些吃惊,不知道朱媺娖从哪里听来的。 “久仰大名。”朱媺娖深深看着他,阎应元一脸迷茫。 朱媺娖翻来覆去打量书信,上面不仅仅写了如今应天的形势,还有他带着袁继咸引兵至江西,希望能够见朱媺娖一面商议大事。 朱媺娖叹了一口气,看着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的张家玉:“跟高将军说一声,我要去九江。” 李过不在,高一功做不了这么大的主,他写信寄给李过,而李过听闻此事,不过数日,便趁着战争的间隙,也急匆匆从襄阳折返。他看完黄得功的书信,眉头紧锁,抬头看朱媺娖:“公主的意思是……” “把联顺抗清这件事做成。”朱媺娖直视着李过的眼睛,也不管周围其他人的异样,直接说:“何腾蛟是赞同联顺抗清的,而如果黄得功、袁继咸也同意,这事也就算是成了。” 朱媺娖走到他身前,仰头看着他:“我会写信给何腾蛟和堵胤锡,现在局势恶化如同滔滔江水入海,无人能拦,当快刀斩乱麻,从速。” 李过没有丝毫的犹豫:“公主心意已决?” “是。”朱媺娖颔首。 “我让李来亨带人和你一起去。”李过也很果决。 朱媺娖无可置否的点点头,回去便下笔给何腾蛟、堵胤锡写信,何腾蛟就是谈形式谈现实,而堵胤锡则是告诉他时机已经到了。 李过愣是在这种时候分给朱媺娖数百骑兵,其中还有数十李顺老营的精锐三堵墙,朱媺娖没什么好说的,披上盔甲骑上战马,就跟着阎应元挥挥手臂头也不回的一路疾驰前往九江。 一路上打着靖南侯的旗号可以算是无惊无险,因为张家玉来往数次沿途官吏甚至有不少都习惯了,怎么说张家玉也算是弘光亲封的兵部给事中,只是没上任就被黄得功要去了。 朱媺娖和费珍娥都戴着面甲遮掩容貌,她们的大腿被马鞍磨破了都一声不吭,一路上除了吃饭睡觉还有给马喂食之外几乎从不与旁人交流。除了几个老营精兵之外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护送的人里面还有明朝公主,都以为是在护送张家玉和他的家眷。 一路上朱媺娖都沉默的思考如何说服袁继咸,如何对江西局势做出应对。 历史上乙酉五月,大清兵下九江;左梦庚以所部三十六营降,诸将相率北去。声桓不欲从,请规取江省以自效;与闯部降将王体忠合兵屯浔阳。六月传檄,南昌巡抚旷昭首先遁,士民款迎;南康、九江望风下。建昌知府王域与布政使夏万亨、湖东巡道王养正等辅益藩起兵,拒城守。俄有宗人保宁王者与体忠私;及战,以火箭射援军。军溃,城遂破;万亨等被执不屈,俱死之。已攻袁州,万安守令亦俱死。八月,声桓矫杀体忠,以其中军副将王得仁代之。得仁骁勇善战,军中呼为「王杂毛」。时临汝乡官吏部主事曾亨应倾家募兵,婴城拒守;得仁乃夜率百骑驰至,执杀之。抚州、饶州、吉安、广信,相继破。 不过现在没有左良玉所部三十六营了,也没有金声桓,江西的陷落很有黑幽默意思,完全是金声桓自行其事。起兵反抗者甚众,只可惜,太可惜。 黄得功曾经在给朱媺娖的信里写过一些他和黄蜚张家玉的安排,把那些在历史上起兵反抗者通通拉起来,准备以应清军。就是巡抚旷昭有些麻烦,现在不需要关注弘光,那么巡抚旷昭也就不是麻烦了,朱媺娖暗自庆幸。 第23章 袁继咸 张家玉熟门熟路的带着数十骑兵,在九江城外面驻马,阎应元赶紧跑过去和警惕的哨兵交涉。很快阎应元回来,和张家玉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张家玉示意李来亨留下安抚骑兵,而戴着面甲和张家玉低声交流完的朱媺娖和费珍娥对视一眼,费珍娥从别人马后面拿下一个大包袱,背着一个大包袱跟在张家玉马匹身后款款而行。 一入九江,朱媺娖就打量九江城,眉头紧锁,但发现九江堑壕棱堡一应俱全,可见黄得功已经做好准备后,才眉头微松。可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还盘踞在城内。 到了黄得功那里,朱媺娖还是没有说话,示意费珍娥把包袱拿下来。 张家玉给朱媺娖引路,而这个时候黄得功听闻张家玉回来了,连忙出迎。 “元子,你可算回来了,那里怎么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是好啊!”短短几十日,黄得功跟老了数岁一样,他苦笑着看向张家玉,而这个时候张家玉往左退一步,露出他身后的朱媺娖来,朱媺娖卸下面甲,露出自己雪白的脸,仰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黄闯子黄得功,声音不高不低:“神交已久,如今终于得见,靖南侯,我终于……等到你了。”说到最后,朱媺娖已近哽咽。 黄得功打量朱媺娖的脸、朱媺娖的眉毛、朱媺娖的左手臂,黄得功的手在颤抖,黄得功的浑身都在颤抖,黄得功直接扑倒在朱媺娖面前,抱着朱媺娖的腿痛哭:“先帝啊!公主啊!臣无能,臣来晚了啊!” 朱媺娖俯身抱着黄得功痛哭,拍打着黄得功宽阔的肩膀和后背,直至哭到两个人都几乎不能言语。 阎应元等人也鼻子一酸,扭过头去。 过了好久,两个人才收拾好心情,看着眼泪鼻涕抹了自己半身的黄得功,朱媺娖无奈的摇摇头,和黄得功各自去收拾自己。 费珍娥拿出包袱里的公主常服和冠饰,给朱媺娖解下甲衣,清洗尘土,严明妆容,再喝点水补补水分。 “靖南侯。”看着黄得功朱媺娖就想流泪,但朱媺娖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和缓情绪,很明显面前的黄得功同样也在如此。 “现如今形势不妙。”黄得功手里还有热毛巾用来擦脸敷眼,给朱媺娖细细说明现在的情况,还有他从坑蒙拐骗来多少抗清能臣干将,朱媺娖听完沉吟片刻,放松的对黄得功说:“甚好,这已经比我想象里好很多,我的努力没有白费。” 朱媺娖给李自成拖延时间带来的连锁反应可不仅仅只有左良玉之乱的无疾而终,没了左良玉之乱,在朱媺娖的剧透下黄得功干掉金声桓,李过干掉王体忠和王得仁,给江西免去这一次祸患。 “袁督师可好?”朱媺娖询问黄得功,得到尚好并且现在同样在九江以后,朱媺娖笑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是我需要见见袁督师,说服他,江西事便有可为之处。” 黄得功听见朱媺娖这么说,也瞬间松了一口气,有人做主就好,立刻派人去请袁督师,说有急事相商。 袁继咸一听大惊失色,不知道是何处军情如火,便连忙骑马赶来。 今年袁督师已经五十余岁,可体格不减当年,日日为国事心忧,仍能上马射箭。袁督师急切的赶来,却看见黄得功竟和一位貌美异常的少女对坐饮茶。 袁督师面色不动,但在心底更觉悲伤沉痛,历史上不是没有将领遇见大败或者无法解决的乱局,就沉湎于酒色之中,借此麻痹自己,更况且黄得功出了名的好酒。 少女发现袁继咸的到来,也扭过头笑吟吟的看着袁继咸,没有动弹,而这时黄得功站起身来,走向袁督师,“督师来了,公主,这是袁督师。”黄得功指着袁继咸对朱媺娖说。 “临侯(袁继咸号)先生,久仰久仰。”朱媺娖站起来,等着这熟悉的流程。 果然,朱媺娖等来了这熟悉的一套,袁继咸扑倒在她身前痛哭她爹,两个人一起抱头痛哭国事,黄得功也在旁边嚎增添氛围。 等哭的哭完,嚎的没声,朱媺娖接过费珍娥手里的热毛巾,擦了擦自己的脸,示意黄得功屏退左右,连费珍娥都退下,独留下张家玉。 “公主为何在此?”袁继咸倒是没有怀疑朱媺娖的身份,“如今国事艰难如斯,此地、未必比荆州安全。”袁继咸艰难的说出这种话来,忍不住再次痛哭。 “莫哭、莫哭,袁督师,听我说完。”朱媺娖不想让今天只能对坐而哭,天天哭哭哭,难道能够哭死满清吗? “现在局势已经艰难到了如此地步,现如今只能够联顺抗清。” “流寇心怀虎狼之心,就算打算联合恐怕也只是权宜之计,但……”袁继咸没有什么好办法。 “袁督师,你知道天下皆降闯不降吗?”朱媺娖祭出自己最有用的法宝,开始讲故事,她从自己被父皇砍断胳膊说起,期间袁继咸几次想要说话,但都吞了下去,到了后来的三王之乱以后,袁继咸彻底不想说话了,麻了。 直到最后的夫死妇亦死,君亡明亦亡(郑成功孙子夫妇),袁继咸盯着朱媺娖的脸,眼神空茫,朱媺娖叹息的看向张家玉,神色凄然:“三忠戮力身先殉,半壁偏安事可伤。西粤存亡归阁部,南云惨谈话中湘。最怜日暮途穷后,犹有挥戈李晋王。” “有些话,袁督师还是不要说了,有些人,确实是为我家、为汉家尽忠到了最后。” “那公主意欲如何?我等现在该如何是好。”袁继咸的声音很轻,好像生怕惊醒了什么一样。现在袁继咸到底信不信,朱媺娖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巡抚旷昭还在南昌,他不能再做这个巡抚。”袁继咸点点头:“公主有理,只是这个巡抚谁来做?” 朱媺娖心思一转,就从黄得功这里的人里面拉出一个有能力有本领有资历的人,“揭重熙可为。”其实历史上和揭重熙一起的艾南英、傅鼎铨、曾亨应等人都可以,傅鼎铨比揭重熙资历要深,只是从历史看揭重熙更能打一些。 袁继咸思索一下:“确实可以,只是他身有父孝。” “国难之时,正当矢志报国,我想揭公一定会有此志。”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揭重熙、艾南英、傅鼎铨、曾亨应这些人正好组织抗清部队在九江,方便,朱媺娖微微一笑:“还望靖南侯为我引荐这些靖节之士,接着靖南侯再送我前往南昌去见旷巡抚。” 朱媺娖细细跟面前三位说了自己的打算,先是把巡抚换掉,再和何腾蛟商议好连顺抗清的事,用朱媺娖的名义许以大义,订立盟约,并把各处军务之事责任分割清楚,别忘了,袁继咸现在还总督江西、湖广、安庆、应天等处军务呢。朱媺娖意思很简单,别瞎搞这么多,搞好江西就不错不错了,把湖广的事通通交给何腾蛟,他有这个能力。 等这些事情交割完,袁继咸和黄得功再上表给朱媺娖,表示湖广和江西皆不安全,未免有不忍言的事情发生,还望公主避难于两广。这件事说出来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但当朱媺娖笑着问张家玉想不想做两广总督的时候张家玉还是吓了一跳,而黄得功和袁继咸对视一眼,迟疑的认可了这件事。 “我如何能做?”张家玉急急的说,朱媺娖笑言:“我把两广的靖节之士都写出来给你,两广的事情也总要有人担起来。” 张家玉还要拒绝,朱媺娖无奈:“你总不想让丁魁楚一直做着两广总督,而且我能不能去两广还两说呢。” 朱媺娖和黄得功对视一眼,黄得功笑了,他夸口道:“别的不说,区区一个两广,咱们还是明军,怎么可能去不了,公主,翁之琪任您驱使,待两广安定您再把他还我就好。” “好了,我的想法就是这样,如果要做可需要从速,一旦鲁王和唐王那里有消息传来,我们恐怕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是,俱听公主号令。”黄得功爽快的说,而张家玉则慢了一拍,袁继咸眉头微微舒展:“我等无法,为了家国天下,也只能如此。” “好。只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今天的事情只希望我等四人所知,莫要传出去。” “是。”x3 朱媺娖一笑,接着朱媺娖就不顾疲惫,硬生生在两天内见完了这些靖节之士,其中还握住傅鼎铨的手大哭:“如果父皇早听先生之言,国事何必如此。”引得一群人眼泪汪汪。 接下来黄得功就把事情暂时交给黄蜚,雷厉风行的带着这一群人南下南昌。旷昭一时惊骇,面对带兵闯进来的黄得功,还有朱媺娖的询问,巡抚旷昭诺诺不能言。朱媺娖连问数个问题,如何防守如何募兵如何统率,俱不能言。在朱媺娖失望的眼神里,在黄得功紧锁的眉头里,在袁继咸的叹气里,旷昭一时崩溃,大哭着表示实在无法,只能一死以报国恩。 朱媺娖无奈,向他表示希望他能够让贤归家,旷昭同意了,朱媺娖盯着他写完辞表,黄得功派人送他离开,他老家四川暂时是不能去了,随便找个地方安置就好。 这位也是靖节之士,可惜实在无能。 万历四十六年为举人,历任天长教谕、国子监学录博士、户部主事,督粮榆林,起复甘州道台,改滁州新设兵道,升江西巡抚。护养旋里,以其兵守遂宁县城,城赖以完。弘光元年,赴巡抚任时,清兵南下,昭退屯万安,城破被执,不屈死。清乾隆四十一年,赐谥“节愍”。 接着朱媺娖转身就握住揭重熙的手表示举荐他为江西巡抚,揭重熙也是推脱三连,但黄得功、袁继咸还有朱媺娖连番上阵相劝,这位才勉强同意。朱媺娖以自己的名义写下举荐表,表袁继咸为江西总督,揭重熙为江西巡抚,暂时把江西的事情担起来。这是写给新帝的,至于新帝是谁,现在谁都不知道。 写完以后黄得功等人盖下印章,就等新帝登基把表一上,新帝只要不犯蠢这事就算成了。 江西的事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忠贞营。 第24章 至长沙 黄得功还要处理江西的军务,江西的兵事几乎是他一个人一力承担起来,虽然他也提拔了类似陈坦公之类的将领,但无一能够主持大局。这一次只能让翁之琪带兵陪朱媺娖去两广。 朱媺娖并不失望,尤其是朱媺娖看见黄得功把李国英、阎应元等人分配到自己这里时心情欢悦,这些人都是能人,且现如今都身份低微,正是拉拢的好时候。 你说李国英是大清的四川总督?朱媺娖饶有兴趣看着李来亨和李国英这两位宿敌在那里商谈事情,忍不住再一次微笑起来。 临别之际,朱媺娖心中满是不舍和担忧,但仍强作镇定地握住黄得功的手,紧紧攥住仿佛想将他所有的力量传递给自己一般。 朱媺娖仰起头紧咬牙关说道:“靖南侯,一定要存有用之身。”她虽然脸上挂着微笑,但泪水却止不住地从眼角滑落:“只要人活着,一切还有希望。” 黄得功也用力点头,这次一别,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军情如火,国事艰难,黄得功的命运本应止步于芜湖,此时此刻连朱媺娖本人亦无法预测时代的潮流究竟会把众人带往何方? “一定,殿下。”黄得功郑重承诺,紧接着朱媺娖翻身上马,除了自己带来的几十骑兵,还有翁之琪统领的数千人,以及袁继咸的标兵数百,身携黄得功袁继咸联名上表的奏章,正式出江西,入湖广。 “再见。” “再见。” 一定要有再见之日啊! …… 长沙。 何腾蛟在城内踱步,这位仅仅在湖广总督位置上做了不到两年的督师,盯着手里的信心情非常复杂。 这位公主……何腾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不像堵胤锡那样急迫,没有亲眼见过如今崇祯皇帝唯一留下的后嗣,到底是何等人物,但收到据说是坤兴公主亲自书写,袁继咸和黄得功签名联名送来的书信。 “不愧是孝烈皇帝的子嗣。”何腾蛟在心底嘀咕一声,摇摇头,如果这是一位皇子,现在他开始希望如此——算了,何腾蛟不去想不可能的事情。 他唤来自己的幕僚属下,准备迎接坤兴公主以及袁继咸。 坤兴公主特意在信里说不要太大阵势,可何腾蛟不能不自己亲迎,哪怕是袁继咸前来,何腾蛟都必须出面相迎。 数千人在长沙城外扎营,朱媺娖换下甲胄,穿上冠服,略微看了几眼正在指挥将士的翁之琪,就和袁继咸一起去见何腾蛟。 何腾蛟同样身穿官服,绯衣冠带,和朱媺娖身后的袁继咸相得益彰。 “何督师。”朱媺娖冲上去,正当何腾蛟准备行礼的时候拽住何腾蛟的衣袖,“久闻督师大名,如今才得以一见,真是、真是,太过激动。督师实在辛苦。” 何腾蛟被朱媺娖的热情骇了一骇,但他反应非常迅速:“公主、公主亦受苦了。”何腾蛟想要不着痕迹的把衣袖拽出来,不过朱媺娖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一个箭步反客为主道:“走走走,督师请。” 何腾蛟看似平静地掠过朱媺娖的左手衣袖,又热情的和袁继咸打招呼,两拨人不断寒暄着一起走进长沙城。 朱媺娖坐在上首,没有人敢比她坐的更高,两拨人分列在两旁。“何督师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现在局势纷乱,应当速决,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朱媺娖说的是连顺抗清。 何腾蛟微微咳嗽一声:“下官以为,应该先看一看荆州的想法。” “来亨。”朱媺娖早就想到会有这一茬,她慢悠悠的看向一直跟随着她的李来亨,指着他给诸位介绍:“诸位先生,这是李过的义子李来亨。”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这位英姿勃发的小将身上,李来亨也很干脆的走上前,掏出李过的书信来:“这是额义父的意思,额义父和公主想的一样。” 袁继咸和黄得功的事情一成,朱媺娖立马写信给李过,李来亨快马加鞭带着人给李过送信,硬是赶上了朱媺娖带着人来长沙。 何腾蛟接过书信,看了一阵,再次抬头询问朱媺娖的意见:“公主的意思是……” 朱媺娖站起来,快步走上前,恳切地看着何腾蛟,握住何腾蛟的手,一脸悲戚:“督师,现如今已经不是迟疑的事情,东虏即将南下,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我身为他的子孙,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胡虏再一次入主中原呢。应天已经不守,南直隶也已经不守,汉家山河即将倾覆,东虏都已经在中原剃发易服,不能再兄弟阋墙,反倒让那些化外野人占了便宜。” 朱媺娖深吸一口气,用左衣袖抹去眼泪:“我知道联寇平虏这种事情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没有颜面再见父皇母后于地下。但这天下是太祖皇帝的天下,是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天下,若有朝一日国朝克复两京,还于旧都,其罪过皆归于我,我纵死无怨。” 何腾蛟开口想要说什么,朱媺娖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给他跪下:“督师,不能再犹豫了。” 何腾蛟傻了,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等何腾蛟反应过来在场所有人都齐刷刷给朱媺娖跪下。 “岂敢岂敢。”何腾蛟一个滑跪,同样也给朱媺娖跪下。“公主都如此说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怎么敢违背呢。”何腾蛟终于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朱媺娖擦拭自己眼角的泪痕,呜咽不止。 接着大会开完,小会接着开。看人该忙的都忙去了,就留下何腾蛟、堵胤锡、袁继咸、李来亨。 “唉,公主,你这又是何必如此。”何腾蛟一脸无奈,朱媺娖抽泣两声:“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会留下骂名,所以我只能威逼督师,将来就是有罪过,也不过是冲我来。”背锅这种事别学自己爹,要赶紧冲上去背,名声哪里比得上忠贞营数万大军的好感来得实在。 何腾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能对上这位叛经离道的公主,国朝对公主的教育这么奇葩吗?明明国朝的公主一向贤良淑德啊。 朱媺娖接着主持会议,先是再给李过寄信,表示这事成了,他可以派人来盟誓,他军务繁忙,就别自己来了。何腾蛟看完朱媺娖写的信,在上面按下自己的印章,手有点儿发抖。 现在的局势和历史不一样,虽然这个时间点搞不好隆武已经登基了,但消息还没有传过来,至少江西还没有消息,何腾蛟提前被朱媺娖逼着把联寇平虏做成,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这原本是隆武朝廷的国策,却成了江西湖广自行其是,何腾蛟胆子虽然大,也没大到这种地步。 堵胤锡自告奋勇要和李来亨一起去见李过,送走这两位,何腾蛟见堂内独留朱媺娖和袁继咸,不住叹道:“公主这是害苦了我呀!” “不然呢,督师,我们还有他法吗?” “如果真有他法我还能听公主的吗?”何腾蛟很干脆说,然后何腾蛟和袁继咸开始分割湖广和江西的军务,互通消息。朱媺娖一脸迷茫,不过她越听越明白,越听越感觉何腾蛟真算是一个能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主持湖广大局险些恢复湖南北,导致满清派济尔哈朗来打。 两个人共识很多,矛盾也少,本身袁继咸就无力管理湖广军务,历史上何腾蛟干的很好,两个人说的还算愉快,袁继咸更是直接写下奏章,要把这件事从口头落实到笔面纸面上,上书给新帝。 何腾蛟的脸上终于带上一点点笑意,朱媺娖轻舒一口气。 “公主等招抚事成以后,打算如何?”何腾蛟问。 朱媺娖面色不改:“暂时等一等,也不知道何人会是新帝,到时候……再说。” 朱媺娖并不打算把自己打算下两广的事情现在就告诉何腾蛟,但何腾蛟却能隐约从翁之琪过多的人数上看出端倪,这种情况下黄得功还分兵派人护送坤兴公主,可见其所谋决定不小,只是这主谋的到底是黄得功呢?还是朱媺娖呢? 何腾蛟已经能看出来了,在这群人里面,说话最有分量的反而是坤兴公主朱媺娖,可惜不是一个皇子,何腾蛟在心底再一次冒出之前的想法,又一次把它按到心底。 何腾蛟没有多言,起身安排其他事务。 李过接到朱媺娖的消息自然大喜,前方战事吃紧,他无暇前来,也不打算亲身前来,而同样刘宗敏也是如此,紧急商议一下,他派出高一功和高夫人为主前往长沙。想起朱媺娖前一封信所说的事情,李过也踱步许久,最后想想朱媺娖,他还是一咬牙,召来几位将领。 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朱媺娖在长沙城外见到了高一功、高夫人、巩焴、左光先、王辅臣、官抚民等人,朱媺娖看居然把王辅臣这个活吕布给派来了,着实一愣。王辅臣是朱媺娖经过山西的时候偶尔想起来这一位悍将,趁着大同还在手里面,紧赶慢赶把王辅臣要在李自成手里面,据说李自成对他可是相当的满意。李自成的突围正是他甘冒奇险为李顺打出一片血路,后来归给了李过,朱媺娖不知道李过把他送来干什么,王辅臣资历太浅,这种事情好像还轮不到他说话。 纵使还有寒风凛冽,可入春的模样已经到来,朱媺娖等待了许久的盟誓也终于来了,她换上锦衣华服,玉带凤冠,描眉画眼,一副大明公主端庄雍容的气度,这已经是弘光二年的一月,距离朱媺娖归来已经过来近两年。 朱媺娖看着镜中凤冠霞帔的自己缓缓勾出一抹微笑。 第25章 盟誓 天气很不错,何腾蛟作为东道主在长沙城外置酒为盟,这种事情本身就在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往前翻也不过是一个宋金的海上之盟,懂得都懂,再往前翻……可能只有追溯到春秋战国。 但所有人都心里清楚,天下人只能接受顺军的招安,不能接受明顺搞所谓的联盟,但明顺之间相互攻伐的境地终于结束了,所有人都想不到,自李自成崇祯二年起兵开始,十余年的战乱,竟然用这种滑稽的方式收场。 为了这一次的盟誓,朱媺娖做了很多准备,朱媺娖把自己父皇崇祯的罪己诏都全翻了出来,崇祯十七年第五次罪己诏中有写:“草泽豪杰之士,有恢复一郡一邑者,分官世袭,功等开疆。即有陷没胁从之流,或能舍逆反正,率众来归者,准许赦罪立功。若能擒斩闯献,仍予通侯之赏。於戏!忠君爱国,人有同心,雪耻除凶,谁无公愤;尚怀祖宗之厚泽,助成底定之大功。思克厥愆,历告朕意。” 这也是朱媺娖敢搞这一出的法理依据,虽然虚弱,但终究不是没有。 朱媺娖按品大妆,容色灼灼,神情冷肃,坐在主位,明代以左为尊,左侧是袁继咸、何腾蛟、左懋第为首的大明代表团,右侧是以高夫人为主,高一功坐其副次的大顺代表团。 待朱媺娖坐稳之后,袁继咸毫不迟疑地站起身来,他以拜见亲王的礼节向朱媺娖施礼参拜:\"下官袁继咸叩见坤兴公主殿下!\" 与此同时,翁之琪和张家玉也迅速跟上节奏一同施礼。此时此刻,一旁的何腾蛟先是愣了一下神,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他抬起头似乎想要看看对面的情况,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于是也紧跟着袁继咸一起跪地参拜。既然连何腾蛟都已经下跪行礼了,那就更不必说其他在场之人了。左边这一列的众人纷纷出列,一同向朱媺娖行起礼来。 右边这些都被整尴尬了,高一功下意识去看他姐姐,高夫人面色讶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坐在高一功旁边的巩焴出列,同样以臣子面见亲王的礼节跪拜。 巩焴都跪了,间隔不远的李来亨也同样出列跪拜,在这两个标杆的指引下,右侧这些人也出列跪拜。 这一切看似打了无数眉眼官司,但实际上都不过发生在短短的一瞬之间。先是袁继咸出列,紧接着翁之琪、张家玉、何腾蛟出列,左侧因为没有排练开始陆陆续续出列。 右侧巩焴和李来亨出列,其他人也出列,高夫人和高一功对视,也同样出列跪拜,礼仪参差不齐。 朱媺娖心知这是袁继咸给顺军的下马威,就算知道天下皆降闯不降,大明忠臣还是不放弃在各种地方找回场子。颇有一种“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祝汝万寿春”的架势。 朱媺娖反应很快,称得上果决,她立马站起来,快步走出去,直接冲着下面这群人、稍微对着袁继咸方向跪下,大礼扑倒在地上,声音颤抖:“今日在此的,都是我汉家的忠臣良将,媺娖、媺娖不过是假父祖之名罢了,怎么敢、怎么敢受诸位先生的大礼,还请诸位先生起来。” 高一功等人面色稍霁,袁继咸高呼一声:“殿下不起臣怎敢起。”接着朱媺娖和袁继咸相互跪着掰扯谁先起来,最后朱媺娖终于忍不了了,起身走到袁继咸身前用力把这位自己父皇的老臣给拉扯起来。 这一出整完,朱媺娖的威望终于被奠定了一些,朱媺娖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环顾四周,开口道:“自二百七十八年前,我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融合南北,恢复汉家天下,却不想现如今竟再一次鞑虏入侵,中原不复。且现如今的鞑虏和蒙元之时远远不同,我听闻鞑虏已经在中原剃发易服,留发不留头,更有无耻之辈敢于堂堂而言,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政;峨冠博带,实亡国之陋规。” “彼辈俱为汉之奸,人神共愤,为讨好鞑虏,竟弃祖宗衣冠,不当人子。然,敌之百姓,皆为我家赤子,我家陷其于敌手,已是我家之过,岂能因鞑虏狼子野心而痛伤子民。” “故曰:有发者为顺民,无发者为难民。不得因有百姓剃发而痛下杀手,以至于亲者痛仇者快。” 朱媺娖当然要借着剃发易服这件事给自己拉一波声望,至少也整个青史留名。 对于不伤剃发之民的要求,在场的人都无可无不可的答应了,袁继咸还跟一个捧哏一样夸赞朱媺娖仁慈。 接下来朱媺娖沉吟一瞬,缓缓念诵《诗经·小雅·棠棣》:“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有永叹。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当说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时候,朱媺娖微微看向右侧,与此同时,朱媺娖安排的真正捧哏堵公堵胤锡该上场了。 拿出堵胤锡在历史上躬入其营,开诚慰谕,称诏赐高氏命服,锦、一功蟒玉金银器,犒其军,皆踊跃拜谢。乃即军中宴之,导以忠孝大义数千言。明日,高氏出拜,谓锦曰:“堵公,天人也,汝不可负!”的气势来,而且这时候明军占据有利地形,堵胤锡更是气势磅礴,至少比朱媺娖更能说,尤其是高一功等人也十分配合。到了最后,高一功还主动出首,向朱媺娖跪而言:“天下大势汹汹,我等纵为贼寇也知大义,不能做了天下的罪人,还望殿下不择我等罪过,让我等亦有戴罪立功之时。” 朱媺娖连忙跑过去拽着高一功的手,把他扯起来,口里还说着:“高将军快起。” 高一功看着朱媺娖洁白的侧脸一红,立马反应过来低下头看地,听朱媺娖说话:“……我父在时亦言即有陷没胁从之流,或能舍逆反正,率众来归者,准许赦罪立功。高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媺娖怎敢有违。” 朱媺娖亲自把高一功送回案桌,转身欲走的时候发现衣袖还在高一功手里,朱媺娖身子一顿,面不改色的用力一扯,不动,又一扯,撕拉一声把衣袖扯开一道裂痕,这个时候高一功才如梦初醒一样松开手里的衣袖。 高夫人现在的表情,实在无法用语言形容,而朱媺娖就好像袖子没有开裂一样,坐回自己的主位上,面带微笑的听巩焴表忠诚。 这场政治意义很浓的盟会,终于在朱媺娖的提议下一同举杯向东方明孝陵的方向,同誓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才缓缓落下帷幕。 朱媺娖借故自己年纪尚小为由,结束此处盟会,看除了自己无人动作,朱媺娖起身告罪离开,接着这些人也慢慢散场。高夫人瞪了高一功一眼,给他一个后脑勺,高一功无奈的追上去低声说什么。 朱媺娖回到自己的住所,勉强松了一口气,看着右手衣袖上的开裂无奈的对费珍娥说:“珍娥,有空再补一补,卢伴伴没送来几身合乎仪制的冠服,也没必要劳民伤财的再制。”费珍娥恭敬的应是。 朱媺娖揉揉眉心和太阳穴,仰头看了一眼太阳,不知道是对谁说话:“时至今日终于肯有人听我说一说话了。” 接着她要干的事情还有很多,在十一月末黄得功为了安抚军心,瞒下了弘光的被俘,直到弘光被多铎带着在人前露面,才让南北各地知道这个皇帝已经北狩了。 现在这个时候,恐怕隆武已经立了,鲁王也监国,而且时间的改变朱媺娖还很怀疑东边到底是不是隆武和鲁王,如果是自然最好,如果不是朱媺娖恐怕还要从长计议。 但就算是从长计议,谁也不能阻拦朱媺娖下两广,广西有瞿式耜等着人解救,广东有丁魁楚,不弄死丁魁楚换人朱媺娖可真是难消心头之恨。 要知道隆武继位以后广西可有一个好风口,继弘光政权以后,唐王朱聿键在福州建立隆武政权,继续抗清。不意在桂林的靖江王朱亨嘉不承认隆武政权,自称“监国”,建立政权。派人拉拢瞿式耜,被瞿式耜严词拒绝。朱亨嘉不禁恼羞成怒,带兵赶到梧州,用武力威胁。瞿式耜被横拖倒曳,还是面不改色。于是,瞿式耜被带回桂林囚禁起来。后来隆武政权的军队,把朱亨嘉打得走投无路,被困桂林,只得劝说瞿式耜协助守城。趁此机会瞿式耜联络朱亨嘉的军官焦琏,和城外军队取得联系,里应外合,把朱亨嘉擒获。 更妙的是,丁魁楚还在里面掺和了一脚,朱媺娖正愁怎么找不到借口处理丁魁楚呢,明朝立嗣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掺和的小事,哪怕朱媺娖杀了丁魁楚也非出之无因。 丁魁楚到底干了什么让朱媺娖如此心恨?历史上隆武帝在福建汀州被清军俘虏后绝食而死,消息传到广东,丁魁楚和瞿式耜等人拥立桂王朱由榔在肇庆监国,不久劝他称帝,建立永历政权。 永历帝投桃报李,任命丁魁楚为首辅。而掌握朝政大权的丁魁楚,飞扬跋扈,收受贿赂,大肆敛财,打击异己,却无意整军备战,抵御即将南下的清军。 “岭南三忠”之一的陈子壮目睹此景,不愿与和丁魁楚等人同朝为官,退居九江村。 与此同时,苏观生等人在广州拥立朱聿鐭继位称帝,建立绍武政权。永历和绍武都认为自己是正统,要求对方退位归藩,未果后,双方各派主力在三水一带激战。 清军李成栋部利用永历和绍武内讧之机,乘虚南下,攻占广州,绍武帝被俘后自缢而死。广州沦陷的消息传到肇庆,丁魁楚隐匿不报,反而安排心腹将自己的全部财产转移到岑溪。 清军扑向肇庆时,永历帝大骇,否决了瞿式耜等人坚守肇庆的建议,执意逃走,一直跑到广西梧州。丁魁楚自然不会留在肇庆抗敌,紧紧跟随永历帝逃到梧州。 到了梧州不久,丁魁楚又做出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举动:丢下永历帝,独自逃往岑溪。 原来,丁魁楚早就任命心腹将领苏聘的岳父钟鸣远为岑溪令,打算将岑溪建成自己的小金库,不断把搜刮来的财产运到这里。 清军迫近岑溪时,丁魁楚一面将所有财产装船准备逃走,一面派人持重金贿赂李成栋,企图收买他接受自己降清。 丁魁楚的财产装满了整整40只船,离开岑溪时,被清军18名骑兵追上,苏聘打算杀死他们再走,但丁魁楚考虑到将要降清,制止了这种行为。 李成栋对丁魁楚搜刮来的财产垂涎已久,假意接受他投降,并诈称授予他清朝两广总督一职。丁魁楚大喜,立即带着全部财产来向李成栋投降。 进入清军大营后,李成栋瞬间翻脸,“籍其家口数百人,凡男子少长悉斩之”。 丁魁楚跪在地上哀求放自己儿子一条生路,李成栋讥笑道:“汝身且莫保,尚求活人耶!”最终,丁魁楚被开膛破肚而死。 其实关于丁魁楚之死,史书还有不同记载,如战死说。 《永历实录·丁魁楚传》记载:魁楚独与其宠将苏聘率标兵千余人,据岑溪县。清兵至,战不胜,魁楚见杀。 《明季三朝野史》记载:丁魁楚屯兵岑溪,虏招之,不听,乃水陆设伏,战于藤江。魁楚中箭死。 但之前丁魁楚的行为属实让人恨得牙根痒痒,无论他怎么死,朱媺娖都不会放过他。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送回袁继咸,翁之琪等人打点行装,朱媺娖和王辅臣左光先等人联络感情,李过居然把这些人都借给朱媺娖,还分了二百老营给李来亨,美其名曰保护朱媺娖。 李过这是一口气分了十分之一老营给朱媺娖,高一功都隐隐觉得这俩是不是有一腿,唯独巩焴笑而不语。 王辅臣被安排跟着朱媺娖走,高一功都心疼死了,王辅臣可是顺军里面的明星人物,这可是活吕布呀! 万事俱备,朱媺娖看着麾下明星人物,只感觉用来杀丁魁楚真是太浪费,怎么也要把两广收在手里。 终于收到黄得功快马加鞭送来的密信,隆武于福建登基,朱媺娖微微一笑,起身点起兵马,直取桂林。 第26章 靖江王 对于朱媺娖一个招呼也不打就带人南下的举动何腾蛟有些疑惑。朱媺娖对自己的打算也很清楚,就是为了尽量减少南明内斗。南明内斗也算堪称历史上一大巅峰,但实际上所有人都明白,本质都是地盘和钱粮的问题,所以在资源不够的情况下制止内斗,纯纯属于想啥好事洗洗睡。 如果某两个将领打起了内战,那可能是他们俩人或者其中一个私德有问题,就比如高杰和黄得功,属于私德一半加上资源一半的问题,高杰想要更多的资源,再加上本身他私德就不太好。 但如果所有人都在打内战,那必然是环境有问题。 忠贞营被其他明军攻击的记录很多,他们主动和各地豪强开干的记录也很多,转掠千里无以为制的记录就更多了,整得别人破口大骂这是堵胤锡干的好事。这个本质也是何腾蛟钱粮不够所导致,本身何腾蛟自己就是空着手来湖广,湖广一半还属于敌方,养自己还养不起,更别说分给忠贞营。 而郝摇旗就不用提了,内讧小能手,火并自己人的战斗力可比打满清强多了。西营出滇第一步是先打贵州和川南的明军,郑成功管你是明是清,有粮就抢。舟山明军资源更少,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 所以朱媺娖这一次来就是主要解决湖广的问题,反而江西那里比较好,湖广这里大神多兵多,江西那里是黄得功一家独大,麾下忠诚度还是挺高的,勉强养得起。 至于有人问为什么朱媺娖那里没有这个问题,别闹,这才几个月,不过两三个月,李过和黄得功也都给朱媺娖面子,几千人几个月的军资还是供的起的。 可朱媺娖不能不为南明做打算,不能不为自己手下这些人考虑,如何彻底解决南明内斗问题,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有一支强大的中央军能压服所有军阀,裁汰冗兵冗将,统一分配粮饷,让地盘不再变成军阀的私产。只有这样,才能制止内斗。 那么问题就来了,不把军阀打服了,又怎么能把他们手里的兵权和财权收回来呢?要制止内讧,就必须得先发动内讧才行。但是发动了内讧,又不见得一定能打赢,未必起得到制止内讧的效果…… 于是,死循环就诞生了。要制止内讧,就要统一权力,要统一权力,就要有钱粮地盘,要钱粮地盘,就得动武去抢,既然动武去抢了,能活到这会儿的将军哪有好惹的,肯定得还手,于是爆发更大规模的内讧…… 除非某一势力有压倒性的绝对优势,才能把内讧制止了,但即便是最有希望的西营,也因为内部分裂,而孙可望很明显又太着急了,一时人心尽丧,没达到这个程度。至于以后的晋王……就只能抗争一日算一日。 朱媺娖有什么好办法?建立一支强大的中央军?朱媺娖看看自己空荡荡的衣袖,满脸无奈,她如果有那个本事倒好了。她能做到就是先把两广抗清这个烂摊子给支棱起来,两广不缺抗清的人才,顺便再抄几个家,抄完靖江王府就能把广西支棱起来,抄完丁魁楚就能把广东支棱起来。 隆武坚持不了多久,先试探试探张献忠。等隆武没了,四川差不多也到了开打的时候,她给李自成拖延了几个月的时间,连锁效应下估计能把满清一切对南方的军事行动延缓个一年。到时候看看能不能给西营送点儿人情,尽量减低一下孙可望对西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威望,扶李定国刘文秀一把,这种事情……应该不难。 朱媺娖胡思乱想着,看着想想可能戒备森严的桂林,突然想起李定国的英勇事迹。 李定国被称为“小尉迟”、“万人敌”,在21岁时,这位“万人敌”便乔装成明军差官,仅率领二十骑便破了襄阳城,襄阳大捷是张献忠起义军走向胜利的转折点,李定国可谓是居功至伟。而现在,朱媺娖手下不正是明军差官吗?忠贞营也是明军啊! 嗯?你问为什么朱媺娖来桂林来得如此之快,看看地图,桂林正好和湖广接壤,朱媺娖来得快不是理所应当的嘛。朱媺娖稍微打探了一下消息,就拼凑出了靖江王干的好事。 朱媺娖不懂兵事,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但翁之琪和王辅臣左光先是绝对不缺的,他们一致认为这事能干,成功可能性很大。 至于怎么进桂林骗开城门,朱媺娖淡定的拿出黄得功的书信,上面写着他欲派人送大明坤兴公主于广避难,书信印章她这里一应俱全,她又是正牌大明公主,还骗不开一个城门? 李来亨跃跃欲试,想要带着老营兵马夺城,朱媺娖当然舍不得他去,万一出事,“活吕布”死了她都不带心疼的,但李来亨她真舍不得。 可李来亨死活要去,他还不让左光先去,打算和王辅臣两个人联手,嗯,看起来成功很高。 “一定要小心啊。”朱媺娖心有戚戚,千叮咛万嘱咐,李来亨高兴的应了一声,披挂上阵去骗门去了。 “应该不会有事。”朱媺娖担心得要命,但她只能默默为他祈祷。 没过一天时间,朱媺娖就被翁之琪派人迎进桂林,坐在主位上看着被按在地上的监国靖江王,在心底琢磨按照辈分自己要喊他什么。 “族……兄?”朱媺娖琢磨了半天,面前这位靖江王叫朱亨嘉,而靖江王的世系班辈是:赞佐相规约,经邦任履亨,若依纯一行,远得袭芳名。 朱文正是朱元璋的侄子,和朱棣同辈,第一代靖江王朱守谦是朱文正的嫡长子,而赞字辈是他儿子才用,所以靖江一系要比太祖各脉靠前一个字辈,朱媺娖如果按照排名来应该是慈字辈,所以,面前这位五六十岁的老年男人和十几岁的朱媺娖恰好一辈也很正常。 “族兄啊,我觉得洪武三十四年已经够过分的了,你还整出一个洪武二百多年。”朱媺娖语重心长的说,她身后的李来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朱媺娖没有关心身后的李来亨,她慢悠悠的重复朱亨嘉说过的话:“方今天下无主,予祖向于分封之日以粤西烟瘴不愿就封,马皇后慰之使行,于是以东宫仪卫赐之。目今东宫无人,予不俨然东宫乎!太子监国自是祖宗成宪,有何不可?” “族兄,你可真厉害。”她诚挚的夸奖朱亨嘉的脸皮。身后的李来亨更笑得更欢了,就桂林这点破烂兵,怎么可能挡得住从血水里打滚的江北四镇和闯军老营。 接着朱媺娖转身握住被缚的广西总兵杨国威身边的传令兵焦琏的手说:“久仰焦将军大名,将军身处叛逆之中依然不忘正逆之分,深明大义,让媺娖佩服、佩服,我欲表举将军为都督同知,镇广西,不知将军可否愿意?” 焦琏都懵了,这帮人喊着奉旨讨逆,又兵势甚猛,他本身不打算给朱亨嘉陪葬,自然只会乖乖投降束手就擒,可他没想到为首甚猛的一名小将听了他的名号,居然把他拎过来见人,更没想到他一来居然受到这种待遇。 “不知道……殿下打算向哪里表举微臣?”焦琏硬着头皮说,这事可是非常重要的。 “当然是向福建,现如今国势汹汹,江河日下,又怎么可能干出内斗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既然唐藩已然登基,自然要向他表举。”朱媺娖不假思索的说。 焦琏松了一口气,而被从关押处释放出来的广西巡抚瞿式耜急匆匆赶来,听闻朱媺娖如此说也是松了一口气,朱媺娖看见瞿式耜前来,知道是他以后,不顾他身上的脏污,冲上去握紧瞿式耜的手:“瞿巡抚,媺娖久仰大名,此次事情巡抚受惊了,巡抚坚贞不屈,实在是我辈楷模。” “公主……”瞿式耜一脸茫然,他能够想到朱亨嘉的叛乱被平定,但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坤兴公主带着兵马前来平乱,还是靖南侯身边的总兵——他知道翁之琪。 “公主所来为何?”瞿式耜还是要问问朱媺娖的打算,朱媺娖清咳一声,示意先把面前这些附逆的官员和靖江王带下去关押,再和瞿式耜商议事情。 “现在天下大势十分危急,媺娖前来是为了两广抗清的。”朱媺娖开门见山道:“我记得瞿巡抚有一徒弟乃张江陵之后,为我父皇亲封的中书舍人,现在正在调兵云南。” “正是。”瞿式耜点点头,不知道朱媺娖提他做什么。 “我会上表让他总督广西各路兵马兼督抗清军任务,还望瞿巡抚配合。”湖广那里大神太多了,就回流一些来广西。 “啊?”瞿式耜没想到竟然来得如此之快,“这……不好,别山是我的徒弟。”瞿式耜有些犹豫。 “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抗清。如果将相不和对抗清大局毫无益处,反而有害。”接着朱媺娖对瞿式耜掏出了自己在荆州时候亲自撰写的《城防论》,给瞿式耜分析该怎么防守城池,该怎么野战,以及最重要的钱粮如何来。 “钱粮这件事瞿巡抚不用担心。”朱媺娖微微一笑,有那么一点点毛骨悚然的意味,“靖江王府总是有钱的,而且这些附逆的也总是有钱的,我知道怎么抄家。”这种事,当然要让擅长拷饷的李过的义子李来亨来干才对味,不然对不起李自成设立的那个“比饷镇抚司”。 嗯,各种明末小说里的追赃方法可以面世了。 第27章 广西事 “族兄,你是肯定不会得免了,但我那些族侄总不能也陪你一起送死,如果族兄愿意,我会将他们送到海南去,如今天下大势汹汹,为庶人也比宗室安全许多。”朱媺娖苦口婆心的劝告被按在地上的朱亨嘉,这时候张家玉回来,给朱媺娖递了一个眼神,朱媺娖眼底微微露出些许喜色,但面上依然没有任何变动,顺手从张家玉手里接过和丁魁楚有关的书信,细细打量。 不得不承认丁魁楚这个老狐狸确实聪明,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有了这个也就有了兼并丁魁楚的理由。 接着同样拥立的广西总兵杨国威、桂林府推官顾奕等人,也差不多被朱媺娖“苦口婆心”的劝告一番,让他们相互检举揭发,如果检举揭发的好,就能带着检举出来的浮财去海南,如果谁被检举出来,那么白绫毒酒匕首三选一。 处死了倒霉也可能比较有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多少钱的杨国威,朱媺娖第一件事就是先给自己麾下这两万人发一遍欠饷。 你问怎么翻了数倍成为两万人,靖江王也是有兵的。下发的军饷按照个人比例算,自然是李来亨的老营得的多,翁之琪的兵马稍差一些,最后才是这些广西兵。 其中靖江王府的田产铺子,朱媺娖毫不心疼先给左光先、王辅臣、李来亨、翁之琪、焦琏、阎应元、李国英这些人分了一份,朱媺娖自然要给这些人看见依附自己的好处,并尝试拿田产养兵。 听闻孙金鼎逃到陈邦傅处躲避,朱媺娖终于等到解决这位军阀的机会,“来亨。”朱媺娖扭过头去对着李来亨微微一笑,李来亨面色一红:“公主何事?” “你能适应南方的气候吗?” “能!”李来亨点点头。 为了防疟疾,朱媺娖专门收集臭蒿,备着绞水服用,并尝试收集金鸡纳树的树皮,可能还不到酷热的天气,毕竟现在其实才不到二月,朱媺娖的效率实在太快,所以老营里面生病的并不多。 “我打算让王辅臣去把孙金鼎和陈邦傅砍了,你觉得这合适吗?”朱媺娖问。 “我觉得挺合适的。”李来亨又用力点点头。 于是王辅臣拉着一帮刚刚被朱媺娖喂饱的士兵去砍人去了,还有焦琏这个地头蛇,阎应元也一起去了,去之前朱媺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孙金鼎和陈邦傅的人头带回来。 王辅臣觉得小事一桩,朱媺娖也觉得是小事一桩,她把全身心都放在了抄家、操练兵马、招募广西狼兵、清点田地、制造水泥增加城防和濠镜(澳门)那里联系,还不忘给福建隆武那里上表说明情况。估计隆武对广西情况也挺麻,送回来的消息太公式化了,虽然同意了对张同敞的安排以及对跟随靖江叛乱的臣子安排,但对朱媺娖的安排是只字不提,不过隆武帝的水平比弘光高,至少他还派人来朱媺娖问问忠贞营的事情。 很快一个月时间就如同流水一样过去,虽然有张家玉和李国英辅佐,朱媺娖还是忙得脚不点地,广西这里抗清跟广东比起来差一些,说实在,朱媺娖对广西上心程度低于广东,虽然两广都是财赋之地,可广东胜过广西十倍,朱媺娖没打算在广西多待,广东才是她的目标。 瞿式耜曾自澳门借得葡兵三百人、重炮数门,朱媺娖专门安排他去跟澳门那里联系,想办法从东南亚那里买粮,小冰河时期反而东南亚发展的挺好。 王辅臣已经把孙金鼎和陈邦傅的人头带回来了,当听见马上两广总督丁魁楚带兵前来接收朱亨嘉的时候,朱媺娖唇角微微一扬。 她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奏章,上面写朱媺娖抄出朱亨嘉写给丁魁楚的书信,这种事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朱媺娖在奏章里面保证,她一定不会让这里再出事。 “走,我们去会一会这位丁总督。”朱媺娖从纸堆里抬起头,潇洒的走出来。这些日子因为饷银发够了,士兵是三六九一操,操练时朱媺娖也跟着同食,同寝就算了。而朱媺娖上书给隆武要给匠人废除他们的匠籍来收拢人心,她铸出数门轻型炮,不断演练新阵型,给火枪上套筒刺刀,铸造开花弹,忙得朱媺娖的头都要秃了。 孙可望的营田制度很不错,但不能操之过急,先把广东吞下来再说。 以有心算无心,拿下丁魁楚是真的是一点儿麻烦都没有,丁魁楚的军队战斗力倒是比朱亨嘉的军队战斗力强不少,但水准……朱媺娖又不是没见过货真价实的顺军。 朱媺娖以丁魁楚欲夺靖江王作乱为由,再一次把丁魁楚关押起来,然后继续给隆武帝上表,表示自己已经解决了丁魁楚,两广总督是不是就没人了呢?您觉得张家玉行不行? 写完奏章,朱媺娖深吸一口气,知道隆武不可能答应自己举张家玉为两广总督,隆武虽然算是小半个傀儡,但也没那么弱势,更不傻。 “我的堂叔请来了吗?”朱媺娖扭头看向费珍娥。 “桂王殿下已经在大堂等着了。”费珍娥恭敬的说。朱媺娖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把朱由榔“请”过来,至于瞿式耜,他其实一直是支持朱由榔的,只是他摸不透朱媺娖的路数,不敢在关于桂王这件事发话。 “堂叔如何?”朱媺娖披甲走进大堂,看着相貌堂堂、仪态端庄、身材魁梧的朱由榔。 《广阳杂记》说永历面如满月,须长过脐,日角龙颜,顾盼伟如也。有满洲人见之,以为真天子,遂有密谋以图中兴者。 《瞿式耜集》里面夸永历“质地甚好,真是可以为尧、舜,而所苦自幼失学,全未读书”。 《永历纪事》记载有人问其永历状貌,答云:“人物亦魁岸,声音亦宏亮,手尝批答笺奏。” 《云南府志》卷五《沿革》记载(白文选)及至安龙入谒,见其丰仪,股栗汗下,不敢逼行。 总之朱媺娖自己这位逃跑天子堂叔,形象非常的好,一看就像一个明君,放在平时做皇帝自然不错,不然也不至于糊弄了那么多人,但现在乱世他实在没有平天下的能力,更没有成祖的风系魔法和光武的陨石召唤术。 朱媺娖看向朱由榔身边宫人怀里抱着的两个稚子,朱由榔长子怀愍太子朱慈爝在1644年出生,今年已经两岁,而另外一个是次子悼愍太子朱慈?,刚刚出生没多久,很好,两个替补。 “公主何事?”朱由榔动动嘴唇,从历史看朱由榔还是很能在军阀面前认清自己的身份,孙可望整成那样很大一部分都是自己作的,信什么二龙不相见,你以为你嘉靖啊! “这都是我堂弟们。”朱媺娖眨眨眼,凑上去看了几眼,很快就觉得小孩子没什么意思退回去。 瞿式耜走过来,一见面就对桂王行礼,再接着对朱媺娖行礼:“不知道公主何事。” “我两位堂弟就拜托瞿先生照顾了。”朱媺娖笑盈盈的递给瞿式耜一张纸,瞿式耜接过一看,瞳孔一缩,这是陆秀夫传。 “公主何意?”瞿式耜深深吸了一口气,先看向桂王,桂王一脸茫然的看着瞿式耜,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我欲往广东一行,可我不过一个弱女子,身边没有长辈教导不好,所以打算让堂叔和我同去,堂叔与我血缘最近,正好照看我,可我堂弟都年幼,不能经受颠簸,只能让瞿先生照看一下。” “可是!可是!藩王不能随便离藩。”瞿式耜失声说。 朱媺娖面不改色微笑的看着他,瞿式耜一时语塞。《甲申朝事小纪》有写,式耜过梧谒王,见其姿表非常,心异之,迎王居肇庆。而且桂王原本的封地可从来不是广东,他可是从张献忠的虎口里逃出来的。 “就这么说定了,堂叔也没有意见,广东财赋十倍于广西,我想堂叔一定喜欢。”朱媺娖意味深长的看着朱由榔。 “孝烈皇帝早去,本王和公主有血脉之亲,自然要照拂公主,公主所说本王无异。”看来朱由榔心理素质是挺不错,朱媺娖微笑,点头。 “奥,对了,应元与国英俱为一时人杰,我打算把他们留下整理城防,防备清军南下,不知道瞿巡抚觉得好吗?” “下官觉得甚好。”瞿式耜也应到,他和阎应元和李国英接触许久,都清楚对方的能力,朱媺娖不是不想留别人,但是从历史看他不是很能接纳忠贞营这些“流寇”,认为他们是乱臣贼子,不能够信任。这事放在南明朝廷十分正常,准确说能够心无芥蒂就接受忠贞营的实在是不多。 也因为如此,朱媺娖很早就对好口供,不让这些人乱说,这也是朱媺娖不能留下左光先这些人的原因,朱媺娖没打算带走焦琏。广西还是需要能将的,她想要的是胡一清和赵印选。 桂林的事情处理好,朱媺娖下来要做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那就是效仿李成栋奇袭广州。 嗯?朱媺娖无奈低声在心里笑,自己麾下可是正牌明军。 第28章 举荐 两广总督的驻地是肇庆,带着丁魁楚骗开城门并不难,但难的是如何直取广州。 朱媺娖舔舔嘴唇,跟广州比肇庆自然没有什么可比性,但丁魁楚的老财都在肇庆,万一风声走漏朱媺娖可就拿不了多少。 朱媺娖主打的就是一个兵贵神速,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席卷两广,而肇庆府里丁魁楚的心腹不少,几乎不存在风平浪静就让朱媺娖轻轻松松去广州。 朱媺娖盯着自己面前的地图,手指不断勾画,朱媺娖对天下堪舆图可以说了然于心,她做了太多太多的准备,而且两广南明小朝廷在这里待了许久,朱媺娖自然不可能不当回事。 朱媺娖招来自己麾下人马,阎应元和李国英留在桂林,武有王辅臣左光先任继荣任光荣李来亨,文有邓岩忠叶云林,这些都是李过借给朱媺娖的。当然,朱媺娖没打算还,这些人最大的特点是除了李来亨之外都是原来明军的将领文臣,而且除了王辅臣左光先之外都是出身河南等地,稍微能够适应两广的气候,看得出来李过他用心了。 最初这些人还不知道李过到底想干嘛,但随着朱媺娖席卷广西这些人差不多都稍微明白一些事情了。 “说说,咱们究竟应该先前往广州去,还是先去肇庆府啊?”朱媺娖面带微笑,仪态端庄地端坐在上方,向众人询问道。 这时,只见张家玉跨步而出,毕恭毕敬地站出来,朝着朱媺娖行了一个礼后说道:“依下官之见,应当优先考虑前往广州更为妥当一些。” 听到这话,朱媺娖不禁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抹好奇的神情。如今的她已逐渐展露出一种上位者应有的气度来。 她开口追问道:“哦?这却是为何呢?毕竟按常理来说,肇庆才是两广总督衙门的所在地呀!”言语之间似乎对张家玉提出的建议略感疑惑。 “下官是广州人,自然清楚广州兵的战斗力,广州若下,肇庆自然不会有什么阻碍,反之,如果先下肇庆,广州一旦机警,广东之事恐会旷日持久,无法速成。” “那你们的意见呢?”朱媺娖右手托着自己小巧的下巴,向下方自己那一群北方武将问话。 大多数人都无所谓,无论是去肇庆还是去广州走就是了。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向广州进军。进军方法一如既往,先是打着送坤兴公主的旗号,几百人先行,再就是翁之琪以靖南侯派兵守卫两广的名义跟在后面。 广州府也不疑有他,甚至比起桂林来因为广州没人监国居然也没有人多怀疑什么,就是看完靖南侯袁督师的文书以后笑着把城门让开,倒是有人想要瞅瞅马车里面的美人,可惜木板和帷幕遮蔽了所有人的眼睛。 都把人放进去了就更别说其他了,翁之琪三千人的军队浩浩荡荡的开进了广州城,正牌大明公主终于现身了,她当然不在前面的马车上,里面是费珍娥来当替身。 所有人都不知道朱媺娖会带来什么,他们不是不知道朱媺娖在桂林干的事情,可朱媺娖的上表虽然用朱媺娖的口气,但一直都有翁之琪的印章,正常人都会以为这是翁之琪护送公主的同时顺手清扫叛逆。 “桂王叔,喜欢广州吗?”朱媺娖打量着广州城,想起这座城池遭受的磨难心便一痛,然后接着就想把尚家全家老小千刀万剐。 “喜,喜欢。”朱由榔稍微摸到一点儿朱媺娖的路数,忍不住想要同情一把隆武皇帝,这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朱由榔也知道,比起身为崇祯遗女的坤兴公主,很明显他这个血脉最近的神宗嫡脉才更扎眼,隆武一旦地位稳固,是不会怎么样坤兴公主,反而会好好奉养,毕竟他是疏宗继位,要展示对崇祯一脉的宽容体贴。 桂王就不一样了,“唉。”朱由榔放下帘子,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要说对皇位没想法是不可能,但做个傀儡就好吗?韩林儿是怎么死的都明白,可落到满清手里面恐怕想好死都难。 朱媺娖在召见正在广州的群臣,尤其是广州知府宋应升,他弟弟宋应星可是大名鼎鼎。 朱媺娖先指着他身边的朱由榔笑容温和仪态大方的对堂下众臣介绍这是桂王。 所有人神色一凛,都忍不住想到现如今几乎白热化的唐鲁之争,难不成还要再来一个唐桂之争吗? 很快下面神情变化莫测的广东诸臣就稍微松了一口气:“现如今国事危急,不能再祸起萧墙之间,兄弟相残以至于铸成大错,陛下既然已登大宝,我等自然服膺。而桂王叔来此,则是因为我父母俱殉,兄弟皆失,王叔怜惜我年幼,又是孤身一人,且王叔与我血脉最近,所以王叔特意来照顾我。” 朱媺娖身后的任继荣听着朱媺娖面不改色胡编乱造,脸部肌肉不断抽动。他当然对明朝藩王没有任何敬畏之心,他本为明朝下级军官,在闯军攻打洛阳时所在部队已经长期欠饷,衣食无着,而洛阳城中的福王朱常洵却囤积着大量粮食、金钱,不肯发放,还要逼士兵们去和闯军拼命,于是与田虎、谢应龙等人一同发动起义,开门迎接闯军。 任继荣后来逐渐成长为闯军的重要将领,历史上在1645年战死于湖北的抗清战争中。 “那……公主接下来是想如何?去福建吗?”宋应升小心翼翼的问。 我去福建,这不是和弘光要自己去应天没什么区别,不就是再亡一次国。虽然可以提前尝试和郑成功打好关系,但等他北伐南京就已经太晚了,一旦失败无力回天。朱媺娖在心里想着,但面上依然平和。 “且再看看局势,鲁王那里也似乎不妙。”接着朱媺娖把这群人先轰走,翁之琪毫不客气的接手城防。 朱媺娖瞬间把张家玉拽过来,商量丁魁楚怎么办。 张家玉在那里打包票一定能把肇庆丁魁楚的家产料理好,现在估计肇庆因为丁魁楚的失踪引起了混乱,只能看张家玉了,朱媺娖不打算亲赴肇庆。 朱媺娖谆谆善诱,告诉张家玉自己打算把关于丁魁楚的事和举荐他的奏表举上去了,并且已经准备联系李过和黄得功让他们一起表举他为两广总督。 既然已经控制了广州城,在桂林留守的兵马就可以来广州了,两地相距不远,轻轻松松就能调兵过来。阎应元留守桂林,而李国英没有辜负朱媺娖对他的看中,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丁魁楚朱亨嘉还有银钱快速赶来广州,顿时广州的氛围不太一样了,而此时隆武帝终于收到了朱媺娖表示要更换两广总督的举荐书。 现在朱媺娖的兵员终于充足一些,朱媺娖派张家玉招募人手,带着王辅臣左光先等人进发肇庆。他们两人手下原本士兵不少,有一两千之数,可经过陕北大战也不过数百,还都不是精兵。现在朱媺娖把那几乎没什么损失的老营精兵借给他们,他们气势昂扬的向肇庆进发。 这一路终于不再风平浪静,肇庆终于反应过来,可丁魁楚历史上在弘光、隆武期间虽然任事于两广,哪怕那时清军南下的步伐日益加快,时局十分紧张,丁魁楚依然“怙安不修戎备”。可惜两广地处大陆最南,地理条件又十分好,倘若很好地经营,建成抗清的后方基地,是很能成就一番事业的。岭南未遭清军蹂躏之时,丁魁楚日以享乐为事,他派水师到肇庆附近的羚羊峡,放干河水,在斧柯山下的老坑取砚石。行政用人方面,也是弊端丛生,“将吏以贿为进退”。 就丁魁楚这水平,还能指望肇庆能有什么好的武备,尤其是张家玉还带着朱媺娖的举荐表、丁魁楚的罪证、朱亨嘉的口供。肇庆很是慌乱一阵,最后在张家玉派人的喊话,说如果抗拒天兵就会被视为与朱亨嘉、丁魁楚一党的时候,黯然开城投降。 如何抄家朱媺娖已经给张家玉打了一个样,张家玉毫不客气,该杀的杀该抄的抄,获近两百万两白银,二十万两黄金,店铺田产无数。 只是现在身在广州的朱媺娖还不怎么清楚,而身在福建的隆武皇帝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媺娖表举张家玉为两广总督的荐书已经到了隆武帝的手里面,作为传说中南明最有能力的皇帝,隆武帝也十分踌躇不决,因为不仅仅在于这荐书上有坤兴公主的推荐,还是一份盖了靖南侯和袁督师印章的荐书。 现在广东的消息也传过来了,坤兴公主带着桂王……啊不桂王带着坤兴公主停留在广州,看着坤兴公主的上表,隆武牙都快咬碎了。 上面关于桂王的解释可以说是赤裸裸的要挟,什么自己年幼,不能没有长辈,什么桂王和自己血缘最近,有血脉之亲,不就是明晃晃的说你唐王是疏宗不当立,但自己知道现在国难应该相忍为国,你就同意张家玉做两广总督,总比丁魁楚这么一个玩意强,您同意了我就把靖江王送过去。不然……嘿嘿。 其实朱媺娖也拿不准隆武帝会不会答应,从历史隆武肯定比永历硬气,但从他照样忍耐忠贞营依然在里面称呼李自成为先帝高氏为太后来看也没想像里那么硬气,相忍为国,相忍为国。 朱媺娖觉得让支持自己的人见一见回头钱,比如黄得功。满清看起来现在还没有大举进攻江西的打算,主力班师,二鬼子如李成栋之类现在还被牵扯在浙江。鲁王政权虽然有点儿碎,但成功混进四帝一监国里,说明战斗力还是有一点点。 朱媺娖让李国英解了三十万两银子北上给黄得功送去当军饷,还写了一封信给黄得功。原本她想让翁之琪回去的,但翁之琪说靖南侯的意思是没有他的来信就不要回去,以保护公主为先。 朱媺娖叹了一口气,忠臣啊! 第29章 整顿 李国英很快回来了,除了朱媺娖点名要的陈邦彦杨廷麟之外,还有黄得功的家眷、左良玉之子左梦庚。 什么叫做“父母爱子当为之计深远”,左良玉就算一个,他为自己独子娶的老婆竟然是一位归化的女真人之女,七拐八拐还能和皇太极扯上亲戚关系的那种。而且左梦庚还会满语,导致多尔衮一见就非常喜欢左梦庚。呵呵,呵呵。 而陈邦彦也是岭南三忠之一,历史上隆武委任陈邦彦为兵部职方司,统领广西狼兵万余人前往江西南安协同大学士苏观生抗击清兵。他受命后曾多次提出进击清军的良策,但因均被苏观生拒绝而坐失战机。 这一次隆武的大学士苏观生可没那么大脸面在黄得功和袁继咸面前参与任何与军事有关的事情,更别说错失良机。黄得功连弘光的圣旨都可以不接,还说隆武。 黄得功再一次上书跟隆武要张家玉总督两广,并且随后遣返了只会内斗的苏观生。 黄得功后续在奏疏里怒骂苏观生不通军事还偏偏指手画脚,士可忍孰不可忍。黄得功还在奏疏里痛心疾首的说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江西失则浙江失,浙江失则福建失,还望陛下明之。 正好此时朱媺娖再一次上书,把丁魁楚在肇庆干的破事写了一遍,同样痛心疾首的说自己一心只为中兴,丁魁楚没有才能,两广放在他手里纯属浪费。而张家玉颇有才干,让他经营两广,可为抗清的后方,成就一番事业。 袁继咸也同样上书,在三个重量级人物连番轰炸之下,隆武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给了张家玉两广总督的职位。不过隆武同样也给把汤来贺提到了广东巡抚的位置,想要努力分化。 朱媺娖略一思考,从脑子里调出汤来贺的履历。 他也是有能力的人,弘光年间他号召广东军民“深挖洞,广积粮”,为复明大业积蓄力量,并调集钱粮支援刚刚诞生的南京新政权,受到朝廷的倚重。后来闻知弘光帝遇害,为图恢复大计,其与明众遗老共推唐王朱聿键于福州登基,号召江南诸省抗清。隆武帝初立,因库中无饷银,难于支撑时局,汤来贺早有准备,立即由广东抽调10万两运抵福州以济之。隆武帝赖汤来贺支持暂得以维持,汤来贺亦因功而迁户部郎中,他于艰难之中筹措用度,苦心维持南明隆武小朝廷。 同样由此可见,朱媺娖一口气给了黄得功三十万两是多么的大方。 朱媺娖对汤来贺没有任何意见,她继续上表表达对汤巡抚的敬仰,再然后卖惨,说自己多么多么的不容易,两年前自己父母兄弟尚在,还有姐妹,可一朝家里只剩下自己,接着表示华夷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追述追述自己和隆武共同祖先朱元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功业。到了最后,朱媺娖图穷匕见,表示自请总督两广诸军事,督抚忠贞营,兼招抚张献忠部事宜。 奏疏末尾,朱媺娖且赋诗一首: 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 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 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 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 呜呼!君不见,西山衔木众鸟多,鹊来燕去自成窠。 这首诗写明朱媺娖的心志,愿为中兴事业,如精卫填海一样,百死不悔,身沉心不改。 写完,朱媺娖长出了一口气,按按眉心。她和汤来贺实在称不上和睦,他一来就对朱媺娖和士卒同食、巡查城防、行工匠事(看造水泥)非常有意见。 意见当真是冠冕堂皇,“烈皇独剩公主一女,怎可不惜此身。” 朱媺娖不想搭理他,可真心烦,原本已经安定下来的广州城都有一些蠢蠢欲动。而朱媺娖只能加紧对广州城小吏的拉拢,要知道想要将政策下放到底层,必不可少的就是胥吏。 张家玉已经把这位凌海将军陈奇策给找出来了,如获至宝,这俩在历史上就有些缘分,广州第一次失陷时张家玉起兵,陈奇策同江夏王和益阳王响应于新会,斩杀招抚使者两人。 朱媺娖也能看出汤来贺有什么特点,那就是文人习气,对兵事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认知和觉悟。 还行,至少还知道做些什么,不会主动拖朱媺娖的后腿,朱媺娖让他去韶州府巡视城防和加固堡垒,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了。从历史看,他不是百死不降、抗争到底的性格,但最后也没有出仕。所以朱媺娖稍一逼迫,他就迟疑着去了韶州府。 当然,就汤来贺的本事没指望他有什么好经验能够防守,朱媺娖把此时已经年近七旬的广州后卫指挥使冯耀作为韶州防守。临走送行的时候,朱媺娖握着冯耀的手,眼眶通红,几不能语。 历史上冯耀在尚可喜、耿继茂围困广州时,身在梧州的永历帝试图劝降尚耿二人,封尚可喜为平虏侯、耿继茂为靖虏侯,这当然是不可能接受的,永历帝不过是病急乱投医而已。 但是,年逾七旬的冯耀却主动请求担当此次任务。来到广州之后,总督杜永和劝冯耀不要前往,冯耀说:“吾设不往,则欺君。吾今惟知君之不可欺,不知敌之不可说也。”广州诸将在城楼为冯耀饯行,冯耀意气凌厉,饮酒数斗,对诸将说:“从此出郊一里,至越王台,即是天山朔漠。吾老矣,奋三寸之舌,宣布天威。但得丁零归命,亦何心苏武生还哉!”入清营之后,冯耀大义凛然,斥责尚可喜、耿继茂,尚耿二人要他回城劝降,冯耀不从,尚耿二人下令将他杀害,行刑者欲去其冠,冯耀说:“吾头可断,冠不可去。”坦然受刃。 冯耀久经战阵,从梧州出发时就知道这次任务是有去无回,但此时的永历朝廷只剩下广西一省之地,在清军的攻击下也马上就要沦陷,他的家乡广州更是即将面临彻底的毁灭,而此时的冯耀年纪已老,无力再上阵杀敌。因此,他主动请缨领下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是为了让自己的死亡有尊严,更是为了不亲眼看见自己家乡自己国家的毁灭。 送走广东巡抚以后,朱媺娖终于能够把所有精力放在两广的布防上,她致力于两广的举动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让原本对她行为有些不满的人都默认了朱媺娖的行为。或许还有一点儿小问题,但明面上已经没了反对意见。 虽然,隆武一直没有同意朱媺娖的自请总督两广诸军事、督抚忠贞营、兼招抚张献忠部事宜。 这事也要早点解决,趁着隆武还在,不然这个名就拿不到了,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嘛。朱媺娖让李来亨跑了一趟广西,取银三十万和一批海盐以赠忠贞营,并且致书给李过,让他帮帮忙,把这事给早点解决。 不过数个月,朱媺娖就花出六十万来,得亏是白得的,不然朱媺娖能心疼死,靖江王府有钱也是真的! 随着天气越热,战争频率降低了一些,主要都是李成栋这种,货真价实的满洲大兵是没有。 广州一地的清理军田还在火热进行中,朱媺娖有两万(刚刚整理的)被军饷喂饱,十日三操,并且常常随便找一营蹭饭的军队——当然都是挂在张家玉这个两广总督名下,自然不害怕广州有人作乱。朱媺娖不怕有推三阻四之人,她可是狠抓了两家典型,以私立外藩为理由,抓的抓流的流,回了一波血。外藩是谁?天知道。朱媺娖不想见血,可就这样也成功逼走了广东巡抚。 她不能用私占军田为理由,因为打击面太广,干完以后她还主动设宴安抚对方,拿圈地跑马、剃发易服吓唬对方,同时暗示自己这回一个人也没杀——都流放海南去了——她只是为了抗虏。 流放两家,逼走广东巡抚,在广州的恐吓结束,威势也建立了一些。她吩咐自己刚刚提拔上来的陈壮粤(东莞武生,在清军南侵时逃亡廉州,散尽家财准备起兵抗清,与总兵马伯虎联合,陈壮粤兵败牺牲,马伯虎斩杀仇人为他报仇,后事不详。)、郭瑶(游击,擅长使用剑、槊,曾随袁崇焕在辽东抗清。广州第一次沦陷时,他向清朝总督佟养甲诈降,配合岭南三忠起义,作为内应帮助陈子壮攻打广州,事泄被捕,但因为和佟养甲是旧识,又没有被杀。广州第二次沦陷,郭瑶浴血奋战,城陷被俘,骂贼而死。)、梁子直(胥吏出身,安排壮士潜伏香山城内,里应外合攻破香山,杀知县张令宪,清军招降,被他严辞拒绝,最终被俘,全家不屈遇害。)、罗定材(都司,城陷之后仍坚持巷战,有人劝他脱去铠甲,化装成老百姓逃命,罗定材说:“死则死耳,宁今日所能免乎?然去甲死,侪凡民,不如披甲死,为明臣也。”奋力杀死清兵十余人,与妻子周氏一同殉国。)等人看好广州,留下任继荣任光荣两兄弟看好桂王,才点起兵马直走惠州。 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原来官位低微,或者干脆无官,是朱媺娖把他们提拔起来,也正是如此,朱媺娖才敢放心离开广州。 她下定决心要逐一对广东各个府进行整顿治理,将广东彻底改头换面,将其全力打造成对抗满清的根据地。然而个人精力毕竟有限,于是她决定优先处理广州以东的事务,并暂时委托张家玉代为管理和整顿广州以西的地区。 至于隆武帝是否会同意让她总领两广的军务,则需要另作商议。毕竟当前最重要的任务是逐个府地完成整理。待到那时,广东是否听从隆武朝廷指挥甚至隆武帝本人是否依然在位都难以定论。 此刻,朱媺娖正骑着马缓缓前行,脑海里不断思考着各种事项:如何利用海水晒盐技术提高产量;怎样改进传统制糖方法以提升效率和品质来建立财源;如何研制出新型火药增强杀伤力;从东南亚采买粮食应对各地缺粮;同时还要兼顾香水制作工艺的研发与创新……哦对了!还有时刻警惕那些传教士们可能带来的潜在威胁。面对如此繁多庞杂的事务,朱媺娖不禁感叹道:“事情真多啊。” 第30章 田见秀 在惠州朱媺娖拿下李士琏和惠州总兵黄应杰,这俩人干出了和宋末蒲寿庚差不多的事情,永历四(1650)年正月,滋阳等十三郡王欲入海,士琏伪迎接入惠州,与知府林宗京收其护卫三百人杀之。再弑杀郡王以及妃子,引导清军攻惠州,未几病死。 处死以后换上随陈邦彦一起来的杨廷麟,又重新巡查了一遍城防。她随军自带水泥等军资工匠,留了自己一千新练的新兵,用惠州的府库钱粮为基石,深挖堑壕,以备战争。 留守惠州的总兵也没什么说头,世袭广州左卫指挥使王天锡,得知两京沦陷的消息,他散尽家财,组建了数千人的义军,称为“报恩营”。历史上广东沦陷时,他在花山拼死奋战,杀死清军数百,最终身负重伤被俘,宁死不降,与儿子一同遇害。 一千新练的新兵,和王天锡的报恩营,惠州的摊子先搭起来再说。世袭指挥使没有什么战争经验,朱媺娖考校他也只感觉武艺很好兵法也读得不错,纪效新书问了几句看起来也很清楚,能够组建义军说明军事能力属于合格,其他……朱媺娖没有指望太多。 现在两广诸官员对于朱媺娖的命令都十分微妙,鉴于大部分都是忠臣,知道轻重,还算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私底下有没有向福建那里打小报告就不知道了。 朱媺娖去的很快,回来的同样也很快,回来以后照常巡视了一遍士兵操练,巡视糖厂火药厂、盔甲营造,为了激发匠户的创造力,朱媺娖改善了匠户工厂的环境,但凡打造出一定数目足够质量的甲具,朱媺娖就会出钱买,并且废除他们身上的匠籍,允许他们自由工作。她上书给了隆武,虽然对自己总督两广军事迟迟没有下文,但这事隆武批的还很快。所以广东这里卯足劲生产甲具,再加上原来广东有的,说不定朱媺娖很快就能在张家玉的帮助下凑够几千套铁甲万余棉甲——朱媺娖还没有搞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有多少底钱,她一直琢磨怎么把郑氏的铁人军提前折腾出来,郑氏的资源怎么也不可能比现在手握两省的她多。 朱媺娖看完了由李过的书信和李过转交的书信,嗯,张献忠的信。 一看这信就十分不像张献忠写的,朱媺娖面无表情的想,张献忠的风格她也是久仰大名,而这封信不能说文采斐然,也能说里面引经据典的本事至少是一个童生水平……。不要高估封建社会的识字率和读书率,能说出崖山海战的至少对宋史有过了解,知道文天祥的也肯定会背《过零丁洋》。 朱媺娖坐在那里铺开纸写回信,虽然不能苟同,可张献忠还是非常有拉拢的必要性,甭管那么多,几句好话讨好一下,给张献忠留一个好印象也是好的,要知道他的义子可是李定国孙可望啊!她心心念念神交已久的晋王! 她把燕垒生的《七杀碑文》抄给了张献忠,就如同把《天行健》念给李自成听一样。她很喜欢那句“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这首诗在后世都着名到以讹传讹成张献忠自己所作,她相信张献忠也会喜欢,只要张献忠的文化水平看得懂这首诗。 ……想到这里朱媺娖突然想起她在后世所看见的张献忠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咱老子叫你不要往汉中,你强要往汉中,果然折了许多兵马。驴球子,入你妈妈的!钦哉。” (《明季南略》里的原文:是时进忠在遂宁,忽传朝廷有敕书至,即传合邑有司、乡绅、士民郊外迎敕。至公所,拜辞毕,命生员登坛开读,官民跪听;但闻其上高声读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咱老子叫你不要往汉中去,你强要往汉中去;如今果然折了许多兵马。驴球子,入你妈妈的!钦哉”。文武士民俱向上叩首,呼万岁谢恩而退。——卷十二·粤纪) 不知道文武士民俱向上叩首,呼万岁谢恩而退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 张献忠的《册皇后诏》就不录了,十八岁以上成年人可以上网去查一查,十八岁以下就免了。 当然张献忠大抵还是有一定才华的,跟他接触过的耶稣会传教士记载过:献忠天姿英敏,知足多谋,其才足以治国。然有神经病,残害生灵,不足以为人主。——《圣教入川记》 没有人知道朱媺娖看见那句“然有神经病”沉默了多久。 朱媺娖看看她抄的《七杀碑文》,有一种暴殄天物的感觉。但想想张献忠的四大义子,还是忍痛写了下去。 从历史看张献忠并非只有四个义子,但被张献忠封王的就平东孙可望,安西李定国,抚南刘文秀,定北艾能奇。 历史上李定国最后放走白文选时候说过“同事数十人,只余吾与文选,何忍更相残”。应当是八大王以义子身份恩养的有数十人,最后只剩下李定国和白文选。 虽然张献忠的教子有方比较好玩,但在他的义子中只有极其优秀那些能被史书记住,而不是张献忠的义子都非常优秀。 把诗写完,写完回信,朱媺娖终于将视线移动到了被李来亨紧紧盯着动作的田见秀身上:“田先生来了。” “公主。”田见秀勉强拱手一礼。 朱媺娖对李过居然把田见秀送到自己这里一时错愕,但很快就转过弯。 原因很简单,田见秀才是李顺的二号人物,有些类似明初的徐达加李善长,但从为数不多的战绩来看打仗表现其实挺一般。 刘宗敏在闯军只是第三把交椅,第二把交椅是被称为“副爷”“二府”的田见秀。但现在,一朝天子一朝臣,因为田见秀历史上投清的黑料,他的位置已经被巩焴和刘宗敏取代。 准确说,就是老大死后指定老四接位(可能李过的老四位置还不稳当),老四和老三联手火并了老二,老四和老三当然对老二不放心。 真麻烦啊!朱媺娖揉一揉眉心,柔声和缓的对田见秀说:“先生打算如何?我知先生仁厚,只是现在天下大势汹汹,人人皆欺善怕恶,反而人善被人欺。” 忠贞营那里已经被隆武封侯,封了李过和刘宗敏,刘宗敏占了历史上高一功的份额,倒也正常。只是田见秀这个降清危险分子就跟被李过他们遗忘了一样,李来亨回来正是送到朱媺娖那里,万一出了意外就不好。虽然李自成三弟很老实,也没能耐,但历史上田见秀就裹挟了“顺太宗”李自敬降清。 “草民听从公主吩咐。”田见秀看起来不太想合作,朱媺娖也没打算和他合作,李过刘宗敏是至死不降,降了的不配在她这里有什么太好的待遇。 朱媺娖直直的盯了田见秀一阵,慢慢叹了一口气:“你去琼州。我会想办法从陛下那里给你在琼州要一个官职,如果两广这里都保不住了,你就降了。你没必要为我家尽忠,我想你也不想。” 田见秀瞪大眼睛,他以为自己迎来的同样会是和荆州一样的软禁,没想到朱媺娖居然会如此说。 朱媺娖在现代的时候考虑过海南,查完海南的资料就放弃了,考虑台湾都不考虑海南。海南岛不是好的地方,连割据都难,虽然面积够大,但平原面积小且破碎,水土肥条件都远不如台湾。它的地形中心高四周低,多丘陵山地,岛内陆路交通不便,环岛航行在风帆时代也是相当困难。所以海南岛尽管离大陆很近,汉代就已设郡,可垦殖反而不如台湾,到1949年全岛才有200来万人。 所以降了,不要再搭上海南曹君辅、彭信古这些人的性命,可朱媺娖相信,只要满清打到两广,他们依然会站出来。 朱媺娖慢慢的说:“你一直都是一个好人,可惜,田先生,乱世来了最先容不下的就是你这样的好人。如果满清已经打到广东,打到了琼州,田先生,真到那一步就降了。我们现在已经不是敌人了,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保住这一条命。” “从崇祯年开始,啊不,从万历末年开始,太多人流了太多的血,我总是要站出来反抗的,虽百死其犹未悔,只要有一点儿的可能,我都要战斗到死。可琼州就算了,还是不要让这血流到琼州。”朱媺娖站起来。 在闯军众多将领中,田见秀最以仁德爱民着称,在闯军的纪律整顿中,田见秀是武将中贡献最大的。 即便是缙绅留下的史料,除了田见秀追赃助饷时打过他们,都找不出任何黑点。顺朝开国之后,很多将军都忙着回家寻找多年战争中失散的亲朋故旧,修理被明朝官绅刨了的祖坟,只有田见秀说:“如今天下在哪里,我要去认亲?” 他不找亲戚们,亲戚们来找他,但是田见秀拒绝为自己的亲戚朋友安排工作:“每故旧有至者,密遗以金帛促之去。”李自成东征时,陕西的反贪工作也是田见秀在负责,顺朝新任的延安府尹就被田见秀因为贪污斩了。但是田见秀并不滥杀,对于文官队伍中的倾轧非常排斥,救过牛金星想杀的人。 可惜最后为什么投降了呢?所以朱媺娖也不敢放心用他,万一他还是觉得“一不做二不休”朱媺娖要哭死。 田见秀很茫然,被朱媺娖示意送了下去。她很忙,写完关于田见秀给隆武的上书,意思很明白,田见秀是忠贞营的人,原来李顺时候作为李自成的副手,这种人物考虑到忠贞营的想法是不能杀也不能放的,干脆就按照已经诏安来,给他一个官职,让他去琼州为官好了,反正琼州的官除了没本事打点的几乎没人去,现在已经缺的不行。 朱媺娖觉得隆武会答应的,隆武跟弘光比肯定是能干正事的。 朱媺娖给自己松松骨头,准备前往肇庆去见一见张家玉,顺便见一见他身边自己想了很久的一个人物,这是自己想好的潮州守将。 潮州位于两广和福建的交界,朱媺娖怎么算都觉得,福建出问题的速度大概……可能……也许……好是肯定,比江西失的速度要快的多。 那么为了更好的盘活一整张局,朱媺娖打算在潮州放一位既忠诚又不忠诚,以及绝对有能力的人才,来方便自己以后盘活福建。攻破广东的李成栋实力和水平其实并不高,只是南明这些贵物给了他发挥的空间。 镇压江南抗清运动的时候,李成栋并没有想那么多,所到之处大杀大掠。但是到了广东之后,他已经觉得自己是一号人物了,开始装模作样地优待名士,结交明朝降臣,把脏活都交给佟养甲去干。 因为战功太过突出,连杀南明二帝,让李成栋把自己的定位抬得很高,可他没意识到,不是他多优秀,而是靠了同行的衬托。 李成栋的对手黄蜚是登州水师提督,手下全是水师,一帮陆军在近战肉搏中打赢他有什么可自豪的。接下来打的是承平日久的卫所兵、临时武装的老百姓。隆武帝护驾亲兵也都是新组建的弱兵,攻取广东更是靠了明朝自己疯狂作死内斗。李成栋一路从南直隶打到广东,跨越四个省,看起来战绩辉煌,可实际上并没打什么硬仗,在桂林城下碰上焦琏指挥的真正强军,立刻就不行了,但是李成栋打得太顺了,根本没把这小小挫败当一回事,很快又在陈子壮、陈邦彦、张家玉组织的乡勇身上找回自信。 其实李成栋所部的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但是仅限于和一般的明军、绿营相比。 所以李成栋自己的水平真的挺一般,他在反正之后,居然把过多的精力消耗在争权夺利上,忽略了作为一个军阀,军事胜利才是自己的立身之本。他居然试图控制永历朝廷,广西这些人的实力不能和李成栋相提并论,但是别忘了湖南还有何腾蛟和他手下的流寇博览会。 无论是忠贞营入桂,还是何腾蛟调郝摇旗来和李成栋火并,广西的军事力量对比都会立刻改变,假如李过、高一功争夺朝廷的控制权,李成栋是抵挡不住的。李成栋死后,李元胤和杜永和没有被清军和广西明军两面夹击,全靠李过和高一功自律。所以朱媺娖还是打算和李成栋碰一碰,李成栋已经算是简单的对手,如果连李成栋都打不过,别说什么复国了,还是赶紧跑去崖山闷死自己比较好。 第31章 铁人军 朱媺娖根据现代留下关于郑成功铁人军史料的记载,广东安稳没多久就着手开始组建铁人军,以为标营(很多文官督师身边都有标营)。 《台湾外记》卷四记载:“二月,挑选各提督壮勇者为亲军,厦门港筑演武亭操演。各以五百筋石,力能举起遍游教场者五千人。画样与工官冯澄世,监造坚厚铁盔、铁铠及两臂、裙围、铁鞋等项,箭穿不入者。又制铁面,只露眼耳口鼻,妆画五彩如鬼形,手执斩马大刀。每人以二兵各执器械副之,专砍马脚,临阵有进无退,名曰铁人。” 《从征实录》中记载铁人军:“每班带班长六员,配云南斩马各二、牌鋛各二,弓箭则全班俱执。又十班之中,弓箭居四,刀牌居六。每班另募伙兵三名,挑带战裙、手臂、披挂随后,遇战便穿带,行伍免劳顿。” 朱媺娖也按照郑成功的安排一样,以九人为一班,其中包括士兵6员(带班长),伙夫3人。 6人士兵除身披铁甲之外,其中2人手执云南斩马刀,负责全班的近程火力输出;2人手执盾牌负责防御;其余2人手持弓箭,负责远程火力输出。其实6人都手持弓箭,但具体分工各不相同;伙夫三人除负责每班饮食外,都要携带铁甲、战裙、护臂等跟随在后;一旦遇上敌人,就要立马穿上铁甲参战;平时则可以不穿。 每十班(90人)设一员副领管辖;每两副领(180人)设一员正领管带;每四正领(720人)设一员协管统领。 铁人军头戴铁盔,身穿铁铠,佩带云南斩马刀和弓箭,全身披挂重达三十斤。只有举起三百斤重大石,绕演武亭走三圈的人,才可以入选到铁人军中。 一旦入选朱媺娖的铁人军,当场就给三十两银子,并分十亩地给他。别看少,两广这里本身就土地散乱,人多地少,朱媺娖一直在清点军田,但只是要求按照律例收税,并没有直接动军田,主要还是丁魁楚的遗产。 每月班长核给军饷四两,班员军饷三两,朱媺娖亲自盯着发。 朱媺娖的人力资源肯定比郑成功多的多,所以仅仅在广州,铁人军的名额争取的人非常多,无一不是优中选优。约束朱媺娖扩兵的只有铁人军铁甲的数目,到了现在也还只有八百合格的铁甲,比起《小腆纪年》《海纪辑要》《厦门志》中的铁人八千还差很远。 而王辅臣就很光荣的成为朱媺娖铁人军标营的营长,朱媺娖希望这位历史上的“活吕布”发挥出他应有的本事来。 朱媺娖让王辅臣带队,士兵们每天早晚穿铁甲两次,进行各种体能训练;直到他们适应这些重甲,能够轻易进行行军厮杀为止。每训练十日,隔十天就会进行考试,主要考试项目就是射箭,射术高的士兵能获得奖赏。 朱媺娖的事情很多,没有时间像郑成功一样隔一天就考试一次。朱媺娖还会偶尔去铁人军那里和士兵一起吃饭,询问他们家里情况,有父母双亡的就一起陪着落泪,有没有妻室的就给他们张罗结婚,有结婚生子的就专门给他们首饰让他们拿回去哄老婆。 甚至还有一次一位铁人军的班长说自己过生日,杀了鸡请朱媺娖吃鸡,身边的侍从皆面色难看,朱媺娖还笑着应了。她真给这位班长准备了一份寿礼,带着王辅臣、李来亨、费珍娥一起去吃。 去之前朱媺娖先专门喂饱了李来亨和王辅臣,穷人家杀鸡不容易,她怕他俩吃多了。在这位班长家,面对这位班长的父母兄弟,问及姓名,以伯父伯母、兄嫂称之。 就这样卖力的拉拢下,朱媺娖担保,这八百铁人军除了自己,别人都拉不去。 两广并不适合大范围养马,通过广西黄鹤鸣的通道,朱媺娖向广西的土司购买了千余匹马,但以朱媺娖的眼光能够作为战马使用的也不过半数,勉强收刮广州惠州里面的战马,短时间内也不过能够凑出千余匹可用合格战马(当然是以朱媺娖的眼光,左光先觉得差不多八九成能先用一用)。而且骑马步兵和骑兵是两个概念,就算有左光先这种级别的将领,短时间内还是难以训练出好的骑兵来。可是朱媺娖还是尽力去思索,经过数次研讨之后决定收购骡子,尝试哥萨克的龙骑兵战术在两广地区的应用,并加紧营造马铠。 守备郑蕡,这位历史上精通武艺,善于制造机器面对朱媺娖一次次加码的活计都快麻了,虽然有宋应星帮忙,但他要管马铠、铁甲、棉甲、套筒刺刀之类军需,已经忙得团团转。也幸好朱媺娖把白糖、海水晒盐、火药研发之类交给了别人,不然他能累死。 黄鹤鸣还在不断尝试收购战马,铁甲马铠还在源源不断打造中,朱媺娖算算这些日子战甲打造的效率越来越快,广州安稳了,也该去肇庆和张家玉见一见,听听他在肇庆做的什么样了。 “家玉。”朱媺娖熟练的和张家玉打招呼,两个人相视一笑,一起走进两广总督府。 两广总督府原来是丁魁楚的地盘,自然富丽堂皇无比,现在已经是拆的拆,卖的卖,都被用水泥修成了一个巨大的堡垒,看起来张家玉一副要和肇庆共存亡的模样。 朱媺娖在心里点点头,决定自己也要再弄几个,为以后广州打巷战做准备。朱媺娖没打算坚决留守广州,靠广州的城防,除非已经到了李定国两阙名王的前夕,她打算的是拒敌于外。 朱媺娖问了一遍张家玉的所作所为以后倒也没多说什么,比起朱媺娖的练兵练骑兵练铁人军、制糖制盐制火药之外,张家玉就很标准,练兵修城防,拜访自己当初的老朋友,拉拢一些义军,找朱媺娖给的名单人物。 朱媺娖已经见到了陈奇策,这个时候朱媺娖才恍然发现自己对于水师太不重视了。也对,虽然两百年后是坚船利炮的时代,但现在朱媺娖又不是海商家庭出身,一直以来重视的还是陆军。郑成功的教训说明了,如果不能在陆战打赢八旗,就只能跑去“海外有孤忠”,跑到吕宋去说不定还能赶上辛亥革命反清。 “如果不是先生点醒我,我恐怕忽略水师多矣。”朱媺娖看着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陈奇策,不愧是以后的凌海将军,然后站起身一拜:“多谢先生。” 陈奇策明显一愣,吓得连忙跪下说不敢不敢。两个人就水师,或者说海军问题深谈许久,朱媺娖在研究明末的时候还是为了郑成功研究过海军的,但主要还是放在陆地上。两个人深谈许久,从下午谈到凌晨,茶水都喝光了好几次,才心满意足的各自退去。朱媺娖想起跟着黄得功身边的黄蜚沈廷扬,感觉水师和水师是不同的,但也有参照意义,可以写信让他们借鉴一下。 广东目前粮价还算稳定,两广海商颇多,朱媺娖专门拜托了一些西洋商人从东南亚购买粮草,以粮换糖。比起北方,南边受到小冰河时期影响不算严重,粮食还是有的,但想要供给江西湖广就属于玩笑话。朱媺娖只能一丝一毫不放过的弄粮食,索幸糖分是人类所孜孜不倦追求的,目前看这笔生意还能做下去。 朱媺娖往身上喷了一点儿香水,这种香水生意好像也是可以做。黄种人体味并不强,这主要还是卖给欧洲那里居多。 “明天王兴就到了?”朱媺娖微微对张家玉一笑,揉揉自己的额头,和陈奇策聊了许久她也累了,张家玉在旁边亲自记录他们之间对话的重点,也已经非常累了。 “是。”张家玉揉揉手指:“明日下午就至。” “我对他可是非常好奇。”朱媺娖微微叹气。真是从来天下士,只在布衣中啊! 哪怕王兴曾经也造过反,十三岁时就杀人逃命,甚至聚众数千,心思精细号称“绣花针”,可在这明末清初泥沙俱下的时候,依然谱写出一曲英雄的赞歌。 在穷途末路、明灭清兴的大势不可回转的时候,面对尚可喜大军压境,依然挥戈应道:“顽民无所为,将欲存中国于一隅,全礼义于百世,岂徒惜此数茎顶上毛而已。” 见事终不可为,也决意以大明官员、大明子民的身份以死殉国,苟且偷生做这亡国之民。 如此这般悲壮惨烈的故事,在这短短的十数年时间里竟然已经上演过无数回!每一次翻阅都令朱媺娖不禁唏嘘感叹良久。要知道南明并非完全没有与清军隔江对峙、划江而治的可能,但却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错失良机!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也让隔着数百年时光翻阅过去典籍的朱媺娖心梗,如果不是她心理素质强,只怕能让这《南明史》给气的英年早逝。 看《南明史》,真特喵的折寿。 第32章 隆武局势 朱媺娖盯着镜子里洁白如玉的肌肤,和秀丽雅致的眉目,快满十六岁的她已经渐渐脱去年少的稚气,有了几分雍容庄重的气度,唇红齿白,风姿楚楚。 她碰了碰自己没有被广州灿烂的阳光晒黑的脸颊,不需要任何脂粉,依然夺目无比,自己这张脸到底给自己带了多少便利她内心十分清楚,如果没这张脸李过能对自己的事情那么上心?好还真不一定。她换上轻便一点儿的长衫,缓缓踱步出去。 然后就看见张家玉带着一个虎背熊腰的青年傻站在那里。 朱媺娖扯出一个完美的笑来:“家玉,这是——” “殿下,这就是恩平王守备。”张家玉连忙轻轻一扯已经傻在那里的王兴,示意他行礼:“这是公主——”张家玉咬牙提醒自己这位好友。 王兴胡乱行礼,嘴里说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话,心里的遗憾之情难以言喻:怎么是公主呢?这怎么是公主呢? 有那么震撼吗?朱媺娖忍不住摸摸脸,感觉也没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 这不是朱媺娖的问题,从这位的履历看应该挺好色的,死之前有十来个姬妾,在明末农民军里面真说洁身自好还是得看大顺这帮人,除了刘宗敏和陈圆圆那个陈年老谣,倒是没听说高级将领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八卦。 但现在就不一定了,朱媺娖觉得顺军将领和自己的八卦一定满天飞,只是目前还没人敢传到自己耳朵里罢了。 “曹操”罗汝才姬妾成群,即使是被明军追着打,也要带着金银和美女,而李自成不好女色,吃的穿的和普通士卒完全一样。 八大王张献忠在军中睡过漂亮小男孩,这里面还有黄得功的戏份:“美而勇,战必突阵先出,锋锐不可当。后为黄得功生擒,爱其美,欲与昵,不从而死。”到张献忠死之前外国传教士有一段叙述:“……献忠闻警不疑,以为谣传。于是提讯昨日某逃官之夫人,历半小时。”当时就把当初翻看张献忠资料的朱媺娖又一次给看沉默了,无法评价,实在无法评价。 没降清的汉族官僚和军阀也没干净到哪去,左良玉侯恂还有周延儒冯铨那点破事传得全天下都知道了。 王兴、王兴,从没几秒钟就要偷偷打量朱媺娖一眼的举动来看,他很喜欢朱媺娖这一类型。 朱媺娖面不改色笑容款款的询问王兴是否了解潮州情形,王兴拍着胸脯说自己在那里有好几个好朋友,当初他可是纵横广东,西边熟不代表东边不熟。 这个时候朱媺娖才告知王兴自己的目的,询问他乐不乐意去潮州做守备,王兴很明显一愣,恩平肯定比不上一府之地的潮州。 朱媺娖深深的看着王兴:“王守备,现在情形非常不好,如果东虏那里没有下达剃发令,或许我们就可以考虑去崖山蹈海了。比起东虏会从江西打开广东的门户,我更担心的是福建。” “怎么会?”王兴猝然而惊,“陛下可在福建。” “就是因为陛下在福建,现在陛下正和鲁王打着呢!”朱媺娖呼出一口气,咬牙切齿地说。 唐鲁之争,先是鲁王杀了隆武帝派来的使臣,又开始反挖墙脚,在当年四月派左军都督裘兆锦来到隆武政权福京“以公爵封芝龙兄弟”。 郑芝龙兄弟手握兵权,是隆武政权的武力支柱,隆武帝闻讯大怒,再也控制不住了,将来使囚禁。 隆武并不是郑芝龙的傀儡,郑芝龙也没有拥立的打算,在最初是否拥戴朱聿键的问题上,郑芝龙是持反对意见——“鸿逵请正位以餍众心,芝龙意别有在,固争以为不可。诸大臣皆言监国名正,俟出关尺寸,建号未迟。而李长倩亦疏言急出关、缓正位,示监国无富天下之心;不报。拥戴臣贪定策功,不数日,即位于福州;改元隆武,大赦”。 很明显,郑芝龙、郑鸿逵兄弟二人并不是一心,郑鸿逵所拥戴的唐藩自然也就不能被看作是郑芝龙的傀儡,同样郑鸿逵也有想要借隆武朝廷挑战哥哥权力的想法。 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郑家内部最早得到赐姓殊荣的不是国姓爷而是他堂弟,“时鸿逵引其子肇基见于王,王赐之姓。芝龙闻之,亦引森入见”。 可就算如此,也不妨碍文官派系将郑家视作一体,文武矛盾和南明传统内斗继续在福建上演。首先是文武班次问题上黄道周向郑芝龙发难,随后户部尚书何楷弹劾郑家兄弟不去陪着隆武郊祭,继而又弹劾郑鸿逵在殿上挥扇子毫无人臣之礼。 这事是这样的,有这么一天,天气很热,郑芝龙、郑鸿逵兄弟上朝的时候当着隆武帝的面扇扇子,大臣当着皇帝的面子扇扇子这像话吗?何楷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弹劾了郑氏兄弟,说他们“无人臣礼”,隆武皇帝认为何楷敢于直言,给他加官左佥都御史,这自然就引起了郑芝龙兄弟的反感,郑芝龙屡次刁难何楷,最终迫使其辞去官职返回原籍,不仅如此,还派遣部将杨耿装扮成土匪在路上袭击何楷,割掉了他一只耳朵。 这事大概率发生在历史上弘光元年六七月左右,因为天气比较热。但问题在于弘光元年闰六月二十七日,唐王朱聿键才在福州登上皇位,也就是说在隆武朝廷初建时期,郑氏兄弟就已经相当跋扈了。而文武之争也不会容忍郑氏兄弟的跋扈,对其视而不见。 不过现在嘛,唐王登基在二月,摇扇子自然不可能,因为炭盆衣衫不整还是可以的,所以类似的事件还是发生了。 这样的情况,郑家再傻也不会对隆武效死力,隆武的结局可想而知。 隆武本人又怎么样呢?路振飞曾经评价过这位皇帝“上谓臣僚不改因循,必致败亡。臣谓上不改操切,亦未必能中兴也。喜怒轻发,号令屡更,凡上所长,皆臣所甚忧也”这话说得很难听了,隆武皇帝发号施令是“喜怒轻发”不会慎重考虑。 不久后隆武干脆又杀死了鲁王所派来的使者陈谦,激怒了郑芝龙。御史钱邦芑密奏鲁王来使和郑芝龙有密谋,隆武在急怒之下将鲁王来使总兵陈谦下狱,郑芝龙和陈谦的关系很好,原本对朝中事务本来能装病就装病的郑芝龙,此时却破例入宫殿见,希望隆武能卖个人情“愿以官赎谦死”,正常说此时卖郑芝龙一个人情正好,把陈谦从牢里放出来赶回浙江也就完了,如果朱媺娖放在隆武的立场会如此做,并不断安抚郑家,结果隆武帝干了什么? 他先把郑芝龙留在宫中一直到半夜,又派人悄悄把陈谦从牢中提出斩首。等到郑芝龙反应过来,陈谦已经人头落地,这个举措同时激怒了郑芝龙和鲁王。“芝龙伏尸恸哭,为文以祭,有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之句。由是益怀异志。”当时朱媺娖看这一段的时候更加无语,这已经是南明最有作为的皇帝,还能干出这种事来,实在是无法言说。 《思文大纪》的作者陈燕翼在当年曾经直接指出“然虽如是,臣窃观陛下两月来用人行政,臣未尝顷刻不忧心及之。出王游衍,未尝一刻不在陛下左右,而冀劾忠于万一也。臣犹忆宋臣苏轼之告其君曰:陛下求治太急,听言太广,用人太骤。臣少学于苏氏,师其忠鲠;窃不揣,亦以此言进”可见隆武帝太想中兴,听到的言论太多,用人又骤然提拔(其实朱媺娖也有这个毛病,但如果不是历史留名的忠臣能臣,朱媺娖是不会考虑,隆武又不跟朱媺娖一样有外挂),是非常有问题。 唐鲁之间的对立,并非后来唐桂争立那样你死我活,徐芳烈在朱以海登上监国宝座之后,有过这样一段记载:“(隆武朝廷使者刘中藻到来之后)朝中江上,大率与者半,不与者半;与者以为圣子神孙,总为祖宗疆土。今隆武既正大统,自难改易。若我监国,犹可降心相从,而不与者以为彼去北远,幸得偷安旦夕,而猛臣我谋将,血战疆场,以守此浙东一块土,似难一旦拱手而授之”。这段话的意思就是说,鲁监国政权之内赞同臣服隆武朝廷的官员有一半,拒绝服从隆武朝廷的官员也有一半。当然监国政权内部极端反唐的臣僚也有不少,甚至有人还对隆武朝廷的使者喊出了“凭江数十万众,何难回戈相向!”这样的混话。 可惜,隆武终究还是没能抓住这个机会,他连郑芝龙都团结不了,更别说鲁王政权! 隆武内心对自己的权威没有多少数,除了江西的黄得功原本还搭理一下,但也因为苏观生的操作对隆武不满滋生,尤其是黄得功好声好气要退回苏观生未果以后,一怒之下先斩后奏把苏观生退回了福建,以后不说决裂对福建也是相当冷淡。 湖广的李过和何腾蛟,历史上何腾蛟就没管过隆武,当然他也没那个能力。而李过帮朱媺娖数次索要总督两广诸军事、督抚忠贞营、招抚张献忠事宜都没有结果,甚至放话忠贞营只听朱媺娖督抚(堵胤锡:我在哪?我怎么办?朱媺娖:……你真觉得李过听你的?),湖广那里比黄得功还冷淡。 至于广西,瞿式耜本来就不认为隆武该继位,他更看好朱由榔,现在正抱着朱由榔俩儿子叹气呢! 云南正乱着,沙定洲叛乱等西营入云南才解决掉,朱媺娖还打算等张献忠死了引大西四子至云南平乱,驱虎吞狼。贵州存在感极低,四川明军和张献忠还在互殴,张献忠节节败退。 所以,隆武连一个福建都控制不了。有时候真是人善被人欺,朱媺娖原本好声好气和隆武说话,还数次上书不要内斗,“俱为忠臣,当慰其心,以和为贵”。甚至指出浙东鲁王政权并非不能团结,就差亲自下场教他怎么团结,别的先不说,只是也要和鲁王建立联络啊!互杀使者有意思吗?陈谦的事现在已经发生了,朱媺娖本来就天天上书以团结为先,就差指着鼻子不让他杀使者,可还是没有拦住。 隆武对广东倒是蠢蠢欲动,他想要派官员来广东,试探着派过来一个广东巡抚,朱媺娖接受了,又转身逼其北走。隆武接着还要派官员来,于是朱媺娖“考校兵书、防御之事、看其武艺勇力,及应天福建诸事所感,凡勠力同心者留,不同心者遣”,最后被朱媺娖留下的只有三四个,岗位还和隆武说的不太一样。 还别说,朱媺娖已经是这里面最客气的了。 朱媺娖含蓄隐晦的说了福建内部的矛盾、发生的事情,王兴闻言惊讶。张家玉很早就知道这些事,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朱媺娖看左右无人,实话实说:“芝龙不过一海贼尔,心无远志,本就不愿迎立陛下,陛下又数次不智,以激芝龙之心,芝龙见小利而忘大义,守家之犬,一旦虏兵刀锋至,不意恐剃发降清。陛下既不能团结诸臣,文武对立,又不安郑氏之心,一旦芝龙决绝,陛下大祸将至。” “啊!那各地没有来勤王的吗?”王兴微惊。 “你说谁?”朱媺娖对隆武拉仇恨的能力无力言说:“原先苏大学士一事靖南侯本就心有不喜。”黄得功都专门写信抱怨苏观生的愚行,“而且九江南昌战事繁忙,靖南侯自保尚且不足,更别说救驾。” 如果不是九江南昌城防坚硬,黄得功本人忠心耿耿,下面都是宁死不降者,清军推进的艰难,黄得功估计就要拿命死守南昌了。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满清把注意力放在拔浙东襄阳这两个钉子上,黄得功的对手也就是一群剃发绿营。 “湖广那里何腾蛟几乎是孤身一人上任,嗯?广西那里还有钱吗?快到中秋了是不是该给何督师送点儿节礼。”朱媺娖发现自己忽略了何督师,作为南明肉身抗八旗里面最有战绩的一位,不属于农民军的成员,来到两广就把何督师抛在脑后实在不智。 把这事提上日程以后,朱媺娖接着跟王兴说湖广的情况,“忠贞营不可能脱离湖广北部,陛下也不敢让忠贞营勤王。”比起历史李自成放弃襄阳已经好了很多,所谓的李自成荆襄根据地并不稳固。襄阳根本就是一座孤城。襄阳的西边是占据勋阳的徐启元,王光恩,从1643年到1645年,勋阳的明军和襄阳的顺军交战数次,顺军一直都没有拔除这颗离大顺襄京近在咫尺的钉子,甚至还曾一度被勋阳的明军反包围过。而历史上,南下的清军刚到襄阳,死扛了大顺军两年的勋阳明军就立刻降清了,所以襄阳的侧翼是存在严重威胁的。 襄阳的后方同样不稳,历史上在襄阳和来自北方的敌人开战,都要以荆州为后方。而荆州当时并不是安全的后方。历史上李自成离开襄阳的时候,当时属左良玉系的马进忠,王允成正率领明军围攻荆州,李自成是在先驱散包围荆州的明军之后才得以入城的。 现在就不一样,李自成到襄阳的时候黄得功已经火并了左部,召回了左良玉系的士兵,顺军又很快表达了招抚的意思。至少现在襄阳的后方是稳了,马进忠等人转移到了湖广南部。 “何督师孤身上任,按《万历会计录》的数据,整个湖广的田赋也只占明朝总田赋的百分之五,广西则更惨不忍睹,不到百分之一,不如南直隶的一些大县。虽然这是夏粮赋税,而不是全部赋税,南方占比低实际上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大部分是秋粮赋税。实际能收到的肯定是比这些高很多,但还是改变不了一个问题,就是湖广、广西根本养不起这么多明军。”朱媺娖面无表情,这也是她为什么死活要先夺广东,不太关注广西的原因,财赋之比可以说天差地别。 这同样也是朱媺娖看重何腾蛟的原因,按照王夫之《永历实录》的记载,何腾蛟“军食不给,创征义饷,不经奏复,以意为轻重,每亩溢额派者五倍以上,犹不足,则预征至两年。赇吏承风追呼每剧。又开告讦,籍没民财充饷,旦夕倾数十家以为常。”为了筹措军饷,何腾蛟还让衡永道严起恒在永州铸钱,现在还有当年铸的隆武通宝实物传世。 何腾蛟的水平还真挺不错,绝对是能员,这么刮地三尺,居然没刮出大规模农民起义来,可以说很有才干。换何腾蛟来做两广总督,绝对是一件好事,两广可比湖广有钱多了。 “何督师困境犹胜靖南侯,江西不过靖南侯一家菩萨,何督师手下菩萨多了去了,都不好惹。忠贞营为什么一直要我去督抚,不就是不愿意受何督师督抚,更看准了我不可能去。就这,还指望何督师勤王,他够受气了。” “云南更别说,奢安之乱以后,又起沙定洲之乱,四川张献忠还在作乱,不出大乱子已经很好,更别说其他。” “那……公主乐意勤王吗?”王兴终于问向唯一一位有能力,也不乱,最有希望勤王的人。 朱媺娖思索一阵,点点头,“我想我还是会去的,甲申以后,我家已经没了两个皇帝,哪怕陛下确实不能在乱世为君,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朱媺娖到底怎么想的,她自己本身也不知道,福建为兵家不争之地,广东还没完全吞下,朱媺娖对福建没什么动力。至少现在,她还是乐意尽一份心意,只是这份心意有多少,就难说了。 王兴还是回绝了朱媺娖的要求,没有去潮州府,他不愧他的称号“粗中有细的绣花针”,现在太乱,又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还没把宝压在朱媺娖身上。 朱媺娖也没为难他,送走恋恋不舍看着朱媺娖脸的王兴以后。她和张家玉面对面聊了很多事情,带着张家玉帮忙收购的土特产,张家玉监造的军资军械,张家玉拉拢的一部分人才,浩浩荡荡回到了广州。 马上就八月十五了,朱媺娖决定给湖广何腾蛟李过,广西瞿式耜,江西黄得功送点节礼,并考虑一下武装行商四省互保的可能性。 朱媺娖很眼馋《伐清》里邓名的武装行商,只可惜朱媺娖既没有强力的水师,更没有得天独厚的长江水道。但环广好像可以,既可以行商,减轻经济压力,也可以训练水师,对,凌海将军陈奇策。 很大的可能以后就是靠广东一省之地,承担抗清大部分开支,不能坐吃山空,朱媺娖打着算盘算账。 第33章 白文选 和张家玉谈心以后回到广州,朱媺娖还是要面对一头乱麻的局面,首先就是田见秀生病,他可不能死在广东,一旦有什么是真说不清楚。 但这似乎一点儿也不让人吃惊,朱媺娖下两广的时候正好在冬天,这里面陕西人少,事情又多,一群人也渐渐适应了两广的气候,生病那几个都得到了很好的救治,药食充足。 但田见秀已经忧愤许久,又是大热天来的两广,他一个陕西人适应不了广州炎热的气候。青蒿汁捏着鼻子灌进去,令朱媺娖心疼的大蒜素灌进去,终于稳定了田见秀的病情。 朱媺娖来到田见秀暂住的地方,看着气息衰弱但精神头还行的田见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给他把脉。 田见秀手一颤,没有动弹,朱媺娖摸了一阵脉以后,才低声和大夫说些什么,两个人忧心忡忡的走出去,田见秀侧过身去,凝视着朱媺娖的身影,不知道心底到底在想什么,但表情看起来很是复杂。 朱媺娖的医术一般,可感觉田见秀的脉象跳的还不错。隆武的任命已经下来了,田见秀要去琼州府的最南端崖州做县令,这没什么不对,只是现在田见秀的情况自然无法上任。 田见秀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能算是一个小插曲,可另一位的到来,对于朱媺娖来说才是五味杂陈,只能叹息一声。 “没想到张献忠居然派了一个跛子来。”见过来人的费珍娥稍带不悦的对朱媺娖说,可当知道来人腿脚不便的时候,朱媺娖已经了然来人是谁。 南明巩昌王、满清承恩公——白文选。 对于白文选,朱媺娖的内心更加复杂。投降的武将太多了,但白文选这种和满清打了一辈子仗甚至一路追随到缅甸,想要救出永历,在最后的关头还是剃发降清。白文选已经称得上仁至义尽,可朱媺娖的心里面还是有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哀戚。 白文选现在并不知道朱媺娖对他的感情如此复杂,他现在十分紧张,哪怕李来亨看在同属于流寇的情况下安慰他,他还是心脏怦怦乱跳。 天可怜见,白文选一点儿也不想来广州这里,实在是张献忠他魔怔了啊!原本张献忠是不怎么在意朱媺娖的来信,顶多就是八卦八卦朱媺娖到底和忠贞营几个人有一腿,说些十八禁的话,这帮人享艳福去喽之外,对于诏安这事是一点儿都不热情。 其中最主要的还是朱媺娖无力停下四川明军对张献忠的针对,张献忠入川以后四川各处还残留着明军、其他义军、反大西军的土司,与大西政权互相攻杀。 原本张献忠在武昌建立政权之后,也有过成为正常统治者的尝试,他一样推行三年免征,分土地给穷苦百姓,开科举延揽读书人,建立官府,也赢得了不少人的拥护。不仅普通百姓因为均田免粮而投奔张献忠,就连不少读书人都觉得张献忠有可能成为新朝开基之主,纷纷来投靠。 然而张献忠始终不能和李自成相比,他性格粗暴,政策变化极大,朝易夕改,先是莫名其妙地放弃了湖南,然后在四川又整的举目皆敌。面对四川的叛乱平叛过程中,不分官绅平民的无差别报复性杀戮,容不得哪怕一星半点的“不忠诚”,杀戮过多,结果把原本能团结的力量逼到了自己的对立面。 虽然如此,可你武德过得去也能在蜀中支撑下去。没想到张献忠的战绩更是一言难尽,直到攻下武昌之前,他在独立作战的时候基本上就没赢过,所有的重要胜利几乎都是和罗汝才或者革左五营联合作战时取得的,一旦独立作战,就是贺人龙打不过,左良玉打不过,黄得功也打不过。 张献忠被杀之前,别说清军了,川南杨展都能击败张献忠部。 以杨展为例,他的战绩都是刷张献忠刷出来的。 1644年杨展在犍为起兵反抗张献忠,袭破嘉定府(今四川乐山)。 1645年在樊一蘅、马应试、余朝宗的协作下攻占叙州(今四川宜宾),大败张献忠部将冯双鲤。后被张献忠部将孙可望接连击败,退守仁怀,拜见王应熊于遵义。之后杨展与皮熊收复永宁(今四川叙永),合兵八万屯鱼腹关,偷渡合江(今属四川泸州),复还嘉定府。1645年,大败张献忠部将梁一训于纳溪(今属四川泸州)。 1646年,击败张献忠大将刘文秀,收复嘉州(今四川乐山)、邛州(今四川邛崃)、眉州(今四川眉山)、雅州(今四川雅安)。张献忠闻杨展兵势强盛,大惧,率兵十余万,装金宝二百余舟,打算沿着青神江顺流而下,出川入楚。杨展在彭山江口大战张献忠,斩张献忠弟,纵火焚舟,大败张献忠,张献忠只好返回成都。1646年七月,张献忠走川北,杨展追击汉州(今四川广汉)。1646年九月,杨展入成都。 也就是在顺治三年(1646年)之前,肃亲王豪格的军队还没有入川与张献忠军接触的时候,张献忠已经被明军残部打的要出川入楚逃跑了,战绩无法言说。 朱媺娖的小蝴蝶翅膀到底有没有扇到张献忠那里还未可知,所以目前谁也不知道张献忠到底什么情况。 白文选所来为何白文选自己也很清楚,这位“不作安分降将,效尤奋臂螳螂”的人物,又又又一次打算投降诏安了!是的,这句话原文不是什么“不做安安饿殍”,最早的出处是清代·李馥荣的《滟滪囊》。原诗应该是用来讽刺张献忠的,从整首词的逻辑看,表达的是对张献忠降而复反的鄙视。 “不作安分降将,效尤奋臂螳螂。往来楚蜀肆猖狂,弄兵潢池无状。 云屯雨骤师集,蛇豕奔突奚藏?许尔军民绑来降,爵赏酬功上上。” 只能说改的非常有文学价值,让人耳目一昏,眼前一黑。 白文选一瘸一拐的走进来面见朱媺娖,朱媺娖好奇的看着这位“跛将军”。白文选从小放羊务农,体大食多,膂力过人,生性好弄刀棒。崇祯四年他与冯双礼参加张献忠军队,任火头军、士勇,每次作战,战功卓着。崇祯十七年时张献忠封白文选为前军都督。因为曾经脚在战场上受过伤,人称“跛将军”。 恰巧,他和王兴同年,都大了朱媺娖十五岁,朱媺娖在大西的名声还是不小的,至少白文选看见一个残臂少女,正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的时候,就知道这是公主。 “草民见过公主。”白文选一瘸一拐的行礼,朱媺娖连忙走上前托住,被力气大的白文选带了一个踉跄。 “将军不用。”朱媺娖把白文选扶起来,费珍娥等人无奈的看着朱媺娖的举动,已经习惯了她的冒险。 “草民岂敢当公主将军之称。”白文选诚惶诚恐道。 “我早就听说跛将军的大名。”朱媺娖看看白文选的脚,笑容甜美:“你是跛将军,我是残臂公主,这不是很巧吗?” 朱媺娖从来不介意用一些甜言蜜语换得一些实际的利益,反正不要钱,能说多少算多少。 费珍娥听朱媺娖如此一说,瞬间表情一肃,从心底打消了对白文选的轻视。 而白文选听闻朱媺娖如此说,抬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朱媺娖,说到底,白文选内心对自己跛脚这事非常的在意。他微微张开嘴巴,迷迷糊糊的看着朱媺娖这张美丽动人的脸庞,下意识如同王兴一样,在心底想,为什么这是公主啊! 朱媺娖含笑询问白文选的来历,白文选当然不敢说已经神神叨叨的老张,在得到朱媺娖的那首诗以后欣喜若狂,恨不得引为知己,常常对朱媺娖、朱媺娖的娘、朱媺娖的奶奶口出狂言,还想要朱媺娖的画像不知道去做什么。 白文选心知肚明,如果他敢复述张献忠的原话,今天他就只能横着出去也不算什么,实在是从小都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朱媺娖想象不出来张献忠说话会是什么样子。就是李过面对她都是细声细气,谨言慎行。 白文选说了一遍自己的来历,当然,他没敢说张献忠还要朱媺娖的画像,他打算自己回去想办法琢磨琢磨。 面对张献忠部请求诏安,朱媺娖当然很高兴,张献忠是死了最好,可他那四个义子她是一点儿都舍不得折损。哪怕是孙可望也一样,这种级别的人物,只要他打回应天再篡位,朱媺娖都丝毫不介意。 可是……“这王爵恐怕不行。李过刘宗敏皆为侯爵,国朝自创立始就没有异姓封王,哪怕是中山王等也都是死后追封的,这个要求恐怕很难!” 白文选也知道这个要求过分了,原本打算强硬一下的他看着朱媺娖的脸庞,有些讪讪的说:“反正额义父说了,不能比一只虎那小子低。” 朱媺娖挑眉一笑,猜想这可能是张献忠的原话,张献忠自认和李自成同辈,那么哪怕李过比李自成大,他也只把李过当做小辈。 朱媺娖心里有底了,不管张献忠的精神胜利法,微笑着和白文选聊天,心底已经想好怎么给隆武写奏章了。 第34章 阅兵 田见秀看着朱媺娖白璧无瑕般的肌肤,挺翘纤长的睫毛,淡红的唇色被遮挡在布面之下,可依然能看出灵动秀美的侧脸,百无聊赖的在心底想一些风月之事:补之可能是躲不过去了。 田见秀的视线又缓缓从朱媺娖的身上移动到站在门口担忧的看着朱媺娖的李来亨身上。眼皮一跳,想起很多留名青史的故事,唐高宗和武则天……唐玄宗和杨玉环……父子喜欢一个女人……红颜祸水……的故事。 然后田见秀又狠狠把这种想法按在心底,他感觉自己对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弄反了,明明占据主动权的看起来是这位公主,而且大顺已然没有半点可能,这位公主最近干的好大事业远远比李过值钱太多。 所以……蓝颜祸水?田见秀差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先不想想李过那张比朱媺娖大了三十岁的老脸,或许放在现代四十来岁可以称得上年富力强,但放在古代嘛,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那种。就是崇祯之死朱媺娖和这些人也绝无可能。想到这里田见秀又在心底长叹一口气,看来自己这辈子只能和刘福通、陈友谅、张士诚的部属一样,首领或许还能名留青史,但部将已经无人记得。 良久,朱媺娖将田见秀的手臂放下,口吻尊敬地说:“田先生最近感觉如何?可还有风邪入体之感?” 朱媺娖的声音被布遮挡的有些发闷,依然悦耳好听,田见秀无聊的说出自己的感觉:“还好,就是出汗颇多。” 朱媺娖知道这位是挺过去了,不用担心他像历史上的李过一样,交代在了两广。她已经弄来了金鸡纳霜的树皮,目前来看这位是用不上了,留着,以后一定有用。 朱媺娖又和田见秀聊了几句,转身叮嘱侍女看好他,才带着人离开。 接着朱媺娖在那里继续看账本,广州等地的夏粮很早就征收了,朱媺娖是一分没给福建,通通拿来自己养兵。现在来看抄家这种事情真是一时爽、一时爽,朱媺娖真干不出满清那种自己把自己屠了给自己发饷银这种事情,而中秋快来了,别的不说,铁人军、骑兵、火器兵、操炮手、披甲兵总是要多发一些让人过中秋。还有朱媺娖上书隆武废掉了一些人的匠籍,可这些人还在给朱媺娖制炮。 这才是朱媺娖立身的根基,为了笼络他们,不能不管他们怎么过中秋。 根据顺治末年的经验,清朝在主战场上,一年大概可以砸一千万两左右的银子,这还不算参战军队的正常开销。 而一支作战部队要保证战斗力,平日里的正常开销也得按大约每个士兵每年五十两来计算。以朱媺娖在广东主力两万人计,每年得有一百万两银子来保障他们的基本日常用度。出兵打仗时也要保证正常水平,那么每个月花费二十万两还是比较合理的。 按照现代训练方法 ,一个从来没接触过军事技能的普通人需要大约近一年才能训练到可以参战。这一年大部分时间是用来提升体能,体能上不去,后面的训练科目即使练了也达不到要求。不过封建社会的要求和现代不太一样,发把刀就让上战场,上了几次战场活着下来就是精兵,像朱媺娖这种天天操心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家里有没有老婆能不能跟得上训练的十分少见。而且大明是有军户制度的,虽然到了明末已经非常烂,可广东也不太平,缝缝补补凑合一些有点儿军事能力的人也不是不行,毕竟,封建时代嘛,不能要求太高。 是以左光先等人的眼光,现在朱媺娖已经有了战兵两万,而且都算是精锐。可在朱媺娖眼睛里,这里面只有一万多人可以一用,其中铁人军两千多,骑兵不到两千,马少,会用骑兵的人也少。套筒刺刀火器披甲兵三千,朱媺娖忙着给火器更新换代,这些火器的质量朱媺娖通通自己检查,质量很有保障。 炮兵一千,主要负责用炮,目前朱媺娖正在教这些人步骑炮协同,也没十分先进,用的是康熙年间的战术。比较悲伤的是,哪怕是现在,朱媺娖也没舍得让这些人用实弹训练。 欧洲当时的训练操典开始于1791年,而18世纪的欧洲,每年实弹射击数量也不多,英国作为当时全欧洲最富裕的国家,每年能够允许一名线列步兵进行30发子弹的实弹射击训练。而装备更为先进的来福枪兵,每年的训练配给是60发实弹与60发空包弹。轻步兵是50发实弹以及70发空包弹。 披甲兵六千,其中两千铁甲四千棉甲,十日三操,这些盔甲都是朱媺娖满天地从民间搜罗、自己制作购买、张家玉赠送的。还有葡萄牙雇佣兵两百,广西那里能借兵,朱媺娖也能借。 这些人是朱媺娖能保证不影响整个广东运转防守之外拽出去勤王的兵马,都是战兵,如果想要掏空广东甲士,朱媺娖可以拽出三万甲士或者更多去,但广东就只能剩下防守的份了。 在朱媺娖眼睛里,这些才是她的自己人,是她可以依靠的对象。可这些人一个月就要用军饷好几万两,吃饭换装训练更要钱,另外在朱媺娖眼睛里不能离开广东但可以留作防守的军士也要出一样军饷,军饷也就算了,军械马匹也都要朱媺娖自己出钱,不能搞摊派,因为搞摊派的话难免会影响效率和质量,满清快来了,朱媺娖真没空整治,尤其朱媺娖她是一个好人…… 朱媺娖忧心忡忡的看着下方这些兵马,猜测自己到了年底是不是就能有两万可用的战兵,郭瑶等人兴致勃勃对这些军士指指点点,感慨道:“如果孙督师有如此雄壮之众,何至有甲申之变呢?” 左光先等闯降将不参与这么危险的话题。 如果郭瑶知道朱媺娖所想,一定无言以对,朱媺娖太有一种没有被大明官场污染的美,对大明糟心的军队十分不了解,这么说,现在江北四镇加起来都不一定有朱媺娖兵强马壮,毕竟晚明开始下面将领都开始养家丁了,李成梁号称家丁八千,而朱媺娖这里面够格做家丁的就有好几千。 如果朱媺娖知道这个事实,一定会把已经死了的丁魁楚扒出来大卸八块,这个玩意干的混账事。 为了下面的兵卒,朱媺娖现在隐隐和广东快要起冲突了,一人十亩地不至于,广东人多地少,这是选入铁人军和骑兵才有的待遇,可就这样几万亩也出去了。 朱媺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要么打出去,要么自己抢劫广东士绅。其实很少人知道,满清统治初期,拖欠军饷比明末更严重。甚至有些部队一年几个月都发不出军饷。 但明末军队和满清军队有重大区别,比如左良玉部原只有1万兵。后增加为3-4万兵,可能加上投降的起义军后的数字,左良玉向南明要求发军饷的对象是5万人。可与此同时,依附于左良玉的流民却有20万人,号称五十万。这些人要么老弱要么女眷,不能打仗充丁,可他们都要吃饭,南明发5万人的军饷也喂不饱这么多人。而左良玉部向满清投降后,满清就把流民和老弱士兵全部赶走,只留2万人下来。 可即使如此,满清也一样喂不饱已经大幅裁员的绿营,按满清自己的说法,他们裁掉了14万明军,显然还不包括大量附军流民。 满清怎么解决的军饷问题呢?反抗就杀。1652年,山东胶州的清军因为长期拖欠军饷,全体兵变。他们一路往南逃,想投奔南明,却被八旗于中途截杀。 能够抢劫的满清都做不到,更别说朱媺娖了。靠抄家她最多能坚持个一两年,她为什么不计工本的死抓质量,因为能坚持一两年就很不错了,历史上广东一两年都没坚持住,先度过这一两年的混乱期再说。 朱媺娖手握富庶的广东,最多最多在不干亏心事的情况下也就只能养三万战兵,还要清田检地、广东服从。隆武在福建待着,他在是个麻烦,他不在又说明福建沦陷,想要闷声发大财的可能性已经消失,广东就要直面满清刀锋。 钱啊钱!粮啊粮!幸好去东南亚买粮的船队已经回来了,朱媺娖还能坚持个两三年。 朱媺娖看着下面的一位位兵士都是自己的债主,内心愁容满面表面上还要兴高采烈,因为自己进两广不过半年就整理出来如此雄壮的一支军队,也是明末宗室里面最能整兵的,没有自己发话,这些人谁都拉不走。 听着下面的军士演武,再大呼万胜、万胜,朱媺娖扭头看向隆武派过来庆祝中秋的太监,看着有点儿发抖的他就知道自己这次阅兵的用意他已经明白了。 “我的标兵如何?”朱媺娖还在操心这些人拉去战场到底能不能打仗,身边的太监已经结巴了。 震慑的效果已经有了,朱媺娖全身披挂骑着马在里面穿行,为期足足一天的阅兵结束了,朱媺娖给铁人军和骑兵一人发了一两银子、五钱银子的糖票,给其他一人发了五钱银子、五钱银子的糖票,让他们轮流回家过中秋。如果不早知道有这些,朱媺娖感觉这些人喊万胜喊的可能没这么有力。 朱媺娖已经开始试探着折腾纸币,众所周知大明宝钞从开始就拉胯,名声可以说一落千丈,迎风臭三里,朱媺娖也不可能拿金银做锚定物,更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折腾的太狠,所以只能用白糖作为锚定物试试水。 朱媺娖仰头看向北方,希望自己派去的武装商队能够安然回来。商队兵分两路,满载着广东这里的盐、海产、糖、香水等物,一路是李来亨李国英,带着给李过等人的中秋节节礼,从广西去湖广沿江西回来,还有给何督师的二十万两银子,另外一路是翁之琪,带着给黄得功的节礼北上去江西,再从江西去湖广,接着绕行回来。 希望能够给自己回点儿血,至少把给何督师这二十万两银子赚回来。朱媺娖双眼满含热泪,快马加鞭遥控指挥这两只商队。 第35章 金瓯残 “高皇帝,在九京,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断梗。十七年忧国如病,呼不应天灵祖灵,调不来亲兵救兵;白练无情,送君王一命。伤心煞煤山私幸,独殉了社稷苍生,独殉了社稷苍生。” 台上人咿咿呀呀地唱着悠扬婉转的戏曲,台下人则静静地伫立倾听着。八月十五中秋夜,月色如水洒落在大地之上,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一片欢乐中。今夜没有宵禁,可以尽情享受这美好的时光。 自从来到广州之后,朱媺娖一直对广州的宵禁管理得十分严格。她不希望如同唐桂之争一样,闹出一个广州一日三惊,更不希望因为城啸而导致广州不守。 如今的广州依旧繁荣昌盛,人们生活富足。对于人类来说,糖分有着无法抗拒的魅力,这其实也是由基因所决定的。随着制糖业的飞速发展,不仅国内市场需求旺盛,就连那些来自西洋的商人们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纷纷投身于这场甜蜜的商机之中。 李来亨和翁之琪的来信提到他们销售的香水业绩不尽如人意,但糖和盐却异常畅销。朱媺娖对此心中有数,她这样做无非是想试探一下市场反应而已。毕竟相较于西方人而言,中国人的体味并不是很明显,所以香水的主要消费群体还是以西洋人为多。 望着眼前这片歌舞升平的广州城,没有人想到隔壁省某些地方已经成了人间地狱。《华衮手记》就有记载,李自成攻破北京,崇祯自尽的消息传到广东海丰县后,海丰官员尚在演戏、请酒,民间“熙嚷作乐”。有识之士“焦心浩叹”,但也有人觉得“皇帝死,于我们何干?且北京距我尚远。” 两广本来就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广东征收的还多一些,广西就更少了,再加上没有满清入关,南明和李顺决战也不会放到两广来,两广自然对胜利者怎么抵抗,能够传檄而定。就算南明退到两广,本地士庶也不会热心地出钱出力,而是像元末归顺大明一样归顺大顺。 洪武元年廖永忠取两广,只有南宁是引兵攻克,其他地区主要是降伏,没有多少反抗者,而势力最大的何真,明太祖褒奖他“乃不烦一兵,保境来归”。对于两广来说,这是亡国之象还没来得及展现,就直接过渡到开国。 明末两广抗争犹胜宋末,宋末元军最后追到崖山,陆秀夫背着幼帝蹈海。这也是朱媺娖寄予瞿式耜最后的期待,如果真的事情不及,就抱着我的堂弟蹈海,反正,落到满清手里他们也活不了。 台上还在唱着,已经唱到:“……宫车出,庙社倾,破碎中原费整。养文臣帷幄无谋,豢武夫疆场不猛;到今日山残水剩,对大江月明浪明,满楼头呼声哭声。” 戏台下有人窃窃私语,询问这折戏是谁所做,后知是坤兴公主所作,这人才一脸了然的点点头。 朱媺娖现在也是才名远播,那句“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已经从北传到南,算是亡国诗里的上等诗作,“我愿平东海,身沉心不改”也从东到西,更别说她妙笔生花,仅仅用了三晚上就肝出一折《金瓯残》来。 从崇祯皇帝杀妻杀女开始,只不过中国戏曲唱词称王不称帝,自道孤寡不称朕。所以朱媺娖也没直接写崇祯皇帝,而是先写皇亲驸马巩永固的故事。 甲申城破之日,朱媺娖的公主姑姑运气很好,去世还没多久。驸马巩永固从崇祯那里回来就杀人夺马,狂奔回家。在满城冷兵器的撞击声中,在漫天大火中,巩永固在公主的棺木前摆下三杯酒,朝着北方端起酒杯说:“第一杯酒,还酹皇帝;第二杯酒,还酹公主;第三杯酒,给我自己。” 公主留下五个子女,大的才十二三岁。巩永固把他们叫出来,用黄绳将子女全部缚在棺木上,说:“你们是公主的孩子,皇帝的外甥,不能受辱!” 巩永固把全部的酒都倒在棺木上,又拿出仅存的公主遗物,以及全部字画文章,全家跟公主的尸身一火自焚。 写完巩驸马的故事,再接着写范景文这位唯一殉国的阁臣,听闻崇祯皇帝杀妻杀女自缢后,自己唱完开头那段唱词以后自缢。 然后就是太子被送去给李自成,朱慈烺哭父皇母后,见兄弟姐妹,朱媺娖第一次出场,和兄长哭拜,又听闻崇祯旧臣哭拜者三十人,拜而不哭者六十人,余皆睥睨过之,心中大恨。 接着李过出场,朱媺娖对面而拜,询问父皇葬礼,以朱温旧事,来劝李过安葬崇祯,李过应了。现在正在唱的唱词正是出于这里。 安葬完崇祯、兄长又一去不复返,朱媺娖紧握定王的手,被军士拥着哀哀戚戚的离京,边走边唱:“……我曾见,西山碧水莺声晓,烟柳画桥京华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红墙碧瓦堆,我曾睡过风流觉,把十五年兴亡看饱,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中原’,放悲声唱到老。” 朱媺娖写的《金瓯残》远远比不上历史上《桃花扇》的规模,又把那些十分无味的男女情爱彻底去掉,只保留《桃花扇》里的精华,感国家衰亡之痛的词句。 越来越多的人被戏班吸引而停下脚步,听着那哀婉的唱词。朱媺娖静静地躲在阴暗处,目光扫过人群时,意外地瞥见几张熟悉的面孔。尽管手头的事务异常繁重,但朱媺娖还是特意给这些官员们放了几天假,希望他们能够好好休息一番。 为了揽财,朱媺娖搞出了中秋彩票,依然是发白糖票,不过可以换钱,每个来买彩票的都送一点儿白糖,算是间接卖糖。 《金瓯残》一出,瞬间风靡整个广东,并不断往福建、广西那里传播,很快整个江南都在流传,只是这些都是后话了。 八月十五月圆人不圆,朱媺娖遥望墨蓝色的天空,上一个中秋是和高夫人过的,忙着和黄得功写信,应天那里送来了一些节礼,朱媺娖毫不客气的笑纳了。上上一个中秋还是和高夫人一起,当时朱媺娖更木楞,什么也不想说,李顺的中秋晚宴,因为山西的情况李自成也没有什么心情好好举办。 朱媺娖低估了自己写的戏的受欢迎程度,三天的中秋假还没过去,朱媺娖趁有空去看了看田见秀,就看见田见秀津津有味的拿着别人刻印的唱词正在看。 朱媺娖被遮盖的嘴角微微一抽,闷声闷气的对田见秀说:“田先生也很喜欢啊!” “公主好文采。”田见秀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丝毫不管戏里的反派是他的顶头上司。 按照封建社会道德观,只要你没走上帝位,你还有你的属下一律都是贼寇,出自绿林的刘秀从来没有客气过,甚至像老朱这种快速修《元史》给元朝送葬,一不小心把自己都修成贼寇。 “闯、献两帝,辛苦二十年‘蹂躏’遍天下,至今身死业堕,究无寸土,而清人坐享渔人之利,甚可悲也!”李定国都如此说,成王败寇本身就是所有起义军认定的道理,不需要多言,我输了我就是贼寇,我赢了我就是开国皇帝,其他人都是不识天命的蠢货。 所以田见秀表现的很淡定,朱媺娖也非常平静。等大事定了,或许她能够说一说自己得义军相助,可现在忠贞营只能是识天命、知华夷之辨来降的改过之人,他们有过错!他们要忠贞。三百年里忠贞营只能是这个。 不然呢?指望十七世纪说李自成是不做皇帝不为自己只为民请命吗?大顺永昌皇帝自己都感觉恶心。 朱媺娖不能说什么,她姓朱,是崇祯皇帝和周皇后的亲生女儿,是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重重重孙女,这是她能够轻取广东的原因,这也是黄得功、李过他们愿意听她说话的理由。 朱媺娖要重立的是汉家山河,要换一个汉人皇帝汉人王朝。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在法国大革命之前搞民主?法国都折腾了好几回,她脑子不智障。 为什么说大清的死比它的活更有价值,连法国都正大光明的在议会上有保皇派,如果大清不是把buff拉满了,要知道康有为之类的保皇派可是把革命党按着打,不是老佛爷一波带走了,恐怕民主共和也不会如此深入人心。 朱媺娖的眼神一如既往沉静,她摇着头说:“很早就心有所感,只是一直没有安定下来,更没有机会,现在总算是忙里偷闲写出来了。” 田见秀没说什么,他身边还放着几本关于琼州的书籍。朱媺娖和田见秀又聊聊张献忠的事,张献忠的招抚已经差不多定局了,张献忠封景侯,四大义子皆封伯。田见秀隐有不屑,叛而复降的张献忠一向被李自成这帮人看不起,所有人都知道张献忠可不是什么安分种子,而朱媺娖也只想要张献忠的义子不想要张献忠本人。 朱媺娖无所谓,她看起来对诏安很上心,私底下反而比较淡漠,反正四川那些人不是一纸诏安就能停下对张献忠的针对,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 第36章 发饷 随着中秋节过去,武装行商的两支部队已经各自绕了一个圈子分别从广西江西回来了。给朱媺娖小赚了一笔的同时还带回来了不妙的军情——襄阳丢了。 这已经比朱媺娖想的要好很多,朱媺娖对忠贞营的战斗力其实是没有什么自信的,如果看历史上忠贞营的战绩,那一个个“不克”、“不克”看得她眼晕。 这也是朱媺娖为什么那么看中何督师的原因,别的甭管怎么说,他的战绩比忠贞营好看就行,就值得朱媺娖对他示好。 最让朱媺娖头疼的还是战马不足,根据明代都御史王士琦成书于1614年的《三云筹俎考》记载,山西一省拥有的军马就在三万两千匹以上,而现在朱媺娖手里战马有多少?不足五千匹,这次李国英很聪明的从江西收购了三百来匹战马,可把朱媺娖高兴坏了,果然是青史留名的能臣。 每七八日都要重新点一遍兵马,效仿宋太祖赵匡胤检查军械,以避免吃空饷、以次充好。王朝末年,这废物统治力度,朱媺娖如果不亲自盯着,估计就是满饷皇太极了。 朱媺娖心事重重的看着这些兵卒,内心还是十分的担忧。 真正历史里的满清部队可没有小说里那么容易对付,现实里的八旗可是大部分身披重甲,背弓骑马还拿着火枪与长枪的军队,而且从来不会犯傻死冲一个地方。满清玩袭扰可是一把好手,又很擅长用仆从军,绿营平定天下可不是开玩笑的,以多打少,以逸待劳才是八旗的优良作风。 哪怕李定国两厥名王被誉为“自万历全盛天下所不能有”,但战果其实也不是很大,孔有德还算是正了八经打进去弄死的,尼堪就属于轻敌冒进被李定国集合人手砍死,满清精锐的损失不是很大。 而朱媺娖麾下将帅里面有谁军事能力堪比李定国?左光先还是王辅臣? 面对没有太多的骑兵部队,朱媺娖只能大肆排练火器化军队,一是因为明末有这个条件,燧发枪是1547年法国人马汉制作的,大明侍郎毕懋康在其《军器图说》(公元1635年刊印)首次介绍。不过17世纪末欧洲军队才大规模换装的燧发枪,早期燧发枪性能相当堪忧。 二则是朱媺娖好歹是为穿越足了准备,燧发枪已经是后期成熟版本,加糖火药和土法炼钢都是很有用的,就是产量一直上不去让朱媺娖头疼,一个月最多不过一百来支合格的燧发枪,到现在朱媺娖也没凑齐一千支。在17世纪,想靠燧发滑膛枪建立一支步兵团队争霸天下,是十分不靠谱的事情,无论是在欧洲战场还是东亚,所以朱媺娖没太指望过燧发枪。 准确说朱媺娖什么都没有指望过,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指望谁。 16世纪初的棱堡技术也被中国学去了,没学全,宁远城就是仿照棱堡设计的典型案例,只不过没有扩散到整个中国罢了。现在这个短板看似由朱媺娖给补齐了,只是顶不顶用还不知道。单从李过丢城的速度来看,还算可以。 燧发枪是朱媺娖力排众议干的,它的成本太高了,可以说是鸟铳的二十倍,这种成本足够让军官们望而却步。大部分人都不认可朱媺娖的举动,只是朱媺娖有钱,也成功的用土法炼钢降低了一部分成本,才勉强压下了这部分声音。 军需、军饷,可以说花钱如流水,朱媺娖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花完了半个靖江王府的积蓄,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潮州之外,广东的城防系统已经被朱媺娖建立起来。 朱媺娖总是在强颜欢笑,哪怕是中秋给士卒们放了三天假回来,看着一个个精神饱满的兵卒,朱媺娖内心依然没有半点儿开心。 朱媺娖先检阅了一遍军队,点了一遍人数,询问少的那几个人干嘛去了,听着谁谁谁老娘没了,就嘱咐给二两银子的丧仪,亲自写书致哀,又听谁谁谁吃多了拉肚子,就立马询问是否有大夫看过。 大明朝的军制到了现在已经烂的很彻底了,卫所制度支撑的时间放在整个封建时代实在不短,到了正统年间都还算健康。可到了明末事肯定不是那个事了,不同的兵源饷银也有天差地别,朝廷募一个兵就要花费二到三两,能不能发到手先不说,这可是实打实的高薪,而卫所兵只需要四五钱银子。 造成这种原因的因素有很多方面,朱媺娖采取了一刀切,整体来说朱媺娖还是用的卫所兵比较多。 朱媺娖麾下的军队主要四种来源,一是翁之琪带来的几千军队,整体来说放在明末已经算是素质很不错,但这辈子除了待在朱媺娖麾下就没足饷过。 二是李过借朱媺娖交由李来亨指挥的两百老营以及王辅臣左光先等人各自的几十亲兵,加起来不过数百。两百老营朱媺娖已经还给李过一百,李过没收,又被李来亨带了回来,还附带一部分顺军家属。 三是广西兵一万,从洪秀全的出身就知道广西还是挺能打的,广西比广东穷多了,穷哈哈的地方才出精兵,这也是朱媺娖军队的骨干,同样这辈子除了待在朱媺娖麾下就没足饷过。 第四就是广东的民壮和卫所兵了,这才是大头,将来还是要靠他们的。这里面卫所兵再烂,也比平常的民壮好那么一点点。 面对这些军队,朱媺娖的态度就是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不分卫所募兵,一旦选进来就是一月一两二钱。选进棉甲兵一两五钱一月,铁甲兵二两一月,火枪兵同样也是二两一月,铁人军骑兵前面说了三两或四两。 别看不多,但朱媺娖咬咬牙还真能给发齐活。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 满清那里在顺治元年山西这么重要的地方就开始欠饷了。宣大总督吴孳昌说:“地方新复、人心惶惶……虽兵数尚存,而半载绝饷,鹄面鹑衣,形同豺鬼。今隆冬枵腹、各营之逃故日闻。即余生尚不可保。又安责其荷戈剿御耶!……臣已屡事呼吁、未蒙颁发。军士嗷嗷。拥门泣诉。” “今城守兵、每名月关米三斗、支银一两。步战兵、每名月关米三斗、支银一两五钱。除扣克外一月之中、日用蔬菜所需、冬夏衣服所需、修整器械鞍辔所需、一人之身、仅能存活若有父母妻子、则艰难甚矣。然使按月支放、犹可度日。今近则数月远则半年、犹斩而不与、贫乏之兵、何以自支。此臣所谓给饷薄之情形也。” 甭管她是怎么竭泽而渔,过了今年没明年,她还是管吃管住管穿甚至特殊情况管发老婆,不需要士兵修整器械鞍辔,操练的时候吃好点,不操练的时候她还尝试给士兵设置训导员扫盲。 这又是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政策,给士兵扫盲,哪怕是民国的时候也只有一支军队会这么干,封建时代公认的好士兵都是不识字的农民,朱媺娖尝试培养一批别人嘴里的“秀才兵”,更让人无法理解。 但很无奈,你是公主你说了算,争辩过几次以后,左光先放弃了,谁让他现在不管钱,只管训练呢。 朱媺娖的培养方式和扫盲差不多,现在的字都是繁体字,困难提高了不少,但朱媺娖的要求也不高,至少要会写自己姓名籍贯和几十个常用字。一般都是先找几个人教营长几个字,营长再教队长几个字,队长教下面,教会了有奖励,发糖! 朱媺娖既不能把广东折腾的米价腾贵,别李成栋没来自己先折腾出了《菜人哀》,又要尽量给忠贞营支援,把握好一个度,她都舍不得发米,只给发糖。 朱媺娖还不断潜移默化,她拿来吸引别人识字的可没用《三国演义》这本满清常用兵法书籍,而是用了《大明英烈传》,徐达、常遇春杀蒙古的故事。什么四等人什么汉人就值一头驴,什么太祖高皇帝全家饿死,怎么夸张怎么来。 这一套在陕西可能没什么用,但广东这个地方比陕西过得好多了的地界,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儿用的。提前出炉的扬州十日记,怎么凄惨怎么来,什么圈地跑马,什么留发不留头,就朱媺娖看着,好像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用处,至少左光先和王辅臣都闭嘴了。 事实证明除了一小部分榆木疙瘩,大部分人在朱媺娖花了足足半年的调教下,能够书写自己的名字和籍贯,还能写几十个字,当然这和明朝识字率在封建社会算是高的有很大的关系。 朱媺娖还给他们讲一些浅显的兵法,比如成祖的绕背攻击,好,这个有那么一点儿高深,左光先他们爱听这个,普通士兵还是更喜欢三十六计。 “公主颇能得众心呢。”左光先心情复杂的和身边的王辅臣交流,他俩一个是骑将一个是铁人军的领头步将,都曾经做过明朝的官儿,又降了李顺,结果又一起被李过派给了朱媺娖。 朱媺娖丝毫没有记恨他们的背叛,在她眼睛里仿佛没有这些事一样,该给什么从来都不缺,该怎么用就怎么用。 朱媺娖也蛮复杂,她承认这两位的能力,左光先打李自成挺在行挺有成果,王辅臣这个“活吕布”更别说了,但这俩都降清了。如果不是降清李过还不派呢,这俩水准这么高留给自己用不好吗? “是啊,大义在手,打东虏应该不错。”王辅臣也低声交谈。 “中秋过去公主要去潮州看看城防了,也不知道福建那里会是什么反应,隆……陛下一直没有同意公主总督两广诸军事。”左光先眉头紧锁,看不出来什么想法。 “现在总不总督有什么不一样吗?广东这里谁不听公主的,巡抚都北走了,看看下面这些吃着公主饭的人,不听公主的话先问问他们同意不同意。”王辅臣稍微莽撞一些,左光先比他更冷静,他摇摇头:“名不正则言不顺。” 王辅臣嗤笑一声:“那隆武就名正言顺?如果不是郑家迎立,唐王一脉本身就是太祖诸子里面最幼的,哪里轮到的唐王。” 补充一个冷知识,隆武唐王一脉就是朱元璋后代里继承顺位最靠后的,不仅仅因为他不是燕王一脉,而是因为初代唐王是朱元璋第二十三子,朱元璋共有二十六个儿子,唐王后面的老二十四郢王只有女儿,老二十五伊王被废,老二十六早夭。 这也是鲁王为什么不服的原因之一,唐王的继承权只比靖江王好看那么一点点,倒不是说不行,但问题是你唐王又不是像光武帝一样重整山河,靠着被人抢先一步拥立当了皇帝,谁会服?没有军功没有兵权谁服你? “你少说两句,再怎么说陛下也是公主的远房叔高祖父,公主好歹还是认的。”左光先不赞同的说。 是的,隆武和朱媺娖的关系就是如此奇妙,大宗一般生孩子早,辈分低。 王辅臣在心里说如果公主真认还能把赋税给截留下,一分不留给朝廷?现在有几个听隆武的,政令不出福建都是好的。但他还是把嘴给闭上了。 过了一会儿,王辅臣又忍不住开口:“真是雄壮之师啊!” “是啊,多少年国朝没有正经月月发饷了。”左光先也感叹道。 “这样的日子又能有多久呢?最多两年,公主就该没钱了。”左光先又说。 他的预算还真准,最多两年朱媺娖就要没钱了。 “有一年算一年,听说浙东那里打起来了,这种情况下内讧,真是……生怕东虏打不来。”王辅臣无言以对,爆发的唐鲁之争实在是让很多人瞪大了眼睛,更让人觉得唐鲁都是不足为谋的竖子(此处来自黄得功)。 第37章 守关 现在的明清战争更加诡诈,朱媺娖无从预判,原因在于这个点儿福建门户仙霞关居然在黄得功手里。准确说,黄得功一回江西,就马不停蹄用袁继咸的名义派人去接管仙霞关的防守。 于是事情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福建门户仙霞关属于浙江,在江西浙江福建三省交界处,现在被黄得功的部将管着。郑芝龙想要把仙霞关从黄得功手里面夺过来,但问题是你谁啊?黄得功搭理你吗? 陈谦被杀,留给朱媺娖的时间已经不多。钱澄之《所知录·隆武纪事》一书记载隆武二年,陈谦被隆武帝杀害之后,郑芝龙即离开延平府,“芝龙既回安海,守关将施福声言缺饷,亦撤回安海。仙霞岭二百里间,空无一兵,惟所遣守关主事及内臣数员侦探敌信以上闻耳。” 现在仙霞关不归郑芝龙管郑芝龙凭什么撤仙霞关的兵?江西只养黄得功一家菩萨还是养得起的,黄得功很看重仙霞关,至少仙霞关的饷一直断断续续发着。镇守仙霞关还是黄得功后派去自己绑来江阴三杰之一的冯厚敦。 现在江阴三杰阎应元在广西陪着瞿式耜守桂林,陈明遇陪着袁继咸守九江,冯厚敦作为关内主事守仙霞关。刚刚听闻此事的时候朱媺娖唯一的感觉就是只怕福建之战有好打了。 朱媺娖也没有神话他们守江阴的能力,阎应元坚持八十一天,是因为城外刘良佐磨洋工八十天,打破剃头后战斗力飙升的神话。刘良佐不仅军事能力差,关键还是明军那时候保存实力的思维,连正经的云梯攻城都没干过。换成李成栋这种人来,早把江阴屠了。后面别说多铎了,博洛过去江阴,一天也就完了。红衣大炮是用半天攻陷江阴城。所谓八十一天是效忠明朝时间,不是守城时间。 但是冯厚敦总比郑芝龙那个玩意靠谱,朱媺娖其实已经猜到冯厚敦的下场,他是必死的。明末就是如此,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忠臣良将逝去,朱媺娖都自身难保,更救不了他。 原本历史隆武二年七月(1646年就是今年),清征南大将军多罗贝勒博洛占领浙江后,随即分兵由浙江衢州、江西广信(今上饶)两路进军福建。可现在一是现在都过了中秋节你博洛还没完全占领浙江,二是江西在你手上吗? 朱媺娖其实更担心的是博洛没有攻打福建的意思而是直取江西,这可就麻烦了。江西多么重要,黄得功本人对于朱媺娖多么重要傻子都清楚,如果博洛攻江西朱媺娖一定会去救,不得不去救。因为靠黄得功自己,是没有指望打赢的。 黄得功属于个人战斗力爆表,别的……都不行,光看他手下大部分把弘光绑了送去满清就能看出来平日治军如何。黄得功个人战斗力很强,单打独斗可能是南明第一,但是黄得功只有指挥小股部队时候才能显水平,大部队的战斗力不怎么样。 江北四镇都很有问题,别看黄得功算是卫主身死,实际上他的跋扈不比其他三镇差。高杰死后黄得功说:吾为大将,功最多,僻处濒江小邑,杰有何劳绩食数城?姑念其死,割以高邮、宝应、江都三州县,养其妻子足矣,余非杰有也。 黄得功一直看不起流寇出身的高杰,在北伐一事上从来不听调遣,一看高杰有功又听闻左良玉快死了就迫不及待的跑去兼并左良玉的部众。历史上其在高杰死后更是大呼“当以此州还我”倒是很有先前“天子呼来不上船”的风范。颇有南明抗清我唯唯诺诺,内斗我重拳出击。 若非荻港卫主的壮烈扳回了不少的形象分,朱媺娖真不知道面对江北四镇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了。 但奇怪又不奇怪的是他看起来对朱媺娖一副很忠诚的样子,任朱媺娖差遣。朱媺娖要联顺抗清他就附和,没有他招抚顺军这事靠朱媺娖分量可不够。要让张家玉做两广总督就帮她上书说话,朱媺娖下两广他给军队,朱媺娖要总督两广诸军务就帮她摇旗呐喊,威逼隆武。 太忠诚了,忠诚到让朱媺娖猝不及防的地步。福建一直有话暗暗传播,“靖南实烈皇忠臣”,什么意思?看似夸赞黄得功实际上就是说黄得功只听朱媺娖不听隆武的。 按照正常来说黄得功应该转型成军阀藩镇,最不济也是左良玉那种,但他如此安分,安分的不像弘光时候,朱媺娖也琢磨过,最大的可能是……黄得功他没有那个脑子! 弘光时黄得功肯定缺资源,随着弘光政权的崩塌莫名其妙有了一省之地的他自然不缺资源了,更没人和他抢。可问题是他只有个人勇武,自己手下也没多少顶用的将领文臣,这一点儿连李过都不如。但江西是个好地方,江西的进士可占了很多份额,还是被南北榜分割的情况下。 军阀藩镇最大的特点在自己的地盘能够自行其事,黄得功没有那个自行其事的脑子,只能负责军备,选官用才征收赋税反而一直是袁继咸在做。 他没有半点儿军阀独立的想法,甚至还把家眷都送到了广东!这种级别的忠臣,江西这么重要的地方,南昌这样的城池,朱媺娖就是爬也要爬过去,哪怕死一块都值得。 庆幸的是隆武和浙东这两枚钉子都很吸引满清朝廷的眼球,博洛看起来目前没有打江西的意思,主要是浙江都还没打完呢,再分兵江西,博洛没蠢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浙江还没打完……这就要问一问一路从山东窜到浙江的高杰了。朱媺娖怎么也没想到救下高杰的连锁反应竟然如此强烈,高杰居然和鲁监国政权合流了! 高杰这个半生做贼的老贼寇竟然一直没有投降,如果不是了解他的历史,放在这时人眼睛里,实在是不可置信。什么叫做时穷节乃现啊! 高杰控制军队的能力可比黄得功强多了,所以说他死的离奇死的可惜。朱媺娖至今也觉得神奇,高杰是怎么短暂收复半个山东的。 历史上多尔衮在占领北京后把主力留京休整,只以部分兵力(以汉军八旗为主,以及少量满洲、蒙古八旗)收取北直、山东、山西,其中投入山东方向的军队在五月、六月间占领霸、沧、德、临后因为山西顺军的抵抗很快调往山西方向,满清在七、八月间接收山东大部的时候基本处于兵力真空状态,连随后设立的沂州、胶州两镇绿营兵也是在南调前明边兵和登州镇基础上组建的。 由于弘光政权处于瘫痪状态,只能坐视满清接手山东。这个点才是收复山东的最佳时机,弘光元年初春这个时间点高杰居然还能收复一半山东的失地实在太厉害了,朱媺娖想破脑袋都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所以多铎一来就被打回原形了。可高杰再不靠谱,也绝对比鲁王这群人靠谱多了,能力确实说得过去。 这么说也怪隆武倒霉,南明矮子里拔高个,最能打的江北四镇和左良玉部,姓刘的俩都降了,黄得功兼并左良玉部,又伫在江西不听调也不听宣,高杰直接跟鲁监国政权合流,反正隆武是一个能打的也没捞着。 这么一看满清在过年之前应该是平定不了浙江,隆武说不定还能有二年呢,正好朱媺娖还能继续整兵,清理潮州府。广东的兵马并不少,张家玉还养着一万多可以拉出去的士兵,朱媺娖一般不算留在广东守城的军队,而是算能拉出去野战的士兵。这种军饷都是地方自筹的,如果这种也要朱媺娖养,卖了她也养不活。 面对如此雄壮(费钱)的军队朱媺娖挥一挥手,把上回留下的继续留下,带兵直接去了潮州府整理城防。李成栋这个敌人都能轻取潮州不费吹灰之力,朱媺娖这名正言顺的明朝公主谁会拦她?问过她麾下的将士了吗? 还是老样子,做做样子按照历史逼着辞官的辞官,留守的留守。 作为和福建交界处,潮州位置非常重要,王兴不愿来那就换人,回族“教门三忠”羽凤麒被她任命为了潮州留守。 永历四(1650年)年春清军围广州,与两广总督杜永和力守正南门,日夜不息。十一月城陷,诸军登舟欲往海南,凤麒一家百余人不去,杜永和再三邀请,大骂不从。清军入城,凤麒戎服自尽死,全家遭清军杀害。 回族军官马承祖、撒之浮,与羽凤麒同死,三人合称“教门三忠”。 而潮州知府则由邓岩忠暂任,虽然他是李顺的侍郎,这些日子朱媺娖毫无芥蒂的重用让他十分感动。 主要是邓岩忠在广州修了好久的城墙,怎么说他比较熟手。 站在潮州城墙上凝视着东方,朱媺娖左右为难,她认为自己取漳州易如反掌。对付李成栋朱媺娖也有几分自信,可要不要插手福建的乱局呢?一旦插手,博洛可不是好惹的。福建是兵家不争之地,朱媺娖没有很迫切的危机感要去争福建。 朱媺娖咬着嘴唇,两广在满清南下的抗争里可以说感天动地,而福建如果不是出了一个郑成功挽尊,还真挺一言难尽。 “大清兵至,拒命者屠其城。李宦入山必率所抚之贼以抗王师,满城血肉肯易李宦数茎头发邪?杭人亦有然其说者。遂率党追拥公还城,严卫之。” 朱媺娖绝对不会像对广东一样对福建士绅客气,实在是太恶心人了。 可要不要入福建呢?朱媺娖思索很久还是没想明白,尤其是她还不能和属下说,说什么?博洛就追到福建,如果来李成栋好对付,对付博洛恐怕有心无力。 明末抗清不难吗?可说到底,朱媺娖还真没遇上什么太大的险境,缺少坚韧不拔的意志。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去问问李来亨。 第38章 刘淑 李来亨接到公主召见他的消息的时候正在看陈懋修带着一群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轻铠爬草地越野打枪。 陈懋修是抗倭名将陈璘的孙子,历史上广州第一次失陷,他联合山区的壮族、瑶族起兵抗清,以狼瑶兵收复东安新兴岑溪,响应陈子壮,陈邦彦。屡败清兵,广州二次沦陷之后因叛徒出卖殉国。 朱媺娖很看重他能够联合壮族瑶族的能力,特意把他找出来让他去山区招募了三千余人的狼瑶兵,并从中挑选机灵识字多的八百人,和一千广西狼兵组合在一起,练习翻山穿水,偷偷打黑枪的游击本领,其中朱媺娖还一咬牙多拨了三百只燧发枪。 当然这种兵种在明朝也有差不多的兵种,那就是夜不收。正是这个原因朱媺娖也没引来什么反对,他们一致认为这种兵种很有必要,就是数量是不是有点儿多。 朱媺娖亲手培养的明末版本游击大师,只可惜练习时长现在还没超过两月半。毕竟去山区招兵,挑选合格的,再去掉一些不适合游击战术的,到现在已经建立起一个框架就实在是高效率了。 游击军的副将是广州施氏家族八兄弟之中的施煇然,广州施氏家族一门八兄弟,有七人事迹可考,都参与了抗清,最后八兄弟只剩下老四施焜然一人,七人殉国,族中子侄也死亡殆尽,他还是放弃了抵抗,带着老母与儿子施雄基一同入山隐居,带发而终。 李来亨对朱媺娖麾下所有的兵种都很熟悉,唯独这个游击军他着实感兴趣,没事就和陈懋修套近乎,只可惜陈懋修刚刚还好,知道他的身份以后不太想搭理他。 经过李来亨没脸没皮套近乎以后陈懋修还是勉强接纳了他。 听闻朱媺娖召见李来亨,陈懋修赶紧催他去,李来亨这小子在陈懋修眼里勤学好问,很有礼貌,只可惜他为什么是一只虎那老贼的义子啊!见李来亨走了,陈懋修忍不住说把这话跟身边的施煇然说,施煇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大明朝正统士人军人出身的都看不起忠贞营出身的,只是公主一直挺倚重他们,他们也不在明面上不说什么。内部矛盾一直都很让朱媺娖头疼,这是客观存在的问题,根子在甲申年就埋下了,没有办法更改。 唯一庆幸的是,刘宗敏、李过提前干掉了大部分降清派,不然“顺太宗”降清事件、剃发没谈拢事件足够天下人把忠贞营视为降清预备役。 李来亨心情不错的去见朱媺娖,然后见到了一只神色忧郁,垂眸微叹的朱媺娖。 “殿下?谁欺负你了?”李来亨一惊,听这么一说朱媺娖忍不住捂脸道:“你不要开玩笑嘛,谁敢欺负我啊!” 朱媺娖示意身边的费珍娥和刘淑下去,费珍娥面不改色,见刘淑有些犹豫,轻轻一扯把她拉下去了。 刘淑是黄得功投桃报李送过来的,听闻满清大军压境二十六岁的她走出闺阁,散尽家财,招揽义军,作为一个女将领扛起了当地的反清大旗。更难得的是,她的家人们都给予了她强烈支持。 原本历史上她是打算投奔驻守长沙的何腾蛟,当时他手下有李自成旧部十多万,又奉隆武帝之命,部署十三镇,并招揽地方义军,然而她在去投奔何腾蛟的路上因为女子身份遭遇了灾厄,差点儿被硬逼收做了妾。 只是这一次作为江西安福人的她不去投黄得功跨省投什么何腾蛟?黄得功不比何腾蛟更有名气有威望?勇卫营出身,崇祯的心腹爱将,收编左部、目前江北四镇唯一还算支棱的弘光遗产。 黄得功遇上这么一个女义军将领十分开心,太难得了,正好公主那里需要你。男女有别,黄得功派人告知她坤兴公主在广东训练兵马,询问她是否乐意前往广东。 刘淑心知肚明靖南侯还是尴尬,而坤兴公主之父崇祯对刘淑的父亲有恩。 刘淑出身官宦之家,父亲刘铎官至扬州知府,因为得罪了大太监魏忠贤的党羽,被下了大狱酷刑迫害至死。一年后崇祯皇帝就替刘铎平反,追封他为太仆寺卿。 有这么一遭,所以刘淑也表示乐意去广东见坤兴公主,正好赶上翁之琪武装行商,顺手就让翁之琪把她给带上。翁之琪挺高兴,这年头义军将领不缺,女义军将领紧缺,唯一一个出名的还是秦良玉。 作为明末比较少有的女将领,朱媺娖对刘淑还挺有印象,如今见到她思索一下她的来历,为她免除历史上的灾厄感到高兴,然后把她留在了身边。 刘淑对朱媺娖的印象也非常好,认为她礼贤下士、生活简朴、出口成章、文采斐然、博览群书、听得进去意见,不愧是烈皇的女儿。 刘淑对崇祯很有滤镜,而崇祯在南明遗民眼里面印象一直都很好,顾炎武还给崇祯哭悼过。 无论在南明群臣与明朝遗民,还是历史上满清历代皇帝大臣,对崇祯的评价都挺高,虽然也有少部分非议,但总体上还是认为崇祯是中等,甚至偏上的君主。承平之世他的勤勉或许可以让他成为中兴之君,可末世他的能力不足以兴国。同样崇祯没有正常亡国之君的毛病,他兢兢业业了十七年,或许有很多性格缺陷,过于急躁,经常换内阁,但史书也只能说崇祯一句用法益峻,功罪不假贷,而非无由。 讲个玩笑话,崇祯十几年杀了十几个巡抚,但至少杀一个就递补一个上来,国内各级地方主官至少是长期基本足员足额的。 万历却干过全国同时缺编二十几个巡抚,却死活不肯补齐的神事(缺额大概三分之二),而且万历朝的官员缺额是持续了十几二十年的局面。 所以说,崇祯亡国,说穿了就是击鼓传手雷传到他手里炸了而已,而且他一死而殉也更让人叹息。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越是高层越怕死,不怕死还肯自杀殉国的君主,即便是世界历史也少有。更何况李自成还一直宣言如杞如宋,不如金朝那样必定受辱。所以他的自杀,在一堆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末帝里,显得尤为扎眼。 自杀殉国本身就是中华民族推崇了上千年的美德,自古道德高峰,更何况一个皇帝呢? “应知主烈激臣忠,共吐忠肝照寒铁。” 无论崇祯的庙号换了多少,烈这个谥号一直都在那里,也说明了天下人对他的最后看法。崇祯女儿的身份一直是个正资产,幸好不是弘光女儿隆武女儿,这纯纯属于是负资产,就连满清都不认那种。 也正是如此,刘淑还没习惯朱媺娖对李来亨这些人的倚重。看她们两个人退去,朱媺娖挥挥手让他靠近,指着摊在桌子上福建地图轻声对他说明满清平福建之战。 看似隆武是南明最有作为的皇帝,但实际上陈谦事件和满清平福建之战就足够说明这位的水平真心一般,添乱比永历还厉害,搞得朱媺娖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完历史上的福建之战,李来亨也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殿下的意思是?”他轻声问。 “我不知道。”朱媺娖凝视着地图:“我对付李成栋还是挺有信心的,可博洛我实在没有信心。”说得就跟朱媺娖没有恐满症一样。 “现在镇守仙霞关的冯厚敦。”朱媺娖沉默一阵:“……他一定会死,谁也救不了他。”朱媺娖知道自己不该管,但还是咬牙赞助了冯厚敦三万两军资,勉励他努力镇守仙霞关。 “忠臣良将总是要死的,不然怎么算忠臣良将呢?”她悲愤的说。 李来亨沉默着听朱媺娖说话,“就福建和隆武的水准,我进福建,取几个府轻而易举,可然后呢?整个福建没有守心,也不想守,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投降,如果对上博洛……我很害怕,来亨,我很害怕。”她的嗓音有点儿颤抖。 “正是害怕殿下才要去,殿下能躲一辈子吗?”李来亨思索一阵说,论起狠心来,李来亨比朱媺娖要果断的多。 “福建如此,殿下才要尽早进福建,争夺几个府,越早越好。” 朱媺娖眉头微微蹙起,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听李来亨在那里自顾自说:“殿下选的人,是一定不会投降于满清,更不可能开门投降。自古攻城战对于攻者伤亡并不会少,难道殿下认为用几个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城池去消磨满清的兵力不好吗?” 朱媺娖盯着地图看,李来亨还在那里说:“福建一直都是和西洋贸易往来的口岸,论富庶不会低于广东多少,殿下舍得把此等财赋拱手让给满清吗?怎么着也要带回来养兵啊!” “郑家很重视火药,福建不缺火药,殿下缺水师,郑家也有不少海船。” 朱媺娖边听李来亨说边感觉他说的对,然后她打断李来亨的话:“对对、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不过有一点儿,福建的火药和咱们的配比不一样,咱们的好,他们的给咱们用不了。” 制火药的最佳比例为:硝7484、硫1184、碳1132。鸦片战争的时候英国按照这个方程式配制的炮用火药比例为:硝78、硫8、碳14。而同期的中国,流传下来的火药配方是硝80、硫10、碳10,所以英国在缴获清军的火药之后因为质量太差不能使用全部扔进海里。 朱媺娖明白他的意思,派几个靖节之士去福建,用守城消磨满清的兵力,在满清到来之前抢走福建几个府的府库,省的资敌。 这个主意真的很不错,退可守进可攻,如果朱媺娖真要援闽,有几个府在手里面方便,如果不援,也无所谓,不过是几个靖节之士的性命罢了,甚至出兵的钱粮、防守的钱粮可以从福建那里拿,怎么看都是百利无一害的事情,但朱媺娖还是有几分犹豫。 “我觉得……”朱媺娖犹豫一会儿,看着李来亨诚挚的眼睛,慢慢低下头去。 “殿下别忘了,陛下一直没有答应殿下总督两广诸军事的事情,我想殿下发兵福建,陛下一定会答应的。”李来亨谆谆善诱。 “你说的对。”一听这事朱媺娖就深吸一口气,“慈不掌兵,是我过于胆小。”朱媺娖站起身来,“就这样办。” 也该催一催隆武了,别以为自己是女流就好欺负,作为兵家不争之地,打福建可比打广东容易多了。 趁着还在潮州,朱媺娖召集众将,询问了一下这些人的意见。 “殿下先起兵衅,是不是不太好。”果然还是有人这么说,朱媺娖看了一眼,发现是历史上被绍武皇帝亲封的广州左卫指挥使张启贤,他在奋战后与儿子一同投井自尽。行,泉州守备就是你了,你儿子我会好好照顾。 现在对朱媺娖的称呼混乱,原本公主是没有“殿下”这种称呼的,汉朝开始称呼太子、诸王为殿下,三国开始皇太后、皇后也称殿下。唐代以后,太子、诸王、皇太后、皇后均称“殿下”,几乎不见以“殿下”称呼公主的。但自袁继咸以“殿下”称呼朱媺娖开始,一些人就开始称呼朱媺娖为“殿下”。 我当然知道不太好,这么干党争小能手不就成我了吗?不过李来亨说的好,自己也不能躲一辈子,早晚要直面满清大军,在福建直面比在别的地方都好,总比李成栋打来广东了才手忙脚乱,而且那些士兵训练的不错,可说到底都没上过战场见血。朱媺娖在心底不断胡思乱想,但面上依然淡然:“浙江快要不守,东虏兵锋直指福建,可这个时候朝廷依然在党争,没有部署防御事务,我总不能等到东虏打到广东的时候,才考虑福建的防务。” 没有蠢货会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不是朱媺娖该考虑的事情,而是……张启贤颤颤巍巍、视死如归的说:“殿下是不是应该上书陛下呢?” “当然。” 张启贤瞪大眼睛,听朱媺娖说:“我欲总督两广诸军事,现在陛下也该给我一个准话了。” 第39章 汀州 不要对福建的军事水平有什么期待,稍微有点儿阻隔够上百度百科的也不包括漳、泉二州,想想日后郑成功攻打漳、泉的艰难,朱媺娖就下定了决心不会轻易放过这二州。 朱媺娖顺风顺水的夺漳州、服泉州之时,就飞快的接到隆武令她总督两广诸军务的旨意。 早干嘛去了,朱媺娖接旨。她很忙,非常忙,忙的没空和隆武朝廷扯皮。 这次漳、泉二州之行完全属于武装行军,一见朱媺娖大军就开城投降,跪的比满清来都快,是一点儿仗都没遇上那种。朱媺娖完完全全是来锻炼自己的军事能力,带着一万人跨越两府的行军,让朱媺娖这个军事小白手忙脚乱,现代朱媺娖都没有组织过超过三千人的郊游,什么都准备好了但真到了地方才发现准备远远不够。 由此可见大明战神李景隆的水准纯粹谣言,他自身实力一点儿不低,绝对不是卧底。靖难白沟河之战之后,李景隆一路组织撤退从白沟河退到今天山东东平湖,再组织起铧山会战。这可是字面意义的八百里,一路保持整建制撤退,放在明末就是闯军精锐的水准,就这半点儿不比闯王差。 朱媺娖的水准怎么说呢?原本左光先等人带领军队是没有半点毛病,在单独召见左光先等人,朱媺娖得出了自己的水准:“殿下能御千人而无过。” 能够将千人,一个千户的水准,很好,朱媺娖很满意了,就算对折也是五百人,不错了。谁能够在十六岁带着五百人行军呢?不过最大的原因是朱媺娖带着的都是满饷之军,至少不用担心他们会因为闹饷而出问题。 她先是忙着勒索漳州、泉州,一个州都要出三十万两白银以充军饷。回扣可是一个好文明,拿出十万两各自打发给两府的小吏,朱媺娖也摸清楚两府当地的富户什么情况了。 谁最害怕满清打过来,谁会选择开城投降,谁最有能力带人出降,不就很清楚了吗?当初顺军一片石功败垂成,华北地区烽火遍地,大明的士绅忙着绑顺军官员喜迎清军的时候李自成是怎么稍微遏制这种叛乱呢? 从秦始皇时期皇帝就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些地头蛇,秦始皇迁富户于咸阳、汉家的陵邑制度到李自成,都说明对付这些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琼州欢迎你,阳光金沙滩欢迎你。 当初清军刚刚入关的时候还是装了一阵子,不允许入城驻扎,不允许接受当地富户的食物,朱媺娖就拿这个标准来整肃军纪,打了几个抢人东西军汉的板子。 她站在高台上拿着喇叭大喊:“我差你们粮饷了吗?我欠你们军资了吗?入闽之前我一直申明你们是大明朝的兵,走在大明朝的国土上,遇见的是大明朝的民。你们这样对得起我的名声吗?”在封建时代对军队讲仁义道德,那就是开玩笑,以为这是岳家军呢!但如果说为了将领的名声,那就正常多了。 不过打了一个巴掌还是要给甜枣的,朱媺娖找来自己扶持起的收回扣的小吏,询问如果给自己带来的士兵说老婆需要多少聘礼。 朱媺娖只会从自己看的小说里摸索着学习如何掌握一支军队,如何让士兵对你效死。她也清楚,如果让这些人都娶上老婆这些人恐怕小富即安不乐意跟着再来福建打仗了。所以朱媺娖只从中挑选了八百人给他们娶老婆。 朱媺娖来福建只带了一万人,最后她从二州弄走近千匹马、四十万两白银,还有不少海船军资,跟着一起来的陈奇策可开心了。 总是要应付隆武的使节,在来人声泪俱下的哭诉里——公主意欲何为——朱媺娖淡定的上表朱家臣为潮州守备兼知府、张启贤为泉州守备兼知府,文武俱担,那些剩余的银两都留给了他俩募兵。 来人有些呆愣,又默默接过朱媺娖的奏章,朱媺娖语气平淡:“如果陛下要问我想做什么?那我反而要问问朝中诸臣,仙霞关和分水关是福建的门户,东虏如果想要进攻福建,必然会从二关而入,朝中有谁知道仙霞岭二百里间,又有多少兵马?如果东虏破关而入,该从哪里固守,城防是否加固,火炮是否就位?陛下是否有坚守的决心,诸将又有谁可用?” 越说朱媺娖越气愤,她在那里怒发冲冠:“平国公(郑芝龙)擅长水战不擅陆战,似无守土之心。陛下身在建宁府城,建宁是闽北重镇。无论是从仙霞岭还是分水关入闽,首先遇到的大城即为建宁府城,元末红巾军入闽,尚且经过四次惨烈的战斗才攻占建宁府城。现如今陛下对建宁府城城防有何心得?能守几次?以李自成流窜天下之能都未能得免,陛下难道也要如此吗?” 别看永历是逃跑皇帝,实际上隆武还不如永历,好歹永历他还能跑掉,隆武都没跑出福建去。有人因为隆武的事情怪罪何腾蛟,却不想想,何腾蛟当初孤身被左良玉劫持的跳江,他有多少兵马多少粮草跟着他穿过江西勤王,或者绕广东?江西已经沦陷了,广东更远,怎么筹措粮草?湖广已经只有湖南还有一堆流寇大神,何腾蛟就是真忠诚的跟黄得功一样他也没那个本事拉着忠贞营勤王! 来人一时语噎,朱媺娖气的扶额,一时间鸦雀无声。朱媺娖和缓了一阵情绪,才柔声说:“陛下真是浪费太多时间了,趁着满清还没彻底平定浙江,趁着兴平侯还在抵抗,现在还来得及,不能等到兵临城下才考虑防守的事情啊!” 朱媺娖起身送客,等刘淑把给士卒选老婆的事解决完,迁漳、泉富户于琼这件事正在进行,田见秀白吃了她好几个月的饭,也该拉出来遛遛了。 让朱媺娖没有想到的是,陈懋修居然自请要前往汀州。 这……朱媺娖眉头微蹙,语气柔和的问:“陈先生,你为什么要去汀州呢?”朱媺娖待人一向客气,熟悉的就呼其字,再熟悉的就唤其名,稍微陌生一点儿的就称其为先生(主要问题是历史上这些人没留下字号来)。 “我听殿下说了,陛下对福建的防务不太上心,汀州是广东的侧翼,如果能够守住汀州,广东自然无恙。”陈懋修跪在那里低声说。 朱媺娖凝视他一阵,放下手里的信件,“我没有兵马给你,陈先生。” 陈懋修骤然抬头,似乎面有不可置信之色,朱媺娖表情微微有些苦涩,她盯着八百里加急传来的信件,“靖南侯困守南昌,袁督师枯坐九江,我要去救他们。” 陈懋修急切的“啊”了一声,面色微白,他也是名将之后,家学渊源实属不错,自然知道这句话里面的含义。 朱媺娖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对,汀州很重要,我不拦你。我马上要离开了,你如果在此之前能拿下汀州府,我自然不会介意保举你,尽力而为。” “我……是!” 福建这帮废物果然没有让朱媺娖失望,仅仅凭借自己手下不足两千的游击军陈懋修就轻而易举拿下汀州,只是朱媺娖没空勒索汀州而已。 朱媺娖替陈懋修上表,接着令施煇然接手游击军,并让他的兄弟给他当副将。 事情紧急,她很快就赶回了广州,一天之内做了三件事情。第一件事就是严厉发文称严查各路明军来历,小心出现清军假扮明军袭城的事情。 第二件事就以总督两广诸军务的身份,告知张家玉江西情况,并让他来广州协商事情,同时以王兴暂为肇庆守备。 第三件事就是写信给广西瞿式耜,调他麾下赵印选部和胡一清部,一同前往江西支援。 这三件事干完,当天夜里朱媺娖不顾辛劳召集众将,一脸疲惫的说:“这已经很晚了,我原本不想这么着急,让诸位先生休息休息,可如今军情如火,还是越早决定越好。”下面连声说不敢不敢。 朱媺娖把一张张纸发下去:“这是东虏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的资料,这次是他领兵进攻靖南侯。” 黄得功这是给李过挡灾了,历史上正是他亲率满蒙精锐,从江宁逆江而上,驰援武昌。荆州之战,勒克德浑指挥八旗铁骑分两翼杀入明军主营,明军猝不及防,被清军打得一败涂地,战线全面崩溃,伤亡惨重。 但现在有江西黄得功的阻隔,勒克德浑也只能先拔掉江西这个钉子再说。 勒克德浑引兵江西,博洛平定浙江,阿济格遥控指挥湖广战争。面对三路齐进的局势,明军现在唯一可以拿出来不是送菜的机动兵力就只有广东朱媺娖,她选择的是驰援江西。湖广让他们自己看着办,何腾蛟就干的很好,不用再多赘述。而博洛那里,事情奇异就奇异在这里,如果不是朱媺娖把福建的遮羞布给拽了下来,别人都不会过于担忧福建。而朱媺娖拽下来以后,她又知道博洛没有派遣兵马前往广东,李成栋的水平也就那样,张家玉能不能对付先不说,防守应该是绰绰有余。 对于驰援江西没有人有任何反对意见,江西的重要性不需要别人说明,唯一要担心的是靖南侯能不能守住, 对于这个问题朱媺娖也有些犹豫,金声桓反正以后足足守了南昌八个月,可是黄得功面对的情况要棘手许多,他的敌人要强大更多,能行吗? 可朱媺娖有的选吗?就算南昌不守,她也要去救援江西! 第40章 西风烈 小冰河时期的寒风来到广东以后就消减了锐气,作为在明末算是比较难得受灾低的地区,除了1643年之外,六七年没有大灾。要知道这大明朝最后的六七年,整个内地一半是重度旱灾区,即收成减少50以上。 反而福建因为八山一水一分田,人口少,山林多,抵抗气候风险能力强,又海贸频繁,朱媺娖才能从里面榨出几十万两白银来。 现在朱媺娖站在高台上,俯身看着自己麾下的两万五千多兵马,从一月末到现在的十一月初,她来广东也不到一年。 当然这些兵很多都是原来的广东明军、卫所兵,如果是完完全全的民壮实训哪怕有一年朱媺娖也不敢上战场送死。 这两万五千多兵马是实打实的战兵,披甲率接近百分之九十,其中有铁人军六千,骑兵朱媺娖都跑去抢福建了也没凑够六千骑,最后只能放弃那些没有完全受训只能充数的,带着不到五千骑兵北上。 有明一代炼铁技术非常发达,仅仅广东一地炼铁就超过北宋,更别说朱媺娖老是给开挂。 这是朱媺娖在广东兢兢业业近一年搜刮盔甲马匹所能够拉出来的可用战力,这一年朱媺娖堪称借力打力界的巅峰,硬生生把广东凭借旧有体系凝合在了一起。朱媺娖不是不想打翻重来,可惜如果不利用旧有体系朱媺娖可能连现在这一波都无能为力。 哪怕朱媺娖麾下也有亲隆武派远隆武派、反忠贞营派和忠贞营派、广东本地派广西派、看似置身事外的靖南侯派,但她终究已经凭借自己的身份做到极致,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 她看了一眼身侧的左光先和张家玉,想起几天前她所做的安排。 那时候张家玉刚刚飞马赶到,就急切的冲到她这里。朱媺娖听闻他来了,连忙起身相迎,并屏退左右,连费珍娥和刘淑都让她们退下。 “家玉。”朱媺娖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满是浓浓的疲惫,她一连好几天晚睡一个时辰,肝出了一本《南明史》,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办法心平气和的面对专治各种低血压的《南明史》。 朱媺娖把书递给他,按着自己的额头,揉着自己的眼睛:“我此次要亲自前往江西一行。” 张家玉大惊失色:“殿下何至于此?何必亲自一行呢?” 朱媺娖勉力一笑:“除了我,家玉,你觉得谁能够压服众将?现在在广东的将领谁能够指挥三万军队无错?除了一个左光先,还有谁?我能亲至,令左光先佐之。可除此之外,谁能答应左光先领兵?” 左光先能力不是不行,但问题是左光先他投降了李自成啊! 张家玉一时语塞:“何至于此啊!”他也没有别的好办法,除了叹气还能怎样。 “万一……把这个给我的桂王叔看一看,如果能行,也拿给延平王晋王看看,时至今日,我所求已经不多了。两广不能乱,更不要再出一个二帝争位了,真的不行。”朱媺娖疲惫的闭上眼睛。 说服张家玉以后的第二天,朱媺娖就召集诸将,宣布自己即将亲身援赣。这个消息一出众将俱惊,“我知道这个决定实在是太草率了,我也知自己从未历经战阵,但左将军为将数十载,有左将军辅之,或可一试。”朱媺娖目视左光先。 如果朱媺娖让左光先带兵援赣,下面至少一半人不会心服,但让左光先辅佐,心有不服也要先过朱媺娖这一关。 要想开窗户最好的办法是宣布自己要捅天花板,在朱媺娖亲身援赣的冲击下大部分人都不得不承认左光先的军事水平还算靠谱。 左光先最初也是拒绝的,因为带着朱媺娖援赣责任太大,万一有什么万一,他万死都不能赎罪。 但朱媺娖数遍自己麾下将领,最后还是发现除了左光先谁都没有带这么多兵马的经验。“我信将军,都到这一步,都快山穷水尽了我如果还不信将军,党同伐异,那么南宋的下场就是我们的下场,总不能真走到崖山跳海这一步!”朱媺娖苦劝,左光先还是有一些犹豫。 朱媺娖知道左光先担心什么,实在是她爹崇祯和左光先老上司孙传庭的前科在那里,喜欢催战的习惯不太好,朱媺娖直接和左光先说了:“我不插手将军怎么用兵,我会保证粮饷,绝不会让孙督师的事再次发生。” 都到这一步了左光先才答应下来,于是才有了这一次阅兵,朱媺娖不搞什么假大空,她直接拿出二十万银两来,在上面声嘶力竭的喊着:“这一年来我缺过你们吃、缺过你们穿吗?” 下面是山呼海啸的“没有”声,朱媺娖又撕心裂肺的大喊道:“既然我没缺过你们吃穿,这一次我们去江西支援靖南侯,我也不会短你们赏格——多多努力——回来以后哪怕是把我给卖了,我也不会欠你们的赏格——先发三个月的饷——” 在热热闹闹的发饷声里,朱媺娖一脸麻木的看着银子跟流水一样花出去,接着头也不回的说:“家玉,广东这里事情就麻烦你了,你再算算咱们还有多少钱,无论成败,这次至少要花出一百万两银子去。” 当初的孙传庭也就要这个数,朱媺娖和他比是没有算进除军饷赏格之外的零散东西。 不仅仅是军饷花钱,如果想要一支军队有战斗力,需要准备盔甲马匹,现在朱媺娖已经开始后悔在燧发枪上花这么多钱,性价比实在不高。 鲁密铳一支也就二两到三两,鸟枪二两,而燧发枪一支至少也要四五十两,还是朱媺娖能借着废除匠籍这种事短时间内白嫖一些工匠,今年过去就别想了。 按照万历年间范涞的《两浙海防类考续编》,一门铜制的发熕炮,造价也就361两银子。大号铜佛郎机1461两一个,小号铜佛郎机61两一个,铁佛郎机289两一个。所以朱媺娖现在真后悔,但后悔也要咬牙支持。 张家玉倒吸一口凉气,努力压制自己,勉强点点头,看朱媺娖看不到,只能艰难的应了一声。 朱媺娖满脸愁容,幸好今年的秋赋已经进了府库,如果不是如此,朱媺娖都不敢打这一仗。 “左将军,接下来交给你了。”看起来左光先有几分意气风发,确实,粮饷不用他操心就是舒服。 朱媺娖很早就研究过明末战史,选择了郑成功的战法,并转告了自己麾下众将,原因再简单不过,看似两蹶名王声震天下,实际上真正杀伤率并不高。 朱媺娖看似盯着下面发饷银的进度,但一直在神游天外,不断给自己鼓劲。明末抗清最重要的是杀伤满蒙军队,杀绿营的作用非常低。只要给满清足够的统合时间,就没多少满蒙军队肯南下啃硬骨头,现在是最好的时候,哪怕是败也要把满清败没。 朱媺娖咬咬牙,下定决心,看着已经发完饷银的军队,宣布散伙,等待数日后的北上援赣。 十一月中,朱媺娖终于做完一切战前准备,北上出广作战。 北上出广作战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义军多了些,说实在义军多是好事,如果一个王朝连打算拯救他的义军都没有,这种王朝趁早毁灭好了。 但能不能接义军就挺要命,不接,战争总是需要炮灰的,接,就算不给饷银也要给粮草,而且过多的没有经历军事训练的极有可能会引起营啸。 为了尽量减少营啸,朱媺娖隔三差五都要大晚上把军队拉出来训练,别不高兴,拉一回发一两银子糖票谁都高兴。 最后朱媺娖还是询问左光先等人后还是决定暂时先充作民夫,不让他们参与战争,去也是当炮灰。 在古代民夫这个职业是非常重要的,没有任何一支军队会非常犯傻的带着甲胄行军,累不累啊,就是有马匹也舍不得如此运力,在古代马匹特别是可以充作战马的马匹比人金贵多了。 消息一个又一个传过来,广西的胡一清和赵印选部也赶到了,朱媺娖亲自跑出去欢迎。江西的局势总体而言比朱媺娖想象里稍微好一些,勒克德浑从南直隶来,主攻的方位是江西北部的两处重镇九江和南昌,好消息是勒克德浑没有分兵南下,坏消息是勒克德浑没有分兵南下。 为什么这么说呢?满清三路进攻,如果勒克德浑再分兵朱媺娖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吃下来,还附带练兵效果,打出士气来。 但同样,现在朱媺娖的援赣军还一路走在大明朝的国土里,风平浪静,暂时不用担心粮草问题。 有得就有失,总比把江西打成白地以后重整江西来得好。从江西“喜迎王师”的举动来看,谁折腾谁还不一定呢! 江西一直是明代科举大户,后来的一系列反正反抗活动来看还算凑合,比不上两广那一片,但也比福建强。只是朱媺娖和黄得功都不放心,一旦满清打来,来一个“喜迎王师江西易帜”,朱媺娖还要千辛万苦的打穿江西去南昌,这就太尴尬了。尤其是黄得功在江西布防很不错的情况下,打穿江西恐怕要猴年马月去了。 所以说勒克德浑不分兵对于朱媺娖来说也是有好有坏。 一切比朱媺娖想象里的要顺利许多,除了还是有人对左光先有意见被她压了下去之外。当左光先率军成功打到南昌城下、斩获颇丰的时候,朱媺娖还有些迷茫,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清军这么不经打了? 和黄得功一汇合,朱媺娖一拉面甲看着望眼欲穿的黄得功,黄得功都没想到朱媺娖亲自跑来救他,一时之间非常感慨,几欲落泪。 黄得功把朱媺娖迎进南昌城,这时候她才有一种模糊的真实感,也了解为什么南昌城下的清军竟然如此好打。 勒克德浑的主力部队没有在南昌,他并不愚蠢,深知南昌城的辉煌历史,坚城难克,相反九江看起来要容易许多。 当然更重要的是,南昌城下三万打一万,优势在我! 任何战争看似是以少胜多,实际上是通过将领的蛇皮走位,对战机的把握,造成局部地区己方兵力拥有优势兵力火力,不然你以为打游击啊! 不过要在相同装备之下,否则你几百身披甲胄的战士,可以追着几万只有竹竿长矛的民兵揍。 “这么说……靖南侯的意思是——”朱媺娖看着黄得功。黄得功现在也支棱了,他被勒克德浑分出来的军队逼在南昌城里多久,就憋屈了多少时间。 “直援九江!”黄得功意气风发的说。 “左将军的意思呢?”朱媺娖不置可否的看向左光先,那一瞬间黄得功的表情无法形容。 第41章 大捷 张家玉在广州做的最多的事情也还是算账,天天算账,算自己怎么挤出这部分军资。这已经不是钱的事,钱没了朱媺娖下狠心去抢终归还是养的起的,粮食没了还能学祖大寿把锦州吃光吗?拿人肉做军粮吗?正常的操练就需要良好的饮食结构,就算没有肉类也要拿海鱼来补充,现在朱媺娖都在考虑要不要远洋捕鲸,要知道普通的渔民连农夫都不如,是养活不了自己的。 当然朱媺娖还没山穷水尽到这种地步,张家玉也没到这种地步。唯一好的是出了广东以后粮草就不用张家玉这里出了。 正当张家玉愁眉苦脸的时候,他似乎听见外面有什么特殊的声音,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昨晚一整夜没睡产生了幻觉,但很快他弟弟张家珍跑过来狂喜的对他喊:“哥,大捷、大捷!” 张家玉啊了一声,几乎没有反应过来张家珍说了什么,直到张家珍扑过来递给他一纸书信,兴奋至极的喊道:“哥,德安大捷!”(我不会写战争,凑合看。) 张家玉哆哆嗦嗦的用手指撕开书信,连撕了两下都没有撕开,他闭眼缓缓心神,这才成功撕开书信。 他辨认出这是朱媺娖的字迹,才慢慢读下去。 “……初,先于南昌城下克虏一阵,靖南侯闻之而出,斩真虏八百零三,驱散绿营近万,同靖南侯合。” “过二日,合靖南侯兵,水陆共进共三万有余,又六日,遇虏于九江府德安,虏勒克德浑骄,自率骑兵冲镇,与铁人军接,溃,返城。” “复三日,城破,勒克德浑拒县衙自守,调炮来攻,方克,勒克德浑死。” 张家玉大口大口喘气,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意味,这是自弘光政权丢掉应天以后南明唯一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胜,打破了满人不可战胜的神话,为什么福建这么容易被占领,还不是因为明军就没有打赢过。 当看到“共歼真虏四千七百九十八”的时候,张家玉几乎高兴的要厥过去。要知道杀敌不杀真满洲等于打怪没破防,真满洲没了满清就完了。如果换到李定国的时候,两蹶名王这两仗不如同是李定国指挥的靖州之战,靖州之战大破张国柱8000清军,当阵斩首5100,包括103满洲兵,直接把沈永忠在湖南的主力(左右)打垮了。 不过这近五千其中还包括一部分汉军旗的,真正干掉的满蒙兵卒也不过不到三千,还加上南京那里派人来给勒克德浑解围,反而被朱媺娖联合水军一起打围才有的战果。 张家玉急匆匆的继续向下看,朱媺娖只是说一下战果,最重要的是:“得银三十余万两,黄金两万三千余两,战马四千余匹,犒赏不需心急,自筹三十万两足矣。” 剩下的钱哪里来,就要问问江西的藩王了。明代的藩王在江西的有益王、荆王、淮王、宁王这四家。 宁王的“中分天下”以及明末八大山人更出名,后来又成了王阳明和唐伯虎的点缀。 不过宁藩还是有能人的,奉国将军朱议滃在1645年清军占领江西后入山打游击,1650年江西抗清军队主力巡抚揭重熙、五军都督罗荣(阎罗总四营头)等在清军围剿下相继败亡后,议滃建立山寨,继续长期抗战。1658年西南颠覆、明昭宗出逃后,朱议滃终于丧失抗清意志,“与都督王佑、经略彭坤等文武百余人、兵三千余人诣南昌”投降。 荆王,最初为明仁宗第六子朱瞻堈,于1424年封到江西做荆王,1429年就藩建昌府(今江西南城)。但在第十七年,宫中有巨蛇自房梁垂到地上,就请旨离开江西。1445年,他被徙封到湖北蕲州。 益藩还好,历史上1645年弘光帝朱由崧被俘虏北上之时,益王朱慈炲曾经在抚州一度被拥立为监国。后来,清军攻入江西省,几经辗转,朱慈炲最终进入广东躲避,于当年薨逝。 不过朱慈炲薨逝后,益藩先后有多人站出来举起抗击清军的大旗。首先站出来的便是朱常湖、朱由榛父子,益宣王朱翊鈏有子19人,其中第十三子名为朱常湖。永历元年,是为1647年,郧西王朱常湖率众起兵反清,率义军攻克建宁府,也即是今福建建瓯。随后连克建阳、崇安、松溪、政和、寿宁等县,便以建宁作为根据地。1648年三月下旬,清军克建宁,朱常湖死于乱军之中。 随即朱常湖之子朱由榛扛起了父亲的大旗,继续抗击清兵。郑成功率拥一众士兵在揭阳拥立朱由榛为监国,但是只抗击了三天时间,清兵攻入揭阳,朱由榛以及一众人等被诛杀。 淮王存在感就比较低了,历史上崇祯四年袭封淮王,清军攻占南京后,朱常清曾起兵反清,后退至江西景德镇。当时唐王朱聿键在福州称帝,朱常清前往依附。次年,清军攻占福州。朱常清与福州诸王退往广州。同年十二月,广州失落,朱常清逃出广州。后被郑鸿逵迎至军中,被郑成功拥立监国一次,听说永历继位,放弃监国名号,不久去世。 所以明末整个江西地界就只有两家藩王,因为黄得功入江西的原因,这种事情不可能绕开他,而黄得功对立监国的兴趣寥寥,除了跟益王淮王讨要粮饷之外,很少搭理他们。 此时朱媺娖还没有空搭理江西藩王,她忙于战后总结。 九江城里,朱媺娖正中黄得功居左袁继咸居右,下面一水儿武将,正齐刷刷看着桌子上摆着的地图。 “咳咳!这一次呢,我们是来战后总结。”朱媺娖环视四周,“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人说话,可能对战后总结这个词太新鲜了。 “好,我先来,这一次我们能够大胜是因为满清实在不了解我们,犯下了很多错误。” 朱媺娖最先指出勒克德浑只分两路兵马的错误,“虏骄,而我等逐一路易,若让其有了准备两路汇聚我等只怕伤亡不少,胜负难料。” 她继续补充道:“虏之优势在于野战,守城稍差我军,若勒克德浑没有犯浑选择归城自守,我们恐怕留不下他。满清满蒙为先,不杀满蒙士兵就对其影响不大。” 朱媺娖认为有如此大胜完全是因为勒克德浑犯错,分兵也就算了,还正好撞上朱媺娖擅长的守城……和破城。 关于满清的史料太复杂,属于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那种。不过古代守城攻城的手法也就那些,朱媺娖掏出来的可是跨时代意义的破城手法。原本至少可以守十天半个月的结果三天就破了,更打乱了满清拯救勒克德浑的全盘计划,让朱媺娖轻轻松松修整打败援军。 “而且此次镇南伯功劳颇多,如果不是镇南伯的水师拦下了大部分溃兵,我们也不会有如此战绩。”朱媺娖赞赏的看向黄蜚,作为有爵者的黄蜚慌忙出列,连呼“不敢不敢”。 此次朱媺娖的兵力受损不多,作为主力的铁人军更少(历史上铁人军胜仗受损并不多),而攻城……“蚂附攻城”谁想不开用先自己的精兵,不都是用炮灰吗?反而巷战受损不少,但那个时候勒克德浑已经无力回天了。 看起来这一次军议似乎不太热烈,朱媺娖只好谈些实际的,那就是赏赐和缴获。 “按照战前的赏格,要发犒赏七十三万四千七十二两,此战军中缴获三十四万五千六十九两白银,黄金两万三千零九十七两。”看到这里朱媺娖不由感叹,江西就是富庶啊! 朱媺娖看着下面微微加重的呼吸,轻轻点点头:“我的意思是,你们的我是不会缺,但下面的士卒无论是千里迢迢从广西广东来江西这里打这一仗,还是靖南侯手下的兵马,他们的赏赐更不能缺。” “这是自然。”黄得功沉声说,袁继咸也点点头。 “还有不少缺口,但我想,益藩、淮藩在此国难当头的时候,一定会慷慨解囊的。”朱媺娖微微喝了一口茶水,似笑非笑的说。 黄得功身体动了一下,益藩、淮藩就藩已经很久了,积蓄不少,捐输的更不少,黄得功自然也收了很多,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在朱媺娖面前说这个。 接下来朱媺娖有询问下一步该如何,有激进派说要直捣南直隶还于旧都,当然无论是朱媺娖还是袁继咸都没有把这种话放在心上,黄得功倒是看了朱媺娖一眼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看起来很想,但都知道这事只能想一想。 黄得功在没有朱媺娖到来之前被勒克德浑打得压在南昌城里面不能动弹,损失自然不少,朱媺娖的两广兵当然不会听黄得功的,不然他恐怕还真忍不住提兵北伐,就算吓应天一吓,也不虚此生。 看着一群正襟危坐的将领,朱媺娖就知道今天商量不出什么来了,众所周知大会决定小事情,小会决定大事情,可能单独和黄得功、袁继咸商量可能更好。 想起这两位,朱媺娖忍不住在内心皱眉,总感觉这俩好像也没有那么和睦,莫非……袁督师脾气太硬? 第42章 杀良冒功 并非朱媺娖如此想,而是明末文武对立的情景已经非常多,作为文官的袁继咸在崇祯朝轻而易举就能把黄得功给折腾得死去活来,可放在武人当朝的残唐五代,或者是弘光朝,谁敢对有兵有马的武将不客气? 但问题是明朝崩塌的太快了,一切短时间内还没有形成心理定式,黄得功当然可以玩什么骄兵悍将,可明朝最大的残余刚刚千里迢迢来救了他,他怎么不可能不遵守明朝的运行规则。 朱媺娖眉头微蹙,不好直接问你们有什么矛盾,决定先去把两个藩王给好好抄一抄,赏赐可以先放一放,但人吃马嚼也是要钱的。 朱媺娖决定带兵去拜访自己这两位族兄族叔爷,还从整个南昌搜刮了十几个账房。 看着雄赳赳气昂昂带兵走亲戚的坤兴公主,这两位宗室皆都痛哭流涕的表示自己一定会为大明的复兴贡献出自己的力量。历史看这俩王府因为江西沦陷的太快的原因把产业都资敌了,现在……跑马圈地来一套,要知道就连多尔衮也只敢动一动从李自成、明朝手里面抢出来的田地,不然多尔衮就能知道什么叫做“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 这俩王府也舍不得自己的钱,但朱媺娖刚来就直接把藩王给拘禁了,火速带兵拘禁下一个,群龙无首之下只能乖乖任由朱媺娖施为。 朱媺娖翻看王府的账本,看着被拉出来白花花的银子和粮食,当然没有甲胄真是太可惜了。她算了算,好像这一次自己还能赚一笔回去,吃大户真舒服啊!朱媺娖喟叹一声,舒服的伸懒腰。 想起某些事情,她神秘莫测的一笑,江西现在居然有人要买自己的股了,真是难得,在这种情况下觉得自己有前途,可真是……难得。 朱媺娖礼贤下士的见完几个秀才举人,有些头疼,主要是很多江西的事迹因为害怕连累宗族家人,很多人都没有留下人名来,她实在无法确定他们的气节和立场。 当然,头疼的只有朱媺娖,所有人都为此次江西大捷而高兴,哪怕是福建的隆武帝,虽然有矛盾在大喜之下都连忙给朱媺娖上封号“成义忠孝”,全称为“成义忠孝坤兴公主”。她不能称长公主,因为这是皇帝姐妹的封号,她和隆武差了好几个辈分。 当然朱媺娖看着千里迢迢送过来的圣旨的时候,心情也很复杂,不知道隆武是在讽刺还是怎么样。成义也就算了,忠孝……幸亏没给忠贞。 原本张家玉也很开心,朱媺娖对广东的要求已经由变成“三十万两太多,先筹二十万两”、“二十万也不用,印十万两的糖票来”。朱媺娖一直控制着糖票的数量,绝对不能通货膨胀。但随着博洛在浙江的进攻,张家玉的快乐一去不复返,因为博洛已经整军准备破仙霞关南下。 勒克德浑的消息不仅震惊了南明,也震惊了满清,这场胜利给了满清当头棒喝,告诉他们南明是没那么容易平定的。整个满清的大方针开始发生变化,朱媺娖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更不知道历史的河流会转向何方。 从两大藩王手里面弄出来的粮草银两也开始源源不断北上南下,多也不算多么多,毕竟都是末世了,王府没被起义军弄掉就已经很幸运。以晚明政府的执行力和效率,就不要有什么不切实际的信心。 明末藩王里面福王潞王很富裕,这是真的,福府庄田议论里讲,潞王每年收到的租税银子有四万两之多。张居正抄家约16万两白银,已经是很庞大的数字,只是不符合万历的心意,万历觉得少。 而明末大顺军进北京,拷掠百官,大学士家里,也就两万银子。按照大明会典,藩王是不能亲自去收税的。所以能收多少,得看地方官给上缴多少。 万历确实很疼福王,福王真正有其他藩王没有的特权是可以派自己人出去各省查看所谓“福王庄田”交出来的银子数量是否靠谱。其他藩王在就藩地点再怎么无法无天,鱼肉百姓,他们的人也是离不开封地的。 但江西这俩都是八辈子以前分出来的亲戚,因为江西受损不如湖广大,也没谁“借王头一用”,尚且安稳到了南明。 朱媺娖叹了一口气继续清点各个兵士功劳,杀良冒功……这是哪个朝代都无法避免的,哪怕是秦法严苛的秦朝,都要求士卒砍头的时候把喉咙处的喉结露出来,以免出现这样的问题,军法官要根据情形分析判断。 一个正常的朝代绝对是反对自己的军队对自己的民众进行杀良冒功。毕竟杀良冒功的良是交粮的良,冒的功是不存在的功。你给国家减少了税源,还要赏赐,国家能不反对吗? 那句“老乡借人头一用”原文就是太平天国时期,晚清毛隆保的《见闻杂记》中的一句话:“乡亲,我苦甚,无钱用,愿借尔头,可领五十两赏格。”实际上不是很靠谱,因为五十两可是大赏格,放在明末只有满清蒙古的头才这么值钱。 明代对杀良冒功,有严格的审核制度,文官会去点验首级,看牙口、发辫、长相等等。而满清和蒙古的首级,一向斩获不多,所以赏格很高。而流寇的首级,除非是匪首,否则根本不值钱,杨嗣昌不就通缉过张献忠嘛。所以在这种体系下,明代杀良冒功的行为即便有数量也不多,真闹大了也讨不了好。 《明清史料·辛4》里就有一则《兵部题“宁武兵妄割民级冒功一案”残稿》,讲了明朝政府一个关于杀良冒功的案子。 结局就是这个案子来来回回审了两年多,因为是残稿,最终也不知道这个案子是如何了结的,但从已有的程序看来,杀良冒功这事真闹到京师还是管的,看起来这种事情也不是特别多,如果杀良冒功是平常事,皇帝和各位大佬估计理都不想理,怎么会来来回回两年多呢?从这件史料来看,大明还没完全烂到家,至少被杀了家属还能告一告,若是被满清李自成张献忠杀了,找谁告去? 朱媺娖总不能比自己爹领导下的大明朝廷还差,高杰都知道在扬州城边扰民要杀个低级军官交代。她飞速的看完供述,皱着眉头写下自己的判断。 于是该死的死,血淋淋的人头在辕门摆着,但他们家属的待遇还是按照阵亡来算。 郊游三万人都要出事几个,更别说朱媺娖带着的这三万人是真刀真枪的上战场,不能低估这个时代满蒙八旗的战争意志,而且朱媺娖遇上的还是“满万不可敌”的时候。 最后清点出来朱媺娖士卒战场阵亡之数在四千左右,就这四千人按照级别朱媺娖至少要发出三十多万两的抚恤去。 唯一幸运的是朱媺娖遇上的是攻城战和打援,高级将领没有太大的损伤,排名前十的那几位都全须全尾的活蹦乱跳。 特别是黄得功,朱媺娖一直很担心他,他喜欢临阵喝酒的习惯朱媺娖是劝了说了也改不了,她生怕他有所折损,不然她就只能跑去找高杰合作了。 朱媺娖长吁短叹,拼拼凑凑终于凑够了此次的赏格和军饷,还拿了十万两的糖票来补,如果当时有士卒要兑换糖票马上给兑换。 士卒对糖票还是挺乐意的,因为用糖票买糖分量上可以加一成,再转手卖给西洋人就能多收一钱银子,换谁谁不乐意?而且糖票拿着还轻便。至于记不记名和丢失问题,说得就跟银子上面有名字一样。 现发的粮草有小麦有大米,根据记载宋之前军粮都是小米,宋元时期军粮小米与小麦参半,明清以后才以小麦为主,南方的军队可以吃到大米。不过自古及今,打了胜仗都会犒赏三军,杀牛宰羊,供养这么多人的牛羊猪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犒赏三军里面包括中军,是将帅直接指挥或比较亲近的部队,这些更该大肆犒赏。 朱媺娖简直愁白了头发,古代肉食都不是饲料养殖,质量高但少。就算是精锐部队不过是粮食精细一些,肉食一样不容易吃到,朱媺娖只能到处弄海鲜海带来补充军队饭食,可军队也应该在喜庆日子或者打了胜仗杀牛宰羊有肉吃,不然谁会跟你。 江西的士绅都很体面,很识相的来“犒劳王师”,哪怕朱媺娖再忙也要忙里偷闲接见几位。本身很多人就对朱媺娖看不惯,更别说她动藩王的王庄,给了别人发难的理由,党争这种事就是内斗要亡国,亡国也要内斗,那帮能够折腾郑家的玩意自然也能折腾朱媺娖。 很快奏章纷飞,但隆武帝可管不了朱媺娖,这种事瞒不了郑芝龙更瞒不了朱媺娖,她只是淡淡的吩咐让两位藩王自己上书表示一下决心,这两位就痛哭流涕的表示自己会为大明的中兴尽自己最大的力量。 这件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批判的武器实在不如武器的批判,坤兴公主的武器刚刚批判了满清一下,批判隆武岂不是容易。只可惜坤兴公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43章 朱容藩 “殿下,时候到了。”正在写信的朱媺娖被刘淑催促道,她点点头,放下笔,看看笔下的字迹:“……朱容藩此人我知,应为远枝宗室,但绝非什么楚王世子、郡王,他有大志,但没有掌兵之能和时势不成,你别被他忽悠了。” 朱媺娖写完给李过的信,想起历史上那位朱容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能而不可用。他的人生就跟小说一样,到处坑蒙拐骗,李过、王光兴这些老江湖都被他忽悠过。可惜真实的历史不是什么小说,不会打仗就是不会打仗,乱世之中要么你有领兵的能力,要么你和赵构一样不可或缺。 朱媺娖一向很有自知之明,民政上别人不理解就算了,唯独在战场上从不瞎胡闹。 朱容藩少年无赖,张献忠的军队攻陷楚王府后,朱容藩逃入左良玉军中,冒称“郡王”。诸将都讨厌他,于是逃向南京;贿赂马士英,请任命他以镇国将军监督楚营,差点激起兵变。李自成余党进入湖广,他再入大顺军中自称“楚王世子”;大顺将领开始很高兴,欲立为王。后来怀疑朱容藩作假,乃止。他被永历承认为宗室,做过宗人府令,也曾收取曾英的败兵击败清军、收复重庆,算是明末小有才能的宗室政治人物。 就是野心太大,看不准时机,后因趁永历帝被刘承胤所困之际自称楚王、天下兵马副元帅,隐然有窥伺神器之意,遭到督师堵胤锡、总督吕大器等人率领的忠贞营、杨展等部围攻,又被揭露并非楚王世子,所部遂解体,败走夔州,藏在草舍中,为土民擒献斩杀。 朱容藩的身份在当时和后世都受到质疑,但南明三帝皆承认其宗室地位是无疑的。看他的故事只能说这位是明末历史上的一朵奇葩,很符合大部分人心里以小博大,借用中央权威来为自己谋取私利,但问题就在这里,如果他不在入川以后过早暴露自己野心,说不定还真能搅动一番风云。 在朱媺娖眼睛里他连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都算不上,能力没多少野心还重,更认不清实势。 “容藩能言善辩,若去广州麻烦,你暂留身边软禁。”朱媺娖写下对朱容藩的处理,眉头紧锁,不知道这件事对不对。放在身边是个麻烦,放在李过身边又怕他教唆忠贞营,麻烦。 算了,先不想这么多,还是先给这场大捷的战斗英雄发饷银,这才是最重要的。 朱媺娖不会忘记还在浙江的博洛部,从现在的情报来看他似乎没有进行对福建的进攻,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此次战斗里冲锋在前,并立下战功的何兆宁被她表举为总兵,领着自己麾下的几千兵马,以郭瑶为副将,前往江西广信府防备博洛部。 何兆宁水战陆战皆精,在水网密布的江西非常合适,而且广信府是江西福建浙江的交界处,满清入福建的门户之一分水关就在广信府的边缘。这个地点非常重要,原先被清军夺走,又被夺回,何兆宁正是在这里立下的战功。 朱媺娖看着何兆宁意气风发的前往广信府,继续准备自己的赏格与粮草,今年江西小半地方被破坏,还需要从江西南部调粮。 这一日,朱媺娖身披甲胄和黄得功一起坐在高台上,饶有兴趣的亲自给战斗功臣发钱,一个东虏的脑袋五十两,两个东虏脑袋一百两,三个东虏一百五十两。 相比起粮草、军械及各种军需物资的损耗,饷银开支才是真正的大头,明朝的国家财政就是被辽饷活活拖垮的。 相反损耗的物资价值才不到十万两银子,而如果不是在出发江西之前朱媺娖先发了一遍饷,要钱还更高,要知道不光两广将士的饷银,还有乡勇的赏金。 黄得功麾下也不能不给,不过江西北部受损很多,可以抠出一些田地来给黄得功麾下的将士。朱媺娖悠悠的望向东南方向,心知名不正言不顺,不然她完全通过府兵分田把成本压下来,真可惜,而且江西也不是自己的地盘。 府兵这种专业士兵好啊,只是府兵制是与均田制相辅相成的,唐朝到了玄宗时,均田制遭到破坏,府兵制也就跟着崩溃,对外征战只能征召募兵。 到了宋朝之后就一直是募兵制,募兵制的缺陷就是士卒战斗意愿低、易闹饷。到了明朝,朱元璋又开创了卫所制,变相恢复了府兵制,才有了洪武十三次北伐,才有了永乐五征漠北。 可卫所制也一样没办法克服府兵制的缺陷,各卫所的高级将领纷纷开始大肆侵占屯田,底层军户食不裹腹还要为朝廷打仗,也没时间训练,进而导致战斗力每况愈下,嘉靖时卫所军就已经不堪用。后来倭乱爆发,戚继光就只能够恢复募兵制,招募义乌矿工为兵清剿倭寇,因为江浙卫所军早已腐朽不堪战。 戚继光为什么能够这么能打,因为他给发高薪,朱媺娖为什么能打赢,也是一样发高薪,发赏。 看着这场大捷的功臣一个个感激涕零上来领赏,朱媺娖习惯性拉拢士卒,心底还在思考府兵募兵的优劣。她没有孙可望的本事,而江西正是满清兵锋所及之处,真不适合大刀阔斧的解决土地问题,如果不是沙定洲之乱,孙可望也没有整营田的可能。 算了不想了,朱媺娖把思维放到面前的士卒,她不断询问他们名姓,很多人名字都不好,激动的要朱媺娖帮他改名,朱媺娖则笑眯眯的同意了。 对这些有功士卒的奖励是绝对绝对不能免的,要知道张献忠和李自成都曾经做过明军,结果就是——说不定他们哪天就做皇帝去了。 “如朕微时,曾隶洪承畴标下吃粮,充一旗手,也曾冒矢石,探虎穴。援辽时,朕年未弱冠,亦曾兵刃交接,斩首级十余颗,论起来也博得个一官半职。岂知对垒交锋处有我,叙功疏上无我。到得恩诏下颁,部议上陈,为官者依然官上加官,到朕名下,不过同众兵分吃些牛酒。朕愤不过,所以自中牟县领着黄虎时起手,纵横天下,以至今日,抚有兹土,皆赖尔众将士戮力同心所致也。” 所以赏罚得当是多么的重要,可以说是一支军队战斗力的来源。 “彭信古?”朱媺娖眉目一挑,看向面前这个肤色黝黑的卫所兵,心想我还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你倒是自己窜出来了,不知道万州千户曹君辅在哪儿,是不是张家玉麾下。 想想他在海南岛抗清十余年的事迹,三度出山,连永历朝廷都不知道在中国的南面还有这么一支军队苦苦坚持。直到1660年,彭信古被俘遇害。1662年,李定国、郑成功去世,彭信古余部才被清军彻底消灭,清军全面占领海南。 时穷节乃现,朱媺娖看着他黝黑的面孔:“我记得神庙爷爷在的时候援朝里也有一个彭信古,真是巧了。” “是、是吗?我不知道。”彭信古不好意思的抓抓脸。 “你是琼州人吗?”朱媺娖笑吟吟的问。 “我、我是崖州人。”彭信古盯着自己的脚尖。 “把他调到我的近卫去。”朱媺娖吩咐身边的刘淑,刘淑应下,她觉得这位去搞游击队非常好。别人都嫉妒的盯着彭信古,感叹他的好运气。 朱媺娖给他展示那一百五十两白银,问到:“要糖票还是要现银?” “全要糖票。” 朱媺娖听到这句话,眉毛微动,示意身后的李来亨给糖票。这也是她为什么要让广州送十万两糖票来的原因,在军营里糖银兑换,但真一分白银不要全要白糖票的还是头一个。 彭信古喜滋滋的一把抓过糖票,还恋恋不舍不想离开高台,直到李来亨催促才走下去。 这场活动足足折腾了三天,朱媺娖才把几百位典范勇士见完,可以说是心力俱疲。 她接过热毛巾捂捂自己的脸,放松全身,整整自己的筋骨,深深吐出一口气来。直到现在她紧绷的神经才勉强放松,只可惜她的悠闲时光注定不能太久,她还是要忙着亲自抓军队的结构建造。 满清为什么强,就是因为清政府相对科学的多的后勤供应、赏罚评定和人才选拔。为什么那么多反正的将领,如金声桓、李成栋、姜镶等人,虽然有清朝自己操作中的问题,但根本在于,内心是开始不服清军了,觉得之前满清被吹的太玄乎,我上我也行。 在清军入关后,很多明军将领压根没有任何战斗勇气和意志,许多部队没怎么战斗就投降了,正是因为如此。 但他们的失败也说明了,军队的战术可以快速学习,但背后的政治结构不是短时间能学的了。军事的基础是政治,没有合理的政治结构,就只能和李自成项羽一样,胜天下皆服,一败则溃不成军。 朱媺娖短时间内是没有办法完成满清几十年的建设,她只能靠自己的辛劳,一遍遍的整阅军队。 这一天,朱媺娖被费珍娥从睡梦里惊醒,神情慌张急匆匆递给朱媺娖张家玉新送过来的情报。 朱媺娖抬头看了惊慌的费珍娥一眼,不吭声的低头打量,仅仅几眼,眉头就皱了起来,同时为东南局势的感到忧愁。 自己在广信府做的布局是没什么用了,博洛已经去攻打福建去了。这似乎没有出乎朱媺娖的意料之外,但这个速度以及博洛居然没有尝试攻打江西,还说明了一个可能性。 那就是——我们的郑大首富看起来可能会铁了心要剃发降清。 第44章 清平福建之战 除此之外朱媺娖想不出来为什么博洛居然没有犹豫一会儿就直接像历史上那样入福建,而不是重新规划战略。 不能对隆武朝廷的军队抱有任何期待,虽然历史上他的主要军队都在江西这里开战,但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丢完整个福建,还很多是兵不血刃的丢,等于满清来武装游行,也说明了隆武指挥不动下面的军头,也指挥不了自己派出去的文官。 像朱聿键、朱以海这样直接出来当皇帝当监国,和刘秀刘备这种靠在战场上开片砍出来的皇帝相比,可谓是天上地下,他们或许“正气凛然”、“不降不弃”,有气节有节操。可在明末的大环境下,掌握不了军队,掌握不了派出去的文官,战略虽对却无法执行,又有什么用呢? 朱聿键甚至不像朱由榔那样有善逃的本领,别说朱由榔是“逃跑天子”,可是“逃跑”也是需要本事的,隆武就是想逃没逃掉,所以也只能坚持一年。 历史上隆武二年八月二十二日,清军袭占南平,隆武帝在此前的二十一日离开南平,二十四日到顺昌,得知清军袭占南平消息后,抛弃部众向汀州奔去。“从者止何吾驺、郭维经、朱继祚、黄鸣骏数人。”他所率福州卫所兵组成的御营,不战而溃。清军前锋随后追踪而来。隆武帝在半路遇到汀州派来接他的周之蕃部闽军,才松了一口气,于八月二十七日抵达汀州。他在这里停顿一天,于八月二十九日晨出发。但跟踪而来的清军已来到城下,他们冒充明军哄开城门,轻骑突进,杀死前来查询的周之蕃,擒获隆武帝、诸王及其家眷。 没有能力,欲走而不得,更没几个军阀想去救他,明朝的宗室制度因为永乐大帝的成功以后,极力防止宗室接触实务工作,藩王干什么都行,诗歌词赋音乐舞蹈,唯独不能干正事。 在明末有所作为的宗室里,朱聿键自己的祖父不喜欢自己的父亲,想要废掉朱聿键之父,导致朱聿键和自己的兄弟险些丧命,更别说因为勤王被关进凤阳高墙。而朱以海经历过兖州大屠杀,躲在死人堆里逃过清军屠刀。就连朱由榔本人都曾经被张献忠俘虏过,后来被忠于明朝的官员带走送了回去。 他们都历经磨难,但同样都没有带兵的能力,还比不上被“搜山检海抓赵构”过的宋高宗。 宋高宗是真说跑就跑,可谓是跑路里的典范,只有刘备在夷陵大火以后用自己六十岁的身体狂奔能比。虽说因为听到金兵将至就慌忙停止一切活动跑路,造成了自己的隐疾,甚至仅带了身边的十多个护卫,龙袍、象征皇权的玺印、国家机密文件,都被扔了。但确实能跑,从扬州到临安,从临安到越州,从越州到台州,又从台州乘船出海避难。赵构跑路是来真的,谁敢拦他跑路他就挥剑开片。 隆武跑路都带着一车书! 朱媺娖看着战报发呆,仙霞关已破,没有冯厚敦的消息,他一定是死了,朱媺娖用力闭闭眼睛,掩饰住自己眼睛里的泪水。 “该走了。”朱媺娖自言自语道,她拿着战报去见黄得功和袁继咸,说明了自己回师的打算。这两位对隆武政权即将覆灭的反应颇为平静,很明显都不看好隆武。 黄得功不置一词,袁继咸喟叹一声,然后问道:“接下来殿下欲如何?” 袁继咸试探着问朱媺娖等到隆武没了或者北狩以后她打算怎么办,是桂王还是其他? 朱媺娖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说:“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光庙(天启崇祯的父亲一月天子朱常洛)以后是熹庙(天启),熹庙无子所以是我父皇,那我父皇殉国以后呢?” 朱媺娖打量这面前的二位,黄得功一脸神游天外,朱媺娖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就知道这位不太聪明,却没想到不太聪明成这样。又看看袁继咸,他好像听明白了一些,但不敢说出来。 “这里没有外人。”朱媺娖连刘淑和费珍娥都打发出去,“大哥……可能是找不回来了,但定永二王一个失于顺天到陕西的路上,一个被丢在西安,除了大哥之外,谁也不能担保他俩是十足十没了,父死子继,我倒想问问谁敢说我两个兄弟都没了。”她微微咬牙笑着,隐隐有几分恨意。 “可是殿下,名不正则言不顺啊,您……想要如何?”袁继咸问道。 “不用。”朱媺娖看着袁继咸,“有实才有名,如果福建的战事情况稍好,这种话我自然可说,如果战事不好,则需要桂王来安抚人心,如果战事太好,更不需要我如何。” 朱媺娖的意思是如果隆武没了,自己守住广东自然可以这么说,如果隆武没了自己还没守住广东……那就把桂王拉出来充门面,反正他在军阀面前很有自知之明,如果孙可望没那么逼他他未必如此反抗,更何况自己还和朱由榔同姓一家。 当然如果隆武奋起一把守住福建那不更好,你好我好大家好,虽然都不听话,但不代表除了铁了心降清的郑芝龙之外别人还想换个皇帝。 “这……恐怕天下人不服。”黄得功踌躇不决。 “忠贞营那里没有问题,忠贞营没有问题自然湖广的何督师没有问题,既然如此,那还会有谁有问题?广西吗?” 袁继咸掐掐手指,计算了一下,然后皱着眉说:“鲁王……” “他都被打到舟山上去了还能有什么问题?他还能说什么?”朱媺娖漫不经心的说。 “兴平侯素有忠义吗?”高杰有忠义才是一个大玩笑。 “先看一看。”袁督师看起来不是很能接受这种事情,他本人也是犹豫的,没有政治目标的,正和这个天下大部分人一样,有坚定的内心同时也随波逐流,知道该做些什么,但不知道最后的目标。 身为大明忠臣的他自然不可能有取而代之的念头,但其他的呢?是唐还是桂还是鲁,他不知道。只能目送着朱媺娖率领大军慢慢南下,顺便带走了那两位藩王。 袁继咸空望了许久,直到朱媺娖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外完全不见,才叹了一口气颤颤巍巍的离开。陈明遇连忙扶住袁继咸:“督师您慢点儿走。” “好、好。”袁继咸拍拍陈明遇的胳膊。他也不知道局势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他能否看见大明中兴的那一天?别在来一个八王之乱啊! 朱媺娖浩浩荡荡的回到广州,一路上鸡飞狗跳,士卒在广州城外扎营,张家玉亲自出城迎接,两个人一见面感慨万分。 但福建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朱媺娖翻着福建传来的战报,眉头微蹙。 “咱们就算要出兵也没不能现在,千里出征必阙上将军,如今士卒疲敝,强令士卒出征绝非善事。”朱媺娖扫视下方将领,左光先心事重重,张家玉点点头,王辅臣不置一词,对隆武的生死没有半点在意。 “那……陛下送过来的求援信呢?”张家玉尴尬的说。 “给我看看?”朱媺娖接过来一看,就放下当做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样。 “问问汀州那里怎么样了。”朱媺娖皱着眉,她没忘记隆武最后跑到汀州被满清抓走的,汀州那里现在比隆武派的官员靠谱多了,只是隆武真去了汀州自己要不要去救他。 隆武对于她来说既不能说是一个负资产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正资产,他太能闹腾了,偏偏还有那么一点点大义,还不如永历帝识相。 看明末历史会为隆武扼腕叹息,为永历的懦弱叹气,希望他能够刚硬起来,不要辜负了李定国,但……放在明末这个局势,还是永历比较适合当个牌面,平常盖盖印章就行,别的不要瞎捣乱。 朱聿键在大方面上都对,知道要善待百姓,知道不能怪剃发的百姓,知道要停止党争,要吸纳农民军,要反攻江西,对倒是都对,问题是知道和能不能做到是两码事,他真正做到了哪一点儿? 吸纳农民军有用,但也拦不了李过在湖广转掠千里,湖广之地养不了李自成的二流残军。 他不希望起党争,当别人弹劾郑芝龙的时候也没做出正确的应对,党争之事还不如高一功所做的多。 “且看着。”朱媺娖喃喃自语,如果隆武逃到广东,那就是他的运气,如果没有,那就是他运气不好。 休整了足足半个月,朱媺娖才跑去出五岭入福建救驾,这个点儿……隆武离被抓到不远了。 朱媺娖端坐在广东福建边缘的潮州府,等着福建的消息,建宁府已破,整个福建消息乱糟糟的,没几个人知道隆武跑到哪里,就连周之蕃部的闽军都不知道隆武去了哪里,他没接到隆武? 朱媺娖天天看着地图,不断洒出夜不收去福建探听消息,左光先在她身边围着,他是陕西人,让他去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福建打仗不是祸害他嘛。 福建的消息一天一变,先是有人说隆武帝被俘虏,又有人说隆武帝逃出了建宁府,还有人信誓旦旦的说郑芝龙降清。 似乎不怎么出奇,但问题在于郑芝龙投清的想法早就有了,可哪怕是隆武被俘虏以后才表现了出来,在此之前还真没几个知道郑芝龙降清。 据《隆武纪略》的记载,郑芝龙在福州一直到九月十四日才撤往安海。当时,郑芝龙降清的面目尚未暴露,他的手下尚在福州布置防务。《爝火录》记载:“郑芝龙列大炮于洪塘,泊舟南岸,福州城守尚固。”但郑芝龙之意不过是抢时间将福州的军火运往安海,“平夷侯郑芝龙兵船尽泊南台者旬日,搬运城中旧日北库所蓄火药兵器,复焚北库。巨炮震发,势如山崩。” 所以……郑芝龙降清的消息是怎么这么早就传到广东呢? 朱媺娖又等在潮州,任由各将自己施为,然后她就得到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陈懋修大破李成栋部,李成栋落水身亡,俘获李成栋部卒数千。 “啊哦。”朱媺娖看着陈懋修送来的战报,发出无意义的音词。果然,李成栋的水平没有让自己失望,突然朱媺娖想起两个人,连忙站起来飞快的书写下命令:“将李成栋军中俘获重要之人尽数送来,我要亲自审问。” 陈懋修送来的战报下一段就让朱媺娖面色大变,隆武帝于南平被俘。 第45章 李元胤 隆武在南平被俘没有令朱媺娖吃惊,甚至都没让她的心绪起伏多少,仅仅是奥了一声,她更关注的是李成栋麾下被俘虏的人物,里面可有很多可用的人才。 比如……他的义子李元胤。 李成栋的养子李元胤,是个非常值得提一提的人。王夫之在《永历实录》中对其有这样的评语:“元胤貌轻脱,而心计密赡,有器量,稍读书,知大义。”(《永历实录》卷十一)此人在李成栋反正过程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之后在永历朝廷中更是深得永历帝信任,为国出力甚多。 特别是处理佟养甲之事,朱媺娖提早让黄得功处理了佟养甲,历史上岭南三忠和佟养甲可是血仇。 李成栋反正后,佟养甲虽然成为了永历王朝的伯爵,但永历帝和李成栋也都知道他是被迫反正,对其怀有很强的戒心,并不授予实际权力。佟养甲郁闷至极,秘密派人与清朝联络,表示愿意充当清朝的内应。李成栋一直派人密切监视佟养甲,很快获知了这一情况。大为光火的李成栋决定立即杀掉佟养甲,以绝后患。此时李元胤站出来向李成栋指出:“佟养甲是永历朝廷的官员,不能擅自杀掉。(养甲秩九卿,而大人以意杀之,不可。)” 李元胤首先密奏永历帝,让永历帝召佟养甲“理枢政”。佟养甲根本不愿意为大明效力,当然不愿意在朝中处理政务,于是声称自己有病来拼命推辞。李元胤趁机对佟养甲表示:你可以向皇帝请示屯兵梧州,率军征战为国立功。佟养甲正愁没办法脱身去投奔清朝,听闻之后大喜过望,顿时百病全消,上疏永历帝,希望能派自己出去领兵。 永历帝假意准许,还赐予尚方剑。佟养甲兴高采烈,马上出发。临行前,李元胤还特地为其送行,显得十分殷勤,让佟养甲十分感动。 但凡脑子清楚一点儿就知道让你处理政务,你说有病干不了;让你外出领兵,你立马活蹦乱跳地去了。这病好得未免也忒快了! 事实证明,永历帝虽然胆子小,遇事慌乱,只有遇到大事才不会慌(这个大事指的是麻烦就摆在眼前,跑不掉的那种情况→_→)但脑子还是正常的。在煞有其事地派佟养甲出去之后,永历帝立即密令李元胤铲除这个叛徒。李元胤早有准备,派兵在夜间靠近佟养甲所乘坐的船只,将佟养甲及其亲信随从全部杀掉。 除了李元胤,另外一个朱媺娖很重视的人,则是南明三马之一的南明淮国公、吴周少傅兼太子太傅、挂大将军印总统、专司阃外(专管朝廷以外的战事)、兵马大元帅马宝。 马宝的早年已经不可考察,钱海岳竟然将其附于《叛臣传》中《李士琏》传之后,将其与割据惠州、反复无常、生平除了出卖明朝宗室外无一可述的李士琏混为一谈,更一举抹杀了他降清以前的所有活动。清廷国史《逆臣传》对其加入永历朝廷、封安定伯以前的活动,也记载不详。《怀陵流寇始终录》、《庭闻录》、《所知录》等书对其早年有些描写,但多半是传闻逸事之类,对考察其活动轨迹无甚帮助。所以朱媺娖也不确定马宝到底在不在李成栋这一批里,可能在也可能不在,甚至可能被人在战场上弄死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其为陕西或宁夏人,参加过李自成部农民起义军,在军中有“马三宝”(赞扬其勇猛)、“两张皮”(贬低其人两面三刀、反复无常)等绰号。 不过不论是投降南明永历朝廷,融入大西军,还是后面投降吴三桂,都代表他不愿意融入满清,这一点儿超过了白文选。有记载吴周反清失败后马宝被押解到京师,凌迟而死,也有人说他归隐乡间,这可能只是美好的期盼,我大清什么成份所有人都知道。 以马宝在三藩之乱中的活跃表现来看,他应该是年纪很小就参加了农民军(这也同《庭闻录》记载的轶闻相符)。大顺建国前后,马宝在农民军中已独自领有一小支部队,有一定的名气。但是1645年到1647年间,他却投降了清军李成栋,这点是可以确定的,也是朱媺娖觉得在俘虏里面可能会见到马宝的原因。 如果见不到马宝,朱媺娖内心也不会有太大的遗憾,战场之上只有敌我之分,他又不是晋王蜀王延平王,而且他未必会在李成栋这一批里面。 只有在大顺军1645年从山西、陕西败走的过程中,马宝或马宝的主将投降了清豫亲王多铎,后随多铎到南京,又被多铎或洪承畴调拨给李成栋才可能见到马宝。 但同样不能否认马宝随大顺军残部到湖南后,脱离了作为大顺军主力的忠贞营,和郝永忠、王进才、牛万才、张光翠等人一样直接投靠了明湖广总督何腾蛟,后被何腾蛟派往肇庆的永历朝廷,于1647年初在肇庆、梧州一带的混乱局面中被迫投降了李成栋的可能。 朱媺娖从来不知道自己运气好还是不好,运气不错的是她确实找到了李元胤和马宝,但运气实在难以形容的是李过那里出状况了,他现在手头就只剩下一个荆州城了。 能说运气不错吗?没在黄得功出问题的时候出岔子,不然李过哪里有黄得功重要。能说运气差吗?朱媺娖手上一半的精锐都投到福建去了,她相信荆州的城防,但不信李过守城的能力。 现在的李元胤和马宝也很困惑不解,他们的确有反正回来的打算,只是不知道南明这里还收不收。 可随着他们被送往潮州,他们的心稍微放下一些,因为想要杀他们就不会大费周章的送往广东,他们还不值这个价。 “是公主,不知道公主会怎样看待我等。”马宝喃喃自语,与此同时李元胤也是相同的想法。 朱媺娖干掉勒克德浑可是让博洛的大军下福建的速度稍微放缓了一些,如果不是接到郑芝龙的暗语,他信誓旦旦福建没有人可以阻挡满清大军,并且乐意作为内应,说不定博洛可能西入江西和黄得功死磕。 果不其然,整个福建的战事让被勒克德浑的事吓了一跳的博洛松了一口气,南人果然还是那么软弱、不堪一击。 博洛没有轻敌,他从福建降臣口里知道汀州泉州漳州三府被坤兴公主整治过,内心颇有警惕,但他的警惕也没有改变因为福建之战过于顺利而产生骄骄之气的属下。 李成栋根本没想到汀州竟然敢打他一个伏击,居然兵败身死,而其他军队也同样在泉州漳州遇上了抵抗。 十室之内,必有忠信,原本隆武的臣子一部分流入广东,扶起了绍武政权,一部分则到了鲁王那里。 朱媺娖不得不承认这些人一个个都绝顶聪明,不然怎么可能做到这一步,但现在他们没有任何用处,她冷着脸听下面吵嚷,忍不住揉额头。 喵的,自己不是来听这帮玩意瞎嚷嚷的,她瞄了一眼叶云林左光先等人的地方,眉头紧锁。 费珍娥前来汇报马宝和李元胤已经来了,朱媺娖一拍桌子:“传李元胤和马宝。” 原本嘈杂混乱、人声鼎沸的大厅安静下来。就在此时,只见几个朱媺娖的亲信侍卫押解着两名身戴沉重镣铐的青年缓缓走进大厅。苏观生等众人面面相觑,心中暗自揣测着朱媺娖此举究竟意欲何为。 “马宝、李元胤?”朱媺娖坐在上首沉声道。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及,两人只是略微抬起头,匆匆瞥了一眼,便又迅速低下头去,双膝跪地,向朱媺娖行礼参拜:“罪将拜见殿下。” 朱媺娖目光扫过眼前这两个衣衫不整、满脸胡渣的所谓“罪将”,心情不错,她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起身。” “谢殿下!”二人齐声应道,勉强站了起来。 “想反正吗?”朱媺娖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之意,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 话音未落,只听周围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对此表示不满。朱媺娖顺眼望去,发现发出声音的正是苏观生。她冷冷地瞪了对方一眼,瞬间让苏观生如遭雷击般垂下了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无精打采。 “当当然!”马宝声音颤抖着,情绪异常激动,难以自抑地扭动起身上的镣铐,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然而,他的这一举动却引来身后卫士的严厉压制,他们用力按住马宝,让他无法动弹。 相比之下,李元胤则显得较为沉稳和冷静。毕竟自从被收入李成栋麾下,他读了不少书,也经历了许多事情。此刻,他深知自己作为李成栋之子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于是黯然说道:“罪将身为李成栋之子,岂有被饶恕之理。” 朱媺娖静静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哈!你算什么?也不差你一个。” “家父对我有恩,自从吾辈降清以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劝家父反正,但家父贪恋富贵,不明大义,以至于今有此祸。”他满脸苦涩,看起来对李成栋很有感情。 “吾今日得见殿下,喜不自胜,方知胡虏果无百年之运,国朝有中兴之机,吾等虽死无恨。”言罢,李元胤扑倒在地,痛哭流涕。 “额、额也一样。”马宝紧张的看看李元胤,接上这么一句。 这场景让朱媺娖绷不住了,走上前去亲自扶起了李元胤,亲切的说:“将军不必如此,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今将军明义反正,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又为何出身死之言呢?” “快,还不快带两位将军下去洗漱更衣,再速来。”朱媺娖让人把这俩带下去洗漱干净,重新回到主座上,面无表情:“不能理解我为何如此?” “臣等不敢。” 朱媺娖又凝视一阵:“口上说着不敢,实际上心里都在不满。” “东虏靠什么平定天下?靠他们那不到十万的满族人口?他们清楚自己是以小御大,还不是靠的是绿营里面的汉兵,如果汉兵不从他们,他们如何控制得了这半个中国?” “千金而市马骨,别告诉我这个道理你们也不明白。”朱媺娖一甩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第46章 互殴 马宝和李元胤被洗刷干净换上一身整齐的衣服,他们拘谨的拽拽自己身上的布料,原本以为可以放松一下的时候他们被重新扯到朱媺娖面前。 他俩当然非常快的跪下,上面的朱媺娖看起来有几分疲惫的模样,她冷淡的声音从上方轻飘飘的传下来:“……事情就是这样了,你们两个说说,觉得兴侯那里,我要不要去救他们,该怎么救。” 马宝喉咙微动,神色有几分惊讶,还在那里理清思路,思考兴侯是谁的时候,李元胤就一步出列,诚恳的说:“末将以为,兴侯那里该救。” “荆州是湖广重镇,兵家必争之地,且湖广一直盛产稻米,虽不如江西浙江,依然是现在难得的产粮地(湖广形成湖广熟,天下足的粮食供应地局面还要等到后来的清朝),远胜于两广。如今湖北重镇俨然只剩荆州,哪怕为了湖南,也要保住荆州。” “看看,看看,一个降将都知道荆州的重要性。”朱媺娖怒斥群臣:“一个个脑子里面只剩下党争了?” “如果湖北丢了怎么保湖南,你们给我湖南的稻米?国家已经危难至斯,你们一个个还只想着党同伐异,今日丢湖北,明日丢湖南,后日是不是就要丢到广西去了。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但我的话放在这里,除非你能驱逐鞑虏,不然就老老实实给我闭嘴。” 朱媺娖按按自己的胸口,深吸一口气,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说明末先谋反,南明这条船是条破船,但无奈只有这一条船,还要努力敲敲打打,生怕他沉了,因为太多人被绑在这条船上,放眼四周,没有别的船可换。 朱媺娖挥挥手:“都下去,光先、辅臣、”朱媺娖一个个点自己心腹的名字,最后还加了一句:“元胤、宝儿你们也留下。” 李元胤看了马宝一眼,眼角微微抽搐,鱼贯而出的群臣无不妒怨的看着人模狗样的两位降将,怎么都想不到一来他们就有如此好的待遇。 朱媺娖眼角眉梢都透露出淡淡的倦意,“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家玉,广东和福建的事情还是要拜托你。” “卑职万死不辞。”张家玉一拱手道。 “福建情况很麻烦,我要求不高,尽量不要让战火烧到广东来。还有现在如果要去荆州我能拉出来的也就只有万余甲士,广西还能再拉出来几千,这次我可能要亲自跑一趟。” “殿下……”张家玉不说赞同也没有反对,朱媺娖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太同意,可我清楚,现在围攻荆州能帮忙的只有靖南侯,如果我不去,让靖南侯去救援荆州,无疑是天方夜谭。但我去了靖南侯总是要思量思量。” 朱媺娖商量完下一步军事行动,站起来,向马宝、李元胤摆摆手:“你俩过来,和我说一说博洛军中的情况,勒克德浑死了他们什么反应。” …… 半个月后,朱媺娖带着自己的秘密武器,毕竟左梦庚可不能白养,他可是特殊人才,和张家玉商量好,从广州开拔。她已经和黄得功商量好了,从南昌回来的刘淑还在那里形容黄得功骂骂咧咧的反应。 黄得功具体怎么骂的刘淑不敢说,朱媺娖也不想听。但朱媺娖还是听见了黄得功一边怒骂一边点兵的反应,她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头疼的和瞿式耜扯皮,他不太能接受朱媺娖千里迢迢北上去救被孔有德围攻的李过这种行为。 但他的大局观还是有一点儿的,知道荆州的重要性。 朱媺娖视察了一遍桂林的城防以后,心满意足的和阎应元交流一阵,接着继续北上。果不其然,一切没有出乎朱媺娖的意料之外,黄得功虽然骂骂咧咧,但还是去了。 斗转星移,这一次的剧本又一次拿反了,黄得功拿了勒克德浑的剧本,孔有德拿了李过的剧本,虽然短暂的解除了荆州之危,但不代表危险就过去了。因为很简单,李过和黄得功,这对组合不先打起来就已经很给朱媺娖面子。 朱媺娖一听,连忙……好她不敢加快速度,生怕引起士兵慌乱,因为去了湖北还要打仗。 朱媺娖先把李来亨和刘淑派过去安抚这两位,然后一个回来愤愤不平的说“靖南侯欺人太甚”,另外一个说:“忠贞国仇也,公主宽宏,竟不思回报”。 朱媺娖再一次按紧额头,吩咐他们赶紧去长沙来见自己。 何腾蛟已经在长沙等着了,他听闻公主亲自领兵,大喜过望的同时也在担忧国事。 “何督师。”看见亲自出迎的何腾蛟,朱媺娖连忙握住他的手:“何督师辛苦啊!”隐隐约约有同病相怜的意思,做夹心饼干中间的夹心可真不好受。 “为国事辛劳,谈何辛苦。”何腾蛟听此言,差点泪洒城外,两个人相互客气的把朱媺娖拥入长沙城。 黄得功听闻朱媺娖来了,连忙奔至长沙,而李过听说此事,也不甘落后的赶来长沙。 刚刚踏进朱媺娖暂住的府宅,李过就听见黄得功的喝骂,和朱媺娖无奈的轻哄。骂的很难听,直到看见李过过来他才愤愤的住嘴。 李过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朱媺娖,有些恍惚,声音如同轻飘飘的浮云一样浮在半空中:“……末将见过公主殿下。” 朱媺娖打量着许久未见的李过,他比之前更显老态了,对未来的彷徨和不确定让他几乎回到了曾经的流寇时代,那时候一睁开眼就是从哪里弄粮食,哪里官军的追杀力度小。也不知道是好是坏,至少现在的李过进化了,他不再是流寇,而是比流寇更进一步的坐寇。流寇是没有前途的,历史上成功的也只有坐寇。 李过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牢牢地粘在朱媺娖的身上,一刻也不曾移开。她从遥远的广东一路奔波而来,抵达长沙时自然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然而,经过数日的休憩调养,她已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微光洒落在朱媺娖的面庞之上,更衬得她容颜清丽明媚、高雅脱俗;那精致的五官犹如画卷中的仙子般婉约动人,两条弯弯的黛眉宛如春日里含情脉脉的远山,眉下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明亮而冷峻,眼神坚定而纯净。当她凝视着别人时,那漆黑深邃的瞳孔闪烁着迷人的光芒,仿佛正在用心聆听对方的每一句话,又好似眼中只有眼前之人。 朱媺娖身着一袭素雅的衣衫长裙,将残缺的左臂小心翼翼地藏于身侧,只露出右侧衣袖下那白皙如雪、骨节分明的右手。 “嗷——”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一直看美女的代价就是被美女她爹忠心耿耿的属下给揍了。 黄得功犹如一头凶猛无比的猛虎般猛然跃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前方扑去,结结实实把朱媺娖吓了一跳,黄得功不愧是朱媺娖认为的南明个人武力第一名,一拳如同铁锤一般重重地砸落在李过的肩膀上。 李过猝不及防之下下意识扭身还击,可当他目光触及到一旁惊得目瞪口呆的朱媺娖时,咬咬牙忍住自己还手的欲望,转身就在屋子里面兜起了圈子。 “美色误人啊。”巩焴嘴瓢嘟噜出这么一句,附近的人都在那里怒视他,知道就好,说出来就不行。 秦王绕柱走,朱媺娖差点没笑出来,黄得功不依不饶的追打李过,李过自知理亏不敢还手。 “何督师这段时间辛苦了。”朱媺娖再一次感叹何腾蛟的辛苦,她知道,在自己不在的日子,正是何腾蛟努力调解这两位的矛盾,以免忠贞营和靖南侯打起来,终于成功拖到朱媺娖的到来。 “啊哦——”朱媺娖再一次发出无意识的感叹,这俩的争斗已经陷入白热化,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朱媺娖,现在只有朱媺娖拥有解决这一场争斗的能力和威严。但朱媺娖看戏看得兴致勃勃,丝毫没有开口的想法。 李过再自知不能对黄得功动手,都有了脾气,他远远的看了朱媺娖一眼,冲过来抱紧何腾蛟,把何腾蛟当做盾牌一样阻碍黄得功的追击。 见此情景,朱媺娖眉头微微皱起,到了这一步也不能再让他们闹下去,她冷声说:“拦住他们。”她用眼神示意王辅臣等人动手拦住他们。 王辅臣本就跃跃欲试想要掺和一手,见此情景又嗷一声兴奋的扑了上去,朱媺娖看着激动的王辅臣,隐隐感觉自己可能选错了人。 “不要伤了何督师——”朱媺娖连声嘱咐,生怕何腾蛟受到伤害。 挟持何腾蛟确实有用,黄得功看着何腾蛟,手下的力道就先减了三分。 王辅臣紧紧抱住黄得功的腰腹,黄得功心中本就不愿再与他李过争执下去,便顺势收起了几分力道,但仍有些愤愤不平地咒骂了几句。紧接着,他转过身来,双膝跪地,面向朱媺娖,声音洪亮地说道:“末将殿前失仪,请殿下责罚,末将甘愿领受十军棍军法。” 话音刚落,黄得功便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扯开自己身上厚重的铠甲,大步走向堂下。同时,他还吩咐一旁的侍卫赶紧去取来执行军法用的棍棒。 这边厢,李过刚刚才将何腾蛟放下来。此时的何腾蛟正愤怒地瞪着他,连忙告饶,口中不断念叨着:“督师恕罪!督师恕罪!” 但当李过听到黄得功如此说的时候,神色微愣,连忙也学着黄得功来到堂下,说着和黄得功一样的话:“末将殿前失礼,自请十军棍受罚。” 看朱媺娖没有反应,黄得功忍不住再一次大喊,而这个时候何腾蛟看出了朱媺娖的心软和不忍,提醒道:“殿下,理应责罚。” 毕竟不是孙可望打李定国军棍,他们这么乱糟糟,不能什么话也不说,有损自己的威严。 “那……好。”朱媺娖不太痛快的点点头,通过郑芝龙的事情,朱媺娖下定决心不要轻易责罚将领。 看着两个人被噼里啪啦打了一顿军棍,连点皮都没破,接着都满不在乎的站起身来,朱媺娖叹了一口气:“闹够了没?闹够了咱们继续议事。” 第47章 语言 朱媺娖的杀手锏是一百来个会满语、剃了头发家丁级别的士兵,真是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咬牙切齿jpg)。 许久没有出场的左良玉之子左梦庚的岳父王世忠是当年海西哈达部的酋长次子,后来哈达部被努尔哈赤灭掉,王世忠逃到明朝,成了降夷将领,改名王世忠,在左良玉安排下把女儿嫁给了左梦庚。 王世忠他和他的女儿都会说一口流利的满语,左梦庚跟随妻子同样学会了满语。妻子及其仆从还经常对其讲起满清风土人情,使得左梦庚心向往之。左良玉死后,残部向八旗投降,靠着这层关系,还是王世忠接洽。 呵呵,左良玉给儿子娶的媳妇跟努尔哈赤还能攀上亲戚,真是用心良苦啊。 左梦庚娶的哈达那拉氏女子,有个堂姑就是王世忠的堂姐是努尔哈赤侧妃。 努尔哈赤小妾很多没法统计,可有妃位的还是比较少的,总共才5个妃子:原配佟佳氏生褚英和大贝勒代善,富察氏生三贝勒莽古尔泰,乌拉那拉氏生多尔衮三兄弟,叶赫那拉氏生皇太极,哈达那拉氏无子早逝。可以看出母亲地位高的才能进入权力核心,妃位以上的基本都是“贵子”待遇,之后努尔哈赤设立小贝勒制衡四大贝勒权力的时候,也是宁愿让褚英和代善的儿子(“贵子”)担任,都不会给自己小妾生的其他儿子(“贱子”)。 所以要是左梦庚老婆的堂姑有儿子,是可以在诸王议政中参选大汗的。 有句话说的好啊,在明末,虚假的好男儿在准备考取功名,愚蠢的好男儿在招兵买马,真正的好男儿已经开始学满语了。 但左梦庚不会知道自己原本的轨迹,虽然他没有儿子,可他家的爵位袭了十代,也算是和清朝与国同休,不过现在嘛……他可没有机会卖南明。历史上黄得功就成功击溃了他,更别说现在。黄得功嫌弃他,觉得他是个麻烦,又不好大开杀戒,通通把这些不安定分子划拉划拉送来了广东。 黄得功嫌弃,在朱媺娖这里可是如获至宝,要知道整个广东是中国的最南边,什么奇珍异宝都应有尽有,但想要找个会满语的人才当真是难上加难。 于是我们南明的宁南侯世子,就苦哈哈的接下了一个任务,教授满语。天可怜见左梦庚都做好降清的准备了,被黄得功横插一脚,把他送过来教满语去。 朱媺娖还好说歹说,劝了三百人把头发剃了,伪装成满清的军队,打算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三百人朱媺娖留了一半给张家玉,也是这次朱媺娖安稳的定心丹。 现在湖广的明军真不少,但是鱼龙混杂,找不出一个可以主事的人,这也是何腾蛟一见朱媺娖就忍不住落泪的原因。 本就有矛盾又骄纵的忠贞营靖南营,湖广本地军队,何腾蛟的标营,再加上朱媺娖拉来的军队,一时人吃马嚼无数,就算朱媺娖从两广那里带了一部分粮草,也支撑不起这湖广目前近五万正规军,更别说现在只有一个湖南,荆州已经成了孤零零的插在湖北的孤城。 “要速战速决啊。”朱媺娖自言自语道,目光放在何腾蛟身上,如果湖广真要找一个人来统领这数万军队,朱媺娖更看好何腾蛟。 何腾蛟是明末文官掌兵的优秀例子,因为他做过兵备道。 我们所熟知的明末那些能打的督抚,很多都是兵备道的底子,比如卢象升是右参政兼副使整饬大名广平顺德三府兵备,郑崇俭是济南兵备副使,袁应泰是淮徐兵备参议,还有着名宁前兵备副使袁崇焕;而南明那些撑场面的台柱子,何腾蛟是淮徐兵备佥事,吕大器是固原兵备副使,樊一蘅是榆林兵备参议,严起恒是衡永兵备副使。 重文轻武自宋朝开始,宋朝鉴于五代骄兵悍将故事,拨乱反正太过。宋朝试图走出一条以文驭武的文人掌兵特色道路,但似乎又不得章法,最后结局……懂得都懂,崖山的海水还挺咸。 比如那位范仲淹也是参加过对西夏的边事。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嘛,勉强算得上低配版出将入相。可有谁夸过范老先生在军事上的造诣? 从明朝建国起,就对元朝治国的粗暴很不屑。开国靖难的余韵散去以后,武将势大的时代一去不复返,只能拿起宋朝的老办法以文驭武,但明朝却误打误撞居然摸到了一条相当正确的道路——兵备道。 兵备道有个最大的意义就是造就了一批懂基层军事的文官,他们是两榜进士出身,又久历兵务,走的晋升路子又基本是兵备道——巡抚——总督,这和宋朝的路级官员的晋升渠道相比有很大的进步。这种两榜进士出身、起于基层、懂得军事的文官,逐渐挑起了明朝中后期军事国防领域的大梁。 明代兵备选拔非常严格,必须是“素谙边事者乃称其任”、“必得老练疏通之人”。从兵备的选任来看,兵备道的来源主要还是藩司、臬司、知府、知州等地方官的升授,也有京官六部郎中、员外郎、都察院监察御史的转授,但是为数不多而且主要是在兵备道制度初起的成、弘时期。而兵备的升迁,则主要是藩司、臬司、巡抚这些地方大员,明末的时候曾有直接进京当侍郎的。 宋朝和明朝都出现了“重文轻武”的现象,而明朝之所以能有二百七十多年,且没有出现宋朝那么严重的军事疲软现象,其中有兵备道的很大缓冲作用在里边。宋明二者的异同,同在都发现了以文驭武的正确性,异在宋朝始终没找到一个合理的以文驭武的方式,而明朝勉强找到了。简单来说,宋代以文驭武是目的,明代以文驭武是手段。 同样也不单单一个兵备道,明朝从府县的童生起就对这些将来要走向仕途的候选人做军事训练了。例如乡试可加试射箭,成绩优异的单独造册,即便文采差一点也可以录取。 明代的县学每天上午读经史外,下午还得练习刀枪棍棒,这是个人武艺方面。科举实际上也非常重视军事方面,如策问,很多策问的题目就是在考军事谋略。这就是明代文官带兵的基础教育传统,所以明朝才有很多文武双全的官员。 更不可能跟宋朝一样出现竟然因为进士李光辅习武善击剑而将李光辅遣还的事情。 《宋史》卷六本纪第六:(咸平五年)五月……代州进士李光辅善击剑,诣阙。帝曰:“若奖用之,民悉好剑矣。”遣还。 代州不是别的地方,就是雁门关的所在地。边关的人习个武不很正常吗?结果中了进士,宋朝却因为他习武善击剑而不用他,看的人目瞪口呆怀疑人生。知道你重文轻武,可也不能如此啊! 朱媺娖不怀疑何腾蛟的能力,在以后的军议里她仔细听取何腾蛟的意见,定下下一步军事方案。她还没想好如何说明隆武帝的情况,一旦让下面知道隆武帝生死未卜,恐怕动摇军心。 又一个皇帝没了,她默默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心知国事艰难。 李过犹豫了很久,还是主动提出他军中近乎粮尽的事实。 朱媺娖看听李过这么一说,复见黄得功的面色似有不对,于是她迟疑了一下,勉强开口:“我先暂时拨你一月的粮草。” 她也没有多少余粮,还不少都是广西带来的,湖南如果不用什么狠手段,是已经征不出多少粮食来,就是分给李过一月的粮食她都心疼,因为她带的兵马还不如李过的兵马多。 把大部分没那么重要的人送走以后,朱媺娖才知道黄得功借着自己救荆州之事霸占了李过不少粮食,听到这里,朱媺娖庆幸自己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细细询问李过缺粮的缘由,一个处理不好就容易激化忠贞营和靖南营之间的矛盾。 朱媺娖怒瞪一眼黄得功,再一次庆幸自己赶到了,不然这湖北的局势就跟坐在炸药山上一样,稍有不慎这个火就点起来了。 朱媺娖强令黄得功把粮草还回来,黄得功虽然嘟嘟囔囔但还是不痛不快的把粮草交了出来,接着她再安抚李过,可同时在场为数不多的人都心知,这粮草绝不可能全须全尾,甚至可能里面都是以次充好,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真不愧是内斗都要亡国,亡国都要内斗的南明。 朱媺娖居然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意思,内心居然还是很想笑,虚假的内斗:各种拉拢人在背后使小手段表面上还假惺惺的你好我好大家好,真实的内斗:把你的粮草兵马地盘交出来! 这件事情解决完朱媺娖接着板着脸商议军机,小会决定大事情,朱媺娖定下利用自己手上的假“满洲兵”决定引蛇出洞,力求给孔有德来一个狠的,速战速决,毕竟她也伤不起。 她细细说了自己的计划,在场的都认为这个险值得一冒,毕竟满清那里不知道,她伪造满清那里的印信命令绝对不会让人看出破绽来。 第48章 张献忠之死 放下手里从广东送过来的信件,朱媺娖深深吐出一口气来,连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嘴角的弧度在悄然上扬。 福建的局势越来越好,随着张家玉抢先一步夺下福州,并牢牢握住福州之地,博洛的进攻也因为福建特殊的地形渐渐疲软,似乎已经有了退兵的意思。 福州作为福建省会的直接原因,除了历史惯性之外,还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 福建内陆三面环山,全境八成以上是山地和丘陵,是一个具有相当独立性的地理模块,临海的一面也是参差崎岖的侵蚀海岸为主,堆积海岸占少部分。这也是福建一直作为兵家不争之地的原因。 福建适宜居住的地方,一部分是分布零散且面积也不大的滨海平原,主要是靠河口冲积形成的;再一部分就是闽北内陆的河谷。福州恰好就坐落在在福建第一大江闽江的入海口冲积平原上,闽江流域占了福建省面积的一半,几乎覆盖了整个闽北,所以从福州沿闽江水系上溯还可以通达闽北内陆河谷。 福州地缘形势优良,沿闽江上游可以控制闽北内陆和通往江西与浙江的主干道,沿海南下可以经略泉漳的闽南滨海平原。 可以说,要掌控整个福建,那福州就是不二之选的战略要地。也因此福州成了明清两军争夺的主战场。 从张家玉送来的信里,朱媺娖发现隆武在南平被俘有可能是个乌龙,虽然她认为这种可能性非常大,可现在她还是无法确定隆武帝下落。 要知道历史上就是永历帝即位以后,也数年不知隆武帝下落。当时有说法称隆武帝潜至安溪妙峰山为僧,出家这假消息在明朝好有存在感,难道是觉得朱元璋的后人就会重操朱元璋的旧业?建文出家朱慈烺出家朱三太子出家……真的好多,再加上一个李自成出家ㄟ( ▔, ▔ )ㄏ。还有或称在汀州单骑逃跑,藏于乡民蒋氏家中,清兵去后前往大帽山。永历五年,永历政权曾遣侍郎王命璇巡访隆武帝下落,直到永历十一年,永历政权才确信隆武帝已死。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郑芝龙那老海贼竟然被被张家玉俘虏了,一时朱媺娖喜上眉梢,在心底连说几句好好好。抓住郑芝龙这老海贼,他儿子郑成功也能快速接手他的剩余势力,省下和他族中弟兄掰扯的时间。 她快速铺开信纸,打算回信写对郑芝龙特别是郑氏家族的安排,这可要好好安排,郑芝龙的儿子可是国姓爷。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吵嚷的声音:“——大捷——大捷——孔有德死了——孔有德死了!”朱媺娖猛的抬起头来,难以抑制面上的不可思议。 难道自己拿了两蹶名王的剧本?朱媺娖听完报捷的好消息,有些困惑的重新翻看张家玉的信件,里面也没提尼堪啊。 确实没提尼堪,这一次朱媺娖拿的是一蹶名王的剧本,主要死亡角色是孔有德。说到底还是托了朱媺娖那剃了头的满语兵,才能把孔有德这防御大师骗了出来,不然孔有德难对付的很。 在李过的运作下,这一次可以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胜,虽然实际上满蒙兵不过死了几百压阵的,但孔有德被干掉还是狠狠打击了湖北的清军势力。 朱媺娖看着捷报里没有提到孔有德之子的下落,想必在这种情况下孔有德未必会把儿子带在身边。孔有德不过一儿一女,女儿正是历史上那位定南公主,不知道如何,在孔有德早逝的情况下,还有没有历史上的那份造化。 算了不管了,这都是好消息,朱媺娖长出了一口气。是捷报就好,湖北的战事如果暂告一段落,自己就能赶紧送走相互看不顺眼的李过和黄得功,重整湖南军政,反正现在也没福建的皇帝帮倒忙。 仿佛上天都不让朱媺娖清闲下来一样,刚刚挥小手绢送走黄得功,朱媺娖都打算收拾收拾回广州去处理福建的残局的时候,她才收到了一个让她大惊失色的消息——张献忠死了! 看到蜀中千里迢迢送来的消息的时候,朱媺娖忍不住瞳孔一缩,有些不可思议的同时还感觉在情理之中,毕竟历史上张献忠就死于豪格入蜀。 追究张献忠到底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朱媺娖心沉了下去,因为张献忠的死讯不是孙可望那一帮人送过来的,而是蜀中的官员送来的。 这是不好的征兆,朱媺娖隐隐感觉不妙。朱媺娖为了奠定自己在南明各部的领导权可谓是煞费苦心,无论是北上营救黄得功,还是如今还在冲突之中的福建,力排众议才有的这次湖北之行,这都是为了自己的话语权,才能减少内斗,降低内耗。 不得不说她做的很优秀,但唯一不尽如人意的还是四川的西营,她鞭长莫及,而且西营还有想当然的首领,没有给朱媺娖运筹帷幄的机会。 原本朱媺娖的打算是如果有机会和西营一起联手给豪格来一次狠的,要知道如果不是张献忠的意外死亡,张献忠是非常有可能打赢这场战争。 因为从后来豪格的结局还有四川的形势看,豪格可以称得上火急火燎的蹿回了陕西,无法占领四川,连杨展都能从豪格手里面抢人。 豪格胜利后搬师回京,看似受到了顺治帝下诏嘉奖,但很快他就被投进了监狱,1648年便死于监狱之中。豪格之死几乎称得上风平浪静的被整死在狱中,没有激起太大的动荡。这也说明在四川之战里豪格的势力受损严重,已经无法做出反击。 朱媺娖其实是想要借西营给满清再来一个狠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两面开战她也没有兵力再抽出来入川,而且张献忠不会相信自己。作为屡降屡叛的人物,张献忠天然对明军充满不信任,说到底李过也是同样,他信任的是朱媺娖,不是明军。 朱媺娖没有太多时间,她必须快速对张献忠之死做出反应,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机会一直是她的行事准则,所以她要做的是—— “殿下,不可啊!”李过在她面前跪下,表情恳切:“如今军疲士痹,殿下又强起入川,非可行之策,而且蜀中道路遥远,情况不明,殿下此去,恐难有所得。” 朱媺娖走到李过身前,凝视着他恳切的面容,动容的说:“补之,你知道吗?在来湖北之前,也有人对我这样说。” 李过迟疑的看着朱媺娖,看朱媺娖表情略带感慨的回忆道:“有人问我此去为何?我说为保荆州,不寒将士之心。他复问我此去艰难险阻,兵少路远,可能一去不回……” 朱媺娖深吸一口气,笑着问李过:“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 李过怔怔的看着朱媺娖,喃喃自语:“臣不知。” 朱媺娖眼角有泪光闪过:“——那便一去不回!”没人知道她的害怕和恐惧,冷兵器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朱媺娖俯身用自己的独手拍拍李过宽阔的脊背,“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把事情都交代给了家玉,如果我真有所不测,他自然会按照我的意思行事。” “国家已经艰难到这种地步,已经容不得我逃避。”她亲昵地环抱住李过的脖子,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举动非常的暧昧,“补之,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也累,但没办法,我该去。”她拿脸颊蹭了蹭他黑黢黢的侧脸:“不用担心,问题不大。” 李过都傻了,在场的人也都傻了,看着朱媺娖的动作。她放开自己的手臂,对着刘宗敏一笑:“这次怕是要麻烦捷轩一次了,你要和我去一趟四川。” “不、不麻烦。”刘宗敏呆愣地回答。 还好这里没多少明朝的官吏,虽然朱媺娖看见巩焴脸上的肌肉似乎在抽搐,李过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一样,她身后的费珍娥和刘淑都看呆了,但听到朱媺娖说的写信给张家玉,把吕大器接过来,暂任他为四川总督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点头答是。 朱媺娖又重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看着四川和湖广的地图发呆,此次入蜀怕是要麻烦刘宗敏了。因为左光先这段日子生了疾病,历史上他确实是这几年去世的,而且一路从北到南再从南到北,难免损耗他的精力。 朱媺娖本人是无法单独指挥这么多的军队,虽然她越来越不做吉祥物,但还是不敢在军事这方面托大,这次入蜀的主要任务是追上西营,反而没有多少和清军起兵戈的可能。 朱媺娖由衷的祈祷自己速度快一些,以川人对西营的排斥,一旦有所不及,川人和西营火并起来,就会损耗抗清的力量。尤其是四川目前颇有能力的曾英,就是因为阻截西营南下,而被刘文秀艾能奇等人一箭射在脸上阵亡。 想到这里朱媺娖忧心忡忡,连忙磨墨给四川几个重要将领写信,让他们放西营一马。同时还给西营孙可望等人写信,让他们减少冲突,并表达了希望见一面的意思。 朱媺娖不知道能不能赶得及,但事在人为,无论如何,朱媺娖哪怕是在名义上,也要取得一定的自主权,和一部分西营的领导权。 第49章 入蜀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刚刚入蜀,朱媺娖就迫不及待地询问曾英的下落。同时在脑海里不断翻阅着曾英的资料,思考这一团乱麻的蜀中乱局该如何应对。 曾英,字彦侯,美髯须,福建莆田人。其随父至成都做官,并安家。为人倜傥有武才,喜救人之急,时人多赞赏,称为‘曾公子’。 张献忠从湖广二入四川,曾英在成都向陈士奇恸哭请兵迎战。陈士奇授予其守备官职,及土兵数百,令其尝试。 曾英为守备后,散尽家财,招募豪杰,操练数日便前往夔州。此时张献忠部前锋已过夔州瞿塘关,一路势如破竹,将卒皆傲慢轻敌。于是曾英在巫山设伏,阻拦张献忠部北上大宁的兵马四个月。 因没有援军,且张献忠大部队已经快攻到重庆府,曾英便率部转移到重庆府的忠州。 张献忠攻忠州,曾英督水师逆战,焚毁敌方舟船数百,斩首千余。之后曾英受上方调令,退往陪州,张献忠这才占据了忠州。 陈士奇见识了曾英的能力,便封其为参将,令其与守道(布政使下驻守地方的参政)刘鳞长坚守陪州,扼守涪陵江一线。 六月,曾英战败,退守陪州望江关,被张献忠部追击,斩伤面颊。曾英手刃数人得以突围逃生。之后随刘鳞长率残余人马一起撤到了江津、綦江、南川一带。 朱媺娖思索一下刘鳞长去了哪里,原来刘鳞长见川中无所作为,就回去投靠南京朝廷了。而后唐王入闽,擢太仆寺少卿、兵部右侍郎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这次兵乱并没有牵扯到刘鳞长,历史上顺治三年应诏辅永历阁事,后以病辞归,永历十五年(1661)十月卒于家。 在写回广东给张家玉的信里,朱媺娖点了好几位以吕大器为首,在四川有过政绩也算颇能任事的人才,其中就包括刘鳞长。当然,李国英这位大清的四川总督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广东好了,朱媺娖可不敢把他请过来。 只是他们听不听自己的,肯不肯来,就要打一个问号,名不正言不顺,朱媺娖不打算强逼,强扭的瓜不甜,乐意来的自然好,不乐意也就算了。 比如她心心念念的文安之,一直没有请出山来。 曾英在历史上便是在重庆佛图关的江面水战中被艾能奇以弓箭射中,落水身亡,时年还不到三十岁,可惜可惜。 现如今南明的川陕总督是樊一蘅,历史上他战绩不错,与王应熊合作率杨展、曾英、王祥等人对抗张献忠,并最终把张献忠挤出成都,撤离四川。 张献忠死后,南明军开始与清军和大西军对峙并发生内讧,樊一蘅逐渐被边缘化,“一蘅令不行,保叙州一郡而已”,“一蘅诮(李)乾德,诸镇亦皆愤,有离心”,“秋九月,孙可望遣白文选攻杀(王)祥,降其众二十余万,尽得遵义、重庆。一蘅益孤”的纪录比比皆是,后郁郁而终。关于樊一蘅的死,《明史》说是“一蘅时已谢事,避山中。至九月,亦遘疾死。” 后来现代考古发现四川省南充市南部县出土了一枚铜印,上面刻着“提督川陕总兵关防”,铸造于崇祯十七年六月,应为弘光(福王)政权所铸。此墓基本可以确认为樊一蘅埋骨之地。 那么问题就来了,樊一蘅怎么会埋在南部县?南部县属保宁府管辖,当时早已被清军占领,是清军经略四川的桥头堡(南部与西充接壤),樊一蘅一个南明大员为什么会跑去清军势力范围内“避山中”?史书未交代清楚的事太多。 但这些事情已经无所谓了,朱媺娖沿江而上,虽然是逆流,但速度还是胜过一些。朱媺娖一路轻车简从,只有近千骑士跟随,一人双马,身披步甲手持火枪长矛铁锤,这些可以称作朱媺娖的家丁,是心腹里的心腹。 同时,也是李过担忧她的原因,到底不比广东到湖南,朱媺娖还能带着上万甲士随行。蜀地情况复杂,和她一起的刘宗敏只能慢慢挪腾大部队前行入川——忠贞营还是到了夔东,只是不知道刘宗敏路过茅麓山时会想些什么。 为了快点追上西营,朱媺娖不得不出此下策,急行军脱离了保护她的军队,只为了快点进入四川,和西营交接。 朱媺娖紧赶慢赶,终于见到了活着的曾公子,而曾英也满脸不可思议的见到了活着的大明公主。 四川消息闭塞,但朱媺娖还是努力和四川联系,而四川也知道现如今南明做主的是一位公主,更别说朱媺娖和张献忠还有书信往来。 听完曾公子讲述四川现如今的形势,朱媺娖欣慰的点点头,赶得及就好,赶得及就好。然后在曾英这里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神来。 苏醒的朱媺娖披散头发仰躺在枕头上看着帷幕发呆,盘算接下来该做的事情,无论多么错综复杂,说到底也就那几个问题,西营怎么办?蜀中明军怎么办?清军会怎么办? 庆幸的是无论是历史上还是现在,清军并没有一直追击大西军。在大胜后,清军看似一度对大西军穷追不舍,但在追击的过程中,清军的物资供给日益匮乏,一些清军将领也认为眼下清军对西南地区还不熟悉,不应贸然深入。豪格在考虑之后,觉得这股“流贼”已经被击溃,成不了气候,于是选择了班师回朝。 如果豪格多活几年,会不会后悔就不一定了。而且此次实力保存比历史上良好的忠贞营分师入蜀,也会对清军起到牵制作用。 至于西营,这相对来说比起一团乱麻的蜀中景象,要容易一些,不过是像历史一样,送去云贵平叛罢了,还能解决掉沙定洲之乱,救出沐天波这位大明忠臣里的忠臣。 更令朱媺娖为难的永远是自己人,拍不得打不得,而且军制散乱,和军阀已几无区别,何况说到底这些还都是自己人,你对忠贞营都这么好了,难道还要对自己人差吗? 朱媺娖感觉自己浑身酸痛,包括自己沉甸甸的脑袋,她的体质还是比不上久历军阵的将士,她又不是什么如同秦良玉一样体格肥大,身高一米九的绝世女武将。 她继承了周后的身材,身材娇小,年龄尚且处于发育期,虽然自己的父皇崇祯颇有几分力气,但终究男女有别,已经不可能长成秦良玉那个模样。 朱媺娖捶捶自己大腿,扭扭自己的脖子,示意刘淑给自己放水洗澡,先让费珍娥休息休息,比起费珍娥还是刘淑更撑的住。 很快热水抬了上来,朱媺娖示意刘淑帮自己解下自己身上的甲衣,什么叫做衣不卸甲枕戈待旦,朱媺娖可真真是体会到了。也明白为什么那么多青史留名的武将画作都是大腹便便,真不知道孙膑韦睿这种体弱的是怎么上战场的。儒将羽扇纶巾说得让人向往,但为什么儒将那么出名,又那么稀缺,不就是因为没有一副好体格,在战场上是撑不住。 朱媺娖把自己全身埋进热水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入川的时日里,朱媺娖除了必要的休息,几乎没空打理自己,躺下就是睡,她感觉自己都快馊了,头发黏糊糊的沾在头皮上。 没办法,这支队伍里面最拖后腿的就是她了,为了不耽搁时间,朱媺娖只能咬紧牙关硬撑。 浑身的酸痛在热水的抚慰下被好好冲刷了一遍,朱媺娖难得仔仔细细收拾自己,搓洗全身。她细细搓洗脸颊和脖颈,一层层泥灰蜕下,露出洁白的内里,浑身舒畅。第一印象非常重要,无论怎么样,都要给西营留下好印象。 要知道那可是晋王,想起要见到晋王她就激动得浑身颤抖,不顾一路的疲惫,仿佛全身都充满力量。 朱媺娖并没有一上场就对四川明军进行统筹兼并,让他们依然各领各部,就是有所想法,也要等刘宗敏到了夔东再说。 现在朱媺娖最大的任务就是要想办法确定张献忠的死活,千万不能让他落到满清手里面,那就要命了。 从目前情况分析,张献忠应该是死了,西营四子刚回老家就将张献忠的丞相给干掉,这个事实让她松了一口气,如果张献忠被俘虏,自己就要小心会不会被西营四子当成投名状给送了,刀山火海都闯过来,可千万不能阴沟里翻船。 清洗完朱媺娖重新披上一层甲胄,心才稍微放下来,在这个陌生又危机四伏的地方,只有这身盔甲才能给自己带来安全感。 朱媺娖让费珍娥给自己擦拭头发,带上头盔,走上主帐的上座,环顾下方。 “曾公子。”朱媺娖笑吟吟的开口:“麻烦你派人在江边对艾能奇喊话,就说大明坤兴公主至此,欲和四位伯爷一见。多喊几遍,让他们都听见。” 曾英明显一愣,满脸不赞同的说:“殿下此举实在危险,之前献贼降而复叛,虽然如今献贼已死,但其义子仍在,殿下实在不应犯险。” “是啊,殿下。殿下如今身负天下之望,怎可轻易弄险。”一直跟随着朱媺娖的夏完淳亦拱手道。曾英听到那句“身负天下之望”,不觉脸颊上被张献忠部划伤的伤疤微微抽搐。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四川的情境已然如此,等减一分兵祸是一分。”朱媺娖想起日后蜀地百里无人烟、千里无鸡鸣,老虎都比人多这个事实就心口一痛,可笑清庭还将责任推到张献忠身上,说什么“屠蜀大魔王”杀人六万万,也不知道整个崇祯年人口加起来有没有两万万。 “弄险的事情多了去了,曾可因为我一人,而弃蜀中民众于不顾呢。说到底,就算是兄弟阋墙,面对外贼入侵,也要求同存异,多活人命。” “去喊,曾公子,哀兵必胜,你未必拦得住他们。” 曾英面色黯然,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人马,更知道朱媺娖说的是事实,不得不拱手应诺。 第50章 艾能奇 “大明坤兴公主欲一见四位伯爷!” “大明坤兴公主欲一见四位伯爷!” “大明坤兴公主欲一见四位伯爷!” …… 震耳欲聋的声音从河对岸传来,西营四子之末的艾能奇走出营帐,眉头紧锁的看向对面放声大喊的明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艾能奇作为张献忠的四大义子之一,自有其过人之处。他不仅从小就力气过人,而且勇猛果敢,能打敢战,只可惜历史上在平定云南的时候战死,不然明末局势还会有所不一。 更要紧的是,四兄弟里面,孙可望和艾能奇关系最要好,也是最听孙可望话的一位。 他听到江对面的喊话,不由一惊,连忙写信给身后的孙可望等人,不过朱媺娖可不打算给他们多少分说思考的机会,她的使者已经派了过去。 朱媺娖正在考虑自己带几个人去见这四位,自己不会见完面就走,怎么也要留几天,多看看晋王蜀王,所以至少要带上费珍娥和刘淑里面的一位随身侍奉,自己更衣解甲是无法独立完成的。 朱媺娖思虑再三,带走了刘淑,留下费珍娥,费珍娥是自己亲信里的亲信,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之一,她留下费珍娥,嘱托她就算自己有什么意外,也不要怪罪西营里面任何一人,如今人和才是最重要的。 费珍娥满脸不同意,一直苦劝朱媺娖,可在朱媺娖坚定下还是不情不愿的咬牙留下。可如果朱媺娖真出了事情,朝廷能不能不怪罪西营这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至于其他,除了死活要跟来的夏完淳之外,她打算带上王辅臣,大名鼎鼎的活吕布嘛,她相信他的实力。而一直跟随着她的李来亨就留下掌控她所带来的骑兵。 这个决定王辅臣和李来亨自然都答应下来,李来亨没有什么可说的,所有人都知道,李过的义子一向得她信重。 但同样跟随而来,被她信重并培养的李元胤却走了出来,半跪下言辞恳切地说:“末将得殿下信重,但至今仍无寸功,现如今殿下亲入虎穴,末将曾可留残躯于全地,让殿下独身于险处。还望殿下应末将之愿,带末将同往,就算有所危难也能护翼于殿下身前。” 朱媺娖下意识想要拒绝,但这个时候她她又听见李元胤拽下身侧的马宝说:“更况且城壁(马宝字)曾在数年前于献……忠义子有过数面之缘,带上我等,也能够更好的于献忠义子交流。” 朱媺娖打赌李元胤想说的是献贼而不是献忠,她看着他和马宝的动作,切切实实感觉到了犹豫,要不要带上李元胤和马宝呢? 朱媺娖正在思索中,而身边本就担心她的李来亨连忙趁热打铁,“是的,殿下,你就带上李元胤和马宝。” 朱媺娖眯起眼睛,想了想,“也好,再加上你们两个。”她点点头表示同意,这次去见那西营四子,她破天荒感觉到了紧张,晋王……这可是生死仍从李晋王的李晋王,还有蜀王,可惜,可惜。 快要去见他们,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有些紧张,她攥起唯一的拳头,攥的指节发白。她非常犹豫的在脸上轻轻点了一点胭脂,遮盖自己略显苍白的面色。 她从来不肯在别人面前露出软弱无力的模样,无论是外臣还是在忠贞营这些人眼睛里,她都是智珠在握。现在南明的大局靠她一力支撑,她永远都是挺直脊背,坚韧不拔,让人见之信服。 她知道,在南明混乱的局势里,如果不能给别人希望,就会如同多米诺骨牌,人心沦丧,不相信南明再起。 到底是去见晋王啊,朱媺娖拍拍桌子让刘淑来给自己化妆,现在刘淑和费珍娥是十八般武艺俱全,能化妆能按摩骑术精湛——都比朱媺娖精湛——堪称文武双全。 刘淑走过来给朱媺娖刮眉描目,妍丽的脂粉缓缓妆点上她的脸颊,让她本就玉白的面色越发雪白,原本就十分的美貌有了十二分的惊艳。她自然不怕孙可望他们做些什么,只要脑子没毛病,都知道这个时候自己绝对不能在他们身边出事。 浅淡的唇色点染上嫣红,让她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朱媺娖点点头,感觉已经不错,毕竟去见晋王,还是要用最好的精神面貌。 “走。”她略微犹豫一下,把一本书塞进怀里,穿上昂贵的甲胄,带上头盔,合上面甲,和跟随着自己一起前去的一女四男,踏上了前往西营的道路。 …… 艾能奇错愕的看着面前美丽的女将,她瘦削的身躯站的笔直,他听见她口里吐出让他满脸不可置信的言语:“我就是坤兴公主朱媺娖,这次来是和你们商谈一下四川和云贵的局势。” 朱媺娖颇为新奇的打量着面前的青年将军,作为张献忠四大义子中的老四,艾能奇今年很是年轻,看起来没比自己大几岁。 他虽然留着络腮胡,但并不浓密,胡须看着也细软,个子较矮,但很壮实。大约因为杀过不少人,艾能奇眼神也确实凶恶。不过眼神凶恶的人朱媺娖见多了,他的凶恶还真算不上什么。 “不请我坐一坐吗?”朱媺娖嫣然一笑。 “额……公主倒是胆大!”艾能奇无意识的发出声音,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的示弱,于是他下意识一脸凶狠的冷声说到:“竟敢来额们的营帐里行走。” “我有什么好怕的?”朱媺娖故作讶然地环视左右,说道:“这里是明军,你是国朝的定北伯,我是国朝的公主,我为何要怕?” 艾能奇脸颊不由自主一个抽搐,对于张献忠再再再投明这件事他没什么好说的,他也同样不能否认,他现在确实是明军。 “那公主所来为何?”艾能奇故意龇牙咧嘴、气势汹汹的说。 “我不是说了吗?”朱媺娖唇角的弧度不变,她口齿清晰的说:“我来是为了和平东伯(孙可望)、安西伯(李定国)、抚南伯(刘文秀)、定北伯(艾能奇)商议四川和云贵事宜。” “那……公主先稍坐,我自去和大哥禀报。” 艾能奇知道,现在不是他能做主的时候,他连忙给朱媺娖安排,并让人仔仔细细看好,她这个烫手山芋可不能在自己这里出事。 朱媺娖没有什么多余意见,她只是微微眨眼给马宝使了一个眼色。 这时候孙可望的使者也来了,艾能奇一脸苦瓜像的对使者说:“现在怎么说也没用了,公主已经来了,还点名要和额兄弟四个作陪,还是赶紧和大哥说说怎么办。” 使者明白朱媺娖身份的特殊性,连忙再回去送信说明情况。 在马宝故意透露下,艾能奇也知道现如今南方具体的情况,就更对朱媺娖现如今的重要性有了清楚的认知,张献忠和朱媺娖一直有书信往来,她帮张献忠写的大名鼎鼎的《七杀碑文》还天天被挂在张献忠自己寝宫的墙上、军帐里,再加上白文选的宣传,艾能奇也对朱媺娖的名字如雷贯耳。当然,也对朱媺娖的妈妈、朱媺娖的奶奶如雷贯耳。 艾能奇没让朱媺娖多等多久,第二天,他就亲自带领朱媺娖一行人骑马前往重庆。 虽然有朱媺娖的提醒,曾英没有死于重庆水战,但重庆这一方重镇也不得不落入西营之手。 而这个时候,孙可望等人也聚集在一起,为了迎接朱媺娖发愁。 “额们说,迎接公主该用什么礼仪,那些老学究没想出来。”孙可望有些麻爪,他略过李定国,询问还算有些学问的刘文秀。孙可望了解自家兄弟,询问史书盖章的目不识丁、粗戆直率的李定国没什么用,还是问好读书的刘文秀更好一些。 但孙可望怎么也没想到,刘文秀竟然石破天惊一般说出一句话来:“当用太子礼”。 孙可望听闻此话也面色奇异,他严肃地问刘文秀:“三弟,你为何要如此说。” 李定国也神色讶然地看向刘文秀,刘文秀迎着二人的目光,气定神闲的说:“福建那位本是疏宗,不当立,而坤兴公主为崇祯亲女,更是现如今崇祯唯一的血脉,别无兄弟。更况且公主已经成功拉拢到了李闯那一方人,不顾危险亲自来见额们,无论怎样,额们也要有所表示才对。” “那用太子的礼节是不是有些过了,如果公主不愿意呢?”李定国眼神有些不赞同。 “那便说明公主没有天下之志,唔,至少表面上没有,那额们也能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对待这位殿下。” 孙可望点点头:“确实该试探试探,行,额去问问那些秀才迎太子的礼节是啥。” 商议好三个人散开,刘文秀在心底慢慢哼唱:“……我曾见,西山碧水莺声晓,烟柳画桥京华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红墙碧瓦堆,我曾睡过风流觉,把十五年兴亡看饱,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中原’,放悲声唱到老。” 第51章 西营四子 按照礼节来说孙可望一行人是要出城迎接,还要扎彩帐画屏之类,仓促之下也赶不及,反正朱媺娖到了是没看出来这是用的是迎接太子的礼节,导致刘文秀满腔心意白费。 下马、摘面甲,朱媺娖毫不意外的看见三位体格雄壮、身材高大、甲胄齐全、一看就是猛将的人物。 朱媺娖的特征是非常明显的,走在最前方的女将、体型偏瘦、容貌白皙美丽、没有左手,不需要提醒,孙可望等人都知道来人是谁。 于是为首这三位都一弯腰抱拳:“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朱媺娖面带微笑,神色自若中又透露着好奇:“哪位是平东伯孙可望?” 气氛一时颇为安静,三人里为首居中、年纪最大的一位走上前去:“末将正是。” 来人也称得上一句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睛极其锐利,胸脯横阔,臂膀粗壮,身长八尺,也是一位颇能打的勇将,只是年岁颇长,看上去年近四十。 朱媺娖当然知道为什么气氛有所不同,与其称呼他们为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倒不如称呼他们为张可旺、张定国、张文秀,他们用这个名字领的爵位,还没到遵义—会议(没错,就是在遵义确定了西营的四将军制度),他们还没恢复本姓,依然随老张姓张。 而朱媺娖用他们本姓称呼一是习惯了,二是去流寇化一直都是她在做的事情。她在一直去除忠贞营李元胤这些人身上的流寇标签,无论从表面还是从根本上。 凡从我者皆不追其前过,不过这只是朱媺娖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目前来看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 但事在人为,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 “这就是孙可望将军啊。”朱媺娖扶起他,细细的打量,“二陵犹可望,存殁有忠臣。”她感叹道。这个忠臣,朱媺娖内心轻呵一声。 “逮夫李定国桂林、衡州之捷,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此万历以来全盛之天下所不能有,功垂成而物败之,可望之肉其足食乎!屈原所以呵笔而问天也!” 接着朱媺娖一指孙可望身侧:“这位将军是……” “臣安西伯李定国见过公主殿下。”李定国下拜道。 朱媺娖的手指一颤,但很快就控制住自己的神色,面上依然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亲手扶起他,细细打量:“定国安邦,将军好名字。” 李定国长了一副很符合明代审美标准的脸,史书称他“长八尺,眉目修阔,躯干洪伟,举止有仪度。反将破城,未尝妄杀,于西军中独以宽慈着”,而且也有些自恋“每盥沐照水、心切自负”,从侧面体现出他本人的外貌是一等一的好。 朱媺娖看着仪表堂堂的李定国,想起这就是晋王,扶着他的手不由一抖。如果换了甲申年面对李过李来亨的朱媺娖,她可能都要大哭一场,但现在的朱媺娖已经被世事磨砺的成熟极了,曾经的青涩早就一扫而空。 “好相貌、好人才。”朱媺娖拍拍李定国的胳膊,握着他的胳膊转向最后一位:“那么这就是抚南伯刘文秀喽。” “末将在。”相比其他三个兄弟刘文秀显得要儒雅一些,一派儒将风采。他沉稳出列,忍不住抬头打量朱媺娖,两个人四目相对,瞬时刘文秀就低下头去。 “文秀仪度温雅,柔和谨慎。入滇之初,曾屠武定,已而悔之,自是不妄杀一人。” 虽然史书说他仪度温雅,但朱媺娖一见便知这是一位标准的武将模板,气质昂扬。想想他在历史上的遗言“……虏兵日逼,国势日危,臣精兵三万人,在黎、雅、建、越之间,窖金二十万,臣将郝承裔知之。臣死之后,若有仓卒,请驾幸蜀,臣妻操盘匜,臣子御羁靮,以十三家之兵,出营陕、洛,庶几转败为功。此臣区区之心,殁而犹视者也。”朱媺娖忍不住哀叹二贤不相得。 文秀起家草泽,乃心王室;恂恂退让,有名将风。情势既迫,猜嫌顿起,岂天必欲讫明命欤?何两贤不相得也! 朱媺娖握李定国手臂注视刘文秀良久,叹道:“久闻诸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矣。” 朱媺娖看到了这三位身后的白文选,笑着打招呼:“白将军许久不见,可安好否?” 白文选慌忙出声回道:“安好、安好,多谢殿下挂念。” 朱媺娖转身扭头看向孙可望:“不知诸位东道主,可否让我入城一坐。” 孙可望面上一惊,连忙跪道不敢不敢,李定国也开口说:“殿下何出此言?天下莫非王土,我等俱为国朝的将士,怎么可能有多余之心呢?” 朱媺娖面视这兄弟三人,孙可望听李定国如此一说,神色微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他们面上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请朱媺娖入城。 朱媺娖表面谦让,心中也在思索西营诸将的想法。 除了孙可望之外,其余大多是有意归明的。 ……隆武二年,献忠死西充,定国、可望、能奇、文秀、白文选、冯双鲤等召集余众,由重庆南走。永历元年春,自遵义入贵州。可望趋云南,击沙定洲,令定国分兵略临安、晋宁、昆阳、呈贡、归化、江川。时昭宗在肇庆,诏令不及至滇,可望乃自尊,还至黔中,称平东王;定国等亦自称王。清兵迫,可望欲引众向岭南,急则入海;定国不可,拔刀自刺。牙将焦元、勃利夺刀,裂旗裹创,众拜曰:“惟将军命。”可望不得已,曰:“事急奈何?”定国曰:“吾辈本大明臣民,中国沦陷于外寇,则当严辨夷夏之防,以中国为重。今絜滇、黔、蜀百万众归朝,诚心辅佐,恢复二京,荡清海内,则将来竹帛之垂名可图也。”众曰然。 ……时文秀、李定国、艾能奇私约扶大明,三人制于可望不遂。 这也是朱媺娖不怎么担心自己安全最大的原因,西营四子三个是有意于明,孙可望没有完全取得西营控制权,更何况现在情况危急,孙可望就更不可能对朱媺娖做些什么。 朱媺娖和西营四子语笑嫣然的同时,偶尔也环顾四周,城中一副兵祸未过的模样,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朱媺娖随他们入重庆,孙可望等迎朱媺娖于上座,朱媺娖也不推辞,入座的同时也请其余人坐下,这时西营才确定朱媺娖竟然真的只带了寥寥数人就敢亲赴敌营。 好,干货开场。 “现如今国朝形势不佳,不知道诸位将军下一步有何打算?”朱媺娖单手撑在桌子边,语笑盈盈,仿佛说的不是她家的江山一样。 “臣……不知殿下有何指教。”孙可望作为如今西营里面稍微有一点点优势,但不多的大哥,开口询问。 朱媺娖凝视着他:“不知可望想不想做云贵总督,督云贵之事?” 孙可望还不适应朱媺娖这过分亲近的称呼,但他对朱媺娖的提议非常心动,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朱媺娖在帮孙可望确定西营第一人的身份。 把孙可望将来可能会剃头做汉奸的踢走?一是西营不听她的,二是孙可望的内政能力绝对是明末顶尖,朱媺娖舍不得。 与其让西营自己做主确定孙可望的领导权,倒不如朱媺娖做个顺水人情,帮孙可望一把,那么所有人潜意识里都会有一个想法,孙可望的地位是朱媺娖给的,那么朱媺娖也能收回去。 接着朱媺娖问其他人:“定国乐不乐意做云南总兵,司掌云南兵事?” “文秀乐不乐意掌贵州之事?” “能奇乐不乐意掌贵州兵事?” 朱媺娖这是把云贵给外包出去了,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着实把孙可望等人一惊。“臣……此事事关重大,臣要和众兄弟商议一下。”孙可望结结巴巴回道。 朱媺娖点点头表示赞同:“也是,不过沙定洲之乱时候久矣,也不知道黔国公如何,还望诸将军早早商议出一个结果来,我好做打算,以免黔国公有不忍言之事。” 朱媺娖站起身来:“听说重庆风景秀丽,不知可望可愿派人给我讲解。” “当然、当然。” 朱媺娖走下堂去,路过李定国的时候,她突然扭头看向李定国,嫣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本兵书来。 “久闻安西将军高名,我在广东的时候常常与西洋之人交流,知道了许多西陆的战事,颇有所感,于是写了一本《西陆战法》,暂借给将军一看,希望将军能有所得。” 李定国当然不信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明朝公主能写出什么好兵法,又能够指点从战场上九死一生磨炼出来的他自己,但处于对朱媺娖本人的尊重,他还是恭恭敬敬接下朱媺娖递过来的兵书。 “多谢殿下抬爱,末将会时时翻看。”李定国双手接过书,上面还带着朱媺娖的体温。 朱媺娖看着李定国口不应心的说,在心底偷笑,她相信很快李定国会改变对自己的看法。 这本《西陆战法》是她前世总结的,其取材来源于很广泛的西方军事战例和理论,很关键的一部分就是普鲁士人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总结了欧洲15世纪一直到17世纪上半叶的一些军事战例,甚至用春秋笔法对于“未来”的军事发展也做了预测和准备。比起中国传统的兵法书,这本兵法很少涉及谋略方面的东西,更多是事无巨细地在讲训练、兵种、武器、后勤等极为细致的东西。 尤其此书对于至今欧洲几大国家的陆军情况作了详尽生动的描述,讲解他们的编制和作战模式。对于古斯塔夫二世的军事改革,以及欧洲国家的军事发展进行了点评。 朱媺娖相信李定国能明白这本书的含金量,她走出大堂,她的几位随从也跟着一起行动,孙可望的亲卫在孙可望的示意下带着朱媺娖离开,另寻地方安置。 接下来就是西营自己的事情了,朱媺娖认为他们会接受自己的条件。 第52章 五年之约 第二天,孙可望带着自己弟兄四个来到朱媺娖暂时下榻的住处。 听闻他们到了,身体不太舒服的朱媺娖还是勉强打起精神来。她不施粉黛,看起来唇色微白,面色憔悴。 而导致她如此虚弱的原因,是她姗姗来迟的癸水。自从朱媺娖投身于惨烈的抗清战争以后,她的神经就一直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进而造成激素的紊乱,致使她的癸水不规律。 面对这种人力难以解决的事情,从来都不肯示弱于人的她也不得不显露出难受之色来。 可哪怕如此,她依然举止得体、仪容过人。她把身体尽力缩在阴影里,脊背挺直坐着,声音柔和好听:“四位将军来了。” “臣等见过殿下。”孙可望四人端庄的跪拜、仔细的叩首。 在礼节方面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问题,在封建时代也没有谁是有尊严这么一说,不过朱媺娖运气不错,她没遇见她该行礼的家伙。 哪怕是“二龙不相见”时期的孙可望,也不会改变礼节,因为他维护的是皇帝这一身份,只要是他想要做皇帝。 朱媺娖逆光坐着,看着面前迎着光的四位将军,换了平常她身体健康的时候,她早就跑过去一个个拉起来了,但现在,不舒服,懒得。 朱媺娖随意打量了几眼,黑眼圈都挺重,一看就没睡好,其中最严重的是李定国,可能是熬夜看兵书了。 “都起来,我身体略有不适,不能起身相迎,请诸位见谅。” “不敢,不敢。” 跪在下面的刘文秀听见声音从上方传来,软绵绵里带着几分疲惫的倦意,在他耳朵里竟是说不尽的缠绵宛转,令人夺神销魂。然而她好像没发现自己说话的柔媚,仿佛纯出自然,并非有意。刘文秀抬起头,能看见她巴掌大的小脸躲在阴影里,不施粉黛反而越发显得肤白胜雪,少了昨日的严肃爽朗,病弱之时她终于显露出少女的一面。 刘文秀身边并不缺少美女,当初攻下成都,张献忠毫不客气的给自己诸多义子分了几十个美女,但美人多之,绝色少有,而朱媺娖算是某种意义上“倾国”“倾城”的佳人。 刘文秀随着自己的几位兄弟坐到椅子上,听见他一向粗糙的二哥李定国凑过去关切的对朱媺娖说:“殿下面色似乎不太好看,是否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朱媺娖懒洋洋的窝在椅子里,声音依然悦耳动听,只是少了几分气力:“一些女孩子家的症候,不碍事。” 她看起来不想谈论自己的身体状况,抬起自己的右手握成拳头在嘴边低低咳嗽一声,睫毛颤动如同蝶翼一般,她似无奈的说:“好了,都别看我了,咱们还是商量商量云贵的事。” 刘文秀这才发现不仅仅他,所有人都忍不住靠近朱媺娖,他四弟还不好意思的在那里道歉:“臣失礼。” 朱媺娖无奈,又低低咳嗽两声:“明人不说暗话,国朝到了现在这一步,无论是谁单独对上满清都没有好下场,四位没有头皮痒要剃发的。” “怎么会!”李定国神色激动,气势昂扬的站起来:“吾辈本大明臣民,中国沦陷于外寇,则当严辨夷夏之防,以中国为重。今殿下合八省之力,百万众归朝,诚心辅佐,恢复二京,荡清海内,则将来竹帛之垂名可图也,怎会弃祖宗衣冠于不顾?” 朱媺娖好像第一次听说李定国一样细细打量着他,眼神非常的柔软。她看着面前剑眉朗目、双目炯炯有神、顾盼磊然的男子,仿佛一见钟情一般,凝视着李定国:“果真是从来天下士,只在布衣中啊!” 晋王、果然是晋王,也只能是晋王。朱媺娖左手的幻肢都下意识抽搐起来。 “你们能如此想,自然是好的。”收敛情绪,仿佛之前的神思激荡不存在一般,朱媺娖垂下眼帘,“我打算亲自送你们去遵义。”她心情平复了许多,“云南的情况并不好,没有多少时间,而且……”她抬头看向孙可望,这位唯一野心勃勃、又意志不坚的家伙。 “我让你们去云贵,不仅仅是平定沙定洲之乱,也是为了日后更好的抗清。” 所有人神色一肃,知道干货来了,朱媺娖直起身来,微微俯身:“五年,这五年里我不会对你们在云贵的内政有任何指手画脚,不过我希望你们在处理明朝的官员的时候给我一个面子,也别让我为难。而五年以后,无论是你们在云贵搞得天怒人怨还是政通人和,都要出兵帮我北伐。” 朱媺娖为什么会定下五年之期,原因在于现在是1647年,五年以后的1652年,抗清第一大将天花大将在满清发力,带走了包括已经领了盒饭的勒克德浑在内的无数满清名将。正所谓满洲无大将,尼堪做先锋,李定国两蹶名王的时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朱媺娖能不能守到1652年,呵呵,永历都能扛到这个时候,她还不成?你有满蒙铁骑,我有技术革新。 四人若有所思,只是孙可望指出一个关键问题来:“殿下此事……不知福建那里知道吗?” “福建……”朱媺娖眼瞳深深,表情也沉静不少:“不用担心,陛下生死未卜,无论是生是死,我都有办法让他同意,只是要委屈你们先暂代一下,我也不想落人口实,还有爵位的事也要暂时委屈你们一下。” “若陛下一不小心殡天了,那您……会怎么办?”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朱媺娖表情严肃:“若陛下薨逝,无论是唐是桂,短时间内我都不会再立新帝。” “只是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孙可望也非常严肃的说道。 朱媺娖轻笑一声,瞥了孙可望一眼,又说出当初应付黄得功和袁继咸的说辞:“……大哥找不回来了,但定永二王一个失于顺天到陕西的路上,一个被丢在西安,除了大哥之外,谁也不能担保他俩是十足十没了,父死子继,我倒想问问谁敢说我两个兄弟都没了。” “这个说法,也确实可以。”孙可望微微点头,朱媺娖给崇祯遗脉这一招牌不断添金,虽然都知道这是她本人能力强,但也不由让别人对于崇祯其他孩子抱有期待。 朱媺娖揉着额头,“去,给我拿纸笔来。” 她接过刘淑递过来的纸笔,示意这四位凑近,亲自在纸上勾画云贵的地图,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这个时代的地图,可能会有错漏,但八九成都是正确的。 朱媺娖歪在那里和他们足足画了一个时辰的地图,终于支持不住:“好了,今天就先商议到这里,明日再说。” 四人看起来还有些恋恋不舍,李定国咬咬嘴唇:“殿下赐予臣的兵书臣一读大有所感,不知殿下有空的时候可否于臣谈谈兵书?” 朱媺娖见是李定国,低头抿嘴一笑:“当然,如果定国有此意自是最好不过的。”她的两颊蔓延上淡淡的红晕,愈发动人。 “额臣也可以吗?”艾能奇也不甘示弱。 “当然都可以。”朱媺娖又是害羞一笑。她捂着自己的小腹:“嗯,好了,我身体略有不适,你们先下去。” 孙可望看看自己几个兄弟,眼角一抽,“臣会安排大夫前来。” “那便麻烦可望了。”朱媺娖仰头笑言。 孙可望送来的老大夫的医术还算不错,朱媺娖的身体也算健康,只是…… “殿下不过是郁结于心、思虑过多罢了,外加正值这个特殊时候,难免身子不谐,草民开几剂活血化瘀的汤药就好。” “那便多谢老先生了。”朱媺娖礼貌地说,半躺在床榻上,收回自己的右臂。 刘淑前去送人,很快就把药方拿来给朱媺娖看,朱媺娖略看了看,里面都是一些活血化瘀的中药,也就让刘淑拿去熬了。 另一方面,听闻朱媺娖的身体没有大碍,孙可望才松了一口气,公主可不能在他这里出事,而且云贵还没握到手里,只有公主活着,他才能保证自己在法理上没有问题。 说到底,现在南明没有多少人盼朱媺娖出事,哪怕是朱由榔,都天天求神拜佛希望不要打到广东来。 朱媺娖继续躺在重庆养着,养神这几天里,除了孙可望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是一天跑一趟,艾能奇和李定国是交流兵法,刘文秀是天南海北的聊,聊文学聊数术,就连白文选都来了几次。而马宝是天天有人宴请,就连王辅臣和李元胤也是如此。 这么一看,西营也稍微放下心来了,朱媺娖带着亲赴敌营的自然是信任再信任的人物,而这几位的成分,十分让西营放心。除了夏完淳和刘淑是清清白白的大明忠臣,王辅臣是官军变闯军再被李过送给朱媺娖的三臣,李元胤和马宝还刚刚投降没几个月,闯、明、清、明四臣级别,说不定还有谁是明朝官军出身的五臣。 同样深得朱媺娖信任的亲兵首领李来亨,更是一只虎李过的义子,而李过又是李自成的亲侄子,跟李过比,他们西营算什么,又没围着京师逼崇祯上吊。 西营感觉自己的前途也不是那么狭窄无亮,至于以后会怎么样,今天的事都没搞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嘛。 第53章 孙可望 在重庆休息了几日,朱媺娖罕见的得到自甲申以后难得的安宁时光。不需要思考什么未来什么明清局势什么四川乱局,仿佛那些纷扰一扫而空,可事实就在那里,是无法逃避的,她还是要爬起来,面对这些腥风血雨。 李来亨天天派人来确定朱媺娖的情况,朱媺娖把他和曾英赶去收拢四川的败兵,而她自己也要跟着西营转移,这也是所谓的“亲送你们去遵义”。 遵义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大部队的转移并非那么容易,而且西营的势力也从未深入到贵州一境,难免会遇到南明势力的阻隔。 不过朱媺娖本人还是管用的,靠着一路刷脸——虽然整个贵州没有认识的——刷身份,他们还是转移到了遵义。 这个时候的孙可望没有能力独揽大权,朱媺娖也不想让他独揽大权。于是当孙可望小心翼翼提出当以自己为首的时候,并希望得到朱媺娖支持的时候,朱媺娖反问他西营是否皆同意之时,孙可望诺诺不敢言。 至少李定国是不同意孙可望为先,所以面对西营何人为首这个问题的时候,朱媺娖还是抛出了“四将军共坐”这一体制,不过是将“暂代云贵总督”给了孙可望,另外几位挂了将军印作为安抚。这个结果赢得了西营大部分的同意,朱媺娖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朱媺娖就不能再送他们了,据说吕大器赶来了,她必须赶回去处理四川的乱局。 “千里送行终有一别。”朱媺娖看着亲自来送别的西营四子,细细叮嘱到:“我写给黔国公的书信就麻烦你们去送,现如今这个情况,我相信黔国公会做出正确的决定。”她当着这四位的面亲手写下给黔国公的书信,里面说了什么写了什么他们四位都清清楚楚,接着盖下自己的私印,还专门安排来自云南的赵印选来说明情况。 “我等自当尽心竭力为殿下分忧。”他们口里虽然说着让朱媺娖放心的话,可她就没有半点放心的意思,她不清楚云南是否会如同历史一样降后打着明朝的旗号再次起兵,但她别无他法。 “我所担心的从来不是这些。”朱媺娖深深凝望着面前躬身下拜的西营四子,“答应我一件事。”朱媺娖突然伸出手一个个握住艾能奇、刘文秀的手又放下,再抓住李定国的手,侧过来去看向孙可望:“我只希望一件事。” 朱媺娖声泪俱下地深深俯首道:“我只祈求一件事、云贵亦是我大明的百姓,还望各位手下留情,莫要屠城!” 她当然记得刘文秀因屠武定而后悔,这说明屠城对于这些人来说和家常便饭差不多。可为了遏制屠城这种恶性事件的出现,朱媺娖只能泪流满面的乞求他们,不要屠城。 “……殿下仁慈。”孙可望沉默一瞬,缓缓开口,接着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被朱媺娖握着的李定国看着泪流满面的公主,深吸一口气:“我等自然当牢记殿下教诲,以家国为重。” “是,当以家国为重。”刘文秀接口道。 朱媺娖感动的抹抹眼泪,然后抓着李定国的手面朝着孙可望,口中说着:“如今天下之所以有胡虏入侵之祸,总不过祸起萧墙之间,同室操戈。卿等本为弟兄,形如一体,当上下齐心,不可置团结于不顾,乃至于亲者痛仇者快。若我华夏齐心,顷刻之间便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诸位切切不可忘记我的话。” 这话看起来非常的政治正确,但朱媺娖为的是孙可望打李定国板子以后自己作为好人去安抚李定国,争取把李定国拉到这一边来。 当初白文选来请降请封的时候,朱媺娖顺水推舟除了张献忠之外还帮这四位请了伯爵,名号各自不变。 正如历史上西营入主云南昆明之后,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四人均称王,孙可望称平东王、李定国称安西王、刘文秀称抚南王、艾能奇称定北王。 孙可望虽然以年龄和资历居四人之首,但遵义确定四将军共坐后其他三人也都是军中大将,可以说与孙可望平起平坐。孙可望为了加强自己的权势,借口李定国到演武场后即放炮升帅字旗不尊重自己,下令将李定国打了一顿军棍,以此立威。 此事在诸多史料中都有记载,真实性无疑,属《明季南略》的记载最为详细,如是写到:“是时四人并大,各领一军不相下,而艾能奇、李定国兵尤多。可望意欲并之,而兵独弱,恐不能得。先与王尚礼私议。尚礼曰:‘自然应尊大哥为主;但得定北师主无异议,无不从矣’。可望因嘱尚礼往说能奇曰:‘我等兵马虽多,号令不一;若不尊一人为主,恐难以约束。众议欲请公与平东议一人为主。’能奇曰:‘大哥有学问,我等不及,自当尊之。’尚礼复可望,遂传令四月初一日各营兵将同赴演武场尊可望为主。及是日,李定国先到营中,□放炮,将帅字旗扯起。可望与能奇等后至,可望遂问曰:‘我尚未至,谁升帅字旗?’众答曰:‘西府老爷先至,众将不知,照往日例,遂将旗升起。’可望曰:‘军中旧制:主将入营,方升帅旗,天下所同也。今日既以我为主,应候我入营,方升旗放炮,若西府入营,何升旗?目中明无我矣,我安能为众人主乎!’刘文秀曰:‘此西府一时之误,望大哥姑容!’可望愤不已,尚礼请责旗鼓官赎罪,可望亦不允。定国曰:‘我与汝兄弟耳。今日因无主,尊汝为首领,遂欲如是,异日可知矣!汝不做则已,我何必定靠你生活。’众人多方劝解可望登座发落,可望怒曰:‘必欲我为主,必杖定国百棍乃可!’定国怒曰:‘谁敢打我?’可望曰:‘定国不受杖,则军法不能行,异日何以约束诸将。’众力劝不已,定国喧哄愈甚。可望怒,欲上马去。白文选从定国后抱持之,曰:‘请老爷勉强受责,以成好事。不然,从此一决裂,则我辈必至各散,皆为人所乘矣!’于是王尚礼、冯双礼等同将定国按倒于地,特杖□之。杖至五十,定国不得已呼曰:‘我今服矣!’众乃为求免,遂舍之。是日,可望遂为诸将主,于是军中无敢不服者。是可望之能用其众在此,而定国之嫌隙亦由是成矣。是晚公会既散,可望私入定国室中,再三慰之曰:‘不如是,号令不行,众军皆叛,我等何能行!’从此四人虽并肩仍称兄弟,每公事相会四人并坐于上,然各营诸将赏罚,则一禀于可望。”(《明季南略》卷之十七) 当然《明季南略》就是各种道听途说的集合,可他们后来的矛盾激化,也说明类似的事情极容易发生。 看起来这好像是一件容易被忽略的“小事”,可从此事中能看出孙可望的野心。这对孙可望来说是机会,对朱媺娖来说也是机会。 刘宗敏东行,忠贞营事实上分裂,西营南下,四川重归明朝,朱媺娖不遗余力建设藩镇的同时,也在努力分化藩镇,如果一个藩镇团结一心,朱媺娖就要重新掂量掂量。以孙可望之内政、李定国之军事,二者合二为一,朱媺娖恐怕要看着他做宋武帝(刘裕)。这是明朝的不幸,也是华夏的幸运,可惜,这终究只是一对义兄弟,交水之战人心向背便能说明一切。 孙可望的内政能力在明末堪称和皇太极共称双雄,历史上遵义后,他主导利用云南沙定州之乱彝族割据势力制造的混乱,假沐天波妻弟的身份,打出为黔国公复仇的旗号进军云南。 当时的云南土司沙定州趁弘光后期中央对地方失去控制之机发起叛乱,诛杀黔国公亲属拘禁大批原明官绅。也正是这个机会,孙可望展现了他灵活的手腕,民族大义和土地改革共行。 一方面,他用政治手段统战残明官绅,在谈判中采用干支纪年即在名义上放弃以大西后继自居,打出“共扶明室,恢复江山”的口号招揽人心,尤其沐天波本人为了复仇与大西合作使得云南绝大多数地区的原明势力都接受了大西的统治,同时坚决打击沙定州反叛势力,最终在云南建立起了稳固的政治基础。 另一方面,他表面上与云南旧官绅合作的同时,又在经济上不遗余力的打击这些人的经济基础,进行土地改革,通过清整沐府庄田、被侵占的卫所军田乃至少沙定州等反叛土司占据的土地,将其改造为按章纳税的民田,同时兴修水利,发行铜钱,开发盐井,整治贪腐,竟然在短短两年时间让云南这个明代出名的老少边穷地区“外则土司敛迹,内则物阜民安”“大有年,兵民安乐如初”,其开发云南遗留的经济成果直到三藩之变时的吴三桂都在享受。 在军事上,他一直在为接下来可能的大战做各种准备,清点户籍扩军备战,整肃军纪,加强训练,军队在昆明“日夕操练士卒,三、六、九大操”,为日后李定国两蹶名王埋下伏笔。 要知道以孙可望为主体的行政机构为北伐提供了必要的兵源和粮草支持,大西军入滇时不过2万余精锐,经过3年的休养生息,以及随后对西南大小军阀软硬兼施的兼并行为,到北伐时,明军在东线出动了6万人,北线出动4万人,云贵的殿前军不详但更少,此时明军总兵力在12万以上毫无疑问。不仅如此,还同时支持北、西两线的军粮供应。这份种田能力,一直被朱媺娖所羡慕,哪怕是明知他野心勃勃,也不肯放手,努力拉拢的原因。 由于李定国、刘文秀二人在史书上基本是纯粹的军人形象,可以说这方面主要的功劳就是孙可望的,他提供的强大的物质保障,是明军第一阶段胜利的基础。 这个时候的孙可望不敢说能成为明太祖一样匡扶天下,再造华夏的绝世英豪,但看起来成为刘裕、陈霸先之类的天下枭雄是非常有可能的。 可世事无常,在永历六年北伐之后,孙可望就从枭雄转变为兄弟阋墙 、内外离心、众叛亲离的大汉奸,为抗清事业带来了毁灭性的冲击。 首先是西营三子(艾能奇历史上死于云南战事,没活到出兵)内部间的关系破裂,尤其是孙、李二人的关系走向了破裂。 这其中固然有永历一方在其中挑拨离间的作用,永历在李定国桂林大捷后向李定国单独派出的特使对孙李交恶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叫你二龙不得相见、叫你二龙不得相见),也有孙可望在军功、威望难以服众的情况下力图强行压制李、刘二人的原因。 仔细研究就能发现西营其实和曾经的后金有些许相似之处,无论是“四大贝勒”还是“四将军共坐”,擅长内政的孙可望和皇太极,在其中起和缓作用的代善和刘文秀是那么的相似。正如谁也想不到努尔哈赤会有皇太极这个儿子一样,也没谁能想到张献忠的义子里还能有孙可望这个内政奇才。 可问题在于,你打不赢就没用,在明清之交的大变局下,一切只能用暴力来宣誓胜利。 其实孙可望也并非无能之辈,他的履历也是十分光辉,观遍西营在川战绩,他正是凭借了相比义弟和其他将领们更大的军功才得以上位成为大西的二号人物。在四川时期,是孙可望是罕见的几乎保持全胜记录的武将,也是唯一因战功而地位上升的高级将领;其战绩明显好于屡战屡败的张献忠、刘文秀、艾能奇和大西军其他将领,也好于李定国,不然他也不可能会成为西营之首(李定国三万打贺珍三千,败了……)。 可这有什么用呢?岔路口一战,孙可望败给大清二线将领的贝勒屯齐,跟在衡州绝境之中反败为胜击杀理政王尼堪的李定国形成鲜明对比,从此在南明政局中一步步陷入被动,最终一失足成千古恨。 他曾召李定国会师,但在刘文秀之子刘震的提醒下李定国并未会师(有人说孙可望要除掉李定国),其中未必是要除掉他(这件事很复杂说不清楚),但战后将北伐失败的原因全部归咎于李定国,最终导致二人关系不可挽回,也彻底失去了一员极为优秀的将领和一支经验丰富的军队。 对刘文秀,先借助保宁之败彻底剥夺他的兵权,也导致后续岔路口之战缺了一员参谋,后续不得不起复刘文秀,但两人之间的信任已荡然无存。 同时,他和原明朝官吏的关系也彻底恶化,尤其是迎接永历到安龙后,这位天下各拥明势力公认的正牌天子,本该发挥出如历史上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作用,然而由于封秦王风波等原因,以及迷信”二龙不相见“等谚语,他既不愿意给与永历名义上的尊崇,又不想完全接到贵阳彻底控制,结果就是永历本人本是随遇而安的性格,他当傀儡早已习惯,却为了求生不断联络各势力发衣带诏。 汉家当然不一定要姓朱的当皇帝,但在当年那个环境下,明朝或者说永历朝廷是各路反清势力的最大公约数。孙连大西军内部都整合不了,却要搞掉永历这个旗帜,失败是必然的。 孙可望称帝不仅是李定国和刘文秀不服,被孙可望收编的马进忠、马宝等旧南明军不服,被文安之控制的夔东军、东南郑家更不会服,真以为当时明朝无人了吗? 到了此时,清醒的人或许能够放弃幻想,脚踏实地,期待转机,但很遗憾,感觉被所有人背叛、所有人都想让他死的孙可望,还是走向了那条疯魔的道路。 不再保持冷静,只靠玩弄不入流的政治手腕,制造祥瑞、劝进,乃至大肆封赏部下伺机夺权,孙可望最后还是走向那条众叛亲离的道路。 也正是此时,在广东屡败屡战,两蹶名王的英雄李定国率师迎驾后,人心向背可想而知。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永历等人也不愿在清军强敌环绕之际再打内战,还是希望哪怕暂时维持和谐也好,为此还做了不少修复关系的举动,包括放走孙可望家眷等,面对这种示好,孙可望的选择是悍然发动内战,然后被反杀…… 诚然,如顾诚所言,内战由于孙军快速崩溃,并未造成极为严重的军事后果,但其在政治上的影响却极为恶劣。孙可望发起内战及出逃,向清廷清晰传达了明朝内部不稳,政治混乱的信号,这一局势下,不仅丧失信心的洪承畴重新精神抖擞,在汉中观望形势,几度拒绝攻打四川的吴三桂也力主出兵。明朝基本没什么喘息时间就赢来了清军主力的围攻,不仅如此,在内政上由于孙可望长期执掌中央政权,其旧部依然遍布整个永历政权,指望李定国能在短期内理顺朝局本就不现实,面对孙可望背靠清廷的招降草木皆兵、举措失当也是可以预见的。孙可望本人虽未前往战场,但将部分亲信派往军中作向导,后续战争中清军几乎轻易绕开了明军布防的不少天险很难说与此没有关系。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无话可说。无论是英雄、枭雄还是奸雄,只要有一个“雄”字,就要有自己的底线。晋安之乱时,面对卢循十万大军,刘裕手上不过五千余人,众将纷纷劝他避其锋芒,而刘裕之后的话,则为“雄”到底该是什么样,做了充分的注解:“今兵士虽少,自足以一战。若其克济,则臣主同休;苟厄运必至,我当以死卫社稷,横尸庙门,遂其由来以身许国之志,不能远窜于草间求活也。”不成功便成仁! 同样,这段话也可以留给历史上的李自成,远窜于草间求活,是求不来活的,李自成的人生结局,就成了被农民打死的可笑,甚至不如轰轰烈烈死在抗清的战场上。 所以刘裕成了宋武帝,孙可望成了所谓的“义王”,说出“今为李定国辱孤至此,孤不惜此数茎头毛,行当投清师以报不世之仇耳”,他最后的历史作用,就是证明李定国的正确,证明他确实不是开国之君这个料,证明“可望之肉足可食乎”。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第54章 蜀中乱象 送别西营,朱媺娖转身回到四川,一是因为吕大器等人来了,她要安稳蜀地并分配官职。二是李来亨和曾英兼并四川乱兵干得不错,她要回去露露面说明谁是四川的主人。三是杨展也来了,她要见一见。四是之前的川陕总督樊一蘅来拜见,他目前还没心灰意冷。五是忠贞营挥师入蜀她要联络忠贞营和明军,对这个时候不太强的清军动手。六是秦良玉去年过世,但作为大明忠臣她还是要见见秦良玉的家里人,并询问练兵之法。七是…… 种种事宜足可见如今朱媺娖事情之多、之繁杂,要想轻而易举的理顺绝不容易。 同样在四川也能更好的关注云贵的西营情况,朱媺娖虽然想要通过立藩镇来阻止清军南下,但不代表她想要藩镇超出自己的掌控,尤其是孙可望这个不安分分子,现在云贵没多少原明军,如果孙可望真搞出什么,未必会有交水之战那么轻易。 朱媺娖垂眸思索着贵州该如何,比起有忠心天地日月可鉴的沐国公的云南,反而是贵州更麻烦一些。 她倒是想起一位出身贵州同样位高权重的人物,在成分上不可能和西营联合,只是不知道还是否活着,也不知道他的名声……对,贵州贵阳人马士英。 朱媺娖打算写信去问问黄得功马士英还活着没,如果还活着,几年内暂时还用不了,但几年以后说不定有机会戴罪立功。 走在战后的重庆城里,一片兵灾过后凄凉的景象,朱媺娖叹了一口气,念道:“高阁垂裳调鼎时,可怜天下有微词。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她身后的吕大器樊一蘅等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杨展曾英等人还不太熟悉,而刘宗敏李来亨等人的知识水平还没办法让他们回答这么复杂的问题。 见没人回应,她只能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和他们商量灾后重建事宜。 被明军、西军、清军连番犁过的四川,已经有了军屯的可能性,之前曾英也想过在此军屯。他曾率残兵、土司、团练等势力,又收编川北土贼摇黄十三家,已经击败大西军占领了重庆为中心的川东、川北的广大地区。本来曾英打算在这些地方展开军屯,却遭到颟顸吝啬的南明官绅拒绝,结果南明军队化身劫匪和食人魔,把从今天涪陵到万县沿江一线的百姓屠掠殆尽。 历史上孙可望指挥大西军转进至此,正好遇到曾英率领这些丧失纪律的匪兵堵截。孙可望以自己为诱饵引曾英的优势兵力来进攻,派义弟们以精兵侧击,杀曾英、击溃匪兵阻拦,进入了重庆、遵义。 曾英死于这一战,而现在朱媺娖正好卡了这一个时间点到来,强令曾英离开重庆前来,让他活了下来。 其实历史上这个时间段的樊一蘅这时候还思考怎么恢复全蜀呢,还给朱由榔打报告。但这时候以朱容藩为代表的猪队友入川了,各种乱封官,而樊一蘅已经指挥不动诸将。 时(王)应熊已卒,而宗室朱容藩、故偏沅巡抚李乾德并以总制至,杨乔然、江尔文以巡抚至,各自署置,官多于民。诸将袁韬据重庆,于大海据云阳,李占春据涪州,谭诣据巫山,谭文据万县,谭弘据天字城,侯天锡据永宁,马应试据芦卫,王祥据遵义,杨展据嘉定,朱化龙、曹勋仍据故地。摇、黄诸家据夔州夹江两岸,而李自成余孽李赤心等十三家亦在建始县。一蘅令不行,保叙州一郡而已。 顺治五年,容藩自称楚世子,建行台夔州,称制封拜。时乔然已进总督,而范文光、詹天颜巡抚川南、北,吕大器以大学士来督师,皆恶容藩,谋诛之。六年春,容藩遂为占春所败,走死云阳。初,展与祥有隙,遣子璟新攻之。璟新先袭杀应试,与祥战败归。乾德利展富,说韬、(武)大定杀展,分其赀。一蘅诮乾德,诸镇亦皆愤,有离心。 秋九月,孙可望遣白文选攻杀祥,降其众二十余万,尽得遵义、重庆。一蘅益孤。七年秋,可望又使刘文秀大败武大定兵,长驱至嘉定。大定、韬皆降,乾德投水死。文秀兵复东,谭弘、谭诣、谭文尽降。占春、大海降于大清。明年正月,文秀还云南,留文选守嘉定,刘镇国守雅州。三月,大清兵南征,文选、镇国挟曹勋走,文光、天颜、化龙相继死。一蘅时已谢事,避山中。至九月,亦遘疾死。文武将吏尽亡。 对于这些猪队友们,现在大部分已经没有了出场的可能性。首先假称楚世子的朱容藩被李过软禁着,没那个心力和水平来四川捣乱,而害死杨展的李乾德是永历封的,现在永历在哪里呀?老老实实在广州抱孩子,据说和他老婆又生了一个男孩,嫡子,还没起名,不知道是不是历史上的永历太子。 只能说四川乱局是南明内斗史里面非常没什么存在感的事情,也不算什么改变历史的事情,还不如刘文秀保宁之败来得有用。 虽然李过(史书的李赤心)没来,但刘宗敏来了,和历史上也差不多。 谭家三兄弟里面既有叛徒也有为大明尽忠的人物,谭文反清,被亲族杀,后代又反一次,又被人像撵狗一样流亡,都跑到深山老林了还不忘读书待仕新朝。想到这里,朱媺娖只感觉头脑嗡嗡的,手里一团乱麻。 想要快刀斩乱麻?前提是朱媺娖真有一把快刀,可朱媺娖的刀把子一半留在了广东应对福建之战,另一半跟着北上荆州,就算这一半也经历数次战斗还在湖广修整,自己只能带着亲卫前往四川。 所以只能继续借力打力了,朱媺娖依然慢慢踱步,如果樊一蘅还行,接着让他干,新入川的忠贞营也可以利用,还有曾英杨展这俩有本事的。 不过这些还是太远,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打断清军的进攻。朱媺娖眉头微蹙,能让清军都因为没粮撤退,可见四川缺粮到何种地步,到底从哪里倒腾出粮食来还是一个大问题。好不容易保下湖南有了点粮食,这么快就要砸上去,不过忠贞营分兵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裁军整编减轻何腾蛟的压力,希望他还能挤出来多少。 她表情严肃,看来战后也不得不学习孙可望,推行军屯,她可不是曾英。 她暗自摇头,不再去思考那么多未来的事,把注意力放在现在的燃眉之急上:“说说,我们该怎么和清军打这一仗。”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四川不缺精兵,缺的是在兵痞连番祸害之下的粮食。从历史看四川最后还是撑下去了,但代价就是政令不通,继续内斗,被各个击破。樊一蘅指挥不动诸将的根本原因,也是经济问题,当粮草兵马自筹的时候,不是军阀也近似军阀。 从哪里还能挤出点儿粮食来,朱媺娖边听他们各自发言边想,现在还能凑合的也就是广西和湖广,广东太远,来人还行,来粮食黄花菜都凉了。 很快朱媺娖都感觉到有个知心知底的贴心人真是很重要,张家玉居然千里迢迢送来一批粮草。当然不是广东福建的,就这损耗就够让朱媺娖吐血的了,这是广西送来的,瞿式耜虽然看不起流寇,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轻重,朱媺娖一向没指望广西什么,就是出点兵,有上帝次子洪秀全的例子,广西可是出精兵的。 真是雪中送炭啊,朱媺娖长出一口气,现在她才有了整理四川乱局的底气。 …… 刘宗敏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忠贞营的战力水平也挺不错,不过她到现在也不敢让他们联合一起,内斗误人啊! 也正是因为如此,朱媺娖也不得不亲临前线,这个消息她可不敢让对面清军知道,不然哪怕是为了她,豪格也要挥师南下。 朱媺娖假借刘淑的名义,跟在吕督师身边坐镇在前线。张献忠生前打的还行,历史上的凤凰山之战就让豪格至少阵亡了一个满洲副都统,一个满洲参领、三个佐领及校官。 即使按照清军记载,这些记载有不少自吹自擂的成分,大西军也跟清军简直大战十八回合,根本不是一击能破之敌,而且还能屡次苦斗之下,试图一次次找软肋下手,居然还取得了相当效果,围住了正蓝旗满军,根据《实录》的记载,还围住了镶白旗护军统领哈宁阿的人马,并且是“重围”,引得镶黄旗护军统领鳌拜、镶蓝旗都统逊塔、正白旗都统准塔、正白旗护军代都统苏拜、正蓝旗副都统阿尔津、正黄旗副都统希尔根一起上阵。当时战况之激烈,满洲精锐伤亡之惨重,竟然吓得正黄旗副都统希尔根畏缩避战,后被清廷查出论死。 哈宁阿做为身经百战,见惯风浪的老将,即使侥幸脱围,但次年就死掉了,很难排除被大西军打成重伤。而且即使是那点有限的时日里,哈宁阿一直心有余悸,曾经不要一点面子的在“众人集会处”公开宣称,除了阿尔津、苏拜扭转败局,其余众将包括他本人“皆失利”(《清世祖实录》卷37),自然,这个“皆失利”里边就有那个流量明星鳌拜。 八旗的运数就是这么难捉摸,正当满洲军打得殊为艰苦,甚至人心开始动摇之际,做为统帅的张献忠过于粗疏狂糙,靠前指挥,被清军抓住机会狙毙,一下子使战局发生逆转,否则,就清军这个失血速度打下去,豪格能不能脱险都难说。 这也是好事,朱媺娖看着疲软的清军,在心底自言自语。 第55章 婚事 福建的战事渐渐平息,以明军的固守福州作为终结,虽然清军还占领福州北方几个府,但对于整个福建来说战争已经结束。 对于有识之士来说,看起来从名分上说满清又弄没了一个明朝的皇帝,实际上无论是从军事还是从政治上最得利的还是明朝,因为从此以后,南明军政上彻底的一统,不再有对立之事。 同时,近两年的战争也打破了满清不可战胜的神话,尤其是朱媺(ěi)娖(chuo),斩杀勒克德浑和孔有德,实际战绩还胜过了两蹶名王的李定国。天下人心也渐渐回暖,不再认为明朝没有还手之力,这对于风雨飘摇中的南明非常重要,至少将领投降的可能性降低了五十个百分点。 这些利好在朱媺娖眼睛里还是不够,几次战争的胜利,清朝对朱媺娖的重视程度也会提高,就如同对李自成的重视程度之高一样,真正做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地步。 跟阿济格比起来,孔有德算什么臭鱼烂虾,和阿济格这种凶神带着谭泰、尚可喜、鳌拜这些人差距得多大。 清朝后来统一出现减缓,最大的原因不是对手,而是自己。在灭掉李自成和弘光朝后,多尔衮等人以为大局已定,所以不但撤回大量主力,而且在治理上也犯了很多错误。这才是后来南明政权又能断断续续抗击的原因。也就是说清朝自己军事和政治上的失误是延缓统一的主因。而造成这个失误的原因则是清朝自己认为大敌已除,所以安享天下了。 要知道多尔衮早期可不是狂妄的人,相反一直非常谨慎,在清朝宗室里面甚至是最谨慎的那个。就是李自成死和弘光快速灭亡后,估计是压抑半辈子终于可以爆发了,之后才是大家印象中那种狂妄。 这也是朱媺娖认为李自成必死,不怎么去记恨李自成的原因,将死之人何必如此,知道满清一定会追着李自成不放。李自成只要不死,清朝眼中的大敌就没有除,军事和政治就不敢这么大意。 不死卷土重来?拜托,以为对面是明军? 像后来何腾蛟在两湖取得的一定成绩之类,纯粹是利用清军的轻敌间隙完成的,换成李自成的话,这时候阿济格还得在湖广兵不卸甲,怎么可能给这种机会? 所以只能说,历史很多时候充满着偶然性。李自成身死,让唯二真正靠谱的抗清力量之一折损一个最核心领导,从而大顺力量虽然还存在很久,但事实上已经难成大器,这是抗清力量的严重损失。但是,反过来说,也正是李自成的死,让清朝放松了绷紧的弦,开始在军事和政治上连续犯错,又给了抗清力量一定时间和机会。 真拿到满清对李自成的重视程度,朱媺娖可高兴不起来,她辛辛苦苦立藩镇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拖延满清统一的时间。如果满清真派阿济格搜山检海捉坤兴,她就只能自认倒霉,努力把时间拉到后年。后年1649姜镶姜大总兵就要在大同反清,能把三臣逼得反清做四臣,阿济格也是厉害厉害,搞不好真让阿济格来姜总兵说不定会提前反清。 如果姜总兵不反……那随便,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也不是朱媺娖的风格。所以福建对于朱媺娖来说还是比较重要的,这是广东的门户。如今张家玉作为两广总督,不可能一直镇守福建,福建也需要一个主事的人。 “三忠戮力身先殉,半壁偏安事可伤。”朱媺娖现在在犹豫,这种人事变动因为不能告知穿越者身份一直是由她独断纲常,她内心不确定,到底是由陈子壮还是陈邦彦出任福建总督。 这俩的区别在于陈子壮官大,官至隆武朝的礼部尚书,让他来做福建总督好处是名正言顺,可以更好的安定人心,坏处在于陈子壮并非是朱媺娖派系的一员,她也无从见过这位。 而陈邦彦历史上是岭南三忠之首,能力是超过陈子壮,可问题在于他官不大,不然也不至于在朱媺娖手下做个知府,越级提拔为福建总督难免不服众,又不是困难时期,抓住一个张家玉往死里用。 政治的艺术是妥协的艺术,朱媺娖决定,暂且让张家玉暂代福建总督,反正福建战事本身就是他一力负责。不过两广总督暂代福建总督,朱媺娖手下也就这三省之地可用,如此可见朱媺娖对张家玉的信任,而张家玉背叛……见鬼去,历史上那样他都没背叛。 广州那里自然要有人,她思索一下,为了便于自己遥控指挥,朱媺娖决定启用费珍娥来镇守广州,这个决定并没有被怎么反对,原因——广州镇守太监这是大明的传统。 在福建抓住了郑芝龙,这是一件好事,而且——“令郑芝龙子朱成功暂代福建总兵、陈奇策暂代福建副总兵。”这个命令千里迢迢八百里加急送到福建,也着实让四川这里的群臣一愣,对陈奇策的安排不吃惊,那是亲信,可郑芝龙在出卖隆武降清以后,还能让他的儿子出任福建总兵这一要害职务。 难道公主不怕他也学他爹,剃发降清? 嘿,公主可真不怕,那可是国姓爷,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玩意,岭南三忠还要挑一挑选一选,国姓爷不用,国姓爷需要的是更多锻炼和教导。 朱媺娖还专门写信给朱成功,勉励他忠君报国,知耻而后勇,不要担心他父亲做的事情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在她这里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大明忠臣。 同时朱媺娖还在给张家玉的信里让他好好培养朱成功,她一直认为,明末综合能力最高的是国姓爷,李定国只是军事能力超过他,其他方面是不如国姓爷的。 幸好朱媺娖一直以来眼光绝佳,四川这里也少了很多所谓的“谏臣”,不然这个命令还没出重庆估计就被拦下来了,还不能说错。 朱媺娖一身红衣仰躺在座椅上,身边一个秦小姑娘一个马小姑娘正在身边伺候,一个是秦良玉的曾侄孙女,另外一个是秦良玉的亲孙女。虽然秦良玉已经去了,可对秦家马家这样的地方土司也还是要倚重的,这才是四川正经的地头蛇。 朱媺娖饶有兴趣的各自给这俩小姑娘改名,一个叫秦怀贞,另外一个叫马元贞,秦良玉不正是忠贞侯嘛。 今年是1647年,距离甲申已经过去了三年,这代表什么,代表朱媺娖已经出孝期了,大明朝正经服孝时间是二十七个月,就连张居正这么大的官都因为夺情被折腾的欲生欲死,朱媺娖一直以来兢兢业业简朴自重,她因为忠贞营已经很“不孝”了,不想更加“不孝”。 朱媺娖懒洋洋的把手里的信放下,“家玉实在是太客气了。”张家玉在信里诚惶诚恐的表示自己不敢当不敢当,她给张家玉的权力实在是太大了。一起来的还有朱成功的信,她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看了好几遍信,才小心翼翼地夹起来,这可是国姓爷的信。 她瞥了一眼下面莫名其妙嘿嘿笑的刘宗敏,“捷轩,有什么好事?” 刘宗敏没有回答朱媺娖的的问题,反而问道:“殿下你怎么称呼张总督是直呼其名,对额们就是喊字啊?” 目前尚在重庆的吕大器看了一眼刘宗敏,把原本想要起身的念头按下。 “大概是习惯了,最初喊你就是喊字,也懒得改。”朱媺(ěi)娖(chuo)把遮挡自己眼睛的红色衣袖放下,坐起身侧头看向刘宗敏,嘴角上扬:“怎么,你想我喊你名字?” “都行,都行。”刘宗敏又是憨厚一笑,不过他那张杀气十足的脸实在不适合这种表情,“只是一只虎那里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改名,担心是不是因为他的名字是单字导致殿下一直喊他的字号。” “好端端的改什么名啊。”朱媺娖不可无不可的说:“我觉得他名字很好啊,过和补之,真的很搭,改名反而未必好听。”想想隆武给改的李赤心,这是什么破名,难听死了。 “嗯,我也觉得一只虎的名号很好听。”刘宗敏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想起李过的信里除了提到改名之外的另外一件事:“额听说一只虎那老小子又要成婚了。” “哦?”原本又懒洋洋窝了回去的朱媺娖瞬间来了精神,颇感好奇地坐起来,“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 “和您一家,是楚王一脉的一位姑娘,还不确定要不要娶,时间还没定下。”刘宗敏老实的说。 “奥。”朱媺娖又窝了回去:“宗女呀,也行,确定了我还要去送次礼。”她面上没有什么多余表情,就是一副懒散的模样,看上去没有什么特殊表现。 想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声:“唉,你们成婚我都要送礼,我却没办法收回来,亏了亏了。”这是她面上唯一的遗憾,仿佛在心疼她的钱财。 吕大器神色一凛,时刻关注朱媺娖的神情话语。 朱媺娖又说:“甲申之前父皇给我定下了驸马都尉,只是一直没成,和母后同姓,好像是叫……周世显。”《帝女花》鼎鼎大名,她也听过好几次。“至于现在嘛,没有他的消息,要么是死了要么是剃头了,我也懒得搭理。嗯……至于其他人……”她思考有哪几位抗清名将到现在还没婚配,在场所有人都盯着她说的话。 朱媺娖在心里盘算,朱成功早结婚了,儿子郑经年龄都不小了,李定国也是,儿子都生了两三个。流寇生涯孩子难养活,但也不是就完全养不住,“闯塌天”刘国能自杀时候就带着未成年的儿子,算算他那个儿子就是流寇生涯时候生下的。孙李刘艾四个流寇生涯时期都有儿子存活下来只能说他们厉害,艾能奇的儿子艾承业娶了沐天波的女儿,刘文秀小儿子和沐天波的女儿定亲,痘殇后两家还冥婚了,李定国的长子李溥兴聘了郑成功的侄女,只是不知道孙可望家的征淇、征淳、征灏的婚姻状况。 至于忠贞营这一块,朱媺娖眼神一挑看向了下面,李过不可能没成婚过,只是战乱导致死的早,这不又换新的了。刘宗敏爱好是杀妻激励李自成斗志╮( ̄⊿ ̄)╭,李来亨、李来亨,朱媺娖突然一愣,想起李来亨还没成婚。 “来亨,我记得你还没成婚?要不要我给你挑一个?”她笑着看向李来亨。 李来亨一惊,出列拱手下跪:“殿下,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一瞬间朱媺娖笑靥如花:“你最近真是把书读进去了,好,确实好,我等着你做我的霍去病。”她走过去拍拍李来亨的肩膀,李来亨下意识仰头看向朱媺娖,又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低下头去,面颊绯红,心脏砰砰乱跳。 身侧的吕大器原本在听见朱媺娖询问李来亨时一时间身体紧绷,但听到她下一句话就放下心来,还好还好,吕大器捏了一把冷汗。 朱媺娖继续思考抗清名将的婚配,张煌言年纪也大,有老婆有儿子,历史上还被满清杀害了。夏完淳倒是才貌双全但他有婚约,他岳父和他一起抗清,一起就义。 想起这些,朱媺娖心情沉重,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努力振作,这些人也只会走向历史的结局。 第56章 电报 不知道为什么,吕大器吕大督师今天在朱媺娖这里逗留的时间有些久,平常他商量完公务以后不会多留多少时间,最多就是问问朱媺娖的身体安康与否。 但这一次,吕大器还在那里慢慢品茶,朱媺娖都看见他身后的侍女给他添了两回茶。她低头看看自己给来客提供的茶叶,还算凑合,不是什么贡品名茶。 \"吕督师可还有事?\"朱媺娖嘴角挂着一抹亲切的微笑,一双美眸睁得浑圆,眼眸明亮如星辰,透露出对吕大器久未离去的好奇之色。 吕大器神色间满是挣扎与纠结,欲言又止:“臣……” 朱媺娖并未急躁,依旧面带微笑,静静地凝视着吕大器。 终于,吕大器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咬了咬牙说道:“臣还请殿下屏退左右。” 听到这话,朱媺娖微微一怔,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但仅仅只迟疑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道:“你们都退下。”说罢,她轻轻一挥衣袖,刘宗敏当即躬身施礼后转身离去,然而李来亨却是稍显迟疑。 “退下。”朱媺娖头也不抬的让李来亨下去,他还需要担心什么?怕吕大器对自己做什么,怎么可能嘛! 看人都退下,朱媺娖把手放到膝盖上问:“督师何事如此神秘?” “不知……殿下……”吕大器吞吞吐吐,朱媺娖面色不变,侧耳细听。 “殿下可曾想过自己的婚事。”吕大器还是说了出来。 就这?朱媺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未曾。”她叹了一口气,被精心修剪过的眉毛连动都没动:“国事如此,我已无婚配的打算。” 吕大器肩膀一松,朱媺娖大概明白他心里顾虑什么,无奈地说:“天下者,高皇帝之天下,传之子孙。我为高皇帝子孙,怎能忍看天下易其姓氏。” “殿下若如此想,自然再好不过。” “我当然一直是这么想的。”朱媺娖捂脸,她都怀疑自己这些年到底干了什么,让吕大器有这种误解。“况且现如今这个形势,我已然不能回头,再让生杀操于别人之手,不过是空害国事,空落骂名。”她难得吐露了她自己的心思,而这句话也让吕大器的胡子一抖。 “殿下……想做什么?”吕大器压低声音。 “督师觉得我该做什么?”朱媺娖看向吕大器,吕大器捻着胡须不语。 “督师觉得,如果是回了广州,我是该立唐还是立桂?”朱媺娖出言试探。 吕大器半晌没有说话,朱媺娖只是安静的看着,看着吕大器拽下几根胡子:“臣以为……没有必要。” “何以见得?” 他仿佛如释重负一般:“无论是立唐还是立桂,江山都会易姓,但是殿下在,江山未必会易姓。” “……督师这是对我甚有自信啊。”朱媺娖吐出这几个字来。 “我不是对殿下有自信,而是对唐、桂二藩没自信。”吕大器叹道。 “若唐藩有能,也不会沦落到托公主庇佑。唐藩之危又怎么比得上公主置身敌营的时候,那时公主尚能谋算出一片天地来,更何况现在。” “桂藩……桂藩虽然血脉最近,却一直听公主之命,说明其无志。现如今宗室之中,有能有志者,唯公主一人。” “况如今,天下事已然在公主肩上,我又能多言什么,不过是吾尽吾心罢了。” “督师高义。”朱媺娖深深的看向吕大器,“你还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 “只要殿下保证天下不会易姓,我等不侍二主,我又有何说法。”吕大器苦笑。 “我保证,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朱媺娖庄严宣誓,她或许保证不了这个天下一定姓朱,但却能保证自己是否活着。 “不知殿下打算什么时候再进一步?”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当告太祖高皇帝,若不能永祀孝陵,我之努力,也终究付之流水。现在先保持现状也好。”朱媺娖的意思是自己不会现在就再进一步,等打回应天,依靠功劳再说。 “好、好。”吕大器没想这么多,他站起来,佝偻着身子往外走去,仿佛之前那些话就用掉了自己十年的寿命。 他的声音悠悠传来:“可惜乾陵还在东虏手里,不然臣一定要派人去祭拜一次。” 朱媺娖目视着吕大器离开,手指轻轻敲击膝盖,自言自语:“四川这里或许不用担心太多了。” 过了一阵,朱媺娖笑了一声便止住:“嘿!没想到第一个提出的竟然会是他?”她又看了一阵吕大器的背影,起身走向后面。 后面有她最近尝试的新挂——是的,她在折腾电报。 比起蒸汽机这个引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大家伙,朱媺娖清楚的认知到以明末的科技手段她在有生之年估计是看不到的。 但电学反而更吃理论,只要真确定自然界有这种玩意,一切就好多了。在接受了电流、磁力这个概念以后,她苦心孤诣培养的科学团队就发挥了用场。 原本朱媺娖没打算来四川,更没想到会在四川待这么多时间,这支小团队本来还在广东进行酸分解、烧碱、玻璃制造、定时引燃装置制造。等确定要在四川待个一年半载以后,她就把人从广东那里调了一部分过来,开启了电报的研究。 虽然后世使用的都是交流电,但这不能跨过直流电的应用,交流电还没搞明白就别说直流电了,朱媺娖看着正在激烈争吵该如何给电流定量的团队,眉毛深深的皱起。 阳电、阴电、元气、阻力、铜……朱媺娖把这些玩意在自己心里分成各个现代用语,在心里叹气,她没想到自己还有穿越这一遭,所以便没想过如何置换她熟悉的物理化学名词,改成明末中国人能够理解的名词。 她感觉没有自己约束方向,这些研究未必会流向自己想要他们流的方向,倒不是不好,但问题是自己等得了,满清可等不了啊。科学自由研究的前提是先把满清赶回老家,赶不回去不就万事皆休。 她不去听那些争吵,干脆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自己亲自动手制作有线电报。她一向很少亲手制作,倒不是她不会,而是缺了一只手无论制作什么都不方便。 无数严谨一些的明末小说表示不开挂明末科技是不支持蒸汽机的,但也有很多表示明末科技是支持有线电报的。 当电流开始转动的时候,朱媺娖要思考的是如何编出一本电报密码本,以及……人还是太少,该让这些人收徒弟。 明末科技人才还是不少的,可惜穿越的迟了,赵士祯和毕懋康都已经亡故。虽然还有宋应星、汤若望等等,但汤若望终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让他编一编天文就很好,他主持的《崇祯历法》就是日后的农历。 再比如经常出现在明末小说里的方以智,方以智现在也算在朱媺娖的麾下,也是明朝忠臣,但问题是……他太忠心了,和闯营也有仇。 方以智是崇祯十三年庚辰科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崇祯召对德政殿,方以智“语中机要,上抚几称善”,后在京任工部观政、翰林院从七品检讨、皇子定王和永王的讲官。京城失陷,帝后自尽,方以智在崇祯灵前痛哭流涕、捶胸顿足、不愿离去。结果不出所料的被大顺军抓住逼降,“加刑毒,两髁骨见,不屈”,严刑拷打、腿骨露出、依然咬紧牙关死不降贼。 顺军对其钦佩不已,加之本身又是个芝麻小官,没有油水,直接就扔出牢房,让其自生自灭。 面对这种级别的忠臣,朱媺娖还真怕他喷自己一脸唾沫星子。连忠臣自己也怕,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忠孝自古以来就是中华立国之本,别人都说“忠臣孝子”、“忠孝难以两全”,晋朝的“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被嘲讽了多少年,现在的朱媺娖连这句话都不能说,连晋都不如。 为臣不忠,为女不孝,不思报君父之仇,反而和贼寇联合起来欺压宗亲,这是她可以想到的,说不定还有更难听的,但她又能怎么办? 崇祯是她的君父,和一般臣子不一样,是君也是父,她知道,这种道德困境注定会困扰她的一生,乃至百年千年以后,也不会平息。 无可奈何,无法选择,她展开李过新寄来的书信,目光如电的扫视书信。信的开头照常询问她是否安好,接着是现如今忠贞营的具体情况,刘宗敏带着人马入蜀,虽然降低了忠贞营的战斗力,但也同时减轻了湖广的负担,并不是一个错误决定。 书信的末尾,李过扭扭捏捏的说自己可能又要成婚了,女方是楚王一系的宗女,这些刘宗敏已经说过了,但让朱媺娖讶然的是,女方有一个兄弟唤做朱盛蒗。 朱盛蒗因为一本明末抗清小说还算有几分名气,历史上他被封为东安郡王,长期依附于郝摇旗,随着郝摇旗、袁宗第被俘,他也被清军擒获,一同殉死。 更让朱媺娖面色古怪的是,楚王家的世系字辈是孟季均荣显,英华蕴盛容,宏才升博衍,茂士立全功。朱媺娖因为是皇女所以没有用字辈,但按照辈分她应该称呼朱盛蒗为叔祖父。 她啧了一声,倒不是反对门婚事,而是她看到了朱盛蒗的人名对湖广忠贞营的人事有了新的安排。 她又翻出费珍娥的书信,看着她在书信里写着共得良珠三斛半。朱媺娖换算一下,就是较好的珍珠十几斗。在唐朝之前,斛是民间对石的俗称,1斛=1石,从宋朝开始,一斛开始等于五斗,而1石=2斛。 朱媺娖淡定地写信给费珍娥,让她准备给李过新婚的贺礼,并且再送一斛珍珠给李过为贺。 至于剩下的两斛半珍珠,朱媺娖盘算了一遍云南的战事,已经想好该给谁了。 第57章 沙定洲 煮过各种鲜花和中药的温水,如同一条温暖的溪流,缓缓地从那如丝般柔顺的长发间流淌而过。待到发丝中的尘埃纷纷飘落进水盆之中时,一旁训练有素的侍女便动作娴熟地将水盆端起,然后换入另一盆温水,并仔细地在头发上均匀抹上香膏,轻轻揉搓着每一根发丝。等到头发完全沾满香气馥郁的香膏之后,再温柔地按摩头皮,让头部得到充分放松。 与此同时,一块同样被温水浸润过的湿润毛巾,宛如轻柔的云朵般覆盖在朱媺娖的脸庞上,滋养着因久未保养而略显干燥的肌肤。 紧接着,侍女又将鸡蛋清、鲜花露以及精心调配的中药膏搅拌成一种类似糊状的混合物,然后仔细地涂抹于她的脸部,再通过细致入微的按摩帮助其完全吸收。 此时此刻的朱媺娖正紧闭双眼,安静地享受这段难得的闲暇时光。随着局势逐渐趋于稳定,她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地犒劳一下自己。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可爱的黑白团子在她的腹部,不停地用小脑袋蹭着她那已经锻炼出些许肌肉线条的小肚子,嘴里还不时发出“嗯嗯”的声响。 朱媺娖不慌不忙地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捏住团子命运的后颈皮,动作缓慢地挪动着自己残缺的手臂去触摸它。尽管有时仍会遭受幻肢痛的折磨,但在忙碌的时候,她常常会忘记这种痛苦。 侍女拿起散发着清新花香的柔软毛巾,仔细地擦拭着朱媺娖的脸庞,将面糊一点点抹去。她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动作,确保每一处都干净清爽。然后,侍女打开一个简单的小盒子,里面装着自制的粉膏。她用指尖挑起一些粉膏,均匀地涂抹在朱媺娖的脸上,使肌肤看起来更加细腻光滑。 接下来,侍女再小心翼翼地清洗掉残留在发丝间的香膏和泡沫,接着取出发露,揉搓在头发上,让其充分吸收营养。最后,再用水雾熏蒸头发,使之散发出迷人的香气。 经过长时间的精心呵护,朱媺娖的头发如今已自然散发出淡雅的幽香。其实这些事在甲申之前实属常见,皇帝虽然穷但也至于克扣到女儿身上。 朱媺娖紧闭双眼,将怀中抱着的滚滚交给一旁的侍女,张开双臂,任由侍女帮自己褪去衣物。紧接着,她踏入浴盆之中,享受着温暖的水温和侍女轻柔的按摩。沐浴结束后,朱媺娖还不忘让侍女在全身涂抹上香膏,并喷洒适量的香水,让整个人都沉浸在馥郁芬芳之中。 封建时期的生活便是这般平淡无奇、且枯燥乏味。与其他富贵人家相比,她这位公主可谓是节俭至极。身边的侍女从不超过十人,每餐膳食也仅仅是一荤两素和一碗清汤。她对华丽服饰和珍馐美馔毫无兴趣,所佩戴的首饰不过区区数十件,轮流更替使用;衣物只要洗净晾干,便能继续穿着。而此刻她身上最为华贵的冠服,还是先前弘光帝所赐。要知道古代后妃最高美德里面就有穿浆洗过的衣服这一。 不过朱媺娖捏捏自己的大腿,感觉自己长高了不少,是不是要考虑新做几件。 她对自己的容貌保养从来都是毫不吝啬,什么荆钗布衣不掩其色,说到底这个世界还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只要自己没有能力像秦良玉那样“体甚肥黑,网巾、靴子、袍带俱依男子,能文墨,熟兵书。马上用八十斤双剑,年可三十五六许,吹角打鼓乘轿而气势颇壮”,对外貌的保养就不能落下。 到底是乱世,最后的结果再如何也只能用军事来见分晓,之前所做的不都是一点一滴的积累。 保养完以后,侍女在旁边打扇子让头发早些干掉,朱媺娖继续和事务较劲。 云南大体已然平静,沙定洲之乱平定只在时间,而且西营在张献忠时期就归顺也有好处,带着朱媺娖的任命入滇明朝原本官员的反抗之心就小了很多,而且朱媺娖从来不吝啬书信往来,嘉奖原本明朝的官员,尽早恢复云贵的生产。 广州那里送来的三斛半珍珠还剩两斛半,因为沐天波已经被救了出来,朱媺娖毫不犹豫的订下给西营的赏赐,孙可望四人的奖赏都是一样的,金二百两、银三千两、糖若干石、玻璃器皿一大堆,顺便还附送了几柄赏玩性质的燧发枪。 四个人每人都是这样,唯独刘文秀因为救出了黔国公的原因与众不同,朱媺娖特特在信里夸赞刘文秀的英勇之举,额外赏赐一斛珍珠给抚南伯刘文秀。 同时,朱媺娖还赏赐银三千两、珍珠一斛、玻璃器皿无数给黔国公压惊,在沐天波面前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最后那半斛珍珠朱媺娖赏赐给了云贵的杨畏知,既是嘉奖他的忠诚,又是叹息他历史上的遭遇。 敌人的敌人并非就是朋友,在沐天波、杨畏知等人的眼中,西军依然是“流贼”,所以西营不仅攻打沙定洲的叛军,云南境内的残余明军也自然是其消灭的目标。 孙可望亲自率军攻打楚雄,杨畏知率军拼死抵抗,但终因实力悬殊败下阵来。杨畏知不愿死于“流贼”之手,投水自尽,结果没死成,被西营俘虏。孙可望好言相劝,表示愿意与杨畏知一起“匡扶明室”,力劝杨畏知归顺大西军。杨畏知考虑之后提出三个条件,孙可望都答应下来,杨畏知于是同意归顺。 当时刘文秀已经率军占领定州、丽江等大片地区,乘胜进抵沐天波所在的永昌。眼见大西军将沙定洲打得节节败退,沐天波也决定利用西营平定沙定洲之乱,选择了归顺西营。 这段历史在《明史》的杨畏知传中有较为详细的记载,现摘录如下:“寻与刘文秀西略,畏知拒战败,投水不死,踞而骂。可望下马慰之曰:‘闻公名久。吾为讨贼来,公能共事,相与匡扶明室,非有他也。’畏知瞪目视之曰:‘绐我尔。’可望曰:‘不信,当折矢誓。’畏知曰:‘果尔,当从我三事:一不得仍用伪西年号;二不得杀人;三不得焚庐舍,淫妇女。’可望皆许诺。乃与至楚雄,略定大理诸郡,使文秀至永昌迎天波归。迤西八府免屠戮,畏知力也。”(《明史》卷二百七十九·列传第一百六十七) 现在的时局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云贵因为沙定洲之乱道路不通,连公主带兵知道的都不多,更别说张献忠归顺之事,而且在云贵道路通顺时张献忠叛而复降,降而复叛的事迹就举世闻名。 与此同时,李定国率另一路兵马攻打阿迷州,一路连战连捷,已经端掉沙定洲的老巢。 历史上原明朝昆阳知州冷阳春等人突然起兵反对大西军,李定国被迫回师镇压,推迟了彻底剿灭沙定洲的时间。但朱媺娖天天忙着给云贵那里写信,就是避免这些事情再发生,要知道这些忠于明室的人可是日后防范孙可望的好帮手。 虽然形势一片大好,但当时蒙自和阿迷州仍在沙定洲的控制之下,另有禄万亿、禄万兆两兄弟割据东川。 这两股割据势力也属于要消灭的范畴,可惜的是历史上孙可望派艾能奇率军进攻东川,准备先解决禄万亿、禄万兆,再收拾沙定洲。不知是不是艾能奇小看了云南的地方土司势力,历经无数风浪的他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不仅中了禄氏军队的埋伏,本人也被毒箭射死。 朱媺娖一直在思考要不要保一把艾能奇,又该如何保呢? 云贵那里作为抗清最后的基地,朱媺娖自然也有不少研究,对那里地形、土司和土司的战法颇为熟悉,她亲手勾画东川当地的地形,历数东川常用兵法,哪里需要小心,哪里需要防范,还特特点出土司的毒箭,万一中了又该如何医治——这个时代还是死马当活马医,没什么特效药。 广东的珍珠器皿、广西的故人、云南出身的将领、四川的书信,到了这一步,云贵那里终于是确定,西营确确实实是隶属于明朝,而现如今的南明也确实是公主主政。 同时朱媺娖送上经略东川的书籍,既是帮助,也是震慑。为将者都知道,带兵打仗中天文地理是非常重要的因素,很多名将就是依靠天文地理这种自然之势来反败为胜,撑起名将之名。 先不去思考为什么公主会知道的这么详细,公主对整个云南的地理如此了解,也能看出来对于明朝来说云南绝对不是什么陌生之地。 随着书籍和赏赐的到来,孙可望对待明朝降官的态度明显热络了许多,原本他不怎么搭理沐天波,现在对沐天波都是恭恭敬敬,一口一个“您是国朝的国公,我不过是一个伯爵,又怎么能坐您上首呢?”不过孙可望不傻,军议还是没沐天波的事。 这等态度,沐天波才确实相信现如今的南明那口气已经缓了过来。 这一次,朱媺娖不会通过中枢给孙可望确定领导权的机会,历史上孙可望就向永历皇帝讨要王封,还折腾出让人无语的闹剧,什么假王封、秦王、平辽王、翼王,颇让人无语,还害死了永历的首辅严起恒、兵部尚书杨鼎和、兵科给事中刘尧珍等人,更间接害死了杨畏知。 杨畏知来见永历,永历看杨畏知忠心耿耿,于是任命他为大学士,与吴贞毓一起辅政。孙可望此时正在部署军队北上抗清,本人也到了贵阳,得知杨畏知“背叛”自己后勃然大怒,将杨畏知召回贵阳大骂。杨畏知对孙可望的飞扬跋扈忍无可忍,一把抓起自己戴的帽子砸向孙可望(仓促间找不到称手的家伙)。孙可望也忍无可忍,将杨畏知杀害。 《明季南略》记载了“假王封”到达云南后的盛况:“可望肃然就臣礼,先五拜叩头,舞蹈称臣,受封秦王。后率义兄弟三人并三军士卒各呼万岁。后又升座,受义兄弟三人及三军士卒庆贺礼毕。” 这终究不是真的,可孙可望有能耐把这变成真的。 念及如此,朱媺娖眼神闪了闪,向云南写信,表示她非常的想见黔国公一面,慰其痛(沐天波母亲老婆都自尽了),并且同时希望再于遵义见西营四子一面。 只可惜听闻孙可望坐镇昆明、艾能奇防备东川,并无空闲,又听闻李定国剿灭沙定洲、刘文秀救回沐天波,所以有意再见李定国、刘文秀两位一面,并同时再赏赐孙可望和艾能奇。 想起李定国,朱媺娖脸颊就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抹羞涩的红晕,嘴角更是情不自禁地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第58章 寿数 即使身体虚弱得只能躺在床上,全身软绵绵,仿佛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甚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炽热的温度,喉咙里还不时传来一阵瘙痒,可朱媺娖的思维却格外清晰。然而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愿去想任何事情。 她默默凝视着那跳动的烛火,看着它颤抖着燃烧,一滴滴如鲜血般红艳艳的蜡油缓缓滴落,宛如当今饱经战火摧残、伤痕累累的华夏大地,到处流淌着无辜百姓的斑斑血泪。 在此之前,朱媺娖从未如此认真思索过关于自己死亡的事。无论是满怀激情豪迈地出征疆场,还是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的长途跋涉,她都不曾像现在这样急切地考虑这些问题。即便是留给张家玉的那封遗书,也仅仅表达了对朱由榔能力的担忧而已。 可现在,她真真正正的思考自己死后会怎么样,会有什么形势。 明代有记载的90位公主(其中包括无考的记载),活到嫁人的,也就是虚16岁,只有51个,尤其是自己是明晚期的公主。 王朝之初,皇帝马上打天下,经常锻炼,身体素质较好,宫廷制度尤其是吃穿用度也较为合理健康,这时皇室子女的寿命就普遍很正常,甚至高寿者不在少数。 历代王朝皆是如此,明代也没特殊之处(除了唐代这个奇葩,一直到唐末,皇室生育率都极高,存活率也还不错)。 朱元璋、朱棣两人都是征战天下的武夫,身体素质不用多说,比当时大多数人都强,自己高强度、高负荷折腾也能活到六七十岁。尤其是朱棣,好几次征讨漠北(外蒙古),都是横跨大漠数千里去作战,风餐露宿,还要亲自上阵打仗,一直征战到他死,这样居然能活到65岁。所以明初两代的公主,活到八十几的都有。 到了朱高炽时,他本人身体不行,太胖,这时宫廷制度正式成型并稳固,公主寿命就开始下降。 反倒是英宗朱祁镇,不知道是不是在瓦剌的留学生活锻炼了身体,几个公主寿命倒还是正常,还有活到八十三的。宪宗前三女都高寿,后期生的连续夭折。也就是从此开始,明宫里的皇子皇女夭折率开始大幅度升高,就没几个能活到成年的。 自己父皇到了三十四岁,生了七子四女,活到甲申的也就剩下三子两女。而自己的伯父,短短二十三载岁月生有三子三女,结果通通死在他前面,不得不兄终弟及。 现在,朱媺娖破天荒地开始思考如果自己死了会怎么样。 自己死了最高兴的会是谁?大概是多尔衮,他一定会高兴疯了,满清得国太易,总是莫名其妙死了对手,莫名其妙对手投了,虽然理顺前因后果也算是合常理,但怎么连一个脑子清醒的枭雄都没有才是一件奇事。 哪个开国君主没创造过奇迹?刘邦一路捅穿咸阳,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大魔法师就不说了,谁都知道。曹操官渡以少胜多,接着就被十万和大耳在赤壁以少胜多了。 皇叔入蜀堪称神来之笔,关羽水淹七军立刻就败走麦城不得不说历史的奇妙。聪明了几代的司马家生了一个小傻子…… 纵观历史长河,以少胜多创造奇迹才是常理,像李自成也能说一句百折不挠,“龙潜商洛”(其实很可能是小说家的故事),一战直取京师,很有主角风范,虽然被满清打了回去,但李世民还有渭水之盟、刘邦也有白登山之围、刘秀阴沟里翻过船,朱元璋岭北都惨败了一场,看起来还很有希望。 可整个明末拿主角剧本的仿佛是满清一样,山西投了,潼关投了,李自成猝不及防之下脑子瓦特人也瓦特,弘光放着应天不守,不过鉴于他一直没脑子就不说了。唐鲁、唐桂,噼里啪啦的内讧,生生给满清来了一个大一统,得国忒易。 所以,现在朱媺娖真在忧虑,如果自己也被这明末诅咒没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她虽然病恹恹的,但头脑异常的清醒,云贵那里是没什么可以畏惧的,现在各方势力不算均衡也都不算虚弱,如果朱由榔不落在孙可望手里面,孙可望还是能抑制的住自己的野心。 如果朱由榔落了进去,说明也就剩下西南一角了,那也无所谓了,只希望有了剧透孙可望能冷静点儿,或者李定国能理智点儿。 其他人那里……朱媺娖合上眼睛,她不担心福建和广东广西那里,郑成功有了比之前更多的资源,更好的方向就算再差也不会比历史更差了。 而家玉也会按照自己的指示第一时间拥立桂王登基,并软禁唐王,以免再来一个唐桂之争。以朱由榔的性格和张家玉的身份,大概张家玉也能玩一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罢。只要不被逼急,朱由榔还是很老实的。 至于湖广,何腾蛟有忠贞营看北大门,先把湖南理清还能折腾出一支颇有能力的标营,很多都是原来闯军的老底子。 李过这个人不是什么果决不落人下的性子,识大体却不能当家做主,反而是刘宗敏更被朱媺娖看好。 朱媺娖没有插手过湖南的人手任免,任由何腾蛟施为,只是偶尔泛泛说几句谁谁不能任职,当何腾蛟再问谁更合适的时候,却从来不说。 四川这里也就这样了,李来亨被留下来,马宝也被留下来,不知道山西那里有没有变化,她嘱咐刘宗敏试探试探,尽量把保宁拿下来,还帮他细细分析了当初刘文秀是怎么功败垂成的。 江西、江西,某种意义上是最危险的,因为他太重要了,拿下江西才能南下两广,而黄得功朱媺娖已经做到了最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思索半刻,朱媺娖最担心的还是忠贞营,如果她死了,忠贞营能怎么办呢!背负着逼死皇帝,丢弃北方的罪名,闯、顺天下人已经不会认了,他们只能依附于南明苟延残喘,势力不大,如果自己一去,曾经接济忠贞营的银两粮秣两广怎么可能出?之前还有自己强压着,自己不在了,连黄得功都不介意强抢,他可是前科累累。 而黄得功和忠贞营,天下人怎么看就不用说,就连张家玉都知道,论殉节黄得功也殉了,还是卫主身死。 想到这里,她气喘吁吁,大声咳嗽起来,身边的秦怀贞连忙端起止咳的汤药服侍朱媺娖喝下,又捧来安神汤。朱媺娖对付两口,不禁皱起眉头。 在之前安神汤的方子里她绝望的发现了朱砂和铅白霜,所谓安神效果其实就是汞中毒铅中毒的症状。比如“小儿惊风散”的处方由五味药组成,即朱砂、雄黄、全蝎、炒僵蚕、甘草,这个组方堪称是五毒俱全。 看到药方朱媺娖都麻了,这是什么东西啊,御医真是反帝反封建的好手,前有治死两名明代皇帝的太医,后有大清大量加铅白霜的安神汤。 清代中医们已经拥有了几千年来积攒的临床经验了。于是中医们发现,如果人大量的摄入铅,会让人昏昏欲睡无精打采。然后中医们将铅制成铅白霜,并作为安神汤的重要药材。 这方子虽然坑,但是很少有人用,老百姓吃饭都是问题,何谈闲的没事来服安神汤呢。那,有没有一个群体,又有钱,又活力四射,需要经常服用安神汤呢。 有的,那就是大清的皇子和公主们。由于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于有活力,在宫内惹是生非,后宫的妃嫔们经常会要求自己的子嗣服用安神汤。皇子公主喝完之后,立刻铅中毒,自然就安神。结果就是,大清的皇子公主平均寿命高达28岁,成年前的死亡率高达42。 只能说大清和罗马的缘分妙不可言啊,罗马的幽灵,在大清上空游荡。 朱媺娖不敢去想自己年幼时喝的那些都是什么玩意,面对如此庸医,她不得不为自己平安长大感到幸运。 她亲自给自己开了药方,亲自盯着他们熬药,谎称西洋传来的理念,把里面有毒的玩意通通划掉,结果就是安神汤的效果不怎么样,但就是再不怎么样也比服毒强啊。 朱媺娖想起自己那些被剧透的将领,感觉自己要赶紧列出一个单子来,把雄黄朱砂铅白霜之类写上去,各自送一份,以免自己的心腹爱将被“训练有素的医生”给治死。 至于中西医之争,这个时代的西医,还处于放血灌肠的水平上,她宁可自己挨着也不敢找西医,中医最多让她早死几十岁,西医是让她立刻死。 比如三十多年后的1685年,英国国王查理二世在刮脸时突然中风,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国王叫来了12位医术高超的皇家医生。 这些英国 “御医” 在仔细检查国王的身体后,对国王进行了一系列惨绝人寰的治疗。最终活活霍霍死了这位冤种国王。 放血800l、用汞催吐、催吐的同时灌肠、把国王的头发剃光、烧红的烙铁去烫国王的头皮,要把脏东西吓出去……就这么着这个国王还活了四天,临走时还留下遗言:“很抱歉,麻烦了大家这么久,大家辛苦了,谢谢大家。” 朱媺娖现在觉得这个时代自己盯着中医就挺好,别瞎搞什么有的没得,网络小说天花乱坠的什么剖腹产做手术之类朱媺娖看都不看,真正学医的也就把这些当个乐呵,写这些的可能连个人体血管分布图都没看过。 唯独产钳这一个发明该早点传播出去,简单又实用,要知道产钳现在已经面世,但被怀有私心的隐藏了一百多年。(有喜欢的可以搜搜产钳的故事,很有意思)朱媺娖打算借助传教士将已经完善好的产钳四散出去,别的比如电报糖火药都是军事机密,唯独产钳不是,它可以拯救更多的婴儿和产妇。 现代的中西医之争在朱媺娖眼里十分的无趣,因为能够争起来就已经说明了中医的胜利,毕竟和古典西方医学一比,现在没谁会用放血灌肠水银催吐了,而中医到现在都存在一些用处,西医倒不如说已经算是科学。 她看着蜡烛燃尽马元贞再换上一根新的,看着天色由明转暗,思绪已经不知道乱飞到哪里去了,这时秦怀贞却走过来,不紧不慢,不骄不躁的说:“殿下,黔国公、安西伯、抚南伯到了。” 朱媺娖的神智回到现如今的局势上,她舔舔干燥脱皮的嘴唇:“怀贞,你代我去迎接他们,明天再让他们来见我。” “是。”秦怀贞恭敬的退下,朱媺娖也闭上眼睛,等待明日的见面。 第59章 仰慕 沐天波与杨畏知再次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又一同望向正在一旁眉头紧锁的李定国和刘文秀。 自从秦怀贞以及李元胤出城替朱媺娖迎接他们之后,四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忧虑之色。当得知公主生病的消息时,他们更是大吃一惊,急忙询问起病情来。尽管已经知晓公主请他们次日再前去拜见,心中却仍旧暗自担忧不已。 沐天波心中暗自诧异:“这两人究竟只是八大王义子,并非正统明朝士子身份背景,为何会对公主如此关怀备至?”联想到其他地方听到过的只言片语,比如关于“一只虎”之类的传言,他不禁心生忧虑,但表面上还是和李定国、刘文秀一样,表现出对公主病情的深切关切。 特别是当他注意到,跟着秦怀贞的脚步,他们居然径直走进了公主的闺房时,沐天波不禁下意识地向李定国和刘文秀投去一瞥。当看到他们脸上毫无惊讶之色时,沐天波心中对于这位公主的行事风格开始产生了一些猜想。 此刻,朱媺娖正静静地坐在床榻上,身着白色内衫,外披一件淡红色的锦衣,那双盘坐的双腿上方放置着一床厚厚的棉被,而在棉被之下,则隐藏着一个温暖的汤婆子。她那如丝般柔顺的秀发已被侍女精心洗净,并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垂落在双肩上。尽管没有涂抹任何胭脂水粉,但她那张素净的面庞依然散发着一种独特的美丽与气质。 朱媺娖正在思考,思考自己该怎么称呼沐天波,沐氏的来源来自太祖义子沐英,而朱媺娖是太祖正牌重重重孙女,她在那里掰算她和沐天波的辈分差,按血缘说他俩算是同辈,但出了一次侄孙变养子的事情,所以法理上沐天波比朱媺娖大了一辈。 于是朱媺娖背后靠着靠背,眼眸看向身穿国公礼服的男子屈膝下拜。 “臣沐天波见过坤兴公主殿下。” 与此同时,杨畏知李定国和刘文秀都同时下拜,朱媺娖想要扶他们起来,但也只能狠狠咳嗽两声,声音嘶哑道:“快起,快起。” “赐座。” 朱媺娖示意秦怀贞等人给他们座椅,沐天波连声说不敢不敢,导致已经快坐下去的李定国刘文秀瞬间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沐家本身就是太祖义子一脉,算起来沐世叔还是我的长辈,世叔何必连坐都不敢坐呢?” 朱媺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笑,但她的脸颊依然透着一丝苍白之色。 “国公快快请起。”看着眼前不断跪地磕头、痛哭流涕的沐天波,朱媺娖赶忙轻声劝慰道。 然而,沐天波似乎并未听见一般,依旧自顾自地磕着头,边哭边说道:“殿下,臣有罪,臣罪该万死!没能识破沙定洲的阴谋,以致辜负先帝和先祖的重托,这都是臣无能……呜呜呜……” 听到这话,一旁原本准备坐下歇息片刻的李定国等人顿时有些为难起来。他们彼此相视一眼后,最终还是选择重新站直身子,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而此时的沐天波则继续跪在地上,不断地用额头撞击着地面,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悔恨与懊恼都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出来。 刘文秀思考一下,也跟着沐天波跪了下去,李定国一看,也默默跟着跪下。 见到扑通扑通跪了一地,朱媺娖感觉自己头又要痛了。 “去把沐世叔扶起来,好好梳洗一下,再过来。”朱媺娖给了彭信古一个眼神示意。总算把官话学好的彭信古把沐天波搀扶着下去,她继续头痛的看着面前的李定国和刘文秀。 “行了行了都起来,我还没谢谢你们把沙定洲给平了,救出黔国公呢。” 接着扭头看向杨畏知:“介甫先生辛苦了。” 直到这个时候李定国他们才敢坐下去,比起仪态端庄的黔国公,他们举止里确实带了点点粗俗,朱媺娖不以为意,询问如今孙可望在云南的治政。 沐天波梳洗完走来就看见四个人聊的兴致勃勃,朱媺娖声音清脆:“这么说到底还是从三国时开始的军屯制度,只是士绅允不允,能不能落到实处的问题。现在土司因为沙定洲都损了元气,确实是军屯的好时候。” 另外三人倒是一口陕西方言在那里点头,这仨都是陕西人。 朱媺娖心中暗想,尤其是沐天波这个云南最大最麻烦地头蛇都凄惨成这样,更别说别的。 “沐世叔来了。”朱媺娖看沐天波洗漱干净,就扬起脸高高兴兴的把沐天波拽到自己身边坐下,沐天波瞳孔一缩,朱媺娖浑然不觉,依然在那里兴高采烈的询问云南事情。 侍女给倒了好几次茶,过了近一个小时,朱媺娖才一副力气不支的模样,让他们下去了。 朱媺娖回到被窝里,在被褥的掩盖下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现在的云南到底是谁家的云南呢?朱媺娖浅浅闭上眼睛,她的头又开始一跳一跳的疼。 过了两天,朱媺娖单独见杨畏知。 “坐。” 摆摆手免了那些繁琐的礼节,并让侍女远一些下去,她才对掀袍坐在她对面的杨畏知说:“介甫觉得那孙可望是何等人物?” “平东伯确有其才。”杨畏知对孙可望没有因为他是流寇出身就有丝毫贬低。 “我也是这么认为。”朱媺娖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臣直言,臣原意举兵,确不想为平东伯所败,后来又知平东伯是国朝所派,才稍放心来。如今天下纷扰,公主理应知道,现如今平东伯所行之事确实为我国朝正需之事。”杨畏知一脸诚恳的说,他不了解朱媺娖的性格,害怕朱媺娖乱了云南的局面。 “我知道,天下事论迹不论心,他做的事对国朝有利便是国朝的忠臣。可若他想要更进一步呢?”朱媺娖逼视杨畏知。 杨畏知免冠行礼:“那么臣自然当用性命阻止,以报国恩。” 朱媺娖深深地直视他,知道他确实说到做到,她没有继续为难他。 “起来,我也没打算让你送死,既然你和孙可望关系好,无论之前云南布政使是谁,现在都是你了。云南是个好地方,年内兵祸烧不到那里,又百废俱兴,滇人也是国朝的子民,还望介甫多多努力。” “臣领命。” 杨畏知倒退着走了,朱媺娖低头看着还散发着清香的茶水,水蒸汽糊了她一脸。 当天下午,朱媺娖在书房写了一下午的字,等到出来的时候,她洗去手指的墨迹,吩咐让李定国明天来见自己。 当天晚上朱媺娖翻来覆去很久,喝了一点儿助眠的汤药才睡过去。 第二天,朱媺娖看着镜中面颊缺少血色的少女,扣上镜子,站起身来。 “安西伯已经到了?” “是。”侍女低眉顺眼的说。 “把他带到书房去。”朱媺娖起身吩咐。 李定国对于公主要和自己面谈的事情并没什么好吃惊的,他只是和往常一样前来,卸下随身佩剑,却没有在书房里看见一向待人热切的公主。 “定国。”朱媺娖看向已经等待着自己的李定国,眼眶渐渐漫上绯红色。 “你们都退下,我有事单独和安西伯商谈。” 李定国恭恭敬敬地行礼,朱媺娖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就在这一刹那间,李定国突然感到一阵惊讶——他敏锐地察觉到,朱媺娖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颤抖着! 待到书房内仅剩李定国一人时,朱媺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激荡的情绪,用那因激动而略显颤抖、且饱含泪水的声音说道:“定国……哦,不,应该称您为晋王才对。其实,我已经仰慕您许久……”她的语调中流露出一种李定国不能理解的情感,仿佛压抑已久。 原来因为南明已经不像历史那么艰难,朱媺娖本来也不打算依靠剧透,而是希望靠自己细细参谋,但这一场病让她改变了主意。 李定国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如同听天书一般,看着朱媺娖美眸含泪,泪光盈盈的望向自己。她神色悲伤,双颊晕红,肤色白腻,一双眼灿然晶亮,含着泪水,容色清丽,气度高雅。秀丽脱俗,清若冰仙;花容至艳,玫瑰含露(金庸碧血剑的描述)。 李定国见朱媺娖扑到自己怀里大哭,一时手足无措,抱也不是推也不是:“公主,公主,你怎么了?”他连声问询,就连外面的侍卫也被惊动,哗啦啦冲进来。 一见侍卫进来,朱媺娖又恢复自己以往的严肃:“出去。” 侍卫见没什么特殊情况,诺诺地离开。 朱媺娖拭去眼泪,从书籍里抽出一叠写满字迹的纸,“我知道你不明白。”她语气哽咽,“但我真的真的非常仰慕您。” 李定国心下惊异,但还是低头看向朱媺娖递给他的纸。 这里面是清史稿、永历实录里面摘取的他的一生,最后定格于那句“宁死荒外,勿降也!” 李定国低头看着,朱媺娖痴痴盯着他的面容,现在的他是那么高大自信,还没有经历历史上那么多波折,她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就像当年泪眼朦胧地看着李来亨和李过一样。 李定国看了一遍又一遍,期间朱媺娖从来没有把视线从他身上离开过,只是在那里呆呆的落泪。 “公主,这是……”李定国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但朱媺娖忍不住了,她扑到他怀里,用手摩挲他的脸庞,用力的亲吻他的脸颊、鼻子和嘴唇,同时喃喃自语:“这一次,我一定、一定不会再让你如此,一定不会让你葬身异国他乡,一定、一定!” 猝不及防下李定国不敢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他下意识抱住朱媺娖纤长的身躯,朱媺娖搂住他的脖子,继续流着泪亲吻他。 并不擅长亲吻的两个人就那么拥吻在了一起,直到朱媺娖身体渐渐放松下去,软软的靠在李定国怀里。 她依然牢牢看着李定国,还在用手摩挲他的脸颊,这可是李晋王啊! 胡风南渡尽草偃,大义捐嫌王出滇。 一身转战千里路,只手曾擎半壁天。 诸葛无命延汉祚,武穆何甘止朱仙。 板荡膻腥忠贞显,江山代代颂英贤。 凛凛孤忠志独坚,手持一木欲撑天。 磨盘战地人犹识,磷火常同日色鲜。 老草坡前草树香,磨盘诸将墓堂堂。 残碑读罢呼雄鬼,生死都从李晋王! 朱媺娖几近哽咽地念完这首诗,再一次扑倒在李定国怀里大哭起来。 第60章 坦言 秦怀贞心急如焚,脚步如飞般穿过长廊。她稍稍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后迅速向左转身,迈着大步踏上台阶,并加快步伐朝着拱门小跑而去。 此时此刻,只有寥寥数个小厮在默默地清扫着院落。他们刚一抬头看到秦怀贞,正准备向她问好时,却被秦怀贞一连串急切的呼喊声打断:“元伯!元伯!你快出来!” 听到这阵喊声,李元胤急忙放下手中捧着的《旧唐书》,从里屋快步走出。当他看到满脸焦虑的秦怀贞时,不禁感到十分诧异,连忙问道:“怎么了秦姑娘?发生什么事?为何如此慌张?”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出事,只是总感觉有些不对。”秦怀贞看着面前这个被从俘虏里提拔出来的降将,着实有些后悔,觉得应该去找正牌明军出身更可信一些的彭信古。 “今天殿下单独在书房见了安西伯,这原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我竟听见殿下在里面哭,我进去看了一眼,却被殿下呵斥出去。”秦怀贞迅速地总结事情的经过,当她说完,李元胤紧绷的身体也略一放松。 “殿下一向有把握,且安西伯独身一人,又敢做什么?”李元胤自觉不是什么大事,但又觉得应当小心为上,他思绪一转:“这样,我去请黔国公前来,请他来劝一劝。” “如此也好。”秦怀贞觉得这个主意不错,“难怪殿下夸赞你一向聪慧。” “当不得当不得。”李元胤一抚衣袖,“我不过是读了几本书罢了,算不上什么。” 李元胤被朱媺娖破格提拔,力排众议做了亲卫头领之一,他自认身无寸功又得公主如此信重,惊喜之余只想竭力报国,方能不负公主信任。他平时除了在公主身边,不是练武就是看书,不敢有半点儿懈怠。 在外人眼里朱媺娖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危机重重,不亚于行走于悬崖之上,不仅仅因为满清的压力,还有朱媺娖对降将降臣的信任实在是独一无二、史书绝无。 比如元末的察罕帖木儿,小说赵敏爹爹汝阳王的原型,就在平定韩宋山东红巾军的时候,因为招降红巾军将领田丰(同名),结果被这位“身在元营心在宋”的田丰设计请到自己营垒来,将其擒杀,随后重返红巾军队伍。 于是这位高歌猛进堪称“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元末风云人物,就这么仓促退出历史舞台。 这也说明敌军降将不能不防,稍有不慎就一命呜呼,不然历史上让降将死心塌地要拿出来大书特书,就是因为这种情况实在太少。 不是没人劝过朱媺娖,但她就是一概不听,甚至就连巩焴都在听闻她孤身入西营的事迹后专门写信来说,周公尚恐流言日,王莽谦卑未篡时,有些人未必真像说得那么可靠。 面对巩焴的信当然不能随便敷衍,她回了一封信回去表达了现如今的形势容不得人疑神疑鬼。 大部分降将都没有辜负自己的信任,在她这里干的十分不错,李元胤立刻去拜见了沐天波。 李元胤是朱媺娖的亲信,沐天波一听李元胤所说,不假思索就跟随李元胤来到朱媺娖暂居的书房外,大声呼喊:“臣沐天波来拜访殿下。” 听见外面的喊声,很快书房内传来脚步声,吱嘎一声门被推开,朱媺娖走了出来,泣下沾襟,长长的睫毛上兀自带着一滴泪珠,“原来是沐世叔来了,来得正好,你也听听。”她的嗓音略带嘶哑,又扭过头看向李元胤和李元胤背后的秦怀贞,泪珠将落未落,“你去端一盆热水来,上面搭三副帕子,我们只怕要聊很久。” 很快秦怀贞就亲自捧着一盆热水来了,还是朱媺娖迎了出来,她拿起搭在盆沿的帕子,往双眼上一揩,秦怀贞骇然发现朱媺娖抹在帕子上的并非只有澄澈的清泪,还有斑斑血痕。 “殿下。”秦怀贞不可思议的低声喊。 “让大夫给我配点儿眼药。”朱媺娖扫了一眼,作势要亲自端着盆进去。 只可惜她忘记自己只有一只手,一个趔趄,她眉头不自觉一皱,侧开身示意秦怀贞端进去。 秦怀贞端着热水进去才看见,不光只有朱媺娖哭泣,沐天波和李定国也一个赛一个的双眼通红,不知道是不是被兔子精传染了。 朱媺娖亲自捧了帕子给沐天波和李定国,一脸怜惜的说:“都擦擦眼睛,哭多了容易伤眼睛。” 李定国接过手帕,手指还在发抖,沐天波把手帕搭在脸上,再一次失声痛哭。 朱媺娖安抚沐天波:“不会了不会了,这一次有我不会再这样。” 秦怀贞没听懂,接着朱媺娖吩咐秦怀贞去端茶水,还注意千万不能让人听见他们的谈话。 他们深谈了很久,期间朱媺娖只是出来亲自要了一壶茶水,秦怀贞询问是否要用膳,朱媺娖拒绝了,“我没有胃口吃,他们也没有。” 一直到申时,书房的门才再次打开,朱媺娖双眼通红,却如释重负一般,她转身对李定国和沐天波说:“你们先休息一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还有今天的话实在是惊世骇俗,你们不要传出去。”她嗓音嘶哑几乎难以分辨这是曾经这声音也如同黄鹂一样婉转。 她走出来,吩咐李元胤:“安西伯和黔国公怕是自己起不来了,你们扶他们去客房休息。”李元胤疑心这是要软禁吗?可是这也说不过去啊,他小心翼翼的问:“之前有安西伯的家人来询问,殿下的意思是……” 朱媺娖看了他一眼,好像明白他误会了什么一样:“我明日还要和安西伯黔国公议事,如果他们想回去就回去,想先暂住就暂住呗。” “是。”李元胤知道自己误会了。 朱媺娖喝了一碗米汤,这算是她的午餐,又含了一块润喉的中药,马元贞拿来大夫配的药膏细细的涂抹在朱媺娖的上下眼皮上。 朱媺娖感受着药膏里的清凉吩咐道:“这东西不错,去给安西伯黔国公送一份去,不要让他们伤了眼睛。” 接下来朱媺娖就没有再说话,任由侍女在自己脸上按摩,十分疲惫的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朱媺娖感觉除了眼睛干干的之外神清气爽,但沐天波和李定国就没有这种感觉了,他们昨天可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时而捻须长叹,时而落泪,都忘记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朱媺娖再一次请他们到书房面谈,李定国和沐天波的眼睛还是红红的,里面布满红血丝。 关上屋门,屋内非常安静,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我先来。”朱媺娖率先开口,“隆武失踪很久,怕是有不忍言之事,我活着我就不打算立桂王,一是不希望我在前面浴血奋战,后面告诉我皇帝跑了。” “二是我自己也有私心,不希望自己头上再压一个皇帝,再说没有皇帝那么爵位什么的也可以搪塞搪塞,防微杜渐。” “你们有什么想法吗?”朱媺娖叹了一口气,看向对方。 “臣……殿下英明。”沐天波木然的开口。 “额……听殿下的。” “那就好,其实现在按部就班就可以,我也没有什么让云贵做的,不知道大同那里怎么样了,我吩咐刘宗敏趁此机会拿下保宁,就是不成也是无所谓的。” “我打算去荆州见一见李过,看看能不能再向北试一试,江西没什么好说的,靖南侯我并不认为没有我的参与他可以威胁应天。” “广西无事,广东无事,唯一的问题就是有人劝我立帝怎么办,我打定主意谁也不立,只希望不要后院起火。” “福建是兵家不争之地,边缘的泉州福州在手,能收则收,不能收就算了,福建重要的是海贸。” 朱媺娖娓娓道来自己今后的打算,李定国和沐天波听的很认真。 “好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吗?”朱媺娖问道。 “臣无事。”沐天波自然没什么好说的,他现在只是一个招牌。 “臣……想问问殿下对大……平东伯……怎么办?”李定国小心翼翼的问。 提起孙可望朱媺娖眼神一亮,滔滔不绝的说起孙可望在云南的治政。 “若说在内政中我最佩服谁?一个是后金的黄台吉,另外一个就是孙可望了。他在云南治政的好处连后来的吴三桂都在享受,他采用营田的政策支撑你的两蹶名王,可以说功高至伟。” “只可惜卿本佳人,奈何为贼。”朱媺娖面上的惋惜之色溢于言表,“一步错步步错,可惜他一身本事,不做宰辅真是可惜了。” “定国你担心我对可望做什么?这怎么可能。天下事论迹不论心,他现在什么都没做,我又怎么可能无罪而诛。” “更何况我们需要团结一切抗清力量,别说孙可望了,就是尚可喜吴三桂,哪怕是鳌拜多尔衮都要接下来。” “殿下高义。”李定国松了一口气,现在他们的矛盾还没激化,李定国自然不会希望孙可望出事。 朱媺娖向李定国眨眨眼睛,“我也没指望现在能做出什么来,再过几年顺天就有天花,满清名将所剩无几,接着就是满清无大将,尼堪做先锋,我还指望那个时候反攻北伐呢。” “不过现在你两蹶名王怕是难了。”朱媺娖飞了一个媚眼:“孔有德已经被打死在湖广,你可以试一试尚可喜吴三桂,这也是名王。” “臣……努力。”李定国不好意思地说。 沐天波也难得笑了笑:“安西伯也确实该努力。” “世叔也不要多做什么,我最近发明了电报,世叔帮我把云贵和四川湖广联系起来就好。” “电报是什么?”沐天波困惑地问。 朱媺娖微微一笑,站起来说:“来,我请两位去看看。” 第61章 暧昧 三下五除二将沐天波打发走让其研究电报之后,朱媺娖的目光就紧紧地锁定在李定国身上。此刻的李定国根本不敢与她对视,心中一片混乱,手脚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完全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我们还是去书房,有些事情需要同你说清楚。”话音刚落,朱媺娖便抬起脚步朝着书房走去,而李定国则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一路低着头不敢抬头。 “我现在要和安西伯商谈重要事宜,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许进来打扰!” 朱媺娖高声吩咐道。其实像这样由她独自处理事务早已司空见惯,但昨日由于她一直不停哭泣,万般无奈之下秦怀贞才请来沐天波相助。 随着一声轻微的 “吱嘎” 声响起,书房的门缓缓关闭,朱媺娖转过头来对着李定国道:“过来,定国,到这边来。” 朱媺娖绕过屏风,屏风后面靠墙一方黄花梨木塌,花纹是吉祥的莲花,上面放着棉枕,整整齐齐码着绸面的被子。 “来,过来,坐我身边。”朱媺娖含笑地坐在木榻上,伸手示意李定国坐在自己身边。 “臣不敢。”李定国大惊失色,连忙跪下,头深深埋下去。 “有什么不敢的。”朱媺娖一拉没拉起来,于是她靠过去用指尖轻轻抚摸李定国的脸颊和唇齿。 唯一的感觉就是——“你该刷牙了,定国。”半辈子流寇不可能养出一口好牙来。 李定国很羞愧地低头,朱媺娖不着痕迹地用指尖轻抚他下巴的胡须,半蹲在他身边,边抚摸边调笑:“你怕什么?嗯?我大腿都没你胳膊粗。”李定国的身形一个顶她两个壮。 “所以又有什么好怕的,我的好晋王。”朱媺娖语气甜美黏腻,都能拉出丝来。 “臣不是晋王。”李定国羞愤地想要躲过朱媺娖的手指,可朱媺娖不给他这个机会。 “那你也是李定国。”朱媺娖干脆利落地说,“你是李定国就够了。”朱媺娖捧着他的脸,让他牢牢转向自己。 “只要我活着,我就绝对不会辜负你们。”朱媺娖干净利落地说。 李定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我身边坐,我想给你唱首歌。”朱媺娖坐回去拍拍榻边。 李定国被强行拽到朱媺娖身边坐下,朱媺娖一脸爱怜欢喜地靠在他耳边,环抱着他:“嘘,好好听,这歌是给你写的。” “滇南风物几苍黄,留得此恨恨绵长,日暮小村外、古桥旁,口耳相传说晋王。 说道英雄出草莽,尽弃前嫌愿安邦。山河半壁,斜云半江,策马长驱挽残阳,重回扶桑……” 朱媺娖的声音很好听,语调也很标准,只是她澄澈的眼瞳再一次蓄起泪水,直唱到:“……听,风过山冈,告我宁死荒外,立誓不降。天幕空旷,地席寒凉,犹自仰望,日月生光。” “听,松楸鸣响,恍然雄魂千万,再赴疆场,毅魄照夜,碑伫秋阳,生死都从李晋王。” 朱媺娖挽着李定国身躯的手臂再一次发抖起来,李定国不是什么能说善道的人物,这种情景他只觉内心一股郁气发泄不出来。 朱媺娖再一次扑倒在李定国怀中哭泣,李定国用他的手掌安抚性地拍拍朱媺娖的后背,他诚挚的说:“殿下,你的努力是有用的,额们都看到了,是殿下一力承担抗清重任……” “真的吗?”朱媺娖一脸惊喜的抬起头来,依然一副梨花带雨、雨打海棠的模样。“你、你你——”觉得我能行吗?朱媺娖说不出来,因为她知道这有多么难。 “额们都知道是殿下一手招抚了李闯的大军,也知道是殿下在福建在江西在湖广打退了鞑子。”李定国说着朱媺娖的功绩,朱媺娖紧紧抓住李定国的衣襟,“所以,额觉得有殿下在,额们不会落到客死他乡的地步。” “额不会说话,听公主说将来额也干了不少错事,最后弄成那个样子,既对不起三弟也对不起身边的老弟兄们。有些事额也不懂,但额也是有家国大义的,知道华夷之辨。额能明白额最后为什么要那么说,额是誓死不会投降鞑子的。”李定国不是很能用语言表达出来自己的心情。 一听他说誓死不降,朱媺娖就哭了,扑上去捂住李定国的嘴,“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定国,我知道我知道,我只要你活得好好的。”她语无伦次起来。 看着李定国,朱媺娖心一横,直接用嘴堵住他的嘴。李定国睁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朱媺娖。 朱媺娖也不知道该怎么亲吻,只能就这么呜呜咽咽的生啃上去,直到自己没法呼吸,才瘫倒在李定国的怀里。 李定国整个人都呆了,朱媺娖大口大口的喘息,这个时候她感觉到李定国身体的变化,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了什么。 “公主……殿下……额……”李定国现在更不知道说什么了,朱媺娖也不知道脑海里在想什么,直接动手将李定国的腰带给抽了出来。 “不、不行!”李定国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唰站起来,结果被朱媺娖死死抓住衣袖:“定国。”她深深的看着他,“是我不好看还是你不喜欢我?” “臣不敢。”李定国瞠目结舌。 朱媺娖半躺在软榻上轻轻用脚踢着李定国的小腿,“为什么不敢,是我不好看吗?” “不,怎么可能,公主真好看,额达也有很多婆姨,额也见过好看的,就没见过像公主这么好看的。” 这话一出,朱媺娖的手都抖了两抖,“景侯(张献忠)吗?”她不知喜怒的说了一句,见李定国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把他拽过来,恶狠狠地看着他:“你,闭嘴,别说话。” 李定国不知所措的被朱媺娖拽过来激情拥吻,朱媺娖抹抹自己的嘴巴,对李定国下命令:“帮我脱衣服。” “臣不敢。” “那我自己来。”朱媺娖恼羞成怒的扯下自己的腰带,结果一扯没扯开,她整个人都不好了,但还要耐着性子解开。 勉强解开以后,朱媺娖气呼呼地坐在那里,面色绯红,她仰头看着李定国:“你不想吗?” “臣不敢,臣已有妻室。”这个时候李定国也冷静下来,偷偷看朱媺娖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 “你觉得我还能嫁人吗?”朱媺娖眨眨眼睛,“谁敢提这个,这从来不是问题,我又不可能嫁给你。放心放心,更难听的我都知道,更别说你了。” “那臣就更不敢了。” “但我想啊。”她摸摸李定国的手,长叹一声,“我想你很久了。” 她深切的看着他,李定国不知道什么心情,竟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真可以吗?” “当然可以。”朱媺娖一瞬间惊喜许多。 “只恐污了公主的名声。” “当然不会。”她絮絮叨叨的说:“我现在哪里还有名声可言,自从从忠贞营那里出来,我就没指望还有什么名声。” 她仰头看着他:“不过我不后悔,哪怕能救一人,我之名声有何可惜。” “公主。”李定国一时感动,但他又犹豫起来,吞吞吐吐道:“可是我曾经做过贼。”这才是他所担心的,他并不愿意做贼寇。 朱媺娖抚摸着他的手臂:“这算什么。”她轻轻一笑:“太祖爷爷不也是如此?你我正好般配。” 李定国一时大为感动,忍不住抱紧了朱媺娖,朱媺娖轻轻一咬李定国的耳朵,小声说:“嗯……我不会,你别把那个弄进去,我现在不能生孩子,史书上写我怀孕五个月没了,现在大明还离不开我。” “嗯嗯。”李定国努力和朱媺娖的衣服做斗争,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手一松:“要不,还是算了。” 朱媺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那我自己来。” 她翻过身来,两个人进行了一系列比较边缘的行为,但没有折腾到最后一步。 到了后来李定国终于知道没有回头箭,于是干脆反客为主。 李定国看着朱媺娖白的几乎炫目的肌肤,自己粗糙的手掌几乎不敢触碰,哪怕是做梦他都想不到会有这一日,哪怕是在义父麾下起兵的时候,他对明朝公主也没什么想法。虽然偶尔会说打进北京城,一人分一个小宫女,但那也不过是玩笑话。 义父不是没给他娶妻生子,他身边不是没有美人,这次去了云南大哥也到处搜罗美女分给底下的弟兄,他也分了几个,可他专注于兵事,更没想过这些。 他看着怀里朱媺娖艳丽的脸颊,不着粉黛依然美丽惊人,她眉宇间有淡淡的倦色和忧色,这个时候她睁开眼睛,发现李定国正在看她,一时羞涩无比,“你看什么啊。”她把脸埋进李定国怀里,娇嗔的说道。 “额看公主好看,额从来没想到这么好看的公主想要给额做婆娘。”李定国没有感觉到把脸挡住的朱媺娖嘴角轻微的抽搐。 “别闹,我不能嫁人的,这种话可千万不能传出去,不然你兄弟该怎么想。”朱媺娖闷闷的说。 想起兄弟,李定国眉眼里也带上郁色:“你说那时候大哥怎么想的,他怎么能这样啊。”李定国没敢说谋朝篡位这个词,他闷闷不乐的说。 朱媺娖把脸又钻回来:“其实我大概也能明白平东伯是怎么想的。”她从心理学、政治学、厚黑学等各个方面猜测孙可望的想法,说的李定国一愣一愣的。 “一步错步步错,他到那一步也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定国,别担心,还有我在。”她拍拍李定国的手,安抚道。 李定国心事重重的点头:“唉,四弟也就算了,这回额要好好看着他,千万不能再出事了,大风大浪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一个小小的土司反倒让他大意了。” “定北伯是该小心,我有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用的方子,一会儿我写给你,这个方子容易出事,但如果迫不得已也可以试一试。”朱媺娖说的是大蒜素,这玩意朱媺娖倒是想给成品,但非常容易过期。 “麻烦公主了。”李定国重重点点头。 “你啊。”朱媺娖眉目含情地看着他,“也该多读读书。” “额在军中也读,之前公主给额的书额都快背下来了。”李定国不服气的说。 “只有兵书吗?”朱媺娖似笑非笑的说。 “额……也读别的,比如《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之类的。” 一听朱媺娖感觉他眼光不错,明代最出名的小说他都喜欢,不过——“《金瓶梅》看过没?”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好,爱看书是好事,既然你喜欢《三国演义》,回头我拿本《三国志》教教你和文秀。” 李定国寻思一下没有损害,就替刘文秀答应下来。 “爱读《三国演义》是好事,这可是后金专用兵书。”朱媺娖和李定国八卦了一阵满清那里关于《三国演义》的故事才起身。 李定国捡起两人乱在一起的衣裳(这里请咨询狂徒和孙答应),好一阵折腾朱媺娖的衣服,两个人才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朱媺娖打开窗户散气,把脏了的床单泼上茶水,两个人的面色渐渐正常起来。朱媺娖才稍微放下心来,她凑近李定国的耳边:“这件事可千万不能传出去。” “额知道。”李定国也跟说悄悄话一样小声说。 “还有……定国你回去后一定好好刷牙。” 李定国还以为还有什么事呢,被闹了一个面红耳赤,诺诺的说:“是。” 第62章 结发 朱媺娖半倚半靠在李定国身侧,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嘴角是甜蜜的微笑。她面颊绯红,用自己唯一的手掌紧紧摩挲着李定国的手心。 “没有太多时间,定国。”她毫不掩饰自己倾慕的目光,“在这里我待的时间不短了,也该离开了。” 一时李定国难以接受,他手足无措的说道:“可是,可是,额,不,我。”现在李定国还没学会使用官话,着急时却依然冒出几句陕西腔。 这几天他们相处确实愉快,虽然没到最后一步,但其他能做的都做了。朱媺娖曾经也犹豫过,但一见到李定国她就心生欢喜,把所有顾虑都抛到了脑后。 他们还是尽量掩饰这些事情,朱媺娖以讨论兵法为由暗自和他相处,同时还不忘刘文秀等人,亲自从制度气候农作物种植上讲解三国,讲了几天只讲明白了三国演义开头的何进之乱,毕竟想要明白三国的开始,就要从东汉外戚宦官制度上讲解(哔站的草木言说),李定国刘文秀沐天波都听得津津有味。 朱媺娖到底在信息爆炸的时代生活了二十几年,从学会上网的那一刻起就为如何解救大明而努力学习,平素把明史当做爱好当做职业甚至做出一番成就的现代人都没有她如此痛苦又如此清醒的动力去研究明末历史。 而其他时代的历史也属于必学,知历史才明兴衰,朱媺娖生于乱世,更对三国南北朝五代的故事感兴趣,特别是三国,那么出名。 所以李定国用手轻拢着朱媺娖的鬓发,非常遗憾不舍:“可惜再不能听公主讲史了。”他觉得比起言简意赅的文言文,还是朱媺娖说的更风趣幽默。 “你只能想到让我讲史吗?”朱媺娖仰头俏皮一笑,笑靥如花,李定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他低声说:“公主……这次可不可以……” 外面阳光正好,树影婆娑。 她懒洋洋地躺在床榻上,娇弱无力,斜斜地横了李定国一眼:“我是必须要走的。” 她絮絮叨叨地抱怨广东话难学,感叹福建话更听不懂,叹气李过在湖北不知道能支持多久,自己回去就必须对隆武的身后事给一个交代。 李定国安静地听着朱媺娖的抱怨,插不进话去。“……有些事我很想说,但不知道该说给谁听。别人看我风光赫赫,说不定马上就能成为华夏第二位女皇帝,却不想我日日担忧,怕自己终究无力回天,怕悲剧重演,怕你们再走上那一条路。” 李定国确实猜测过这位会不会接着做皇帝,甚至很多人都在猜测这些,不只吕大器,当听说隆武失踪以后,很多人第一反应就是朱媺娖会不会做皇帝,如果她做了自己该怎么办。有心人想要不要提前讨好她,有人思索要不要试探试探桂王,还有人居然考虑要不要烧一烧先唐王、隆武之弟的冷灶。 总之广东那里众说纷纭,这些事情只能由朱媺娖来处理,别人都不行。 “你不能说这些不是大明的忠臣孝子,不能说他们不抗清,可是他们都只能起反作用。” 听到朱媺娖的抱怨,李定国有些哭笑不得,他来到明朝麾下还不长,不太清楚内部的龌龊,以及到底能恶心成什么样子。哪怕是现在都是被朱媺娖清理过一批的,明宗室大量留存,除了朱媺娖无人敢动。 朱媺娖拿出帕子擦了一擦,穿好衣服,坐正,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荷包。她很细心很笨拙地单手绑了两对丑丑的同心结,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如同蚊子哼一样小声呢喃:“那个,这同心结是我自己编的,嗯,不太精细,你别嫌丑。”她偷偷躲着人绑这玩意可不容易。 李定国很明显一愣,他看着朱媺娖仅剩的右手,大为感动,不由自主说到:“公主……这是给我吗?” “不给你给谁?”朱媺娖抬起头,深情的看向李定国,轻轻抚摸他的发髻:“给我一缕头发好不好。” “好。”李定国感动的一塌糊涂,当即用力扯下一缕头发,疼的脸一抽搐都浑不在意。 朱媺娖小心翼翼的把头发塞进荷包里,再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镀银剪子,在不起眼的地方轻轻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恳切地看向李定国。 看着李定国郑重其事的接过,装进荷包,朱媺娖眼神里有了欣慰:“不要再来找我了。” 李定国悚然一惊,急急的问:“为何?殿下。” “我要离开了。”朱媺娖不再看他:“说不定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她抽噎一声,李定国慌忙抱住朱媺娖,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最好的时机也是四五年后,顺天天花盛行,那时候就能反攻了。” “那我该做些什么?”李定国慌乱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用自己的袖口为朱媺娖擦眼泪。 “什么都不用做,就做你之前做的,平定云南,练兵,还有……好好活着。” “你要缓缓你的脾气,我知道你除了用兵之外别的都不如人,这些事我本不该和你说,万一你怒气上来了反而把这些事透露出去,实在于时局不利。” 李定国连忙赌注发誓自己绝不透露关于未来之事,但朱媺娖不信,她再一次泪如雨下,“这一次是我任性了,可我实在实在太想你。” 她对李定国不放心,历史上三王内讧是南明最后一次大规模内斗,先是自立派的孙可望与扶明派的李定国、刘文秀这三王爆发内战,结果是孙可望降清,秦藩大军归附明廷。原本二人若是能够处置妥当,并且协力共进的话,前景未必差,毕竟李定国的军事才能实在是强。强到不知道他会不会说漏嘴都要告诉他。 可惜,二人不光是没有能够实现合作,甚至孙可望刚刚降清,刘文秀有意请永历移驾贵阳,就遭到了李定国的“病退”要挟,后来更是将刘文秀投闲置散,才导致了刘文秀的郁郁而终,而这便是三王内讧的结束。 三王内讧的结果,原本实现了对孙可望遗产继承的南明朝廷因为李定国的一系列昏聩行为,让整个西营离心离德,等到清军大举入滇的时候,几乎是不战而下了几乎全部的大西南。 刘文秀的所作所为,于理虽合,于情却要稍作商榷,而李定国这个人,天赋点全部点在军事上面,政治能力让人叹息,约等于零。 “可望善治国,定国能用兵。使其同心协力,西南之功或未有艾,而乃彼此相攻,卒至摧败。”奈何孙可望与李定国无法协力也就罢了,就连刘文秀这个相约盟誓的队友,李定国都不能相容,实在天欲亡明。 面前这位晋王李定国,在后世很多人眼中是个不断的被诸如孙可望、郑成功这样的队友,乃至是下属坑的民族英雄,其实在南明的历史上既是受害者,也同时扮演着猪队友的角色。 现在这位猪队友李定国正在尝试哄女孩子,他实在没有哄女孩子的本事,手足无措,胡乱说些什么尝试安慰她。朱媺娖从他怀里脱离,低头轻轻吻上他的额头,“那么再见了,安西伯,晋王,定国。”她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你一定要好好的。”朱媺娖再也忍不住,跑了出去。在出门的那一刹那,她整理仪容,依然一副端庄郑重的模样。 李定国想要挽留,但他徒劳的伸出手,却什么也握不住,又缓缓的放下去,他看了一阵那放着头发的荷包,把它揣进了怀里。 仅仅两天以后,朱媺娖就踏上北上的征程,她已经提前嘱咐沐天波看好李定国,不要让他瞎说什么。现在她要前往湖广,去见何腾蛟和李过,面对北方可能的大同之变,所有人都要行动起来。 已经作别完,朱媺娖头也不回的骑上骏马,离开贵州的崇山峻岭,她没有专门和李定国作别,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留下李定国和沐天波遥遥的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能忘怀。 一路奔波辛苦自然不必多说,到了长沙,朱媺娖先换上一身素色衣服祭奠刚刚去世的左光先,慰劳他的子嗣亲属。历史上他就是去世在这几年,朱媺娖对于他的去世有心理准备。 只是现在朱媺娖要找出可以替代左光先的人物,目前她并没能把理论化为实践的能力,需要有真正领导万军的统帅。 这种人物首先要有出色的军事经验,会打仗能打仗有战绩。还不能和广东那些人纠缠一起,万一一个跳反朱媺娖就没地方哭了。而且还有明事理,明白公主是拯救大明的唯一人物。 符合这个条件的不多呀,朱媺娖美眸看向李过,再转向高夫人,接着扫过李过身后的高一功、刘芳亮、袁宗第等人,倒也不是没有人选,只是这个人选可要好好参谋参谋。 见到李过,朱媺娖笑嘻嘻地说:“来亨怕是不能还给你了,我把他留在了四川。” “能得殿下重用,那是来亨那小子的福气。”李过也笑着说。至于离开朱媺娖去四川,这到底算不算好事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至少在何腾蛟高一功这些人眼里面是不值的,在四川除非做到四川总督,离开朱媺娖都是不值的。 “他就是死活不肯去夔东看看。”朱媺娖无奈道。 “换我我也是不肯去的。”李过也无奈,因为李自成的原因,普遍顺军普遍比较迷信,不过封建社会嘛,不迷信的有几个? 朱媺娖的眼光又在李过身后的高一功、刘芳亮、袁宗第等人身上扫过,和何腾蛟李过走进庭院。 第63章 暂借 四川之事算得上一切顺利,长沙城内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坦然受过何腾蛟李过等人的拜礼后,酒宴也就正式开始。 朱媺娖坐上主座,剩下各自找好位置陪座,因为朱媺娖到底是女子,高夫人也被拉出来坐在朱媺娖下首。 朱媺娖自然不会饮酒,但下方都是喝酒喝习惯了的。朱媺娖端起杯子,一扫下方:“章先生缘何不在?” 和章旷关系密切的何腾蛟连忙举杯站起:“于野(章旷字)有疾,故不能前来,还望殿下见谅。” 朱媺娖算了算年份,心下微叹,原本历史上章旷已经死了,现在还活着就已经算好了。只可惜章旷是何腾蛟的左膀右臂,还年轻,生了病只怕何腾蛟就又要劳累。 不过满怀希望的病逝总比历史上悲愤吐血而死要好得多。 章旷(1611年—1647年),字于野,号峨山,汉族,松江人。崇祯九年(1636年)解元,先后抗击李自成农民军和清军的进攻。守卫长沙时先后收编李自成农民军残部、左良玉旧部,升为兵部右侍郎。后见诸大将拥兵,不听指挥而怯战,乃抑郁吐血,作《绝命诗》而终,卒于东安县。 “虽然国事危急,但现在已经不算杂乱,既然生病了还是要多多休息。还指望章先生病好以后继续努力。”朱媺娖笑言。 何腾蛟自然诚惶诚恐的替章旷接下了朱媺娖的赞扬,气氛比之之前要热烈许多,朱媺娖心情大好的和何腾蛟李过对饮,期间言笑晏晏谈论的也是黔国公的脱险,沙定洲的平乱、云贵的安定。 朱媺娖滴酒未进,只喝茶水,可脸颊上也被酒气冲的染上淡淡的红晕。 她主动走下主座和下面诸将攀谈起来,看起来一副酒醉的模样,来到何腾蛟那一列:“哈哈郝将军久仰大名啊。” 郝摇旗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作为夔东十三家之一,最后誓死不降的郝摇旗,当然不会在朱媺娖给李过的清洗名单里。不过作为最先火并上司的闯将之一,最先归附南明的将领之一,同样也是南明内战小能手的郝摇旗,还是成为大顺这个多米诺骨牌倒塌的重要节点。 郝摇旗归附何腾蛟以后,李过也来问过朱媺娖,但她一摊手:“他可是誓死不降,我怎么能辜负他呢?”李过也没说什么,他意识到朱媺娖到底是明朝的公主,面对满清的时候可以让她兢兢业业、不顾仇恨,但面对李顺和南明,她的立场终究还是站在南明一方。 但闯军归顺南明以后,朱媺娖明显还是更亲近以李过为首的这些忠贞营,而郝摇旗也如历史一般成为了何腾蛟的忠武营。 终究朱媺娖才是头顶上司,郝摇旗明显不是什么善茬,看起来还是很想争一争朱媺娖的关注。 “殿下近若天人,末将能入殿下的眼,可真是末将的福气。”郝摇旗也不蠢,连忙回应道。 “诶——怎么能这么说,我记得在西安的时候、时候——”朱媺娖看起来是真喝醉了,还有些口齿不清,但郝摇旗身边的何腾蛟,以及关注朱媺娖的李过、高一功等人瞬间都酒醒了。 何腾蛟瞳孔一缩,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提什么不该提的事情,比如先帝先皇后太子诸王啊。 “在西安的时候,我听说有很多、很多将领、都、都来信给我姐弟二人求情,希望能够恩养我们姐弟。不知、不知有没有郝将军啊。” 郝摇旗眼睛也瞪大了,他反应速度不慢:“当然、当然。” 听闻郝摇旗承认,朱媺娖哈哈一笑,用右手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接着走向下一位。 至于求情,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地位没那么高的郝摇旗身上,发生在李过身上还差不多,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有台阶下就不错了。 郝摇旗接了朱媺娖的示好,何腾蛟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朱媺娖一副喝醉的模样,一个一个在下面忠贞营里问。哪个敢回答自己没写信?无不争先恐后的称是。 直到走到李过身前,朱媺娖拍拍他的胳膊,大声笑着对下面说:“补之就更不用说了,我能活到今日,全靠补之。就连、就连我父皇母后的葬礼,都是巩先生和补之的功劳。” 何腾蛟等南明官员神色一凛,生怕朱媺娖再提崇祯,可朱媺娖到底只是装醉,说完这一句后,她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踉踉跄跄的把手递给秦怀贞,面色潮红的大着舌头对下面说道:“额……今晚高兴,喝多了喝多了。”不知道是不是跟陕西人待久了,她也染上了陕西的口音。 何腾蛟连忙打蛇随棍上,“殿下喝多了,还是让老臣代您陪一陪诸位将领。” “啊,也好也好……确实……有些头疼、上头……我先失陪、下去休息休息。你们、你们……继续。”朱媺娖摆摆手,看起来不胜酒力地离开了。 见朱媺娖要离开,诸将慌忙站起来欢送朱媺娖。待朱媺娖离开以后,酒宴依然热闹无比,只是偶尔会有一些人用视线暗自交流。而何腾蛟在朱媺娖离开以后,狠舒了一口气。 今晚舒了一口气的不止何腾蛟。 来到后面的庭院,秦怀贞送来醒酒汤,本着做戏做到底的原则,朱媺娖还是拿起来稍微喝了一口。她拿热毛巾捂在脸上,温热的毛巾一擦,舒服得浑身毛孔都松开了。 她擦擦眼睛,示意秦怀贞为自己放热水沐浴,洗去自己身上沾染的一身酒气。 沐浴完以后朱媺娖脸上的热气更盛,连忙又用凉水拍一拍,静静心。 她拿起护肤品细细的护养肌肤,在秦怀贞给自己按摩放松筋骨的时候,朱媺娖冷静地开口:“明天把李过、高一功还有高夫人都叫来,我有要事和他们商量。” “是。”秦怀贞对朱媺娖的冷静没有半点儿惊讶,她向来知道朱媺娖可是向来滴酒不沾,今晚这次也没有破戒。 “嗯。”朱媺娖打了一个哈欠,把自己蜷进被中沉进梦乡。 第二天朱媺娖神采奕奕地起床,正在对着镜子梳妆打扮的时候,听见马元贞低声来说李过等人来访,朱媺娖淡然地点点头,“让他们先等一下。”接着朱媺娖用手指轻轻挑起一抹胭脂,在嘴唇上一点,缓缓用手指研磨开,染满整个嘴唇。 瞬间她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断臂带来的气血不足至今还显露在自己的面色上。她沉沉的看着镜中的少女,站起身来。 “更衣。” “来了。”朱媺娖笑盈盈的坐在上面,向着李过等人微笑。坦然受过他们的礼后,朱媺娖让秦怀贞等人退下。 “这回在四川,吕督师觉得我可以再进一步。”她开门见山的说。 “这是好事啊。”李过不假思索道。 “殿下大功于国,未尝不可以再进一步。但是此事事关重大,我等还是听从殿下决意。”高一功明显比李过更会看眼色。 “太祖有开国的时候有九字真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不过时与日去,已经不是元末群雄逐鹿的时候了。但这句话未尝没有道理,与其先进一步,造成内部的不稳,还不如暂缓一缓,不动如山。支持我的人不会因为我缓一缓而改变,同样反对我的人也不会因为我进一步而放弃。” “这种事情到底是从未有过,与其激起更大的波浪,我还是宁愿先整顿力量抗清。我答应吕督师了,等到还于旧都,复太祖陵寝的时候再进一步也不迟。” 李过稍微有些失望,但也不算太过失望。“额听殿下的。”他点点头。 朱媺娖看了李过一眼,心知自己不进一步还有要压一压这些人对爵位的需求,乱世龙蛇并起,万一有谁像孙可望那样求封王自己该怎么办?自己不是皇帝,封的王自然不算数。 “奥,这一次前来我还有要事。”朱媺娖轻飘飘的说:“左先生去了,我如去一臂,我身边缺宿将,不知道补之肯不肯忍痛割爱,把一功暂借给我用一用?” 台下三人皆惊。 第64章 安抚 借高一功也不算是出于深思熟虑,准确说从历史给予的总结来看,高一功是最适合不过。 首先高一功的能力并不差,无论是在陕西还是在湖广,都打得……额……在陕西打得还行(忠贞营在湖广的战绩真不佳)。 好,高一功也是矮个子里拔高个,他连左光先也不如。没有谁说得清任何一个闯军将领在1643年以前有什么战功。崇祯十六年以前明确记载有重大功劳的是高一功,崇祯九年李自成攻打榆林失败只剩下几百人马,而高一功从米脂招兵,拉了一万多人过来。这个也不是打仗的战功,根据高一功在李自成称帝时候只封了男爵来看,他在当时大顺诸将中能力和功劳并不算最高一等的。 谁让朱媺娖也没办法啊,高一功最大的好处是拎的清楚。 历史上在李过、高一功率领忠贞营退入广西后,已经被朱媺娖搞死的陈邦傅试图结好忠贞营,利用忠贞营的武力消灭李元胤(李成栋反正),劫持永历朝廷。然而李过对陈邦傅说:“陈将军劝我劫驾,是终谓我寇也。”陈邦傅害怕李过,不敢再提这事。 李过病故后,陈邦傅又对高一功提起此事,还试图拜李自成的遗孀高皇后当干妈,称高一功是自己的舅舅,劝高一功出兵肇庆,杀了李元胤,把朝廷抢过来。高一功怒道:“吾虽尝为巨寇,亦自磊落行志,安能作此狗彘行乎?” 此时,永历朝廷的党争愈演愈烈,吴党占了上风,金堡被下狱,王夫之也命在旦夕。吴党的吴贞毓三请忠贞营,要找高一功来,直接杀光楚党。 这一次,忠贞营终于出动了。高一功和党守素带了五千兵马前往梧州,控制了永历朝廷,然而让所有人震惊的是,高一功来了之后,直接“劝说”永历把金堡、王夫之这些政治犯全都放了。看在五千闯军的面子上,永历皇帝当然非常听劝。 高一功召集吴党大佬们开会,拿出吴贞毓的书信来:“此诸老先生命必正入朝杀人者,不知文天祥、陆秀夫曾如此否耶?”吴贞毓等人“皆俯首汗出不能语。” 金堡这人最有名的事迹,就是旗帜鲜明地反对堵胤锡联合农民军的政策,曾经公开指责堵胤锡:“滇与忠贞皆国仇也,厥罪滔天。公大臣,偏欲与此辈交结,何意?” 高一功连金堡都饶了,强行叫停一切党争,并且提出“请身为诸将倡,以兵归兵部,赋归户部,简汰疲弱,分汛战守,较勘功罪,则事尚可为”。这让瞿式耜、王夫之等人大为震动,对农民军的态度开始转变。后来高一功谋划出兵广东,瞿式耜还出手帮忙,“命云南总兵赵钟、刘崇贵屯柳、庆为助”。但不久后瞿式耜便殉国,双方没能合作抗清。 选高一功总比选并没有遇到历史上这种处境的人好,李过固然更好,但问题是他对广西水土不服,刘宗敏走了那湖北就离不开他。 至于其他人,袁宗第跟刘宗敏走了,李来亨在四川又过于年轻,郝摇旗……把内斗小能手叫去给自己添堵吗? 其实朱媺娖还有一个不算人选的人选,确实有能力,看起来似乎有点儿良将的意思,也想要北伐,就是……额……好,是高杰。 “我需要一个明事理、能打仗的将军。在我和桂藩、唐藩的争斗里目标明确的站在我这一方。并且如果我真有所不幸……”朱媺娖摆摆手,示意李过等人不要紧张:“天灾人祸谁能说的清,周世宗尚且壮志难酬,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无人可避。” “如果我有所不幸,也能帮助家玉总揽局势,不会雪上加霜。” “如此一来条件便苛刻不少,其他人要么资历不够能力不行,要么就是我难以保证他们的忠诚,在仓促之下能否及时反应过来。” “补之,一功,夫人,这是我深思熟虑以后。在四川我病了两场,那个时候我才真正去思考生死之事。虽然我还年轻,但国朝的公主寿数向来不永。我父皇生了七子四女,活到甲申的还不到一半,如此我如何不担心。” “如果我死了,最开心的莫过于北方的满清了,凭空去一大敌,正如黄台吉去了我高兴至极一般。而我一去,无论如何隆武之后的传承是要提上日程。” “隆武之弟唐藩……”说到这里,看着认真听自己说话的三人,她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隆武若能亲提天兵,破虏平寇,克复中原,不失旧物,如汉光武故事。纵起我父于地下,亦复何言? 或能执一劲旅,还于旧都,划江南北,永祀孝陵,如东晋故事。即便我兄再临,亦何能为? 再若雄踞福京,并握湖广,虎视中原,令衣冠弦歌,不绝于斯,如昭烈故事。就算弘光复还,亦不过一宫观使。 使隆武三居其一,永明当退归藩位,世守臣职。隆武自俟千秋万岁后,传以嫡子,自有祖宗家法在,无子传弟,亦熹庙尧舜之言,与远宗外藩无涉。 今即位期年,外不能图中原退满洲之兵,内未能固福京守行在之所。不过借皇统暂安臣民,天下于其何有哉?宜及身而止。则海内所望,当仍在桂而不在唐。”(非原创,只是写得太好,忍不住放上来) “至于我?”朱媺娖自嘲一笑,“若真能如此,何必我苦苦经营,以期国复呢?” 三人终是无言,朱媺娖感慨道:“我死了,能继承的也不过是桂藩罢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唐藩。只是桂藩……非乱世君主,不过是别无他选。运气好能够划江南北,静待宋武。运气不好又是一个华夏天倾,你我之举也不过是螳臂挡车,如元灭宋罢了。” “殿下……”李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朱媺娖摇摇头:“现在湖广之所以安定,也不过是靠着两广的救济,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引捷轩入蜀,不过是负担实在太重了。” “可我若去,你们在朝堂之上又有多少话语权我实在未可知。比起江西的靖南侯,广西的张同敞焦琏,哪怕是四川的曾英杨展,如果有物资,那会给谁?别的不是,靖南侯如果不是我强压着,他肯出兵?” “靖南侯也是国之忠臣,他对我父忠心耿耿,他如果做了什么,你们能怎么办?你们能向我告状,但能跟别人吗?” 三个人都沉默了,李过一言不发,高一功欲言又止,高夫人干脆盯着桌子的花纹发呆,她知道自己就是一个摆设,不然传出去对朱媺娖的名声不好听。 又是一阵心惊的沉默。高一功开口了:“末将还有万余将士。” 朱媺娖知道,这是高一功答应跟着朱媺娖去广东了,确实广东人生地不熟,又热又潮湿。 “你带三千走,剩下的你怎么处理我不管。”朱媺娖眼睛眨也不眨,三千已经是最大的份额。这一次朱媺娖带了不少广西人广东人洒在了四川,顺便还把他们家眷都送了过去。而川军一向出名,她又捎走了上万川军,现在啥都缺就不缺没地吃饭的精壮汉子。 通过交换朱媺娖还打乱了各地豪强格局,能够更好的握住四川和广东。 “遵命。”高一功半跪行礼。 朱媺娖点头:“一功、夫人,你们先下去,我有事和补之聊一聊。” 两个人走后,朱媺娖无奈的走到李过身边:“嗯,我把那事对李定国和黔国公说了。” “……也行。”李过皱着眉想了想,没发表看法。 想起自己和李定国定情,朱媺娖对着李过还有一些莫名的心虚,自己心虚个毛啊!朱媺娖搞不清这种情绪的来源是什么,但这种情绪也让她没好意思把她和李定国的事情说出来:“这次我也待不了多久。” “额知道。”李过沉沉说了句话,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 “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要过去几年。”朱媺娖感慨道,当然她不知道计划不如变化快,他们再见的时间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是舍不得一功吗?”朱媺娖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是。”他硬邦邦地回答。 “那是什么?”朱媺娖好奇道。 “殿下何故出此生死之言。” 一瞬间朱媺娖明白了,也是,谈论自己的死亡在封建社会颇有一种自己咒自己的感觉,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摸摸他的手臂:“未雨绸缪嘛未雨绸缪。” “……以后殿下不要说了。”李过扭过头去,但手臂没动。 “好——”朱媺娖拖长音:“我答应你,只是考虑这种事情也不算杞人忧天。” 李过把头扭回来冷冷的盯着她,朱媺娖无奈,用力点了点头。 “嗯,你那里还有满清的使者吗?”朱媺娖转向正事,她不认为满清会放弃策反李过。 “都被我杀了。”李过当然不会留下这样的话柄。 “那你随便找个给满清当过小官小吏的书生过来,我有话带给多尔衮。” “好。” 第65章 出使 江大桥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自己在明朝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生员,到了满清治下反而混了一个典吏。毕竟大明的举子目前稍微还是有一点点节操,出仕清庭没有那么积极,于是让江大桥捡了一个漏。 原本以为满清会如同之前势如破竹一般攻入湖南,却不想在荆州这里卡住了。 荆州周围几个府倒了大霉,明清之间来回拉锯交战,到处要粮要丁,江大桥又倒霉的被抽中给孔有德孔王爷送粮。幸好一路有惊无险的把粮送到给了孔有德,但江大桥没想到的是,刚到没多久,他就遇上孔王爷一溃千里。 他运气不错,没有死在乱军里,反倒被裹挟着向明军投降。明军的将领也没怎么着他们,只是让他们作为民夫继续修建工事。 江大桥哪里受过这种苦楚,他家境殷实,除了农忙时节要下田,平日都是读书写字。 勉强支撑了几个月,他就感觉自己快要死过去了,就这还是管事的兵将看在他是一个读书人、还是老乡的份上给的都是轻活。 江大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可能真是时来运转,这一日他正硬挺着默默干活的时候,一直挺照顾他的兵将把他喊了过来。 江大桥几乎不可置信的听着他说:“……公主要派个人给鞑子的摄政王送信,点名要找一个做过鞑子官的读书人送信,俺寻思你一直老老实实,也是俺的乡里乡亲,就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俺赶紧给你收拾收拾,去见公主要说点好听的,如果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一定要和俺说一说公主长啥样,是不是天仙下凡。” 就这样稀里糊涂江大桥被洗刷了干净,饱饱的吃了一顿,差点连盘子都给舔干净,可出于读书人的尊严还是留了一点儿碎屑。接着被塞进送往长沙的马车,这个时候他还有些不真实感。 他连着吃了好几顿带荤腥的饭,也不干活,重新把自己养的白白胖胖,再换上一身长衫,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进去,别让殿下等急了。”后面有人催。 江大桥一惊,连忙点头哈腰道:“是是是,我这就去。” 江大桥走入庭院,到达正堂,他略略抬眼一瞧主座上那位华服少女,便躬身跪下叩拜:“学生见过公主殿下。” “江大桥?”这个名字让朱媺娖颇感有趣,她瞅瞅他已经长出毛茬的头顶。 “学生是。”他不敢抬头。 “你是承天府的人,真是巧了,睿庙的陵寝正在那里(嘉靖老爹),还算是半个老乡,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江大桥吓得抬起头来,看向朱媺娖。朱媺娖似笑非笑的打量着面前三十岁左右的江大桥,江大桥也一脸木愣的看着朱媺娖。 偶尔在兵营里也有些小道消息小心翼翼的传播,什么公主和李自成不得不说的故事,什么公主和李过不得不说的故事,什么公主和刘宗敏不得不说的故事,都属于不能光明正大只能私底下传播可偏生传播很广的故事。 现在江大桥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脑海里闪过无数形容女子美貌的诗词,什么“手如柔荑(ti),肤如凝脂”什么“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都无法来形容。 原谅这位“母猪赛貂蝉”的中年人,他只感觉那些李自成李过刘宗敏的玩笑可能真的存在真实性。 “哼。”朱媺娖身边的李过冷哼一声,江大桥瞬间回过神来把头低下来,盯着下面的砖块发呆。 “好了,你吓唬他干什么。”朱媺娖无奈地看向李过,李过没说话。朱媺娖转向江大桥:“江先生,我曾经说过留发的是忠民,剃发的是难民,但不代表对于出仕鞑子这种事情能够轻轻放下,索性你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又算是我半个老乡,那就先不追究了。” “多谢……殿下仁慈……”江大桥结结巴巴的说,还是不敢抬头。 “唔,我估计你也不知道多少,也就不说那么多客套话了,这次让你来主要是让你带话给多尔衮,就是满清的摄政王。我杀了他太多的使节,可舍不得派些忠贞不屈之士,那就只好派些贰臣叁臣过去,也不浪费。” 对于朱媺娖贰臣叁臣的评价,江大桥自然什么都不敢说,他趴在那里听着:“……第一件事,补之,满清那里要你归顺出的价是多少?”朱媺娖扭头看向李过,笑吟吟的说。 “封公……”李过看着捂嘴偷笑的朱媺娖,表情十分无奈。 “真是的。”朱媺娖用力拍了拍身边的李过的胳膊,“补之这么英勇,怎么只出这个价钱呢?要知道多尔衮对广东的家玉那里开出的价码可是封王呢!补之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刀光剑影十几年,到最后反而比不上家玉,补之觉得亏不亏啊!” 李过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张家玉那里管着三个省,朱媺娖几乎将自己的性命根基都托付给了他,一旦张家玉有别的心思,南明不说彻底玩完也要去半条命,拿个王爵也值。 “臣怎么敢和张总督相提并论呢?”虽然有投降李自成的记录,但张家玉是根正苗红的崇祯十六年进士,在众人眼里委身李自成也不过是应付,一直想办法打探公主皇子的下落,还冒险带来了公主的亲笔信,谁能说张家玉不是高风亮节、忠君体国啊。 原本的历史上,张家玉虽然作为岭南三忠之一,但依然因为曾经投降过李自成,而没有被乾隆列入殉节名单里面,可这一次谁能说张家玉对大明朝不是忠心耿耿? “所以你回去和多尔衮说,我对他开出让补之反复的价不满意,让他再提高些。还有就是虽然我杀了他那么多使节,但我觉得也双方之间到了现在也该有所联系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之前要杀使节,因为我知道,从战场上拿不下来的东西也没办法从谈判桌上拿下来,没把他打疼,让他们重视我,使节也只会说些让我不开心的话。与其听使节那些话,还不如杀了了事。”朱媺娖淡淡的说,她能够想到使者会说些什么,什么他们是来给自己父皇报仇的,自己为什么要和有杀父之仇的流寇搅和在一起之类的话。 问题是按照明末的道德标准,朱媺娖还真难以反驳。 所以,干脆就不要闲得无聊找骂,还是杀了省心。所以朱媺娖和多尔衮一直都没有交流,现在南明局势已经稳了,可以相互通使。 “嗯……最后一件事。”朱媺娖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来,上面写着三首诗,秦怀贞捧起诗转交给江大桥。 朱媺娖兀自介绍这三首诗的来历:“这些都是一名叫做宋蕙湘的姑娘所作,我不知她是弘光宫人还是秦淮女儿,当时年不过十五,与我岁数相仿。因为兵燹流落,被掳入军,曾题绝句四首于壁。我偶得之,念其才华,也想效仿昔日魏武赎文姬之事,还望江先生告多尔衮,把人给我送过来。” 江大桥看着手里的三首诗,下面还有加盖了朱媺娖的私人印章作为江大桥的信物: 风动江空羯鼓催,降旗飘颭凤城开。 将军战死君王系,薄命红颜马上来。(其一) 广陌黄尘暗鬓鸦,北风吹面落铅华。 可怜夜半箜篌引,几度穹窿伴暮笳。(其二) 春华如绣柳如烟,良夜知心画阁眠, 今日相思浑似梦,算来可恨是苍天。(其三) 其实这是四首诗,只是为了防止多尔衮送回一个假冒的来,她把最后一首扣下。 “她写诗之时只怕还在镶黄旗下,现在迹不可知。这也是一桩美谈,我无能力救天下人,可能救一个是一个,还望江先生辅翼。” 朱媺娖略有几分哀意流露,眉宇之间笼着一抹淡淡的忧愁,李过和陪坐的高一功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朱媺娖。 江大桥也看呆了:“当、当然。”他喃喃自语。 “事皆如此,那么还望江先生把话带给满清的摄政王。”朱媺娖站起身来,躬身一拜:“麻烦先生。” “不麻烦不麻烦。啊不,不敢不敢。”江大桥身侧骤然响起茶杯碎裂之声,江大桥反应过来,连连出声。 朱媺娖面露无奈之色:“你们又何必吓他。” 接着她吩咐道:“把江先生送下去,过一两日就派人送他北上。” “奥,对了,代我向故松山殉难督师洪公问好。我父督师虽多,但在我心里只有三位可堪重任,一是孙传庭孙督师,二是卢象升卢督师,最后一位就是故松山殉难督师洪督师了。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见洪督师死而复生这种古来未有的神异之事。”朱媺娖咯咯一笑,挥手让江大桥下去了。 江大桥就这样迷迷糊糊的成了南明出使满清的使者,当他被送到满清控制下的土地时,他终于回过神来,又重新拾起自己作为读书人的尊严,抚了抚长衫,庄重的表示自己要见县令。 虽然有些紧张,但他感觉自己的前途稳了,无论怎么样以后自己绝对不会只是一个小小的生员、不入流的小官了。当然,这还是有一点点风险的。 第66章 大同 四川保宁府。 刘宗敏掀开窗户,让外面的天光照进来,他看完从北面千辛万苦寄过来的一封书信,低头打量案几上的地图,粗糙的手指划过四川的轮廓,停留在保宁。 他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手指缓缓向北方移动,保宁北为汉中、汉中北为西安。他闭上眼睛回忆,面上居然有陶醉之色。 他想起自己跟随李自成百战余生、百折不挠,终于有了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李自成在襄阳登基,同年便取西安,迁都到西安这千年古都,当时他们有多么高兴啊,西安这是汉唐的古都,是王朝的根基呀。他们被官兵到处撵着跑,现在终于有了存身之地。 想起当时,刘宗敏如同喝了烈酒一样,几乎要醉了,他们终于看见推翻大明朝的希望了,机会来得那么快,那么急,陕西顷刻之间就降了,山西各处也送来降表。 他们喜的手忙脚乱,京师就在眼前,崇祯那老儿也就在眼前,他们马上就能取代明朝,成为下一个新朝的开国功臣了,主上一直仁爱,自然不会如那刻薄寡恩的朱八八一样,滥杀功臣……。 “将军,将军。”他身侧的幕僚怯生生的唤刘宗敏,一瞬间刘宗敏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从过去的幻梦里面惊醒。 “嗯……额说到哪了?”刘宗敏强迫自己注意力回归,看着地图发呆。他攥住手指,主上……如今已经没了,是满洲人杀的,他要让满洲人血债血还。 “终南山孙守法那里送来书信,要和咱们联手进攻陕西,将军以为……”幕僚低声提醒刘宗敏。 “嗯,额想起来了。”刘宗敏点点头。“没什么好说的,天赐良机,如何不去。” “可是将军,那可是——”孙守法啊。 孙守法何许人也,他是闯军的老对手。点灯子赵胜、闯王高迎祥这两个闯军的老战友都死在他手上。孙守法还曾经两次在闯军叛徒高杰的带路下袭击闯军老营,给闯军造成了很大损失。闯军平定陕西时,孙守法逃进了终南山,继续坚持与闯军作战。 双方仇怨可以说一句仇深似海,可尽管双方的仇怨这样深,既然孙守法现在正在和清军拼死作战,他就要去帮忙。 刘宗敏曾经从朱媺娖口中提到过这个名字,只是历史上和孙守法合作的是刘体纯。 想起刘体纯这个名字,刘宗敏心就更痛了,作为后来的夔东十三家之一,李自成让他去守潼关,但因为属下背叛,他被送到了清军手里,而他的下场现在刘宗敏也知道了,刘体纯誓死不降,自然……自己还能不如刘体纯吗? 刘宗敏细细的回忆历史上孙守法经略陕西失败的原因在于骑兵不足。刘体纯孙守法等一度打到西安城墙下,但因为各处明军相互不统一,清军抓住明军互不统属的弱点,派兵突袭南门、西门,摧毁明军的炮兵阵地,导致明军的攻势放缓。 而肃亲王豪格、大将李国翰率八旗、汉军8万人入关,击败各地明军,孙守法孤立无援,只能撤兵。 关中贫瘠,粮草补给困难,孙守法的大军缺乏补给,军用物资也耗尽,只好退守五郎山。 五郎山地势险要,丛林密布,易守难攻。孟乔芳采取火攻战术,焚毁山林,孙守法血战突围,来到乔麦山。 乔麦山附近河流纵横,孙守法让明军在山顶挖掘几十个深坑蓄水,并在半山腰俢筑攻势,抵挡清军。 清军朝着山顶进攻,明军以滚木、石块反击。清军靠近时,明军以箭雨齐射,配合火铳,清军尸横遍野。强攻乔麦山,清军伤亡数千人,不敢再攻坚,转而采取围困战术,耗死山上的明军。 孙守法孤立无援,尤其是缺乏粮食,明军难以持久作战。如此,孙守法决定突围,转战汉中。 清军抓住明军的弱点,在丛林中埋伏,以骑兵挑战孙守法。明军奋勇突围,清军短暂交手后,佯装败退。 孙守法见状,便率兵追击,想全歼这股清军骑兵,结果遭遇了埋伏。清军箭如雨下,明军死伤惨重,孙守法的坐骑再一次被击毙。 清军层层包围,孙守法手持铁鞭厮杀,拒绝投降。近身格斗,孙守法连续砍杀几十人,铁鞭被染红。 孙守法力大无穷,看到队友纷纷倒地,清军不敢靠近,畏手畏脚。清军主将见状,便让士兵用弓箭射杀,孙守法阵亡沙场。 “也是一代英豪啊。”刘宗敏自言自语一句,因为顺军放弃襄阳等地的时间拖了很久,刘体纯也死了,孙守法还没来得及打到西安,同时损失也不算惨重,及时转移到了汉中。 所以面对孙守法送来要一起进攻汉中的书信,刘宗敏的选择自然只有一个。 “当然要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刘宗敏拍案道。 幕僚并不反对,因为他们也觉得可以试上一试,只是——“要先去禀报殿下。”一位幕僚提醒道,这是非常重要的,虽然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话,但这早已经不是春秋战国,没了那么多道义,不然搞不好崇祯现在都死不了,毕竟他一直都在瞎操作。 “这是自然,一会儿我就书信一封送到殿下那里。”刘宗敏也不含糊。 此时的朱媺娖也在看信,看谁的信,自然我们姜大总督的书信,毕竟他现在自号山西总督,忙着在山西大同抗清呢。 只是看看时间,额,他这信送得真晚,都距离他老人家反正都过去三个多月了,而且历史上他守得时间也不到一年,所以姜大总督的生命正在倒计时,尤其是王辅臣这个“活吕布”可不在姜总督的麾下,可能守的时间更短了。 “没打死阿济格可惜了。”朱媺娖倒没什么失望,毕竟距离太远,隔空弄死阿济格朱媺娖也没这个本事,要知道姜镶是被阿济格刺激反正的,他如果早做准备说不定还真能弄死阿济格。 “补之,还是要往北方打打,给姜总督减轻压力,毕竟这个可是个好机会。” “末将明白。”李过应和道。 然后朱媺娖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一样,盯着地图发呆。救下大同的难度太高了,只能趁此往北打打,继续构建防线,除此之外自己忘了什么……忘了什么…… 朱媺娖拍案而起,她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她忘的是大同之屠。“大同之屠”姜镶被叛徒杀害以后,清军实施大同大屠杀。朱媺娖清楚的记得最后全城只剩下5个重案犯。满清派来的大同知府,上书顺治,称既然没有了苦主,就可以释放这5个人了。(这份奏折,至今保存在第一历史档案馆。2009年大同古城复建时在北城墙护城河发现骷髅头两千多。) 朱媺娖暗自咬牙,差点把一口好牙咬碎,几乎称得上怒发冲冠,愤怒到极致以后,她又颓废地坐回马车上。 是的,现在她已经和何腾蛟李过等人告别,带着高一功和高夫人等人往南走。高夫人也自请和她兄弟一起,现在正坐在她对面。 “殿下怎么了。”高夫人关切的问。 面对高夫人的问询,朱媺娖露出狰狞到了极点的笑:“有纸笔吗?我要写信给多尔衮。” 高夫人悚然一惊,她从来没见到一向智珠在握、自信从容的朱媺娖脸上有这么吓人的表情。 “多尔衮是……”高夫人害怕的一抖。 “满清摄政王。”朱媺娖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接过纸笔,开始奋笔疾书。 这还是头一封朱媺娖对满清正式的书信,朱媺娖略一思考,就在开头写道“致问大明龙虎将军、建州卫指挥使努尔哈赤第十四子、满清摄政王多尔衮恙否”,龙虎将军、建州卫指挥史、恙否,这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非常刻薄。 接着朱媺娖很不客气的骂到“卿家曾为我家龙虎将军、世袭指挥使,我家何曾薄待?官至二品,配金挂印,未闻负之。今卿家首掀叛乱,祸乱辽东,死伤无数。吾曾听人言,相鼠有齿,人而无齿。人而无齿,不死何俟!”这里化用了《诗经·鄘风·相鼠》,就是直接骂多尔衮一家无耻呗。 接着朱媺娖直接引入正题,就是大同,她在信里威胁多尔衮,她知道满清都是什么德行,如果大同城破,满清若引兵屠之,她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不忘他对自家子民的“恩惠”。 朱媺娖怒气勃发,堪称行云流水一般写完这封信。写完以后,朱媺娖盯着信看,内心勉强平静下来,但表情还是非常的冷厉。 在信的末尾,朱媺娖写下自己的名讳“大明坤兴媺娖”,郑重的盖下自己的印章。 她又抄了几份,懒得派自己人去龙潭虎穴走一遭,还是和上次一样,随便找几个俘虏的生员,让他们给多尔衮送去了事,反正姜总督还能支撑几个月,不用担心到不了。 第67章 郑家 面前这个英武青年神色拘谨地跪立在堂下,眼神不敢向堂上窥探:“罪臣朱成功见过殿下。” 朱媺娖唇边是非常愉悦的笑,文有张煌言武有朱成功李定国,何愁大业不兴。 她的眼神在他的全身滑过,轻轻拍了拍桌子:“成功来,过来,都是自家人不需要拘束,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自家人之言让下面还穿着一身素服跪在那里的郑芝龙松了一口气,如果郑芝龙是在福建沦陷以后跑过来的,哪怕是身无寸兵,朱媺娖都要一口一个国公爷。 如果他是被清军俘虏了又归来,那朱媺娖也要表现一个既往不咎,但现在凭他在福建干的事情,他还能留一条命也是朱媺娖一直以来实行的政策——降我者既往不咎。 郑芝龙本身是非常紧张,他了解这位公主的作风,但他犯的事着实有些大,迎立外藩、临阵降敌,这个……那个……也真说不过去。大明朝不是没有国公级别的降清,比如成国公魏国公之类,但他确确实实是第一个投降以后又被俘虏回来的国公。 不过公主千里迢迢从四川送过来的消息让他松了一口气,哪有用其子杀其父的呢?更何况现在还是乱世(比如方孝孺父子)。 朱成功膝行至朱媺娖面前,低着头不敢抬头看,朱媺娖好奇的目光在他全身打量。 朱成功看起来身量不高,毕竟他爹郑芝龙是库吏之子,传说还和前上司李旦有不可描述的关系。而且朱成功的生母田川氏是东瀛人,东瀛人的身高……咳,都懂。 看到他朱媺娖就想起所谓的“海贼守国门,流寇死社稷”这句话来,其实这句话不过是朱媺娖为了取得李过的信任。 这个流寇守国门对应的是天子守国门,那么这个国门就是说北京,如此便不存在流寇守国门,因为流寇跑了。李自成放弃北京不说是错,但政治失分项实在太厉害,之前已经分析过了,现在分析朱成功。 真实了解朱成功的人都知道,朱成功和海贼关系真的不大,与其说是海贼,倒不如说是标准的明末儒生。 从郑芝龙开始捋郑家的轨迹,郑芝龙1604年万历三十二年出生,其父为泉州库吏,1623年天启三年开始跟着李旦,1625年天启五年李旦颜思齐逝世郑芝龙单干,1626年—1627年天启六七年开始称雄海上与明朝为敌,1628年崇祯元年诏安当五虎游击将军,1640年崇祯十三年任福建总兵,1644年崇祯十七年封南安伯,1645年弘光元年升南安候,1646年三月前降清。 而其弟郑鸿奎是崇祯三年的武举生,从军跟过郑宗周、孙应龙、张拱廷,崇祯十四年考中武进士,十六年被授予副总兵配兵三千守南赣。 可以看到郑芝龙身为库吏之子,在降清之前做海盗与明朝为敌也不过短短数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做明朝的官儿,甚至受爵封候,怎么还能说是海盗呢?如果因为郑芝龙做过几年海盗就定性的话,就会出现一个逻辑上的双标现象。比如说张献忠大西政权,人张献忠正儿八经的西边部伍出身,虽然造了十几年反,但期间也受过诏安呐,何况身死之后其主要部下都当了明朝官,受了明朝爵,李定国还贵达晋王,咋就没人因为张献忠当过明军而否认他是农民军呢? 不过重点不是郑芝龙,毕竟他跟清军没啥作战表现,下边说郑成功。 如果说郑芝龙还当过几年海贼,那么郑成功自天启四年七月出生,至崇祯三年五月归国时七岁,那可是一天海贼都没当过,而且这时候他父亲已经是明朝高级武官都督位了。十五岁中秀才成为廪生,十八岁娶妻,其妻为惠安进士董飏先侄女,后来往南京求学,老师是南京朝廷的高官名儒钱谦益,二十一岁时被隆武帝封为忠孝伯赐国姓朱,永历三年又受封为延平王。这么一看,郑成功的父亲叔叔都是高级武将,岳叔父是进士出身做过侍郎,老师江南名儒南京高官,其本人更是国姓加身受封王爵,这妥妥的朝廷体制内权贵子弟啊,咋就成了海贼呢。 当然,死社稷这个也不适应于他,因为他是病死的。直到康熙二十二年清军拿下台湾,这才到死社稷的时候,然而郑克塽也没有死社稷,他投降了,死社稷的是朱术桂这个宗藩。 所以说拿海贼的思想来面对郑家面对朱成功是不对的,他本身可以算是标准的官宦子弟,性格刚烈如火,阶级意识也很强。 朱媺娖扬起手,在其他人诡异的目光里把手指放在朱成功的下巴上,缓缓抬起来,仔细打量朱成功的面容,还算清秀俊美,比李定国更符合自己的审美,只是不如李定国符合明末这个时代的审美。 朱成功照样不敢抬头看她,但被她硬生生抬了起来,两个人对视三秒钟,朱媺娖才抽出手去:“果然是一表人才。”接着她又补充道:“我果然没看错人。” “坐,都坐。嗯……你也坐。”朱媺娖看向郑芝龙,口气有淡淡的不悦,可还是勉强让郑芝龙坐下。 “罪臣叩谢殿下圣恩。”郑芝龙立刻做出一副激动的模样,“圣恩”一词让在座很多人在内心暗骂郑芝龙老狐狸,毕竟“圣恩”一词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朱媺娖就像没有察觉郑芝龙说话有什么不对一样环视下面,福建的正手都来了,副手张煌言陈奇策都留在福建处理事务。 至于经过一堆崇山峻岭收复全福建……日军都没在福建那里折腾,更别说清军,而朱媺娖那就更懒得在这上面花钱。 陈子壮在福建,听张家玉说还挺满意,可以转正了——不好意思,朱媺娖不是皇帝,所以还不能转正。 至于朱成功,朱媺娖打算让高一功给他恶补一下,让国姓爷早点吸收经验包晋级,以后……还是海外有孤忠比宁死荒野有前途的多。 所以想到这里朱媺娖笑吟吟的开口:“成功啊。” “罪臣在。”朱成功火急火燎地起身拜道。 “虽然我觉得你天赋过人,可兵事一途还是要有人教导才好,正好你名字里也带一个功字,真是巧了,那让一功来给你讲一些兵事。西北和东南气候地理不同,但多听一听还是颇有益处的。” 此言一出,无论是高一功还是朱成功都不约而同的皱起眉来,在座的很多人都不太高兴。 哪怕郑芝龙干出这等事情,但到底也没亲手捆了隆武给清军,而且大部分人其实并不认可隆武,但党争党争可以发展出地域、同乡、同年等一系列划分敌我的手段,那么隆武旧臣和忠贞营中人也可以算作两个派系。 简单说就是朱成功看不起忠贞营这些人。 其实朱成功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那种主义,这从陈锦被刺一事可以看出来。 陈锦是明朝辽东降将,投降后被纳入清汉军正蓝旗,1652年被清任命为闽浙总督对抗郑成功。陈锦脾气暴躁经常打骂奴仆,后来又被郑成功在江东桥打败心情不好迁怒于人,变本加厉地虐待仆人。他的7个仆人最终忍无可忍,刺杀了陈锦割下头颅投降了郑成功。 按理说这妥妥的大功一件啊,可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郑成功竟然要杀了这7个仆人为陈锦报仇!理由是他们背叛主子、大逆不道。 手下赶忙过来求情,说从招抚人心的角度也不能杀他们啊,要不以后谁还敢投降了?朱成功则义正言辞的回复“得八闽者,一时之私利也;诛叛逆者,万世之公义”,到底把这7个人杀了。 可见,朱成功自身思想比较靠近这种封建卫道士的思维,以及后来的父子之争也是因为朱成功的这个性格,政治智慧不足。 “罪臣以为……西北和东南并不同,福建用兵,多用水师而非陆战,恐怕高将军并不擅长此事。”朱成功深深俯首道。 郑芝龙闻言大惊,谁都知道公主一直亲近忠贞营一系,自己儿子这么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啊,很容易得罪人。 “唔,既然你这么说那就算了。”朱媺娖恍然之间才发觉自己行事太欠考虑,没有考虑到朱成功本人的性格,“不过有时候我也会让一功给我讲讲怎么用兵,成功有空也来听啊。” “是。”朱成功这回没有拒绝,而朱媺娖对朱成功这般的态度也让很多人内心一动。 自古嫦娥爱少年,朱媺娖和李过的关系虽然沸沸扬扬,但大多数人还是觉得不太靠谱,毕竟差了足足三十岁呢,朱媺娖现在向朱成功示好,也让很多人动了心思——只要不让朱媺娖继续亲近忠贞营,他们是啥都乐意干。 不得不说朱媺娖这史书抗清的后遗症,忠贞之士太多了,导致这些人都很乐意“纠正”一些朱媺娖不符合明末价值观的事情。 问题是……这些都是忠贞之士啊!一条道跟大明走到黑的那种啊!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第68章 禁海之别 “珍娥,把书一人发一份。”朱媺娖吩咐费珍娥把自己在四川写的两本书刻印了几十本分发下去。 这两本书一本叫做《西洋诸国记》,详细记述了如今欧洲各国的历史、军备、战争、政治、技术。另外一本叫做《论西洋航海时代对华夏影响》,里面主要写了欧洲大航海时代对明朝的影响,白银涌入、海贸大幅度增加、隆庆开关等一系列造成的效应,这是第一次有人从国家方面上宏观写明这一切。 16—17世纪明朝所处的生态位,既并非所谓的“闭关锁国”,也非“明朝在16世纪挣的盆满钵满,所以没有错过大航海”,更类似于被动的供货,而不掌握硬通货的流通,甚至连国内的货币体系稳定都做不到。外部的运输链条和贸易据点也没有掌控,结果就是受外部市场的波动影响极大。 这种状态下根本就谈不上主动迎接大航海甚至主导大航海,只是凭借祖宗遗留的产业挣了笔快钱而已,最后因为没快钱又加剧了内部的紊乱。 但同样,“明朝的海外贸易不如前代”完全是无稽之谈,明朝以前哪个朝代海外贸易做得逼其他国家闭关锁国? 中国对白银近乎无穷无尽的渴求引起了欧洲各国各种剧烈反应,逼得西班牙国王在1593年就发布贸易禁令,限制与中国的贸易往来,此后有十多次颁发类似的禁令。 日本为了防止白银的流出,在1624年实行了严厉的锁国政策,德川初期日本对外贸易还是开放的,和中国明朝虽然未能恢复“勘合贸易”,但民间贸易并未中断,可随着日本白银的大量外流,幕府还是采取了锁国政策。 也正是由于从海外贸易得来大量白银盈余,明清中国才会选择白银做为货币,要知道自古以来中国就是贫银国家。 明朝只有太祖高皇帝认真搞过海禁,其他的皇帝在位时期,海贸都很发达。 高皇帝搞海禁的原因一是防止国内外力量勾结的需要。明朝建立初期,南方张士诚、方国珍等残部仍盘踞在沿海岛屿,企图内外勾结,东山再起。后来胡惟庸案爆发,牵扯罪名有私通倭寇,因此朱元璋担心重臣与外国势力勾结威胁明王朝。 二是以明初那惨痛的战争损失,各地因为战争导致的无人区,人烟荒芜,北方还有北元虎视眈眈,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封建帝王都该知道这个时候谁还有力气往海洋上使。(明军在历代开国军队里是最像人的了,整肃军纪也很早,各地的无人区和明军关系都不大,最惨痛的北方是元军和红巾军拉锯导致的,明军收复北方的速度很快) 三是防范倭患是实行海禁政策的重要原因。自元代开始,东南沿海倭患日盛,明朝建立初期,面对北元的威胁,东南倭患相对较轻,加之明朝对日政策的失败,使得无法从外交上解决倭患问题,只得加强海防,实行海禁政策以防倭寇与民间接触。因此,实行海禁政策也是解决倭患的需要。 明清两朝的海禁之比用个通俗的比喻,明朝搞海禁是大学大教室不让你玩手机,大清搞海禁是衡水中学不让你玩手机,都写着不让你玩手机。 宋朝也不能说鼓励海贸,北宋缺铜,严禁铜钱出海,还对香料等贵价进口商品禁榷防止贸易逆差。只能说两宋允许海外贸易收税,谈不上鼓励。 最早的禁海从南北朝之时就有了,之所以说明清闭关锁国,也是因为明清时代的海洋贸易是无法跟得上内地蓬勃发展的制造业,所以说是落后的,跟不上时代的。 如果说明代的海禁封建,那清代的禁海迁界就是赤裸裸的血泪史,是康熙为了避免郑氏海军通过袭扰沿海来攫取给养的措施。迁界禁海内陆与台湾同痛,大陆痛则痛一隅,台湾痛则痛全身,为求以福建沿海的小代价来削弱郑氏海军。 在当日原因福建海贼猖獗而议迁界,又因贼势蔓延止迁福建一省之界不足困贼,故并迁及广东、浙江、江南、山东、北直五省之界,是迁五省之界者其祸实始于福建之郑贼也。 勒期仅三日,远者未及知,近者知而未信。逾二日,逐骑即至,一时跄踉,富人尽弃其赀,贫人夫荷釜,妻襁儿,携斗米,挟束稿,望门依栖。起江浙,抵闽粤,数千里沃壤捐作蓬蒿,土着尽流移。 翻译:限期三天迁移,距离远的人根本来不及知道消息,距离近的人就算知道了消息,也不相信。过了两天,军队骑兵就到,于是富人全部抛弃自己财富,贫穷的人拿着锅子带着妻子儿女,全部内迁,从江浙到广东福建,沿海数千里肥沃的土壤全部变成了荒野蓬蒿。 令下即日,挈妻负子载道路,处其居室,放火焚烧,片石不留。民死过半,枕藉道涂。即一二能至内地者,俱无儋石之粮,饿殍已在目前。 翻译:下令迁移的时候,带着自己的妻子儿子乘坐着车子沿着道路走,居住的房子,放火焚烧,一片砖瓦和石头也不留。沿海居民死了超过一半,剩下百分之二十不到的人,就算能够到内地,离饿死也不远了。 当播迁之后,大起民夫,以将官统之出界,毁屋撤墙,民有压死者。至是一望荒芜矣。又下砍树之令,致多年轮囷豫章、数千株成林果树、无数合抱松柏荡然以尽。 翻译:迁民过后,大量征用民夫,将官员迁移百姓的地方,毁掉屋子,推倒屋墙。民众有被压死的人。一眼望去尽是荒地。又下达砍树的命令,导致很多年才长成的大树,还有数千顷的果树,无数几个人抱在一起才能围住的松柏,都被砍掉了。 先是人民被迁者以为不久即归,尚不忍舍离骨肉,至是飘零日久,养生无计,于是父子夫妻相弃,痛哭分携,斗栗一儿,百钱一女。豪民大贾,致有不损锱铢,不烦粒米,而得人全室以归者。其丁壮者去为兵,老弱者辗转沟壑,或合家饮毒,或尽帑投河,有司视如蝼蚁,无安插之恩; 亲戚视如泥沙,无周全之谊。于是八郡之民,死者又以数十万计。民既尽迁,于是毁屋庐以作长城,掘坟茔而为深堑,五里一墩,十里一台,东起大虎门,西迄防城,地方三千余里,以为大界。民有阑出咫尺者,执而诛戮,而民之以误出墙外死者,又不知几何万矣。自有粤东以来,生灵之祸,莫惨于此。 康熙四年,李率泰在遗疏中也说:“臣先在粤,民尚有资生,近因迁移渐死,十不存八九。”李率泰本身是清廷的官吏奴才,他当然没有任何将情况故意夸张的动机。而且注意,这是他的遗疏,也就这些话只有在他明知自己快死的时候,才敢大着胆子写下来。所谓的“近因迁移渐死,十不存八九”,也就是百分之八九十的人民都死掉了,这对照前面所说的“自有粤东以来,生灵之祸莫惨于此”。便可以知道并非夸张虚语。按照他们的说法,满清的沿海迁界是自从有广东这个地方来,生灵遭受的最大的惨祸,这话恐怕不仅适用于广东,也同样适用于整个中国。 (所以看电视剧清军用轿子抬着老百姓禁海迁界,官员求着老百姓离开家乡给银子给粮食就犯恶心。要知道历史上禁海迁界可是死了几十万百姓、逼出一堆最初对明清无感结果禁海迁界一来就反清至死方休的斗士。也导致南方沿海对满清一直很厌恶,最后还折腾出了孙文。) 回归正题,看着下方正在哗啦哗啦翻书的诸臣,朱媺娖在内心发誓,一定不能让这悲剧的一切再次发生。 郑芝龙朱成功看得很入迷,张家玉和陈子壮等人也看得仔细,无不惊叹。 郑芝龙惊叹的是公主对西洋的了解竟然还胜过自己,通过那些传教士?可那些传教士大多居心叵测,怎么可能会说得如此详细?难道是……锦衣卫?郑芝龙一凛,而看着这书他内心一些对于欧洲诸国的困惑也由此迎刃而解。 张家玉陈子壮等人看着《论西洋航海时代对华夏影响》,只感觉茅塞顿开,一些习以为常从不关注的事情一下子出现在脑海里,并且明白很多以前从来不去想的事。 “殿下,这是何人所写,大才啊。”陈子壮的胡须颤动,激动之下他都忘了之前朱媺娖所说的“自己所写”。 “自然是我。”朱媺娖嘴唇微扬,“怎么不信?” “不不不,也是,这是事情确实只有殿下能想明白。”陈子壮连忙出列告罪。 “好了,起来。你们先退下,回去都把这两本书看看,看完一人写两篇策论过来,不许——代笔。”这些人身边怎么可能缺幕僚,有些事还是让他们亲自明白更好。 “是。” 接着朱媺娖扭过头去对自己的侍从笑:“你们也都拿几本回去看看,也别忘了写两篇策论,特别是恭尹和大均。” 陈恭尹和屈大均之前说过了,都是明末清初的岭南大家,而且年岁和朱媺娖相仿,想起剽窃屈大均的诗朱媺娖就很不好意思。 第69章 叶赫那拉 难得天光正好,朱媺娖前两日刚刚重新视察了一遍兵卒操练,又检查一遍库房的军器。 张家玉做事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但朱媺娖还是不断的视察,从不假于他人之手。 有了那么一点儿闲工夫,朱媺娖总算可以好好培养朱成功。 高一功在那里讲得口干舌燥,朱成功虽然面上隐隐有不耐之色,但听的很专注。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在陆地上有什么发展,就福建那万里大山,日本鬼子都没干成的事情,还能指望满清? 高一功也不知道朱媺娖让他给朱成功讲述自己当年在陕西的经历有什么用,但这好歹是顶头上司交代的事,他还是完成的很认真。 高一功眼神的余光中,能够清楚的看到朱媺娖拿着一摞厚厚的纸张在那里看,表情还有些好笑。 正好高一功也不愿意给朱成功授课,他停下来喝一口茶水,笑言道:“殿下看什么东西,怎么还笑了?” 朱媺娖抬头看向高一功,面色非常古怪:“你真想知道?” “臣不能知道吗?”高一功好奇的问。 “那倒不是。”朱媺娖将手里的纸递给高一功:“你一定很熟悉。” 高一功接过纸一看,确实,他非常熟悉。他沉默了一瞬,朱媺娖看好戏的表情看着高一功,朱成功也非常好奇。 高一功沉默,高一功沉默,高一功咬牙:“殿下,臣写的就那么好笑吗?” 好,朱媺娖手里不是别的,是高一功写的读后感。这些读后感是分档次的,第一档自然是出身两广和福建的文臣武将,自然看后茅塞顿开,灵感如同江水一样滔滔不绝。尤其是郑家,郑芝龙这老小子是有真本事的,虽然他连守户之犬都不如,但那是格局,本身眼光能力没问题。 第二档则是非海疆出身的高级文臣,能做到这一品级的虽说眼光格局不够,但智商是不缺的,缺乏的是戳破那一层窗户纸的机会。 第三档就是那些武将喽,尤其是以高一功为首出身陕西不识文墨的将军,他们就是连一份没有错别字的文书都不可能,不过这也说明了他确实是自己写的,不是代笔。 “不是,只是……”朱媺娖说不出话来:“是你自己写的就好,就好。” 高一功很郁闷,尤其是正在旁边做针线的高夫人也低低笑起来的时候,他不满的喊道:“姐,你也笑我。” “好了。”朱媺娖打圆场,“只要把书读进去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又不指望你当什么文官。” “我其实也很敬佩历史上的儒将的。”高一功念念有词。 “比如……”朱媺娖笑看向他。 “诸葛亮。”高一功一拍手。 “还有呢?”朱媺娖问。 “嗯……韩信!”高一功想了想,又拍手道。 韩信……和儒将有什么关系?朱媺娖哭笑不得,朱成功倒是肆意大笑起来:“儒将,韩信是儒将!” 这个时候高一功也知道自己闹了一个乌龙,“韩信很厉害的嘛。”他小声说。 “好了一功,嗯,你可以看看郭汾阳和中山王的故事,这两位才该好好学习。”朱媺娖含笑道。 “嗯,有空臣看看。” 正在说笑的时候,秦怀贞走过来低声说了些什么,朱媺娖眉毛一扬:“让元胤过来。” 李元胤急匆匆的走过来,跪下行礼,双手捧上一封书信:“殿下,兴平侯的信。” “高杰啊。”朱媺娖拆开信,看完,也没有吃惊的意思:“高杰打算把邢夫人母子送到广州来。” “奥,这是好事啊。”李元胤点点头,而旁边的高一功高夫人眼观鼻鼻观心就当没听到一样,绿了李自成的前妻和现妻,仔细想想他们也挺尴尬的。 他们当然不会反对这件事,鲁监国政权头号大将托妻献子,也代表着那里的态度,谁会不接?虽说鲁王已经自退监国之位,朱媺娖也不在意,但在世人眼睛里终究是个结。 “鲁王那里的状况啊,说好不好,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听完李元胤汇报的舟山情况,朱媺娖也没避讳的点出来,鲁王政权历史上看还是比较坚韧的:“如果山穷水尽那么出现在我面前的就不是信而是邢夫人母子了。” “不过满清啊……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剿灭鲁王当然有好处,一个钉子横在那里他们也不高兴,说不定他们还在那里可惜鲁王不是近枝。” “哪怕满清知道现在这里是我主事,依然没把我那些叔伯叔爷拉出来,也说明了我那些叔伯叔爷确实是没了。” 朱媺娖兀自在那里冷笑,满清也想不到最后居然是朱媺娖横空出世,他们已经早早把福王潞王之类干掉了,不然还真能给朱媺娖添添堵,现在多尔衮都在那里后悔自己动手太快。 现在所有人都跟着高一功一起眼观鼻鼻观心,就算最不羁的朱成功都不说话。 朱媺娖在心底磨牙,她这一口牙还要用几十年,可不敢磨坏了。 真是……杀的好啊。朱媺娖不敢把这种话说出去,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宗亲。 这个时候翁之琪也过来了,打破了凝滞的气息,高一功连忙拉着朱成功去传授兵法,高夫人默默低头穿针引线,李元胤捧来文房四宝笨手笨脚的给朱媺娖磨墨等着朱媺娖给高杰的回信。 “不用现在就写回信。”朱媺娖吩咐道:“还是要努力一把,舟山的存在对于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还是要努力接济接济。” 李元胤后退,让翁之琪上前。 他带来一个让朱媺娖等待已久的消息——多尔衮终于派使者来,还送回了宋蕙湘。这个使者颇让朱媺娖惊讶,朱媺娖盯着翁之琪,他口里报出的名字是—— 纳兰明珠。 “好。”朱媺娖展颜一笑,她在琢磨要不要把这位扣下来,纳兰明珠的能力可是杠杠的,康熙名臣之一,不是什么大族,和爱新觉罗家的联姻也不深,比起索额图没有多少优势,还靠着自己的能力混了一个全身而退。 而且虽然和索额图党争不休,但该干的活还都干了,平三藩、攻台湾,照样不都干的漂漂亮亮。 如果把纳兰明珠扣下……朱媺娖思索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因为扣下纳兰明珠的确没什么大用,多尔衮也不缺这么一个使臣,没了纳兰明珠,还有别人,说到底这个时候满族还是有能人的。 至于纳兰明珠那“被风吹起刘海”的儿子纳兰容若,朱媺娖不像别的听了名字就尖叫的小女生一样,她真真正正研究过清诗词——主要是那些明末清初的遗民——纳兰容若在清朝词坛前三难进。但他最大名气加成,并非其词坛地位,是名字,是身上各种标签,有了名门贵族,锦衣公子,皇帝亲随,诗人才子,深情虐恋这些标签,名气想不大都难。他诗词本身用朱媺娖的眼光看,还算不错,可以抄几首。 对于他爹纳兰明珠,朱媺娖还是很感兴趣的,要知道纳兰明珠可是有一个在朱媺娖眼睛里非常有意思的姓氏“叶赫那拉”,他和老佛爷是一家呀。 纳兰明珠的出身在满洲里确实不错,虽然他是出生在一个日益没落的满洲世家,但这个没落的世家由于开枝散叶,仍然很是显赫。 简要列举一下这个家族在明珠之前的人物(这两段挺无聊的,只是科普一下)先列举女人:孝慈高皇后(叶赫那拉氏)为努尔哈赤孕育清太宗皇太极,另一位叶赫那拉氏为努尔哈赤孕育聪古图公主;两位叶赫那拉氏为代善孕育和硕颖毅亲王萨哈廉、多罗谦襄郡王瓦达克、和硕巽简亲王满达海、和硕惠顺亲王祜塞;二位叶赫那拉氏为均为郑亲王福晋;叶赫那拉氏为皇太极生和硕承泽亲王硕塞;叶赫那拉氏为林丹汗孕育末代蒙古可汗额哲;克勤郡王岳托为高皇后抚养。 再列举男人:都察院承政阿什达尔汉,被皇太极称为舅舅,虽然和高皇后关系已很远了、努尔哈赤的两个额驸顾三泰、苏纳;顾命大臣苏克萨哈,苏纳子。都统南楮,皇太极把自己的侧室赐给他为妻。以上都是比较着名的实权派或者说在清初产生过政治影响,如果尚书这级别算上,人数更多。在清初支持皇太极继位的那些宗室,大多都流着爱新觉罗和叶赫那拉氏的血液,或者和这两个家族有着血缘关联。所以这个家族虽没落了,但仍显赫,只是大不如前。 但是,但是,万历年间的叶赫那拉部可是大明的忠臣啊! 1619年,在那场着名的“萨尔浒之战”中,叶赫部作为大明朝的盟军一同出兵征讨后金,结果惨败。 叶赫贝勒金台石与布扬古分别退守“东西二城”,数日后,努尔哈赤大军攻破东城,金台吉战死。 布扬古听说东城已破,无奈请降,并请爱新觉罗代善立誓不杀。代善同意,在向布扬古及其母盟誓后,布扬古终于投降。 然而,在被引见努尔哈赤之后,布扬古被执行了绞刑。对了,他妹妹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叶赫老女,七大恨里面主角中的主角。 后来万历听闻叶赫城破,命给事中姚宗文亲至塞外寻找叶赫子孙加以抚恤。亦有明朝大臣奏请为金台石、布扬古立庙。 所以,叶赫那拉部可是我大明的忠臣啊,朱媺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她想,她要给这位纳兰先生一个惊喜。顺便再和他说一说那挺假但很有意思的传言。 第70章 外交 “哈哈哈哈,原来是叶赫那拉部的子孙。”朱媺娖端坐在上首,在纳兰明珠叩拜完以后颇为兴奋地说道。 “公主?”纳兰明珠不解的抬起头,看着热情异常的朱媺娖。 果然是仙姿佚貌,天姿国色。无论是南方还是北方关于朱媺娖的传言一直都不少,什么李自成张献忠,什么李过刘宗敏。纳兰明珠原本以为有如此传言的女人会是什么狐狸精转世之类,但现如今一睹,才知传言——十分可信,确实是倾国倾城、美貌绝伦。 “你是叶赫那拉部的子孙,叶赫那拉部可是我家的忠臣啊。” 纳兰明珠听闻朱媺娖这么说,心一突,感觉一切可能不在他的想象里,他看见朱媺娖款款走下来。纳兰明珠在面见朱媺娖之前进行了非常细致的搜身,所以朱媺娖走到他面前,就一副十分感动的样子。 “神庙爷爷在的时候,萨尔浒之战我家战败,还连累了叶赫那拉部的金台石与布扬古,金台吉为我家战死,布扬古被老奴所杀。这都是我家的忠臣,神庙爷爷听闻叶赫城破,特意命给事中姚宗文亲至塞外寻找叶赫子孙加以抚恤,亦有臣子奏请为金台石、布扬古立庙。” “卿为叶赫那拉部的子孙,那自然是我家的忠臣,不知纳兰先生可有意……” 纳兰明珠僵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朱媺娖会对他进行招揽,按理说这不该是多尔衮的操作吗? 还别说,那别国派来出使的臣子留下给自己做官还真是老朱家的作风。 昔日元末明初的时候,元顺帝派遣户部尚书张昶南下,前往应天招抚朱元璋,授予他“江西等处平章政事”职务。结果听说察罕帖木儿死了,朱元璋直接把元朝的使团扣下,认为张昶在元朝为官多年,熟知朝章典故、名物制度,十分爱惜张昶的才华,于是就把张昶留下自己用了。张昶处事干练,“裁决如流,事无停滞”(《明太祖实录》),备受朱元璋赏识。 不过张昶虽身在南,却“日思北朝”。后勾通元朝被侦获,朱元璋诘问,答曰:“身在江南,心思塞北”,遂慨然就戮。 怎么说呢,这件事比较难评,但也说明老朱家确实有招降使者为己用的习惯。 “外臣为他国臣子……” “爱新觉罗家不也是我家建州卫指挥使吗?”朱媺娖好奇的眨眨眼睛。 纳兰明珠差点儿没一口气上不来,身后还有人憋笑。 他深吸一口气:“公主,现在你我分属两国,还相互攻伐,就不要出此等言语,我自不会归降,背弃我家皇上。” 朱媺娖才不对他说因为多尔衮劝降我们的使者,所以我也要寻回场子来之类,因为她没有强行扣留纳兰明珠的意思,干嘛还平白无故给他增添名气。 “我只是仰慕昔日叶赫那拉部两位贝勒的仁义节烈。”朱媺娖一脸神往,硬生生把纳兰明珠给噎了回去,说啥?说那俩不够仁义节烈? “公主留外臣何用?难道公主能全心全意的信任外臣吗?”纳兰明珠说道。 朱媺娖骤然笑了起来,当真称得上是灿若春花,她指了指自己身边随侍的几位:“这是李元胤,昔日李成栋的义子。” “这是高一功,李自成的妻弟。” “这是朱成功,隆武陛下的义子,郑芝龙的亲子。” “这是翁之琪,靖南侯的表弟。” 朱媺娖一个个点过去,然后向纳兰明珠一摊手:“我身边还真不缺。” 朱媺娖又想了想,“云贵那里还真没人过来随侍,我还要写信给平东伯和安西伯说一声,跟他要两个人。”确实,把西营那里叫上,朱媺娖就凑齐大满贯了。 纳兰明珠扫了高一功一眼,又扫了一眼,朱媺娖明显注意到纳兰明珠的眼神,她知道,戏肉来了。满清绝对不可能忘记自己和忠贞营的关系,一定会抓住这一点儿大肆宣扬,消减自己身上的正统光环。绝对会,因为把她放在多尔衮的位置上,朱媺娖也会这样做。 历来男女之事就抓人眼球,狄仁杰的治政比不上他是不是真和武则天有一腿。 所以——纳兰明珠一脸遗憾的摇头:“我早听闻崇祯陛下节烈,神往已久,没想到如今崇祯陛下唯一的子嗣……” 朱媺娖早就猜到他会说什么,连忙打断纳兰明珠的话:“你也对父皇神往,真是太好了。 纳兰明珠又一次噎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朱媺娖竟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朱媺娖不想听他说不该说的话,也不想收一个“身在江南,心思塞北”的人物,至少现在不想。于是她没让纳兰明珠继续探讨自己的私生活,而是兴冲冲的问:“我听闻你们叶赫那拉部的首领金台吉还是布扬古,在临死之前曾经诅咒爱新觉罗,即使叶赫那拉最后只剩下一个女人,也绝不会放过爱新觉罗!是当真有此事?” 这当然是假的,完全是因为慈禧太后才有的历史谣言,如果因为这句话蝴蝶掉慈禧太后,朱媺娖感觉还是挺不错的,因为慈禧太后才是满清真正的糊裱匠,如果不是她权术了得,只怕大清撑不到二十世纪。 这一次纳兰明珠的眼睛瞪大了,他身后几个满清那里跟过来、同样经过细致搜身的随员也瞪大了眼睛。 “没有此事。”这回纳兰明珠冷静下来,他一拱手:“不知从公主何处所知,外臣从未在族中听说过此事。” “可能是先生年纪小,没有经历过,所以不知,我是偶然间从宫中的老档里面翻出来的,是别人给神庙爷爷的上书,可能神庙爷爷也是因为听闻此事,感念两位贝勒的忠义。”朱媺娖言笑晏晏,继续坑死人不偿命,不,是坑死一族不偿命。 纳兰明珠眼神余光一扫他的随员们,终于明白这位公主能从逆境翻盘,能力确实不凡。 “胜朝(满清对南明的称呼)兴侯(李过)……”当纳兰明珠看见朱媺娖似笑非笑的向他看的时候,他乖乖闭嘴。 “好,先不说金台吉的事了,那我们来聊一聊你家太后和摄政王的事。” 本来听见不说叶赫那拉部的事纳兰明珠还挺高兴,可听完下一句纳兰明珠快要绝望了。 “你家太后布木布泰和多尔衮是不是有一腿?福临是不是要喊多尔衮做爹,多尔衮不是皇父摄政王吗?” 每一句话都想让纳兰明珠死过去,他连忙打断:“没有的事,太后和摄政王清清白白……公主,您还是看看我家摄政王的信。” 朱媺娖没有再为纳兰明珠,虽然她为难的都快让纳兰明珠死过去了,她摇摇头,似乎对这个话题的终结感觉到遗憾,不过一会儿还可以继续聊嘛。 朱媺娖示意秦怀贞把信撕开呈上来,她看着里面颇具文采的文字,一看就不是多尔衮亲自写的,多尔衮不可能这么有文化。 “你家摄政王诚意不够啊。”朱媺娖扫过里面的内容,压制住内心的不屑,让她回去收拾陵寝,耗子给猫拜年,当她蠢吗? “公主为何如此说呢?”纳兰明珠诚恳的问道。 “我给你们摄政王的书信,是亲笔书写,未有他人润色,生怕你家摄政王误会我的意思。我知道你家摄政王学识不够,但也不用他人代笔来糊弄我。”朱媺娖有意无意炫耀自己的学识和才华。 面对此语,纳兰明珠只好无奈的抹抹额头的汗水,还没开口就又听到朱媺娖在那里说:“听说你们那里公主分固伦公主和和硕公主,不知道多尔衮给我封的……是固伦还是和硕?” 朱媺娖的笑容泛起淡淡的凉意,多尔衮的信倒是言辞恳切,还说给自己也封了一个“长平公主”的封号,希望自己作为崇祯皇帝唯一的子嗣回去重整陵寝,不要再和流寇西贼混在一起。 自己最讨厌的事物终于出现在自己眼前,长平公主,这是何其的羞辱,何其的恶心。 朱媺娖的笑容越发冷然,而纳兰明珠同样没想到朱媺娖对满清的了解竟然如此深入。 “毕竟公主是胜朝公主,自然按照胜朝来算,胜朝制度与我朝不同,由此也没有固伦和硕之分。”纳兰明珠脑筋也算机灵,他可不能代多尔衮决定朱媺娖的待遇,如此说也不能算错。 朱媺娖凛然的看了他一眼,“明人不说暗话,我那些叔伯叔爷现在可好?” 纳兰明珠十分无奈,现在满清朝中多尔衮不是没有政敌,这些人一直在明里暗里攻击多尔衮杀明宗室杀的太早了,导致现在无牌可打。 “我自然知道,没有人跳出来恶心我,那么我那些叔伯叔爷自然是不在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是什么潞王这样的蠢货,把自己的性命放在他人手里。多尔衮又何必说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呢?重整陵寝,我更想做的是重整山河。” “夷狄,禽兽也,畏威而不怀德。高皇帝日月重光,我身为高皇帝嫡裔,自然不能屈服于夷狄之下,更不可能给夷狄当奴才。” “所以,纳兰先生,我们或许可以谈一些实际的,不要谈论这些表面、不可能的事情。” “比如,两广海贸繁盛,你们要不要买点儿东西回去?” 纳兰明珠不愧是满清明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朱媺娖什么意思,可是,多尔衮给他的命令里,还真没有互市。 准确说多尔衮也没指望一次就能谈论到如此深入的地步,他的意思更多的是挑拨挑拨朱媺娖和忠贞营之间的关系,败坏败坏朱媺娖的名声,向外界——他不指望朱媺娖投降——释放他大清的“仁义”。 可朱媺娖谈论叶赫那拉部之事让纳兰明珠猝不及防,措手不及。 第71章 惊变 “外臣……”看着纳兰明珠一脸深沉的模样,朱媺娖恍然大悟:“呀,多尔衮派你来难道什么都没说吗?不会就是为了在我们这里乱挑拨?嗯?” 朱媺娖唇角微微笑着:“果然是化外野人,不知礼仪。” “殿下和贼寇混在一起,难道就是礼仪之道吗?”纳兰明珠反击道,“我大清替公主报仇雪恨,但公主竟然忘记了自己身上的国仇家恨,和逼死自己父皇母后的贼寇勾结,这难道是为人女为人臣的礼仪吗?” 朱媺娖心一沉,她最担忧的就是这个,国仇家恨,国仇家恨,这个词可不是那么简单,父亲母亲的血,父皇母后的血,她身上流着的父精母血,她的身份她的政治资源,都来自在甲申之年逝去的崇祯和周皇后。 她和忠贞营,是国仇,是家恨,比任何人都来得强烈的多,这是所有人不想提起,也不能提起的伤痕,但所有人都不能忽视。 “忠贞和滇皆国仇也。”这句话让她心下一叹。 她能听见身后高一功紧紧攥起的拳头“咯吱咯吱”的响声,听到不知何人粗重的喘息声。 “所以你来是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的吗?”朱媺娖依然在笑,可她深深的眼瞳里没有丝毫笑意。 纳兰明珠觉得,自己可以洗洗脖子等死了。 “殿下。”朱成功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嗓子,他爹这些事情他也洗不白。 “无事。”朱媺娖摇摇头,“国仇家恨。”她又轻笑一声:“如果不是在辽地耗费过多,我家又何至于此?” “济南、潼关、昆山、扬州、江阴、金华……这些哪些不是我家的子民?还有辽东,在努尔哈赤起兵之前辽东尚有汉人百万,如今安在否?” “甲申易姓,生民何辜?若这些死于疆场我亦无言,不过是愿赌服输,但历来改朝换代,竟有如此屠戮者?春秋战国之后,都知道杀降不祥。寸寸河山寸寸血,我不过是不忍,这大好河山沾染上蛮夷的膻腥。南夷与北狄交,中国不绝若线。中华天倾,在宋末已经发生过一次了,这一次,哪怕最后结果是战到崖山,我也要站出来,方能不负太祖高皇帝,不负死于屠戮的百姓。” “哪怕最后我失败了,百年以后也会有如同太祖高皇帝般英明神武的人物站出来,喊出那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我纵百死亦不言悔。” 是三百年,朱媺娖回头看了看被自己一段话说的热血沸腾的高一功等人,在心下叹气,三百年,这是多么漫长的三百年啊。 “那我朝和公主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朱媺娖耸耸肩,“大同……多尔衮怎么说?” 这才是朱媺娖的目标,尽量避免大同之屠,避免大同成为一个死城,才是她想要的。不然她才懒得搭理多尔衮,王业不偏安,汉虏不两立,她觉得没什么好说,还影响内部的团结。 “摄政王说了,只要尼堪——”朱媺娖冷厉的眼神箭一般扫向纳兰明珠,纳兰明珠自知失言,放弃了“尼堪”这个称呼。 “公主也知道,我们历来的传统是——”纳兰明珠下意识轻声细语,生怕招惹到朱媺娖。 “……”朱媺娖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心底涌出浓浓的悲哀和回天无力的痛苦。除非自己能在八个月内从湖广打到山西,切断燕云和甘陕的联系,不然自己只能看着大同的沦陷。 这可能吗?自己又不是什么战神,现在已经不再是个人勇武称雄的时代,或许在局部战场有些作用,但大炮一响,战神白给。 “肃亲王可好?”朱媺娖深吸一口气,决定聊点儿让自己和缓心情的事情。 纳兰明珠:…… 这个时间点儿豪格已经被多尔衮弄死了,连福晋都被多尔衮抢走了。 “我听闻你家肃亲王颇有武力,我朝的景侯(张献忠)就是丧命在豪格手里,不知现在可好?”朱媺娖似笑非笑的看着纳兰明珠。 纳兰明珠还在那里“……” “我还听闻豪格的福晋历来貌美,出身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是蒙古科尔沁部索诺布台吉之女,还是多尔衮嫡福晋的妹妹。不知她现在可好?”朱媺娖收敛情绪问。 嗯,现在这位豪格的福晋已经被多尔衮娶回家了。 纳兰明珠还在那里“……”纳兰明珠的汉化颇深,他也觉得多尔衮这事干得不地道,杀人也就罢了,还要夺妻,但问题是他人小力微,在一票满清高层里可没有发言的地位,还因为汉学学的不错,被派来做使者——之前朱媺娖从来不和满清联系,来一个杀一个。 “就算福晋美貌,又哪里比得上公主分毫呢?”纳兰明珠聪明的脑袋终于发挥自己的作用,他不断吹捧着朱媺娖,赞叹她的美貌是“天人之姿”“举世无双”“倾国倾城”,读书读的多就是有好处,不至于搞出一句“啊,公主,你真漂亮”。 “怎么?这些都传到北方去了?”哪有女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漂亮,朱媺娖也不能免俗。 纳兰明珠当然不能说多尔衮对她的美貌很感兴趣,天天让见过朱媺娖的江大桥在一堆抢来的江南汉女里挑选比朱媺娖美丽的人物。 但不要忽略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算里面有比朱媺娖美丽的姑娘,可她们也不会是崇祯的女儿、大明的公主,没了身份气质和政治因素的加成,谁能说她们比朱媺娖美?四大美人哪个不是和家国政治联系在一起? 而且江大桥也没好好看看朱媺娖,他哪里说得出来啊。 正当朱媺娖听着纳兰明珠的吹捧的时候,正堂外面隐隐有喧闹声。 “纳兰先生,我就不留你了。你先下去歇息,一会儿我让人带你看看我们广州的特色。” “是。”纳兰明珠也好奇的看看外面,但他清楚的知道,朱媺娖不可能让他知道明军内部的隐秘。 等纳兰明珠一行人被送出去,朱媺娖才见到急匆匆赶过来的收报员。目前电报的铺设还处于初级阶段,至少各省之间还没有完全连通。 朱媺娖接过翻译过来的报文,仅仅一眼她就瞪大了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头一次觉得电报这个玩意是不是不靠谱:“这是真的假的?”她艰难的吐出这句话,“快,把电文给我。” “殿下,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朱媺娖的表情,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大事,张家玉直接问了出来。 “我……”朱媺娖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直接把报文递给张家玉。 别人不敢在朱媺娖手里面抢东西,但却敢从张家玉那里,其他人都凑上去看,都忍不住发出惊呼,“这是真的假的。”“不可能!”“怎么会……” 朱媺娖闭上眼睛,虽然非常吃惊,但她还是觉得这是可能的。 她在心底勾勒大明的地图,“计明初封略,东起朝鲜,西据吐番,南包安南,北距大碛,东西一万一千七百五十里,南北一万零九百四里。自成祖弃大宁,徙东胜,宣宗迁开平於独石,世宗时复弃哈密、河套,则东起辽海,西至嘉峪,南至琼、崖,北抵云、朔,东西万余里,南北万里。” 四川……陕西……自夔州至保宁,北上即为汉中,汉中府与西安府相连,汉中的东北方向就是西安,而潼关就是西安府的门户。 刘宗敏抚摸着潼关的砖石,忍不住放声呦哭:“啊啊啊,二虎啊二虎(刘体纯),额们来晚了,额们来晚了。” 因为朱媺娖的剧透,李自成派了和满清死磕到底的刘体纯去潼关,可李自成一系列的失败还是形成了多米诺骨牌效应,潼关也是其中倒塌的一块。 当你战无不胜的时候,你的一切都是对的,当你兵败如山倒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站在失败者一方。 李自成琢磨刘体纯怎么都不可能叛变,于是将潼关交给他,自己带着人北上前往援助李过。 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 哪怕这个时候朱媺娖都想吐槽李自成,在顺天登什么基啊,哪怕你如同一个真正的流寇一样宣布自己只不过来抢一把就走,也比登基之后马上拱手送京师强,不伦不类,沐猴而冠。 刘宗敏正在这里痛哭悼念刘体纯,广州这里正因为他这奇迹一击,重夺西安潼关而忙乱。 当确定了刘宗敏真的重夺西安潼关以后,只要明白潼关重要性的人,都在欢呼。而更有地位,能够出现在朱媺娖面前的人,却没有多少喜色,眉宇之间还有隐隐的担忧。 刘宗敏重夺了西安,大明勋阳侯(他抢了高一功的侯名)重夺西安,……大顺汝侯回到了西安。 朱媺娖在确定消息真实性后倒是纯然的惊喜,非常大方的给孙守法补了一个新设的陕西总督的名分,掌管陕西之事,好,还是代。接着继续该封官的封官,凡是孙守法和刘宗敏送来的她都一律通过,该给编制的给编制,没有丝毫的质疑。 现在陕西是鞭长莫及,朱媺娖也没有运输大队长远程微操的想法。 想想现在这个局势,朱媺娖不禁深深的欢喜雀跃。虽然在意料之外,但她并不怀疑刘宗敏能打到西安,刘体纯都能做到的事,尤其是朱媺娖还给刘宗敏留了一堆爆破材料。 陕西出绿营,陕西兵最精,刘宗敏这一击,明清之间的实力对比或许真的要反过来了。 第72章 收缩 现在谁也没心情搭理纳兰明珠,朱媺娖把纳兰明珠强留下来,打发了他一个随员回去商议和满清通商之事。只是朱媺娖没抱多大希望,因为她也知道自己都明白的事情多尔衮不会不明白。 “多铎该死了。”朱媺娖仰头看着星空喃喃自语,她身后秦怀贞给她披上斗篷防寒。 是,多铎该死了。 多尔衮没心情关注什么使节,刘宗敏的神来之笔,堪比李存勖直袭后梁,一举扭转了天下大势。 陕西的消息传到山西,无论是围困大同的阿济格部,还是忙着反抗的西北兵民,无一不心神俱震,不过前者是吓的,后者是喜的。 历史上打姜镶时候,虽然多尔衮都跑去了前线,但实际上仅仅只是阿济格一部围困大同。此时因为清朝治理上的严重问题,大量民众或降将再反。此时江南各种民众起义和金声桓等人反正,吸引了大量清军兵力;西北同样有大量民众起义,后来任三边总督的孟乔芳就因为此时的功劳被清史稿认为是入关汉将第一人,可见西北反抗的激烈程度。 这位历史上的汉将第一人孟乔芳,已经被他的老冤家孙守法弄死了,孙守法都没想到他顺手弄死的一个降清汉将,和他还有这样的渊源,毕竟现在南明普遍认知,跟满将比起来,汉将不值钱。 现在大同还有外围起义部队支持,比如刘迁起义部队等,大用没有,可还能塞塞牙缝。 刘宗敏没有在西安停留多久,他本身没有多少政治智慧,但好歹朱媺娖还是教导了他一段时间,历史上忠贞营的遭遇也让他清楚自己现在的境地,他识相的离开西安,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北上陕北,继续努力。 朱媺娖也麻溜的下令,让李过重整队伍,北上回自己老家。 这个命令引起了极大的波澜,很多人不理解,就算很多人明白,也觉得没必要让李过他们北上。 如果让刘宗敏和李过回到了陕西,那这和昔日弘光元年局势有何不同? “不同?”面对众人的疑问,朱媺娖浅浅一笑:“自然不同,那时候大顺的招牌还能立起来,现在……可谓是人人思明。” 是啊,正如同望风而降的山西一样,人人意图建立一个全新的大顺王朝,而现在,李顺的招牌已经不值钱,甚至某种意义上非常烂。 忽略种种看不见的、深层的事情,大多数人能看见的是李自成的一败涂地,看到的是李自成轻弃陕人,陕人抛头颅洒热血让你李自成当了皇帝,换来的是什么?一年,一年你就把大顺玩完了? 现在太行山的义军遍布山陕,又有谁是打着大顺旗号的?人心思明可不是说说。 “而且陕西在捷轩和补之手里,我放心。”朱媺娖又补上一句。比起在满清手里面,哪怕日后李过和刘宗敏反叛,朱媺娖也放心,因为他们都没有满清那么反人类。 于是在大多数人不赞同的眼光里,朱媺娖的命令北上,李过也准备动一动。 “吴三桂的信——”朱媺娖凝视着一封意想不到但似乎在情理之中的信,这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英雄豪杰”,看起来好像完成了他“借虏平寇”的使命,要回归大明了。 朱媺娖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于这封信接不接?接,当然接,别说吴三桂了,就是多尔衮阿济格尚可喜耿精忠的信她都要接。 看来陕西的局势让满清麾下的二五仔们都起了想法,正常,太正常了。 朱媺娖低低笑着,哪怕右手微微发抖,她依然在笑,她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写了一封回信,弘光给的蓟国公,好,这个位面没有这回事。 “力穷楚覆求秦救”,好句,好句,朱看着自己写下的这句话,还没到“心死韩亡受汉封”的时候,好歹朱媺娖还是崇祯直系。 朱媺娖在信里唏嘘感叹,在大明遭遇国难,流寇李自成占领北京,崇祯皇帝殉国后,大明忠臣吴三桂决定效仿唐朝借兵回纥,借兵东虏平定流寇。 吴三桂代表明朝与满清达成协议,借兵平定流寇李自成,成功后割地酬谢满清。 吴三桂借到满清兵后,双方联手击败了李自成。不料这时候满清背信弃义,鸠占鹊巢。吴三桂怒发冲冠,要与背信弃义的满清死战到底以死报国。 正巧这时田皇亲和一个太监带着崇祯遗诏和朱三太子找到了吴三桂——划掉划掉划掉,朱媺娖的剧本里没有朱三太子的戏份。 以上内容全部来自于吴三桂反清时发布的檄文,朱媺娖废物利用,懒得自己绞尽脑汁在那里瞎想。 按照此时的封建伦理道德,吴三桂就没做错啥。他吃崇祯的俸禄,忠于崇祯,守山海关,既忠又勇。崇祯让他回援他也回援了,来不及不是他的错。崇祯死了,李自成和他有弑杀君父大仇,哪怕亲爹在李自成手里他也要借满清兵击败李自成。这在当时看来是申包胥借秦兵救楚的大功,南明士大夫都是大为赞赏的。接下来他主要和李自成打仗,又去驻守锦州,再次入关已经是1647年,那时候明早就没了,他主要对手也多为李自成的旧部、张献忠的旧部,和正牌明军几乎没有冲突。 如果自己抗清成功,吴三桂又回归明朝,朱媺娖也不可能动他。吴三桂搞死的是朱由榔,朱媺娖又没穿越成朱由榔,没有非要搞死吴三桂的心理压力。 不过就不知道吴三桂会不会成为历史上曲线救国的典范,就算目的不是那么纯粹,但也瑕不掩瑜。 而李过刘宗敏他们会有什么特殊想法……谁当家做主?谁说话算数? 虽然不是皇帝,但朱媺娖已经有了几分唯我独尊的架势。历史上吴三桂只是搞死了朱媺娖一个远房堂叔,你们搞死的可是自己的亲爹亲妈,我为了抗清接纳你们,也能为了抗清接纳吴三桂。 朱媺娖心情愉悦地给吴三桂回信,表达了自己对他的思念,和对山海关的思念。反正都是套话,只可惜自己速度快点儿怕是没有《圆圆曲》了,自己该怎样让《圆圆曲》出世呢? 这个时候她非常愉快,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不是这里反正了,就是那里归明了。 刘宗敏一路高歌猛进,孙守法在西安招降纳叛,朱媺娖还特意把王辅臣派回了他老家山西,虽然成功拿下山西的可能性还是不太大,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朱媺娖吃着火锅唱着歌,笑看山西打成一片烂地。不要说朱媺娖冷血,慈不掌兵,山西局势拖的越久越好,打的越烂越好,只有这样才会有更多的八旗兵死在战场上,北方多流一滴血,南方就能少流十滴血,朱媺娖冷酷的计算。 反正多尔衮不可能放弃山西,撕,继续撕,撕得越响越好,反正多尔衮不可能放弃山西,打,继续打,我要看血流遍地,反正多尔衮不可能放弃山西,反正多尔衮不会放弃……不会……不会…… “靠。”朱媺娖看着新送来的消息,眼睛都瞪大了,这是啥情况?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多尔衮怎么可能放弃山西? 这是姜大总督寄来的亲笔信,什么痛哭流涕,什么敌营五载,什么……什么玩意?满清退兵了? 朱媺娖麻了,朱媺娖木了,朱媺娖呆了,朱媺娖反应过来了,虽然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朱媺娖还是赶紧给姜大总督补了官职,山西总督、镇朔大将军印,至于爵位,等他上书劝进再说。反正现在谁都可以投降满清,你姜大总督不可能。 朱媺娖和张家玉钻进房间里对于山西的情况猜测了整整一夜,才红着眼睛约摸搞明白了大体情况。 “满清就是一个强盗集团。”朱媺娖愤愤的说,“他们死不起人。”所以满清不能再在山西磨下去了,磨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而且满清的意志不是多尔衮的意志,在满清内部不是没有反对力量,在战无不胜的光环下,多尔衮也不能完全号令朝廷,更别说现在了。 多铎死了,因为天花,满清的力量在衰弱,这一点儿多铎生前就看出来了。不能把满洲人的性命抛掷在山西战场上,绿营,绿营反正的太多了。 所以,满清退了,因为疾病,因为气候,也可能是因为温柔乡,他们看起来有抢完这一票回老家的打算。 姜大总督火速出兵收复山西,无数义军蜂拥而起,只可惜满清退兵的速度比他还要快。满清的力量也不差,姜大总督吃了几个闷亏以后,也渐渐老实了。 “满清在收缩兵力。”整个1649年,是明军全面反攻的一年,也是花钱如流水的一年,以满清的抢劫都付不起九边的军费,更别说朱媺娖了,而且满清不是战败,而是退走,所以连缴获都不可能有多少。如果不是和日本荷兰的贸易,朱媺娖都恨不得把自己都卖了填补九边的军费。 总不可能把他们都逼回满清那里。 军事上一片见好,满清控制区反抗愈演愈烈,就连黄得功和袁继咸都能北上,更别说别人了。 但朱媺娖的心却越来越沉,她给李定国的书信是这么写的:“……我知道这是好事,但我一直在忧惧,多尔衮不会一仗不打就这么拱手退出中原,明清之间注定有一场大战。” “……所以你会来帮我的,对,定国。” 1650年的新年到了,在一片热闹的鞭炮声里各地开始辞旧迎新,朱媺娖的节礼送到每一位出镇的将帅手里,刘宗敏、孙守法、李过、黄得功、袁继咸、孙可望、李定国、朱成功…… 第73章 战起江西 为了这场明清大战朱媺娖准备了很多很多,满清进攻的方向不用说有三,下策是从浙江南下走福建,这一条是个人有脑子就不会选,和福建十万里大山死磕,纸上谈兵都没这么选的。 中策是仿照昔年满清刚刚入关时候的情景,往西重夺表里河山。只是经过浪里淘沙一般的数年战斗,论人心论胜负没几个人想要投降满清了,他打着什么旗号都没用。而且重新从山西走,肯定会有人质疑吵架曾经的决定——朱媺娖也不知道撤离山西的决定是谁下的,看起来不太像多尔衮的手笔。 上策则是攻打江西,换了朱媺娖来她也会选这一条,一是江西肯定比山西有钱,二是江西是广东的屏障,想要打到广东,就要走江西(谁爱去福建死磕谁去)。 1650年下半年,无数军事上的调动,政治上的唇枪舌剑不约而同的进行着。 面对多尔衮想要服软,称姐弟之国的态度,朱媺娖表示——你给岁币吗?你给吗?你给了再说。 多尔衮知道这肯定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还,而且很多满洲权贵都打算收拾收拾回老家了,多尔衮也不可能给朱媺娖发钱。或许很多人想走,唯独多尔衮知道,这一走是不可能回来,他还想要保持昔日宋辽对峙的形式。 朱媺娖明白多尔衮的打算,可无论如何她都要把事情在自己这一代解决,子孙会有多么不孝她很清楚,投骰子投出一个朱棣绝对是天大的运气,她还能赌这个吗?她从来不相信子孙的智慧,事实告诉她,一代解决不了的事情别指望下一代,现在还有陕西山西,再过几十年会不会出来一个西夏谁知道呢? 使者络绎不绝,所有人都在暗暗发力,纳兰明珠被她留下做了建州特驻使者,作为一个窗口。 朱媺娖翻着各个藩属国送来的消息,朝鲜在那里痛哭流涕……呵呵,朝鲜的战斗力。琉球……现在这消息传播速度,放着。 都是些没什么用的东西,可偏偏只有她才能处理。朱媺娖揉揉额头,转身去翻各个藩镇的来信,首先是陕西那里,形势一片大好,蒙古早被打服,虽然不是明朝干的,马马虎虎还能过。 说个稀奇事,虽然陕西是明末农民起义战争的起源,但因为历代负责陕西的官员都是能人,崇祯十六年以前李自成在陕西都没有混出什么成果来,跑到湖广山西才起来。 再加上李顺满清的可持续性竭泽而渔,陕西已经不再是崇祯年的陕西,民心可用,但不能指望陕西出多少兵来决战。 山西人心和陕西差不多,姜大总督也没有自满自傲,他知道如果朱媺娖不要他天下就没人要他了。他十分惴惴不安,想要派儿子当人质,朱媺娖懒得要也必须要,顺便从山西收购了三千匹战马。 朱媺娖还让他继续驻守着大同,只是身边多了一个王辅臣辅助,也算是监视。很明显,朱媺娖的政策让不了解朱媺娖的姜大总督受宠若惊。 李过倒是从山西撤回了湖广,一是都知道大战将起,满清那里主将估摸就是阿济格了,他想提兵和自己家的老冤家做个了断。二是朱媺娖手下无帅,又不拘一格降人才,想要试试能不能捞一个主帅看看。 不可能,朱媺娖表示,她已经想好主帅是谁了。 她低下头微微一笑,脸颊有些害羞的绯红,定国,你什么时候到啊,我想你了。 确实,朱媺娖派人通知孙可望,计划提前,没什么五年计划了,你们也要出人给我参与这场决战。云贵道路不通山路阻隔,我没指望你们出多少兵,出将就行。 朱媺娖点名要李定国和刘文秀过来,孙可望很明显没想到北方的局势竟然已经如此,有啥想法也要埋在心里,现在的云贵还没经营完毕,甚至也不过是刚刚平乱。 朱媺娖的消息传来,孙可望连忙召集众将。 四将军同坐,孙可望扫过堂下白文选冯双礼等将领,又看看自己三个弟兄,简单叙述了一下朱媺娖的信件和如今北方的局势。 “我等该如何?”孙可望口里说着,余光打量着身侧的李定国和刘文秀。 下面诸将还震撼于局势的变化时,李定国猛的一拍桌子:“嘭!还待如何,大哥,自然是王业不偏安,汉虏不两立!公主既然有召北伐,哪怕大哥不同意,我也要去,就算是单枪匹马孤身一人也要去!哪怕我死也要死在北伐的路上!” “东虏肆虐,神州倾覆,我等自然要……”李定国还在那里说着,其他人深吸一口气,在心里念叨,来了来了又来了。 “二哥何至于此?”刘文秀连忙说到,身体不由自主侧向李定国,最近,准确说从遵义回来以后,刘文秀感觉二哥对大哥的态度隐隐有了点儿变化,没事就念叨念叨满清多么无恶不作,我等华夏男儿要誓死报国,宁死荒野,勿降! 虽然刘文秀觉得李定国说的很对,他也是那么想的,但李定国说的次数实在有点儿多了,一见大哥就在那里说这些,以至于其他人都麻了。 “不过既然公主让我和二哥去,也没说出多少兵,我们还是该去的。我等在此全靠公主的信重,对东虏本来无功,若能在此次立功,自然有面目立于朝堂之上。”刘文秀思考问题还是比较全面,说得下面人都在点头。现在的西营确实没多少对满清的功劳,或者是在公主眼皮子底下的功劳。 “那你呢?”孙可望瞟向自己另一侧的艾能奇。 艾能奇挠挠胡子,粗声粗气的说:“公主没点额名,大哥一向有学问,大哥觉得呢?” 接着艾能奇又接了一句:“不过额也觉得三哥说的对,额们还是要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好歹让公主看看额们的本事,不然别家也看不清额们的本事,把额们看扁了。” 三人皆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孙可望也拗不过他们,“这也说得在理,只是咱们刚刚安稳下来,好不容易有了一栖身之处,还没安顿多久,就又要起兵戈,可惜,可惜。” 李定国可不会给孙可望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他毫不客气的说到:“大哥,天下板荡如斯,正是我辈奋起的时候,哪里要说这等丧气话。” “哈哈,是,正是奋起的时候,是我说错了。”孙可望一笑抚去尴尬,“只是如今云南才刚刚平定,我们就算挤也挤不出多少兵马来——” “大哥!”李定国再一次打断孙可望的话:“就算没有一兵一卒,我孤身一人又有何不可?” 孙可望见李定国两次打断自己的话,面露不悦。眼看自己两个结拜哥哥可能会起矛盾,刘文秀连忙打圆场:“二哥别这样说,现在的云南刚刚安稳也是事实,不过大哥,我们总还是要尽力而为,好让公主看看咱们的本事。” 刘文秀就像历史上一样尽力在两个结拜兄弟之间打圆场,做和事佬,好话都说尽了,才让气氛和缓下来。 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李定国本身也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人物,孙可望更不满李定国假借公主来挑战自己的权威。只是现在李定国还顾念兄弟之情,也没有什么超越众人的功绩,同样孙可望还没野心膨胀到一定地步,所以一番商议以后还是定下了出兵的兵力。 自然不可能像历史那样咣咣咣掏出十余万兵马来维持,孙可望的营田才刚刚开始,所以讨论之下也不过出了不到三万的兵马,由李定国和刘文秀带着北上。 “二哥,你别老是不给大哥面子,大哥也很为难啊,是不是有谁在背后说了什么?”军议结束以后刘文秀去找李定国劝解道。 “那倒不是。”李定国自然不会把朱媺娖给卖了,他长叹一口气:“我自是要对满清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我担心的是大哥。他之前就一直想着要逃跑,不想为国出力。我们兄弟几人在遵义立志共扶明室,不让华夏倾覆,可如今大哥一听要北上打鞑子就推三阻四,这鞑子还没到家门口呢就这样,等鞑子到家门口又该怎么办啊。” “我是个武人,也不怎么懂经营,但我也知道家国大义,可我怕大哥不明白啊。”李定国从来没有想过大哥会投降满清,做梦都没想过。可一经朱媺娖点破,不由得他不信,不由得他不怀疑,可他又能怎么办,直接闯进去跟孙可望说不让他投降满清?还是如同历史上杖死贺九义那样? 李定国想不明白,也没办法将这种事说于他人听,和别人商量。最近李定国的情绪变化都因为如此,面对刘文秀面露迷茫之色,他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看,刘文秀都不信孙可望会降清,李定国怎么想得到。 “二哥,你担心大哥……”刘文秀艰难的说,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二哥你有证据吗?” “没有,是我胡思乱想,只是大哥实在不如咱们兄弟三个表现的坚决,我担心这个……”李定国又长叹一口气。 “嘿,二哥你吓死我了。”刘文秀大松了一口气,“大哥不过是保全咱们罢了,这有什么问题?我还以为……” 现在孙可望更像唐末五代的军阀,保证自身势力,养寇自重罢了,要说他降清,还真不可能。 李定国看着放松的刘文秀,苦笑着摇摇头。 第74章 篓子 “你们都退下。”朱媺娖示意身后的秦怀贞和何新下去。 没想到打回陕西还能有意外之喜,孙守法竟然找回了袁贵妃和内侍何新,可自己的三弟呢?朱慈炯呢?孙守法不是刘宗敏,没道理替自己解决定王啊? 等袁贵妃到了广州,他们看见除了容貌几乎没有半点相同的朱媺娖,也非常惊讶。 经过细细的询问,朱媺娖才恍然知道李顺败退西安的时候朱慈炯被一些没有剃发的士兵带走当做了进身之阶。可是满清那里也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来,满清有这种好牌不可能不打出来。 至于袁贵妃和内侍何新,则躲入了庵堂,直到听到大明打了回来,何新才敢跑过去打探消息,期间发生了什么朱媺娖也没细问。 这些都是一些不重要的小事,现在重要的是江西。看着自己面前刚刚打理干净的黄得功,朱媺娖冷着脸,攥紧拳头,不想说话。 1650年的春耕刚刚过去,东西局势一触即发。为了此次会战,朱媺娖可以说做好了一切准备。 把在桂林闷着长蘑菇的阎应元拉出去扔到了南昌,把李过从山西拽到湖广,顺便把李来亨从四川调了回来,再从云贵喊来李定国和刘文秀,这是陆战方面。 另一方面海战朱媺娖直接把朱成功扔回了福建,授命他便宜行事,现在整个清军都在收缩,把福建打回来是非常容易。虽然朱媺娖知道刚开始国姓爷没打过几个胜仗。 而朱媺娖本人更是亲临赣州,带上一堆开挂的黑科技,准备让满清见识见识,结果黄得功就给自己来了一个大的。 “你说……九江丢了?”朱媺娖语气平和,似乎没有丝毫的焦虑。 “……是。”看着朱媺娖安静的目光,黄得功几乎要钻进地缝里,确实,他这仗打得……太烂了。 不过看起来有点儿情有可原,毕竟他的对手阿济格是拉着正牌满蒙八旗来得,不是绿营那种样子货。 但,这确实是实实在在的惨败,破天荒的头一次。虽然弘光隆武年间明军一败再败,但这和朱媺娖没半毛钱关系啊,朱媺娖打得都是胜仗。 “九江真丢了?”朱媺娖依然平静的问。 黄得功赫然抬头,满脸不可思议:“殿殿殿殿……下,您说什么?您什么意思?” “我说,九江没丢。”朱媺娖晃晃手上的报文,语气没有丝毫改变。 “真的?”黄得功惴惴不安。 “嗯,还没丢。至少现在还没丢。”朱媺娖强调“现在”二字。 黄得功匍匐在地哇哇大哭,“袁督师,额老黄对不起你啊!额老黄对不起你。”一把鼻涕一把泪,看起来黄得功和袁继咸的合作很不错。 “起来。”朱媺娖走下去踢踢他的胳膊。颇为郁闷的说:“虽然(我没想要用你做主将)……唉,你未免也太让我失望了。” “臣无能。”黄得功在那里哭嚎。 就他干的事,砍头都是便宜他了,九江还在坚守,南昌还在坚守,他却跑到吉安去了,这不是他的风格啊。朱媺娖郁闷,但她也知道沙场变化莫测,黄得功随机应变的水平至少比朱媺娖高。 “行了。”朱媺娖和缓语气,“努力,总不能把袁督师和黄蜚放在那里不管。” 朱媺娖又气闷地看了他一眼,满蒙八旗马多单兵能力也强,不开挂打不赢正常,但黄得功去救援九江被打援了,打援打得南昌城都没法进,也确实……“南昌曾经可叫洪都啊。”朱文正守的洪都保卫战。 “我不信黄蜚守城不会连靖江王的八十一天都不如。”那可是朱媺娖亲自指点过的城墙,还有阎应元。 “爬起来滚回吉安去,联络湖广的李过和已经到广西的李定国,到吉安来。”朱媺娖又郁闷的轻轻踹了黄得功一脚,你哪怕在南昌城等我我都不会这么生气。 朱媺娖从来没体罚过高级将领,也没说过什么恶话,这一次黄得功真把她给气到了。 “是。”黄得功连滚带爬的翻起身来,五大三粗的模样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但朱媺娖看也没看,就接着发号施令。 黄得功在心里哀嚎,他倒是不担心自己,虽说换了崇祯他全家都完了,但这一次黄得功没考虑这些,只能眼巴巴的瞅着,心知这次主将是没他的份了。 他当然不知道,朱媺娖就没考虑过他。 李定国紧赶慢赶的往江西赶,朱媺娖默默放下手里关于李定国部的信件,接着写信去把李过骂一顿:你丫能不能管管你的军纪?她苦笑的摇摇头,把信给寄出去。 因为朱媺娖一直以仁爱自居,慎杀少杀,对军纪抓的很严,可县官不如现管,李过和黄得功那里未免鞭长莫及,所以一看李定国的军纪,朱媺娖不由得羡慕嫉妒起来,自己连古人都比不上,真是……不愧是自己一直仰慕的李定国。 朱媺娖对李定国的滤镜更深了,当然李定国也当得上朱媺娖的仰慕。 ……定国既复西粤,整饬军政,颁行军五要:一不杀,二不火,三不奸淫,四不宰牛,五不掳掠。所至秋毫不犯,百姓欢欣。 ……定国在粤,多方抚字,施牛与种,士民感戴。清兵追至,遂尽撤肇庆、高明、高州兵入郁林,男妇老幼饥兵病卒六七十万人从之。 不光李定国,西营都当得起,哪怕是一剃头为千古恨的孙可望。 ……是岁滇南大熟,百姓丰足。而孙可望等立法甚严,兵民相安。 ……虽曰流寇,一改前辄,庶几熙皞之风焉。且重廉吏,除贪酷,不时差人易服色,暗访察,有廉者立加奖擢,贪者立拿斩首,传示各府州县。立登闻鼓,凡政有不便于民,许地方头人赴诉,立即除之;有可以便于民者,立即行之。访姚安知府谢仪贪酷,孙可望差官持令前去,立拿于署前斩首传示。全滇之官无一人敢要钱者。凡发兵征剿,所遇大路,鸡犬不惊,百姓卖酒肉路旁不断。如兵余小子有擅夺百姓一物者,立刻取斩。如该主不首,连坐;该管失察,责八十棍。立法若是之严,故民得安息,反富庶焉。 ……有抚右营兵马前往禄丰驼粮回,至草铺歇下,有一兵失手,误伤百姓方二岁小儿。一个百姓喊叫,杨总兵得知,将兵拿去责四十棍,断烧埋银十两。不意草铺管庄报与刘文秀,及杨总兵押粮回省城缴令,刘文秀大骂,要责杨总兵一百棍,众官力保方恕。将打死小儿之兵拿去,立刻绑出小西门外枭首,将头传送草铺号令。又有太平巷内百姓,醉后以破明子铁斧劈死姑母。昆明县报知李定国,立刻枭示于本家门口。 ……凡孙可望等寿,士民往贺,百姓每人大馒首一枚,生员留酒饭,令传宣官陪。又令地方上,不论绅士军民,有为地方起见,即一得之愚,亦许进言,立引见,不许拦阻。即妄诞之言亦不深究。奖节孝,复乡饮,浚海口,省耕省敛,凡有利于民者无不备举。外则土司敛迹,内则物阜民安,为治若此,诚滇南不幸之大幸也。 朱媺娖不会因为孙可望的一剃头就否认他之前的功绩,她不怕他有野心,她只怕孙可望没有能力。 朱媺娖遥望西方,微微垂眸,定国,我真的好想你。 ……所以李定国一来就看见一个一脸热切一脸感动的公主。 他没做什么啊,怎么公主就这个模样?李定国丈二脑袋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朱媺娖已经在心底把自己自我攻略完了。 “哈哈哈哈。”朱媺娖长笑着抓住李定国的手,李定国还有点儿不习惯地缩缩手。 朱媺娖亲自挽着李定国走进正堂:“安西伯和抚南伯来了。”刘文秀跟在李定国后面,和李定国一样摸不着头脑。 李过和黄得功还在那里用眼神相互厮杀,他离得近跑得快,所以比李定国早了不少来。 见朱媺娖挽着李定国到来,黄得功和李过等人的眼神一凝,然后都当没看见一样挪开眼睛。 黄得功爽朗地笑:“哈哈,安西伯抚南伯就等你们了。” 李过笑容有些勉强,但还是打了个招呼:“真是年少有为啊,没想到一转眼两位也成长为了国家栋梁。” 昔日李自成和张献忠共同为盗,也相互接济过,至于李过有没有见过张献忠这俩义子,就是见仁见智。 李过曾经暗自揣测自己能不能成为这次江西之战的主将,他不知道朱媺娖早已经把黄得功给踢出去了,所以一直担心黄得功占着地利抢了主将之位。 这一次黄得功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李过担忧军情的同时也暗暗高兴,自认没人能和自己抢。 可李定国一来,看这俩的黏糊劲,李过就知道自己悬了。虽然他打得也很好,但真不如李定国有光环,这可是李定国,除了大成版本的国姓爷,谁比得过他? 黄得功也在那里暗自神伤,觉得自己竟然要屈从于李过这个逼死先帝的老流寇之下,十分不悦,可他刚刚捅了那么大一个篓子,不敢说啥。李定国一进来他顿时眼都亮了,虽然他曾经和张献忠也有那么些仇怨,但跟李过比,黄得功还是很能接受李定国。 各自分散坐下,朱媺娖回到上首,打招呼让他们来看江西的地图。 “九江、南昌还在坚守。”朱媺娖平静的说,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轻飘飘的扫向黄得功,九江南昌还在坚守你是怎么混成这样的。 黄得功无地自容。 “好了,不是相互埋怨的时候。既然九江南昌还在坚守,这对我们是好事,我们不能放弃。还是说说接下来这仗怎么打,对面是阿济格,补之,你对阿济格熟,说说阿济格的打仗的风格。”朱媺娖看向李过。 “是。”李过开始介绍之前和阿济格交手的经验,朱媺娖还时不时补充几句在辽东时候阿济格的战绩,争取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第75章 平虏 对于下面这些正在争吵的将领们朱媺娖一向都很尊重他们的意见,要知道这些都是赫赫有名的名将,哪怕名声不显于历史,可在明末,他们都能称得上名将。 哪怕是在朱媺娖眼里面最水的黄得功,也是为数不多从她亲爹手里幸存了十七年,而且还非常忠诚。 要知道在崇祯年,既要忠诚于大明又有能力的往往活不到她爹over,比如孙传庭,比如卢象升。 哪怕是吴三桂,这位史上着名的大汉奸好歹坚持到了崇祯十七年,直到后方京师都陷落了,他那里还依旧很坚挺。 虽然世事难料,但在她爹死之前吴三桂是很对得起她爹了,所以她对吴三桂几乎没什么恶感——当然好感也没有是了。 现在的明军将领都习惯了朱媺娖教导他们使用的地图,这些可是朱媺娖做梦都忘不掉的知识,从现代反推明末的各省地图并不算难。 虽然在城镇道路林木等方面与这个时代不算完全吻合,但在山川地势、河流水系等方面前还是基本一致的。可别小看了这份地图,以明朝本身那落后的制图理念和技术,绘出来的地图多半只能说是抽象画,除非是经验非常丰富的将军,又或者亲自去走过一次的人,否则地图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最多指引一下方向。 当初朱媺娖见孙可望的时候,那一手徒手画地图的能力可是震慑了整个西营。为将者要通山川地理之变,不然就只能算个二把刀。 对于一个统兵作战的将军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呢?孙可望没什么异心的原因也有这个,尤其是他根据朱媺娖徒手画的地图入滇的时候,对朱媺娖的敬畏之心可以说无法言表。 她让西营少走了无数弯路,甚至都让西营在那里感叹明朝不愧是二百余年的皇室,瘦死的骆驼就是比马大,宫廷里面留下的好东西可真不少。 所以现如今江西的地图正正方方的摆在那里,李过黄得功正围着地图争吵。 目前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状态,黄得功对江西的经验比李过足,但李过的本事也在黄得功之上,这俩吵起来朱媺娖感觉双方都挺对。 所以……“果然军不可一日无帅。”朱媺娖感叹道。 只是一声轻轻浅浅的感叹,就把整个大堂里所有熙攘的声音压了下去,安静的有些古怪。 愈发安静起来,最开始还有人下意识看向黄得功和李过,但最后所有人的视线还是聚焦在朱媺娖身上。 直到黄得功一句话打破了沉寂:“殿下亲征,自为众军之帅,又何出此言呢?” 这话……李过说不出来,李定国也说不出来,只有最根正苗红的黄得功才能说,这就是政治。 朱媺娖往后一仰:“我做主才是不负责任。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虽自甲申之后,我亦亲历兵戈,冒矢石,但终未能亲率万人,决机于两阵之间,这是我之憾。如果若寻常阵仗,我身侧有一二将军,也是无妨。可现如今,一触即发,决断的是两国命运,我不能如此。” 朱媺娖半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又缓缓睁开:“总是要有一个主事的。”她扫过下方所有的将领,重点在黄得功、李过、李定国身上慢悠悠的划过。 “你们有什么推荐吗?自荐也不是不行。”她唇角泛起一丝迷离的笑容,右手轻轻扶住自己的侧脸,饶有兴趣的看着。 “……”一阵心惊的沉默,朱媺娖感叹,终于被自己调教出来了,知道有时候有些话不能说不该说。 “臣……”黄得功开口了,这个时候站在李过身边的高一功下意识一拽李过,李过扭过头去对着高一功轻轻的摇摇头。 黄得功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把嘴闭上,磨磨蹭蹭。 黄得功有些不甘心,但他捅的篓子太大,最后还是无奈地说:“臣无能,此次过皆由臣起,臣对不起袁督师和文麓,对不起江西百姓,无颜见先皇于地下,自不敢有半点儿为帅之心。” “殿下也知,臣、臣和兴侯也有些矛盾,互不放心。臣荐安西伯,安西伯年轻有为。臣以前也和安西伯打过交道,安西伯称得上善用兵,忝为国朝栋梁,臣自愧不如。”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李定国,李定国一时手足无措:“末将、末将尚算年轻,如何能当此大任,末将、末将——” 李定国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知道自己未来的丰功伟绩,但现在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 朱媺娖睫毛轻颤,在李定国到来之前,她也和黄得功李过商量过,只是黄得功还好,李过却有些不情不愿。 她轻轻瞥向李过,李过也正好抬头和朱媺娖目光交睫。李过沉默,他在心里喟叹一声,这些年公主从来没有对不起他,既然公主觉得李定国更放心,那就让李定国去。 “臣也以为如此。”李过心里迈过这道坎,他一抬手,也很干脆:“臣年老体衰,虽说犹能骑马上阵,但终究不如年轻人,还是让安西伯来。” 高一功一直在拽李过的衣摆,只是被李过握住。 “安西伯。”朱媺娖看着李定国露齿一笑,“可否?” “臣……殿下信重如斯,臣还能说什么?臣自当以死报国,绝不返顾。”李定国跪拜于地,连连叩首,抬起头来朱媺娖看着他双眼通红,虎目含泪。 他身边的刘文秀也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刘文秀没有剧透,对于自己一来就担当重任非常激动。 “国朝大将军名号有三,一为征虏,二为平虏,三为镇朔,镇朔大将军印已经给山西姜总督送去,不知安西伯在征虏和平虏里面喜欢哪一个名号?”该给的名分还是该给的,只是明朝的大将军号其实是四个,另外一个是不能提的历史隐秘——平燕大将军! 而明朝最后的大将军,就是李来亨,大明征虏大将军临国公李来亨!在他殉国150年后,满清礼亲王爱新觉罗·昭梿着作《啸亭杂录》中还记载,“今京师中谚语有其事险难者,则曰又上茅麓山耶”?一想起此事朱媺娖就五味杂陈。 李定国受宠若惊,他跪在地上:“臣臣臣、臣听说中山王(徐达)为征虏大将军,臣如何能和中山王相比。” 李定国还没飘,他知道自己资历太浅,征虏大将军是明朝默认的武将之首,这作为对于他来说还是太早了。 朱媺娖从椅子上走下来,走到李定国面前,微微俯身道:“受命而出,成功而旋,不矜不伐,妇女无所爱,财宝无所取,中正无疵,昭明乎日月,大将军一人而已。” 她拍拍李定国的肩膀:“我望定国以中山王为志向,驱逐鞑虏,逐虏塞北。此次战事就一以委卿了,怀贞,去把征虏大将军印……” “殿下。”李定国声音都发抖了。 有那么害怕吗?朱媺娖不解,但还是点点头:“好,你都这么说了,我明日就把平虏大将军印给你送过去。” 李定国感动的一塌糊涂:“殿下如斯——臣——”他哽咽难言。 “不过——”朱媺娖故意拖长声音,李定国有些恍然的抬头,她笑着指指刘文秀:“且把文秀借我。”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殿下用臣,哪里有借这么个说法。”刘文秀也连忙说道。 “那就好。”朱媺娖借势也拍拍刘文秀的胳膊直起身来。 “好了,你们也都各自坐下。”朱媺娖有些疲惫,重新坐回椅子。 看着下面神色各异的人物,朱媺娖一阵心累,“现如今军队之中成分颇杂,有补之带来的陕西湖广兵,有靖南侯的江西人,也有定国和文秀带来的苗人苗将,以及我的粤军。我将大事都托付给了安西伯,你们也没什么意见,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我们已经有了败亡的道理。” “万众一心方可成事,你们都比我擅长用兵,自然也比我更懂这番道理。” “现如今九江和南昌尚在坚守,阿济格不敢倾巢而出,生怕被阻断了道路。天时地利已经如此,别在人和上耽误了。” “都且休息休息,我明日带你们看看我新打造出来的器械。” 铁丝网热气球新炮新枪,可惜满清不打水仗,不然朱媺娖要用水泥船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降维打击。 “定国留一下。” 看着行礼而去的众将,朱媺娖也不想管李过私底下怎么和高一功等人交流。等只剩下李定国一人的时候,朱媺娖抿嘴害羞一笑,仿佛从那个杀伐果断的君主变成一个害羞的小娘子。 “害怕吗?”朱媺娖含情脉脉地看着李定国,李定国明显习惯不过来朱媺娖的自我攻略。认识越多将军,朱媺娖对李定国的滤镜深一分。 她抚摸着李定国的鬓发:“不用害怕,现在是实力是此消彼长,哪怕是输了也无妨,只要把八旗压在战场上,我们就是输了也是赢。” 第76章 打灰 面对明军的重拳出击,阿济格想也不想的放弃了他好不容易攻下来的半个江西。 果真是果断异常,不愧是满清排行前三的战将,虽然政治智商差的要死,但战争智商绝对不缺。 “光复江西”并不是朱媺娖想要的,这只能带来名义上的利好,被满清不择手段破坏后江西残破,已经不能够承担辅助作战的任务。 而且满清撤到南直隶以后,九江、南昌两城也失去如同钉子一样紧紧扎在身后的作用。 对于战略来说朱媺娖确实赢了,但从战术来说对朱媺娖远远没有在江西作战有利。 在别人眼睛里面战略赢了比战术赢了要强,但本质朱媺娖想要的还是决战的胜利,努力杀伤满蒙士兵,所以从再高一层的战略上,朱媺娖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将自己成功处于一种战场优势上。 当然不是没有好处,江西南直隶数十万陈兵于此,决战一触即发,浙江福建就剩一堆绿营,朱成功已经从福建开始发力,鲁王那里也是同样如此。 这些边边角角放在过去很重要,放在眼下也就无所谓了,决战打赢了,自然无碍,打输了…… 朱媺娖已经给诸位介绍完新设备的应用,潼关天险,无论对于谁来说都一样,之所以刘宗敏能够飞速夺下潼关,靠的就是朱媺娖千里支援过去的铁丝网和工兵团。 刘宗敏原本是不想还的,现在铁丝网和工兵团都是他宝贝中的宝贝,在朱媺娖连环夺命call下才不甘不愿的还回来。 你压根不懂怎么用!面对刘宗敏粗糙的使用手段,朱媺娖叹气,这玩意和堑壕和新式火炮结合起来才是最好,就一个铁丝网,幸好刘宗敏提前在西安把孟乔芳给弄死了,不然遇上能人还未必能赢。 这是安庆,踏出九江,就到了南直隶。 朱媺娖身侧是刘文秀,为了保证李定国的命令不在自己这里受到阻碍,所以负责保护自己安全,传达自己和李定国信息往来的就安排成了刘文秀。 刘文秀非常兴奋,啥时候他都想凑过来和朱媺娖说两句话。这不,看着朱媺娖目光幽幽看向东北方向,刘文秀就凑过来:“殿下是在想应天吗?” 朱媺娖淡淡的收回目光:“是啊,我在想孝陵。” “这一次殿下一定能够重祀孝陵。”刘文秀信誓旦旦的说。 朱媺娖摇摇头,重祀孝陵不代表就能还于旧都,毕竟这事朱成功也干过,结果在南京城下折戟沉沙。 朱媺娖继续自己打灰的动作,是的,没错,她在打灰制作水泥船,这个时候负责水师的黄蜚都看呆了,双眼无神的看着水泥船自语:“石头怎么能浮在水面上呢?” 刘文秀也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借着给朱媺娖送文件也凑过来看,朱媺娖翻翻刘文秀送过来的文件,眉头一皱:“这些就交给定国好了,我既然点了他北伐,那就由他做主。” 这种话她说了好几遍了,李过黄得功不给李定国添麻烦,别人就未必不会,比如被刘文秀挤回李过身边的高一功,他就明显不得劲。也是,朱媺娖把他要过去是要打仗,结果还是被李定国抢了先。 看着水泥船铁丝网新式火炮霹雳散炮热气球燧发枪,朱媺娖莫名感觉自己的担忧是不是有点儿……朱媺娖连忙摇头,把这种想法抛之脑后,不行,要重视敌人,要重视敌人,朱媺娖喃喃自语几句,继续沉迷打灰不能自拔。 当然朱媺娖仅仅只有一只手,打灰这种事还是交给身强力壮刚刚从南昌城里解救出来的黄蜚。 作为水师提督的黄蜚三观破碎正在重塑之中,他只能迷惑地进行机械动作。 他在南昌城干得很好,朱媺娖给他预备了一个国公爵位,如果这次赢了,朱媺娖不打算再用黄得功,一是他年纪不小了,二是这次犯的错太大了。 但总归是要有人来平衡派系,原明军底层势力不小,但高层之中力量过于薄弱,尤其是在军方,实在没多少拿得出手,拿得出手的都是文官。所以哪怕他的功劳比不上其他人,朱媺娖都打算让他和李过等人平齐。 “所以这次拜托你了。”朱媺娖拍拍自己面前半跪下的黄蜚的肩膀。江南水网密布,比起陆军,还是水师更有优势不是。而且黄蜚对南直隶的水文老熟了,不存在不适应这一毛病。 总之要给黄蜚多多立功的机会,至于马失前蹄之类,都是肉体凡胎,战场无眼,李自成和张献忠都能死,别人更别说呢。 挥舞着小手绢送走黄蜚的船队,朱媺娖继续和刘文秀在九江边缘等待。 朱媺娖强烈要求自己也要上战场,但包括袁继咸在内都一致不认可这件事。 “刀剑无眼,殿下万金之躯,已经到了这里还要以身犯险吗?”这是李过。 “殿下如果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妨让信使来往传递。”这是苦口婆心的黄得功。 “是啊是啊,殿下还是在九江等待为好,昔日太祖皇帝北伐时,也是安坐应天,没有亲自带兵出征。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果殿下有什么万一,我等又该依靠何人?”这是知识水平比较高的袁继咸。 看着垂垂老矣、体虚目眩的袁继咸,朱媺娖心头一片柔软,已近耳顺之年的袁继咸在这次九江保卫战时都已经做好了与城俱亡的准备,他亲自在府衙布置了火药,只待破城之日顺手带走几个鞑子。 “我已多活数岁,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只可惜没能看见殿下北伐中原,还于旧都,可惜可惜。”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在袁继咸多守一天是一天的想法下,袁继咸等来了阿济格的撤兵。 阿济格很务实,既然没能攻下九江和南昌,那么江西就是不能多待的死地,虽然攻城这么久轻易放弃也不甘心,但当断则断。 比起黄蜚这种武将,袁继咸的体格就远远不如,南昌撤围以后黄蜚还兴致勃勃的跟上大部队继续混军功,而袁继咸就只能在大惊大喜之下卧床休养。 “袁督师……”所以看着带病来上班的袁继咸,就是朱媺娖再硬的心也软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是我非要上战场,我只是担心你们是否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安西伯年轻,我也知道有人有不满之言,我若在,还压得住,此战十分重要,关系到东南存亡,我怕因为我不在而延误军机。” “啪嚓!”瓷器坠地的声音。 干嘛呢干嘛呢摔杯为号?李过和李定国在心里想着。 于是在场所有人都闻声看去,包括朱媺娖,却看到黄得功从地上摔碎的杯子中挑出一块较大的碎片,往自己左手臂上一划,血流入地。 哪怕是朱媺娖也没搞明白黄得功想要干嘛,只见黄得功双膝跪地,把左手臂上的血一抹,顺手抹在脸上,血划的一道一道。 这风俗怎么看那么熟呢?朱媺娖一脸迷惑,想想黄得功的籍贯,她又不吃惊了,毕竟辽东人嘛。 “臣在此立誓,定当在此战之中听从安西伯的将令。”黄得功沉声说着。 作为为数不多幸存的崇祯武臣,他还是有几分本事,自然比混混沌沌迷迷糊糊的李过强不少。 就这份本事,李定国就要承他的情,甚至在场的都要夸一句,因为黄得功是为了阻止朱媺娖上战场,这可是政治正确。 不过高一功也是个机灵的,没白带,他瞬间也跪下,边喊也边要去抓瓷片,朱媺娖怀疑名字带“功”的都挺机灵。 朱媺娖忍无可忍,直接小步跑过去踩住了地上的碎瓷片,“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她阴着脸,“我可以不上战场,但——我也不打算留在九江。” 于是在舌战后,朱媺娖最后还是来到九江和南直隶的边缘,为军队准备后勤。刘文秀也是老军伍了,一切都准备的妥妥当当。 “等。”朱媺娖看着东北喃喃自语,“等最后的结果。”我……相信定国。” 战报跟飞一样飞过来,水军进展很不错,水泥船确实是降维打击了,但陆上……李定国确实打得有些慢了,如果换了崇祯帝,或许就要催促出战(此处孙传庭表示很艹)。朱媺娖干不出这样的事,她沉住气,努力征调粮草,避免缺粮,这可是实打实的大问题。 她现在确实能够理解亲爹了,看着粮草一日日见空,换谁谁不着急? 原本江西粮草储备不错,但被阿济格嚯嚯一场,很明显捉襟见肘。 啧,朱媺娖不想骂黄得功。 所幸李定国推的是南直隶,南直隶是一个大县的赋税都能比得上广西一省。 南直隶的事先放放,朱成功已经高歌猛进,福建仙霞关光复,这个地朱成功也是感慨异常,毕竟这是福建败事之起。 听到这个消息,朱媺娖连忙递消息给朱成功,要他帮自己祭拜冯厚敦。被黄得功绑来的江阴三杰,在九江分开,各自天各一方,等再次在九江再见的时候,却注定不能再聚齐。 南直隶李定国依然推进缓慢,朱媺娖无奈,只能等。 第77章 夜不收 “东边已经三天没有消息了。”朱媺娖凝视面前的刘文秀。刘文秀坐在椅子上坐的笔直,眼神目视前方。 “我说已经三天没有消息了。”朱媺娖又耐心说了一遍。 “啊啊?啊对!”刘文秀这才反应过来这句话是问他,连忙开口道:“军情如火,消息有延误也是正常。” 朱媺娖认真看向刘文秀:“可是已经三天了。” “好。”刘文秀在朱媺娖冰冷的目光逼视下小心翼翼的说到:“臣觉得,二哥那里应该已经和鞑虏打起来了。” 反正朱媺娖也不知道一向很靠谱的刘文秀今天是怎么了,一直不在状态。 她沉吟道:“我觉得也是如此。” “那我们还该做些什么。”其实自从收不到书信以后朱媺娖就加紧了布防,先是巡视了一遍堑壕,又重新检查了一遍军资。该做的都做了,朱媺娖才忧心忡忡坐立不安的来询问刘文秀。 “殿下已经做的很好了,只是我们的夜不收大多都在二哥那里,不然我们还多些战场讯息。” 夜不收类似于如今的侦察兵,担负的是特种作战任务。明代的边防,是按照墙-关-堡的布局来布防的,堡即是堡台,相当于如今的边防哨所,而“夜不收”就是驻守在堡台内的侦查哨兵,此名称是专指,指的是“能深入虏营哨探得实”者,也就是相当于如今的特种部队,他们专门被训练成能深入敌境或敌营打探虚实的精锐侦察兵,专事特种作战。 明代夜不收,主要承担的是军事情报活动,包括平时及战时的情报侦查与传递,乃至从事间谍活动、劫营、烧荒、劝降等任务。 历代以来,从事侦察和间谍活动都是军中风险最高的部分,夜不收也是如此,由于经常身处与敌人最先发生冲突的环境,风险也是极大,若事不谐,往往是第一批被捉和被杀的对象。而敌对势力对夜不收的捕杀也是第一要务,往往不遗余力。 因为夜不收执行任务,为保证隐秘性,人数通常不超过十人,而若遭遇敌军,人数一般远超夜不收,在冷兵器为主的当时,以一敌二已是危险,夜不收为保证行动便捷,一般又是无甲短兵,对阵人数占优单兵能力又强悍的游牧民族,确实是凶多吉少。 所以朝廷和边关将领给夜不收的待遇相当优厚,如若被杀或受伤,抚恤丰厚,这也与其从事的高风险作业是成正比的。 《明实录·英宗正统实录九》:“沿边夜不收及守墩军士,无分寒暑,昼夜了望,比之守备,勤劳特甚。其险苦艰难,比之别军悬殊,若非加厚优给,何以责其用命?” 夜不收是明代边防侦察机制中相当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史料记载中由于夜不收刺探得到的情报而导致作战成功的例子不在少数。 在土木堡之变的时候,也先挟持英宗来到大同城下,要求守将郭登开门迎接,郭登一边虚与委蛇,一边暗中组织营救方案,所考虑使用的正是夜不收力量。英宗来到城下当晚,”夜不收“就成功渗透进了瓦剌营地的核心,并联络上了代英宗传达信息的袁彬,欲当夜就将英宗带回城中,但是英宗怕死,不敢跟着走,只能作罢。 夜不收杨总旗密告袁彬:今夜有五个夜不收来,密请爷爷石佛寺去,待他寻不见时,便乘间入城去。可见夜不收的计划是比较周密的。先把英宗带到城外不远的石佛寺,等到瓦剌寻英宗不见造成混乱时,趁乱带英宗入城。英宗的回答是:此危事,使不得。先在土木时不曾死,我命在天,若万一不虞,如何好?(《北征事迹》卷18) 在敌营千军万马之中,准确找到并救出皇帝,此非寻常之事,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办到的,万一事败连累到英宗,郭登难免不受牵连。也从侧面看出夜不收部队有多强大的能力,让郭登有如此信心。 但夜不收的管理与规范缺乏严格的制度,更多依靠的是人治,这也导致了明朝中后期夜不收逐渐走向了没落。 到了末期,更多的是苟且盗名之徒,加上边将的频频更换,战场上的屡屡丧师,以及新的情报体系加以应用,使得夜不收军逐渐被边缘化乃至没落,甚至有夜不收通敌提供假情报导致作战失败的例子。到了明末,夜不收的记载就逐渐从史料中消失了。 朱媺娖当然很注重自己的侦察兵体系的建立,但这玩意要高价高福利高抚恤才能养出来,跟养夜不收比,一人一支燧发枪的装备也不算什么大头。 更别说为了更好打入内部的一笔“剃头钱”更让朱媺娖心痛。 所以面对刘文秀询问是否派出夜不收再探的时候,朱媺娖还是开不了口,但为了防止自己曾爷爷的传统(吝啬)在自己身上复活,她只能木然的点点头:“你且去安排。” 看着刘文秀远去的身影,朱媺娖深吸一口气,环视左右,又把脸上的担忧给压了下去。兵为将胆,同样将也为兵胆,朱媺娖不敢把自己的心思放在明面上,依然一副淡然的模样,只等“小儿辈破贼”。 …… 杭州。 “好地方,真是有钱的好地方。”高杰瞅着如临大敌的杭州城,放下手里的望远镜——广州出品。 高杰这一路遇到的敌人都堪称望风而降,就没打过什么硬仗。也是,就浙江这寥寥无几的绿营,谁跟他翻山鹞子过不去,他好歹也是南明有名有姓的战将。 这个时候的高杰称得上是志满得意,自己这是时来运转了呀!邢夫人和儿子高元爵都被广州接收了(插个题外话,正是因为如此才确定李自成的生育能力非常堪忧,比多尔衮都堪忧,好歹多尔衮还一闺女),安全的很,说明公主方面对他并不算反感,而自己又马上恢复浙江全境,光复浙江。 高杰可以说在明末拿了主角模板,可惜现实终究不是小说,他的死对头,在土桥火并过,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的黄得功压宝压赢了,这从龙之功可以说稳稳的,而自己还在和鲁王纠缠。想到这里高杰就非常懊恼,干嘛向东南跑,你看向西南跑的黄得功不就就捡到公主一只吗? 他也不想想,就他和李自成的夺妻之仇,忠贞营估计要先把他砍了再和谈。 杭州城外高杰安营扎寨,看来杭州是不打算投降了,还是要打的。高杰有些遗憾,但还是在营帐里敲打敲打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下,注意军纪,他专门打听过,公主喜欢军纪严明的。 真算是破天荒,太阳打西边出来。杭州本地人都没忘高杰上次难逃可是席卷了杭州不少的财货,现在高杰居然转性了。 高杰是真真转性了。之前提到过,高杰在北伐山东的时候“不准部下取民间寸布粒饭”。只可惜一战败他就恢复自己老流寇的作风,席卷财货子女而去。 高杰眯起眼睛打量杭州城,“去。”他粗声粗气地跟下面说:“射箭给他们,让他们早日开门投降。” 手下听话的去射箭了,他在这里琢磨该怎么攻城,他手下义军不少,丁壮也多,这些大多是刚刚入伙的浙江义军,都不是他的嫡系,他是一点儿也不心疼。 只是高杰担心自己在杭州待的久了影响自己在公主眼里的形象,他当然能猜到黄得功一定不会说自己的好话,换了他他也会怎么抹黑怎么来。 不仅仅是黄得功,刘宗敏李过高一功等人也不会说啥好听的,他送给李自成的帽子可是又绿又大、举世闻名。 看信随着箭射了出去,天色也不早了,高杰打了个哈欠,宣布让夫子埋锅做饭,自己也回去休息。 当天夜里,高杰打着呼噜睡得正香,突然听见手下轻轻声呼唤:“将军,将军,将军。”高杰瞬间惊醒过来,一个鹞子翻身警惕的看向来人,自从知道公主做的好大事以后,高杰把什么鲁王什么弘光给自己封的爵位通通不要了,改让属下称呼自己为将军。 “出什么事了。”看着手无寸铁的部下高杰稍微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边询问边走向自己营帐内摆放的十八斤铁棍。 “杭州城那里杀声震天,喊杀不断,好像起了火并,将军你看……”部下小心翼翼的询问。 高杰掀开帐门走了出去,神情严肃的看着火光闪烁的杭州城。 “让夜不收靠近打探打探。”他吐出一口气来:“格老子滴,大晚上的睡觉都让人睡不好。” 今晚反正高杰是睡不着了,他干脆召集幕僚和将士一起等消息,并且讨论这次扬州会发生什么。 大部分人认为这应该算是好事,毕竟还没攻城敌人就内乱了。 等天蒙蒙亮,杭州城上有人缀绳而下。高杰饶有兴趣的看着送上头颅的使者:“你说你们要投降。” “是。”来人文质彬彬,“我们期待久已,只求日月幽而复明,复华夏衣冠。我们已经杀掉了里面的满军都统,只是希望国公——” “将军。”高杰粗暴地打断来人的话。 “是,我们只是希望不要带兵入杭州城,而将军所需的粮饷则由我们杭州父老筹备。”来人从善如流的改变称呼 来人本以为他如此说完高杰会大怒,没想到高杰并没有生气,而是摆摆手:“说说,南直隶战况如何?” “什么,你说李定国阵斩了阿济格?”高杰惊呼一声,拍案而起。 第78章 高杰 高杰听着斥候打探来的消息,还挺高兴。北伐的胜利也说明他的北方已经不再是敌人,他忙不迭地派出使者告知公主杭州收复的消息,再加上杭州留守八旗的脑袋。 至于他本人,虽然部下有些不满,但还是只让人接管了杭州的城门,没有派兵驻扎杭州。 杭州人也是胆战心惊,高杰在外面未必就比得上满清在外面,高杰这玩意的名声,已经是洗不白了。 面对高杰的使者,朱媺娖的应答是派出李元胤做出使者来应对这唯一一支算是还游离在外的南明军队。 “国公——”李元胤看到高杰就热切的喊到,高杰连忙躬身迎上前,陪着笑脸:“不敢不敢,某哪里算得上国公,先帝未曾给某封爵,某现在也不过是一总兵罢了。” 说完高杰还套近乎的说了一句:“元伯如今也有出息了。” 李元胤很是感慨的看向高杰,李成栋是高杰的将领,李元胤是李成栋倚重的义子,他们还是有见面的机会,高杰未必多么在意李成栋的义子,但一朝天地翻覆,原本投清又被俘虏的李元胤交上好运,竟然被公主倚为心腹。而高杰为了打探如今朝廷的情况,也不得不舍下脸面来和李元胤交谈甚欢。 “将军。”李元胤换了一个称呼,他也听到别人现在对高杰的称呼,言笑晏晏:“殿下给了将军两个选择,第一则是留守在浙江这里,替殿下看好浙江。” “那第二呢?”高杰迫不及待的问,他虽不聪明可也不蠢,知道留在浙江无过也同样无功。 “第二就是只带千余人前往应天拜见殿下,现如今包围应天的兵马多了是,人多也是无用。” “现在殿下已至应天矣?”高杰惊喜的问。 “约摸是也。自安西伯阵斩阿济格后,尚可喜就率领水师投降,如今可谓是一帆风顺,除了还在应天的洪承畴以外,江南已无虏兵。” 说到尚可喜,李元胤还笑了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说到:“殿下听闻尚可喜投降以后,看向窗外久矣,叹着气说:‘尚可喜投降晚矣,如果他在阿济格死前投降,他能封侯,现在他投降,最多值一个伯爵’。而殿下在抚南伯的陪同下经过阵斩阿济格的战场时亦言‘遍地哀鸿遍地血,无非一念救苍生’。不知将军身处杭州这繁华之地,昔日也曾争夺扬州,那么扬州——” “某一直听闻殿下军纪严明,从不烧杀抢掠,某自然收拢军纪,故某除了派兵看守城门之外未曾派兵驻扎城内。”高杰连声喊。 李元胤这才松了一口气,杭州这繁华之地被高杰抢了李元胤不可能遮掩,他知道高杰什么毛病,如果高杰再犯,他少不得要和高杰划清界限。 “元伯,我且问你,殿下对我印象如何,黄闯子和一只虎不会在殿下那里乱说什么,我历来和他们颇有仇怨。” 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别看弘光时期的高杰风光无限,骄傲跋扈,可实际上没得到多少好处。 在福王登基之前,四镇都表现出了很强的地盘意识,刘良佐也是在这段时间去打临淮的,同时高杰围扬州,三将争扬。 万元吉到仪真的时候还说“会得功先至”,这里也就可以佐证黄得功早就赖在仪真了,也压根没听朝廷关于四镇划分的藩镇。 基于这个角度的话,那高杰得到所谓的徐泗十一县不满,把史可法囚禁在福缘庵还有继续围着扬州就可以解释。很有可能最开始就把扬州许诺给了他作为他拥立福王的政治交换,但是,他最后也没得到啥。 马士英和卢九德联合四镇准备拥立福王时,刘泽清和马士英已经往来多次,刘良佐和黄得功名义上算马士英的下属,只有个高杰,跟他们这群人都不认识。 结果在拥立福王的问题上,其他人都怕左良玉可能出来发难,没人敢当出头鸟。最后是跟别人都不认识的高杰,偏偏当了这个出头鸟。于是在崇祯朝被所有人看不起的降将高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拥立福王第一人,成为江北四镇之首。 更无语的是左良玉敲诈了福王一笔钱后暂时没有发难,在高杰死后所有人都辱骂高杰,黄得功甚至联合刘良佐和刘泽清要求歼灭高杰余部,在军头里竟然只有左良玉上奏要求嘉奖抚恤高杰。 可能真是惺惺相惜,左良玉和高杰都属于那种坏事做尽但都有点追求的正经坏人。 作为南明四镇之首的高杰,可是真的是岌岌可危,四面来风。 在内部他扩军二十几万,烧杀抢掠无数,已经到了顶峰,接下去还能干嘛?谋朝篡位?可谋朝篡位轮得到他吗?他有这个本事吗? 在外部西北的李自成是敌人,大仇人,不死不休。东北的清军是敌人,紧紧挨着。而南明这里,黄得功是敌人,刘良佐可能是敌人,而能和他结盟的只有刘泽清(实际上高杰一直被忽悠,刘泽清和他虽然交好,但刘泽清可是出了名的最不靠谱)。逃到江南,高杰可是亲眼去浙兵的战船上观摩过大炮的,他高估了镇江明军的士气,认为靠他手下这些旱鸭子都过不了镇江(实际上后面清军突破镇江,前锋就是他的兵,所以他现在跑到浙江是有原因的)。 他赫然发现,如果走当军阀的老路,他已经走到头。之后无论李自成还是清军打南明,他都是最前线第一个挨打的,而且是没有任何援军。如果是被动挨打而死,还可能是会被黄得功带头下被自己人打死,到时候死的可能会比老上级孙传庭还惨。 而这个时候,史可法给了他一条出路,他突然发现自己可以不当文人嘴里的贼、降丁的,是有希望当岳飞的。 于是他开始做好事了,开始走岳飞的路子“不准部下取民间寸布粒饭”。可高杰正好就是警察与赞美诗的现实版,一辈子烧杀抢掠的人决心当英雄时立马就被刺杀了。 不过虽然失败了,但高杰死后,当时人夸他挺多,突出就是李清和夏完淳,写《国榷》的谈迁也透露出赞美高杰的意思。江北百姓恨他,可江南百姓是真惋惜他,是真把他当没成功的岳飞祖逖看待,某种意义上这已经是赚麻了。 也是正是因为如此,朱媺对高杰没有恶感,还挺惋惜。因此,李元胤笑到:“殿下一向敬佩将军昔日北伐之事,常常叹道如果将军在甲申末北伐,恐直复山东,故惋惜异常。至于靖南侯和兴侯,甚少提将军之事,而且殿下对邢夫人亦是神往久矣。” “也好也好。”高杰松了一口气,觉得邢夫人真是自己的福星。接着他又听李元胤说:“而且听闻靖南侯刚刚折伤了左臂,又有兴侯在侧,怕是无空寻将军的麻烦。” 一听见黄得功折伤了手臂,高杰的嘴角忍不住咧开,但在李元胤目光的提醒下收了回去,紧紧闭住嘴巴。 “兴侯,一只虎啊。”高杰是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见李自成的侄子。李自成其实是农民起义军中罕见的执着者,天下皆降闯不降。 这种情况实际上并不符合很多起义将领的利益。因为大多数起义将领都知道,自己一辈子是洗脱不了这个贼名,绝大多数农民起义军出身将领都有天然的自卑感。 从汉代开始,农民起义就是贼寇,这就是当时普遍的道德价值观。只要你平民造反,那就是贼了,当朝是,改朝换代还是,甚至你直接推翻一个朝代,只要不是你这个集团得天下,依然是贼。 看古人史书,别说当朝造反,农民起义过一两千年,依然被称为贼,没有任何翻案机会。 甚至推翻朝代都不能救赎,元朝是元末众多农民起义推翻的,但明朝修元史,依然对张士诚等人提到时候称呼全是贼军,被张杀害的元朝官员则列为忠义。 这就是古代正常的价值观,封建道德是个体系,绝对不是随着时间推移,或者参与了改朝换代,就能改变的。哪怕是朱元璋,不注意都会被贼名误伤,更别说没有成功的。 具体到明末这些农民起义来说,明朝还在,他们是贼;明灭清兴,会褒奖明朝忠臣,但依然认为这些起义军是贼;哪怕某个农民军比如李自成得天下,也就是顺军这些人成了应天命,其余农民起义军依然会被新朝评价为贼。 站在当时的历史环境,这些农民起义军不可能想到有一天封建道德体系会被大部分人抛弃。对于当时人们来说,千年前就是这样,千年后还是这样。一旦造反,身后名就是烂泥一般了。 一直到清朝灭亡后,民国开始逐步反对封建道德,农民起义军才名声逐步好转。但看民国对起义军描述,闯贼、献贼这种称呼依然不绝。 可谁能想得到会有一天没有皇帝,整个封建道德体系会被打破。所以很多人并不是冲着改朝换代去的,他们只想杀人放火受招安。 李自成和邢夫人高杰之所以闹翻,可能也是这种道不同不相为谋,觉得应该趁高点果断招安才是正道,才能洗脱贼名,那结果必然是邢夫人和高杰跟李自成翻脸。 “那将军的意思是……”李元胤看着高杰,仔细观察高杰神色变化。 高杰犹豫了一下,就毅然道:“去,某要去见殿下,总不能一只虎他们不做贼了,额们还要做贼!” 李元胤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那就请将军快些,只怕殿下很快就要到应天了。” 第79章 城墙 说来也巧,当高杰赶到应天城外的时候朱媺娖也刚刚赶到。 朱媺娖一到就直接问李定国黄得功可好,然后刷刷刷带着一大批人去探望受伤的黄得功。 黄得功明显没想到朱媺娖来得如此之快,连忙从榻上坐起来,用毛巾单手抹了抹自己的粗糙的脸和乱糟糟的胡子。 “殿下稍待,臣衣冠不整。” 朱媺娖看着黄得功,直接伸出手去轻轻敲了敲黄得功吊在胸前的左臂。 “靖南侯你怎么老是左臂受伤。”朱媺娖很是无奈地看着黄得功,“都如今了还战场冲锋,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要知道现在猛将这种团体已经该渐渐消失在历史舞台上了,而朱媺娖也正在加速这个过程。 黄得功不太明白,只能嘿嘿一笑。 “殿下。”李元胤走了进来,除了刘文秀之外其他人不知道李元胤被朱媺娖派出去和高杰交涉,所以无论是李过还是黄得功都没有引起注意。 黄得功还坐在榻上,他的营帐被呼啦啦一堆人占据,朱媺娖坐在他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高杰来了。”朱媺娖抬眼看向李元胤,李元胤当然对她汇报了高杰北上这件事。 “是,高将军就在外面。”李元胤恭谨地弯腰。 朱媺娖轻轻点头,看起来对高杰的选择非常满意:“那就让他过来。”她随口吩咐道。 黄得功李过高一功等人不太自在,李定国和刘文秀也微微晃了晃盔甲,一副玩味的模样看着不自在的那些人——高杰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张献忠不止一次笑话过李自成的帽子,并且沾沾自喜。 紧张到手心出汗的高杰快步走进营帐,扫视完营帐的一瞬间冷汗都冒出来了,浑身都发毛,以为朱媺娖马上就要摔杯为号,跑出刀斧手五百来。 朱媺娖凝神打量高杰,他确实是相貌过人,有一副伟岸体格,体格不如号虎山和外号一只虎的黄得功李过壮实,依然显得无比矫健英挺。 邢夫人艳福不浅啊,朱媺娖在心里暗暗猜想,但眼眶已然红了。 “臣见过坤兴公主殿下。”高杰跪而叩首,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朱媺娖竟然呜咽着走到他跟前,拿右手拍他的臂膀。 李定国之于永历,黄道周之于隆武,相类比的话那弘光朝只有高杰。他毕竟是江北四镇里面唯一一个干人事的。 “弘光之时,福王伯遣人欲迎我至应天。”朱媺娖泪眼朦胧,她是真的想哭:“我闻福王伯所行之事所用之策,自明朝廷中无臣无将,我至应天不过是再见一次亡国罢了。” “是臣无能。”高杰下意识说。 朱媺娖一拳头捶在地上:“错了,不是你无能,准确说当时朝廷之中能将者也不过你一个罢了。” 此言一出原本刚刚站起来的黄得功瞬间吓得跪倒在地,接下营帐之中呼啦啦跪了一地。 “郧阳孤悬万山中,为四省交会,大盗渊薮。楚、豫、秦、晋州府县城无不告陷,唯郧城能独保守。盖因副将王光恩招义勇为兵,广措处为饷,誓死捐躯,力守孤城。今守已三年,城牒自如。又如陕西实授副将加都督同知孙守法,当贼入关,势力不支,白、左诸将皆已頫首投顺,唯守法挺身不屈,置家业妻子于罔顾,径削发奔入终南山,号召乡勇,必欲恢剿复仇。 近闻守法与光恩合营攻兴安州,一月破贼旧城。又攻平利县,擒伪官送郧阳。又白河、上津等县俱已恢复。又九月初一日,贼路应标者,率贼十数万围困郧阳,守法、光恩等每日大战,杀贼无数。臣敢请以光恩升授郧西总兵,守法升授汉阳总兵。” 这是历史上高杰死前最后一份上疏。 孙守法是谁之前说过,现在的甘陕总督,历史上他和刘体纯攻入陕西,兵败垂成。 而王光恩也算有本事,算了算了,看着还和夔东十三家有关系的份上,不提他了。 不过朱媺娖现在念的是历史上高杰死前的第二份奏疏。 “臣以一旅饥军,忍馁忍冻,惟力是视。誓欲收拾人心,再整王宇。近见黄得功有疏,犹介介角口。臣置若不闻,但一意以君父仇耻为先!谁实堵御防河,而较论短长为哉!” 朱媺娖拍着高杰的肩膀大哭,因为高杰这时候是真的把大明社稷扛在了自己肩膀上。他在他生涯末期想做的,不是如黄得功刘泽清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搞搞内斗。而是想趁着李自成和满清大决战,赶紧把虎牢抢下来。 “一帮内斗就要亡国,亡国也要内斗的玩意,却还有你记得堵御防河,还要做事,还要努力,如果弘光之中如你一般的臣子多一些,又怎么会有我的复亡国之叹呢?若能在甲申之年北向该多好啊!”朱媺娖忍不住抱住高杰大哭,黄得功已经深深的将脑袋垂在地面上,很明显这里面最羞愧的就是他。 高杰闻此一言,也是泪如雨下,“是额害了史阁部,是额害了史阁部。”作为可能唯一一个把他放在眼里的高级文官,高杰和史可法关系很好。 想起史可法,朱媺娖继续痛哭,《明遗民录》是这样评价史可法的:史公好贤而不能择,用人而不能任,外无良将,内无智士,是岂拨乱才耶? 可作为一个非于谦那样的拨乱才,史可法已经做到他的最好,福王确实没有才能(杭州当场犒赏清军的潞王都能称一句贤明,福王能整出不贤)。他做错了很多,但好歹他确确实实在做,在努力挽救南明。唯此,也只能叹息一声,痛哭一场。 两个人痛哭许久,朱媺娖接着转回屏风背后洁面,“元胤,你带高将军下去洁面。”朱媺娖就着秦怀贞手上的毛巾热敷眼睛。 “行了,我没说你。”朱媺娖转出来用脚轻轻踢了一下黄得功,让黄得功起来。 “臣有罪。”黄得功小心翼翼打量朱媺娖的脸色。 “行了行了,都过去了,你们也起来。”朱媺娖一拂袖重新坐回榻上:“有纸笔吗?我要给洪承畴写封信。” 为什么要给洪承畴写信呢?还不是这要命的南京城墙。 南京城是中国古代城防结构中典型的曲城,特点就是因地制宜,依托地形而建。这种类型的城池在南方较常见,北方则多为四四方方的城池。南京城墙周长35726公里,高度从14米~21米不等,宽度下为145米,上宽4~10米,为典型的重力坝结构,截面为梯形体。这种传统的中式城墙结构异常坚固,内部使用三合土夯实,外部再包以城砖。在冷兵器时代难以被击毁,冷热兵器混合的时代,湘军围攻南京,也靠的是用炮火压制守军,然后用炸药将城墙炸塌从而破城。即便是侵华日军,用战车野炮轰击城墙,也不过是削平了城墙上部结构。 曾有人乱扯欧洲三磅炮就能轰塌中式城墙,这类人怕不是活在梦里,就是把轰塌区区5米厚度垂直立面城墙的君士坦丁堡的乌尔班大炮搬来,也不过是给南京城墙多一个弹坑罢了。 君士坦丁堡所代表的中世纪欧式薄壁城墙,也不过是勉勉强强防御一下中世纪投石机的配置,在众多射石炮面前只能轰然倒塌,代以低矮并加厚城墙的星堡体系。 因为传统中式城墙异常坚固,以此为基础的南京城也达到了相当高的防御水准。也正因为黑火药时代的火炮对中式城墙无能为力,反过来导致整个明代对发展重型射石炮没什么太大兴趣,即使是明末频繁使用6000斤红夷炮的清军,也只是利用火炮轰击女墙,压制城头守军。 但是,无论多么坚固的城防,仍需要人来防守。南京城太大,城墙太长,想要做到基本的防御部署,每米城墙至少要放置一名士兵,则需要名士兵,再加上十三个城门,每门假设五千兵防守,则南京共需十万左右兵。这已经是最低限度的兵力配置。 放在洪武时代,朱元璋的南京京卫高达三十万兵力,这种兵力规模守南京城并不是问题,但是无论是靖难之役,还是自朱棣迁都北京之后,还有清军南下之时,南京每次受到攻击时都不具备如此的兵力规模,庞大的城墙无兵防守,反而成了守方的噩梦。 严格意义讲,明朝的南京防御体系唯一一次发挥作用,就是永历十三年挡住了国姓爷。 国姓爷他要成了,顺治就得卷铺盖卷回老家。奈何大明这终明一朝没怎么发挥过作用的南京城防,却挡住了大明最后的海外孤忠,以及现在的朱媺娖。 孟夫子曰过:固国不以山溪之险。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南京城高池深延绵七十里,朝廷中枢所在,钱粮俱足,正好跟这段说的差不多。可现实是,第一次还没打,李景隆和谷王朱橞联手开城迎入燕师,第二次尚未攻城,赵之龙王铎组织文武出城跪降清军。 “太祖皇帝把城墙修的这么好干嘛,光防自己人去了。”朱媺娖喃喃自语,头疼无比。 在场的也面面相觑,不敢搭朱媺娖吐槽祖宗的话。 南京城墙没用吗?太有用了,太平军定都天京,然后清军在城外孝陵卫开设江南大营,南京城在哪,孝陵卫又在哪,不用多说,太平军连南京的外城都没控制到。然而就是这种以内城为底线,以周边紫金山、雨花台等要塞据点为依托的城池近郊防御战,清军围了十年都进不去天京城一步,反而先被杨秀清、石达开一破,后被李世贤、李秀成、陈玉成、刘官芳、陈坤书、杨辅清联手二破。 不过江南大营其实就个影视基地般的娱乐风化场所,做不得数。可即便是被人吹爆的湘军又能如何?湘军在太平天囯壬戌十二年四月就围城了,十月开始攻击太平军的外围据点,然后一直打到太平天囯甲子十四年六月才进去。而且,即便是地保城失陷、南京城外围据点全部丧失之后,仅凭着一道城墙,湘军还用了半个月才推进去太平门,地保城到太平门直线距离五百米不到。 “麻烦。”朱媺娖按按额头,只要南京坚定能守,想要打过就要拿命去填,但问题是她生怕步了国姓爷的后尘,虽然满清现在已经不可能有援军,她家底也比国姓爷厚实, 罢了罢了,还是给洪承畴写信,朱媺娖摊开纸笔:洪先生亲启…… 第80章 洪承畴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公主的文采确实了得……”洪承畴花白的胡子和鬓发在微风中颤动,洪承畴承认,他确实心动了。 若里面写什么天花乱坠的封侯拜相之类,洪承畴可能还要犹豫犹豫,但朱媺娖的信写得非常干脆,她在信里写她父皇确实过于急躁,不然也不至于让他陷于敌境。但她同样也在信中写了洪承畴为了满清兢兢业业,杀害了无数抗清志士,若洪承畴献城,她既不追究应天内部的清军,还给他们赐姓赐服,也不追究洪承畴之前所做的事情,而是让他以五品致仕的身份回老家终老。 “唉……”叹息声消散在微风里。 朱媺娖并没有把希望寄托在洪承畴手里面,她依然做好了攻城准备。 她很痛苦,非常痛苦:“太祖爷爷干嘛把城墙修的如此之好,什么用场也没派上。” 对于朱媺娖抱怨朱元璋的举动她身侧并辔而行的李过仍然当做没听见一样。 绕过孝陵,朱媺娖郁郁的回到她暂居的地方。之前就有人让她祭拜孝陵,被朱媺娖给否了,她可没忘记郑成功也打到南京城下祭拜孝陵,然后功败垂成。 不可有骄骄之气。朱媺娖一再叮嘱道,万一真来一个功败垂成她向哪里哭去。 与其祭拜孝陵,朱媺娖恨不得找人去问问老祖宗干嘛把城墙修的那么好。 正当朱媺娖揉揉脊梁,下马整修的时候,她惊奇的咦了一声:“补之?你还有事?”她看见李过亦步亦趋的跟了过来。按理说虽然朱媺娖将大头交给了李定国,可朱媺娖还真不信李定国攻城的本事。 李过深深凝视朱媺娖一眼,眼神非常复杂,还没等朱媺娖品出其中的意味,李过就跪倒在地叩首,把朱媺娖吓了一跳。 “殿下为孝烈皇帝嫡脉,是为天下所望,如今克服江南,得祀孝陵,不失晋宋,更若高皇帝北伐之前……” 朱媺娖听着李过在那里稀里糊涂说些很明显不符合他人设的话,等他说完才反应过来:“奥,你是在劝进啊。” 朱媺娖表情十分无语,她走上去蹲下身子把右手搭在李过的肩膀上:“补之,不是我说你。” “你觉得我能力比得过高皇帝吗?”朱媺娖询问。 李过抬起头纠结了一阵,摇摇头。换了什么光武帝之类李过还能夸夸朱媺娖,可朱媺娖拿来比较的是朱媺娖推崇至极的老祖宗朱元璋,李过觉得还是摇头为好。 “那是你觉得你的本事已经大过中山王(徐达)了吗?” 这下不用犹豫了,李过瞬间摇头:“中山王中正无疵,昭明乎日月,臣怎么敢和中山王比较。” “是啊。”朱媺娖叹道:“我没有办法和高皇帝比,你也比不过中山王,我们面对的是高皇帝和中山王所筑的名城,怎么敢怀半点侥幸心理?可如果应天不克,我又有何面目祭拜孝陵?” “劝进也是一门功夫,补之,你们把握不住啊。”朱媺娖捧起李过的脸,怜惜地看着他,指点他:“这天下讲究名正言顺,有名有实,如果进了应天,劝不劝进都一样,如果在应天折戟沉沙,我就是做了皇帝也不过是——”朱媺娖的声音越来越轻:“沐猴而冠。” “我不是来让人看笑话的。”她轻轻叹道,这其实也是对李过的指点,当初李自成在襄阳登基过一次,又在败于满清后急急忙忙在顺天登基玩玩,你以为这是玩呢,还不如干脆宣布自己就是来抢一把。 “明白了吗?”朱媺娖轻轻摩挲他粗糙的脸庞,看李过在那里思索,“你好好想想,这些事里面学问大的很呢。” “是。”李过点点头,还在那里思索劝进背后的学问。 朱媺娖正无奈的看着他,突然看见刘文秀几乎跑着进来。 “怎么了?”朱媺娖神色一肃,整理起自己身上的盔甲。 李过也来不及去想其中的学问,同样整理起自己身上的盔甲。 “殿下,好事,大好事,洪承畴开城门投降。”刘文秀大声恭喜。 朱媺娖瞪大眼睛,她第一反应就是洪承畴这老小子又想出什么阴谋诡计来,毕竟历史上洪承畴和李定国李来亨这些人是不死不休。 “真的假的,别中计了。”朱媺娖怀疑地看向刘文秀。 “二哥也是那么想的,但洪承畴都已经负荆请罪来了,二哥也派人接管了应天的城门,不像是有计。” 朱媺娖丹唇微张,她看看刘文秀又看看李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最后只恍惚的吐出一句话:“你和洪承畴商量好的?”这是对李过说的。 李过也傻住了,他听闻朱媺娖问话:“没……没有啊。”他下意识回答道。 朱媺娖深深吐出一口气来:“走,去见见我们的洪总督。” 李过也下意识跟着冲了过去,他也想见一见这位“臣节重于山乎”的洪承畴,他们一家三代和洪承畴可是由生打到死。 1634年,洪承畴出任大明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五省军务。麾下有姜镶、左良玉、白广恩、刘芳名、董学礼、陈德、南一魁、贺珍、谭文等人。 对手是李自成、张献忠、王光恩、高杰、蔺养成、袁宗第、刘体纯、马进忠、白文选、冯双礼、刘忠等人。 1654年,洪承畴出任大清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总督湖广、广东、广西、贵州、云南五省军务。麾下有姜镶部将王辅臣,左良玉部将张勇,高杰部将李本深、胡茂桢,以及白广恩、刘忠、刘芳名、董学礼、陈德、南一魁等人。 对手是李自成侄孙李来亨,张献忠义子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王光恩的弟弟王光兴、王光泰,蔺养成的部下张光萃,以及袁宗第、刘体纯、马进忠、贺珍、白文选、冯双礼、谭文等人。 想起这等讽刺之事朱媺娖就想笑,而最令朱媺娖难言的人物洪承畴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朱媺娖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洪承畴确实能力了得,他的事迹如果是两个人做的,那这两个人别说被修个纪念馆了,就是进太庙都没问题,而尴尬的是他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直接跟传统封建道德里的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侍二夫违背了,所以才招骂,而且想给他翻案的人都翻不了,毕竟一个贰臣评价糊脸上就完全够了。 就战略层面来说,洪承畴是明末所有人里面,至少表现出来最清晰也水平最高的,胜过包括之前的所有人。其他人最多体现出战术能力,战略方面要么没法说清楚,要么没法贯彻,只有洪承畴,因为投清后有了敢于直说战略和贯彻战略的平台,所以全面体现了战略能力。这也不能不说挺讽刺的。 在明朝的洪承畴:在三边总督任上,吊打农民军,几乎将农民军主力全部剿灭,完成再造明朝壮举。在蓟辽总督任上,是在袁崇焕之后,唯一一个能正面跟清军作战的统帅级别人才。 在清朝的洪承畴,以大学士身份总督、经略范围几乎达到了半个中国,在清初暴政情况下,几乎以一己之力给清廷建立了半个天下的行政机构,调度兵马扫灭了所有反清力量。以一个投降很晚的文官身份,居然获得了汉八旗大量武将支持,堪比老黄牛一样为清朝尽职尽责。 这要两个人,前一个就是明朝版的郭子仪李光弼了。后一个就是开国元勋、清朝版的姜子牙了。结果是这不是两个人,这是一个人……之所以出仕两朝,因为他半道上投降了…… 即便佩服他的能力,理解他的抱负,但也没法美化他,清朝都不敢按照正常功绩给洪承畴给予正常荣誉。 朱媺娖该怎么面对这么一个洪承畴,她……也想不明白。 如果是两军对阵俘虏了洪承畴,那没啥好说,有能耐送到崇祯陵前一刀砍了,没能耐随便找个地一刀砍了也行。 如果是洪承畴没被大军压境的情况下觉得逢明主自己来投,朱媺娖、朱媺娖虽然完全没思考这种可能性,但也能接纳洪承畴,忍屈忍辱待此时嘛,他说啥朱媺娖也认了,团结是第一要务。 但这种大军压境洪承畴投了……投的还不是一般的城池,是应天城……朱媺娖还真没想好怎么处理他。 “洪先生忍屈忍辱待此时,终于得见,媺娖……待先生久矣。”朱媺娖一脸感动,说着让自己牙酸的话,瞅了李定国一眼,李定国微微点头,确定这是洪承畴。朱媺娖才想好自己要说的话:“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洪先生……难为你了。” 朱媺娖反应很快,能找的例子也只有祖大寿,祖大寿朱媺娖是没怪过他半点儿,他真是仁至义尽了。 “殿下……罪臣……罪臣……无颜见先帝于地下——”洪承畴满脸泪光,可能有那么一点点也是真的发自内心。 他不敢抬头看朱媺娖,只一个劲趴在地下嚎哭不休,他感觉周围有无数目光正死盯着自己——来自李过、李来亨、李定国——想要将他剖腹挖心。 他的辫子已经剃去,只剩下光头。看着他的光头,朱媺娖也一阵心绪翻涌,捂住自己的心脏。 “殿下。”刘文秀下意识扶住朱媺娖。 “我没事。”朱媺娖摆摆手,想笑笑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想说什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平缓心绪:“定国,你先派人安排应天的防务,我、我先在孝陵这里等等。” “是。”看着朱媺娖通红的眼角、颤抖的双臂,李定国连忙叫人把军医拉了上来,生怕朱媺娖在黎明之前出了什么事。 或许昔日洪承畴在清廷之中见到大明使者时“似有不安之色,含涕欲堕”的表现没有作假。可那点血性,早就被“千古艰难惟一死”给消磨去了。 大抵,大部分做了汉奸的人都是这样,怕死。 虽然因为洪承畴心绪翻涌,但朱媺娖也知道,她最大的阻碍,最大的拦路石,已经被悄然移去,接下来要做的就是—— 北伐!北伐! 光复汉室,还于旧都! 第81章 孝陵 大军入城,按理说朱媺娖也应该进城给整个应天人瞅一瞅看一看,展现下烈皇嫡脉的风采。应天百姓经过了福潞之争、真假太子、剃发令,对崇祯正统继承人的渴望已经到达了顶点。 而这个时候本应万众瞩目出现在应天的朱媺娖淡定的效仿自己曾曾曾曾曾祖父judy君,没有先入城,而是躲到了孝陵祭拜太祖爷爷,让一些想像杨荣一样说“先祭陵乎?先入城乎?”的投机分子大失所望。 朱媺娖坐在孝陵居中遥控各方,而她的行为也暂缓了军队入城,也能够更好的控制军队军纪,尽量让自己这次入京给应天留下一个好印象。 她调配尚可喜配合高杰北上收复凤阳,朱媺娖她的祖陵,高杰和尚可喜对于这个命令激动的不能自已。凤阳对于老朱家什么政治地位他们都非常清楚,他们帮朱媺娖收复了祖陵,以后朱媺娖想要事后算账也要多考虑考虑。 当然老朱家因为宣称红得发紫一向不咋考虑名声,可朱媺娖还不想落一个刻薄寡恩、卸磨杀驴,她还是很想和自己属下共富贵。 现在朱媺娖在太祖爷爷的牌位前烧纸,最开始她还正正经经的写祭文,写什么日月重光、克复江淮,很快朱媺娖也懒得老老实实写正了八经的祭文,于是就变成了祖爷爷你在地下能不能找到always happy君,你有没有揍他,如果揍了看在她的面子上就别揍了,如果找不到judy君就当自己没说过。 不光写关于朱棣君的事,朱媺娖还闲得无聊的跟太祖爷爷说能不能找到自己的爹娘,如果找到了就麻烦跟他说一声亡国不能说是他的错。西北有李自成,东北有后金,东南有西洋人,西南有奢安之乱,又年年天灾人祸,这些对一个中平之资的帝王实在棘手,让太祖爷爷不要揍他,自己会努力重祀明之社稷,克复中原、还于旧都,如果要揍麻烦太祖爷爷揍一揍万历,往死里揍的那种,后金就是这玩意养起来的。 朱媺娖拍一拍手,把一堆自己吐槽明代十六位皇帝的话扔进火盆,作为崇祯的继承人,她丝毫不认福王对革除君建文的追封。打下应天以后,她也懒得装了,继续学自己曾曾曾祖父judy君洪武三二三三三四年的故智,不再承认弘光隆武的年号,而是改用崇祯十八十九二十几的年号,你看崇祯都有十八年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这也是一种政治信号,就如同judy君标榜自己是洪武的正统继承人一样,使用崇祯的年号也可以让某些觉得女子不能继承帝位的老腐朽认清事实,醒醒,现在应天男人里面哪个不是光头短发!都剃头了还有什么面目道德绑架朱媺娖。 除了遥控指挥各地军事活动、为自己登基造势、给太祖爷爷写祭文之外,朱媺娖还怀着难言的心思为孝陵卫刻碑重建外加写牌位。 指挥梅春起兵于孝陵卫,死之。——《南明史》 钱海岳的南明史,卷一本纪第一安宗,史书上一行字,一生的悲壮尽在其中。 《明季南略》 : “七月廿九日戊寅,南京孝陵卫,营旧有四十八营,乃神乐观武生所管,至是以清兵入,遂纠众,乘夜每人束柴一把,突烧城门。清帅发兵,出一矢射毙二人。营兵发炮,不伤清兵一人,遂败。止剩营兵十八人,清以五十人而围之,不克而死。再益兵,再败,俱三百人具毙,营兵仅存一人,清兵只存三人。三人围一人搏战,已而,营兵以勾刀破清兵一人腹,肠出外尤未断也,其人忍痛杀清兵一人,始死。清兵只存二人,乃走遁。 营兵十八人杀清兵三百,可谓勇矣。所余一人能战三人,且破其腹,则尤勇也,至肠绝尤能杀兵同死,清兵更不及。安在行伍无将才也,惜乎,其名不传。” 这玩意当野史看看就行,《明季南略》、《明季北略》这种东西纯属是计六奇靠想象编的古代历史小说,基本没有可信度。作者计六奇不过是江苏无锡的一介乡下读书人,前半生皓首穷经,科举不第,无非穷酸老秀才而已,直到四十二岁那年才突发奇想,打算在从没离开过江南的情况下当个史学家。所谓《南略》、《北略》拼凑而成,错漏百出,夹杂大量迷信内容。 梅春(?—1645年),大明南直隶应天府人,世袭孝陵卫指挥(使),汝南侯梅思祖之後。南明弘光元年,豫亲王多铎所率清兵南下攻入南京时,梅春率部起兵抵抗。孝陵卫全军覆没,梅春亦战死。 汝南侯梅思祖最出名的,就是他侄子梅殷是太祖宁国公主的夫婿。在靖难之役中,梅殷奉命镇守淮安,朱棣想借道淮安入京,被梅殷严词拒绝。梅殷虽未曾与朱棣正面交锋,却迫使朱棣绕道而行。 朱棣登基后,梅殷仍对建文帝念念不忘,与朱棣相处不太愉快。永乐三年,梅殷入朝时被武将挤入水中,溺水而亡。 整个南京在应天已降的情况下,最后为大明尽忠的,是孝陵卫。孝陵卫是家族制,而且是所有卫所里唯一有退休金制度的。土地兼并也外逃了不少人不过各种史料推断明朝最末期孝陵卫最少也有1600人往上还在驻守。孝陵卫皆战死以后,不少孝陵卫的家属也在家中阖家自尽。 现在哪怕军务繁忙,朱媺娖都不忘搜罗昔日孝陵卫的家属,意图重建孝陵卫,这些都是忠烈,不可不嘉赏。同时朱媺娖还找寻弘光元年战死的孝陵卫名册和整个应天殉难人员,打算亲笔为他们题写牌位,让他们的牌位入祀孝陵,和太祖的香火始终。 战死殉死的孝陵卫自然没得说,城破殉节如解学龙等同样也是如此,不过让朱媺娖为难的是要不要把韩赞周给放上去。 韩赞周,字相文,鄠县人。崇祯九年(1636年),在司礼监任职,满清入塞时,为京营副提督巡防京城。后为南京守备太监。崇祯十七年(1644年),北方变闻传到南京,韩赞周与握有实权的南京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史可法等拥立朱由崧上位,建立弘光政权。弘光元年(1645年),清军南下,弘光帝朱由崧仓皇出逃,韩赞周没有跟随皇帝朱由崧,而是逃入报恩寺,后被清军抓获,到了九月,听闻要被押送北上,自坠楼死。 想想自己打算把王承恩也给送进自家太庙去陪崇祯,朱媺娖还是把韩赞周的名字给题了上去。 目前还没有礼部,给谥号这件事还要等等,朱媺娖打算用王侯的礼节祭拜这些殉难人士。 朱媺娖依然淡定的烧纸,她跟地下的太祖爷爷报备一声,她不知道下面的行情,估计孝陵要多不少人,让太祖爷爷和太祖奶奶不要生气,这些都是保卫咱家殉难的,麻烦他老人家多担待担待。 知会一声后她拍拍手,扬扬灰。整日忙于军国大事心心念念复国,她也没有多少娱乐,这个时代的娱乐在朱媺娖眼睛里毫无意义。她想找人吐槽吐槽自家的先辈都没人敢搭话,只能把对明代诸帝的怨念写在纸上和太祖爷爷吐槽一下。 (朱元璋在地下唧着嘴吃马皇后烙的面饼子,“咱家老马烙的就是好吃。”) 她还继续窝在孝陵这里,哪怕高杰都收复凤阳,整个江淮防线皆已重整,她依然没有满足应天人入城的祈求。 “现在可以劝进了。”李过过来小心翼翼的问。 朱媺娖无奈回头:“你不要着急好不好,这种事不该你最先出面劝进。”李过等人还是不明白,哪怕军中劝进的书信已经流水一样送上来,为什么朱媺娖还是按兵不动。最先该劝进的不该是这些人,而是以袁继咸、吕大器为首的明朝重臣官吏。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还要等。”朱媺娖纤细的身躯跪在蒲团上给朱元璋烧纸,她仿佛随口说一样:“对了,一会儿我要写信给刘宗敏孙守法和姜镶,让他们从陕西山西访贤才,送个名单给我,你那里也有陕西的人才?” “有,不过也没看出有什么经世之才。”李过没察觉出里面的政治意味。 朱媺娖在心里吐槽:“经世之才也不傻,怎么可能上你这条破船。”她淡然的点点头,嗯了一声。以前觉得让本地人守土更好更方便,现在真要登基了才发现,自己麾下南人太多了。两广最先支持自己的本土势力、江西的科举大户。 宋太祖要南人不得坐政事堂,虽然是历史野史,但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如果她想像赵构一样偏安,目前的人才自然是够了,可想要不失旧物金瓯无缺,那么就需要北人,北人是最想回去的,如果不抓住这个风口,北人习惯了南方的生活,人皆厌战,只怕又是一个偏安局面,她是想做刘秀,而不是赵构。 正当各地劝进上书络绎不绝的时候,一个让朱媺娖瞳孔巨震、泪流满面不能自已的消息从九江传来——袁继咸病逝! 第82章 放赏 袁继咸去世了,死因是背疮发作。放在古代就是“疽发背而死”,放在大明这个病挺常见,中山王徐达就是这么一个死法。 当然现在没有传什么吃了御赐的烧鹅,朱媺娖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之前九江保卫战的时候袁督师精神压力太大了,他日日披甲守城,甚至吃住都在城墙上,城墙上污物混杂,而他年纪不小,花甲之年要承担如此压力,更糟心的是黄得功都跑了半个省,袁督师的心理压力更别说了。 哪怕挺到九江解围,他一时大喜,瞬间躺倒在床上。可为了即将到来的决战,他也不得不带病干活。 他硬撑着一口气不泄,强撑病体案牍劳形,直到应天恢复的消息传来,他大喜之下之前靠精神伪装出来的身体假象不再,没过多久就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临终之前他回光返照,写完了给朱媺娖的遗折,就是如今朱媺娖手里劝进的这本。虽然知道自己快死了,可他倒是很高兴,对左右说自己能够看见光复南京,已经是幸运至极,只可惜自己还是无福,无法见官军克复中原、重整先帝陵寝。 左右皆哭,袁继咸用自己枯瘦的手指轻轻搭在陈明遇的手腕上:“我已经向殿下举荐你接着镇守九江。” “督师……我……”陈明遇痛哭流涕不能自已:“我如何担当如此重任。” “殿下用人不拘小节,只看能力不看资质。”袁继咸拍拍他:“你行的。” “来,扶我出去走走。”袁继咸看向外面明媚的春色。 “督师……您现在如何……能……”陈明遇自然不同意,可袁继咸浑身好像充满了力气,直接自己掀开被子下地。 “督师。”左右扑过去扶住袁继咸。袁继咸走出沉闷、满是药味的屋子,走到庭院之中,面向东方孝陵的方向跪下,稳稳地叩首三次,再接着扭过身来。 袁继咸的力气在流逝:“来,扶我面向北方。”左右流着泪帮袁继咸转换方向,向着顺天的方向,袁继咸喃喃自语:“陆放翁曾经说过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只可惜陆放翁的后人等到太祖高皇帝才能告祭祖先,待到、待到重返神京的日子,你们别忘了给我烧份纸,若死后有灵,我在九泉之中也能……也能瞑目了。” 他身子一软,向着东北方跪下,闭目叩首不起。过了一会儿,左右颤颤巍巍地试探袁继咸的鼻息,一时哭声大震。 袁继咸离世的消息让整个九江都痛哭不止,在乱世之中袁继咸一力保境安民,承担了守卫江西的责任,他努力调解属下的关系,和黄得功打好关系,做好各地的防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的离世让朱媺娖也伤感不已,其实他们之间算不上多么熟悉,但她还是记得袁继咸以自己两朝老臣的身份配合自己的行动,更换江西各地官吏,如果没有袁继咸在那里支持,恐怕江西的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她同意了袁继咸对九江的安排,但面对袁继咸劝进的奏书她还在犹豫。 她依然一身素衣跪在太祖皇帝牌位前烧纸,她漫不经心地对跪在她身后的人说话:“魏国公昔日的家资抄捡的如何?” 她身后三十左右的青年恭敬的送来一大摞账本,这个青年的来历可不一般,他是末代魏国公的堂兄弟,末代魏国公徐胤爵(真名不确定)与赵之龙等人降清,后事不详,但他几个兄弟都是抗清而死。 末代魏国公的亲兄弟徐文爵,南京城破时年方十五岁,被族人护送到吴江袁嵩家,得到郡绅的支持,图谋反清,事败不屈而死。堂兄弟就是这个徐仁爵,他在台州拥戴鲁王朱以海监国,被封为定南伯。永历八年(1654)与张名振攻崇明岛,战败牺牲于大海之中。 朱媺娖还是很赏识这个徐仁爵,至少他能够真刀真枪的上战场。 魏国公这一脉朱媺娖不想放弃,从鲁王那里找到徐仁爵以后朱媺娖就兴高采烈的交给他一项非常重要的事情——抄家。 一晃距离南京开城也有了七八年,南京这些旧勋贵手里面还有多少东西朱媺娖是真没谱,满清也是来吃肉的,什么真金白银朱媺娖是不指望了,决战之前满清还哄哄南方,没那么出格,可这时候满清都打算抢一波走人,谁还管什么民心不民心,这也是洪承畴最后开城的原因之一,应天是真没多少东西的,能搜刮的都搜刮走了。 不过土地这种东西是带不走,这才是朱媺娖敢接着向上走的根本。 “罪臣家族巨大,分支众多,如果不是罪臣的哥哥帮忙,怕是……”徐仁爵小声说话。 朱媺娖轻睨他一眼,翻看手里面的账簿:“我对你哥哥的命没有兴趣,但南京不战而降总是要有几个人负责的,你哥哥是魏国公,是南京勋贵之首,他不负责谁负责?” “罪臣……”徐仁爵埋下头哽咽。 “不过我也没打算要这些人的命,千古艰难惟一死嘛,但爵位可不能再放在他头上喽。” 朱媺娖转过身去打量徐仁爵这个结实健壮的小伙子:“好好干,中山王的祭祀不能断绝。” 徐仁爵的呼吸一顿:“罪臣、罪臣……” “不过——”朱媺娖转过去拖长音:“中山王的子孙不少,接下来他们会查你的账!谁能查出错漏,谁就继承中山王的祭祀。而且其他开城投降的勋贵——他们也是如此,不过他们的祖宗可不是中山王,如果查出纰漏来就一个个给我去琼州去。” “应天是太祖皇帝的神京,你们竟然拱手相让,我没杀几个人一泄我心头之恨就是我不愿杀人。把话带过去。”朱媺娖冷冷的说。 “是,罪臣告退。”徐仁爵松了一口气,给高皇帝跪下磕完头退下了下去。 “你也把消息传出去。”朱媺娖看向李元胤,他目前干的就是锦衣卫的活,朱媺娖打算等登基让他接手锦衣卫。 朱媺娖继续翻账本,她还要给人放赏,没钱谁当兵卖命,理想又不能当饭吃。 江西残破,南直隶也因为战争遭到破坏,应天直接被满清搜刮没了,给钱她是真没有,不然为什么一直打旧勋贵的主意,没钱就只能拿田产抵。 如果说进北京是李自成的“考试”,那么进南京就是朱媺娖的“考试”,她迟迟不进城也是如此,不进城就说明考试还没开始,兵卒还能等一等,如果等自己登基了兵卒还啥也没得谁还给自己卖命。 朱媺娖就担心抄家抄不出东西,现钱能有几个?七八年都过去了,能抄出多少大头还是固定资产,满清带不走那种。 朱媺娖并不打算废除卫所制,治大国如同烹小鲜,卫所在明朝的设置是贯穿始终的,成、弘时期在西北的宁夏、固原附近设置了大量卫所。万历平定播州之后,在改置遵义军民府的同时,开设威远卫于府城。 明朝最后一次大规模设置卫所,是崇祯平定奢安之后,在水西开设镇西、敷勇二卫,定南、柔远、威武、赫声、於襄、息烽、修文、濯灵八所。 清朝直到雍正年间,还裁撤了135个卫所 ,伴随着明清接力改土归流的尾声,完成了绝大部分前明卫所的裁撤。之后又在边疆先后设立和裁撤了一些新卫所,直到宣统年间才最终无卫所。这么“垃圾”的卫所-军户制度,撑到了中晚清,贸然废除朱媺娖又不傻。 朱媺娖继续翻账本,这里面的土地,凡是军田都要收归国有,作为职田进行分配。凡是私田、隐田,也全都充公一遍,再用来犒赏功臣和将士。 随着整个南直隶被细细好好的抄了一遍,重新整理了一遍田产水平,朱媺娖才定下心来,自己这次进京赶考可不能失败。 她终于招来众将众臣,嘴角带笑的坐在首位,左手是黄得功,右手是李过,李过一脸期待地看着朱媺娖,心想现在可以劝进了。 下面的也以为这次是说劝进这回事,他们也等不及了,朱媺娖不登基就没有爵位,所有官职都要加一个“事急从权”的代字,哪怕李定国的“平虏大将军”前面也要加。 但朱媺娖说的不是这些,而是放赏,“全赖将士用命,祖宗有灵,我等才能还于旧都。” “既然已经还于旧都了,我们先说一说这放赏的事。”瞬间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比起爵位,兵马才是他们立身的根本。 “南直隶被满清抢了一次,什么金银确实不多,只能看看还能从别的地方调一批来。不过这南方的田地都是上好的水田,银子有花完的时候,这土地才能世世代代养人啊。” 所有人眼神更亮了,继续竖起耳朵听朱媺娖说话:“放赏也得有个先后,你们这些都是大功臣,不用担心我贪了你们的赏赐?” 朱媺娖微微一笑,仿佛那一句话是在说笑,黄得功连忙跑来表忠心:“当然不会,殿下待人怎么样我们都知道,怎么可能亏待我们。” “是啊。” “当然。” “对额。” 听着下面此起彼伏的声音,朱媺娖浅浅喝了一口茶水,南直隶就是繁华,茶叶都好:“要先给下面的小兵和中、下级士官放赏分田,他们才是最重要的,不把他们安抚好,咱们也不能安稳。这么说,一人先给10两银子,再依着官衔,一级加5两银子,之后就是分田。跟他们说,银子不过是让他们见见饷,土地才是大头。该给的我是一定会给的,我就是把自己给卖了,也要凑够给将士们的。” 白文选叫了一声好,然后他瞬间捂住嘴,上方无数道视线照下来,换了别人还能乐呵乐呵,但谁敢接朱媺娖的话茬呀,她还能卖给谁? 第83章 六部 “唉。”朱媺娖在那里长吁短叹,1650年或者说崇祯二十三年马上就要过去了,朱媺娖马上过年了,可她一点儿都没有愉快的心情。 她不得不加速自己登基的速度,原本她想要效仿太祖爷爷洪武元年就迅速出兵北伐的壮举,于是努力拖延自己登基的时间,结果还是不行。 应天的事情过于复杂,这让担心出问题的朱媺娖都不得不先把内阁和六部的班子搭起来。 也正是如此,不能名不正言不顺的朱媺娖,终于暗示李过上表,但还不是劝进,而是进监国位。 虽然李过很明显还是没学会劝进的艺术,但他还是非常听话的。 朱媺娖进位监国,天下人都很开心,尤其是朱媺娖第一份监国令旨就是把之前所有加了“代”字的官职通通转正。实际意义不是很高,可转正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第二件事就是要搭建内阁和六部的班子,这才是让朱媺娖最棘手的事情,一些人确实该放在中枢上来,可替代者该怎么分配?占了最多份额的两广该怎么办?这一切都是学问。 内阁首辅自然不用多说,不会有谁会比张家玉更有资格,虽然年不满四十,但他确实是进士出身,从甲申之年就追随至今,冒险传书应天(天下人眼里)、兢兢业业帮朱媺娖联络各方,身为广东人的他在朱媺娖入住广东可是发挥了非常大的作用。接下来也是他总揽两广军事,并且还主持了福建保卫战。张家玉之于朱媺娖,正如李善长之于朱元璋,别看什么李过黄得功,他才是朱媺娖之下第一人。 张家玉离开之后的两广总督也不用多想,岭南三忠已经被她用到了极致——去陈邦彦,现在你的资历足够了。同时朱媺娖还略微调整了一下广东的安排,让张家玉的弟弟张家珍做了广州知府。 接下来六部就没那么简单,对于身为六部之首的天官吏部,朱媺娖是左思右想,从自己麾下把严起恒给想了出来。 严起恒,浙江绍兴人,崇祯四年进士。他曾经做过广州知府,南海宝货充斥,严起恒食淡衣粗,以廉闻天下。 迁右参议,分巡下江防道。蕲、黄沦陷,何腾蛟为题改分守上湖南。时张献忠初去楚,民出死伤无几,郡县皆废,吏因缘摄署,渔猎遗黎。起恒一意休息,以清刚弹压,赇吏不敢逞。何腾蛟开督府于长沙,军食不给,创征义饷,不经奏复,以意为轻重,每亩溢额派者五倍以上,犹不足,则预征至两年。赇吏承风追呼,每剧,又开告讦,籍没民财充饷,旦夕倾数十家以为常。起恒力争不胜,乃议鼓铸,以纾民困,会计精密,一钱不入私费。数月,得数百万缗,输腾蛟,请缓预征一年,民稍苏。仍以其馀修衡、永城橹,立上公、熊罴二关,禁戢游兵,民恃以安。复出钱二千缗为文场费,奏请用御史杨乔然开闱试士,湖南北始复有弦诵声,皆其力也。 严起恒后来被调任右参议,分巡下江防道。在他担任官职期间,蕲、黄地区沦陷。何腾蛟被任命为湖南的守将。当时张献忠刚离开楚地,当地民众死伤惨重,郡县大多废弃,只有一些官员因机缘偶然摄理各地,剩下的人民只能靠渔猎维生。严起恒坚持一心休息的原则,以清廉和强硬的态度压制贪污的官员,不让他们肆意妄为。 何腾蛟在长沙设立了督府,由于军粮短缺,开始征收义饷,未经朝廷批准,按照自己的意愿决定征收的轻重。征收的额度高达每亩五倍以上,仍然不足以满足需求,于是提前征收未来两年的税收。官员们顺应风向,急于征税,每次征税都十分严苛,还开放了告讦的渠道,没收民众的财产以补足军饷,常常一天之内就能使数十家家庭破产。严起恒努力争辩,但无法改变这一局面,于是提议铸造货币以缓解民众的困难。在他精密的计划下,没有一文钱流入私人之手。数月内,就筹集到数百万缗的资金,请求何腾蛟缓一年预征税收,使民众稍微得到了缓解。严起恒还使用剩余的资金修复了衡州和永州的城防设施,建立了上公关和熊罴关,以禁止游兵的流窜,使得民众感到安全。 此外,严起恒还拨出两千缗的资金用于文场费用,请求派遣御史杨乔然来湖南北部举行科举考试,使这一地区再次响起了读书声。 明朝灭亡的时候他是衡永兵备副使。他在永历元年九月入阁,三年正月罢,永历四年正月再次入阁,四月罢,中间一年也是在朝理政。而且从始至终没有外放,算是南明时候少有的专职文臣之一。 朱媺娖对严起恒评价很高,毕竟不是谁都能成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于谦,也不是谁都能成为“救时宰相”的张居正。但严起恒人品很不错,瞿式耜出去打仗,他当首辅,瞿式耜回来了,他自动退次辅;瞿式耜走了,他当首辅,光复广州之后万历三十五年状元郎黄士俊来了,他甘心退位次辅;不久广州再次陷落,状元郎黄士俊以八十岁高龄毅然薙发降清,他再次出任首辅。《明史》对其的评价很中肯:居官清,事主忠,遭际末造,行己持论,确守其素。 严起恒对于朱媺娖的提拔也十分讶然,虽然他们在湖广见过,朱媺娖对他也很是赞赏有加。可他不是广东人,也不属于和朱媺娖多么亲近的一派,他更多的是来往于何腾蛟和两广之间为湖广聚敛财货、主持军备。 对于这种人朱媺娖就勉励几句,询问他有什么可推荐的人才,听了几个名字之后,她夸奖严起恒几句,就让他下去了。 户部的事就交给何腾蛟来运筹帷幄,她相信他敛财的能力,只是湖广的事情朱媺娖还要等何腾蛟来了再和他好好商议商议。朱媺娖相当恶趣味的给户部放了一个郎中(正五品),鼎鼎大名的东南海贼王郑芝龙。在他儿子朱成功非常上道的从福建老家搜了三十万两银子恭贺朱媺娖应天大捷以后,朱媺娖就投桃报李的给他亲爹一个恩典。 对,不软禁了,让郑芝龙做了福建清吏司郎中(他儿子是福建总兵正二品),这可是大大的恩典。 户部主管全国土地、户口、赋役、经济、财政、金融等事务。在六部之中,事务最多,机构最庞大。设置有总部、度支部、金部、仓部。另有宝钞提举司、印钞局、广积库、军储仓等。下辖浙江、江西、湖广、陕西、广东、山东、福建、河南、山西、四川、广西、贵州、云南十三清吏司。 十三司各掌其分省之事,兼领所分两京、直隶贡赋,及诸司、卫所禄俸,边镇粮饷,亦各仓场盐课,钞关。每司分为四科:民科,主所属省府、州、县地理,人物,图志,古今沿革,山川险易,土地肥瘦、宽狭、户口、物产多寡登耗之数。度支,主会计夏税、秋粮、存留、起运及赏赉、禄秩之经费。金科,主市舶、鱼盐、茶钞税课,及赃罪之收折。仓科,主漕运、军储出纳科粮。 户部的官员也比其他部多。尚书,正二品。其属官有:左、右侍郎,正三品;司务二人,从九品;十三清吏司各设郎中一人,正五品;员外郎一人,从五,品;主事二人,正六品。照磨所照磨一人,正八品;检校一人,正九品。宝钞提举司提举一人,正八品;副提举一人,正九品。宝钞局大使、副使各一人;宝钞广惠库大使一人,副使二人,广积库大使一人,副使一人。户部下属机构时撤时立,因而官员的设置也多有变化。 郑芝龙纵横四海的时候,郑家账房管的钱比大明户部多多了,郑芝龙可是两手空空打天下当上大明首富,这才是货真价实富有四海。崇祯皇帝的那些户部尚书就该去郑家学学,什么叫真正的理财。 让郑芝龙这么干也是更好的敛财,随着日本闭关锁国,西欧战争,本身就是影响中华的,但朱媺娖到底不是搞金融的,让她发明创造还行,让她搞税收金融就比较挠头。术业有专攻,还是让郑芝龙、沈廷扬、何腾蛟折腾去,她只能相信他们的智慧。 是的,现在沈廷扬荣升户部右侍郎,左侍郎谁合适朱媺娖打算听一听何腾蛟的意见。 兵部把堵胤锡从陕西喊回来,以后北伐也还要接着靠流寇,不能在内部出了问题。再接着让张煌言做兵部侍郎,搭配一个张同敞,好好干,朱媺娖很看好他们。 礼部的重要性就没那么高了,至少现在没那么重要,朱媺娖把消失了几十章的左懋第拉了出来当了尚书,也算是表彰这个十分忠贞的臣子。按理说礼部尚书该入阁,可朱媺娖不一样,她没打算让左懋第入阁。内阁她另有打算。 刑部也是如此,但朱媺娖要清查附逆的臣子,比如这位顺治二年(1645年)参加清江南开科乡试,夺得举人第一名的张九徵先生。顺治二年考满清的科举,改换门庭也太快了,这种是要流放为琼州和台湾教育事业做贡献的(朱媺娖阴沉沉地想)。 所以朱媺娖选了杨廷麟这个死硬死硬的硬骨头做。不过既然选了他,邓岩忠这个李顺的刑政府侍郎就没办法必须转职了。 最后只剩下工部,朱媺娖很恶趣味的让巩焴来当这个工部尚书,这可是两朝尚书的“美誉”。不出所料前面一切都好,唯独这项任命惊起轩然大波,无数人上书反对,但都被朱媺娖压了下来,她不喜欢让别人帮自己代打,她直接撸起袖子干,“卿为两朝尚书,我亦为三朝公主”。此话一出,鸦雀无声,朱媺娖都不要脸了,谁还拦得住她? 邓岩忠也转职到工部做侍郎,朱媺娖打算好好在工部大展拳脚,让巩焴来也是为了让他更好的配合她。 六部终于有了架构,朱媺娖长出了一口气。 第84章 改革 “你怎么来了?”朱媺娖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笑吟吟地看向张家玉,“你这副样子倒是像蜀地的食铁兽。” 张家玉美玉一般的脸上是两个深邃的黑眼圈,他看起来颇为疲惫:“殿下,内阁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我都快累死了。” “嗯?”朱媺娖眉毛微微一抬,若无其事的说到:“为相不好吗?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她笑骂道。 张家玉无奈苦笑:“百废俱兴,就算是臣再能为也干不过来。” “唔,最近确实忙了一些,不过今年过去就好了。”朱媺娖点点头,她的事情也很多,虽然广东和福建开海了但朱媺娖依然不满足,她觉得浙江那里也不错,南直隶更不错,水文状况都适合开海。可这种事不是一蹴而就,说说话就好,朱媺娖还打算去买点滩涂地,把皇家资产在不影响别处的情况下扩大一些。钱才是一切的资本。 “可臣还是很累。”张家玉叹了一口气:“别人也觉得臣的事情太多了。” 别人?朱媺娖凝视着张家玉,她无意恢复相制,但也不想影响效率,她不介意张家玉做这个“独相”,但也不想给后世子孙留个麻烦。 张家玉坚定的和朱媺娖的眼睛对视,她能看出张家玉眼睛里的红血丝。 “真打算喊几个人来帮你?”朱媺娖依然看着他。 “是,臣也是那么认为。”他认真地说。 “好。”朱媺娖叹了一口气,“那你觉得谁来比较好?”她继续批改文书。 “臣听殿下的安排。”张家玉没有推荐任何一人。 “唔。”朱媺娖轻轻敲敲桌子,她思考了一阵:“我麾下北人太少,我打算次辅该是一个北人。” 首辅张家玉是广东人,吏部严起恒是浙江人,户部何腾蛟是贵州人,兵部堵胤锡是浙江人,刑部杨廷麟是江西人,礼部左懋第还好,是山东人,只要工部的巩焴是陕西人,如果不是自己力排众议可能巩焴都不可能上位 。 一堆南人,朱媺娖眉头紧锁,缓缓踱步:“杨畏知(他是陕西人)——”她看向张家玉,然后自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不,不行,他和黔国公要留在云南才好。”她又思考一阵,实在找不到人选,“这样,加巩焴建极殿大学士,同掌工部事,你觉得如何?” “……臣听殿下的。”张家玉自然无话,张家玉是中极殿大学士,就是内阁首辅,而建极殿大学士就是内阁里面排老二的次辅。 朱媺娖又绕了几步路,“江西巡抚揭重熙升为文华殿大学士,而江西巡抚,就让傅鼎铨去当。” 随着持节驻守江西的袁继咸去世,她从了他的遗愿让陈明遇为九江总兵继续驻守江西,她现在其实还没想好江西总督要用何人。 揭重熙和傅鼎铨是乡人,一同抗清,而让揭重熙作为三辅,也是为了平息巩焴带来的舆论影响。 “臣无异议。”张家玉依然垂手站在那里。朱媺娖不缺人才,比如历史上和张煌言一起抗清的李长祥、王翊,当时浙东义军很多,时有扰民,唯李长祥、张煌言及王翊三部不扰民,而翊部最众。 但问题是这些没有资历,李长祥倒是和张家玉的同年,崇祯十六年的进士,这些年也是兢兢业业。可他的资历不高,入中枢有些困难,而王翊更是连功名都没有。 “既然没异议就先退下。”朱媺娖不太高兴,她知道张家玉担心什么,也不能点破,张家玉是害怕了,害怕李善长和张居正的下场,不能说错,他太年轻了,年不过四十就成了大明朝的首辅,朱媺娖还打算让他做“独相”,他怕了。 “算了。”朱媺娖喊了一声:“把巩焴给我叫过来。” 六部还要改革,朱媺娖打算加强六部尚书和阁臣的权力,准备正式取消六科给事中,将六部变成了尚书负责制。 朱媺娖准备先拿工部开刀,让巩焴配合自己改革工部。明朝工部管辖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四个清吏司及营缮所、文思院、皮作局、鞍髻局、宝源局、颜料局、军器局等部门。 其实这套配置在明初的时候是不错的,毕竟明初时期那稀里哗啦的人口,破败不堪的工商业,“匠户”上番服役加上官营手工业的方法是合适时代。 可是时代已经变了,匠户制早就名存实亡。在江南这种工商业非常繁荣的地方,情况更加突出。考试考出来的文官自然没法经营工场,导致工部下辖的官营工场效率极低——那些炸膛枪、炸膛炮就是他们生产的! 改革工部的思路,当然就是别无选择的市场化,她在隆武时期就废除了一批广东的匠户,顺便吸收了最后一波资源。广东的铁匠自然不错,朱媺娖那些精良的武器就是佛山的铁匠出手的。 但问题是一切重心都要向南京转移,不在广东了大规模的武器供应就得依靠市场,不能强令。一旦强令,那好事也能变成坏事。再拿着那些炸膛枪上战场?以为那些兵马不要钱? 还有电报,这东西看起来要归属于工部,但朱媺娖打算新设一个“通信司”,把驿站之类也归进去,掌管信息传递。 至于这个通信司,朱媺娖打算让刘淑负责,而方以智,让他去管通信司实在浪费他的聪明才智,应该投身科研的世界才对。 现在驿站已经被李自成打出统战价值,南明没提过驿站也没空折腾驿站。而满清则选择将吴三桂的部众发配到了驿站。康熙时期为了应对沙俄对东北的侵略,满清在黑龙江、吉林等地新设了多个驿站,这些战败者在这这些驿站中充当驿卒,后来被称为站人。康熙充分吸取了明末李自成因为欠饷起义的历史教训,于是取消了这些站人的饷银,只要不给钱就不会欠饷。 站人虽然被分配了差事,但是贱民的身份并没有改变,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当官,甚至不能离开驿站一百里,子子孙孙也只能继续当站人。由于驿站没有薪酬,站人只能自己在周围开荒维生。 《辽左见闻录》里记载站人“贫苦之状,难以言喻。” 光绪四年,三藩之乱平定一百多年后,奉天府丞王家壁曾奏请恢复站人科举的权利(也就是取消其贱籍)。但朝廷的回复是:“吴氏伪党,本在十世不宥之列”。即使是此时,清廷也没有忘记对吴三桂的仇恨和恐惧。(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东北军情越来越紧急,清廷不想放弃这些劳动力。) 对此朱媺娖只能缓缓的打出一个问号。 六部都需要改革,但无奈现在吏部户部忙的要死,需要重新搭建官僚支架。礼部虽然朱媺娖把监国礼给否了,发点酒肉银钱就当庆贺,但同样要准备后来的登基大典。兵部就更懵了,朱媺娖的兵制折腾的稀里糊涂,职权压根没说清楚,需要堵胤锡从陕西千里迢迢过来重新折腾,堵胤锡最远,人还没来,反倒是张煌言和张同敞开始干活了。 至于刑部,倒是暂时不必大改,主要任务就是和吏部追查附逆官员和抄家,抄家也不用刑部来,朱媺娖打算把御史台分出一半专门查贪腐,但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至于明朝刑律,不合理的地方不少,可也不是当务之急。 除了六部还有宗藩,现在应天是没有宗室了,但南方还不少,特别是桂王,这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削减宗禄,还是托了李自成张献忠的福,明末起义军很喜欢抓明朝的宗室,哪怕是朱由榔都被张献忠抓过。现在明朝绝大部分的宗藩所在之地,都被这两位爷打破了,一个失藩是妥妥的,“失藩”的王爷,按照祖制就有罪过。 但朱媺娖到底是皇女上位,对待宗室的这个度是非常难把握的,朱媺娖也需要一个“坏人”来支持自己的宗藩改革。 宗藩改革不仅仅只有削减宗禄支出,朱媺娖还决定中止“宗禁”和“永世皇族”这两项给大明财政造成极大负担的制度。 别想占朱媺娖的便宜,这都是一帮威胁朱媺娖皇位的潜在危险分子。 在对宗室削削打打的同时,朱媺娖还打算提拔一些宗女取代宗室的生态位,至少能拿出和忠贞营西营进行联姻,表示自己没有秋后算账,李过和他宗女老婆刚刚生了个儿子,朱媺娖还送了贺礼。 改革是要得罪人的,朱媺娖为什么拉着巩焴商量,还是因为工部的改革短时间内不影响东南的利益,朱媺娖不怕得罪人,但也要慢慢来,至少户部的改革会大大侵犯东南士大夫的利益。 “慢慢来。”朱媺娖自言自语,巩焴已经来孝陵这里商量了,他还负责应天皇宫的重修,事也不少。 “只要有兵,就不怕他们反了天。” 吸取李自成教训,考试要慢慢考,登基也要慢慢的来。 第85章 枢密院 环顾座下众人,以张家玉为首,刚刚从陕西赶回来的堵胤锡,还有两位兵部侍郎张同敞和张煌言。不仅仅是兵部和内阁,还有现在朱媺娖最为倚重的诸位将军,黄得功张名振高杰李过李定国刘文秀……除了这些,还有专门来旁听的夏完淳王夫之屈大均陈恭尹等新生一代。 之所以召集兵部和诸将,都是为了今日的兵部改制。 这些人都不知道朱媺娖想要干什么,阵仗搞得如此之大。 “我意重建枢密院。”朱媺娖开门见山道。 座下有窃窃私语的声音,枢密院?这不是宋朝的吗?对于大部分武将来说,枢密院已经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名字,更多的和狄青、文官之类挂钩,想起宋,他们下意识不悦。都说文贵武轻,跟宋朝比,明朝的文贵武轻只能说马马虎虎。 当然知识水平不高的他们不知道,明朝也有过枢密院,准确来说,是朱元璋还是吴王的时候,那时还没有五军都督府,枢密院就作为最高军事机构存在。 朱媺娖没给堵胤锡透口风,堵胤锡下意识看向身侧的张家玉。朱媺娖倒是跟张家玉说过,准确说这些就是他俩折腾出来的。 作为兵部尚书,堵胤锡还真不至于什么都要自己出面,政治斗争,就是要斗而不破。他略略看了一眼张同敞,比起一直被朱媺娖在东南折腾的张煌言,明显还是张同敞熟一些。 “昔日太祖皇帝已废枢密院,而如今五军都督府已代其职,敢问殿下,这枢密院所建为何?” “我意设枢密院,枢密使一人,位同尚书,副使两人,位同侍郎,都承旨一人,副承旨二人,承旨数人,均以武官充任,主理军中人事调动、编制、训练、兵械、条例诸务。”朱媺娖看了看自己手里面的笔记本,把明初和宋的枢密院翻出来再做魔改。 兵部的三位一听就听明白了,这个新成立的枢密院手中权力和兵部基本重合,直接占了兵部事务的一半。 自土木堡以后,勋贵集团一蹶不振,五军都督府基本就是虚职。而朱媺娖要做的,就是将原来一分为二的军权,一分为三。 平常所说的军权,其实分为两个部分,一个叫统兵权、一个叫调兵权。 在明朝中后期,统兵权中包括后勤兵械、官职调动、征兵粮饷等权力都收于兵部之手。而调兵权则基本为外派的督抚们掌控,兵部掌握了后勤考核,文官通过控制兵部,来控制军权,文官彻底凌驾于武官之上。 朱媺娖继续念笔记本,“民兵训练、征兵考核、将卒安置、城防建设、军饷发放、军资审计依旧由兵部负责。”念到城防建设,朱媺娖微妙地顿了一下。 “同时枢密使入内阁。”朱媺娖念完最重要的一句。 枢密院都是武官充任,那么这个枢密院入内阁……堵胤锡深吸一口气,又缓缓无声的吐出来。武将入内阁,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朱媺娖一方面要把军权从文官的控制中拔出来,同时还要让武将进入决策机关,又同时要限制监督军权。 事实上这是在效仿近代军队的指挥架构,把军权分为三个部分,而这个枢密院,就是一百多年后由普鲁士军事家毛奇元帅、沙恩霍斯特将军所建立的近代总参谋部体制。 兵部相当于国防部,虽然权力大减,但依然拥有征兵权、军资军饷审计、退役安置等权力。 这样好处很多,可以防备山头主义,就像晚明党争那样地域抱团,当然天下没有万世之策,糊名誊抄的科举考试都能搞出同乡同年这些玩意,这些东西也防不了永远。 二是兵卒由朝廷统一安置退役待遇,能够防范某些人喝兵血,虽然哪朝哪代都有,但明朝已经玩出名声了,不可不防。 三是军饷军资审计,这项可厉害了,高危职业,经常背开十二枪自杀那种。简单说就是查账!朕的钱都花哪里去了!花了多少?那都是朕的钱!朕的钱!枢密院和各地都督府就算不能给朕一个说法,也要给兵部一个说法。此处朱媺娖再一次幻视自己的一位老祖宗。 枢密院就奔着总参谋部去的,总参谋部不是什么出谋划策的机构,而是总管军队的编制、人员调动、日常训练等等几乎所有军队事务,这就是所谓的“统兵权”。 至于五军都督府,就拥有具体指挥战争的指挥权。 如此,尽可能做到三权分立,打回文官以文制武的手,三个机构里除了兵部是文官外,其余全部由武将构成。 同时也能分权,三个机构互相牵制,将军们虽然在战场上拥有极大的权力,但武将调动升迁、日常军事训练、装备军械粮草却要听从枢密院计划,而军队的总体建设,又绕不开兵部。 至少张家玉对朱媺娖的兵部改革非常赞同,他也琢磨出里面的奥妙,朱媺娖环视下方,兵部仨若有所思,几个正在培养的也是如此,而武将这方面,大部分只是高兴,高兴于武将也能入内阁,只有刘文秀,他比较喜欢读书,似乎也感觉出了什么味道。 “殿下如此,也确实不错,只是这枢密使,殿下属意何人?”堵胤锡并不打算和朱媺娖杠,他也觉得这次兵部改革虽然对兵部不是什么好事,对整个朝廷确实是好的。 堵胤锡看朱媺娖皱起了自己细细的眉毛,却不是为枢密使的人选。 马鸣图拿着一封书信在屋外徘徊,面上流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 “鸣图,可是有事?”朱媺娖对马鸣图很和蔼,虽然他是一个太监,是朱媺娖的家仆,可对于朱媺娖来说,太监也是贴心人,尤其是这位还是史书留名的忠义太监,一个为了反清事业“漆身吞炭”的太监。 1649年(顺治六年,永历三年)八月,永历朝廷“遣太监马鸣图赍敕联络山西总兵姜镶。鸣图漆身吞炭而行”,携带“以黄绢五寸方用御宝为敕书,外用黄蜡封固为药丸”。 永历朝廷反应迟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在马鸣图出发的八月,太原城已经在苦守大半年后失陷,姜镶被叛徒杀害。然而马鸣图本身的这一举动证明他不愧是一个英雄。 所以等反应过来马鸣图就是历史上那个忠义太监以后,朱媺娖就把他带到了身边。 马鸣图急匆匆走过来,附在朱媺娖身边轻声说些什么。 离朱媺娖最近的张家玉也不过听到什么“顺天”、“先帝”、“都尉”之类的词。 朱媺娖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她看完递过来的书信,一瞬间整个人都扭曲起来,有种想笑又不能笑的表情。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张家玉问道。 “不是。”朱媺娖把信放下,摆摆手,“是顺天那里又派过来使节罢了。”她差点没笑出声:“算是我的私事。” 张家玉一懵,看着朱媺娖在纸上写些什么,边写边说:“我意靖南侯为枢密使,诸位可有何想法。” “殿下,这阁老臣如何做得?”想法最大的很明显是黄得功,他连声喊道。 “我多给你配几个有本事的副手就是。”朱媺娖扫了他一眼:“除了你,别人也不合适。” 别人都要打仗,朱媺娖不打算把黄得功再派上战场了,一是对他水平不放心,二是他的胳膊据说留下了后遗症,一用力就不舒坦。 “那可是阁老,天上的文曲星才做得。”黄得功满脸不可思议,而其他人无不艳羡的看向黄得功。 一句“文曲星”,又让朱媺娖幻视范进中举。 这个活宝。朱媺娖在内心轻啐一声,“我说你行你就行。” “奥。”黄得功眨眨自己浑圆的大眼,“那殿下要给臣派的副手是谁?”他问。 “且让我想想。”朱媺娖轻描淡写打发了黄得功,然后接着赶人,本来她还打算继续商量商量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但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加快速度。 “除了家玉……嗯,定国你也留下。” 目送其他人行礼离开,他们很识相的走的很快,只留下张家玉和李定国。 等人走干净了,张家玉才问:“殿下,信上写的是什么事。” “顺天那里又派来使者,自陈是先帝的……驸马都尉。” 李定国还没搞清楚情况,可张家玉马上神色严肃:“是真是假?” “假的。”朱媺娖轻描淡写的一句,差点把严肃的张家玉搞破功,他也瞪大眼睛:“假的——” “是啊,假的。”朱媺娖都憋不住笑了:“当初我父为我选驸马的时候,中选者俱姓周,哪里来的张姓子呢?”朱媺娖笑得前仰后合,她已经反应过来是何事了,就是历史上来冒名顶替的那位。 ……甲申春,上议降主时,中选者两周君,其一都尉君也,其一人,内臣纠家教失谨,即掖群内侍,环都尉欢曰:‘贵人!贵人!是无疑矣。’顺治二年,召故选子弟,都尉君应诏起。是时有市人子张姓者,冒选应,诡得之矣。召内廷给笔札,各书所从来。是人子书祖若父皆市侩,则大叱去,曰:‘皇帝女配屠沽儿子?!’命都尉书,则书父太仆公,祖仪部公,高曾以下皆簪缨。遂大喜,曰:‘是矣!’即故武清侯之第,赐金钱牛车,庄一区,田若干顷。 笑完,朱媺娖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说:“我这就写信让他把父祖名讳来历都写上,啧。”她把信纸递给马鸣图。 张家玉面带忧色:“可日后来真的呢?对殿下名声不利。” “再说。”朱媺娖摆摆手:“吾之功过,谁与评说,惟罪春秋。” 又笑眯眯和张家玉聊两句,便打发张家玉退下了,注意力转向李定国。 “定国……”她含情脉脉地看向李定国。 第86章 画像 “定国……” 朱媺娖轻启朱唇,仰头凝视着眼前的男子,美眸之中闪烁着点点星光。此刻,她那颗炽热的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一般。 李定国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平日里,他可以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但如今却被眼前女子的目光搅得心慌意乱。 “殿下……臣……”李定国喉咙干涩,声音略微低沉地回应道。他努力想要保持镇定,可内心深处却早已波涛汹涌。 朱媺娖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紧张与失态,依旧微笑着伸出手来,紧紧握住了李定国的大手。她的动作自然而然,没有丝毫犹豫。 “来,陪我给太祖爷爷上香。” 朱媺娖轻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期待。说完,她拉起李定国的手,朝着供奉祖先牌位的方向走去。 李定国感受着手中传来的温暖触感,心跳愈发剧烈。他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自己躁动不安的心绪,跟随朱媺娖一同走向大殿中央。 李定国被朱媺娖牵向朱元璋的灵位和画像。开天行道肇纪立极大圣至神仁文义武俊德成功高皇帝正神色端肃的平视下方,比他生前多了几分仁和。 高皇帝,在九京,不管亡家破鼎,那知他圣子神孙,反不如飘蓬断梗。 朱媺娖抬头仰视画像,面前朱元璋的画像还不是那副鞋拔子脸,不过朱元璋的“鞋拔子脸”画像在明朝时期就有说法。 明代的两位官员张翰和张萱在他们的着作中都提到了他们见过朱元璋的异像,并对宫廷收藏的真实画像感到惊讶。这表明在明代中后期,朱元璋的画像就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民间流传的“天生异象”,另一种是宫廷画师所绘制的真实画像。 这事大部分还要怪朱棣,根据《明太祖实录》的史料推测,朱棣继位后在实录中刻意描绘了朱元璋的形象,以神化他的威严。 永乐十一年造孝陵神功圣德碑,朱棣亲自写:龙髯长郁,然项上奇骨隐起至顶,威仪天表,望之如神。 古代的相术并不以美丑为标准,而是看是否长得与众不同。刘备和刘邦的描述中也强调了他们与常人不同的相貌特点,以彰显他们有着帝王命。古人相信这些特殊相貌是真命天子的象征。 因此,朱元璋的“鞋拔子脸”画像表现了他与常人不同的相貌特征,这被视为真命天子的标志。明朝人的创作意图是为了神化朱元璋的帝王形象。 “太祖爷爷。”朱媺娖双颊绯红、眼眸如星,羞怯地拉着李定国的手,声音低如蚊蝇:“这是重孙女儿的心上人,今日特意领来拜见您老人家。” 李定国瞪大双眼,脸上满是惊愕之色,他万万没料到朱媺娖今日带他前来竟是要面见长辈,而且还是真正意义上的见家长! “臣……臣……殿下……” 李定国舌头打结,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这实在让臣始料未及。” 朱媺娖见他如此紧张,不禁嫣然一笑,伸手轻捏了一下他的手掌,轻声道:“莫要羞怯,快些,去拜见太祖爷爷。” 李定国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但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额……臣……拜见太祖爷爷。” “嗯,很好。”朱媺娖满意地点点头,接着踮起脚尖,取过三根香烛,小心翼翼地递到李定国手中,并示意他向太祖的画像行礼参拜。 李定国接过香烛后,便在朱媺娖的指引下,恭恭敬敬地朝着太祖的画像连拜三下,随后将香烛插入香炉之中。整个过程中,他的动作格外庄重肃穆,仿佛生怕有丝毫怠慢之处。 拜完李定国就不知道接下来干嘛了,他扭头看向朱媺娖,“殿下……”李定国不知道该干什么说什么,他粗糙还有些黑红的脸颊泛上不太明显的红晕,为了遮掩这份慌乱,他又不好意思地清咳一声,移开视线。 “都见过太祖爷爷了。”朱媺娖也下意识的用自己的右手缠绕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衣袖:“定国,你就喊我的名字。” “臣不敢。”李定国还低头看着享殿的地板。 “为何不敢?”朱媺娖放开自己的左衣袖,伸手抚摸李定国的脸颊。 “臣……不能。” 朱媺娖感觉李定国的眼神躲躲闪闪,她好像想起什么:“定国——你——你不会不知道我叫什么。” “臣有罪。” 看李定国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之后,朱媺娖确实相信李定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以后,她万分无奈,若有若无的暧昧情绪也消失无踪。 “好好我知道了,来,过来。”朱媺娖牵着李定国的手,来到自己在孝陵的住所,对沿途侍女侍从惊讶的视线视若无睹。期间数次李定国想要松开手都被朱媺娖抓紧。 “来,这两个字念媺(i)——娖(chuo)——”朱媺娖教导李定国,这两个字确实冷门,但也符合晚明公主起名特点,都带着女字旁。 经过这次的事启发,朱媺娖怀疑现在南明朝廷里面知道自己名字、会念自己名字的恐怕寥寥。 不过这样更好,省下避讳的事了。 “这两个字那么难写,殿下想没想过改个名?”李定国好奇的问。 “没有。”朱媺娖惆怅地说,她指了指下面交上来的奏章:“也有这么说的,让我改成慈什么,按太祖的辈分起名字,但被我给否了,名姓也是父母所赐,我……不能忘。”越说朱媺娖的声音就越低,睫毛微微颤抖。 “殿下,是臣不该提,让殿下伤心了。”李定国用袖子给朱媺娖擦了擦眼泪,轻声说。 “别喊我殿下,喊我名字。”朱媺娖拽住李定国的袖子,“凶狠”地看向李定国。 “媺——娖——” 朱媺娖看着喊出她名字的李定国,一时心潮澎湃,直接生啃上去。 “呜呜呜呜——”李定国眼睛瞪大了。 到底是男女体力差距,尤其是李定国还是一位绝世武将的情况下,很快李定国就反客为主。 这回轮到朱媺娖“呜呜呜”了。 “呼——呼——定国,你想吗?”朱媺娖挣扎开,问出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如果李定国想,那就、那就、那就呗。 “臣不敢。”李定国在朱媺娖玉白色的脸庞上看了很久,过了好一阵才说出来。 朱媺娖不信的看着他:“真的?你想的话其实可以的,现在可没谁敢拦我们。” “臣还没想好。”李定国看着朱媺娖喃喃自语。 朱媺娖突然笑了,真没想到张献忠的义子会这么纯情。 “如果你和你那些结义兄弟、那些部下说,他们会一万个支持你。”朱媺娖整理自己的衣服,慢条斯理的说。 “不是这个,是臣总感觉配不上殿下,臣是——”流寇出身。 “所以……你是自卑了吗?”朱媺娖挑眉:“这么说你我完全般配。” “太祖爷爷也是红巾贼出身嘛,不正好。”朱媺娖捏捏他的脸颊,她再一次强调道。 “太祖神武天成,又怎么是……可以比的。”李定国声音越来越低,朱媺娖懒得听他那一套,直接亲上他的脸颊。 出身流寇的这种自卑贯穿李定国一生,或许说在封建时代,李定国这种才是正常,孙可望那种不正常。 “别怕。”看着沮丧的李定国,朱媺娖不管三七二十一亲了上去。 …… 何须再道中间事,连理枝头连理枝。 …… 其实无论是朱媺娖还是李定国谁也没想到事情最后竟然发展成这样,可能也是情之所至。 结束后两个人都在床上发呆,朱媺娖是躺在床上,李定国是坐在床边,露出他强健的身躯和身躯上几道疤痕。 两个人都做出一副思考人生的模样,朱媺娖倒不是后悔,而是在思考——李定国应该没病。 被荷尔蒙刺激上头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对方,可刺激过去以后她就在想一些事情,倒也不是后悔,只是李定国流寇出身,这方面他义父还有很多不好的传闻。一些疾病在男性身上是隐性,女性身上就是显性,因为实际上的男尊女卑和儒家文化,研究这一方面的就更少了。 上头这事本身也是意外,没提前让李定国洗一洗,自己更不好意思看。所以这个时候她有点儿疑神疑鬼,傅青主我需要你。 就在朱媺娖思考能不能把傅青主给召过来和李定国应该没什么不好的传闻的时候,同样正在思考的李定国也支支吾吾开口了:“殿下、你、你和……” 朱媺娖迷茫的看向他:“什么?和谁?”她不明白李定国在说什么。 李定国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胡乱吐出几个词,“兴侯”、“李闯”,朱媺娖这才骤然明白过来。 她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的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当然只有你,你以为我还和谁?李自成还是李过?” 她狠狠捏了一下李定国的胳膊,把脸覆盖在他手上:“你个混账。”她笑骂道。 “李自成的节操可比你义父好多了,他既然说要恩养我兄妹自然不会对我们做些什么,这不是砸了他的招牌。” “至于李过。”她微微无奈:“之前我在西安的时候他去防备清兵了,没多久李自成就死了,他还要拿我去诏安,自然礼遇,后来我反客为主,那就更不可能了。” “我那个时候只有公主的名分,自然要保持自己的身份,可现在我已经进监国位,有名有实,当然可以随心。” 她轻轻戳戳李定国的脸颊:“你个混账。”她再一次笑骂。 “臣不该……只是听多了。”李定国眼神里流露出内疚的表情,声音细如蚊呐。 “我知道,谁让你爹的习惯不好。”朱媺娖宽宏大量的说:“不过,这件事不能传出去,至少在我登基之前是不能让外人所知。” “臣知道。”李定国也抓住朱媺娖的手,可能是关系近了,朱媺娖明显感觉到李定国对自己亲近许多。 “去洗一洗。”朱媺娖轻声说,然后扬声对外面喊:“珍娥,进来。” 费珍娥恭敬地走进来,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张家玉从广东来的时候也把费珍娥给带上了,而去接替她的正是秦怀贞,朱媺娖打算在广东继续试点开放口岸,让秦怀贞磨炼一下。 “有热水吗?”朱媺娖问,并且从散乱的床上捡起自己的衣物。 “奴婢已经准备好了。”费珍娥也很会看眼色,从外面听见里面的动静以后就让人烧了热水。 “定国。”朱媺娖拍拍他的手:“你也拿着衣服去洗洗。” “嗯。”李定国满脸春风得意,他随便套了件衣服就去洗澡去了。 朱媺娖揉揉腰,站起身来扫视,眉头微皱:“等我走了就把床单拆出去烧了,打开窗户通风。” 费珍娥依然低眉顺眼的应:“是。” “至于那些约摸能知道的,都去敲打敲打,勿泄禁中语,泄者——”她眼角微眯:“死。” 第87章 分野 一时意乱情迷,幸好没有开花结果来,不然朱媺娖就要吓得连忙登基了——不登不行,登基之后生的就是皇子皇女,不登基就只能算是宗室出女。 兵部改革如火如荼,朱媺娖还在苦苦翻阅明初的档案,她作为一位生长在深宫的皇女,原本对明朝的官制不是多么了解,就算轮回以后有繁多的资料可以查阅,但依然不如亲身体验一遍。 朱媺娖知道自己才能和智慧只是上中之资,她决定参考自己老祖宗的智慧——当然,财政这个问题还是算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让她无比棘手甚至不想面对的问题——大明朝的财政问题。 大明朝的财政可以说一团乱麻,想要解决问题,那就只能快刀斩乱麻,当然,想要一刀斩开,就要得到现任户部尚书的支持。 何腾蛟的经济能力在明末群臣里面也算是翘楚了,至少他在敛财方面能力不弱,可是大人,时代已经变了。 不过,在处理户部的问题之前,还是先解决湖广的问题。 湖广的问题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准确说由于不断的努力向外打出去,湖广已经不在满清的兵锋之下,不是一线战场。 这已经不是战争问题,而是政治问题,谁适合做这个湖广总督,要求也不是非常高。 首先要知兵,现在湖广地界上还养着许多忠贞营的士兵,比如内斗小能手郝摇旗同学,虽然他算是何腾蛟的亲信,但朱媺娖不打算把郝摇旗一起移动到南直隶去。 其次和忠贞营不能有矛盾,理由如上。 再次要有处理内政的能力,而且要有资历,还不能是唐鲁那里的资历,什么王夫之夏完淳朱媺娖都很看好,跟随她也有五六年了。但问题是他们的资历在大明朝还是浅薄了些,能打的水平也不行。 要么选一个彻底能打的,要么选一个文治资历都没有问题的,这不是让朱媺娖犯难吗? 朱媺娖倒是有一个非常合适的人选,只可惜自己三番五次去请,对方都不入仕。 面对这种情况朱媺娖并不生气,只是一笑了之,谁让这位是文安之呢。 弘光、隆武都曾经征召他为官,文安之没有出山,朱媺娖数次写信给他言辞恳切,甚至说出他出山立拜为湖广总督,他都以自己年老力衰无法辅佐殿下中兴没有出山。 三番五次,五次三番,别人都生气了,怒骂文安之不知好歹,可朱媺娖没有半点儿动怒,因为她知道,这是文安之,这是文安之。 弘光没有出山,隆武也没有出山,却在永历五年国家已经危如累卵的时候出山,担任吏、兵二部尚书,总督川、湖诸处军务,看过《伐清》的都知道,他总督的,正是忠贞营。 “算了,他不愿意出山就算了。”朱媺娖叹息的摇摇头。 “那何公觉得这湖广分野之事如何?”朱媺娖转身问向何腾蛟。 “臣以为并无不可,只是如今北重南轻,还望新总督以湖北为重。”何腾蛟很配合朱媺娖的举动,大概是因为朱媺娖对何腾蛟的信重都让他受宠若惊了,只要是何腾蛟说的官员,她即刻留用,问都不问。 也正是如此,何腾蛟在巡抚和总督的任命上是死不说话,不表达自己的看法,也是,再说真容易犯忌讳。 朱媺娖效仿清康熙三年的湖广行省南北分治,湖广右布政使、偏沅巡抚移驻长沙,增湖广按察使员缺驻长沙府,湖广巡抚与左布政使司仍驻武昌。同时将“偏沅巡抚”改为“湖南巡抚”,“偏沅”之官制自此废黜。 改“湖广巡抚”为“湖北巡抚”,以武昌、汉阳、黄州、安陆、德州、荆州、襄阳、勋阳八府归湖北巡抚辖;长沙、衡州、永州、宝庆、辰州、常德、岳州7府,郴、靖2州由湖南巡抚直接管驻,而长沙的湖广右布政使改称湖南布政使,设立湖南布政使司衙门。 何腾蛟在南北两个巡抚死不开口,朱媺娖也无法,找来内阁和严起恒推敲这几个的人选。 湖南巡抚倒是好找,朱媺娖翻了翻,翻出来在江西和她一起打过仗的万元吉。万元吉是天启五年的进士,历任州府推官。后任南京职方主事,进郎中。弘光年间被朱由崧擢太仆少卿,后来被隆武授兵部右侍郎兼右副都御史,总督江西、湖广诸军。 于是他非常识相的投奔的靖南侯黄得功,弘光时期他和几个军头关系都挺不错,开解过江北四镇的关系,也算得上是知兵。 在弘光年间他曾经上书说:“先帝天资英武,立志振兴国家,可是事实上祸乱更加严重。这是由于政策宽大、严厉二者的运用双方面都偏轻偏重了,听取意见的方式太偏颇了。” 朱媺娖听闻以后觉得他说的很对,而且他在历史上也果毅能干,虽然没什么打仗的能力,但以身作则,最后殉国。 《小腆纪传·卷第二十七》:先是,元吉禁妇女出城。其家人潜载其妾缒城去;飞骑追还,缚家人痛捶之。故迄于城破,竟无一人出者。是时,部将拥之夺门出;元吉叹曰:“为我谢赣人,使阖城涂炭者,我也。我何可独存!”遂投赣江死,年四十有四。 按理说他算得上是朱媺娖的自己人,本应成为更重要的湖北巡抚,但朱媺娖想起他曾请求朝廷编写《建文实录》,恢复他的皇帝尊号,并把他给原先懿文太子追加的尊号予以归还,这让朱媺娖略有不喜。 于是朱媺娖平静从容的说了一句:“我在江西的时候也见过他,他于军务上有所不足,而且现在湖北驻扎着很多忠贞营的将士,说不定有用兵的时候,还是让他去湖南,湖北还是要一个经历过战阵的巡抚才能服众。” 自然不会有人有反对意见,说到底,朱媺娖用人并没有太大的差错,也没有完全打压昔日弘光隆武的臣子,所用之人大多皆是竭忠尽事之辈。 不过既然朱媺娖这么说了,湖北巡抚的人选就不好找了。 “阎应元如何?”朱媺娖环视左右。 内阁的几位都不说话,揭重熙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微动,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阎应元被黄得功绑走以后一直走的是武将的路子,他原本是典吏,典史属于未入流(九品之下)的文职外官,但在县里的县丞、主薄等职位裁并时,其职责由典史兼任。因此典史职务均由吏部铨选、皇帝签批任命,也属于“朝廷命官”。 “阎应元有大功于国(南昌保卫战),用他我也不担心阎应元和万元吉起冲突(万元吉是江西南昌人),以至于南北不能同心用力。” “确当如此。”反倒是何腾蛟先开口了。 “好,那湖广总督呢?这个位置确实不能轻易许人。” “何尚书?”朱媺娖看向何腾蛟。 “臣无可荐者,臣听从殿下之意。”何腾蛟躬身拜之。 “你们呢?”朱媺娖看向严起恒和内阁。 “臣也是如此。” 一时空气沉闷住了,反倒把朱媺娖弄得猝不及防,怎么了怎么了?她现在还没搞明白怎么这就成了自己的一言堂? 朱媺娖不知道,其实很多人都感觉到惊讶,惊讶于她竟然没有趁自己进位监国的机会大肆安排自己的亲信,反而依然尊重昔日大明朝的那些旧臣,没搞什么后来居上。难道她不知道广东还有一个桂王?广西还有桂王的两个子嗣吗? 所以直到现在朱媺娖才安排了一个阎应元就已经让在场的人都惊讶。 朱媺娖闹不明白,所以她下意识找自己的首辅:“家、家玉,你说。” 张家玉沉吟半刻,才小心翼翼的提出一个人选:“殿下,臣以为李长祥可以。” 朱媺娖头脑飞快运作,罕见的是她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南明史中的李长祥,而是这里的李长祥。 李长祥,字研斋,亦字子发,自号石井道人,西蜀夔州府(今达州市)人,明末抗清大臣。出身官绅之家,生而神采英毅,喜谈兵。崇祯甲戌中举人。崇祯十六年(1643年)举进士,入仕于朝。同里薛国观方为首辅,欲引为私人,拒之。明亡前夕,吏部推荐备督师之选。有的说:天子如果重用你,你计将安出?长祥叹口气说:“不见孙白谷往事乎?今惟有请便宜行事,虽有金牌,亦不受进止。平贼后,囚首阙下受斧钺耳!”闻者咋舌。贼日逼,长祥上疏请急令大臣辅太子出镇津门,以提调勤王之兵,没有结果。京师不久溃败,为贼所掠,长祥乘机向南方奔走。 历史的车轮在此刻运转,他和张家玉是同年,所以他们同行至南京。一路上扶持照应,脾性相投,都好兵事,张家玉和李长祥相互引为知己。 到达南京以后张家玉才拿出朱媺娖的信件,一时朝野皆惊,接着张家玉拒绝了入朝,转身投向黄得功,为黄得功谋算,收拢抗清人才,李长祥同时也为其东奔西走,共谋抗清。 后来张家玉引朱媺娖入广东,在朱媺娖的谋算下成为两广总督,他没忘记这个同甘共苦的同年,把他接过来一同做事,也没有因为朱媺娖从来没有说过李长祥殉国而疏远他。 朱媺娖对李长祥这个名字不熟悉,因为他没有抗清殉国,自然在朱媺娖的记忆里面次一档。 鲁监国六年(1651年)李长祥被清军总督陈锦所俘,后被羁押于南京。时金陵才女姚淑倾慕其名,携其逃离,遍历宣府大同,复南下百粤。天下大定,方迁居毗陵,建桃园草堂,命名“天问阁”。吴三桂起兵,又应邀赴滇,后客死广东。 朱媺娖在上首撑住桌子,做出一副思索状,想要从自己浩如烟海的记忆里面搜检李长祥的记录。 “嗯,李长祥确实可以。” 朱媺娖终于翻出来了,从张煌言和王翊的记录里面。 ……整个浙东地区抗清义军计有百余部,军威大振。然而,由于兵源复杂,往往出现抢掠事件。只有李长样和张煌言、王翊的部队严守军纪,从不扰民。而李长祥、张煌言所率部队较弱小,唯王翊所率部队力量最为雄厚。 李长祥这个人选挺不错的,还算是自己的元从。 “何尚书觉得如何?”朱媺娖问道。 张家玉面色微讶,而何腾蛟则沉默一瞬:“臣觉得也可。” “那就这么定了,一会儿让他们过来见我。”朱媺娖拍板道。 第88章 银行 带着这三位钦点的臣子给太祖高皇帝上香以后,朱媺娖叮嘱几句以湖北为重,就打发他们去见何腾蛟安排湖广的事情。 朱媺娖凝视着太祖高皇帝的御容,心想自己倒是真把东海给填平了,原本以为困难无比甚至毫无希望只能把自己的性命给填进去,如今如此速度。 “唉……”身沉心不改,身沉心不改。朱媺娖摇摇头,转身欲走,她身体猛的一顿,想起顾炎武来。 朱媺娖略有心虚的抚摸自己的下巴,同样被自己抄过诗,屈大均被放在身边充做翰林学士,而顾炎武,自己还真没关注过。 倒也可以放在身边做个翰林学士,清初三先生中的王夫之放在身边培养,黄宗羲也曾经在余姚举兵抗清,被授予兵部职方司主事之职,现在朱媺娖把他调到了工部,因为他不仅仅是文学家,还是明末清初经学家、地理学家、天文历算学家、启蒙主义思想家、史学家、教育家与自然科学家。 与其让他写什么《明夷待访录》《明儒学案》,倒不如投身科学的海洋,朱媺娖不差几个文学家,但差科学家。 至于顾炎武,朱媺娖愣是没怎么听说过这个名字,甚至他的曾用名继绅、绛都没听说过,嗯,他曾经的表字是忠清,现在已经改了。 朱媺娖咂摸一阵,写了个条子让人给严起恒送去,问他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人来求官,并嘱咐现任锦衣卫指挥使李元胤去查一查。 朱媺娖觉得一个情报机构还不够,东厂也该运营起来。 然后朱媺娖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继续和大明朝的经济问题做斗争。 “盐啊……”民以食为天,而食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食可以没有柴(冷食,后来因为砍伐过度没有树木甚至几天开一次火)没有米没有油,但是唯独不能没有盐。 古代朝廷对盐的控制力度比粮食买卖的控制力度更强,盐商的“包税人”性质更浓厚,官盐是垄断经营的必需品,定价销售过程不需要尊重消费者意愿,肆意加价,还不担心销路,盐商相比粮食商人自然能更容易快速榨取暴利。 盐是百味之首,而盐商的富有更是天下闻名,为什么现代国宴用淮扬菜,就是因为淮扬有一堆富可敌国的盐商,特别讲究,特别有钱。 《扬州画舫录》记载过一个有意思的事。一个扬州盐商突发奇想,想一瞬间花掉万两白银,比电影里面王多鱼一月花掉10个亿豪横的多,但是要花还要花的漂亮、花的好看,花的让人称奇就有点难度了。 最后他的一个门客出了个主意,就是买了一万两银子的金箔,和盐商一起带到金山塔上,迎风挥洒,金箔被风吹的漫山遍野都是,美不胜收,一万两银子,自然也都随风而散,盐商满意至极。 乾隆年间,乾隆皇帝六次下江南的所有花费大部分都是由两岸的盐商买单,这几次皇帝的出行花费可是接近百万两白银的。可想而知,光江南两岸的盐商们有多么富有。 一斤盐在官方的成本中不到十文钱,但是经过加工运输等程序之后,价格翻了十几甚至几十倍,所以这里面有很大的利润。 而且每个地区的老百姓吃饭都需要放盐,每家每户加起来可是一个巨额的需求量。 然后在这样的背景趋势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私自贩卖盐,老百姓也乐于为私盐买账。这样就导致国家的盐卖不动,损失掉了很大的一部分资金。 所以历史上很多造反的名人都是贩私盐起家的,比如最着名有“他日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的黄巢、太祖皇帝的老对手张士诚、方国珍。 朱媺娖眉头紧锁,翻看着之前两淮盐税,决定效仿晚清陶澍进行盐业改革。 万历年间实行的“纲商制”,商人运销食盐,必须向朝廷纳课,由户部发给凭照,叫做“盐引”。商人凭引票在指定地区领盐,运往指定地区销盐。到后来,官府巧立名目,盐课一增再增,商人被严重剥削,引发破坏。明朝万历年间改变办法,实行纲盐制,即扶植一批富商充当“纲商”,规定他们每年可以领运多少盐引,其他人不能参与贩运。 盐引由纲商所垄断,盐商的总头叫“总商”,主管各个散商。但是纲商的把持垄断,官吏的中饱私囊造成官盐昂贵,老百买不起,只好去买私盐,从而造成税收亏欠,国库空虚。 朱媺娖要做的就是学习陶澍的盐政改革,做两件事,第一取缔纲商的垄断,引入了市场机制,第二砍去了大量的中间环节。 朱媺娖的运气比陶澍运气好,她的权力可是比道光大多了,而且数万还在烧钱的将士就是朱媺娖的底细,一帮商人,闹不起来。 现在户部也支持朱媺娖的想法,淮扬地区久经战乱,盐商实力远远没有以前强大,半张白纸也适合作画。 与此同时广东被朱媺娖扶持起来的糖商也赶了过来,听从朱媺娖的命令开办糖业银行。朱媺娖原本以为盐业银行比较好开,但却不想自己先开始改革盐业,反而没时间搞盐业银行。 因为朱媺娖开始拿糖票试探着发展也让糖业银行走出最艰难的一步。万事开头难啊。 至于什么朝廷控制的中央银行,朱媺娖压根没想过,老朱家在经济方面的信誉,拿来当厕纸都嫌硬。 朱媺娖的盐业改革路漫漫其修远兮,但盐业银行已经开始摩拳擦掌。 原先的两淮盐政各司都被朱媺娖给裁撤了,在商言商,原先的盐政事务全都交给了朱媺娖新开办的盐业总会,而盐业总会则由朱媺娖钦点的五大淮扬盐商以及她自己指派的广东商人共管。 满清有八大皇商,朱媺娖也要有六大皇商,朱媺娖给他们全都授予皇商身份,赐正四品官职,有权请见自己并递交奏章。 满清的密折制度还是很不错的,朱媺娖决定效仿。 至于原来两淮盐政各司的官员——嗯?这里不是原来满清的官员吗?而力小人微的吏员、盐丁之类,朱媺娖干脆都交给盐业总会。她甚至还允许盐业总会缉捕私盐贩子,只是不允许动用私刑。 不过为了保持竞争和市场,朱媺娖还是决定保留小盐商。她考虑要不要在糖业上也这么来一下,可糖到底不是必需品,她不知道开放大量市场好不好。 盐商开银行的本事也比糖商厉害,盐商到底是本地人,且擅长放贷收息。宋应星在他的《野议·盐政议》中记载,万历盛时,资本在广陵者不啻三千万两,每年子息可生九百万两。只以百万输帑,而以三百万充无端妄费,公私具足,波及僧、道、丐、佣、桥梁、梵宇,尚馀五百万。各商肥家润身,使之不尽,而用之不竭,至今可想见其盛也。 朱媺娖要开的是包揽存、贷、汇、兑和受朝廷委派铸造钱币的银行,而两淮的盐税都存入盐商银行作为开银行的储备金。 朱媺娖知道没有储备金和没有信用的银行是开不起来的,而大明朝这两项都没用。银行贩卖的是信用,大明朝廷出了名的穷!随便找个盐商都比她爹过得好,名声在外,谁敢去老朱家开的银行存钱? 就这样1650年在杂而不乱中过去,虽然很多人劝进,但朱媺娖打定主意今年不登基,谁说也没用。而满清的使者,在一番讨价还价后,每年满清那里给两百万两白银的“岁币”,而朱媺娖则回同样价值两百万两的“赏赐”,里面包括丝绸白糖手工业品等满清需要的东西。 朱媺娖毫不客气的回绝了满清认姐弟之国的想法,表示自己不是宋朝。 1650年是百废俱兴的一年,朱媺娖到底在年末见到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顾炎武,这一年他已经38岁,原本想要让他去礼部任职的朱媺娖和顾炎武聊过以后,反而非常欣赏的把他派去户部任职,担任户部清吏司郎中,主管广西。 历史上顾炎武他在化名期间行商贾之事,干得非常不错。目前朱媺娖紧缺如此的人才,自然不可能放他去礼部,礼部的事情太少了,只添了两个部门,一个“同文司”,负责翻译,培养翻译人才,特别是西洋方面的。 另外一个是“出版社”——额不对,是“出版司”,顾名思义是管出版的部门。 明代是印刷术发生重大变革的时代,雕版印刷采用横平竖直的宋体字大大提高了效率,甚至还有彩色套印技术。书籍不仅精美,而且廉价化,有学者统计过,清之前中国的书籍,有6成以上出自正德到崇祯这100年。 地方上有了规模庞大的读书人群体,各州府县都开始重视编纂地方志,西游记作者身份就是后来从府志考证出。 明朝中后期的社会经济发展也很迅速,全国性的交通和商业网络通过各种图书出版,便利的旅行促进了各地的商业和文化交流。 但与之相对的,则是明末的书籍出版管理太过松弛,几乎没有谁在管,彻底的言论自由。哪怕是反贼出版图书,只收钱的太监们也照出不误。 朱媺娖当初看这段的时候倒没麻,毕竟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叹气,朱媺娖只感觉自己的路还长着呢。 第89章 假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大明朝的休假制度没有传说中的那么没有人性,也只有朱元璋时期那么劳模(果然是你,祖宗)。 那时候一年休三天,分别是过年、冬至以及皇帝的生日。朱元璋本人是个劳模,每天干到凌晨都不觉得累。所以他认为大明朝的官员也可以和他一样光干活不休息,而且可以不领工资。 后来我们的洪武大帝,也觉得自己好像在假期上有些苛刻,就叫专人对以往朝代的假期进行了调查,发现汉朝到隋朝年间的做五休一,可以参考,于是他参考的结果是:每个月初五休息一天。做五休一,被他老人家理解成:做到初五就休息一天。 然而别人没他那么厉害,这么个干法会把人累死。所以后期的皇帝们,逐渐增加到了五十来天。 中国古代休假制度在唐代以前,官员是五日一休,而唐代官员在官署的时间很少,能经常顾家,所以改成了十日一休,也就是所谓的十旬休假。 宋朝是娱乐的天堂,从官场到民间,一派富丽堂皇醉生梦死的景象,假期加起来能有一百天。岁节(春节)、冬至、寒食,俗称大宋朝三大节,每个节日放七天。圣节、上元、中元、夏至、腊日,号称五中节,每个节日放三天。此外还有十八小节,每个节日放一天。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匪夷所思的假期。 但明朝想要五日一休就别做梦了,明代只有庶吉士拥有五日一休的权力,其他的就省省。 不过朱媺娖觉得新朝也要有新气象嘛,她干不出太祖爷爷一年就给三天假的事,鉴于年节将至,她默默把年节的假期给增多了。 以初一为标杆,初一至初七,初一前的除夕和除夕前一天都给放假,而辞灶的二三二四也都给假期。是否标准化,她给礼部加了一项工作,重新确定放假机制。 这只是简简单单的小事,真正让整个应天为之高兴的是初一至初七年节,金吾不禁(就是不实施宵禁)。 现在南京还是军管,日日都会实施宵禁,以免出现不测。随着过年放假的消息发放到朱媺娖的实控区,与之同时的还有朱媺娖对满清交界区的警告,年节更应警惕,防止满清偷袭。 可能是冲淡之前战争带来的阴影,整个南京城花灯满城,灯火辉煌。 朱媺娖也封笔不再办公,她伸个懒腰,偷偷的从孝陵溜到大功坊。 大功坊是金陵最好的园子,原来属于魏国公徐家。徐达作为明朝开国第一武将,南征北讨厥功至伟,朱元璋特地将自己的旧宅赐给他,并在宅邸东西两侧各立一块牌坊,以表彰徐达的功绩——这座旧宅是朱元璋当吴王时候的住宅,所以徐达没敢住,而是在对面另建园林。牌坊的坊额也非常简单——大功,这条街及周边就此被称为“大功坊”。 后来这座宅子被徐家后人各种扩建成为着名园林,弘光元年南京陷清,清朝将江南布政司署设于此。现在徐家当然不敢讨要这座园林,朱媺娖在整修以后也非常愉快的把自己的家眷安排进了这座园林。 朱媺娖的家眷简而言之就袁贵妃一人,朱媺娖打算把她封为太妃,管理根本没有的后宫事务。 这里是朱元璋的旧宅,某种意义上也是回到了。 虽然朱媺娖没有进南京城看过,却也知道袁贵妃把正院留给了朱媺娖,给自己找了一个偏僻的园子,想办法找来崇祯帝和周皇后的画像,日日吃斋念佛给他们祈福。 除夕前一天封笔以后,朱媺娖才离开孝陵,第一次踏进南京城,低调的走进大功坊。 她仰头看着牌坊,感慨良多。她并没有走正门,而是让李元胤带她去了侧门。走进大功坊,朱媺娖还没好好欣赏里面的景色,就先去拜见袁贵妃,给自己的父亲母亲上了一炷香。 “先帝和周姐姐在天之灵看到你如今的成就一定会开心的。”袁贵妃一身素衣,头发不过齐耳。 朱媺娖对此的评价是:“袁娘娘你乐意就好。” “不过袁娘娘你可别真出家了。”朱媺娖揉揉额头,现在袁贵妃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朱媺娖还真不能说什么。何新来了她身边伺候,朱媺娖又给她找了几个宫女太监服侍。 随着朱媺娖的到来,大功坊的守卫愈发严格,一听都是一口粤语,不枉当初朱媺娖为了拉拢关系努力学习方言。 朱媺娖很担心广西人适应不了南京的气候,万一被冻伤了呢,慈禧做得,她做不得? 朱媺娖坐在凳子上,无奈的说:“珍娥你也不用亲手来。” “奴婢本就是服侍殿下的,自然要亲手来。”费珍娥甜甜一笑,用牛角梳蘸蘸桂花油,一丝一缕的梳拢,把头发梳成扁圆形,精心扎出淑丽的桃花髻,再簪上精雕细琢成桃花状的银发簪。朱媺娖不爱金饰,因为金子比较值钱……银子不值钱…… 费珍娥给朱媺娖换上竖领斜襟长袄裙,挽开左臂上的袖子,露出朱媺娖的残肢,朱媺娖抬臂,费珍娥及时给她换上工部新做出来的假肢,结结实实仔细捆扎好。朱媺娖左臂顺从的垂下,露出纹路分明染成肉色的手指。 “巩焴确实做的不错。”朱媺娖抬手细细打量,和真手在晚间几乎看不出什么不同。 “殿下,闭上眼睛。”费珍娥嘱咐道。 朱媺娖闭上眼睛,任由费珍娥用猪毛做的刷子在脸上抹抹画画。 “好了。”费珍娥说。 朱媺娖睁开眼睛,费珍娥的手艺不错,用食指蘸蘸胭脂,轻轻点在朱媺娖的唇中。 “不错。”朱媺娖看了两眼,站起身在一个全身镜前走几步,欣赏自己。 “殿下喜欢就好,安西伯和抚南伯已经在角门等着殿下了。” 朱媺娖笑笑:“好,我马上就去。”她戴上深红色的斗篷和面纱,在右侧配上火枪和细剑。 大功坊外的刘文秀抖抖衣服,南京的天气对陕西人来说还是不太适应:“二哥,你说殿下叫咱们来是为了一起看灯会?” “嗯。”李定国点点头。 刘文秀怎么也想不到今下午他看见监国殿下身边的内监让他和李定国一起在大功坊的角门处等人,刘文秀自然知道等的人是谁,可今天是大年初一。 “定国,文秀。”角门开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钻了出来。 刘文秀和李定国作势要行礼,却不想手里面一人一个被塞上了灯笼。 “你们帮我拿着。”朱媺娖笑嘻嘻的说,“还有,不要喊我殿下,你们可以喊我二娘子。”朱媺娖有一个早夭的姐姐坤仪公主。 “是,二娘子。”李定国对视一眼,齐声喊道。 朱媺娖他们不可能没有侍卫,几个侍卫分散开,将三个人保护在自己的视线以内。 朱媺娖欢快的拉住李定国的手,他手忍不住一哆嗦,要知道另外一个手里面还提着灯笼。 刘文秀也一哆嗦,尤其是他看见朱媺娖晃晃自己左手的时候更是一哆嗦。 看刘文秀被自己的假手吓了一跳,朱媺娖哈哈一笑:“文秀,你握握。” 她主动将手伸出去,刘文秀一握,感觉到不属于人的硬度,又看看陪朱媺娖一起的费珍娥,这才确定面前这个带着面纱依然笑颜如花的姑娘就是现在的监国公主。 “臣……” “臣什么臣,今晚你是我的三哥哥。”朱媺娖大喝一声打断刘文秀的话。 刘文秀苦着脸说:“二娘子白龙鱼服,隐姓潜名;倘或途中小辈不识高低,有毁小姐者,何以处之?” “那要相信你俩的身手喽。”朱媺娖理也不理,还在那里娇嗔地发脾气:“你怎么也跟那个无聊的御史一样。”朱媺娖不满的说:“定国,来你和我走,不理那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朱媺娖直接拽起李定国的手走了出去,刘文秀和费珍娥对视一眼:你怎么不劝劝殿下? 我劝了,没用。费珍娥用眼神回答道。 看着朱媺娖都走远了,刘文秀和费珍娥不得不放弃眼神交流,连忙追了上去。 朱媺娖偷偷看了李定国一眼,发现李定国也在看她,瞬间朱媺娖的小脸通红,在内心吐槽自己千军万马的仗都打了,睡也睡了,怎么还害羞起来了。 可朱媺娖还是不敢看李定国,故作深沉的看向街景,这大功坊真大呀。 两个人还是手牵着手,李定国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朱媺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换了别人朱媺娖可能还说两句诗文,换李定国还是免了,他也不明白。 所以能说的就是中山王了:“中山王一生战功赫赫,可惜岭北之战功败垂成,不然只怕就没有所谓的北元了。” “确是如此。”终于说到李定国熟悉的领域了,他惋惜的说:“一路大败,一路战平,一路战胜,损失如此严重,可谓是中山王一生之耻,如果不是轻敌冒进,何必要十五年以后才有捕鱼儿海之战。” “王保保果然是天下奇男子,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如果元末太祖不出,我反而认为王保保能得天下。” “是吗?”李定国略有惊讶,“殿——二娘子认为会是王保保?” “元末起家之时,地缘环境最差的就是太祖,身处长江下游,以苏西南、皖东南之地,被东南西北四面包围,一片平原,无险可守,面对张、陈的夹攻,太祖偏偏还都胜了。而刚刚开国不久,太祖不过南唐之地就起兵北伐,一战而归燕云,太祖神武天授是所有人都清楚的。” “太祖势强以后从来没有遇上大败,可明明都已经山河入手,领军的还是中山王这等人物,还能被王保保所败,王保保之能由此可见。” 徐达的历史名次硬生生被这一次打败给打掉了一个档次,再也无法和白起韩信李靖等人比肩。 “所以若无太祖,只怕让王保保收拾完北方群雄,南方便会被其逐个击破。”朱媺娖断言。 李定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身后的刘文秀也在那里思考。 第90章 审美 李定国和朱媺娖在前面看花灯,刘文秀在后面牢牢盯着他俩紧握着的手。 真没什么意思。朱媺娖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穿越者对古代的灯会感兴趣,古代没有那么多灯光,为什么那么多桌子靠窗,还不是为了引光。大白天点蜡烛,这是皇帝老子的待遇。 反倒是李定国一副乡巴佬进城的模样,左看看右看看,感叹江南的手艺就是精,江南就是富,还有拿丝绸做花灯的。 “殿——二娘子,你看真好看呢!”李定国指着一溜花灯。朱媺娖瞅了瞅,沉默了一瞬:“嗯。”她实在说不出不错来。 绿底红花画着年年有余的图案,饱和的红色锦鲤映着绿色的纸面,饱和的色彩铺面而来,一副暴发户的模样。 这一溜都是这样的花灯,不是红配绿的年年有余,就是金配红的五谷丰登。倒不是说图案不好,这也表达了古代劳动人民的美好心愿,只是…… 朱媺娖硬着头皮被李定国拉去看这一溜花灯,李定国看得津津有味,朱媺娖看得头晕目眩。 “这诗写得真不错。”李定国喃喃自语道。 朱媺娖连忙移开视线扭头看向李定国:“什么诗?” “那首。”李定国一指,指向五谷丰登的花灯。 朱媺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五谷丰登喜气扬,金秋送爽满庭芳。稻花飘香千里外,麦浪翻滚万里长。瓜果满园争艳丽,牛羊遍地乐安康。人间美景无限好,丰收在望心欢祥。” 嗯……怎么形容呢?和朱媺娖想得一模一样,毕竟这种审美太暴发户了。连唐朝人早就知道,穷措大想做富贵诗,多用些“金”“玉”“锦”“绮”字面,自以为豪华,而不知适见其寒蠢。真会写富贵景象的,有道:“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全不用那些字。(鲁迅) 朱媺娖不忍再看,她只能说:“这里人太多了,我有点儿头昏脑涨,还是去空闲的地方喘喘。” 李定国才骤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带着朱媺娖看花灯,他连连赔罪,把朱媺娖护到安静的地方去,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刘文秀等人也挤过来,紧张的瞅遍朱媺娖全身。 “我没事,别看了。”朱媺娖不想搭理他们,在那里气闷的喘气,李定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是他把朱媺娖带到了人多的地方,还在那里赔罪。 “不是你的事,就是我没去过人这么多的地方。”朱媺娖呼吸两口夜晚的冷空气,脑子清醒过来,看着李定国摇摇头,唉,自己这是想什么呢,李定国的来历自己不是一向清楚吗?这种吟风弄月的事哪怕是找李元胤都比找李定国强。 朱媺娖抬头看着夜空里闪亮的烟花,失望吗?确实,自己对古代的夜生活太过于期待了,就连烟花也不过寥寥几个,更多的反而是各自门口的鞭炮。 “算了,回去。”朱媺娖实在感觉不到兴致,她语意阑珊的示意这些人回大功坊,这反而让刘文秀等人非常高兴。 白龙鱼服到底不是什么安全事,能早送回去还是早送去好。 “行了,文秀你先带人回去,定国你今晚留下。”此言一出李定国还好,刘文秀就彻底瞪大了眼睛,彻底的结巴了:“殿殿殿殿下。” “你结巴了?有必要这么吃惊吗?”朱媺娖漫不经心中带着一丝好笑。 “臣臣臣臣没有。” “真没有?”朱媺娖继续挑逗着刘文秀。 “殿下你别逗他了。”李定国无奈的说:“只是臣家中还要说一声。”现在诸将都发了园子宅子,家眷也都接了过来。 “行,就让文秀去通知一声,你在文秀家住下了。”朱媺娖还不打算光明正大的宣布和李定国的关系,遮掩还是需要的。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就是刘文秀的眼睛还瞪在那里。 “胆小。”朱媺娖向刘文秀做了个鬼脸,转身挽着李定国的手走进大功坊。 “抚南伯还是早日习惯为好。”费珍娥提点刘文秀道,她认为刘文秀需要习惯,这毕竟不是坏事。 “当当当当然,额额额额、习惯!额这就去办。”刘文秀急匆匆的回家替李定国遮掩去了,反倒让费珍娥在心里嘀咕刘文秀不会真结巴了。 …… 第二天,朱媺娖揉揉腰,躺在床上发呆,如果没有紧急事务不在军队里她喜欢赖床。 “殿下醒了?”朱媺娖看向身边的李定国,他精壮的脊背上还有几道指甲划过的痕迹。 昨晚洗了两回澡,难免让她的身体感觉很奇怪。 “……嗯。都这个点儿了咱们是去谁哪里蹭个饭?黄得功还是张家玉?不过也只能蹭午饭了。” 朱媺娖按按空虚的肚子,不吃早饭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对肝不好,朱媺娖要努力保养身体,她要求不高,活过她爹就足够了,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朱媺娖还没办法收回燕云收回辽东自己就一头撞死。 “……”李定国不懂朱媺娖为什么要蹭饭。 “起来,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朱媺娖面上露出疲惫的神情来,她总觉得累,活永远干不完,人才总是不够。 李定国看着朱媺娖的神情,他误会了:“是臣昨晚太心急了吗?” “没有你的事。”朱媺娖伸手,男色诱人,她最喜欢这种,能打,真能打。 “殿下——”李定国下意识握住朱媺娖作乱的手,觉得自己冒犯又转瞬放开,他尴尬的说。 “起来,吃了早饭我还要和黄得功商量事情。”朱媺娖拍拍他的手臂,从床头翻出一本宋史注解。 所以,黄得功以为只用迎接一个李定国就算了,没想到还来了一个监国公主。 黄得功还是很把李定国放在心上的,他亲自走出来迎接。 朱媺娖赏给黄得功的园子是第三好的,第一好的自然是大功坊,第二好的则给了张家玉,第三便轮到黄得功了。 昔日弘光时期黄得功也算是位高权重,可如何能与魏国公此类开国元勋比较,应天寸土寸金,黄得功的宅邸只能说不错,也说不上多么大。 “殿下,你怎么也来了。”黄得功边问边把朱媺娖迎到上首,亲自奉茶。 “看你这吕蒙三日不见能不能让我刮目相见?”朱媺娖笑着调侃不通文墨的黄得功,抬起茶盖刮一刮浮沫。 “殿下。”黄得功苦着脸:“臣是真搞不明白枢密院到底该怎么折腾,还好完勋(王翊字)能干,不然臣真不知如何是好。” 朱媺娖让历史上浙东抗清的王翊做了枢密副使,他算是半个文化人,其下也有生员出身的任源邃。他是黄蜚的幕僚,本没有功名,平日里穷困潦倒,从未受过朝廷点滴恩惠,却在黄蜚死后依然抗清,临到砍头时,坚持站着死。 清吏强迫他跪下,任源邃对着监斩官大喊,你难道不是大明臣子吗?“见我不愧死,而欲屈我乎!” 国之义士,黄蜚幕僚出身又如何。 “我这次前来,是想和你借一个人?”朱媺娖笑吟吟的说。 “殿下用人何必说借?”黄得功连忙答道。 朱媺娖依然在笑:“我要跟你借侯世禄这小子。” 侯世禄,侯承祖之子。侯承祖(1591年~1645年),字怀玉,金山人。十六岁袭祖职为卫指挥使。其父侯继高因抗倭屡建战功,实授骠骑将军、都督佥事。侯承祖、侯世禄父子皆骁勇战将,弘光元年,清兵过长江,郡长邑吏纷纷辞官离职,唯侯承祖父子、夫人散尽家业田产,变卖金银首饰,招募勇士,准备舍生抵抗。八月初三,松江失守,承祖父子立“死战”旗于金山卫城楼,士卒要求决一死战。十九日夜,清将李成栋率精兵万余逼近城下,围城数层。拂晓时以火炮轰城。午时,有马指挥持劝降书进城,承祖立斩,以示绝不投降。鏖战三昼夜,城破,承祖父子带兵巷战,杀清兵500余骑。巷战中,侯承祖身中四十余箭,被绊马索掀翻在地,李成栋用刀剜其肉逼降,他却说:“吾家自始祖以开国勋,子孙不替,食禄二百八十年,今日不当一死报国哉!”于文庙被杀。其子侯世禄勇武不可敌,被乱箭射杀,临死骂不绝口。 这一次,侯承祖的结局没有什么两样,黄得功派人去寻侯承祖意欲收至麾下,却遭到了侯承祖的拒绝,他说自己食禄二百八十年,职责便是守卫金山,如今国家有难,当以死报国,岂能临阵脱逃,置金山于不顾? 去者闻之叹息,转而邀请侯承祖的长子就是侯世禄去见黄得功,侯承祖知道自己只怕凶多吉少,便以给靖南侯送信的名义让侯世禄离开。 后来侯世禄听闻全家俱没,金山不守,整个人沉默了许多,日日打磨身体,翻阅兵书,只为复仇,这一次也正是他率领亲兵,不要命突袭阿济格,才得以胜利。 “公藩这小子运气不错,入了殿下的眼,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他的功劳我怎么会忘。”朱媺娖无奈:“对他我可有大用。” 第91章 马士英 “所以,虎山(黄得功号)你还有什么事吗?”朱媺娖对黄得功由武转文的期待彻底破灭。 “臣……”黄得功居然扭扭捏捏起来,这让朱媺娖非常讶然,到底是什么事让一向直爽没脑子的黄得功这么别扭。 “有话直说,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臣……昔日的马……阁老……”黄得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称呼马士英,他偷偷打量朱媺娖神色,见朱媺娖没有因为“阁老”这个称呼变色,才小心翼翼的说下去:“殿下之前问过马阁老所在,而如今马阁老数次上书,只是殿下一直没有回应,殿下打算如何处置马阁老……” 朱媺娖一脸困惑,因为不能用,她差不多把马士英这人给忘了个干净。马士英是弘光朝的权臣,他的权力因为挟福王以令群臣的被巩固加强,但也加速了新建立的南明朝廷的覆灭。 1645年,清兵连破南京、杭州,马士英往投唐王,不纳。乃入方国安军中,国安败,又欲投唐王,亦被拒。后马士英被俘,被满清判处死刑。马士英在唐、鲁两政权中几乎成了过街老鼠,他并没有因此就转投清方,而是尽力以抗清的实际行动改变自己过去的不佳形象。清方档案证明,马士英曾经多次参加渡钱塘江攻余杭、富阳以及会攻杭州之役。1646年六月浙东兵败,马士英逃入四明山削发为僧,被俘就义,实属难能可贵。 思考了一阵,朱媺娖是看到李定国才想起来什么时候问的马士英,还不是引西营入云贵的时候,她想着马士英是贵州人士,如果还活着说不定有用。 她确实看过马士英的上书,但现在形势大好,也不用担心云贵会出什么乱子,所以没把马士英放在心上。 “马瑶草——”朱媺娖点点头,马士英罪不至死,朱媺娖也无意害他性命,虽然他和福王不战拱手让南京有罪,但看在他抗清就义的份上,也没打算怎么样。而且黄得功的面子也要给,黄得功接纳了过街老鼠一般的马士英,是因为弘光朝马士英和黄得功交好。 “行,你把他带到大功坊,我有空见一见,贵州的知府空缺不少,他是贵州人,也方便。” 黄得功松了一口气,看朱媺娖没有因为这件事恶了他,他的表情也轻松起来。 “不过这个你也要看看。”朱媺娖抽出左臂袖子里的宋史注解,指着里面“黄袍加身”四个字给他看。 “殿下终于要登基了。”黄得功感慨的说,这都快一年了,他很欣慰,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这些日子朱媺娖一直不上不下吊着这些人,督促他们努力干活,在官位爵位还没尘埃落定之前,他们谁也不敢多做什么,以免损坏在朱媺娖心目中的形象。 “那、那,黄袍我来准备吗?”黄得功一脸渴望的看着朱媺娖,他也不蠢,这可是青史留名的大事,他也想在里面掺和一笔。 “让你主持这事我还不放心呢,你分得清冕服、皮弁服、武弁(bian)服、衮服的区别吗?”朱媺娖反问道,面对朱媺娖的疑问,黄得功一时语塞,他确实分不清。 “算了算了,一会儿我还要去见张家玉,让他来办比较好。”朱媺娖摇摇头,她还是对张家玉更放心。 “殿下终于要登基了。”张家玉说出和朱媺娖一模一样的话,表情也和黄得功非常相似,朱媺娖默,看来这些日子他们确实着急了,毕竟朱媺娖的法理非常的薛定谔,无论是满清那里搞事还是自己这里出事都影响她的登基和名声。 “你们怎么这么心急。”朱媺娖心想,可她知道他们也都是为自己好。 张家玉表情很坚定:“夜长梦多,殿下。”朱祁钰都能被朱祁镇翻盘,太上皇接着做皇帝,藩王挑战大一统王朝胜利,这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都能发生,马上公主也要做皇帝了,谁不担心再出个什么意外? “好好好,你去联络人,初八开印,你们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初八。” 没想到他们这么着急,朱媺娖也不得不同意他们的举措。 当然,该干的活还要干,作为现任大明举重冠军的朱媺娖,对灯会丧失自己仅有的兴趣后,只能投身永远繁重、永远做不完的工作。 “罪臣叩见殿下!”伴随着这声高呼,何新领着马士英走进屋内,并一同跪倒在桌前行礼参拜。 眼前这位老者已失去了昔日在弘光朝时的意气风发之态,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倦容与无尽的疲惫,仿佛岁月的沧桑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马先生来了。”朱媺娖放下手里的纸张,很客气地说道。马上就要登基了,现在她要考虑各位的封爵。 对此她还在不断斟酌,她不想使用以往大明那一套看起来吝啬之极的公侯伯三等爵位制,而是选择向制度完备后的清朝学习。 清朝异姓功臣爵位有九等,从低到高依次为恩骑尉、云骑尉、骑都尉、轻车都尉、男爵、子爵、伯爵、侯爵、公爵。 不过清朝从轻车都尉这个爵位开始,又划分了一二三等,什么三等伯、一等侯。 朱媺娖把这一二三等给去掉,并对部分爵位承袭次数做限制。她打算将爵位分为世袭罔替与降等承袭两种。 世袭罔替,就是像以前大明那些公侯伯一样,累世富贵,可以说与大明同存亡。 而降等承袭,则是从最低等的恩骑尉到伯爵之前的子爵,恩骑尉只可承袭一次,然后依次往上推。 总体来说,朱媺娖在功爵赏赐上不如清朝,可比之大明朝原来的功爵制度还算得上大方。 “臣有罪,实在当不起殿下先生这一称谓!”马士英听到这话,急忙叩头不止,额头都磕出了血印子来。 “你确实有罪。”朱媺娖的声音不高不低:“应天府乃是大明京师、太祖高皇帝龙兴之地、陵寝所在,你身为内阁首辅,却胆敢轻易言弃此地,难道你心中无愧,对得起太祖高皇帝的在天之灵吗?” “然而念及你尚知悔改,再加上靖南侯又亲自替你求情作保,我倒也并不想取你性命。如今贵州治下尚有空缺的知府职位,我无意再为难于你,放你归乡去做一个知府,可保得余生安稳太平,也对得起这些年岁你依然筹谋抗清。” 马士英依然跪在地上,并没有因为朱媺娖饶他一命而感恩戴德,反而一脸坚定地说道:“臣愿为殿下马首是瞻,只求留在朝堂!” 朱媺娖不禁一愣,她从未如此认真地审视过眼前的马士英。对于此人在朝堂之上弄权的手段,朱媺娖倒是深信不疑。毕竟,若无这般能耐,他又怎能背负那臭名昭着的“奸臣”之名呢?要知道,想当一个坏蛋也需具备相当的本事才行,否则便只是个蠢货罢了。 “马首是瞻?”朱媺娖扬起秀眉,质问着马士英:“你且说说,你将如何为我马首是瞻?” 马士英咬了咬牙,心中明白此刻已是关键时刻。能否东山再起、重返朝堂,全在此一举。否则,他恐将真的只得回到贵州去当个知府了(在此之前,他压根儿没料到竟还有一个知府在等着自己)。 “殿下事务繁多,所虑者为诸将矛盾,欲所为者则以海贸为先。” “继续说。”朱媺娖面色不动,这不过是一些陈词滥调,傻子都能看出来忠贞营、西营、南明旧将之间的矛盾,但她不信马士英有解决方法。 “诸将矛盾且看殿下心意,臣自无可说。而海贸,臣数次翻阅殿下所写的《西洋诸国记》和《论西洋航海时代对华夏影响》,从中受益颇深,也曾和数名传教士有所来往,深刻认识到现在如果还延续太祖皇帝时候的海禁政策,绝非好事。殿下有意取消三饷,可这缺失的钱粮该如何补,只能从海贸中来。” 朱媺娖深深打量着马士英:“自隆庆开海后,海禁、呵,还有什么海禁可言,市舶司形同虚设,开洋之船,亦商亦盗,郑芝龙不就是如此做大。我确实有意取消三饷,可这海贸又该如何起税?” 马士英答道:“自当加练水军,以制海盗,殿下收拢了郑家,是一件大好事,如今国姓忠心为国,郑芝龙已经是冢中枯骨,海盗之事数载不需忧虑。而日本德川幕府发布锁国令,虽减少了白银的涌入,可也致使倭寇绝迹,正是发展水军的好时候。殿下同时可以开放港口,如昔日三宝太监下西洋一样,以官代私,方能使国得利!” “赐座!”朱媺娖深吸一口气后,缓缓说道。何新听到这句话,连忙亲自起身拿过一个绣墩。 马士英见状,心中暗自窃喜,但表面上还是装作惶恐不安的样子,连连摆手道:“殿下如此厚爱,罪臣实在不敢当啊!怎敢劳动大铛亲自动手呢。”说罢,他还故意低下头,表示谦逊之意。 然而,尽管马士英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赌赢了,即将重返朝堂。他不怕死,如果能名留青史,能权倾朝野,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死又何妨? 看着马士英,朱媺娖终于知道养黑手套的快乐,说到底像太祖爷爷那样大杀四方朱媺娖自认做不到,再说,当皇帝干嘛要亲自下场?掉分!整个历史也就出了洪武这么一个奇葩。 而且马士英全家也算是不错了,也算一句全家忠烈。他的长子马銮,是南明的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最高指挥官)。他在历史大舞台上最后一次出现,是掩护弘光帝撤退到芜湖。可以确认,马銮成功完成了这一使命,将弘光帝送到了黄得功兵营。《黔诗纪略后编》补编采录马銮诗二十首,并传证曰:“銮字伯和,贵阳人,大学士士英子。国亡后卖卜金陵以死。马銮曾隐居于姑熟(今安徽当涂县)直至天下安定,清二年(1663年)后应江宁织造曹玺之聘回到金陵,担任曹玺之子曹寅的启蒙塾师。马銮约生于明万历末,卒于康熙十六年以前,以其南都建言和民族气节为士林所重。 马士英的次子马锡,计六奇《明季南略》曰:“(弘光元年三月)十二乙未,自劾师久无功。请荫内官三人,各锦衣千户世袭。阮大铖荐马锡充总兵,仍莅京营。锡即士英长子,以白衣径仕。”作者计六奇将马锡误作“士英长子”。刘廷锡《广阳杂记》记录了其结局:“马锡,士英子也,为禁军提督。大兵渡江,枭首于市。” 马士英的堂妹夫杨龙友坚持抗清,于1646年被杀害,同时遇害的还有其全家三十六口人。可是杨龙友因为是马士英的亲戚,也遭到各种诋毁和污蔑。 也就夏完淳父子因为给马士英说了几句公平话,还遭到黄宗羲的恶毒谩骂。到处编造野史,马士英之死明明没有任何疑问,东林党人也承认是“事具国史”,却偏偏加一段“野史”,故意写马士英被俘后,大铖、国安父子投降,暗示马士英也同时投降了,随后清廷发现马士英、阮大铖、国安父子有通敌文书,于是才将已经投降的马士英等人杀害。杀害的地点居然是福建延平城(事实上马士英始终在浙江北部,和福建根本风牛马不相及)。 就是马士英这个贪腐问题……“弘光即位南京,无一善政,用马士英为相,卖官鬻爵,贿赂公行。民间传诵,京中有西江月词一阕云:“弓箭不如私荐,人材怎比钱财。吏兵两部挂招牌,文武官员出卖。四镇按兵不举,东奴西寇齐来。虚传阁部过江淮,天子烧刀醉坏。”歌谣甚多,余但录此,以见时事大都如此。”(《历年记》) 朱媺娖提点道:“我意加百官俸禄,马先生在这方面名声就不好,还请多加注意。” “臣不敢。”马士英连忙跪下受宠若惊地说道。 “好了马先生,你且回府,无旨不得外出,待我登基以后,自会相召。”朱媺娖说完以后,马士英连连叩首谢恩。 马士英心情非常的好,朱媺娖也因为多了一只黑手套而心情愉悦,用马士英做黑手套,她可一点儿都不心疼。 第92章 登极 正月初八那天朱媺娖果不其然的又赖床了,最近她折腾琢磨诸将的封爵就够累了,而且今日要黄袍加身,她还有点儿小小的激动,睡得很晚,直到她迷迷糊糊听到外面的喧哗声才骤然惊醒。 “不可,不可,殿下还没醒。”喧闹声里朱媺娖清楚的听见费珍娥的声音。 朱媺娖在心底怒骂一声,在李过等人破门而入之前拿被子裹住了自己,她没有裸睡的习惯,但也不代表她没有隐私。 “滚出去!”朱媺娖对一马当先的李过怒斥道,李过对劝进这种事已经形成了执念,所以他是最热情的一个,也导致他是第一个破门而入的,费珍娥都来不及拦。 李过张大嘴巴,一愣一愣的看着头发散乱裹成蚕蛹的朱媺娖,他好像反应过来了,一个转身硬是挤了出去,牢牢守住房门,不让人进来。 “殿下还没起。”李过哂笑的堵在房门那里,不让人进去。 热血上头的武将们差点对李过饱以老拳,李过毫不客气的还击以后,他们才察觉过来,朱媺娖不比赵匡胤,没什么抵足而眠的可能,而手捧黄袍的张家玉都被他们落在后面。 朱媺娖深吸一口气,只有一只手的她艰难的披上外衫,走到房门处:“让珍娥进来。”她含着怒火说道。 费珍娥费力地挤进来,给朱媺娖梳妆打扮,她闭着眼睛,不去看玻璃镜子里总是含着一缕轻愁的脸庞。 “殿下,好了。”费珍娥声音有些颤抖,她眼含泪花,十分激动,甲申年的相依为命,数年的风风雨雨,她亲眼看着朱媺娖一步一步走过来,走到这一步,走到应天城,走上大明的权力巅峰,成为中华大地上第一位以正统皇女之身继位的皇帝。 “走。”朱媺娖轻拢衣袖,站起身来,迎接自己的黄袍加身。 张家玉亲手将黄袍披在她身上,明代皇帝礼服很复杂,仍保持上衣下裳的古制,由玄衣、纁(xun)裳、白罗大带、黄蔽膝、素纱中单、赤舄(xi)等组成。玄衣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宗彝纹,领、袖口、衣襟侧边、裾都是本色。纁裳织藻、粉米、黻(fu)、黼(fu)纹。 张家玉拿着的那一套是皇帝的日常服装,不是复杂的冠冕,上面绣着龙纹、翟纹和十二章纹,以黄色纱罗制成。 披上黄袍以后,以张家玉为代表,所有人集体向朱媺娖跪下,行三跪九叩之礼,山呼万岁。朱媺娖微微恍神,在心底轻叹:难怪刘邦会念叨大丈夫当如是也,这种万人之上的感觉,会令所有人不可自拔。 礼部尚书左懋第出列弯腰拜道:“陛下,九为天之极数,明日正是正月初九,正是吉日,便在明日举办登基大典。” 文武百官都被朱媺娖磨的没脾气了,他们卤薄仪仗等物皆已准备妥当,就差正主这一哆嗦了。 而这也是朱媺娖暗示的,到了正月就是新一年,明年再改元北伐正好。 “好。”朱媺娖颔首示意。 大明崇祯二十四年正月初九日,朱媺娖在武英殿举行了登极大典,诏以明年为坤兴元年。 登极仪式礼乐大作,朱媺娖身穿天子冠冕叩拜于先帝(朱媺娖不承认弘光隆武设的庙号谥号)几筵前、诣先皇后几筵前,祗告受命。 此时,距离崇祯皇帝煤山自缢,已经过去了七年(1651年)。 比起以往新皇登基时候教坊司“乐设而不作”,群臣“只叩拜而不舞”,早出孝期的朱媺娖倒是好好欣赏了一遍登基大典上隆重而肃穆的礼乐,和群魔乱舞的群臣。 朱媺娖没用那些带着“武”字的年号,而是直接简单粗暴的用了自己父皇昔日给的封号,如果没有隆武这一茬子,朱媺娖还会好好选一选,可她现在在否认弘光隆武的正统性,加强崇祯继承人的身份,自然不会用带“光”、“武”这两个字的年号,正如朱由榔选择的“永历”一样,显示自己万历正统继承人的形象。 所以朱媺娖头一件事就是废掉所有弘光隆武给先帝先皇后上的庙号谥号,重让礼部挑选。(鲁王也重新上过,当他不存在就好)之前的年号计数统一延续崇祯年号。 朱棣能搞出一个洪武三十四年,朱媺娖就能搞出一个崇祯二十四年。 第二件事也非常简单,就是奉先帝贵妃袁氏为皇太妃,掌后宫玺绶。 下面众臣很淡定,没有任何人对朱媺娖的家事有意见。 第三件事才是戏肉,朱媺娖之前一直以自己是公主,没有权力封爵为由推辞诸位的请爵之事,可现在她都登基,也该论功行赏了。 高台之上,朱媺娖示意下方的中书舍人扯开金色绣龙帛书,朗声念去。 朱媺娖很恶趣味的把伯爵放在第一位念,伯爵侯爵公爵之位世袭罔替,与国同休,而朱媺娖这里能够封爵的自然也不少,伯爵位中除吕大器、堵胤锡是少之又少的文官封爵外,其他俱为武官。不少是流寇出身,有袁宗第、李来亨、贺珍、郝摇旗、马进忠,有些是朱媺娖在广东时候的旧部,如翁之琪、陈奇策、何兆宁,还有在江西立功的侯世禄、阎应元、张名振、陈明遇,在云南收来的胡一清、李过送来的王辅臣、四川的杨展、曾英,早死如左光先左良玉追封侯爵,左光先自然没什么好说,其子左勷嗣封伯爵,左良玉他老人家的好儿子左梦庚朱媺娖左思右想,还是给他嗣封了一个伯爵。 其他诸如郭瑶、赵印选、焦琏、马宝等不是能力不行,而是功劳不够,不足一个世袭罔替。朱媺娖的大战主要打在陕西湖广江西,留守广西广东等地的难免没有军功,而福建,那里很多不能算自己人,皇帝都死了,一个郑家除了朱成功还想算谁? 伯爵位置念完了,接下来就是侯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袁继咸少不了一个侯爵,虽然早死,但他的功劳却可以给他子嗣寻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爵,何腾蛟亦封侯,很明显他有些惊讶,更惊讶的是张家玉,他居然也只是一个侯爵。 这是张家玉自己选的,朱媺娖原本想要给他一个国公,可张家玉坚辞不受,朱媺娖知道他为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司马懿老病,犹能立功魏室,他现在还不到四十岁,他只比朱媺娖大十五岁,李善长的教训在那里,朱媺娖和张家玉都想善始善终。 接下来封侯的是高一功、高杰、刘文秀、孙可望、艾能奇这堆流寇集体封侯,朱成功、孙守法还有姜镶也封了侯,但他们都表示不愿意和这些流寇同列,哪怕是姜大总督。 高杰很惊讶,他以为没自己的份,没想到还有,他很激动,可他不知道,其实这是沾了他老婆邢夫人的光。 最激动人心的就是国公爵位,已经封了的也都满脸放光的望向还没有揭晓的几位。 “……黄蜚加广国公,授中兴平虏丹书铁契……”太祖高皇帝有他的“开国辅运”,朱棣有他的“奉天靖难”,朱媺娖自然也有自己的“中兴平虏”。很明显黄蜚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国公,吓得谢恩的声音都有点儿颤。 朱媺娖眼眸微闭,继续听:“……刘宗敏加荆国公……” “……李过加兴国公,挂征虏大将军印……”李过一时间呼吸急促,国公他是想到的,但没想到还有征虏大将军在等着他,可能算是某种意义的补偿,大明朝最后一任征虏大将军就是李来亨。 “……李定国加晋国公,仍挂平虏大将军印……” 有些人有骚动,但大部分人没有,直到他们听到最后一位的封赏:“靖南伯黄得功,久侍先帝,英勇善战,不屈不挠,不骄不馁,仁不伤民,勇能克乱,为朕肱股之臣,忠志冠于诸将。” “今加封其为开原郡王,以彰其诚。” 一瞬间黄得功的呼吸都停止了,下面部分臣工也议论纷纷,有明一朝,从无异姓王之说,即使是功高如徐达、常遇春,也是死后追封。 昔日太祖高皇帝始终舍不得给活人的王位,终于有了第一位,无论以后黄得功怎么样,他都会以大明朝第一位活着的异姓王留名青史,而且大部分人都看出来了,有了枢密院,黄闯子不可能再次出阵。 高杰羡慕嫉妒地瞅着黄得功,眼睛都嫉妒红了,原本他觉得自己到底是出身流寇,能够封爵就已经光宗耀祖了,可现在四个公爵里三个都是流寇,郡王他暂时还不敢想,可这个国公倒可以试一试。 黄得功也激动的难以自控,他涕泪横流地跪下,只感觉自己这一生是值了,现在让他死都甘愿。 到底还是没有人出来说朱媺娖封爵封的不对,毕竟跟李过这些人比起来,黄得功可真是大好人啊。所以仅仅是稍稍喧嚷之后,便回归平静。 大部分人都心满意足,再往下其余功劳没这么突出的总兵、副将,没必要在这里宣告。 第93章 庙号 地府之中,朱元璋心情很不错地祝酒为宴,他刚刚和一根盘龙棍打下四百军州的赵匡胤进行了非常“友好”的个人军事交流。 这也不怪赵匡胤心情不爽,某种意义上朱媺娖拿的剧本和赵构的剧本相差仿佛,甚至都是“金朝”、“女真”,只是朱媺娖的剧本曲折离奇得多。 看得出朱元璋的心情非常好来,就连一向被他逼着入道闭关的朱祁镇都被他放了出来。而明亡自尽以后自感自己无颜面见先帝、无颜面见列祖列宗的朱由检都不再抑郁,从自己的小房子里钻了出来。 “吱——”朱元璋和他四儿子碰了一个杯,一口饮尽杯中酒。 朱元璋作为一个小农思想严重的封建皇帝,对于女子登基为帝并不欣赏,尤其是这还是自己家出的女帝,他也暗自笑话过李世民,什么天可汗,三代就改朝换代了,自己家虽然打得人头滚滚,可这肉确实是烂在自己锅里。 可是,朱元璋先是见到了做了晴天娃娃的朱由检,听他披头散发、以袖遮面的哭诉、一脚把他踹进他哥哥家后,就减少了对阳间事务的打听,并给自己煲疏肝郁气的中药。 足不出户也不代表他收不到消息,赵匡胤等赵家人因为“金”、“女真”这非常具象化的词语也不断收集消息,更别说还有祭文摇摇晃晃的从天空落下。 福王弘光、唐王隆武、鲁王监国,意料之中的事,就是李自成来的速度着实有些快,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朱元璋抑郁了,朱棣也抑郁了,他也想打朱由检这孙子,可是这孙子已经自尽殉国了,这事让老李家老赵家羡慕的要命,眼睛都嫉妒红了,他也不好意思打的太狠。 所以他改打朱翊钧,“让你这孙子摆烂,让你这孙子不上朝,努尔哈赤就是你放任做大的。” 福王、唐王很快也来了,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朱元璋心如止水的拜托赵匡胤去把福王和唐王给揍一顿,这俩孙子干了什么他还是很清楚的,都该揍。 接下来就差不多就都是好消息,为此武则天还专门笑吟吟的来恭喜他老朱家搞不好会出一个她的同行。 朱元璋最初并不看好朱媺娖,尤其是知道她被自己亲爹砍断左臂、还做了李自成的俘虏以后。 做李自成的俘虏并不算什么,赵构也出访过金军大营,但从朱媺娖长沙盟誓以后,一些绯闻开始传播,阳间的人还有三分约束,阴间的人丝毫不介意进行二次创作,明代的受限于国耻,有些良心的不会这么做,可没良心的、之前朝代的鬼就不好说了。 最初朱元璋以为朱媺娖是李自成侄子的傀儡和招牌,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消息的传来,他越来越琢磨不明白自己这大乖孙女的路数,把朱由检和他老婆周皇后提溜出来也没结果,甲申之前朱媺娖可是一个乖女儿。 剃发易服、湖广会战、四川之行、平定云贵,朱媺娖一年之间从东南窜到西南,从福建窜到四川,收拢人心,拉拢军阀,阴间的消息滞后,可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朱元璋看到了灰烬里的希望。 ——这可不是傀儡的路子。 大同反正,孙守法引刘宗敏入陕,无数人都盯着这场战争,几乎所有鬼都希望大明一方能够获胜,剃发易服,变的是祖宗衣冠,恰好,他们就是祖宗。 陕西之变、江西会战、南直隶一战定乾坤,朱元璋才挺胸抬头的重新出来和自己那些皇帝朋友交际,不用躲在屋子里让马皇后顺气。 毕竟……公主一力挽天倾这其中的传奇性相当高。 朱由检的抑郁也缓解了,光宗一脉心情高涨,朱翊钧对他的桂王大孙还抱有期待但他不敢说。 “啧,终于登基了。”朱元璋擦擦手,看着天上轻飘飘落下的祭文,“她登基可真晚,都监国快一年了才登基,啧,崇祯二十四年,有老四当年的风范。” 朱棣在那里陪笑不敢说话。 朱由校给他弟弟倒了一杯酒,朱由检抬眸看了自己哥哥一眼,继续低头打量着澄澈的酒液。 又有祭文从天上落下来,落到朱由检身前,朱由校下意识接了过去:“奥——是大侄女给你改了庙号,啧,肃宗,还算不错。” 肃宗孝烈皇帝,这是朱媺娖亲笔圈出来的盖棺定论,生逢乱世,意欲中兴而未果,身死遭难,壮志未酬。 周皇后的祭文也下来了,“孝贤……倒是配你。”朱由检捉住,轻淡的说,我……早该听你的,他痛苦的想。 “孝哀改成了孝悼。”张嫣看了看自己更改谥号的祭文,倒是无所谓。 朱瞻基身边坐着的朱祁钰上谥号庙号的祭文也下来了,他抬手抓住:“我还以为没我的份了呢,大侄孙女还不错嘛,怀宗孝桓皇帝……看起来正经的多。” 朱祁钰不是很满意这个谥号,毕竟“痛惜于桓、灵二帝”可是很出名的。 徐皇后给朱棣布菜听到朱媺娖给朱祁钰上了谥号以后随口接道:“也是这孩子有孝心。”朱棣不能说什么,徐皇后能说,因为朱棣已经得到消息朱媺娖又抹掉了弘光给建文的谥号,好大孙女,真真是自己亲生的好大孙女。 天空继续晃悠悠飘下一张祭文来,朱棣没有在意,他忙着喝汤呢,甲申以后他就食不知味,这两年胃口总算好了不少。 祭文平缓、平静、平和地飘在他眼前,他略略一打眼,没在意,又一打眼,他睁大了自己的虎目,猛烈咳嗽起来,也不管油污打湿了自己精心保养的胡子。 “怎么了怎么了。”徐皇后温柔地给朱棣顺气,朱棣扯过祭文,仔仔细细的看,从头到尾的看,不放过一个字的看。 “怎么了老四,大孙女又给你上谥号了?”朱元璋呱唧呱唧吃着马皇后给他烙的饼子。 “爹……”朱棣的声音激动异常:“大孙女、大孙女,又把咱的庙号给改回太宗了。”朱棣浑身都在颤抖,他一想起自己成祖的庙号就忍不住打一遍朱厚熜,让你小子闲的没事改庙号,让你小子没事大礼仪。 要知道相比于“太宗”,“成祖”就是一个怎么看怎么奇怪的庙号。历史上这么多朝代、这么多皇帝,也就朱棣一个人用了“成祖”这个庙号,没有别的人用过。 鬼知道嘉靖怎么想的,难不成是因为元朝的第二位皇帝是元成宗,按照这个规律也给明朝第二位皇帝(刨去朱允炆)安上一个带成字的“成祖”? 要知道连嘉靖朝的大臣都没建议给朱棣换上“成祖”这样一个奇怪庙号。 时夏言拟称烈祖孝皇帝,上改为成祖,与睿宗主同入庙,盖上亦虑后世以亲尽议祧,故并尊二祖。 “烈祖”这个庙号很正常,曹叡、拓跋珪、成吉思汗父亲也速该等等都用的是这个庙号,加上“魏烈祖”曹叡也属于非开国皇帝称“祖”的情况。应当说夏言他们拟定的“烈祖”还是比较合理的。 所以让朱棣选一万次,朱棣也不会选“成祖”,他可是一直强调自己父死子继来着。 在朱棣修改后的《明太祖实录》中,朱元璋和朱棣是一个正常的父死子继的关系。朱棣是朱元璋死前钦定的继承人,而朱允炆只是矫诏的篡位者。这一法统建构决定了,朱棣称“祖”不适合,称“宗”更加合适。成祖?这不就是公开承认当年朱棣是造反了吗。 有千古贤君的典范唐太宗李世民,再一个儒家理想的最佳皇帝汉太宗刘恒,朱棣怎么可能不想要“太宗”这个庙号? 他怎么可能不想? “恭喜爹。”朱高炽反应很快,放下手里的筷子笑呵呵的给爹道喜。 “恭喜爷爷。”朱瞻基也还行,反应不比他老子慢。 “恭喜啊老四,终于有个明白你心思的了。”朱元璋也不反对,实在是因为他四儿子太优秀了,靖难的风雨早在朱棣下来第一年的全武行后就化解了。 朱高炽委屈,但胖胖不说——太宗这个庙号还是他给上的呢,朱媺娖只能说一个恢复,不过说新加。 地底下和风细雨,就是朱厚熜看着朱棣的眼神就又是一个哆嗦。 而地上面朱媺娖摔奏章摔得啪啪作响:“历来国公都是追封三代,怎么到兴国公这里就不行?嗯?难道你们就忘了我当初说过只要归降就不纠前过了吗?” 朱媺娖非常后悔,后悔补了这么多礼部官员。现在六部都没补满,而礼部相对其余各部来说是最全的了。今年九月开恩科的旨意已经发了出去,为了嘉奖有气节的士人,只要是没有剃发的连秀才也可以来考这一次的恩科。 而剃发的只要没考过满清的功名朝廷也不会找你麻烦,只是你头发还没留到一尺就不能参加此次恩科。 在监国时期朱媺娖考虑到登基大典、封爵、选官等事,特意多给礼部分配了官员,没想到第一个难为自己的就是礼部。他们包括礼部尚书左懋第在内,一致认为李过这位兴国公不能追封三代。 第94章 赐姓 不要高估一个帝王的权力,同样,也不要低估。朱媺娖清楚的知道帝王的权力在千里之内,十步之外,但她也没有意识到,一直委曲求全的她,作为一名中兴之君到底有多么大的力量。 朱媺娖已经做好舌战百官的准备了,她祖宗有大礼仪,她也不介意效仿嘉靖。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打回底下一些愤青的上书以后,既没有“大明朝养士三百年”,也没有“伏阙上书”,就连公开表示不满意追封李过三代的礼部尚书左懋第,在确定朱媺娖的态度以后,老老实实缩了回去。还不如关于马士英的上书多。 朱媺娖有些迷茫,她袖子都挽好了你给自己看这个。 包括张家玉在内的一堆人,比起李自成亲爹的追封,更关注的是马士英的入阁——东阁大学士,不挂尚书衔。 自朱棣开内阁于文渊阁,选翰林官解缙、胡广、杨荣等入职文渊阁,参预机务开始,有人渐升为大学士,但品阶只有正五品。仁宗增置谨身殿(后改建极殿)大学士,后大学士常以三孤兼任尚书,地位尊崇。 而马士英任内阁之末的东阁大学士,不加尚书衔,是永乐以后头一次大学士不加尚书衔,比起折腾什么李自成他爹追封不追封这种虚的,现在的各位大佬们更注重朝堂的变化。 “瑶草(马士英号)倒是好本事,竟然能说服如今这位陛下,我原以为……”何腾蛟和马士英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下棋,明末党争严重,地域更是重中之重,同样作为贵州人,他们也会天然的抱团。 “云从(何腾蛟字)别说什么这位陛下那位陛下。”马士英谨慎了许多,掂起一颗黑子,“花有重开日,我亦有复出之日,我的复出,只怕吓到了很多人。” “确实是。”何腾蛟点点头,连他都吓到了:“怕是开原郡王要闭门谢客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现在黄得功门庭若市,自从知道黄得功为马士英求情,竟然求情求出了一个阁老以后,黄得功家的门槛都被踏坏好几次了,许多找门路求官的东想想西望望,到处攀黄得功的关系。黄得功哪里见过这阵势,连忙跑到刚刚挂牌成立的枢密院里假装办公。 两个人只口不谈兴国公亲爷爷的追封问题,而李过在那里感动得要命,他原本不认为封国公是一个什么大事,他的功劳当然够了,如果不是成分不太干净,他自认自己的功劳一个郡王都是够的,黄得功啥功劳,打出江西溃败的玩意还能封郡王?如果不是可能打不过,李过都想去和黄得功切磋切磋。 当他的幕僚告诉他国公要追封三代,他掰着手指数了数,感觉有那么点儿尴尬,他自己都上书说自己情况特殊,只追封一代就够了。 同样被朱媺娖打了回去,再一次强调自己说过,只要从她者她就不追究前过,该有的自然会有,不该有的自然也没有。 这让李过的心暖暖的,也让整个忠贞营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 “成功来了,来,坐,我交给你个活计。”朱媺娖指指板凳,朱成功磕头行礼以后小心翼翼的坐下。 “陛下叫臣做什么?”朱成功在朱媺娖面前一直挺拘束,也不知道为什么。 “想不想封国公?”朱媺娖饶有兴趣打量着朱成功的表情,看朱成功先一惊,接着面上就是一喜,“臣……当然是想立功名的。” “好,交给你一个活,你把大员从荷兰人那里收回来,这是开疆之功,能让你的爵位提一衔。” “大员……”朱成功思考一瞬,现在他是福建总兵,掌管整个福建的军事,收复大员有些麻烦,可也不算什么天大的难事。 “陈总督那里……”朱成功考虑到陈子壮现在才是福建总督,这事该让他配合才能做下去。 “我会让陈总督配合你。”朱媺娖温柔的一笑,从桌面上拿起一摞写满字的纸,示意侍女递给朱成功。 朱成功连忙双手接过,听朱媺娖在上面说道:“这是下面交上来的大员那里荷兰人的布防、航线、堡垒,以及荷兰人的淡水储备、火药储备,大员那里多硫磺,收复以后最重要的事就是开采硫磺。” 十七世纪火药十分重要,朱媺娖就算知道最佳配比,能节省一些,可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除了木炭易得之外,自然生成的硫磺多产自东瀛和云南,再就是大员岛上还未开发的了。 而硝石,不是在山东就是在山西,这俩地方一个还在满清手里,另一个刚刚收复也不能指望。除了山东山西,就是云南,可云南现在也麻烦。 还是要在孙可望这头驴面前吊根胡萝卜,不然他怕是不干活。 朱成功翻着他手上关于大员的资料,越翻越心惊,这就是传说中的锦衣卫吗?竟然连红毛鬼的地盘都能打探出来。 朱媺娖一瞅就知道他误会了,大员作为海外孤忠,硬生生挺了几十年,朱媺娖做好为反清事业干一辈子,最悲观的打算就是去朱成功那里。 “有这些情报,臣对大员已经是信心十足。”朱成功神色放松下来,没了刚刚的紧张。 “我不会亏待你。”朱媺娖给了朱成功一个惊喜:“大员不服王化久矣,待收回大员以后,我意改名为台湾,加布政使司,并为你佩靖海将军印,世镇台湾,同黔国公例。” 朱成功差点没被这个惊喜吓死,黔国公是谁?是太祖朱元璋的义子,是开国六王之一,他是谁?虽然也有赐姓之恩,但这赐姓的这位已经被打成伪帝,亲爹还剃过头发,就算不会被清洗,也该是个二等公民。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朱媺娖安抚一笑:“故唐王给你赐姓……如今到底是有些尴尬,我意给你赐姓,连于光宗第七子慧昭王名下。” 朱成功又被吓到了,这是天大的恩赐,相当于昔日李唐对李克用。 他身子一晃,跪地匍匐:“臣……臣不过微末之辈,如何当得起陛下如此的恩赐?臣……臣实在不知该怎样报答殿下的厚恩。” 朱媺娖走出来,亲手扶起朱成功,“我自然信得过你,只要有功于国,我都不会亏待。”朱成功惊喜到呆滞地打量朱媺娖衣裳上的纹理,虽说是常服,上面还是照样绣着龙纹凤绘,只是这凤凰的刺绣却在龙的图案之上。 “正好一起办了。”朱媺娖心想,“一事不烦二主,成功。”她亲昵的开口。 “臣在!”刚刚被她按回凳子上的朱成功又跳了起来。 “心急什么?”朱媺娖摇摇头,蘸上墨汁,亲手书写下三道旨意,盖上自己的私印和大明宝玺。 “成功你帮我一个忙。”她把这三道旨意交给费珍娥,“就由你陪珍娥去把这旨意交给家玉。” 朱成功都忘记自己怎么从朱媺娖这里出来,飘在费珍娥身后,直到张家玉从费珍娥手里接下旨意。 张家玉瞳孔紧缩,第一道圣旨是给朱成功的加封赐姓,第二道圣旨是给高夫人的加封,加封高夫人为永平长公主,第三道圣旨是加封邢夫人为安平长公主,赐国姓,同时给兴平侯高杰加驸马都尉。 朱媺娖认为自己的亲戚实在太少了,光宗一脉确实还有几个公主活着,但没什么顶用的,朱媺娖也不打算专门为了他们和满清交易。 如今内阁巩焴天天忙着工部的事,等闲见不着人,内阁这三位盯着朱媺娖亲笔写的旨意,然后又齐刷刷看向跟在费珍娥身后的朱成功:“恭喜定海侯。” 定海侯是朱媺娖给朱成功的爵位,大明朝不是没有靖海侯,只是施琅也是靖海侯,这让朱媺娖心下膈应。 “不敢不敢。”朱成功拱手回道,在张家玉面前姿态放得极低。 “一会儿宣旨的怕是要去国姓府上喽,国姓还不回去准备准备。”马士英调侃道。 “是,我这就回去准备香案,多谢马学士提醒。”朱成功反应过来,连连对马士英道谢,做过钱谦益徒弟的他对这些人情世故当然了解,一拱手就飘回家准备去了。 同时收到旨意的高夫人和邢夫人都喜不自胜,高杰和高一功也陪着他们一起欢喜。就是有人在内心嘀咕这混乱的辈分关系,崇祯的好女婿、大明的好驸马李自成?大明好连襟李自成和高杰? 高杰也想不到,在李自成坟头草都三尺高的时候他和李自成还添了这么奇妙的关系。 同样邢夫人怎么也没想到,她还有做公主的时候。确实,曾经有一个当皇后的机会摆在邢夫人的面前,不过她为了和帅哥高杰私奔给放弃了。此时的邢夫人更没想到,除了当皇后、公主的机会,她还有做王妃的机会,只是这就要靠高杰努力了。 “臣妇见过陛下。”邢夫人盈盈的一拜。 “邢姐姐起来,现在邢姐姐就是我姐姐,兴平侯也是我姐夫。”朱媺娖看了一眼人模人样的高杰,又转身对邢夫人嘱咐:“这宗人府也该整顿整顿了,这么多宗子宗女总不能不管他们。邢姐姐是女中豪杰,我信得过邢姐姐的能力,怕是这宗人府的麻烦要拜托邢姐姐了。” “不麻烦不麻烦。”邢夫人连连摆手:“只是由臣妇来主持宗人府,怕是会有不少人有异议。”邢夫人偷偷打量朱媺娖的脸色,不住感叹年轻就是好,这小脸白里透红,被滋润的容光焕发。 “不怕,朕的旨意下去了,谁敢说不好,就让他们来找朕。”朱媺娖欣赏着美女,啊不,美妇,心情也好了很多,天天看一帮大男人老男人,就算这些人很多都风仪出众也看腻了。 “还有,兴平侯。”朱媺娖视线缓缓移动到高杰身上,“兴平侯,这驸马都尉不是白给的。” “是,只要陛下有吩咐,臣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高杰跪下信誓旦旦的说。 “好啊,我和你说一说山东的情况。” 第95章 外语 “陛下呀。”李定国的手掌轻柔地拂过朱媺娖的发丝,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怨,“定海侯和兴平侯都已经领兵出征了,何时才能轮到我呢?毕竟,我也是……”两蹶名王呀。 李定国那半真半假的埋怨之词传入朱媺娖耳中,她紧闭双眼,轻声回应道:“你就这般急切么?”话音刚落,她便睁开双眸,眼中满含笑意,仰头轻吻了一下他的下巴,眼眸中清晰地映照着他的面容,“若谈及北伐之事……又怎能缺少得了你呢。” “臣……只是觉得……论及开拓疆土、定海封疆,臣或许不及台国公,但在两军对峙、决机于两阵之间,恐怕台国公并不如臣。如今台国公已获世镇台湾的殊荣,而臣却仍在此虚度光阴。”李定国一边说着,一边用下巴轻轻磨蹭着朱媺娖的额头,气息缓慢而悠长。 朱媺娖抬起手,顺着触感向上摸索,猜测应当是摸到了李定国的耳朵。 “唔……从长远来看,没谁比台国公更适合世镇台湾。”朱媺娖不好意思说台湾不是什么好地方,她给台湾设省,又把田见秀拉出来出任第一任台湾布政使,再给朱成功兼一个台湾总督,就撒手不管了。现在的台湾,不说鸡肋,性价比也没高到哪里去,哪怕有黄金水道,也不是那么容易消化的地方。 连荷兰东印度公司都从来没有有效控制过整个台湾岛。他们的地盘就是以热兰遮城、赤坎城为中心的南台湾一部。 后来荷兰人在1642年占领了西班牙人在北台湾的两个据点圣萨尔多瓦城和圣多明各城,可只占了两个据点,无力经营周边地盘。 也就是说,台湾岛上大部分的地盘,都是“无主”的,要“思厥先祖父,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历史上的明郑,对台湾的实控也就从荷兰人手里抢来的那一点点地,明郑任何时期都一直想反攻福建,在大陆上实在待不住才去台湾,即便这样还是有很多人反对,畏惧台湾的气候。 如果不是朱媺娖的权威足够,给朱成功的恩典也足够,让他跟打了鸡血一样,又拿世镇台湾作为胡萝卜吊着,说不定朱成功都投反对票。 天下熙熙皆往利去,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切根源的根源,都是利益。 台湾不是北方,不在辽东交血税就要在在九边交,不在九边交血税就要在江南交,这些道理大部分人都懂,至少在王朝前中期还是能做到。可南边就不一样了,古典时代南方一直威胁不了北方,更别说国境以南,海洋之南。 现在是最好的时候,郑家还处于半军阀的状态,现在重要的不是利益,而是性命。战争成本急剧降低,朱媺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开疆拓土,朱成功一家得到了世镇的地盘,所有人都很开心,朝廷算一算没花多少钱,也就由他们去了。 一旦日后郑家水师整编,重归国有,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会如同波浪一样涌来,而且大明朝还有弃安南的前科。 至于让朱成功世镇,是因为现在将台湾直辖真没有油水可言,反而会倒赔很多,为了避免类似弃安南的事情发生,降低成本,就只能效仿太祖故智,等个二百年,大概也会如同云南一样归服王化。 “如果昔日让英国公一家也如同黔国公一样世镇安南,怕是就没有宣庙爷爷的弃地了。” 朱媺娖抱紧李定国的胳膊,抬头看向他:“你觉得,给安南派一个世镇,可好?”现在安南已经打的精疲力尽,趁虚而入也不是不行。 “嗯?”李定国有些惊讶:“陛下是打算出兵安南了吗?可现在朝堂之意皆是北伐。” “北伐肯定是要打的,满清都打算收拾东西回老家了。”朱媺娖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那么容易就打回去了吗?就像做梦一样。 李定国也有一种不真实感,但这来源来自于朱媺娖告诉他的“历史”。没有经历过那种天崩地裂的惨剧、铺天盖地的绝望、兄弟相残的痛苦、宁死不降的悲壮,现在的李定国太过于乐观。 “我有这么一个打算,你大哥的才能放在云南可惜了,我觉得他可以去世镇安南。”朱媺娖凝视着李定国的眼睛:“你写封信回去,问问他乐不乐意,再催一催云贵那里上交硫磺,如果他乐意,待北伐功成,我就让他出兵安南,许以世镇。”这个胡萝卜终于挂在驴子头顶上了。 李定国的呼吸重了起来,朱媺娖能清楚的感觉到:“那臣马上就去写信。”他从床上坐了起来,露出他精壮的身材,还有脖子上淡淡的抓痕。 嗯,要节制一点儿,控制时间次数,正是北伐的时候,如果自己怀孕那就不好了。 李定国很明显在这方面没什么心机,他急匆匆地穿衣,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朱媺娖继续闭着眼睛休憩。 “那个、臣、臣、”李定国又磨蹭过来,期期艾艾地说:“北伐的事……陛下。” “肯定有你的份。”朱媺娖一巴掌拍在他身上,跟挥苍蝇一样挥走。 “文秀也想。”李定国不是苍蝇,挥不走,他略有几分腼腆地说。 “一起一起一起,都有份。”朱媺娖不耐烦了,一把扯被子把自己蛄蛹成蛹状。 “啊?好、好。那、那臣先退下了。” “赶紧的。”朱媺娖咬牙切齿。 “是。”得到想要的,李定国活泼地退下。 听见动静渐渐消失了,朱媺娖怅然的睁开眼睛,裹着被坐起来,长叹一口,不知在忧郁什么。 九月里要开恩科,礼部要收拾地方,自己要出试题。朝鲜的使者要应付,荷兰的使者要考虑,甚至她还打算加快和西洋的交流,最好凑一个五大臣出洋,交流交流科学,给自己带点科学家回来。牛顿牛爵爷已经出生了,虽然才十岁就已经被朱媺娖盯上了。大明朝可是搞政治斗争的一片蓝海,这里搞政治斗争可是上不封顶,不看出身,不需要什么贵族身份。 不要以为科学家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是妥妥的刻板印象,或许会有这种人,可牛爵爷绝对不是,他手段狠辣得很,霍金怕不是因为没给牛爵爷敬酒被打得全身瘫痪,腿都抬不起来。 牛爵爷的敌人大部分都是死于伟大的万有引力——和脖子上的绞索,就是不知道明朝菜市口的砍头刀感受万有引力厉不厉害。 朱媺娖还需要牛爵爷帮自己把自然科学缝进儒学里,网文里那么多主角呼风唤雨,随便就能借孔子的手搞出一个没多少错漏的《格物致知篇》来,朱媺娖的水平不够,只能拾人牙慧,抄晚清的新学。 朱媺娖可不想牛顿二十六岁以后去研究神学,虽然他神学也研究的很厉害,放在中国早生个几百年几千年估计都能和朱熹孔子争一争。可牛爵爷,电力、生物、物理、化学、天文、航海……都在等着你啊!人类伟大的事业不容你浪费光阴。 而且把牛爵爷弄到中国,别的不说,胡克和莱布尼茨成就肯定比现在大。爵爷的能力比李斯还离谱,公元前那种环境儒生们都把把论语、春秋等儒学着作流传下来,胡克的着作和画像愣是一本都没能流传。 爵爷厉害,大拇指jpg 可想要搜罗西方科学人才,首先就要建立外交关系,整个中国懂法语的也就是那些传教士和他们有关系的徒子徒孙——是的,法语,这个时代西方的通用语言是法语,至于英语?那不是岛上的乡巴佬才说的话吗? 需要编纂法语教材,朱媺娖让人发出告示去招募,礼部急需通“西语”的中国人,待遇优厚。 活永远干不完,朱媺娖哀叹着的面试自己的语言人才,一般人是到不了朱媺娖面前面试的,谁让这位实在身份不低,也出乎朱媺娖意料之外——“宁南伯,没想到你竟然有这么好的语言天赋。” 朱媺娖一脸欣慰的看着左梦庚,她怎么也没想到,她随手放弃没砍的左良玉之子,竟然给了自己这么大的一个惊喜。 “臣在广州的时候,颇多传教士,除了教授将士满语之外,也颇为无聊,便学了一些西语。”左梦庚恭谨地说道。 这是一些吗?朱媺娖惊喜到羡慕,这也是高端人才,精通汉语、满语、蒙古语(满语从蒙古语里面演化的)、法语、葡萄牙语,甚至最近还开始学习日语。 真是……太好了,都亏当初没有顺手把他砍了,不然真是浪费。 在确定左梦庚的天赋以后,她连忙给他在礼部的同文司挂了一个职,让他组织人手,编一本《蒙语入门》、一本《法语入门》,最近不是还在学日语吗?也来一本《日语入门》,以后大明的翻译事业就要靠他了。 左梦庚也高兴,一直坐冷板凳的他总算是入了陛下的眼了,他知道他爹不怎么受待见,连带得他只能做一个富贵闲人——朱媺娖没亏待他,伯爵该有的都有。可左梦庚还想努力努力,武这一方面就先别想了,当初左良玉和李自成张献忠打得火热,左良玉一努力,张献忠就低头。但文这一方面也好啊,现在是大争之世,他又在广州吸收了足够的知识,陆地上不待见自己,自己还不能去海洋上?学学日语,现在圣宠正隆的台国公不就很喜欢嘛。 左梦庚美滋滋的对自己进行职业规划,颇有他历史上的风采。 第96章 奉祀官 如果爱一个人,你是一时一刻都不想离开他,尤其是情浓的时候,哪怕是看着他也好。 同样,憧憬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从史书之中的历史人物活生生走出来,除掉被文字模糊的形象,你会发现,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优点,也有缺点。 目前朱媺娖正处于对李定国的祛魅阶段,在她心目中李定国的形象不如郑成功的鲜明,也和他们各自的经历不同有关。 朱媺娖更习惯朱成功这种官宦子弟,而不是李定国这样半辈子贼寇的张献忠义子。 热情褪去后,朱媺娖还是发现了许多问题,她和李定国的交流并没有想象里那么容易,再怎么平易近人,朱媺娖的学识也非常的高。同床共枕以后,朱媺娖更是从一个女人的角度开始挑剔这个男人的缺点。 磨牙、打呼噜、不拘小节、不爱干净、一有事就大呼小叫……短短几个月,朱媺娖就从惊喜转变成了不耐,再到现在的宽容。 她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方面和李定国计较,于是李定国就从随时随侍在她身边变成偶尔叫过来。 朱媺娖满意了,决定给自己做个抱枕,李定国惊慌了,他开始害怕。 还好在情商上李定国真不高,所以他不会瞎琢磨,他一直有自由出入大功坊的权力,朱媺娖对史书倒背如流,知道多少事就是由于信息不畅和对上位者私自揣摩而造成的。 “怎么了?定国?”看见李定国过来,朱媺娖从奏章里抬起头来,一双剪水清瞳盈盈的看向李定国。 “陛下这段日子怎么对臣冷淡了?臣怪害怕的。”李定国大大咧咧的问。 “我怎么冷淡你了?”朱媺娖的左臂压住奏章,右手放下毛笔。为了减少接触朱砂的次数,她让人雕刻了“已阅”的印章,每本奏章看完后都按上“已阅”,不再用朱砂墨写字,如果提点下发命令则在已阅后面用黑墨书写。 “原先臣和陛下朝夕相对,现在陛下却甚少见臣。是臣哪里做的不好吗?”李定国有些委屈。 “……确实。” 李定国满心期待地认为朱媺娖会好生宽慰一下自己,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上方竟飘来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刹那间,李定国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他此时此刻才真正领悟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背后蕴含的深意。 朱媺娖移步向前,轻柔地将李定国扶起,并按压其坐在凳上,然后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双唇:“啊——张嘴。” 李定国顺从地张开嘴巴,望着那略微泛黄且沾有食物残渣的牙齿,朱媺娖不禁陷入沉默,原本打算帮他清理牙龈的手指也因胆怯而停驻不前了。 “你……进宫拜见朕前并未洗漱洁牙,对吗?”朱媺娖迟疑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抛出这个问题。 “啊。”李定国眨眨眼,用眼神传递出肯定的信息,表示自己的确未曾刷牙。 眼见着嘴角边快要淌下涎水,朱媺娖默默地合拢李定国的嘴巴,转身背对着他。 “也不是什么别的问题,就是你大好男儿不该做妇人之行。” “其次就是……”朱媺娖明明背过身去,可眼神依然飘忽不定。 “可能是陕西那里缺水,定国,你确实不太爱干净,你来见我的时候你连牙都没刷。” “朕每日晨起和晚睡的时候都记得刷牙,用膳的时候细嚼慢咽,不说话而养胃,且用过膳后都会漱口,两日一沐浴,晚上也不打呼噜——”朱媺娖越说声音越低,感觉自己说这些不好意思的都要哭出来了。 李定国很好很好,十分好非常好,但这方面真的,真的不太合适。 “……”李定国也磕巴了,“臣、臣回去就改。” 听见李定国这么说,朱媺娖莫名噗嗤笑了起来,她回过头去,再一次走到李定国身前将自己的胳膊搭在他肩膀上。 “当然,这都不重要,你是李定国就够了。” 朱媺娖小心翼翼的将脸贴在他脸颊上,轻轻蹭着,小声说:“虽然、虽然、咳、我确实想要一个孩子,但、但,在没有还于故都之前我确实不能怀孕,有些事、”朱媺娖不好意思:“还是先节制一下好不好。” “孩子……”李定国下意识看向朱媺娖的小腹。这个举动让朱媺娖忍不住拍了他一下:“你看哪里呢!现在这是没有的事。” 瞬间李定国回神了,在那里忍不住笑。 “别闹了。”朱媺娖说:“五军都督府没事干嘛?赶紧去干活,真当我白养你啊。”她又一拍,把李定国拍出去。 李定国偷笑着走了,朱媺娖继续批改奏章,“去把几位阁老叫过来。”她盯着高杰在山东送上来的奏章,忍不住泛起一丝冷笑:“衍圣公……真打算世修降表吗?” 张家玉、揭重熙、马士英联抉而至,朱媺娖头也不抬让人把从工部把巩焴喊过来。这个时候张家玉等人意识到事情怕是不小。 “看看。”朱媺娖把关于衍圣公的奏章传给他们看。 张家玉等人一个接一个传着看,揭重熙一声不吭,张家玉眉头紧锁,至于马士英,朱媺娖的立场就是他的立场,衍圣公?值几个钱? “我欲废除衍圣公,改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改世袭为官派,从大成至圣先师苗裔中选拔,不拘嫡系庶枝,也不分南宗北宗。”朱媺娖发表自己看法,“顺来降顺、清来降清,一听说剃头就马上剃了,如今我明又回来他又想再降回来,圣人如果泉下有知,知道自己的后裔连华夷之辩都保不住,该何其羞愧啊!” 顺治元年九月初一(1644年),孔胤植上《初进表文》 表示自己愿意归诚清朝的意愿:“万国仰维新之治;乾纲中正,九重弘更始之仁,率土归程,普天称庆。恭惟皇帝陛下,承天御极,以德绥民,瞻圣学之崇隆,趋跄恐后;仰皇猷之赫濯,景慕弥深……” 顺治二年(1645),朝廷颁布剃发令,孔胤植率领族众威望族人率先剃发,并向清廷上奏了《剃头奏折》。 朱媺娖满脸怒容,曲阜孔家靠着孔子的招牌千年不倒,投过大金,降过蒙元,给忽必烈上过儒家大宗师的尊号,太祖打过来他照样投降大明朝。在张岱《陶庵梦忆》还能看见他们的戏称——孔家人曰:“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与江西张、凤阳朱而已。江西张,道士气;凤阳朱,暴发人家,小家气。” 朱媺娖表示她要让孔家知道什么叫做暴发户和小家气,孔家在大争之世中弃暗投明的本事,朱媺娖也表示,在她这里不管用了,什么不尊重读书人,她连亲爹的杀父之仇都忘了,名声对她算什么? 更关键的在于带头剃头的孔胤植已经死了,死在1648年,如今嗣封衍圣公的不过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罢了。 揭重熙见朱媺娖这么说,小心翼翼试探道:“先代不顾华夷之辩,确实该废,可现在的衍圣公不过十余岁——” “衍圣公?谁家的?”朱媺娖漫不经心的一问,连揭重熙都不说话了,这不是大明的衍圣公,大明哪代皇帝都没封过这代衍圣公。 “是,这是大清的衍圣公。”揭重熙改口改的非常快,他也觉得孔胤植带头剃头这事太恶劣了,可朱媺娖的处理方式更让他们惊悚。 “至圣先师北支降蒙元,又降满清,既然不顾华夷之辩那么也不配主祀至圣先师,改衍圣公为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从大成至圣先师苗裔中选拔,不拘嫡系庶枝,只要能够证明自己是至圣先师苗裔皆可。分为三祭,主祭、次祭、末祭,主祭从南宗之中选拔,次祭从北宗中考核,末祭不分南宗北宗。” 朱媺娖滔滔不绝的说着吓死一群人的话,就连思想一向活跃的张家玉都受不了朱媺娖对曲阜孔家的安排,可朱媺娖却觉得还差呢!她没搞出“打到孔家店、救出孔夫子”就已经很“老实”了。 “奥,对了,男女皆可。”朱媺娖拍出去选拔至圣先师奉祀官的方案以后,站起身来,加了一句。 男女继承权问题目前在大明属于不能提的政治问题,没人敢在这方面和朱媺娖横。 果不其然,听说消息的左懋第急匆匆赶过来,他是礼部尚书,这事是他负责,而且山东收复了,朱媺娖打算在山东清查检地。左家可是山东省有数的大地主! 从万历年间留下来的账册上看,山东一省有土地近6175万亩,额定的田赋则是大约285万石。 少了啊,平均一亩才四升六多一点,半斗都没有。朱媺娖打算把田赋翻番,提到一亩八升,同时进行摊丁入亩、徭役入亩、火耗归公,废除户调等,成本会从八升中扣除。 其实中华一直是税收洼地,百姓烦的不是根本的税收,而是税收附带的徭役等其他税收,比如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农民该怎么将粮食换成白银?这不就让粮商过了一遍手?谷贱伤农这句话从来不是玩笑。上面加一分,下面就多十分。 但也不得不说,张居正是救时宰相,天下从来没有万世之法,皆不过救一时罢了。 “陛下,山东的粮饷……”跟自家田地比起来,衍圣公值几个钱啊。 “从崇祯二十四年起,免山东三年田赋。”朱媺娖头不抬的说。 “重新造册登记,清点黄册,谁占田,谁登记,谁就要给朝廷交税。目前的无主之地谁开垦就给谁登记,三年后也不能免税,同时实行官绅一体纳粮。”朱媺娖借兵乱的手进行推倒重来,如果成行,可如光武一样保一百年无忧。 有无主之地不算什么,光有土地也变不出粮食,不光要有土地,而且要有人,有人有地才能变出粮食来。至于均田——她还不想陷入地主的汪洋大海里,自宋后均田制就破产了。 第97章 科举 “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天下形势,入我掌握,然后进兵元都,则彼势孤援绝,不战可克。既克其都,鼓行而西,云中、九原以及关陇可席卷而下。”朱元璋曾经的北伐战略正在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进着,山东已取,屏蔽已撤,接下来就该入师河南。朱媺娖不想看李定国在那里思考什么没得有的,一脚把他踹出去打河南。 以李定国为主,刘文秀为副,渐次取河南。哪怕是再迟钝的人都看出来朱媺娖是仿照昔日太祖的战略,而且论地理优势朱媺娖比朱元璋好的多,太祖差不多是以南唐之地北伐大都,什么陕西山西都不在他的手里,可现在朱媺娖只差一个燕云就金瓯无缺了。 所以自衍圣公改至圣先师奉祀官、九月份的科举这两个热点后,第三个热点就是北伐用将问题。 朱媺娖没管,她忙着督促各地半军阀们保护各地赴京赶考的士子们,特别是云贵、甘陕、山东等地,同时她还在不温不火的调整四川湖广等地的布置,她心里有一个大计划,只是还不能说出来。 这种兴名教、和未来官员打好关系的事情刘宗敏、高杰、孙可望等人自然乐意。朱媺娖把陈子龙派去山东做巡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高杰对曲阜进行“优化”,留三千亩地的税收给孔夫子做祭就够了,其他通通回收。 一时间曲阜乃至半个山东都哭爹喊娘,朱媺娖郎心如铁,还特意去派了一个宗子做曲阜令——是你,朱容藩同学,废物也是可以利用的。 为此朱媺娖还特意接见了一下终于被李过放出来的朱容藩。 看起来老实了不少,希望那股精明劲没丢,要知道曲阜向来就是孔家的天下。从五代开始,曲阜大部分时间都在孔家的统治之下,孔氏子弟出任曲阜令或曲阜主簿者不知凡几。 漫长的统治足够让曲阜知孔不知朱,想要改变这件事,就要下重手,用重法。 “曲阜的事就麻烦你了,有兴平驸马在,哪怕曲阜乱了,都要好好把曲阜给收拾一遍,我可不希望朕的土地上出现一个土霸王。”朱媺娖细细的叮嘱。 朱容藩现在看起来也没了曾经的野心,曾经他不过在天下大乱里投机,如今明清之势已如泰山压顶一样压下来,他就算有想法也有憋着。 “是,臣一定尽心竭力,以报陛下圣恩。”朱容藩低眉顺眼地说。 “恩。”打发走了朱容藩,朱媺娖感觉自己对宗室还是利用程度不够,等打回顺天以后,自己也该考虑海外移民的事,这种事要宗室带头,太祖爷爷这么多子孙,遍布全中国怎么够,要遍布全世界才好。 朱媺娖召来内阁和兴平长公主(邢夫人),和他们商量了一下开宗室科的事,一事不烦二主,她打算在九月九号再加一科,专门考宗室,其中包括宗子宗女、宗妇仪宾,只要和宗室有关系,通通都可以。 老朱家厚待宗室已经成为定例了,哪怕朱媺娖已经废除了宗室的特权,还刷拉拉废除了一堆失藩宗王,除了桂、鲁、唐,还有江西的益、淮之外,目前大明朝已经没有亲王级别的藩王,就算有,也因为失藩被朱媺娖打成了郡王——然后给点钱让他们为朱媺娖的改革政策摇旗呐喊,再通过嫁女儿嫁姐妹去吃女婿的吃姐夫妹夫的软饭,比如现在还在陕西监军的朱盛蒗。 如果宗室真到饿死的程度,朱媺娖还是会大发慈悲的,宗女朱媺娖给出嫁妆改嫁,宗子凤阳皇觉寺欢迎您。 时光就这样慢慢流逝,谁都在读书,宗室、举子、甚至连孔氏南宗目前也铆足了劲读书、练枪、举重、以及培养女儿。 礼部太忙了,朱媺娖心有愧疚的把考取奉祀官的活延伸到了坤兴元年的八月二十七的孔子诞辰日,稍微让左懋第喘口气。 太热闹了,交友的交友,投书的投书,现在就连李过都有人去自荐了。 九月一号正式开始科考,朱媺娖亲自出题,第一道题考的是海贸税收,第二道题考的是电报与格物,第三道题考的是西洋三十年战争,第四五道题考术数,第六道题更是杀人诛心,问衍圣公老是投降的问题,是不是没有风骨了。第七道题才是比较正儿八经的科举问题,问的是朝鲜和辽事。 嗯……大部分消息灵通的都有猜测,毕竟只要不蠢就都会去看朱媺娖亲自写的那两本书,提前押题。 这上千号士子朱媺娖都不会打落,因为这些最低也是一个秀才,都没剃发,特别是陕西山西山东乃至冒着风险的北直隶士子,这些很多都在殉节名单上。而且目前缺官都快缺死了,六部都还没齐全。 九月九号的宗室考以后才彻底出成绩,例如几位在明末清初留下姓名的宗子都被朱媺娖委以重任,大海欢迎您,以后你们都会是名垂青史的大航海家。朱媺娖的险恶用心还不足为人道也,哪怕是张家玉都猜不到。 出成绩以后就要走马上任,与平常不同,朱媺娖对异地用官不是很感冒,只有本地人才知道谁有钱,知道谁该割羊毛放血。 整个九月就在各地走马上任中度过,一时官僚系统的饱和让朱媺娖都想要和太祖爷爷一样,把刚升的官员俸禄给砍下去,这是朕的钱,朕的钱jpg 但朱媺娖最终还是没有如此,大概是因为她还不傻…… 十月,李定国在河南战果颇多,至少跟去武装游猎的高杰比还是挺劳心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陕西山西那里该谁东征也排上日程。 一直以来给人“惊喜”的朱媺娖又又又爆了一个大雷:没有谁,比兴国公,更合适。 不能说朝野侧目了,而是朝野大惊,群情汹涌,哪怕是李过都上书自己年老体衰,不能担此重任。甚至还有好事者翻出卢九德给弘光的上表、给隆武皇帝的上表从其中嗅出一丝丝特殊味道。 “没有人明白我的苦心啊。”朱媺娖对左右感叹,过来觐见的各位大佬除了张家玉都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词。 “臣等都是为国事着想,此天下乃高皇帝的天下,怎么可以轻易许人?”一向温润的张家玉也开始严词厉喝。 “难道在家玉眼睛里我是汉哀帝吗?还是兴国公是……”想起李过那张老脸,再想象“断袖之癖”,朱媺娖的胃隐隐有些翻涌。 “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臣觉得有更好的人选总领陕西军务。”张家玉硬邦邦的说。 “荆国公?”朱媺娖往后倚靠,挑眉问道。 张家玉一时语塞:“……荆国公也比兴国公强。” 朱媺娖疲惫的微阖眼眸,有些虚弱,但声音却直直的传入在座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我也知道你们为什么如此,我明白你们希望我以太祖高皇帝为目标,高皇帝日月重光,我也一直努力着,但唯独在对待功臣这一方面我不想。” 她掩袖遮住眼睛:“我不想君臣相疑,想给我一个交代,给他一个交代,给天下一个交代。”也是给……先帝一个交代。 “陛下这是拿祖宗基业在赌。”张家玉冷静的指出。 “对。”朱媺娖粲然一笑,眼中含泪:“与其日后疑神疑鬼,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三人成虎,曾母都疑心自己的儿子杀人,更何况别人呢?” “陛下不该把自己的私情至于国家大事之上。”张家玉还是不依不饶:“做出如此轻狂之举。” “我意已决。”朱媺娖摇摇头,绞尽脑汁的想要说服他们。 可惜朝廷经过朱媺娖的精简,无一不是忠贞报国之士,导致朱媺娖好说歹说都没用。就连马士英都不敢说什么,大明朝文臣的武德挺不错的,在场的也都是久历战阵,马士英还挺惜命。 这把朱媺娖给气急了,她这还跟赵构不一样,赵构是想卖国不打了,终归还是能找出服从她的人。朱媺娖是打也要打,打到死都要打,她冒着万分之一李过可能割据甘陕、扩大战区的风险,来干这种事。 “兴国公年老体衰,就算陛下说服的了我们,兴国公也未必能够担当重任。”张家玉怒气冲冲。 朱媺娖的火气也上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忍气吞声的说:“这是我和兴国公的事,不劳诸位了。” “把兴国公找来。”朱媺娖冷着脸吩咐,然后她就听见李过很不给面子表示自己年纪大了、生病了,无法面圣。 这些日子随着舆论的发酵,李过很早就称病在家,当然推辞的奏章是一个也没少上。其实他已经对现在的情况心满意足了,国公国公也封了,还追封了三代,老家也回去收拾了,自己已经死而无憾,打下南京以后李过也没打算再上阵。他自知自己身份敏感,都五十岁的人了安享晚年也可以了。 可朱媺娖不会给他面子,她听到兴国公告病的消息后,一拂袖站起身来:“病了,很好,我要去探望探望兴国公。” 第98章 无愧 皇帝出行排场自然不会小,可她懒得追求什么气势,而是兀自打马奔向兴国公府,徒留后方几声惊呼和惊呼后的喧闹。 终究还是别人快些,正门大开的兴国公府外,李过等人急匆匆的跪迎朱媺娖,甚至来不及摆什么香案。 “起来,朕的兴国公看起来还宝刀未老。”朱媺娖下马抬腿走过李过的身边,冷冷地撂下这么一句。 李过连忙爬起来跟在朱媺娖身后,“臣岁齿已衰,头发已白,不服老怕是不行了。”他苦笑着躬着身子,亦步亦趋在朱媺娖的身后,以他的身材真是难为他了。 “哼。”朱媺娖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座,李过和他的夫人陪坐两边。 “最近干嘛呢?”朱媺娖示意侍女上茶。 “臣世子年幼,臣和县主正在教导幼子。”县主自然说的是给补了一个县主名号的李过老婆,而他的世子也是指他和这位宗女的独子,兴国公世子李来忠,现年不过四岁。 朱媺娖抬眉打量了几眼自己这位来自楚王家的亲戚,确实是位风仪粹穆的清秀佳人。神色端庄的同时自带清冷的气质,明眸皓齿、淡雅脱俗,就是看起来和李过不太搭。 因为她不过二十余岁,肤色颇白,姿质闲丽且进退从容,和五十多岁皮肤偏黑体格雄壮甚至连头发都白了一半的李过站在一块,有一种美女和野兽的既视感,特别是她眉宇之间有一股朱媺娖似曾相识的忧郁。 ——当然熟悉,朱媺娖无数次自镜面中打量自己的妆容时,也能发觉自己这股抛之不去的忧郁感。 “来亨你也在啊。”朱媺娖不去看自己这位姐妹,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 “啊?是、额给额爹侍疾。”李来亨好久没有见朱媺娖了,只觉朱媺娖越来越有气势。 “侍疾?什么病?”朱媺娖放下杯盏,站起来抬手攥住李过的手腕,牢牢掐住李过的脉搏。 ……嗯,跳跃有力,再仔细打量李过的脸色,除了一如既往的显老以外没啥变化。 “真病了?”朱媺娖问。 李过不敢说,他有没有病他心知肚明,他不敢欺君。 朱媺娖凑近去打量李过,注视良久,看得李过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你随我过来。”朱媺娖心下一叹,翻涌起酸涩的感觉。 朱媺娖拽着李过,亦步亦趋的走到小花园里:“补之,陕西的北伐我希望你去。”她表情严肃。 “臣怕是不行。”李过勉强笑着:“臣身份……到底是尴尬。” “我知道,可正是如此,我才希望你去。”朱媺娖的眼角微红,闪出泪光来,她轻轻眨眼,泪珠沿着她长长的睫毛落下。 好一幅美人落泪,看得在场的人心都碎了。 “陛下你别哭,别哭。”李过也受不了朱媺娖落泪,抬手用自己的衣袖为她拭泪。 朱媺娖拽住李过的衣袖大哭:“你知道、你明明知道,甲申的事是你我之间的心结,也是日后的隐患。” 李过的动作缓缓放慢,同样露出酸涩的表情来。作为一名封建君主,朱媺娖对李过可谓是仁至义尽,哪怕没有甲申的事,朱媺娖对李过的关怀,对李过的信任,都让一众历史名将羡慕。 可是,李过不是黄得功,他没有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朱媺娖对他越好,他就越紧张。 甲申的事情让他如鲠在喉,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同样,对于朱媺娖来说,也是这样。国仇家恨、国仇家恨,那可是国仇家恨!又有谁能够轻巧的放下,父皇那句“汝何故生我家”是她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看到李过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朱媺娖再也忍不住抱着李过的手臂大哭起来:“补之啊补之,你让我如何是好。” 李过沉默着拍打朱媺娖的后背,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能怎样解开自己和朱媺娖之间的心结,这个死结是自李自成起义之时就结下,随着甲申崇祯的死牢牢的固定住,几乎没有和解的可能。 或许换了朱由榔还有可能,他是旁支,可朱媺娖是朱由检的亲生女儿,父亲临终前的悲哀,母亲的自缢,妹妹的丧命,自己的断臂,一年之内全家零落致斯,放在整个明末也算是一件惨事。 “去,补之,去证明你,也证明我没有看错人。”朱媺娖眼含热泪,簌簌落下,她右手攥住李过的胳膊,攥的越来越紧。李过不善言辞,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跪倒在地抱紧朱媺娖同样泪如雨下。 朱媺娖轻轻抚摸过他结实的手臂,抚摸过他宽阔的肩膀,摩挲他粗糙的脸庞,“去,补之,去解开你我的心结。”她痛苦得不能自已。 “好。”李过哽咽的点点头,用手紧紧抓住朱媺娖的手,“臣……领旨。” 朱媺娖大口大口喘息,用力点点头,勉力控制住自己,咬着牙说:“我……相信、你。” “臣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李过浑身颤抖,他死死咬着牙,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就这样两个人达成共识,带着呼啦啦一群人回去了,这让还守在大功坊想要劝一劝朱媺娖的诸位大吃一惊。 “陛下,这……”张家玉看着两个人通红的跟兔子一样眼睛,李过还好,他皮糙肉厚,朱媺娖的眼睛则有些发肿,只能用手帕蘸了一些凉水消肿。 “朕意已决,兴国公廉颇未老,这次自潼关东向的事情就交给兴国公了。”朱媺娖的嗓音有一些喑哑,还没有缓过来:“兴国公仍挂征虏大将军印,都督陕西、山西二省诸军事,同晋国公、兴平侯领北伐事。” “陛下!” “陛下!” 惊呼声连连,唯独张家玉直直的盯向朱媺娖,好像想明白什么一样叹了一口气:“陛下心意已决?” “对。”朱媺娖闭上眼睛,擦了擦眼角,她不想看下方的臣子,也同样不想看旁边的李过。 “陛下不可啊——” “万万不可——” 在一帮阻拦的背景音里,朱媺娖清楚的听到张家玉的声音:“既然如此,那么臣奉诏。” “你明白就好。”朱媺娖站起来:“事情就交给你了,我回去歇一歇。” “恭送陛下——”张家玉的声音很大,遮盖了其他杂余声音。 朱媺娖看也没看其他跪着的人,直接甩袖离开,只是在路过跪倒在地的李过时,她停住脚步:“补之,你还记得袁时中吗?” 崇祯十三年,“两京、山东、河南、山西、陕西、浙江大旱蝗,至冬大饥,人相食,草木俱尽”,于是河南土寇并起,自真定至河上,道路梗塞。这时,袁时中也聚饥民数万,攻陷开州。他的部下健壮彪悍,作战时英勇非常,而军纪尤佳。 可以说,这支流贼真得是所有流贼队伍中的异类,军纪严明,绝不扰民,也因此,和其他流贼格格不入。 壬午年,也就是崇祯十五年下半年,建虏再度入侵关内,荼毒山东。跑去南方的袁时中闻讯,当即带领队伍北上抗击建虏,打下了被建虏攻占的济南府,甚至还发放五十文一人的路费给解救出来的老百姓。 在明末一众反王里,朱媺娖最喜欢的是就是袁时中了,他是切切实实为国为民,只可惜为李自成所忌,在崇祯十六年四月,被李自成派李过所杀。 “臣……还记得。”李过硬着头皮说,他亲自杀的,而且袁时中的手下大部分都归了他他如何不记得。 “我很早就听闻他在济南抗击建虏的事迹,只可惜无缘一见,既然你还记得,那就在他死的地方树碑以记,好好记下他不忘家国大义抗虏的事情。” 朱媺娖给了一个甜枣的时候也不忘打一巴掌,别让李过太飘。 “臣领旨。”李过心下一肃,表情庄重起来。 朱媺娖转身欲走,却被张家玉追上:“陛下,臣要说。” 朱媺娖回过头去,歪着脑袋看向张家玉:“正好,我还有事。” “追孙传庭为振武侯,礼部拟谥号,寻其子嗣,袭振武伯,赐丹书铁券。”朱媺娖看了一眼左懋第,示意这是礼部的活计。 崇祯一些臣子里面除了那些殉难的之外最该追封的就是孙传庭,卢象升处于可追可不追的阶段,唯独孙传庭朝廷必须要有所表示。因为孙传庭才是货真价实被朱由检坑死的,卢象升也算是被朝廷坑死,但卢象升不是被崇祯坑死,卢象升朱由检已经给出交代了,而孙传庭却没有。 “臣领旨。”左懋第拜而受旨。 看事情都解决的差不多了,朱媺娖才平静的扔下一帮人,和张家玉走了出去:“这些日子朝廷的事都交给你了。”她面无表情,麻木的说道,情绪还没有缓过来。 “啊?”张家玉讶然。 “我要去孝陵祭拜太祖高皇帝。”她一本正经的说,简而言之就是躲一躲。“朝中的事情都暂交至孝陵。”大明朝的政治制度虽然臃肿,可也比较完善,她决定效仿道长,先不上朝。 嘉靖的摆烂和万历的摆烂不一样,你可以说嘉靖帝只会玩弄权术,聪明没用到正途上,毕竟道长确实整人搞人在行,在治国理政上面却没有太值得称道之处,可你不能说他和万历一样摆烂不上朝。 海瑞那篇有名的骂嘉靖帝的《治安疏》,如果认真读过,就会知道,其重点不在“不上朝”,而是“一意玄修,竭民脂膏,侈兴土木,二十馀年不视朝,纲纪弛矣,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 重点还是在修玄炼丹、任用奸臣、不听谏言、穷奢极欲、屡兴工役、文武官员不称职等诸多方面批判嘉靖帝及当朝官员,不上早朝真不算什么大事。 嘉靖干活还是很勤快的,要知道,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主要形式有上朝、颁布诏令及批阅章奏。与颁布诏令相比,批阅章奏才是皇帝处理朝政更直接、更重要的方式。 比起货真价实摆烂的万历,嘉靖帝不仅在奏疏处置上较少“留中”、“不报”,而且还非常喜欢召见内阁等大臣面议政事,所以实录说他“亲礼儒臣,平台召对,西苑赓歌,蔼然如家人父子”。 朱媺娖除了大朝会之外一直居住在大功坊一样,正如嘉靖中期以后移居西苑永寿宫一样,不回乾清宫、不上早朝,但其实也只是换了个地方处置政事。 当时包括内阁大臣们在内的很多官员都留在西苑当直,时刻准备处置嘉靖帝传下来的奏疏和旨意,或者在此当面召对官员。 但比起嘉靖来,朱媺娖不住皇城而住大功坊也有自己的原因——修皇宫太花钱了,她舍不得。所以只有每月初一朱媺娖去皇宫应付应付,不要留下不上朝的骂名,让后世闲得无聊骂自己之外,也和嘉靖帝没什么区别。 而处置奏疏方面,嘉靖帝更是明朝中期以来少见的“劳模”皇帝,他喜欢亲自手批奏疏,事事过问,事必躬亲,实录说他“诸边奏报、臣下建言,手批立决,无滞晷刻”,这连朱媺娖都做不到,什么活都要她干,她养内阁何用? 所以道长是居家办公,她是居祖坟办公,而万历才是摆烂不办公。 “臣领旨。”张家玉讶然一瞬,便接下旨意,不就是由大功坊当直变成孝陵当直嘛,只要他们不有一种给太祖爷爷当官的错觉就好。 “你还想说什么?”朱媺娖盯着欲言又止并四处打量的张家玉。 “臣只是想问,陛下到底想要一个什么结果?”张家玉低声说道。 朱媺娖一个恍惚,良久:“我也不知道,我只觉无愧于心就好。我不想对不起任何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连自己都听不见。 “陛下心里有数就好,臣……也拦不住。” 第99章 榆林 “捷轩,你一直看额作甚。”李过不耐烦地对刘宗敏说。 刘宗敏嘿嘿一笑:“额在看你是不是狐狸精变的,就你这张老脸,额可真没想到来的是你啊。”刘宗敏虽然说的语焉不详,李过倒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胡闹,捷轩,你给额正经一点儿。”李过气的黑脸通红,一个箭步蹿上去作势要揍刘宗敏。 “哈哈哈哈。”刘宗敏哈哈大笑,向后面躲去,“好好好,额不说了不说了。” 打闹完,两个人各自理理衣襟,“好了,该说正事了。”李过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没听朱媺娖的喝凉开水,而是给自己灌了一钵凉水,擦擦自己的胡子:“还是额陕西的水甜。” “这次额领军,是千万不能出差错了,让额来陛下是担了很大的风险,是想办法让额们洗掉自己身上的贼名。”说到“陛下”时李过向东南方向拱拱手。 “额知道,额是怎么也没想到陛下会让你来,这可真是……额都怀疑你是不是把陛下真给拿下了。”刘宗敏见左右都是心腹,说起话来就口无遮拦。 啪——李过一挥手,拍在桌子上。“捷轩你这毛病该改一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也清楚。”李过皱着眉不高兴。 “好,额知道,就是太便宜黄虎(张献忠)家的傻小子,到底还是年轻好啊。”看李过愈发生气,刘宗敏识趣的不再说这个话题。 见刘宗敏终于正经起来,李过眉头稍松:“今年陛下是无意北伐,额们只需要准备北伐辎重,等明年再和晋国公、兴平侯一起行动。” 听见高杰之名,刘宗敏心下不悦:“没想到额们这南征北战十余年,竟然最后还是和翻山鹞殊途同归。” 看刘宗敏这个模样,李过赶忙劝解:“都是同殿为臣,你要把这脾气收一收,一个高杰你就忍不了了?如果额们逮不到吴三桂那小子,让他想办法投了,以后同殿为臣的时候多了去了。” “咋?陛下要留吴三桂那老小子?”刘宗敏越发不耐。 “陛下说了,战场上本就各为其主,吴三桂怎么样她都不管,但若是吴三桂投了回来,他还依然是大明朝的平西伯。”说到这里李过也郁闷,他也想搞死吴三桂这个两面三刀的人物,但是他能搞死满清的吴三桂,可搞不死大明的吴三桂。为吴三桂求情的是一批接一批,还说他“力穷楚覆求秦救,心死韩亡受汉封。” ——李过不知道这句话是朱媺娖和别人聊天的时候随口嘟噜出来的,没想到被传了出去,虽然后半部分的用典还没到地步,可依然在坊间有不小的名声。 ……他更不知道,朱媺娖一直遗憾吴伟业的《圆圆曲》可能没有面世的机会了,打算找到吴伟业让他根据现在再写一篇出来。 刘宗敏恨的牙痒痒,“那就只能让他这么嚣张了吗?” “不然呢?”李过反问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你我现在依然风光无限,封爵国公,陛下还给额追了三代,更信重如斯,以两省托付,你还想要什么?” “确实,陛下心胸实在宽阔。”刘宗敏沉默良久。 “好了,额先不和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接下来额打算给孙——督师他们立碑,纪念那些忠臣孝子。”他顿了顿:“特别是榆林。” 崇祯十六年震惊九边的榆林保卫战,榆林城内各路将门搜括家底跟李自成打了一个终极之战。 榆林卫,隶属延绥镇,延绥镇乃是明朝九边重镇。《明史》记载:“榆林卫天下雄镇,兵最精,将材最多,然其地最瘠,饷又最乏。” 榆林土地贫瘠,然则民风彪悍,以打仗为生,只要有战事男女老幼抄起家伙就上,孙传庭手下的秦兵主力就是榆林人,因此才成就明末一支精兵。 崇祯十六年十一月十二日,李自成念在都是榆林老乡的份上,准备来个先礼后兵,派出手下谋士舒君睿带着五万两白银前往榆林招降。 都任接到舒君睿一行人之后,一面假装和谈以拖住李自成的大军,一面召集城中诸将协商。 前面说过,榆林民风彪悍是出精兵的地方,同时也诞生了无数的猛将,单单此时榆林城中被朝廷弃用、赋闲在家的副总兵以上的就有十几位。 包括原山海关总兵官尤世威、原山海左部总兵官王世钦、原宣府总兵官侯世禄、原山海关副总兵杨明、原定边副总兵张发、原孤山副总兵王永祚等等。 这些人大多都因统帅战死或兵败而被朝廷弃用,后来崇祯十六年因朝廷缺少将领,大臣们举荐了很多被废弃的将领,崇祯在中左门召见,这次召见中尤世威、王世钦、侯世禄,王世钦之弟王世国、侯世禄之子侯拱极都在其中。但最后崇祯一个都没有任用,相当于就此被朝廷弃置了。 要知道这些守城的总兵都是“前任”,前七位都是榆林本地人,致仕卸职归家,李昌龄是甘肃镇番卫(今民勤)人,从延绥总兵任上也卸职了,但是没回去,暂住榆林。而当时榆林城里真正的延绥总兵王定,在闯军抵达之前“率所部精兵弃城走”,他跑了,跑了,跑了…… 虽然这些都被朝廷弃用,但他们大多都出身于将门世家,祖祖辈辈都是吃朝廷俸禄的,不等都任动员,就纷纷表示,决不投降,死战到底。 这些弃将中以尤世威官职最高,于是众人推举尤世威为主帅,全权负责榆林城守卫。 李自成的使者舒君睿抵达榆林之后,开出的条件十分优厚:“只要投降,官职不变,家人可迁入西安,城中不论将领士兵都可以领到犒赏。” 然而,城中众人早已下定决心死守,全部登上城墙与李自成的使者对话,据《延绥镇志》记载,这次劝降十分有意思。 李自成方:“咱们都是陕北老乡,乡里乡亲的,何必自相残杀。”榆林守方:“我榆之人男不耕,女不织,赖转饷以食,受朝廷之恩者三百年矣。忠义侠节着于九边,肯为贼降耶!” 谈是谈不拢,那就兵戎相见。 李自成这次共派出七万大军,由制将军李过与权将军刘方亮统领,而榆林守军只有不到五千人,敌众我寡,但榆林城中男女老幼齐上阵,硬是以几千守军足足抵挡李自成七万大军十几天之久。昼夜激战,榆林城破,八位总兵四位战死,四位被俘押送西安处死。 朱媺娖在现代知道此事以后,也为之而叹。 朱媺娖从来没有提起过此次榆林保卫战,可她从来也没有忘记这次榆林保卫战,登基以后,她就传谕四方,令各地送上自崇祯以来,或战于虏,或战于寇的忠臣孝子,谕令礼部表彰之。 她跟黄得功借金山卫的侯世禄就是为了此事,不退如何进之?不退太祖太宗的开国辅运、奉天靖难功臣,如何进朱媺娖的中兴平虏功臣呢? 所以侯世禄作为钦差大臣在南直隶、浙江、山东等地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朱媺娖表示,大明朝养你们二百年,如今遭逢国难,你们不挺身而出她能理解,千古艰难惟一死。只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你们祖宗的功劳带来五世的余荫,对得起昔日的功劳,现在革去也不算什么。 无数世袭武官下马,换上新的中兴功臣,这种剥夺既得利益者的利益是十分困难的,伪造战功者层出不穷。朱媺娖录取的官员很多都在忙这些,他们要去实地考察,确定那些战功的真实性。 困难重重,但比较好的是——有血性的都去反清了,没血性的还是老老实实做顺民,就算面对朱媺娖的大刀,也只敢念叨两句。真有本事?如果真有本事也不要脸皮的,也能混一个高杰打山东时候的功劳。 陕西山西自然也是如此,九边重镇,最不缺世袭武官,所以李过来也是带着任务来的——没有谁、比李过、更了解、大明朝、的忠臣jpg 而给他派的钦差大臣,也是个老熟人,邓岩忠这个大顺的刑政府侍郎又又又一次出场,以及一溜新考上来的文官。 这些人大部分来自山西,朱媺娖还是做好那万中无一的可能,尽量少祸害大明朝的忠臣孝子。 “所以你要给那些——立碑?”刘宗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当然,都是忠臣,他们如何当不起?”李过反问。 “额,这对你名声——”刘宗敏突然反应过来,一拍自己脑袋:“对,就该如此,额也要去,都要去。”朱媺娖把忠贞营里面能打包的都打包给李过带来了,除了郝摇旗、马进忠这样合不来的,或者类似贺珍这样的大明旧将。 “陛下连给孙督师的悼词都写了,额们也要多立碑,能立多少立多少。” 李过摸摸口袋,里面还有一阕词: 黄流呜咽,与悲风、昼夜声沉潼谷。天府突然称四塞,更有关门东束。 未练全军,中涓催战,孤注无边腹。阌乡秋蚤。乍寒新鬼频哭。 谁念司马当年,魂招不返、与贼长相逐。麾下兴平馀大将,难作长城河曲。 朔骑频来,秦弓未射,似把南朝覆。乌鸢饥汝,国殇今已无肉。 第100章 立碑 立碑的风由陕西吹到了山西,并且不断蔓延下去,至少在崇祯二十四年到坤兴元年的数月内,在或心虚或敬仰的心理作用下,无数座碑被立了起来,一时洛阳“石”贵。 特别是驻守山东的高杰和驻守河南的李定国,他们比任何人都需要这些来证明自己。 当然,除了陕西的李过之外,大部分人收获的都是好评连连,表彰忠臣孝子无论哪个时代留下的都是赞誉——除了李过,他专门跑去潼关、跑去榆林给他曾经的对手立碑,获得的只有陕人一句“此狸奴哭鼠也”。现在陕人对大顺的评价已经快烂到底了,别看李自成是陕西人,但因为朝廷对陕西的重视,李自成在陕西没有混多久,反而成事在湖广河南等地,等到十六年才打回陕西,然后两年以后……满清就打来了。 从李自成离开陕西以后,大部分陕西籍的将领就脱离了他的队伍,这不是什么人心向背,而是中华民族根深蒂固的安土重迁。 经过代清的摧残以后,人心皆思明,大顺已经没什么政治基础。 李过对于陕人这“猫哭耗子”的评价丝毫没有在意,他又不想反,自然自己在陕西的名声越坏越好。 朱媺娖是支持立碑这件事的,她还专门去了扬州,一脸端肃的身穿祭袍为史阁老和扬州遇难人士祭奠、立碑、建立纪念馆,并恩荫了史阁老的嗣子(史可法没亲儿子)。 朱媺娖同样没有忘记卢象升,亲身前往卢象升的故乡为其立碑、建立纪念馆。 就这样朱媺娖的下半年就在各地巡游度过了,南直隶和浙江都被朱媺娖逛了个遍,光亲笔书写的碑文就有十余份。 而崇祯二十四年最后一天,朱媺娖亲携百官,于孝陵前立下一碑,祭奠那些拔剑而起却未能留名的英雄。 夫天下有大勇者,智不能测,刚不能制,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朕加之而不怒,此其志甚远,所怀甚大也。所怀者何?天下有饥者,如己之饥,天下有溺者,如己之溺耳。民族危急,别亲离子而赴水火,易面事敌而求大同。风萧水寒,旌霜履血,或成或败,或囚或殁,人不知之,乃至殒后无名。 铭曰:呜呼!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来兮精魄,安兮英灵。长河为咽,青山为证;岂曰无声?河山即名。 人有所忘,史有所轻。一统可期,民族将兴,肃之嘉石,沐手勒铭。噫我子孙,代代永旌。(北京西山无名英雄纪念广场主碑文) 这段碑文的精华和气场来自苏轼的《留侯论》:“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其实比起慷慨激昂的百官,朱媺娖心底更多的是黯然和伤怀,自己已经非常非常努力,可依然有这些人消失在历史中,没有留下名字,连一点儿水花都没溅出来。 就这样,坤兴元年到来了,属于朱媺娖的时代终于来临。 “多尔衮还没死。”朱媺娖敲敲锦衣卫送来的情报,多尔衮的病情愈发严重,在知道阿济格的死讯以后多尔衮就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时至今日。 八旗中舆论汹汹,将此次入关所有的损失都归结在多尔衮身上,仿佛多尔衮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面对八旗反对者的反扑,让朱媺娖吃惊的是顺治竟然第一时间站到了多尔衮这一方。 这可不像历史上的清世祖啊,顺治的战绩是李定国都不敢望其项背的耀眼,要知道把八旗都逼得“反清复明”,这等傲人的战绩连郑成功都自愧不如。 让顺治和多尔衮站一块,顺治是经历了何等心路。很快朱媺娖就将顺治的心路历程抛之脑后,左不过是认清了形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包括顺治在内的一干满清权贵正在争先恐后的带着自己抢来的物资向辽东转移。 幽燕非故国,长啸返辽东。 在崇祯二十四年多尔衮还抱有希望,希望复刻辽宋之事,只是试探性的派人转移钱粮,可朱媺娖的山东、河南之役结束以后,再蠢的人也看出朱媺娖效仿太祖北伐,而且朱媺娖的形势比太祖好多了。 于是多尔衮也趁着朱媺娖整理内部的时候,开始转移……开始备战。 顺治走了,布木布泰走了,连郑亲王济尔哈朗也走了,可唯独多尔衮拖着病体不肯走。 万事皆有可能,历来聪慧的多尔衮知道,昔日后周世宗北伐的时候病死在前线,促成了大宋的建立,宋太祖的英年早逝,造就了一代驴车战神,朱祁镇和王振这对奇妙异常的组合,铸就了也先成为蒙古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非黄金家族出身的大汗。 多尔衮自知时日无多,但他情愿困守孤城,既能安定人心,让顺治一行人更好稳定辽东局势,也能期待那万中无一可总是能发生的意外——万一朱媺娖英年早崩,她没有子嗣,李过这些人回去打继业者战争呢? 额……针对这种情况朱媺娖也做好了准备,她效仿满清的秘密立储,在孝陵太祖牌位下留下了自己的传位诏书。 若她不豫,尚留子嗣,无论男女皆立为嗣君,万一未有子嗣或子嗣早折,那么自襄、赵二王支脉里寻找合适之君,过继到名下,迎为嗣君。 ——土木堡战神的血脉就免了,可也必须是燕王支脉。 朱媺娖不打算和建文一脉有什么牵扯,烛光斧影还能说莫须有,靖难那实打实的四年可抹不去。 至于桂、唐、鲁,她没考虑过分毫,给他们还不如给朱成功。她到底是古人芯子,十分在意自己的身后名。 时局从来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转移,这一次多尔衮要感谢朱媺娖,至少他是绝对不可能被顺治鞭尸。 现在燕云的形势已经可以用摧枯拉朽来形容,李过东出潼关,没好意思见姜镶,直接沿着他叔曾经的道路一路行军——他不是不想换一条,但他叔已经证明这确确实实是最好最快的路。 然后——卡住了。 倒不是战场上出现什么问题,一路喜迎王师的“前”明军世袭武臣都运动起来,有枣没枣打两杆,赶紧混一个中兴的功劳,不然自己这世袭两百年的富贵可真没有了。 这就是朱媺娖追查各地世袭武臣、并把此事宣扬出去的原因,这既是催促也是提醒,更是精简,现在你还不起来痛打落水狗,朱明再养你们作甚,养条狗都会叫唤两声。 朱媺娖这里动作着,多尔衮拖着自己病恹恹的身躯,为他的大清尽自己最后一片力,如果不是立场不同,朱媺娖知道了也能感叹一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然也跟多尔衮知道自己如果也回到辽东,作为入关决策者,他也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一样。 所有势力都在寻找出路,哪怕是多尔衮,也在最后一搏。 陕西的李过、山东的高杰、河南的李定国、已经从天津登陆的黄蜚和他副将朱成功,都不约而同接到了满清的使者。 四声大同小异的“杀了”,表达了这四位虽然是两国交战,但他们都不介意诛杀满清来使的态度。 黄蜚这里还好,他是根正苗红的辽东将门出身,皮岛总兵黄龙的外甥兼嗣子继承人,和满清有血海深仇,如果不是这段日子看出了朱媺娖温和的本性,不好意思干得太血腥,黄蜚真不介意给使者来一个千刀万剐。 但李过、李定国、高杰三人营帐外,使者都喊着相仿的话语:“将军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鸟尽弓藏吗?” 高杰的使者效仿的是蒯通,用的例子也是韩信:“将军如今身在齐地,难道不知道韩信的下场吗?将军和那女皇的关系,难道比得上刘邦和韩信吗?谁人不知那女皇一向以明太祖为傲,要知明太祖残忍杀戮功臣元老,几无幸免者。” “外臣虽死,可这肺腑之心还望将军细细思量——”使者嗓子都喊破了,也避免不了被拖出去的命运,甚至还被高杰追加了剥皮填草的惩罚。 “嘿,自立。”高杰自言自语,“跟广国公(黄蜚)比额们是肯定比不了的,但一只虎和小尉迟比,额们可是正了八经的明军。”他毫不在意的把自己的话宣传出去,引来阵阵哄笑。 确实,高杰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可是清楚的很,别的不说,就李过的副手是高一功,李定国的副手是刘文秀,而他的副手是不太熟悉的马宝,就说明朱媺娖对他的信重怕是还不如这俩。 错误,朱媺娖是不相信高杰自己的本事。 但高杰已经很满足了,他现在可是大明驸马,这可是一个护身符,再加上跟李过李定国比起来,他可是根正苗红,崇祯之前就投降的存在,现在可真没谁来弹劾他曾经的流寇出身。 第101章 学问 “二哥不听一听吗?”刘文秀亲眼看着李定国把使者赶出去,李定国原本不想见使者的,但使者说来谈论投降事宜,这种情况确实要见。 没想到这个使者这么说完全是一个幌子,一见到李定国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说养寇之事。 李定国被骗,一怒之下就让人把拉出去打死。 没想到使者破釜沉舟一样想要大声喊出昔日宣太后和义渠王之事:“国公难道以为自己和那女皇有私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昔日——” “还不把他嘴巴堵住,拉下去打死。”李定国怒喝一声,他身边的亲卫被吓得一窜,连忙随便抓了一把沙子堵住来使的嘴巴,慌慌张张的拉下去噼里啪啦一顿,来使很快就瘫软成一滩,被亲卫拿铲子铲起来了。 “没有必要。”李定国捏捏自己的眉间,“猜都能猜出来他想说什么,没必要听,让有心的听进去了,反而会导致军心动荡。” 他幽幽的看向刘文秀,张献忠麾下比较难得的文化人:“三弟,你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刘文秀一个激灵,连忙表忠心:“二哥你知道我的,我哪里有这本事,再加上陛下对我们不薄啊。” “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的。”李定国摇摇头,想起朱媺娖对他说的他们兄弟相残的故事,由衷感觉到内心的痛苦。没有外界的压力,又被朱媺娖强行分开以后,远则嘉之近则不逊,他们对自己兄弟也有了想念,至少都不愿意走到那一步。 “额只是担心兴国公那里,毕竟甲申……也是陛下的心结,这次陛下实在冒险,万一、万一,说不定咱们还要回陕西平叛。” 李定国摇摇头:“李过不会叛,但不代表他那里不会出意外。” 听到这里刘文秀的眼亮了,耐心听李定国在那里讲解:“兴国公是没什么想法,不然也不会大肆给昔日殉难忠臣立碑,只是他属下的想法就未必可靠。” “难道黄袍加身的就只有宋太祖一个吗?郭威、李嗣源俱行此事,郭威尚可与宋太祖类同,唯后唐明宗事复言非不能。” 可怜刘文秀再好读书,也没能够缕清五代十国那错综复杂的帝位交接,本身五代十国史就冷门,对黄袍加身也就知道一个赵匡胤,对什么李嗣源郭威都不熟,如果说柴荣他倒是知道点儿,毕竟“陛下何以能负周世宗?”,读书读段子比死磕史料好玩 于是李定国颇为兴奋的给刘文秀介绍李嗣源邺都兵变的始末,欢悦的娓娓道来,仿佛给刘文秀说这些让他非常骄傲。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二哥如今竟然如此有学问。”刘文秀感慨道。 李定国听刘文秀夸奖自己,面色隐隐羞红:“都是陛下念给我听的,陛下总嫌弃我不读书,便在闲暇的时候亲自教我。” 说到朱媺娖的知识水平,李定国面上流露出敬仰之色:“我算什么,陛下才是学贯古今,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这些都是朱媺娖在现代的学习储备,在古代找点古籍可不容易,但在现代轻轻一点就全都知道了。在现代的二十五年,朱媺娖几乎称得上生命不息学习不止,但凡对复明有用的,她都学过。 五代史自然不如明清史来得有用,可朱媺娖也梳理过整个五代五十多年的大事,以及宋辽之间制度的变化。要知道明其实和宋没有什么递承关系,明承元制,元承金制,追溯追溯明代那些百户千户之类,完全是由金代衍生过来。 金承辽制,辽则象征意义的继承了一部分唐制,没有宋朝那么重文轻武,比如那位你的威名从爱尔兰到契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耶律大石,辽国的进士翰林,大石林牙。虽然大石林牙对金军的战绩保持了全败,唯一的战绩是对宋的(乳宋进行时),但不影响他那在西方超高的流量,祭祀王约翰,同样也不影响那在中原超低的流量,西辽?什么玩意?花剌子模都比他名声大一些。 李定国非常爱听朱媺娖给他讲这些小故事,尤其是朱媺娖讲的深入浅出,栩栩如生,让李定国为之沉迷。等朱媺娖实在烦了,把李定国赶出去领军以后,李定国到处搜罗会讲故事的读书人,可是谁都不如他意。 讲故事是能够影响李定国的,这点儿在历史上就有体现。 历史上李定国的幕僚之一金维新就经常给李定国讲《三国演义》,灌输《三国演义》的反曹思维,致使李定国自比关张、姜维,并把孙可望当成曹操而高呼北伐。 朱媺娖还听说左良玉、吴三桂也喜欢看戏,而且是看岳飞的戏,这一消息把朱媺娖给干沉默了。别人看岳飞的戏是精忠报国,这俩看岳飞的戏是不是听忠君没有好下场也未可知。 爱咋咋地,还是没事听听《金瓯残》,至少先帮自己把燕云拿下来。 “所以二哥是担心兴国公被小人暗算挟持,不得不如昔日后唐明宗一样,被逼无奈而反?”刘文秀听明白了,忧心忡忡的说。 “现在已经不是五代乱世,不是那武将跋扈的时代,而且如今陕人人心不属顺,只要下面人拎的清,都该知道如果他们想要谋乱第一个要他们脑袋的就是兴国公。”李定国幽幽的说,到底没有说出来,只在心里想着,一旦李过遇到李嗣源这样的情况,就应该拿命来回报朱媺娖对她的厚恩,不然,只要李过活一日,忠贞营乃至整个陕西,甚至包括他和高杰在内的流寇出身的将领,就会尴尬一日。 看似李过等人颇有势头,但实际上只拥有过湖北和陕西两地。而且并不是所有人和昔日的李顺关系多么好,能够眼也不眨的反明复顺。 现在没人敢效仿张献忠降而复叛,至少没人敢做这个出头鸟,为了更多降将的安危和朝廷的信任,谁敢先有动静,那些投降过来的只会更迅猛的干掉他,表示自己的立场。 “兴国公不给咱们添麻烦就是最好了,这次北伐成功,二哥怕是也能捞一个郡王。”刘文秀兴冲冲的说。 李定国没有否认,他自己也认为凭和皇帝的关系,捞个郡王怕是也行。 李定国确实是长见识了,李过那里的局势和他说的也是八九不离十,李过打起了替朝廷收复燕云的旗号,杀了一批批满清的使者表忠心,可依然尽量避免亲自出面。 他老早就跑到山西去了,跟陕西一比,他们在山西的基本盘可谓是薄弱,山西总督姜镶把他儿子姜之升派去了李过那里,也没敢亲自出面,姜大总督也怕李过反了。要知道现在姜总督已经是妥妥的四臣,明臣、顺臣、清臣、明臣,是为臣界的翘楚,短时间内还不想再改换门庭。 要知道昔日李自成在时,姜总督可是狠狠给了大顺一刀子,可以说李自成政权的崩塌,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山西的局势,而山西的局势,最严重的就是这一刀子。如果姜总督为李自成守十个月,天下局势可就不一样了。 李过收到了姜之升,然后继续驻扎在山西,缓缓挪步,他现在比较纠结,明明正常北伐是大举进攻,而满清在燕云的统治可以说就是冢中枯骨,可为了不激起南方那里的甲申综合征,他的北伐可是憋屈无比。 首先不能和他老叔昔日北伐路径重合,这就会出现大麻烦,说到底北伐也就那几个路,他老叔又走的最好的,想要换路是既麻烦又浪费。 第二就是吴三桂那老小子居然跑了跑了跑了……李过心心念念的就是赶紧把吴三桂这老小子弄死,他自己不能动,就一股脑把大部分机动兵力给了高一功让他去追吴三桂,觉得就现在燕云的士气,怎么也出不了问题,唯一担心的就是吴三桂这小子会不会有别的招,真让他投降了也没办法。 和李过想得差不多,现在还凭啥为满清卖命,呼啦啦降了一大片,但吴三桂的核心兵力,被他带走的大明最后家底关宁铁骑,却几乎没有。 通过对降卒的审讯,高一功得到了一个消息,吴三桂打起昔日崇祯皇帝让他勤王的旗号,火并了一些傻货,向东南方向跑了。 这……不吃惊,现在整个燕云除了顺天还有点儿满人,其他也就只剩下实在不行接着做夷丁想法的蒙古人了。多尔衮入关的时候满洲的家底也就五多万人,这些年多也多的是汉军旗,货真价实的满洲太君的数量已经直线下降到四万人都凑不起来,这里面还有一部分幼儿,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多尔衮已经打定主意为大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自然不舍得把真·满洲太君往注定会反水的吴三桂身边放。 别看吴三桂在满清这里没有盼头,可吴三桂在大明那里可是前途大大的有,这些蒙古人对吴三桂可亲切了。 吴三桂知道自己不受忠贞营待见,想要回到大明“温暖”的怀抱就必须想办法立功,再换个人投降。 于是他就帮大明一路收降纳叛,打着“大明平西伯吴”的旗号,往河南方向走,收回来好几个州府。 这也是李定国这里能看到背着荆条的吴三桂的原因,吴三桂,他来找李定国投降了。 第102章 开炮 朱媺娖曲起自己的食指,轻轻敲着刚刚加急传来的军情。 通信司铺设电报的工作进行还算顺利,这可是连大清糊裱匠李鸿章都能干成的事没道理她干不成。 但李定国现在驻扎的地方之前还是清占区,就算要铺电报也没那么快,所以现在还是搞的八百里加急。 从李定国送过来的信息可以看出,吴三桂是五体投地痛哭流涕,几乎是抱着李定国的大腿在那里哭自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心一意向着自己的老东家,只是没有机会反清复明,又被满清监视着,以至于到今日才脱身。 对此李定国表示老子信了你的邪,可他是真不能处置情况棘手的人物,要知道现在吴三桂在江南已经被吹成申包胥了,什么借兵复国吹的天花乱坠,就是稍微有点儿理智的,也能把满清入关比作昔日李唐在安史之乱中借回鹘兵平乱联系在一起。 “动不得呐……”朱媺娖喃喃自语,良久,她亲笔写下对吴三桂自甲申这近十年来所行所为的定义:有功有过,有大功于先帝,有过……在于有能勤王不早勤王,有力归正不早归正。 既然先帝册封他为平西伯,那么功过相抵,原本能够封国公的功劳现在也只能封一个侯爵。 不知道在船底下的小明王对这种说法有没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并且对老朱家口吐芬芳,可对吴三桂也就只能到此为止,朱媺娖不会消耗自己的政治信誉去对付吴三桂,这个老家伙他不值。 但吴三桂的剩余价值还是要榨出来的,朱媺娖给李定国那里回应,同意了吴三桂的反正,但同样,要求以吴三桂为先锋收降纳叛,不但收回燕云,还要让吴三桂这个辽东总兵亲手收回自己抢来自己送人的山海关。 写完对吴三桂的处置以后,朱媺娖想起了李过,她对李过的反应忧心忡忡,她不希望吴三桂再和李过那帮人起冲突,生怕李过做出什么出格事来。 “……这就是陛下派你来的原因吗?”李过失神地看着面前的李元胤。 “确实如此,兴国公,这是陛下的意思,且书元代张(张养浩)公的一阙词予国公。” 李过双手捧下来,细细打量朱媺娖娟秀的笔迹: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默默不语,良久,他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对着东南方向一拱手:“臣明白。” 何必再苦百姓呢?累了,都累了,无数人的剪影在他眼前掠过,很快又无影无踪。 “待这次战事毕,我就上书陛下,臣老矣,甚至就连这次北伐臣也不该来,几无建树,徒废国力,机会本身就该留给年轻人。唉,老了老了。” 李过一瞬间老了很多,这一次他清醒的意识到她和他之间所隔着的厚厚的障壁。 李元胤神色不变,但在内心却是一凛,当了这么久的锦衣卫指挥使,他比谁都了解什么叫做“口出怨怼之语”。 在别人的地盘,李元胤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讷讷的退下,还没走两步,李元胤猛然惊醒:“国公不给陛下写些什么吗?” “额又不是陛下,能写出什么好写来?”李过下意识反驳道,但李元胤目光殷切的盯着李过看,这让李过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结结巴巴的小声说:“额没陛下读书多,写啥都一样。” “爹,你还是给陛下写个。”站在一旁的李来亨也撺掇道,虽然他也没有明白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可他下意识觉得她爹的举动有些不妥。 “额能写个啥啊。”李过愁眉苦脸的盯着李来亨:“来亨你也算有学问,要不来亨你来写?” “还是给陛下写些陕西山西的事,哪怕陛下已经知道了,可从爹口里和别人口里不一样。”李来亨趁热打铁。 “奥,那额写,这些年额写字也有了点儿长进。”李过似模似样的磨墨,蘸蘸笔。 “陕西这地方挺好,额(x)臣觉得臣老家的水都比南京的好喝……” 李元胤看着李过写的这玩意,可谓是风中凌乱,“这不好,给陛下看这个。”他声音越来越低。 “就这个。”李过赌气道,因为吴三桂的事他还在那里忿忿不平。 李元胤咽了一口口水,不敢多说什么,把这玩意送回去,他都担心污了朱媺娖的眼,但想想自己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职责,还是打着六百里加急赶了回去。 当李元胤把一切都一字一句说完,包括李过的表情和话以后,他听见上首传来的声音:“他就这么说?”李元胤不用看就知道上面朱媺娖的表情变化莫测,低声自语:“还是没什么长进啊……”当着李元胤的面都敢直说。 “行了,我知道,你先下去,这次做的不错。”朱媺娖示意李元胤下去。 李元胤连忙走了出去,他体察圣意的本事也算出类拔萃,从他的感觉中,朱媺娖和李过之间的关系难以理解,是令他不明白的一种奇妙的情感。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这是李元胤唯一想到的,甚至他都不知道这百炼钢是谁绕指柔又是谁,这种国仇家恨里面又有感激、敬仰,怨恨中带着暧昧的色泽,李元胤能够预料到,朱媺娖也能够猜到,她和李过的cp,货真价实的亡国公主和新朝将军,中兴女帝和起义将军,一定会火得一塌糊涂,哪怕她失败了,也能够成为历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朱媺娖不在意,可在意的人很多,李定国在意、李来亨在意、朱成功在意、刘文秀在意、刘宗敏在意,甚至连吴三桂也在意。 吴三桂是真怕朱媺娖“冲冠一怒为蓝颜”,有唐中宗这个要把天下让给老丈人的先例在,他不得不思考这种可能性。 但随着朱媺娖的册封、命令到来,吴三桂松了一口气,让他这个辽东总兵打回山海关算什么,他当即向前来传旨的太监恭维到:“臣本就是先帝时的辽东总兵,若非流寇逼近京师,臣又怎会放弃山海关,今日陛下令臣重收山海关,正是臣之所愿。待东虏出关,臣自当谢罪于先帝陵前,余生只愿为先帝一守陵人罢。”吴三桂边说边哭,听的人心酸酸的,仿佛这一切都是真的一样。 “怎敢怎敢,平西侯忠贞为国,哪怕东虏出关,可依然在辽东势大难制,陛下自然是要平辽的,这平辽之事以后还是要多多仰仗平西侯。”传旨太监笑容满面,现在在天下人眼睛里面吴三桂还真是功臣、忠臣,额……甲申之前也确实是如此。 看到太监对自己态度亲和中带着讨好,吴三桂松了一口气,老朱家有卸磨杀驴这爱好,哪怕现在这驴还在拉磨,也要小心翼翼,以免上了朱媺娖的“功臣楼”名单。 “这是臣的职责,当然、当然。”吴三桂陪笑着和太监拉关系,在大明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吴三桂,自然也不会闲的没事得罪人。重返大明的吴三桂开始磨刀霍霍的准备立功了。没人人给下绊子,哪怕是看吴三桂不顺眼的李定国,轻重缓急他们还是分得清。 于是中路军的李定国吴三桂开始高歌猛进,西路军的李过摆烂把事都交给高一功,那么谁会最先打到京师呢?当然是——我们东路军的高杰! 在我大明,啥都可以差,唯独这跑路的本身不能差。本身高杰就极善逃跑,连李过都说追之不及,现在发挥自己的运动能力,又有黄蜚辅助,所以成了最早兵临城下的一位。 结果就是高杰被自己狠狠吓了一跳,哥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京师,自己压根不是什么主力,满打满算也就只有两万可战之兵。再加上这本就是天下重镇,满清拒城而守,自己这一路上压根没遇上什么大战,万一有什么万一,自己怕是要阴沟里翻船。 虽然前几日就有情报说多尔衮已经病逝,但没到眼前高杰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他在城外安营扎寨,仔细打量京师的布防,怎么说呢?比李自成来的时候还差,李自成来的时候好歹也守了几天,还错过了崇祯十六年京师大疫。 只能说天亡大明,西边来了李自成,东边来了满清,然后火星撞地球——轰—— 高杰按下自己内心的激动,继续细心的准备攻城行动。他指挥下边的随军民夫修筑炮垒,看着城墙头疼至极。在和满清的数年战争和朱媺娖狂开金手指中,这座城池已经被多尔衮改造成了棱堡群,而且还大量运用了防炮性能极佳的沙袋加固和修筑工事,挖了一道又一道的堑壕。根本就不是就带了两万来人和高杰手里17世纪的火炮可以摧毁的。 高杰手里面也没多少擅长计算弹道的人才,要知道这技能在大明还属于特高级技能,朱媺娖站在跨时代的最顶端,然后水平就跳水式降低。 唉,继续挖地。为了这次北伐朱媺娖专门从荷兰花重金进口了八门64磅大炮,沉的要命,还在慢悠悠的运输中。 “先开炮,再去联系一下晋国公和兴国公,让他们速度快点。” 第103章 藏东 李过、李定国、高杰神色诡异的盯着崇祯末年修筑的宛平城的城门,隐隐有一种荒谬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哪个破乌鸦嘴给起的名字,东门叫顺治门,西门叫永昌门,最后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东边来了个顺治皇帝,西边来个了永昌皇帝。 最初高杰还没发现这事,他对年号不敏感,李自成的永昌现在没几个人还记得,除了他的好大侄。 李定国和李过已经赶过来了,谁也没想到高杰竟然如此速度的来到顺天城下,把李过后悔的直拍大腿。 第一个打到顺天城下也是难得的殊荣,为了防止激起甲申buff李过不能要这份殊荣,于是他打算将这份荣誉让给李定国。 可李定国的运道明显没那么好,无论是整编吴三桂还是出河南时候遇上了硬仗,都耽误了时间,而且高杰还有水师辅翼,于是让他抢了这个第一。 “咻——啪——哗啦啦——” 哪怕抢了第一,高杰也不敢和李定国抢这个总指挥的身份,论身份这俩姓李的才是大将军,又因为李过自己谦让一步,李定国捞到了北京之战总指挥的身份。 大炮都已经运来安装好了,随着李定国一声令下,八门64磅大炮发出了怒吼,将八枚开花弹射向了数里开外的堡垒。 轰隆隆……真是地动山摇啊! 在这地动山摇里,奄奄一息的多尔衮回光返照,看向自己身边表情关切至极的一圈人。 这老不死的怎么还没死啊,耽搁咱们反清复明啊。围在多尔衮身边的人有些都忍不住在心底怒骂,可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谁是大清的死忠,谁心怀异志。 多尔衮终究是有那么几个死忠的,本身也对大清忠心耿耿,哪怕朱媺娖数次写信来劝降,只要他愿意投降,朱媺娖就愿意封他一个侯,甚至他乐意还可以封他为建州卫指挥使、龙虎将军。如果他非要鱼死网破,那么北京城一破,朱媺娖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多尔衮看着信冷笑一声,又用力咳嗽起来,左右侍从连忙拿痰盂接多尔衮咳出来的血。 “再等等。”多尔衮气若游丝的说:“城外朱媺娖的十万大军,一天的嚼谷就要近万石,再拖一阵,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条件。” 多尔衮这么说着,实际上已经下定决心殉了大清,自己不过是冢中枯骨,带着这些人死守北京,也是为着顺治能够更好的安定辽东,他拖一日,日后朱媺娖的平辽计划就要晚一个月。 既然多尔衮不愿投降,那么就只能接着一寸一寸的推进战壕了,李定国手持千里镜,看向朝阳门。 近一个月的折腾下来,城东的朝阳门周围都快变成焦土,这可是64磅的开花弹啊。 “终于打进朝阳门了。”李定国放下千里镜,没有半点儿高兴的意思,心里沉甸甸的。他原本以为自己拿的是徐达的剧本,王师一过所向披靡,满清小丑就像昔日的元顺帝一样弃城逃跑,结果他遇上了一个硬茬子,一个月了,整整一个月了,多尔衮挨炮弹,他在这里听炮弹,愣是才打进朝阳门。当初李自成就用了两三天,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成了持久战了呢! 可打进朝阳门以后李定国也犯了难,打进了朝阳门,为了继续取得战果,大炮就要前移,经过周密的计算,大炮已经拥有直接炮轰煤山的本事了。 这个事实让李定国忍不住破防了,炮轰煤山,借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这可是,这可是,这可是朱媺娖她爹崇祯皇帝自挂东南枝的地方啊,圣地啊,谁敢? 这个事实让包括李过在内的所有人都麻爪了,于是大炮难得停了一天,八百里加急去告知朱媺娖这个消息——亲,您爹自尽的地方您还要不要? 朱媺娖没有当回事,她也可能为了她爹死的地方不被破坏就放弃北京,开玩笑,开炮,给朕狠狠开炮——当然朱媺娖不会这么说,未免太粗俗了一点儿,她只是优雅的表示,北京是旧都,必须收回,何惜一山一树?如果先帝在天有灵知道此事,也会欣慰于王师重返京师,收拾陵寝。 不过朱媺娖的运气看来不错,在收到煤山消息一天以后,她就收到了北京开城出降的消息。 一时之间大江南北震动欢喜不已,就连朱媺娖都在大喜之下连连给太祖高皇帝上香,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她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 稽之往史,南渡之人,未有能北返者。晋人南渡,其例一也;宋人南渡,其例二也。风景不殊,晋人之深悲;还我河山,宋人之虚愿。能于不十年间,收恢复之全功,庾信不哀江南,杜甫喜收蓟北,此其可为纪念者。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作为第一个,甚至可能会是唯一一个南渡后北返的君主,朱媺娖高兴之余还保持了理智,连忙询问北京具体情况。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朝阳门失守的消息,让多尔衮咽下了自己最后一口气,让他以鞠躬尽瘁的纯臣、忠臣、烈臣、大清忠烈摄政王的身份死在了北京,可谓是刚烈至极,刚烈到如果不是蛮夷之臣和深仇大恨朱媺娖都要去给他上香祭拜的程度。 多尔衮死后,城里面就派人出面商量投降事宜,他们表示要给摄政王办葬礼,按照满洲旧俗把多尔衮给火化了,把骨灰洒进了金水河中,大概是为了防止被挫骨扬灰。 李定国沉吟了一会儿,爽快的表示可以,但大明天兵要接手外城。 里面同样沉寂了一会儿,答应了李定国的条件,同时要求大明这方不能炮击。 李定国同意,但也要求他们必须尽快出城投降。这个要求里面短时间内就不能同意,他们只有在北京城里,握着北京城,守着崇祯自挂东南枝的那块圣地,才有为自己投出一个好出路的筹码。 李定国对这种大事做不了主,而且明军已经接手了外城,都各退一步,他不动手,八百里加急去询问朱媺娖的要求。 这个消息让朱媺娖明显一愣,她忍不住头疼,她不是不答应,而是不知道该怎样答应。要知道现在北京城里还有耿家、孔家(孔有德之子)、沈家一系列汉奸一代或二代。 侍女拉开地图,朱媺娖询问自己的内阁和智囊该怎么封赏这些献城有功的汉奸一代二代们,张家玉等人也一筹莫展。 西北东北是不可能了,他们手里还有兵,不能打散,万一再和辽东那里联系到一起,肯定是大麻烦。东南这好地方,还轮不到一帮汉奸二代来分,那么就只有西南了。 朱媺娖牢牢盯着青藏那里,云南那里不能分,也没有必要,西南就剩下青藏了。 想起青藏朱媺娖就一阵心悸,真是十分颇有上古之风的文化,满清都求求你们搞点儿封建主义,奴隶是用来种田养活主子的,不是用来祭神的。 直接上高原别说这些老汉奸们不同意,就是青藏本地人也不同意,于是朱媺娖干脆就在藏东和四川连接的地方设置金川卫、康定卫、藏东卫三卫,由耿家、孔家、沈家世袭。看到金川这个熟悉的名字大家也就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好地方了,十全老人的十全武功里面的大小金川就出自这个地方。 大金川,就是如今的四川阿坝州金川县,位于四川省西北部的大渡河上游,因境内有大金川河而得名,大金川河的得名是因为沿河一带盛产金矿。大金川河发源于四川、青海交界处的果洛山,和发源于邛崃山的小金川河汇合后的河段称为大渡河。大金川河是大渡河的主要源头。 大渡天险名不虚传,大渡河流域崇山险谷、地势险峻无比。金川县位于大渡河上游大雪山脉,负山带河,其地势尤为险峻。金川县面积不小,约5550平方公里,一个地级市大小却人口只有7万左右,足以想象一下其环境恶劣程度。 金川县位于汶川的西北方向,中间隔着小金县(也叫小金川)。金川县是四川通往西藏、青海的交通要道,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清朝时期,入藏的几条通道中,有一大半是要经过大小金川的,这也是乾隆不惜代价要平定金川的原因,因为金川的稳定与否关系到朝廷能否有效地控制西藏地区。 青藏问题终究是要解决的,可目前还腾不出手来,朱媺娖现在要做的就是给青藏那里掺沙子,为安抚青藏奠定基础。 对此内阁六部无异议,藏东?那破地方谁会去?虽然都是汉奸,但好歹还是汉人。 北京城内窝着的一批人对这个结果很满足,居然还能混一个世袭指挥使,他们也心满意足,至于是去藏东,他们表示好地方也轮不到咱们,去也好,不招人眼睛。 当然临行之前都要剃发割辫,重穿大明衣冠再上路,朱媺娖表示她要经常派人检查,让他们在青藏传播汉学,移风易俗,最好整治整治青藏的“古风”。她还特地派人编写了西门豹的事迹复印了上千份,挨个给这几家送去,务必让他们明白坤兴天子对他们的谆谆教诲。 多尔衮被火化,这几家也上路了,北京重新回到了大明的手里。吴三桂马不停蹄准备收回山海关,山海关不在大明手里面,朱媺娖也不放心嘛。这一次吴三桂没有能耐冲冠一怒从山海关打到镇南关,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魂牵梦绕的旧地——山海关。 第104章 山海关 “正蓝旗,兀尔特……”朱媺娖坐在凳子上,盯着眼前那份由吴三桂呈递上来的奏章。她紧紧握住扶手,似乎被奏章上的内容吓了一跳,眼角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 正蓝旗下日月辉,这位历史上满洲旗反清复明的人物,还想要救出永历皇帝,结果被吴三桂干掉了。 钱海岳先生所着《南明史》记载:上(指永历皇帝朱由榔)自蒙尘,冠马尾愣鬃帽,衣屯绢大袖袍,束黄丝带,举止端庄,甲士参谒,静坐不视,奏语不答。满兵中有蓝旗章京兀儿特者,见而大愤,曰:“吴三桂食明厚禄,何无毫发恩乃尔!”谓其下曰:“此真天子也,可奉之为百世功。”八旗将士拜呼万岁,争去辫为号。统领邵尔岱牛录下蟒出洒出,纠兵官阿尔必、岳得济、苏间色、对大拜、门都海、住厄西兔等四十余人,自称平汉王,刻印缮装。乘城演剧举事,共扈上幸汉中起义,尽杀汉中大营兵。事泄,死者二千余人。 明末什么牛鬼蛇神的事情都能发生,对此朱媺娖也只能对朱由榔的个人魅力感叹不已(现在大明魅魔是公主你),然后下令加紧对朱由榔的看守,让他少接触外人。 现在这位兀尔特也是身在满清心在明的大好男儿,更是帮大明偷袭干掉了满清山海关总兵,鳌拜鳌大人。 这倒是一个惊喜,鳌拜作为黄台吉的死忠,顺治的顾命大臣,满清个人武力排名前几的人物,被任命为山海关总兵,直面明军兵锋第一线也是正常。 当真是万里长城永不倒,长城确实不会倒下,只是会切换防御方向。 正如满清死活攻不下来却在明顺之交的时候平白获得了这个天下雄关,就连吴三桂这位并不是山海关总兵的总兵都在为山海关这个天下第一关头疼。 当然这个“天下第一关”的名头还是非常水的,山海关只对丢了辽东的末期明朝重要。准确说,在浩瀚的历史中,只有在满清崛起到入关这几十年的时间里,山海关无比重要。 山海关的问题,说到底还是辽西走廊的问题,作为东北入关最为便捷的通道,山海关扼守辽西走廊入华北平原大门,所以无比重要。 在从春秋战国时期到唐朝,辽西走廊不是想象中一马平川的通道,他是由无数河流湿地构成的沼泽,辽西走廊在当时属于“辽泽”的一部分,这个辽泽还没有大面积的水面,相信不会有谁打算在沼泽中行军…… 哪怕到了唐朝,辽西走廊的情况依然非常不乐观,太宗征高句丽的时候一样受到沼泽困扰:庚午,车驾至辽泽,泥淖二百余里,人马不可通,将作大匠阎立德,布土作桥,军不留行,壬申渡泽东。丁丑,车驾渡辽水,撒桥以坚士卒之心,军于马首山。 所以直至唐朝,辽西走廊的路况导致了大军行进困难,非常不利于征讨,所以可以保证辽东地区割据政权或者地区强权的生存,但同样的是因为路况,没人能大规模的从辽东入寇华北平原,这就是所谓的:吾不能往,寇亦不能往。 到了我大宋……辽西走廊山海关?那是咱家弟兄大辽的地盘,和咱有啥关系?困惑jpg 至于辽金……金朝起的速度太快了,没谁有那个时间在意山海关。 辽西走廊山海关对于大元也没有意义,各地宗王相互攻伐也都是从西边来得,明末各地吃鸡大赛分了两个战场,南边的谁关心山海关,北边的……也是从西边来。 大明在满清没有起来之前女真就是刷战功的,辽西走廊大部分时间也都在大明手里面。 满清就更没意思了,往北走就是老家,幽燕非故国,长啸返辽东。 所以山海关很重要,但大部分都是被戏文里的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带出来的。不过这只是戏文里面,吴三桂的核心官职一直是宁远团练总兵。 也就是说,吴三桂和山海关没那么熟。但现在天下人都认为吴三桂和山海关很熟,吴三桂也只能自认和山海关熟。 站在李定国身侧的吴三桂同样深沉地注视着山海关,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如同昔日他驱逐镇守山海关的总兵高第一样,为自己抢来了一生中最大的资本。 然后——吴三桂就听到了一阵震天的喊杀声。 呃……山海关哗变了?吴三桂和李定国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睛里面看出相同的信息。 好机会,两位宿将略有些兴奋的想。这些日子吴三桂对李定国可谓是追捧至极,吹得李定国都不好意思了。 于是吴三桂连忙表示自己要身先士卒趁此机会夺下山海关,他有这个经验。李定国也兴奋的点点头,表示加油,交给你了。 吴三桂披甲出阵,这个时候厮杀声也越来越大,在吴三桂出阵后不久渐渐消失。 正蓝旗章京兀尔特叛变……啊不,反清复明,啊也不太对,是弃暗投明,偷袭鳌拜割下了鳌拜的头颅,以此号召大家向明朝投降。 此等……聪明人物当然要好好奖赏,朱媺娖兴奋的给了兀尔特一个世袭千户的奖励。 可别小看这个世袭千户,这可不是一个小官。比世袭千户低的世袭百户,可是朝廷正六品武官,普通知县高两级(知县正七品),可以封妻(安人),可以荫子(于未入流上等职内叙用),最要命的是还世袭。 要知道很多明末着名将领,家中还不是千户的世袭,而是百户的。 比如孙传庭,家中世袭振武卫百户,从洪武年间开始。(虽然这个百户没世袭给孙传庭)。史可法,世袭锦衣卫百户,可考证至正德年间。毛文龙,世袭海州卫百户,起始年不详。 《武职选簿》中,记载了大量世袭的百户、千户、指挥使。里面不乏从洪武永乐年间世袭到崇祯年间的例子。 除了洪武年间被朱元璋干掉的一批之外,其他时期的世袭都是与国同休,除非你犯了什么大错,不然轻易不会撸掉世袭官职。 所以别拿千户百户不当干粮,朱媺娖给了耿沈孔三家一个千里迢迢的藏地指挥使,就够让这三家自掏干粮去藏东了。 山海关的重归再一次点燃大江南北的激情,局势已经回归到崇祯十五年的情况,恢复中华,金瓯无缺。但对于朱媺娖来说,她的挑战还在继续。 这十年来满清在华北不断的祸祸给了朱媺娖半张白纸作画,逃人法、跑马圈地,百姓流离失所的同时也极大缓解了北方的人地矛盾。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上书让朱媺娖还于旧都,可还不行,回北京容易,可九边怎么办?这点儿没办法抄太祖爷爷的故智,她又生不出九个塞王出来。清朝也不能借鉴,朱媺娖玩不了满蒙一家。 同时漠南怎么办?漠北怎么办?漠南李过已经去犁庭扫穴了(李过和李定国都没沾京师的防守),可漠北喀尔喀三部是拉还是打?准格尔要不要建立宗藩体系? 察哈尔的囊囊大福晋有意归明,虽然她是黄台吉的西宫大贵妃,可别忘了她还有个名叫阿布鼐的儿子,是林丹汗的遗腹子。 他们趁满清东归的时候脱离大部队,重新回到了草原上。要知道这个囊囊大福晋在察哈尔草原上也有很强的影响力,这是因为林丹汗的脑回路比较奇怪,别的蒙古汗王喜欢把部众分给儿子,而林丹汗则把部众分给老婆。八大福晋各有部众,囊囊大福晋是林丹汗的正室,八大福晋之首,统管阿纥土门万户斡耳朵。 所以这是要拉拢呢还是拉拢呢还是拉拢呢?要知道察哈尔部投靠大明的意义重大,察哈尔一词的意思是“家人”、“奴仆”、“卫士”、“宫殿卫队”,达延汗崛起并且再度一统蒙古后重新划分并且再度一统蒙古后重新划分万户,依照成吉思汗旧例,建立了自己的怯薛军,就称为中央察哈尔万户。 也就是说,中央察哈尔万户是蒙古大汗的直属万户只有拥有中央察哈尔万户的蒙古黄金家族首领,才是合法的蒙古大汗! 如果察哈尔万户背弃顺治,直接向大明天子称臣,那么顺治也就完全失去了蒙古大汗的名分。 这个事实让朱媺娖很高兴,连忙答应了察哈尔部的请求,并派使者带着价值十万两白银的回赐前往北方。 草原的问题短时间内解决了,青藏上的五世大喇嘛阿旺·罗桑嘉措该怎么处理,要不要派人去上香(给钱)?大喇嘛是黄教领袖,在卫拉特蒙古和喀尔喀蒙古都有很大的影响力,信徒极多。 这些问题就够朱媺娖喝一壶的了,还要重新清点北方土地,同样免田税三年,还有北方各卫世袭武将的重新厘定,北伐功臣的封赏。 这里面还让朱媺娖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她终于拿到了去新大陆的海图,更是获得了南美洲的橡胶种子,橡胶种植园可以在南方试水。 钱钱钱,到处都要钱,更别说满清回老家是安安稳稳的回去,带走了他们在中原劫掠数载的金银。赶紧的,老郑家的老本行该上来了,快去东北为国走私。 朝鲜那里又派人跑过来哭,还要派人去安抚,可问题是现在朱媺娖也腾不出手来。听说满清那里顺治已经给多尔衮上了谥号,睿烈亲王——没用的消息。 朱媺娖点评着锦衣卫送上来的情报,还不如顺治有意入主朝鲜来得有用。现在和顺治一起主持朝政的是济尔哈朗,很不错,他不是努尔哈赤的血脉,朱媺娖觉得以后想要分裂女真用的上他。 朱媺娖捏捏眉心,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到京师,快了,快了。 第105章 迁陵 坤兴二年,朱媺娖终于能够收拾东西回老家了。 这次是真的要杀回北京城,带着激动不已的皇太妃袁氏,还有陪同的大部分阁臣和六部枢密院等等一系列部门同行,北方的李定国他们望眼欲穿,要知道哪怕是吴三桂的封赏都下来了,唯独带头的几个还没有。 在入京这种事上朱媺娖总是拖泥带水,仿佛吸取了李自成的教训,千万不能着急,多缓一缓,拖一拖,慢慢考试,直到万事俱备的时候才入城。 一行人沿着大运河的故道,浩浩荡荡的北行。朱媺娖实际上是有些忧心的,倒不是担心这一路上安全,浩浩荡荡的两千燧发枪骑兵,甲械精良,一人双马,一看就知道是精锐中的精锐,她所担心的是开原郡王黄得功的身体。 黄得功一听说打回北京城就兴奋到昏死过去,苏醒以后又搬来美酒痛饮一天一夜——这种喝法好人都能喝死,更别说黄得功都已经五十多了岁。 果不其然,他酒醒以后就面色蜡黄,一病不起,大夫皆说时日不多。朱媺娖前往他的府邸探视,上手摸一摸他的肚子,硬邦邦的,再看一看大夫的脉案,得,肝硬化晚期,没救了。 所有大夫都摇头,黄得功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反倒十分豁达:“咱老黄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功成名就,又有啥好遗憾的,等咱到了九泉以下,也能跟中山王开平王喝一杯,值了!” 朱媺娖十分平静地夺走黄得功手里的酒:“你不能再喝酒了。” 黄得功非常不满地说:“陛下,臣也没几天了,地底下有没有酒还不好说呢,您总不能让臣连口酒都没得喝。” 这些日子他消瘦了很多,不复昔日黄闯子的风采,可那肚子却是大腹便便,一拍水声阵阵,让人胆战心惊。 腹水,朱媺娖心知,她冷静的说到:“马上就要还于旧都了,我要给父皇迁坟修陵,这事该是你打头,你再喝下去,怕是活不到给我父皇迁陵的时候。” 本来想要继续喝酒的黄得功听此一言,默默放下了手中的酒坛子。 崇祯的陵寝也很神奇,和永昌门顺治门一样神奇,要知道按一般习惯,一个皇帝即位后就开始为自己营造陵墓。但崇祯初年御用堪舆学家在天寿山明陵地区踏遍群山,竟没有找到一个风水好的地方,因此为崇祯帝修建陵墓的事情一直拖下来。后来龙虎山的张天师终于在蓟州附近找到一块风水宝地,但经推算必须到甲申年(即崇祯十七年)以后动工才吉利,所以崇祯帝始终没来得及为自己建陵。 朱媺娖想起这事就感觉张天师是不是算出来什么,只是不敢说罢了。 坤兴元年到坤兴二年李定国除了带着吴三桂收复山海关之外剩余的时间都用在了给崇祯建陵上,朱媺娖给他拨了二十万两让他建陵,这二十万承包了除了陪葬品之外的所有东西,陪葬品从江南采购比较省钱。 这个速度也算正常,明代不缺短命的皇帝,仁宗光宗都是在位不到一年,皇陵自然修的快。 李过则北上和蒙古打交道,而高杰负责整个北直隶的治安问题。 坤兴二年四月初,朱媺娖终于回到了她忠诚的北直隶。 鉴于南渡后北返的实在之少,朱媺娖也不知道该吟些什么,只能把昔日的诗词改改,作为自己这次复归的:“悲落叶,叶落化春泥。归去复来花满树,新枝还是旧时枝。且逐水流迟。” ……悲落叶,叶落绝归期。纵使归来花满树,新枝不是旧时枝。且逐水流迟。 朱媺娖正在感叹的时候,一抬头看见了屈大均,随手一指道:“介子,你且做几首来。” 屈大均兴奋地应了一声,咬着笔头在那里冥思苦想。 朱媺娖没有先进京,而是先去了昌平州,朱媺娖要亲自给崇祯迁陵。 首先是给包括朱棣在内的十二位帝王(没有景泰)祭祀,但值得让她亲自主持祭礼的也只有朱棣和她伯天启她爹崇祯。 天启只是一个添头,实际上还是为了一同在甲申年自缢的懿安皇后,告诉他们大侄女打回来了。 亲自祭祀完朱棣、朱由校之后,朱媺娖才缓缓地带着众人移步到崇祯的陵前。当他们来到这座寂寥的陵墓前时,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异常沉重。 朱媺娖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墓碑和陵寝,泪水如决堤般涌出眼眶。一旁的袁太妃也早已泣不成声,身体颤抖着无法自持,那悲痛欲绝的模样让人心碎。然而,与她们相比,吴三桂和黄得功的情绪更为激动。 只见吴三桂双膝跪地,不断地用力叩头,额头几乎快要磕出鲜血来。他一边叩头,一边高声嘶喊着:“先帝——臣救驾来迟——臣有负先帝重托,臣来晚了啊——”声音凄厉而悲凉、呼吸急促,上气不接下气,似乎随时都会因为过度悲伤而昏倒在地。站在一旁的黄得功也同样满脸泪痕,哀嚎不已。 怎么说呢?朱媺娖相信吴三桂对崇祯是有真感情的,毕竟吴三桂在崇祯十七年是真勤王,只是慢了亿点点儿,这个王早死了亿点点。 赶在崇祯十七年勤王,是何种稀有物种,朱媺娖都不得不承认吴三桂不是大明朝的忠臣,但确实是崇祯的忠臣。 费珍娥扶起不能自已的朱媺娖,内侍也扶起袁太妃,朱媺娖指尖颤抖得下达了命令:“开墓。” “开墓!” “开——墓——” 墓门轰隆一声被打开,朱媺娖望向墓内黑黝黝的空间,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她指尖的颤抖已经蔓延至全身,这是自己的父亲母亲,这是生自己养自己的父亲母亲啊—— 想到此处,朱媺娖突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声音响彻整个皇陵,令人闻之动容。她猛地挣脱开费珍娥的搀扶,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向那座刚刚点亮长明灯的墓室,并一头扎进其中。进入墓室后,朱媺娖径直扑向放置着崇祯皇帝棺椁的地方,放声痛哭道:“爹爹!女儿终于回来看您了!女儿不孝——” “呜呜呜……”朱媺娖紧紧搂着棺椁的一角,哭得肝肠寸断、泣不成声。张家玉见此情形,连忙率领群臣赶上前去宽慰她。张家玉向李定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抱住朱媺娖的腰部,两人齐心协力想要将朱媺娖从棺椁边拖离出来。 “陛下节哀顺变,陛下若一直如此悲伤,想必肃宗皇帝与孝贤皇后泉下有知,亦会深感不安呐。”李定国笨嘴拙舌地试图劝慰朱媺娖,但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这一番话反而勾起了朱媺娖更多的悲痛情绪。 尤其当提到周皇后时,朱媺娖原本泪眼朦胧的双眼瞬间睁大,目光恰好落在了周皇后那副熟悉的棺椁之上。是啊,当初可是她亲自护送爹娘下葬,又怎能不熟悉呢?此时此刻,往昔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令朱媺娖愈发难以自抑。 这一看不得了,悲从中来,爹妈一天里同时没了,比朱元璋还惨!她挣脱李定国的手,又冲到了周皇后的棺材那里,抱着棺材大哭:“娘!娘!娘——”哭得声嘶力竭,嗓子都要哭破了。 费珍娥一看情况不好,连忙凑到袁太妃身边:“袁娘娘,陛下这样哭不行,陛下如此伤害身体,如何能让肃庙和孝贤娘娘的在天之灵安心呢?而且马上还要移棺迁陵。” “你说得对。”袁太妃脸上也是悲戚异常,她擦擦自己眼角的泪水,听着朱媺娖已经变声的哭泣:“对,快去把陛下劝出来。” 朱媺娖哭得眼冒金星,脑袋一阵阵发黑,李定国好说歹说才和张家玉联手把朱媺娖给拖了出来。 墓外朱媺娖扶着李定国大喘气,她哭得已经说不出话来,而身边的群臣还在努力劝解。 礼部尚书左懋第是这次迁陵总指挥,他虽然哭的也很伤心,但还没忘记自己身上的正事。 “肃庙之事天下万民没有不悲伤的,可也要请陛下为江山社稷保重,为太妃保重,为肃庙和孝贤娘娘的在天之灵保重。” 群臣跟着进谏,都知道您孝顺,也知道您伤心,可如今天下都靠您撑着,您可不能悲戚伤身,您还要带着咱们努力建设美丽新大明。 朱媺娖靠在李定国怀里缓了一口气,颓丧地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只是,今日复见父皇母后棺椁,不由悲不自已,又……想起昔日入葬之时三兄弟尚在……”再哭。 这就没法劝,也不能劝,顿时一阵冷场。左懋第看不行啊,急中生智道:“敬悼太子虽……但也应于思陵(朱媺娖给崇祯新陵寝起的名字)旁以懿文太子例为敬悼太子建立衣冠冢。” 朱媺娖不断拭泪,点点头:“就……这么办……接下来……你且起棺。”接着朱媺娖就缩回李定国怀里继续无声落泪。 左懋第看局势得到了控制,连忙去指挥诸人赶紧起棺移棺。 当初李自成很明显没在给崇祯埋葬的时候花多少钱,这棺椁只能说凑合,也就乡间富户的水平。崇祯的棺木、金丝翼善冠、金丝龙袍都从江南带来了,周皇后的九凤九翟冠、凤袍也都带来了,按照明朝历代帝王的葬礼重新下葬。 在田贵妃的墓园外处理完后,重新闭墓,让田贵妃入土为安,骏马载着崇祯和周皇后的棺椁前往蓟州新陵安葬。 这一路上朱媺娖神情恍惚,连话都说不出来,知道一切结束以后,她动动自己呆滞的眼球,语气缥缈的对左懋第说:“懿安皇后……也要增添陪葬品……大哥……也是如此,定王和永王……先不要上谥号……说不定……说不定……” 说不定他们还活着。左懋第默默在心里接话,可对于这种敏感的政治问题,他只能听从朱媺娖的安排:“是,臣接旨。” 第106章 归京 坤兴二年四月二十九日,在北京城中一群人千呼万唤中,朱媺娖终于犹抱琵琶半遮面般准备入京。 朱媺娖自然不会简简单单、轻车简从的入城,礼部老早就挑好了吉时,虽然他们刚开始还不太明白朱媺娖为什么死活要挑四月二十九日入城,可李过短短一语就让他们不再对这个时间发表看法:“昔日甲申年陛下……就在此时离京。” 正如朱媺娖选择在三月十九日给自己的父母迁陵一样,每个时间都是那么意味深长。 四月二十九日,朱媺娖带着自己的文武百官和近卫前后扈从,从德胜门进城,一路绕了好几个街道才绕到大明门的正面。 为了这次入城高杰可谓是煞费苦心,朱媺娖所经之处每隔十步,就有将士守卫,更别说清水净街、黄土铺路。 这一路走来不由让朱媺娖想起了甲申李自成进城的时候,陈济生的《再生纪略》中如此记录: ……百姓皆执香以迎,写“顺”字,或“顺天王”,或“永昌元年新皇帝万万岁”等语,遍粘门户;首额亦贴“顺民”字。 据《流寇长编》载: ……曹化淳导贼(李自成)马至大明门入。民间焚香张彩,闯贼毡笠窄袖衫,前导者秦晋降官数百,从之者牛金星、宋企郊、喻上猷、黎志陞、张璘然等,欣然自得。 当然,比起李自成那一班欣然自得的臣子,朱媺娖的一班文武面上皆是庄严肃穆,就算心有欢悦也不敢表现出来,毕竟朱媺娖的情绪都表现的那么明显了,谁会这么没有眼色。 而且朱媺娖祭陵迁坟都干完了,也没谁跳出来问先祭陵还是先入城。 至于城中百姓……清初六大弊政了解下,多尔衮还是觉得北京城太过城市化了,所以“大发慈悲”的让北京城的百姓把他们的房子让出来“均分”给满洲太君。 满洲太君现在也回东北啃老玉米去了,就是偶尔几个漏网之鱼也上藏东吃青稞面了,所以现在北京城也算是半个空城。 看着崭新异常的“大明门”三字,朱媺娖心潮起伏,她当然不信什么“大清门”转过来是“大明门”这种笑话,只是复见这三字,她难免控制不住情绪。 她侧身看向比自己落后一个马头的李过,还有李过身后的临武伯李来亨,正巧他们也在看自己。 六目相对,每个人的眼神都复杂无比。那一瞬间,仿佛连风都凝固,朱媺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去,控制住马头:“走,回家。” 自大明门入城,左边是户部礼部吏部,右边是五军都督府,接着就是金水河,过了金水河就是承天门,承天门的左右就是社稷坛和太庙,里面已经重新摆满了各代皇帝皇后的画像和牌位,就是崇祯和周皇后的比较难找,废了高杰老鼻子劲。 “朕先去祭拜各位祖宗。”下马,朱媺娖觉得路过太庙怎么都要祭拜一下,所以她在高杰送上来的入城仪式上特意把这个添了进去。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朱媺娖轻声念诵这这首李煜的《破阵子》,突然宛若春花盛开般一笑,接道:“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同样跟随扈从王夫之和屈大均忍不住从袖中摸出纸笔来,牢牢记下朱媺娖所说的每一个字。 自己会做一个怎样的皇帝呢?治大国若烹小鲜,穿越者的急切、胆怯和仁懦,会让她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皇帝呢?别人又会怎么评价这位女帝呢?怕是也逃脱不了这些风流韵事,更别说自己比武则天更神奇。 想到这里,朱媺娖突然对李定国招招手:“晋国公,来,和我一起。”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李定国,把李定国整得异常无措,“臣……”不好。李定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朱媺娖拽了上去。 ……东宫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很多人喉咙动了动,但终究没敢在这么大的场合做出什么影响自己前途的事情。 朱媺娖深深凝视着画像里的父母,父亲庄严肃穆,母亲温柔和蔼,仿佛一切都如同生前一样。 “兴平侯有心了。”她淡淡的说道:“爹娘当真是伉俪情深,也确实做到了同生共死。” 李定国听到朱媺娖说同生共死的时候,手指都在颤抖。 朱媺娖没有注意到,依然在那里说着崇祯和周皇后的过往:“我记得娘曾经说过,爹爹刚登基的时候,怕魏忠贤想杀了他,只吃娘做的饭菜,这种情况持续了很久。” 她抬起手来,仿佛想要摸一摸画像上的父母:“娘刚进宫时不喜欢侍寝的规矩,爹爹知道了就把这个规矩废了,娘还不肯按照旧规矩出大门口行礼,爹爹又把这个规矩废了!” 朱媺娖的声音都在颤抖,整个太庙内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她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父母的过往:“爹爹在位十七年从未办过大型宴会,仅有的两次都是在娘过生日时,崇祯五年的时候,爹爹为了给她命妇朝贺的排场,不惜用内阁票拟决定,又为娘请来她最喜欢的戏班……” “爹爹其实很喜欢看戏,皇伯在的时候有很多他看戏的记录,可到了崇祯年他就几乎没有看过戏……” 朱媺娖狠狠抹去眼睛上的泪水,几近哽咽,不能再说话。 “陛下。”李定国担忧的扶住朱媺娖的胳膊,朱媺娖摆摆手:“我没事,爹娘看见我中兴大明,九泉之下也能高兴。” 朱媺娖坚持亲自给崇祯和周皇后上香,上完香后,朱媺娖又擦擦眼睛里的泪水,“走,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今日朱媺娖的事还不少,她至少要见一见祖大寿之类她专门要求留下来的降臣。 她的状态恢复的很快,等过了午门见到祖大寿等人时,她已经是一位端肃的帝王了。 “哎哎哎,祖老将军请起,何必如此。”朱媺娖扶起俯身下拜的祖大寿,她也能理解祖大寿的选择,对此只能叹息一句,罢罢,无甚好说。 “罪臣有罪,不能守节,辜负了先帝对罪臣的厚恩。”无论是做戏还是真正发自内心,祖大寿都在那里痛哭流涕。 对此朱媺娖只能拍拍祖大寿的肩膀:“千古艰难惟一死,老将军也是尽力了,将来辽事还需要老将军的参谋呢。”鉴于历史上祖大寿活到了顺治十三年,他还是很有用的。 “是,是,罪臣自当竭力尽忠。”祖大寿连忙表忠心。 应付完祖大寿,朱媺娖将目光投向那个身材矮壮结实的男人,“你就是兀尔特?”她仪态款款的走到一直偷偷打量她的男人面前,饶有兴趣的问。 “对,臣臣臣就是兀尔特。”兀尔特都结巴了,现在他不敢看朱媺娖了,只敢低下头打量地板砖上的花纹。 “你姓什么?”朱媺娖问。 “臣是博尔济吉特氏。”兀尔特下意识道,又把头埋低了一些。 “唔,博尔济吉特氏,确实不太合如今大明的风俗。” 听闻此言,兀尔特连忙将头抬起来,惊喜地说:“陛下要给臣赐姓?” 朱媺娖含笑点点头:“确实如此,不知你有什么喜欢的吗?” “臣听陛下的。”兀尔特大声说,生怕朱媺娖反悔一样。 朱媺娖略一思索:“山海关古称榆关,榆又不似个姓氏,那么我把榆字去掉木字旁,赐姓为俞好了。” “还请陛下为臣赐名。”兀尔特的眼睛闪亮亮的,而旁人也无不艳羡的看着他。 朱媺娖继续琢磨道:“《汉书·礼乐志》有云:「星留俞,塞陨光,照紫幄,珠熉黄。」颜师古亦注:「俞,答也。言众星留神,答我飨荐,降其光燿,四面充塞也。」照字亦通光耀,既然如此,你不妨起名为俞照可好。” 新鲜出炉的俞照连连叩首,左右更加羡慕,毕竟《说文》中照字明也,这可是十足十的恩德。 这些人里面除了这俩其他都不算多么重量级,而吴三桂她刚刚入京就见了。这个时候朱媺娖已经显露出些许的疲态,但依然完成了最后一步——端坐在皇极殿上,接受百官的朝拜。 在漫天的万岁声中,朱媺娖大概明白了什么叫做“大丈夫当如是也”,明白了何为天子之贵。 然后——她就示意群臣可以退下,自己也该休息休息。 乾清宫等朱媺娖需要居住的宫殿已经收拾出来了,还专门参考了一些原先崇祯年间宫中的老人。 除了李定国和黄得功,朱媺娖让他们留下来,因为他们还需要陪朱媺娖去一个地方,一个所有人都清楚的地方。 景山。 第107章 终归 诗云: 万岁山前树,无春到海棠。 宫云空漠漠,沟水自泱泱。 天地余蒿里,龙蛇有白杨。 陇西鹦鹉在,何处问君王。(屈大均《燕京述哀》其五) 无穷消一泪,墨外渍痕汪。 故国人今尽,先君道已亡。 蒙头降吏走,抱哭老兵狂。 正可忘言说,将心告烈皇。(王夫之《为家兄作传略已示从子敞》) 汉家天仗肃仙班,一掷金椎不复还。 苜蓿祗肥秦塞外,樱桃谁荐晋陵间。 魂招蜀望花同碧,泪染姚华竹尽斑。 何处旌旗皆缟素,好传露布到阴山。 (张煌言《三月十九有感甲申之变三首》其三) 如今复见万岁山,朱媺娖已经哭到麻木的眼眶再一次涌现出泪水。 “陛下。”李定国扶住朱媺娖的胳膊,努力劝道:“还是先休息一下,明日再来。”左右亦是如此劝慰。 “不。”朱媺娖坚定不移地抬步走向煤山,黄得功同样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李定国和左右对视,终究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北京的四月总是如此绚丽,而满清出于种种政治因素对煤山的保护还是很不错的。看着花草繁茂、郁郁葱葱的煤山,朱媺娖内心只余悲怅。 煤山原名景山,紧邻故宫北部,是元、明、清三代的皇家御苑,也是故宫的一道屏障。景山高耸峻拔,树木蓊郁,风光壮丽,为北京城内登高远眺,观览全城景致的最佳之处。明朝兴建紫禁城时,曾在此堆放煤炭,故有“煤山”俗称。而崇祯就自缢于煤山东麓一株老槐树上。 可谓是风雨迷神路,山河尽国殇;御袍留血诏,披发见高皇。 朱媺娖闭上眼睛轻轻用手抚摸那棵老槐树,回想着崇祯十七年自己的爹爹在这里徘徊许久,望着喊杀声四作的各处,在万般无奈之下摘下冠冕,披发自缢的情景。 爹爹会想些什么呢?朱媺娖不知道。怕是痛彻心扉,先亡国,复杀妻杀女,再自缢。爹爹可以不死,李自成都说了,如杞如宋,也确实封了大哥为宋王。一个人如果不想死,可以用无数理由来开脱自己的行为,那么多皇帝,那么多朝代那么多亡国之君,不都苟活下来了吗?千古艰难惟一死,好死不如赖活着。 可终究爹爹没有,爹爹还是选择了自缢,选择了殉国,那么他的身影在一堆亡国之君里就是那么的高大。 谁也没想到爹爹会殉国,连李自成都没有想到,也正是爹爹这一死,让明这个朝代划下最壮烈的一个句号。 ——末代之君最好的结局就是以身殉国,而不是苟全自身,将自己甚至乃至于国家钉在耻辱上。季汉何等的壮烈,也免不了一个“乐不思蜀”的侮辱,武侯祠中有北地王刘谌的塑像,就是没有刘禅的祭祀。 可以说,因为崇祯这一殉,让明的旗帜高高飘扬,哪怕是清末,都有人“白盔白甲戴崇祯的素”,甚至在民国时期江浙还有以崇祯为原型的“朱天菩萨”祭拜。 朱媺娖从来没有恨过她爹爹,只感觉悲怅。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对左右声音嘶哑地说:“在这里立个碑……上面就刻……天子死不为降臣。” 是啊,天子死不为降臣,想想历史上清王朝灭亡以后溥仪的小丑行径,搞什么“伪满洲国”、“天照大神,佑我满洲”,也不想什么雪乡二圣、坐井观天(陈后主)、复做钦徽(元顺帝)。所以还是给子孙后代留个魔咒,你可以亡国,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没有不亡之国,但到了那时候,没有复国的能力还是殉国。 (作者有话说没空间了,这里解释一下,雪乡二圣不用说了,徽宗钦宗。 坐井观天:开皇九年隋军南渡,南陈覆灭,隋军入皇宫,后阁舍人夏侯公韵以身蔽井,陈主与争,久之,乃得入。既而军人窥井,呼之,不应,欲下石,乃闻叫声;以绳引之,惊其太重,及出,乃与张贵妃、孔贵嫔同束而上。 复做钦徽是因为节录一段《元史-顺帝纪》,元顺帝面对朱元璋徐达的北伐大都时候决定北逃朝会上的一段君臣对话:“ …天下者,世祖之天下!陛下宜死守,奈何弃之?!”“今日之事,朕岂可复为徽、钦乎!”) 朱媺娖当然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为会给后世留下多么深远的影响,她只是觉得以东汉的国祚来看,自己重建的大明王朝可能赶不上二十世纪,五百多年的王朝,也属实太长。 “是。”左右应道。 朱媺娖久久凝视这棵老槐树,过了许久许久,才低声说:“且回去。” 她如同老年人一样步履蹒跚、走走停停地离开这棵老槐树,缓慢地走下煤山。 “得功啊。”朱媺娖心疼地看着气喘吁吁的黄得功,“你也先回去,这段日子舟车劳顿,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 黄得功最后看一眼那棵青翠欲滴的老槐树,亦久久留念不愿移目,“是,咳咳,臣,就先回去了。”朱媺娖知道,黄得功也知道,自己怕是再没有机会见一见这棵老槐树,不过能有一见之缘,便是天幸,他也心满意足。 送走黄得功以后,朱媺娖带着李定国依然走在宫廷里:“陪我去看看娘。”朱媺娖转向李定国,轻轻挠一挠他的手心。 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见父母,李定国连连答应,心下高兴不敢表现出来。作为反贼出身,他对崇祯周后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只担心朱媺娖伤心过度伤了身体。 过了万岁门、北上门、玄武门、顺贞门就是钦安殿,钦安殿前就是坤宁宫。 这一路上朱媺娖拉着李定国的手,诉说自己父母昔日的故事。 “我记得有一次娘和爹爹吵架闹矛盾,爹爹骂娘,娘也很气愤,连声朝爹爹大喊信王!信王!信王……”说到这里朱媺娖竟然忍不住笑起来:“为此还专门有人写了一首诗:宫壶无端起怨咨,愤辞不道是微辞。信王莫讶尊称误,一醒艰难共历时。” “这首诗……我记得极清楚……” “娘极爱茉莉花,娘所有的衣服饰品,都是茉莉香味的。我记得当时坤宁宫内有六十余株茉莉,花开得繁盛美丽。当花开时,娘就会在每天的清晨摘下花朵,扎簇成球,缀于鬟髻,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一时朱媺娖怅然若失,不再说话,可能也觉得这样不好,她改说起崇祯皇帝的旧事。 “爹爹虽然是天潢溃胃,但幼年过得很不好,五岁即丧母,可能,可能,还是光庙所为。” 很明显李定国面上一惊,他自然不知道崇祯爹娘的往事,听此一言更不敢说话,只能在暗想没想到帝王家会有如此之事,心下竟然开始可怜起崇祯来。 “到了皇伯在位的时候才追封了爹的生母孝纯娘娘为贤妃,哪怕那是爹爹贵为亲王,可依然担心魏忠贤知道,不敢公开去祭祀自己的母亲。还是爹爹知道孝纯娘娘藏在申懿王附近,才秘密给身边的太监银两,命他置办香烛祭品,偷偷去祭奠,孝纯娘娘这才算是有了祭奠。听说太监回来复命时,爹爹泪流满面。” “爹爹登基以后宫中还有一张孝纯娘娘的遗像,每次爹爹看到后必呜咽泣下。其实这张画像一点儿也不像孝纯娘娘,十三年的时候,爹爹派人带着画工到新乐侯府上,向孝纯娘娘的母亲徐夫人询问相貌,才画出孝纯娘娘的相貌。还追赠孝纯娘娘的父亲刘应元为瀛国公,母亲徐氏为瀛国太夫人。” “甲申时候,孝纯娘娘的侄子刘文炳、刘文耀率全家四十二口自尽。不过也算慰藉,表叔刘文炤侥幸死里逃生,回到海州故里,登基之时我已经复让其袭新乐侯之爵,表叔闻我登基开心异常,只是要奉养瀛国太夫人,不便来京罢了。” 朱媺娖一路说着,李定国一路听着,朱媺娖感觉怎么说都不像开心的事,决定说点现在的:“这次归京,你们三个功劳甚笃,你还有补之,无论是私心还是公心都到了可以封郡王的时候,你觉得什么封号合适。”朱媺娖美眸含笑地看着李定国,李定国下意识要跪下推辞,朱媺娖连忙拽住,“你和我客气什么,这是你们该得的。” 朱媺娖边说边走:“我意封你为晋阳郡王,我喜欢这个晋字,很配你。补之呢,我觉得延安郡王就不错。得功身体不好,广国公功劳甚多,又忠心耿耿,舅父还是昔日东江镇总兵,我打算把他封为广宁郡王,以后辽东的海事还需要他。” “至于兴平侯嘛,他这一路确实容易得多,但也是他的运气,而且我颇欣赏邢夫人,所以这次他也该升为国公。” 朱媺娖旁若无人地说着,李定国只敢听,不敢发布自己的意见,再说他觉得这挺合理。 即使速度再怎么缓慢,此刻也终于抵达坤宁宫。朱媺娖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一步步登上坤宁宫的台阶。 站在坤宁宫门前,朱媺娖深吸一口气,轻声呼唤:“娘,女儿来看您了……”声音仿佛穿越时空,回到崇祯年间,那时坤宁宫内还有一位回应女儿呼唤的宫装丽人。 声音飘散在空中,可惜,除了微风轻拂宫墙发出的沙沙声外,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的呼唤。 推开屋门,里面的陈设已经面目全非。尽管高杰竭尽全力想要还原,但终究无法让坤宁宫恢复到崇祯十七年时的模样。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她轻声呢喃着这句词,缓缓抬起头,仰望着那一根根粗壮的横梁,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哀伤与思念。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紧紧地抓住李定国的手臂,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带来一丝安慰。 “娘”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每叫一声“娘”,都像是一把利剑穿透心房,让人心痛不已。这一声声饱含痛苦的呼唤,不禁让人想起了那句古话:“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朱媺娖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回荡在整个宫殿之中。左右侍者和李定国见状,纷纷跟着跪下,默默垂泪。 朱媺娖伏在地上,对着房门后面自己母亲自缢的地方痛哭流涕:“娘!娘!女儿不孝,这么多年才回来……女儿不孝!”她的哭声越来越大,仿佛要将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与悲伤都释放出来。 在这一刻,时间似乎凝固了,只有朱媺娖的哭声在空气中回荡。这个曾经金碧辉煌的宫殿,此刻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哀愁。 落日余晖,暮色四沉,朱媺娖的哭声渐渐放缓,直至停寂。她来得太晚太晚,哪怕她救得下天下人,也救不下自己的爹娘。 她独自坐坤宁宫前的台阶上,静静看着落日,“斜阳只与黄昏近。”回想起自己也曾经在皇极殿前看过一次夕阳,正是那一次,她下定决心,抛却国仇家恨,只为黎民苍生。如今复来归,心下怅然点点,欲寻陈迹都迷。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皇城,自言自语道:“我会做个好皇帝的,爹,娘,你们看着,我会做个好皇帝。”做爹……没有做到的事情。 皇伯的期待留在史书里:“吾弟……当为尧舜。” 她会接下父亲的重担,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正文完) (如果不能接受女主睡有妇之夫,不是双洁,搞亡国公主和新朝皇子、伪父子伪兄弟之类很刺激的就到此为止,番外会非常炸裂,特别炸裂) 第108章 番外·东宫(一) 生孩子这件事也该提上日程,朱媺娖把自己的手掌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轻轻揉搓。 说实话,对于生育这件事她还有点儿害怕,可能也是因为历史上的自己就是怀胎五月郁郁而终。这件事始终是她内心的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 跟别的皇帝比,她倒有个不算优势的优势,不怕自己怀不上,也不担心孩子不是自己的,即使怀不上那也是李定国的问题不是自己的问题,可这不代表她想在鬼门关里走一遭。 自古生育对于女人来说就是一大难题,就明朝皇室里面因为难产而死的就不少,比如懿文太子妃常氏,她生下自己的次子朱允熥第二日就过世,这才导致吕氏的上位,自己所生的明明是朱标的嫡子,却没办法得继大统。 就是生下来夭折率也不低,自己爹娘生的也只活了一半,搞不好还会如皇伯天启一样颗粒无收,反会伤害自己的身体、消耗自己理政的精力。 正是在这种极其矛盾的心理中,在李定国的努力、自己的配合,没做什么聊胜于无、不知道有没有用的避孕措施,回京第三个月她的月事就不来了。 那时候正是炎炎夏日,北京城一年之中最热的季节,刚开始她还以为是换季导致的胃口问题,再加上她的月事一直不准,她就没有放在心上。 可坤兴二年的中秋都过去了,她的月事还是迟迟不来,她也发现她的身体经常莫名疲惫、打瞌睡。最初她还以为是秋乏,可月事迟迟不来这件事,让她有一种奇妙的预感,自己可能…… 古代中医也是正常大夫,没能耐像电视剧里一样,隔着个帘子看都不看患者一眼,手一碰就能号出脉来,更不可能跟小说里一样,连是男是女都手拿把掐,b超都没那么准,大夫也是要“望闻问切”的。 朱媺娖的专属妇科大夫傅青主询问朱媺娖近日是否发胖、饮食如何?经期是否规律,同房时间之类,朱媺娖都一一答了。 傅青主把手指往朱媺娖手腕上一凑,沉吟道:“确实是滑脉,有七八成准了。” 不要以为滑脉就是喜脉,滑脉常见于痰湿、食积、实热、青壮年以及孕妇,不代表所有滑脉就是怀孕。 即使还有那二三成的可能,可作为母体的朱媺娖有预感,自己是真的怀了。她将手指微搭在小腹上,面上露出母性的光辉。 可很快,这份母性就被极深极深的担忧笼罩。 这里真的有一个小生命,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小生命,虽然现在连指甲大小都没有,可它依然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朱媺娖轻轻地将手覆于自己那尚未凸起的小腹之上,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感。对于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她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些恐惧和担忧。 可短时间内还不能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朱媺娖先让左右封口,尤其是傅青主。天下未靖,皇帝的妻妾怀孕和皇帝怀孕不是一个概念,只要怀了,无论孩子怎么样,朱媺娖都是要在鬼门关里走一遭。 接着朱媺娖还是要做好安排,为自己,也为这个孩子的安排。 托孤的安排。 朱媺娖对自己的身体安全很在意,在知道自己可能怀孕这个消息以后,直接就疏远了李定国,莫挨老娘,同时宣召孙可望和沐天波入京。 李定国还丈二脑袋摸不着头脑,怎么莫名其妙冷了自己,自己也没做什么呀?此时他并没有把宣召孙可望沐天波和朱媺娖疏远自己联系起来。 孙可望很重要,但在托孤这件事上孙可望只是一个添头,她实际上想要召见的是沐天波。 如果自己想要托孤,这里面最可靠的也最有资历的就是沐天波,国公之身、太祖养子之后,史书上铁板钉钉的大忠臣,有身份有地位,而且还知兵,不是纸上谈兵式的玩玩,和西营关系也不错。 至于什么“王莽谦恭未篡时”,朱媺娖表示人都死了谁管那么多,而且她还不一定会死呢,她娘生了五个不也好好的吗? 就在朱媺娖左右的提心吊胆中,傅青主的夜夜翻医书的头秃中,时间就像傅青主头上的头发,嗖的一声就从他的指尖落下,挥挥洒洒,再无踪迹。 一转眼傅青主已经能够确定朱媺娖确确实实是怀孕了,朱媺娖淡定地看着黑眼圈和大熊猫差不多大的傅青主,皇帝生孩子还是让他紧张,转身召来了孩子亲爹,告知他这个好消息。 “你这都看了半个时辰了。”朱媺娖轻轻叹了口气,表情无奈地闭着眼睛在床榻上靠着养神。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白皙的脸上,更衬得她面容姣好,宛如仙子下凡一般。 而李定国则静静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那尚未显怀的小腹,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温柔与期待。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透过那层薄薄的肚皮看到里面正在成长的小生命。 对于李定国来说,他并不缺少子嗣。到现在,他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可哪个孩子都不如眼前这个还未出生的小家伙却让他格外期待、格外珍视。 李定国的视线情不自禁地随着朱媺娖的一呼一吸而上下起伏,他的脸上满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之色,就好像在看着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似乎生怕自己稍微大声一点都会惊扰到朱媺娖肚子里那个正在安静沉睡的小宝贝:“这不一样。” 嗯,这确实不一样,皇帝生的和自己妻妾生的怎么可能一样,尤其是这还是朱媺娖的头生子。一想到这江山万里日后可能会归属于自己的骨血,李定国他就浑身颤栗、不能自已。 轻飘飘地看了浑身激动的李定国一眼,朱媺娖就又闭上眼睛,算算日子孙可望和沐天波也该到了:“等孙可望和沐天波来了你出面去迎接。” “是。”李定国毫不在意,依然紧紧盯着朱媺娖的小腹,只想着京师哪个庙求子灵验,自己好去拜一拜、求一求,祈祷一定要母子平安。 一转眼太阳都快落山了,可李定国还赖在这里不想走,直到朱媺娖忍无可忍把他赶出去。 “那明天臣再来看陛下。”李定国边走边笑出声说,他着实欢喜。 “你赶紧走。”朱媺娖一股无名火起,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心火难耐。 忍耐,忍耐。 看着李定国的背影,朱媺娖目无焦距地看着空气,过了许久,宫殿中才传来极轻微的一句叹息:“我希望你是个女孩……” 等朱媺娖的身孕满了三个半月,小腹都开始显怀的时候,孙可望和沐天波才千里迢迢从大明朝的西南来到大明朝的东北。 李定国春风得意地在城外迎接他们:“黔国公、大哥。” “二弟。” “晋阳郡王。” 看着意气风发地李定国,孙可望深深的嫉妒了,年轻就是好啊,长得帅就是好啊,他都是郡王了自己还只是一个侯爷。 而沐天波则淡定许多,微笑着向李定国拱手行礼。 “哎哎哎,哪里用得着黔国公。”李定国连忙扶起沐天波,用左手揽着他,再右手拽着孙可望:“赶紧收拾收拾进宫,陛下都等你们等急了。” “啊?真的吗?” 李定国说的不错,朱媺娖确实是等急了,当晚就在宫中设宴招待远道而来的这两位。 目前朱媺娖怀孕的消息还没传出去,她身着一身宽松的道袍,就如同招待家人一样招待他们二位,还特意叫来了李定国和刘文秀作陪。 现在朱媺娖走得还是节俭风,宴席之中未见多少豪奢之物,只是吩咐下面特意做一些陕西、云南的饭食来,以免这两位吃不惯。 上首朱媺娖面前的宴席上多为清淡佳肴,以荤油炒的新鲜蔬菜为主,一是傅青主不让朱媺娖多吃,怕胎大难产,二是可能是怀孕后激素的变化,朱媺娖最近有些上火,宴席上有数的几道荤腥也不过是性凉的烤鸭和鸭汤罢了。 朱媺娖用勺子略略舀起鸭汤,喝了一口鲜香扑鼻的火腿炖鸭汤,就将勺子搭在碗中。 “一别数载,两位倒是风采依旧。”朱媺娖看向下面的两位,孙可望还是那副彪悍的样子,倒是沐天波,比从前显得文质一些,也不知道还练不练他的流星锤。 “得赖陛下洪福,正是听闻陛下克复中原、还于旧都,臣方精神振作,须发皆黑,这都是陛下的恩德。”沐天波的官场水平明显比孙可望好,漂亮话也比孙可望会说,一时捧得朱媺娖掩袖低笑。 “当真是难为沐世叔了。”朱媺娖还是一口一个世叔以示亲近,“这次世叔来,怕还有事情要麻烦世叔。”朱媺娖还没忘记正事,只是这托孤之事还是要等送走孙可望以后再做安排。 “怎么能说麻烦呢?这都是陛下的恩典。”沐天波回应道。 朱媺娖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麻烦沐天波,转而把话头转移到孙可望身上:“平东侯许久不见了。” “臣在。”孙可望连忙拱手出拜。 “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朱媺娖摆摆手,含情脉脉地看向李定国,李定国也回了朱媺娖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两个人在那里眉目传情、旁若无人,倒是让下面还不太习惯朱媺娖作风的孙可望、沐天波颇为惊讶。 朱媺娖的笑容愈发甜美动人:“不知平东侯对如今安南的局势有何想法?” 说到安南的局势孙可望就滔滔不绝起来,他自认为就安南不过土鸡瓦狗一般,天兵一至,定当望风而逃。 现在安南国内还在搞南北战争,打得是精疲力竭,要知道安南的乱世已经一百多年了,南阮北郑的大格局已定,南阮北郑都泄气了,在郑柞和阮福濒那一代,被清朝插手调停下实现持久的和平,然后和平使人腐朽,最后又被农民起义暴打…… 当然,这些都和朱媺娖没有关系,她所担心的是万一他们矛头倒转在战争中促和谐,一致对外呢?自己这不是白白便宜了安南吗?这可是赔本生意。 朱媺娖提醒他:“别忘了太宗时期的教训,安南易降而复叛。” 她身体往后一靠,侍女在她腰部放上一个软垫,她就靠在那里娓娓道来:“我一直觉得太宗若是如黔国公一般允许英国公世镇安南,或许就没有宣庙时候弃地的事情了,不知道平东侯对安南可有信心?” “臣自然有信心。”孙可望信誓旦旦的说,可朱媺娖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如今辽地不平。”她强调道。 “朕废除三饷,欲重建辽东堡垒,且中原百废俱兴,光是免各地的赋税就免了好几年,朕无意把太多的力气用在安南上。平东侯欲征安南,能用者不过云贵两省的财力物力,若平东侯有把握,那朕就加平东侯定南将军印,若平安南,就同黔国公例一般,世镇之,以免其降而复叛。” 孙可望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朱媺娖知道事关重大,见孙可望脸上的犹豫之色,很是贴心地说:“平东侯有所疑虑也是正常,天色已晚,还是先用膳,今日是朕给两位接风洗尘,还请两位稍用。” “不敢不敢。”他们连忙回应道,接下来朱媺娖就跟拉家常一样和这几位闲聊,可能是孕期嗜睡,没过多久朱媺娖就感觉一阵疲惫和困意,她打了一个哈欠:“朕有些乏了,几位用完之后就各自出宫。” 她抬起手来,示意李定国来扶自己。李定国赶忙放下筷子握住朱媺娖的手,牵着朱媺娖往后殿去了。 “你觉得你大哥会答应吗?”朱媺娖昏昏欲睡,但不忘和李定国讨论。 “大抵会。”李定国也心有疑虑,不确定孙可望的选择,毕竟人心是一个难以捉摸的东西。 正如历史上孙可望悍然挑起内战,再跑路去当清朝的“义王”一样,反正,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第109章 番外·东宫(二) 孙可望和沐天波来京这几日过得着实不错,呼朋唤友、好不快活,日日都亲旧宴请。 但朱媺娖还是急了,她先是加封沐天波为右军右都督,顶了李过的位置,而李过则取代了黄得功的职位成为第二任枢密使。 至于黄得功,他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处理公务,只能辞去一切军职,在家中养病。 同时朱媺娖还是不断通过李定国询问孙可望的想法,好赶紧确定要把孙可望赶到哪里去。万一她真有什么万一,她不能在京中留下孙可望这个隐形炸弹。 “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孙可望送走自己的二弟李定国以后,转身回到屋内,询问自己的幕僚刘茂遐(刘玄初)。 “以学生的意思。”刘茂遐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陛下这是不想留侯爷在京内了。” “也不知道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二弟的意思。”孙可望嘀咕两句,原本在大西的时候就是可望为先,到了云南以后也是可望为主,可偏偏朱媺娖赏识上李定国以后李定国就异军突起,他这个结拜大哥被自己的义弟远远落在了身后。 昔日他在云南的时候隔得远,他还觉不出什么来,可如今一入京师,事事都是李定国为先,所有人看得也都是李定国的面子。 “不就是他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勾搭上了皇帝嘛,不然他哪里会有今天。”孙可望羡慕嫉妒地想,他自认自己文武都胜过李定国,之所以没有李定国的造化,也是因为年纪大,入不了朱媺娖的眼。 换了旁人自然不会如此想,可奈何孙可望这是个拎不清楚的。 “那刘先生的意思是……”孙可望还是很倚重刘茂遐,也想听一听他的意见。 “申生在内则死,重耳在外则亡。国朝历来在对待功臣上就有天壤之别,不知这位是效太祖还是效太宗。”刘茂遐一拱手,“只是不知侯爷对沐氏这二百年的富贵是有何看法,可想要拿这二百年的富贵,侯爷怕也是要多多努力。” “当然,这个世镇安南的名义必须拿到,不然容易白白为人做嫁衣裳。”刘茂遐不忘强调道。 这买卖其实不错,别看历史上云南的吴三桂造反了,可是吴三桂是因为清廷不让他世镇云南才兴兵造反的,如果清廷使其世世代代都做云贵的土皇帝与国同休,如沐家一般,吴三桂吃饱了撑得去造反。 孙可望也觉得不错,安南虽然不是汉地,可汉地谁会允许你割据?除非他有本事从云南打到顺天,不然还不如老老实实去打安南打出一个世袭罔替。更何况孙可望自觉自己造反做皇帝的可能性不大,无论是明廷本身,还是李过之类的李顺旧将,西营在诏安之前就是被摁着打的状态,官兵是如此,李顺也是如此。而且他想造反也要过自己这俩弟兄这一关,他看自己二弟当皇帝情夫当得开开心心,说不定还能当以后皇帝的亲爹呢。 没出息,孙可望刻薄地想,却不想自己刚刚还在那里羡慕嫉妒呢。 可能是觉得有道理,孙可望很快就入宫表示自己愿意接下经略安南的重任,朱媺娖大喜过望,当即便赐其定南将军印,令其经略安南世镇之。 圣旨白纸黑字发下去了,孙可望也安心了,虽然皇帝这种生物就是说话不算话的那种,但有圣旨在好歹也是个安慰。 孙可望美滋滋地揣着圣旨打算回云南收拾收拾打安南去了,沐天波都被留在京师,他在云南的自主权也就更大了。 李定国、刘文秀、白文选、冯双礼等都亲自出城给孙可望送行,甚至连沐天波也出城为其饯行,毕竟孙可望也算是他的恩人。 孙可望眼神在李定国身后的刘茂遐上停了一瞬,就若无其事地和自己二弟依依送别。 刘茂遐也不知道怎么说服了孙可望,让孙可望把自己留给了李定国,倒是不负他的智谋。 后世刘玄初(刘茂遐)被塑造成吴三桂军中第一谋士的形象,是有几分道理。就比如历史上自玄初死后,无人再敢在吴三桂面前提出北进的异议,由此可见刘玄初颇有大局观。 送走孙可望,朱媺娖的肚子也有四个月大,再拖马上就五个月了。五个月,这就让她害怕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朱媺娖在一个清凉的下午,召集众臣商议托孤事宜。 乾清宫内(其实这地方已经是后宫了,外臣理论上是不能进的,可朱媺娖不介意),袁太妃居于上首,朱媺娖在太妃侧方坐下,她特地没有穿之前为了遮掩身材所穿的宽松的道袍,显露出已经凸起的小腹,看得袁太妃胆战心惊。 “皇帝!你……”虽然袁太妃没有生育过,可她也见过昔日周皇后和田贵妃怀孕时候的情景,和朱媺娖现在颇似。 朱媺娖微微垂首,嘴角轻扬,露出一抹娇羞的笑容。她轻轻地将右手放在自己那微微隆起的腹部之上,轻柔地抚摸着,仿佛能感受到腹中胎儿的心跳一般。 “这是……祖宗庇佑,该去太庙上香啊……”袁太妃喃喃自语,天娘啊,皇帝怀孕了!这可是华夏大地头一遭啊!哪怕是武则天登基的时候都七老八十了,更不可能再生育。 “嗯。”朱媺娖面颊绯红地应了一声。 伴着群臣鱼贯而入,朱媺娖原本绯红的脸颊逐渐恢复平静,如同平日议政时仪态万千地端坐于椅上。 “臣等叩见陛下。”行稽首顿首五拜礼,朱媺娖坐而受礼。虽心有疑虑,不知太妃为何在此,群臣依然对袁太妃行跪拜礼,太妃亦受之。 “都起来,且坐,都且坐。” “皇帝叫老身和众臣来所谓何事,可是……”袁太妃的视线还在朱媺娖肚子上打转,面带忧色。 朱媺娖一挺肚子:“正是此事,朕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下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朱媺娖在上面发现好几个人下意识看向李定国,李定国低着头任由别人打量。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群臣再出列贺喜。 “行了。”朱媺娖不耐烦地道,她不喜欢开大会只喜欢开小会的原因就在这里。 “朕叫你们来是说一说这国本之事。”朱媺娖皱着眉头道。 一时殿内安静下来,大部分都把嘴巴闭上,朱媺娖看着殿内的人物,文臣里面有六部尚书、内阁三老,武官里则有李定国、李过、刘文秀、高杰、沐天波、黄蜚、翁之琪、朱成功、李元胤、阎应元、李来亨出席。 刘宗敏现在和高一功在北方勤勤恳恳的修堡垒,朱媺娖已经决定数年后让刘宗敏带队进行平辽之战。 而黄得功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朱媺娖没有喊他来。 礼部尚书左懋第自觉这是自己的活计,便出列道:“国本之事自当由陛下亲裁。” 朱媺娖点点头:“确实如此,只是你们知道,这女子生育就如同过鬼门关一般,稍有不慎就会损伤母体。” “如今朕承天下之重,也该为祖宗江山的传承做打算。” “母子平安自然是最好不过,朕平安无事也不怕,就怕朕出了什么万一,国本年幼,国家无主事之人,辽祸再起啊。” “陛下何出此言。”张家玉瞳孔一缩,他连朱媺娖的“独相”都不愿做,更别说这种事了。 “且……算了。”朱媺娖不再说什么乱咒自己,而是开门见山:“朕刚登基时,担心朕也如同国朝其他公主一样早亡,特意在太祖灵前留下诏书,朕若不幸,有亲生子,无论男女皆为嗣君,由太妃主政。” “啊?老身、老身。”袁太妃明显不知道还有自己的戏份,那表情就是主打一个惊慌失措。 朱媺娖没空安慰她:“若无亲生子,或子嗣早折,那么自襄、赵二王支脉里寻找合适之君,过继到朕名下,迎为嗣君。” 说完这句话,朱媺娖看向张家玉:“家玉你也知道这件事,若是……怕是还要麻烦你。” 张家玉跪地大哭:“陛下有祖宗神灵庇佑,何出此言啊。” 朱媺娖走下来,亲手扶起他来:“正是思及祖宗,方有此言。” “诸位可曾听好了。”朱媺娖看向群臣。 “臣等接旨。”他们连忙跪下齐呼。 朱媺娖一挥手:“都下去,家玉、巩先生、沐世叔、定国、补之、来亨你们且留下。” 说着朱媺娖便拽起张家玉的手,“太妃,您也一起来。” 八个人行走在丹陛中,张家玉小心翼翼地扶着朱媺娖,生怕她一脚踩空。 “当初我在你那里放了一本书,如果我真有什么万一,你就拿去给太妃看一看。”朱媺娖凝视着张家玉,风雨同舟的十年,他们都习惯了对方的存在,“臣……明白。”仿佛张家玉喉咙有些干渴。 “别这副样子嘛。”朱媺娖突然一笑,用自己左手的衣袖拂过他的脸颊:“你这副样子仿佛要生死离别一样,我运气不会那么差。” 可是,你当年亲口对我说过,自己是怀胎五月而亡啊。张家玉说不出来,只觉鼻头一酸,不由泪下如雨。 “好了哭什么,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朱媺娖无奈轻斥道:“你们也是,不要做出这么一副样子来。”她又看向其余几人。 “皇帝。”袁太妃担忧地提议道:“要不让各地推荐有经验的妇人和稳婆,你的身体不能有损啊。” 朱媺娖若有所思:“确实该如此,而且太妃也没生育过,这样,不妨让兴平长公主入宫,我记得她也生育过几次,也有经验。” 朱媺娖不信现在的剖腹产,而且她的命也比孩子重要得多,可不代表她会就此疏忽。虽然她已经把产钳苏了出来,可并没有传播到各地,她也觉得应该借这个机会宣传一下产钳。 “唉,这段日子怕是麻烦太妃了,太妃用过早膳后就来朕这里视政。” 正当他们说着对朝政安排的时候,却看见一个侍从慌慌张张地快步走过来:“陛下。” “何事。”朱媺娖第一时间以为是哪里的军情。 “陛下,开原郡王府那里传来消息,开原郡王……不好了!” 张家玉感觉自己的手被朱媺娖紧紧攥住,她大声逼问道,几近破音:“怎么回事?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怎么这么快就不好了呢?” 侍从虽然慌张,口齿倒是伶俐:“郡王欲饮酒,可大夫都不愿让郡王饮酒,郡王气恼之下,指着自己的肚子说不让自己喝酒皆因此物,遂以刀开腹。一时腹中黄水皆流,郡王也昏了过去,大夫说郡王、郡王怕是不好了。” 听完前因后果后,朱媺娖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也喘不上来。这可把一旁的张家玉和李定国吓坏了,他们急忙伸手扶住朱媺娖,关切地看着她,生怕她真的晕过去。 朱媺娖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站稳脚跟。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可言。 “孽障!”朱媺娖怒斥,然后定定神:“备马、不,备车,朕要去看看开原郡王。”想起自己四个月大的肚子,她还是将备马换成了备车。 “皇帝。”袁太妃满脸都是不赞同:“你现在都有身孕了,还是小心为上。开原郡王什么情况你不是早就清楚了吗?宫中也一直预备着,何至于你挺着大肚子自己再去一趟呢?你应该以保胎为先,万一路上有什么不妥,如何让先帝和周姐姐的在天之灵安稳。” “朕知道太妃是为朕着想。”朱媺娖的眼眸之中早已噙满了泪水,她紧咬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想起开原郡王和朕这十年同舟共济,就不能不去见开原郡王这一面,开原郡王转危为安尚可,可真有什么万一以后就没机会了。” 朱媺娖哀戚不止,可任谁再劝已然无用,她心意已决。 第110章 番外·东宫(三) 当黄得功缓缓睁开双眼时,就看见自己的周围挤满了人,有他的长子黄国柱、夫人翁氏、妻弟翁之琪、结拜兄弟黄蜚,可最让他惊讶的,还是朱媺娖正紧紧抓着他的手。 此时的黄得功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身侧的朱媺娖:“陛下呀……现在我能不能喝酒。” 听到这话,朱媺娖心中一阵酸楚。她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恨恨地回答道:“喝、喝,喝死你算了!”言语之中充满了无奈和愤怒。如果他不执意喝酒,身体也不会恶化成这样! 听到朱媺娖和黄得功的对话,黄国柱急忙为自己的父亲捧来一大碗美酒。此时此刻黄得功已虚弱至极,连抬起手接住那碗酒的力气也丧失殆尽。黄国柱心疼不已,只能战战兢兢地将酒碗端到父亲唇边。 “好!真痛快!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前些日子不让我喝酒,嘴里简直淡出个鸟来!”黄得功如久旱逢甘霖般贪婪地大口吞咽着酒水,喉咙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同时还伴随着浓烈刺鼻的酒气喷涌而出。 “陛下,您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毕竟您……”黄蜚满脸忧虑地看着朱媺娖微微隆起的小腹。 “无事。”朱媺娖摆了摆手,傅青主早已带领一众太医守候在外,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哈——”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黄得功仿佛全身的疲惫与痛苦都被一饮而尽。他原本萎靡不振的气息瞬间消失无踪,而是目光炯炯地看向朱媺娖。然而在场众人并没有因他的突然好转而欣喜,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黄得功不过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罢了。 “算起来臣和陛下自九江相识到现在已经有了近十年。”黄得功的话匣子打开,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这几十年的心路历程,从自己因为偷喝了母亲的酒而上战场开始,一路从底层小兵打到现在,提到崇祯对自己的赏识让自己入了勇卫营时,他就忍不住痛哭流涕,怨怒自己在甲申年的时候没有北上勤王。 “这不是你的错……”朱媺娖满脸泪痕,悲痛欲绝地望着黄得功,他的气息正逐渐变得微弱,仿佛风中的残烛一般随时可能熄灭。 朱媺娖伸出颤抖的左臂,试图去抓住些什么,但却又无能为力。她甚至忘记她的左手早在甲申年就已经失去。 “好了陛下你别哭了,陛下你一哭我就心疼。人有生老病死,臣上战场的时候又没想到臣还能有这一天,臣自认没什么才能,只凭着一腔勇武来忠君报国,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得天之幸。”黄得功颤抖着抬起手,试图去擦拭朱媺娖脸上的泪水,但他的力量仿佛已被抽干一般,手指艰难地在朱媺娖脸颊上拂过,便如同风中的残叶般无力地垂落下来。 “唉……老了……”黄得功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蝇低语。他缓缓地闭上双眼,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这句话说出口。随着这声叹息渐渐消散,最后一丝生机也离他而去。 朱媺娖紧紧地握着黄得功的手,感受着他手腕处脉搏的跳动逐渐变得缓慢而微弱,最终完全停止。 “太医。” 朱媺娖强忍着内心的悲痛,紧咬嘴唇,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滑落下来,虽然不抱任何希望声音,可依然颤抖着呼唤道。 太医们匆匆赶来,他们围在床边,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后,默默地对视一眼,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已经无能为力。一时间,整个开原郡王府上下充满了悲伤的哭声。 朱媺娖揉着额头,她还需要缓一缓。对于黄得功的离世朝野上下皆是早有预料,朱媺娖也吩咐礼部按照昔日中山王徐达葬礼的规格来安排,还特意在蓟州崇祯的思陵旁边为黄得功起坟。 这些都不需要朱媺娖操心,为黄得功辍朝十二日后,在袁太妃的阻隔下她还是没能亲自参加黄得功的葬礼,只能拜托袁太妃替自己出席祭奠。 袁太妃其实还很犹豫,她觉得自己一个寡居的妃子不适合出宫:“要不让宁德去,实在不行若晴也可以。” 宁德指得是朱媺娖的姑姑泰昌帝的女儿宁德大长公主,而若晴则是指朱媺娖的表妹,姑姑遂平公主的幼女齐含芳,字若晴。随着朱媺娖的还于旧都,她们因为和朱媺娖的血缘关系,在朱媺娖亲戚凋零的时候得到了重用。 朱媺娖摇摇头:“本来朕打算亲自去的,而且万一,太妃还是亲自见一见臣子比较好。” 袁太妃觉得这个道理也对,便默认了朱媺娖的安排。 坐在椅子里批着奏章她只感觉心浮气躁,为了自己的安全她把自己的表叔新乐侯刘文炤从南方唤了过来,让他接管了宫中防务,虽然他还守着瀛国太夫人的孝期,但为了朱媺娖的安全他还是应了下来。 朱媺娖对黄得功的谥号已经做了安排,她亲自写了武将之中最好的谥号“忠武”追谥黄得功,危身奉上曰忠,险不辞难、克定祸乱曰武,当得起黄得功这一生的评价。 并为黄得功送上亲笔书写的挽联“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惹得时人艳羡不已。 邢夫人已经入宫服侍朱媺娖,监护她生产,同时朱媺娖还下诏书让各省选择三位最出名的稳婆来京候诏,她想借此推广产钳技术、消毒技术、输血技术。麻烦的是列文虎克的年龄比朱媺娖还小,这个时候还没有探查到微观世界,又不得不让朱媺娖亲自动手来搞科学。 朱媺娖摸摸自己的小腹,心里默想,孩啊,娘可是为了你可是火力全开,你可要老老实实的,别给娘出岔子。 朱媺娖当然不会用各省送上来的稳婆,路途遥远家人籍贯不能掌握,谁知道会不会被收买。 胆战心惊的五个月过去以后,朱媺娖松了一口气,她可知道这些日子那些寺庙特别是有送子娘娘的寺庙可谓是香火茂盛,尤其是李定国,一掷千金为送子娘娘造像,还表示如果母子平安就给送子娘娘塑金身。 朱媺娖感觉自己应该考虑搜索一遍北方的这些寺庙,本身在明末寺庙就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又生逢乱世,说句不好听的,清清静静吃斋念佛的寺庙未必能在明末动乱活下来。 时光荏苒,转眼间坤兴二年已临近尾声。由于身怀六甲,身子愈发沉重,朱媺娖未能如往常般在宫中大摆宴席庆祝新年,仅仅与袁太妃一同享用了一顿简单的团圆饭便算是过年。 望着朱媺娖渐行渐远的背影,袁太妃不禁轻轻摇了摇头,心中满是忧虑。她默默地回到慈宁宫,再次点燃三炷香,虔诚地供奉在崇祯帝和周皇后的画像前。 “先帝、周姐姐,愿你们在天有灵,庇佑皇帝一切安好……”袁太妃轻声呢喃道,眼中闪烁着泪光。 朱媺娖的身体不错,常年骑马运动的她也称得上灵活矫健,“陛下不用担心,皇嗣一切安好。”傅青主给朱媺娖把完脉又隔着衣服摸了摸肚子道。 现在朱媺娖已经能感受到胎儿在自己腹中运动时的感受了,尤其是这孩子还会很活泼地踹朱媺娖一脚,揍肚皮一拳,喵的。 “唔,青主,你对微观世界什么看法。”朱媺娖已经带着方以智、宋应星乃至从国外拉过来的科学家研究微观世界了,搞得他们连呼惊奇。 提起这个傅青主来了精神,滔滔不绝的把微观世界和自己这么多年的行医经验联系在一起,听得朱媺娖头昏脑涨。 “算了算了。”朱媺娖捏捏眉心,“你别忘了研究那个输血技术就好。”她要搞定的还有这个输血,比起其他什么,唯有大出血对自己性命的威胁最高。 经过测算,朱媺娖发现自己是o型,或者用现在的说法是“无”,真不是一个好消息,比起“阴阳”(ab型)这种万能受血者,自己只能接受和自己相同血型的血液,索幸自己不是熊猫血,不然就真难找,搞不好自己一个皇帝都未必找的出和自己血型一样的人物。 更让朱媺娖担惊受怕的是“母婴血型不合”导致的“新生儿溶血病”,明代可没有现代的科技,而且李定国的血型也非“无”,这个孩子极有可能遗传李定国的血型。 挠头,听天由命。 血型的奥秘让整个太医院如痴如醉,朱媺娖没空关心,高浓度酒、稳婆、太医、经过血型核对的人形血包、简陋的输血仪器也准备好了,在没有抗凝血剂的情况下只能现采现用。 甚至她还亲自观察了两遍稳婆的接生、产钳的使用、各种消毒的应用正确与否。 可以说惜命的朱媺娖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如果真有什么不测也只能说是天命如此。 随着三月的到来太医院都说产期将近,为了防止意外朱媺娖干脆进行文武搭配,亲自写了名单让内阁、六部、御史台、五军都督府轮流出人来乾清宫里候着,生怕此时有人借此作乱。 这个时候朱媺娖已经不能在椅子上久坐,子宫压迫膀胱让她坐立不安,这个时候朱媺娖甚至希望早点儿卸货。 三月二十一这天,朱媺娖用完午膳和留守的邢夫人、巩焴、张煌言、翁之琪唠叨两句,照例念叨这个孩子怎么还不出来,就感觉自己大腿一热。 她也看了不少医书,知道这是破羊水,马上就要生产了。见此情景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握住身侧邢夫人的手:“邢姐姐,我怕是要生了。” 她说得风轻云淡,可邢夫人没法平常对待,邢夫人瞳孔一缩:“快快快,把稳婆和太医喊过来,若晴,你去请太妃娘娘。” 朱媺娖则扭过头去看向也有些激动的巩焴等人:“按照我之前说的,去请诸位先生。” 很快,太医和稳婆都赶到了乾清宫,朱媺娖已经被扶到她专门预备的产房,产房经过热水和高浓度酒精的消毒擦拭,尽最大努力降低感染的概率。 袁太妃和群臣也皆来到乾清宫,刘文炤则带着人在宫中各处巡视,以防有小人生乱。 朱媺娖半躺在床上,在稳婆的指导下开始用力,她知道自己是初产妇,这个孩子说不定会生到明天,所以她努力呼吸、放松,不让力气太早用完。 “怎么没动静呢。”外面群臣也心急如焚,这几个月他们也都学习了关于生产的知识,知道这第一个孩子一时半刻生不下来。 “早着呢!”袁太妃神情严肃地说,齐若晴则扶住她以免太妃坚持不住。 朱媺娖掐着表计算自己宫缩的时间,邢夫人给她喂了一碗蜂蜜水再吃了一些专门吩咐制作的糖煎坚果棒来恢复体力。 “外面诸位先生还没用膳,让下面上点儿点心茶水,不要让先生们饿着。”朱媺娖故意高声喊道,让自己的声音传到屋外。 屋外群臣听到朱媺娖还算有力量的声音,稍微放下心来,又为朱媺娖对他们的关心而感动。 可谁也没有这个心情吃喝,就算真感觉到饥饿,也不过是食不觉味的寥寥吃几口。他们发誓,自己老婆老娘生孩子都没这么担心过。 随着时间的流逝,距离朱媺娖发动也过去数个时辰,太阳渐渐落山,直至消失在地平线上,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轮明月高悬夜空。 她感觉宫缩开始剧烈起来,也没了之前地游刃有余。她紧紧抓住床单,汗水湿透了衣衫。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疼痛越来越剧烈,但她始终咬牙坚持着。 “快,陛下,用力,看见头了。”朱媺娖听见稳婆的鼓劲声音,她死死揪住床单,低低地呻吟着:“娘、娘……娘!” “头出来了。”稳婆惊喜地喊道,朱媺娖只感觉有东西挣扎着想要从自己身体里脱离。 刺啦——朱媺娖硬生生将床单给撕开了——与此同时,她听见稳婆的惊呼:“生了、生了!” 呜哇呜哇呜哇—— 终于,在经过几个时辰的努力后,孩子的哭声在宫殿中响起。朱媺娖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这个时候她还有闲心去想怎么那么像西方王后生产时候的样子,大臣们要亲眼看着孩子出生才能确定这个孩子的到来。 她脱力地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听着邢夫人在她耳边激动地叫嚷:“陛下,是个皇女。” 真好啊,是个女孩。朱媺娖侧过脸去看已经被包裹在锦绣襁褓里用力嚎着的女婴,就像刚刚出生的红皮小耗子一样,赖赖巴巴地在襁褓里蠕动。 “嗯,很好,抱下去给太妃看一看。”朱媺娖无力地说,宫殿内还在忙来忙去,无论是收拾床单还是收拾胎盘,她都不想管,她疲惫地只想睡一觉。 第111章 番外·东宫(四) 邢夫人抱着襁褓里的皇女走了出去,所有人都噌地站了起来。邢夫人走向袁太妃,口里说着:“陛下让臣把皇女抱过来给太妃看一看。”(朱媺娖这里无论男女俱自称臣) “皇帝如何了?”比起孩子袁太妃更在意朱媺娖的身体,其他人也是如此。 “陛下无碍,只是力竭睡了过去。”邢夫人含笑安慰担忧的袁太妃。 “好好好,皇帝无事就好。”袁太妃长出了一口气,其他人亦是如此,这个时候他们才有空闲关注刚刚出生的皇女。 他们早就听见产房内传出来的那句“陛下,是个皇女。”那时候所有人的眼光都汇聚在了晋阳郡王李定国的身上,想要看他什么反应,是不是有些失望。而李定国面上却只有纯粹的高兴之色,没有半点儿不是男孩的失望。 也不枉刘玄初在很早就嘱咐过李定国皇嗣男女之事。“我自然希望是个皇子。”李定国面对刘玄初的询问,如此道。 “是皇子固然好,若是皇女郡王更是要高兴。”刘玄初摇摇头,知道李定国还没看明白:“只怕天下人盼望这一胎是个皇女胜过是个皇子。” “陛下以先帝皇女之身嗣位,以后未必没有皇女继位的可能,陛下的生父是肃庙,可皇嗣的生父却非如此,而且您到底是景侯(张献忠)义子。所以郡王,是皇子固然高兴,可若是个皇女郡王应该表现得更开心。” 正是刘玄初的交代才让李定国面上没有露出破绽来,只有十足的欢欣。 “好,让我看看。”袁太妃凑过去打量邢夫人怀里的大红皮耗子,皇女已经哭够了,正蜷在襁褓里昏睡。 “宁德你来看看,皇女真壮实啊。”袁太妃仔仔细细地看着大红皮耗子,还让宁德大长公主一起来看。 “是啊,皇女长得真像陛下。”宁德大长公主睁着眼睛说瞎话,反正朱媺娖是没从这个大红皮耗子身上看出哪里像自己。 “抱下去给乳娘。”袁太妃又看了一阵,正当她打算交给乳母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晋阳郡王你也看看。”她让李定国也来看一看,毕竟在这方面他也是有点儿微末功劳的。 李定国心中早就想要去瞧一瞧,但碍于自己不是皇室、没有他插话的机会,他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心急如焚地期待着。所以当听到袁太妃如此说道时,他立刻毫不犹豫凑近过去仔细端详起来。 大红皮耗子还是安静地缩在襁褓里,毫不知道自己正在被自己亲爹打量着。 虽然现在大红皮耗子还是皱皱巴巴,可在李定国眼里天底下没有比这还好看的姑娘了,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仿佛要将大红皮耗子的一切都记录下来。 “晋阳郡王,还是先让乳娘抱下去喂奶。”宁德大长公主看李定国这么激动,不由劝道。 “是是是,先让乳娘去喂奶。”李定国终于恋恋不舍地让乳娘把孩子抱走,可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襁褓里不想分开。 “好了,诸位先生也等候多时了,接下来就按照皇帝之前的吩咐轮流值守。”袁太妃让诸位大臣按照朱媺娖制定的名单该离开的离开,各自的留守不是等到朱媺娖生完孩子就结束了,而是要足足守完一个月,直到大红皮耗子满月,朱媺娖出月子为止。 诸位大臣也各自应是,二三成群地离开,无论朱媺娖有没有空看,这个恭贺陛下喜得皇女的奏章也还是要写的。 袁太妃也等累了,吩咐侍女守好皇帝也去隔壁屋打盹去了。 朱媺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二十二日的下午,她从晚上一直睡到下午,只感觉自己腹中空空。 “陛下您醒了。”侍女连忙扶起朱媺娖,给她喂了一碗蜂蜜水。 “孩子怎么样了?”朱媺娖喝完就问。 “皇女在隔壁屋让乳娘喂着呢。”侍女答道。 “那就好。”朱媺娖点点头,又喝光了一碗蜂蜜水,再一次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等她彻底苏醒过来是三月二十三日的上午,朱媺娖摸着自己咕噜咕噜叫的肚子,一口气吃完了新做的糖煎坚果棒,有了糖分的补充,她终于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袁太妃听说朱媺娖醒了也过来看望她:“当真是母女连心,皇女也醒了,要不要抱过来给你看看?” 朱媺娖摸了摸自己涨奶的胸口,眉头一皱:“行,抱过来我看看。” 这个时候的大红皮耗子已经褪去刚出生时的红皱,不再是红皮耗子,而是一个颇为白嫩圆润的婴孩,据乳母说颇为能吃。 朱媺娖没敢亲手抱她,小孩子还是太过娇嫩,她让侍女给自己撸起胸前的衣物,她想自己喂一回奶,科学上说初乳比较有营养。 虽然袁太妃不太赞同,可朱媺娖一直说自己胸口涨奶涨的痛,她也不得不同意朱媺娖亲自喂养这个孩子。 看着孩子在自己胸口一拱一拱地寻找口粮,朱媺娖的心都要化了。看起来孩子更喜欢自己的乳汁,可能是朱媺娖的营养搭配确实比乳母好,再加上她又年轻爱运动。看孩子在自己怀里吃得开心,吃完又打个嗝儿,她只觉自己人生的空洞被填满了。 “真乖。”她心满意足地抚摸着孩子白嫩的脸庞,听着袁太妃跟她汇报:“晋阳郡王一直在宫里等着,皇帝要不要见一面。” “嗯?”听见李定国的消息,她停下正在逗孩子玩的动作:“他怎么还在?” “这几日晋阳郡王一直在外面等着。” 听到这句话朱媺娖隐隐有些不耐,在生孩子最痛的时候她就想把李定国拎出来好好捶一顿(虽然肯定捶不过),现在又听见他没按照自己的吩咐做事更是不悦。 这几个月朱媺娖是不怎么干活了,可不代表群臣可以不干活。哪怕那几位留守的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办公,袁太妃也照常替朱媺娖用印,所以听见李定国疑似不干活她就不高兴。 “先不见了。”看着每日都要用酒精和热水擦拭的月子房,她决定给李定国找件事做:“皇女的大名肯定是要礼部来起,但小名可以自行商议。历来咱家女孩起名也都是统一辈分再从女,我打算给她这一辈小名第一个字统一为玉字,君子比德如玉。” “你出去和晋阳郡王说一声,再让他从带女的字里挑几个出来,作为皇女的小名,等过完满月告诉我。”不知为何朱媺娖莫名感觉有些熟悉,却说不上来哪里熟悉,只是她已经决定给自己的大女儿取什么名字,这个小名才是大名附带的产物,也懒得去细思。 “那老身先去告诉晋阳郡王了。”袁太妃回应道。 “嗯。”朱媺娖再一次低下头去逗自己的女儿。 这个孩子的到来,对于整个国家来说都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好事。宫里宫外也都为这个孩子忙碌起来,该上贺的上贺,该琢磨名字的琢磨名字。虽然朱媺娖还不能出面,只能闷闷地在这里坐月子,可其他一应的礼仪都还是有的,如洗三、满月等也都是要办的。 这些礼仪也都是袁太妃一应主持,甚至满月的时候还按照朱媺娖的吩咐以庆贺皇女满月为由大赦天下。而生产过的邢夫人则负责照顾朱媺娖。 坐月子真难受啊,邢夫人不许她轻易下床,不能见风不能受寒,更不能洗澡!连洗头都不行! 朱媺娖很崩溃,现在她忍不住庆幸孩子生在三月,还是在北京,再等一两个月炎炎夏日她怎么活啊! 每天她都能感觉自己的头皮发痒,发痒也不能水洗,只能干洗,再拿篦子篦。 虽然生完孩子朱媺娖丰腴了不少,肚皮也被孩子撑大了,但她一点儿也不在意,她可不认为李定国敢嫌弃自己。而且她决定缓一缓,没什么意外过几年再考虑生下一个孩子,自己正是大好年华,生一个孩子就至少半年不能投身大明朝的建设,浪费时间。 所以这一个月朱媺娖很无聊,无聊到只能玩孩子,她甚至闲得无聊到记录孩子每天喝了多少次奶,有没有流口水,吐没吐泡泡,换了多少次尿布之类。 ——这也是大明显宗皇帝一生之中最大的黑历史,比朱元璋的《御制纪非录》还黑。 过完了孩子的满月,朱媺娖就算是结束了自己的月子徒刑,她终于能洗头洗澡了!出于对健康的考虑,她选择了淋浴而不盆浴。叫人把屋子重新消毒,把屋内用热水蒸得暖暖的,水温调到正合适,她坐在板凳上,让侍女一勺子一勺子从头顶浇下来。痛痛快快洗过这一回,才感觉自己满血复活。 唯一感觉不好的就是身材,抬手捏捏比先前大了一号的胸围,再揉揉宽了两三寸的腰围,倒也没生什么妊娠纹。 出了满月第一件事就是把孩子抱过来玩一玩,再就是穿戴整齐笑呵呵地坐在上首见一下内阁和六部,表示咱已经满血复活。让人安排下下回大朝会,表示皇帝身体倍棒,什么不该有的想法都给老娘收回去。她还是和南京一样,只是在初一十五早起开大朝会,别的日子都不早起。 “你挑好名字了吗?”送走群臣,朱媺娖扭头看向手法娴熟地抱着孩子哄着玩的李定国,并没有告诉他之前给孩子上玉碟的时候没有把他的名字录进去。 在她心里这是未来的天子,又都是自己生的,分大小就好,没必要分什么嫡庶。所以玉碟上面只有皇一女生于何时何地母亲是谁,没有亲爹是谁。她认为从礼法意义上这孩子就不该有亲爹。 “臣挑好了。”他喜滋滋地借朱媺娖的笔写下六个字来,朱媺娖看着这六个字才明白自己在让李定国选名字的时候那么熟悉却实在想不起来哪里熟悉。 “玉嬛”、“玉姜”、“玉嫄”。 靠,从玉从女,这不是《甄嬛传》里的剧情吗?朱媺娖忍不住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耳边还听着李定国对这三个名字的介绍:“……嬛(huan)者,琅嬛也,传说中天帝藏书的地方,也指仙境。臣觉得自己才疏学浅,给皇女起这个名字正好。” 朱媺娖脸木了,很明显这三个名字里李定国最喜欢这个玉嬛,可朱媺娖能给孩子起这个小名吗?不能啊。 “我觉得不好。”朱媺娖可不跟李定国一样才疏学浅,她拒绝的理由张口就来:“嬛也念做qiong,古意通茕,有孤独的意思,不好不好。” 朱媺娖转而将视线看向另外两个名字,好,这里面能用的就只有“玉姜”,“玉嫄”?芋圆! 说到底名字怎么样不重要,只要后世想要起外号,“镇”这么好的字眼、“永镇太平”都能变成“猪骑朕”,还说别的。 “玉姜、玉嫄,取的可是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的意思吗?”朱媺娖凝视着这两个名字问道。 “嘿嘿,陛下读的书真多,就是这个意思。”李定国不好意思一笑,“我听说姜嫄是帝喾元妃,周族始祖后稷之母,这两个字又带女字,就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咱们的女儿也配得上这个名字,所以就选了这两个字。” “那就选玉姜。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而我大明也正好是火德。”朱媺娖轻抚过孩子娇嫩的脸颊,缓声道:“你的小名就叫玉姜好了,至于大名,还是等周岁的时候再取,别让阎王爷盯上了。” 玉姜在自己生父怀里啧啧嘴巴,又拱了拱襁褓睡着了。 “嗯嗯,玉姜也好听。”李定国用力点点头,小声说道,生怕吵醒了自己乖女儿。 看着怀里才刚刚满月的玉姜,朱媺娖开始担忧这个孩子是否能够长大成人,自己的大姐二哥皆早夭,自己的几个堂兄堂姐也一样早夭。虽然也有父母生子时年纪幼小的缘故,可她不敢赌,她这一辈子不会拥有太多的孩子,这个孩子是自己第一个孩子,也是自己继承人,为了她的寿命,朱媺娖默默在心底下了一个决定。 第112章 番外·东宫(五) “娘、娘、娘娘娘——”玉姜迈着自己那对小短腿,一摇一晃地在柔软华丽的地毯上奔跑跳跃着,正在学说话的她嘴里还结结巴巴地念叨着这几个字,仿佛要把所有的亲昵和依赖都融入其中。 “好——玉姜真乖。”朱媺娖满心欢喜地张开双臂,一把将连滚带爬扑过来的玉姜紧紧地搂进怀里,然后轻轻地摩挲着她粉嫩的小脸。玉姜被母亲这般疼爱,开心得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 朱媺娖注视着怀中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家伙,感慨万千地说道:“玉姜快满周岁了。” 听到这话,正玩得起兴的玉姜突然停住了笑声,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仰头望向母亲,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不解的神情,似乎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也该给你起大名了。”朱媺娖摸摸她的小脑袋。算起来快周岁没有大名只有小名的玉姜是晚的了。 明代皇子诞生以后,没有被赐名的时候只称为皇子,只有到赐名以后,才按照排位顺序,称为皇几子。一般情况在皇子诞生的三个月内,由礼部发文给钦天监,让其选择合适的行礼吉时。同时,翰林院需要查阅钦赐过的宗室同辈名字并且进呈皇帝御览,避免出现重名的情况。另外,翰林院还需要初步拟定几个备选名字,由皇帝从中选择圈定。 所以朱媺娖打算在玉姜满周岁之前把名字给补上。并决定在玉姜周岁前一日给玉姜行命名仪。 比起往日由礼部上书起名不同,朱媺娖决定直接亲自给皇女赐名。 赐名传到礼部,礼部看着朱媺娖给玉姜所赐的名字,都明白了朱媺娖的意思——朱和璧(璧也是从土)。朱媺娖给自己的大女儿起名朱和璧,朱家的和氏璧。 在命名仪举行前一天,朱媺娖亲自前往太庙,将选定的名字告于列祖列宗。 朱媺娖跪在太祖高皇帝的画像和牌位前,将祭文点燃,亲手烧掉自己亲写的祭文,看着青烟渺渺上升,她闭上眼睛,祈祷列祖列宗能够保佑自己的女儿健康长寿。 地府中,朱元璋接过从天上飘下来祭文,打眼一瞧,“啧。”他叨叨两句:“看这个名字,唐中宗没干成的事咱家怕是要干成了。” “谁让大孙女只有一个闺女呢?”马皇后也凑上来看一看这难得的奇景。 命名仪当日朱媺娖着常服,由永平长公主(高夫人)为玉姜剪发,并由太妃袁氏抱着玉姜,自己抚摸着玉姜可可爱爱且圆润的小脑袋赐名,她可没有给孩子睡扁头的爱好。 次日,也就是玉姜周岁生日那日,朱媺娖传谕礼部,并让宗人府将皇女睿名修到玉牒上颁诏天下。 同日,朱媺娖也手书礼部,册封太女,选吉日行册封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长女朱和璧,朕之首生,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品格贵重,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女,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同时以晋阳郡王为册封使、延安郡王为册封副使,太妃袁氏抱而受诏。 “皇太女啊……”自昨日给玉姜赐名,知道的人就明白朱媺娖的意思。也是,这一年来朱媺娖不亲近男色,李定国都抱怨了,可她还是要把第二个孩子出生的日子往后拖。 朱媺娖同时晓谕天下,更改以前的继承方法,东宫册立从嫡长子为先改为嫡长嗣为先,不分男女,只分嫡庶长幼,且女帝亲出俱为嫡嗣。 对于这道圣旨,大部分人的表现都是默认,很少有人上书抗辩。其实大部分人没有想象中那么不接受女帝,千年前不是接受过一回了,你们皇家的事又不关咱们老百姓,老百姓还能为这事起兵吗? 同样比起武则天,朱姓宗室也不敢对朱媺娖的上位有意见,她可是真有刀子有大义,而且太女不也姓朱吗? 甚至有人还想着,通过两次女系的转换再让血脉回到太祖高皇帝的血脉之中,不这样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李定国那贼子?所以说,刘玄初当初那句“天下人更期盼是个皇女”并没有说错。 当然,洪武永乐年间都有起义,更别说还处于小冰河时期的明末,随着满清的返回辽东,阶级矛盾再一次压过民族矛盾,永无停息的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只不过这都是些癣疥之疾。 ……因为朱媺娖是女子的缘故,不少人都打着“牝鸡司晨”的旗号来起兵。 并且朱媺娖还同时晓谕礼部,爵位的继承在没有男嗣的情况下允许立世女,也是先嫡后庶,先长后幼。 也……没人反对,朱媺娖不是要求他们和皇家一样不分男女,而是允许在没有儿子的情况下让女儿继承,同时还要求必须世女亲自生的才可以承爵,承爵之人也必须随母姓。民间不少这种情况,不就是招赘嘛,所以朱媺娖的勋贵们接受良好。 就算有意见的也不敢乱说,他们比其他人更识相,尤其是朱媺娖撤了一堆太祖太宗时候的爵位以后。宋明清以后,勋贵们就翻不出什么浪花。 就这样,在风平浪静中,华夏大地上第一次出现“皇太女”这个名号,也迈出男女平等的第一步。 正常情况下该杀得血流成河才能完成这一步的转变,皇女上位到再册封皇女,这不是宫廷政变可以完成的,东方和西方不一样,国家跟着血缘走。可就在明末清初这乱局中,朱媺娖迈出最艰难的一步。 历史会形成惯性的,只要保证自己和玉姜的交接不出现问题,天下人会渐渐认可这种全新的继承方式,再由上至下。朱媺娖摸着玉姜的小脑袋,想着自己需要重新修改大明律,加强对入赘的监管,减少吃绝户这种事情的发生。 “和璧。”朱媺娖捏捏她白嫩的脸颊。 朱和璧对自己的大名还有些迷茫,不太适应,可她能感受到朱媺娖捏她的脸,她下意识抬头唤了一声:“娘?” “以后你就要和你高姨姨一起住了,由你高姨姨照顾你。”朱媺娖和袁太妃满脸不舍地看着朱和璧,她最终还是做出了如此选择,把朱和璧放到宫外寄养。 在她满月的时候朱媺娖就有这个想法,可看着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女儿,她想着或许等到百日,等过了百日,她又觉得可以等满半岁着,半岁以后又觉得该过完年,过完年再想着满周岁册立国本以后……现在,终于到了该割舍的时候。 给朱和璧挑选养母朱媺娖可谓是左思右想、前思后想。满足条件的不多,朱媺娖最后还是决定由高夫人抚养朱和璧。这既是高夫人确实有闲有地位,也是朱媺娖对昔日忠贞营的一个保证。 大明朝就没有废太子之事,这足以形成朝代惯性。 邢夫人不是不好,问题在于高杰不好,太帅,且邢夫人掌管宗人府也比高夫人忙得多。 为了让朱和璧适应和她的高姨姨一起生活,过完年她就让高夫人入宫提前抚养朱和璧,也算是岗前培训,如果培训不合格她还要找下一个。 看起来朱和璧很喜欢有人十二时辰陪她玩,朱媺娖和袁太妃自然是没这个空,朱媺娖已经把袁太妃拉来观政,在朱和璧没成年之前,朱媺娖是不会放过袁太妃这个顶级劳动力。 所以册封太女以后第三天,朱媺娖就下旨让永平长公主抚育太女。 比起为了继承权的变动所下的两道圣旨,这道圣旨才跟点燃了火药桶一样点爆了群臣上书的激情。 有人上书说东宫身份尊贵,理应养在宫中,抚育在陛下身边。 朱媺娖对此的回应是不希望自己“爱女废政”,她发现生下和璧这一年多,自己没事就想着和璧怎么样怎么样,该怎么给和璧设计幼儿玩具。她甚至还捡起自己皇伯的老本行,为和璧做了好几箱子玩具。并为和璧在宫中亲自设计了一个占地足有十几平方,用棉花、木头、皮革等材料制作的“玩具屋”,专供刚会爬到三岁小孩子在其中玩耍。 这个设计还让朱媺娖赚了一小笔,明朝皇家都是有皇店,朱媺娖让外面赶工了几十套用具,打出皇帝亲自为皇女设计的招牌,很快就被卖光了,目前还源源不断的赶工中。 无论什么时代,大部分父母都是疼爱孩子的,会为孩子准备最好的一切,可从来没人想到专门为小孩子制作这么一个“玩具屋”。最多就是提供锦衣华食罢了,玩具多了还会担心孩子玩物丧志。 当然,也有闲得无聊的御史喷朱媺娖效仿皇伯为“匠人业”,对此她表示已经习惯了。 同样有人上书说陛下您要把太女送出宫去抚养,也不是不可以,但您可以选择纯善有学识的人家,永平长公主并不合适。如果您想要亲戚来抚养,也可以选择新乐侯和宁德大长公主,这些都是您的血脉之亲,比永平长公主更合适。 对于这种上书朱媺娖表示太女要知民间疾苦,永平长公主历事颇多,昔日在山西时也对朕颇为照顾,自然适合照顾太女。 虽然朝中一片反对的浪潮,但朱媺娖最终还是成功压了下去,所以高夫人喜滋滋地抱着朱和璧出宫去了。 “玉姜出宫了朕还有点儿不习惯。”朱媺娖看着奏章自言自语。 “那陛下要不要再生一个。”李定国靠在朱媺娖身边引诱着她。 朱媺娖不为男色所动:“不要,至少再过一年。”她神色坚定,“你爱去找谁找谁,我不拦,你妻子刘夫人就很好,但不许找什么不干净的。”她不要求李定国为自己守贞,只担心他一不小心给自己传染上什么疾病。 “臣哪敢找什么不干不净的。”李定国讪讪地说。 过了一会儿,李定国也怅然地说道:“臣也有些想玉姜了。” “那就去看呗。”朱媺娖皱着眉看德川幕府的回信,她打算要块地想办法往北美洲西海岸进行移民活动,不得不借助德川幕府的力量。可德川幕府正在实行锁国令,术业有专攻,这事还要麻烦朱成功和他爹郑芝龙。 “我不能经常出宫,谁拦你去高夫人那里看玉姜了。” “到底是瓜田李下,常去也不好听。”李定国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倒也是如此,高夫人作为寡妇也不好和李定国怎么来往,这些事要么是高一功替他姐姐,要么是李定国妻子刘氏和高夫人往来。对此朱媺娖只能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李定国还在这里考虑男女大防,可昔日李顺的一众人马就干脆多了,也可能是没考虑那么多。 关系密切如高一功、李过之类,都亲自来高夫人这里看过太女了,还在预备辽事的刘宗敏等也派人给高夫人送过东西。 高一功和高夫人正站在朱和璧的“玩具屋”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高夫人的眼神还紧紧盯着正在里面爬行的朱和璧,生怕她磕了碰了摔了尿了,哪怕有乳娘看着,她依然不放心要亲自盯着。 “以前额还担心过,现在——” “说官话。”高夫人扭过头来直直地盯着高一功的嘴巴,忍不住小声斥责道:“陛下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太女被咱们的陕西土话给带坏了,你来京师那么久,怎么说话还没改成官话呢?” 高一功听高夫人这么一说连忙捂住嘴巴,含混地说:“是——是——额、我听阿姐的。” 过了一会儿,高一功才小声对高夫人用字正腔圆的官话说话:“以前还有点儿担心,现在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阿姐把太女养的好好的,我们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是啊,我们没什么好担心的了。”高夫人还注视着朱和璧,眉目间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是啊,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第113章 番外·第一次平辽之战与女官出现 第一次平辽之战以失败告终。 其实这个事实朱媺娖不是那么接受不了,正如同中山王也有岭北之败一样,如果这辽是那么好平的历史上也不会让满清得了天下。 可是,朱媺娖绝对不能接受自己的第一次平辽之战以这种奇葩的方式失败。 “皇帝哪里去了?”袁太妃在乾清宫里没有找到朱媺娖,愁眉苦脸地问。 “陛下出宫看望死难将士的遗孀去了。”齐含芳说道。 “唉,这段日子皇帝的脾气确实不好,荆国公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袁太妃眉目之中流露出淡淡的无奈,此次平辽之战是以荆国公刘宗敏为主,抚南侯刘文秀为辅的一场战争。 如果这场战争放在崇祯年间就是活生生一场大胜,刘宗敏还是通过围城饿饭火炮成功收复了锦州,把战线推到了大凌河。 然后,然后刘宗敏就翻车了。 提到刘宗敏的翻车朱媺娖真是咬牙切齿,哪怕人都死了她也非常的愤怒。 最初听到刘宗敏的去世她还是很悲伤,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刘宗敏也是陪她从北京到荆襄再到四川,要知道改变明清两国命运的西安之战就是他的手笔。 所以哪怕他病逝了朱媺娖还是很想给他一个死后哀荣,毕竟战中死大将这种事在明代还挺常见,太祖爷爷经历过常遇春的卸甲风,太宗judy也有朱能病逝在安南之前。 所以就和昔日成国公病逝一样,朱媺娖临阵提拔刘文秀为此次平辽之战的主将,希望他能够和张辅一样脱颖而出。 朱媺娖都已经对着陕西的地图挑好给刘宗敏追赠的郡王名了,可从辽东传过来的消息让朱媺娖愤怒了,再良好的教养都克制不住朱媺娖对刘宗敏的怒骂。 “我……xx……&¥……”刘宗敏不是朱媺娖想的卸甲风,而是他……&¥……的马上风。 “这个……&¥……缺女人吗?辽东的女人那么好看让他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他昔日杀妻劝李自成振作的骨气呢?” 如果刘宗敏活着朱媺娖都要给他降爵了,但人死为大,想起他往日的功劳,她还是忍气吞声地照样追封郡王,设九坛以祭。 但出于对这事的愤怒之情,她在旨意中痛批了刘宗敏不把军国大事放在心里,以至于出现如此可笑之事。遮掩,你说遮掩?明代野史满天飞还遮掩?别把自己遮掩进去就不错了。 念及往日的功劳和承诺,她还是给他追赠了“平凉郡王”,谥号“武僖”,并且他的世子也没有继承他的国公爵位,而是继承了刘宗敏最初的侯爵。 僖者,快乐也,有过。刘宗敏确实快乐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交给刘文秀收拾,朱媺娖总觉得会出意外,可猝不及防间她却不知道该换谁。 这些年辽事都是刘宗敏为主,刘文秀还是前两年才调过去,可别的能做主将的如李过李定国等都没有真正接触过辽事,高杰更别提了。在矮子里拔个高个的也只有刘文秀能上了。 刘文秀果不其然的出意外,历史上他就这样,逆风战往往能够翻盘,顺风战却容易翻车。本身这些平辽的军队是昔日忠贞营的底子,这些年都是刘宗敏负责对辽防御,主持在草原上对辽东战略的挤压,他这一死难免手忙脚乱。 所以——抚南侯辽东镇战败。 当然,这战败放在崇祯年间倒也不算什么,好歹刘文秀还守住了锦州,实现了一部分战略要求,也守住了刘宗敏生前的大凌河战线。 可跟朱媺娖的要求是天差地别,她不说一战灭辽,也至少要打到辽东镇那里,这战略要求才完成不到一半,而且还遭遇大败。朱媺娖的心肝肺都跟着一起疼,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四五年才攒出的家底。 虽然自己在北美洲西海岸移民移的如火如荼,哪里有民变哪里就有移民,政府亲自出钱移民。虽然孙可望已经收复了安南并设安南布政使司,朱媺娖到处找人流放安南,特意选了一些昔日考取满清功名的大儒去安南兴文教。 可最重要的还是辽事啊辽事啊辽事!朱媺娖捶胸顿挫。 这些事没花朱媺娖多少钱,安南因为是孙可望主管,花的都是云贵的钱粮。北美洲或者说现在的“殷洲”,花的不过是浙江等地的钱粮,其他的赋税朱媺娖都辛辛苦苦攒下来,就是为了平辽。 原本朱媺娖还想为这个得了“马上风”的家伙争取入自己太庙的待遇,可经辽东一败后她也心冷,等过几年再说,光争取郡王的追封就够头疼了。所有人都认为刘宗敏不配,朱媺娖也是这么认为,但她还是给了。 刘文秀灰溜溜地回京了,朱媺娖没搭理他,只是给他降爵,再大手一挥把李定国赶去辽东预备复辽事,你弟兄轻敌冒进搞出来的烂摊子你来收拾。 朱媺娖给了王复臣、卢名臣等一系列因为刘文秀轻敌冒进而战死的追封、荫封以后,还亲自去见了他们的遗孀和儿女,看着那满府白布不禁颇为唏嘘。 王复臣:初为张献忠左军都督,联明抗清后任左都督、讨虏将军,后封东宁侯。吴三桂率清兵入川,王复臣率三万人战于叙州,大获全胜,趁机收复重庆,直指成都,吴三桂败退保宁。这时,主帅刘文秀轻敌冒进,不听王复臣的谏言,下令围城。致使王复臣军被乱兵所扰,又被江水所阻挡,逐渐不支。王复臣被围数重,说:“大丈夫不能生擒名王,岂能被虏所辱!”于是手斩数人,自刎而死。后来刘文秀撤围败走,吴三桂却不敢追击,说:“生平未见此恶战,如果刘文秀听取了王复臣的建议,吾军休矣。” 卢名臣:刘文秀部将,领抚左营,累官至总兵。顺治十二年五月,任援剿左将军,随刘文秀东征,率水师攻打岳州,被清都统所阻击。七月,攻常德。秋天遇到涨水季节,河流湍急,卢名臣的水军先刘文秀大军到达,被伏击,六战,败走龙阳,身中数箭,投水自尽。 和朱媺娖同去的刘文秀颇为羞愧,不敢抬头见他们的亲属。这一路上朱媺娖和刘文秀没有说过一句话,在提拔他做主帅的时候朱媺娖就专门叮嘱他小心,不要轻敌冒进。刘文秀还在那里觉得自己才是临阵的宿将,朱媺娖不过安坐后方,又如何能指手画脚。 “去靖节祠。”朱媺娖冷着脸下命令道,车队掉头去了她回京以后专门为昔日甲申之时殉难诸臣所设的祠堂。 祠堂中为首的,呃,是一个武力值爆棚的太监,方正化,他武力值高到很多人都以为这位是《笑傲江湖》中写《葵花宝典》的那位大太监的原型。 “……及城陷,击杀数十人,贼问:“若为谁?”厉声曰:“我总监方公也!”贼攒刀斫杀之,其从奄皆死。” 南渡时,建旌忠祠祀诸死难者,以王承恩为正祀,内臣正化等附祀。这里倒是以方正化为正祀,因为朱媺娖把王承恩送进太庙陪她爹了,一起的还有卢象升、孙传庭。 至于黄得功,那是自己的中兴之臣,朱媺娖表示这是要陪自己的。 给方正化、巩永固、范景文等一系列人上完香以后,她就心事重重地回宫去了。 第二日,袁太妃再一次发现朱媺娖失踪了。“皇帝又去哪里了?”她又无奈地问道。 “陛下去永平长公主府陪太女去了。”齐含芳细声细气地说。 “也好,也好。” 高夫人那里,朱媺娖在门外眉目温柔至极地看向正在被沈宪英和商景兰启蒙的朱媺娖,眼神里的慈爱几乎要溢出来。 沈宪英和商景兰都是明末才女,她们的来历也很值得说道。 在数年之前就有李贽(以孔孟传统儒学的“异端”而自居,对封建社会的男尊女卑、重农抑商、假道学、社会腐败、贪官污吏,大加痛斥批判,主张“革故鼎新”,反对思想禁锢)的徒子徒孙上书表示应当给予女子考科举的权力。 对此朱媺娖还颇为惊讶,她以为自己要花费数年精力才让群臣同意,甚至她还没有运作就有人速度比她还快。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这件事在朝野上没有掀起多么大的风浪,不由让朱媺娖感叹明末果然是思想蓬勃发展的时候。当然,也有真正的卫道士,但这种卫道士是不会做朱媺娖的官,如果做了就是假卫道士。 民间还不少打着“牝鸡司晨”起兵的“真卫道士”们。 朱媺娖对女子科举也做出了要求,首先女子考试和男子考试流程一样,必须提前向考核部门说明,让考核部门专门准备婆子为考生搜身。除此之外试卷之上也不许出现性别等明示,并男女都要糊名抄卷,不得有不规矩之处。 朱媺娖不打算对女子科举有什么优待,可同时也不允许别人对女子科举有所歧视。但说到底女子科举现在还是标新立异的产物,虽然圣旨是发了下去,但应和的女子寥寥无几,大多在于江南这文风鼎盛之地。可这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朱媺娖已经很满意。 万里挑一还是有那一个一的,虽然大部分女子没有正经学过应试的八股,但朱媺娖在江南搞过科举改革,把理工如算数之类加了进去,也确实出了几位过五关斩六将杀到朱媺娖面前的人物,其中就有正在给朱和璧启蒙的沈宪英。 朱媺娖和沈宪英聊了一阵,觉得她的学识和文采都很不错,不愧是明末才女之一,索性就授予了她东宫左庶子的官职,负责给太女启蒙。 这让朝廷众人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赛道,东宫是女孩,在东宫为官自然女子方便过男子。 同时朱媺娖还通过科举发现来参考的女子都有一个很显着的特点,都是寡妇,还有不少是殉节官员的遗孀。 这个事实让朱媺娖若有所觉,现在已经官居四品的刘淑也是一位寡妇,她还给刘淑的生父生母追赠官职。如果自己想要打造女官体系的,或许可以从那些殉节官员的遗孀身上上下功夫。 于是朱媺娖给各地传谕,秉承着自愿原则,考校朝廷所追赠过的殉节官员遗孀文学诗书,合格并愿意赴京者赴京陛见,家属愿意入京一起入京。 同时她还下令让各地修检道路,一堆寡妇千里出行必须注意安全,就是有些有家属陪同也要小心,不然好事也可能变坏事。新中国建国第一件事就是剿匪,更别说还处于小冰河期、明末农民大起义刚刚过去的明朝。 所以商景兰就是这样来到朱媺娖面前,她是兵部尚书商周祚长女,抗清名臣祁彪佳之妻,明末清初女诗人,德才兼备,能书善画。她和丈夫祁彪佳关系极好,丈夫不纳二色、旁无别侍,狠狠打脸了那些明明口里和妻子感情极好却依然纳妾的伪君子。 只可惜天命不佑,弘光元年杭州陷落,清军礼聘祁彪佳出仕,并必欲一见。祁彪佳的叔父、堂弟等都说:“一见则舒亲族之祸,而不受官,仍可以保臣节。”可最后祁彪佳还是选择留三封信,自沉于寓山园池之中。 鲁王监国赠祁彪佳少保兼兵部尚书,谥忠毅公。隆武帝登基后赠祁彪佳少傅兼太子太傅兵部尚书,谥忠敏公。朱媺娖的朝廷则赠少保兼兵部尚书,谥忠肃公。 正是如此,商景兰得以走到朱媺娖面前,朱媺娖对她的名字还有印象,又见她谈吐文雅,学识渊博,遂让她做了东宫右庶子,和沈宪英一起教导太女。 其他殉节官员的遗孀朱媺娖也考校知识,根据各自的情况安排到各处为官,多为礼部、御史台、教谕等处。 朝野对于这件事的反应还真能说一句亲不亲阶级分,这些遗孀的丈夫都是昔日大明朝的官员,甚至是某些官员的同乡、同门、同年。他们全部殉节,留下孤儿寡母,遗孀还可能是自己座师的女儿。现在朝廷明显是要照顾孤儿寡母,你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皇帝不去照顾?要不你去死一死,咱们就不照顾你留下的孤儿寡母。 不是父亲考中进士儿子便也能考中的,虽然朱媺娖蒙荫了一些,但终究不能指望他们做到自己父辈的高度。 所以朝堂上几乎听不见多少反对声音,就是有,也不过是觉得照顾儿子比照顾遗孀要更好。对此朱媺娖就当没听见,她必须想办法让朝堂乃至天下适应女官的出现,明末已经有了数个女官,但都是武官,文贵武贱,还是要他们适应女文官的出现,而不是留在内廷做什么掌印女官。 第113章 番外·第一次平辽之战与女官出现 第一次平辽之战以失败告终。 其实这个事实朱媺娖不是那么接受不了,正如同中山王也有岭北之败一样,如果这辽是那么好平的历史上也不会让满清得了天下。 可是,朱媺娖绝对不能接受自己的第一次平辽之战以这种奇葩的方式失败。 “皇帝哪里去了?”袁太妃在乾清宫里没有找到朱媺娖,愁眉苦脸地问。 “陛下出宫看望死难将士的遗孀去了。”齐含芳说道。 “唉,这段日子皇帝的脾气确实不好,荆国公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袁太妃眉目之中流露出淡淡的无奈,此次平辽之战是以荆国公刘宗敏为主,抚南侯刘文秀为辅的一场战争。 如果这场战争放在崇祯年间就是活生生一场大胜,刘宗敏还是通过围城饿饭火炮成功收复了锦州,把战线推到了大凌河。 然后,然后刘宗敏就翻车了。 提到刘宗敏的翻车朱媺娖真是咬牙切齿,哪怕人都死了她也非常的愤怒。 最初听到刘宗敏的去世她还是很悲伤,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免阵前亡,刘宗敏也是陪她从北京到荆襄再到四川,要知道改变明清两国命运的西安之战就是他的手笔。 所以哪怕他病逝了朱媺娖还是很想给他一个死后哀荣,毕竟战中死大将这种事在明代还挺常见,太祖爷爷经历过常遇春的卸甲风,太宗judy也有朱能病逝在安南之前。 所以就和昔日成国公病逝一样,朱媺娖临阵提拔刘文秀为此次平辽之战的主将,希望他能够和张辅一样脱颖而出。 朱媺娖都已经对着陕西的地图挑好给刘宗敏追赠的郡王名了,可从辽东传过来的消息让朱媺娖愤怒了,再良好的教养都克制不住朱媺娖对刘宗敏的怒骂。 “我……xx……&¥……”刘宗敏不是朱媺娖想的卸甲风,而是他……&¥……的马上风。 “这个……&¥……缺女人吗?辽东的女人那么好看让他死在女人的肚皮上?他昔日杀妻劝李自成振作的骨气呢?” 如果刘宗敏活着朱媺娖都要给他降爵了,但人死为大,想起他往日的功劳,她还是忍气吞声地照样追封郡王,设九坛以祭。 但出于对这事的愤怒之情,她在旨意中痛批了刘宗敏不把军国大事放在心里,以至于出现如此可笑之事。遮掩,你说遮掩?明代野史满天飞还遮掩?别把自己遮掩进去就不错了。 念及往日的功劳和承诺,她还是给他追赠了“平凉郡王”,谥号“武僖”,并且他的世子也没有继承他的国公爵位,而是继承了刘宗敏最初的侯爵。 僖者,快乐也,有过。刘宗敏确实快乐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交给刘文秀收拾,朱媺娖总觉得会出意外,可猝不及防间她却不知道该换谁。 这些年辽事都是刘宗敏为主,刘文秀还是前两年才调过去,可别的能做主将的如李过李定国等都没有真正接触过辽事,高杰更别提了。在矮子里拔个高个的也只有刘文秀能上了。 刘文秀果不其然的出意外,历史上他就这样,逆风战往往能够翻盘,顺风战却容易翻车。本身这些平辽的军队是昔日忠贞营的底子,这些年都是刘宗敏负责对辽防御,主持在草原上对辽东战略的挤压,他这一死难免手忙脚乱。 所以——抚南侯辽东镇战败。 当然,这战败放在崇祯年间倒也不算什么,好歹刘文秀还守住了锦州,实现了一部分战略要求,也守住了刘宗敏生前的大凌河战线。 可跟朱媺娖的要求是天差地别,她不说一战灭辽,也至少要打到辽东镇那里,这战略要求才完成不到一半,而且还遭遇大败。朱媺娖的心肝肺都跟着一起疼,这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四五年才攒出的家底。 虽然自己在北美洲西海岸移民移的如火如荼,哪里有民变哪里就有移民,政府亲自出钱移民。虽然孙可望已经收复了安南并设安南布政使司,朱媺娖到处找人流放安南,特意选了一些昔日考取满清功名的大儒去安南兴文教。 可最重要的还是辽事啊辽事啊辽事!朱媺娖捶胸顿挫。 这些事没花朱媺娖多少钱,安南因为是孙可望主管,花的都是云贵的钱粮。北美洲或者说现在的“殷洲”,花的不过是浙江等地的钱粮,其他的赋税朱媺娖都辛辛苦苦攒下来,就是为了平辽。 原本朱媺娖还想为这个得了“马上风”的家伙争取入自己太庙的待遇,可经辽东一败后她也心冷,等过几年再说,光争取郡王的追封就够头疼了。所有人都认为刘宗敏不配,朱媺娖也是这么认为,但她还是给了。 刘文秀灰溜溜地回京了,朱媺娖没搭理他,只是给他降爵,再大手一挥把李定国赶去辽东预备复辽事,你弟兄轻敌冒进搞出来的烂摊子你来收拾。 朱媺娖给了王复臣、卢名臣等一系列因为刘文秀轻敌冒进而战死的追封、荫封以后,还亲自去见了他们的遗孀和儿女,看着那满府白布不禁颇为唏嘘。 王复臣:初为张献忠左军都督,联明抗清后任左都督、讨虏将军,后封东宁侯。吴三桂率清兵入川,王复臣率三万人战于叙州,大获全胜,趁机收复重庆,直指成都,吴三桂败退保宁。这时,主帅刘文秀轻敌冒进,不听王复臣的谏言,下令围城。致使王复臣军被乱兵所扰,又被江水所阻挡,逐渐不支。王复臣被围数重,说:“大丈夫不能生擒名王,岂能被虏所辱!”于是手斩数人,自刎而死。后来刘文秀撤围败走,吴三桂却不敢追击,说:“生平未见此恶战,如果刘文秀听取了王复臣的建议,吾军休矣。” 卢名臣:刘文秀部将,领抚左营,累官至总兵。顺治十二年五月,任援剿左将军,随刘文秀东征,率水师攻打岳州,被清都统所阻击。七月,攻常德。秋天遇到涨水季节,河流湍急,卢名臣的水军先刘文秀大军到达,被伏击,六战,败走龙阳,身中数箭,投水自尽。 和朱媺娖同去的刘文秀颇为羞愧,不敢抬头见他们的亲属。这一路上朱媺娖和刘文秀没有说过一句话,在提拔他做主帅的时候朱媺娖就专门叮嘱他小心,不要轻敌冒进。刘文秀还在那里觉得自己才是临阵的宿将,朱媺娖不过安坐后方,又如何能指手画脚。 “去靖节祠。”朱媺娖冷着脸下命令道,车队掉头去了她回京以后专门为昔日甲申之时殉难诸臣所设的祠堂。 祠堂中为首的,呃,是一个武力值爆棚的太监,方正化,他武力值高到很多人都以为这位是《笑傲江湖》中写《葵花宝典》的那位大太监的原型。 “……及城陷,击杀数十人,贼问:“若为谁?”厉声曰:“我总监方公也!”贼攒刀斫杀之,其从奄皆死。” 南渡时,建旌忠祠祀诸死难者,以王承恩为正祀,内臣正化等附祀。这里倒是以方正化为正祀,因为朱媺娖把王承恩送进太庙陪她爹了,一起的还有卢象升、孙传庭。 至于黄得功,那是自己的中兴之臣,朱媺娖表示这是要陪自己的。 给方正化、巩永固、范景文等一系列人上完香以后,她就心事重重地回宫去了。 第二日,袁太妃再一次发现朱媺娖失踪了。“皇帝又去哪里了?”她又无奈地问道。 “陛下去永平长公主府陪太女去了。”齐含芳细声细气地说。 “也好,也好。” 高夫人那里,朱媺娖在门外眉目温柔至极地看向正在被沈宪英和商景兰启蒙的朱媺娖,眼神里的慈爱几乎要溢出来。 沈宪英和商景兰都是明末才女,她们的来历也很值得说道。 在数年之前就有李贽(以孔孟传统儒学的“异端”而自居,对封建社会的男尊女卑、重农抑商、假道学、社会腐败、贪官污吏,大加痛斥批判,主张“革故鼎新”,反对思想禁锢)的徒子徒孙上书表示应当给予女子考科举的权力。 对此朱媺娖还颇为惊讶,她以为自己要花费数年精力才让群臣同意,甚至她还没有运作就有人速度比她还快。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这件事在朝野上没有掀起多么大的风浪,不由让朱媺娖感叹明末果然是思想蓬勃发展的时候。当然,也有真正的卫道士,但这种卫道士是不会做朱媺娖的官,如果做了就是假卫道士。 民间还不少打着“牝鸡司晨”起兵的“真卫道士”们。 朱媺娖对女子科举也做出了要求,首先女子考试和男子考试流程一样,必须提前向考核部门说明,让考核部门专门准备婆子为考生搜身。除此之外试卷之上也不许出现性别等明示,并男女都要糊名抄卷,不得有不规矩之处。 朱媺娖不打算对女子科举有什么优待,可同时也不允许别人对女子科举有所歧视。但说到底女子科举现在还是标新立异的产物,虽然圣旨是发了下去,但应和的女子寥寥无几,大多在于江南这文风鼎盛之地。可这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朱媺娖已经很满意。 万里挑一还是有那一个一的,虽然大部分女子没有正经学过应试的八股,但朱媺娖在江南搞过科举改革,把理工如算数之类加了进去,也确实出了几位过五关斩六将杀到朱媺娖面前的人物,其中就有正在给朱和璧启蒙的沈宪英。 朱媺娖和沈宪英聊了一阵,觉得她的学识和文采都很不错,不愧是明末才女之一,索性就授予了她东宫左庶子的官职,负责给太女启蒙。 这让朝廷众人看到了一个全新的赛道,东宫是女孩,在东宫为官自然女子方便过男子。 同时朱媺娖还通过科举发现来参考的女子都有一个很显着的特点,都是寡妇,还有不少是殉节官员的遗孀。 这个事实让朱媺娖若有所觉,现在已经官居四品的刘淑也是一位寡妇,她还给刘淑的生父生母追赠官职。如果自己想要打造女官体系的,或许可以从那些殉节官员的遗孀身上上下功夫。 于是朱媺娖给各地传谕,秉承着自愿原则,考校朝廷所追赠过的殉节官员遗孀文学诗书,合格并愿意赴京者赴京陛见,家属愿意入京一起入京。 同时她还下令让各地修检道路,一堆寡妇千里出行必须注意安全,就是有些有家属陪同也要小心,不然好事也可能变坏事。新中国建国第一件事就是剿匪,更别说还处于小冰河期、明末农民大起义刚刚过去的明朝。 所以商景兰就是这样来到朱媺娖面前,她是兵部尚书商周祚长女,抗清名臣祁彪佳之妻,明末清初女诗人,德才兼备,能书善画。她和丈夫祁彪佳关系极好,丈夫不纳二色、旁无别侍,狠狠打脸了那些明明口里和妻子感情极好却依然纳妾的伪君子。 只可惜天命不佑,弘光元年杭州陷落,清军礼聘祁彪佳出仕,并必欲一见。祁彪佳的叔父、堂弟等都说:“一见则舒亲族之祸,而不受官,仍可以保臣节。”可最后祁彪佳还是选择留三封信,自沉于寓山园池之中。 鲁王监国赠祁彪佳少保兼兵部尚书,谥忠毅公。隆武帝登基后赠祁彪佳少傅兼太子太傅兵部尚书,谥忠敏公。朱媺娖的朝廷则赠少保兼兵部尚书,谥忠肃公。 正是如此,商景兰得以走到朱媺娖面前,朱媺娖对她的名字还有印象,又见她谈吐文雅,学识渊博,遂让她做了东宫右庶子,和沈宪英一起教导太女。 其他殉节官员的遗孀朱媺娖也考校知识,根据各自的情况安排到各处为官,多为礼部、御史台、教谕等处。 朝野对于这件事的反应还真能说一句亲不亲阶级分,这些遗孀的丈夫都是昔日大明朝的官员,甚至是某些官员的同乡、同门、同年。他们全部殉节,留下孤儿寡母,遗孀还可能是自己座师的女儿。现在朝廷明显是要照顾孤儿寡母,你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皇帝不去照顾?要不你去死一死,咱们就不照顾你留下的孤儿寡母。 不是父亲考中进士儿子便也能考中的,虽然朱媺娖蒙荫了一些,但终究不能指望他们做到自己父辈的高度。 所以朝堂上几乎听不见多少反对声音,就是有,也不过是觉得照顾儿子比照顾遗孀要更好。对此朱媺娖就当没听见,她必须想办法让朝堂乃至天下适应女官的出现,明末已经有了数个女官,但都是武官,文贵武贱,还是要他们适应女文官的出现,而不是留在内廷做什么掌印女官。 第114章 番外·次子(一) 朱媺娖依然看着朱和璧,右手却下意识抚摸上自己的小腹,眉宇之间流露出一丝烦躁。 她如今已经年近三十,可膝下却还是只有朱和璧这一根独苗苗,这让她想起了昔日孝宗的时候,甚至比孝宗还不如,孝宗好歹和张皇后生了两儿一女,只是只有武宗活了下来罢了。可自己这千顷地里一根独苗,让她总有一些害怕。再加上光宗一脉只剩她一个(朱成功的连宗赐姓不算),世宗之后也只有她和桂王一家,她一个孩子,反倒是桂王身体不错,现在已经有了四子二女,而且还是在身边只有正妻,旁无侍妾的情况下。除了前面两个庶子之外都是正妻所生。 如果说刚刚生完朱和璧一两年的时候,还能说一句为了拉开和以后孩子的年龄差距不近男色。可这两年她和李定国为了生孩子可是非常努力,都很配合。她和李定国皆是身强体壮、青春大好的时候,就是放在现代也是怀孕生子的最佳年龄,却足足两年多没有动静,要知道朱和璧是两三个月就成功怀上,这让她不禁怀疑是谁的身体出了问题。 尤其是殷洲(北美洲)的移民工作还在继续,她都已经决定给第二个孩子册封殷王了,可这个孩子却迟迟不来。 她对孩子的性别倒是无所谓,只想要个备胎来以免像孝宗武宗那样白白让给世宗。可无论李定国怎么烧香拜佛、求医问药,袁太妃又怎么在宫中设了一个送子娘娘庙,她都快三十了这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是谁的问题呢?朱媺娖希望是李定国的问题,历史上他就只有三子一女,现在算上她生的朱和璧,再加上家中的三个儿子,才凑够历史上的数目。 不是没有武将年纪轻轻就失去生育能力,其中最出名的还莫过于自己的老祖宗judy君,三十多岁就生不出来,没孩子搞得外国都在给他造谣传谣。 所以自己要不要换男人试一试?朱媺娖很踌躇,害怕伤了自己和李定国的情分,尤其是李定国还在努力求医问药的时候。 所以在犹豫中朱媺娖就拖到了第一次平辽失败,李定国自请去给刘文秀收拾烂摊子。 可能是李定国也看到朱媺娖对数年无子的焦躁,也可能是对刘文秀的恨铁不成钢,总之李定国离开了京师,那自己……朱媺娖眼神流露出迷茫的色彩,是换个男人尝试吗?还是干脆认命,尽力抚养玉姜,期盼她不要夭折? 她不知道,所以李定国离开一个多月了,她也只是忙于朝政,没有寻找新的情人。 想到这里她就更加烦躁,尤其是看见李过也过来探望高夫人的时候。 “补之,你也来了。”她脸上勉强露出点儿笑影来,她没有因为刘宗敏的事情迁怒李过,哪怕他为了刘宗敏的儿子特意跑来找朱媺娖求情,被她用淇国公丘福的例子给怼回去了。 她表示就以太宗judy的好脾气都受不了淇国公的轻敌冒进,把淇国公全家流放,朱媺娖没把刘宗敏儿子刘世忠全家送到台湾开荒就已经给李过面子,还是安安分分在家吃老米,侯爵的俸禄够他全家用的了,而且还有一堆故旧帮忙。在家好好读书,等过个七八年说不定朱媺娖还能再用他。 得到朱媺娖的承诺,李过才放下心来,他倒不是真想给刘世忠谋个官职,而是害怕被全家流放。离宫以后他叮嘱自己的世侄好好读书,尽量低调。 “陛下也在啊。”李过偷偷看两眼还在读书的太女,陪笑道。 自从抚养太女以后高夫人这里也是门庭若市,有门路的都想在高夫人这里露露脸,最好能给太女留个印象。 至于能见到太女的李过和高一功就跑得更勤快了,这不正好遇上朱媺娖来看女儿。 “嗯。”朱媺娖郁郁寡欢,转身询问高夫人:“夫人这里有酒吗?” 高夫人还没来得及回答,朱媺娖就轻轻摇头,似乎在苦笑:“是我想左了,怎么能当着玉姜的面喝酒呢?” “算了,回宫。”朱媺娖又仔仔细细看遍朱和璧的全身,一挥袖,她不打算把自己的情绪带到朱和璧身边。 “陛下,臣和你一起。”李过追了上来。 “行。”朱媺娖点点头,不可无不可地说。 所以现在朱媺娖正在宫中和李过对饮,回宫以后她让内侍取来宫中所藏的美酒,打开封口后倒入杯中,酒香四溢,让李过不禁垂涎欲滴。 可朱媺娖却表情严肃地打量着杯中清澈中泛着黄色的美酒,如临大敌一般。她不会喝酒,所以也不懂得分辨酒的好坏,可也知道此酒香气扑鼻,好像仅闻一下就已经有了醉意,绝对是一等一的美酒。 如同就义一般,朱媺娖端起酒杯,放在鼻间轻嗅了一会儿,才慢慢饮入口中。喝完之后她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杯,低低咳嗽两声,眉头紧皱。 李过已经迫不及待喝完自己那一杯要喝第二杯,等李过喝完第三杯,朱媺娖面前依然摆着满满当当的第二杯还未喝。 “此等美酒陛下怎么不喝啊?”李过很是疑惑 。 “唔。”朱媺娖缓缓端起酒杯,又皱着眉饮下第二杯。 看到朱媺娖这副模样,李过哑然失笑:“真是浪费这美酒,明明是一件美事,陛下却跟上刑一般。” “算了,你爱喝就你喝。”朱媺娖还是不习惯饮酒,索性把酒都推给李过,“万一好酒成酗酒,再给我上一个《酒色财气四箴疏》,那就丢脸了。” “他说朕好酒,谁人不饮酒?”朱媺娖还引用自己太爷爷的名言。 “那臣就却之不恭了。”李过毫不客气地替朱媺娖饮下坛中的美酒,直喝得口滑。“果然是青州从事。”他忍不住夸赞道。 可能是酒壮人胆,朱媺娖坐在榻上怔怔地发呆,“陛下怎么了?是因为辽东的事不开心吗?”李过一屁股坐在朱媺娖的身旁,直接揽着朱媺娖的肩膀问道。 “差不多。”朱媺娖还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总不可能是因为李定国那小子走了,陛下你想他。”李过的口吻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 朱媺娖躺倒在软榻上舒展身躯:“累啊,一天天事总那么多,也不知道爹当初怎么撑过来的,我只是败了一场就这么难受,爹当初就没怎么赢过。” 听到关于崇祯的话,按理说李过就该离开了,顺便再顺走朱媺娖一坛子美酒,可看着闭着眼睛躺倒在床上的朱媺娖,李过鬼使神差般侧躺在朱媺娖的身侧,含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她耳边的发丝:“肃庙和陛下不一样。” 朱媺娖睁开眼睛,看到李过躺在了自己身侧,没有说话,更没有起身,而是用自己的右手轻轻抚摸李过的脸颊。 过了一会儿她掰开李过的嘴唇要:“来,啊,张口。” 李过乖乖张口,嗯,牙齿清洁情况很不佳。 “记得刷牙。”她有气无力地说。 “嗯。”李过乖乖点头。 再仔细打量李过那张老脸,挑起的兴致瞬间熄灭,他都快六十了,她很怀疑李过行不行。 所以……要不要试一试,但为李自成货真价实的侄子生侄孙,有点儿不好。万一玉姜有什么,这不就成李顺的曲线救国了嘛。 但想起昔年李过对自己的好来,她又有些心软。 她叹了一口气:“你还行不?”这个问题很重要。 “行行行,额当然行。”李过明白朱媺娖的意思,瞪大自己的虎目,眼泪都要下来了。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应该没病。”她的视线向下方看去,都看得李过一把年纪还两颊通红。 “臣怎么可能有病?”李过脸红的跟喝了多少坛酒一样,压低声音道。 朱媺娖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谁知道呢?”不过她专门为此学习了某种疾病的肉眼观察法,男女之间不同的生理特征也表示一些疾病放在男性身上就是隐性,女性却是显性,不得不防。 “我真没病。”看着李过愤怒的表情,朱媺娖突然咯咯笑起来,扑倒在他身上,拖长声音:“好——我相信你。” 朱媺娖翻坐在李过的身上,仔细打量李过那张沧桑的脸,然后一低头对着他的脸颊亲了上去。 她实在还是不能接受李过那保养不到位的牙口。 李过咽了一口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热的出奇,他感受着自己身上的温香软玉,多年夙愿一朝成真,他几乎要痴了。 “公主。”他用手轻轻抚摸朱媺娖的身躯,唤出了他俩昔年的称呼。 正是这往日的称呼,让原本有些后悔的朱媺娖心头一软,“真是输给你了。”她眼中流露出无奈之色。 “是我很早就把自己输给公主了。”他抬起手握住朱媺娖的右臂,动情地念道:“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是啊。”朱媺娖有些恍惚:“君不见穆王三日哭,重璧台前伤盛姬。又不见泰陵一掬泪,马嵬坡下念杨妃。”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但他们只能一错再错。 ……一线春风透海棠,满身香汗湿罗裳。个中好趣惟心觉,体态惺忪意味长…… “这个时候,臣只觉好似在梦中。”李过动情地把玩着朱媺娖湿透的发丝,只觉自己浑身舒畅。 朱媺娖半阖着眼睛靠在他的胸膛上似睡非睡:“嗯。” “回去记得找大夫看一看。”她很担心李过也跟刘宗敏一样马上风了,那自己的名声绝对会掉进谷底。 “是臣老了。”李过误会了,朱媺娖也知道他误会了,但朱媺娖总不能说你一个快六十的人了,怎么和还不到四十的李定国比? “不,我只是看你太激动,如果得了马上风就不好了。”她实话实说。 一时李过也沉默了。 “好了,起来,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节制点儿也好。”朱媺娖没精打采地起身,同时还唤来侍女为自己沐浴更衣。 侍女目不斜视地为朱媺娖擦拭,她们对这些活都很熟,只是今日换了一个男主角。 很明显朱媺娖没有吃饱,但在这方面女性要比男性控制得住自己。 “你也先回去,回去好好保养,我还希望你陪我久一些呢。”朱媺娖语气里流露出关心来,她捏捏李过的脸颊:“回去记得好好刷牙。” 她对这些家伙的牙口怨念颇深,这些人真不知道牙的重要性,如果保护不好牙齿,就只能像自己的太爷爷一样用鸦片止痛。 很多名人晚年脾气古怪就是因为牙的问题,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 回去以后李过只感觉自己犹在梦中,那些暧昧黏腻的景象好像他的幻想一般。想到这里他连忙叫人拿来妻子往日用的牙膏,努力清洁起自己的牙齿。 他年轻的时候不管牙齿如何,也就有空用根柳枝擦牙,等年老有了富贵也学不来妻子那细致的做派,最多早起用青盐擦牙,就这还嫌麻烦。 李过打量着妻子的牙刷牙膏,牙刷已经有了现代的雏形,木柄猪毛,再用牙刷来沾取药膏,可以刷得更清洁,且口舌生香。 药膏是混合了多种药物香料熬煮,里面有薄荷、金银花、冰片、沉香……妻子说她年轻没有破家之前还用不上呢。 李过很细致地给自己刷了一遍牙齿,果然口中香喷喷的,虽然妻子面色古怪,但还是询问他是否需要鸡舌香,可以去口臭,吐气如兰。 李过连忙表示需要,他嚼了两片鸡舌香,口中都是辣的,也确实掩盖住了他口中的口气。 他的县主妻子也看出了他今日的不同,但她历来聪慧,和李过没多少感情,不过是掌管内务教养儿子罢了。 府医提着箱子来了,给李过把脉:“老爷是……肾水不足,阳气……空虚。毕竟老爷年纪大了,还是,还是节制为佳。” 一瞬间县主沉默了,扭头打量起李过来。看李过询问府医可有保养的法子,府医也只能让李过节制。对此李过当然是不满意,他知道自己没点儿特殊手段是应付不了才三十的朱媺娖。 所以他还是要求要“养身黑发健体壮阳”的方子,府医告诉他“养身黑发健体”的方子自然是有,还要配合食补,只是这“壮阳”的方子……需要节制。李过点头明白,心下琢磨去别处找点儿方子试一试。 府医写下方子匆匆走了,县主才幽幽地看向李过:“要不要我……”帮你把那姑娘接进来。 她的言下之意非常明显,李过连忙摆手拒绝:“不不不,这事你别管。还有这事不能传出去。”他知道朱媺娖和他有什么是担了非常重的压力,他不能火上浇油。 行,不管就不管,难不成老娘很爱管一样。县主心里想着,可面对李过向她讨要美容润发的方子时,还是陷入了沉思。 第114章 番外·次子(一) 朱媺娖依然看着朱和璧,右手却下意识抚摸上自己的小腹,眉宇之间流露出一丝烦躁。 她如今已经年近三十,可膝下却还是只有朱和璧这一根独苗苗,这让她想起了昔日孝宗的时候,甚至比孝宗还不如,孝宗好歹和张皇后生了两儿一女,只是只有武宗活了下来罢了。可自己这千顷地里一根独苗,让她总有一些害怕。再加上光宗一脉只剩她一个(朱成功的连宗赐姓不算),世宗之后也只有她和桂王一家,她一个孩子,反倒是桂王身体不错,现在已经有了四子二女,而且还是在身边只有正妻,旁无侍妾的情况下。除了前面两个庶子之外都是正妻所生。 如果说刚刚生完朱和璧一两年的时候,还能说一句为了拉开和以后孩子的年龄差距不近男色。可这两年她和李定国为了生孩子可是非常努力,都很配合。她和李定国皆是身强体壮、青春大好的时候,就是放在现代也是怀孕生子的最佳年龄,却足足两年多没有动静,要知道朱和璧是两三个月就成功怀上,这让她不禁怀疑是谁的身体出了问题。 尤其是殷洲(北美洲)的移民工作还在继续,她都已经决定给第二个孩子册封殷王了,可这个孩子却迟迟不来。 她对孩子的性别倒是无所谓,只想要个备胎来以免像孝宗武宗那样白白让给世宗。可无论李定国怎么烧香拜佛、求医问药,袁太妃又怎么在宫中设了一个送子娘娘庙,她都快三十了这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是谁的问题呢?朱媺娖希望是李定国的问题,历史上他就只有三子一女,现在算上她生的朱和璧,再加上家中的三个儿子,才凑够历史上的数目。 不是没有武将年纪轻轻就失去生育能力,其中最出名的还莫过于自己的老祖宗judy君,三十多岁就生不出来,没孩子搞得外国都在给他造谣传谣。 所以自己要不要换男人试一试?朱媺娖很踌躇,害怕伤了自己和李定国的情分,尤其是李定国还在努力求医问药的时候。 所以在犹豫中朱媺娖就拖到了第一次平辽失败,李定国自请去给刘文秀收拾烂摊子。 可能是李定国也看到朱媺娖对数年无子的焦躁,也可能是对刘文秀的恨铁不成钢,总之李定国离开了京师,那自己……朱媺娖眼神流露出迷茫的色彩,是换个男人尝试吗?还是干脆认命,尽力抚养玉姜,期盼她不要夭折? 她不知道,所以李定国离开一个多月了,她也只是忙于朝政,没有寻找新的情人。 想到这里她就更加烦躁,尤其是看见李过也过来探望高夫人的时候。 “补之,你也来了。”她脸上勉强露出点儿笑影来,她没有因为刘宗敏的事情迁怒李过,哪怕他为了刘宗敏的儿子特意跑来找朱媺娖求情,被她用淇国公丘福的例子给怼回去了。 她表示就以太宗judy的好脾气都受不了淇国公的轻敌冒进,把淇国公全家流放,朱媺娖没把刘宗敏儿子刘世忠全家送到台湾开荒就已经给李过面子,还是安安分分在家吃老米,侯爵的俸禄够他全家用的了,而且还有一堆故旧帮忙。在家好好读书,等过个七八年说不定朱媺娖还能再用他。 得到朱媺娖的承诺,李过才放下心来,他倒不是真想给刘世忠谋个官职,而是害怕被全家流放。离宫以后他叮嘱自己的世侄好好读书,尽量低调。 “陛下也在啊。”李过偷偷看两眼还在读书的太女,陪笑道。 自从抚养太女以后高夫人这里也是门庭若市,有门路的都想在高夫人这里露露脸,最好能给太女留个印象。 至于能见到太女的李过和高一功就跑得更勤快了,这不正好遇上朱媺娖来看女儿。 “嗯。”朱媺娖郁郁寡欢,转身询问高夫人:“夫人这里有酒吗?” 高夫人还没来得及回答,朱媺娖就轻轻摇头,似乎在苦笑:“是我想左了,怎么能当着玉姜的面喝酒呢?” “算了,回宫。”朱媺娖又仔仔细细看遍朱和璧的全身,一挥袖,她不打算把自己的情绪带到朱和璧身边。 “陛下,臣和你一起。”李过追了上来。 “行。”朱媺娖点点头,不可无不可地说。 所以现在朱媺娖正在宫中和李过对饮,回宫以后她让内侍取来宫中所藏的美酒,打开封口后倒入杯中,酒香四溢,让李过不禁垂涎欲滴。 可朱媺娖却表情严肃地打量着杯中清澈中泛着黄色的美酒,如临大敌一般。她不会喝酒,所以也不懂得分辨酒的好坏,可也知道此酒香气扑鼻,好像仅闻一下就已经有了醉意,绝对是一等一的美酒。 如同就义一般,朱媺娖端起酒杯,放在鼻间轻嗅了一会儿,才慢慢饮入口中。喝完之后她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杯,低低咳嗽两声,眉头紧皱。 李过已经迫不及待喝完自己那一杯要喝第二杯,等李过喝完第三杯,朱媺娖面前依然摆着满满当当的第二杯还未喝。 “此等美酒陛下怎么不喝啊?”李过很是疑惑 。 “唔。”朱媺娖缓缓端起酒杯,又皱着眉饮下第二杯。 看到朱媺娖这副模样,李过哑然失笑:“真是浪费这美酒,明明是一件美事,陛下却跟上刑一般。” “算了,你爱喝就你喝。”朱媺娖还是不习惯饮酒,索性把酒都推给李过,“万一好酒成酗酒,再给我上一个《酒色财气四箴疏》,那就丢脸了。” “他说朕好酒,谁人不饮酒?”朱媺娖还引用自己太爷爷的名言。 “那臣就却之不恭了。”李过毫不客气地替朱媺娖饮下坛中的美酒,直喝得口滑。“果然是青州从事。”他忍不住夸赞道。 可能是酒壮人胆,朱媺娖坐在榻上怔怔地发呆,“陛下怎么了?是因为辽东的事不开心吗?”李过一屁股坐在朱媺娖的身旁,直接揽着朱媺娖的肩膀问道。 “差不多。”朱媺娖还是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总不可能是因为李定国那小子走了,陛下你想他。”李过的口吻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 朱媺娖躺倒在软榻上舒展身躯:“累啊,一天天事总那么多,也不知道爹当初怎么撑过来的,我只是败了一场就这么难受,爹当初就没怎么赢过。” 听到关于崇祯的话,按理说李过就该离开了,顺便再顺走朱媺娖一坛子美酒,可看着闭着眼睛躺倒在床上的朱媺娖,李过鬼使神差般侧躺在朱媺娖的身侧,含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她耳边的发丝:“肃庙和陛下不一样。” 朱媺娖睁开眼睛,看到李过躺在了自己身侧,没有说话,更没有起身,而是用自己的右手轻轻抚摸李过的脸颊。 过了一会儿她掰开李过的嘴唇要:“来,啊,张口。” 李过乖乖张口,嗯,牙齿清洁情况很不佳。 “记得刷牙。”她有气无力地说。 “嗯。”李过乖乖点头。 再仔细打量李过那张老脸,挑起的兴致瞬间熄灭,他都快六十了,她很怀疑李过行不行。 所以……要不要试一试,但为李自成货真价实的侄子生侄孙,有点儿不好。万一玉姜有什么,这不就成李顺的曲线救国了嘛。 但想起昔年李过对自己的好来,她又有些心软。 她叹了一口气:“你还行不?”这个问题很重要。 “行行行,额当然行。”李过明白朱媺娖的意思,瞪大自己的虎目,眼泪都要下来了。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你应该没病。”她的视线向下方看去,都看得李过一把年纪还两颊通红。 “臣怎么可能有病?”李过脸红的跟喝了多少坛酒一样,压低声音道。 朱媺娖半信半疑地打量着他:“谁知道呢?”不过她专门为此学习了某种疾病的肉眼观察法,男女之间不同的生理特征也表示一些疾病放在男性身上就是隐性,女性却是显性,不得不防。 “我真没病。”看着李过愤怒的表情,朱媺娖突然咯咯笑起来,扑倒在他身上,拖长声音:“好——我相信你。” 朱媺娖翻坐在李过的身上,仔细打量李过那张沧桑的脸,然后一低头对着他的脸颊亲了上去。 她实在还是不能接受李过那保养不到位的牙口。 李过咽了一口水,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热的出奇,他感受着自己身上的温香软玉,多年夙愿一朝成真,他几乎要痴了。 “公主。”他用手轻轻抚摸朱媺娖的身躯,唤出了他俩昔年的称呼。 正是这往日的称呼,让原本有些后悔的朱媺娖心头一软,“真是输给你了。”她眼中流露出无奈之色。 “是我很早就把自己输给公主了。”他抬起手握住朱媺娖的右臂,动情地念道:“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是啊。”朱媺娖有些恍惚:“君不见穆王三日哭,重璧台前伤盛姬。又不见泰陵一掬泪,马嵬坡下念杨妃。”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但他们只能一错再错。 ……一线春风透海棠,满身香汗湿罗裳。个中好趣惟心觉,体态惺忪意味长…… “这个时候,臣只觉好似在梦中。”李过动情地把玩着朱媺娖湿透的发丝,只觉自己浑身舒畅。 朱媺娖半阖着眼睛靠在他的胸膛上似睡非睡:“嗯。” “回去记得找大夫看一看。”她很担心李过也跟刘宗敏一样马上风了,那自己的名声绝对会掉进谷底。 “是臣老了。”李过误会了,朱媺娖也知道他误会了,但朱媺娖总不能说你一个快六十的人了,怎么和还不到四十的李定国比? “不,我只是看你太激动,如果得了马上风就不好了。”她实话实说。 一时李过也沉默了。 “好了,起来,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节制点儿也好。”朱媺娖没精打采地起身,同时还唤来侍女为自己沐浴更衣。 侍女目不斜视地为朱媺娖擦拭,她们对这些活都很熟,只是今日换了一个男主角。 很明显朱媺娖没有吃饱,但在这方面女性要比男性控制得住自己。 “你也先回去,回去好好保养,我还希望你陪我久一些呢。”朱媺娖语气里流露出关心来,她捏捏李过的脸颊:“回去记得好好刷牙。” 她对这些家伙的牙口怨念颇深,这些人真不知道牙的重要性,如果保护不好牙齿,就只能像自己的太爷爷一样用鸦片止痛。 很多名人晚年脾气古怪就是因为牙的问题,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 回去以后李过只感觉自己犹在梦中,那些暧昧黏腻的景象好像他的幻想一般。想到这里他连忙叫人拿来妻子往日用的牙膏,努力清洁起自己的牙齿。 他年轻的时候不管牙齿如何,也就有空用根柳枝擦牙,等年老有了富贵也学不来妻子那细致的做派,最多早起用青盐擦牙,就这还嫌麻烦。 李过打量着妻子的牙刷牙膏,牙刷已经有了现代的雏形,木柄猪毛,再用牙刷来沾取药膏,可以刷得更清洁,且口舌生香。 药膏是混合了多种药物香料熬煮,里面有薄荷、金银花、冰片、沉香……妻子说她年轻没有破家之前还用不上呢。 李过很细致地给自己刷了一遍牙齿,果然口中香喷喷的,虽然妻子面色古怪,但还是询问他是否需要鸡舌香,可以去口臭,吐气如兰。 李过连忙表示需要,他嚼了两片鸡舌香,口中都是辣的,也确实掩盖住了他口中的口气。 他的县主妻子也看出了他今日的不同,但她历来聪慧,和李过没多少感情,不过是掌管内务教养儿子罢了。 府医提着箱子来了,给李过把脉:“老爷是……肾水不足,阳气……空虚。毕竟老爷年纪大了,还是,还是节制为佳。” 一瞬间县主沉默了,扭头打量起李过来。看李过询问府医可有保养的法子,府医也只能让李过节制。对此李过当然是不满意,他知道自己没点儿特殊手段是应付不了才三十的朱媺娖。 所以他还是要求要“养身黑发健体壮阳”的方子,府医告诉他“养身黑发健体”的方子自然是有,还要配合食补,只是这“壮阳”的方子……需要节制。李过点头明白,心下琢磨去别处找点儿方子试一试。 府医写下方子匆匆走了,县主才幽幽地看向李过:“要不要我……”帮你把那姑娘接进来。 她的言下之意非常明显,李过连忙摆手拒绝:“不不不,这事你别管。还有这事不能传出去。”他知道朱媺娖和他有什么是担了非常重的压力,他不能火上浇油。 行,不管就不管,难不成老娘很爱管一样。县主心里想着,可面对李过向她讨要美容润发的方子时,还是陷入了沉思。 第115章 番外·次子(二) 等五日后李过再主动去见朱媺娖的时候就没了以前的粗糙模样,终于显露出几分迟来的英武。 真可惜他去的时候朱媺娖正在午睡,迷迷糊糊中没法欣赏他的英武,依然埋头于被褥间沉眠。 “补之来了?那让他过来。”甩下这句话,她又一头栽进梦乡。 所以李过到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海棠春睡图。朱媺娖正发丝凌乱地侧躺在枕头上,李过小心翼翼摸到床边,坐在她身前细细打量自己魂牵梦绕的人。 当真是玫瑰含露、花容至艳,朱媺娖正在女子最好的年华,睡意带来的慵懒更是为她秀美的容貌增加了几分妩媚。 “补之你来了,一起睡。”朱媺娖睡意朦胧间拍拍正在看她的李过,示意他一起睡午觉。 “啊?哦哦。”李过连忙脱去外袍和鞋子,爬上了朱媺娖的床上。感应到李过的到来,她下意识扭过身来在李过胸口蹭蹭,抱紧李过继续睡过去。 李过轻轻拍着自己胸口上的朱媺娖,他为了以更好的姿态来见朱媺娖,可是足足准备了一上午,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所以在温香软玉在怀的情况下他也慢慢睡着了。 等李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朱媺娖已经不在怀里,他抓抓头发起来打了个哈欠:“陛下去哪了?” “陛下去批奏章了,走之前陛下让郡王在这里等他,还让郡王看一看这书。”侍女恭敬地递给李过厚厚的一摞书。 李过接过来一翻:“咦?《中兴十年事》?谈仲木把这本书写完了?” 谈仲木就是历史那位写《国榷》的史学大佬,原名以训,字仲木,号射父。明亡后改名迁,字孺木,号观若,自称“江左遗民”。 谈迁立志编撰一部翔实可信的明史,从明天启元年(1621)开始,历时20余年,前后“六易其稿,汇至百卷”,完成一部编年体明史,共500万字,取名《国榷》。顺治四年(1647),《国榷》手稿被窃。发愤重写,经4年努力,矢志不挠,终于完成新稿。 按理说这时候谈迁(应该叫谈以训)已经去世,但朱媺娖对他编写的《国榷》很感兴趣,在自己登基以后给他很多帮助,并帮他找回大部分丢失的初稿。 在她还于旧都以后考虑到以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别指望在野史中留下好名声了,但正史还是要保留希望。便拜托谈迁帮忙编写一本《中兴十年事》,记载自己从甲申到还于旧都的这十年发生的事情,还为他大开方便之门,给他个虚职责令诸臣帮助他编史。 谈迁哪里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可谓是东西南北到处跑,甚至还专门跑到台湾去找田见秀要关于李顺的第一手消息。去安南找孙可望要大西第一手消息时,差点儿没被决意洗白的孙可望给打出去。 就这样不断跑,谈先生反而越跑越有精神,如果能一直保持下来朱媺娖还打算让他在重修崇祯实录里挂个名,毕竟崇祯有二十四年……福王唐王都要算在崇祯实录里。 到现在谈迁终于是编成了,朱媺娖正在看,有些事情她是当事人,可不想因为以讹传讹被后世编成什么奇葩。 同样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李过就被她喊来斧正。但她高估了李过的文学水平,李过他压根看!不!懂! 看了一阵李过就头疼,根本不明白这玩意的重要性。所以等朱媺娖看完今天份的奏章以后就看见一只在那里挠头的李过。 “看不懂?”朱媺娖无奈道。 “确实。”李过看得牙疼,虽然朱媺娖一直在推行标点,但迂腐之人真不少,觉得文字珍贵不需要标点来玷污…… 任重道远,她怎么觉得这比女官还麻烦。 “陛下看臣今日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李过喜滋滋的向朱媺娖展示自己的保养成果。 “确实不太一样。脸没以前糙了,牙也是,白了不少。”少了不少老人气,朱媺娖伸手抚摸他的面容,她能感觉到李过和之前的不同,只有这样朱媺娖才敢放心大胆的和他接吻。 ……娟娟白雪绛裙笼,无限风情屈曲中。小睡起来娇怯力,和身款款倚帘栊。…… 有了朱媺娖的鼓励,李过对保养自己越发注重,可年龄差放在这里,不过一月他就力不从心。 对此李过也没办法,明代不缺壮阳的药物,可朱媺娖嫌弃那玩意伤身,不允许他用,李过只敢自己私底下偷偷用一些,还不敢让朱媺娖看出来。 “嗯?陛下这是不舒服?”这一日李过如同往常一样偷偷跑来找朱媺娖,却看朱媺娖捂着肚子用羊皮袋子放在上面暖着。 “今日怕是不行。”朱媺娖露出温柔的笑,“我又来月事了。” 李过把手掌放在朱媺娖的手背上,忧心地问:“还好吗?” “不是什么大事,不算多么疼。”朱媺娖兴致不高,来了月事就说明她的生子计划又一次落空。 “那陛下怎么这副模样。”李过很是担忧,索性朱媺娖把自己的担心说给李过听,李过也没办法。生育子嗣这种事情不是人力所能及的,哪怕现在玉姜健康,说不准会不会和武宗一样,就算宋真宗有宋仁宗这个独子,宋仁宗生了三个儿子,也不妨碍他最后绝嗣。 朱媺娖不能和别人分享自己的苦恼,连张家玉也不能说,嘉靖的大礼仪和宋英宗的濮议给朝野带来多少麻烦,这种事情是不能和臣子说的。最多和自己的枕边人分享,甚至她还不能给李定国多大的压力。这次李定国跑去辽东怕也是有这样的原因,他心里清楚。 说出去以后朱媺娖就痛快了,她没关注李过的想法,她就不认为李过还能生出来,而且六十岁生的孩子难免会不健康。 这却给李过带来了沉重的压力。当天下午李过回到家中,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当晚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毕竟年纪大了睡眠较少,就这样整夜辗转反侧。 次日清晨,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神疲惫而通红,仿佛一夜未眠。随后,他吩咐家人将李来亨请来,让其到自己家中相聚。 “爹,你找额、啊不,找我有事?”李来亨兴冲冲地跑来,孝顺地扶住他的手臂。 李过细细打量自己的这个养子,他年岁和朱媺娖相仿,身材魁梧雄壮,不比自己年轻时差。相貌堂堂、英武过人,跟李过比整个人都是蓬勃向上的朝气。 和历史上的自己比李来亨的人生几乎称得上顺风顺水,这也反应在了他的精气神上,年轻有为又得陛下信重,举手投足都是自信。 老了老了,自己真是老了。看着李来亨李过由衷感叹道。 “爹,额、咳,我怎么了?”李来亨看遍自己全身,也没问题啊。 “来亨,你喜欢陛下吗?”李过深深凝视着李来亨。 “啊?儿子——不敢呢!”李来亨下意识错开李过的视线,低头听着自己声音越来越小。 “这就是有意了。”李过知道李来亨心慕朱媺娖,可李自成的侄孙和崇祯的女儿又会有什么好结果?他也不想李来亨断子绝孙,便帮李来亨迎娶了一位高夫人推荐的宗女(历史上李来亨有老婆孩子),朱媺娖还送了贺礼。 李来亨自知自己的钦慕不可能有好结果。如果朱媺娖和李定国再和睦的生下一两个儿女,或许也不会有李来亨的事,可谁也没想到朱媺娖和李定国竟然数载没有再生育,让她不得不考虑到换人生孩子。 李来亨成婚这几年不断生儿育女,去岁还和妻子生下一女,说明李来亨的生育能力不差,正是如此,李过打起为朱媺娖引荐李来亨的主意。 想到这里李过心中不由一酸,可这事真不由得自己,如果朱和璧夭折,朱媺娖绝嗣,收养的嗣子和忠贞营又没什么关系,日后的事情还真说不定。他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忠贞营里那些个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考虑。 “如果你有想法,这些日子就去准备准备,我……会跟陛下引荐你的。”他越说心越酸,看到李来亨惊喜的模样他更觉这事怎么那么不是个事。 “真的吗?可是、可是、陛下会接受吗?”李来亨忍不住抓紧自己养父的手。 “我尽力试一试,不过首先你要做的是——刷牙。”李过郑重承诺道。 李过把自己用来保养的东西通通送了他一份,特地嘱咐他每天吃完饭后就一定要刷牙,用鸡舌香清新口气。 哪怕李过已经在做准备,可他还是迟迟迈不出那一步,他就跟喝了好几碗老陈醋一样,嘴巴酸酸的,胃酸酸的,心也是酸酸的。 直到他实在应付不了热情如火、如狼似虎的朱媺娖,在她这里丢了大脸。哪怕事后朱媺娖一直安慰他,也没有抚平他心中的郁闷。 也正是这件事才促使李过狠下心来,就像武则天的男宠张昌宗推荐自己的哥哥张易之一样,把李来亨推上去。 这和张昌宗不一样,李过对朱媺娖是有真感情的,不单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要知道他已经位极人臣,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朱媺娖太祖附体卸磨杀驴。 想到这些,李过还是暗自下定决心,在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下午,带上满心激动、差点儿把自己洗秃噜皮的李来亨。 朱媺娖见他们来笑容一如往昔甜美,“怎么?是有什么事吗?让你父子俩一起来。” 李来亨只敢抬头看一眼朱媺娖就再一次低下头去。 “怎么了来亨?今日这么害羞。”朱媺娖习惯性地打趣道。 “臣……”李来亨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着明显状态不对的李来亨,朱媺娖下意识看向李过:“你们父子在玩什么把戏?”语气里还带点好奇。 “臣老了。”李过瞪了一眼一向有出息却在这方面没出息的李来亨,发出岁月匆匆的感叹。 “所以你这是——”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朱媺娖隐隐明白了什么。 “来亨这小子一向爱慕陛下,又和陛下年龄相仿,去年还生了一个女儿,总比我这把老骨头强。”李过说明自己的来意,语气中还带着些许的沧桑。 李来亨听见自己的养父这么说,满脸惊讶地看向李过,又忍不住抬头去看朱媺娖,他实在想象不到李过竟然能和朱媺娖有关系,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朱媺娖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心中纷乱如麻,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沉默片刻后,她紧紧地咬了咬下唇,终于再次开口道:“出去,这是我自己的事。”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最终,李过默默地点了点头:“那臣告退。”转身缓缓离去。朱媺娖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她终于忍不住轻叹一口气,对还等在那里的李来亨说道:“你——你也下去,等……我再喊你。” “是。”李来亨从朱媺娖的语气里听出了特别的意味,连忙应道,也转身离开了。 要吗?不要吗?朱媺娖心乱如麻,她靠在椅子上不知道该如何决定,可是当她把视线转向自己背后挂的《万国堪舆图》时,还是把视线放在了一洋之隔的太平洋东岸。 到底是皇帝,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一日后朱媺娖就召见了李来亨。李过说得挺不错,李来亨确实很行。半个月后朱媺娖就发现自己月事未来,又过了半个月月事还没来她就觉得自己可能真有孕了。 那真是太好了,这说明自己没毛病。可这同样带来一个其实一点儿不重要问题,那就是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这个问题并不影响这个孩子的身份,反正都是皇嗣,可不确定亲爹是谁还是有点儿什么。 在没有b超没有化验机的时代,甚至连是否怀孕都无法准确确定,她在一个月和李过、李来亨都有关系,虽然她觉得应该是李来亨的,可也不能排除李过老蚌生珠的可能性。 “所以啊。”朱媺娖抚摸着肚子,见身边李过和李来亨的视线齐刷刷在自己肚子上,幽怨地说:“你们父子俩干得好事。” (对睡李过反应那么大啊,喜欢年纪大的阿姨\/叔叔这不老朱家祖传吗?要知道这可是亡国公主和新朝将领——李自成没儿子,侄子还是他继承人——的cp,而且还是伪父子,不觉得很刺激吗?既然追求刺激就贯彻到底,正文严谨认真,番外放飞自我。可能还是太炸裂了,会在正文完那里加个预警) 第115章 番外·次子(二) 等五日后李过再主动去见朱媺娖的时候就没了以前的粗糙模样,终于显露出几分迟来的英武。 真可惜他去的时候朱媺娖正在午睡,迷迷糊糊中没法欣赏他的英武,依然埋头于被褥间沉眠。 “补之来了?那让他过来。”甩下这句话,她又一头栽进梦乡。 所以李过到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海棠春睡图。朱媺娖正发丝凌乱地侧躺在枕头上,李过小心翼翼摸到床边,坐在她身前细细打量自己魂牵梦绕的人。 当真是玫瑰含露、花容至艳,朱媺娖正在女子最好的年华,睡意带来的慵懒更是为她秀美的容貌增加了几分妩媚。 “补之你来了,一起睡。”朱媺娖睡意朦胧间拍拍正在看她的李过,示意他一起睡午觉。 “啊?哦哦。”李过连忙脱去外袍和鞋子,爬上了朱媺娖的床上。感应到李过的到来,她下意识扭过身来在李过胸口蹭蹭,抱紧李过继续睡过去。 李过轻轻拍着自己胸口上的朱媺娖,他为了以更好的姿态来见朱媺娖,可是足足准备了一上午,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所以在温香软玉在怀的情况下他也慢慢睡着了。 等李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朱媺娖已经不在怀里,他抓抓头发起来打了个哈欠:“陛下去哪了?” “陛下去批奏章了,走之前陛下让郡王在这里等他,还让郡王看一看这书。”侍女恭敬地递给李过厚厚的一摞书。 李过接过来一翻:“咦?《中兴十年事》?谈仲木把这本书写完了?” 谈仲木就是历史那位写《国榷》的史学大佬,原名以训,字仲木,号射父。明亡后改名迁,字孺木,号观若,自称“江左遗民”。 谈迁立志编撰一部翔实可信的明史,从明天启元年(1621)开始,历时20余年,前后“六易其稿,汇至百卷”,完成一部编年体明史,共500万字,取名《国榷》。顺治四年(1647),《国榷》手稿被窃。发愤重写,经4年努力,矢志不挠,终于完成新稿。 按理说这时候谈迁(应该叫谈以训)已经去世,但朱媺娖对他编写的《国榷》很感兴趣,在自己登基以后给他很多帮助,并帮他找回大部分丢失的初稿。 在她还于旧都以后考虑到以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别指望在野史中留下好名声了,但正史还是要保留希望。便拜托谈迁帮忙编写一本《中兴十年事》,记载自己从甲申到还于旧都的这十年发生的事情,还为他大开方便之门,给他个虚职责令诸臣帮助他编史。 谈迁哪里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可谓是东西南北到处跑,甚至还专门跑到台湾去找田见秀要关于李顺的第一手消息。去安南找孙可望要大西第一手消息时,差点儿没被决意洗白的孙可望给打出去。 就这样不断跑,谈先生反而越跑越有精神,如果能一直保持下来朱媺娖还打算让他在重修崇祯实录里挂个名,毕竟崇祯有二十四年……福王唐王都要算在崇祯实录里。 到现在谈迁终于是编成了,朱媺娖正在看,有些事情她是当事人,可不想因为以讹传讹被后世编成什么奇葩。 同样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李过就被她喊来斧正。但她高估了李过的文学水平,李过他压根看!不!懂! 看了一阵李过就头疼,根本不明白这玩意的重要性。所以等朱媺娖看完今天份的奏章以后就看见一只在那里挠头的李过。 “看不懂?”朱媺娖无奈道。 “确实。”李过看得牙疼,虽然朱媺娖一直在推行标点,但迂腐之人真不少,觉得文字珍贵不需要标点来玷污…… 任重道远,她怎么觉得这比女官还麻烦。 “陛下看臣今日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李过喜滋滋的向朱媺娖展示自己的保养成果。 “确实不太一样。脸没以前糙了,牙也是,白了不少。”少了不少老人气,朱媺娖伸手抚摸他的面容,她能感觉到李过和之前的不同,只有这样朱媺娖才敢放心大胆的和他接吻。 ……娟娟白雪绛裙笼,无限风情屈曲中。小睡起来娇怯力,和身款款倚帘栊。…… 有了朱媺娖的鼓励,李过对保养自己越发注重,可年龄差放在这里,不过一月他就力不从心。 对此李过也没办法,明代不缺壮阳的药物,可朱媺娖嫌弃那玩意伤身,不允许他用,李过只敢自己私底下偷偷用一些,还不敢让朱媺娖看出来。 “嗯?陛下这是不舒服?”这一日李过如同往常一样偷偷跑来找朱媺娖,却看朱媺娖捂着肚子用羊皮袋子放在上面暖着。 “今日怕是不行。”朱媺娖露出温柔的笑,“我又来月事了。” 李过把手掌放在朱媺娖的手背上,忧心地问:“还好吗?” “不是什么大事,不算多么疼。”朱媺娖兴致不高,来了月事就说明她的生子计划又一次落空。 “那陛下怎么这副模样。”李过很是担忧,索性朱媺娖把自己的担心说给李过听,李过也没办法。生育子嗣这种事情不是人力所能及的,哪怕现在玉姜健康,说不准会不会和武宗一样,就算宋真宗有宋仁宗这个独子,宋仁宗生了三个儿子,也不妨碍他最后绝嗣。 朱媺娖不能和别人分享自己的苦恼,连张家玉也不能说,嘉靖的大礼仪和宋英宗的濮议给朝野带来多少麻烦,这种事情是不能和臣子说的。最多和自己的枕边人分享,甚至她还不能给李定国多大的压力。这次李定国跑去辽东怕也是有这样的原因,他心里清楚。 说出去以后朱媺娖就痛快了,她没关注李过的想法,她就不认为李过还能生出来,而且六十岁生的孩子难免会不健康。 这却给李过带来了沉重的压力。当天下午李过回到家中,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当晚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毕竟年纪大了睡眠较少,就这样整夜辗转反侧。 次日清晨,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神疲惫而通红,仿佛一夜未眠。随后,他吩咐家人将李来亨请来,让其到自己家中相聚。 “爹,你找额、啊不,找我有事?”李来亨兴冲冲地跑来,孝顺地扶住他的手臂。 李过细细打量自己的这个养子,他年岁和朱媺娖相仿,身材魁梧雄壮,不比自己年轻时差。相貌堂堂、英武过人,跟李过比整个人都是蓬勃向上的朝气。 和历史上的自己比李来亨的人生几乎称得上顺风顺水,这也反应在了他的精气神上,年轻有为又得陛下信重,举手投足都是自信。 老了老了,自己真是老了。看着李来亨李过由衷感叹道。 “爹,额、咳,我怎么了?”李来亨看遍自己全身,也没问题啊。 “来亨,你喜欢陛下吗?”李过深深凝视着李来亨。 “啊?儿子——不敢呢!”李来亨下意识错开李过的视线,低头听着自己声音越来越小。 “这就是有意了。”李过知道李来亨心慕朱媺娖,可李自成的侄孙和崇祯的女儿又会有什么好结果?他也不想李来亨断子绝孙,便帮李来亨迎娶了一位高夫人推荐的宗女(历史上李来亨有老婆孩子),朱媺娖还送了贺礼。 李来亨自知自己的钦慕不可能有好结果。如果朱媺娖和李定国再和睦的生下一两个儿女,或许也不会有李来亨的事,可谁也没想到朱媺娖和李定国竟然数载没有再生育,让她不得不考虑到换人生孩子。 李来亨成婚这几年不断生儿育女,去岁还和妻子生下一女,说明李来亨的生育能力不差,正是如此,李过打起为朱媺娖引荐李来亨的主意。 想到这里李过心中不由一酸,可这事真不由得自己,如果朱和璧夭折,朱媺娖绝嗣,收养的嗣子和忠贞营又没什么关系,日后的事情还真说不定。他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忠贞营里那些个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考虑。 “如果你有想法,这些日子就去准备准备,我……会跟陛下引荐你的。”他越说心越酸,看到李来亨惊喜的模样他更觉这事怎么那么不是个事。 “真的吗?可是、可是、陛下会接受吗?”李来亨忍不住抓紧自己养父的手。 “我尽力试一试,不过首先你要做的是——刷牙。”李过郑重承诺道。 李过把自己用来保养的东西通通送了他一份,特地嘱咐他每天吃完饭后就一定要刷牙,用鸡舌香清新口气。 哪怕李过已经在做准备,可他还是迟迟迈不出那一步,他就跟喝了好几碗老陈醋一样,嘴巴酸酸的,胃酸酸的,心也是酸酸的。 直到他实在应付不了热情如火、如狼似虎的朱媺娖,在她这里丢了大脸。哪怕事后朱媺娖一直安慰他,也没有抚平他心中的郁闷。 也正是这件事才促使李过狠下心来,就像武则天的男宠张昌宗推荐自己的哥哥张易之一样,把李来亨推上去。 这和张昌宗不一样,李过对朱媺娖是有真感情的,不单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要知道他已经位极人臣,现在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朱媺娖太祖附体卸磨杀驴。 想到这些,李过还是暗自下定决心,在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下午,带上满心激动、差点儿把自己洗秃噜皮的李来亨。 朱媺娖见他们来笑容一如往昔甜美,“怎么?是有什么事吗?让你父子俩一起来。” 李来亨只敢抬头看一眼朱媺娖就再一次低下头去。 “怎么了来亨?今日这么害羞。”朱媺娖习惯性地打趣道。 “臣……”李来亨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着明显状态不对的李来亨,朱媺娖下意识看向李过:“你们父子在玩什么把戏?”语气里还带点好奇。 “臣老了。”李过瞪了一眼一向有出息却在这方面没出息的李来亨,发出岁月匆匆的感叹。 “所以你这是——”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朱媺娖隐隐明白了什么。 “来亨这小子一向爱慕陛下,又和陛下年龄相仿,去年还生了一个女儿,总比我这把老骨头强。”李过说明自己的来意,语气中还带着些许的沧桑。 李来亨听见自己的养父这么说,满脸惊讶地看向李过,又忍不住抬头去看朱媺娖,他实在想象不到李过竟然能和朱媺娖有关系,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朱媺娖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心中纷乱如麻,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沉默片刻后,她紧紧地咬了咬下唇,终于再次开口道:“出去,这是我自己的事。”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最终,李过默默地点了点头:“那臣告退。”转身缓缓离去。朱媺娖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她终于忍不住轻叹一口气,对还等在那里的李来亨说道:“你——你也下去,等……我再喊你。” “是。”李来亨从朱媺娖的语气里听出了特别的意味,连忙应道,也转身离开了。 要吗?不要吗?朱媺娖心乱如麻,她靠在椅子上不知道该如何决定,可是当她把视线转向自己背后挂的《万国堪舆图》时,还是把视线放在了一洋之隔的太平洋东岸。 到底是皇帝,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一日后朱媺娖就召见了李来亨。李过说得挺不错,李来亨确实很行。半个月后朱媺娖就发现自己月事未来,又过了半个月月事还没来她就觉得自己可能真有孕了。 那真是太好了,这说明自己没毛病。可这同样带来一个其实一点儿不重要问题,那就是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这个问题并不影响这个孩子的身份,反正都是皇嗣,可不确定亲爹是谁还是有点儿什么。 在没有b超没有化验机的时代,甚至连是否怀孕都无法准确确定,她在一个月和李过、李来亨都有关系,虽然她觉得应该是李来亨的,可也不能排除李过老蚌生珠的可能性。 “所以啊。”朱媺娖抚摸着肚子,见身边李过和李来亨的视线齐刷刷在自己肚子上,幽怨地说:“你们父子俩干得好事。” (对睡李过反应那么大啊,喜欢年纪大的阿姨\/叔叔这不老朱家祖传吗?要知道这可是亡国公主和新朝将领——李自成没儿子,侄子还是他继承人——的cp,而且还是伪父子,不觉得很刺激吗?既然追求刺激就贯彻到底,正文严谨认真,番外放飞自我。可能还是太炸裂了,会在正文完那里加个预警) 第116章 番外·吕宋事 哪怕怀孕朱媺娖也要处理各地事务,不能懈怠,就算怀孕了每天也要办公两个时辰。上午一个时辰,午睡后半个时辰,溜达溜达再办公半个时辰。北方军事暂且搁置,积蓄力量,南方却不能不管。 先是孙可望病逝,这没什么好说的,历史上孙可望虽然和李定国仇深似海,但他还比李定国早死了两年,真是冷笑话啊。 追封孙可望为越国公,谥号交给礼部商议,世子孙征淇改嗣宁越侯之位,世镇安南。这个时候居然还很坚挺活着的艾能奇忍不住上书自请北返,他实在受不了安南这酷热的环境,更况且孙可望是大哥,孙征淇可不是,他又不可能听从自己大侄子。 朱媺娖并不同意,但也觉得一直放那里不人道,于是就召令艾能奇帮助宁越侯安定安南局势,待局势缓解再另行北返。 瓜代有期,朱媺娖批阅。然后想想艾能奇可能看不懂这个成语的含义,就直接写两年之内如果安南无事,她就同意艾能奇北返。 写完这份奏章,她继续往下面看,吕宋的局势越发紧张,跟满清觉得这些出海之民都是放弃祖宗之地抛家舍业的明郑遗民不同,朱媺娖已经数次下旨斥责,把吕宋当做汉家之土。 明朝和满清末期万国来艹不同,因为澳门主权问题明朝和葡萄牙打了很多次,而且都胜利,胜利了自然不会把澳门割给葡萄牙。这种打赢还割地的事(中法战争)只有清朝能干得出来。 万历年间,明政府采取的“建城设官而县治之”的方针,规定澳门由香山县管辖。澳门的地租银政策每年收一万两白银,每年11月冬至前后都会派人去澳门征税,在租借期内,广东地方仍然对澳门进行有效的行政统治。1582年,葡萄牙人获得了两广总督的保证,只要葡萄牙人服从大明朝的法令,就可以继续在澳门住下去。万历36年也就是1608年香山知县蔡继善制定了《制澳十则》,万历42年1614年海道副使俞安性、香山知县但启元勒石发布了《海道禁约》,两者成为了葡萄牙人在澳门必须遵守的地方法规。而澳门的军事法律都由中国地方官员管理,在澳门的葡萄牙人犯罪也由香山县处罚。 葡萄牙人在澳门租借权一直到清朝也遵守着这一法规,一直到1849年葡萄牙趁清政府鸦片战争战败之际,才开始乘势割占澳门。 在之前明清战争的时候,朱媺娖也派人去澳门那里招聘洋将购买洋炮,还都算和平,毕竟挣钱嘛,不寒碜。 之前朱成功收复台湾的时候,荷兰那里就议论不断,朝廷上下也在议论应全力对抗满清,只是被朱媺娖用岛上有硫磺搪塞去了。现在朝廷又打算收复吕宋,难免沿海一系出身的臣子或许是收了贿赂,又或许觉得征辽未竟其功(朱媺娖觉得是战败,但崇祯年间的事让朝廷放低了标准,甚至还觉得是胜利),该把精力用在东北,而不是海洋。 可朱媺娖不觉得,她总不能放任西班牙人在吕宋屠杀汉人。而且这个时候也确实是进攻吕宋的好时候,要知道从1612年开始 ,西班牙人和荷兰人屡次围绕吕宋发生战争。 连西班牙在台北的分基地都被荷兰人拔了。 在1646年的马尼拉战争,西班牙人虽然成功打败荷兰人,但是花费并不少,加重了当地土生白人和吕宋土人的负担。 整个殖民地实际上状态也不算好。还爆发了黎牙实比征服以来的第一次较大规模土人起义。可谓处于西班牙人和土着关系的低潮期,相比之以前征召土着兵要困难(葡萄牙控制着大约50万心怀不满的土着)。 西班牙殖民军并不多,大概也就2000多个,分布在马尼拉湾的各个据点,再征召几千邦板牙的土着兵,比如1610年代远征美鹿加群岛,就出动了3000邦板牙土着兵,不过土着战斗力很低。 所以和土着关系不好的时代,也是大明最有机可乘的时代。同样朝廷远征吕宋,吕宋华人也可以作为军队的内应。 当然了,更好的攻克棱堡这个十七世纪世界性的难题,朱媺娖亲自教导朱成功何为平行攻城法。所以马尼拉城外那七个成体系的棱堡(比如着名的圣地亚哥石堡),巴丹半岛的棱堡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不算多么难解。 没怀这个孩子之前朱媺娖就打算收复吕宋,命令已经下下去了,还是朱成功这个当代水师名将,她自然不会因为怀孕半途而废,一直监视着整个南洋的状况。为了更好的拉拢吕宋民心,朱媺娖还允许朱成功在吕宋任命六品之下的官吏,只要回头打个报告就可以。 她连第一任吕宋总督都想好了,田见秀,就是你了。 “我一直以为来到台湾就已经够南了,没想到还会到吕宋这更南之地。”田见秀站在海岸边,盯着这即将破浪而去的船只。 “田总督何出此言?若非陛下仁厚,为天下万民做主,讨伐数次伤我汉人的吕宋西人,吊民伐罪,我等正是该报效朝廷的时候。”台国公朱成功悠然地对着田见秀说。 朱成功其实是很佩服田见秀的能力,但鉴于田见秀曾经是李自成的“二府”,比起李过刘宗敏他们也没有及时归顺,所以他俩关系不算赖,可偶尔也会嘴上互怼。 朱成功着迷地看着北方送来运粮运武器的万石大船,明白朱媺娖的决心和信任。 要知道朱媺娖在上海、泉州、广州、南京都建立了庞大的造船业和兵器制造业,大多是造枪、铸炮、打造盔甲、生产火药。还向暹罗进口大量的柚木——柚木是海军造船的重要材料(暹罗是大明铁杆宗藩)。 当初朱媺娖为了解决粮少的问题,专门在广东开造这种万石大船用来向东南亚买粮,后来天下靖平,这种大船也照样有用。无论是运人进行海外殖民开拓来解决国内人多粮少的难题,还是继续购置粮食应对稍缓的小冰河,朱媺娖都在精打细算的同时心疼——她的殖民买卖不是出去挖金子,而是出去种地,种地可没有暴利。 这种船也是成本,选用暹罗的柚木,一艘造价不会低于一万五千两,同时要雇用几十名水手,一年也要四五千两。 一条船一年总共能跑多少个来回?被风浪打沉的概率又有多高?遭遇海盗的概率又有多少? 到了现在朱媺娖终于明白为什么历朝历代都很少主动走向海洋,这些都是钱。和地不同,放着就放着了,船不保养就只能腐朽,就连烧火都嫌弃磕碜。 从国家规模对比,大明还严重缺乏水手,农民好找水手难寻,为此朱成功还把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从日本接了过来辅助自己进行海军培训。 那土地呢?海外开拓是一条路,可抢别人的熟地也比开荒强。哪怕现在朱媺娖一直鼓励开荒,面对东南亚还是直接去抢东南亚的熟地。真以为开荒服王化容易?朱成功很头疼,他在台湾开荒,差点儿没把自己头发折腾没。 开荒完完全全就是农民的血泪史,是一项需要全家总动员,耗费时间以年来计算,甚至能赔上性命的超级工程。 首先要拔野草,日日拔夜夜拔,不然解决不了不怕割、不怕犁、不怕火的莎草。 要知道任何根比较发达的草都是不怕割、不怕犁、不怕火的。只不过莎草是其中的佼佼者,它的根扎的极深,生命力极其顽强,满是一个个铅笔粗细、2~3长的结节,每个结节都可以发育出一株新的莎草。 开荒讲究季节,春种夏管秋收,正是地里最忙的时候,零零碎碎没有意义,草木正盛,今天开了地,一场雨水过后野草又铺天盖地长出来,白费功夫。 就算解决了野草还有石头。新开垦的地,锄都没法锄,更没法犁,只能靠人手挖,因为土壤里石块太多,甚至土壤还会重新石化。如果说不管呢?小石子倒是问题不大,虽然会更快的磨损农具,但不太能直接损耗农具、耽误耕作;但大一些的石头显然会影响犁地。尤其里面有硬石的时候,犁都给你撞碎。 这些都是农民难得的生产资料,能传好几代,谁舍得,说不定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要知道在一些贫困山区还在用石头耕地。所以只用镐、耙把石头翻出来,慢慢捡。一遍还不够,地表的石头没了,可一翻地石头不就又出来了吗?所以要一遍一遍捡,一年一年捡,捡个年就不耽误耕种。 以为捡完石头就完事了吗?新开垦的土地,除了表面薄薄一层,里面都是坚硬、片状、颗粒状的土,不保水,非常贫瘠,所以叫“薄田”,是最下等的田地。这种地有个十天半月不下雨,里面的庄稼就半死不活了。 必须耕作数年把深层土壤翻出来,和腐殖质(粪便、草木沤肥)充分混合,土壤层才会足够厚、足够松软,才不容易被旱情影响。 要知道这还是平地,现在开荒哪有平地可开,坡地都是好的,很多都是云南那种梯田、旱地。 总之,开一片荒,到它变成薄田,往往得年,等变成良田,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够。 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 作为倒霉的“先祖父”,别人能跑自己不能跑,和日本关系密切的朱成功舍不得台湾的黄金水道,接手了荷兰人努力几十年的熟地都迫不及待想去抢吕宋的熟地。 开荒泪两行——(看了一些明郑时期的资料,真困难啊) 朱成功打海战哪怕环境局势再险恶都愣是没有败过,明清战争中几乎用军事上的奇迹扭转了战略上的绝境。其所在厦门和台湾打的两场战役更是军事史上前无古人的奇迹,并让郑经因为打内战几乎败光家产的情况下明郑政权依然坚持了下来,逼得满清禁海迁界。只可惜南京之战功败垂成,实在太过跌份。 所以国姓爷的陆战水平是和满清比不行,和西洋这些殖民者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清朝在《明史》中评价荷兰人:“其人又不善战,故往往挫衄。”这不是黑,而是当时荷兰人就这水平。 平定台湾时,荷兰人还按打土着人和华人老百姓打出的自信来看待朱成功,认为“只要放一阵排枪,打中其中几个人,他们便会吓得四散逃跑,全部瓦解”。要是说水战和守城,荷兰人的确厉害,很难对付,可要是说野外会战,荷兰殖民地军队就这点本事。 西班牙人确实高一些,可水平也没高到哪里去。水战不及国姓爷连连失利以后龟缩守城,被朱媺娖传授平行攻城法的朱成功手持望远镜紧紧盯着正一炮一炮被往里面灌弹药的西班牙棱堡。 朱成功不缺弹药,广东时期南京时期朱媺娖一直在投资开办炮厂,生产开花弹、黑火药、燧发枪、12磅红夷大炮、24磅臼炮、斑鸠脚火铳、西班牙轻火铳、链弹、霰弹等一堆热武器。 朱媺娖可不敢搞什么官办工厂,一搞一个废,只敢开办一家员工和皇帝陛下共同持股的商营炮厂,她不过是大股东而已,为了激励营业连占股也不多,仅仅只有三成。 朱媺娖大力推动军工产业发展的好处就出来了,很明显如今手艺高超的铁匠已经远远超过崇祯年,要知道好铁匠可不是拿银子砸下去就能凭空变出来的! 她又不能学赫连勃勃造统万城、大夏龙雀刀的办法,靠杀人来办。现在再差的铁匠都能打点锄头菜刀,这是资源,成吉思汗都知道要抢工匠。 (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 勃勃以为忠,故委以营缮之任。又造五兵之器,精锐尤甚。既成呈之,工匠必有死者:射甲不入,即斩弓人;如其入也,便斩铠匠。) 没办法,还是给银子,反正都不是官办,质量不好自己倒闭了朝廷也不负责。要知道大明的匠户也是臭名狼藉,朱媺娖当初在广东时还通过废除一批人的匠户拉了最后一次积极性。 朱成功打了一个哈欠,看着在那里忙着给开花弹算弹道的高级人才,也忍不住派人去问候一声,这些人身上都有从九品的官身,为首的甚至还是正八品,出征还领着津贴,而且是文官,在比较封建的朱成功眼里是和他一个阶级的存在。 主要是培养这等算术人才不容易,但效果也是杠杠的。仅仅五天,被轰得受不了的西班牙人就不得不打起白旗,专门派人跟国姓爷说要有一个“体面结束这场战斗”的方式。以往这种棱堡是要靠饿饭才能拿下来的,历史上的国姓爷攻打台湾就是如此。 自从大航海时代开启以来一直在东南亚作威作福的西洋海军,这次总算是彻底输光。 “好。”朱成功点点头,他其实还不明白这件事代表了什么,只是觉得又有了一个胜利,给对他寄予厚望的皇帝一个合格的答卷,同样开始担心起在吕宋这天高皇帝远的治理。 他表示先从棱堡里出来缴枪再说,并且准备在西班牙人缴枪以后就抓紧派人去广东发电报。从工部分离出来的科学院已经在研究跨海电报的可行性。 作为代表来接受西班牙人受降的田见秀心情很复杂,和别的激动不已的大明官吏不一样,他其实没那么想来。 宋之殷鉴未远,靖康耻ptsd一直困扰着明朝,最终导致朱媺娖的残疾。明王朝的对外态度堪称历史上第一强硬,甚至连半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造成很多不必要的浪费。 想当年大明立国就是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建立,太祖十三次北伐打跑蒙元,在捕鱼儿海烧掉了元朝的典籍图书作为一个朝代的终结。 之后永乐时期五次亲征,硬是把一个曾经地跨欧亚的庞大帝国打回到部落联盟的原始状态,那是何等的令人神往!唐朝尚且有向回鹘人借兵的污点,而明王朝在历史上却从未向外族服软过,更别说宋的兄弟之国、叔侄之国,伯祖父之分。 但问题是普通人、普通官吏自然会为之骄傲,但作为第一任吕宋总督的田见秀,可是实打实的反贼出身,而且还不是自愿投降。 看着大明朝蒸蒸日上,田见秀的心情也非常的复杂,他感觉自己在海南当一个小县令就不错,官做的越大就越危险,何必如此提拔他。 他还是忘不了自己昔日说的那句“一不做二不休”、“红颜祸水”,刘宗敏的结局已经定了,让他很惊讶。可他还想看看李过的结局,看看到底是自己看走了眼,还是李过慧眼识英主。 第116章 番外·吕宋事 哪怕怀孕朱媺娖也要处理各地事务,不能懈怠,就算怀孕了每天也要办公两个时辰。上午一个时辰,午睡后半个时辰,溜达溜达再办公半个时辰。北方军事暂且搁置,积蓄力量,南方却不能不管。 先是孙可望病逝,这没什么好说的,历史上孙可望虽然和李定国仇深似海,但他还比李定国早死了两年,真是冷笑话啊。 追封孙可望为越国公,谥号交给礼部商议,世子孙征淇改嗣宁越侯之位,世镇安南。这个时候居然还很坚挺活着的艾能奇忍不住上书自请北返,他实在受不了安南这酷热的环境,更况且孙可望是大哥,孙征淇可不是,他又不可能听从自己大侄子。 朱媺娖并不同意,但也觉得一直放那里不人道,于是就召令艾能奇帮助宁越侯安定安南局势,待局势缓解再另行北返。 瓜代有期,朱媺娖批阅。然后想想艾能奇可能看不懂这个成语的含义,就直接写两年之内如果安南无事,她就同意艾能奇北返。 写完这份奏章,她继续往下面看,吕宋的局势越发紧张,跟满清觉得这些出海之民都是放弃祖宗之地抛家舍业的明郑遗民不同,朱媺娖已经数次下旨斥责,把吕宋当做汉家之土。 明朝和满清末期万国来艹不同,因为澳门主权问题明朝和葡萄牙打了很多次,而且都胜利,胜利了自然不会把澳门割给葡萄牙。这种打赢还割地的事(中法战争)只有清朝能干得出来。 万历年间,明政府采取的“建城设官而县治之”的方针,规定澳门由香山县管辖。澳门的地租银政策每年收一万两白银,每年11月冬至前后都会派人去澳门征税,在租借期内,广东地方仍然对澳门进行有效的行政统治。1582年,葡萄牙人获得了两广总督的保证,只要葡萄牙人服从大明朝的法令,就可以继续在澳门住下去。万历36年也就是1608年香山知县蔡继善制定了《制澳十则》,万历42年1614年海道副使俞安性、香山知县但启元勒石发布了《海道禁约》,两者成为了葡萄牙人在澳门必须遵守的地方法规。而澳门的军事法律都由中国地方官员管理,在澳门的葡萄牙人犯罪也由香山县处罚。 葡萄牙人在澳门租借权一直到清朝也遵守着这一法规,一直到1849年葡萄牙趁清政府鸦片战争战败之际,才开始乘势割占澳门。 在之前明清战争的时候,朱媺娖也派人去澳门那里招聘洋将购买洋炮,还都算和平,毕竟挣钱嘛,不寒碜。 之前朱成功收复台湾的时候,荷兰那里就议论不断,朝廷上下也在议论应全力对抗满清,只是被朱媺娖用岛上有硫磺搪塞去了。现在朝廷又打算收复吕宋,难免沿海一系出身的臣子或许是收了贿赂,又或许觉得征辽未竟其功(朱媺娖觉得是战败,但崇祯年间的事让朝廷放低了标准,甚至还觉得是胜利),该把精力用在东北,而不是海洋。 可朱媺娖不觉得,她总不能放任西班牙人在吕宋屠杀汉人。而且这个时候也确实是进攻吕宋的好时候,要知道从1612年开始 ,西班牙人和荷兰人屡次围绕吕宋发生战争。 连西班牙在台北的分基地都被荷兰人拔了。 在1646年的马尼拉战争,西班牙人虽然成功打败荷兰人,但是花费并不少,加重了当地土生白人和吕宋土人的负担。 整个殖民地实际上状态也不算好。还爆发了黎牙实比征服以来的第一次较大规模土人起义。可谓处于西班牙人和土着关系的低潮期,相比之以前征召土着兵要困难(葡萄牙控制着大约50万心怀不满的土着)。 西班牙殖民军并不多,大概也就2000多个,分布在马尼拉湾的各个据点,再征召几千邦板牙的土着兵,比如1610年代远征美鹿加群岛,就出动了3000邦板牙土着兵,不过土着战斗力很低。 所以和土着关系不好的时代,也是大明最有机可乘的时代。同样朝廷远征吕宋,吕宋华人也可以作为军队的内应。 当然了,更好的攻克棱堡这个十七世纪世界性的难题,朱媺娖亲自教导朱成功何为平行攻城法。所以马尼拉城外那七个成体系的棱堡(比如着名的圣地亚哥石堡),巴丹半岛的棱堡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不算多么难解。 没怀这个孩子之前朱媺娖就打算收复吕宋,命令已经下下去了,还是朱成功这个当代水师名将,她自然不会因为怀孕半途而废,一直监视着整个南洋的状况。为了更好的拉拢吕宋民心,朱媺娖还允许朱成功在吕宋任命六品之下的官吏,只要回头打个报告就可以。 她连第一任吕宋总督都想好了,田见秀,就是你了。 “我一直以为来到台湾就已经够南了,没想到还会到吕宋这更南之地。”田见秀站在海岸边,盯着这即将破浪而去的船只。 “田总督何出此言?若非陛下仁厚,为天下万民做主,讨伐数次伤我汉人的吕宋西人,吊民伐罪,我等正是该报效朝廷的时候。”台国公朱成功悠然地对着田见秀说。 朱成功其实是很佩服田见秀的能力,但鉴于田见秀曾经是李自成的“二府”,比起李过刘宗敏他们也没有及时归顺,所以他俩关系不算赖,可偶尔也会嘴上互怼。 朱成功着迷地看着北方送来运粮运武器的万石大船,明白朱媺娖的决心和信任。 要知道朱媺娖在上海、泉州、广州、南京都建立了庞大的造船业和兵器制造业,大多是造枪、铸炮、打造盔甲、生产火药。还向暹罗进口大量的柚木——柚木是海军造船的重要材料(暹罗是大明铁杆宗藩)。 当初朱媺娖为了解决粮少的问题,专门在广东开造这种万石大船用来向东南亚买粮,后来天下靖平,这种大船也照样有用。无论是运人进行海外殖民开拓来解决国内人多粮少的难题,还是继续购置粮食应对稍缓的小冰河,朱媺娖都在精打细算的同时心疼——她的殖民买卖不是出去挖金子,而是出去种地,种地可没有暴利。 这种船也是成本,选用暹罗的柚木,一艘造价不会低于一万五千两,同时要雇用几十名水手,一年也要四五千两。 一条船一年总共能跑多少个来回?被风浪打沉的概率又有多高?遭遇海盗的概率又有多少? 到了现在朱媺娖终于明白为什么历朝历代都很少主动走向海洋,这些都是钱。和地不同,放着就放着了,船不保养就只能腐朽,就连烧火都嫌弃磕碜。 从国家规模对比,大明还严重缺乏水手,农民好找水手难寻,为此朱成功还把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从日本接了过来辅助自己进行海军培训。 那土地呢?海外开拓是一条路,可抢别人的熟地也比开荒强。哪怕现在朱媺娖一直鼓励开荒,面对东南亚还是直接去抢东南亚的熟地。真以为开荒服王化容易?朱成功很头疼,他在台湾开荒,差点儿没把自己头发折腾没。 开荒完完全全就是农民的血泪史,是一项需要全家总动员,耗费时间以年来计算,甚至能赔上性命的超级工程。 首先要拔野草,日日拔夜夜拔,不然解决不了不怕割、不怕犁、不怕火的莎草。 要知道任何根比较发达的草都是不怕割、不怕犁、不怕火的。只不过莎草是其中的佼佼者,它的根扎的极深,生命力极其顽强,满是一个个铅笔粗细、2~3长的结节,每个结节都可以发育出一株新的莎草。 开荒讲究季节,春种夏管秋收,正是地里最忙的时候,零零碎碎没有意义,草木正盛,今天开了地,一场雨水过后野草又铺天盖地长出来,白费功夫。 就算解决了野草还有石头。新开垦的地,锄都没法锄,更没法犁,只能靠人手挖,因为土壤里石块太多,甚至土壤还会重新石化。如果说不管呢?小石子倒是问题不大,虽然会更快的磨损农具,但不太能直接损耗农具、耽误耕作;但大一些的石头显然会影响犁地。尤其里面有硬石的时候,犁都给你撞碎。 这些都是农民难得的生产资料,能传好几代,谁舍得,说不定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要知道在一些贫困山区还在用石头耕地。所以只用镐、耙把石头翻出来,慢慢捡。一遍还不够,地表的石头没了,可一翻地石头不就又出来了吗?所以要一遍一遍捡,一年一年捡,捡个年就不耽误耕种。 以为捡完石头就完事了吗?新开垦的土地,除了表面薄薄一层,里面都是坚硬、片状、颗粒状的土,不保水,非常贫瘠,所以叫“薄田”,是最下等的田地。这种地有个十天半月不下雨,里面的庄稼就半死不活了。 必须耕作数年把深层土壤翻出来,和腐殖质(粪便、草木沤肥)充分混合,土壤层才会足够厚、足够松软,才不容易被旱情影响。 要知道这还是平地,现在开荒哪有平地可开,坡地都是好的,很多都是云南那种梯田、旱地。 总之,开一片荒,到它变成薄田,往往得年,等变成良田,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够。 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 作为倒霉的“先祖父”,别人能跑自己不能跑,和日本关系密切的朱成功舍不得台湾的黄金水道,接手了荷兰人努力几十年的熟地都迫不及待想去抢吕宋的熟地。 开荒泪两行——(看了一些明郑时期的资料,真困难啊) 朱成功打海战哪怕环境局势再险恶都愣是没有败过,明清战争中几乎用军事上的奇迹扭转了战略上的绝境。其所在厦门和台湾打的两场战役更是军事史上前无古人的奇迹,并让郑经因为打内战几乎败光家产的情况下明郑政权依然坚持了下来,逼得满清禁海迁界。只可惜南京之战功败垂成,实在太过跌份。 所以国姓爷的陆战水平是和满清比不行,和西洋这些殖民者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清朝在《明史》中评价荷兰人:“其人又不善战,故往往挫衄。”这不是黑,而是当时荷兰人就这水平。 平定台湾时,荷兰人还按打土着人和华人老百姓打出的自信来看待朱成功,认为“只要放一阵排枪,打中其中几个人,他们便会吓得四散逃跑,全部瓦解”。要是说水战和守城,荷兰人的确厉害,很难对付,可要是说野外会战,荷兰殖民地军队就这点本事。 西班牙人确实高一些,可水平也没高到哪里去。水战不及国姓爷连连失利以后龟缩守城,被朱媺娖传授平行攻城法的朱成功手持望远镜紧紧盯着正一炮一炮被往里面灌弹药的西班牙棱堡。 朱成功不缺弹药,广东时期南京时期朱媺娖一直在投资开办炮厂,生产开花弹、黑火药、燧发枪、12磅红夷大炮、24磅臼炮、斑鸠脚火铳、西班牙轻火铳、链弹、霰弹等一堆热武器。 朱媺娖可不敢搞什么官办工厂,一搞一个废,只敢开办一家员工和皇帝陛下共同持股的商营炮厂,她不过是大股东而已,为了激励营业连占股也不多,仅仅只有三成。 朱媺娖大力推动军工产业发展的好处就出来了,很明显如今手艺高超的铁匠已经远远超过崇祯年,要知道好铁匠可不是拿银子砸下去就能凭空变出来的! 她又不能学赫连勃勃造统万城、大夏龙雀刀的办法,靠杀人来办。现在再差的铁匠都能打点锄头菜刀,这是资源,成吉思汗都知道要抢工匠。 (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 勃勃以为忠,故委以营缮之任。又造五兵之器,精锐尤甚。既成呈之,工匠必有死者:射甲不入,即斩弓人;如其入也,便斩铠匠。) 没办法,还是给银子,反正都不是官办,质量不好自己倒闭了朝廷也不负责。要知道大明的匠户也是臭名狼藉,朱媺娖当初在广东时还通过废除一批人的匠户拉了最后一次积极性。 朱成功打了一个哈欠,看着在那里忙着给开花弹算弹道的高级人才,也忍不住派人去问候一声,这些人身上都有从九品的官身,为首的甚至还是正八品,出征还领着津贴,而且是文官,在比较封建的朱成功眼里是和他一个阶级的存在。 主要是培养这等算术人才不容易,但效果也是杠杠的。仅仅五天,被轰得受不了的西班牙人就不得不打起白旗,专门派人跟国姓爷说要有一个“体面结束这场战斗”的方式。以往这种棱堡是要靠饿饭才能拿下来的,历史上的国姓爷攻打台湾就是如此。 自从大航海时代开启以来一直在东南亚作威作福的西洋海军,这次总算是彻底输光。 “好。”朱成功点点头,他其实还不明白这件事代表了什么,只是觉得又有了一个胜利,给对他寄予厚望的皇帝一个合格的答卷,同样开始担心起在吕宋这天高皇帝远的治理。 他表示先从棱堡里出来缴枪再说,并且准备在西班牙人缴枪以后就抓紧派人去广东发电报。从工部分离出来的科学院已经在研究跨海电报的可行性。 作为代表来接受西班牙人受降的田见秀心情很复杂,和别的激动不已的大明官吏不一样,他其实没那么想来。 宋之殷鉴未远,靖康耻ptsd一直困扰着明朝,最终导致朱媺娖的残疾。明王朝的对外态度堪称历史上第一强硬,甚至连半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造成很多不必要的浪费。 想当年大明立国就是以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建立,太祖十三次北伐打跑蒙元,在捕鱼儿海烧掉了元朝的典籍图书作为一个朝代的终结。 之后永乐时期五次亲征,硬是把一个曾经地跨欧亚的庞大帝国打回到部落联盟的原始状态,那是何等的令人神往!唐朝尚且有向回鹘人借兵的污点,而明王朝在历史上却从未向外族服软过,更别说宋的兄弟之国、叔侄之国,伯祖父之分。 但问题是普通人、普通官吏自然会为之骄傲,但作为第一任吕宋总督的田见秀,可是实打实的反贼出身,而且还不是自愿投降。 看着大明朝蒸蒸日上,田见秀的心情也非常的复杂,他感觉自己在海南当一个小县令就不错,官做的越大就越危险,何必如此提拔他。 他还是忘不了自己昔日说的那句“一不做二不休”、“红颜祸水”,刘宗敏的结局已经定了,让他很惊讶。可他还想看看李过的结局,看看到底是自己看走了眼,还是李过慧眼识英主。 第117章 番外·次子(三) 消息传来的时候正是深夜,见是胜利的消息,左右便没有唤醒睡梦中的朱媺娖。 随着时光的流逝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可能是年纪大了,坐得久了,反而没有生玉姜时候轻松。 这个时候为了防止移宫案或南宋史弥远废立之祸类似事情的发生,朱媺娖让高夫人带着玉姜移居乾清宫东侧的嘉善殿(原名昭仁殿)。自己回京以来则一直居住在西侧的弘德殿。 弘德殿为乾清宫西侧小殿,初名雍肃殿,万历十四年改名,是召见臣工之处。 乾清宫东侧就是妹妹朱媺妍去世的昭仁殿,她不能把昭仁殿封起来不再使用,所以就把昭仁殿重新装饰粉刷,更改殿名,改得自己都认不出来。 要知道乾清宫是很庞大的建筑群,所谓“屋大人少切莫住”的风水理念,皇帝居住的地方面积并不大,所以乾清宫分隔出来左右侧殿才是皇帝居住的地方。如今高夫人带着玉姜入住嘉善殿,和朱媺娖也算是居住在一起了。 第二天醒来,朱媺娖就知道吕宋的状况,便立刻召集臣工,商讨如何对待吕宋。 虽然吕宋、占城、水真腊、婆罗洲这些都是太祖爷爷口里的不征之国,但很遗憾,朱媺娖已经给他们一个个排好号要去征伐呢。 “首先呢,还是那句话,要移民。”就这一句话让在坐群臣眉头紧锁,哪里都要移民,安南要移民殷洲要移民吕宋要移民台湾要移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也算是明末战争杀出来的人物居然由衷的感觉到这偌大一个大明人口应该够用。 “宁越侯那里一直让咱们给人,我已经下旨让他自己派人去陕西招了。”孙征淇是陕人出身,知道陕西真不缺吃不上饭的汉子,而且还给发土地发妹子。但安南至少要移民五十万才能稳定,还必须是实打实的,因为移民是有逃亡率的,一半能在安南扎下根来她就谢天谢地了。 “殷洲那里主要还是山东出。”朱媺娖实在受不了郝摇旗这等跋扈人物,可也不能不管,夔东十三家、中兴有功、何腾蛟求情,就干脆派他去殷洲做事去了,别在中原嚯嚯汉人。 “主要是吕宋,吕宋这个地方没有百来年的消化怕是拿不下来,还是要多种橡胶。”台湾不用多说,也很神奇,现在台湾除了福建人日本人还有朝鲜人。顺治入主朝鲜,把李淏逼得去海岛上打游击,大明这里也不吝啬装备,只是算算日子他也快死了,说不定哪天就要来报丧。 他的世子日后的朝鲜显宗李棩正在南京朱媺娖开办的学校就学,享受郡王世子的待遇。其实朱媺娖还没想好打败满清以后怎么对待朝鲜,但以鸭绿江为界、不入质是肯定不可能的了,派人去做朝鲜太上皇、缓慢郡县化才是正理,朝鲜多穷啊。 不过她觉得吕宋还是可以多一些朝鲜人的嘛,大明人她心疼,朝鲜人就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有事去找李棩,别来找大明。 现在朱媺娖正在倒腾国籍户籍,理论上现在安南、吕宋、台湾都是大明人,就是不知道安南反抗势力认不认。 吕宋那里是不指望陕西人去了,要派一些广东福建人去,而且还要给吕宋上面的华人官身。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算算日子这个孩子怕是要生在六月,想到这个事实她就脸黑,生在三月就把她折腾的要命,更何况生在六月。 早点生早点生,朱媺娖祈祷着,尽量挑一个凉快的日子生啊。 可惜朱媺娖不能提前催产,更不可能剖腹产,这个孩子还是在六月十五日的晚上发动了。 还是生玉姜时候的规矩,六部内阁五军都督府在朱媺娖安排的名单上能来的都来了,高夫人也搂着玉姜如临大敌一般来到了弘德殿。 “来,玉姜,到袁娘娘这里。”袁太妃笑眯眯地把朱和璧从高夫人怀里接过来。 “袁娘娘。”玉姜清脆地喊了一声,小跑过去。如果朱媺娖的这次生产没有出现意外,明年这孩子就要入北京的小学。这几年朱媺娖以两京为开始,分区域建立十数所五年制小学,招收两京七岁的小孩子,无论男女。 这个时候因为孩子还小,小学还未男女分开,但毕业后已经满十二岁就不行了,此后是不不强制但有名额的四年制中学、女校。要知道到了明代,民间已经出现了专门招收女子入学的“女校”。 为什么是五年制和四年制,是因为朱媺娖更改了男女成婚年龄,一起定在了十六岁,并且继续禁止同血脉的表婚(明朝从律法上就曾禁止过表系近亲结婚,但没什么用)。 别看这事看起来很麻烦,实际上明朝有这样的先例。 最早在朱元璋时代就命全天下立社学,“昔成周之世,家有塾,党有痒, 故民无不习学。是以教化行而风俗美。今京师及郡县皆有学, 而乡社之民未睹教化。宜令有司更置社学, 延师儒以教民间子弟,庶可导民善俗也。”所谓社学,它最初创立于元代,《元典章》规定五十家为一社,“每社立学校一, 择通晓经书者为学师,农隙使子弟入学。如学文有成者,申复官司照。”一社一学,所以称为社学,社学中的学生称为社生或者社童。 弘治十年,明廷再一次强令天下各府州县设立社学;弘治十七年,明廷规定十五岁以下幼童必须入社学读书,且入学幼童不分贵贱贫富。 为了推行自己的学制,朱媺娖先在自己的百官和勋贵那里下手,敦促他们的子孙入学。并从礼部那里分离出来教育院,还亲自和方以智一起编写《格物小识》、《医学小识》、《拼音小识》。 朱媺娖胡乱想着自己对玉姜的安排,琢磨她这是第二胎,按理说应该比第一胎容易,但为什么还这么难受。 她从吃完晚膳生到了六月十六日的黎明,玉姜都一觉睡起来了朱媺娖才听见稳婆的惊呼:“出来了出来了,陛下,是个皇子。” 是个男孩啊,朱媺娖莫名不太高兴,但没有从面上表现出来,比起男孩她还是更想要一个女孩。 孩子刚生出来朱媺娖就脱力昏了过去,连观察这个孩子是不是和他姐姐一样是个红皮大耗子的力气都没有。 “是个皇子。”高夫人熟练的把皇次子包裹在襁褓里,把黑红皮大耗子抱过去给袁太妃看。 得到皇帝无事的答案以后袁太妃把朱和璧喊过来:“玉姜,来,看看你刚出生的小弟弟。”袁太妃隐约知道这个孩子的生父可能是谁,对皇次子就没有玉姜刚刚出生时候的激动和喜爱。 刚刚用完早膳的玉姜好奇地看向自己的弟弟,仅仅看了一眼就满脸嫌弃扭过头去不再看:“袁娘娘,弟弟好丑啊。” 黑红皮大耗子活脱脱像只没进化好的猴子,满脸皱纹,看着比袁太妃还老。几乎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眼睛肿胀着,怎么努力也只是一条缝,根本看不到眼球,还是个尖脑壳。 “孩子出生的时候都这样,过几天就好了。”袁太妃满脸慈爱地抚摸着玉姜的脑壳。 “啊?我当初也这么丑的吗?”玉姜的童言童语引人发笑。 “你比你弟弟白一些。”袁太妃想了想,果断说道。 “呼——那就好。”玉姜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抬头去看紧闭的房门:“娘呢?娘怎么还不出来?” “你娘还要睡一会儿,你先下去写字。”袁太妃把皇次子交给高夫人,拉着玉姜的手把她送下去了。 六月坐月子真不是人干的事,坐月子朱媺娖还不能用冰饮,只能让侍女一遍一遍在自己身上擦拭酒精,既是消毒也是散热。 朱媺娖都要抓狂了,她痛定思痛,接下来两年一定要禁欲,爱谁谁,自己是真不想生了。 可能是出于好奇,也可能是太小,玉姜还没有自己独生身份丧失的意识,总想窜进她娘她弟弟那里玩一玩。于是她趴在朱媺娖月子屋的门板上,颇有往里闯的架势。 能让她闯进去才是见鬼了。“太女、太女、太女。”沈宪英和商景兰连忙拦住朱和璧:“您不能扰了陛下休息。” 玉姜瘪瘪嘴巴:“弟弟还是不好看。” 沈宪英和商景兰不知道该说啥,确实,随着黑红皮大耗子的长开,现在已经能看出眉眼轮廓来。 果然,指望李过老蚌生珠是不靠谱的,在这方面还是年轻人更有说服力。不过也好,李来亨的颜值还算能打,称得上一句姿貌英武。 朱媺娖对次子的期待其实很深,努力好几年换了三个男人才生出来能不期待吗?可随着他逐渐长开,自己的期待也随之削减。 这个世界还是看脸的,不白,就这一点儿就让她的期待直线下降。 朱媺娖很白,玉姜也白,崇祯周皇后更白。 玉姜玉雪玲珑,眉飞入鬓,眉眼虽然肖似李定国颇为英气,可那也是一个可爱英丽的小姑娘。而刚生的这个,朱媺娖看了一个月了也没从他脸上找出半点儿像自己的痕迹。 “民之所由生,礼为大。非礼,无以节事天地之神也;非礼,无以辨君臣上下长幼之位也;非礼,无以别男女父子兄弟之亲、婚姻疏数之交也。皇次子小名就叫玉礼。”朱媺娖将手里的《礼记·哀公问》扔到床头上。 那句“非礼,无以辨君臣上下长幼之位也”说明了朱媺娖的心思,她不想仅仅因为一个性别就让玉礼凌驾在玉姜之上。 玉礼谐音郁李,俗称棣棠,世人常用以指兄弟。这到底都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朱媺娖也不想姐弟相残。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朱媺娖抚摸玉姜的小脑袋:“玉姜,这是你兄弟。” “兄弟。”玉姜看着自己还在吐泡泡的幼弟,点点头:“弟弟比之前要好看多了。” 比起玉姜,玉礼就没有那么磨蹭,三个月行命名仪,起名朱和城,上玉牒,同时令延安郡王为主使,临武伯为副使,持节册封皇次子为殷王,以定上下尊卑。 她大抵明白当初太祖那么早决定下册立除朱标外诸子的位分,可能也是如此。圣旨一下,尊卑便分。只可惜太祖爷爷盼了一辈子的亲亲和睦,终究是镜花水月,在他死后不到一年便撕破了那层遮羞布。 “送出宫去。”刘文秀妻诚惶诚恐地抱住襁褓里刚满百日地婴孩,看着朱媺娖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这一次朱媺娖给玉礼挑选的养父母是刘文秀一家,册封的圣旨也以一洋之隔的殷洲西海岸为封地。 刘文秀很是惶恐,可朱媺娖没什么可说之言,以后殷洲事刘文秀要负责了,真以为这养父母是随便挑的?除了他之外还有流放性质的郝摇旗,加上李定国次子李嗣兴,历史上降清那位,现年还不到二十岁,也被她一起打包去了殷洲,眼不见心为静。 这次生下玉礼这个备胎以后,朱媺娖的兴致大减,尤其是经历数年求子不得以后,她再生育的念头也淡了。 同样一些念头也由此浓了起来,只是,朱媺娖看着自己写下的一些东西,心中也有些疑虑。 “王士元……” “遵化府邹氏……” “朱三太子”案从顺治一直蔓延到了乾隆,朱媺娖当然不会信康熙以后的,只能着意在顺治、康熙年间的记载中寻找。 更要命的是朱媺娖这里也闹了好几次“朱大太子”案,每回一有起义就打着朱慈烺的名义,她派人去分辨都分辨烦了,这些人连皇家次序都分辨不清,假的不能再假。 所以能天南海北干这个事,忠心又见过大哥老三老四的也就只有李来亨了,昔日李过看守他们兄妹,而他事情又多,真正负责这件事的就是李来亨。 所以李来亨是这件事最好的人选。 和在史书中必须肯定以及绝对死掉的建文帝不同,现在盖棺定论死掉的只有大哥朱慈烺,定王永王还处于妾身未明的状态,生死不知,连谥号都没给上。 他们是不能回朝的,一旦回朝就会动摇国本,可不代表朱媺娖就这么不管。 再加上,朱媺娖黯然地想,自己还欠大哥一个解释。 第117章 番外·次子(三) 消息传来的时候正是深夜,见是胜利的消息,左右便没有唤醒睡梦中的朱媺娖。 随着时光的流逝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可能是年纪大了,坐得久了,反而没有生玉姜时候轻松。 这个时候为了防止移宫案或南宋史弥远废立之祸类似事情的发生,朱媺娖让高夫人带着玉姜移居乾清宫东侧的嘉善殿(原名昭仁殿)。自己回京以来则一直居住在西侧的弘德殿。 弘德殿为乾清宫西侧小殿,初名雍肃殿,万历十四年改名,是召见臣工之处。 乾清宫东侧就是妹妹朱媺妍去世的昭仁殿,她不能把昭仁殿封起来不再使用,所以就把昭仁殿重新装饰粉刷,更改殿名,改得自己都认不出来。 要知道乾清宫是很庞大的建筑群,所谓“屋大人少切莫住”的风水理念,皇帝居住的地方面积并不大,所以乾清宫分隔出来左右侧殿才是皇帝居住的地方。如今高夫人带着玉姜入住嘉善殿,和朱媺娖也算是居住在一起了。 第二天醒来,朱媺娖就知道吕宋的状况,便立刻召集臣工,商讨如何对待吕宋。 虽然吕宋、占城、水真腊、婆罗洲这些都是太祖爷爷口里的不征之国,但很遗憾,朱媺娖已经给他们一个个排好号要去征伐呢。 “首先呢,还是那句话,要移民。”就这一句话让在坐群臣眉头紧锁,哪里都要移民,安南要移民殷洲要移民吕宋要移民台湾要移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也算是明末战争杀出来的人物居然由衷的感觉到这偌大一个大明人口应该够用。 “宁越侯那里一直让咱们给人,我已经下旨让他自己派人去陕西招了。”孙征淇是陕人出身,知道陕西真不缺吃不上饭的汉子,而且还给发土地发妹子。但安南至少要移民五十万才能稳定,还必须是实打实的,因为移民是有逃亡率的,一半能在安南扎下根来她就谢天谢地了。 “殷洲那里主要还是山东出。”朱媺娖实在受不了郝摇旗这等跋扈人物,可也不能不管,夔东十三家、中兴有功、何腾蛟求情,就干脆派他去殷洲做事去了,别在中原嚯嚯汉人。 “主要是吕宋,吕宋这个地方没有百来年的消化怕是拿不下来,还是要多种橡胶。”台湾不用多说,也很神奇,现在台湾除了福建人日本人还有朝鲜人。顺治入主朝鲜,把李淏逼得去海岛上打游击,大明这里也不吝啬装备,只是算算日子他也快死了,说不定哪天就要来报丧。 他的世子日后的朝鲜显宗李棩正在南京朱媺娖开办的学校就学,享受郡王世子的待遇。其实朱媺娖还没想好打败满清以后怎么对待朝鲜,但以鸭绿江为界、不入质是肯定不可能的了,派人去做朝鲜太上皇、缓慢郡县化才是正理,朝鲜多穷啊。 不过她觉得吕宋还是可以多一些朝鲜人的嘛,大明人她心疼,朝鲜人就是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有事去找李棩,别来找大明。 现在朱媺娖正在倒腾国籍户籍,理论上现在安南、吕宋、台湾都是大明人,就是不知道安南反抗势力认不认。 吕宋那里是不指望陕西人去了,要派一些广东福建人去,而且还要给吕宋上面的华人官身。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算算日子这个孩子怕是要生在六月,想到这个事实她就脸黑,生在三月就把她折腾的要命,更何况生在六月。 早点生早点生,朱媺娖祈祷着,尽量挑一个凉快的日子生啊。 可惜朱媺娖不能提前催产,更不可能剖腹产,这个孩子还是在六月十五日的晚上发动了。 还是生玉姜时候的规矩,六部内阁五军都督府在朱媺娖安排的名单上能来的都来了,高夫人也搂着玉姜如临大敌一般来到了弘德殿。 “来,玉姜,到袁娘娘这里。”袁太妃笑眯眯地把朱和璧从高夫人怀里接过来。 “袁娘娘。”玉姜清脆地喊了一声,小跑过去。如果朱媺娖的这次生产没有出现意外,明年这孩子就要入北京的小学。这几年朱媺娖以两京为开始,分区域建立十数所五年制小学,招收两京七岁的小孩子,无论男女。 这个时候因为孩子还小,小学还未男女分开,但毕业后已经满十二岁就不行了,此后是不不强制但有名额的四年制中学、女校。要知道到了明代,民间已经出现了专门招收女子入学的“女校”。 为什么是五年制和四年制,是因为朱媺娖更改了男女成婚年龄,一起定在了十六岁,并且继续禁止同血脉的表婚(明朝从律法上就曾禁止过表系近亲结婚,但没什么用)。 别看这事看起来很麻烦,实际上明朝有这样的先例。 最早在朱元璋时代就命全天下立社学,“昔成周之世,家有塾,党有痒, 故民无不习学。是以教化行而风俗美。今京师及郡县皆有学, 而乡社之民未睹教化。宜令有司更置社学, 延师儒以教民间子弟,庶可导民善俗也。”所谓社学,它最初创立于元代,《元典章》规定五十家为一社,“每社立学校一, 择通晓经书者为学师,农隙使子弟入学。如学文有成者,申复官司照。”一社一学,所以称为社学,社学中的学生称为社生或者社童。 弘治十年,明廷再一次强令天下各府州县设立社学;弘治十七年,明廷规定十五岁以下幼童必须入社学读书,且入学幼童不分贵贱贫富。 为了推行自己的学制,朱媺娖先在自己的百官和勋贵那里下手,敦促他们的子孙入学。并从礼部那里分离出来教育院,还亲自和方以智一起编写《格物小识》、《医学小识》、《拼音小识》。 朱媺娖胡乱想着自己对玉姜的安排,琢磨她这是第二胎,按理说应该比第一胎容易,但为什么还这么难受。 她从吃完晚膳生到了六月十六日的黎明,玉姜都一觉睡起来了朱媺娖才听见稳婆的惊呼:“出来了出来了,陛下,是个皇子。” 是个男孩啊,朱媺娖莫名不太高兴,但没有从面上表现出来,比起男孩她还是更想要一个女孩。 孩子刚生出来朱媺娖就脱力昏了过去,连观察这个孩子是不是和他姐姐一样是个红皮大耗子的力气都没有。 “是个皇子。”高夫人熟练的把皇次子包裹在襁褓里,把黑红皮大耗子抱过去给袁太妃看。 得到皇帝无事的答案以后袁太妃把朱和璧喊过来:“玉姜,来,看看你刚出生的小弟弟。”袁太妃隐约知道这个孩子的生父可能是谁,对皇次子就没有玉姜刚刚出生时候的激动和喜爱。 刚刚用完早膳的玉姜好奇地看向自己的弟弟,仅仅看了一眼就满脸嫌弃扭过头去不再看:“袁娘娘,弟弟好丑啊。” 黑红皮大耗子活脱脱像只没进化好的猴子,满脸皱纹,看着比袁太妃还老。几乎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眼睛肿胀着,怎么努力也只是一条缝,根本看不到眼球,还是个尖脑壳。 “孩子出生的时候都这样,过几天就好了。”袁太妃满脸慈爱地抚摸着玉姜的脑壳。 “啊?我当初也这么丑的吗?”玉姜的童言童语引人发笑。 “你比你弟弟白一些。”袁太妃想了想,果断说道。 “呼——那就好。”玉姜长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抬头去看紧闭的房门:“娘呢?娘怎么还不出来?” “你娘还要睡一会儿,你先下去写字。”袁太妃把皇次子交给高夫人,拉着玉姜的手把她送下去了。 六月坐月子真不是人干的事,坐月子朱媺娖还不能用冰饮,只能让侍女一遍一遍在自己身上擦拭酒精,既是消毒也是散热。 朱媺娖都要抓狂了,她痛定思痛,接下来两年一定要禁欲,爱谁谁,自己是真不想生了。 可能是出于好奇,也可能是太小,玉姜还没有自己独生身份丧失的意识,总想窜进她娘她弟弟那里玩一玩。于是她趴在朱媺娖月子屋的门板上,颇有往里闯的架势。 能让她闯进去才是见鬼了。“太女、太女、太女。”沈宪英和商景兰连忙拦住朱和璧:“您不能扰了陛下休息。” 玉姜瘪瘪嘴巴:“弟弟还是不好看。” 沈宪英和商景兰不知道该说啥,确实,随着黑红皮大耗子的长开,现在已经能看出眉眼轮廓来。 果然,指望李过老蚌生珠是不靠谱的,在这方面还是年轻人更有说服力。不过也好,李来亨的颜值还算能打,称得上一句姿貌英武。 朱媺娖对次子的期待其实很深,努力好几年换了三个男人才生出来能不期待吗?可随着他逐渐长开,自己的期待也随之削减。 这个世界还是看脸的,不白,就这一点儿就让她的期待直线下降。 朱媺娖很白,玉姜也白,崇祯周皇后更白。 玉姜玉雪玲珑,眉飞入鬓,眉眼虽然肖似李定国颇为英气,可那也是一个可爱英丽的小姑娘。而刚生的这个,朱媺娖看了一个月了也没从他脸上找出半点儿像自己的痕迹。 “民之所由生,礼为大。非礼,无以节事天地之神也;非礼,无以辨君臣上下长幼之位也;非礼,无以别男女父子兄弟之亲、婚姻疏数之交也。皇次子小名就叫玉礼。”朱媺娖将手里的《礼记·哀公问》扔到床头上。 那句“非礼,无以辨君臣上下长幼之位也”说明了朱媺娖的心思,她不想仅仅因为一个性别就让玉礼凌驾在玉姜之上。 玉礼谐音郁李,俗称棣棠,世人常用以指兄弟。这到底都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朱媺娖也不想姐弟相残。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朱媺娖抚摸玉姜的小脑袋:“玉姜,这是你兄弟。” “兄弟。”玉姜看着自己还在吐泡泡的幼弟,点点头:“弟弟比之前要好看多了。” 比起玉姜,玉礼就没有那么磨蹭,三个月行命名仪,起名朱和城,上玉牒,同时令延安郡王为主使,临武伯为副使,持节册封皇次子为殷王,以定上下尊卑。 她大抵明白当初太祖那么早决定下册立除朱标外诸子的位分,可能也是如此。圣旨一下,尊卑便分。只可惜太祖爷爷盼了一辈子的亲亲和睦,终究是镜花水月,在他死后不到一年便撕破了那层遮羞布。 “送出宫去。”刘文秀妻诚惶诚恐地抱住襁褓里刚满百日地婴孩,看着朱媺娖挥挥手让他们离开。 这一次朱媺娖给玉礼挑选的养父母是刘文秀一家,册封的圣旨也以一洋之隔的殷洲西海岸为封地。 刘文秀很是惶恐,可朱媺娖没什么可说之言,以后殷洲事刘文秀要负责了,真以为这养父母是随便挑的?除了他之外还有流放性质的郝摇旗,加上李定国次子李嗣兴,历史上降清那位,现年还不到二十岁,也被她一起打包去了殷洲,眼不见心为静。 这次生下玉礼这个备胎以后,朱媺娖的兴致大减,尤其是经历数年求子不得以后,她再生育的念头也淡了。 同样一些念头也由此浓了起来,只是,朱媺娖看着自己写下的一些东西,心中也有些疑虑。 “王士元……” “遵化府邹氏……” “朱三太子”案从顺治一直蔓延到了乾隆,朱媺娖当然不会信康熙以后的,只能着意在顺治、康熙年间的记载中寻找。 更要命的是朱媺娖这里也闹了好几次“朱大太子”案,每回一有起义就打着朱慈烺的名义,她派人去分辨都分辨烦了,这些人连皇家次序都分辨不清,假的不能再假。 所以能天南海北干这个事,忠心又见过大哥老三老四的也就只有李来亨了,昔日李过看守他们兄妹,而他事情又多,真正负责这件事的就是李来亨。 所以李来亨是这件事最好的人选。 和在史书中必须肯定以及绝对死掉的建文帝不同,现在盖棺定论死掉的只有大哥朱慈烺,定王永王还处于妾身未明的状态,生死不知,连谥号都没给上。 他们是不能回朝的,一旦回朝就会动摇国本,可不代表朱媺娖就这么不管。 再加上,朱媺娖黯然地想,自己还欠大哥一个解释。 第118章 番外·敬悼太子 在浙江余姚一间私塾教书的王士奇和往常一样,在茶馆出钱买了一本《应天旬报》边喝茶边看报。浙江一向文风昌盛,茶馆里各类报刊甚至私人办的报刊数不胜数。 先是掠过前方对他毫无意义的农历节气,熟练的翻完前面颇感兴趣的《医学小识》、《物理小识》,后面才是这十日的时事。 朱媺娖这次南巡名义上是为了视察南方的海军、学校、制造业,实际上为了什么只有寥寥几位亲信知道。 农历九月十八日是太祖诞辰,当日朱媺娖携随自己南下的百官在孝陵为太祖献上太牢,朱媺娖还别出心裁的为太祖献上台湾、吕宋、安南出产的水果干和粮食。并在祭祀完后设每年九月十八为圣诞日,天下官吏放假三日。 其实透过这些旬报王士奇还是能够察觉到一些事情,比如朱由检生辰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和周皇后生辰的三月二十八日,朱媺娖都会以先帝先皇后冥寿的放假,还有最不忍提的三月十八三月十九也是如此。 王士奇和朱媺娖都想不到,朱由检和周皇后的生辰在朱媺娖的好闺女朱和璧的手笔下,成了中华大地上的母亲节父亲节。 现在的王士奇只知道,他从来没有在报刊上见朱媺娖过一次生辰,一次都没有。 这些其实和王士奇都没关系,当他没有站出来领导抗清大局的时候,这些事情,便注定和他没有关系。 “也好,或许我的选择没有错。”他默默地想,大明朝蒸蒸日上,这些年也见过不少打着他,打着三弟四弟,乃至打着夭折二弟名义起兵的人,结果就是台湾欢迎您、安南欢迎您、殷洲欢迎您和现在的吕宋欢迎您。 王士奇看完旬报,习惯性地往自己怀里一夹,却想不到茶馆里面来了一个让他有些熟悉的人物。他原本以为是巧合,可那个人的举动说明了不是巧合。 这位扫视了一遍茶馆,直直地看向自己。两个人四目相对,王士奇瞳孔一缩,来人便向他走来。 “王先生,我家夫人请您去一趟。”来人非常客气地说道。 “李……”他下意识喊出来人的名字,却被来人噤声。 “临武。”临武伯李来亨笑了一笑,示意王士奇不要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 这人来人往的茶馆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李来亨伸手把王士奇请上马车,向着一处偏僻的院落而去。 马车上王士奇摇摇头,苦笑说:“你们,唉,不该来的。”无论自己是生是死,见面终究不是一件好事。生,对国家有隐患,死,对她的名声也不好。 “这是……的意思。”马车内除了李来亨和王士奇并无他人,李来亨向北方一拱手道。 “她……也来了?”王士奇,或者说朱慈烺问道。 李来亨点点头:“夫人说,她当年欠你一个解释。” “你们该劝劝她。”说完这句话,朱慈烺不再说话,他和李来亨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也安分地没有掀窗户去看马车到底去了哪里。 哪怕朱慈烺这么配合李来亨都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在马车上直接给朱慈烺搜身。在天南海北找人之前他去锦衣卫学习过一阵,知道许多前人的教训,也比以前谨慎多了。 “到了。”外面的车夫压低声音道,朱慈烺已经匆匆穿好自己的衣裳,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仿佛自己不过是走一趟亲戚。 李来亨引朱慈烺过正堂,来到朱媺娖所处的书房,让朱慈烺想不到的是,书房内除了朱媺娖之外竟还有李过。 朱媺娖注视来人良久,兄妹二人都如周皇后一般白皙秀美。 “为人白皙而美,善应对,其足骭骨皆双,上甚爱之”,而且“举止端凝,音亦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材矮小。 可惜昔日那白皙而美的侧脸,却有两道伤疤,破坏了他的端秀。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相顾无言,朱媺娖和朱慈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上一次相见时是相依为命的亡国余孽,这一次相见,却是女帝和她藏于民间、会动摇自己统治基础的兄长,他们,已经是对立的关系。 “尚好。”朱慈烺看着由少女成长为美妇的妹妹,算一算竟是近二十年没有相见。 “当年从一片石离开以后,我受伤很重。”朱慈烺伸出自己的左手,上面是数道贯穿手掌的伤痕,现在也不灵活。“原本想要回京师,可京师已经没有认识的人了。”听这一句话,朱媺娖便知道让人杀周奎杀的对。 “没办法只能南下流落到了凤阳,那时候福王叔已经登基,我身体很差……不敢去,在一个王姓人家修养许久才好。那时候兵祸连绵,福王叔也被送到了京师,我索性顶了那家身故长子的身份,后来数次躲避兵祸,才来到余姚。”朱慈烺慢慢诉说他的经历。 “你运气不错,现在还没有三弟四弟的消息。”大哥失踪在一片石战场,三弟消失在西安,四弟更是莫名丢在京师到陕西的路上。 “我记得十七年的时候,我告诉你,等有机会就和你说一些事。”很明显朱慈烺已经忘记这件事,眼里闪过迷茫之色。 李过坐在朱媺娖身边,李来亨站在门口,她默默握住李过的手,轻声细语地将那些故事再说一遍。 哪怕到现在,朱媺娖都没有办法直面这些,史书中的血流成河催促着她,她还是得不到解脱。 李过拍拍朱媺娖痉挛的手,安慰她。 “原来是这样吗?”朱慈烺恍惚,“竟然是这样。”他相信了,不然没有任何一个理由能够解释朱媺娖的反常,能够解释朱媺娖如何逆风翻盘成为华夏大地上第二位女帝。 “……多谢二位。”朱慈烺起身对李过和李来亨躬身拜道,把这俩整得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朱媺娖。 “这是你们该受的。”朱媺娖发现他们的不自在,开口道。 只是她今天见朱慈烺不仅仅只有这一件事:“大哥,你现在有五个孩子,倒是比我多不少,只是今年不满周岁的有几个?”这是今日唯一一声大哥,也是此生最后一声。 朱慈烺微微有些惊讶,他明白朱媺娖的意思:“两个,幼子还不满半岁,小女儿也不到周岁。” 在真正见面之前李来亨把能查的都给查了一个底朝天,现在朱慈烺有三子二女,小女儿是正妻胡氏所生,幼子是妾室所生,妻妾家世如何都查的清清楚楚。 “给我,我正好缺孩子,也不想养旁支庶系。”不是谁都能好运的遇上宋孝宗这样的孩子,她可不希望再来个“襄议”、“赵议”。 “这是他们的福气。”朱慈烺一口就答应下来,朱媺娖怀孕是不宣传的,但满月的时候还是会搞大赦天下之类的活动。所以朱慈烺知道现在朱媺娖不过一儿一女,也记得皇室那居高不下的夭折率。 朱媺娖点点头,又留恋不舍地看了他一阵,她知道这一别后再次相见遥遥无期,甚至再无可能。 过了许久,她垂下眼帘,对李来亨说:“这件事就先麻烦你了,且送……王先生回去。” “草民拜别陛下。”朱慈烺,或者说王士奇,恭恭敬敬地叩拜转身离去。 朱媺娖凝视着王士奇离开的背影,倚靠在李过肩膀上,倒没有哭泣,只在那里叹气: “物是人非事事休……” “算了,这样也对得起爹娘了……” 她做不出兄妹相残的事情,也从来没想过。 李来亨亲自把王士奇送回他居住的巷子,还从马车上拎下来一个沉重的箱子。 “这是?”王士奇有些好奇,李来亨打开箱子给王士奇展示,里面装满了各种碎金碎银,下面还有一摞盐业银行的金票银票。 “这是给您的。”李来亨把箱子一推,王士奇倒没谦让,只是问道:“这两个孩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接。”他看他除了一个车夫以外没带别的人,“至少也该带个乳母婆子来。” 这俩孩子还在吃奶,身边是离不了人的。 “三日以内。”李来亨把这些都已经考虑好了,朱媺娖不打算在返京之前就宣布认养子养女这件事,容易引人怀疑,所以能者多劳,这段日子肩负养孩子的就只有李来亨。 当日见完朱慈烺以后,朱媺娖就轻车简从地回到了应天。两日后李来亨才带着一个乳母偷偷从王士奇手里接过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都生得粉白玉润,比玉礼更像朱媺娖的孩子。 在应天李来亨的府里朱媺娖见到了自己的侄子侄女,第一反应也和李来亨一样。 “很漂亮的两个孩子。”朱媺娖摸摸他们的小脑袋,夸奖道。只是这两个孩子在她眼睛里终究可爱不过自己的玉姜。 玉姜已经低调入学,她的同班同学和老师都是朱媺娖和高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在保证安全的同时争取让她有一个正常的童年。沈宪英和商景兰仍负责着玉姜的学业,高夫人则每日亲自接送孩子,照看她的生活。 玉姜跟普通孩子不一样,很勤奋,遗传了李定国的体质身体也很健康。虽然智商不是顶尖,但也不是什么“不食肉糜”,这样朱媺娖就很满意,她从来不期待什么后人的智慧。 玉礼还小,看不出智商如何,但身体也挺不错。 “还要给他们起名。”朱媺娖逗逗这俩孩子,很明显换了陌生的环境这俩孩子还不适应。 “等我回京的时候你也带着他们一起回京。”她不可能把李来亨留在应天专门照顾这俩孩子,所以还是一起北上,等明年养大一点儿就一起上玉牒。 侄子侄女是不可能和自己亲生的孩子一视同仁,朱媺娖不傻,哪怕没那么喜欢玉礼也不会让侄子侄女越过自己亲生孩子的地位。索幸这俩孩子都比玉礼小,倒也不担心其他,唯独担心的是日后又有了孩子该怎么办。 “这次过完年以后你再跑一趟贵州,看看那里有没有消息,再接着去安南把孙征灏和他儿子带回京来。”朱媺娖随口吩咐道,孙可望的大儿子孙征淇已经无嗣而终,二儿子孙征淳承袭了爵位,依然世镇安南。不知道为什么和历史上的沐家相似,沐英的大儿子也是无嗣而终。 只是朱媺娖记得孙可望前两个儿子都无嗣而终,这个孙征淳怕是也没有儿子。 “是。”李来亨乖乖应道。 过年不能在应天过的,朱媺娖在过年之前赶回了顺天,并在那里琢磨这养女养子该如何安排。 自然不可能随便养养,不知道为什么竟这么神奇,东汉南宋夭折率颇高,几乎到了没有幸存者的地步,朱媺娖还是要做好自己绝嗣的可能。 过完年朱媺娖就对外宣布自己收养了两个孩子,父母,不详,支系,不详,生辰,不详,男女,额这还是详的。 这一系列不详,除了知道这俩孩子是一男一女,都是去年出生、女孩年纪稍长之外别的一概不知,颇有昔日曹叡过继曹芳的风范。 ……齐王讳芳,字兰卿。明帝无子,养王及秦王询,宫省事秘,莫有知其所由来者。 连陈寿都不知道这俩孩子哪里来得,给史家留下不小的谜团。可朱媺娖认为这样就挺好,能避免自己一生的心血付诸东流。 整个明朝就没有皇帝收养子嗣的先例,有的就是还没做皇帝的朱元璋收养了一堆养子为自己打拼,出名的有沐英李文忠。 唯一可能有的是正德,群臣上书但朱厚照很反对这件事,直到自己落水便宜了堂弟。 至于天启,他不是没孩子,只是都夭折外加自己早死罢了。 于是礼部就上书,这是哪家的孩子您要给个准信。有没有名字?要不要起名?您现在已经有了东宫和殷王,这两个孩子您打算怎么对待?东宫和殷王都没有养在宫里,这两个孩子您打算养在哪里? 对此朱媺娖的回应是,这两个都是太祖高皇帝之后,太宗文皇帝血脉。自己还没有起好名字,让礼部来预备名字。这两个孩子的待遇自己已经有了打算,历来皇子也有嫡庶之分,东宫和殷王是自己亲生,自然要按照嫡出来算。这两个宗室子并非皇帝亲出,却是要上玉牒的,那么就按照庶出的待遇来算。 皇子嫡出庶出除了继承权的高低之外,其他是没什么区别,就和定王永王一般,虽然嫡庶不同,但俸禄待遇理论上是一样的。 朝堂上没有对这俩孩子的存在多加议论,有曹芳的先例,除了私底下好奇朱媺娖是从哪里弄来两个孩子之外,并没有影响朝堂的运转。 “和坃(xun 古同“埙”,古代陶制的吹奏乐器)、和堦(jie 同“阶”,台阶)。”朱媺娖朱笔圈出自己满意的名字,这俩孩子,或者说玉牒上的皇三女、皇四子就唤做朱和坃、朱和堦。 大名没让朱媺娖多费心,可小名和抚养者让她颇为头疼。 朱和坃还好,从玉从女,挑选出玉婧(jg)这个名字挺合适。 而朱和堦,她最后还是选择和玉礼,或者说郁李有关的名字,玉常,常棣,亦通棠棣。 玉婧这个女孩倒好说,直接送去了安平长公主邢夫人那里抚养,她打算日后让这个孩子掌管宗人府。 玉常却麻烦,哪怕不是朱媺娖亲生的孩子,愿意抚养的人都很多,可并非所有人都合适。要知道这是崇祯嫡长子敬悼太子之子,也是朱媺娖的养子,是不能放在类似新乐侯和宁德大长公主这样的人府中。而李定国那里也不可以,刘文秀已经抚养了玉礼。 忠贞营这里李过也是如此,他年纪太大而嗣子幼小。高一功和高夫人是姐弟,高夫人已经抚养了玉姜,就不适合再抚养别人。 朱媺娖思虑良久,选择让袁宗第来抚养这个孩子。作为历史上夔东十三家之一,袁宗第和旁人的不同之处在于朱媺娖怀朱和璧的时候,为了让袁太妃在朝堂上有势力,她让袁宗第和袁太妃连宗了。 虽然袁太妃并不情愿,对袁宗第一家也很冷淡,可朱媺娖还让人按照外戚的规格给他家封赏,于是这次就让袁宗第接手抚养朱和堦这件事。 直到现在朱媺娖才从心底摆脱无嗣这件事的隐忧,心情颇为舒畅,对男色的兴趣也渐渐淡了下去。 第118章 番外·敬悼太子 在浙江余姚一间私塾教书的王士奇和往常一样,在茶馆出钱买了一本《应天旬报》边喝茶边看报。浙江一向文风昌盛,茶馆里各类报刊甚至私人办的报刊数不胜数。 先是掠过前方对他毫无意义的农历节气,熟练的翻完前面颇感兴趣的《医学小识》、《物理小识》,后面才是这十日的时事。 朱媺娖这次南巡名义上是为了视察南方的海军、学校、制造业,实际上为了什么只有寥寥几位亲信知道。 农历九月十八日是太祖诞辰,当日朱媺娖携随自己南下的百官在孝陵为太祖献上太牢,朱媺娖还别出心裁的为太祖献上台湾、吕宋、安南出产的水果干和粮食。并在祭祀完后设每年九月十八为圣诞日,天下官吏放假三日。 其实透过这些旬报王士奇还是能够察觉到一些事情,比如朱由检生辰的十二月二十四日和周皇后生辰的三月二十八日,朱媺娖都会以先帝先皇后冥寿的放假,还有最不忍提的三月十八三月十九也是如此。 王士奇和朱媺娖都想不到,朱由检和周皇后的生辰在朱媺娖的好闺女朱和璧的手笔下,成了中华大地上的母亲节父亲节。 现在的王士奇只知道,他从来没有在报刊上见朱媺娖过一次生辰,一次都没有。 这些其实和王士奇都没关系,当他没有站出来领导抗清大局的时候,这些事情,便注定和他没有关系。 “也好,或许我的选择没有错。”他默默地想,大明朝蒸蒸日上,这些年也见过不少打着他,打着三弟四弟,乃至打着夭折二弟名义起兵的人,结果就是台湾欢迎您、安南欢迎您、殷洲欢迎您和现在的吕宋欢迎您。 王士奇看完旬报,习惯性地往自己怀里一夹,却想不到茶馆里面来了一个让他有些熟悉的人物。他原本以为是巧合,可那个人的举动说明了不是巧合。 这位扫视了一遍茶馆,直直地看向自己。两个人四目相对,王士奇瞳孔一缩,来人便向他走来。 “王先生,我家夫人请您去一趟。”来人非常客气地说道。 “李……”他下意识喊出来人的名字,却被来人噤声。 “临武。”临武伯李来亨笑了一笑,示意王士奇不要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 这人来人往的茶馆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李来亨伸手把王士奇请上马车,向着一处偏僻的院落而去。 马车上王士奇摇摇头,苦笑说:“你们,唉,不该来的。”无论自己是生是死,见面终究不是一件好事。生,对国家有隐患,死,对她的名声也不好。 “这是……的意思。”马车内除了李来亨和王士奇并无他人,李来亨向北方一拱手道。 “她……也来了?”王士奇,或者说朱慈烺问道。 李来亨点点头:“夫人说,她当年欠你一个解释。” “你们该劝劝她。”说完这句话,朱慈烺不再说话,他和李来亨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也安分地没有掀窗户去看马车到底去了哪里。 哪怕朱慈烺这么配合李来亨都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在马车上直接给朱慈烺搜身。在天南海北找人之前他去锦衣卫学习过一阵,知道许多前人的教训,也比以前谨慎多了。 “到了。”外面的车夫压低声音道,朱慈烺已经匆匆穿好自己的衣裳,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仿佛自己不过是走一趟亲戚。 李来亨引朱慈烺过正堂,来到朱媺娖所处的书房,让朱慈烺想不到的是,书房内除了朱媺娖之外竟还有李过。 朱媺娖注视来人良久,兄妹二人都如周皇后一般白皙秀美。 “为人白皙而美,善应对,其足骭骨皆双,上甚爱之”,而且“举止端凝,音亦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身材矮小。 可惜昔日那白皙而美的侧脸,却有两道伤疤,破坏了他的端秀。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相顾无言,朱媺娖和朱慈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上一次相见时是相依为命的亡国余孽,这一次相见,却是女帝和她藏于民间、会动摇自己统治基础的兄长,他们,已经是对立的关系。 “尚好。”朱慈烺看着由少女成长为美妇的妹妹,算一算竟是近二十年没有相见。 “当年从一片石离开以后,我受伤很重。”朱慈烺伸出自己的左手,上面是数道贯穿手掌的伤痕,现在也不灵活。“原本想要回京师,可京师已经没有认识的人了。”听这一句话,朱媺娖便知道让人杀周奎杀的对。 “没办法只能南下流落到了凤阳,那时候福王叔已经登基,我身体很差……不敢去,在一个王姓人家修养许久才好。那时候兵祸连绵,福王叔也被送到了京师,我索性顶了那家身故长子的身份,后来数次躲避兵祸,才来到余姚。”朱慈烺慢慢诉说他的经历。 “你运气不错,现在还没有三弟四弟的消息。”大哥失踪在一片石战场,三弟消失在西安,四弟更是莫名丢在京师到陕西的路上。 “我记得十七年的时候,我告诉你,等有机会就和你说一些事。”很明显朱慈烺已经忘记这件事,眼里闪过迷茫之色。 李过坐在朱媺娖身边,李来亨站在门口,她默默握住李过的手,轻声细语地将那些故事再说一遍。 哪怕到现在,朱媺娖都没有办法直面这些,史书中的血流成河催促着她,她还是得不到解脱。 李过拍拍朱媺娖痉挛的手,安慰她。 “原来是这样吗?”朱慈烺恍惚,“竟然是这样。”他相信了,不然没有任何一个理由能够解释朱媺娖的反常,能够解释朱媺娖如何逆风翻盘成为华夏大地上第二位女帝。 “……多谢二位。”朱慈烺起身对李过和李来亨躬身拜道,把这俩整得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朱媺娖。 “这是你们该受的。”朱媺娖发现他们的不自在,开口道。 只是她今天见朱慈烺不仅仅只有这一件事:“大哥,你现在有五个孩子,倒是比我多不少,只是今年不满周岁的有几个?”这是今日唯一一声大哥,也是此生最后一声。 朱慈烺微微有些惊讶,他明白朱媺娖的意思:“两个,幼子还不满半岁,小女儿也不到周岁。” 在真正见面之前李来亨把能查的都给查了一个底朝天,现在朱慈烺有三子二女,小女儿是正妻胡氏所生,幼子是妾室所生,妻妾家世如何都查的清清楚楚。 “给我,我正好缺孩子,也不想养旁支庶系。”不是谁都能好运的遇上宋孝宗这样的孩子,她可不希望再来个“襄议”、“赵议”。 “这是他们的福气。”朱慈烺一口就答应下来,朱媺娖怀孕是不宣传的,但满月的时候还是会搞大赦天下之类的活动。所以朱慈烺知道现在朱媺娖不过一儿一女,也记得皇室那居高不下的夭折率。 朱媺娖点点头,又留恋不舍地看了他一阵,她知道这一别后再次相见遥遥无期,甚至再无可能。 过了许久,她垂下眼帘,对李来亨说:“这件事就先麻烦你了,且送……王先生回去。” “草民拜别陛下。”朱慈烺,或者说王士奇,恭恭敬敬地叩拜转身离去。 朱媺娖凝视着王士奇离开的背影,倚靠在李过肩膀上,倒没有哭泣,只在那里叹气: “物是人非事事休……” “算了,这样也对得起爹娘了……” 她做不出兄妹相残的事情,也从来没想过。 李来亨亲自把王士奇送回他居住的巷子,还从马车上拎下来一个沉重的箱子。 “这是?”王士奇有些好奇,李来亨打开箱子给王士奇展示,里面装满了各种碎金碎银,下面还有一摞盐业银行的金票银票。 “这是给您的。”李来亨把箱子一推,王士奇倒没谦让,只是问道:“这两个孩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接。”他看他除了一个车夫以外没带别的人,“至少也该带个乳母婆子来。” 这俩孩子还在吃奶,身边是离不了人的。 “三日以内。”李来亨把这些都已经考虑好了,朱媺娖不打算在返京之前就宣布认养子养女这件事,容易引人怀疑,所以能者多劳,这段日子肩负养孩子的就只有李来亨。 当日见完朱慈烺以后,朱媺娖就轻车简从地回到了应天。两日后李来亨才带着一个乳母偷偷从王士奇手里接过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都生得粉白玉润,比玉礼更像朱媺娖的孩子。 在应天李来亨的府里朱媺娖见到了自己的侄子侄女,第一反应也和李来亨一样。 “很漂亮的两个孩子。”朱媺娖摸摸他们的小脑袋,夸奖道。只是这两个孩子在她眼睛里终究可爱不过自己的玉姜。 玉姜已经低调入学,她的同班同学和老师都是朱媺娖和高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在保证安全的同时争取让她有一个正常的童年。沈宪英和商景兰仍负责着玉姜的学业,高夫人则每日亲自接送孩子,照看她的生活。 玉姜跟普通孩子不一样,很勤奋,遗传了李定国的体质身体也很健康。虽然智商不是顶尖,但也不是什么“不食肉糜”,这样朱媺娖就很满意,她从来不期待什么后人的智慧。 玉礼还小,看不出智商如何,但身体也挺不错。 “还要给他们起名。”朱媺娖逗逗这俩孩子,很明显换了陌生的环境这俩孩子还不适应。 “等我回京的时候你也带着他们一起回京。”她不可能把李来亨留在应天专门照顾这俩孩子,所以还是一起北上,等明年养大一点儿就一起上玉牒。 侄子侄女是不可能和自己亲生的孩子一视同仁,朱媺娖不傻,哪怕没那么喜欢玉礼也不会让侄子侄女越过自己亲生孩子的地位。索幸这俩孩子都比玉礼小,倒也不担心其他,唯独担心的是日后又有了孩子该怎么办。 “这次过完年以后你再跑一趟贵州,看看那里有没有消息,再接着去安南把孙征灏和他儿子带回京来。”朱媺娖随口吩咐道,孙可望的大儿子孙征淇已经无嗣而终,二儿子孙征淳承袭了爵位,依然世镇安南。不知道为什么和历史上的沐家相似,沐英的大儿子也是无嗣而终。 只是朱媺娖记得孙可望前两个儿子都无嗣而终,这个孙征淳怕是也没有儿子。 “是。”李来亨乖乖应道。 过年不能在应天过的,朱媺娖在过年之前赶回了顺天,并在那里琢磨这养女养子该如何安排。 自然不可能随便养养,不知道为什么竟这么神奇,东汉南宋夭折率颇高,几乎到了没有幸存者的地步,朱媺娖还是要做好自己绝嗣的可能。 过完年朱媺娖就对外宣布自己收养了两个孩子,父母,不详,支系,不详,生辰,不详,男女,额这还是详的。 这一系列不详,除了知道这俩孩子是一男一女,都是去年出生、女孩年纪稍长之外别的一概不知,颇有昔日曹叡过继曹芳的风范。 ……齐王讳芳,字兰卿。明帝无子,养王及秦王询,宫省事秘,莫有知其所由来者。 连陈寿都不知道这俩孩子哪里来得,给史家留下不小的谜团。可朱媺娖认为这样就挺好,能避免自己一生的心血付诸东流。 整个明朝就没有皇帝收养子嗣的先例,有的就是还没做皇帝的朱元璋收养了一堆养子为自己打拼,出名的有沐英李文忠。 唯一可能有的是正德,群臣上书但朱厚照很反对这件事,直到自己落水便宜了堂弟。 至于天启,他不是没孩子,只是都夭折外加自己早死罢了。 于是礼部就上书,这是哪家的孩子您要给个准信。有没有名字?要不要起名?您现在已经有了东宫和殷王,这两个孩子您打算怎么对待?东宫和殷王都没有养在宫里,这两个孩子您打算养在哪里? 对此朱媺娖的回应是,这两个都是太祖高皇帝之后,太宗文皇帝血脉。自己还没有起好名字,让礼部来预备名字。这两个孩子的待遇自己已经有了打算,历来皇子也有嫡庶之分,东宫和殷王是自己亲生,自然要按照嫡出来算。这两个宗室子并非皇帝亲出,却是要上玉牒的,那么就按照庶出的待遇来算。 皇子嫡出庶出除了继承权的高低之外,其他是没什么区别,就和定王永王一般,虽然嫡庶不同,但俸禄待遇理论上是一样的。 朝堂上没有对这俩孩子的存在多加议论,有曹芳的先例,除了私底下好奇朱媺娖是从哪里弄来两个孩子之外,并没有影响朝堂的运转。 “和坃(xun 古同“埙”,古代陶制的吹奏乐器)、和堦(jie 同“阶”,台阶)。”朱媺娖朱笔圈出自己满意的名字,这俩孩子,或者说玉牒上的皇三女、皇四子就唤做朱和坃、朱和堦。 大名没让朱媺娖多费心,可小名和抚养者让她颇为头疼。 朱和坃还好,从玉从女,挑选出玉婧(jg)这个名字挺合适。 而朱和堦,她最后还是选择和玉礼,或者说郁李有关的名字,玉常,常棣,亦通棠棣。 玉婧这个女孩倒好说,直接送去了安平长公主邢夫人那里抚养,她打算日后让这个孩子掌管宗人府。 玉常却麻烦,哪怕不是朱媺娖亲生的孩子,愿意抚养的人都很多,可并非所有人都合适。要知道这是崇祯嫡长子敬悼太子之子,也是朱媺娖的养子,是不能放在类似新乐侯和宁德大长公主这样的人府中。而李定国那里也不可以,刘文秀已经抚养了玉礼。 忠贞营这里李过也是如此,他年纪太大而嗣子幼小。高一功和高夫人是姐弟,高夫人已经抚养了玉姜,就不适合再抚养别人。 朱媺娖思虑良久,选择让袁宗第来抚养这个孩子。作为历史上夔东十三家之一,袁宗第和旁人的不同之处在于朱媺娖怀朱和璧的时候,为了让袁太妃在朝堂上有势力,她让袁宗第和袁太妃连宗了。 虽然袁太妃并不情愿,对袁宗第一家也很冷淡,可朱媺娖还让人按照外戚的规格给他家封赏,于是这次就让袁宗第接手抚养朱和堦这件事。 直到现在朱媺娖才从心底摆脱无嗣这件事的隐忧,心情颇为舒畅,对男色的兴趣也渐渐淡了下去。 第119章 番外·记忆?重生?(一) “宁死荒外,勿降也。” “老爷、老爷、老爷,您是做噩梦了吗?”小厮拍打似乎沉浸在噩梦里的李定国,连声呼唤。 “啊——”小厮被李定国紧紧捏住手臂,仿佛要被折断一样。 “这……”是哪里?李定国抬起头来,看着雕梁画栋的屋子,头脑浑浑噩噩。 突然,无数纷飞的记忆铺天盖地的涌来,如同利剑一般插进他的脑海。 “安西伯?”这是少女明丽的笑容。 “臣誓死为陛下除逆臣,后议恢复。”这是他在安龙于永历帝相见,君臣相抱持痛哭(正史向)。 “我仰慕您许久……”这是少女压抑着的表白。 “今虽大局稍有转机,而敌势力张,成败尚未遂睹。正吾侪同心协力,共策兴复之秋。不宜妄听谗言,自相残杀,以败坏国家,愿明公深长思之。”这是在得到刘文秀之子刘震提醒,知道孙可望欲杀自己的时候。 “我望定国以中山王为志向,驱逐鞑虏,逐虏塞北。此次战事就一以委卿了。”这是少女毫不犹豫的信赖。 “定国抚难民,哭号失声。”这是新会战败后,沿途六、七十万百姓惧怕满清的报复,跟随撤退,他安抚百姓,在军中痛哭失声。 “来,陪我给太祖爷爷上香。”这是少女拽着他的手,欢呼雀跃道。 “吾辈以秦王为董卓,但恐诛卓之后,又有曹瞒。”这是刘文秀对他的质疑,对此他指天为誓,决不学孙可望。 “我相信你。”这是最赫赫有名、最毁誉参半的“流寇北伐”。他,张献忠的义子,李过,李自成的侄子,高杰……跟他们比,确实是名正言顺的明军。 “小心臣节,进奉极丰。”和孙可望比,他虽掌兵马大权,但是十分尊重永历帝,而且给永历帝的钱粮也颇为丰富。 “难道将军不知道昔日宣太后之事吗?”满清的使者在外面叫嚣。 “迎晋王”、“迎晋王”!交水之战诸营皆欢呼‘迎晋王’,所向瓦解。这是人心向背。 “还不把他嘴巴堵住,拉下去打死。”他怒喝一声,把满清的使者打成肉泥。 “退狼进虎,晋王必败国。”刘文秀郁郁离世。 “这是我们的孩子。”他抚摸着女子的小腹,里面是他和朱媺娖的血脉传承,也是大明未来的希望。 “短兵相接,自卯至午,僵尸堵叠。”这是他生前最后一次激烈的战斗——磨盘山战役。 “是个女孩,你给她起个小名。”他和她看着襁褓里的红皮大耗子。 “恢复事尚可为乎?负国负君,何以对天下万世!”这是他听闻永历的死讯以后。 “晋阳郡王为册封使、延安郡王为册封副使,持节册封皇长女为太女。” “宁死荒外,勿降也。” ……这是他的遗言。 看李定国捂着剧痛的额头呻吟,小厮被吓到了,连忙出去喊来晋阳郡王夫人刘氏,历史上被俘杀害的那位。 “怎么了老爷。”刘夫人看着状况不对的李定国,赶忙唤来了府医,甚至考虑要不要连夜去宫中请太医。 刘夫人是很传统的封建女性,一直安居后宅教养儿孙,偶尔就是应李定国的嘱托去看看玉姜。 对于李定国和朱媺娖的关系她没有庆幸之外的多余情感,以为谁都和朱媺娖一样自由恋爱,李定国的义父可是张献忠。 这些年朱媺娖号召女子读书入仕,刘夫人也不免俗的读了很多书,知道自己全家的处境很是尴尬,生死荣辱都系在朱媺娖一个人的手里。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她又不姓朱,没有高皇帝血脉这免死金牌。 见在那段记忆里死去的刘夫人过来,李定国缓缓放下手:“我无事。” “你刚刚怎么了?”刘夫人关切的问。 “做噩梦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对小厮说:“准备行头,我要入宫。” 所有人看看天色,这个点儿入宫,陛下还未起。 …… “你又做噩梦了。”朱媺娖拍拍她身侧的朱成功道。 “嗯。”朱成功点点头,搂住朱媺娖的身体,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痛苦的内心平静下来。 “那个不孝子。”过了一会儿朱成功又一次咬牙切齿道。 朱媺娖怎么也想不到,搬到顺天以后郑经(朱锦)还能和他弟弟的乳娘搞在一起,生下一个孩子来。 这一次郑经没有娶唐氏,而是按照朱媺娖一直以来推动的勋贵宗女联姻,虽然朱成功一脉已经上了宗谱,不能和宗女联姻,但可以娶宗室出女,所以郑经就迎娶了宁德大长公主的孙女刘氏,朱媺娖表兄之女。 宁德大长公主的血脉、遂平公主的外孙,新乐侯的子嗣,在联姻圈非常抢手。 这次郑经搞出来的破事也是宁德大长公主来她这里哭诉捅出来的,把朱成功整得出奇愤怒。 朱媺娖倒没怎么生气,虽然郑经拎不清,但历史上他确实是誓死不降,也不愿意同朝鲜例。说实在话,如果郑家真的要独立,满清根本不会打他。 满清攻打台湾,压根儿就不是因为明郑要独立,更不是基于几百年解读出来的所谓国家民族大义,而恰恰因为明郑不肯彻底孤悬海外,仍然有意向收复中原,恢复汉家河山,这是满清坚决不能容忍的,因此必须予以消灭。 所以在朱成功要撤掉郑经世子之位的时候,朱媺娖还是安抚了他,把郑经发配到台湾干活,隔开这对喊打喊杀的父子。 她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在五月初八这日,朱成功神色惊怒悲愤地入宫,一入宫就抱紧朱媺娖大哭。 这把朱媺娖整不会了,她对朱成功一向很好,恩宠有加,可这又不是李定国李过李来亨,他俩没这么亲密啊。 “陛下,你也……一样吗?”朱成功这句话没有吓到朱媺娖,她掐指一算,沉默了,这一日正好是历史上朱成功病逝那一日。 她清退左右,把朱成功拽到软榻边——刚刚她还在午睡就被朱成功吵醒了,以为是哪里出了什么大事。 听完朱成功郁愤难平的描述,她安慰他,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可朱成功还是那么愤怒,直到朱媺娖答应下一次平辽就派他去,他才慢慢消气。 自己是穿越后重生,那朱成功就是获得另外一个时间线的记忆。 作为古人的朱成功是不会考虑那么多,还在那里颓废地结合两世记忆。 这个时候朱媺娖才在那里盯着朱成功,考虑这件事到底是什么。 好奇怪,他为什么会觉醒前世记忆,除了他还有谁?是怎么做到的。颇有研究精神的朱媺娖仔细询问朱成功的感受。朱成功醒来以后记忆散乱,不知今夕是何年,他直觉这一切的变化都是朱媺娖带来的,就不假思索地入宫询问。 “陛下,你也是这样吗?”他好奇地问。 “我和你不太一样。”她和缓地对朱成功讲明自己的来历,当听到朱媺娖轮回于清亡后百年后,他忍不住问:“陛下,臣死之后发生了什么?” 看着朱成功期待的眼神,她不忍说出那些历史,只是摇摇头:“别想那么多,你还是先休息。”她让侍女给朱成功送上来一碗无毒无公害的安神汤,递给他。 朱成功眼里的光和期待一下子熄灭,他低低地笑道,声音如杜鹃泣血般哀鸣:“我该明白的,我该想到的。”他接过安神汤一饮而尽。 “郑经他到死都没有投降。”朱媺娖安慰他。 “他死后就投降了吗?”朱成功明白朱媺娖隐藏的事实,点点头,坐在那里发呆。 “臣失礼。”过了一阵朱成功好像从睡梦中惊醒一般,连连拱手道。 “无事。你回去好好休息。”看着朱成功布满血丝的眼睛,朱媺娖担忧地说。 “臣告退。”朱成功木然地离开皇宫,看着朱成功的身影朱媺娖很是心忧,从宫中派太医专门照看他。 ……比起之前刺王杀驾、反帝反封建的太医们,经过朱媺娖大力整治的太医院终于像点样子了。 两日后,被派去照看朱成功的太医慌里慌张地回宫,禀报朱媺娖台国公(朱成功)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他用了各种手段都没用,整个台国公府都急死了,担心是被郑经给气的。 听到这件事,朱媺娖吓得笔都掉了。 人不睡觉存活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七天,而且在24小时以后就会出现精神症状,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死亡率会增加。因为每个人体质会不一样,表现的并发症也是不一样,所以具体的存活时间每个人也会不一样。 历史上三十八岁就过世的国姓爷身体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得知这个消息的朱媺娖心急如焚,考虑朱成功的妻子董夫人在历史上没干什么好事,朱成功也能猜到这件事,待在一起可能加剧他精神的恶化,就宣召朱成功入宫,并把太医院所有人召过来会诊。 看着面前眼睛红得跟兔子、精神麻木的朱成功,朱媺娖心疼死了:“你这是何苦呢?” “臣……无颜见先王于地下。”朱成功有气无力地说道。 朱媺娖眉头紧锁,她研究过末期的朱成功,确实精神上有些毛病,精神病谈不上,但压力太大会导致一定的精神问题,比如易怒、狂躁。 因为亲爹郑芝龙卖隆武这件事,作为儿子的朱成功是有负罪感和道德洁癖,这种心理又导致了治下一定会比较严苛,就和他昔日杀掉那几个杀掉上司来投的奴仆一样。 有望恢复东南半壁的南京之战因郑成功本人的失误战败,竹篮打水一场。台湾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精兵强将不断消耗在少数民族的大山里。 满清禁海迁界导致贸易条件不断恶化,军饷物资都成了麻烦。 连西班牙人写信给郑成功身边的天主教传教士,询问郑成功情况时都知道国姓爷行为狂悖,神智昏暗,疑似罹患精神疾病,将不久于人世。 传教士又该清洗了,朱媺娖冷漠地想,传教士就是一个个间谍。 换你跺你也麻。朱媺娖想起朱成功遭遇的事情,疼惜地握住他的手:“别害怕,都不一样了。” 不知道是何缘故,朱成功就这样握着朱媺娖的手睡着了。见他睡着,朱媺娖才舒了一口气,想要抽出手来,毕竟还有奏章等着自己。 没想到朱媺娖刚抽出手来,朱成功就醒了,那双兔子一般的眼睛直直盯着朱媺娖,里面一片空茫。 朱媺娖默默地让人把他拖到床上,左胳膊送过去让他抓住,再接着用右手办公。 朱成功睡到晚上还没醒,他同母弟都来宫中询问。 他同母弟原名田川七左卫门,被兄长接回中原后改名郑建功——这些年名字带功的很多——受命承办海军学堂,吕宋海战有功,被封为厦门伯。 “陛下。”郑建功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己哥哥紧紧抓着朱媺娖的左手,合眼沉睡,胸膛起伏说明他好好的。 “我只要一把手抽回去他就醒。”朱媺娖忍不住抱怨道,因为这事她用膳都不方便,只能在这里点灯看书。 “陛下的意思是……要不大哥先留宿宫中?”郑建功看看朱媺娖又看看自己沉睡的兄长,也不知如何是好。 “等他醒了再说,他好几天没睡了。”朱媺娖无奈扶额。 郑建功不好在这里骂自己的侄子,他们现在都认为这是郑经惹出来的,倒也差不多。 “是,那臣先出宫了。”郑建功回去跟自己嫂子报平安去了,朱媺娖又瞪了朱成功一阵,自己委委屈屈地和衣半卧在他身边。 第二天朱媺娖吃完早膳以后朱成功才醒,朱媺娖让人给他安排了一份早膳。 “睡醒了?”朱媺娖看着黑眼圈消失,转移到自己脸上的朱成功。 “是。”朱成功闷闷地,见此朱媺娖叹了一口气:“我给你放几日假,你去顺天各处逛逛,这不一样,我们真的回来了。” “是。”朱成功还是那副样子。 第119章 番外·记忆?重生?(一) “宁死荒外,勿降也。” “老爷、老爷、老爷,您是做噩梦了吗?”小厮拍打似乎沉浸在噩梦里的李定国,连声呼唤。 “啊——”小厮被李定国紧紧捏住手臂,仿佛要被折断一样。 “这……”是哪里?李定国抬起头来,看着雕梁画栋的屋子,头脑浑浑噩噩。 突然,无数纷飞的记忆铺天盖地的涌来,如同利剑一般插进他的脑海。 “安西伯?”这是少女明丽的笑容。 “臣誓死为陛下除逆臣,后议恢复。”这是他在安龙于永历帝相见,君臣相抱持痛哭(正史向)。 “我仰慕您许久……”这是少女压抑着的表白。 “今虽大局稍有转机,而敌势力张,成败尚未遂睹。正吾侪同心协力,共策兴复之秋。不宜妄听谗言,自相残杀,以败坏国家,愿明公深长思之。”这是在得到刘文秀之子刘震提醒,知道孙可望欲杀自己的时候。 “我望定国以中山王为志向,驱逐鞑虏,逐虏塞北。此次战事就一以委卿了。”这是少女毫不犹豫的信赖。 “定国抚难民,哭号失声。”这是新会战败后,沿途六、七十万百姓惧怕满清的报复,跟随撤退,他安抚百姓,在军中痛哭失声。 “来,陪我给太祖爷爷上香。”这是少女拽着他的手,欢呼雀跃道。 “吾辈以秦王为董卓,但恐诛卓之后,又有曹瞒。”这是刘文秀对他的质疑,对此他指天为誓,决不学孙可望。 “我相信你。”这是最赫赫有名、最毁誉参半的“流寇北伐”。他,张献忠的义子,李过,李自成的侄子,高杰……跟他们比,确实是名正言顺的明军。 “小心臣节,进奉极丰。”和孙可望比,他虽掌兵马大权,但是十分尊重永历帝,而且给永历帝的钱粮也颇为丰富。 “难道将军不知道昔日宣太后之事吗?”满清的使者在外面叫嚣。 “迎晋王”、“迎晋王”!交水之战诸营皆欢呼‘迎晋王’,所向瓦解。这是人心向背。 “还不把他嘴巴堵住,拉下去打死。”他怒喝一声,把满清的使者打成肉泥。 “退狼进虎,晋王必败国。”刘文秀郁郁离世。 “这是我们的孩子。”他抚摸着女子的小腹,里面是他和朱媺娖的血脉传承,也是大明未来的希望。 “短兵相接,自卯至午,僵尸堵叠。”这是他生前最后一次激烈的战斗——磨盘山战役。 “是个女孩,你给她起个小名。”他和她看着襁褓里的红皮大耗子。 “恢复事尚可为乎?负国负君,何以对天下万世!”这是他听闻永历的死讯以后。 “晋阳郡王为册封使、延安郡王为册封副使,持节册封皇长女为太女。” “宁死荒外,勿降也。” ……这是他的遗言。 看李定国捂着剧痛的额头呻吟,小厮被吓到了,连忙出去喊来晋阳郡王夫人刘氏,历史上被俘杀害的那位。 “怎么了老爷。”刘夫人看着状况不对的李定国,赶忙唤来了府医,甚至考虑要不要连夜去宫中请太医。 刘夫人是很传统的封建女性,一直安居后宅教养儿孙,偶尔就是应李定国的嘱托去看看玉姜。 对于李定国和朱媺娖的关系她没有庆幸之外的多余情感,以为谁都和朱媺娖一样自由恋爱,李定国的义父可是张献忠。 这些年朱媺娖号召女子读书入仕,刘夫人也不免俗的读了很多书,知道自己全家的处境很是尴尬,生死荣辱都系在朱媺娖一个人的手里。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她又不姓朱,没有高皇帝血脉这免死金牌。 见在那段记忆里死去的刘夫人过来,李定国缓缓放下手:“我无事。” “你刚刚怎么了?”刘夫人关切的问。 “做噩梦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然后对小厮说:“准备行头,我要入宫。” 所有人看看天色,这个点儿入宫,陛下还未起。 …… “你又做噩梦了。”朱媺娖拍拍她身侧的朱成功道。 “嗯。”朱成功点点头,搂住朱媺娖的身体,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痛苦的内心平静下来。 “那个不孝子。”过了一会儿朱成功又一次咬牙切齿道。 朱媺娖怎么也想不到,搬到顺天以后郑经(朱锦)还能和他弟弟的乳娘搞在一起,生下一个孩子来。 这一次郑经没有娶唐氏,而是按照朱媺娖一直以来推动的勋贵宗女联姻,虽然朱成功一脉已经上了宗谱,不能和宗女联姻,但可以娶宗室出女,所以郑经就迎娶了宁德大长公主的孙女刘氏,朱媺娖表兄之女。 宁德大长公主的血脉、遂平公主的外孙,新乐侯的子嗣,在联姻圈非常抢手。 这次郑经搞出来的破事也是宁德大长公主来她这里哭诉捅出来的,把朱成功整得出奇愤怒。 朱媺娖倒没怎么生气,虽然郑经拎不清,但历史上他确实是誓死不降,也不愿意同朝鲜例。说实在话,如果郑家真的要独立,满清根本不会打他。 满清攻打台湾,压根儿就不是因为明郑要独立,更不是基于几百年解读出来的所谓国家民族大义,而恰恰因为明郑不肯彻底孤悬海外,仍然有意向收复中原,恢复汉家河山,这是满清坚决不能容忍的,因此必须予以消灭。 所以在朱成功要撤掉郑经世子之位的时候,朱媺娖还是安抚了他,把郑经发配到台湾干活,隔开这对喊打喊杀的父子。 她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却没想到在五月初八这日,朱成功神色惊怒悲愤地入宫,一入宫就抱紧朱媺娖大哭。 这把朱媺娖整不会了,她对朱成功一向很好,恩宠有加,可这又不是李定国李过李来亨,他俩没这么亲密啊。 “陛下,你也……一样吗?”朱成功这句话没有吓到朱媺娖,她掐指一算,沉默了,这一日正好是历史上朱成功病逝那一日。 她清退左右,把朱成功拽到软榻边——刚刚她还在午睡就被朱成功吵醒了,以为是哪里出了什么大事。 听完朱成功郁愤难平的描述,她安慰他,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可朱成功还是那么愤怒,直到朱媺娖答应下一次平辽就派他去,他才慢慢消气。 自己是穿越后重生,那朱成功就是获得另外一个时间线的记忆。 作为古人的朱成功是不会考虑那么多,还在那里颓废地结合两世记忆。 这个时候朱媺娖才在那里盯着朱成功,考虑这件事到底是什么。 好奇怪,他为什么会觉醒前世记忆,除了他还有谁?是怎么做到的。颇有研究精神的朱媺娖仔细询问朱成功的感受。朱成功醒来以后记忆散乱,不知今夕是何年,他直觉这一切的变化都是朱媺娖带来的,就不假思索地入宫询问。 “陛下,你也是这样吗?”他好奇地问。 “我和你不太一样。”她和缓地对朱成功讲明自己的来历,当听到朱媺娖轮回于清亡后百年后,他忍不住问:“陛下,臣死之后发生了什么?” 看着朱成功期待的眼神,她不忍说出那些历史,只是摇摇头:“别想那么多,你还是先休息。”她让侍女给朱成功送上来一碗无毒无公害的安神汤,递给他。 朱成功眼里的光和期待一下子熄灭,他低低地笑道,声音如杜鹃泣血般哀鸣:“我该明白的,我该想到的。”他接过安神汤一饮而尽。 “郑经他到死都没有投降。”朱媺娖安慰他。 “他死后就投降了吗?”朱成功明白朱媺娖隐藏的事实,点点头,坐在那里发呆。 “臣失礼。”过了一阵朱成功好像从睡梦中惊醒一般,连连拱手道。 “无事。你回去好好休息。”看着朱成功布满血丝的眼睛,朱媺娖担忧地说。 “臣告退。”朱成功木然地离开皇宫,看着朱成功的身影朱媺娖很是心忧,从宫中派太医专门照看他。 ……比起之前刺王杀驾、反帝反封建的太医们,经过朱媺娖大力整治的太医院终于像点样子了。 两日后,被派去照看朱成功的太医慌里慌张地回宫,禀报朱媺娖台国公(朱成功)已经两天两夜没睡觉了,他用了各种手段都没用,整个台国公府都急死了,担心是被郑经给气的。 听到这件事,朱媺娖吓得笔都掉了。 人不睡觉存活的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七天,而且在24小时以后就会出现精神症状,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死亡率会增加。因为每个人体质会不一样,表现的并发症也是不一样,所以具体的存活时间每个人也会不一样。 历史上三十八岁就过世的国姓爷身体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得知这个消息的朱媺娖心急如焚,考虑朱成功的妻子董夫人在历史上没干什么好事,朱成功也能猜到这件事,待在一起可能加剧他精神的恶化,就宣召朱成功入宫,并把太医院所有人召过来会诊。 看着面前眼睛红得跟兔子、精神麻木的朱成功,朱媺娖心疼死了:“你这是何苦呢?” “臣……无颜见先王于地下。”朱成功有气无力地说道。 朱媺娖眉头紧锁,她研究过末期的朱成功,确实精神上有些毛病,精神病谈不上,但压力太大会导致一定的精神问题,比如易怒、狂躁。 因为亲爹郑芝龙卖隆武这件事,作为儿子的朱成功是有负罪感和道德洁癖,这种心理又导致了治下一定会比较严苛,就和他昔日杀掉那几个杀掉上司来投的奴仆一样。 有望恢复东南半壁的南京之战因郑成功本人的失误战败,竹篮打水一场。台湾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精兵强将不断消耗在少数民族的大山里。 满清禁海迁界导致贸易条件不断恶化,军饷物资都成了麻烦。 连西班牙人写信给郑成功身边的天主教传教士,询问郑成功情况时都知道国姓爷行为狂悖,神智昏暗,疑似罹患精神疾病,将不久于人世。 传教士又该清洗了,朱媺娖冷漠地想,传教士就是一个个间谍。 换你跺你也麻。朱媺娖想起朱成功遭遇的事情,疼惜地握住他的手:“别害怕,都不一样了。” 不知道是何缘故,朱成功就这样握着朱媺娖的手睡着了。见他睡着,朱媺娖才舒了一口气,想要抽出手来,毕竟还有奏章等着自己。 没想到朱媺娖刚抽出手来,朱成功就醒了,那双兔子一般的眼睛直直盯着朱媺娖,里面一片空茫。 朱媺娖默默地让人把他拖到床上,左胳膊送过去让他抓住,再接着用右手办公。 朱成功睡到晚上还没醒,他同母弟都来宫中询问。 他同母弟原名田川七左卫门,被兄长接回中原后改名郑建功——这些年名字带功的很多——受命承办海军学堂,吕宋海战有功,被封为厦门伯。 “陛下。”郑建功一脸尴尬地看着自己哥哥紧紧抓着朱媺娖的左手,合眼沉睡,胸膛起伏说明他好好的。 “我只要一把手抽回去他就醒。”朱媺娖忍不住抱怨道,因为这事她用膳都不方便,只能在这里点灯看书。 “陛下的意思是……要不大哥先留宿宫中?”郑建功看看朱媺娖又看看自己沉睡的兄长,也不知如何是好。 “等他醒了再说,他好几天没睡了。”朱媺娖无奈扶额。 郑建功不好在这里骂自己的侄子,他们现在都认为这是郑经惹出来的,倒也差不多。 “是,那臣先出宫了。”郑建功回去跟自己嫂子报平安去了,朱媺娖又瞪了朱成功一阵,自己委委屈屈地和衣半卧在他身边。 第二天朱媺娖吃完早膳以后朱成功才醒,朱媺娖让人给他安排了一份早膳。 “睡醒了?”朱媺娖看着黑眼圈消失,转移到自己脸上的朱成功。 “是。”朱成功闷闷地,见此朱媺娖叹了一口气:“我给你放几日假,你去顺天各处逛逛,这不一样,我们真的回来了。” “是。”朱成功还是那副样子。 第120章 番外·记忆?重生?(二) 朱媺娖怎么也想不到,朱成功的精神状态差到了这种地步,哪怕这两日他逛遍了整个京城,也没有缓解他精神里的暴躁。 “你不怕外面传些谣言?我记得你一向在意这个。”她看着靠在她大腿上闭目养神的朱成功。 “现在我有什么好在意的,父不忠妻不贤子不孝事不成,何必在意这些身外之事。”朱成功睁眼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眼睛。 朱媺娖摸了摸他的额头,知道他的心结。自己一生的事业如镜花水月,哪怕朱媺娖告诉他后人很敬仰他也没用。他的事业是抗清,台湾之事不过是搂草打兔子。 又给朱成功喂了一碗无毒无公害版本的安神汤,看他缓缓睡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还是要打辽东,朱媺娖自言自语。顺治的身体可能是因为回到东北天花受到了压制,现在还好好的。如果想要解他的心结,就只能让他带兵去一趟辽东。 哪怕现在朱成功躺在自己身边,朱媺娖对他的兴致也不大。一是不能乘人之危,二也可能是遗传,明代皇帝对后宫的兴致普遍都大不到哪里去,各有各的爱好,蛐蛐修道木匠,妃嫔也不算多,除了皇后以外二三喜欢的野花也就够了,甚至只要皇后一夫一妻的奇葩也有。 朱媺娖虽然正是三十如狼的年纪,但无论是朝政还是科研乃至写小说都比这种事来得感兴趣,这种事上她也不想造出二三成果,没有谁喜欢生孩子,自然也包括朱媺娖。 偶尔念着李定国,不过是因为朱媺娖还是正常人,和他造不出什么成果来,省事罢了。 可能是在她身边安心,朱成功的精神状态也渐渐恢复,只是眉宇间的郁色一如既往。 六月十一日是李定国的四十二岁生日,当晚朱媺娖给李定国庆祝生日。 第二天,朱成功来找朱媺娖,抱住她,主动亲吻上来。 ……波水溶溶一点清,看花玩月特分明。嫣然一段撩人处,酒后朦胧梦思盈。…… 这也是李定国此次来寻找朱媺娖的时候,为什么看到朱成功的原因。 “晋阳郡王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按理说他知道你一般什么时候起啊。”朱成功迷蒙中听到左右告知晋阳郡王求见,睁开眼睛问。 “我猜到了。”朱媺娖睁开她清醒的双眼,“他和你一样。”她急匆匆穿上衣服说。 她知道历史上李定国是什么时候死的,因为朱成功的状况,她猜测李定国也会一样。 果不其然,李定国见朱媺娖第一面就是跪下抱紧朱媺娖的腿大哭不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李定国的伤心处恰好正是这家国之事,天下没有比这更悲呦的了。 看着痛哭的李定国,朱媺娖也一时悲上心来,抓紧他的胳膊也跪倒在地和他一起大哭起来。 “陛下,陛下,陛下。”这次轮到朱成功来安慰朱媺娖了,听见朱成功的声音,李定国下意识抬头,泪眼朦胧间完成了他俩两世第一次相见。 是的,在历史上他们虽然联络颇多,但始终没有相见的机会。 没有任何实质证据可以证明国姓爷不愿意和李定国合作,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合作成功罢了。 双方的第一次合作也就是1653年2月开始的李定国第一次东征广东,这个时候满清大将金砺正在集结大军准备歼灭明郑势力。双方将在2个月后爆发着名的海澄之战,更别说国姓爷在去年10月的古县之战中惨败给金砺的2万精锐骑兵,现在的他根本无力去支援别人。这时候发来这种请求根本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国姓爷没回信骂人就算不错了,就这还能被扣一个故意爽约的帽子…… 双方的第二次合作也就是1654年2月,李定国的第二次东征广东,国姓爷是响应了李定国的,但直到9月份才开始总动员。 理由非常简单,李定国第一次东征打得太烂了,仅仅一个月就败走,换做是你你会信任这种人吗?要知道此前两人还是根本就没什么联系的陌生人,前期国姓爷正在观望李定国这次是不是认真在打,不然自己出兵也是空耗粮草。要知道这场战争的优势在李定国,国姓爷不过是锦上添花,是李定国自己折腾成了雪中送炭。 但意外总是那么多,4月份李定国生病,直到8月份才痊愈继续作战,也就说这段期间李定国是一直按兵不动,显然这不可能让国姓爷出全力去支援李定国。不过在这段期间,国姓还是有派张名振、陈辉等进行北伐吸引满清注意力,也不是完全没有不支援李定国。 李定国痊愈以后继续指挥大军作战,并在10月份包围新会(看到这个熟悉的地名了吗?懂得都懂),得知这一切的国姓爷也在9月让大将林察、王秀奇、苏茂等率领数万大军和十个月的军粮南下,自己也亲自带兵对闽南粤东一带发动攻势,可以说国姓爷对这场战争也是十分期待。 然而、然而,注意新会!12月份明郑舰队刚刚抵达珠江口的时候李定国在新会战败而且还是惨败,明郑南征舰队因为联系不上李定国而被迫滞留在珠江口几个月后才返回。 要知道李定国的兵力士气都远在广东清军之上,又有广东当地的义军支援,闽南粤东也有他牵制着清军,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他竟然惨败了!惨败了! 随着李定国的这次惨败,拿出家底支援李定国的国姓爷再次赔了个精光,不仅利用假和谈在清军势力范围内扩充兵源粮饷的好处没了,数万大军和十个月的军粮对于明郑可不是个小数目,跟有两省的西营不一样,明郑也就几个岛的地盘。 并且谁也没想到李定国竟然在新会折戟沉沙,要知道他俩约定的地点是广州。因此没有达成这次合作的主要原因还是李定国,这也不怪事后反而是国姓爷写信向李定国抱怨。至于明郑船队为什么那么慢,那是因为船队就是这么慢,明郑舰队的三次南征都是这个速度。 这还没完,1656年国姓爷再次派遣黄廷率领舰队南下联系李定国,由此可见什么国姓爷不想联合纯纯鬼话,但李定国因为在去年与清军的几次大战中战败,已经丢失了包括南宁在内的大半个广西,明郑舰队的这次南征也是无功而返。 国姓爷对于和李定国合攻广东这件事是非常积极的,根本不存在所谓害怕和永历势力接壤会失去独立性,说得就李定国很听控制着永历的孙可望一般。 李定国和朱成功的视线相接,相互看向对方,“久仰久仰。”先是朱成功一抱拳。 跟正史比现在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少,同朝为官,只是朱成功常年在南,如果不是郑经的破事,这个时候他也该在南方的。 “我亦是如此。”李定国擦擦眼泪回礼道。 见这俩恢复了,朱媺娖也用袖子抚去泪水,“如此也好,至少这次平辽我不用担心主将能力不够了。”跟正史版本比现版本的能力明显差了一筹。 听见“平辽”二字,两个人神色皆是一肃,他们做梦都想平辽,相互对视一眼,又接着看向朱媺娖,异口同声地说:“什么时候平辽?” “明年春天。”朱媺娖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这么心急吗?如果现在准备物资开战,打到冬天去是想体验一把凛冬将至吗?” 他们不明白“凛冬将至”这个梗,但朱媺娖知道现在辽东未必比不上莫斯科,拿皇和小胡子都折戟沉沙的地方,她可不想也来尝试一把,所以就是平辽也要春天去。 “臣要去。” “臣也是。” 两个人身体都激动得颤抖起来,看起来李定国的状态要比之前的朱成功好得多,可能是因为他没那么有道德洁癖。 “另外。”她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地抬手捏捏李定国的脸,又捏捏朱成功的脸:“你们可千万别学刘宗敏那玩意。”一想起这事她就心烦。 “行了,不早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定国,我给你放几天假在顺天逛逛,成功,你该去上班了。”她一脸冷酷地赶人,有她心爱的实验和不心爱的奏章等着她,闲暇时还要写点儿小说戏剧。 这些年和李渔、沈自晋也合作编写了好几本戏曲,《锁麟囊》、《澶渊之盟》、《生死恨》《文姬归汉》等,除了《锁麟囊》之外,大部分都写宋辽、宋金之事,算是心有所感。 可惜写《长生殿》的洪昇1645年才生,还要等等。 只能说大明皇帝搞副业往往比搞正业强得多。现在她对封神榜那么好的一个ip给写成这样实在是深恶痛绝,打算按照《佛本是道》的路子把神话传说给整理一遍。 送走二人后,她把视线放在奏章上,可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朱成功、李定国。她慢慢磨墨,思考除了他俩还有没有别人,比如李来亨、张煌言。 大江东去浪千叠,三百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这种神奇的事情就和她的穿越重生一般,抓不住头绪。哪怕是现代的科技也没到这一步,连空间都驾驭不了,更别说时间。 “算了,不管了。”她自言自语道,这些年她也发现自己这个位面是正史向,没什么神鬼武功仙侠,通过压根没有李岩这个人就能看出来,非正史向李岩这个人可是很出名的。 秋去冬来,李定国和朱成功的火爆脾气也好了一些,只是都在迫不及待的预备此次伐辽事宜。 朱成功的陆战水平到底是差了李定国一筹,他也知道这些,没有跟李定国抢主将的地位。 粮草、马匹、盔甲、武器、火药,以及最重要的人才。洪承畴还没死,吴三桂也没死,据说李定国盯了吴三桂很久很久,到底也没动手。或许他也有所成长,又或许知道朱媺娖很忌惮朱由榔。 其实朱由榔过得也还不错,册立太女后朱媺娖就把他俩儿子送回去,并安排他去了南昌就藩。这可是好地方,当初朱棣对他心爱的“二分天下(谣言)”十七弟宁王朱权,从大宁送到南昌去享受生活。 只要朱由榔没别的想法,她还是能保他的性命的。李定国终究没有给朱由榔求情,也无甚好求,现在桂王是唯一一个还按照甲申之前藩王待遇的,中兴有功的几位被封了世袭罔替的郡王,鲁王唐王朱媺娖已经有了他们的去处,除此之外要么降爵要么考试为官去了。 鲁王一直在凤阳,偶尔回孝陵一趟替朱媺娖祭祖,唐王非常老实的待在广州,他的日后如何还要看朱成功的能力。 除了那些军资以外,更重要的也是人,祖大寿去世了,但他儿子还在,吴三桂洪承畴非常了解满清,也在此次出征的名单里,甚至还包括俞照(兀尔特)、多尔衮之女这种特殊人物。就和昔日流寇北伐一样,朱媺娖也毫不吝啬地使用这些数臣,只为此次东征成功。 “你别把吴三桂坑死了。”她忍不住叮嘱李定国,她生怕因为这些事情导致此次东征功亏一篑。 看李定国的表情就知道他打着这个主意,朱媺娖忍不住扶额,真是一群不省心的家伙,她在心底暗骂。 她抽丝剥茧地给李定国分析,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别低估吴三桂的本事。” 李定国心想自己怎么可能低估吴三桂的本事,他的本事自己是领教的够够的。 “他逃跑的能力天下一绝!” 额……这点儿李定国还真没有领教过。 “我可不想因为这事儿害得失败,这次我是真下血本了。别拿大,这辽不是那么好平的。” “好,看在他当初跪在我面前投降的份上。”李定国有些郁闷,但还是答应了。他真后悔当初怎么不拼着惩罚把吴三桂一刀剁了。 “希望有用。”看着如此的李定国,朱媺娖在心底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第120章 番外·记忆?重生?(二) 朱媺娖怎么也想不到,朱成功的精神状态差到了这种地步,哪怕这两日他逛遍了整个京城,也没有缓解他精神里的暴躁。 “你不怕外面传些谣言?我记得你一向在意这个。”她看着靠在她大腿上闭目养神的朱成功。 “现在我有什么好在意的,父不忠妻不贤子不孝事不成,何必在意这些身外之事。”朱成功睁眼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眼睛。 朱媺娖摸了摸他的额头,知道他的心结。自己一生的事业如镜花水月,哪怕朱媺娖告诉他后人很敬仰他也没用。他的事业是抗清,台湾之事不过是搂草打兔子。 又给朱成功喂了一碗无毒无公害版本的安神汤,看他缓缓睡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还是要打辽东,朱媺娖自言自语。顺治的身体可能是因为回到东北天花受到了压制,现在还好好的。如果想要解他的心结,就只能让他带兵去一趟辽东。 哪怕现在朱成功躺在自己身边,朱媺娖对他的兴致也不大。一是不能乘人之危,二也可能是遗传,明代皇帝对后宫的兴致普遍都大不到哪里去,各有各的爱好,蛐蛐修道木匠,妃嫔也不算多,除了皇后以外二三喜欢的野花也就够了,甚至只要皇后一夫一妻的奇葩也有。 朱媺娖虽然正是三十如狼的年纪,但无论是朝政还是科研乃至写小说都比这种事来得感兴趣,这种事上她也不想造出二三成果,没有谁喜欢生孩子,自然也包括朱媺娖。 偶尔念着李定国,不过是因为朱媺娖还是正常人,和他造不出什么成果来,省事罢了。 可能是在她身边安心,朱成功的精神状态也渐渐恢复,只是眉宇间的郁色一如既往。 六月十一日是李定国的四十二岁生日,当晚朱媺娖给李定国庆祝生日。 第二天,朱成功来找朱媺娖,抱住她,主动亲吻上来。 ……波水溶溶一点清,看花玩月特分明。嫣然一段撩人处,酒后朦胧梦思盈。…… 这也是李定国此次来寻找朱媺娖的时候,为什么看到朱成功的原因。 “晋阳郡王为什么这个时候来,按理说他知道你一般什么时候起啊。”朱成功迷蒙中听到左右告知晋阳郡王求见,睁开眼睛问。 “我猜到了。”朱媺娖睁开她清醒的双眼,“他和你一样。”她急匆匆穿上衣服说。 她知道历史上李定国是什么时候死的,因为朱成功的状况,她猜测李定国也会一样。 果不其然,李定国见朱媺娖第一面就是跪下抱紧朱媺娖的腿大哭不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李定国的伤心处恰好正是这家国之事,天下没有比这更悲呦的了。 看着痛哭的李定国,朱媺娖也一时悲上心来,抓紧他的胳膊也跪倒在地和他一起大哭起来。 “陛下,陛下,陛下。”这次轮到朱成功来安慰朱媺娖了,听见朱成功的声音,李定国下意识抬头,泪眼朦胧间完成了他俩两世第一次相见。 是的,在历史上他们虽然联络颇多,但始终没有相见的机会。 没有任何实质证据可以证明国姓爷不愿意和李定国合作,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合作成功罢了。 双方的第一次合作也就是1653年2月开始的李定国第一次东征广东,这个时候满清大将金砺正在集结大军准备歼灭明郑势力。双方将在2个月后爆发着名的海澄之战,更别说国姓爷在去年10月的古县之战中惨败给金砺的2万精锐骑兵,现在的他根本无力去支援别人。这时候发来这种请求根本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国姓爷没回信骂人就算不错了,就这还能被扣一个故意爽约的帽子…… 双方的第二次合作也就是1654年2月,李定国的第二次东征广东,国姓爷是响应了李定国的,但直到9月份才开始总动员。 理由非常简单,李定国第一次东征打得太烂了,仅仅一个月就败走,换做是你你会信任这种人吗?要知道此前两人还是根本就没什么联系的陌生人,前期国姓爷正在观望李定国这次是不是认真在打,不然自己出兵也是空耗粮草。要知道这场战争的优势在李定国,国姓爷不过是锦上添花,是李定国自己折腾成了雪中送炭。 但意外总是那么多,4月份李定国生病,直到8月份才痊愈继续作战,也就说这段期间李定国是一直按兵不动,显然这不可能让国姓爷出全力去支援李定国。不过在这段期间,国姓还是有派张名振、陈辉等进行北伐吸引满清注意力,也不是完全没有不支援李定国。 李定国痊愈以后继续指挥大军作战,并在10月份包围新会(看到这个熟悉的地名了吗?懂得都懂),得知这一切的国姓爷也在9月让大将林察、王秀奇、苏茂等率领数万大军和十个月的军粮南下,自己也亲自带兵对闽南粤东一带发动攻势,可以说国姓爷对这场战争也是十分期待。 然而、然而,注意新会!12月份明郑舰队刚刚抵达珠江口的时候李定国在新会战败而且还是惨败,明郑南征舰队因为联系不上李定国而被迫滞留在珠江口几个月后才返回。 要知道李定国的兵力士气都远在广东清军之上,又有广东当地的义军支援,闽南粤东也有他牵制着清军,可谓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他竟然惨败了!惨败了! 随着李定国的这次惨败,拿出家底支援李定国的国姓爷再次赔了个精光,不仅利用假和谈在清军势力范围内扩充兵源粮饷的好处没了,数万大军和十个月的军粮对于明郑可不是个小数目,跟有两省的西营不一样,明郑也就几个岛的地盘。 并且谁也没想到李定国竟然在新会折戟沉沙,要知道他俩约定的地点是广州。因此没有达成这次合作的主要原因还是李定国,这也不怪事后反而是国姓爷写信向李定国抱怨。至于明郑船队为什么那么慢,那是因为船队就是这么慢,明郑舰队的三次南征都是这个速度。 这还没完,1656年国姓爷再次派遣黄廷率领舰队南下联系李定国,由此可见什么国姓爷不想联合纯纯鬼话,但李定国因为在去年与清军的几次大战中战败,已经丢失了包括南宁在内的大半个广西,明郑舰队的这次南征也是无功而返。 国姓爷对于和李定国合攻广东这件事是非常积极的,根本不存在所谓害怕和永历势力接壤会失去独立性,说得就李定国很听控制着永历的孙可望一般。 李定国和朱成功的视线相接,相互看向对方,“久仰久仰。”先是朱成功一抱拳。 跟正史比现在他们见面的机会不少,同朝为官,只是朱成功常年在南,如果不是郑经的破事,这个时候他也该在南方的。 “我亦是如此。”李定国擦擦眼泪回礼道。 见这俩恢复了,朱媺娖也用袖子抚去泪水,“如此也好,至少这次平辽我不用担心主将能力不够了。”跟正史版本比现版本的能力明显差了一筹。 听见“平辽”二字,两个人神色皆是一肃,他们做梦都想平辽,相互对视一眼,又接着看向朱媺娖,异口同声地说:“什么时候平辽?” “明年春天。”朱媺娖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们这么心急吗?如果现在准备物资开战,打到冬天去是想体验一把凛冬将至吗?” 他们不明白“凛冬将至”这个梗,但朱媺娖知道现在辽东未必比不上莫斯科,拿皇和小胡子都折戟沉沙的地方,她可不想也来尝试一把,所以就是平辽也要春天去。 “臣要去。” “臣也是。” 两个人身体都激动得颤抖起来,看起来李定国的状态要比之前的朱成功好得多,可能是因为他没那么有道德洁癖。 “另外。”她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地抬手捏捏李定国的脸,又捏捏朱成功的脸:“你们可千万别学刘宗敏那玩意。”一想起这事她就心烦。 “行了,不早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定国,我给你放几天假在顺天逛逛,成功,你该去上班了。”她一脸冷酷地赶人,有她心爱的实验和不心爱的奏章等着她,闲暇时还要写点儿小说戏剧。 这些年和李渔、沈自晋也合作编写了好几本戏曲,《锁麟囊》、《澶渊之盟》、《生死恨》《文姬归汉》等,除了《锁麟囊》之外,大部分都写宋辽、宋金之事,算是心有所感。 可惜写《长生殿》的洪昇1645年才生,还要等等。 只能说大明皇帝搞副业往往比搞正业强得多。现在她对封神榜那么好的一个ip给写成这样实在是深恶痛绝,打算按照《佛本是道》的路子把神话传说给整理一遍。 送走二人后,她把视线放在奏章上,可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朱成功、李定国。她慢慢磨墨,思考除了他俩还有没有别人,比如李来亨、张煌言。 大江东去浪千叠,三百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这种神奇的事情就和她的穿越重生一般,抓不住头绪。哪怕是现代的科技也没到这一步,连空间都驾驭不了,更别说时间。 “算了,不管了。”她自言自语道,这些年她也发现自己这个位面是正史向,没什么神鬼武功仙侠,通过压根没有李岩这个人就能看出来,非正史向李岩这个人可是很出名的。 秋去冬来,李定国和朱成功的火爆脾气也好了一些,只是都在迫不及待的预备此次伐辽事宜。 朱成功的陆战水平到底是差了李定国一筹,他也知道这些,没有跟李定国抢主将的地位。 粮草、马匹、盔甲、武器、火药,以及最重要的人才。洪承畴还没死,吴三桂也没死,据说李定国盯了吴三桂很久很久,到底也没动手。或许他也有所成长,又或许知道朱媺娖很忌惮朱由榔。 其实朱由榔过得也还不错,册立太女后朱媺娖就把他俩儿子送回去,并安排他去了南昌就藩。这可是好地方,当初朱棣对他心爱的“二分天下(谣言)”十七弟宁王朱权,从大宁送到南昌去享受生活。 只要朱由榔没别的想法,她还是能保他的性命的。李定国终究没有给朱由榔求情,也无甚好求,现在桂王是唯一一个还按照甲申之前藩王待遇的,中兴有功的几位被封了世袭罔替的郡王,鲁王唐王朱媺娖已经有了他们的去处,除此之外要么降爵要么考试为官去了。 鲁王一直在凤阳,偶尔回孝陵一趟替朱媺娖祭祖,唐王非常老实的待在广州,他的日后如何还要看朱成功的能力。 除了那些军资以外,更重要的也是人,祖大寿去世了,但他儿子还在,吴三桂洪承畴非常了解满清,也在此次出征的名单里,甚至还包括俞照(兀尔特)、多尔衮之女这种特殊人物。就和昔日流寇北伐一样,朱媺娖也毫不吝啬地使用这些数臣,只为此次东征成功。 “你别把吴三桂坑死了。”她忍不住叮嘱李定国,她生怕因为这些事情导致此次东征功亏一篑。 看李定国的表情就知道他打着这个主意,朱媺娖忍不住扶额,真是一群不省心的家伙,她在心底暗骂。 她抽丝剥茧地给李定国分析,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别低估吴三桂的本事。” 李定国心想自己怎么可能低估吴三桂的本事,他的本事自己是领教的够够的。 “他逃跑的能力天下一绝!” 额……这点儿李定国还真没有领教过。 “我可不想因为这事儿害得失败,这次我是真下血本了。别拿大,这辽不是那么好平的。” “好,看在他当初跪在我面前投降的份上。”李定国有些郁闷,但还是答应了。他真后悔当初怎么不拼着惩罚把吴三桂一刀剁了。 “希望有用。”看着如此的李定国,朱媺娖在心底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第121章 番外·记忆?重生?(三) 十二月十九日到正月十八日是各地学校的放假日期,现在朱媺娖开办的义务小学已经从两京蔓延至各省的省会,这本身就是教育由上至下的下沉过程。 特殊地方如吕宋、台湾、安南,学校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今年还接收了好几名特批名额安南的进士。 八九岁的朱和璧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放假的这一个月她和高夫人如往常一样入住嘉善殿。 虽然年纪还小,朱媺娖已经带着她见过朝中重臣,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去看弟弟妹妹了吗?玉姜。”朱媺娖笑眯眯地问刚刚从袁宗第府中回来的朱和璧。 “看了。”朱和璧抬起头来:“三妹妹和四弟弟都漂亮,就是二弟弟还是那么丑。” 丑?朱媺娖面露无奈,玉礼确实不像自己像李来亨,不是什么清秀美少年,但也是浓眉大眼五官端正。 至于玉婧玉常,可能是侄女像姑,玉婧比玉姜更像自己,温婉可爱,玉常也是白皙玲珑的孩童。 “好了,玉姜。”朱媺娖无奈地捏捏她的脸,“来,陪我一起看奏章。” “好。”朱和璧眨眨眼睛:“可是娘,我想看戏。” “好。你把我之前要求你读的书读完,我就让你看一天。”现在朱和璧已经开始浅薄地阅读《史记》、《汉书》了。 喜欢看戏这点儿倒很像崇祯,每次朱媺娖写完一本戏就会烧一份给崇祯和周皇后。但比起看戏朱媺娖更喜欢写戏、读戏。 送走朱和璧以后,朱媺娖对躲在角落里的朱成功说:“这些日子玉姜放假,你先别来了。” 关于玉姜时,朱媺娖会很注意和他们的距离,哪怕是李定国。 “臣明白。” 一转眼是草长莺飞二月天,原本计划此时准备东征,但朱媺娖又一次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她坐在椅子上一脚一脚踢着桌腿,朱成功和李定国神色古怪地盯着朱媺娖的小腹。 “行了,别看了,和你没关系。”朱媺娖转头看向李定国。 “也未必没有……”李定国不想承认这件事。 “呵。”朱成功在方面还是很骄傲的,历史上虽然去世的时候不到四十岁,但已经有了十子,女儿数量不详。 “我喊你们来不只是探讨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不重要。”朱媺娖抚额道:“我的意思是,这次东征只能胜,不能败。千万别出什么事让我心情不好,出事你们知道后果。” “辽东做大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国无长君。”明末最突出的问题之一就是国无长君。萨尔浒之战战败,明朝失去消灭后金最好的机会。而这次战役所处的时期,是当时中国唯一有稳定执政、成年皇帝的时期,此后再也没有这样一个稳定的领导核心。 万历当时已经年老体衰,组织完萨尔浒之战后就没有时间组织下一场战役。事实上万历还是尽可能地进行了下一次会战的准备工作,并选择由熊廷弼主持。 但是他死了。 万历一死,形势立即发生剧变。泰昌这一月天子刚上台屁股还没坐热,改元都没改元就死了。 可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长君。当然,李自成算是个例外,而且他马上也意外死亡。 从万历驾崩开始,泰昌猝死;天启少年即位,刚刚长大就死了;崇祯和天启一样少年即位,然后执政紊乱,人到中年就玩爆了,被迫自尽;李自成短暂入京,随后被迫退出,意外死于团练之手;张献忠也是意外在与清军作战时中箭身亡;郑成功是在夺取台湾后,策划西进南下时猝死,年仅三十八岁;就连郑经都是猝死,和他爹差不多的岁数;甚至就连吴三桂也是在对清作战的关键时刻死掉。 所以说满清好运气,要知道连朱媺娖都不算什么长君,她最初开始执政(广东时期)也不过自己的伯父父亲上位的年纪。 朱媺娖给他们细细分析了一遍,他俩一听确实是这一回事,也开始犹豫:“那,要不,等生下来。”他们打量着朱媺娖的肚子。 “不。”她皮笑肉不笑地说:“洪承畴快要死了,我要在他死之前给我把辽给平了。” 她对洪承畴心结很重,比吴三桂心结都重,崇祯这辈子刻薄过的人很多,唯独没有洪承畴。这些年洪承畴一直没回福建,而是领着五品官的俸禄待遇独自留在京城。后世的“洪承畴纪念馆爱国教育基地”是不会出现了,但洪承畴至少在生前得到母亲弟兄的谅解,毕竟现在在天下人眼里洪承畴还能算半个忍辱负重。果然都是对比出来的,和李过刘宗敏比洪承畴算什么? 朱媺娖解不开这个心结,也不愿下手杀他,甚至不愿不用他,所以她要榨干洪承畴最后一点儿利用价值,方能稍解自己心中的郁气。 “洪承畴啊……”李定国对这老不死的心结也很重:“他确实行。”他也不能否认洪承畴的能力。 三个人沉默许久,朱媺娖手上笔不停:“这个孩子的预产期应该在八九月,你们还有半年的时间,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你们这俩主将了。” 朱媺娖扭头看向朱成功:“成功,我相信你海战的能力,只是在陆战这方面还是定国更有经验。虽然广宁郡王(黄蜚)也算出身辽东(他舅舅黄龙是毛文龙之后的东江镇总兵,殉国,他承嗣了他舅舅),可他官爵高于你,我不打算让他去。” “臣还是需要继续努力啊。”听到自己官爵不如黄蜚,朱成功这样说道。 “好了别贫嘴了,都下去,一会儿我还要安排些事。”她无奈轻笑,开始赶人。 他们走后没多久,张家玉就走了进来,这些年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除了内阁还是很坚挺没变之外,六部换了一半,就只剩下严起恒、杨廷麟和巩焴没变了。 户部何腾蛟在任上病逝,沈廷扬成了现任户部尚书,兵部堵胤锡退休,现在也一样病逝,张煌言成为新的兵部尚书。 礼部左懋第告老归乡,但还被朱媺娖安了一个回老家建学校的活计,陈子龙升官成为礼部尚书。 “真的决定了。”他看向朱媺娖毫无变化的小腹。 “是。”她轻轻一笑,“不等了不等了,迟则生变,沙俄那里也开始入侵了,沙俄对土地的欲望是无穷的。我可不想满清那里再多一堆哥萨克。” “那也好。”他点点头,到底也没说出不同的结论。 这些年所有人都在变,他变了朱媺娖也变了,朱媺娖已经没有最初的勤政,反而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己的副业上,当然,论殆政她肯定比不上万历嘉靖,一天还能保持两个时辰的时间处理国事。 快五十岁的张家玉依然是朱媺娖的副手,内阁首辅,只是这些年一代新人换旧人他也有了退休的想法,毕竟司马懿在洛水射出的子弹掠过李靖身侧,直直射入李善长的眉心。 这些年为了耗空满清当初从中原抢的金银,并没有断其贸易,也为了不便宜沙俄,所以没有阻断他们向欧洲进行毛皮、东珠交易,只是从水路进行持续的进击,使其长期在战场上奔波,不得休息,无法耕种,只能走私粮食,让满清的财力耗尽。 哪怕到现在朱媺娖也没做到将军队完全火器化,这些年辽东偷偷跑过来的不少人,从中可以得到满清已经有哥萨克出现的迹象。 平辽不容易,打朝鲜那地方也不容易,更何况顺治已经在朝鲜下诏,两班嫡庶平等,一律可以参加科举,入仕当官;又废除贱民奴隶身份,解除海禁,准许出海谋生,重分土地,两班庶民一体纳粮,废除兵役改募兵…… 看着朝鲜朱媺娖都心烦,这真麻烦啊。一朝尽除朝鲜二百多年之积弊,怎么,你是想再来一个高句丽,可朱媺娖也不是隋炀帝。 辽东辽阔,气候寒冷,还有长白山、完达山的险要,顺治自己还捣鼓出一个黑龙江水师出来,哪怕顺治非常有可能人在朝鲜那里,但也不代表这辽好平。 虽然朱媺娖对顺治往朝鲜跑还是非常开心的…… 有了朝鲜这个退路,满清就不会在辽东拼命反抗,没了临死一搏的精气神,这辽怕是比第一次平辽之战还好平。 枢密院开始拿方案来平辽,决定让朱成功带一路从辽河河口地区登陆,速取辽河两岸的沃土,而李定国则从大凌河出发。 辽河平原,特别是辽河平原的东部,是土地最肥沃的地方,是明朝开发了两百多年才建成的富庶之地,是满清的粮仓,只要满清放弃,满清在辽东的日子就不用过了! 祖大寿的儿子祖泽清、吴三桂、洪承畴等人对辽西的地形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清楚,所以他们对没有真正去过的李定国和朱成功来说非常重要。 唉,还要想办法控制辽地啊。朱媺娖看着送上来的平辽方案,默默地想。 平辽一时容易,万世难。只有想办法控制辽河流域的经济才能彻底掌握辽地。辽地特产的人参、鹿茸、毛皮、东珠都是好东西,但是对整体经济带动不大,想要控制经济还要靠粮食、木材、牲口。 辽地不缺参天巨树,有肥沃的黑土地,渔猎文化也很繁盛。如果不发展经济,辽地就负担不起规模庞大的驻军,大明经营辽地的成本就会变得非常高昂,以至于如安南一般不能负担,甚至再闹出第二个萨尔浒。 她将视线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天津,天津也该开阜了。 三月,李定国到达锦州,开始第二次平辽之战,同月,朱成功来到东江镇。 果不其然,这次平辽战争在拿下辽河平原以后就变得出奇容易,李定国又一次阵斩了他的老冤家尼堪。 等打到沈阳,在六十四磅大炮的狂轰滥炸之下济尔哈朗出城投降时,顺治早就不在辽东。新一任辽宁卫指挥使由东莪格格和她改嫁的宗室子共同担任,主要负责应对哥萨克入侵。 济尔哈朗全家被送回京师赐姓为金、封了一个虚衔养起来,朱媺娖重建辽阳行省,但不知要不要继续进攻朝鲜,这是个大难题。 另外洪承畴病逝在平辽军中这事让她颇为无语。 朝鲜世子或者说新一任朝鲜国王李棩最近是求爷爷告奶奶,他之前还想办法从邢夫人那里求娶了一位宗室贵女(邢夫人是真富,保媒拉纤真挣钱,但她很聪明的一直给京师的学校捐款,还自掏腰包送人去殷洲移民)。 “要想个法子把朝鲜收回来。”她在心里想着,但还是着人安慰李棩。 朝鲜还是有不少女真忠臣,没开玩笑,真不少,比如咸镜道,特别是其中被称为“北道”的镜州一带在历史上是女真故地,后来在元末明初被朝鲜征服,逐渐同化为了朝鲜土地。 所以生活在镜州一带的百姓多有女真血统,民风也比较彪悍,历来都是朝鲜王国的精兵来源之地,有北道精兵之称。 但是这些北道精兵对李氏朝鲜的认同度并不高——因为在两班贵族统治的朝鲜,镜州一带拥有女真血统的百姓地位低下,也没什么出头的机会。而且朝鲜国又特别歧视孽生子,将之视为贱民,镜州一带的民风又比较胡化,男男女女都不怎么遵守礼法,孽生的贱民数量也多。 所以镜州百姓和朝鲜官府的矛盾相当激化,在壬辰倭乱中,加藤清正率兵攻打至咸镜道时,咸镜道百姓纷纷捕拿地方长官,争相投奔加藤清正,以至于咸镜道的朝鲜官员“逃出者十无一二”。 后来明朝发兵援朝,而镜州人又素知明军辽镇兵强,觉得日本主子长久不了,所以又纷纷反正,组成抗日义军,背叛了加藤清正,搞得加藤清正很是狼狈。 不过在加藤清正跑路之后,朝鲜李朝派到咸镜道的主官郑文孚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遣散义军,镜州百姓和朝鲜国的关系如何可见一斑。 和镜州的“北道精兵”有血缘关系的满洲人入主朝鲜后,镜州人的处境立即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了满洲人重点拉拢的对象,不仅所有的贱民(镜州没有多少两班)都得到了平民的身份,而且还分到了一小块土地,可以应募参军,成为新的朝鲜八旗。 这可是“国族”,所以想要东征朝鲜,“北道精兵”这一关必须要过。 可惜不是现在,朱媺娖已经大腹便便,就连今年的中秋晚宴都是朱和璧出面代自己举办的。 傅青主算算日子,觉得九月就要生产,而且辽东的冬天已经到来,所以李定国选择固守城池,朱成功正千里迢迢坐船往回赶,他认为这次生孩子他不能不在。 第121章 番外·记忆?重生?(三) 十二月十九日到正月十八日是各地学校的放假日期,现在朱媺娖开办的义务小学已经从两京蔓延至各省的省会,这本身就是教育由上至下的下沉过程。 特殊地方如吕宋、台湾、安南,学校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今年还接收了好几名特批名额安南的进士。 八九岁的朱和璧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放假的这一个月她和高夫人如往常一样入住嘉善殿。 虽然年纪还小,朱媺娖已经带着她见过朝中重臣,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去看弟弟妹妹了吗?玉姜。”朱媺娖笑眯眯地问刚刚从袁宗第府中回来的朱和璧。 “看了。”朱和璧抬起头来:“三妹妹和四弟弟都漂亮,就是二弟弟还是那么丑。” 丑?朱媺娖面露无奈,玉礼确实不像自己像李来亨,不是什么清秀美少年,但也是浓眉大眼五官端正。 至于玉婧玉常,可能是侄女像姑,玉婧比玉姜更像自己,温婉可爱,玉常也是白皙玲珑的孩童。 “好了,玉姜。”朱媺娖无奈地捏捏她的脸,“来,陪我一起看奏章。” “好。”朱和璧眨眨眼睛:“可是娘,我想看戏。” “好。你把我之前要求你读的书读完,我就让你看一天。”现在朱和璧已经开始浅薄地阅读《史记》、《汉书》了。 喜欢看戏这点儿倒很像崇祯,每次朱媺娖写完一本戏就会烧一份给崇祯和周皇后。但比起看戏朱媺娖更喜欢写戏、读戏。 送走朱和璧以后,朱媺娖对躲在角落里的朱成功说:“这些日子玉姜放假,你先别来了。” 关于玉姜时,朱媺娖会很注意和他们的距离,哪怕是李定国。 “臣明白。” 一转眼是草长莺飞二月天,原本计划此时准备东征,但朱媺娖又一次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她坐在椅子上一脚一脚踢着桌腿,朱成功和李定国神色古怪地盯着朱媺娖的小腹。 “行了,别看了,和你没关系。”朱媺娖转头看向李定国。 “也未必没有……”李定国不想承认这件事。 “呵。”朱成功在方面还是很骄傲的,历史上虽然去世的时候不到四十岁,但已经有了十子,女儿数量不详。 “我喊你们来不只是探讨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不重要。”朱媺娖抚额道:“我的意思是,这次东征只能胜,不能败。千万别出什么事让我心情不好,出事你们知道后果。” “辽东做大还有一个原因也是国无长君。”明末最突出的问题之一就是国无长君。萨尔浒之战战败,明朝失去消灭后金最好的机会。而这次战役所处的时期,是当时中国唯一有稳定执政、成年皇帝的时期,此后再也没有这样一个稳定的领导核心。 万历当时已经年老体衰,组织完萨尔浒之战后就没有时间组织下一场战役。事实上万历还是尽可能地进行了下一次会战的准备工作,并选择由熊廷弼主持。 但是他死了。 万历一死,形势立即发生剧变。泰昌这一月天子刚上台屁股还没坐热,改元都没改元就死了。 可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长君。当然,李自成算是个例外,而且他马上也意外死亡。 从万历驾崩开始,泰昌猝死;天启少年即位,刚刚长大就死了;崇祯和天启一样少年即位,然后执政紊乱,人到中年就玩爆了,被迫自尽;李自成短暂入京,随后被迫退出,意外死于团练之手;张献忠也是意外在与清军作战时中箭身亡;郑成功是在夺取台湾后,策划西进南下时猝死,年仅三十八岁;就连郑经都是猝死,和他爹差不多的岁数;甚至就连吴三桂也是在对清作战的关键时刻死掉。 所以说满清好运气,要知道连朱媺娖都不算什么长君,她最初开始执政(广东时期)也不过自己的伯父父亲上位的年纪。 朱媺娖给他们细细分析了一遍,他俩一听确实是这一回事,也开始犹豫:“那,要不,等生下来。”他们打量着朱媺娖的肚子。 “不。”她皮笑肉不笑地说:“洪承畴快要死了,我要在他死之前给我把辽给平了。” 她对洪承畴心结很重,比吴三桂心结都重,崇祯这辈子刻薄过的人很多,唯独没有洪承畴。这些年洪承畴一直没回福建,而是领着五品官的俸禄待遇独自留在京城。后世的“洪承畴纪念馆爱国教育基地”是不会出现了,但洪承畴至少在生前得到母亲弟兄的谅解,毕竟现在在天下人眼里洪承畴还能算半个忍辱负重。果然都是对比出来的,和李过刘宗敏比洪承畴算什么? 朱媺娖解不开这个心结,也不愿下手杀他,甚至不愿不用他,所以她要榨干洪承畴最后一点儿利用价值,方能稍解自己心中的郁气。 “洪承畴啊……”李定国对这老不死的心结也很重:“他确实行。”他也不能否认洪承畴的能力。 三个人沉默许久,朱媺娖手上笔不停:“这个孩子的预产期应该在八九月,你们还有半年的时间,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你们这俩主将了。” 朱媺娖扭头看向朱成功:“成功,我相信你海战的能力,只是在陆战这方面还是定国更有经验。虽然广宁郡王(黄蜚)也算出身辽东(他舅舅黄龙是毛文龙之后的东江镇总兵,殉国,他承嗣了他舅舅),可他官爵高于你,我不打算让他去。” “臣还是需要继续努力啊。”听到自己官爵不如黄蜚,朱成功这样说道。 “好了别贫嘴了,都下去,一会儿我还要安排些事。”她无奈轻笑,开始赶人。 他们走后没多久,张家玉就走了进来,这些年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除了内阁还是很坚挺没变之外,六部换了一半,就只剩下严起恒、杨廷麟和巩焴没变了。 户部何腾蛟在任上病逝,沈廷扬成了现任户部尚书,兵部堵胤锡退休,现在也一样病逝,张煌言成为新的兵部尚书。 礼部左懋第告老归乡,但还被朱媺娖安了一个回老家建学校的活计,陈子龙升官成为礼部尚书。 “真的决定了。”他看向朱媺娖毫无变化的小腹。 “是。”她轻轻一笑,“不等了不等了,迟则生变,沙俄那里也开始入侵了,沙俄对土地的欲望是无穷的。我可不想满清那里再多一堆哥萨克。” “那也好。”他点点头,到底也没说出不同的结论。 这些年所有人都在变,他变了朱媺娖也变了,朱媺娖已经没有最初的勤政,反而把更多精力放在自己的副业上,当然,论殆政她肯定比不上万历嘉靖,一天还能保持两个时辰的时间处理国事。 快五十岁的张家玉依然是朱媺娖的副手,内阁首辅,只是这些年一代新人换旧人他也有了退休的想法,毕竟司马懿在洛水射出的子弹掠过李靖身侧,直直射入李善长的眉心。 这些年为了耗空满清当初从中原抢的金银,并没有断其贸易,也为了不便宜沙俄,所以没有阻断他们向欧洲进行毛皮、东珠交易,只是从水路进行持续的进击,使其长期在战场上奔波,不得休息,无法耕种,只能走私粮食,让满清的财力耗尽。 哪怕到现在朱媺娖也没做到将军队完全火器化,这些年辽东偷偷跑过来的不少人,从中可以得到满清已经有哥萨克出现的迹象。 平辽不容易,打朝鲜那地方也不容易,更何况顺治已经在朝鲜下诏,两班嫡庶平等,一律可以参加科举,入仕当官;又废除贱民奴隶身份,解除海禁,准许出海谋生,重分土地,两班庶民一体纳粮,废除兵役改募兵…… 看着朝鲜朱媺娖都心烦,这真麻烦啊。一朝尽除朝鲜二百多年之积弊,怎么,你是想再来一个高句丽,可朱媺娖也不是隋炀帝。 辽东辽阔,气候寒冷,还有长白山、完达山的险要,顺治自己还捣鼓出一个黑龙江水师出来,哪怕顺治非常有可能人在朝鲜那里,但也不代表这辽好平。 虽然朱媺娖对顺治往朝鲜跑还是非常开心的…… 有了朝鲜这个退路,满清就不会在辽东拼命反抗,没了临死一搏的精气神,这辽怕是比第一次平辽之战还好平。 枢密院开始拿方案来平辽,决定让朱成功带一路从辽河河口地区登陆,速取辽河两岸的沃土,而李定国则从大凌河出发。 辽河平原,特别是辽河平原的东部,是土地最肥沃的地方,是明朝开发了两百多年才建成的富庶之地,是满清的粮仓,只要满清放弃,满清在辽东的日子就不用过了! 祖大寿的儿子祖泽清、吴三桂、洪承畴等人对辽西的地形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清楚,所以他们对没有真正去过的李定国和朱成功来说非常重要。 唉,还要想办法控制辽地啊。朱媺娖看着送上来的平辽方案,默默地想。 平辽一时容易,万世难。只有想办法控制辽河流域的经济才能彻底掌握辽地。辽地特产的人参、鹿茸、毛皮、东珠都是好东西,但是对整体经济带动不大,想要控制经济还要靠粮食、木材、牲口。 辽地不缺参天巨树,有肥沃的黑土地,渔猎文化也很繁盛。如果不发展经济,辽地就负担不起规模庞大的驻军,大明经营辽地的成本就会变得非常高昂,以至于如安南一般不能负担,甚至再闹出第二个萨尔浒。 她将视线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天津,天津也该开阜了。 三月,李定国到达锦州,开始第二次平辽之战,同月,朱成功来到东江镇。 果不其然,这次平辽战争在拿下辽河平原以后就变得出奇容易,李定国又一次阵斩了他的老冤家尼堪。 等打到沈阳,在六十四磅大炮的狂轰滥炸之下济尔哈朗出城投降时,顺治早就不在辽东。新一任辽宁卫指挥使由东莪格格和她改嫁的宗室子共同担任,主要负责应对哥萨克入侵。 济尔哈朗全家被送回京师赐姓为金、封了一个虚衔养起来,朱媺娖重建辽阳行省,但不知要不要继续进攻朝鲜,这是个大难题。 另外洪承畴病逝在平辽军中这事让她颇为无语。 朝鲜世子或者说新一任朝鲜国王李棩最近是求爷爷告奶奶,他之前还想办法从邢夫人那里求娶了一位宗室贵女(邢夫人是真富,保媒拉纤真挣钱,但她很聪明的一直给京师的学校捐款,还自掏腰包送人去殷洲移民)。 “要想个法子把朝鲜收回来。”她在心里想着,但还是着人安慰李棩。 朝鲜还是有不少女真忠臣,没开玩笑,真不少,比如咸镜道,特别是其中被称为“北道”的镜州一带在历史上是女真故地,后来在元末明初被朝鲜征服,逐渐同化为了朝鲜土地。 所以生活在镜州一带的百姓多有女真血统,民风也比较彪悍,历来都是朝鲜王国的精兵来源之地,有北道精兵之称。 但是这些北道精兵对李氏朝鲜的认同度并不高——因为在两班贵族统治的朝鲜,镜州一带拥有女真血统的百姓地位低下,也没什么出头的机会。而且朝鲜国又特别歧视孽生子,将之视为贱民,镜州一带的民风又比较胡化,男男女女都不怎么遵守礼法,孽生的贱民数量也多。 所以镜州百姓和朝鲜官府的矛盾相当激化,在壬辰倭乱中,加藤清正率兵攻打至咸镜道时,咸镜道百姓纷纷捕拿地方长官,争相投奔加藤清正,以至于咸镜道的朝鲜官员“逃出者十无一二”。 后来明朝发兵援朝,而镜州人又素知明军辽镇兵强,觉得日本主子长久不了,所以又纷纷反正,组成抗日义军,背叛了加藤清正,搞得加藤清正很是狼狈。 不过在加藤清正跑路之后,朝鲜李朝派到咸镜道的主官郑文孚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遣散义军,镜州百姓和朝鲜国的关系如何可见一斑。 和镜州的“北道精兵”有血缘关系的满洲人入主朝鲜后,镜州人的处境立即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了满洲人重点拉拢的对象,不仅所有的贱民(镜州没有多少两班)都得到了平民的身份,而且还分到了一小块土地,可以应募参军,成为新的朝鲜八旗。 这可是“国族”,所以想要东征朝鲜,“北道精兵”这一关必须要过。 可惜不是现在,朱媺娖已经大腹便便,就连今年的中秋晚宴都是朱和璧出面代自己举办的。 傅青主算算日子,觉得九月就要生产,而且辽东的冬天已经到来,所以李定国选择固守城池,朱成功正千里迢迢坐船往回赶,他认为这次生孩子他不能不在。 第122章 番外·记忆?重生?(四) “我以后一定一个人独睡。”朱媺娖躺在产房里咬牙切齿地说。 九月初十的夜晚,她睡得很香,迷迷糊糊间感觉不对,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破水发动。说到底她现在的年龄已经算是高龄产妇,没有之前那么游刃有余。 “呼——吸——呼——吸——”她随着宫缩不断呼吸,外面焦急等待着的朱和璧看向袁太妃,眉头紧锁、面带担忧:“当初娘生我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 “差不多。”袁太妃点点头,目光还直直盯着产房。 “娘好辛苦呀,我以后也会这样吗?”她又回过头去牢牢盯着产房的房门。 “大抵会。”袁太妃拽着朱和璧的手,她身体状态随了李定国,颇为高挑健美,虽然不过十岁,就有了及笄之年的身高。 “奥。”朱和璧看起来不太想的样子:“真是太辛苦了。”她喃喃说道。 从深夜生到了上午,这个孩子终于发出自他诞生以来的第一声啼哭,是个男孩。 没有出乎朱媺娖意料,因为怀玉姜的时候她皮肤状态特别好,可怀玉礼和这个孩子的时候就没有,她在心底约摸有六成的概率是个男孩。 她力竭躺在床上,来不及看孩子就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孩子被清洗干净抱出产房,“小弟弟比玉礼好看。”朱和璧打量着自己娘刚刚生出来的孩子,又是一只红皮大耗子。 袁太妃对朱成功的印象不错,所以她招手把朱成功叫过来,把孩子给他看看。 刚出生的孩子也看不出长得好不好,更看不出像谁,可朱成功心中生出一股血脉相连的亲近感,哪怕他妻子董氏生郑经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随着时间流逝,在朱媺娖坐月子的时候这个孩子也渐渐褪去一身红皮,露出他白嫩的肌肤。到这个时候这孩子真是漂亮极了,朱媺娖和朱成功乃至袁太妃朱和璧都爱不释手,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做“生而美秀,上钟爱无比”,是他们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婴孩。 “五弟好漂亮。”朱和璧看着孩子喃喃自语,最初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给这个孩子排序,是皇三子还是皇五子,最后还是朱媺娖一锤定音,才确定是皇五子,所以这是朱和璧的五弟。 朱成功也是如此认为的,他对这个孩子喜爱到了无法言表的地步,甚至为此他还专门求朱媺娖让他亲自抚养这个孩子。 “不行。”朱媺娖断然拒绝,“你家太乱。” 朱成功不由默然,他知道朱媺娖说的事,他儿子都能和乳母私通还不乱吗? “——不过我打算让郑建功养。”她在孩子头顶晃动玩具,孩子的视线随着玩具移动。 “真的?”惊喜来得太突然,朱成功猛地抬起头来。 “当然。”朱媺娖含笑看向朱成功:“你给选他的名字挑好了吗?” “早就挑好了。”男孩就不从女了,朱成功喜滋滋地写下三个字:淇、朗、衡。 “陛下你觉得哪个字合适?”他殷切地看向朱媺娖。 玉淇、玉朗、玉衡这三个名字都不错,她沉吟一刻:“那就玉淇,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淇为君子,玉淇就不错。”她满脸疼爱地看向了自己怀中的玉淇。 “那陛下您打算给他起一个什么样的大名呢?”朱成功好奇地问。 就在那三个字的下方,朱媺娖沾沾墨,写下三个字。 “朱——和——埈(jun)——”朱成功念出声来。 “这个名字倒不错。”他点点头。 按照五行起名在最初是一个好办法,但没有那么多好的名字,特别是土字旁和金字旁,哪怕是火字旁,炖字都出来了,更别说什么煎炒煮炸烹。 “等玉淇满百日就行命名仪,再接着册封他为南王。” 南王,或者说南洲,就是澳大利亚,被父亲厌弃的郑经正兢兢业业地带人访探澳洲。总之朱成功不想再见到他这个儿子,就和李定国也不想见到他的二儿子一样。 朱媺娖对“澳明”什么的一直很感兴趣,之前是没有那个技术,跑那么老远郑家的航海技术还不够,要荷兰人来。 现在朱媺娖的发明创造已经转移到了船只方面,当然这些方面并不是她亲自完成,而是养几个能工巧匠,稍微点拨一下,再画个草图,最后最重要的是给一大笔经费,让他们去琢磨。 往往大部分都是没什么结果,除非朱媺娖记性很好的的画出侧视图、俯视图、正视图。 距离归来已有二十年,朱媺娖已经记不清太多的东西,远远比不上当初在广东的时候,一个月就能拿出几项成果,那也是最开挂的时候。 经过缜密的分析,她发现想要探索澳大利亚,就必须得先搞定美洲——去澳洲得经过美洲!听着很不可思议,但现实就是这么搞笑。 这个路线和海上的风向、洋流有关。想要从东亚去澳洲的东海岸湿润地区,成本最低,时间最短的路线是走日本暖流和太平洋暖流到北美西海岸附近,再转向南方借助加利福尼亚寒流南下,然后再走北赤道暖流西进,在西进一段时间(不能一路西进,否则就回到菲律宾)后利用北风、西北风、东北风南下进入赤道逆流,再往东漂流,寻找可以利用南下的海风。 因为赤道逆流正处于赤道无风带,所以乘风南下有点难度,但也不是等不着,就算等不到也可以漂回美洲。因为赤道逆流在南美洲沿海附近会向南转向,就能帮助航船驶出无风区,之后就能借助秘鲁寒流再次西行,再借助南赤道暖流西行,才能抵达澳大利亚东海岸。 当初朱媺娖在二十一世纪时候看到这些资料时候心情也是非常复杂的,但幸好有了这第一手资料,朱媺娖终于能在开启北美洲殖民十年以后,开启澳洲(南洲)殖民。 朱成功知道南洲是个多么大的地盘,也知道这一路是多么麻烦,但他不知道南洲是多么坑。 早在1605年荷兰航海家威廉·简士就从爪哇岛出发,沿着新几内亚南部沿海航行,最后横渡托雷斯海峡,在南方大陆的北部登陆,并且将南方大陆命名为新荷兰。 1642年至1644年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长阿贝尔·扬松·塔斯曼又奉命对南方大陆进行了考察。不过他并没有走赤道无风带去南方大陆的北部,而是在印度洋上绕了一圈,找到西风漂流带,然后再一路向东。在离开爪哇三个月后,为了要躲避寒流而改变航向向北的时候,偶然间发现了塔斯马尼亚岛,稍后又发现了新西兰、汤加、斐济诸岛。但是他并没有发现真正的南方大陆,也就是澳大利亚。 正是有这俩航海前辈,才能确定移民澳大利亚最后的方案。 最初探索澳大利亚的方案是走印度洋,然后找到西风漂流带向东航行一段时间后向北,就是复制塔斯曼在1642年至1644年间所走的路线。但不行,这个方案必须从荷兰人牢牢掌握的海域和岛屿间通过。 除非大明可以拿下爪哇岛和马六甲,否则根本无法实行。关于这件事朱媺娖已经决定耗一辈子,海军是个磨人的活,十年就能从乱世到治世,养出一支强大的陆军,可十年养不出一支强大的海军来。 十年陆军,百年海军。 后来又提出复制威廉·简士的路线,从葡萄牙人控制的帝汶岛出发,通过赤道无风带向南航行。 这个方案也被否了,因为走无风带航行速度太慢,而且这一带的洋流是向西的,探索船必须走微风加逆流的路线,虽然沿途有许多岛屿方便补给,但是速度还是太慢,很难通过这条路线抵达富饶的澳洲东海岸。 移民也是需要成本的,澳大利亚好是好,但那是20世纪和21世纪的好,看英国一个劲流放重犯就知道,在十七十八世纪,那地方真心一般。都说百年大计,可这百年大计也有先后之分,哪里能为三百年后的利益不惜一切投资?有这功夫还不如投资殷洲、拿下日本、南下打马六甲。 而且以欧洲殖民者贪得无厌的性子,一旦大明的探索船抵达澳大利亚东海岸,并且开始向那里殖民,欧洲人也会跟进。所以朱媺娖宁愿花个十年耐心等待开辟太平洋航道的机会。 十年磨一剑,现在终于有了些许的回报。 这个时候她想起来自己的便宜闺女便宜儿子:“玉婧和玉常也不小了,索性就一起封了。” 于是在朱和埈的命名仪过后,朱媺娖正式下诏,以延平郡王(打下沈阳以后朱媺娖就封了朱成功)为主使,厦门伯(朱成功弟弟郑建功)为副使,持节册封皇五子朱和埈为南王。 再接着下诏,以广平郡王(黄蜚)为主使,平国公(高杰)为副使,持节册封皇三女为卫王。 以延安郡王(李过)为主使,靖勤伯(袁宗第)为副使,持节册封皇四子为宋王。 这俩孩子其实是托了玉淇的福,不然猴年马月朱媺娖才能想起来这俩还没册封。 册封礼结束以后朱媺娖就把朱和埈扔到郑建功府里养着了,他们兄弟和他们父亲户部侍郎郑芝龙并不住在一起,因为他们生母翁氏夫人的缘故,他们对郑芝龙都很冷淡。 一转眼时间就到了1664年,朱媺娖终于收到第一份立世女的奏章,是安南孙征淳上的。 因为孙征淳无子,选择让自己的独女和艾能奇的幼子联姻,同时上表立自己的独女为世女。是的,这个时候艾能奇还是没从安南跑出来,目测可能永远跑不出来了。 朱媺娖愉悦地同意了孙征淳的上书,因为医学的进步让他比历史上多活了几年,看来是身体彻底不行才决意如此,不然怎么可能放弃生子的想法。 她顺水推舟同意了孙征淳的上书,没谁有意见,除了孙征灏和他儿子孙宏相。 果不其然,没几个月就收到了孙征淳的丧报,由他女儿继承了平越侯的爵位。 八月初五,朱媺娖从早盯到晚上,一直盯着李来亨,怀疑他也会如李定国朱成功一般,苏醒曾经的记忆。可什么变化也没有,这让朱媺娖颇为失望。 “嗯?文安之死了?”朱媺娖失望地翻阅奏章,这是一份从文安之老家夷陵上报的文书,文安之过世。 这个让朱媺娖“求之不得”的男人,她数次邀请文安之出山,但他最终还是没有。 “岂能尽如人意……”她呢喃道,“也是好事,总比……”历史上满怀悲怆地去世要好。 “谥号……忠肃。”她不满意礼部给的谥号,毕竟他们不知道历史上文安之的所作所为。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你又何苦呢?满清即将一统海内,弘光让你出仕你没出,隆武让你出仕你也没去,永历最初也拜你过东阁大学士,还是不赴。 可1650年天下乱成那个样子的时候你却出山了(1650年10月,瞿式耜在广西桂林被清军执杀,唉。)何苦再费这个劲,满清不为难致仕的明朝旧臣,你偏偏义无反顾非要选择这条路,选择以天下苍生为重。 “来亨,你……也算和文忠肃公有渊源,你代我去他老家祭拜一次。”她有气无力地说。 “是。”李来亨应道,又接着说:“臣还打算去一趟四川夔东,顺便也祭拜一下。” “行,你去。”朱媺娖心情很不好,就随口应道。 文安之生有八子五女,没有在历史上留下记录来,文安之的长子对临武伯的到来以及那非常特殊的“忠肃”谥号颇为惊讶,忍不住怀疑文安之和朱媺娖有没有渊源。可文安之一直没有出仕,朱媺娖一请再请都没用。 李来亨祭拜了文安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留下了数量颇大的礼金,八子五女一人一份。然后在这些人离奇又困惑的目光中转身向四川出发。 第122章 番外·记忆?重生?(四) “我以后一定一个人独睡。”朱媺娖躺在产房里咬牙切齿地说。 九月初十的夜晚,她睡得很香,迷迷糊糊间感觉不对,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破水发动。说到底她现在的年龄已经算是高龄产妇,没有之前那么游刃有余。 “呼——吸——呼——吸——”她随着宫缩不断呼吸,外面焦急等待着的朱和璧看向袁太妃,眉头紧锁、面带担忧:“当初娘生我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吗?” “差不多。”袁太妃点点头,目光还直直盯着产房。 “娘好辛苦呀,我以后也会这样吗?”她又回过头去牢牢盯着产房的房门。 “大抵会。”袁太妃拽着朱和璧的手,她身体状态随了李定国,颇为高挑健美,虽然不过十岁,就有了及笄之年的身高。 “奥。”朱和璧看起来不太想的样子:“真是太辛苦了。”她喃喃说道。 从深夜生到了上午,这个孩子终于发出自他诞生以来的第一声啼哭,是个男孩。 没有出乎朱媺娖意料,因为怀玉姜的时候她皮肤状态特别好,可怀玉礼和这个孩子的时候就没有,她在心底约摸有六成的概率是个男孩。 她力竭躺在床上,来不及看孩子就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孩子被清洗干净抱出产房,“小弟弟比玉礼好看。”朱和璧打量着自己娘刚刚生出来的孩子,又是一只红皮大耗子。 袁太妃对朱成功的印象不错,所以她招手把朱成功叫过来,把孩子给他看看。 刚出生的孩子也看不出长得好不好,更看不出像谁,可朱成功心中生出一股血脉相连的亲近感,哪怕他妻子董氏生郑经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随着时间流逝,在朱媺娖坐月子的时候这个孩子也渐渐褪去一身红皮,露出他白嫩的肌肤。到这个时候这孩子真是漂亮极了,朱媺娖和朱成功乃至袁太妃朱和璧都爱不释手,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做“生而美秀,上钟爱无比”,是他们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婴孩。 “五弟好漂亮。”朱和璧看着孩子喃喃自语,最初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给这个孩子排序,是皇三子还是皇五子,最后还是朱媺娖一锤定音,才确定是皇五子,所以这是朱和璧的五弟。 朱成功也是如此认为的,他对这个孩子喜爱到了无法言表的地步,甚至为此他还专门求朱媺娖让他亲自抚养这个孩子。 “不行。”朱媺娖断然拒绝,“你家太乱。” 朱成功不由默然,他知道朱媺娖说的事,他儿子都能和乳母私通还不乱吗? “——不过我打算让郑建功养。”她在孩子头顶晃动玩具,孩子的视线随着玩具移动。 “真的?”惊喜来得太突然,朱成功猛地抬起头来。 “当然。”朱媺娖含笑看向朱成功:“你给选他的名字挑好了吗?” “早就挑好了。”男孩就不从女了,朱成功喜滋滋地写下三个字:淇、朗、衡。 “陛下你觉得哪个字合适?”他殷切地看向朱媺娖。 玉淇、玉朗、玉衡这三个名字都不错,她沉吟一刻:“那就玉淇,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淇为君子,玉淇就不错。”她满脸疼爱地看向了自己怀中的玉淇。 “那陛下您打算给他起一个什么样的大名呢?”朱成功好奇地问。 就在那三个字的下方,朱媺娖沾沾墨,写下三个字。 “朱——和——埈(jun)——”朱成功念出声来。 “这个名字倒不错。”他点点头。 按照五行起名在最初是一个好办法,但没有那么多好的名字,特别是土字旁和金字旁,哪怕是火字旁,炖字都出来了,更别说什么煎炒煮炸烹。 “等玉淇满百日就行命名仪,再接着册封他为南王。” 南王,或者说南洲,就是澳大利亚,被父亲厌弃的郑经正兢兢业业地带人访探澳洲。总之朱成功不想再见到他这个儿子,就和李定国也不想见到他的二儿子一样。 朱媺娖对“澳明”什么的一直很感兴趣,之前是没有那个技术,跑那么老远郑家的航海技术还不够,要荷兰人来。 现在朱媺娖的发明创造已经转移到了船只方面,当然这些方面并不是她亲自完成,而是养几个能工巧匠,稍微点拨一下,再画个草图,最后最重要的是给一大笔经费,让他们去琢磨。 往往大部分都是没什么结果,除非朱媺娖记性很好的的画出侧视图、俯视图、正视图。 距离归来已有二十年,朱媺娖已经记不清太多的东西,远远比不上当初在广东的时候,一个月就能拿出几项成果,那也是最开挂的时候。 经过缜密的分析,她发现想要探索澳大利亚,就必须得先搞定美洲——去澳洲得经过美洲!听着很不可思议,但现实就是这么搞笑。 这个路线和海上的风向、洋流有关。想要从东亚去澳洲的东海岸湿润地区,成本最低,时间最短的路线是走日本暖流和太平洋暖流到北美西海岸附近,再转向南方借助加利福尼亚寒流南下,然后再走北赤道暖流西进,在西进一段时间(不能一路西进,否则就回到菲律宾)后利用北风、西北风、东北风南下进入赤道逆流,再往东漂流,寻找可以利用南下的海风。 因为赤道逆流正处于赤道无风带,所以乘风南下有点难度,但也不是等不着,就算等不到也可以漂回美洲。因为赤道逆流在南美洲沿海附近会向南转向,就能帮助航船驶出无风区,之后就能借助秘鲁寒流再次西行,再借助南赤道暖流西行,才能抵达澳大利亚东海岸。 当初朱媺娖在二十一世纪时候看到这些资料时候心情也是非常复杂的,但幸好有了这第一手资料,朱媺娖终于能在开启北美洲殖民十年以后,开启澳洲(南洲)殖民。 朱成功知道南洲是个多么大的地盘,也知道这一路是多么麻烦,但他不知道南洲是多么坑。 早在1605年荷兰航海家威廉·简士就从爪哇岛出发,沿着新几内亚南部沿海航行,最后横渡托雷斯海峡,在南方大陆的北部登陆,并且将南方大陆命名为新荷兰。 1642年至1644年间,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船长阿贝尔·扬松·塔斯曼又奉命对南方大陆进行了考察。不过他并没有走赤道无风带去南方大陆的北部,而是在印度洋上绕了一圈,找到西风漂流带,然后再一路向东。在离开爪哇三个月后,为了要躲避寒流而改变航向向北的时候,偶然间发现了塔斯马尼亚岛,稍后又发现了新西兰、汤加、斐济诸岛。但是他并没有发现真正的南方大陆,也就是澳大利亚。 正是有这俩航海前辈,才能确定移民澳大利亚最后的方案。 最初探索澳大利亚的方案是走印度洋,然后找到西风漂流带向东航行一段时间后向北,就是复制塔斯曼在1642年至1644年间所走的路线。但不行,这个方案必须从荷兰人牢牢掌握的海域和岛屿间通过。 除非大明可以拿下爪哇岛和马六甲,否则根本无法实行。关于这件事朱媺娖已经决定耗一辈子,海军是个磨人的活,十年就能从乱世到治世,养出一支强大的陆军,可十年养不出一支强大的海军来。 十年陆军,百年海军。 后来又提出复制威廉·简士的路线,从葡萄牙人控制的帝汶岛出发,通过赤道无风带向南航行。 这个方案也被否了,因为走无风带航行速度太慢,而且这一带的洋流是向西的,探索船必须走微风加逆流的路线,虽然沿途有许多岛屿方便补给,但是速度还是太慢,很难通过这条路线抵达富饶的澳洲东海岸。 移民也是需要成本的,澳大利亚好是好,但那是20世纪和21世纪的好,看英国一个劲流放重犯就知道,在十七十八世纪,那地方真心一般。都说百年大计,可这百年大计也有先后之分,哪里能为三百年后的利益不惜一切投资?有这功夫还不如投资殷洲、拿下日本、南下打马六甲。 而且以欧洲殖民者贪得无厌的性子,一旦大明的探索船抵达澳大利亚东海岸,并且开始向那里殖民,欧洲人也会跟进。所以朱媺娖宁愿花个十年耐心等待开辟太平洋航道的机会。 十年磨一剑,现在终于有了些许的回报。 这个时候她想起来自己的便宜闺女便宜儿子:“玉婧和玉常也不小了,索性就一起封了。” 于是在朱和埈的命名仪过后,朱媺娖正式下诏,以延平郡王(打下沈阳以后朱媺娖就封了朱成功)为主使,厦门伯(朱成功弟弟郑建功)为副使,持节册封皇五子朱和埈为南王。 再接着下诏,以广平郡王(黄蜚)为主使,平国公(高杰)为副使,持节册封皇三女为卫王。 以延安郡王(李过)为主使,靖勤伯(袁宗第)为副使,持节册封皇四子为宋王。 这俩孩子其实是托了玉淇的福,不然猴年马月朱媺娖才能想起来这俩还没册封。 册封礼结束以后朱媺娖就把朱和埈扔到郑建功府里养着了,他们兄弟和他们父亲户部侍郎郑芝龙并不住在一起,因为他们生母翁氏夫人的缘故,他们对郑芝龙都很冷淡。 一转眼时间就到了1664年,朱媺娖终于收到第一份立世女的奏章,是安南孙征淳上的。 因为孙征淳无子,选择让自己的独女和艾能奇的幼子联姻,同时上表立自己的独女为世女。是的,这个时候艾能奇还是没从安南跑出来,目测可能永远跑不出来了。 朱媺娖愉悦地同意了孙征淳的上书,因为医学的进步让他比历史上多活了几年,看来是身体彻底不行才决意如此,不然怎么可能放弃生子的想法。 她顺水推舟同意了孙征淳的上书,没谁有意见,除了孙征灏和他儿子孙宏相。 果不其然,没几个月就收到了孙征淳的丧报,由他女儿继承了平越侯的爵位。 八月初五,朱媺娖从早盯到晚上,一直盯着李来亨,怀疑他也会如李定国朱成功一般,苏醒曾经的记忆。可什么变化也没有,这让朱媺娖颇为失望。 “嗯?文安之死了?”朱媺娖失望地翻阅奏章,这是一份从文安之老家夷陵上报的文书,文安之过世。 这个让朱媺娖“求之不得”的男人,她数次邀请文安之出山,但他最终还是没有。 “岂能尽如人意……”她呢喃道,“也是好事,总比……”历史上满怀悲怆地去世要好。 “谥号……忠肃。”她不满意礼部给的谥号,毕竟他们不知道历史上文安之的所作所为。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你又何苦呢?满清即将一统海内,弘光让你出仕你没出,隆武让你出仕你也没去,永历最初也拜你过东阁大学士,还是不赴。 可1650年天下乱成那个样子的时候你却出山了(1650年10月,瞿式耜在广西桂林被清军执杀,唉。)何苦再费这个劲,满清不为难致仕的明朝旧臣,你偏偏义无反顾非要选择这条路,选择以天下苍生为重。 “来亨,你……也算和文忠肃公有渊源,你代我去他老家祭拜一次。”她有气无力地说。 “是。”李来亨应道,又接着说:“臣还打算去一趟四川夔东,顺便也祭拜一下。” “行,你去。”朱媺娖心情很不好,就随口应道。 文安之生有八子五女,没有在历史上留下记录来,文安之的长子对临武伯的到来以及那非常特殊的“忠肃”谥号颇为惊讶,忍不住怀疑文安之和朱媺娖有没有渊源。可文安之一直没有出仕,朱媺娖一请再请都没用。 李来亨祭拜了文安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留下了数量颇大的礼金,八子五女一人一份。然后在这些人离奇又困惑的目光中转身向四川出发。 第123章 茅麓山上李来亨 1664年的八月初五,他下令烧毁山寨,毅然自杀的时候,心里会想些什么? 或许是解脱。 无望地挣扎,到现在终是解脱。 不甘、不平、不能、不愿……不悔。 不甘心天下落入鞑虏之手,为天下人的剃发易服不平,不能做到光复汉家山河,不愿投降,以及最后……不悔自己这一生。 大江东去浪千叠,三百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再也看不见熊熊燃烧的大火,双眼一阵发黑,眼冒金星,人体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挣扎起来了,抬手想要抓握住那条草绳。 就这样结束,他……也累了。 意识朦胧间他想起自己无甚记忆的母亲,幼年的自己躺在她的膝上,仰头看着漫天繁星,不知道母亲心中的焦虑。 黄泉路的尽头会有一位孟婆捧着孟婆汤吗?饮下那碗孟婆汤自己是否就会忘却一切凡尘苦恼。 倘见玉皇先跪奏,他生永不落红尘。 如有来生,他宁做猪做狗,也不愿做这满清治下之民。 他愤然地想,再也无力挣扎,被黑暗缓缓吞噬。 “嘭——” 他直直从天上摔了下来。 人体本能让他燃起一丝劫后余生的欣喜,下意识捂住胸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来,可马上又变做惶恐。 他绝不做满清的俘虏。 他下意识在地上摸索之前的草绳,可什么也没有,抹去眼睛上的血泪,看向四周。 这——这是哪里? 熟悉、陌生。 他从地上爬起来,疾跑几步环顾左右。这没有火光和浓烟,甚至不是他的山寨,可这里的地形却是那么熟悉。 作为一名优秀的将领,他得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这是曾经的茅麓山。 他警惕地想要握紧腰间的佩剑,却困窘的发现他现在除了身上的一身衣服竟什么也没有。 ——连上吊绳都没有的那种。 这种离奇的事情让他愈发警惕,搜罗半天就找到一块趁手的石头。 他开始探索下山的路,路上渴饮山泉,饿食野果,也让他确定这就是茅麓山。 在一个进山砍柴的带发樵夫口里,他得知了一个让他惊骇莫名的消息——山外面依然是大明。 这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几十年前或者几百年前。 “坤兴?坤兴是哪位皇帝,怎么听都没听说过。”他在心里嘀咕,又接着问:“之前呢?之前是哪个皇帝。” 樵夫对身材健硕、看起来不像好人的李来亨十分害怕,结结巴巴地说道:“崇、崇祯。” “啊?”李来亨如遭雷击一般,连声追问到:“坤兴和崇祯什么关系?” “女儿啊,谁不知道坤兴娘娘是崇祯爷的女儿。”樵夫看着神情激动狰狞的李来亨,用力攥紧了手里的砍柴刀。 见李来亨恍恍惚惚,樵夫后退几步,偷偷溜走。 李来亨猝然惊醒,他觉得有必要弄清楚这其中所发生的一切,他挽起袖子,重新点燃斗志,向山下走去。 …… 夷陵离茅麓山所在的兴山县很近,在同一个府中,只是从顺天赶到夷陵麻烦。 这个时候李来亨已经在兴山县逗留许久,他并不缺少谋生的手段,他的体格哪怕去江边给人扛大包都能赚不少钱,也正是在这段时期,他看了很多邸报和报纸,也弄清楚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弄明白一切后,他发了一会儿呆,欣慰的同时倒也不在意天地之大他竟无处可去。 现在朱媺娖放松了对各处人口流动的排查,至少省内流动是不盘查了,不然放太祖爷的时候李来亨早就被抓起来了。 “嘿,李哥。”他的工友给他打了个招呼,李来亨点点头,他已经打算换一个工作,总不能一直给人扛大包。虽然以他的身手学识现在已经混成了管理者,没之前那么辛苦。 “李哥你以前不是说你是昔日忠贞营走丢的将士吗?”工友蹲在他身边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鱼汤拌饭,含糊不清地说:“今天县里来了一个大人物,好像是一位伯爷,也是忠贞营出身,你要不去混个脸熟,说不定他能给你娶个媳妇,你今年都快四十了还没老婆,你这体格哪个女子不喜欢。”工友拍拍他的肩膀,“实在不行去安南,你也是陕人,宁越侯不仅不要钱还给发安南老婆给发田地,听说安南一年三熟,除了热和异乡异地之外没别的毛病。” “不用,这样就很好了。”李来亨摇摇头,摩挲着手里的湖北旬报,他最初不想说自己的来历,但他一身气质如同鹤立鸡群一般遮掩不住,只能称自己是忠贞营流落在外的将士,这话倒也没错,朱媺娖位面刘宗敏确实经过夔东。 可能李来亨的记忆里明朝政府还是晚明那天崩地裂一般的状态,没人管,有人问问都算好的,更别说动手。他无法理解朱媺娖治下的政府是个什么样子,为了向外移民,任何一个人口都是政绩,更别说现在县中还有一位忠贞营出身的伯爷。 “伯爷,您看……”刚刚从茅麓山上回来的李来亨心情并不好,面对兴山县令的询问,又想起往昔,一时心头软了不少。 “见一见,说不定还是我哪位故人。”他呼出一口气来。 “啊?”所以他看着绑的严严实实被扛过来的正史版李来亨还是非常惊讶的。 “伯爷,这不也是额的错。他一见额就跑,额没办法才把他绑过来的。伯爷,这是不是你弟兄,额看你俩长得好像哦。”亲卫兴冲冲地说。 正史版李来亨闭紧双眼,不说话,他认识这亲卫,是昔日孩儿营的时候就在他身边,后来战死于重庆之战,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 这个世界有一个新的李来亨,一个没上茅麓山的李来亨,不需要他这个异世界的亡魂。 所以结果就是正史版李来亨被结结实实捆了起来,送到朱媺娖位面李来亨面前。 李来亨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紧闭双眼,模样肖似,只是长相比他苍老黝黑体格也比他健壮的男子,挥挥手让左右下去:“你们都下去,他……确实是我兄弟。” 听到这一句话,正史版李来亨瞬间睁开眼睛。 “我该怎么称呼你的,临国公。”见人都走了,李来亨语气温和地说出这句话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看向另外一个自己。 “很早就知道了,很早很早,在甲申那一年就知道了。”依然是那个故事,只是和他的故事相比,多出一位公主,便少了满清的腥气,少了铺天盖地的血色。 “很好,你很幸运。”听完故事他轻声道,眼角泛起泪花,很好,爹还在袁宗第还在郝摇旗还在他们都还在。 他突然大笑起来,这是他到来后第一次笑,撕心裂肺地长笑,想要将自己所有的悲愤吐出来,笑得嗓子都破了,笑得自己在那里吐血,笑得门外的亲卫都跑了过来。 李来亨连忙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你,你还好吗?”他笑得李来亨都怕了。 “我很好,我从来没有这般好过。”他咬牙切齿地说。 过了一会儿,笑声终于消失在屋子里,“你和我归京。”李来亨柔声道,“就说你是我弟兄,京中还有很多故人,爹也还在。” “是吗?”他抬起头,直直盯着面前这个幸运的自己:“何必,这里已经有一个你了。” “陛下一定想要见你。”李来亨信誓旦旦道,他已经知道李定国和朱成功的事情,也知道朱媺娖对此的态度。 “而且。”李来亨嘿嘿一笑:“虽然辽已经平了,但顺治那老小子还在朝鲜作威作福呢,你难道不想亲自带兵干掉他吗?” 听到这么一句话,正史版李来亨黯然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透露出渴望来。 如果,如果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哪怕,哪怕是在这里,他都死而无憾。他浑身颤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得热血沸腾。 “你看你看,我就说你想。”朱媺娖位面的李来亨亲自给他解开绳子,边解边说:“你就用我弟兄的名义和我一起走,当然,你和我是一个人,名字也一样,这不行,要不,要不。”李来亨学识不高,怎么也想不出来合适的名字,于是破罐子破摔道:“你是从茅麓山上下来的,那就叫李麓,也方便。” 正史版李来亨或者说李麓点点头,对此没有意见。 他从自己居住的地方挖出那个世界唯一留给自己的,“征虏大将军李”的印信,递给李来亨。 “毁了。”李麓声嘶力竭地说道,自从那日咳出血来的大笑以后,他的声音就破了,和朱媺娖位面李来亨的肖似之处又少了一分。 “无事。”李来亨盯着李麓送过来的印信,“爹那里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只是爹没再用过罢了。”李过也是征虏大将军。 “也好。”他嘶哑地说。 回京的日子并不快,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李来亨好像要让李麓重新看一遍这大好河山一般,而在京师收到消息的朱媺娖也没有催他,而是默默把信交给了李过。 李过这些年身体也不太行了,他现年都已经六十四岁,曾经征战沙场留下的暗伤也渐渐找上门来,他现在除非有紧急军情,也不过是在家歇着,再就是听听戏曲听人讲讲朱媺娖的小说。 朱媺娖的小说《洪荒传奇》已经写完了第一部《龙汉初劫》,跟其他几本名着作者相比朱媺娖可以养一批人帮自己修改编纂抄写,朱媺娖写这本书是奔着超越《西游记》来的,至少《封神演义》这个大ip不能浪费。 朱媺娖的文采不差,又养了一堆写手,一年多的时间就写完五十万字的《龙汉初劫》。《龙汉初劫》以后是《巫妖大劫》,《巫妖大劫》以后才是《封神量劫》,谁让许仲琳的《封神演义》太差,如果有《西游记》的水平朱媺娖也不至于打这个主意。 当然,在李来亨离京的这段日子,一个人也悄悄发生变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1664年九月七日,张煌言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脖颈。 死了吗?自己不是死了吗?他一时迷惘,看向自己早已死于狱中的妻子董氏和先父三日于镇江遇害的独子张万祺,一时泪如雨下,不知该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张煌言请了几日假,到处去拜望自己的故友故人,张名振、王翊……甚至是朱成功,只是鲁王监国是想都别想。 朱成功自然发现了张煌言的不对劲,比起历史上没有见面机会的李定国、朱成功来说,张煌言和朱成功见面的机会可不少。但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入宫向朱媺娖说明这一切。 “我知道了,你去把他喊来。”朱媺娖平静地说,放下手里的奏疏,抽出一张雪白的宣旨,在上面抄录诗词: 揶揄一息尚图存,吞炭吞毡可共论? 复望臣靡兴夏祀,祗凭帝眷答商孙。 衣冠犹带云霞色,旌旆仍留日月痕。 赢得孤臣同硕果,也留正气在乾坤。 她并没有抄录张煌言最出名的那首 《入武林》,而是选择了这首,她很喜欢其中这句“衣冠犹带云霞色,旌旆仍留日月痕”。 (《入武林》 国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 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渐将赤手分三席,拟为丹心借一枝。 他日素车东浙路,怒涛岂必属鸱夷。) 等朱成功带来神色郑重、沐浴更衣过的张煌言来的时候,朱媺娖正在抄录他的《被执过故里》: 知者哀其辱,愚者笑其颠。 或有贤达士,谓此胜锦旋。 人生七尺躯,百岁宁复延。 所贵一寸丹,可逾金石坚。 求仁而得仁,抑又何怨焉? “张尚书,久仰。”每一个都这样,觉醒以后便老了数岁,看来自己对他们的考验还不够,朱媺娖暗自想着,抬首看向张苍水。 “臣见过陛下。”张煌言大礼参拜,他既是朱媺娖位面的张煌言,也是正史位面的张苍水,所以对朱媺娖可谓是熟悉和陌生。 朱媺娖凝视良久,点点头:“这样也好,我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你再放几天假,去思陵等地看看,只是这等怪力乱神的不要和别人说也不要见于字纸。” “鲁王,我知道你担心鲁王,不过不用担心,桂王都好好的更别说鲁王了,他现在在南直隶也还行,负责重编书籍,在应天开个图书馆。我已经想好他的去处了,只是时机未到。”唐鲁桂三王怪让朱媺娖烦心,原来就打不得动不得,现在更打不得动不得。 “臣——多谢陛下。”张煌言泪流满面,匍匐于地久不能起。 第123章 茅麓山上李来亨 1664年的八月初五,他下令烧毁山寨,毅然自杀的时候,心里会想些什么? 或许是解脱。 无望地挣扎,到现在终是解脱。 不甘、不平、不能、不愿……不悔。 不甘心天下落入鞑虏之手,为天下人的剃发易服不平,不能做到光复汉家山河,不愿投降,以及最后……不悔自己这一生。 大江东去浪千叠,三百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再也看不见熊熊燃烧的大火,双眼一阵发黑,眼冒金星,人体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挣扎起来了,抬手想要抓握住那条草绳。 就这样结束,他……也累了。 意识朦胧间他想起自己无甚记忆的母亲,幼年的自己躺在她的膝上,仰头看着漫天繁星,不知道母亲心中的焦虑。 黄泉路的尽头会有一位孟婆捧着孟婆汤吗?饮下那碗孟婆汤自己是否就会忘却一切凡尘苦恼。 倘见玉皇先跪奏,他生永不落红尘。 如有来生,他宁做猪做狗,也不愿做这满清治下之民。 他愤然地想,再也无力挣扎,被黑暗缓缓吞噬。 “嘭——” 他直直从天上摔了下来。 人体本能让他燃起一丝劫后余生的欣喜,下意识捂住胸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来,可马上又变做惶恐。 他绝不做满清的俘虏。 他下意识在地上摸索之前的草绳,可什么也没有,抹去眼睛上的血泪,看向四周。 这——这是哪里? 熟悉、陌生。 他从地上爬起来,疾跑几步环顾左右。这没有火光和浓烟,甚至不是他的山寨,可这里的地形却是那么熟悉。 作为一名优秀的将领,他得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这是曾经的茅麓山。 他警惕地想要握紧腰间的佩剑,却困窘的发现他现在除了身上的一身衣服竟什么也没有。 ——连上吊绳都没有的那种。 这种离奇的事情让他愈发警惕,搜罗半天就找到一块趁手的石头。 他开始探索下山的路,路上渴饮山泉,饿食野果,也让他确定这就是茅麓山。 在一个进山砍柴的带发樵夫口里,他得知了一个让他惊骇莫名的消息——山外面依然是大明。 这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到了几十年前或者几百年前。 “坤兴?坤兴是哪位皇帝,怎么听都没听说过。”他在心里嘀咕,又接着问:“之前呢?之前是哪个皇帝。” 樵夫对身材健硕、看起来不像好人的李来亨十分害怕,结结巴巴地说道:“崇、崇祯。” “啊?”李来亨如遭雷击一般,连声追问到:“坤兴和崇祯什么关系?” “女儿啊,谁不知道坤兴娘娘是崇祯爷的女儿。”樵夫看着神情激动狰狞的李来亨,用力攥紧了手里的砍柴刀。 见李来亨恍恍惚惚,樵夫后退几步,偷偷溜走。 李来亨猝然惊醒,他觉得有必要弄清楚这其中所发生的一切,他挽起袖子,重新点燃斗志,向山下走去。 …… 夷陵离茅麓山所在的兴山县很近,在同一个府中,只是从顺天赶到夷陵麻烦。 这个时候李来亨已经在兴山县逗留许久,他并不缺少谋生的手段,他的体格哪怕去江边给人扛大包都能赚不少钱,也正是在这段时期,他看了很多邸报和报纸,也弄清楚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弄明白一切后,他发了一会儿呆,欣慰的同时倒也不在意天地之大他竟无处可去。 现在朱媺娖放松了对各处人口流动的排查,至少省内流动是不盘查了,不然放太祖爷的时候李来亨早就被抓起来了。 “嘿,李哥。”他的工友给他打了个招呼,李来亨点点头,他已经打算换一个工作,总不能一直给人扛大包。虽然以他的身手学识现在已经混成了管理者,没之前那么辛苦。 “李哥你以前不是说你是昔日忠贞营走丢的将士吗?”工友蹲在他身边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鱼汤拌饭,含糊不清地说:“今天县里来了一个大人物,好像是一位伯爷,也是忠贞营出身,你要不去混个脸熟,说不定他能给你娶个媳妇,你今年都快四十了还没老婆,你这体格哪个女子不喜欢。”工友拍拍他的肩膀,“实在不行去安南,你也是陕人,宁越侯不仅不要钱还给发安南老婆给发田地,听说安南一年三熟,除了热和异乡异地之外没别的毛病。” “不用,这样就很好了。”李来亨摇摇头,摩挲着手里的湖北旬报,他最初不想说自己的来历,但他一身气质如同鹤立鸡群一般遮掩不住,只能称自己是忠贞营流落在外的将士,这话倒也没错,朱媺娖位面刘宗敏确实经过夔东。 可能李来亨的记忆里明朝政府还是晚明那天崩地裂一般的状态,没人管,有人问问都算好的,更别说动手。他无法理解朱媺娖治下的政府是个什么样子,为了向外移民,任何一个人口都是政绩,更别说现在县中还有一位忠贞营出身的伯爷。 “伯爷,您看……”刚刚从茅麓山上回来的李来亨心情并不好,面对兴山县令的询问,又想起往昔,一时心头软了不少。 “见一见,说不定还是我哪位故人。”他呼出一口气来。 “啊?”所以他看着绑的严严实实被扛过来的正史版李来亨还是非常惊讶的。 “伯爷,这不也是额的错。他一见额就跑,额没办法才把他绑过来的。伯爷,这是不是你弟兄,额看你俩长得好像哦。”亲卫兴冲冲地说。 正史版李来亨闭紧双眼,不说话,他认识这亲卫,是昔日孩儿营的时候就在他身边,后来战死于重庆之战,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 这个世界有一个新的李来亨,一个没上茅麓山的李来亨,不需要他这个异世界的亡魂。 所以结果就是正史版李来亨被结结实实捆了起来,送到朱媺娖位面李来亨面前。 李来亨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紧闭双眼,模样肖似,只是长相比他苍老黝黑体格也比他健壮的男子,挥挥手让左右下去:“你们都下去,他……确实是我兄弟。” 听到这一句话,正史版李来亨瞬间睁开眼睛。 “我该怎么称呼你的,临国公。”见人都走了,李来亨语气温和地说出这句话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看向另外一个自己。 “很早就知道了,很早很早,在甲申那一年就知道了。”依然是那个故事,只是和他的故事相比,多出一位公主,便少了满清的腥气,少了铺天盖地的血色。 “很好,你很幸运。”听完故事他轻声道,眼角泛起泪花,很好,爹还在袁宗第还在郝摇旗还在他们都还在。 他突然大笑起来,这是他到来后第一次笑,撕心裂肺地长笑,想要将自己所有的悲愤吐出来,笑得嗓子都破了,笑得自己在那里吐血,笑得门外的亲卫都跑了过来。 李来亨连忙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你,你还好吗?”他笑得李来亨都怕了。 “我很好,我从来没有这般好过。”他咬牙切齿地说。 过了一会儿,笑声终于消失在屋子里,“你和我归京。”李来亨柔声道,“就说你是我弟兄,京中还有很多故人,爹也还在。” “是吗?”他抬起头,直直盯着面前这个幸运的自己:“何必,这里已经有一个你了。” “陛下一定想要见你。”李来亨信誓旦旦道,他已经知道李定国和朱成功的事情,也知道朱媺娖对此的态度。 “而且。”李来亨嘿嘿一笑:“虽然辽已经平了,但顺治那老小子还在朝鲜作威作福呢,你难道不想亲自带兵干掉他吗?” 听到这么一句话,正史版李来亨黯然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透露出渴望来。 如果,如果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哪怕,哪怕是在这里,他都死而无憾。他浑身颤抖,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得热血沸腾。 “你看你看,我就说你想。”朱媺娖位面的李来亨亲自给他解开绳子,边解边说:“你就用我弟兄的名义和我一起走,当然,你和我是一个人,名字也一样,这不行,要不,要不。”李来亨学识不高,怎么也想不出来合适的名字,于是破罐子破摔道:“你是从茅麓山上下来的,那就叫李麓,也方便。” 正史版李来亨或者说李麓点点头,对此没有意见。 他从自己居住的地方挖出那个世界唯一留给自己的,“征虏大将军李”的印信,递给李来亨。 “毁了。”李麓声嘶力竭地说道,自从那日咳出血来的大笑以后,他的声音就破了,和朱媺娖位面李来亨的肖似之处又少了一分。 “无事。”李来亨盯着李麓送过来的印信,“爹那里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只是爹没再用过罢了。”李过也是征虏大将军。 “也好。”他嘶哑地说。 回京的日子并不快,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李来亨好像要让李麓重新看一遍这大好河山一般,而在京师收到消息的朱媺娖也没有催他,而是默默把信交给了李过。 李过这些年身体也不太行了,他现年都已经六十四岁,曾经征战沙场留下的暗伤也渐渐找上门来,他现在除非有紧急军情,也不过是在家歇着,再就是听听戏曲听人讲讲朱媺娖的小说。 朱媺娖的小说《洪荒传奇》已经写完了第一部《龙汉初劫》,跟其他几本名着作者相比朱媺娖可以养一批人帮自己修改编纂抄写,朱媺娖写这本书是奔着超越《西游记》来的,至少《封神演义》这个大ip不能浪费。 朱媺娖的文采不差,又养了一堆写手,一年多的时间就写完五十万字的《龙汉初劫》。《龙汉初劫》以后是《巫妖大劫》,《巫妖大劫》以后才是《封神量劫》,谁让许仲琳的《封神演义》太差,如果有《西游记》的水平朱媺娖也不至于打这个主意。 当然,在李来亨离京的这段日子,一个人也悄悄发生变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1664年九月七日,张煌言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脖颈。 死了吗?自己不是死了吗?他一时迷惘,看向自己早已死于狱中的妻子董氏和先父三日于镇江遇害的独子张万祺,一时泪如雨下,不知该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张煌言请了几日假,到处去拜望自己的故友故人,张名振、王翊……甚至是朱成功,只是鲁王监国是想都别想。 朱成功自然发现了张煌言的不对劲,比起历史上没有见面机会的李定国、朱成功来说,张煌言和朱成功见面的机会可不少。但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入宫向朱媺娖说明这一切。 “我知道了,你去把他喊来。”朱媺娖平静地说,放下手里的奏疏,抽出一张雪白的宣旨,在上面抄录诗词: 揶揄一息尚图存,吞炭吞毡可共论? 复望臣靡兴夏祀,祗凭帝眷答商孙。 衣冠犹带云霞色,旌旆仍留日月痕。 赢得孤臣同硕果,也留正气在乾坤。 她并没有抄录张煌言最出名的那首 《入武林》,而是选择了这首,她很喜欢其中这句“衣冠犹带云霞色,旌旆仍留日月痕”。 (《入武林》 国破家亡欲何之?西子湖头有我师。 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 渐将赤手分三席,拟为丹心借一枝。 他日素车东浙路,怒涛岂必属鸱夷。) 等朱成功带来神色郑重、沐浴更衣过的张煌言来的时候,朱媺娖正在抄录他的《被执过故里》: 知者哀其辱,愚者笑其颠。 或有贤达士,谓此胜锦旋。 人生七尺躯,百岁宁复延。 所贵一寸丹,可逾金石坚。 求仁而得仁,抑又何怨焉? “张尚书,久仰。”每一个都这样,觉醒以后便老了数岁,看来自己对他们的考验还不够,朱媺娖暗自想着,抬首看向张苍水。 “臣见过陛下。”张煌言大礼参拜,他既是朱媺娖位面的张煌言,也是正史位面的张苍水,所以对朱媺娖可谓是熟悉和陌生。 朱媺娖凝视良久,点点头:“这样也好,我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你再放几天假,去思陵等地看看,只是这等怪力乱神的不要和别人说也不要见于字纸。” “鲁王,我知道你担心鲁王,不过不用担心,桂王都好好的更别说鲁王了,他现在在南直隶也还行,负责重编书籍,在应天开个图书馆。我已经想好他的去处了,只是时机未到。”唐鲁桂三王怪让朱媺娖烦心,原来就打不得动不得,现在更打不得动不得。 “臣——多谢陛下。”张煌言泪流满面,匍匐于地久不能起。 第124章 番外·朝鲜平辽之战 “终于到了……”李来亨喟叹一声,从湖北到应天,再从应天沿着运河北上,这一路上重见这属于汉家的好河山。 “顺天——”李麓看向京师高大的城墙,作为昔日跟随李自成杀进京师逼死崇祯的一分子,他的内心可谓是五味杂陈。 “走,先带你去我家,你这风尘仆仆的模样可不能去见陛下和爹。”李来亨兴冲冲地扯着李麓往家走,这一路舟车劳顿他也很累,急需休息。 到了家中,李来亨指着李麓并不熟悉的人物说:“这是你弟妹,这是你几个侄儿侄女。”这些日子李来亨也和李麓科普过两个世界的不同,他迎娶了明宗室女,并生下好几个孩子。 “老爷,这就是那位大伯。”温婉娴淑的朱夫人看向面容和自家丈夫类似,但更显沧桑的李麓。 和忠贞营联姻的宗女都是高夫人精挑细选的,除了李过所迎娶的朱盛蒗姐姐性格清冷,眉目有几分肖似朱媺娖之外,其他都是贤良淑德的封建标准贵妇人。 “是的,这是我兄长,李麓。”李来亨给他们介绍。 “大伯好。”朱夫人温柔地向李麓打招呼。 “大伯好。”孩子们也好奇地看向李麓。 “走走走,你先去洗刷洗刷,这一路我感觉都我酸了。”李来亨拽着李麓走了,把他按在水桶里让人给他洗刷。 “哎哎哎,别忘了刷牙。”李来亨让人把牙刷牙粉送进去,强烈要求给李麓好好清洗一遍,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清洗干净的李麓还是那副样子,李来亨叮嘱他:“明天咱们先去见一下爹,再和爹一起面圣。” “……好。”想到要见李过,李麓的手指就下意识抽搐,心中一片酸楚。 第二天李来亨带着李麓来到延安郡王府,李麓颇有一种“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意思。 “哥。”年近二十正准备成婚的李来忠向李来亨打招呼。 李过的夫人也招呼李来亨:“来亨来了,这就是你哥哥?长得确实和你很像,就是长你几岁。” 李来亨在湖北找到自己亲哥哥的事已经传遍京师。 “正是,娘,爹怎么样了。”李来亨询问李过的去处。 “今早他就在等你。”朱氏抿嘴一笑,对李来忠说道:“忠儿,带你哥去见你爹。” “好。”颇为跳脱的李来忠给李来亨和李麓引路,他长相模样都随了娘,身材却像爹,朱媺娖见了都在心里感叹,好一位金刚芭比,和《十万个冷笑话》里的哪吒一模一样。 “爹,来亨哥和他哥哥来了。”李来忠把这俩人领到李过面前。 “你先下去,我和来亨还有话说。”李过先打发走李来忠,才把视线移到李麓身上。 李麓已经跪在地上,把头深深埋在腿上,泣不成声。 “好孩子,苦了你了。”李过站起身来,把李麓抱进怀里,轻轻拍打他的脊梁,这坚硬的脊梁到死都没有弯下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李麓死死咬着嘴唇,快四十的汉子,泪水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一刻不停地流下来,打湿了李过的衣裳。 “好孩子,苦了你了。”李过一遍一遍地说着,可也忍不住流下泪水。 大江东去浪千叠,三百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夔东十三家二十年血战不屈,宁可举家自焚也不投降异族,这些人是真正的民族脊梁,他们没有穿越者的外挂,他们不熟读史书前知五百年后知三百年,他们只是一群挣扎求生的草民。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千古艰难惟一死,多少人一念之差降了,又有多少人苟全性命,但他们依然宁死不屈,誓死不降。 李过轻抚着他的背,他能察觉到李麓身上的累累伤痕,这和李来亨一点儿都不一样,在李来亨跟着朱媺娖下广东以后他就没再受过伤。 过了许久许久,李过笨拙地擦去李麓脸颊上的泪水,“咱们该去见陛下了。”真难为李过用这么柔和的声音说话。 “好。”李麓擦擦眼泪,他也很好奇,这位崇祯之女、坤兴女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兴起如此事业。 朱媺娖对正史版本的李来亨也好奇已久,可真见了面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谢你为我家出生入死?额,这么没情商的话她还说不出来,傻子都知道李来亨是为了什么。 “苦了你了。”她的伶牙俐齿这一刻好像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只能干巴巴地安慰。 “算了,你接下来想要干什么?”朱媺娖打算说点儿现实的,她没考虑过正史版本李来亨回去的可能性,回去干嘛?再一个死? “如果你不愿打仗我可以——”朱媺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麓打断:“不,不要,我要去朝鲜,我要亲自解决顺治那个东西。”他咬牙切齿地说。 “啊?好,那也可以。”正史版李来亨的水平不差,甚至比起她这些“温室的花朵”还要强一些,他去朝鲜风险不大,朱媺娖考虑一下,便答应下来。 “只是这还要安排安排。”她目光柔和地看向李麓:“这段日子让他——”她指了指自家的李来亨,“带你去看看故人,只是不要把过去的事说出去,也不能见于字纸。”虽然她告知很多人未来,但她终究不想让这些事光明正大的摆在台面上,心照不宣就好。 李麓答应了,朱媺娖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看着这个苍老黝黑版本的李来亨,她只能轻叹一口气,让他们下去。 他们离开后,朱媺娖发了一会儿的呆,朝鲜的事也该提上日程。 正史版李来亨见了很多故人,除了远隔重洋的郝摇旗还有死在潼关的刘体纯,京师很繁华,这繁华甚至是在天津开埠后转移了一部分以后的。可这繁华不是他所想要的,很快他就通过李来亨上书要去朝鲜前线。 朱媺娖给他封了一个千户,就让他去了。这些日子李过也想让他娶妻生子,可他对这些事毫无兴趣,一日一日只磨刀沥血想去朝鲜报仇。李过拗不过他,只好放弃。 可平朝鲜要先解决李棩的问题,面对臣子的上书朱媺娖直接表示曾经虽有救国之劳,但现在已经断绝宗藩关系,朝鲜还和女真一起攻打宗主国,朝廷上下是没有这个义务再去救一次朝鲜的。而且顺治那里一直很想取代李家得到宗藩认证,年年上书。 李棩很惶恐,他爹已经过世,那他就是新一任的朝鲜国王,身边还是有很多朝鲜流亡臣子,面对天朝上国的追责,他还年轻不够成熟,今年不过二十余岁,什么没干只一个劲读书。 他知道如果大明不保护他,别说以郡王世子身份读书,就是连命都不一定保住 。 他急忙想办法走门路打探消息,他娶的是宗室女,跟来大明的几个姐妹也都被朱媺娖许给宗室子,尤其是他二姐朝鲜淑安公主被许给鲁王朱以海做继妃。 李棩很快就打探到消息,据说朱媺娖因为那位来自朝鲜,在昌平崇祯墓前,绝食七日而死的崔孝一,对朝鲜的态度还在犹豫中。 ……夏四月,清豫亲王(应为睿亲王,记载有误)多尔衮引兵入关,三桂降,合击自成,大败之,清乘胜据北京,受朝贺于武英殿,令天下剃发。孝一独不朝贺、不剃发,诣怀宗烈皇帝陵,昼夜临不食死,实五月十九日乙巳也,三桂收而葬之。义州朴士明从世子入关,目其事,归言之甚详。 ——成大中《青城集》卷七《黄一皓及七义士传》 李棩心急如焚,而朱媺娖同样示意锦衣卫可以派人暗示一把李棩。 李棩终于在顺治的使臣又一次到达京师以后上书,他在奏疏里表达自己国家数遭磨难,先有壬辰倭乱,后是东虏入侵,更是一念之差背弃宗主,说明他家上不能承天命,下不能抚庶民,今愿意举国而投,只为救朝鲜百姓于水火之中。 终于得到她想要的东西,朱媺娖长舒了一口气,可她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将朝鲜收入囊中。一是吃相不好看,二是朝鲜那穷山恶水只有地理重要,实际价值并不高,统治还很麻烦。 她连忙推辞,表示自己虽然对昔日救朝鲜于水火,但李氏竟敢断绝宗藩关系,和女真一起攻打前宗主国此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希望他们知错能改,只是举国的事就免了,李棩无朝鲜寸土,还要自己去打。 李棩差点儿被吓出一个心肌梗塞出来,尤其是身边臣子想要组织人把顺治的使臣揍死,却被反杀这事更让他惶恐。连忙上书表示自己只愿做天朝上国的臣民,不愿为那东虏治下亡国之臣。 三辞三让以后,朱媺娖才心满意足的表示因为朝鲜背弃宗藩关系,且反过来攻打宗主国本应罪无可恕,但看在崔孝一等人忠心耿耿的份上减罪一等,改外藩为内藩,改国为省,册封李棩为朝鲜郡王,同黔国公例世镇朝鲜,朝鲜例律也将同大明律施行。 同时朝鲜各地土地造册登记,清点黄册,承认顺治在朝鲜的授田情况。 这是为了减少收复朝鲜的阻力,让那些因满清入侵而获利的既得利益者减少反抗之心,而实行大明律也是为了彻底废弃两班制度。 朱以海娶李棩的姐姐不是白娶的,她决定收复朝鲜以后就让鲁王王全罗道庆尚道,朝鲜八道被割去四分之一,还是颇为富裕的两道,这是为了在朝鲜埋一个钉子,方便继续移民。 李棩不过是郡王,朱以海可是货真价实世袭罔替的亲王。 可不管怎么谋划,这朝鲜还是要通过战争才能拿回来。 李棩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期待回到汉城,南京这里什么好东西都有,回到朝鲜就只有泡菜、泡菜、泡菜,当然他期待不期待都没用,朱媺娖已经不打算让他这个成年人回到朝鲜,而是让他刚刚三岁的嫡长子李哲(朱媺娖给起的名字)回去。 1666年,在张煌言和李来亨到来的两年后,朝鲜平辽之战打响了。 果不其然,咸镜道的“北道精兵”反抗非常激烈,这些人加入了“朝鲜八旗”,一翻身成为人上人,享受到了从来没有的待遇,自然反抗激烈,让主力的李定国焦头烂额。 反倒是跨过鸭绿江出发的偏师平国公高杰一队打得不错,很快就占领平安道。 水师这里朱成功亲自指挥,击垮了那卵用没有的朝鲜水师,从全罗道登陆。 朝鲜不怎么想让李氏王朝回来,对大明天兵的态度也不热情,但当他们得知明朝改外藩为内藩、承认分田结果、援引大明律的时候,反抗烈度瞬间降低了几个指数。 李定国依然在咸镜道焦头烂额,直到1666年结束,1667年到来也没彻底攻下咸镜道。最后还是高杰和现建州卫指挥使东莪格格的女真精兵派兵救场,顶着严冬在1667年正月才彻底打垮咸镜道的“北境精兵”。 这个时候满清大势已去,虽然还有黄海道、江原道、京畿道三个道(朱成功打下了忠清道)在手,可实际上谁都知道满清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那三道上出现大量义军,守城长官因为都是满清的臣子,所以见势不妙干脆投降了东莪格格。 李麓心心念念想的打进汉城去、活捉小福临也因为顺治的蹈火自焚而没能成功。 朱媺娖是不信顺治有蹈火自焚的勇气,但从政治上顺治已经彻底终结,朱媺娖也不会为他“搜山检海捉福临”,他不配。 随手把缴获的元玉玺扔到孝陵供奉,通知通知鲁王该走人,李棩那里也要收拾收拾。 当然,因为顺治放火烧宫这件事让本就艰难的朝鲜王宫建筑(没有群)更雪上加霜,只是关于这点儿朱媺娖可不会出钱帮忙。 她只是欣慰,从1619年开始的萨尔浒之战,到1667年高杰带兵(又是他)打入汉城,48年的时间耗空了大明王朝,到如今终于有了一个终结。 她眼角隐有泪意,这个时候她才清楚地认识到,终于完成了自己目标,或者说所有穿越明末的目标——消灭满清。 第124章 番外·朝鲜平辽之战 “终于到了……”李来亨喟叹一声,从湖北到应天,再从应天沿着运河北上,这一路上重见这属于汉家的好河山。 “顺天——”李麓看向京师高大的城墙,作为昔日跟随李自成杀进京师逼死崇祯的一分子,他的内心可谓是五味杂陈。 “走,先带你去我家,你这风尘仆仆的模样可不能去见陛下和爹。”李来亨兴冲冲地扯着李麓往家走,这一路舟车劳顿他也很累,急需休息。 到了家中,李来亨指着李麓并不熟悉的人物说:“这是你弟妹,这是你几个侄儿侄女。”这些日子李来亨也和李麓科普过两个世界的不同,他迎娶了明宗室女,并生下好几个孩子。 “老爷,这就是那位大伯。”温婉娴淑的朱夫人看向面容和自家丈夫类似,但更显沧桑的李麓。 和忠贞营联姻的宗女都是高夫人精挑细选的,除了李过所迎娶的朱盛蒗姐姐性格清冷,眉目有几分肖似朱媺娖之外,其他都是贤良淑德的封建标准贵妇人。 “是的,这是我兄长,李麓。”李来亨给他们介绍。 “大伯好。”朱夫人温柔地向李麓打招呼。 “大伯好。”孩子们也好奇地看向李麓。 “走走走,你先去洗刷洗刷,这一路我感觉都我酸了。”李来亨拽着李麓走了,把他按在水桶里让人给他洗刷。 “哎哎哎,别忘了刷牙。”李来亨让人把牙刷牙粉送进去,强烈要求给李麓好好清洗一遍,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清洗干净的李麓还是那副样子,李来亨叮嘱他:“明天咱们先去见一下爹,再和爹一起面圣。” “……好。”想到要见李过,李麓的手指就下意识抽搐,心中一片酸楚。 第二天李来亨带着李麓来到延安郡王府,李麓颇有一种“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意思。 “哥。”年近二十正准备成婚的李来忠向李来亨打招呼。 李过的夫人也招呼李来亨:“来亨来了,这就是你哥哥?长得确实和你很像,就是长你几岁。” 李来亨在湖北找到自己亲哥哥的事已经传遍京师。 “正是,娘,爹怎么样了。”李来亨询问李过的去处。 “今早他就在等你。”朱氏抿嘴一笑,对李来忠说道:“忠儿,带你哥去见你爹。” “好。”颇为跳脱的李来忠给李来亨和李麓引路,他长相模样都随了娘,身材却像爹,朱媺娖见了都在心里感叹,好一位金刚芭比,和《十万个冷笑话》里的哪吒一模一样。 “爹,来亨哥和他哥哥来了。”李来忠把这俩人领到李过面前。 “你先下去,我和来亨还有话说。”李过先打发走李来忠,才把视线移到李麓身上。 李麓已经跪在地上,把头深深埋在腿上,泣不成声。 “好孩子,苦了你了。”李过站起身来,把李麓抱进怀里,轻轻拍打他的脊梁,这坚硬的脊梁到死都没有弯下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李麓死死咬着嘴唇,快四十的汉子,泪水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一刻不停地流下来,打湿了李过的衣裳。 “好孩子,苦了你了。”李过一遍一遍地说着,可也忍不住流下泪水。 大江东去浪千叠,三百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夔东十三家二十年血战不屈,宁可举家自焚也不投降异族,这些人是真正的民族脊梁,他们没有穿越者的外挂,他们不熟读史书前知五百年后知三百年,他们只是一群挣扎求生的草民。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千古艰难惟一死,多少人一念之差降了,又有多少人苟全性命,但他们依然宁死不屈,誓死不降。 李过轻抚着他的背,他能察觉到李麓身上的累累伤痕,这和李来亨一点儿都不一样,在李来亨跟着朱媺娖下广东以后他就没再受过伤。 过了许久许久,李过笨拙地擦去李麓脸颊上的泪水,“咱们该去见陛下了。”真难为李过用这么柔和的声音说话。 “好。”李麓擦擦眼泪,他也很好奇,这位崇祯之女、坤兴女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兴起如此事业。 朱媺娖对正史版本的李来亨也好奇已久,可真见了面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谢谢你为我家出生入死?额,这么没情商的话她还说不出来,傻子都知道李来亨是为了什么。 “苦了你了。”她的伶牙俐齿这一刻好像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只能干巴巴地安慰。 “算了,你接下来想要干什么?”朱媺娖打算说点儿现实的,她没考虑过正史版本李来亨回去的可能性,回去干嘛?再一个死? “如果你不愿打仗我可以——”朱媺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麓打断:“不,不要,我要去朝鲜,我要亲自解决顺治那个东西。”他咬牙切齿地说。 “啊?好,那也可以。”正史版李来亨的水平不差,甚至比起她这些“温室的花朵”还要强一些,他去朝鲜风险不大,朱媺娖考虑一下,便答应下来。 “只是这还要安排安排。”她目光柔和地看向李麓:“这段日子让他——”她指了指自家的李来亨,“带你去看看故人,只是不要把过去的事说出去,也不能见于字纸。”虽然她告知很多人未来,但她终究不想让这些事光明正大的摆在台面上,心照不宣就好。 李麓答应了,朱媺娖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看着这个苍老黝黑版本的李来亨,她只能轻叹一口气,让他们下去。 他们离开后,朱媺娖发了一会儿的呆,朝鲜的事也该提上日程。 正史版李来亨见了很多故人,除了远隔重洋的郝摇旗还有死在潼关的刘体纯,京师很繁华,这繁华甚至是在天津开埠后转移了一部分以后的。可这繁华不是他所想要的,很快他就通过李来亨上书要去朝鲜前线。 朱媺娖给他封了一个千户,就让他去了。这些日子李过也想让他娶妻生子,可他对这些事毫无兴趣,一日一日只磨刀沥血想去朝鲜报仇。李过拗不过他,只好放弃。 可平朝鲜要先解决李棩的问题,面对臣子的上书朱媺娖直接表示曾经虽有救国之劳,但现在已经断绝宗藩关系,朝鲜还和女真一起攻打宗主国,朝廷上下是没有这个义务再去救一次朝鲜的。而且顺治那里一直很想取代李家得到宗藩认证,年年上书。 李棩很惶恐,他爹已经过世,那他就是新一任的朝鲜国王,身边还是有很多朝鲜流亡臣子,面对天朝上国的追责,他还年轻不够成熟,今年不过二十余岁,什么没干只一个劲读书。 他知道如果大明不保护他,别说以郡王世子身份读书,就是连命都不一定保住 。 他急忙想办法走门路打探消息,他娶的是宗室女,跟来大明的几个姐妹也都被朱媺娖许给宗室子,尤其是他二姐朝鲜淑安公主被许给鲁王朱以海做继妃。 李棩很快就打探到消息,据说朱媺娖因为那位来自朝鲜,在昌平崇祯墓前,绝食七日而死的崔孝一,对朝鲜的态度还在犹豫中。 ……夏四月,清豫亲王(应为睿亲王,记载有误)多尔衮引兵入关,三桂降,合击自成,大败之,清乘胜据北京,受朝贺于武英殿,令天下剃发。孝一独不朝贺、不剃发,诣怀宗烈皇帝陵,昼夜临不食死,实五月十九日乙巳也,三桂收而葬之。义州朴士明从世子入关,目其事,归言之甚详。 ——成大中《青城集》卷七《黄一皓及七义士传》 李棩心急如焚,而朱媺娖同样示意锦衣卫可以派人暗示一把李棩。 李棩终于在顺治的使臣又一次到达京师以后上书,他在奏疏里表达自己国家数遭磨难,先有壬辰倭乱,后是东虏入侵,更是一念之差背弃宗主,说明他家上不能承天命,下不能抚庶民,今愿意举国而投,只为救朝鲜百姓于水火之中。 终于得到她想要的东西,朱媺娖长舒了一口气,可她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将朝鲜收入囊中。一是吃相不好看,二是朝鲜那穷山恶水只有地理重要,实际价值并不高,统治还很麻烦。 她连忙推辞,表示自己虽然对昔日救朝鲜于水火,但李氏竟敢断绝宗藩关系,和女真一起攻打前宗主国此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希望他们知错能改,只是举国的事就免了,李棩无朝鲜寸土,还要自己去打。 李棩差点儿被吓出一个心肌梗塞出来,尤其是身边臣子想要组织人把顺治的使臣揍死,却被反杀这事更让他惶恐。连忙上书表示自己只愿做天朝上国的臣民,不愿为那东虏治下亡国之臣。 三辞三让以后,朱媺娖才心满意足的表示因为朝鲜背弃宗藩关系,且反过来攻打宗主国本应罪无可恕,但看在崔孝一等人忠心耿耿的份上减罪一等,改外藩为内藩,改国为省,册封李棩为朝鲜郡王,同黔国公例世镇朝鲜,朝鲜例律也将同大明律施行。 同时朝鲜各地土地造册登记,清点黄册,承认顺治在朝鲜的授田情况。 这是为了减少收复朝鲜的阻力,让那些因满清入侵而获利的既得利益者减少反抗之心,而实行大明律也是为了彻底废弃两班制度。 朱以海娶李棩的姐姐不是白娶的,她决定收复朝鲜以后就让鲁王王全罗道庆尚道,朝鲜八道被割去四分之一,还是颇为富裕的两道,这是为了在朝鲜埋一个钉子,方便继续移民。 李棩不过是郡王,朱以海可是货真价实世袭罔替的亲王。 可不管怎么谋划,这朝鲜还是要通过战争才能拿回来。 李棩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期待回到汉城,南京这里什么好东西都有,回到朝鲜就只有泡菜、泡菜、泡菜,当然他期待不期待都没用,朱媺娖已经不打算让他这个成年人回到朝鲜,而是让他刚刚三岁的嫡长子李哲(朱媺娖给起的名字)回去。 1666年,在张煌言和李来亨到来的两年后,朝鲜平辽之战打响了。 果不其然,咸镜道的“北道精兵”反抗非常激烈,这些人加入了“朝鲜八旗”,一翻身成为人上人,享受到了从来没有的待遇,自然反抗激烈,让主力的李定国焦头烂额。 反倒是跨过鸭绿江出发的偏师平国公高杰一队打得不错,很快就占领平安道。 水师这里朱成功亲自指挥,击垮了那卵用没有的朝鲜水师,从全罗道登陆。 朝鲜不怎么想让李氏王朝回来,对大明天兵的态度也不热情,但当他们得知明朝改外藩为内藩、承认分田结果、援引大明律的时候,反抗烈度瞬间降低了几个指数。 李定国依然在咸镜道焦头烂额,直到1666年结束,1667年到来也没彻底攻下咸镜道。最后还是高杰和现建州卫指挥使东莪格格的女真精兵派兵救场,顶着严冬在1667年正月才彻底打垮咸镜道的“北境精兵”。 这个时候满清大势已去,虽然还有黄海道、江原道、京畿道三个道(朱成功打下了忠清道)在手,可实际上谁都知道满清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那三道上出现大量义军,守城长官因为都是满清的臣子,所以见势不妙干脆投降了东莪格格。 李麓心心念念想的打进汉城去、活捉小福临也因为顺治的蹈火自焚而没能成功。 朱媺娖是不信顺治有蹈火自焚的勇气,但从政治上顺治已经彻底终结,朱媺娖也不会为他“搜山检海捉福临”,他不配。 随手把缴获的元玉玺扔到孝陵供奉,通知通知鲁王该走人,李棩那里也要收拾收拾。 当然,因为顺治放火烧宫这件事让本就艰难的朝鲜王宫建筑(没有群)更雪上加霜,只是关于这点儿朱媺娖可不会出钱帮忙。 她只是欣慰,从1619年开始的萨尔浒之战,到1667年高杰带兵(又是他)打入汉城,48年的时间耗空了大明王朝,到如今终于有了一个终结。 她眼角隐有泪意,这个时候她才清楚地认识到,终于完成了自己目标,或者说所有穿越明末的目标——消灭满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