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池不染》 第1章 前序 千百年已逝,仍候昔人归。 睁眼即是秋风入怀,银杏枯黄飘叶。星海坠为双眸,日月哪可及一分。白发流光瞬烁,眸中是遍地落叶和天上星云,长风满怀与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秋衫薄似夏衣,心却如春山灼,星光杳,细雨淅,风声慢。 一落凡,白发换黑发,秋水寒眸化墨色。 落入眼眸是黎明与夕阳。见有晨雾,困于一者。暮晚落日尽,情长如夏雨绵绵不绝,恰似冬雪不断。相思若秋风,难以忍受,怎叹怎奈何。 寻那者,却是尽失忆。 故识再逢,一者长,一者幼。 高山三千银杏,梨花始开始败,嬉笑玩闹亦有情动初开者。十七年不知何长。少年不知离别为何味,折许秋风舞作剑。银杏春来繁阴秋去黄,一如当年旧识尽异处。 琼浆玉液入盏饮,山中候刻佳时逢。又晨出不见来,一别数千年。 君不知,久别重逢非也,若回首,便知长相守。悲天不让,地不许,人不准,两情分已久。 游江南,四方烟雨,江山如画十顷秋。江南一笑春不晚,自古诗人念江南。独坐扁舟游碧水,心念旧忆旧识情。江南淡淡雨潇潇,游湖倒漾映江南。银杏叶落金满地,车水马龙随风行。 街边行人迷此景,愿与君来之共赏。 青山一片云雾茫,不愿心安即归处。 西藏云南藏族汉苗朝鲜,民俗特色文化与地区。 藏袍油酥茶,猎鹰宝马草地踏。寺中寻窥镜,不识旧故情。 旧识见旧亲,又忆亡亲时,不知又情化利刃,不知叹何。十五梨林银杏下,那月白衣少年,相顾却问:“你是谁?” 春水遇梨花,相思轻放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相遇本就已值得庆幸,又何必强求?自古欢聚之事难全,人生多离别。 五年为梦,梨云梦远,终需醒来。 远处云雾轻拂黛山,橘红落日点缀其间,暮霭与彤云。有风路过,停于树下,待再重逢便已是一轮回,一无亲。 从此再无梓里情深,但求莫要离别。 故识不知相守,如不肯停息的风误以为自己被抛弃于人间尘世中,执着的寻找旧识。见到被孤立的少女、不甘心的女孩、死于婚姻的女人。 己是见过春风夏云秋叶冬雪,见过三千青山绵绵不绝,见了如此之多人间百态情仇恨与爱,却仍不见白衣旧识,不知白衣旧识长相守。 古有传言,黑绳锁命,白绳锁魂。白绳寓意永不分离,系于腕间永相伴。于是制白绳挂叶饰,系腕间。黑白绳不断,便情未断,缘未尽,尚有重逢欢聚之时。 黑白绳断,今生此世再无缘,情虽未分,可缘分已尽。空谈惜相遇,尊失去。可若真至自己时,谁又不是徒然抓清风,悲要留缘在。 数千年之别乃人为天意地许,一人困思亲,一人因痴情,牵连不知多少人。情字历来难言其质,自私自利最后不过一情字,致使佳缘分千年。 秋风拂堂过,指染一亮色。银杏叶黄落尽似寒冬,梨花向来花期短。清风不入怀,一世又错过。 晨风清雾转眼空,佳缘何时又可续。从此山门始不闭,只愿待得昔人归。 枯木犹有逢春时,人且再无相逢日。寒灯纸上,梨花雨凉,我等风雪又一年。 不知何时逢花开,不知何时与君逢。 纵使千百年,亦候昔人归。 第2章 此为劫 秋风醉,雁南飞,枯藤独依与老树,落叶随长风荡,荡去人间尘世。 何处归来山山麓的常青巨树一如十九年前般,苍翠繁盛,岁月悠悠。不改模样,似在迎来客故人送往客旧人。 何处归来山满山的银杏叶年复一年的黄了又绿,雨后或清晨时的何处归来山仍会迷雾起,屋前笼灯明。 大雾四起灯点明,银杏满目便落叶。试问何处是归程?阑珊尽处是别离。 他说:“池玖忆,我不许你失约。” 一召清旻,自刎神骨,造之夹缝,为求君生,亦求君归。 问,故人归否?答,不归也。 那一日的何处归来山一如以往般,银杏梨树照旧,满山落叶依然被秋风扬起又落下。 仅是,故人将不归罢了。 荆棘丛生,漫向他。 夺神骨,为归家。 “快进到时间夹缝中!” 池玖忆见到了前面的缝隙,那便是时间夹缝。万人梦寐以求,可长生不老,困于一时的时间夹缝。 在半步越入缝隙中时,池玖忆转身。 他感觉到了,白清有了危险。 白忆昔见池玖忆转身,便急问:“你还在犹豫什么?” 天空狂风大作,积云墨色,万钧雷霆降。 他不能丢下白清。 那一刹间,池玖忆想起了他是璃杏银神木啊。 于万钧雷霆中,经天雷毁体之痛,自斩神魂为二,半数坠入时间夹缝,半数停留于人间尘世。 左腕间白绳瞬息灼热,精致的银杏叶饰品猛然自动。 他看见了那一抹白色。 池玖忆的眉眼已模糊得看不清了,但他好似看见池玖忆又笑了,轻柔的一笑。 “抱歉,我失约了。” 池玖忆吻了他,饱含离别,诀别的一吻。 池玖忆彻底消失在他眼前。那个拥抱都还未完成,那个人便走了。 他又说:“池玖忆,我不许你走!” 其实池玖忆并未走,一直在他身旁看着他,只是他看不见了。 故人未离,惜君不知,故人长伴。 荆棘枯,化腐土,无路归。贪心者,终不得死其然。 池玖忆终究还是失约了,失约在他死的那一日。 从此,无人与他立黄昏,无人问他粥可温。 长风漫山遍银杏,时属三寒秋意吟。满目落叶瓜果香,却再无共赏之人。 江星垂死了,死在云深怀中。云深亦死了,心死身亦死。 秋唯落死时,陌上枫叶映日红漫天,高天流云长空淡。惜,冉冉秋光留不住,满阶红叶暮。 清宁亡于三尺红台之上,戏幕正落。 “不过是三尺红台亡了一故人~,红尘滚滚来去无痕~,风吹叶落春已尽~,花落人亡无人知~” 戏才开场,戏子才唱,故事已落幕。 后来,他再也寻不见何处归来山与那个待他归来的人,连同那只于他怀中撒欢的猫儿,一同消失在人间尘世中。 何处归来山,何处可归来?何处不归来。 他们分离了三千五百年,是漫长的,天无情,地不知,人心恶的三千五百年。 他们分隔了一百二十七万七千五百个日日夜夜,是一百二十八万四千五百封书信,是三千五百级长阶,是生与死,更是人心。 青山云淡依旧,不见当年故人影。 第3章 劫难 白清提一八角宫灯立于汉白玉台上,静看那水天一色,繁星成海,水上人行。 白清着的那一身礼服怪得很,似斗篷又有广袖,还远比斗篷繁琐,十三种复杂似星图的花纹井然有序绣满海天蓝色丝绸衣,花边是银丝绣成,上缀碎星弦月形宝石钻石,后摆足足十一尺(约3米多)长。 衣帽异常宽大,戴起可遮到白清鼻尖处,衣帽天蓝色花边处两侧各有-长流苏,是由纯白渐变成淡藤萝紫色,特长,头在白清眼尾处,末端能垂至白清胸前。在连襟处还接有双层银白薄纱,首层上窄下宽,只到白清脚腕处,第二层便只比后摆短两尺(一尺约33厘米)罢了,还有各式各样的长缨等,可谓是极其华丽。 一狭长的,两舷弯曲、首尾尖削,舟首处挂有一八角宫灯的轻舟缓缓驶向台上的白清。 轻舟及台,白清提灯上了轻舟,对舟中执黑子望棋局的人喊道:“师兄。” 那人闻言也不抬首,未见启唇便闻其音:“入座。” 那人所着的与白清身上所穿的衣裳虽七分相似,但略有不同。没有了及胸前的长流苏,双层银白薄纱也变为一层,且由银白渐变成星蓝色,又仅有九尺,那些复杂的花纹也少了七八种,长缨等明显减少。 不过相比于白清的那一身,那人所穿的日月象征明显增多,且是井天蓝色丝绸衣裳,上绣星宿图,以碎玉为点绘星图。 白清入座了,先饮了一口千年不变的敬亭绿雪,再执起白子。 星弈落下黑子,轻舟驶动,向深处驶去。 白清的白子紧随黑子而落,轻舟荡漾在星海中。 下到一半,白清忽然抬首,望着这熟悉的星海。 舟子(船夫)不同于这师兄弟二人的银白发,青丝高束,能见到后颈似纹了红玫瑰,一直隐入衣领。 看那海与星辰,似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主六界皆知白不染乃风神,但忘了,与北斗星君星云尘师从同一人的白清,是二十八大星宿之一的参宿真君。 参宿真君是二十八星宿中的第二十一位真君,主要掌管宗教、信仰和灵性。在凡间,常有凡人通过祭祀参宿真君来祈求宗教信仰的坚定和灵性的开启。 但作为参宿真君,白清是真的不想来这星宿之海,理由便是星宿之海见不到日光。 星宿之海见不到日光,自然见不到掌管太阳的东君黎玖忆了。 并且,星宿之海还真的非常无聊。 每时每刻都是海面映星辰,星光染海,千万年不变。 此时此刻,白清便望见二十八星宿之第十五位真君的奎宿真君故约。 奎宿真君主要掌管的是文化、艺术和学问。在凡间,凡人常常通过祭祀奎宿真君来祈求文化的繁荣和学问的进步。 但就算掌管的是文化、艺术和学问,也必须来星宿之海守灯。 一身白衣上用浅藤紫色线丝绣有二十八星宿,与星弈那身有八岁相似,银冠束白发,美如白清、星弈。 故约手提八角宫灯脚踏星宿之海,八角宫灯下,一点点莹光聚集为路,让故约稳稳的行走于星宿之海上。 故约越过一盏盏漂浮于星宿之海上的莲灯与宫灯等,不知要在这漫无尽头的星宿之海去往何方。 突然须臾间,离故约八步之远的一盏四角宫灯烛火爆燃,不足眨眼便吞噬了那盏四角宫灯。 故约感受到,回首,上前几步才发觉竟是因战争一小世界毁灭了。 但此事可与故约无关,奎宿真君不管战争。于是故约召出卷轴,执笔写下:尘617世界因战争而毁灭,无生机存在,已确定命灯销毁。 白清便是如此讨厌星宿之海的,尤其是在大半星宿坠凡后。 星弈又一次落子,白清执子开始思索了。 其实白清从上轻舟时就知道,星弈师兄强行把他从小世界中召回,绝非是因他扰乱凡间秩序,也绝无可能是师兄看不惯他私自下凡。 是什么严重到一向沉稳的北斗星君,不安心呢? 白清猜,可能他的神魂也保不了了。 最后,白清还是输了,只要星弈还未下任,这主六界内便寻不出一个能在棋局之上打败星弈的人。 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 时间到了,棋局也终了,白清脱下宽大的衣帽,那双有着西风正盛、蝉鸣黄叶、人声嘈杂、生机枯荣的眼眸染上了碎碎点点的星海。 他的双眼本就是半秋色、半星海。 在白清转身即将离去时,星弈出声了: “此劫不可避,无论输与赢,你都将失去秋神的职位。” 谁料白清竟满不在乎,不过想来也是,同时管理三个职位的事务,没有三头六臂,任谁都巴不得解脱。 “此去便与秋决断,不问因果与来世,只求回首忆往昔,不悔亦不恨。” 白清走了,衣角掀起层层波澜。 星弈又饮了口敬亭绿雪,再未出声,静静看着白清离去。 那一句“师弟你必须该回来了”终究未道出于口,只是又低首,拾起了棋子。 星弈向来如此,况且,真劝得动白清的,又有几人呢? 轻舟又缓缓地驶入深处,星宿之海的深处。 此去便与秋决断,有去有归无人知。 第4章 故识重逢 池玖忆捡了个奇怪的小家伙,小小一只,不会讨人欢喜。可池玖忆带回去,养大了,并取名为白清。 白清,清清白白,不染尘埃。 白清不会叫池玖忆师尊,亦不喜其他的师兄师妹师弟,更不许他人唤他白清。 池玖忆想知为何,便笑问:“小霸王,怎就不唤师尊,又欺他人呢?” 白清捏着衣角,小声嘀咕答道:“你给我的,旁人不能叫。” 江星垂躲在参天巨树树冠上,闻此言,大声冲下喊:“师叔,救我!师兄要吃人!” 池玖忆笑了,摸了摸白清的发顶,又问:“为什么不许旁人叫?” 白清小手紧攥衣角,低首回答:“我只有这么一个是自己的了。” 池玖忆去捏白清的一只小手。 之前还瘦得不似人样,不过眨眼就变得可可爱爱了。 池玖忆莞尔:“那我把我给你怎样?” 白清早就不是一无所有了。 自此白清又有了新名字,白不染。 从此,池玖忆是白清的了,而白不染是池玖忆的了。 白清被池玖忆发觉时,是个三岁小伢子,但手染万人血债。 白清的灵魂是緅红色的,池玖忆见过那么多人的灵魂,却从未见过像白清那般罪孽深重到千方百计也洗不掉的。 只有世世为将军者,才能欠下十万人的血债。十万冤魂的仇恨,洗不掉,散不了。 无论轮回多少次,十万冤魂,亦在。 几乎所有人都怕白清,修得灵力的人更惧,因在他们眼中,白清身旁无时无刻皆有冤魂在惨叫哀嚎。 每当江星垂与其他几人叫白清怪物时,白清总会把他们追赶到何处归来山的山麓下的四季常青巨树上。什么都习得几分技巧的江星垂逃得最快,常常攀至树冠上哭喊。清宁是唯一的女弟子,身子轻巧如燕,往往立于较易断的枝桠上,希望师父快快来。 辈份最大的云深总躲了几会儿又跑至树下,喊树上的师弟师妹下来,骗说师父快来了。最小的秋唯落抱着粗糙的树干,闻言,松手落下,等大师兄云深接住。 池玖忆常笑着,踏满地梨花而来,一身纁色(浅红色)外袍显眼得很。他一扬首,身影就落到白清身旁。 “小霸王,”池玖忆抬手轻刮了一下白清的鼻尖,笑问,“怎又乱跑到树上了呢?” 池玖忆偏宠白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唯独白清不信。 “师叔!”清宁哭喊着,“我快抓不住了。” 池玖忆闻声寻看去,清宁一手抓着枝条,一手抓着未雕刻好的木块,就算快坠落下也死不放开木块。 木雕师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木雕了,甚比命还重几分。 清宁手中四不像的木块是她三日以来的成品――舞狮。 池玖忆一手抱起白清,一手抬起,几片黄叶飘舞似的带着江星垂、清宁落地。 三人齐齐聚到云深身后,似躲厉鬼般躲着池玖忆抱的白清。 池玖忆淡淡道:“怎又胡闹了?” 语气平淡温和,像在问小孩子玩闹得怎样,但他们五个都知道,师叔生气了。 才五岁的白清双臂紧搂池玖忆的脖子,头埋在池玖忆肩边,闷声开口:“没有。” 云深亦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此时也羞红了脸。 云深被池玖忆捡回何处归来山之时才五岁,池玖忆一故识临终前邀池玖忆来,拜托池玖忆照顾好当时无名无姓的云深。 他问他何名何姓,池玖忆指云山迷雾答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你名为云深。” 六年,时如光跃。池玖忆又陆陆续续地带回四个孩童,其中最喜爱白清了。 除了白清外的五个,皆为池玖忆故人临终前所托之徒,因他们已拜他人为师,而池玖玖忆又与他们的师父常互谈修炼心得,便让他们称池玖忆为师叔。 唯有白清才是池玖忆之徒,唯一一个,永远的唯一。 云深硬着头发摇头:“以后不会了。” 再也不敢叫不染师弟怪物了,师叔生起气来比怪物还可怕。 池玖忆颔首,江星垂、清宁、秋唯落跟着点头,让云深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师叔点头,你们怎么也跟着点头? 池玖忆转身,又侧目道: “狮子,雕得很可爱。” 话音未落,池玖忆抱着白清的身影消失。 清宁在眼眶中的眼泪打转,好半晌才说:“是舞狮。” 第5章 无怨阁 白清不知自己是怎么答应跟池玖忆去无怨阁的,只知道池玖忆伸手抬指轻刮了下他的鼻尖,笑了,再哄骗他几句,他就傻乎乎被池玖忆牵走了。 “小团子怎么不说话了?” 白清偏头,不语。 “又跟师父倔。” 白清扬首,正对上池玖忆的目光,不过片刻白清低首,小声嘀咕:“没有。” 池玖忆握紧白清的小手,莞尔一笑,可眉目间的倦意怎么也藏不住。 白清依稀记得去无怨阁的那路很长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路旁是茶园竹海,欢声笑语,安居乐业,远处是林海雪原,雪山连绵。 池玖忆说,那是无怨阁对所有人的考验,人间尘世,烟火俗事,须百看不腻。若厌了,便不配入无怨阁。 白清累了、困了,走不动要池玖忆抱。池玖忆喃喃自语一句小霸王,伸手抱起。 “又轻了。”池玖忆又笑。 白清迷迷糊糊说:“没有。” 池玖忆安抚着白清道:“睡,有我在呢。” 白清想摇头,做不到,撑着像小鸡啄米似的就是不肯听池玖忆的话。 池玖忆哼起了一首歌谣,很好听。 白清总觉得他以前听过这首歌谣。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白清忘了,因他的神智还未全面苏醒。 池玖忆在白清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他同样背负三千人的血债,儿时的他不懂,为何那些不是人的“人”要跟在他身旁哭闹,一个劲的说“为什么、我恨你、你不得死其然”等,吵得池玖忆吃不下、睡不下,身子消瘦得厉害。 池玖忆的娘亲是无怨阁第四百七十二任阁主。 阁规规定阁主只可担任一百年,退阁后方可还俗。池母因与池父相恋,早早的就退让阁主之位了,但无怨阁仍然欢迎池母的到来。 池母常带幼年的池玖忆来解消魂。那时池父健在。每每是池父背着池玖忆,池母童心未泯,嬉笑与农户打趣谈家常。 池母是无怨阁阁主史上少有的异族人。但在无怨阁,池母没有受到任何歧视。 那是池玖忆幼时最鲜明有趣、刻骨铭心的记忆。 池玖忆一直都在透过白清,看儿时的自己。 …… 白清醒时,一对双胞胎弟子在阁楼门前在一座近看高百尺通天塔、挂满了铃铎的远看二层小楼的阁楼门前扫落叶。楼门前植有二树山茶,一树白山茶,一树红山茶,落花飘落满地。 山茶树上挂有护花铃,惊鸟铃,风一吹便响个不停,好不热闹。 阁楼楼门前的风铃响了,双胞胎闻声抬首:“客人来了。” 白清瞥见双胞胎双目皆盲,不过片刻双胞胎又低头清扫去了。 池玖忆放下白清,伸手曲指轻刮了下白清的鼻尖,莞尔道:“我有事,你先跟她走。” 话音未落,一位青衫女子匆匆来迟,道:“我可不带,顽童甚是让人厌烦。” 持剑路过的弟子纷纷颔首道:“阁主。” 青衫女子正是无怨阁现任阁主鹤青,时任阁主之位已四年。 池母是她族内老祖宗,日日高香不断,烛火不停。池玖忆比鹤青大了二百余岁,按辈分来说,鹤青还要叫池玖忆一声“祖宗”。 池玖忆清咳一声,道:“你小时候可堪比顽童,作天作地,毁祖宗画像,乱涂乱画,食供品……” 鹤青立刻叫停:“停!打住,我们不聊陈年旧事。做你的事去!” 池玖忆轻笑一声抚上沉默不言的白清发顶,道:“看好了,他怕生又好骗。可能一个不注意,就被骗拐走了。” 鹤青‘哼’了一声道:“怎么,你儿子?看的这么重要。” 池玖忆笑言:“大概是前世欠下的债,今生来偿还。” 沉默的白清忽然抓住池玖忆的衣袖,抬首,眸中并无池玖忆,十分冷静道:“池玖忆,你说我是前世欠下的债,是如此。” 鹤青一惊,她想不到这个小孩子居然如此敏感。 池玖忆熟练蹲下身,安抚道:“哎呀,你才不是要债的,你不是,是我用尽毕生福气才遇见的,乖。” 鹤青一脸黑线。她儿时常见仙尊自言自语。有时仙尊问她:“一个极致温柔的人,遇到一个极度缺爱的人,会怎么样?” 稚气的鹤清想不懂会怎么样,便问:“为何会有这种人?” 仙尊叹气一声道:“这世间,千奇百怪。缺爱的人遇不见温柔的人,温柔的人遇不到懂恩的人。” 第6章 谈酒与人 池玖忆牵着白清,路经阁主史墙。四百八十四张画像,四百八十四个默默无声之人。 无怨阁的阁主是可以多人同时担任的,最多人数限制为四人,如初代阁主般。 鹤青在最后一张画像旁空地徘徊。只有已退任了才能挂上画像,所以上任首日便要择好画像。 鹤青喃喃自语:“第四百八十五张画像,第四百九十四任阁主。大师兄,我追上你。” 池玖忆在首五张画像内敛足,白清看向第一张画像,女子半身像,白发,倚棵山茶树,看天下苍生。 阁规并未规定要露出全貌,亦未规定要全身像。四百八十四张画像内不露全貌的便有一百四十多张。 白清问:“她为何要蒙眼?” 池玖忆半垂眸答:“她不让他人看她双眼,自有原因,亦或许是上天不许呢。” 白清‘唔’了声。 首张画像上并未题诗,仅在左下角有“忆昔”二字。那是无怨阁初代阁主之一的‘踏尘’白忆昔,是初代阁主中存活最久的那一个。 往后三张画像皆未题有一字。第五张画像时,池玖忆又停下了。 那是无怨阁第二代阁主,也是历代阁主中最奇异的一个,奇异在他生前毫无成就,连一个峰主之位亦是碰巧得来的。 画中人身着白色外袍,左手旁有几坛酒,倚门看落花。因侧着脸的缘故,只能依稀瞧到微微上挑的眼尾,披头散发,甚是闲散,可画的人貌似很不在意,甚是随心几笔便画完了。 白清遽然问:“他喝酒了吗?” 池玖忆微愣,颔首。 白清又问:“他为何要喝酒?” 池玖忆未笑,答:“消愁,或是……太开心了。” 白清不依不饶:“太开心又为何要喝酒?” 他可不记得太开心便要倚门喝酒。 鹤青烦了:“小屁孩哪来那么多问题!” 白清住了嘴,神情却冷静的可怕。池玖忆瞥了鹤青一眼,而后道:“不为何,因喜饮酒。” 鹤青内心嘀咕:你凭何言上古神仙喜饮酒呀,你算老几,还误导小孩,这么宠,小心得不偿失! 白清仰首看向池玖忆,问:“那你为何亦喜喝酒。” 池玖忆喜酒,但白清十岁后便只见池玖忆一月一小醉。白清十岁前,池玖忆常常半月小酌一杯,一月一大醉。现池玖忆常大半年滴酒不沾,饮一杯酒亦要思索再三。 池玖忆轻笑道:“酒,好喝。” 白清眨也不眨一下眼睛,又问:“为何好喝?” 觉得酒不好喝时还喝,酒可不是何时都好喝。 鹤青:“……” 靠,她好想揍人! 池玖忆伸手曲指轻刮了下白清的鼻尖。幼时的池玖忆亦常问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可没人会回答他。 “你爱喝便觉得好喝。” 白清终于停嘴,‘哦’了声。 理由一样,还是一样。 池玖忆继续看着那张画像,画右上角有十二字:“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月有阴晴圆缺,世有悲欢离合。悲欢离合,悲欢离合,悲欢离……黎散,离散…… 最初的那个他不喜红衣,不爱饮酒,也非喜梨花,不是世人敬仰的仙师,好像……应是个常做梦的翩翩白衣公子。 可过去已成往昔了,只许回首,不许转身。 第7章 白忆昔 鹤青要带走白清时,池玖忆笑着等一步三回头的白清离开。 “白不染,”鹤青催促白清快走,“你和他又不是生死离别,至于吗?” 白清不语,陈旧的记忆涌现。 想回头确认一下,他会不会往前走,可又怕回头他不再往前走了。他并未往前走,停在了过去。 白清闷闷不乐离开了,鹤青却片刻后略显惊讶提裙跑来。 首张画像中的红、白山茶伴随画中人跃出画像而飘落出,是个白发赤脚,左右不过豆蔻年华的女孩,着黛紫色沉淀在下,天蓝色漂浮在上的霓裳羽衣。发间系有对听清透的骨铃,腕上缠有与双眼上一模一样的绸缎,发间步摇随之摇拽。 “白尊仙,”鹤青惊讶于白忆昔留下的一抹神魂怎会出画,问,“您怎又出画了?” 白忆昔淡淡道:“故人来访,自是要出画相谈。” 鹤青是新上任的阁主,她不知是不是池玖忆每一次来白忆昔都会出画,更多的是池玖忆来时白忆昔都在沉睡。 “故人?”鹤青的目光在池玖忆身上‘流连忘返’,“莫非是……” 白忆昔打断道:“鹤青,去帮我沏茶,记住要恨天高,友人相访,自当以好茶敬之。” 鹤青闻言“哦”了声,故意拉长音线以示不满。 待待鹤青离去后,白忆昔冲池玖忆叫了声:“东君……” 意识到自己叫错了后,白忆昔哑然失笑:“我又忘了,前尘往事,人不复旧时。” 池玖忆半垂眸,白忆昔行走在长长的廊道中,声音清脆如铃:“又来消除怨魂了,来返累否?若你做下任阁主,可……” 池玖忆轻笑摇头:“不了,我本性闲散。” 白忆昔叹息:“第二任阁主你做时,也不见你本性闲散。” 池玖忆好似想起前尘往事般:“故人临终前所托,不得不做罢了。” 白忆昔似笑非笑:“现时的我不过一抹神魂,靠他们供养,着实是狼狈不堪呀。” 池玖忆: “真打起来,应是你四我六。” 廊道外的枫叶飘落进廊道中,白忆昔淡然道: “若算上全阁的力量五五分, 不过他们较脆弱易碎。” 用完一次就碎。 池玖忆抬首望向廊外:“你徒弟……不来找?” 神魂不全, 不得轮回。灵魂极不稳定,太脆弱了。那个人不可能不来找齐神魂碎片。 白忆昔漫不经心道: “找不到。撕开空间裂缝这种违反天道的事, 他以前不懂做, 现不会。” 池玖忆:“但会找来的, 我也算见过他的疯狂。” 白忆昔: “嗯。你也不比他差几分。” 池玖忆闻言失声笑道: “差了很多, 我的徒弟比你的乖不少。” 白忆昔轻摇首: “可再乖都命中带劫。说来有趣, 这一世你徒弟依旧命有三劫, 劫名为‘爱’。” “爱?”池玖忆眉头紧蹙,“情劫, 三道,可有解? ” 白忆昔: “顺其自然便是解法。命中劫得爱, 等爱, 失爱。终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廊外恰霜叶红于二月花,好似血染,刻骨铭心。 白忆昔忽然问:“池友,你打算好娶妻生子了吗?” 池玖忆闻言怔住了,片刻后才缓缓道:“不离不弃谁又能坚持。我活了两百余年,尚未见有人能至死不渝,等待终生。况且说来谁肯要我这个两百岁的老东西?” 存在了近万年的白忆昔:“……” 白忆昔突然决定了,以后池玖忆老牛吃嫩草时,她一定要让池玖忆认识到他是老牛,一头不知廉耻的老牛。 现时修仙界人丁锐减,所有修仙人士加之亦不足三千。不知因何修炼难度攀升至堪比满月孩提学跑,以至大多人都学无所成,放弃修仙。 池玖忆是白忆昔这万年来所见的修为最高深者。连现任阁主鹤青都是三七分。鹤青三分,池玖忆七分。全盛期的白忆昔可以保证打个五五开,但现时放眼整个修仙界,不,修仙人士都敌不过池玖忆。白忆昔自己都仅是一抹神魂碎片而已。 白忆昔莫名品出些不对劲,也不知道怎么就不对劲了,池玖忆天赋真有那么好?也没见他悟了三四个神职呀。 现修仙界已散,只余剩几大宗门和门派苟延残喘,包括无怨阁。白忆昔清楚,现在的无怨阁,仅有全盛时期的三分之一。 很快就该到修仙人士隐世入俗了,时代的脚步谁也挽留不住,近代化、现代化,要来了。白忆昔心想,道: “灵力不会彻底消失,再过几百年就会有回涨轨迹。对了,你好像也要沉睡了。” 池玖忆是一棵神木化身,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木。 东君黎玖忆,自分神魂为二,放往双生世界,只为更早寻到一人。两百年前黎玖忆寻到了。在其世间的半数神魂转世为人,另半数虽已化为本像神木,但自断其根,转往此世,与另半数神魂合二为一。因神魂未愈全,前尘往事尽忘,神力自封。 昔日的东君黎玖忆,现已是半神池玖忆。 池玖忆回答道:“快了。” 第8章 实为白衣佳人红衣旧故识 白清围着一棵杏树仿佛不知疲劳的转圈,鹤青百无聊赖盯守,托腮自问: “我为什么要看着他转圈呀,我不是应该带他去游玩的吗,他为什么要围着棵树转圈?” 池玖忆嘴角含笑,与转圈的白清相撞。 “哎呀,汤圆撞疼了吗?”池玖忆抚上了白清额首。 白清双手捂额,瞪大了那双藏有星海的眼睛:“不……好疼。” 鹤青成功被激起鸡皮疙瘩:“操,这个小孩好作!好下溅太恶心了!” 鹤青如何静心养性没学多少,却学了不合身份的粗话。 池玖忆想笑,但忍住了,抚上白清的额头:“那为师吹吹。” 鹤青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嫌弃溢于言表。 她突然想起仙尊说过的一句话:职业哄小孩,专业吃小孩。 池玖忆牵走了白清,鹤青一句:“永无再见!”送走了师徒二人。 “这个,”白清把手中的银杏叶伸至前方,“很好看。” “嗯,很好看。”池玖忆微颔首。 池玖忆遽然忆起白忆昔分别时所说的:“红衣佳人白衣友,朝与同歌暮同酒。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姻缘断,再复难。守好你的红线,它很倔。” 池玖忆轻笑:“断了便断了,红颜知己、天伦之乐,毋宁烟火殷实家,几间瓦房,四方小院,守着流年,幸福安康。” 白忆昔摇首:“你会孤独的。稚儿擎瓜柳蓬下,细犬逐蝶深巷中。人间繁华多笑语,唯我空余两鬓风。且听劝。” 池玖忆仍旧坚持:“观‘艳静如笼月,香寒未逐风’。听‘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岂不美哉。” 白忆昔:“a lost chance never returns(意为:错过的机会永不再来)。莫悔。” 池玖忆听不懂,但也只应是劝话,便道:“了清。” 白忆昔转身进入画中:“break a leg(意为:祝你好运)。祝君好运。” 池玖忆:“谢君好意。” …… 白清突然问:“扫叶的那两个人是谁?” 池玖忆思索片刻,答道:“上古神医莫颂千第二百七十九任传承弟子,义兄弟。年长姓晏,名归来。年幼者姓落,名千明。与你相差不过半岁,下次若再来,你甚感无聊,也可寻他们戏玩。” 白清:“我见过他们。” …… 自从池玖忆带着白清去了趟无怨阁回来后,不过几月,池玖忆已整整一月未出现在白清面前了。于是白清立刻策划了逃跑计划,结果被变大的九意叼了回来,因此又赌气闭房描红三日不出,云深带头劝话: “不染师弟,师叔有多忙你也心知肚明,何必呢。” 清宁蹲坐门外,埋首雕刻,道:“不用劝了,师叔一回来,他立马就出来。” 江星垂牵着云深衣角,小声嘀咕:“又在刻三不像。” 清宁一字不差全听入耳,当即火冒三丈,跳起大喊:“这是舟!核舟!王叔远听过没!‘能以径寸之木,为宫室、器皿、人物,以至鸟兽、木石、罔不因势象形,各具情态。’我雕刻的是核舟!‘盖大苏泛赤壁云’的核舟!” 而后又眼含热泪,蹲回哭道:“我要找师叔,师叔到底去哪里了?” 秋唯落低首喝了口奶,润润嗓,继而对门高喊:“师兄,师叔说一日不食,饿其体肤,三日不食,空乏其身呀!” 江星垂:“师叔有说过这句话吗?” 秋唯落傻傻的“啊”了一声,搔首道:“没有吗?” “没有,”白清坚定的语气透过木门传来,“还有,我吃了。” 他什么都不用吃都能活,像池玖忆一样瞎操心。 云深继续劝:“不染师弟,或许过两日师叔就回来了呢。” 白清在室内练描红,闻言垂眸:“不会的。” 其实从某种角度来说,白清还巴不得池玖忆不回。 经云深等人一番劝,白清终于赶人了。 “我很好,只是在描红,没寻短见。你们可以走了。” 云深长叹短吁,带着师弟师妹摇首走了。 白清想画出池玖忆,可一提笔,却怎么亦落不下笔来。闷闷不乐搁笔,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临摹在无怨阁中见到的那张穿白色外袍人画像。 他竟然画不下池玖忆了,看来要迟早远离池玖忆了。 白清问过为何那个人与池玖忆那么像。 池玖忆只答:“许是前世今生,轮回不改面貌罢了。” 白清又问:“为什么其中一张画像有画灵桎梏,他们又为何不消?” 画灵桎梏,以画为载体,执念寄生。入画灵桎梏,若寻不到执念,并找到出路,生生世世不得出画。被困于一尺三寸之地。 池玖忆伸手曲指轻刮了下白清的鼻尖,答道:“倘若是前人命令留下的呢,况且画灵桎梏中还封有数百怨魂,消了画灵桎梏他们就会被放出。” 木门被敲响,三个一模一样的豆蔻女孩齐齐在门外喊。 “找你。”是白鹭。 “他找你。”是白鹤。 “你师父找你。”是白鹳。 白清闻言不情不愿‘趵趵’几声跑至门前,打开,白衣纹鹤娈童女的白鹭、白鹤、白鹳指着山顶言:“他于顶峰等候你的到来。” 白清不明所以,但仍慢吞吞走上青石梯。 不是白清想走那么慢,是那好似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阶梯太长太长了。三千五百级长阶,每一步都走的无比漫长。 他也不想走的那么快,太快了,就更不想见到池玖忆了。 不知为何今日这三千五百级长阶变得异常的短,短到白清刚刚踏上,就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三千五百长阶的尽头。 少年不知远愁,折许轻风舞作剑。负之青石千阶,后方知所长。 三千五百长阶的尽头,是一棵自在何处归来山存在起便生长在此处的梨花树。 月华今夜黑,全见梨花白。 第9章 满山三千银杏,悦君笑颜 现在,那梨树旁却植了一棵银杏树,像无怨阁来路旁所植的一样,枝丫抽青绿叶发。 轻淡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白清闻声转首,却还未来得及看去便被捂上了双眼。 “池玖忆,”白清不解却莫名的心生害怕,欲看清周围一切,寻见那人,“你……” “遥叩芳辰,生辰吉乐,”池玖忆笑着收回手,让白清见到了他送的生辰礼,“我的糯米团子。” 漫山银杏,中夹梨树,落英缤纷,其景甚美。 池玖忆莞尔:“一岁一礼,一寸欢喜。我的小糯米团子要平安长乐好好长大。” 白清面无表情认真对正微笑的池玖忆道:“去掉小糯米团子和平安快乐好好长大,池玖忆。” …… 白忆昔看着被‘借’走的两千四百多颗银杏种子,心境犹如大风压线,寸草不留。 ……,溺爱不可取!!! 云深等人看着眼前须臾间冒出的遍野银杏。 云深、江星垂、清宁、秋唯落:……,这亦是病,得治! “十一岁了呢,”池玖忆轻抚白清,透过白清看着儿时一人过生辰的自己,“还小,还可以再养九年。” 白清不语,更深才见月,比向掌中看,似欲掬满怀的月光赠回予池玖忆。他抬首问:“为何是九年?” 池玖忆是二十岁时名满天下,无人不识,亦是在二十岁一无所有。 “因九年后,你便真正的长大了。” 某人二十岁时也不知长大,做事一样愚蠢。 但白清面上仅是平静“哦”了声,而池玖忆仍轻笑。 与这人间寥寥月色,长眠一场。池玖忆心想,眼底露出倦意。 …… 三年时光荏苒,转眼便逝。池玖忆带着刚满十岁的白清拜访了花家,近万年前的白忆昔仙尊座下三弟子花宗师的家族。 花家,名副其实的花家。从入门起便被无处不在的繁花所包围,池玖忆牵着白清走过月季门,去了牡丹园,踏上海棠道,直至见到杨柳亭。亭内二位女子在弹奏,一者弹箜篌,一者吹筚篥,余音绕梁,回味无穷。 她们停下了,花时人和花满莺起身对池玖忆双手画圈于胸前端平,微微颔首,此乃花家独特的礼仪。 池玖忆颔首回礼,而作为小辈的白清回想着来时池玖忆教他的,双手端平于胸前再缓抬至下巴两寸之处。 池玖忆道清来由,便让花时人和花满莺带他们二人去见花家家主。 花时人和花满莺带领池玖忆和白清进入芍药院,所有花家子弟见花时人与花满莺皆直身屈膝低首垂眸,不敢直视二人。 白清不喜花时人和花满莺。 花时人与花满莺见他和池玖忆时如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见了他人使换了副面孔,微矫首昂视,举止中通着不屑。 池玖忆去牵白清的手,道:“花家继承人孪生姐妹,性高傲,两面三刀。若是你真不喜此类人,倒也不必与之打交道,我暂且还能护住你一时。” 与花满莺并肩行走的花时人闻袖中的纤细玉手紧攥成拳,直至朱红的指甲穿进掌心才感痛松开。 他们又怎知花家继承人本该是一人,花家亦无何孪生姐妹,花满莺不该来到世上。花时人心想,轻声对花满莺道:“姐姐,此时家主父亲该吟诗赏花了,不好打扰。” 花满莺瞥了花时人一眼,道:“妹妹,这便是为何家族父亲决定任我为长老和继承人之一。” 而你只是继承人之一。 花时人皮笑肉不笑:“那还请姐姐带仙师与之徒去遇见家主父亲,妹妹我力不从心先退下了。” 第10章 月2日,世界湿地日 穿过荆棘门,池玖忆和白清见到了花家家主――花时半。 书生意气,吟诗作画,挥斥方遒,好一个鲜衣怒马少年郎。 花时半对蔷薇吟诗:“朵朵精神叶叶柔,雨睛香拂醉人头。” “家主父亲,”花满莺双手端平于腰前,弯腰低首,额垂双手上方二寸,礼成后道:“池仙师携徒……” 花时半毫不在意打断:“栽下梧桐树,引得凤凰来。” 花满莺:“……” 花满莺深吸一口气:“女儿先退下了。” 花时半颔首挥手催促快快退下,花满莺咬牙,满腹怨气与不满离开了。 花时半又文绉绉道:“有朋自远方来……” 池玖忆笑着打断:“有友,亦有非友。” 花时半不乐了,像个孩童般对花丛撒气:“池兄你亦不让我于小辈面前装!” 池玖忆:“我跟他说过了,花家家主性如顽童。上次戏耍别人失败,怎没给你长记性呢。” 花时半轻哼一声:“怎可能失败,那人早已败在我的德礼之下!” 池玖忆转首对白清道:“莫要学他剑上刻个‘礼’字,笔上刻个‘德’字,便说以德服人,以礼治人。” 花时半更不悦了:“怎不算了呢?道德谁分别,逍遥我自由!” 池玖忆轻笑清咳一声,抚白清的小脑袋,对花时半道:“有疑惑才前来寻你的,帮我看看他的魂魄怎了。” 花时半盯着白清左看右看,而后闭眼摇头晃脑,甚是怪异。白清经过一番苦思冥想后往池玖忆身后退去,小手十分紧攥池玖忆的衣袖,抿嘴不语,眼睛却平静的可怕。 那一刻谁也未瞧见,白清眼底泛起了一抹雪白,像二月开的杏花。他压下了手底的灵力,并未抬起。 池玖忆见此便对花时半道:“莫要吓着他了。” 还未装腻的花半时又哼一声才一本正经问:“他生辰可是二月?” 池玖忆颔首:“二月二日(新历)。” 花时半闻言思索片刻折柳,道:“原来如此,他有二月杏花神的护佑,自魂魄留有花神印。” 花神印,花神所赠一痕。 池玖忆垂眸。他不信神明护佑此类的话语。儿时家中一长辈便常对他言,他有神明护佑,可挡灾消劫去邪,可倒不见有。 花时半见二人皆沉默不语,又胡乱挥舞柳枝,似抱怨道:“皆言神佛有眼,可怎不护佑我呢?我可各路神仙皆拜,日日烧高香。” 白清遽然探出身子道:“心不诚,自不灵。” 花时半不乐了:“小孩子不要多嘴。” 白清已是恢复了些许神智,闻言知道低眸躲往池玖忆身后,因此,池玖忆微皱眉:“实话实说怎算多嘴了呢。” 花时半:“……” 花时半算是见识到池玖忆护犊子的劲了,话都不准多语句。 池玖忆转首安抚白清道:“实话实说是好习惯,不必因他人的几句话便改了。你亦不必如此在意旁人所说的,做自己便好,又怎须要在乎旁人所说。” 花时半瞥了一眼,立刻逐客道:“快走快走,别在我面前上演慈爱有加的画面!” 池环忆只是轻笑着,牵走了对花时半目不转睛的白清。 “走,回何处归来山。” 还未踏出花家,池玖忆耳旁忽响起花时半的千里传音:“池兄你前来寻我,并非只是想查看他的魂魄。那小孩的灵骨是副神骨,旁人若见了,难免不起别的心思。剔骨,利已亦保他。” 池玖忆不语,轻轻抱起眼中满是杀意的白清,摇首,坚定不移的摇首。 “池兄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唉,不听好友劝。我在花家,伫候玉音。” 池玖忆置之不理,抱着欲弑师的白清,踏出了花家。 剔骨之痛,如刎心之痛,生不如死。 后来的白清对此次拜访花家所记的不多,唯一记忆鲜明的只有花家家主耳边的诡异奇美耳坠,与最后出现在花时半身旁的一位男子。 第11章 活于当下的池玖忆与死于过去的黎散 池玖忆亦会给云深等人过生辰,只是按照他们的意愿。 “徒儿想……想――,嘶,过生辰太烦躁了,徒儿想此生永不过生辰!” 池玖忆闻言摇首,是在为江星垂感到惋惜。 江星垂虽疑惑不解,但很快便抛在脑后,并大大咧咧地问:“师叔,怎样才能做到面面俱到?” 池玖忆思索片刻道:“事无全美,人难免会犯错。” 江星垂不信:“可师叔便从来不犯错呀!” 闻言的池玖忆竟沉默了,在他还未名唤池玖忆时的记忆浮现。 “小黎儿,别一板一眼的,多无趣啊。” 黎眠冬嘻笑着给黎散扣上惨白惨白的花环。黎散沉默不动。黎眠冬左看右看仍不满足,又提起桌上的笔,欲给黎散眼角处添上几笔。 “画个墨蝶,和小安安搞个对称!” “黎眠冬!” 黎母一声怒吼踢开门,吓得黎眼冬跌下原先坐着的窗沿,慌不择路将花环藏于身后,试图躲过黎母锐利的眼神。 “娘,注意一下形象,泼妇没人会爱的。”黎眼冬说着,退往黎欢,忽瞧见黎母身后的黎长安,惊得花环脱手。 黎母大声训骂:“看看你是怎么当娘的!居然叫亲生儿子睡棺材,还美其名曰命少悟生死!” 黎长安,黎眠冬之子,黎眠冬出阁之龄时不顾阻扰,执意去闯荡一番,父母赌气放走,不料在二十多年后黎眠冬携一满月幼婴归来,称情场失意,不慎怀胎,不忍弃之。 黎长安一路小跑至黎眠冬身后,左眼角处有一青色蝶纹,甚美。 “娘,别吓着孩子了,”黎眠冬将黎散与黎长安护在身后,“反正迟早要睡棺材,早睡一会儿没啥事的。” 黎散和黎长安说着悄悄话。 黎散道:“娘亲好凶,变得好凶。” 黎长安问:“外婆为何不准我睡棺材,亦不准小舅你出去玩?” 黎散虽为黎长安小舅,却年龄相仿,岁数相差不过两岁。 黎散答:“娘亲说外边太乱,出去了便回不来了。” “睡棺材多晦气!”黎母越过黎眠冬,拽走黎散,边走边道,“别教坏了我唯一的好儿子!” 黎散眼神迷茫,回首,略显依依不舍。 黎眠冬叹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小黎儿做不成那个不会犯错的神,凡人总会犯错。” “那是你笨手笨脚,总犯错误!凡人会犯错,做神不会了,那便成神!” 黎母眼中不容错误存在,她想培养出一个完美无瑕的人。黎眠冬便是她的首个实验品,但失败了,不过黎母生了一个黎散,她的新实验品。 有时黎母会插手黎长安的生活,但仍看不起作为半妖的黎长安,这便是她为何只能担任无怨阁阁主一职不足两年的原因。 无怨阁有阁规,规定不可看轻任何生灵。 “江星垂!” 清宁一声吼吼醒了池玖忆,池玖忆轻叹揉眉。 清宁手持红缨枪直奔江星垂,怒吼:“你竟又碰师父给我雕的木雕像!” 江星垂哭喊着跑了:“仅碰那么一下下而已,至于吗?!” 清宁穷追不舍:“至于!师父没给你雕,你便盯上我的!” 池玖忆在清宁十岁生辰时间她想要什么生辰礼,清宁说,想要池玖忆给她雕个她手握红缨枪威风凛凛的雕塑,池玖忆便雕了,怎料清宁一见那雕塑便双眼放光,爱不释手。 江星垂躲到闻声而来的云深身后,道:“你带着那东西在身旁一年了,快包浆了,我帮你洗洗。” 清宁的红缨枪直刺江星垂,怒道:“所以你拿秋师弟的兽奶洗!” 江星垂躲着哭道:“我听那些门客说如此可让颜料不褪色。” 云深护着身后的江星垂,劝和道:“清宁师妹,江师弟亦是一片好心,只是帮了倒忙。” “对对对”,江星垂探出头来,“我亦是一片好心啊。” 池玖忆看此闹剧不以江星垂的卧床三日誓不罢休,便无奈抬指点了几下。 清宁被封嘴,急得涨红了小脸。江星垂被禁行,慌得抱上了云深,不断哭喊:“大师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帮我劝劝师妹啊!” 云深无奈颔首应了好几声,见此的池玖忆便交给云深处理,而他出山至一山坡处。几个闲游的人见池玖忆来,纷纷垂首拱手,道:“先生。” 池玖忆颔首回礼,问:“你们已立冠,为何不走?” “我们,”那几个互看,看了半会儿也道不出一字来,那些门下客憋红了脸才挤出一句来,“明日便走。” 池玖忆垂眸:“唤上所有已立冠者。光阴可惜,譬诸逝水,当博览机要,以济功业,不可一味退避。” “是。” 听得出有咬牙切齿、依依不舍。池玖忆早习以为常了,转身便走。 但池玖忆走后不知的是秋唯落一路哭喊着扑进一名门下客怀中,那门下客池玖忆识得,名唤庄北冥,与秋唯落颇为交好,算得上是知心好友,但为人就……一言难尽了。 第12章 冥涯 回屋,池玖忆便见白清左拖薄被右抱软枕出了他屋。这可还得了,池玖忆自是拦下了。 白清面前有了“座山”,红衣人形的山。他不可能扬首去看池玖忆质问,便要从旁侧走,奈何池玖忆一伸臂将拥入怀中。 白清:“……,放开我。” 池玖忆又是轻笑着:“这可不行,你昨晚可是与我同、床、共、枕、了。” 白清将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你明知我是被骗的,还不放开我,池玖忆。” 能看出,白清有时不喜池玖忆是真有原因的。 可池玖忆哪会放手,都已抱入屋中了,还说:“这可不行,你都上了我的床了,我怎能放你走。” 白清沉默了,这像是该对十二岁小孩说的话吗? 屋门紧闭,池玖忆干的。一挥手,屋门便在白清眼前紧紧关上,断绝了白清一半的念想。 屋外梨花纷落,不知为何人意。 …… 白忆昔难得出画一次,匆匆看了无怨阁几眼便敲响了何处归来山的大门。 “池友,我来找你玩了。” 白忆昔对开门的池玫忆和白清艳然一笑,将手中所提美人醉抛向白清,道:“接好了,千金难换的美人醉。” 白清接过,掂量一下道:“饮酒伤身。” 池玖忆只是轻笑曲指轻刮了下白清的鼻尖,道:“糯米团子长大了,就开始管师父了。” 白清固执道:“不得饮酒。” 池玖忆:“好好好,全听你的。” 旁观的白忆昔:“……,他都十五了,你居然还这宠他!溺爱只会害了孩子!” 池玖忆咳了声:“你亦曾……” 白忆昔立即打断道:“不喝酒,喝茶喝茶。” 池玖忆闻言转身,道:“尾随的那二人不现身吗。” “是我们执意跟随,”晏归来消掉法阵,身影现,解释道,“过于崇仰池仙师,不由偷溜出无怨阁,望池仙师、白尊仙谅解。” 落千明从晏归来身后探出半首,向三人吐舌,小声埋怨:“说好来无怨阁找我们玩的,三四年过去也不见来,还不许我们来找了吗?” 白清跟随池玖忆一同去无怨阁几次,见落千明与晏归来不过一二次,偶聊久了又急匆匆跟池玖忆回何处归来山。 “池友”,白忆昔欣赏着窗外梨花纷落的美景,莞尔一笑,“你得可真悠闲啊。” 白清视端容寂,若听茶声然,实则偷听白忆昔与池玖忆的对话。他与白忆昔做了交易,又该做一次了。 “送你糖,”秋唯落似割舍亲生骨肉递出大白兔奶糖,“师叔穿越时空裂缝给我带的,仅剩一点了。” 落千明与晏归来接过说声谢。 “不敢当”,池玖忆翻看着古籍,微笑回敬,“没你闲。” “你们睡觉时也蒙纱布吗?”清宁好奇问道。 白清添了几把火。 “见人时才蒙,老师说我们的眼睛会吓到外人。”落千明双手抱住晏归来的脖颈,替晏归来回答道。 “近年来,”白忆昔抚棋,迟迟不落,“你去无怨阁的次数少了。” “唉,我也想去无怨阁。大师兄,你劝劝师父带我去呗。”江星垂软磨硬泡缠着云深。 茶水沸腾了,白清熄火。 “通往冥涯的裂缝在缩小,”池玖忆抬手拂下银杏落叶,道,“多去反而加重负担。” 无怨阁之所以能消除不可除去的怨魂,是因初住阁主之一的白忆昔偶然发觉一处可将怨魂送去往生之界的入口,后初任四位阁主齐心撕开通往入口的裂缝,部分怨魂得以转生。 第13章 少年醉美酒 白忆昔似叹一声:“我撕不开,鹤青亦撕不开,此世间除了你,大概无一人可撕开通往冥涯的裂缝。顾全大局也好,道德绑架也罢,是否用生命为代价来赌一次,由你决定。鹤青又该嚷嚷了。” 白忆昔其实未说全,池玖忆也撕不开裂缝。但吃人家嘴软,该说全的她会说全,该不说的她是不会说的。 “我带你们去玩!”江星垂笑着对晏、落二人招手,颇为自豪道,“我们何处归来山的风景可美了!” 一只手遽然伸来,一把抽走了白清手中的紫砂壶。白清微皱眉抬首,与池玖忆撞视上。 池玖忆笑了,抬起另一手曲指轻刮了下白清的鼻尖,打趣道:“小霸王,在想何事呢,怎心不在焉呢?” 白清死不认:“没有。” 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池玖忆,拿开你的手,别碰我。” 白忆昔凝视着那局棋。 白忆昔与池玖忆下了场赌局,赌注是自己的命,是身旁之人,是天下苍生。 “白忆昔,”来人一身松花色的衣衫,赤足披头散发,腰间别一长笛,看面貌应是还未立冠之龄。他淡然道,“趁我起床气还没上来,现在就给我麻利地回到无怨阁。” 白清猜到来者是何人了。银发蓝眸,腰间有一长笛,似十七八岁少年,除了近万年前的沈仙尊沈疏鸿,别无他人了。 冲敢直呼白尊仙大名,亦是无谁了。 白清转首问:“史书上记载有关沈仙尊的画像全被焚尽,为何仍留有一丝元神藏于画中?” 池玖忆低首回答:“总有某个友人得不偿失的答应帮他藏画。” 白忆昔不乐:“隔了五年才难得出来玩,继任阁主和长老退位这些事就别来找我了。” 沈疏鸿看向了白清,微歪首:“东君爱人风神白不染。哦,忘了前尘旧事,故人相忘。” 白清听不到,可池玖忆和白忆昔听见了。 白忆昔生怕沈疏鸿多说一字招引来天雷,急忙起身:“池友,我先走了。美人醉可别乱放,小心成了醉美人。鹤青居然还能在百忙之中抽身把你唤醒,她孩子都不带了吗?” 曾经闹腾死不婚不生子的女孩,终究还是低下了头。 白清见过鹤青的孩子,是在抓周礼上所见。瘦瘦的,还未学会站立,相貌让白清觉得有几分眼熟,有些像当年花家家主身旁所站的那名男子。在围成一圈的大人喧哗声中,竟放声大哭,引得好一阵闲言碎语。鹤青脸皮子薄,被亲女儿落下了笑柄,也不知会恼羞成怒多久。 沈疏鸿思索片刻还是对池玖忆和白清道:“越是小心翼翼对待的人,彼此间的关系便越是易脆敏感,不堪一击。” “走啦走啦,”白忆昔仿佛见到满目雷霆,催促说,“再不走就要被雷劈了!” 沈疏鸿满不在乎:“劈都劈习惯了,谁还没被劈过。” 白清闻言看向池玖忆,池玖忆承认得十分干脆:“几次罢了。” 白清:“有多疼?” 池玖忆眼中仅余白清,他轻笑摇首:“不疼。” 鸟鸣声、风声、落叶声,连沈疏鸿与白忆昔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声亦逐渐远去(‘风惊叶落雀鸣声,寥寥旧音已远去’。本来是想用上这句的,但是……感觉还是简便点好。)。 白清应了声便移开眼,眼底毫无波澜,提起桌旁的美人醉迈步离去:“不能饮酒。” 池玖忆宠溺地笑了:“小霸王。” 白清没料到两件事,一是池玖忆骗了他,二是池玖忆没偷饮酒,可他忍不住好奇尝了口,便醉不可拨。 白忆昔所带来的三坛美人醉,一坛尽被白清饮光,一坛半洒,还余一坛在白清仰天豪饮时,被池玖忆夺过。 “小霸王”,池玖忆有些无奈。“说着不可饮酒,怎又自个喝上了呢。” 白清仍死不承认:“我没有。” “是”,池玖忆睁眼说瞎话,“是酒自己跑嘴里的,与你无关。” 白清神智有几分不清了,此时他已醉坐倒在青石长阶上,见池玖忆才有了几分清醒。他不看池玖忆,摊下了身子,右手揉着太阳穴,问:“多少年的酒?” 池玖忆蹲下身子,想伸手帮白清揉太阳穴,无奈答:“两千四百余年。” 白清注意到池玖忆的动作又是习惯性的一后仰,开口便是一句:“别碰我。” 池玖忆顿住了,闻言不笑也不说话,收回了手。 白清恢复了原先的姿势,右手揉着太阳穴,好似溢出了一声呻吟声,细听又觉得是喃喃自语。 池玖忆打破了寂静:“醉了吗?那便回去睡上个一日几夜,醒酒汤你是不愿喝的,不如回去睡一场更能令人舒服。” 白清抬眸看了池玖忆一眼,不揉太阳穴了,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年,那个上一刻池玖忆还在笑说的白清。 “好。”白清淡然应了声。 池玖忆这才又微微一笑,只是白清好像又醉了,垂眸盯着池玖忆片刻,竟双腿勾上了池玖忆的腰,又一贴上,双手环住了池玖忆的脖颈。 白清抱上了池玖忆,正面主动贴上的抱。 池玖忆怔住了,愣了许久,久到白清又溢出了一似呻吟又似喃喃自语的声音。 白清是真的不想走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脉在烧,但脸上未红,体温会升高,池玖忆根本看不出他在难受。 而池玖忆半晌才轻笑了声,抱紧了迷迷糊糊的白清,起身走上了青石长阶。 雪白的梨花又落了,有几朵落在了白清过腰长发上,好似与白清的长发同为一色。 白清的黑发早已变回白发,星海的秋眸中似有秋色闪过。 池玖忆不知为何有时白清的眼眸和发色会变,但终归总会变回的。 好似一些往事,时隔多年后终究能有个结局。 第14章 早春时节 何处归来山无风起,他去寻白清。 逐尽三千五百阶长阶,一开门便见衣着单薄的白清提着九意后颈,道: “你给他通风报信。” 这一句是肯定句,不是问句。 池玖忆一关门,眉眼一弯道:“怎会,你与我心有灵犀而已。” 放下委屈地喵喵叫的九意,白清将床上的瓶瓶罐罐尽数扫下,道: “胡言乱语。” 池玖忆莞尔,假情假意轻叹一声:“皆是肺腑之言,掺不得半分虚假,你怎就不愿信我。” 白清抬眸:“池玖忆,你让我如何信你?” 屋外终是起了风,是白清外露的情绪。 池玖忆一挥袖,地上的瓶瓶罐罐转眼又至桌上。 “为何不愿上药?” 白清双脚畸形如曾被裹过脚般,走起路来定是钻心刻骨的痛,可白清就是不愿上药正骨。白清的脚底还是平的,更是痛上加痛。 白清漫不经心答:“我就是不喜。” 顿了顿,白清又微歪首抬眸去看池玖忆,一如无数个秋夜的星海双眼映不出眼前之人,他轻启唇:“你是要逼我吗,池玖忆。” 池玖忆怎么舍得呢? 他曾背过昏睡的白清上何处归来山。三千五百阶青石长阶,每一阶都是他听着白清的心跳声而过,缓慢低沉得令他心疼。 白清是易脆的,像内部早已布满裂纹的瓷人,唯恐轻轻一碰,怕是要粉身碎骨了。 池玖忆蹲下身,伸手动作轻柔的将白清双足抓住,抬首道:“你既不愿上药,又不肯坐轮椅。那你想去何处,我抱你去。” 似乎被池玖忆的体温烫到,白清立刻缩回玉足,抿唇道:“池玖忆,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他一眨眼,又抓来被褥,将自己套入被褥中。面抵床,不想面对池玖忆了。 怎么,怎么又是这番话。 床褥中,白清紧闭上了双眼。 池玖忆寻常见不着白清主动避他,略有些慌乱哄人:“自是我疯魔了,是我自动的,你看我一眼可好?” 池玖忆不敢去扒被褥惹白清不快,于是九意自告奋勇钻入了被褥中。 紧闭双眼的白清感觉有团温热的东西靠近,伸手一摸便猜到是橘猫九意。 猫尾缠上臂,在被褥中,白清对着九意的猫瞳一字一句道:“你是池玖忆的东西,你是他的傀儡。” 可怜的九意才长喵一声,就被白清推出被褥中,气愤得炸毛,围着被褥喵个不停。 池玖忆无奈坐床上,道:“你不信我罢了,可九意是你亲自养大的,你连它也不信?” 白清一声不吭。 “如今尚早春,你衣着单薄又不耐寒,至少起来的多添春衫几件。” 早春?白清垂眸抿唇。 早春应是“初春时节雪才尽,早有杏花枝上开”。想来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何处归来山上无燕巢,但见春燕入山来,应怕是因何处归来山有九意,春燕不愿长留于此。 早春时节,当胯下白马,少年春衫薄,堤上绿杨荫中行不足,再吟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池玖忆的声音蓦然而止,九意大摇大摆钻被中。 白清睁眼一看,九意叼来了封信。 伸手接过,拆开一看。 哦,是认罪的让橘猫叼着认罪信来赔罪的。 有些许可笑至极。 池玖忆倾身压向被中的白清,无可奈何道:“听话,起来看我一眼可好?应我一句又如何?” 白清丢出了认罪信,仍一言不发。 两百岁老祖向年仅十七的徒弟请罪认罪又赔罪,还如低声下气,怎可如此啊…… 风未尽,随着白清的一句话而时扬时停。 “池玖忆,别记得这些。” 第15章 白族与云南 白清又与池玖忆下山了,云深等人便留在何处归来山守山。 此次下山据池玖忆所述是带白清领悟人间尘世民俗,因白清十八岁了,下山次数一手可数,几乎只知修炼闭关,心无二念。池玖忆皆叹白清的避世之深,定要带白清入世 池玖忆要带白清去云南,应旧识一白族族长邀请去参观白族绕三灵。 (白族的绕三灵主要活动在每年农历四月二十三至二十五,生活在苍山洱海一带数百个村庄的白族民众,以村庄为单位,携带祭祀用具和简单的行李以及食品、炊具等,自发组成“绕三灵”祭拜队伍,从四面八方赴会。 “绕三灵”队伍组成一般分为三部分:前导为一男一女,有时也为两男或两女,两位手执柳树枝和牛尾的老人,称为花柳树老人;中部除了吹笛子的一人外,还有手执“新王鞭”、“金钱鼓”男女舞者数十人;队尾则由吹树叶的一人和数十位亦歌亦舞、手执扇子或草帽的妇女组成,排成一字长蛇阵。 具体流程第一天在花柳树老人的带领下,于农历四月二十三早展,聚集到大理古城城隍庙,点燃香烛,备行装。) (白族的服饰很美,保持传统。白族男女普遍崇尚白色,以白色衣服为重。 男子喜缠白色或蓝色。一些地区的白族男子喜缠白色或蓝色,多穿白色对襟上衣,外套黑领褂,下身穿宽桶裤,系拖须裤带,有的还喜佩带绣有美丽图案的挂包。 女子服饰色泽鲜美,绚丽多彩。有地带的女子多穿白上衣、红坎肩或是浅蓝色上衣配丝绒黑坎肩,右衽结纽处挂“三须”、“五须”的银饰,腰间系有绣花飘带,上面多用黑软线绣上蝴蝶、蜜蜂等图案,下着蓝色宽裤,脚穿绣花的“白节鞋”。) 由于池玖忆与白清乃外族人,便不穿白族传统服饰参与,一袭汉族白衣参与了。白族人热情好客,立马给他们这个来客腾出个四合院来,是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四合院。 因来得早,白清随意看了看便又外出到处走。他早就听闻过云南的花海之名,时正值盛夏,何不赏之? 大理的杜鹃花有红有白有紫,花出,花盛,花枯,花落,有始就有终。恰好逢一场大雪,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不得不披上大氅的白清却赏不来这风花雪景,他是想不到云南竟会盛夏逢雪的,觉得新奇又无聊。 白清打着哈欠像没骨头一样懒懒依栏,那怀中的手炉早就被扔了,橘猫也不知丢去哪了,就一个人在此处看景。 池玖忆也不知何时跟来的,只是轻轻一笑,道:“你赏得懂那景吗。” 白清一点也不想搭理池玖忆,但还是道:“不懂,但那又如何?美景自有懂它的人赏。” 池玖忆伸手向白清的长发,白清一回神,转首看着他不语,眼神质问,但至少并未阻止也未说出那一句“别碰我”。 池玖忆抬指一解,白清品月色的发带便松解了,三千青丝也散开来。 哦,原来是白清走过杜鹃花林时不慎沾上了些许雪与杜鹃花。 池玖忆轻声道:“别看我,又乱了。” 白清听不懂,便转回首任由池玖忆为他束发。 美景的确美,只是赏景的二人心皆不在景上。白清赏不懂,池玖忆眼前有更美的景要急于欣赏。 飞雪乱舞,倾压杜鹃。 待长发束好,白清甚感无聊,随手摘一下一枝杜鹃花,递到池玖忆面前道:“云南无所有,聊赠一枝花,谢君意。” 池玖忆看着面前的杜鹃花,愣了好久,半晌才轻笑一声道:“好花,好意。” 白清递给池玖忆花后又无聊问:“池玖忆,此时的江南又是如何的?” 白清在何处归来山便早闻江南烟雨美景,只是一直无法亲眼看看罢了。 池玖忆答:“江南啊,碎苔连片染青石,桥上稚子采莲归。西风斜,烟雨蒙蒙,流水落日,飞鸟与蝉共归巢。” 白清闻言转首,注视着池玖忆道:“池玖忆,我想同你一起去江南。” 池玖忆一顿,有些受宠若惊眉眼一弯,道:“好。” 江南烟雨美景,自是要与佳人一道赏。 第16章 十八岁的那年冬日 夜未尽,冬难过,无星也无月。惆怅几风雪,雪落又白头。 何处归来山年年有雪,只是今年风不兴,因白清。 云深与江星垂、秋唯落、清宁一思索,肯定了又是池玖忆令白清不乐了,池玖忆总是如此。 万山素裹,千枝银装。此间俱寂,错扬碎云。 他雕了冰灯。 池玖忆向来不许白清雕冰灯,惟恐一个不慎白清误伤了自己。可如此多年来,却是从未见有白清不慎伤着自己,是池玖忆多虑了。 何处归来山上无杏树、梅花,白清便随意寻了棵枯树,银线拉扯着几盏冰灯上枝。 冰灯不多,不过近十盏罢了,一会儿便挂好,仅余最是小巧精致的冰灯在白清手中。 双手抱着冰灯,白清仿佛不知冻手般,好像在思索如何挂上。他面前便有低枝,只需他一踮脚便能够到。 他在想,在想一位旧故识。 昔年一场雪,如似今年。 忽有叹息入耳,一双手顺着白清纤瘦的争臂夺走了冰灯,来者将他拥入怀中,在他耳旁低声道: “如此不爱惜身体,我心疼啊。” 哦,是池玖忆。 白清忍不住回首,却撞到池玖忆的胸膛,池玖忆还顺势抱紧了他,手放在他腰上。 冰灯坠地,未碎。 “太少了,”池玖忆一摸,白清可谓是单衣薄衫,略皱眉道,“你怎又是不着冬衣大氅。” 白清闷声道:“放手。” 他推开了池玖忆,丢下一句“与你无关”便转身要走,抿紧了唇。 “怎就与我无关了?你是我养大的,是独属于我的所有物。” 白清闻言于雪地中一踉跄,竟让伸手的池玖忆抓住了飘扬的发带,天青色玉佩发带。 而池玖忆这一抓,居然扯下了白清的发带。 玉佩作响,白清遽然回眸: “池玖忆,你……” 话音中断,取而代之的是白清来不及咽回的血。 他跌坐雪上,白衣染血,垂眸微喘。 血胜红梅,雪如白梅,霜凝血花,他厌倦血色的。 池玖忆慌了,跪于白清身前,猝不及防地想擦拭白清身上的血 血色太刺眼了,让池玖忆慌乱不已。 可白清竟然还想伸手去拥池玖忆的双眼,发觉自己双手沾血,转而垂首低眸不去看池玖忆的眼睛,声似哽咽: “闭眼,池玖忆,别看……” 话音未落,又是一口血咳出。 白清太脆弱了,恍惚间令池玖忆有种去错觉,仿佛白清会逝去于此雪夜中。 “你连呼吸都快断了,还叫我别看。白清,你这是和谁学的逞强。” 池玖忆伸手,接住了欲倒地的白清。 白清身上多了件大氅,是池玖忆的,染有池玖忆的体温和气息。 白清却只感觉到,池玖忆抱着他的手在颤抖。 他半坐起身抱住了池玖忆,埋首于池玖忆肩边,冰凉的气息细不可闻的洒在他肩处。 池玖忆不可能推开白清,池玖忆不舍得,这是白清主动抱紧他。 白清的声音时断时续,却清晰传入池玖忆耳中: “池玖忆,你不会再失去我了,闭上眼睛。” 枯枝负雪,静而无声。 第17章 折去江南满涧花,雪上蜀郡好还家。 六月入蜀地,日啖荔枝三百颗,但白清仍是不愿去往。可池玖忆强行将白清带去了,理由仅是白清该下山了。 白清多久未下山了?池玖忆粗略一算,该有一年了。在何处归来山上白清是如何过那一年的? 池玖忆依稀记的是白清每日重复着阅书、望景、发呆,单调得令人发指。隐约觉得有些许不对劲,却是不知从何处说起。 白忆昔仅邀请了池玖忆来蜀郡欢度傈僳族节日,白清本可以不来的,是池玖忆执意要携白清来蜀郡,说着路上教白清君子六艺之一的御。 可白清早已会了君子六艺,在池玖忆毫不知情时。 白清无不精通,白清不懂情欲。 池玖忆想教会白清笑,至少对他笑一笑。 但白清不会笑,如似无欲无情的瓷人。 还是个行为莫名其妙的瓷人。 “你在看什么?”池玖忆耐心俯身低首询问。 坐于石上垂悬双腿,白清头也不回只答一句:“千里江山与众生。” 池玖忆一起身,俯瞰此山河,如见《千里江山图》。 七百里两岸连山,略无阙处,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茶峻茂。若三峡之景。 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又若滁州城。 山川之美,古来共谈。高峰入云,清澈见底。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不闻猿啼,只见鸟鸣。奇山异水,天下独绝。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争高直指,千百成峰。 有蝉千转不穷,有樵夫伐木拾枝,有渔夫摇橹撒网,有稚童折花摘果,有妇人采薇入篮,有豆蔻嬉笑歌之。 如见众生百态之相。 山间驿路旁有学堂,有童学诗诵: “汉时仙上云巅鹤, 蜀地春开洞底花……” 此时此刻,道句“千里河山迷人眼,与朱元思书不过此”也不为过。 “池玖忆,”白清看向学堂,问,“那是什么?” 池玖忆顺着白清的目光看去,见学堂外有树白花,便知白清是在问什么了。 “那是杏花。” 六月杏花,奇观也,似驿路梨花处处开。 白清仅“哦”了声,又眺望不语。 池玖忆倒是不急,蜀都的白忆昔也不急。 她正闲散躺于罗汉榻上,看着《中国傈僳族百科全知》,而雕花榻上的沈疏鸿也在聚精会神观书不语,只是一看名,《六年后江怼怼他百依百顺》。 二人时而吵个架拌嘴,时而牛头不对马嘴长篇大论,不愧是七千多年都想互掐死对方的死党。 忽沈疏鸿惊坐直,略一沉思道:“不对劲。” 白忆昔翻看另一本《极致宠爱·爷的骨灰随便撒!》,闻言随口一问: “能有什么不对?左右不过你顾虑太多。” “白云清不是七千多年前便羽化成仙了吗?” 由于沈疏鸿阳寿没白忆昔多,她纠正道:“他本就是仙,身殒之后归位上界了。” “那他为何又下凡至此了?还是半凡之身。” 白忆昔蓦然坐起正色,合上了书,对上了沈疏鸿的目光。 显然,并非是沈疏鸿想多了。 但仅片刻,二人又悠闲躺下,反正此事与他们无关,想得再多也无用。 窗外傈僳族节日盛典已然临近开场,而被邀来至此的客人却还停留在半路。 白清一直在望景,望山远黛,几重山外山,江水碧如天。 常道千里山河依旧,不复年少逍遥游。可除了物是人非,还有物异人别,白清依旧是那个白清,不过才年方十六罢了。 这千里河山,是看似年年岁岁不改貌,但朝朝暮暮花不同。有些东西,早已不同了。 池玖忆垂眸,笑着将白清从石上抱起。 “困了?” 昏昏欲睡的白清颔首,使由池玖忆将他抱于怀中。头一靠肩,白清便枕着池玖忆的左肩睡去。 池玖忆撩起白清遮眼的碎发,不禁笑了句:“还是如此,你这身体怎么能照旧不改呢。” 檞叶落驿道,杏花明寒窗。 起风了,杏花摇落,白清的衣角略飞,是天水碧色。 山风入松,浮云出岫,千里河山无言,红尘苍茫。 第18章 傈僳族的风俗习惯 池玖忆带着白清来蜀郡赴宴,没曾想白清一离开他怀抱,何处皆去,似乎略带好奇。 (群众称一年一度的年节为“阔时”。怒江地区的傈僳族在新中国成立以前主要以对物候的观察来决定过年的时间,因此没有统一、确定的日期,但一般均在夏历十二月初五至次年正月初十这段时期内,即樱桃花开季节。 年节期间,习惯上都要舂籼米粑和糯玉米粑,并酿制香醇的水酒。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和粮食丰收,每一家都要将第一臼舂出的籼米粑放少许在桃、梨等果树上;有的地方在吃饭前先盛一小碗让狗吃,据说是表示对狗给人世间带来谷种的回敬。 年节的第一天,各地的男女青年都要盛装打扮,聚集到所属村寨的公共场所——打场,举行射弩、跳舞、对歌等活动,这是青年男女互相吐露爱情,定亲结友的大好时机。 男青年们常以高超的射箭技艺来赢得姑娘们的爱情,有的青年男女则以优美的舞姿和悠扬的歌声来表达双方的爱慕之情。一旦彼此有相爱的情意,相互则要以礼品相赠。许多男女青年就是通过这种活动定下终身的。 春节期间,怒江峡谷的傈僳族人民还有“春浴”的风尚。凡沿江两岸有温泉的地方,都是人们欢聚沐浴的场所。 前往“春浴”的人们,都要带着年食、行李在离温泉不远的地方搭起竹棚,或找岩洞歇息。一般都要在温泉住上天,有的每天洗浴五、六次之多,认为这样才能消除疾病,增强免疫力,才能有充沛的精力投入新的一年的劳动生产。 在六库附近的温泉地区,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形成了群众性的“汤泉赛诗会”。届时,附近十几里、几十里的歌手们都要聚会在这里赛诗对歌。 人们一面赛诗对歌,一面品尝各自带来的美酒佳肴。“阔时节”现已定为怒江州傈僳族共同欢度的一个民族节日,时间为每年公历12月20日。过节期间,有唱歌比赛、射弩比赛、过溜索比赛、上刀山下火海表演和一年一度的“澡塘会”。) 欣赏盛宴的白忆昔脑海中逐渐浮现傈僳族的服饰,傈僳族的服饰很美,只是可惜了白忆昔未穿过。其实相比于自己穿上,白忆昔还是很想让白清穿上,毕竟白清跟人体玩偶就差白清有自我意识了。 白忆昔与白清相处同一世界甚少,但也清楚白清对56个民族了如指掌,只是可惜白清现在忘了,几乎忘了个干干净净。 她还挺心疼的,毕竟谁让白清把傈僳族语学了个举一反三,把三种支系的傈僳族语也顺带学会了。本来她还想听白清唱傈僳族民歌,用傈僳族语唱《月落的声音》。 不过傈僳族的口琴、三弦,她倒是见过白清弹唱,该怎么说呢?应是音神附体。 此次前往蜀郡,白忆昔定要品尝布汁酒、连心酒,吃次手抓饭!至于傈僳族的服饰,她想先往后排,心想呀,反正总有时间的。 可却是不见再有时间。 后来自蜀郡一游,白清手中便多了个陶笛,不必云深等人去猜,必定是池玖忆赠与的。云深等人从不嫉妒,因就算赠予他们了,他们也不见得会弹奏吹晿。 一阵嬉笑玩乐后,云深等人又叫白清吹奏一曲。而白清抬首看了看池玖忆,才将陶笛递至嘴边。 银杏梨林三千阶,高山一曲陶笛音。 第19章 元旦之游 恰逢元旦,何处归来山除了白清这个常客便只余池玖忆了。于是,他们又下山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白清问道:“去何方?长安?洛阳?开封?” 谁知池玖忆偏生了戏弄的心思,回道:“你觉何处好就去何处。” 白清看都没看池玖忆一眼,随口说道:“那便燕京。” 看到时候他把池玖忆甩了,一人独自出塞。 池玖忆猜透了白清的小心思,却不说,只笑着称好。如果白清真能甩掉池玖忆的话,那早在十几年前便甩掉了。 白若辛虽下任了,但那红线可是两指粗,生怕断了,白清也生生世世甩不掉池玖忆。 燕京繁华,一如长安洛阳开封,汇集各路人马,人多眼杂,白清可是挑了个好地方。 往年元旦,燕京常常飘雪,天与山与云与水,上下一白,今年却不知为何,天大寒,不见飞雪。 因此,白清一身云白锦袍在人群中更显眼了。白清着实是被气到了,三步作两步,入乱流,出人群。回首一望,那人与他同色大氅提灯紧随其后,见他回首,笑了,塞给他根糖葫芦。 白清:“……” 白清敛足,像认输了般吃了口池玖忆塞给的糖葫芦,而后认真评价道:“甜的,酸的,硬,不好吃。” 说完又扔给了池玖忆。是的,白清把一根他师尊塞给他的糖葫芦,吃了一口后,又扔给了他师尊池仙师。 若是何处归来山的众人定见怪不怪了,可是若那些爱嚼舌根的世人见了,必尖叫呐喊,白清怎么敢啊?! 可还不是池玖忆宠的,还有白清就是敢。 若问凭什么?谁又知白清控风之力强盛至极,狂风卷沙尘,遮了太阳,伸手不见五指,池玖忆不能以光化万物,自是要输。 “池玖忆,你输了。” 白清冷静说着,右手清旻,月蓝长袍同睛山色发带齐飞扬。风太大了,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连八步外的池玖忆,白清都看不清。 不过那又怎么样,白清一样能感知到池玖忆的任何举动。 池玖忆的表情藏于狂风之下,那白色衣袍同白清一样,只是玉冠紧束长发。 光剑凝成,试图刺入暴风中,不过顷刻间被风拧碎成光点。 白清又挥剑斩断偷偷溜到他脚边的光绳,因龙卷风内无光,光绳也几乎暗淡不发光。没成想,还是被白清无情识破了。 白清终于舍得再认真看池玖忆一眼了,面无表情道:“池玖忆,你就只能捆我吗。” 池玖忆好似笑了,轻笑认输道:“不捆怎行呢。好~好~好~,我输了,我认输,你赢了。” 白清抬手撤了风,清旻也从手中消失。脸上的冷淡也终于消了些,却不是软了下来,面对池玖忆,尤其是现在不同往日的池玖忆,他一软就是自找不舒。 在可能连输赢或是情此一字都不会写的年纪,就十分明确嘴硬倔强的认清了自己的胜负欲。白忆昔跟沈疏鸿争时都没白清这么执着的胜负欲,比嘴硬就还没几人能比了。 白清抬手解下发带,慢条斯理道:“池玖忆,你输了,所以三个月内不许踏入我南山一步。” 说时一眼都没给走来的池玖忆,但池玖忆闻言脚步一顿。 莫说三个月,三十日都不行!池玖忆哪怕是对天发誓也只能三日。 于是池玖忆开始心怀不轨:“三个月,怕是只要一个月,不,半个月,你便独自前往西藏了。这怎可行?三个月太长,不如……” 几步早已走尽,池玖忆又到了白清面前。白清不束发了,任由青丝散乱,右手握住发带,双眸不含片刻情绪地看向前方。果不其然,池玖忆弯腰低首凑到了他面前,眉眼含笑似对情人喃喃自语道: “三夜。我总不能看着你从我身边又逃走,你老是不听话的。” 白清是真的不听池玖忆的话。白清是在三岁时被池玖忆捡到的,但八岁时就想逃了。 没错,是逃,什么也不带就一声不吭一时辰内逃走了八十里。其实也不能算是走八十里,七岁就会控风的白清,愣是靠风驶剑出走了五十余里。七岁时的池玖忆都还不一定会练剑,白清却已会以风御剑了。 不仅此例,二十岁的白清与三百多岁的池玖忆对弈,结果却是池玖忆输了。白忆昔听了都要捧腹大笑池玖忆的不自量力,主六界内论棋技,白清可是排第二啊,第一当然是棋神白清师兄星弈了。 白清不光在属性上便克制了池玖忆,连悟道、棋技、刻伴生灵都胜池玖忆这位师尊。 白清一听池玖忆“口出狂言”,毫不犹豫将手中发带化为鞭子抽向池玖忆,忍无可忍道:“池玖忆你休想!” 池玖忆侧身一躲躲至白清身后,又张开双臂将白清拥入怀,双手顺着白清略显苍白的手腕一把抓住那发带鞭子,而后,出其不意的捆上了白清的双手。 白清:“……” 池玖忆还特意打了四个死结呢,可谓是十分好心的想让白清废了这根让他觉得碍眼的发带。 池玖忆还十分欠揍地依偎在白清肩头,双手搭在白清手上,嘴也不想要般挑逗道:“乖,听话,别乱跑,在南山等我。” 自从白清二十立冠便强烈要求自立门户,池玖忆跟他倔了快有一年了,但奈何根本倔不过以倔强出名的白清。白清以南山为居正式搬出何处归来山时,池玖忆是一整日只笑了三次。 可就算白清搬到了南山,池玖忆仍然紧追不舍,成了南山的常客。 白清爆发了,因为再不爆发池玖忆就要得逞了。 “池玖忆,滚出我的南山!” 当风刃遍布满地时,池玖忆还是得逞了,不过怕也是一月内见不着白清了。因南山居的两“看门兽”可是经主人同意了。 无人知池玖忆到底有多贪恋那个怀抱,只有白清还死死记着池玖忆偷偷取走他的一缕青丝。 好,其实是明目张胆,就像白清的恃宠而骄。 而白清还在对双手上的发带发呆。四个死结,打的妙,打的好,白清压根不想解。 南山是篁山,多竹海,一只朱獳若是试图藏于其中还是较明显的,可惜朱獳屡听不改,仍在自以为是的为主人监视池玖忆在南山的一切活动。 九色都不屑于与朱獳一路了,其实本身就不是一路,一只九色鹿与一只形似赤狐的朱獳没在平常时吵起来就已经够好了。 所以,朱獳又只得自言自语了:“主人怕不是真被那人骗走了心神?怎么一个发带都要盯上如此之久?” 突然砰的一声响,发带是解了,只是粉身碎骨了罢了。 青丝乱扬,为美人,添几分。 白清揉了揉并不红肿的腕子,仰首盯上了枝繁叶茂中的橘猫。九意有时跟朱獳一样可拼,满树绿色唯独它一抹橙色,还自以为是隐蔽的很好。 “九意,”白清一字一句道,“要么忘了姓池的留在南山,要么滚回何处归来山。” 威压直直落下,白清是真的又怒了。 能让白清开心的世间唯有一人,能真正惹怒白清的也唯有一人,偏偏那个人还成了白清此生此世中的特例。 糖葫芦白清是真的不喜欢吃,扔还给池玖忆也是因那是池玖忆塞给他的。何处来的便归还何处去,十分合理。 而池玖忆接住了,无奈的宠溺笑了,也在那根糖葫芦上吃了颗,似尝到了极品美味道:“甜的,很好吃。” 白清眼中明晃晃的冷意,那糖葫芦肯定好吃,因为他吃过一颗了。 “可我就是不喜欢吃,”白清道,“池玖忆,你莫不是还要逼我。” 池玖忆闻言却轻笑摇首:“怎会呢?我怎会逼你呢,白清。” 白清等的可就是这一句话,池玖忆话音未落,白清便立刻抬起了左手,左手小拇指上一条无比细长的光链正暴露在二人眼前。 光链的一头牵着的是白清,另一头便是池玖忆。 为什么池玖忆要提灯?因为要掩盖光辉和维持无限延长的光链。可惜敏锐的白清还是察觉到了,似乎冥冥中有一条绳将他们牢牢牵住。 池玖忆提灯的手青筋微微凸起,面上笑容仍似桃林春风。 白清向来是绝情的,当着池玖忆的面挥指斩断光链,脸上的表情始终淡如死水。转身,十分干脆舍下池玖忆走了。 仿佛亦如当年。 好不容易甩掉池玖忆,白清却先在一辅子前停下了。 出塞并不着急,兴许还没到边塞,便又被池玖忆带回何处归来山了,然后便是关一日的禁闭,不许出屋。 一只青色小鸟盘旋许久才敢落到白清肩上,半晌才支支吾吾了几声,但只是那几声,让白清顿足在了铺子前。 提了盏宝莲灯的白清看着人群中不远的池玖忆,因不需再做遮掩了池玖忆又两手空空。就站在人流中,笑着,安静地看着他,像在等他过来,又像在等他的一句话。 “池玖忆,”白清并未扬声,因为他知道池玖忆的注意力时刻都在他身上,“既然你找得到我,那么我们来打个赌。如果我找得到你,就是我赢。我赢了后要独自一人出塞,你不得阻拦。” 声音很轻很轻,似乎再轻一点就要散于微微风中了,可池玖忆就是听清了,还回答了一个好。 隐入人群中的风与光,哪个更好找到呢? 风未必能找到光,却能逼出光。 在看完池玖忆转身走入人群中,白清还是许久未回神。 小青鸟曾经还敢欺负一下年少的白清,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命都是白清给的,现在哪敢造反呀。 别说吱个声让白清回神,青鸾连白清的肩上都不想待了。 谁懂青鸾有苦难言的苦! 最后,白清还是回神了。所有失去的东西不可挽回,再怎么回忆都无用。 一回过神,白清直奔城楼而去。 一上高城,伏看燕京。小青鸟变回了青鸾,正一言不发停在白清身旁。 找不出,根本找不出。九色、朱獳、青鸾一齐找都找不出,把青鸾急得暗地里气骂道:“那人不会出燕京了!” 若池玖忆真想让人寻不见他,连青鸾都无能为力。但加上一封信是定能寻见池玖忆的,池玖忆不会不接白清的亲笔信,更何况还是青鸾送信。 坐于城墙上的白清云白锦袍白靴青发带,不知吸引了多少姑娘的芳心,翩翩白衣少年郎谁又不喜呢? 但可惜的是,这位翩翩少年郎眸中与心中无人,根本容不下人了。 提笔,白清面对着花笺却不知该写什么好。他好像已经很久未写信了,因他想寻池玖忆时,池玖忆便出现在他眼前了。 手一扬,毛笔与花笺齐飞。 他不需要写信,也可以诈出池玖忆来。这方法白忆昔教他的,对天发誓说保证灵验!池玖忆不可能不来。 青鸾瞪大了双眼,城墙下的九色一声鹿鸣,白清跳楼了。 朱獳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啊啊啊啊啊!” 白清甚至可以看见朱獳眼中的震惊,想来没第一反应冲下来便已经够控制自己了。白清向来这么疯狂做事,一成把握也当二十成使,九色、青鸾都快习惯了,就朱獳每回事后都提心吊胆。 青丝拂过他的脸庞,风声嘶吼,白清闭上了双眼。 爱接不接,不接他走。 但是池玖忆又怎么可能不接呢,池玖忆又怎么可能不接他的白清呢? 一声轻笑伴随着一句“接住你了”,池玖忆还是暴露在了白清面前,他还是接住了白清。 人群的目光却不再看向他们,应该是池玖忆的障眼法,为了不引起骚乱,白清倔强地不去想另一种可能。 落入池玖忆怀中的白清抓住了池玖忆,赌约他赢了。 “池玖忆,抓到你了。” 第20章 池玖忆的那些小计谋 白清赢了赌约,却在池玖忆怀中不走了。于是眉眼含笑的池玖忆抱着“自愿”的白清,一步一步踏上何处归来山的三千五百长阶,身后跟着心急如焚的朱獳、一言不发的九色、扬首延胸的九意,和将青鸾架着走的白鹳白鹤,白鹭则在前提灯照路。 品种多得能开动物园了。 青鸾嘴巴被封得严严实实,被白鹤白鹳一左一右架着走,救心真急也无能为力呀。先前还不服地叫了好几声,想将白清从睡梦中叫醒,却只叫一声时池玖忆便抱着白清转过身来,抬手捂住白清的双眼,假笑轻声道: “嘘,别吵着他了。” 几乎一身反骨的青弯哪会听进去,又是启唇,却被眼疾手快的白鹭强塞进块糍糕在咽喉处,不能上不能下得直直卡住出声处。 白鹭目光真诚面无表情道:“对不起。” 白鹤出现在青鸾右首,一副为你好的表情道:“对不起了。” 白鹳出现在青鸾左首,为大家的生命着想道:“对不起你了。” 青鸾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白鹤白鹳一左一右架起了,白鹭神情哀伤地拿出长长的黑布条。 青鸾瞪大了双眼意识到了不对,但一抬首迎上池玖忆假得不能再假的微笑,竟又心生了怯意,转首将求救的目光投去九色、朱獳。 可九色、朱獳面前也有个拦路虎,不懂人情世故的朱獳竟还想直面九意,幸被善变通的九色捂嘴拦下。 如若真吵着了池玖忆怀中酣睡的白清,不仅池玖忆不会给好下场,起床气不小的白清也不会饶过它们,还不如识相些服气。 “唔”,白清五感异常敏锐,还是被青鸾吵得半醒,又双眼被捂着实犯困,便迷迷糊糊唤了声,“池玖忆。” 青鸾见机会来了,又直着脖子想叫,被面前的白鹭冷不丁掐住了脖子,就见池玖忆亲昵地低首应道: “嗯,我在呢。” 白清一听池玖忆的声音便安心,又“唔”了几声就睡去了。 白清其实并不慕强,可就像钱不是万能的,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有一身实力傍身好过靠他人伸张还义。只是二十一岁便能与天赋绝顶的两百余岁的池玖忆势均力敌,后果是过度没日没夜损耗身体修炼导致嗜睡。 瞧现在,白清便在池玖忆怀中睡得不可自拔。 被封了嘴的青鸾气势汹汹无声咆哮:放开手,有种叫醒他再装呀!干什么?!亲什么亲!有胆你当着他面亲啊,不顾伦理!亲额头也是亲!快给我松开你的嘴!!!! 于是当一身朝鲜族服饰的白忆昔从山顶寺庙中瞰见池玖忆和他怀中的白清时,亦瞧见了池忆身后的它们。 青发墨眸被两个鹤衣十四岁女孩一左一右架着走的同是十四岁女孩应为青鸾,只是被黑布条严实缠了四圈封住了嘴,看着有几分可怜 那青弯面前同是十四岁女孩的该是白鹭了,架着青蛮走的便是白鹤白鹳。 银发鹿角头饰、十七岁左右的少年定是九色了,九色身后红发狐耳金铃铛的十九岁少年想必是朱獳了。他俩身前赤金眼瞳披大氅的约二十岁的男子一看就是九意。 沈疏鸿出了寺庙,见是池玖忆与白清二人又百无聊赖盘着那串跟了不知几世的佛珠。 白忆昔感受到她死党沈疏鸿出了寺庙,看了看沈疏鸿,又看向白清。 两个美得不分上下,单独挑出一个都是天下人为之倾倒的程度。沈疏鸿与白清的美还有几分相似,那倔强一根筋傲骨宁折不屈的气质几乎一模样。 但沈疏鸿是清冷尊贵高傲的,而白清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美。 看着白清,会莫名想笑,种种曾经或幻想中的美好浮现眼前,像岁月春静好,万般期待皆有可能实现。光看着他,心灵一切创伤都被治愈,只想静静地注视他傻笑。 池玖忆无论白清对他态度如何,都是笑脸相迎的原因好似找到了。 沈疏鸿仍低眸盘着那串佛珠,不经意间藏起来的破碎感流露出。 白清亦有清冷感,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感唯有在他垂眸凝神时才窥得见几分,更多时候他的眼里不仅有长风,还有远方的未来。 但白忆者并不对白清的美貌有多趣,她更对美人一笑千黄金感兴趣。 主六界前十大未解之谜其一便是白清到底会不会笑,这可让白忆昔好奇已久了,据池久忆回忆说: “他连笑时都不曾弯过眉眼。” 池玖忆的笑大多发自内心,白忘昔的笑七成是刻于脸上,唯有白清笑时,是在眼眸中的。 白清有笑过,在扯积雪洒向池玖忆时未笑,在能与池玖忆名扬四海时未笑,在雕青鸾大功告成时未笑。他笑时不弯眉眼不挑嘴角,只有长久地看着他的双眼,才会恍然一惊发觉他眼本有一闪而瞬的笑意,待再凝眸看去时他眸中笑意早逝,又不笑了。 要有多么细心才能发现白清中的笑意呢,池玖忆到底有多么爱白清才能注意,这短暂却灿烂的笑意。 “明明会蛊”,白忆昔垂眸似不解嘀咕,“却不下情蛊。风神白清在主六界可出了名的不懂爱,就算喜欢了,强势的性子也不会让他为爱主动踏出那一步。这不主动,那个出不主动,硬是拖了两世。顾及年龄理解,但白不染立冠后几月也不见他有行动,三四个月前才迈出那一步,真磨赠。” 沈疏鸿闻言嘲讽道:“难道要上了后建立情感吗?那我更觉得这样与强奸只差几分罢了。” 瞧,作为死党的白忆昔和沈疏鸿就是那么爱唱反调。 说完,沈疏鸿又低眸专心盘佛珠了,破碎感还未流露出,一身海蓝仙衣就平添了清冷感,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双眼蒙绸缎的白忆昔侧眸,虚伪笑道:“是呀,鲛人族始祖兼大长老的顾简和三大欲望之神其首的淮越鸟就是个范例,直接跑去离婚。震碎你和你弟容故渊神魂时还在闹。” 沈疏鸿抬眸,侧首一字一句道:“某人心疾好了再出来放大话。” 白忆昔闻言沉默了片刻,轻哦一声转身,步摇轻晃,下了云顶寺。 第21章 岁的白清 当白清手提莲灯与持六角宫灯的池玖忆又一次“相聚”于人海中时,白清敛足抬眸看向池玖忆。 “这位白衣公子,”红线树下算姻缘的先生对路过的白清招呼道,“可要算卦姻缘?” 算姻缘的先生稀罕地戴兔子面具,桌上放的东西一眼数尽,看着便不正经规范。 白清摇首冷淡拒绝:“不要,兔儿神可另寻他人。” 沈江犹笑了,嘴角上挑原形华露道:“可我对你的话故事子犹为好奇。” 话音未落,沈江犹懒懒单手支首,另一手提了壶酒上桌,道:“老规则,喝过我就行。” “不,”说着,白清快步隐入人群,“怎么算从始至终皆为一人。” 沈江犹兴致缺缺地睨见白清身影最后消失于人流中,唉息道:“他好像记住了很多,却又遗失了许多。” 提起酒,沈江犹起身,直遗憾又没能听到期待已久的故事。 一转身,见一玄衣男子竟悄然无声候于他身后,正是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天狼星君。 秦淮近伸手,沈江犹莞尔将手放上。 他不用为未听到的故事感到遗憾了,因他们的故事还未完篇,正待续写。而白清与池玖忆的故事,亦未落幕。 望着池玖忆,白清突然启唇问:“池玖忆,你会忘记我吗?” 玖忆闻言一怔,不知白清为何问此。 起风了,不是白清控风,但吹向了白清,跃过了池玖忆。 白清听见,他说:“不会,我怎么舍得忘记你呢。” 白清启唇又抿唇,嘴角挂上缕青丝,闭上双眼轻摇首。 不,你骗我,你忘记过我,池玖忆。白清无声心道。 一阵锁呐声穿入二人间,白清寻声看去,竟是浩浩荡荡的十里红妆。看热闹的人群叫着,挤满街道两侧。 池玖忆一伸手将白清拉近,人群将他们挤得更近了。 “小心,”池玖忆抬手将白清挂上嘴角的青丝弄好,低首垂眸凑近轻问,“待在我身边不好吗?是一定要离我而去?” 白清之所以想出塞,是偶然听见怨魂说塞外有口奇棺椁,天山白玉材质,刻有八千里山河,可让尸身千年不腐。于是白清便想出塞,仅为了一口棺,甚至与池玖忆单方面闹了近一月。 十里红妆队伍延绵不绝,敲锣打鼓好不喧闹。大红灯笼连两排,佳人轻点红妆艳,冠头红巧缀,官人何曾未动心。艳点唇,红戏衣,烛光微动,两相依。 白清微抬首道,答:“你留不住风,风是自由的。” 两人离得极近,气息排恻缠绵,池玖忆的气息好像是梨花果酒酒香的,将白清围住。 他呢喃道:“可风是因我而起” “胡说,”白清认真反驳,“七千里长风不仅为一人起,风不单单属于你。” 鼻尖相触,池玖忆凑得更近了,闻言竟忍俊不禁:“七千里长风的开始是我,尽头亦是我。过我眼,即我有。” 白清仍倔强道:“风起仅为一时,风止方为结局。” 池玖忆却道:“纵使风是无意经过我身旁,我抓住了,在那一刻风是属于我的。” “……,”白清面无表情评价,“池玖忆,你好自私。” 池玖忆温声道:“是啊,可再不自私些风就要跑了。” 星斗沉溺于自私的曦中,清风沦陷于赤诚的爱里。七千里的山河开始是君,尽头亦为。 沈疏鸿望着师徒二人,不知在想什么,背后的寺庙庄重严肃,长明灯熄了又续。 直到不盘佛珠了,沈疏鸿才打个哈欠伸着懒腰下山。 他们的关系可还未好到能为其出生入死,他也不像白忆昔那般爱广交友管不平。万般皆为命,顺其自然。 第22章 云深与江星垂 当三千五百长阶,走到尽头,池玖忆快要抱着白清进屋时,心一横的青鸾决定不当叛主的鸾! 一声鸣叫,化作原身的青鸾猛然冲去前方,一根青羽落至白清脸上后以超越生死的速度飞回南山。 人形的九色见势立刻转身正要撒腿就跑,却被九意伸手抓住衣领,而朱獳反应一慢,被九意勾住了金铃铛的红绳。 三白齐看早已不见身影的青鸾去向,白鹭慢吞吞道:“跑了。” 白鹤视死如归:“她跑了。” 白鹳神色痛苦:“她跑走了。” 跑走算了,还把最不能惹的主给吵醒了。 青羽飘然落下,白清一手搭住池玖忆的肩膀,一手持清旻架上池玖忆脖颈,一顾四周,白清认出了这是哪。 屋内那眼熟的梅花屏风上有他十七岁时画的墨竹,同在十七岁时他还因不喜见池玖忆穿红衣而放火烧了那成堆的红色锦袍。屋外数十步外的一方莲池旁置了石桌棋盘,十九岁时他与池玖忆便是在那共赏慧星袭月。令池玖忆百思不得其解,下了三个时辰的死局仍一子未动。 何处归来山本有三千银杏,但他正式搬出何处归来山时怒伐二千余株银杏。待白忆昔再来何处归来山游玩发现何处归来山变得有些空荡了,再一看那些可堪称一绝的景色大半都银杏被伐暗淡无色了。 白忆昔那一刻是无比震惊的,银杏一无氛围没了,来何处归来山还有什么可玩的! 于是在白忆昔的劝说下,何处归来山上又多了五百梅树、二十杏花,一千桃花、三百桂树、十株凌霄花、四棵银杏。可事实证明,这方法不仅没用,白清还嫌弃上了。 “这里不是我的南山居,”白清道,“这里,是何处归来山。” 池玖忆未颔首,曾经就在此,他被白清一剑抹了脖颈。 当云深与江星垂无意聊起虽己立冠,却仍在何处归来山迟迟不能走的白清时,江星垂苦思冥想一阵后恍然大悟拍桌而起叫道: “前几日我与小师弟通信。小师弟说师父决定在几日若让不染师兄自立门户了!” 云深初听还淡定,可又一想他立冠之日与师父拜别另立门户时的一番对话彻底慌了。 云深立冠之日夜子时,池玖忆温好酒让云深说出个故事便放云深走。 云深不算机灵伶俐,闻言竟望着酒杯中温热的酒液发呆。似乎千言万语都堵在唇口,一字也吐不出。 云深愣了许久,久到池玖忆轻叹一声挥手准云深走了。云深见此欲起身时,却突然想起已过十五的白清,十五岁在凡人中都可以有通房丫鬟生子了,可在云深眼中白清就是还小! “师叔,”云深苦口婆心劝道,“不染师弟尚年幼,做法莫要过深了。师弟性子何奇倔,他下定决心往南,别说师叔您指着北,怕是师叔您挡在南路,师弟七成要弑师至绝境。师叔您就大人有大量勿要阻拦,师弟总会绝境逢生的。” “不染师弟迟钝,师叔您不说,他可能至死都不知你竟心悦他。不染师弟是十八岁的少年,永远十八岁了,还请师叔顾及一下。左风未耻,总要有个先迈出一步。若师叔不肯,那便只能看着不染师弟离您渐行渐远了,娶妻生子不染师弟是死活不理解不会做的事,孤独终老亦可。” “只是师叔如果能忍受与不染师弟永远只是师徒关系,那便当我的话为耳边风。” 在关于池玖忆这个师叔与几个师弟师妹的话,云深总是能唠唠叨叨上半天。 而池玖忆却淡然问:“你与江星垂,又该如何?” 云深嘴唇翕动,却是沉默了。 白清迟钝,江星垂亦是如此,这对师兄弟一个赛一个不懂情。池玖忆如此偏心白清,白清却毫无知觉。江星垂的请求云深总是有求必应,而江星垂觉得朋友间如此很还常,因江星垂不知,与他同一个床榻睡长大的好大师兄云深竟对他钟情许久。 池玖忆不开口,白清是定会与池玖忆渐行渐远的。云深不说,江星垂与他这辈子就过去了。 “我……, ”云深摇首,“ 我不知道。” 第23章 十八少年形态的白清 云深走时,瞧见了在莲池旁喂鱼的白清,突发奇想上前立于白清身后,静看白清喂鱼。 白清十八岁独自下山,还是瞒着池 忆。待池玖忆寻到白清时,白清不知为何睡在一舟中,七千长发尽染白。像是沉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星河压清梦。 可池玖忆从轻舟中抱起白清时,白清又极其清醒喊了句:“池玖忆。” 回何处归来山后池玖忆为白清检查时,才发觉白清的身体永远停在了十八岁,问其原由,只道:“我不想骗你,可我就是不想说。” 池玖忆不可能逼白清,所以便是无从知晓。 过去已有三月,而白清的白发还未变回,人倒变得有些嗜睡了。 月霜倾落,白清那蹲下都至地的白发比月光更圣洁,缕缕白发闪着月晖,疑似清风仙落入人间凡尘世。 云深叫了声:“不染师弟。” 白清闻声应着,转首看向云深。 白清是美人,能让人下意识忽略掉他手中所持之剑。那双星海的眼眸如同无任何杂质的星辰,清晰透彻,极其空旷,遍布大大小小的星光。一见到白清,云深总会想起曾经夏日之夜。 晚风又拂绿,皎皎月照人。凉爽舒适的清风 ,山肴野味,佳人,星月,好友。一切都那么美好,令人心旷神怡。 云深误入了白清的眼眸,荡漾在星海中,无依无靠漂浮,沉醉,梦幻…… 白清投尽手鱼食,站起身。 云深这才得以从白清的眼眸中清醒,已是险些走火入魔,只听见白清喊了声:“池玖忆。” 云深看去,发觉不知不觉中池玖忆竟倚在门边,手持玉杯看着他们。而白清喊了声后,池玖忆则微颔首一笑,酒杯倾了倾。 起风了,吹乱的是白清的发丝,池玖忆的心神,云深的思绪。 云深在那一刻莫名觉得池玖忆与白清很般配,像一缕风投入了光的怀抱中。 秋后池残莲,鱼动戏枯梗。落凡天上仙,清风入旧怀。 当云深用千里阵回到何处归来山,落地迎面便是三年未见的特大暴风,吹得像在欲掀起何处归来山,扇得云深脸生疼。 自从白清十九后,已是从未导致风乱失控了,可现在一失控就要命。 顶着狂风再上前几步,云深看见处于风眼的竟是池玖忆的居所,此时他不禁内心狂喊:迈出一步不是直接面对面零距离啊! 白不染是真怒了,被彻彻彻底底惹怒了。云深无比确信心道,还想进入风眼去谈和时,池玖忆打开了雕花门。 当看见池玖忆开屋门时,云深不由瞪大了双眼,甚至不是惊讶,而是惊恐。因云深亲眼看见,池玖忆脖颈处血流直下染白衫,伤口想必是愈合了,可还染红大片。 云深不用猜都知道,定是池玖忆被白清一挥清旻“断首”过,不然就是被白清以剑刺穿胸膛。 池玖忆身后一片狼藉中的白清正怒火中烧,右手持清旻,清旻剑上血还未滴尽,左手抬起成拳手背抵唇,气得牙都要咬碎。发冠不知去何处了,三千青发飘扬,鸢尾色外衫衣袖处沾血零星,那双眼眸中的星海沸腾了。 清冷的轻风染上了温度,清风仙是被拉入红尘的。 然后,云深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确信无疑听到池玖忆笑着说:“无事。” 那微笑在云深眼中就是得意一笑、春风一笑、得成一笑、誓在必得,尤其在池玖忆说无事后,云深多年来练得的稳重震碎了,碎得一干二净。 这这这这这还叫无事?!明明有大事!关乎生命安危的大事!!!! 在看到被掀起的檀桌、歪倒的屏风、破碎的景泰蓝瓷瓶、尚在骨碌的玉杯和洒在地的酒液时,一个不可能又好像十分可能的此次事件原由于云深脑海中占据全部。 啊!不会、不会是……怎么可以!太,太不顾心理接受了!为什么要在酒里下药?!太不应该了!!! 但其实事情并无云深想象的那么严重,只是云深还未彻底习惯白清与池玖忆相处方式罢了。 总之那一夜何处归来山上两千银杏被伐。关于白清的东西几乎全被白清带走,山上某些巨石滚落,毁了不少沿途风景。何处归来山南方七十余里外半个时辰间一座山惊天动地聚起,白清亲自在山前巨石题字“南山”。 从此,世上便有了一座因风而存在的山,那位清风仙取名为“南山”。 南山上有南山居,有竹海,有成片交错的红蔷薇、栀子花、银杏,偶有几株丹枫丹桂点缀其间。 南山,江之南,山之南,南非南,相见时难之南。 (在此声明一下,池没有下药,他还不至于手段卑劣到这种地步,还想细看,请待后续?(? ? ??)) 第24章 清风动,怎知为心动? 南山,本意便为相见之难。 可南山的清风仙又被骗回何处归来山,因骗了那位清风仙许多次的人是个痴情种。 约二指粗红线所系之痴情种。 风又起,池玖忆怀中的白清不见了。 白鹭白鹤白鹳早已躲在山麓避险,而九意右手九色左手朱獳,不知跑去何处了。 “池玖忆,我让你送我回南山居,你竟将我抱回何处归来山?” 池玖忆内心轻叹一声,转身,白清果真立于他身后七步外,抬手束被他解散的长发。 白清本喜欢披头散发的,奈何池玖忆总解他束好的长发,便倔强的与池玖忆斗上了。池玖忆解一次,他便再束一次。 池玖忆瞬间到了白清面前,又是微弯腰垂首,发丝垂落滑过白清脸庞,令白清不自觉半抬首看向池玖忆。 池玖忆又在用那诱惑的语气白清了:“乖,听话,让我吻你一下。” 说着,还伸手又解了白清的刚则束好的长发,一勾月白发带,又是想捆住白清。 白清虽一声未吭,面不改色,但内心怒火燃烧,快要爆发了。 叶落地了,白清抬起手猛然截住发带,再一转腕勾住来回缠绕,那条发带又回到了白清手中。 这还未完,拿回发带的白清歪首看向池玖忆,星海的眼眸中杀气弥漫,一字一句道:“不要。池玖忆,我凭什么让你吻我?” 池玖忆忍俊不禁了,被白清被气得。他回道:“因我曾醉吻清风,清风也吻了我。” 白清:…… 池玖忆不提还好,这一提白清更气了,于是白清咬牙切齿道:“只不过阴差阳错,独你当了真,清风不爱你。” \"你也学会骗人了。因为爱,风才有了模样。” 白清浑身上下仅嘴最硬:“跟你学的,老、祖。清风本就是无拘无束,学不会爱。” 白清抬眸时清冷感还是流露出,让那句“清风本就是无拘无束,学不会爱“语气更冷上几分了。仿佛他真是绝情无心的神明,爱不过玩弄于手掌间的玩物。 池玖忆却轻抚上了白清的脸庞,轻声深情道:“我吻过清风,知道风的温柔,清风也会爱人。” 他见过落叶,也知道风的温柔。 白清还未来得及反应,池玖忆的手就伸到了他的双唇上,甚至低首欲吻他,埋伏的怒气被点燃了。 得、寸、进、尺! 风刃层出不穷,清旻直指池玖忆。 “清风动,心不动,你又能奈何。” 池玖忆四处躲闪仍不忘反驳:“清风动,又何尝不为心动。” 白清见池玖忆如此嘴硬,直掷清旻,又拿陶笛。 一曲奏响,狂冈中纹丝不动的的白清青丝衣袖齐飞舞,刹那间他眼中闪过什么,又半垂眸看着池玖忆。 在这不见天光的暴风中,白清好似会发光,比池玖忆还明亮,却又清冷绝情如漠不关心一切的神明,眸中容易不下些许情感存在,看着便薄情绝美。 清风不会为任何人心动,风是孤寂、高傲的。 七千里长风未始归,只见旧故识衣角动,银杏垂梢首,风始过。人间红凡世七千里山河,轻风傲,不言语,归故识,两百载。 白清怔住了,风止了,一缕鲜血从嘴角缓慢流下,白清受伤了。 在白清错愕间,池玖忆不顾一切闪现至他面前,眉头微微皱,不笑了。 满打满算白清已半年未受伤流血,上次流血还是因搬出何处从来山那夜被池玖忆气至吐血,池玖忆虽常受伤,但也是白清的小打小闹,而池玖忆基本只会躲闪,因白清胜负心太强,真打起来难免流血受伤,池玖忆是不舍得让白清受伤的。 池玖忆刚要开口,立刻被白清打断道: “池玖忆,我想喝酒,喝美人醉。” 池玖忆向来宠溺白清,对此,也能轻叹一声,双手捧起了白清的脸,轻轻落下一吻 白清扬首便由池玖忆吻,令池玖忆更为心疼了。 白清是很抗拒他人触碰他的,能让池玖忆吻他,已是极大的让步了。 这个吻,是血腥味、冰冷的。白清不仅血液是冰冷,连唇齿都是冰凉的。尤其是在寒冬时,烘了许久的火,才温热一会儿,一离开火炉,又迅速变回冰凉的体温,以至于池玖忆常在夜抱着熟睡的白清。 池玖忆吻许久,直到白清的双唇都被他吻得温热,气息都滚烫了,才依依不舍松开。 “池玖忆,”白清一开口,吐出的气息都溢着池玖忆的气息。他一顿,又道,“你……” 池玖忆内心默数完五下,伸手一接,毫无意外接住倒在他面前的白清,无奈笑了。 只要接吻时间一长,吻后不过七秒白清总会无敌犯困,甚至能倒地不起。 他低声询问:“美人醉,还喝吗?” 谁知白清一听更迷糊了,嘴唇翕动所出的气息全喷在了池玖忆肩处,引得池玖忆一阵心痒难耐,有限的注意全放在了白清断断续续的嘀咕中: “酒?我好困啊,好困好困,我不想喝酒了。黎、池,池玖忆,你忘了………” 之后白清又是用朝鲜族的朝鲜语、满族语、蒙古族语嘟嚷,池玖忆竭尽全力仅听清了一句保安族语,意为“人间红尘世,非独有清风,你尚有明月浮生,别困死在这。” “可是,”池玖忆回道,“风花雪月,我独爱七千里清风。” 无关人间红尘世,我与你,爱意绵长。 风声已止,落叶纷纷。 第25章 你猜是糖是刀∠∠) 坐在池底,托腮思索的白清怎么也想不清为何他未回到南山居。好像又是池玖忆一番甜言蜜语的哄骗后,加之他昏昏欲睡,便未回他的南山居。 身着浴袍的白清任由青丝在水中漂游,闭上双眼静坐水中,这是不打算去面对池玖忆。 清风不诉意,故识忘前生。前尘往事何必忆,且将温酒对月饮。 白清明知在温泉中静坐非良计,可若要出池面对池玖忆,白清又摇首。 人间红尘世,多惆怅,昔人又逢旧故识,竟无言。 “哗啦”一声,白清被抱出水面。湿衫如无物贴体,后背靠上了池壁。白清一反应过来立即抬起戴白绳的手横在二人间,发梢滴水,湿漉漉地抬眸看了池玖忆一眼。 不心多想,敢如此做之人定是池玖忆。 白清一呆在水中仿佛全身软无力,偏爱坐水底,池玖忆好说仍不改。 遥想池玖忆捡到白清时,三岁的白清睁着双眼漫无目的随水而漂,若是常人九成会将漂在水面上的白清当作死不瞑目的尸体。而池玖忆敞水捞起白清时,年仅三岁穿着过长白色服饰的白清一字一句地喊了声“池、玖、忆”。 后来池玖忆将白清抱回何处归来山,为白清清洗时,没成想白清半身一过水马上沉到水底,气泡可都未冒半串,险些让池玖忆误以为白清想不开。问白清,白清只字不答。 其实在白清来何处归来山的一年内,白清除了“池玖忆”此三字外,都是一句一字,如同痴傻般,类如“池玖忆,酒”“池玖忆,剑”“池玖忆,困”等等,可让池玖忆教了许久。 十八岁的白清不知为何,一次洗浴时在池底坐了半个时辰(一个小时),若不是池玖忆看时辰发觉不对,从池底抱起白清,白清或许要去见他的好师兄扶闻了。 问白清,仅一句“睡着了”,池玖忆能怒斥白清,责骂向来任性的白不染吗?不能,不会,不敢,不可。 而十八岁后的白清更爱静坐、悬浮水中,有时能一炷香(半个小时)不动,池玖忆能做的唯有看白清在水中时间一长,飞速从池中抱起白清。 不过自那次长发尽染白三个月半事后,白清在水中哪怕是坐上一个时辰都不在话下,是池玖忆多虑罢了。 秋时的何处归来山不仅有枯黄的银杏落叶,尚有桂花飘落粒粒落池,增添桂花清香,白清的长发上便落了许多粒桂花。 池面白雾弥漫,白清与池玖忆间隔不过一臂,已是互看有几分模糊。 可不知池玖忆是怎么看清那小小一粒一粒的桂花,低低说了声别动,就开始摘下白清脸上的桂花。睫毛上、额首处、鼻尖处、脖颈以及锁骨上的,逐一摘下。 待摘完,白清明显不悦睁开双眼,稍稍启唇,池玫忆又手伸至他颈后,俯在他耳畔道:“为何又和听我的,汤、圆。” 白清一听见“汤圆”,眸中的不悦越发浓重,似欲下一刻便道厌恶。 因为白清沉水的习惯,池玖忆不知事大的为白清取个“汤圆”的外号,曾经的“小糯米团子”便是因“汤圆”而生的。白清可是相当讨厌汤圆这个外号,但每每沉水后池玖忆总要叫上几回,报复心同胜负欲一样强盛的白清又反复性沉水。 周而复始,已是形似死局不可解。 池玖忆捻碎白清颈后沾着的几粒桂花,好似见到十二岁受白忆昔、沈疏鸿蛊惑的白清。 白忆昔与沈疏鸿可能是闲得想取乐,竟让十二岁的白清去找池玖忆“同床同枕”,于是在一仲夏之夜,蝉鸣四起、花好月圆的时候,白清一手拖着薄袍、一手抱着软枕,一脚踢开了池玖忆居所的屋门。 就是面无表情、毫不在意,抬腿一踹,踹开了池玖忆的屋门。 远程监听的白忆昔捂脸,十分尴尬道:“我只是让他去问,不是让他直接踢门啊!” 重要的是还踢开了!说去九成无人信。 一旁的沈疏鸿依然在靠垂钓,用的直钩,鱼儿一条接一条,但他又随手放了,就讲究一个打发时间。 门开时池玖忆一身红袍,目光温柔看向白清。 池玖忆向来纵横白清,行为中的溺爱是明眼者肉眼可见,独白清不知。 而后,白清又干了件让白忆昔无比炸裂的事,在微风徐徐、风吹叶响、清辉婆娑之时,他非常冷静且无辜地说:“池玖忆,我害怕。” 仲夏时的何处归来山是静谧的,有萤火起舞,月高悬,风舞满山翠。从山上向南看,一江如带经何处归来山奔向南方,偶有渔舟泛江水,渔火作星光。 山外皆凡人,山中皆闲人,好不胜神仙也。 池玖忆却是轻笑温声应了,将白清手心中的半红半白山茶花拿去。白清仍凝眸不语,白忆昔却慌了心神。 完了。白忆昔心道,迅速垂死病惊坐起,直了倚树坐枝的身板,一把摘下别于耳后偷听的半红半白山茶花。才刚刚扔下树下去,那山茶花瞬息间炸了! 哦,原来是池玖忆不留情面捏碎了山茶花。 白清又唤了声:“池玖忆。” 池玖忆自是应了,伸手屈指刮了下白清的鼻尖,另一手取下了白清后颈处一粒不起眼的小桂花。 本岁月静好的沈疏鸿立刻惊坐起,暗骂一声:“这都能被发现!” 白清撒谎技术不强,明明是十分冷静的语气,面不红心不跳,可眼眸中明晃晃的“我在撒谎”,池玖忆怎么可能不辨认出呢? 若待池玖忆辨认不出白清的谎言,那白清可能已不再是池玖忆怀中的清风了。 第26章 大梦一场 后来在池中接吻时白清困得直接睡在了池忆怀中,那夜被迫中止,无奈的池玖忆也只能将白清抱回屋。 睡时自然是白清在外侧,而池玖忆从他背后环抱住他,有时以池玖忆手臂为枕,因白清会将枕头扔下床或怀抱于怀中。入睡后的白清鲜少安生,缩成一团或把枕头扔下床己是常见,有时甚至能睡到池玖忆身上。 其实池玖忆本不愿让白清睡于外侧,奈何白清强烈要求,加之哪怕白清睡了内侧。天明一瞧在池玖忆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白清竟跑到外侧睡了。 一问白清,白清又答不知。 怀抱清风眼,好似复当初。 夜不眠,鸟静人睡去,叶落地无声。 那一夜,白清做了一场长梦,虚幻浮夸华丽浪漫的梦境。 “新任秋神有了,姓丹,单名一个枫,字落笺,是主妖界朱雀之王。”一舟向白清驶来,舟中人如此道。 白清方于扁舟中醒来,还未想起些什么,那人便来了。 拉下衣帽,扁舟于星海中激起层层波澜。鲸鸣跃星海,命灯星星火。 白清道:“许久不见,符离。” 符离,二十八星宿之第二十四鬼宿,掌管鬼神、幽冥之地。 符离那身服饰与白清身上的类似,不过衣帽上的长流苏换成了符纸系六角银铃,符纸上的符箓以朱砂所写,是白清不识的文字,应是符离自创的符箓。相比于白清那身,符离身上的更偏向道家道袍,衣上也绣有二十八星宿,少了薄纱,是白底衣边染黑,好似一幅晕开的水墨画,衣袖处亦写了自创的朱砂符箓。无十三尺长,及脚腕,同符离的三千白发般长。 符离拉下衣帽,露出了与白清同样的异瞳。 二十八星宿大多因星宿之海而有一双星星的眼睛,但又各有各的不同。 白清的左眼是更为墨蓝色星海,右眼是秋天的琥珀黄色,银杏枯黄的落叶飘泊不止。再细看凝视白清的右眼,好似能瞧见满树杏花开。 落花疏雨里,尘世故识归。 符离的右眼是更为深紫色星海,左眼是似朱砂又似八千里血海蜿迹的赤色,不知是不是在主冥界任职时染上的血色。双耳上戴了玉佩长穗的耳钩,长已及胸。左脚腕处所戴的红绳铜钱被长袍遮着住,如白清腕间的白绳银杏叶被长袖遮上。 符离右眼眼角处的泪痣在星宿之海中并不明显,将他原有的清净感褪去了几分。他道: “看起来,你并未想起太多,神魂亦只是短暂回了主天界。” 白清正欲扶舟而起,又顿感疲乏便躺了回去,只应了一声。 他对替任他的新秋神朱雀之王丹落笺无多大兴趣,卸任主花界十二花神之二月杏花花神后,又担任了主花界四季之神的秋神时本就出乎意料。如今便当多了几分清净。 符离见此欲离去时,却侧眸问:“你究竟是真心喜欢东君黎玖忆,还是接受了东君的爱意?” 白清闭上了眼思索片刻,睁眼仅答:“不知。” 符离闻言一垂眸,转身入海。 这俩人对水有莫名的执念,一个喜爱沉入水底,一个喜欢漂浮水面上。 符离问这个其实只想让新制成的情缘符派上用场,毕竟东君黎玖忆从不舍得对白清用情蛊、下药等,而鲛人族始祖顾简与欲望神淮越鸟间他是不敢插手,思来想去便盯上了风神和东君。 可惜一看他俩如此,情缘符是派不上用场的了,至于自己,符离可不想让某人趁虚而入。 兔儿神如今业绩可不行了啊。 白清突然扶舟坐起,一翻身入星宿之海。 在星宿之海中,白清瞥见了悬浮的光团,巨鲸遨游其间。至底,白清指尖点了点如镜的海底,一层层涟漪荡起。 闭眼,白清同巨鲸一同越过了海底。 星宿之海的海底通向凡间的星空,如主冥界的冥河通往人间的河海江。 巨鲸长鸣越过海底,化为巨鲲游向凡间。 白清站立于人间的星空、星宿之海的海底反面上,从他的视角来看,人间颠倒,高楼耸立在他首前。 抬首看,巨鲲虚幻穿过袂云汗雨的街道,悬挂彩灯的朱楼,俯下,撞向大地。一声鲲鸣,巨鲲首尾已入地。 接下来巨鲲会去到人间的冥界,带走主七界之神所残留的神魂、经前几次浩劫而成散仙困于冥界的仙、有资质飞升入主七界的人、因受主七界者牵连无法轮回转世的鬼。在星宿之海,他们将统统变为一抹星光、一点光团。 至于他们该如何处理,这可不是现在的白清该去想和做的问题。 第27章 真正的初遇 看着人间红尘世,看着市井小巷山河远阔,看着灯火人间路,白清突然想起了与池玖忆,不,黎玖忆的初遇。 在星宿之海,二十八星宿除看管平衡命灯外,还有几项职务中的一项便是打捞星光光团。 此事有时枯燥乏味,有时可兴尽一日。 手提八角宫灯,行走于星宿之海上,以手中宫灯为器物打捞起散落聚拢的星光、光团。 若是散仙便放回大千世界。 若乃主七界某神的神魂碎片看情况选择,是让星宿之海继续滋养还是放入四角宫灯中。 若为有资质飞升入主七界的人,便需考虑是让他\/她继续在此领悟大道,还是放回大千世界参悟奥秘。 但若是因受主七界者牵连无法轮回转世的鬼,待集满一四角宫灯,便可通过星宿之海一支流去往主冥界的冥河,交予主冥界者审判,有时能听些故事消遣时间。 那日白清打捞困乏了,沉入海底静坐时忽想起已飞升半年有余的兔儿神与月老。 在前兔儿神、前月老未卸任时白清便去过次,月老以“风神的姻缘本神不知,劳请风神去兔儿神殿走一番”为由,拒绝白清入殿。而兔儿神白若辛又以“风神与命定之人相知相遇时机未至,还请风神勿要打听”为由,拒绝白清的请求。 白清白来一趟扫了不少兴趣,一时长风 入殿,红烛尽熄。 白若辛:“……” 于是白清被迫续红烛,而白若辛又去理那乱糟糟的红线团了。 神与神之间讲究和平交往,何况本就是白清有错在先,白若辛的要求并不过分,还能练练白清的人性。 手持长烛的白清垂眸,在一片漆黑空寂的兔儿神侧殿中续那一排一排的红烛,才续了几个时眼眸一转,闻有人来。 黎玖忆担任东君一职已有数十年了,但并不喜好与人交往便鲜少外出,与白清有无数次能相遇的机会却是无知错过。此次外出来兔儿神殿也只是偶然来兴罢了,只是来时不见主殿有人,但知侧殿层层绛红罗幕后有光影与人,便走向侧殿。 他是东君,太阳神嘛,对光自是与较寻常者者更为敏感。 可黎玖忆没想到的是,免儿神并不在侧殿,反而另有其人。 一只纤细修长因终年只见星光不见日光而苍白的手掀起了绛红罗幕,反衬得那双手皓腕凝霜雪,令人忍不住欣赏爱怜占为己有。 半掀起罗幕后,另一只手持着长烛,在零星烛光前,白清出现在了黎玖忆面前。 白清左眼眼角下一寸处有颗小红痣,注视他的人总会被他那双异瞳所吸引,不去端详是看不到那颗细小的红痣。只有在看清了白清的红痣后才会真正感受到他美在何处。 白清的美是少年意气风发,对一切事物淡然,桀骜不羁少年臣。仿佛在看到白清后重回那个青春美好、蓬勃活力的年华。他不能治愈任何人,但他的美能治愈所有人的心灵。 好似笑着迎风奔跑,左肩草长莺飞,右肩明月清风。 如若只见到他那双惊艳世人的异瞳是感受不到他清晰的美,不同于他师兄星弈的模糊美感,白清身上的美清晰具象化。 黎玖忆终于见到那对略有耳闻的异瞳,才明白为何论异瞳至美者,主七界会有不同的人选意见了。 左眼是深蓝色的璨灿星河,如先用浅蓝铺垫,后用深蓝晕深开来,再将闪闪发光、大小不一的碎钻撒入点缀其间。不深沉,却能令人沉迷梦幻其中。 透过他的右眼,似乎能窥见秋的一角,西风吹过了稻田,银杏叶又泛黄了。 听闻白清曾任主花界十二花神之一杏花花神,即将卸任时因不知把唯一一次的花神恩赐给谁,便给了自己。因此神魂上有枝枝杏花盛开。虽不曾见过,但愿见其貌。 烛焰照亮了白清的容貌,让他的左眼多了抹艳丽的光彩,右眼的琥珀黄色因更澄清了而近似杏仁黄色。 此时白清身上的并非是二十八星宿的星宿衣,而是风神礼服。 风神礼服似常见的外袍,宽袖长袍,长流苏、穗子各式各样的长缨自是少不了,还有对风铃别于锁骨处。礼服底色是极淡的月白色,上绘七千里山川河流,衣领处沿云纹向四周延伸。 若是有衣帽,那想必白清是定会戴上的。 不过黄金之綦,饰银,连以珠,良玉之絇。应是随意穿上的,因在星宿之海二十八星宿多是赤足提灯打捞。 按白清的性子要么裸足,要么随意一双白靴。 白清抬眸看了黎玖忆一眼,微启薄唇:“白清,偶然乘兴来此。不知东君是为何来此,若无事请勿扰我。” 说完,又是半垂眸轻歪首看向黎玖忆。 黎玖忆闻言自动省略后一句,似春阳和暖的一笑道: “我在等清风,等风拂我心,知我心中意。” 初见恍经年,道是惊鸿眼。 白清对黎玖忆的第一印象不知是油嘴滑舌还是别的,但白清身后一排排红烛乍然自燃,而白清他自己则放下罗幕,与黎玖忆隔帘相视, 又张红唇: “清风拂人过,不知心中意。只道是无情,渐行渐远耳。” 话音未落,白清身影于黎玖忆眼前消失不见,蓦然回首,白清已然持烛离去 ,唯留秋风晃枝叶,扬红线。 初见乍惊欢,久处亦怦然。从此,七里清风扑入了光的怀中。 第28章 此后将久别 白清曾问过黎玖忆为何爱他,黎玖忆眉眼一弯去牵他的手,温声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意心中生,何必问缘由。” 在未与你相识前,我便一直在深爱着你,只是你未闻,我不知。那日清风吹拂,疏影横斜,一眼定永恒。 其实黎玖忆还有一句未道出口,那便是:为爱,至死不渝。 尽管沦陷者愚不可及,可他自愿沦陷于纯粹的清风中。 白清又问:“如若你遗忘了我,你又会如何爱我?” 黎玖忆握得更紧了,却又不可敢伤白清分毫,连牵手都小心翼翼。闻此言倾身压向白清,眉眼中有藏不住的温柔: “我怎会舍得忘了你呢。若是真遗忘了你,那便再爱上你一次,让你再学会爱我一次。” 白清轻轻一挣扎,黎玖忆便不得不松手,向来如此。 白清转身面向黎忆,轻风扬起纯白的长发,扬向温柔注视他的黎玖忆,他平静诉说: “我剥除了欲望,没有了爱人的欲望,我不会爱。” 剥除了欲望的神几乎全是发丝尽白,快成一种标志了。不过凡事总有例外,首次剥除欲望的神为鲛人族始祖兼主水界共主之一的顾简,因是自创并首试,就未剥除干净欲望,一头及地长发,是发根纯白渐变发梢银蓝,甚美。 而白清所用的是改良后,欲望剥除了个干干净净,过腰长发尽白。 既无欲望,怎会爱人? 黎玖忆却伸手提住了白清的左耳垂,轻声道: “那我只能将你占为己有了。总有一种东西可锁住清风,将你囚禁在我怀中,不得逃跑。你跑一次,我抓回再锁你一次,直到你不想跑了为止。” 白清左耳垂后有颗细痣,千年来从未有人发觉,至于黎玖忆问何知晓,这就不言而喻了。 他右歪首,又问:“如果你我分别,你会怎么做?或是如此说,黎玖忆,倘若你我殊途,你又该如何选择?” 黎玖忆手一顿,慢慢收手,眼中映着最爱的人。 “我?”黎玖忆不假思索,“我将以生命挽留,纵使你毫不在乎。我将念念不忘,纵使千百万年。我将守候于与你的一方故地,等待和你的一次擦肩而过。” 况且你我曾同道并肩,即使中途擦肩而过,或许终点又将重逢。 白清闻言不出意料,又转身边走边问:“我忘记了你,你会怎么做?” 黎玖忆不紧不忙跟在白清身后,趁机伸手,看着白清的白发缕缕从他指间溜走。他答: “若可忆往昔,便故人重逢。昔人忘前尘,以过客相遇(你若遗忘前尘往事,我便以过客之名与你相遇。)” 无论如何他们终会有相逢的一日,不管是“初遇”还是重逢。 白清二问:\"假如我不爱你了,你会怎么做,黎玖忆?” 黎玖忆二答:“待二重楼可摘月,枯木可犹荣,落叶可回枝,风可返故地。你唤我名时,你就心悦我了。” 月升月落之时,二重楼即可摘月。枯木犹可逢春,枯枝总有新芽。落叶当乘风扬时,即为重回枝头。长风一去不复返,相思难断前尘事,念念不忘返故地。每一声呼喊,皆为他们相恋的证明。 只是可惜,离题了,这并不是白清要的答案: “风走叶落,重回枝头不过一时。长风复返间,己非昔时人。” 千里返故地,早物是人非,徒劳无功罢了。 在黎玖忆的晨曦宫,每一寸都洒满了光辉,唯有月夜降临,黎玖忆才将光芒收回。待启明星升过他眉眼,势不可挡的光晕占满。而自此有了白清后,暮色吹动风的软,晨曦揉着一缕清风。 黎玖忆目光深情道:“静待银杏泛黄,盼你叶落归来。或是寒灯纸上梨花雨凉,我等风雪又一年。我会给你写信,你不收,我就一直写,写到你收信知我意为止。” 花笔长不达,相思无凭语。展信知心意,相思纸上写。 白清侧眸睊了黎玖忆一眼。 为何不早答呢?大抵是因先前的答案不好说。 黎玖忆的爱意绵长,是霸道又温柔,与欲望神淮越鸟对顾简的思慕般理性,可那病态的独占欲任谁皆不可免。连以礼相待出名的淮越鸟都试图侵占顾南栖,敢道他跑便锁他的黎玖忆又怎会无那霸占的心思? 他师兄星弈极善判人品,对于黎玖忆,是以一句“落叶下为枯骨,还是沃土,不探不知”言毕。黎玖忆可真怪异,令他师兄在百闻与一见后评价不同。 白清又问:“黎玖忆,我……” 这一次黎玖忆竟稀罕地打断了白清,无奈又宠溺道:“ 无论如何,我都将一直爱着你,哪怕你对我刀刃相向。只要你的双眼还映着我的身影,我永远陪伴在你身旁。” 白清,我爱你许久了,久到可与你白头偕老,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山无陵,江水为之遍,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白清终于回首转身面向黎玖忆了,这一次他的双眼是清澈的琥珀黄色,盛满了光与眼前之人。 可人心自古险恶,那日非两人共谋,而是贪图众多。 自从他不知去往何方,亦无归处。一时雪白头,负了诺言,锦书不至,不知去向。愿清风昔人,与旧故识,人间红尘世又逢。 潮汐此起彼落,呼啸着真相与苍凉。 九州踏遍不知踪,饮酒不诉相思意。江南红豆相思苦,岁岁花开忆故识。 清风仙落尘世,作千里清风。二度遇旧故识,次次久逢不知。此别三千五百年,久别重逢后又离。 人间红尘世,昔人故识相逢此。 第29章 此一别三千五百年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北方的风雪极大,胜白清在何处归来山所见的所有暴风大雪。于是变懒散的白清锁居在了一方小院中,戴着手套制暗器。 只有巴掌大小的朱獳蜷缩在书桌一角正呼呼大睡,而九色早化作人形,以半妖身份去打探消息了。 白清在他二十二岁前就将青鸾转让给池玖忆,因青鸾叛主没有欺骗池玖忆,导致白清穿越时空被池玖忆中止。白清一气之下以天地为证,将青鸾转让给了池玖忆,信使一职便让九色、青鸾、三白共任。 可青鸾同与他许下约定的人早已消失于天地之间,不见踪影。 连带曾在他怀中散欢的九意,永远长不大的三白。 十五年前白清被迫陷入沉睡,再苏醒十五年尽过,故识与故地不知在何方,竟怎么也寻不到。他看不透大事执着,封了南山以一人、一朱獳、一九色鹿,去目光所及之处寻旧故识。 北方风雪大,呼啸着拍打一切可击打之物,得意洋洋将所有占为己。 白清沉不下心来,直接伸手一扫把那些零件暗器扫到书角一边,靠椅梦游天外。 玉杯两盏一壶酒,一人独饮无人伴。屋外落雪靡靡,屋内暖炉小火。霜凝翠树,冬雪飞扬,寒风卷叶,春何时至。 因白清已搬出何处归来山了,池玖忆只能对冬独饮了。虽白清不再对池玖忆拒而不见,可池玖忆的邀请,白清还是拒绝了。 明日池玖忆便要启程去塞北,本想携白清一道去,可白清一封信笺两字“不去”无情拒绝。 香炉烟袅袅,炭烬红燃灰。惜寒风冬雪暖炉红炭,适宜饮酒长谈却独饮。 池玖忆又饮了杯酒,是梨花果酒,很能醉人。 饮酒消愁奈何无用,流霞入口只觉唇齿留香,半晌才觉千回百转,美酒入愁肠。 若不是青鸾叼来花笺,池玖忆怕是要相思成疾、情刺心肺了。 花笺上仅-字,龙凤飞舞的“好”,却能让池玖忆再次无奈又宠溺一笑。 他以往日恩情为理请白清为他送别,虽看着有些不顾脸面,但目的达成便好。 自白露那日之事后,白清对池玖忆可谓是恨之入骨,恨不得见到他便杀了他,新仇旧恨一并算。肯答应他为他送别,已是极顾往日恩情了。 池玖忆不由低低笑了声,仿佛一伸手,眼前便又是白清的身影。 那一夜,池玖忆整宿未睡,待天明自是理好衣装,满身酒气不见。 许是天公不作美,长风暴雪极寒,而最小的秋唯落与白清裹大氅撑伞一前一后立于何处归来山山脚那棵常青树之前,打算就此目送池玖忆离去。 池玖忆好似与秋唯落闲聊了几句便走向前方的白清,几步间便到了白清面前。 白清的双眼藏于伞下,静看池玖忆向他走来,不语。 池玖忆低首看了一眼白清所提的明灯,被风雪打得烛光摇曳。 “只送我到此吗?”池玖忆好像无奈问。 白清淡然“嗯”了声。 这哪算送别啊,多陪几步都不肯。 对此池玖忆只得轻叹一声,隐入风雪中。 白清转身了,看着池玖忆的身影模糊不清,消失在他眼前。 风雪愈发的大了,烛火摇得更猛了,若再不走,白清怕是要变雪人了。秋唯落早走了,白清也只不过愣神几息便雪中人了。 白清有些后悔了,他故意控风让长风如此凶猛,可这招是自损一千伤敌一千的方法,池玖忆也并未因此不悦。 长风渐歇,雪,也下得慢些了。 白清亦走了,向着南边的南山去。 可白清仿佛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在唤他,叫他回头看,回头看一看啊。 风雪茫茫不见旧识影,持伞提灯欲走却回首。 池玖忆笑着钻入伞下,替白清撑了伞 旧识莞尔现,入伞下相视。 抬眸,却见池玖忆满首白雪,乌发变白发,应是雪中候人时间不短。 池玖忆在等白清的转身,只要他一个回眸,池玖忆就能再越距一次。 “白清,我突然发觉我不想走了。我不想离开你,亦不想你离开我。” 九意叫了声,在雪中骨碌。 冬会去,春将至,夏不远,秋终临。 突然间“呯”的一声响,将白清从记忆中拉扯出来,令白清不由睨了一眼。 风雪太大了,九色本欲轻轻开门不打扰白清的,可门一开,暴风雪就狂大奔入,门板被扇得直响。响得九色心惊胆战,再一见白清的神色,更怕了。 只不过半载有余,白清的情绪已淡化至快成个瓷人了,不笑不怒不喜不哭。冰做的人都知喜怒哀乐,就数白清没有任何情绪,永远是平静的。 九色转身正想关门,忽然间狂风停了,天地间那奔狂的暴风在刹那间停止,仿佛从未有风起过。 是白清,用意念控制了风。 十五年前他们都元气大伤陷入沉睡,朱獳伤得不轻,以致变成了巴掌大小,而伤得最重的白清却迅速恢复至巅峰,甚至比十五年前功力还要更深厚了,着实恐怖如斯。 然后九色轻闭门,对着白清摇了摇头。 九色看见,白清的双眼倒映不出任何人,唯有清冷。 白清淡淡应了声,墨发散落快至地了,面对桌上的白纸不知如何落墨。 十五年前白清的双眸是纯粹的星海,光与池玖忆的身影都落入不了其中,世间任何事物皆入不了他的眼眸,他的眸中也倒映不出任何事物。 如今十五年后,白清的双眼是清澄的秋水寒眸,光能落入他的眼底,明亮得激起波澜,却不见当年执意要入他眼眸的旧故识。 九色叹息解下围脖,在火炉旁随意堆成个小窝便变成幼兽形态大小,睡前抬头又看了仍在望纸发呆的白清一眼,深感担忧躺下,还不忘抚顺一下毛发。 那个人将无情无欲、高高在上的清风仙拉入了人间红尘世,让纯粹的清风染上了七情六义,却又把他抛弃在这人间红尘世,一笑离去。 九色为此叹息不止,十分认同白清所说过的“他就是个骗子”,还是个骗心骗身的老骗子。那个人可大了契主将近三百年呀! 但对于契主因那个人而茶饭不思,九色却是无能为力。 问情字何解?答有解,亦无解。 白清发呆了近来个时辰,最后仅在花笺落笔一句,就草草搁笔了。 院内朱獳、九色仍在熟睡,而小院外不远处,白清深一脚浅一脚于茫茫天地间独行,手中捏着那张仅写了一句的花笺。 身着单薄一件白衣的白清似乎全然不知冷,漫无目的在这雪天冰地中行走。雪白的衣袖与墨发齐扬,风又起了。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皓然天地,唯人一粒,雪中独行。 遮天蔽日狂风起,昔人不知笺贻谁。 白清秋水寒眸中泛起了秋霜,逐渐凝结了双眼。 他倒在了风雪地中,手一扬,花笺逐风而去。 “池玖忆,我很想你。” 千尺高山万里白,寒霜风雪不归客。七千里清风徘询,又念昔时旧故识。 笺上仅用壮文写了句:“池玖忆,你失约了。” 睁眼看落叶,闭眼听雁啼。转眼却不见,才知己至冬。 第30章 曾约共赴江南,却失约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四人,二扁舟,于这宽广无边的江面上犹如碎星坠月色,显得渺小不起眼。 白清不信相聚是缘,离别亦是缘。于是,他踏上了遥遥无期的旅途,那个十八岁的少年,一去不复返了。 白清独乘一小舟,而池玖忆曾经的三个门客共乘一扁舟。 许问情、李司宁是不敢和白清共乘一舟的,即使有章如雨在身旁。章如雨不如白清,他做不到风头一时无两,逢敌从无败绩。所以,章如雨便同许问情、李司宁共挤一小舟了。 许问情还不算惧怕被外界传得神乎其乎的白清,尚在何处归来山时,他见过那个十八岁的白不染,自是不怕。 李司宁当门客不过一年半载,不知二十四岁前的白清是如何的,她只知不远处一人赏景的白不染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的风术派创始人,定是不肯与白清共处一舟。况且,与其和相识不过几日的生人同乘,李司宁还是更宁愿和自小玩伴至大的许、章二人共处一舟。 章如雨的性格向来不善言辞,见白清有独坐一船的想法,便沉默了。他该劝白不染吗?可怎么劝?又该如何劝?以什么身份劝白不染? 章如雨当门客的时间比许问情与李司宁更早、更久,他见过拽着池……那个人衣角不语的白不染,见过一脚踢开那个人房门面不红耳不赤撒谎的白不染,见过坚决要自立门户与那个人断绝来往的白不染,而眼前执迷不悟不肯清醒的白不染,他亦见到了。 可以什么身份什么方式劝说白不染呢?章如雨也只是白不染这一数不过几百页的人生中,一个只有寥寥几字的过客罢了。一个过客,又怎么能大义凛然地说,你该走出去了,忘了那个人。 章如雨没资格,许问情没资格,李司宁没资格,连教白清一脚踹开房门对池玖忆撒谎的白忆昔也没资格。 人的一生中会有形形色色的过客,他们或神色匆匆,或安闲自在,或原地踏步,但总之,这些人不过是路经此,又怎能对别人评头论足,指指点点呢。 他只需要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其他的,又与他何关。 白清是与那三人同道的,他要去江南,去约定中的那个江南,而那三人是要去云南的,恰巧同路罢了。渡了这江,便是一别了。 李司宁与许问情在船头打闹,而章如雨在船尾独钓。这谁能看出,李司宁钟情章如雨,章如雨又对许问情情根深种呢?而大大咧咧的许问情则是毫不知情,迟钝得跟白清有得一比。 打闹至船尾,许问情大喊章如雨的字,笑着拿章如雨当避处。 “林钟,帮我啊!” 鱼儿早就被惊跑了,章如雨一回首,一身素衣的李司宁便持剑刺来,直刺向章如雨身后左侧的许问情。 许问情一躲,半身倒向江面,口中还是喊着章如雨的字:“林钟!” 许问情能全身而退的,但无论如何,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唤着章如雨的名字。 章如雨一看,急忙起又侧身伸手去拉许问情,人是拉到了,但李司宁一伸脚,趾高气扬的将章如雨连带许问情踹进了江水中。 做完,还嚣张跋扈的长哼一声,拍了拍素净的裙摆,双手叉腰看着水中犹如落汤鸡的二人。 白清一眼未看,对着江中月色吹起了陶笛。 那吹奏的究竟是舟中独一人,还是相思之情? 无人能知。 一上岸,白清便与那三人分道扬镳了,而许问情拧着湿衣,笑着说:“好啊,下次有缘再见!” 这缘,可狠心呢。 今日一别,再见己是殊途人。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 白清去了江南,没有池玖忆的江南。 春满江南处处痕,花色未褪十里香。时值春四月,江南有美景。 白清将朱獳入了宽袖中,让九色假扮凡人去寻处小院,他们要在此小住上两三月。 看着春风的去向。白清一步步走遍江南。路经一车水马龙石桥,驻足向下望,筏上三美人,一者荡秋千,一者推,一者戏水。 美人树下秋千荡,嬉笑戏水如似景。水波荡漾映美人,江南水上湿霞衣。 “到我了到我了,我也要玩!” “哎呀,我还没玩够呢,再让我荡一会儿~” “不要!你都玩了多久啦,该到我了!” 戏水的姑娘看戏忍俊不禁,道:“我是第一个的,我还没说什么呢。” 不知桥下鸭成双,戏水好似鸳鸯游。 白清蓦然抬首。江南二字,万事可期。连老天都像在对他说,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怜取眼前。 他漠然打了个哈欠,拂下肩边一点梨花,在片片落花中走了。 既许江南之约,与君共赏梨花。失约己不赴,淡然踏梨花。 梨花淡白柳浅青,江南不见赴约人。满树梨花落,见得几清明。 在江南,白清住下了。宅院一间,便已足矣。 江南是多水易烟雨的,春雨潇潇,翠瓦叮咚,垂柳喧嚣。 左耳戴了及肩风铃长流苏的耳坠,撑着天青色油纸伞,白清与他人截然不同行于街坊间。 为何说白清与他人截然不同呢?因他人于雨中皆神色匆匆,避雨如洪荒猛兽,不过凡间一粒,众生一者。而白清悠然自得,于人群中尤为独特显眼,似仙漫步。 耳洞将那颗细痣打掉了,白清左耳后耳垂再无一颗细痣。若是池玖忆还在,定会万般阻拦决不许白清如此对待那颗细痣,因池玖忆甚是喜爱那细痣。可池玖忆不在了,白清想如何就如何。 至一茶馆,入馆收伞,寻了处赏景绝佳处便坐下了。向窗外眺,雨落江南烟乘露,青砖瓦院满目雾。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 雨起,风动,此看江南,天青水碧。 偶然瞥见刻于窗沿一行字,读来是句诗:“千里清风千里路,清风未见亦无你。” 要了酒与茶,云片糕几片,又闻议论争吵声,一听,竟是众口谈自己。 “白不染就是欺师叛祖!我说大点声怎么了?!他有辱池仙师师门之风,当真是小人!” “静坐静坐,白公子与他师父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血海深仇也说不定,理解他人,毕竟白公子与池仙师的师徒关系也曾是一段佳话。” “是呀,十余年前这二人关系好得出奇!好成什么样呢,大抵是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如今却是……” “皆说名师出高徒!可名师却出了白不染这个败种!竟不许祭供池玖忆,连供着‘先人池仙之神位’的牌也要毁了去,简直是胆大包天、辱师逆道!” “虽说争论说法不一,可人消失了十余年不代表就死了,如若没死呢?” “天道雷劫之下,还有存活者?!” “万一呢?” “不管是救世还是求长生,已是遭了雷劫,何心再问是死是活呢?” “十余年杳无音信、无影无踪,恐是真死了。” “且不说这个,就未有人对白不染的眼眸好奇吗?” “白不染的眼睛像是星河入秋来,双眸不映世间物。” “不,他的眼睛里明明是仲夏!像仲夏夜中,在千里旷野上,吹着清爽的南风,有着少年的草长莺飞,望茫茫繁星而孤身一人。” “他的眼里不仅有长风,还有远方的未来。” “胡说!他是仙,唯有神眸才能做到集天地季风于一方,轻有长风,微有清风。” “他的眸中有未若柳絮因风起,撒盐空中差可拟,北风呼啸,风雪夜中,一人独行。” “我更觉得是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枯木不回春。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停停停!所以白不染的眼睛是究竟什么样的?” “星河\/秋色双眼!” “…” “星河!” “秋色!” 星河与秋色皆是,不过时隔十五年罢了。 “光论眼睛,为何不论其貌?” “一说这我可来劲,白不染美得那叫一个清晰非凡尘物,见人如见仙!” “就是你看着他,犹如身处天宫迎风见神仙。” “欸,再聊这作甚?我已托人塑了池仙之像。过几日后再筹款建个庙,就供塑像上香,还要祭奠……” 停杯投箸,白清起身。只见一外袍碧青、青丝高束的翩翩公子凭栏望茶馆内,清澈的琥珀黄色眼眸不含世间万物。 起风了,是非江南的长风,猛烈,无情。奇异的是碟碗杯筷纹丝不动,而大声谈论的人却是如临大敌,浑身不适。 “风!是风!是白不深他听到了,他全听到了!” “但凡有谁要祭奠池玖忆,白不染定寻上门!他果然来了!” “不能祭奠池玖忆,否则会被白不染大卸八块的!” “可我见到的,是池玖忆立侍左右,回疑答理,俯身低首,对白不染只有温声轻笑啊。” “我还见到清旻斩下了池玖忆的头呢!” “我都瞧见白不染手持清旻刺入池玖忆胸膛了,还什么一段佳话!全是流言!” “不祭奠了!不祭奠池环忆了!” 风停了,如汐水般退去,那位十八岁的少年也消失不见,独留惊恐的闲人。 许久后小二收拾,却发现那位碧青外袍的公子饮了茶用了点心,唯独梨花果酒未碰,可真是怪人。 撑着天青色油纸伞,白清于雨中行,环视四周,皆是落玉。 梨树雨中妆,满目凄凉景。花落不入心,只好化春泥。 白清立于树下,半抬首看了眼凄惨的花景,落花携了风,击响耳下的风铃。 风铃响,见落花,他在等秋,也在等旧故识。回眸望,烟雨止,鹣鹣双飞,鸟恋旧林,鱼思故渊。 又见梨花白,春盼旧故识。 伞微倾,白清在思考该不该收伞。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睛。 不过片刻,白清撑伞下了小桥,扬起飘零落花。想着在江南要如何过时,随意一瞥,正是人间。 落日庭院嬉笑声,狸奴青瓦踏玉珠。 白清生来无父无母,是天地间一缕纯粹的清风,前任风神下任,他便成了新任风神,后又陆续做了三月杏花花神、参宿、秋神。粗略一算已有五千多年,所识至交竟不过十,而池玖忆却不知算至交还是路人。 他是无依无靠悠闲自在的清风,从未渴望过亲情等。剥除了欲望后对情感越发冷淡,连为何会爱都不懂,是池玖忆一步一步融入他的行程中。 可爱不爱池玖忆,白清自己都不知。 人间红尘世,清风作散仙。清风不识爱,问相思何物。 如若没有十五年前之事,他与池玖忆的未来会如何,他全然未去想过。可事已发生,他寻不到时间之神,能做的便只有在人间红尘世中,茫然寻找。 说释怀,放下,又置之不理,启程。 清风心释天地,双眸不容凡尘物。风起无止境,立停便消逝。清风 一启程永不停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清风双眼看前路,步过世俗不染身,心如止水。 十五年已过,或许往后千年,白清都会去寻找池玖忆,因池玖忆失约了。白清不仅胜负心强,报复心也强,他讨厌违约的人。 人人皆认为池玖忆已死,唯独白清知道,池玖忆未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持伞不望去时路,只愿前路见君面。 第31章 仲夏长野,十八与二十二 “池玖忆”,白清望着面前的池玖忆,平静道,“是仲夏了。” 长风驰原野,仰头见苍云。丛莽低垂闻虫鸣,旷野飞扬又喧嚣。 池玖忆把白清带到这万顷长野,问什么节气了。这一古怪的行为没激起白清多大的情绪,他仍是平静无波澜的。 池玖忆虽是目不转睛看着白清,却不敢看白清的双眼。道:“嗯,是仲夏了。” 池玖忆与白清相逢于立秋,这仲夏好似对二人并无意义。 这万顷长野有风,清爽的凉风,很适合修炼风之术的白清,池玖忆或许不只是带白清游玩。在下山时,白清就表现出对游玩的不感兴趣。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像一阵淡淡的轻风。 白清忽然转身,张开双臂迎风而行,白色发带同松石色衣衫青丝一同飘扬,在池玖忆温柔的眼眸中。 在白清的双眼里有星河乘于风之上,飘逸着自由远去。而在池玖忆的眼睛,唯映着无论是看向他还是不看向他的白清。 闭着双眼,白清未回首问: “池玖忆,为何是仲夏,为何是这万顷原野处?” 一般人都理解不了白清这句话,但了解白清的池玖忆理解。 池玖忆只答:“喜爱吗?两年前便想带你来此了。” 两年前白清十六岁时,白清突然闭关,未告诉有任何人,连闭关地都不在何处归来山。 白清记得在他出关后的某一日,大师兄曾说在他闭关的那一日,池玖忆在银杏树下伫立许久,提笔在翠绿的银杏叶上写了一叶又一叶。 至于写了什么,无从得知。 白清不答,只管往前走,池玖忆紧跟在他身后,怎么也甩不掉。 八岁前是白清跟在池玖忆身后,自从八岁三十里事后,都是池玖忆追在白清身后,那叫一个生怕白清又跑了。 其实不看白清的双眼,池玖忆也能猜出白清是否在撒流。现时白清不语,据此便猜出白清并不是甚喜爱此地,却又不是很厌恶。 白清每踏一步,风便响一声,一步一步一声一声,连奏成美妙的乐章。 池玖忆能光生万物,白清自然也能风化万物,但在此点上,白清远胜于池玖忆,因光有形,而风无形。白清想让所化之物展现便展现,不想便能不想,可池玖忆做不到。 笛声一点一片,散作轻风包围二人。此时曦和不暑,佳景甚好。 白清换微张双臂,其名其妙问:“池玖忆,你在等什么?” 池玖忆伸手看着白清的发丝与他指尖擦之而过,现在是还不能触碰的,池玖忆还要再等等。 白清随口一问,更像故意质问。 池玖忆知道白清仅是漫不经心随意问道,以白清迟顿的情感,纵使千年也不知与他朝夕相处之人,很早便小心翼翼、暗藏内心地爱了他许久了。 于是,池玖忆轻笑答:“等清风微拂,你笑着看向我。” 从池玖忆遇到白清至今,白清从未笑过,池玖忆甚至怀疑过白清不会笑。为了让白清莞尔一笑,池玖忆几乎把合伦之事全干了个遍,其程度不亚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三千银杏、莲池棋盘、橘猫九意、十七座凉亭、焚烧红袍、千金一两美酒、端午之游、中秋宴之游等,以是连白清自己都数不清。 焚烧红袍时池玖忆虽像姗姗来迟,可从白清打算时便已知道。青蓝色火焰吞噬了那堆红袍,池玖忆却是一点也不心疼。 面向池玖忆,白清十分冷静说:“池玖忆,我就是不喜你着红袍。” 池玖忆会叱咄白清吗?不会,池玖忆几乎无底线宠溺白清。于是池玖忆伸手曲指轻刮了下白清鼻尖,收手微微一笑道:“你既不喜,烧了便是。” 这对师徒怎么看都像是在风花雪月调情,如若忽略掉白清身后正在焚烧的红袍便更好了。 当然还有旁观瞪大双眼,想失声尖叫又被这其乐融融的画面死死掐住喉咙的江星垂,与三只白鹭看池玖忆犹如看被美色迷晕的昏君,这几人一同消失就更像池玖忆和白清在蜜月了。 白清仍是波澜不起的,那双星海眼眸染不上情感。 白清转身,让江星更为惊恐万分。 江星垂心里还是对池玖忆略带恐惧,江星垂与池玖忆非师徒,关系本就不亲近,江星又内心害怕池玖忆,见白清如此自是惊恐。 但白清不用,因白清是池玖忆的唯一,永远都是。 白清走了,又留下池玖忆思虑该如何让白清一绽笑颜。 第32章 他吻了很早便想吻的人 万顷原野上,万里晴云下,白清随意躺下在一草地上,细草长不过三寸(近似十厘米),柔弱可折。 池玖忆也坐在了白清身边,半倾身眉目含笑着着他。 白清本望着天上奇形怪状的彩云散发思想,可池玖忆却出现在他眼前并迟迟不走。 池玖忆要白清的眼里有他,要白清也看到他,要白清的眼眸中映出他。 白清微侧眸看了池张忆一眼,却是什么也未说。 这是十八岁的白清,池玖忆不可能吻下去,可若是二十二岁的白清呢? 星河欲燃萤点散,笛声悠扬引低风。八方尽染墨,仰首不见月。 白清单手枕头,星眸望星汉,而池玖忆一如他十八岁时强行入了他目光所及处。 这不过无用力,白清的眼里无他。 这可怎么办呢? 池玖忆不假思索温声道:“你的眼里会有我的。” 随后,池玖忆俯身吻了心上人,双眼倒映不出他的人,他的人间红尘世,他的白清。 顺着白细的手腕,池玖忆强行与白清十指相扣,也是轻柔得不能再温柔了。 轻风急促了,白清的墨发在干净的星光下闪烁着白辉,似月色长发。白色发带早已解开,三千青丝铺散如扇,而池玖忆仍衣冠整齐,可真像个衣冠楚楚的禽兽。 遽然间,池玖忆的舌头伸入了白清口中。 尽是悱恻缠绵,暧昧缱绻。 白清却呼吸一顿,闷哼一声,直接曲膝一顶,牙关一合,让池玖忆不得不半起身退出。 双唇微微分,银丝两连。 “池玖忆,你……” 池玖忆迷恋般又伏身低首,含上了白清的唇。 白清身体的每一寸皆是冰凉的,池玖忆吻了许久白清的唇齿仍是冰凉的,暖不了。每一次晨出起身时,池玖忆拥了白清一夜,才以为暖了白清的身体,可一触摸,还是冰冷的。就连白清的血也是冰冷的,池玖忆不记得何时尝过白清的血了,只记得如尝了口冰,冰凉至极。 那时的池玖忆自己都忘了,他因是酒而醉,还是因白清而醉了。 风急促了片刻,又逐步缓和,柔和不促,一下一下地吹拂万顷原野和草地上的二人。 那一夜,白清忘了他是睡倒在草地上,还是昏睡在池玖忆怀中了。只记风清星耀,恰为人间良辰美景,仲夏夜短无梦,草长莺飞。 当己非二十二岁的白清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为被余晖染色的长野。 暮霭染夕色,丛莽皆金黄。人似画中行,游仙山琼阁。原野拥晚霞,风飐万顷绿。长至已来迎仲夏,旷野奔腾复喧嚣。 白清撑起身,日暮落入他透彻的琥珀黄色,让那双秋色唯美的眼眸深上落晖。未束的长发因过腰而屈地,时而因风而动,时而如一潭死水。 风过长野,独他一人。 站起身,白清自来路一步步走回,白色长袍拂过矮草。 日将落东现星,广寒不知何处,喈喈比虫鸣,昔人去何方? 白清身上的八角银铃响了又响,应着随处出没的萤火,兽形的九色闻声抬头,溢出呦呦鹿鸣,朱獳于草丛中穿棱,追上了白清。 风吹过,故人情深。笛声扬,怎奈缘浅。 暮沉仰见星汉灿,望尽天暮孤一人。 那一刻,白清琥珀黄的眼睛仿佛变回了星海眼。池玖忆仍立于他身后,笑问他可否喜爱此地。 只是,过往不复初。 仲夏夜短万顷长野,左肩草长莺飞,右肩南风繁星。望茫茫繁星,清风仙独去月落处(望长空茫茫繁星,昔人孤影向月处。) 第33章 又是一场长梦 梦碎,东风摇人醒。 白清清醒地睁开双眼,眸中又是满满的睡意。 不知从何处吹进的翠绿银杏叶与雪白梨花落于床榻上,落在了白清的身上。因白清睡时把被褥一推,被褥全堆在床角了。 白清眨了眨眼,嘴唇禽动,遮了红痣的梨花落下面庞。把手心中的银杏叶一抛,翻身闭眼欲睡。 白清变得比以前更嗜睡懒散了,花叶落身也不想理,伴着春曦入眠。可一梦终又一梦至,拉扯着白清。 墓前杂草二丈长,乌鸦栖枝又复飞。萋萋杂草中,墓碑若隐若现,刻着“落千明”之墓。 白清清了落千明坟旁墓上的野草,又转向晏归来的坟前,风起,野草尽被拔去。 白清睡了十五年,这十五年间发生了太多太多事了,转眼间百家千门半数衰落,花时半英年早逝,花周二家独霸。 上了香,插了蜡烛,青蓝色火焰一点一点将白清撒下的纸钱燃烧成烬。青蓝色火光照亮四周,却照亮不了白清琥珀色的眼眸。 起身,白清闭眼,再睁眼眼底泛起一抹血色,似火红的枫叶落在枯黄的银杏叶之下。 白清身旁的怨魂见白清又开冥眸,叽叽喳喳吵。 “十几年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美。” “嘘,别说了,上次李老头谈那口奇棺时被他听到了,这师徒因此闹了不久。” “池玖忆哪如呀,顶多不笑笑,后又是温声细语蛊惑了。” “没想到竟过了十五年之久,他顺手帮我开了坟我才知道,那个死兔崽子竟然只给我薄棺!气死我了!” “你那算什么。我让他帮我把不肖孙子窝藏邪术的证据找出,他顺手放了把火,没成想人传人竟传成了他与池玖忆有不共戴天之仇,何人供奉池玖忆他便血洗人家满门。荒谬至极!” “你不肖孙子哪买来的池玖忆画像呀?画得可真丑,也不怪他放火了。” “怕是吝啬不拔一毛,随意买的假画。” “嘘,别说了,他还没忘记池玖忆呢。” 群鬼顿时静了声,纷纷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清。 白清仍是平静的,见无落千明与晏归来的怨念,便知他们应是死而无,于是又闭双眼。 眼底泛起的枫叶红色退去,那双眼眸又是清澈不染尘埃的琥珀黄色。 白清未曾想到过刚卸任秋神一职,眨眼间又任了引灵使者一职,又是共任三职。 泉台不响冤叫苦,满岸红白彼岸花。冥河片点灯,远眺如星河。 与师兄共坐一舟的白清甚是不乐,见师兄扶闻时而伸手戏水,时而拔动浮灯,不亦乐乎。 扶闻迎白清所着为非私非公的礼服,几十层薄如蝉翼的白纱层叠成一件,长短不尽相同。长袖处有一层薄纱极其长,可至地。两侧的肩膀各接上了近八寸长的银色渐变银蓝流苏,服饰花纹也在此交错缠集,令人看的眼花缭乱。额头处缠着一圈银色细链,另有装饰,链下坠着看不清面容的苏绣白纱,白纱未端己到了鼻尖下,使人大部分注意力会被那双红唇所吸引。 白清仅为引灵使,又非引渡人、主冥界双主之一,服饰自是与扶闻略有不同。同样是几十件薄如蝉翼的薄纱层叠,却不全是纯白,有碧青、睛山、月白、东方既白等几件混入其中,极淡的蓝色若隐若现。长袖倒是同样,不过两侧肩膀的纯白渐变沧浪色流苏加了些装饰,一步一响。额上的银链装饰不同于扶闻的白珠金饰等,而是什么装饰皆无。银链下也不坠着苏绣面纱,而是一串串的白珠,如帝王的冠冕般。白珠面帘远长于鼻尖下,而是过了下颚,几乎要长到喉结处了。 此刻,师兄弟二人共乘一舟,皆不语。 白清为主冥界的引灵使,也可为小冥界的“黑白无常”渡亡魂。虽为引灵使,但与引渡人不差几分了,可真是苦了本欲闲散神的白清。 白清来此本就是为了让身旁的怨魂尽数转世轮回,目的已成,扶闻邀他一叙又下见叙。 花泥之下未有骨,浮灯连水天上来。几舟泛河荡粼粼,引渡亡灵判官使。 扶闻终于开口了,朱唇微启:“引灵使、引渡人已满座堂,但判官一职却少有胜任者。师弟,你虽为引灵使,脏差累活可不比判官少。低职多事权小,不如高职极大。” 扶闻尤善蛊惑诱人,说话间因红唇翕动,令人不自主注视着他的红唇,摄人心魄,一不留神便要被勾去了魂,不自觉领首了。 池玖忆亦擅蛊惑,恨不得把白清蛊惑上床,但白清几乎毫无反应、视若无睹,又怎会被扶闻迷惑住呢。 扶闻也是命苦,不仅要维护主冥界运转,还要引渡亡灵处理事务,身兼三职苦不堪言。找上白清想让其任上判官一职,是因扶闻一觉睡醒发觉自己竟又成了夜游神。 神也有情感,神也会累啊。 白清还欲摇首拒绝时,扶闻又抛出了诚恳的条件:“做了判官,若你尚且有记忆在,想何时转世轮回便能何时转生。” 自然,扶闻并未诚实说出可能会有些意外。 于是,白清被骗了,而不动声色暗中记仇的白清也反坑了他好师兄一把。 小舟载美人,美人拔浮灯。苏绣面纱起,异瞳惊世颜。 扶闭的左眼,是纯白色的,其中盛开着红色彼岸花,右眼又为殷红色,其间盛开白色彼岸花,可真是奇异、病态的美,丝毫不稍逊于白清的星海、秋色异瞳。一颦一瞥间皆是妖魅、蛊感,也怪不得梵宸会对扶闻既一见钟情又日久生情了。 从此,白清肩上不仅有清风明月、草长莺飞、南风繁星,更有天下苍生。 不修苍生道,却肩负苍生命。 清风已然离去,昔人难逍遥。 第34章 围剿 白清出了江南,向百越启程。秋十月的江南留不住白清,像何处归来山的池玖忆留不住白清。 其实不必强行挽留,该离别的终要分别。 行至中途,百家千门突袭。 那一夜,天生异象、血海蜿延、银杏化枫、白衣染红。 长剑、大刀、弓弩、飞针、钉枪、八卦阵、刺鞭、阮咸、月琴、红缨枪、折扇、琴筝、长鼓、招魂幡、竽笙、深铁点钢枪、戒刀、戈矛戟、斧铖、勾叉、双锏、锤挝、三节镗、浑铁棍、丈蛇矛、殳钯、挂月镰枪…… 或许白清未想到,十几年前他大伤百家千门元气,却仍死心不改,想将他身上的利益价值榨干。 人人都想要他的骨、他的魂、他的神格、他的命、他的风术秘诀。 也不知是谁走漏了他有神骨的风声,连带神格一起被发现。若不是花时半已逝,他必定会寻上花家。开了花时半的棺,竟不见其骨,去撬了他相识周某的棺才知去向。没成想居然是二人同棺。 百家千门似乎忘了,神与凡人间差的可非是人数便可跨越的。 风化万物,幻境风铃,控怨魂,布阵操傀,九色与朱獳齐啸。 白清的长发又白了,刹那间便白了,一身血染红衣在银杏林中尤为显眼。 血衣沉重,大雨滂沱也洗不掉,两千四百人的血,洗不掉。 白青的琥珀黄眼底又泛起了一抹血色,他转身看着尸山血海,茫然又平静无波澜。 一盏白焰红纱的提灯出现于白清手中,心底的茫然又如潮水退去,余下的便是一成不变的无情无欲。 他启唇轻出一字:“渡。” 渡亡灵,送轮回,冥使灯,判官者。 白清杀了两千四百人,也渡了两千四百人。 冥使灯消失不见,眼底泛起的血色无影无踪,白清孤身一人立于尸山血海中,半垂眼眸。 他突然说:“池玖忆,我讨厌你。” 无人应声,无人回答,月己隐,能应答白清的只有残存的银杏叶不堪重负摔落枝头,毅然决然离去。 无星也无月,在世间的唯余一缕清风了。 今朝为此别,何处还相遇?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 收走九色、朱獳,白清深一脚浅一脚行出了血海与银杏林。八十里的银杏林,百里的血海漫延,是两千四百人的血,更是白清的血与命。 自此,白不染一战成名,人们既仰慕又惶恐尊称为“风术老祖白子”,不容置疑地相信白不染就是散仙。 后来白清在百越过了深秋与暖冬,春四月向括州启程,渡珠江时值满月,不由驻足船头。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倒令白清忆起初任月神,初任月神南风知也算个奇人。 神代表自然非人之力。仙代表人族之力,乃人修炼而成。若有些仙人因修炼得道,飞上天宫有了官职,管理事务便成了神。无官职的仙通称“散仙”,可在天地间任意遨游。 绝大多类的仙在飞升人天界后成了神,忘了或不知再参悟大道,也想不到天界之上更有主天界等,导致从凡人修炼成仙飞升入主七界者极少。主界几乎全是自然之灵所化的神,还有些许神二代或人为的,例如十一月山茶花花神白忆昔与欲望三神。 南风知是一缕月华所化,天生白发。他上任时一年南风知便坠凡为散仙了,也只不过是匆匆见过一面的生人罢了。南风知奇在没有剥除过欲望却无情无欲,十分冷淡。 这缕冷淡的月华,会爱人吗?白清像疑问又像自问。 像他这样无情无欲的清风仙,会爱人吗? 看着江天月色,白清念《春江花月夜》: “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他在江上舟中赏月,此时的池玖忆又是否在楼上相思望月?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遥问月华可寄相思否?不可便逐月华,只为再见旧故识一面。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景色很好,他在等人,等一不重逢者。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白清遽然抽清旻,半垂眸,眸中无情,自刎江上。 风急促了,又死寂了。风,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偏偏生了愁,不知与谁诉。神也会累,原来风也会忧愁。 “扑通”一声,白清落入了江中,沉入水底是不可能,白清是散仙,长生不老的散仙,死不成。 青丝漂浮,白清解了发带便扔去江底,睁着双眼悬浮江中看江上。颈间的伤口早已愈合,血已溶入江水中,一身月白衣仍干净不染尘埃。 闭上双眼,白清嘴唇翕动。 池玖忆,我不爱你。 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只道怪江月,令人又相思。岁岁年年水犹寒,江上云月见离别。 第35章 一次未醉的酒疯 “池玖忆,”白清看着面前的酒与杯,平静道,“你喝太多的酒了。” 白清一闭关便是七八个月,出关仍是十七岁,却含错过了春华夏叶,只在银杏叶黄落时才与池玖忆见了一面。 早已饮了三四坛才等来白清的池玖忆只是举杯问: “陪我饮酒,饮梨花果酒,好不好?” 枯黄的银杏叶片片落下,树下的二人隔桌相望。 酒杯是白瓷的,人是相看不知情的。 “嗯。”直到不久,白清才应了声。 七千青丝披散,一身青衣的白清与白衣的池玖忆对饮,皆不语。 池玖忆自是不可能再穿红袍了,红袍已被白清烧得一干二净,余烬都被扫干净了。 又饮了半壶,白清面上无丝毫醉意,但池玖忆好像醉了,池玖忆的确醉了。 醉的人总是“不可理喻的”,池玖忆也不能幸免于难。 “为何要闭关?为何不予我一封信笺?为何不是在何处归来山?”此三问怎看也不该是池玖忆会问的,又确确实实是池玖忆诚心发问。 白清闻言放下酒杯,眸中是不可忽视的清醒,平静答道:“不为何,我从未想过这些。” 池玖忆闻言倒一怔,半刻才低低笑了几声,是苦笑。再抬眸时,池玖忆又是温柔眉目间充满深情了,似请求又似述说: “至少,至少立冠时再离开何处归来山。” 天下人中能将池玖忆逼成这样的人,仅有白清了,可白清却不知。 “凭什么?为什么?” 这次池玖忆答不上来了,不敢去看白清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眸,亦不知以何理由回答,只好是又饮了杯酒。 酒入愁肠,七分化为情,三分苦于心。 白清动了,未颦眉、未垂眸、未有情感波澜,半起身伸手去够池玖忆手中的酒怀,道: “池玖忆,你喝太多的酒了,醉了。” 池玖忆有理由了,酒杯在石桌上骨碌,他伸手握住了白清的手,眉眼一弯道: “凭我尚能管管你,你还想管着我,就这样,先留在我我身旁别走,好不好?” 白清抽回了手,站直了身,毫不留情地把桌上的酒壶扔向树根。酒壶碎了,酒水洒得到处皆是。不留情面做完此事,白清才回首首看向抬头望他的池玖忆。 “……,嗯。” 两次好不好,得到了两次同样淡然漫不经心的“嗯”。 池玖忆又笑了,释怀一笑。他越过桌,仅在白清面前半丈中伸手替白清拂下了肩边一片落叶。 而白清下意识挡住了池玖忆的手,再反应过来时面对池玖忆略显惊愕的目光,收手却立,声音如秋风轻飘飘刺痛了池玖忆。 “拿开你的手,别碰我。” 一字一句,寒比秋风,刃比剑刀。 片片落叶无声惊,醉酒酿情苦心。 话音未落,白清便转身欲离去,但池玖忆好像醉了,醉得白清不得不重返。 白清是不知池玖忆怎么能醉的如此不可理喻,总之他将池玖忆送回屋后,池玖忆发酒疯了。 镂花门早已闭上,白清想打开也无济于事,因他此时被池玖忆压在了镂花门后。 池玖忆疯了,是真的疯了。他双臂将白清困于怀中,白清挣脱不开的,是他先趁其不备的,是他疯魔了。 白清的衣衫早乱松散了,外袍被脱下,中衣褪至肘关节处,里衣也被强扯露出了白嫩的肩膀,不用想,是池玖忆干的,还是一气呵成。 白清根本来不及反应,池玖忆便入魔了般咬在了他的右肩,双眼微瞪,白清不禁吃痛一声:“嘶!” 池玖忆尝到了白清的血,冰冷的,像舔了块冰,冷到他唇齿了。 “我说了,别、碰、我。” 衣衫不整、发丝凌乱的白清握紧了清旻,鲜血染上了雪白的剑身,白清低首俯视池玖忆,好似高高在上般问: “池玖忆,酒醒了吗?” 脸上根本没有醉意的池玖忆又是苦笑,抬臂盖住了双眼。清旻刺入他胸膛又被拔出卡在了他脖间,他竟然还能笑出来,当真是又疯又怪。 从白清说“拿开你的手,别碰我时”,池玖忆便醒了,他向来难醉易醒。 可为什么还要装醉呢?因这样池玖忆才能自私短暂地拥有这缕清风一瞬间。 白清裸露的右肩上已不渗血的伤口就是池玖忆咬的。那一瞬间,池玖忆仿佛独占了白清,他的白清。 可喜欢的人无情无欲,不知情为何处,哪能懂啊。 见池玖忆不出声,白清收走清昊,抬左手捂住了右肩的伤口,睨了一眼池玖忆,转身猛然打开镂花门就走,丝毫不顾已坐起的池玖忆。 报复心极强的白清自然是报复了回去,徒手开胸膛,差点就捏爆了池玖忆的心脏。 一切都那么得像,只是一切不同以往。 那次,池玖忆留不住白清了,因重复了三遍的“别碰我”。 ……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昔人船头醒,双眼闻春色。 坐起身,白清揉了揉沉重的头,青丝仍在船板上散开,他打了个哈欠心道:又是一场忆往昔的梦。 潮平两岸阔,风还一帆悬。白清的小舟没有帆,倒是有长风相送,送他抵岸边。 扒开衣领,白清对着江水看右肩上的疤痕,二十多年了,竟还在。 江水无故起波澜,破碎了白清。 白清是照不得镜子的。他一照,镜子就立刻粉身碎骨,这江水便是个好例子。 伸手,风化匕首,白清握着匕首对向了那个疤痕。 美人半肩裸,春色犹不及。持匕向血肉,心无半分情。 但最终,白清还是没下手,随手将匕首一抛,又躺下了。 那双琥珀黄的眼眸仿佛如冰裂纹般,出现了裂痕。 秋风也似瓷,易碎易裂难愈合。 第36章 一个绝望相思的寡妇的生活日常 天秋月又满,城阙夜千重。风枝惊暗鹊,露草泣寒虫。 白清又去了江南,还带了一个孩子,一个七岁的孩子。 那个孩子不是白清的弟子,白清承认过的:“我不收你为徒,我不是你师父。” “为什么?” 白清顿了顿,才答:“我有过弟子了,亲传弟子、关门大弟子,他都是。他很自私,是我唯一的弟子。” 虽那个孩子不是白清的弟子,但得了白清的一些授道,也算风术第一代传人。自此,风术派才正式建立,而尚年少的白清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人能敌的风术老祖。 从此,池玖忆逐渐在世人口中被换了称呼,因风术老祖远比他更远近闻名,更天资卓越。所以,一切莫须有的罪名全加在了池玖忆身上。 世人欺亡灵不可语,黑白是非全凭嘴。 那个孩子仅知白清不喜池玖忆被祭奠,甚至有人写挽联给池玖忆,白清定要烧个干净。便以为白清仇恨、厌恶池玖忆,连带整个风术派厌恨憎恶池玖忆,而白清却浑然不知。 …… 白清提笔,却落不下笔来。 江南宅院小屋中皆是悬挂的字画,墨早已磨好,是白清自己磨的,他从不让那孩童接触到他的个人生活。 白清许久不曾落笔,墨已滴在宣纸上,晕染出一片乌黑。而白清仍是垂眸不语,搁了笔。 清风化长风,满屋字画翩动。 宅院中的孩童一觉风刮面生疼,立即收回了风筝。紧靠门板透过缝隙,看着屋内的白清,不由心道:此时仙人又失神了,叫是绝不能叫醒的,或许过了几刻便好了,望仙人早些醒来,那满长空的风筝可经不起仙人的摧残。 心想着,孩童还欲开门试图踏入白清的个人范围中,但长风未停,反而愈发刮人生疼了。孩童这才猛然惊醒,连忙退下台阶,一鞠躬二道歉马上匆匆离去。 孩童走时还不忘念叨着,嘀咕声太小听不清,大抵是与池玖忆有关。 “仙人如此之怪,谁能忍呀?若仙人的师傅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大魔头,又怎能容忍仙人脾气的?是真怪,可仙人也太美了……” 孩童即将走出宅院时,不舍般回首望了眼紧闭的屋门的房屋,才肯离去。 屋内风小了,似因白清有了几分乏倦。窗大开,几缕光携着风声而进,字画已落了许多,坠地,而无声。 有《蒹葭》、《子衿》、《关雎》等,不必说,全是池玖忆教过白清诵读的。 白清终于舍得抬眸了,那一双眼眸却无神空荡如寂静失了秋叶长风的秋日,令人莫名心疼,却又美成画。 他不知望去何处,清冷中带了破碎凄凉,这不该是白清,他不应懂情的。 白清自是美的,美到那孩子见面第一句是“美人姐姐,我好想画一幅你的画”。 可惜那只是一次不可挂齿的年少暧昧,除了池玖忆之外,白清不会再让任何人为他作画了。 池玖忆几次的不经许可、强词夺理,竟都成了白清此生的唯一。 第37章 重归故地 待十年一过,白清立刻一纸信笺离开了江南。 白清本就是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清风,他不喜欢有挂念,向来喜爱说走就走,无人管束。况且那孩子不是池玖忆,管不了白清,更不能成为白清停留的理由。 十年,已够情分了。 江南十年一朝去,二十余年返故地。 南山与南山居,仍旧为白清而存在,静立于封山大阵中,伫候清风仙归来。 重返故地来时路,悠悠历历景依旧。人已非,往事难追忆。 清风不渡情,叶落难再聚。满山皆秋色,人影伴风响。 踏着落叶与秋风,白清一步步循着山路回南山居。 南山没有何处归来山的三千五百青石长阶,只有三千珷玞石阶。 银杏叶又黄了,火红的枫叶四溅似火,蒲柳入秋便凋零,不如看松柏与腊梅。 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经霜弥茂。 秋菊墙角数,冲天破外香。 南山上本无秋菊,也不知是谁随意撒下的花种,却成秋后一抹香。 栀子花只在山脚处,上了山便瞧不见影了,开花时雪白似梨花,又非梨花。山下三千栀子花,却无一朵入我心。心中存有梨花枝,三千繁花怎入心。 丹桂已飘香,时觉处处闻。丹桂仅几株,南山居外便是,一粒一粒的金黄,像何处归来山上落满池面的桂花。 往往有君景,惜非君。欲问秋叶何处落,风吹无心满山闻。 清风起,归故里。长风顺意七十里,朝夕何时与君共? 轻轻推开镂花木门,尘封了二十余年的一切重新展现在眼前。 朱獳在门前的银杏树下睡了,九色一跃二跳,步入了屏风内,梅鹿图终于齐全了。 书桌上是几封花笺,风吹落一封,走上前拾起,随意一瞥,是池玖忆的亲笔语: “愿,闲时与你立黄昏,灶前笑问粥可温。” “落叶归秋,飞雪归冬,你归我了。”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 “看人间烟火世俗,而我仅有你,亦唯有你是我的人间红尘世。” “月可触,星可摘,而你可得。” “你是人间清风,填我悠悠长梦。” “他人困于尘世凡俗,而我困于你往返的七千里。” “情长纸短,不尽依依(依依是指留恋,翻译为我的留恋无尽)。” “饮酒一壶,看窗明几净,玉钩孤明,无人共孤光,把盏凄然南望。” “愿年年景不改,岁岁人常在。” 看了许久,白清略一收拾入了木箱中,箱中有自白清入住南山后池玖忆的第一封至二十余年前最后一封。 书信箱旁另一开着的木漆箱装所有关于白清的画像,白清在搬出何处似来时带走了几乎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这画卷自是拿走了。 池玖忆的画技与白清的画技不分上下,但画白清如此美人,还是只描得千分之一的神韵罢了。 突然想看一看的白清随手拿起一展,画的是二十一岁的他,这可从画中他手腕上戴的白绳银杏叶挂饰看出。 画的是隆冬时他卧榻白日眠,画中那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他伸至床边的手。那只手一看便知是池玖忆的手,因手腕间戴了黑绳。 如若白清没猜错,黑绳中定有他的一根发丝,就像白绳中有他的一根白发。也不知池玖忆是怎么拿到他发丝的,还黑白两色都拿到了。 白清向来不掉发的,看来只能是偷偷趁他不注意剪的了。 池玖忆很懂白清美在何,让光落在他的面庞上,床幔什么的全未落在他的脸上。 白清是清晰具象的美,若是多一层虚幌增添朦胧感,那便难说。雾中看花,意义美感深长,但雾中看风,不知风在何处,风只适合在光下瞧。 池玖忆看得很细,画得也很细,白清甚至能看清画中他睫毛投下的浅影,画得很可爱。 放下画卷,白清凭空凝形匕首,握着一缕青丝,持刀砍下。可砍不动,一根未断。 白清很早就发觉自己的头发好像坚不可摧,甚至池玖忆想帮他理一理过腰的长发,却发现根本剪不动。 那池玖忆究竟是怎么拿到他发丝的?白清想不出来,于是放开画卷与匕首,解下发带随手丢在书桌上了。 正欲点香炉时,白清忽想起那箱中的画卷不过几十,但他才看了六七卷,也不知池玖忆当初为何将这些画卷守得那么严,此刻不如一看究竟。 如此一想,白清又拿起一卷画像,展开一半,红色映入眼帘,再完全展开,着大红嫁衣的他完全展露。 左下角还题有三行字:乐则同乐,忧则同忧,生同衾,死同穴,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此生不负。 十九岁时他的确有与池玖忆进过一个有关婚礼的桎梏,他在桎梏中被迫穿上大红嫁衣成了新娘,而池玖忆便是要娶他的新郎。 凤冠霞帔三千里,十里红妆不负卿。 现时回想起池玖忆那刻的眼神,可真是后怕。病态的占有欲在那一夜终于露出,自私的迷恋和温柔的深情占据了双眼,那一夜对他的行为也极其暧昧不清。 白清甚至确信,池玖忆不仅想吻他,还想彻彻底底地霸占他,让他永远跑不了。 只是可惜了,白清从一开始就没将这场大婚当真,唯一当了真的人只有池玖忆。 再看画中的他,凤冠霞佩,粉黛未施却已美胜世万物。 池玖忆说过的,白清远胜凡尘万物:“你是秋十月,是入我心的七千里清风,是伸可触的落叶,你远比万里山河、天上云月、梦中星河、满城繁花更要重要。你是我的人间红尘世,胜过凡尘万物。” 可白清再看了眼画中他身着大红嫁服、盖头已掀、半歪首垂眸的模样,漫不经心卷一卷,转首瞥见了火盆就丢了进去。 青蓝色火焰凭空燃起,一点一点燃烧着那幅绝美画像,直至只余一堆灰烬时才熄了 火 。 白清作势后坐,座椅凭空形成,坐定又拿起一幅,单手展开。这幅倒挺正经的,只是一身白衣的白清怀抱枝梨花行于青石长阶上。 画的是侧身,能瞧见白清左眼下的红痣,白衣与雪白的梨花相衬,未束的青丝欲扬又沉,耳下一对耳钩轻晃。 白清仅戴过一次耳钩,是在十六岁时,但抱枝逐阶而上只在十八岁时有过两次,且抱的不是梨花。 抚上画像,白清垂眸看画中的他,瞥到了角落处一抹染上的红。 总不可能又是做梦了,这些早该忘了…… 白清打了个哈欠,又放了回去,这幅暂且不烧。持起匕首,看向了手腕上的白绳。 这白绳是那次三天四夜中池玖忆不知不觉给他戴上的,银杏叶挂饰是他自己挂上的。他也有试过脱下,却根本脱不下。既然旧故识己不在,留着又有何用? 但白清低估了他头发坚不可摧的程度,也难怪池玖忆会将他的发丝编入手绳中了。 做了无用功的白清厌烦地“啧”了声,起身出门。上了棵银杏树眺望北方,那是曾经何处归来山的方向。 南山,于江之南,于山之南,意即相见之难。 北眺不见故地,山上再无旧故识。 南即难,难相遇,难重逢, 第38章 兼职四神 玎玲声响,白玉大门开。白衣仙侍迎,抬左手至胸前领首,礼毕,道:“恭喜,新任文神,楮墨真君。” 那一刻,白清沉默了。 风神、参宿星君、判官、楮墨真君,同时担任四神职…… 以枝海棠花为簪簪住长发的女仙侍浅笑望向白清,手中持有一宗卷。 白清颔首回了礼,问:“主七界内担任四职者,除我外尚有何人?” 海棠女答道:“目前仅鲛人族始祖顾简殿下可与楮墨真君您一比高下了。” 白清抬眸,翰海书阁的横匾映入眼中,四字大有天下之势。以前几乎从未来过翰海书阁,文章诗词等不过一般,怎就成了文神呢? 于是白清问了:“为何是我?” 海棠女微微一笑答:“能担任参宿星君者悟性定是绝佳,参悟大道应不在话下,况且近来众多神仙香火信徒减少,难免有失去去神位成为散仙者,真君可是赶上了三劫时期,神位何其稳固啊。” 主七界尚未彻底形成、稳固时只有主五界,那个时期时做“始元时期”。后来主妖界在轰鸣声中脱离主天界独立,形成单独的界位,一批新妖神得以飞升上界,那段时期便唤为“妖兴时期”。只是因此主天界、主魔界、主水界此三界新飞升的神极度减少,在妖兴时期前的旧妖神也大量跌落上界,此为“一劫时期”。 后稳定不过五百年,众神众仙侍因情感、内斗、争夺神职而造成主六界动荡,许多在此前的旧神等大多跌落上界,主冥界在此时期有了雏形,此为“二劫时期”。 如今稳定已有近千年,还是有了“三劫时期”。 白清又问:“因何而有三劫时期?” 海棠女闻言轻叹一声:“如真君所见,主七界神职不轻者大多落凡,兼任神职已成常态。例如鲛人族兄王沈疏鸿殿下,乃水神与月神,同时担任三职,可水神殿下已落凡九百余年了。神职单一者恐自己的职位不知不觉被夺了去,于是疯狂参悟大道试图兼职,反鱼与熊掌皆失。故此,三劫才来临。” 白清倒不怕神职全无,随心所欲、顺其自然便好,至于黎玖忆,与他无关。 海棠女又问:“楮墨真君可要去您的楮墨殿?\" “不必”,白清摇首转身,“我尚要落凡”。 掂量一下手中的宗卷,海棠女急忙问道:“真君!你尚未喜欢上东君,何必为东君一而再三的落凡呢?人间不值得,东君终归要回上界的。” 白清顿了顿,边走边回道:“我一因情分,二因无奈,三因他失约了,我讨厌失约者。” 况且,他与兔儿神打了个赌。 姻缘树下兔儿神,红绳绕树有三匝。茜纱层叠殿门下,木牌刻名悬枝间。 兔儿神姻缘殿不知为何又多一地的白雾,但沈江犹似乎并不厌恶的。 白清应邀而来,两块连有红线的木牌浮在他面前,沈江犹拎着只白免,似乎正欲争吵,见白清已来便道: “看看。” 白清没有去看木牌上刻着谁名,他的目光被那二指粗的线线所吸引。 这己不算红线了,红绳,两指粗,是不是太粗了些? 顾简亲手斩情线时他通过曾经在场的风灵,见识到了顾简与淮越鸟之间的红绳有多粗,一寸多粗,但顾简一剑下去就断。那他的仅二指粗,想剪断岂不是轻松? 移开目光,白清这才发觉刻有他名的木牌所连的红线一端,是白的。而到有黎玖忆之名的木牌所牵的那端红线,像血染般红。与顾简和淮越鸟的不差分毫。 至今,白清仍未爱上黎玖忆。 沈江犹并不看好白清与黎玖忆这对,这对是上任兔儿神白若辛所牵,他又无能为力。白清与黎玖忆好像连床都上了,而白清那端的线却还是白的。 于是,白清与沈江犹打赌。 沈江犹自信地赌白清爱不上黎忆,落凡归来线仍是白的。他若赌输了,白清想斩断他的红线就一断,随时可出入兔儿殿。 白清便赌黎玖忆会让他学会爱的,待落凡归来时线已红。他如若赌输,便给沈江犹秋神祝赐。若是他失去秋神积位,就给参宿星君的一点就通。 那时的白清尚未卸任秋神一职,还未与两百多年后的池玖忆相遇,只是“路见不平的斗篷人”。 即使白清纵容了,他还是下意识修了无情道,又一副很在意池玖忆的模样。 心如秋风寒,道心从未破。 第39章 审核,你耽误了我圆梦 南山落雪了,是初雪,不及北方的大。 曾经何处归来山流向南山的江面还未结冰,已无渔舟了。 池玖忆曾在何处归来山放一盏浮灯于江中,书信不达改寄灯,果不其然白清在南山捞起了那盏浮灯。 七十里之长,浮灯竟安羌无样到了白清手中,连带着相思之意。 至今,那盏浮灯仍在南山居的某处,好像已落灰了。 红白梅开了,开在南山,像白清在梅岭见到的红白梅夹道。 江静潮脉初落,林昏瘴不开。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 南山上的梅花是池玖忆插下的,二十余年间替池玖忆守着这南山。冬来开,春去败,比池玖忆还守约。 折下几枝梅花,白清逐阶而上。 梅花固美,枝横碧玉天然瘦,恋破黄金分外香,但白清不喜,偏偏池玖忆插得还不少,伐去嫌烦。 可白清倒挺喜欢夏时一碗碎冰酸梅汤,梅花的幽香也不讨厌,讨厌的仅是失约之人。 疏林冻水熬寒月,唯见一株在唤春。 他在南山栽下几株杏花,三月时便开了,雪白似梨花。他不种梨花。 当初不过随手赠与,含离别之意,谁又能想到他就从此喜爱梨花了。 有时空闲了,他便采些杏花制酒,尽管南山居内美酒十来坛。 又置纸提笔,杏花跃纸上。 三月杏花雪满山,昔人傍树披雪睡。 …… “杏花满江南,”池玖忆将枝杏花插入桌上瓶中,欺身压向白清,“何不一游。” 白清正提笔作画,闻言一眼都不给池玖忆,淡然道:“不。” 而后又道:“这里是我的南山居。” “不许我来?”池玖忆笑问。 白清不回答。 于是池玖忆看向了白清尚未画完的画,明知故问:“是你和我?” 虽未画完,但一眼便知画中一人为白清与池玖忆。 碧落色外袍、白发未束、脸还未画、立于一小山坡之上、依银杏树的人便是白清。看向白清、画外人只能看见背影、银发冠、白衫之人便是池玖忆。 朱獳盘踞于银杏树下,泛黄的银杏叶落于它身上不少。白鹭飞旋于空,白鹳欲落于银杏树上,白鹤在山坡下望向面前几步远的池玖忆。九色昂首立于白清身后,一猛虎则在池玖忆身旁几步外,虎尾似乎欲翘又不得不垂下,正是“橘猫”九意,小山坡后露出一抹白色的是只陪了白清半年有余的白兔净祾,难得那时仅九岁的白清记得这只白兔净裬。 画中的白清戴有白绳的手抬起,像在虚握着什么,另一手则握着池玖忆送的陶笛,转首看向池玖忆。 “白清,看我一眼好不好?” “不要。”白清冷淡拒绝。 “为何?看我一眼都不肯了吗?” “画,我还未画完。” “总有闲暇时,我替你画便是。” 白清被迫转了身面向池玖忆,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池玖忆一抬他下巴,要吻住他了。 白清一仰首靠桌,池玖忆停住了。他们已十指相扣,或说是池玖忆打开了白清的拳头,与白清十指相扣。 在池玖忆选择吻在白清的喉间时,白清开口了:“我不想做。” 自上次的三天四夜才过了三月有余,白清可还不想再睡上几天几夜。 池玖忆咬住了白清的喉结,浅浅一咬。 “嘶!池玖忆,你竟咬我。” 池玖忆哪肯收手,温声哄骗:“乘,只做一次,一会儿就好……” 画笔在桌上骨碌了几圈,浓墨重彩在铺散的青丝间晕染开了空白的画纸上。 白清已不知道他的白袍是如何被池玖忆脱至小臂处了,只知道池玖忆吻了他锁骨后又执着于他肩处。以至于连池玖忆何时把他转了个身,他坐在了池玖忆腿上都不知。 那幅画还是画完了,池玖忆握着白清有些颤抖的手画完的。 画中的白清抿薄唇垂眸,左眼下的痣很不是显眼,又是点晴之笔,真有了白清的一分神韵。 做着做着时,白清不堪重负了,被池玖忆抱回床榻上,层叠的床幌放下,只有隐约的两道身影做着世间最亲密无间之事,密不可分。 红烛憧憧,一只腕间上还缠着茜帛的手伸出了重叠的床幌,一根风线生成,径直冲向屋门。可另一瘦劲的手顺着小臂跟来,十指相扣又被勾回了床幌后。风线断了,屋外的阵法未能启动。 待池玖忆为白清洗浴好,将白清抱回屋后竟已是天晓明。弄脏的锦衾、衣衫等早已烧了,而轻松在南山居找到换洗衣物的池玖忆自然贴心地帮白清换上了薄衫,薄如蝉翼,还香肩全露,胸膛半裸。 池玖忆坐在床沿上,床幌搭在他肩上,肩上还有白清留下的剑伤疤痕。 池玖忆笑了,他终于又一次完完全全拥有白清了。 伸手去撩白清的碎发,池玖忆又弯腰去理白清迷糊间双唇含住的一缕青丝,理好了,指尖抚上了白清的下唇。 白清呼吸平稳,唯心口和耳尖还剩着些许余热。 池玖忆松开手,俯身又要吻上白清,仅离三寸时,白清的七千青丝却顷刻间尽数变白。银蓝色的裂纹与白色的枝枝杏花交缠曼延了白清的全身,眉心处有极似灯似变形的“冥”字花钿,赫赤色。 池玖忆垂眸一看,白清锁骨上密布繁缛难懂的金色符文,像是静静流动的纹路。 屋门被“砰”的一声推开,化作人形的朱獳冲入了屋内。屋外的九色正与九意大战着,斗得难分胜负。朱獳一见到屋内情景立刻瞪大了双眼。 窗门紧闭的屋内,几支红烛点在了远离床榻处,几层雪白莲花纹的床幌下,池玖忆仅着里衣坐在床沿边,左手握了一白暂纤细似精心雕刻的手。 似精心雕刻的手上缠绕着银蓝的裂纹,雪白的杏花依傍着裂纹零星开在了手背上,更衬得那手似件举世无双的瓷器。顺着手臂的裂纹与枝枝盛开的杏花向上看去,裂纹越紧密,杏花开得更多了。直至目光停在了薄衫所掩盖之处,过长的白发在昏黑的环境中尤为显眼,像黑暗中的几缕白光。 朱獳的表情是惊讶的,更顾不上池玖忆暗沉的目光,只想让池玖忆离开南山。 契主怎可如此放心啊!万一此人心怀不轨,岂不是一失足数百年的努力前功尽弃!契主怎可如此粗心大意?! 还未待朱獳发力,白鹭、白鹳、白鹤便追上与之斗上了。 池玖忆的目光越发暗沉,一抬手,朱獳与三白齐齐被驱赶出了屋内。屋门紧紧闭上,一道道阵法附在其上。 池玖忆转首又俯身看向了白清。睡梦中的白清并不知道此时的他有多美、多易脆,但意犹未尽的池玖忆可是知道。 他轻声喃喃自语:“我该怎么唤醒你呢,我的清风。” 显然池玖忆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了。 想到了什么的池玖忆忽莞尔一笑,垂首吻住了白清,咬破了白清的朱唇。 月白风清叶落声,红烛憧憧美人觉(觉:醒)。 白清揉着太阳穴,有些恼怒自己为何会做这不堪回忆的梦。莫名觉得口干舌燥时,一撩床幔见到了燃着的红烛。 看着红烛,白清微眯双眼。 瞬息间红烛尽数无影,一个茶杯到了白清手中。仰首饮了水,白清又转首。南山居内所有红烛、池玖忆的衣物等全部从南山上消失了。 池玖忆在白清身边的痕迹,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第40章 云南之游 白清酿了太多的酒了,桂花酒、梨花果酒、杏花酒、梅花酒……,已是积满一间屋。白清只酿不喝,短短两年酿数十坛,要的是酿酒之乐。 况且白清本开了坛汾酒欲一醉方休,可才饮几口,鼻血直流,一启唇,血又从嘴中流染红衣衫,连那坛汾边都不能喝了。于是略一思索,白清尽数送了人。旧友已亡,相识的不过几人,便赠予无怨阁了。 不酿酒了,白清又无事可干,偶然瞥见窗下的红蔷薇。 南窗之下,蔷薇牂牂。骄曦风鸣,绰约蹁跹。愿勿相忘,得长相守。 白清坐于南窗前,茶几上的香炉已点,散出了薰烟,在光下似薄纱般,真应李太白的那句“日照香炉生紫烟”。 光好似有了模样,更好似昔日旧故识身影。 烟雾被光赐予了灵魂,流光溢彩,于他面前飘扬起舞,乘风四去乱飘散。 又起风了。 “池玖忆,是你吗?” 佳景孤身赏,疑声无人应。花影移白墙,无意绘丹青。 蔷薇弥天,扬扬洒洒如天女散花,华丽又孤寂。 南山上的红蔷薇十不存一了,被挖了,白清让九色、朱獳干的。空余处建了一二亭子,又种些许绣球花,剩下的全空着,总需留些空白给想象。 南山本不需亭子的,但白清向来任性,随心所欲谁又能拦?这可是池玖忆几乎无底能宠溺、千骄万宠惯出的。 曾经何处归来山上并无一座凉亭,但十六岁的白清一句“我想在何处归来建一凉亭,可以眺望远方的凉亭”,让池玖忆一夜间在何处归来山上立了十七座凉亭,仅为博昔人欢颜一笑。 仍在白清十六岁时,因为白清突然不想再喝美人醉和梨花果酒了,于是池玖忆为白清精心挑选五十七种好酒各三坛,甚至连昂贵的董酒毫不犹豫来了三坛。 结果白清才喝了一二种尝了几口便不喝了,简单干脆的一句“不想喝了”就又去练功滴酒不沾了。 而在白清十八时,白清突发奇想一句“想去看端午盛景”,于是池玖忆不远千里带白清去江南。可何处归来山前,就在那棵常青树前,白清又得道闭关了,独留池玖忆面对寂寞的一切。 白清不会守约,或许,白清从未将那些当成承诺。 …… 白清又去了云南,没有池玖忆的陪伴下去了云南。 云南此时正值盛夏,热情的傣族姑娘采了一筐的菌子迎客,但望着陶罐中翻滚的牛肝菌、见手青、鸡枞菌、干巴菌、 羊肚菌等,白清不知说什么。 上次来云南,因他与池玖忆都不常吃菌子,人家特意五菜二汤中仅一菜一汤是菌子。何况夹了三筷后,池玖忆夹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究竟有没有吃到菌子就不知道了。 这可不能怪白清,当时三族人齐聚一地,谈天论地、古今史事、野史奇趣无所不有。白清也难得听迷了,举着筷子侧首听得津津有味,池玖忆见此也只能时而给白清夹菜,时而唤回白清不知听到何处的魂。 白清完全听得懂这三族语言,听腻了,便看那些屋前种满鲜花的房屋,月光之下仍旧鲜艳。 不知哪族小姑娘唱了山歌助兴,白清的目光又瞬间被吸引过去,月下一瞧,是位十五六岁的姑娘,身上的哈尼族服饰包括衣服、裤子及头饰、胸饰、批秋等饰物纹样,纹样中包含了山川树木花草虫鸟等物。 哈尼族妇女服饰上这些纹样通常意蕴深厚,是哈尼族传统文化的精髓。 因哈尼族还把黑色或藏青色视为颜色中最高贵,最能完美地表达生命的本色的颜色,认为一切生命都是从黑暗中诞生,终究还需回到黑暗中去。所以这位哈尼族姑娘的衣服、围腰、腰带等都是黑色的。于夜色中好似并不显眼,却也是自信发光的。 那哈尼族的小姑娘其貌自是不如白清,却在天时地利人和下,竟也眉目清兮,妆霓彩衣,袅娜飞兮,晶莹雨露,人之怜兮。 一曲歌毕,有人喝彩,有人要再以一曲舞助助酒兴。白清的目光还是在唱歌谣的哈尼族小姑娘身上,看着她坐下后用哈尼碧卡方言与周围的女孩谈哪座山上菌子更好,欢声笑语。 转世吗?白清又心神不在,魂不知飘去何方了。 邃然一只瘦劲、白清十分熟悉的手伸来,轻柔地掐住了白清的下巴,几乎不容反抗地将白清的头扳向他这一边。 被掐住下巴的白清首先是不满、厌烦,甚至一句“别碰我”即将出口,但见到是池玖忆后就只有疑问和冷静了。 池玖忆是明亮的,莫名一股光在夜发光般的明亮,不过此时这股光亮貌似不想发光了。 一样的面庞,一样的目光,一样的动作轻柔。可白清就是觉得此刻的池天忆与白日里的池玖忆差别甚大,不知如何道出的差别。 白日里与黑夜中的同一个人总会有所不同。白清如此一想,又是平静地抬眸看了池玖忆一眼。 白清不知他这副模样有多乖顺、多反常,似一只本对任何人爱搭不理的娇猫突然被你掐住了下巴,却任由你掐的乘顺、反常,谁知他心里想着什么呢。 池玖忆或许出意识到了,眸光微动,无奈宠溺道:“你吃一囗好不好?” 白清这才眼角晲见他碗中池玖忆给他夹的菜,他一口未动。 白清是不用进食的。曾经用膳时总是一句不吃就跑去炼功,让池玖忆误以为白清厌食,想着各种法子让白清吃一口饭菜。若非有次池玖忆外出一月有余,回山时见白清一月以来不吃不喝仍活得好好的,都不知白清竟可以天地灵气为食。 以天地灵气为食,此等境界非仙不可,但池玖忆只在乎白清感受如何。 白清冷声拒绝:“不要。” 于是一抬手让池玖忆松了手,白清转首又去听那些三族小姑娘聊闲话了,听得人都快贴上了。 那些小姑娘无非聊的是何处风景优美,哪家才子又有了美名,但仅一句“断崖谷处风大至可将瀑布吹上天”便让白清又魂飘去远方。 断崖谷?未曾听闻,可去一看。 顷刻间白清又被掐住了下巴扳过了头,依旧是池玖忆。只是还未等白清开口,池玖忆便夹了一筷子的玉兰花蒸肉丸伸至他面前,抬眼一看,池玖忆却不敢看他,道: “张嘴。” 思索片刻,白清张了嘴。池玖忆亲自送到他嘴里,只是竹筷滑着他舌上走,略有不适,舌欲拱又强压不适,仅舌尖一动。 闭上嘴,白清直接起身,就一句“不吃了”便扬长而去,池玖忆连挽留都不得。 轻叹一声,池玖忆又夹了一筷子玉兰花蒸肉丸。 味道不错。美味可口。只是白清不喜,大抵不喜他。 搁下竹筷,池玖忆又追在了白清身后。 池玖忆看着白清走过大理苍山洱海,最后房门狠厉一关,把池玖忆无情拒绝在外。 这是真烦他了。池玖忆一想,笑了,无人所知的苦笑。 白清洗浴好了,穿着件白色薄衫便坐于床上仰首看窗外之月,窗大开,月华倾落。 这里的月亮不同于何处归来山的月亮,更不同于桎梏中的月亮。 月光洒在了白清星海的眼眸中,让那双眼眸更美得不真切。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白清的眼里是繁星月明,不确切、不实在,可就算是轻纱般空幻的月光也只能停留表面,进不到白清的眼中。不然池玖忆的身影怎就映入不了白清的双眼中呢。 池玖忆忽然出现于白清所居屋中,果真见到了尚未睡下的白清,无奈坐在白清身旁,劝道: “子时了,你该睡下了。” 白清未动未应,仍是仰望明月。 池玖忆轻叹一声,下巴搁在白清肩处,看看究竟是何等景色将他的白清迷住了。 初月如未上弦,分明挂在碧霄边。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清风明月,良辰美景,人间极乐。 池玖忆坐直了身,将手搭上了白清肩处,十块无奈道:“睡下,再不睡你明早如何起?总有闲时可赏月,不能耽误了明日行程。” 白清动了,抬手挥掉池玖忆的手,转首瞥了池玖忆一眼道: “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草木得常理,霜露荣悴之。谓人最灵智,独复不如兹。” 一如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己,江月年年望相似。月神都会有不同者,何人能言四海同? 白清说完便躺上,伸手一拉锦被半盖全身,睁着眼不知心思何方。 池玖忆仍坐不动:“我需亲眼瞧见你睡了才肯放心,不然你丁时了还会到处闲逛。” 白清又看了池玖忆一眼,侧身向池玖忆,漫不经心问:“池玖忆,我的十九岁生辰礼你会给何物?” 池玖忆倾身伸手,将白清的发丝拢到了耳后,眉眼含笑答:“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什么。” 白清却是一后仰。 “别碰我。” 池玖忆闻言手一顿,轻轻“嗯”了声,收回了手。 这是白清习惯性的行为,不想适应的人是池玖忆。 闭上双眼,白清不理池玖忆了。 而池玖忆安分守己看着白清闭上眼,静静入睡。坐了许久都未曾动过,一直是守着白清。 他很想一直守着白清,守到他不能再守着白清时。若是他的白清一定要离他而去,他便在无人知晓处守着,守着他养大的白清。 池玖忆躺下了,静看白清睡颜不语伸子,虚虚抱着他的喜怒哀乐。 不过片刻又起身,悄无声息走了。 白清睡下是真睡下了,不会留个心眼睁开双眼,所以自是不知方才池玖忆究竟有多拥抱住他。 拥抱住一缕清风,太难了。 月下不知鹊去处,锦衾犹縠乘清梦(月下不知声去处,锦念犹縠压梦舟)。 第41章 再次去往无怨阁 去无怨阁之路依旧,一眼望不到尽头,路旁是茶园竹海,欢声笑语,安居乐业,远处是林海雪原,雪山连绵。只是不同于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二人一前一后,三十年后昔人孤身单影。 在无怨阁阁楼前,盛装的白忆昔正伫立于山茶花树下。 白忆昔落墨一封信笺,于是白清便来了。 在那长长的历任阁主画像墙前,白清伸手向第五幅画像,无怨阁第二任阁主的画像。淡然取下,向后一翻,把一张薄纸从画像后撕下 在那张画像后紧贴着另一张尺寸略小的画像,哪怕是睁大着双眼去细看去摸也不知暗藏有画。 画中人白发,星海坠天化双眼,月白色外袍雪白里衣,怀抱一枝梨花,左眼下一寸有颗红痣,是半身像。 画中人似天之尤物,不染世俗之美,有绝世美人之姿,抬眸垂眸间自成风景佳画。七千里长风在他眼中不止,万里星落尽染墨色,一瞥便是惊鸿,令人痴望贪恋。 这幅是所有有关白清画像中,最具白清几分神韵的一幅了,也难为作画之人要画如此美人能画得有几分神韵。 他的习惯白清还算了解,想寻到他所藏之物可还轻松。 看着画中的自己,白清难得一挑眉,道:“画得不错。” 白清身后的白忆昔死死盯着那幅画,诚心觉得白清的评价太中肯了。 浮翠流丹之画,怎可仅是“不错”? 画中头人的发丝好似一根一根地画上,根根可数,不知费了多少精力,着实闲得发慌去数或许还真能数得清画中之人有多少根发丝。画纸是雪白的,却仍可见画中之人好似万丈光芒,璀璨了身旁所有。耀如星,炅若日,俍胜月。日月星辰皆稍逊,世间无人可比之。非女亦胜比昭君重出世,犹如西子再还魂。目已有星光粲然,眉恰似天边一弯月,就连鼻梁都是精心雕刻、非人之可有,鬘像醉皎月华所化。 美,甚美! 看着那幅半身像,白忆昔莫名想起一句不知谁说的情话:人间瑰丽万分,却远不及你万分之一,因你如繁茂的孟秋从不曾褪色。 白忆昔从不知道那幅画之后竟还藏有另一幅白清的画像,万年了,竟从未发现。 万余年,这可真是个漫长的数字。 谁料到白清看了几眼后便扔入了空间后,又将墙给强拆了。 是的,强拆了。 只见白清抬手,一把风刃凝成,放下手,风刃猛然刺入圆柏木墙。于是长近一尺、宽半尺的墙面眨眼间化为齑粉,桃红色的齑粉。 白忆昔:……… 她为了让白清接下无怨阁阁主之位,答应了白清的一个要求,那便是白清想做什么,白忆昔都不得干涉。现在看来,白忆昔可是悔得欲哭无泪。 待能看清了后,白清认真说了句:“藏得真严。” 能不严吗?无照阁有数百大阵机关傀儡,若是有人强动无怨阁一物,只需须臾便可灰飞烟灭。要不是白清已成无怨阁阁主,怕是在动手的那一刻就被无怨阁自动锁定为敌进行攻缶灭杀了。 伸手取出了一个小箱筐,白清打开一看,如他所想般,他的画像果真被私藏了几幅。 关上箱筐,面对狼籍,白清淡然一抬手,笔从手中,执笔写下一个“复”字,刹那间又恢复原状。 白忆昔旁观得可羡慕坏了,但一联想到要整日坐在大殿内处理事务,忙得连打哈欠的时间都没有,白忆昔又不敢肖想文神一职了。 转过身,白清把箱筐扔入了空间内。 见此,白忆昔莞尔一笑道:“恭喜,无怨阁阁主。” 她可是很早便想要白不染担任无怨阁阁主的,如今终于能实现了。 白清轻轻“嗯”了声,便转首看着第五幅画像,他画的。 楼外风景依旧,山茶朝夕枯荣。恍然一切如故,回首才知不复。 丹枫叶落满地红,景炅好似画中行。 第42章 相思 又归南山,提袍抱逐阶而上偶然瞥见银杏林黄扇满地落,不由敛足注视片刻忽闪现至银杏枝上,扶树眺望远方。 七十里外已无故山,何必触景生情又念。 此刻,谁也不知白清心中所想,云淡依旧,叶落无声。 那一日,白清坐在银杏林中,持笔在银杏叶上写了一句又一句。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江水仅有百里长,离散别意却无限。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吾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吾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秋日冗长,我在等你。” 思念无期,重逢未有时。 “逢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他想刻一只青鸾。青弯传信,永不失联。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究竟爱不爱,他还是不知。 “月色难逢,云彩易散。”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冬是一切的结束,春是冬夏两者之间的联系,唯秋渗透入每一个季节中。 可在南山,白清好似只存在秋时,又或许,南山只有秋日。 “银杏落蹁跹,秋光移玉阶。花笺长不达,相思无凭语。” “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 秋风又至,不见故识。 “今朝为此别,何处还相遇?” 当约定有一方失约时,他今期未来,该离别了。 “飘瓢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清风自是闲在,却有个人握住了,又松手了,清风自此便忘了该去向何方。 “况属高风晚,山山黄叶飞。” 南山又起风,风尽扬秋叶。叶叶惊心魂,只道太多情。 “失约未有期,最是催人泪。” 白清这么多年来从未哭过,连泪意都不曾有过。若是真哭了,池玖忆瞧见怕是心疼不已。 可池玖忆瞧得见吗? 离别便是不问归期,不相往来,互不知己。 从前不知,落笔总有回响,蓦然一停步,再回首万般皆空。 “红尘离怨,可与谁诉?” 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再返故地,已无故识。 “君未如期归,故此离别意。” 人生离合似白云,聚散周始,能怨几言? “竹声肆意响,风声不尽思。” 因何而起风?竟是相思情。 “曾梦中相见,却相顾无言。” “落叶秋风渐凉,岁月如梭常忆昔。” 愿做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目之所及皆为回忆,心之所想皆为过往,眼之所见皆为遗憾。” 最后,白清写下:池玖忆,我讨厌你。 池玖忆,我不想再爱你了。 从此,他们再无来日方长。 他躺在金黄的银杏叶上,闭上了双眼。 落叶两片三片坠枝头,纵风起已难回枝复绿。 清风仙的身上,也有了枯叶,泛起了秋霜,凝结了枯意。 起身,白清一声不吭打开那个箱箧,随手拿出一卷画像。一展,画中的他一身青衣傍杏花,乌发未束,双臂抱于胸前还提着壶酒,闭眼静听花开。 他在等人,等一故识,等人赴约,等共饮酒。 随意卷了卷,白清放回箱箧中,这幅不烧。 翻看时看见一锦囊,捏来发觉不对劲,打开一看红绳绑了两缕发丝,一乌一白。 (琯:古代用玉制成的乐器,穴孔,像笛子) 白清面无表情烧了,他还真是妄想了,竟信了那个满口胡言的家伙的谎话。 每一次的大婚,也只有那个家伙当了真。 又伸手一摸,摸出一锔瓷的琯,锔瓷得可真漂亮啊。 白清顿住了,摩挲着那根琯(琯:古代用玉制成的乐器,穴孔,像笛子)。 他记得清清楚,这根琯碎了,碎得四分五裂,因那是他摔碎的。 他摔碎的不仅是一根琯,还是一个人好不容易捧出的心。 放回箱箧中,白清不想再翻了,便直接往银杏树下一埋,完事。 立于树下,白清拿出了陶笛,池玖忆送予他的陶笛。 “为何喜欢的是我,却非他人?” \"我有两种回答,你想听哪种?任你选。” “我两个都不想听,你爱错人了。” “我早该知道的,你总是如此。我爱你,便是我再也爱不上他人的因为所以。非是见色起义,不过日久生情,冥冥之中天定前世姻缘今生再续罢了。” “不敬失礼、罔顾伦理、谎话连篇……” “欺师逆道,荒谬!” 一声脆响,琯碎了,像一世情缘自此难续。 陶笛一曲歌悠悠,前世又似今生离。 离欢聚散,这四字可真是一字不差全占了。重逢时本就未料到会有相逢期,缘分难折。离别时从未想到过竟会如此,染上七情六欲一点也不比无情些好。 秋风兴,陶笛声已尽。他睡在了午后的落叶之下,似葬于秋日的花海之中。 银杏树下清风仙,相思弥漫半山腰。问情字最是谁解,片片落叶似枫叶。 原来一身清冷入人间红尘世的清风仙也会爱人,爱得不自知、质疑、迷茫,被爱的人似乎已无可能知道了。旧故识次次皆未松手,不肯放下。清风仙也曾伸手不放,虽更多的是不愿伸手。 可为何还是离别了呢? 他们连道别都未来得及就分别了,一个不道别,一个不想道别。 第43章 寻一处所葬之地 白清当了无怨阁阁主仍不乏闲暇之时,于是他一思索,决定给自己建一大墓 首先需风水宝地,季风不歇且强。 其次地处偏僻,四季景色优美。 最后需距此远,不再回首相思。 云南的断崖谷去看了,不行。长白山也去看了,有先来的了,不行,昆仑山有人了,也不行。出塞也看了许多处地方,都不合意。不过出暴,塞时顺便看了眼那副天山白玉材质,刻有八千里山河,可让尸身千年不腐的奇棺,却遇一算故却不故之人——庄北冥。 白清与庄北冥并不相识,倒匆匆见过几面。白清之所以知道庄北冥,全是因不能让人省心的秋唯落。 也不知道秋唯落怎就信了庄北冥的话,觉得多喝兽奶就能长高,因此还与庄北冥情同手足。结果秋唯落十六岁时才知喝兽奶根本就是无用之功,气到与庄北冥割袍断义,绝食闭门不出。 若不是白清一脚踹开秋唯落的房门,已绝食五日魂都飘出一半的秋唯落怕是要与世长辞了。当白清把丹药塞进秋唯落嘴中时,秋唯落又神智回归哭喊着要抱住白清痛哭,但因白清眼神太可怕只能投向师姐清宁的怀抱。 结果秋唯落哭得稀里哗啦后免不了清宁的一顿骂,因他哭脏了清宁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 后来白清也是听池玖忆说经过一段相见恨见、相知恨知的时间后,秋唯落又与庄北冥和好了。毕竟要哭不敢在池玖忆面前哭,大师兄云深又常不在,江星垂也只会说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哭有何用,又怕哭脏清宁的裙子,更不敢在白清面前哭。秋唯落左右就那么几个知交,所以只能与庄北冥和好到他怀抱哭喊了。 如今,白清莫名品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像他无聊喝酒时池玖忆将白鹭、白鹤、白鹳 都打发走了,再独自出现于他目光中,笑吟吟陪他月下饮酒。 白清只是想瞧一瞧那副奇棺,庄北却冥是需要那副奇棺。 提袍上前越过庄北冥,白清伸出指尖轻点了那副奇棺一下,一阵玲玲声响起,白清慢慢道: “我附着了法力在其上,至少可保尸身四千年不腐。” 转身面对一脸警惕的庄北冥,白清提袍越过他,还不忘说:“无论如何,亡人已逝,活着的不如带着他们的念想往前奔去。” 庄北冥却道:“他才说喜欢我了,我怎么往前。” 白清一步未停,径直出了山洞。 冥顽不灵、疯狂执着、痴恋沉陷、不可自拔。冥北冥这性子,可真像某人呀。 白清最后选好了墓址,距南山约四千里,地处三山交界之中,还有飞流直下三千里的瀑布,长风年年不休。 于是白清手一挥,风灵千万,笔一握,滴墨成人,指挥着风灵、墨人便开始凿山了。白清设想得很美好,凿空三座大山作墓,以瀑布为帘,再制一石门立于瀑布后。 可白清没想到大山土质过松,只能向地下挖,才挖十来尺时竟挖到一地穴,又不慎打通一条地下河,才建好墓壁的墓被水淹了一半。 远在无怨阁为历任阁主画像上香的白清一闻此事一时恼怒,上好了香立刻来到尚未建好的墓中,亲自操控风灵、墨人建墓。 被水淹了一半就构建水墓,打通了地穴就扩大规模,也以地穴为墓。凿了一半的三座大山也不能空而弃之,瀑布后立巨门,巨门之后便为伪墓,一进伪墓便入绝境。 白清把自己的真墓建于水下,将几乎所有与池玖忆有关的物品做为陪葬品,扔在了水墓之中。伪墓要伪得难分真假,壁画、陪葬品、棺椁都少不了,且假不得。壁画九色亲手所画。棺椁是朱獳亲力亲为所雕刻出的。 两副棺椁,一大一小。小的自是伪墓中做样子的,但也是用玖制成,刻有祥云纹、莲花纹、云雷纹、羽纹,棺盖上还有白清让朱獳刻的三行字,用的是小篆,棺内是白清丹书之阵法,开棺即开启阵法。 大的棺椁可容双人,以冰玉为棺,棺外刻祥云纹、云雷纹、羽纹、饕餮纹、环带纹、水纹、青莲纹、团花纹。七千里长风山河不了,枝枝杏花也要雕刻上。棺盖上刻二十八星宿,棺盖内则为参宿星系。棺顶为棋枰,是连池玖忆都解不开的死局。冰玉棺棺身还要挂有风铃、小型六角官灯,棺底则为血红似灯又似一“冥”字的符文。棺内金色符文隐隐流动,繁缛难懂,银蓝色花纹若隐若现。 最后,哪怕让风灵、墨人、傀儡日夜不歇地建墓,也耗时近一年才成。原先设想长不过五十来丈,深仅二十丈,可建成后才发觉貌似规模过大了。 白清根本没想要长五百丈,深两百余丈啊(算一下,一丈约等于333米,五百丈就是约等于1665米,两百余丈就算两百丈,那么也就是说大约深666米)。 可事已至此,白清只能将错就错了。大就大,世人传成什么样又与他何关? 当瀑布后的石门重重闭上后,白清让虎蛟沉入潭底为他守墓。 虎蛟是白清用珅雕刻出的,令它与镇山三巨傀共同守墓,除他外任何人不可入墓。 违者,当杀! 事了拂衣去,白清又踏上回南山之路。 可白清没料到那些些人竟还不肯罢休,居然企图围剿他。 “白不染,你奴役大量劳工耗费大量财力来修建你的地宫,其罪罄竹难书!” 风灵、墨人、傀儡的运转全靠白清一人的灵力支撑,从开始至完工全未奴役过一人,可他们信吗? “白不染,你欺师叛祖、祸害苍生,残害同门与尊师,该当何罪?!应杀!” 可笑,若无白清,这人间都将覆灭。 “白不染,你敛财伤民,妄为风术老祖!” 可白清从未自称用过“风术老祖”这个称呼,是他人所加罢了。 “白不染,我再问你一句,你可曾加害过池玖忆?” 白清闻此言倒有些反应了,一身白衣的他歪首,半单纯半绝情问: “池玖忆曾试图强吻我,于是我伸手撕开了他的胸膛,捏住了他的心脏,这可算加害?” “一派胡言!你、你和池玖忆怎可是分桃之恋?!他是你恩师,你怎就忍心…” 白清冷冷打断道:“我从来自称过我是池玖忆门下的弟子,任何人都休想管我。” 风要自由,任何人都管控不得。 于是,白清被冠上了忘恩负义、白眼狼等之名,那些百家千门一有了借口便动起手来。 白清早该想到的,人总是擅长歪曲事实、胡编乱造他们相信的谎言,被戳破了还要尖叫仇视装出一副受害者的可怜样。 他们说:“池玖忆本是要拯救天下的的圣人,全怪你蛊惑谋害了他,你弑师有罪!” 他们又说:“你残害同门,敛财伤民大兴土木修建陵墓,占山为己作王,你便是有罪!” 他们还说:“你祸害一方,罪不可恕!你偷练秘籍,得道修为猛进后堕落恶人,罪当万死!你罪名难列,是为罪人!” 任何莫须有的罪名全加于白清身上,紧盯白清不放的是那贪婪的目光。 那一日,自清额前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眸,那双琥珀黄的秋色眼眸,凝集了肃杀萧瑟之意,仿佛有了死亡前的孤寂。 两百二十一人,白清杀了两百二十一人,也渡了两百二十一人。 渡完,白清的长发尽数变白。一身血衣三千白发,立于死寂肃杀枯败之林处,美得易脆、易散。 世间好物不坚固,彩云易碎琉璃脆。 白清提着血衣上了南山的三千珷玞长阶,行至中途蓦然回道,江水悠悠不绝,几十余年前如此,如今仍是未改。 向北眺望,眺望曾经何处归来山的方向,能望得见什么吗? 什么都望不见了,七十里外再无何处归来山。 他倒在了三千长阶上,血衣沉重,白发披散,半垂的眼眸中是枯败之色。 “池玖忆,你在哪。” 我讨厌你,不爱你了,池玖忆。 第44章 突变前的平静 修建的墓到底还是没用上,因第二日白清还要去无怨阁处理事务,给画像上香。 而民间对白清的议论又变了样。 “池玖忆不过沽名钓誉,白不染才是圣人。” “什么救世遭天劫,我看是池玖忆大难临头想改命才引来天劫,白不染杀得好!” “什么白不染,是白子,白仙,散仙大名你也配直呼?” “啊对对对,是白子仙,白仙!” 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哪一个胜得过人心? 无怨阁阁主任期无限,但白清可不想干了。模糊一算二十七年,白清终于等到了接任之人。因画像全与池玖忆有关便扔到墓中,于是白清又回到了墓中。 白清的画像全是池玖忆所画,只有池玖忆画得出白清,也只有池玖忆如此执迷不悟了。 画像、书信一类白清全封放在冰玉棺所在的墓室两壁中,外人一碰就引火上身,直至成为一堆灰烬。 立于墓壁前,白清不知先开哪个。 放时他不记清位置,也不知画的是什么,只要与池玖忆有关他全封入此。 墓壁上看似是花纹实为一个个独立的抽屉。凡人拉不动,只能用灵力从内推动,哪怕去摸两屉间的的缝缭也摸不出这是两个方格。 随手打开一个,一看放的是画卷,白清淡然展开看了。 画中的他三千白发,双眼上蒙了段雪白有繁缛花纹的绸子,多添了几分神圣禁欲惑,香肩全裸,红衣半褪,朱唇饱满引人注目,锁骨上还有几处浅浅的红痕,耳尖赤红,瘫倒在床榻之上,似在仰首…… 整张画像白清只看出了一个字:色! “我应该杀了他的,”白清面无表情喃喃白语,“他该死。” 画卷无声自燃,灰烬落入水道中,顿时无影。 全部抽屉猛然被打开,画卷全浮起至白清面前,自动展开给白清过目。如此一来,白清还真找到了几幅漏网之鱼。 肥中杀意闪过,那些不堪入目的画像全部自燃。灰烬被风扬起,落入墓壁旁宽半丈的水道中。 画巷共有五十七幅,不能示众的仅八帽罢了,只是一幅比一幅不可言说。 最后,白清在两幅画间犹豫,他难得犹豫了。 一幅是画何处归来山山脚的那棵常青巨树,枝干延拔,翠叶薿薿,苍郁蔼蔼,满画枝叶,很难有人发觉在巨树的枝桠上坐了个仅约二寸大的小人,正是不满十岁的白清。 月下,巨树,不知人于何处,便当给世人留下个谜。 另一幅是月白外袍的白清坐于常青巨树枝上,面向残月,画外人只知墨发白衣少年。 看着那幅他独坐枝上面残月的画,白清总觉还缺些什么,那根枝桠上还能再坐一个人,还应再坐一个人,坐着谁呢? 大概是池玖忆。 他们也曾共坐一枝还上,可后来便成白清独坐枝上望月了。 一个人,一整夜都望着那轮残月。 残月曾圆过,却不能比残缺时更刻骨铭心,像离别永远比日常繁琐更难遗忘。 或许,池玖忆也在某处孤身一人独坐枝上望月。 觅尽天涯不见君,相思遥凭残月传。 白清卷起那幅他独坐枝上望残月的画,选择了另一幅。 不为何,睹物伤怀。 白清挂上画卷时,白忆昔仔仔细细看了整幅画,才在左上角处找到一个小人,只能看清发色衣色的小人。 整幅画长半丈,宽十来寸,而那小人仅有一寸多,是考验看画者的眼力吗?还是考验后人的观察力呀?那可真好心啊。 这幅画可比所有历任阁主画像都要奇葩,比原先的奇葩第二名还要奇葩。 原先的奇葩第一名,是位姓周的阁主,画的是花海中隐约可见的两人,十指相扣,身体紧靠,十分高调示爱,情侣之光差点闪瞎白忆昔这个单身狗。 不像白清与池玖忆,几乎无人所知。不过可能他们并不想人尽皆知,不必人人皆知,他们也能过的很好。 第45章 记忆封印 挂好画像接下来便是传授职位。 在高台上,白清看着低他一阶的女人,问了句:“塞外人?” 大眼白皮肤的女人穿着异族服饰,扎了两条长辫子,闻言笑出了两个梨涡,用汉语答:“塔兰其人(维吾尔族人)。” 白清轻轻“嗯”了声便不作声了。 从女人的服饰上,白清其实也能大概猜出哪是哪族人,不过是在塔兰其与威武尔间犹豫。 她这一族的服饰特点便是头上会带颜色丰富、绣有各种图案叫“帕勒”的头巾,长裙要长及脚腕且宽松,一般由多层布料制成,色彩鲜艳,上面绣有各种花纹,还喜欢佩戴各种饰品,耳环、项链、手镯等通常由金银、珍珠、宝石等制成,十分华贵又不失典雅。 有时有时会佩戴各种精美头饰和面纱,还有一种名为“坎肩”的上衣。头饰是金饰、珠串等,在特定场合才佩戴,例如婚礼、节日庆典、宗教活动等。但在日常生活中,她们并不会随时佩戴头饰,而是选择简单舒适的帽子或头巾。面纱也和头饰一样,在特定场合才会戴,一般为红色或白色,绣有各种图案。 坎肩是可以随时穿着,但在特殊场合需要根据场合的氛围来选择合适的坎肩,如在特定场合,如婚礼、节日庆典等,她们会穿更华丽、绣花更精美的坎肩,以此表示庄重和尊重。坎肩通常为绿色或红色,绣有各种图案,如花卉、蝴蝶等,领口、袖口等部位也会有精美的绣花装饰。 如此独具特色的民族服饰,很难不猜出她是哪族人(资料是上网查的,如有不对请说)。 传授仪式很简单,在一十阶的台上,现任阁主立于石台之上,下任阁主立于第一阶,待现任阁主敲响石台正中央的磬,以示问四周墙上成百上千的长明烛中所封有的一抹历任阁主意念,是否认可这位下一任阁主?若是认可,罄自降入石台中,现任阁主颔首转身与即将上台的下任阁主互换位置。现任阁主走下十阶以示退位,而接任者则仅需在台正中央道其名于今时接任无怨阁阁主一职。 白忆昔在石台旁静看不语,待白清即将与维吾尔族女人互换位置时,她动了。 “封!” 屏障、结界、法阵从石台上升起,将台上白清封于石台中。 因需举行传授仪式,白清特意换了件十分繁复华美的礼服,以至于在他转身看白忆昔时还踉跄了一步。 传授仪式中的现任阁主可由白忆昔或沈疏鸿代替,但篡改白清的记忆却只有这一次机会。 于是塔兰其女人用回纥语说了句对不起后,帮向了白忆昔。 她们早就密谋好了。 白清反应过来了,风线、风带、风刃形成,无情向二人身体要害处而去。清旻出现于阁主画像墙前,带着剑气刺向白忆昔的画像。朱獳、九色出现在屏障外,九色撞向金色符文的结界,朱獳则嘶吼扑向二人。 白清又召巨傀,五尊巨傀身上的白线连在了白清的指尖上。五尊巨傀可还不是白清的极限,但虬龙已现于白清身后。 历任阁主意念和生前留下的五成灵灵凝成巨剑,剑指下方结界内的白清。 无数银白的风线通布,白忆昔的身体被风线刺穿,被勒在空中,一把风刃即将贯穿她心口。 塔兰其女人声嘶力竭喊了一声回纥语的“不”,却没有任何用。 愤怒的朱獳已扑向塔兰其女人,利齿将咬上她肩。 白忆昔的画像外一批青衣弟子聚集在此,齐敌清旻。 巨剑落下,虬龙一声吼冲向巨剑。 风线要将白忆昔切碎了,结界也要破了。 白忆昔一咬牙:“沈旧林你再不出来帮忙,我就把你的春图送给淮羁鸟!” 一众青衣不敌一把曾碎过的灵剑,千钧一发之际无数青蝶冲入。清旻剑鸣一声,将所有挡道的青蝶斩碎,待眼前一清后白忆昔的画像却无踪无影。 山茶花林中,一位青衣白发眼角下有一栩栩如生的青蝶的公子抬手,接过了群蝶递来的画卷,正是白忆昔的画像。 那人眼眸似将要破碎的天缥色,如春生秋亡的蝴蝶的易碎,令人不住爱怜,身上清晰的脆弱感像多水的江南娇养出,可真是如个病弱的江南公子。 清旻已迎面刺来,他低声似欲泣般自语:“对不起,我和她做了易,我帮不了你。” 万蝶共振,彩翼纷飞,恍入梦境。 五尊巨傀和九色共同打破了结界,虬龙已回白清袖中,巨剑怕是破碎了,化作片点金光洒下。 水又无声重新凝成新结界,刺穿白忆昔身体的风线被剑斩断,来者是一身白衣的沈疏鸿。 发带已断,长发尽白,白清不再垂眼眸了。 握笔落墨成真,剑雨落下,风线切割一切所及之处,风带缚人于原地难动,六角宫灯与冥使灯交替使用,万鬼日行。 万蝶纷飞,白清瘫坐到了石台正中央,那个血色法阵的正中央,响在白清耳旁的是三人的异口同声: “记忆封印。” 白清的眼眸要破碎了,那一片秋色破裂出片点星海,有什么渗透出了他的眼眸,大概是失望,还是被辜负信任的绝望。 白清还是离开了无怨阁,同时操控二十尊七丈高的巨傀,九色、朱獳、虬龙虽受过重伤但实力仍不小。风刃真如大雨落下,风线真如风般密集,万鬼也听命于他,他怎就离不开无怨阁了呢。 南山封山了,白清躺入了那副他为自己所备的冰玉棺中。 而白忆昔躺在地上起不来了,抹去嘴角的鲜血,白忆昔记住了。 七十二下,三十八剑,行,她记住了。 沈疏鸿也擦拭着嘴角的血迹,见塔兰其女人无大碍便向白忆昔缓缓走来,慢慢道: “白不染太强大了,何况你我他三人都仅是一抹残魂,非是全盛期,以至于三神敌一神,却平手。” 这说出去可还得了,脸都要不得了! 那青衣男子伤得也不轻,隔五下就咳出一口血,眼眸中是破碎的青雾,身上的脆弱更浓了,仿佛下一刻便要倒地不起长辞人世。此时他三步一咳走向昏倒的塔兰其女人,打算先为其疗伤。 主妖界蝶神、主水界鲛人族兄王、主天界水神、主天界月神,主花界十一月山茶花花神联手,竟仅是平手,这还不可笑? 对,不可笑,因白忆昔猜到了什么:“白不染握的那个笔不像普通灵笔,若我猜的不错,他应是有了第四个职位——文神。” 沈疏鸿冷静道:“我猜他很快就会有第五个职位,白不染的参悟性无人可比,主七界根本寻不出一个比他悟性还高的人。一神兼五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白忆昔又咳了口血,手边的剑微鸣,却漫不经心道: “是啊,白不染强大得可怕,那仅有一职的黎玖忆怕是惹白不染不开心了,会不会被家暴至落凡呢?” 沈疏鸿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拨剑问:“把我的春图给淮羁鸟?你有我的春图吗?” 白忆昔闻言自信嘿嘿一笑:“没有呀,但我会画啊。” 沈疏鸿:“……” 笑着笑着,白忆昔猛然咳出一大口血,笑容变得落寞、苦涩。 她倒在了血泊中,却仍笑着。 白不染很难会怀疑自己的记忆被封印过,因她的记忆封印可是跟白不染学的。 第46章 残月与一人 三座山之下墓室中,冰冷的潮水挤满了每一处空间,墓室的正中央是那副立起的冰玉棺,而竖棺中白发之人正是白清。 虬龙缠绕在冰棺上,似沉睡了。 遽然潭水极速退去,墓壁旁的水道波澜起伏后又平静无波。 虬龙苏醒了,缓缓从冰玉棺上游下。 冰玉棺中的白清睁开了双眼,又不适般闭上。 棺盖倒下,白清还是出了冰玉棺,一步一步缓缓踏出。 墓室地砖以琇制成,又有琉璃砖构成阵法,清晰可见的琉璃砖下是流动的水流。 墓室幽静,水光映于白清脸上,他身上仍是入棺前的礼服,此刻竟好似水中仙。 冰玉棺倒下,棺盖盖回,白清一启唇先呼出了口浊气才问: “潍,我睡了多久?” 虬龙轻吼一声,化作小龙好回白清袖中。 而白清抬手揉了揉后颈,自言自语:“四十一年?我竟睡了如此之久。” 接着他道:“潍,做得不错,四十一年未有人能进到此墓室。” 白清揉后颈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去捏左耳,果不其然耳洞没了。白清虽是散仙,但身体时抗不住白清的随意霍霍,回棺中沉睡自是修复身体,不料修复过度把耳洞修没了。 没了便没了,白清转身到冰玉棺棺后,从一堆东西中找出一朱漆木箱,白清随手拿出一耳钩,戴上,拨动一下。 耳钩是从风铃系及肩长流苏,长流苏是银色渐变白藤色。 不知为何,白清垂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抬首,幽幽水光映入他琥珀黄的眼眸中,这一细瞧仿佛是有了泪意。 好像真的有什么不对,可又不知哪里不对。 九色从壁画上跃下,朱獳从石雕中苏醒,白清看着紧闭的石门前难数的尸骨不语。 都是盗墓的,都是困死在此的。 “璠 ,”白清淡淡问道,“ 多少人。” 九色犹豫片刻答:“六十三人” 六十三人啊。白清心道,又召冥使灯,全渡了。 至于尸骨,朱獳有个好主意,用这些尸骨在堆成堵墙,以此警示来者。 白清一颔道,朱獳立刻照办。 白清不是没有给过警告,石门后刻有八十七种语言的“盗墓者死”,当入者见到壁画内容时就该迷途知返了。 虎蛟沉睡的潭有了名,叫做龙潭。 龙潭有兽相守,长年沉睡,潭深无波,偶有失足者即现救之,因兽似龙,故为潭名之“龙潭”。 白清没有怪虎蛟,漠然说了:“近百年守于此地委屈你了。” 虎蛟,其状鱼身而蛇尾,其音如鸳鸯,食者不肿,可以已痔。 或许虎蛟未被人抓去炖了,白清都该感谢他们不识虎蛟了。 赤脚踏于潭面,水自凝成阶,白清提一长明灯便离开了此地。 不料回南山途中偶遇一送葬队,见一缟素老妇颇为眼熟,便是一问:“逝者可为鹤青之女鹤周辞?” 老妇闻言一抬混浊的眼眸,见是白清答:“她现名唤程紫墨而非鹤周辞。四十年人间早已物是人非,长生者怕是不适,白子仙。” 白清不语,静看送葬队远去。 是啊,他是散仙,长生不老,永驻青春。而修仙者不成仙最多可活两百余年,老去不可避免。四十余年对他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对凡人而言却是半生。 山中无年岁,不知历代过。偶然出山知,己隔年久世。见相识老逝,才触目惊心。 对白清而言,十五岁时被池玖忆带去看程紫墨的抓周,仿佛恍如昨日。他还记得一岁的程紫墨大哭后抓住了一个一岁半的小女孩不放,那回答他的老妇便应是程紫墨抓周礼上唯一所抓住的。 明明这些都记得,可那日池玖忆的笑容怎就逐渐模糊了? 残月枯藤树,乌鸦复又惊。 回到南山,白清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换下繁复华美的礼服,而是问九色:“璠,南山可还有酒?” 九色的确是被白清取好的为璠,却几乎从未唤过,如今反常得很。 璠与朱獳对视一眼,已是有些心慌 南山已多年不曾有酒了,契主怎会忘了他不酿酒了。 顶着白清清冷的月光,璠诚实回答了:“未有酒。” 坐于银杏枝上的白清闻言轻“哦”一声,转首望月淡淡道:“那便去酒家买上二三壶美人醉。” 璠一应下须臾间不见踪影,独留朱獳面对如今清冷不食烟火的白清。 白清的清冷感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现时才是举手投足间好似尊贵清冷无情无欲的神明,淡看一切,冷眼旁观。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被记忆封印的又何止白清呢。 白清倒是没怎么在意干站的朱獳,一抬手便放过了它,自己则独坐银杏枝上,背靠树干,又望残月。 十九岁时他在何处归来山与池玖忆同坐一枝,共赏秋月,池玖忆还笑问他,月圆好还是月残好。他记得他答的是: “月圆为画,月残即诗。” 二十二岁时他在南山与池玖忆仍共坐一枝,依旧赏秋月。那夜池玖忆没有笑问他,只是将他抵在银杏树树干,吻住了他。那日池玖忆并未饮酒,他也未沾酒一滴,大概…… 池玖忆是醉于月色中,月诗总令人痴醉。 眼下他独坐银杏枝上,依树侧眸赏秋时残月。 白发披散垂过枝,长缨与袍边甚长,风铃响了又响。 原来再望那时景,却无那人,真得令人悲叹不止。 有酒了,白清便饮着美人醉望月。 美人月下饮酒,其景甚美矣。只是美酒不解愁,把酒迎风举目欲问天,千言万语难道出。复又一杯仰首。 酒才四五怀,白清便不喝了。他没醉,脸上也全无一分醉意,只是不想再喝酒罢了。 纤纤细指勾壶绳,白清目向前方,如喃喃自语:“池玖忆,你在吗?” 无人应声答,黄扇积落地。琼瑶何处去?独坐望残月。 第47章 梦舟亭 南山又封,偶然来兴去故亭。 檀易有亭,于梦舟湖中央,名“梦舟”亭,时值十二月,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定俱绝。是日更定矣,轻舟上一人几兽,拥毳衣炉火,独往梦舟亭看雪。 十九岁时白清就被池玖忆带来过此处看雪,也是十二月。不过那时雪更大,还正巧赶上他们来梦舟亭时。 亭外的大雪影响不了亭中铺毡对坐的二人,一旁酒炉中的酒正烧得滚沸,二人中间还隔了一檀木小桌,颇似围炉雪茶。 檀桌上香炉逸出了香烟,夜深瞧不见,只有若有若无的清香。 待酒渐温可饮时,白清抬手,袖中钻出小巧一只的朱獳。白清垂眸将一封信笺递给了朱獳,一声去,话音未落朱獳已无影无踪。垂眸不看池玖忆,白清先为自己倒了杯酒 白清自是不可能为池玖忆倒酒的,若真帮倒酒了池玖忆可要受宠若惊了。 端着酒杯,池玖忆倾身向白清,问:“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非要朱獳传信而非白鹭、白鹤、白鹳与九意,莫不是怕我瞧见信中内容?” 白清终于舍得抬眸了,一抬眸便对上满眼都是他的池玖忆。池玖忆眸中的温柔丝毫不加以掩饰,深情得能令人沉陷其中。 可惜,白清是清风仙而非常人 白清颔首:“对,不防别人,唯独防你。” 池玖忆直回身,哎呀一声,浅笑道:“防我?有何可防。独我如此,总不能是怕我又把你拐回去,你尚未之冠可还需在何处归来山再待上几月。” 白清伸出了洒杯,认真道:“不过三月有余罢了。” 池玖忆这次是真受宠若惊了,与白清碰了碰酒杯后,酒杯已压至唇边仍笑道:“三个月也能让你离不开我。” 这话暧昧得不似挽留之言,但白清早己习惯。 直至见到池玖忆饮下了酒,白清才浅尝了一口杯中美酒。 一万三千年的梦千年,可是很能醉人的。 几句话间,池玖忆已饮下三杯酒,而白清才一杯。 这是再寻常不过了,白清向来杯酒浅尝细品。 待如飞箭之速的朱獳回到亭中,白清才抬眸看了池玖忆一眼,抬袖,朱獳钻入广袖中。 而池玖忆放下了酒杯,仍是眉眼含笑望着白清。 天地虽大,雪景虽美,但池玖忆眸中唯有白清。 可白清内心轻“啧”一声,垂眸低首不语。 不对劲,还是被识破了,怎么都瞒不住池玖忆,池玖忆太细心了。 乍然挥袖拂倒酒杯与酒壶,白清立刻起身欲跑,只是阵法符文咒语灵武契兽还未用,便力不从心险跌倒在地,幸被池玖忆揽入怀中,对白清而言是不幸被池玖忆接住的。 酒香弥漫,白清虽脸上仍无醉意,但星海双眸已然晕开,不是醉,是神志不清了。 池玖忆低首,看着怀中神志不清的白清,笑问:“梦千年?应有一万多年了。一万多年的酒,全天下仅有无怨阁会有,你和她做了什么交易呢?你宁愿和她做交易,都要离开我,为什么?” 白清迷迷糊糊间启唇,但池玖忆伸出指尖抚上朱唇,继而摁住了他的下唇。 池玖忆语气满是蛊惑,似轻声细语:“嘘,我不想听到你说出冰冷无情伤我心的离别之词。就现在,乖乖躺在我怀,可好?” 虽是问句,却没给白清一点反驳的机会。 亭外雪纷纷,雾凇沆砀,万山载雪,寒不见月。 白清双眼中的星海不仅晕开了,更炅燊了,深沉得令人沉陷其中难以自拔。 池玖忆的双眼愈发暗沉了,其中是深不见底的欲望。 白清并未束发,于是墨发铺散垂至毡上,池玖忆以腿为枕头让白清枕着,伸手去撩白清的碎发,池玖忆又得寸进尺抚上白清的双唇。 “还想等我昏迷神志不清吗?”池玖忆慢条斯理道,“舟上的香袋,桌上的香炉,一万三千年的梦千年,你准备的真充分啊,还特意与我碰酒,以便在我杯中混入药物,我可是……” 说着,池玖忆一顿,继续道:“受宠若惊呀。” 白清双眼迷离,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一声,终于有些温热的气息全喷在了池玖忆的指尖,舌尖也不经意间舔过池玖忆的指尖。 知道白清纵使全身无力也要反驳他的池玖忆如愿以偿指尖触碰到了白清的舌尖,顿时心神愉悦,眼中的欲望更浓郁了。 他知道白清有一个小习惯,说话进食时舌尖都会不经意略略伸出一点,可是他观察许久才发觉的习惯。 池玖忆又道:“你特意选了檀易梦舟湖,是因梦舟湖外不过一舍便是一直通浩海的大江,你只需沿江而下控风扬帆,只有一夜就可入海离开我。海之大,望之何极。我想找到你的确需要些时间,而你只要沉入海底躲居在鲛人城改变自己的气息。我怕是再也寻不见你了。” 听着池玖忆将他所想的计划抽丝剥茧缓缓道来,白清艰难仰首对上池玖忆的目光。 白清自是不可能知道此时此刻他有多诱人,沾酒湿润的红唇,晕开神志不清的双眼不再可望不可及,那片星海好似伸手可触。几缕青丝还在胸膛前,只是略显凌乱不堪,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十分楚楚可怜。 池玖忆不抚白清红唇,改为抓起他的手腕,贴上了自己的脸庞,轻轻“啊”了声道:“竟只余指尖还是冰冷的,一万多年的黄酒可真能醉人。” 白清嘴唇翕动,终于说了一句话:“池玖忆,放、放开我。” 池玖忆仍紧抓白清的手不放,闻言更是压向白清,投下的阴影将白清笼罩在内,只见他重复了一遍“放开”后居然偏执道: “我为何要放开你呢?我抓住了,便是我的了。你是属于我的所有物,白清。” 白清听不清了,颤抖的光在他眼中模糊不清,轮廓难辨。见白清盯着那处火光,池玖忆松开了白清的手,继而捧起了白清的面庞,竟不管不顾与白清对视。 “不喜欢?”池玖忆问的是火光。 白清下意识闭上了双眼,只发出了一声轻轻的气音,外人难辨,但池玖忆知道这是“嗯”。 于是火光熄灭,池玖忆在暗中已不明亮了,他被欲望所操控,或说是他放纵了欲望。 “看着我,”池玖忆蛊感道,“看着我,白清。你睁开双眼,看一看我可好?” 尽管理智近无,可白清微摇首说了声:“不。” 白清知道与他对视的人有多危险,上个与他对视的云深便险些原地走入魔道心不稳。他这双星海虽美,但暗藏危险,池玖忆怎敢与他对视啊。 鼻尖相触,池玖忆快吻上白清了。 “可我只想你的眼中映着我,这就不行了?” 白清猛然睁开双眼推开了池玖忆,自己跌坐在地,发丝衣着凌乱不堪,半垂眼眸,呼吸急促。他的外袍早已被解开,中衣的衣领半露不开,能瞧见雪白的里衣了,显然是池玖忆干的。 这么多年,到底还是疯了,连他都敢肖想染指了。 抬首,白清一字一句道:“池玖忆,你醉了。” 池玖忆闻言自嘲一笑:“我醉了吗?我没有醉。散魂香能令人清醒,但对你而言,却是不折不扣的迷药。” 白清一怔,看向了香炉。香料是他所备的,但点燃的是池玖忆,他怎就怀疑了酒,却没怀疑到香料呢。 果然和池玖忆相处一起久后,是会变愚蠢的。 只是还未能攒起气力,池玖忆就将白清拥入怀。白清能清晰感受到,池玖忆在他耳旁说话: “乖,待在我怀中别走了,白清。” 池玖忆为他披上了大氅,是池玖忆自己的大氅。他甚至能感残留的余温,嗅到池玖忆身上的那股梨花果酒香。 白清攥住了池玖忆心口前的衣袍,仰首与池玖忆对视了。 星海如渊,秋夜流星点燃焰火,云蒸霞蔚般奇异,星河与春观。 就连池玖忆,也难免沉沦其中如梦游天外,飘荡,沉迷,轻柔的清风, 舒展的心神,渐入 星河…… 突然道心不稳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气息紊乱灵魂不定才回神,池玖忆怀中哪还有白清的身影,转身才发觉白清摇摇欲坠扶柱而立,身上所披的大氅已掉落至地,瘦削肩膀被白衣包裹。 白清就是自刎跳湖,也不会让池玖忆吻上一次的。 若不是白清被池玖忆抱住了,怕是真坠入湖中了。 “听话,白清,别走,你会着凉的。” 温热的气息洒在白清后颈处,池玖忆的双唇擦过,池玖忆在嗅他,嗅他身上一股清香。 白清走动得了吗?走不动了,于是成功跌入池玖忆怀中,这一次被抱得更紧了,生怕他再跑了。 白清不挣扎了,挣扎不动,他不应后悔的,所以他并未后悔。 见到白清终于肯老老实实安静待在他怀中,池玖忆笑了,莞尔一笑:“别再离开我了,白清。” 白清闻言仅看了池玖忆一眼便闭上双眼,好似有轻叹一声,却又好似并未有,不过已彻底昏睡过去了。 白清自是不可能回应,摇首也懒得拒绝,若即若离。 池玖忆却是很兴奋,捏了白清左耳的红痣又与之十指相相,抚过白清眉眼,手停在了白清中衣衣领处。 摸抚着白清的锁骨,池玖忆松开相扣的手,继而将手指插入白清发中扶起了白清的头,另一只手抱住了白清。 池玖忆即将落下一吻,却睨见湖外枯林中的一抹红色,在暗沉如池玖忆双眼的夜色中并不显眼。 今日可真是事事不顺。池玖忆垂眸看了眼近在尺咫伸手可触的白清,还在他怀里安静地睡着。 清宁躲在枯木之后,瞪大了双眼看梦舟亭中两人相依,也不能算相依,因她亲眼所见池玖忆是强迫白清的。 那一刻清宁承认她心目中池玖忆温文尔雅、只亲近白清的形象塌了一半。 他怎么敢对白师兄强啊!真狠起来的师兄弑师都不犹豫的,师叔难道忘了吗?! 师叔的温大尔雅吗?!雅正呢?彬彬有礼的教养去哪了?!平易近人也不是这种间不容发的近啊!都快贴上了!白师兄醒后会打死师叔的!!! 但到底池玖忆还是没吻下去,他不喜欢在独占白清时有旁观者,任何人皆不可。 看着池玖忆将白清抱入舟中时,清宁还是不可置信的。 她没江星垂那么迟钝,更没白清那么绝情,她很早便意识到池玖忆对白清的情感不一样。可她没想到再温柔的人也会有对爱人疯狂执着到底的时候,白清才十九啊,他接受不了池玖忆的爱意! 清宁就是白清的未雨绸缪,朱獳送信便是唤清宁来。信笺上仅寥寥十字:池玖忆有异,速来梦舟湖。 可仅“速来”二字便能让清宁意识到严重性,白清在书信上向来从容不迫冷淡漠然,能让白清用“速来”二字,绝对不是池玖忆有异那么简单。 于是当清宁策马狂奔而来,躲在枯木后远观全程时,浑身颤抖不止。 看得出来,池玖忆半疯了,至少在今夜是半疯了。 现在清宁意识到她就是白清的救兵了,再不去救白清,白清怕是要被池玖忆强上了! 至于明日,白清睡醒时已全然遗忘昨夜,据池玖忆所说是他饮了一坛万年之久的梦千年,不胜酒力便醉昏了。 这倒是正常,有时白清不醉于烈酒,年份越久越能令白清醉倒,更何况是酒水一滴一梦千年的梦千年。 那一夜亭中之事,到底还是深藏湖水之下,如梦一场。 今往昔不复,昔人空对旧亭。 苍山负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雪皆呆白。 一切皆按十九岁时来,白清举杯向檀桌对面,曾经池玖忆身处他面前的对面。 只是,举杯抬眸已久,再无旧故识与他碰酒,一切已然逝去。就连池玖忆的身影,也逐渐模糊。 世事难料屡回顾,旧忆景中寻故影。 第48章 应邀去昆仑 昆仑山有仙, 鸿雁唤风来。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万仞之高,举目皆白。 从一条蜿蜒隐入雪中的白石阶上逐阶而上,白清浑身雪白。长阶何极,一步又一步。 昆仑山亦有位散仙,只是居山不出,不被人所知罢了。但不知为何,那位散山一封信邀清风仙来昆仑山上做客。 白清应下了,于是仅带璠便上昆仑山。 昆仑山上的风雪太大了,本就白发白衣的白清更似一个雪人了,身后跟着的璠像只雪鹿。 虽不知还有几阶,但白清神色淡然无情无欲的模样,眸中的秋色不再流转,凝固了。 自从出棺后,白清愈发如个绝情断欲的瓷人,无情道大成,从容不迫处世。 直至见有一石碑,碑旁有一“雪人”,白清才抬了一下眼眸。 雪人动了,从雪中脱身而出犹如出水的是一少年,应才十七、十八。与白清同为白发,比白清的过腰长发稍长。睁开眼眸,同样雪白睫毛下,是左眼苍筤色,右眼碧落色。 那人的左眼似春色,春风拂柳的的淡色,春水游鱼的灵动,素雅简淡清欢。看着他的左眼,令人忆起春日薄雾、春水初生,江南的三月春风又拂堤。可真是美得似玉非玉而胜玉,如宋人手中的汝瓷般。 右眼不浅不深,好似如一面水镜般,竟无波澜起伏,通透可照世间俗恶,非是无情却有情,疑似苍天落泪化为眼眸。不是《千里江山图》群山众峰之色,可透过他那双眼睛,仿佛能见到绝世之画的《千里江山图》。 脖颈上靠近喉结处有颗红痣犹为显眼,却不失神圣清冷禁欲感。 白发三千丈,傲骨冰塑玉。 谢庄月的美,丝毫不逊色于白清。 璠入袖中,白清与谢庄月差半步并行。 谢庄月的白发因过长而拖至白石阶上,他倒是毫不在意,许是习惯了。 一过碑,再看哪还有风雪,竟入目是祥云白鹤,一派世外桃源之景。 白玉亭中,二人相对而坐,汉白玉桌汝瓷杯,雪水乌龙茶,相顾无言。 饮了口茶,谢庄月才启唇:“生于始元时期,坠于二劫时期后五十年。” 白清连茶杯都不拿,淡漠回道:“生于一劫时期,落于三劫时期前。” 听到“三劫时期”,谢庄月握杯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垂眸问:“兔儿神沈江犹是否坠凡?” 白清想起来了,眼前之人乃北斗七星君之一的北斗阳明贪狼星君,烟缘红线的确是沈江犹所牵。问兔儿神下落,莫不是寻仇去? 其实谢庄月非是寻仇,他虽与白清一样清冷禁欲,却不似白清那般绝情,他是有情的。问免儿神如何,不过因见到鲛人族始祖顾简与欲望三神之首的淮越鸟断姻缘一事,疑心沈江犹不胜兔儿神一职罢了。 如今一看,应是还稳坐兔儿神一职。 还未再谈上几句,白清便让谢庄月开门见山,直接道明邀他来此的原因。 谢庄月垂眸,刮着茶沫。 自从过了碑后,谢庄月双眼上便蒙了层薄纱,隐约可见那双绝美的异瞳,不过多了层朦胧感,不减其美。 与谢庄月同样,白清一过石碑下意识折取清风化绸蒙眼。光透不过风绸,那双左星河右秋色的眼眸不被外人所知。 不刮茶沫了,谢庄月搁杯,白发如银似雪垂地散乱,好似缺些什么,总令人觉得应加些头饰以至于不太空白。 “虽不算相识,”谢庄月道,“但观星象,算了解你一二。天下将有大乱之势,乱世出枭雄,会有天下共主统一乱世,但辅佐天下共主之人难有胜任者。昆仑宫逢乱必出,会派一弟子辅佐天下共主,促成盛世。但昆仑宫除我外,已无一人。风神识大局,可自愿辅佐凡人天子?” 白清拒绝了:“需昆仑山弟子下山,此乃昆仑宫的规定。我非昆仑宫弟子,不想拜师,更不想辅佐什么未来的天下共主。 风要自由,任何人都难以成为他的羁绊。 谢庄月好似猜到的白清会拒绝,淡淡应了声又问:“风神已无尊师,何不另拜?” 谢庄月问的是“风神”,而非“白清”或“白不染”,他也知道白清不认池玖忆为师。 白清漠然反问:“虽昆仑宫仅一人了,但已辅佐过一代天下共主的阁下何不重返尘世,再次辅佐一代天子?想必阁下也不愿见乱世百姓亡苦,愿盛世长存。” 谢庄月闻言一顿,一缕白发滑过肩头垂至胸前。 亭檐下铃铎响了,起风了。 “我不下山,”谢庄月答道,“我答应过一人,不再下山辅佐他人,此生唯他一人。” 白清认真评价道:“他好自私。” 谢庄月瞥了眼白清,才道:“我虽多年不曾下山,但山下之事略有耳闻。风术老祖从不收徒,有自称为他徒者,风术老祖定上门追究。风神不也答过了一个很自私的人的自私自利要求吗?” 白清闻言不出声了,这些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他快遗忘掉一个人了。白清直至现在才意识到,他的记忆不对劲,被人封印过,这他可太熟悉了。 于是,白清道:“辅佐天子我不做,但还请阁下帮个忙,除些我难以答应之外的请求必应。” 谢庄月才想拒绝,却迟疑了。 谢庄月已经不记得是第几年了,昆仑宫仅余他一人,他又不下山,都不知人间己过几年。那顾子政,又是否娶妻生子,轮回几世了? 转首望亭外,谢庄月淡然道:“有何请求,风神请说。” 璠引路,白清一步一步下了昆仑宫,过石碑时回首,石碑上刻三字“昆仑宫”,金色楷书。 转首下山,白清回忆着谢庄月所说的请求。 “若风神渡亡灵引幽魂时,见一有帝王之命,魂乃藏青者,还请问他,可否记得海棠树下重逢之约。” 白清临走前对谢庄月说过,不下山怎遇海棠树与故人。 而谢庄月却说:“昆仑宫不可一日无人守,我既是昆仑宫之主,要守着昆仑宫。” 他离开不了昆仑宫,别人能够做的唯有带走一片向往远方的雪花。 白玉亭中,谢庄月空对人走茶凉,忽伸手召剑。 拔剑出鞘,剑唤“鸣骨”。不同于白清清旻剑的曾碎成几段而修补留下的痕迹,鸣骨剑上布满裂纹,将裂不裂的裂纹。 出亭倚柱,怀抱鸣骨,谢庄月看着困了他一千年的昆仑宫沉默不语。 他想去找顾子政,去看看顾子政是否娶妻生子了,可他离开不了昆仑宫。 昆仑宫中无海棠,庄月难离昆仑山。 第49章 遗忘 白清快遗忘池玖忆了,他去他们曾去过的所有地方,试图在回忆中拼凑出旧故识的身影,可破碎的记忆中池玖忆是晕开的,拼凑不了。 白请用过记忆封印术,对许多人都篡改过记忆,却没想到被封印记忆的人也会轮到他。 既然记忆封印难撤,他便随其自然暗藏一招。 离开昆仑山后白清便去了墓中,待再出墓时天下早已大乱。本着帮谢庄月寻故人的想法,白清入了尘世凡间。 他所见到的是一十四岁入宫的少女在十六岁时吊死,几乎所有人都在骂她为“妖妃”“红颜祸水”“祸国妖姬”。 白骨纵横似乱麻,几年桑梓变龙沙。只知河朔生灵尽,破屋下疏烟却数家。 乱世起,血成河,满白骨,泣不断。 白清看见,被骂毁了盛世之妖姬的女孩被悬于高杆之上,血似才流尽。 白清听见,人们的谩骂声。 “那便是祸国妖姬的颜月扬!” “她才入宫不至一年便使国亡了!” “为什么死得是我丈夫而不是你?!” “你还我的父亲,还我啊!” “战乱祸患全因你而起,你就该碎尸万段!” “累死劳工千万,只为满山茉莉和雪梨,你这个红颜祸水!” 盛世需要美人点缀,乱世需要美人顶罪。 她先是颜月扬,再是颜家小姐,后才是颜贵妃。 白清渡了那位的少女,在黄泉路上,他见到少女的灵魂为月蓝色,是懵懂无知的灵魂,本应无忧无虑一生。 在奈何桥前,他问颜月扬:“你可还有何遗愿?” 这位一入宫便享尽荣华富贵,得尽帝王宠爱的少女笑了,苦笑流着泪,说:“我不想裹脚了,我也不想侍奉大我三十岁的人,我更不想传宗接代。下一世,能不能别再给倾国倾城的容颜了,我不做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让我死于尘世的泥泞中,而不是世人的污言烂语中。” 衣角微动,白清道:“愿你来生如你的所想。” 颜月扬抬袖擦着泪,仍笑着说:“谢谢。” 乱世中亡灵太多了,白清渡了一批一批,一次少则几百,多则几万。 到最后,白清渡了上百万人,却是从未瞧见谢庄月所说的藏青色灵魂。 白清甚至怀疑谢庄月所说之人已转世至异世,如池玖忆在此世间般来无踪无影,如何寻得见? 好不容易四年乱战结束,白清可以歇一阵时,他发觉身体又要破碎了。 墓是不能回去了,那该去何处?来不及思考的白清只能选择一处地点,他与池玖忆相遇之处,名“太平”的古战场。 在太平,白清又渡亡灵破了桎梏,为曝尸荒野者收尸。 太平,可未见太平多少。 白清甚至被人诈了,好好的一女子二十来岁有手有脚,竟要他钱与色。皆说女子有多好,倒是说的不全面,女人是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说到底,还是人心险恶,不分性别。 (本作者是女的,可以非常明确的告诉广大读者,女性也可能没那么想象中的好。举两个例子,白清被女子诈骗碰瓷的这件事是我根据我同学亲身经历所改编而来,只不过白清是无缘无故被碰瓷诈骗,但同学是有错在先。我同学骑共享单车时撞到了一看着二十多岁的女人,然后同学要扶她起来,她说别扶她。同学说送她去医院,她也说别扶她让她躺着。最后她只是手背肿了一片,同学就赔了她五千还是三千,还没把看医生做p超的钱算上,因她说她伤着没关系,但车里的燕窝重要。同学一气之下回家搜了搜那盒巴掌大的燕窝多少钱,结果不超五百。还有一例,我班上三个女生在小学就开始谈恋爱。甲在四年级时谈的,小升初后就已经有三任前任了。乙小学时就有四位前任,甚至同时脚踏两条船。丙不过三任,但升入初中后她在网上同时谈四个!(?(?(?(?(?;;) 。跟她们说这样做不对,而她们说:“这关你什么事,管得那么宽,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呀。”(? ̄? ̄??) ,女生有烂有好,我就不多予评价了。) 第50章 记忆的消亡 江水自北向南悠悠流飞,好似南山旁的那条江。江上架新建才半年的石桥,只是因四年战乱才平人烟稀少,故此桥上仅白清一人。 立于桥上,眺望江水,池玖忆便是在此捡到随江漂流的白清。而百年后,孤身一人的白清来此。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百年世多变,何人复当初。 还未来得及回忆起什么,白清猛然咳出一口血来,抬手去捂又沾得满手皆是,就连灰白的石柱上,也多了片刺眼的红色。 要来不及了,白清的身体上已出现裂纹。他可真是个瓷人,易碎清冷,万般不由人。 若是池玖忆还在,怎会让白清这个瓷人出现裂纹呢? 可池玖忆己不在了,白清这个瓷人快要碎成一地了。 白清或许爱过池玖忆,但无情道从未破过,因喜欢是一种情感,爱是一种行动。无情道从来都不是无情寡欲,而是让人有情似无情,对待万物皆平等,成就大爱。心有苍生,仍能爱人。 可池玖忆能知道吗?会知道吗? 往事流转在他眼眸,如走马观花看着他与池玖忆的所有记忆。伸手去抓,却是难以触摸。 因止不住血了,白清的白衣上染红一片,祥云纹变得显眼、血腥。血染的,自是刺眼。 用着最后的余力,白清垂眸,神色冷淡却指尖颤抖,于柱蘸血写下八字:黎玖忆,我遗忘你了。 黎玖忆,我要遗忘了你。 乍然狂风席江来,万林倾倒风破碎。江水惊起波涛浪,此经便是了决断。 身穿奇异似斗篷却又有袖的衣裳,双眼蒙白绸,戴着异常宽大的衣帽,不食人间烟火神明般的白清好像才苏醒。 先微抬首又低首后转左再向右,复才轻呼出一缕浊气,仿佛是在感受天地、适应身体。 第一眼所见为石柱上一片血迹与一行血字,半垂眸看去,不过才八字,却字字惊心魂,犹如万蝶扰心,羽过魂魄。 黎玖忆,我遗忘你了。 内心默念此八字一遍,白清神情淡然,心有疑问。 黎玖忆,为何人? 伸手去触,却如虚穿过,白清这才不再漫不经心,有了几分在意看着自己的纤细白晢如工匠精心雕琢般瓷器的双手。 有几分偏半透明,是神魂状态,可缺了一魂二魄,还丢了什么,神魂不稳,神格残缺,命格不定,神力仍在。 奇了,谁还能动到他神魂神格与命格,主七界可无人敢动。 白清如何也想不到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只知在此人间红尘世要修得一具身体来重返人间可不易。 不再思索,白清转身离去,衣摆自是垂地,他却无心去管,千年了这参宿礼服早已习惯,又何须去管。 不习惯便不要了,习惯了便不管了。 石柱上的血字自有雨水洗去,况且与他何关?过路所见罢了,忘了便是,何须放于心上。 而白清走后不过才一炷香,此处竟真下了雨,磅礴大雨,将所有洗去了,不留一点痕迹。 任何痕迹都洗去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再也察觉不到,亦想不起来了。 此去便与昔诀断,不知故识忘过往。 第51章 苗寨 苗初静一手提苗家高粱酒,一手挽裙边,款款步上楼,苗绣银饰显身份。 蛾眉朱唇,苗初静自信含笑轻推开门,话到嘴边却怔住了。 窗台上坐了一神明,白发垂过窗台疑似月光所化,流光转烁,懒散清冷。侧首望月倚窗框,如是明月落人间为人,琥珀黄的眼眸盛满月光更像一轮小小的圆月。仅是侧颜足以令天下人为之倾倒,什么美若天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西施再世、昭君还魂都显得俗不可耐,真要形容只能用两个词,“神明”和“明月”。 清冷、禁欲、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神明坐于窗台之上,身处人间之中,于月下如万间宫阙之主的神明。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天上月可望而不可及,眼前之月仍伸手不可及,虽近去却如隔天涯。永悬不落的明月矜持,神明不深烟火,清入不坠凡尘。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神明转首,看向了她。 这随意一眼,是可令青山倾倒、云月失色、日星黯淡,天下人为其迷迷的惊鸿一瞥。 苗初静才回过神来,莞尔给白清看她手中的酒,道:“公子可要酒?笛家的酒可是一杯令人倒。” 白清仅看了苗初静一眼,便又转首望月,淡淡道:“任何茧对我都无用。” 苗初静闻言倒是热泪盈眶,她能不知道吗? 当初白清方来此桎梏内不久,苗初静便想给白清下蛊,没成想被白清织破,而蛊虫竟也被白清一滴血制服,苗初静才得知白清身上有古蛊母。 古蛊母乃万蛊之母,蛊术始相的第一只蛊虫,持古蛊母者便被视为苗疆之主。 据苗初静所知的是,古蛊母已失踪三百年了。 但无论如何见古蛊母如见苗疆之主,苗初静当即就要扑通一声跪下行礼时,被白清隔空用灵力托住了,还漠然道: “不必跪我。无论男女,一生该跪的惟有真正有恩与值得敬仰之人,你我无缘,不该跪我。” 风来,白清身上的银饰与衣袍纷动,须臾间白清手上便有了酒,是美人醉。 白清仍是淡淡道:“我自备有酒,把你下了药的酒拿开。” 苗初静自知欺骗不了白清,略显尴尬不服:“你喝得了酒吗?” “与你无关。” 语音未落,白清已抬首饮了酒,右耳蓝玉耳钩及肩了。 苗初静看着月下神明饮酒,暗暗羡慕嫉妒白清怎得如此之美。 他美得不像凡尘之物,身体的每一寸皆以苍天精心雕刻,完美无瑕。集世人难想象的所有美于一身,独一无二。 苗初静甚至想过白清是人生出的吗?怎么能如此之美,更像是瓷艺大师以保九族之绝世佳作。 酒香在弥漫,美酒已入肠,白清的眼角还是流下两行清泪,一滴一滴的落下,悄无声息。 风声晃月,疏星参宿,神明垂泪,天地动容。 清风仙生来便不喜落泪,那又为何流泪? 无人所知。 苗初静被美得愣住了,虽是第二次见白清饮洒落泪,可不禁还是看呆了。 美人落泪,春色不及,盛夏不如,秋景自羞,冬日惨败。他仍旧清冷、无情,却哭得滴滴泪水砸在人心间,痛得撕心裂肺,犹如刎心,让人忍不住想轻柔拭他的泪水,将心捧出供他戏玩都无所谓了。 他是因痛苦的记忆而委屈垂泪,还是别的呢?他自己都不知,只是一喝酒,泪水便止不住了,内心却是空白的。 秋夜月下清风中,他在垂泪,无声落泪。白清的眼泪滴入过往空白的记忆中。 半壶酒饮下,白清不喝了,随手丢下,正巧靠墙不倒。 果真不足盏茶间,鲜血从白清嘴角流下,异常显眼,却似徒增破碎、凄惨感。 饮酒伤身,这在白清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可明知会吐血,白清仍是照喝不误。天下人难管他,又没一个真心关切他的,白清自是想怎么霍霍身体就怎么霍霍。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擦拭嘴边鲜血,弄得白晢的手背腥红一片,白清却是毫不在意。 泪已尽,惟泪痕,血还流,取陶笛,一曲起。 陶笛音悠长,似在诉相思。凄凉如离别,催人双泪下。 皎皎月华中,白清左手上那枚银白的戒指似溶了月色中,难以发觉。 戒指乃定亲信物,而那枚银白戒指戴在了白清的中指上。 白清并不知这枚戒指从何得来,如他还吹奏的陶笛一样,不知来向。将记忆全看了遍,也找不到关于这两物的一丝踪迹,好像凭空出现般。 但戒指摘不下,陶笛也是认他为主的,陶笛上刻有“立秋”二字,他又会吹陶笛,既不知来处索性留下了。 一曲《送别》毕,苗初静回过了神来,目不转睛道:“没人告诉过你,你这样很美吗?” 苗初静不明白了,分明差不多的苗族服饰,穿在白清身上便如金缕衣,也衬得白清多了分高傲与尊贵。 白清手握陶笛,睨了苗初静一眼不语,继而望月。此意为不知。 不过苗初静不了解白清,就当是白清对她爱搭不理,恼怒一阵便走了。 白清仍在望月,泪痕不知何时被他抹去,连带着嘴角的血迹。 一人独守月,孤身独坐窗。只影行尘世,尽尝人世凉。 第52章 渡人 白清在这桎梏中待腻了,也半个月来寻不见一点破解此桎梏之法,便一不做二不休要强行渡了几人以此破桎梏。 此桎梏不仅是苗初静一人的桎梏,更是白清曾相识的三个人共同的桎梏。 白清只记得江水一别,他要下江南春游,可而许问情、章如雨、李司宁要去云南,许问情笑说有缘相见。 只是没想到,有缘再见时,他们已成冤魂。 江水一别,浮云百年。 许问情是体中蛊虫积累已久暴毙而亡,死得不明不白而成冤魂形成的桎梏,是重复着入寨至死。 白清初来时许问情一眼便认出了他,还笑着打招呼,要拉着他在此等上几月看苗年盛宴。 可惜许问情永远都看不到苗年盛宴了,他死在了苗年的前一天。 章如雨是见心爱之人于怀中逝去,道心不稳,走火入魔加毒蛊噬心而亡。所形成的桎梏是苗年前一天无论如何都阻拦不了许问情的死去,只能眼睁睁看着许问情死去。 李司宁而是见从小相识到大的二人同逝后,想杀了下蛊的苗初静,却被反杀。所形成的桎梏是见二人死去后被苗初静杀死,再回到入寨的那一日,周而复始。 不破桎梏,他们会不得转生的,因死在这一辈子,永远。 于是苗初静被法阵困住,李司宁倒地不起,不过以防李司宁磕到,白清特意用长风扶了一下。许问情还是死在了章如雨怀中,被威压牢牢镇住的章如雨双眼空洞无神,像木偶般。 苗初静是这桎梏之主,却也只能道:“你破不了,这是四个人的桎梏,你怎么破?!” 雨水打在苗初静的脸上,混着血与泪流下。她没有因被法力镇住而跪着,白清用长风托住了她。 苗初静在杀李司宁了后,就被毒蛊反噬而死,死得凄惨、无人收尸。 雨中的白清一尘不染,雨水打湿不了白清,能做的唯有晃动他身上银饰。他身处密布的银线中,依旧是美如神明。 风线在为所有法阵输送灵力,布下的法阵有三百余个,够用了。 闻言,白清漫不经心抬眸,淡淡道:“谁说我要破?我要渡人。” 苗初静笑了,仰天嘲笑:“渡人?要想渡人谈何容易!这里有近三百亡灵,其中不乏十罪皆有者,你如何渡?!” 冥使灯于白清手中出现,身上的苗族服饰被取代,他仍是平静道:“全渡,有罪者难逃其罚。” 苗初静怔住了。难道,他真是神? 她不是苗族人,她是汉人,她是被拐至此的。她只不过穿了件花衫便被“一眼看中”,苗寨里没一个人肯帮她出逃。小孩被污化不肯帮她,老者极其腐朽不愿帮她,壮年男子更是轮奸了她,用她来养蛊。她一次次堕胎,一次次被那些男人抓回去,没有一个人救她。她憎恨苗寨里的所有人,包括外来的许问情等三人。 不过区区近三百亡灵,白清将灯一扬一定,全部送往黄泉路,另一手上握着生死簿。 欺奸女人,送入第七层地狱。 杀子杀妻诈索钱财,判入第九层地狱。 杀友杀亲强占屋地钱财奸杀妇女,判入第十八层地狱。 …… 解决好三百亡灵,收回风线,白清接下来要渡的便是苗初静,而苗初静苦笑道: “我最是厌恶男人,却没成想还要靠男人才能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苗初静不姓苗,不过是被强加的苗姓罢了。她至死都没能逃离苗塞和大山,没人会为她平冤追究,她可能连死都是苗初静。 白清开始渡了:“你厌恶的不是男人,你厌恶的是对你不管不问的父亲,对你下蛊侵犯你的男人,一切对你袖手旁观的男人。” 雨还未停,一滴一滴落在苗初静脸上,和决堤的泪水一同流下。她说:“有人很爱我,他说他要娶我,我本可以嫁给个如意郎君。可是因为这些畜生,我这辈子都毁在了这。” 苗初静其实也很美,哭泣时在雨中是凄凉的美,不过不如白清美罢了。 又美又自信的女孩,那么美好的未来,败在了一群畜生手中。 白清见到苗初静的灵魂了,灰蒙蒙的,好似白清在黎明前所见的天空。在黑夜之后,在黎明之前的天空。 转身要走入鬼门关时,苗初静急忙问了句:“你究竟是何人?” 冥使灯一晃,白清半垂眼眸答:“判官。” 判官,阎罗王手下掌管生死薄者。 苗初静又笑了,原来他真是神。 入鬼门关时,苗初静听到白清冷静淡然道: “我且祝你,觅得良缘,凤冠霞佩,婚姻美好,椿萱并茂。” 他不祝她早生贵子、子孙满堂、含饴弄孙。既然她说她有很爱她的人,那他便祝她觅得良缘,凤冠霞配,婚姻美好。她说她的父母不配为她父母,那么他便祝她来生有良父善母,且椿萱并茂,而非什么多育多生。 “谢谢。” 渡完苗初静,便是许问情等三人。想渡这三人并不难,于是冥使灯一扬,鬼门关便出现在他们身后。 许问情、章如雨、李司宁这三人也是奇人,形成桎梏如时怨比鬼重,如今却是坦然走向鬼门关。 许问情,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他一点也不懂情,是三人中最快放下的人。若不是受章如雨和李司宁的影响,怕是早已投胎转世了。 章如雨,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这名取得一点也不适合他,他一生仅哭过几次,哭的最撕心裂肺也是最后一次是因许问情之死而泣,泣泪成血。若是有来世,他们三人还未遇上的话,想必他还是只爱上许问情。可真是个怪人。 李司宁,常司尚之,一世安宁。她这名也不见贴合她,但她甚喜欢这个名字,只因许问情和章如雨都夸赞过这个名字。她自知这两人之间她难以插足,友情与爱情矛盾得令她不知如何选择。于是,她最先走入了鬼门关,这可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章如雨本想看着许问情走入鬼门关后再进入,却被许问情嬉皮笑脸推入了门中。 白清静立雨中,等候许问情入门。 而许问情却在半身入门后车转道笑问:“不知不染兄可否寻到池仙师了?若是已相遇,不染兄可莫要一窍不通了!” 白清微歪首,但话音未落时许问情已经入门,他没听清许问情说了什么。许问情入了地府,他也懒得下地府去问了。 从袖中提出一九色鹿瓷,白清毫不在意,问“他方才说了什么?” 璠开口了:“没听清。” 语气满是害怕与惊讶,怕白清不乐,又不明白为何竟连契主都没听清方才许问情的一番话。 白清轻“哦”了声便抛之脑后,将璠收入袖中,转身踏出了逐渐破碎的桎梏。 他从破碎的幻境中一步步踏向人间,如坠凡尘,流光随之。 桎梏外的苗寨早已被一把火烧成废土墟,独留一栋较远的朱阁幸免于难,但已荒废多时。 白清上阁楼时风早已扫尽卷走所有尘埃,所以赤脚上楼的白清丝毫不怕脏。 木梯发出了轻微的响声,白清置之不理。推开尘封已久的精美木门,屋内一切破旧不堪,唯有盛月的窗台还能入眼。 白清又坐上了窗台,不同于桎梏中缩着身坐于窗台上,这次白清双腿垂着,坐上窗台,双手撑着,转首望月,衣摆过脚。 秋月悬挂枝,银脉泻出流。远山雾起,枯藤花饰窗。 一直占满白清内心的心事是许问情的一番话,白清不明白了,可能仅是一段告别之词,他为何会如此在意呢?仿佛那段话中有一个他不想错过的的东西,令他心不在焉。 可白清无亲无故,乃风灵所化,他过有什么在意的吗? 白清不想了,认真欣赏明明。 雾起似纱,月如银,几峰受月白成霜。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青山一片雾,心安即归处。料得何时可心安?抬眸却见秋月映翠海。 明明是一样的月光,为何让他如此心疼慌乱,照得他心惊如蝶扰。 朱阁楼月,饶是月光,扰人心乱。 第53章 傩祭文化 身躺石台之上,白清双眼放空望天边云卷云舒,墨发披散不成扇。身边一戴傩祭僵尸面具的老头一直不停围在他身边,叫道: \"你是长生者,又通晓傩祭,能歌会舞,怎就不能帮我传承傩祭文化了?!” 傩祭文化中的僵尸面具多是僵硬、无表情、肤色灰暗、装饰也是强化其死亡和阴间的形象。加上傩祭僵尸面具老头的声音沙哑低沉,还气喘,更诡异了。 其实傩祭有种远古的美感,怪诞又带着一丝绚丽。不过傩祭僵尸面具老头加重了怪诞,又多添了分老朽。 白清不答,视若无睹。傩祭僵尸面具老头不满叫唤:“傩祭有几千年了,比你还大,你又是知我傩祭博大精深的,为何不肯传播傩祭?” 傩祭文化的确有几千年了,悠久历史到至少有三千多年的历史。白清在甲骨文和古代文献中看到过,已经有了关于傩祭的记载。如此一来,证明了傩祭起源于商周时期。 傩祭文化起源于远古时期的驱邪降福仪式,后逐渐发展为一种民间传统文化习俗。 白清闭上眼,平静道:“你可以找你的子孙,可以另寻他人,但我就是不想。” 不得不说傩祭僵尸面具老头可真是寻对人了,白清不仅会傩戏、傩舞,连傩祭面具都会刻,要备什么祭祀物品,祭祀场地应在哪,傩祭祭祀流程的顺序,应穿什么傩祭服饰,该奏什么傩祭音乐白清都知道都会。 只是可惜,白清会但懒得传播。 傩祭僵尸面具老头不疯了,他停下,木讷呆立道:“可是我的子孙全死了,没几人想传承这古老的傩祭,我只能拜托你了。傩祭不能断,断了,就被人遗忘了。” 风中傩祭僵尸面具老头好似一块本雕,又好像一座雕塑,半入土了。 白清睁开双眼,在他的眸中,映着长风。他却应下了: “我帮你传播傩祭。” 傩祭僵尸面具老头闻言竟手舞足蹈了,大笑道:“太好了!好啊!好!!!” 傩祭僵尸面具老头其实只有一个心愿,愿傩祭人人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傩祭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傩祭才不是倭风,自古只有孙子像爷爷,哪有爷爷像孙子。 自此,白清戴上了傩祭面具,成了傩祭中的神明,有了新名——傩。但更多时候白清自称为“傩祭少年”,知晓傩祭的少年。 “无姓单名一个傩,或许你也可唤我为‘傩祭少年’。通晓傩祭,于人间常行傩戏,与神共舞驱魔,奏歌冲傩还愿,容颜不老是神是人。” 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是神。 是傩亦神,敬礼众生,眷顾降福,祭神祈福,驱瘟避疫。 一日摘下傩戏面具的白清游于闹市,见人群涌动喧哗,侧首看去,是两近耄老的婆翁在出演傀儡调。 傀儡调,也被称为泉州嘉礼,是傀儡戏的一种分支。傀儡调源于汉,兴盛于唐,于宋至顶峰,被当地人俗称为“嘉礼戏”。 白清这才想起,他好像到泉州了。他近来总是如此,不记任何事了,太多太多的记不清了,索性便不记了。 他静静立于人潮之外、人群之中,看着欢声笑语、舞鼓声乐,却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有一人应站在他身边,笑问这可值得下山一看? 月寂寥,灯璀璨,孤身影,去无声。 第54章 传统文化 偶然来兴,白清车马水舟去听一出戏,牛歌戏。 简易木台上几人咿咿呀呀用着当地方言唱戏,台前几十人围得水泄不通。 白清来得早,便看得近。人人紧盯台上不出声,倒是只闻唱戏声。 “正月采茶贺新年~,且唱唐皇李旦先~,母亲相会金鸾殿~” 若是外人来了什么也不懂,只能干瞪眼一头雾水看台上,幸白清不仅晓通多种民族语言,连地区方言也知一二,听得全懂。 台上人因锣鼓声响而手舞足蹈,锣鼓声片刻便停了。 白清懒散,看了会儿往后一看,再斜倚椅背不挡他人,自己也舒服了。 戏不算长,不足一时辰便完了,戏才完众人皆喝彩。 白清不知这戏短,茶未品酒未尝戏便完了,但面上平静,伶人将走时又上台,手中一卷钱,抬手把钱插在了其一女伶的帽檐上。 此为挂头彩,是对其演技的赞赏。 那女伶直笑着,浓墨重彩才遮住的苍老皱纹彻底遮不住了。 白清下了台便独自走向羊肠小径,想着牛歌戏看了出《唐皇李旦歌》,又该去何处。 此地多的是可去看的,仫佬族古歌可去一听,壮族天琴艺术和打扁担、抢花炮、侬峒节、会鼓和补粮敬老习俗也可了解一看究竟(在这里我不用壮族在古代的称呼“僮”,因为有贬低壮族同胞的含义,周恩来总理建议改为强壮的壮,我是挺欣赏的,所以就不管这些了,就用壮族这个称呼)。 遥族油茶、石牌习俗和祝着节也是不容错过,还能去看妈耶与末伦,了解大安校水柜习俗。 白清甚至还能去学北海贝雕、合浦骨角雕、龟芩膏配制技艺。顺带一提,黑乎乎的龟苓膏不合白清口味,但也是美味。 只不过不合性格和口味罢了,就不赞也不贬,另寻佳肴。 曲径幽深,残月悬枝,虫鸣惊起。 一枝银杏横在了曲径中,挡了白清的路。 路旁银杏往哪长不好,偏偏往路中长,还挡了白清。不过白清只是神情淡然闪现至银杏枝后,便又提袍迈步。 想来南山也是林枝挡路了,毕竟白清己有数十年未回南山了。这几十年来不是游荡四方便是四处学技艺,鲜少停歇过,不然就是破桎梏、渡亡灵。 疯了般走遍天下,拼命学习一切能学的。又或许,是白清真如长风不肯停歇,去一切向往的地方,想样样俱会,精通一切。 南山风景固美,却不能令白清停留,就如昔日的池玖忆留不住白清,何处归来山也挽留不住白清。 白清的一生都在流荡,难以停下。 接下来白清又去看了苍梧采茶戏。 采茶戏最早起源于江西赣南一带,是与当地习惯、劳作、民族风情和语言融合后才成为独具当地特色的苍梧采茶戏。 白清此次去看的是《三拜花堂》,这出戏讲的就是离奇曲折的爱情故事。 苍梧采茶戏演出剧本本就一般是以爱情故事为主,不过如《三拜花堂》是讲离奇曲折爱情故事的,有的如《王老虎抢亲》讲的是搞笑爱情故事。 白清也算不巧,偏偏看的是一出离奇曲折的爱情故事。但他本人却无多大反应,大概是心中无情,看得无欢无哀。 第55章 梦中回望过往 “你可有字?” 白清睁不开眼,他也懒得竭尽全力只为看清一切。现在他好似躺于舟中,于水上轻荡。 对于脑海莫名其妙出现的问话,白清苦思冥想发问的应为何人。声音极其耳熟,好像日日夜夜都曾听闻,略带少年的青涩,却沉着冷静的可怕。 而白清细想了半晌也想不起声音的主人,记忆中从未出现过。 如果白清能回答,当然他想动嘴的话,他或许会答:“有。” 尽管这副身体只有十八,但他有字,字不染。他是风灵所相化,生来便是十八,当初也是自为自取名。因过往一片空白,便姓白,因是一缕清风所化,便单名一个清字。而立冠时他也是自己为自己取的字,不染,不染尘埃的不染。 “我想只有我能喊能你的姓名,别人只能喊你的姓字。” 这太自私了,那人凭什么如此大胆。白清心道,自认为对此句的评价全面准确,从来没人如此对他。如若可以,白请一定会说: “异想天开,我的姓名不单是你的。” 白清不会答应的,不过白清一直未对外说出他的姓名,问他姓名与字,他只答白子和白不染,或傩祭少年。 “你应该爱我的。” 白清想睁开双眼了,想对此人说一句: “厚脸无耻,白日做梦,欺师逆道。凭什么我要爱上你?非是所有的喜欢皆有相应的回答,你不能强求他人的喜欢。” 只是还未来得睁眼,声音换了,与原先的声音有七分像,少了少年的青涩,多了成熟与稳重。 \"“与我相遇之人,你见可安好?” 白清想表达出他的欲言又止,却不知如何表达,换成语言应是:怎么又是你。 白清一点也不觉得他好,甚至有些糟糕,意料以外的猜想错误。他可不想再遇见此人,可怎么就又遇见了。 “别乱走,乖乖待在我身边。” 白清不知该说,这人太放肆了,将所有想斥责的话浓缩成一句大抵是:“别管我。” 至于“你凭什么管我”这一句白清可能会看人而说。 “你喜欢我,哪怕是一刹那也好。” 语气间甚至带上了恳求,但白清却想道:“我不喜欢,你也不可强求,纵使我喜欢你又能如何?” 风起仅为开始,风止方为结局。 他凭什么一定要喜欢一个人,他无情道大成,道心不破,就是不要情爱。 “我就在你身后,你回头看我一眼啊。” 这人甚是怪,怪人。白清对此认真评价。 “你忘了我,别再记得我了,白清。” 当白清从那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时,白清莫名发觉此人很爱他,爱他入骨,愿意抛下一切。 于是白清对此人的评价变了,又择又疯。 那人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嘈杂的声音。 “池玖忆本就十恶不赦,应独尊白子!” “我觉得……” “什么你觉得!大家都认为是池玖忆有错在先,白子都憎恶池玖忆了,这就是事实!” “他的记忆只会逐渐模糊,直至消失,彻底遗忘了池玖忆。七十二次,三十八剑!他的风线穿过我身体七十二次,他的风刀捅了我三十八下,我可全都记得!” “白不染向来记仇,池玖忆被他所杀,应是情有可愿。” “风术老祖至高无上,他怎么可能做错事!有错的是池玖忆!” “还池玖忆,你再提一次这名字小心被风术派的人寻上门来。” “连名都不许提,风术派的人未免太霸道过分了。” “欸欸,风术派岂是你可议论的。” “百家千门,又非是风术派一家独大。” “就凭我们风术派老祖已成仙!试问百家千门这么多年以来除了风术老祖,还有谁成了仙?” “传闻都自刎江中还是跳崖自尽了,谁知是死是活。” 白清烦躁了,还未一声“啧”,那人声音又出现了。 “原来,连拥抱都能成为奢望。白清,我好想能再次吻住你。” 白清沉默了,那人说什么?再次吻住他?吻?吻他? 白清怒了,狂风怒吼,水波掠起,轻舟荡晃,可还未来得睁开双眼杀了那狂妄之人,又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想来情字最是难解,师弟所做之事遵循内心便好。” 白清认出这声音了,正是他师兄星弈,又闻道: “吸取又他人错误,明鉴自身行为,此举远胜白忆昔等人,且不惧他日后成了如淮羁鸟那般的人,唯恐他似淮越鸟。” 白清不知师兄话中“他”为谁,将记忆全过了遍也寻不出合适的人来。 “我们终会重逢的,白清。” 白清遽然睁开了双眼,半透明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凝实,那件似斗篷却有袖的衣裳变幻成一青色衣袍。 轻吐出一口浊气,白清眼眸一定,身上衣着又迅速换成判官的衣服,坐起身,珠串之后白清的双眼半星海半秋色。 透过珠串,白清所见为河上浮灯、岸边彼岸花,红白两色开满了两岸,似要连接天地。 是地府,白清应是在凝结身体时误入地府了。 歪首,白清闭上眼眸回想方才,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了。 冥河浮灯海,花海连天地。舟上一美人,闭眸思方才。 白清想不起来了,他似听到有人在唤他,可不知为何人,记忆又一片空白。 应是幻听。 睁开双眼,珠串微晃,他下了舟。 他该回人间了,好像有人在人间等他。 第56章 现代 “人们常用‘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来赞美江南这块富庶之地。在这里,们可以泛舟河湖,欣赏秀美的水乡景色。” “有人在等烟雨,便有人怪雨急。” “但现在,我可以漫步园林古镇,体会杏花烟雨的静谧和古朴;还可以走进现代化的都市,感受这片古老之如今的繁华热闹。” 有位游客闻言嘀咕了句:“苏杭本是好佳景,江西亦是真江南。” 导游小姐领着旅游团,边走边介绍:“接下来我们要去的是黎庄。黎庄是一座有一千七百多年历史的水乡古镇,被誉为‘中国第一水乡’,是诗词人笔下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呢。不过,由于年久失修和历史问题,周庄只对外开放了40,但仍吸引了大量海内外游客前来旅游。” 一个游客拍下几张照片,立马发给好友,好友发了一个羡慕表情包后迅速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中一女孩笑靥明丽抬头嗅山茶花,那游客见此连发七个羡慕表情包,却不知她的好友正在怀疑人生。 女孩见好友发来七个羡慕的表情包,心中得意,正欲再拍几张时,却听见一个声音在说:“好吵。” 女孩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僵硬地抬头,那个声音又轻轻地喊了声:“好吵啊。” 女孩:……,有鬼!!! “小妹妹,”程紫墨笑眯眯拍了拍女孩的肩,温声道,“这里不宜游玩哟。” 女孩指了指山茶花树,支支吾吾:“好像,有声音在喊好吵。” 程紫墨仍波澜不惊:“你听错了。” “可是”,女孩仍在怀疑,“我好像真的听到了。” 程紫墨用了灵力:“你没有听到。” 被控制洗脑的女孩突然双目无神,用老家话嘀咕着,小碎步走出山茶园,附近的游人一听铃声便知闭园时间又至,纷纷走出园子。 “白尊仙”,程紫墨的笑容带上了小心翼翼,问,“您不如回画中?” 躺于山茶花树枝丫上的白忆昔闻言漫不经心翻身,打个哈欠后不给程紫墨这个无怨阁现任阁主一分面子:“不。” 程紫墨的手机一阵振动,她掏出一看,原来是有人想包下杏花园用来告白。急匆匆叮嘱白忆昔几句,程紫墨便火速跑去解决。 白忆昔跃下了枝丫,枝梢上的红、白山茶花似被风吹落般,竞相化春泥。 白忆昔压根未把程紫墨的话置于心上,不过几个闪移,便至阁楼内。 “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四仙》中的无仙阁。真正的无仙阁始建于一千六百多年前,历经六百多年的风吹雨打、洪水、火灾,无仙阁的最顶层塌毁,连带着三层坠落。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所见到的无仙阁只有六层的原因了。” 主播镜头又一转,继续直播道:“九百七十多年前,战乱结束,商太祖命人修复十层,却因种种原因只是给无仙阁盖了顶。后来,五百多年前,因无仙阁战略位署出众,登顶可望见陈江的尽头,可眺见华山的满山珍珠梅。” “夏朝纯圣帝命人改造成了望点,但仍保留了部分原封不动。二十年后,纯圣帝统一疆域,命人重修,可由于战火中无仙阁饱经摧残,加之本就摇摇欲坠,在重修的第二个年初,塌毁,只余地基和一楼部分。直至三百多年前无仙阁才得以重建。” 介绍完毕,主播向镜头比心:“请点赞并关注,我是凝语,爱你们哟。” 白忆昔穿越拥挤的人群,迈向二楼。 白忆昔猜错了一件事,现代化推迟一千多年才姗姗来迟。灵力虽有上涨,但不过百余年反更稀薄,如现任第五百八十七任阁主的程紫墨,竟不如第四百十四任阁主鹤青五成功力。 四楼不比一、二、三楼人声鼎沸,但亦喧闹不止,白忆昔抬足迈去三楼。三楼之上,不对外开放的,因它藏着太多太多的秘密了。 第57章 重逢 黎庄内,白清倚傍棵梨花树,整理混乱的头。忽闻一声鸟鸣,抬首见青鸾衔信而来。再定睛一看,那‘青鸾’竟有几分神息,好似神鸟,但不过是以雕刻出的木鸟罢了。 青鸾一鸣,故人重逢。 青鸾向白清飞去,白清伸手,青鸾便停在白清臂上。青鸾似有几分欢喜般,高抬下巴,轻快地哼了几声。 怎料白清闻声竟道:“难听。” 青鸾不敢置信瞪大双眼,愤愤不平丢下信,怒而飞。 白清接过,垂眸一展信,一朵雪白的梨花从白底红边的花笺信封中落出。 白清接过,一眼扫过信。信上只有一句很短很短的话:君可安好? 白清扬首,梨花满树开,好似故人归(“银杏蔼蔼,疑似故人”,这里的“蔼蔼”指的是树木茂盛。其实本来想用这一句的,但是跟上面的一句比,我感觉还是用这个“梨花满树开,好似故人归”好)。 青鸾衔信来,花笺表相思(青鸾衔信至,花笺诉相思)。 青鸾逐渐消失在天边,喧哗的人群照旧吵闹。(诗意版:青鸾隐天边,人群照喧哗) 两个本该相遇的人,在人间红尘世中重逢了。 白清翻过院墙,如阵清风般穿过人群。凡人身躯的他们,只能感受到清风拂过身旁。 白清在此漂泊了二十多年,如浮萍般苦苦在人世漂游。今朝一醒,发觉自己身处黎庄深处内,出了黎庄竟不知去往向处。那封信笺,打扰了他。 “白不染。” 白清一闻那清脆如铃响、极其耳熟的少女音,转身面无表情看向身后来人。 正是白忆昔。 白清颔首:“嗯。” 白忆昔闻言转身便道:“那跟我走。” 怎料白清不过抬眸看眼白忆昔的身影,又垂眸淡淡道:“不。” 白忆昔的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回首。 这跟她原先想好的不一样呀,不应该是孤苦伶仃的白清一睁眼面对日异月新的事物感到手足无措,而乖乖跟她走的吗? 事实证明,白忆昔并不是很了解白清。 只见白清拂下肩边落花,漠然道:“我凭什么跟你走。” 忆昔正欲与白清理论一番时,却见白清突然抬眸转首看向南方。 起风了,抖数一树梨花。 白清不见了,在白忆昔眼前瞬间消失。 白忆昔:“我怀疑,他一身反骨。” 白忆昔轻啧一声,瞬息间追上了白清, 白清忽感到一股熟悉却又陌生奇异的气息,闪瞬七里来到一处亭廊中,见到了那只给他信笺的青鸾。 此时它停于一人臂上,扬眉吐气,颇为自豪,一白鹭、一白鹤、一白鹳低首立于栏上。 清风拂来,那人感受到了白清的来临,侧首,眼中有惊讶,但眼底中似埋藏着更多的东西。 清风拂亭入,故人再相逢。 那人笑了,眉目间肉眼可见的温柔与深情,正欲启唇时,白清却冷淡问:“你是谁?” 清风不识人,不识人间红尘世旧故识。 四目相对,白清琥珀黄的眼眸中未倒映出眼前之人。太清澈了,不容世间万物。 白忆昔赶来时便见二人重逢,风景正好,准备大嗑cp 猛吞甜糖,亲眼所见却非是二人久别重逢双泪俱下言相思意,而是白清垂眸,冰冷道: “无论你是谁,我都讨厌你。” 长风狂起,白发飞扬,风铃作响,白袍猎猎,召清旻剑,眸过杀意,一剑贯心。 非不曾相识,可昔人已忘。 白忆昔看见,清旻贯穿池玖忆的心脏,将他钉在了朱柱上。 白忆昔微微瞪大了双眼:不是,你们两个怎么还拿错剧本了?怎么一个拿的是破镜重圆剧本,一个拿的是复仇杀人剧本??? 池玖忆自是惊讶,鲜血已渗透白衣,染红一片。 白清微皱眉了,他向来不喜血这般的红色,不过片刻又舒眉,与池玖忆打上了。 其实不算白清与池玖忆打上了,困池玖忆不还手。 但在白忆昔震惊的目光中,池玖忆不顾一切抱住了白清。 清旻郎当一声落地,原先紧缠在池玖忆身上束缚的风带立刻松散,连白清身上也落了些许。 池玖忆身上的血衣又变白衣,他知道白清不爱红色。 白清怔住了,而池玖忆紧抱白清不放,用失而复得的语气道: “我终于能抱住你了,白清。” 三千五百年,时隔三千五百年才撑来的一次拥抱。 白清回过神来,没反应过来那人唤他为白清,徒手开胸破膛捏住了那人的心脏。 白清能清楚感受到温热的血液在他手上流过,强有力的心脏在他手中跳动,这颗心脏似乎很是欣悦。 白清手中捏着池玖忆的心脏,抬首,一字一句道:“别碰我,放开。” 怎料池玖忆抱得更紧了,他再也不肯放手了。 白清眸中闪过杀意,正欲捏碎那人的心脏时,他莫名感到清风拂过,蒙住了他的双眼。他的心脏,好似与什么相连了。 疑有清风过,好似梦中游,见花开叶落。 白清到底没捏碎那人的心脏,因白忆昔及时分开了二人。 白忆昔也想不到事情怎会发展至此,横在二人中间,面对手持清旻执意要杀池玖忆的白清,白忆昔诚恳问: “你知道他是谁吗?不知道别乱杀人。” 白清的白袍只沾上零星几点的鲜血,他似乎仍是不染尘埃的,又好像已被拉入凡尘,染上人间烟火。 闻言,白清无情道:“我不知他为何人,但我就是要杀了他,我讨厌他。” “我讨厌他”这四个字重有千钧般坠在了池玖忆的心上,池玖忆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三千五百年不见,他的清风彻底不爱他了。 久别重逢非诉情,破镜重圆却不知(久别重逢非诉思,破镜难圆相见厌)。 白清补道:“他身上有属于我的东西,那本该是我的,我要拿回。” 白忆昔见还有挽救的机会,连忙道:“可也不能杀人取物啊!先安顿下来,待了解事物情的原委,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白清迟疑了,不是因白忆昔的一番话,而是因自己身上突然冒出的一股无力感。 自从碰了那人的心脏后,白清便有了一股无力感,愈发强烈了。 白清轻哦了一声便当应下了,转身,清旻不见,起走了。 他在最爱他的人面前离去,似彻底决裂。 池玖忆静立不动,春风扬过他,追上了他相思三千五百年的人。都不愿停留在他身旁。 只是还未走出亭廊,白清坚持不住了。 白忆昔还打算与池玖忆一番道论,没成想池玖忆一抬眸,身影消失不见。 白忆昔猛然转身,便见池玖忆伸手,接住了他的所有物,他的白清。 白忆昔:……,怎么师徒两都不理我! 池玖忆的手抚上了白清的脸,昏睡的白清感到温热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脸,略感不适后撤,可一撤又入了温暖的怀中。他被炽热的气息所包围,退无可退了。 池玖忆感受到了白清的反抗,便抓起白清松开他心脏后一直缩在长袖的手,碰到了那枚银白戒指。 池玖忆的右手上也戴有枚戒指,戴在了中指上,是黑灰色,与白清指上银白戒指相配。 握着白清的手,池玖忆时隔三千五百年再次握住了那股冰冷。 他暖不了白清,白清依旧是冰冷、无情的。 正欲将白清抱起时,池玖忆睨见了白清手腕间若隐若现的银蓝色裂纹。一撸白清的长袖,池玖忆看到了越蔓延越浅的裂纹。 白清用左手捏的心脏,于是裂纹从肩蔓延至手腕。 池玖忆低首,仿佛喃喃自语:“怎么我不在,你就成瓷人了。” 白忆昔走到了池玖忆的身后,沉重道:“舅啊,他捅了你三剑,有一剑还贯穿了你心脏。他将你砍首一次,你都差点死在他手中了,不要这么恋爱脑呀。” 池玖忆回头了,假笑对白忆昔道:“叫舅妈。” 白忆昔:…… 已确认,池玖忆哪怕死在了白清手中,也绝对是心甘情愿的。这个恋清脑,治不好了。 白鹭、白鹤、白鹳早就不知道躲在何处了, 它们从未见过如此饱含强烈杀意的白清。即使在被池玖忆夺了初吻只是满眼怒意。而方才白清看一个陌生人般去看池玖忆,眼中是浓重的杀意。 当池玖忆抱着白清离去,白忆昔跟随时,它们互视一眼,化作人形跟上了。 人间红尘世重逢,昔人却不知,悲了故识心,只因忘前尘。 第58章 江南繁锦路0302号房 江南有一路名“繁锦路”,在此居住的多为阔绰者,楼房自是不会差到哪。其间有一幢红砖松木结构带地下室与花园的素色三层小洋楼,楼正面有三连拱门廊,两侧有弧形大理石台阶。 楼前花园中种植有银杏、梨花、杏花与紫藤萝等,有一凉亭三面垂下了紫藤萝瀑布,一入其中如置身梦幻的紫藤萝花海,又显得宁静幽雅。 建筑造型略显别致,一楼为大厅,两面墙皆有宽两米高两米五的花玻璃窗户。阳光一透过花玻璃便带了彩色,将玻璃上的百花图案投射至珷玞石地板上。 一楼通向二楼的阶梯在一扇门后,门是仿欧化的。一打开门就是红木旋转楼梯,有三十七阶,木阶上还辅有做工精美的毛毯。 区别于可做餐厅、客厅、资料储存室的一楼,二楼只有一间主卧、一间书房和一间次卧,除主卧外都自带厕所,而主卧自带面积为三十七平方米的浴室。 走过旋转木梯迎面是一长廊,廊前还挂有两只风铃。长廊两侧一前一后的为次卧和书房,长廊的墙上挂有些许画,有漫画、粉画、国画、油画等。 书房有一几乎有整面墙大的落地窗,开了窗后是一小型阳台,围栏是白漆的木栏,上有遮棚,阳台中有三四盆盆栽。阳台左有吊椅,吊椅旁就有兰花、多肉。右边有吊兰与棵圆柏,柏枝上还挂有福袋、福符等。 书房内有五排书架,墙也内嵌有一排书架,罗列的书大多有名,也不乏奇书。 第一排书架是诗词集,从古至今皆有,从《全唐诗》、《全宋词》、《全元散曲》到《毛泽东诗词集》、《艾青诗选》、《余光中选集》、《林徽因诗文集》、《穆旦诗文集》,连外国的都有《泰戈尔诗选》。 第二排是合集,第一本便为《鲁迅全集》,第二排和第一排差不多,书要中外皆有,《陶行知全集》、《巴金选集》、《燕山夜语》、《契诃夫小说选》等可为代表。 第三排就是形形色色的小说了,先是中后为外,如《蒲柳人家》、《围城》、《儒林外史》、《格列佛游记》、《蛾眉》、《呼啸山庄》、《契诃夫短篇小说选》、《简·爱》、《红楼梦》等。 第四、五排放的书太杂,有《朱光潜美写文集》、《左传》、《战国策》、《忠记》、《艾格尼丝·格雷》、《天下第一楼》、《周易》、《遍地风流》、《聂鲁达抒情诗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西游记》等。难以统计有多少种书。 墙内书架上也大多是杂书,唯有一行整整齐齐摆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中华人民共和国预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法》、《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教育促进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一眼望去着实数不清。 次卧虽次,却也一应俱全,书架就在窗台旁,窗台上不仅铺有毛毯枕头,还摆有香炉。厕所可做浴室,其间还放了洗衣机,因此有淋浴热水器。 主卧是在长廊尽头,门是红木仿古。推开门便见有一落地窗。推开窗户自是阳台,围栏也要雕龙画凤,左右各一盆一人高的三角梅,左白右黄。围栏上还有藤萝,绿意盎然。 倚栏可望见下面的一方温泉,十分复古,深度由半米逐渐到三米,温泉旁还有石桌、石椅。石桌上还刻有棋盘,与一边的那棵海棠树恰成佳景。 主卧内不仅有书桌、小型鱼缸、书架,衣橱也有一面墙大了。书桌正对窗户,窗帘有双层,一层是薄白纱用小篆写了《锦瑟》,另一层是十分厚重的遮阳窗帘,挡上足以挡住九成的光线。落地窗也是同样,只不过是用大篆写《春江花月夜》。 白色四层床头柜上不仅有台灯,还有加湿器,床头柜旁就是智能多功能可语音控制的机器人。 床是半径两米的圆形大床,床帘是吊挂型纯白色至地的,从床垫到枕头清一色的白色,连地上的毛毯都是纯白的。不过墙纸是有花纹极浅的月白色,更令人赏心悦目了。 通向三楼的阶梯是被隐藏起的红木旋转楼梯与长廊间有一扇拉动型木门,与墙壁一模一样,仅有一处浅浅内陷的痕迹。伸手去按就会推动一小木块,利用这凹槽可以顺利地拉开木门,是朝向红木旋转楼梯的,这使得这道门更不易被发觉。 拉开门,又是旋转楼梯,只不过这次用大理石瓷砖铺成阶,并无扶手,共四十一阶。再次推开一玻璃门,便是顶层三楼了。 三楼是铺有鹅卵石和草皮的,最显眼的是一架秋千椅,比喷泉和青松还显眼。秋千椅长可坐七人,足够一米八的人睡下了,上有遮阳棚,秋千椅上的枕头也避免被风吹雨打的悲剧。左侧有一盆桂树,是丹桂品。,前方不远还有一缸莲池,不同于主卧鱼缸中的碗莲,这缸莲池中种的是红莲。 一抹鲜艳的红色于墙壁地板全涂成浅灰色的环境中,尤为亮眼。 在顶层还可再上,一间十平方米的杂物间上建有亭子,四周立有护栏,踩过十一阶楼梯就可以进入亭子。登亭可瞰此处全景,望得见花林中的小溪假石木桥。 简单来说,在此居住定是会无比喜爱这的,毕竟是璠和朱獳耗时一年有余来讨契主白清欢心的。 璠站在小洋楼前甚至能想象出白清入住后点头表示赞许的模样了,可迟来的朱獳却告诉他没接到人。 ……晴天霹雳吓死人! 坐于紫藤萝瀑布亭中,二人默契不开口。 每一次白清凝聚好身体都会无意识放出气息,那股新神诞生的气息犹为清纯,极容易追踪。 在白清现世后,朱獳兴高采烈同以往一样去接,结果位置有变,让朱獳耽误了几分钟,再想追踪气息时,气息消失得一干二净。 在茫茫人世中没有了气息,想寻到白清无异大海捞针与海中寻钻。 朱獳死活猜不透为什么契主的气息还无影无踪了,而璠在想事后如何向契主请罪,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另一种可能—— 白清也会有对人重视到不惜下诅咒给自己,只是可惜了这两只猜不透契主心思又护主心切的“看门兽”。 他们的每一次相遇,皆为久别重逢。可总有一方却不知,因一个不曾说过,一个不知又已不打算说。 己不打算说的或许是因那日风太大了,他们都回不去了。 风动又如何?是缘亦是劫。 人间红尘世,清风作散仙。清风亦有停歇时,散仙也可入轮回。 第59章 千路居 江南院落,白墙青瓦,庭有奇树,叶发华滋,狸奴卧瓦,燕雀停落,恬静悠闲。 路千明和路归来就是这座宅院的合法继承人。尽管只是养子,但奈何路老爹膝下无子,左无亲右无友,路千明和路归来顺利继承了这座宅子。 路千明、路归来本来是想去迎接白清的,但被白忆昔两言三语劝下了。 然后,在院子里树下闲聊的两人便看见一个二十几的男人抱着位被遮住脸、白发、一身古装、气质绝美的少年,身后还跟着一脸嫌弃的白忆昔。 路千明、路归来的爷爷路老爹太祖被白清在旅顺大屠杀中救下,那人本想跪求白清救他一家子三十多口人,但白清并未让他跪下便出手救了他全家人。 那人承诺,只要子孙尚在,便永远追随白清。 路老爹临死前对路千明、路归来二人千叮万嘱:“一定要敬仰白先生,切不可怠慢了,白先生可是仙呀!” 但看着眼前的这两个男人,路千明、路归来却不知说什么好。 抱着人的显然是不想放手,眼里只有怀中之人,眸中满是宠溺与无奈,眉目间充斥着深情与温柔。与路老爹所给的人物描绘并不相同,明显不是白先生。 可被抱着的人昏睡不醒,连脸都看不清,无法确认是白先生,更何况那人不肯放手。 白忆昔早就打量过这个千路居,自是熟悉的打开了一间屋子的镂花门,给了池玖忆一眼。 池玖忆仍是眼不离怀中之人,把人放床上了也要十指相扣,倚门边的白忆昔真心的想翻个白眼竖中指。 别人都是徒弟恋爱脑师尊无情道,这一对倒是反过来了,徒弟无情道大成,师尊恋爱脑无药可救。 切。白忆昔对池玖忆表达了自己的鄙视。 树下的路千明与路归来“眉来眼去”,眼神交流着不解。 他们记得,白先生好像没有爱人、朋友和亲人。白无昔是白先生的相识者,那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又是白先生的谁? 白清眼皮动了动,是苏醒前的征兆。 白忆昔好心劝道:“我劝你现在就放手,否则他醒来不是把你大卸八块,就是斩了你的手。” 白清眼皮又动了动,他快要苏醒了。 池玖忆垂眸看着床上的白清,此刻的白清是那么的安静,他很想摸一摸白清冰冷的脸庞,再次吻住白清。 可惜,三千五百年隔太多,硬是隔开了两个人。 池玖忆松手了,在白清苏醒前松手了,但依旧坐在白清身旁,静静的守着他。 白清睁开了那双清澈的眼眸,但又迅速闭上了眼。 床边冒出了两个人,正是路千明与路归来,他们谨慎问道:“请问,你是白先生吗?” 白清不作答,白忆昔替他回答了:“他不是,还能有谁是。” 天底下可再寻不出另一个他了,他那么得独一无二。 路千明还欲张口,白清便又睁开了双眼。 极其了解白清的池玖忆秒懂,转首平静道:“他现在需要安静,你们都出去。” 白忆昔冷笑轻呵一声走了,路千明与路归来相视一眼,路归来先拉路千明走的。 白清瞥了池玖忆一眼,出了声:“你也走。” 池玖忆看了白清半晌,一直是无奈与宠溺的笑容,却不肯走。 他忘了,他已不是白清三千五百年前的师尊,而白清也早不是他怀中的清风了。 白清见他不走,直接闪现出了屋子,立在廊下。 池玖忆又轻手轻脚跟上,倚着白忆昔未倚的另一扇门,静看白清背影不语。 路千明、路归来见白清出来了,竟高兴喊了声:“白先生!” 白清瞥了一眼,给出了反应:“嗯。” 瓦上浅眠的狸花猫懒懒起身,伸个懒腰,轻盈如燕跃下,奔至白清脚旁蹭起。 这只狸花猫令白清想起路归来与路千明的爷爷,脸上有块黑斑,像只狸花猫。他曾嚷嚷着要养只猫,一只狸花猫。 路千明先打破了寂静:“本来十几年前这块地被开发商看上了,顶着保护性开发和旅游经济发展的名义,想铲平建大楼。爷爷不让,跟开发商闹上了,争吵中被推了一把,摔倒在地,头撞上块石头,当场死亡。出了人命,开发商怕被骂,就没铲平老宅。” 路归来又补充道:“爷爷说怕你找不到老宅会迷路。” 白清淡然“哦”了声,毫不在意般。 他感情向来如此冷淡,路千明、路归来应该了解过的。 第60章 香港回归 白清面对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倒是没表现出多大兴趣,倚上木柱整理着自己的记忆。 白清犹记得他上次身体破碎是在1997年七月。 那时前几日他刚去香港观看中英香港政权交接仪式。在仪式上,英国国旗和香港旗缓缓降落,距7月1日零时只差几秒,全场一片肃穆。零时整,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奏响,中国国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缓缓升起。全场沸腾,许多人眼里噙满激动的泪水,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照相机、摄影机的镜头争相记录下这一庄严的历史时刻。 有人兴奋,有人激动,有人感叹着祖国的强大,有人在角落处默默一笑。 白清买下了中国国旗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升起那一刻的一张照片,带回大陆,烧给了一位期盼香港回归的已故之人。 时隔一百五十六年,那位已故之人或许早已转世几生,但也算圆了生前念想。 有轻风拂过,白清闭上了双眼,静静感受着一切。 白清身后几步远的池玖忆看得很仔细,他甚至能看见白清的几缕白丝被拂动,扬向了他。 还未反应过来的池玖忆下意识迈出一步,伸手向了白清。 发丝与池玖忆的指尖擦之而过,白清一转身,眼中满是防备,白清开口了:“你是谁?” 池玖忆还未说出他的姓名与来历,想来白清问的应该不止姓名与来历,更是在问他的目的。 谁知池玖忆轻笑一声答:“黎散。” 白清抬了抬眼眸,淡然无波的眸中有什么似破碎了,却好像不过是错觉,一直毫无波澜。 一直当气氛组的路千明和路归来终于出声了,先是路千明小心翼翼问:“是‘离别’的‘离’吗?” 路归来也问了:“难道是雪梨的梨吗?” 白忆昔被逗到了,噗嗤一声笑了,倒是想起了什么般,眉眼未弯。 池玖忆仍是一直对白清眉目微弯,答:“黎明的黎,悲欢离散的散。” 白清又垂眸,认真而面无表情道:“这名字,不好听。” 树叶抖擞,风声喧嚣,他在看人,凝望不到被埋葬的过往。 池玖忆暂时在千路居住下了,他住不了多久,因白忆昔给了白清一个建议:“西藏有一寺,寺中有一镜,用此镜便可轻而易举从那人身上瞧见你想找的东西。” 于是白清略一思索,想立刻动身去寻镜,但又被白忆昔劝下了:“如今天道压制凡人修士,但凡出现个大能被察觉了,天道定要揪出个错来降下百来十道雷劫。身体还新着呢,何必因一个生人而得不偿失。” 白清几乎没听,总是执意要立刻动身。白忆昔轻啧一声,拉过路千明和路归来,一阵叽里呱啦后。 路千明和路归来立刻投到了白忆昔的阵营,也是对白清一顿劝,最后白清被厅堂中悬挂的画像吸引了目光,此事才善罢甘休。 而池玖忆的眼中只有白清,目光一直粘在白清身上不放,全然未将他们所说的放于心上。 这一次他什么也不想顾上了,他只想要白清。 第61章 画像 白清走进厅堂中,一进来便见一幅画高挂,香案上自有香炉,香炉中还插有三炷香。 那画是风术老祖之画,黑发着白衣,丑如夜叉,身形矮小,瘦骨嶙峋的老怪物,双眼着实红得通透。 怎可一个丑字来形容。 风术老祖百家千门中人尽皆知,路家供有风术老祖之画也不为过,只是…… 真正的风术老祖站在风术老祖画像前,看着这幅丑出天际的画像,沉默不语。 背后传来声轻笑,白清不用回头都知是黎散笑的。 “烧了,”白清双手抱胸,抬首,淡淡道,“把这幅画烧了。” 路归来与路千明互视一眼,怎么也没想明白,这幅画到底怎么惹了白先生?百家千门中几乎家家都共有一幅风术老祖之画,他们若是不供,怕是难说了。 谁知黎散见路千明与路归来不动,无奈又宠溺道:“你们不用犹豫了,他只是在通知你们。他既然说了,你们不烧,他便亲自去烧。” 白清未回首,一眼都未给黎散,只是庭内清风依旧。 黎散的确很了解白清的所有心思一举一动,但那又如何?白清毫不在意,他已是一尊瓷人,哪还有情感。 于是路千明与路归来上前,小心翼翼取下画像后,路归来又看了眼白清,见白清仍不语,盯着手中的画,他们只得硬着头皮烧了画像。 看着陈旧的画像被火焰一点点吞噬,路千明与路归来神情僵硬。他们的爷爷特意嘱咐他们一定要听白先生的,说白先生所做之事绝对正确,可白先生一上来便是要烧风术老祖之画,很难让他们不怀疑爷爷是否过于个人崇拜了。 百家千门烧风术老祖画像,不亚于一个迷财之人烧财神画像。 可面对白清的命令,路千明与路归来又不敢不做。 接下来路千明与路归来又看着白清熟门熟路去了浴室,插上了热水器电源,然后关了门。 路千明与路归来:“……!” 路千明与路归来转头就去问白忆昔:“虽然1997年就已经有了热水器,可他是怎么知道浴室在哪的?” 路千明又反应过来:“不对,白先生没带衣服进去啊。” 正刷黑白漫画的白忆昔抬头,也是一脸懵:“我不知道呀。” 黎散就像守门神一样,一直待在白清不远处,浴室门关上后也不走,闻言,道:“你们何必管这些,他若是想告诉你们,自是会说。不想你们知道,你们又何必强问。” 路千明与路归来默默齐看向黎散,路归来犹豫片刻开口问道:“请问,黎先生是谁?” 哦,问身份、来历和目的。 黎散略一思考,笑答:“来追人的,不过是大胆些本应无名无姓之人罢了。” 白忆昔也看向了黎散。 路千明与路归来:追、追人???是他们想的那个“追人”吗? 黎散是不会回答此问题的,他只会默默一笑,仍在守着白清。 而路千明与路归来看着洗完出来穿着不知是什么时代的衣服、过腰长发滴答着水的白清熟练的拿起吹风机,一开,热浪先冲向了略显苍白的脸庞。 路千明与路归来快目瞪口呆了,他们不知道吹风机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但他们都下意识把白清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老古董。看着他对现代所有事物都了解清楚,自然目瞪口呆了。 而才吹了几秒,白清又放下吹风机,一阵长风来过,过腰长发瞬间干爽,庭中绿树的树影只是晃了晃。 白清不喜欢吹风机的那股味道,更不喜欢用吹风机时冒出的堪比噪音的声音,他向来是喜欢清静的。 与其用吹风机,还不如直接用风吹得方便。 而白清极其冷淡瞥了黎散一眼,毫不留情关上了房门。 被隔绝在外的黎散只是笑了笑,又一言不发守着白清。 屋内忽然传来雨声,原来是白清用手机播放了落雨声,伴着滴答滴答雨声入眠。 路千明与路归来又瞪大了双眼,正欲出声时,被黎散看了眼就紧闭上嘴巴。 不是,1997年都没有现代智能手机,白先生是怎么会用现代智能手机的?还会放雨声助眠?!! 而黎散垂着双眼,听着滴答滴答的雨声,记忆好像从痛苦的沼泽中一点一点拔出。 第62章 篝火 白清还未睡上个半日便被吵醒,是黎散在敲门。 落雨声早已停了,白清从床上爬起,面无表情光脚打开了门。门一开,就见黎散笑着偏首,露出身后的篝火与正准备着的烧烤,问:“吃吗?” 白清冷声拒绝:“不。” 庭中的青石被移走了一块,放上木炭,架上铁丝网,串好各种食材,调制好烧烤酱料,不必多说,烧烤的香味就够吸引人了。 偏偏白清还就不是人了,又五感迟钝,几乎对美食没有任何兴趣了。 门还未被关上,黎散强行打断,白清抬眸看了眼黎散,隐隐约约有了杀意。 突然一声清脆如鸟鸣的女声响起,吸引了白清的注意,一个貌似只有十四白色发绳绑着低马尾的白裙女孩自我介绍道:“映杏。” 正是白鹭。 接着一个与映杏穿着几乎一模一样,小白鞋却换成黑色低帮鞋的女孩道:“叫映桃。” 正是白鹤。 另一个也是穿着几乎一模一样,却用黑色蕾丝发绳的女孩自我介绍道:“叫我半烟。” 正是白鹳。 路千明与路归来看向墨绿色及膝裙、天青色发带绑高马尾、灰绿色高帮鞋的十六岁少女,发闷气的青鸾烦躁一答:“看什么看,半雨。” 就在白清睡下后,黎散便指使着它们来想方法讨白清欢心了,于是四个女孩带着一堆烧烤用的东西来到了千路居。 当时路千明与路归来一脸懵逼,便看向了白忆昔,而白忆昔却嫣然一笑自我介绍道:“白无昔。” 时至白清已被吵醒打开门,它们才做自我介绍。 而此刻,它们又齐齐转头看向了白清,想斩下黎散的手、关上门的白清终于不再一脸冷淡了。对待女孩子,他还是很有礼貌的。 于是,白清抬头,薄唇轻启:“放开你的手。” 不能让女孩子看见太血腥的场面,否则会吓到那些女孩子的。 黎散仍强扒着门,暗暗用劲不让白清关上门,面上微笑客客气气:“人间美味,何必不尝。” 白清或许想轻吐出一个“滚”字,但无奈于教养还是没开口,思考半晌后给了黎散一个面子。 而黎散看着内部早已粉碎的门,轻轻合上了。 白清望着篝火,忽想起他于1996年闲游至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碰巧偶遇彝族的火把节盛宴。 彝族火把节是流行于云南、贵州、四川等彝族地区的传统节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 据白清了解,火把节的起源与人们对火的崇拜有关,其目的是期望用火驱虫除害,保护庄稼生长。 这倒是正常,中国古代各种神话中不难看出人们对火的崇拜。 白清依稀记得火把节期间,各村寨以干松木和松明子扎成大火把竖立于寨中,各家门前竖起小火把,入夜点燃,村寨一片通明。 同时人们还要手持小型火把绕行田间、住宅一周,将火把、松明子插于田间地角。 白清就曾将火把和松明子插于田间地角,偶然惊起一片萤火,在他身边经久不去,最后还是白清让它们随风而去。 青年男女们还会在寨中大火把周围弹唱、跳舞,彻夜不息。节日期间会有赛马、斗牛、射箭、摔跤、拔河和荡秋千等各式各样的娱乐活动,并开设贸易集市。 白清就在火把节期间开设的贸易集市上买过一壶彝家酒。这种酒是彝族自己特制的酒,用当地特有的粮食、水果和植物酿制而成。一开封便闻到浓郁的香气,口感醇厚。 当热情好客的彝族人邀白清一同参与跳舞、歌唱时,白清拒绝了,似一个旁观者般观看着盛宴。 白清转首,不料与黎散撞视上。 原来是白清看篝火,黎散在看白清。 原是故识看风,风看焰火忆昔。 相视片刻,其实不能算相视,因黎散在逃避白清的目光。不过黎散又微倾身向白清,笑问:“怎了,莫非是看我又面熟了?” “不,”白清并未摇首,目光亦并未收回,“你眼里有我。” 白清在说,黎散的眼里倒映着他。 黎散一怔,而后被“咔嚓”声唤回神,望去只见白忆昔手执手机,恨不得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将黎散与白清拍个遍。 一感觉到黎散的目光,白忆昔迅速冰冷着脸藏起手机,并偷偷将因错位而拍下似白清与黎散相吻的照片保存到保密箱中。 黎散不过瞧了眼白忆昔,又回眸轻笑言:“我眼里永远有你。” 第63章 神魂真容 翌日,白清忍不住了。 他直接在庭院中拦下路氏兄弟二人,对二人道:“闭眼。” 路归来与路千明正疑惑着,却不自主闭上了双眼。 黎散已闪现至白清身后,他从来不怀疑白清行为的正确性,只不过是在担忧白清罢了。 而喝着珍珠奶茶的白忆昔出现在廊下,眨了眨眼。 屋门一开,又是一位客人走出。 白清不信了,路千明与路归来怎么可能忘的一干二净,连天赋都消失的干干净净,是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于是,白清手中出现了那支刻有“楮墨”二字的灵笔,沾取灵力为墨,提笔在路千明与路归来二人额头写下阵法,还不忘回首对身后的黎散冷声道:“退下。” 黎散未动,回以微笑:“我不舍得。” 那位客人倒是动了一下,抬起苍白的手挡在了双眼前,挡的不全。 白忆昔猛吸了一口珍珠,开口便是冷讽:“几十年不出画,见不得深情攻久别重逢后厚脸追妻吗?” 那位客人正是沈疏鸿,只见他挡的更严了,悠悠道:“唯恐他们往后忆起尴尬。” 白忆昔细嚼慢咽嘴中的珍珠,说话倒是一点都不含糊:“我倒不觉得他有损师尊界的脸面。” 沈疏鸿与白忆昔虽是见面必撕,但还是心有灵犀的,立刻懂了:“不失我当年装出的风范。” 白忆昔真诚的翻了个白眼:“你那是本色出演,假戏真做。” 沈疏鸿只是淡淡地看了白忆昔一眼,眸中的清冷与尊贵一丝未遮,本就高高在上的人更似清心寡欲的神明了,仿佛真能瞧见当年玄月仙尊模糊的幻影。 白清不管了,路千明与路归来是他的又一后路,出不了些许差误,于是路千明与路归来被开了天眼,灵魂出躯了。 路归来与路千明只觉眼上一痛,他们便“看见”了。 白清身着与他们初见时那身月蓝色外袍,中衣是“练彩凝葭,霜容静杳冥”的葭色,不比天青色差几分。左眼为梦中墨蓝色的星海,右眼是秋日的琥珀黄色,左腕间戴有一白绳,白绳仅有一银杏叶饰,玲珑精巧。 葭葵,即芦与荻,水草灰青色。《诗经.卫风.硕人》曰:“葭英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蝎”。郭璞有注曰:“草色如雕,在青白之间”。 貌若潘安,冠如宋玉,白发七千如瀑披散。白清的容颜再一次惊艳了路归来与路千明,可白清半虚幻的灵魂同样震惊了路归来与路千明。 可路归来与路千明注意到的只有白清身旁几乎数不清的怨魂和空无一物的锁骨处,以及被发光和不发光只是淡蓝色的丝线紧紧缠住,却未损伤分毫的心脏。 “哥!”路千明后退一步,转首,却不慎看去了黎散那,瞬时被惊到,“我们身边待的都是什么人啊?!” 黎散外披一白色衣袍,里衣是仟张灰色,左腕戴有一红绳,红绳上系有银色渐变白藤色的小型版流苏,让人一眼便喜爱上。相貌自是难以描述,朗朗如日月入怀,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可令人惊恐的是同样黎散如白清般灵魂半虚幻,却又胜白清几分,而黎散又唯有锁骨实在,胸腔中那颗异常活蹦乱跳的心脏似被层层叠叠的东西包裹住了。 路归来莫名其妙想见到路千明,于是转首,不料见到了闻声而出廊下的白忆昔。 路归来想后退。 白忆昔的白发未变,不过赤脚,着身黛紫色沉淀在下,天蓝色漂浮在上的霓裳羽衣。及脚踝的三千白发半披散,发间系有一对清透的银铃。手腕间缠有与双眼上所蒙一模一样的绸缎,绸缎末尾有枚布满裂纹的银铃,绸缎上又绣有一朵鲜红、一朵纯白的山茶花。 让路归来想后退的是白忆昔身旁仅比白清身旁少几分的怨魂,与黎散、白清一样半虚幻的灵魂,还有本该有颗鲜活跳动的心脏却空空如也的胸腔。 路归来略显惊慌看去周边,怎料偶撞见了看戏的沈疏鸿。 沈疏鸿的双眼是大海极美的清水蓝色,左眼重瞳似深不见底又极致清澈的天坑。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身上所穿不知怎让人一眼看去便知轻如云烟,随风而动,云水蓝色华冠丽服。赤足,及地银发披散,腰间别一长笛,手腕间有串佛珠,一颗淡黄色的珠子尤为显眼。 沈疏鸿的灵魂虽然虚幻,却比前三位好几分,不过仅仅是几分。 沈疏鸿是那种不看便知此人是把懒骨头,可纵使沈疏鸿把“懒”字刻于脸上,亦藏不住冰冷的胸腔内无颗温暖跳动的心脏的事实。铺天盖地的鲛人亡灵与光团在叙说,在轻声细语地聊话。 路归来不过远远的极其粗略的看了一眼他们,便血涌出眼眶。 我的眼睛,好痛!路归来不想让路千明担心,只得咬牙不出声。 可路千明仍是注意到了那一丝血腥味,他本焦急朝身旁看去,却未等行动,身体先撑不住了,血涌出眶,灵魂受震,窥得些前尘往事。 于是路归来与路千明未能瞧见急匆匆赶来的程紫墨。 程紫墨无那四人的一瞥惊鸿,黯色长发苏木紫色眼眸,本不显低俗的衣装,于那四位的对比之下,反显得平平无奇,可满身孽障,如恶鬼投胎。 第64章 无题 封闭不开放的黎庄中心内,精致却略显陈旧的屋中,长安看着眼前案上的画,是幅青蝶栖梨花的画,画中正中央是缺少了什么般,死气沉沉。 乍一看那幅画,梨花开得凄惨欲落,也不知为何令人几欲泪下,枝上的青蝶仿佛是垂老暮死了,再也扇动不起翅膀了。 长安思索再三,将画收入囊中,而后扫视四周。 陌生,让他感到不适。 长安的记忆停留于一千八百多年前黎族惨遭屠杀之时。 而如今,长安可谓是身处异地,无故无亲。 长安闭眸回想,他被封入画中前最后一刻,却不慎想起埋藏于灵魂深处的记忆。 “师尊。” 须臾,天雷降,长安惊醒闪躲出三里之远,奈何万钧雷霆穷追不舍。 长安迫不得已,一瞬移千里,天雷追不上了,可长安竟不知他身处于何处。 扶着根避雷针,他俯视人间街道,眼角下的青蝶依旧栩栩如生。 他于高台之上俯瞰人间繁华,怎知那不经意间一瞥便是惊鸿。 沉睡的青蝶苏醒,轻轻挥动羽翼,带领着苦苦寻找的人去到心上人身旁。 “师尊,我快来到你身旁了,等我。” 洛阳心一暖,眼含狂热的情感,温声言不尽时间亦消磨不掉的爱。 …… “长使,封印破了!” 一人急匆匆来到花时人与花满莺身旁,焦灼问:“该怎办?” 长使,长老之使者,凌驾于长老之上,几近与家主平起平坐。 “鲁莽!”花时人皱眉大声训斥,“毛躁!封印一到时机便要破开,父亲大人曾言封印一破,时机方才成熟,无知无能!” 花时人与花满莺已存活了一千五百多年,自觉高人一等。 “妹妹,”花满莺瞥了花时人一眼,“父亲大人死前对你说过何,慎重言行。” 花时人哼声不语,充满不屑。 花满莺侧眸对那人道:“既然封印已破,时机成熟,放出另一个封印中的人,并暗中跟踪她。相信她早已迫不及待想与家人重聚了。” 那人屈膝低首应了声“是”,而后支支吾吾道:“少主他……他又在用假名上大学了。” 花家未来家主花淡白,喜好独特,执意要过凡人的一生,屡次伪装上大学。 花时人闻言震怒:“他还去!算上此次也是四次!” 青花瓷杯于花时人手中化为尘埃,花满莺满不在乎开口:“妹妹,坐下。” 花时人转身怒斥:\":“不能因他与父亲大人长得一模一样,便任由他耍性子!星象所示他不能去那所大学,更不能离开花家,难不成你还不信星象!” 花满莺挥手让那人退下,仍漫不经心:“族中唯他一人可继承家主之位,凭此点,你敢强逼他吗?” 花时人目中无人:“我真不敢了!死便死了,花家又不会因他亡而亡!” 花满莺终于不耐烦的“啧”了声:“闭嘴,千年怎都没能磨磨你的性子。我派人去抓他回来了,收收你的性子。” 花时人怒摔门离去:“你凭什么管我!” 死寂无声片刻后,花满莺看着满地狼藉开口:“当年又凭什么死的是我。” 第65章 青藏 路归来与路千明醒来时,是在疾驶的开往拉萨的青藏铁路列车上。 “哥!”路千明急切寻找着路归来的身影,幸好路归来就在自己左手旁,“我……” 坐于路千明右手旁的程紫墨似欲翻白眼,忍住后抬指施了禁言术封住路千明的嘴,路归来掏出手机示意用手机聊。 路千明见此如捣蒜般立刻点头,发觉手机一响,才知他俩被拉进了群中,是白清在问:身体如何? 路千明顿住了,晕睡前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特么正东方的程紫墨孽缘缠身,西北方的白忆昔无心又仅仅是一缕魂魄,东北方的那位白发客人无心又仅是二魂三魄,又怕乃非人。 后面的黎散与白清,一个无锁骨与三魂四魄身旁有无数怨魂,一个仅有锁骨却灵魂下一刻便要消亡般。 特么他们身边的还是人吗?! 黎散见久久不来回信,便发消息问:被吓傻了? 路归来替路千明回答了:没有。 黎散见此这才安心,微倾身向看窗外风景的白清,道:“他们前世本是半盲,只得以观灵为目,若不是他们的师傅寻得良计,恐一生困于观灵之中。你倒好,开了他们的天眼,使他们想起些前尘往事,引来天道,你这性子怎真被惯坏了呢。” 白清闭眸侧首向窗,轻哼一声:“与你无关”。 黎散一怔,仍眉眼含笑凝眸看着他。 他看着窗外的风景,最爱他的人看着他。 沈疏鸿闲来无事漫不经心点开了个视频:“在青藏铁路修成之前,进出西藏的物资主要依赖以公路为主体的运输通道。公路运输能力有限,周期长,成本高,严重制约了西藏的经济发展和开放。” “曾经有人问我,青藏铁路能给藏族人民带来什么?前提是物质以外。” “我的回答是,青藏铁路能给藏族人民带来的最大影响就是物质经济的提升和发展。藏族人也是人,精神世界丰富有信仰不能让他们吃到酥油和青稞,不能让他们一日三餐,更不能让他们迈入小康。” “有条件和能力的人可以去外面的世界 ,没有条件和能力的人国家就帮助他们把外面的世界送到了眼前,或是将外面的世界送到他们面前。” “西藏是地处青藏高原的,冰川、融雪渗入地下,形成了丰富的矿泉水资源,甚至我们西藏人可以十分自信的说,我们的水很干净。可为什么西藏的资源优势未能转化为经济优势呢?因为闭塞的交通和高昂的运输成本。” “青藏铁路全线通车后,基站进来了,公路进来了,机场也进来了,运输条件得到十分的改善,运输成本大幅降低,吸引了很多企业前来西藏投资。” “因此西藏的青稞、藏药、唐卡、民族手工制品、畜牧产品等,才能随着青藏铁路的开通而更加便利的走出高原,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有了青藏铁路与国家政府的重视,西藏的经济才有大幅度的增长,西藏人民的生活才会更好,才能实现全国小康。” 青藏铁路被高原人民亲切的称为“吉祥的天路”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青藏铁路能给西藏人民带来幸福和安康。 视频的最后,沈疏鸿见到一个身着藏族服饰的人向镜头笑,说了句藏语,过了半晌,沈疏鸿才想起这是藏语的“我爱我的祖国” 沈疏鸿想起一件事,语言不通。 沈疏鸿决定求助那几个一看便知无能为力的损友:忽想起某事,谁懂藏语? 群内炸了。 白忆昔:[略懂] 白清:[不知] 黎散:[略懂一二] 路千明:[不会] 路归来:[要不现学?] 程紫墨:[为何不能请人做翻译呢?钱好说] 果然,在程紫墨眼中,钱总是万能的。 白清:[麻烦] 如今修士奇少,十万人亦寻不出一人来,他们时间紧迫,无暇寻个懂藏语的修士。 普通人呢?他们去的可不是普通人去的地方。 于是除了沈疏鸿,其余的几人纷纷看视频找资料。 路千明率先搜出个有关西藏的视频,一欣喜,点开看却是:“神奇的雪域高原,独特的民族风情,令人神往;地高天寒,旅途遥远,又令人望而却步。青藏铁路开通之后,这里正像歌中所唱的那样,从此山不再高,路不再漫长,请让我们庆祝青藏铁路的开通……” 路归来亦不比路千明好,翻来翻去,好不容易找到个像似他要找的,点开一看:“青藏高原向来被冠上‘世界屋脊’之称,地高天寒,雪山连绵,湖泊星罗,例如青海湖,接下来,我就来介绍介绍风景怡人的青海湖……” 看完,路归来怀疑人生。 黎散也不知怎搜出的藏袍视频:“藏袍是藏族的传统服饰。由于高原上日照强烈,即使在严冬,只要太阳一出,气温很快就上升,有时气温堪比新疆的火焰山。青藏气温日较差可达二十摄氏度,有‘一年无四季,一日见四季’的说法……”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高原早晚很冷,而可脱下的袖子就体现了用处。藏族人民可以将双手藏于藏袍袖中,紧裹藏袍而御寒。如果一到正午,日照强烈,气温上升十分快来不及换衣物,就可以脱下一只袖子,或脱下两只袖子系在腰间……” 程紫墨可谓是几人中最离谱的:“可可西里受人类活动干扰较少,大部分地区仍保持着原始的自然生态,可以称为“野生动物的天堂”。在可可西里生长着藏羚羊、藏野驴、藏原羚、藏狐、野牦牛、棕熊、藏雪鸡、藏野牛等多种高原特有动物,有较多品种的国家保护动物……” 白清一烦躁,险些将元的手机扔了,幸好黎散疾快又轻柔地握住白清腕子,阻拦下了白清。 “你这一怒便乱扔东西的性子,”黎散人握着白清的腕子,略有几分宠溺道,“究竟何时才改啊。” 白清轻轻一挣扎,黎散便不得不松开。 白清不语,揉了揉手腕,那条白绳被黎散触碰后竟不听他的擅自出现,还隐隐发烫。 白清因此“啧”了声,终于肯面对黎散,他淡然道:“以后都别碰我。” 黎欢闻言微微一怔,他怎么习惯得了白清的疏离呢,却又无奈一笑:“好。” 白忆昔看着她精心挑选的手机被白清那么随意的使用,甚是心疼,尽管用的是程紫墨的钱。 白忆昔无可奈何轻叹一声,随手点开个视频:“中国传统少数民族藏族是中国的56个民族之一,是青藏高原的原住民……” 白忆昔正欲换个视频时,视频的画风一转,一个温柔女声道:“在西藏旅游或者工作,不懂藏语可不行。有哪些藏语可能会经常用到?在观看完视频后,相信对旅行有一定的帮助,赶紧转发收藏学习起来!” “你好叫故康桑,欢迎叫嘎苏徐,好久不见叫玛洁云仁。早上好叫雪巴德勒,下午好叫汽戳德勒,晚上好叫贡姆德勒。旅馆叫准康,商店叫村康。请进叫牙佩,请坐叫秀殿佳,谢谢叫突及其……” 第66章 藏族 白忆昔刚把视频分享至群内,怎料视频还未完:“藏族风俗源头作为印度佛教传入西藏以前的先期文化,古象雄文化的痕迹贯穿于西藏的方方面面。” “从生产到生活,从民俗到信仰,处处都有象雄文化的影子。比如祭山神等宗教活动仪式,都源自象雄文化……” 这一点白清倒能证明,例如他初次来西藏时不了解当地的丧葬习俗,时常困惑。 通常西藏人死后有四种葬法,最隆重的是塔葬,然而只有活佛和一些领主死后才能享受塔葬,普通人,还有旧社会被践踏欺压剥削的农奴对塔葬是遥不可及的。 白清不懂信仰,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重视塔葬,但他尊重塔葬,因他无权指手画脚。 除了塔葬外,还有一种叫水葬,当年白清来西藏接触到的第一种葬法就是水葬。他顺河而上,寻找着人烟,却见一小孩的尸体被鱼儿争食,身上明显有疾病留下的痕迹。 那一刻,白清承认他个人对于这种葬法感到不解与厌恶。首先因白清是个汉人,他几乎没有接触过西藏人的精神世界与信仰,第二是因身份为判官,所以对尸体都带有一种尊重。第三是因在汉人的思想传统中,如此对待尸体,甚至可以作为抛尸虐尸的一种。 但水葬就是小孩或因其它疾病而死的人,把尸体丢进河里喂鱼。 但令白清感到最不解的不是水葬,而是土葬。 在西藏人的传统习俗中,生前做过坏事的人,即用土葬。藏族人几乎一致认为,被埋的人是永远不会转世的。 这与汉人的思想传统截然相反,不过文化有差异性才能有多种多样异彩纷呈的文化,白清依旧选择尊重。 四葬中还剩个“天葬”是白清未曾亲眼瞩目过的。 在西藏人的文化习俗传统中也有天堂这一幻想物,“天葬”就是寄托于一种升上“天堂”的幻想。 据白清所了解,天葬仪式一般都是在清晨举行的。死者家属大概在天亮前,可能要把尸体送到拉萨北郊的天葬台,太阳徐徐升起,可能天葬仪式就开始了。不经允许一般是不欢迎人们去观看的,因为这或许不太好。 这也是白清从未曾目睹过天葬的原因,想了解也只能听口口相传。 西藏人的饮食习惯倒能理解,以青稞等制作的,酥油茶、青稞酒是农牧民的主要食品。 如果不是因某些原因,白清一定会试试做糌粑。做糌粑可相对于四季如春、庄周梦等还算简单。 其实说白了糌粑就是由青稞或豌豆炒熟后磨制而成的炒面,把糌粑用酥油茶或青稞酒拌和,用手捏成小团就可以吃了。 糌粑配青稞酒对白清来说就像草原上马奶酒配烤羊,天生的缺一不可,绝配。因此白清还酿过青稞酒,用当地出产的青稞酿成,是一种低度酒,青藏男女老少皆喜欢青稞酒。 不过与美人醉、梨花果酒相比,白清更习惯喝美人醉。 不过西藏的民族禁忌也有与与中原的礼仪相似处。例如西藏的习俗中接待客人时,无论是行走还是言谈,总是让客人或长者为先,并使用敬语,如在名字后面加个“拉”字,以示尊敬和亲切,忌讳直呼其名。迎送客人,要躬腰曲膝,面带笑容。 室内就座时白清也理解了,要盘腿端坐、不能双腿伸直、不能东张西望都理解,但脚底朝人就不理解,但尊重。 尽管西藏的许多习俗民族地区特色传统白清都不理解,但对西藏地区人民的印象是非常友好的。 第一次来西藏白清见到的是被压榨剥削的百万农奴苦不堪言,痛嚎的阿姐鼓血腥鼓鸣,人骨笛子日夜泣涕,少数的领主敲骨吸髓,灾难日日。 第二次来西藏时在1951年月日西藏百万农奴解放后,一位藏族少女微笑向他奉上长约一米七的白色纱巾。 藏族待客规格中有一种规格最高的礼仪,通常表示对来者的热烈的欢迎和诚挚的敬意,名为“献哈达”。 哈达是藏语,即纱巾或绸巾。哈达的布料颜色以白色为主,亦有浅蓝色或淡黄色的,一般长约一米五至两米,宽约二十厘米。 虽然献哈达是待客规格中最高的一种,但献哈达中的哈达也分层次,最好的是蓝、黄、白、绿、红五彩哈达。 在西藏人民眼中蓝色表示蓝天,白色是白云,绿色是江河水,红色是空间护法神,黄色是大地。所以,五彩哈达一般用于最高最隆重的仪式,如佛事等。 白清不过有幸得到过白色的哈达,却护了那位藏族少女的一生。 白忆昔看完视频后,沉默关上手机,闭眼假寐。 唉,懒了那么久,还是不可避免的被拉入局中。迷惘之时,多在局内,当了悟时,己在局外。她算是半只脚踏进局内了吗?算,无能为力改变,又知晓真相。 白忆昔不知道的是,她却误了白清。 第67章 窥镜 一下青藏铁路列车,大家各奔东西,白忆昔自然是留下看布达拉宫的,还大大方方的找程紫墨要了十七万。 程紫墨:“……” 白忆昔挂在胸前的相机反光了一下,闪过了程紫墨的双眼。 她笑容明媚,与壮观雄伟的布达拉宫交相辉映。 于是,程紫墨不得不妥协,老老实实给了十七万,不断告诫自己:算了,还惹不起这位尊仙,让老人家她开心一下,图个快乐,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在去往程紫墨目的地时,司机自来熟聊上了:“你们可真巧,遇上了雪顿节。雪顿节是藏族人民的传统节日,大都在藏历二月初、四月中旬或六月中旬举行,具体日期各地不尽相同……” 黎散“嗯”了声回应。 司机又问:“你们是来旅游的吗?” 程紫墨抢先一步答:“我不是。” 司机正疑惑不解时,程紫墨叫停。 司机一停车,往车外一看,是数量庞大的中原式土葬坟墓。 程紫墨下了车,于此停步,她看向土堆缓缓道: “分散于西藏的无怨阁人员若死于意外或失踪,会在这里立上坟墓,然后有人专门来统计数量。” 路归来与路千明脑中不约而同浮现一个女孩的身影。 白清与黎散透过程紫墨见到了两个人的身影。 一个是鹤青,一个是鹤青之女鹤周辞。巧的是,鹤周辞后来改姓换名为“程紫墨”。 程紫墨不再随他们前进,目送他们离去后,程紫墨转身走进坟墓林中。 车子又飞速行驶三个小时后,几人下了车,程紫墨提前付好了车费。 路归来与路千明随着黎散和白清似乎漫无目的地在广阔高原上游走。 路上四人互不搭话,气氛安静的像四个互不相识的人凑在一起,不,是四个互不相识的人,凑在一起还能有幸抽到一个话唠。这四个人凑在一起,硬是凑不出一个自来熟的话唠。 其实是白清懒得搭理黎散,黎散不好再找存在感了,便安静的看着白清,路千明与路归来是不敢搭话。 路千明与路归来皆想起了一些前尘往事,却不敢透露出,因用现在的身份来看那些记忆,过分的羞耻。 青藏高原之上,日照胸前暖,风吹背后寒,却不比黎散的心更暖,不比路归来、路千明的心更寒。 所寻之人已寻见,且已在身旁,恐世间再无比此更让人心暖的了。 星霜荏苒,故人重逢,暮云四合,梨花又绽,银杏繁茂,不负尘世。 所爱之人相伴于身旁,却非彼时身份,恐世间再无比此更让人心寒的了。 笙歌不见故人散,十里长欢难再寻。落日熔金,故人又逢,已非彼时。 甘南的夜晚八点,落日的余晖为群山镀上暗红之色。青藏高原上苍茫冷峻的群山,才终于有了一丝温柔的神色。 白清停下了,因为面前九十余间佛殿与与万余间僧舍,诵经声传出,数千佛教徒在此研习佛法。 白清随着白忆昔留下的指引寻找窥镜,没想到竟至拉卜楞寺前。 第68章 千余年前 “扎西奇寺?”路千明一怔,直至路归来闻声看他,他才反应过来,“1709年夏,第一世嘉木样活佛从拉萨归乡弘法,走到夏河边,在叫扎西的草原上,见到一个叫扎西吉的藏族女子,在给头叫作扎西的牦牛挤奶……,因在此集齐了八个扎西,嘉木样活佛在此建寺,取名为扎西奇,吉祥汇聚之意。扎西奇寺便是后来俗称的拉楞寺。” 黎散回首夸赞了句:“历史不错,记得挺全的。” 路千明却低首苦笑。 记得不能全吗,这可是他儿时居住之地,若是不记全,彭措大师又该在他耳边吵了。 白清决定踏入拉卜楞寺,早日拿到窥镜,早日拿回他的东西,早日赶走黎散这个烦人让他意乱的家伙。 黎散紧随白清踏入拉卜楞寺,路千明不敢与路归来共处,便随着黎散进入拉卜楞寺。 红衣佛教徒与旅客于佛殿中漫步,白清不知怎甩掉黎散这个尾巴独自到佛殿深处。 路千明与路归来不知怎的走散,只记得茫茫人海中,只见了一眼对方的身影后,便无下一面。 黎散被无情甩掉后只得去寻一禅大师,远远望去见一禅大师与一长发男子交谈。 那人似知黎散会来,转头,眼角处青色蝶纹暴露无遗。虽隔着重重人潮,可黎散仍是清楚地听到了那一句:”小舅。” 黎散十五岁之时,黎庄惨遭屠杀, “公子,主母说要大办宴席,您的十五生辰宴可要宴请全族一半的人!” 黎散似厌人多,应了几声便偷溜至庄外的梨花林中,不如行了多远才见心心念念的银杏树。 不过黎散亦见到一少年郎立于银杏树下,想来应是伫立,或是伫候。 那银杏树冠黄叶璀璨万端,令人不由驻足欣赏。 每逢深秋后黎散生辰至,满树叶已黄,若是适逢朗日,惹人流连忘返。 深秋的风阴而凉,银杏叶片片似落花地落,衬得伫侯于树下的月白衣少年郎颇为孤单。 黎散莫名想起一句诗: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 却忘了一句:孤根已是千年后,怊怅无人比召掌。 树影婆娑,暖阳的光透过枝叶射进月白衣少年郎眼眸中,那缕调皮的阳光似让他略感不适。 黎散见到那月白衣少年郎身后,是万千不合时盛开的梨花,枝上载雪的梨花林与落叶纷纷的银杏树。 他的眼眸是秋日的银杏叶,暗藏万千星辰,如有深秋的暖阳。 月白衣少年郎抬手,手心向上挡住射进眼中的阳光,他瞧见了黎散。 相视片刻,黎散问:“你是谁?” “与你无关。”月白衣少年郎淡然道。 “我可与你曾相识?” 月白衣少年郎将“若是曾相识,你应记得我”藏于心中,出口是一句:“不曾。” “你为何立于树下?” “于银杏树下,伫候故识至。” “你等到那故识了吗?” “故识已至,却已相忘。” “……,有几分可怜。” “与你何关。” “你欲去往何处?” “故识即至已相见,便随风与落叶而去。” “那位故识,是谁?” “你不必知。” “为何我不必知?” 月白衣少年郎依然神色淡淡,垂眸,微唇轻启:“因与你无关。” 话音未落,月白衣少年郎不见踪影,独留黎散一人面对银杏树而无言。 后来的黎散忆起,唯记那一日是处暑,已入秋。 梨花林外,见月白衣少年郎出林而来,晏归来与落千明便问: “白兄\/不染,你可见到他了?” 白清颔首,落千明又问:“不染,你为何不告诉他?” 白清拾走肩头一片银杏叶,答:“故人既已相忘,何必令其忆起。” 晏归来与落千明相视片刻,竟无言以对。 白清看着手中的银杏叶,凝眸不语。 归何处归来山途中,池玖忆背着白清,白清望着手中的银杏叶时,忽想某日他于银杏树下与池玖忆曾相见。 可惜,故识与昔人虽重逢,却一者已尽忘,一者不愿告知。 那一句“我见过他们”,其中也有池玖忆。 从此一别后不相逢,直至两百年后再重逢。 第69章 黎散 那一日黎散伫立银杏树下许久许久,直至金鸟西沉月将现,才惊回神。 匆匆回了黎庄,却见血泊遍地,多人惨死。 “母亲、父亲、姐姐………”黎散呼喊着,“长安”卡在唇边未出,见到了黎母,“母……” 黎母一眼不见,血流满面,她同样见到了黎散。黎母跌跌撞撞将黎散拥入怀,咬牙道: “他们来找我了,你快走!他们是来找我的,与你无关!” 黎散不懂:“他们是谁?母亲,姐姐、长安和父亲呢?” 黎母将黎散推走,道:“我本姓初,单名静,非黎族人。我原是苗疆少主之女,因不忍苗疆古蛊母啮骨之痛,十一岁带着古蛊母逃出,于十五岁时被黎族人收养,改姓为黎,仍单名静。现在他们找到我了,你快走!” 见黎散瞪大双眼,黎静又怒又苦笑道:“对,你无来由的被啮骨之痛便是我将古蛊母放于你体内。持古蛊母者,为苗疆之主!蛊子遇母开,蛊子必败。这都是我造下的孽,与你无关,你走!” 黎散不肯:“父亲呢?父亲应…” 黎静打断道:“他醒过来了。我年少不懂事,一见钟情后他拒绝了我,我一时恼怒,下了蛊。我的左眼便是被他挖走的!趁他还未来,你快走!” 黎散难以置信,在他的眼中温文尔雅的父亲竟会一怒之下挖走母亲的左眼,多年夫妻之情说没便没, “带走他!” 黎静一声吼,黎眠冬现身,抓住黎散左肩,化为半青半白的蝴蝶将黎散带走。 黎散再睁眼时已身处他的书房内,书桌上的瓷瓶中那枝梨花仍开着,于案上的画尚未完成,好像一切仍似以往。 那日本不喜作画的他不知为何,无来由开始作画,一回神,已画了大半。 “长姐!”黎散焦急回首,“长安呢?” 黎眠冬仰天叹息苦笑:“长安啊,他会活着的,可你……不能再叫我姐姐了。” 黎散闻言便问:“为何?” “因我非你亲姐姐。” 黎散只觉仿佛血液倒流,心脏停止。 “你母亲在冬日时捡到了我,为我取的‘眠冬’。我本是青信蝶妖,那年我与我娘闹翻,赌气出走时遇见同为青信蝶妖的族人,族人临死前将长安交予我,让我照顾好他。我应是长梨云,而非是黎眠冬。但长安的母亲与你母亲乃孪生姐妹,当年一并逃走也有你姑姑,可她却遇上了世间最美好的爱情。” 黎眠冬,不,长梨云将黎散推向他未画完的一幅画,那幅画黎散费时多日都未成的,画的是黎庄与梨花林,梨花林深处隐约可见那棵银杏树。 “好好活着,带着家人的期望活下去!” 黎散被推进画中,从此困于画中五年。 周而复始的生辰宴前日,没有尽头的梨花林,于银杏树下他至金乌西沉,却始不见那月白衣少年郎。 黎散立冠之时,他出了画,所见却是毫无人烟的黎庄废墟与超百的黎族人怨魂。 黎散沉默了,将怨魂封入画中。 自此,黎散改名换娃,姓池,名玖忆。 池玖忆,辞旧忆。 从此,池玖忆名满天下,而黎庄的那个黎公子消逝于无人问津的时间长河中。 一百七十三人,被他封入画中,与世隔绝,再无重见天日之时。 过去的黎散埋葬于过去的记忆中,唯余现在的池玖忆存活于执念之中。 那日池玖忆伫立于银杏树下,不知为何等了三日,望枯林尽头,终不见一人。 三日后,池久忆离去。 黎散已亡,仅余池玖忆。 此后,池玖忆每逢生辰,倒上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给他的族人。 见秋不见昔人,敬景不敬往事。 幸,一缕清风陪在了他身旁。 “你为何余一杯不饮。” “敬已亡之亲的。” “让他们抢着一杯来饮,你为何不多备几杯。” 池玖忆闻言一笑:“你说的是有些道理啊。” “他们会来吗?” “不知。” “那又为何年年如此?” “留个念想。” 这句答对了,让白清打消了一个不好的想法,但嘴硬道: “自欺欺人。” “小霸王,你怎不给我留几分面子呢。” “不。” 池玖忆轻笑一声,白清转首垂眸不理会。 他坐于夕阳的余晖中,抬首望见秋风卷黄叶,去往了远方。 尽管此后相隔千里,白清仍会写上封书信来说池玖忆多此一举。 白清所写给池玖忆的书信自不会有“秋风萧肃,至祈摄卫”“渐入严寒,伏惟珍重”“言不尽思,再祈珍重”等,却让池玖忆多了一个在此枯坐一日的理由。 他等着,等着青鸾衔信来。 有时,青鸾刚衔信而来,白鹭、白鹤、白鹳又至,池玖忆见此常笑言: “尺牍未送,彩笺便至。” 可惜后来却成了…… 鸿雁无路,双鲤不至。 第70章 南落 “亲人相逢,外人暂退。”一禅大师如此道,便要离去。 长安却摇首:“没有什么好说的,我该去寻我姐姐了。” 一禅大师双手合十,道:“施主莫忘了至爱。至亲虽重要,可至爱不容失。施主的姻缘红尘,相当疯狂倔强啊。” 是啊,异常地倔,哪怕隔生死与前世今生。长安心道,叹言:“契而不舍,苦了自己。” 一禅大师笑眯眯道:“全心全意,可以抛弃一切地去爱一个人,怎算吃苦呢。” 黎散赞同:“心无杂念去爱一个人是件值得享受的事,何况他不是单恋。” 长安耳尖一红,急匆匆地逃了。临走时又双眼含泪看了黎散一眼,欲言又止,似有万般难开口,终是走了。 黎散见此欲离去时,一禅大师拦下了:“这位施主的姻缘线也是相当执着啊。” 黎散垂眸。 是呀,执着地等了他三千五百年,寻了他三千五百年。 一禅大师又继续道:“窥镜乃我寺镇殿至宝,不可外借,且借不出。时候到了,就该离别了。” 白清偷溜至禁止闲杂人员出入的大佛礼殿,抬首只见一高大金佛,垂眸俯看众生。 白清找到了,在左佛眼里。 白清当即决定把窥镜挖出来,就算是半毁了佛眼也在所不惜。 风刃现于手中,白清一抬风刀,风刃便至佛眼前,风刃刺向了佛眼,刚触之,法阵现。 佛身动了,仍一副怜悯苍生的模样,却抬手,以天罚之势朝白清劈去。 白清微抬眸,本淡然的神色有了几分波澜。 法阵中有他的本源之力,或是说,这法阵是他布下的。 作为神明,他最相信的唯有自己的记忆,最不信的同是自己的记忆。 “你是等不到人,想死吗?”黎散出现,无奈地想搂住了不动的白清。 只是手还未来得及抬,白清便不见了踪影。 “与你无关。”白清冷声道,闪现落地,抬首却望见黎散略显无神地立于他几步之外。 身后是满殿佛光,顶头是毁天灭地的佛掌,黎散却纹丝未动。 封印即将落下时,白清出手了。 白清本想收走法阵,入阵中时再瞧瞧,却不料黎散一转身面向他,法阵立刻化作漫天金色花火落下,落向了二人。 黎散莞尔一笑,白清凝眸不语。 那一刻,白清承认,他非常想杀了这个人,同归于尽也好。 赶来的白忆昔:“……” 白忆昔一撕空间裂缝,将法阵遗留下的碎片吸入裂缝中,再转首,黎散与白清那副堪称撒拘粮的场面,让白忆昔甚是恼怒。 “黎散!” 黎散闻声回首,笑容瞬间消失不见,显然是不乐了。 白忆昔更不乐了:“你这个重色轻友的狗家伙!这么多年的交情呢?!好歹也是出生入死的朋友,再说这三千五百年,我没好好护着他吗?!就凭咱这友谊,你眼都不眨一下,弃我不管!” 黎散一绽笑颜:“我们的友谊,玻璃都比它坚硬。” 白清沉默思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色”啊。 白忆昔颇为愤愤不平:“塑料友情,不要也罢!” 黎散领首:“垃圾交情,无效之交。” 白清离去时不忘道了声谢,而黎散道完紧跟随后,独留白忆昔于大殿内,气得白忆昔欲比个中指埋葬这塑料友情。 遽然,空间裂缝大开,惊得白忆昔转身抬眸。只见一白发男子从空间裂缝中跃出,脚尖点地,完美落地。 白忆昔看清了那人的长相,奇异的是与她有三分像。长白发披散,身着“流俗相纠错,纷纷竞齐紫”的齐紫色仙袍,眼眸乃极浅的紫藤色,仙袍上用金线绣有朵朵紫莲,左眼眼角处有一泪痣。 更为诡异的是那人喊了声:“姐姐。” 白忆昔:? 白忆昔只觉满头问号无处安放,惊诧道:“什么姐姐?!我独生子女多少年了,哪来的弟弟!你认错人了!给我回到你的世界去!” 南落抬眸望去,与白忆昔相视。 那一刻,来自血缘的响应,是亲情的呼唤。 白忆昔闭眼,再睁开双眼时,真正的神之眸现。 左眼黛紫色重瞳,右眼天蓝色重瞳。 重瞳与异瞳重叠,那是一双毫无瑕疵的眼眸。 白忆昔从南落的灵魂中看到了所有有关于她的记忆。 片刻后,白忆昔闭眼,再睁开双眼又是那又半紫不蓝的眼眶。 “我把你所需要的一切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都分享给了你,”白忆昔平静道,“先在这个世界休息片刻,再回到那个你要扛起的世界。他该尝尝等待之苦,才能学会珍惜。” “可……”南落在犹豫,“如姐姐你所见,他会疯的。” “等待中,总有一方要疯,但也能让那一方学会珍惜。” 南落抿唇:“我只是怕他伤己又伤人。” “可现在你也回不去了。” 南落:“我不属于这里,这里不是我的故乡。” “我们都不属这里,却又不得不在这里休养生息,好积攒着气力回到故乡。” “嗯,我懂了,姐姐。” “落,你的性子从不软弱无能,只是过于容易接受任何事了,看得太开不是件好事。” “我……” “我会叫程紫墨给你办身份证之类的,跟着这只半蓝半紫的灵蝶走,它会带你熟悉这个世界的。” 南落忐忑问“姐姐,你也累了吗?” 白忆昔转身离去:“谁都会累,只是有些人不敢外露。我困了,想去睡会儿。” “嗯,姐姐,愿你好梦。” “会的……。” 白忆昔一个人出了佛殿,离开了西藏,回到江南的无怨阁,去了山茶花园,独自躺于山茶花枝上。 眼泪要流下时,一朵半白半红的山茶花落于眼角,似在遮挡。 她终究还是被困住了一生。 第71章 花满城与周映雾 方丈仍笑眯眯地守于殿外,见白清与黎散一前一后而出,笑道:“白施主,不可得之物,勿要强求。” 白清一抬眸,对上了方丈的双眼。可怕的威压迫使方丈低头不敢与之对视,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于方丈心中:神亲自布下的法阵没有认同神? 白清仅哦了声便要回江南,黎散拉住问:“你知道路吗?” “与你无关。”白清挣脱了。 黎散又问:“路家的那俩个,你不管吗。” “拎回去。” 黎散:“好无情啊。” “与你无关。” “你的东西,”黎散指了指自己,是指身上属于白清的东西,“你不要了吗?” 可白清觉得黎散指的不是身上的某部分,而是整个人。 那个人略显委屈地指着自己,问不要他了吗? 白清在思索。 西藏的风很大,张牙舞爪地去碰撞它所能碰撞的一切。 “风拂过,吻了我,我无端觉得那是你的思念。” “那不是亲吻。” 那人死皮赖脸:“对,是拥抱,所以你承认你在想我。” “是你在想我。” 那人似问非问:“难不成非两心相思。” “非两心相思。” 那人颇为无奈:“嗯,是我独相思。” “落雪了。” 那人却嘴一开:“是我的思念化作雪,落到你身旁。” “那我便撑一把伞,隔思念。” 那人更无奈了:“一把伞可隔不了什么,何况是生死难隔的思念。” “生死必隔思念。” 那人笑问:“你又未尝试过生死两隔,怎知心隔思念呢。” “……,若真生死两隔了,我会思念。” 那人却道:“那么,你要承认你爱我了。倘若真生死两隔,我生,我将踏遍世间,寻尽良计,只为与你重逢。若我死……” “满口胡言!” 那人莞尔:“真情实意。” “不染!” 路千明的呼唤声将白清唤回神,白清揉眉,烦躁一答。 “先放你那。” 黎散眉眼一弯:“好。” 路归来远远走来,看会发觉他的嘴破了点皮。一禅大师看到了:“看来两位已了释。” 路归来一抹唇,疼痛让他轻嘶了声:“吃了点苦。” 一禅大师又看向了白清与黎散,却不敢开口,只敢低头了。 黎散、白清、路归来与路千明坐上了回江南的列车。 窗外景物飞逝,窗内不知时间在肆意奔跑,如风漫过长野。 “朋友,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途中,隔壁的一位少年见到黎散,惊诧道。 那双“烂漫花棚锦绣窠,海天霞色上轻罗”的海天霞色眼眸太像了,像极了花时半。 黎散不失礼貌一笑:“可能是因我长相平平无奇,有众貌缘。” 随后又补了句:“可能因我是半个苗族,母亲下了蛊在我身上,你们都是被吸引的肥料。” 那少年倒不见怪,依旧热情交谈起:“你好,我叫花满城。” 白清本靠窗假寐,闻言偏首看了花满城一眼。 花满城又热情介绍身旁那位垂首看手机的男子:“他叫周映雾,我大学同学。我大一,他大三,一起游西藏。” 周映雾漫不经心一抬眸,又迅速低下,典型的网瘾青年。 可那双瑾瑜色的眼眸,黎散不会认错。 周瑾瑜,黎散一故交,晏归来、落千明的师父,莫颂千这一脉的一代传人,花时半、鹤青的大师兄。 瑾瑜,美玉也。 黎散有几分不信世上有如此巧合之事,这两人竟能再次遇上。 花满城好奇问:“你会下蛊吗?苗族人是不是都会下蛊啊?” 黎散微倾身向白清,似说给白清听:“当然会,或许你见到我的第一眼,便被我下了蛊。” 黎散不会走他母亲的老路。 爱而不得,便暗中守护。 不过黎散没有爱而不得,只是相爱却被迫分离。 世间最苦非生死遗忘,乃离别也。 花满城转头笑问周映雾:“映雾,你说我要是被下蛊了,怎办?” 周映雾头也不抬:“挖出来。” 把蛊虫挖出,一切就复原了,他们就能又和好了出来。 简单粗暴,有些不顾死活。 花满城闻言手按在心口,痛惜道:“我会痛的啊!映雾,我把你当兄弟,你就这么对我,都不顾我死活。” 周映雾仍不抬头道:“谁要当你兄弟。” 他要当的是枕边人,而非兄弟友人。 花满城不顾外人在看,气愤问:“多年友之谊呢?好歹也是同学,同学情谊呢?不当兄弟,当什么?生人,还是路人?!” 爱人。周映雾心道,却不抬首答:“朋友。” 花满城得到了个满意的答案,又与路千明聊起: “我们是五月份来的,基本在甘南游玩。甘南,青藏高原的东部边缘,西接青海,北望敦煌,南临九寨的山原。五月的甘南仍然大风寒冷,晴雨不定,落雨便成雪,待云吹散后,夜里会有漫天朗星。美极了。” 路千明问:“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呢?” 花满城滔滔不绝道:“其实我们想建家旅舍,地址选在甘南的中部,那里是小城夏河,雪山草原,环抱城中唯一的长街。长街一头连向城外,一头连向藏学府拉楞寺。我们想把旅舍建在长街近旁的小村里。等筹好经费,我们要建栋四层小楼。到时候我们去家具,先买个烧烤架,冉买椅子和床。买好烧烤架摆在屋顶阳台上,夜晚就在青藏高原苍茫的星空之下,喝青稞酒、酥油茶。吃烤肉、糌粑。映雾偷偷背着我跟索南草大嫂学做糌粑,做得特别好吃!要是有机会下次再遇,我死缠烂打让他做给你们尝尝。” 他笑着,眼里满是青春,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第72章 立南山之日 “我本欲在此山建一屋室,于门前高挂一盏玲珑八角灯,引雨中人来与我说故事。可惜闲不住,收了弟子养了几人 。”说着,酒杯半倾,尚未饮尽的醽醁酒似要溜出杯中。他支头看白清,问: “你的故事呢?” 房栊外秋雨如麻未断绝,似嘀嗒在白清与池玖忆的心上。 “故事。”白清念着这二字,望向帘栊,银杏叶落了满地,有几分凄凉。 片刻后,白清转首答:“无意留于人间,奈何红尘强拉,便一身萧然入了世。” 曾欲告知一人,愿风悄无声息地带着你对我的爱意,轻轻拂过我身旁,奈何秋风太萧然,与你不符,你携不了秋风。 池玖忆又饮了口酒,他有几分惋惜道:“座下弟子竟已有心上人,而我这为师的毫无知觉,惭愧。” 白清欲言又止:池玖忆是怎么硬扯出他有心上人的? 罢了,今夜一别后便不相往来了。 只见池玖忆又继续道:“我愿只见过秋日叶落,不见春时花开,懂风的温柔。秋风有我喜爱,怎算萧条呢?罢了,那是仅对我而言。” 不过是些宽慰的话语,白清可不指望池玖忆这张专门唬人的嘴,能蹦出几句真话。 白清仰首饮尽酒,起身道:“我的故事说完了,我该走了。” 池玖忆摩挲着酒杯,镂花门上瞬时多了道法阵,他不紧不慢道:“一壶酒尚未饮尽,你的故事太短,不作数。” 白清早已立冠,本该出师,奈何按照惯例,要与池玖忆那般饮酒说故事才可离了何处归来山。 云深早已立冠出师,清宁虽是白清师妹,可仅比白清小一二月,在白清被俄延的七个月中,已饮酒说完故事,出了师。 白清不知云深说得故事短不短,只知云深未被如此强留。 白清未转身坐回,背对池玖忆道:“我没有故事了。” 池玖忆仍闭眸,修长的手指把玩酒杯,悠悠道:“小霸王,骗人可不好。” 白清仍坚持:“故事已道尽,还有,我不介意今日便弑师。” 得,又是“小霸王”的称呼惹着他了。 故事又短又至简,池玖忆也不能为其续篇,因说不出口的喜欢。池玖忆轻叹了口气:“一个故事罢了,不强求你了。一盏茶,我听听我的故事。” 池玖忆披雪白外袍,灰白里衣不比纯白灰几分,他支头垂眸,摩挲着酒杯,杯中不知何时又盛上了酒,稳稳地于杯中转。 颇有白清的几分神姿高彻,如琼林瑶树,自然是风尘外物。 出了门反手毫不留情关上,白清望着秋雨,忽想起曾去往的一小城。城中槐树花开青色,玉青色。花骨袅袅,清香四溢。 他曾记得有人说,青花布树之穹顶,适宜远行。 雨愈发大了,又无伞在身,心脏在缓缓跳动,莫名想回屋守于暖炉旁,再饮尽杯温酒。 在白清欲步入雨中时,池玖忆开门,一伸手将白清拉住。不过白清一时站不稳,跌进了池玖忆怀中。 白清抬首,正巧池玖忆低首,白清便撞进了迷离又清醒的眸中。 池玖忆好像醉了,又没醉,与他十七岁时一模一样。 四目相视,池玖忆轻笑声:“淋坏了可怎办呢?” 白清嘴唇翕动,到底还是忍住。半神之躯,岂是淋场雨便能淋坏的? 白清还是进了屋,被池玖忆硬抱拉扯拽回去的,守于暖炉旁,饮温酒。 池玖忆敬了杯酒:“一去不知多久,再见不知何时。虽不能南浦唱支骊歌,灞桥折支杨柳,敬杯酒也不能在阳关,却已足够了,因清风知我意。” 白清只是淡淡道:“说,你的故事,池玖忆。” 池玖忆闻言又是笑了,暗藏苦涩,喉结一动,道:“我少年时曾有一场长梦,以五年为期的长梦。” 白清伸手,端起了酒杯。 池玖忆仍在继续道:“梦中我好似遇见了神明,看不清面容似风般易散的神眀。” 白清低头垂眸,喝了口酒,残余的酒液沾上了红唇。 “神明问我,可有愿望。” 白清或许是今夜喝多了,抬袖捂嘴呛起了酒,酒液辛辣得像火烧。 池玖忆连忙是顺气递茶,温声道:“好多了吗?莫不是被我吓到了。” 白清瞥了他一眼,池玖忆好像模糊的瞧见了隐隐约约的泪花。 不过眨眼间,哪还有什么泪花呀。 白清放下袖子,因一不小心,鸢尾色的衣袖沾上了零星酒液,他倒是不在意,只是问:“你答了什么愿望?” 池玖忆手搭在白清肩上,细细回想了,才答:“我说我无欲无求,没有渴求,这愿望不如送予他人。” 此时二人身体挨着,池玖忆在垂首注视着低眸的白清。 “还要听我的故事了吗?” 池玖忆一怔:“你好似曾言故事已道尽。” “听不听。” 池玖忆又笑了:“听,自然要听。” “我与一人下赌,赌输了。” 池玖忆问:“赌的是什么?” “春风不迎秋雨,夏花不等冬雪,道不同,终殊途。” 池玖忆轻叹一声:“道不同,不一定终殊途,若方向一致,绝不会擦肩而过。你输的有理有据。” 白清抬眸,看向了池玖忆,说:“满目落叶与绵绵不绝的秋雨,亦宜远行。你需要一场秋雨来醒酒。” 池玖忆好似没听清般,垂首问:“什么?” 白清已垂眸,轻吐出五字:“赌注乃离别。” 池玖忆闻言一怔,道:“世间最折磨人的莫过于离别。这赌注,你竟敢赌。” “我又有何不敢的。” 池玖忆闻言噗嗤一声笑了:“也对,你有什么不敢的。” 雨夜中,守暖炉,不知怎就促膝交谈了。 “代价是什么?” 雨停了,奇异的是水迹纷纷蒸发,不过半晌便不见有雨来过。 白清尚未从温酒暖意中缓过,闻言“啊”了声。 池玖忆倾身向白清,温热的气息几乎是吐在白清面上,问:“你赌输的代价,是什么?” 白清赌输了,赌注是离别,那代价呢?赌输了可不止有付出赌注,还有在打赌中付出的代价。 白清再次撞进池玖忆的眸,只是这次见到了埋藏于酒意之下的三分深情,四分眷恋,三分不舍。 白清才启唇,眸中闪过几分清明,是打算在骗骗池玖忆了。 而眸光一闪的池玖忆却借晃人的酒意,一冲动,吻了心上人。 不过蜻蜓点水的一吻,让池玖忆再也藏不住了喜欢。他想,后人如何评价就留给后人,白清如何看他也不管了,深刻的爱意折磨到令他疯狂。 不品酒,怎知醉。不陷情,怎知苦。 围炉品酒夜中话,怎料入红尘。 而白清被吻了下一刻的反应是,吻回去。 是啊,吻、回、去…… 吻…… 回…… 去…… 白清的心跳要骤停了,星海眼眸要破碎了。他越是气便越是脸色发白,心跳缓慢,浑身发抖。 而池玖忆笑了,闷出了笑声。 意识已反应过来的白清当即掀起檀桌,召剑怒斥:“池玖忆,你醉了!” 屏风被长风吹倒,歪倒在地。景泰蓝瓷瓶摔碎了,一声脆响,如天边响雷响于二人耳边,乍似池玖忆的心跳。玉杯骨碌,连带着半杯酒液,洒了一地。 而池玖忆仍在笑,尽管脖颈被砍,胸口被刺了两剑,白衣染血,可他眉眼中的笑意仍然藏不住。 他爱的人好像也喜欢他,怎能不令人开怀大笑。藏于心口的爱意,终于得以道出。 一片狼藉中的白清怒火中烧,右手持清旻,清旻剑上血还未滴尽,一滴一滴滴答在地板上,显然连清旻都不愿沾池玖忆的血。 白清抬起左手成拳,手背抵唇,恨不得把池玖忆吻过的双唇刎了,那气得牙都要咬碎了,连耳尖都未染上一抹红,面上更无一分醉意。 原本就未束发,所以三千青发飘扬,他向来不喜束发的。 鸢尾色外衫衣袖处沾血零星,还有一些酒液,衬不出他有分狼狈,反倒是衬出了一幅神明被拉下人间堕入红尘之景 白清那双眼眸中的星海沸腾了,染上了七情六欲。 当晚,白清走了,与池玖忆断绝关系,称老死不相往来,自立山门。 走时不忘怒伐何处归来山上的两千银杏,关于他的东西几乎全被带走,还让山上某些巨石滚落,毁了不少沿途风景。 在何处归来山南方七十余里外立山,半个时辰内一座山便惊天动地聚起,他亲自在山前巨石题字“南山”。 如果不是因为某些原因,他其实是更想至百里,不,千里、万里之外自立山门的。他要与池玖忆老死不相往来,永远不再相见。 于是自此,世上便有了一座因风而来的山,那位清风仙取名为“南山”。 占地过四十里,高不过何处归来山,因此只有三千长阶,却远比何处归来山宽广,一阶比一阶长。 南山上有南山居,有竹海,有无意的红蔷薇与栀子花,却与银杏成片交错,还有几株丹枫丹桂点缀其间,仿佛看不见一点池玖忆的痕迹。 白清不要池玖忆的影子在此,他不想见到池玖忆。 南山,于江之南,于山之南。南非南,取意为相见时难。 可后来白清却在南山上处处瞧见了池玖忆的影子。那三千长阶上每一阶都沾有他的血,南山上的风见过他的泪,留恋于南山的光听过他的笛声,他想见到池玖忆了。 可南山,于江之南,不见当初那山,便无了于山之南。取意为相见时难,真相见时难了,又早知当初,何必现在。 南山,相见之难,相见难矣。 第73章 桎梏 路千明与路归来才回江南,白清却立刻出走了,原因很简单,他十分讨厌一直在他眼前或身后的黎散,偏偏这人没个自知之明。 于是白清拿上手机便要出去找酒店、租旅馆,而无自知之人还紧跟身后。 人潮拥挤如山如海,白清穿于人流中片叶不沾身,身后跟了个如鱼得水的家伙,与他一样万花丛中过,只染缕香。 在十字街红绿灯前,白清安静地等人行绿灯,过了这红绿灯,再走几步就能直至白清要去的酒店了,光看外表都知其内部有多金碧辉煌。 白清能感知到黎散已站在他三步之外,只隔四步。黎散在摩挲着那黑绳所系银色渐变白藤色的流苏,大概是在思索什么,即将下定决心般,但这与他无关了。 人行绿灯亮了,白清随着人流前进,一步,两步,三步…… 一股熟悉感喷涌而出,白清沉默片刻。太倒霉了,桎梏怨魂争着抢。 风声驰骋,车影疾驰,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直冲虚幻人群中唯一真确的白清。 红色飞影映入眼帘中,清澈的琥珀黄色眸中倒映着如血红色的火焰,要炸开般的火焰。 白清的青丝要被迎面而来的风掀吹刮乱了。他用了易颜符,过腰白发变黑短发,比一般男生的短发末梢要略长些,但不及肩。 身上穿的是纯白色卫衣与黑色宽松裤,衣帽比别的卫衣衣帽要大,穿参宿星宿的那身穿上瘾了,衣帽总是要大些。被车撞到时流出的血应该会染红到衣帽,白清讨厌血色。 风声车影中,白清被人抱住了,他有光速的速度。 “如果我同光般快,能不能停留在你的身边?” 白清想不起来了,他的感知才反应过来,抱住他的人呼吸声急促响在他耳边。黎散的心跳太快了,他们胸膛间只隔两层衣,黎散的心跳似天边闷雷传来。 黎散的心跳太快了,白清才注意到。 白清垂眸,抬手轻轻推了黎散一下,已经是极好的态度了,一句“别碰我”硬是没说出口。 谁料黎散一直紧抱他不放,白清能感知到黎散的五指深插入他发中了。白清一手放在黎散胸膛上,一手垂着,有些不堪入目。 鼓动如雷的心跳声传过胸膛,递到了白清的掌心,于是白清面色平静说了句:“你的心跳很快。” 在黎散眼中白清或许是经不起任何大反应,小小的惊吓都不能有。又或许是失而复得的人是个瓷做的,-有裂痕便担忧何时碎了一地,珍视得怕他易碎, 总之,黎散用即将失去珍惜的所有的语气道:“我知道,我的心跳传到你掌心了。” 白清发觉黎散不可能放手的,他一放手就好像失去全世界般。 于是白清轻啧一声,黎散怀中一空,他一怔,缓缓起身抬头,白清已站在他身前三步之外,是四步,没有回头看他。 原先白清所站的地方出现了三个人,还有六个被车撞飞了,不在斑马线上。 法拉利跑车撞死了九人。 一个白皮肤大眼睛绑着两条辫子的女人是倒在斑马线上的,她见到人民币被洒向空中,鲜红的人民币如同血染的般。 一个穿着似学生的女孩挣扎着在即将完结的小说正文中,打下一行字抱歉了,再无后续。直到弹出已发布这三个字,才肯将手机格式化,倒于血泊中。 一位不过十来岁的女孩被撞飞出斑马线三四米,在无声痛苦哀嚎:妈妈,我好疼,好痛好痛…… 穿着蓝黑校裤、蓝白相间的校服,戴着厚重的眼镜少年轻声呼唤至亲:“姐姐……” 只是刚出口就散在了喧嚣声中。 白清抬头,看着漫天大红钞票于溪蓝长空中,显得格格不入。 人民币洒向天空落下的声音,大人的争吵声,孩子的哭泣声,统统响在耳边,白清有些想捂耳了。 太吵了。 白清正想再看看车祸现场时,所有喧嚣的声音都停止了,一切破碎。 第74章 维吾尔族女孩 白清推开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木门不堪重负倒下,激起了一阵尘灰,白清不爽地后退几步。 而白清身后的黎散接住了白清,又令白清不爽的转身后退几步,冰冷吐出三字:“别碰我。” 白清都快习惯一个人入桎梏了,如今身后跟了个人都不适应,但下意识的“别碰我”是个习惯。 黎散嘴唇翁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无话可说,以他们现在的身份,黎散还能说什么? 白清捂鼻嘴进入尘封多年的教室,踏着满地碎光。 车祸现场一切破碎,眨眼间便身现教室前,白清本来就不爽,还被人抱了一下,更加不爽了。 教室内桌椅倒了一半,所有印一小猫各种姿态的窗帘早已半腐烂,窗户上的玻璃因风吹雨淋日晒,花蒙蒙地一片,也碎了满墙根。 黎散一直跟在白清身后,沉默不语。 白清走向黑板报前,黑板报上依稀能瞧出是一群孩子与一位老师。 站在c位的是老师,白皮肤大眼睛绑着两条麻花辫,笑容可掬。 白清在思考,这究竟是一个人的桎梏,还是一群人的。 黎散出声了:“车撞死的是九人,我猜是九个桎梏连在一起了。” 白清回首看了黎散一眼,他逆着光而站,像是在发光,飞尘浮动,白清却莫名觉得这个人不开心了。 不过这与他无关。 白清又转回头,直接要触摸陈旧的黑板报,黎散一抬眸立刻上前要抓住白清的手。在黎散眼中,白清还是那么的脆弱,哪能乱碰这些。 光影突变,一切焕然如新。 “你们好,我叫阿娜尔·古丽。” 窗外的阳光射进崭新的教室内,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坐在教室内,一二十来岁的女人立于台上,热情介绍。 白清又是后退,面无表情看了黎散一眼,双手插兜看台上。 黎散无奈又宠溺轻叹一声,半注视着白清的背影,半看教室情况。 “好奇怪的名字啊。” “老师,你是少数民族吗?” “老师,你是什么族的啊?” 讲台上的阿娜尔·古丽粲然一笑:“老师我呀,是维吾尔族人。在维吾尔族语中,石榴为“阿娜尔”。我来自“石榴之乡”叶城。” 在维吾尔族文化中石榴具有特殊意义,因在维吾尔族文化中石榴象征着繁荣、多产和吉祥。取名为阿娜尔,可能是也想其可能会被赋予这些寓意。 “老师,叶城是在新疆哪?” “老师,叶城的石榴有多好吃?” “老师,能讲讲新疆吗?” 孩子们化身好奇宝宝,东问西门,仿佛有本十万个为什么指着他们,让他们问十万个为什么。 阿娜尔·古丽笑着回答:“叶城的背后是昆仑山,雪水流下来,与塔克拉玛干的气候融合,形成最适合石榴生长的气候。” “我的家乡叶城所产出的石榴个大、籽肥、汁多、味美,品种也十分丰富。而且呀,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是中国省级行政区中,邻国最多,面积最大的。” “有时候都晚上九点了,我们叶城人还在看着日落。” 这倒令白清想起了曾在新疆见过的日落照昆仑山山脉,维吾尔族的人认为昆仑山是中国境内最高的山脉之一,在维吾尔族的文化中,认为昆仑山是维吾尔族文化的发源地之一。因此,昆仑山被维吾尔族人视为神山,代表着权力、尊严和荣耀。在维吾尔族两千多年的历史和文化中,昆仑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元素,被广泛用于诗歌、歌曲和故事,例如《昆仑赞》、《昆仑山之歌》、《昆仑山上的神仙》,基本都表达了维吾尔族人对昆仑山和自然的尊敬热爱敬仰与赞颂。 白清还把《昆仑赞》背了下来,唱过《昆仑山之歌》。 “老师,叶城的石榴怎么呀?” “石榴其实也分有甜石榴和酸石榴。甜石榴一掰开便能瞧见饱满、圆润、鲜红的石榴籽,它们一颗挨一颗,紧紧拥抱在一起,像祖国五十六个民族紧紧抱在一起。” 白清记得,他在新疆时有幸吃过甜石榴,轻轻掰开石榴,抠下石榴籽放进嘴里,一咬,浓烈的甜汁冒出,嘴中就如浸入了蜜糖,那时还莫名的想找酒喝。 不过自此以后,他都不再去尝过新疆的甜石榴了,五感逐渐退化,味觉不再灵敏,他都快尝不出甜味了。 “我们那吃石榴的方法也不一样。先盛一盆水,将石木榴放入清洗捞出晾日晒天,用刀切成连花瓣状,气时拿一僻慢慢剥下石榴籽吃……” 铃声一响,孩子们全冲出教室,独留阿娜尔·古丽正眉飞色舞欲讲讲新疆是如何的。 死寂像把锤敲碎了她的片刻喜悦。 沉默片刻,阿娜尔·古丽走出了教室,二人默契不作声紧随其后。 阿娜尔·古丽快走到办公室时,路过老师茶水间,隔着门板都能听到女老师们谈论她的声音。显然,她们对阿娜尔·古丽这个新来的维吾尔族人很感兴趣。 “她眼睛大头发长,皮肤白得吓人,新疆姑娘都这样的吗?” “阿尔那什么来着,名字太长了。叫不出她名字时尴尬,可这么长名字,真难记。” “新疆不是很缺水吗?她会不会很久才洗一次啊?” “难怪她身上总有股味,肯定是因为她很久才洗一次澡!“” “她上次在办公室跳彭恰舞,就是在刻意吸眼球。叫她去死,她又不去,叫她跳,她就跳。” 女人要么在扎堆孤立别人,要么不扎堆被别人孤立。 光一暗,什么好友姐妹皆化乌有。 阿娜尔·古丽的背影不再笔直、自信,她迟疑了,抬脚,重重落下,一步一步走向白清与黎散眼中的黑暗。 一眨眼,又至教室内,阿娜尔·古丽在台上专心讲课,台下同学全各玩各的。 “安静”,阿娜尔·古丽想维持课堂纪律,叫了一声又一声,“安静。” 奈何全班无人听,都是四年级的学生,大部分步入叛逆期,加上管制松散,哪肯听呀。 “安静!”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凭什么听你!” “我就是不安静,你能把我怎么样!” “都安静听,老师的。” “我爸妈都没管过我!” “在学校里要听老师的。” 更有甚者举起木椅,做势要砸向阿娜尔·古丽。 白清评价了句:“不尊师重道,无法无天。” 黎散摩挲着黑绳,轻轻道:“过了,他们眼中根本没有师长,应是为肆意妄为。” 白清:“我的评价与你无关。” 黎散无奈又是叹息一声,他的清风也为所欲为了,心中无他。 场景又一换,校长办公室中,校长苦口婆心在劝阿娜尔·古丽。 “现在的孩子被宠惯了,光喊没用,你要用体罚。” 阿娜尔·古丽在犹豫:“可是……” “你不体罚,光喊立不起威严。听我的,我带过四届了,最懂怎么治那些差生。” 阿娜尔·古丽走出校长办公室,眼神迷茫。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阿娜尔·古丽一转眼,瞧见了白清与黎散,于是她真诚的问:“你们是来找校长的吗?” 白清撒谎也不眨一下眼:“是,我认为各民族之间要融洽相处,关于各民族之间相处所产生的矛盾并不能因是小群体而忽略不管,五十六个民族必须团结一致。所以我申请找校长处理矛盾。” 黎散感叹着白清编谎的能力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一言不发站在他身后,静静注视着三千五百年前他便注视着的身影。 心烦意乱的阿娜尔·古丽揉了揉眉头苦闷说:“现在校长心情也不好,估计你们呀现在进去会被骂,不然还是先搁下,一点小矛盾而已,不至于如此。” 阿娜尔·古丽知道白清很可能是在说她与同事们相处之间的矛盾,因为全校只有她一个少数民族老师,但她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大。 白清眼角晲着不远处的长廊一片乌黑,深陷于黑暗中。 桎梏不可能四通八达,和有完整的故事线剧情和结构的,谁知道进入了桎梏中的黑暗会发生什么。这件事没有规律,连白清根本摸不清。 有时候是庇护所,有时是桎梏之主的一些零碎回忆,甚至能是深渊。 莫名其妙的,白清总会下意识避开桎梏中的阴影区。 于是谎已撒向来什么都敢的白清面前校长室铁门,伸手向门把手,黎散的手已疾速奔来,和白清一同握住了门把手。 门把手是冰凉的,黎散的手是热的,热到惊得白清眼皮一跳。 黎散永远不可能放心白清,让白清独自面对门开后不知为何物的校长室? 只要黎散还能触碰到白清,他就不会让白清有任何危险。 白清当即想放手,一句“别碰我”还未出口,校长室门自动开了。 场景又一换,阿娜尔·古丽正与父母视频通话,如大多数人般,报喜不报忧。 阿娜尔·古丽的父母是打馕的,她的父亲正举着手机,让阿娜尔·古丽看新打好的馕,一个个摆在烤好的泥坑边,灵动而朴拙,他叫着要烤熟一袋的馕带给阿娜尔·古丽。阿娜尔·古丽的母亲也透过视频通话,提着串葡萄说要寄一箱给阿娜尔·古丽。 打馕在白清眼中是一行辛苦的老行当,也是一种民间智慧,一般都是男人上阵。馕的表面还有传承的古老花纹,是用一个叫馕戳的器物扎在馕的表面,好比印上一个沉沉的邮戳。 白清听过一句堪称最经典的话:“薄薄的馕,俨如烤馍的维吾尔族女人红彤彤的脸,都映照到馕上了。” 阿娜尔·古丽笑了,仿佛所有积压于心中的委屈一扫而空。可阿娜尔·古丽的父母又如大多人的父母般,开始数落阿娜尔·古丽,说她不应去当教师,不应离开新疆去江南等。 阿娜尔·古丽的笑容淡了又淡,最后收起了笑容。 白清与黎散身处女老师的房间,前者双眼只盯手机屏幕,后者低头听着谈话心里在默念着什么,应是什么经,谁也没去打量房间布置。 场景一换,阿娜尔·古丽看着自己办公桌面上的纸条,是一句英文:you’d better leave ickly , or trouble will e to you 。 翻译过来便是:你最好赶快离开,否则麻烦会找上你。 阿娜尔·古丽不语,撕碎纸条,扔了。 不是她想见的“no atter what difficulties we enunter, we t believe ourselves”(我们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相信自己)。 人是好心的,可她想要的不是一句劝离开的真话。 白清瞥了黎散一眼,想上前报方才那次触碰之仇,但又想了想是在桎梏之中,杀了这人形成冤魂他还得渡,硬是只给了一记眼刀,便上前敲了敲阿娜尔·古丽的办公桌面。 没有声音,阿娜尔·古丽也没有反应,白清轻啧一声,原先想好的维吾尔族话没能用上。 沉默的黎散终于又开口了:“她死于车祸,车祸才是形成桎梏的关键,她让我们看见她生活的零碎,大概只是为了让我们更好破开桎梏。” “不,”白清面向黎散,认真反驳,“桎梏之主分善恶,她是属于善的一类,车祸只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生活的不易才是压在她身上的巨山。之所以让我们了解她的生活上的琐事,不过是为了让我更快破开桎梏,让她得以转生。” 黎散浅皱眉,不过眨眼间又舒展开,他说:“不是‘我’,是‘我们’。” 白清:…… 这个人的关注点真的奇奇怪怪。 眼前有一切破碎,虚影变幻。 再看,阿娜尔·古丽已在护送着学生过马路,好不容易只剩一位学生时,一辆红色法拉利冲向了人群中。 阿娜尔·古丽仍记得她身为教师的职责,祖国的花朵要好好呵护,将那位学生推出时,她看到了仍亮着的人行绿灯。 法拉利撞死了九人。 这一次,白清终于能看个确切了,不过他在目光传集中在了红色法拉利前,血泊中的阿娜尔·古丽。 两行眼泪流下,流入血泊中,阿娜尔·古丽似乎很想哼唱一曲维吾尔族的歌谣,可她好像开不了口,血沫从嘴角流下,大概她的哪个器官被撞碎了。 白清看不出她想要什么,他的眼睛被另一个人吸引了,是一个跪在街道上的女孩,样貌不出众,白清却清清楚楚看见了她的灵魂,是月白色的。 第75章 抑郁症 白清隔着半虚幻的人群,看向一个女孩。 身穿非常普通的校服的十四岁女孩,及肩短发,绑了低马尾还有些漏网之鱼的碎发,体型微胖,鹅蛋脸,面貌的确平平无奇。此时捂嘴瞪大双眼,再也坚持不住地瘫坐于人群外,眼泪比哭声先涌出。 她在看一个与她同龄的女孩,穿着棕色上衣、蓝黑色牛仔裤的女孩,女孩不甘地瞪大双眼,眼神已有些涣散。一杯奶茶还在手旁,是红豆奶茶,才喝了几口,已被撞破塑料杯,红豆和奶茶洒了一地。 白清莫名觉得这个女孩与他有缘,不然怎么两次都碰上他了。冷静抬眸,才启唇,白清垂着的左手被人攥住了,攥得很紧,却又不敢伤他分毫。 白清猛然回首:“你……” 爆裂声响起,白清身后的一切都炸开了,一张似有涂鸦的纸在空中飞舞。 白清又被一个人下意识的护住了,就连双耳都被捂上,是真心觉得他连一点惊吓都经不起。 四周死寂,白清默默收回已刺入黎散胸膛的风刃,束缚住黎散的风线十分及时的未将黎散原地大卸八块,风线消散,丝毫不留情面的白清踹开黎散。 黎散大概不知道是说什么,不捂伤口只捂心口,盯着白清欲笑难笑,脸色苍白,嘴角勾不起了。 光看着都可怜,但不比白清更脸色苍白,不比白清更令人怜爱,因白清已经将病弱体虚四字刻在身上了。 “别碰我,”白清冷冷开口,“自作主张。” 黎散沉默片刻,才重重吐出了一字:“好。” 白清冷起脸来总会衬得他面无血色,还喜欢抿唇,可真是冰冷的人呀,目中无情。 白清一抬手,那张涂鸦便乖巧落到他手中。 白清与黎散一看,不懂其意。 当然,黎散是在白清身后半步观望,凭身高优势。 那张画线条粗大杂乱,隐约似在画个立方体,立体方上有两个随手乱画般并立的圆形,立体方下红墨水画了数不胜数形似圆圈的诡异符号。 白清状态好时别说是九个桎梏,万人桎梏他都一念之间便破,偏偏遇上了黎散。 白清不想让黎散瞧见他判官形态,更不想让黎散这个麻烦见到任何的神明形态,总想着把所有能力在黎散面前藏得死死的。 所以,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白清状态都非常不好。 白清扬手,看着那张鬼画符飞上长空,渐入黑暗。 不用看了,她会跟他们解释那张鬼画符的。 一个戴着银色框架近四百度厚眼镜的女孩,背着沉重的书包走来,所过之处混乱的车祸现场变为安稳的校园。她一步步走来,走过了阿娜尔·古丽未凉的尸身,越过了白清与黎散,踏过了血泊,向跪着的另一个她走去。 一个鲜活明亮,一个行尸走肉,她们的身影相撞在一起,撞出了多彩的校园。 而黎散居然还有闲心和白清搭话。 “这根线对你无害,只会发光,系好在你手腕后,顺着这条线我就能找到你。” 白清冷漠拒绝:“不要,拿开。” “桎梏内变化多端,就当有个牵挂,百益无害。” 白清闭上双眼:“我说了,不要。” “你就当顺着这条线能更好的找到我,属于你的东西还在我身上,如若我死了,东西丢了,对你来说可是有害。乖,听话,系上。” 白清逐步离去:“滚开。” “……” “我不记得我有什么丢了,既然我不记得了,那想必是不重要的东西,不要罢了。” 黎散抬了抬手,黑绳的延伸出了一根发光的细线,一头系在他手腕,一头试探着向白清追去。 “那……你便当我自私好了,白清。” 白清转身斩断光线,手持清旻与黎散对峙。 “你的自私不要扯上我,黎散。” 白清没有听到黎散的心跳声,却清楚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这向来稀奇。 白清清楚自己的心脏,不舒地想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很讨厌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还是比往常更缓慢的心跳声。 最后,从来执着的白清竟输给了黎散,原因无他,不系上光线黎散会挑他发梢,会拽他衣角,卷他衣帽,勾他小拇指,握他手腕,硬要与他十指相扣,连牵他白手绳的损招都用。 白清断他手,捅他腰,砍他头,黎散全不在意,而且断手立刻长好,伤口恢复如初,身首相接看不出一点伤。 其身体恢复能力堪比白清,于是白清学会了放弃,遇到克星了。 那女孩过了进校园是否带有违禁品检查,似被沉重的书包压弯了脊骨般,半弯腰垂首步伐缓慢,不用走近都听得到她的喃喃自语: “唉,又收假,一个月放两天假,上班族都没学生辛苦!上班族每天朝九晚五,每周有双休,还有钱赚。而学生呢,特么这所学校是不把学生当人看吗!凌晨五点五十分就起床,晚上十点二十分睡觉。幸好我只是初二的,初三要等到十一点才能睡!不行了,我要转学,我不想活了!人生自古谁无死,我要炸了死学校。” “严月扬!” 严月扬闻声回首,发觉是她前前前同桌何思雨。 何思雨兴奋地箭步上前,不问便开了严月扬的书包,问:“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可一拉开拉链,书包里除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几个本子和一本语文书,什么也没有。 何思雨放开手,脸拉得老长,抱怨道:“严月扬你怎么都没带好吃的。” 严月扬拉好背包拉链,无奈叹息:“没办法啊,我穷得要死。” 何思雨转身,与严月扬“勾肩搭背”边走边说:“你也太穷了,连点零食都买不起。” 严月扬耸肩:“穷呀,生活艰苦。” 白清闻言又开始打量严月扬身上的衣着,校服早已洗的泛白,穿了不知多久了,小白鞋起皱黄了破皮也不舍得换,发绳也是集市上一盒八元三十根的,很容易看出严月扬身上大写了个“穷”字。 就连书包里带回家换洗用的衣服也是校服,是不舍得买衣服吗? 黎散终于得逞,心情好了不少,愉悦开口道:“她戴的眼镜应该有一千五了,还是能预防近视的。” 白清倒是难分清眼镜这些价格,毕竟他从不近视。 白清有疑惑便问:“你怎么知道的?” 黎散得寸进尺:“你喊一次我名字,我就告诉你。” 白清瞥了黎散一眼,淡然拒绝:“不喊,滚。” 黎散好像是料到白清会这么说,先是闷笑几下,后才答:“我猜的。” 白清头也不回:“哦。” 场景一换,严月扬手持历史书在教室内巡值。 台上的历史老师一拍白板喊道:“严月扬你就在教室内走,看看谁不认真读书的,就把名字写在白板上。” 严月扬一抹汗含泪点头。 而作为一个奇葩,纵使严月扬身为历史课代表,同学也没几个把她放在眼里。 不一会儿白板上都是名字,基本是严月扬很熟的人。不熟的人,严月扬压根记不住名字。 “你记我的名呀,你记啊!” 面对着郭子玉的嚣张叫嚷,严月扬果断转身上讲台。 白清旁若无人坐上了放在讲台的木椅,而黎散自觉守在他身后,摸着牵连了他们二人的光线笑而不语。 事件的起因不过是郭子玉和她同桌聊了三四句,被公正无私的严月扬劝了几句,本来成绩好心高气傲的郭子玉不服了,便闹了这一出。 白清着实是嫌吵了,他不适应吵闹的地方,他生来便应是清净的。热闹一时半刻还好,要是日日如此,来上个半个时辰,他便要大发雷霆了。 闭上双眼,垂头揉着太阳穴,白清刚显的不耐烦,又是自作主张的黎散伸手想去捂白清的双耳与双眼。 结果手刚伸出,白清就给了他一记眼刀,无奈的黎散只好收手,看着白清转头向在黑板上写名字的严月扬。 严月扬忘了一个问题,她和郭子玉不太熟,所以导致“郭”字的“阝” ,写错了成“攵”,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严月扬面红耳赤,只得灰溜溜又继续巡查。不过由于严月扬客观公正的记了郭子玉和何思雨的名字,使得一路过郭子玉与何思雨那一桌,郭子玉与何思雨立刻化身机枪,狂喷脏话,何思雨的方言脏话三十句不带重样。 郭子玉与何思雨一见到严月扬,就恶犬见仇人,开口狂吠,活像两条狗。 严月扬沉默不语。 她得罪了半个班的人。 严月扬的缺点被无限放大。 “顿顿打饭打菜一定要满碗,吃得那么多,肥婆!” “英语连三十分都不够,笑得要死” “要是没有历史老师,她都镇不住!” “考了个班级历史第一就自以为是,她怎么不考个年级历史第一!” “考了年级历史第三就骄傲了,历史好有什么用,英语还不是三十多分!” ”切,长得那么丑,还好意思活着,丑得要死!” “做历史课代表还不是为名利,还装,真恶心!” 严月扬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日记中写道:2023年5月6日,不开心?_?。 虽然白清没有偷看别人隐私的想法,但那本花花绿绿的日记本太显眼了,严月扬用三种颜色的笔来写日记。 在她正写的第42页前一页,是略泛黄的,用黑色笔写,能看见较清楚的年月日:2022年2月18日,好累呀,不想来校。 而第41页与第42页间有明显的纸张被撕下痕迹。 第41页是黑色笔迹,第42页是红色笔迹。 黎散对白清几乎了如指掌,白清还未开口问时,他便答上:“没有血的气味,日记本大概被撕下了二十多页。” 白清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但黎散就是能感觉到白清心情变好了。 场景一换,严月扬心平气和地和别人沟通:“你们这样不行,不公平。” 原来是严月扬负责倒宿舍垃圾,但与另外两个负责倒宿舍垃圾的人发生了矛盾。 李未雪有几分耍赖道:“怎么不行了,哎呀,严月扬你整天守着那个垃圾桶的。” 严月扬闻言疑惑问:“怎么不行吗?我的职责就是负责倒垃圾,不让因垃圾过多未倒而被扣分啊。” 老班将李未雪、严月扬与另一个长发女生安排在一起倒宿舍垃圾,李未雪与长发女生两人一组一天,严月扬一人一天。严月扬因怕被说娇气,一直到两个多月了才提出她要两人一组,奈何李雪与长发女生不愿,便只得坚持下去。 长发女生不管不顾道:“反正今天是你倒垃圾。” 李未雪与长发女生昨天忘倒垃圾了,而过半桶的垃圾便积到了严月扬负责的今天。 严月扬试图讲理:“可是你们这样的话,那我也学你们积着不倒留到明天,你说这样行不行。” 奈何她们本就不讲理:“今天本来就是你倒垃圾。” 何思雨竟也帮着李未雪与长发女生:“你不想倒就和我换啊,你扫地我倒垃圾!” 语气很冲,仿佛严月扬惹了她般。 “那怎么行,老班安排的就是我倒垃圾你扫地。” 此言一出,半个宿舍的人都站在了李未雪与长发女生那边。 “哎呀,严月扬你怎么这么死板。”班长似埋怨道。 何思雨几乎是吼道:“老班叫你去死,你又怎么不去?!” 严月扬不太想理何思雨了:“死板怎么了?犯法了吗?” 班长、何思雨、李未雪与长发女生等纷纷翻白眼,表示不想理严月扬。 无奈的严月扬只得找上老班,可后果是晚休时,她听到何思雨与长发女生等在骂人,尽管只隐约听到几个“某某人”,但严月扬下一刻便反应过来,是在骂她。 白清、黎散可谓是十分尴尬,不仅是因身处女生宿舍,更是因女生所有的美好品质在这所宿舍内的女生身上,凡乎都没有。 吃完零食的垃圾袋直接往地上扔,多走步路仿佛会要了她们的命。用着各种方言骂老师、同学,广西白话、广东客家话、东北话等层出不穷。 监管的老师路过,敲了几下窗户护栏以示警告,她们立刻噤若寒蝉。待监管老师一走,各种脏话争先恐后冒出,直呼那监管老师的名字和外号,压根没把监管老师放眼里。 严月扬默不作声翻身,背对着她格格不入的群体。 不过一个宿舍十七个女生,倒是不仅严月扬一个自认为白玉不染尘的,于是她又与班长聊上了。 “班长班长,你要不劝劝她们安静睡觉?” 班长语气很嫌弃:“要我劝,你怎么不去劝。” “没有威压,劝不动。” 班长更嫌弃了:“那就别劝了呀,睡你的觉。” “可她们太吵,睡不着呀。” 班长似乎很想骂人:“你洗澡时喜欢哼曲,我们都没说你,现在你也要学会忍受。” 严月扬默默闭了嘴,缩进了被窝里。 场景又一换,严月扬坐于教室内,手忙脚乱拿出历史辅导书,同桌黄静思与前桌覃鸿全在打闹。 这本没什么,可黄静思与覃鸿全在打闹间将严月扬的笔筒弄倒落地。 “哗啦”一声,笔、尺子、钉书机等全洒出了。 严月扬:“……,六。” 黄静思与覃江鸿金推卸责任。 “不关我的事啊。”覃鸿全率先将责任推得那叫个干干净净。 黄静思尽全力撇清关系:“要不是你抓我书,怎么会弄倒笔筒,覃鸿全你还不快把笔捡起来。” 严月扬木着脸放好辅导书,而后抱胸静看这二人互相推脱责任,看了许久这二人竟未有一人肯弯个腰捡起散落的笔。 白清不是第一次坐在窗沿了,但没想会是以这样的情况再次坐到窗沿。 严月扬所坐的座位靠窗,而窗户的铁护栏锁头恰好是坏的,轻轻一推就能推开铁护栏。 眼下白清就坐在窗沿上,身向楼外的世界,转头看向教室内。 黎散倚在教室后门边,眉眼一弯,看向白清。 来自远方的风吹向少年们的荒野,带响了蝉鸣,天空的脉搏树影婆娑,木讷的云彩被点燃。 白清才恍惚想起,现在是盛夏了。 历史老师已将一张试卷讲完,幸好是已经讲过的,不然严月扬都没空捡起散落的笔。 严月扬捡起了笔,一根一根笔芯地慢慢捡起,放好进笔筒中。 或许是因离得近,白清看得见,严月扬厚重的眼镜之下,那又并不出众的眼睛中闪烁着泪花。 下课铃声一响,黄静思与覃鸿金将课堂上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纷纷跑出教室。 “严月扬!” 何思雨如猎犬见猎物般,两眼放光奔向严月扬的座位,一坐下黄静思的座位,立即东翻西翻严月扬的东西。 “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未等严月扬反应过来,何思雨一用力就抽出了严月扬藏着的薯片,竟还抱怨道:“你怎么不买番茄味的?原味不好吃。” 话虽如此,何思雨不顾严月扬的阻止,猛地一撕包装袋,五分之一的薯片洒得到处皆是。 严月扬:“……” 她欲言又止,又可能是太累了,什么也不想说。 严月扬伸出的手收回,面无表情与何思雨对视。 何思雨比黄静思与覃鸿全好多了,将薯片塞回严月扬怀中,快速拿来扫把扫干净后,又屁颠屁颠的跑回,一把抢过薯片吃起,边吃边抱怨:“严月扬你也真小气,藏着薯片不分我吃。” 严月扬不语,想拿回,但何思雨不给,还翻了白眼,严月扬气笑了:“我的东西,还准不我先吃了?” 何思雨吃着薯片又翻了个白眼,然后背对着严月扬继续吃。 严月扬:“……” 白清记得不错的话,这两年好像半月前才闹掰,现在……女生真易变。 手攥成拳,严月扬笑着咬牙忍住脾气。 上课铃声响了,何思雨又抓了一大把薯片,而后才依依不舍把薯片还给严月扬。 严月扬看了看只剩五分之一的薯片,抖了抖,再一看,很好,不足五分之一。 “哎,严月扬”,黄静思坐回座位,吃完辣条辣得要吐火,一见到严月扬手中的薯片,如见救星般问,“能给我吃点解辣吗?” 严月扬才刚刚点头,黄静思抓起薯片就往嘴里送。 不一会儿,黄静里心满意足地咂嘴回味薯片的味道,独留严月扬看着仅剩十分之一的薯片沉默不语。 “严月扬,你给我尝尝呗。” 覃鸿全脸皮厚得出奇,竟向严月扬要薯片吃。 黄静思自然是看不下去:“覃鸿全你还要不要脸了,你一个男生竟然向女生要东西吃,以后娶老婆也是个吃软饭的。” 覃鸿全闻言拍着严月扬的桌子,指黄静思的鼻子骂:“你这个死婆娘凭什么说我?!你以后嫁就只能嫁没人有的,不给就不给,谁稀罕啊,小气鬼!” 黄静思的脾气被点燃,拍桌与覃江鸿全对骂,战况异常激烈。 严月扬默默收起薯片,而后才敢劝架,怎料覃鸿全竟还骂起严月扬了。 若不是老师来上课,黄静思与覃鸿全或许还能吵上三小时。 白清都不忍目睹了,骂的脏,骂的狠,就差白沫乱飞了。 不满意的覃鸿全踢了严月扬的桌子一脚,才忿忿不平坐下。 覃鸿全是看准了严月扬好欺负,才踢她的桌子解气,而被当做受气包的严月扬眼睁睁看着笔筒从手中溜走,再次散落一地。 严月扬:“……” 那一刻,本专注于窗外世界的白清听见了一声重重的叹息声。 场景一换,严月扬背着书包与李未雪、何思雨并肩走在大街上,何思思闲来无事抱怨:“我一定要举报这所死学校,好不容易挨到放假,结果先让小学生走,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群小学生有多金贵呢。” 何思雨从来都是说说不敢有实际行动,李未雪都瞧不起何思雨: “看不惯这所初中小学合并的学校,你为什么?还报名。” 何思雨闻言当即大喊:“谁说我想来这所死学校了!狗都不想来!报名时是我爸妈报的,又不是我报的!” 严月扬只能庆幸何思雨觉得校服太丑没穿,不然让别人认出何思雨是哪所学校的,指定给学校招黑。 “你们先在这里等我,我去买杯奶茶。” 何思雨走进奶茶店,李未雪与严月扬于奶茶店前等待。 “哎严月扬,以后覃鸿全再欺负你踢你桌子,你就踢回去,不能惯着这种有爸妈生,没爸妈教的东西。”可能是李未雪太闲了,竟想给严月扬支招。 严月扬哪敢啊:“不要,我怎么打回去,打不过呀。况且覃鸿全由他奶奶抚养,留守儿童不挺可怜的吗?” “哎哟,圣母院供的是您,这么圣母,你怎么不看到没老婆的人,你不直接嫁过去让他有老婆。” 严月扬目光和语气都很真诚:“我都还没成年。” 李未雪不屑地轻呵一声,翻了个极其浮夸的白眼。 何思雨一出来见此便焦急走上前,问:“怎么了,你们两个聊什么呢,快告诉我!” 李未雪答道:“严月扬不敢打回去。” 严月扬边走边试图为自己抢来分面子:“打架会被叫家长,我没有亲戚在这里,不好意思麻烦别人。” 何思雨也翻了个白眼:“切,严月扬你就是怕了。” 严月扬默不作声步伐加快,若不是何思雨叫住了她,严月扬估计已经将何思雨与李未雪远远甩于身后。 严月扬被叫住,停步转身,一杯红豆奶茶怼到了她脸上。 “啊!” 何思雨收回奶茶,显然不乐意了:“叫什么叫,叫你爸呀。” 严月扬后退一步,拍胸道:“吓死我了。” 何思雨又伸出红豆奶茶:“来,尝一口。” 严月扬疑惑,但低首眼睛直盯着何思雨喝了一小口,而后紧抿唇不敢咽。 何思雨见严月扬仅喝一小口,叫嚷道:“你搁这猫舔水呀。” 李未雪咽下奶茶与红豆,问道:“何思雨,那家奶茶店叫什么名?红豆放得很多,奶茶也好喝,宝藏奶茶店啊。” 何思雨将奶茶塞进严月扬手中,回答道:“不问红尘。” “这店名好听,上次去的‘清梦未绝’‘长归不问期’也挺好的。” “对,下次我们一起去,不带严月扬。严月扬穷得要死,连杯奶茶都喝不起。” 严月扬愤愤不平:“行,我记住了。穷怎么了,犯法了吗?” 白清与黎散听着李未雪带广东粤语的口音,何思雨和严月扬带着广西白话的口音,忽一转过弯道,才发觉竟是红色法拉利撞死九人的事故发生地。 何思雨又让严月扬喝红豆奶茶,逼着严月扬喝了一大口才罢休。 她们并肩走过嘈杂的麻辣烫锅、热气腾腾的包子摊、人声鼎沸的奶茶店,夕阳西下,为这三个充满青春活力、未来无限可期的女孩镀上了一层光。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在等人行绿灯时,李未雪与何思雨谈着一家花店。 “那家花店好像叫‘春恨归无觅处’,有面故事墙,买一次花可以留下一个小故事,在故事的结尾不必写真名,可以写买的花或假名。” 李未雪翻了个白眼:“那家花店叫‘风溢花香’,‘春恨归无觅处’是学校旁边那条街口的花店名!” 何思雨一拍脑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下次我们去那家花店,不带严月扬去,严月扬连枝花都买不起。” “我买得起!” 何思雨甚是嫌弃严月扬:“切,你就买得起茉莉花而已。” “那是因为我喜欢茉莉花!而且茉莉花的花语是纯真的爱,这花语不好吗?!” 何思雨:“茉莉花太白了!” 严月扬不明白:\"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何思雨又翻了个白眼:“傻缺,白痴的白啊!” 李未雪表示不想搭理严月扬:“咱不理她,下次搭车也不叫她了。” 何思雨闻言又吐槽起学校:“这所死学校建在哪不好,偏偏在郊区,那地偏得就只有一条街!害我还要坐公交车半小时才能到这里。” 人行绿灯亮,她们见到了那位一笑就露出两个梨涡的维吾尔族老师在护送小学生过斑马线,也不争抢吵闹,就慢慢跟着那群小学生后面。 “下次去那家叫‘风溢花香’的花店,何思雨你打算买什么花啊?” “红玫瑰!我们不带严月扬。” 严月扬还未来得及气愤,余光瞧见一辆红色法拉利冲向人群。 随着一声起响,严月扬瞪大双眼了,她的瞳孔里映出了一切,一个正值花季少女不应该看见的一切。 死亡无论对任何年龄的人来说,都太残酷了。 何思雨不甘地瞪眼,眼神已有些涣散,那杯没喝几口的红豆奶茶还在手旁。 李未雪被撞飞出三四米,想痛苦哀嚎呼唤妈妈,她应该想说“我好疼好痛好痛”。 数不清的红色钞票被撒于空中,澄蓝似玻璃的天空中,西边夕阳染红了片片云朵,却没有漫天钞票那么红。 严月扬紧捂住嘴双眼仍瞪大着,再也坚持不住地瘫坐于人群之外,止不住的泪水比哭声先涌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严月扬本来便走的慢,却没想到不过是几步之差,却成了一生一死。 场面一换,严月扬在画那张鬼画符。 “别跟她玩,跟她一起玩的李未雪和何思雨都死。” “黄静思就是因为这个才提出换座位的?” “对,因为没有女生想和严月扬坐,老班只能让她单人单座。” “不应该呀,我记得好像是严月扬自己去找老班调的单人单桌。” “不管这个了,覃鸿全呢?” “早搬座位了,没人敢在严月扬旁边坐,就只能把常年请假不在的同学调到她旁边。” “严月扬怎么不请假转学啊,害得我们都不能随便到处玩。” “哎呀,她脸皮厚。” “真不要脸。” 那张鬼画符奇丑无比,严月扬是死寂的,更是安静的。 白清与黎散互视一眼,好似在决定谁去开解严月扬,但其实白清只是想先稳住黎散。 于是在黎散先一步跨出时,白清已经瞬移到严月扬面前了。 他还先敲了敲桌子,再礼貌问:“有空和我聊聊吗?” 严月扬抬头,她那双眼睛好像是浑浊的,竟没有一丝自由和未来的气息,微笑不失礼貌:“好。” 白清从容坐下了,而黎散紧跟其后也坐下了,严月扬只是看了黎散一眼,并没有问什么。 失去分享欲和了解欲的人就是这样,或者说,抑郁症患者就是这样。 而黎散有心故意般,莞尔道:“我是他男朋友。” 白清怔了一下才生硬的看向黎散,居然第一反应不是拔剑。 严月扬好像没有感到多大惊讶,看了一眼黎散,又看了一眼引人注目的白清,除了一声“哦”,还干巴巴的挤出一句:“你们很般配。” 黎散讨到了便宜,赶在白清将他碎尸万段时开口解释:“是指男性朋友的男朋友。” 白清已经在想黎散的二十八种死法,却被迫打断了实践过程。于是短暂的皱了一下眉,狠心掐断了光线。 光线被掐断那一刻,黎散的脸色变了变,又恢复如初,依旧是深情温柔待人。 线断了,续不上了。 那一场对话很短,白清只问了严月扬困吗? 严月扬或许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面对这么奇怪的问题,思考许久才答:“不困。” 对话完毕,白清起身便走,而黎散自然是跟在他身后。谁都没有去开导严月扬,或许是因为他们清楚认知到,他们并不是合格的开导人。 光彩乍现,长风入耳。 严月扬登上了天台。 白清明白那张鬼画符画得是什么了。 立方体是楼,一个圆是极简化的严月扬,形似圆点的诡异符号是看戏哄闹的人群。 那另一个圆呢? “跳呀!” “你有本事跳啊。” “不敢跳你就是缩头乌龟!” “哈哈哈哈,我用五毛赌她不敢跳!” “别跳啊” “干嘛要跳楼,还有电影没看呢!新上线的电影,新上线的电影老好看了!” “求求你快跳楼,我不想补课呀!” “学生压力太大跳了楼,学校总不能用暑假让我们补课了?” “跳……” 天台上来人了,严月扬一扬手,那张鬼画符随风飞去,她跃下十六层高楼。 她纵身跃下高楼,与未来擦肩而过。 黎散下意识捂住了白清的双眼与耳朵,怀中只有一片空虚时才想起,他怀中的清风向来都是冰凉的。而他的指尖仿佛还停留着那股冰凉。 他怀中的清风从来都是七千里长风,冰冷如天上皓月,他抱不住了,摘不下了。 “啊啊啊啊!” 严月扬的身体摔得四分五裂,鲜血溅上了围观人。 高楼坠亡从来都不是身体流一滩血的,摔成肉泥都是家常便饭的事。 “呸呸呸!好脏,好恶心!” “闪开,都给我闪开!我要洗澡!” “妈!” “有人死了!!!” 一群人尖叫逃离,场景定格,白清和黎散都没有问她的执念会是什么。 严月扬的跳楼自杀,是来自对信任的失望、生活的绝对迷茫,对未来的疲累所积压成的。若要说执念,生活的任何一件事都能是执念,枯萎的茉莉,掉落的笔筒,被评头论足的外貌,太多太多了。 日记本上最新的记录是她的遗言:我腐烂在尘世的泥泞中,不愿自拔,请不要打扰我的长眠。 用的是蓝色墨水笔,很细的笔芯。 待黎散反应过来时,白清已召楮墨笔,面对一摊肉泥,写下一个字“人”。 肉泥叠加成人形,虽然是有人的模样,却有那种能令人三天吃不下饭的感觉。 许久不曾握笔的白清又一思索,落笔写下四个字“花容月貌”。 那股诡异感感终于消失了,严月扬像重新活过来了,笑容明媚看向白清。 因为还未找到破解之法, 为了省时省力,白清直接用判官形态,将九个桎梏全破了,渡了九人。 或许从一开始就用判官形态,就没有后面那么多麻烦事,早知如此,何必现在,尽管会有些后遗症。白清有些厌烦了。 而进入鬼门关时,阿娜尔·古丽特意看了眼白清,用维吾尔族语说了句我还以为你俩关系单纯。 白清或许是没听清了,或许是听清了但面无表情,总之在黎散看来,白清在听到这句维吾尔族语后仍是毫无波澜的。 黎散笑了,低头一笑。 他们这段关系中单纯的只有白清一人,关系早就暧昧不清了。 而严月扬也会搞事,明明都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了,还要回头冲白清一笑,大喊:“白公子一定要和男朋友万年好合呀!” 白清:“……” 他突然有点想下地府抓人。 黎散又笑,这次连笑声都不遮掩一下,眉眼一弯就止不住了。 严月扬前世可是听说过些绯闻,感叹着千年了,他俩终于修成正果,就兴高采烈喊了句,差点惹来事。 不过这一喊心情舒畅多了,美滋滋的下地府了。 独留白清在逐渐破碎的桎梏中对黎散道:“我们不是朋友,如果你再次与他人说你是我男性朋友,你身上的,我不要也罢。” 言外之意就是会杀了黎散。 “那我们算什么关系?” “什么都不算,连朋友都不算。” 第76章 庄家有女,巴蛇血脉 春风时时扫,江南尘不到(化用王安石的“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 仍是在春满江南时,白清是被劝回千路居的,被黎散又拉又拽又抱又牵又扯又劝又说地回了千路居。 庭中树叶翠,狸奴踏碎金。 向来高冷的狸花猫只在白清身边撒泼打滚,白清一进千路居它就扒拉着白清的裤脚,喵喵叫个不停。 白清低头,狸花猫的叫声夹起来了:“喵~” 黎散无情伸手,提着狸花猫,微笑道:“他不需要你。” 还有一句“他有猫了”,黎散未说。 狸花猫被捏着后颈,向白清委屈的喵了声,黎散提得更远了。 白清看着这一大一小,不语,转身离开。 狸花猫瞬间不夹了,低声嘶吼,亮出锋利的爪子。 黎散毫不在意,轻放下狸花猫就跟上了白清,独留狸花猫原地踏步。片刻后,狸花猫跌上白墙,出了千路居。 厅里来了客,是路老爹的旧识携女而来。 来客姓庄,是属山东那带庄家的。庄家在建国初期与路家有许多往来,可惜改革开放以后路家逐渐没落,庄家便渐渐的与路家断了联系。 路老爹结识的人还算重情重义,在路老爹走后没少帮扶过路千明与路归来,只是爱评头论足,这指指点点的性格没少让他和路老爹闹矛盾,以至于错过了路老爹的最后一面。 此刻他就正在厅堂里四处张望叽叽喳喳:“千路居是仿古的,但这白炽灯就太现代突出了,不符合整体仿古化,拉垮了整体美观感。还有风术老祖画像呢?怎能厅堂内不挂风术老祖的画像!” 他自作主张的一声令下:“小姒,拿出幅风术老祖画像来,快挂上,不然会对风术老祖不敬的。” 庄姒一声不吭,从随身携带的百宝囊中取出了一幅长两米宽半米的风术老祖画像,却递给了突然站起的路归来,而后站回才坐下的父亲身边,絮絮叨叨:“老庄呀,这是人家自个的事,咱干嘛老插手。再说了,要挂也是人家来挂,我们来挂画像不显敬意啊。” 老庄闻言当即显起,举起拐杖就要棒打庄姒,也不顾外人在场。 本顾虑太多的路千明与路归来不管不顾了,路归来抛下画像就要去帮庄姒,路千明忙着去夺老庄的拐杖。 而庄姒一边躲还要一边反驳老庄:“没考上一本能全是我的错吗?我们特殊人群就有特殊对待,有本事你去那个鬼考场高考呀!每一秒都有精神扫描扫测你全身,头上还要戴个异能压抑器,上个厕所都必须有异能监测仪监测是否有异能波动!我发挥失常有情可原。” “你还说!”老庄见拐杖被夺,立刻要画符,又见风术老祖画像被扔在地,一脸心痛箭步上前小心翼翼捧起画像,“怎可如此对待风术老祖画像,这可是对风术老祖的大不敬!” 观看完整场闹出的白·风术老祖·清:“……” 倚在门边的黎散想笑又不敢笑,怕白清更讨厌他。 直到白清说了句“不挂画像”,老庄才发觉门口多了两个人。 一个好似春日暖阳,暖人心神。另一个好像七千里山间清风,清冷如云间月,却予人清凉,淡然抚平一切杂乱无章的心绪。 苍老的老庄忽然想起在四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路老爹时是在一石桥上,当时他身边有位与众不同的少年,穿的好像是民国时期的衣着,脸上戴了傩戏面具。 当四十多年前与四十多年后的逆光白衣少年身影重叠,老庄才恍惚想起四十多年前那位少年自称为“傩祭少年”。 无名无姓无牵无挂,如人间一缕清风孑然一身。 第77章 无标题 老庄愣了许久,久到路千明从他手中扯出风术老祖画像,还给了庄姒。 烧是不可能的,这可是别人的东西。 然后老庄又嚷嚷了:“怎么能不挂画像?!这可是对风术老祖的不敬!” 白清从容不迫坐下了,而黎散也坐在他一旁,笑而不语。 白清懒得理黎散了,垂眸请众人入座,一副当家主的气势。待全部入座后,白清才开口“商议”。 其实也不能说是“商议”,因白清是在告知厅堂内不挂画像。 黎散沏好六堡茶便静看不语,明明并未参与其中,却知晓能掌控全局般。 六堡茶只有白清喝了,看到沏好的六堡茶水时,白清还迟疑了几下,抬眸见到黎散满眼都是他时,才低头端起了茶杯。 想来半神之躯,迷药、毒药等都能消化排出体内,喝了也死不成,有何可惧? “就算不挂风术老祖的画像,也要挂风术老祖师兄弟们的画像!” 因白清的缘故,只是略有成就突出的云深等人也能被频繁提起,有时无主不知来源的良计便利方法便安在了他们身上,导致他们虽不如白清万人敬仰,却也是香火不断。 但池玖忆却成了禁忌般的存在,原因无他,只因白清讨厌他。 圣人所厌之人,又能好到哪去? 白清不想跟老庄再扯了,心累。来时被黎散吵扰了一路,嘴硬说不累,其实早已脸色发白。 白清虽然是重塑身体了,可半神之躯也不能长久承载上界神魂,更何况半神之躯也不经白清如此“挥霍无度”,强行渡了怨魂、破了桎梏,还不进食,硬是又把身体弄得病怏怏的嗜睡了。 九个人的桎梏怨气残余,硬吞了怕是又消化不良,准是头一沾枕就又做古怪多端的梦。 早知如此,还不如用早些年改进霁寒君的方法,将所有怨魂气缘都揽在自己身上,待下地府时再交予黑白无常。 一想到霁寒君,白清总会想起那个青面獠牙的鬼怪面具。 霁寒君不过是个敬称,本名并不叫霁寒,不过是因飞升上界已久,还未有姓名与字,便随意取了个霁寒君让他人称呼。 “霁寒”二字出于祖咏的《终南望余雪》:“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释义为:雪后初晴,林梢之间闪烁着夕阳余晖,傍晚时分,城中又添了几分积寒。 传闻霁寒君一见到此句,便甚是欢喜,忍不住诵念一遍后当即取了其中二字霁寒,加个君字,变成了别人对他的称呼。 霁,为雪后初晴的洁白景象。“霁寒”二字一出,便有一幅雪后静谧无垠的山谷中,丝丝寒风吹拂的圣洁之景跃入眼帘。 可惜,与其本人并不太相配,美貌不输于白清,却是喜欢嬉皮笑脸,整日戴个鬼怪面具,那面具还凶神恶煞的。 霁寒君掌管人的念想,也能以人的缘分为食。孽缘姻缘祸缘,皆可入口,还能尝出酸甜苦辣咸等。 也不知白清是为何与霁寒君这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有往来的,为了更方便的渡怨魂为什么不直接用现在所用之法? 白清一顿。 是啊,为什么呢? 白清向来是狠心的,跟他学记忆封印的白忆昔也差不到哪去。以往白清只要一想起池玖忆,准是立刻遗忘或是被转移注意力,再不经就是一阵头痛之后想不起了。 若有旁人提起,也是直接屏蔽,不然就是片刻后想不起了。 而这一次,又是撕心裂肺的头疼。 白清琥珀黄的眼眸中泛起了痛苦与失神,心脏处再次出现裂纹,是银蓝色的,泛着太阳般的光芒。 一转首,与黎散对视,白清更是闷咳出了一口血,血液沾上他的唇齿,洁白与鲜红相衬。 他们不应该对视的,白清的眼眸中更不能倒映着黎散。 无论是星海还是秋色。 黎散接住了瘫倒的白清,可以用惊慌失措来形容,昏倒的白清甚至能感知到他的颤抖。 看到自己最爱的人在自己面前受伤晕倒,大概都会手足无措? 路千明与路归来共同站起,脸上全是震惊。老庄紧皱眉头,想结个法阵,又想抽张符纸,看起来却像是手不知该往哪放。庄姒是直接拿出手机想打120。 黎散急促的心跳再次传到白清的耳边,白清听不到了,沉重的呼吸洒在他脸上,白清也感受不到了,他睡着了。 其实黎散很想对白清说一句:“重逢之时,你的心跳先比你认出我了。” 黎散的心脏或许只为白清而跳动,可白清不在意,他也不允许。 厅堂中的混乱与白清无关了,因他已陷入梦境中。 暮色已尽,晚风醉人。 第78章 桎梏梦境 梦境总是奇幻的,就连神做的梦也不例外。 当然,有时嘴硬的白清并不承认他是做了梦。 睁眼是春日暖阳下的操场,正在进行着神圣的升旗仪式。 白清硬吞了太多桎梏残余,一时分不清这场梦的主人公应是谁,着实无聊,便认真观察起现场。 他看到了阿娜尔·古丽和严月扬,一笑起便露出两个梨涡的阿娜尔·古丽,依旧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严月扬。 学校是小学与初中同所,操场上排列的顺序是从一年级到九年级。 一年级的都还小,虽站直了,可不一会儿就东倒西歪了,左顾右盼的聊天。 阿娜尔·古丽是教师,在学生群之后的老师群中,也是整齐有序排列,升完国旗与学生宣誓之后,便轮到他们教师宣誓。 此时的教师们都挺直了身板,端庄严肃地看着那面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 而学生就不一样了。 严月扬看着五星红旗冉冉升起,举起右手歌唱国歌时,同样看见了她面前插科打闹的同学,有些人甚至连手都不举,男女皆有。 国歌一唱,十人八人没出声。 “每周一都要升旗唱国歌宣誓,好烦呀。” “这个死学校怎么还没倒闭?我好想回去玩手机。” “再站下去,我骂遍校长祖宗十八代!” “艹呀!怎么还要宣誓!烦死了!” 升完国旗便是宣誓,领喊人上台,纯靠自己的大嗓门吼道:“请各位同学和我一起举起右手宣誓!” 衣服摩擦声响起,抱怨声此起彼伏,依旧是有男有女不举手。 “我们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人民有信仰,国家有力量,民族有希望,目光所至皆为华夏,五星闪耀皆为信仰,愿以吾辈之青春,护卫盛世之中华,愿山河无恙,祖国永远繁荣富强!” “我泱泱华夏,一撇一捺皆是脊梁,我神州大地,一思一念皆是未来,我浩浩九州,一文一墨皆是骄阳!” “华夏波澜壮阔, 少年仍需向前!以青春之名,书写清澈挚爱!以心中红星,献礼中华! “扞卫中华!扞卫中华!!扞卫中华!!!” 有那一刻,白清莫名想问领喊人嗓子会哑吗? 全校上千人,声音稀稀疏疏,不知是该取笑,还是唏嘘不已。 学生宣誓完便轮到老师宣誓,不过老师宣誓是换成校长带着话筒领喊。 白清倦了,坐在防护栏上。 这所学校还怪贴心的,装的不是铁护栏,不然即使是春天晒久了也会烫。贴瓷砖的,有些温热,对于常人来说可能恰好,但对白清来说,还是偏热了些。 不过白清懒得挑剔了,被暖阳晒着暖洋洋的,困了。 抬手遮许阳光,垂眸一看众生相。 严月扬有些迷茫,她看着国旗,又看了看周围人,眼中是藏不住的迷茫。 她\/他为什么不唱国歌宣誓?为什么连十几分钟的升国旗仪式都不耐烦?为什么都说脏话?为什么我不知该去往何方?为什么我对未来一片渺茫? 白清打了个哈欠,一弯腰,坠下高楼。 白清在高速坠落途中不忘看一眼窗玻璃中模糊不清的身影,头发又长了,是半长发。 鸟鸣乍响,刺破虚幻。 白清懒懒睁开了眼,眸中还带着睡意。 睁开眼的第一句,白清先闭上眼对心急如焚后终于安心的黎散说:“别吵我,困。” 呼吸很轻,声音很小,心跳很慢,体温很低,但黎散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人醒来了。 他依旧抱紧了白清,轻轻“嗯”了一声。 窗外春阳明媚如秋,许是花朝赴约,鸟鸣依旧。轻风徐徐而来,没有敲响窗台,无声而去。 第79章 花淡白 “我错了!” 老家,花满城,或说是花淡白老老实实跪着,花时人执着长鞭就要落下。 关键时刻,花淡白怂了,乖乖认错:“我不该冒名上大学,不应去西藏,我不应乱交友!求长使饶过,我怕痛!” 花淡白替的是个举目无亲的死人,那人也是可怜,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苦尽甘来了,结果一封录取通知书让某些人急了眼,一命呜呼了。 花时人震怒:“怕痛你还去!不打一顿,出了门就以为天大地大自己最大!” 花淡白就差抱上花时人大腿哭喊求饶了:“长使我真的知错了,我超级怕痛的呀!族中仅仗,我一根独苗,你怎么舍得打我啊!” “不打不成才!” “我才十八岁,还没到成才的年龄呢!” “现在就必须成才!” “老祖宗在上,我发誓以后一定成才,现在就先饶过我!” 花时人的长鞭就要落到花淡白身上,幸好花满莺出现,拯救了花淡白。 “周家家主前来,家丑不可外扬。” 花时人狠狠瞪了花满莺与花淡白一眼,而后挥袖离去。花满莺睨了眼跪在地上颤抖的花淡白,也转身离去:“关禁闭。” 花淡白还想挣扎一下:“长使,我……” 镂花门无情关上,花满城面上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可以说是面无表情,内心死灰一片。静侍片刻,花满城持灯穿过法阵,暗卫法阵什么的对花淡白视若无睹。 “整日都是那腐朽模样,都现代化了,竟还不准上大学,真是封建糟粕!整天都是古里古气的,作风也古风,不懂兼收并蓄,吸收点现代文化!” 好不容易到了一偏僻角落,花淡白弃灯,轻手轻脚爬上墙,一看便知没少干这事。 看着漆黑无光的墙外世界,花满城无所畏惧跳下。 “接住了。” 花淡白又成了那个热情开朗的花满城。 “映雾,我就知道你不会,,让好兄弟我摔坏的!” 周映雾“嗯”声,放下花满城。 他怎舍得让心上人摔坏呢。 周映雾一手举手机,一手牵着花满城,慢慢由黑暗走向繁华人间。 手机手电筒发出的光照亮了前路,两个少年于黑暗中相伴前行,走向烟火街道。 “映雾,这次我们去哈尔滨或漠河避暑,今年夏日长又热,快把我活生生热死了。西藏林芒市的桃花开得很美,开成粉色的海洋,浪花朵朵。下次还去西藏。” 周快雾又\"嗯门声。只要有他,去哪都好。 谁也不知道这两个大家族门派的少主是怎么有如此之多的空闲时间去旅游的。 “听说贵州号称世界溶洞博物馆,其中最有名的是织金洞,那里兼有各种造型的钟乳石,千奇百怪,美不胜收。下下次就去贵州!” 周映雾态度淡然:“嗯,记在旅游清单上了。” “丽江古城也要去。我记得有篇文章说潭边的亭台楼阁与花木树,玉龙雪山晶莹夺目矗立在蓝天之下,潭水映照雪山,让人目眩神迷。黄昏时,古城五彩的灯火把渠水辉映得玉彩斑斓。下下下次就去丽江古城。” “嗯,记在旅游清单上了。” “壶口瀑布也不能忘了。我记得依旧是有篇文章说壶口瀑布位于黄河中游秦晋大峡谷,河床至此非常狭窄,形如壶口,河水急跌而下,汹涌奔腾,声震天地。雨季时看壶口最危险,枯水季节再去,那时春寒刚过,山还未青,应适合去看壶口瀑布。” “嗯,记在旅游清单上了。” “对了对了!还要去梧州簪花,嗦螺蛳粉、老友粉、酸辣粉、桂林米粉、宾阳酸粉、扣肉粉、烧鸭粉、生榨粉、猪脚粉!” 周映雾颇似无奈:“行~行,记住了。” 两个看似无忧无虑的少年,相约去各地旅游。 第80章 长安与长梨云 南方的河流,梨花如雪。 柳风微漾,麻雀与燕子等飞翔于河流上空,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它们俯瞰人世,背负青天,乘于浮云。 江南小桥流水人家,两岸商铺林立,舟楫往来。 河边岸上石板上难免有苔藓纹理,斑驳好看。如一篇文章中写道,若《浮生六记》中智慧的芸娘来了,定如获至宝,指着说“以此叠盆山,较江南白石为古致”。 江南有很多条大河,连通四方,四季不枯,河床开阔,舟来船往,两岸人烟,语声相闻,河道碧水。 长安来了江南,在长梨云的陪伴下。 江南有很多窄街,一圈一圈的街巷,纵横交错,一脚进去,半天转不出来,一排小桌沿街排倒,桌子旁边,座无虚席,行人须侧身才能通过。 有些街道宽敞了,来来往往不绝的人潮又挤得水泄不通,不知哪家的小黄犬对着道上人汪了几声,摇着尾巴去寻人家了。 河街并行,人家尽枕河。江南古镇,安详静详,古雅而淡然,缓缓流动的水声让浮躁的心得以乎和。 说是机缘,不过是心态罢了,但的确人人都想隐居在江南。隐居挑个偏僻寂静的地方,四季景色够美便好,江南没有偏僻寂静地,却是隐居人梦中所想。 若循着水边的街道,瓦棚廊檐,行人在雨天时也不至于淋湿衣衫。临河吊脚楼的灯影倒映水面,影影绰绰,岁月静好,自成佳景。 曾闻一句,水街若梦,天街有境,商铺林立,亦市亦街。 长安在古桥边倚棹,看小桥流水,窄街蜿蜒,小楼临街。 窗口两女子的吴依软语,似惊遇方才才读罢的《浮生六记》中的芸娘。 在江南,适宜约人喝酒的地方,一定是一条石板窄街,伸展连接,承受几多沧桑,有古镇红尘客栈,酒旗招展,灯火闪烁,窄街紧凑,宽街拥堵,烟火浓郁。 长安在等,在等与他有两次姐弟之缘的长梨云。 长梨云又开了罐王老吉,盘膝坐于海棠树下,候上钩者。 垂丝海棠花开了,花色艳丽,花姿优美,花瓣呈玫瑰红色。曾有段描述垂丝海棠朵朵弯曲下垂,若遇微风飘飘荡荡,娇柔红艳。 如宋朝杨万里诗云:“垂丝别得一风光,谁道全输蜀海棠”。 站在树下看,垂丝海棠鲜红的花瓣把天际都搅红了。 鱼上钩了,长梨云心道,未动。 一个穿着海棠花纹白底复古裙的女孩走来,高马尾随动,莫名其妙让人觉得应是个高傲的女孩。 “就在这。”段梦远看了看四周,甚是心悦此处,请人帮忙拍照后,站在长梨云盘膝坐着的海棠树前。 长梨云放下王老吉,向段梦远看去。 “三,二,一。” 照片拍好了,待段梦远拿来一看,才发觉有一个女孩在她身后,静静注视着她。 回首,却早已不见人影。 蝶逢海棠花开,得一世缘。海棠花渐落,蝶深秋便亡。来年春又逢,花蝶已非彼时。 长梨云走了,为了段梦远而枯坐三小时的事也无人知晓。 长安与长梨云在小桥上相遇,互视一眼,长梨云笑着说:“走。” 长安点头,转身便走。 将要下桥时,长梨云还是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这一眼,隐约有些泪意。 梦远,这一次你要好好活下去。 这一世,她们擦肩而过。 红尘茫茫,擦肩而过,恍如生人。 第81章 逗猫 千路居中,白清在逗猫,黎散寸步不离倚柱观看,路千明与路归来早就回大学,白忆昔和沈疏鸿怕是入画休养生息了。 整座千路居中,唯余他们二人。 正是江南好风景,我与狸奴不出门,粉墙黛瓦炊烟升,庭中奇树发华滋。 “入秋了,”黎散仍倚柱道,“银杏又黄,若再不出门赏,那只能待来年了。” 银杏又叶黄,人间又一秋(银杏叶又黄,人间又是秋)。 清风喜静谧,向来倦聒噪,何必游人间(惜君不知故识归,仍相思闭门不出)。 “不去。”白清仍在逗猫。 “荷花煎去,木樨蒸至。江南美景赏不尽,木樨花开银杏黄,若乘轻舟游过湖,岸边人家笑欢颜。如此美景,怎能不去。”黎散至白清身旁,弯腰道。 正欢快的狸花猫一见黎散,立刻龇牙咧嘴,似乎极度厌恶黎散。 白清抱起狸花猫,起身越过黎散:“那又如何,不去。” 江南美景不解相思苦,花开叶黄忆故识。 狸花猫喵了声,又翻了个身在白清怀中舒舒服服露出肚皮。 黎散看着那狸花猫,若有所思,忍着想将狸花猫扔去一旁的想法,笑而不语。 “好丑,”白清拎着只猫崽儿,冷冰冰评价。 才一个月大的猫崽儿不免叫了几声, 清宁眼冒好奇二字凑上前:“不染师兄,你拎的猫哪来的?” “山脚下捡的,赖着我不去。” 猫崽叫了声,似在应白清的话。 江星垂伸手欲抚,眼巴巴求道:“不深师兄让我摸摸呗。” 白清面无表情伸手,江星垂立刻笑容灿烂去摸,结果猫崽子不愿了,竭尽全力爪足并用回到白清面前。 那一刻江星垂好像是碎了,欲哭无泪,居然连猫都嫌弃他! 江星垂见此决心要向大师兄云深求来只猫崽养。 他不信大师兄不会不给他寻来只猫崽儿! 秋唯落把兽奶递至猫崽嘴边,怎料猫崽连叫几声十分抗拒,眼都睁不开便往白清怀中钻。 秋唯落皱眉问:“它多大了?断奶了吗?难不成要母猫的奶?” 几小孩相互看了看,谁也不知这小猫崽子断奶了吗。 而后,纵使身穿桃花云雾烟罗衫的清宁也改不了豪爽的性质,当即决定去找池玖忆,又强推着一脸不情不愿的白清上了三千五百青石长阶。 池玖忆拎起小猫崽子,小猫崽子叫了声睁开双眼。 池玖忆与猫崽子互视片刻后,一言不发放下猫崽子,猫崽子便一步一步走向白清 有些不稳,走得跌跌撞撞、东倒西歪,但白清一动不动。 如今的白清已有十岁,该恢复的左右也恢复了七八成,哪还有小时候那么好骗。不必猜想已知是谁干的了。 但,心意还是要领的。 于是白清一伸手,猫崽子便欢叫一声倒在白清白嫩纤细的手心中。 池玖忆轻笑声:“这猫甚是欢喜你,相逢即是缘,认了你便不肯走了。取个名。” 白清可不信什么相逢即是缘,但看着手心中露出肚皮的猫崽子,许久才冷静道:“九意。” 池玖忆的笑容略微凝固。 清宁可羡慕坏了,恨不得立即下山去寻只与自己有缘的猫。 云深对江星垂的撒泼打滚甚是无奈。 他上哪去给星垂寻一只有缘有灵性的猫崽子呢? 秋唯落又喝了口兽奶问:“师父,它断奶了吗?” 池玖忆一颔首,秋唯落立即又乐了。 太好了,不染师兄不会抢他兽奶了! 不过几年,九意已大得白清一手拎不起了,白清便又追着池玖忆问:“它会长多大?它能活多久?我要还回去……” 池玖忆伸指点在白清唇上,断绝白清最后一句话。 哄人的早已送出去,哪还有还回来的道理。 自然,池玖忆从未想到过白清根本不需要被哄。 白清微抬首与池玖忆对视,怀中的橘猫不动。 白清启唇,趁池玖忆愣时,对准池玖忆指尖狠狠咬下去。 “你……”池玖忆自是躲过了,无奈道,“你何时学坏了。” 白清抹唇:“总之是跟你学的。” 池玖忆略蹙眉:“我何时……” 白清:“我十七岁时你醉酒,咬了我右肩。” 池玖忆想起了,轻咳一声试图挽回颜面:“醉酒迷了神,做了些出格之事,现如今何必追究。” 白清直视池玖忆不语,池玖忆目光躲闪,不敢对视。 池玖忆不怕什么入魔道心被毁,他怕的是白清觉得有违伦理,怒斥而走,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池玖忆无奈,半倾身向白清,一笑道:\"那给你咬回去.\" 白清偏首:\"“可咬不动您,广为人百多年的老东西。” 池玖忆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老?显然是逗小孩的信心被摧残了。 不过片刻,又厚颜无耻在白清旁轻声道: “发带松了。” 十九的白清早已不信池玖忆了,便一抬手,解下了丹枫色发带,语气淡然:“哦,那便不系了。” 今日的白清不知为何,向来厌倦红色的他,发带却用丹枫色,凝脂色对襟窄袖长衫配丹枫色发带倒也赏心悦目。 而池玖忆一怔,这一眼足以他愣上许久了。 白清走时手上还把玩着发带,某位厚脸无耻之人跟在其后。 “你的罗袜呢?” 白清漫不经心答:“扔了。” 白清早些年所学的生活习俗着衣方面是没有说要穿罗袜的,他又穿不习惯,便尽数扔了。 想来上界神多,大家来自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时可堪称礼乐崩坏,在礼仪衣着方面差异不少。他所学的不过是最大众的,与此人间的只是有几分相似罢了。 于是池玖忆一笑,硬是抱起了白清,理由便是他不穿罗袜。 白清:“……” 丹枫落叶胜似火,烈火不知情可待。 池玖忆看着白清,白清注视染火云霞,长空流云静看他们。 惊起归鸿不成字,辞柯落叶最知秋。 第82章 清风入梦来 白清又入梦了,立于窗前观秋雨时,银蓝裂纹又现,蔓延至脸庞右侧及右耳,更衬右耳所戴的冰蓝耳坠了。 不过一息间白清便摇摇欲坠,倒下时唯在想半长发又该洗了。 他看不到突然出现接住他的黎散,更看不到黎散眼中的焦急与惊慌失措。 窗外秋雨渐凉,清风已入梦。 这一次依旧是混乱的重叠梦境,梦的主人也不是白清。 趴在课桌上的白清抬头,懒散的打了个哈欠。他像是被吵醒般,睡眼朦胧转头去看吵架的二人。 正是严月扬与何思雨。 白清没看到吵架的开头严月扬坐在座位上好端端看着书,何思雨却莫名其妙的怒气冲冲跑到她面前怒吼: “严月扬你下次再把我名字写进你日记本里试试!信不信我撕了你的日记本?!” 严月扬原先是一脸懵逼的,暗暗心道: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何思雨要发疯吼她,不就是写日常生活时把有关人的名字也写上了吗,怎么就不行了?难道何思雨觉得自己名字被人写进日记本里是禁忌吗? 白清知道这是梦,他什么也不能做,正想再趴下时,瞥见了何思雨手臂上的疤痕。 十分熟悉的疤痕,白清一看便知这是用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割下的伤疤。 五成家暴,五成自残。 终于不再半垂眸的白清打起几分精神,看向了何思雨的脖颈处。 何思雨脸上没有任何伤疤,脖颈处也是干干净净的。 如果是家暴,不可能顾及人家是女孩所以不打脸,家暴排除,只能是自残了。 这所学校的校服衣领不大,三个扣子从胸前到喉结前系上,差不多能勒到脖子了。据白清所见,女生一般只系两个,松开一个留着喘气,男生一般只系一个,可能是穿不惯。 只有严月扬是独特个别的乖乖女。 校规没有规定校服一定要三个扣子全系上,只是正式场合大家都三个扣子全系上,而严月扬不分场合,只要是穿着这身校服,必须三个扣子全系上,也不怕勒着脖子,喘不上气。 何思雨发泄一下怒气便走了,走时还不忘翻一个大大的白眼,飙了几句脏话。 白清沉默不语。 虽然不是说脏话上不得台面哗众取宠令人作呕,但……为什么一定要开口便带生殖器官??? 白清不理解,只觉得吵闹。 严月扬在座位上愣了一会,立刻反应过来。 她有每天写日记的习惯,同宿舍的人不可能不注意到,她也说过是在写日记。她从不对外说她日记写了什么内容,那么何思雨又是怎么知道日记中有她名的? 宿舍是新拆分好的,大家互不认识,难免有些好奇心,再加上严月扬一副老实人乖乖女模样,好像谁都可以来踩她一脚。 反应过来,严月扬立马夺门而出,直奔女生宿舍楼。 她的日记被人偷看了,还不止三四个,因为何思雨与她不是在同一个宿舍。 联想到桎梏中严月扬失去二十来页的日记本,好像已经能想到这场闹事的结局了。 白清望向了不远处的窗户,在看窗外的世界,是春还是夏? 五月末尾,六月之初,春夏之交。 春日等晴,盛夏气息悄然弥漫,带了阳光的味道,风叶失足,坠入浓影。 如见故识,颇有旧影。 第83章 重叠的梦境 轻推窗户,窗外涌现。 白清眨了眨眼,此时此刻他躺在黄沙上。有些热,但又不想起。 大抵是因他推开了窗户与铁护栏,误入了另一个梦。 一睨,猜到是新疆,与新疆有关应是阿娜尔·古丽。 白清双眼放空,显然是在思索什么。 他穿的好像是短袖,嗯……,沙砂磨擦着肌肤的感觉真难受。 摇摇晃晃起身,白清觉得他要晕倒了。 大概是中暑,毕竟他太脆,易碎,不禁燥热,身娇体弱。 有时白清十分讨厌说他身娇体弱的,可又耐不住人家所说是事实,他的确是身体娇弱不堪。 他仿佛站在了山火前,熊熊烈火,肆意践踏着所及之处。 这是谁的经历?这又是什么?灾难吗? 问春何时至,最善抚人心。 他记得,春天里没有灾难,有灾难的春天不能叫春天。 脑海中才出现想法,身体倒是跟上了。 阿娜尔·古丽在跳玛依拉舞,在她家人的欢拥下,热情的跳玛依拉舞。 馕从水渠中漂流,水流清澈。 漂浮在水上的变成白清了吗?白清仍在黄沙之上,他确实中暑了。 采了颗葡萄,青的,在阳光下入口,不酸不甜,似水无味。 黎散应该又在抱着他,白清想断了黎散那自作多情的手。 上一次醒来时,不能算醒来,是被吵醒的。迷迷糊糊记得,嘴角的血总是流不尽,不然就是又七窍流血不止,还半睡半醒间咳了许久,好像把些许肉沫也咳出来,但没咳出泪来。 黎散的反应,记不清了,他懒得看黎散的神色,一心唯有长眠不醒。 以往都是如此,璠等都不敢插手。 然后,黎散好似帮他把全身的血洗下来了,应该是用路家两兄弟怕他淋浴不习惯刚装的浴缸。 白清慢了一拍反应过来,慢吞吞啊了声,那岂不是他被看光了? 那便等梦醒后,杀了黎散,早已看他不顺心了。 黎散是不是帮他吹了头发?吹风机都不敢开热档,怕热着他,因此吹了许久? 黎散太小心翼翼了。 那一日窗台上也多了两人,一个因身高问题趴着。 毫无疑问,趴着的是白忆昔,她与沈疏鸿嘀嗒了几句。 “真狠心呀,连记忆里都敢放诅咒。别摆出一副事大关我何事的模样,记忆封印术也有你参与。”白忆昔死活要拉她损友下水。 沈疏鸿不紧不慢:“长琬琰可未曾焦急过,何须惧怕。” 白忆昔用着与她明显不符的语气说:“我就想不明白了,他俩就不能学会张嘴吗。感情长嘴是用来死死守着那几件事不说吗?要不是因为诅咒,我早就捅破这层纸了。” 沈疏鸿:“惜命啊?” 白忆昔:“不惜。” 沈疏鸿无情嘲笑:“既不惜命,又不见你敢道破白不染三千余年的计划。” 白忆昔仿佛在白清身上瞧见了她的影子,淡淡道:“如果是前世,有人自告奋勇不为布局者着想前因后果,坏了我的局。我想,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沈疏鸿一想起所见过的白清的记忆,也是闭嘴不语。 他们可还不能无情的说白清是恋爱脑,黎散才是彻彻底底的恋爱脑,几千年了,可真可惜。 他们二人的谈话声一断,便不嘈杂了。 春日宴声,无需多聒噪,等风来花开便好。 今日应是春日,斑驳的光影不应稀疏,要有一场亘古的春宴留住什么。 君卧高台,我栖春山,此句不宜春色。 他们离别在秋时,终于迎来了春日,所以春风总需多些什么,像一缕爱意。 第84章 旧梦一场 何处归来山依旧,恍惚千年不曾有变。 白清是被弄醒的,不干人事的池玖忆偏要把玩他手指。 见他醒来,池玖忆一低头,吻在他唇角。 白清屈起双腿,一前一后,又无力躺回。说是心如死灰,更像面如槁木。 偏偏池玖忆一轻笑,在他耳边说:“怎么不叫了。” 白清侧眸看了眼“洋洋得意”的池玖忆,微启唇:“你滚。” 他不该对池玖忆笑的,哪怕只是略微眉眼中带了一分笑意,都不该的。 池玖忆哪舍得离开,又玩起了白清的青丝。 白清自知理亏,一抿唇,闭上双眼不理池玖忆了。 因与池玖忆折腾了三天四夜,白清身上出现了那些本不该出现的,人也昏睡不醒,硬是让池玖忆心焦如焚不知如何是好。 若不是白清身体太脆弱,不经扛,闷咳出一口血,池玖忆可是连殉情都想好了。 而池玖忆问他为何会如此时,白清只漫不经心答受些伤便好。待池玖忆与他对视短暂失神时,白清一声不吭下了床便想跑。 幸好池玖忆及时抱回了面无表情的白清。上了床又不待池玖忆问他,说了与之无关的几句便要睡下,池玖忆无奈,却又不敢扰白清浅睡片刻。 当白清目不转睛望着池玖忆时,白清提出什么要求池玖忆都会答应。 毕竟望着池玖忆的人是白清,是他的爱人,是他的眷属。 池玖忆见白清不理他,“吹着耳边风”问:“不起吗?” 白清自认为十分冷静,拉过被褥盖脸,缩进了池玖忆的怀中,还不忘踹池玖忆一脚。 “不起。” 三天四夜,才踹了一脚哪够?应再补上一剑。 池玖忆低声笑了笑,抱住了白清,又吻了白清耳垂。 正值春时,不宜离散。 可白清却像想起什么般,不仅推开了池玖忆,还坐起身,手中不知从何处拿出了红色卷轴,竟有几分居高临下问:“这是什么?” 池玖忆甚至能想象出白清平静的烧毁此时他手中之物了,也是坐起身,却不慌不忙道:“打开看看便知。” 见池玖忆如此坦然自若,白清随意一展,不成想竟是婚书。 两姓联姻,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双绳早系。今以吾魂为聘,迎吾妻白清,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砣浮。直待黄河彻底枯。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永结鸾俦,共盟鸳蝶,谨订此约,此证。 不知不觉中池玖忆早已将白清拥入怀中,眉眼间带了笑意,看着白清,正如晨曦拥松风般。 待白清看完,池玖忆又温柔的执起白清左手,白清左手腕间赫然带了白绳,与池玖忆右腕间的黑绳十分般配。正对上了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白清欲言又止,许是不知该如何斥责池玖忆,他先挑了一个小问题:“谁教你这么写的?” 池玖忆的字,白清还是识得的,那一股平生不改倔到底的字偷学来了清风的潇洒与随意,白清怎会不识? 若白清没有看到婚书最后一行的“池玖忆亲笔”,他尚且能绝情的说不堪入目。 可这是池玖忆亲笔所写,红纸金字,皆是心意。 亲笔婚书,以魂为聘,池玖忆,这是谁教你的? 在问出那一个问题时,白清语气间带了几分清冷,眼眸中染上了片点疏离,不是池玖忆所熟悉的模样。 池玖忆怔住了,有了片刻的空白。白清就在他怀中,甚至只要他一低头,便能再次吻住白清。而他却小心翼翼问:“你不喜欢?” 白清垂眸微抿唇,还是摇首,许是内心早已轻叹一声。 在池玖忆开口前,白清少见的扬首抬眸,道:“你从何处学来的以灵魂为聘。” 那一刻,白清也有了刹那间的失神,他闭上了双眼,却禁不住脑海中激荡着一句话:“自愿献上虔诚的灵魂,惟愿神明,回眸一眼。” 白清又垂眸,回首,松开了婚书,婚书坠被,竟是连一声轻响都未有。 什么“以自我为祭,愿神明,赐予我长久的爱意”,竟还亲笔婚书,荒唐,怎可如此荒谬。 白清的理智向来极致冷静,又平淡。 池玖忆一声不吭抱紧了白清,却只是笑问:“难不成你不想要我的灵魂。” “对。” 池玖忆又是强行与白清十指相扣,语气从未重过:“那我便再重写一次婚书。” 白清能听见池玖忆的心跳,很是沉稳有力,与他的心跳一比,却无可比。他又闭上了双眼,轻轻“嗯”了一声。 白玉树无绿,杏花也无愁。人间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白清像是已知春风来,蓦然开眸抬首向窗外,心无旁念:“应晓春风至南山。” 池玖忆回道:“担风袖月陷红尘。” 白清并未转首:“你又骗人。” “别去南山了,”池玖忆又在嗅白清身上的清香,那半身红痕尤为显眼,他倒是神态自若,“若无归处,我心不安。” 白清略微抬了抬左手,又垂下左手,淡淡道:“世间自有归处,何必如此,我不喜青衣佩玉。” “花笺不寄满堂风雪,我心所向自是了了。” 白清忽不语,凝眸望见半山春色,终是未道收情爱。 第85章 九意 枫叶映红漫天,高天流云长空淡。银杏泛黄满月秋,落叶纷纷布地去。 黎散与白清应是又握手言和了。总之,黎散右手拎着袋糖炒板栗,左手插衣兜,静看白清不知疲惫在银杏林东走西走。 黎散似乎是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恢复白清的记忆,与白清相知相识。 他看着长风扬起白清的长发,白清手中的银杏脱手,去往远方。 “糖炒板栗要凉了。” “哦。” 白清接过递来的糖炒板栗,温热的板栗让白清想起发热的白绳,却依旧一言不发。纵使有那段记忆,白清还期待着与池玖忆重逢吗? 思君等千年,不期君再归。 坠地落叶,秋风满怀,云白似飘雪,飞黄作落蛾。蒹葭之思道不尽,秋阳半入山。 白清举起飘落至掌心的银杏叶,抬首,透过叶片看暖阳。 黎散便于此时,立在长椅后,半弯腰垂首看白清。 举叶遮目望暖阳,不料与君忽相视,恍然如在千年前。 到底他们还是没有对视上,先是黎散移走了目光。 白清仍在仰首:“你究竟是谁?” 黎散心跳更加猛烈,仿佛苦笑,却又宠溺般莞尔一笑:“你觉我是谁便是谁。” 白清又低下头了:“无趣。” 黎散却险些一冲动吻下去,幸白清冷冰冰的一句话敲醒了黎散,重重的敲醒。 白清收手,起身,走了几步发觉黎散又跟来了,于是转身看去,黎散便敛足眉眼弯弯回之。 长风又起,卷起满地落叶。 “就此别过,黎散,你该走了。” 白清不要他了。 黎散一怔,心跳难以控制的狂躁,跳得又重又快。 黎散好像该走了,以他现时的身份应是该走了。 白清看的太淡,哪会计较那些得失?有人强行闯入他的序章中,扰乱了他的落笔,这不被他所允许。 却忽闻一声猫叫,寻声看去是一橘猫正可怜巴巴地瑟瑟发抖,也不知是谁有意留猫于此。 白清双手举起,那橘猫又叫了声,叫声拉长清脆,着实是夹的快藏不住了。 那橘猫赖着白清不走了,白清放下,它又喵喵叫地去蹭白清。 黎散甚是欣悦:“此猫有灵,这是认你为主,不肯走了,不如……” 白清斩钉截铁打断道:“不要。” 黎散与那橘猫皆一愣,趁这俩愣神之际,白清抛下这一人一猫箭步向前走去。 “喵——!” 此声叫得那叫一个凄惨悲凉无比,竟有几分撕心裂肺,不知情者还以为是哪家猫被抛弃了在哭嚎呢。 白清闻声又停下回眸,只见黎散拎着那橘猫,而那橘猫竟似活人般嚎啕大哭,泪流满面。 黎散无辜地望向白清,眉眼间藏着深情,似察觉到白清看来,那橘猫哭得更悲惨。 可谓是动天地泣鬼神,有惊天人。 白清虽说不是大为震惊,却也知道遇上了个大麻烦,死皮赖脸的大麻烦。 一个厚颜无耻的黎散还没抛下离去,又来了一只死皮赖脸的橘猫。 白清听得几欲皱眉,不耐烦地妥协了:“别哭了,我要你。” 白清此言一出,那橘猫的泪水如关上的水龙头,说停就停 白清:“……” 白清仿佛见到那个人得逞一笑,十分不知羞耻。 “取什么名字?” 白清拎起,仔细瞧瞧。 “久忆,长久回忆思念的久忆。” 黎散没有多说什么,他恬不知耻指了指自己,温柔笑问:“我呢?也要我吗?无限期?” 白清抬眸看了黎散一眼,终是在叶落与日落时分,轻声回答:“要,无限期,终生。” 不能抛弃便不能抛弃,他能不能陪着一生,还要看缘分。 而缘,不过一念间罢了。 是留是去,决定的怎可会是黎散。 第86章 林淑 白清睁开了双眼,秋色的眼眸明净如洗,只是眼前一片浓黑,于是白清闭上了双眼。 伸手动了动,虽身上衣着缚人,但还能活动自如。曲指敲了敲又摸索一番,白清十分熟悉地判断出这是身处棺林里了,还是汉白玉制。 伸手试图推动棺盖,却发觉十分沉重,厚有5厘米了。 白清懒得动了,在棺盖上摸到一行字,是行书,仅六字:“幼女林淑之墓”。 他这是躺进了林启为林淑所备的棺材里了,能不能活下去且不谈,他不后悔去看那双三寸金莲绣花鞋,后悔让他看的大概是黎散。 “欢迎来到南乡博物馆。” 随着一声机器迎客声,白清步入了这所平平无奇的博物馆,而不久机器又响了声欢迎。白清不必猜不看都知是穷追不舍的黎散跟来了。不管他去到何处,黎散总能追上。 白清不想理黎散了,和他说不了理,他总是执迷不悟。 博物馆内列的是些清朝的物件,因是在一座荒废的大宅子中找出的,所以能展出的并不多,大多都是些生活上的,总共近百件。其中最能吸引人目光的是件清朝马挂衣,陈旧且黯淡无光,但白清却看向了一旁的三寸金莲绣花鞋。 白清甚至能听见附在其上的痛苦号嚎,又是一桎梏。 伸手欲触玻璃展板,却横来一手。 黎散本想抓住白清的手,但白清反应极快,一后撤就触碰不到了。 博物馆内人流稀少,没人注意到在一双三寸金莲绣花鞋展柜前,二人似吵了起来。 黎散奈道:“你明知有桎梏,为何去碰。” 白清自是冷冷道:“与你无关,我偏要去破。” 白清总是会去破他人的桎梏,可他自己却被困在了一名为“过去”的桎梏之中。 黎散还欲开口阻拦,却没想到白清一侧身倒向玻璃展柜,黎散眼疾手快去扶,结果是二人共同入了桎梏。 黎散不怪白清,也不会斥责白清,因白清是被吸入桎梏的,而黎散他是强行打开桎梏追上的。况且黎散哪舍得敢如此对白清啊,白清可不再是他追上南山厚脸就能抱住的清风了。 他要想再次抱住这缕清风,就要先跟在清风的身后。 睁开双眼,白清所见为富丽堂皇的宅院,金丝楠木小桌,青花瓷花瓶,雕龙刻凤的花纹,无不彰显着主人家的万贯家财。 而白清第一反应是先摸头发,因他身上衣着仍为汉服,但身处清朝,他可不留长辫。从未留过长辫的他,根本不想留辫子。 幸好,过腰长发一根未少。 已有许久未穿过古装的白清提袍,才一步一步走出大厅。 迎面是几长廊,正思索着走哪,却见转角处一总角嬉笑奔来,即将扑上白清时被人扯住了后领。 白清抬眸一看,是黎散。只见黎散,硬扯着闷闷不乐、依依不舍的三岁小孩后退几步,站在了他面前半步左侧,假笑对可怜巴巴的稚女道: “他不喜被人触碰。” 白清竟无言以对,默默双手提袍,后退了一步。 黎散自是察觉到了,转身望白清,脸上全无方才虚假的笑容。 那一刻,自清确确实实在黎散的眼中看出去落寂,一种本能失而复得却遥不可及的落寂。 不过三千五百年让白清的琥珀黄双眼太过清澈明亮了,竟映不出眼前之人。 林淑单纯望着眼前的两人,凝眸问:“你们,是夫夫吗?” 白清沉默了,他可以看出这女童是真的年幼无知,语气中都是稚嫩的愚蠢。可为何上来就猜他和黎散是夫夫?三四岁小孩会了解这些吗? 黎散闻言却是扑嗤一声笑了,眉目含笑,是真切的微笑。 玉雪可爱、白白净净的林淑眨了眨眼。 花鸟幽静,春和景明,疏条交映,有时见日,花落入廊,叶脱衬景。 她在此景中见二人莫名的般配便真诚发问了。十分努力又思考一番,林淑再问:“那你们是师徒吗?” 方才白衣黑发大哥哥站在白衣白发小哥哥面前时,真的好像眼中只有一人的徒弟守在清冷无情心怀里天下的师父面前啊。 白清绝情打断黎散的正欲开口,漠然道:“不是,我们不过路人罢了。” 话音未来落,白清提袍,越过黎散,不知去往何方,却总不在黎散身旁。 在白清眼中,他与黎散的关系甚至算不上朋友,仅为路人。 白清已然离去,而黎散仍停留在原地,明明是和方才一样的春景,却衬得黎散的身影无比孤寂。 清风已过,难回当初。 林淑看着二人好似诀别般,心急如焚跑到黎散身前,仰首令人喜爱,问:“大哥哥怎么不追上白发小哥啊?!白发小哥哥都要走了!” 黎散回首看着白清离去的方向,耐人寻味答:“他不肯停留在我身边了,我没有停留在原地,可追不上他。” 林淑不过三岁半,怎么也听不懂黎散那么深奥难懂的话,便孩子性地哎呀一声不满道:“那就拉住他呀,让他停下回头看你一眼呗!大人也可以任意胡来,要做出格的事情有可原也行哒。” 黎散被林淑稚里稚气的话语逗笑了,不以初见时的虚假笑容,而是莞尔一笑。他低首道: “你长得倒是可爱,圆润像个白雪团子。” 林淑被夸得不可自拔,双手捧脸原地旋转,自豪地忘我道:“好多人都说知道我可爱啦,父亲也夸过我,是最好,不,是最最——最可爱的人吖。” 黎散又被逗到了,只是还未笑言,便闻一声矜持、古怪的声音唤道:“淑儿淑儿,我的小女在何处?” 林淑突然清醒,但却是急得原地踏步,一直一嘟囔。 黎散脸色一正,看着林淑诡异的行为,不过片刻一个丫鬟又唤着小姐来寻林淑了。 林淑被拉走时还记得回首和黎散道别,神情略显不舍和呆板。 …… 白清迈出了正门不知去何处了,因只有两条道,东向西北,右向东,看不见尽头。去左侧长廊,右是木梯。 思索一会,白清走左侧的长廊,像有无尽的长廊才两三步就走到了尽头。只见一闺房门半开,才四岁的林淑被人摁在床上,一婆婆拿着长长的裹脚布在为林淑裹脚。 白清敛足,看见了那双三寸金莲绣花鞋,小得可恶。 裹脚, 黎散出现在白清身后,看着痛苦得大哭的林淑,同样沉默不语。 林淑着实忍不住了,咬了摁她的丫鬟,踢了裹脚的婆婆,一一拐跑出了闺房。 可才跑几步,又是那矜持、古怪的声音在唤: “淑儿淑儿,我的小女在何处?” 林淑拖着一条腿,闻言一顿,慢慢回首不满叫道,“爹爹!我不想裹脚。” 身着清朝宫服的林启出现,闻言竟皱眉道:“淑儿!我知你痛,但你不裹脚是会被人议论的,那些胡言污语我都听不得了,更何见你一个女儿家?裹了三寸金莲他们不仅不议论你了,还会称赞你呢!到时候你还能用这双三寸金莲讨如意郎君欢心!” 林淑一气之下立刻坐到地上,闹着喊:“我不要啊,我才不要呀!京城里的皇上都说不裹脚了,爹爹凭什么让我裹脚!” 林启放和了脸色,半弯腰对林淑道:“那皇上是胡人,怎么懂得了我们汉人裹脚的习俗。再说有几个汉人之女听了?就算你裹了脚,被皇上捉去,爹爹哪怕不要了这乌纱帽掉了脑袋,也会救你的!” 林淑又还在闹:“爹爹不听胡人皇帝的话,可又做着胡人的官呢!” 林启围着林淑走,开口劝道:“有了荣华富贵你才能衣食无忧,爹爹也是为你好。你凛冬时闹着吃鲜鱼、鲜桃,爹爹要不是有这一官职在身哪能为你弄来?” 林淑甚至闹得满地打滚,叫着:“可我明明喜欢吃荔枝!” 林启一顿,皱眉道:“荔枝吃多了你还怎么吃得下别的?爹爹又不是在岭南做官,荔枝运到此时早烂透了。” 说着,林启叹息一声:“不然爹爹给你寻个在岭南的如意郎君?你嫁去了就能整日吃荔枝了,虽书信往来会有些艰难,但你若真想吃荔枝,爹爹现在就去岭南给你寻户好人家。” 林淑闻言终是泄了气,大叫一声:“我不吃荔枝了!” 林启这展露笑颜,道:“那爹爹就给寻户门好亲事,就嫁到三里外的马家去。马家三代为官,你嫁去也能衣食无忧。现在赶快裹了脚,不然马家怎会要你呢?” 白清静观一切,倒是想起了岭南荔枝的滋味,苏轼那句日啖荔枝三百颗可不假。 黎散对白清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便压向白清问:“想吃荡枝了?” 白清并未立刻给出反应,看着林启扶起林淑,才轻轻一颔首。 林启笑着看林淑裹脚,又怒斥裹脚婆婆怎不轻些,总是夸赞林淑裹了三寸金莲有多美。 白清不看了,转身离去,黎散自是跟上了。 长廊一换,白清与黎散身处庭院中,只见一个少女神情僵硬地在陈旧的闺房前起舞。 纤细白皙的手指捏着团扇,衣摆下那对三金莲绣花鞋光看着就心疑十分沉重。 正是十五岁的林淑。 白清在所有朝代的服饰中最过厌的便是清朝的,华丽却弄异常宽大,细瘦的身体似被衣裳罩住了,更显得这衣裳宽大、空荡了,像束缚住了人。 服饰是金缕衣,闺房庭院却是陈旧的,花木半枯也空旷了不少地方,入秋了。 白清出声了,十分平静道:“你跳错了。” 起舞的林淑闻言一顿,转身面向白清与黎散,正欲行礼:“家父林启,小女名林淑,……” 白清冷静打断道:“不必行礼,且先坐下。” 林淑又是一顿,僵硬死寂的脸庞上出现了裂纹,些许情感溢出。 黎散本眼中只有白清,见二人互不语便抬眸劝道:“此时只有他与我二人,你不行礼无人会知。再说……” 黎散看着林淑,木头一般的林淑,轻叹一声道:“你不累吗?” 林淑看向白清,只呆呆问:“哪一步错了,还请先生指点。” 这庭院太寂静了,死一般的寂静,花开花落叶落鸟鸣声全无,渗人得厉害。 白清是见过被封建礼教毒害之人的,自从留洋归学过后,更是厌烦封建礼仪下病态的人们。 于是,白清果断道:“都错了,你少了十五岁少女的灵动与活泼。动作刻板僵硬不知何舒展,木雕的脸也要刻上个笑容,可你有笑吗?错不在你,错的是这个封建落后吃人的时代。挣脱它,把束缚全挣脱开,你要跑。” 从林淑真不行礼向白清发问时,白清就看出了衣裳下蠢蠢欲动的灵魂,林淑还有救。虽不知让林淑逃跑能不能破此桎梏,v但总要试一试。 晶莹的眼泪已然流下,林淑神情痛苦又无可奈何:“可我怎么跑?我还跑得起来吗?” 被束缚的不仅是林淑的身体,还有林淑的思想。 一个淑字就好像决定了她的一生,窈窕淑女,要窈窕,要淑女,就是不能自己。 林淑快要跌坐了,可无数看不清的丝线又硬生生提着林淑,操控着提线木偶。 中式恐怖就是把封建礼教下受毒害压迫的女人的一生叫中式恐怖,无需渲染,一个江南女子以一生不下床为荣的“习俗”就够了。 白清欣赏不来三寸金莲的美,不知女子都学了琴棋书画有何用,更不懂生了几个男儿为何就光宗耀祖了? 白清静看着林淑挣扎,未回首问:“你看到了什么?” 不是破茧,不是挣脱束缚,像做无力。 黎散清楚回答:“无数只惨白的手在将她拉扯入深渊,封闭她的五感。” 也真是,可悲可叹可怜。 话音未落,白清正欲上前,却眼前一花,看到了处处白绫的林府。 而黎散一伸手,连衣角都触之不及。 面色惨白似白清的林淑眼角挂了珍珠,呆呆问:“你们救得了我吗?” “能,”黎散毫不犹豫,“你必将拥抱春天。” 尽管黎散心知肚明,能生出桎梏者必为亡灵,但愿她来生能尽情拥抱春天。白清不在他目光所及处,他心安不了片刻。 林淑跑了,提起华丽的裙摆,想挤出僵硬的笑容,却扬不起嘴角,眉眼间满是苦涩。 至于她去向何方,便无人知晓。黎散在她跨出门槛不幸被绊倒时还好心地隔空扶了一把,不过林淑好似全然不知,双眼空洞泛着泪花,跌跌撞撞冲去。 黎散还未跟上,又闻林启唤道:“淑儿淑儿,我的小女在何处。” 林淑早已不见身影,而林启的声音就在身后,黎散缓缓转过身,见到了几乎阴魂不散的林启。 许是因没落了,林启眼下有片淡淡的乌黑,仿佛瞪着死鱼眼,长辫子无精打采垂着,好像有一股恶臭。 林启又问:“客人,我的小女呢,她在何处?” 黎散不紧不慢答:“你不是更清楚吗。” 林启像见不得光般,黎散的一句话就让他失了仪范。 “我的淑儿太可怜了”,林启疯癫狂妄,“她被诱骗了!别人看不得她好,骗出大麻,蒙了我眼,害得我错失爱女!” 黎散不知是跟谁学的步步紧逼,轻描淡写道:“可难道不是你要杀了你女儿吗。” 林启身体僵硬,凶神恶煞的虚张声势消失个干净,面露呆痴:“淑儿呀,你跟爹爹认个错,爹爹怎会狠心将你投于冰湖之中呢!” 说着,又是长叹一声掩面痛哭,不过流的是血泪。 一滴滴血泪在林启脚下聚成血泊,看起来可真是十分恶心,毕竟再浓稠的血也不可能有意识地扩散。 黎散一听就将因果猜出了七成,应是林淑不堪重负出逃后林启捉回一怒之下将林淑投湖了,可林启又反悔了,悔不当初。 看来形成桎梏的不是林淑,而是林启,林淑不过是被卷入其中的亡魂。 春夏秋都有了,接下来怕是冬了。 …… 白清要大闹灵堂了,他倒要看看是谁装神弄鬼。 原先白清进林府时就看纸人伪装的假人不顺眼,要吃白事饭时更是面无表情。 圆桌围坐了七人,六个是纸扎的假人,男女都有,全点了睛。白清淡漠地看着那堆纸人狼吞虎咽,白事饭不讲究丰盛,但这桌上白酒美玉杯、莲藕排骨汤、糖醋鲤鱼等,也难怪那堆纸人吃得那么香了。 不过白清所见是白酒玉杯实为燃着的白蜡,桌上的饭菜不过是一碟纸钱罢了,令人着实激不起一点食欲。 白清身旁一纸人见白清不动筷,舍得从饭堆中抬头,含混不清问:“阿哥你怎么不吃?瞧这饭多香啊。” 然后,白清看着它端起白蜡,一口咬下,蜡焰未熄。 它好像见白清似个瓷人,没有一点情绪,又笑咧嘴,一排参差不齐的利齿暴露在白清面前。 对了,牙上挂有残缺的纸钱。 白清再一转头,所有纸人目不转睛“看”他,全笑着咧嘴。哦,它们本来就不能目光随意转动,应是头都扭向了白清的方向。 只见纸人们一开口。声音极其聒噪。 “吃呀。” “你怎么不吃啊。” “快吃。” “你为什么不吃呢。” “你凭什么不吃!” 现在再一看纸人的辫子,愈发似根链子,只不过摸不清罢了。 “闭嘴,”白清被吵得有些头痛,冷冷吐出二字,“吵闹。” 纸人一停,再反应过来时白清已踢翻圆桌,手持长鞭,一挥,长鞭所及之处纸人纷纷碎为纸片。 白清只想尽快解决,他头痛得厉害,便不管不顾要开棺。 棺是朱漆良木,早已被长钉死死钉得严丝合缝。 纸人在失声尖叫,吵得白清头痛欲裂,恨不得直接五感丧失。拿清旻往缝里一插,一翘,棺被开了,棺盖飞出四五米。 “出殡——!” 唢呐声混着燃纸声和香灰气味,一阵接一阵。 往棺中一看,那具精致华丽的尸体与白清几乎一模一样,他头更痛了。 啊,原来是他躺在棺中。不对,是个纸扎的。 白清头要炸了,但依旧面上平静。 引出来了。 再抬眸,白清已跪坐薄冰之上,水下是深不见底的湖水,一双惨白的水被清旻剑钉住了。 “你下来陪陪我。林淑苍白的脸紧贴在薄冰之下,脸上的细节也被放上,左眉眉尾上有颗细痣,不过也罢黯淡无光了,她仍在幽声道,“我好冷啊。” 话音未落,林淑竟带着清旻极速下沉,薄冰破开,湖水缓缓流动。 白清轻啧一声,正欲跳下冰湖时却被拉住了左手。 白清一回眸,拉他的人正是黎散,似乎见到什么能让他痛苦一生的东西般,连语气都带了些许急躁和慌张。 黎散的气息迎面而来,一缕血气混于其中,是他所讨厌的血腥味,腐朽不堪。 碍手碍脚! 白清一句“松手”还未出口,身体已带着黎散坠入冰湖。 透骨的冰凉像根长针不断搅拌着他的理智,更显得黎散的体温烫人了。 右手中突现长鞭,黎散还未松手。白清睁开了双眼,隐约有几分烦躁,这是打算直接抽断黎散的手。 只是还未来得及挥动长鞭,黎散已逼近,不安分的另只手也抚上他后背。 闭上双眼,带着苦笑,黎散快要吻上白清了。 长鞭便消失,白清竟不知挣扎了。 所以不能说上是眼中略有震惊,却是不知所措。 还差一厘米时白清正欲推开黎散,但不料林淑拿他的剑做了什么,让他的头更痛了。 若要形容,大抵是被十几把小锤无死角叮叮地敲,还有一根灼热得能堪比朱雀神火的长钉在翻江滔海,他的头要炸了般。 黎散察觉到了白清的异样,到底没狠下心吻住白清,用白清忍不住的咳声与咳出的血让他无比慌乱。 待白清再睁眼时,他已在黎散温暖的怀抱中了。而黎散抱着他好似跪坐在冰原之上,一望无际的冰原。 白清没有喘息,也哈不出白气来,拜这冰天雪地所赐。他离一具尸体只差他会动,尸体不会动了。 不仅体温冰冷,白清的脸色苍白得也似一具尸体。 抬起手攀上黎散的肩,白清才抬首:“方才……” “渡气,没有亲吻,你昏得……” 白清似被黎散的体温烫到了,收回了手。 没有起风,也无月无星,太空寂了。 “你看到了什么,”白清在黎散怀中呼吸越来越轻,低头垂眸不看他的双眼,淡漠道,“才如此冒失。” 黎散的呼吸顿了一顿,才答:“我见到林淑之父后未来得及压制他,让他逃了。随后观到出殡仗队,棺中躺的是与你有九分像的纸人。我看到……你不慎坠入冰湖,伸手呼唤着我。” 白清已经能想象出了顶着他脸的假人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可怜兮兮伸出惨白的双手,试图将黎散拉入湖中了。 他闭上了双眼,语气旧冷淡:“不止,远远不止,你还瞒着我。” 黎散心知瞒不了白清,沉声道:“你于此取了些冰,亲手做成冰汤,赠予一人,与那人……” 黎散又是顿了顿,才努力挤出了四个字:“动作亲密。” 白清下意识道:“假的。” 片刻后又问:“什么冰汤?” “酸梅。” 他漫不经心问:“你喜欢酸梅冰汤吗?” “如若是你,心定喜欢。” 白清仅“哦”一声便不在意了,让黎散将他放开。 谁知黎散不松手:“你的身体太冷了。” 说着,又用争贴上白清侧脸,眼中唯有白清。 白清自然抗拒了:“拿开你的手,别碰我。” 黎散也是拒绝了:“不,我能暖好你的,你……” “放手。” 怎料语气一过激,白清又在黎散怀中咳个不停。咳了好一会儿倒是没咳出血来,只是把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咳没罢了。 “我只想抱你一会,求你了。” 白清不语,许是妥协了。 不过才片刻,又有人不消停。 “好冷,我好冷,太冷了……” 林淑脊梁上插着清旻,拖着已腐烂至露出白骨的双腿,絮絮叨叨在冰原之上爬行。 白清抬头,问:“为什么不是晴日朗朗?” “不喜欢阴沉?” 白清点了点头。 刹那间万里睛空,烈阳直射大地。 阴暗爬行的林淑一怔,尸体都回温了。 黎散怀中的白清体温终于不再凉如尸体,只是脸上依旧无一分血色,苍白得可怕。 看到白清时,林淑才恢复了理智,胆怯问:“你、你,是神吗?” 白清双眼放空,仿佛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轻声道:“世间本无神,不过是凡人的念想罢了。纵使我是,又如何。” 人人都慕神,所以才存在了神,将神明囚禁于人们的妄想中。身为信徒,哪一个不是有求于神? 白清闭上了双眼。 有些累了,可真头痛。 林淑如见希望,急切地撑起身问:“那你能救救我吗?” 白清睁开双眼,抬手挡住黎散垂下的目光。 \"放开我。\" 黎散直接轻啄一下白清的手心,不知羞耻道:“不放。” 白清看了眼手心,再看了眼微笑的黎散,满是疑惑地看着手心。 方才黎散干了什么?是不小心吗?……算了,便当黎散是不慎。 “不放手就闭嘴。” 黎散嘴角微扬:“好。” 转首面对林淑,白清一念便让清旻消失,又伸来向林淑,道:“过来,你是否想出生在春天。” 春天一词似乎刺激到了林淑,她愣愣呢喃春天。她说:“春天?我想在春天,曾经不用裹脚的春天。” 不用无忧无虑,只要不用裹脚足矣。 白清轻道一声好,只是还未渡了林淑,一张血淋淋的大网袭来,黎散怀中一空。 黎散微眯眼,脸色不悦。 白清也是想不到怎么就到了棺中,但他头痛如刎肉,便不管了,只想闭眼长眠一场。 睡,身外之事无须管。如若死了,反是成全了他。纵使为神又如何,被因于此五感渐失,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 黎散已能瞧出了几分怒意,血淋淋的大网软趴趴盖在林淑身上,令林淑抬不起头。 不远处的林启七窃被钉上发光的长钉,五条光链绞住他的四肢与脖颈,将他锁死在冰原上,胸口处还插着把剑。 林淑被投入水湖,于是她出现在冰湖与这冰原上。大网应该是捞尸所用,林启弄死亲女后又后悔了,想捞起林淑的尸体。 “假扮自己女儿很好玩吗,”黎散一步步走近林启,“枉为人父。” 林启毫无惧色,嘲讽地哈哈大笑:“我不如你,竟有断袖……” 话音戛然而止,原来是林启的舌头也被长钉钉住了。 热烈的阳光洒满冰原,暖如春日,不见一丝寒风。顶着刺眼的光线,黎散低头,一字一句问:“他在哪?” 林启仍在狂妄自大地笑,只不过是无声的,因为他的声带也被割断。 瞪大双眼旁观一切的林淑出声了:“入棺,对,就是入棺!” 黎散闻言看去,一挥手,大网不见踪影,林淑这才得以撑起身。 林启嘴唇翁动,显然又是“一片好心”的骗女谎言,或是咒骂黎散的胡言乱语。 全身湿透模样可怜的林淑抬头向黎散,不禁咽了口水才压下胆小如鼠的心事,犹豫道: “他应该是代替我入了棺,或许……” “不心多言,”黎散直接打断,她只信亲眼所见和亲口所说的。可她没想到黎散的轻飘飘一句话险些让她惊出血色。 “他和我,是眷属。” 眷属,好像是只出现在古书上的词了,久远到常人所知的应只有一句“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曾如此鲜活过。 眷属一词之意有三,一为家属,二为家眷,三为夫妻。 而黎散方才所说的明显意为夫妻。 白清和他怎不能算夫妻呢,他们拜过天地,有床笫关系,他更是亲手写了婚书,不必四舍五入已是眷属。 林淑又连啊了好几声才急忙道:“我,我送你出去。” 黎散嘴角一上扬,如必将拯救世间的神般圣明,不仅道了声谢,又让林淑白骨的双腿生长出血肉,不曾裹过脚的双足。 而瞳孔上被钉了长钉的林启“看着”女儿“通敌”,气得脸色通红,口鼻流血。 伴着黎散出到冰原之外的还有林淑音量忽高忽低的一句话: “他的脚不像裹足,更像是脚掌骨全部粉碎,走起来……一定很疼。” 是啊,他的白清一定很疼。 而黎散走后,林淑一步又一步走近木启。 不顾林启的眼神与脸色,忽伸手拔出林启胸口的剑,剑尖对准林启的眉心。 血肉刺破声响起,再次拔出,又捅了一剑,两剑,三剑…… 汉白玉棺内死寂,黑暗,就连断断续续的呼吸声都是微不可闻,白清此时此刻可真像一具精致如瓷的尸体。 突然开棺声响起,棺盖被粗鲁掀起,其间的白清被小心翼翼抱起。 眼皮一跳,白清睁了双眼,许是想到白清不宜一睁眼就见强光,只有几根长明烛缓缓燃着。 跪于棺旁的黎散身上干干净净,地上的什么血祭,屋内的天罗地网,神智不清的奴仆们等也处理得干净。 空中应弥漫一缕血腥味,不过白清嗅不到,嗅觉丧失大半了。 先是丧失味觉,接着是嗅觉,然后会是什么?听觉还是视觉。都与他无关了,风会告诉他一切的。 白清闭上了双眼,因他头痛、昏晕,黎散还与他额头相触。 黎散气息不稳,心跳声快得穿过层层皮肉带动白清的心神。 似乎咬着牙才忍下冲动,他说: “是不是我不来,你就打算长睡不起了。” 这一句是肯定句。 白清的“我好困”滞于嘴边,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气音。他想推开黎散,可惜手还没抬起,黎散又是一句: “冬至了。” 冬至?白清眼皮下的眼睛略一转动,就快瘫倒的理智运动,终于是想起了何为冬至。 哦,冬至,团圆欢聚之日。可这与他有何关系? 于是,白清淡然道:“人人皆我命中过客,冬至于我而言有什么意义。” 好不容易推开黎散,白清跌坐回棺中,也不知为何,棺中竟铺了上好的软毛毡,舒服得很。让他又泛起了困意。 才抬首,黎散捧起了他的脸。 许是怕见到白清的惊愕,黎散闭上了双眼。 鼻尖相碰,气息互闻,他说: “我不是。” 白清说他这一生不过漂泊流荡,人人皆为他命中过客,可黎散却说他不是。 他们曾要相守一生的,怎算过客? 第87章 江南与冬日 江南鲜少落雪,却不知今年为何大雪接连不断,白雪皑皑,对南方人的吸引力可不小。 何况是落雪的江南,对北方人吸引力也不小。 南方阴雨连绵,北方白雪皑皑。两者结合,却也是美景。 霜落树,三步人白头,回首不见痕。松枝白落肩。 白清早已许多年不雕冰灯了,他想堆个雪人。不必多似人,应他心便是。黎散笑着说帮他堆雪人。 只是雪人还未堆出,白清又转身说不堆了,便要离去。一脚踢在雪地上,激起了千层浪,这是恼火了。 黎散只能匆忙为雪人再刻画几下,便无奈跟上。 雪人是坐姿的,宽袖长袍,长发未束,垂眸抿唇,左手腕间好像带了串玉珠手链,显然不合手。依稀有几分白清的模样,大概是七分像,总是没些活人气。的确是如神明,却又失了在人间红尘世中的存在感,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二人走后不过片刻,雪人轰然倒塌,好似身体四分五裂的白清。不必多猜,定是白清所干。 吹着陶笛,白清垂眸行于梅林中,黎散紧随其后,循着他留下的足迹。 雪未落到黎散身上便消融了,他的体温依旧。雪都积落在白清身上了,也不见有一片雪花融化,唯恐白清现在的体温低得可怕。 黎散很想抬手拂去白清肩上的薄雪,可距离不远不近,黎散只能忍住想法和冲动。 忽陶笛声一停,白清蓦然回首。 曾听闻双手于眼前搭成“窗口”,可望见最思念之人。 白清自认为了无牵挂,不过一时兴起罢了。 这一望,望见了温柔一笑看向他的黎散,无限溺爱,深情藏不住了,包含深不见底的爱意。 正月初四,梅花未开,雪饰枯林,雪如杏花,恍如当初。 …… 行于花坛边,白清无视高度上低他几阶立在人行道上的黎散。 正欲迈步时,黎散无可奈何轻笑道: “你下来好不好?” 转身垂眸正视黎散,白清半张脸都埋在围巾中,闷声道:“不要,我太冷了,雪不融。” 自从捡到久忆答应了黎散后,白清的衣食住行基本由黎散一手负责。 比如现在白清戴的米白色条格纹针织长围巾,就是黎散挑选并亲手为他戴上的。 白清其实很好养活,哪怕是只备两套换洗衣物都够他用了,看腻了样式,还能自己捏个法术变变样。他也不以凡尘俗物为食,甚至还能自己变出佳肴美馔来。 只不过是黎散可不舍得苦了白清,总想着把最好的捧在他面前,任他挑选。 黎散坚持不懈:“我能暖好你,我可以。” 白清的双眼好像凝固了,似层易碎的玻璃,薄得可怕,怕轻轻一击,便是粉身碎骨。眸中的琥珀黄也更浅几分,像佛手黄又像明黄。他问: “你能接住我?” “我能。” “凭什么?” “凭我不会松手,也不肯放手。” 白清改了半长发,雪让他白了头,连鼻尖上也粘着几片雪花。他本是双手插兜的,又拿出几乎毫无生气的双手,因为他跃下了花坛。 他跳进了黎散怀中,或说是黎散接住了他。 黎散自是要笑的,雪让他们白了头。 …… 千里路居中只有三人,白忆昔和沈疏鸿早已回画中了,因为树要冬眠,鱼要避寒。 庄姒自上次来了千路居与路归来、路千明真见面了一见如故后,一有空便跑来千路居。 其实庄姒本心是贪图美色的,可她发觉美人有主了! 靠,美男有主!!嘿嘿,好好嗑!!! 路千明与路归来又放了寒假,庄姒便嬉皮笑脸跑来了千路居。 围着火盆,穿了大棉袄也丝毫不影响庄姒翘起二郎腿,嗑着自带的咸香瓜子,有些含混不清道: “今年夏天就又是交流互鉴大会了,到时候你俩就要代替路氏这一脉去。我也觉得稀奇,我爸不是检查过你们的资质吗?明明凡得不能再凡了,对修炼一事你们也不感兴趣。” 庄姒放下二郎腿,直勾勾盯着二人,问:“可怎么才一年你们突飞猛进,成为冉冉升起的新星了?” 路千明低头专心扒拉着烤板栗,哪敢说话。 其实这也不能怪白清,毕竟是他们有求于白清的。前几世的他们到底还未成仙,便求白清能将他们二人生生世世锁在一起,永生永世纠缠。而代价是白清有可能将他们制成傀儡,或是窥看他们的记忆以防止白清也不知不觉中被记忆封印。当然,还有,他们曾是天道之子,白清会利用他们做什么就不知了。 不过,他们是心甘情愿的。 路归来略一沉思,十分严肃答:“咱爷在在下面有关系。” 庄姒:“哈?” 路千明死活压下上扬的嘴角,起身道:“我去拿几个红薯来烤。” “不用不用,”庄姒起身大步流星走去厨房,边走边道,“我是客,怎么能让主人去拿呢,我去。” 路千明应着“也好”,坐下与路归来同座烤火,却传音问路归来:怎么办,白不染忘了他。 路归来递了个眼神:【我们是能主动说出一切,可他这近一年来露的破绽不少,白不染本生性多疑,怎不会怀疑?怕是最坏的结果。】 白清曾为了以防万一,也在他们二人的记忆中下了禁忌之术,特意察看他们那一段记忆的人可没好果子吃。他们有权利选择主动说出,白清尊重他们的权利。 路千明摇头,嘴唇翕动:还记得吗,天道降下天罚池玖忆连带着何处归来山一起消失后才不久,我们无缘无故暴毙而亡。 路归来皱眉,还未出声,一直蜷缩在盆旁的久忆突然起身,极其欢快地跑出厅堂,到了大门前。 路归来疑惑站起身,路千明也看了过去。 落雪时分,朱漆门启,正是故人。 黎散小心警慎抱着熟睡的白清,米白色条格纹针织长围巾围在了两人脖子上。白清头靠在黎散肩头,身上没有一片雪花,他被保护得很好。 久忆又叫了声,叫得像刚满月的小猫。当初久忆与狸花撞上时,它可是直接低吼一声,是虎啸。这令狸花更野了,也不寻白清撒欢了,在外已流浪有两月了。 黎散嘴角上扬,无比温柔轻嘘一声:“别吵到他了。” 路千明刷的站起身,眼中满是震惊。 久忆伸了腰,踩出行梅花,印在黎散足迹之后。屋门已关上,而路归来与路千明仍未回神。 哪怕庄姒已抱着堆红薯回到火盆旁。 “喂,喂,”庄姒试图唤回二人的神智,“你们怎么了?烤红暮啦!” 路千明呆呆应了几声,竟是伸手抓向木炭,在庄姒的目瞪口呆下又伸向火盆。 幸好眼疾手快的路归来抓住了路千明的手腕,路千明这才如梦初醒。 扒拉着火红的木炭,庄姒心事重重问:“你俩咋了?” 这下二人齐摇头,异口同声:“没事。” 但他们二人又心底默问:白不染和黎散的关系到底到哪一步了?! 不同于厅堂内三人的“心怀鬼胎”,屋内的二人正悠闲地下棋,棋盘旁汝瓷花瓶中插着一枝杏花。 瓶中的杏花本是枝枯枝,白清随意指尖轻点几下,枯枝便开出如雪的杏花。 杏花本是二月开,风雪来去无春寒。 屋中防寒,暖如春日。 惟恐白清热了,黎散为其脱衣,不慎,让白清惊醒,险些一场误会。不过片刻,二人又言和对弈。 窗大开,怀中袅袅白气,牡丹花茶于水中重绽生机,缓缓舒展。窗外落雪依旧。 白清指尖敲着白了,抬眸看了眼捏子抿唇垂眸沉思不语的黎散。 黎散的身上仿佛有很多白清的影子,但只是行为上。 白清莫名见得此情此景犹为熟悉,仿佛不知几百几千年前,他们也曾对弈,于莲池旁,于银杏下,于酒炉边。 恍然如梦过往,不知曾相识。 “败子无憾,”黎散弃子,莞尔一笑,“我认输。” 白清举杯啜了口白牡丹茶,仅是淡淡“哦”一声。 见此,黎散略起身越过界限,眉眼一弯问:“我且一问,棋技,你与谁学的?“” 黎散的越界让白清有些不安,很烦躁。于是他不经思索便淡漠答:“师兄。” 他师兄是棋神,棋局之上从无败绩,他学了几招便够用了。 得到问答的黎散退出界限,却是不语。 他从未教过白清棋技,云深更不懂对弈,难不成白清这高深莫测的棋技是自学来的?白清曾经的回答还真是自学。十五、十六岁时便险胜他一招,十八岁时已是炉火纯青,他再无胜算。当初白清十四与他对弈时,若无清宁的打扰,怕不是平局了。 藏拙不露,心性极好。 他问过,白清仅答自学。他又追问,白清到底是他宠养大的,只是瞥了他一眼说他别管。 白清开始收棋,在此两耳不闻窗外事,厅堂的喧闹也传不来。 因灵气渐衰,大多人早已不修炼了,能通灵的则修咒语法阵一类。莫说是成仙了,连仙的几千万分之一都接触不到。他们口中的大能绝大多数不过是因祖上曾与妖通婚,有些血脉资质罢了。像厅堂里的祖上曾是条巴蛇,血脉已经淡得不能再淡了,没想到这也能被划分为异能。 一招枯木逢春就能够让这井底巴蛇万分震惊了。在万年前,枯木逢春是入门的孩童都会,千余年前仅是凡修炼有灵者皆会。如今的“高手”怕是尽数加在一起都不敌他一个意念。 这正是,他所想要的。 拾完棋子,白清头也不抬赶人,黎散能强留吗?自是不能。 临走时,黎散转身回眸笑问:“你喜爱杏花吗?” 幸哉乐也,花岁相守。 “谈不上。” 白清几乎对任何事物都谈不上喜爱,杏花也罢,银杏也罢,只不过它们出现在了巧妙的时机,有了巧妙的印象,仅此而已。 黎散不可能等到白清的挽留了,就像池玖忆等不到白清的停留。 三千五百年前既如此,三千五百年后亦如此。 第88章 忆回往昔 已是开春,江南三月,春迹处处。 璠和朱獳用时一年,终于找到它们家被隐藏气息的契主了。 只不过略有些磨合…… “你们!”青鸾一见它俩,立刻热泪盈眶,“快带我走!” 青鸾在未与白清重见前,都是与白鹤、白鹭、白鹳、久忆四处奔波,生活苦不在堪言!还整日提心吊胆、胆战心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璠与朱獳对视一眼,看出了对方的困惑:这青鸾是谁? 青鸾眼含热泪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一个蓝西装青色条纹领带黑色西装裤白衬衫,一个红色运动服白色棒球帽运动鞋,仅看光鲜艳丽的衣着都知道过得比她好! 她真是受够了黎散这家伙了! 但让青鸾震惊的是接下来他们竟说:“劳烦请让,我们不认识你。” 青鸾正要嗷一嗓子,被青筋暴起的璠和朱獳及时合乎封了嘴。 摇椅上懒洋洋晒暖阳的白清被吵得头痛,还是睁开了双眼,又被立于一旁的黎散伸手捂住了双眼。 原先有些倦意,黎散与他耳语,他也懒得计较。现在就只想长眠一场,不问世事。 白清轻唔一声,黎散弯腰,在他面前低声细语:“乖,睡,有我在呢。” 青鸾瞪着眼,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三千五百年的离别阻止不了他们,他们一如既往。 在青鸾的眸中,池玖忆花言巧语抱着白清哄睡的影子,与黎散低声细语围着白清哄睡的身影重叠了。 只不过白清却给了青鸾一种在晒尸的感觉,几乎死气弥漫。尸体好歹也有一点点生气,但青鸾主观认为是在晒瓷,那皮肤白得都快反光了!还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这家伙有没有好好精心养护契主? 青鸾她表达了对他的鄙视与嫌弃。 璠和朱獳放手了,因这人与契主动作太亲密了,曾经有谣言传风术老祖极度厌恶与他人有接触,这可是有真实成分的,甚至过之不及。毕竟最严重时凡是有灵之物,连半丈内都进不得。 包括他们。 那……眼前之景又是怎么一回事? 青鸾趾高气扬欲哼一声,她可观察过这家伙,这家伙胆大包天,色心根本藏不住! 遥想当年青鸾好不容易现世,不过才二三月就撞上白清长发尽白。因顾忌白清神智问题,青鸾当即决定一探究竟。 于是伪装成小麻雀的青鸾偷偷传送入池玖忆屋内,紧贴房梁向下一瞧,瞪大了豆眼。 白清和池玖忆同睡一榻,青鸾:哦。 池玖忆胸膛紧贴白清后背,青鸾:哦。 池玖忆和白清都衣衫不整,青鸾:【哦……不对!他俩怎么衣着单薄还凌乱不堪!!!】 青鸾无声呐喊,青鸾内心尖叫,青鸾暴跳如雷,青鸾震惊无比,青鸾、青鸾无话可说。 白清似醒了,半睡半醒,双手近乎无力支起身,摇摇欲坠。被褥从他肩上滑至腰处,白丝散落胸前。 青鸾内心震撼。 白清仅着内衣,雪白的里衣领口大开,白花花的肌肤刺激着青鸾乌金羽檀木刻成的鸟眼。 白清双眼迷离,显然是没睡醒,声音都染上了睡意:“池玖忆,放开我,我要,我要,要下床……” 池玖忆长臂一揽,又将白清拉回怀,未睁开眼便熟门熟路地环住白清腰肢,在白清耳畔温声道: “听话,继续睡,不必起身。” 池玖忆的气息是温热的,全洒在白清的耳边,引起几分痒意。 青鸾能察觉白清本是想望它一眼的,但困意袭来,嗯了几声还真睡下了。 青鸾惊掉下巴。 不是,他俩这是耳目厮守了吗?!怎么连最后一步到了?!契主才年方二九呀!!! 不过,说句掏心掏肺的大实话,契主他身子可真白啊。 池玖忆睁开了双眼。 青鸾惊慌失措。 池玖忆向青鸾所在的房梁看去。 青鸾汗流浃背。 靠!总不能刎了木眼自证清白! 屋门轻启,青鸾是被狠狠扔出的,摔得四仰八叉。 怒火中烧得青鸾两眼一瞪,鸟嘴才张,叽叽喳喳尚未出口,木门无情闭上。八道阵法与数十张符纸双管齐下,生怕青鸾扰了他美梦与好事。 青鸾所化的小麻雀猛然一头撞向屋门,结果被弹飞四五丈,又连摔下二十来长阶。若不是有阵清风托住了它,怕是摔得半死不活。 青鸾一立起身发觉嘴被绑上了,绑得严严实实。一怒之下振翼欲高飞,奈何被一巴掌压了下去。 依旧是有阵清风仿佛将青鸾捧在手心,于是青鸾能明晃晃感知到有什么东西看它更不顺眼了。 青鸾一时哽咽。 见讨不到好又无能为力,青鸾蹦蹦跳跳气鼓鼓地下了长阶。 此时已入秋,秋日渐寒,可梦回一场悠远长梦。 最后璠和朱獳并未能带走白清,黎散身上有白清一半的气息,它们无从下手,又不得扰白清浅眠,只得铩羽而归。 它们三个看着黎散把白清抱回屋中,内心挣扎,神色各异。 东风正起,适宜梦归江南。 有些人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可有些聚了,却不愿再散了。 第89章 严月扬的最后一场遗梦 白清快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有关严月扬的梦了,放下痛快,连锁反应也不小。 照旧是春日,严月扬坐于长椅,膝上放着那本日记本,还在翻阅。 坐于春暄之中,捧着日记本纪念昨日的春天。 长椅背靠绿化带,白清抬头辨识花树。 学校多种植玉兰树,偶有合欢树、杨树。 玉兰花之语为友谊常青,玉兰花也是纯洁友情的象征。倒是不合时宜,因为这里并无多少像玉兰花般的人。 走近严月扬,日记本被竖起以防偷窥,便因此瞧见了日记本上发黄的价格标签,四元。 四元买到一本胶套内页有四种风格不同的本子,的确是赚到了。胶套略显泛黄,显然是落灰过许久。 白清想问严月扬,究竟是还有什么执念令她久留梦中不散。 可停在严月扬七步外,白清双手插兜,低头看绿化带中孤零零的玫瑰花,结出有二三个花苞。除了一朵尚被绿托紧紧包裹的花苞,其余全被摘了。 撕纸声响起,白清伸手催熟花苞。 严月扬撕下了二十四页,记录了半年零半月的生活,被她一页一页撕下,神色平静。 放下日记本,起身转向绿化带,严月扬一脚又一脚想踢出个土坑,以此埋葬过去的生活记忆。 踢到一半,有人闻声而来。 阿娜尔·古丽以为是某个捣蛋学生在毁坏植株,到后一看是位女学生,手中拿了一叠纸。 “同学,”阿娜尔·古丽一笑就露出两个小梨涡,亲切问,“你在做什么?” 严月扬回头先喊了声老师好,才转头低眸继续踢,答:“我想弄出个土坑,埋东西。” 阿娜尔·古丽也不阻止,又问:“那你怎么不拿块石头或捡根枯枝来挖呢?” “不知道。” 白清突然咳嗽,教学楼上一间私人办公室的窗户被打开,飘出了一股令人不适的香烟味。 从白清这角度来看,抽烟者似乎知道在密闭空间吸烟容易产生意外,于是办公室的门是打开的。 学校里每一层都挂有禁烟的标志,似无人在意。 许是因在梦中,白清的嗅觉异常灵敏。好一会儿也不见阿丽尔·古丽和严月扬有反应。 又或许她们早已习惯。 毕竟当初在校长办公室时,校长办公室门外的墙上就贴了禁烟标志,而校长办公室内烟味久久不散。 埋好东西,严月扬与阿娜尔·古丽各坐长椅一侧,交谈着。 “她们没有逼我撕日记本,”严月扬抚摸日记本封面,低声嘀咕,“是我自己想息事宁人,主动撕的。” 现在她的日记本只剩些记录天气和心情的了,有她生活点点滴滴的都已埋葬于花树之下。 严月扬不知树品种,花粉色或粉紫,叶有巴掌之大,其果实长荚角形。说不出叶形来,因在她五百度近视的眼中轮廓早已模糊不清。 她没有戴眼镜,即使戴了眼镜,她高度近视的金鱼眼也还是一样的不好看,她照过镜子确认的。 她曾经捡了些种子来种,可惜宿舍内同学抗议,说见到一次就扔一次。教室内又不好放,检查时也会被扔了。 于是她不再种下种子,再也没期待过花开。 严月扬扬首看玉兰花,香气袭人。 她曾接到一朵玉兰花,夹到日记本中做书签,以此证明她经历过春天的纪念。可是在那些人偷看日记本时,被扔了。 应是她们抱着取笑好奇的态度翻日记本,夹于其中的玉兰花书签掉落。仔细一看,是朵干枯发黄的玉兰花,于是哄堂大笑后随意扔了。 她是负责倒宿舍垃圾的,那朵玉兰花是被她亲自倒在焚烧站的? 她找不到她经历过的春天了。 白清敏锐地瞥见严月扬脖颈上有几道肉粉色极浅的疤。最长的一道是靠近喉结的右上方一直延长至右耳根下方,约有五六厘米长,只有当严月扬抬头时才会暴露出。 最明显的一道约莫有二三厘米长,就从喉结上开始向右延长,却也是不显眼。 严月扬自残,不,自杀过。 她知道自刎比割腕的致死率还高,一旦割到颈动脉,几乎是无可挽救,她是真正的想死。 她用她爸给她买的六元略比巴掌小的镜子,一点点掰碎,掰出了许多玻璃镜片。因学校不许带刀片等,又没有锋利的东西,她只能如此。 严月扬脖子上最长的那道疤,就是用一块和小拇指指甲盖差不多大的玻璃镜片割出的。 有大块的玻璃镜片,可惜都不甚锋利。而最锋利的那一块也因太小,遗失了。 她会将几块玻璃镜片放在校服外套口袋中,或校服裤口袋中,因她要随身携带用。最小的那块玻璃镜片就是在校服外套口袋中丢失的。 白清下意识向严月扬手臂上看去,却被半红半白的秋季校服外套挡住了目光。 严月扬双臂上究竟有多少道疤,她自己也数不清,只知道是四十多道。 形形色色的人经过严月扬身前,多为女同学,她们高声谈论着。 “哈哈哈,今天居然看到了电影,真开心。“ 这是严月扬同宿舍的一个女生,捏着嗓子大声念出严月扬日记本的内容。严月扬甚至能想象出当时她们是如何捏着嗓子,大声念出她日记本上的内容厅哈哈大笑了,可能还会说一句“严月扬可真逗呀”。 “现在都流行自残吗?” “切,也不知道是谁追潮流自残。” 严月扬本就有潜在的抑郁症,在初三下学期就集中爆发了,但同班有位女同学在被女生团体孤立后也抑郁症了。那位女同学割腕在严月扬之前,因成绩优异及时转校了。而成绩不上不下的严月扬却是无人问津,还因自残是在那位同学之后,被嘲讽为追潮自残。 “抑郁症呀~,玉米症哟~” “还压力,我看她整天该吃吃喝喝就吃吃喝喝。” “都现在了还装什么。” 现实中的霸凌是她上一秒还借同学朋友关系,和你套近乎从你身上谋取到利益。下一秒你不在,她就和其她同学对你评头论足,指责暗骂。 众生百形各态,众生皆为过客,唯独坐于长椅上的严月扬像黑洞。 在嘈杂的声音中,阿娜尔·古丽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严月扬耳中。 “你当时为什么下跪大哭?” 严月扬摇头:“不知道。” 当时站不住不小心双膝着地又瘫坐地上,未经思考就已经在哭了。 或许,是因她九岁、十岁时爷爷酒驾开摩托车出车祸时,她并未在场。 在爷爷死后的第一年,她和大姐、弟弟被妈妈接管。 那是一个枯燥无味、无趣至极的一年。 她不明白穷养的意义,她只知道贫穷真的会使人自卑。整整一年都只能看别人买零食吃零食,原因只是妈妈不给零花钱,甚至还说“家里有饭有菜,吃那些干嘛”。 好不容易到了过年有压岁钱,还要被收走。尽管当时的她只有十岁左右,却是恨不得让亲妈同广东上班去,自己生活。 她和大姐、弟弟是留守儿童,三四岁时就被送来爷爷家,加上印象不好,她对亲情这一观念十分淡薄。 哪怕到从楼上一跃而下后,她都从未思考过自己的亲人。 “每个月一百,严月扬,你爸妈是重男轻女吗?” “我一个星期都有两百花,严月扬,你怎么不向你爸妈多要些?” 严月扬的确怀疑过她爸妈重男轻女。 她的姐大她两岁,出生于零六年,她的弟弟小她一岁,是零九年的。她还有一个小弟弟,好像是一四年的?她记不清了,只知道他现在小学一年级,在广东。 她爸妈生他们的时候均在广东,她弟出生那会应该二胎政策都没全面开放。她与弟弟隔的时间不短,她六月出生,弟弟应该是九月还是十月。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如果弟弟是十月出生,那么会是在一月怀上的弟弟。 难不成见她是女的,才不过半年就又想怀一个看看是不是带把的?可能性很大。 弟弟与小弟弟之间隔了七八年,可能是因为见终于生出了男的,就不再生了。甚至小弟弟的出生,都有可能是意外。 严月扬不知她弟弟的生活费是多少,但应该一样,不然弟弟也不会因同学欠他一元未还而大打出手了。 一元,可以买个包子饱腹,可以在夏日炎热时买个冰棍解热,可以在同学们吃零食时也买上两个五毛小零食解馋。 她尝试向爸妈多要生活费,但结果是父母断了生活费。哪怕是她没钱返校,也让她自己想办法。 那一百花哪去了?说最惨的时候,七年级到八年级上册是两个星期放一次周末假,也就是一个月返家两次。回家来校一回合要三十元,一个月就要六十,还余下四十。 春夏水卡一个月充十元水费来洗澡,秋冬则要二十,只剩二十。就算不买零食,那回家后只吃白米饭吗?家里可没菜园子。还没算买笔、卫生巾、纸等开销。 不过是一个月花了一百五十,就不留情面了。 于是一桶衣服,一件五毛,严月扬毫无怨言地帮人洗,还期待下一次。 在人潮汹涌中的严月扬,如张破损泛黄略有污渍的纸,积灰已久。 阿娜尔·古丽又问:“你还记得时间吗?我想等夏天。” 严月扬眼中带着迷茫,看向前方,摇头。 她写日记的一大原因就是因她总会时间记忆混乱。像在桎梏之中,明明是八年级发生的责任值日分工争吵,却插在了九年级的生活记忆中。 何思雨和李未雪死后不过半个月,严月扬一回忆却误以为已间隔半年之久。 她的爷爷是死在暑假末尾的,而她总是下意识,将爷爷死在的那个暑假末尾在九、十月的。她连自己的爷爷去世时,她几岁都已不清楚。今天回想起昨天中午,会将今天中午误成昨天的。 玫瑰花早开了,是粉色的。白清将花留于严月扬的梦中。 这是她的梦,不是他的梦。 在梦中,玫瑰花是不会被摘取的。 最后,严月扬低声呢喃:“我不等属于我的盛夏了,我埋葬在春天便好。” 她不是因坠楼而亡,是溺死于自己的幻想中。 严月扬设想过无数次。如果头顶上的灯管突然炸裂,碎片割破她膀上的大动脉会怎样?假如在被同学踩鞋后跟时她没有站稳,而是在恰逢月经剧烈运动后,导致连站立片刻都眼前发黑的前提下,摔下七八阶台阶会不会死?如若她在那个夜晚割颈或割腕自杀成功了又会如何?倘若出车祸死的人是她该怎么样? 可惜没有如果、假如、如若、倘若,自杀不成,严月扬还是要去到教室上课,面对复杂多变、乱七八糟的同学关系,继续对自己的未来迷茫无感。 两世为人,皆不尽人意,可悲,可叹。 第90章 寻风诀,寻风也 白清立于绿化带的另一侧,那是条形成了风口的路,长有两百多米。再往前走几步一侧是刷了鹅黄色油漆的教学楼,另一侧也是绿化带。 严月扬的梦要破碎了,白清突然五感尽失,于是赶在最后时刻站在风口前,用风去感受一切。 白清经历过五感皆失,不过忘了是什么时候了。大抵是三四次快成废人时会去到墓中的那副冰玉棺中,直到身体破碎,神魂自由。 六十一次身体破碎,就有四十来次是在棺中度过。 教学楼一旁的绿化带种植为什么品种的白清说不出来,他用风去感受,只有触觉。 叶片宽厚,边缘锯齿状,有些扎,但依旧被多手的学生摘了不少,地上的落叶全是翠绿的。应是灌木,只及白清胸口。据之前的扫视来看,花为朱红色,状似百合。 越过灌木绿化带,逾出三米的围墙加防护铁丝网,风到了校外。校外是街道,车辆稀少,人行道上栽的好像为榆树,绿意葱葱。 白清的手被轻轻握住了,他用风感知到的。于是他去抚摸那人的脸庞,去猜来者何人。抚完眉眼,白清已大致猜出来者何人了。当他摸到那人嘴唇时,那人微抿唇轻笑了一下。 大概,是因风去抚那人的双唇,如白清在亲吻他。 黎散没有牵着白清走,而是温柔地抱起白清,风依旧缓缓如细流。 风撩了撩白清额前的碎发,想拍拍黎散肩,问为何至此,如何至此。直到莫名其妙有些熟悉才恍然大悟。 黎散用的是寻风诀,依靠风来寻找,风灵会告诉为其指路的,因风无处不在。 寻风诀是白清所独创的,本就未教于几人,导致寻风诀早已失传了。不过是个寻人寻物的小法术,并无多大用处。 但白清是如何也想不到为何与风诀便流传其广了。 与风诀仍是白清所独创的,可能是被当年捡的孩子窥见了全过程,便被偷学去,他是不愿将与风诀教予他人的。 与风诀可平地起风,可与风灵沟通并达到交易。流传甚广的只是与风诀最基础的一招,平地起风。但与风灵沟通从古至今不超十人会,更别说达成交易了。 他们不亲近风,风不喜欢他们。 与其学会与风诀和风灵达到交易,毋宁自食其力。更何况风灵多为孩童心智,开了灵智的有成人智商却无情无欲,又要什么交易呢? 学校里建有荣誉墙,是用来表彰成绩优异、成就突出的学生。其中有一位十五岁的少年似乎并不高兴,抿唇欲低头垂眸,右眼下眼睑上有颗不显眼的小痣。 也不知为何,荣誉墙上的照片除了那这少年以外,全是模糊不清,只能分辨突出男女。 对了,还有那位少年的座右铭,是nia et reversu iagaria, deoru alteri undo gaudent ones, hh, si non audita voce 那是一句拉丁文,译为:梦境倒叙,另一个世界的神明会保佑所有人,请勿出声。 因为那位少年的特殊,风驻足了片刻。 许是因感觉到风慢了,黎散的脚步也慢,他在等风,等风又至他身旁。 风果真跟上了,黎散的衣角动了,像是被牵了衣角。应该是风想让黎散停下,放开白清。 此时的白清如往常一样病秧秧,只是弱点暴露了,不该有外人在。可黎散身上有白清的气息,风奈何不了。 梦中的风也敢信,寻风诀可不顾后果,这也不知是跟谁学来的无所畏惧。 严月扬的梦境终于碎了,“哗啦”一声,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潮汹冲塌。不过黎散早已,将白清带走了。 白清才醒,嘀咕着让黎散放手。 黎散坐在床沿上,握着白清冰凉的手,不假思索道:“不放。” 床单是纯白的,被子是纯白的,连枕头床帘边都是纯白的,与白清苍白的相衬。全身上下唯有半垂的琥珀黄眼眸,是不一样的色彩。 白清所穿的浅灰色白色短袖过于宽大了,轻易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如瓷般完美的半个肩头。 他缩进了被子中,全身蜷缩,只留了个发顶在外。 “随你意。”白清还是有些困。 黎散又笑了,应了声好,隔着被子从白清后颈处一直顺到腰身,仿佛在顺毛般。 在何处归来山上,白清是有时贪睡的,有时若无池玖忆哄着睡,几天几夜都不肯合眼。 于是他总结出了哄白清入睡的法子,便是从后颈一直抚到腰身。 白清更因困了,犹豫不到半秒就选择信黎散一回,反正白清是不死的。 白清终于学会适应这股温热了,心跳缓缓如轻风。 在何处归来山时,白清十至十三岁的时候,是最不喜睡的,以至于白清从三岁来何处归来山到十四岁都是和池玖忆一起睡同一床榻。 可即使是睡一同床了,白清也不安分。 有时池玖忆半夜忽醒,往前一探,准是空了。 因为人又跑了。 这可导致池玖忆需深夜几更满山地寻人,依靠气息来寻,可风中处处皆是白清的气息,岂是轻易寻得见。 若云深等四人梦中乍醒,望窗外一看有红袍或白衣之人途经小道,静无声响。莫怕,是池玖忆在和白清捉迷藏,而非红衣女鬼或白无常来索命的,只管合眼睡下便好。 有次池玖忆寻了一整夜也不见人,心一急,使了寻人的小法术,却发觉白清竟出了何处归来山。 白清不喜下山,否则便不会有池玖忆屡次携白清下山了。 那时池玖忆一下山路便瞧见了白清,因白清离何处归山内外界线分划不过半步。正在折纸,一旁的清旻剑上插有一尾足堪比池玖忆一臂之长的银鱼。 放了纸浮灯,白清便乖乖的与池玖忆上山。池玖忆背了白清一路,白清便睡了一路,清旻不动声色尾随其后。 十二岁的白清早已有了本命剑,剑道也是无需池玖忆考虑,来得无声无息。 池玖忆不知清旻剑的来处,但在白清抱着已有他一人高的清旻剑时,池玖忆只会笑言:“剑重不重?人才这么点,剑都比你还高还重了。” 池玖忆自然收获了白清的抬眸看一眼又垂眸无视,不过他是诚心担忧白清,轻的可怕,他抱着都生怕。 当池玖忆问起白清从何处学来的剑法,他只得到了白清脱口而出的:“你别管。” 池玖忆自是不管,他在意的向来只有白清这人。何况,白清所说的不是“与你无关”,足以令池玖忆愉悦许久了。 那一日秋唯落抱着略小于他脸的清蒸鱼头边啃边嗦肉,还含糊的问,如果师叔和师兄吃不饱怎办。 清宁要了鱼尾,爆炒后配碟花生豪放不羁地吃,不是翘起腿,而是把腿搭在单人专用小桌上,自然是有些许豪放了。 云深与江星垂各一边鱼腹做粥,险些吃得胀死,但那鱼粥鲜得值粒米不留。 而鱼鳃边的那点鱼肉自是在池玖忆喂给白清的碗中。 民间早有俗语,走兽蹄上筋,飞禽掌中宝,游鱼月牙肉,甲鱼裙边料。这鱼最值的便是月牙肉,池玖忆第一想到的便是炖给白清补身体。 而云深四个对此毫无怨言,因鱼是白清得来的,他们凭什么还有怨言? 下锅落入鱼腥去,小火陶罐慢慢熬,青葱姜蒜加豆腐,熬化一碗白玉汤。窗外林间鸟探头。 那一日依稀有些印象,是六月二十一日,正值夏至。 第91章 青春没有售价! “青春没有售价,”花淡白喊出了那句口号,“行动就在当下!” 花淡白与周映雾作为当代大学生,特种兵式旅游次数绝不在少数。 于是他们连夜到海拔三千六百五十米的拉萨,抱着氧气瓶蹦迪,玩了半天又捡起了上垃圾。 撒隆达是西藏的一种祈福方式,隆达是一种糯米纸,基本遇水即溶,非常好降解。可是如今游客撒的大多非糯米纸,遇水不溶,降解也需要时间。而且被垃圾覆盖的地皮是长不出草的,因为阳光照射不到。但相对于纸张来说,塑料瓶才是更难以降解的。 人人都奔向西藏,却也带来了垃圾。 捡了半天已临近夜晚九点,装满了三个皮麻袋。 去坐车的路上都是走着走着就能睡着,导致有七百多米是周映雾背上一个花淡白,手中拖着两个氧气瓶,花淡白背上还有登山包。 坐上面包车后,即使困得眼都睁不开,花淡白还要感激得差点痛哭流涕:“映雾你真好!没把我扔在草地上。换作我,我连人带氧气瓶扔在山沟沟里。” 周映雾没反应,因为他早已困得一坐下就睡着。一时语塞的花淡白头靠在周映雾肩上,也是沉沉睡去。 司机女士怕出意外,回头瞄了一眼,顿时爽朗的笑了:“现在的小年轻关系和感情可真好,手都牵在一起了。” …… 花淡白与周映雾去到了成都,一千多年前就四季如春的锦官城。 他们不去网红地点打斗拍照,而是去那些不起眼的角落。寻找藏在街头巷尾的小茶馆,窝在小巷的火锅店,缩在鳞次栉比高楼间不知几年的饭馆。 在成都街头的馆子中,店摊小而嘈杂,却胜在了碗里的人间风味。 鸳鸯火锅里翻涌着牛肉卷和毛肚等,他们右一瓶可乐,左一瓶雪碧。花淡白面前是麻油蘸料,周映雾则是蒜蓉姜片蘸料。 以水代酒,欢饮畅食。 花淡白会每隔半分钟就问周映雾串串、毛肚什么时候才能吃,眼巴巴地望着清汤中的美食。 而周映雾会时不时蹭花淡白的麻油蘸粉,羊肉串只吃花淡白在清汤烫好的。 他们欢笑着,肆意畅谈。 去大慈寺,去寺庙道观,去为在意的人祈福。 花淡白与周映雾在众多香客中对视上,目光又急速略过,手中的香正逸出几缕烟雾。 人头涌动,烟雾缭绕。 这寺庙道观中,又有几人是在拜自己的贪欲,而非是诚拜神求佛。 在薄暮时分,他们来到了曲靖,峰岭之间,云缕不绝的曲靖。 主人家热情招待,介绍着当地美食“那色土蜜”。 “那色”,于彝语中意为彝族人,“土蜜”,指中华蜂的土蜂蜜。吃法是以茶饼沾那色土蜜,一口下去,花淡白被齁住了,神情古怪。 主人家用彝语笑花淡白不耐甜食,却无恶意。 因已明月早挂,不宜赏景,他们深更半夜到四川孜州就忽忙找了处酒店,打算一早醒来再看贡嘎山。 “映雾看招!哈哈哈哈,看枕头!” 见周映雾不费吹灰之力接下,花淡白又披上床单,犹如猛虎立身般将周映雾拖入其中。 不过一只小猫装得再像,也不是真正的猛虎。 “疼疼疼!映雾你不讲道理用武力!” “我要是真用了武力,你现在就晕死过去了。” “周映雾你这个假兄弟!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捞都捞不起来的那种!” 周映雾认了输:“好好好,我再造一艘巨轮,保证风来浪打也不翻。” 花淡白这才心满意足放下周映雾的小米平板、苹果手机、安卓平板电脑、充电宝、蓝牙耳机、备用华为手机、充电线、备用充电宝、备用充电线、有线耳机、头戴式耳机、照相机、胶卷摄影机、小型望远镜、电子手表等。 周映雾还是一直忍不住的瞟,花淡白的浴袍早就松了,再一勾怕是要全身赤裸了。而花淡白毫不在意,手中捧着安卓平板电脑,笑眯眯指着身边散落的电子产品,问: “映雾,你是打算和它们睡,还是和我睡?” 周映雾看了看紧贴花淡白胸膛的平板电脑,又看了看花淡白双腿旁的电子产品,沉默不语。 “嗯?”花淡白笑着歪头,等周映雾的答复。 怎料周映雾突然一个扑倒,把花淡白摁在身下。 花淡白:?! 花淡白自是反抗了,反抗过程中床头柜的红米手机被摔下落地,这才得以停战言和。 花淡白嘀咕着手机顶多给钢化膜摔出几道裂纹,从周映雾身下爬起,几乎全裸的后背擦过周映雾的胸前。 等花淡白捡起手机并仔细检查一番后,再回首周映雾已将所有电子产品扔在另一张床上了。 周映雾是不怕那些电子产品有什么损坏的,他倒更怕花淡白身上哪被咯出了淤青,一生气又不理他了,怜取眼前人更为重要。 而花淡白却是一声好耶,扑到了周映雾怀中,兴奋道:“那就不能再熬夜看手机玩平板了!” 周映雾嘴上应着好,把花淡白强行摁在了枕头上。略带水汽的发丝落在柔软雪白的羽绒枕头上,花淡白有些不服气: “你再熬夜都要成国宝了!” 周映雾终于退让了:“行,陪你睡,不熬夜了。” 花淡白这才安静:“晚安,我最最最最最好的朋友!” 周映雾叹了一声:“晚安。” 晚安,我的爱人花时半。 第92章 初静 艄公于船上摇橹,一仰一合,似在低首弯腰作揖,一俯一揖间,不知去向何方。 土灶小锅文火,菜已下汤,相对而坐的二人,一个垂眸不语,一个转头不看。 黎散想抬眸,想看清白清眼底的情绪,可又不敢抬眼。 白清也是想不到,他偶尔听黎散劝一回,终于是出了千路居,却被桎梏吸进了这。 说气,无情无欲不想生气,又烦又累。 船菜是船家做的,菜馆比不上,花样繁多迷眼还有点心等待入口,食材又是绝对货真价实、新鲜,难免不会不可口。 但二人愣是没一个动筷的,令艄公望了好几眼,怀疑自家船菜不够正式精致,客人不喜。 艄公停橹,长呼一声到了,二人没有任何交集,起身付了船费。 黎散不停想靠近白清,白清便愈发渐离渐远。 人群将他们分开,一个想靠近,一个想远离。 黎散在人潮中寻不见白清了,心跳过于激烈。他知道他不应如此急切窘迫,可黎散就是安不了心。 忽抬首,却见高楼之顶立有一少年。 也不知为何黎散给白清搭配了一套黑色系列,但白清毫不在意便随便了。 天穹若海渊,他依旧如神明。 额首的碎发不停摇摆,白清垂眸抿唇看着人流之中的黎散,看着黎散莞尔一笑,看着黎散伸手向他,看着黎散嘴唇翕动。 白清的味觉恢复了,五感仿佛回到初生之时,极其清晰。 脚下的大楼传来一声“靠”,接连不断的骂声响起。黎散在说:“下来,我接住你。” 白清不信,他向来不信这类话。 于是他转身,坠下了高楼。 白清眸中不断闪过什么碎片,风声呼啸。 有什么东西拉着他的衣角,把他拉下了高楼。 白清闭上双眼,心想:不可能是黎散。 一抹青色围绕着白清,青色羽翼凭空展开,将白清包裹其中。青羽飘落,未若柳絮因风起。 恍然收手间,黎散好似见到青鸾出世时。 白清立于长阶之上,青鸾周游不止。 立于数阶之下,池玖忆抬首望去,青鸾犹如虚物,难以触摸。绕白清而鸣,青羽扬扬洒洒。 秋风绕枝,银杏已黄。池玖忆望见,白清抬眸,对他道:“青鸾,非青鸟也,亦可往返千里于一瞬,花笺街来。你的信,不会再迟至了。” 青鸾本非信使。上古遗书有载,近万年前曾有仙人,好隐世,居山不知其名,有青鸾伴其左右。其青鸾非生非死,可引渡亡者生灵,乃九重天头上朱雀下凡,声似悲啼。 朱雀,先秦人所言可接引亡者生灵上升于天。 令引渡亡灵的青鸾下凡作信使,池玖忆有些想笑。可又转念一想落笔封好信封递出,再收到白清的信只需抬头看一眼窗外落花,池玖忆又是心向往之。 可模糊间,池玖忆又总觉少了什么,依稀是些许不起眼的。 时至今日,黎散才意识到少了什么,白清应是笑的。 眸中有几分笑意,将星河点燃,他应是要笑的。 可惜,白清已不对他笑了。 白清不见了,在青鸾的包裹之中,在黎散的眼前。 白清没有落入黎散怀中,黎散也没有接住白清。 青鸾又鸣一声,放出了白清。莫名头痛的白清看着面前乌金羽檀木所成的青鸾,硬是挤出两个字: “退下。” 只见青鸾鸟嘴一张,还未嗷一嗓子,被白清一个眼神和冰冷的语气吓闭嘴了,只见白清轻吐二字: “闭嘴。” 青鸾在白清脚边蹦来蹦去,想立足于白清手臂之上,如往常一样。可又被白清无名指上的银白戒指吓得瞠目结舌,好不滑稽,全无一点神鸟之范。 白清面无表情打量着四周,流水小桥,河畔人家。白清这是在不知名的小桥上了,向前一看,是中式宋朝标准规范大婚现场,木船上的新娘倒让白清觉得眼熟。 银戒一热,白清十分冷静地退了半步,正巧躲开了黎散伸来的手。 他原来是想牵住白清的手,同三千多年前一样。 青鸾自觉移向白清那一侧,盯着银戒目不转情,内心暗嘶:追踪定位加移动,这家伙不怕被契主知道了而扔了戒指吗? 同时,青鸾也情不自禁感叹一声那厮的占有欲也太霸道了。 白清淡然问:“你跟来做什么?” 几番选择之后,黎散挑了个较自私的说法:“跟着你。”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想无时无刻在你身边。 白清轻哦一声就不管了,与黎散静观这场盛大辉煌、十里红妆的中式婚礼。 …… 这一切都似那么美好,洞房花烛喜有子,安稳至临盆。 “孕妇家属呢?孕妇羊水栓塞了……” 医院座椅上的男人瞪大了双眼,喃喃自话:“怎么、怎么会是羊水栓塞啊,大约百分之八十的死亡率啊……” 羊水栓塞是有预兆的,二人也去医院检查过,但误诊了,医生没有看出是羊水栓塞的预兆。 原来一句母子平安,真的很重要。 黎散与白清都被桎梏划分为了孕妇家属,家属区中两人互不语。 男人脚旁掉落了一束新鲜的花,是康乃欣,想来应是想送给他妻子的。 白清与黎散见过孕妇,在大婚现场,在孕妇家中。一月的胎儿还不显怀,她在精心浇灌花草,兰花盆上栽牡丹,笑容明媚阳光且自信。 临走时,她赠予了白清一束花,黎散替他接过了。 花是刚剪下的,还带着朝露。 黎散在安抚不断祈神求祷妻子平安的男人,产房内在抢救孕妇中,白清却看向了孕妇家属区最后一个医院座椅。 那上面坐了个女人,怀中抱了婴儿,正在轻声哄睡。 白清走向了她,在她面前停下,平静道:“我只祝你凤冠霞帔、婚姻美好,却忘了白头偕老,良缘永结。” 她笑了,抬头说:“你能为我的女儿起名吗?她很可爱。” 白清低声询问:“随哪方姓?” 初静笑答:“我,随母姓初。” 思索片刻,白清道:“初渡,单名一个渡,苍生皆渡的渡。” 渡,排除万难、克服困难之意,且愿人可如其名。 初静语气温柔:“很好听,我女儿很喜欢。你本不必如此,既是已帮了我,我又何必强求善始善终。” 白清穿的是黑色短袖,但并不觉得寒冷。 医院的灯光下,白清与初静的肤色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区别于黎散让白清染上了缕人气,是病态的白。而初静则完全是尸白,全无活气。 初静打开了白布,将婴儿呈给白清看,并笑问: “我女儿可爱吗?” 白清看着初静手中浑身青紫,显然死去几日的胎儿,他沉默不语。 初静成了产鬼。 产鬼,难产而亡的女人因生产的痛苦,积累成的怨气而留存在人间,挥之不去。喉部有道叫“血饵”的红线,若将血饵接在胎胞之上,会使孕妇无法生产。并且,产鬼能令孕妇腹中产生剧烈疼痛感,导致产妇凶多吉少。 白清总觉初静的女儿很熟悉,于是心算一番面相,不巧,是李司宁的转世。 见白清不语,初静站起身逼问:“我的女儿可爱吗?” 黎散看来了。 白清正欲轻叹一声将她们渡了,却眼前一黑。 桎梏阴影区主动吞人了。 桎梏其实从生死形态上来讲,属于活物。阴影区自然是有意识的,不过吞人,还是主动的这种情况,少见得很,怕是白清也只依稀见过一回。 白清又开始头痛不已了。 青鸾归心似箭,根本不愿又到黎散身边,而黎散边随手一挥,准了青鸾归主。 于是,白清想从身上揪出青鸾,抬起左臂,小臂上正赫然出现似青鸾舞动的花纹,极其简洁。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动无常则,行无定处。 青鸾被揪出时还一脸享受地在休息,结果与白清小眼对大眼,死活不想走,扑腾着翅膀想回去。如何也想不到白清为何不记得它了的青鸾双眼一骨碌,用它并不是多大的脑子一想,当即决定让契主想起它! 白清正闹心着,他一见到这只青鸾便头痛,想把青鸾赶回黎散身边,青鸾又不肯走。 正垂眸欲启唇,眼前却青光一闪,青鸾钻进他识海中了,他的眉心间多了青羽图案。 紧闭双眼,白清头更痛了,形容一下,大概是有什么在踩踏他的头般,嗯,就是万兽脱缰般的踩踏。 四周不再黑暗,出现了一抹光亮,自远处缓缓而来。 白清不头痛,抬眸望去,哦,是他自己。 第93章 万年之前 “白清”里衣天蓝,披白色外袍,发带天水碧色,双眼星河之象,白发过腰,手提盏降纱灯,与现代的白清身影重叠了。 曾有传闻,降纱灯可降妖辟邪。 “白清”如虚,白清若实,二者重叠,万年前史上寥寥几字的云清仙尊重现于世。 他眸光一转,出现于廊中。 满门屠杀,数百来人尽丧命,所成桎梏之主竟是三岁孩童。 那三岁孩童好似可倚靠的只有朱漆红柱,见有人来,毫无反应。 死气沉沉,犹如死物。 白清俯身,置灯于地,看清了孩童的眉眼。 与万年后的黎散,同出一辙。 原来,万年前他们便已相遇。 孩童抬眼,双眼中无星无月也无日。 白清直起身,竖起一指于唇前,轻嘘一声,似见风起。 堪比大鹏展翅的青鸾舒展双翼于白清身后,垂首一望孩童,鸣声悲也。怨魂暴起,青鸾振翼渡之,而中心处的那人仍如一尘不染的神明,降世渡人的神明。 万年前灵力充沛,桎梏易成,世人无解之法,便只得将怨魂亡灵从六道之中除去,令怨魂之灵不得转世投胎,灰飞烟灭。故此,称之为“毁”。 后有一者,世人尊为仙,号云清,姓白,字不染,无名。首创可使怨魂亡灵入世转生之法,遂予天下,称之为“破”。 任谁也想不到,云清仙尊能有此法,竟感悟于三岁孩童的桎梏。 “无怨无念无欲无情,“他轻叹一声,“世间竟有了无牵挂的桎梏。” “桎梏”之所以称为“桎梏”,便是它如锁链般,凡有执念就将其因于世间,非生非死。 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白清赠予了一枝杏花,看着他跌跌撞撞步入轮回,轻扶一把,拂袖抹去了他身上的血气。 白清非是不喜红色,仅不过厌倦血色罢了。 那孩童原衣色为白,却沾满了血。 白清让他干干净净地入轮回,赐他一枝杏花,花开似雪。花香中有一缕若隐若现的清香,若风之息。 杏花,幸哉,花岁相守,必不负约。 他回眸一瞧,九色灵鹿携来色彩,归于白清身后。而那位仙人,在静静守着他入轮回。 白清身旁起风了,如月如星般耀眼。 他得到了一枝杏花,是那人赐予他在人间红尘世中所有的一切开始。 而这回眸一眼,也是后来万般种种因果羁绊的源头。 可惜…… 白清已从未铭记,他曾赠予一人一枝杏花,二月花开似雪的杏花。 你不曾铭记,而我不曾遗忘。 飞霜白落故人肩,只见风雪不见天。江南遗梦一场雪,千回百转又遇君。 “来寻我?” 他点头。 仅凭前世一缕气息来寻,不知是该叹不知鲁莽,还是该赞勇气可嘉。 略一心算,垂了眸。梓里已无,椿庭早逝,天罗煞命。 天罗煞命,其凶煞程度不亚于天煞孤星命。 白清发上落了雪,他也是。 抬眸,白清才启唇,先是咳声出口。 白清望见,浮云遮山,却似人间万千年。 白清所面对的只是个三岁稚儿,青鸾静观其语,璠踏雪而来。 他才不是什么天罗煞星。 解下大氅,白清抱起了他,青鸾叼起了伞,烟雨江南的伞。 璠不解,长鸣一声。 白清侧眸望了九色一眼,又回眸问他:“可愿乘它一载?” 他摇首,不愿松手。 罢了。白清又是轻叹一声,依旧雪中行。 一浅二深,三步已白头,回首不见痕,却见天边一黎明。 那一日隐约记得些许,乃冬至,大雪,他做了顿饺子。 归峰后,问:“你可有名?” 又摇首了。 白清的声音淡然如风:“既无名无姓,我便赠予你姓与名。” 因是冬至恰逢,便取范石湖《满江红·冬至》一诗中“吉云清穆的“清穆”为名。 清穆,意为清静,清和。而“穆”,有温和,贤良之意。 愿人穆如春,清似风。 黎,乃众,众多,亦有黎明之义。可意指沉稳、博学、生机勃勃之义也,便予之为姓。 第94章 他不曾记得 青鸾是被迫滚出白清的识海,顿时满眼泪水一抬头,却见白清头痛得指尖紧抵太阳穴。 他不曾记得—— 早于万年前,他们便在纠缠不清了。 他曾赐予一人姓与名的,令那人有了归处与执念。 他算好了一切,唯独未将与他羁绊最深之人的命运算在一起。 有人于万年之前,便在爱着他了。 指尖放下,白清轻呼出一口浊气。 四周黑暗如天地未分,他的眼眸清澈透亮,是不可多得的光明。 青鸾欣喜若狂,以为白清恢复了记忆,却闻他道: “你可有主?为何可入我识海。” 青鸾的欢喜一分不剩,终于意识到它的行为不过是石沉大海。它不明白,为什么契主要给自己下记忆封印,为什么要把那人的所有忘个干净? 也罢。白清不理,就此放过了青鸾,转身要走出此间。 “你有姓有字有号却无名?” “是又如何?” “不,你应是有姓有名的。” “不错,我确实有名有姓,因生来便是白发,我得姓为白,单名一个清字。清,清静、高雅无暇、圣洁之意。” “我想在你怀中坐。” “那便自己过来,我已是乏了。” “我想,拜你为师,你……” “想拜我为师?” “对。” “那便省了贽敬,你是我带回的,你又能给我何物。” “我自己,包括我的灵魂献上予你。” “不要。” “为什么?” “你是独属于自己的,我不喜卖身一类,你需得有自我。” “那我该回报你什么?” “不必如此。因缘而起,因缘而灭。相遇即缘,不求回报。” 他将所遗忘的一切抛之脑后,踏着破碎的光点,走而不回。 青鸾追上了,同许多年前般。 白清睁开双眼,面前的初静仍在逼问,好像他去了许久,不过才一瞬罢了。 他突然回首,双唇与黎散的双唇擦之而过。 这不是一个吻,因黎散消失不见了,被桎梏阴影主动吞了。 白清:…… 他舔了一下唇。沉默片刻转头看初静,发觉初静已笑眯眯坐回,轻拍哄睡死婴。 她笑的很开心,难以形容。 初静身上是医院产妇专用的产妇服,十分宽大,沾了不少血迹和看不清的液体,有恶臭散发。 生产时可不是腿间流血就完了,掏胎盘和流出的羊水只是常见,排泄物也能流一床。 康乃欣已不香了,于是白清自己捏造出了一棒的黄玫瑰,送予了初静。 初静抬头看了白清一眼,终于舍得腾出一手来接花。她轻声说谢,笑容温馨得可怕。 白清低首看了看尸斑不少的死婴,又抬头望天花板,再回眸瞧空寂的医院长廊。 无事可做,白清甚至想面对雪白的墙壁静心沉思。 可白清静不下心,闭眼都觉吵闹。倒是不头痛了,因内心的感受把头痛的感知挤下来了。 沉默死寂半晌,白清终于肯面对现实了。眸中染上了几分不可思议,白清指尖略微颤抖抚上下唇,垂了眸。 青鸾感知到滔天杀意,顿时警慎地退让一旁。 白清要承认一个事实。 方才,黎散的确是想吻他? …… 第95章 真正的“初逢” 真正失约的人,其实是白清,而非他。 黎散见到了十五岁的他,也见到了白清,只是…… 那一日,是正月初四,临近除夕。 虽说“嗤嗤童稚戏,迢迢岁夜长”,可黎散却如木雕的假人,面无表情毫无反应,正如来客熟人所评价: “黎家的独子呀,是个样貌出众的公子,可惜木讷迟钝,无情无欲,竟不似个活人。” 那一夜,他出了府,提盏灯去往梅林。 正月初四,梅花未绽,饰白枯林,杏花如雪,恍然重逢。 一场倒春寒骗得杏花开,苦煞杏花雪中欲比梅。他去到枯林中,来到了杏花之下。 白清本是去见那人一面的,无意留于人世红尘世。于是,他坐到了杏花树上,垂悬双腿,低眸望树下的来人。 清风仙无意,不愿留于人间困红尘。 既已见到,便该走了。 他本是来断缘的,无意留于此续缘。 白清起身,转身扶枝。 他该回天上了。 还未走,白清被拉下杏先枝上了,有人要将他困住。 为何,为何能看见他? 白清戴上宽大的衣帽,盖住鼻尖以上。 他落入了一人怀中,是黎散,他接住了那个白色身影。 仔细一瞧,那人披的白色大氅虽看着厚重,却轻得很,以至于连人一起抱,他这十五岁少年都不觉沉重,让他莫名其妙也很心疼。 正月初四雪林中,杏花树下竟相逢。 宽大的衣帽遮住了许多,黎散莫名想拉下那人的衣帽,瞧一瞧他的又双眼。 那人肌肤似瓷,刑窑的白瓷,类雪似银。在这苍白的衬托下,那人本无几分血色的双唇才有些活人气。 白清闪现离开黎散怀中,匆匆便要离去。 黎散自是伸手拉住白清衣袖,急忙问: “你是谁。” 白清顿住了。 既不知他为何人,又如此强行越矩,荒唐。 “与你无关。” 说着,白清一走,衣袖从黎散手中滑走。 黎散又问:“你为何至此?” “来见一人一面。” 白清已渐行渐远,黎散无法拦下,因他不知能凭什么身份来留下此人。 “那人为你何人?” “旧故识。” “我与你,可曾相知相识相逢?” 白清已然走远,那一句,疑似风传来的。 “不曾相识。” 枯林死寂了,灯早已熄灭,黎散也该走了。 扬首一望杏花树,白雪积落枝上花。 黎散的确不识不知此人,问可曾相识也只不过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缘分就此断了。 “真的会来吗?” 落千明手持罗罗,略显不满问。 晏归来的语气也不是十分准确:“那位仙人应是来此了。” 想来他们是天道之子,机遇缘分命运都是立于他们这边,纵使遇不见仙,也有下一个巧合的。 落千明斩下棘荆,疑惑问:“黎家的那个夫人为何选择在闹市旁的荒郊野林落府,难不成图个清静?” 晏归来摇首:“不知,黎家的当家主母是个怪人,与她丈夫的关系甚是微妙,说亲又不亲,像是凑合过日子的。” “怪了,”落千明眺望,道,“明明临近除夕,正是要爆竹声中一声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时。怎么也要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却不见个热闹景。” 晏归来沉默了,落千明也反应过来了。 小说中那经典名场面,仇人屠杀满门,但总有一个孩子目睹全过程并活了下来,于是带着仇恨极速成长,成为一代大能。 事实证明,他们猜的只差几分。 第96章 初静与初青 鲜血溅上了大门,黎散甚至能看清门环上的肉沫。 轻推开门,映入眼帘自是屠杀现场。 莲池中浮尸几具,廊柱上钉有一人,白石小路上铺了几具白骨,假石也被溅上了不少血。 奇异的是,黎散很平静。 视若无睹绕过水榭花园、亭台楼阁与厅堂,黎散来到一长廊中,长廊所通向的正是黎家祠堂。 他猜的不错,他的母亲果真在此。 祠堂门大开,长明烛倒地一片,牌位也乱了。 而黎散的母亲——黎初静歪倚供桌,左手无力软趴趴垂着地,怕是断了。 黎散并未感到毛骨悚然与惊慌失措,尽管他的亲生母亲在笑,笑容诡异。 同样是面无表情,白清与黎散到底有所不同。 白清虽是脸上毫无情绪波澜,但眼眸中是有起伏的。唯独黎散,连眼眸都是空洞的寂静。 “黎散,”黎初静瞧见了他,竟是不管不顾的仰天长笑,“我没想到,他居然会心慈手软!你这个孽种,他怎么可能放过你呢?!” 黎散十分冷静走近黎初静,等待她下一句的惊天大密。 许是要死了,黎初静吐出了这么多年来的所有:“我本是苗疆之主长女,姓初名静。静,审也。从青争声。有争不是争,争在静中生。可惜,我没有成为我父亲期盼的下一任苗疆之主。我心胸狭窄,自私自利,凡事只顾自己,为了想要的可以不计一切代价。” 黎散照旧平静,目视狼狈的黎初静不语。 “于是,我的弟弟备受宠爱。我本就鲁莽,赌气偷了苗疆至宝古蛊母,逃到中原。期间我遇到了一人,对,是你的父亲,但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黎初静观察着黎散的脸色,却失望发现她的亲生骨肉的确冷血无情,铁石心肠不为所动。 她又继续道:“他救了我,让才十七的我不必免受遭踏。我出逃两次,第一次见到他那般的中原男人,所以我生了歹心,想将他占为己有,制成傀儡永远陪我玩中原的小把戏。” 顿了顿,黎初静自嘲道:“可是!他救我只不过是一时好心,还替我安排安稳的生活,仅是因我与我弟弟有六分相似!龙阳之好啊!心悦之人还是我的亲弟弟!” 黎初静被黎族收养便是因为黎散的父亲,她欢欢喜喜改了姓,期待着话本中的事在自己身上发生。 可见他十分宝贵一个药箱,内心不爽便偷偷撬开看看,但药箱之中竟全是有关她亲生弟弟的! 不知多少幅画像,全是一人,坐着制药的、浇花药草的、用膳的、闭眼小睡的,甚至连洗浴与作画者用意明显带着色欲的都有! 那一刻,黎初静承认她快气疯了。 而再翻药箱时,黎初静还看翻出了成沓的表思慕之笺,她弟弟赠予的药瓶,她弟弟用过的发带与刻有名字的玉簪…… 在药箱的最下一层,放的是两缕发丝,红绳所绑,一乌一青黑。查看药箱底面右下角,果不其然看到了“初青”二字。药箱同样是她弟弟的,青黑色的发丝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因她弟弟天生发色青黑。 她想都不敢想,把这样一个温文尔稚的人留在她弟弟身边,原形毕露后会有多疯魔。 黎初静敢认她弟弟确确实实比她优秀,知药蛊并用,古法制蛊古籍并修,她弟弟配得上苗疆少主之位,她也曾觉得这人配不上她弟弟。 可恼怒、虚荣、嫉妒、憎恨挤满了黎初静的内心,在事情暴露后她果断下蛊,听到了所有她想听到的。 她弟弟只比她略小四个月,在她出逃前也只不过才十四,而正是初青十四岁那年,偶然外出寻药制蛊遇见了中毒已深时日无多的他。 初青看出了他中的毒,是北边才有的奇毒,不过是想取毒时顺带救人,照料一段时日后,初青便毫无留念的走了。 而他却爱慕无处说。 药箱中的信笺是他被相思折磨所写下的,本欲传给初青以表心意,奈何自黎初静出逃后,初青被严加看管,书信被迫中断。 他救黎初静是好心,对黎初静好却是有目的的。 他想要黎初静带他去苗疆,去见见他朝思暮想之人,让三年的相思成疾有个结尾。 “可是,”黎初静笑眯了眼,“我不肯啊。” 他被黎初静下了蛊,几乎是黎初静说什么他就干什么,关于初青的记忆消失得干干净净。 在别人的撮合下,他与她理所应当的成婚了,只不过莫说是行房之事了,连肌肤之亲皆无。 他是下意识要为心上人守心,因苗疆有不成文的规矩。你若是真心喜欢一人,便要非那人不可,宁愿孤独终老也不听命娶妻纳妾或嫁人为妻。 黎初静无至爱,但她不屑于,可能还有鄙视,因初青在她认知中向来断绝情爱,他守身守心有什么用? 当初黎初静要逃出苗疆,其直接原因便,是老蛊主为利益,让她要嫁人。 古蛊母以婴儿为食,只有如婴儿般新生的血肉才能令古蛊母产子蛊。越是自小接近古蛊母的,所生出的婴儿越能令古蛊母产下更多的子蛊。 而她的出生,就像个笑话,她生来便是要嫁人产子的。 入洞房时,她看着昔日自己避之不及的,如今竟不拒不抗,她笑了。 黎散是她服药自孕所生下的,为的是移走自己身上的古蛊母。 古蛊母无人之血肉是一日也活不下的,养在自己身上病容难消,寿命又减,只能去找几个人来。 “黎长云并非你姐姐,”黎初静缓缓道,“我捡她本是为养古蛊母,可惜她是妖。古蛊母不食妖肉。” “后来黎长云又带回黎长安,我才知道,原来她是青信蝶妖。只出现于上古典籍中的青信蝶妖,可辨言语之真假。她十五岁时,是故意跑走的。” 毕竟不跑,黎长云便会是当初的初静。 真还就到头来,黎散才像个笑话,无人在意。 “我的左手断了,”黎初静叹息,道,“是他,养你,带你的父亲,彻底把我的左手打断。大概是因我在洞房花烛夜看他不顺心,一时冲动所埋下的祸根。” 与他成婚时本意是为了隐姓埋名,因如此众人所记为某某某之妻,而非她本名本姓。可她莫名怒气冲冲,寻处撒气地,见他仍心心念念那个药箱,她一气之下说了一项命令。 让他跪坐婚床前,而她则在旁吃葡萄看戏,看着他把药箱中他视若珍宝的所有都一个个烧掉。 包括那个药箱。 烧到最后,他泪流满面都不止,手心紧握着那缕黪发。身体被强行控制,将手伸向火上方。手早因受到灼热而变得通红,而紧握成拳手心中的那缕发丝却连个焦尾都未有。 看得黎初静直接转头一吐籽,一脚踹在他背上。 手烧糊又不是她手烧到了,就凭这蠢样也配妄想她弟?她都看不上。 初青的那缕发丝是没了,但她却看见他笑了。 或许是用心上人的发丝也溶在了自己的血中,算永不分离了。 当时,他的左手被烧伤,而现在,她的左手被他打断。 黎初静吐了血,仍笑着问:“那么,我的亲生骨肉呀,你还想知道什么?” 尽管黎散、黎长云、黎长安不是她养大的,但这么多年的情分也在,告知几句也好不做冤死鬼。 从始至终,黎散未吭声过一次,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的亲生母亲逐渐死去。 “黎散,”黎初静狼狈又疯狂地笑,“离散,我祝你且如你名,一生多离散,未有重逢时!来啊,杀了我啊!” 黎散未吱声,却闻不远有人道: “阿姐,你好自私呀。” 黎散回眸一望,便想来人应是初青了,立于长廊尽头的那人。 苗疆人打扮,声如不见天日的寒泉,眸似深不见底的静潭,不慌不忙一直悠悠缓缓,几分凄惨幽深美。 黎散却心想:不如方才那人美。 黎初静怒目圆睁:“猜猜古蛊母在谁身上,我的好弟弟,杀了我啊!杀了我就没人知道古蛊母在何处了!苗、疆、之、主。” 黎散仍在想,他父姓楼名晨。 青,东方色也。木生火,从生丹。丹青之信言象然。凡青之属皆从青。 晨,早,昧爽也,天将明之时。 初青与楼晨,这对名字可真般配。 其实,初青与楼晨,便是江星垂与云深的前世,两世都是对苦命鸳鸯。 当真可谓是一声“有缘”。 眼前一闪,是黎长云。 黎长云将黎散带到庭院中又转身,边走未回首边淡淡道:“她阳寿已尽,时日无多,谁也救不了。多年养育之恩的情分沉重,我去为她收尸。” 黎散依旧一声未吭,一如既往地死寂,不以活物。 黎长云也笑了,吊儿郎当笑喊:“黎家小公子,不知情欲,天生孤星命。举目无亲、孤身一人,如似死物无灵、行尸走肉。往事不留于心!” 黎散是死水,死水无波,但听懂黎长云想说的。 既往事不留心,那别带着仇恨活下去。 可惜黎长云猜错了,黎散别说是仇恨了,他连情绪皆无。 第97章 记忆篡改 晏归来和落千明也想不到,这位少年似乎没有滔天家仇。相反,他平静得可怕。 他们见到了长安,不是黎长安。 黎长云字为眠冬,而非什么黎初静为她取名眠冬。 黎散的记忆被篡改了。 立于血泊中的长安西子色衣摆染血,衣袖上同样,还有那双好像应焚香抚玉的纤纤玉手,指尖满是刺眼的血。 他才十五,白色靛蓝蝶纹发带束及腰白发,眼角下有一青蝶,翩翩欲飞。 他在看手上的血,似有迷茫。 藏青色的飞蝶扇动双翼,一片惊起,露出了累累白骨。 长安的发带上停了三四只云色白腹蝶,一动不动,像发饰般。 一只彩翼透彻如琉璃的六翼蝶徐徐飞来,停在了他的指尖上,如示臣服。 长安抬头了。转道望向晏归来和落千明。 四周昏黑,长安的双眼却如清澈透亮的青瓷,易脆冰凉。轻启朱唇,他问:“来者何人,今夕何夕?” 晏归来与落干明对视一眼,沉默不语。竟然还有失忆梗?! 风未起,万叶齐动。 晏归来与落千明齐齐眼皮一跳,这才发觉寒冬腊月这林子不少翠叶未落,居然是因“翠叶”全是青蝶绿蝶。 落千明默默咽了口唾液,心道:这得是多少蝴蝶啊? 晏归来把目光放在长安身旁,心想该不会…… 忽大风吹过,惊起万蝶。 血泊中的赤蝶,雪上的白蝶,枝上的青蝶…… 万蝶扑翅,如梦一场,冬见春天。 他们不敢置信,还值雪压冬云、白雪铺地、寒冬腊月之时,怎会有如此之多的蝴蝶?此人莫不是蝶神降世? 晏归来与落千明真猜对了,完全还确。 白忆昔着装正式,一步步而来,所及之处正月逢春。 她忽敛足,庄重有礼作揖,微启粉唇: “主花界十二月花神之十一月山茶花花神白忆昔,特此前来与主妖界蝶神长安面谈一事。” 长安因争上的血,欲作揖又双手无处安放,便行半低首垂眸之礼,一言不发。 白忆昔将月光移向晏归来与落千明,尽管有一层细缎蒙眼,但威压已足以令这两位天命之子慎重了。 互视一眼,二人异口同声:“我们是……” 晏归来:“最高理想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落千明:“德先生和赛先生的徒弟。” 白忆昔秒懂,道:“民主与法治。” 落千明:“追求民主价值。” 晏归来:“建设法治中国。” 长安的指尖动了动,他好像很在意手上的血,十分想洗去,可又不方便。 垂眸抬首间,令人怜悯,仿佛如即将要消逝于冬日的秋蝶。 他不在意三人间的对暗号,他更在意如今身处何方。 白忆昔虽与落千明、晏归来对上了暗号,却没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晏归来与落千明见了老乡也碍于他们之间不啻天渊,没有立即亲近。他们的面前是两位神,确确实实的神,本来是想捡便宜遇个仙机,可神就算。 成神可比成仙难多了,神经历的更多,世间沧桑对神而言不过常事一瞬罢了。 他们可不想冒险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白忆昔遽然转身,步摇微晃,耳坠纹丝不动。 长安抬眸,与白忆昔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雪白的发带突然松散,长发如瀑披散,玄色白腹蝶纷起。他喃喃自语: “参宿降世,风起,千变万化。” 忽有长风,迎面来。天上参宿,犹落世。 白忆昔想不到,天道竟也插手其中。 这趟浊水,妖、神、人竟都齐了,连天也要搅一搅,就差鬼与仙了。 不巧,白忆昔要一语成谶了。 有人护住了黎散,或说是神。 白清于黎散身后现临,将十五岁的少年护于怀中。 此时,白清是参宿星君,却有风起。 光芒笼罩了黎散,那是一股神圣纯粹洁白的力量,熟悉而眷恋,是黎散未曾有过的感受。 宽大的衣帽依旧盖住了白清的大半面容,黎散也不敢回首,怕他这一回首,这将又是一场奇幻美好华丽却破碎的梦,怕身后之人又如梦中般离他而去。 神明面庞虚幻,梦中人触不可及。 四周昏黑,天上参宿耀眼,唯有白清是一抹光亮,淡而不刺眼,亮而不微弱。 黎散没有主动放开这个不算拥抱的拥抱,是白清主动松开了他。 黎散略显不可置信,一转身回眸,却见神明一步一步面对着他而远离他,离开他。 漠漠梨花烂漫,纷纷柳絮飞残。 竹影纷动,风声喧嚣。 黎散看见神明抬手,好似做了个他不懂的手势,还是向他伸手? 或许,那只是离别之意? 有风入怀,在他耳边轻声呢喃: “忘了我,将我遗忘,忘记我……” 为什么? 为什么要遗忘了你? 我不想…… 白清替黎散挡下了一切,自认为缘分该就此断,不料身后忽多一主神界传送法阵,是绚丽的星群法阵。 无数银线从中刺出,一缠上白清又软如棉,立刻把白清拉入其中。 白清认出了这银线是他师兄的伴生灵武,于是他不做任何挣扎,被银线轻而易举地拉入阵。 抬眸一望前方的黎散,却发觉黎散在挣扎,试图从记忆封印中清醒,神色不舍、痛苦、质问。 令白清竟一怔,恍惚间见到了七千多年前的那个黎清穆,与黎清穆见到他的最后一眼。 一样的眼神,一样的神色,一样的灵魂。 在白清的眼前,七千多年前的黎清穆与七千多年后的黎散重叠了,不是身影重叠,而是至始至终都深爱着他的灵魂重叠了。 爱意千年不变,灵魂万年永恒。 白清抬掌,轻呼一息。 世间事物千变万化,但总有什么永恒不变。 长风涌动,一缕风息趁其不备钻入黎散心口,那是神的护佑。 他不必为此痛苦,因他的神明在保佑他。 第98章 星宿之海 星宿之海千年不动,海天相连星空倒映,浮灯轻舟,巨鲲跃出。 星弈略一心算便知师弟下凡的目的,竟令人捉摸不透。 主七界间虽有共同遵守的神律,但神律中并无神不可下凡,白清没有错。 可神律第三十七条明确规定神不可私自、无权更改凡间一切有灵之物的命运,否则视为逾规。 命运很巧妙。 若你下凡间随手救了必死之人,有时不被视为逾规,因命运是你本就要救那人。 若偶然下凡时令一人惊鸿一瞥自此沦陷此生不娶不嫁,有时会被视为逾规,因命运是那人不该独爱你。 神律是由众神众仙商讨所出,几乎无反对抗拒者。如若有,会有专管此类的神仙来处理。 因此绝大多数的神仙都不肯下凡,恐违反了神律。 违反神律有分轻重的处罚,至高处罚也划分为一、二、三级。 至高处罚一级为坠凡,二级为落凡,三级为下凡。 莫看一字之差便小瞧了差别。 坠凡乃被剥夺神职者回到凡间做散仙,由众神众仙合力剥夺神职并打落回凡间,几乎永无再飞升之日。 落凡乃神仙下凡,通常不失神职或转生为人在凡间走过一遭,由众神众仙商讨出其下凡后该如何处理、给予什么附加处罚。 下凡仅是神仙需到凡间一趟,至于何时回上界依旧由众神众仙决定,还会失了处理信徒祈愿的能力,导致少了信徒可就是咎由自取。 白清是自愿下凡的,并未有触犯神律,自然是何时想归便何时返回。 但星弈强行把白清召回了。 当然,众神众仙历经七年商讨出的神律甚通人情,星弈这可不算犯律逾规。 他摆好了棋盘与棋子,银线拉动,倒了杯敬亭绿雪给来客。 轻舟向台而去,他静待对弈者。 时隔不知几几月几年,星弈又见到了他的小师弟,白清仍旧如往常般。 不过想来也是,兜兜转转不知多少,谁又能如白清般从始至终仍是白清、白不染呢? 东君便不行。 因东君善变,非是性格为人这方面,是他能改想变的那一方面,例如姓名等。 饶是星弈也要多看一眼东君的姓名更改次数。 东君最初姓何名何已无几人知晓,星弈记得更清楚的是在东君与小师弟初次相逢后,东君莫名深感其姓名与字号不够令人耳目一新,硬是深思熟虑闭门两日不出后改了姓名,废了字号。 不过才过了将近百年,东君又因白清的一句对他的姓名无感而改姓名。 这一次是翻阅了三千本书籍才定了新姓名。顺便也取了字,字“慕清”。 可任谁也猜不到新姓名才定好,东君便落凡了,白清随手分了一缕魂魄伴其转世投胎,当情分偿还。 而后,东君归来了,一回来便是将宫殿名改为“晨曦”,连姓名也是不放过,字也废了。 星奕曾算过,算出了白清的那缕魂魄曾点评过东君在人间为凡人的姓名,于是东君回来之刻改了姓名。想起他说字慕清时,白清的面无表情,便废了字。 对此,星弈一言不发。 黎玖忆只是东君用过的历时最久的姓名,如今东君其实名唤“黎清穆”。仅仅宣告换了新名后几日,东君便又落凡,于是他们印象更深的为“黎玖忆“,所以导致他们都忘了东君的新名。 白清在石柱上蘸血所写的姓名应为“黎清穆”,而非“黎玖忆”。 不过这可怪不得白清,因白清不知情。且黎清穆的姓名能叫出七八个,字号三四个。名不对神已是对黎清穆最为寻常之事。 一局罢,星弈还是送走了白清。 他知道,当小师弟出手时,小师弟便想起一切打算。 白清素来行事熟虑,极致平静与理智。 轻舟悠悠向天际,海角无涯凡尘连。 白清静静看着轻舟向星宿之海远处而去,一转身,离开了观星台。 他去寻了霁寒君。 霁寒君不仅掌管因果羁绊等,同时还任酒神。 此神尤善以缘分酿酒,酿出的酒人人可食。 自然,醉酒后发的酒疯由酒分类,就看所饮为何了。 杜康殿前,酒香扑鼻,只及白清腰处的众小仙侍忙活着搬酒、埋酒、挖酒、酿酒。 霁寒君童心未泯,躲在白清身后想吓唬白清一下。怎料白清一回眸,直面近在咫尺的鬼面具仍纹丝不变、面无表情。 霁寒君顿感无趣,隔着面具省了一切礼仪等,开门见山直问白清来此原由。 思索片刻,白清才答:“我想将一人的困果罪祸全揽于自己。” 雾寒君闻言又心怀不轨回首,兴致勃勃问:“那人可是东君。” 白清颔首:“正是。” 霁寒君鬼面具之下的眉眼一弯,爽快答应,却提出条件,是白清对东君的爱意。 霁寒君也以念想欲望为食,通七情六欲。 白清:“我对他全然无一丝爱。” 霁寒君早已猜到,毕竟白清身上的因果线少得可怕,又淡得可怜,根本瞧不出哪有情爱这一红线。 于是他们签下一纸交易,霁寒君授予白清尽揽因果的能力,白清出现任何爱意都将被霁寒君吞噬得干净。 因交易的有效时间止于霁寒君尚饱至腻时,不愿吃亏的白清又盯上了他殿中的白泽,他自是随口答应了。 白清多了项能力,眼通白泽,有效期为交易停止时。 临走时,霁寒君又抛给了他一坛酒,抬手接过,白清淡然问:“这是什么酒?” 红袍白发鬼怪面具的霁寒君笑看不远处的白清,青衣白发玉铃耳坠,一副不染红尘神明样。 他笑答:“色欲酒。” 白清沉默片刻,低头看看酒,抬眸瞧瞧霁寒君,又是沉默。 最后,白清扔回了酒,在霁寒君叹息时指了指他身后。 他身后便是杜康殿,除了白泽与众小仙外时常空无一人,不过某一种要排除在外,虽不是像白忆昔那死兔崽子来杜康殿寻事的,但已不相上下了。 等等,难道……… 霁寒君才接过的酒坛瞬间脱手,但又被接住了。那只还是擦着他的手接住酒坛的,甚是暧昧。 霁寒君的面具被半掀起,露出了紧抿的朱唇。来者紧贴不放,俯在他耳边,略微咬牙切齿: “我的欲望竟被你如此轻易送予他人。” …… 白清离了杜康宫,去往他的风神殿,途经拱形桥,忽驻足下望,桥下香火鼎盛,白雾不绝。 他或许该回到他的风神殿,断了此次下凡之缘,往榻上一躺,三百年又不下床。或许学鲛人族大长老顾简,八百多年足不出宫。 浮云托起,双足不染尘埃不着地,像是提醒白清,他现身处上界,他是神。 神不可私自荒废职务,神对一切皆视为平等。 风在他眼中流转,薄纱解下,他落下凡间。 “秋神、风神、参宿星君白清私自下凡更改他人命运,判卸任秋神一职,记忆、神力仍在,待因果羁绊皆消需回上界,不得有俄延。” 白清轻叹一声,闭上双眼。 参宿星君坠凡尘,化清风。人间红尘世,清风作神仙。莫叹入红尘,已是无情无欲不动心。 第99章 惊喜反转(?o?╰╯o??) 黎散身处黑暗之中,沉默不语,眼眸略显黯淡。 几乎所有当年在场的人都被记忆篡改过,但初静是已死之人,早已奔赴黄泉,这才有了漏洞。 白清也想不到,当初不慎漏过了初静,后来再相逢时他也被篡改记忆,导致放过了初静。如今的初静竟偶然忆起前两世,才让当年几近滴水不漏之事被揭开了一角。 黎散的指尖动了动。 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 明明…… 明明一切都如此刻骨铭心,你却从始至终不曾动心。 原来他们是相逢于三千七百年前的,原来之后的相遇皆是重逢,可为什么不告诉我? 重逢人间红尘世,昔人清风旧故识,却不知。因清风不诉己相忘,旧识难忆起。 “是不是我没能想起,你就不打算告诉我了?” 黎散的眉眼挂上苦笑,犹如苦涩的过往。 黑暗如潮水涌动,将过往的所有扑入眸中。 自此,他的记忆真正开始复苏。 戒指一凉,有人轻叹一声。 是白清,黎散要入魔了。 如三千七百年般,白清忽现于黎散身后,将黎散拥于护佑之中。 黑暗退去,黎散突然笑了。 原来,他的神明一直在保佑着他,在无人知晓时。 光芒渐逝,依旧是白清先松开了黎散。 黎散猛然转身,却见白清微抿唇,衣帽上的流苏摇摆了一下。 随着白清的后退而摇动了一下。 我等了你三千五百年,凭什么你想放手就放手,又轻描淡写离去。 “走,”白清转身,那身碍事的礼服变幻成件十分常见的上衣长裤,头也不回道,“离开这里。” “等等。” 白清未停,可好像又想到什么,居然真停下了。 其实是黎散拉住了他。 黎散在替白清绑他的过腰白发,如同三千七百年前与三千五百年前。 只是,黎散的指尖在颤抖。 他三千七百年前便曾为白清束发,他三千七百年前就爱上白清了。 白清想皱眉,却等待着黎散为他绑好头发。发绳应是纯白的,也不知黎散哪来的。 他的心明有些痛,痛得不可理喻,白清甚是不懂这种感觉。 绑好了头发,白清便双手插兜,头也不回要走。黎散看着白清的发丝滑过他指间,毫无留恋走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纵我不住,子宁不来? 这是你曾教过我的青青子衿,你忘了吗? “如果我不挽留你,你连回眸看我一眼都不肯吗。” 这是肯定句。 白清的心脏更痛了,只是心跳越来越缓,气息不稳。 他忍着咳嗽的欲望,回头转身走回,牵起了黎散的手,拉着黎散往外走。 “该走……” 话音蓦然而截,取而代之的是白清终于忍不住的咳嗽,他的手被瞬间攥紧了。 桎梏阴影主动吐人了,或许是黎散强迫的,但白清已分不清了。他的心脏痛得连呼吸都喘不上了,太心痛了。 黎散靠得很近,却是手忙脚乱,甚至原先那些气话一句都不敢说。他怎么敢呢,他从未对白清说句重语气的话,那可是他三千七百年前便视若珍宝的人啊。 “不必,”白清声音微弱得可怜,只能轻推黎散一下,“与你无关。” 白清想不通,自从遇上黎散这家伙,他就没好过几日。难不成黎散是专门来克他的?感情竟还能有人克住他。 黎散要气笑了。 又是与我无关,三千七百年了,我等了三千多年,怎么就与我无关了?三千多年前的一切,能以一句与我无关就撇清吗? 不能,他不让。 咳声已止,白清虽脸色苍白近乎尸白,但平静如常地抬眸,一言不发看着黎散。 黎散气又全消了,白清微不足道的一眼足以令他奔赴红尘。 怕一不留神便吻下去的黎散慌乱移了眼,匆匆离开白清身旁。白清安静地看着黎散心慌意乱的背影,垂眸抿唇。 心脏倒不如方才那么痛了,隐隐有些抽痛罢了。刚才好不容易装出的平静无事,竟真将这家伙骗过了。 黎散到了初静面前,她仍旧全心注意怀中的女婴,黎散能感觉到白清在注视他。 垂眸,黎散道:“多谢,母亲。” 多谢你让我遇到了他。 白清指尖一动,才逐渐平息的痛苦就有反扑之势。 初静的身影渐虚,她轻声笑道: “我遇到了很爱我的人,他愿意陪我很久很久,给了我许多许多的爱。” 初静怀中的初渡就是证明,需要多到数不尽的爱。 黎散与初渡,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问:“那你呢?你遇到很爱你的人了吗?” 黎散苦笑了一下。 我遇到了,我遇到很爱我的人了。 他和我拜过天地,是名正言顺的眷属。 可是,他不愿意陪我很久很久。 他也不想爱我了,他早就不承认爱我了。 我等了他三千五百年,可他早已遗忘了我。 白清的听觉也有些模糊了,再加上不停歇的头痛和心绞,黎散与初静究竟聊什么,他全未听清。他只注意到黎散与初静不过才几句话,初静便了然转世了。 真是怪哉。 正欲转身离去的白清顿了顿,忽想起方才黎散的那番话,迟顿了片刻才下定决心。 于是黎散被牵起了手,白清牵着他走出支离破碎的桎梏。 白清未回眸,因此没看见黎散眉眼一弯。 我曾遇见,如今也已回到他身边就够了。 三千五百年,只不过是三千五百年不通书信的相恋罢了。 第100章 绝望的女人 白清与黎散是出现在楼顶上的,正起狂风。 白清主动松了手,又望了黎散一眼,转身走了。 衣角纷飞,白发扬起,身影绝情断欲。 好似他们刚刚不过经历了一个世界的覆灭,转眼走向下一个等待毁灭的世界,坦然而平静。 黎散跟上了白清的脚步,笑而不语。 他们总该有一个奔向对方,总不应是一者原地驻足,一者远去。 …… 下了楼顶,走了不知多少阶的楼梯,才从安全通道的绿色标志下方看见了一扇铁门。 楼梯是铁制的,一走就响,偏偏白清落脚无声,所以只有一人的脚步声。也不知为何,楼梯层内无通窗无通风,灯源只有时不时出现的安全通道标志,加上湿气重,很适合编个鬼故事。 楼梯层应有腥臭和铁锈味,不过白清嗅不到了。 黎散原先是追在他身后的,不知为何与他并肩而行了,又走在他面前,不回头看他一眼。 白清停下了,面前的黎散仍未回首,脚步声未停。 再走十来阶就能到那扇不锈钢门前了,黎散似乎只注意那扇门,而不是白清。 “你叫什么名字,”白清立于阶梯之上,俯视“黎散”,竟有了几分高高在上、一尘不染,“外来者。” 白清与黎散相处一年了,发觉这家伙可真怪,满心满皆是他,身上不少他的影子,对他的喜好习惯几乎了如指掌。 至于这个走在他面前,还不回头看他一眼的人,他个人认为这个只偷了面貌。 “黎散”回过头来,轻叹一声:“我不像吗?” 白清诚实的摇头。 “黎散”却笑了:“也对,他那么爱你,我装不来。” 白清脸上出现了一分茫然,这人说了什么? 先前黎散欲吻白清的记忆早在黎散被桎梏阴影吞后五分秒内,便消失了个干净,否则再面对黎散时,白清又岂会如此平静呢。在白清耳中,那人说了“也对……我装不来”,中间停顿得难免不令人心生怀疑。 只是白清还未捉住这人再询问一番,这人竟变成了一扇门,仿欧式古典门。 白清向后一瞥,果真发觉来路在断裂,前路在无限延长,那扇门也逐渐遥不可及了。 这种小把戏。白清深感后世无能,不由垂眸轻叹一声。身影一闪,白清出现在那扇门后。 “这种无用的小法木,”白清是踹开门的,“竟还未失传。” 拿白云清随手所创的法术对付白不染,也是可笑。不过是锻炼心性的法术罢了,怎能对得了万年老祖? 门一开,白清进到了一人怀中。 白清:…… 黎散未松手,是白清先推开他的。 环视四周,白清认出了这是中西合璧的婚礼现场。 目光一转,对上黎散。 黎散装得十分无辜:“我也未料到,你怎到我怀中了。” 白清选择沉默。 他也未料到一进门,他怎就出现在黎散怀中了。 黎散一发觉“白清”非白清,那是直接灭了人家,也不礼貌客气一下,至于“白清”的一句“我哪里不像了”。 黎散则是未笑。 哪都不像,从头到脚,从始至终,未有一分相似。他的白清最是独一无二,他人怎会学来一分像。 于是一到此处,黎散依靠戒指静等白清投怀送抱。 他等到了,不是时隔三千五百年。 白清果断无视笑眯眯的黎散,走向这礼堂的中心,黎散紧随其后。 白清一瞧,竟全是熟人。 白忆昔坐在脚不沾地的座椅上,伸长了手去夹水煮河虾,结果还是够不着。一不做二不休,白忆昔又站起身弯腰把水煮河虾端到了自己面前。 坐在白忆昔面前的程紫墨看着自己面前仅剩的木耳炒肉,深深叹了一口气:“仙尊,踏尘仙尊,咱难道就不能坐有转盘的一桌吗?” 白忆昔可不是良心发现给程紫墨留了盘木耳炒肉,白忆昔是一尝那木耳炒肉发觉有几个半生不熟,这才没端走。 白忆昔一边剥虾壳一边回道:“不要,有转盘的几桌不是小孩就是大妈。十五六岁的小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无论男女都是蝗虫过境,渣也不剩。大妈左一个袋子,右一盘菜,我才夹几筷她们全都打包好了。” 程紫墨眼神怨气满满地看着白忆昔面前的青椒炒肉、清蒸鲤鱼、蜂蜜豆沙包、虾干米线汤、水煮河虾、爆炒蛤蜊、蒜蓉米线扇贝、蒜蓉生蚝、洋葱黄瓜炒肉、鸡蛋紫菜汤、锅包肉、油炸芝麻糯米团、西红柿炒鸡蛋、土豆丝炒肉、爆炒田螺等,以及可乐、雪碧、苹果醋、椰子汁、花生奶、橙汁、王老吉。 不过程紫墨面前至少还有瓶啤酒,因为白忆昔未成年不喝酒。 “踏尘仙尊,”程紫墨眼神质问,“难道您忘了,您现在才十四岁吗?” 白忆昔吃着红烧狮子头,真诚摇头。 其实白忆昔一直都是十四岁,实岁十四,虚岁一万多。 身高一米七九,脚踩十公分恨天高的程紫墨看着典型南方小土豆的白忆昔,不知从何说起。 说了几句,自忆昔又拿着十四岁少女稚嫩的脸庞可怜巴巴望她,还用那一米六一点七九五的身高装什么也不懂的小孩。 不知是不是白忆昔太缺德的原因,她这一桌除程紫墨外别无他人,不过其他桌的人也没好到哪去。 本应人满为患的礼堂只有寥寥数人,除开进来的活人,剩下的不是被绑就是被打。 哦,是在被庄姒和路归来打。 庄姒身上的嫁衣一看就是新娘角色,路归来看着像伴郎。另一旁坐吃糖醋排骨的路千明因多披了件西袋外套而看不见内着,不过看发饰,路千明应是伴娘。 路千明也是想不到,为什么桎梏给他分配了伴娘角色?白忆昔才十四顶多做花童他理解,那为什么程紫墨就是宾客角色?她不应比自己更能做伴娘吗? 穿露肩背薄纱短裙伴娘装的路千明默默拢紧了身上路归来的西装外套,十分不懂女孩子为何喜欢短裙,这风一来就算穿了打底裤也不半走光了吗? 不理解的路千明又啃着柠檬凤爪看戏。 庄姒打的最狠,面对四五个体形大她一倍的中年男人,手捧两个啤酒瓶就冲上去f架。 路归来也只不过是拼手脚,哪像庄姒那么凶狠。 庄姒手中的啤酒瓶碎了一半,她还拿着往人家身上捅去,嘴中不停叫喊:“我去你的习俗!啊?!说呀!什么鬼习俗这么恶心下流!死胖子油腻又恶心,看老子不捅死你!” 从庄姒的骂话中,白清已分析出整个事件了。 起因是一蒙古族女孩抗不住家里重男轻女的压力,为爱远奔江南。 结果与男朋友未婚先孕,男方彩礼只出一万五,女方自筹的二十七万嫁妆是一分也不给女方用。 这女孩是有点恋爱脑的,自己打工兼职又开网店赚来的二十七万自己一分也用不了还想嫁,高高兴兴订了酒店选了自己最喜欢的嫁衣,让最好的几个朋友做伴娘。 不成想,岳父仗着已经结婚领证了女方不想离婚,就强词夺理想亲这女孩,还口口声声是传统习俗。 女孩虽是有点恋爱脑但道德伦理还在,直接关门和伴娘们赌气不出,想等着男方来哄,不然就离婚打胎。 却等来了一群畜兽。 四五个中年男人找总管要了钥匙,开了门。 一个守门反锁不让进不给出,其余四个靠体形赢了四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把礼裙下摆能撕就撕,不能撕就揭开。 然后,他们近乎凌辱了那四个女孩,还用手机拍下了数十张照片,才洋洋得意的走了。 四个女孩在房间内哭得昏天抢地也没人理,哪怕有一个新娘在内。 于是,她们四个最后绝望地从二十八楼跳下,新娘还怀有三个月的身孕。 到底是有多绝望,才会在结婚的那一天跳楼自杀呢? 白清好像知道是谁将他拉下楼顶了。 一切在他眼前铺出展现,明明应笑颜悦色的女人哭着,嘶哑的嗓音透过了生死: “救救我,神明。” 白清闭了眼。 庄姒把这五个活该千刀万剐的中年男人打得体无完肤,又不甘地气愤道: “凭什么挑我一个不仅未婚连男孩子手都没握过的乖乖女!” 说罢瞧见了白清,不可置信道:“这有个已婚的不要,就要我个未婚的!性别能不能别卡得太死?” 黎散看婚书的目光移回。 “我未婚,”白清强忍着剧烈头痛,漠然道,“戒指摘不下来而已。” 白清是真心觉得这巴蛇好生吵……活蹦乱跳,让他心烦。 庄姒看着黎散贴近白清,瞪着毛遂自荐的黎散。 “我来,或许我可以。” 白清犹豫片刻,从衣兜中拿出左手。 若是真能如此轻易便摘下,他早已扔了这银戒了。 庄姒目瞪口呆,就在她的注视下,黎散竟还真小心翼翼摘下了银戒,场面异常温馨。 接着,黎散双手并用,左右一扭,银戒秒变手环。 庄姒好奇无比。 不是说摘不下来吗?怎么这么轻松就摘下了?而且黎散是怎么知道这戒指可以伸展的? 庄姒正欲抬眸问白清,却卡壳了。 她不知道这人的姓名。 是的,相处接近一年,她连人家的姓名都不知道。 其实庄姒是想问的,可不是下意识忘了问,就是有什么事吸引她的注意才。何况这一年来也没见有人喊他的姓名,她不是“你”开头就是“他”,不需要知道人家的姓名。 所以,时至今日她才恍然想起未知此人姓名。 本着不知道人家姓名不尊重人家的原则,庄姒开口询问了:“敢问,你姓何名何?” 白清的过腰白发早已不见踪影,黎散给的羊毛头绳还在衣兜里,但他抬眸时依旧有股古人韵。 处事不惊,淡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言语与举手投足间透着现代人没有的东方古典美人韵。 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不过下凡一瞬,礼仪还是刻在骨里的,令人不禁再三思索才道一句,怕惊了天上人。 垂眸,白清淡然道:“姓白,单名一个‘露’字。” 白,西方色也。阴用事,物色白。从入合二。二,阴数。凡白之属皆从白。 露,润泽也。从雨路声。 姓为白,名不知为何都略显难入耳,可白清随意所取的“露”,却是甚好。 庄姒将“白露”这名字念了许久,才想起什么问:“可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中的白露?” 白清领首。 古人对姓名与字号讲究,他再随意,也是别有一番深意的。 “好听,”庄姒粲然一笑,“比我的名字好听多了。” 姒,形声。从女,以声,有花容月貌、美丽动人、温婉贤淑之意。 那是曾经普遍对女性的期待和要求。 白清又低头去看银白色手链,却漠然道: “以,用也,从反巳。姒,便是女性用自己,不再倚靠男性。就像妇,是女性推倒大山。” 庄姒怔住了。 黎散抬头,低声问:“要戴上吗?” 白清点头。虽想扔了这戒指,但在桎梏里可丢不了东西,出了这再说。 黎散在白清的目光中,动作轻柔地为白清戴上了手链。摸一把白清纤瘦的手腕,暗暗心疼。 白清凝眸不语。 不应是他自己戴上吗?为何黎散自作主张。 算了。白清内心轻叹一声抽回手,舒展手腕沉默,心道:左右不过片刻就扔了。 他没有看见,他抽向手后,黎散空留原地的指尖动了动,才收回。 路归来收拾了五个不配为人的中年男的,看了看成对的白清和黎散、自得其乐的庄姒、自娱自乐的白忆昔、一言不发的程紫墨,选择坐回路千明身边。 他们背靠背,长叹一声。 第101章 坠楼的女人 庄姒揍了人,气也解了不少,见桎梏仍在,不禁发问:“为什么桎梏还在?” 白清环视四周,寻见了那扇仿欧式古典门,几乎与方才所见一模一样。 黎散又追在了白清身后,庄姒目光追随,路归来与路千明无动于衷,白忆昔加快了进食速度,程紫墨站起了身。 至门前,白清正欲一脚踢倒门,黎散先他一步:“我来。” 白清看了黎散一眼,随意点头。 庄姒又不禁想这俩人怎么就不是情侣了。旁观的她都嗑到飞起,情侣色戒指,无微不至的关怀爱怜,互补的性格…… 结果这俩都是清汤寡水缺个烈火加干柴! 庄姒都想直接下药,把这俩关在房间得了,七天都不能开门! 可惜,庄姒只能想想。 因为,庄姒亲眼目睹着黎散轻轻一推,那扇门就四分五裂了。 呵呵,她可不想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白清平静如常走进房间,瞧见了大开的窗户,和想跳下去的四个女孩。 窗帘是白纱制的,还被风扬起,白清的发尾同飞。 四个女孩哭得妆早花了,狠狈不堪。 其中的新娘用蒙古族语说了句话,白清与黎散都听懂了。 她说:“别救我了,请让我死。” 她们的脸色很苍白,同白清的唇色般。 许是风太大了,白清才启唇又是猛咳。 风越来越大了,蒙古族女人脸上的泪水混着妆干了些许,但新的泪水很快又流下来了。 她转过头,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咬唇,无声哭泣。 白清面前的风止了,微喘的白清抬头一看,是黎散站在他身前,挡了风。 碍事。白清立即闭嘴忍住咳意,轻吐出“不必如此”便绕过了黎散。 蒙古族女人立刻大喊:“别靠近!” 一个惊吓过度的女孩手已松开了一半,摇摇欲坠。 白清止了步,一如既往的冷静。 但黎散快要原形毕露了。 手抵双唇,白清轻咳几声,抬眸迎风问:“你们可愿意生于夏天。” 逝于盛夏者,将会生于夏天,如风般。风起于盛夏,也止于盛夏。 蒙古族女人又用蒙古族语问:“夏天有什么好的。” 夏天自是好的,几两西瓜解酷暑,蝉鸣如乐。某日抬头一看,亭午时分光不透叶,唯有些许光斑。低头环顾,小店风扇呼呼转,冰箱双门开开合,冰饮正大卖。 白清仅答:“有风起。” 这是很故弄玄虚的回答,又很容易让人共情。 谁不曾年少时叼根冰棍行走于街头,享受风起。 风未止。 却有一个女孩哭道:“我讨厌夏天。我讨厌高额的电费使我开不起空调,我讨厌雪糕刺客使我无法享受夏日惘意,我讨厌炎热窒息的工作环境,我讨厌明明连一度水都要节省的我却要承担环境问题。” 白清没有问她想生在哪一个季节。 没有一种生活是最好的生活,没有一个季节是最好的季节。 有人说笑,必有人言怨。 白清转身,对又向他莞尔一笑的黎散道:“走。” 黎散“嗯”了声想去牵白清的手,却擦之而过,指尖只勾到了一缕风。 她们似乎也没想到,神明就这么走了,泪涌出眶前,风声呼啸如她们在急速下坠。 第102章 夏日限定 “外婆!” 榕树门前阿嬷应,摇椅摇摇吱呀响。白裙凉鞋两鬏松。哭哭笑笑找外婆。 蒲扇吹着风,吵吵闹闹寻阿黄,外婆总有好吃的,米花糖就投嘴里去。 小狗汪汪汪,摇尾跑过外婆桥。小脚踩水嫌蚊子,盼过春分又夏至。听了白露吃小雪,一年总是有外婆。 谁不曾年幼时盼夏盼外婆,总觉夏天如童谣般冗长。 谁又不曾长大后回想,才发觉夏天像蝉,瞬息即逝。 有多讨厌长大后的夏天,就有多想念小时候的夏天,就像扑进外婆怀中啍唱的童谣: “外婆呀外婆~,总是笑眯眯~” 上课铃声骤然拉响。 “快跑啊,上课铃声响了!再不进教室,就要被罚站啦!” 同学嬉笑着,并肩奔跑,穿梭于涌动的人群中。 别停,一直往前跑,直至成为顶峰之上相见的人。 楼外树下影斑斑,楼间树上蝉声声。不见楼外有蒹葭,此时此刻不见月。 一场声势浩大的盛夏入梦,化作三年一场毕业离别,一纸同学录。 有人落笔,以青春年华为纸,纸上之路长得没有尽头。 枝繁叶茂的花树年年有蝉鸣,友谊要比永远还多一天。 在夕阳间最后的拥抱不必铭记,曾经刻下约定的桌面一片潦草。 正有风起,将从指尖滑走的盛夏带走。 谁不曾记得,那年毕业季的盛夏,有风迎面来,撩起青丝。 谁又不曾,欢喜过那年独一无二的盛夏。 “小布丁~,老冰棍,童年回忆喽~” 刷的打开冰柜门,冷气扑面,是热暑解药。 狭小的冰柜有半瓢西瓜,不卖,是老伯留给备战高考的孙女,独一份的清冷与饱甜。 两指一捏,一扯,一撕,一含冰棍,一扔包装袋,完美入桶。 一根冰棍,犹如浓缩了一整个夏天的快乐。 吃着,与身影匆忙备战高考的自己擦肩而过,太匆忙了,忘记叼根冰糕。 备战中考的自己走进店,挑了雪莲,发觉小学的自己太小了,踮脚在冰柜中翻来翻去寻找着。 在翻找什么呢? 找绿豆冰棍。 五毛可分两棍,你一根,我一根的? 不是,是一根和另一根都是我的。 眯眼眺望,露肩肚脐装的好友“闲庭漫步”而来。 打个招呼,不去吃麻辣火锅。 哦,那大排档? 不行,大排档晚上吃更有感觉。 啧,海底捞总行。 不啦,还不如去肯德基。 你这,祖宗,干脆麦当劳。 你才是祖宗,蜜雪冰城呗。 夏天太热了,忘记停一停,买根冰棍舔。 街头一驻足,对面有商贩,叫卖西瓜,句句包甜。 得,去吃麻辣烫。 夏天像小时候吹出的彩色泡泡,十分易散却绚丽多彩。 她们突然想生在夏天了。 尽管身体变病弱了,但也有好处,白清只用一回眸,便渡了四人。 桎梏终于破碎,黎散又自作主张去牵白清。 这次牵上了,还能拉着走,于是黎散又眉眼微弯,嘴角上扬。 白清眼底什么也没有,衣角纷扬,是纯白色的衣角。 第103章 但有所期 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的程紫墨又在计算今日行程了,她本是去处理文物被盗一事的,结果被吸进来,坐在后座的白忆昔不过顺便去玩场拍卖会。 现在好了,全耽误了。 路千明与路归来是大学周末假期来吃地道美食的,却奈何途经此耽误了不少时间,也不知道店关门没。 每个桎梏中的时间流速不一致,白清与黎散进入初静的桎梏之中许久,对于这个桎梏的应姒等人来说不过六七分钟。 白忆昔一灌雪梨汁,吃得舒服了,才一溜烟跑到收份子钱的台前,以枝山茶花抵了份子钱。 山茶花枝六花苞,三朵朱红三朵白。 山茶花神的赠予,可是能保平安的。 …… 才睁眼,彤云落日、华灯初上映入眼中。 白清的双眼如层玻璃,世间万物都映入其中,像是能在那双睡凤眼中,瞧见一整个缩小的世界。 有少女肆意笑着,背着双肩包跑下他们所在的小桥。 如果严月扬没有心理疾病,大概会是这样的? 一对父母手牵手,身后女孩吃雪糕,有说有笑上小桥。小女孩被养得很好,逢人便笑。 假如初渡能长大,她大抵也会是如此的。毕竟白清只是忘了祝她平安长大。他祝她前程似锦、未来可期、椿萱并茂、不知迷惘、心有所待。 小女孩不知为何呼了声妈,妈妈与爸爸齐回首,等待小女孩追上再下桥。 一家人要整整齐齐。 两位高中少女结伴而行,谈论数学错题、语文作业、英语语法,偶尔谈论到美好的未来又捂嘴轻笑。 两个女人皆低头刷新闻,眼不离手机说着世界动荡、战争与和平,巧妙地避开所有人下桥。 与高中女生擦肩而过时,俩女人又都抬头,回眸一望她们的背影,仿佛是在看祖国的未来。 如若那四个跳楼的女人不会有家中重男轻女的童年经历,或许会如她们四个般自信又自由。 一个典型白种人上桥,是新疆女孩,手机壳上还贴有“我爱祖国”的贴纸。她忽然停下,对夕阳小桥流水举起手机,拍中了黄昏之中老人驼背前行。 一笑,好像有两个小梨涡。 倘若阿娜尔·古丽没有横死于车祸,她应该会去申请支教,回到她的家乡,为家乡发展作出贡献。 两位男大学生在桥中央,声音酷似前世的许问情与章如雨。他们并肩而放行,共用同一副耳机,手机放着一首歌: “逃不过相望江湖之间~,忘不了惊鸿一眼~” 或许,他们正是许问情与章如雨故事的翻篇。 可惜,没有如果、假如、如若、倘若与或许,就像白清与黎散到底还是分别了三千五百年。 桥下游鱼自得其乐,桥上众人形色各异。 白清要走,轻轻一挣,黎散便不得不放手。 不过才二三步,台阶未下一阶,黎散在起风时出声了: “为什么,你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 这不是问句。 白清略感莫名其妙,一回首,对上了斜光中的黎散。 有故识曾在落日时分,落笔一封花笺,愿信载余晖与爱意,跃入昔人双眸中,青鸾衔回信。 盛夏有蝉鸣,配上一曲落日时圆,光影分明。 白清也立于光中,也站在风中。 忽想起什么,白清抬腕一看,银戒赫然变银环,再一看黎散腕间的黑灰色手环。 白清是被召唤的,在桎梏阴影之中。 白清向黎散一步步走去,在黎散略显惊愕的目光中,向黎散伸手道:“把手绳上的穗子给我。” 黎散收了惊愕,无可奈何化手环为黑绳,取下了穗子。 他若是想骗过白清,须要再偷师几年。 接过穗子,白清能感觉到黎散的指尖在他手心留恋地轻点一下,甚是古怪。 但白清顾不上了。 他仔细一瞧,心道一声果然,垂眸化手环为白绳。 若不是有黎散这个变故,他或许还发觉不了其中的秘密。 白清取下白绳上的银杏叶装饰,精致小巧,唯指甲盖那么大的银杏叶。 双手持二物,合掌紧拢,轻吹一息,骤有狂风起。 白清松开双手,穗子与银杏叶竟合二为一,化作了一只小小似铃的风灵。 尤为可爱,未开灵智。 风灵在风中翻滚几下,因他人看不见摸不着,它舒展了身子,伸了个懒腰。 一转身,风灵看见了黎散,竟冲到了黎散的额前,以身抵在了黎散眉心处,仿佛半虚幻的脸上有了情绪。 风灵消散,风声渐止。 白清想不到,黎散竟真是克他的债主,不然为何会有他的风神护佑。怕不是哪次他随手赠予,他不曾铭记。 不过为了不以后受制于人,白清果断收回了护佑,可以作为两者纽带的风灵所化之物自是消散不见了。 白绳未变回,但白清懒得管了,转身下桥。 “你骗我。” 白清的听觉模糊了,他依靠风来辨别远处之人要对他所说的。 因此,白清没有听出这一句内含的情绪,以为黎散是在纠结那个穗子。 本黎散所备的黑白双绳只是唯手绳一根,不知穗子与银杏叶的来处。现在一看,怕不是他不知,而是不能让他知道的。 他最是相信白清,于是从未有过怀疑。 白清毫不在意,轻启唇:“日后还你便是。” 他的爱人说着日后,好似他们还有来方长。 可他却惶恐觉后会无期,难和好如初。 破镜重圆尚有物是人非,他们的久别重逢又是否有来日方长。 第104章 五年为梦,终是场空 白清从混浊中徐步而出,终于是又寻见了黎散。 只有十五、不知前尘往事的黎散。 白清想不明白,为何黎散道心破了形成桎梏,若不是有他的护佑,黎散惟恐早已身逝入魔。 桎梏易破,可人到底还是死了,白清费了那么多的功夫,到头来竟徒劳无用。 黎散的白衣上沾满了血,已是血衣无白。 他看着目光之中的白清,白清在看意料之外的他。 衣帽上的流苏与衣袍上的长缨等微晃,白清抬手,指尖轻点于黎散眉心。 一切混浊退去,白衣无血,白清越过了黎散身旁。 “我不喜血衣与红。” 黎散清醒了,那句话也清晰地落于他耳旁。 等等! 黎散蓦然回首转身,一伸手,拉下了白清宽大无比的衣帽。 如瀑过腰未束的白发出现在黎散眸中,未及肩的玉铃流苏耳钩,一月白色长袍,迷眼的花纹、珠玉点缀。 白清惊愕回眸,一层白纱极速覆眼,玉铃响了。 怎么会?他怎么能…… 黎散十多年来的梦中之人,终于有了脸庞。 他梦之中人的左眼尾下一寸,竟真有颗红痣。 这惊鸿一瞥,乱他心魂。 白清后退几步,身上的星宿礼服消散,抿唇不语。 这一日是正月初四,不久便是除夕,再往后几日是元宵。 元宵,团圆之日。 白清断不了他与黎散的缘,当黎散在杏花树下接住他,并问他是谁时便断不了。 白清无法如七千年前那般,竖指于唇前轻嘘一声断了他欲说出口的“你是谁”,便断不了缘。 你不必知我为何人,因我们不过路人,何如问此。 他问:“你是谁?” 白清抬眸,三步之外的黎散眼中正映着他的身影。 “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姓名与字号。” 不问身份、来意与原故,只问名字,是因“轻声唤卿名,卿卿回眸笑”吗? “姓白,名清,字不染,尚年方二九,无号。” “哪个白,哪个清,何为不染?” “白云苍狗的白,清雅无暇的清,不染世俗的不染。” 黎散唤了声:“白清,不染。” 白清顿了顿,道:“在此间我会教授你道法秘诀与君子六艺等。” 黎散不假思索:“师尊。” 教道授术,约等于师父了。 白清欲言又止,抿唇,感觉更怪了。 罢了,左右不过几年师徒之缘,了断一切因果他便走。 白清转身,提袍向庭院而去。 黎散纹丝不动,问了句:“你是神明吗?” “我,”白清敛足,转首等待黎散跟上,淡然答,“我是你一个人的神明,同是众生的神明。” 白清会等人,七千多年前等待黎清穆,如今等着黎散,两百多年后再等池玖忆三千五百年。 他一直在等。 桎梏内不可随心无意,且有怨魂出没。 但黎散有白清。 白清会捂住他双眼,怨魂尽数不尽。夜不寐,白清会奏吹丝竹助他入眠。万物于白清指尖下生成,改日夜春秋不在话下。 白清无所不能,其书法可称造诣超群,但黎散却学不来。 黎散的字不方扁严实厚重,学不来草书的纵意奔放张扬跳跃,更没有楷书的棱角分明、骨力遒劲。 若真要说像哪一家,白清只道行书。 行书简练明快、势巧形密,黎散的字倒有几分简练形密。只不过细瞧后又看出一分死气三分僵硬。 他写了他的娃名,左看右看却道:“我不喜欢我的名字。” 白清摹了遍黎散的字,总算看出还有一分偏执、四分倔强。搁笔,淡然垂眸低首赏字问: “为何?” 黎散抬头,望与他一桌之隔的白清,答:“我不喜离散。” 白清听出了黎散想表达的,又提笔,道:“有何不好?黎,众生也,芸芸众生之一。散,其本意为由‘聚集而分开’,一生聚欢离合都在这个字中了。” 他说他不喜离散,神明却答—— 黎,众生之意,世间芸芸众生之其一。 散,聚合分离,人世之常事自古难全。 神明怜悯众生,赠予其喜怒聚散之情。 可他还是慌了心神,欲改其名。他不再对离散无感,他早已非是一潭死水。 轻叹一声,白清抬首道:“姓乃随父,不可乱改,我便赠予你新名。单名一个谢字,如何?” 谢,从言,射声,辞去也。有感有情,有离有退,为人,谓人。 再一看纸上,白清早已写出了“黎谢”二字。 白清的字像行书,有风的潇洒与自在,轻快如云,是往后池玖忆无论如何也写不出的。 提笔写下黎谢二字,黎散道:“好,你赠予我的,我自是欢喜。” 白清低首,一言不发,任由黎谢学着他的字,他的逍遥与自由,却只学来分平生不改倔到底。 白清并非无所不能,他要承认黎谢只是黎清穆的转世,那些暗藏的疯狂与执着,十五岁少年不再克制。 白清突然发觉黎清穆为何克制本性了,如若是同黎谢这般,莫说是三百年将他哄到手,一万年也不一定近得了他身。 黎谢的成长环境太过变态畸形,他什么也没学会。 正巧白清出入其它桎梏时偶遇白忆昔。闻之,白忆昔欣然给予一叠的书。 白清略一瞥名,瞥见了《现代男性须知》《心理学研究》、《爱与不爱的区别》。 白清沉默不语。 他选择在其中加入《诗经》《史记》、《论语》、《周易》、《天工开物》、《水经注》、《九章算木》、《孙子算经》、《齐民要》、《尚书》、《金唐诗》、《本草纲目》、《伤寒杂病论》等 他教《诗经·郑风·子衿》,那一日,他恰巧青袍。 他道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黎谢回:“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白清可自由出入任何桎梏之中,黎谢非是日日可见白清。 于是,白清袖间出青鸾,长鸣几声。 青鸾衔信不知意,曾携落花入尘世。 白清又教《诗经·周南·桃夭》,因逢三月桃花开。 人尽皆知“桃之夭天,灼灼其华”,不知下句“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想待到六月硕果累累,教黎谢“桃之夭夭,有蕡其实”。至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他尚需酌情。 《礼记》中有云“男有分,女有归”。 可他不喜,女子不一定要及时婚配,女子也可如男子要有业有务。 他不让黎谢学《礼记》便是因其有言“男有分,女有归”,虽是经典,却拘泥于此,不知不学。 六月时有六月灵,他想摘洗几颗鲜桃。桃花糕与桃花酒应在春三月,六月夏有梨条桃圈与蟠桃饭。 将梨和桃子做成果干,加已熟的青皮柚子制成的雕花蜜饯,便为梨条桃圈,仅此而已。 为此,白清在院角种下了一棵梨树。 若还未至秋,便教黎谢“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黎谢定是不喜的,既不喜,便不教了。 黎谢的桎梏之中并无桃树。于是,白清于寒食那日在荒郊植了几株桃树。 一日可长三尺有余的桃树。 黎谢的桎梏是以黎庄为中心,向四周延伸八十余里。东面与西南有连绵梅林,西北与北面、南面皆是不毛之地。 他黎谢可有什么喜好,黎谢却答: “你喜欢什么我便喜欢。” 他评价道:“全无主见,以我为主。你不该如此。” 黎谢却倔得不管不顾:“不,我偏要以你为主,你就是一切。” 白清顿了顿,无可奈何轻叹一声:“过来,我今日教你《诗经·邶风·终风》” 黎谢这次记得带上敬称:“师尊,你为何不教我《关雎》与《蒹葭》?” 白清未动,问:“你想学?” “你教什么,我便学什么。” 白清放弃了,他倔不过黎谢。 黎谢非是只顾自己之人,但他只顾白清,可谓是全心全意用着白清转。 他道:“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黎谢回:“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第105章 春光扫春堂,院青莺啼处 桎梏本无四时,全随桎梏之主心情变化,但白清曾坐过的杏花树无论四时皆是花开不败。 黎谢不善观察,唯独对白清是一举一动都要研究出个喜好来。可白清并无喜好,他只有习惯。 白清的脚步是缓抬腿,轻落下,脚尖先点地。黎谢曾因此怀疑白清是邯郸人,邯郸学步学的是白清这种类舞的步法。 白清却答:“我幼时学礼,不知学何礼为好,便由先师挑了最为令人赏心悦目的步法。” 黎谢又问:“那你可钟爱杏花?” 白清习惯垂脚高坐,此时于杏花枝上是双腿枝上放。闻言,双腿垂悬,双手撑着,望向花树下的黎谢。 他本眺望远方风景,树下有人看枝上的他,幻想梦境中一人有了脸庞。 白清摇首了,又道:“你上来,陪我坐。” 黎谢应了声好,便坐到了白清的身旁。 或许他们都料不到,两百多年后他们的身影将会交换重叠。如同白清提笔写下“黎谢”的身影与池玖忆与纸上写“白清”的身影重叠。 杏花树于东面梅林中,坐此眺望是白清几月前寒食那一日种下的桃树 郊有桃树,寒食之日所植,其叶牂牂。 白清酿有桃花酒,埋于桃根之下,黎散见此问:“你偏爱饮酒?” 白清轻摇首。 他需多饮酒,好与酒神霁寒君之间联系不断,但又不能大醉。 因天道为克制束缚他,使他大醉即受神魂拉扯之苦。 两百多年后白清只醉过两次,一次是十五岁,一次是十九岁。十五岁那年他选择信任池玖忆,在痛苦不堪时把身体交予池玖忆。 天道也不知为何,想在酒上困他,又让他闻不得散魂香。 酒是常见的,散魂香可不寻常见。 散魂香原料奢侈,可成品只比普通熏香多个散心功效,气味还一般,所以才不常见。 若不是有日黎谢偶然点了散魂香,白清还发现不了这散魂香竟会令他神魂出窍,身体逐渐失去生机。 说简单些便是他神魂离体,身体会如尸体般腐烂成白骨,但若遗骸尚有,他只需经历一番血肉重生之痛便可神魂重返肉身。 黎谢看着他的侧脸出声了:“你为何不摘白纱?” 白清几乎无时无刻不戴白纱遮眼,黎谢难以窥见他双眼,更别提知之为异瞳了。 “你想看我的双眼?” 黎谢颔首。 白纱轻落下,异瞳化为星海双眸,白清转首看向黎谢。 宛如天上星河转,又道河汉清且浅。 黎谢怔住了,似喃喃自语:“你的眼睛,很美。” “过奖。” 异瞳不可轻易被窥,便化如星汉双眼来看你。 黎谢错过了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于是白清想带黎谢去苍梧看三月之,以歌会友的三月三。 可二人都睡得迷糊了,竟是错过三月三。 其实是白清身一沾床便懒散不愿动,黎谢又不忍唤他醒。 白清坐起身,睁开双眼,一片迷茫不知所措,片刻后又安心躺下,还是全身缩进被褥中的。 黎谢轻推被褥一下,被褥中白清蜷缩得更厉害了。 嘴上说着“别睡了”,黎谢却是直接将白清从被褥中扒拉出,抱起便往外走。 春风堂上通佳气,他想让白清晒春阳,享春风。 白清略微挣扎了一下,如果算挣扎的话。 他懒,便只是双腿动了一下,就任由黎谢抱着他走。 “你好轻。”黎谢嘀咕一句。 他将白清轻放于摇椅上,伸手将白清耳旁碎发撩于耳后。 白清翻了个身,春光太好,令他不想开眼。侧身面向黎谢,道:“我是风做的,自是轻。” 轻到黎谢比他低一头还能轻易抱起他,轻到黎谢一碰到他就变得小心翼翼,轻到黎谢连句重话都不敢说。 “你是风灵所化?” 黎谢不知从何处搬来椅子,静待白清的回答。他是有大把光阴与白清耗的。 “不是。” 顿了顿,白清半睁开双眼,显然睡意浓重,但强撑着要坐起身:“清明,我本是想让你清明……” 黎谢不假思索:“我没有家人。” 还伸手把白清摁回了摇椅上,捂住白清的双眼不让他起。 春光虚照满庭风,杏花犹听春谕来。 如此良辰佳景,适宜长梦一场。 黎谢不认祖说无亲,因他亲母无爱,父亲不喜,长姐当他为观赏之物,不予以情。 对了,还有个半年见不上一面的长安。 黎谢没有至亲。 白清不想动,却离黎谢又近了些,轻启唇:“我,是不是。” 黎谢未曾料到白清竟会如此,好久才反应过来道:“你是。” 黎谢说他没有家人,可白清却问他是不是。 他放了手,却抚上白清的脸庞,认真道:“你好凉。” 白清又靠近了黎散几分,仿佛是在蹭黎谢的手般。 “我又非人,自是如此冰凉。” 也对,白清是神明,他抓住了神明。 在杏花树上,白清曾问黎谢初遇那一日为何能抓住他,黎谢答: “我在梦中已伸手无数次了。” 白清闻言,不得不思索他是否与梦神有仇?还是黎清穆孟婆汤喝少了? “你可有字?” 白清轻声答:“我早已告诉你了,我字不染。” “我怕你……” “怕我骗你?” 黎谢摇首:“我惟恐不染才是你名。你只不过不想留名于我,随意取的单名一个清字。” 黎谢没有真正拥有过什么,他是不被爱的,于是迫切想拥有什么。 所以,黎谢得寸进尺:“我想只有我能喊你的姓名,别人只能喊你的姓字。” 黎谢猜,白清会说“异想天开我的姓名不单是你的”,白清是不会答应的。 黎谢早就松了手,想触摸白清,却不敢伸手。 白清睁开了双眼,注视着黎谢。 “仅此而已?” 黎谢愣了,不可置信颔道:“对。” “好。” 东风袅袅泛春光,长梦一场空见雾。 有人做了一场悠悠长梦,不是黎谢。 第106章 绿潭缥渺影,碧水萦回径。 黎谢不做梦了。 但梦中之人已来到他身旁,他不必做梦了。 “自从遇见我,你就不再做梦了?” 黎谢“嗯”了声。 白清轻拨动下竖琴琴弦,沉吟道:“以前你会梦见什么。” 黎谢看着窗前台上的白清,努力回想:“你折下枝杏花,放于书桌花瓶中,回眸对我说‘我不该来的’。” 白清又拨动下琴弦,没料到黎谢竟没忘干净。 “我不想听竖琴所奏之曲了。” 白清“哦”了声,一挥手,竖琴消失不见。 白清为他弹奏过催眠曲,用那个名唤“竖琴”的东西。他不喜竖琴的音色,但他喜欢看白清的指尖上下拔动似舞的模样,尤其是因他而舞动。 白清从窗台上提抱走下,至床上,坐到了黎谢身旁,单手托腮道:“你该睡了。” 黎谢直接坐起,一伸手将白清抱住,在他耳边道:“我睡不着。” 这是白清所居住的庭院,黎谢在另一间院中的,但偏要来白清这里睡。 白清所居住的庭院是白清抬手间构出的,周有幽篁,进出月牙门,院中杏梨花,屋内床靠窗台。 白清无可奈何短叹一声:“你放手。” “不要。” 在桎梏之内像黎谢这类是全无睡意的,但白清却让他似个活人般正常起居。 “我和你一起睡。” “好。” 黎谢瞬间放手,生怕白清反悔,直勾勾盯着白清。 白清闭上双眼,许是内心又叹一声:“我睡外面。” 再睁开双眼,黎谢已到他身后。 “躺下。” 黎谢听话地乖乖躺下,仍在看白清。 白清伸手要去捂黎谢的双眼,道:“闭眼。” 黎谢闻言闭上了眼,但伸手握住了白清伸来的手,不愿放了。 白清也不挣扎,开始轻哼一曲歌谣。 为何池玖忆给白清哼唱歌谣助眠时,白清会觉得曲调熟悉?因为那是白清曾轻哼给黎射听的。 白清与池玖忆的身影并未重叠,但他们所哼唱的歌谣重叠了。 黎谢于白清的怀抱中而眠,他是在白清的庇护之下。 …… 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 白清带着黎谢穿梭于竹林中,终于下见小潭,水尤清冽。 “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 白清背诵着,竹月色衣角纷飞。他向来不喜束发,今日却用一山岗色发带绑了高马尾,倒也应景。 竹是千竿绿悠悠,叶随风扬不知愁。 此时竹上留句“彼时春衫少年郎,笑看风华不知愁”也不为过。 撩起摇曳牵连,随风飘拂的翠蔓,黎谢追上了驻足石上的白清。 “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黎谢停在了白清身旁,下看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 白清蹲下身,伸手入水,水也是清凉的,同白清般。 本是佁然不动的鱼儿因白清戏水起浪澜,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青鸾从潭西南而归,身上沾了许多翠蔓的小白花。它一停,收翼停于石上,白花纷落,不少落于潭中,还有些许随风至白清身上。 一抬首,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提袍挽衣角,下潭,堪至小腿肚。 游鱼众多,他看着石上的黎谢,黎谢在看目光中的他。 应是在问哪条。 黎谢随意,哪条都好。 伸手摸到尾白鱼,便这条了。 抬手抛予黎谢,白清不想上岸了。 潭水清冽,五月解暑。 发丝漂浮,白清闭上了双眼,平躺浮于水上。 竹声肆意响风中,青叶潇潇赠清闲。 白清有些困了。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 “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黎谢从水中轻抱起白清,低语,“我会了,该走了。” 至岸上,白清懒懒睁开双眼,小拍了黎谢左肩一下,道:“放我下来。” 黎谢虽是不情愿的,却不得不说着小心,轻放下白清。 白清本还觉黎谢的多此一举,结果脚尖先落地时竟还能扭到脚腕。顿时要跌坐于地,没成想黎谢先接住了他。 潭中觅鱼的青鸾抬首,将水抖擞下身。 轻叹一声身体其脆弱程度,白清转首对青鸾伸手:“青鸾,回来。” 青鸾怒而飞,归入白清臂中。 刹那间,黎谢好似听到白清在他耳旁悄声道:“走,你抱得太紧了。” 因捕了人家的一条鱼,白清顺手破了桎梏,送之入轮回。 至黎庄,白清提起白鱼便挽袖要下厨,想来束发是为了方便些。 剥鳞去鳃开腹,姜蒜切丁拍碎。陶罐满水大火,盖上陶盖至沸。 大火水沸需不了几时辰,期间切鱼切葱备小料。 窗外树蔼蔼,黎谢在看他。 揭盖倒红枣,八角同下锅。桂圆与桂皮,水沸倒鱼肉。 月牙肉须裹小料白布中,几勺猪油遇水溶。 姜蒜青葱去去腥,四四方方豆腐下。 文火熬制白汤浓,揭盖白雾稠袅袅。撒盐入汤熄小火,取布解裹下瓷碗。 鱼身最值鳃下月牙肉,鲜汤去腥不加酱醋米。只挑月肉,另放一瓷碗,加鲜汤一勺,何须满瓷碗,只及月牙肉。 白豆腐也取一二块,放入月牙肉碗中,至此,足矣。 可端上桌了。 白汤玉豆腐,葱花月牙肉,瓷碗不过巴掌大。 白鱼虽算肥壮,但月牙肉仅鳃边一点,左右两三口便能光碗,黎谢硬要他先尝。 白清刚启唇想说声不,黎谢已将兰花白瓷汤匙伸至他唇前。没有直接怼进嘴里可能是三思后觉得不太礼貌与友好。 三思而后行,有进步,但不多。 白清无奈,只得张唇含下汤匙。 白清平时不会用膳进食,他食天地灵力便足够了。 因此黎谢现在才肯定白清的确有个小习惯,会说话进食等要张嘴时舌尖会略出一点。 是因为舌头太长吗? 想着,黎谢又舀了一勺,这次倒是递入自己嘴中了。 白清看着沾有自己唾液的汤匙,黎谢不假思索不清洗继续用时,指尖动了动,终是轻叹一声。 罢了,无论是黎清穆还是黎散、黎谢,如何都会爱上他,这是毋庸置疑的。 曾经他试图让黎清穆另寻欢爱,可黎清穆始终不肯多看他人一眼,至始至终所爱的唯有他一人。 荒唐呀。 罐中鲜汤鱼肉尚有用处,鲜汤蒸米成饭,鱼肉爆炒加酱油,又是一道佳肴。 黎谢不用进食,白清本想分予风灵,奈何听此,黎谢尽数吃光也不愿分予他人。 白清欲言又止。 他是否该先教黎谢学会分享? 可黎谢能拥有什么? 白清便像有情感的黎谢在儿时所拥有的唯一一件玩物,他人看一下,黎谢都觉得是抢,更何况分享出去让他人触碰、指指点点? 到底还是性格偏执,迟早疯魔。 第107章 菖蒲酒绿甘长在,黍粽香新愿始休 已是六月端午,蝉鸣声声未迟。 黎谢不知道在黎应过端午与在外过端午节的区别,有白清在身旁,何处不可? 于是越来懒的白清便在黎庄过端午节了。 端午节又名龙舟节,农历五月初五,祭祀屈原的节日。 端午习俗多,有包角黍(角黍=粽子,以下称之为粽子,不用古名,因角黍是三角粽,我不懂得包法)、赛龙舟、门前挂艾叶菖蒲、吃五黄、栓五色线、贴钟馗像、放纸鸢、佩长命缕、铸阳燧、佩香囊等。 因不想走动,便不看赛龙舟了,仅在庄中包粽便好。 “竞渡深悲千载冤,忠魂一去讵能还。国亡身殒今何有,只留离骚在世间。” 粽叶洗净备米肉,白清说着有关屈原与端午之事,黎谢试图默默偷师。 “先人屈原,爱国爱民。作离骚后,抱石沉潭,楚民怜爱,恐鱼食尸,以叶包米,或有肉等,投入潭中,以求保尸。遂成习俗,天下效仿,划龙舟、包粽,至今已成节日。” 屈氏已沉死,楚人哀不容。何尝奈谗谤,徒欲却蛟龙。 白清顿了顿,问:“往年端午,你是怎么过的?” 黎谢学着白清先取两叶再铺米,略显随意答:“从不过。” 只是了解,不曾有过亲身经历。 白清闻言沉默了片刻,手上动作不停。 先取两叶再铺米,放上肉条埋好米,折头时边以绳缚,一个彩色糯米肉粽便好了。 箬竹叶须是翠绿的,仍有草木清香,正反两面洗刷二次,放入锅中水煮沸。期间备糯米,因想做不同口味的,便先备了几锅。 曾闻八桂包粽,糯米常染成五彩,白清想看看五色米所做的粽子尝起来是否有不同,便也提前染了五色米。 明明可以用风幻化出各式各样的粽子,但白清却偏不。 他不想让黎谢学会不劳而获,且如此大费周章不过是让黎谢与这个早已与之脱轨的世界建立起联系,他想让黎谢变成有情感的人。 于是,他对黎谢说:“类如以风化万物的法木,切勿滥用。他们向风灵无限索取,却不予回赠,他们不会得到风灵的喜欢。” 黎谢只在意一点:“风喜欢我吗?” 垂眸,白清包好了一个绿豆三角粽,糯米、草木香将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掩盖了。 黎谢说不出白清身上的清香像什么,就只能说是风的气息。 那风的气息是什么样的?他不知道,他仅知这股清香令他趋之若鹜。 “风很喜欢你。” 黎谢一个不慎,混有红豆的糯米洒了半桌。 白清沉默片刻,终是抬眸轻叹一声。 有风起,收拾了一地狼藉的桌面。 黎谢仍在紧盯白清不放,好似不知风起。 白清无视半晌,才道:“你应是笑的。” 他没有抬首去看黎谢,专注着未包好的粽子。 可黎谢更觉,白清应是在看他。 几十来个粽子下水,煮上个五六时辰,糯米已是熟得要撑爆箬竹叶了。解下束缚的细绳,剥开翠绿的箬叶,晶莹剔透的糯米透着清香,食欲大涨。 这次黎谢倒没争风灵的,吃上一二个粽子,便与白清同坐插有艾叶菖蒲的门前,看似风铃状的风灵夺食白清手中的粽子。 白清也不急,一个吃完他又从筐中取出一个,静静解绳剥叶,看着不足巴掌大的风灵争先恐后抢食粽子。 看着看着,黎谢也从筐中取粽解绳剥叶,等待风灵上门。 粽子是事先凉好的,尚有些许温热。以黎谢的体温来说,粽子不冷不烫,只是不知以白清与风灵的体温来说,粽子是否烫了。 “烫吗?”黎谢转首问。 白清侧眸一瞥:“你更烫。” 许是因先前一事,没有风灵立刻前来抢食黎谢手中的粽子,但不过片刻,一个风灵犹豫上前。 那个风灵,正是被一分为二化作黑绳上穗子与白绳上银杏叶的风灵。 它一如三千七百年后可爱,令人怜惜。 那只风灵在黎谢手中吃完了一整个长粽,心满意足趴在黎谢肩上,似乎要睡个午觉消化。 那些风灵才反应过来,它居然吃独食!于是抢不过、看不下的部分风灵一股脑冲至黎谢面前,如狼似虎抢夺粽子。 黎谢的双手被风灵包围了,他能感受到风灵像白清般冰凉,软软的,轻似鸿毛。 正值亭午时分,雪白衣角起落,是白清的。他在看黎谢。 黎谢在想,如若是年幼的白清,是否如手中的风灵般,幼小可爱,又轻又软。 他问:“你是一直都年方二九吗?不曾幼?” 白清认真思索了,颔首:“对。” 其实他一直年幼,因为他现在便是幼态,尚未之冠。他非幼态时二十有八,远比现在高。 至于为何答对,不过唯恐黎谢要对年幼的他又抱又举。 白清料想不到,黎谢没有能对年幼的他又抱又举,但池玖忆却能对年幼的他爱不释手、又拥又抱。 喂完了一筐的粽子,风灵纷纷消失,应是化为白清与黎谢之间的轻风了。 略施法术来处理满地残渣,白清起身便往廊中去,黎谢慢了半刻才起身。 却走向白清的反方向。 “停下,”白清忽然敛足转身,平静道,“过来。” 黎谢慢腾腾转过身,纹丝未动。 白清十分冷静道:“不许用冰水。” 黎谢被猜出了目的,只道:“我想给你一个不是滚烫的拥抱。” 白清闭上双眼,又轻叹一声睁开双眼,看着不远处的黎谢,不过步。 “我本就冰凉了,你不来暖我,谁来暖我?” 黎谢动了,应是冲到白清面前,又是伸手抱紧了白清。 白清的风铃耳钩因风而动。 什么色的? 如今日夏景之色。 “我不想放手了。” “随你意。” 那一日是六月四日,端午。 第108章 已见莲花坞,不见梦中人 “柳叶微风闹,荷花落日酣,拂晴空远山云淡。红妆女儿十二三,采莲归小舟轻缆。” 六月莲花坞,白清让黎谢见到了不曾见过的接天莲叶无穷碧。 诵着王摩诘的《莲花坞》,白清欲提袍上舟,黎谢先行伸手。 垂眸,白清还是递上了手,被黎谢轻拉上舟。 “日日采莲去,洲长多暮归。弄篙莫溅水,畏湿红莲衣。” 莲有粉紫白,唯独不见红。 他们采莲、折荷、取子、拔藕,饶是游鱼不免避之而去。 清波涟漪游鱼戏,不知叶底卧红萎。 他们不拿红菱,白清不拿,黎谢便也不拿。 “你不喜红色?” 舟首折荷的白清动作一顿,才道:“倒也非是不喜,不过厌倦血色罢了。” 白清好似没有喜好般,常戴耳钩不过因昔日习惯,穿着素雅是因顺眼,懒散嗜睡也是因身体问题。 黎谢追问:“你非是最钟情杏花?” 一想到花树,白清总先想到的是杏花,却仅是因他曾为二月杏花花神。 “杏花,幸甚至哉,花岁相守,朝朝不负。我不独爱杏花,却是杏花先入眉眼,年年不负我。” 他曾想携黎谢过花朝节,食鲜花饼,因是农历二月十二,花神就位,百花萌动。 沾上些许花气,也好过春日。 只是人人渐忘花朝节,花不负,人却负。 黎谢得到回答,仅“嗯”了声。 他疯了般去寻找白清的喜好,总要追问到底,但才知一个白清厌倦血色,真似无情无欲,竟无喜好。 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莲藕切片炒排骨,荷花百种做法多采些,荷叶便做荷叶炭,莲子便是莲子粥。 剥逢取莲子,荷花丛中动。应是采莲女,笑入荷花丛。 黎谢剥下颗莲子,却抬眸一看低首剥莲子的白清,不问便伸手,莲子直抵唇。 莲,怜。莲子,怜子。 怜,爱怜之意。子,男子的尊称。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白清启唇,舌尖舔过黎谢的指尖,将那颗莲子含进了嘴中。 黎谢虽收回了手,却目不转睛盯着白清的双唇。 冰凉的,柔软的,湿润的,吻起来会如何? 白清无可奈何:“静心。” 黎谢果断拒绝:“不要。” 白清不合时宜想起了一句“凡学之道,严师为唯,”手上动作一顿,一颗莲子落地,轻响一声便骨蹋下水。 游鱼争食。 莲池动游鱼,荷叶映蜻蜓。 黎谢脸上忽有一点笑意,已染眉眼。 白清说他应是笑的,他便长笑。 风说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风。 他在不对的时间爱上一个不会爱他的人,他并不为此感到错过,他只想好好的爱他最爱的人。 白清抿唇,仅抬眸一眼便不剥莲子了,起身不知去往何处。 黎谢自是跟随。 夏韵怜疏影,摇扇听荷声。 六月夏至时分,日暮与蝉鸣,荷花丛中的风声,水光潋滟。可白清却想道: “我不可能永远为你驻足,你亦难永留原地。一时随风起的爱意,终会无疾而终,风止心亦止。” 风起情初动,风止心亦止。 可白清又不会真转身对黎谢说,怕黎谢直接疯了。 莲花坞好似没有尽头,毕竟一这走,是多少人的青春呢?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白清想着荷叶粥、荷叶肉、荷叶泥,而黎谢在看白清的手,在想如果他牵上了会如何? 荷叶泥的传人不多,因需晾干的荷叶,后在锅中置一木棍,再将荷叶整齐叠放,以另一锅覆盖之,仍需用盐水和泥密封,贴四张白纸于锅上换窥视内部火候如何,先小火中火缓慢加热后改为大火连续锻烧。 待四纸白纸均变黄,将水洒在锅上,若水滴立即化为白雾,则需立刻退火静等冷却。如果冷却不足,则会前功尽弃,荷叶瞬间化为乌有。 这便是为何荷叶炭传人少的原因之一了。 白清遽然被牵住了争,回眸一看,是黎谢。 “放手。” 白清挣扎了一下,可黎谢未松。 这便是黎谢与黎清穆最明显的差别,黎清穆是会放手的,可黎谢不会。 细叹一声,白清不强求黎谢松手了。牵就牵,反正也牵不了几年。 沙禽穿坊来,有人呼之归。 白清回眸一看,长廊尽头有二三小姑娘,眉眼隐约颇似何思雨、李未雪。 那一日是六月二十四日,正值观莲节。 风,满塘凉;莲,入梦香。 “若某日空闲,我带你下江南采莲。” “为何是江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好,不可负约。” “以杏花为誓,必不负约。” 第109章 白衣年少马踏野,清风昔人笛韵长 玉蝶随风至,轻落眉心处。 白清睁开了双眼,也不知是何处来的玉色蝶扰他浅眠。 青鸾忽长鸣,引来骐奔腾。 白清抿唇,懒散起身,小打了个哈欠。 骐收足,低低嘶吼一声,马眼透着莫名的温顺。 这桎梏之主也是苦,马陷泥潭亡,自己迷失于此草野,力竭而亡。 握缰翻身上马,齐人高的草莽一丛接一丛,向远眺望,白衣少年策马来。 今日白清要教黎谢的,是君子六艺之二的御与射。 于是白清将黎谢带入此,化长风为野马,且借良马骐一用,事后必是破桎梏。 黎谢从未被教过骑射,一骑便是长风所化之野马,性子难温顺。白清才教了一番驯马技巧,黎谢立即上马硬是不肯稍逊于白清。 白清也不担忧黎谢,转身寻了处地便睡下。 七月长野风正劲,何不眠?直把天作被,地为枕。 白清仍是一身白衣散发,黎谢倒是换了白衣雪发带,不为何,仅是因白清一句: “你更适合白衣。” 因此黎谢日日白衣。 你道一句白衣合我,我便从此白衣。 黎谢胯下青黄色马为駬,千里骏马。 勒马骐前,黎谢还未习惯多笑,仅是平静道:“我会骑术了。” 青鸾收翼缩小落于白清左肩,看着黎谢的目光中不免带上了鄙视。 不过十五出头,竟欲与契主比骑,不知天高地厚。 折取清风化发带,花青色。 青鸾飞起,白清抬手束发,轻道一声。 黎谢懂了,白清这是要一比试他的御术之高下。 顿时紧绷握缰绳,策马回身,心跳略快。 青鸾一鸣向前,二人同驾马冲去。 “驾!” 千里马,蹄踏草野万里风。骐駬试比之,论高低!且是少年狂。 黎谢一侧眸,白清到底是快他半步,目向前方,白发正扬。 白清眉眼淡然如清风,心似死水无浪,却这一眼,乱他心曲。 此时此刻日暮时,不知何处起白鹭,惊得群鸣掠风飞。 白清赢了,先马过青鸾者为胜,白清已胜。 勒马,白清回首对慢他一步的黎谢道:“你输了。” 黎谢似药墨的眼眸中只映着白清一人。他道:“心甘情愿。” 恍然间,白清似见黎清穆, 黎谢脸上的温柔霎时不见踪影,逼近半步问:“你在透过我,看着谁?” 黎谢敏感、偏执、倔强,少了黎清穆学来的温柔。 “你的过去与未来。” 黎谢突然沉默,未来的他如何尚且不知,但过去的他那十四年堪称浑浑噩噩,不会真叫白清看去了? 策马上丘,白清回首垂眸道:“接下来,教你射术。” 回神抬头,见白清取风化弓与箭,抬弦弯弓,持弓向前,箭已压弦,眼神一定,箭矢脱手离弦,犹化脱缰之马直奔远方。 白清迎着落日长圆,心无旁念,应是少年之姿。 黎谢突然发觉,如若白清永远年少,那么直到他老去,白清仍是少年姿态。 可黎谢不会老去,他的时间早已定格在十五岁可笑傲天下的年纪。 既白清不会再长大,那么换他长大,他不会老去,能将白清护于怀中。 如此一看,似乎他们尚有无限可期。 学射不急,于是白清先教黎谢与世间所有建立念想和联系。 翻身下马,解了马嚼子,白清放了骐。 “去,去寻找你的主人。” 黎谢也下了马,只是还未解马嚼子,駬马尾一甩,踏风奔上,重新化为了一阵长风。 显然,性子还是野的。 白鹭仍在盘旋飞翔。 白清折风化笛,闭眸一曲《凤求凰》,群鹭齐鸣。 白鹭斜飞映日边,笛韵随风舞翩跹。 黎谢忽伸手,指尖是草木清香与长风缕缕,偶有白鹭俯冲向他,即将撞上时又振翼奔上,惊起了黎谢的眸光。 丛莽万野伏风低,一浪欲比一浪宽。 后来池玖忆曾两次带白清至百里原野,好似重游故地。 昔人四次来此,旧故识亦是。 第110章 桃花乱落如红雨,窆发同连暗赠心 八月初八有节,今已渐失传。 据民间传说,八月初八乃王母娘娘举行瑶池大会之日。这一日,各路神仙会来向创世祖先西王母祝寿。 但因仅有两人,白清与黎散也不过八月初八,怕是八月初八将被人遗忘。 回黎庄时,西北面桃树亭亭如盖,疑入桃花源,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白清挖出了桃树根下的几坛桃花酒,又做了桃花酥配酒。 “不许喝。” 白清漠然移坛,阻止了黎谢动酒的举动。 黎谢看着仅有半桌之远的酒坛,又抬首看一桌之隔的白清,抗议道:“不,我能喝。” 白清垂眸为自己倒酒,一眼也不给黎谢,平静道:“你不能喝。” “我……” 白清淡淡打断道:“喝了酒往后三个月自己睡。” 黎谢顿时闭嘴。 八月尚炎热,定窑瓷枕凉,冰丝蚕被薄。 可架不住黎谢体温不降,黎谢甚至连伸争抱住白清都不敢,惟恐白清一声“热”后退出怀抱。 还有晨勃,白清能忍至今日没将黎谢踢下床已是够温柔了。 低头浅啜一口桃花酒,白清为了分散黎谢如虎似狼的目光,随口指使黎谢去练箭了。 尽管练着射术,但黎谢心中只有如何占白清便宜,对于百步外的嫩桃,黎谢丝毫没有任何兴趣。 白清一时无言以对。 他开始念静心诀了,专念给黎谢听:“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 黎谢侧首:“八月天酷热,心躁难清。” 白清闭眸搁杯,随手召出张清凉符,往树上一贴,瞬间如十月气爽。 白清是符咒奇才,奇到没边。什么落雪符、清凉符、止梦符、起火符,无奇不有。 七月时还曾写了个不勃符忍无可忍欲贴,不,烙在黎谢身上。 黎谢恐白清真写张静心符与断欲、绝情符贴他身上,这才起了几分认真,抬弓对准桃枝。 一箭离手,未中,倒是惊得卧枝小睡的青鸾飞起,狠狠瞪了黎谢一眼。 怕黎谢这一箭是暗报私仇。 又一箭抬弦,这次倒将桃枝射断了。 粉桃掉落,几根银线生成,无比精准接住了粉桃,并送到白清手中。 白清闭眼单手支头,许是轻道一声好,黎谢并未听清。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见白清吃桃,黎谢目光只好移到拉扯酒坛瓷杯的银线上。 白清的凝风化线是跟他师兄星弈学的,化风为剑是已逝先师,柔软顺滑的风带却是学白忆昔的绸缎愔愔。 白忆昔那愔愔可实用着,上可上吊自尽绞人,下可当鞭甩人还有灵,作用够着呢。 风线拉动,酒水满怀,白清不急,先拿桃花酥。 鬼使神差的,黎谢伸臂将白清困于太师椅上,一低头,咬住了白清即将送到嘴边的桃花酥,与白清的双唇不足半寸之隔。 桃花酥是甜的。 桃花春色暖先开,明媚谁人不看来。 “我想。” 白清仍是闭着双眼,把手中半块桃花酥塞进黎谢嘴中,冷静拒绝:“不行。” 黎谢被白清捂住了嘴,却似吻在了白清的掌心,于是眉眠一弯。 柔软的,冰凉的。 大抵是乏了,才几杯酒,白清已是困得趴桌上睡去,毫无顾忌一旁虎视眈眈的黎谢。 青鸾正欲惊叫,却被黎谢一记眼刀吓闭嘴了。 这里可是桎梏,黎谢的桎梏,有的是折磨青鸾的法子。 青鸾可还不想自找苦吃。 却见黎谢小心翼翼抱起白清,动作轻柔地似对待一尊瓷人,一尊易碎清冷的瓷人。 他小声嘀咕了句:“还是好轻啊,怎么这么轻呢。” 这说得白清好似轻如鸿毛般,但也有过之不及。 青鸾眼睁睁看着才有白清高的黎谢轻而易举抱起白清带入屋内,准是上了床。 气得青鸾上跳下窜,沾了不桃叶,忽枝间一颗大桃砸下,直直砸中了青鸾的头。 两腿一蹬,准备装死的青鸾直挺挺坠下桃枝,只是被一阵清风接住了,仿佛摸了摸青鸾疼痛不已的头,抚顺了炸起的青羽。 头不疼了,青鸾却瞪大了双眼。 契主怎么还包容这人!都无限包容成宠了! 黎谢的确是把白清抱上了床,可上了床什么也不做,就编辫子。 黎谢在给白清编小辫子。 白清的白发也是冰凉、柔软、极轻的。 黎谢编着编着,突然有了种冲动,想低头一吻这缕发丝的冲动。 编发同连,窆发同连。 青丝青丝,情丝也。发,发丝,青丝之情矣。 窆,可意为埋葬。 连,取自“连理枝”。 窆发同连,便意为:至死亦要同葬穴,长情可做连理枝。 为白清编好小辫子,黎谢又开始为自己编辫,编的随心所欲。 愿伴一缕情丝,许我一世长情。 才编好自己的,黎谢又将白清与自己的辫子绑在了一起。 窆发同连,岂不甚好? 黎谢不禁笑了。 可能是被黎谢编辫子的动静吵醒,白清睁开了双眼。察觉到异样,侧首一瞧,自己不知何时有了条小辫子,还与黎谢的细辫子绑在一起了。 怕是难解。 发觉白清醒了,黎谢冲之一笑。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白清沉默,黎谢才十五,那往后几年他怎么过?只怕黎谢情爱懂得太早。 于是,他道:“我的头发,你剪不了,断不了的。” 说着,白清抬手要去解,怎料黎谢直接摁住了他的手,还与他十指相扣了。 白清手心向上,黎谢手心向下,一白一乌的两条细辫在两手掌心合处。 黎谢满不在乎:“剪不了就剪不了,如此亦好。” 无论是黎清穆还是池玖忆,都对结发为夫妻异常执着,每一次都是如此。 可说着结发为夫妻,恩爱雨不疑,师徒一个善撒谎,一样识谎,哪有什么生生世世。 白清侧过身,面对黎谢,如似生生世世。 “好,随你意了。” 第111章 秋时春花醉,枝上风入世 九月金风送爽时时觉,丹桂飘香处处闻。于是,白清又种下了桂树,丹桂、金桂、银桂,唯等来年桂花树下桂花香,香入金樽桂花酒。 待黎谢想去桂花树下埋酒时,白清已在杏花树上眺望远方了。 他总是爱坐杏花枝上,向远望,却望不见八十里尽头。 指染一片杏花香,八十里如梦不尽。 今日是九月九日,重阳节,登高思亲节,要吃糕、吃面、赏菊、饮菊花酒、佩茱萸、食蓬饵等。 九九登高望,岁岁共天长。 黎谢不思亲,他除白清外没有家人了。 白清也不思亲,他无情无欲为何思亲? 想着今日要教黎谢什么,白清躺下轻合眼。 杏花摇落,适宜入梦。 桂树是新植下的,不宜再动土。想着去寻白清,黎谢根本无心埋酒,随意一摆,马不停蹄去找白清了。 黎谢总是要白清在目光所及之处,如此才能安心。 东阁无踪影,西院空荡荡,北楼不见人,南庭唯有风。 直至杏花树下,黎谢才终于见到了白清,原来是睡着了。 十月已入秋,如此也不怕着了凉。 袅袅秋风动,乍凉又未冷。 白清似乎醒了,半梦半醒。 见黎谢,随手折下枝杏花,垂手赠予他。 繁枝细朵画图中,似雪漫天醉花容。 杏花花开如雪,缠上了几缕白发。 指尖相触,杏花传意。 黎谢却觉他应得的是一个吻,而非一枝杏花。 应是他扬首,白清俯身垂首,落予他一个吻。 可黎谢只得到一枝杏花。 一个带有杏花香,风的气息吹拂脸上的吻。 黎谢的情意不用宣告,他们仿佛心知肚明,可无人主动跨出。 白清是无动于衷,而黎谢是在等,等自己长大。 池玖忆与白清是池玖忆在等他的爱人长大。 而黎谢与白清是他的爱人在等他长大成未来的自己。 十五岁的黎谢尚只能在白清的庇护之中,他羽翼未丰,捉不住清风仙。 “下来,”黎谢扬首,莞尔一笑,“我接住你。” 那一刻,黎谢与池玖忆的微笑重叠了,他们渴望着能接住清风。 白清却好像见到了黎清穆,竟还真坠下了杏花枝。 清风坠花枝,落入红尘世。 黎谢接住了,有风落入他怀中。 他们本欲出此去游湖,去西湖泛舟。 因一句“轻舟短棹西湖好,绿水逶迤”,欲见芳草长堤,隐隐笙歌处处随。 白清想带黎谢去看,看无风水面琉璃滑,不觉船移。 “微动涟漪,惊起沙禽掠岸飞”之意自在其中。 或许还应买上一二壶桂花酒,吟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再不济也是携壶上翠微,江涵秋影雁初飞,尘世难逢开口笑,年少,菊花须插满头归。 重阳节不思亲也登高,再携壶酒,什么荡胸生曾云,决眦入鸟与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等便是张口就来。 再于石上题句“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但白清睡着了,那便不去了。 西湖泛舟、登高吟诗都不如枕边有个人,熟睡不惧何。 他想要白清,想要与白清成为眷属,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眷属。 如若现在不可,那便以后,他们来日方长。 少年有何扰?心事不过一情字。 篆香炉中龙脑香,轻烟散入烛焰中。 第112章 应是寒临十一月,立冬之日降初雪 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 十一月天已寒,却未降雪,故在立冬之时,白清教黎谢画符。 画符仅是看着简单入门罢了,否则也不会有符修的存在了。 只不过那快成几千年前的事了,如今修士所会的仅是几道简单基础的符咒。 提笔蘸墨,符纸铺平,写下“落雪”二字,一气呵成,一张落雪符便好了。 一张落雪符,可改自然之力,在如今的修士看来可是至宝,但对于七千多年前潜心钻研符箓的符咒奇才云清老祖而言,不过随手逗人的。 二指夹持,一声落雪,落雪符瞬息自燃,化为飞灰飘浮空中。 仅片刻便是初雪急降,纷纷扬扬。 一时兴起,白清问道:“白雪纷纷何所似?” 为便于观雪,他们特意在无栏廊中铺毡置炉摆桌。 黎谢一转首,看到了抬眸视雪的白清,肯披大氅手抱暖炉了。 白清总是喜欢垂眸,星海半显不露。 他不答撒盐空中差可拟,也不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却说:“莫如杏花乘风飞。” 这一句,倒是古怪得很。 白清轻叹一声,头也不转推砚盘至黎谢面前,道:“写。” 正欲给白清剥荔枝的黎谢一顿,又转向了葡萄,说:“不急。” 葡萄是青皮,酸甜可口,只是有籽罢了。 白清不语,盯着秘色瓷莲花碗中已去皮无籽的青色果肉,晶莹剔透欲与秘色瓷莲花碗一争高下。 两百年前黎谢给白清剥葡萄,两百年后池玖忆给白清剥葡萄。 两百多年,不变的只有不吃紫葡萄的白清。 一盘青葡萄剥完,黎谢才肯用手帕擦净指间的汁水,但又不提笔,拿起雕花银叉夹块果肉,便送到白清跟前。 白清叹息一声,转首一伸颈,含住了葡萄果肉。 黎谢不急,白清也不急。 画符先要领悟,领悟不到其中的奥秘,写得再多也只是废纸一张,不然符篆如此易修,早有人写下成仙符飞升成仙了。 先让黎谢感受,感受落雪的奇妙。 转首看雪,白清单手支头弃了暖炉,嫌太热了。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梨花入眸中,云汉映孟冬。 黎谢喂了白清一块果肉,自己又夹起一块来尝,平静道: “不够甜。” 但对于白清而言,已是甜得齁住了。 占到白清便宜了,黎谢终于打起几分认真提笔写符。 托腮看黎谢写符,白清还时不时夹起块葡萄吃,倒也悠哉悠哉。 只是符纸写废十来张了,黎谢还来写出一张有用的落雪符。 “你这般是没用的,”白清放下雕花银叉,道,“伸手。” 黎谢立即伸手,生怕白清反悔。 只见白清伸手,抓住他腕子便往外伸,纤秀的手紧贴在他手背处,令他不自主地张开手。 “用你的手去接雪,去感受雪,感受这场落雪给你的感觉。” 白清在黎谢膀轻声道。 黎谢努力去感受了,却只觉白清的手好生冰凉,白清不该扔了暖炉的。 “想到了什么,你的脉搏太快了。\"” 黎谢想到了什么? 他想到雪地上了,白清与他共躺于大雪中,他一抬首,便能够到白清的右肩。连发丝都缠在了一起。 伸手,十指相扣。一侧眸,见白清在侧首看着他,好似相互依偎。 白清披的是秋波色罩袍,双眼是…… 黎谢忽转首看白清,看那双星海的眼睛。 是眼覆薄纱,隐约可瞧见是异瞳,还有蔓延的银蓝色裂纹、盛开的杏花、眉心处的花钿。 “你的眼睛是生来如星汉灿烂的吗?” 白清不曾犹豫:“对。” “一直如此。” 白清不假思索:“嗯。” 黎谢三问:“那为何你先前要白纱遮眼?” “是你多疑了。凡灵不可窥视神明的双眼,故才以纱覆眼。” 黎谢再次追问:“那现在又是为何?” “因你非凡灵,”白清淡然道,“你本为神仙,今生做了凡人,又成了鬼这才得以窥见。” 也对,黎谢已死。 他突然慌了心神。 白清是仙,他为鬼。若无白清,他恐是永远要困于此。 白清可自由出入此,而他不能。 仙寿无尽,阴寿有尽,仙鬼殊途。 黎谢突然反扣住白清的手,慌乱问:“你永远都不会离我而去吗?” 黎谢抓得很紧,却仅不敢伤白清分毫,因此抓得十分僵硬。 白清极耐心,轻声答:“不会。我以杏花为誓,永不离你而去,长伴你左右。” “一生?” “好,一言为定。” 飞雪梨花不如杏,不俗不伤雅似风。 黎谢紊乱的气息才得以逐渐平稳,于是白清挣扎要黎谢松手,奈何他不松。 无奈之下,白清只得一张止雪符来停雪,又给了黎谢一张请神符,符咒教学被迫中止。 凡灵可请神,分三式,请神借力,请神上身,请神降世。 白清给的请神符,是一现世便遭天下人争抢的请神降世,可不远千里唤来白清。 黎谢这才略有不情不愿松了手。 暖炉渐熄,白清雪白的衣角已绕过转角,消失在黎谢不舍的眼眸中。 雪停了,风亦止了。 桌上的葡萄早已冰冷,不好吃了。 他望向檐外,似见白清持红梅雪图伞而来,怀抱枝粉梅,逐风踏雪,向他而来,徐徐如风。 红梅雪图伞一倾斜,仅露双唇。 他想他应是吻住白清的,在红梅雪图伞下,他一弯腰垂首,含住白清冰凉的双唇。 那枝粉梅便不管了,插于瓷瓶中即可。 红梅雪图伞被高举,露出白清的脸庞,该是对他说:“落雪了,我来寻你。” 可是白清并未来,因为风未起。 黎谢喜欢有白清的冬日落雪。 白雪压红梅,佳人持伞来。 要有白清,也要有雪。 提笔写下落雪二字,落雪符成。 一念落雪,符纸自燃,白雪纷纷莫如杏花雨。 这时,他睨见了桌上的请神符,“请神“二字写得好似楷书,透着股清风的劲骨和悠闲自在。 眸光微动,黎谢笑了。 风动,有一缕梅芳。 白清睁开双眼,落入了黎谢怀中,是措不及防。 看着被他压倒的黎谢,向他眉眼弯弯的黎谢,白清选择沉默。 请神符不是这样用的! 黎谢却浑然不知船,伸手绕过白清肩头,向檐外的落雪纷纷笑道:“看,师尊,落雪了。” 白清:……,想训人,可是人都喊师尊了,别扭。 他一垂首,白丝滑落肩头,垂至黎谢身上。 他带来了一枝粉梅,掉落在黎谢身旁。 东面与西南面的梅林尚未花开,这枝粉梅应是刚采下的。 白清先行起了身,却是未训黎谢,扯了扯黎谢衣袖让他起来。 “地上凉。” 他一起又开始围着白清转,牵着白清的衣袖,看着白清将粉梅插入青花瓷瓶中。 “你要去哪?” 眸光一转,白清及时将“与你无关”咽回腹中,改口便是一句:“取雪烹茶。” “你喜欢什么茶?” “无所喜爱,舒口便喝。” “我来取雪,你太凉了。” “无需。” 黎谢可不管不顾了,直接将白清抱起,还记得关门。 “我不管,你是我的,不许受凉。” 正是霜风飘断时,寒鸥惊起一双双。 第113章 生辰今朝是,匆匆又一岁 黎谢的生辰在冬至的前一日,是十二月十日。 但对于黎谢而言,过不过都一样,只要有白清在便好。 于是在白清想从被褥中想起时,黎谢又伸手拉回了白清。 “我不要什么生辰宴,我就要你陪我。” 垂眸,睡意朦胧的白清翻身,将黎谢拥入怀中,耐心安抚:“我一直在你身边。” 风便是我,我即是风。 风无处不在,我无处不在。 或许黎谢不知,在他的抓周礼上,白清便来看过他。 楼晨族中多通商者,黎初静又是黎族养女,两族联姻,随礼可不止。 故黎散的抓周礼也是办得风风光光,力求尽现富华。 一红绸足有一院之大,放置上百件物品,而才周岁的黎散便在红绸布的中心。 黎初静坐于主母椅上,颇有傲视天下之范,但一张口便是:“哦,姓楼的在招待外宾。要他过来做什么?这里有他事?都不需要什么夫不夫妻的,再吵吵封了你的嘴丢在荒郊里。” 宾客中多的是论议纷纷者,居于主母位上身凤穿牡丹朱红长袄、下为水影红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身披银狐轻裘披风、头戴金丝八宝攒珠鬓的黎初静倒是不为所动,待人满就开始让黎散抓周。 起风了,穿梭于人群中。 在人群中,无人所知的白清提着过长的后摆,一步一步穿梭于人流。 洁白似雪的身影,犹为显眼,却无人可见他。 “黎家的小公子呀,看着可爱,可就是个木雕的,不懂情欲。” “据传闻,黎家小公子是从未哭过,更何况笑呢,就怕是木雕投胎。” 不懂便问,取名为散是按字辈的吗?散这字多晦气啊。” 抓周开始,但黎散紧盯着人群,对红绸上的东西毫无兴趣。 黎初静嗑西瓜子嗑得如拂了一身还满,含混不清道:“这东西就是这死样,也不知学了谁。去,推他一把,我就不信没他钟意的。” 粉衫丫环胆怯应下,才迈几步,黎散动了。 “诶,他动了!” “我赌三两,黎小公子必抓金算盘。” “那我便十两,是那戗金脂粉盒。” “我怎觉是麋尾,怕是个谋士之材。” 黎散才走了几步,又跌坐红绸上,但他被一阵风所托住了。 他之所以站起走了几步,全白清迈进了红绸中。 他看不见风,却能感受到风。 “他不是子承父业了,再来几步可就是文房四宝、文人四友了。” “这次我再赌二十两,就赌黎小公子必抓琴瑟琵琶笛箫等!” “这可不行,必须是选定一物。” “许是五谷呢?稻、黍、稷、麦、菽,可都是安食安家之本。” “不对,仅余烈酒、木雕了,难不成……是败家子?” 再来几步便要出红绸了,黎初静先急眼了: “这不拿那不抓,这抓周礼干脆改叫阅物礼算了!” 不知为何,黎散停下了,坐在了红绸上。 因白清蹲下身,竖一指于唇前,轻嘘一声。 黎散能感受到,有风停此,于他面前。 宽大的衣帽盖至鼻尖,遮盖了那对可惊世人的异瞳,银白渐变紫藤色的长流苏于胸前微晃,三千白发垂至红绸上。 白与红,相衬相配。 白清应是戴耳钩的,青玉长穗耳钩,可及肩处。 黎散不哭不笑不语,仅伸手,伸手向不可触摸的清风。 但他抓不住清风。 神明怜悯,赠予一缕清风,悄无声息的便走。 无人知他来此,无人知他离此。世人只知风起,不知曾有神明来此。 在抓周礼上,黎散没有抓起任何东西,但他抓住了清风,一缕神明所赠予的清风。 在你不曾记得时,我曾来看过你。 从一开始时,他的神明便在护佑他。 或许你不曾记得,而我不曾宣之于口。 生辰于年少的黎散而言是长大一岁。 于寿命无尽的白清,仅是增添一步,他自己都不记得他多少岁了。 岁月漫长,寿命难计。 黎谢把头埋在白清肩处,闷声道:“这一日你哪都不许去。” 白清安抚道:“好。” “往后每年生辰你都不可不在我身旁。” “可以。” “一言为定。” “以杏花为誓,必不失约。” 第114章 时已冬至,期年似梦 十二月十一日便是冬至。南北过冬至不同,白清曾是南方人,黎谢是北方人,便汤圆饺子一起做。 青鸾在屋外寻欢作乐,屋内二人齐下厨。 汤圆做得圆滚滚便行,但黎谢偏要做些独一无二的。捏了若花形的,又去做七八角型,算不上丑,但也不美。 以至于白清放下擀面棍,手把手教黎谢。 费了许久,黎谢才做出了一个杏花型的汤圆。原先还信心十足要做牡丹糕点的黎谢只得认栽,老老实实去滚圆圆的汤园了。 屋内贴有白清所画的防寒符、保暖符、静音符,就是忘了给黎谢贴个熟能生巧符。 “馅太多了。” 黎谢立刻倒回了些许的芝麻馅。 “还是多了。” 黎谢又倒了些。 “把面团揉开,我们是炖汤圆,不是煮包子。” 可能是南北习俗等不同,黎谢做个汤圆都能有百般意外,最后被忍无可忍的白清拉来包饺子了。 饺子不同于只有芝麻馅的汤圆,饺子馅可够着呢,木耳肉馅、韭菜馅、玉米萝卜馅,但—— “不许用芝麻馅和花生酱包饺子。” 黎谢准备包饺子的动作一顿,默默包了个汤圆和蒸饺。 包饺子到一半,也不知黎谢是不是想不开,硬要捏出个白清型的面塑。他连塑形都不会,仅凭一鼓作气的勇莽。 白色的面团不易呈其形,但黎谢暂时考虑不到这个问题了,因他正被白清的脸所难住。 白清固然美如天上仙,黎谢甚至连他双眼万分之一的美都提不出,更何况三千白发、纤瘦的体形。 “别捏了,我会教你木雕。” 正被一团面团所难住的黎谢遽然抬道,眼神似乎要吃了白清般,不确定问:“一言为定?” 垂眸包饺子的白清轻叹一声:“必不悔约。” 屋外鹅毛大雪,青鸾傻乎乎的堆了个自己,结果一看丑得像只白毛鸡,一怒之下又一脚给推了。 正感无聊时,它嗅到了逸出的饺子、汤圆香味,双眼一骨绿,青鸾做贼心虚地小心翼翼靠近窗下。 白清与黎散早已出去了,虽在身上用了净尘符,但还是要洗浴一番的。 保不准此时二人还在浴池中打闹,怕是又因黎谢执意不许白清坐于水底。 锅中饺子、汤圆半熟,不少饺子与汤圆已浮出水面,十分诱惑,尽管有一锅的汤圆开水浑浊了,一锅饺水开水成汤了。 汤水浑浊定是因黎谢乱做的四不像汤圆馅漏了,导致开水黑不溜秋的。 至于饺子开水成汤,那必定是黎谢包的饺子不够严实,馅也漏出了,因饺子皮是白清掉的,不可能出现皮破。 青鸾都不瞧那两锅稀巴烂的东西,瞅准最好的一锅,也就是白清包的饺子。 青鸾钻入了屋中。 费时半个时辰,白清与黎谢总算“洗好了”。 白发尚滴着水,白清迎面一阵暖风便吹干了,理都不理牵着他衣角,一直唤他师尊的黎谢。 就一字,该! 见白清不理自己,黎谢又改去牵白清手,结果没牵上。 黎谢顿时闷闷不乐。 “师尊~” 黎谢这声师尊高开低走、尾音拉长、抑扬顿挫,竟令白清脚步一顿。 这次黎谢牵上白清的手了。 白清没有透过黎谢在看谁,但黎谢终会成为黎清穆,一如既往。 “我不需要你来渡气。” 黎谢应了一声,却不松手。 白清没有挣扎,因他深知,黎谢不会放手的。 我抓住了便是我的了,凭什么让我松手。 雪纷纷,时值冬至,期年如梦。 冬至是要吃饺子与汤圆的,是习俗,更是传统。 饺子中有铜板一枚,是白清所放,结果黎谢连吃两锅饺子都没吃出铜板。 转头一看,白清在喂风灵。 汤圆、饺子连做好几锅,多是喂给了风灵,白清才尝一碗便在专心喂风灵了。 风铃状的风灵伏在红牡丹白瓷汤匙边,争着去吸食匙中的汤圆。 一只风灵还抱着个饺子不紧不慢地细细啃,独一份。 风灵如若吃出了铜板,怎不会递给他?白清既未吃出铜板,他也不见,那铜板去何处了? 黎谢甚至连那锅韭菜面片汤也尽数捞尽了,就是不见铜板。 正不解思索时,黎谢一转眼,看见了青鸾。 青鸾今日怪得很,饺子是碰都不碰,就只吃汤圆,这可不像它的行事作风。 除非,它偷吃。 黎谢双手掐住了青鸾脖颈,死死掐住,恨不得掐死的那种。 “给、我、吐、出、来!” 青鸾双腿一蹬,两眼一翻,鸟舌都吐出了。 白清是看不下去了:“你们两个怎可如此孩子气。” 黎谢一回眸,眼神控诉白清怎不偏心他! 青鸾撑不了,一张鸟嘴,竟还真将铜板吐出了。 “……” 黎谢更气了。 它凭什么?!凭什么?! 眼见黎谢杀意满满,青鸾立即躲在白清身后,时叫时喊,十分吵闹。 白清:…… 闹心。 好好一个冬至,闹成这番模样,竟…… 还染上了几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白清不免连眼神都带上了无奈。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何处寂寂影?但见烟火世。 第115章 红梅已胜血,白梅如霜花 “雕木者,雕心也。” 白清抬起黎谢所雕的木雕,沉默片刻问:“这是狼?” “是白虎。” 白清沉默放下木雕,执起雕刀又收理好,显然是教不动黎谢了。 他轻叹一声:“你心浮躁,不成良木,难刻朽木。” 黎谢自是沉默不语,白清在身旁,又看着他,他如何做到静心? “罢了,”白清淡然道,“我带你去玩雪、塑雪人。” 黎谢马上应下,应也是对木雕无趣了。 黎庄内已是白雪皑皑,出了门便能玩雪。 故白清与黎谢便在庭院内堆雪人,白清教,黎谢堆。 刻木易伤手,不如先让黎谢学会塑形,堆雪人怎么也不至于伤手。 冬宜密雪,有碎玉声。 浅垂眸,白清压低了咳声,却还是被黎谢听见了。 黎谢顿时连雪人都不管了,一到白清面前便焦急地捧起白清的脸,却被白清打断: “无事,我尚安好。” 黎谢哪会信:“你骗我。” 白清的体温太低了,低至睫上结霜,面色苍白,双唇皆白,连白气都哈不出。 黎谢捧着他的脸都觉触目惊心,怎么信? 白清低着眼,黎谢垂眸,白清毫不在乎,黎谢又不敢直视白清的双眼,微微弯腰倾身。 等等,黎谢怎么长得这么快? 白清眸光一顿。 黎谢不是才年方二八吗? 怎么比他这个年方二九的还高? “松手。” 黎谢笑了:“我不。” 黎谢总觉,他应是能落下一吻的。 刹那间,青鸾袭来。 被坏了好事的黎谢:“……” 黎谢不得不松手转身面对青鸾的狠厉进攻,不然怕是要血淡溅当场了。 黎谢咬紧牙关。这青鸾!迟早须拔了它毛灭它势气! 白清无可奈何,抬臂轻咳一声:“青鸾,归来。” 正欲一个侧身扇死黎谢的青鸾立刻回身,犹如流星飞入白清的小臂中。 黎谢只见一道青光钻入白清的小臂中,再一看便见白清小臂上多了青色花纹,似白瓷的肤色与天水碧色相衬。 还未来得及怒火中烧,黎谢便看见白清抬起有青色花纹的手虚抵唇轻咳,向他伸手道: “过来。” 黎谢的气瞬间全消了,握住了白清的手,带着如视珍宝的翼翼小心。 他在雪人旁蹲下,扬首问:“是我吗?” 黎谢低头,颔首。 白清像尊积了雪的瓷人,不似活人。 他们的相处方式总是令人感到奇怪。 黎谢继续堆雪人,按照白清的模样来捏。 “眼睛不像了。” 黎谢边改边道:“嗯,你习惯垂眸轻声细语,从不曾有过片刻的心急如焚。你有心事便会抿唇,总是淡然无情,从未笑过。” “我生来便不会笑。” 黎谢在修整雪人的双唇,是微抿唇状的。他问:“那你可曾笑过?” 思索片刻,白清答:“不知,我不记得。” 黎谢应了声,逐渐理出衣着的轮廓,又问:“你无所不能,仅是不会笑?” 白清摇首:“并非,我只不过是用近乎永恒的寿命去学了无限的一切,尚有连我都闻所未闻之物。” 也是,白清是仙寿无尽的神,而黎谢仅是寿命有限,却想拉神明入红尘的凡灵。 黎谢又笑了,自嘲一笑。 如此一来,他倒只像是白清命中不过几笔的路人。 白清没有告诉黎谢,曾有人说,我垂眸一笑便值江南一场落雪。 他扬首,看那莫如杏花乘风起的飞雪,道:“江南也该下雪了。” 风起山岚,江南小雪又欺人。回首千百度,此情深处暗遗珠。相思为谁?江南落雪一场空。 黎谢想捏出一枝杏花,问:“何时启程去江南?” “佳期难逢,总有去时。” 黎谢应了声,发觉自己竟捏不出杏花枝来。思考一会,又抬手去捏一对耳坠,杏花坠。 白清在一旁看着,看着雪人成形。 坐姿的雪人盘膝而坐,外披罩衫,三千白发至地披散,垂眸微抿唇,杏花耳坠未至肩,竟真似了白清几分悲怜天下众生之样。 白清起身道:“想来梅花应开了,我去折一枝。” 黎谢闻言一顿,欲起又坐好,抬首望着白清离去的身影,问:“是白梅吗?” “红梅。” 这句,是风传来的。 红梅胜血,白梅如雪,他不厌红。 红梅折来了,正霜凝血花,白清置于雪人怀中。 白与红,甚是相配。 那个雪人没有轰然倒塌,它在春日的枯枝下消融,留在了记忆里的冬雪中。 没有三千七百年后那个雪人悲惨。 第116章 窗台春睡足,杏花胜千树 卧春山,醉眠花枝,不休春兴。云飞气暖舞东风,已奏春歌。 白清春眠杏花中,垂下的手臂腕上戴了串铃兰花,黎谢所编。 今己是来年春日,庭树不知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没有去年逢春时的“芳树无人花自落,春山一路鸟空啼”。 大抵是因黎谢尤为心悦。 有言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匀。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 白清是眠花人,黎谢倒是看风人,无人醉花容。 如今春繁花灵纷出,如似繁花动山城。 黎谢来寻白清了,见白清小寐,伸手与白清垂下的左手十指相扣,缠上了一缕铃兰花香。 白清小臂上的青色花纹时隐时现,甚是奇妙。 白清应是被扰醒,才半开眼眸见黎谢。一撑起身,垂眸俯身,发丝滑落,气息遗落至黎谢的脸上。 是要赠予他一吻吗? 黎谢抬首看着睡意朦胧的白清。 白清坠下枝上,坠入黎谢怀中。 他一伸手,接住了轻飘飘的白清,不禁疑惑为何白清还是那么轻。 太轻了,想锁住,唯恐风来羽化而去。 他们肩脊相靠,相互依靠于杏花树下,十指相扣。 黎谢不松手,白清没有主动松手,他们便就这样牵着手。 白清还未带黎谢去江南,但江南不急着去,因黎谢有白清。 “此时的江南,应已是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洒旗风。” “我本欲携你下江南时,为你祈福,但你不信这些。”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我信你。” 黎谢不信神佛,但他信白清。 去道观寺庙祈福,祈什么?子孙满堂、含饴弄孙?还是幸福美满、无病无疾? “你不信神佛,我便身为神明予你祝福。” 黎谢问:“祝我什么?” 他不要时时心清净、三宝加持、百福自集,他只想要白清。 所念皆所愿,所求皆所得。 白清轻“啊”一声,才道:“愿你担风袖月,泮林革音,失而复得。” “我想要清风伴我。” 或许清风该叹一声他贪得无厌。 但清风没有祝他觅得良缘、儿女双全,他就该知足了。 果真,黎谢听着白清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却始终不闻白清开口。 他等不到白清开口了。 花灵涌动,亲密地缠上白清,小小的一团,状似绒球,大多雪白。 花灵多是亲近白清,对黎谢却是疏远无感。 这是为何? 哦,黎清穆到底是一缕晨光了,已不得花灵喜爱。 白清曾为花神,花灵自是偏爱他。还有花神赐福在魂,花灵无不喜爱。 花神赐福赐予了什么早已遗忘,唯有枝枝杏花在身上怒绽。 “几月了?”白清抬首问。 “阳春三月。” 白清又垂首:“桃花开了。” 桃花已开,杏花将败。 待桃花也将落时,他便带黎谢入山寺祈福,教一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但江南却是日日春,那便去江南古寺。 去时吟首《题破山寺后禅院》,道“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 他不愿入世,黎谢该懂的。 可黎谢怎就执意要拉他坠入红尘世呢。 山光物态弄春晖,在此,他们将所有的一切暗藏于人心,能宣之于口的又有几句。 黎谢学会了木雕。 春日负暄,杏花之下,谁也没有开口。 第117章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华池 近来白清总会莫名其妙出入桎梏之中,也不知为何,空留黎谢等他归来。 冰原之上,北风呼啸,无星无月也无日。 “我好冷啊。” 抬手召清旻,一剑刺下,地动山摇。 冰原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长风灌入其中。 召回清旻,取符照明,抿唇便纵身跃入裂缝中。 “我好冷啊。” 咳声溢出,竟掩盖了那声声“我好冷啊”,随手拭去血迹,白清看见桎梏之主。 是个才出闺之龄的少女,面色惨白如白清,左眉眉尾上的一颗红痣黯淡无光,宽大无比的衣袍罩着娇小的身体,拖着一双三寸之足,足腕上铁链已勒入白骨,锈迹斑斑。 那少女仍在哭泣:“我好冷啊。” 长风呼啸轻拂着白清的衣角与未束过腰的长发。他微微弯腰低首垂眸望着地上的少女,眼神中有普渡众生的怜悯。 又或许,他本就是普度众生的神明。 风停了,少女的眼泪滚落下脸庞。 她扬首,绝望问:“你是神明吗?” 她与三千七百年后的林淑,不仅声音命运重叠,还有望向白清祈求拯救的目光。 为何三千七百年后当白清听到林淑问他可是神明时,白清会双眼放空? 是因记忆封印刺痛着他的大脑不让他想起过往的一切,还是他恍然置身于早已遗忘的三千七百年前? 谁也不知。 只见白清蹲下身与她平视,平静回道:“我是,那么,你要许下心愿吗?” 她瞪大了双眼,应是不敢置信。 白清重复了一遍:“我的确是为神明,请说出你的希求。” “我想,”她哽咽着说出了愿望,“我想离开这里,我想死。” 白清轻叹一声:“神明满足你的愿望。” 冰原坍塌,狂风掀起了白清的衣袖。 他照旧干干净净,不染尘埃。 当年的白清不仅漏过了初静,他还放过了她,三千七百年前的林淑。 三千七百年后的林淑,又是否忆起了三千七百年前的一切? 在冰湖之中,林淑并没有拿清旻剑做什么,而是记忆封印使白清头痛不已。 林淑或许也曾想让白清想起三千七百年前的所有,但她无能为力。 白清已经忘记了关于三千七百年前的一切。 黎谢不喜欢等待,但如果是白清,他愿意等,只要白清会回到他身旁。 投尽手中鱼食,黎谢倚栏看莲池中游鱼。 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 他与白清相约要于此对弈,却终不见人。 忽有轻风拂面,便感人来。 直身回眸,轻风尽头便是白清。 白清端来了一碗冰汤,酸梅冰汤。 夏日酷暑,唯有冰汤与清风是解药。 黎谢却道:“我等了你一个时辰半盏茶之久。” 换句话说,我想念了你三千九百七十一次。 一碗酸梅冰汤是无法补偿的。 黎谢接过酸梅冰汤,却未先尝解热。汤匙直抵白清唇前,黎谢压向白清。 这是要白清先尝一勺。 白清显然毫不在意,转首抬眸欲启唇,但略显猝不及防又回首。 黎谢没能吻上白清的双唇,他落下的吻与白清脸庞擦之而过,但他微伸舌舔到了白清的耳垂。 后面有颗红痣的耳垂。 将白清压至地上时,黎谢仍是笑着的。 而白清是沉默不语的。 黎谢这是疯了,还是醉了? 酸梅冰汤滴水未洒,唯激起了阵波澜。 “起来。” 黎谢不假思索拒绝:“我不。” 黎谢在嗅白清,嗅白清身上风的气息,一缕杏花淡香,以及方才不知去何处染上的清冽气息。 没有脂粉俗息,没有血的腥气,没有别的花香。 “黎谢,”这好像是白清自从为他更名黎谢后第一次喊他名字,却只是冷静道,“起身,站好。” 黎谢埋首白清肩处,抱紧了白清,拒绝道:“不要。” 死寂片刻,白清才轻叹一声:“冰汤要化了。” 又蹭了蹭白清,黎谢依依不舍松了手。 “谁教你的以下犯上,欺师逆道。” 白清撑起身,半个肩头被暴露在黎谢眼前,白清也不管,仅盯着黎谢。 夏多天燥热,心亦难平静。 黎谢又笑了,莞尔一笑再次逼近白清,轻声道:“梦中所学。” 白清:…… 梦?梦神可真与他有梁子? 黎谢靠得太近了,近得一念之间便能含住白清的粉唇,像梦中般。 他想得到一个吻。 只是一夕千念间,白清松了手,身体急速下坠。 若是黎谢没能眼疾手快接住白清,只怕白清早“咚”的一声砸到木板了。 白清眨了眨眼,此时他头后仰,颇为不舒。 黎谢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你就那么讨厌……” 白清素来穿得严严实实,但他的衣袍早已被黎谢扒乱拽松散了,露出了精致的锁骨。 不过打断黎谢的是白清闭眼轻叹一声,而后伸手抱住了他,双手环颈而抱。 白清在黎谢耳旁启唇,淡淡道: “欺师逆道。” 他们的关系尚是师徒,黎谢的所作所为本就越矩了。不管身为徒弟的黎谢能不能、该不该、配不配爱上为师的白清,他们的关系仍是师徒,师徒不是眷属。 “不伦不类。” 且不说先为师后为眷属有多违伦理,那他们同为男子又该如何被人诟病?虽说连掌管男男姻缘的兔儿神都有,可男男相恋哪在常理之内?男女相恋广为流传,视为人之本性,男男相恋则鲜为人知,还会落下一句“此乃病也”,是非常情常理常人常识。 “神凡殊途。” 他是来还因果断羁绊的,不是要与黎谢纠缠一生的。欠黎谢的还完了,他就该走了,无意留于此伴黎谢一生。他们道不同,因果不同,命运不同,羁绊不同,终是殊途无缘。 这是最温柔的绝情拒绝。 黎谢忽然发觉,他没有抓住清风,从始至终都没有拥有过清风。 依旧是白清主动松手了,略理好衣袍,他端起了冰汤。 酸梅冰汤已成酸梅汤水,水早化了,可能是因黎谢心甚不悦。 白清端起瓷碗便走,许是要处理了这白瓷碗中的汤水,还是再添些碎冰。 总之,白清还是要走。 “不许走!” 青花瓷碗脱手,摔落至地四分五裂,酸梅凉汤洒了一地。 黎谢到底不是黎清穆与池玖忆,他暴躁、偏执、敏感、多疑、疯狂、不顾伦理、行事只顾白清,内心脆弱如即将决堤的洪水。 他抓住了白清,抱紧,发狠地一口咬在白清脖颈连肩处。 黎谢想在白清身上留下痕迹,能让白清永远忘不了他的印记。 就像两百多年后的池玖忆般,一样的想法。 可黎谢又怕伤着白清,不敢真用力去咬,只是留下个发红的牙印。 黎谢未理白清的闷哼,或说是痛哼,只是抓紧白清不放,死死不放。 动作僵硬,幼稚荒唐。 深深长叹一声,白清恢复了平静毫无波澜的模样转首轻声安抚黎谢。 “我不会走的,我永远都在你身旁。” 黎谢松了口,却不敢抬首去看白清,闷声问: “你不骗我?” 白清又一次重复了那句话: “以杏花为誓,必不负君。” 第118章 山寺旧名隐,假名却成真 江南古寺道观千百,白清却带了黎谢去了涿郡(北京)的白云寺,也不知为何。 寺处峰高地,还真应了那首《题破山寺后禅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白云寺不知为何人所立,不知已有几年,却配得上一声古寺。 白清身后跟着黎谢。 提着白袍,白清领着黎谢旦时踏翠微,随曦而上山。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谭影空人心。 小径旁便草木萋萋,偶有走兽飞禽借道,却惊扰不了二人之间的寂静。 迈步跨门槛,无需叩门入古寺,寺中香客二三人,白烟缭绕香火却鼎盛。 白清取香祈福,但这次黎谢并未追上白清。 黎谢来到了银杏树下,枝间红线木牌随风晃,翠叶翻响。 传闻白云寺内银杏树已有数百年之久,至今仍春夏叶青翠,秋冬叶黄枯落。 不知何人之手植,不知为何意而植也,却替所植之人观世间之数余年,于今仍珑璁。 一小僧双手合十而来,但显然孩童心性未泯,开口便是:“施主,此树非姻缘树,不可求之。欲求姻缘,不如兔儿神殿中一去。” 黎谢仅是“哦”了声,扬首望树。 小僧又开口了:“施主,此树与你无缘,树灵不应。” 黎谢还在看。 小憎咳了几声才道:“施主,是要为所爱之人祈福吗?” 黎谢终于肯移目了,应是“所爱之人”打动了,他颔首了。 小僧一笑,更呈光头圆滑。 黎谢又默默移开了眼,许是因觉碍眼。 白清为黎谢求了长命百岁和平安健康的牌。挂好,睨见旁有一祈求断情绝欲的,没料到来挂牌的人也不少。 想来情字无解,便不解了,要兰因絮果足矣。 白色长袍猎猎作响,长缨纷起,玉佩击鸣,沧海遗珠的耳钩随之而起,白清并未束发。 起风了,是西风。 他立于祈福亭前,红穗子因风而扬将至他的脸庞。 白清只为黎谢求了平安符,并未为自己求符。 什么白头偕老、良缘永结、生生世世,白清从不曾想过。 从始至终,白清都没有打算真正的永远陪在黎谢身边。 你曾许诺,要与我纠葛一生的。 不曾记得。 你骗我。 为何当真? 间情字何落墨,不过心头血,偶有几滴泪。 风未止,两总角之龄的小儿跑闹,扰了寺中清静。 小僧仗着辈份大,道:“离忨,离惎,勿要胡闹。” 细看会发觉其实是离忨在前跑,离惎在后追,极像许问情与章如雨。 白清闻声看去,却撞见了倚门的黎谢。 门是半圆门,黎谢是侧倚,跟白清学的。 门后有树银杏,似张天罗网。 有株海棠出墙来,是梅红垂丝海棠。 透过镂空格窗,还能望见亭楼铃铎长响。 白墙黛瓦上落了几只雀,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雀鸣惊不起黎谢的目光,唯风吹动他的衣角,铃铎声也摇动了云纹纯白发带。 黎谢双手抱胸,抬眸看着风中光下的白清,看着心之所向与目光之中的白清。 白清在看行程与命运之中的黎谢,少年之姿意气风发。 此幕堪可称画。 白清挂上了枚长命锁,银制,刻有“长命平安”四字。 古时富贵人家常令工匠打造长命锁,祈祷稚童长命百岁、一生平安。 这枚长命锁,迟了许多年。 他祝黎谢朝朝暮暮,岁岁平安。 愿保兹善,千载为常,欢笑尽娱,乐哉未央。 “该走了,”白清对他道,“黎谢。” “好。” 黎谢温声应着,又牵上白清的手。 “施主请留步。” 小僧颇急,竟忘了念阿弥陀佛,匆匆道:“本寺中有树与遗物,和施主有缘。” 黎谢先行回首,定是不爽了。 白清慢黎谢一步,待回眸时,又闻小僧道: “阿弥陀佛,敢问这位白发施主如何称呼?” “姓白,”白清缓缓道,“名不染。” 黎谢又半步横在白清面前,眼神带上多疑。 “好名,”小僧称赞道,“白玉之心,不染于世。好名!” 小僧又道:“白施主不如移步取物?这位小施主还请候于此地片刻,无需多时便…” 黎谢瞬间攥紧了白清的手,打断道:“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在此?” 黎谢虽攥得紧,却唯恐伤到了白清。 小僧也是想不到:“这位小施主……” 黎谢又一次打断:“我不小。” 小僧:\"“……” 看得出来小僧只是半个出家人,还有白清的礼仪教育并不完善。 小僧虽忍无可忍,但一瞧见黎谢身后漫无目的望景的白清,气全熄了。 不理这死鬼了,完成遗命更重要。 小僧再次道:“这位施主………” 黎谢:“我有名有姓,又凭什么让我一人在此等待。” 小僧内心已暗骂了无数遍,但面上仍是温顺:“敢问这位施主如何称呼?” 白清收回目光,看着黎谢的身影不语。 早些登山时他们便商量用假名。 白清用字不改姓,但黎谢却是要全换的。 问为何,只答: “我连姓名都是独属你的。” 白清果断略过这句,随口道: “那便叫池玖忆,辞旧忆。” 白清不曾想到,黎谢在几年后拾起他随意所取的名字,成为两百多年的池玖忆。 小心翼翼拾起他毫不在意的名字,执着地成为被他略过的池玖忆,不知往昔五年真实。 池玖忆,你怎么敢忘记我。 可是,是白清选择让黎谢遗忘他的。 他不曾料到这五年的黎谢,未料到两百年后的池玖忆。 一切不曾料想,一切皆是意外。 故因使假名,怕佛祖观音认错人,所以黎谢只为白清祈福,就像白清只为黎谢祈求长命平安。 如似命中注定,又似意料之外。 你是我的命中注定,本该相遇重逢。 你是我的意料之外,不该相逢于此。 黎谢答:“姓池,名玖忆。” 黎谢是年少的他,池玖忆是成长的他。两者不同,一者于白清庇护怀抱中,另一者则是白清于其庇护怀抱之中。 小僧与黎谢僵持不下。 小僧坚持白清一人取物,黎谢死活不要一人等待。 最后,白清拉走了黎谢。 “东西我不要了。走,黎谢。” 小僧瞪大了双眼,眉心处有一块内陷如菱角缺了半边的疤痕尤为显眼。 他就这般目送着二人下山,无言以对。 山阶小石板,蜿蜒如溪行。 倒如那句“莫言下岭便无难,赚得行人错喜欢。” 忽有钟磬长鸣,贯耳而过。 白清一顿,松手提袍下阶,没再牵人。 万籁此俱寂,但闻钟磬音。 第119章 月皎觉云低,庭前桂子香 九月十七日,中秋佳节,自是要赏月食月饼。 庭院中设桌,摆上瓜果月饼,白清与黎谢各坐一侧。 中秋不仅要赏月,还要学诗。 秋来月盈溢,风去花不惊。 “不曾过中秋?” 黎谢颔首。 白清本欲在黎谢十五时赏月过中秋的,奈何当初破桎梏费了些许时日,中秋已过。 “无事,”白清道,“往后尚有中秋。” \"陪我过每一年的中秋佳节?\" 白清应下:“好。” 红尘万丈,熙熙攘攘,谁又敢保证每一年呢? 中秋往后便是,与春节,此次新春是不能随意了。 “若是我,”白清斜倚椅背,道,“要半溪明月,一枕清风。” 白清喜清静,好隐世,不愿入世染尘俗。鹤隐空山,烟霞为侣云为伴岂不美哉。 黎谢道:“我只愿清风长伴我。” 这中秋心愿可谓是不改其性。 欲举怀邀婵娟,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又停杯支头,轻吐出五字:“清风已闻之。” 但白清没说答不答应。 风有约,若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 如有误,负了朝朝暮暮,情难共白头。 “几处笙歌留朗月,万家箫管乐中秋。” 兴尽时,白清用箫吹了曲《梅花落》。 虽无几处与万家,但歌留朗月,乐中秋。 借酒力,黎谢终于从白清口中套出更多他想听到的话了,他无时无刻不想了解白清的所有。 脸上没有丝毫醉意,眸中依然清醒万分的白清侧首,淡淡问:“你想知道什么?” 月色如银,褪去了白清身上仅有的烟火气。 “你的来处。”黎谢不假思索回道。 才沾酒几杯便敢问这些,真是胆大包天了。 白清淡然讲述:“我无父无母无亲,乃一缕清风感悟大道所化成仙,飞升上界做了掌风之神。现如今,是半仙半神。”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黎谢目不转睛:“为何?” 白清不看黎谢了,闭眼,才轻声道:“因为你把我拉入人间红尘世了。” 因为,你把我囚禁于此。 “你可曾感到悔恨?”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白清睁开了双眼:“我无情无欲,哪来的悔恨。” 黎谢才松了口气又担忧上了,靠近了白清,心有不安问:“你就真不会动心?”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不会。” 那一刻,黎谢忽又醒了,他也未醉。 “没有起风吗?” 白清摇首:“无风起。” 夜阑无闻语,月明如银轮。 “要多少年?” 流水年年,哪有落花岁岁随流水。 白清仅答四字:“尚且不知。” 黎谢眉眼忽有笑意,大抵心中已过千岁万岁,道: “与谁同坐换四时?清风与我。”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几杯酒乏了,还未和衣睡下,白清又全无睡意了。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 立于石阶旁,斜倚廊柱。夜早深湿罗袜,清风何所思? 或许,是在想尘世一别,又是一世。 我们终该离散的,黎谢。 蓦然有手帕捂嘴,来者意图不明。 白清微一后仰首,果真看见了黎谢。 拿手帕捂嘴得像要迷晕他对他意图不轨般。想踹一脚,又怕黎谢顺着罗袜摸上大腿。 等等,黎谢不是躲衣睡下了吗? 白清一思索,果断抛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复首要离阶。 奈何黎谢半弯腰伏首于白清耳边,低声道: “吐。”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白清眸光一动,将嘴中未吐的乌血吐出。 不多,深红白帕湿手心。 “你瞒着我……” 白清几声闷咳,黎谢又心神不安了。 毒蛊药对白清皆无用,否则黎谢早在饭菜中下蒙汗药对白清行不轨之事了。他只能看着白清的身体病弱,易脆无解。 任由黎谢轻柔擦拭唇边血迹,白清不知为何长叹一声,仅道一声:“无事。” 就这还无事!黎谢气得无话可说,因白清还在他怀中。 “走,”白清又离开了黎谢的怀抱,漠然道,“夜深了。”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黎谢隔帘,与白清相望。 黎谢不肯动,白清便未走。 如月当空,偶以微云点河汉。 在人为目,且将秋水剪瞳神。 黎谢仿佛从白清星汉双眸中,瞧见了秋色,“秋风踏落叶,耳畔闻树鸣”的秋色。 是银杏的落叶,澄黄而明亮。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寒鸦所栖之树为桂树,是白清于院中的植的。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无枝可栖,无鸣,无处去,檐上一排。 白清的手穿过水晶帘,对黎谢伸手道:“过来。” 黎谢没有递上手,而是握住了白清的手。 在珠帘相撞声中,入褥睡下。 中秋佳节,是会做染有桂花清香的长梦。 第120章 于秋不知逝,恍然已冬来 感秋来,忽而已冬。 今年的黎庄比往年还晚落雪,却不失雅兴。 既黎谢学会了木雕,白清又教黎谢冰雕。 会木雕后学冰雕便不难,果真在白清踏雪寻梅后,黎谢已雕出了个兔子来。 这兔子冰雕堪一声玉雪可爱,栩栩如生。 黎谢想好了,送白清兔子冰灯后,再雕出个白清模样的冰人,还要刻出个他,冰雕也要成双作对。 闻有风起,抬首起身不见白清。 飞雪压云低,地白风色寒。 黎谢突然想起奇闻怪志中的一文,乘着兴,便用双手于左眼前搭成窗口,一望,竟真望见了白清。 白清依旧白衣单薄,白发披散,有几缕滑过肩头至胸前,并未怀抱枝梅,可能是因怜梅花寒中开,不忍折之任枯落。 他正抬眸看来,随风而至,肩上未有积雪,未戴耳钩。 三千七百年前令黎谢作出这举动的只是无意,那三千七百年的白清又为何做出这个动作? 是因极似旧识故景的无意之举吗? 还是早已被白清遗忘的黎谢,驱使白清望见了黎散? 你总是要看我一眼的,我心才安。 谁也不知,唯有恍惚间黎谢觉得白清应是笑的。 眉眼不弯,但眸中染上笑意,点燃秋夜的星海。 可惜,白清未笑。 白白雪纷纷,二人共白头。 今夜白清费了许久才将黎谢摁着骗入睡了,不为何,因明日便是黎谢生辰了,他不想睡。 饶是白清也不懂为何,难不成是想待子时一过,一至十七岁便把他合情合理地按床上吗? 不能不思索一下可能性。 白清出了院,又转往东阁。 檐下铃铎轻响,不似因风动。 收了红梅雪景伞,斜放墙。 白清立于阁楼门前,抬手轻推花鸟镂空门。门才启,却眼前一黑。 桎梏阴影主动吞人了,绝对是它主动拖白清入此的,因白清并未抬脚迈入门槛内。 白清沉默不语。 桎梏阴影怎么如此?黎谢有变? 此处是伸手不知,不知何落脚,漆墨得连白清都看不清。 斜倚墙的红梅雪景图伞欲倒,却被无声扶住,不见了踪影。 白清一抿唇,起风去探,不成想东西南面竟有八百里,但在他身前只有珠帘,不过几步远。 黎谢不可能伤他,黎谢不舍得。 如此一想,白清毫无畏惧无声至珠帘前,伸手撩珠帘,冰蓝琉璃珠滑过白瘦的手背。 越过珠帘,白清忽觉不对,太寂寥了,这不像黎谢的行事风格。 正欲转身提袍,奈何有人一勾他衣领,将他拉入怀中。 倒于不知何人的怀中时,白清是沉默的。 这人怕他不舒,还特意是让他半坐于其怀中。可这人是看着他一步步至其面前,甚至坐等他投怀送抱。 这人是能夜视无碍的。 “黎谢。”白清试着唤了声。 这人摇首了,五指深插入白清发中。 白清能感觉到,他伏下身,温热的气息洒在白清脸上,他应是在看白清的双眼,或是双唇。 遽然感觉衣带一松,白清略惊,尚未起身制服这人,却闻这人道: “你把我忘了,云清。” 白清的沉默震耳欲聋。 没成想居然是七千年前的旧情债寻上门了,没有喊师尊或阴阳怪气的一声“仙尊”已是够气的了。 “黎清穆,”白清抓住了他衣襟,道,“放我出去。” 黎清穆笑了,轻笑一声。 随后,他将白清轻放在床榻上。 等等,床榻? 白清能清楚感觉到,黎清程的心跳仍在加快,烫手。 “我偏不要。” 白清的袍子被解下了。 白清眼眸中有了些许波澜,迫不得已轻叹一声:“那便让黎谢苦等吗?” “对,”黎清穆解下了白清的中衣,笑言,“让他等。” 白清的希望破碎,伸手抓住俯身的黎清穆左肩,抬眼道:“你不是黎清穆,你是黎谢的欲望。” 黎清穆笑着承认:“猜得不错,师尊。” 白清目光一惊,他的靴子罗袜、外袍、中衣等全被解下,仅余一件单薄的白纱里衣了,这还不快跑? 白清转身便要下床,却被黎清穆死死抱住了。 “别走,你陪陪我可好。” “放手。” 黎清穆忍无可忍,愠怒道:“我等了你七千年,你连陪我一刻都不愿意。” 白清无可奈何,试图先安抚黎清穆:“你不是我的黎谢,你只是他的欲望。” 黎清穆不吃这一招了:“你若强行想出去,先是泯灭我。” 白清眼眸中有了惊愕:“黎清穆你……” 话音戛然而止,白色幔帐轻放下。 第121章 匆匆几笔即两载,春去秋来等风归 果杲杲冬日出,黎谢在等人,等白清赴约。 你说过,每年生辰都会陪我的。 负暄闭目坐,和气坐肌肤。 没有起风,黎谢在享受冬日暖阳,今日并无落雪,唯有薄雪将化。 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 黎谢不急,白清总会来的,清风很守约。 风灵很喜欢他,花灵无感,黎谢却好似看见了第三种自然之灵。 风灵似铃,多青或淡蓝。花灵似人,百花之色皆有。而这第三种像披斗篷的小人,半透明发着光。 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 黎谢突然有些心急了,他很想见到白清,将光灵一事告诉白清。 可黎谢不知白清去何处了,大抵是在为他备生辰礼。 “我想见到你,”黎谢喃喃自语,“可是你去哪了?” 黎谢等着,亭午时分又至华灯初上,月过枝梢,到了夜分,他慌了心神。 白清还是没有出现,无风起。 怎么会,怎么没有风起,白清怎么还未出现? 黎谢开始去寻找,寻找风的痕迹,却是雕冰画脂。 下雪了,雪压冬云。 他迷失了,不知身在何处,因他寻不见风的踪影。 一地雪影空寂寂,不见风雪夜归人。 寂静的长夜无风叩响,枯枝斑驳,雪落无声。 为什么? 为什么他寻不见白清了。 “你去哪了,”黎谢低声呢喃,“我好想见你。” 他跪坐雪夜中,等一不归人前来赴约。 寂寂更无人,纷纷雪积身。 那些怨魂又冒出了,不会再有白清捂住他双眼了。 忽闻妇人言:“冬至了,你怎么孤身一人在此?你的家人呢?” 家人。他轻声念着,终是落了泪。 原来,已经冬至了。 你失言了。 “他说好了,会陪我过生辰的。冬至了,他还未来。” 妇人又言:“冬至日是要团圆欢聚一屋的,你的家人会去何处?” “我不知道,他抛下了我,不管我了。” 你抛弃了我,将我抛弃于雪日之中。 满目凄凉霜残月,天寒唯白深雪里。 无人与我共白头。 黎谢恍然发觉,他不曾拥有过清风,清风也不曾回抱他。 从始至终,你只是逢场作戏吗? 我的一厢情愿,你又是否在听? 妇人问:“你的家人待你如何?怎会狠心至此,令你于冬至之时孑然一身。” 黎谢有些恍惚:“他待我很好,授我诗书六艺,教我情爱世俗,却在我学有所成时,便离我而远去。” 妇人轻叹,唏嘘人心不可靠。 “白清,你快到我身旁,我好想见一见你。” 无人应声。 但闻青鸾一声鸣,青光乍现白雪中。 惊讶抬首,青鸾收翼落于他身前,衔来一封信笺。 相思无凭语,青鸾空衔笺。 他颤抖着双手打开花笺,却只见到一枝信中掉落的杏花。 什么也没有。 黎谢攥紧了杏花枝。 “你骗我,说着以杏花为誓,必不负约,可你骗我。” 那树杏花呢? 不开了,已是枯枝负雪,再无杏花。 杏花不开了,人亦负约不至。 白清,你骗我。 十七岁的那年,再无清风长伴。 一月梅林戴雪开,红白梅花无粉梅。 白清为他折来的一枝粉梅早已化枯枝,他在八十里梅林中寻不见一枝粉梅。 那枝粉色梅花凋谢于他十六岁的冬日。 今年的初春来得太晚,梅花已是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杏花二月不开,梅花二月败。 二月犹飘雪,如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他想拨雪寻春,烧灯续昼,却等不来风。 寒食了,依旧有雪。 三月应是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可桃花未开,白清所植的三千桃林未有花开。 纵是暂时花戴雪,几处叶沉波也春光之景。但仅是飞雪带春风,裴回乱绕空。无枝青翠,无花争春。 四月春雨才始至,无边细雨却如愁。 今朝下堂望,池冰开已久。 半卷珠帘,一窗细雨,问风何春。 黎谢还是在等白清,听得满窗春风伴细雨。 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 若是白清在,定是“醉卧春光,窗台听雨,过了春喧大半”。 白清呢? 白清不来了。 倦鸟归巢,得偿所愿。 唯独他,空坐等风来。 五月夏无蝉鸣,韶光不知归何处。 黎谢看不到光灵了,他静不下心享受日光。 黎谢又变回曾经那个死寂无波的黎散了,二者之间只隔一个白清。 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世事难料,命运萦绕。 六月了,白清曾想于仲夏时分种下几株芭蕉,黎谢替他完成了。 或许白清仅是因一句“绿芜墙绕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卷”偶然来兴,但黎谢当了真。 至秋时,便是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 多少凄凉景,雨打芭蕉沉几许? 年少听雨,吟宋词之凄惨,道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白清教过黎谢常令人泪下的诗词,那时未离别,不懂其意。再看,已是意中人。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七月方有蝉鸣,却少睛多阴又无风。 春不似春,夏不如夏,白清不仅带走了黎谢,也带走了黎谢世界中的色彩。 明月有情还顾我,清风无意不留人。 黎谢喝酒了,白清本就酿了些许酒,黎谢开了坛便喝。 桂花树下的不宜喝,桃花之下的不能喝,黎谢去储藏酒类的暗室寻烈酒。 要醉,就醉个一醉方休。 白清所酿皆为果酒,没有烈酒。 但黎谢看到了汾酒。 想来应是先前便有,白清未动,便一直在此。 他喝了汾酒,一整坛,却感不到醉意。 黎谢的喜怒哀乐,全随白清而去了。他已是不哭不笑的木人。 他好像病了,不知是为长情还是相思,其病因非是年少阅历浅,一生仅需抬眸一眼,与少见多怪毫无关联。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他做梦,梦不见白清,只梦有风来,擦肩而过。 八月河汉清且浅,相去不知复几许。 无端坠入凡尘梦,却惹三千烦恼丝。 八月天,适宜看夜,这是白清曾告诉他的。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秒花影,疑是玉人来。 白清应来的。 竹布夏衣多清凉,赏月闲得回榻眼。枕冷簟凉深院。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若来场淅沥小雨,芭蕉垂俯仰,昔人持伞归。 伞应为八角江南草青水绿图,黎谢见过白清使用。 可惜,白清未来,不在了。 时值九月,竟有入秋之象。 莲池中无粉紫白,秋雨绵绵,唯留残荷听雨声。 白清所植的桂花开了,一粒粒,一簇簇,一树树。 若在往昔,该为静待闲庭候风来,莞尔桂花听花开。 庭中可有桂树? 未有,昔人未植。 秋花之香者,莫能如桂树。树乃月中之树,香亦天上之香也。何不手植于庭,香溢梦乡? 非所爱之人所手植,无喜无爱。 黎谢终于懂了那句“一花一木,故人相植;一思一念,令人成痴”。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十月无菊,无桂花,但有银杏叶始黄。 今年的秋日太萧瑟,来得过早了。 窗外日光弹指过,日落跌入昭昭星野,人间忽晚,山河已秋。 正值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风花雪月皆看过,已是残秋已是冬。 今年才种的芭蕉怕是要枯死于今年冬雪时了,白清见不到细雨绵绵泪芭蕉了。 芭蕉是南方温养,一场大雪便能一冻死。 十一月果真降雪。霜冻芭蕉叶,飘雪似云落,不知归何处。 白清一走,黎谢再无来处,亦无归处。 春到冬尽,百花不绝,春去夏来,枝繁叶茂,秋临夏去,花开花落,冬至秋走,一年已终,昔人不在。 不尽哀风旋愁空,风吹尘,声声雪泣深夜色。 黎谢堆了个雪人,或说是白清模样的雪人。 一点点堆出个白清影子的雪人。 先堆画出衣着,再是身体,最后逐渐渐细化脸庞、长发、手部。 可黎谢刻画不出白清的双眼了,非是记忆中白清的双眼日深渐模糊,而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能与白清双眼有三四分的复制品。 黎谢忽有了情绪,他惶恐不安,害怕会遗忘了白清。 我该怎么办,我不想遗忘你。 雪人成了,长发遮眼。 但风雪太大了,将一切埋藏于白雪之下。 黎谢已是不知今夕何夕了,他忘了年岁月日,只觉每一日漫长如年。 他给白清写信,写许多许多的信。 可没有一封回信。 他人暮冬时烤雪,迟夏写长信。 而黎谢是繁春折花笔,盛夏笺上言,枯秋递信封,长冬落墨信。 青鸾日日传相思,昔人何事不重来?日数花笺三千封,却无一纸是来信。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一枕清风明月,一笔落墨无题。 何人可笑他痴情? 无人可笑 他在等风,等清风昔人。 第122章 春秋两载等昔人,久别重逢却人非 “他不爱你了,你苦等两年之余,何时见有来信或人影?” 那些怨魂又在教嗦了: “你仅知爱一人如何,却不知后果与结局,你有想过吗?你以为信笺与等待便能挽回,可两年来不过徒劳无功。” 黎谢起身,又一春了,他去等风。 有妇道:“你都不知道爱一个人有多难,一往情深不如两情相悦。” 可他就是喜欢一个人,这有何难? 他就是爱上了一个不会喜欢他的人,他心甘情愿。 今年的春日来得过早,才二月。 妇人又道:“何必如此,命中注定无需强求,你与他不过相识一场无后来。” 两年了,他还在等。 妇人欲言,忽有九色灵鹿破障来,逐清所有。 黎谢错愕抬眸,九色灵鹿? 有清风至,轻拂脸庞。 黎谢动了,追随着九色灵鹿,风起顺他边鬓。 春日无所有,清风携花香。 在长廊中,黎谢终于见到了他朝思暮想两年的人了。 风未停,春未老,柳斜枝。 清风八十里,廊中一归人。 杏花开了,那树杏花又开了,终于开了。 满树杏花开,仿若昔人归。 白清立于风中光下莲池前,过腰三千长发仍旧未束,奇异的宽袍长袖如千里河山,银纱覆双眼,隐约可看出是紧闭双眸不愿见人间红尘世,未微抿唇,未戴耳钩,略微抬首。 光中好似有一男子,极其模糊不清,却紧靠白清,应伸手将白清胸前的白发撩至肩后,好似半弯腰垂首,大抵是轻轻吻上了白清。 风依旧,不知愁。 春光打树,无风自动。 花月无论矣,即风亦足动人。 光消散片点,不如方才耀眼。 银纱脱落,白清终是睁开了双眼。 似感黎谢,侧眸一眼,如见异瞳。 左眼星海,右眼秋色,便胜黎谢此一生所阅尽一切 不过刹那,却似错觉。 白清缓缓眨了眼,无人可令他起波澜了。 黎谢已至白清身前,仅是五六步,用了两年。 他想,白清应说“许久不见,黎谢”的,些抬眸轻启唇道:“ 两年未见,甚是思念,我来赴约了,黎谢。” 你归时正值江南杏花二月,眉眼间长风已止无波澜,来时虽稍稍迟了,却波澜不惊,许是心存花树,姿态如你亭亭。 青鸾立于栏上,垂首低眸。九色灵鹿于白清右首旁,抬头注视黎谢。 他伸手了,与白清擦肩而过。 “别碰我。” 那一刻,重逢的所有幻想支离破碎。 久别重逢又如何?不比一句和好如初。 时隔两年,太多物是人非了。 话音已落,饶是白清也微怔片刻。 杏花摇落,似雪飘舞。 白清轻阖眼,睁开双眼便多了分清醒,转身欲走。 对了,白清还是要走的。 黎谢纹丝不动,想着白清终要离他而去。 白清会去何处?他不知道。 黎谢又伸手了,不容白清反抗地再次咬上白清左肩。 白清素来衣着世实,可今日轻轻一扒,便扯下了半边。 白清那两年会经历什么?黎谢经历的两年已让他半疯魔了。 也不知为何,白清竟要跌坐在地,被黎谢接住了,是双手紧攥。 黎谢始终不敢伤白清,不舍得。于是咬得再狠厉,也未伤着血肉。 两年了,黎谢依旧如此。 不知白清经历了什么,居然垂首微喘,声音略显颤抖:“黎谢,我在,我一直都在你身旁。” 黎谢松口,照旧埋首于白清肩边,道:“你骗我。” 九色灵鹿上前一步,被白清眼神阻止,青鸾静如寒蝉。 他继续安抚着黎谢:“我就在你身边。” 黎谢抱得太紧了,生怕白清又离他而去般。 “你骗我,杏花不开了。” “杏花开了,你去看看。” “我不信。” 白清抿唇,呼吸一轻,终是撑不住,昏倒于黎谢怀中。 黎谢这才慌了心神,心跳极速加快,可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白清这两年过得如何,他只感到白清越来越虚弱了,心跳比两年前更为缓慢。 我脆弱不堪,你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是白清这两年来教会黎谢的第一个道理。 后来忆起的依稀有些许印象,那一日是二月二,杏花开时。 第123章 立春枯逢春,非重回当初 南窗晓风戏珠帘,三月庭前已见花。 白清与黎谢仿佛重回当初了。 书桌前,白清看着青花瓷瓶中的枯枝不语。 “怎么了?” 问着,黎谢熟门熟路地抱上白清。 说着像重回当初,但和好如才哪有那么容易? 黎谢已非那个十七岁的少年了。 “别碰我。”白清脱口而出又是这句。 黎谢已然习惯,下巴托在白清肩上,又问:“可有什么问题?” “谁教你的阴沉霸道喜怒无常和面无表情?” 黎谢未笑:“你。” 白清侧眸望了黎谢一眼,回首道:“我从未教过你喜怒无常。”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今日我要教你的是识谎。” 黎谢双手放在白清腰上,轻应一声。 白清淡然道:“看双眼,眸中有谎意者必双眼不澄。” 黎谢已是不喊师尊了:“你看出了我骗你。” “谁教的?” “自学。”黎谢漫不经心。 白清轻“哦”一声,抬手指枯枝,问:“何时前的梅枝。” “三年前的那枝粉梅。” 白清沉默片刻,他想不到三年前随手赠予的粉梅,黎谢竟一直留存于今。 “时值立春日,”白清指尖轻点枯枝,道,“该让它花开了。” 霎时,枯枝逢春,重现生机,粉梅又绽。 立春,《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有言:“立吞,正月节。立,建始也,五行之气,往者过,来者续。于此而春木之气始至。” 立春日有传统,做春饼、赠春盘、食春菜等。 黎谢见着粉梅又开,嗅到白清的气息,心安了。 “《荆楚岁时记》有载,”白清欲走,道,“立春之日,亲朋会宴。啖吞饼、生菜,帖‘宜春’二字。我去……” 黎谢立即不安:“不要。” 白清侧首:“你……” 黎谢正抬首,直勾勾盯着白清,或说是白清的双唇。 他的体温有些烫,连带着心跳,不烫人,烫风。 黎谢不可能伸颈一吻,因白清曾轻描淡写的一句:“你若敢染指我,我便神魂濒临灰飞烟灭。” 白清,你好狠的心啊。 闭上双眼,白清回首轻叹:“你的双眼被欲望占满了。” 黎谢又埋头白清颈边,闷声道:“我知道。” 思索片刻,白清改决定了:“我教你枯木逢春。” 黎谢瞬间抬首:“好。” 这下,白清终于脱离黎谢怀抱了。 春日多花来,有枝枯秋时。 轻拈一枯枝,白清对黎谢道:“感应花灵,递灵力于枝中,唤醒沉睡的花灵。” 应了一声,黎谢并未接过枯枝,而是平静的直接连白清的手也握住了。 一渡灵力,枯木逢春,赤花朵朵。 白清眨了眨眼,十分缓慢。 白清所拈为朱槿,又名唤扶桑,南方常有,四时花开,花为红色。 黎谢记得,白清厌倦血色。 一抬眸,率先映入黎谢眼帘的是白清不知为何及地的白发,真应了那句“白发三千丈。” 黎谢一眼望地上,竟不知白清的发丝“漫延”至多长了。 白清低首,又抬首,对上黎谢的目光,沉默不语。 倒是黎谢不老实,伸手去撩白清的发丝,问:“这是为何?” 白清怀疑,黎谢会毫不犹豫执发落下一吻,以吻发丝而代吻唇。 闭上双眼,白清才道:“我曾仙身为一枝杏花。” 哦,白清这是也“枯枝逢春”了。 黎谢开始把玩白清的发丝,道:“眼下该如何?” 白清未睁开双眼:“放手。” “不放。” 白清颇为无奈,睁开双眼,还未启唇,眼前一黑,又是欲倒于地。 黎谢自然伸手接住了。 白清身体已脆弱到何种地步?站立片刻闭眼,后睁开双眼都能眼前一黑,再是气血不足站立不稳直接昏倒。 尽管不承认,但黎谢咬白清左肩时,白清之所以昏倒便是因心跳太慢,经不起情绪波动。 黎谢已是担忧至白清甩几下手都唯恐弄成脱腕了,还下厨做春饼,他恨不得白清日日不离榻,双脚不沾地。 弯腰抱起白清,黎谢神态自苦,已是能瞧见后来池玖忆的几分影子了。 他喃喃自语:“你好轻啊,怎么更轻了?为何两年间不予我一封回信。你说过的,以杏花为誓,必不悔约,可你骗我。” 可是,无论如何,纵使你骗我让我苦等两年,我还是喜欢你。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学会爱我呢? 神明无所不能,神明不懂情爱。 第124章 细雨知春去,一晴焕立夏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这便是立夏的含义。 《礼记一令》一篇中,解释立夏日为:“蝼蝈鸣,蚯蚓出,王瓜生,苦菜秀。” 立夏时分,万物至此皆是日日攀长。 “明人《遵生八笺》有言,”轻挥黑纸扇,白清道,“孟夏之日,天地始交,万物并秀。” 莲池中已粉紫白,荷叶青且嫩翠。 黎谢在给白清切西瓜,红瓢饱满,去皮留肉,挑籽切块,放入冰碗中。 奈何白清瞧都不瞧,仍在挥扇观游鱼。 白清这是在报复,报复黎谢。 因黎谢硬是想不开要让白清染上情感,扯着白清去赴人间红尘世,清明踏青、春游、插柳、植木,还要采花摘果喝酒游山玩水,甚至寺庙拈香道观求神、火把节、元宵节,黎谢是疯才拉上白清。 结果便是白清精神与身体上都撑不住了。 他习惯平淡,像曾听过的一句“人不能太热闹,太热闹的日子会乱心;心乱则罔。”热闹片刻便好,热闹久了,会厌倦迷茫。 七千多年前云清仙尊信奉的可就是“山外世喧嚣,鸟鸣山更幽。” 史书大多没有对他的只言片语,其一大主要原因是他居山不出,哪习惯得了这么热闹? 于是黎谢面对衣着凌乱不堪,呼吸一声比一声轻,神色苍白如瓷,仿佛下一刻便要断气闭眼的白清,懂了一个道理。 不要把任何你以为的想法变成行动强加于他人身上。 “你理理我可好?” 白清不语。 白瓷红梅碗中铺碎冰,西瓜早已切成小块冰镇好,唯等人开口了。 黎谢拿着象牙雕花叉,叉起块西瓜,递到白清嘴边,道:“吃一口也好。” 白清一转首,闭眼不看黎谢,蓝田玉坠子微晃。 黎谢只得端碗去另一边,继续哄。 哄了半盏茶,白清才肯睁眼吃一块西瓜。 好歹是愿意理人了。 置扇于一旁,白清起身下阶,至莲池前的最后一阶。游鱼纷纷来此,观望瓷人。 白清看着池中仅余的三四尾锦鳞,不禁问: “你是多久未投过鱼食了?” “两年多,”黎谢端碗追上,平静道,“你不在,我无心投喂。” 黎谢叉起块西瓜,白清张嘴含下。 倒是白清眸不语,许是在思索。 思索黎谢这两年多过得如何,他不在,黎谢会成什么模样? 原先近二十的游鱼,竟仅余四尾金锦鲤,白的、银的、黑的、灰的、红的、金死光了,这是有多不在意? 边吃西瓜边喂鱼,白清好不惬意。 天水碧色袍边同白发拖在木阶上,白清漫不经心投着手中鱼食,鱼儿争食。 花光浓烂柳轻明,莲荷俯池水清圆。 忽有风起,私语低吟,一池夏荷送晚香。 黎谢才放个瓷碗的功夫,一转眼,白清已投尽鱼食欲下池。 见过白清几声猛咳便咳断一根助骨的黎谢哪敢放心,惟恐白清着凉连发几天几夜的高烧,自是伸手将白清摁在了阶上。 对上白清无辜的目光,黎谢略显无可奈何: “下水着了凉怎么办?为何要下水?采莲花、折荷叶、摘莲蓬我做便是,何需你来。” 白清眨了眨眼,仍在看着黎谢。 白清眼眸太深邃了,映不出黎谢。他只是看着黎谢,一声不吭 不过一会儿,他的气势又全熄了: “疼么?” 被白清那双星汉双眸看着,根本把持不住,好似伸手可触的一切静待他的选择。 白清轻摇首。 虽气,但黎谢只得轻扶起白清,又问: “下水是要做什么?” 白清仅答两字:“戏水。” 黎谢又气了。 戏水哪有全身下水的?怕是想坐水底去。 于是黎谢一做二不体,打横抱起白清轻放于廊上,在白清面前道: “不许下水。” 白清垂眸,看着身前已比他高的十九岁少年,含混轻吐出一声:“好。” 他本是只欲双足浴水,既黎谢不许,便坐着不动。 此时已立夏,应有蝈蝈呜。 苟活草间又如何?时光精彩不在多。但得一饱频振翅,平生无处不高歌。 草丛间多得是引吭高歌的蝈蝈,时时不停叫,若是惘意时分倒能称上一句“夏日多虫鸣”,夜静人睡时还吵鸣,便是“夏虫扰夜深。” 可黎庄内却不见有蝈蝈,东西南北各八十里,未曾有蝈蝈。 许是因黎谢不知蝈蝈为何物,从未见过蝈蝈,他的桎梏之内便无蝈蝈。 黎散的十五年,从不曾踏出黎庄半步。 或说是,他的一生都被困于几丈院中。 黎谢,你不能困死于此。 你的一生,不能仅有风,还应有四时与烟火人间。 看开点,失去了风,尚有雨花雪月。 不知何处来赤色蜻蜓,身是草虫自有品,须翅盎然轻蚊蝇。何须依得杨万里,偶向小荷借声名。 看着赤色蜻蜓轻落荷花上,白清莫名来了些许困意。 靠柱浅寐,不理会黎谢了。 夏蝉无声鸣,唯有花落声。 黎谢对白清及地的白发动了心思。 白清的发丝难断,可拖着不知多长的头发又麻烦,于是白清一思索,隐去了及地的一部分,只留至膝的长度。 黎谢在给白清编辫子,动作轻柔,不敢扰白清睡梦。 风清鸟声碎,日高花影重。枝梢袅青翠,韵若风中弦。 浮尘一如,骄阳依旧。 万顷波光摇碧碎,玉池莲叶语清歌。 辫好,花鸟纹玉铃白丝带系尾,如此足矣。 一拔动,玉铃清脆几声响,扰醒梦中人。 垂眸见长辫,又抬眸,却见白衫人静静注视自己。 过来。 轻应一声,牵上了手。 略一挣扎,就是不肯松。 松手。 不要。 微抿唇,垂眸轻唔一声便不管了,回首靠柱,玉铃骨碌轻响一声。 黎谢恍然发觉,他的白清好似是耀眼无比的。在光下,闪闪发光。 “靠着我,”黎谢凝视白清的侧颜,道,“靠着我的肩头睡。” 已轻合眼的白清短“哦”一声,便靠在了黎谢的肩头。 而庭阶寂寂,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 光影映廊间,风吹百林响。 却有蝉鸣,伴风响。 第125章 夏喧长静夜 听风听雨小窗眠,过了夏喧大半。 一抖宽袖,朱獳出其袖。 朱獳,其状如狐,脊生利刺,见则有恐。 七千年前,白云清令此曾守山,七千年后,白不染命其守门。 “今夜不许他进室上床。” 梨花木门紧闭,黎谢面对着忠心耿耿守门的朱獳,沉默不语。 月光探窗入,静拂衣袍影。 再走几步,过了珠帘便是黎谢名义上的“卧房”。 黎谢从不睡那,他偏要与白清共睡一床。白清不在的两年多中,黎谢便在白清卧房中睡,靠着残存不多的白清的气息入睡。 后来白清的气息彻底消失了,黎谢多是几天几夜的不合眼。 冰簟银床梦不成,碧天如水夜云轻。 夏夜少清凉,白清是真忍无可忍才赶黎谢的。 左右一思索,计从心上来。 既不许人进,那信呢? 落笔洋洋洒洒数百字,黎谢欣然递予青鸾。 青鸾:…… 黎谢立于门前,瞧也不瞧朱獳一眼,静待门开。 不过片刻,梨花木门轻启,青鸾鄙视着黎谢飞出。 罗帐轻纱人隐约,坐立披发何所思? 黎谢一入,木门又闭,独留朱獳瞪眼。 “不许上床。”白清转首看来。 花笺于他手燃烧,青蓝色焰火,无灰烬落下。 黎谢应了声,问:“坐床边都不可?” 白清严词义正拒绝:“不可。” 短短失落一下,黎谢坐地靠床。 地上本无毯,自白清归来后不知为何,铺上了好几毡垫。 黎谢不问,白清便不说原由。 垂眸,侧首,已见白清侧身躺下 白清在两年多前睡时习惯是侧身向内,以一种庇护黎谢的姿势。可如今,白清的睡姿变了,侧身向外,似被人搂抱于怀。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 黎谢看不清他的双眼。 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我想握你的手。” 白清又拒绝了:“不行。” 黎谢也不问为何,只是道:“那两年,我找不到你。” 死寂了片刻。 “我已经回来了。” 黎谢抬眸:“你的不告而别,让我永远终日惶恐。” 白清也是想不到,黎清穆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竟愿意让另一个自己苦等两年,信笺还有全拦下。 青鸾可自由出入桎梏任何一处,自是本着信使之职,欲将花笺递于白清。 奈何黎清穆堵门威胁:“若是敢予一封信笺于他,我活剥了你的皮,暴晒七日再置于烈火之中。” 叼信的青鸾轻哼一声,将信叼回,但黎清穆的话,到底没往心上放。 后见不得黎谢行尸走肉的青鸾自告奋勇,羽翼中藏几花笺,偷偷摸摸溜进去。 白清不能说是被困于宫殿中,但黎清穆不知何因,好好一居所,硬要整得迷宫重重、眼花目眩。 可谓是华清宫中套梁园,如似贾家盛时居。 青鸾黑灯瞎火寻了许久,才根据白清臂上的契约寻见人了。 原先想着嗅着气息寻人,奈何此处皆是白清的气息,还有黎清穆的中夹其间。 青鸾:………,看看,都疯成变态了。 估且唤此处为宫殿,毕竟此处有过之不及。虽白清不喜金碧辉煌,但装饰得再素雅也暗透奢侈。 青鸾是在一张可容七人的大床上寻见沉睡的白清。 宫殿中床榻多得一手难数,黎清穆这小心思,连青鸾都暗骂一声疯魔。 吊帐床上,香丝纱衣半遮掩,掐丝珐琅灯未点,漆黑一片。沉睡的白清侧身向外,一手垂悬床外,腕上被系上衣带,衣带另一端不知绑在何处。白发是被精心打理的,乖乖被发带系好,不见一丝凌乱。 青鸾伸颈入帐,仔细一瞧,裸露的双肩与锁骨上全无半点事后痕迹,往下一看,只看见白清伸出的双足上戴着对羊脂玉脚镯镶三宝石系金链银铃。 一步一响,一步一想。 竟欲锁住清风,妄想。青鸾心道,不屑地长哼一声。 正是这一声,它被黎清穆抓出了宫殿。 黎清穆照旧白衣玉冠,宫殿外不似里漆黑,而是白日明亮,但无端生出些许不近人情的冰冷。 青鸾是非生非死之物,却有感觉和欲望,于是黎清穆想出了个折磨它的法子。 烧一炉沸水,毫无人情地将青鸾扔入沸水中,封炉。 可怜的青鸾被煮了好几个时辰,眼见水少了,黎清穆又往炉中添水,重新烧沸。 周而复始,青鸾已是喝了七炉水,眼都看翻白了。 而黎清穆却笑眯眯对紫炉中的青鸾道:“不如把你炖了,喂给他吃补身子。” 青鸾口吐白沫失声惊叫:“我是杏花枝雕刻而成的青鸾,又不能吃!” 青鸾随口一句倒令黎清穆忽想起什么,这才放给了两眼昏花的青鸾。 于是,青鸾只能有心无力地看着黎清穆又入漆黑的宫殿中。 白清本是半睡半醒,可隐约感到有道视线紧盯自己,迷迷糊糊睁开双眼: “黎清穆。” 他听到了:“为何不多睡会,无人会来吵你的。” 白清半撑起身,微摇首:“放它走,我还陪着你。” 黎清穆只心疼白清的身子,先是让白清躺下,再道一声嗯。 既已惩罚了青鸾,再留着只会扰了他们的清静。 “难受吗?” 黎清穆问的是白清右手腕所系的衣带,毕竟黎清穆的欲望很简单,只是希望白清能永远陪着他。 不分别,不离散。 何况上次的五天六夜后,白清又是发炎咳血,又是高烧连日,气若游丝都不为过,黎清穆哪还敢。 黎清穆的手贴上白清侧脸,像在感受白清一如既往的冰凉体温。白清一摇首,如在蹭他的手心。 “但我想你解开。” “好。” 说着,黎清穆俯身去解衣带上的结,一个一个,细心无声去解。 白清便看着,不语。 衣带是他的。 说到底,这是由欲望构成的黎清穆,克制了却不隐忍。 衣带解好了,他却不给白清,而是再次逼近白清,问:“青鸾是由杏花木雕成的?” 白清一后移,抿唇不语。 黎清穆上了床:“难道你又想骗我。” 白清终于舍得看黎清穆一眼了:“别碰我,我不要在你怀中睡里侧。” “为何?” 白清闭上了双眼:“因我不想将你踢下床。” “受宠若惊,”黎清穆轻笑道,“那这样呢?” 白清翻正身,面对撑在他上方的黎清穆睁开双眼,沉默并屈起一腿。 掐丝珐琅灯已点,黄蜡已燃,死寂片刹,终是黎清穆认了输。 环抱清风,黎清穆无奈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黎清穆在为白清系好衣带,但手不老实地乱摸。 现在的白清,除开被褥,近乎全身赤裸。 “还有脚镯。” 黎清穆斩钉截铁拒绝:“不解。” “我不说了。” 话音未落,白清便要离开黎清穆的怀抱。 黎清穆怎许?于是一伸手,不仅死死抱住了白清,还在被褥中撩起了白清的衣裳后摆。 白清立即欲翻身,奈何黎清穆抱得太紧了。 他的手已抚至大腿根。 “黎清穆。” 这一声不含任何情绪,犹如无波的水面。 他慌了:“弄疼你了吗?我不做了,白清你看我一眼……” 白清沉默,内心轻叹一声,翻身抱住了他,埋首闷声道:没有。\" 白清也是想不出为何,黎清穆由他亲自教导,可怎是这副模样? 黎清穆不敢强行令白清抬头,只得小心翼翼试探问:“那你可愿看我一眼。” “不愿。” 白清能感受到,黎清穆的心跳太快了,如雷震耳,穿过层层血肉直通白清缓慢的心脏中。 他太心慌了。 于是犹豫片刻,白清才轻声道:“是。” 黎清穆微征,缓缓回抱白清。 “生刎血肉之痛,你怎么能承受。” 如此一看,九色鹿、朱獳怕是同样。 白清嗅着他的气息,感受到了轻柔的动作。 黎清穆在抚顺白清,从后颈处一直顺到腰身。 “黎清穆,”白清闭眼,连声音也染上了睡意,“我在你身旁。” 他伏首,在他爱人的耳畔低声应了:“我知道。” 人间有月色,空寥寥,昔人共眠。 面对黎谢的话,白清终是仅回了句:“失策,未曾料到。” 黎谢转首,看着床幔后白清的双眼。 “可是,我等了两年。” 你的一句意外,是我的两年。 月上屋梁莫贪风,卧榻浅寐秋睡足。 白清轻叹一声:“你学会的木雕,不过七分。” “足够了,入木犹三分。” “我教你木雕,往后尚有他人教你别的。” 黎谢眼中唯白清一人,道:“无需他人来教,你教我的便够用了。况且你教的,又何止木雕” “四时之中,你愿等谁?” 黎谢回:“等你。” “别等风来了,风不愿驻足。” 黎谢垂眸,道:“可我只看见了有风的四时。无风,不见人间红尘世。” 白清又问:“那你的春、夏、冬日呢?” 黎谢笑了,微微笑道:“有风,便是我的所有。” 沉默片刻,黎谢又问:“我们可曾相识相遇过?” 白清内心应已轻叹一声:“想来是不曾相知。若相遇过,你怎舍得忘了我。” “也对,我不舍得把你遗忘了。” 白清垂眸不语。 你自是不舍得遗忘了我,但我让你忘记了我。 黎谢看不到白清眼中的情绪,他也感知不到白清心底的情感。思索了好一会儿,问: “在未遇见我前,你有过凡人的一生吗?” 白清不假思索:“有。” “那你又是如何过完凡人的一生?” 回忆片刻,白清漫不经心答:“想不起来了,倒记得曾为修士的一生。” 黎谢眉眼弯弯,嘴角略微上扬,是垂眸一笑道:“洗耳恭听。” 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想了解。 白清细细回想了才道:“因悟性绝佳,尚年少便被尊为仙尊,但我不喜。” 黎谢不禁问:“为何?” “成名后拜师学道的人太多了,我素来喜清静,可又门庭若市,着实扰我心神。但后来欲拜师求道的人少至一手可数,只因我克徒弟的名声人尽皆知。” 黎谢又问:“克法如何?又是克了多少人才妇孺皆知。” 白清瞥了黎谢一眼,不过是在透过黎谢看前世的黎清穆。他答: “层出不同的克法,当场暴毙而亡、满门被杀、仇人认出、原地入魔、失亲丧故、亲人相认等。至于克死的人,三十有一。” 黎谢正欲启唇,却一反思白清说的是克活人,不克鬼,被白清收为徒的他已成鬼魂。于是,他问: “那我算什么,例外吗?” 白清果断省略了黎清穆,反正黎清穆是黎谢的前世,兜兜转转始终为一人。 “是,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特例。” “之后呢?” 白清答:“教了几人,传了要传的,我便去了一座无名山,有独坐幽篁里的竹海,成片的银杏与杏花,偶有别的花树点缀其间。因甚喜此山,我便定居于此,为无名山取名‘南山’,取自杜牧之《长安秋望》诗中的‘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南山,南山居,白发仙客不入世。” 谁料黎谢只关心一点:“你克徒又如何教人传道?” “门客,”白清轻叹一声,“门下客不算弟子。他们畏死又求仙问道,自是不肯放过我,所以我有了成群结队的门客。” “门客很吵人吗?” 白清轻摇首:“不算,只不过因我懒散成性,受不了。若是你学有所成,扬名天下了,必有人来做你的门下客,到那时你便知道门客吵不吵了。” 黎谢却问:“到那时你是否还陪我。” “应是陪着的,不离不弃。” 黎谢又笑了:“那我可 多招些门客来。” “随你意。” 想着未来,黎谢问着白清的过去:“山呢?南山比这还幽静?” 曲身凑近,白清又摇首:“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当时曾有句话广为流传,说的便是若想寻归处,便上南山来寻我。” “那是不是我也要寻座无名座,做你我的归处。” 这不是问话。 白清闭上双眼:“随意” 黎谢压近床幌,低声言:“山名你来取,你取的,我才喜欢。” 轻回一声好,白清睁开双眼,道: “叫‘何处归来’如何?” 沉默半晌,黎谢终是回了一声好。 “山上,”白清顿了顿,才道,“何处归来山上种些银杏、金桂和别的花木,梨花,再种下梨花。山麓处要有棵常青巨树,我好一眼瞧见山。高山才行,不可选低山。” 高山齐浮云,低山闻喧嚣。 黎谢已坐回,垂首低低应了声:“那我便寻处绝谳,上与浮云齐的高山,叫你一眼便能瞧见。” 白清轻摇首:“不必。高不作仙,低不为凡。要山阶三千五百,青石长阶。” “好。何处归来山,山阶三千五,银杏金桂与梨花,阶阶青石板。” 寂静了,二人互不语。 忽有萃蔡,白清纤细如病态的手穿过了床幔。 黎谢一怔,笑问:“风是来与我相约吗?” 白清抬起另一似白玉之手虚抵唇,轻咳几声,撩起了床幔。那张苍白的脸半入黎谢关切的目光中。 “风是乏了。” 床榻上,两人影。 清月吟风寄苍枝,静夜秋虫试比竹。 第126章 百般情缘终为空,五年恨爱却为梦 因昨夜话谈一事,白清露未白时便起身去瞧黎谢这两年的木雕,果不其然,大多是白清之像。 立于一尊歪首吃糖人的雕像前,白清看着像十四、十五的自己的木像,最终只道一声:“烧了。” “好。” 黎谢早已跟在白清,同白清一样披头散发、寝衣凌乱。 黎谢也不怕白清瞧见什么见不得人的,因白清对他是几乎完全忍受与包容。 白清看了看,指了不少要烧的,黎谢——应下。 至一尊弹琴像前,白清少见的抚上木雕面庞。 他的左眼眼尾下一寸处有颗细痣,并非多显眼。只是这尊弹琴像的脸庞上,就在左眼下一寸多处,有一点红。 白清嗅到了血的味道。 “这个,”白清放手,淡淡道,“我不喜欢。” “好。” 黎谢伸手去牵,牵上了白清的手,白清没有挣脱。 神是会心软的,他的神明果真心软了。 “这一个,”白清又停下,奇异的犹豫了片刻,道:“我不想看见。” 黎谢看见了,是个立身静享风的,发丝与衣角被风吹起,也仅仅闭眼听风。 颇有仙人之姿。 湘妃竹,泪斑斑,娥皇女英泣多声。 湘妃竹,泪痕痕,相思何必多抛泪。 黎谢应下了:“好。” 正欲转身离去,却瞥见了一个奇怪的木雕。 “这是什么?” “光灵。” 白清垂脸看木雕的动作一顿,抬眸转首望他。 “在你不告而别的那一天,它们再也没出现过。” 白清放下木雕,牵着黎谢走出了屋中。 “它们还在,只是你不曾感受到。” 秋日多肃瑟,暖阳却正好。 荒郊多了银杏,有叶泛黄。 在光中树下,白清松了手,对黎谢道: “去感受光,享受光。” 黎谢看着白清,不语。 没有感觉。 白清略一思索,闪身至黎谢百步之外。化风为弓,抽箭搭弦,弓如满月,箭矢离弦,挟风尖鸣,直向黎谢。 黎谢未动,纹丝不动。 利箭至他面前,又化微风轻拂他身,像落于他一吻。 白清到了黎谢身前,平静道: “你过于信任我了。” “我知道,”黎谢低首,道,“我赌你不舍得。” 我赌你不舍得伤我,我赌赢了。 白清垂眸片刻,才轻叹一声:“也对。” 初秋日还高,草木不知落。 黎谢伸手向白清,本欲为白清理好胸前白发,奈何白清一退下意识便是一句:“别碰我。” 黎清穆给白清留下太多的阴影和后遗症了。直至三千七百年后才能逐渐遗忘。 可黎清穆造成的后果,黎谢也要承担。 黎谢因那两年更疯了,不顾一切地抓住白清细腕,一字一句道:“我偏要碰。” 正有风起,白清已闪身至黎谢五步外,轻启唇: “你抓不住风的。 风未止步于此,爱意前进一步。 白清也是一怔,才抬手掀起落于自己身上的薄纱。 黎谢已快步到白清跟前,撞见了白清掀纱抬首的一幕。 “黎谢,”白清眨了眨眼,才问,“谁教你的?” 凝光化纱,白清想不到,黎谢竟不是以光作笼囚禁他。 白色薄纱半盖住白清,光洒在他爱人身上,让他的爱人更加耀眼无比了。 黎谢只道:“我抓住风了。” 边秋云初起,数里叶正稀。 白清闭上双眼,许是内心又轻叹一息,松了举纱的手。 他本无意林穿风,偏偏秋阳寄语叶。 这一切,映入黎谢犹药墨所化的眼眸中。 自古逢秋悲寂谬,我言秋日胜春朝。 如果他俯身去吻,能否得到一个不想拒绝的吻? 一个白清心甘情愿的吻。 可惜,黎谢最终并未落吻。 其实他本可以得到一个情愿不抗拒的吻,但谁也没动。 黎谢没有低首弯腰,白清没有睁开双眼。 他就这般,错过了五年中最能得到的一个吻。 然后,白清倒了。 白清:…… 黎谢一惊,快速接入怀中。 一问,才知是白清站立不动太久,腿麻了,两眼一黑便撑不住了。 白清轻微挣扎着,道:“别碰我,放手。” 黎谢不容反抗:“我偏不放。” 白清一顿,只是发觉黎谢好似、应该、可能、或许太高了。黎谢才十九,还能再长,但光现在白清只能够到他下巴。 要是黎谢又长成黎清穆那样,岂不是…… 白清不后悔给自己下诅咒,毕竟那两年,有些许难以启齿。 黎谢十九岁的那年,初雪来得太晚。已是十一月末,仍未有雪。 白清略一估测,许是因黎谢近来太喜悦了。 “去写落雪符。” 黎谢死死推着门,直接拒绝:“不要。” 白清想合门,奈何黎谢不愿走,意念一动,璠、青鸾、朱獳齐出动。 于是,黎谢只能看着近在咫尺的美色遥不可及。 九色灵鹿穿身过,收尽黎谢的欲望,停步垂首,青鸾及时将一颗琉璃玉珠从羽翼中抖出。 璠一张嘴,五彩斑斓的黑色欲望尽数吐出,被收容进琉璃玉珠中。 朱獳低吼一声,叼起玉珠闪入屋中。 这是第八颗珠子了。 在黎谢十六岁时,白清曾带他去白云季,有小僧言要白清一人去取物,黎谢不同意,白清便未去。 后白清忆起此事,匆匆去取。 白云寺依旧,物不改,人却非。 幽壑穷余赏,林阴趁夕曛。 寺从山侧见,水向路边分。 尚未轻叩寺门,小僧笑脸来迎客。 虽非野寺来人少,倒除白清不见客。 云峰隔水深,适与野情惬。 香火鼎盛不绝,如见昔日香客接踵而至。 红符木牌长缨皆起,撩不动白清随手折枝系好的长发。 折的是杏花枝,胜似梨花的纯白杏花。 白清又见到那棵银杏了,时未入秋,树木蔼蔼。 黎谢为白清所祈之福是不知人间疾苦,而非相伴一生。 他不想让他的神明去拯救苍生。 他的神明不愿与他白头偕老,那便祝他的神明长乐未央。 没有他,他的神明仍旧了无牵挂。 小僧说的遗物,仅是一条手串,却让小僧等了许多年。 戴上手串,白清看着小僧逐渐枯化。 这小僧本就是一截杏木所成,即将腐烂至死时拼尽残余的神力形成桎梏,在桎梏之中苦等遗物之主。 “我等了太久,”小僧忽笑道,“忘了还有什么。不过应不用了,有些事,记忆才是良药。” 白清静静看着小僧枯化,转身下山阶。 夕阳依旧垒,寒磬满空林。 白清不记得了,但他相信自己的记忆。 待回黎庄时,黎谢才剥完半碟葡萄,闻有风起,使抬首望见白清怀抱枝杏花而来,白袍未沾一旁红山茶的落花。 耳钩因风晃。 “你说去折枝花来”,黎谢平静道,“却让我等了半碟葡萄。” 玉瓷碎冰青葡萄,故识候花已半碟。 白清随手用枝束发,漫不经心道: “清风不急。” “我不想再等待。” 白清沉默片刻,坐下靠木栏。 黎谢也不纠结此事,伸手将剥好皮已去籽的葡萄肉递到白清嘴边。 一启唇,黎谢的指尖已伸进白清口中,略感抗拒,才不情不愿退去,转而轻摁白清双唇,逼近垂眸细嗅。 “你骗我,”黎谢微低首,沉声道,“你染上了寺中香灰息。” 这个距离,颇为暧昧。 白清闭眼,轻叹一声才看向黎谢的双眼,道:“我去取了前世遗物。” 黎谢还未松手,沾着葡萄汁水摁在白清粉唇上,他似乎很想吻下去。 “伸手。” 黎谢犹豫了片刻,伸手,白清垂首用手绢专擦拭他指间的汁水。 手绢是梅花鹿嗅梅花枝,略有些湿润,擦手更舒适了。 不过他更想让白清去舔,将他指尖汁水舔去。 “静心,忘却欲望。” 黎谢仅“哦”了声。 白清又闭上了双眼,许是因黎谢屡教不改,但他无可奈何。 懒了,不想教。 才擦净双手,未等白清将手绢收回,黎谢立刻夺走:“我的了。” 白清毫不在意:“好。” 说着,推了推汝窑天青釉莲花温碗,道:“我不想吃了。” 黎谢一面应着,一面端走。待过转角,垂眸去嗅手绢。 白清回来后有了许多习惯。不习惯穿鞋,不喜穿罗袜,常忘了束发,发带丢失了不知多少,不常戴耳钩,被触碰会下意识说“别碰我”。更爱坐水底了,变得更懒散了。不想见到摇椅,不想骑马,常着寝衣。 没有他的两年,白清又曾经历过什么? 手绢上除了新染上的葡萄清香,只有他和白清的气息。他是首见此绢,这手绢怎会有他的气息? 攥紧手绢,黎谢抬眸,无声走了。 白清过于慵懒了,才一会儿就犯困。 趁着满架蔷薇一院香,楼台深翠微,搭着木栏,白清便是两眼一闭。 于是,黎谢瞧见瓷人倚栖栏。 白清总是习惯着过长的衣袍,发带也是特长,能同白清般长。他好似不知自己的体形,像少年偷穿年长者的衣裳。 衣角垂落至地,白清略显蜷缩,莫名地让黎谢觉得是一团而非一个。 头枕木栏,压着几缕白发了,不过白清应未在意。一手搭栏,另一戴了手串的手越栏垂悬,紫藤色渐变银白的长流苏已触水,未有游鱼来。 白清所戴的手串想来便是前世遗物了,琉璃玉珠有十来颗,还套了一枚玉扳指,玉扳指又系有长流苏。 白清太纤瘦了,戴手串都戴不住,已是摇摇欲坠将脱手。 莫名其妙的,黎谢想起白清曾化海中桎梏时,得鲛灵赠予,双腿化鲛尾,戏水了半晌才肯上岸。 黎谢记得,白清的鲛尾约有六尺长,是天青色中混银蓝,流转如雨过天青后月夜替夕阳时,想摸。 当白清摆动鲛尾向他游来时,就像白清终于肯奔赴向他了, 黎谢自是伸手接住了,让白清落入他中。 他还问:“神明也会泣泪成珠吗?” “不会。” “那你会哭泣吗?” 白清顿了顿,才答:“我不懂如何落泪,但的确会哭。” “你哭过吗?” 白清摇首:“不记得了。” 沉默片刻,白清又道:“神明落泪,莫大于心死。” 那往后每当白清落泪时,是不是总会心死? 白清的每一滴泪,砸在了池玖忆的心头。 每一次不知不觉的泣泪,都是一次不可挽回的心死。 也是两颗心的绞痛。 鲛人的白清一样冰凉,黎谢想得到一个湿润的吻。 忽伸手抽了杏花枝,看着白清的白发披散全肩,黎谢弯腰俯身凑近,似乎,是想偷来一个吻。 白清在侧脸的那颗痣,是梅红色的,并不鲜艳显眼,一如他本人淡然随心,了无情欲。 白清总是如此,不张扬,喜清净。爱素雅,厌浓艳,向来漠然。如果,让他染上情欲会如何?耳尖一红,抿唇垂眸,心跳加快吗? 黎谢垂眸,近得已是能感受到白清微弱的呼吸了,再靠近,就能偷来一个吻了。 细风眷恋不走,仅牵黎谢衣角。 本沉睡中的白清突然睁开双眼,云汉清晰。他伸手,戴手串的瓷手抵在黎谢胸前。 就算是再无防备的神,也是洞悉一切的神,黎谢自以为的神不知鬼不觉怎能逃过风的双眼。 于是,黎谢笑了:“我能亲下去吗?” 鼻尖相触,白清闻到了黎谢身上的气息。 光的气息是怎样的?大抵是温暖明亮的。 “不能。” 黎谢瞬间攥紧了负于背后的杏花枝。 转首避开黎谢的目光,白发滑落肩头。 风起初夏时,何处染喧嚣。 莺嘴啄花红溜,燕尾点波绿皱。 白清收回了手,手串竟还未松脱落水。 应是未睡足,欲寻处清净之处睡足夏韵。 夏令韵分浅疏影,轻摇团扇静蝉声。 何处解夏乏?抬眸东西看。抬手欲起身。有怜纤秀挂不稳。玉腕手中瞧,却问: “何人赠予?” 垂眸略思索,摇首:“忘了。” 解下轻放手心中,低首轻声言: “你且戴一戴。” 垂首收手心,不觉珠脆凉。未先抬左手,昔人拾起亲戴上。 “倒更给你腕。” 侧眸瞧侧颜,只道:“是你太瘦了,又轻又瘦。” 坐好端详,仅回:“生来如此。” “我若与你同为仙,定要早你二三十余年,将年幼的你抱走,不许任何人瞧,还要把你放在锦绣丛中好生养着。锦衣玉食、金枝玉叶,慢慢养,叫你不知何为忧愁。” 许是会道异想天开,不济也痴人说梦,却轻叹一声。 风是养着养着便会跑的。 怎么跑,都是童养媳了,不许跑。 未等黎谢细看手串,不知为何刹那间手申遽然崩裂,琉璃玉珠洒落一地,玉板指连带长流苏掉在白清衣袍上。 黎谢恨不得没有这手串,惟恐白清失物会皱眉, 你眉头一皱,我心上一痛。 白清毫不在意,挥袖,风卷起所有入袖。 “乏了。” 黎谢将肩靠去,道:“那便枕着我的肩睡。” 已然闭眼的白清轻唔一声一靠便睡,当真是心大。 而黎谢只敢牵着白清的手,静听摇荷。 荷声驱夏暑,无端莲花倾。 这琉璃玉珠可真奇异,竟能收容黎谢的欲望,屡试不爽。 屋中仅着亵衣的白清收起琉璃玉珠,挥手让朱獳退下,转身撩床幌,显然还欲睡个回笼觉。 他是被黎谢从床褥中扒拉出的,正睡意浓重,何不趁寒熟睡一场。 门上贴了数不清的符纸,地上是白清贴的生暖符,屋内随处可见止寒符。 因身体的原故,白清根本经不起一点半刻的寒冷,竟仿佛有了娇气般。 浅打哈欠,蜷缩入被。 屋外已有落雪纷纷,看起来无情无欲的黎谢极具天赋。 积雪一尺半时辰,霜重声寒寂寥寥。 黎谢推不开门,应是白清不想见他。 雪白头,积落肩,寒意更涌心。 白清真会不想见他? 有可能。 但他想见白清。 从门既难入,便翻窗入户。 积落身上的白雪被抖下身,化为滩雪水。怕身上寒意冷到白清,又一松二解三脱。 可至榻前,不敢扰了白清梦乡,只得守于榻前,隔纱看梦人。 两年的前白清裹被褥入睡是被盖肩处,如今却是只留双唇以上在被外,恨不得全身缩入被中,无论冬夏春秋。 白清是经历了什么,才有这个不曾注意到的小习惯? 欲伸手撩幌细看昔人,又恐扰人清梦。 “那两年,”黎谢学着白清的垂眸隐藏眼中的情绪,喃喃自语,“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你了。” “我想见你,想要抛下一切去见你。” “可我找不到你,不知你去处,不知你归处。” 白清便是他的归处与来处,还有去处。但他的一切将他抛下了两年之久,杳无音信。 “你曾说过,不离不弃的。” “你一直对我说,你一直在我身旁,我不敢再信了。” 黎谢对白清的一切不容置疑,但黎谢不敢相信他与白清之间脆弱的关系了。 我们,终归殊途。 黎谢不得不开始正视这句话。 他看不到他与白清所能拥有的将来。 忽传来一阵重咳,白清到底醒着。 你有故事与心事,我无酒,但可静听一夜。 黎谢太心慌了,急急忙忙撩床幌,便见白清已坐起,双腿垂悬欲落地,白发滑过肩头至膝。 “你不必下榻,我站着便好。” 咳声已止,白清轻拍自己身旁,抬首道:“过来。” 黎谢坐下,思索白清会不会着凉,如此坐着会不会不适,白清方才有没有入睡。却不去想方才那番话,白清听了多少。 “我教你寻风诀,”白清因方才的重咳连声都轻了几分,道,“依靠无处不在的风来寻找,风灵会为你指路点明方向的。” “随时随地都能导到你?” 白清领首:“因我便是风。” 沉默半晌,黎谢忽笑了:“真好。” 他问:“只教我,不授他人,可好?” 黎谢是白私的,白清所教的什么心胸宽广,他根本学不来。 “好。” 像许诺黎谢的独收他一人为徒般,白清应下了。 那一夜白清不仅教了寻风诀,还有与风诀和一些早已失传的小法术,让黎谢意识到,他要想欺师怕是很难。 “你快立冠了。” 黎谢道:“我知道。” 白清又道:“谁教你的。” “梦中所学。” 白清问:“何人何时。” “清风四时。” 白清沉默了,轮到黎谢来问了: “你的归处呢?” “风无归处。” 黎谢笑问:“我做你的归处,可好?” 白清轻摇首:“风说来年相见,蝉道来生重逢。” 黎谢又言:“倦鸟归林,不可避免,退无可退。”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黎谢异常执着:“不贪春花秋月冬雪夏,唯恋清风一缕影。” 偏执。白清心道一声,轻叹:“你才十九,血气方则桀骜不羁少年姿,不信人间有别离。” “既已撞南墙,何不撞破它?我信我一身不羁世难折,逢山开道遇难成祥。” 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秀清秋。 白清只道:“年少惊艳,不过少见多怪。” “尚年少便遇命中注定,往后何有他欢另爱。” 白清抿唇垂眸,道:“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话音未落,白清又反应过来:“你学的比我教你的还多。” “你教的更多。” 原来,黎谢是在套他的态度。 “黎谢,你早就入世了。” “不早,未相识之前。” “你有想过入世之后吗?” 黎谢:“有。” 一时无言。 垂眸低首,白清还是开口了:“可我没想过来年春天。” 黎谢遽然抓住了白清争腕,压近了白清,几乎是怒问: “你没有想过?” 白清转首面向黎谢,淡然领首。 黎谢气笑了,感情方才是跟他拉扯距离。 没有想过,那还问他想过入世之后吗,不多此一举? “你真是好狠的心啊,”黎谢几乎要吻上白清了,低声道,“可我已入人间红尘世,有你的红尘。你又让我怎么一身清净。” 白清沉默片刻,才道:“相送当门有修竹,为君叶叶起清风。” 答非所问,已是答了。 黎谢又一次意识到,他不曾拥有过清风。 柳辞风去,何敢问逢时。 “疼吗?”黎谢颤声问,“我抓疼你了吗?” 再心痛又如何,他甚至都不敢弄疼白清,尽管白清又伤他捧出的真心。 略一挣扎,黎谢便不得不放手。 轻摇首,答:“没有。” 虽说着没有,但腕上红未红他是心知肚明。 白清身体过于娇弱了。 收缩双腿,并立起双膝,埋道于膝,不理黎谢了。 “我已经许久未做过梦了。” 睁开双眼,秋夜的星河一如既往明亮,静听黎谢所言。 “我不想做别的梦,别走,可好?” 白清闷声道:\"你别做梦了,整日沉溺于梦中,并非幸事。” “那为何还教我。” “你与我有因果羁绊。” “因果还能再续吗。” 不作答。 “落雪了,你总该看我一眼。” 白清未抬首,他能感觉到黎谢快疯了,不动声色地疯。 “让你看我一眼有多难。” “黎谢……” 话音蓦然而止,因白清又在咳了,咳血,咳淤血。 白清确确实实脆弱不堪。 十一月二十一日天大寒,红尘离怨何处诉? 第127章 临冬节将至,何时梅花落 距黎谢二十岁生辰,也就是立冠之日不过七八日了,可风雪却是愈发地大,琉璃玉珠也仅余两颗了。 但黎谢是越来越忍不了了。 信笺白清全看了,却只有一句“我没想过会收不到你的信”。再怎么推心置腹,白清都无动于衷,当真是无心无情无欲啊。 在杏花树下,黎谢喜获一尊积满雪的瓷人。 因念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白清不想让杏花再开了。 这冰冻三尺的凛冬中,否花是会枯死在这年冬日的。 黎谢自是不许,近来他喜怒无常,只想让白清陪他。更何况白雪纷纷,他怕白清着凉。 结果白清一声不吭一张定身符见贴他身上,转身便离他而去。 黎谢更气了。 白雪纷如野马奔,扬扬洒洒八十里。 杏花果真不开了,连些许绿意都瞧不见。像黎谢,已许久未笑了。 将大氅为白清披上,黎谢又气又恨又心疼,却只能小心翼翼给白清戴帽。 “你是不畏寒还是不知寒,”黎谢弯腰低首,几乎是一字一句道,“只着几件便敢出来。” 白清眨了眨眼,未给出反应。 他的双眼犹如凝固的星河,不再流转,好似伸手可及。 黎谢恍然发觉,今年的他,已经比白清还大了。 白清始终年方二九,而他十九有余,已近立冠。 昔日他需仰望之人,如今要他弯腰低首了。 你不必抬头,我来俯身。 白清抬首,只是看着黎谢不语,许是因双唇被冻得黏在一起了。 如果,他就这般吻下去,白清会有什么反应。 黎谢凑得太近,温热成白雾的气息洒在白清脸庞上,掠不起白清毫无波澜的眸光。 雪小了,风也是。 黎谢快吻上白清了。 但—— 左臂一凉,白清垂眸,后仰了。 黎谢及时伸手,接住了后坠的白清。 那不是一个吻,白清回神避开了。 “你就这么不想被我触碰?” 黎谢将白清往小怀中带,依旧贴近白清,显然不悦。 白清闭上双眼,轻唔一声,应是不舒。 过腰长发已至地,衣帽脱垂,这姿势的确会难受。 内心早已疯魔的黎谢一咬牙,忍住欲望扶正白清。 肆意生长的爱意抵过欲望,他不舍得让最爱的人有片刻难受。 白清终于给了反应:“我看清了。” “看清了什么?” “你。” 黎谢沉默片刻,向白清的脸庞伸手,在白清的后退与“别碰我”之前,低声一句:“别动。” 不知为何,白清竟然真纹丝不动。 任由黎谢曲指轻刮他鼻梁,刮下几片雪花。 白清或许会嘀咕一句不喜欢,他的确已不喜与人有接触了。 待黎谢一收手,白清立即转身便走,独留黎谢回忆方才的触感。 还想再碰,太可爱了。 黎谢追上了白清,撑伞挡雪,是风雪夜归人景伞。 “雪下得有些大了,”白清蓦然出声,“快冬至了。” 黎谢“嗯”了声。 是啊,快冬至了。 一橘猫静守院前待他们归来,模样略似九意。 那橘猫是白清刻出哄人用的,一对猫瞳黑亮如药墨,是以琉璃玉珠填之,还含着黎谢的欲望。 橘猫是黎谢取的名,叫“长意”。 长意,长相思意。 长意尤为乖巧,不吵不闹,暖乎乎的,会主动蹭人占被窝,还不掉毛。 没想到白清如此冰冷之人,竟会刻出长意这般温暖讨人欢喜之物。 收伞,黎谢看着侧眸观雪的白清,问了句: “不打算让雪停吗?” 白清垂眸,回道:“顺其自然。” 黎谢却道:“你没有教我。” 弯腰将长意推向黎谢,白清一眼未给他。 “从别处学。” “学不来。” 白清不作答,照旧是抛下黎谢而去。 又是,离他而去了。 俯身抱起蹭袍的长意,黎谢对着那双饱含欲望的猫瞳,道:“他还在意吗?” 白清应是不在意的,白清素来无情无欲,为何要在意。 长意无法回答,唯有廊下风铃响了。 不是飞雪撼动的,而是风去轻叩。 黎谢遽然抬首,望着白清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他在唤我,他在唤我来,他还在等我。” 雪未净,天未凉,不知何处梅花落。 《梅花落》,汉乐府横吹曲,善述离情。 第128章 生辰决别离情恨,五载终归一场梦 黎谢想不到,白清当真如此狠心,才为他取了字,便要与他断尽所有。 “我欠你的因果该还尽了,羁绊,便断了。” 可他不想,他不要断羁绊。 人间红尘世喧嚣,因果羁绊千轮回。 白清轻摇首,衣帽上的银白渐变紫藤色长流苏微晃。黎谢不见白清的双眼,更看不到白清眼底的一切。 他能挽留住白清吗? 徒然攥梨枝。 那是白清垂眸不语所赠之梨花,确有几分似杏花,他全然不知后来的一切,坦然接过。 梨同离。 梨花,离也,花不负,人愿相守,风却负。 原来,你从未将这一切当真。 闭眸不看,终是轻叹一声。 白清早已做好打算,只不过黎谢不为所知罢了。 白清教他修炼,是明知亡灵不可修炼,但如若他已不是亡灵,白清所教的,便能派上用场。 醉梦浑不知,只缘误当真。 生死轮回不可逆反,可白清自愿付出代价。 他以换骨、还因果、断羁绊、揽罪孽,来让黎谢生。 锁骨换不得,因为佛骨且有佛息,黎谢受不住的。 要以假乱真,须真以换假。 替换命格,便改黎谢命数。 赠予半身天赋,让黎谢在无他所教之时亦可无师自通。 割下三成神力以护黎谢,避之天道耳目,令黎谢成为“半仙”。 添入些许半真半假的前世记忆,不可与他有任何沾边,关于年岁一律一笔带过。 事成。 于是,黎谢便眼睁睁看着,他最爱的人自刎出骨。 可偏偏,白清是平静的,极度平静,无情无欲,淡看一切。 如瓷手心中有琉璃玉珠,是那一串蕴含着黎谢欲望的珠子。 漠然抬眸,轻启薄情唇:“你的欲望,我还给你。” 玉手收拢,黎谢只能看着,纯黑却外有光泽的琉璃玉珠四分五裂在白清的手心。 碎珠染血,欲望早已不见正踪影,唯有白清的血沿着纤指流下。 破碎的珠子已摔落至地,苍白的手心处血如蛇行,蜿蜒滴答在黎谢的心上。 更夺去了白清的一分血色。 白清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无情无欲无求无心。 白清,你还有没有心了。 下一刻,神魂濒临破碎。 神明到底还是轻哼一声,却不愿见红尘。 “不,不要,我不走!凭什么让我离开?!我只是……” 黎谢的声音己哽咽: “想要与你共度一生而已……” 抬手,杏花枝枝已在身上开,莫名多了银蓝色裂纹蔓延全身,眉心间有一处花钿,但见竖指于唇前,轻嘘一声。 忽有清风迎面来,似有落吻于眉心。 忘了我,你不曾见过我,你从未爱上过我。 你只是,大梦一场罢了。 毕竟几人真悟情,不知终日梦为蝶。 一往情深深几许?一声因果一声缘。 桎梏逐渐破碎,而白清已将桎梏之主黎谢送出,彻底送走。他送人一身干净入人间红尘世,揽下一身罪祸于桎梏中。 那几百怨魂,都在白清身旁了。 转身,缓迈一步。 天道要亡他,他不该以生渡死的。 从白清更改了黎谢的命运开始,白清的存在便是个错误。 天道容忍了来自上界的白清,却容忍不了白清逆转生死轮回的天规。 若人人效仿白清,何人还把天规放眼中,何人还尊重生死。 而天道降下的天罚,也有黎谢的一份,白清全揽下了。 我只愿你忘尽前尘往事,不愿你身负桎梏。 他该走了,回上界,免去一身罪障,做回无情无欲的参宿星君。 可他料不到,黎谢竟用了他所赠的请神一式,硬是封住了即将消逝殒尽的桎梏。 黎谢怎么用了请神守护,这一式是可直接瞬息至他面前。 错愕回眸,却见黎谢又回至身前,已压近欲夺吻,且是笑言:“我不甘心。” 黎谢不甘心,他不想再次失去白清,更不愿永远不得相见。 所以,黎谢的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 黎谢一伸手,白清左耳的玉铃长流苏耳钩便离耳,到了黎谢手中。 他捏碎了王铃,在白清起了波澜的眼眸,终于倒映出了黎谢。 疯狂的黎谢。 玉铃一碎,请神一用,白清便被黎谢强留在人间红尘世了。 白清想不到,黎谢竟如此自私,硬要拉他坠凡尘。 不过可惜,黎谢终究连一个吻都未能得到。 白清的手已穿破胸膛,握住了黎谢的心脏。 温烫的鲜血流过白清的指尖,跳动的心脏感应在白清的指间。 在左眼那颗小痣下,白清多了颗红痣,是黎谢的血。 心头血即朱砂痣。 黎谢抬手,在白清措不及防时,为白清台白的双唇抹上血色。 那一刻,白清仿佛染上红尘。 后来白清擦拭了唇上的那抹血色,却如何擦不去那滴溅上脸庞的心头血。 那是黎谢留于白清身上的痕迹,难以抹去。 “为什么,”黎谢无力依靠,连抱紧都做不到,不甘问,“你从始至终不曾动心片刻?” “神明无爱。” 黎谢闭上了双眼,是苦笑了。 他的神明,不愿爱他啊。 红尘多怨苦,情字终无解。 可他不知的是,他的神明早已心软。 我将请神降世与神明护佑赠予你,愿护你一世。 我将诅咒附于你心上,若我伤你分毫,即反噬我以十倍。 我将你的因果罪祸尽数揽下,祝你一身干干净净。 我无悔。 白清三千七百年来都不曾后悔。 为何池玖忆对红袍无感,却仍是常着红袍? 因他在等一人,对他道“我不喜红袍”。 为何每逢秋时池玖忆为其‘家人’忌日摆酒,白清总会看不惯? 因白清心有愧疚。 为何夏至那一日白清会放莲灯? 因他们解脱在夏至。 为什么两百多年后白清不常戴耳钩? 因为那曾是黎谢疯魔的见证。 为什么白清不愿承认池玖忆为他之师? 因为白清也曾听过那一声师尊,承认过永不收徒,独此一人。 为何池玖忆只字不提桎梏之中的那五年? 因为池玖忆下意识否认那段没有的白清的五年记忆。 为何当已不识池玖忆的白清握住池玖忆的心脏时,白清会晕倒身上又出现裂纹? 因白清本就不愿伤池玖忆。 他从不肯伤这个自始至终都爱着他的人。 十八岁的黎谢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即是破败的黎庄。 他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人间红尘世,却也失去了他的人间红尘世。 黎谢想不起这五年他曾经历过什么,白清将这段记忆抹去得干干净净。 甚至,白清连黎散的十五年记忆也改得面目全非、滴水不漏,尽管白清都不忍直视被他改来改去的二十年记忆。 黎谢忘了,忘记了那段因果羁绊纠缠不断的五年。 黎谢的眼眸,已是无底洞的黑暗。 他叫什么名字? 黎…… 黎散? 不是,他不应叫黎散。 可他叫什么?姓何名何字何? 他想不起了,疯狂在混乱的记忆中找,只模糊地看到有位少年,长发遮眼,看不清面貌,不知发色,却见轻唤一声: “池玖忆。” 那是白清自认为不值得一顾的片刻记忆,白清将黎谢的存在完全抹击了,但大意了池玖忆。 白清轻视且低估了他的执着与爱意。 于是手中紧攥沾血的梨花枝,他小心翼翼拾起被大意忽视的名字,成为了白清未曾料到的池玖忆。 他总觉得,有一人会听到他的名字,会来看他的。 那人应还在意他,不管他是谁,那人都会来看他。 池玖忆不喜梨花,但白清未收回那枝梨花,他便常忆起,在梨花树下,有位白衣少年。 他跌跌撞撞入了人间红尘世,去寻找失约的清风。 何须更问红尘事,只此往昔梦难忆。 待数千年后忆起,才恍惚那日是六月二十一日,正值夏至。 第129章 人生惆怅事万万,文火慢品风味长 芳菲歇去何须恨,夏入凡尘正可人。 路归来与路千明最终还是被拉去参加交流互鉴大会,庄姒拉去的。 交流互鉴大会里空调、雪糕、美食三不缺一,谁不想去?估计只有路归来与路千明了。 交流互鉴大会说白了,就是类似古代学门的交流大会,不比武,偶尔切磋,大多是探讨心得与前程发展方向。 因如今灵力衰落,全国十四亿人能挑出两三万修士就不错了,更多的是身负异能之人。 由于血脉中蕴藏异常能量,先天或后天异于常人,便是异能人。 这异能最初的来源已难以辨证,但支持最多的是先祖为修仙人士,天赋与修为并传承了下来。 吃着西瓜、葡萄、哈密瓜、荔枝、番石榴、草莓、樱桃、菠萝、菠萝蜜、龙眼、雪梨、水蜜桃,庄姒翘着二郎腿,正乐此不疲地刷视频,还说了一句:“怎么没有可乐、雪碧、橙汁、苹果醋、椰汁、红茶、绿茶、奶茶、冰红茶、菊花茶啊,不懂当代年轻人都不喝酒茶的吗。” 说着,又嗑起了奶油香味瓜子,坐在羊毛毡大椅上,看迎宾小姐对走出旋转电门的客人道欢迎光临。 忽抬头看了看金碧辉的礼堂大厅,眯了眯眼。 交流互鉴大会举办方是轮选制,不知为何今年轮到了花家。 一想到花家,便联想到花家长使。 据说花家长使从三千多年前开始都是不变的两个灵魂,肉身死了便转世成婴,被花家人寻见,回到花家继承原有的一切。 庄姒曾见过花家那两个长使,远远一眼,只记得她们身上有股感觉,腐朽透骨的感觉。 光太刺眼了,竟让庄姒渐有泪盈眶,低头一笑,庄姒又成了庄家大小姐。 只是眼角一睨,瞧见了光鲜艳丽的程紫墨。 程紫墨只比庄姒大一二岁,两者之间的差距却是天壤之别。 不过大大咧咧的庄姒毫不在意,人都是有两面的,巧的是她就见过程紫墨的另一面。 对了,踏尘尊仙呢? 应是不来了。 踏尘尊仙向来如此随性,路家的白露与黎散一事许是踏尘尊仙冷淡命令程紫墨隐瞒的。 庄姒早就意识到那两个决非常人,可惜直接证据被黎散毁了,否则她死活要上报这两人为家族争光。 当然,口头上的,这两人她压根就惹不起。 不对,庄姒清楚记得,那一日地惹不起的‘人’多得一手难数。 庄姒不过去吃个炸串,途经路家旁的街口,但见两风格截然不同的男人步入巷中。 那巷名叫南乡巷,算不上偏僻,但也是年久失修,又距离乌镇等地极远,旁不邻经济高度发达中心地区,整个镇都不出名。 那这一红发男、一西装男来这里做什么吗? 庄姒一猜,赌他们来此与白露、黎散脱不了干系。 于是庄姒一转身,火速奔上一橦高楼,就待在天台上吃瓜。 然后,庄姒看见,在树下午睡的白露似醒半醒,在被黎散拉住后,浅打个哈欠摆手让那两个男人走。 青鸾自是震惊的,白清对它的记忆全无可以理解,毕竟它与池玖忆的联系太多,那璠与朱獳又是为何? 白清对璠与朱獳是有记忆的,但因他着实困得发懒,便想让它俩先回去。 可璠与朱獳不愿意了。 它俩十分不情愿让契主再待在那男人身旁,它俩对黎谢并无厌倦憎恨感,是一种疏离感。 恨不得让黎散永远不得与白清相见的疏离感。 黎散一察觉到璠与朱獳的想法,便至白清身后,轻拥白清。 “先睡,”黎散附在白清耳畔,低声道,“有我在你身旁,别跟它们走,我不想你走。” 睡意浓重的白清侧首抬眸,朦胧淡看黎散一眼。 白清时而对黎散厌倦无感,时而放任黎散对他的接近,可谓是若即若离。 黎谢的气息已入鼻,白清竟分辨不出是什么香,更似阳光的感觉。 更困了。 想睡…… 头一软,靠在黎散肩头便是两眼轻合,又睡着了。 青鸾及时躲往一旁,璠与朱獳虽不知为何,但见黎散如此,自是愠怒,它们的契主谁也碰不得! 一声“放手”还未出口,黎散执起白清的手,似乎很想落下一吻,不过碍于急眼了的朱獳与璠,黎散只是与白清的手十指相扣罢了。 璠率先要动身,却发觉自己动不了。 池玖忆几乎每次上南山都要与这两只守门兽斗智斗勇,一来二去,早已摸清璠与朱獳的套路、弱点。 朱獳也是才发觉,眼前此人深不可测,竟然能让它俩牵一发而动全身,寸步难行。 轻抱起白清,黎散转身便消失于原地,许是又带白清回何处归来山了。 何处归来山,何处归山,处处归。 脖颈处流下几缕血丝,朱獳与璠试图挣扎,结局便是如此。 最后,轻风入庭,拍散了禁锢,拭净鲜血,独留不可思议的朱獳与璠。 随后,青鸾走到朱獳与璠的面前,叫了声: “喂。我想吃干果了。” 红发男,也就是朱獳下意识应了声,才觉得奇怪,为何它觉得如此熟悉呢? 但本着从青鸾口中套出更多的想法,朱獳与璠带走了青鸾。 没成想,有‘人’截路。 巷角入声寂,无光唯有暗,的确是个好埋伏之地。 来者有三,分别是白鹭、白鹤、白鹳,见面便打,也不问句辨清是否认错人了。 青鸾当机立断成为中立,还企图劝架。 结果便是二打三,平局,双方铩羽而归。 庄姒在天台上吃瓜吃得瞪口呆,想不到竟有那么多的非人之物,顿时打开手机去拍摄,可惊恐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了。 她甚至都不知道是谁控制了她的身体,因她不仅在风中,也在光下。 这次死定了。 夏日炎热,狂风拂不下庄姒的满头大汗,骄阳只照亮了她眼底的恐惧。 颤抖着手删掉视频,删除备份,庄姒睁大双眼,因她的手已握住手机,伸向天台外。 这一松手,手机怕是粉身碎骨。 不行啊! 庄姒无声呐喊,内心歇斯底里,万分惊险。 这里面不仅有我从十二岁到现在的照片,还有我换了七部手机都不舍得删的照片,那可是十一年前的照片啊!不能删呀!我经营了三年的推文账号不能丢!我连续打卡一年的纪录不能断! 万幸,风无所谓了。 也不知是并放手,还是风踹了光一脚,反正身体的掌控权回到了庄姒手中。 心一急,庄姒迅速蹲下身查看相册。当翻到一张多年完好无损的一张照片时,才心安长呼出一口气。 那张照片的主角不是庄姒,而是一如既往十四岁的白忆昔。 照片中的白忆昔仍不改其貌,披散及腰白发,穿着十一年前少见的邻家乖乖女装扮,身上干净得不像会追赶潮流的人。她在画画,画水彩还是油彩已看不清了,只能看见,素白的画本上,有一棵山茶花树。 半树纯白半树红,半世迷离半世醒。 她坐在柳树下,负春日之喧,静听一片风声,描摹不为人知的一切。 庄姒记得那年,白忆昔没有应她的一声“小孩”,也没有回答她的“你几岁了”,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漠无情的一眼。 晃一晃头,虽未将成吨成吨的水摇出,但庄姒清醒入几分,举起手机拍下一张程紫墨的照片,发送完成后便是一条六十秒语言:“嫂手~,你看咱姐如今可是众星捧月啊,你可别玩,想想人生婚姻大事呀~,现在的彩礼需求可不少,随便一出手就是几~十~百~千~万~” 对面顶着可爱黑猫头像的只发来一条冒彩色气泡的大字:别吵,让我看看秦始皇陵够不够。 应姒沉默片刻。 她只希望人不会又进去了,害得嫂子亲自下场捞。 浅打个饱嗝,庄姒起身便溜到自助餐区。 何须多问愁怅事,慢火细品风味长。 第130章 夏胜春秋冬 路千明原先设想的是入门便见雕龙刻凤的照壁,越过照壁便见被高挂供奉的白不染画像,古宅古风,甚配其像之人。 可设想终究与现实不符。 路千明走进充满奢侈感的现代建筑中,看着人潮中心的白不染画像,沉默不语。 十指白如霜,眼狭小如豆,厚唇扁鼻,面目黧黑,一看似山野粗夫,指甲十寸之长又持一绿枝,发少得可根根数清。体形高大得不合常理,身后立有一咆哮的猛虎,甚是威风。 这玩意哪有一分似白不染了?这不人不鬼的丑东西是白不染?人家可是美得形容词要从《洛神赋》中找的绝世美人啊!丑不拉矶的鬼东西除了性别为男和月白色外衣像那么一点点点点点外,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字写着“我是风术老祖”! 正感无语时,路千明忽想起了他曾见过的云深画像。 应是白衣胜雪,面白便胜雪,高帽尖鼻,愿,唇白如雪,双目猩红,大肚肥耳,臂白粗壮,两鬓苍苍,肤白若雪。 那个时候他都不敢置信画中快白成一道光的人会是云深!云晚来怎么说也是个儒雅温吞君子样,关键是云晚来死的时候才二十来岁,正当年少! 路归来同是无话可说,因他在一旁角落处瞧见被冷落的清宁画像。 可是这个瘦骨嶙峋,梅红衣裳宽大不贴体,三寸金莲,低眉顺眼略显胆怯,薄唇柳叶眉,面白似冰,眼大如桃,眸中无光,额大脸大头小的东西会是清宁吗?! 清宁自取“山有挟苏,隰有荷华”为字“荷华”,深受白清男女平等思想影响,号为“胜雄女侠”,易名为“枫霜”,一身红衣,拒裹足,自梳发。 而且人家是典型的杏眸巧鼻,朱唇芙蓉脸八字眉,这画的是什么鬼东西? 然后,路归来又打听打听为何清宁的画像会挂于此,结果别人随口告诉他,传闻清宁与风术老祖有染?! 哈?! 清宁眉目传情,暗赠芳心予风术老祖,而白不染还回予旧帕题诗私定终身?! 后人能不能别乱传谣言,白不染和池玖忆才是一对的! 白不染和清枫霜只是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师姐弟情,同门友谊罢了! 对了,路归来记得,后人还把手伸向了江星垂。 那张被祸害的画像中,“江星垂”衣挼蓝,眼中似无眼白。鞋大如一臂,腿短腰长,脖细若竹,双耳小如豆,唇大胜小连,发短又极少。 不得不说,幸好江星垂没看到后人供奉他的样子,否则踹翻棺材也要揍死这些自称他后人的东西。 也不知是谁瞎了眼乱画,连秋唯落也不放过,还夸成传世之作。 隐约记得是发须苍苍,身形矮小,慈颜善目,和蔼可亲,皮包骨般,提一葫芦,似要跃起上云天。 满是吐槽点,却不知先从何处吐槽。 可怜了秋长天,被后人乱传谣,本来只不过是想多喝奶长身体,结果被传成喜饮酒。 依稀记得,秋长天喝了十余年的奶,身高好像才171、6?应该是,毕竟每次抬头看小师弟时,秋长天都要泪目自闭一场。 唉,喝奶没用的,秋长天还不信。 与路千明于人群遥遥相望一眼,路归来定了定心。 幸好他俩知名度不高,没人会供奉他俩,否则…… 忽手机提示音一响,路归来拿出手机一看,哦,几个月之后还有大会。 生活不易,且混人流。 …… 夏夜难寂寂,烟火多喧嚣。 程紫墨好不容易摆脱了酒宴应酬,踩着十公分红底的红色高跟鞋,独自走在阴暗偏僻的街上。 以程紫墨这身露肩酒红色晚礼服,再加上浓妆艳抹的红唇丹凤眼,若是经过不堪的地区,会被肮脏下流的人辱骂几句后染指的。 但程紫墨才不换,有罪的是思想行为不干不净之人,而非她的穿衣自由。 不巧,还真有人。 程紫墨看着从黑暗中走出的人,一挑眉。 来者同样二十九或二十八,生了一双万种风情的桃花眼,及肩短发如程紫墨的长发黑直。未打耳洞,首饰之类全未有,身上连处纹身都不见有。穿的是吊带肚脐装、蓝黑色牛仔裤,和夏日少见的高帮鞋。 “约,”来者同样一挑眉,佻巧道,“一个人。” 程紫墨双手抱胸,轻呵一声回:“不然呢。” 对视片刻,程锦雯认命叹息,提袋到程紫墨面前,认认真真蹲下,从牛皮纸袋中拿出一对平底鞋。 “换上,高跟鞋咯脚。” 程紫墨一撇嘴角,换上了合脚的平底鞋。 “走,”程锦雯起身,道,“去吃宵夜。” 看着程锦雯将那双红底高跟鞋随意放入牛皮纸袋中,程紫墨问了句:“大排挡?” 程锦雯摇头晃脑,故作高深答:“非也非世,我们可不能小瞧资本家的吸血程度之深,绝不能给资本主义在社会主义的大地上一丢丢丢丢丢的生存空间。” 程紫墨眯了眯眼:“说人话。” “去淄博吃烧烤。” “成。” 第131章 试问故山何处去,梦中不合难相见 今日夏蝉不住鸣,斜光独自绕阶行。故山何处去?梦里不得见。 才野完流浪归家的狸花猫一翻过院落白墙,便见神色略显暗沉的黎散,狸花猫没瞧见九意,自顾自得去莲花缸中捉鱼。 黎散一眼未给狸花猫,理都不想理。 此刻的他眉头微颦,仿佛有股一脚踩空的落空感,心安不得,丝毫没有光明之感。 白清不见了。 他不能接受白清不在他目光所及之处。 他们之间的羁绊太深了,千年未断。 他们之间的羁绊又太浅,随时可断。 团果萦纡,羁绊深浅。 游鱼甩尾,荷下进出,狸猫不急,目随转头。 静水起波伏,原是有风来。 伴随清风入庭扫知了,白清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黎散眼前。 快步伸手,一接清风,黎散拥风入怀。 白清似乎过于疲累,抬眸淡看一眼,便不管不顾了。 狸奴抬头看去,见过腰白发披散,清风闭眸半入睡, 伸爪触水,游鱼惊动,荷下不出,顿感无趣,跃下缸边,猫步优雅,向风欲叫。 不过刹那,庭院无人影,空寂寂。 狸奴左顾右盼,长喵一声睡树荫,不知风来撸猫头。 黎散嗅到了血腥味,听到了血肉重生的声音。 白清很倔强,从不轻易喊疼,能忍则忍,绝不求自助他人。 白清,你向我喊一声疼又会如何? 血肉重生必是又遭天罚,毁体重生,白清你怎么忍。 有风过,不及八十里。 云出百里,才及故山。 黎散与白清其实不常住路宅,这一年多来在路宅也仅睡过几夜,有节假日大家都是各奔东西,平常都不见得能逢上一次。 白清是风,永不停歇,又怎么可能长期停留在一个地方,若非锁着他,他是不肯停下的。 而黎散总在追白清,追风。 黎散不是池玖忆,可不能又把白清禁足在何处归来山上。 旧山银杏未老,浮云依旧,人却非。 睁眼朦胧一看,闭眼欲睡。却闻轻笑声,白袍之人撩白幔,坐床沿。双唇含丝才理好,伏身言: “起来,看我一眼,别睡了。” 微抿唇,白丝离唇却有手,轻摁下唇不肯松。 见人未先道放手,不知为何熟悉感入心。 黎散见白清缓慢眨了眨眼,无奈从真丝蚕被中捞人。未见有反应,又轻叹一声熟练为其着衣。 直到坐椅上,喝着黎散开好的蓝色罐装可乐,目向窗外,白清仍有几分怔住。 黎散在他为束发,雕花梳先梳发,再取晴山色发带来束。一步一步来,十分熟门熟路,好似一直如此,不曾有改过。 抬手喝了口可乐,白清任由黎散为他梳发,一言不发。 在这一瞬,三千七百年前与三千五百年后和现在重叠。 自那两年后,黎谢便一直为白清束发。在此之前黎谢断断续续为白清束过几次长发,但奈何于白清更宁愿散发,便不了了之。 可后来历经那两年后,黎谢一声不吭想为白清束发,不见白清有任何反抗与拒绝,应是那两年曾有人一直给白清梳发束好。 曾经,我们便是如此。 池玖忆不是捡回了白清,不过养了十余年,都不曾想起罢了。 在何处归来山上,在南山上,无论何时的白清,都是池玖忆为其梳发束好。 “不想着罩袍了?” 嗯。 “行,冷了来我怀中,我来暖你。” 不需要。 “嘴硬心软。喝什么茶?东方美人还是白牡丹?” 果酒。 “这可不成,伤身,你一受伤,我便心痛不止。” …… “好,换冻顶乌龙。来,温好的。” 池玖忆。 “我在,怎么了?” 无事,心血来潮想叫一声。 “那你继续叫我,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应着。” 白清望着窗外夏光迷离,唤了声:“黎散。” “我在。” 手中的微冰可乐似乎是温的,莫名品出冻顶乌龙茶的滋味。低头浅啜一口,仍是可乐。 束好了,黎散直起腰,眉眼才弯,便闻白清道: “解了。” 未等黎散先动,白清已抬手解下。 这一眼,映入黎散的眸中。 只是,眼前已无清风影。 白清又,走了。 动了动指尖,黎散抬首望窗外,已是下午时分。 树蔼蔼,日偏影。 三千五百年,唯故山不改。 斜倚院门,白清立于南山之上,向北眺望。 南山向北八十里,凭空出现了一处高山。 他人瞧不见,但白清看得清清楚楚,又像此山独白清一人可见。 奇人,怪山。 南山飞花,漫天翠影。 有故识觅风而来,携一身清光,踏尽三千长阶惹得影婆娑。 “来者何人?” “旧识。” 白清以花枝簪发,斜倚朱门柱,于影中,双手抱胸,半抬眸,又垂下眼眸,淡淡问: “来此为何?” 黎散轻笑声答:“见人。” 南山有屏障、结界、法阵,仅飞鸟与蝉蝶等自由出入,黎散怎么进来的?七十二煞、十二巨傀为何不拦? 略一思索,才恍然大悟,黎散非凡灵,偏是自然之灵,他所设下的拦人不拦灵,许便是因此,黎散才能自由出入南山。 “为何来见?” 黎散看着眼前之人,白清总喜欢斜倚什么,站久会两眼一黑,坐下又不成体统,倒有了几分懒散。他答: “甚是思念,便来相见。” 正有风起,从黎散身旁至白清面前,撼不动随手以枝为簪所束好的长发。 应是累了,白清毫不在意直接无情道:“南山不迎客,三千长阶再走一遍。” 上前几步,黎散压近白清,显然不愿走,垂首低声言:“谁说我是来客了。” 白清纹丝未动:“我与你不过相识几载有余。哪来的旧识。” 黎散又笑了,被气到的。 怎么办,他的爱人将那三千七百年忘得干净,不认他了。 “好,”黎散莞尔道,“既不是旧识,又不迎客,那可否愿意让我这无处可去之人在此歇息片刻。” 白清对黎散的厚脸无耻甚感棘手,不耐烦道: “你有去处,你有家。” “不是,那不是我的家。” 黎散看着白清,好似变回了黎谢,像喃喃自语:“我就没有家了,他抛弃了我,令我曾不知去处与来处,骗了我许多年。我的去处是他,来处亦是他,可他不愿做我的归处与故处。” 正时日拽影,黎散顶着满身的光芒,孑然一身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极了无意回眸,却瞥见自己孤身一人的影子被拉得极长的白清。 抬首,不巧风顺鬓,花枝一松,白发再次披散。抬眸,微抿唇,轻吐出几字:“什么茶,或酒?” 黎散指尖持枝,那是染上白清身上清香的花枝。他再一弯腰,便能吻上思念三千五百多年的爱人了。 “茶,君山银针。” 第132章 长至已去,夏暑不减 夏至已过,热暑依旧。 白忆昔同是体弱多病,也不强撑,举着碎花遮阳伞,莲步上桥。 小桥流水人家,青石长砖乌篷船。 白忆昔便驻足桥中,时而左顾右盼,时而远眺低视。 不应是等人,却成人佳景。 她才十四,不过比豆蔻年华略大,已有倾国倾城之貌。 天蓝、紫藤水彩染纯白连衣裙,裙边及膝,及腰白发黑长直,许是见惯了白发。发未绑,任由其散。穿如今少见的纯白色凉鞋,自然未穿袜。 白忆昔一踮脚低头,河水波澜不止,她看见了支离破碎的自己。 她同白清一样,照不得镜子。 突然手机一声响,白忆昔才眨了眨眼,退回原位。 她没有加任何人的联系方式,除了手机智能管家的消息,想不出还能有谁了。 果真,打开一看,是她在网上小小地火了。 两小时多的发布时间,七十多万人的点赞量。 点进去一看,只是一段有关她录像外加江南美景特写的视频而已。 指尖滑动,无数条评论映入眼帘。 “江南姑娘与美景,你有什么?” “快,发定位,我家住乌镇四十八里外,还能去见见真人。” “不懂就问,这是江南哪里?” “终于明白了小说中十几岁就被冠上绝世美人的女主长相如何了。” “为什么我看着这人有点眼熟?” “救命,她一个素颜少女艳压我所见过的所有明星。” “等等,这侧脸,莫名的熟悉。” 垂眸,白忆昔将所有与她真人有关的视频链接发送给手机智能管家,转身便下了桥。 五分钟后,所有视频被禁。 沈疏鸿在河街边与白忆昔无声交流片刻,低首不语。 啧,这里待不下了,该去别的世界,天道有白不染,出不了大乱子。 忽然有人递来杯烤奶,沈疏鸿一抬头,沉寂半晌才接过。低头一喝,不齁。 白忆昔关了伞,垂下眼眸隐入人群,走了不知多久,才在冰饮店前停步。 “一个草莓冰淇淋,谢谢。” 拆开包装,白忆昔对着一层花生碎沉默。 看来今天不宜出门。 小口小口咬啃冰淇淋,白忆昔一转头,瞧见了另一座桥上的黎散。 哟,熟人。 黎散在思索,或是不经意又想起了些许被隐藏的记忆,他又在想白清了。 既他作为黎谢的记忆能尘封三千多年不被他发觉,那么,又是否还有未被发觉与撼动的封印呢? 白清瞒了他太多太多了。 “你不是块木头。” 黎散漠然一侧眸,十来岁少女打扮的白忆昔已在他几步之外。 “木头是会断肢重生的,”白忆昔一点一点舔食草莓味冰淇淋,神情一如白清般,道,“极强的修复再生能力,与花灵、木灵的亲近程度远超他人,生来便不通情欲,鲜少有动心者,仅食天地灵气便能存活。你哪一点像块木头?” 那一刻,有风经过黎散的身旁,牵动了黎散纯白的衣角。 他或许不信自己的记忆,但他相信白清,于是,他被骗得好苦啊。 “你也不是半仙,半成仙的不如散仙无官职有名,可在天地间住意邀游,却是半摆脱生老病死的,身上干净得不沾因果。” 顿了顿,白忆昔咬下一口,又道: “你身上的确干净,但有一条因果线。你说,你身上那些缠绕成堆的因果会去哪。” 是啊,人生来历经一生会有不断的因果,可他的因果去何处了。 苦涩在黎散眼底弥漫。 “神明多寿与天同,在漫长的生命中,他们只愿意相信自己的记忆。” 黎散抬眸,顺着白忆昔的目光看去,见到冰饮店前,正抬首看他的白清。 左手一个香草味冰淇淋,右手一个酸奶味冰淇淋。 轻风微撩额前碎发,白色半长发未束,眼底毫无波澜,白清在等人,等黎散。 若是在日落之后,便是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踆乌未落,天未蔼蔼,人影散乱。 黎散又到了白清身前,轻笑答谢接过香草味冰淇淋,问了句:“你怎么知道我会吃香草味的。” 黎散用的是“会”,而不是“爱”,他如白清,对这些没有喜厌之分。 白清早已转身,闻言回眸,道:“猜的。” 在拥挤喧闹的人群中,黎散仿佛能在他爱人清澈明亮的眼眸中,望见自己的倒影。 那是他三千五百多年来,不敢奢求的一幕。 时近日暮,黎散还拉着白清在街上走,也不知是要做什么,白清不管,任由黎散牵他的手,带他到处走。 白清递来的香草味冰淇淋黎散早已吃完,而白清还在舔食那个酸奶味冰淇淋。 白清总是如此,吃什么都不紧不慢,再加上体温低,冰淇淋在他手中融化得慢。不像黎散,一接过就必须在五分钟内吃完,否则融化的冰淇淋就将流到手上。 “烫。”白清对黎散的体温轻窗咕一声。 恰巧,黎散听到了,想松手,又不舍得。 白清只是看着,静待黎散的下一步,竟让黎散有了些无奈又不好意思:“我的体温,很烫吗?” “你的心跳烫。” 黎散略显无可奈何:“我又不是块木头。” 白清抬眸不语。 “好,”黎散不得已,松了手,改牵白清的衣袖,笑问,“这下可行?” 白清抿唇不语,感觉更怪了。于是,微抬手,正指插入黎散半成拳的手中。 一怔,问:“这算十指相扣吗?” 白清摇首,但黎散可不管,便是与白清十指相扣。 “那现在算了。” 沉默片刻,白清才道:“更烫了。” “我试试做块木头。” 轻唔一声,白清被强塞了一个牛奶味蛋筒,黎散塞的,包装已撕开。 看了看身前人的背影,白清才低首垂眸舔食热暑解药。 也不知今日的黎散怎么了,白清看过一眼的东西他都要问喜不喜欢、要不要、买不买。 奇人,怪也。 吃着酱油饼,白清看了眼街边卖道饰的小店,他便拉其入店,问:“要哪个款式。” 老板娘立马起身笑脸近客,开口便是吴侬软语,见这俩人不像本地人,又用着普通话温声道: “瞧着,是一双。” 黎散笑而不语,与白清十指相扣的手未松。 老板娘思想也是开放:“养这么大,不容易啊。走到现在,一定很难,坚持了很久,像你们这种年纪的人,都爱坚持。” “嗯,”黎散垂眸一笑,“我不肯放弃。” 白清一句不听,目光在小店内漫游。 “养得真好,光看就觉比花儿还娇贵,要多少爱呢。” 不多,足南山的一秋满落叶,可跨越千万年,是何处归来山上拂发的清风。 白清的目光定在了两条严丝合缝的吊坠上。 “要这两吊坠?” 白清颔首。 付款时,老板娘细心打包着,笑说:“真巧,这恰好也是一对的。独一无二,少另一半就是不完整的。” 吊坠是类似阴阳双生图的鱼儿,一白一乌。白的眼黑,黑的眼白。 鱼身花纹精致,尤其是连接处极其复杂,倒防止了盗版。也不知黎散如哪来这么多的余钱,整日围着白清转,可能对黎散而言,陪在白清身边就是最重要的事。 突然想起才见过一面的那几鸟,好像叫半烟、半雨?还有一只叫什么来着…… 慢吞吞去想,却想不起了。 那白鹭、白鹤、白鹳出幻成十六五岁少女的模样只不过是来骗人的,一转眼又成了一米八走路带风的女强人。 出店,才扔了食品袋入桶,一转头,黎散已用手绢为他擦拭嘴角了,十分熟练。 手绢上绣梅花鹿嗅梅花枝,略有些湿润,柔软不伤肌肤,只有黎散的气息,白清的气息易散,手绢上染不了,留不久。 无情拒绝了黎散的请求,用餐巾纸擦净手后,白清没有去牵黎散的手。 “吊坠要戴上吗?” 摇首了。 “嗯?也有我一份?” 颔首了。 “受宠若惊。你最是厌倦牵挂的。” 不语。 “那现在,我们的关系算什么。” 转身便走。 “不应我,”黎散几乎是宠溺的轻叹一声,与白清十指相扣了,“你这性子是和谁学的。” “一生闷气就扔东西,这吊坠可无辜着。” 未回眸转身。 “不理我,次次如此,你有没有把我放心上了。” 摇头,一驻足。 “柠檬冰茶?” …… “红豆奶茶?” 点头了。 白清被牵到了奶茶店前,只能看着黎谢点奶茶,无视别人盯他俩十指相扣的手。 白清懒过头了,或说是又该去重修身体、沉眠长睡了。 “一杯中杯红豆奶茶,少料,不要冰,多谢。” 奶茶店小妹眼都看直了,想要个联系方式,目光一下移,瞪大了双眼。 内、内部消化?! 白清指尖动了动,黎散感受到了。 “还要一杯红豆奶茶,不加料,加冰,谢谢。” 中杯少料无冰的红豆奶茶到了白清中,而无料加冰的自是在黎散手中。 好困。 晃了晃十指相扣的手,黎散轻拥住沉沉欲睡的白清。 “要回去睡吗。” 一言不发推开黎散,白清一眼也不给摇头,喝了口奶茶提神。 “撑不住跟我说一声又如何。” 白清作势挣扎,黎散扣紧急忙改口: “想睡了同我说一声。” 轻哦一声,这次换成白清牵着黎散走了。 “五十元十个圈,套到什么拿什么。” “童叟无欺,包送笼子。” 白清闻声看去,在一地摊中,坐着位粉毛双马尾戴耳机穿jk裙的女孩。地摊前摆一纸板,龙凤飞舞十一个大字:“五十元十个圈,套中即可拿走。” 套圈地摊上摆的是兔子,都还小甚是可爱。许是因养了一对兔,但养的那两只太能生了,才被迫全拿出来来。 “想要哪只?” 白清的光落到了摊主身上。 讹兽,血脉过于稀薄了。 凝语正有一搭没一搭喊着童叟无欺,心思全在手机上,忽然感觉有人在看她,抬头一看,两位尤其好看的小哥哥站在摊前。 笑意未上脸,凝语一顿,其中一位白发小哥哥在看她,目不转睛地看。 顿时如临大敌,凝语连忙手足无措道:“非卖品,不卖不卖。” 轻喷一声,黎散微掐着白清的下巴便强迫白清移目转首,不顾在人群之中,黎散又压近了白清。 “别看她了,看我,看看我。” 白清一声不吭,抬眸注视黎散。 恍然间,黎散置身于三千五百多年前。 凝语举起了手机准备带好友一同吃瓜,结果通过手机相机一看,俩人都是模糊不清的。 凝语左右一思索,就赌这俩不是人。 黎散与白清僵持不过半刻,成功败下阵来。 “疼么?” 白清又是沉默不语。 轻叹一声,黎散松了手。牵上手,未能十指相扣,至少牵上了,拉着便要走。 白清困得快撑不住了。 “少、少年,”凝语第一次揽人,紧张得尴尬无比,“我看你,那个眉月清秀、清奇无比,考虑……嗯,要编制吗?” 说实话,凝语已经想找个洞钻进去,社死了。 黎散替白清拒绝了:“不用,他生性懒散,过不了。” 凝语还欲开口,一眨眼,人影都不见有。恼怒自己片刻,又老老实实坐下玩套兔子手机壳的手机了。 第133章 江南绵绵情如雨 日落时过天昏黑,江南又落雨。 静坐窗前细品茶,绵雨年年千万载。 白忆昔又回到了无怨阁,看雨品茶倒悠闲。 有人却风风火火。 “白尊仙,您是不是又忘了什么。” 白忆昔搁茶杯,毫不犹豫摇首。 程紫墨:…… 深吸一口气,程紫墨道:“白露和黎散究竟是谁。” 程紫墨只是负责瞒消息的,连消息内容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是又有人上报有异能人未被收录。 白忆昔整理片刻关系线,才道:“你祖。” 程紫墨再次无语。 “不敢,您才是我真祖宗啊。” 白忆昔转头去吃蓝花瓷碟中的乌梅,算承认了。 “白尊仙,您座下首徒,那位人真如无怨阁芸窗史书中那般记载。” 手一顿,才道:“不全是。” 用于记载的史书历经千年万年之久,难免会有失佚、残缺不全的现象,后人难辨得其真假。若是还有记述者的添油加醋,其真实与正确性还能剩多少? 更何况万年前的孟夏芸阁失火一事,又有几本几页几事流传至今。 “史书有载,”程紫墨慢慢道,“无怨阁初任四位阁主其一之踏尘尊仙座下首徒——墨池,字轻云。其本性向善,后遭大灾大变大落,遂成魔,入主魔界称帝,负义欲掳其师。于踏尘尊仙为救世而后…… 程紫墨转挑出最后那二字:“殉情。” “假,”白忆昔不假思索,“他并未殉情,反而活了许久。” 程紫墨不知该相信谁了。 她四岁起认识白尊仙,至今已有十三年,可她从未看透过白尊仙。 史书上有说白尊仙名忘昔,又道名念昔,还有言忆昔,讲希昔的。单是姓的,名说法层出不穷。 她曾问过白尊仙名何,白尊仙却答: “你不必知晓,姓名不过是在世俗中的壳子罢了。” 四岁时第一次见到白尊仙,白尊仙正在为自己的画像上香,微睨一眼,只道:“长得真像。” 有万年岁月的白忆昔,又岂是二十来岁的程紫墨可轻易看透的。 “路家,”程紫墨问,“路家那两小子怎么办?” “不心管,凡事有命数,左右他俩也活不长了。” 生与死,在经历过无数次与见惯凡人一生的白忆昔嘴中,轻得很。 白忆昔同白清般,几乎无所不能。 占星象,辨命数,轻生死,斗天道,救苍生。 程紫墨想问自己的命数,问与程锦雯的后来,开口又改口:“异能人监测管理局不是我一人做主,黎散和白露必须给交代。” 怎么交代?告诉他们史书上无恶不作的池玖忆活生生出现在他们眼前?让他们知道风术老祖又活过来了? 淡然沏杯茶,端起青花瓷茶杯轻刮茶沫,白忆昔才道:“我过几日告知他们便是,他俩自有打算。” 异能人监测管理局简称异管局,半官方半私立,全国都有分布,总局不设在首都,怕凡人多出意外,地址便选经济发达、旅游业高度发达的江南。 人多眼杂,大量的人口流动也能掩护什么。 异管局基本没什么用,它管辖之下的五大族、四大家也不服。出了事自己处理,若让外人来,多是见笑者。故大家都是在异管局挂个名,每天打卡的人都不多。 程紫墨将下楼时,白忆昔头也不回道: “别管花家,注意周家,庄家不用理,程家你管好,路家名副其实已不过才几人,五大族掀不起风浪。下一任阁主该有人选了。” “……,是。” 雨止,天青色江南。 白忆昔去了一景点。 “这棵山茶花树已存在一千多年,但仍苍翠繁茂,葳蕤耸立,旁逸斜出,欲直插云天。传说是一个白发女仙为拯救苍生而亡于此处,尸身化为一棵山茶花树,继续守在世间。” 逐尽四千七百二十三级长阶,便能见一长于山巅之上的山茶花树。 皆言山茶花乃花中娇客,而长于此山巅的山茶花却如松竹抗风雪抵严寒 银铃与红、白山茶花同挂枝,若有风,便风飐花铃,令人赏心悦目。 山麓有古庙,山腰有古迹,山巅有古树,却世无那人。 立于山巅之上,眺望可见树木蔼蔼,细看又可见天下安澜、国泰民安,极目远眺,是大地暮色云水苍茫与繁华盛世,收眸转身看那千年山茶,恍然见略大豆蔻年华的白发女孩坐于枝上,垂两足,看往来不绝的游人与人间红尘世。 落花归根,落叶去往远方,护花铃又响,冷冷声中时光流转。 山茶花仍开,故人却不逢。 “欢迎光临~” 风铃响,柜台后的店长头也不抬:“莫燕怡,你去招待一下。\" 正在修剪花枝的莫燕怡十分不情愿地翻了个白眼,而后面无表情对南落道: “你想要什么花?” 南落回想着白忆昔的话。 “落,帮我买束花。” “什么花?” “菊花。” “买菊花做什么?” “祭故人。” 南落回神,答:“鲜艳灿烂的菊花。” 莫燕怡与那店长明显怔了一下,而后分头从店内找起,竟真从角落中找出几枝异常鲜艳的假菊花。 买好后,店长指着一面贴满便利贴的白墙,道:“参加活动吗?在便利贴上写你所想写,末尾不必写真名,可以写买的花名或呢称。” 南落还欲拒绝,却被便利贴上的留言吸引,便点头。 细看发现署名为“茉莉的月扬”,写的是痛苦:我好累,好困,可我睡不着。 这人字写得倒漂亮,像行书,可惜用的是如同白纸染血了般的便利贴。 继续看,又发现一张署名为“予墨”的,写绝望:我来人间一趟,眸中再无亮光,忘了来时喜悦,只欲长眠不醒。 “予”字格外大,“墨”字尤其黑,却远不及人心。 可能是因此处老店毗邻校园,很多都是学生留言。 有的写人心:我将背后交予信任之人,而我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我一刀,反而怪我为什么要将背后交予她。 未尾是“长亭意休”,白纸黑字,都胜白纸血字。 末尾为“紫罗兰开了吗”,用的便利贴是象征青春活力的彩纸,却写校园暴力:校园冷暴力、心理暴力与语言暴力往往伤在心里,可施暴者只会扒开皮剖开心脏,来看她们的杰作,同时心灵也是最易被忽略,因为他们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 有的写友情;你与我,掌巨舟,乘风浪,至彼岸,永不翻! 末尾是“夹竹桃有毒”,应是平时吵吵闹闹,说友谊的小船又翻了,真到考验友情的时刻情比金坚的朋友。 还有的人自娱其乐:别看了,啥都没有。 南挑了个简约小鸟图案的蓝白便利贴,选了全透明笔,写下:人类应铭记任何来于大自然的,都属于大自然而非人类。 写好,抬首,见莫燕怡心生厌烦却又不得不走上前问:“需要帮忙贴吗?” 店长又埋首于手机中了。 南落轻摇头,随手贴上,瞥见一张尾为“烤箱先生”的红玫瑰便利贴写着:生活不会因我难过哭泣而收手,更不会温柔抚摸并轻声安慰我。 人类,一个充满希望与绝望的种族。 贴好后,转身离去,风铃又响,电子音也响:“欢迎下次光临。”莫燕怡见人走了,立刻漫不经心摆弄起花儿。 店长在看同学群。 “下个月,满月宴,谁来?” 发言的是曾与严月扬争执的长发女孩。 “不来。” “不去。” “没空” “你这都几胎了,不能因是女孩又生。” 长发女孩立即开始谩骂:“跟你有什么关系?!全班就你一个过得好,有种别说!” 有人立马对骂:“活该!当年不好好中考,谈恋爱还脚踏两条船,只有初中学历只能回乡嫁人,你就只能怪自己!” “当年和覃鸿全谈恋爱时一口一个宝宝,还说不考算了,谈恋爱经过父母同意。好好的重点高中耍性子不去,重蹈母亲十六岁生娃的覆辙了。 “对了,覃鸿全金呢?” “跟人打架,一拳把人家心脏打破进了牢。” “假的,谁能一拳把心脏打破啊。” “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反正现在不见他两年了,进没进牢关我们什么事。” “他以前坐严月扬前面时不挺能吹吗,说自己一个能打四个,还口喷脏话、带生殖器宫的词,都把严月扬骂哭了。现在呢?打死人进了牢,报应。” “提严月扬干嘛,不怕她鬼魂找上你啊。” “严月扬是谁?” “是……嘶,想不起了。” 严月扬用几场遗梦,冲淡了所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严月扬怎么了?” 当年的施暴旁观者也能在多年后神态自若提起备受她欺凌的人。 “不是早死了吗?” “怎么死的?” “不记得了。” 坠楼或许不是严月扬的死法,在桎梏之中,真正的死亡原因是能被隐藏的。 可能溺死于想象之中,才是严月扬最后的结局。 “又说严月扬,多晦气呀。” “你可以不看啊。” “都是同学,何必吵呢。” “你和事佬是,这么爱当和事佬,你不嘛不直接取化圣母?!” “劝和又不是圣母,更何况我男的。” “别理她,她被资本家压榨得快抑郁了。” “当初考上高中时,她多嚣张,结果后来混个大专。” “你们很闲啊?!我的事关你们什么事!” “说一下都不让,你以为你是谁。” “就是不行怎么了!” 两个女人成功在同学群中撕骂起来了。 “你是公主大小姐啊?!凭什么让我听你的!” “关你屁事,我你妈的,死全家呀!” “别吵别吵,都是老同学,交情还在呢。” “别管她俩,吵架后会和好的。” “反正不关我的事,继续带薪玩游戏。” “我也不插手了。” “看什么看,闲呀?!很闲你们怎么不去死!” “你干嘛不先去死!说一下笑一下又不会要你一块肉!!!” 人总是如此,见别人闹出笑话了,恨不得那人多闹出些笑话,好有笑子。到自己闹出笑话时,恨不得所有人都瞎了聋了。 门口的风铃许久未响,风溢花香的店名积了灰。 第134章 佳缘何能分?唯有上天冷无情 路归来想不到,异管局总局竟然藏在景点里。 先进景点,跨过生人勿入的黄线,异管局总局入口就在一间厅堂中。 不用移动花瓶、翻出书册,只用撩起悬挂左侧的风景画像,看着几个按键,只摁最上一个数字‘一’的,其余全是假的。 然后就会有电梯门打开,在进入前先人脸识别、指纹辨别、工号对别,后才能进入。 由于路归来是新人,便先到最底层报到。 一个电梯也被搞得花里胡哨,全透明式材料,针孔式摄像头硬是安装二十来个,坐电梯如同绕迷宫。 十一分钟后,路归来终于达到最底层。 一出电梯门,路归来扶墙欲吐。 “诶,新人。” 路归来一脸菜色闻声看去,却见是一粉毛双马尾洛丽塔白丝袜戴粉白耳机的女孩。 凝语摘下耳机,小跑走近道:“没事,这电梯多坐就习惯了,要来颗薄荷糖吗?” 路归来一看清,也不知这女孩是否戴了美瞳,双眼居然是红瞳。化的是浓妆,唇上还有唇珠,不知打了多少玻尿酸。 “哕,”路归来强撑着道,“没事,不用。” 凝语想扶起路归来,但被路归来摆争劝退,一想到路归来还是个新人,便问: “你要注册什么部门?” “资、哕~,资料,哕~,资料部门,哕——” 凝语及时递去几张纸巾,忍不住道: “这么巧?上一个新人也是资料部门。话说他长得好好看,白发少年感清冷大美人,像小说中回眸一笑天下倾的病弱美人,就是,嗯,是个……同。” 白发?清冷?病弱美人?很好看?同? 路归来迅速在脑海中匹配人名。 好像只有一个人选了。 好巧不巧,人来了。 白清不喜坐电梯,电梯升降的感觉仿佛激起他身体痛苦的记忆,总是让他不好受。 于是白清更病秧秧了,让某人有了可乘之机。 不过是乘坐了十来秒,让白清昏昏欲睡、脸色苍白,任由黎散摆布。 因此,路归来见到黎散怀抱欲睡的白清而来。 凝语才“啊”一声,瞬间又忘了要说什么。 来报到的新人,是两个还是三个? 忘了。 “黎散,”白清虚咳儿声道,“放开我。” “不行,”黎散轻声道,“我们回去。” “去哪里?” “何处归来山,我们回何处归来山。” 路归来与凝语梦也似得目送黎散和白清离开,当然,黎散和白清并未乘坐电梯,用的瞬间移动换地术。 实力是不好暴露,但就几个人和一些监控还是很好糊弄的。 才回神,凝语两眼冒光:“看见没,他真的好好看!这眼神,这脸蛋,这身材,这……” 路归来打破凝语的美好幻想:“就是不会爱上女的。” 凝语嘴角牵扯:“没事,同性恋的出轨率是70,我坐等他俩分手!” 路归来冷笑不语。 等他俩分手?永远都别想了,池玖忆怎么会同意分手呢。 做完注册、登记、领证件等,路归来已是满身疲累,要连续往四个地方跑的确累,据说这样是考验入职者的入职真心。 能不能考验真心,路归来是不知道的。但他对这异管局的印象不是很好了。 结束了奔波,凝语招呼道:“新人,一起去吃火锅吗?” 路归来无力摇头,丧气沉沉拒绝:“不了,我还要回去上课。” 这异答局注册、登记非要在线下真人,还把日子选在工作日,路归来都是请假来的,而且请假理由还不能与异管局有关,真是没人性。 至于路千明,请假申请没被批准,只能推迟。 见被拒绝,凝语不爽地撇了撇嘴,一转头,又笑容可掬和同事一起聊天:“你知道吗,今天来登记的那位白色半长发小哥哥好好看,好看得不行!本来我想邀请他来异管局的,结果和那个小哥哥牵手的人趁小哥哥睡着了,把我拒绝了!这人看着温柔,但太不顾别人意愿了。他俩迟早会分乎的。” 同事翻了个白眼:“人家年龄才十八岁左右,你都二十六了,还喊人家小哥哥。人家都可以喊你大姐了。” 凝语捂嘴嘿嘿一笑:“哎呀,你不懂,我永远十八。不过我跟你说,被拒绝时我都心灰意冷了,可才几天,我又和……叫什么名来着?好像、应该、或许是白鹿?还是白路?忘了,就简称白发小哥哥!我和白发小哥哥再次相遇时,我还在出任务。” 任务很简单,处理一只误食异能人体液而变异的蜘蛛。接到通知时凝语是无比慌张的,她是后勤部门的,战斗她怎么上得了?任务内容极其轻描淡写,又说已派前勤部门的人了,让她先去控制一下局面。 凝语这才拿上武器战战出了门,直奔事故现场。 到了现场凝语才发觉,异管局只是想让她用命拖延时间! 那蜘蛛本就是有异能基因的,染食了也有异能基因的体液,算得上 03 +09,但大于2了! 凝语才12,又没见过这么大的蜘蛛,就差两眼一黑直接昏了。 合着异管局看她离现场最近了,为了不引起恐慌让她用命拖延来换前勤的时间。 进局本来就是凝语的无奈兴举,有五险一金又如何,简历上填不了,有空白还不能说是来异管局。中考、高考、考编等远比常人复杂、严格、多项。如果是力量强大的体育中考还不准掷实球一类的,要么另考新一项,要么提高标准。 凝语就是因为讹兽的能力,连教师考编都过不了。 明明她胆子小,连一句话都不敢说,结果她连考编资格都没了! 就在凝语打退堂鼓时,白清带着黎散出现了。 黎散防止白清中暑,特意向日打遮阳伞。 没办法,黎散是在现代,随意改变了气温日照是会被一众科学讨论三四个月的。 白清正吃着立体糖画,身穿清凉的新中式服装,盘扣纯白衬衫左胸处还绣有一片青竹,右耳竹节长链耳钩,白色半长发未改。 后来的凝语才发觉,人家那根本不是染成白发的,因人家连睫毛都是纯白的。她那时还惊讶于一个头三个人的发量,觉得是假发,厚着脸想要链接。 然后白清侧眸一眼,腹下蛛网花纹、八腿为白,胸前一攥紫,足有一米长、四十多厘高的变异蜘蛛全然不敢动。 在凝语怔神时,也不知是谁干的,那蜘蛛直接变成一堆灰了。 真的灰,有黑有紫有白。 吃糖画的白清一回首,黎散已低首垂眸一笑。 这一幕被赶到的后勤看见,本想一顿威逼利诱他俩进局,结果才到他俩跟前,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没成想白清居然同意了,而黎散无奈轻叹一声,拉着白清去降温了。 当时凝语便觉白清肯定与她有缘,否则也不会两次相遇上了。况且白清来救她时,凝语直冒粉红色泡泡,疑心自己成了小说女主。 但是…… 凝语一看两人的距离,亲手把泡泡摁了回去。 这一对看着便情投意合、天造地设、情孚意合、心心相印、情深义重…… 谁能分散他们呢? 大概只有老天。 第135章 史书几页何能述,藏尽只做无名人 略过一切,白清直达资料部门。 “新人?快来,这是今年的体测最新资料,你按高低依次排个顺序。” 白清缓抬首,让人一愣。 在检测结果中,白清属于精神系一栏。 使用方法是与人对视,至于会如何就没人知道了,只知道坏了五台机器,调来了北京最精密的仪器也是报废,总局精神系最强者来了也不敢和他对视一眼。 可为什么他会来资料部而非前勤部,谁也不知道。没人有异议,上级如此安排,便谁也不吭声。 支使白清的人是个力量系,因不通人情不听暗示,性子鲁莽,这才被安排来资料部。见白清反应慢,脾气一躁,语气尤冲: “怎么,也是来挂个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今天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干活。” 白清眨了眨眼,只觉这厮声洪如钟。 那人好似怒火中烧:“不服就比一场,不用你那双眼睛,我还让你三招!” 白清在回想,回想上一个说要让他三招的人是谁。 记忆过于模糊,想不起了。 白清抬眸,又垂眸,无视所有人直奔书籍存放处,偏偏所有人视若无睹,像不知道白清的存在。 他在翻翻书,翻看与自己有关的所有书籍。 瞧见本《风术派集术》,一抿唇,极速翻阅,直至纸页停下,泛黄的纸上,赫然记述着寻风诀。 眸光一动,纸上的字文略有改动。 再翻,是与风决。 改。 又翻,已改。 一本完,另寻一本。 白清是不愿被记载一笔的,史书上有名无名又如何。 身后尽无身前事,身前何事管身后。史书几页何能述,藏尽只做无名人。 凡是记载他的史书统统毁尽,不该流传的就该让它消失。 不想让文本记述他是他的本性所为,那为何他不许寻风诀等的流传? 正指尖轻捏页角的白清一顿,掩唇长咳。 黎散是不可能来的,因白清说: “你不在此处等我,我便不来了。” “我不敢不等,唯恐你不愿来。” 他回道:“你若等我,我便会来。” “好,一言为诺,必等不去。” 他应道:“你既等我,我必会来见。” 咳了不知许久,见血迹处处,白清的反应更迟钝了,在保护文物的弱光下,成功有些昏。 垂眸一想到黎散还在等他,白清强撑着身体摇摇欲坠站起。 眸光一转,风过书架。 一本本地翻,一页页地看太麻烦了。不如干脆些,至于残留的痕迹,再改记忆便是。 接下来…… 身影一闪,至屋檐下,原来是江南又下雨了。 夏日江南本就是多雨的。 江南的雨,比多情人流的泪还多。 才抬足,黎散已持伞而至,将白清拉入怀中伞下。 “小心,淋着雨,你会高烧不退的。” 轻唔一声,发觉黎散身上的气息淡了。 “白衣不宜染血。” 黎散未松手,丈量着白清纤瘦白嫩的手腕,道: “不是血。” 推开黎散,白清才应了声:“哦。别碰我。” “你这,”黎散想不通为何白清又对他脱口便是一句“别碰我”,“你这习惯是怎么学来的。先前还不见你说别碰你,怎才不见一会儿,你下意识来伤我心了。” 白清抬首。 黎散颇为无奈:“不是我不等你,我着实做不到看你淋雨却无动于衷。” 白清抬眸。 黎散开始认错:“雨的确是不会淋湿你,可我担忧过度,下意识便来了。” 白清不语。 他在看黎散的眼眸,在看黎散混浊漆黑的眼眸。 “你骗我。” 话音未落,白清的身影已然不见,黎散依旧连片衣角都留不住。 清风走得太无情,连片点念想都不留。 半晌,黎散轻叹一声,又去追风了。 江南多情雨,南山雨淋沥。 白清许久未看见南山逢雨了。 若雨真是多情人的泪,只怕他这南山之主太过无情了,泪不成雨。 想着,雨小了些,风大了,掀不动白衫来客的伞角。 黎散持伞至。 一抿唇,白清垂眸不去看黎散。 “风雨凶猛,可否让我来檐下避雨片刻。” 白清不假思索:“不可。” 且看你这风雨不动安如山,再看风雨之势不过而已,何需借檐下一避。 “为何。” 白清闭上眼眸,道:“我不愿。” 收伞仍立雨中,黎散弯腰低身俯探红尘。 “现在呢?便当是你行行好,让我有地躲雨。或许,你当我死缠烂打也好,可怜可怜我这不得与红尘相视之人,要我再求……” 拉住黎散往屋中茶,白清向屋中喊了声: “备茶,君山银针。” 半身湿淋淋的黎散眉眼一弯,他知道,他的神易心软。 把黎散安置好,转头取来干纱布,却见黎散身上哪还湿着。反倒是黎散,抽出白纱布罩在他身上。 白清:? 眨了眨眼,揪着白纱布扬首,却对上黎散垂下的目光。 白清刹那紧急低首,又是险些被黎散吻住了。 拉动牵扯一切的银线齐齐一顿,仿佛都看向了黎散。 这银线细如发,可小瞧不得。 空中凝出风灵,向白清靠近。 这是,又要生气了。 “还记得管我,”黎散轻笑一声,“受宠若惊。不过我更怕你受了凉,你冷了会结霜。” 结霜?白清慢吞吞想着他冷了会结霜吗? 一启唇,手绢捂嘴,白清又开始咳血了。 咳出了一团、一大坨的血色之物,不知是心还是肝。 风灵统统消散,银线无力散落于地,连白清身上都落了几根。 心脏太疼了,白清微喘着气,被黎散抱到暖怀中。 白清对自己太狠了,否则怎会做出替骨、换命、刎骨呢?黎散再小心翼翼也不能让白清想起所有的几分几毫。 “我错了,”黎散对着怀中好像快断气的白清喃喃自语,“我不该如此冒失的,不该用你的身体来试错。” 白清听不见了,他耳边全是黎散的心跳声,难过的心跳声。 浮现眼前的,是秋色分外明亮,有一位少年,想得到一个吻,在泛黄的银杏林中。 一晃眼,窗外唯有南山的雨,照旧淅淅沥沥。 第136章 轻描清风眉眼 换皮改声另着装,一人千面多身份。 白清常用易容术不以真容示人,这一次重返人间红尘世不知为何,竟几年来忘了换上面具。 把黎散处理好,白清用了易容。 先改半长发,改为发梢深蓝的狼尾。再改长相,遮去小痣,在右眼眼角下点一泪痣,双眼改为丹凤眼,容貌要特别秀气,最好与原先的长相一分不符。又改音色,掩去少年清冷音色,已改成高冷病弱成熟音。然后改衣装,就穿便服。最后是火焰的形状、颜色、气味。 大功告成…… “怎么起火了?!” “书阁起火了!” “消防电话打吗?” “这不是普通的火,普通的水和消防都没用!” 偌大的书阁中,火焰呈青莲样,不断将一本本书籍烧毁,灰烬却是细密的雪花,在高温下飞快融化,逸出莲香。 “快捉住他!” “捉住那个放火的人!” “我靠!法阵、符纸什么的对他没用!” “这还是人吗?!怪物!” “监控里看不清他啊!” 在红木制书架和本本书籍的书阁中,白清穿梭于排排书架之间,所过之处,留下青莲火焰的足印。 “站住!” 白清未停,一抬手。青莲色火焰从指尖猛咬上一本古籍,半秒,成了一摊雪花而化的温水。 那人一看放火小贼长相秀气、年纪不大,死活想不通他是如何进入花家书阁了。 白清这放火毁迹的方法,可是从白忆昔那学来的,而现在能拦住他的人不过一手可数,谁又想节外生枝? 后辈的那些东西,是真得差。 白清抬手毁了摄像头,看见什么法阵,随手破了。 后辈尽整些花里胡的东西,实用性还成了次要的东西。 阵破,璆然有声,彩光星落云散,难惊眸光。 一看清,不过是块玉佩。 白清这才依稀记起,在围剿时,曾有块玉佩沾了他的血。 当那决定毁了此玉佩,若是后辈整出什么邪术,用这玉佩上残留的血迹来试,有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才伸手把握玉佩,身后乍有光。 “放手!” 一转首,火光直逼眼前,意念一动,化解火龙。 白清淡然看去,看着几步外的人,苦苦思索许久,才从无边的记忆海中寻出对应的人名。 花家长使,花时人。 “不人不鬼不妖不仙不神不灵不傀,”白清在用双眼去看花时人,道,“不入轮回之物。” 眼通白泽,竟也看不出花时人属于什么。 花时人因人闯进书阁本就燥怒无比,一听这人胡说八道更是勃然大怒,白光直冲向外来者。 轻捏碎玉佩,抛向雷电,转身不顾。 花时人立刻去拦:“凭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只是眨眼间,碎玉撞上白电,遽然炸裂,一切隐于刺眼的白光之中。 周家,芸馆。 “快来人!” “有外人闯人!” “他妈的,电子射炮对他没用!” “快来水救火啊!” 青莲火焰中,白色单影一闪而过。 “周映雾,”花淡白紧盯天空,道,“你骗我啊。” “天气预报上是这么说的。” 花淡白转首,死死盯着周映雾,道:“你别拿天气预报来当借口。上山前你跟我说的繁星满天事八哪去了?” 周映雾沉默片刻:“可能,是因光污染看不见了。” 花淡白:…… 扬首只见天幕不见星,低首高楼大厦灯不熄。 别说,还真有可能是这么一回事, 不比温室效应、水污染、臭氧空洞,光污染是很少被提起的。 随着夜市经济的兴起、通宵达日的人变多。光照污染越来越严重,在意的人却少之可怜。 “好,”花淡白叹息放过周映雾,“不管你了。” 说着,花淡白折腾着起身。从越野车中拿出了大家伙。 “想看星星的人,是不会怕天高的。” 他架起了天文望远镜。 为了这次夏日夜观星,花淡白特意让周映雾开着越野车上山,带上了烧烤炉子、火炭、各种串,又带了天文望远镜想完成天文社的木星观测。 连所有通信电子设备都关了机,就怕别人打扰到他们。 周映雾也带了天文望远镜,却不见观测星体,只是想起了什么。 高一那年他们学到望远镜原理,花淡白又对天文感兴趣,他们瞒着监视他们的人,翘课去买了台开普勒天文望远镜,比用平凸透镜、放大镜纸糊成的好用多了。 在天台上,花淡白见到了期盼已久的土星光环、金星盈亏、月球表面环形山 可惜火星卫星火卫一和火卫二太小,看不清,他们又被家族里的人给拉回去了。 那时他念了韦子恺先生的诗:“仔细看清楚,他年去旅行。” 花淡白笑说:“来年尚在高二,且等来生百年后。” 而现在,花淡白在寻找一颗艺术的小行星,那是一颗在木星和火星之间的小行星,叫“丰子恺星”。 花淡白是少见的天生文科男,只是为了和他在同一个班,选了理科班。上大学又是冒名顶替,去不了有关艺术的,实现不了艺术梦。 他突发奇想问了句:“你在看什么?” “看星星,看月亮,”花淡白一转头。笑道,“看看映雾你。” 他们在夏野飞草高山上相视,不见流萤,互不语。 自然,也不听到一通通催人命的电话铃声。 无怨阁。 程紫墨与程锦雯要被抓包了,还偏偏是今天。 两个相距十米而站,高坐太师椅的白忆昔在翻家谱,所有电子设备全关机,所在的第五层地上了行人止步的牌子。 “找到了,”白忆昔指尖点在页角,淡然道,“在你们这一代,往上七代,你们共拥有过一位母亲。” 程紫墨与程锦雯沉默不语。 家谱面上盖,后仰长叹息:“首先,恋爱自由。其次。三观正确。最后,结局如何?” 两个一声不吭。 放下家谱,白忆昔指尖轻点扶手上,看着两人,只问: “你俩,谁攻谁受?” 程家藏书室。 “地下藏书室起火了!” “这什么火啊?怎么还是青色会开莲花的?!” “灭不掉呀!” 眼角一睨,瞥见本家谱,拿出翻页一看,竟瞧见了鹤青的名字。 垂眸一想,鹤周辞便是程紫墨的前世,那鹤青呢? 想不起来了。 烧了几页,如此一想,青莲之火从指尖绽放,爬上了略显破旧的家谱。 鹤青唯鹤周辞一个女儿,鹤周辞一生无子女,也不知这家谱是如何编写的,连鹤青之女鹤周辞都不写入其中。 在封建社会的古代,一个平庸的女性想在史书上留下几笔太难了。 路家议事大会堂。 “奇怪,巨傀拦不下他!” “他要进入图书室了!” “他是想火烧了藏书!” “快拦下,四大家就剩我们一个藏书保存完好了!” “这人火烧花家藏书,花家都拦不住的人,我们怎么拦?!” “起、起火了,起火了!” 路家老宅。 长安与路归来、路千明只不过见了几次面而已,让路归来与路千明想不通的是,长安为什么在今天找上了他们。 下了屏障,手拿温热的拿铁暖身,长安坐在沙发上,与对面坐双人沙发的路归来、路千明谈话。 “他的记忆封印本也有我下的一份,”长安不紧不慢道,“当时受天道和局势所迫,不得不让他忘记一些。” 路归来发问:“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因你们曾是天道之子,”长安低头喝了口拿铁,一抬手,呼呼转来的风扇停在了路归来和路千明的方向。长安依日游有余道,“是天道宠儿。在三千七百多年前,我们曾见过一面。尽管史书上全无你们之名,但我相信经过修正后我的记忆。” 当时白清谁也不信,改了长安和白忆昔的记忆,又看向了晏归来与落千明。迫于他俩是天道之子,直接下手好被天道定罪,于是他俩和白清做了交易,白清将他俩直接锁死在一起,他们自愿更改记忆,并且,让白清窥见了天道。 “你们觉得,三千多年了,那道记忆封印还经得起时间的消磨吗?前天道,还等得起吗。” 路归来与路千明面面相觑。 江南又落多情雨,南山无情不见雨。 黎散在画白清,因白清说画出他的一张画像来,他便准黎散在南山居过夜。 他快有两年不曾描过白清的眉眼了。 镂花门一开,身携月色入户来。 轻“啊”声,黎散对来人眉眼一弯道: “你来得未到佳时,残画一幅。” 他画得尤其认真,细细落笔描画。 没成想才瞧一眼,便是毫不在乎:“那便不画了。” 活音未落,残画瞬息于案上白燃,青蓝焰火,化为一捧轻纱。 黎散无可奈何,起身道:“我已是只差你的眉眼,何必呢。” “你画不出我的眉眼。” “也对,”黎散抬手轻抚上他脸庞,注视道,“再细看几下你的眉眼,也许就能画出了。” 正欲却立道别碰,垂下的眼眸一顿,才想起易容未换回。 白发变回,容貌换回,音色改回,白清便在黎散眼前了。 白清略显猝不及防。 “你……” 白清抬眸,对上了黎散一如多情江南的西湖的双眼。 那是深情的一双眼睛。 “再让我看看,”黎散微弯腰轻声呢喃,“再让我看一看,你的眉眼。” 他在多少年前,便在描绘白清的眉眼? 第137章 破碎的一切终将重逢 长安走了,和长梨云一起。 长梨云不过是只沾了些许神息的蝶妖,能撑过三千七百多年,已是奇迹了。 而长安再不走,怕是又要被困死于此了。 那一日,万蝶扑翅,繁春与万蝶对视的瞬息,破碎的一切重逢,也将离去。 白清曾路过,远远望了一眼,却见长安向他轻摇首,暗遗泪珠。 他不懂,但牵他手的黎散懂了。 长安是在说,对不起。 对于你的记忆,我很抱歉, 白清想不起了,只觉奇怪,便不理会。 浮生依旧,蝉鸣一如。 时已八月,仍有暑气。 唯恐白清中了暑。黎散一直拉着白清往清凉阴影地去,白清叫放手,黎散又不置理会。 想挣扎,可白清又懒,使由黎散拉着他东走西去。 说到底,还不是因白清更嗜睡,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如厌倦人间。 黎散想让白清眼眸中有起伏,对这人间有喜爱之情。可惜,白清是无情无欲之清风所化,情不外露,又难深情。 黎散呢,仅仅是落入他眸中的一缕光。 沈疏鸿与白忆昔虽多是结伴而行,但只不过是因志同道合,也可以说是沆瀣一气。 啧,有点像是在骂自己。 坐在街边长椅上,叼着小布丁,沈疏鸿扬首看了看缝隙间的万丈光芒,不适地垂下头。 时间的确不早了,该入秋了,他也该走了。 当入秋时,是花树第二个春日,每一片落叶都将是一朵落红。 很喜欢余光中先生《月光还是少年的月光》的那句:“原野上有一股好闻的淡淡焦味儿,太阳把一切成熟的东西焙得更成熟,黄透的枫叶夹着赭尽的橡叶,一路艳烧到天边。” 不过他是见不到了,在十月前他必须走。 至于白忆昔,半神半仙半画魂又有知命运如此,不走的。 有人送来了纸巾,却在沈疏鸿抬眸伸手接过时,弯腰俯首垂首,舔去了沈疏鸿嘴角残留的雪糕。 八月的雪糕易化,是甜的。 沈疏鸿:…… 想给这人一巴掌,又怕这人吻指尖。打这人一拳,又怕这人强行与他十指相扣。就算是踢一脚,这人又能顺着摸到大腿根。 烦。 “走。”沈疏鸿擦净嘴角,起身道。 “去哪。” 沈疏鸿头也不回,答:“不知道。” “你去哪我就去哪。” …… 常混进于人群中的白忆昔又去隐入凡尘了,正在游戏厅里吃爆米花刷视频,随手一滑,竟瞧见了黎散和白清。 视频中,黎散眉眼弯弯向白清递去一罐已开好的雪碧,而白清偏头不看,也不知是不是滤镜问题,竟好像从白清的面无表情中,看出一丝丝小傲娇,莫名的可爱。 一点开评论区,点赞量高达七万的一条评论说:“像成熟稳重的大哥与小弟意见不合了,最后还得是大哥温柔去哄傲娇小弟。” 白忆昔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黎散与白清长得像吗? 完全不像,长相、气质、姿态,统统都不像。 可转念一想,白忆昔又明白为什么了。 因为相爱,所以相似。 再翻,看到一条点赞量两万的评论:“成熟、稳重、愿意温柔哄人的年长者,病弱却傲娇可爱的年少者,天生的虐文强顿!” 白忆昔再向下翻,又看到一条点赞量一万有余、七千回复的评论:“博览群书的人闻着味就来了!” 她默默给两条评论都点了赞。 话说,他俩这对,是年上还是年下? 第138章 花淡白与周映雾 花淡白人不如名,不淡泊远志,不白净于心,唯“花”字,天生如那双海天霞色的眼眸。 但花淡白这十九年来和花几乎没有任何密切关系,因家主不能有喜好,否则会成为弱点和软肋。 犹记得,初二时他想逃离这种窒息的生活,借口独自去花店买花,结果是手捧一束浅蓝色满天星迷失在无尽钢铁森林中。 然后这样就遇见周映雾。 他蹲在街边看绿红灯交替,周映雾是在等车,观察了他许久,发觉他不是在等绿灯,单纯是发呆。 “迷路了?” “嗯。” 他上了素未谋面之人的车,去到了不曾去过的地方——周家。留下了一束满天星,跟着花家的人回花家了。 后来他才知道,周映雾每次上下学都是有专车接送,那一天,周映雾也试图逃离受掌控的生活。 高中时他们上同一所重点高中。他总爱躲着老师说小话,周映雾总会转过头来看他说悄悄话。有时被老师抓包了,都是周映雾去罚站,因他说悄悄从不正对人。 有次高一的夏天,一群狐朋狗友叫上他们去溜达。 因自从周映雾被罚站过一次后,再也没有老师敢叫周映雾去站,班主任也不再等。那群狐朋狗猜到了周家人找过校长谈话,赌周映雾会有大少爷架子,厌学逃课。 周映雾没有大少爷架子,但去了,因他想吃号称地道北京的可丽饼冰激凌。 店家说是从北京空运来的,南锣鼓巷都供不应求。 曾在南锣鼓巷买过晚饭的他,十分怀疑店家没去过北京。 但北京空运就北京空运,至少比俄罗斯进口、日本空运、美国特产什么的强。 他挑了蔓越莓味,像蔷薇的颜色。 夏天冰激凌本就易化,他又吃得慢,冰激凌都要化掉了。想去救,可被落在队伍末尾、他身旁的周映雾凑上去,吃掉了。 那天的晚霞不红,没有给他俩的耳朵深上红色。 最后周映雾赔了他一支可丽饼蔓越莓味冰激凌,他独自吃完。 “木头。” 他记得周映雾去罚站时塞到他手中的阿尔卑斯棒棒糖,牛奶巧克力味。也记得那天蔓越莓味晚霞后周映雾堵他嘴的是肉松小贝,像初二时与周映雾相遇,黄昏下给他撕开包装的肉松面包。连带那群狐脚狗子,不在江南南影好。 他俩本来想逃了晚自习,但晚霞过后、华灯初上便被抓了回去,连带那群狐朋狗友,不再在江南有影子了。 他但凡要用的东西都经过严格排查,从不能触碰来源不明之物。初中的同班同学也是查清了身世才安排到他身边的。 去游乐园? 不行。 水上乐园? 想都别想。 自由管理私下时间? 不可能。 想要去坐摩天轮,带上奶油泡芙。想去看淮剧,蟹黄蚕豆味的淮剧。要去吃草地烤全羊,不撒辣椒。 高一天台观测是麻辣锅巴味,被抓回下楼梯时,是周映雾递来的芬达解辣。 瓶装,橙色,周映雾提前拧开瓶盖。 瓶盖上没有再来一瓶,也没有谢谢惠顾。 他们不被允许对话。 中考后去拿成绩条,是吃着盒子蛋糕的,抹茶味,周映雾送来的。 他接过时,周映雾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悄声说:“抹茶不能混着成绩条吃。” “……,你自己做的?” “我做的还能吃吗。” 他认真思索了,不能。 周映雾的厨艺在高三后才有起色的,在此之前都是进厨房来制毒的。 因为去的不是同所初中,他们在交叉路口短暂重逢又匆匆分别。 上保姆车前,一回首,便见周映雾扬起手臂,腕上的黑色电子表略不起眼。 有事短信联系。 周映雾有父有母,却等于无父无母。周父周母习惯用钱弥补,玩伴也是给周映雾找的电子玩伴,电脑、平板、手机。 周映雾才三岁就自己用电脑玩游戏了。 网瘾的养成,是有原因的。 他却不同,长使把他锁在宅院、公寓、别墅中,电子产品从不能碰,似乎是怕他通过别人,了解到外面精彩的世界,产生逃离的想法。 长使在他身边安插了许多花家的人,幼儿园到高中的所有老师,只有一位高中三年的班主任不是花家的人。 他们都不姓花,却都受花家操控。 他手腕间的电子手表是周映雾送的,长使没收不了,这是周映雾以周家名义所赠予之礼。 不收,则是不顾周家面子,敬洒不吃。若是不见他使用,便是表面迎合,实则另有异心。 周映雾这行为可让花时人恨得牙痒痒,让他笑了许久。 电子手表刚用上时他没有任何人的联系,联系人界面干干净净。 他不知要和谁建立联系 但突然看到一个陌生人加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头像统一为天空照,水墨江南晚霞过后八点的天空。 再一看时间,应是随手拍作头像的。 顶着空白头像,他发去一句:“谁?” 一个电话打来,接听的第一句是:“我。” 啊,是周映雾。 一句“我”后已无声,可他总觉得应加什么前缀,或是又补充一句。 不过不需要了。 他们之间足够默契,一声“我”就够。 他们心知肚明。 江南起风了,抹去空盒最后一缕抹茶香。 他向车窗处看,隔着午日光线与苍翠林木,望见了同样向车窗外看的周映雾。 此时此刻,他们像相望却不相交的平行线。 在蝉鸣间,他听到一声消息提示音。 低头一看,是周映雾发来的消息:“考上了实验吗?” 他笑了,回了句:“一中。” 谁也想不到,他在中考时超常发挥,考上了最好的重点高中,就像初二时的那场相逢。 他常说初二时,是猝不及防的偶遇。 周映雾却答是天意。 周映雾递给他电子手表时,塞到他手中的果冻是草莓和酸奶味的,惊喜美好的味道。 无论是在平面还是立体,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可能相交。 但他们不是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周映雾很疯狂。 他可能很胆小。 在很多时候都是如此。 他忘不了晚自习的旺仔小馒头、莲蓉蛋黄月饼、蛋黄酥、锅贴儿、蛋卷等。早读是卤蛋、豆沙包、三明治、手抓饼味,课间休息有咪咪条、绿豆饼、冰棍、南瓜饼…… 青藏铁路的出程是小笼包和寿司,归程是薄荷糖味,空气都是薄荷味。 早八是饭团与腊八粥,偶尔还有八宝粥,不过他喜欢去蹭周映雾的吐司面包、萝卜牛杂、河南烩面、胡辣汤。 高考是结束在芒果奶油蛋糕中的,大学是开始在他二十生日周映雾亲自做的榴莲千层。 长使们不让他去上大学,原因太简单了,他报的大学在成都,长使管不到,更怕他去了成都放飞自我,再也不想回到花家的囚笼中。 什么星象所示,都是假的。 他不想变成受人掌控的花家之主,但一毕业就要继承家主之位,他选择了读高四、高五,等待时机。 结局是等待了。 那个男孩,他顶替的那个男孩,完全不存在。 几乎天时地利人和全占满了,他笑着扑入周映雾中。 “为什么报成都大学?” 想了想,他答:“你就在这,我也就来了。” “你的高考志向就是成都大学。” “因为,我的姐姐也想来这里。” 不过片刻,他又嘀咕着: “榴莲千层不好吃。” “不好吃就别吃。” “吃都吃了,映雾我给你剖胃堆回去呀啊。” “还我嘴里。” “……,冷笑话。” 结果是他把油炸鸡腿酥塞进了周映雾嘴中,周映雾还以桂子油糖。 就像高三时的元旦晚会。 他以长笛为剑,一身白衣。周映雾长剑出鞘,一身玄衣。他们时而在台上比武,时而他吹笛周映雾舞剑。 直接收获一波粉丝,有男有女。 表演完后,他笑着开玩笑: “映雾,你居然对我利剑直向,好伤我心啊。” “真伤到了你就走。” “我都在这读到高三了,我怎么走?” “那就别走。” 他将辣条怼到周映雾嘴中,而周映雾在他手心撒了一把咸香瓜子。 “这可由天意。” “不由你了,天意是不会让我们分开的。” 他全当玩笑了。 时间不会停在高中生活刚开始周映雾放在他桌上的草莓蛋糕时,不会留步于夏日夜观星周映雾在他碟中放未撒辣椒粉的生蚝时,不会驻足处周映雾毫无预兆的吻他时。 “周映雾!你还我的初吻!!!” 周映雾揪着他,又是抢去一吻,哈密瓜味的,因他在吃哈密瓜冰棍。 “还回了。” 他欲哭无泪,这还不如不还呢,第二次吻也没了! “周映雾,我恨死你了。” 周映雾也不见外,握着他拿哈密瓜味冰棍的手拉向自己,大舔一口。 “哦。” “……” “行了,”周映雾牵着一脸生无恋的他便走,随口道,“十一月就是板栗味的了。” “糖炒板栗味的。” 如果时间真能停步在此时,便好了。 第139章 三千五百年隔太多 路归来与路千明想不到,会议时间提前了。 才九月末刚刚入秋,银杏叶还未金黄,有人便等不起了 花满鸾和花时人等不了,她们过于心慌了。 三千多岁的她们从来正面对上过如此强悍的对手,花时人引以为傲的一切在那位不明来者面前不堪一击。 花家书阁中绝大多古籍付之一炬,四大家人的藏书又有多少幸免于难?异管局的许多籍也不见踪影,查监控毫无线索,资料部门全人员竟异口同声现有资料仅那么多,全局百分六九十七以上的人都认同,禁制从未被触发过。 精神系最强者看过几乎所有的记忆,没有丝毫篡改的痕迹。 白清篡改他人记忆早已练,能力又远在别人之上,谁能看出? 就连什么新人登记,白清都是做假象,电脑中根本没有他的资料。 凝语只记得,那天仅来了一个姓路的新人,好像有一缕清风,但她与那缕清风没有任何交集。 白清易容后的面貌太具辨别度了,即使扩大范围也根本找不到长相如此清秀的。 花满鸾与花时人还有寿命,可她们怕他等不到。 整场会议听下到,路归来与路千路只听出两件事。 他们要去墓中,风术老祖白不染的墓。 哈??? 谁的墓??? 风术老祖白不染??? 异想天开! 这花家长使张嘴便是胡说八道,什么今灵气衰退难有成仙者,风术老祖算得后世如此,故留仙机于墓中,得者可半步成仙、继承所有风术派秘诀,连长生不老都能唬出。 但会议过后,路千明还是写了封信由风灵递予白清,希望白清能阻止这场闹剧。 南山入秋早,已是银杏叶有黄。 白清又把黎散赶回何处归来山了,若黎散擅自闯入,十二巨傀儡能把黎散再逐回何处归来山。 白清不喜欢黎散,一种莫名的疲乏感,比懒还难适应。 秋意浓化酒,盈神作睡意。 还未睡下,风灵递信。 白清不常用手机什么的,不像跟不上时代的老人,只是不需要。 接过信一看,全文仅七十来字,他只看出二十来字:花家俩长使给一群人洗脑要去掘了你的墓,已出发。 先沏上一杯红茶,白清不紧不慌。 他不信有人能寻到他的墓,何况千百道坎与万般难,无须惧。 可如此一来睡意全消了,不知如何入睡。 眸光一动,他给黎散写信。 花笺一纸十来字,寥寥几语何需多。 白清没有信使,他不用青鸟递信,他很少写信予人,偶尔落笔二三封,风灵去递。 风会将我想说的一切,转述于你。 想着些许事,放下床幌,白清便是长睡不消秋意。 闲吞无邻并,笺来邻百里。鸟缩院中树,月推朱漆门。 暂去还复来,幽声无言语。 笺中无言事,新火煎茶杯。 他喝到白清为他所备的茶,尚温未凉,是青茶。 棋局无子动,影作黑白子。月斗一二局,胜负无人意。 青鸾想不到,黎散挥袖一笑说“吃茶去”,竟还真是只吃茶,静看白清睡颜不语,也不趁人之危动手脚。 替白清理好发丝,便静静地看着 在许多许多年前,他们便是如此。 夜中的凝视不同于白日,夜中的凝视带着静悄悄,带着心脏的跳动声。 黎散的眼眸应是染满爱意。因他在看他所守护的爱人。 柔软热烈的气息掠过眉眼,雪白的睫毛一动,风是不会安静的。 仿佛能听到一声叹息,为何叹息? 大抵,是因黎散在想他的爱人何时才能想起他,想起那场刻骨铭心的千年之恋。 白清的双眼是晶莹的,十分奇怪,可能因不仅南山入秋了,白清的双眸也入了秋,初秋。 “我吵醒你了吗?” 浅蜷入褥缓打哈欠,轻摇首。 黎散轻笑声:“那大可再睡会,时候不晚。” “我睡了多久。” “三四个时辰。” 垂下的眼睛一顿,抬起懒懒问:“你来了多久。” “不早。” 当你想见我时,我便来见你了。 “月色何时落。” 撩床幌,黎散从被褥中扒出了白清。 白清眨了眨眼,显然意识模糊,尚未清醒。 “别想了,”黎散将白清拥入怀中,在白清脖颈处细嗅,笑言,“月色永不落。” 白清沉默了。 “呯”的一声,黎散被赶出门外。 青鸾惊起,却见黎散靠门不由笑了,直觉这家伙除了谈恋爱脑子里装不下任何东西了。 白清本就是要赶走黎散的,黎散知道,可他不甘,于是他拿来了一个拥抱,白清不情愿的相抱。 清风入怀,尤为心安。 青鸾留在了南山,而黎散追上了白清。 黎散对白清便是如此,不离不弃不能概括,应是执迷不悟、至死不渝。 白清也想不到,他们竟还真找到了墓。 因路千明与路归来在队中,白清没有让虎蛟苏醒,淡看那群人声势浩大入了石门。 石门之后真真假假迷花眼,唯有龙潭之下才是真正的入口。 黎散面对着虎蛟,笑而不语。 他都不肯伤我了,你又凭什么伤我。 虎蛟用沉睡了近百年的脑子一想,果断放行。 沾了契主气息的就是契主的东西,契主的东西约等于契主走!放行! 所以这一路来,黎散走得异常顺畅。 白清的气息难长存,就算是见贴身的手绢,离手半个时辰,哪还残留着白清的气息。却不知黎散是为何,自己都嗅不出自己身上哪有白清的气息,可白清的东西都能识出。 这让白清疑惑重重,转念一想又不管了,接下来进墓室前还有三重幻境,凡进者皆须经过,白清也不能例外。 一生二,三生三,三生万,三重幻境不过者,永远用于无尽幻境之中。 白清无欲无情无心魔,这三重幻境皆是空白,一如那些被遗忘的记忆。 黎散可就不幸了。 第一重幻境为欲,不出所料,正是“白清”。 黎散许是该轻叹一声。 “池玖忆,”“白清”的声音照旧似风无根,漠然道,“三千五百多年了,许久未曾相见。” 是啊,三千五百年末曾相见。 浓重的黑暗退去,“白清”显现身影。 天蓝色水墨江南长袍,如瀑的过腰青丝玉色发带所系,轻挑薄情唇,垂下星汉双眼,腰间佩玉似青鸾,马坠金线朱珠。 玉指绕发带,歪首如斜倚,“白清”冲之一笑:“黎清穆,我就是你的所有欲望。” 这话,倒也不错。除开“白清”,此处仅余黑暗。 “黎谢,”“白清”抬眸,颇为懒散,少了清冷,笑道,“你不想将我永远困在你怀中,看我在你身下叫欢,对你欲罢不能吗。” “你一点都不像他。” “白清”挑眉一笑:“你心知肚明我不是他,但我是你的欲望,你是清楚的。你就是想独占他,让任何人都触碰不到他,让他眼中内心唯你一人,依赖、爱恋你,令他成为你一人之所有物,独属于你。” 死寂片刻。 “他笑时不弯眉眼,”黎散仿佛在述说,“仅是眸中深上片点笑意,却如见人间红尘世。” 一眼红尘,百世沦陷。 消失前,“白清”嘲讽一笑:“黎散,你永远都得不到他。” “这话,还轮不到你来说。” 心之了了,不为所惑。 第二重,是情。 没成想,黎散要面对的竟是自己,或说,是“池玖忆”。 红袍散发的“池玖忆”。 这“池玖忆”不知是否从“白清”那学来了刻薄,一开口便是: “你觉得,你凭什么能爱上他。” 黎散想了想,却道:“你不像我。” 他只知不甘心,不会去想这些。 “你连半仙都不是,拿什么去爱他。” 这倒也是,无话可说。 “你护都护不住他,他为什么要回应你的爱意。” 黎散的指尖动了动。 “三千五百多年前,你无能为力,现在,你又怎么去爱他。” 记忆的枷锁再次断裂几根。 黎散动了,只道:“与你无关。” “的确与我关,可你别忘了,他不爱你。” 黎散可能有些不悦了。 “这三千五百多年,你连触碰他都做不到,你竟还想护着他。他从不是你怀中的清风,你未曾拥有过他。” 这一句一句,如剑锐利。 看来最懂得伤自己的,除了自己的爱人,只剩自己了。 “他不爱你,他将你遗忘了,这三千五百多年来,他已经不想去爱你了。” 黎散已不能用不悦来形容了,他更想杀了这个“池玖忆”。 “爱上的是看着长大的人,又是看着自己成长的人,滋味如何。” “闭嘴。” 直面自己的情感,也许会有些难,但黎散只想看见白清,不见白清不心安。 他泯灭了另一个形式上的自己。 第三重,是心魔。 人皆有心魔,只是有另一种叫法,所恐惧之物。 可黎散只瞧见了无穷的黑暗,像有谁轻捂住他双眼不许他瞥见一切。 寂静仅闻心跳声,未闻风声。 他从不知自己的心魔为何物,会是这无边黑暗吗? 奇怪。 应有清风穿廊来,淡拂二月杏,不倚不靠不坐不凭栏,却闻轻叹声。 心魔幻境已破。 风铃微响,白清略是错愕回首。 黎散竟过了? 为何他能被放行? 今日会有太多的出乎意料,白清不曾料到。 第140章 天道 巨响贯彻整座墓,连石门之外的瀑布都被撼动三分,三山土石尘飞,不少巨石滚落,潭中虎蛟惊醒,犹豫再三,静等听令。 路千明与路归来死了,死在白清的面前。 玖棺内有白清丹书之阵法,开棺即开启阵法,陈是迷阵,可映人心欲望。 于是,上刻“凡开棺者,无论何因何由何人,必死”的棺盖被掀开,却显天梯阊阖。 云蒸霞蔚,仙音迢递,白玉天阶,阊阖煌煌,雾气氤氤,飞云缥缈,金玉珑璁,其景旖旎,琼楼玉宇,仙山琼阁。 才踏仙阶,尽数崩塌,阵法运转。 伪墓与真墓之间的隔层塌了,不知何人所为。 白清便见,眼中满是震惊的路千明与路归来。 “他不是人……” 路归来与路千明似乎想将所知的一切,告知白清。奈何下一刻,灵魂双双粉碎。 白清所设下的阵法不可能粉碎灵魂,而能碎灵灭魂者,唯半步成仙者及之以上。 远在江南的白忆昔蓦然抬首,却是不语。 程紫墨与程锦雯早已被白忆者打发去德国出差了,这件事她俩万万不能插手,白不染自有定数,而白忆昔该启程了。 拈香,为无怨阁初任除她之外的三位各上了三炷香。 行走在江南水乡廊桥中,周映雾拉着花淡白,不知去向何方。 “周映雾,”花淡白莫名用极其认真的口吻,又略是漫不经心道,“你都和我谈了七千多次恋爱了,适可而止。” “不可能,”周映雾头也不回道,“未感倦烦。” 花淡白显然不乐了,嚷嚷道:“像你这种的,不应是无情无欲吗?可你不仅自私,还开后门。” 周映雾回眸一眼,答:“因为你,我染上了情欲。” “这还怪我不成。” “不怪你,”周映雾驻足回身,道,“是我先喜欢上你。” 一抬头,周映雾已捏上他的左耳垂,正在低头看他。 他不打耳洞,也不戴耳环。 他们就这般对视许久,在人群之中。 匆匆而过的人看不见他们,风也拂不动他们的衣角。 “还要我踮脚去吻你?” 周映雾挑眉,问:“不行?” 花淡白:“……” “算了,我心疼你。” 一吻分离,花淡白已是被亲得不分东西了,周映雾的技术再娴熟,也抗不住周映雾太爱侵染气息、攻城掠地,从不止步。 把花淡白都亲得腿软了。 虚靠周映雾的胸膛,花淡白耳边只闻周映雾的声音。 “等了这么多年,还没来上一二次。” 花淡白可能想翻个白眼,道:“那你再等许多年。” 轻扶花淡白的腰肢,周映雾只道:“我没耐心。” “除非你能看着才四五岁的我下手。” “抓回去,养大再下手。” “映雾,这戏码你怎么还没玩腻。” “因为,我太爱你了。” “干点正事,花时人和花满莺还不能死。” “就你还把她俩放心上。” “是是是,天道大人,把你手从我腰上拿开,我不想在这跟你睡。” “成,丝带、铃铛还是耳坠你自己选。” “……,麻烦这位周家老祖别用能把我看光的眼神盯着我。” “我没看你,我看的是花家始祖,我的小师弟。” “那好,花时半的大师兄,请别捏我的耳垂了。” “花时半的大师兄不想应。” “周映雾。” “周映雾不想应。” “这位天道大人,你是变回小孩子了吗。” “天道不应。” 花淡白沉默片刻: “三天。” \"五天。\" 花淡白暗暗一惊,咬牙切齿道:“我还是个人。” “你不是。” “我的命也是命,四天五夜。” “好,一天三十来次。” “虽然我不是天道,但你真的不是人。” “我会让你成为天道的。” “天道之所爱已够了。” “随你意。” 两人一路插科打诨,才见了垂柳下的人。 同周映雾与花淡白,垂柳之下也是两少年, 秋长天不信邪,依旧在喝牛奶,可惜身高还是感人的1708。 “别乱走。” 庄北冥一伸手,拽住了秋长天的衣角。 秋长天一回首,对上了庄北冥漆黑的目光,瞬间感到腰疼。 秋唯落,字长天,号无山居士。 秋长天不是秋唯落,他失去了几乎所有的记忆。 “我只是去扔个垃圾。” 庄北冥抬手,握住秋长天的手,牛奶盒子消失不见。 “不用去了,就待在我身边,别走了。” 仰头看了庄北冥片刻,秋长天又低首嘀咕:“控制欲好强,还不如把我锁起来。” 的确锁起来了。 在庄北冥的眼中,一根细链,锁在他与秋长天的腕间。 见有人来,秋长天一笑招呼:“你们好啊。” 花淡白回以微笑:“你好。” 三家老祖齐了。 花淡白不是很喜欢花家长使的古腔今调,时而文绉绉地令人反感,时而大白话。尤其是她俩吵架时,能争得面红耳赤,破口大骂,乱摔东西,十分烦人。 可他能怎么办,谁让她俩是花满莺与花时人。 第141章 意外之中的意料 庄姒不知她是如何与别人到达真正的墓室,只知道他们一来,便见白清跌坐于地,似痛苦不堪却不外露,是在黎散怀中。 人声纷杂,手指目视空棺之前的白清与黎散。 白露,你是谁呀。庄姒心道。 “你,”白清咳着血,疲惫地睡下眼眸,微喘问,“究竟是谁。” 记忆封印再次松动,反噬加倍,有谁动了他的记忆封印。 黎散垂首,想触碰白清,又恐这一碰白清便碎了。 银蓝色裂纹蔓延全身,白清如同布满裂纹的瓷人,一触即碎。 “你不想记起我是谁。” 伸出欲碰的手停在半空,不敢接触。 “三千五百年前,我们不得相见。” 白丝滑过肩头,沾上唇角滴下的鲜血。 “这三千多年来,我等了许久,等与你再相见。” 撑于台上的双手已有杏花绽开,一朵朵,一枝枝。 “你骗我,负了约。” 眉心间的花钿快藏不住了。 “你想独自担下所有,可我不愿,却只能看着你彻底遗忘我。” 过腰白发及地,又长了些。 “我们之间的因果与羁绊,始于万年之前。” 眼眸的秋色在流转,极速流转,左眼的琥珀黄逐渐褪色。 “我有过许多名字,多是你所赠予。” 左眼眼角下一寸之处出现一点红,缓缓深化成桃红。 “用过最久的名字,是你随口赠予,毫不在意的。” 左眼下一寸多处的红痣前发鲜红,似朱砂一点。 “我等你再唤一声我,等了三千多年。” 三千五百年,隔太多。 白清遽然抬道,在众人面前,启唇唤道: “池玖忆。” 近万年的记忆呼啸着翻涌,惊动眸光。 记忆的枷锁,尽数断碎。 一声“池玖忆”,令众人沸腾。 池玖忆这名字成了几乎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禁忌,人人皆知,不敢宣之于口。 便服不复,瞬离黎散,或说,是池玖忆的怀中。 “从我的墓室中,离开。” 虬龙惊动,从冰玉棺底缓缓游出,立于白清身后,俯视众人。谭中虎蛟长吼一声,震耳欲聋。 白露,就是风术老祖?庄姒有些晕,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花家长使更是想不到,她们从不知风术老祖还活着,心道:怎么可能! 来不及思索,花满鸾断喝一声:“不过是个冒牌货,拿下!” 动手的人,只有花满鸾与花时人两个,已失人心。 宽大的衣帽遮住了白清的双眼,但见轻摇首。 不啻天渊,岂是如此轻易跨越? 不吸取教训。 无故狂风起,刮刀刺刃利。 花满鸾与花时人不知是怎么回到原地的,是轻放,带着对女孩子的尊重。 风止,无数根银线形成。 明明细得好像可以挣断,却无人敢动,此刻的他们犹如提线木偶。绝对的实力是不可撼动的,他们深刻认识到自己的渺小。 白清从师兄星弈那学来的,叫千丝万缕。 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 白清在看,看天道的痕迹。 除了池玖忆,白清着实想不到还有何人能知他墓之所在。如若,是非人可监视所有之物呢? 唯有前天道。 找到了,花家长使。 “不人不鬼不妖不仙不神不精不怪,”启唇,道,“有灵无魂,不入轮同。” 花满莺与花时人好似意识到,这三千多年来,她俩就像笑话。 骤起风,可花满鸾与花时人不见了,须臾间。 轻啊一声,才道:“是天道。” 在众人惊愕间,无声转息,对上了白袍散发注视他的池玖忆。 这一刻,用了无数个日夜夜。 尘世白驹过隙,人情苍狗浮云。 “池玖忆,三千五百多年,许久未见。” “三千多年不见,我很想你。”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众人眼中变得微妙。 白清快碎了,要来不及了。 回身面向众人,只见—— 伸手轻抓,玉指稍用手,白玉天阶巍峨宫阙,瞬息破碎。 彩绸、白鹤、天阶、云霞、浮雾与万间宫宇,皆化齑粉。 羽衣蹁跹,后仰闭眸,衣帽脱落,才开眸,左星汉,右秋色,异瞳惊世千古绝。 立定平视,竖指唇前,轻吹一息,风动异袍,长缨纷起,不见双眸,但感其美。 身后处处,纸页翻飞,掠过如燕。 史书无载,白清曾为天启宗泮音峰峰主,泮音二字取自“泮林革音。后因峰名所改,泮音无痕…… 史书无载,白不染为无渊阁阁主。无渊阁便为无怨阁之前身,阁主画像长廊之中,他的画像,位列所有之前…… 史书无载,白云清曾于孟夏日易容放火,火烧所有与他有关之书籍,凡有记载,一律烧毁,大小书阁皆遭此劫,连同禁忌法术一并无处可查。有称之为,孟夏芸阁失火…… 史书无载,天启宗曾有三者一入剑谷便引异象。一为踏尘尊仙,引万剑臣服。二为玄月仙尊,令万剑齐鸣。三为南山仙客,与万剑共鸣…… 史书无载,云清仙尊曾以身独挡浩劫,救世于无人知晓处…… 史书无载,万年前世有南山,山上有仙人…… 史书无载…… 于万年之前世曾有山,有仙取名为“南山”,长阶三千,错落几宅院,山溪蜿蜒正如清泉石上流。几青松挺拔与柏树相衬形松柏有本性。半山银杏半杏花,秋来银杏落山吹,二月杏花染山白。 山路前无山门树,青槐清香负几阶(青槐屈腰驼几阶)。 万年前有言若见高山银杏中夹杏花,偶有松柏、梨榕、金桂与白梅,时而竹林幽幽,山无山门,山路前仅弯槐,上山闻溪水冷泠。欲寻归处,可问此山之仙。 身影动停间,面容、衣着、发色等不断变化,如千形千态。 既从师兄星弈处学来千丝万缕,先师处学来万剑归一,那从师兄扶闻处,学来的便是一人千面。 一人千面,面具、长相、身形等皆千种千样。 史书上无痕无迹,是有原因的。 江南无怨阁,一入廊中见画像,首为白忆昔之像,转向左视,面墙再看。却见一画凭空缓缓展开,悬挂于所有无怨阁阁主之像前,淡瞥一切后世继任者。 画为男子半身像,右上角字迹不同小楷,不如草书,像行书般,仅二字:白清。 画中之人难得高束发,西子色发带,白袍。垂眸欲眠,若观摩往来之苍生。左持杏花,纯白无红。白发方扬又落,左眼眼角下一寸处小痣淡而不艳不朱,未抿唇,未戴耳坠,未低首。不知眸色,却感风于眸中流逝,云汉闪烁,杏花于秋色中若隐若现。 余下皆白。 画中之人静守时光流转,画外尘世熙熙攘攘。 万年时之兔走乌飞,红尘万丈,一方唱罢尔登场。 纸页掠过身旁,未落向人间红尘世,消散风中。 无数书页翻飞,身影便衬其难辨真假虚幻,只疑为天人。 俶尔微后仰欲倒,无声人轻接,搂怀中。 不知为何人,不知面貌,只见指尖夹持几楮。似注视怀中,却抬首,隔万年望人间红尘世之中清风仙。 楮墨寄心,飞落红尘,遥赠人间清风。 无从所知楮墨诉何言,落笔何字文,但知情长万年。 白云清,云清仙尊,其生平略见于《黎清穆传》,知者寥寥无几。 何需问我姓名,何需知我来处,何需记于纸上,何必史上有几笔。 这便,无人所知。 万年之后,那人依旧立于白清身旁,一如万年前的他们,便在对方身旁。 风铃响,故人相识。 清风起,将又一别。 白清的身体,终是碎了。 收虬龙,抚虎蛟,未看一眼,灵魂重栖棺椁中。 足下琇板、琉璃砖,可见潭水流动,欲漫墓室。 可池玖忆不甘心,他不愿再苦等上数十年。 于是,他启唇,道: “我愿以情为契,恳请神明上身。” 神? 众人内心骚动。 何神? 神怎会上身? 此决不应早己无人知用吗?唯在史书上才有几笔,怎会有人懂。 神怎会降身于凡? 有闻轻叹一声,却现奇景。 庭院莲池白石道,假山杏花墙青瓦。 乌发少年斜倚水纹望柱,如垂首闭眸,似扬首望飞檐,若侧首瞧廊,像转首看景,同歪首合眼静享。白衣因风动,轻拈片琼红。 庭中杏花满枝、满树、满庭院,繁白多抹红,嫩红。 总觉不应拈琼红,令指染异色。 恍然又悟此是心魔,凄白换情红,是欲拉之入凡尘染世俗。 乌发白衣少年看来,隔世一眼。 他的心魔,便是白清。 胜瓷双手遮双眼,闻呢喃,难辨清。 心魔消逝,遂神明无影。 “想来情字最是难解,师弟所做之事遵循内心便好。” 于池台正中,缓开眸。 池水无鳞无藻无荇无荷,唯盛满星河。 应了声:“师兄。” “师弟,你素来行事不问因果,不因如何而改之。” 闻其声,不闻其人。 垂眸一抿唇,道:“恐一去难复返。” “师弟何以忧此,从心之所欲,无悔。” “我骗了他,负了约。遗忘了他。” “吸取他人错误,此举远胜白忆昔等人,且不惧他后成了如淮羁鸟那般的人,唯恐他似淮越鸟。\" \"他与淮越鸟己无几分差别。\" “但做心之所想,师弟无情无欲,怎会顾前顾后,犹豫不决。” 倒也是。 “师兄,此别之后难相见,愿安康。” 少理那个姓执的魔君。 “借之吉言。” 池水洒落,池台倾斜。 该走了,去向人间红尘世。 纵身跃下池台,九色鹿踏空凝阶逐之,朱狂獳凭空追之。青鸾一展双翼穿珠随之。 清风落人间,人间红尘世。 水声止,立起的冰玉棺棺盖刹那不见,还未睁开双眼便倒出棺中。 青鸾从壁画中飞出,半虚半实,同流光一抹,有灵无形,这是挣脱凡形的神禽青鸾。 被池玖忆轻接住,才开眼,闻青鸾短鸣一声,回首望去,青鸾已伸展欲裹他。 现时白清早换了参宿星宿的那套峨冠博带,是风神那套,无衣帽遮眼。 抬手,青鸾收翼冲入小臂,化作青纹于臂。 白忆昔抬眸,沉默片刻为自己的画像上了三炷香。 无怨阁初任阁主之像除白忆昔的外,三幅无故起波伏。 墓室中的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又是长风狂起,定睛一看却见四位或大或小的女孩出现墓室中。 红袍之女一瞧到池玖忆和白清,开口便是: “哟,云清仙尊,是与旧徒和好如初了吗?” 云清仙尊? 旧徒? 和好如初? 一句话,扔给不知情的众人一个炸弹。 白清闻声慢吞吞看去,显然意识模糊,长眠中方醒来般。 素衣之女正经多了,同白忆昔一样以纱覆眼,下意识抬起双手,反应过来才垂手,柔声道: “有神降世于此,惊动我们。” 神?! 庄姒震惊抬头,不可置信看向白清。 他真的,是神?! 不曾料到,庄姒与回首的白清撞视上。 霎时,庄姒的灵魂如穿越千年,一停,未感自己竟泪流满面。 心很痛,痛到不想呼吸,想嘶竭力竭的去哭喊,抛下一切痛哭哀嚎。 如经千年霜雪,刺骨寒水。 置身冰湖之内,啼哭一声又一声。 不知何时重见天日,只知寒意驱使着理智,疯了般想抓住可依靠之物。 冷,太冷了 好想死,想去死。 为什么要来到这? 不想。 冷。 千丝万缕之术再次展现,白清闪离池玖忆怀中。 银线纵横处处是,轻风不柔不利不刃。 “我曾说过,不要直视神明的双眼。” 身影穿过风线,白清来到了庄姒的面前,抬手,风拂去了她的眼泪上。庄姒能感到,自己的什么东西被动了。 白忆昔敏锐察觉,白清长高了。不同于黎散两三个月来的默默增高。他是突然长高,连声音中的少年感也减了几分,应是二十来岁的成人形态。 至于长高了多少,白忆昔目测不出,这事要让路千明来。路千明对身高是斤斤计较,长了双火眼金睛,一眼估测就能与真实身高只差毫米。 对了,路千明与路归来呢? 哦,死了。 飞鸳碧波纹、越罗双带宫样的石榴裙女左顾右盼,道: “我就说嘛,他俩肯定一对!来来来,赌输的出来认。” 白清又被池玖忆拉住了,拉到怀中,闻这活泼无耻的声音,面无表情看去。 红袍之女颇为不屑:“哼,不矜持,害得我赌输。都万年了,这怎么还怎数?不算不算了!” 白忆者默默开口:“白不染凡是再绝情些,史书上没他的无情断爱、视红尘为阻,便是写黎清穆的求爱得芳心之路甚艰甚苦甚难,民间话本子少说写上个几千回虐恋情深。” 素衣之女表示赞同。 红袍之女拍掌道:“没就没!让他烧,全烧了个干净!现在好了,今人不识,古书无述,还有谁供奉他!烧烧烧,活该!” 石榴裙女也是同意的一个:“自作自受。” 白清一转眸思索,终于是想起他放火时把人家的家谱和自传给烧了。 好像,是债主来着。 众人中大多是见过无怨阁初任阁主之像的,自是识出了这四者,当即眼皮一跳,心下一惊。 万年前的风云人物,居然如此鲜活地出现在眼前。 池玖忆摁到白清的头,不让他听到那些闲言碎语,扫过众人,又看向了四个女孩。 白忆昔低首不语。 像护食的狼,或是发情期的什么呢? 如果路千明与路归来在的话,白忆昔会让他们放开来猜。 什么狼犬都过时烂大街了,要思想放得开,比如山海经中的青鸾,就是一夫一妻无妾制,还是一生一个配偶。 还有比翼鸟等呀。 可惜,路归来与路千明答不上了。 沈疏鸿姗姗来迟,一来,对着池玖忆怀中昏昏欲睡的白清,喊了声:“师爷。” 众人再次满头雾水。 这又是谁??? 白忆昔才想起,白云清的辈分比她大,于是叫了声:“师公。” 庄姒感到棘手,这七个人的关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不过这些轮不到庄姒来想了,因白清一拂袖,送走了所有人。 他太困了。 所有人都被送走,回画的回画中,下水的下水,归江南的归江南,连着那三座高山,不见踪影。 白清送不走池玖忆,池玖忆不肯走。 失力欲跌倒,被接入怀中,将闭的双眸抬起仅看一眼,轻摇首。 池玖忆清楚白清的仙身需加固,否则更易碎,冒然打乱天道秩序又使用神力,必是虚弱不堪。 往怀中一望,已阖眼临长眠。 “我该如何去等你?” 闻言,近乎无力抬手抓住了池玖忆的肩边,想坐起,可又向后垂倒。 池玖忆伸手带入怀中,听见了一声比一声轻的呼吸声,终是沉默着抱起,走向已平躺于地的棺椁。 “我会等你,一直等,只要你还愿意见我。” 嘴唇翕动,不闻其声。 池玖忆看着棺中,喃喃自语: “这一次,我又要等上多少年。可我又能如何,太喜欢你了,就是想与你长相守。” 棺盖重新变回,隔开了他们。 趁棺盖还未彻底变回,池玖忆塞入了杏花枝。 “以杏花为誓,必不负约。我仍旧信你,一如我爱着你。” 风起水涌,杏花不败 我会醒来,见你的。 第142章 重逢时的初遇 白清躲了池玖忆两百多年了。 他不能与池玖忆相逢,又要承受天道的迫害,东躲西藏、浑浑噩噩两百多年,终是躲不过。 那一日,是白露。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拨开芦苇,池玖忆仿佛见到了一抹身影。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追随着那抹身影,执迷不悟。 白色身影一顿,轻叹一声。 “我该说什么。” 池玖忆应说许久未见,甚是思念的。可池玖忆不记得了。 细瞧怀中人,池玖忆垂首低眸。 池玖忆不知他们重逢了。 白清未睁开双眼,因浮于水中,衣帽半遮半掩双眼。 恍然蒹葭萋萋,白露未己。 他想不到,他彻底抹去黎谢存在的痕迹,却多了一个池玖忆,被他忽视之名。还跌跌撞撞寻了他两百多年。 池玖忆,无论何时,你所犯过的最大错误,便是爱上我。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这是一场撩动心弦的重逢。 何处归来山。山阶三千五,阶阶青石板。银杏与杏花,金桂灿缀枝。 “师叔又带人回来了。” 年仅四岁的秋唯落其喜:“我终于不是最小的了!” 清宁只在意一件事:“是男是女啊?” 才五岁已是辈分最大的云深回想片刻,答:“男,好像仅三岁。” 辈分第三的江星垂补了句:“师叔好像很在意他,一路抱来的。莫名得小心翼翼。” 云深颔首,努力回想又道:“穿的衣裳很大,应是立冠之年才穿的,白头发,一动不动,像……” 像死的一样。 云深见过池玖忆的另一面,在三岁时。 临近大限的师父请来了池玖忆,用着衰朽的声音嘶哑道: “我要死了。” 池玖忆垂眸,淡视榻上苍老得睁不开的老翁,应了声:“延寿至此,够了。” “可你还是几十年前的模样,未有改变。你,是不是成仙了。” “应不是。” 究竟是不是,池玖忆自己都不知。 “你一直在寻找什么,”老翁笑了,“可你不知道你要找什么。” 老翁指着床头要守孝的他,颤抖问:“可否,收养他?他太可怜了。爹娘相杀,满门皆亡,他才、才三岁!” 风来熄烛,老翁好似还有什么要说: “你、你,怎么会不老………” 他忍不住喊了声:“师父。” 池玖忆瞥了他一眼,只言:“他需要安静。” 他睨见,风无声立于池玖忆身后,若人般。 昔日的少年已学会尊重死亡与离别,是山间斜阳了。 风无声走,已渡亡魂 他问:“我有姓名吗?” 他无名无姓,师兄师姐们皆以辈分相称。 不知是不是这一句触动池玖忆,想回忆什么,却只想起曾见过的云海山岚,风停于身边。于是答: “姓云,名深。取自云深不知处此一句。” 云,山川气也。从雨,云象云回转形。凡云之属皆从云。 深,喻之人有识有才,却不在人前表现,便引申为谦虚谨慎。 倒也好。 未愧清风之所教。 故,他自从名唤云深。 池玖忆会不会干出什么疯事,云深尚可一估。 他们四个之中唯清宁是姓随父,师赠名。 清宁嚷嚷过这名字,总说不喜,却不知如何改,又因池玖忆曾解名之意,这才消停。 宁,象形。凡宁之属皆从宁。其本义为贮藏宝物之地方。 池玖忆不知自己这解名释字的习惯是跟白清学来的,他常会为人解姓释字,却不知自己这名字又是为何。 如同不知归处与来处般。 “问了白鹤,”江星垂道,“师叔亲自照料那小孩,尤为在乎。” 白鹤、白鹭、白鹳是池玖忆以乌金羽檀木所刻出的,他们四个的衣食等全由它仨来处理。 清宁不屑哼了声:“还小孩,我看他仅小你一岁,同辈相称也不为过。” 江星垂当即大打出来,与同岁的清宁互打起来。 江星垂向来不服这师姐,仗着来山早他三四月便称大他一辈,目中无人! 云深急忙分开二人,将江星垂抱得死死的,示意秋唯落拉着清宁,终是结束了一场闹剧。 “白鹭说了,”云深无奈道,“他是我们的小弟,师叔的关门弟子。” 江星垂率先惊讶无比:“师叔情愿收徒啦?山下那群门客还不得疯了。” 清宁表示鄙视:“都说了是关门弟子,门都关了,疯有什么用。” 也不知为何,江星垂与清宁总看对方不顺眼,怕是前世结下的仇。 为了今夜能睡个好觉,云深赶快推着各去的床上睡,说着明日早起去看看那小师弟。 江星垂是死活要与云深同榻而眠的,他做什么都要同云深一起,无论洗浴还是同吃同住,半个时辰没云深在身旁都要走火入魔,也不能怪云深动情了。 白露时夜深,月无秋蝉鸣。 第143章 初至何处归来山 初来何处归来山,白清六个月未醒。 待醒如痴儿,行走不便难站稳。 池玖忆试过若将白清扶稳,一放手,没支靠白清立即倒下。 吓得池玖忆没再敢放手,始终把白清放在怀中看护。 白清好像呆呆的,终日不见开口,对什么都没反应。 “你怎么不说话呢?” 怀中之人毫无反应。 “莫不成失了几魂几魄?” 仍然未有反应。 池玖忆轻叹一声:“你,是不是不愿理我?” 垂着星汉双眼的乌发稚儿照旧毫无波澜。 于是,池玖忆开始翻阅古籍,却是怎么也不知对策。 直至,白清暴露。 门一开,映入池玖忆眼帘的是被银色细线包围的白清。银线根根分明,可不知来自何处。 檀木桌上紫砂壶,线提流水普洱荼。银炭小红酒炉沸,线拔翻灰取栗子。风来子月寒天地,银线压窗不透寒。葡萄玉肉白瓷碟,细线化手巧剥皮。空弹锦瑟十三弦,犹化纤手音纷飞。锦衾暖枕与狐袭,轻理罗帐点香炉。 风涌入户过银线,衣单身薄转头来。 银线一顿,白清在看着池玖忆。 池玖忆貌似意识到,白清不是痴傻,白清只是非人。 闭门防寒,池玖忆神态自若穿过根根细线,为白清披上了狐衾。抬手轻捏白清的脸庞,池玖忆笑吟吟问: “骗我?” 白清本是瘦得可怜,池玖忆怎么劝他吃一口他都不理,但自从池玖忆每日三叹他怎这么瘦后,白清莫名其妙身体丰满起来。 只是仍十分得轻,轻得池玖忆抱起都心惊胆惊,轻得池玖忆两指头一夹衣后领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提起白清。 想来一看,大概找到原因了。 白清不给予池玖忆反应,银线皆不动。 对峙片刻,池玖忆败下阵来。 动作温柔,无可奈何抱起白清放怀中,面对宣纸砚墨狼毫笔。 “识字吗?” 白清未置反应,但池玖忆已猜到了。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摇首。 “不告诉我,糯米团子。你这小霸王,可否讲讲理。我的清风,告诉我又如何。” 白清有名有姓,池玖忆知道,可姓何何,池玖忆全然不知。以至于如此之久,池玖忆都是“糯米团子”“小霸王”“我的清风”“我的人”这么喊。 “你总要告诉我什么,让我心安。” 沉默片刻,垂首不语,银线又动,继续忙碌。凝线提笔,写下二字:姓白。 套出了姓氏,池玖忆戳了戳白清细嫩的左颊。 “为何不告诉名字?” 没动静。 “不说也罢,你这小霸王,那同不诉予他人可否?” 池玖忆看出来了未显露的疑惑。 “如若我不是你的唯一,他人更别想。” 犹豫片刻,又写下:单名清,字不染。 六个月了,池玖忆终于套出了姓名与字。 “你才三岁,怎取的字?” 不作答,笔未动。 “不如独呼你白清,他人便叫白不染。” 墨滴宣纸,晕染一片,算答应了。 “白清。” 这次肯给出反应了,仅是扬首一看,又低头。 “白,无瑕者,清,雅洁也。以白之心,于世不染。” 池玖忆显然甚喜。 “谁给你取的。” 一声不吭。 “自己取的,你究竟多大了?” 年方难计,但现下心智不过三岁。 “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 银线剥好栗子壳,提着一碟便置桌上,当仁不让抛了颗于池玖忆面前。 伸手疾速接过,才感温热,池玖忆无可奈何支头垂眸,将栗子塞入白清嘴中。 “细嚼慢咽。” 正欲直接咽下,闻言一顿,半晌才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细嚼。 “好,信你才三岁。” 栗子,是温热的,池玖忆的怀抱也是。 云深等四人不常见白清,不全因是池玖忆随身携带白清,还有白清过于非常人了。 看着银线拉动陶壶壳与茶杯,池玖忆问了怀中的白清一句: “风灵?” 风来越窗翻页,掉落芸香草。 池玖忆见此轻笑事:“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说着,翻回原页,只见上述: 风灵,属半仙,通天地之灵,形貌各异,多无情寡欲者。 有关风灵的书极少,池玖忆全靠猜测,算卦看面相掌纹一类对白清统统无用。让池玖忆翻了不少书。 可惜,池玖忆猜错了,白清是风神,而非风灵。 “有书记载,风灵寿可同天,那是不是直至我老之将逝,你不过年少。” 这大抵便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死。如人妖相恋,最终不过相思苦恋。: 想再捏白清的脸颊,又及时收手,池玖忆叹了声:“书上无载,我该如何呢?两年了,你怎么就没长啊。” 白清仅是抬首,一字一句唤道:“池玖忆。“” 一抬头,白清脖颈与脸上的淤青藏不住了。 不知为何,白清身体变得尤为脆弱,哪怕是替白清撩好耳边青丝,不慎蹭到便会红肿,稍稍用力就又是一片青紫了。 纵使池玖忆再小心翼翼、动作轻柔,白清还是满身青紫。 池玖忆接过定窑牡丹花茶杯,垂首低眸望白清。 两年了,池玖忆用了两年才教会白清喊他的名字。 “罢了,”放下茶杯,池玖忆去翻《山海经》,道,“去为你捉来只能治口齿不清的异兽。” 池玖忆常会喂以白清大补之物,可日久月长才发觉凡物无用,须是有灵。于是池玖忆翻出了积灰的《山海经》。 轻放好白清,池玖忆忍不住笑问:“我又要走了,不说些挽留之语?” 风过衣角,如拍了拍池忆的肩膀,扯着衣角让他快走。 池玖忆总不在山,像在寻找什么,遇到白清后心安了,似乎已寻见了,可不想外出,朦胧间又下山了。 池玖忆自是不知是因白清,是因白清下意识赶池玖忆,让池玖忆离开他身旁。 未得反应,池玖忆也只能无奈离去。白鹭、白鹤、白鹤会来照顾白清的,池玖忆理应放心。 清宁便是钻了这空来看小师弟的。 小师弟可爱是可爱,但师叔不让碰,怕碰坏了小师弟。 “小师弟~” 白清未动,清宁也习惯了,抬头看椅上的白清,嘀咕道: “怎么一直都呆呆的,不会理人,难不成师叔捡回了个傻的?不应该,师叔慧眼如炬把我带来了何处归来山,怎么也不会是看上了小师弟才带回。” 白清的确长得讨人喜,让清宁恨不得揉搓一阵子。 “我小师弟长得就是玉雪可爱、白白净净、粉雕玉琢,”清宁伸出了手,想捏一提白清的脸蛋,道,“捏一提师叔不会知道?” 白清慢吞吞抬首,并未看向清宁,而是看向清宁的身后。 不需要白清来唤一声,清宁懂了。 糟了。清宁内心咯噔一声,顿时如临大敌退在一旁,垂头想把自己埋进地里。 池玖忆都不敢乱碰白清,清宁又凭什么去碰白清。 池玖忆的斜倚门习惯是跟白清学来的,只是池玖忆不知。 走向白清,池玖忆弯腰,嘴角微微上扬,道了声:“嗯?” “池玖忆。” “怎么不会喊师父。” “池玖忆。” “我在。” 白请,清又一言不发了。 直腰转身看向清宁,池玖忆并未有怪为难清宁,摆摆手便让清宁走了。 就差给脚上装风火轮的清宁一溜烟便跑没影了,不忘回首再望心心念念的白清一眼。 她对白不染有种特殊的感觉。 仿佛一见到白清便安心宁静,很淡泊。见到江星垂便是直皱眉,火气特大,总有一种小虫在身上爬的感觉,对云深与秋唯落毫无感觉,至于师叔—— 会恍惚,恍然如见白衣少年倚望柱,眺望远处静待风来。莲池游鱼少,半枯半粉白莲。青竹一丛压屋檐,摇落冷青添凄凉。 忍不住想开口,想长篇大论一番,苦口婆心劝不动相思人。 清宁有梦,梦中李月天地寒,她怎么也走不出一方游园。 梦见冬至时分,落满了霜雪。 第144章 净祾 血聚成泊,白衣染红。 利剑化作一抹光消散,庞大凶残的异兽发出最后一声呜咽。 脸边一片猩红,池玖忆想用袖子擦去,抬起一看,袖子也染成了深红。全身上下似乎不剩多少洁白了 白清不喜血色,一想到此,池玖忆轻喷,啧一声。 在白清三岁时他便察觉了白清不喜血色,于是红袍、血玉、朱笔等全烧了,何处归来山上与红沾边的都烧光。 若不是白清抬头看了玖玖忆一眼,池玖忆连清宁的红袄、红衣、红玉簪子等也一并烧了。 哭喊着抱回红缨枪的清宁默默不再穿红戴朱出现在白清面前。 转念一想能回山再见白清,池玖忆又是莞尔一笑。若忽略这尸山血海,便够温馨。 《山海经》中有载,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君子服之,无心腹之疾。 何处归来山又一秋了,八岁的白清在等人。 龄已八岁,难站难走,坐着都能东倒西杀。 一见白清坐门前,池玖忆急忙确认白清是否靠着什么。 池玖忆试过,八岁的白清依旧站好不稳,提着让白清立稳,一放手,白清又啪一声直直摔倒,令池玖忆懊悔许久。 有时坐着,池玖忆一个不注意,白清向一边倒去,摔得头破血流都没反应。 “居然会等我了,甚是欣喜。” 闻言,白清抬头便是一声:“池玖忆。” “我在。” 砂罐大火草药香,陶罐小火慢炖肉。 为了在池玖忆外出时白清能被无微不至照料,池玖忆刻出了许多木兔,多是煎药防止白清受伤的。 其中有只粉兔不同于雕出的木兔,它是活生生的。 它被赐名一个“裬字,池玖忆又在前加了个“净”字。 净,形声兼会意字。金文和小篆从水,静声。水静则清亮,故静兼表意。 祾,福也,灵也。 可她不喜,更爱原名。 她也想不到,她居然瘁死了,她还没去见她弟,她就瘁死了! 早知如此,她再也不接那些短片网剧的活了,疯狂压缩时间,没日没夜地播拍,在杀青宴上成功瘁死。 她追的那本小说还没看完呢,而且听说结局还烂尾了,可是她连烂尾的如何都不知道。 泪目了,还没来得及去享福呢。 但睁眼一看,她穿越了,穿成了只兔子。正感人生无常时,池玖忆为给他的宝贝白不染寻只宠物,看上了异常活泼的她,八成是想着让白不染多点反应。 她甚至以为自己是穿书了,成了小说女主! “性格孤僻傲娇冷漠无情旁观一切”年幼的男主,十分符合古代言情甜文男主设定!而她,异世而来的纯洁少女,铁定就是那个病娇霸道男主心尖尖的女主了! 小说里可都是这么写的! 这经典剧情九成是她以软萌可爱的外表,走近年少阴郁的男主,用纯善体贴的关怀感化男主,然后顺理成章地动心,最后来段告白求爱,就可以完结大撒花了! 净祾已经在幻想中叉腰仰天大笑了。 可惜现实是她不得不顶着药汤去给白不染送去。 究其原因是她得了池玖忆的几丝功力,能化形了,化形后是在现代的样子,结果池玖忆才看一眼就把她逼回原形了,并不许她再化形。 她不理解了,她化形后有丑看到不忍直视吗?怎么就不许她化形了,剥夺权利! 净祾没见过她化形后的模样,只能靠身材来判断是在现代的身体。 因自从发觉白不染一照镜子,铜镜四分五裂。照水,水面无故起波伏。池玖忆就收起了何处归来山上所有的铜镜,唯恐白不染被碎镜片所伤。 虽她的面貌不是绝世美人,不如白不染好看,可也是略有几分姿色。池玖忆不像套路中的对她一见钟情算了,怎么还带有反感? 她辛辛苦苦照顾白不染半年有余,怎么也不见白不深对她有什么反应,真是奇了怪了。 次次煎药守火候时她兔毛都要焦了,顶着药碗端去时她摇摇欲坠,药汤都洒了些,可只有几根银线替她放好瓷碗,白不染看都不看可怜兮兮的她一眼。卖萌装可怜是没用的,白不染一点都不符合年少大智极其聪慧的男主设定,他根本就不像个八岁孩子。 那她的男主去哪了? 难不成她只是个配角? 不应该啊,多的是各路大佬争抢小配角的故事情节,莫不成时候未到? 胡思乱想着,一个不稳,净祾连带着上好的青花瓷碗摔向前方。 可她内心是欢喜的,无比喜悦。 来了!经典桥段,男主突然出现挽救危机,怒刷女主好感,两人怦然心动! 可是,净祾是被根银线提着防摔的。 汤药是池玖忆特嘱提前温好的,生怕白清喝时被烫到。不过以白清低至令人发指的体温,温热的汤水洒在身上,七成微烫伤。 池玖忆爱怜白清到任何人都想象不了的程度。 那一刻,净祾感受到真切的杀意,才发觉她这个古代灵异世界想得太美好了,以为自己有所不同,就忘乎所以。 这是个会吃人的世界。 药汤被池玖忆尽数挡下,未溅上身后的白清与新换的衣裳。 池玖忆方才欲碰白清,可白清下意识一个躲避,让池玖忆误以为是他身上的血气未洗净,匆匆又去洗净。 没成想,池玖忆不在片刻,竟出这乱子。 池玖忆本想让这讹免逗白清开心,可白清毫无情绪变化,对什么都爱爱搭不理。 在净祾第一次见到白清时不懂,冲入白清怀中,以为白清会借此顺势抱住它,后果却是白清身上又多了一片青紫,险些摔得头破血流。 现在,他该给白清换只玩物了。 池玖忆看着颤抖的净祾,没有往日的眉目含笑。 “池玖忆。” 银线化布裹净祾,裹成了一团。净祾挣脱不得,欲哭无泪。 她、她还没来得及开独具特色的奶荼店呢,还要给老弟尝尝,它不想死啊。 池玖忆一转身,便见白清伸臂,扬面道: “抱。” 白清并非口齿不清,可池玖忆教了五年,白清照旧吐字不成句。 类此主动求抱,极为少见,很难不打动池玖忆。 “你为何如此心软。”池玖忆抱起白清,叹声。 风动,浅瞥池玖忆一眼,轻摇首,便携布裹而去。对此,池玖忆无动于衷。 池玖忆向来仅在意白清一人。 第145章 旧有无渊现无怨,千秋功名无记载。 鹤青看着靠亭栏的小孩,问:“你几岁了?” 闻言,白清好半晌才抬首,答:“九。” 话音未落即瞪眼,不可置信问:“九岁?” 白清颔首。 上瞧下看,端详良久,鹤青问:“姓池的那老东西是不是不给你饭吃,又虐待你?” 白清不语,未有反应。 此举加深鹤青所想,毕竟九岁稚童如总角般幼小,本就疑点重重。 恰巧语中之人无声至,只叹:“六年了,他无论如何从未变过。” 鹤青仍蹲,扬头看,道:“怕不是你未养好他。” “或许。” 池玖忆抱走了白清。 鹤青不惧池玖忆,她为孤女,几乎了无牵挂,自是无所思惧,便来兴冲人喊了句: “不知可有婚配?我座下一女弟子与他同龄。不知………” “他未曾有婚配,”蓦然回首,未笑,池玖忆道,“他不能有婚配。” 鹤青诧然,不知为何忽感冷意,亭外一望秋阳正暖,直觉诧异。晃一晃脑,又自告奋勇: “为何不能,天生克妻命吗?” 池玖忆侧首,回道:“唯恐他受欺遭辱。” 当即附摆手直言:“我那女弟子性行温顺,怎么会有此事,多虑了。” “你便如此急着要给你那弟子寻户人家吗?如若她不愿,你便是强人所难。” 鹤青一品,发觉自己又过于替人做主了,启唇一句倒也是。再细品池玖忆的一番话,莫名不对劲。 红叶晚萧萧,长亭浮残云。 饶是想许久,鹤青亦道不出何处不对,无趣起身轻拍裙,出了亭。 已是入秋久,亭亭染秋色。 本白忆昔邀池玖忆而来,但池玖忆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白清,左右一想便带来了。 白忆昔料到池玖忆会将白清带来,寒喧几字后一句“他有仙缘”便要与白清独谈。 池玖忆怎么可能同意,白清一刻也离不得他眼前,否则意外横生,他也安不了片刻心,恨不得白清永远都别离开他身旁。 啧。白忆昔心道一声:独占欲。 “若是能治好他这不好小习惯,你偏执意还不许吗?” 池玖忆犹豫了。 因无法为白清算卦,池玖忆便携白清去寻号称无可不算的花时半。 花时半一见池玖忆怀抱白清逗着,开口一句:“你一路抱他来的?” 池玖忆轻声答:“他连行走都难成,我又没法子。” 花时半皱眉:“尚不会走路,这小孩几岁?” “已有八岁。” 花时半略有惊讶:“八岁小孩才这么大,虚龄。” 池玖忆无奈又道:“确实八岁。” “那,”花时半首次遇此奇人,道,“那生辰八字呢?” 花时半压根不会算命,他全靠系统结合生辰八字与名字等运算出结果,然后说出结果来糊弄人。 他也是想不到,他就坐轻轨低头看个时间的功夫居然穿越了,幸好有系统为他负责,告诉他这是一本他姐看过的小说。 是的,他穿书了,穿进他姐看的小说里,还是一本结局烂尾的小说。 系统没告诉他有什么任务,而他又是胎穿,只能顺其自然。 “只知他生于二月初,”池玖忆更无可奈何了,“我用了五年才套出的。” 其实白清并非生于二月初二,天上无历日,白清并不知他的生辰为何月何日。神多为无生辰者,白清便属其一。 但白清与黎散相遇于世,乃二月初二,吉日也。 以你我相逢之日,定我之于凡尘生辰。 花时半输入好生辰,又问:“那总知名字。” “姓白,字不染。” “字?” 花时半一顿。 有姓有字而无名?够怪够奇。 “不可?” 花时半迟疑不答,看了眼池玖忆怀中从始至终未曾有过动静的小孩。 “可以,”花时半输入了,道:“我无可不算。” 然后,打脸时刻来临,系统死机了。运算崩溃,直接下线。 什么玩意?!系统居然还死机了! 错愕回首,耳坠刹那破碎,长风迎面狂。映在花时半海天霞眸中的,是立于池玖忆身前穿戴银白半斗篷半拖地裙之人。 白发从宽大的斗篷帽中散落胸前,风过身旁,不见双眼,唯见竖指唇前,似嘘一声 莫说,异世之人。 “池玖忆。” 池玖忆正疑花时半为何反应如此之大,闻白清突然开口,眉眼一弯低首对白清扬看来的目光,应道:“我在。” 花时半怔在原地,只觉心脏难受,想哭。 他送走了二人,只愣愣说:“他非人非鬼非灵,我算不出。” 池玖忆不觉意外,道了声谢便走。 “映雾,我想回家了。” 怜爱与占有并不对立。 池玖忆让步了,条件是腕上系线。 独立空间形成,是苍茫天与平地,不见平地上有任何东西,只有轻风不绝。 “何意,扰我清梦。” 略理长袖,未断腕间泛光细线。 “你不该来此。” 白忆昔发尾银铃长响。 “已沾因果,难离去。” “池玖忆不会彻底遗忘,黎清穆尚有遗物在此。” 白忆昔迎风而立,衣着发丝未乱。 “甚知。” 白忆昔凝视,又垂眸。 “有何打算。” “未有。” 白忆昔闻言嘲笑一声。 “你记仇。” “不错。” 白忆昔抬眸。 “半梦半醒,休养生息,何时去。” “改天后。” 白忆昔沉默了。 “以这半仙之躯。” “是也。” 风吹不乱覆眼之纱,白忆昔似叹一声。 “罢了,不扰你长梦。” 清梦未觉,未至离期。 池玖忆并未等多久,抱白清走时,有蓝紫共色蝶翩翩来,似长尾天蚕蛾。 白清抬眸看去,池玖忆便指夹飞蝶,伸到白清面前。见白清不喜垂下眸,又放走飞蝶。 伸手靠望柱的白忆昔不语,静候客走,血涌出眶。 当天夜色,察觉怀中一空的池玖忆出门寻人。寻着寻着,在七舍之外寻见了江舟上的白清。 白清睡时不安分,池玖忆知道。 白清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某处,池玖忆知道。 白清难站双肢无力行走,池玖忆知道。 可当在小江舟上看见熟睡的白清时,池玖忆仿佛才意识到,他并不了解白清。 白清身旁有许多怨魂,那是黎庄和两百多年间他躲池玖忆进桎梏时不知不觉中积累下的。 池玖忆一度以为便是因怨魂,白清才夜不寐。 其实那些怨魂在白清身旁有理智,如常人,又多沉睡。 白清睡时不安分,是因黎清穆不节制的那两年遗留习惯。 白清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某处,是因白清在远离池玖忆,尽管意识不多,但白清下意识要离开池玖忆身边,可白清走不出何处归来山。 白清难站双肢无才行走是因白清缩骨缩身,变成了三岁孩提模样,损伤了肌骨。 池玖忆想让白清能安睡无忧,翻尽书籍欲寻出解法。不过白清未教黎谢这些,池玖忆忆,又怎会呢。 旧时前倒有过这一禁忌之术,可惜在七千多年前被白清一把火给烧了。所以池玖忆找不到。 而白清神智短暂恢复后便决定处理了那些怨魂,让池玖忆安心。 白清想尽可能远离池玖忆身旁,越远越好,离到与池玖忆再无联系。只是七舍之距,还是让池玖忆找到了。 江舟清风轻叹息,七舍百里寻归人。 第146章 芳草才芽,梨花未雨 池玖忆用了许久,久到何处归来山又逢早春,他才教会白清。 白清有时会作画,至于画技从何而来,与池玖忆无关了。 十岁时白清的一幅画,让池玖忆兴建一方莲池。 那幅画中廊围莲池,二阙口七石阶。小荷碧绿圆覆池,粉白紫莲浮香绕,白岁长辫玉铃系,白衫之人靠望柱。 白清是黑发,自来何处归来山便一直是乌发柔顺,池玖忆隐约记得,白清原是白发的,白发过腰,在何时? 不记得了。 何处归来山上没有长廊,唯有几处亭错落,于是池玖忆在屋前挖了池子,种莲荷,再摆上棋局。 白清执白子,池玖忆执黑子。 年光似鸟翩翩过,世事如棋局局新。 好像会有些恍惚, 池玖忆输了。 一如既往。 十岁的白清棋技已胜池玖忆。 而池玖忆只是转首一看,回首一笑:“看,莲花开了。” 的确,莲花已开。 莲花出淤泥而不深,濯清之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亵玩焉。 池玖忆本欲教白清爱莲说,可白清已会。 “你从何处学的。” 白清不答,只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杏,花之何者也?” 细细思索,池玖忆笑答:“花之使者也。” 杏花,早春之使,确为使者。 自从与白忆昔独谈后,池玖忆喜觉白清终于开始长了。 至十岁时,白清才如常人,吐字成句,反应及时,只是改不了某些习惯。 例如那句“别碰我。” 东亭的菊花开了,一片不成海。 池玖忆莞尔言:“采菊东亭下,悠然见……” “南山,”看不清脸庞的少年道,“南山居,白发仙客不入世。你若要来寻我,来南山居便是。” “南山非是在人境,车马喧扰梦,去清幽之境才见得到南山居。” 念诗:“结户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心远了,有人欲不止。” 轻笑声:“这是,指桑骂槐?” “你不同。他们是欲,你是情。” “我能当夸赞吗?” “不可。” 无可奈何:“如若我不知何处去寻南山居,我该怎么见你。” “追着风的方向,你便能见到我与南山居。” 问:“无论何时?” “心诚,便可。” 何处望南山?满眼何处归来山。 “南山,”十岁的白清接过那句诗,”悠然见南山。” 南山,南山居。白清又在想何时离开了。 “别动。” 十一岁的白清不乐意:“不要。” \"在我怀中乖乖坐着不好吗?” 白清毫不顾池玖忆的面子,道:“嗯。” 池玖忆学来了白清的轻叹一声,叹言:“我腿又不麻,多坐会是让你坐立难安了吗?\"” 白清后背贴上了池玖忆的胸膛,道:“我都十一了。” “你都十一了,怎么还是这么小的一只。” 对于白清的体形,池玖忆总爱叹息。 都十一了,才有八岁样,那岂不是他要十来年才能等到白三青长大。 有些不想等。 白清沉默不语。 “你快快长大好不好?” 快长大?白清未看池玖忆一眼,只心道:我不盼着长大,我只想离开。 “这细手嫩臂小腿纤腰的,能跑吗?不能就听话乖乖待在我怀中。” 白清能坐能站,但跑不了,连走几步都会摔倒,令池玖忆恨不得日日抱着白清走,好让白清双脚不沾地。 “听话,别走了,就在我怀中。” 白清不作反应。 池玖忆无奈:“怎么又成这样了。” 此时此刻,白清仿佛变回了八岁前的模样,毫无反应。 “你难不成是瓷做的,”池玖忆看见了白清身上的裂纹,叫了声,“瓷娃娃。” 骤起风,似拍了拍池玖忆肩膀。 看得出,很气。 池玖忆莫名来了兴趣:“瓷人。” “……” 风可能不想理池玖忆了,虚扯了扯池玖忆发丝,便走了。 “瓷人。” 白清未有反应? 啧了声,池玖忆继续翻阅医书,顺手给白清换了个双手环颈的姿势。有些松,是白清不想。 池玖忆教不会白清,唯有白清去学。 “师叔,我要不要裹脚?” “为何想该不该裹脚。” “我,”清宁咬唇,有了犹豫,“山下的女孩个个都裹脚。” \"那是山下,山上听谁的。” 清宁先看向了池玖忆怀中才五岁的小白清,才看向池玖忆,不言而喻。 “听师叔。” 池玖忆欲启唇,却一顿。 “不过总角之龄便裹脚,”白发遮眼的少年立于身前,道,“残身摧智。” “本应是撒欢无邪的年纪,却失了灵气,裹足缚于几双三寸金莲之鞋,罪也,恶矣。” 应了声:“有理有据。” \"我最不喜什么及笄之年该嫁,父母媒妁之言。及笄的女孩才这般大,尚是幼子,嫁夫育子太重,担不起的。” (古人十五为及笄之龄,及笄即嫁人育子。可古常以虚岁计之,往往大上一二岁,如此一算,嫁人时她们可能才十四、十三岁。) 池玖忆刹那回神,正惊讶于从未有反应的白清竟动了,却见白清一声不吭揪着他的衣裳便立起,面无表情在他额头一敲。 轻轻一敲。 清宁瞪大了双眼。 小师弟不是痴傻吗?小师弟不是站都站不住吗?小师弟方才做了什么?他敲了师叔的额头?! 白袍散发少年似乎略气,执经倾身,便要在额头一敲。 纵丝不动,静待人来。 还未一敲,经书脱手,坠地有声。少年倒入怀中,又是睡着了。 环住少年腰身,低首一看,少年的呼吸轻轻洒在胸前,和少年一般轻。 呼吸好轻啊。 如此一想,无故怕少年将去。 却回神,池玖忆接住了后倒的白清。方才,好似看到了什么。 “你怎么又倒下了。” 白清不应声,若不是池玖忆及时接住了他,他应是头破血流了。 笑了白清几声,池玖忆转首对清宁道: “不必裹脚,你做你自己便够。” 下山阶时,清宁还是怔着。 为什么,她总觉有什么不对劲儿? 第147章 秋唯落与庄北冥 在白清四岁时,池玖忆便散了所有门客,就为了专心照顾白清。 秋唯落来何处归来山时才三岁,记住的不多,依稀记得因来时如“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他便得名秋唯落。 姓秋。来时逢秋月二,去时仍秋不晚冬。 唯,从口,隹声。本义为“独”,表独一无二。 落,凡草曰零,木曰落。从艹,洛声。 天地无常,草木有生有落,凡皆为独一无二,非是来年可复见之。 何时遇庄北冥?应是三岁。 他与师姐玩不到一起,三师兄与大师兄之间他插不进,师叔霸占着小师弟。左思右想,便与庄北冥形影不离了。 庄北冥一开始本不搭理他,很是冷淡,不屑于答他话时,皆以“嗯”、“哦”、“无趣”、“没空”来打发他。 他五岁庄北冥将见不到他时,庄北冥才意识到,他一直是若即若离的处在庄北冥身边。 他已经融入庄北冥的年少之时,而庄北冥却根本不了解他。 如果断了这微弱的联系,怕是永不相见。 青林雨歇。珠帘风细,人在绿荫庭院。 “信使?” 庄北冥颔首:“住后你我以信代相见。” 似鹰,全白,应为海东青。 “有名吗?” 庄北冥俯身递去海东青,回:“无名,你来取。” 庄北冥他大九岁,他又身形矮小,才越庄北冥膝处。 “不解寄、一字相思,幸有归来双燕。双燕,便叫双燕。” 本是随口,不成想庄北冥应下了:“好。” 如此威风凛凛的海东青,竟被人取名为“双燕”,倒也是好笑。 有时庄北冥写信还要将他信中的错字改正后还回,忍不住问:“你何时才长大?” 他在信中只是说不可能长大,他长得慢,用了四年还不足一寸。 本来他是不爱写信的,才四岁,识字不多,又不想劳烦别人,让庄北冥误会了好久。幸好小师弟指了一只墨猴为他代笔,自从便一日一封。 偶然来兴问庄北冥落脚何处,得知为江南,自三岁一别后已七年末归江南的他,便问江南如何了。 回信一展,掉落蔷薇一朵,青梅一枝。 门外蔷薇开也,枝头梅子酸时。 他便写了花笺,仅九字:想见你,想见江南的你。 本以为是青笺后约无凭据,毕竟双燕一去不复返。 说句春来无限伤情绪,他吟着手把新愁无写处,欢快欲去玩乐。 不曾想,东风吹落一庭花,那是庄北冥掀起的风。 他被庄北冥从何处归来山抱走了,衣襟未沾落红。 秋唯落:? 拦路的不是师叔,而是白鹭,白鹤与白鹳应在忙活。 结果不知庄北冥说了什么,白鹭放行。 凭什么?!秋唯落不明白,师叔怎么可能放心,庄北冥这家伙不值得放心! 唯清风轻点眉心,似令之安心。 秋唯落:…… 他欲哭无泪。 “哭什么,”庄北冥却漫不经心,“苏堤春晓。曙林带暝,晴霭弄霏,莺花未认游客。看高楼倚郭,云边矗栋,小亭连苑,波上飞甍。” 的确,倚东风、画阑十二,芳阴帘幕低护。江南春时景正佳。 庄北冥边走边哄:“春已暮。趁将绿稀红,扁舟短棹,载洒送春去。” 想去看,原谅了庄北冥。 何处归来山上六年未有酒了,自从小师弟沾筷一舔口梨花白沉睡四个月后,何处归来山便嗅不见一缕酒气。 “想喝桂花酒。” 庄北冥毫不留情:“不行,你太小,不胜酒力。 “我十一岁了。” 庄北冥挑眉一问:“有我大吗?” 虽愤愤不平,但秋唯落还是抱紧了庄北冥,唯恐摔伤。 见山阶惜尽,一恍惚,师叔也曾这般抱着小师弟上山。 江南好。天共水,水远与天连。月映水中天。 自古江南道不尽,几诗几词饰江南。 秋唯落非是最喜江南,不过喜好樱桃罢了。 “樱桃!” 叶间缀朱实,实落绿成阴。一步还一摘,不知苔径深。 每每摘樱桃,秋唯落身后总跟着庄北冥,摘不到高处红玉,便只能央求庄北冥。更往高处去,尚有双燕折。 熏风微动,方樱桃弄色,萱草成窠。 只是求人求久了,秋唯落又哭了,被自己矮哭了。 庄北冥啧了几声,为其拭泪,问:“哭什么?” “长不高。” 五年不曾长过的小师弟,如今都有他高了。 “这是什么?” 庄北冥答:“兽奶。” “喝了能长高?” 庄北冥:“我骗你有何用。” 好像也对,那便信庄北冥一回。 采杨梅,摘卢橘,饤朱樱。黄鸡白酒渔樵社,鱼蟹一时分付。 春晚。催尽乱红飞絮。柳老抛绵春已深,飞花已觉春归去。 “庄北冥,我要吃这个春饼。” “你吃完羊肉酥饼再说。” “我不管,你把我从何处归来山拐走至此,你就要惯着我。” 想来庄北冥也是无奈:“行。” 采绿鸳鸯浦,画舸水北云西。船中人少年。荷花娇欲语。 “庄北冥,我要吃莲花酥。” “苦,庄北冥,你居然喂我颗苦莲子。” 采莲女,罗裙玉婉轻摇橹,吴语笑问莲心苦? “庄北冥,你会吴侬软语吗?江南采莲女,都对你笑了,佳缘呀。” 舟动惊鲤蛙,蛾眉笑私语。 “庄北冥,你放手!我自己能走,不用你抱。啊!我的荷叶粥、荷叶饼!” 画舫溯溪游,鸳鸯频惊起。 “庄北冥,我讨厌你!放我回何处归来山。” 珠泪清如水,浸鬓盈秋瞳。 秋唯落的双眼似又不同于白清曾露出的秋色眼眸,秋唯落的眼睛如一潭秋水色。 虽非一双含情脉脉眼,秋水一望,相思眼。 秋唯落才十一岁,是庄北冥唐突了。 “你怎么如此易落泪。” 可怜秋唯落只能气呼呼答:“我是灵,泪灵。风灵、花灵、木灵等皆是天生地养的,而我不同。我是凡人所落之泪有灵而成,自是易哭。” 饶是庄北冥也第一次听闻泪灵,便问: “因你是泪灵,所以长得慢?” 秋唯落:“……” “庄北冥,我恨死你!” 江南好,好是夏初时。习习薰风回竹院,疏疏细雨洒荷漪。 庭中柚子树,青柚雕花蜜饯,熟柚柚子酿。 摘取熟柚去黄皮,切似三角侧剖小口。置入猪肉馅,上锅煮熟柚子酿。 “庄北冥,你究竟是哪里的人?” 大江南北美食皆会,不像江南人。\", “你先说你是何处来的。” “我?我自是何处归来山的。” “何处归来山只是你的落脚处。” 正欲反驳,秋唯落却一顿。 他不知自己来于何处,他由泪所化而成灵,无父无母,也不知落者为何人。因他一诞生,便撞上不巧的时机。 依稀记得是冬月,已有落雪,快冬至了,或已是冬至。 才有意识,第一念想是冷,太冷了。 凛风将他撞落,未散,落在了人间红尘世。好似又盛夏了,风未热,不闻蝉鸣,却应是夏至。 走了许久,兜兜转转在一片废墟中困了许久。 寻不到出路,又不知如何。 直至有风重返旧地,抹去了一切痕迹,才得以解脱。 漂泊不知几春秋,遇见玄衣与子游。懵懂遭点化,方才有人形。 流荡的那些年,见过了太多人的泪,看过太多的悲欢离合,共情能力太强也非好事。 或许正因是共情,总是能感应到旁人的情绪。 像庄北冥,在寻见白不染前是焦躁不安、绝情无爱的,不懂人间温柔。终于寻到了白不染后,如流荡之人终于找到归处,心安了,学会了温柔,有了眷恋、不舍、欢喜,骨子里的疯魔更浓重了。 昔日在庇护下成长的少年,学会了庇护他人,如刺破阴暗的光明。偷学来了爱人的温柔,犹如林间暖阳,静静等待爱人长大。 两岸荔枝红。万家烟雨中。 若有一卮芳酒,逍遥自在无妨。 秋唯落到底沾了些酒,兑水的。 因不胜酒力,朦胧一看,兴来问: “庄北冥,我像什么?” 师叔似春阳暖人,小师弟若人间清风,大师兄同岭上浮云,各有各的特性。 捏着秋唯落酒色着脸的右颊,庄北冥道: “你,你像江南烟雨,多情得很。” 被捏着不爽了,秋唯落挣扎道:“秋雨,江南秋雨!我只是共情,不是多情。” “行行,江南秋雨别吃荔枝了,不然又上火。” 红酒白鱼暮归,长笛一声何处。 好似,一直如此,也好…… 雨过池台秋静,桂影凉清昼。稿叶喧空,疏黄满堤柳。 秋唯落被池玖忆接走了,应是池玖忆路过顺便接走。 不过若池玖忆再不接秋唯落走,秋唯落都疑心自己成庄北冥的人了。不同于风无根无足不落脚,秋唯落是不知视何处为归处,皆说心安即归处,可秋唯落不知何为心安。 秋唯落易被旁人染上情感,自己却难生情,仅在毫无情感波澜的白清身旁,才能做自己。 抬首一看,池玖忆的身影透着离家的不安,和不知为何的情感。 回眸一看,庄北冥的情感只剩不甘、不舍、计算,还有一缕直击秋唯落心灵的疯狂。 可能是因距池玖忆有些近,秋唯落也染上了迷茫。 小雨楼台画江南,戏台一出歌舞乡。 “丹青浓墨化恩怨~,这人间回眸一望,不求与你长相守~,我只愿风月与你共白首~,却听闻~,你子然一身~,难生情~” 第148章 熏风庭院燕双飞,飞蹙池塘波面。 池玖忆又在叹息了,七岁的白清未有反应。 “你怎么一动不动,像个木雕的。” 见白清未有反应,池玖忆忍不住了。抱起怀中人,放书桌上,正面向池玖忆。 池玖忆无可奈何:“你笑一笑可好。” 白发过桌,看不清眉眼的少年低首,双手撑桌不应声。 晨曦淡淡,坐椅面桌,又笑言。 玉足白罗袜,慵梳云裳轻。闻言未抬首,势踩两髀间。 一晃神,池玖忆面前的,是才七岁幼小的白清。 回神片刻,竟是什么也想不起。 罢了。池玖忆又将白清抱回怀中,心道:应是无关紧要之事。 下巴搁在白清发顶上,池玖忆又道:“长得好慢,我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长大。” 怕让白清难受了,池玖忆又坐直端详三年未变的白清,思索竟有没有好好养白清。 “你怎么不会长。” “我没好好养你吗?” “风灵难不成都是如此。” “莫不成,是因你夜不寐、饭不食、日日不歇。” 白清总会睁着双眼不肯合眼睡去,池玖忆怎么哄睡尽是无用功。安眠药物等略有成效,可池玖忆又怕白清上了瘾,只能依靠这些来入眠。 若是抚顺白清还好,不消片刻便能将人哄睡,只是一停,白清不一会儿又醒。要么白清睡,池玖忆醒,要么白清醒,池玖忆睡。 因此,池玖忆总戏称白清这是在熬,熬人,熬夜。 嗯,会熬人的白清。 “你将我折磨至此,不赔一句?” 池玖忆本是无意一句,不成想白清听进去了。 徐抬道,一眨眼,断缕发丝,抬手予人。 池玖忆眸光一动,竟有些不可思议接过了。 白清不会落发,池玖忆早已知晓,为白清梳发三年,不见可有掉发,这屋子也仅有过池玖忆的落发。 池玖忆曾想为白清理一理过腰长发,却发觉根本剪不断,再利的刅也断不了白清的一根发丝。 还让池玖忆愁思许久。 白清的乌发同本人,冰凉、不易暖,只是发丝多了柔顺,任人触摸。 风急了,冲进屋中。 只感风掠过,置于一旁的罩袍不见踪影,再凝眸,怀中之人竟无声变大了。 十八岁的白清穿不了七岁幼童的衣裳,情急之下只好穿上池玖忆的罩袍。正抿唇,坐于池玖忆两髀上,伸手欲夺回发丝。 一碰,以被远高于自己的体温烫到,收手拢紧罩袍便是夺门而出,衣角掀起一片狂风。 池玖忆怔住了。 方才,是怎么了? 白清长大了? 人跑了? 他养那么多年的人,要跑了。 反应过去池玖忆又是失声一笑追上,欲与狂风一比。 他怎能让人跑了呢,好不容易才等到的。 必须捉回,不许跑了才行。 庭有玉树,上栖双鸟。 白清好像深知跑不了,才赤足下了山阶十来阶,便驻足。 池玖忆与白清之间,仅差二三阶了。 双鸟复双飞,又令旁人羡。 白发过腰掩身形,缓缓回眸露侧颜,右瞳秋色琥珀黄,一眼人间红尘倾。 过枝风清吹叶响,叶叶翻飞青琉璃。 恍无神。 浮云卷霭,明月流光。 面对怀中蜷缩全身的白清,池玖忆疑神恩索了许久。 白日时,发生了什么? 神似白花花糯米团子的白清哼叽几声,被池玖忆扒拉着伸展全身 池玖忆是真怕白清能把自己闷坏了。 “头发,”池玖忆微皱眉,道,“你这青丝为何又变白了。” 曾因白清白发白衣白肤姓白,池玖忆便戏称白清为糯米团子,让白清不搭理池玖忆有三四个月。 白清又不应声,伸手勾到池玖忆衣袖便是缠上池玖忆的腰身,埋首又哼一声。 池玖忆不知所措,白清一如此,他便毫无对策。白清是认准了他手足无措,每每不想应他理他,便用此举。 “你这,”池玖忆无奈一笑道,“你是从何处学来的,就凭着我惯你。” 恃宠而骄。 虽今日事纷多,但池玖忆只想抱着未长大的爱人入睡,一切皆抛于脑后了。 亭台凉夜久,青石寒长径。 月明风清夜,天河照人间。 第149章 鹤青,不姓鹤,不名青 “小孩,姓池的是不是不给你饭吃?” 鹤青难以相信眼前之人已有十四,看着才十二、十三左右。 白清未有反应。 朝莺雪里新,雪树眼前春。 白清里里外外裹了许多件,是池玖忆唯恐白清受寒。 见无趣,鹤青嘀咕着:“姓池的说你年关大病一场,嗜睡慵懒,鲜少理人,坐着有时都会一边倒,走几步又唧一声摔倒。这像个常人吗?” 唧?鹤青许是想不出好的形容词来。 “别叫他小孩了,”白忆昔莲步来此,道,“他不小。” 鹤青嘴硬:“他才年方二七,怎么就不小了。” 白忆昔沉默。 谁敢信这发育不完全的十四岁小孩壳子里,是一个万年起步的灵魂。 更何况十四岁小吗,她十四岁时独挡一面、神机妙算、无懈可击,白不染又怎会低她一筹。 按辈分来算,鹤青都要叫白不染一声“祖师爷”。 毕竟现在人人所用的法术,不少是白不染所创,只不过是白不染不喜留名罢了。 名垂青史人人皆向往之,唯独白不染却是避之不及。 呵,别以为沉睡了就能装小孩子,有本事别睡了。 内心吐槽许久,白忆昔还是出声阻止鹤青的小动作。 “别碰他,他现在神智不全极易伤人。” 鹤青听了,但没完全听。 什么神智不全,鹤青没听懂,极易伤人是听懂了,但没放心上。 不过才十四岁小孩,还能怎么伤人? 于是当风洒飞雪,银线密布时,鹤青悔恨交加。 鹤青只不过是作势欲碰白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清反应如此之大。 每一根银线皆近要害处,难动分毫。 风一起,鹤青的乌发随之而扬,迎上根银线,发断无声。 鹤青:…… 池玖忆这是养了什么怪物?! 非人哉!!! 白忆昔纹丝不动,等破解者。 “白清,来我怀中。” 池玖忆来了,直面能把人扎成马蜂窝的银线。 闻声抬首看去,白清摇首了。 大雪压梧桐,长风驱松柏。 无怨阁东面有梧桐与松柏。左邻杏花林,右旁是山茶。不知何人所植,不为史书所载。 池玖忆忆一动,逼近银线。 他在赌,赌白清不肯伤他。 幸,他赌对了。 弯腰抱起被半埋入雪的白清,虽觉白清长了些,池玖忆仍长叹一声:“罢了,你不来我怀,我将你抱入怀中。” 银线纷纷消散,化为寒风,不乐地无视池玖忆,奔向更为广阔的天地。 鹤青能感觉到,池玖忆看向她的目光不同了,顿时暗说一声糟了。 池玖忆却抱走白清,只因忧心白清受寒又病一场。 年时白清大病一场便是因受寒高烧不退,又烧迷糊了。 当然,这是池玖忆记忆中。 实际上是白清衣薄正单便跑出何处归来山,去解决上千怨魂。 池玖忆从不让白清下山,不仅怕人跑了,更怕桎梏对白清纠缠不放。 桎梏一感知到白清立即吸入,池玖忆捉都捉不回,只能追上。 池玖忆也不知白清是怎么破桎梏,只知才一瞬,桎梏便破碎了,堪为神速。 可池玖忆只担忧白清。 自白忆昔改天换道后,破桎梏之法已难再使怨魂转世,反而依存于破除者身旁,唯破之者身死方可入轮回。 因鲜少有人可窥见怨魂,不知有此事,破桎梏之法传承数千年未有人欲改良之。 而白清、池玖忆、秋唯落不同于常人,白清与秋唯落属灵,天生通灵可窥见,池玖忆是伪半仙却属灵,亦可窥之。 秋唯落便是因此想靠近白清寻处清静,又胆怯远离白清身旁的怨魂。 虽白清人在何处归来山,但仅有一魂一魄在体,其余皆在外游荡。见有桎梏便解,故白清一步未离何处归来山,身边怨魂只多不少。 池玖忆为此连连皱眉,令白清都忍不住抬手抚平。 为了不让池玖忆再度皱眉去做无用功,白清又去送那些怨魂入轮回。 那一日正值除夕。 霜风入后庭,炉存火似红。 云深上了山顶,他要去寻师叔。 除夕夜一年一次,怎么说也该共堂庆头。 他们不能算上常见师叔,师叔几乎一心一意全在小师弟,只偶尔在关键时点化他们,其余时间小师弟在何处,师叔便在何处。 清师妹的生辰在除夕后一日,过了生辰,便是十五及笄之年了。女子及笄犹比男子立冠,怎么说也要庄重些,让师妹多些见识,不至于遇人不淑。 这些,皆要请师叔。 云深透过半掩的镂花门,瞧见了仙人。 白衣衣帽犹遮容,殊姿异态不可状,恐是天仙谪人世。 正欲离去却回首,但见衣角人紧执。已入梦乡不肯松,恐是不知何倚依。轻叹俯身临梦人,呢喃耳语轻难闻,榻上公子似已闻,但松闭眸尚未醒。 转身知来人,竖指唇前嘘。 安静,莫说。 只感风拂面,忘劫何意。 白清无声而去,仅留池玖忆梦中谁醒。 寒衾不可亲,惧作独眠人。 笼香销尽火,梦醒灯通宵。 除夕夜过,不见踪影 池玖忆用了四日,才于冰河之上寻见白清。 跪坐厚冰上,轻拂几尺雪。雪积肩上有一寸,指触一抹柔凉。 池玖忆找到白清了。 从深雪中轻抱起白清,脱氅为其着上,低首一看,恍如亡人。 伸指一窥息,不敢紧拥之,惟恐人睡去。 悔恨吗?在自己无能为力之时。 至于同堂庆新什么的,皆未放心上,全是毫不在意,他们向来不注重这些。 清宁连自己生辰都记不太清了,也就云深这般“好,好”“嗯,听你们的”“我随意\",”的不争不抢之人,才会将师兄师妹与师叔的各种喜好、禁忌等记得一清二楚。 清宁甚至与江星垂赌云深会字“无意”“不争”之类,只是任谁也想不到,云深会取字为“晚来”。 奇矣。 同清宁,秋唯落也不注重生辰。 其实除清宁外,何处归来山上的五人皆不知真生辰。 池玖忆的记忆被改过,记忆中生辰为秋时。但池玖忆下意识否认此生辰,便是从不过生辰,仅祭酒一杯为亡人。 云深、江星垂秋与唯落皆以至何处归来山时的那一日为生辰。 若有人问起生辰,秋唯落必答十月二。 如若是江星垂,便答: “来何处归来山的那一日即为我生辰,是春三月,桃花开时,三月二十八日。” 倘若是云深,会道: “生辰吗,记不清了,何必问此呢?你若是真心想知,又是为何。” 云深总会先推托一阵,才肯告知是九月二十六。 云深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对自己,却是模糊不清的。 草白霭繁霜,未衰澄清月。 目送池玖忆抱着白清而去,鹤青转身追上了白忆昔。 “白尊仙,”鹤青咳着入喉风雪,气喘问,“池玖忆究竟养的是什么怪物?” “风即他,风皆为之耳目。” 风?风中鹤青一愣,才反应过来。 已至枯林地,万点雪峰晴。天地云木白,长风贯啸过。 也就是说,她方才说的全被人家听去了。 再回神,白忆昔已无踪影。 鹤青立于原地直愣。 池玖忆养的那个叫白……,嘶,白什么来着?说名字为不染,池玖忆又呼之为清还是青,莫不是与她同名。 等等,她名唤为青? 鹤青是孤女,便是无姓无名的。 因鹤哺之,便姓为鹤。 至于名“青”,好像是因先师一见之,便嘟囔“青儿青儿”,久而久之,便得名为青。 先师不知龄为几何,只记衰老至死气横生,行如老龟。藏有苗衣一套,卒前垂泪穿上苗衣,面显安乐。 鹤青曾遇许多怪人,她自己也是个怪人。 第150章 杏花结子春深后,梨花有思缘和叶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楼。 于客栈中,白清静听杂声,望楼外桃杏与梨花。 白清又跑出何处归来山了。 花枝宿鸟喧,波荡摇春光。 何处归来山上的池玖忆低首看白胡桃不语,一旁垂首的白鹭、白鹤、白鹳如鹌鹑。 冷碧袖里分明见,白玉盘中看却无。 说让他去做秋梨膏,何时吃完白胡桃何时来看他。数十来颗白胡桃,仅动了一颗,这走得可真迫不及待。 风来滚白胡桃,未出盘中又骨碌回原地。 疑是老僧休念诵,腕前推下水晶珠。 看来,不锁不行了。 正欲拂袖寻风去,转首取罩袍,捏颗白胡桃,一品便垂眸。 想来应是不喜吃,尝了个味便走。 无奈一笑去,只记罩袍未拿恐人凉。 春色遍萋萋,莺吟绿树低。 待池玖忆寻至客栈,已是一片狼藉,而狼藉中心,显然是碧衣白发带远拿罩袍的白清。 感有人来,白清一抬首,见是池玖忆,一抿唇。 该如何与池玖忆解释,本如痴儿一跑便摔坐着能倒的他,为何能跳能跑能走能站能舞了。 白清沉默了。 不曾想,池玖忆是毫不在意, 池玖忆所在意的,唯寒刃之间白清的那双眼眸。 双刃寒铁衬美人,星汉坠落化双眼。 仅一双眼眸,便足以令人间红尘世倾倒了。 勾人心魂。 “他便是七千多年后的我?” 在池玖忆看不见处,‘黎清穆’立于白清身后,俯身在白清耳边低声诉言:“当真是一模一样。” 仗着池玖忆看不见‘黎清穆’,白清又心知肚明此‘黎清穆’非黎清穆,便是无情垂眸,直斩虚幻影。 “池玖忆。” “我在。” 应着,池玖忆已至白清身前,臂弯处挂着白清的罩袍。 “你还有没有心了,竟如此无情。” ‘黎清穆’又出现了。 才抬首,方启唇,池玖忆已是弯腰塞入口一小块秋梨膏。 味甜,有些齁。 池玖忆又转而指尖轻摁白清下唇,笑而不语,许是在想,如何锁住白清。 白清负背后的双手指尖一动,‘黎清穆’与之十指相扣了,低声挠人心肺道: “我甚是不喜他。” 白清垂眸沉默。 这两个,有没有想过他才十五。 又是绝情斩幻影,白清抬手便是一句:“别碰我。” 胜瓷玉手被轻握,池玖忆为白清披上了罩袍,发觉白清长高了些。 虽不知为何,但全然不在乎,牵起白清便走。 “池玖忆。” “我在。” “松手。” “不要。” 白清尚未挣脱,池玖忆已敛足转身弯腰抱起他了,还不忘一扯他发带,解下缚他双手。 白清沉默不语。 天道,天道引起幻境仅对他一人?怕应是,算有良知。 “池玖忆。” 池玖忆开始念念叨叨:“你说春深易咳伤身,我便去做秋梨膏,恐你无趣寻事做,留下古籍与白胡桃。可一转眼,你便离我而去了。为何?你不想吃白胡桃对我说便是,下山又不取罩袍,春寒料峭更伤身。春光再好山中无?何必下山来此。你体弱多病,染了病气可不好,又沾了几杯酒,惟恐一病错春。” 白清硬是插不上一句。 他喝了二三杯春酒,未想到池玖忆还是嗅出了。 池玖忆有时会“吸猫”,蹭白清,一贴近,一摸衣着厚薄,一碰体温温凉,一嗅气息,再一看,连白清睡了几时辰都能猜出。 “池玖忆,放开我。” “凭什么,”池玖忆轻叹一声道,“你身子骨极差,一步便倒,我如何放开。” 满嘴大道理,全是唬人的。 “我能走。” “不许我抱你片刻。” “不许。” 池玖忆置若未闻,只轻声道:“我不想松手。罢了,我们回何处归来山。” 何处春深好?借看白杏梨。 梨同离,杏同信,倒也似这二人。 如白清这般不食人间烟火之人,竟会与杏花有缘。 杏花初开花托为红,后才褪色为白。无情纯白中夹一抹情红,如何看皆不符白清的性子。 自古红杏胜白杏,日浓莺睡一枝斜。女郎折得殷勤香,道是春风及第花。许因红杏多情花。只是一枝红杏出墙头,长得看来犹有恨,不如山杏烂漫满山白。 终是纯白的杏花更合白清。 燕去来年去来复,千言万语无人会,又逐流鸾短墙。 目随流鸾,清宁见到了屋中的白清。 玫瑰椅上手支首,垂眸低首思所何。金丝楠桌,白玉盘中秋梨膏。左腕玲球锁,胜瓷如水晶。 等等,锁链? 锁链!! 清宁目瞪口呆,清宁惊讶无比,清宁百思不得其解。 小师弟这是被师叔软禁了吗? 清宁眉皱川字。 师叔疯魔啦? “小师弟,这是……” 白清未抬首,不假思索答:“囚禁。” 再一看左腕水晶链,尺寸几乎恰到好处,但白清过于清瘦,到底是大了些。可能池玖忆本想等白清再长几岁时用上此物,奈何白清总想跑,便提早用了此物。 清宁:…… 尚未再问个原由,清宁转眼又回山腰处自己的闺房之中。 清宁:? 捂嘴轻咳,水晶锁链随之发出清脆的响声。 闻叹一声,是池玖忆。 “秋梨膏味极甜美,可止咳。比那些苦药涩汤好多了,但你为何不吃?你这一声接一声的咳,着实令我心痛。” 俯身抱住白清,池玖忆像吸猫一样蹭了蹭白清。 白清抿唇沉默不语。 池玖忆有没有想过他才十五岁而已。 而在池玖忆眼中,十五岁不小了。 可以吃糯米团子了。 双燕复双燕,巢柳合欢枝。双飞复双飞,煞似鸳鸯配。 第151章 昨日始闻莺,今朝蝉又鸣。 山长去鸟微,高秋画扇。 白忆昔提着几壶桑落酒便来何处归来山了,候于堂中。 何处归来山一入秋,满山黄叶,风来秋意浓。 而池玖忆才从九华帐中抱起白清,近来白清霄嗜,又复华发,池玖忆无可奈何。 想来春乏、夏倦、秋困、冬眠,白清总是嗜睡。 玉人扶起软无力,揽衣理鬓细瞧容。 “你的眉眼怎变了。” 之前白清的双眼为睡凤眼,好一副懒散样。如今一瞧却不似,略像丹凤眼。 闻道眉眼变,梦魂中惊醒,已是右眼泛秋色。 梅石画屏直棂窗,云子棋局备新茶。来者闭眸静候人,仙袂犹霓裳羽衣。王容花颜如仙,玲珑云鬓生花样,金珰金钗银步摇。 闻声知人来,开眸见落座,却怀抱白发仙。 白清的眼型又变成睡风眼了,只是闭眸熟睡未醒。左腕间系有花青色发带,发带另一端系在了池玖忆的左腕上。 自从春时白清一跑,池玖忆便是让白清离不了他身旁一丈之内。一刻见不到白清,池玖忆一刻也不安心。 至于白清所说的:“我已束发,合该分居,礼不当同榻而睡。” 池玖忆压根没放心上,何处归来山上并未独属白清的宅院,师兄师妹皆有,独无白清,硬要说,池玖忆的屋宇便是白清的。 白清却一执笔,于山腰处画了座院落便欲搬到山腰处 池玖忆怎许?于是白清去何处,池玖忆便去何处。 缠久了,令白清不得不将院落搬至池玖忆居所附近。可看似是分居而住,但池玖忆自由出入白清的院落,照旧与白清同榻而眠。 面对白清,池玖忆只有一句:“你是我捡来的,是独属于我的所有。分什么你我。” 白清试图反驳:“不是捡。” “那是又什么。” “捉。” “那你也是我的了。” “……,池玖忆,你这厚脸无耻是谁教的。” “过奖。” 黄叶满庭寒日斜,残霞昏日树苍苍。 正好白清的睡姿,池玖忆一瞥白忆昔,道:“他秋来睡意浓,我不放心便如此了,还需面谈?” 眼覆白纱的白忆者垂首执子,眼不见为净。 面上安安静静下着棋,白忆昔心声不止:“瞧瞧,人才十五岁就迫不及待各种诱引了,还变相软禁了,等人再长大一点岂不是直接压床上做了。说不定今年就要不住破了人家的处子身,不过白不染才十五岁,能经受得住池玖忆吗?池玖忆的又有多大,精力会不会和某棠一样能从月初做到月末了?要是白不染能生,方圆八十里估计都是他俩的……,不对,池玖忆不舍得让白不染生,唯恐白不染痛到了,真是溺爱呀。” 蓦然闻一阵细咳,才意识到白不染是能听到她心声的,白忆昔内心咯噔一声, 嘶,早知会如此先断共心了。 白清欲醒将坐起,被池玖忆轻拢在小怀中,还未睁眼,池玖忆已抬左手捂眼,低声呢喃般: “再睡些,乖,有我在,你继续睡,听话。” 现时依在池玖忆左臂弯中,乏意席来,唔了几声,白清便靠着池玖忆的胸膛又是睡下。 白忆昔内心:“看这捂眼的姿势,太宠溺!还有‘乖’'听话’‘有我在’,连声音都透着无限偏爱,池玖忆简直把年长者的娇宠讲释得明明白白,还实践了!白不染都被养出几分娇气了,不对,白不染本就体弱多病,那在床上白不染会不会更脆弱?会不会哭出来呢?话说白不染会哭吗?哭出来会不会梨花带雨、可怜兮兮、惹人喜爱,令池玖忆欲罢不能?” 白清又咳一声,仅白忆昔可闻。 白清在问,为何寻他。 白忆昔一正经,便答,因裂缝一事。 冥涯是白忆昔所发觉的,但镇守冥涯的是白清。 白清问,冥涯如何了。 白忆昔答,天道想毁掉冥涯,释放所有不可入轮回的恶鬼,或说是引爆冥涯。 冥涯乃流放之地,凡不可入轮回之恶鬼皆被放逐于此。自白忆昔偶然发觉后,便成了流放罪人的好去处。 白清又问,天道何在。 白忆者反问,你怎会不知?两百多年前你亲自碎天道本体,如今天道誓要你偿回,想必沦落至不可挽回的地步。 两百多年前天道将白清视为错误的存在,欲清除白清,而白清欲改天换道了,便趁机碎天道本体。 一想到这个,白忆昔便欲言又止。当初白不染碎天道本体,不仅惊动了她们四个,连沈疏鸿都惊醒了。 本来天道像个维护程序运转的系统,不允许任何一步代码出现错误与漏洞,而白不染成了天道的眼中钉。白不染让天道这个系统下线了,虽然程序还在运转,但天道这个本只有机械程序的系统产生了自主意识。它意识到如果白不染尚在,它就做不回天道,于是想尽一切办法除掉白不染。 白清只道,我会彻底改天换道的,冥涯不必担忧。 白忆昔却问,这一切全瞒着池玖忆? 白清应了,嗯。 白忆昔闻言甚至想拍掌感叹白不染的绝情程度,不愧是国宝级的无情道毕业生,一如既往地无情无欲。 如若池玖忆听去了,白忆昔闭眼都能猜出池玖忆想说什么,定是:“他才这般小,不过十五才束发,为何要担这重任。他尚年少,苍生压在他肩上,我如何放心。” 反正在池玖忆眼中,白不染约等于脆弱不堪。不对,白不染本就过之不及,比脆弱不堪还易碎。 一局定,池玖忆胜。 舒心放松,白忆昔感叹于主角光环到底还是罩在池玖忆身上,连她都输气运一棋。 棋局罢,白忆昔和池玖忆扯了一些长篇大论,最后话题才回归到池玖忆最关心的白清身上。 “风灵终不似常人,嗜睡,无需饮食,可能是常事。” 池玖忆垂首看着白清的睡颜,应了一声。 “风灵天生不通情欲。” 闻言,池玖忆抬首看了白忆昔一眼,道:“那又如何。” 白忆昔:……… 算了,劝不动恋爱脑。 暗虫唧唧夜绵绵,况是秋阴欲雨天。 白忆昔便走了。欲雨不走,迟将湿衣角,留下桑落酒。 朔风鸣淅淅,寒雨下霏霏 似惊于雨声,白清醒了。 腕上发带细难解,侧首一看共褥眠。 池玖忆许是因白清就在身边,睡得早,很安心。 抿唇悄声断发带,轻起转入高堂中。 棋子未收如残局,乍看白棋似清字。 执黑子,白清落下一子。 白子动,与之斗上一局。 寒风烛影微,小雨夜复密。雨时山不改,寒事飒高秋。 棋罢,白清胜。 已是晨晴雨声绝,月落金乌乘云飞(月落金乌腾云起)。 有轻叹一声,不知何人所叹。 正欲回榻重睡,转眼一瞧见酒。 白清有多久未喝过酒了?忘了,喝酒都要偷偷喝,被池玖忆撞见了又是一番数落。 一想,顿时开坛杯中倾,一杯入肠不解欲,仰首举坛豪气饮,玉露淌肌湿白衣。 不料,酒坛脱手坠地碎,唇沾血色染白衣。 白清想不到,这一喝便醉,一醉便咳血。 而眼下,白清经历着灵魂拉扯离体入体的痛苦,竟是无力跌倒。 他被接住了,是池玖忆。 白清的眼眸时而空洞无神更胜幼时,时而支离破碎,呼气远长于吸气,抬首见池玖忆,启唇似呻吟又同哼唧。 声音断断续续,仿佛下一瞬便将逝去。 池玖忆……怎么醒了?他忘了什么,应是忘了下封印,让池玖忆永远也瞧不见这些。不能被池玖忆看见的,又是乱作一团。 “你瞒了我什么,白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骗我……别走,别离开我……” 痛苦的不止白清一人。 脉搏渐缓。 更声尽,曙色分。 海棠未开。 草细堪梳,柳长如线。柳暖莺多语,花明草长。 海棠花开。 山花多烂漫,着薇缘东窗。那是在白清的庭院中,池到出忆不栽着花文 与海棠 略似幽人弹素琴,忽闻《悲风》调,宛若《寒松》吟。白雪乱纤手。绿水清虚心。 斜倚观花丛,丛中少安郎,恍似有亲历。 泄至人忆又回神,看着蓝白衣的白清,只担忧海棠能不为其遮阳。白清年已十六,还如李太柏《洛陌》中的\"白玉谁家郎\"与\"惊动洛阳 可惜不通情欲,素琴不奏鸳鸯弦,常弹离别伤情也 \"怎不见你弹琵琶了。 第152章 看不懂的1章 草细堪梳,柳长如线,海棠未开。 柳暖莺多语,花明草长,海棠花开。 山花多烂漫,蔷薇缘东窗。 那是在白清的庭院中,池玖忆不栽蔷薇与海棠。 略似幽人弹素琴,忽闻《悲风》调,宛若《寒松》吟。白雪乱纤手。绿水清虚心。 斜倚观花丛,丛中少年郎,恍似有亲历。 池玖忆又回神,看着月白锦袍衣的白清,只担忧海棠能不为其遮阳。 他的白清体弱多病,年年重病不断,血色少得可怜,又偏偏不爱被养,整日想着跑,折磨了身子又费了好不容易补的底子,却总是不爱惜身体。 白清年已十六,正如李太白《洛阳陌》中的“白玉谁家郎”与“惊动洛阳人”。 只可惜不通情欲,素琴不奏鸳鸯弦,常弹离别伤情曲。 他的白清是极好的,至好,可不通情,难生欲,有心胜无心,无论如何也不会回应他。 “怎不见你弹琵琶了。” 收指,白清淡淡道:“琵琶弹过了,来兴便换琴。” 白清是不能答“推琴当洒度春阴”的,自去年饮酒一醉病连月,池玖忆见不得白清与酒有任何沾边。 “无论琵琶与素琴,曲曲弦弦皆伤情。你为何不弹别的曲子。” 白清转首望池玖忆,掀起眼皮,只问,“池玖忆,你想听什么曲子?” 池玖忆一怔,白清这般望着他,好似眼中唯他一人,深情得很。而后细细回想,却不知道哪首曲子好,左思右想,道:“齐己的《秋夜听业上人弹琴》中那一首。” 略思索,垂眸便奏。 池玖忆仅看着,不语。 白清什么都会,他从未教过这些,诗词散曲古今书籍丹青音律匠艺剑御射骑枪炼丹等,无所不能。 独不通情,无欲。 不会动心,也不会回应他的任何一次。 万物都寂寂,甚闻弹正声。 曲毕,池玖忆笑言:“如虚中《听轩辕先生琴》所言般,坐客神魂凝,巢月,禽耳目倾。” 不应,抬首,白清望春日海棠,见时近夕,便开始逐客了。 池玖忆自是不肯走,尚在何处归来山上,凭什么让他走。 “春风用意匀颜色,”池玖忆试图扯偏话题,“娇饶全在欲开时。这一树海棠开得欢,只是你为何要植海棠。” “无意所栽。” “结了海棠果,为你做些糖葫芦。” “不吃。” 橘猫出花丛,沾取花叶芳,娇呼抖擞身,直扑持琴袍。素琴落他手,袍边几花印。 弯身捞怀中,一瞥不顾去。衣掠花丛过,不沾片花叶。 无奈一笑低视琴,孤桐秘虚鸣,朴素传幽真。 仿佛弦指外,遂见初古人。 浓庭芳春是海棠,满身花影至月时。 终是至廊坐弹筝,不语筝声催人去。 只是笑问何不眠,玉人停弦静悄声。 万籁潜收莺独鸣,才悟夜莺百转鸣,梦不成,难眠。 “是在催我睡下吗,瓷人。” 又复弹筝发及地,月色今宵最明,庭闲夜久无情。 似逐春风知柳态,却随啼鸟识花情,更入几重离别恨。 “白清,我们从前可曾相识。” 筝声一滞,收手侧首,漠然回:“从不曾。”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是吗?可我们总应是曾相识,续缘于此。若是不曾,为何总有故人旧相识之感涌上心头。” 今夜偏知春色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多虑了。我曾为世间清风,许是总经你身旁,抚你面庞。” 不知何句令人甚欢悦,笑言:“也是曾有缘相逢。” “乏了,不弹了。池玖忆,你该回去了。” 橘猫出袖中,弃筝轻抱起,却闻听者道: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闻言一顿,轻叹声道:“何必执于此,尚有杏花存。” “谁家独夜愁灯影?何处空楼思月明?独我一人冷榻眠,难眠梦不成。” 猫顶掌心处,摩擦求抚摸。侧首无情道:“自有安魂曲,夜深何必扰。” 池玖忆只是斜倚看着,未语。 他的白清可真是生得好一双无情眼,冷人心魂。 便是俯身将人抱起,池玖忆不管不顾了。 “你这无情眼怎生的,如此绝情断爱。” 九意被丢下,不满随人影。 白清料不到池玖忆说不过就动手,略挣扎道:“池玖忆,放手。” 说不过便动手,哪还有君子礼仪何在? “放。” 放是放手了,只是将白清放在了床上。 “筝,”白清意图脱身,道,“筝尚在外。” 一转眼,筝已在案上,九意静立筝旁,似待夸奖。 “白清,别看它,看看我。” 一低首,池玖忆已抚过白清眉眼,捧着白清的脸,轻柔缓慢的让白清面向自己,几乎不容抗拒。 “看着我,白清,看着我。我们从未相识相知相遇过吗。” 依依脉脉两如何,细似轻丝渺似波。月不长圆花易落,一生惆怅为伊多。 “从不曾相逢过。” 月里青山淡如画,只恐星河堕入楼。 第153章 夏时的十六岁 微风急起吹莲叶,青玉盘中泻水银。 一帘疏雨方过,消尽水沉香,持伞上屋檐,望尽八十里。 司柠是来求访池玖忆的,清宁当初肯定道: “小师弟心情好,师叔便心情好,你趁机上门求访绝对不会被斥退的。上了山先别急着寻师叔,若见一白衣少年郎,稍等片刻,你定能见到师叔本人。” 逐阶上山,不知何人另栽茉莉、垂柳与青梅。 几树白杏残,梨花败,数尽落红飞絮。欲摘青梅,煮酒初尝。 恍回神,急收手,司柠心惊胆惊。 未备贽,只身来,不宜动他人之物。 清宁不让备贽,说:“不用准备,师叔压根不稀罕,你取悦了小师弟便是取悦了师叔。不过师叔视小师弟为心头肉,天下奇珍异宝尽数捧至小师弟面前,你又能给小师弟什么大开眼界之物?仅颗赤忱之心就够了,小师弟非常人。” 司柠是有些慌的,她尚未见过清宁中的小师弟,仅凭白衣少年郎恐误错了人。幸好何处归来山上常客不多,一袭白衣的少年郎还是较易辨认。 何处归来山上仅有三人常着白衣,而其中一人分季来着衣裳,的确是较易辨认,只是偶尔会辨认错,因那人不是常年白衣。 忽抬首,玉宇薰风,翠丛万点晴雪。 雨过乱蝉嘶垂柳,檐上青伞下玉人。 已是午风庭院,人试薄纱袍。雨过风来午暑清,小轩帘半卷,远山青。又上屋檐瞧莺蝶。 庭中有蔷薇,绾流苏,垂锦绶。莫倚莓墙,花气酽如酒。 司柠并未见到白衣少年郎,却见华发青衣翩翩少年,只是似有眼疾,双眼覆纱。 白清被池玖忆带去蜀地中途,水土不服突患眼疾,池玖忆立即又将白清带回何处归来山,可眼疾是无能为力,眉头频颦。 “你是谁家的小孩啊?” 屋上,司柠格外自来熟与白清闲谈。 小孩?白清不作回应。 这不怪司柠,因司柠年已二十有七,身长八尺,而白清不过年方二八。于司柠眼中,白清自是尚年少。 不过年少也阻止不了司柠一眼惊鸿。 好看,喜欢,怦然心动! 青雨烟罗伞下,白清轻咳几声。 快风胜乱莺,司柠全未听见那几声咳。 说来也怪,一入庭院便觉处处皆是风,无处不无风。 司柠心大,又问:“小孩,你可知池仙师在何处?” 池玖忆?倒是知道,被他赶下山去买四色酥糖、凤尾酥、凉水荔枝膏与合莲蛊了。池玖忆巴不得他尝人间风味,莞尔几句便走了,只因他如同绝食般,三个月有余不进食。 不知为何池玖忆一去半日未返。玉碗冰寒消暑气。碧簟纱厨,向午朦胧睡。睡起朦腾小篆香,素纨轻度玉肌凉,卷帘倚栏坐廊倦兴了,便上屋宇候故识。 白清又咳一阵,随手拭去唇边血,让一旁的司柠嗅见了腥气,转首一看顿时如临大敌: “小孩,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流血了!要疗伤丹药吗?需不需要带你去看大夫呀,小孩你怎么不应一声?” 白清淡斜眸一眼,一双无情眼偏能触绪碎人心。 司柠却只感明眸皓齿,玉肌香骨,嗯——,还有薄纱衫子轻笼玉,削玉身材瘦怯风。 嘶,应是赞美人的? 司宁只欲将所有赞美之词赠于眼前之人,连什么“艳冶风情天与措,清瘦肌肤冰雪护”都将道之于口了,一细瞧其病容,顿感心疼。 这小孩有没有过好日子,如此病容,被人虐待。 于是司宁又道:“小孩,你不如去我家山,自养鸡豚烹腊里,新抽韭荠荐春前。绿橘黄橘随市有,岩花篱菊逐时开。家山好是三冬,梨栗甘鲜输地客,鲂鳊肥美献溪翁。醉滴小槽红。” 司宁一讲起家山便滔滔不绝,递了糯米凉糕予白清,笑说:“不如尝尝我的手艺。” 司宁还道:“家山好在结屋于山椒。无事琴书为伴侣,有时风月可招邀。伸脚睡,一枕日头高,无事挂心怀。渴饮饥餐都属我,倒横直立总由渠。种竹梅松为老伴,养龟猿鹤助清娱。橙黄蟹熟正当时,踏歌鸡黍社。若你来了,自不愿离去。” 白清细品糯米凉糕,静听不语。 “胡说八道有一阵了,”司柠转道望少年郎,笑言,“不知你姓何名何,年已几岁,是哪家的少年郎。” 白清被池玖忆藏得深,世人所知甚少。 司柠观此青衣少年郎应是被养得极好的,一双十指玉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拈。云鬓细梳煞羡旁人,一条梧枝色发带懒散束发于背后,似乎一扯便能解下。天水碧纱衣,纱是香丝纱。病体应是天生,不好养。 一看便是娇养宠大的。 乱叠青钱荷叶子。吹起荷花,香雾喷人浓。 “姓白,名不染,年方二八,无来处。” 司柠是摔下屋檐的,失足一滑坠下,被风接住了。 夏风轻放,司柠凌乱不堪,思绪上凌乱。 什么?!和她闲聊半日之人竟是白不染!清宁的小师弟!不是说白衣的吗?清宁也没跟她说会换青衣呀!完了完了完了……… 司柠可能想一头撞死。 “池玖忆。” 闻声司柠立即清醒,扬首望去,见一白衫人立于白清几步外。 姗姗来迟的池玖忆伸手向白清,莞尔一笑:“白清,来我怀中。” 白清常上屋顶,有时池玖忆便立于他身旁,静守佳人。有时池玖忆会来催下屋檐,或抱或唤白清来怀中,抱人下屋顶。 更多时候是池玖忆主动来抱,因不是白清困了懒了,便是白清不愿动,池玖忆也无可奈何。 弃伞,白清走向池玖忆。下一瞬又被池玖忆抱入怀中了,池玖忆不舍得让白清多走几步。 白清何其身娇体弱多病多灾多难,池玖忆太过心疼了。 池玖忆与白清的关系,在司柠眼中变得十分微妙、不可明说。 白清抓住了池玖忆的衣袖。 “困了。” “嗯。” 池玖忆怀抱白清,似紧紧护着白清,瞥了还呆怔在原地的司柠一眼,便入屋中。 惊醒的司柠心头只有一个念想,跑。 清宁便是如此,去寻池玖忆,是为了下山去学戏。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 当初被白清送回后,清宁不甘心,又去了一遍,不巧,两次都撞上不巧的时机。 师叔怀抱小师弟,正常。 小师弟靠着师叔的胸膛睡,正常。 师叔是在嗅还是吻小师弟的右腕?不重要了!这非常正常。 小师弟被师叔轻握的左腕间戴了玉锁链,这正……… 正常个什么啊! 玉锁链??? 锁链!!! 清宁不可思议。 清宁难以理解。 清宁难以置信。 随后池玖忆看来了。 那一眼令清宁有种坏我好事,杀人灭口的感觉。瞬间又双眼发颤。直打退堂鼓,连要说什么都忘了个一干二净,想跑。 白清动了,似感不舒,在池玖忆怀中动来动去。 低首无奈一笑,池玖忆将白清轻放下,以腿为枕,理好了白清额前乱发。 清宁又挺直腰板了。 怕什么!有小师弟在,小师弟人美心善,肯定能给她撑腰! 轻捂白清的耳朵,池玖忆抬首看向清宁。 池玖忆偷学来了白清的温柔,却只愿温柔对一人,极至偏爱。 清宁深吸一口气,趁着池玖忆心情好便是一口气讲完了研有。 池玖忆给出的反应不多,说学戏累了大可回何处归来山,在未有二十前,随时可回何处归来山。 池玖忆将白清的温柔学了个十成十。 浪卷夕阳红碎,池光飞上帘帏。 黄昏院落月朦胧。 池玖忆与司柠另去一处了,不扰白清浅眠。 灯烬垂花月似霜,薄帘映月两交光。 清眠乍足,晚浴初慵,瘦约薄衫尺二。 曲砌虚庭夜深,月透龟纱,凉生蝉翅。乍疏云垂幔,近月银钩将卷。 欲卷珠帘,房栊静,藜床香篆横轻雾,风过重重纱。 白清的眼疾不可见强光,不宜睁眼,池玖忆犹怜目不能视,恐白清出意外,便挂上重重纱帘。 白清身旁时时有风,悬铃绳扰耳,不如纱帘,以风为目与手,胜听声辨位。 忽庭中来人,便穿纱至门前,欲启门,却蓦然回身。 “嘘,是云深。” 池玖忆贴近,捂住白清双唇,笑压玉人到门,还不忘垫手以防头撞门,防又撞出一片青紫。 白清抬首,香息洒在那人手心。 池玖忆摸上了白清的腰。 “怎穿得如此少,不怕着凉了。” 白清未有反应。 发带已解,夏衫薄凉,眼还覆纱,倒是令人心痒。 “师叔?”门外的云深唤了声。 云深是不敢叩门的,白清耳灵,吵了白清夜寐,又扰了池玖忆,云深可不敢想象其后果。 白清无声啍气。 池玖忆笑一声:“不如开了门,让他瞧见,坐实我们之间的关系,曾得我夜夜才能上你床榻。” 白清与池玖忆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暧昧,所有人都明白,只是白清不愿彻底捅破。 池玖忆可能快疯了,一年多来白清躲他避他,暗示白清当不懂,想挑明了说白清总能扯偏话题。 池玖忆可不想等了。 白清扬首,轻哼一声,池玖忆的气息已洒在他颈肩。 云深在门外嘀咕:“师叔不在小师弟屋中?不应呀,难不成小师弟又厌倦师叔了。” 抬腿欲踹人一脚,却被把持了大腿。池玖忆手摸他大腿根处,就这般半抬着他左腿,又闷声地轻笑了: “别踢,你会站不稳的,摔倒了又是我心疼。” 话音未落,池玖忆低声引诱:“他说的不错,你又讨厌我了,可我忍不住了。” 白清不想低首,就眼下这种姿势,池玖忆能猜到白清必是抿唇略感难堪,紧闭双眼不愿见他。 明月光如洗,沉烟篆曲,青衫透玉肌。 池玖忆只欲笑挽清风归玉枕,可惜,白清不愿。 凉月淡侵床。床侵淡月凉。 “池玖忆,你可醉了。” 不是问句。 月转花枝清影疏。 “算。醉得有点长。” 池玖忆一弯腰垂首,吻在了白清的眉心处。 白清是轻叹一声的。 一床衾枕冷凄香。 绿槐高柳咽新蝉,海棠珠缀一重重。 门一开,池玖忆一怔。 白清院落中花不分四季,有时可见杏花腊月开,但人分。白清生来体凉,不耐热。不抵寒,夏时记得换薄衫,冬时衣单也敢出,还是由池玖忆抱入暖屋中。 可现时白清却是裹得严实,是白袍。 趁池玖忆一怔,白清手快狠关门。 惊动片落红。 反应过来,池玖忆无奈一笑先敲门:“白清,你讲讲理,开门,让我进去看看你。” 讲什么理?白清不应声。 池玖忆厚脸无耻,根本不讲理。 “瓷人,你还有没有心了。” 池玖忆还在敲门,轻叩,因他知道白清便在门后,以身挡门,防止他强开门。 “昨夜我怎睡在别处了。” 不在白清身旁,池玖忆便称之为别处。 “我怎依稀记得,我昨夜是想来寻你的。” 白清不理会。 “你不愿意见我,是吗。” 白清应了:“嗯。” 池玖忆不敲门了,是在门外立着,伫立。 人静。人静。风动一枝花影。 第154章 秋 直待秋满帘栊,白清的眼疾方好,在池玖忆不知为何时。 当夜,池玖忆便拉回了欲偷跑下山的白清。 “放开。” 池玖忆臂环白清腰身,直将白清带入怀中,使白清不得不紧贴在他胸膛处,如此来,白清竟是双足不着地。 白清沉默了。 要长高点了…… “我凭什么放手,你眼疾才好,便如此急着远离我下山去。我如何放得了手。” 白清试图狡辩:“我非是下山。” “子时月深云处,你不床上眠,非是下山又做什么。” 赶在池玖忆将他抱回榻上前,白清憋出了二字:“练剑。” 池玖忆从未教白清修炼道法武艺,做好了护白清一世周全的打算,偏偏白清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既白清答练剑,池玖忆便陪白清练剑。 纷纷堕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 寒石台上,池玖忆面对白衣的白清,笑问:“为何不用清旻剑。” 同是着白袍,池玖忆与白清到底是有所不同。 只折杏枝作剑使,白清道:“恐伤了你。” 白清本是无意之言,而池玖忆还道: “怎会,你可不肯伤我。不如,我让你三招。” 白清未应。 云静月华如扫,未惊秋鸿残叶。 “池玖忆,你输了。” 杏枝卡喉,若为剑,已是毙命。 池玖忆的速度远比白清的速度快,光速就是比风速快。 “如若我比风还快,是否能追在你身旁。” “比风快又如何,你抓不住风。” 池玖忆怔住了,再回神,是因白清收手淡然道: “池玖忆,你的狂妄自大是谁教的。” 池玖忆非败于反应的速度不够快,而是败在白清对他出招方式了如指掌。 黎谢的所有招幸皆是白清所教,池玖忆又是继承黎谢的一切,池玖忆这两百年多年来,白清在池玖忆不为所知处看着池玖忆,白清怎会不了解池玖忆。 更何况,白清又怎会不熟悉自己。 在最爱之人离去后,变得最像爱人的,会先是自己。 轻打哈欠,白清又变回十六不知世忧愁的少年,转身便要走。 “白清,你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 闻言回首,轻启唇:“困了。” 翠幕护重帘,篆香销半奁。 白清赶不走池玖忆。 “我不去别处睡。” 重重纱帘未撤下,池玖忆欲掀帐入其中。 王足抵腹中,那是白清在阻止池玖忆上床。 如果池玖忆执意上榻,白清怕不是仅伸足抵腹了。 “意中有个人,”池玖忆压低华帐,低声道,“芳颜二八。不耐久离缺,何一场寂寥,无眠而晓,空有半窗残月。” 雁落影、西窗斜月。 “池玖忆,你,滚。” 这可能是白清平生来第一次用滚字,因池玖忆早已一握白清脚踝,待白清反应过来池玖忆不仅入了帐中,他还趴在了人怀中。 白清:…… 怅低沉香火暖。残烛窗,小屏弯。 秋衣贴身发及榻,玉肌怀中只隔纱。 伸手抚后颈,使得玉人半扬首。 气息相对互融此,一半清香半温热。 常言灯如红豆最相思,金莲烛灯暗香残。 轻解发带无声一低眸,灯昏细瞧玉人唇,深意缠绵,半醉情意与朱颜。 有情却被无情恼。 “池玖忆,你硌到我了。” 无情眼,薄情唇,断情绝爱不懂情意长。 失声一笑更持玉腿腰上挂。 “如此,便不会碰到了。” 爆烛一声花,明灭一瞬间。已见毫无波澜的双眼。 到底不动情。 “无情道,白清,你成心选了无情道对我。” 秋入银河清浅,怎许双飞同宿。惆怅此情万重心诉。 已是鼻尖相触将吻。 “我又该如何,就是非你不可,将近疯魔。” 白清被顶到了。 白清:…… 池玖忆,你有没有想过我才十六。 池玖忆许是想过,但不成后顾之忧。 便是轻叹一声:“欺师逆道。” “不伦不类。” “终是殊途。” 五指深插入怀中人长发,池玖忆只道:“我不在乎。” 吟蛮作尽秋声,月西沉。 “可我不想。” 一夜新秋风雨,何须悔至红尘深处。 第155章 冬 栖乌惊。隔窗月色寒於冰。 起身将出,又恐卷帘霜寒鬓,便回榻。 银荷融烛泪,金兽啮扉环。 金丝帐暖银屏亚,金炉麝袅青烟。 是池玖忆惟恐白清受寒大病,故炉火不绝。 睡起无聊倚华帐,玉容清瘦懒梳发。睡意朦胧,忽想起池玖忆何在? 不知去何处了,略思索,起了还重睡,翠被重重。 月转霜林怯夜寒,夜来急雪绕东堂。 睡容初起枕痕圆,见床边一人,伸手,人拢怀中。 宝篆烧残香缕,香迟斗帐深。 “想见我,为何不写信。” 又打哈欠:“懒。” “瞧你这性子。嘴硬,一句相思也不说,从哪学来的。” 闭眼低问:“谁惯的?” “自是我了,我惯出的性子。” 香息洒人脖颈,问:“何时了。” “明日即是冬至。” 暖怀中一醒,玉臂绕脖颈,只道:“想出去。” “受宠若惊,平时可见不到你如此投怀送抱,原来是为玩雪。受寒了又病着。你说该怎么办。” 池玖忆。” 这一声满是依恋般,直扰池玖忆难定的心神。 “瓷人,你这是……撒娇?” “不,”白清眼中哪还有什么睡意,清醒得很,“这是声东击西。” 池玖忆怀中刹那空了,不留一缕清香。反应过来,池玖忆失笑一声。 感情是使诈。 急取厚袍出门去,又是怀抱清风。 “披上,嘴硬会声东击西瓷贵人。” 方才池玖忆其实本想趁机拿来一个吻,因白清唤得太难忍受了,可人跑了,无可奈何想笑,又略有不甘。 白清不作答,应是被冻得反应有些迟钝。 万雪千霜,雪初睛后,月未残时。 白清抓起一把雪便扔向一旁的池玖忆,是面无表情。 池玖忆无奈一笑承下这招,眉眼间皆是“就凭着我宠你”,尽答半肩侧脸连发都被洒上了雪,也还是嘴角微微上扬,眉眼轻弯,温柔迷视着白清,他的爱人。 白清堆着雪人,池玖忆偏来横插一手。他捏梅花枝于怀,池玖忆改成杏花。他塑好睡凤眼,池玖忆立即来改,连薄唇也要改成微抿状。 最后的雪人一成,竟照着白清原先的模样来长,只有七分似现在的白清。 于是白清向池玖忆扔了一把雪。 “这不像我。” “像。” “不像。” “七分像。” “那也不是我。” 寒透天地冰暗结,少年与君共白头。 池玖忆叹了声,直起身向雪中的白清,道:“起来,你体寒不耐风霜,该回屋暖身子了。” 白清扬首向池玖忆,鼻尖上落了几片雪。 “蹲久了,双腿冻僵站不起来了。” 白清应了声:“嗯。” 弯腰俯身,抬手曲指轻刮下白清鼻梁上的雪,池玖忆的指尖动了动,看清了白清的双眼。 那一双星汉眼眸凝固了,如池水结冰,底下仍暗自流动,别有一番天地,到底是胜人间千万。 白清睫毛上又落了一片雪,白清这才反应过来,池玖忆直视了他的眼眸。 风入金屋寒暖意,翠屏共、绣帏灯照。 白清被压在榻上了。 “池玖忆,放手。” “不放。” 白清的右腕被衣带系上了,白清的衣带,衣带另一端系在床柱。 至少没缚双腕,池玖忆的克制力尚可。 池玖忆已俯下身了。 “池玖忆,”白清十分认真,冷静注视着被欲望侵略理智的池玖忆,道,“你是要强迫我,令我彻底厌恶你吗。” 这不是问句。 埋首于白清的锁骨,池玖忆未语。 “我不喜欢,”白清淡然道,”会难受,会不适,会厌恶,我不想。” 白清与池玖忆十指相扣着,池玖忆强行打开白清的左手,才扣上的。 六曲连环接翠帷,炉香卷穗灯生晕。 池玖忆,你鼓起了。” 失声一笑,池玖忆终于清醒了几分,再不清醒,白清便当真厌恶他了。 撩人不自知的白清只感锁骨间有些许热息,便是有些痒意。 “白清,你不是清风,你是霜风。” 不然为何能如此冷人心意?, “许是本为霜风,遇暖而化清风。” 池玖忆深吸一口气,不得不叹于白清的心性。 这一句一句的,比他还有情。 “起来。” 池玖忆拒绝了:“不要。” 霜雪冷,寒风细,闪闪灯摇曳。 “池玖忆,我想种下梅花。” “为何。” “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 “你骗我,”池玖忆将白清拥入怀中,轻声道,“你骗我的。” 池玖忆抱得很深,很轻柔。 “青梅煮酒,乌梅,酸梅冰汤。” “你又骗我,”池玖忆不舍得放开白清“你没有喜好,只有习惯。习惯杏花便植杏花,不习惯一日三餐,习惯睡上许久,习惯吃茶,不习惯……” “我厌倦血色,”白清平静道,“讨厌你。” 池玖忆身体一怔。 他的白清,在说讨厌他。 “我讨厌你,不喜欢你。” 堂上孤灯阶下月。兰烬短、半明灭。 第156章 最是一年好时节,玉人相伴却久病 绛萼衬轻红。缀簇玲珑。夭桃繁李一时同。独向枝头春意闹,娇倚东风。飞片入帘栊。粉淡香浓。 白清病了,病得无缘无故,像眼疾好得无缘无故。 他更嗜睡了,能睡上好久好久。有时是一二月,有时是数十日,却总是恹恹的,对什么都了无兴趣,反应更为迟钝了。 “别睡了,”池玖忆为白清理好了含唇白丝,轻声道,“你想看的梅花开了,醒来。” 玉人未应。翠衾重叠,料想春寒,怯寒未醒。 金屋红炉屏四向。梅拥寒香,次第侵帷帐,弹指青梅堪摘。 小摘试尝看,齿微酸、生香不断。手拈青梅无处问。 春夜雨。小院深深门几许。画帘香一缕。独立晚庭凝伫。细把花枝闲数,燕子不来天欲暮。说愁无处所。 池玖忆曾问过白清,为何庭中植海棠。 白清所答为无意。 这无意得无情着。 海棠,亦名断肠,苦恋也。 闻说海棠开尽了。颦绿枝头,落红点里,问有愁多少。 病起,春时着冬袍。 白清又消瘦了。 久病起来无力。懊恼篆烟锁碧。 花半湿。一霎晚云笼密,天气未佳风又急。 “眼下春寒,”池玖忆轻抱住白清,道,“你醒得未至春暖燕来时,不是好季节。” 白清身一倒,倒在池玖忆怀中,双目无神。 轻抬白清下颌,池玖忆喃喃自语:“你何时才病好啊。” 小院春深窗锁绿,情多愁易搅。新绿轩窗清润,一春长闷损。 兰帷夜色高,绣被春寒拥。 池玖忆已是寸步不离白清了,尤其在梨床上,不抱着白清不心安。 有时以臂为枕,感受白清浅浅的呼吸。夜半一醒,池玖忆感受着白清的呼吸,一夜未睡。 有时要将白清抱于怀中,能感受到白清的心跳,池玖忆才肯睡去。 有时睡不着,池玖忆便注视着白清,一直注视,不敢动。 玉窗明暖烘霞。小屏上、水远山斜。玉人久病春睡重,莫惊他。 小窗荫绿清无暑。篆香终日萦兰炷。冰簟涨寒涛。清风一枕高。门掩庭花落。 白清终于又醒了,醒在池玖忆怀中。 “醒了?” “嗯。” 池玖忆在白清耳旁轻语:“这一次能醒够久。” “不足半时辰。” 一声轻叹,池玖忆含上了白清的耳垂。 “你一睡至暑,令我苦相思。” 微蜷缩,白清应是不适。 白清不会脸红,不会脉搏愈发快速,连耳尖一抹红都从未有过。 饶是池玖忆挑弄许久,白清的耳垂也不过泛起极淡极浅的肉粉色,可以略过无视的程度。 微抿唇,眯眼轻哼一声。 “你这又是什么病。” 池玖忆的手捂在白清心口处,静静感受白清缓慢的心跳。 池玖忆的手不如白清的纤细白皙,并未有多宽厚,一层薄茧,甚是温热。 晚凉时节。翠梧风定蝉声歇,可倚着阑干,笑拣青荷叶。 “不知道。” 如今往事愁难说。曲池依旧闲风月。 “这是什么。” 池玖忆在白清耳尖吹气:“平安符,保平安的。” 当初被白清赶着下山,池玖忆去为白清求了平安符,他想让他的爱人平平安安。 “能保平安吗。” “或许能。” 池玖忆不信漫天神佛,但池玖忆愿意为了他的白清去求一求那些神佛。 暑庭消尽风鸣树。树鸣风尽消庭暑。 “如若不能保来安呢。” 池玖忆握住了白清微攥平安符的手 “我来保你平安。” 若是神佛不能保他的白清平安,他来保他所爱之人的平安。 翠幕成阴帘拂地。荷气竹香俱细细。分明着莫清风袂。玉枕如冰笙似水。今夜月月人未睡。 青竹早些年便种下了,三年多才一丛一丛,不成竹,却成荫。 那是池玖忆在白清年方二七时所栽,原愿竹声涛涛能催白清入睡。 不成想,十五岁的白清一改以前失眠习惯,变得异常嗜睡。 幸好竹声不扰白清长梦,又能做竹筒饭、竹叶糕等,能让白清来兴吃一口,这竹也不负栽时所愿了。 白清的院落中本无竹,倒是这竹争气,自己从白清的院角中冒出,白清发觉时又懒得除尽。 于是便有了“院角一丛竹,涛声翻入梦”。 翻身,伸臂环颈,白清更虚弱了,声音也更轻了: “我不需要满天神佛与仙灵,你就是我的神佛。” 白清不会再环池玖忆的腰身了,自十五岁后不会了,只能换环池玖忆的脖颈,埋首不去看池玖忆,至少不会腹部一股温热。 池玖忆竟一愣,不敢回抱。 他的白清从来是撩人而不知的。 白清的腹部下方有了股温热,不烫,烫风。 “” 欲屈膝一顶,又软绵无力,掩不住咳声。 袅袅欲残香线。渐霄汉无云,月华如水,夜久露清风迅。 宝帐烛残时,相思无尽期。 薄日愁影午暑空,簟铺湘竹帐垂纱。帘暮燕双双。绿荫低映窗。一枕惊回世,试把卷帘看。 便坐花丛须避光,横吹长笛。 画帘开、练衣纨扇,午风清暑。 收笛侧望一树白杏,香雾人帘清。姚黄魏紫,十分颜色,终不似轻盈。 白清院中此杏树可奇着,春夏皆开花,秋才结子。 池玖忆来了,端来冰汤。 玉碗冰寒滴露华。粉融香雪透轻纱。 “怎么起来了。” 白清不应,冰汤一口也不喝,倒是吃了池玖忆下山带回的绿豆糕。 “你这性子,罢了,我养出的。” 执起白清左手,池玖忆为白清戴上一串药玉,珠宽腕雪。 白清长了一寸之多,却更消瘦了。 这串药玉竟让白清多看了几眼,叼着绿豆糕抽出右手去摩挲。 池玖忆下山时碰巧遇见白忆昔,听了白忆昔的为白清带回一串药王,不能滋养身体也能替他所爱之人挡灾消祸了。 说来也巧,白忆昔昨年到处游玩,成功在立春不久后病倒了,回画中休养了半年才能出画一次,而白清是病在立春前不久。 池玖忆抬首看垂眸低首的白清,眉眼一弯:“下山为你寻了串养身的药玉,想着你重病未愈便心急想让你戴上。我如此好意,你应当不会婉拒。” 白清未应,右手已懒懒垂下,还叼着绿豆糕,像游神天外般。 轻叹一声,池玖忆又在白清手心处写写画画。白清眨了眨波澜不惊的星河双眼,这才被勾回了神。 蝉抱高高柳,莲开浅浅波。佳树阴阴池院。竹风清院宇。正是困人天气。 风不入心,只拂衣角。 写完,复抬首,唇含笑望清风,满眼只映心上人。 清风收手,终是未应。 犹疑薰透帘栊。蝶飞慵。闲过绿阴深院、小花浓。 欲诉心期,未许南风吹断,尽付花声。 起身弯腰低首,伸手。 那不成一个吻,池玖忆只咬到白清叼着的半边绿豆糕,但已是鼻尖相触,气息互融,皆垂眸,不敢直窥对方眼底所藏。 拗莲牵藕线。藕断丝难断。 蔷薇花落,几树梨杏残,日长风静。 白清如结冰霜的睫毛一颤一颤,后脑撞上了池玖忆事前垫好的手。 池玖忆猜到白清会后退,会躲避。 池玖忆再压近些,能得到一个不容抗拒的吻。 花影连阴,竹光持露,小荷新绿浮圆。风静静。 “这绿豆糕倒的确是易腻,我去为你沏杯茶。” 咽尽绿豆糕,池玖忆转身便走,不敢回首,因他得不到白清的任何反应。 他的白清便是如此绝情,可他便是如此喜欢。 起风了,花飞零乱随风舞。 花花叶叶尽成双,不似人,独去独坐。 乍疏云垂慢,近月银钩将卷。 碧窗柏子炷炉香,重馀纸帐掩梨床。 池玖忆才捉回下山的白清,便鱼匆匆地把人放床上,几下除去衣物,双手尺量着白清的细腰。 “我没有养好你吗?” 池玖忆微皱眉头,十分怀疑自己未养好白清。 沉默片刻,左思右想,为了池玖忆不太难堪,最终白清挑了个较好听的说法:“我不好养。” 爱人如养花,可这对白清全无用,因白清不是人。 曲室明窗烛吐光,瓦炉灰暖炷飘香。 “不好养我也要养,养定你了。” 白清闭上双眼,许是内心许叹一声。 凉月今宵满,晴空万里宽。玉露团寒菊,秋风入败荷。 中秋了。 白清一睡,睡过了端午、重阳、七夕,直至中秋。可一醒,又下山跑了。 “为何要下山。” “想喝酒。” “喝酒,”池玖忆被气笑了,“你病好了吗,就你这身体,瓷人你是忘了你喝不了酒,还是胡乱找个借口搪塞我。” “要喝酒。” “不能喝。” “我能喝。” 白清不如池玖忆倔,但白清如知池玖忆固执。 池玖忆指尖把在白清较微弱的脉博上,气笑问:“你是瓷做的,有多易碎你又不是不知,你让我如何放心。” 白清十五岁那一次醉酒给池玖忆留下的记忆太刻骨铭心了。池玖忆恨他的无能无力,记得白清于他怀中即将破碎消逝的模样, 白清试着反驳:“我不是瓷做的。” “你不是怎会有裂纹。” “我是清风所化。” “风也不能喝酒,会醉。” “风不会醉。” “不醉亦不可沾酒一滴。” 白清抿唇,说不过池玖忆。 银花烛冷飞罗暗,宝屑香融曲篆销。 “池玖忆,你现在就离开,我不想见你。” “凭什么让我走,你不想见我,我想见你。” 素衣苍狗不戒妍。何意妒婵娟。不知高处难掩,终自十分圆。 “你捉不住风的。” “不试试,怎知道捉不捉得住。” 白清不知如何反驳了,苦思冥想一阵,终是道一声:“困了。” “行,我陪你睡。” “不要。” “欸,听不清。” “……,池玖忆,你的厚脸无耻、不知羞耻、毫不要脸,是谁教的。” “过奖。” 凉蟾光满。桂子飘香远。低照户,巧侵床。云母窗前生晓色,海棠叶上得秋声。 天明已旦日,池玖忆从床上抱起了白清。 催唤起,带梦闲坐且任人。 白清半梦半醒,一杯温茶已被递入手,池玖忆弯腰轻笑为他梳发。 松烟香弥漫,适宜润喉。 白清淡然浅啜一口,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白清一来何处归来山,衣食行居等全由池玖忆一手负责,洗浴什么的几乎不分你我,梳发而已,为何要大呼小叫呢。 弄舌调簧,如问春何许,应是秋鸾。 丹桂飘香已四番。疏疏密密未开时。装点最繁枝。一任晓风吹,金缕细,翠绡垂。嫦娥也道,一种幽香。几处相宜。 九意未叫,顶来一碟青葡萄。 白清仗睨一眼:“不吃,拿走。” 背后的池玖忆无奈一笑:“你又闹脾气跟我绝食。” 也不知池玖忆是怎看出白清闹脾气的,白清素来冷淡,从何而来的脾气。 白清不予回答,有一搭没一搭地品茶。 见白清不理自己,九意跃下桌,立起举爪扒抓着白清及地的白纱。 自十五岁后,白清总着略长的衣裳。池玖忆为白清所备的衣衫全是合身,可过一段时日池玖忆便会发觉那些衣物几乎莫名其妙变长,久而久之,池玖忆便任由白清的性子了。 九意此举倒引起了白清反应,一低首微弯腰,白清提起了九意,轻放于怀。不撸,不摸,不抚,仅是纤纤玉手搭在猫头上。 白丝从池玖忆手中滑走,池玖忆也不急,并未下意识一把抓住以防发乱,待白清坐好,才继续去理全散了的发丝。 画屏一点炉烟暝,晴景融融秋色浅。 窗下许是会藏着三只偷听的鸟,看看那个说“多情成疯不须医”的人会被情伤至何种地步。 风依旧静静,多了一缕宁静恬淡,可能是因暖阳恰过,日景其佳。 “池玖忆。” 池玖忆下意识应了一声:“我在。” 反应过来,池玖忆又笑问,“瓷人,怎么了。” “仅是想唤你一声。” “少见,我便当你是想我了。” “自作多情。” 池玖忆全当夸奖了:“只对你一人多情。” 池玖忆为白清编了长辫,系上丝绸金铃。 一步一吻,一步一想。 白清的病,快好了,终于快好了。 “你为何不戴耳坠。” 听到铃声的白清又闻池玖忆此一句,一垂眸,薄薄的眼皮掩盖了眼底的情绪,答:“麻烦。” 的确,在现时,光为耳垂穿孔都有一定的风险。 池玖忆的双手落在了白清双肩上,他又俯身在白清耳边呢喃:“那为何不戴耳钩。” 白清腕间还戴着那串药玉,随身携带的香囊中放着那枚平安符。金铃响了,不知因何而响。 “你戴一次耳饰,戴给我看看。白清,我想看看你为我戴耳饰的模样。” 金铃为何铃? 摄魂还是安眠? 池玖忆答不上了。 白清一侧首,与池玖忆仅隔半寸了。 温热的气息,是池玖忆的。洒在身上,竟有些痒意。池玖忆在做什么?应是轻声细语,不敢忧此昼梦。又靠近了,池玖忆在尝试不惊扰一切缓缓靠近。心跳过于滚烫了,疾快胜风,池玖忆在想什么,心跳如此快速。大概是醉了,池玖忆过于醉了,不该,给池玖忆…… “池玖忆,池玖忆,池玖忆,黎清穆……” “你唤的,”池玖忆眉目间的欲望散得干干净净,眼底浮起一层极浅不外露的愠怒,一字一句道,“是谁的名字。” 白清最是了解池玖忆的。 白清主动靠近了,金铃一响。 “你应当忘了,这是……” 你的名字。 池玖忆以为,他们能相吻。 可惜。 白清最是无情了。 不共红尘结怨。 秋满庭院倚阑干,独见月季。 鲜艳见天真。不比浮花浪蕊。天教月月常新。蔷薇颜色,玫瑰态度,宝相精神。 月季与荼蘼种下不晚,数上蔷薇、梨杏、海棠与桂花,却只有月季开了。 青竹一丛于院角,蔷薇不仅缘东窗。梨树半冠压墙瓦,杏花只在粉墙前。海棠一株曲径旁,荼蘼种屋前。月季围廊栏,桂树处处是。 如此之多的花树,白清的院落会成花海的。 浅打哈欠,金铃又响,白清乏了。 “困了何不回屋睡下,可是,在等我?” 池玖忆又来了。 轻转首,白清眨了眨犹如夜色银河情一片的双眼。 白清改了池玖忆的记忆,数十年的记忆,改的定是不露马脚。只是,池玖忆为何是玄衣玉冠? 白清向池玖忆伸手了。 “池玖忆。” 将戴有药玉的胜瓷玉手握住,池玖忆才低首向白清,问:“怎了?” “你不适合发冠玄衣。” 池玖忆才年方二九,白清是知道的,至少身体年龄上是年方二九。未至二十,不可戴冠。 玄衣,白清不想见池玖忆穿黑衣,一身白衣沾不得血,倒也能略微束缚池玖忆。 伸手一撩,金铃作响,池玖忆将白清的长辫撩至胸前。 “你这又是为何。” 白清毫不犹豫推卸责任:“许是哪只风灵花灵开玩乐。” 一提金铃,池玖忆欲言又止,想不起来了。 白清又道:“你更适合白衣。” 白清在抬首,抬首看池玖忆。 白清向来是鲜少抬首仰望他人的,可如此一来,好似他满心满眼只在乎眼前之人。 顿时一笑,池玖忆脱下去衣穿在了白清身上,发冠也不见了踪影。 “好啊。从此,我日日散发白袍。” 欲言又止的人成白清了。 池玖忆的衣裳穿在白清身上,可是袖口能过指尖,再弄一弄,能当水袖了。 长辫被撩回背后,白清扬首,望着池玖忆不语。 无风轻燕。缭绕深深院。卷珠帘,时听莺簧巧啭,南风未奏素琴,长笛静,琵琶弦浮尘。 常言人景古难全。便道景若佳时心自快,心还乐处景应妍。 “罢了,黑衣更不合你。” 说着,池玖忆开始除去白清的衣裳。 白清:? 为何脱着脱着仅余薄衫了?还到床上了。 “池玖忆,你……” “什么。” “松手。” “我偏不松。” 薄衫半落至臂弯,白清见池玖忆又办疯了顿感不妙,急是转身半起将跑。 束辫丝绸被勾,七千白丝皆散。 “池玖忆,别碰我。” 白清快不过池玖忆。 双腕被缚,粉唇轻捂,池玖忆疯了,克制地疯。 下画帘,风动流苏结。 池玖忆终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两百多年中,池玖忆可不是白过的。 半昏明暗中,池玖忆笑言:“别看我了,白清,可别用你那双无情眼勾我心。” 白清气在心头,睁着璀璨的云汉双眼紧盯池玖忆。 “我会忍不住的。” 白清选择立即闭上眼眸,池玖忆的欲望过盛,暂时不能让池玖忆疯彻底了。 “为何要离开我。” 白清未语,池玖忆早已收手。 池玖忆很敏锐,记忆被改,白清终究做不到万无一失。 “你总想疏远我,远离我,我无论如何都留不住你。” “风是自由的。” “因此,你不愿待在我身旁,总要逃跑。” 白清平静应了声:“嗯。” “换我守在你身边,亦不可?” 死寂片刻,门窗紧闭,不透秋声一片。 “白清,我总能有方法将你留在我身旁的,不许跑走。” 池玖忆也很执着,他深知白清在一步一步远离他。可他不想就此而已,他太想留住白清了。 既师徒关系留不住,那道侣、夫妻、恋人关系呢? 他要将白清占为己有,彻底拥有。 那样,白清应不会再离开他了。 细密的吻从眉心开始。 不愿睁眼的白清指尖一颤,金铃乍响,荡碎了这刻死寂。 白清的声音变虚弱了,却照旧清冷:“池玖忆,我病了,你也病了。” 一个病于体,一个病在心。 金鸭晚香寒,人在洞房深处。无语。无语。 白清又睡了。 疏蝉响涩林逾静,冷蝶飞轻菊半开。 池玖忆喝了酒,不知几杯、几壶、几坛。 往事如寻去鸟。清愁难解连环。 他观亭外木犀,笑言:“金粟如来出世,蕊宫仙子乘风。清香一袖意无穷。洗尽尘缘千种,不关红尘万种事。” 长为西风作主,更居明月光中。十分秋意与玲龙。拚却今宵无梦。 池玖忆也不知为何想喝酒,只知心有愁,且心痛。 很痛,心很痛。 他估此痛为不能消爱人之病,无能为力而心痛。又一算自中秋后白清未醒一次不由更心痛。 正月色分明,秋容新沭。是天上、馀香剩馥。怪一树香风,十里相续。坐对花旁,但见色浮金栗。 忽传来一阵重咳,桂花树下走出提灯仙人,惊散池玖忆的醉意。 “池玖忆,你喝了太多的酒。” 欲拥清风,恐酒气呛鼻,便收手。 “饮酒伤身。池玖忆,你醉了。” 眸光一动,眉眼一弯,唇角含笑:“嗯,醉了。” 池玖忆醉了,醉得不可理喻。 夜香烧短银屏烛。 白清又被压在榻上了。 白清:…… 宝篆烟消香已残。婵娟月色过画屏。斜月朦胧 白清过于消瘦,以至于池玖忆伸手穿过那串药玉五指插入白清五指之间,轻而易举扣住了。 又是一阵轻咳,池玖忆撑起身看他身下的白清。 直应了那句“病起十分清瘦”。 “你也怕我?” 温热的气息洒在后颈,白清的呼吸更轻了。 池玖忆也是醉糊涂了,竟向白清问此话。 “不会,我不怕你,我不会怕你。” “那为何不肯转过头来看我。” 白清的气息在颤,一颤接一颤,与雪白的睫毛。 “我不能看你。” 一个湿热的吻落在后颈,白清的呼吸又变得扬长。 “为何。” “池玖忆,你没有醉。” 池玖忆笑了,不是莞尔一笑。 “是又如何。” 银灯炙了,金炉烬暖,真色罗屏。 池玖忆可能疯了快一年,从白清病起的那日便疯了。 自己最爱之人久病难醒,自己却始终无能为力,而爱人在不断疏离自己,总是逃离。 池玖忆与白清之间有层屏障,早已千疮百孔,是白清所立起的。 “乖,”池玖忆在诱引,“听话,转过头来,让我看看你。” 然后让你吻我? 白清内心一定有许多话。一抿唇,能感到右肩一热,池玖忆吻在他的右肩了,也不能说是吻,池玖忆铁了心想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露重寒香有恨,月明秋佩无声。 “池玖忆。” “我在。” “池玖忆。” “白清,我在。” “地玖忆。” “白清,我就在你身旁。” “池玖忆……别碰我。” 湘屏展翠叠,又雁影带霜。任帐底、沉烟渐灭。 床头秋色屏山,碧帐垂烟缕。 池玖忆不语,看着半蜷缩全身的白清,欲触,只轻撩碧帐。 唔了几声,白清醒了,未睁开双眼。 似有风立于身后,弯腰注视池玖忆,不语,只看着池玖忆药墨般的眼眸。 “醒了为何不睁眼看我。” 风散了,白清蜷缩得更厉害了,秋衣单薄,滑下露半边白皙的肩膀,那才愈合的疤痕犹为显眼。 池玖忆明显迟疑了一下,甚至可以说是略有不可置信:“这是……” 白清侧首埋在软枕中,闷声答:“你咬的。” 池玖忆下意识否认:“我从不舍得伤你。” 白清终于舍得看池玖忆一眼了,侧眸一眼,眼角略微一直,似乎气鼓鼓的模样。 可爱。 池玖忆犹豫了,他从始至终一直相信着白清,只道:“我怎会舍得伤你。” 白清撒谎极其顺畅:“你昨夜醉了酒,发了酒疯,趁我重病虚弱无力,想吸我精血食我肉骨,好大补一番。” 语音未落,池玖忆眉头一皱便是斩钉截铁:“绝无可能。” 凡是灵物,人族总有百种用法,像白清这般成人型的天生灵物,对于人族而言可,是全身皆是宝。 池玖忆从不肯放任白清下山,也怕他的白清会被捉去。 池玖忆惧怕所有与白清分离的可能。 白清那张薄情唇也说得出一番有情之话:“除了你,我又肯让谁肆意伤害我,谁又能随意接近我,我又会对谁放松警惕。” 池玖忆一怔,欲从椅上起身,一伸手,换来白清一句:“别碰我。” 指尖停于面前,池玖忆终是未理白清落在腮上的白丝。 “疼吗。” 伤是池玖忆咬的,白清指使的。坐于池玖忆腿上,扬首咬唇不慎含着一缕白发,戴药玉的那手抚在失去理智一口咬住他右肩的池玖忆头上。 白清且估此伤能让池玖忆三个月不碰他,虽非上策,可能保一时,是一时。 “疼。” 池玖忆清楚,白清向来嘴硬倔强,怎会轻易道一声疼。 死寂,窗外的飞鸟与秋蝉也不喧闹了。 欲言又止,起身,在白清退缩时,沉默掩好被角。 “我,”池玖忆舌灿如莲多少年,竟不知先说什么好,“秋寒,易着凉。” 白清未有反应,他的病到底是还未好。 金桂深深香,狸奴出庭花。 第157章 江南 秋唯落又被庄北冥“捉”,不,“抱”走了。 夜深闲看庭中影,抬首,便见庄北冥。 秋唯落眨了眨秋水渐寒的双眼,倒映出庄北冥清澈的身影。 月亮乌啼霜渐寒,忍把秋水化坚冰。 然后,庄北冥弯腰伸手,抱起蹲在地上的秋唯落便走。 秋唯落:? “师弟、师叔救我!我不想走啊!!” “大师兄、三师兄!” “二师姐,救命呀!” “我不走!凭什么让我走,庄北冥你放我下来!” “白鹤、白鹭、白鹳,有人私闯何处归来山!” 庄北冥只慢悠悠道:“喊,喊累了,我把你抱走藏在金屋里。” 秋唯落:…… 秋唯落默默双臂环紧了庄北冥的脖颈,只能埋首在庄北冥锁骨处掉眼泪,肩膀处他够不着。 “你要抱紧我,”秋唯落哭哭啼啼道,“绝不能松手吓我。” “抱紧了,我不会松手。” 秋唯落只哭着,被庄北冥抱走了。 江星垂与清宁刚冒出的头被云深按了回去,墙角的白鹤、白鹭、白鹳静静当个木雕。 下了山,庄北冥却问他想去何处 “为什么问我想去哪?” 因为喜欢你,所以想了解你。 “想了解你。” “我有什么值得了解的。” 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你是这世间最与众不同的,有什么不值得了解。” 你是这世间最与众不同的,有什么不值得喜欢。 “难不成从未有过泪灵存在?” 难不成你从来想过喜欢别人。 “嗯。” 秋唯落想了想,不知道何为好,绞尽脑汁搜尽不知多少年的记忆,才模糊想起曾落脚的一处镇子。 “我想去被誉为小江南的马头镇。” 马头镇,依水而建,水道交错,小巷纵横,青瓦灰墙。 “羊肉咧,羊肉——” “火烧,卖火烧啦——” “卖茶,卖茶啊——” 这声卖茶不同于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是小孩稚嫩而短促的声音,引得秋唯落冒出看去。 小方桌上白瓷碗,一汪翠绿茶水,竟也好看,停下了几个口渴的帮工。 舟上看,镇如周庄,宛若一幅清淡素雅的水墨画。 “庄北冥、庄北冥,我要吃锅饼。” “庄北冥,我要那只烧鸡。” “庄北冥,我要这个蜡制的松枝小鸟。” “庄北冥~” 庄北冥一提起手拿小面人的秋唯落,面对面问:“你把我当什么了?许愿池中的锦鲤,道观幸庙中的神佛仙道人,还是什么。” 秋唯落不乐了。 开蒸汤饺铺的阿婆笑眯眯道:“这位公子,这还是个孩子,何苦为难他呢?孩子心性嘛,向来是馋的。乖孩子,不如来尝尝阿婆的汤饺,略小水饺细长如柳叶,皮薄馅大,一咬,浓汤就顺着嘴角流下,巷里的孩子都喜欢来吃,几文一碗……” 秋唯落挣扎出声:“放开我,庄北冥你松手。” 庄北冥照旧提着秋唯落的后领,向阿婆道:“他已是束发十五,不小了。” 再小,他还需多等几年,他不想等了。 秋唯落闻言欲泣又气:“庄北冥你放我下来!” 阿婆略惊:“不知二位可是兄弟?看不出来呀。” “不是,”秋唯落越想越气,“他就是王八!许愿地里的万年老王八!” 阿婆惊啊一声,不知说什么好。 庄北冥一挑眉:“你说谁是王八。” 庄北冥生得好一双棠梨褐色丹凤眼,平时漫不经心,一抬眸神色认真,眸色犹如铜刃上干涸的血迹,锋利,无情。 秋唯落可不怕,毫无惧色脱口一句:“你。” 庄北冥注视着秋唯落,秋唯落看着庄北冥。 未至良久,秋唯落却忽然泪如雨下,又是哭了。 闻声人看来,庄北冥却是随意,淡然放下秋唯落,买了碗蒸饺。 “别哭了,吃蒸饺。” 奈何秋唯落光顾着哭,不愿搭理庄北冥。庄北冥随手扔了个蒸饺入秋唯落嘴中,便神态自若抱起人走了。 这招倒也奇,秋唯落虽还在抽噎,但至少不哭如孟姜女了,混着无味的泪水慢嚼蒸饺,因怕边哭边吃噎着了。 阿婆伸长脖子观望不止,面色惊愕。 “庄北冥,我讨厌你。” “哦,要讨厌,你就讨厌我至永远。” 如此,你也能永远记得我了。 将黄昏了,天边渐黄,又桔黄,再成紫,很深很深的紫色日暮后。 秋唯落记得,那是一片的紫色长天,木槿探过青瓦垒空的镂空花墙,半开在小巷中,路过了半掩的窄门,透过门扉仿佛隐隐能听到木棍压锅饼的吱嘎声,还有一个女人高亮而悠长的声音: “丫头过来吃晚饭——” 秋唯落睡着了,深深睡去。 一宵风雨送春归。绿暗红稀。 轻跃上白墙,未惊落青瓦。 秋唯落找到庄北冥了。 他在杀人。 恰巧,秋唯落低首一看,庄北冥抬首一望。 庄北冥望进了秋水双眸中,深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秋唯落这一双秋眸望人,好似可怜巴巴只听从眼前之人,好像眼前之人便是唯一的所有。尤其是在哭泣泪盈眼眶时,尤为楚楚可怜。 秋唯落侧眸,知到巷道上那人尚未死透。 “不怕我?” 秋唯落反问:“我为什么要怕你?” “因我在杀生。” 秋唯落出奇地平静:“哦。” “你这般易染上他人的情绪,现在竟未落泪。” 先指庄北冥,再指巷中的那人,秋唯落冷静道:“你不敬畏生灵。对于杀生,你不在意,所以你的平静胜过此人的所有情绪,令我十分镇定,甚至是毫不在意。如若你一走,我立即染上她的情绪。” “那你别走,只待在我身旁,仅染上我的便好。” 那人终于咽了气,秋唯落正欲跃下,庄北冥却道: “你一身白衣,不能沾血。” 秋唯落还真停下了,道:“你一身玄衣,便能沾血?” “我脏了,也不能让你脏。” 秋唯落一眨眼,清澈明亮的双眼一如既往的水灵,只是水可无情。秋唯落确定自己没看错,庄北冥身上的情绪没有变化。 “我该怎么下去。” “跳下来,我接住你。” “你接得住我吗?” “除非你不愿入我怀抱,否则必能让你平安无事。” “我信了,你不能骗我。” “不会,用不着骗你。” 秋唯落是倾身落下的,跌入庄北冥怀中。 庄北冥一伸臂举起,便接住了,十分顺其自然扒开秋唯落双腿架在自己腰身两侧,抱着便走。 然后秋唯落又哭了,抽抽嗒嗒。 “怎么哭了。” 秋唯落哽咽道:“我怎么不长啊,怎么就不长了呀?小师弟都快有我高了,小师弟好几年没长了,结果长得比我还快!” 几句话间,秋唯落又是放声大哭了。 镇中人已见怪不怪了,这俩人来此已有一段时日,其关系暂且不谈,先说那爱哭的小孩,一日能哭上数十次,也是奇人。而那玄衣少年次次都能面不改色去哄去劝,换为常人早不耐烦了,真是奇人对奇人。 庄北冥深思熟虑半瞬,放下了秋唯落 “别哭了,现在再看看,你长了吗。” 秋唯落向来是信庄北冥的,便一丈量,瞬间两眼发光,迫不及待问: “长了多少?” 庄北冥估摸着答:“两寸之多。” 闻言正欲喜笑颜开,又抬首,嚎啕大哭了。 “长了和没长有什么区别,还是要抬头看你,啊——!” 庄北冥一低首,看了看,只好蹲下身子来抬眸看秋唯落。 他应是没法子了,秋唯落先前不知沾了什么,能长就不错了,目测身长八尺对f秋唯落是遥不可及了,整日用幻术也不是良计,倒不如顺其自然。 抬首认真凝视秋唯落,庄北冥道:“不必你来抬头,我来蹲下抬头。” 哭声渐止,秋唯落擦拭着珠泪,一抿唇,投怀送抱了。 “算了,”秋唯落吸了吸一口气,平稳情绪才在庄北冥耳边道,“我抱着便好了,你不用低头,我不需要仰望。” 双燕过春瓦,单只望成双。 庄北冥应了声,抱起秋唯落便走。 “你的眼泪怎么是无味的。” 庄北冥尝到了秋唯落的泪。 “不知道,谁的眼泪都都是有味的,独我泪水无味。” “你怎么不喝兽奶了。” 应北果不仅许么未见到秋唯落隽带葫芦,连奶香味都嗅不到了。 秋唯落是不可能答小师弟一见他喝那兽奶便扔得远远的,并告诉他不可再喝。 “没长,不喝了。” 庄北冥抬手,握住秋唯落后颈,修长的五指轻而易举握住了秋唯落纤细的脖颈。 “你不信我了。” 秋唯落却不语,因他被河上一群麻鸭与打鱼人吸引了。 打鱼人用鱼鹰,一船四鱼鹰,排列栖在木架上。打鱼入一挥篙子,鱼鹰便劈劈啪啪齐刷刷跃进水里。 鱼鹰似乎专逮鳜鱼,一扎入水便叼上了一条鳜鱼。 戴斗笠的打鱼人以及他的黑色鱼鹰,配上一群麻鸭,犹似水墨画,河面荡起了银色的涟漪。 “鱼鹰脖子上的那道箍,”秋唯落出声了,“那道不知是铜还是铁的箍是用来做什么的。” 捏着秋唯落后颈的软肉,庄北冥答:“鱼鹰的脖间都有这一道箍,防止它将逮到的鱼吞下,每只鱼鹰都要戴上。” “它们心甘情愿?” 庄北冥用手去寸量秋唯落的细颈,不在意答:“不心甘情愿也要戴上。” 秋唯落又沉默了,泪湿庄北冥衣衫。 第158章 世上有一座山 梅花谢后樱花绽,浅浅匀红,结子筠笼。万颗匀圆讶许同。 樱桃熟了,庄北冥便带秋唯落来此。 拨云寻古道,倚听流泉。花暖青牛卧,松高白鹤眠。 一时兴起,便欲懒摇白羽扇,裸体青林中。仅余薄衣几件时,一回首,秋唯落飞快穿回衣裳并躲得远远的。 什么也未做的庄北冥不假索一句:“回来。” 奈何人摇首竟如拨浪鼓,连声拒绝:“不要不要不要!” 庄北冥这才细想,方才秋唯落为何要躲他并视他为洪水猛兽,半晌才问: “你看到了什么?” 自古以来开有灵智的灵物极其稀少。如风灵、花灵、木灵等千年才有数十个,越罕见的越不寻常。如秋唯落这只泪灵,上下一万年都寻不出第二只来,令庄北冥都是不甚了解。 庄北冥见秋唯落不作答,又道:“你知道了。” 这不像肯定句或陈述语气。 庄北冥与秋唯落间隔十来步,平时此距离已够远了,不足让秋唯落染上情感。可不知是庄北冥情感过盛,还是庄北冥本身异于常人,秋唯落抬首望着庄北冥,道 “我看得到,你身上的变化。” “方才,我身上……” “变黄了。” 卷舒无意人虚玄。丘壑伴云烟。石根清气千年润,覆孤松、深护啼猿。 秋唯落一顿,补了句:“佛手黄色。” 蝶团飞。莺乱啼,陌上花开。 “你早就知道了。” 你早知道我喜欢你。 绿匆匆,几颗樱桃叶底起。 “不早。” 起初尚不懂颜色与情绪间的联系,观察了许久才确定的。师叔看小师弟时身上为朱红,混有几缕杏子色,更浅的便看不见了。大师兄看到三师兄时身上会冒梅红色,可三师兄瞥见大师兄,身上颜色渐被一种很杂的颜色替代,那种颜色细看有粉、玄、灰、白、紫、褐等,再看便眼花缭乱。 至于二师姐与小师弟,二师姐形同人有喜怒哀乐。小师弟几乎无论何时身上总是白茫茫一片,正如师叔所说的无情无欲般。 而庄北冥看向他时,是不老红色的。 最是飞泉鸣野涧,清如万壑松声。 庄北冥问:“现在,我们算什么关系?”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明知我喜欢你,还放任我接近你。 清楚相约终生我从不在意,你还拿你的毕生自由去赌。 你已彻底走近我,牵动我的所有,凭什么还想干干净净离开。 秋唯落许是在思索,又或是沉默,庄北冥身上的不老红色加深了。 万里彤云密市,长空琼色交加。 秋唯落一侧身,风过眉梢,顺他华发。 原来日暮了。 再回身,庄北冥已将秋唯落抱起。 惊呼一声,直腰手搭庄北冥双肩,秋唯落尽可能上身远离庄北冥,未等庄北冥反应,秋唯落已无声落泪。 便只是看着庄北冥,睁着波澜不断的秋 水双眸,无声哭泣。 “我又不逼问你,你哭什么。” 话音未落,秋唯落又是放声大哭。 庄北冥尚算了解秋唯落的性子,抱紧了,轻拍秋唯落后背若无其事便走了,海东青盘翔于高空,遥望下方,振翅追上二人。 碧梧翠交加影。角簟纱厨冷。疏云淡月。 身一沾床,秋唯落立即骨碌入被,裹得严严实实 “做什么,我不吃小孩。” 裹成一团的秋唯落立到坐起身瞪着庄北冥,反驳道:“我十五了,不小了!” “你不小了?” 沉寂半晌,秋唯落又哭了,无声而泣,咬樱唇,用无辜的鹿眸去看床前人。 秋唯落也不知随了谁,一双秋水脉脉有情眼,樱唇玉齿,居然未沾女气半分。 水榭风微玉枕凉。牙床角簟藕花香。 伸手欲拭去琼泪,秋唯落却躲得远远,生怕被庄北冥碰到,指尖停在半空,庄北冥不收回。 \"回来。” “不要不要不要。” “回不回来。” 秋唯落犹豫了,因庄北冥身上的不老红转变为不繎色了。 红得发黑。 尽管心里直打退堂鼓,可秋唯落还是上前了,错过庄北冥的手。 泪灵,尚是未知之物。 他抽出了庄北冥身上的情感,在庄北冥措不及防时。 情感化为一颗颗圆润的珠子,有墨,有朱,有黄,而非杏红、玄黄、珊瑚色等。 庄北冥才从红尘世俗中深上的情感变淡了,全都淡了几分。 珠子散落二人之间,秋唯落淡然拾起一颗放入嘴中,入口即化。 秋唯落的眸中,空空如也,不是空洞的空,而是万物皆空。 一颗尝完又吃一颗。 “等等,”庄北冥抓住秋唯落的手腕,道,“方才你吃的是……我的情感。” 秋唯落面上犹有泪痕,就这般看着庄北冥,应了声:“嗯。” 秋唯落是没有情感的,现在的他无情无感。 赤珠无声碎裂,消散无影,但庄北冥能感知到情感浓了一分。 “你以情感为食?” “我以天地灵气为食。” “那你为何要吃这些珠子。” “有些珠子有味可品。” “好吃吗。” “不好吃,墨珠无味。” “你还尝过谁的情感。” “三师兄的,反胃。二师姐的只有紫珠子有味,辣的,香辣。大师兄的红玉珠子和白珠子,一个甜得发涩,一个寒齿冻唇。还有………” 庄北冥伸手掐住秋唯落双腮,以此打断秋唯落。 “以后,只许乱尝我的情感,别尝他人的。” 秋唯落又瞪着庄北冥,泪经庄北冥的左手。 ……,算了。 收手,庄北冥边为秋唯落擦去眼泪,边问: “吃了那些珠子,你也能深上情感吗。” “不能。” “你是否能瞧见自己身上的情感。” “不能。” “从镜中窥视也不能?” “不能。” “你还瞒着我什么。” “不能说。” “为什么。” 秋唯落不作答。 “你不信任我。” 秋唯落未予反应。 “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 声静月冷,水无波伏,夏夜新凉。 “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秋唯落摇首了。 “你可否想了解。” 秋唯落又摇头了。 “也对。算了,你不必了解。知道我是庄北冥,你身旁的庄北冥便够了。” 《爱人守则》第七条,尊重不想透露的秘密。 “你的白发如何变回青丝。” “断了药,变不回。” 月和疏影上东墙。 “别哭了。” 金鼎香销沉麝,碧梧影转阑干。 “还没哭累,你怎么不想睡了。” 可庭明月绮窗闲。帘幕低垂不卷。 “哭累了?” 树影将圆,林梢不动。 “别看我了,再看,我不介意现在吃小孩。” 缺月无情转画栏。 “知道你在心底骂我。” 心耿耿,泪双双。皓月清风冷透窗。 “终于肯睡了。” 庄北冥俯身,吻在了秋唯落眼角处。 “你的眼泪怎么是无味的。” 秋唯回答不了,便是答了,也应是一句不知道。 云缀银河幽断续。绣被焚香独宿。 第159章 不归山 “先生馋病老难医。赤米餍晨炊。自种畦中白菜,腌成瓮里黄齑。肥葱细点,香油慢煼,汤饼如丝,早晚一杯无害,神仙九转休痴。” 故作深沉的声音一直在走来走去,庄北冥一转首,秋唯落果真已趴在窗沿上,朝内张望。 “庄北冥,”秋唯落满眼好奇问,“你煮得是什么?” “茗粥。” 一来兴,秋唯落忽想起一首诗,便诵道:“当昼暑气盛,鸟雀静不飞。念君高梧阴,复解山中衣。数片远云度,曾不蔽炎晖。淹留膳茶粥,共我饭薇薇。” 秋唯落边涌边试图“翻窗入室”,手脚并用终不如庄北冥伸手从他腋下穿过提起,轻松抱入。 一眨眼,秋水波澜不断,秋唯落又哭了。 自从秋唯落被门槛一绊后,若入此,不是上房揭瓦,便是翻窗入室,绝不走正门。而庄北冥总会拎起秋唯落抱入室中,然后便是如此。 庄北冥面对泪如泉涌的秋唯落,终是选择了放弃。抱着便走,随口问:“你昨夜几时睡的,日上三竿都不愿起。” “日暮即睡。” “你昨日喂了双燕什么,天还未亮双燕便急匆匆飞去,亭午才归来,像被熬了三天三夜般。” “想不起了,好像是几颗香橙。” “贼。” 昨日,秋唯落喂予双燕的是生肉。 “你昨日又去何处,一日不见人影。” 不知道,忘了。” “你明明前几日还是乌发及腰,为何我才隔一夜未守在你身边,你都白发过膝了。” “可能,昨天乱吃了什么。” 秋唯落向来不同于常人,庄北冥知道。 他的至爱,本就非人。 将秋唯落抱到南水榭,轻放下,庄北冥身便走。 秋唯落与庄北冥的居所是由南面水榭,北面庭院,东院阁楼所组成。 也不知庄北冥是如何做到的,让秋唯落趴在墙头观望许久 幽鸟清涟上,兴来看不足。新篁压水低,昨夜鸳鸯宿。 待庄北冥端粥而来时,秋唯落已不见踪影。一侧首,亭上双燕便振翅而飞,去向东边。 “又跑了。” 乱石跳素波,寒声闻几处。风飕飕暝风引,散出空林去。 秋唯落动了动不知为何冒出的秋千,扬道一望,日洒眸中。 秋唯落在看双燕,看双燕追上了吗。 日正林静,驱暑解凉。 “山上,”秋唯落自言自语,“何处归来山上也有过秋千。不知是不是师叔为讨小师弟欢心而弄出的,总之,何处归来山上曾有过秋千。只是被拆了。” 闲院秋千,又还拆了。 “小师弟连那秋千看都不看一眼,毫无兴趣。二师姐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自是更愿去练红缨枪。三师兄与大师兄不会荡秋千,那秋千便荒废了。过了不知多少年,那秋千便被拆了。不应是师叔所做,只要不与小师弟有关,师叔向来不理会。” “不如一坐,我来推你。” 庄北冥的声音突然冒出,凡是常人皆会被吓一跳,可秋唯落立即满口拒绝:“不要不要不要。” 庄北冥追上了。 陌上风光浓处。日骄山樱红露。结子点朱唇,花谢后,君看取。流莺偏嘱咐。 聊着聊着,秋唯落站累了,毫不客气坐上秋千。 “我要回何处归来山。” “为何,要回去。” “我是来自何处归来山的。” 山本无名,因人而得尘世浮名。人不知来来处,因尘世种种而有归处。 何处归来山是六个本在人间红尘世全无归来处的唯一归所,是故山,是旧处,是挂念。 白清只寄过一封书信,仅四字:记得回来。 池玖忆写的信向来是叮嘱远离庄北冥的。 江星垂几乎从不写信。 清宁心中总是捎有哪哪寻来的偏方,也不怕吃死人的。 云深的念念叨叨,几封信总是讲不完。 可是,秋唯落还是很想回山,回何处归来山。 “别回去了。” “不要不要不要!” 秋唯落又成拨浪鼓了。 庄北冥倚古树,侧望秋千上转首看他的秋唯落。 尘世中他满肩红尘,至爱惟有满身浮云。 风来打叶,惊动眸光。 “啊,杨梅。” 此生三度试甘酸。欲归归尚难。 “还是不如樱桃好吃,庄北冥——” “庄北冥,庄北冥,我想吃荔枝了。” “庄北冥~,我不想喝药了。” “庄、北、冥!” “听到了。” 五月薰风才一信。初荷出水清香嫩。期约尝佳酝。 “想不到,”周瑾瑜道,“你居然会有喜欢这种情感。” 庄北冥瞥了周瑾瑜,只道:“你也是动了真心的。” 樱桃树上,秋唯落望树下的花时半,问:“你要吃樱桃吗?” 花时半闻言抬首,问:“苦不苦。” 秋唯落扔下一把樱桃,答:“清甜可口。” 周瑾瑜又道:“将近万年,竟还是情窦初开。我以为,天道这般不懂情感的存在,会无情无欲、不入红尘。” 庄北冥只道:“他与众不同。况且,你同为天道,依旧难解红尘恩怨。” 周瑾瑜淡淡道:“他特殊,是我的特例。” 庄北冥与周瑾瑜曾是天道,只是时间不同。 七千多年前白忆昔逆天改命,偏要我命由我不由天,与天对抗,成功改换天道。 而那个被换下的天道,便是庄北冥。 两百多年前,白清见现任无道不作为,几乎一心为苍生,废了天道。 不是换天,而是废天。 被废了的天道,是周瑾瑜。 “瑾瑜!” 二人齐向声看去,便见花时半与秋唯落这对忘年之交在桥上。 花时半怀抱荷花,白衫衣角同发冠所束青丝飞扬,一对弯月金莲耳钩晃动,在粉荷的衬托下歪首冲之一笑。 明媚,少年足风流。 秋唯落的喜好极少,甚至是人云亦云。因不知如何选择,便随意了。如穿着,便闭眼一拿,拿到什么穿什么了。 为了防止秋唯落再穿桃红水墨衣,庄北冥便亲自为其着袍束发。 因此,秋唯落是一袭青色半染,云纹白发带。 嘴中吃着梨干片,无法大声呼喊,秋唯落换成高扬手猛挥几下。许是因距花时半近,染上了些不属于自己的情感。喜悦跃上眉梢,秋唯落眉眼变弯,笑了。 鱼尾霞收明远树。翠色黏天,一叶迎风禁。一笑,人间风月如尘土。 “瑾瑜,我给你做我姐和我的童年回忆——荷叶包鸡!” “庄北冥,”秋唯落身后的海东青推来几节莲藕,而秋唯落仰首,用剪水化双眸的双眼看庄北冥,我见犹怜道,“你会做莲藕排骨汤吗?” 庄北冥与周瑾瑜相视一眼。 如此,也挺好的,不求复仇与改变。 在秋唯落的眼中,这二人相视时身上几乎白成一片,混有几缕看不清的颜色。 待这二人回眸,庄北冥看向他时身上红得浓重,掩着了所有情感。 周瑾瑜看向花时半那一刹,身上喷涌而出的朱红十分鲜艳,甚至刺眼。 眼角睨,花时半身上的顺圣色遍布全身,有深有浅。 那他呢?他又有什么情感?他会有情感? 一眨眼,秋唯落莫名地哭了,莫名其妙泪盈眼眶,莫名其妙放声大哭。 这一次秋唯落哭了许久,久到入睡时还是默默流着泪。 琅轩簟冷,临水帘帷,正荷叶盖平池。 芰荷香外一声蝉,风撼琅玕惊昼眠。 起身,心事都成空。小神仙。对倚阑干月正圆。 天似晓,银河半落星相趁。 秋唯落又忘去了一些事。 “庄、北、冥——!” 秋唯落不满嚷嚷道:“我都年方二八了,让我回何处归来山。” “不行。” \"我要走!\" “不行。” “放我下来!” “不行。” “庄北冥,你还讲不讲理了!” “不讲。” 秋唯落瞬间放弃,又泣而无声了。 “天寒,泪易成冰。” 滔滔不绝的眼泪湿了庄北冥的半边衣,这是招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的方法。 银花千里,玉阶三尺,远近高低一色。 酒已热好,秋唯落被轻放下了。 “要热汤还是腊八粥。” “我两个都要。” “哦。” 风卷霜林叶叶飞。雁横寒影一行低。 “白酒已篘浮蚁熟,”秋唯落情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见庄北冥半刻便开怀了,“黄鸡未老藁头肥。问侬不醉待何时。” 夜香烧尽更声远,斗帐低垂暖意生,醺着酒,炙些灯。 秋唯落转眼便忘了他方才嚷嚷要回何处归来山,到底是难生情。 阁儿幽静处,围炉面小窗。梅烟炷、返魂香。 “墨猴,”秋唯落来兴了,使唤墨候写信笺,醉言,“写信给大师兄、三师姐三师兄、小师弟与师叔。” 澄泥砚、宣笔、宣纸,展花笺。 “见大雪,遂作此笺。不知山上可已冬?莫是寒风瑟瑟未降雪。山主有情却无情,青雨不化冬雪落。试问狐裘围炉否,金樽温酒来解寒。离去二三载,故山可依旧?欲知师弟安康,且问师叔如何,大师兄与三师兄红尘思怨解未解?师姐应是仍风流。不知何时归故山,白发涕零临花笺,时醉言而作。” 墨猴立身推笔写完,蹲下身笨拙去吮吸笔尖墨汁,连砚中的一滴不剩,叽叽喳喳去喊双燕了。 秋唯落从来都是心大信上所写大多夸大,他从不在意,众人就习惯了。 对火怯夜冷,猛饮消漏长。 饮罢正欲且收拾睡,斜月照、满帘霜。 浅打哈欠,已消醉意。 秋唯落太不同于常人了,常人醉了便醉了,而不秋唯落醉了片刻便醒,奇特至极。 宝篆龙煤烧欲残。细听铜漏已更阑。 忽环顾四周,略有迷茫。 秋唯落醉了又醒,一切情绪皆被带走了,现在的他,更如一张通透如水的纸。 门开了,庄北冥来了,端了碗腊八粥。 庄北冥计算好了,把秋唯落锁在屋中,秋唯落无聊定会寻事做,见了已温好的烈酒,定是要饮洒解闷。 秋唯落一醉,会被不受吸收方圆几里内的所有情绪,秋唯落根本接受不了如此庞大的情绪,身体潜意护开始自保,清除所有情感,连带醉意一并去除。 尽管身上是干干净净全无情欲了,可坏处是秋唯落或许会出现一些意外,例如失忆、泪失禁、痴傻等。 放好腊八粥,庄北冥坐下抚上了秋唯落的左脸,注视着秋唯落的双眼。 秋唯落染上的情感太浅,深不到心底,又来得快,去得也快,急匆匆不入心。 庄北冥清楚,秋唯落不会产生情感,秋唯落不会喜欢他。 他本是不在乎的,不能两情相悦便不能。 “我不在意两情相悦,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秋唯落的双眼空洞无神,毫无反应。 可他不知为何,见了周瑾瑜与花时半,又介意两心相许了。 庄北冥转去解秋唯落的衣裳,一件一件地慢慢解,带着珍视。 “我会让你喜欢我的。” 抚在秋唯落心口处,庄北冥抬眸便见秋唯落又哭了,珠泪一滴接着一流。 “又哭了。” 秋唯落的眼泪是擦不尽的,庄北冥知道。 靠近秋唯落,庄北冥捂住了秋唯落的双眼,低首,微启唇所出的气息入了秋唯落唇中。 秋唯落哭得更厉害了,无声而泣,泪流满面。 “到底还是讨厌我。” 秋唯落讨厌庄北冥,潜意识里讨厌,不算厌恶,也到不了恨的程度。 庄北冥是也不知道秋唯落为何讨厌他的原因。 因此,庄北冥从未碰过秋唯落,一次表心意的吻都未有,免得秋唯落自保过度彻底遗忘了他,或是真恨他了。 松了手,庄北冥垂眸,抽出了自己的情丝。 相对于在兽奶中下药,似乎这个法子才不易被发觉。 情丝血红,从庄北冥心口延伸到腕间。 庄北冥与秋唯落十指相扣了。 情丝进入秋唯落体中,从腕间伸展到了心间,秋唯落的左臂便犹如生长了血色荆棘。 抬手轻拭秋唯落的眼泪,庄北冥可能想皱眉。 “哭得更凶了。” 垂首一看,秋唯落透明的心脏仅浮着极薄极浅的一丝血气。 庄北冥可能有些不满:“怎么总是填不满。” 秋唯落的心脏好像无底洞般,庄北冥多少的情意都填不满。 拂拂风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月淡天高梅影细。 忽然间仅在瞬间,秋唯落心口处的情丝炸了,血花盛开,浮华、艳眼、血腥,左臂的红线应景而断。 秋唯落的双眼中,秋水无情。 “到底是……无情之物。” 酒残烛冷,人静月无声。 第159章 不归山 “先生馋病老难医。赤米餍晨炊。自种畦中白菜,腌成瓮里黄齑。肥葱细点,香油慢煼,汤饼如丝,早晚一杯无害,神仙九转休痴。” 故作深沉的声音一直在走来走去,庄北冥一转首,秋唯落果真已趴在窗沿上,朝内张望。 “庄北冥,”秋唯落满眼好奇问,“你煮得是什么?” “茗粥。” 一来兴,秋唯落忽想起一首诗,便诵道:“当昼暑气盛,鸟雀静不飞。念君高梧阴,复解山中衣。数片远云度,曾不蔽炎晖。淹留膳茶粥,共我饭薇薇。” 秋唯落边涌边试图“翻窗入室”,手脚并用终不如庄北冥伸手从他腋下穿过提起,轻松抱入。 一眨眼,秋水波澜不断,秋唯落又哭了。 自从秋唯落被门槛一绊后,若入此,不是上房揭瓦,便是翻窗入室,绝不走正门。而庄北冥总会拎起秋唯落抱入室中,然后便是如此。 庄北冥面对泪如泉涌的秋唯落,终是选择了放弃。抱着便走,随口问:“你昨夜几时睡的,日上三竿都不愿起。” “日暮即睡。” “你昨日喂了双燕什么,天还未亮双燕便急匆匆飞去,亭午才归来,像被熬了三天三夜般。” “想不起了,好像是几颗香橙。” “贼。” 昨日,秋唯落喂予双燕的是生肉。 “你昨日又去何处,一日不见人影。” 不知道,忘了。” “你明明前几日还是乌发及腰,为何我才隔一夜未守在你身边,你都白发过膝了。” “可能,昨天乱吃了什么。” 秋唯落向来不同于常人,庄北冥知道。 他的至爱,本就非人。 将秋唯落抱到南水榭,轻放下,庄北冥身便走。 秋唯落与庄北冥的居所是由南面水榭,北面庭院,东院阁楼所组成。 也不知庄北冥是如何做到的,让秋唯落趴在墙头观望许久 幽鸟清涟上,兴来看不足。新篁压水低,昨夜鸳鸯宿。 待庄北冥端粥而来时,秋唯落已不见踪影。一侧首,亭上双燕便振翅而飞,去向东边。 “又跑了。” 乱石跳素波,寒声闻几处。风飕飕暝风引,散出空林去。 秋唯落动了动不知为何冒出的秋千,扬道一望,日洒眸中。 秋唯落在看双燕,看双燕追上了吗。 日正林静,驱暑解凉。 “山上,”秋唯落自言自语,“何处归来山上也有过秋千。不知是不是师叔为讨小师弟欢心而弄出的,总之,何处归来山上曾有过秋千。只是被拆了。” 闲院秋千,又还拆了。 “小师弟连那秋千看都不看一眼,毫无兴趣。二师姐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自是更愿去练红缨枪。三师兄与大师兄不会荡秋千,那秋千便荒废了。过了不知多少年,那秋千便被拆了。不应是师叔所做,只要不与小师弟有关,师叔向来不理会。” “不如一坐,我来推你。” 庄北冥的声音突然冒出,凡是常人皆会被吓一跳,可秋唯落立即满口拒绝:“不要不要不要。” 庄北冥追上了。 陌上风光浓处。日骄山樱红露。结子点朱唇,花谢后,君看取。流莺偏嘱咐。 聊着聊着,秋唯落站累了,毫不客气坐上秋千。 “我要回何处归来山。” “为何,要回去。” “我是来自何处归来山的。” 山本无名,因人而得尘世浮名。人不知来来处,因尘世种种而有归处。 何处归来山是六个本在人间红尘世全无归来处的唯一归所,是故山,是旧处,是挂念。 白清只寄过一封书信,仅四字:记得回来。 池玖忆写的信向来是叮嘱远离庄北冥的。 江星垂几乎从不写信。 清宁心中总是捎有哪哪寻来的偏方,也不怕吃死人的。 云深的念念叨叨,几封信总是讲不完。 可是,秋唯落还是很想回山,回何处归来山。 “别回去了。” “不要不要不要!” 秋唯落又成拨浪鼓了。 庄北冥倚古树,侧望秋千上转首看他的秋唯落。 尘世中他满肩红尘,至爱惟有满身浮云。 风来打叶,惊动眸光。 “啊,杨梅。” 此生三度试甘酸。欲归归尚难。 “还是不如樱桃好吃,庄北冥——” “庄北冥,庄北冥,我想吃荔枝了。” “庄北冥~,我不想喝药了。” “庄、北、冥!” “听到了。” 五月薰风才一信。初荷出水清香嫩。期约尝佳酝。 “想不到,”周瑾瑜道,“你居然会有喜欢这种情感。” 庄北冥瞥了周瑾瑜,只道:“你也是动了真心的。” 樱桃树上,秋唯落望树下的花时半,问:“你要吃樱桃吗?” 花时半闻言抬首,问:“苦不苦。” 秋唯落扔下一把樱桃,答:“清甜可口。” 周瑾瑜又道:“将近万年,竟还是情窦初开。我以为,天道这般不懂情感的存在,会无情无欲、不入红尘。” 庄北冥只道:“他与众不同。况且,你同为天道,依旧难解红尘恩怨。” 周瑾瑜淡淡道:“他特殊,是我的特例。” 庄北冥与周瑾瑜曾是天道,只是时间不同。 七千多年前白忆昔逆天改命,偏要我命由我不由天,与天对抗,成功改换天道。 而那个被换下的天道,便是庄北冥。 两百多年前,白清见现任无道不作为,几乎一心为苍生,废了天道。 不是换天,而是废天。 被废了的天道,是周瑾瑜。 “瑾瑜!” 二人齐向声看去,便见花时半与秋唯落这对忘年之交在桥上。 花时半怀抱荷花,白衫衣角同发冠所束青丝飞扬,一对弯月金莲耳钩晃动,在粉荷的衬托下歪首冲之一笑。 明媚,少年足风流。 秋唯落的喜好极少,甚至是人云亦云。因不知如何选择,便随意了。如穿着,便闭眼一拿,拿到什么穿什么了。 为了防止秋唯落再穿桃红水墨衣,庄北冥便亲自为其着袍束发。 因此,秋唯落是一袭青色半染,云纹白发带。 嘴中吃着梨干片,无法大声呼喊,秋唯落换成高扬手猛挥几下。许是因距花时半近,染上了些不属于自己的情感。喜悦跃上眉梢,秋唯落眉眼变弯,笑了。 鱼尾霞收明远树。翠色黏天,一叶迎风禁。一笑,人间风月如尘土。 “瑾瑜,我给你做我姐和我的童年回忆——荷叶包鸡!” “庄北冥,”秋唯落身后的海东青推来几节莲藕,而秋唯落仰首,用剪水化双眸的双眼看庄北冥,我见犹怜道,“你会做莲藕排骨汤吗?” 庄北冥与周瑾瑜相视一眼。 如此,也挺好的,不求复仇与改变。 在秋唯落的眼中,这二人相视时身上几乎白成一片,混有几缕看不清的颜色。 待这二人回眸,庄北冥看向他时身上红得浓重,掩着了所有情感。 周瑾瑜看向花时半那一刹,身上喷涌而出的朱红十分鲜艳,甚至刺眼。 眼角睨,花时半身上的顺圣色遍布全身,有深有浅。 那他呢?他又有什么情感?他会有情感? 一眨眼,秋唯落莫名地哭了,莫名其妙泪盈眼眶,莫名其妙放声大哭。 这一次秋唯落哭了许久,久到入睡时还是默默流着泪。 琅轩簟冷,临水帘帷,正荷叶盖平池。 芰荷香外一声蝉,风撼琅玕惊昼眠。 起身,心事都成空。小神仙。对倚阑干月正圆。 天似晓,银河半落星相趁。 秋唯落又忘去了一些事。 “庄、北、冥——!” 秋唯落不满嚷嚷道:“我都年方二八了,让我回何处归来山。” “不行。” \"我要走!\" “不行。” “放我下来!” “不行。” “庄北冥,你还讲不讲理了!” “不讲。” 秋唯落瞬间放弃,又泣而无声了。 “天寒,泪易成冰。” 滔滔不绝的眼泪湿了庄北冥的半边衣,这是招伤敌一千,自损一千的方法。 银花千里,玉阶三尺,远近高低一色。 酒已热好,秋唯落被轻放下了。 “要热汤还是腊八粥。” “我两个都要。” “哦。” 风卷霜林叶叶飞。雁横寒影一行低。 “白酒已篘浮蚁熟,”秋唯落情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见庄北冥半刻便开怀了,“黄鸡未老藁头肥。问侬不醉待何时。” 夜香烧尽更声远,斗帐低垂暖意生,醺着酒,炙些灯。 秋唯落转眼便忘了他方才嚷嚷要回何处归来山,到底是难生情。 阁儿幽静处,围炉面小窗。梅烟炷、返魂香。 “墨猴,”秋唯落来兴了,使唤墨候写信笺,醉言,“写信给大师兄、三师姐三师兄、小师弟与师叔。” 澄泥砚、宣笔、宣纸,展花笺。 “见大雪,遂作此笺。不知山上可已冬?莫是寒风瑟瑟未降雪。山主有情却无情,青雨不化冬雪落。试问狐裘围炉否,金樽温酒来解寒。离去二三载,故山可依旧?欲知师弟安康,且问师叔如何,大师兄与三师兄红尘思怨解未解?师姐应是仍风流。不知何时归故山,白发涕零临花笺,时醉言而作。” 墨猴立身推笔写完,蹲下身笨拙去吮吸笔尖墨汁,连砚中的一滴不剩,叽叽喳喳去喊双燕了。 秋唯落从来都是心大信上所写大多夸大,他从不在意,众人就习惯了。 对火怯夜冷,猛饮消漏长。 饮罢正欲且收拾睡,斜月照、满帘霜。 浅打哈欠,已消醉意。 秋唯落太不同于常人了,常人醉了便醉了,而不秋唯落醉了片刻便醒,奇特至极。 宝篆龙煤烧欲残。细听铜漏已更阑。 忽环顾四周,略有迷茫。 秋唯落醉了又醒,一切情绪皆被带走了,现在的他,更如一张通透如水的纸。 门开了,庄北冥来了,端了碗腊八粥。 庄北冥计算好了,把秋唯落锁在屋中,秋唯落无聊定会寻事做,见了已温好的烈酒,定是要饮洒解闷。 秋唯落一醉,会被不受吸收方圆几里内的所有情绪,秋唯落根本接受不了如此庞大的情绪,身体潜意护开始自保,清除所有情感,连带醉意一并去除。 尽管身上是干干净净全无情欲了,可坏处是秋唯落或许会出现一些意外,例如失忆、泪失禁、痴傻等。 放好腊八粥,庄北冥坐下抚上了秋唯落的左脸,注视着秋唯落的双眼。 秋唯落染上的情感太浅,深不到心底,又来得快,去得也快,急匆匆不入心。 庄北冥清楚,秋唯落不会产生情感,秋唯落不会喜欢他。 他本是不在乎的,不能两情相悦便不能。 “我不在意两情相悦,我只要你在我身边。” 秋唯落的双眼空洞无神,毫无反应。 可他不知为何,见了周瑾瑜与花时半,又介意两心相许了。 庄北冥转去解秋唯落的衣裳,一件一件地慢慢解,带着珍视。 “我会让你喜欢我的。” 抚在秋唯落心口处,庄北冥抬眸便见秋唯落又哭了,珠泪一滴接着一流。 “又哭了。” 秋唯落的眼泪是擦不尽的,庄北冥知道。 靠近秋唯落,庄北冥捂住了秋唯落的双眼,低首,微启唇所出的气息入了秋唯落唇中。 秋唯落哭得更厉害了,无声而泣,泪流满面。 “到底还是讨厌我。” 秋唯落讨厌庄北冥,潜意识里讨厌,不算厌恶,也到不了恨的程度。 庄北冥是也不知道秋唯落为何讨厌他的原因。 因此,庄北冥从未碰过秋唯落,一次表心意的吻都未有,免得秋唯落自保过度彻底遗忘了他,或是真恨他了。 松了手,庄北冥垂眸,抽出了自己的情丝。 相对于在兽奶中下药,似乎这个法子才不易被发觉。 情丝血红,从庄北冥心口延伸到腕间。 庄北冥与秋唯落十指相扣了。 情丝进入秋唯落体中,从腕间伸展到了心间,秋唯落的左臂便犹如生长了血色荆棘。 抬手轻拭秋唯落的眼泪,庄北冥可能想皱眉。 “哭得更凶了。” 垂首一看,秋唯落透明的心脏仅浮着极薄极浅的一丝血气。 庄北冥可能有些不满:“怎么总是填不满。” 秋唯落的心脏好像无底洞般,庄北冥多少的情意都填不满。 拂拂风前度暗香。月色侵花冷、月淡天高梅影细。 忽然间仅在瞬间,秋唯落心口处的情丝炸了,血花盛开,浮华、艳眼、血腥,左臂的红线应景而断。 秋唯落的双眼中,秋水无情。 “到底是……无情之物。” 酒残烛冷,人静月无声。 第160章 何处归来山上的众生过往 秋唯落终于回到何处归来山了,已是年有十九。 立于何处归来山山阶首阶上,秋唯落扬首向盘翔于上方的海东青。 “双燕双燕别叫了,我已是归故处。” 双燕又叫一声,抟扶摇而上。 “四师弟回来啦!” 清宁首当其冲奔至秋唯落,然后是大量秋唯落长未长,一量完,清宁围着秋唯落连转几圈,不禁赞叹: “真好真好,几年不见连长两寸,看来有被好好养着。” 秋唯落抬首凝视清宁片刻,两行清泪。 清宁一见秋唯落又哭,犹是心疼,拿了块手帕便胡乱擦着秋唯落的泪,却擦成泪流满面。 秋唯落:…… 秋唯落放声大哭。 “四师弟这是如何了?” 见云深姗姗来迟,清宁急忙把秋唯落推到云深面前。指了指已成泪人的秋唯落,清宁无奈耸肩。 云深也是无可奈何:“四师弟依旧如此爱哭。“” 是啊,秋唯落离去四年,一切如故,故山旧识未改。 三千五百长阶归来,故山浮云旧。春杏花满山,红白夹道。银杏叶青青,桂树绿葱葱。 一切如故,故人未散。 秋唯落边哭边擦泪,又好似边哭边笑。 秋唯落不是忘了要擦泪,而是这四年中插入了一个会替他亲自拭泪的庄北冥。 清宁见秋唯落哭得不如方才厉害了,转头便想溜去玩木傀。不巧,闻几阶下传来一声呼喊: “枫霜!” 清宁已有二十。据池玖忆先前所说,是该“出师离山”的,可不知是师叔还是小师弟说了句: “何处归来山依旧是你们的归处,常回来看看。” 西此,云深与清宁好像只是常下山罢了,何处归来山仍是可以依赖的家。 清宁改了名,取了字号,也总会说:“我,是来自何处归来山的。” 长阶上,司柠向清宁招手。 何处归来山没有世人所说的那般不近人情,山上的确有一位仙人,但另有其人,那位仙人很好,很好很好。 司柠很喜欢何处归来山,与清宁下山游玩,也想看看那个仅年方二八让她一见惊鸿的少年如何了。 司柠是孤女,本不是,可她的父母死于战祸,是邻家将她养大的,章如雨也当多了个小自己两岁的妹妹。 章如雨与许问情本是竹马之交,横插人一个十岁的司柠,许问情便小妹小妹地喊。不过也无错,因章如雨与许问情同龄。 司柠年幼双亲皆亡,又无玩伴,自小便孤僻,后来想寻个寄托。 多年积累的情感快将没过她顶了。 在仅有了几个知交中,司柠选了心有所属的章如雨,胡乱地将所有情感托于章如雨身上,什么情窦初开与思乡愁苦,连对椿萱之情也扔在了章如雨身上。 司宁太想有个情感寄托之人了。 司柠又遇见了白清,一个如清风般的人。 初见时是初夏,午风过庭,屋上以青雨烟罗伞遮阳的少年,青衣白纱覆眼,华发及地,举手投足间的悲怜苍生,是惊鸿一瞥。 司宁对一切患得患失,不似白清那般顺其自然,她只能努力去学,拼了命像个寻常女子。 “不同寻常未必是祸,你只是与众不同。” 这句话司柠已记不住是白清何时所说了,只记得那一日雨过凉生藕叶。晚庭消尽暑,浑无热。 很多很多年后,司柠曾想问白清为什么要渡她,可惜问不了了。 可能,白清会答—— 那一天,你给的糯米凉糕很好吃。 司柠交到了新知己。 清宁提起胭脂色拖地烟笼白梅百水裙裙摆奔向司柠,笑着询问下山去何处惩恶扬善。 世人不知,曾有枫雪双侠,执仗忘生剑与清鸢剑,皆为女子。 一者红衣似枫,一者白衣如雪。 清宁左持忘生,司柠右执清鸢,双剑合一,行善除恶。 清宁不知为何剑铭忘生,却甚喜除害时拔剑出鞘时的一句: “我有一剑,剑铭忘生。” 司柠很早便想改名了。 司取自常司尚之,柠来有一世安宁。 可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半生颇受排挤,这司柠福分太大,担不起。 可许问情总说不好,说他们的小妹就要一世安宁,改了更丢福气。 于是,早已想好的“清鸢”便用到了佩剑上。 柠月清风,鸢飞鱼跃。 章如雨真如一场寂静的雨,死寂的雨,而许问情像喧闹的花树,永远悠然豪兴。她嘛,做月下飞鸢便好了,静看那般郁悒的微雨竟为花树动容,淡视偏爱尘器的花树愿为微雨静隐。 司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的哥哥章如雨。 火云初布。迟迟永日炎暑。浓阴高树。 不哭了,秋唯落便问:“大师兄,三师兄为何不与你形影不离了?师弟与师叔呢?” 江星垂自十四岁后便不黏着云深,说不上疏远,只是不如从前罢了。 一谈起江星垂,在秋唯落眼中,云深身上的白色变了。 “三师弟,”云深沉默片刻,苦笑道,“他不会想见我的。” 不明原由的秋唯落只看见,云深身上出现一种压抑浓重的颜色,秋唯落知道,那是懊悔的颜色。 “那小师弟?” 闻言云深转首看向山顶,只道:“与师叔在一起,前不久小师弟才回山。” 天似水。池上藕花风起。蔷薇一阵香。 第160章 何处归来山上的众生过往 秋唯落终于回到何处归来山了,已是年有十九。 立于何处归来山山阶首阶上,秋唯落扬首向盘翔于上方的海东青。 “双燕双燕别叫了,我已是归故处。” 双燕又叫一声,抟扶摇而上。 “四师弟回来啦!” 清宁首当其冲奔至秋唯落,然后是大量秋唯落长未长,一量完,清宁围着秋唯落连转几圈,不禁赞叹: “真好真好,几年不见连长两寸,看来有被好好养着。” 秋唯落抬首凝视清宁片刻,两行清泪。 清宁一见秋唯落又哭,犹是心疼,拿了块手帕便胡乱擦着秋唯落的泪,却擦成泪流满面。 秋唯落:…… 秋唯落放声大哭。 “四师弟这是如何了?” 见云深姗姗来迟,清宁急忙把秋唯落推到云深面前。指了指已成泪人的秋唯落,清宁无奈耸肩。 云深也是无可奈何:“四师弟依旧如此爱哭。“” 是啊,秋唯落离去四年,一切如故,故山旧识未改。 三千五百长阶归来,故山浮云旧。春杏花满山,红白夹道。银杏叶青青,桂树绿葱葱。 一切如故,故人未散。 秋唯落边哭边擦泪,又好似边哭边笑。 秋唯落不是忘了要擦泪,而是这四年中插入了一个会替他亲自拭泪的庄北冥。 清宁见秋唯落哭得不如方才厉害了,转头便想溜去玩木傀。不巧,闻几阶下传来一声呼喊: “枫霜!” 清宁已有二十。据池玖忆先前所说,是该“出师离山”的,可不知是师叔还是小师弟说了句: “何处归来山依旧是你们的归处,常回来看看。” 西此,云深与清宁好像只是常下山罢了,何处归来山仍是可以依赖的家。 清宁改了名,取了字号,也总会说:“我,是来自何处归来山的。” 长阶上,司柠向清宁招手。 何处归来山没有世人所说的那般不近人情,山上的确有一位仙人,但另有其人,那位仙人很好,很好很好。 司柠很喜欢何处归来山,与清宁下山游玩,也想看看那个仅年方二八让她一见惊鸿的少年如何了。 司柠是孤女,本不是,可她的父母死于战祸,是邻家将她养大的,章如雨也当多了个小自己两岁的妹妹。 章如雨与许问情本是竹马之交,横插人一个十岁的司柠,许问情便小妹小妹地喊。不过也无错,因章如雨与许问情同龄。 司柠年幼双亲皆亡,又无玩伴,自小便孤僻,后来想寻个寄托。 多年积累的情感快将没过她顶了。 在仅有了几个知交中,司柠选了心有所属的章如雨,胡乱地将所有情感托于章如雨身上,什么情窦初开与思乡愁苦,连对椿萱之情也扔在了章如雨身上。 司宁太想有个情感寄托之人了。 司柠又遇见了白清,一个如清风般的人。 初见时是初夏,午风过庭,屋上以青雨烟罗伞遮阳的少年,青衣白纱覆眼,华发及地,举手投足间的悲怜苍生,是惊鸿一瞥。 司宁对一切患得患失,不似白清那般顺其自然,她只能努力去学,拼了命像个寻常女子。 “不同寻常未必是祸,你只是与众不同。” 这句话司柠已记不住是白清何时所说了,只记得那一日雨过凉生藕叶。晚庭消尽暑,浑无热。 很多很多年后,司柠曾想问白清为什么要渡她,可惜问不了了。 可能,白清会答—— 那一天,你给的糯米凉糕很好吃。 司柠交到了新知己。 清宁提起胭脂色拖地烟笼白梅百水裙裙摆奔向司柠,笑着询问下山去何处惩恶扬善。 世人不知,曾有枫雪双侠,执仗忘生剑与清鸢剑,皆为女子。 一者红衣似枫,一者白衣如雪。 清宁左持忘生,司柠右执清鸢,双剑合一,行善除恶。 清宁不知为何剑铭忘生,却甚喜除害时拔剑出鞘时的一句: “我有一剑,剑铭忘生。” 司柠很早便想改名了。 司取自常司尚之,柠来有一世安宁。 可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半生颇受排挤,这司柠福分太大,担不起。 可许问情总说不好,说他们的小妹就要一世安宁,改了更丢福气。 于是,早已想好的“清鸢”便用到了佩剑上。 柠月清风,鸢飞鱼跃。 章如雨真如一场寂静的雨,死寂的雨,而许问情像喧闹的花树,永远悠然豪兴。她嘛,做月下飞鸢便好了,静看那般郁悒的微雨竟为花树动容,淡视偏爱尘器的花树愿为微雨静隐。 司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的哥哥章如雨。 火云初布。迟迟永日炎暑。浓阴高树。 不哭了,秋唯落便问:“大师兄,三师兄为何不与你形影不离了?师弟与师叔呢?” 江星垂自十四岁后便不黏着云深,说不上疏远,只是不如从前罢了。 一谈起江星垂,在秋唯落眼中,云深身上的白色变了。 “三师弟,”云深沉默片刻,苦笑道,“他不会想见我的。” 不明原由的秋唯落只看见,云深身上出现一种压抑浓重的颜色,秋唯落知道,那是懊悔的颜色。 “那小师弟?” 闻言云深转首看向山顶,只道:“与师叔在一起,前不久小师弟才回山。” 天似水。池上藕花风起。蔷薇一阵香。 第161章 何处归来山该入冬了 院门一开,见门后池玖忆,白清果断转身欲跑。 “跑什么,见我便跑。” 池玖忆伸臂揽风入怀,下颔轻搁在清风左肩上,瞧见了白清双手缠满银线,眉头一皱,问,“这是怎么了?” 白清能答是与人打了一架吗?自是不能,于是不语。 池玖忆最见不得白清有任何意外了,凡是有关白清的事,池玖忆总要分析个利弊来,看看对他的白清又会如何? 池玖忆轻叹一声,抱人入庭,又叹:“你这双足又是为何。” 后遗症,不知是在哪次时落下的。待身体忘却,这后遗症才会好。可白清照旧不能说。 也不知是痛苦到了哪种地步,才让身体有了后遗症,记忆全无了,可身体还是忘却不了那疼痛,但是不知该如何才好。 穿靴磨脚又硌,又不能整日裸足,曾让白清烦了许久。 放好怀中人,池玖忆便去看缠满白清双手的银线。 那银线池玖忆是见过的,如同白清的本命灵器般,极为好使,从不伤主。 “解不开了。”白清呈上双手嘀咕。 白清使风线怎会不慎到缠满双手?只不过是不想让池玖忆追问为何下山。 池玖忆受宠若惊,眉眼一弯:“怎么就解不开了。” 于是,池玖忆亲自尝试后,发觉好似真解不开,真解不开。 白清看着更乱甚至打了数不清的花绳结后,沉默。 为何还把他捆上了? “池玖忆,你解不开。” 池玖忆却反问:“你这究竟是怎么缠上的。” 白清眼神飘往别处,不去注视着池玖忆的眼睛,只道:“忘了。” 这一次,池玖忆对白清少见的语言简洁:“骗我。” 白清又沉默不语了。 白清见过两百多年前的天道,瑾瑜色的,却从未见过周瑾瑜,也不记得七千多年前的天道。 见了庄北冥,认不出来。 见池玖忆与自己额头贴额头,白清闭上了双眼。 “为何你总是骗我,”池玖忆像低声诉说情话般,呢喃道,“白清,你不信我。” 白清后退了,微低首,抿唇,不面对池玖忆。 池玖忆要清楚,白清不会信他。 许是内心轻叹一声,直腰,池玖忆又尝试以指尖为刀,看看能否解开这些结。 不出意外,银线一根未断。 白清是没脾气的,看着池玖忆如同喜怒无常,又看了眼手上越理越乱的银线,只是漫不经心打了个哈欠。 池玖忆解不开,而白清已昏昏欲睡了。 白清倒是入戏深,睡意直挂眼皮,不愧是无情道大成。 窗外的乱莺声打搅不了二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凝眸片刻,池玖忆忽想到什么,忽地嘴角莫名微微上扬,垂眸俯身落下一吻,吻在白清双手上那堆尽数打成死结的银线。 池玖忆吻到了白清的指节上,是银线避之不及散落露出的指关。 有些冰凉,细嫩的。 池玖忆又是莞尔一笑。 庭中轻风骤闯户,吹开了白清闭上的双眼,扬起胸前几缕乌丝。 白清是瞬间醒神的。 一醒神,挣脱了池玖忆,白清后退数步,启唇便是一句:“别碰我。” 眼中没有恐惧和厌恶,十分干净,是池玖忆极少见到的干净得透彻的眼眸。 指尖一动,池玖忆坐上床榻。 “过来。” “不。” 池玖忆撒起谎来也是毫无顾虑:\"怕我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风动流苏,白清只是月盯着池玖忆。 你在我仅十五岁不是这么说的。 \"白清,过来。\" 白清又退了退,道:“不。” 十五年了,白清依旧如此不顾池玖忆。 想来,能无情道大成也是因此。 …… 梅缀雪。雪缀梅花肌肤惬。肌肤惬。 雪中待久了,白清才肯持梅回屋。 足过雪近乎无迹,应是白清衣薄又极轻。 因池玖忆三个月来不敢触碰,对待白清如覆薄冰胜惧怕。 白清便无所谓了,披头散发赤足轻纱一件也敢在雪中不回屋。 手中所持为白梅,正霜凝寒花,挽腕似以枝为剑,平地荡狂风,刮不走睫羽上的冰霜。 莹如玉色,苍白得可怕。 白清三个月前才大病初愈,到底是病容消瘦,毫无生气,全身上下唯一双薄情唇如一抹淡粉,像粉梅。 窗前竹叶,凛凛狂风折。屋中玉瓶插白梅,点烛温酒。 身上薄衫结了冰霜沾了风雪,一入暖屋使化湿衣。湿衣贴身犹为不适,便要褪衣换锦袍。 不巧,飞雪替池玖忆推开了雕花门,伸至半空欲叩门的手一顿,呼吸一滞。 素白湿衣已半褪,双肩胜玉雕,如瀑青丝未遮右肩上那咬疤,晃眼得厉害。 池玖忆似乎能感觉到什么不该说的。 一感人来惊愕回首,急是挥抽紧闭门,湿衣似水滑下玉体,快把衣袍身上披。 白清大意了,何止是大意,简直是犯了个蠢。 九意躲于一角,默默欲翻窗逃离,猛然被提着后颈至面无表情的白清面前。 九意微弱娇喵一声,试图逃避。 白清毫不留情:“吃里扒外。” 九意瞬间可怜巴巴了,伸爪空抓一下。 白清丝毫未被打动:“你就是池玖忆的东西,孽畜。” 这可能是自十五岁的那次“滚”后,两年来白清骂得最狠的话了。 白清平生以来无论动口与动手,皆不动粗,偏偏每每动粗皆因池玖忆。 黄花梨木雕花门一开一闭,九意惨喵一声被扔进尚怔着的池玖忆怀中,而池玖忆只来得及看清白清绝情的背影。 许久后,两两相视,池玖忆不禁哑笑一声,轻放下九意,便是细叩屋门。 “瓷人,让我进去。” 霜风打身,这便是白清的回答。 “瓷人,你还有没有心了。” 白清许是想冷嘲回句“有,活蹦乱跳呢”,但仅紧抿薄唇静理香炉。 兽炉闲拨尽,松明火。 “瓷人,你理理我可好。” “瓷人,你看我一眼。” “瓷人啊,我的瓷人,你怎不愿理我了。” 白清着实被叩门与池玖忆的声音扰得心烦,一杯温温也未饮便上床。 “瓷人,让我看你一眼好不好。” 白清全穿缩入了被褥中。 许久,池玖忆轻呀一声,不由一笑:“真不理我了。” 才闭眼,白清须臾醒神,转身半撑起,被褥过腰,还未能走一步,细腰被人轻揽。 “别碰我。” 话者未落,反应过来已是跨坐到池玖忆双腿上,腰处还放着手。 白清:…… 双手搭在池玖忆肩上,白清认认真真注视着池玖忆,真气了。 扶稳白清,池玖忆抬眸向白清,丝毫不要脸笑言:“你不许我来看你,只好让你看着我了。” 白清又是沉默,可能更气了,闭上双眼不愿见池玖忆,微侧首。 又不理人了,可爱。 在池玖忆眼中,无论白清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你怎么总不理我,”三个月未碰白清,池玖忆似乎有很多话,“躲着我,答非所问,搪塞我,一见我便匆匆走了。我究竟又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唯恐避之不及。九十一日了,我很想你,可你不想见我,甚至不让我触碰你。白清,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隔着几件衣衫,池玖忆吻在了那个疤痕上,令白清指尖一颤。 他不说三月,却说九十一日,思念成疾。 声如吐息,池玖忆偏偏暧昧不清问:“还疼吗。” 暖意透过层层衣衫,气息有些滚烫。 喉结被吻,白清半扬首,抿唇不语,不过是性子罢了。 抱人入怀,顺着玉臂,池玖忆摸到了白清的左腕,抚摸不止。 黑亮如药墨的眼眸一暗,池玖忆咬字不清要白清仔细听才能字字听清:“药玉呢,我为你戴上的那串药玉在何处。” “在……枕下。” 转身与玉人共床,一手把玩双腕,一手从枕下取药玉。 “戴上,白清,别摘下了,我会心疼。” 玉息轻呼,还未启唇,便感左腕一热。 药玉不知是温玉还是被池玖忆的体温热好,贴体犹暖。 眼中仍十分清明,白清在反抗:“不,池玖忆,我不戴。” 轻嗅玉人青丝,池玖忆垂眸一看,白清那双星汉汉眼眸勾人得厉害,直把他心神全勾去了。 “戴着,”池玖忆似在轻声细语说些情人私话,暧昧的不得了,“你不戴着,我不安心。” 药玉已然戴上,更衬玉肌。 “更消瘦了,”池玖忆面贴白清左腕,双眼中只有心上人,轻语,“让我好生心疼。” 舒展左手抚着池玖忆脸庞,白清是清醒的。 无情道大成,可不是吹的。 “为何要戴上,”抱紧身上人,白清在池玖忆耳旁低声道,“池玖忆。” 这一声可晃心神,晃得吃了好多蜜,心里比沾了蜜还甜。 谁知池玖忆闷笑一声,低声闷闷地轻笑一下,与白清十指相加了, “这可不能告诉你,使坏的瓷人。” 被发觉意图了。白清内心咯噔一声,作势要挣扎。 池玖忆势抱紧了,不敢伤白清,力道恰好。 无论如何,他从不敢伤白清一分一毫。 挣脱不得,白清又用那对行云过尽星河烂的眼睛盯着池玖忆。 池玖忆伸手便捂,手心处便有什么扫过 那是白清在眨眼。 “别这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 会忍不住想吻你的。 白清不动。 池玖忆还是疯在骨里的,改不掉。 俯身,鼻尖相触,是池玖忆在诱引:“乖,瓷人,听我的话好不好,抬腿。” 白清被烫到了,烫得眼皮一跳。 “池玖忆,我才十七岁。” 轻蹭玉人,细解衣衫,只笑言:“十七了,不小了。” 白清可能是不知说什么好了,不予反应。 池玖忆还在笑,也不知从哪学来的一声声能酥到人骨中去,尽是缠绵:“放松,别紧绷着全身。” 白清抿唇,又咬唇。 池玖忆一见此,便道“别咬唇,我心疼,要咬就咬我。” 忽闷气一声,池玖忆不怒反笑,宠溺一笑:“嘶,瓷人,这可踹不得啊。” 仅哼一声,气息相融,烫风的烫风,冷心的冷心。 “瓷人,听话,张嘴。” 池玖忆是不会知收敛的,一心只想探索前进。 邃然侧首紧抿唇,气在心头,内心都不知道人多少句了。 池玖忆也不怕他的瓷人生气不理他了,仍旧捂着白清的双眼,落下红痕在玉颈。 冰清霜洁,金兽爇。晓寒兰烬灭。 “瓷人乖,叫一声。” “不。” 又是轻笑,滚烫的心跳直达心门,身贴身了。 “叫一声,让我听听。” 玉瓶白梅一枝秀,炉红酒暖香薰逸。 “池玖忆。” 禁不住这声,使得玉人仰首,池玖忆却在松手翻找。 听到动静,睫羽几颤,白清甚至相信,池玖忆会掏出许多意想不到之物,还是在他屋中。 于是,白清抗绝了:“不,池玖忆,不要。” 池玖忆何时放的这一堆东西? 收手,池玖忆指拂去白清脸上凌乱的发丝,哄骗道: “会好的,听话,别动。” 簇定重炉酥酒软,门外冬风寒不知,恰疑三月时。霜月低看梅几枝。 “酒,”语似呻吟,断断续续道,“池玖忆,我的酒呢。” 却握玉人手,放心口,池玖忆眉眼一弯:“不要酒了,要我,白清。” 可惜白清还是挣扎,微喘躲避: “不要,池玖忆,别不碰我。 再次\"十指相和,密吻云鬓。 “我只是想碰一碰你。” 都已不止是碰一碰了。 急是一夕千念,云汉一转,眸光微动。 “池玖忆,池玖忆,池玖忆………” 闻声停下,浅抚玉人,池玖忆应着:“我在,” “池玖忆。” “我在。” “池玖忆。” “我在。” “池玖忆。” “我在。” “池玖忆” “我在,白清。” 再唤几声,白清起了睡意,便不管不顾要在池玖忆身下入睡。 而池玖忆只是温柔看着,又道:“有我在,睡,白清。” 低印红痕,轻拥清风侧身静躺,不由笑了:“竟信我是个君子,白清,你可真信我。” 可是一看白清睡颜,池玖忆老老实实不敢乱动手脚。 不能吵了白清睡梦。 “罢了,我们还有往后,来日方长。我会一直在你身旁的,白清。” 夜寒人静,灯垂烬,月向雪山云外吐。 好不易将池玖忆赶下山了,白清才看向昨日守门的九意。 九意顿感不妙,试图逃离。 “胳膊肘往外拐,”白清一启薄情唇,“恬不知耻,畜生。” 九意可怜一缩,又匆忙向白清喵喵喵,讨好意图十足。 白清不作理会,专心煮酒。 昨夜酒虽未煮干,但热了又凉,白清不想喝了。 说来这郫筒酒还是白清亲自酿的酒,倒了也不知可惜,全是气在心上。 郫筒酒在袁枚《随园食单》最后的《茶酒单》中有述,是与浙江绍兴酒、常州兰陵酒、山西汾酒等名酒并称为“十大名酒”的四川郫筒酒。 且说这郫筒酒,清冽彻底,之如梨汁蔗浆,不知其为酒也。足见这郫筒酒胜过剑南春,成为蜀中物产之代表。 一想起酿酒时与昨夜煮酒时,总能想起池玖忆,只是脑海中——浮现池玖忆的身影,白清更面无表情了。 他早该搬离何处何来山的,早就应该远离池玖忆的。 九意见白清对它爱搭不理,心一急,便要攀上白清双膝,却不敢抓坏白清衣裳,更不敢从白清双腿间钻出装可怜。 九意曾试过次,自认为可爱地从白清双腿之间冒出,娇喵一声。 不成想,池玖忆一瞧见如疾风迅速抓起它,丝毫不留情面扔出了三里外! 若不是风犹怜,它还要再滚两里的跟头。深晚可怜兮兮爬至白清榻前,还未长气出短气进喵一声,白清已掀被坐起身欲下榻。 而池玖忆原是抱着白清睡于里侧,同坐起,静看,不语。 它又被扔出了何处归来山。 九意好似意识到了,它是池玖忆雕出讨白清欢心的,不是跟池玖忆争白清宠爱的。 情种,执迷不悟。 “别碰我,池玖忆的东西。” 九意更委屈了。 伸来,酒已沸,便歇火,白清瞥见了左腕间的那串药玉,珠宽白玉腕。 白清始终未从池玖忆口中套出这串药玉究竟还有什么是不可告知于他的。 酒香入鼻,易醉。 抬手细瞧,药玉滑落小臂,到底是过于纤细了。但也不能全怪白清,这串药玉玉珠过多,缠了三圈仍宽。 白清想不通。 沉思片刻,一睨热酒。 总会有时间的,往后,有机会再喝。 抱起九意,才撸几下,白清转手送出了庭院。 “别回来了。” 环视屋中,白清坐上床榻,心道:试一试。 只是这一试,惊天动地。 数以万计雷劫劈下,不可撼动的威严中有着泯灭生灵的恨意。 于天雷之下,被紧拥入怀。 原来,如此…… 第161章 何处归来山该入冬了 院门一开,见门后池玖忆,白清果断转身欲跑。 “跑什么,见我便跑。” 池玖忆伸臂揽风入怀,下颔轻搁在清风左肩上,瞧见了白清双手缠满银线,眉头一皱,问,“这是怎么了?” 白清能答是与人打了一架吗?自是不能,于是不语。 池玖忆最见不得白清有任何意外了,凡是有关白清的事,池玖忆总要分析个利弊来,看看对他的白清又会如何? 池玖忆轻叹一声,抱人入庭,又叹:“你这双足又是为何。” 后遗症,不知是在哪次时落下的。待身体忘却,这后遗症才会好。可白清照旧不能说。 也不知是痛苦到了哪种地步,才让身体有了后遗症,记忆全无了,可身体还是忘却不了那疼痛,但是不知该如何才好。 穿靴磨脚又硌,又不能整日裸足,曾让白清烦了许久。 放好怀中人,池玖忆便去看缠满白清双手的银线。 那银线池玖忆是见过的,如同白清的本命灵器般,极为好使,从不伤主。 “解不开了。”白清呈上双手嘀咕。 白清使风线怎会不慎到缠满双手?只不过是不想让池玖忆追问为何下山。 池玖忆受宠若惊,眉眼一弯:“怎么就解不开了。” 于是,池玖忆亲自尝试后,发觉好似真解不开,真解不开。 白清看着更乱甚至打了数不清的花绳结后,沉默。 为何还把他捆上了? “池玖忆,你解不开。” 池玖忆却反问:“你这究竟是怎么缠上的。” 白清眼神飘往别处,不去注视着池玖忆的眼睛,只道:“忘了。” 这一次,池玖忆对白清少见的语言简洁:“骗我。” 白清又沉默不语了。 白清见过两百多年前的天道,瑾瑜色的,却从未见过周瑾瑜,也不记得七千多年前的天道。 见了庄北冥,认不出来。 见池玖忆与自己额头贴额头,白清闭上了双眼。 “为何你总是骗我,”池玖忆像低声诉说情话般,呢喃道,“白清,你不信我。” 白清后退了,微低首,抿唇,不面对池玖忆。 池玖忆要清楚,白清不会信他。 许是内心轻叹一声,直腰,池玖忆又尝试以指尖为刀,看看能否解开这些结。 不出意外,银线一根未断。 白清是没脾气的,看着池玖忆如同喜怒无常,又看了眼手上越理越乱的银线,只是漫不经心打了个哈欠。 池玖忆解不开,而白清已昏昏欲睡了。 白清倒是入戏深,睡意直挂眼皮,不愧是无情道大成。 窗外的乱莺声打搅不了二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凝眸片刻,池玖忆忽想到什么,忽地嘴角莫名微微上扬,垂眸俯身落下一吻,吻在白清双手上那堆尽数打成死结的银线。 池玖忆吻到了白清的指节上,是银线避之不及散落露出的指关。 有些冰凉,细嫩的。 池玖忆又是莞尔一笑。 庭中轻风骤闯户,吹开了白清闭上的双眼,扬起胸前几缕乌丝。 白清是瞬间醒神的。 一醒神,挣脱了池玖忆,白清后退数步,启唇便是一句:“别碰我。” 眼中没有恐惧和厌恶,十分干净,是池玖忆极少见到的干净得透彻的眼眸。 指尖一动,池玖忆坐上床榻。 “过来。” “不。” 池玖忆撒起谎来也是毫无顾虑:\"怕我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风动流苏,白清只是月盯着池玖忆。 你在我仅十五岁不是这么说的。 \"白清,过来。\" 白清又退了退,道:“不。” 十五年了,白清依旧如此不顾池玖忆。 想来,能无情道大成也是因此。 …… 梅缀雪。雪缀梅花肌肤惬。肌肤惬。 雪中待久了,白清才肯持梅回屋。 足过雪近乎无迹,应是白清衣薄又极轻。 因池玖忆三个月来不敢触碰,对待白清如覆薄冰胜惧怕。 白清便无所谓了,披头散发赤足轻纱一件也敢在雪中不回屋。 手中所持为白梅,正霜凝寒花,挽腕似以枝为剑,平地荡狂风,刮不走睫羽上的冰霜。 莹如玉色,苍白得可怕。 白清三个月前才大病初愈,到底是病容消瘦,毫无生气,全身上下唯一双薄情唇如一抹淡粉,像粉梅。 窗前竹叶,凛凛狂风折。屋中玉瓶插白梅,点烛温酒。 身上薄衫结了冰霜沾了风雪,一入暖屋使化湿衣。湿衣贴身犹为不适,便要褪衣换锦袍。 不巧,飞雪替池玖忆推开了雕花门,伸至半空欲叩门的手一顿,呼吸一滞。 素白湿衣已半褪,双肩胜玉雕,如瀑青丝未遮右肩上那咬疤,晃眼得厉害。 池玖忆似乎能感觉到什么不该说的。 一感人来惊愕回首,急是挥抽紧闭门,湿衣似水滑下玉体,快把衣袍身上披。 白清大意了,何止是大意,简直是犯了个蠢。 九意躲于一角,默默欲翻窗逃离,猛然被提着后颈至面无表情的白清面前。 九意微弱娇喵一声,试图逃避。 白清毫不留情:“吃里扒外。” 九意瞬间可怜巴巴了,伸爪空抓一下。 白清丝毫未被打动:“你就是池玖忆的东西,孽畜。” 这可能是自十五岁的那次“滚”后,两年来白清骂得最狠的话了。 白清平生以来无论动口与动手,皆不动粗,偏偏每每动粗皆因池玖忆。 黄花梨木雕花门一开一闭,九意惨喵一声被扔进尚怔着的池玖忆怀中,而池玖忆只来得及看清白清绝情的背影。 许久后,两两相视,池玖忆不禁哑笑一声,轻放下九意,便是细叩屋门。 “瓷人,让我进去。” 霜风打身,这便是白清的回答。 “瓷人,你还有没有心了。” 白清许是想冷嘲回句“有,活蹦乱跳呢”,但仅紧抿薄唇静理香炉。 兽炉闲拨尽,松明火。 “瓷人,你理理我可好。” “瓷人,你看我一眼。” “瓷人啊,我的瓷人,你怎不愿理我了。” 白清着实被叩门与池玖忆的声音扰得心烦,一杯温温也未饮便上床。 “瓷人,让我看你一眼好不好。” 白清全穿缩入了被褥中。 许久,池玖忆轻呀一声,不由一笑:“真不理我了。” 才闭眼,白清须臾醒神,转身半撑起,被褥过腰,还未能走一步,细腰被人轻揽。 “别碰我。” 话者未落,反应过来已是跨坐到池玖忆双腿上,腰处还放着手。 白清:…… 双手搭在池玖忆肩上,白清认认真真注视着池玖忆,真气了。 扶稳白清,池玖忆抬眸向白清,丝毫不要脸笑言:“你不许我来看你,只好让你看着我了。” 白清又是沉默,可能更气了,闭上双眼不愿见池玖忆,微侧首。 又不理人了,可爱。 在池玖忆眼中,无论白清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你怎么总不理我,”三个月未碰白清,池玖忆似乎有很多话,“躲着我,答非所问,搪塞我,一见我便匆匆走了。我究竟又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唯恐避之不及。九十一日了,我很想你,可你不想见我,甚至不让我触碰你。白清,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隔着几件衣衫,池玖忆吻在了那个疤痕上,令白清指尖一颤。 他不说三月,却说九十一日,思念成疾。 声如吐息,池玖忆偏偏暧昧不清问:“还疼吗。” 暖意透过层层衣衫,气息有些滚烫。 喉结被吻,白清半扬首,抿唇不语,不过是性子罢了。 抱人入怀,顺着玉臂,池玖忆摸到了白清的左腕,抚摸不止。 黑亮如药墨的眼眸一暗,池玖忆咬字不清要白清仔细听才能字字听清:“药玉呢,我为你戴上的那串药玉在何处。” “在……枕下。” 转身与玉人共床,一手把玩双腕,一手从枕下取药玉。 “戴上,白清,别摘下了,我会心疼。” 玉息轻呼,还未启唇,便感左腕一热。 药玉不知是温玉还是被池玖忆的体温热好,贴体犹暖。 眼中仍十分清明,白清在反抗:“不,池玖忆,我不戴。” 轻嗅玉人青丝,池玖忆垂眸一看,白清那双星汉汉眼眸勾人得厉害,直把他心神全勾去了。 “戴着,”池玖忆似在轻声细语说些情人私话,暧昧的不得了,“你不戴着,我不安心。” 药玉已然戴上,更衬玉肌。 “更消瘦了,”池玖忆面贴白清左腕,双眼中只有心上人,轻语,“让我好生心疼。” 舒展左手抚着池玖忆脸庞,白清是清醒的。 无情道大成,可不是吹的。 “为何要戴上,”抱紧身上人,白清在池玖忆耳旁低声道,“池玖忆。” 这一声可晃心神,晃得吃了好多蜜,心里比沾了蜜还甜。 谁知池玖忆闷笑一声,低声闷闷地轻笑一下,与白清十指相加了, “这可不能告诉你,使坏的瓷人。” 被发觉意图了。白清内心咯噔一声,作势要挣扎。 池玖忆势抱紧了,不敢伤白清,力道恰好。 无论如何,他从不敢伤白清一分一毫。 挣脱不得,白清又用那对行云过尽星河烂的眼睛盯着池玖忆。 池玖忆伸手便捂,手心处便有什么扫过 那是白清在眨眼。 “别这么看着我,我会忍不住的。” 会忍不住想吻你的。 白清不动。 池玖忆还是疯在骨里的,改不掉。 俯身,鼻尖相触,是池玖忆在诱引:“乖,瓷人,听我的话好不好,抬腿。” 白清被烫到了,烫得眼皮一跳。 “池玖忆,我才十七岁。” 轻蹭玉人,细解衣衫,只笑言:“十七了,不小了。” 白清可能是不知说什么好了,不予反应。 池玖忆还在笑,也不知从哪学来的一声声能酥到人骨中去,尽是缠绵:“放松,别紧绷着全身。” 白清抿唇,又咬唇。 池玖忆一见此,便道“别咬唇,我心疼,要咬就咬我。” 忽闷气一声,池玖忆不怒反笑,宠溺一笑:“嘶,瓷人,这可踹不得啊。” 仅哼一声,气息相融,烫风的烫风,冷心的冷心。 “瓷人,听话,张嘴。” 池玖忆是不会知收敛的,一心只想探索前进。 邃然侧首紧抿唇,气在心头,内心都不知道人多少句了。 池玖忆也不怕他的瓷人生气不理他了,仍旧捂着白清的双眼,落下红痕在玉颈。 冰清霜洁,金兽爇。晓寒兰烬灭。 “瓷人乖,叫一声。” “不。” 又是轻笑,滚烫的心跳直达心门,身贴身了。 “叫一声,让我听听。” 玉瓶白梅一枝秀,炉红酒暖香薰逸。 “池玖忆。” 禁不住这声,使得玉人仰首,池玖忆却在松手翻找。 听到动静,睫羽几颤,白清甚至相信,池玖忆会掏出许多意想不到之物,还是在他屋中。 于是,白清抗绝了:“不,池玖忆,不要。” 池玖忆何时放的这一堆东西? 收手,池玖忆指拂去白清脸上凌乱的发丝,哄骗道: “会好的,听话,别动。” 簇定重炉酥酒软,门外冬风寒不知,恰疑三月时。霜月低看梅几枝。 “酒,”语似呻吟,断断续续道,“池玖忆,我的酒呢。” 却握玉人手,放心口,池玖忆眉眼一弯:“不要酒了,要我,白清。” 可惜白清还是挣扎,微喘躲避: “不要,池玖忆,别不碰我。 再次\"十指相和,密吻云鬓。 “我只是想碰一碰你。” 都已不止是碰一碰了。 急是一夕千念,云汉一转,眸光微动。 “池玖忆,池玖忆,池玖忆………” 闻声停下,浅抚玉人,池玖忆应着:“我在,” “池玖忆。” “我在。” “池玖忆。” “我在。” “池玖忆。” “我在。” “池玖忆” “我在,白清。” 再唤几声,白清起了睡意,便不管不顾要在池玖忆身下入睡。 而池玖忆只是温柔看着,又道:“有我在,睡,白清。” 低印红痕,轻拥清风侧身静躺,不由笑了:“竟信我是个君子,白清,你可真信我。” 可是一看白清睡颜,池玖忆老老实实不敢乱动手脚。 不能吵了白清睡梦。 “罢了,我们还有往后,来日方长。我会一直在你身旁的,白清。” 夜寒人静,灯垂烬,月向雪山云外吐。 好不易将池玖忆赶下山了,白清才看向昨日守门的九意。 九意顿感不妙,试图逃离。 “胳膊肘往外拐,”白清一启薄情唇,“恬不知耻,畜生。” 九意可怜一缩,又匆忙向白清喵喵喵,讨好意图十足。 白清不作理会,专心煮酒。 昨夜酒虽未煮干,但热了又凉,白清不想喝了。 说来这郫筒酒还是白清亲自酿的酒,倒了也不知可惜,全是气在心上。 郫筒酒在袁枚《随园食单》最后的《茶酒单》中有述,是与浙江绍兴酒、常州兰陵酒、山西汾酒等名酒并称为“十大名酒”的四川郫筒酒。 且说这郫筒酒,清冽彻底,之如梨汁蔗浆,不知其为酒也。足见这郫筒酒胜过剑南春,成为蜀中物产之代表。 一想起酿酒时与昨夜煮酒时,总能想起池玖忆,只是脑海中——浮现池玖忆的身影,白清更面无表情了。 他早该搬离何处何来山的,早就应该远离池玖忆的。 九意见白清对它爱搭不理,心一急,便要攀上白清双膝,却不敢抓坏白清衣裳,更不敢从白清双腿间钻出装可怜。 九意曾试过次,自认为可爱地从白清双腿之间冒出,娇喵一声。 不成想,池玖忆一瞧见如疾风迅速抓起它,丝毫不留情面扔出了三里外! 若不是风犹怜,它还要再滚两里的跟头。深晚可怜兮兮爬至白清榻前,还未长气出短气进喵一声,白清已掀被坐起身欲下榻。 而池玖忆原是抱着白清睡于里侧,同坐起,静看,不语。 它又被扔出了何处归来山。 九意好似意识到了,它是池玖忆雕出讨白清欢心的,不是跟池玖忆争白清宠爱的。 情种,执迷不悟。 “别碰我,池玖忆的东西。” 九意更委屈了。 伸来,酒已沸,便歇火,白清瞥见了左腕间的那串药玉,珠宽白玉腕。 白清始终未从池玖忆口中套出这串药玉究竟还有什么是不可告知于他的。 酒香入鼻,易醉。 抬手细瞧,药玉滑落小臂,到底是过于纤细了。但也不能全怪白清,这串药玉玉珠过多,缠了三圈仍宽。 白清想不通。 沉思片刻,一睨热酒。 总会有时间的,往后,有机会再喝。 抱起九意,才撸几下,白清转手送出了庭院。 “别回来了。” 环视屋中,白清坐上床榻,心道:试一试。 只是这一试,惊天动地。 数以万计雷劫劈下,不可撼动的威严中有着泯灭生灵的恨意。 于天雷之下,被紧拥入怀。 原来,如此…… 第162章 何处归来山入冬了 风未惊雪,不见冬阳。 白清又病了,待池玖忆赶回时已在榻上沉睡了。 白清几乎连病一整年了。 榻前,池玖忆沉默为其掩好被角。 下山时白清点名道姓要一家铺子的梅花酒,池玖忆本是不愿的,饮酒伤身,平时小酌一二杯便好,更何况何处归来山梅花酒不少,这是明摆着不想见池玖忆。 可池玖忆禁不住白清一直抬眸看着他,便是无奈下了山。 那酒铺是一脸有青斑的老翁所开,无妻无子,无亲无故,倒也是可怜,不过铺子生意好,常是人满为患。 池玖忆记得他买了酒,记得老翁还对他笑了一下,说些什么风流倜傥,自是回以莞尔一笑。 老翁又闲问可有妻儿。 那时雪很大,他想起了白清。 何处归来山上的雪,总比别处美。 “未有妻儿,因心中已有一人,心悦许久,尚未修成正果。” 池玖忆记得,他衣上应染有酒香几缕,可上山时却是两手空空。 九意睡得很熟,白清睡得极深。 那一日风轻,雪极大,池玖忆不停摩挲白清的左腕。 他也不知为何,总觉白清腕间应戴着什么。 可仿佛白清腕间从始至终都不曾戴过什么。 好像,那串药玉从未出现过。 昏暗唯炭火光亮的屋中,池玖忆坐于榻前,一夜未动,似隐于阴影中。 他养的爱人,总是嗜睡,身娇体弱,是应该抱来放在锦绣丛中娇生惯养的,吃不得一点苦。 可许多年了,白清从不肯完全将自己交付于他,防人,更防他。 不至于无人交心话三两事,煮酒一壶梦里快活。可他甚至连白清话中几句真假都难以辨清。 他的爱人在防他,不信任他。 白清病得太久了,一病过冬又错春,初夏时节方好转 至于除夕夜,自是冷冷清清了。何处归来山上的六人却早已习惯了,他们向来离多骤少。 白清一病,池玖忆不是外出寻治病法子,便是陪着白清。 有时会喂药,有枯坐几日几夜不合眼看着沉睡中的白清,聆听白清轻缓的心跳。 药有时是池玖忆煎熬,有时是支使着那群木兔。 池玖忆也算明白再活泼生动的仍是激不起白清片点波澜,可真是无情道大成。 他不寻什么新奇古怪的呈给白清了,安静适应白清的波澜不惊。 因时常煎药,一缕药香总在白清居所若隐若现。那缕药香是清香,细闻间有些苦涩之苦,苦入心口。 白清如今已是不能用嗜睡来说的,是沉睡。白清总在沉睡,如同十七岁时,一个月不见醒半盏茶。 因此,所备的药膳、药糕、药茶等全是无用之功,只能换成药汤。 白清不会咽,药糕都碾磨成粉了也喂不进去。汤汤水水倒还好,只需多垫几个软枕,不过喂半勺流半勺,白清是不会乖乖张嘴让池玖忆来喂的,白清不喝药。 “好苦。” 池玖忆尝了药汤,像对白清说,又如自言自语。 熏香是有助安眠的,可他就是万分清醒, 又喂一勺,半勺入口,半勺流下唇角,驼褐色药汤更呈玉人肤白胜雪,病态苍白近乎毫无血气的白。 垂眸执梅花鹿嗅梅花枝的手帕,为人擦净水痕,池玖忆已经很熟练。 他在喃喃自语:“你不似瓷人,一睡三十四十多日不醒,你说你究竟是什么做的?又这般无情狠心。冰,冰玉所化。” 放下定窑白鹤瓷碗,池玖忆伸手轻轻抱住了白清,不敢扰乱白清轻浅的呼吸,蹭了蹭,极度不安又无可奈何。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啊,瓷人,醒一醒,醒去看我一眼,同我说些话也好。白清,你真会折磨人,可只折磨我也好。” 他的确是个执迷不悟的情种,情深至极的痴情种。 “倘若,是别人喜欢你也罢了,我总能把你抢回来,藏在何处归来山中。可你不会喜欢别人,亦对我丝毫不动心,你让我如何是好。” 他藏不住溢出的情意,爱人却不予回应。 听雨听啼听喧嚣,过了春光大半,清风未醒。 池玖忆又在饮酒解闷了,三坛不须归,理不清。 有酒名不须归,皆传当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盏海底眠。可三坛了,他还是未有一分醉意。 池玖忆越来越难醉了。 至于原由,说不清了。 饮酒伤身是只对白清说的,他又开了一壶。 未料到,伤身烈酒入口化温汤,抚平了所有。 有风入亭,于池玖忆身后,轻摇首。 白玉酒杯坠地。 “过来。” 不知牵了衣角还是握住手,再一拉,清风倒入怀不中。 “怎不愿来见我。” 池玖忆的眼神直勾勾得可怕,以腿为枕让风枕。 “陪我说说话,是一理我。” 垂首轻抚清风眉眼,温柔的爱意盈眶,满心满眼唯怀中清风。 “怎么办,我好想吻你,可是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你的心。” 风不可久停,不过才眨眼间便消散怀中。 “绝情至极,不愿陪我。” 起身,又至庭中,见到了廊下倚美人靠的风。 白清朦胧一醒,垂着沉重的眼脸,伸手向池玖忆。 “池玖忆,抱。” 白清太困了,迷糊得不分时间了。 池玖忆抱起白清,眉目含笑。 “池玖忆,我好困,想睡。” “好,”春衫薄,易受寒,池玖忆也道,“我们一起。” 白清困极了,才打个哈欠,未应一声便在池玖忆怀中睡着了。 “又睡着了。”池玖忆是无奈宠溺一笑。 白清这一睡,入夏了才醒。 “我活了!我终于活了!” “哈哈哈哈哈——!” “老子终于活过来了!” 白清淡然一睨,活蹦乱跳的青鸾立即噤若寒蝉。 青鸾现世后不久,多动聒噪得异常,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地般围着何处归来山飞了十来圈,还与秋唯落的双燕打了起来,像争夺领地。 而白鹤、白鹭、白鹤默默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压根不想凑热闹。 但双燕、青鸾在天上打,秋唯落在地上哭得死去来、惊天动地泣鬼神、要死要活。以至了青鸾头上顶了包和双燕言好如初。 青鸾头上的包是白清用戒尺打出的,本是不轻不重的一下,奈何青鸾觉得委屈,那处红肿得成了包。 戒尺是池玖忆的,但从不见池玖忆用过,许是有别的用处。于是打完青鸾,白清便掰断了戒尺,池玖忆只是含笑看着,不插手。 “想要只玩伴,我寻来便是,为何自己刻出只青鸾来。” 白清能说是引渡亡灵所吗? 不能。 池玖忆向来对白清生性多疑,这哪能说出? “信使,传信之用,纵千万舍,永往返一瞬。” “你若想见我,唤一声我,我便会来。” “不想。” “为什么不想见我。” 白清不想答,一抿唇,转身一句困了,便回屋中榻上睡。 白清怎么也睡不够。 而青鸾与九意大眼瞪小眼了。 “靠!你畜生别咬我尾羽!” “救命啊,怎么还带变大的!” “你作弊!” “哈哈哈!看你怎么飞天上!” “不是,为什么能场外求助?!” “救救鸾呀!” 白清睡得很安稳,在池玖忆柔和的目光详视之下,窗外的叫喊、虎啸声被隔绝在外。 翠竹短窗无暑。柳梳斜月上纱窗。 酒阑烛暗断回肠。 池玖忆有心事,奈何酒不解。 “池玖忆,你有心事。” 白清跟来了,在石台上,月光净清,身着纱衣,华发披肩。 “你也有心事。” 石台是云深等四人练功台,白清从不用,因用不着。 “我的心事便是你。” 白清的确是无情道大成不可破,但那绝情心薄情唇也讲得出一番情话。 “我信你,你别骗我了。” 这次白清未应。 池玖忆笑了,眉眼一弯:“想看你练剑。” “我?我不常用清旻剑。” 虽召灵剑,连鞘浅挽一下。 “为何?” “非是迫不得已,不愿拔剑出鞘。” 池玖忆一好奇,笑言:“能让你动用清旻剑,怕非是迫不得已,许是连我也解决不了的。” “不全是。” 话音未落,清旻出鞘,挟风尖鸣,剑已横在脖颈。 白清依旧是平静的,眉眼不含情。 却是一笑,池玖忆主动逼近了剑刃,满眼只映有白清的人间红尘世。 “我不赌,我猜你不肯伤我。” 寂静过风,不像剑拔弩张,更像情人间的……情调。 “池玖忆,你说对了。” 风轻扬起白清的长发,扬向温柔注视爱人的池玖忆。 收剑入鞘,白清转身便走。 风替他们相拥了。 池玖忆厚脸无耻追在白清身后,恬不知耻笑问:“为什么不肯伤我,白清?” 伸手去牵,果真未牵上,好生冰凉。 白清的体温依旧低到令人发指。 “欠你的。” “怎么就欠我了。” 清旻不见,发过池玖忆指间,池玖忆抓不住。 白清不答。 你对我的爱,我还不清,便欠了你 池玖忆再次伸手,这次牵上了,他不知足,又十指相扣了,便一笑。 他知道,他的神明容易心软。 第162章 何处归来山入冬了 风未惊雪,不见冬阳。 白清又病了,待池玖忆赶回时已在榻上沉睡了。 白清几乎连病一整年了。 榻前,池玖忆沉默为其掩好被角。 下山时白清点名道姓要一家铺子的梅花酒,池玖忆本是不愿的,饮酒伤身,平时小酌一二杯便好,更何况何处归来山梅花酒不少,这是明摆着不想见池玖忆。 可池玖忆禁不住白清一直抬眸看着他,便是无奈下了山。 那酒铺是一脸有青斑的老翁所开,无妻无子,无亲无故,倒也是可怜,不过铺子生意好,常是人满为患。 池玖忆记得他买了酒,记得老翁还对他笑了一下,说些什么风流倜傥,自是回以莞尔一笑。 老翁又闲问可有妻儿。 那时雪很大,他想起了白清。 何处归来山上的雪,总比别处美。 “未有妻儿,因心中已有一人,心悦许久,尚未修成正果。” 池玖忆记得,他衣上应染有酒香几缕,可上山时却是两手空空。 九意睡得很熟,白清睡得极深。 那一日风轻,雪极大,池玖忆不停摩挲白清的左腕。 他也不知为何,总觉白清腕间应戴着什么。 可仿佛白清腕间从始至终都不曾戴过什么。 好像,那串药玉从未出现过。 昏暗唯炭火光亮的屋中,池玖忆坐于榻前,一夜未动,似隐于阴影中。 他养的爱人,总是嗜睡,身娇体弱,是应该抱来放在锦绣丛中娇生惯养的,吃不得一点苦。 可许多年了,白清从不肯完全将自己交付于他,防人,更防他。 不至于无人交心话三两事,煮酒一壶梦里快活。可他甚至连白清话中几句真假都难以辨清。 他的爱人在防他,不信任他。 白清病得太久了,一病过冬又错春,初夏时节方好转 至于除夕夜,自是冷冷清清了。何处归来山上的六人却早已习惯了,他们向来离多骤少。 白清一病,池玖忆不是外出寻治病法子,便是陪着白清。 有时会喂药,有枯坐几日几夜不合眼看着沉睡中的白清,聆听白清轻缓的心跳。 药有时是池玖忆煎熬,有时是支使着那群木兔。 池玖忆也算明白再活泼生动的仍是激不起白清片点波澜,可真是无情道大成。 他不寻什么新奇古怪的呈给白清了,安静适应白清的波澜不惊。 因时常煎药,一缕药香总在白清居所若隐若现。那缕药香是清香,细闻间有些苦涩之苦,苦入心口。 白清如今已是不能用嗜睡来说的,是沉睡。白清总在沉睡,如同十七岁时,一个月不见醒半盏茶。 因此,所备的药膳、药糕、药茶等全是无用之功,只能换成药汤。 白清不会咽,药糕都碾磨成粉了也喂不进去。汤汤水水倒还好,只需多垫几个软枕,不过喂半勺流半勺,白清是不会乖乖张嘴让池玖忆来喂的,白清不喝药。 “好苦。” 池玖忆尝了药汤,像对白清说,又如自言自语。 熏香是有助安眠的,可他就是万分清醒, 又喂一勺,半勺入口,半勺流下唇角,驼褐色药汤更呈玉人肤白胜雪,病态苍白近乎毫无血气的白。 垂眸执梅花鹿嗅梅花枝的手帕,为人擦净水痕,池玖忆已经很熟练。 他在喃喃自语:“你不似瓷人,一睡三十四十多日不醒,你说你究竟是什么做的?又这般无情狠心。冰,冰玉所化。” 放下定窑白鹤瓷碗,池玖忆伸手轻轻抱住了白清,不敢扰乱白清轻浅的呼吸,蹭了蹭,极度不安又无可奈何。 “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啊,瓷人,醒一醒,醒去看我一眼,同我说些话也好。白清,你真会折磨人,可只折磨我也好。” 他的确是个执迷不悟的情种,情深至极的痴情种。 “倘若,是别人喜欢你也罢了,我总能把你抢回来,藏在何处归来山中。可你不会喜欢别人,亦对我丝毫不动心,你让我如何是好。” 他藏不住溢出的情意,爱人却不予回应。 听雨听啼听喧嚣,过了春光大半,清风未醒。 池玖忆又在饮酒解闷了,三坛不须归,理不清。 有酒名不须归,皆传当猛虎一杯山中醉,蛟龙两盏海底眠。可三坛了,他还是未有一分醉意。 池玖忆越来越难醉了。 至于原由,说不清了。 饮酒伤身是只对白清说的,他又开了一壶。 未料到,伤身烈酒入口化温汤,抚平了所有。 有风入亭,于池玖忆身后,轻摇首。 白玉酒杯坠地。 “过来。” 不知牵了衣角还是握住手,再一拉,清风倒入怀不中。 “怎不愿来见我。” 池玖忆的眼神直勾勾得可怕,以腿为枕让风枕。 “陪我说说话,是一理我。” 垂首轻抚清风眉眼,温柔的爱意盈眶,满心满眼唯怀中清风。 “怎么办,我好想吻你,可是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你的心。” 风不可久停,不过才眨眼间便消散怀中。 “绝情至极,不愿陪我。” 起身,又至庭中,见到了廊下倚美人靠的风。 白清朦胧一醒,垂着沉重的眼脸,伸手向池玖忆。 “池玖忆,抱。” 白清太困了,迷糊得不分时间了。 池玖忆抱起白清,眉目含笑。 “池玖忆,我好困,想睡。” “好,”春衫薄,易受寒,池玖忆也道,“我们一起。” 白清困极了,才打个哈欠,未应一声便在池玖忆怀中睡着了。 “又睡着了。”池玖忆是无奈宠溺一笑。 白清这一睡,入夏了才醒。 “我活了!我终于活了!” “哈哈哈哈哈——!” “老子终于活过来了!” 白清淡然一睨,活蹦乱跳的青鸾立即噤若寒蝉。 青鸾现世后不久,多动聒噪得异常,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地般围着何处归来山飞了十来圈,还与秋唯落的双燕打了起来,像争夺领地。 而白鹤、白鹭、白鹤默默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压根不想凑热闹。 但双燕、青鸾在天上打,秋唯落在地上哭得死去来、惊天动地泣鬼神、要死要活。以至了青鸾头上顶了包和双燕言好如初。 青鸾头上的包是白清用戒尺打出的,本是不轻不重的一下,奈何青鸾觉得委屈,那处红肿得成了包。 戒尺是池玖忆的,但从不见池玖忆用过,许是有别的用处。于是打完青鸾,白清便掰断了戒尺,池玖忆只是含笑看着,不插手。 “想要只玩伴,我寻来便是,为何自己刻出只青鸾来。” 白清能说是引渡亡灵所吗? 不能。 池玖忆向来对白清生性多疑,这哪能说出? “信使,传信之用,纵千万舍,永往返一瞬。” “你若想见我,唤一声我,我便会来。” “不想。” “为什么不想见我。” 白清不想答,一抿唇,转身一句困了,便回屋中榻上睡。 白清怎么也睡不够。 而青鸾与九意大眼瞪小眼了。 “靠!你畜生别咬我尾羽!” “救命啊,怎么还带变大的!” “你作弊!” “哈哈哈!看你怎么飞天上!” “不是,为什么能场外求助?!” “救救鸾呀!” 白清睡得很安稳,在池玖忆柔和的目光详视之下,窗外的叫喊、虎啸声被隔绝在外。 翠竹短窗无暑。柳梳斜月上纱窗。 酒阑烛暗断回肠。 池玖忆有心事,奈何酒不解。 “池玖忆,你有心事。” 白清跟来了,在石台上,月光净清,身着纱衣,华发披肩。 “你也有心事。” 石台是云深等四人练功台,白清从不用,因用不着。 “我的心事便是你。” 白清的确是无情道大成不可破,但那绝情心薄情唇也讲得出一番情话。 “我信你,你别骗我了。” 这次白清未应。 池玖忆笑了,眉眼一弯:“想看你练剑。” “我?我不常用清旻剑。” 虽召灵剑,连鞘浅挽一下。 “为何?” “非是迫不得已,不愿拔剑出鞘。” 池玖忆一好奇,笑言:“能让你动用清旻剑,怕非是迫不得已,许是连我也解决不了的。” “不全是。” 话音未落,清旻出鞘,挟风尖鸣,剑已横在脖颈。 白清依旧是平静的,眉眼不含情。 却是一笑,池玖忆主动逼近了剑刃,满眼只映有白清的人间红尘世。 “我不赌,我猜你不肯伤我。” 寂静过风,不像剑拔弩张,更像情人间的……情调。 “池玖忆,你说对了。” 风轻扬起白清的长发,扬向温柔注视爱人的池玖忆。 收剑入鞘,白清转身便走。 风替他们相拥了。 池玖忆厚脸无耻追在白清身后,恬不知耻笑问:“为什么不肯伤我,白清?” 伸手去牵,果真未牵上,好生冰凉。 白清的体温依旧低到令人发指。 “欠你的。” “怎么就欠我了。” 清旻不见,发过池玖忆指间,池玖忆抓不住。 白清不答。 你对我的爱,我还不清,便欠了你 池玖忆再次伸手,这次牵上了,他不知足,又十指相扣了,便一笑。 他知道,他的神明容易心软。 第163章 何处归来山的冬日该过了 “发带呢。” 唇含后颈软肉,含混不清,滚烫的气息尽数染上了白清。 “忘……忘了。” 池玖忆原先为白清束好堕马髻的,一转眼便见白清散发披肩,顿时心生不轨。 “罢了,”池玖忆口中磨肉,轻笑一声,“不用发带了。” 说着松开十指相扣的手,解下白清衣带顺着玉臂便要缚双腕。 “池玖忆,”后颈软肉被含着实令人难心静,眼下白清闭眸抿唇,用气吐出几字,“你又捆我。” 难受,不适,又被压了。 已是捆绑好,缠了三圈衣带尚足再缠几缠。 启唇松了到嘴的肉,池玖忆闷声轻哼笑了,尽是诱引: “怕你再跑。” 白清浑身都不硬,就数一双薄情唇硬比铁石心肝:“我、我又不是你的,自然,是要离开。” 只听气音便知以难受,顺其自然一翻、一搭、一压,池玖忆又含上了白清颈肩边肉。 “别离开了,别离开我了。养了好些年,怎能放你跑了。都是我的了,独属于我的,白清,你是独属于我的所有物,怎么离开我。还是如此形销骨立,我养不好你吗?这让我心疼,那也令我人心痛不止,白清,你也心疼心疼我。” 话中全为诱惑,可不见一丝可怜。 才紧抿唇细不可闻轻哼唧几声,池玖忆便解了缚白清双腕的衣带。 绑久了本就难受,又何况挂在他脖上,会更难受的。 双手得了解放,半挂抱,白清垂下了左手,仍是微喘气,一副难受至极的模样。 池玖忆察觉到到了,他本就是全只在意白清,对于白清自是观察的仔细,便是担忧一问: “怎么了。” 白清不应答,半垂眼眸,似乎极因。 坐起抱人,池玖忆用那方梅花鹿噢嗅梅花枝的白帕,轻捂白清双唇。 习惯了。 太多太多次了,池玖忆养的瓷人总是如此,易病,吃不得半点苦。 几声重咳,白清吐了。 一方白帕不够,又换绢布、真丝帕。 待白清生不如死般靠着池玖忆的胸膛时,白衣皆溅上了血沫,有白清的,也有池玖忆的。 “我错了,”将细碎的发丝别到白清耳后,池玖忆不肯放手抱着白清,喃喃自话,“是我的错,你才大病初愈,是我鲁莽了。” 攥住住池玖忆衣袖,白清仿佛这一动便费了几乎所有的力气般,更虚弱了,却摇首。 纱衣大开,池玖忆瞧见了白清身上根本藏不住的裂纹。 “你是瓷人,瓷做的,易碎,易裂。” “不是。” 白清快睡去了,声音上都带着浓重的困意,无力反驳:“我不是瓷做的。” 彻底除去白清身上的衣物,池玖忆顺着裂纹抚至白清心口,问:“不是裂纹,还能是什么?” 白清已全无气力去反驳,连池玖忆衣袖都抓不住,只能投去一眼。 太困了。 池玖忆眉头微皱,定睛细瞧那些他所谓的裂纹。 好像,真不是裂纹。 再想看清时,眼前一模糊。 禁窥视。 欲言又止,转首向怀中人,欲问,启唇无声。 禁言传。 他到底不了解白清。 “困。” 无可奈何的池玖忆只得道几声:“罢了,你身子骨弱,底子差,养好再吃。” 话音未落便与白清睡下,像唯恐失去拥有的整个世界,不肯放开白清 池玖忆很自私,他什么也不想要,只要白清。 可白清偏偏从容大方,从不肯被一人拥有。 …… 旦日一醒,白清眼也未睁开,便嘀咕道:“池玖忆。” 池玖忆应了声,伸手揽腰不放,埋首于颈戏吻,低笑诱之:“怎么了,有我在,乖,睡一会。” 白清似梦中未醒,翻身无力推着池玖忆,嘟哝道:“池玖忆,你戳到我了。” 失笑一声,池玖忆上抱白清,摩挲着白玉腕,十指相扣了。 “头带呢。” 这次白清想起了:“屉中。” “为什么要散了我束你好的长发。” 白清眼也不睁,张口便答:“忘了。” “为什么喜欢散发披肩。” “习惯。” 白清原先所学的礼中,并未强令束发戴发冠,便懒于束发。再加自古“情”通“青”,尽管白丝不通情,但为避嫌也是慵不理发。 何况整日足不出户榻上睡,束不束发都无关了。 “我为你束好了长发,可不许解。” “霸道,池玖忆,你这是谁教的不讲理。” “我可没你不讲理,霸王。” “我年大二九,哪里小了。” 轻抬白清下颌,池玖忆端视着,将那几字在嘴中翻来覆去了好几遍意味不明问:“哪里不小了?” 白清:…… “困了,不起。” 全身缩被很中,白清不愿理人。 轻啊一声池玖忆笑言:“瓷人恼火了,不理我呀。” 白清可能想将池玖忆踹下床,但池玖忆睡在里侧。 本来池玖忆不想认,偏到睡外侧,白清沉默让了。 可池玖忆一睡醒,又回到里侧了。 他又试,一夜不睡只目不转睛看怀中清风,不成想竟晨勃惊扰白清,白清梦中下意识一踢,他被踹下床了。 他在地上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扶床哑笑。 池玖忆想上床,可白清迷迷糊糊间不许他爬床了,闹了半晌,都睡不着了。 后来他算是认了,认命睡在里侧,伸手一捞便能抱到白清也够了。 摸到玉人腰边软肉,池玖忆弯腰曲身,道:“端午,下不下山。” 白清缩成了个球,不应,那便是不了。 “那达慕大会总去看。” 白清不应。 “苗年可去一看?我倒想看看你穿银饰的模样。” 白清无情翻了个身,背对池玖忆。 “若是鼓藏节,你总该去看一看,十三年一次,下一次可不知要等何时。待到下一个十三年,或许你早已负心忘了我……” 白清面无表情翻回身,却一声不吭,仍是不去。 “那侗年?可以去打糍粑、酿酒、杀猪、宰羊、杀鸡杀鸭、煮油茶、祭拜祖宗、同吃团圆饭,蹭一蹭热闹,让你再上些人间烟火气也好。” 白清即将翻身背对池玖忆,却被池玖忆手快拥入怀中,挣脱不开的。 “七夕呢,七夕下凡间。” 七夕?亏池玖忆想得出,不惧世人眼光。 “中秋,中秋时去,中秋你总愿意去了。” 池玖忆的手须着白清脊梁骨,摸到白清尾椎骨了。 再摸下去,白清可能不会无情道破,但某人才养了十来年便要得逞。 于是,池玖忆听到了叹息,极轻的一声叹息,如羽挠心。不勾人,可让人心痒难耐,恨不得终生就此罢了。 一夜春宵,谁不痴狂? 不过,总算是应下。 第163章 何处归来山的冬日该过了 “发带呢。” 唇含后颈软肉,含混不清,滚烫的气息尽数染上了白清。 “忘……忘了。” 池玖忆原先为白清束好堕马髻的,一转眼便见白清散发披肩,顿时心生不轨。 “罢了,”池玖忆口中磨肉,轻笑一声,“不用发带了。” 说着松开十指相扣的手,解下白清衣带顺着玉臂便要缚双腕。 “池玖忆,”后颈软肉被含着实令人难心静,眼下白清闭眸抿唇,用气吐出几字,“你又捆我。” 难受,不适,又被压了。 已是捆绑好,缠了三圈衣带尚足再缠几缠。 启唇松了到嘴的肉,池玖忆闷声轻哼笑了,尽是诱引: “怕你再跑。” 白清浑身都不硬,就数一双薄情唇硬比铁石心肝:“我、我又不是你的,自然,是要离开。” 只听气音便知以难受,顺其自然一翻、一搭、一压,池玖忆又含上了白清颈肩边肉。 “别离开了,别离开我了。养了好些年,怎能放你跑了。都是我的了,独属于我的,白清,你是独属于我的所有物,怎么离开我。还是如此形销骨立,我养不好你吗?这让我心疼,那也令我人心痛不止,白清,你也心疼心疼我。” 话中全为诱惑,可不见一丝可怜。 才紧抿唇细不可闻轻哼唧几声,池玖忆便解了缚白清双腕的衣带。 绑久了本就难受,又何况挂在他脖上,会更难受的。 双手得了解放,半挂抱,白清垂下了左手,仍是微喘气,一副难受至极的模样。 池玖忆察觉到到了,他本就是全只在意白清,对于白清自是观察的仔细,便是担忧一问: “怎么了。” 白清不应答,半垂眼眸,似乎极因。 坐起抱人,池玖忆用那方梅花鹿噢嗅梅花枝的白帕,轻捂白清双唇。 习惯了。 太多太多次了,池玖忆养的瓷人总是如此,易病,吃不得半点苦。 几声重咳,白清吐了。 一方白帕不够,又换绢布、真丝帕。 待白清生不如死般靠着池玖忆的胸膛时,白衣皆溅上了血沫,有白清的,也有池玖忆的。 “我错了,”将细碎的发丝别到白清耳后,池玖忆不肯放手抱着白清,喃喃自话,“是我的错,你才大病初愈,是我鲁莽了。” 攥住住池玖忆衣袖,白清仿佛这一动便费了几乎所有的力气般,更虚弱了,却摇首。 纱衣大开,池玖忆瞧见了白清身上根本藏不住的裂纹。 “你是瓷人,瓷做的,易碎,易裂。” “不是。” 白清快睡去了,声音上都带着浓重的困意,无力反驳:“我不是瓷做的。” 彻底除去白清身上的衣物,池玖忆顺着裂纹抚至白清心口,问:“不是裂纹,还能是什么?” 白清已全无气力去反驳,连池玖忆衣袖都抓不住,只能投去一眼。 太困了。 池玖忆眉头微皱,定睛细瞧那些他所谓的裂纹。 好像,真不是裂纹。 再想看清时,眼前一模糊。 禁窥视。 欲言又止,转首向怀中人,欲问,启唇无声。 禁言传。 他到底不了解白清。 “困。” 无可奈何的池玖忆只得道几声:“罢了,你身子骨弱,底子差,养好再吃。” 话音未落便与白清睡下,像唯恐失去拥有的整个世界,不肯放开白清 池玖忆很自私,他什么也不想要,只要白清。 可白清偏偏从容大方,从不肯被一人拥有。 …… 旦日一醒,白清眼也未睁开,便嘀咕道:“池玖忆。” 池玖忆应了声,伸手揽腰不放,埋首于颈戏吻,低笑诱之:“怎么了,有我在,乖,睡一会。” 白清似梦中未醒,翻身无力推着池玖忆,嘟哝道:“池玖忆,你戳到我了。” 失笑一声,池玖忆上抱白清,摩挲着白玉腕,十指相扣了。 “头带呢。” 这次白清想起了:“屉中。” “为什么要散了我束你好的长发。” 白清眼也不睁,张口便答:“忘了。” “为什么喜欢散发披肩。” “习惯。” 白清原先所学的礼中,并未强令束发戴发冠,便懒于束发。再加自古“情”通“青”,尽管白丝不通情,但为避嫌也是慵不理发。 何况整日足不出户榻上睡,束不束发都无关了。 “我为你束好了长发,可不许解。” “霸道,池玖忆,你这是谁教的不讲理。” “我可没你不讲理,霸王。” “我年大二九,哪里小了。” 轻抬白清下颌,池玖忆端视着,将那几字在嘴中翻来覆去了好几遍意味不明问:“哪里不小了?” 白清:…… “困了,不起。” 全身缩被很中,白清不愿理人。 轻啊一声池玖忆笑言:“瓷人恼火了,不理我呀。” 白清可能想将池玖忆踹下床,但池玖忆睡在里侧。 本来池玖忆不想认,偏到睡外侧,白清沉默让了。 可池玖忆一睡醒,又回到里侧了。 他又试,一夜不睡只目不转睛看怀中清风,不成想竟晨勃惊扰白清,白清梦中下意识一踢,他被踹下床了。 他在地上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扶床哑笑。 池玖忆想上床,可白清迷迷糊糊间不许他爬床了,闹了半晌,都睡不着了。 后来他算是认了,认命睡在里侧,伸手一捞便能抱到白清也够了。 摸到玉人腰边软肉,池玖忆弯腰曲身,道:“端午,下不下山。” 白清缩成了个球,不应,那便是不了。 “那达慕大会总去看。” 白清不应。 “苗年可去一看?我倒想看看你穿银饰的模样。” 白清无情翻了个身,背对池玖忆。 “若是鼓藏节,你总该去看一看,十三年一次,下一次可不知要等何时。待到下一个十三年,或许你早已负心忘了我……” 白清面无表情翻回身,却一声不吭,仍是不去。 “那侗年?可以去打糍粑、酿酒、杀猪、宰羊、杀鸡杀鸭、煮油茶、祭拜祖宗、同吃团圆饭,蹭一蹭热闹,让你再上些人间烟火气也好。” 白清即将翻身背对池玖忆,却被池玖忆手快拥入怀中,挣脱不开的。 “七夕呢,七夕下凡间。” 七夕?亏池玖忆想得出,不惧世人眼光。 “中秋,中秋时去,中秋你总愿意去了。” 池玖忆的手须着白清脊梁骨,摸到白清尾椎骨了。 再摸下去,白清可能不会无情道破,但某人才养了十来年便要得逞。 于是,池玖忆听到了叹息,极轻的一声叹息,如羽挠心。不勾人,可让人心痒难耐,恨不得终生就此罢了。 一夜春宵,谁不痴狂? 不过,总算是应下。 第164章 千梦一场春 白清十八岁的那年春天,醒了不止一次。 香雪弄春妍,柳外黄昏池阁。要看月华相映,卷东风帘幕。 白清既醒,不叙旧,单下棋,与池玖忆,银针白毫茶一杯。 棋局之上与棋局之下毫不相关。 “多久。” 我睡了多久。 “想见你的第三十七日。” 三十七天,我思念了你三十七天。 “哦。” “风灵天生如此,还是你有意。” 风灵天生绝情,还是你不想喜欢我。 白清沉默,落下一枚白子,茶是一口不喝。 镂玉裁琼莫比香。香扫春花深衣襟。娉婷枝上荼蘼开。 也不知白清为何要植荼蘼,庭中已有杏花占得半春光,还要种下风流别有千般韵的荼蘼。 他依稀记得荼蘼可意为迷途知远。 他始终看不透白清,使出对招,以解困局。 池玖忆其实并不擅棋,非是用剑时的莫分生疏,是一种不可言说的。 他下棋遇不解,便放空自我,跟着感觉,好似身后立了风,不可触摸,手指目视棋局,指引着他,悄声说,这一步应下在这。 奇,又怪。 池玖忆几乎从不用剑,更没有自己的灵剑,一用剑便生疏不知如何,可应对时,出招熟练且出乎意料。应是有风,扶臂贴身,手指即剑指所向。 白清是看着池玖忆走过那孑然一身的两多百年,在池玖忆不知晓之处,做个旁人。 月波清雾,烟容明淡,沉麝不烧金鸭冷,笼月晒梨花。 一局罢,照旧白清胜,却是淡然拾子。 总是无情,不关风月。 指持黑子挽白子,亲呢未成棋子乱。 池玖忆当即起身倾压向玉人,轻握玉腕。 “我不想你离开我身边。白清,你只能是我的。” 平安符在香囊中,香囊左佩腰间。不知是平安符发烫,还是池玖忆所配制的香料连带香囊滚烫,不烫人,独烫风。 清风挥袖转身便欲走,怎料人不让。 “恁什么你想走便走,”池玖忆终是藏不住疯魔了,一字一句道,“白清,你是否在意过我。” “放手。” 强留清风,池玖忆逼问:“白清,在你眼中,我到底算什么?” 风不语,满盘棋子皆洒落,刹那变天幻地。 指尖所过云绸化月华,星河如水倒海流。 不见影了。 转身衣角不起风,池玖忆的眼底只有浓重的疯狂与痴迷。 早该锁起来的。 倒海覆星河,天水共色,不知人何处,池玖忆却伸手从银汉中拔,捉出了。 白清已复华发三千,眸有惊愕,应是想不到这么早便被发觉。 云奏采莲,水作弦,云汉一曲入破。风旋如莲花,转袖若飞雪,挣脱不成。 抓得太紧,唯恐失开,可又要抓得太松,唯恐伤之分毫。 忽有鸾鸣响彻云霄,青光一抹跃天水。 流光遮眼,池玖忆能感觉到怀中一空。 天通瀛海不复,千门千窗齐关,重重叠叠万象生。 池玖忆心底轻啧一声,心道:幻境。 一扇松木槛窗蓦然无声开,窗外竟是一幅水墨江南。 老树虬蟠,垂下枝叶与秋千于河上。秋千近水,麴尘色衣角染水,架上玉人一歪首,唤了声:“池玖忆。” 笙声处处是,应是白清。 池玖忆见过白清吹奏笙,白清无所不能,琴瑟笙箫笛竽琵琶月琴阮咸编钟箜篌筝羯鼓筚篥独弦琴埙陶笛篪秦琴扬琴柳琴傈僳族其奔板胡蝶式筝等,只是擅长,并不喜爱,也不见常碰哪种。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独独不会动心。 “池玖忆,你要陪我下江南,去水墨江南。没有你,我便不去了。” 假的。池玖忆一步未动,只是漠然看着,又道了一声:“假的。” 骤然风起,掩耳遮眼。 “池玖忆。” 天寒雪大,三尺冰雪上,风扯衣袖。 “池玖忆,你抱一抱我可好?我好冷,池玖忆,我好冷。” 霜凝星汉,不见柔情,苍白与纯白之间唯薄情唇以朱砂一点,鲜艳,令人口喉干涩。 “你不是他,池玖忆弯腰向雪上之人,只看着那副可怜样,平静道,“他傲骨不肯屈,怎会向我求助。” 如玉瓷人眸光一转,霜冰皆碎,又是那幅绝情样。 足下三尺厚冰破碎,巨浪卷起碎冰打向白衫人。一浪又比一浪高,浪头千尺是无情。 寒入骨髓。 巨鲲跃出水面,声远悠长,再落回水,海面波澜不止,珠星璧月彩云中。 群鸾掠水向云汉,白玉仙人侧首,指过鸾羽,衣帽遮眼。 星河欲转淡云月,欲离凡尘归天间,一别便是不相见, 池玖忆伸手了,可几番留不住,白丝眼前过。 拐子冰纹格心的格子门轻合,清风不回首,左擎青鸾,转身微扬臂,青鸾振翅起。 万玉枝上是杏花,不见清红唯冷白。摇落一树无情白,落得满地伤春又伤情,却是无关风月。 \"我说过,你是我的所有物,别想离开我,白清。” 话音未落,清风便回首,左腕上系根红线,分明连在契而不舍者腕上。 平安符置于香囊中,而香囊不巧左佩腰间。 不语,白清垂下眼眸,应是心道逼出来了。 池玖忆绕腕强扯住红线,药墨般的眼眸只映着清风的身影,全无以往的春风和睦。 “白清,过来。” 平安符所保的是姻缘平安。 他爱人的平安由他来保,无须满天神情,他只求姻缘平安 到底是疯。 千门千窗齐开闭合又开,开开合合间清风穿梭其间,鸾鸣扰人耳目。 何处归来山向南八十里,已有高山挺拔立起。 袂云汗雨中寻玉人影。兜兜转转白影隐入人海,不知其踪,红线若隐若现。 楼台上下,歌管咽春风,驾香轮,停宝马,只待金乌晚。有人卜紫姑神,问归期、相思望断。 歌姬笑倒酒,好妓好歌喉。劝君满满金瓯。纵使花时常病酒,也是风流。 因离得近,歌姬身上胭脂与不知名的浓香让池玖忆闻了个清楚,虽未眉头一皱,却是心觉不如白清身上的清香。 白清身上的清香不浓不烈不刺鼻,有几分似杏花香,少了那一丝苦。 不过倒也好,整日喂药,有时白清身上也被染上了一缕苦药味。 苦涩得心疼。 同旁人已把酒欲问伊,不忍金盏负春时。 红艳不能旬日看。宜算。须知开谢只相随 旁人已醉劝池玖忆。 蝶去蝶来犹解恋。难见。回头还是度年期。莫候饮阑花已尽。方信。无人堪与补残枝。 池玖忆只是看着,未笑。 粉面丽殊歌窈窕清妙。黛眉纤柔吟玲珑有致。 若是这一身,穿在白清身上会是怎样的风景? 如此一想,池玖忆便是嘴角微微上扬,拈杯未饮酒,眯了眼。 风急了,似乎气了。 本欲教池玖忆男欢女爱才为常态,断袖之癖多诟病,不成想池玖忆竟还能将此想歪。 废了。 “白清,”池玖忆弃杯不顾一切,道,“我想见你。” 清风自然不置一顾,转身欲坠下高楼,半身已越栏,腕上红线遽然珊瑚赫色化丹枫色,十分显眼。 池玖忆追上了。 急是跃下高楼,险被一揽腰肢。 但到底是池玖忆连本在手中的衣角都抓不住。 清歌一曲倒金尊,寒风缭乱拂珠帘。人声鼎沸,不见风影。 猝然一曲唢呐,人空,又是千门开开合合。 再不破幻境,便抓不住风了。 霍然,池玖忆伸手,拽住了一扇将合上的落地长窗,手上青筋暴起,却面上淡然。 “白清,”池玖忆平淡走入门中,似乎无奈又宠溺温柔道,“别玩了,听话。” 说着,铃声响起。 赤足腕上有对镯,白发三千几丈长,成辫发尾系金铃。 五月榴花妖艳烘。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风。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叶里黄鹂时一弄。香满袖,樱桃色照银盘溜。 碧碗敲冰倾玉处。朝与暮。故人风快凉轻度。 一方莲池荷叶青照水,游鱼戏在花阴底。见是长坐美人靠,闭眸浅寐,光影错乱。 池玖忆指尖一动,心知是仲夏。 许是因夏暑,故白衫轻如云烟、随风而动,近乎薄如蝉翼,玉体隐约。 不知哪来的少年郎,动铃玩耳坠,吵得玉人梦中醒,少年却浅笑,垂首凑近,欲夺一吻。 幸玉人抬手以挡,少年印吻于手心,湿热的吻。 未得相吻便相拥,少年抱紧了不肯放,猛蹭,料得玉人甚是无奈。 池玖忆袖中的手背暴起青筋,处阴影之中。 那是他的白清,谁都不许碰。 不料,有人趁其心不稳,仲夏庭中长廊化为泡影。 要被暗算了。 怎料池玖忆一笑,露了命门又欲自毁七魂六魄。 这是一场赌局,几乎押上了池玖忆的所有,但他心甘情愿。 他只要白清。 “青鸾,别伤他。” 青鸾咬牙避开收回攻势,气急败坏了好一阵子,指不定心里暗骂:“这池玖忆怕不是给契主下蛊了!这姓池的都这样对体待契主了,契主竟还不许伤他,铁定是被迷惑了!这种败类再不除,以后肯定会祸害契主的!” 待反应过来,白清又被压了,身下居然还是满地朱红,也不知是什么花。 白清一抬眸,池玖忆轻捂双眼,鼻尖相触,气息相融。 池玖忆的气息依旧滚烫炽热。 红线近了,心跳声也变得清晰可闻。 压抑着性子,却按耐不住眼底的疯狂,池玖忆温声又目光柔和道:“乖,别看。” 他怕吓着白清。 “池玖忆,”这是白清进入幻境后的第一句话,只漠然道,“我不愿意,你还执意强迫我吗。” 莞尔着似假情假意轻叹一声,池玖忆嗅了嗅那股魂牵梦绕的清香,才道:“自是不会。” 白清未应。 “别玩了,”池玖忆许是被教得太好,温柔溺爱道,“白清,你不肯伤我,便不会对我下死招,这困不死人的幻境也困不住我。待在我身边,别离开。” 疯狂与温柔并存,白清也想不到会教出这种人。 死局,难破。 长空淡碧,素魄凝辉,星斗寒相射。花无穷,月将尽。 白清已伏棋局而睡,熟睡。 俯身细心理好玉人白丝,池玖忆为其披上外袍。 春衫薄,佳人体弱不胜春寒。 看着爱人睡颜,他喃喃自语:“你不能离开我,白清,你是我的啊。我怎么能甘心放任你的远离。” 风绕帘幕,静看一切,松了攥薄纱的手,无声绝情离去。 青鸾才下杏树,探头探脑见了此情景,瞪大双眼却不敢叫一声。 一现世便睡见此幕,青鸾来人间这一遭注定不凡。 茶杯倒于桌上,洒了半桌茶水,早已凉透。 那杯银针白毫,从始至终未白清动过一次。 怎么能动呢?池玖忆所沏的茶,还是亲自倒入天青色海棠杯的。 怎么动的了? 任天河、落尽玉杯空,东方白。 抱起白清缓步而去,池玖忆忽抬臂垂首一蹭,低声一笑: “捉住了。” 第164章 千梦一场春 白清十八岁的那年春天,醒了不止一次。 香雪弄春妍,柳外黄昏池阁。要看月华相映,卷东风帘幕。 白清既醒,不叙旧,单下棋,与池玖忆,银针白毫茶一杯。 棋局之上与棋局之下毫不相关。 “多久。” 我睡了多久。 “想见你的第三十七日。” 三十七天,我思念了你三十七天。 “哦。” “风灵天生如此,还是你有意。” 风灵天生绝情,还是你不想喜欢我。 白清沉默,落下一枚白子,茶是一口不喝。 镂玉裁琼莫比香。香扫春花深衣襟。娉婷枝上荼蘼开。 也不知白清为何要植荼蘼,庭中已有杏花占得半春光,还要种下风流别有千般韵的荼蘼。 他依稀记得荼蘼可意为迷途知远。 他始终看不透白清,使出对招,以解困局。 池玖忆其实并不擅棋,非是用剑时的莫分生疏,是一种不可言说的。 他下棋遇不解,便放空自我,跟着感觉,好似身后立了风,不可触摸,手指目视棋局,指引着他,悄声说,这一步应下在这。 奇,又怪。 池玖忆几乎从不用剑,更没有自己的灵剑,一用剑便生疏不知如何,可应对时,出招熟练且出乎意料。应是有风,扶臂贴身,手指即剑指所向。 白清是看着池玖忆走过那孑然一身的两多百年,在池玖忆不知晓之处,做个旁人。 月波清雾,烟容明淡,沉麝不烧金鸭冷,笼月晒梨花。 一局罢,照旧白清胜,却是淡然拾子。 总是无情,不关风月。 指持黑子挽白子,亲呢未成棋子乱。 池玖忆当即起身倾压向玉人,轻握玉腕。 “我不想你离开我身边。白清,你只能是我的。” 平安符在香囊中,香囊左佩腰间。不知是平安符发烫,还是池玖忆所配制的香料连带香囊滚烫,不烫人,独烫风。 清风挥袖转身便欲走,怎料人不让。 “恁什么你想走便走,”池玖忆终是藏不住疯魔了,一字一句道,“白清,你是否在意过我。” “放手。” 强留清风,池玖忆逼问:“白清,在你眼中,我到底算什么?” 风不语,满盘棋子皆洒落,刹那变天幻地。 指尖所过云绸化月华,星河如水倒海流。 不见影了。 转身衣角不起风,池玖忆的眼底只有浓重的疯狂与痴迷。 早该锁起来的。 倒海覆星河,天水共色,不知人何处,池玖忆却伸手从银汉中拔,捉出了。 白清已复华发三千,眸有惊愕,应是想不到这么早便被发觉。 云奏采莲,水作弦,云汉一曲入破。风旋如莲花,转袖若飞雪,挣脱不成。 抓得太紧,唯恐失开,可又要抓得太松,唯恐伤之分毫。 忽有鸾鸣响彻云霄,青光一抹跃天水。 流光遮眼,池玖忆能感觉到怀中一空。 天通瀛海不复,千门千窗齐关,重重叠叠万象生。 池玖忆心底轻啧一声,心道:幻境。 一扇松木槛窗蓦然无声开,窗外竟是一幅水墨江南。 老树虬蟠,垂下枝叶与秋千于河上。秋千近水,麴尘色衣角染水,架上玉人一歪首,唤了声:“池玖忆。” 笙声处处是,应是白清。 池玖忆见过白清吹奏笙,白清无所不能,琴瑟笙箫笛竽琵琶月琴阮咸编钟箜篌筝羯鼓筚篥独弦琴埙陶笛篪秦琴扬琴柳琴傈僳族其奔板胡蝶式筝等,只是擅长,并不喜爱,也不见常碰哪种。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独独不会动心。 “池玖忆,你要陪我下江南,去水墨江南。没有你,我便不去了。” 假的。池玖忆一步未动,只是漠然看着,又道了一声:“假的。” 骤然风起,掩耳遮眼。 “池玖忆。” 天寒雪大,三尺冰雪上,风扯衣袖。 “池玖忆,你抱一抱我可好?我好冷,池玖忆,我好冷。” 霜凝星汉,不见柔情,苍白与纯白之间唯薄情唇以朱砂一点,鲜艳,令人口喉干涩。 “你不是他,池玖忆弯腰向雪上之人,只看着那副可怜样,平静道,“他傲骨不肯屈,怎会向我求助。” 如玉瓷人眸光一转,霜冰皆碎,又是那幅绝情样。 足下三尺厚冰破碎,巨浪卷起碎冰打向白衫人。一浪又比一浪高,浪头千尺是无情。 寒入骨髓。 巨鲲跃出水面,声远悠长,再落回水,海面波澜不止,珠星璧月彩云中。 群鸾掠水向云汉,白玉仙人侧首,指过鸾羽,衣帽遮眼。 星河欲转淡云月,欲离凡尘归天间,一别便是不相见, 池玖忆伸手了,可几番留不住,白丝眼前过。 拐子冰纹格心的格子门轻合,清风不回首,左擎青鸾,转身微扬臂,青鸾振翅起。 万玉枝上是杏花,不见清红唯冷白。摇落一树无情白,落得满地伤春又伤情,却是无关风月。 \"我说过,你是我的所有物,别想离开我,白清。” 话音未落,清风便回首,左腕上系根红线,分明连在契而不舍者腕上。 平安符置于香囊中,而香囊不巧左佩腰间。 不语,白清垂下眼眸,应是心道逼出来了。 池玖忆绕腕强扯住红线,药墨般的眼眸只映着清风的身影,全无以往的春风和睦。 “白清,过来。” 平安符所保的是姻缘平安。 他爱人的平安由他来保,无须满天神情,他只求姻缘平安 到底是疯。 千门千窗齐开闭合又开,开开合合间清风穿梭其间,鸾鸣扰人耳目。 何处归来山向南八十里,已有高山挺拔立起。 袂云汗雨中寻玉人影。兜兜转转白影隐入人海,不知其踪,红线若隐若现。 楼台上下,歌管咽春风,驾香轮,停宝马,只待金乌晚。有人卜紫姑神,问归期、相思望断。 歌姬笑倒酒,好妓好歌喉。劝君满满金瓯。纵使花时常病酒,也是风流。 因离得近,歌姬身上胭脂与不知名的浓香让池玖忆闻了个清楚,虽未眉头一皱,却是心觉不如白清身上的清香。 白清身上的清香不浓不烈不刺鼻,有几分似杏花香,少了那一丝苦。 不过倒也好,整日喂药,有时白清身上也被染上了一缕苦药味。 苦涩得心疼。 同旁人已把酒欲问伊,不忍金盏负春时。 红艳不能旬日看。宜算。须知开谢只相随 旁人已醉劝池玖忆。 蝶去蝶来犹解恋。难见。回头还是度年期。莫候饮阑花已尽。方信。无人堪与补残枝。 池玖忆只是看着,未笑。 粉面丽殊歌窈窕清妙。黛眉纤柔吟玲珑有致。 若是这一身,穿在白清身上会是怎样的风景? 如此一想,池玖忆便是嘴角微微上扬,拈杯未饮酒,眯了眼。 风急了,似乎气了。 本欲教池玖忆男欢女爱才为常态,断袖之癖多诟病,不成想池玖忆竟还能将此想歪。 废了。 “白清,”池玖忆弃杯不顾一切,道,“我想见你。” 清风自然不置一顾,转身欲坠下高楼,半身已越栏,腕上红线遽然珊瑚赫色化丹枫色,十分显眼。 池玖忆追上了。 急是跃下高楼,险被一揽腰肢。 但到底是池玖忆连本在手中的衣角都抓不住。 清歌一曲倒金尊,寒风缭乱拂珠帘。人声鼎沸,不见风影。 猝然一曲唢呐,人空,又是千门开开合合。 再不破幻境,便抓不住风了。 霍然,池玖忆伸手,拽住了一扇将合上的落地长窗,手上青筋暴起,却面上淡然。 “白清,”池玖忆平淡走入门中,似乎无奈又宠溺温柔道,“别玩了,听话。” 说着,铃声响起。 赤足腕上有对镯,白发三千几丈长,成辫发尾系金铃。 五月榴花妖艳烘。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风。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叶里黄鹂时一弄。香满袖,樱桃色照银盘溜。 碧碗敲冰倾玉处。朝与暮。故人风快凉轻度。 一方莲池荷叶青照水,游鱼戏在花阴底。见是长坐美人靠,闭眸浅寐,光影错乱。 池玖忆指尖一动,心知是仲夏。 许是因夏暑,故白衫轻如云烟、随风而动,近乎薄如蝉翼,玉体隐约。 不知哪来的少年郎,动铃玩耳坠,吵得玉人梦中醒,少年却浅笑,垂首凑近,欲夺一吻。 幸玉人抬手以挡,少年印吻于手心,湿热的吻。 未得相吻便相拥,少年抱紧了不肯放,猛蹭,料得玉人甚是无奈。 池玖忆袖中的手背暴起青筋,处阴影之中。 那是他的白清,谁都不许碰。 不料,有人趁其心不稳,仲夏庭中长廊化为泡影。 要被暗算了。 怎料池玖忆一笑,露了命门又欲自毁七魂六魄。 这是一场赌局,几乎押上了池玖忆的所有,但他心甘情愿。 他只要白清。 “青鸾,别伤他。” 青鸾咬牙避开收回攻势,气急败坏了好一阵子,指不定心里暗骂:“这池玖忆怕不是给契主下蛊了!这姓池的都这样对体待契主了,契主竟还不许伤他,铁定是被迷惑了!这种败类再不除,以后肯定会祸害契主的!” 待反应过来,白清又被压了,身下居然还是满地朱红,也不知是什么花。 白清一抬眸,池玖忆轻捂双眼,鼻尖相触,气息相融。 池玖忆的气息依旧滚烫炽热。 红线近了,心跳声也变得清晰可闻。 压抑着性子,却按耐不住眼底的疯狂,池玖忆温声又目光柔和道:“乖,别看。” 他怕吓着白清。 “池玖忆,”这是白清进入幻境后的第一句话,只漠然道,“我不愿意,你还执意强迫我吗。” 莞尔着似假情假意轻叹一声,池玖忆嗅了嗅那股魂牵梦绕的清香,才道:“自是不会。” 白清未应。 “别玩了,”池玖忆许是被教得太好,温柔溺爱道,“白清,你不肯伤我,便不会对我下死招,这困不死人的幻境也困不住我。待在我身边,别离开。” 疯狂与温柔并存,白清也想不到会教出这种人。 死局,难破。 长空淡碧,素魄凝辉,星斗寒相射。花无穷,月将尽。 白清已伏棋局而睡,熟睡。 俯身细心理好玉人白丝,池玖忆为其披上外袍。 春衫薄,佳人体弱不胜春寒。 看着爱人睡颜,他喃喃自语:“你不能离开我,白清,你是我的啊。我怎么能甘心放任你的远离。” 风绕帘幕,静看一切,松了攥薄纱的手,无声绝情离去。 青鸾才下杏树,探头探脑见了此情景,瞪大双眼却不敢叫一声。 一现世便睡见此幕,青鸾来人间这一遭注定不凡。 茶杯倒于桌上,洒了半桌茶水,早已凉透。 那杯银针白毫,从始至终未白清动过一次。 怎么能动呢?池玖忆所沏的茶,还是亲自倒入天青色海棠杯的。 怎么动的了? 任天河、落尽玉杯空,东方白。 抱起白清缓步而去,池玖忆忽抬臂垂首一蹭,低声一笑: “捉住了。” 第165章 何处归来山的端午 菖蒲角黍家家节。一年欢聚时。 何处归来山也过端午节了,难得六个聚一堂。 “米还能漏出!大师兄,帮帮我啊!” 江星垂与清宁是初次包粽子,手忙脚乱,漏洞百出,令人啼笑皆非。 云深身为师兄,好似远比师弟师妹更年长,经历的更多,永远可以让师弟与师妹信任、依靠。 当然,白清与秋唯落除外。 白清从不依靠他人,白清只信自己。 秋唯落便是张白纸,任君染色,哪懂何为信任与依靠,更何况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庄北冥,只需要信任与依靠庄北冥。 江星垂与清宁历经多年互看互不顺,见面便打、相逢即吵后,终于言和,成了暗中给对方下绊,明面上针对了。 反正清宁与江星垂性子天生合不来,在包粽这件事上也要争一争,便打了赌。 若江星垂赢了,则清宁每日予一符。 若清宁赢了,则江星垂以后见之必作揖敬称一声师姐。 所赌为谁包的粽子是能让白清赞叹的上乘绝品。 尽管这二人连底面垫几片叶都不知道,但为了那点尊严也是拼了。 因事先约好江星垂不能直接靠云深胜出,清宁不能在粽子上贴张“美味符”。所以,二人都是现学现做。 江星垂有云深,几声大师兄,云深便放下所有来教江星垂了 “糯米放多少,大师兄?” “一勺,满勺。” “哦。” “够了。” 江星垂不听,反倒是说:“才一勺米,怎么就了?万一还能再放半勺呢。” 云深不擅言辞,只能笨拙重复一遍:“多了。” “我看着也不多。” “多了,够了,不能再放了。” 江星垂认认真真反驳:“可是真还能再放。” 然后,江星垂发现,他合不上了,米还漏出了。 清宁不会跟江星垂抢云深,她看小师弟是怎么包的,便照搬过来。 但是,看着白清轻松熟练,清宁一上手,百般错误。 转念一想,清宁欲钻漏洞,心想:小师弟嘴被师叔养叼了,估计就算是师叔亲手所做的粽子,也博不得小师弟的一声赞叹,更何况我这三脚猫功夫,不如在糯里放张符? 江星垂与清宁只约好不准给粽子贴上张符,确实没说配料。 清宁画符非专攻符箓,只是因曾见白清画符便来了兴趣。 许是因白清教了几次,清宁还传承了当年云清老祖的符咒奇才,只承到了‘奇’。 拿山下人的话来说,也算是旁门歪道。 清宁画符从不画什么正经的符,奇葩古怪的不在少数,如怒目符、大哭符、失禁符等,有多奇便能多奇。 差点让清宁被后人安了个“符咒怪才”。 只是,后人多愚昧,清宁这般女子,他们少见多怪,以腐朽的目光去看待,最终留了半真半假的《清宁传》,供后世之人猜测。 菱透浮萍绿锦池,夏莺千啭弄蔷薇。 清宁不包了,在成功洒了自己半身米、衣裙染湿、手被划发后,清宁放弃了,心大地想江星垂也包不出有多好的,顶多平局。 清宁只坚持自己感兴趣的,不感兴趣的便是一盏茶热情。 随后,闲来无事的清宁观察起周围五人。 云深正和江星垂包粽子,白黑相配,略微养眼。 白衣自是云深,云深一年四时天天白衣,未戴冠前是白发带,戴了冠后便是白玉发冠,和池玖忆一样。 池玖忆也是白罩袍、白外袍、白衫、白褂,只有在以前才会换种颜色。 现在,除白衣以外拒穿,生怕白清不喜。 白衣黑衣都适合池玖忆,只不过白衣的池玖忆多了一分春阳暖人。 尽管清宁无比相信纵使白衣,池玖忆也能眉眼含笑大开杀戒。黑衣的话,若池玖忆见不到白清,不笑了,一言不合便流血千里。 池玖忆不应白衣长剑,倒像隐于暗中操控全局之人,玩世不恭,不近人情。 可偏偏,他遇见了白清。 清宁看向了白清。 白清不同于其他人,春冬多白衣与蓝白,盛夏与初秋便换青衫解热,深秋常蓝衣。 青衫,白清是不讲究其色深浅,但蓝衣是定要浅蓝。 还有发带,因是池玖忆梳发来束,所以白清一般不讲究发带如何。 不过白清向来习惯了散发披肩,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 目光下移,清宁两眼一瞪。 白清之前常佩香囊腰间,好像……是因为什么来着?不记得了。 对了,白清以前常戴香囊吗? 应该不是,现在就不见有戴。 白清腰上的那只手也挺好看的,骨节分明,修长干净,有力…… 清宁眉皱川字。 等等。 清宁满目震惊。 手? 清宁无比慌张。 手! 清宁惊恐无比。 师叔的手怎么放在小师弟腰间! 不对。 清宁定晴一看。 师叔的手…… 小师弟的腰…… 清宁喜笑颜开。 哦,那就没事了。 正常正常啦,还只是一只手,师叔已经很克制啦。 不能太为难师叔,师叔已经很顾及别人的感受啦。 清宁欣然移开目光。 诶,四师弟居然在安静包粽子,他没有哭!奇迹!四师弟终于学会勇敢面对一切了。还有四师弟肩上那一团白球绒像珍珠鸟一样的小鸟好可爱,还知道用毛线绒的自己去蹭四师弟,好乖巧,好懂事,双倍可爱! 对于秋唯落,清宁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看见秋唯落有哭有笑,有七情六欲,清宁会十分喜悦,像忽然看见自家不哭不笑如木雕的小孩会哭会笑了,莫名喜悦。 清宁想看着秋唯落慢慢长大,不至于长大的每一年都看着,知道秋唯落在长大便够了,她满足了。 莫名慈详一笑,清宁才反应过来惊“啊”一声。 其余五人还在各干各的,挺好的。 清宁又一笑。 “四师弟,我给你换身衣衫。” “诶”了一声,秋唯落“飞”起来了。 清宁一拽他后衣领便飞奔起来,因各种不可分说的原由,双脚离地后,身体倾斜后,秋唯落‘飞’起来了。 双眼一酸,秋唯落发出了长长的抽泣声。 “哭什么哭,看师姐给你换身好看的衣裳!” 闹剧一出,江星垂抬头看了一下,又专心低首包粽子了。 秋唯落不会选择,任人摆布般,成了清宁顺手的衣架子。 清宁不会打扮,又喜欢打扮,对于自己是不好上手,但别人的话,清宁得心应手。 而对司柠来言,是惨遭毒手。 不过,清宁盯上了秋唯落。 “四师弟,大师兄有三师弟,师叔有小师弟。现在可就只有咱师姐弟相依为靠了。所以,满足一下师姐的小愿望~” 秋唯落万分惶恐摇头声拒绝:“不要不要不要!我还有双燕,还有庄北冥!” 看着秋唯落被魔爪威胁,原本小小一只可可爱寞的双燕立即变回凶猛无比的海李青 秋唯落又急了,红着眼眶喊:“双燕,不许伤害师姐!” 双燕闻言改道飞回,扇了清宁一脸的风。 清宁:…… “你这死鸟,”清宁火大了,“这次敢扇我,下次就敢瞪鼻子上脸!我要炖了你!” 双燕自是不屑,围着秋唯落打转。 突然传来鸾鸣,青鸾已率先赶来,白鹭、白鹤,白鹤也已闻讯在来的路上了。 因不想见到双燕被欺负,秋唯落抽泣着张大袖子,双燕便趁机缩小钻入袖中,独留青鸾翱翔于空。 可能是先前恩怨未了清,青鸾不走,也缩小了身形欲钻入袖。奈何秋唯落死死收紧了袖口,哽咽着跑了。 白鹭、白鹤、白鹳一来只见此情景,没法子,只得去哄秋唯落。 青鸾很生气,怒火冲天,只不过—— “好可爱!” 清宁小心翼翼捧起了天青色、不足巴掌蹲、毛绒绒、圆滚滚犹如银喉长尾山雀的青鸾,双眼刷的一下亮了。 “可爱可爱可爱,可爱死了!” 青鸾:?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翻译:啊,啊?放开我!可爱你个头呀,我可是神禽!)” “啾——” 最后,江星垂与清宁都输了,不过也是常事。 为了从清宁手中换回青鸾,白清迫不得已亲自包了个北长尾山雀粽子,甚得清宁欢心。 然后为了哄一直哭不停的秋唯落,白清又给秋唯落做了似兔类猫的糯米糕点。 既有了两,云深与江星垂也不能落下,至于池玖忆…… 白清一抬首,恰巧池玖忆垂首低眸看来,险些对视。 轻笑一声,池玖忆道:“我不要别的,我只要你。” 可惜,终是未应一声。 第165章 何处归来山的端午 菖蒲角黍家家节。一年欢聚时。 何处归来山也过端午节了,难得六个聚一堂。 “米还能漏出!大师兄,帮帮我啊!” 江星垂与清宁是初次包粽子,手忙脚乱,漏洞百出,令人啼笑皆非。 云深身为师兄,好似远比师弟师妹更年长,经历的更多,永远可以让师弟与师妹信任、依靠。 当然,白清与秋唯落除外。 白清从不依靠他人,白清只信自己。 秋唯落便是张白纸,任君染色,哪懂何为信任与依靠,更何况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庄北冥,只需要信任与依靠庄北冥。 江星垂与清宁历经多年互看互不顺,见面便打、相逢即吵后,终于言和,成了暗中给对方下绊,明面上针对了。 反正清宁与江星垂性子天生合不来,在包粽这件事上也要争一争,便打了赌。 若江星垂赢了,则清宁每日予一符。 若清宁赢了,则江星垂以后见之必作揖敬称一声师姐。 所赌为谁包的粽子是能让白清赞叹的上乘绝品。 尽管这二人连底面垫几片叶都不知道,但为了那点尊严也是拼了。 因事先约好江星垂不能直接靠云深胜出,清宁不能在粽子上贴张“美味符”。所以,二人都是现学现做。 江星垂有云深,几声大师兄,云深便放下所有来教江星垂了 “糯米放多少,大师兄?” “一勺,满勺。” “哦。” “够了。” 江星垂不听,反倒是说:“才一勺米,怎么就了?万一还能再放半勺呢。” 云深不擅言辞,只能笨拙重复一遍:“多了。” “我看着也不多。” “多了,够了,不能再放了。” 江星垂认认真真反驳:“可是真还能再放。” 然后,江星垂发现,他合不上了,米还漏出了。 清宁不会跟江星垂抢云深,她看小师弟是怎么包的,便照搬过来。 但是,看着白清轻松熟练,清宁一上手,百般错误。 转念一想,清宁欲钻漏洞,心想:小师弟嘴被师叔养叼了,估计就算是师叔亲手所做的粽子,也博不得小师弟的一声赞叹,更何况我这三脚猫功夫,不如在糯里放张符? 江星垂与清宁只约好不准给粽子贴上张符,确实没说配料。 清宁画符非专攻符箓,只是因曾见白清画符便来了兴趣。 许是因白清教了几次,清宁还传承了当年云清老祖的符咒奇才,只承到了‘奇’。 拿山下人的话来说,也算是旁门歪道。 清宁画符从不画什么正经的符,奇葩古怪的不在少数,如怒目符、大哭符、失禁符等,有多奇便能多奇。 差点让清宁被后人安了个“符咒怪才”。 只是,后人多愚昧,清宁这般女子,他们少见多怪,以腐朽的目光去看待,最终留了半真半假的《清宁传》,供后世之人猜测。 菱透浮萍绿锦池,夏莺千啭弄蔷薇。 清宁不包了,在成功洒了自己半身米、衣裙染湿、手被划发后,清宁放弃了,心大地想江星垂也包不出有多好的,顶多平局。 清宁只坚持自己感兴趣的,不感兴趣的便是一盏茶热情。 随后,闲来无事的清宁观察起周围五人。 云深正和江星垂包粽子,白黑相配,略微养眼。 白衣自是云深,云深一年四时天天白衣,未戴冠前是白发带,戴了冠后便是白玉发冠,和池玖忆一样。 池玖忆也是白罩袍、白外袍、白衫、白褂,只有在以前才会换种颜色。 现在,除白衣以外拒穿,生怕白清不喜。 白衣黑衣都适合池玖忆,只不过白衣的池玖忆多了一分春阳暖人。 尽管清宁无比相信纵使白衣,池玖忆也能眉眼含笑大开杀戒。黑衣的话,若池玖忆见不到白清,不笑了,一言不合便流血千里。 池玖忆不应白衣长剑,倒像隐于暗中操控全局之人,玩世不恭,不近人情。 可偏偏,他遇见了白清。 清宁看向了白清。 白清不同于其他人,春冬多白衣与蓝白,盛夏与初秋便换青衫解热,深秋常蓝衣。 青衫,白清是不讲究其色深浅,但蓝衣是定要浅蓝。 还有发带,因是池玖忆梳发来束,所以白清一般不讲究发带如何。 不过白清向来习惯了散发披肩,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 目光下移,清宁两眼一瞪。 白清之前常佩香囊腰间,好像……是因为什么来着?不记得了。 对了,白清以前常戴香囊吗? 应该不是,现在就不见有戴。 白清腰上的那只手也挺好看的,骨节分明,修长干净,有力…… 清宁眉皱川字。 等等。 清宁满目震惊。 手? 清宁无比慌张。 手! 清宁惊恐无比。 师叔的手怎么放在小师弟腰间! 不对。 清宁定晴一看。 师叔的手…… 小师弟的腰…… 清宁喜笑颜开。 哦,那就没事了。 正常正常啦,还只是一只手,师叔已经很克制啦。 不能太为难师叔,师叔已经很顾及别人的感受啦。 清宁欣然移开目光。 诶,四师弟居然在安静包粽子,他没有哭!奇迹!四师弟终于学会勇敢面对一切了。还有四师弟肩上那一团白球绒像珍珠鸟一样的小鸟好可爱,还知道用毛线绒的自己去蹭四师弟,好乖巧,好懂事,双倍可爱! 对于秋唯落,清宁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看见秋唯落有哭有笑,有七情六欲,清宁会十分喜悦,像忽然看见自家不哭不笑如木雕的小孩会哭会笑了,莫名喜悦。 清宁想看着秋唯落慢慢长大,不至于长大的每一年都看着,知道秋唯落在长大便够了,她满足了。 莫名慈详一笑,清宁才反应过来惊“啊”一声。 其余五人还在各干各的,挺好的。 清宁又一笑。 “四师弟,我给你换身衣衫。” “诶”了一声,秋唯落“飞”起来了。 清宁一拽他后衣领便飞奔起来,因各种不可分说的原由,双脚离地后,身体倾斜后,秋唯落‘飞’起来了。 双眼一酸,秋唯落发出了长长的抽泣声。 “哭什么哭,看师姐给你换身好看的衣裳!” 闹剧一出,江星垂抬头看了一下,又专心低首包粽子了。 秋唯落不会选择,任人摆布般,成了清宁顺手的衣架子。 清宁不会打扮,又喜欢打扮,对于自己是不好上手,但别人的话,清宁得心应手。 而对司柠来言,是惨遭毒手。 不过,清宁盯上了秋唯落。 “四师弟,大师兄有三师弟,师叔有小师弟。现在可就只有咱师姐弟相依为靠了。所以,满足一下师姐的小愿望~” 秋唯落万分惶恐摇头声拒绝:“不要不要不要!我还有双燕,还有庄北冥!” 看着秋唯落被魔爪威胁,原本小小一只可可爱寞的双燕立即变回凶猛无比的海李青 秋唯落又急了,红着眼眶喊:“双燕,不许伤害师姐!” 双燕闻言改道飞回,扇了清宁一脸的风。 清宁:…… “你这死鸟,”清宁火大了,“这次敢扇我,下次就敢瞪鼻子上脸!我要炖了你!” 双燕自是不屑,围着秋唯落打转。 突然传来鸾鸣,青鸾已率先赶来,白鹭、白鹤,白鹤也已闻讯在来的路上了。 因不想见到双燕被欺负,秋唯落抽泣着张大袖子,双燕便趁机缩小钻入袖中,独留青鸾翱翔于空。 可能是先前恩怨未了清,青鸾不走,也缩小了身形欲钻入袖。奈何秋唯落死死收紧了袖口,哽咽着跑了。 白鹭、白鹤、白鹳一来只见此情景,没法子,只得去哄秋唯落。 青鸾很生气,怒火冲天,只不过—— “好可爱!” 清宁小心翼翼捧起了天青色、不足巴掌蹲、毛绒绒、圆滚滚犹如银喉长尾山雀的青鸾,双眼刷的一下亮了。 “可爱可爱可爱,可爱死了!” 青鸾:?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翻译:啊,啊?放开我!可爱你个头呀,我可是神禽!)” “啾——” 最后,江星垂与清宁都输了,不过也是常事。 为了从清宁手中换回青鸾,白清迫不得已亲自包了个北长尾山雀粽子,甚得清宁欢心。 然后为了哄一直哭不停的秋唯落,白清又给秋唯落做了似兔类猫的糯米糕点。 既有了两,云深与江星垂也不能落下,至于池玖忆…… 白清一抬首,恰巧池玖忆垂首低眸看来,险些对视。 轻笑一声,池玖忆道:“我不要别的,我只要你。” 可惜,终是未应一声。 第166章 下山过七夕 今夕银河凭鹊度。王钩新吐照云屏。 七夕已至,何处归来山上仅余清宁孤身一人了,白清与池玖忆自是下山了,云深和江星垂去凡间了,而秋唯落定是被庄北冥抱走了。 清宁欲哭无泪。 扇影轻摇一线香,心似丁香百结,且叹人间离合常相半。 与清宁不同的是,白清与池玖忆正游玩人间。 玉笙吹彻夜何其,市桥携手步迟迟。 “池玖忆,为何带我下山。” 楼阁萧声散。云恼月,月羞云。 池玖忆也没个正经样,调戏道:“怕你整日闷在屋中,闷坏了。” 歌声闲,有人倚画阑。静悄悄,思依依。 白清照旧平静回道:“骗我。” 袅袅天风响佩环。鹊桥有女夜乘鸾。也恨别多相见少,似人间。 池玖忆说不出满嘴荒唐言,却是张口便情话:“我怎舍得骗你。” 鹊赴秋期七。浅月窥清夜,凉生一天风露。 “你骗我。” 纤巧云暗度。柔情不尽,好似冰绡云缕。 白清驻足,认真面对池玖忆,只一声:“放手。” 池玖忆回首了:“不放。” 正欲挣脱,白清眼前有玉一晃,原来是池玖忆。 晃在白清眼前的是枚玉佩,上好的羊脂玉、松石色绳,形似鸾凤。 歪首,白清唤了声:“池玖忆。” 眉眼一弯应下,池玖忆将玉佩塞入白清另一只手中,道:“瓷人,笑一笑。” “池玖忆。” “我在。” “为何给我玉佩。” “想让你笑一笑,至少,笑给我看一看也好。” 人言恩爱久长难,又不道、如今几岁。 “池玖忆,你忘了,我天生不会笑。” 池玖忆,你忘了,我不会动心。 “如若我教会你笑呢。” 如若我教会你动人心呢。 “应是不会。” 应不会爱你。 “我不信。” 我不信你不会爱我。 抬首,白清望向天河,轻叹一声道:“池玖忆,这牛郎织女,因缘不断,结下生生世世,引得世人遐想。可牛郎为凡人,织女为女仙,人间一年天上一日,不过数十日,牛郎便会转世投胎。届时,牛郎可否还能与织女相认吗?织女是否认这个牛郎。又或者,牛郎织女本就不是一段佳缘。” 这一句一句的,不愧是绝情心薄情唇。 池玖忆牵着白清的手,就是不愿松手。 “牛郎织女能否前世今生续缘我是不知,不过,我可能会不择一切手段,佳不佳缘的,留予后人评判罢了。” 白清当即欲丢还玉佩。 “白清,你可真不讲理。我已亲手送出,你再扔回,还讲不讲理了。” 白清平静注视,只道:池玖忆,你不讲理。” 池玖忆也是厚脸无耻:“好,我不讲理,是我不讲理了,你可不能再扔还。” 垂首,白清看着羊脂玉玉佩,翻来翻去看了好几眼,尽可能忽视池玖忆垂下的目光。 池玖忆已经在说了:我的心意,你总要收下。 也不知池玖忆何时所备的玉佩,应不会再如药玉、平安符一事了。 收拢手心,白清应了声:“哦。” 弯腰一笑,鼻尖相触,池玖忆又嗅到了白清身上那股清香,满心眷恋道:“你要收好了。” 白清却是眸光一转,风起,转身不见了。 池玖忆目光一暗,并非黯淡。 总不能又让风跑了。 身影动,池玖忆追风走了。 街市无不张灯结彩,人声嘈杂,摩肩接踵。 风声一停,池玖忆转过身来,伸手了: “白清,过来。” 因本就不是要跑,白清便坦然走向池玖忆。 明月几万里,与子共七夕。 白清是被池玖忆拥入怀中的,未等他走一步,仅半步便急不可耐了。而白清只得在池玖忆怀中闷声道: “烫,池玖忆你的心跳好烫。” 低首浅嗅过青丝,池玖忆意犹未尽道:“嗯,听到了。” 静等半刻,见池玖忆还未松手,白清淡然伸手轻扯池玖忆袖。 “池玖忆。” 应了声,池玖忆才依依不舍松了手,倒是伸手,能十指相扣了。 于是,池玖忆垂眸嘴角轻微上场,眼含深情胜七夕星河。 夜色银河情一片,天长地久,风流云散。 “同心结,一对不折不分,同心结咧—” 摊主是个面目和善的妇人,应值中年,干练而不肥腴,一见人便能眉开眼笑。正呦喝着,见衣着不凡的池玖忆牵着一穿蓝白衣之人,虽只见侧身,便觉魂是湘云骨是兰。 美,绝美,谁招仙子在人间! 随后,美人回眸,风拂青丝。 男、男的,竟是公子! 妇人也看得开,直接道:“这位白衣公子不如为自己和左手所牵的公子买对同心结。” 白清看去了,池玖忆便也看来了。 妇人又言:“看着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池玖忆笑而不语,与白清十指相扣的于未松,便如此露在世人眼光中。 “看着是亲自养的,要养到这么大,可不容易。” 白清束了堕马髻,是池玖忆梳发所束,用的水纹纯白绡发带。 “能走到现在,一定很珍惜,难得啊,养得可真好。布料,应是远胜天字号。肤如凝脂,手如柔荑,一定不舍得让他干苦活。” 恰巧,朱楼上一娇娘情长欲唱:“眼穿肠断~,一年今夜~,且做不期而会~。三杯酒罢闭云房~,管上得、床儿仝睡~\" 白清在看池玖忆的背影。不语,淡淡垂眸。 池玖忆眉眼弯弯,是莞尔一笑:“他与我,本就应是天造地设的。” 一对同心结到了白清手中,还残存有池玖忆的体温,温的。 那一刻,三千五百年后与三千五百年前,重叠了。 “池玖忆。” 池玖忆走于前面,牵着他的手不肯松,正过小桥,闻言,池玖忆回身应了声: “我在。” 银河半隐,玉蟾高挂。良辰美景,暮暮暮朝朝。 天上水如桥下河,水中月,倒影成双对,鱼儿也鸳鸯。 不知可否是因今七夕,连水中游鱼也成双对了。 微挣扎,挣脱转身又回步,面对池玖忆,手中所提的纱灯灯影未晃,白清一如既往的平静道:“池玖忆,同心结扔了。” “说扔便扔。如果我偏不扔,你又想说什么,白清。” 灯影散了,原来是起风了。 在那橙黄的灯光中,白清那双星汉未坠犹璀璨的眼眸罩上一层薄光,薄如水将化,却让白清多了分情。 “不说什么,”白清转身欲下桥,提着灯,不回首,一如往常淡然从容道,“随你意。我要回何处归来山。” 池玖忆未等人下桥,便追上了 “好,回何处归来山,我们一起回何处归来山。” 双星缥缈,霎时黎散,肯向鹊桥回首 娇娘依然唱:“原来一岁一番期~,却捱得~,天长地久~。痴儿妄想~,夜看银汉~。要待云车飞度~。谁知牛女已尊年~,又那得、欢娱意绪~。” 第166章 下山过七夕 今夕银河凭鹊度。王钩新吐照云屏。 七夕已至,何处归来山上仅余清宁孤身一人了,白清与池玖忆自是下山了,云深和江星垂去凡间了,而秋唯落定是被庄北冥抱走了。 清宁欲哭无泪。 扇影轻摇一线香,心似丁香百结,且叹人间离合常相半。 与清宁不同的是,白清与池玖忆正游玩人间。 玉笙吹彻夜何其,市桥携手步迟迟。 “池玖忆,为何带我下山。” 楼阁萧声散。云恼月,月羞云。 池玖忆也没个正经样,调戏道:“怕你整日闷在屋中,闷坏了。” 歌声闲,有人倚画阑。静悄悄,思依依。 白清照旧平静回道:“骗我。” 袅袅天风响佩环。鹊桥有女夜乘鸾。也恨别多相见少,似人间。 池玖忆说不出满嘴荒唐言,却是张口便情话:“我怎舍得骗你。” 鹊赴秋期七。浅月窥清夜,凉生一天风露。 “你骗我。” 纤巧云暗度。柔情不尽,好似冰绡云缕。 白清驻足,认真面对池玖忆,只一声:“放手。” 池玖忆回首了:“不放。” 正欲挣脱,白清眼前有玉一晃,原来是池玖忆。 晃在白清眼前的是枚玉佩,上好的羊脂玉、松石色绳,形似鸾凤。 歪首,白清唤了声:“池玖忆。” 眉眼一弯应下,池玖忆将玉佩塞入白清另一只手中,道:“瓷人,笑一笑。” “池玖忆。” “我在。” “为何给我玉佩。” “想让你笑一笑,至少,笑给我看一看也好。” 人言恩爱久长难,又不道、如今几岁。 “池玖忆,你忘了,我天生不会笑。” 池玖忆,你忘了,我不会动心。 “如若我教会你笑呢。” 如若我教会你动人心呢。 “应是不会。” 应不会爱你。 “我不信。” 我不信你不会爱我。 抬首,白清望向天河,轻叹一声道:“池玖忆,这牛郎织女,因缘不断,结下生生世世,引得世人遐想。可牛郎为凡人,织女为女仙,人间一年天上一日,不过数十日,牛郎便会转世投胎。届时,牛郎可否还能与织女相认吗?织女是否认这个牛郎。又或者,牛郎织女本就不是一段佳缘。” 这一句一句的,不愧是绝情心薄情唇。 池玖忆牵着白清的手,就是不愿松手。 “牛郎织女能否前世今生续缘我是不知,不过,我可能会不择一切手段,佳不佳缘的,留予后人评判罢了。” 白清当即欲丢还玉佩。 “白清,你可真不讲理。我已亲手送出,你再扔回,还讲不讲理了。” 白清平静注视,只道:池玖忆,你不讲理。” 池玖忆也是厚脸无耻:“好,我不讲理,是我不讲理了,你可不能再扔还。” 垂首,白清看着羊脂玉玉佩,翻来翻去看了好几眼,尽可能忽视池玖忆垂下的目光。 池玖忆已经在说了:我的心意,你总要收下。 也不知池玖忆何时所备的玉佩,应不会再如药玉、平安符一事了。 收拢手心,白清应了声:“哦。” 弯腰一笑,鼻尖相触,池玖忆又嗅到了白清身上那股清香,满心眷恋道:“你要收好了。” 白清却是眸光一转,风起,转身不见了。 池玖忆目光一暗,并非黯淡。 总不能又让风跑了。 身影动,池玖忆追风走了。 街市无不张灯结彩,人声嘈杂,摩肩接踵。 风声一停,池玖忆转过身来,伸手了: “白清,过来。” 因本就不是要跑,白清便坦然走向池玖忆。 明月几万里,与子共七夕。 白清是被池玖忆拥入怀中的,未等他走一步,仅半步便急不可耐了。而白清只得在池玖忆怀中闷声道: “烫,池玖忆你的心跳好烫。” 低首浅嗅过青丝,池玖忆意犹未尽道:“嗯,听到了。” 静等半刻,见池玖忆还未松手,白清淡然伸手轻扯池玖忆袖。 “池玖忆。” 应了声,池玖忆才依依不舍松了手,倒是伸手,能十指相扣了。 于是,池玖忆垂眸嘴角轻微上场,眼含深情胜七夕星河。 夜色银河情一片,天长地久,风流云散。 “同心结,一对不折不分,同心结咧—” 摊主是个面目和善的妇人,应值中年,干练而不肥腴,一见人便能眉开眼笑。正呦喝着,见衣着不凡的池玖忆牵着一穿蓝白衣之人,虽只见侧身,便觉魂是湘云骨是兰。 美,绝美,谁招仙子在人间! 随后,美人回眸,风拂青丝。 男、男的,竟是公子! 妇人也看得开,直接道:“这位白衣公子不如为自己和左手所牵的公子买对同心结。” 白清看去了,池玖忆便也看来了。 妇人又言:“看着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池玖忆笑而不语,与白清十指相扣的于未松,便如此露在世人眼光中。 “看着是亲自养的,要养到这么大,可不容易。” 白清束了堕马髻,是池玖忆梳发所束,用的水纹纯白绡发带。 “能走到现在,一定很珍惜,难得啊,养得可真好。布料,应是远胜天字号。肤如凝脂,手如柔荑,一定不舍得让他干苦活。” 恰巧,朱楼上一娇娘情长欲唱:“眼穿肠断~,一年今夜~,且做不期而会~。三杯酒罢闭云房~,管上得、床儿仝睡~\" 白清在看池玖忆的背影。不语,淡淡垂眸。 池玖忆眉眼弯弯,是莞尔一笑:“他与我,本就应是天造地设的。” 一对同心结到了白清手中,还残存有池玖忆的体温,温的。 那一刻,三千五百年后与三千五百年前,重叠了。 “池玖忆。” 池玖忆走于前面,牵着他的手不肯松,正过小桥,闻言,池玖忆回身应了声: “我在。” 银河半隐,玉蟾高挂。良辰美景,暮暮暮朝朝。 天上水如桥下河,水中月,倒影成双对,鱼儿也鸳鸯。 不知可否是因今七夕,连水中游鱼也成双对了。 微挣扎,挣脱转身又回步,面对池玖忆,手中所提的纱灯灯影未晃,白清一如既往的平静道:“池玖忆,同心结扔了。” “说扔便扔。如果我偏不扔,你又想说什么,白清。” 灯影散了,原来是起风了。 在那橙黄的灯光中,白清那双星汉未坠犹璀璨的眼眸罩上一层薄光,薄如水将化,却让白清多了分情。 “不说什么,”白清转身欲下桥,提着灯,不回首,一如往常淡然从容道,“随你意。我要回何处归来山。” 池玖忆未等人下桥,便追上了 “好,回何处归来山,我们一起回何处归来山。” 双星缥缈,霎时黎散,肯向鹊桥回首 娇娘依然唱:“原来一岁一番期~,却捱得~,天长地久~。痴儿妄想~,夜看银汉~。要待云车飞度~。谁知牛女已尊年~,又那得、欢娱意绪~。” 第167章 云深 白清十八岁那年中秋,白清不见了。 中秋已过,池玖忆才寻见。 江上一扁舟,舟中白发仙,沉睡。 白清身上的服饰碰不得,池玖忆一碰,白清身上仅余一件薄纱了。 衣不遮体。 云深只记得,那一年中秋,师叔好似疯了。 云深生辰为九月二十六,过了这生辰即可立冠出师离山了,可前不久小师弟一跑,云深甚至不敢见师叔,毕竟师叔心情不太好。 不成想,白鹭一如平常唤云深去见池玖忆。 池玖忆立下过规矩,年满二十即可出师离山,但要给他讲述一个故事,同他饮壶酒。 也不知是不是为白清而特意立下,总之,云深忐忑不安走尽青石长阶。 那一夜很是寻常,全无云深所设想中的不同寻常,不过也好。 “小师弟,”云深还是忍不住问,“究竟如何了。” “长不大了。” 或者换句话说,便是长生不老了。 滔滔不绝的话堵在嘴边,云深最终只道:“往后师叔要多顾虑顾虑小师弟。” 毕竟与天同寿,又不老,陪得了一时,怎陪得了一生? 有些事,该提前教会。 之前池玖忆本想等白清再长大一些便下口,结果人不长了,左思右想,连最后的一点顾虑也不成顾虑了。 不等了,长不大了。 池玖忆的记忆被白清篡改过了,痛苦与病狂一并抹去。现在的池玖忆只知道白清还在他身旁,略微安心。 最后,一杯温酒入口,云深起身而去。 想来人世离散聚合无常,因果与缘自有尽时。 只是一出门,云深见到了莲池旁投喂鱼食的白清。 过腰长发如瀑及地,青丝变白发。素衣长袍,应是白清自行挑选。长发未束,许是池玖忆束好了,白清又随手给解了。 腰间一玉佩,玉是羊脂玉,形似鸾凤,松石色绳是薰有沉香的绦带,必是池玖忆所赠予。 一旁棋局黑白子散乱,才有厮杀过后不久。 莲池中旧荷未枯,可能是应未入深秋,唯有多残莲。 秋风袅袅夕阳红。晚烟浓。暮云重、 白清侧首看来了。 左眼下一寸之处那颗朱砂类血一滴,殷红得过分,不像白清那般淡然素雅清净。 可那双秋夜星流盼的眼眸与这颗朱砂痣相配,皆未逊色一分。 云深看清了白清的双眼。 秋风不入心,云深却眼前一恍惚。 “池玖忆。” 白清立起,对云深身后轻唤一声,也唤回云深的魂。 池玖忆因今日略有不寻常,是戴有发冠的。此时斜倚门框,手把玲珑瓷酒杯,闻声,酒杯一举微斜,清酒未荡出杯,向白清莞尔一笑了。 云深走了,不知不觉便走了。 他被欲望所支配了。 那一夜,云深做从不敢做的事,他碰了睡时的江星垂。 那一天,云深不敢回想,无论往后多少年,他都不敢回忆那一天。 天还未晓,云深便落荒而逃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云深止不住地疯想。 他怎么就鬼迷心窍的要了三师弟! 以后都不敢再见三师弟了,师弟一定会恨死他的! 云深恨不得自尽谢罪,往昔的平静与理智碎得一干二净。 怎么办怎么不怎么办怎么想怎么办…… 三师弟会怎么去想他啊! 他、他好像只是看清了一下小师弟的眼眸,可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以后都不能再直视小师弟的双眼。 可是以后还怎么面对三师弟啊?! 云深内心抓狂。 云深狼狈不堪。 云深气急败坏。 云深暴跳如雷。 云深怨气冲天。 云深…… 云深欲哭无泪。 云深不敢置信。 当天夜醒,池玖忆爬不了床了。 坐地靠木榻,池玖忆望床幌后的白清,明知故问: “为什么。” “你该问你自己,池玖忆。” 池玖忆细细回想了今天做了什么让白清不开人心的事,却笑言:“不如让我给你暧床以表歉意?” ”池玖忆。” 轻啊一声,池玖忆才道:“劳请指出。” “你本可以阻拦他。” “然后让他一生只能爱而不得。” “好过一生愧疚。” “他”显然指的是云深,白清与池玖忆观点不同。 “他该学会直面自己的心意。” “但不是这样的直面。” 池玖忆算是品出了,白清这是指着云深与江星垂说教他呢。于是,池玖忆侧首道: “可覆水难收啊。秋凉侵床,你身娇体弱,不如让我来暖你。” 白清冷酷无情:“不需要,池玖忆,你这是强行扯偏话题。” 不由一笑,池玖忆注视床幌后闭眸不看他的白清,道:“因为,我只想在意你。” “多情多病。” 却摇首,池玖忆不笑了,慢慢道:“你最是无情了,可亦病灾连连。” 沉寂半晌,白清才道:“你欠了他因果。” 怎料池玖忆颇为毫不在乎:“欠了欠了,谁来尘世能一身干净,不欠因果。纵使是因果,也总有尽时。” “因果是还不尽的。” 微微倾压,池玖忆反问:“为何还不尽?” 白清不回答了。 这一刻,两百多年前的场景浮现白清脑海中,与眼前重叠了。 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雨滴梧桐点点愁。冷催秋色上帘钩。蛩声何事早知秋。 原来是何处归来山逢秋雨了,想来是因何处归来山山主多情。 “池玖忆,何处归来山下雨了。” “嗯。” 那一刻,池玖忆眼中确确实实倒映着白清,池玖忆最爱的白清。 一场初秋丝雨或许能洗净所有,也或也洗不净什么。 云深和江星垂的后来,始终不同于池玖忆与白清。 无论结局还是开始。 勇敢的求爱者先享受一切。 第167章 云深 白清十八岁那年中秋,白清不见了。 中秋已过,池玖忆才寻见。 江上一扁舟,舟中白发仙,沉睡。 白清身上的服饰碰不得,池玖忆一碰,白清身上仅余一件薄纱了。 衣不遮体。 云深只记得,那一年中秋,师叔好似疯了。 云深生辰为九月二十六,过了这生辰即可立冠出师离山了,可前不久小师弟一跑,云深甚至不敢见师叔,毕竟师叔心情不太好。 不成想,白鹭一如平常唤云深去见池玖忆。 池玖忆立下过规矩,年满二十即可出师离山,但要给他讲述一个故事,同他饮壶酒。 也不知是不是为白清而特意立下,总之,云深忐忑不安走尽青石长阶。 那一夜很是寻常,全无云深所设想中的不同寻常,不过也好。 “小师弟,”云深还是忍不住问,“究竟如何了。” “长不大了。” 或者换句话说,便是长生不老了。 滔滔不绝的话堵在嘴边,云深最终只道:“往后师叔要多顾虑顾虑小师弟。” 毕竟与天同寿,又不老,陪得了一时,怎陪得了一生? 有些事,该提前教会。 之前池玖忆本想等白清再长大一些便下口,结果人不长了,左思右想,连最后的一点顾虑也不成顾虑了。 不等了,长不大了。 池玖忆的记忆被白清篡改过了,痛苦与病狂一并抹去。现在的池玖忆只知道白清还在他身旁,略微安心。 最后,一杯温酒入口,云深起身而去。 想来人世离散聚合无常,因果与缘自有尽时。 只是一出门,云深见到了莲池旁投喂鱼食的白清。 过腰长发如瀑及地,青丝变白发。素衣长袍,应是白清自行挑选。长发未束,许是池玖忆束好了,白清又随手给解了。 腰间一玉佩,玉是羊脂玉,形似鸾凤,松石色绳是薰有沉香的绦带,必是池玖忆所赠予。 一旁棋局黑白子散乱,才有厮杀过后不久。 莲池中旧荷未枯,可能是应未入深秋,唯有多残莲。 秋风袅袅夕阳红。晚烟浓。暮云重、 白清侧首看来了。 左眼下一寸之处那颗朱砂类血一滴,殷红得过分,不像白清那般淡然素雅清净。 可那双秋夜星流盼的眼眸与这颗朱砂痣相配,皆未逊色一分。 云深看清了白清的双眼。 秋风不入心,云深却眼前一恍惚。 “池玖忆。” 白清立起,对云深身后轻唤一声,也唤回云深的魂。 池玖忆因今日略有不寻常,是戴有发冠的。此时斜倚门框,手把玲珑瓷酒杯,闻声,酒杯一举微斜,清酒未荡出杯,向白清莞尔一笑了。 云深走了,不知不觉便走了。 他被欲望所支配了。 那一夜,云深做从不敢做的事,他碰了睡时的江星垂。 那一天,云深不敢回想,无论往后多少年,他都不敢回忆那一天。 天还未晓,云深便落荒而逃了。 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云深止不住地疯想。 他怎么就鬼迷心窍的要了三师弟! 以后都不敢再见三师弟了,师弟一定会恨死他的! 云深恨不得自尽谢罪,往昔的平静与理智碎得一干二净。 怎么办怎么不怎么办怎么想怎么办…… 三师弟会怎么去想他啊! 他、他好像只是看清了一下小师弟的眼眸,可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以后都不能再直视小师弟的双眼。 可是以后还怎么面对三师弟啊?! 云深内心抓狂。 云深狼狈不堪。 云深气急败坏。 云深暴跳如雷。 云深怨气冲天。 云深…… 云深欲哭无泪。 云深不敢置信。 当天夜醒,池玖忆爬不了床了。 坐地靠木榻,池玖忆望床幌后的白清,明知故问: “为什么。” “你该问你自己,池玖忆。” 池玖忆细细回想了今天做了什么让白清不开人心的事,却笑言:“不如让我给你暧床以表歉意?” ”池玖忆。” 轻啊一声,池玖忆才道:“劳请指出。” “你本可以阻拦他。” “然后让他一生只能爱而不得。” “好过一生愧疚。” “他”显然指的是云深,白清与池玖忆观点不同。 “他该学会直面自己的心意。” “但不是这样的直面。” 池玖忆算是品出了,白清这是指着云深与江星垂说教他呢。于是,池玖忆侧首道: “可覆水难收啊。秋凉侵床,你身娇体弱,不如让我来暖你。” 白清冷酷无情:“不需要,池玖忆,你这是强行扯偏话题。” 不由一笑,池玖忆注视床幌后闭眸不看他的白清,道:“因为,我只想在意你。” “多情多病。” 却摇首,池玖忆不笑了,慢慢道:“你最是无情了,可亦病灾连连。” 沉寂半晌,白清才道:“你欠了他因果。” 怎料池玖忆颇为毫不在乎:“欠了欠了,谁来尘世能一身干净,不欠因果。纵使是因果,也总有尽时。” “因果是还不尽的。” 微微倾压,池玖忆反问:“为何还不尽?” 白清不回答了。 这一刻,两百多年前的场景浮现白清脑海中,与眼前重叠了。 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雨滴梧桐点点愁。冷催秋色上帘钩。蛩声何事早知秋。 原来是何处归来山逢秋雨了,想来是因何处归来山山主多情。 “池玖忆,何处归来山下雨了。” “嗯。” 那一刻,池玖忆眼中确确实实倒映着白清,池玖忆最爱的白清。 一场初秋丝雨或许能洗净所有,也或也洗不净什么。 云深和江星垂的后来,始终不同于池玖忆与白清。 无论结局还是开始。 勇敢的求爱者先享受一切。 第168章 江星垂 云深离开何处归来山了,不敢再见江星垂。 而江星垂闭关了,不见任何人。 秋唯落自七夕被掳走后,根本回不了何处归来山。想回也是有心无力,所寄的家书更是一日三封,封封溅泪。 清宁又下山与许问情、章如雨、司柠行侠仗义了,顺带去学黄梅戏、淮剧、徽调、吕剧、晋剧、评剧、昆曲、越剧、沪剧、评弹、楚调、豫剧、曲剧、花鼓戏、湘剧、梨园戏、皮影戏、秦腔了,恐是一年难返一次。 清宁喜欢唱戏,又爱使那杆红缨枪,见不得邪压正善,于是便有了“清枫霜”这般亦胜男儿郎的女子,可少见呢。 不过如此一来,何处归来山上仅余池玖忆、白清与群禽了。 若不是用白清异常嗜睡,怕是早让池玖忆“偷香窃玉”了。 因白清常在榻上睡,池玖忆也被迫多玖睡了,因他想守在白清身边。 有时睡醒,见白清还睡着,池玖忆便喜欢看着白清的睡颜,能一直把白清看醒。 白清醒后的是嘀咕几声“池玖忆”,便抱着池玖忆再次入睡了,池玖忆往往不敢有任何动作,更不敢回抱,小心翼翼惟恐一触即碎。 毕竟,那时的白清犹如坠落在地的琉璃盏,满身裂纹,仿佛一个不经意间便要碎得彻底了。 有时白清熟睡间忽然醒来,会坐起茫然环顾四周,再睡下。偶尔醒来只眨了眨清水方拭的眼眸,便闭上眼再次入睡。 有几次池玖忆醒而不开眼,能感觉到白清的动作。 那时白清或许会想为什么池玖忆还未离开,可能觉得池玖忆恬不知耻,又应该心无旁念。 白清忽醒会反应缓慢,有时也不管不顾了,抱着池玖忆便继续睡。若见池玖忆也醒,白清可能会发呆一会儿,再继续睡下,不过偶尔会抱着池玖忆。 白清往往睡得极深,与池玖忆有肢体接触时会更深,好像,是信任池玖忆了,终于肯把自己交付与池玖忆了。 何处归来山落雪了。 何处归来山年年都有雪,不必为一场落雪而大惊小怪。 何况,何处归来山上的雪总是看不完。 闭关三个月的江星垂终于出关了,因他根本就静不下心来,再闭关也是蹉跎了时间。 江星垂要去寻池玖忆。 今年的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恰好能遮着一切,为所有见不得光的披上纯净的白雪。 青石长阶一旁的枯木挂有不少冰灯,各式各样,许是池玖忆所雕的并挂上,毕竟白清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肩上积了薄雪,江星垂才见到地玖忆。 此时,池玖忆双膝并跪于厚雪之上,无声无息倾身向前,微微低首,不敢惊扰一切,欲吻盘坐背靠梅树垂首沉睡的白清。 池玖忆与白清身上皆有积雪。 只是白清身上的雪远多于二人,大抵是因那低到令人发指的体温不融积雪。 池玖忆身上的雪,仅有极薄的一层,将化不化。 因体温高于常人,池玖忆才启唇,一团白气犹为显眼。 距吻到白清双唇仅仅隔不足半寸,可谓近在咫尺,一垂眸,暖湿的白气难化玉人面上冰霜。 白色睫羽一颤,池玖忆便不敢再进分毫,怕白清醒了,又怕白清面露厌恶。 何处归来山上只有白清不怕池玖忆,那一声声直呼大名的“池玖忆”,便是最好的证据。 可是白清又是最不在意池玖忆的,最想离开何处归来山的。 池玖忆好不容易抓住一缕风,想锁住,可惜锁不住。 那便挽留,又留不住。 兜兜转转,池玖忆反而成了“患得患失”的那一个。 或说是‘惧怕’白清,入骨子的。 仅是纯白睫羽一颤,白清便没有任何动作了。 一看,原来是有花落满身上了,梅香扑鼻,便有了一点反应。 白清所待靠的,是一树红梅。 察觉人来,池玖忆侧首望去,见是江星垂,竟一笑:“嘘,他尚未醒来。” 不是温情一笑。 江星垂:…… 他好像,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事…… 江星垂真诚怀疑,他会被杀人灭口。 江星垂略有惶恐。 师叔!看在往日相处恩情上,他会守口如瓶的! 江星垂不知所措。 师叔师叔师叔师叔师叔,他知错了,他错会知改!别杀他呀! 江星垂呆若木鸡。 师叔不会真杀他?小师弟还在场呢! 江星垂哑口无言。 可是小师弟睡着了…… 师叔不会如此绝情的? 师叔,他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江星垂慌慌张张。 师叔看着不像开玩笑,莫非是把他叉走埋哪都想好了? 江星垂双腿发颤。 不会,他还想活呢。他还有大把多的年头可以活,总不能英年早逝。 小师弟呀,快醒来! 师叔要大开杀戒了! 小师弟别睡了!快栓紧师叔!他有点怕!不是一点点的怕,是十分非常完全地怕! 整座何处归来山上除了小师弟,谁还不怕师叔? 也就小师弟控制师叔了。 但…… 小师弟睡着了! 池玖忆本快吻到白清了,可惜多了个旁人,却回眸,抬手曲指轻刮下白清鼻梁上的积雪,池玖忆不由一笑。 “罢了。” 语音未落,江星垂转身便跑,生怕被毁尸灭迹了。 池玖忆这一声“罢了”像对江星垂说,又似对执迷于白清的自己。 “我们来日方长,还有往后。” 抱起了白清,池玖忆也不理江星垂了。 而长阶上的江星垂几个踉跄,险些手脚并用滚下石阶了。 江星垂屁滚尿流。 狼狈的江星垂衣冠不整呆坐阶上,在风中凌乱。 等等,风? 江星垂一激灵,才反应过来。 小师弟!小师弟他、他怎么…… 江星垂不知说什么为好了。 小师弟…… 算了,至少还活着,不能怪小师弟。 最后,江星垂只得自己默默回屋。 不过如此一来,先前所积压的情感一扫而空,江星垂仿佛又变回那一夜前的三师弟\/三师兄。 生活苦疾有忧,且埋头一睡。 第168章 江星垂 云深离开何处归来山了,不敢再见江星垂。 而江星垂闭关了,不见任何人。 秋唯落自七夕被掳走后,根本回不了何处归来山。想回也是有心无力,所寄的家书更是一日三封,封封溅泪。 清宁又下山与许问情、章如雨、司柠行侠仗义了,顺带去学黄梅戏、淮剧、徽调、吕剧、晋剧、评剧、昆曲、越剧、沪剧、评弹、楚调、豫剧、曲剧、花鼓戏、湘剧、梨园戏、皮影戏、秦腔了,恐是一年难返一次。 清宁喜欢唱戏,又爱使那杆红缨枪,见不得邪压正善,于是便有了“清枫霜”这般亦胜男儿郎的女子,可少见呢。 不过如此一来,何处归来山上仅余池玖忆、白清与群禽了。 若不是用白清异常嗜睡,怕是早让池玖忆“偷香窃玉”了。 因白清常在榻上睡,池玖忆也被迫多玖睡了,因他想守在白清身边。 有时睡醒,见白清还睡着,池玖忆便喜欢看着白清的睡颜,能一直把白清看醒。 白清醒后的是嘀咕几声“池玖忆”,便抱着池玖忆再次入睡了,池玖忆往往不敢有任何动作,更不敢回抱,小心翼翼惟恐一触即碎。 毕竟,那时的白清犹如坠落在地的琉璃盏,满身裂纹,仿佛一个不经意间便要碎得彻底了。 有时白清熟睡间忽然醒来,会坐起茫然环顾四周,再睡下。偶尔醒来只眨了眨清水方拭的眼眸,便闭上眼再次入睡。 有几次池玖忆醒而不开眼,能感觉到白清的动作。 那时白清或许会想为什么池玖忆还未离开,可能觉得池玖忆恬不知耻,又应该心无旁念。 白清忽醒会反应缓慢,有时也不管不顾了,抱着池玖忆便继续睡。若见池玖忆也醒,白清可能会发呆一会儿,再继续睡下,不过偶尔会抱着池玖忆。 白清往往睡得极深,与池玖忆有肢体接触时会更深,好像,是信任池玖忆了,终于肯把自己交付与池玖忆了。 何处归来山落雪了。 何处归来山年年都有雪,不必为一场落雪而大惊小怪。 何况,何处归来山上的雪总是看不完。 闭关三个月的江星垂终于出关了,因他根本就静不下心来,再闭关也是蹉跎了时间。 江星垂要去寻池玖忆。 今年的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恰好能遮着一切,为所有见不得光的披上纯净的白雪。 青石长阶一旁的枯木挂有不少冰灯,各式各样,许是池玖忆所雕的并挂上,毕竟白清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 肩上积了薄雪,江星垂才见到地玖忆。 此时,池玖忆双膝并跪于厚雪之上,无声无息倾身向前,微微低首,不敢惊扰一切,欲吻盘坐背靠梅树垂首沉睡的白清。 池玖忆与白清身上皆有积雪。 只是白清身上的雪远多于二人,大抵是因那低到令人发指的体温不融积雪。 池玖忆身上的雪,仅有极薄的一层,将化不化。 因体温高于常人,池玖忆才启唇,一团白气犹为显眼。 距吻到白清双唇仅仅隔不足半寸,可谓近在咫尺,一垂眸,暖湿的白气难化玉人面上冰霜。 白色睫羽一颤,池玖忆便不敢再进分毫,怕白清醒了,又怕白清面露厌恶。 何处归来山上只有白清不怕池玖忆,那一声声直呼大名的“池玖忆”,便是最好的证据。 可是白清又是最不在意池玖忆的,最想离开何处归来山的。 池玖忆好不容易抓住一缕风,想锁住,可惜锁不住。 那便挽留,又留不住。 兜兜转转,池玖忆反而成了“患得患失”的那一个。 或说是‘惧怕’白清,入骨子的。 仅是纯白睫羽一颤,白清便没有任何动作了。 一看,原来是有花落满身上了,梅香扑鼻,便有了一点反应。 白清所待靠的,是一树红梅。 察觉人来,池玖忆侧首望去,见是江星垂,竟一笑:“嘘,他尚未醒来。” 不是温情一笑。 江星垂:…… 他好像,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事…… 江星垂真诚怀疑,他会被杀人灭口。 江星垂略有惶恐。 师叔!看在往日相处恩情上,他会守口如瓶的! 江星垂不知所措。 师叔师叔师叔师叔师叔,他知错了,他错会知改!别杀他呀! 江星垂呆若木鸡。 师叔不会真杀他?小师弟还在场呢! 江星垂哑口无言。 可是小师弟睡着了…… 师叔不会如此绝情的? 师叔,他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江星垂慌慌张张。 师叔看着不像开玩笑,莫非是把他叉走埋哪都想好了? 江星垂双腿发颤。 不会,他还想活呢。他还有大把多的年头可以活,总不能英年早逝。 小师弟呀,快醒来! 师叔要大开杀戒了! 小师弟别睡了!快栓紧师叔!他有点怕!不是一点点的怕,是十分非常完全地怕! 整座何处归来山上除了小师弟,谁还不怕师叔? 也就小师弟控制师叔了。 但…… 小师弟睡着了! 池玖忆本快吻到白清了,可惜多了个旁人,却回眸,抬手曲指轻刮下白清鼻梁上的积雪,池玖忆不由一笑。 “罢了。” 语音未落,江星垂转身便跑,生怕被毁尸灭迹了。 池玖忆这一声“罢了”像对江星垂说,又似对执迷于白清的自己。 “我们来日方长,还有往后。” 抱起了白清,池玖忆也不理江星垂了。 而长阶上的江星垂几个踉跄,险些手脚并用滚下石阶了。 江星垂屁滚尿流。 狼狈的江星垂衣冠不整呆坐阶上,在风中凌乱。 等等,风? 江星垂一激灵,才反应过来。 小师弟!小师弟他、他怎么…… 江星垂不知说什么为好了。 小师弟…… 算了,至少还活着,不能怪小师弟。 最后,江星垂只得自己默默回屋。 不过如此一来,先前所积压的情感一扫而空,江星垂仿佛又变回那一夜前的三师弟\/三师兄。 生活苦疾有忧,且埋头一睡。 第169章 新年 竹爆惊春。流苏帐暖,翠鼎缓腾香雾。停杯未举。 除夕了,才十九岁,白清便跑了。 下了山,去尘间了。 还未凡间一游,拾逢白忆昔相邀,白清便去了。 朱楼高百尺,欲作摘星阁。 这高楼虽矗立于人间闹市,却如建在深山老林中,未沾上些许人间烟火。 也不知白忆昔从何处得来如此之多的神力,当真是挥霍无度。 轻推门,青衫之人与月白衣少年齐看来,白发女仙未抬眸。 原来是长安、沈疏鸿与白忆昔。 白清入座,淡然一扫视,百年难得出画一次的那三位也来了,四大才女齐了。 宴上全无歌舞,唯戏一出接一出。 戏子所唱多为凡尘俗事,却不知是谁点了一出《女仙会郎》。原先听名单品不出什么,直至戏子唱起,才发觉女仙竟是白忆昔,而郎是一与白忆昔并无多少交集之人。 这戏单听名便知是世俗情爱,不曾想戏中所唱之女仙正巧在旁边尝百花糕边听戏。 白忆昔也不怒,只是一挥手,不听戏了。 白忆昔变戏法来玩。 当即,白忆昔扬起白玉杯,清酒洒出落地化舞狮,一红一黄。 铜铃一晃惊天变,巨尾再摇怒滔天。彩衣披身夺日月,有如仙兽在人间。 有人也来兴了,伸那象牙白木筷一夹,一颗肉丸化彩球,被扔进二狮之间。 长安不喜热闹,原先听戏还好,看舞狮便算了,起身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出门去临木栏赏月,散一散沾上的酒气了。 佳宴再好,美酒再香,奈何生性如此,病体难受。 白清鲜少下山,看一看热闹也好,且试尝水晶脍。 玉鳞熬出香凝软。并刀断处水丝颤。腻滑难停箸。 两狮夺彩球,鼓声愈发激烈,欲有不破楼兰终不还之势,有人出声喝彩,有人静看饮酒。 彩球坠地,非红胜,不是黄狮赢,是两狮化为一滩酒液。 彩球却一炸,炸出满天星河。 正巧有戏子唱:“闻道长安秋夜好~,雕轮宝马如云~。蓬莱清浅对觚棱~。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落星万点,一天宝焰下层霄。 白清略掀眼皮一看,人潮汹涌,竟是来了“长安”。 小楼上书生喜极而泣,放声大笑抛洒诗稿。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少年郎策马而过,掀起长风过眼角。 滴仙直乘白鹤飞云天,口中狂呼:“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而上九万里!” 蓦地神游天上去。呼彩凤,驾云軿。望舒宫殿玉峥嵘。桂千层。宝香凝。捣药仙童邀我论长生。诗仙也醉。 星成河流挂天地,一帘飞瀑。星连南极动,月满大江流。金波摇酒面,河影堕帘钩。 “烟霄脉脉停机杼~。双鹊飞来语~。踏歌声转玉钩斜~。好是满天风露、一地花~。离多会少从来有~。不似人间久~。欢情谁道隔年迟~。须信仙家日月、未多时~。” 古月皎洁胜今月。便骑鲸去,看里面桂影数千枝。饮尽桂下桂花酒,看月上海云沉,欧去吴波迥。 白忆昔也是醉了,竟狂笑言:“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大鹏群起,上携星河下掀巨浪。 许是因酒过三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星河压清梦。 戏子仍在唱:“连环易缺~。难解同心结~。痴呆佳人才子~,情缘重、怕离别~。意切~。人路绝~。共沉烟水阔~。荡漾香魂何在~,长桥月~。断桥月~。” 满城灯火,又遍高楼深院。斗转星移天渐晓,人散,宝灯熄了酒冷。 白清被池玖忆抱走了。 “特意把我哄睡,除夕之夜便抛下我独自下山,沾酒一壶醉,还想独自回山。白清,你有没有想过我。” 白清醉了即困,睡意浓重打了个哈欠,埋首池玖忆肩膀,低声嘀咕:“池玖忆。” 抬手抚顺着白清,池玖忆本就不值一提的气烟消云散了,轻笑应下:“我在。” “困。” “好,我们回何处归来山。” 白清应了,闷闷地低应一声:“嗯。” “怎么想今夜下山?” 白清也是‘费了许多口舌’才骗得池玖忆睡下不守岁了,夜半时分才让池玖忆“松开”手,下山去了。 池玖忆应当是高兴的,至少他的白清懂得回到他身边了,甚应欢喜。 白清不应。 “骗了我也不哄,”池玖忆开玩笑道,“我是不是该让你学会如何哄我,不哄别人,只能对我。” “学不会。” 池玖忆眉眼一弯,手上动作不停,仅语气便是温柔得宠溺:“你愿意服个软,我又怎么忍得住不认输。” 白清太困了,只能倦乏道一字:“不。” 池玖忆今日恐怕是铁了心,道:“那我要索取新年贺礼了。” 话音未落,池玖忆的手伸入白清衣裳内。 白清这下哪还能安心睡去,眼皮沉重也要挣扎着脱离池玖忆的怀抱。 池玖忆可不松手,摁着白清的头不放,诱惑道: “乖,小心些,这青石长阶硬得你一摔便是浑身青紫,我会心疼的,听话,抱紧我。” 双手紧环池玖忆脖颈,趁山阶还长,白清努力“绞尽脑汁”思索如何曲线自救。 这事一做池玖忆会上瘾的,他还要脱身彻底离开池玖忆身边。 必须赶快了。 “池玖忆,”白清一后仰,再平视池玖忆。半身离开了,至少不是全身紧贴了。他平静道,“我有贺礼,独给你一人的新年贺礼。” 白清这般极其勾得池玖忆怦然心动,可惜白清不自知。 骤有平地长风起,卷尽浮云月自明。 池玖忆怀中一空。 烂银盘、来从海底。皓色千里澄辉。天水共星河,树树白杏照旧开。寒影横斜,风过人与花,满地堆雪。 池玖忆看不清他,因他是那满眼纯白中的一抹银白。 每位神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空间,常常与神职有关。 他的空间藏在半透明半冰蓝的心脏之中,有星河流水、千里白杏与永不停歇的风。 如此一算,池玖忆入了他的心。 他没什么好给池玖忆的,能给的早在两百多年前便给了。 好像,只余众神慷慨赠予的祝福了,可貌似也还不清。 我欠你的,永远还不清。 池玖忆不用惧怕白清的离去了,眼下所处之地是白清唯独给池玖忆的贺礼,而非为了离开池玖忆所布下的幻境。 池玖忆很喜欢,仿佛有冰凉的风,在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便随月色归去,山静,风未止。 第169章 新年 竹爆惊春。流苏帐暖,翠鼎缓腾香雾。停杯未举。 除夕了,才十九岁,白清便跑了。 下了山,去尘间了。 还未凡间一游,拾逢白忆昔相邀,白清便去了。 朱楼高百尺,欲作摘星阁。 这高楼虽矗立于人间闹市,却如建在深山老林中,未沾上些许人间烟火。 也不知白忆昔从何处得来如此之多的神力,当真是挥霍无度。 轻推门,青衫之人与月白衣少年齐看来,白发女仙未抬眸。 原来是长安、沈疏鸿与白忆昔。 白清入座,淡然一扫视,百年难得出画一次的那三位也来了,四大才女齐了。 宴上全无歌舞,唯戏一出接一出。 戏子所唱多为凡尘俗事,却不知是谁点了一出《女仙会郎》。原先听名单品不出什么,直至戏子唱起,才发觉女仙竟是白忆昔,而郎是一与白忆昔并无多少交集之人。 这戏单听名便知是世俗情爱,不曾想戏中所唱之女仙正巧在旁边尝百花糕边听戏。 白忆昔也不怒,只是一挥手,不听戏了。 白忆昔变戏法来玩。 当即,白忆昔扬起白玉杯,清酒洒出落地化舞狮,一红一黄。 铜铃一晃惊天变,巨尾再摇怒滔天。彩衣披身夺日月,有如仙兽在人间。 有人也来兴了,伸那象牙白木筷一夹,一颗肉丸化彩球,被扔进二狮之间。 长安不喜热闹,原先听戏还好,看舞狮便算了,起身理了理衣袍上的褶皱,出门去临木栏赏月,散一散沾上的酒气了。 佳宴再好,美酒再香,奈何生性如此,病体难受。 白清鲜少下山,看一看热闹也好,且试尝水晶脍。 玉鳞熬出香凝软。并刀断处水丝颤。腻滑难停箸。 两狮夺彩球,鼓声愈发激烈,欲有不破楼兰终不还之势,有人出声喝彩,有人静看饮酒。 彩球坠地,非红胜,不是黄狮赢,是两狮化为一滩酒液。 彩球却一炸,炸出满天星河。 正巧有戏子唱:“闻道长安秋夜好~,雕轮宝马如云~。蓬莱清浅对觚棱~。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落星万点,一天宝焰下层霄。 白清略掀眼皮一看,人潮汹涌,竟是来了“长安”。 小楼上书生喜极而泣,放声大笑抛洒诗稿。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少年郎策马而过,掀起长风过眼角。 滴仙直乘白鹤飞云天,口中狂呼:“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而上九万里!” 蓦地神游天上去。呼彩凤,驾云軿。望舒宫殿玉峥嵘。桂千层。宝香凝。捣药仙童邀我论长生。诗仙也醉。 星成河流挂天地,一帘飞瀑。星连南极动,月满大江流。金波摇酒面,河影堕帘钩。 “烟霄脉脉停机杼~。双鹊飞来语~。踏歌声转玉钩斜~。好是满天风露、一地花~。离多会少从来有~。不似人间久~。欢情谁道隔年迟~。须信仙家日月、未多时~。” 古月皎洁胜今月。便骑鲸去,看里面桂影数千枝。饮尽桂下桂花酒,看月上海云沉,欧去吴波迥。 白忆昔也是醉了,竟狂笑言:“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大鹏群起,上携星河下掀巨浪。 许是因酒过三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星河压清梦。 戏子仍在唱:“连环易缺~。难解同心结~。痴呆佳人才子~,情缘重、怕离别~。意切~。人路绝~。共沉烟水阔~。荡漾香魂何在~,长桥月~。断桥月~。” 满城灯火,又遍高楼深院。斗转星移天渐晓,人散,宝灯熄了酒冷。 白清被池玖忆抱走了。 “特意把我哄睡,除夕之夜便抛下我独自下山,沾酒一壶醉,还想独自回山。白清,你有没有想过我。” 白清醉了即困,睡意浓重打了个哈欠,埋首池玖忆肩膀,低声嘀咕:“池玖忆。” 抬手抚顺着白清,池玖忆本就不值一提的气烟消云散了,轻笑应下:“我在。” “困。” “好,我们回何处归来山。” 白清应了,闷闷地低应一声:“嗯。” “怎么想今夜下山?” 白清也是‘费了许多口舌’才骗得池玖忆睡下不守岁了,夜半时分才让池玖忆“松开”手,下山去了。 池玖忆应当是高兴的,至少他的白清懂得回到他身边了,甚应欢喜。 白清不应。 “骗了我也不哄,”池玖忆开玩笑道,“我是不是该让你学会如何哄我,不哄别人,只能对我。” “学不会。” 池玖忆眉眼一弯,手上动作不停,仅语气便是温柔得宠溺:“你愿意服个软,我又怎么忍得住不认输。” 白清太困了,只能倦乏道一字:“不。” 池玖忆今日恐怕是铁了心,道:“那我要索取新年贺礼了。” 话音未落,池玖忆的手伸入白清衣裳内。 白清这下哪还能安心睡去,眼皮沉重也要挣扎着脱离池玖忆的怀抱。 池玖忆可不松手,摁着白清的头不放,诱惑道: “乖,小心些,这青石长阶硬得你一摔便是浑身青紫,我会心疼的,听话,抱紧我。” 双手紧环池玖忆脖颈,趁山阶还长,白清努力“绞尽脑汁”思索如何曲线自救。 这事一做池玖忆会上瘾的,他还要脱身彻底离开池玖忆身边。 必须赶快了。 “池玖忆,”白清一后仰,再平视池玖忆。半身离开了,至少不是全身紧贴了。他平静道,“我有贺礼,独给你一人的新年贺礼。” 白清这般极其勾得池玖忆怦然心动,可惜白清不自知。 骤有平地长风起,卷尽浮云月自明。 池玖忆怀中一空。 烂银盘、来从海底。皓色千里澄辉。天水共星河,树树白杏照旧开。寒影横斜,风过人与花,满地堆雪。 池玖忆看不清他,因他是那满眼纯白中的一抹银白。 每位神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空间,常常与神职有关。 他的空间藏在半透明半冰蓝的心脏之中,有星河流水、千里白杏与永不停歇的风。 如此一算,池玖忆入了他的心。 他没什么好给池玖忆的,能给的早在两百多年前便给了。 好像,只余众神慷慨赠予的祝福了,可貌似也还不清。 我欠你的,永远还不清。 池玖忆不用惧怕白清的离去了,眼下所处之地是白清唯独给池玖忆的贺礼,而非为了离开池玖忆所布下的幻境。 池玖忆很喜欢,仿佛有冰凉的风,在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便随月色归去,山静,风未止。 第170章 白清又病了 白清又病,除夕才过十来日便病了,病得重,很重很重。 残雪未消,杏花已开,犹胜腊梅,不惧风雪,苦受摧残。 那堆木兔又日夜不歇了,药味溢出庭院。 轻声入门,一股浓重到呛人的药味挤满了屋子,撩开重重纱帘,池玖忆才见到床上异常消瘦的白清。 白清还在咳,重咳。 床旁铜盆中的温水被染成红,一方方血帕还未洗。 白清止不住咳,略一抬眸见床幌外立了人影,便伸手出幌,唤了声:“池玖忆。” “我在。” 席地而坐,池玖忆轻握住了那苍白到毫无血气的玉手,或说是瓷手。 白清真的像瓷人了,银蓝色裂纹若隐若现,不知哪位丹青妙手所绘的枝枝杏花栩栩如生,一双云尽星明的眼眸了无生气,病入膏肓了。 白清也是未料到如此,不知是真醉了几分,还是众神祝福一去,身体便垮了。 犹如空中阁楼,只剩废墟。 不同于以往的重病之时,这一次白清像真会长眠于杏花之下般,比彻底离去池玖忆身边更不可挽留。 池玖忆应当慌了,白清要先安抚好池玖忆。 “池玖忆,”终于不咳了,白清微喘着气,半死不活道,“我不会死。” 其实会不会,白清也说不准,他自己都不能确定。 勾住白清的手,池玖忆垂下略带死气的眼眸,只道:“我不信,你总是骗我。” 白清的虚弱让池玖忆不得不正视,长生不老不是永生不死。 白清也会死,甚至可能早池玖忆许多步。 “眼睛,”抬手抚上池玖忆的眉眼,白清似在喃喃自语,“不亮了。” 池玖忆的双眼已不是黑亮如药墨,而是深沉如药墨。 按住白清将垂的手,池玖忆微微一蹭,神情满是眷恋。 池玖忆永远舍不得白清任何时刻任何理由的离去。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不会死。” 透过虚幌,地玖忆不择手段的眼神令白清即将涣散的理智一醒。 他似乎忘了,池玖忆不会自私自私只顾自己,却会为他不顾一切。 如果可以,纵使身负万重罪孽、手染鲜血、一错再错,池玖忆也绝无可能放任他的离去,池玖忆不接受他的死亡。 若是他真死了,池玖忆会殉他,殉情。 眼前若有一晃,白清好像已瞧见白水染血,犹如人人惧之避之不及的魔头,视人命为草芥的池玖忆。 白清收不回手,池玖忆扣住了,缓缓伸入五指,几乎不容抗拒地扣住了。 白清还要再教会池玖忆一些两百多年前便应教会的。 回扣住池玖忆的手,十指相扣了。白清用着无比病弱的声音道: “我不喜欢你染上血色,我厌倦杀意。” 别为我而杀人。 “我本非常人,一病再病也不会从此长眠不起。” 我不会因死亡离你而去 “池玖忆,你信不信我。” 我不骗你。 顺着银蓝裂纹,池玖忆一抬眸,瞥见了虚幌间白清隐约露出的眼眸,也是脆弱不堪,仿佛触之即碎,一破碎,会扎伤所有。 池玖忆眼中只余心疼。 太爱一个人了,怎么能不心疼呢? “你让我怎么信你。” 白清不应了,因眼前发黑,口鼻下出血不止,药凉了。 染红床衾。 第170章 白清又病了 白清又病,除夕才过十来日便病了,病得重,很重很重。 残雪未消,杏花已开,犹胜腊梅,不惧风雪,苦受摧残。 那堆木兔又日夜不歇了,药味溢出庭院。 轻声入门,一股浓重到呛人的药味挤满了屋子,撩开重重纱帘,池玖忆才见到床上异常消瘦的白清。 白清还在咳,重咳。 床旁铜盆中的温水被染成红,一方方血帕还未洗。 白清止不住咳,略一抬眸见床幌外立了人影,便伸手出幌,唤了声:“池玖忆。” “我在。” 席地而坐,池玖忆轻握住了那苍白到毫无血气的玉手,或说是瓷手。 白清真的像瓷人了,银蓝色裂纹若隐若现,不知哪位丹青妙手所绘的枝枝杏花栩栩如生,一双云尽星明的眼眸了无生气,病入膏肓了。 白清也是未料到如此,不知是真醉了几分,还是众神祝福一去,身体便垮了。 犹如空中阁楼,只剩废墟。 不同于以往的重病之时,这一次白清像真会长眠于杏花之下般,比彻底离去池玖忆身边更不可挽留。 池玖忆应当慌了,白清要先安抚好池玖忆。 “池玖忆,”终于不咳了,白清微喘着气,半死不活道,“我不会死。” 其实会不会,白清也说不准,他自己都不能确定。 勾住白清的手,池玖忆垂下略带死气的眼眸,只道:“我不信,你总是骗我。” 白清的虚弱让池玖忆不得不正视,长生不老不是永生不死。 白清也会死,甚至可能早池玖忆许多步。 “眼睛,”抬手抚上池玖忆的眉眼,白清似在喃喃自语,“不亮了。” 池玖忆的双眼已不是黑亮如药墨,而是深沉如药墨。 按住白清将垂的手,池玖忆微微一蹭,神情满是眷恋。 池玖忆永远舍不得白清任何时刻任何理由的离去。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你不会死。” 透过虚幌,地玖忆不择手段的眼神令白清即将涣散的理智一醒。 他似乎忘了,池玖忆不会自私自私只顾自己,却会为他不顾一切。 如果可以,纵使身负万重罪孽、手染鲜血、一错再错,池玖忆也绝无可能放任他的离去,池玖忆不接受他的死亡。 若是他真死了,池玖忆会殉他,殉情。 眼前若有一晃,白清好像已瞧见白水染血,犹如人人惧之避之不及的魔头,视人命为草芥的池玖忆。 白清收不回手,池玖忆扣住了,缓缓伸入五指,几乎不容抗拒地扣住了。 白清还要再教会池玖忆一些两百多年前便应教会的。 回扣住池玖忆的手,十指相扣了。白清用着无比病弱的声音道: “我不喜欢你染上血色,我厌倦杀意。” 别为我而杀人。 “我本非常人,一病再病也不会从此长眠不起。” 我不会因死亡离你而去 “池玖忆,你信不信我。” 我不骗你。 顺着银蓝裂纹,池玖忆一抬眸,瞥见了虚幌间白清隐约露出的眼眸,也是脆弱不堪,仿佛触之即碎,一破碎,会扎伤所有。 池玖忆眼中只余心疼。 太爱一个人了,怎么能不心疼呢? “你让我怎么信你。” 白清不应了,因眼前发黑,口鼻下出血不止,药凉了。 染红床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