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我重生了》 前因 元庆四年,十月初秋。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地下完,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气息,微风拂过,一只飞虫落在了窗外的蛛网上。 申令祎忽然觉得自己的处境和困在蛛网上的小飞虫没什么不同,看似能挣脱掉,其实早已被蜘蛛束缚。 死气沉沉,生来明艳的申令祎,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申令祎是金陵国子监祭酒申大人的千金,自小娇纵着长大,又生的云鬓花颜,所有人见了她,都要夸她命好运好,长大了定会嫁给新科状元,安享荣华富贵。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申令祎也的确在金陵所有手帕交的羡慕中,嫁给了整个京城闺秀都芳心暗许的谢家次子,谢允。 出身清贵的申令祎嫁给一位庶子,看着是下嫁,但谢允弱冠之年就三元及第,实际上这门婚事也算般配。 但是嫁给谢允后第二天,申令祎就第一次尝到了胸闷的滋味儿。 从谢府的小丫鬟口中,申令祎得知,谢允曾经有个一同长大的表妹,那表妹一直苦苦等着他,如果不是谢允嫡母,也就是自己姨妈做主,将申谢两家婚事定下,谢允的妻子该是那位表妹才对。 小丫鬟们还说,谢允曾发誓要娶表妹为妻,被迫放弃后表妹成了他的心事,自此再少见笑容。 初次听到这种闲话,申令祎很是烦闷了一阵,但很快她就不在信了。 因为据她的观察,虽然谢允在什么时候都是一张清冷脸,像雪山巅上的雾凇一样。谢允也从未对她有过什么柔情蜜意,但夜里的谢允很喜欢和她巫山云雨,只要他休沐,那当晚必是……再有,谢允从来没要求过给他安排通房,哪怕孕时她装出很是贤惠地主动提出,谢允也不迟疑一瞬地否决。 明明好色,却只对她一个人好色,且长达四年。 申令祎将这一点当成了谢允心里只有她的有力证据,他的清冷脸也只是形象需要而已,朝中波诡云谲,行差踏错需要谨慎,把真实的一面藏起,没什么不对。 看清了那位表妹在谢允心中的地位,申令祎的婚后生活至少还算得上一半幸福。尤其是谢允当上首辅后,自己也得了二品诰命,虽然婆母总刁难她,但是谢允却从不偏向谁。婆母不是自己的对手,所以她日子过得也不算苦,或者说,只要能和谢允在一起,什么苦她都能接受。 然而就在今日,还未下衙回家的谢允,竟让管家先去接了一位年轻美人回来。 这位美人,便是谢允那已经出走多年没有下落但依然毫发无损的青梅表妹赵盼雁。 申令祎在婆母屋里见到了人,才从对方口中知道了她这些年是做什么去了。 赵盼雁身子单薄,弱不胜衣,跪在地上,眼泪簌簌垂下,宛如一朵在暴雨里被拍打的白山茶花,声音亦是符合气质:“嫂嫂莫怪表哥擅作主张,我实在是没有地方可去了,除了来找表哥再无活路,求嫂嫂答应让我进门,就让我做个通房也好,绝不与嫂嫂争宠。” 当时申令祎就愣住说不出话来。 通房,谢允和她商量都未商量,就直接答应了要收自己表妹做通房? 从小就着重培养的端庄持重让申令祎没有当场爆发,维持着体面吩咐丫鬟给赵盼雁打扫出一间最好的客房来。 赵盼雁走后,申令祎坐在屋里,对着婆母的苦苦哀求,不由得积压了一肚子的怒气。 以前她第一次见赵盼雁的时候,谢府的老人说谢允一直将赵盼雁挂在心上,申令祎才不信这些话,谢允若一直惦记着表妹,自己主动提为他纳妾的时候,他怎么不抓住机会开口? 直到今天再次见到赵盼雁…… 申令祎回到自己房里,来到西洋舶穿衣镜前,看向镜中的自己。她十七岁出嫁,至今也才二十一岁而已。镜中的女子眉若远山,雪作肌肤,半月眼如一面湖水般清澈静谧,生的明艳照人。 论美貌,申令祎没什么畏惧之人,更不消说赵盼雁。可赵盼雁那种我见犹怜的楚楚动人,实在让人我见犹怜,所以谢允也想换个口味了。 谢允怎么可以如此混蛋! 他怎么能这样?如果他敢,自己就立马和离回金陵! 申令祎一会儿烦躁,一会儿又努力镇静,一会儿又气自己蠢不可及,他母亲一直以来都盼望这个,谢允也都亲自让人接了赵盼雁回来,就算是假的,他能再次扭得过他母亲? 越想越急,傍晚谢允回府后,申令祎再也无法维持平日的小鸟依人,再也无法对他迎来送往。 “姑娘,您快想想办法,那屋里的姑侄俩日头一落树梢就去门口等着了,果然姑爷才回府,就被她们拉去西院了。” 侍书有点着急地来汇报敌情。 申令祎一听姑侄俩这三个字,便能想象出来西院里是怎么样一副情景。 老母亲苦苦相求,表妹如泣如诉,好色的谢允一口答应。 “谢允还没来东院吗?” 这么久了,她们说完了没有? 侍书有些忧心地看向主子,惆怅道:“姨奶奶和表姑娘肯定会留姑爷在西院吃饭的,怕是不到晚上不回来了…” 申令祎放声大哭。 是真的了是真的了,赵盼雁怎么就那么阴魂不散,天底下好男人那么多,为什么非要和她抢去谢允呢。 “要不姑娘你还是过去看看,兴许姑爷本没有纳妾的意思,但经不住姨奶奶缠打呢,你正好过去让他脱身呀。” 或许这个可能更让人愿意相信,申令祎动摇了,梳洗后便出门去了西院。 沿着青石甬路往正屋走去,远远地就看见婆母赵氏的心腹婆子机警地站在院子里,瞧见她,飞一般地跑了进去。 申令祎神色如常,倒不是不介意,而是习惯了。谢府的仆人,都是婆母的娘家人,平时不给自己使绊子就好了,哪会对自己恭恭敬敬呢。 来到正厅门口,就见谢允正在轻轻拍着赵氏的后背,楚楚动人的赵盼雁也在一侧搀扶着。 谢允身上是还未来得及换的绯红朝服,脸上还是那种风轻云淡,对上她迷茫不安的目光,淡声道:“表妹是贵客,叫你身边的丫鬟给她安排一下住处。” 申令祎勉强维持着笑容:“好…那住多久?” 谢允沉默片刻,皱眉:“先不说这个…” 申令祎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谢府的亲戚客人也不是没住过谢府,如果谢允没有把表妹赵盼雁纳为妾室得想法,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告诉自己一个大概的时限,让自己安心。 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避而不谈,谢允安的什么心,此刻自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还有事,晚饭你们先吃,不必等我。” 无视申令祎脸上的慌乱不安,谢允大步走了。 赵盼雁满是不舍地目送他的身影离去,终于在他出了西院门后,才回头朝申令祎舒颜一笑:“姑母,嫂嫂,给你们添麻烦了。” 申令祎心里很烦,越烦越不想见她,把她安排在赵氏园里的厢房住,赵氏自然喜闻乐见。 至于晚饭,申令祎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她直接回房歇下了。 睡是睡不着的,屋里留了灯,在等谢允,她不信他带个女人回来,真的就没有其他话了。 等待的时候,申令祎从第一次见谢允到现在嫁与他为妻四年来的种种,除了夜里的陪伴,其他时候自己和寡妇好像没什么区别,谢允公务繁忙,一心扑在衙门里,有时一个月里也回府不了几天。 谢允不理内宅事务,她和他商量事情,他同意便点点头,让自己一个人去做,不同意,便直接说出这件事能不能做或者该怎么做,少有分歧。 任谁来旁敲侧击打探她与谢允的相处细节,申令祎都不会说出实情。反正谢允不纳妾,她就默许诱导别人以为她和谢允私底下十分恩爱,反正她们也没有证据反驳。 不管是江南,还是京城,有点地位和财富的男人几乎都纳妾,谢允这样的实在是难得。 申令祎因此很有优越感,没想到,谢允这就和她说一声都没有,就领了个妾回来,申令祎都能想到自己的娘家人和在京城里来往的妇人会怎么样揶揄取笑,挖苦讽刺。 申令祎又是一阵胸闷。 外面有了动静。 申令祎突然心跳加快,仿佛成婚当夜,只是这次,她期待的不再是人,而是他的答案。 谢允进来了,申令祎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朝里侧躺好。 直到谢允走进里间,背上能感到他凝视的目光,出于习惯,申令祎还是从床上起来,走过去为他宽衣解带,仿佛无事发生,格外安静。 出嫁前,母亲告诉她,她嫁给谢允是下嫁,男人难免自卑敏感,要她在礼数上做到更周全,让谁也寻不到错处。 这些年,她或许没有得到婆母的喜欢,但一开始用自己自视甚高为题挑拨离间她和谢允,从未成功过。 她让婆子去耳房备水。 谢允去了耳房,独留申令祎一个人站在原地。 耳房里传来一声哗啦的水声,申令祎透过纱制的屏风,看到谢允半躺在浴桶里,阖着双目,好像在思索什么。 直到里面传来一阵水声,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申令祎急忙蹑手蹑脚地上了床。 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夫妻俩只能挤在一起睡,这还是申令祎自己要求的,谢允不悦,但也没说什么。 不过后来申令祎还是觉得一个人睡更自在,想要分开。 谢允却没同意,申令祎摸清了谢允的脾气,当你要这样的时候,谢允偏要那样,当你要那样的时候,谢允就会要这样。 当守夜的丫鬟们也都回房睡去,谢允忽然道:“我准备纳她做妾,等过几天,你帮我在院子里摆几桌酒,无需大办,只请我们谢家人便可。” 申令祎的胸口就更堵得喘不过气。 她这么难受,他不仅毫无察觉,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吩咐她做事。 “我不同意。” 她猛地坐起,申令祎对着一旁平躺着的谢允道。 四载春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是她头一回反对他的决定。 “怎么了?”谢允不解,“你是向来端庄大方懂事的,也曾劝我纳妾,现在怎么又不行了?” 申令祎的指尖紧紧攥紧褥子。 她端庄大方,那是她自小受到的刻意培养,是为了迎合社会意识形态,是为了不给申家丢脸, 可她的性子并非如此,她喜欢被无条件坚定选择,她希望自己喜欢的东西只属于她一个人。 她最不可能接受的事就是和别人分享男人。 更何况,那些劝他纳妾的话,都是用来一点点试探他的,本来她也没敢奢望谢允和她一夫一妻地过一辈子,他若真有那个想法,自己也会比较容易结束。 之前他每次都断然拒绝,但现在,在她以为两人之间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的时候,他突然背刺了自己一刀,她能不疼吗? “我不同意,你死了这条心。”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我申令祎这辈子不容别人染指我喜欢的人,要纳妾,和离,我马上就回金陵。” 谢允翻了个身,留给自己一个不欲多言的后背。 “你听到没有?不说话是,那你试试看。” 谢允并不理睬,只是语气冷漠,“我意已决,无需多说,睡,明天你还要早点起来送我。” 重生 “睡,我意已决……” 谢允的语气是那么漫不经心,平常到申令祎以为俩人只是在谈论明日早饭吃什么。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 申令祎鼻子一酸,怎么睡得着。 觉得自己所托非人。 有一瞬间,申令祎想到了小时候因为祖母要给父亲纳几个妾室为申家开枝散叶,母亲纵有万般不愿,最终还是为了自己和弟弟忍了下来。 申令祎不禁想到,如果谢允真的要纳妾,那自己真的要和离回金陵吗?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谢允今非昔比,现在位至首辅,比自己父亲的权势大多了,他就算同意和离,也不会同意让自己把孩子带走的。 俩人身份的对调让申令祎心慌无措地躺下,别说接着闹了,她连一句气话都不敢再说,任凭怒火和恐惧在心口凌虐。 不知过了多久,终究抵不住困倦,申令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早已记不得的事又在梦里梦到了,半睡半醒之间,觉得锁骨下濡湿一片,几次推开不得,申令祎这才舍得醒来。 梨花撒帐内仍然是漆黑一片,低头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脑袋。 谢允喜欢这一处,甚至是沉迷。 申令祎快要烦死了。 他要纳妾,把她气的哭了一天,居然还敢有脸来做这个? 申令祎这会儿已经彻底醒了过来,刚要说话,就感到嘴里多了一条舌头,一种说不上是什么的感觉,应该是带着愤怒的恶心感。 然而俩人平时这样多了,她又因为没吃了晚饭,无力的捶打被他当成了欲拒还迎,给按住了。 申令祎又虚弱地打了两下,便认栽了。 不知过了多久,申令祎终于忍无可忍,气道:“你好了没有” 这一骂,神清气爽,浑身都通泰了起来,她恍惚间觉得这种事还不如和百依百顺的面首做。 身上的男人却顿住了,申令祎失望地呢喃了一句:“我要跟你和离。” 或许是委屈,或许是声音低弱,这句话飞进谢允耳朵里,只当是撒娇。 他狠狠咬了她的舌头几下,以儆效尤。 为什么谢允这么不听话,自己还是很喜欢他,申令祎突然想起来自己在金陵时,和好友说过,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听话的男子了。 可惜,谢允也是,所以自己成了听话的那个。 谢允借着窗外的雷声越发混蛋起来,不多时,申令祎忍无可忍,曲起腿弯,蓄好力招呼了他几下。 …… 雨下到了后半夜,终于停了,申令祎缩在暖和的被窝里,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穿好中衣,去了耳房。 谢允三下五除二地洗完,回来后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半晌,看着她散乱的鸦鸦青丝,道:“我这次陪圣上去行宫狩猎,可能要下月初才回来,你在家照顾好自己,不要和母亲产生矛盾。” 申令祎满腹心酸和委屈,没留意这话。 两个婆子在耳房一进一出,很快,就在屏风外说:“水已经备好了。” 申令祎强忍着疲惫起身,发现,发现床帐不再是枇杷叶帐,而是前两年用得梨花帐,系着的驱蚊香囊,非常眼熟。 有什么事从脑海里一闪而过,申令祎蹙眉,只觉得这里很是不对,又说不清楚。 她在被窝里摸索着把里衣穿好,接着,发现自己已经腾空而起。 谢允人高腿长,抱着她几步就到了耳房,哗啦一声,将她放进浴桶。 弥漫的热气模糊了视线,申令祎怔怔地回想着方才的一切,自己有孕后她和谢允就不在这样了,事后抱她也是刚成婚的时候自己要求的。 可是有一次被他笑过后,自己就取消了这个规矩。已经过去两年了,怎么谢允还这样? 申令祎正对着他出神的时候,谢允终于开口:“你好了没有?” 申令祎这才回过神来,发觉水已经有些凉意。 谢允拿起架子上搭的面巾,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些戏谑,“还没洗好?” 申令祎不自在地在水里动了动,微张着嘴巴,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谢允。 他剑眉入鬓,眸光幽静,给人的印象虽然很稳重,但仔细看,也依稀能从他的脸上找到年轻男子特有的朝气,哪里是昨晚自己见到的那位说一不二的首辅大人? 申令祎呆呆地看向谢允的鼻子下面,三十岁的谢允须长至腹,更加老成,然后此时此刻,谢允还是谢允,却没有那把他精心蓄的胡子。 她泡在浴桶里太久,谢允皱眉:“快点出来。” 申令祎垂眸间,看向被水淹了一半的胸脯,水里面的手抚向平缓的小腹。 申令祎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了,昨晚入睡前,她的身体根本不是这样,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再看这间屋子,虽然和记忆里没什么变动,但申令祎还是能看出不一样的地方,博古架上的陈列不对。 不容自己看下去,谢允迈步走来,像渔夫捞起木桶里的鱼一样,接着,一块柔软透气的棉巾盖在了自己身上。 他迈步像里间走去,申令祎从他怀里挣扎着下来,赤脚跑到梳妆台前,吩咐道:“把烛光拨亮一些,” 镜中之人面若芙蓉,色羡云霞,像一朵被催熟的海棠花,糜丽,乌发披散。 突然,另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镜子里,谢允眉头皱的更深,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申令祎唬了一唬,旋即心里乱麻似的,让她只想逃避这些事情,这时她从金陵带来的陪嫁丫鬟侍书默默进来,神色如常地给她擦拭着身子。 申令祎目不转睛地看着年轻了两三岁的侍书。 “姑娘怎么了?”侍书抬手间瞥见申令祎一直看着她,不由得奇怪。 姑娘…… 侍书陪自己嫁进京城时,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从姑娘改口成夫人,如果是在元庆六年,侍书应习惯叫她夫人的。 “我今天有点稀里糊涂的,你告诉我,现在我和谢允成婚多久了?” 她知道现在肯定不是第四年,自己第一次怀孕的时候。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她还要确认。 侍书嘻嘻笑道:“姑娘,今天是元庆二年七月五日,还有一个月,是您和老爷成婚整一年。” 申令祎心里咯噔一下,身子像是失去重心似得要倒。 “真的?” 侍书不假思索地回道:“姑娘,奴婢怎么会对您说谎呢?” 得到侍书的回答,申令祎强撑着站住,心中骇浪汹涌,自己竟回到了刚和谢允成婚时,这时自己还未怀孕,谢允的嘴脸还未暴露。 离!申家家大业大,自己又还没有孕,离了带着嫁妆寻个好拿捏的男人入赘,一生一世一双人,让表妹和谢允那两个蹄子过。 她在外间静了静, 谢允的话重新响起在耳边:“我这次陪圣上去行宫狩猎,下月初才能回……不要和母亲产生矛盾” 申令祎清晰地回想起了上一世的时候,这年这月发生的事,谢允在京郊行宫的时候,圣上遇刺,谢允因救驾腹上中了一箭,修养了数月才恢复如初。 回府养伤时,赵氏借着这个机会又提出了纳赵盼雁为妾…… 既然事情正在步入前世的原定轨迹,那到时自己就退位让贤好了。 谢允这种不忠心的男人,谁爱要谁要。 弄明白了一切,申令祎冷静了很多,既然明日就要出远门,那谢允纵欲到深更半夜也很正常。 “怎么磨蹭那么久?” 里间传来谢允不悦的声音,大概是显她耽搁太久,灯亮着,误了他的睡觉。 申令祎弄明白了一切,冷静了下来。步子轻快地走到灯案前,吹了灯,绕到床尾,回避着谢允,爬上了床的里侧。 “今天怎么打我?” 谢允突然睁开眼睛,目光炯炯地望向她,看起来精神十足。 申令祎随口找了一个理由应付下:“是我不小心碰到你了,哪里就打你了呢。” 谢允沉默。 以前他也有十分过分的时候,即使荒唐成什么样申令祎都不会失控打他,平时也在是谨言慎行不过,何曾这样过? 今日不仅打了他那里,还说了和离… 谢允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听说母亲近日和申令祎提了自己和表妹的事,想必她是吃多了醋才失了分寸。 “我母亲那人你也知道,混不吝的,你别和她一般见识,我也不会纳赵盼雁为妾。” 申令祎不明白他怎么说起了这个,她也不记得三年前谢允有没有给自己这样保证过,想了一会儿,终是没想起,申令祎声音里带着困倦道:“二郎放心,你只管去忙你的去,家里的事不要操心。” “嗯,睡。” 申令祎有些舍不得闭上眼睛,她有点害怕明日一早醒来,自己又回到了元庆四年,身怀有孕,脱离苦海就难了。 - “姑娘,该起了。” 申令祎睡得昏昏沉沉,听到有人在唤她,甚至是推她。 她睁开眼,面前的两个人是她的两个心腹丫鬟抱琴和侍书。 抱琴沉稳持重,侍书机敏开朗,穿着打扮还是江南时兴的样子。 申令祎掐了掐自己的脸颊,很疼。 看来这不是梦了,自己不用回到三年后了。 “诶?谢允什么时候离开的?你们怎么没叫我。”申令祎看见身侧空空荡荡的,惊了一下。 侍书掩口笑道:“是二爷吩咐奴婢,晚些叫醒您的。” 虽然她也奇怪一向对谢允体贴周到的姑娘,今天竟然为了睡懒觉没有起来伺候二爷更衣洗漱,不过二爷难得疼主主子一会,侍书很是替申令祎高兴。 梳妆完毕,申令祎看向窗外明媚的晨光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二爷应该已经上朝去了?” 抱琴道:“二爷说了,辰时三刻才走呢,届时西院上下都要去送,奴婢哪能让您错了时辰,现在出门,正好赶得上。” 申令祎哼哼了一声,这会子肚子饿了,先用饭要紧,至于谢允,他有爱他如命的亲妈、情深义重的表妹去送,自己就不去凑热闹了。 她吩咐道:“抱琴,你去门上告诉二爷,我今儿早起身子不大舒服,就不去送他了,侍书,你去厨房叫她们传饭来。” 抱琴侍书面露疑惑,见申令祎神色自若,便各自办差去了。 抱琴去了前门,把申令祎方才的话一字不落转达了。 话音刚落,谢允皱眉,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妻子待他总是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的,唯恐有没做好的地方惹他不快,从昨夜开始,她的态度明显变了,不再用心,开始应付,今日居然还在怨他母亲想为他纳妾的事。 谢允不太高兴。 女人偶尔使使小性子也还可爱,可他已经再三保证过自己不会纳妾,她居然如此小肚鸡肠,还在为这事跟他置气。 太不懂事了。 饭食 厨房上的小丫鬟把早饭送了过来,熟练麻利地摆好。 申令祎扫了一眼。 切的碎碎的腌大头菜放在浓浓芝麻酱上,碗底是粗粗的圆面条,黄澄澄的酒里面有鸡蛋花漂浮,再有一碟虎皮鸡蛋。 不是谢家西院的厨子不会做江南菜和京城菜,而是谢允就爱吃他们老家这种干面,蛋酒。 申令祎早饭喜欢吃酱青瓜,油条和包子糍粑,喜欢喝鸭血粉丝汤,喜欢煎的糖心荷包蛋。 出嫁前申家饭桌上端上来的全是她和弟弟爱吃的,来到京城,她不说,谢允竟没想过自己爱吃什么吗?天杀的,现在才明白谢允爱她,只不过是自己的意淫,他对自己半点心都没有上过。 她的迁就顺从,最终也没有抓住谢允的心。 那还迁就什么呢? 这顿就算了,中午她就要厨子做一桌子江南菜,不做或者不会做?立马把这些没用的人赶走,换南边的厨子来。 以后饭桌上也将有夫妻俩各自爱吃的东西,她绝不会在委屈自己一下,在谢家待一天就要舒服一天。 让抱琴去把放在匣子里嫁妆单子拿了过来,她想把一些生意不怎么好的铺子置换成现银。 她们在申家是一起长大的,情谊深厚,在申家等于是表小姐,然而嫁来谢家后,自己都时不时被赵氏刁难,抱琴侍书的日子那就更不如自己了。 细细想来,从前她真是脑子进了水,自己在谢家谨慎行事逆来顺受,受尽委屈不说,还带着自己的丫鬟一起进了火坑,平白受了那么多委屈。 这一世不会了,她已经明白低眉顺眼得不到任何好处,她自己不会再受委屈,也不会让抱琴侍书继续受委屈。 主仆三人坐在一起,盘点着册目。 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的谢允,觉得自己再也走不进妻子的生活了,以前她有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和自己分享。 他能感受到申氏对他的刻意疏远。 成亲近一年,以前只要他出现在春景堂,申氏便会下一秒出现在他面前,甜甜地唤上一句:“夫君回来了。”每一次短暂分开,申氏无论如何都会目送他离开,不舍得眼神都能让他的动摇出门的心,然而从昨夜开始,自己明明和她说了去送自己,她没来也就算了,现在自己站在屋中已有一会儿,她都没发现自己。 谢允冷着脸,咳了两声。 申令祎抬眸望过去,只见谢云单手挎着今早出门时穿的外袍,脸色不悦。 两个丫鬟立马起身退下。 谢允走到桌前,睥睨着她,冷声问道:“怎么没去送我?” 申令祎气笑了,“已说了我身子不舒服。” 你是个千金小姐不成?去别的地方还要家人送着,再说了,自己已经说了身子不舒服,要自己撑着病体去毒日头底下吗? 谢允抬眸:“哪里不舒服,找了大夫没有。” 烦死了,申令祎发现自己不仅讨厌谢允不理家务,也讨厌他问来问去。“现在好多了,夫君,你不是要出门吗?怎么现在还没走?” 谢允走到她面前,目光对着她,淡声道:“我不会纳妾的。” 申令祎蹙眉,你现在不纳,以后也会纳,“我知道了,夫君怎么现在还没走?” 谢允抬眸,直勾勾地望着她。 谢府地广人稀,几十年前,谢老太爷抓住小宗入大宗的时机站对了队,官至二品,谢家才渐渐成为京城里的高门大户。 谢老太爷膝下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读书不行,考到四十岁还是个秀才,索性承袭了祖宅家业,做了富家翁。 二儿子年轻时据说贪欢好色,反正也没考上功名,但谢祖母偏疼小儿子,闭眼前给他在京城置办了这处大宅子。 谢老太爷可能是出于高攀的原因,竟然做主给二老爷定了申家嫡次女为婚,这让二老爷一直心有不甘,所以收了自己母亲房里柔美动人温柔体贴的大丫鬟为妾,这个大丫鬟就是赵氏。 二老爷去世的早,丢下素来不和的正妻和宠妾自己撒手去了,好在谢府宅子大,中间一个莲花湖,隔开东西两院,妻妾二人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到了谢允谢晖这辈,兄弟俩一文一武,谢家才不至于没落。 申令祎和谢允一起走出春景堂,往前门去,经过莲花湖的时候,谢晖与长宁郡主霍书仪并肩走了出来,谢晖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一手牵着一个,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谢允停足不前,说道:“这次圣上出宫狩猎,作为锦衣卫千户,大哥也去,嫂嫂…她也去。” 申令祎眸光暗淡了一瞬,自己以前也很爱出门逛街,去马球场打球,但在京城四年,自己好像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谢允也没有主动带自己出去过。 “大哥,大嫂。” 谢晖和霍书仪迎面走来。 谢晖穿了一身玄色修身劲装,他比谢允更强壮黝黑一些,和谢允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英俊挺拔,气质威严大气,颇有长兄风范,对着谢允问道:“二弟可用过早饭了?” 谢允答道:“用过了。” 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升上来了,其实他本打算早早出门的,连早饭也未用,申令祎从早上到现在,问都没问过自己一句。 谢晖点点头,把孩子递给霍书仪抱着,自己和谢允自然而然地走在了前面,聊些关于行宫狩猎的话题。 申令祎则陪着抱着孩子走不快的霍书仪慢慢走在后面。 霍书仪是当今皇后的外甥女,她和皇后都出自京城的勋贵世家宁远侯府,霍书仪家是武将,性格举止豪迈大气,不拘泥小节。前世也主动抛来橄榄枝,邀请申令祎一同去赏花宴,赛诗会等等,自己回去和谢允说了一声,看谢允那沉默不语的态度,她就知道谢允是不乐意让她出去的。 几次过后,霍书仪便没有找过自己了。 下人们私底下都说她倨傲无礼,又说她不将祖上是屠夫的长宁郡主放在眼里,这样风言风语久了,霍书仪也不在给她好脸色了。 今日她们俩个又见了面,霍书仪还是和前世一样热络道:“弟妹怎么不和二爷一起去行宫,那里不比京城里闷热,又清爽宜人,又有精彩的马球看,晚上还有现烤的野味吃。” “就是带着翊哥儿和兰姐儿这两个拖油瓶,我也是要去的。” 谢家大房也就才成婚五年,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一家子说说笑笑,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生羡慕。 申令祎压下心中的酸涩,微微笑道:“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下回嫂嫂出去玩,我在陪你一起。” 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怨气,一个开朗洒脱的人突然变得消沉起来,对她有所关注的人自然能察觉到这种变化。 霍书仪目不转睛地看着申令祎。 申令祎穿了件家常的松青色薄褙子,下着一条月白色襦裙,斯文清雅,举止得体。这打扮与刚见她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只是给人的感觉变了。霍书仪印象中的申令祎是花间蹁跹的仙子,一双上扬的眼睛总是充满朝气,生机勃勃。 这样的性子,源自于她的出身。 但今日的申令祎有点强颜欢笑,目露疲累,虽然礼仪周到又不失亲近随和,但总感觉她好像情绪有些低落,心事重重的样子。 申令祎美的太有攻击性,大家都很容易把她的拒绝当成倨傲。 当她愿意同自己解释不去行宫的原因时,霍书仪竟心中狂喜不已。 这位让自己非常想交好的妯娌,终于可以一起玩了,虽然是下次。 谢晖不了解这位刚嫁进谢家的弟妹,听到了她说身子不大爽利,想是因为女子每个月的月事的原因,觉得寻常不过,并未说什么。 谢允心中微动,驻足看了申令祎一眼,似乎是在询问。 申令祎想,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在春景堂谢允都很少关心她,更何况在外面。 远处天空中雁阵掠过,申令祎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中一片怅然若失。 走到前门,看着他们都上了马车,申令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她记挂着还未看完的嫁妆单子,母亲在京城给她买了几间铺子作为陪嫁,平时都有金陵过来的管事的打理,自己好像连具体位置在哪儿都不知道呢。 只需要等着年底分红时,他们把盈利银子送来谢府交给自己。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马车刚驶出不远,本来安安静静目送大哥夫妇俩离开的侄子侄女,突然挣脱了婆子们的手,一溜烟地跑出去。 霍书仪的丫鬟们乱成一片,追过去摁住。 赵盼雁提着裙摆,一路小跑来到门前。 她的目光扫过眼前熟悉的一切,确认这是真实的以后,眼眶里充满了泪水。 她命苦,生来就是谢家的家生子。所幸家中出了一个嫁入高门做姨太太的姑姑,把她接去身边养着,锦衣玉食,读书认字,比普通门第里的小姐过得还要体面些。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己身份不上不下,嫁不进富贵人家,但若嫁给府里跑腿的小厮,或是田庄子里的管事,她不如一头碰死了的好。 谢允年少有为,才华横溢,她一颗心早就寄到了他身上,怎舍得半途而废?姑母有意将她配给二儿子,正合她的心意。 其实一开始,她不是没动过嫁谢允做正妻的念头。自知身份不够,为了加持分量,当今天子都笃信道术,赵氏自然也紧跟其后,自己便暗中备了重金贿赂,恳求赵氏最信的一个道长为自己说话。道长收了钱,自然就将她说成是赵氏的贵人,赵氏深信不疑。 可惜姑母在谢家,终归不是说了算的人。上头不仅有当家主母掣肘,连谢允对他的母亲,也非言听计从。眼看着自己已经快要蹉跎成了老姑娘,她心中焦急,催促姑母早日成全了她。 谁知姑母和表哥说了这事之后,表哥坚决不同意,还让自己回赵家去,继母正打算把她嫁给年过半百的富商呢,她哪里有家可回。 她离家出走后,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天禧皇帝 父皇给自己坐了主,没想到一觉醒来,自己居然重生了,重生在自己离家出走之前。 第四章 赵盼雁扶着赵氏目送着马车离开,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 申令祎暗骂了谢允一句装模作样,居然说自己不来送他,就会影响他一天的心情,耽误他的工作。 回西院时,瞥见有一道目光幽深地注视着自己,抬眸看去,正是赵盼雁在看自己。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涌上心间,她有点心烦,向赵氏福了福身,转身告退。 望着申令祎离去的身影,赵氏蹙眉,这个儿媳妇好没眼色,自己还没让她走呢,刚要发作,就被身边的侄女轻轻扯了扯袖角,她对上赵盼雁温柔制止的目光, “姑母,嫂嫂方才说她身体不舒服,你这个时候教她规矩,难免会被嫂嫂以为你刁难她,回头告诉表哥,这样一来,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母子嫌隙来,还是不要和嫂嫂一般见识了。” 赵盼雁细声劝道,赵氏脸上犹不服,也只好作罢。 “二奶奶,太太请你去春曦堂一趟。 人还未走到西院,就被申姨妈身边的婆子喊了过去。 谢家这一辈有四个孩子,嫡子谢晖和四小姐谢云琪是申夫人所出,谢允和三小姐谢云岚是赵氏所出。 谢申氏是自己亲姨妈,十八岁时嫁给谢二老爷,听母亲说她和谢老爷的关系一直不太和睦,原因就不知道了。 申姨妈今年四十有五,喜欢清净,平时很少见她出门,自己也很少去她那里请安。 不知道叫自己去干嘛? 申令祎跟着婆子转步去了东正屋。 姨妈和赵氏不怎么来往,为避免自己夹在中间难做,也免了自己在她那儿晨昏定省。 回想起上一世在谢家的三年,自己因为太爱谢允,一直都是把赵氏当做自己正经婆婆侍奉的,她甚至觉得,就连谢允都没自己对赵氏上心。 大约谢夫人对赵氏是眼不见心不烦,和她多碰面,很早之前就免了赵氏的晨参之礼,不过是逢节礼让赵氏来请个安。 每当寒暑,她来赵氏房里请安时,仆妇都会让她在廊下站半个时辰,赵氏再不紧不慢地请她进去。 而在东院,她人还未在门前站定,几乎立刻就有婆子进去通传。 她心里颇有感触,谢夫人自知不是谢允生母,所以不仅免了礼法上规定的晨昏定省,还对自己客气相待,而赵氏,似乎一直没有找准自己是谢府半个奴才的身份定位。 赵氏这个人的眼界心态,受出身和后天教育影响很大,但也并非绝对,倘若怀了一颗开阔的心态,出身教育方面不足而导致的眼界狭窄也会随着后来的阅历而慢慢地打开,积少成多,慢慢地脱胎换骨。 对于赵氏,申令祎一开始甚至有些可怜她,但一日又一日的磋磨后,终于变成了深恶痛绝。 这一世,自己可不会再惯着她。 谢夫人常年清修,早睡早起,屋子里的家具很简朴。她穿着家常薄褙,坐在罗汉榻上,正在吃饭,面前小条几上摆了几样酱菜和香油花卷,可谓是极其朴素。 申令祎福身请安。谢夫人忙让她起身,让房里侍立的大丫鬟再添一副碗筷,叫申令祎坐在对面。 早有丫鬟正端着水过来,申令祎笑道:“我已吃过……” 忽听外面的小丫鬟进来通传,“四小姐来了。” 谢夫人眉间含笑,命丫鬟,“快叫她进来。”又看向申令祎道:“我把你大暑天喊来,只因有要紧事同你说。” 申令祎笑道:“我今天突然想见姨妈了,可巧,您喊我来。” 谢夫人笑着点点头 好在谢云琪这个懒虫睡够了,过来春曦堂请安,“…母亲,啊?二嫂嫂也在?” 谢夫人和申令祎不约而同地笑了笑,申令祎下榻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谢夫人还想拿出嫁妆单子让申令祎帮着看看,见谢允静静地坐在那里,脸色奇怪。倒不好留她,清亮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申令祎逆着晨光,脸上浅浅的绒毛被晨光照拂。 傻呆呆的谢云琪在她身旁,落了下去,她不仅感叹申令祎真会长,完全挑着自己那老姐妹跟儒雅清俊的申父优点长。 重生前,谢家对自己最好的就是姨妈,赵氏作妖作的过分了,姨妈就会出面挑停,是以,自己的生活过得还不错。 戍时的梆子刚刚敲过,整个谢府陆陆续续点上灯火,堂屋内上坐着一位通身无佩饰的中年美妇,正全神贯注地抄着佛经。 “诺,金陵来的。”申姨妈让丫鬟端过来一叠蝴蝶酥,申令祎尝了尝,点点头称好吃。 申姨妈:“估计着还有三四天,你娘就到了。” 申令祎心慌了一下:“啊?我娘来做什么?” 申姨妈奇了一声,放下茶盏问道:“难道你娘没给你写信来?下个月你云琪妹妹出门子。” 是这样啊,申令祎压下胸口的慌乱,涨红的脸色缓缓恢复如初,她这才想起来,谢云琪是今年出嫁来着,当然自己母亲也会来。 而且会在京城做生意,上一世母亲在京城待了一年半,就安置在东院和姨妈一起住。 申令祎眉头紧蹙,想了想去还是没头绪,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和母亲商议。 第五章 申姨妈让她留下来陪自己说说话,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金陵现下时兴的衣裳料子,一旁无所事事的谢云琪忽然说:“圣上避暑半月至一月不等,大嫂嫂也真忍心将小侄子小侄女丢家里这么久。” 申姨妈不接话,把怀里的兰姐儿递给婆子抱着,漫不经心道:“女人不容易,尤其是成了亲的女人,有了孩子就要为孩子而活,自己首先是自己,其次才是母亲这个身份,你切勿再说你嫂子一句不是,知道没?” 谢云琪有些不服气地哼哼了两句,不在说话。 申姨妈吩咐了婆子抱翊哥儿和兰姐儿回屋睡午觉去,待婆子走出去后,问道:“你到京城也有一年了,可还习惯?” 北地不比南方,现在天气已经渐渐干凉起来,谢府在这个时候都会煮些甜汤来润肺止咳,自己起初不适应,待了四年倒也不干咳气喘了。 申令祎道:“习惯是习惯了,只是京城的秋天是真比不得金陵,每每这个时候,我都特别想回家去。” 申姨妈木头一般古板的脸上渐渐露出几分伤怀,她靠在引枕上,沉默了半响,沉吟道:“是啊,怎比得金陵…” 谢云琪见了她们两个如此眷恋金陵,杏眸里露出不解道:“江南当真有那么好?” 谢云琪嫁的不远,婆家就是京城南边的孔家,离谢府只有一个时辰的脚程,骑马更快。 申姨妈慈爱地看了一眼女儿,笑道:“是啊,可惜你是不能有那个见识了。”谢云琪嫁的不远,婆家就是京城南边的孔家,离谢府只有一个时辰的脚程,骑马更快。 谢云琪嘘了申令祎一眼,意有所指道:“怨不得段表哥跑去江南,常年都不回来了。” 申令祎听着,总觉得段家有点耳熟,但死活想不起来了,天色不早了,申令祎不能久留,正想起身回去时,忽然想到一事,“姨妈,西院的厨子,做的饭难吃死了,我真想让他们回汉中做事去。” 申令祎咬唇,惴惴不安地望向坐在罗汉榻上的申姨妈,心中隐隐有着一种不宣于口的期待。 她记得,上一世西院的管家婆子因着什么事辱骂了东院的管家婆子,赵氏知道后慌得在屋里不停地走来走去,最后把自己叫了进来,让自己去东院替她给太太赔个不是,说她已经惩治过那婆子了。 申令祎当时不解,就没应下来,由于实在好奇,赵氏这样一个嚣张跋扈的人,居然会怕吃斋念佛的姨妈? 私下找了谢家上了年纪的下人来问,才知道赵氏原来是谢家家生奴才,一家子的身契都在谢家主母手里攥着,虽然平时能压一压东院一头,但那也是谢夫人宅心仁厚不愿理会的原因。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一个管家婆子冒犯到了自己身边人,申姨妈是好脾气,但不是软柿子,当天就把赵氏的心腹婆子给发落到乡下看庄子去了。 后面过了整整三年才回来,晒得黝黑,人也瘦了不少,看起来没少做粗活,每次去赵氏屋里请安,赵氏时不时地把这事拿出来说说,若不是自己不去东院,慧兰就不会白白受那么多苦…… 申姨妈声音里带着点担心,沉声道:“你是谢家正儿八经的主子,由你决定好了。”转脸看向孔婆子,“把西院厨子的下人身契拿过来,给令祎。” “给姨妈添麻烦了。” 姨妈这样痛快答应,倒让自己有点受宠若惊了,想到前世自己很少来向姨妈请安问候,心里十分歉疚。 申姨妈了然于胸地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有什么好谢,说起来,西院真是上下颠倒,主仆不分,是该申饬一番了。” 姨妈给了她彻底整肃下人的底气,她满怀感谢地对姨妈道:“姨妈,你真疼祎儿…” 谢云琪坐在一边,脸上迷茫,像是听不懂她们再说什么,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今天二哥哥去行宫,怎么没带上你去?” 申令祎眸光暗了一瞬,不经意道:“炎天暑热的,看别人打马球自己吃一嘴的灰,有什么意思,不去也罢,反正你哥哥也不带我出去…” 换做以前,申令祎定会立刻找理由自证,谢允是爱自己的,不让自己干什么都是因为怕自己辛苦,现在,自己明明清楚的知道了真相,就再也做不到自己骗自己了。 申姨妈仿佛想到了一件事,语气有些犹豫不决:“我忽儿想起二郎小时候的一件事来…” 谢云琪对自己这个寡言少语,如山外谪仙一般的二哥十分好奇,问道:“二哥哥怎么了?” 申姨妈神色古怪,仿佛是下了重大决心,缓缓讲道:“不记得了么?二郎八岁的时候,不知从哪儿得了一只小狗,你们都缠着他,让他拿出来让你们看看,他却怎么都不肯。” 谢云琪眼珠微转,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记不得了…” 申姨妈指着她嗔道:“当初跑到你父亲跟前闹着要看那只小狗,现在一点也不记得了。” 谢云琪仿佛想起来了,冷哼了一声:“二哥哥真是小家子气,看看他的狗都不行,又不要走他的,也不知道随了谁去…”抬眸间瞥见母亲严肃的眼神,忙止声了。 申令祎并不往心里去,她接过话郑重地点头:“你二哥哥真的很小家子气,我看是随了他姨娘了。” 谢云琪想要应声,瞥了一眼申母,见她目露制止,就不在说话。 申姨妈叹了一口气,怔怔地看了申令祎一会儿,目光复杂,半晌才缓缓说道:“令祎,这些话可不能当着二郎的面说,不要下了他的面子,才是琴瑟和鸣。” 申令祎狡黠一笑,“才不会让他听到。”又接着道,“最后那只小狗呢?我从来没听说他养过狗,” 申姨妈眼底迅速划过一抹后悔,“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记不大清了。” 申令祎点点头,她之前也想养一只小黄狗,谢允说不准,因为他不喜欢狗,难不成他被那只狗咬过? 第六章 谢家人昨天就收拾好了,今天又是早早地出了门,尚不到中午就已到了行宫,谢允被户部的同僚叫去换衣服去林子里打猎,今日来行宫的六部官员,除了官职大的,就是谢允这种年轻的。 毕竟狩猎这种事,对科举出身的文官来说,实在是不擅长,所以在兵部待过几年,颇有儒将之气的谢允,就被户部尚书强拉着来了。 谢晖交代了霍书仪几句话,便去忙着安排行宫的安全工作了。 一夜暴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凉爽的湿气, 霍书仪和昔日的好友去了霍太后所住的温泉别苑,很是宽阔,三进的院子,主院霍太后主,左客院给了乐阳公主,右客院给了霍书仪。 霍书仪立马和靖宁侯家的二儿媳妇去了霍太后哪里请安。 俩人刚进入内殿,女官就免了她们的大礼,并搬来两个矮凳赐座。 “兰姐儿呢,你怎么没把她捎来,这丫头最喜欢看人打马球了。”霍太后年过五十,雍容华贵,脸上很是和蔼,笑起来时眼尾的纹路很深,见霍书仪没带孩子来,不由失望。 霍书仪笑着回,“孩子太小,外头又太热,怕她中了暑气,就没带,再说了我也想偷偷闲,等天凉快些我捎着她进宫,陪姑母解闷。”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生出了一丝记挂,有些不放心不在身边的孩子了。 霍太后笑了笑,“你可不能反悔” 霍书仪笑道,“怎会,老祖宗太错怪仪儿了…” 安静坐在霍太后身边的乐阳公主突然道:“我看书仪姐姐,根本不是担心孩子生病,而是想跟丈夫形影不离,出来玩乐。” 霍书仪微微一怔,脸色沉了一沉,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公主殿下说笑了。” 乐阳公主不曾发觉霍书仪的异样,犹说道:“姐姐出身皇家,是圣上赐婚,若做不到为人妇的典范,丢的是我们皇家的脸。” 霍书仪脸色不好,另一头好友姜怡畅替她说出了心中的想法,“怎么,难不成咱们女人嫁了人,就整天围着夫君孩子转不成?又不比那小门小户的,自有丫鬟婆子照看着,有什么不放心的?” 乐阳公主垂眸,忽想起一事来,道:“你那妯娌怎么没来?想是在家料理内务了,啧啧,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真是端庄守礼。” 霍书仪微微一笑,“原本是要一起来的,不巧她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是以,就没来。” 女人一个月来,都有那么几天, 霍太后笑着把乐阳公主搂紧怀里,对着她笑道,“你以后嫁了人,就围着驸马爷转。” 众人不约而同地换了个话题,霍书仪和姜怡畅许久都不曾出门,十分兴奋,心早就飞到马球场上去了,偏陪着太后又不好离场,只能耐着性子坐着,陪着太后说话。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有女官进来禀报,“太后娘娘,狩猎已经结束,陛下请太后移步去看猎物。” 乐阳公主扶着霍太后起身,霍书仪和姜怡畅上前搀扶着,做车辇往行宫前边走去。 行宫坐落在京城西北面,山峦叠翠,气势葳蕤,依山而筑,花遮柳护,被护城河环抱着,冬暖夏凉。正面有一极宽的草场,从行宫前一路延伸至浩瀚无垠的山脚下,是跑马胜地。 林子里的大型野兽都被清除过,只留下中小型的动物,供人狩猎。这里依山傍水,流水淙淙,没有京城的闷热,扑面而来的微风让人感到怡然清爽,此刻马球场上人头攒动,烈马奔鸣。 太后年纪大了,坐在观景台上,对着霍书仪她们几人说,“你们不用陪我,只管去上场玩,乐阳你留下来陪祖母。” 乐阳公主咬唇,撒娇道:“皇祖母,我也想去……” 乐阳公主的父亲,也就是当今圣上,他在当年那场尔虞我诈的夺嫡中,本来没什么胜算,但是景王殿下昏了头,发起了兵变逼宫,最后被赶来救驾的勤王及时解围。景王临死前拿出太祖皇帝亲赐的丹书铁券,换取当今圣上答应留下尚在襁褓中的独女性命,圣上登基后为了收揽人心,封了景王独女为乐阳公主,视为亲女,由霍太后亲自教养。 圣上为了抹去当年那一场血雨腥风,不准宫里任何人谈起当年真相,乐阳公主平安无恙长大,并得到帝后和太后毫无节制的宠爱,她在京城可以横着走。 这样一个祖宗没有任何人可以违背她的意愿,包括霍太后。 霍太后面露忧色,有女官劝道:“公主殿下,打马球太危险了,您还是不要了。” 乐阳公主道:“皇祖母,我真的很想玩…” 霍太后道:“今天场上有俺答人,他们这些蛮子,粗鲁得很,万一伤着怎么好,你就在场上看着,改日皇祖母为你宴请京城里最会打马球的陪你。” “好”乐阳公主有些失落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热火朝天的马球场。 霍书仪换了一身茜红的劲装出来,去马棚里挑了一匹马,丫鬟伺候绑护膝,只一会儿的功夫,马球场形势变了。 原先是几个王孙公子和刚入贡的俺答汗人比了几场,竟然都输了下来,圣上脸色有些不好看,便有宫人来回禀太后前方的情况。 霍太后皱眉:“我泱泱大国,竟没有一个男儿会打马球的吗?” 霍书仪心中度了几度,翻身下马来到太后面前福身行礼,肃容道,“姑母,俺答人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在马上,他们确实有优势。” 乐阳公主下巴微扬,大声道:“还不是被我大明将士打到溃不成军,归顺我大明,仰我大明鼻息生存。” 霍太后面色凝重,“这是俺答人第一次入京朝贡……” 霍书仪知姑母心中所虑,上前道:“姑母,我也是马背上长大的,难不成我能输给民智不开的蛮子?况且,我一个女子输给他们也没什么,现在没人上场,倒是输了阵了。” 霍太后点点头,“仪丫头,你小心些,可不能一味逞强,受了伤是大。” 霍书仪胸有成竹地行礼,“书仪必不负姑母所望。” 第七章 日头尚还未正中,当霍书仪牵着马走到马球场时,马球场上已经空空如也,只有寥寥几个人在哪里。 她牵着马又往前走了几步,把经过这里的一行宫女叫住,看了眼马球场方向问道:“场上怎么没人了?” 那宫女行礼低声道:“回贵人的话,圣上赐宴,贵人们都去行宫右殿了。” 那一行宫女见霍书仪蹙着黛眉,站在那里久久不语,便自行绕开,行礼告退后,往行宫方向去了。 霍书仪脸上失望,把马交给了一旁的马夫,怨道,“怎么那么早就结束了,” “书仪,方才我听说你要上场和俺答人比试?”谢晖从不远处阔步走过来,他目露关切,剑眉紧皱,许是正午天正热的缘故,额头上沁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是啊,”霍书仪拿出帕子,帮谢晖擦去额头上的汗,歪着头笑嘻嘻道,“你怎么得了闲来找我?” 谢晖轻轻握住霍书仪帮自己擦汗的手,语气郑重道,“你不要上场,很多人在俺答人这里败下阵来…” “是的,所以我要为我们大明朝把面子赢回来。”霍书仪眉角上翘,见谢晖脸色好像不是很赞同,接着道:“你好像不想要我这样做。” “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想你这个时候这样做,你可知道,那么多人都输给了俺答人,他们是自小在马背上长大,你觉得,你有几分把握?” 霍书仪对上夫君担忧的目光,柔柔一笑,安慰道:“放心,我自幼和父王在宣大生活,我五岁就会骑马了呢。” 谢晖脸色谈不上古怪,心里更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清的复杂情绪,他不禁想起了同僚之间编排他惧内一事,因为霍书仪出身武将,更是在民风彪悍的宣大长大,他不想让妻子在出这样的风头了,况且不一定能打赢俺答人,岂不是平白惹了圣上不快? 谢晖久久不语,霍书仪目光露出不解,抬首望向他道:“怎么了?你好像有事情瞒着我?” 谢晖眼角展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劝道,“你且安静地坐着看别人打,已经有人向皇上毛遂自荐,下午的马球赛他一出场,必赢无疑。” 两人并行着往行宫设宴的地方走去,霍书仪听谢晖如此笃定,眼睛晶亮晶亮地闪着,“是谁啊,” “是段小将军,段珪。” “不错不错,有段小将军在,一定能赢。”霍书仪点点头,连声道,“不错不错,他什么时候回京了?” 段珪是自己的好哥们,军功显赫,英勇善战,颇有他那跟着太祖皇帝征战漠北的先祖遗风,后来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从军营里辞职,听说跑到金陵哪里了。 谢晖沉吟道,“前些日子,他祖父催得紧……”顿了下,“你不曾听说?段老爷子放了话,他不回来成婚,就把他移除家谱。” 他侧首,目光灼灼地看向霍书仪,他好像听说过段家似乎和霍家议过亲。 霍书仪觉得谢晖话里有话,嗔怪地看了丈夫一样:“好浓的酸味,谁那么重口,吃那么醋啊?” 谢晖登时神色不自在了起来,“我去营中和兄弟一起用膳,你且自己去。” 席间丝竹乐耳,细乐声喧。 当今圣上厉行节俭,往年来行宫避暑,也都是让随行的御厨就着猎到的战利品赐菜。 因着今天有外番使者在,所以格外隆重,所谓地主之谊也,每个人的桌案前珍品果馔应有尽有,亦有闽南送来的荔枝,这个时节,荔枝并不多见,不过是俺答人没吃过热带水果,故礼部的人特意安排。 元庆皇帝坐在首位,双颊凹陷,整个人瘦削的厉害,脸上却很红润。 右下首坐着清一色翰林出身着绯色官服的文官,本朝礼部规定,四品以上官员才可着绯,由此可知,这些人至少是朝中四品大臣。 左下首坐着武将,俺答这回归顺,说的好听是入贡,不加修辞的话就是给大明做小弟,为了俺答使者的脸上能好看点,这次宴请的武将都非这次大胜俺答的将领。 席到尾声,俺答首领呼延觉罗高举手中的酒盏,对着上方,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语,道:“大明自称是泱泱大国,人才济济,怎今日领略了一番,却觉得似乎徒有虚名……” 元庆皇帝面上没有什么波澜,眉间密不可闻地笼了一丝不悦,笑意不达眼底:“哦?这是怎么一说?” “大明怎么连一个会打马球的男儿都没有,一上午,六场比赛,若不是我的部下们让了几球,输得实在是不能看啊。”俺答汗首领捋着他那帮粗疏的胡子语气很是可惜道。 席间气氛凝固了一瞬,元庆皇帝抬眸看向臣下,笑道:“还有何人有不同的看法?” 舞姬一等停下演奏,在内宦的示意下,福身退下。 殿中一道清沉的声音响起:“来者是客,为不伤害藩国的脸面,我们相让而已。” 众人抬眸望去,探寻的目光落在了一位身着月白绸松枝纹圆领袍子的男子身上,他身姿健硕,英俊不凡,看起来也很不过二十有五。 元庆皇帝又带着众人把目光往向俺答人。 呼延觉罗哈哈大笑,放浪形骸,“我当是谁,原来是段小将军,令祖父段辅身子可还硬朗?嘉靖三十一年时,在河套,我与老爷子交过手,他吃了我一枪,不知现在身体如何?本王此行,也有会会故人之意。” 本朝不能随便称呼别人全名,称呼别人全名有侮辱和轻视之意,除非是仇人或者敌人才会如此。 段珪面上并无怒色,“祖父身体硬朗,如今正在家中含饴弄孙。” 呼延觉罗又命身后的侍女斟满酒,他高高举起一盏满到溢出的酒,大笑道:“段小将军,陪本王喝上这一杯,下午打你们汉人所擅长的马球赛时,吾留你几分颜面。” 右边一排的文官们嗤之以鼻,若不是两国刚刚休战,不宜在这个节骨眼上起冲突,他们其中任意一个人,都能用嘴把呼延觉罗说死。 段珪看了一眼上座的陛下,只见元庆皇帝颔首示意,他便也给面前的空酒碗斟了一杯,举起道:“珪陪饮一杯。” 一口饮尽后将酒碗倒扣,一滴未落,席间又恢复了和谐的气氛,段珪用余光睨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谢允,像是想起了什么深仇大恨似得,目光如淬了毒的冷箭,毫不遮掩地落在谢允温润如玉的脸上。 第八章 午后宴毕,皇帝身后跟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走上观景台。 此时草场上人头攒动,比上午时还要热闹非凡。 草场正前方,不见段珪身影,只有要上场的其他三人在马棚选着马匹,这几个年轻男子,身形矫健,目光如炬,皆是上过战场厮杀过的英雄男儿。 今日俺答汗人如此胆大妄为讥讽大明朝举国男儿文弱,在行宫陪驾的武将们皆是不服,因为上午连败几场的人都是文人墨客。 本朝自开国到现在已有一百六十八年,朝中已渐成重文轻武之势,这几人今日要趁此机会在皇上面前崭露头角,以期在军中得到重用,为家族增光。 这场马球赛是四对四,三场两胜。为了增加难度,加了一条那一方有落马者和退场者,不能添人的规则,如此一来,比赛的残酷性增加了不少。 段珪将马绳交给马夫,让他暂时看着,走到谢允身边问道:“令祎怎么没来,我记得她最擅长打马球了,不会是在贵府侍奉你姨娘。” 段珪在军中为人行事勇猛无敌,战无不胜,人称“边塞小霸王”。他出身勋贵大族,先祖曾跟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打下大明江山,封为镇国公,赐丹书铁券,良田万顷。 虽说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了元庆朝这里,很多开国大臣的子孙到了这一辈,已经后继乏力,门第也一大不如前,但段家不同,段家人才辈出,在军中极有威望。 他和谢允本无恩怨,武将和文官本也无甚交集,若说纠葛,还要从镇国公夫人为段珪议亲时说起,国公夫人请圣上为自己儿子和金陵申祭酒申大人之女赐婚,申家却硬是没有答应这门婚事,托词女儿早已定了婚事,是京城谢家。 申谢两家的这门婚事合情合理,后来申令祎嫁来京城,段珪便从京城消失了,不知去了何处,有传闻是去了金陵。 段珪眼神里涌出无限恨意,谢家把女儿许配给了后一步提亲的谢家,因为谢家祖母是申家的亲姑姑,申家自然首先考虑把女儿嫁给谢允,这不错。 但是他知道,是申令祎心仪谢允,所以才拒绝自己的,申令祎当时才十五岁,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是被谢允这个道貌岸然的酸儒了。 申令祎婚后果然过得不好,如入火坑,他得知谢府内宅之事后,很替申令祎不值,申令祎娘家山高水远,那么,就由自己来为她撑腰出头。 “段兄,你怕是吃多了酒,来,跟我去跑一圈马,醒醒酒。”跟着段珪后面而来,又要一起上场的张辅坐在马上,脸上凝重地说。 张辅在不远处听见段珪喊别人之妻名字,顿感不妙,申家女儿已经成婚,既然真的爱一个人就该为她的名声着想,这样做,岂不是让那已为人妇的女子被夫家不喜。 而且……谢允现在是户部侍郎,以后军饷军需,那一样不要经他手,他真觉得自己好兄弟段珪昏头了。 他翻身下马,抱拳道,“谢大人见谅,段兄方才在宴上吃多了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说着就拉着段珪要走。 谢允并不回答,神色平静,一双锐意的眸子对上面露挑衅之意的段珪。 段桂唇角微扬,用马鞭指向彩头,“谢允,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带她来,因为你根本不敢让她知道,这世界上有比你更好的男子,我只替令祎不值,她年龄小,没什么见识,懵懵懂懂地嫁给你了,你敢对她有一点不好,我段珪第一个不放过你。” 张辅干笑两声,脸上勉强维持不失态,斥道,“段兄,你真是吃多了酒了,跑马醒酒去。” 他用马鞭打了一下段珪骑的那匹马的屁股,马儿得到信号,迈步小跑起来。 段珪勒住马头套,脸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侧过身说道:“谢允,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带她来,因为你根本不敢让她知道,这世界上有比你更好的男子,我只替令祎不值。” 谢允面无波澜,微微一笑转身离去,一直留意他的户部尚书黄大人看到谢允离开,“方才那边怎么了?” 有臣下望过去,唇角露出看好戏的轻嘲,侧身附在黄大人耳边低声道:“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和谢大人说了一些什么话,谢大人脸色不太好,看他的样子想必是去后山了?” 黄大人皱眉,一脸疑惑地看向下属。 下属眼尾浮现一抹意味深长地笑意,“下官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么一耳朵,说是段小将军以前求娶过申祭酒家的女儿…” 黄大人皱眉,脸上端肃,那人也不敢在卖关子,十分含混道:“谢大人的夫人,就是申祭酒的女儿。” 黄大人何等人物,这下心下明了,摇头叹了一声:“年轻人啊……” 然后接着观看马球赛,并未再让人请谢允速来观景台,毕竟搁谁遇到这种事,都需要找地方调整一下情绪。 上首坐着皇帝,右侧坐着宠冠后官的张美人。 她一身明黄宫装,美艳高贵,安安静静地坐在皇帝身边,目光一直漫不经心,仿佛对马球赛不感兴趣。 她漫不经心地往场外一瞥,看到了谢允去后山的身影,张美人垂下浓密的眼睫,沉静的眼底快速掠过一丝成算。 言笑晏晏地看向正在专心看马球赛的皇帝:“陛下,日头正中,臣妾有些受不住了,可否容臣妾去回内殿消消暑气。” “瞧你,极畏暑的一个人,却偏是离不开朕,非要来,这会子可后悔了?”元庆皇帝搂过她的纤薄的肩,打趣道。 “陛下…”张美人抬首嗔了一眼。 “准”皇帝挥了下大袖,张美人下拜谢恩告退。 张美人提裙往后山走去,身后跟着的都是她的心腹,一路上花遮柳护到了后山。 她和两个侍女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张美人冷声道:“你们看好了,不能有任何人过来。” 侍女行礼退下,去了不同的地方看守。 瀑布飞泻,流水淙淙,依山而筑的沧浪亭中,谢允凭栏而立。 张美人眯了眯眼,眸子里暗涌着猎人看猎物时的势在必得。 第九章 翌日一早,赵氏被谢家大夫人传唤过去东院。 赵氏前后拥着两个丫鬟婆子,皆脸上纳罕,谢大夫人应也是不想和宠冠内宅的赵氏碰面,很早以前,就免去了她晨昏定省之礼。 今个儿却遣心腹婆子亲自来传唤她。 赵氏刚一进屋,谢大夫人就叫屋里人都退了出去,屋里只余下她们二人。 赵氏陪着坐在下首,见大夫人半晌不说话,此刻心里便有些打鼓,迟疑了下,终于试探着笑道:“我记得,过几日就是大小姐出阁的日子,这几日阖府忙着,我那边也不得空闲,人虽赶,心里头确实高兴。” 大夫人微笑道:“照我的意思,也不必这么操办,你们非不听,我也只能随你们,免得背后被你们埋怨不肯成全做哥嫂的心意。” 赵氏眼神躲闪,谢云琪是谢家嫡幺女,如今谢家就她这一桩事需办,自谢老爷去世后,谢家就越来越没落,照她的意思随便打发了就好,可她那有银子没地方使的二儿媳妇非大包大揽了去。 赵氏下意思地挺直了背,笑道,“哪里的话。这都是是做哥哥嫂嫂的,应该的。” 谢大夫人吹去茶汤的浮沫,呷了口茶,忽然道:“我记得你有一个亲侄女,如今也有十六、七。女儿家到这年纪,再不嫁,留来留去留成仇了。你留个心,若有合适的人家,将她嫁了。” 赵氏一愣。 时人婚嫁,男子议婚年纪多为十八九,女子则为十四、五,向赵盼雁这样十七、八还未说了人家的,除非另有原因,或体疾貌陋,或家贫置办不起妆奁,否则极是少见。 赵氏早年极其得宠,一朝翻身做富贵人家的姨太太,自然少不了帮衬娘家,她想让赵家女也进谢家,姑侄之间有个照应,可是嫁娶这种事到底还要太太点头才行。 就在片刻前,还在想着这个,忽听大夫人唤自己来原来是要说这个,心里咯噔一跳,脸上便露出为难之色。 “怎么不说话?你弟弟家是寻不到合适的人家,还是备置不了妆奁?若不方便,我来寻人,妆奁也由我这里出。” 赵氏娘家是谢府的家生奴才,按礼法,谢大夫人坐为谢家的正妻,有权插手。 赵氏正盘算对策时,听大夫人不紧不慢地又说了这么一句,抬起眼,正对上她的目光。因畏惧了她数年,心里虚得厉害,勉强笑道:“怎么会是这个缘由!太太应是知道的,允哥儿和盼雁一起长大,家中上下,也一直视盼雁为允哥儿的房里人了,若将她嫁与别人,恐怕有些不妥…” 谢夫人道:“下人无知,你身为谢家半个主子,不去管教便罢,怎被下人所牵引?我们这样的人家,男子便是纳妾,也要过礼。一无礼仪,二无名分,盼雁何时就成允哥儿房里人了?” 赵氏欲言又止,半天才道:“太太有所不知,这事我已跟允哥儿商量好了,允哥儿也没说不可,只是之前他一直在外,如今刚回京,新娶了妻,立马提这个也不妥,等过些时候,就把事情给办了的。” 谢夫人鼻里笑了一声:“我怎么听说,允哥儿明说了不愿意纳妾,申家嫡女也不愿意,只你一心要促成此事,申家女儿不愿理这桩事,回了娘家。” 赵氏惊叫了一声,没想到谢夫人知道了这事,再不敢出声,死绞着帕子。 谢夫人脸色缓和了下来,“你留赵盼雁在身边,也是出于疼爱之心。只是疼爱归疼爱,再这样糊涂下去,只会耽误她的终身,原不该我管,不过是提醒你一句。” 赵氏为难地诶了声,“回去后就照太太吩咐,替盼雁寻个合适人家,再不敢耽误下去了。” 谢夫人话题一变,“申家女儿现在回来了么?” 赵氏忙忐忑道:“亲家母身体有恙,二儿媳妇要多陪几天…” 谢夫人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否:“我和申夫人也许久未叙了,明日我想去瞧一瞧,你陪着我一起去。” 赵氏出了东院,是哭着回去的,一腔怨气都算在申令祎身上,她不怪儿子不同意让侄女进门,申家势大,自己儿子难免会有顾忌的。 她原本一心想让儿子娶自己侄女的,奈何盼雁出身不够,知道族亲耆老断不会允许,退而求次之,希望儿子纳她为妾,如此谢赵两家不但亲上加亲,自己在谢府也有个体己人。 不想申家女儿平时还算可以,一到正事上就露了本相,不过是给儿子添一个房里人,帮她伺候儿子,她竟然敢甩脸子跑回娘家! 回到西院那边,屏退了下人,对赵盼雁说了刚才谢大夫人唤过去所叙之事。 赵盼雁愣住,慢慢地,眼眶泛红,哭着跪下,抓住赵氏的裙摆道:“姑母对盼雁一片挚爱,盼雁下辈子再报答您…我还是早些走了的为好,免得再这样等下去,害姑母夹在中间徒增烦忧!” 赵氏本就对本家亲戚格外关照,谢老爷尚未出家清修时,缠着他把府中上下凡是肥缺都给本家人安排了,何况她又笃信蓝神仙所言,认定赵盼雁是自己的贵人,能帮她掌控谢家。 见赵盼雁难过不能自已,很是心疼,急忙扶她站起,安慰道:“莫伤心。方才在老虔婆那里,我也不过是虚应下来而已。我心里早讲你视为儿媳妇了,怎么会安排你另外出嫁?” 赵盼雁抽泣渐平:“侄女无用,这样待在谢家,地位低下,受人说三道四,这些都没什么,只要一辈子能服侍在姑母身边,报姑母疼爱之恩,盼雁什么都不介意。” “只是如今嫂嫂却容不下我了,我怎好再让姑母为难?还是嫁人为好,做妾也好,配小厮也罢,我也不挑…” “胡说!姑母怎舍得!” 赵氏急忙用帕子捂着她口,拥着她细声安慰,说道:“你且放心,太太那边,我自会以寻合适人家为由,暂且拖延下去,哼哼,料她也不敢立刻发难。至于申家女这边,姑母代你想想法子,尽快迎你进门。绝不会将你这么嫁出去的。” 他吃醋了? 谢府西院春景堂,此时天日将晚,屋内闷热,院子里倒凉风习习,几个小丫鬟坐在石桌旁,吃着井中湃了一天的西瓜,聊着天。 丫鬟a精神抖擞:“还是姑奶奶给力,一下子就把赵不死的收拾了。” “今儿早上我听太太跟前的刘进家的说,太太给咱们西院添了两个会做江南菜的厨子,还把赵姨奶奶家的人换掉不少呢。”丫鬟b边说边用手接嘴里吐出的西瓜籽。 “我的乖乖,你们说这么些年来,整个府里有多少人是赵姨娘家的亲戚啊?我瞧着她素日比太太还威风八面,像谢家的主母。都说她是老太太亲自教养长大的,和大家小姐一般无二的,看来此话不假。”丫鬟c很兴奋的说。 “呸!你听那起子颠倒是非的胡说!我娘早对我说了,那赵姨娘不过是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罢了,她老子娘就是前院管事的跑腿和看马棚的,和我们不是领一样月钱和用度?那来的什么大家小姐一说。”丫鬟a有些气恼。 “呀,那现在赵姨娘可阔气了,当年老爷那么宠她,给了她们一家不知多少田产铺子呢,赵姨娘可真有能耐。”丫鬟b面带羡慕,语气里十分向往。 丫鬟d哂了一声:“谁叫人家脸生的好呢……” 丫鬟c接上:“那是自然,不然怎么哄得老爷这么喜欢她,连太太的脸面和府里的规矩都顾了,老太太也疼她跟亲女儿一般,她肚子又争气,儿女双全,二爷状元及第,三小姐嫁进了勇毅侯府,自然腰杆子硬;……不过,说上天她也只是个妾室,如今不知是怎么了,惹了太太不高兴,太太这回整肃家宅,打发走了那么多人,可都是赵姨娘家的七大姑八大姨。” 丫鬟a嘻嘻笑道:“听说是从田庄上挑一些素来勤快本分的人进府补上,这下我家里人也能来府里做事了,太太英明。” “哎,我家里人要是能去赵姨娘那头就好了,都说那儿吃的穿的还有月钱都比旁处要好。”丫鬟b很是遗憾地短叹一声。 “小蹄子,你想得美,我告诉你,赵姨娘可不是个出手大方的主儿,”丫鬟d鼻子里冷哼一声,冷笑着说道:“当初她刚进门时还好,待生下二爷后,便把老太太老爷赏给她的绸缎首饰,金银珠宝都搬进了赵家,她手上是一点银子都没有的,前年还扣着我们月钱去外面放印子钱赚利息呢,现在吃穿用度那一样不如外头?月钱也从不拖欠,这都是因为二奶奶的缘故,跟赵姨娘有什么关系?” “啊!姐姐说的这是真的吗?我们的吃穿用度还有月钱,现在都是二奶奶给的?”丫鬟b很是吃惊。 “我要是瞎说,叫我烂舌根!”丫鬟d恨恨的说:“现今倒好,有身份的妈妈不会说,会说的都给贬出去了,府里竟没有人说她的过去,只有那些个眼高手低巴结赵家的黑心鬼,四处说她的好话,什么宽宏大量啦,什么待人不薄啦,我呸!真正待人不薄的那个才刚嫁进来不到一年,就是咱们春景堂的申二奶奶!” “兰姐姐你小声点儿,被人听见可落不着好!”丫鬟c好心提醒。 “哼!我怕什么?我是早配了人的,且我娘是太太陪嫁庄子里的管事,现在更是得到重用要回太太跟前呢,太太也早给我换了良籍,我怕她做什么?” 原来丫鬟a是有靠山的,难怪这么有恃无恐,小丫鬟们心里想着。 一旁安静吃瓜的丫鬟e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拍了一下大腿,惊呼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二奶奶是太太的亲侄女,太太既是她姑妈,赵姨娘是二爷的亲娘,如今太太下了赵姨娘那么大的面子,二奶奶可该怎么自处呢? …… 申令祎静静地靠在引枕上,清澈见底的目光透过窗棂子,望向外面蒸腾的晚霞。 没想到自己前日只不过是跟姨妈说了几句自己在西院的情况,姨妈好像门清似的,知道西院的下人们如何不成体统。 第二天一早,就把赵氏叫进东院,让她立刻把赵盼燕嫁嫁出去。 申令祎不由得有点受宠若惊。她不禁去想,如果前世告诉了姨妈,自己过得不好,那么会不会就不是之前的那个样子?想了一会儿,方明白过来。 谢允就算不纳表妹妾,以后他还是会纳别人为妾的,男人永远会喜新厌旧。 帘子被掀开,侍书神色有些着急,几步来到内间,喘匀了气说道:“姑娘,表小姐不见了,听蓁院里的人说,姨太太哭晕过去了。” 蓁院,是赵氏的住处,侍书向来在谢府人缘极好,第一时间也不得足为奇。 “哦。” 侍书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姑娘居然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仿佛事不关己。 “姑娘,您要拿个主意来呀,听蓁院里的人说,姨奶奶差得力小厮去行宫找二爷,让二爷赶紧回来呢。” “哦,先别着急,谢允那厮还要过一旬才回来。”申令祎躺在藤椅上眉眼冷静,脸上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 她现在才不担心谢允因为这件事跟她动怒,上一世谢允知道这件事后,什么话也没说,只答应了赵氏会找人帮忙寻找表妹的小落。 况且,申令祎冷笑了一下,自己还巴不得谢允因此责难自己呢,到时母亲来了,自己告诉母亲和离之事,正巧,也不显得突兀了呢。 侍书松了一小口气,眉间笼着忧色,“奴婢担心姑爷会迁怒于您。” “他若那么不讲理,那我也没必要跟他过下去了。” “啊?”侍书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声。 “他若因为一个表妹,跟我生气,那我还跟着这种人过什么?” “可是……” “我以前是喜欢他,上赶着嫁着他,那是我看错了人,现在不及时止损,难道要消磨一生吗?”申令祎认真地说着,侍书吓得忙去外头察看是否有有心人听了去。 见四下无人,闭了一会儿眼,心神方定,却瞧着一向沉稳持重的抱琴,脸上凝重,一路小跑着往春景堂来。 见她由于走得急,险险扭了脚要跌倒,侍书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扶着她,“抱琴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蓁院有了什么消息?” 抱琴气喘得咻咻,十分焦急道:“快去告诉姑娘,二爷回来了……”而且,看起来心情好像很是不好。 告状 “啊?”申令祎嘴巴微张,坐起身,记得前世谢允并没有回来呀,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重生引起了蝴蝶效应。 抱琴脸色凝重道:“姑爷刚到家门口下了马,就跟着赵显家的去西院了。” 申令祎叹了一口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咱们立刻回金陵去。”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谢府此刻终于在暮色中恢复了平静。 谢允行到西院廊下,远远看到尽头隐有灯笼光,刚想回自己屋里看一眼申令祎再去向母亲请安,忽然看到西院赵德发家的立在路边。 赵德发家的见他来了,急忙趋步上前,福身道:“二哥儿可用过饭了?夫人命我在此等候,请二哥儿过去叙话。” 谢允皱了皱眉,想了下,最后转身还是往院中走去,入了正屋,在门口看了一眼,见自己的母亲赵氏正坐在榻上小声啜泣,屋中几个丫鬟正劝慰着,赵盼雁果真不在。 赵氏见掀帘进来的是儿子,脸上瞬时露出欢喜之色,急忙从榻上起身,眼泪决堤般地涌出来,“允哥儿,你可终于回来了……” 万般委屈仿佛找到了发泄点,赵氏抱着儿子哭了一会儿,身后婆子扶着她坐下。 赵显家的解释道:“二爷,这两日你不在,家里出了好大的事情,姨奶奶也是出于无奈,才让来福去叫了你……” 谢允目光平淡,毫无波澜,他寻了一把椅子坐下,看向赵显家的道:“家里出了什么事?” 赵显家的一拍大腿,哭喊着将前日申夫人让赵氏早点把侄女嫁出去的事和更换府中人事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末了,又道: “表小姐不愿让姨奶奶为难,于是便消失不见了。” 申令祎过往形象太好,又将他看的极重,谢允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被他紧紧抓住,相信不是申令祎告状的同时,心里又因申令祎的吃醋升出一些异样的情愫。 “允哥儿……?”赵氏轻轻唤了一声谢允。 谢允回过神来,沉吟道:“让人出去找了吗?报官了吗?表妹也太不懂事了,哪有女孩子离家出走的。” 赵氏又是一副心如刀绞,哭道:“允哥儿,你不知道其中的原由,前日你刚走,后脚你媳妇就去太太哪里告状了,太太让我立刻将盼雁许人家呢!” 赵氏哭的泣不成声,赵显家的见状,欲言又止道:“表小姐的心意,二爷还不知道嘛……” 赵氏吸了吸鼻子,泣不成声道:“你看,我平时跟你说你不信,那两个女人活活把盼雁逼走了,现在信了,东院那位老虔婆把她外甥嫁进来起,就是存心磋磨咱们娘俩的……” 谢允抬首,看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赵氏哭了会儿,忽儿想起了什么似得,脸色稍霁,“允哥儿,把你叫回来,没耽误你公事。” 谢允微微一笑,温声道:“并没有。” 谈话间,有小丫鬟进来禀告说厨房上煨着的甜糯藕好了。 赵氏擦了擦泪,眼尾笑意如水,“允哥儿,从你去年回京,我就没有见你停歇过片刻,想必也没空好好吃饭,肚子应该饿了?我方才替你准备好了,你小时候最喜欢的甜糯藕,这会儿还热着。” 谢允面上没有什么端倪,“不了,我已吃过饭了。” 赵氏转身长叹了一声,望向谢允,怅然道:“我知道,我出身低微,这辈子,受尽正头夫人的磋磨,只你们两个长大成人后,我日子方好些。我也不怨,只怪自己命不好,没能做人家正头娘子。” 谢允说:“母亲这么说,儿子十分惭愧。” 赵氏停了一下,泣泪道:“你亲舅舅舅妈你是知道的,他们攀高枝要把你盼雁妹妹给别人做妾,我实不忍盼雁走上绝路……” 谢允语气淡淡,却不容置否,:“我常劝母亲不要理会舅舅家的家事…” 赵氏的眼睛慢慢红了,取出帕子,拭了下眼角。望着儿子,面露苦笑,“允哥儿,你母亲就是这样一个无用之人,不但做了一辈子小,连新入门的儿媳也目中无我。你道我为何定要你纳盼雁?这些年你总不在家,令祎又自视甚高,不肯和我说话,也就只有盼雁,能解我几分孤苦…” 谢允沉默着。 赵氏期待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屏住呼吸等待。 谢允微微一笑,望着赵氏郑重道,“母亲,我会托人寻找表妹的,你别担心,不出两日,就能找到。” 赵氏脸上闪过一瞬不自在,垂下眼帘,强装担忧道:“好,如今在这世上,除了你,我遇到事情还是依靠谁呢。” 谢允一双清炯的眼神投射到赵氏脸上,“母亲放心,我会差人尽快找到表妹。” 赵氏点点头,“好男儿三妻四妾。我也没想往你屋里放那么多人,不过是要你纳一个盼雁而已。盼雁自小命苦,摊上那样一对双亲,但入了你房,不仅能伴我身边,就能让她免去一辈子苦难,我不过是和她提了一下,她竟当场变色,夺门而出,可见你那高门贵女的媳妇气性有多大。” 谢允心里装着太多事,不欲多言,“夜深了,母亲安歇了罢,我回房一趟,还要回行宫。” 赵氏点点头,目送谢允告退而出。 谢允出了蓁院,脸色笑容消失的一干二净,走在熟悉的甬路小道往春景堂去。 夜凉如水,无人注意到他眉头紧蹙,目光里的厌烦不加掩饰。 赵盼雁一介女流,怎么会敢离家出走,他皱了皱眉,母亲联合外人一起骗他,谢允很失望,很想发泄。 蓁院和春景堂在一个院子,他人高腿长,没一会儿就走到院门口,乌木清漆大门关着,谢允身后的小厮叫道:“开下院门,是二爷。” 里面的人好像顿了一下,硬着头皮似的把门打开。 刚有守夜的小丫鬟正要去正屋通传,被谢允轻声叫住:“不必了,你们值夜。” 两个下人诺声称是,不在言语。 谢允眯起眼,看着正屋半点灯火也无,她已经睡了?自己回府,她竟全然不知吗?谢允幽深的眸子里涌出些许失望。 他往正屋走去。 他怎么了? 进入初秋,天本就黑的快了,谢允戍时回来,他叫下人给他备了水沐浴。 申令祎忍着四肢百骸泛起的乏,去耳房帮着下人一起收拾。 侍书看她气色苍白无力,便扶着她出去了。路过谢允身边时,俩人同时感觉到谢允今天古古怪怪的。 耳房里传来入水的声音,一刻钟后,谢允面无表情地从耳房出来,氤氲的水蒸气,叫申令祎看不清他的脸色。 他身上穿着的寝衣被水溅湿一块,贴在他鼓起的胸上,他往在屋里背对着东面的那一整墙八门檀木衣柜前翻找着新的衣物。 他连续打开了四个门,都没有看见一件属于他的衣服。 “你的东西都在最里面的那两个柜子里。”申令祎轻声提醒道。 他住在班房里的时间更多,所以春景堂只放了一小部分衣裳在这边。前日让下人们收拾衣柜时,将他的那点儿衣物都放在一个柜子里了。 谢允瞥了眼坐在床上纹丝不动的申令祎,还没有打开的那几扇柜门反而不开了,走到屏风前冷声道,“你去找。” 申令仪心里骂了他一句,但人还是走向了衣柜,谁让人家是这家里的一家之主呢?谁让他现在还是他的丈夫呢? 在她转身之前,谢允瞧见她丢在炕几上的几本账册,有的明显翻阅过,有的还未翻阅。她在忙什么?为什么同自己说过。 他侧目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那一排檀木八开门的衣柜比她高很多,站在柜子前的她仿佛面对着一座大山,她正帮自己挑选着。 男人脸色不好看,申令祎没敢拿乔儿,双手托着一身干净的衣裳,走到他面前,温柔的问道,“表妹找到了吗?” 她有点奇怪,前世自己不疑有他,现在她却不由得怀疑,赵盼雁是有意躲起来的。 谢允不言语,只是伸开手臂让他服侍穿衣。 申令祎把衣裳挂在他张开的手臂上。转身去了里间,说道:“今日我身子不太舒服,你自己穿。” 谢允沉默着,抬眸看了她一眼,把手臂上的衣服拿起。 申令祎在里面刚笼过被子要睡,目光透过屏风,瞧见谢允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想了想,起身上床。 好在申令仪有了上一世和谢允相处了四年的经验。没有被他的冷脸吓到。袅袅婷婷地走到他身边,问道:“可是在担忧表妹。” 申令祎心里厌烦,最讨厌谢允不说话,让自己猜他的意图。 谢允脸上的肌肉绷紧了,他从申令祎的语气里没听出来任何感情,甚至……还有点对自己不耐烦了。 申令祎拿起他胳膊上依旧搭着的衣裳,全神贯注地给他穿好,“你怎么了?” 谢允眼神复杂,他看着申令祎风轻云淡的样子,有些吃味,她不容自己身边有任何女人,而她自己却隐瞒和别的男子的过往。 “我在想的事情与此事无关。”说着,一双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抬起申令祎睡意朦胧的脸。 申令祎不想去猜他在琢磨什么,也不在意。拿开他在自己脸上抚摸的手,不想刚碰到他的手就被谢允整个握紧。 谢允盯着她的眼睛,问道:“这两日你有没有想我?” 申令祎唇角微勾,不免觉得好笑,“你去了不过两日而已。” 谢允依旧那样紧盯着她,“这两日你到底有没有想我?” 申令祎笑容顿了一下。 谢允一直比较遵循礼教,今个是怎么了?他的目光实在透着压抑,她躲避开他探究的目光道:“我母亲来京了,这几日一直在陪着她了。” 言外之意就是没时间想念你。 谢允听见申令祎母亲要来,皱眉道:“哦,岳母大人来了,你怎么没和我说一声?” “我自己都忘了,还是抱琴提醒,我才想起来,那时你已经去行宫了,便没有让人去告诉你。”申令祎忽儿想起什么似得,“你……现在回家,不会被怪罪。” “无妨,我在那儿也没什么用,回来就回来了。” 说谎,你上一世就没回来,申令祎也不在追问,不想谢允主动解释了起来, “这次与往年不同,俺答汗部落第一次来朝入贡,由武将陪着接待” 话音刚落,谢允就捧起申令祎的脸,迫使比自己矮不少的申令祎对上他的目光。 “哦”申令祎轻轻移开谢允的手,感觉他今日语气怪怪的。 “段珪在马球场上骁勇善战,又长得十分英俊高大,场外有很多女子对他芳心暗许。” “哦”申令祎不明就以,小腹又是一阵疼痛,“我先去睡觉了。” 刚转身还未走,整个人被谢允拉进怀里紧紧抱着,谢允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也喜欢这样的男子吗?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申令祎怔了一怔,竟轻笑出声,她笑道:“我喜欢只爱我一个人的男子。” 谢允咬了一下她的颈部,翁里翁气,“段珪他只爱你一个人,你为何没有和他在一起?” 申令祎惊讶,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 谢允唇角上扬,笑的有些诡异,“你们很早就认识了,他又如此倾心于你,你们一起玩马球,他将所有的彩头都给你,如此偏爱,你为何没有和他在一起?” 申令祎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哦?你真不明白?是不想让我知道内情,说说看,你为何选择我?”谢允竟笑了起来。 看着谢允拿自己取乐的样子,申令祎气死了,枉她对谢允的一片真心,枉她拒绝了父母为她安排的婚事。 鼻子里狠狠酸涩了一下,眼中立刻就有泪水要涌出来,申令祎咽下心中的委屈,“我以前认识段珪,但是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他送我的彩头。我都没有要过。” 谢允突然不在那样怪异的笑了,“哦,现在终于记起你的老相好了,刚才不是还装作不记得了吗” 申令祎再也忍不住,大声吼道:“我闲着没事儿记着别人干什么。今天你提我才想起来。” 谢允看了她半响,忽然朝她凑过去脸些,平白似地道了一句:“和你相处了有些时日了,我还一直道你性子温柔,头回见你发如此的火……” “是你故意惹我生气。” 自己被夫君莫名质疑不忠,申令祎躲开他靠过来的那张脸,一双好看的远山黛眉紧蹙,眼里蓄满了不愿诉说的委屈。 她不想再和谢允多说一句话。 “就是问问,没有就没有,你别生气。” 谢允像是换了一个人似得,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既然他不再阴阳怪气,申令祎也不想和他吵起来,便如往常一样问道 他怎么了?(二) “我不晓得夫君今晚回,夫君也没派人传个话先。晚饭我自己已用过了。夫君吃饭了没?若没吃……唔唔……” 话还没说完,自己张嘴的空隙空中就闯进了一条温热灵活的舌头,谢允野蛮地箍紧她,这样子粗鲁,倒不像是在亲她,而是在撕咬着她。 …… 这些天谢允感到心神不宁,却不是因为来自身体上的。他正当年轻,精力旺盛的如同一只春深季节的公豹。他能够白天高效地处理衙门上繁琐的事务,当晚依然能履行夫妻义务,让他的妻子满意。 让他感到不宁的是她带给他的那种不确定感。 娶妻生子,人伦也,她不过是自己礼法上的妻子罢了,本来自己也没有对她动过心,只是在一起过日子罢了,天底下的夫妻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可是这一年来的相处,她的吴侬细语,她的温柔小意,她的娇气蛮横,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沦陷的了。 她爱他,离不开他,自己也离不开她,本来这样也挺好,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可是他敏锐地察觉出了一些异样:她变了,自己能明确的感受到她想要在这段感情中抽身而退。 若是刚成亲时她这样做,自己也不想计较,反正妻子对他来说也只是用来装点人生的,只是现在,他没法接受申令祎玩弄完自己感情后,没事人一样离开。 他知道,她的父亲母亲和自己的父亲母亲不一样,她若是过得不好,她的父亲母亲一定会支持她和离的。 他垂下浓长的眼睫,吻着她,发泄着自己的无助。 不知被他啃咬了多久,申令祎趁着他有一刻放松,挣开了他的禁锢,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余光扫过空空落落地垂眸不语的谢允,有些生气道:“你这是怎么了?” “备饭,我今天一天都没吃饭。” “哦,你下次别这样了,弄得我很不舒适。” 谢允明显不想解释,申令祎莫名其妙被他这样欺辱了一番,身上更不舒服了,从到京城后,她就发现自己的身子,每次来了月事就会腰膝酸软,不止这样,月事起头的一两天还会腹痛难忍,有时还会脸色苍白,额头冒冷汗,极折磨人。 看来是要请个大夫给诊治诊治,开一些调理气血的药了。 申令祎耐着性子从他身边经过,打开门吩咐了厨房备饭。 “你不能抛弃我。” 谢允仿佛清醒过来了,突然出声唬了她一跳。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你是不是梦魇了,要不要让母亲去清虚观时,给你求些符水来。” 申令祎暗暗发笑,赵氏脑子昏聩,最是信那些旁门左道的道士,上一世,赵氏为了让自己有孕,逼自己喝那些发苦的符水,害自己吐了好几日。 要是赵氏弄些驱邪的符水逼谢允喝,最不信这些的谢允……那反应一定很精彩。 谢允走到床前,拿过自己还未看完的账册看,越翻眉毛就越拧的厉害。 他招招手,让申令祎坐过来,谢允把手中的那本账册递给申令祎,问道:“这是那里的账册?” “我母亲在京城给我买了几处铺子,这是铺子里的掌柜送过来的账册。” “这几本每本都有假账,你可发现了?”谢允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再看一遍。 “啊?”申令祎惊了一下,急忙重新翻看。 申令祎看了一会儿,找出了几处不对的地方,她看向谢允:“你说,这些人不会中饱私囊,损公肥私?” 谢允沉声道:“这种事很常见,你到底年轻,他们肯定有胆子这样干。” 申令祎皱眉问道,“那怎么办呀?我要告诉母亲去。” 谢允怔了一瞬,想说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他觉得,申令祎这样事事依赖他人也挺好的,她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就不会离开自己。 …… 厨房的柳嫂子在外间摆好了饭菜。 谢允应该是真的饿了,一口气吃下去三大碗的饭。 申令祎坐在边上陪同,等他吃完放下筷子,给他递过去用来漱口的温水时,小腹处再次一阵胀痛,抬起的手微微顿了顿,面露痛苦之色。 谢允接过杯子,留意到了她的那点异常,看了她一眼。 “可是被那些人气到了?” 方才谢允帮她看完了账册,居然有十几处明显不正常的亏损,申令祎是有些气,但身子不舒服却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的,没什么,你吃好了么?” 申令祎很快就恢复了,本就有些困,现在更想睡觉了。 谢允漱完口,放下了杯。申令祎双手扶着桌子,撑起上身,慢慢地起来。 抬首间,正好对上谢允幽暗的眼神。 和他相处了四年,她再明白不过这是什么意思,成婚她和谢允的房事十分频繁,一旦尝到了乐处,他好像就停不下来似的。 上一世虽然是第四年才有了身孕,可是这一世随着自己的重生,很多事的发展轨迹都和上一世不一样了。 申令祎隐隐担心起来,唯恐自己现在会怀孕。 倒不是她害怕生孩子,而是害怕怀孕了就无法和谢允离婚。 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脚下一空,她下意识地抬头,谢允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夫君,你干嘛……我自己走。” “我抱着你,怎么了?”谢允嗓音暗哑,这个时候他就会一改白日里冷淡的,说话嗓音跟蜜糖拉出的丝。 他在端着,说到底也是个男人。 申令祎无语地看着他,说道:“你早些休息,明日你还要去找表妹,她晚回来一天,你母亲就担心一天……” 谢允低低的笑了,道:“她没走。” 申令祎虽然本就是这样怀疑的,但从谢允口中得知,还是惊讶了一下,谢允怎么知道她没走,那上一世谢允也是知道的吗? 所以,赵氏拿这件事给她添了那么多次堵,其实这事根本就是她们一家人都知道的,只瞒着自己一个人而已。 仿佛有一个尖刃捅进自己心里,来回搅动着,痛得她整个人都蜷缩着,申令祎鼻子一酸,眼泪决堤而出。 “令祎?”谢允看她哭了,立马慌了起来。 “你确定她没走?” 申令祎目光似箭,直直地看向谢允。 给他一耳光 “啪——” 谢允脸上一痛,被申令祎结结实实地甩了一巴掌,他怔了一下,看向申令祎的眼神,不可思议。 “你们一家人,一条藤儿的骗我。” 申令祎很失望,推开谢允,跑到了床上哭的声音嘶哑。 谢允紧跟着进去,百口莫辩,他今天一直在想申令祎和段珪的事,忽略了今天赵盼雁离家出走的真相应该第一时间告诉申令祎,让她宽心。 他拿过一条毛巾帮申令祎擦糊了满脸的泪水。 “你们打算瞒我一个人到什么时候,三年够吗?”申令祎不在哭泣,讥笑着看着他。 “……”谢允沉默了一瞬,内疚道:“我的不对,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母亲也瞒着我,我也是才意识此事的蹊跷之处。” “才不是,你们分明就是想一直骗我,拿这事磋磨我!” 上辈子赵氏那副厌恨自己的嘴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诛心般的委屈如潮涌般袭来。 申令祎恨恨地忘了谢允一眼,又挥手打了他一巴掌,手心也被震的发疼。 “……” 申令祎哭的哀切,她的心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这种感觉很强烈。他知道自己错了,她是自己的妻子,夫妻一体,应该第一时间告诉她。 而不是找到人之后在告诉她。 想到母亲确实日后有可能会拿这事为难申令祎,母亲的昏聩糊涂,妻子的伤心失望,谢允心里很不好受,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日只想着白日段珪在马场上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还有张姝好告诉自己的那件秘密。 “怪我,怪我,今天忙忘了,我应该一回来就告诉你的,对不起。” 他的解释,让沉浸在上一世的悲伤里无法自拔的申令祎心里非但没有好受,而是又想起了前世自己被西院下嚼说自己善妒、盛世凌人的事情。 别人的嘴她是管不住的,她也不能把这些人都逐出府去,自己当时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寻求丈夫的帮助。 可是他每天都很忙,常常对自己说希望她处理好内宅的大小事。 他把内宅的琐事阴私都甩给自己,自己没有任何累赘地扑在庙堂上,一路青云,位至首辅。 自己就好像是个摆设,是个工具。 申令祎气得肺管子疼起来了,好在两世为人的她如今还能保存一丝理智,平复了下心情,问道:“赵盼雁什么时候回来?” 谢允用毛巾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沉吟道:“她不必回来了。” 申令祎眉头上扬,似笑非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谢允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半晌, “嗯……我是说,我的存在让你们三个过得都不高兴,要不,咱们和离。” “别说这样的气话!” 谢允下意识地攥紧了毛巾,一双好看的眉头皱起,眉间有着怒色。 他说不出来申令祎在自己心里是怎么样一种存在,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和她分开。 他看着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申令祎,有些不知所措,心里腾起了巨大的不安。 申令祎又垂下浓密卷翘的眼睫,转念想到,自己母亲远道而来,现就在东院住着,谢云琪婚事在即,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事。 她叹了口气,平复了下心中的愤恨,低声道:“不知是怎么了,我今天心情不太好,说了什么你别生气,你去书房睡,我身子不大舒服,你明白的……” 谢允展颜一笑,心神也安定了些,想到申令祎每个月都有几日是易怒敏感的,这也好理解她今日的这些反常。 “你别生气就是了,好好休息……” 话音刚落。 抱琴从廊外走进来,声音有些急切道:“前院守夜的小厮方才叫人来说,户部的黄大人的家丁来找,说速请二爷去行宫一趟,有要紧的急事。” 抱琴说完,申令祎看向谢允。 “想来是有事急着找我,我先回去了,我母亲她就那样,你多担待些,若有不对的地方,你不要理她,等我回来。”谢允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语气里有些眷恋。 他的语气里不再是上一世申令祎所熟悉的,以大局为重,以他的事为重的那种不容置否的语气。 他变了,这个念头在申令祎心中快速闪过,又消失殆尽。 谢允走到铜盆前,洗了下脸,出去了。 他走后,侍书走了进来,“蓁院那边方才打发了个人来。说姨奶奶心口疼痛难耐,问二爷在不在,请他过去一趟。” 侍书说这话时,眉头是皱着的,表情有点不高兴。 申令仪长舒一口气,慢慢坐了起来,发了片刻的呆。让抱琴给自己换身儿衣服,再披上一条淡青色的薄褙。 赵氏到底是婆母,还这样打发人来叫儿子了,亲儿子不在。她这个儿媳妇。便是发生了不愉快,为了不多生是非,还是过去一趟的好。 侍书见她神色平静,也不见丝毫怨色。自己嘀咕了两声,无奈取了衣裳帮她换上。 申令祎面上冷淡,叫人看不出喜怒,去蓁院前,先叫人去追上刚走不远的谢允,告诉他这是,随后去了蓁院。 赵氏半躺在榻上,看起来倒不是在装病。头发蓬乱,捂着胸口哼哼唧唧。眼睛里布满血丝。 边儿上她的心腹婆子赵显家的,侧目见申令祎来了,凑到赵氏耳畔道了一声。 申令祎淡声道:“夫君傍晚回来用过饭,又被人叫出去了,此刻尚未归,不知婆母身子有恙,我来的也晚了。不知婆母如何了?” 赵氏不吭声,申令祎就那样亭亭玉立地站着,半晌,才听她冷冷道:“你身子金贵,如何劳动你来服侍我。” 申令祎道:“婆母言重了,婆母身体不适,我身为下辈。但凡能有侍孝之处,只要婆母不嫌弃我粗笨,必然是不肯怠慢的。” 赵氏冷声道:“我儿呢,去了何处?” 申令祎抬起沉沉的眼皮,“夫君出门前未曾说与我知道,应当是回了行宫,刚才听到婆婆身体不适来叫,我便派人追过去通知了, 他刚走,还未走远,想必夫君很快就会知道了。至于几时能回,令祎就不知道了。” 赵氏盯着站在屋里的申令祎,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半晌,哼道:“走,你走,我这里不需要你服侍。” 申令祎微微一笑,朝她行了个词拜礼,毫不犹豫地带着抱琴和侍书退了出去。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赵氏情绪激动地拍着床诉说道:“我的儿啊,你的这个儿媳妇心高气傲,不拿你可怜的娘当回事呀!” 申令祎方走到廊下窗前,里间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耳中。 侍书气得往里面瞪了一眼。 申令祎回到自己房里,此刻身体乏的厉害,抱琴侍书伺候她卸去妆发,主仆三人正准备就寝时, “来福追上了二爷,二爷没回来,写了信让来福交给您。”外厅进来一人,听声音是西院门里守夜的柳嫂子。 家书 侍书走过去,把柳嫂子手里的信拿给申令祎。 信上只写有几行字,刚健逸美,看得出几分王羲之的遗风。 侍书凑上去看了一眼,谢允说了两件事,一是皇上在行宫遇刺,自己恐怕一天两天回不了家了。 二是谢允说,今天的事是他做的不够好,让申令祎不要生气,等他回来,再来请罪。 抱琴也看到了,掩嘴笑道:“古人有云,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姑娘就原谅了二爷。” 主子闹矛盾,做下人的自然就想帮着转圜。 申令祎唇角微勾,冷漠道:“说什么,也都晚了。” 抱琴不明所以,只觉得申令祎这几日很不对劲。 毕竟是打小伺候自己的,自己有什么不对第一时间瞒不过心思缜密的抱琴,为了不让抱琴替自己多想,申令祎吩咐道:“没什么事,不过是我这几日月事,心情暴躁,明日请安,谁都不准对太太说起今天的事,让她忧心。” 抱琴和侍书很是赞同地点头。 …… 月明星稀,乌鹊惊枝。 谢允赶到时,已经到后半夜,他刚翻身下马,在宫门鹄立已久的宦官立马迎上前去。 “哎呦,谢大人,杂家可等到你了,快随杂家去芙蓉殿。” 俩人紧赶慢赶去芙蓉殿的路上,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皇上身边的小太监冯保把晚宴时俺答汗人行刺皇上的事一一说给谢允。 谢允眉头紧锁,今日下午马球赛结束后,皇上举行了晚宴,宴上俺答汗人趁献地图而行刺皇上,幸好段珪迅速抄起长剑,飞掷而出,为皇上脱险争取了时间。 随即那五个刺客皆被诛杀。 听到刺客皆被诛杀,谢允眉间更凝重了,他问:“没有活口吗?” 小太监苦着脸不解道道:“哎哟谢大人,这些乱臣贼子,还要什么活口啊?” 谢允不再言语,待他到芙蓉殿时,见殿外有几十位文武大臣跪着。 黄尚书见他来,忙挥手让他来跟前,低声道:“允之,你可都知道了。” “回尚书大人,下官已经知道了。”谢允眼神复杂地对上同样眼神纠结的黄尚书,“没有活口?那这事就棘手了。” “当场诛杀,不曾有活口。”他看了谢允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允一动不动,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石砖,他作为户部主事,当前国库是什么情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先皇一生都在为长生不老而奋斗,而修道这种爱好不仅打水漂,需要大量财富支撑。为了让神仙早日实现他的长生愿望,嘉靖皇帝几乎耗尽了倾国之财。 近年来,内外工程不断,三步一道观,十步一庙宇。祭坛、碑文、炼丹炉……听工部知晓内情的同僚说,至今还有三十多处没有竣工。 虽然当今圣上继位后,厉行节俭,但内藏早已耗竭,沉疴难愈,恢复国力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这场和平来之不易,边关这些年不知道砸进去多少军费,伤亡多少军士,根据前方探子送来的消息,俺答汗人是真心归附,今日却行刺。 此事必有蹊跷,有人在其中作祟,若这件事真的被人破坏,那么两国势必会再次交战。 边塞的黎民百姓苦战争久已,这才过上几天休养生息的日子。 “没有一个活口?” 谢允问道。 黄尚书颔首,忽儿想起了什么似的,“刺客是没有活口,但俺答部所有随从已经如数缉拿,为了防止他们自尽,刑部的人已经妥当了。” 谢允从地上起身,沉声道:“我亲自去审。” 黄尚书拖着疲累的身子从地上起来,脸色沉重,“允之……你。” 想到谢允此人向来是敢于任事,如今,也只有谢允能处理此事。 谢允颔首,道:“我知道该怎么做。” 黄尚书关心道:“家里的事可处理好了。” 今日下午,他这个素来以公事为先的下属,居然破天荒地来找他自己告假,想必是家中有顶顶要紧的事。 谢允微微一笑,算是答复。 谢允出了芙蓉殿,凉爽的夜风吹拂在脸上,但自己竟有些头疼,之所以头疼,是因为对着自己的母亲,即便她做出了如此糊涂的事,他也依然无法下得去狠心用他习惯的那种是非分明去对待 在这个世上如果一定要他说出他无法狠下心对待的女人,不会超过三个。 生育他的母亲算一个。 剩下那个,谢允脸上有些柔意,回想起了妻子申令祎的音容笑貌,令他心旷神怡。 还有…… 已经没了。 谢允立马就将脑海里旧日的那张脸驱了出去。 很快他也没多余时间或者精力再想家中后宅这点儿糟心事儿了。 想起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就要被毁于一旦,他现在必须去解决。 现在解决这件办法的方法就是把刺客的身份查清楚,解除双方的误会。 他心里隐隐得设想,就算是俺答人又怎么样,维持住这暂时的和平,获得一个喘气的时间才是重点。 而且从之前探子陆续回报的消息看,俺答首领虽然盛气凌人,但是他绝没有行刺之心。 倒是他的叔父左贤王有这个动机。 耶律觉罗因为有心归顺朝廷,所以渐渐失了族人的心,反而是他的叔父,左贤王耶律雄奴一直不肯归附朝廷,现在更得人心,俺答部落里的贵族亦更支持左贤王多一些。 那些部落里的贵族子弟和重要人物。渐渐有不少人或明或暗的开始支持他的叔父,这早引起了耶律觉罗的警惕和不满,与自己叔父之间的争斗日渐激烈。 谢允理清了其中的关卡,几乎可以断定行刺的人应该就是他的叔父派来的人。 选择在双方议和的宫宴上突然行刺。 他的叔父想用这种手段在族人中收拢人心,夺取耶律觉罗的汗位,同时也是想破坏两国之间的和平。 看押耶律觉罗的地方在后山地牢,谢允绕过一条大道,路过假山处时。 “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张美人从假山后面出来,谢允警惕地环顾了下四周。 “放心,这里只有我的人。” 张美人走到谢允跟前,纤白的手指抚在谢允的胸上,美目潋滟,笑道:“瞧你如此心系国家大事,难道就不想在别的方面,再帮皇上一把?” 遇刺 月光清辉,倾泻在池水上,让夜幕也没有那么漆黑了。 谢允站定,寻着声音看去,张美人在假山后面慢慢走出。 池边的碎石凹凸不平,张美人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不时有碎石掉进水里的涟漪声传来。 谢允看了眼天上浩瀚无垠的星河,对着张美人道:“你我身份有别,娘娘请自重。” 张美人语气失落,走到他面前,“皇上的身子我比谁都清楚,我已经实话给你说了,如今皇上必不可能有子嗣,你为什么不能帮我” 她望向心上人,脑海中浮现出昔日的种种记忆,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就从眼中滚落。 张姝妤幼时见过一次在应天府书院的谢允,从那时自己就已经芳心暗许,整颗心都给了他。 只是后来永昌伯爵府日渐式微,为了稳固家族地位,自己只能入宫为妃。 她曾求过父亲让她的其他姐妹入宫,自己已经心有所属,可父亲却看不上当时没有功名的谢允,谢家门第也不高。 想必谢家也不会和永昌伯爵府结亲,因为清贵翰林出身的人和勋贵世族都是不联姻的。 她本也认命了,只想入宫得到盛宠,守住家族荣耀,可是作为皇帝的枕边人,皇帝的身子…… 她是怀不上龙胎了。 张姝妤看得出谢允野心勃勃,绝不是安于现状之辈,所以俩人一个后妃,一个权臣,若是合作,天下唾手可得。 “娘娘,微臣告退。” 谢允行礼,夜色中虽然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能清楚地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意。 他从自己身边绕过,张美人再也忍不了心中的委屈,她抱住谢允的宽阔的后背,“我真的不想待在如今的宫墙深处,我也曾和父亲争取过,可是……你知道……下辈子,我绝不会辜负了你。” 谢允看了看周围,皱着眉拿开了她抓在自己腰上的手。 “娘娘,您慎重!” 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 两刻钟后,谢允走到行宫后山,这里的地下室本是用来储冰的,现在腾出了一部分未使用的,用来关押俺答余党。 往那边走去,他一路上都在思量着如何才能转圜皇上御遇刺一事,谢允慢慢地理着头绪。 刚走到地牢,锦衣卫指挥使霍林一路小跑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谢允之,谢侍郎,下官的五脏六腑都快被火烤焦了,不得不恳求大人救火。” 谢允不慌不忙地给他施礼,锦衣卫指挥使是正二品,但文官自比武官地位高,所以霍林自称下官,谢允为人素来谦逊,也及时敬回去行礼。 “你和我谁跟谁啊?怎么还行这些劳什子虚礼。” “审讯记录在册了吗?” 霍林为难地看了他一眼,目露求助道:“允之,你说我该怎么写供状……” 谢允连忙打断,“自然是如实记录,呈给圣上。” 霍林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不在说话。 谢允微微一笑眼帘低垂。双目深陷,坐在那把红木圈椅上,一语不发。眼睛则不停地眨着,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 “允之,你是不是该上个奏疏说明一下国库的情况。” 霍林目露期待,他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虽然负责的事是替皇上办事,但他也心系天下,霍家子弟军中遍地开花,他再清楚不过边关将士的日子多么难捱。 在锦衣卫主管的诏狱。谢允是常客,他每次去几乎都会碰到谢允在旁听。 两人彼此便有了亲近感。霍林每次求教,谢允都会倾心相谈,让他受益颇多。 霍林感到谢允年少聪明,孜孜好学,博闻强记,给他讲的东西都能够让他毫不费力领悟明白。 并且对自己又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允暗道霍林真是个草包,能做到这个位置,居然连这点事儿都不知道怎么办? 不过也好。幸亏他是草包,不然自己又要多费一番功夫。 谢允站起身道:“我随你去地牢里亲自审问。” 霍林立马如久旱逢甘霖般,脸色大松,前面引路,领着谢允往地牢里走去。 耶律觉罗威猛高大的身躯好像上面压了一块巨石一般驼着,他脸上乌云密布,见了谢允进来,嘴唇张了张,又紧紧闭上。 谢允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清朗的声音响起,“你指使的人向圣上行刺?” 持怀疑态度的声音让耶律觉罗抬起头,狭长的眼睛里露出一抹光亮,“你……” “你有一个叔父,现在正在俺答部落召集人马,以为你报仇的名义,举兵犯我边境,” 谢允右手支着头,阖着双目,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沉吟道:“去年雨水并不丰沛,又疟疾肆虐,牛羊死伤无数,草原各部的牧民们艰难地捱过一年,现在你的叔父又要起兵,你怎么看?” 耶律觉罗对着他冷哼了一声,倨傲不减。 谢允见状,一笑而过,“他们救不了你,你部草原上的子民又要遭受战争之苦,你的汗位也被取而代之……” 谢允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耶律觉罗见他不过是三十岁都没有的青年男子,鼻子里冷哼一声,不屑地别过脸,不和他对视。 和谢允对视让他很不舒服,这个年轻人有一双洞悉一切的眸子,仿佛自己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 “嗯,两族常年交战,事到如今,你知你必死无疑,所以也不想在做任何补救。” 谢允站起来,闲步向他走来,“给他倒杯水。” 今日赐宴,俺答人都往烤肉上摸了很多盐,现在,耶律觉罗嘴唇上已经有了白沫。 谢允猜想到他是渴了。 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走到桌子前,拿起茶壶倒了一大茶碗,端到手脚皆被铁环吊起的耶律觉罗嘴边。 耶律觉罗大笑出声,“你们要杀就杀,要刮就刮,不要在浪费功夫。” 谢允走到他面前,背着手,沉吟道:“耶律阿保机不是你的儿子,另外两个小儿子也不是。” 谢允脸上无一丝嘲讽之意,倒是耶律觉罗的脸上出现了一条大裂痕,他厉声骂道,“扯你娘的臊……” 尾音有些底气不足。 原来他早就怀疑此事了,谢允轻笑了一声,从袖口里拿出一份口供。 “你在这里平白送了性命,你的女人和孩子,他们一家五口在草原上,倒是阖家团圆,” 霍林瞪圆了眼睛,看向谢允,像是再问,这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允拿过锦衣卫手里的茶碗,放到了桌子上,声音平淡,但沉稳有力,“若我有法子保全你的性命和汗位,也能让你活着回去解决你的这些私事……” 谢允的尾音拉长,笑着看向神色愤怒又无助的耶律觉罗。 “年轻人,你想要我做什么?”耶律觉罗声音也低了下来,不再倨傲地和看着谢允。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着谢允说。你一定要还我一个清白,你要知道如果你们就这样把我定罪了。我死了。两国之间也会交战,这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误诊? 谢府西院的春景堂,一早就朝霞灿烂,晨光满地。 申令祎第二天醒来,若无事发生般梳洗打扮,甚至还很有兴致地梳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堕马髻。 光是从那十六个小匣子里挑首饰,都花了快半个时辰。 最后选了一套通体一色的翡翠头面,碧绿清透的翡翠双合簪子,斜着插入鸦鸦乌髻里,白腻的手腕上带上出嫁前母亲在萃宝斋花了五千两银子的找名匠用同一块玉石做的一双镯子,和发髻上的玉簪是一样的碧绿如洗。 申令祎比起去年刚出嫁时,如今大半年过去,个头不但长高了一些,身段也渐渐开始褪去少女青涩,发育更匀婷。今日穿了一条茜红色的绫裙,五官本就精致,淡妆过后,华美无比。 抱琴看着镜子中颜色比以前还要好看的申令祎,笑道:“姑娘今天好雅兴。” 谢允不在,申令祎居然格外妆扮了起来。 “嗯……”申令祎打开一个玉盒,用玉棒沾了一些象牙白色的膏脂,往眼帘下轻轻推着。 这里面装的是姜黄冰栀分,用来消肿遮瑕极有效的。 “母亲可起床了?” “听洒扫院子的小桃说,太太已经起了。”抱琴将匣子收好,答道。 申令祎走了一刻钟的功夫,刚走到正屋廊下,就听见里头申母和申姨妈说话的声音。 申姨妈十分感伤道:“你也不用宽慰我,这许就是我的命,都过去了,我忍得一时,换得一世,忍过一世,一生也就平安了。” 她叹了口气道:“我想要的,也就只有这点儿了。” 透过半开的窗子,申令祎看到申母轻轻拍着申姨妈的后背,低声道:“我倒是没有忍,我是眼高于顶不屑忍,我那时候年轻,哪里懂得这个理, 我还只当你是心慈手软,现在看,你忍下去阖家美满,我却……” 申母也情不自禁地掉了两滴泪,面上酸楚。 申令祎沉默着垂下眼帘,小时候,祖母让父亲纳她屋里的大丫鬟为妾,说是父亲膝下子女单薄,多一个人帮申家开枝散叶,她才能放心去地下见列祖列宗。 母亲不愿,她和父亲闹得天翻地覆,父亲一开始也是百般让着,但是这样的日子久了,申令祎和弟弟申用嘉明显感觉到父母之间有了隔阂。 母亲没有和离,她和父亲各过各的,维持着面子上的体面,往日的父母恩爱和睦再不复存。 申令祎眉间笼上一抹阴霾,申姨妈和自己不爱的人熬了几十年,熬到谢老爷死,如今儿女常伴膝下,安享天年。 可是自己要熬几十年,享晚年的福吗? 万一自己死在谢允前面了呢?岂不是白活一世,为他人做嫁衣裳。 申令祎突然感到庆幸,自己不用为孩子迁就一辈子。 从里面出来的孙婆子瞧见申令祎站在廊下出神,笑着迎过来:“二奶奶妆安。” 金秋九月,喜鹊扒住枝头,渣渣的叫唤。 小丫鬟打起帘子,申令祎亲热地走进去。 “快给祎丫头设座。” 申姨妈吩咐完,常年端肃的脸上。也难得有了几丝笑意。 一是儿子谢晖那边传出了喜讯,他这次护驾有功,得了皇上青眼,赐了飞鱼服、绣春刀呢,再就是女儿喜期将至,嫁的又不远,就在京城西边儿,秋闱刚放了榜,准女婿中了三甲进士第一百三二名。 人逢喜事精神爽,除了和自己老姐妹叙旧,想起了一些不开心的事,申姨妈别的时候还是眉梢含喜的。 她现在和申母正商量着今日去香山寺撒银子,添香油呢。 申令祎进去后,长辈二人有许多话对她说,让人耳朵生热。 申母眼中冷光射过来:“你姨妈都同我说了,没想到你在家里是那样一个混世魔王,在这里竟成了受窝囊气的小媳妇了。” 申令祎吐了吐舌,不敢多言语,只任由母亲训着。 申母道:“昨晚亥时,你大哥哥那边托人带了信,说皇上遇刺了,你可知道?” 申令祎点点头,“我晓得的,夫君同我说了。” 申母笑了一下,本来还担心女儿不仅受婆婆的气,女婿和女儿感情上有问题,申母不知道别的,只知道谢允对女儿的无所不言。 暗道小夫妻俩感情还是不错的,遇到事情,第一时间通知妻子,这是极好的。 申令祎见母亲一脸姨母笑,心知申母是想错了也不点破,笑了一下。 这一笑!倒是让申母怔住了。 不过几月未见,白皙的几乎可以掐出水来的皮肤,脸颊上有一抹似是而非的颜色,唇色淡粉的好似菡萏掐出的汁儿印在脆弱的雪白宣纸上。 叫人看到心神都动了起来,端的是画中走出来的绝世美人儿。 乌黑鸦鸦的头发松松晚了一个堕马髻,只用一只碧绿双合长簪定住,一眼望去。满室的脂粉里只能看见她一人,清极艳极。 “刚离开江南没多久。你倒是越发俊俏了。”申姨妈衷心地说道。 申母眼尾浮上一丝骄傲的笑意,“这孩子就单是生得好看,脑瓜笨笨的。” 申母又问道:“听抱琴说你这几天身子不好,这会子好起来了吗?我叫了大夫来瞧瞧。” “不知怎的一到小日子身体就很不舒服。”申令祎也有此意,只没想到母亲已经帮自己找好大夫了。 她走到申母身边,让申母好好地打量着她。 “哎,瘦了。”申母摸着她纤细的手腕,皱了皱眉。 过了有一会儿,外面的侍女进来说,孙大夫来了。 申姨妈放下手里的汝瓷松叶茶杯,吩咐道:“请他进来。” 不多时,一位鹤发的老郎中进来,听说是太医院退休下来的,是京城里很有名望的千金圣手。 他隔着屏风为申令祎请好脉,收了月枕,捋着那把山羊胡,似是斟酌了一会儿,问道:“恕老夫冒昧,小娘子可是经常服用避子的药物?” 申母和申姨妈具是惊了一惊,齐刷刷地看向同样惊愕不解的申令祎。 申令祎心中骇浪涛涛,自己还没避孕呢,她急声道:“没有,这怎么可能,先生莫是诊误了?” 啊?你辞官了? 一连过了七八日,谢允才回府,只见他双目深陷,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他照例到家后先去蓁院给赵氏请安。 “我的儿,这是怎么了?”他刚进来,赵氏急忙下榻过来上下打量着谢允,因为儿子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疲惫了。 “母亲不要担心。”谢允又道“母亲近来可好?” 这句话如一股甘泉流进赵氏的心里,赵氏心情清爽,摇摇头道:“我好得很,你不要担心我,正事要紧。” 谢允刚做了一会儿,又起身道:“儿子这几日日夜连轴,实有些乏了。” 赵氏忙让人送他先回去歇息。 谢允起身时感到眼前一片晕眩,闭目缓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母亲,我辞官了。” 赵氏先是没听到似得,点头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后大声惊呼,“啊!这是为何?” 谢允顿了一下,“这个一时说不清楚,母亲,你不要担心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换个一行,想必也能多出不少时间,陪陪你和令祎。” 赵氏急得团团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她恍然大悟道:“是不是申令祎让你这样做的?是不是她?” 谢允实在是意外赵氏怎么会这样想,难不成自己有那么糊涂吗?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仕途。 “母亲,怎么会是这样的缘故!您想哪儿去了,申令祎根本不知晓此事。” 赵氏一拍手,道:“怎么会,怎么会,”她扶着胸口坐下,“你怎么不事先同族中耆老商量一下,你这样做……” 谢允不紧不慢地说道:“实则我是被罢官了,所以我说辞官也是为了面上好看些。” 呼隆—— 赵氏心中尚有的一丝希望被打破,这下天真的要塌下了,急得哭了起来。 谢允走过去轻轻拍着赵氏的后背,劝慰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母亲不要担忧。” 赵氏哭出声道:“你别蒙我,我虽未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理,你好好的官不做,要往下流走。” “不是不做,而是……”谢允想解释,但是跟赵氏说不明白,头有些疼了起来, 黄昏之时,谢允从蓁院出来。 回到春景堂后,也没见申令祎出来迎他,他心里一沉,抬眸不语。 有机灵的小厮上来解释道:“二爷,我听东院的彩环说,前几日二奶奶请了大夫,好像还说要静养些许时日……” 这就很能解释的通申令祎为什么没来接自己了。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不是这个原因。 走进正屋外厅,看到申令祎在翻相册。 “还在忙铺子里的事吗?你有什么不懂之处,我来帮你看看。” “夫君回来了?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看你全身贯注,不想打扰到你,就没叫他们。进来告诉你。” 谢雨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其实是自己让丫鬟不要告诉他,倒想来看看训练仪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哦。”申令祎突然问,“外面几时了?” “酉时。” 申令祎站起身让外面人去传饭,路过谢允身边时,被他拉进怀里。 “这几日有没有想我?” 耳畔温热,申令祎下意识地将脸别开,“饿死了,我要吃饭,吃完饭……” “我有事对你说。” 俩人几乎是同时说道。 申令祎心里一咯噔,难道谢允的洞悉能力这么强吗?已经猜到自己要提和离了? 谢允看向她,语气歉然,“我辞官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我有能力让你衣食无忧地生活,我保证。” “哦……”申令祎松一口气,原来不是。 下一秒,申令祎才反应过来,“你,你辞官了?” 哈?还有这种好事!没想到自己重活一世不仅可以脱离火坑,谢允却没有了本该护驾有功升官的好运气。 “不做官就不做官了,正好你在家孝顺母亲,母亲常说她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正好陪在你母亲身边尽孝。” 谢允幽深复杂地看着申令祎,“我也能多陪陪你。” 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谢允的声音里居然有一丝温柔。 申令祎嘴角抽了抽,她想象了一下自己以后要面临什么,不仅接着受气,还要养一个没有收入的丈夫? 面上不显,她干笑两声,“先用饭,先用饭,我饿了。” 事有意外,她决定要和母亲再商量一番,拿个主意。 谢允点点头,去了里间换洗。 …… 次日是十月初一,风和日丽,天晴气暖,宜嫁娶。迎亲的队伍一路敲敲打打过来,整条八仙巷都热闹非凡。 谢府内到处扎花点红,装点的一派喜庆之色。 申姨妈又对闺房里不舍得离开的谢云琪嘱咐了几句,旁边走出个谢云琪从没见过的婆子,身穿一件暗紫色团花比甲,下着一条水黄色的裙子。 谢允琪不甚明白的去看母亲,申姨妈眼神有点闪躲,有些不自然道,“请这位妈妈给我们云琪讲讲夫妻之礼。” 说完便带着一众人离开,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刚跨出门槛的申令祎回头对谢云琪神秘一笑。 此时外头已经来了不少太太夫人,申姨妈本不善待客交际,儿媳妇霍书仪又被太后传进宫至今未回。 今日前厅由谢晖和谢允料理,后院诸事,由申母帮衬着。 申令祎得了个闲儿,陪着小侄子小侄女玩。 侍书带来了前厅里的消息,新郎官儿是京城西边儿孙家的嫡长子,今年二十有一,属于晚婚族。生的斯斯文文,白皙儒雅。 谈笑拘谨,下巴上显出一片浅浅青色,有些腼腆,举止内敛。 和相差五岁的谢允站在一起,倒像是两辈儿人。 申姨妈拉着孙文博的手打量了好一番,只看的女婿脸皮发红才放开手。 然后又说了半柱香时间的多担待多海涵之类的嘱托,申姨妈看着文文静静得女婿,眼中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色。 自从几日前,知道天底下居然有给自己儿媳妇饮食里放避孕药物的婆母后,她先是胆颤了一番,后来是莫名其妙的欢喜。 本来觉得孙文博生母早逝,到底家事薄弱了些,经此一遭,这一点成了她对这个女婿最满意的一点。 谢云琪极其不舍地在喜婆的催促下上了花轿。 申母扶着姨妈,后者在谢府大门口哭湿了三条帕子,此情此景,身边陪着的几个婆子也有点眼酸。 当天谢府内开了十几桌宴席,谢家三姑娘谢云岚独自一人回了娘家。 这倒让全府上下不少人暗暗纳罕,三姑娘……哦不,现在应该称钟夫人,她每次回谢家,都有丈夫钟善朗陪同,俩人郎才女貌,每每成双入对,都羡煞旁人。 怎么今天谢府这么大喜的日子,三姑爷居然没来? 点燃引线 “岚姐儿,钟姑爷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不怪宴上有人这样问,毕竟和谢家来往密切的女眷,都知道谢家三姑娘谢云岚和三姑爷那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壁人。 听说钟善朗和谢云岚订婚后,把房里人都遣散了,也不在去勾栏瓦舍吃酒行乐,真真是改了头,换了面。 谢云岚撇了撇嘴,脸上有些闷闷不乐,她是个不会让别人看她笑话的人,毫不示弱道:“衙署里事忙,他刚升了九品检点,少不得要扑在公务上做出一番政绩来,这才对得起君上嘛。” 那人不过是客气的问了一句,闻言也不在多说什么。 却见谢云岚眼皮也不抬,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宴上众人听见, “况且又不是什么大事非要他来” 那人脸色涨红了一下,看向申姨妈,这样冒犯的话,也没人出声呵斥,一个个都专心看戏。 申姨妈微微一笑,那人便知申姨妈不想计较此事,也不在说话了。 谢云岚面上看不出什么,心中暗暗生气,这个钟善朗,平时不都是上赶着恨不得一个月来三四次地来谢家。 今天转性儿似的没有来,说什么衙署里有事,他走不开。 这个说辞她才不信,后来还是钟善朗耐不住她逼问,才说出自己哥哥在朝中的事,原来是哥哥上的一本奏疏惹了圣怒,被罢了官。 自己这个时候去谢家,难免会被人有心人编排,惹出祸来。 她当时就气坏了,气钟善朗这般势利,也气自己哥哥,枉他还是才高八斗的状元呢,怎么会惹下圣怒呢? 席面上的菜式,她吃的味同嚼蜡,扫了一眼宴上坐着几位太太,最后目光落在安静吃菜的申令祎身上。 这一看,就有些移不开眼睛了,她知道自己这个江南来的嫂子是极美的,现在更是比之前见时更胜一筹了。 谢云岚心里堵堵的,很不是滋味,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不久前母亲同自己说过的一件事。 那天母亲身边的婆子,十万火急地来钟家找自己,问赵盼雁是不是来自己这里了。 这就奇怪,赵盼雁怎么会单独来找自己呢?俩人虽然关系很好,但自己出嫁后,也只是逢年过节见上一面罢了。 看那婆子脸上焦急,她十分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婆子起初有些为难,一副不愿意让自己烦心的样子,后来经不住她一直问个不停,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来是申令祎一直没有身孕,母亲便想给哥哥房里添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表姐。 谁料,刚和申令祎说了这事儿,太太就对自己发难了,还把西院的仆人赶走了几个。 合着母亲在谢家,被申家那对姑侄联起手来欺负啊!哥哥这个没良心的,都不管一管的吗? 就这样眼睁睁得看着母亲被欺辱?! 谢云岚腾得生出一肚子怒气,“哎,这都是命啊,嫂嫂生来就是享福的,盼雁姐姐生来就是受难的,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不是我说, 都道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姐心胸宽广,宅心仁厚,如今看来,却不是的。嫂嫂怎么就连我那一个可怜的表姐都容不下呢?她说过……” 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申令祎放下筷箸,压下心中腾起的情绪,“表妹不见了,这事恐怕要问你母亲。” 谢云岚立起一双柳眉,驳道:“盼雁姐姐被逼走,这与我母亲有什么相干?分明是你善妒,容不下人,盼雁姐姐也走的,她倒是想回家去, 只是……这些家事你也知道,你做嫂嫂的,怎么就不能可怜可怜她?” 有几道目光不安好心地看向申令祎,心中暗暗笑,等着看姑嫂俩的笑话。 申令祎情绪稳定,不见一丝尴尬,她疑惑道:“你不知道吗?你母亲为了逼你哥哥纳妾,和赵盼雁自导自演……这本是母亲的私事,我原不该说,既然你现在问了,我不说倒会让人误会了。” 谢云岚脸上一团怒色,站起身指着申令祎骂道:“你竟然敢污蔑我母亲。” 申令祎也站起身,无一丝失态,对上谢云岚盛气凌人的目光,不疾不徐,“这是你哥哥告诉我的,若有不实,还是要问你二哥哥。” 谢云岚脸上涨成酱紫色,愤然离席。 她气冲冲地走在路上,身后跟上来的丫鬟低声说道:“夫人,您别生气,定是那生二奶奶胡说的,不过是在众人面前找回面子罢了。” 谢云岚站住,她本来是对母亲的话深信不疑的,但经刚才那一遭,心里隐隐有些发虚。 不受控制地忐忑起来。 婚丧嫁娶这样的大事,赵氏不必去交际,她躺在坐在一张红木圆桌前打着络子,桌子上放着针线匣子。 谢云岚跨进门,语气里隐隐有些怒气,道:“瞧,嫂子真是好本事,把哥哥训得一刻也离不开她,官也不好生做了。” 赵氏心里余气未消,可儿子向来是她掌控不了的,也只好认下:“这世上不都是这样嘛,儿子娶了媳妇儿就会忘了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的娘,有了媳妇之后,就是人家的了。 天底下有几个会把婆婆当做亲娘孝顺的儿媳妇呢?” 谢云岚心中度了几度,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母亲,我问你一件事,你可要如实同我说。” 赵氏不解道:“什么事?” “你是不是盼雁姐姐现在在哪儿?” 赵氏眼神躲闪,“你……你问这个干嘛?” 谢云岚看到赵氏这个反应,心中便知了八九分,她一下得跳起来,“母亲你怎么能这样?你……” 赵氏吃了一惊,急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谢云岚没好气道:“说来你不信,这是二嫂嫂亲口告诉我的。” 赵氏的紧张翌时消了一半,“哼,她没有证据,信口雌黄,敢这样编排我,小蹄子,反了她了!” 谢允岚走过去,离近一点试探地问道:“那二哥哥知道这件事吗?” “他自然不知,”赵氏信口道,这件事从策划到实施,她极其谨慎,瞒得密不透风,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一定是申令祎误打误撞瞎蒙着的! 自己不承认,她也没有证据,凭什么这么构陷自己! 想到申令祎敢这样摸黑自己,赵氏气得牙痒痒。 谢允岚怔怔地松开抓在赵氏胳膊上的手,不解道:“那她怎么说是二哥哥告诉她的?” 都是他爱吃的 西院这两日平静到十分反常,甚至是有点诡异。 谢云岚当晚在谢家住下了,第二天的清晨,她在赵氏屋里坐了一会儿,也没能见到申令祎。 “嫂嫂…连晨昏定省也不来了,她还想在谢家过下去吗?” 吃过早饭,谢云岚问道,她心情丝毫不受昨日之事的影响,因为要不是二嫂嫂平时做得不够好,母亲能做出这般糊涂的事来吗? 你看天底下,哪有婆婆给儿子纳个妾,都千难万难的,逼的人都用上昏招了。 只是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又想不出有哪里不对,虽然母亲和表姐这么做,是有点对不起二嫂嫂,但是二嫂嫂就这样不来晨昏定省了。 是不是太不符合逻辑了? 转念一想,想必是二嫂嫂气量狭小的缘故,这种事她不先低个头,难道让婆婆先给她低头? 瞧着,她这样做下去,就等着拿一纸休书变成下堂妇。 谢云岚想着想着,忽然想起昨夜母亲临睡前说的一事,现在犹有些不信,“母亲,你说哥哥,是被罢官了?” 赵氏气色不太好,面如金纸,她撑着身子点点头,“哎,你哥哥亲口说的,不会有假。” 得到母亲的再次证实,谢云岚突然心慌起来,强定了定心神,扶着赵氏一起上马车,出发去城外的清虚观。 …… 落日熔金,谢允在书房待了一天,直到赵氏差人唤他去用饭,才出来。 谢允二十五年来只有两次这么认真的揣摩别人想法,第一次是二十岁那年殿试前的一个月,他潜心贯注地研究圣上会在殿前对策的那日,出的试题内容是什么。 其次是今日。 妻子疏远自己是越来越明显了,他分析了许久原因,觉得是自己母亲经常为难她的可能性大一点。 他要把这件事处理好,让妻子过的幸福,如今自己赋闲在家,是该要处理一下家庭矛盾了。 还未走到西院,便看到他的母亲赵氏正在房门口翘首等待,见他现身。立刻迎了过来,欢喜道:“允哥儿,你终于忙完了,今天累了?快进屋,我亲手做了菜,都是你爱吃的。” 谢允向赵氏道谢,随她进去又道:“其实母亲大可不必特意为儿子下厨劳累,儿子受之有愧,这些让下人去做即可。” “怎会!”赵氏笑道,“我盼望你能天天来我这里用善才好,何来的劳累?” 谢允看了一眼,厅中饭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居然还有鹿肉,百合炒腰花,除此之外酒楼里的特色小菜应有尽有,桌上还摆了一壶酒。 谢允略微错愕,不禁苦笑了下。 母亲不会做这些菜,何苦又说是自己亲手做的呢。 他们母子之间,为什么就不能多一点真话,他还是喜欢对自己无所不说的申令祎,她对自己从来不伪装隐瞒。 谢允看了一眼满脸带笑的母亲,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坐了下去。 赵氏在一旁坐下陪着,提起酒壶为他斟了一杯酒,道:“母亲也想明白了,不做官也好。你就在家里早些生个孩子,让我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横竖你爹分给咱们娘仨儿的田产和铺子也够花。” 赵氏端酒给儿子的时候,看着他的目光微微有些不自然。但谢允并没留意到自己母亲的异常,向母亲道谢,双手接过一口饮了下去,随后拿起筷子。 赵氏见他喝下了酒,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气,劝着叫他多喝些不必怕醉了,若醉了,自己蓁院这边儿也有房可住。 她知道,申令祎搬到东院和自己母亲住去了,已经好几日未回春景堂。 谢云只笑不语。 赵氏在旁陪坐了片刻,又给儿子陆续斟了几杯,看着他都喝了下去。终于借故起身先离开了。 今日晌午她去了清虚观,和住在那儿的侄女见了一面,姑侄俩见事情已经暴露,便另起了注意。 她从蓝神仙那里求了一包助情药,蓝神仙说此药性极强又不伤身,只要一挑,就足够起效了。 若和酒水鹿肉一同服用,则起效更烈。 赵氏也怕伤到儿子的身体,不敢用太多,又担心不起效最后计划会失败,便照蓝神仙说的做,在道观买了一只鹿现杀人了做菜。 她早已把药粉和酒摇匀,亲眼看着他喝了三四杯下去,这才放了心照原本商议好的那样借故先离开了。 几杯下去,谢允有些眼饧脸热,昨天婚宴,他陪客人喝了不少酒,今日才醒过来。 这顿晚饭他是为了母亲的心意才来的,吃的有些索然无味,酒的味道也有一丝酸苦。 心里只想喝了早些回去,喝完赵氏给自己倒的几杯酒便停了下来,又吃了几口菜,刚想着向赵氏告辞离去。 一阵头晕目眩让他有些站不起身。 他揉了揉头片刻再抬首,视线终于有些清明。却不见母亲的身影了。 谢允唤了两声,屋内却无一人答应,平时小丫鬟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坐等了片刻没见诸事回来,渐渐的腹中却仿佛起了一团火烧,隐隐的炽躁之感。 很快,这感觉便蔓延往下。 他自然知道这表示了什么,气的捶了下桌子,母亲竟如此糊涂! 他正要走,见赵氏还没出来,起身对母亲房里的一个圆脸侍女交代了一声,叫他待自己转达。 起身要走时赵氏身边的一个贴身婆子突然过来,神色慌张的说,“夫人方才回屋后,本想再出来的头却不知为何突然疼了起来。请二爷过去瞧瞧。” 近年来谢允大也常听说赵氏是有头疼之症,他皱了皱眉,压下身体里那种虫钻蚁噬般的难受感觉。 匆匆随赵婆子过去,一路上,见赵婆子去的不是赵氏的屋子。 “二爷请进。”那婆子低着头说道。 谢允刚跨进门槛,就听到身后咯吱一声,回头一看,是房门被从外面栓上了。 谢允看了下四周,见屋内漆黑一片。连个服侍的侍女也没有,以为人在内间就几步走了过去。 忽然一袭凉风吹过,让脑子清醒了一瞬后,脑海里隐隐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他走过去试着问道:“母亲,你头疼可好些了?” 对面是一张床,暗香浮动,萦绕在鼻尖,隔着层层叠叠的红绡罗蝴蝶恋花帷幔,他看到床上背对着自己,侧躺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 女子一头乌黑油亮的青丝散落在白皙的颈窝,堆积在松香色的枕上,身上不过一件薄薄的小衣,衣裳放在一旁,整整齐齐的叠在一起,让人一下子就猜到她此时的状态。 谢谢轻轻一笑。 表妹出没 床上女子慢慢坐起了身。随他起身,依山滑落。女子抬手拨开青丝,欲语还休,但凡男子见之,无不血脉贲张。 谢允身体里的那团炽躁更加浓烈,游走全身几乎就要无法控制,一发不可收拾。 女子抬起了头,双目柔顺,面上含羞,见对面谢允一动不动,脉脉之间松开了手,小衣下滑,身上再无任何遮挡,香艳扑面而来。 “表兄……” 女子轻轻唤了声他。 谢允终于证实了心中的猜想,胸腔里一团怒气。 他扫了一眼女子身体,眼睛里掠过浓重的阴影,让他整个人都好像阴翳了很多很多。 这阴影竟然盖去了瞳孔中原本的那片欲望,仿佛受了重伤的一只猛兽,在舔舐着伤口。 赵盼雁没有想到这样的情景之下,谢允竟然转身走了,愣了一秒,急忙抓起衣服,胡乱遮掩住胸前,赤脚下地飞快地追了出来。 她紧紧的抱住谢允的腰,大腿滑跪了下去,泣道:“表兄,姑母定要如此,我也是无奈。都怪我太爱你了,情深不能自抑甘心如此下贱,表兄……我……” 谢允停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赵盼雁,她跪在自己身后的两个雪白的肩膀打着颤,仰脸望着自己双目中泪光涟涟,姿态柔弱无依。 谢允强压下已经流离在全身血管里的那种膨胀之感,拔脚便离开了,他大步便往门口走去。 到了门后拉了两下,果然不开。 门后不知何时已经从外被反锁住了。他闭着双目缓和了下心情,抬起一脚便踹了过去。 即是牢固的杨树红木门竟被他整扇的踹飞了出去,忽然一声扑到了门槛之外的廊下。 “表哥--” 身后传来赵盼雁的惊讶之声,谢允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脸上扭曲地跨出了门槛,踩过那扇门板,大步往外走去。 …… 赵婆子自谢允进了门后就把门悄悄锁了,随即去蓁院赵氏那里。汇报一切进展顺利,只等着水到渠成。 赵氏闻言,满心以为这次必定能事成,压一压她那儿媳妇的气焰。 没想到这才过去没一会儿,西厢房那扇门竟然被他一脚踹飞了出来,声音大到整个院子里的丫鬟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赵婆子惊疑不定地往外面一探头,只见谢允一脸怒气,身上有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失望。 她回首和赵氏面面相觑,急忙掩上门。 赵氏催了她一下,她又打开了门出去。 “二爷这是要去哪里?”赵婆子上了年岁胆子大,竟然还伸手去拦谢允。 手刚碰到谢允的衣裳,便有一只手把她的手腕擒住,甩倒在地飞出两三米。 盛怒之下,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道又岂是赵显家的这个媳妇儿,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能够承受得住的。 赵氏一落地就经不住惨叫一声,整个人都觉得屁股碎成了几瓣。 赵婆子在地上“唉哟唉哟”嚎叫着,赵氏心急如焚又有些不敢出去。 赵氏将谢允生下来至今这么多年。其实谢允在她面前虽然都是温恭孝顺,偶尔不快也不会直面顶撞。但她心中意识的到,总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和自己隔着一层。 他去岁成婚后,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赵氏从没见过儿子这般生气的模样,一时吓得手脚冰凉。看了一眼院子里倒在地上的赵婆子,自己竟也不敢上前了。 只嘴唇哆嗦着道:“允哥儿,你怎如此对待……” 按辈分来说。赵婆子还是谢允的表舅姑呢。 谢允猛的回身,赵氏见他脸色铁青,双目赤红,心中咯噔一下,立刻闭了嘴。 “母亲你做的出这种好事,竟然与那外人联合如此谋害你亲儿!” 谢允目光中有着深不见底的失望,一字一字说完,转身疾步而去。 赵氏心口砰砰乱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听到外人两个字,心里十分的恼火。 她想解释,赵婆子不是什么外人,这是你母亲我在谢府为数不多的体己人啊,她鼻子一酸,赵氏觉得儿子瞧不起自己,跌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半晌,廊下的仆人们才回过神来,闻声赶来见状不敢靠近。有胆大心细上前搀扶着赵氏起来。 赵氏擦了擦脸上的泪,镇定了不少。 院子里地上,赵婆子双目紧闭,脸色煞白,看着仿佛昏死过去了一样,赵氏终于回过神来颤声大叫,让人过来抬赵婆子进屋就医。 丫鬟婆子们听到主子开口了,这才匆匆的抬来春凳,七手八脚地抬起赵婆子躺上去,抬回她的屋子里去。 赵氏站在原地,被人扶着,腿脚还是发软。 愣了片刻,忽然想到了房内的赵盼雁,立马匆匆忙忙地沿着游廊一路小跑过去。 入内便听着隐隐的呜咽之声寻了过去。见侄女身上穿戴整齐,但头发凌乱,泪水模糊了整张脸。 此刻正站在一个束腰红木圆凳上,把脖子往悬挂在梁上的绳结里套。 赵盼雁声泪俱下,“我无法活下去了。” 赵氏忙让两个健壮的仆妇把她抱下来,赵盼雁下来后扑到了她怀里,哭着埋怨道:“姑母你拿的究竟是什么让表哥回心转意的灵药,没有半分作用,我都如此了,表哥依然不动。 都怪你出了这样的主意,往后叫我还如何见人?” 她想起方才羞耻一幕,毕竟还是黄花女儿,眼泪不住地滚了出来。 赵氏还没开口问究竟,赵盼雁挣脱了她的怀抱,跑到内间扑到了床上,扯过一旁的锦被蒙住了头,呜呜的痛哭了起来。 这一幕让赵氏的心肝跟被油煎一样,破口咒骂那装神弄鬼的蓝神仙给的药不灵,骂了半天。 安慰着赵楚玉,忽然想了起来什么,打起精神出去。 “方才只是我和二爷起了争执,二爷心生恼怒。你们若有一个人敢出去胡说半句,透出去了一点口风,被我知道,打死撵出去!” …… 谢允从蓁院出来,立即去了一处偏僻的墙角,就着一丛花木催吐,直到将胃里面的残余之物全部吐出来,吐到最后只剩下苦涩的胆汁。 身体靠着树歇息了会儿才舒服了些。 造此一遭,他现在特别渴望见到那个能抚慰自己的她。 表妹出没(2) 只是赵氏从蓝神仙那里取的药性十分凶悍,他只是只喝了三杯酒,又加上催吐,按理,药效也该去了个七七八八。 不想神智刚刚清醒了没一会儿,那股燥热心悸的感觉又升起来,皮肤下若有无数密密麻麻的蚂蚁牙齿在啃食着自己,再次,身体的感觉比刚才在蓁院西厢房中时还要强烈三分。 谢允生平自负,性子其实极其高傲,不防备间竟然被自己的母亲药中,心中愤懑可想而知。 又唯恐遇到别人入人耳目,他不敢在路上多停一秒,尽力调息,努力压制住身体里的浑身邪火,步伐飞快地向春景堂走去。 远远看见那间屋的窗里透出灯光,如抓住救命稻草般,径直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门。 房里灯光明亮,申令祎曲腿坐在一盏灯下书写,侧颜如一支箭兰花,白皙的耳垂上挂着一缕额发。 适才忙完谢云琪的婚事,她和母亲商量了一下。 申母说,谢允现在被罢了官,正是人生低谷期,如果现在和他和离未免落人一个落井下石嫌贫爱富的名声。 申令祎顿感人生一片昏惨,想哭的心都有了。 好在母亲见多识广,她明白在朝为官,被升降贬谪是在寻常不过之事,且以谢允的为人,想必复官是迟早的事。 等到他日在议此事也好。 所以她今天便回了春景堂,傍晚吃完饭之后散步消了食,这会儿回到屋里点亮了灯火。 正在聚精会神抄写母亲给的茶饮配方时,忽然听到门被砰的一声撞开。没有防备,手一抖,羊毫小楷尖刚拿起来还未落笔的饱墨便沿着笔梢滴落在了这张刚写好一大半的雪浪纸上,墨迹迅速晕开。 整张纸就白写了。 申令祎直呼坏了,扭头看见谢允的身影在屏风后晃了一下。 是他,他这么快就回来了,申令祎有点意外,他怎么这样失魂落魄的! 将笔搁下。起身便走了过去,才刚站起他已经迎面而来,面庞通红。双目也染满了赤色,如同被人勒住喉咙一样涨红着脸,神情极其扭曲。 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申令仪略略吃惊,有些没忍住地笑了一下。 谢允抿直了唇角。 申令祎敛了敛笑,还是朝他走了过去。面露关心,像以前那样问安道,“夫君回来了?” 话没说完,人就被谢允一把抓住,往后退了几步。申令仪有点不明所以,只见谢允哀叫道:“我吃错了药,现在身体很不舒服,你快找有经验的大夫过来。” 申令祎又惊又疑,下一秒,谢允松开她的手,冲到了耳房。 怦怦几下,衣裳被丢到地上的声音响起,忽然听到他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你快去叫大夫,速来速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走调子了,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说话时颤着舌头,与他平常极不相同。 申令祎不解,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会吃错药,吃错饭还有可能。 实在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轻轻走了过去将篾帘拨开一道缝,凑过去看了一眼。 见他竟然已经脱光了衣裳,精赤着上身,背对门口双腿分立。站在为了晚间沐浴而注满了水的浴桶里。 浴桶壁有他半个人高,这样站立,让申令祎只能看见他腰臀部以上的部位,烛光昏黄摇曳,照的他后背水光粼粼一片,整个人犹如在蒸屉里蒸过一样似的,出了很多汗。 越发显得筋骨利落,由肩到背,腰肌以下的贲张线条犹如流水般起伏。 申令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奇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别看了,你快去。” 浴桶里的那个男人仿佛觉察到了后背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痛苦的拧着眉毛,哀求道。 “哦……”申令祎回过神来,也来不及多想什么,连忙出了门。 吩咐侍书叫一贯做事机灵稳当的来福去马棚骑着马,到城中有声望的医馆找个大夫来,越快越好。 …… 京城不愧是本朝的经济和政治中心,不仅特别繁华,吃穿住行十分便利。 即使已经是大晚上,戍时的梆子都敲过,也能迅速的请过来大夫。 来福自小在京城长大,精通城里三街八巷的各个铺子,他骑上快马不到一刻钟就赶到了医术高超的孙大夫药馆。 不到半个时辰,就听门外的婆子开门叫他进来。 那大夫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不火急火燎,骑着一头青灰色的肥壮毛驴,稳稳当当地停在谢府角门口。 由看门的小厮 盲有人引着他来到春景堂。 申令祎首先掀开帘子进去,轻声唤了一声:“谢允,大夫来了。” 片刻后,她听到耳房里传来“哗啦哗啦”几下,从桶中出来的声音,知道谢允已经听到了。 接着里面窸窸窣窣有一会儿,穿衣裳的声音。 刚才等着大夫来的时候,申令祎就在臆想他是吃了什么东西,竟慌手慌脚地要请大夫。 起初她以为他应该是吃了什么泻药之类的,控制不住拉肚子。转念觉得好像不像,而且太过没头没脑了。 好端端去他母亲屋里吃了顿饭回来,怎么就会吃坏肚子如此严重,费解着的时候忽然记起他刚才进来虽然脚步仓促, 但自己依稀还是瞄到了他下头支起来的异样,只是当时人被他吓了一跳,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就没往别处去想。 此刻细想一下,又联系到他的反常举动,申令祎忽然有所顿悟。 但新的疑问又来了,好端端的他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无需多高深的知识,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男人正常的样子。 想明白了这事儿,申令祎本想出去避一避的,等他自己消了火再回来。 现在她对谢允一点儿感情也没有,自然也不可能和他做那事,谢允不对自己说出实情,想必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的狼狈的样子。 申令祎“茄”了一声。 孙大夫为谢允面诊,让他伸出右手,放在诊枕上。 谢允喝退了所有下人,大夫把完脉,意味深长地看了谢允一眼。 谢允对着大夫微微点头。 “申娘子可否回避一下?” 孙大夫捋着胡子,沉吟了一会儿,起身同站在谢允身旁的申令祎说道。 创业倒计时 孙大夫走到灯台前拨了拨灯芯。 他回到床前为谢允施针,几针下去,以长辈的语气忽然问道:“你尚还年轻,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法子?要节制啊……” 配合着大夫施针的谢允脸上滚烫,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孙大夫见他如此也不再多问,他行医五十年,这种男主人中了媚药的事见得多了,多半是后宅妇人之间争宠内斗的原因。 他扎了半个时辰的针,又写了一张益肾固精的药方子,本想叫外面的仆人进来,拿着方子抓药。 “孙大夫,交给我就可以了。” 谢允满身大汗地躺在床上,沙哑着嗓音说道。 孙大夫心下了然,把方子写好给了谢允,便背着药箱走到门前。 “孙先生慢走。”抱琴把一个鼓鼓囊囊苏绣的松香色荷包递给孙大夫。 孙大夫捋着那把银白发亮的山羊胡子,点点了头,又辞了抱琴安排送他回医馆的两个家丁。 他在京城待了大半辈子,晚上外出行医也没出过什么意外,五城兵马司的军士还是很可靠的。 谢允在里间依稀听见申令祎对她的那个大丫鬟说:“银子可是公中上支取的?” 那丫鬟似乎迟疑了一下。 申令祎便郑重吩咐道:“以后任何开支都去账上支银子,不要用我们的了。” 谢允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猜测,他心跳漏了两拍。难道春景堂平时的花销都是申令祎自己出的银子。 他难以置信地把脑海中这个猜想忽视掉,依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了会儿。 刚闭上了一会儿,方才脑海里的那个念头又出现了,如果是以前他会十分坚定地认为不可能是这样。 但是自从母亲这些时日,接二连三地做出刷新他认知的这些事儿之后,他便忍不住去想,该不会母亲在吃穿用度上也苛待申令祎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妻子的关系已经千疮百孔,已经快要来不及补救。 申令祎亲自提着玻璃石榴灯笼在前面走着,直到快送孙大夫到西角门,她问道:“夫君身体是什么情况?” 按理,她作为病人的家眷,询问一下病情是很合乎情理的,但她感觉到孙大福好像不愿意对她多说。 他一路上都在忍着自己的好奇心,直到快到了角门,看到门口有小厮已经把他的那头青色毛驴牵了过来。 她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 夜色中没有人看到孙大夫鹤发童颜的脸上划过了一抹不自然,他捋着下巴上的那把胡子,沉吟道:“误食了一些药性冲突的食物,所以这才引起了不适, 现在已无碍了,静养两天就好,申娘子莫要担心了。” 申令祎眉间轻敛,看到孙大夫的态度,知道他不会说出来了。 于是便目送孙大夫骑上青驴离开。 直到孙大夫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她才转身回去。 “姑娘好像心情不太好。”抱琴注意到申令祎自从孙大夫走后,脸上的好心情就消失了。 她对谢允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真诚相待,而谢允从没有过一次这样对自己过,申令祎一开始只是心中有些难受,这个情绪的小缺口很快就引起了决堤。 申令祎停下了一瞬,对着抱琴道,“天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我想一个人走走。” “姑娘……”抱琴怔了一下,见申令祎语气认真,迟疑了一下便从十字分叉口回西厢房了。 …… 春景堂的正屋还亮着,廊下的灯笼把院子里照的和白日里也差不多。 茶房里一股药香弥漫着,只见申令祎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一阵风似地走进正屋。 两个在门外侍立的小丫鬟面面相觑了一下。 “既然母亲如此执着地成全你和赵盼雁,你为何不应下?” 申令祎脸上冷漠,冷冷得问道。 谢允躺在床上,心里猛沉了一下,明白申令祎已经察觉出什么了。 “我不喜欢她,为何要应下?”谢允看了自己一会儿,开口道。 “别装了,你对表妹的那点想法人尽皆知,还想着瞒我,耻乎?” 谢允皱眉,妻子蛮不讲理。 “你还串通大夫一起瞒着我,其实大可不必,明天我就为你操办。” “你不要说气话了。”谢允掀开身上的被角,下床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申令祎身子一闪,谢允便抓了个空,她冷笑一声:“要我说为了大家都省点儿心,你就纳了赵盼雁,什么喜不喜欢,家里不在鸡飞狗跳才是正经。 你心肝儿表妹也不用东躲西藏,你也不用再吃鹿肉喝春酒了,我也在母亲那里不落怨恨,这正是四角齐全之法“” 谢允刚才觉得自己已经死过了一遍,经过诊治又转活了过来,现在被妻子这一番蛮不讲理的棒喝,身体又难受起来。 此时此刻自己已经像是一只被打开壳的蚌,内心深处不肯示人的低劣已经被申令仪一览无遗。 他不敢再看申令祎,目光落在了她头发上簪着一只海棠珠花。 “你去哪里?”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谢允终于开口。 身后谢允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点恳求的意味。 申令祎没理,一口气跑到门边的那扇屏风旁,坐在书案前研墨。 谢允在原处站着,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心脏带着抽痛,看着她铺好了纸,隐约猜想到她在写什么。 书房和寝房隔得不远,他在这里说话声音能听到,“晚饭时,我在我母亲那里,我误食了媚药。” 他望着那扇屏风慢慢说道神情沮丧,甚至是萎靡。 申令祎毫无反应,心里酸涩得几乎要将自己割碎。 “我不纳妾的原因不是有意要看着家中鸡飞狗跳,而是不想将错就错。我母亲既然糊涂,难道我就要跟着她一起糊涂?你一直是知书达理的, 岳父又是嘉靖二十三年那科的一甲进士,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我绝非是恶意有心瞒你,而是不想让你担心我。” “哦。” 语气里的冷淡让谢允的五脏六腑如被搅碎一样,疼的如冷汗淋漓。 创业倒计时3 “哦哦,”申令祎冷笑一声,“我可没阻拦过你,所以你也不必在装下去了,累否?” 谢允哑了一瞬,妻子没有阻拦过自己,这一点毋庸置疑,可是,感情的事怎么能这样算? 想到了以前她那些一眼就能被识破的试探,自己不仅觉得不无聊,还会很认真地回答她,自己没有纳妾的想法。 让她安心,让她不用在多想,谢允咬牙道,“你变了,你从来不对我说谎。” 说自己说谎? 申令祎气笑了,不说这个还好,自己本是个忘性大的人,他现在一提,自己想起了许许多多的事来。 “因为你们不是骗我就是把我当仇人一样瞒着,我就不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我就该一声不吭地任你们磋磨?嗯?” 谢允忽然间哑口无言,像是一个被扎破了的水泡,嘴巴张了又合,还是没敢开口问她想怎么样才能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额头又烫了起来,神情沮丧而懊恼。 他看着妻子沾着些许泪水的眼睫,将她的双手慢慢带了过来,最后放到自己掌心里轻轻握着。 申令祎白了她一眼,抽回被他捏在手心里的手,正要走开,冷不防地被谢允死死圈进了他宽阔的怀抱里。 “你松开我!” “……”对方不说话,反而拥得更紧。 “松开我!”申令祎皱眉,粉润的嘴唇崩直了一条线。 “你方才怎么胡搅蛮缠?”谢允垂眸看向她,语气古怪地问道。 …… 不知过了多久,申令祎也没精力在挣扎,她觉得眼皮子都有些沉了。 她努力张开眼睛,扫了一眼屋外。 案台上的烛火一直燃烧烛身渐渐变短,从七寸的新烛,燃到了最后,只剩一截不到小拇指指节的长度了。 外头守夜的婆子嘴里时不时梦呓几句含混不清的话。 申令祎感觉此刻已经到了下半夜。 谢允一直趴在她身上,把脸埋进了她带了点茉莉香味的头发上,不肯松手。 “松开我……” 接着,腰间一紧。 申令祎快撑不住了,这会儿才知道了,谢允原来是一个这么固执的人,和他母亲性格是差不多的。 遇到没做成的事情都有一种决不罢休的劲头。 在他怀里站了不知多久,她都差点有那么几个瞬间要睡过去。 脖子很酸,听到他在耳边轻声问道,“你困了么?” 我当然困了,申令祎刚想骂他,旋即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得,眼睛下意识地瞪大,整个身子都绷了起来。 谢允看见申令祎警惕地看着他,气管像是被人用力戳了一下,疼的有些喘不过气。 原来自己在她心里,已经如此低劣了。 “我以后去书房睡。” 他失落地垂下眼睫,他方才清晰地感觉到妻子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申令祎听到他这么说,心情竟好了不少,自己眼光其实也没有特别差,不是吗? 谢允虽然并非良配,品行倒也没有差到一无是处。 …… 申令祎这一觉睡的那是一个昏天暗地,第二天一早,人还困得不行,就被抱琴催着起床。 抵触了几下,朦朦胧胧地又瞧见一个一身天蓝色衣衫的身影从抱琴身后走了过来。 “你不饿吗?早饭已经摆好了。” 谢允咳了一声,收回目光,坐在床沿上,背对着小乔。 申令祎咕哝了几句,又翻了个身,“母亲那里我今日就不去了,你去吃我不饿,我要睡到下午。” 谢允轻笑一声,“好,你记得吃饭。” 这个人一到了白天,或者在别人面前就好像会变得比较正常一些了。 申令祎闭上眼睛,心里骂道谢允好虚伪好会装,她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的正是这样的人,不由得大恼自己眼光肤浅。 谢允让抱琴出去后,回头看了一眼,忽然又靠了过来,“接下来一些时日我大约不会外出了,我会每天都多抽空陪你。” 他的声音听起来挺温柔的,听的申令祎耳朵一阵凉意抚过。 谢允那温柔的语调,那治愈的笑容。 他人都走了有一会儿了,还如同惊蛰春雨一直深深地留在申令祎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睡不着了,真有点欲哭无泪了。 他为什么不出远门? 说句矫情的,她这会儿特别怀念起之前他拿自己当摆设般存在的日子,以后是怎么样不知道,反正要是像昨晚那样在斗上一回气。 谢允这种水磨耐人的性子倒可能受得了,但是自己绝对会发疯的。 侍书进来服侍她起身,申令祎觉得很累但是又睡不着了,懒懒散散躺在床上不说话,可把侍书给气坏了。 看昨天二爷回来的样子,她就知道,姑娘一定会通宵照顾,因为不放心,后半夜还爬起来悄悄出来看过两次,寝房里的灯烛一直亮着,后来到了寅时时分才被吹灭。 当初姑娘未出阁时,她们几个还戏说嫁给一个老成稳重、年龄又大不少的姑爷,一定会被当成女儿宠。 会疼人照顾人之类的花,现在想想真是想太多了,姑爷偶尔体贴过一两次,大多数时候都是姑娘一刻不得闲地,一是料理家中宅务,伺候赵姨奶奶,又要伺候姑爷的饮食起居。 所以会不会被夫家疼爱,真的跟丈夫的年龄没什么关系。 ……也不知姑娘后悔了没有。 谢允早上走时交代了她今早可以不必去赵氏那里请安了,申令祎也乐得如此。 谢允昨天就要回房后,蓁院遣了两个仆妇来问,被谢允吼走了。 想必蓁院现在正明枪暗箭等着自己呢。 自己可不想去。 申令祎在床上赖了会儿,稍微缓过来了一下,梳洗完毕,就像平常那样先去了东院儿。 谢允早于申令祎来过申姨妈和母亲冯氏这里了,问安时提了一句她今天会晚起。 这时,见她却跟平常差不多时间就来了,申姨妈神态也如常,并没有多问什么令人尴尬的话。 冯氏已经等了她一会儿了,她坐在罗汉榻上,面前的炕几上放着一封邮信。 申令祎扫了一眼桌子上,问道:“爹写的信,何事?” 冯氏一面将裁开过的信递给她,一面道:“别操心,我在水仙巷赁了一处宅子,诸事都妥当了。 小插曲 父亲要来京中,申令祎知道后心中很是欢喜,十分期待着父亲的到来。 虽然父亲和母亲的关系有点形同陌路了,但是她知道,父亲其实依旧是爱着母亲的。 而且因为父亲什么事情都会向着自己,申令祎完全没有因为父亲和母亲的关系,而对父亲产生怨怼。 申令祎唇角上扬,有一种自己突然有靠山的欢喜跃上眼中,连着积压了几日的心烦,仿佛也消除了大半。 她不由得双手轻拍了一下,喜滋滋没一会儿,母亲的话,让她的心情瞬间如绑了铅块一样,猛地下沉。 本朝开国皇帝明太祖把蒙古人逐出内地后,再也没有精力将其斩尽杀绝,蒙古人逃回草原后迅速调转马头,变成本朝的跗骨之疾。 起初为了防御蒙古骑兵南下,大明帝国在北部边境建立了一套完整的防御体系。 然而历经一百多年,河套地区完整的防御体系已经出现分崩离析的漏洞,大约是在五年前,蒙古兵团入侵河套一战而成,自此后水草丰美的河套地区成了蒙古兵团的给养基地。 帝国为了对付河套境内的蒙古人,设置了陕西三边总督,分别是甘肃,延荽,宁夏。 第一任总督王跃主张收复河套,但未成,后来的历届三边总督都主张主动收复河套,但都不了了之了。 二十年前,意气风发的申父中了一甲前三名,也就是探花。入翰林院的第一年,他写了一本《治边疏议》递交内阁,认为最现实的办法就是把蒙古人逐出河套,便能保证三边安宁。 上这种奏疏的年轻热血官员多了去了,不知怎地,申父的奏疏被人重新提起了,圣上便急命父亲进京任礼部主事一职。 申父由陪都的从三品官变成正二品,本是好事,却令冯氏和申令祎齐齐皱了下眉头。 申父这些年在金陵,不是和风雅人士玩弄秦汉的文章,就是歌颂汉唐的诗歌。 虽然国子监祭酒这个官职,没什么实权,但是也是很受人尊敬的,而且从应天府书院考上举人的学子无数,这些都是隐形的人脉资源。 他每年除了进京述职,可以说对北边的京城也算是人生地不熟。 “父亲升迁了……”申令祎看完信,却高兴不起来。 “早上允哥儿来请安,我问了一下他朝中的事。”冯氏摇了摇头。 申令祎沉默了一下,半晌,闷声问道:“……他怎么说?” 冯氏抬首,心情有点压抑,“俺答汗假意归顺,实则预谋行刺圣上,朝中便有人借此上疏,讨伐俺答汗,以绝后患,振我国威。” 申令祎想不通这跟父亲有什么关系,疑惑道:“那让爹爹进京干什么?” 冯氏沉吟道:“也许这跟你爹就职礼部没有什么关联,是我们想多了,你不要操心这些,这都是大人的事。” 母亲刚才说,振我国威? 申令祎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上一世这个时候,双方不是议和了很多年吗? 她记得,谢允在一次事后得意洋洋的告诉她,俺答汗人虽然一开始是假意归顺,但是经过户部(特意强调了作为户部侍郎的自己在此事件中发挥的巨大作用)和兵部努力了两年,充盈国库,整顿军营。 这一举俺答汗未来五十年都没有能力犯我朝边境,假投诚变成了真入贡,他们在河套地区游荡,相当于一群被拔掉尖牙的恶狼而已。 边关无战事,这是再好不过了。 但想不到,竟然因为的重生,发生一连串的蝴蝶效应,竟会是如此。 她不由得双手合十,祈祷庙堂之上,能有人力挽狂澜,让天下四海升平,再无战事之苦。 “你也别太担心了,你爹是会做官的,放心。” 冯氏摸了摸申令祎的头发,申耀祖是什么德行,她作为他的枕边人再清楚不过。 才华是横溢的,对国家是热爱的,治国安邦,那是指望不上的。 但好在丈夫为人处世比较圆滑谨慎,想必能从这趟浑水里全身而退,毕竟他只是一个无实权的文官,能摊上什么祸事呢。 “母亲,父亲最好不要进京去什么劳什子礼部,在京为官根本就是凶多吉少!”申令祎着急得有些坐不住了。 冯氏讶异地看着申令祎,不明白女儿怎么会如此抵触这件事,许是知道些内情,“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申令祎回想了下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虽两世的事情发生的不一样,但她隐约记起了谢允对自己说过。 在京为官,稍有不慎就会出局,进入庙堂。如上百尺危楼。 有一年,他去边境,宣统那边当巡边御史,任期一年。回来后竟然没有找出边境的种种贪污腐败行为。 有言官弹劾他尸位素餐,与边将巨贪沆瀣一气,成猫鼠同眠之势。 她问谢允,是不是真的被边将贿赂封口了,谢允让她别问这些事。 当时,她心中隐隐知道了谢允真的像那位言官说的那样了。 只是没多久,谢允忽然弹劾兵部上下勾结,贪污百万军饷一事,当时的兵部尚书是内阁首辅。 被他除掉后,他进入内阁补缺。 可想而知,庙堂之上,波诡云谲,非两面三刀者不可胜任。 她是讨厌谢允,但她是认可谢允的职场能力的,未来首辅说的话,多少有些参考性。 申令祎正在思忖着怎么样才能让父亲不搅合进去这些事中,外面有个小丫鬟的声音响起。 小丫鬟进来,俯身行礼道,“二奶奶,二太太请您去蓁院一趟,说是有急事找您。” 申令祎蹙眉,目光幽怨地望向冯氏,见母亲点了点头,表达了态度。 申令祎苦恼,心中不太乐意,也只好站起身,要随小丫鬟过去。 冯氏出声问道:“亲家母可说了什么事?” 那小丫鬟眼珠转了几转,抬眸迅速看了一眼冯氏,姨奶奶自早上起便有些怪怪的,目光有些呆滞,也不思茶饭。 但是这些,却不是她该说的。 半晌,小丫鬟有些惶恐地回道:“……这个,我们做下人的不太清楚。” 创业倒计时2 赵氏和大太太不一样,大太太不喜欢赵氏,就主动开口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却好像得了受虐症,明明那么不想看到自己,偏不学学这家正经主母大太太,主动开口免去晨昏定省之礼,非是天天要让自己到他跟前给他添堵。 “姑娘,要不咱找个理由,别去了……”侍书脸上有些担忧。 平常赵氏叫申令祎去蓁院,赵氏就是一张阴阳怪气的刻薄面孔,今天肯定更甚! “无妨,她已经左右不了我的情绪了。”申令祎声音平淡。 刚走到正屋,那种深深的恶意和厌恶她的气味,她还没走进去就能闻到了。 只是一进去,却看到赵氏脸上并不是平常的那副样子。 赵氏看起来有些虚弱,眼睛浮肿像是哭过,抬起眼皮看向她时,比往日脸上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还有令人意外的一点是没看到她身边形影不离的一个婆子。 这是她的头号狗腿子,上一世是个以下犯上的刁奴,被她教训过一回后,还是照样不改。 今天没看见她,眼睛挺舒服的,申令祎眯了眯眼,走到一张高腿小方案桌前坐下。 “允哥儿,他现在怎么样了?”赵氏看了自己有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 “他比昨天已经好些了,大夫说没什么大碍,今天说自己有事,一早就走了。” “他可说了干什么事去了?”赵氏紧声问道。 申令祎抬眸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清楚,他有什么事在我面前只字不提,儿媳也不得而知。” 赵氏眼神古怪,像是在怪自己对丈夫的一无所知,申令祎移开视线,并不与她对视。 赵氏不在说话,想起来了今天一大早,天色才刚透出一点光亮时,儿子来自己院里请安。 她昨晚一夜无眠,早上起来两眼浮肿,一见谢允来了,她想起昨晚儿子怒状前所未有。 心里多少还有些余悸,勉强稳住身体,先朝儿子笑了笑,见他也不坐,也不说话,站在面前只是盯着自己。 自己颤声道:“允哥儿,昨晚之事确实是母亲的不是,都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 竟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昨夜你走后,我还以为你往后就不再认我这个母亲了,我的心里……呜呜” 她眼眶泛红,泪便掉了下来,哽咽得说不连续话,“你媳妇哪里,想必也是知道了?她原本就瞧不起我,看来以后更瞧不起我了, 也罢,只怪我自己糊涂,今日便去她那里请罪赔不是,她要怎么辱我我都认下……” 谢允两道眉毛紧紧皱着,半晌,仿佛才压制下了情绪,缓缓地道:“昨夜之事我并未告诉,也不打算告诉她,免得她凭空又添无谓烦扰。” 谢允抬眸,目光炯炯地看向赵氏,“也省的儿子在她哪里没脸做人,夫纲不振。” 赵氏忙不迭地连声说是。 “只是你这里需要应下我三件事,”谢允冷眸。 “儿子只管讲!”赵氏连忙应下。 “第一,将表妹送回赵家,往后不许她再来登我谢家的门,舅舅舅妈那里我自会去摆平,不会让赵盼雁给人做小,会让舅舅舅妈给她寻得一个品行端正的好人家。” 赵氏愣了一下,对啊,自己当初就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都怪自己当时一心想着让盼雁帮自己对付儿媳妇了。 因为自己的私心,让盼雁受了那么多委屈。 赵氏又哭了起来,心中深深的自责,让自己很是痛苦。 “第二,母亲往后也再不许去任何一座道观,与任何道士交通往来。” 他的眼里掠过一道阴影,“若是叫我知道下回你再同这些坑蒙拐骗的神棍,做出这种类似于下药的阴私丑事,我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 赵氏吓了一跳。 昨天的事黄了,她还埋怨了一会儿蓝神仙给的药是假药,只是没想到儿子怎么就知道药是自己从蓝神仙那里求来的呢? 见儿子提这个毕竟不光彩,涨红了脸道:“不和那些神棍来往,我是记住了,这回也是十分的后悔,儿子放心,只是这第一条……” 她刚要说话,抬眼看了眼谢允,见他脸色阴沉地盯着自己,被唬了一唬,肚子里的话是如何也说不出来。 “我晓得了……只是你也知道,盼雁家有那样一个继母,突然送她回去,她又能怎么生存?儿子,你容我几日安排,我知你不喜欢听。 这一回我也得了个教训,往后再也不会让你娶她了,你也知道,她这些年一直陪伴着我,如同亲女。 如今我要送她回去,好歹要送的体面,给她备些东西。也算是成全她这么些年代替你和岚姐儿在我面前尽的孝顺,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求你了,好不好?” 赵氏说到这里,眼泪又流了下来,哭的伤心欲绝。 谢允眉头再次皱了起来,片刻后,终于沉声命道,“最迟后天,后天若是她还在,母亲休要怪我不孝了。” 赵氏觉得自己被人几乎逼到了绝路上,无奈只得应下,哽声道:“允哥儿,我这回事儿错了,对不住你,”眼泪干了又擦,擦了又干。 谢允望着赵氏仿佛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最后只道,“只求母亲记住此次教训,往后行事不要在如此糊涂,便是做儿子的福分了。” 赵氏点点头,谢允走时,又淡声交代了几句,“她心情不太好,母亲这几日让令祎好生静养。” …… 谢允走后,赵氏自己独自发呆了许久,眼见中午快到了,问下人,听到赵盼雁还在房里未起。 早上起一滴水米未进,厨娘敲门也不应,赵氏洗了洗脸,抬脚便亲自找了过去。 在廊下站着,她几次敲门,里面人都不应,半晌,她才意识过来什么。 她惊呼一声,连忙让人破开了门,好消息,侄女没有想不开上掉,坏消息,找遍了屋里所有的地方,都不见赵盼雁的人影儿。 赵氏哭倒在地,特别担心赵盼雁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手足无措了一会儿。 冷静下来,儿子那里她是不敢去,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叫申令祎过来处理此事。 “婆母,你是说,表妹又不见了?” 无语,又不在了,她现在正有几大桩事要忙呢,那里腾得出手,去管他们谢家人的事情。 申令祎凝眉,思忖了片刻开口道,“婆母,你是找错人了,首先我来到京城,人生地不熟,恐怕有心无力。” 又接着提议道:“婆母,你也不要着急,她一个女子不过是一夜的时间,能走出多远? 人多力量大,您在想想谢家可还有什么亲戚可以帮忙找找?” 申令祎扫了一眼脸色心事重重的赵氏,赵氏不敢去告诉任何人了。 接着道:“要不要跟太太说一下,让她派几个府里的老人出去找找?” 赵氏急得大声吼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你还在推三阻四的跟我置气,你就不能以大局为重?” “啪嗒——” 申令祎一挥手,一个汝瓷茶盏咻得飞了出去,猛地在地上碎成十几片。 创业倒计时1 赵氏被吓了一大跳,她从来没见过申令祎这样,脖子一缩,愣在椅子上不敢说话。 申令祎的目光实在骇人,大有打她一顿的架势。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赵氏欲哭无泪,感觉这几秒就像是度日如年一样,想到侄女的处境,最终要硬着头皮开口。 赵氏嘘了几眼,见她不说话,方觉得刚才的话有点过分了,便缓了下语气说道。“家里现在也只有你能帮我,盼雁再有千般不是,却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申令祎吐出一口气,仿佛是控制住了情绪。 见儿媳妇沉默半响,一言不发,冷得骇人,赵氏心里四上八下,乱的跟猫挠过一样。 “支五百两银子,让全府的人,能出去的都出去找一找,若能找到,论功行赏。”申令祎吩咐身后的侍书道。 侍书点点头,出去了。 赵氏听她这么说,大喜过望,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缓缓的落地了。 她嘴唇张合了两下,又想问申令祎,五百两银子是她自己出还是要账上出? 但看着申令祎如冰一样的眼睛,终究还是没说出来,一想到要是花的是公中的银子,肉狠狠疼了一下。 她这个儿媳妇,花起谢家的钱,可真是连眼都不眨一下啊。 真是会做人,自己一个铜板都没出,却能在下人眼里落一个出手大方的好名,但是现在也只能指望她,这些放以后再说。 申令祎起的晚,早饭还未吃,这眼看快到中午了,肚子已经饿的有些疼,她看了一眼抱琴。 抱琴心领神会,开口道:“姑娘,夫人哪里还有事等着您帮着料理呢。” 赵氏忙道,“儿媳妇,你先去忙太太的事……” 申令祎颔首,转身出去。 赵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些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在水面上的树枝一般急道:“还有……万一下人们没找到盼雁怎么办?” 那自己以后可怎么睡得着啊! 申令祎头也未回,掷地有声道:“报官,今晚酉时之前,未找到表妹就报官报官,有官差一起找,这样可以增加找到表妹的可能性。” 赵氏浮肿的双目里蹿出一丛希望的火苗,她手抚在胸口上缓缓坐下,“好……好……有你在我就放心了。” 申令祎走到门前脚步一顿,突然转身,语气认真道,“婆母,找到表妹后你就让谢允娶她,我没意见。” 赵氏先是怔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旋即眼尾爬上一丝又惊又喜的笑容。 申令祎看着她强忍欢喜的样子,握紧了拳头。 离,马上离,和谢家人待一天生气的时候,自己的前十七年加起来都没有今天这么多。 …… 此时此刻,再去往城外的水仙庵的必经之路上,有一辆从车行租赁的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着。 车夫时不时地担忧回头往马车里看上一眼,自己是刚做车夫没多久,驾车的技艺还不够娴熟。 这不,掌柜的让自己送一名女郎出城,一路上路也不怎么颠簸,但是自己就是把车驾的摇摇晃晃。 他很担忧这女郎到目的地后,以此说事,不给钱或者去车行找掌柜的投诉自己。 不过,根据自己一路上的观察,车厢里的女郎好像并没有生气,因为这一路上,都没见她对自己发过一句脾气。 车夫一路上悬着的心,放松了不少,心中暗暗道,自己接下来一定要专心驾车,不让这位客人受一点颠簸了。 赵盼雁不知这个车夫心中在想什么,她心情沉重,无心留意自己这一路的颠簸。 她掀开窗帘,伸出头往外面看了看,窗外的天空已经染成霞色,霞光洒满了山背,红日西沉,飞鸟归林。 她不由得回忆起自己的前世今生。 跟别人比,她无疑是命苦的,她生来就是谢府的家生子,母亲在她出生后不到两年,因为实在忍受不了喝完酒就打人的父亲,上吊缢死了。 自她会做事起,每个月到了领月钱的时候,刚领到就会被父亲一文不留地搜刮走,天知道她是怎么一年似一年长大的。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迟早有一天会熬出头,不想父亲居然讨到了媳妇,听人说,有后娘就会有后爹。 自继母进赵家后,她知道这话果真不假。 直到有一天,赵家里出了一个嫁入高门做姨太太的姑姑,姑姑不仅把她接去身边锦衣玉食地养着,还能和表哥一起读书认字,过得比普通门第里的小姐过得还要体面些。 她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快乐无忧下去,但随着自己渐渐长大,认知慢慢提高,她突然有一天十分清晰的认识到。 以自己的出身,嫁给表哥谢允为正妻是不可能了,明白这一点后,她难受了好久。 难受过后,她就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为自己的以后考虑了。 在女学时,她听女先生教导她们要“宁为农户妻,不做富家妾。” 也一直这么想的。因为他也见到过身为宠妾的姑母实际上即使再得宠,也在理法上。第一大太太大夫人一头。而且自己生的孩子都不能放在自己这里亲自教养。 可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己身份不上不下,嫁不进富贵人家,但若嫁给府里跑腿的小厮,或是田庄子里的管事,她不如一头碰死了的好。 谢允年少有为,才华横溢,她一颗心早就寄到了他身上,怎舍得半途而废?姑母有意将她配给二儿子,正合她的心意。 其实一开始,她不是没动过嫁谢允做正妻的念头。自知身份不够,为了加持分量,当今天子都笃信道术,赵氏自然也紧跟其后,自己便暗中备了重金贿赂,恳求赵氏最信的一个道长为自己说话。道长收了钱,自然就将她说成是赵氏的贵人,赵氏深信不疑。 可惜姑母在谢家,终归不是说了算的人。上头不仅有当家主母掣肘,连谢允对他的母亲,也非言听计从。眼看着自己已经快要蹉跎成了老姑娘,她心中焦急,催促姑母早日成全了她。 谁知姑母和表哥说了这事之后,表哥坚决不同意,还让自己回赵家去,继母正打算把她嫁给年过半百的富商呢,那个虎狼窝一样的家,是肯定不能回的。 上一世,她“离家出走”后,在清虚观后山,待了几年,正因为这么一回事,却让她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对一个被父亲和继母吸血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比找到亲生父亲更幸运的事了,如果有,那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当今天子。 上一世,父皇给自己坐了主,让谢允休妻再娶,谢允却说自己不能从命。 没想到,表哥居然敢违抗圣旨,她真的很意外,难道他就这么讨厌自己? 事情陷入僵局,父皇也不能逼臣子强娶自己女儿,但又想补偿流落在外吃尽了苦的自己。 后来经过父皇的再三劝告,表哥终于还是松口了。 她大喜过望,自己执着了这么些年的事,终于要成真了。 当晚她喜滋滋地歇下,在睁开眼,却不想上天又给她开了一次玩笑,她居然重生了。 经此一番,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窗外。 插叙 一早,谢允出门去了四夷馆。 四夷馆起源于本朝开国时期,由于随着中原王朝对外交活动的不断深入,外语的重要性开始逐步凹陷。 但在相当长的时期内,外语人才的培养只能依靠自学或者师徒传承来完成,朝廷并未设立专门的机构进行教习,直到明太宗皇帝下令开设四夷馆,本国官方的外语与翻译教学才开始走向制度化。 太宗皇帝时期,他把京都从金陵迁移到北平,太宗皇帝能战善战,六师屡出,漠北肃清(虽然到了本朝边防就不行了,随着国内局势趋于稳定,这位马上天子开始主张与周边国家进行外交活动,这样一来,前来朝贡的外国使者大大增多,创造了远迈汉唐的万国来朝之盛世。 为应对外交需求,太宗皇帝就设立了四夷馆,一百多年过去,四夷馆已然成为了朝廷培养外语人才的主要阵地。 刚到四夷馆门外,就看到四夷馆的学吏起身过来,想来是等候多时了。 谢允从袖口中掏出一张名帖,递了过去,“我和王世帧王大人一约,麻烦你通传一声。” 学吏一动不动,仿佛早已知道此事,笑道:“王大人现在不在四夷馆,他特意交代小的,若有人找便领路带他去对面的云起楼,天字号包房。” 说罢,抬眼瞧了一瞧谢允,紧接着道,“大人,请您移步请随下官去云起楼。” 谢允微笑着更正道,“某现在已经不在朝为官了。” 学吏愣了,谢允又说道:“我随大人去。” “欸…”学吏应道,引着过去了。 见这么几步路的功夫还要亲自送他过去,谢允抬手轻声谢绝道,“罢罢,我自己走过去。” 学吏只好目送他过去。 本朝命令,官员不得出入民办青楼,只能去官办的青楼:教坊司,王世帧居然把自己约到了这种地方…… 随便,反正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官身,随便进。 云起楼并不喧闹,反倒是很雅静,谢允跟着店小二去了三楼的包厢。 王世帧是他的同年,殿试放榜后他们一起选入翰林院当庶吉士,散馆后一个去了泉州当知县,一个去了宣大当巡边御史。 任职期满自己留任京中,王世帧被分去了陪都当国子监司业,陪都金陵也和北京一样设六部九卿,因为事事都要事先上奏京城六部准许,所以已经变成了虚职,去了陪都相当于仕途终结。 王世帧今年能调任回京,谢允实在是替自己这位同年庆幸。 “我当你不来呢!允之。” 一道醇厚的声音从里面响起,随着几道轻快的脚步声渐近,一个个子不高,身材适中的男子出现在谢允面前。 “为什么不会?谢某现是白身,来这种地方有谁会弹劾我不成?” 谢允一身松香色云祥祥云暗纹长袍,手里拿着一把湖扇,称得芝兰玉树,他挑了下眉,眼眸带笑。 话落,这倒提醒了王世帧,王世帧一面和他一起往里间走去,一面迟疑了下,道:“在京为官那么严苛吗?青楼都不能来。” 谢允落座后,手里的扇子随性地敲着桌角,“这个,要看有没有人揭发。” 谨言慎行,看来自己这个同年还是没学会,京城里的言官集团唾液发达,专门以骂人为生,金陵到底有什么魔力,那里长大的人心性都好单纯。 王世帧迟疑了片刻,眉眼间的担忧散去,他毫不在意地哼了一声,豪迈道,“无妨!” 谢允不在说话。 珠帘晃动,清脆悦耳,有一男子走了进来,调侃道:“世兄年纪轻轻怎说这样沮丧的话来?你才高八斗,他日做尚书宰相也不是不可能呀!” 来人是张宏,他方才一进门就听见谢允和王世帧在说话,谢允是状元,那就不和他比。 但是自己和王世帧同是二甲进士,名次也相差不大,熬资历熬个七八年,再不济也能混到京城做个四五品的官了。 可惜王世帧就是官运不怎么顺,翰林院一散馆就很倒霉地被分到金陵做冷板凳,张宏叹了口气,看来老师说的那句“科举往往取决于一个人的才华,而官运,则取决于一个人对官场的适应能力。”果然不错。 “……”王世帧正沉默着,见到昔日故友,十分开心地站起来。 “今天是允之请客,还是世兄请客啊?” 张宏看了谢允一眼,他本没打算来,王世帧太不会约地方了,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进入青楼,真的是…… 不过无意间得知了谢允会来,自己便也来了,张宏人方坐定,把玩着扇子问道,“听说你辞官不做了,这是为何?” 谢允更正道,“倒也不是辞官……不过,不做官也好,我也学一学江南才子,进则理学,退则风月的潇洒,做个闲人。” “哈哈哈哈!”张宏大笑着击掌。 琴女们从门外鱼贯而入,素手拨弄着乐器,一时间屋中凉风习习,琴音悠悠。 王世帧席上刚要谈公事,就被张宏委婉打断,三人话题便调转为谈论他在江南的雅事。 听了几个水准有待提高的曲子后,王世帧有些索然无味,这来云起楼行乐,根本跟钱塘院没法比。 见谢允用手支着头,聚精会神地听着琴声,张宏更是有些无聊地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扇子。 又见窗外天色时候不早了,王世帧拿出两个锦盒,“这是我从杭州带来的兰雪茶。” 谢允听说过兰雪茶,他没喝过,因为申令祎喜欢喝,他好奇这茶有何妙处,让申令祎到了夏季,竟然花几百两托人去浙省去买。 王世帧见谢允有些好奇,张宏也是,便打开锦盒,介绍道:“这是真正的兰雪茶,可不是市面上卖的松萝茶哈,你们喝过兰雪,就知道和松萝的分别了。” 谢允语气十分认真,问道:“有何分别?” 王世帧便对这两位同年一字一字讲解,“这兰雪茶是日铸学芽茶的进阶版,有‘越州日铸茶,江南第一’的美誉,但是数年后,徽州的松萝茶因制法先进,在茶市上迅速崛起,把“江南第一”的日铸雪芽压下去了,有一个姓张的茶痴,不甘他最爱的日铸雪芽没落,就招募了许多制茶匠人到日铸与他一道改革日铸雪芽。 他们用松萝茶的制作方法,提升雪芽的品质,经过扚、掐、挪、撒、扇、炒、焙、藏等技艺的处理,又往茶叶里加进茉莉进行炒制,这样制出的雪芽‘色如竹箨方解,绿粉初匀;又如山窗初曙,透纸黎光。‘日铸雪芽经过他的改善后,名声渐大,改名为兰雪茶。”1 王世帧长长的感叹一声,“这茶千金不换,一两难求,松萝茶有几分它的味道,但又远不如它……” 谢允手中捏住那方锦盒,连声问道,“你可有什么路子,每年让我能买到一些!” 插叙(完) 三天之前,离京城不算远也不算近的边境,正值曙光初照时,长城上的一名守军突然看见前方尘烟滚滚,几十匹铁骑正向城墙这边飞驰跑来。 守城的战士急忙跑去值班室告诉百户长,百户长也吓得不轻,立马让人去吹响号角,点燃烽火。 这个消息传了下去,一时间城墙上军士的心情如凉水倒进了油锅一般,士兵们从梦中惊醒,急忙起来作战。 来人正是他们熟悉的蒙古武士,为首一人虽满脸疲惫,却遮不住草原上贵族特有的高傲。 守将见敌人稀少,松了一口气,不禁生起英雄胆,喝问:“找死啊,这么几个人就来攻城。” 为首那人冷笑,主动开口介绍自己,“我是俺答汗的孙子耶律单凌,快开城门,本王来投诚。” 边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这行人不是来攻城的,一面命令严防,一面跑去军营,把消息快马加鞭报告给了大同巡抚洪大瓦。 “什么!?”听完百户长报告的前方军情,洪大瓦一下子惊坐起。 震惊了一瞬后,渐渐恢复冷静,这个紧要关头,他想到了一个人。 他和谢允是同年进士,两个人的仕途也大致相似,先是在地方历练,后来一个进了兵部,一个进了户部。 再后来就是俩人公务上经常合作,多年的合作经验已经使他们共起事来得心应手,这些年来二人通力合作,屡屡挫败蒙古人的小规模进攻,宣大一线风平浪静。人民安居乐业。 洪大瓦知道俺答人行刺皇上后,立即让心腹王崇古进京找谢允商量。 王崇古自领了命,一刻也不敢耽搁,进京后连碗水也没来得及喝,现在在云起楼找到了谢允。 俩人一前一后去了一家不起眼的茶楼,要了一间私密性很强的包房。 他一身商贩打扮,带着湖巾,谁也认不出这是无皇命却进京的一名边将,他在楼外等了不知多久,才见谢允现身。 待谢允身边只有一个人后,他才在谢允面前露出身份,待自己一字不差地刚将边境的情况转述后,谢允却先说了一件事,“我现在并不在京中做官了。” 王崇古吃了一惊,“啊?怎么会?” 谢允没有接话,而是脸色凝重道:“国库早就空了,二十万两都拿不出来,估计今年的俸禄也难发了,不知又指着哪一项银子顶呢兵部呈报的军费更是筹措不出来。” 谢允多年来一直用心北边防务,又从自己安插在草原各个部落的探子那里得到不少讯息,脑海里对蒙古内部的争斗了如指掌,是以很快就分析出了此事的蹊跷。 没银子谁给朝廷卖命,王崇古惊道,“竟已至此?”虽然嘴上这样问,心里却已经不疑有他。 谢允又问道,“你确定他们是来攻城的?” 王崇古点点头,随即又赶紧否认的摇头,想起了那人在城外说的话,“他说是来投诚的。” 谢允脸上由阴变晴,舒眉笑道,“某认为是真的,耶律单凌的舅舅要越俎代庖自己外祖父的汗位,不止这一条足够让他们反目成仇,而且他的舅舅左贤王还和他有不少私人恩怨。” 耶律单凌是俺答汗的女儿所生,按理说应该是外孙,没有汗位继承权,但是草原文化与中原文化不同,他的女儿和女婿离婚后,耶律单凌就成了俺答汗的孙子。 如果外祖父俺答汗能活着回草原,百年之后一定会将汗位传给耶律单凌。 况且,他和左贤王实在还有夺妻之恨,现在外祖父被构陷,心爱的女人被抢走,他这次投诚,谢允断定不是俺答人的阴谋诡计。 “谢大人,我相信你,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崇谷的犀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谢允,他一直很鄙夷文官,觉得文官说话都是大事大概,小事小心,不敢担事,但见谢允这样说,心中暗道没有看错人。 谢允喝了杯茶,润声道,“嗯,此事误不得,你快让洪大人向兵部汇报,由兵部上奏内阁,看阁老和圣上定夺此事!” “谢大人,如此一来,国控空虚,若北汝突进。攻破大同易货宣府。谁来负责?”王冲摸了摸脖子。那可是掉脑袋的事情。 谢允沉吟道:“白乳轻柔并非始于今日。此番头疼。威胁到了黄玲,没有吗?既如此,难道还要那就上报朝廷,朝廷有兵部,地方有督府总兵。各有职守,兵部敕令杜甫将帅尽心御敌就是了。” 意思就是问我没用,内阁我说了不算。 “谢大人!”王崇古语调沉重道,“多年来,朝廷视北虏南倭为眼中钉肉中刺,但似乎只要没有兵临紫禁城下,没有威胁京师,就不算大事,就不以为意,边关督抚将帅,也以不被攻破城墙要塞为念,故北虏只要不攻破大同,宣府这样的重要关卡,就不愿意与之交战, 而他们侵掠其他地方,将士每每不堪其扰见敌即溃,向往不敢上前,任其饱掠而去!北虏也正是抓住这一点,肆无忌惮,在北边如入无人之境,这,这竟成了一种默契,边民生灵涂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却无人顾及,兵连祸结,国库之空虚,却不能阻止北虏侵扰,委实令人气短!” 谢允抿着唇,并不言语,他周身冷静,让对方也不再急躁。 王崇古更换了下坐姿,情绪也没有那么激动了。 谢允知道他想让自己说什么,淡声道,“谢某一个白身该如何做?” 他有时在想,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百姓,是不是就可以过着幸福的生活,和妻子恩爱,再生一两个孩子养在膝下。 而不是在朝堂上又要防备自己人的迫害,还要救国治世。 王崇古又不可思议道,“谢大人,你真被罢官了?” 谢允挑了下眉,笑道,“真的,圣上口谕,让我免职思过!” “啊?”王崇古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不会,谢大人最会周旋善类了,你……得罪了谁啊?” 妻子的喜好(1) 秋风飒飒,眼看就要下雨,一直没有下人来回找到赵盼雁的消息,申令祎等到酉时时,便让人赶紧去府衙报官。 这一去,方不到一个时辰,张管家就回来了,一起回府的还有大爷谢晖。 原来是派出去的人还没走到府衙,就遇到了谢晖,谢晖叫住家里的下人,问了一番后,便一起回了谢府。 东院花厅里,大太太上了年纪,有些乏了,申令祎便送她回房歇息去了。 谢晖看着申令祎,眼底有些疲累,忍不住提了一句,“赵姑娘是几时不见的?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可留下了什么信件?” 申令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早上自己早饭还没来得及吃,就被赵氏叫去蓁院,一大早就听到了让人心烦的消息,自己一天心情都不好。 再加上她下午又在看铺子选址的事,真没有心力去分析赵盼雁去哪了这个问题。 谢晖沉吟一声,“赵姑娘应该不会一声不吭得离家出走,如果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我觉得也不必找了。”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弟妹,你也不要着急,我觉得还是先在最后一次见到赵姑娘的地方找一找,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书信,若没有,我去寻人。” 话音刚落,冯氏目光一亮,对申令祎道,“祎儿,去问问你婆婆,赵姑娘可留下了书信之类的线索没有?” 谢晖是锦衣卫千户,让他想法子寻个失踪人口,比府衙里的官兵必定有效多了。 申令祎眉间缓了一些,应声说是,又吩咐让人抬来竹椅轿,毕竟去东院儿有那么一刻钟的路程,现在正是晚饭时分,她有些饿了。 在去蓁院的路上,申令祎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直到竹轿平稳地停下落定,她才有了些精神。 看见那扇乌木清漆大门,她不想进去和赵氏说话,吩咐了门口的丫鬟进去传话。 过了一刻钟,那个穿杏黄色比甲的小丫鬟急急忙忙地出来了。 走到申令祎面前,有些拘谨道,“姨奶奶说没有见呀。” 申令祎蹙眉,显然是不相信,“姨奶奶确定没有找到什么吗,好,既然她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你让姨奶奶再好好想一想,还要不要找?” 闻言,小丫鬟嘴巴微张,是啊,在她们村离家出走的女子,等于自动和家人决裂的。 她又转身去正屋了。 今天从早到晚没有一刻不担忧的赵氏,看小丫头又来问,突然也觉得是该仔细找一找盼雁的房间,看看有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信件。 刚才她以为是儿媳妇媳妇不想去衙门报官,早点找到盼雁,才找了一个说头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的,现在想想,这也有几分道理。 赵氏想到这里,眼底一红,心里好受了很多,她就知道,盼雁不会不管不顾就走了的。 定了定心神,赵氏让人赶紧去西厢房的每一处都找一遍。 下人们这一去,还真从茶壶下面看到了一张写了字的纸,飞也似地拿去正厅给赵姨奶奶。 赵氏当年服侍谢老爷,也颇识得几个字,她看完后,破涕为笑,拿着信去了院门处。 申令祎见赵氏一脸开心,不解道,“表妹写的什么?” 赵氏大松了一口气,好像整个人刚卸掉了一副沉重的枷锁,她手抚着胸口顺着气,说道,“盼雁说她去水仙庵。” 可算找到自己侄女了,这下也不用担心自己弟弟和弟媳妇上门来找自己要人了,也不用担心赵盼雁遇到拐子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 赵氏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问道:“明日我想去一趟水仙庵,允哥儿明日可有空?” 申令祎微笑着说道,“晌午时,夫君让人送了话来,他今日是不回来的,明日会回。” 赵氏眉间一抹忧愁和无奈,有点出神,“如果他明日还未归,你能陪我去一趟水仙庵吗?” 申令祎微微一笑,心里决定要彻底把这起子事一次办妥,于是便点头应下,“自然是会陪婆母一同去的。” …… 戍时的梆子声且刚敲过,谢府各处也陆陆续续的点上了灯笼。 春景堂的的小小院落里,凉意渐浓,滴滴答答的下起了小雨。 “二爷回来了。” 申令祎已经要和衣睡下,却听抱琴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 她正暗道谢允不是已说过今天不回,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却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已经走了过来。 申令祎下榻,披了件衣裳走了过去,“二爷回来了,用过饭了吗?” 谢允眼睫颤了颤,以前每当自己晚归,妻子都会这样问自己,这样的话,会让自己由心地感到一种不可替代温馨。 而现在,他好像听出了客套和疏离,很快,这个想法就从他脑海里消失。 他唇角微扬,把一个描金的红漆长案匣子放到桌子上,说道,“猜猜这是什么?” “是什么呀?” 申令祎扫了一眼,见桌子上放着的匣子做工精致,又抬眼看了一眼目光温柔的谢允,隐隐猜到这是谢允给自己买的礼物。 想到谢允一向心思细腻,事情听过一遍能记住很久很久,自己在刚成婚时也同他说过一两次自己喜欢什么…… 如果是自己喜欢的东西,那她就会收下,这是自己应得的,就在今天还帮他母亲处理了一件事情呢,累的她两顿饭都没按时吃 但想到谢允俸禄不高,还都上交账房,申令祎脸色如常,不敢抱太大期待。 她走近些,在谢允期待的目光下打开那个匣子,里面装着的是用牛皮纸包的一样东西,看着像是茶叶。 申令祎轻声说道,“茶叶……?” 她拿起来,掂了一掂,感觉更像了。 “嗯。”谢允听出她话语里有一点失望,问道,“你好像在期待别的?” 申令祎挑眉,觉得谢云这个人洞察人心的能力真的很强,便也不想委婉保全他的面子,很没好气道,“我还以为是翠宝斋的新来的那对紫翡,或者是波斯地毯。” 谢允沉默了一下,“明天给你买,你看看这茶是什么茶?” 申令祎看了他一眼,慢慢打开牛皮纸,看着十分眼熟的芽叶,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兰雪?” 妻子的喜好(2) “唔!你在哪里买的?”申令祎怔了一下,有点惊讶地看向谢允。 见申令祎真的开心,谢允心里十分满足,温声答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用这个和牛乳一起煮着喝,今天正巧,这是一位朋友送的,你喜欢吗?” 空气中弥漫着兰雪茶清冽的香气,沁人心脾,谢允又接着说道,“以后每年我都给你买。” 申令祎看了一会儿,合上匣子,说道,“好啊好啊,你这个朋友想必和制茶的师傅关系很好,以后就托他去买了!” 申令祎浅笑一声,眉眼弯起。 谢允的目光落在妻子的眉间上,脑海里细细咀嚼着她说的“以后”二字,妻子对以后的打算里,原来还有着自己。 他的整颗心都温柔了起来。 申令祎笑道:“你朋友也喜欢兰雪茶?好品味!” 谢允眸光暗淡了下去,看着妻子的脸庞,突然觉得胸腔里的心像是被人捏着,用力地一扯,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儿。 自从妻子对自己不冷不热之后,他一边患得患失,一边很想了解申令祎的全部。 只是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和她互抒,因为他感到妻子已经对他没有任何耐心。 此刻惊觉,他不仅对她的喜好和过往一无所知,且俩人好像也没有共同爱好,这让自己感到很无助。 回来的路上,他居然在想,如果王世帧这种人,和她相处起来会相谈甚欢,俩人都喜欢这个。 亡羊补牢,未为迟也。她现在还是他妻,谢允抓住话题,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申令祎有些冷,拢了拢披着的衣裳,答道,“会炒这茶的师傅不多,而且只有春末初夏的时候会亲手炒制。现在已经初秋,想必是为了你这位朋友特意炒的。” 谢允问道,“听说兰雪和松萝近似相同,但又不同,其中有什么区别,你可懂得?” 申令祎有些困了,声线慵懒,“懂得啊。” 谢允问道:“你知道,我见识不多,你能不能同我说说这个?” 申令祎凝视了谢允一会儿,见他目光真切,虚心请教,虽然没想拒绝他,但是现在又很想上床睡觉。 申令祎打了个哈欠,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现在吗?我困了。” 她正要去床上,却发现身体被谢允箍住,十分疑惑地抬头。 谢允眼睫半垂,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见自己也在看他,目光暗涌,从幽深变得炽烈。 申令祎瞪大了眼睛,使劲把胳膊从他的手里挣出,后悔自己方才对他的态度有些没保持好距离, “咳……今日天气好,我把你在书房的被褥也晒了,特别暄软,你以后也能住的舒服些。” “……” 半晌过去,谢允淡淡哦了一声,落在申令祎脸上的目光,有些幽怨,申令祎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径直往里间走去了。 他迈步跟了过去? 申令祎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心跳七上八下,她急急忙忙回过身,还未开口。 “今天有没有想我?”谢允突然闷闷不乐地问道。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透过半开的窗子斜飞进来,油灯高悬,烛光落在谢允那张挑不出瑕疵的脸上。 申令祎觉得眼前一景,像是一张雨夜美男图,只不过,谢允是活生生的。 就视觉传达给她的感觉来说,她是想他的。 “今日有没有想我?”谢允的声音再次响起,隐隐含着几分期待。 申令祎轻咳了一声,正要岔开他的这句话时,抬眼间,对上了谢允那双幽暗的眼睛,不肯罢休的样子。 “想了。”申令祎很真诚得道,她今天一天确实在想他,现在更是想起了一事。 谢允脸上神色松缓了一些,仿佛喝醉了一样,有些迷离。 “夫君,夫君……”申令祎见他有些失神,轻声唤道。 “既然想我,怎么又把书房的床铺准备上了。”谢允好像又恢复了理智,有些幽怨的问道。 申令祎抬眼看向他,掷声道,“夫君,你回来了就好!” 谢允伸出双手,把她抱紧怀里,闻了闻她的头发,低头看向她道,“你先等我,我去洗下澡……马上!” 申令祎轻轻扯住他的衣角道,“夫君,家里又出事了!” 谢允从来不管内宅之事,也让自己遇事自己做主,无足轻重的事不必去问他,今天他回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申令祎困意沉沉,本想明天一早在同谢允讲的,但今天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设。 “怎么了?”谢允眼中的情欲去了一些。 妻子像是在刻意提醒自己一样,“你表妹又不见了,母亲今天整整担心了一天,想必明天要叫你过去,夜不早了,早些歇。” 谢允仿佛头上被搅了浇了一大桶冰水,“她……没说自己去哪儿吗?” 申令祎见谢允不好糊弄,皱眉道,“谁知道呢……别问我,你早点休息,明天婆母一定一早就唤你过去的。”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自己已经顾全不了自己了,别人的事与我无关,我心里只有你。” “啊……?”申令祎手臂上的绒毛凉了起来,心里一阵发慌。 此时此刻的谢允,像是一个年轻小伙,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冷静和理智。 如果是以前的谢允,他可以第一时间明白自己这些话的种种目的,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是其一,其二就是,自己没那个心情和他做一些事。 “祎儿,你相信我,我谢允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个人,现在是,以后也是。” 申令祎下意识地往门外扫了一眼,有些担心谢允一时冲动强行要自己,努力平复着心中的恐惧,“嗯,你先去休息,表妹在水仙庵,母亲说明天要你陪她去呢。” “嗯,我先去洗漱了,你早些睡,今天辛苦了?明日我带你去买波斯地毯和那对紫翡。” “啊……?”申令祎下意识地出声,谢允一向是不乐意让自己出去的,现在居然主动提出带自己一起出去。 《钗头凤》 天还没亮透,雨下了一夜,终于在巳时停了,芭蕉叶上垂着一池池的雨水。 申令祎嘟哝着梦话,听不清楚她再说什么,她朦朦胧胧感到边上有动静,困意消减。 眼皮子睁开一道缝,看到书房里,谢允似乎起身了。 她扫了一眼窗外,但是外面的天看着还是黑咕隆咚的,房里也点着烛火,估计才四更多。 申令祎压下心里对温暖被窝的不舍,勉强睁开粘在一起的眼皮子,打着哈欠要随他起身。 这时,谢允好像看见她醒了,边走过来,对着床上的自己温声说道:“还早,你自管睡。” 申令祎一松,闭着眼睛又倒回在了枕头上,又乍醒,大声说道,“我睡醒之前你那也别去!” “好!”谢允答应道,申令祎一松,睡了回去。 耳房那边有着细小的洗漱声音。 自己才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道脚步声逼近,感觉到床沿边上有个人影坐下。 “我今日无事,在家陪你。” 那人的声音不是往日的清润,而是有些嘶哑,申令祎抬了一下眼皮,看到谢允已经洗漱好,坐在自己旁边。 她伸出手,摸着谢允的额头,有些不太正常的热,撑着困意沉沉的身子坐起,“你去叫个大夫过来,你好像发烧了。” …… 这么一来,申令祎也不困了,她沐浴新出,换了身新裁的,以淡香薰过得樱色轻罗衣衫,对镜稍稍点染了细香胭脂。 镜中之人双眉若裁,水做眼波,面容芙蓉,色羡云霞,连她自己见了也是愉悦。 谢允一直在花厅等妻子过来。一直等到辰时二刻,望眼欲穿,却不见里面的人有要出来的意思。 厨房里的仆妇送早饭过来,走到八仙桌前熟练地一一摆好。 谢允扫了一眼,看到桌子上的早饭式样多了近一半,有几样还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在桌子前坐了一会儿,想了一想,还是走了进去。 见妻子坐在镜子前,若有所思,他也在身后坐在,问道:“你收拾好了吗?” 申令祎一脸为难的回头,“我不想出门。” 谢允垂眸,面上叫人看不出来什么心情,“那我们就在家好了。” 申令祎问道,“在家?你忘了昨日我和你说的事了。” 谢允默了一瞬,“我说了,我不会在管她们的事。” 申令祎试探着问道,“要是等会儿母亲叫你过去呢?” 谢允眼神温柔,一动不动地看着略施脂粉的妻子,单是这样看着她,就叫自己心旷神怡。 半晌,他沉声道,“我会过去。” 申令祎有一点失望,这段时间,谢允的变化也让自己对他的看法改观了一点。 只是此刻,她明白了,谢允永远是赵氏的儿子,赵氏也永远不会喜欢自己。 谢允的温柔,也不过是他不想失去自己。 谢允又说道,“你在忍耐一天,我马上就能处理好。” 申令祎懒得听,只看眼前,“昨日母亲说要去水仙庵,要你陪着她一起。” 谢允刚想解释,申令祎立马起身打断,“好了好了,不听不听,你只消记得,你去不去由你,这些事别推到我身上就好了。” 上一世,自己爱谢允,自然爱屋及乌,她十分孝顺赵氏,比谢允这个亲儿子做的都够体贴,可以说是替谢允在尽为人子的义务。 如今想想,自己真是闲着没事干了。 现在赵氏既然有需要晚辈尽孝的地方,自然应该由她的亲儿子鞍前马后,谢允该尽的责任,凭什么转嫁到自己身上? 她刚说完,忽然又担心谢允借着自己的话发挥,申令祎耐着心解释道,“以前你衙务繁忙,没空也就算了。现在赋闲在家,不多陪陪母亲,岂不是叫人议论是非? 我朝以孝治天下,若是被有心人拿你的家事做伐,岂不是自己留下后患……” 谢允抬眼看着申令祎,“我不会让她再给你填麻烦了。” 申令祎眨了眨眼,心里不太明白,“这,这是什么意思?” 谢允轻笑,“你当我连自己家事都不能处理好吗?” 申令祎脑海里快速闪过几个可能,但转念一想,怎么都不可能,看着谢允要吊自己胃口,无意奉陪,“你能处理好就好,处理不好别连累到我。” 谢允抿唇,闷声说道,“夫妻一体,你这话……你!” 申令祎觉得,现在倒也是很好的时机,说道,“听说你聪慧异于常人,你应该看得出来,你母亲不喜欢我,我看不如……” 谢允突然抬手轻轻捂住她的嘴,沉声道,“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不必说了。” 申令祎移开他的手,脸上不快,瞪着看他。 谢允凝眉,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可读过放翁先生的词?” 申令祎:“你别避而不谈!” 谢允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自语道,“放翁先生之母为人刻薄,见识浅陋,非要自己儿子休了唐婉,唐婉和夫君和离后,虽然不用再受婆母的磋磨,但她也没有过得幸福……” 见申令祎还不太明白,谢允循循道,“遇到障碍我们应该去解决障碍,而不是逃避!” 申令祎面色凝重,犹不信道,“没有了这样一个婆婆,她为什么没有过得幸福呢?” 谢允讲解道,“因为她还深爱着自己的夫君!” “是这样啊……”申令祎垂眸,“那放翁先生为什么要和她和离?” “因为放翁先生的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妻子,所以就和离了。”谢允轻咳了一声,话题的走向已经和自己的本意发生了偏移。 申令祎意有所指道,“嗯!和离了也挺好的,母亲不用再见到自己不喜欢的人了,唐婉也不用被自己的婆婆讨厌了,陆放翁也可以娶一个自己爱的人为妻了,这才是最优解的做法。” “啪!”谢允拍了一下桌子,喝声道,“胡说!歪理!怎么会有这样胡闹的想法!” 申令祎侧目,看着镜子里谢允的脸上有些生气,心里好笑,问道,“你说,这怎么就是歪理了,怎么就是胡闹了?” 他可能疯了1 谢允眯了眯眼,露出了几分来自上位者的威严,沉声道,“陆放翁爱唐婉,我也爱你,陆放翁违抗不了,但……” 未等他说完,申令祎打断他,冷声反驳,“他喜欢唐婉?你可真说的出口,他喜欢唐婉怎么会提和离?继续说,继续糊弄我。” 谢允皱着眉头,不悦道,“那是他母亲的安排,陆游是爱唐婉的……” 申令祎听他这样一知半解,明白了他根本没有从多个角度看待这件事情,既是这样的话,她只好对谢允循循善诱,声音也温缓了些许,“嗯,你说是就是,也许是我想左了,想来陆游和唐婉,是和支道林爱鹤一样。” 谢允胸口堵了一下,说不出话。他没说话,但心中的想法一点也没有动摇,什么爱不爱的,除非他死了,否则申令祎只能是他谢允的妻。 申令祎不知道谢允在想什么,见他脸色阴郁,轻声问道,“咳…已经摆好饭了?” 她看觉得,谢允现在的态度,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的,就跟赵氏一样,从来听不见别人的话。 她体会得到,谢允也不怎么亲近赵氏,但是母子俩,脾性却很相像。 “哈哈!”谢允怪笑了一声,突然也站起身,凑近了些,“令祎,唐婉和离后过得并不幸福,鹤放生后也不一定能适应自己觅食的环境。” 申令祎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谢允这个人能言善辩,和他说多了,就会被他蒙蔽住,“不说了,吃饭去了。” 谢允点点头,问道,“你先前想说什么?” 申令祎回头看向问自己的谢允,心中恼火,刚才打断自己,现在又问,还没等自己发作。 谢允突然开口,语气里有劝告和安慰的意思,“我不是陆游,我能处理好你和母亲的矛盾,我会让你幸福,我们两个,更不是支道林和鹤。” 说完,他又一字一字说道,“而且,你刚才想说的事情,我虽然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你们想都不用想了,我不会同意的。” 申令祎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谢允突然回过头来和自己交锋,方才只被岔开了一会儿,现在在气势上,自己已经位于下风了。 想到谢允这个人两面三刀,柔里藏奸,常人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现在才明白,找个厉害夫君,不光是只有好的一面。而是利弊各半的,当他利剑对外时,太平无事,当他利剑对内时,怕是要血流成河。 一想到自己的以后一片渺茫,申令祎鼻子一酸,极其后悔自己今日昏着了,不该在尚未稳操胜卷时,就和谢允提和离的。 现在激起了他的好胜心,真是湿手沾了干面粉,甩不掉了。 谢允看见申令祎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几步过去,走到条案前拿过来一条杭白面巾。 他翁着声,“哭什么?” 申令祎觉得自己这辈子没什么好日子能过了,腹中竟感不到饥饿。 她哭的如大雨拍打着的一片叶子,无助弱小。 谢允凝声道,“你以前对我说过,想要和我白头偕老,我答应你。” 申令祎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想着一事,她本打算把赵氏给她饭食里下避孕汤药的事,等到父亲来京后。 自己把这事告诉父亲,让父亲发难谢允,让谢允无话可说的同意和离的。 申令祎在谢允怀里哭了很久,突然问道,“你爱我?” 谢允脸红耳赤,答道,“爱。” 申令祎在他怀里小声说道,“那你会爱一个不爱你的人吗……” 谢允低头,睥睨了一眼绞着衣角有点害怕的妻子,半晌,他才说道,“不会!” 申令祎还未说话,谢允突然大笑了一声,瞧着精神有些不太正常,“但是你爱我,所以我会爱你,从始至终!” …… “他真是这么说的?” 刚过午饭时分,冯氏临出门去水仙巷前,女儿突然来找自己,眼睛红红,像是哭过。 她便让人去告诉套好马车的车夫且等一等,冯氏今日换上了一件半新的石青色绣海棠花缎面直缀,头上簪了一支镶蜜石水滴状金钗,听女儿说完,脸上有些惊疑不定。 申令祎点点头,慢慢靠到另一头稍稍养神,神色有些复杂,冯氏目光中闪着几分茫然,问道,“谢允这是怎么了?这种情况是一直都有,还是近些日子才出现的。” 她以前听一些人说过,有人受到一些刺激后,会变得疯癫,失常。 帘子一动,一个丫鬟用酸枝木雕的小茶盘端着个汝窑烧的盏来,见申令祎有些失魂落魄。 冯氏便接过来,放到炕几上,唤道,“这个尝着好,我从江南带回来的,一直没得空给你。” 随即挥手叫小丫鬟过来,吩咐把行囊里的那包兰雪茶拿过来。 申令祎出着神,听到兰雪茶这句话,几滴豆大的眼泪滴在手背上。冯氏见此赶紧抽出手帕,沾去申令祎脸上的泪水,问道,“你说说,到底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申令祎眨了下鸦鸦眼睫,一五一十道,“他说,他不同意,让我想都别想。” 冯氏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一顿,叹气道,“哎……” 申令祎见母亲也是没有办法的样子,急声道,“母亲,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冯氏摇了下头,刚才女儿对自己说谢允之态度强硬,不同意和离时,她觉得,女婿对女儿是有心意的。 女儿和他在磨合磨合,也许就不会走到和离这个份上了。 但是女儿接下来的话,实在是让她背后发寒,就谢允的那些偏激行为,真让人担心他是不是患了疯病。 冯氏蹙眉,眼中忧色重重,伸出手臂揽过申令祎的肩膀,想了很久才沉声道,“我儿别怕,母亲一定保你脱离苦海!” 申令祎想起早上在春景堂,谢允一会儿威逼利诱自己,一会儿又温柔地劝自己多吃点, 屋子里的气氛诡异,刚吃完早饭,他又拉着自己一起看书,他面色如常,判若两人。 直到现在已经从春景堂出来,她回忆起那时的气氛,都觉得很让人发冷。 整肃家务 且说赵氏刚吃过早饭,要去水仙庵接自己侄女时,弟弟赵国兴和几个中年男人打扮的风尘仆仆来谢府了。 正要出门的赵氏正好碰到,便领他们来到花厅,让丫鬟上了茶,谁知赵国兴开口就问谢允在不在。 这让赵氏顿时心情不悦,生了一肚子气来。 姐弟二人说起来,也有数月未见了,一是因为谢老爷在世时,多次放言呵斥她不准多和娘家人来往,二是赵氏自己也渐渐得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弟弟和自己的娘家人。 每次见到她,很少问她过得好不好,不是要她帮忙办这个,就是帮忙办那个,总之,一来找自己就说明有麻烦事了 赵氏问了几声温饱,还没张口问他有什么事呢,只见赵国兴一个滑跪,抬起脸道,“姐姐,你亲弟弟快要叫人逼死了。” 他们几人原是投奔赵氏来的乡里族亲,这几年他们做了赵姨娘的左膀右臂。在外面管着铺子庄子,在里面包含采买的差事,人前人后都威风八面的。 只是几日前,谢允突然要罢了他们的差事,他们自然不肯,这才来求到姐姐赵晴曦面前。 赵氏大吃一惊,心思这时也通达了起来,知道事情不对,一边叫他们起身,说个清楚。 一边立刻派了人去春景堂,若是看见二爷出府了立马来报。 那群人在花厅直拍腿懊悔着,赵氏踢了赵国兴一脚,急道,“快说,什么事!” 赵国兴抹了把眼泪,哭丧着脸,“姐姐不知道么?前几日允哥儿到庄子上,查了账本,下了我们几个的差事,叫我们家去呢!” 一想到这么有油水的差事没了,赵国兴怎么舍得,可偏偏他这个外甥居然把自己做的假账都一一查出来了。 碰到这么一个外甥,不可谓不倒霉,谢允恩威并施,说了看在亲戚的面子上既往不咎,让他们回家养老。 但是这几个肥差已经做了十几年,让他们就这样回乡下老家,他们思来想去,还是甘不下心。 是以,几个人商量一通后,一路紧赶慢赶,来到谢家。 赵氏皱眉,很是纳闷,“允哥儿怎么把你们差事罢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厅中几人面面相觑,眼珠子转了几转,其中一人推了一下赵国兴,俩人对视,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想法。 赵国兴恍然大悟,原来姐姐还不知道自己在田庄上欺男霸女中饱私囊的事,也是,要是姐姐知道,她会让外甥整治自己这个亲舅舅? “姐姐,外甥叫我们回老家去呢,我们回去倒无所谓,在哪儿不是活呢,以前穿不暖吃不饱的日子都捱过去了……” 赵氏方寸大乱,特别担心弟弟捅了什么篓子,见弟弟说来说去还是没说出来原因,跺脚骂道:“我问你,允哥儿为什么罢了你们的差事,你倒是说呀!” 赵国兴抹了一把眼泪,小声说道,“姐姐!我没读过书,不认识字,叫庄子上的老油条坑了,他们做的假账糊弄我,我不知道……” 找事听到假账二字,眼皮子突了一下,“他们做假账,然后呢?” 赵国兴抬眼迅速地看了赵氏一眼,又低下头,小声嘟哝道,“然后他们都推到了我身上,我本想将功补过补上亏空的,谁知道允哥儿不依不饶,非要怪罪我,叫我回乡下呢。” 赵氏气得摔了下帕子,葱管一样的手指指着赵国兴骂道,“你啊你啊,你叫我说你什么好,怎么连这点差事也办不好,又给我捅出这么一件麻烦来!” 赵国兴解释道,“姐,不干我的事,都是底下人骗了我,坑了我啊。” 赵氏坐下,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你说是底下人骗你了,是谁?可查出来了?” 赵国兴脸上也不在那么担心,从地上起来,弯腰笑道:“都查出来了,人已经带过来了,就在后门上侯着呢。” “哎……”赵氏叹了一口气,说道:“查出来就好,咱不害人,也不叫人害了,这几个刁奴真的胆大包天,害到主子头上来了。” 赵国兴连连点头应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赵氏的脸色,见她不在责怪自己,问道:“姐姐,你看……” 赵氏说道:“叫那几个人押过来,我把允哥儿叫过来,给他解释清楚,这原不关你的事,只是有一点你需照我说的办。” 赵国兴面露难色,问道:“什么事?” 赵氏一拍桌子,大声骂道:“你个黑心肝肺的,成日里就知道和你那混账……” 忽然门外几道脚步声渐近,有个小丫头俏声说道,“二爷来了。” 实际上,赵氏派出去寻谢允的下人还没走到东院,就在谢府中间的莲湖那里遇到二爷了。 二爷好像正是要去蓁院,下人就一起回来了。 赵氏脸上高兴,笑道:“允哥儿,你来了。” 谢允见厅中无人,唇边密不可闻上挑,颔首答道:“儿子来陪陪母亲,母亲可用过午饭了?” 赵氏让他坐下,笑道:“劳你关心我,我吃过了,晚饭我叫厨房准备了八宝鸭,你一起尝尝。” 谢允点点头,不在说话,半晌,终于听到赵氏开口问道:“我听说……你罢了你舅舅和你几个表叔的差事?” 谢允点点头,说道:“他们办事不力,我叫他们回乡下了,也权当早些归隐田园享福了。” “哂。”赵氏脸上一动,解释道:“这怎么行?他们一家老小就指着这个活计吃饭呢,你把他们给赶走了,家里那么多张嘴怎么办呢?你就当行好事,既往不咎了,再说……” 谢允慵懒地靠在圈椅上,轻笑了一声,脸上风轻云淡:“母亲大不必担心这个,他们这些年中饱私囊的钱,就算养几十口人,也绰绰有余了。” 赵氏皱眉,解释道:“你说的中饱私囊,那都是底下人干的,实实是让你误会了你舅舅啊!” 谢允抬手制止道,“母亲,和你说不明白,你把他们都叫过来。” 整肃家风2 赵氏挪动了一下身子,神色有些不自然,喉咙里有些含混不清:“他们怎会违背你的话,登门到府上,允哥儿啊,不是母亲啰嗦,你说你就这么一个亲舅舅,你不让……” 谢允抬眼看了一眼赵氏,目光清冽,赵氏心中咯噔一下,抬眼看着儿子,渐渐的,突然觉得弟弟的话有不对劲之处。 儿子虽然不受自己掌控,母子情分常年来也有些淡薄,但总归,自己儿子是不会害自己的呀。 赵氏不在说话,脑海里回想着弟弟方才的话,虽然没想出来哪里有漏洞,但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之处,心里跟猫抓一样痒的喘不过气。 谢允心里叹了声糊涂。 周身安静了一会儿,谢允突然冷不丁地问道:“你们打算几时出来?” 话音一落,屏风后面传出来压着声推推搡搡的细小动静,有一会儿过去,躲在屏风后面的人一个个耸眉垂眼地从暖阁里陆续走出来。 赵氏脸上发紫,觉得自己的脸被扔在地上被人踩了一下,她转过头,不敢看儿子的脸色。 谢允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神色毫不意外,他笑了一下,却给人的感觉冷森森的,这让站在厅中的几个人相嘘一眼,一时都噤了声。 “舅舅请坐,几位舅伯请坐。”谢允淡声道,“听我母亲说,庄子上亏空一事,是底下人手脚不干净,你们是被底下人蒙骗了?当真吗?可有查到是谁糊弄的?” 谢允垂眸,低头拨弄着茶碗里上浮的茶叶,侧脸看不出任何波澜 “……”赵国兴心上突突几下,肚子里早已准备好的话刚爬到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虽然来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用这个方法脱罪求情,可是听到谢允的声音,他又实在没一点把握。 踌躇半天,想着要不要说。 身后几人转过头,对视时眼睛溜溜转了转,彼此都有些拿不定主意,听着谢允说话是挺客气的,好像是来往相好的亲戚一般。 但是那日他在庄子上的杀伐决断,他们几个至今还记忆犹新。 赵国兴回想起谢允在庄子上的手笔,赵国兴脸上苦涩,他摊上了一个好姐夫,却没摊上一个好外甥。 好就好在他记忆力实在是太好了,居然能清楚的记住五年来每年的的收粮日期,甚至还知道每年的米粮行情上的价格波动。 他的那一箱笼假账就是这样被拆穿的,此刻对着谢允那张脸,心中忐忑很是难受,也不知道他们想出来的找人顶锅这招,能不能蒙混过去。 这个没吃过苦的外甥,不是自己以为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读书人,以前他以为谢允能考中状元,不过是谢允书读的好而已。 现在和他坐在一个屋里,只觉得喉咙里被火燎着一样,浑身不舒服,赶快跑远些解脱了才好。 “可有查到是谁糊弄的?”谢允又开口问道,清冽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如山巅上呼啸而过的劲风,轻易把人的伪装吹散,探视着人的内心。 赵国兴觉得头皮上悬着几千根铁钉,一抬起来就会扎进去,他硬着头皮,咬着牙说道:“这个……” 赵国兴心里叫苦不已,其他几个人也是这般,甚至心中有所感应到彼此的想法,只想赶紧跑回家去。 他缩着肩膀站在那里,本来还要跟阿姐赵氏商量好措辞呢,结果他们前脚刚到,后脚谢允就过来了。 赵国兴心里隐隐有些怀疑,他们进城的事,跟谁也没说,谢允怎么就好像早就知道了呢? 他不敢接话,抬眼迅速看了一眼赵氏,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之前姐夫谢老爷在世时,他在外面放印子钱的事被人捅到了姐夫这里,姐夫气坏了,要对自己上家法。 最后还是阿姐求情,这件事不了了之的。 看着阿姐,他转念一想,之前那么大的事都能平过去,今天应该也能。 大不了,自己以后不在犯了。 赵氏看着弟弟眼中的求饶,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起身几步走到赵国兴面前,扯长了他的耳朵骂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混账事瞒着我!” 赵国兴跪下,连磕两个头道:“阿姐,都是我猪油蒙了心了,听心他人的煽动,做出这等混账事来,阿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是啊是啊,再也不敢了。”其他人也跪下说道,赵氏气得寻了掸子,把赵国兴一通好打。 一下两下的落在背上,赵国兴挨一下就惨叫一下,低头间用余光偷偷打量着谢允。 看见谢允正用茶盖扫着茶碗里上浮的几根茶叶,面上看不出什么波澜,气定神闲。 赵国兴抬起脸,夺去赵氏手中的掸子,脸上悔过道:“阿姐,你就原谅了我一回,我保证,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我若在敢做出这等没天理良心的事,就叫我下辈子托生成永定河里的王八去。” 赵氏也打的有些累了,有些精疲力尽,赵国兴见状,扶着她做到榻上,自己静静地侯在赵氏身后。 赵氏解了气,开始思考起来利弊,弟弟是谢家的大舅爷,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管着家里的田庄都会贪,那外人岂不是贪的更多。 家里的收入一方面是谢老爷分给她们二房的一些铺子,另一方面就是佃租。这么重要的事,若是真罢了自己弟弟的差事,换上了别人,她还真不放心。 想来想去,她看了一眼谢允,见儿子也没怎么生气,心中有了几分胆量。 “允哥儿…”赵氏唤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舅舅这回知道错了,他也会把银子都补回来,你看…”赵氏拧着帕子试着问道。看向谢允的目光有几分乞求。 谢允平视着前方,稽查田务,叫这些蛀虫滚蛋,并不是他的目的。 他没有闲到在乎这点银子。 只是要想从根源上解决赵盼雁这件事,还需从赵国兴这里动手办起。 谢允看向赵氏,淡声说道,“母亲,你先回房歇息,我有事,和舅舅谈谈。” 整肃家务3(申父来京) 金陵是本朝的陪都,地处江南富庶之乡,虽然也设置了与京城相同的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但是内阁并未赋予陪都六部实权。 所以陪都的几乎等于是摆设,被派到这里的官员大多都会郁闷消沉,因为不出意外,他们这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金陵被人戏称为致仕养老圣地,好在申父的祖籍也在这里,正可谓族望留原籍嘛,少时进京赶考中了一甲前三名,在翰林院当了三年庶吉士,散馆后被分到了金陵礼部观政。 虽说是衣锦还乡,但也难免叫人心里有些抱憾,十年寒窗苦读,尊儒家之道,看圣贤书,习治国安邦之术。 却未能留在京中为官,或者派到地方上大展宏图,做出政绩来青史留名。 所幸,在这里任国子监祭酒数年,这个官职清简恬静,只需要遇到大事情出席一下,平时也就是点个卯就下衙了。 就这样闲云野鹤地待到了不惑之年,今年终于被皇上看重启用,调来京中,进入可以一展抱负的京师政治舞台。 申行逸走马上任,当即就动身来京。 到京后,申行逸颇会做人,与各任巡抚和共过事的同僚关系多有较好,而且为官二十载来极有清名,也从来不贪墨。 一部分是因为品行,一部分是因为申家本来就是大户人家,申母又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富商巨贾…… 一个月前,闻得申大人升迁,便人人争着给他设宴践行。申行逸不便推脱,连日应酬,把家中收罗东西,举家迁移之事皆写信托付于冯氏。 京中新宅还按金陵的宅院布置设计,比如申父申母住的地方还叫琴瑟斋,申令祎和申愚的园子分别还叫做山月居、濯缨亭。 申父到瓜洲渡口后,先去了老师府中拜访,让熟知京城地界的管家冯叔,带领一众仆人回水仙巷安置。 府中仆妇管事,如过江鲫鱼般穿梭于冯氏所居的琴瑟斋之中,请冯氏安排住房差事一干事情。 冯氏一扫多日来的清闲,忙个脚不沾地。 一直忙到傍晚,冯氏堪堪将事情料理一个大概,又听得申父回府了,便叫贴身丫头点算剩下的明目,把申父叫进了内厢房说话。 申父在房里和冯氏小坐了片刻,冯氏屏退众人,拿了一个五彩珐琅小盖盅给申父沏了一碗酽酽的雨前普洱,正是申父素日喜欢的火候。 申行逸见夫人冯氏一身柔顺的湖蓝色对襟衫裙,满头的云鬓只插了一支素银累丝双股小发簪,真是素净恬淡,让人喜欢。 分离数月的思念,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屋里北面靠墙置放着一张四方大卧榻,铺着织锦蓉覃,上面并排整齐放着两个苏绣天蓝色引枕。 两个大丫鬟站在帘外侍立着。 见冯氏有话要说,她们连忙行礼,冯氏点头,挥挥手,俩个丫鬟出去看着门儿。 冯氏径直走到申父对面坐下,手里的团扇轻轻摇着,眉间有些凝重之色。 申行逸呷了口茶,余光瞥见妻子好像有话要说又有几分犹豫不决的神态,他放下茶碗,问道,“怎么了夫人,为夫瞧你有些魂不守舍。 他知道这几日冯氏里里外外的忙,等自己应酬完,想回来帮忙时,家里东西也都布置的差不多了,一桩桩事都是多亏了妻子。 “哎…”冯氏哽咽了一下,目露忧色,“没什么事…老爷升官了,愚儿也中了乡魁,咱们家也能来这儿住了,多陪陪祎儿,其实。京城的气候还不比家里养人呢……” 申行逸捋着胡须,见素日说话有条有理的妻子,现在说话颠三倒四的,更是确定她有心事了。 他侧目,看着冯氏,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是啊,在京城多陪陪祎儿……” 说完又用余光嘘了一眼,见冯氏恍若没听到一般,申行逸更加确定夫人有心事,手指叩了叩桌子。 冯氏终于回过神来了,侧首间,见夫君满声关心道:“不止这些,还有什么事!且说与为夫听听来。” 冯氏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咱们申家到京城了,祎儿是不是也能少受点欺负了……” “哦?”申行逸急放下茶碗,肃声问道:“可是祎儿在谢家过得不好?” 冯氏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摇了摇头。 申行逸有些着急,手掌拍了一下桌角:“说呀,你难不成还想瞒着我这个当亲爹的!” 冯氏冷眼打量了申行逸一眼,有些讥讽道:“说了又有什么用你又能怎么办,不过是多一个人操心。” 这些年,她对申行逸已经失望了,刚成婚时,还算恩爱旖旎。 但这样只持续了不到十年,申行逸正经纳了两房妾室,七八个通房,每到逢年过节,好不热闹。 她不知道眼前的丈夫,现在对她们娘三个还有多少爱意,还能不能指望着这样一个人为自己的一双儿女遮风挡雨。 冯氏有些黯然地垂下眼帘,几串泪水涌了出来,沾湿了衣襟。 申行逸脸上严肃,拍了一下桌子,沉声道:“你快说,我能看着祎儿受欺负不成?你当我是个软弱无能的!” 冯氏哭出声来,一时说不成话,申行逸“唉”了一声,起身坐过去,将冯氏揽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他刚才也想了一下,左不过是内宅女人的阴私和婆媳之间的矛盾,这些,他找女婿谈谈话,弹压一下女婿,事情就解了。 冯氏在丈夫怀里,心情好了很多,先是将赵氏磋磨儿媳妇,申令祎每天过得跟熬油似的日子细细说了说。 然而又将赵氏要给女婿谢允纳妾的事说了。 申行逸听完,脸色很不好看,压住内心的怒火,说道:“这个老虔婆,我就知道!我到要问问谢允这混账,家里这个样子,他管不管!” 冯氏怔了一下,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申行逸脸上一顿,轻咳了一声,自己失言了,含混道:“没什么,明日我就叫谢允过来,和他好好说道说道,放心,这事就交给我。” 冯氏揣摩着夫君脸上的不自然,到底是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她自然猜到了刚才夫君在想什么。 其实女儿和自己的婚姻有些相像之处,自己当年是商贾人家出身,和科甲举业的探花郎申行逸成婚后,自己的婆婆申杨氏看自己,终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仿佛她能嫁给申父是撞了大运。 女儿的那个婆婆就更不用说了,比申杨氏还不如些,本就见识有限,又生了那么一个三元及第的儿子,眼睛都能长到天上去了。 谢允是老鸹窝里飞出来的凤凰,女儿喜欢上他可以理解,但是作为过来人,也劝说过申令祎,你嫁给谢允那样的家庭,会吃苦头。 不想头脑发热的女儿根本听不进去。 事已至此啊,多说无益,冯氏叹了口气,拦着申父道:“不单是这个。” 申行逸皱眉,脸色铁青:“还有?!” 光听着赵氏让自己的女儿炎天暑热的还要去她屋里旦夕伺候,冬日里头断供炭火,挑拨小夫妻感情这几项都叫他火冒三丈,大有让他带女儿回家的念头。 本以为一个妇人也就只能坏到这个份上了,没想到妻子说还有? 申行逸有几房小妾,但除了冯夫人所出养大的一双儿女,小妾们都无所处,是以,儿子女儿就是他的心肝肺管,自己都没使唤过呢。 一听这样,当即就炸开了。 冯氏艰难地点点头,哭得很是伤心,但把赵氏给申令祎下避孕药的事情说的详细,一字不漏。 申父听了,脸上铁青,整个身子都跟着气的发抖,一个倒仰险些没跌倒在地上。 冯氏起身扶着他慢慢做下,擦了擦眼角的泪,劝道:“老爷,你可不能有事啊,令祎的这辈子可都指着你了。” 整肃家风之上山寻妻 赤日当空,树荫合地,徐风阵阵,满无人语。 地处京郊的广济寺后山上的一处清幽小院里,干净整齐,院落里靠着西墙的地方,种有几棵梅子树,可能是没人记挂的原因,有几枝很茂盛的枝条都垂到了墙外面。 三大间厢房坐北朝南,两扇陈旧的窗户被一根短木支起。 申令祎略略挽起一头青丝,脸上素净,晨起便坐在西间屋里练着字,歇眼睛时,往院子外面眺望过去,一片清蒙山色尽收眼底。 同谢允摊开话后,瞧着谢允失常的反应,她有点担心在和他再待下去,谢允哪天发起疯来会伤害自己。 于是就借着陪母亲去庙里烧香出了门脱身,一直在寺里供香客们暂住的后院厢房里住了几天。 这几天,谢允每天会在午饭时分左右,上山来找自己,沟通时他情绪稳定,举止有礼,看着很是正常,见自己不理会于他,也识趣地闲坐到傍晚就走。 申令祎数了一下日子,她不知不觉已经在这里住了五天半了,就是寺里的住持不赶自己走,自己也有点住不下去了。 “哎……天杀的谢允!”申令祎放下手中的羊毫小楷,气鼓鼓地骂道。 自己有家不敢回,是因为她怕谢允一个失常,会欺负她和冯氏。 心里想着,熬到父亲来再回去。 刚埋怨完,门口传来与往日不同,略微滞顿的脚步声,猜是谢允又来了,暗骂了一声真是越来越早了。 申令祎也不扭头去看,只嘴上问一句:“你来多久了?” 谢允进来,背着身掩住两扇门,屋里一时光线暗下了许多。 申令祎眼前一暗,抬眼望去,谢允今天穿了一件黛蓝色相话锦袍。俊逸出尘,和窗户镂空处的山色融为一体。 “刚到。”谢允轻轻一笑,眉眼清冽,含着几分深情向她走来。 “想必是和离书也该写好了?拿来。”申令祎冷冷道,手心朝上伸向他。 “你早上吃的什么饭?我昨天给你带的六必居酱菜,你可尝过了?”谢允反剪着双手,迈步走到她面前的覃垫坐下。 京城东边胡同里,有一家酱菜铺子,叫六必居,取“产地必真,时令必合,瓜菜必鲜,甜酱必醇,盛器必洁,水泉必香”的意思。 这个酱菜铺在京城很有名气,前些年申父进京述职,回程时也带了几坛,相传甚至连宫里的御厨都会来六必居采办酱菜。 普通百姓若是去的晚,至少也要排队半个时辰,申令祎来京后,无意间吃过一次就爱上了,她经常打发仆人一早去排队买来。 价格不贵,但难在排队。看来是谢允又琢磨出了一个讨自己开心的办法,送几天酱菜就能让自己回心转意,再给他当牛做马? 申令祎微微一笑,眼神淡冷:“没吃,倒掉了。” 谢允直直地看着望着自己,笑而不语。 申令祎看着他那副故作高深的样子,懒得和他废话,质声问道:“和离书呢?” 谢允垂眸,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心,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放了上去。 申令祎接过,心里隐隐觉得这应该不是和离书,忙打开来看。 谢允温声说道:“告诉你三个好消息,” 申令祎拆信封的手一顿,问道:“是什么呀?” 谢允目光柔和,微笑着说道:“以彩环,绿袖,赵婆子为首的刁奴团伙都被我一一赶出去了,以后不会欺负你了。” “哦?这些人是谁?”听名字,申令祎有些熟悉,一时间脑海里又有些把人脸和名字对不上一起,脱口问道。 谢允面有愧色,一一说了一遍被他赶走的这些人的名字,望着申令祎说道:“以前你和我说这些人不服差遣,使唤不动,爱打听,聚众嚼说,夜间吃酒……” “哦哦。”申令祎凝眉,听谢允一细说,她想起了,她刚进门时,谢家有不少丫鬟婆子,仗着自己是府中的老人,或者跟赵姨娘沾亲带故的,不把自己这个新妇放在眼里。 下人们眼光毒,看得出来赵姨娘不喜欢自己,便给自己使绊子在赵姨娘面前邀好。 她对赵婆子印象最深,这是自己遇到的一个最最最坏的婆子,前世这些人在自己嫁进谢家的第二年被赶出了府。 两年过去,现在自己已经快记不起她们了。 谢允接着道:“你回家后,再买一些丫鬟婆子任你安排。” “我和你说的很明白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和离。”申令祎摆了摆手,不耐烦道。 谢允胸口疼的有些说不出话,他想起了之前申令祎委屈巴巴地同自己说,家里的下人们好像不喜欢她。 自己当时很忙,便让她遇到这种事就自行处理,不要来问他,他当时觉得申令祎把这些人赶出去就是了。 根本没必要把这些人的喜恶放心里去。 但现在仔细一想,自己这句话根本不具有可行性,她一个刚进门的新妇,怎么好赶出去仆人。 且她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怎么可能不在乎周围人的看法。 申令祎看了不说话的谢允一眼,冷笑道:“没写是?喏,这里有现成的笔墨,马上给我写。” 说着,申令祎起身,绕到谢允身边,抬起他的胳膊让他拿起羊毫小楷写和离书。 谢允声音苦涩,说道:“祎儿,你别这样。” 申令祎咬牙,一双美目瞪着他,胸前微微起伏。 “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谢允手臂修长,轻轻一揽,半个身子就和申令祎贴在了一起。 “不可能,我真是厌你透了…”忽然,申令祎狐疑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皱眉道:“你用我的澡豆了?” 谢允见她不提和离,沉重的心情松了一瞬,应道:“嗯。” 他感到下巴抵在自己肩上的申令祎沉默了一下,轻声唤了一句:“你怎么了?” 申令祎抿了抿唇,突然想起来一点,自己还有很多重要的文书,比如房契和地契之类的在谢家放着呢。 想到这,一股怒气涌上心间。 “咚咚,”申令祎攥紧拳头,死命地打了谢允两下,谢允绷直了背,也不躲避。 申令祎很烦躁,在谢允宽阔的怀里挣了几下,发现谢允一点也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儿,谢允见怀里的妻子还有余气,温声哄道:“我以后给你买很多很多澡豆,别生气了。” 整肃家风 “谁要什么澡豆,我要和离,我要和离,”申令祎握拳,看着谢允的衣襟,气鼓鼓道,“还有,我不在,你不准乱动我的东西。” 一想到谢允在春景堂可能对着自己的东西任意使用,任意翻看,她心里就很不舒适。 上一世,她对谢允无论是什么都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他,然而相处四年,谢允自己的一些奇奇怪怪的物品,从来都不主动和自己提起。 她弯腰,抽出来压木下面压的叠纸上的最后一张,这是自己临摹了几天谢允的字,这一张是自己最满意觉得最相像的一张。 谢允看见妻子手里的信件,问道:“这是什么?” 申令祎劝说道:“你不想写就算了,按个手印,我自己去户部办。” 谢允垂眸,帘去眼中的黯淡,心里难受的很,半晌,他突然抬头笑了一下,涩声说道:“看来我要跟户部的同僚打声招呼,叫他们看准了,若是有人伪造我的字迹,拿着所谓的和离书去做伪证,帮忙抓了先送到我这儿。” 申令祎蹙眉,问道:“你,怎么能这样……” 谢允不说话,他把那张纸夺到手里,看了一会儿纸上和自己字迹有五六分相像的字迹,说道:“你仿写的不像。” 申令祎心中憋闷,气得不知道怎么骂他时,忽然心中悟到了什么,把想法思忖了一遍,半信半疑道: “要么和离,要么你就等着做永定河里的忘八。” 突然肩膀上一紧,谢允好像慌了一下,突然扳着她迫使着自己和他对视,他眉头紧锁,沉声道:“这种事也是可以置气拿来说的?” 申令祎观察着他的细微反应,心中大喜,笑着说道:“谁同你置气?我说了好几遍我想和离,可你铁了心要消磨我一辈子是不是?” 谢允皱着眉,直直地盯着她,不说话了。 申令祎接着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那就试试看,你现在仔细想清楚,痛快把和离书写了,我们还不至于走到那个地步。” 心中暗暗发笑,这种话若是吵架时对别的男子说,大多数男子都会觉得这是气话,只会被气到,不会往心里去。 但若这个男子是谢允,那就不一样了,谢允生性比别人多疑十倍,上一世,有一回府里请了大夫来诊平安脉,自己不过是在内院和那个随行的年轻大夫交谈了几句,谢允把自己盘问了几十遍。 知道他多疑后,自己刨开心对他,免得他无谓猜疑。 申令祎想都此处,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的是办法对付眼前这个男人,毕竟自己知道他许多要害。 谢允沉默了半晌,翁声说道:“你说气话。” 申令祎说道:“就算我没什么机会见外男,我也可以在心里想着别人,你瞧见了,我对你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了,你要是不放妻,那我也就只能折磨你了。” 谢允抿着唇,他俯视着申令祎,申令祎扬眉,一双磊落无畏的眸子迎过去看他。二人中间不过隔了一张案几,却都仿佛陷入了各自的某种依仗里。 屋内只剩下了死寂,谢允面无表情,他甚至听到了身体里的血液不断冲刷过自己的胸腔,那种心跳猛地下坠的感觉震耳欲聋。 一阵清爽的山风见隙从半开的窗户缝里钻了进来,吹气起纸张的一角,清脆的细微响声,让谢允平复好了心情。 他觉得自己只要不同意和离,申令祎就永远是自己的,现在大错特错。 纯真无邪的申令祎居然能想到了能左右他心情的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谢允抬眸,好像从巨大的一团雾霾中走了出来,沉声道:“不准你以后再说这样的气话了,听到没?” 感到谢允的胳膊松了松,申令祎勉强可以活动一下身子,她活络了下有些酸痛的肩膀,有些很想给谢允脸上一巴掌。 但又有些不敢,她觉得,谢允看自己的眼神,忽明忽暗的,就像是饿虎在慢慢逼近小山羊一样,一分一秒都在压制着欲望。 十分让人心生退缩,不敢招惹。 申令祎想,等父亲来了,自己一定要打他几个耳光,谁叫他仗着自己力气大,这样欺负自己的。 “你刚才是在同我置气,是吗?”谢允低头,眼睛凑到自己面前,和自己平视着。 申令祎后退两步,打掉了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她没了多少耐心,淡淡道:“三天,三天后你再不写,那就同床异梦。” 谢允眯了眯眼,声音冷淡地应声道:“哦?” 申令祎看着他风轻云淡的样子,十分笃定这是装出来迷惑自己的。 因为她很了解谢允心眼很小这一点。 “不和你说了,眼不见心不烦,你要待在这个屋里是?那我出去了。” 申令祎坐下收拾了一下案几上的笔墨,站起来要走时。 “我有两件事同你说,你猜猜是什么?” 申令祎说道:“除了你要说和离,我什么也不听。” 谢允跟没听到一样,眸光只看着自己,缓缓说道:“我把表妹送走了,我在祖宗祠堂发了誓,这辈子绝不纳妾。” 申令祎眉头密不可闻地动了一下,讶异之余,整个头都大了起来,没想到谢允为了骗自己竟然已经到了这种田地。 况且,自己不愿意和他过下去,又不只是因为纳妾一事。 她嫁给谢允这种人,在谢府这个笼子里关了整整四年,每天晚上做梦梦到前世只能在春景堂那么大点的地方活跃,都会猛地惊醒, 谢允这个人,自私自利,为了图省心省事,对身边人的要求极其苛刻,心理也有些阴暗扭曲。 自己在春景堂四年,连一个公蚊子都很少见。 这种被冠于女主人之名实为束缚的鬼日子,自己是一天也过不得了。 申令祎急得快要哭了,听谢允又说道:“父亲他已经到京城了,现在就在家中。” “真的?”申令祎眼中跃上一抹欣喜,浓密的眼睫动了几下,情绪很是激动。 回家(如无意外情况,每晚10点左右更新) “真的。”谢允抬眼看向她,“我不会对你说一句谎。” “太好了!”申令祎双手合起,一双清澈的眼睛一眨一眨,很是开心地说道。 谢允默了一下,半晌,开口问道:“你爹来了,你不会是想……” 申令祎往后退了退,扬声道:“你想的没错。” 谢允目光里的光芒渐渐消退,他哑声问道:“你不能离开我,你答应过我的,祎儿,以后我会照顾好你,不让你再受一点委屈了。” 他不怕申行逸为自己提出和离,因为他自有办法应对,只是看着申令祎因为父亲的到来,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找了靠山一样,他不觉得好笑,而是因为她的想法十分难受。 申令祎充耳不闻,她裙裾微动,转身走到门外,唤道:“侍书,侍书。”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半晌也没有人出声回应,申令祎皱眉,侧目看向谢允,目光狐疑。 谢允缓缓说道:“别找了,我让她跟其他人先下山回去了。” 申令祎望向身后的谢允,说道:“你凭什么使唤我的人?” 谢允说道:“有我可以陪着你够了。” …… 下山一路顺遂,傍晚路禁之前,申令祎和谢允共乘一辆青灰厢的马车入了城门,驶了约一个时辰,到了申家新宅。 门房往里递了小姐和姑爷抵达的消息,翘首以盼的冯氏亲自等到大门之外相迎。 看到申令祎的那一刻,见女儿双眸闪闪,一脸欢喜地下了马车。 一瞬间,冯氏眼尾爬上一抹笑容,问道,“他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申令祎提裙跨进门槛,说道:“进城后,他说他有事要做,所以就没一起回来。” 事实上,谢允把自己送到巷子口就走了,或者说,是不敢来申家。 冯氏听女儿这样说,放心地点点头,说道:“我已同你爹爹商量好了,他会去和谢家说和离一事。” 申令祎脸上的笑容更是明媚,说道:“太好了,不过,就算他还拖着不同意,我也有办法让他同意。” 冯氏也替女儿松了一口气,只是在外人的面前,极力不予表露,只犹如接了宝贝一样,亲将女儿接了进去。 走进花厅,申令祎本想问一下父亲近日来可好,扫了一眼花厅,问道:“父亲呢?” 冯氏说道:“他早上去了宫里,现在还没回来,说是一下了早朝,皇上就召见了你爹及另几位大人进宫商谈,想来饭也是在里头用了。” 申令祎点点头,问道:“爹一路上还好吗?” 冯氏垂眸,说道:“好,一切都好。” 说着,一个穿玫红色对襟比甲,下系一条细青衣裙的的大丫鬟走过来,施施然行礼道:“太太,桂姨娘说她身子有些不大舒服,想请个大夫看看。” 冯氏吩咐道:“叫人去请大夫。” 那个大丫鬟身形滞了一下,说了声是,就走了。 申令祎看着那个大丫鬟离去的身影,侧首间,看到母亲脸上好像有心事,问道:“母亲,你怎么了?” 冯氏眼中的凝重,自然瞒不过申令祎的眼睛。 “没什么……她刚来京城,可能有些水土不服,我去看一眼,你先回屋里歇歇。” 申令祎“哦”了一声,有些不舍地走开了。 顺着抄手游廊,穿过一道花木屏障的垂花门,申令祎和母亲走在熟悉的院子里,心情很是想念。 沿着青石砖铺就的小道,自己园子里这是左右打通一体的两间大房,左右配有耳房。前后还有两间小小的暖房和抱厦供歇息之用。申令祎环视着整个院子,和自己在江南的住处一样。 一脚踏进去,只见屋中书案,画几案,琴桌,供案,案几一应俱全。 一方檀木案几上供着炉瓶三事,熏炉的镂空处弥漫处几缕香气。朝南六面窗,明显是已经打扫过,地上放着两口很大的铁皮包角榉木大箱,一墙而建的四面书架上空空如也。 她让人打开箱笼。然后略略整理了一下分好类,由申令祎指挥。两个小丫头把书依次搬进书架。 看着箱子里一本本崭新的书本封皮,《大学》,《中庸》,《韩非子》,《盐铁论》……非常齐全的书房配备,申令祎从这两个箱子里,还很惊喜的发现了几本自己以前在街市上买的几本话本子。 她俯下身,把那几本话本子单独放在一边,除了这几本话本子,其他的书籍用处都不大,最大的用处只有一个:不让书架看起来空空的。 所以她也不必费心设计一下书架分类了。 只是空着这么多格子实在不好看,赶明儿去外头多淘换些有趣的野史杂文来才是真的。 铺排完书架,申令祎又走到内书房的书案上,看着书案上摆放着的几样文房四宝,湖州的紫苏砚,苏南的云烟墨锭,琼林的水墨白玉笔洗,一架由斗笔至小清一色的牛犀毫,桌旁一旁还列上三摞李清照的燕子筏。 略看了看这三间屋子,见屋中的陈设一应如旧,很是熟悉,申令祎眼眶发热,有些感动。 抱琴这时走进来,把屉盒里装的几样饭菜一一放在一张八仙桌上,说道:“姑娘先用饭,老爷让人午时让人带了话回来,说傍晚不回来用饭了,叫您和夫人先吃。” 申令祎心里失落,说道:“叫人备水,我想先沐浴。” 在山上住了那么多晚上,睡的竹板床很冷硬不说,晚上山谷里的虫鸣声也吵的人不得安枕,一回到家,她现在特别想洗热水澡,然后睡觉。 抱琴应声要出去,看申令祎神色郁郁的,又加了句:“姑娘不要担心,老爷现在身居要职,姑爷以前不也是早出晚归的,不会有什么事的。” 申令祎点点头,还挺很想父亲的,垂眸想了一会儿,问道:“那老爷说没说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呀。” 抱琴一面接过外面小丫头送进来的一盘果子,一面回道:“老爷没说。” 申令祎轻轻“哦”了一声,神色有些低落。 朝堂之上1 西苑不仅是皇家御园,且是当今皇上的静修处,最需幽静。是以除内阁大臣和词臣在直庐当值之外,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内外臣工,不经皇上召见或首辅批准,一律不得踏进内院,就算有事奏请也只能进入直庐,且进了内院门须一律步行,不得骑马或乘轿。 就在今早下朝时,高阁老让人知会申行逸,让他今天忙完后,来西苑找他。是以当天下午,申行逸堪堪忙完礼部衙门里的一些要紧事务,又把剩余的都托给了同僚处理。 他下了衙,披着黄昏霞色脚步匆匆地来到了西苑,一进门就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太液池西南岸的首辅直庐走去。 他一路上都在猜度高阁老找他是因何事。他刚到京中不久,对京中许多人事都不太了解。 这几日的交际中,也从同在京中为官的同年口中,只将朝中的一些官员关系打听了个大概。 兵部尚书霍圳在这次俺答汗封贡的事情上表现奇差,被内阁问责,连贬五级。 内阁阁老黄淮被人批斗尸位素餐,不干实事,再加上他的位子被很多人盯着,一番去皮见骨的攻讦下来,他无脸再待下去,自己奏清致仕回乡了。 另一件大事,那就是和蒙古人的边境问题。 本来已经双方已经息战,谁知蒙古人竟然背盟,行刺当今圣上,此事一出,不少官员纷纷上折子支持讨伐蒙古,肃清漠北。 皇上批准后,边境尚未举兵讨伐,军营中居然先发生了士兵哗变事件,这对国体不可谓不严重。 万幸的是边境发生的一事,让国家面临的危难出现了转机,那就是俺答汗的外孙上门投诚一事。 宣大总督洪大瓦将人押送京中后,在高阁老的主张下,封了耶律单凌为顺义王,帮助他夺回了汗位,因此,和俺答人暂时恢复了和平。 但是今年草原上各部都发生了大规模的牛羊口蹄疫事件,这让蒙古人很难度过即将到来的冬季。 便有蒙古外使上表圣上,能否赏赐他们一万担粮食,五百斤腊肉,五百斤盐巴,以增进双方关系。 内阁大学士们用一种体面不伤感情的方式委婉拒绝了。 蒙古外使被拒绝后,又提出了恢复边境的互市贸易,他们以皮货、野味、中药虫草等等,跟汉人换盐巴和粮食。 以前也互市过,但是由于各种诚信原因,仅持续了互市一年就关闭了。 但是草原上的瘟疫不是假的,蒙古人确实没有食物过冬了,把他们逼到一定程度,说不定又爬上马背,举兵犯我边境百姓,烧杀抢掠,弄得民不聊生。 内阁次辅高肃卿上位第一件事,就是上疏提出和俺答人互市一事,但是遭到了朝中一大半人的反对。 但高阁老找自己有什么事情,申行逸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拉拢自己站到支持互市的阵营中,但是他一个四品言官的态度又有几分重量? 高阁老是圣上的讲经师傅,关系非同一般,想必即使群臣反对,圣上也会批准的。 所以也有可能是让自己参与推行互市?那这样看来,高阁老有些不擅长识人用人,自己在金陵当了二十年的无事忙,若是任命自己去办着件事,和指派一个缺少阅历的年轻官员没有什么区别。 …… 高肃卿的直庐是四合院式的建筑,进首门左侧是茶室,乃侯见者临时等候之所,申行逸一进直庐茶室,就看见里面站了不少的人,皆在排队等候。 屋中的四个角落处,各站着一名太监,给有需要的大臣添水倒茶。 左间是班房,放了七八张书案,供官员书写,十余名身穿绯红官服的臣工,俯首桌案,全神贯注地处理着内阁堆压着的公文。 依大明制,凡四品以上官员才可以着绯,也就是说,这些人皆是四品大员。 此刻却在这间班房里如同小吏一般低头忙碌。 过了好一会儿,一人跨步走出屋内,几步来到申行逸面前,摆了一个请的手势。 申行逸回礼,迈步随他进去,转身时,总觉得自己的后背灼灼,像是有十几只眼睛注视着自己。 他刚走,屋里响起了细微的窃窃私语声,官员甲用下巴指了指方才从面前走过去的人影,问道:“不会,首府大人该不会有意将他补兵部尚书一职?” 官员乙摇了摇头,笃定道:“不可能,王世帧是阁老的门生,前不久就被调回京中了,这是什么用意,你看不明白吗?” 官员甲一脸疑惑道:“那首辅大人此举何意?” 今天阁老已经和几个意见不同的阁员因为兵部尚书的人选吵了一下午了。 官员乙摇了摇头,“不可知,但我认为,首辅大人应该早就有人选了,虽不确定是谁,但一定不是他。” …… “行逸兄?”身材略胖的工部给事中张景程看见申行逸,吃了一惊,“你来内阁这里有甚事?” 高阁老上位后,兵部尚书空出来了,所以很多人都趋之若鹜地来拜码头。 申行逸循声看去,想解释一下自己的来意,待看清来人后,眼睛一亮,居然在这里碰到了自己的昔日同年张景程,笑着走过去问道:“景程兄也在?” 张景程抖了抖手中的塘报,说道:“我来给阁老送急递。” 俩人便一同在茶房坐下,申行逸问道:“前方有甚消息?” “虏酋俺答正集结大军,欲入寇大同,宣大总督缺员,吏部好不容易物色到人选,可一直没有批下来。刻下前线告急,而掌军令的总督却迟迟不能到任,大同、宣府的塘报十万火急往兵部报,真是火烧眉毛呀!” 张景程见阁老屋里关着门,里面人影幢幢,想来阁老现在还没时间接见自己,边和多年未见的旧友攀谈起来。 他又抖出一份塘报,“再看看这个,福建总兵戚将军八百里加急呈来的,海贼林道乾率战船五十余艘,以南澳为基地,巧福建诏安、五都等地,贼势甚盛,可兵部题覆到了内阁,一概都压下来了!”说着,他摇头长叹。 “喔呀!”申行逸露出惊讶的表情,刚要说话,张景程又指了指门外忙碌的那些大臣说道:“你看这些人,每日忙得从早到晚都住在内阁值房,家里老婆孩子都快记不清他们长什么样子了。” “公忠体国,朝中有忠臣,是我大明王朝一幸事啊!”申行逸感叹道。 张景程又说:“再说工部的事,水利为民生大计,然如何疏通漕河,朝野一直争论不休。无奈之下,大司空只好命人制定两套截然不同的方案,谒请上裁。这都快入冬了,是进入河工,征徭役的最佳时机,可方案尚未批下来呢。 若不赶快动工,怕是今年的漕运要误事,我北京师的百姓、辽边的将士,怕是饿殍遍野!” 朝堂之上2 听完张景程的这一番话,申行逸心情沉重起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国家现在已经到了如此举步维艰的地步。 “张大人,阁老请您进去。”里面走出来一名小太监,细声唤道。 张景程俯身行礼向申行逸告退,跟着小太监进去了, 刚跨进门槛,便看见高肃卿坐在上首,沉着一张脸,不怒自威。 左右两边坐着的是六部的堂官御史,他们神色如常,仿佛都没看到首辅大人的脸色。 张景程下意识地屏气敛息,觉得头上正顶着一团正酝酿着雷霆的乌云。 高肃卿抬眼,看到是张景程,目光亮了一瞬,问道:“兵部和工部的塘报拿过来了吗?” “拿过来了,阁老。”张景程说着,把手里的塘报双手呈起,递给了身边的小太监,小太监又绕过了半间屋子,送了过去。 高肃卿接过来,哗哗两下用裁纸刀裁开漆封,拿出来信件抖开扫了一眼,一面看一面大声问道:“你们看,外有倭寇要抗,内有土木要兴,都朝户部伸手要银子,你们还要主张开战,边关的军饷还要出,这个银子从哪里支?” 他平生最讨厌这些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的言官,视讲和为奇耻大辱,根本不明白讲和不是目的,积蓄力量超越对方才是目的。 那个人不说话了,脸和脖子涨红。 有一人见此状,心知高肃卿态度坚决,此事已经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心中度了几度,出声调停道:“不是说开放互市就是谁屈服了谁,这只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的法子。” 话音一落,还是有人立场坚定,一条一理地反对道:“鞑靼并非草原上唯一的部落,俺答汗他不能代表整个草原。如若封了俺答为藩王入贡,别的部落仍不安宁,岂不是白费劲了,你们能保证有稳定的和平吗?” 高肃卿冷笑道:“照李大人这么说,倘若开战的话,你一定能保证会一战打出百年和平的,对吗?” 那个人摇晃着身子,慢悠悠地说道:“我大明将士,一定能……” 还未说完,高肃卿猛地拍了一下手,扬声赞道:“好,我高某这就请示圣上,让李大人披挂上阵,大胜外虏,我高某和朝中的文武百官,就等着喝你的凯旋酒了。” “你不要偷换概念!”那位被高肃卿捧起的李大人,解释道:“我又没说我去……” 高肃卿大声问道:“那李大人的意思是想让谁去?” 御史大夫李之茂有些不自在地挪动了下身子:“上阵杀敌,自然是保家卫国的武将将士去。” 高肃卿也不驳斥,缓缓说道:“正巧,我打算让你出任兵部尚书,李大人气节高尚,又有鸿鹄之志,定能当此重任。” “吵着些何用?”有一人摇了摇头,目光有些郁滞,他长叹了一声,缓缓说道:“互市有风险,前朝也同俺答汗开放过互市贸易,可是我们拿最上乘的丝绸和大米换来的只是劣马,病马,现下又要开市,这……” “我们同意封贡,但是我的意见和孙大人的一样,不能开放互市。” 说话的人是内阁次辅李春芳,在这里,他资历最老,官职最大,他刚才用了“我们同意”,这就是说,俺答汗封贡一事,等于全票通过了。 听到李春芳说同意封贡一事,高肃卿端肃的长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是他后面又给自己出了难题。 高肃卿今天陪这些人唇枪舌剑了一天,自觉有些掉了身价,暗道要是谢允此刻在这就好了,自己岂不是如虎添翼。 但是谢允今天去山上接夫人了,他百般劝说谢允正事要紧,可谢允态度坚决。 现在也只能自己亲自上阵,舌战这群酸儒了。 高肃卿心里埋怨了一下谢允太过儿女情长,抬起头,沉声道:“先皇取消互市的原因,在座的各位应该知道?” 是因为仇鸳办事不力,竟然把好好的互市搞成了零银购,这件事情不大不小,足够让人印象深刻,一下子就能回忆起。 高肃卿扫了一眼下面人的反应,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晋武平吴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齐桓专任管仲而霸,燕哙专任子之而败,事同而功异,做何解呀?”1 话音一落,底下人面面相觑,猜测着新任首辅这番话的用意,知道首辅的意思是说一件事情的结果会因人而异。 李春芳思忖了一会儿,看向上方,沉吟道:“好一个因人而异,不知首辅大人可有了人选吗?” 高肃卿毕竟上了年纪了,被这些人狂轰滥炸了一天,身体感到很疲累,他往后歪了歪,靠着圈椅阖上双眸。 他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些精神,眼皮也不抬地问道:“吏部觉得呢,可有推举之人?” 李春芳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个,暂时还没有。” 高肃卿“嗯”了一声,说道:“大同战事紧急,委实不能再拖。” 张景程焦急道:“高阁老,李阁老,封贡互市刻不容缓,当速速行令才是啊。 一旦入了冬,牛羊没有草料吃了,蒙古人急了眼,万一在边关几个重镇狗急跳墙!” 李春芳凝眉,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如此重大的事,需要六部先推举上来,内阁一同商议决定。” 高肃卿知道李春芳是怕承担责任,心里对他更是多了几分鄙夷,就说:“如此紧急的事,得权宜从事,不妨先派兵部两位侍郎火速赶赴大同掌军令,指挥御虏。” 说完,他又否决了自己刚才的提议,说道:“兵部的两位侍郎都是江南人,既无军旅经历,亦从未到过北边,到大同前线,两眼一抹黑,恐不能成事。” “兵部的官职必须从兵部调任。” “这就是弊病了!”高肃卿说,“兵部侍郎出则为军帅,选任之制不能等同于他部。” 有人试探地问道:“想是阁老已有了人选?” 高肃卿的目光从一屋子里的人脸上划过,将他们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 他整个身子都靠在了椅背上,语气不容置否:“谢允从翰林院散馆后,在宣大巡边不是待了三年吗?他对边务定然熟悉,我举荐他为兵部尚书兼宣大布政使。” 和事佬 满座哗然,面面相觑,李春芳听完高肃卿的话,扬声笑道:“都说高大人任人唯贤,今日一见,此言不虚啊。” 谢允是黄淮的得意门生,李春芳这些时日,一直在猜度这个抢走自己首辅之位的高肃卿,会把兵部尚书一缺留给谁。 他设想了很多个可能,有可能会留给一个清廉正直的官员,毕竟高肃卿这个人还是很刚正廉洁的,但也会留给他的门生,毕竟他在朝中从不拉帮结派,但是现在毕竟是首辅了,总需要几个自己人为他冲锋陷阵。 各个方面他都想过了,但一点都没敢去想高肃卿居然会把这个位置给了谢允。 高肃卿不理会他话里的阴阳怪气,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起身宣布道:“今天就议到这里,高某还有事在身,先回家了。” 他说完,就抽身走了。 …… 出了直庐,高肃卿看见茶房里侯着的一人,才想起来谢允托他帮忙的一件事情。 他皱了皱眉,暗道谢允怎么就连这点事都处理不了呢,买点首饰送送,娘子不就消气了吗? 走过去问道:“久等久等,高某现在才下衙,让申大人久等了。” 申行逸见进来的是高阁老,放下茶水起身行礼道:“礼部侍郎申行逸,见过首辅。” 高肃卿摆摆手,说道:“现在又不是在朝中,不必拘谨。” 申行逸颔首称是,心中不免嘀咕,都说高肃卿是炮仗脾气,说话冲人,现在一见,阁老说话待人,很客气随和啊。 高肃卿踱步走来,说道:“今日找你,并非公事,不知你今日有没有闲暇,方不方便去高某府上一起吃个晚膳。” 申行逸愣了一瞬,他到京城后,第一时间便去了高府拜见,但连高阁老的面都没见上,送的冰敬炭敬也都没收。 现在却喊自己去府上吃饭,如此亲切,让自己很是摸不着头脑,申行逸有些受宠若惊,忙回道:“阁老厚爱,下官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嗯。”高肃卿颔首。 …… 出了宫,行到西直门门外,见外面有个人,牵着一头套着板车的青毛肥壮骡子,提着一个红绡灯笼,蹲在那里像是在等人。 “高福。”高肃卿背着手,沉声唤道。 “诶!”那人转头一看,喜滋滋迎过来说道,“老爷,你可算下衙了。” 竟是高阁老家的家仆,申行逸面上如常,心里却十分惊讶,难道堂堂首辅家的生活条件就是这样吗? 高肃卿吩咐说:“高福,你骑上骡子去云起楼要上几样最好的酒菜,赶紧回府。” “中!老爷。”高福回到骡车前,骑了上去。 申行逸瞧着,想来这个人应该是高阁老从中原族亲那里找来的家仆。 待高福走后,高肃卿背着手,突然说道:“拙荆今天烧红烧鲤鱼。” 申行逸适度地笑着回道:“申某有幸了。” 宣武门是京师内城九门之一,与东边儿的崇文门相距不远,尊左文右武之志命名,取文治武安江山永固之意。 宣武门城墙根儿下有一处略显老旧的小四合院儿,正门挂着一块铜漆木匾,大门气派,一看便知是有品第的官员宅邸。 申行逸跟着高肃卿,一路步行,终于到了高府。进入首门后是一排朝北的房屋。 右手第一间是茶室,供来客等待接见时小憩之所,其余几间则共仆从居住,夹道尽头有一座小巧的月洞门,左右各置荷花缸一只。已经入秋,缸内空空如也,只有几根儿枯叶和杆子。 正厅北方开间那排厢房台阶稍高,看着应该是主人卧室,书房和会客的花厅,正房和厢房和垂花门,有廊衔接,围绕成一个四四方方规整的院落。 这便是大明元庆朝内阁首辅的宅邸。 有小丫鬟迎着高老爷和申行逸去了花厅,又有仆妇送来了一壶刚沏好的浓茶,倒了两碗呈给高肃卿和申行逸。 申行逸闻着茶香,呷了一口,细细品着,这是他喝过的最与众不同的茶。 “这是我家炒的大麦茶,好喝么?”高肃卿喝了半碗,脸上惬意了许多。 申行逸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大麦茶是什么,回道:“清香回甜,挺好喝的。” 高肃卿点点头,坐在圈椅上吃着米糕,忽然问道:“听说令爱嫁到了京中?” 申行逸听他问起这个,答道:“是的。” 高肃卿点点头,不在说话,不知过了多久,他对着外面问道:“高福回来了没有?” “老爷,俺回来了,俺回来了。” 高福是高肃卿从新郑老家找来的家仆,二十多岁年纪。身材高壮,皮肤微黑,正方脸,大眼睛,目光中透着一股憨劲儿。 护送主人当值散班,家中买水购菜,都由他一力承担。 他了解主人的脾气,知道他性子急,脾气火爆,他刚回来,正巧听到老爷叫他,便赶紧跑过来花厅回话。 “申大人,酒菜已备好,请。”高肃卿站起身,高兴道。 申行逸跟着高肃卿进了高府饭厅,高肃卿先喝了一口酒,问道:“怎么是黄酒呀!去给我把那坛女儿红拿上来。” “是,老爷。”那个穿着粗布对襟比甲的丫鬟领命出去了。 “阁老,我喝什么都行的。”申行逸说道。 黄酒既可以做菜时去腥,当调料用,也可以待客时用,价钱又便宜,所以很多百姓家里招待客人用这个的很多。 申行逸还是有点意外,面上极力不露出一丝异样。 高肃卿净了手,对着一道东坡肉说道:“这是天香楼的菜,你尝尝。” 申行逸拿起筷箸,夹了一块放进口中,口感丰富,滋味香,点头道:“不错,不错。” 高肃卿没怎么动筷子,和申行逸喝了两杯后,砸了砸嘴,突然说道:“跟我一起共事的人,天天忙的日夜颠倒,没什么精力放在妻儿老小身上。 就连我自己也是如此,我今年已经都五十有五了,还没有儿子。” 申行逸将手中的酒杯举到齐胸的位置,知道高阁老这话所言非虚,他由衷道:“首辅大人为社稷百姓,舍小家为大家,申某敬仰” 送夫出门(今日起只写大家爱看的感情线~ 初冬黄昏,万丈暮光染地。 申府的大门口停着一辆朱红宝盖的马车,霍书仪一身织金大袖褙子,一条六蝠攒彩红罗裙,乌鸦鸦的发髻上簪着一只金镶玉鹦鹉衔桃嵌宝簪,奢华大气,站在马车前来回踱步。 她看到申令祎打扮妥当出来了,挥着手招呼道:“还不快些过来!你再耽搁片刻,今日去城外送行的太太里头,就属你去得最迟了。” 申令祎缓缓走来,身姿轻盈,着一身家常衣裙,建兰初开一样的脸上带着懒意。 双眸凝向从谢家来到申家门口接自己的妯娌霍书仪,无声地递着抵触。 “昨日不是答应的好好的吗?你今儿个是怎么了?”霍书仪欣喜地挽住她的胳膊,在她耳边细语说,“前些日子,我不在家,现在才知道赵氏竟然做的出这起子事,你放心,以后我罩着你…” 说着,霍书仪把申令祎往马车上引。 申令祎站在原地,任由霍书仪催促也不抬脚踩马凳,“书仪,我真的不去,已和谢允说过了的。” 前几日,诡计多端的谢允不知怎么说服的父亲,父亲回家后劝自己在认真考虑一回,多考虑一些时日再和离也不迟。 申令祎对父亲的态度有些失望,但这也在意料之内,毕竟这对自己,甚至对申家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事。 父亲这样顾虑,申令祎也不是不能接受,她也想过,自己提出此事后,他们一定会再三劝阻。 那天晚上,谢允跟着父亲一起回的申家,他说他升迁了,从一个三品官变成了二品大员,本打算在山上就告诉自己的。 可是自己当时一直在“胡搅蛮缠”,就没寻到空隙告诉自己。 呵呵,这厮竟然想在山上厢房里和自己行床笫之欢,佛门清净之地,亏他想得出来。 想到这儿,申令祎就气得不得了,吃完饭,把他叫去了后园没人的地方又骂了一顿。 不过,他好像对自己的羞辱和提的和离这两两件事会自动过滤一样,充耳不闻。 不过自己也不用跟着他回谢家,申令祎对父亲的安排,基本还算满意。 本想着俩人就这样分隔两地,各过各的了,可这谢允这厮应该是把俩人之间的事抖露给别人了。 比如说,霍书仪就知道了,她甚至刻意想促自己和谢允重归于好,便有了今日来接自己这么一起子事。 谢允来申家的那天晚上,也同说了他不日即将要动身去宣大一事,希望自己能去送送他。自己已经严词拒绝了。 没想到,他又使坏,谢家的人又来烦自己了。 她不讨厌霍书仪,但她现在特别讨厌和谢家的人和事打交道。 霍书仪笑嘻嘻说道:“哎呀,我昨天都答应二郎了,一定把你请到,去送行的。” 申令祎皱着眉,有些无奈地看着霍书仪,耐不住她再三请求,抬脚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平稳地行驶在内城最繁华的北街市上,申令祎端坐在马车内,神色淡淡。 坐在一旁的霍书仪掀开窗帘,头稍微探出了一点,她转过头,双眸亮亮,亢奋地说道:“你瞧,那家潼关烤馍铺,排了好多人啊!” 申令祎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侧目望过去,问道:“潼关烤馍铺?这是卖什么的。” 霍书仪头也不回,咽了咽口水说道:“是长安来的一种特色吃食,饼皮酥脆,卤好的猪肉剁的碎碎的,夹在热气腾腾一口掉渣的面饼里面,我觉得很好吃!” “哦?”申令祎把头凑过去一点,瞧着那间不大的铺面前,站了好几个人,一个厨夫打扮的人,在一个木墩砧板前,手中的菜刀不停地挥舞。 她问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长安的吃食合京城百姓的口味吗?” 霍书仪笑道:“不仅吃得惯,还很爱吃呢!毕竟一直吃那些吃惯了的,外边的才好吃呢。” 她又突然感叹道:“掌柜的真聪明,到京城里做家乡的吃食卖,虽是背井离乡,但是到了京城,竞争就小了。” 申令祎莞尔一笑,暗道,从长安跑到京城来算什么,在前世,有一年朝廷解了海禁,开了海。佛郎机人从大海的对面千里迢迢来大明做香料生意呢。 为了赚银子,背井离国也是大有人在的。 霍书仪侧首间,见她笑而不语,问道:“你在想什么呢?那么开心呀。” 申令祎眉眼弯弯,她不会把重生一世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毕竟太不可思议了,若不是她经历了一场,自己断也不会信。 她淡声说道:“我再想,若把我家在金陵的茶汤铺子来京城开一家,肯定也很挣钱。” 霍书仪讶异地抬了下眼,自己这个妯娌,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软美人,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 谢允一下子从一个区区三品户部侍郎跳升为正二品的兵部尚书,满朝文官都吃了一惊。 兵部尚书,别称为大司马,其职能除了日常的军事行政管理外,还有推举考察武官,调遣军队领兵出征,奏报军情参议朝政等重要职责。 开国时期,在选任方式上全由太祖皇帝决定,然而本朝历经了一百多年,到了本朝,元庆皇帝实行与士大夫携手治天下的治国理念。 他在用人方面,要求人选必须具备谋略和一定的文学功底。十分偏向翰林出身的官员。 有御史大夫翻了一下他的履历,惊讶得发现他今年方不到而立之年,高胡子竟然把这样一个人提至二品,这让很多人心中暗暗腹诽。 只是内阁首辅高肃卿全力保他,圣上既下了旨,其他人明面上也不在说什么。 而且他情况特殊,及第年龄比朝中大多数人都早,所以说起来,他的资历也不算浅。 任知县时,在当地政绩不凡,再加上在俺答汗一事上,他不仅冒死直谏圣上,更是以辞官明志。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红日尽消,马车行至谢府门口,申令祎下车时,瞧见谢府门外还停着一辆马车。 申令祎一猜便知来人是谁,这个时辰,还在谢府的人,也就只可能是谢云岚了。 无标题章 霍书仪见她看着那辆马车,驻足解释道:“是三妹妹,今日她来了家里。” 申令祎一边向花厅走去,一边问道:“和三妹夫一起回来的么?” 霍书仪笑道:“是。” 申令祎面上没有什么变化,眼底掠过一抹讽意,她虽然讨厌谢允岚,也讨厌谢允,但是不得不说,谢允岚和她的哥哥谢允比,真真是一个娘肚子里,跑出来两个天悬地隔的人来。 谢允自私自利,但脑子没问题,谢允岚就不同了,为人处世,和赵氏如出一辙,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拎不清,一样的千刁万恶。 三妹夫钟善朗这个人惯会见风使舵,每每来谢家,就差把势利在脸上。上一世,谢允得势时,他见天地往谢府来巴结逢迎,不是要送谢允美妾,就是帮谢允“出谋划策”。 谢允在朝中因为卷进去党争进诏狱后,他立马又躲得远远的,赵氏几次想找他打听谢允的情况,都寻不到人。 绕是这样,谢允岚也没能看明白自己枕边人的真面目。 霍书仪挽着她的手,沿着抄手游廊往花厅去,才行至廊下,谢允从花厅出来,信步往自己这个方向过来。 手臂一松,申令祎无语地看向丢下自己折回去的霍书仪。 谢允今日穿了一件云缎雪青色圆领长袍,笑意温柔,申令祎看见他来,便不动了。 “这几日可消气了?”谢允走近了些,目光关心的问。 申令祎往他颈上扫了一眼,迅速地移开,方才她看到,谢允脖子上的抓痕,还未完全愈合。 几道破了皮的痕迹还有些明显,叫人瞧见,不知道心里会往哪里想。 想到那日在山上,差点被谢允得逞,申令祎脸上烧了起来,偏过头不在看他。 两个小小的身影从身边跑了过去,申令祎侧身, 霍书仪的两个孩子你追我赶,险些撞到自己。 他们一会儿撅着小屁股爬假山,一会儿要奶娘和他们一起去抓蚂蚱。 十分活泼可爱,申令祎沉默着的神色轻快了不少。 花厅里有几个人出来了,他们见谢允站在自己面前,腻腻歪歪的样子,捂着嘴偷笑。 见此,申令祎蹙眉,谢允以前是个非常严肃刻板的人,只有在房中才会出格一些。 她不喜欢谢允的严肃,现在却十分怀念以前的谢允,至少不会像一个情窦初开的人,不分场合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女子交谈。 本来定的是酉时出城,由于申令祎来得晚,他和妻子这会子也没多少时间说话了,谢允注视了申令祎一会儿。 便吩咐来福套车出发。 …… 此去宣大,一时半会儿很难回家,谢允此刻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生命安全,而是担心申令祎会不会万一头脑一热,真的给自己带些绿帽子。 这几回的相处,妻子只要和他一次见面不是骂他阴险狡诈自私自利,就是完全不听自己的解释,非提与自己和离。 今天应该是他们这几个月来最后一次见面了。 马车驶动,谢允看着身边一脸冷淡的申令祎,心里五味杂陈,还是没忍住,出声问道:“你会不会担心我?” 他之所以说,是因为这次出差情况特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自己会不会受伤,甚至丢了命。 如果第一次去往前线便死在战场,申令祎一定会对自己很失望,她曾经视自己为天底下第一厉害之人,现在却如此不顶用。 再有,他若有事,申令祎怎么办? 想到这里,谢允心里便不是滋味。他想申令祎一定会过得很好,毕竟她有钱有貌,只是一想到申令祎改嫁他人,做别人的妻子。 心里就挣扎的很。 “我不在京中,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你要记住什么也没有你自己的身子重要,若是受了委屈尽管……” “哈?”申令祎听到这话突然笑了,扬声问道:“若是我受了委屈能怎么办?去宣大找你?我受了委屈你能帮我什么?” 申令祎反问道:“你倒会说好听的话,如果我受了委屈,又能找谁做主呢?” 谢允握着她手,说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若受了委屈就告诉霍书仪,她会帮你的。” “你不想我受委屈吗?”申令祎问道。 “自然。”谢允能看见她眼中的光有些狡黠,惩罚性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说到:“接下来不准说胡话。” 申令祎哼了一声,想抽出他手中的手,结果却没抽出来,谢允在无声的坚持着。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开海的时间是在俺答汗互市一事后,想到这里,她由衷地对谢允说道:“你在宣大,一定要凯旋归来……” 谢允微微握紧她的手,目光执着,沉声说道:“嗯。” 巷道很长,今日却似乎又变得很短,马车行至出城外。有一队将士和几个文官模样的人已经在城外候着了,还有一匹枣棕色的马在等待着他的主人。 谢允走到队伍前翻身上马,临行时,朝城门的反向看去。隔着遥遥数步,在火把燃起得明亮光晕里,夜风吹起她额前的绒发,仿佛要化成丝丝缕缕的线来缠住他,不许他离开。 或者离得再近的一些,他能看到她脸上的泪。 谢允脑补了一番,说了一声:“驾!” 多看无益,谢允催马离去,一行官员人等紧紧跟随,空旷的城外东街顿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姑娘,咱们也回去。”抱琴站在身后,扶着主子的肩膀道。 申令祎点点头,脸上并没有泪,只是眼眶有些酸,一种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怪异感觉涌上心头。 她由衷的希望大明的这些官员别再吃干饭了。把此事摆平,早早的恢复和平,自己做点生意。 愿意送谢允出城,不是想与谢允保持好互敬互重的夫妻关系,和和睦睦的过下去。而是出于一种期待。 她希望这个男人尽快的办完这件事情。 谢允走了,回去的路上,申令祎有些心事重重,她在马车里,不时向谢允离开的方向望去,直到进了城,回到了申宅。 家中二三事 星辰寥落,皎洁的月光倾泻一地。 来时乘坐的马车在申时宵禁之前,回到了城中,刚走出不远,申令祎最后一次掀开帘子,探出头往城门方向看去。 看着城门紧紧关闭,再也看不到外面的景况,她才缓缓收回了视线,回到车中坐好。 过了一个时辰,马车在申府的东角门稳稳当当停下。 侍书和申令祎先后下了车回府,从跨进申府大门起,申令祎就觉出了一丝不对,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怪怪的。 申令祎回山月居时,脚步有些迟疑不定,在直觉的驱使下,侧首向母亲住的院子望去。 侍书见她驻足停留,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姑娘。” 申令祎垂眸,想了一会儿,说道:“随我去找母亲。” 侍书默了一瞬,说道:“太太吩咐了,这两日她身子不好,想静养呢。” 申令祎带着侍书走过大半个园子,到了母亲冯氏住的院子,刚走到正屋廊下,便听见里面的商谈声。 她站在窗棂前,并未进去,透过窗户纸,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在里面走来走去。 随即,她听到冯氏说话,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疲惫:“我这里没有好使的丫鬟婆子,老爷不妨从外头挑几个丫鬟,给桂姨娘使。” 申令祎站近了些,听见父亲的声音响起,语气很是无奈:“兰儿,我知道你心里或许不怎么好受,但桂姨娘怀着的,那到底是我的骨肉啊,且孩子生下来,无论男女,都是放到你这里养的。” 申令眼睫微动,父亲说,桂姨娘有了,还要让母亲帮着养? 侍书也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她五岁进府,也算是在府里长大的,从来没有见老爷让那个女人怀上子嗣过呀。 申令祎把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侍书千万不要惊呼出声,她靠在窗棂子前偷听,让侍书望风。 然后是申行逸的声音:“她娘家人都死绝了,无依无靠,对你向来也恭敬,不敢僭越半分,且你又是这家主母……” 冯氏冷笑道:“老爷,妾身身边的婆子……你真的放心我身边的婆子去伺候你的心尖儿上人?就不怕我落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申行逸放低身段,哄道:“兰儿,你在为夫心中,断不是那种人,你的人品高洁,我是断断信得过的。” 冯氏道:“老爷,先别急,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让我院子里的人去榴园伺候桂姨娘的,还请老爷另请。” 申行逸反剪着双手,站在屋子中间,沉着脸道:“那怎么办?难不成真让我一个男人去买丫鬟婆子!” 屋里登时没了声响,申令祎蹙着眉头,听着里面传来冯氏伏案抽泣的声音,心中酸涩。 这时,廊下那头有两个大丫鬟走过来,见了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 申令祎和侍书一下子慌了,想要开口制止她们不要说话,却没赶得及。 …… 翌日清晨,申令祎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叫人伺候穿戴。 她素不喜欢老气横秋的正装,想到今日的工作量,她尽量以轻便的装扮为主,也不是端庄持重就是。 半个时辰过去,她梳洗好,上穿着簇新的浅紫镶缠枝玉兰花镶两指宽的明紫缎宽边斜襟直缀,一派风吹柳动,下系着齐胸月华刺绣襦裙,头上简单挽了一个婉约的堕马斜髻,一对赤金累丝的凤凰头上镶拇指大的绿宝石,映在平滑的镜面里熠熠生辉。 今天她要和一些会种桑树和养蚕的庄稼人签订长工身契。自申父入京后,申家的老仆有的留在老家看宅子,有的施了一笔厚厚的遣散银子,让他们回家去了。 梳洗好,去了冯氏住的琴瑟斋请安,到了正屋,申令祎穿过百宝阁径直往里梢间走去,只见冯氏枕着一个月牙引枕,身着一件蜜藕色中衣卧在金线棉被里头,面色蜡黄。 颧骨处却泛着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显然是刚发过脾气。 申令祎见母亲如此憔悴,忍不住鼻子酸了一下,颤声道:“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冯氏微笑着抚摸着申令祎的手,侧首看了一眼身边陪着的抱琴,抱琴点点头,和屋里侍候的下人们都出去了。 申令祎想着昨夜之事,双眸失神,忧声道:“母亲……” 冯氏轻咳了一下,神色复杂,她缓缓问道:“昨天,你都听见了?” 申令祎点点头,心中酸涩难捱。 冯氏嘴角扯出一抹嘲弄,冷冷地笑着说道:“他明明猜忌我会做出那等事来,还口口声声说相信我,要我拨几个稳妥的丫鬟婆子给那院里的人使,真以为我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冯氏情绪凄然,申令祎看在眼里,心脏抽痛着,她不愿意去相信父亲是那种算计提防发妻之人,但是理智告诉她。 父亲让母亲挑几个琴瑟斋的心腹婆子去榴园伺候他有了身孕的爱妾,此举,很难不让人膈应。 且母亲怎么可能愿意伺候一个小妾。 申令祎替冯氏感到难受,尽管自己也觉得父亲有防备母亲的意图,她还是宽慰冯氏,说道:“母亲,您别多想,也许父亲不是那个意思呢,你且保养好身子,不要想这些了,这些日子,您多休息休息。” 冯氏眼眶湿润,眼泪无声的滚落进耳畔,她像是陷入进了一个漫长的回忆。 申令祎安安静静地陪着冯氏,不知过了多久,冯氏吸了吸鼻子,哑声说道:“祎儿,及时止损才是王道。” 申令祎以为冯氏再说自己和谢允的事,狠狠地点了点头,对着冯氏宽慰着说道:“母亲,我晓得,我会的。” 冯氏闭着双目,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想你走上我的老路。” 申令祎蹙眉,目光疑惑,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突然会这样说。 忽儿地,外间门外响起一道声音,冯妈妈请示道:“太太,大姑奶奶,黄鑫阁的牙婆们已经来府上了,现正在花厅等候。” 买田买地(1) 今日来的牙婆,倒不是冯氏为了买几个丫鬟婆子照料桂姨娘生产请来的,说句大实话,让底细不清不楚的人照料桂姨娘的胎,这实在有些让人不放心。 冯氏也不想落个敷衍塞责的话柄,心中已打算妥协了。 这次买人,是冯氏要为自己在京城里的那几间铺子做打算的,之前那些个中饱私囊的老油条伙计都一发赶了干净利落。 但是那三四个铺子也只能暂且关门整顿了,她现在已经准备让申令祎慢慢接管京城里的生意,计划在年前重新开业。 是以,便要重新雇佣伙计和佃农。 冯氏在京城最大的牙行请来了两个人牙子,这两个人牙子都是三四十上下的妇人,打扮的干净利落,言语妥贴恭敬,都是惯与显贵官宦人家打交道的,是以谈吐间很有分寸,既不过分吆喝,也不拿眼睛四下乱溜。 花厅外头的园子里,左边站了两三排的男孩儿女孩儿,大小不一,大多都在十岁到十三四岁之间的年纪。 右边站着的四五个人,是做小田主打扮的中年男子,也有一两个穿衣打扮富丽气派的妇人。 照冯氏的想法是,只打算买一些聪明伶俐些的男孩女孩,着重培养他们待人接物,让他们学会认字写字,看账册,用算盘算账。 冯氏和女儿说了这些想法后,申令祎十分赞同,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女儿有条有理地告诉自己说,她想学着做丝绸生意,买江南那边现成的生丝成本又太高,所以想在京郊置办五百亩田地,种桑树。 见女儿认真郑重,冯氏当即应下,虽然她不太看好女儿在京城做丝绸生意,但是既然她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不妨就放手让她去试试。 横竖最差也不过是赔进去些银子,就当是交的束修了。 …… 人牙子来了,申令祎独自去了花厅, 所谓行行出状元,人牙子这一行也有三六九等之分,低等的专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妓寮生意,黑心一点儿还兼管拐卖良家妇女和走失孩童。 这种人牙子贩卖来的孩子往往手续不清,过往不明。一个弄不好就会惹出事来。 高门大户人家买人常有,都是由固定的人牙子来张罗的,要求保证身世清白,手续合法,绝无后顾之忧。 还会把从灾区荒地采买来的男孩儿女孩儿预先调教一番,教的规矩了再拿出来买卖,如今站在这里的孩子中,基本没有看起来特别淘气叛逆的。 冯氏的陪嫁婆子冯妈妈,五十不到的年纪,身量微丰,上着一件九成新的褐色撒花金线织边的对襟长褙,下系条藕荷色百褶裙,她见识不凡,站在人群前面,很熟练的挑选打量着这些男孩儿女孩儿,又提了几个问题,有传染病疫病的不要,太妖妖侨侨的不要,龟缩鬼祟的不要,手指甲不干净的不要。 有那口齿清楚的,眼神纯良的,手脚利落的,针线不错的,最重要的是品行端正的,只要长得不是歪瓜裂枣,冯妈妈都留下了,一口气挑了两个女孩,十个男孩出来。 冯妈妈在外面办完了这件事,走进花厅,绕过花厅里摆着的那扇十六开扇仕女林场行乐画缂丝屏风,说道:“大姑奶奶,奴婢按太太的要求,选了这么些人,您过目瞧瞧。” “嗯,妈妈做事,我放心,就定这些人。” 申令祎召集了一个婆子媳妇儿,往后园分配差事去了,听冯妈妈说,差事有肥有瘦,她委婉地指点自己,应该把肥差留给自己身边的人,或者签了死契的下人。 申令祎一一应下,冯妈妈是自己母亲的心腹,是申府里最有体面的大管事,她的话,申令祎都会给足面子。 铺子里未来的伙计和管事,如无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今日里挑选出来的这些人了。 冯妈妈见这一桩事完了,便说道:“大姑奶奶,照您的吩咐,现在园子里,都是京中有田地要卖的地主老爷,您看要怎么个计较?” 申令祎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对冯妈妈说道:“我想在京郊买五百亩适合种植桑苗的田地,你去问问他们,分别有多少亩卖?” 她顾虑着这是自己第一回做生意,还是不要太大手笔的好,母亲不就是从一个茶汤铺子做起,成为万贯家财大富商的吗? “诶!”冯妈妈回道,转身出去了。 申令祎没接触过这些,冯氏身体不好,在琴瑟斋静养,一切事宜皆让自己做主就行。 她不知道田地买卖里的弯绕,但一想到这是由京城里佣金最高,名誉最好的牙行做中间担保的,应该不会出什么差池。 胆识就壮了起来。 申令祎坐在堂上,回想起上一世有一次去洋货铺子买西洋自鸣钟的事情。 她在铺子里挑好了一个自鸣钟,问价钱时,着实震惊,很不敢相信一个西洋金自鸣钟居然只要八百两银子,要知道,西洋舶来的金自鸣钟一向是有价无市,自己家里就有一个,听冯氏说过,她当时是费了不少周折,且实打实花了两千多银子才买到的。 现在京城里就有人卖这个不说,还只要八百两。 许是掌柜的瞧出了她眼中的不可思议,笑着解释道:“贵人您有所不知,这金自鸣钟的行情已经大大不如以前了,自开了海,外国的东西运到咱们这来,数量一多,价钱就下来了。” 是啊,物以稀为贵,掌柜的又说了说大明朝的丝绸大批大批得坐海船卖到佛郎机后,江浙一带的丝绸大户不知赚了多少,积压的货物都销了出去。 一时间,各行各业不在萧条,繁荣昌盛了起来。 别的行业她不了解,也没接触过,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冯妈妈进来回道:“大姑奶奶,他们其中有一个人说,最多可以出手三百亩二等水田。” “叫他进来,细谈谈。”申令祎心中度了几度,觉得先买三百亩也不是不行。 冯妈妈出去后,没一会儿就领了一个中年男子进来在屏风外等候。 谢允的一日 三个月后。 宣州和大同的交界处,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让人很难相信不久前,这里还是起兵连年,仓储无积,百姓备受其害的战乱之地。 今日是十五,市衙规定的每个月开市的日子。 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很多贩夫走卒们挑着两个箩筐,里面装的是他们在村子里面种的粮食,或者蔬菜。 街市上如过江之卿的人群中,有一行人逆着人流,牵着几匹膘肥的战马,慢慢走着,他们谈笑举止间,豪迈爽朗。 一看就不是商贩或者来赶集的百姓,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位走在前面的一名男子,他剑眉入鬓,姿容明秀,温和而矜贵,随性又疏离。 叫人有些移不开眼,虽然这个人比身边的那些军士看起来温润很多,但是他身上散发着的清冷气质,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谢大人,连轴忙了那么些时日,我们一起去被看招吃酒听曲,晚些也不必回去了,换换口味!” 一位叫冯腾的将士,穿着一身灰清色便服,正值壮年,身材高大,看起来孔武有力。一边牵着马往前走,那双晶亮晶亮的眼睛早已被高楼上的女子嬉笑声吸引。 很明显,他说的换换口味,不是要去被看招品尝西域美酒和美食。 谢允轻笑着摇摇头,忽然,额间异样,一张香味扑鼻的帕子落在了自己的脸上,他抬头望去循着女子嬉笑的声音望去。 栏上站着几个盛妆撒花衣裙的女郎,让他不由得想起在家中的妻子,也很喜欢笑。 有:“啧啧,改日我请你去浙杭的钱塘院,让你知道什么是天上人间。” 王世祯合上扇子,指了一下被看招的牌楼说道。 随行的几个人有些急了,冯腾替弟兄们说道:“浙杭,离这里一千多里,像我们这些刀尖上过日子的人,不知道有没有那么一天去的上呢!” 有一人接话道:“几年来朝廷连年打仗,俺和身边这几个兄弟一样,已经三四年没回过家和妻子见面了。” 谢允轻笑一声,在被看招门前停下脚步,说道:“去,玩个尽兴,别把荷包里的银子都花给里面的姑娘们了。” 冯腾哈哈大笑,一手搭在谢允的肩上,说道:“谢大人,走,吃酒去!” 谢允说道:“你们自管去,我今日乏了,先回去歇着了。” “哎?”冯腾大手一挥,劝道:“乏了好,正好去解解乏嘛。” 王世帧推搡着冯腾走,说道:“允之不爱这个,咱们且去,不管他,不管他。” 冯腾和其余几人,依旧一动不动。 谢允神色平和,抬起眼淡声说道:“去,你们自管去,不用管我。” “啊?”冯腾犹有些不肯罢休,说道:“谢大人,这里没有外人,一起去。” “允之,你为何推辞,是怕令夫人掂酸吗?你不会是惧内,哎呀,走一起去,我传授你几招房中之术,保你重振夫纲。” 谢允听着后面的一句话,颇感兴趣,转念间,忽然想到了上一次在山上,他已经忍了很久,很想很想和妻子亲热一下。 申令祎却打了他,骂他下流无耻,若是自己学了什么所谓的房中术,估计自己在申令祎的心里,淫秽这一点是坐实了。 “谢某先回去了,驾。” 见谢允态度坚定,王世帧不安好心地和那几个人嘘了一声,像是要把谢允惧内的事传播出去。 虽是调笑的话,一行人却听了进去,信以为真,因为他们和谢允朝夕共事了那么久,军营里虽然都是男人堆,但也是送过来的军姬的,他一概不听不看。 他们窃以为,是谢允为了声望,才如此自律。 但是现在在宣同镇,没有嘴碎的御史盯着,他怎么还不敢呀。 冯腾心中来回想了想,又接着劝道:“谢大人,放心,令夫人远在京城,她定不会知道,若走漏了一点口风,我冯腾脑袋割下来给你。也不会有多嘴多舌的人敢告诉夫人。” 谢允双腿夹了一下马腹,毫不犹豫地走了。 冯腾见谢允和亲卫骑马离去,不在多说,目送谢允走后,转身和一脸兴奋的一行人,往被看招走去。 一面走一面和王世帧嘀咕道:“谢大人好像有点不近女色,他夫人绝对是个悍妇,妒妇,瞧瞧,把好好的一个大人管的,过青楼而不入,奇了,奇了。” 其中一个文人模样的男子闻言,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他夫人知书达理,端庄贤惠,对待夫君也甚是温柔小意,怎么会是你们说的这样?” 冯腾哂笑一声,脸上犹是不信。 王世帧鼻子里冷哼一声,说道:“你压根没见过申家女儿,你怎知道?” 那人冷不丁地被晚生质疑,顿时脸上涨红,急切地辩驳道:“咳……这些话是谢大人亲口对老夫谈起,不信你们到谢大人面前问上一问,咳咳。” 说话间,几步就到了被看招门口,一眼扫过去,被看招三层楼廊上,不止有汉人富商,还有一些高鼻梁,深眼窝的胡人商人。 几个人激动地搓了搓手,下意识地掂了掂腰上挂着的荷包,握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心情一下子更激动了。 “哟,军爷,您来啦!快请,快请……”一身玫红褙子,下着一条水仙裙的妈妈走来,风韵犹存的脸上堆满了笑,迎冯腾一行人进去。 她原是在洛阳做青楼生意的妈妈,手底下有不少西域美姬,本来在洛阳城生意兴隆,只是她家那口子得罪了当地的老爷,在当地是彻底混不下去了。 想着换个地方东山再起的时候,这时听人说了塞北现在经济正在飞速发展,她家那口子便拿下主意,去塞北。 本来自己还在埋怨男人昏头了,边境天天打仗,去那里怕是卖红薯都会被蒙古人抢,还去开青楼,这是想人财两空吗?! 不敢想呀,这个宣同镇,繁荣谈不上,但也是很繁华的,来这里做生意,真的是走对路子了。 …… 披星戴月,寒风凛凛。 谢允骑着马出了街市,径直往住处赶回。 那些人不懂他为何不近女色,谢允也不懂他们为什么见个女人就能发情云雨。 想到傍晚时街市上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心想着,宣大的事情终于奠定了一个好的基础,已经可以步入正轨。 年前……自己也应该可以回京了,他一想起申令祎的一颦一笑,下头就难受得紧。 细细算来,自己已经五个月没和妻子敦伦了,他这个年纪,对这方面的需求还很强烈。 他几次试探,发现申令祎不和自己同房不是因为在使小性子,而是铁了心不愿意和自己过下去了。 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找另一个女人做这些。 姐夫 他做不到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在水乳交融,也做不到和一个相识的女子这样,他有时候不禁怀疑,申令祎这个南边来的女子,是不是用了什么邪祟的法子给自己下了套子。 一开始申令祎对他自己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觉得她和别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新婚之夜他必须与她完成周公之礼而已。 毕竟她是自己花了那么多聘礼,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妻子。 但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除了妻子,别的女人再美,谢允都不想勉强自己去尝试着接触,他不想让任何人进入自己的心里,也不会想进入别人的心里。 一想起申令祎对自己的态度变化,他不安之余,也有些生气,她凭什么这么对自己,明明是她先勾引的自己。 但自己又拿她没有任何办法,总不能离开她。 离开的那晚,在马车里,他亲了申令祎一路,被她拧了好几块地方,真凶,但他一点也不生气。 当时看着她那双明眸里一阵又一阵上涌的怒气。 他心里痛快极了。 他就是要用这个法子来告诉她,她是自己的妻,自己甚至可以做的更过分一些,也成功让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是没想到,她居然哭了…… 算了,懒得哄,他发誓,自己绝对不能在这段感情中“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1了。 到了住处,早有那眼尖的衙吏看见是谢允回府了,立刻小跑着迎上前去。 “大老爷,您回来啦。”那衙吏跑上前来,低眉问道。 “嗯。”谢允将马绳扔给那衙吏老张头,径直往后院走去。 “大老爷,今日晌午有个年龄不大的少年来府上,说是您的小舅子……” 衙吏说完,一阵惴惴不安,天杀的,今天来了一个人说是他小舅子,可把他难为坏了,他又不是这位大人的家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是把人打发走了,万一这个人真是谢大人的小舅子,那自己可就遭殃了。 若是把人留下来,这人万一是个骗子,自己可能还是会遭殃,他想来想去,瞧见这个少年穿扮不凡,有一种大户人家公子的气派。 还是决定把人留下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要他真是个胆大包天的骗子,自己也能盼着别被殃及池鱼了。 …… 正屋灯火如豆,圈椅上坐着一人,正吃着厨房里送来的糕点。 谢允一进屋,就看到这一幕, 他知道申令祎有个同胞弟弟,名叫申愚,今年也是十七了,当初和妻子新婚时见过一次,给自己的印象深刻。 “愚哥儿,几时来的?怎么也不先写信告知,我好去接你。”谢允进了屋,沉声问道,端的是长辈语气。 申愚闻声转头,见是姐夫回来了,一脸欣喜,立刻站起身说道:“姐夫,你回来了,快坐,快坐。” 谢允坐在上首,不知道申愚找自己有什么事,既然申愚不打算开口,等着自己问。 那他就也不先开口。 半晌过去,申愚抬起脸,扫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姐夫,嘴唇微动了动。 自己这么大老远突然来了,他都不问问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 申愚坐不住了,脑海里扯了半天,问道:“姐夫,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嗯。”谢允沉声,“还行,有劳你担心。” 他心里有点不好受,整整三个月,申令祎一封家书也没给自己写过,还不如一个外人惦念自己,不写也就罢了,自己寄了那么多次,她一封也不回给自己。 是已经当自己这个夫君,不存在了么? 申愚嘻嘻一笑,说道:“我两日前就来了,在段兄那里住了一晚,问到了姐夫的住处,这就来了。” 谢允望向自己这个小舅子,眼睛压了一下,问道:“段兄……段珪么?” 申愚嘻嘻笑道:“是呀,若不是先找到了段兄,我还不知道姐夫你的府邸呢。” 谢允望向小舅子,听他这么说,心中有了个大概,段珪和申令祎相识多年,申愚也认识段珪,听他和段珪称兄道弟,交情不浅的样子。 心里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妻子和段珪的事,他必须要问个清清楚楚,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任何事他都要知道。 申愚说道:“是呀,姐夫也认识他吗?” 谢允这会子正想着自己那个不在贤惠不在温柔的妻子,这会子听到申愚一问,肺管子像是被戳了一下。 “你来这里何事?”谢允问道。 “姐夫,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来这里玩玩,顺便来看看你。你忙你的,我自管自己游玩就是了。” 说完,申愚抬眼,打量着自己这个姐夫,心里隐隐约约抱了点期待。 谢允颔首,说道:“嗯,我叫人陪着你,姐夫这几日实在抽不开身,等回了京城,我带你好好游玩一番。” “哦……” 申愚翁声。心想义兄段珪说的确实不错。这个姐夫确实高高在上,故意不近人情,和对自己热情周到的段珪完全不同。 幸好得过段珪事先的告知,自己也没敢报太大希望,姐夫谢允会带着自己四处见见世面的。 又想阿姐每日要和这样一个男子过日子,那待多难受啊。 他毕竟年纪还小,又在父母的过分呵护下长大,脸上装不住心里的想法,瞅着谢允,表情就愈发的不悦。 谢允觉得自己不该跟一个还是孩子的人计较,顿了一顿,温声说道:“天不早了,我叫你给你收拾好了厢房,你先歇息,明晚我设宴给你接风。” 申愚嘴巴微动了动,见谢允揉着眉心,似乎很是疲累。 心里一横,他忙怎么了?自己是他的亲小舅子,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自己不说,他还真不问啊? 哈,他不问,自己倒还是要说呢。 “姐夫,我想去戚将军帐下从军,你可以不可以帮我引荐一下。” 谢允抬眼,看向突然有些支吾的申愚,说难听点,申愚这个想法叫不知天高地厚,但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小舅子,他姑且把这看成是天真无邪。 段珪已经带我吃过了 “老爷,小的想问一下,两位大人可有什么忌口。” 厨房里厨夫老冯头在问外恭声问道。 谢允看向申愚,问道:“想吃什么?” 申愚凝眉想了一会儿,说道:“想吃羊肉锅子,不要放葱和蒜,胡椒。” 谢允点点头,老冯头领话出去了。 屋中点着灯火,光影绰约,无声流落在郎舅二人身上。 谢允开口问道:“怎么突然想弃文从武了。” 大明王朝有鉴于唐朝藩镇的跋扈,自开国伊始,就已经有了重文轻武的趋向,时经一百多年,到了本朝时,文官集团进入了成熟阶段,社会地位上升到历史上的最高点。 换个表达方式来说,武官的社会地位也就相对下降到了历史上的最低点。 申愚说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我凭什么要活在别人对我的期待里,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不自己选择怎么活,那不白活了。” 谢允皱眉,自己这是粘上麻烦了,说道:“岳父岳母同意吗?” 申愚满声恳求地说道:“他们自然不同意,但是我只要坚持想法,他们拿我也没办法,同意此事也只是早晚的事。 姐夫,爹爹和娘亲那关好过,你就不要担心这个了,现在就是进入戚将军的亲卫军营有些困难,还请姐夫帮忙。” 谢允问道:“你有什么法子说服岳父岳母。” 申愚嘻嘻一笑,说道:“姐夫,你别问啦,我是一定有办法的,现在就还差姐夫帮一把了。” 他心中暗道,父母都能同意姐姐成婚那么大的事,自己不过是想从军而已,说到底也是为家族荣耀计,父亲母亲决计拗不过自己的。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不答应又如何,自己到时就去祖母那里,让最疼爱他的祖母出面就是了。 “军饷那么微薄,军功也不好挣,这些你都思量过了吗?” 申愚重重点头,说道:“好姐夫,我志从不在此,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姐夫是大司马,管着全国的兵务,你若开口,必然能行。” 谢允不想被小舅子讨厌,无知少年,说道:“你姐姐同意我就同意。” 又问道:“想谋个什么差事?” 他常年被母族家各种亲戚打秋风、求分配工作,求平事,早已经习惯了,现在申愚这个毛头小伙,不过是一时脑热,许和几个同龄人吹吹牛,什么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复燕云十六州。 他不想多费口舌,就让这个孩子去玩玩,去体验一下军旅这个“游戏”,到了军营发现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就知难而退了。 人教人是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即可。 申愚一脸兴奋,屁股在椅子上有些坐不住,他激动地挪了挪身子,说道:“姐夫,你真的能行?” 谢允点点头,一副探囊取物有何难的样子。 申愚忙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去戚将军帐下,当戚家军,只要姐夫能把我搞进去,我什么都行?” 谢允说道:“行,就让你去里面当个千户长,什么百户长的我觉得太委屈你了。” 姐夫答应的爽快,申愚却想到了什么,脸上迟疑了一下,说道:“这,要不还是先从士兵做起。” 谢允挑了挑眉,不禁高看了申愚一眼,说道:“就照你说的。” 申愚突然有些不敢相信,事情竟然这么简单就成了,问道:“姐夫,戚将军听说军纪严明,万一他不卖你的账怎么办?” 他的心还是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让他很着急。 谢允耸了耸肩,说道:“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自己堂堂一个兵部尚书,安排自己妻弟从军,戚威这个面子都不卖的话,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吗? 申愚脸上郁闷,说道:“不不不,姐夫,咱们不要想那么多,先试一试再说。” 谢允轻声笑,问道:“是什么让你觉得这种小事兵部尚书开口都不行啊?” 申愚叹声道:“姐夫有所不知,戚将军的募兵原则十分有偏见,他只收乡里男子而不收城中男子,他认为来自市井的人都属于狡猾无赖之徒,这种观点,也太片面了。” 申愚脸上不服,愤愤不平道:“还有,还有,更离谱的在后面呢,他猜他对应募者还有什么要求?” 谢允面上淡然,接声道:“说来听听。” 申愚咬牙说道:“凡是脸上白皙的,眼神机灵的,手脚麻利的,他也不要,这不是对人的外貌偏见吗?” 谢允沉声道:“是有些片面,但也有些着眼于实际。” 申愚眼睛微怔,说道:“这和着眼实际有甚相干?明明就是偏见固执。” 谢允说道:“这些人大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城中人,且还是无业游民。军士为社会所普遍轻视,军饷也相当微薄。 在城中有稳定差事的人是极少自愿从军的,来自城里的应募者绝大多数只是把军营当做包吃包住的地方。 这样的人一有机会就想另谋出路,让人如何敢指望这样的士兵上阵会奋勇杀敌,为国捐躯。 平时也还能充盈一下队伍,震慑倭寇,但是一旦上阵交锋,不仅自己会临阵脱逃,还会唆使周围人一起逃跑,以便一旦被抓回后,逞法不责众,逃脱罪责,实属害群之马。” 话音未落。 申愚突然醍醐灌顶般,心中对戚将军更是添了些敬仰,连声惊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戚将军真是眼光独到,智谋精绝!” 谢允点点头,说道:“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先简单凑合一顿,明天我给你接风洗尘!” 申愚嘻嘻笑道:“有劳姐夫了,我知姐夫忙,不用这么费周折的,而且段珪兄这两日已经带我吃过了。” 谢允面无波澜,半晌,突然说道:“是吗?我也该设宴谢他,你明日叫他来蓟州,我亲自谢他。” 申愚话到嘴边,愣住了。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合适,他回想起段珪谈起谢允时好像有一些瞧不上的意思。 但是姐夫都这样说了,这……自己要叫段珪来吗? 表妹2号 申令祎因为买田出了事,手上急需一大笔银子,冯氏尚在病中,她不敢让冯氏知晓,想着自己悄悄地平了。 盘点了一下自己现有的所有银票,不太够。只得回一趟谢家,把库房里几样用不上的嫁妆当了拿银子来使。 申令祎先去蓁院走了个过场,给赵氏问了安,就找理由走人了。 不是很巧,今天谢家来的人有点多,谢云岚回娘家了,一同来的还有三姑爷,还有几个瞧着面生的客人。 她不认识。 听冯氏说,谢云琪掉了一个孩子,申夫人难免心中忧虑,叫自己去劝慰开解一番。 申夫人要去山上祈福,申令祎虽然现在摊了一脑门的官司,但还是陪着申夫人去了香山寺。 申令祎叫抱琴不必随从了,先拿了东西去当铺当掉,自己和申夫人一起坐马车出门了。 申夫人烧完香,心情难免低落。申令祎扶着她去了供女客休息的厢房,坐在一旁陪着开解。 这时外面忽然有婆子扣门:“太太,张家长女张姝妤知道太太在这里供佛,前来拜见。” 申夫人仿佛愣住了。 半晌,见她不言语,申令祎轻轻唤了她几声:“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她心中忽然有些疑惑,她从没听说过申夫人和姓张的人家相识。 申夫人一面从蒲团上撑着身子缓缓起身,一面扶着贴身婆子的手,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贵,贵妃也在,她怎么来了这里?” 申令祎疑虑,她从来不知道谢家还和宫妃相识。 片刻之后,她听到院子里一阵裙角摆动的声音,起先轻微,由远到近,渐渐清晰。 犹如琴声的韵律美感,可以想象,走路女子的姿态,应该是怎样一番的风吹柳动,袅娜生姿。 门口出现了一个常服素面的年轻妇人。 申令祎看去。 这个少妇,看起来和谢允年纪相差不大,二十四五的年纪,青丝梳得一丝不苟,容貌甚是妩媚华贵,尤其双眸生的出色,眼尾上勾,视人犹如俘获。身姿极好,一身家常衣裙也掩不住呼之欲出的丰熟,端庄的发髻又额外替她添了几分不同味道。 少妇行至廊下,到了门槛之前,微微提起裙裾,在一旁侍女的引领下走到申夫人面前,盈盈一拜,说道:“舅母妆安。” 申夫人面容惊讶,半晌,拉着申令祎要下跪行礼。 还未跪下,张美人俯身将申夫人扶起,鼻音有些浓重,似乎要哭出来一般,说道:“都免了,无外人在,咱们亲戚之间,莫让这些繁文缛节疏远了。” 申夫人还有些惊疑不定,拉着申令祎一起谢了恩,侧身让张美人上坐。 行过礼后,张美人说道:“皇上仁爱,让姝妤出宫来散心,刚到这里,就听闻舅母到了,多年没有见过舅母了,十分欢喜。原本想求了皇上恩典,让外甥女见上舅母一面。 只是想到舅母一向喜欢清净,姝妤怕打扰了舅母清修,这才忍了下去。今日实在思慕心切,顾不得这些了,贸然打扰,唯盼未扰了舅母的清净。” 说罢,再次福身。 她一开口,申夫人的脸上便有些意外,双目复杂。 只不过迅速地掩了过去,申夫人语气恭敬地回答她的话,两个多年不见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叙着。 申令祎微微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站在姨妈身后,一语不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的原因,总觉得身上有一道打量的视线,像是黏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张美人突然眼眶一红,别过脸去,轻轻拭泪。 申夫人站起身,凑近了些,说道:“娘娘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张美人垂目,面露哀伤,看上去楚楚动人,说道:“只是忽然想起了弟弟,有些难过,没什么,让舅母担心了。” “阿弥陀佛”申夫人道了一声佛,又轻声安慰道:“令弟上个月不幸病故,我也听说了。娘娘节哀,勿伤心过度,伤及凤体。” 张美人纤指捂着胸口,点了点头,说道:“姝妤谢过舅母关爱。必定谨记长辈之言。前些日子舅母寿日,姝妤据于深宫,未能到府上祝贺,只能在宫中遥拜舅母寿日。 因知舅母一心向佛,故让家仆送了一座莲花盏,舅母可还喜欢?” 申夫人垂眸,露出一抹淡淡笑容:“劳娘娘挂心老身,莲花盏老身很喜欢,只是有些受之有愧。” 张美人笑意如水,点了点头。 她侧过头,看向了站在申夫人手边稍后位置上的申令祎,双眸在她面庞上定住了一瞬,随即露出亲近笑容,对申夫人说道:“她想必就是表兄的新婚夫人了,我在宫中也有所耳闻,听说表兄娶了一个有沉鱼落雁之容的女子。一见之下,果然令我倾倒。 方才只顾着和舅母交谈,是我的不是。阿姐这厢向妹妹赔个不是。” 说完朝申令祎行了女先生都会教的妇人初次见面的礼节。 申令祎泰然处之,微微欠身,回之于礼。 按理说,这会儿申夫人当为申令祎引见她的这位外孙侄女,但是申夫人好像有些心神重重,并没有多说一句。只面带微笑,看着张姝妤和申令祎相互见礼。 张姝妤道:“今日见到妹妹,惊为天人,我心甚喜,好像之前就见过了一样。往后若有机会,盼妹妹能进宫多些往来,才不负我一见如故。” 申夫人既然不为自己介绍她,申令祎便也不敢照她自己口风称她“阿姐”,只恭敬回道:“娘娘盛爱,我亦同心。” 张美人面上笑意丝毫未减,目光在申令祎脸上最后停了一下,朝申夫人道:“终于如愿得见舅母一面,姝妤心满意足,舅母今日想必也是乏了,姝妤不在多行叨扰,先行告退,他日若有机会,再来问舅母安。” 申夫人忙起身行礼,说道:“恭送娘娘。”身后的申令祎和贴身婆子也一同行礼。 张姝妤朝申夫人示意不必远送,起身离去。 她的身影从视线里渐渐消失。申夫人站在原地稍稍出神,侧首对申令祎道:“天色渐晚了,我们也动身回去。” 去蓟州(1) 申令祎到了家,先去看琴瑟斋了冯氏,冯氏病情平稳,她亲自侍候完汤药,方回了山月居。 刚回园子,解了雪氅,去了已经备好水了的耳房。 她赤身坐在浴桶里沐浴,抱琴在她身后,为她轻轻地按摩肩膀,热气氤氲,申令祎的两条手臂趴在浴桶的边缘之上,下巴发在手臂上,有些出神。 抱琴关切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申令祎浓密纤长的眼睫轻轻翕动,收回了思绪,问道:“今天遇到了张贵妃,她竟然和谢家有亲戚,你知道这个吗?” 抱琴和侍书在谢府和全府上下关系都极好,自己不曾听过的,也许她们知道。 今日她见到张美人不免好奇。因为她在谢家四年,从未知道张美人和谢家有亲戚,这让她莫名地把上一世谢允当上首辅和张美人所生的皇子联系到一起。 至于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她苦想不出。 抱琴说道:“姑娘,我今天遇到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这样做。” 申令祎微微侧首,问道:“甚事?” 抱琴皱了皱眉,不满道:“今天叫我当的东西我没敢当,那黑心肝肺的当铺掌柜,粘上毛,比猴还精呢。” 抱琴扁了扁嘴,说道:“他好像瞧了出来我们急着用银子,两千多两的自鸣钟,他只给一千五百两。” “嗯。”申令祎轻轻点了点头,她其实也猜到了当铺会趁火打劫。 抱琴眉间有些为难,轻声说道:“姑娘,我没当,要不我们在账上先支一千两用。” 她知道,小姐不肯将这件事让老爷和太太知道,但是,当铺的人也太黑心了,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申令祎淡然,说道:“嗯,我们不能这么吃亏,我和老爷说一声,从账上支一千两。” 抱琴轻轻揉捏着她腻白的肩膀,说道:“正是了,才不让那黑心肝肺的掌柜,敲诈咱们呢。” 申令祎半个人都趴在桶壁上,淡淡一笑。 这时,珠帘波动,侍书拿着一封信进来,说道:“姑娘,姑爷又来信了。” …… 晨光映雪,一辆精致的马车走在大街上,车轨碾在路面积雪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申令祎坐在马车里,眉头紧蹙,昨夜谢允来信,说自己弟弟申愚去了蓟州找他,要谢允把他安插进东南抗倭的戚家军里去。 按说,谢允善于识人,做事周全,他也该知道自己弟弟这是糊涂犯蠢,胡作非为。直接拒绝了申愚,把他押送回申家就行了。 但谢允在信上说,自己同意帮申愚向戚将军本人举荐了,后天就送他去浙省军营里。 申令祎看完,一阵心累, 谢允还说,让她先回一趟家把他的雪氅拿回来,顺便给他母亲报个平安。 申令祎这才不得已回到了谢府。 …… 申令祎走进蓁院,突然发现这院子里的下人们见了她好像都变恭敬了不少,且都有点眼生。 她差点以为来错地方了,赵显家的引着她来到了正屋,申令祎刚跨进门槛,见赵氏歪在一张铺着雪貂皮褥子的八仙榻上,一脸喜色。 申令祎照例给她问了安,把自己来的目的同赵氏说了。 赵氏听完,眼尾爬上一抹笑意,说道:“喏,都已经收拾好了,香兰,快拿上来给她。” 话音刚落,赵婆子抱着一个绸巾抱着的一个包袱进来,几步上前,放到申令祎手边的案几上。 申令祎看了一眼,是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她转身对赵氏说道:“见过婆母了,因为夫君要我尽快过去,令祎不敢拖沓,这就动身去了。” 赵氏眼中笑意不减,说道:“嗯,你早些去,对了,你不是在家陪亲家母吗?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你且多陪陪她。不着急,不用急着回来。” 申令祎抬眼看了一眼眉眼带笑的赵氏,并没有误以为赵氏怎么如此体贴,心知肚明赵氏的小九九。 她如今已经对赵氏没有了任何期望,所以一丝也不失望生气,她福了福身行礼,让侍书拿上包袱就走了。 赵氏看着儿媳妇离去的身影,哼哼了两声,昨天她得知儿子快要回京了,心中十分骄傲。 自己儿子年纪轻轻就坐上尚书之位,自己凤冠霞帔,诰命加身指日可待。想想自己被东院的那个女人压了十几年,终于能狠狠地扬眉吐气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自己这个自视甚高的儿媳妇,是东院那个女人的亲侄女,要沾自己儿子一辈子的光,想到这里她就有点郁闷。 凭啥呀?都怪东院那个女人给自己儿子定了这么亲事,太可气了。 不过呢,自己到底是她婆婆,她不是赖在申家不回来吗?哼哼,等自己儿子风光回京,她想回来,自己还不给她台阶下呢。 …… 申令祎出了谢府,上了马车,马车里放了了一个铜盆,里面燃着细长细长的银丝炭,暖烘烘的。 她坐在车上,手中抱着一个汤婆子。 抱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说道:“姑娘,姑爷以后是位极人臣的,您……您真的要和他和离吗?” 申令祎蹙眉,说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抱琴回想起方才在蓁院正屋时,赵氏说的那句话,“你不是要在家陪亲家母吗?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不用急着回来……” 瞧着赵氏收敛了没多久,又嘚嘚瑟瑟起来了。抱琴心情有点沉重,如赵氏所想,姑爷现在是顶顶有前途的人,任谁都不会放着好好的尚书夫人不做。 她笃定小姐会自己回来,但是小姐已经和姑爷之间吵了那么多架,碎掉的镜子还能恢复如初吗? 想到这里,抱琴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姑娘,姑爷现在可是尚书啊,以后能位极人臣也是有可能的,你若是和他和离了……” 申令祎淡淡说道:“你想说,我和他和离了,也难找到比他更好的了。” 抱琴和小姐自幼一起长大,主仆情谊不同寻常,她直率地点点头,劝道:“你说,到时候,赵氏还不得尾巴翘上天去。” 申令祎双眸失神,缓缓说道:“他是很好,可以荣及自身,贵显妻子。” 抱琴不解道:“姑娘,您要不要在思量思量这件事。老人说,牙齿和舌头还有磕碰呢,我瞧着姑爷对您是有心的,且他已经改了,听大太太说,蓁院的那些见风使舵捧高踩低的下人,都被赶走了呢。” 去蓟州(2) 申令祎双眸凝向抱琴,缓缓说道:“他有今日,作为一个男人,可以说是功成名就,我其实,是很佩服他的。” 谢允的仕途璀璨,表面上似乎只是他自己的聪明和努力的结果,但这必须要求他的妻子自我牺牲。 抱琴更不理解了。 申令祎说道:“与其心生敬佩,不如自己就成为那样的人。” 抱琴说道:“您和姑爷怎么能这样来比?” 申令祎轻笑了一声,说道:“不是要出将入相,而是我可以在别的领域上,努力成为自己想要的样子。” 抱琴不太明白,但还是觉得,小姐这样选择,自然有她的道理。 …… 两天一夜,到达了蓟州,此刻已是傍晚。 申令祎连着做了这么久的车,中间几乎没有停顿一下,此刻很是疲累。 早有一行将士等候着,在城门接到了她,亲自送她到了谢允的住处。 抱琴和侍书一前一后下了马车,眼前是一处很陈旧的宅子,里面半点细软陈设也无,冷冷清清跟雪洞一般。 申令祎扫了几眼这里,好在虽然这里房屋条件一般。但是房里附有耳房,这就很好。 两日接连的奔波,申令祎几乎都是在马车里度过的。北方冬季天气干冷,道上尘土飞扬,马车虽然封闭,内厢中也难免沾惹尘土。 有一个面容热情的婆子过来告诉她,热水已经备好了,夫人先沐浴安歇。 申令祎去了耳房,侍书将行李里的干净衣物一一找出,申令祎打量了一眼耳房,发现这里十分简朴,满屋有一大盆的上等碳火。 待申令祎沐浴而出,便换上一件干净舒适的家常褙袄,坐在客房等申愚回来。 一面围着烤炉取暖,一面想念着申愚今天去干嘛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不知等了多久,在房里无聊,申令祎起身,去了谢允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不大,三间打通成了一大间,看起来宽阔爽朗。谢允的床榻上被褥整齐,申令祎扫了一眼屋内,见并无脂粉钗环一应女子所用之物。 抱琴掩口笑道:“姑娘方才还说不在意姑爷了呢,现在又在担心姑爷和人厮混了?” 申令祎怪道:“抱琴,你不要胡说,我不是来找这些。” 只是习惯了,上一世她去过不少回谢允在衙门里的住处,每回都没有翻到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 她是知道谢允不会轻易和别的女人床笫之欢的,虽然她也有些疑惑,谢允这厮如此好色重欲,是怎么做到接连素上几个月的。 只是这一世又和上一世不一样,上一世谢允外任前,俩人都会来个尽兴,用谢允的话来说,就是“喂饱” 这一世,她和谢允冷战了将近半年,此时确实有些好奇谢允有没有找别的女人泄欲。 抱琴突然惊讶地瞪圆眼睛,手指着床榻上的圆长条绣枕下,不可思议道:“姑娘,你看,这里怎么会有你的……小衣。” 申令祎看过去,因为刚才自己动了床上的东西,所以枕头下面被收起来放着的一件藕荷色绣墨兰的小衣便露了出来。 抱琴走过去拿在手上,仔仔细细比对了下针线,看向申令祎,目光笃定道:“姑娘,真的是你的……” 抱琴到底还是黄花女儿,此刻脸上涨红一片。 申令祎惊讶,她接过那件肚兜,一股羞怒之色从脖子爬上耳朵。 她咬了咬牙,说道:“快收起来……混蛋!” …… 掌灯时分,宅院里的下人们把廊下挂着的灯笼相继点燃,没一会儿,院子里灯火通明,驱走了几分寂寥寒冷。 前院那扇杨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两名孔武有力的汉子一左一右,搀扶着申愚回来。 下人们前脚刚到后院禀报给申令祎,后脚谢允就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申令祎上前问道:“谢允,我弟弟呢?” 她此番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把申愚给带回京城,不能由着他胡来。 谢允长臂一身,将申令祎轻轻抱起,双目中波涛汹涌,哑声问道:“亏你舍得来看我。” 申令祎轻轻推着他的肩膀,脚尖点着地,勉强站稳。这次来,是因为谢允在信里说,如果自己不来,他就送申愚回东南了。 当时,申令祎骂了他半个时辰,可是骂完,不由得心惊肉跳,万一谢允这厮真把弟弟给送去从军了,怎办? 唯恐母亲担心,她心一横,就来了。 既然已经做好了被谢允欺负的准备,申令祎也不想多此一举,忤逆他了。 “好好,来看你了,快放我下来。”申令祎低头,看向谢允。 谢允脸上欢喜,问道:“一路上可还顺利么?” 申令祎苦笑,说道:“顺利,顺利。” 这时,有三个人站在垂花门外,中间一人身形清瘦,看起来年龄不大,整个人都站不直身子。 申令祎问道:“申愚……?” 谢允从后面伸出手,环住了她的腰身,说道:“嗯,他今日饮了些酒,现在有点醉了。” 申令祎瞪圆了眼睛,看了看满身酒气熏人,醉的不省人事的申愚,又抬头看向谢允,像是在问,你管这叫有点醉了? 谢允吩咐侍卫,把一身酒气的申愚扶回客房,又叫了一个婆子进去伺候。 谢允看起来神智还算清明,他挥退了侍卫,又问道:“你怎么舍得来看我?” 申令祎刚刚心定,冷不防就看见了谢允走到自己身边,她这次自认是羊入虎口,不敢在谢允面前造次。 她问道:“申愚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一个没忍住,语气里就带了点质问的意味。 谢允挑了挑眉,说道:“不妨等他醒来,你亲自问他。” 申令祎鼓起嘴巴,看了一眼身上虽有酒气,但是精神抖擞,神智清明的谢允,双眸中流动着愤愤不平。 气鼓鼓问道:“你怎么没有喝醉?” 她几乎可以猜到,定是一帮人,一起灌她那傻弟弟酒了。这该死的谢允,也不知道劝着些。 他还有没有心?! 谢允朗声轻笑,低头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今晚还有大事要办,怎舍得喝醉?” 你一次都没有想过我 申令祎蹙起一双好看的眉毛,问道:“愚哥儿他,不会有什么事。” 谢允心里升起一丝不悦,答道:“他远道而来,我今日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在宴上,他多喝了几杯,能有什么事?” 申令祎推了推他的手臂,催促道:“快让厨房给他煮一碗醒酒汤。” 谢允顺势将她的手握进手心里,低头看向她,说道:“我说了,他不会有什么事,你怎么那么关心他?” 申令祎怔了一下,说道:“他是我弟弟……” 谢允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打断:“我是你夫君,你从见到我到现在,一句冷热的话都没问我。” 申令祎有些委屈,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他,觉得跟他简直无法沟通。 谢允什么时候已变得听不懂人话,自己跟他提了好几遍和离之事了,他这会子怎么还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地当自己是她的夫君? 申令祎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但没抽出来,她负气地说道:“好了,我想去给他煮一碗醒酒汤。” 说完又不想求谢允,接着道:“茶房在哪里?我自己去煮。” 谢允冷笑了一声。 申令祎当做没听见,就要出去。经过谢允身边的时候,被一条劲瘦的手臂抓住了胳膊,顺势给带进了怀里。 谢允低头,沉声说道:“不要去,烟熏火燎的,让下人为他煮就是了。” 申令祎瞥见了他眼中的欲色,坚持要出去,说道:“我给他煮,你,你让一下。” 谢允垂眸,淡声问道:“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喝没喝醉,为我煮一次呢?你知道不知道?这些天我在这里经常喝得头昏脑涨, 每天起来头痛死了,你在家有没有想过我?” 申令祎避开他的视线,说道:“你不喝就不会头痛了。” 谢允伸出手,抬起她洁白精致的下巴,说道:“和这些人打交道不喝怎么行?而且我喝的还算少了。” 申令祎轻咳了一声,说道:“好好,等申愚醒了,我就带他回去,这几天有劳你照顾了。” 谢允眯起眼,咧嘴一笑,说道:“他说他要去从军,我已经答应他了。” 申令祎脸上郑重,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他还是个孩子?这样一个人怎么去从军?你也跟着脑子发热,纵着他来?” 谢允挑眉,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在骂我?” 申令祎抬眸,看到谢允脸上平静,乌沉得的眼睛直直凝视着自己。 申令祎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失言,缓了缓声,说道:“你不要答应他。” 谢允说道:“愚哥儿虽小,但颇有见地,他说要自己的人生自己掌握,我不过是想帮到他而已,你责怪我。” 申令祎凝眸,心中猜度着谢允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她深呼一口气,说道:“我没有责怪你,你别误会,好了,不要说了,反正我明天就把他领走。” 谢允压下心中激起来的怨气,沉声问道:“明天就走,难道你出行来冀州,没有半分是为了我吗?” 申令祎一双圆眼微怔,看着谢允,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和他提和离的那日,他也是这般,仿佛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申令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外,见门开着,心方定了定,说道:“也有为了你的。” 说完,她走到屋里的藤木案几上,拿过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举了举手里的雪氅,说道:“给你送的外袍,宣大冷,你每日穿上。” 谢允抬眼看了一下申令祎,说道:“过来。” 申令祎心跳了一下,像是定在了原地一般,任她怎么努力,都无法移动一步。 半晌,见申令祎一动不动,谢允唇边划过一抹冷笑。 “你说,你在家有没有想过我。” 谢允突然迈步朝自己走来,看起来活像一个深闺怨妇。 看着他这样,申令祎有点害怕,还未开口,竟然没忍住先笑了出声。 “想了,想了,你冷静些。”申令祎有些害怕谢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说完,准备拔腿跑开。 “我很冷静。”谢允说道,他听到自己说“想了”之后,看起来身上的怨气,消减了很多。 申令祎轻声说道:“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责怪你。”不等谢允说话,接着说道:“现在见到申愚了,我也就放心了。” 谢允说道:“我没怪你。” 他在意的,一直都是妻子这么久来,有没有思念过自己。见她刚来就说要走,谢允很失望,原来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心中没有自己。 申令祎故作自然,说道:“嗯。” 烛火亮如流星,光晕落在两人身上。 谢允那双幽深晦暗的眸子,渐渐焕发了一些光彩,他的眼睫闪动了下,突然问道:“你刚才说想我了,是吗?” 申令祎眼珠转动了下,慢慢说道:“想了。” 谢允伸开手里,怀里空阔,双眸凝视着自己。 申令祎抬起眼,平和而坚定地说道:“毕竟我们夫妻一场,想你肯定是想你了的,毕竟你照顾了申愚那么几天。” 谢允仿佛是一件珍贵易碎的瓷瓶,被人用手推到了。他眼中的痛苦之色愈深。 他哑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申令祎淡然一笑,对上他的一双眼眸,认真地说道:“就是你理解到的那个意思。” 过了良久,谢允都没有在说话,一双手臂也颓败地垂了下来。 他走到一把黄花梨木圈椅上坐下,半垂着眼帘,哑声问道:“我没有想过用申愚的事,胁迫你来。” 申令祎揪了一下袖角,抬眸看向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谢允接着道:“我这个当姐夫的,小舅子第一次开口求我,我若拒绝了,岂不是让他没面子,失他的心。” 闻言,申令祎轻轻松了一口气,说道:“他这个人一向招人烦,你不要管他就是了。” 谢允转过脸,看向申令祎,缓缓说道:“他是你弟弟,我的小舅子,我能不管他吗?” 申令祎握紧了袖角,轻咳了几声,说道:“你,何时打算……” 谢允突然说道:“令祎,我说过,不可能。你还没有死了这条心吗?” 你一次都没有想过我(2) 申令祎见他又神志不清了,气得七窍生烟,看了一眼禁闭的屋子,一种恐惧感升起。 转念一想,自己也有所依仗,于是沉声说道:“你是不打算讲道理了,是。” 谢允眉头上挑,听着她语气里的挑衅和警告,问道:“是,你想如何?” 申令祎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说,若是你的私有物,心中每日想着别人,你真的会好过吗?” 倏忽,谢允那张顾盼神飞的眼神一变,唇角的沉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掩在盛怒之中,冰冷危险的容颜。 他面目全非,咬牙道:“申令祎,你敢。” 申令祎回复他的,只有一脸不屑。 谢允扬声质问:“你安敢如此水性?!” 申令祎不疾不徐,也沉声说道:“我已说了,我和你在一起不幸福,你就高抬贵手,放了我。” “放过?”谢允自言自语般说道。 他想起来了一年前,申夫人把他叫去东院,试探地询问他对婚事的意思,他当时对申令祎毫无感觉。 他并不想成婚,只是无意间,他的余光瞥见了藏在屏风后面的一张脸,灼若芙蓉,动人心弦。 是她先对自己动的心,现在却要先不要他。 “你不觉得。”申令祎缓缓说道,“咱们若是和离,其实是对很多人都好的一件事。” 谢允突然直直地看向自己,说道:“我也已说过了,我不同意,除非我死了。” 他突然又放软语调,说道:“祎儿,今年,我会给你讨个诰命,让你做诰命夫人。” 申令祎摇摇头,还未开口,自己的双脚突然离了地,整个人都被倒挂着。 自己整个人像一袋面粉一样,被谢允抗在了肩上,申令祎倒悬着,看着地上的石砖。 急声说道:“你神经,放我下来,听到没有。” 谢允转过脸,对她说道:“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和以往一样爱着我,若不爱我也罢,但不准你心里有别人。” 说罢,也不顾申令祎死命地挥舞着手臂捶打着他的后背,甚至强烈地摆动着双腿,企图从自己身上下来。 谢允一只手按住她的双膝,侧过来附在她的耳边,厮磨了一会儿。 暗声说道:“祎儿,我会好好待你,疼你,一生一世,只要你一个。” 申令祎才不会相信一个表里不一之人说的话,觉得他现在恼羞成怒,禽兽的本性暴露无遗,终于装不成正人君子了。 谢允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会替你管教好申愚,让你不在为他的事烦心。以后你的事,就是我谢允的事。” 申令祎攒了一会儿力气,气呼呼地说道:“你先放我下来。” 谢允说道:“你要下去干嘛?为别的男人煮醒酒汤,还是说胡话气我。” 说罢,申令祎脸上吃痛,有一只大掌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臀肉。 肩上的那一袭软香细玉,消停了一会儿。 谢允唇角微勾,说道:“你刚才说,有想我,是吗?” 申令祎抓紧了他的后背,一字一顿道:“想了。” 谢允俯身轻轻把她放了下来,申令祎站定了身子,谢允说道:“那你说说,你怎么想我了,想了几次,在想我什么。” 申令祎不由得耳热一阵一阵,半晌,开口说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谢允没好声地说道:“我就想听。” 申令祎抬起眸子,说道:“想你知书达理,温润如玉,情绪稳定的样子。” 谢允轻笑道:“那你以后不准再刺激我了,我听不得那个。” 申令祎心中欲哭无泪,面上却瞧不出什么端倪,她问道:“我想去看看申愚,他年纪小,又没喝过酒。” 谢允点点头,牵着她的手,去了东厢房。 随即起身,说道:“先等我一下,我去洗个澡。” …… 进了里间,屋中北边的床榻上,申愚脸颊潮红,闭着眼睛,身上盖着一条花草玉鸟暗红绣被。 鼾声微弱,申令祎自跨进门槛进来,走到了床边,都未吵醒沉睡着的申愚。 申令祎走过去,在床沿边坐下,见申愚脸上红晕异常,伸出手放了上去。 掌心里一阵温热,申令祎望向谢允,轻声问道:“你摸摸,好热啊,不会有事。” 谢允轻声说道:“不会的,喝了酒,身子会热得厉害些。” 申令祎点点头,说道:“今天我就住在这里,等他睡醒,没什么事,我就放心了。” 刚才进来时,经过东次间,看见了一张睡榻。 谢允皱了皱眉,伸出手捏了一下申令祎水嫩的右脸,说道:“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睡在一间,这不合礼数。” 申令祎说道:“这有什么?我睡在那间。” 谢允抬起眼,目光幽暗深沉,说道:“这里没那么多棉被,只有两床。” 申令祎不说话了,浓密鸦鸦的眼睫半垂着,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谢允看着沉睡中的申愚,突然问道:“你的阿弟,好像对我有成见。”语气淡然。 申令祎一怔,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 他的表情平静,仿佛只在突然想了起来对他陈述这么一件事而已。看不出有别的情绪。 申令祎却是和他相处了四年的,知道他不会突然之间问起一件事,如果问了,那么一定有着她不知道的用意,便问:“是我阿弟说话不周冒犯了夫君?” 谢允说道:“不是。” 申令祎略松了口气,问道:“既然没有冒犯你,那你为何说他对你有成见。” 谢允不语,一双清炯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 申令祎被他看的毛毛的,也不大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了下解释道:“我阿弟。怎会对你有什么成见?他素日在家顽劣,又懵懵懂懂,言行举止毫无距离,他这个人估计又没记得住我的叮嘱,在你面前又失礼了,这才惹你误会。” 谢允看了她一眼,只笑了笑,仿佛放过去了这话题。抬手手指卷弄起他的长发,让自己的手指玩弄了片刻,忽然想又想起来了,说道:“段珪他人现在蓟州,你可想见他?” 他好像神经了 “听你的话里意思,你好像很希望我去见他?”申令祎觉得好笑,冷冷开口问道。 谢允瘪了一下,问道:“我没这个意思,我刚才问的是你要不要去见他。” 申令祎冷着眼扫了一眼谢允,说道:“你若是希望我去,我就去,你若是不希望我去,我就不去,我听你的。” 谢允目光沉沉,盯着她,低声问道:“你自己想不想去。” 申令祎冷笑道:“不知道。” 谢允怪笑了一声,突然说道:“我是第一回知道,你也是牙尖嘴利的。” “无聊。”申令祎转身离开,连一个眼角风都没给他。 谢允上前一步追来,握住了她的手,追问道:“你和申愚和他关系那么密切亲近,申愚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时间就去见了他。你不去见吗?” 古今往来,已成婚的女子岂有去找别的男子的,更何况当着夫君的面说要去找别的男子。 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荡妇吗? 申令祎看着不可理喻的谢允,偏不顺着他想要听的话说,轻笑道:“说起来,是好久没见了。” 谢允面无破绽,淡淡“哦”了一声。 申令祎看了眼窗外的夜色,接连两日的劳累,在这一刻到达了巅峰。 谢允抬眼看向申令祎,见她眼底有一片淡淡暗色,心疼了一下,转念又想到妻子的话语中似有怀念之意。 他绷着脸,问道:“所以你什么意思?” 申令祎捂住嘴,打了一个哈欠,懒懒道:“突然想起来,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的意思。” 谢允的脸抵住她的下巴,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我听你话中,似乎很是想念他。” 申令祎握紧了拳头,匀了下呼吸,说道:“你说是就是。” 谢允质问道:“什么叫我说是就是,你自己心里有没有想他,给我实话实说。” 申令祎快要忍不住了,强压着怒火说道:“我说的话,你相信吗?” 谢允的一双眸子定定地看向她,沉声说道:“信!” 申令祎微微一笑:“我没想他。” 谢允又问道:“你和他关系很密切,很亲近?” 申令祎瞪起一双黑黑的圆眸,说道:“哪里有!” 谢允说道:“那我刚才说你和申愚同他关系密切亲近,你未做反驳?” “这……?”申令祎突然失去了和他沟通的耐心。 “子虚乌有的事情,你要第一时间辩驳,以免让我误会于你。”谢允接着说道。 “神经。”申令祎转身,重重打了他几下。 谢允瞬间笑了一下,心里甜滋滋的,整个身子都醉软了似得,压在申令祎后背上。 “祎儿,这些日子,我好想你啊,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谢允有点难过。 “……”申令祎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发现,应付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真的好累。 “还好我临走前,把你的衣物带过来了,还可以睹物思念。”谢允低头,下巴放在申令祎的肩上,贪恋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 两个人出了东厢房,檐角下悬着的一盏扁竹灯笼,光影暖黄,无声流落在檐下二人身上。 叠青蛙似地粘在一起回了正屋。 进了屋,申令祎看了一眼屋中的陈设,说道:“好了,你去让下人给我收拾出一间客房来住。” 谢允身子僵了一瞬,他抬起眼,说道:“你、住、客、房?” 申令祎说道:“我不住客房,我住哪儿。我现在不想和你睡在一起。” 谢允说道:“刚才还说想我,骗我的?” 申令祎暗道,我不骗你,你还不罢休呢。要不是你不可理喻,谁愿意说谎骗人:“我已经两天没睡了,半夜会打鼾,不想打扰到你。” 谢允说道:“我可以接受任何人欺骗于我,但你不行,更不能想着要对我始乱终弃。” 申令祎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说道:“你编排我,你真可笑,嚼舌,神经!” 谢允哼哼了两声,说道:“别不承认,之前你让你姑妈来替你说媒,现在又想着要和我和离,这不是始乱终弃是什么?” 申令祎蹙眉,暗道,我以前眼瞎,和你相处了四年,还眼瞎? 谢允犹自顾自般说道:“既然选择了我,就不能再抛弃我,否则。” 申令祎把帕子砸在他怀里,说道:“好了,你少说话。” 天知道,她有多怀念上一世话少的谢允。 谢允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黯淡了一瞬,说道:“我的小舅子,跟段珪,比跟我关系还好。” “……”申令祎无话可说,被他这句阴阳怪气的话弄得有些心虚,想了一想,便想起来申愚和段桂之前在京中认识后一见如故,称兄道弟关系十分亲密。 申令祎没好气道:“他跟谁关系好,我有什么办法可以左右,谢允,你反省一下,你说你现在是不是有点胡搅蛮缠?” 谢允稍稍沉声,说道:“我不在意他和谁关系好,只是……” 申令祎嗤的笑出了声,想到了什么,沉声斥道:“你又想胡说八道什么?我都和你说了,我和他清清白白,什么关系都没有。” 谢允语气里依然狐疑:“真的没有吗?那你为什么要同我和离?” 申令祎嘴巴张开,问道:“你以为我和你和离是因为我心里有人了?” 谢允直直地望向她,说道:“我和你再三保证,我不会再让你受我母亲影响,也不会再让你受一分委屈,也保证不会纳一妾。 尽管这样,你还是要抛弃我,令祎,这到底是为什么?” 申令祎说道:“那毕竟是你母亲,我一个做儿媳妇的,能避过她去。你今日言之凿凿,说不纳妾,他日呢?空口白牙,毁约也不需要成本。” 谢允说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愿意信任我。” 上一世的万般委屈,在这一刻齐齐涌上心头,申令祎垂眸,豆大的泪珠落在脸颊上。 哑声说道:“我不想和你说这些了,你也在思量思量。” 谢允抱住她,说道:“我说到做到,若有半句假话,叫我不得好死,叫我做王八。” 不知何时起,外面已经下起了雪,落在窗前,洁白通透。 地砖上冷意森森,申令祎说道:“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冷呀?” 谢允也侧过头,望向窗外,看着梭梭雪片,说道:“等我致仕了,我们去一年四季都很温暖的地方生活。” 炕很暖和 申令祎睡在热到融化的被窝里,第一次体验了一把在炕上睡觉,并且决定,回到京城也要修建一间这样的卧房。 这场雪断断续续地下至了子时,申令祎睡得很香,但总梦到有一百只蚊虫在她耳边嗡嗡来嗡嗡去。 她伸手打了一巴掌,却听到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她撑起眼皮子,看到是谢允的脸,又放心地睡过去了。 因为她那不准时了数月的小日子终于准时了一次。 …… 将近晌午,申令祎起床后,谢允给了她一个帷帽和一件簇新的雪貂外氅。 申令祎皱眉:“油腻腻的,谁早上吃这个?” 谢允带着她去了外面吃早饭,这是她昨晚答应谢允的。但没想过,谢允会带着她来吃这个。 一盆清水煮的羊排,一根排骨有她的小臂般长,看了一眼别人,都是用手抓起来一头脱了肉的骨头,撕着吃。 还有两大海碗,羊肉清汤。 谢允说:“挺好吃的,若吃不惯,你就吃点瘦的。” 说完,谢允将羊排的肥膘撕掉,用手抓了一块全瘦不带肥膘的放进申令祎嘴里。 申令祎细细嚼着,居然真的很好吃。 申令祎吃完了早饭,那一大海碗羊肉汤还剩一半,谢允一个人吃了一碗半。 街市上也陆陆续续的摆满了摊子,摊子虽然毫无规律可言,但都井然有序。 不多时,有一队骑着骡马的身穿甲胄的士兵来了。 申令祎看着那队士兵在一个摊子前停了下来,有人拿着一杆秤去校对,摊贩脸上恭敬有余,写满了平民百姓对衙吏的“恭敬。” 申令祎问道:“那些人是谁?他们在做什么?” 谢允说道:“他们在工作。” 申令祎问道:“真的么?不会是收保护费?” 谢允答道:“他们是市署,负责辨别货物的真伪,按照立法规定,商家要是胆敢制造销售伪劣产品,商品通通没收。还得受六十仗。 “哦哦。”申令祎说道:“那挺好的,省的买到假货了。” 谢允用帕子擦了擦手,说道:“我吃好了,一起去逛逛吗?” 申令祎说道:“好呀好呀。” 走到一个卖虫草的摊子上,说道:“你好,这是虫草对吗?” 那摊贩热情地抓起一把虫草,说道:“客官,您掌眼,这可是我从牧民那收上来的,野生的,药用价值特别高,头开张,您要要的话我给您打八折。” 申令祎说道:“多少钱呀?” 摊贩伸出五个指头,笑道:“五两银子,十根,今个头开张,再多送你两支。” “啊?”申令祎讶异了一下。 摊贩立马解释道:“客官,真的物美价廉,小的不敢漫天要价。” 申令祎心中骇浪滚滚,冯氏这些时日生病,也吃虫草滋补的,在京城里药铺抓的虫草,可是二两银子一根 谢允说道:“来五十两的,抱起来。” 说完,他从荷包了拿出一张银票。 摊贩喜笑颜开,接过去连声对申令祎说道:“客官,您稍等诶,小的给你挑品相好的。” 申令祎点点头,见那摊贩弯腰,对着摊子上堆成小山堆似的虫草中,一一挑拣了起来。 谢允轻声说道:“这里离草原近,运输成本低,也就贱些。” 申令祎站在那里,静静地等着, 此时有一个身穿一身半新不旧棉衣的老汉,瘦弱的肩上挑着两担用干草盖着的两筐东西,走到摊子上站定。 慢悠悠问道:“有没有xxx。” 摊贩说道:“有的,老大爷,你要多少?” 老汉说:“要一两就是了,儿媳妇刚生了孩子,想喝虫草花炖老母鸡汤。” 摊贩迅速地上下扫了一眼老汉,说道:“老大爷,这有一些断了的虫草花,价钱嘛,自然也贱些,你可要?” 老汉那一双老迈的眼睛抬起,望摊贩指的哪里看去,有些犹豫道:“断了………” 摊贩笑着解释道:“牧民采摘时,运输过程中的货损,我可保证,这绝对不影响功效、口感!” 老汉犹有些顾虑,两张酱红色的嘴唇上下张了张,问道:“真的?” 摊贩说道:“诚信为主,我在这里虽然只摆过两回生意,但是我以后也要来的,你尽管买,若我说谎,天天叫人打我的嘴。” 老汉说道:“好,我多要些。” 摊贩给他捡了一些,用一叶不干不湿的叶子包好,丝线一系,递与老汉,说道:“童叟无欺,收你一两银子。” 老汉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条饱经农桑的手接过,又慢慢蹲下身子,放进扁担里。 有些忐忑不安地问道:“我这里四五个南瓜,半担稻子,二十个鸡蛋……” 摊贩跺了下脚,说道:“哎呀呀,你看你。” 语气里虽有不满,但还是从摊子里饶了过去,前去查看老汉的那两个箩筐。 他用指甲掐了掐那四个老南瓜,又伸进去那个装着半袋稻谷的布袋里,抓起一把稻谷,搓开稻皮看了看。 脸上并无异色,便拿一杆竹子粗的称,去称重。 申令祎看呆了,一时觉得十分新鲜。 谢允说道:“以物易物,在农产品市场很常见,蓟州周围的百姓,家家皆净,能充当货币的也就只有这些自家种的蔬菜了。” “啊,这……”申令祎笑道:“这也可以。” “嗯。”谢允接着说道:“蓟州的税率低,不限货币,商贩们自然愿意来这里。” 申令祎一边往热闹的地方走,一面问道:“那假如我在这里开一家茶汤铺子,卖出一碗茶汤,是不是收到的不一定是铜板,有可能是羊肉,有可能是稻谷。” 谢允笑道:“对。” 申令祎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解道:“这换算起来,很不方便。” 谢允说道:“是这样,但是也没办法,市场交易才刚刚起步,如果起初不因地制宜的话,很难推展下去。” 申令祎问道:“虫草商人收牧民手里的草药来这里卖,为什么牧民不自己来卖呢,这样岂不是多了一层草药商人经手的利润。” 谢允曲起指节,敲了一下申令祎的脑袋,说道:“汉人和蒙古人刚刚停战,再加上他们也不大通官话,所以只好如此。” 申令祎啧啧道:“好,市场的活跃和繁荣对朝廷的影响有哪些?” 谢允说道:“皇粮国税,在大明朝的地盘上做生意,增加税收,充盈国库。” …… 走到一个卖猪胡夷饼的地方,申令祎看着门匾上的字,轻声读道:“猪…胡夷饼。” 谢允抬头望去,见店铺门口摆着的矮凳上,坐着好多进城来卖货的担夫在哪里边吃边歇脚,皱了皱眉。 申令祎被面粉的焦香味、猪肉被烤熟的味道吸引,下意思地吞咽下了口水。 谢允问道:“想吃?” 你不觉得分开睡,很舒适自在吗 天色渐黑。 在外面逛了一天,申令祎本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是无奈体力不支,只好回来了。而回来时,谢允被一骑马来的将士请去。 谢允先把自己送回来后,便跟着将士不知去了哪里,临走前,他嘱咐了几句,说是今晚有可能不回来了,叫自己不必等他一同用晚饭。 是以,掌灯时分时,申令祎用过了晚饭,上了让她很是喜欢的热炕,正躺下要歇息时。 外头有婆子来说,谢允回来了。 申令祎只好重新穿好寝衣,撑起身子起来。 头顶青花水草纱罩的油灯高悬,光影晦暗不明,隐隐约约。 院中似乎起了风,风声低低地呜咽,谢允自走进来,只问了自己几句饥饱,便不曾在说过一句话。 他先是去耳房洗浴,后又神色平静走了出来。 白日里,他的温柔体贴还历历在目,现在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得,申令祎偷偷观察着他,心里空荡荡的,有些不安起来。 见他进了卧房,正要过来,申令祎问道:“我们今晚住在一起吗?这很挤,昨晚我就这样觉得。” 不仅如此,身边好像还有一个火炉贴着自己似得,那种滚烫让自己很不舒服。 谢允脸上淡淡,他脱去靴子,淡声说道:“这里没有多余的被子,相信你也看出来了。” 申令祎下意识地抓紧了被角,说道:“那,我还是去客栈住。” 谢允说道:“你当这里是什么民之久安的好地方?这里不是京城,来蓟州的各路人士那么多,鱼龙混杂。你去住客栈。叫我怎么放心?” 申令祎咬唇,为难地看向谢允,暗道,他应该知道自己是什么意图,她现在无比期待谢允给自己担忧之事表个态。 半晌,见谢允好似没意识到似得,她有些着急了,支支吾吾地说道:“要不你去?你一个大男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谢允气笑了,想起了之前决定的不在“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 他望向申令祎,说道:“过来。” 这张砖炕有她的两张拔步床这么大,申令祎在西头铺了一床被褥,铺时觉得谢允会没眼色地挨着自己睡,便把他的被褥,帮忙在东头铺好了。 此刻!俩人距离有几步远。 申令祎听着谢允这样不容置否地唤自己过去,心突突了几下,强定了心神,说道:“我现在,身上不干净……” 谢允唇边勾起一丝笑意,说道:“身上不干净,夫妻就不睡在一起了么?” 申令祎咬唇,说道:“你不觉得分开睡,特别舒适自在嘛……” 谢允眉头上挑,眼神揶揄,说道:“怎会!更喜欢被你大腿压着。” 申令祎脸上涨红,她知道自己睡相不好,可谢允居然把他们之间这么私密的事,灯烛还未熄灭时,就说了出来。 她难为情极了。 谢允几步走到炕前,把那床自己铺好的被褥卷起,朝西头走了过来。 申令祎起身,半跪在床上推搡着谢允铺的被子,小声嘀咕道:“你就听我的好不好,睡我远点。” 谢允见她还是那副自己强调过无数次不可以的老样子,也不生气,他抬脚上炕,不由分说地伸出手臂,穿进申令祎的腰间。 将她紧贴着自己抱住,说道:“”我们不在一起住,你想干什么? 申令祎重重地背过身,扯过被子,不想和他在说车轱辘话了。 她闭着双目,说道:“好困。” 谢允扯过被子,侧身躺着,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说道:“这几个月,你在京城里忙什么?怎么都没有给我回家书?以后,即使再生我的气,有事也不许瞒着我,当即就要告诉我。” 申令祎闭着眼睛,眼珠动了动,说道:“知道了。”说完,往里面靠了靠。 谢允抚摸着她细腻光滑的肌肤,说道:“在家里可有发生过什么事?怎么都不同我说?” 申令祎皱眉,强撑着困意说道:“闭嘴……” 谢允紧紧地抱着她,仿佛一个人抱紧他被人蹂躏了的心爱玩具一样。 又忽然将她压倒在床上,温柔地吻她,带了点心疼的意味,手也开始讨好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片刻后,他停了下来,把脸埋在她的肩侧,语气闷闷的,带了点无奈的味道,说道:“祎儿,要我怎么样,你才能像以前一样待我。” “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你快告诉我!” 他忽地将脸贴在申令祎脸上,“你别走了?就留在这里,等下个月,我们一起回去。” 他轻轻地用手指捏着申令祎的后背,似在向她恳求。 申令祎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睛,说道:“不行……” 谢允幽怨地把脑袋垂在她的肩上。 申令祎抬了抬眼眸,长长的眼睫颤了颤,低低娇声呜咽了一声。 粉腮上沾了几绺发丝,又美又俏皮。 谢允定定望了片刻,手指伸过去,移开沾在她脸上的发丝,贴过去道:“今日俺答使者给我送了两个美人儿。极美,极美。会抚琴,会歌舞……” 他停了下来。 郑重道:“但我一眼都没看。” 申令祎被他吵的,困意消减,睨了他一眼,厌烦道:“你没有看,真的吗?说谎的人今夜睡在院中,可好?” 谢允僵了一下,说道:“只看了一眼,只是想看看是否如俺答使者所说而已。” 忙又接了下去,愤然道:“不止这样,使者竟还说,每个月都送我与两个这样的美人!” 他表情愤愤。 “我当时看了一眼这两个女妓心道,我有了祎儿,莫说今时不要,就是到了八十岁,我也不会看别的女子一眼。我当场就拒绝了。” 他说完,便闭了嘴,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 …… 这两日,大约是觉察到了申令祎的虚与委蛇,谢允又想新法子使了。 申令祎也看得出来,谢允在自己面前,确实有点黔驴技穷了。 昨个晚上,即使自己身子干净,若是自己不愿,他也没胆子强来。 这一刻,申令祎在和他的相处中,深深得觉得,自己已经渐渐处上上首。 想要孩子 申令祎轻笑一声,伸手抚上他的脸,说道:“我知夫君对我好,那,你以后可以对我更好一点吗?” 谢允如获大赦,忙直起身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说,你说,我都答应你。” 申令祎的食指缠绕着脸边的发丝,眼睫翕然,突然叹了叹气,微微侧身睡下。 谢允愣了一下,伸手摇了摇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申令祎紧闭着双目,面无表情,冷冷道:“我那敢指望你真心对我好,不过是头脑一热,什么话都说的出罢了。” 谢允眼神真切,诚声求道:“你信任我一回。” 申令祎冷声哼哼,说道:“我对付不了你,你又擅长蛮不讲理,选择性无视,给你一次机会,也不过是给你机会继续玩弄我罢了。” 谢允半坐在榻上,静静地注视了自己一会儿,突然说道:“我若不会骗你,你呢,你会不会骗我?” 他的语气低落,也有着几分卑微和设防的味道。 申令祎从他的语气里读出了设防的意味,心道,他都做不到毫无保留地待自己,还要求自己这样待他,真是自利的可以。 申令祎说道:“既然你不信任我,那就算了,” 谢允道:“问你是谁告诉你的这里皮货好,你也不肯对我说,你什么都不肯对我说了。” “……”申令祎讶然,没想到谢允居然会在意这么一件小事,不耐烦地解释道:“来蓟州的路上,听别人随口说的,你真是。” 申令祎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 谢允严肃地说道:“见微知着。”又说道:“你想让我做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你做得到?”申令祎问道。 “自然。”谢允无有不应。 “我明日就要回家。”申令祎说道,不单是想眼不见心不烦,还有田地的事,等着自己回去妥善处理。 “嗯,我送你。”谢允点头同意,过了一会儿,又突然说道:“想要一个你生的孩子。” 申令祎轻笑了一声,挑眉问道:“不是你的,可以吗?” 谢允沉下脸,冷声说道:“申令祎,你也这么大的人了,说话口无遮拦。” 申令祎敛去笑声,认真说道:“我母亲说了,要我晚几年怀孩子,这样才不会……”她欲言又止。 谢允目露担心,缓声问道:“怎么了?” 申令祎双手叠起,枕于头后,说道:“你知道么?三妹妹上个月,掉了一个孩子。” 谢允敛眉,说句大实话,他和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三妹妹谢云琪,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 他能放在别人身上的精力有限,根本不关注谢云琪。 他语气平淡,问道:“怎么掉的?” 但他对后宅女人的勾心斗角也并未一无所知,这得益于他的亲妹妹谢云岚,给他提供了丰富的宅斗素材。 申令祎叹了声气!说道:“三妹妹年纪小,身体还不够强壮,不过是稍微滑了一跤,就流产了。” 又接着说道:“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前面,我才不会这么早怀孕呢。况且,你母亲也不希望我有孕。” 说完,她看见谢允的身子一僵,仿佛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和懊悔之中。 “没什么事,我就先睡了。” 她扯过被子,将自己包裹成一团。 谢允跪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半晌,他才缓缓进入自己的被窝,躺下。 …… 谢允一夜没睡好。 他不能忘记赵氏给自己的妻子造成的伤害,每当想到这件事情,他都没脸去面对申令祎。 本来还想向昨晚一样,至少可以抱着她睡得。但他再没了勇气这样对她。 身旁传出来的柔软香气,又让他难以安眠。 所以中间醒了好几次。 每回醒过来,一睁开眼睛,看着申令祎半蜷着身子背对自己而眠,谢允的视线,就忍不住向她那张沉酣的如稚儿般可爱的侧颜上看去。 在他过去的二十几年的漫长记忆力,读书、科考、渴望被爱,渴望被坚定选择,占去了他几乎全部的心情。 那段曾给他痛苦少年时光带去过一丝明朗温暖的朦胧爱恋,也很快如泥牛入海,消失的无影无踪。 留给十七岁时自己的,只是从此对于女人的一个淡淡阴影、及对女人的不再愿意尝试。 所以从此以后,他便抗拒了家族长辈为自己议的婚事,一直这样到了年二十五。 他把整个身心都扑在了工作上,享受着工作为他带来的成就感,这些,虚满虚满地填充着他内心的空洞。 他也以为,这一辈子,会这样过完。 但是如今却不一样了,他也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不一样的。或许是二十五岁那年,一个酷暑渐消的傍晚,他被大夫人叫去东院开始。 自从和她成婚开始,谢允心里的所有渴望被爱,都依恋着申令祎。 时经一年,发生了这一桩桩事,他无地自容,也有些于事无补。 若是申令祎说,要他下跪在她冷冷扬起的下巴面前,她才肯原谅自己,继续不吝地爱他,谢允觉得自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跪下去的。 反正都被她扇过好几次巴掌了,夫纲什么的,早就没了。 更不在乎这些了。 怕吵醒了她,他不敢动弹一下,只轻轻地把臂膀搭在了她身上,让她的身体和自己依偎得更亲密一些,再将自己下巴凑近了些,嗅着她头发上的香味,心情感到无比欣喜。 如果,她给他生个孩子就更好了,无论男女,他都会很高兴。 他要给申令祎生的孩子一份独有的疼爱,他不会让其他女人生在自己的血脉。 而且,他需要孩子常伴膝下,将自己童年记忆里从未得到过的,来自天伦上的慈爱都让自己孩子体验一边。 他心里的空缺才会被填上一些。 而且俩人之间有了共同生育的孩子后,他这辈子,和申令祎的关系,都不再只是一张婚书上的契约。 他会将所有的爱意都给予妻儿身上。 他会用自己的积蓄,为孩子买各种各样的玩具,他愿意读书还是习武,自己都会尊重他的选择。 让他开开心心地生活。 闭上眼睛睡过去的前一刻,谢允在心里这般想道。 朝堂之上 数日后,回到京城中的申令祎收到了张美人投来的一张封赏梅帖。称上次分别后甚是想念,恰后苑的梅花开了,得知申令祎已经回京,欣喜,特下帖邀她前去。 冯氏问道:“你怎么和后妃认识?” 申令祎将之前她赔申夫人去香山寺遇到张美人的事情提了下,说道:“我要不要去呢?” 要说去的话,自己倒也有空,田地的事情,在她从蓟州回来的第二天,就办妥了。那几个仗着背景深厚的田主,居然把银子退了回来。 申令祎了了这一桩被内行人坑的事,一面涨了见识,一面又从别的田庄置办了五百亩二等田。 冯氏的病也稍好了些,说道:“伴君如伴虎,和后妃相处也是一样的道理,你若不想去,便让申夫人接了替你去。” …… 紫禁城,慈宁宫中。 太后着华服宫妆,额头上带着一个明黄东珠抹额,歪在一张榻上,两个小宫女跪在下首,用着美人锤细细为她敲打腿部。 左下首坐着一个穿玄色金丝滚边冕服的清瘦男子,这便是当今圣上,元庆皇帝了。 “皇帝,兵权乃国之重器,岂能落入外人之手啊。”带了些病容的霍太后,威严不减,沉声说道。 她虽不是皇帝的生母,但她是先皇的嫡皇后,是他礼法上的母后,而且她们霍家,是跟着太祖皇帝打下了这万里江山。 虽然说,现在是没落了,霍家的子弟竟没一个上进得了,前不久,又捅了一个大窟窿,闹出了二百多条人命。 她现在每夜都有些睡不着,唯恐有好事者上奏,把这事撕掳了开。 这件事让她不由得叹气,错就错在自己膝下没有皇子,若是有,皇位那能轮到眼前这个平淡平庸的皇六子。 若是有着霍家血脉的皇子登基,这个兵部尚书之位,岂会易主?这二百多条人命之事,岂会这般棘手后怕? 太后的问话,元庆皇帝听出来了几分责令,冷汗涟涟,自他登极后,国家大事都是内阁大臣在处理,人事任免什么的,自己都是听他们的呀。 想到了先生高肃卿的伟岸可靠,他不由得心情轻松了些,恭敬地回道:“回母后,首辅高大人素来知人善任,母后不必担心。” 什么外人自己人,自己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兵部尚书怎么就是外人了。 而且,最近朝中很是太平,所以,高先生的任命有什么问题?他有点不明白太后为什么责难自己。 他受不了有人质疑高先生的决定,因为高先生对于他来说,早已超出了君臣之情。 他的父亲,也就是先皇,修玄崇道,追求长生不死。在自己父皇的心目中,诅咒他速死的莫过于立储君。 在他小的时候,父皇身边的一个道士提出了“二龙不相见”,不能立太子。而父皇在群臣的一再恳求下,不得不立了皇兄太子,太子行成人礼次日即暴卒,此事令皇上对道士的话深信不疑。 几年后,皇上的八个儿子中,六个先后天折,只剩下自己和晚自己不足一个月由父皇宠妃所出的景王。 潜在的储君,似乎成了追求长生不死的皇上最大的威胁,也是他最为厌恶和极力防范的对象。因为自己是父皇的长子,他的处境便变得极端危殆,幼小的心灵所遭受的摧残是常人不能所理解的。 自己十六岁出阁开府,他想见自己的生母庄妃,父皇不允,母妃去世后,礼部拟定了葬典,还被皇上断然驳回,甚至不允许自己去为生母送终,自己与生母生不得见、死不得诀。 虽然自己是皇上仅存两子中的长子,可是却一点也不受父皇宠爱,父皇甚至说他“木木”有余而聪灵不足,是个会出气的死人,远不如小自己一个月的景王聪颖开朗。 父皇甚至违背祖宗家法,迟迟不让已经到了年龄的景王弟弟按制就藩,反而命工部于宣武内承恩胡同同时给二王建造府邸,二王同时出阁就府,同时成婚。 当时朝野上下议论纷纭,言裕、景二王争立国本。群臣们是惯会见风使舵的,他们窥视上意,押注赌博,拥裕拥景,隐然形成两派。 当时,两府杂居,谗言四处,裕邸周围,布满了锦衣卫、东厂的侦缉逻卒,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自己过得战战兢兢,唯恐一旦稍有过失,就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而他的讲官高肃卿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自己府中的。是他为自己周旋维持,为自己出谋画策,要自己忍耐为上,小心恭谨。 因此,自己韬光府邸十余年,始终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给群臣的印象也是小心敬畏动遵礼法,不敢稍有违制。 就这样,拥景派的人天天盯着自己,也没有抓到自己任何把柄,父皇也找不到借口继续让景王留在京师了。 于是,景王便去了之国湖广安德。本朝礼制,除太子外,皇子应离京到封地去,谓之“之国”,非奉圣旨不得出城,形同幽禁。 自己也终于可以稍稍松一口气了,但景王去了之国,却不代表大局已定,皇位非自己莫属。 随着父皇越来越老,就越发对储君一词敏感起来,凡是公开建言立太子臣子,居然会被下令处死。 自己又开始发抖发冷着度日了。 先生高肃卿也一再忠告自己,帮自己分析局势,一直提醒着自己,自己的境遇不会因景王就藩而发生逆转,反而更需格外谨慎,不能出半点差池。 自己按他说的照做不误。 果然,熬了没几年,他的弟弟景王居然在藩地吃野蘑菇,把自己毒死了。 这下,自己终于稳操胜券了。 后来,自己坐上了宝座后,勤政了几个月后,在高先生的帮助下,发现自己接手的完全就是一个南有倭寇,北有胡虏,西有土司,东有蛮夷,内瓤耗尽的烂摊子。 在无数次大难临头时,在他无数次手足无措时,他只有高先生可以依靠。 现在有人告诉置喙高先生的决定,他皱了皱眉,心里很是不悦。 朝堂2 这对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什么感情的皇家母子,心态各异,但碍于礼法,元庆帝双手摩挲着大腿,又悄悄用眼角余光打量着霍太后。 又想到了一些厉害关系,最终还是没有直接拒绝霍太后的提议,他也不敢擅自做主应下,只推说明日早朝时和高先生商量商量,再做计较。 霍太后沉着脸,她有些不悦。 但也不好催赶着皇帝立即答应,她想了一想,决定以情动之,说道:“陛下想想看,高首辅是臣子,而我们是你的家人,这江山姓朱不姓高,你把朝中大事交给他也就罢了,若是内外都是他的人,这……” 元庆帝浑身一凛,霍太后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可能,但下一秒,他心中生出的芥蒂就被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连根拔起。 他想起了昔日里的不易,心中又感动又坚定,他心中说道,不会的,高先生绝对不是觊觎皇位之人,先不说高先生对自己的鞠躬尽瘁,就拿高先生子嗣之事来说,他只有两个女儿,他为谁造反啊? 突然间,又想到了自己也还尚未有子息,心中不免有些着急。 “陛下?” 霍太后的声音,唤回了思绪游走于别处的元庆帝。 元庆帝从心事里走了出来,抬眼望去,他再看向霍太后的眼神除了畏惧,还有几分厌恶。 想当年,自己还是个不受宠皇子时,霍太后都不拿正眼看自己,自己被立为太子时,他的原配王妃突然病故了。 这件事在他的心里,一直有个小小的怀疑种子,只是他没有证据,而且,自己的江山还要靠霍氏一族的支持。 所以他只能把这份怀疑埋在心中,不再去多想。 但现在,看着霍太后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面孔,他心中厌烦,更不想听她的了,于是便说:“母后言重了,高先生不是那样的人,就连父皇,当年也说他忠悌。” 霍太后说道:“今年干旱了一年,终于下雪了,这是祥瑞,我想在京郊香山修一座庙宇,向菩萨还愿。” 元庆帝敛目,见霍太后所说也不无道理,说道:“母后礼佛,所需银子,在内帑支取。” 他有点意外,不就修个庙宇吗?怎么还要问自己的意思。 他心中度了几度,觉得霍太后还是挺尊敬自己的,连花点小钱都会过问自己的意思。 …… 皇帝回宫后,召了张美人到寝殿,一番云雨过后,张美人问道:“太后今日召陛下去慈宁宫,说了什么事?” 元庆帝餍足地闭着双目,脸上有些不正常的红晕,他正在暗赞太医院这次配的丸药效果极佳。 听自己心爱的女人满眼好奇地问自己,他笑了笑,说道:“今年冬天,终于下雪了,解了一年来的干旱,我大明朝的子民明年就不会饿肚子了。所以太后要为香山寺庙里的观音菩萨塑金身,修庙宇,还愿。” 张美人香肩光洁,半片雪脯沟壑深深,明黄色的被衾掩在身上,浓密的眼睫微垂,忽然抬眸轻笑,说道:“极好,我家里也为万宝寺的菩萨镀了金身,满打满算花了五千两银子,不过都是为了陛下的社稷祈福,臣妾觉得花的很值。” 忽然间,元庆帝眸子睁圆,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什么?花了五千两?” 张美人眨了眨单纯的麋鹿一般的眼眸,不假思索道:“对呀,我母亲亲口说的。” 元庆帝突然从龙床上坐了起来,神色有异。 张美人纤手撑着床榻起身,说道:“怎么了?陛下。” 元庆帝脸色不好,说道:“母后要让内帑出十万两。” “怎么会用这么多呀?”张美人不解道。 张美人的这句话,让元庆帝的脑袋,翁一下地就炸了。他现在很不舒服,他从小到大都特别节省,不敢浪费一粥一饭,一丝一缕,衣食住行都像汉景帝看齐。 他登基后,虽为人主,但一年四季不过常服八套。 霍太后的家族还不够富贵显达吗?有着万亩田地和内库提供的丰厚的赡养,修了庙宇,伸手向自己要银子也就罢了。 岂料他们这么贪得无厌! 果然不是亲生母亲,他遵礼法,对嫡母不敢不孝,但是自己这个嫡母,真是贪得无厌至极。 半晌,元庆帝唤亲侍太监进来,命道:“你且悄悄地出宫一趟,不要引人注目,去高先生府上,让他进宫一趟。” …… 高府,书房。 高肃卿本已歇下,高福急急地来叫自己,说宫里有人找,立马从床上起来,一边迅速地穿戴,一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完太监传的话,心中气坏了,送走了太监后,他气急地在班房里来回踱步。 这哪里是要收回兵权,这哪里是要修庙宇还愿,明明就是要权,要银子嘛。 当初六皇子要娶太子妃时,他就很不看好六皇子娶霍家之女,只需娶一个良家贤惠端庄女子就行了。皇后一族若是势力大,就会引用家人干政,皇室就难免会受到支系的牵制和干涉。 现在果然如他所料,太后一个妇人把手伸进了前朝,让他为难的是,如果自己反应太多激烈,就会被太后忌惮。 但是国库哪有银子,先皇留给接班人一个烂摊子和一群吸血虫,哦不,一群皇亲国戚。 开平王霍家,镇国公段家,宁远侯张家,这三家皆联络有姻,一损俱损,一荣皆荣,相互扶持具有照应。 天上繁星点点,陛下此时急召自己,他不敢再耽搁一刻,让高福套了骡子,骑上和太监飞也似地进宫。 …… 乾清宫,宫灯明亮,殿中如白昼。 高肃卿进了内殿,见到了元庆帝,脸上老泪纵横,跪下泣道:“陛下,臣绝无此意啊,臣对陛下绝无二心,这是为了帮你收回兵权才这样的,陛下千万不要受人挑唆呀。” 元庆帝一听,也是面有苦色,他急忙搀起跪在殿前的高肃卿,痛心道:“先生对朕之心,朕从未有疑,只是……” 霍家子弟在军中太多,不听霍太后的,军中恐怕会生出事端。 高肃卿自然也想到这一层了,他沉吟了片刻,猛地拍了一下衣袍,说道:“可以把兵部尚书撤了。” 元庆帝怔了一下,嗫嚅道:“先生……” 高肃卿轻轻地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笑,说道:“陛下莫要担心,臣自有办法,只消给他们的管辖地派去一批知县,事情就能有转机。” 元庆帝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高肃卿面上冷肃,他沉声说道:“派一批能臣干吏,去架空他们。陛下可还记得臣讲过的赵匡胤杯酒释兵权?” 朝堂之上(完) 元庆帝陷入了沉思,他想到了高先生在自己府中当讲官时,为自己讲过的一个故事:《宋太祖杯酒释兵权》。 他记得那日,当时高先生先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杯酒真的能释兵权吗?” 自己当时答道:“应该能。”他原本是很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的,但看看高先生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他心里就有点打摆子了。 高先生听完自己的回答,微微一笑,说道:“杯酒真的能释兵权吗?殿下,下官先从一个故事为您讲起。” 元庆帝回想起了这个故事:后周显德七年,当时还是殿前都检点的赵匡胤,在石守信,王申奇等易社十兄弟的用力下,披上了龙袍。发动了陈桥兵变。成立了宋朝。 赵匡胤摸爬滚打鱼刀锋剑戟之中。自己就是造反起家,当然明白那句民谣的含义。天子者,兵强马壮者为之,宁有种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前朝往事朝朝在目,他一定认真思考过如何稳固自己的大宋王朝。不被后来者造反夺取。 立国之初宋朝宰相赵普在一次闲谈中对赵匡胤说,五代十国灭亡也没有别的原因,就是方正节度使权力太重了,杆弱枝盛,他想赵匡胤提出,大宋王朝想要避免亡国之祸。就必须剥夺掉将领的权利,禁止他们在地方收取钱粮,养兵自重要上收他们的兵权。只有这样才能杜绝一切后患。让天下安定,永享太平。 所以后面就发生了很多人都知道的。也就是所谓的“杯酒释兵权”,故事大致如下: 在一个风清月朗的晚上,赵匡胤设宴席,请义社兄弟们吃饭,酒过三巡,耳饧面热之时,赵匡胤突然问了在座的各位一个问题:“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们手下的人贪图富贵,把黄袍劈到你们身上。你们会怎么办呢?” 皇帝的话不言自明,于是当年的兄弟、今日的臣子纷纷放下酒樽,匍匐在地,齐声发誓道:“臣等愚钝,我们不知道怎么办,还望陛下为臣等指明生路,我们家里还有女眷、幼子……陛下,还望陛下开恩啊!” 面对跪成一片的昔日兄弟,赵匡胤俯身扶起他们,十分体贴地说道:“人生如白驹之过隙。所谓富贵不过是手里的银子多点,吃香的喝辣的,让子孙没有贫困的忧虑。你们何不交出兵权?朕想给你们良田千顷,豪宅一座。从此以后做一个富家翁。岂不是更好?” 一世的兄弟们再次纷纷跪下。齐声说道:“陛下圣明我们愿意服从命令,立即交出兵权。回家做富家翁。” 他当时还有点儿佩服宋太祖赵匡胤。这真是一个好办法。一顿酒席就上升了兵权,兵不血刃。也没有忘恩负义图鲁开国功臣,君臣之意也得以保全。 不想,高先生突然用指节敲了敲条案,他又突然说道:“五代十国六十年。中原大地像走马灯一样换了八姓十四君。除了赵匡胤,还有哪个皇帝能靠喝酒降服骄兵悍将?若这是真的,汉献帝怎么不把曹操,孙权,刘备也叫到一起吃顿饭,哪里还会三分天下?” 话音刚落,自己如拨云见雾,神智清透,暗道高先生不愧是一甲榜眼,果然见识不俗,鞭辟入里。 说完,高先生又问道:“杯酒真的能释兵权吗?” 元庆帝想到这里,神色稍驰,目露期盼,说道:“江山社稷,全仰赖高先生了。” …… 翌日上了早朝,四品以上的官员鱼贯而入,进殿朝会。刚进去,就发现了气氛与往日不同。 圣上不再是往日里无精打采储懒地坐在龙椅上,而是精神抖擞,肃容端坐在龙椅上,手里还拿着一份奏疏御览。 这时,鸿胪寺赞礼官宣布朝会开始,满朝朱紫开始站直了身子,未等臣员上陈,元庆帝先开口了。 他面上没有什么异样,只淡声问道:“朕览户部疏,”他晃了晃手里的奏疏,又扔给一旁的掌印太监。 接着说道:“方知有开纳事例,不禁骇异!朕继统不过一载余!难道国事维艰到要靠着卖官鬻爵过日子吗!”天语纶音中带着沉痛和不满。 户部尚书邹衔手抵玉圭!出列回奏道:“启禀陛下,自陛下登极,先后开纳银一百七十二万五千六百,皆已充边饷。” 皇上问:“那么两京一十三省的户丁粮草,盐引税课银,这一年的收入,现在还余多少?” 邹衔回奏道:“各项银两从年初至现在,经费支出九百二十九万两白银,存者二百七十万两白银,然边饷各项尚需支出三百万两白银计,额……所以不能当所出,倒欠三十万两。” 他话音未落,满朝朱紫哗然一片。 元庆帝神色怪异,他笑着摇了摇头,眉头却纠在一起。最后又叹了口气,问:“国库所入竟不足以供边饷,爱卿,这是怎么一回事?” 邹衔又奏道:“国家备边之制,在祖宗朝时,辽东、大同、宣府、延绥四镇,继以宁夏、甘肃、蓟州为七镇,又继以固原、山西为九镇。今北虏猖贩,为保京师和祖陵,密云、昌平、水平、易州又与九边俱列矣!库府空而国计日绌,田野耗而民力不支。供边之费与日俱增,本就已不堪重负!而今岁黄河大涝,甘肃大旱,所以国库入不敷出……” 皇上突然身子前倾,扫视了一圈底下垂首不语的众臣,大声追问道:“为治黄河,朝廷一年花几十万两真金白银修缮工事,怎么还有那么多河口决堤!钱都花在哪去了?” 工部尚书唐绥闻言,手抵玉圭出列奏道:“启禀陛下,黄河决堤的河道护口,今年一共有九处,这九处的河道监管,臣都一一提审过,其中有六处是因为洪水过大,实属天灾。其中三处,主因是相关官员贪墨所致。臣已上递过了奏疏到内阁。” 唐绥见皇上问责自己,并不惊恐。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绝无贪墨修河道的公款,皇上其实也是相信自己的,怎么今日发难了自己? 唐绥有些疑惑,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皇上似乎是在项庄舞剑? 申父的锒铛入狱(起) 腊月初八,京城里数月的酷寒,终于腊八节这天,有所回温。 且说申愚上个月被姐夫谢允命人护送回京后,申父把他一顿家法伺候,禁足濯缨亭,看管的严严的。 不仅三令五申地告诉他,从军一事想都别想,让他这几个月,老老实实地在家中攻书,准备明年三月份的春闱。 今日是腊八,申父的态度也缓和了些,命小厮去告诉他,出来见客。 申父,濯缨亭书房门外。 剑书进来通传道:“公子,老爷让你去前厅见客。” 话音未落,歪在一把黄花梨椅子上的申愚愣了一下,片刻的功夫,把可能会来京城的所有朋友都想了一圈。也没想出来是谁。 他坐起身,问道:“见谁呀?” 剑书回道:“是姑爷来了。” “原来是他!”申愚哼了一声,重重地拍了一把座椅上的把手。想到自己这个阳奉阴违的姐夫,明着答应帮助自己从军,意思不仅没有答应自己去从军,还把自己给押送回来了。 要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功夫,才从金陵摸到塞北的呀。 段珪哥哥说的对,他这个人就是这样骗人于无形之中。 远在宣大,正在列兵布阵的段珪打了个喷嚏。 申愚脸色冷峻,气冲冲地站起身,说道:“走,去前厅。” 他脚上生风,一路沿着廊下气鼓鼓的走到了前厅。 刚跨进正厅门槛,见到谢允正在前厅陪着申父说话。他们二人见自己进来,申父看了自己一眼,并不说话。 倒是姐夫谢允面带微笑,问道:“愚哥儿,好久不见。” 申愚哼哼了一声,挑眉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我的好姐夫,你不是在蓟州吗?怎么回来了。” 谢允微微笑着答道:“蓟州的事情已经由别人接手,年关将至,我就回来了。” 申愚看了一下父亲,又转过脸,试探着问道:“听说姐夫在蓟州政绩斐然,这次回来,必定该转正了。” 他是这样问,其实他早就知晓了谢允回京的内情,段珪哥哥给自己来过的信中,提了一嘴,虽未明说姐夫这次回来的具体原因,但是他从信里面读出了谢允这次并没有转正。 现在不上不下的,处境老尴尬了。 但看着爹对他笑脸相迎,想必爹还不知道。 谢允说道:“没有,这次回来,并无任何任命。” 看着谢允二十六岁岁,事业一片辉煌。再看看自己儿子,读书都要人哄着他,逼着他。 申父放下茶盏,斥道:“你瞧瞧你现在连个秀才都没有考到,你姐夫像你这么大时,就已经是举人了,你成日里就知道任性妄为!” 申愚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他立马反驳道:“是是是,姐夫厉害,您也厉害,你怎么就没生一个姐夫这么厉害的儿子呀?” 申老爷被呛了一下,脸上涨红,猛拍了一下桌子,骂道:“还敢顶嘴。” 申愚晃晃悠悠的走到了一把椅子上坐下,说道:“既然姐夫今日也在,那我就再说一遍。” 申父坐在椅子上,见申愚这副德行,起身要打,谢允忙站起拦着。 申愚清了清口,接着说道:“我从军一事,决心已定,绝不可能更改。若是让姐夫跟戚威,戚将军写一封信,我在军营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爹你就在考虑考虑, 而且姐夫也说了,男儿保家卫国,或者读书科举,都是男子汉。对?姐夫。” 他看了一眼谢允,虽然他对谢允很有意见,但现在他要把这个在父亲面前能说上话的姐夫拉到自己这边。 谢允说道:“我是这样觉得,但父母命,不可违。如果长辈反对一件事,那我是不会去忤逆的。” “哟哟哟,姐夫说话可真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呀,你在蓟州可不是这样对我说的。” “混账的畜牲!”申父作势要打。 申愚见他们穿一条裤子,不欲多待,径直跑出去了。 申愚走后,厅中的气氛安静和谐了不少。 申父突然出声感慨道:“云之,你可知京中发生的一件大事。” 谢允想了一下,说道:“婿未知。” 申父接着说道:“开平王府的一个家奴,在京郊打死了人。” 谢允也很厌恨贵族欺压百姓,说道:“哦?那有没有去衙门状告?” 申父摇了摇头,叹声道:“黎庶岂是开平王府的对手,谁敢去衙门告状,而且,那个庄子里的二百多户,都被屠杀干净。” 末了,他又接着道:“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呀!” 谢允若有所思,说道:“竟没有御史上奏皇上?” 申父说道:“哪有人敢这样呀。” 说罢,他的目光望向谢允,似乎有期望的意味在。 谢允恍若没有看到申父的目光,他平视着前方,说道:“天理何在啊。” 申父说道:“我打算和几个同僚,联名上奏皇上,求皇上为惨死的那二百二十六条人命做主。” 谢允皱起眉头,轻咳了一声,说道:“岳父大人,上奏给皇上,皇上就会为这二十二十六条人命做主吗?当今皇后,可是姓霍。” 申父说道:“我是大明的臣子,若连我都不愿意为这二百二十六条人命发出声音,伸张正义。那么黎明百姓,岂不是任人鱼肉?” 谢允皱着眉头,默了一瞬,问道:“岳父大人打算如何为他们发声?” 申父说道:“我已经和数十位同僚写好了联名状,打算先呈请内阁。” 谢允说道:“若是淹了呢?” 臣子若想向皇上汇报问题,按照流程,需写好奏疏先上呈内阁,内阁大臣浏览后,在上呈给皇上。 若内阁把奏疏留中不发,这种情况就是“淹了”。 申父点点头,显然他也预设过这种情况,便说道:“那我们就聚在正午门死谏,让皇上知道此事。” 谢允神色微微有些复杂,劝说道:“我看难,霍家在朝中爪牙纵横,在军中又根基颇深,岳父大人,您三思呀。” 申父说道:“二百二十六条人命,若现在不让皇上知道,迟早会被霍家的爪牙粉饰过去,到时,就更难为他们讨回公道了。” 谢允目光复杂,缓缓问道:“岳父大人可是想扳倒霍家?” 申父的锒铛入狱(起因二) 说完,申父皱了下眉头,不悦道:“我没这样打算,我只是想为这二百二十六条人命,要个说法,你别曲解我的意思。” 如果这不是自己的岳父,谢允简直要笑了。他心中度了几度,劝解道:“可是霍家的人会认为岳父此举就是受幕后之人指使,他们定会报复你们的。” 还有一层,他不便明说的事情。霍家在朝中爪牙虽多,但有一人却不会买他的账,那就是元辅高肃卿。 若是申大人揭发霍家纵奴一事,必然会惹祸上身不说,霍家也难免会怀疑到高肃卿头上。 自己又是高大人的人,到时若是事情陷入绝境,可能自己连捞人都捞不了。 谢允心中为难,面上却不显,只好又缓缓挑明其中的关卡,说道:“岳父大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高阁老一定会秉公处理,咱们先等等。” 申父脸上有些嘲弄地说说:“你有所不知,事情已经发生了一月有余,却丝毫不见高阁老有所动静,和光同尘嘛,可以理解。” 谢允见申父意志坚定,也不在劝阻。 正厅里的气氛陷入了一种有着不满的安静,谢允垂眸,凝视着脚下的地砖,一言不发。 良久,申父见谢允并没有主动为方才一事请缨的意思,他站起身说道:“用过饭再走。” 谢允目光微惊,抬起眼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申父,只停留了一瞬间,又迅速移开。 谢允心情沉重,他知道申父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尸位素餐的循吏,见申父对自己不满,话中也隐有逐客之意。 他也站起身,强颜道:“婿陪岳父大人用饭。” …… 翁婿二人一顿饭吃的皆味同嚼蜡,申父中途更是被下人叫走,说是内院有事。 独留谢允一人在饭厅,谢允看着这一桌子的淮扬菜,暗暗记下了菜式名字,打算回府后招一个会做淮扬菜的厨子来。 他昨天一到京城,见过了母亲后,便来了申府。到了申府才知,申令祎去了宫中赴宴。 他只好强忍着思念陪着申父叙话。 这一叙,才知道了自己的岳父居然打算弹劾开平王府纵奴草菅二百二十六条人命,这让自己大感不妙。 饭间他没有什么食欲,脑海里一直在想着让人在劝劝申父,他想找妻子申令祎过来,把这事的厉害关系告诉她,让她去劝劝申父。 想来岳父大人对自己妻子很是宠爱,申令祎的话他应该能听得进去一二。 …… 是夜,谢允踏雪而归。 刚进家门,来福便走过来,说道:“二爷,霍大人下午来的,现在就在花厅等您。” 谢允步伐加快了些,一面往花厅走,一面侧首问道:“他可有说什么事。” 来福答道:“霍大人并未说,小的也不知晓。” 谢允不在说话。 在花厅门外侍立的丫鬟见二爷回来了,待他走近了,便为他打起棉帘。 刑部的霍冀在花厅里坐立不安,见谢允已经回来,忙起身几步上前走了过去。 “允之,你可算回来了。” “何事?”谢允也不客套,径直走到装着炭火铜盆边的圈椅坐下,看着有些着急上火的霍冀道,“说!” “允之,前些日子,给事中周运、御史李自台上疏,为因弹劾黄淮而入狱的御史张琪申冤。”霍冀禀报说,“刑部立案复查,现已查明:当时刑部所判张琪受俺答汗指使而煽动朝野群臣征北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乃王廷、张检升为帮黄淮脱罪,以揣度之词屈打成招。” “是这样吗?”谢允吃惊地问,“此事似发生在今年九月末,彼时我在野,并不知晓来龙去脉。’ “哦!”霍冀忙解释道,“十月初二,御史张琪奉命调查群臣上疏支持北伐一事,调查完后,上疏说此事确实是有人是俺答汗奸细。后来这事被人捕风捉影,污蔑到了黄阁老身上,黄阁老虽后来洗脱了冤屈,但也因此告老回乡,而张琪父子均获罪!” 谢允问:“那么刑部复查,黄阁老的确通敌?” “典型的棒打落水狗之举!”霍冀道。 谢允摇摇头,叹息道:“堂堂朝廷重臣,怎能做出这等事?” “难怪这王廷和张检升二人,在高阁老上任之初就称病辞官,原是心虚!”霍冀十分恼火,沉声道。 谢允突然沉默了,有些烦躁地说:“这都不管我的事,大可不必禀报于我。’ “”霍冀支吾着,“当时这个案子我也有参与,这趟浑水,若是黄淮一事翻了案,我怕是要摔进去了。” “展鹏,”谢允叫着霍冀的字,沉声道,“做官,要持正,敢担当,万不可怕被牵连。去岁翻严家父子案,朝野哗然,都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允之你说的是。”霍冀低头道,移开了视线,又以询问的口气说,“刑部就如实上奏,这……” 谢允没有回应。 霍冀讪讪的,抬眼看向谢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心道,自己必须将那件事说出来了,谢允欠了自己人情,自然会帮自己。 他双手握了又张,张了又握,内心挣扎了一番,说道:“允之,有人假冒你的舅舅,在外面行骗。” “有人假冒我的舅舅行骗?”谢允问。 “是的,这是我前日遇到的案子。”霍冀垂眸,抿了抿唇,开门见山道,“允之,此人叫赵国兴,听口音,倒像是允之的老家人。” “赵国兴?”谢允皱眉,有些不解地说道,“我舅舅确实是叫赵国兴,但他一直在京郊乡下,怎么会在京城行骗?” 霍冀闻言,便知谢允不知道自己舅舅所做之事。于是便将谢允舅舅赵国兴在京城里干了些什么,一一道来。 原来谢允那回把一些亲戚警告了一顿后,罢了他们在田庄上的差事。他的舅舅就与京城中的一个放印子钱的商人,合伙做起了放印子钱生意,但是却没有赚到钱,反而差点赔尽了家私。 插叙一章海上贸易 所以和别人一起卖官鬻爵,答应别人进入武选司,要知道朝中最有油水的衙门莫过于负责招兵的武选司和分配工作的吏部了。 且说那人一听说赵国兴有个这样的外甥,不由得大喜过望,忙四处活动关系,帮一些买官的人牵线搭桥。 很顺利地就赚出了几千两银子,于是这几个月来他们就开始专心做诓骗官员的生意,虽得手过几回,可揽生意的活计并不好做。 财帛动人心,俩人为了多捞点银子,一拍大腿。遂以谢允舅舅的身份到棋盘街招摇,生意果然一下子就好了许多。 只是动静太大,所以没有就被霍冀注意到了。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谢允先是一时语塞,继之现出无奈的表情,喟叹道:“自严氏父子当国近三十载,卖官鬻爵、政以贿成,把官场风气彻底败坏,时下说哪个官员贪墨,谁都信;说哪个官员清廉,半数以上的人会怀疑。既然有人假冒,必是相信真的舅舅能做成此事。谢某为官六载,什么时间有过弄权之事?可就是有人不信。不然,骗子哪里会有市场?” 霍冀说道:“是啊是啊。” 谢允揉了揉眉心,修长的手指顿了一下,问道:“赵国兴一等骗子可全部捉拿了?” 霍冀道:“我不敢声张让自己的几个心腹悄悄地跟着他们了,此事再也没有旁人知道。” “哦?”谢允说道,“既然已经知道他们在哪了,就速速抓住。” 霍冀凝眉,忖度了一会儿,暗惊谢允这是什么意思?看着自己亲戚不救吗? 而且,自己提及这件事的目的,是为了和谢允交换人情呀。 霍冀迟疑了一下,说道:“抓他们,这倒不难,只是” “无碍!”谢允抬手制止了霍冀的顾虑,不容置否道:“既然他们犯了法,你就尽管抓,不用顾虑这些,我和他们并无任何往来,也绝不会包庇。” 霍冀脸上腾地灼烧起来。 谢允忽然道:“方才你说黄阁老通敌一事,是假的?” 霍冀点点头。 谢允明白了,霍冀是担心张琪一旦被翻案,皇上会觉得是刑部屈打成招。再者就是也想提醒下自己,若是黄淮复相,那么高肃卿该何去何从。。 所以此事,既关乎着谢允的背后大树,又关乎着自己的乌纱帽,所以他来找自己商量商量。其实就是想问,现在该怎么?他们要联手。 谢允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说道:“你先回去,这事我要先问问高阁老的意思,你且按兵不动,等我消息。” 霍冀听到谢允这样说,像是飘浮在大海里快要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般,脸上放松了不少。 他起身行告退礼,说道:“允之,那我就先回去了。” 谢允颔首。 …… 高府,前厅书房。 高肃卿举袖拭了拭黏在一起的眼皮子,见谢允一身常服,年轻锐气。 他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不知思绪纷飞了多久,末了,他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真是今年花胜去年红啊。”1 谢允自然注意到了首辅大人的细微神情,转眸望向窗外纷飞的大雪。眉头轻扬,说道:“阁老,大吉大喜呀,下了这场雪,您老就从六十,变成五十九了。” 高肃卿背着手,在厅中来回踱步。他哈哈大声笑了笑,说道:“允之这是说我老喽!” 说完,他也望向窗外的盛大雪景,笑道:“雪是好雪,要是下的都是银子,我也就不用操这份心了。” 谢允面上微笑,知道首辅大人话里所指的意思是国库空虚一事,他沉声道:“阁老可是在忧心东南抗倭军需一事?” 高肃卿背着手,不再来回踱步,走到上位坐下,说道:“嗯。”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家庭里的管家婆,他本人从来不贪,自己在京城的这处宅子,还是举全家之力凑够银子购置的。 自己也对国库的每一项开支都精打细算,处处节源。可是他现在实在是年纪大了,空有一腔抱负,但是一具体规划起来,就颇感力不从心。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投射在正值盛年的谢允身上。说起来,他也不完全相信谢允。因为他觉得谢允此人虽和自己志向相投,但是谢允也和自己有不一样的地方。 自己素来爱惜羽毛,廉洁奉公。不和科道上的攀高附会之徒往来。 而谢允似乎跟很多人关系都很好,这让自己很难不怀疑他的手脚是否干净。 他在心中度了几度,抬眸间,忽然想到了一事,暗道自己现在是内阁首辅,大权独握,任谢允如何的善于隐藏,他在自己手里也翻不出浪去。 而且自己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断定谢允手脚不干净。 正所谓用人不疑,自己应该放心让谢允去东南,办开海一事。 谢允的目光一动不动,他望向窗外大雪的眼神中,多了一丝牵挂的柔意。 也不知申令祎进宫三天了,何时能回来。 在蓟州时,她临走前,答应过自己回京后,会和自己同房来着。 “允之,听说你策论写的极好,那我现在就考考你,可否?”高肃卿喝了一口热茶,咂了咂嘴说道。 谢允回眸,拱手行礼,说道:“阁老,您请讲。” 高肃卿点点头,捋着那把粗黑的胡子,吟声说道:“结合当下时事,如何看待官营的利与弊。” 两人隔几坐定,谢允眼睫半垂,凝思了一会儿,说道:“某认为,当下官营已经是弊大于利,当下国家的经济属于封闭状态,今年国库的入不敷出,已经把官营垄断市场的害处演绎的淋漓尽致。 因为官营的各个产业包含了一种可怕的逻辑,即官营产业即使产生了再大的收益,那与帝国行政也没多少关系。 掌握这些生产资料的官僚和皇商,他们不可能把自己的灰色收入用于纳税,如果朝廷不能创新行业,从创新行业中获得足够收益,那朝廷也就没有动力扶持、支撑这些创新行业发展,其必然的结果就是,国家会越来越穷。” 高首辅点点头,肃声道:“你细说如何发展创新行业。” “想要创造财富就必须放开市场,某认为社会生产体系中不应该存在一个强制性主体。应该让所有人力资本可以自由流动。第二,生产资料自由,去流向最有效率的生产者手中集中。” 开海插叙(完) 话音一落。 高肃卿依旧是把玩着他的那把胡子,双目微露赞许之意,点了点头,说道:“在西汉那场震慑古今的《盐铁论》战中,贤良文学就已经鞭辟入里的指出,黎庶把财富藏在自己的院子里,而皇家的院落则是整个天下。只有民富才会有真正的国强,若是要让皇家的院落里的钱生出更多的钱。最有效的途径那就是要让黎庶都富强起来。” 谢允颔首,说道:“阁老高见,某班门弄斧了。” 高肃卿目光炯炯,他摇了摇头,说道:“非也,你们年轻人比老夫有见识。你方才说,应当放开市场,哦?此论做何解?” 谢允清声说道:“盐,铁,丝绸等一些被垄断的行业,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生产资料,某适才所说的放开市场,是让这些生产资料可以涌向私营,生产资料流向更能为帝国创造价值的人手里。短时间内,国家的税收就可以有明显的提升。” 高肃卿握着一个汤婆子,扬了扬下巴,示意继续说。 谢允突然笑了一下,半是开玩笑似地举例,说道:“阁老也听闻过东南沿海的海盗成患。据我的了解,那些海上的海盗把咱们大明朝的丝绸、瓷器、铁器、茶叶等通过航海卖到琉球国,佛郎机国后,价格就翻了十倍。” 高肃卿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岂会不知?他们赚取了大量财富后,造战船、买火统……哎,依然成了我大明朝,除不掉的顽疾呀。” 谢允说道:“阁老,在下浅见,不知该讲不该讲。” 高肃卿道:“你说,你说。” 谢允眉眼上扬,笑道:“海上贸易利润巨大,朝廷何不插手?否则这些利润不仅会被海盗独享,海盗的队伍也会越来越大。” 高肃卿沉吟道:“太祖皇帝明训,片板不准下海啊。” 谢允说道:“今夕怎同往日?其实就是从太祖皇帝时期,没有可行之策肃清海面,到了今日,海盗都发展到,对我大明江山产生威胁了。 阁老,当下局势,某认为应当具体事情具体分析。” 这个问题,高肃卿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都反复地去想过。 现在听到有一人居然和自己想到了一处,高肃卿心中的感觉,就跟自己皮肤中长了的痈包,被挤破了一般畅快。 他站起身,大声说道:“干!你回去拟个奏疏上来,允之,你太谦虚了。你说没有办法,你刚才说的不就是很好的办法吗?” 谢允说道:“说来容易,但真要推行这种国策,必然会触碰到官绅阶级的利益,种种关卡,某怎敢有信心能办成此事。” 高肃卿见他圆滑,摆了摆手,不悦道:“你我在朝为官,就要以国计民生先,个人生死后。” “……”谢允心中有一点点不赞同,个人的生死怎么就不算什么呢?他是母亲和妻子的依靠,他若出事了,她们该怎么办。 而且他也不知道高素清是不是想拿他当利剑。去办这件事情。 高首府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说的。我乃当朝观众事宜,咱们皇上把事情都甩给了我,我说行就行。 谢允说到首府想让猫怎样做? 高首府默了一瞬,他本来给自己的门生送了一个见面礼。兵部尚书,结果又被勋贵集团一番弹劾给搞下去了。这次他必须给他一个又稳又好的大饼充饥。 便说道:“我让你去东南和戚将军一起抗倭,你们一文一武。把倭寇彻底清除,为开海打下基础,国富民强,指日可待!” 谢允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阁老深明大义,允之自愧不如。” 高肃卿反剪着双手,在厅中来回地走来走去,面有纠结之色,过了好一会儿。 他突然看向谢允,问道:“听说你有个舅舅,叫赵国兴,最近在街市上,做一些不法之事?” 谢允脸上冷寒,有些厌烦,答道:“好像是有此事,我不清楚。” 高肃卿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要注意你的家事呀,这要是被有心人知晓了,又是没完没了的揪着不放。” 谢允诚恳道:“谢阁老提点。” 高肃卿点点头,说道:“没有人拿此事到你这样,做什么交换。” 谢允苦笑,说道:“阁老,我会尽快解决的。” “嗯。”高肃卿沉声说道:“这个关卡,别被人抓到把柄,那些牙尖嘴利的御史,没事儿还要找茬呢。” 谢允郑重道:“阁老放心。”说完,他想到了昨日霍冀同自己说的事情,便问道:“阁老可知一事,刑部的霍冀,就是负责审讯黄阁老通敌案的主审官,他同某提及一事,某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回他。” 高肃卿皱了皱眉,一听到黄阁老这个人的事,心里就募地生起一种防备。 他有他顾虑之事。 谢允接着说道:“霍冀说,黄阁老通敌,确实是假的。” 高肃卿皱眉道:“这不是早就定案了吗?他与你提这个做什么。” 谢允说道:“但是黄阁老因为被构陷,被牵连,所以罢官回乡了,这事到此为止,也就算是了了。可是又有一名叫张琪的地方官,要上陈弹劾有人借此事,陷害黄阁老。” 他清楚地知道,黄阁老这件事情里,肯定有高肃卿的手笔。 他不关心高黄两人之间的角逐,但他现在作为高肃卿的人,很有必要将这事的破绽之处告诉高肃卿,让他及时抹去马脚。 高首辅见谢允对自己的事情上心,且立场是站了自己这边。便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心中颇感欣慰,只盼着来年能把开海的事情搞好。国家富足,他也能闭上眼睛。去见自己的父母和恩师了。 他只有三个女儿,也没有儿子,他早就把自己的生命交托给了这个国家。 可惜年轻的时候被严氏父子二人挤兑,在乡下耽误了数十年华。现在想干出一件造福社会,留名青史的事。 他的身体素质有点跟不上了,而且,他还要在内阁稳住大局。 他望向谢允,说道:“允之,你去了东南尽管甩手干,有任何事情,有我在朝中,你且安心。” 申父的锒铛入狱 这日北风卷地,让人分外烦躁,大清早的不见日头,到了晌午天色也阴蒙蒙的。 明明已近年关,申府上下的气氛一片沉寂。 每个人的心情好像都有点轻快不起来。 连日来,冯氏的病情依旧不见好转,搬到了申府幽静的西小院养病。 见母亲的病情没有起色,申令祎也只好将生意上的事往后放一放,旦夕伺候着。 冯氏看着小脸瘦了一圈的申令祎,叫了冯妈妈进来,吩咐道:“你去叫厨房里今天做羊肉锅子来。” 申令祎支着额头,坐在灯前,正津津有味地翻阅着《货殖列传》。 冯氏半坐在床上,望向女儿的背影,有些出神。 申令祎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回头问道:“母亲,怎么了?” 冯氏笑道:“没什么事。你怎么突然对经商有兴趣了?” 申令祎笑道:“想找些正事做。” 冯氏点头,说道:“嗯,学一项能安身立命的东西,是极好的事。” 她突然问道:“愚哥儿这些天在忙些什么?” 申令祎放下手中书,说道:“这些日子,他一直被爹爹拘在房里读书,倒是也安静了一阵子,但是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放起马来了。” 冯氏笑了笑,正要说话。 “是谁在说我坏话啊。”忽儿地,珍珠帘子被打起,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申愚信步走进来,说道:“母亲,今天我想出去玩儿。” 冯氏问道:“你要去哪里玩儿?”京城里,也没有申愚认识的那个狐朋狗友啊。 申愚说道:“我想去找我姐夫,让他带我去街上逛逛。” 段珪哥哥在信中告诉他,自己姐夫要去东南和戚将军共事,得知到这个消息后,他开心坏了。 对谢允的不满全都抛之脑后,心中又起了托谢允帮忙的心思。 冯氏很是意外,和申令祎对视了一眼,不解地问道:“你和你姐夫,相处的很好吗?” 申愚说道:“什么好不好,坏不坏的,他是我姐夫,难道我要厌恶他?” 申令祎皱眉,说道:“你想出去玩,就让鱼卢陪你,谢允事多,性子无趣,你跟他玩不到一起去。” 申愚不以为然道:“玩不到一起怎么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阿姐,我发现你这么些天好像都是住在家里哎~” 申令祎沉默了一下,忽然说道:“好,我走,我明天就走。” 说完,背过身去。 她突然有点意识到了什么,是啊,自己也不能一直住在家里呀。看来,自己要去一处宅子了。 申愚说道:“谁叫你走了,我就是好奇你怎么老是住在家里。” 冯氏皱了下眉头,斥声说道:“你阿姐的事,你少管。对了,我问你,这阵子读书可有进益?” “额……”申愚避而不谈,搓了搓手,说道:“母亲,阿姐,你们知道了吗?姐夫明年正月初六,就要去东南浙省,当巡抚了。” 申令祎问道:“你怎么知道?” 申愚嘿嘿两声,说道:“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反正你只要知道,这件事情是准确的,就是了。” 申令祎嗤笑一声,问道:“所以,此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申愚皱了下鼻子,说道:“阿姐好笨,姐夫去了东南和戚将军共事,我去投戚将军帐下,身边也有人照应,这下你们不用担心我有危险。” 说完,他又转身半跪在冯氏床边,央求道:“母亲,你就让我去,我求您了。” 冯氏无奈,只好应道:“你先去求你父亲,他若应允了,你便去。” 申愚开心地说道:“等爹回来了,我就去同他说。” 冯氏微笑,心道儿女自有儿女福,她实在不想逼儿女走自己不喜欢的道路。 其实她也有个秘密,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次意外,她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一待,就整整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 现在她有预感,自己可能要回去了,她的灵魂正在渐渐地脱离这具原主的身子。 终于有机会快回去了,她隐隐感觉得到,那一个世界在召唤她。 至于这双儿女……这些年,她也为他们赚到了够花一辈子的家资。 “祎儿,你过来一下。”冯氏唤道,脸上有着不太正常的喜色。 “母亲,什么事?”申令祎放下手中的书册,起身向床榻边走去。 冯氏看着自己的这一双儿女,说道:“愚哥儿,去把那个柜子上的左边第三个匣子打开,里面有一个雕芙蓉花的檀木方盒子,你拿来。” 申愚去了冯氏所指的黄花梨木柜子前,打开一处柜门,见里面果然有一个和母亲描述的差不多的盒子,便取了出来。 他捧去里间,一面往里走,一面说道:“母亲,您说的可是这个?” “嗯。”冯氏说道:“拿过来。” 申愚捧着盒子,走了过去。 冯氏用胳膊撑着褥子,从床上坐起。靠在月白缎面的引枕上,说道:“愚哥儿,打开看看。” 申愚接过母亲给的一把小钥匙,摸着盒子上的锁扣,插了进去。 “噔——”盒子打开了。 里面是厚厚一叠文书,申愚翻了翻,见全是地契和一万两面值的通兑银票,他问道:“母亲,这里面怎么有那么多地契和银票呀?” 冯氏目光慈祥,她看了眼有些不解的女儿和儿子,说道:“嗯,这是娘这些年来,攒下的一些资产。” 申愚对银子没有什么概念,但此刻也很是惊讶,他惊呼道:“这也太多了?” 冯氏笑眼弯弯,说道:“没那么多,这里面,你们两个平分后,就没那么多了。” 申愚很是开心,他边翻着这些银票和地契,边说:“阿姐,快看呀,一半也有这么多呢。” 说完,他拿起一半,有小拇指的指腹这么厚。 申令祎心里怪怪的,有些慌乱,她急忙抓住冯氏的手,急声唤道:“娘!娘!”我给你和你姐姐一人一半儿。 冯氏眼眶湿润,她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令祎,你别多想,只是你们也长大成人了,我不大想管你们了,只想着早点当个无事忙,安享晚福。” 申父的锒铛入狱(承) 申令祎绷紧了的心弦,又缓缓地恢复了原样,她笑着说道:“母亲,你自己留一些,我现在能赚到银子。” 说完,她又把自己在蓟州买的五十张毛皮料子,拉到京城里买,轻轻松松就赚了五十七两纯利润的事情说了下。 又把自己打算在蓟州开一家收毛皮料子的收购点的打算提了提。 听女儿说完这个很有可行性的计划后,冯氏心中赞赏,她欣慰的笑了,说道:“可以,可以,这是个很行得通的路子。” 申令祎浅笑盈盈,高傲地看了申愚一眼。 申愚喉咙里哼了一声,不敢说什么,见阿姐开心,他也跟着有些开心起来。 冯氏把那些文书一分为二,一份给了申令祎,一份给了申愚,说道:“今日既然提了,索性就今日分了。” 见申令祎似有心事,她笑着说道:“江南的那些铺子,你有空去看看,你先替愚哥儿管着。” “咳咳。”申愚清了清嗓子,说道:“母亲,那些铺子都给阿姐就是了。” 拜托,自己一个大男人,要那么都是妇人喜欢去的茶汤店铺干什么? …… 戍时三刻,按照平日里,最晚等到这个点儿,申老爷也该回来了。 可现在,却一直迟迟不见人。 不过这几日沈老爷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才到下午申时出客城中竟然想起木谷来。沉沉的咚咚声直敲的人心头往下坠,随即全程戒严,家家户户紧闭不出路上,但无半个行人。 处处有冰室巡逻,见着个可疑的就一刀戳死。几个时辰的功夫路上无辜者丧生颇重。 大户人家都紧闭门户,一直等到晚上,申姥爷也没回家。冯氏倒还算镇定。桂姨娘立刻慌了手脚,直挺着肚子走来走去。 这一着急,就动了胎气。 好在申府有医生生,给她熬了安神药。 黄黄全家惶惶不可终日。一连两三天,俩副孙老爷也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身家的女眷们都齐聚寿安堂,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冯是强撑着病体。何止任何人不许慌张,一边吩咐家丁去谢家。通向通知申夫人。 谁知鱼卢去了一趟谢家,回来时是一路哭着跑回来的。 他气喘的咻咻,在琴瑟斋正屋廊下停稳,急声回禀道:“太太,小的去了一趟谢府,遇到了大姑奶奶,还有表少爷。表少爷说,他说老爷三日前,下了早朝后就回家了呀。小的听着,觉得很是不对,就赶紧回来了。” “什么?”申令祎惊讶,问道:“三日前就回来了?” 鱼卢哭道:“表少爷正是这样说的,他说让太太和小姐别着急,他去找人打听了,一有消息就来府里。” 花厅里女人们都坐在一起,手足无措,神志惶恐。一室安静中。只听见一道像是强忍着的恸哭声。 原来是桂姨娘和香姨娘花容失色,垂首抽泣着。 申令祎伏在冯氏怀里,申愚睁着双眼呆呆地看向不知何处。 忽然间,申令祎想到了一件事,觉得身子开始发热,如此寒冷的天气,她的额头上却沁出了薄薄的细密的汗珠。 她恍惚间想到,前世的这个时候,也发生了和现在相差无几的一件事情。 这件事在京中传的很大,好像是开平王府的人,绑架了朝廷里几名大臣要他们闭嘴,臣子们不从,霍家有恃无恐,直接把他们扔进了护城河。 如此明目张胆,无所畏惧,可见有多猖狂、草菅人命云云。 她在听到这个传言后,去问过谢允,谢允淡淡地说,传言有所不实,但杀人灭口是真的。 难道是父亲掺和进了这件事情吗?想到父亲的为人,申令祎越发觉得很有可能,想哭,但哭不出来。 她焦急地站起身,对着冯氏说道:“父亲可能是出了大事了,母亲,我想带人去护城河找找。” 冯氏惊恐地说道:“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祎儿你细细说给我听。” 申令祎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下巴颤动,说道:“前几日女儿做了一个噩梦,梦到父亲的尸首……出现在护城河。” 申愚惊呼道:“阿姐,你说什么!” 申令祎接着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想去带上人,沿着护城河找一找。” 冯氏神色慌张,手指抚上胸口,说道:“……去找一找,带上府中所有的家丁,听祎儿的,去护城河边找一找。” 她心慌到简直想哭了,如果申行逸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摇了摇头,不敢在想下去了。 申行逸也许不是个好丈夫。但他对父亲一直却是合格的。他对自己的这一双儿女是10分疼爱的。一有空闲总不忘记检查儿女功课,指点儿子读书应试。训导女儿知理懂事,并不一味骂人。 为了儿女的前程。他把身家一半儿的家财都给申令仪当了嫁妆。平时是耗尽门路打听名师寻托名录,给申愚寻找最好的学堂。 风是忍不住想哭。她觉得,这个家,不能失去申行逸。 申愚六神无主,听到阿姐这样说,急忙也开口说道:“我和阿姐一起去。” 冯氏艰难地打起精神啊,她点点头,说道:“你们注意安全,走在河边点着火把,小心着点河。” 申令祎神色凝重,答应了下来,回房时 夜色朦胧,申令祎便和一众人到了护城河,申府十几个家丁皆用松油浇了火把,在护城河四处寻找。 还真找到了申父,见河中有人挣扎,有一人指着有细微涟漪的水面,惊叫道:“快来人呀,快来人呀,水中好像有人,” 关键时刻,管家发话,大声道:“谁下水去看看情况,若是……若是老爷的话,谢银两千两。” 说罢,他脱掉皮袄褂,活动了下手脚,一个猛子跳了下去,强壮灵活的双臂不停地划拉着冰冷刺骨的江水,向那个冒着细泡有着动静的地方游去。 随后,有几个家丁犹豫了一瞬,也跑过去,脱下厚重的棉衣,跳了下去。 不多时,几个人在水面上不见了踪影。 申父的锒铛入狱(承 申令祎焦急地走来走去,胆大心细的侍书,一边替申令祎挡着风雪,一边死死地看向水面。 不到一刻,水面上突然哗啦一声,管家拖着一个溺水的人,从水面露出头。 大声喊道:“快来人呐,水里有人。”还不止一个。 申令祎脸色一白,当即险些失声。 水里的人先后被救上岸上,更坏的是,里面有申老爷。 回到申府,强行给牙关紧闭的申老爷灌了保命的汤药后,孙大夫又为申老爷施了针,申老爷渐渐有了气息。 “孙神医,我爹他怎么样了。”申愚哭道。 “这种天气落了水,就怕感染上了风寒,高烧不退,我先开张驱寒散热的方子,用着试试看。”孙神医看着床上,脸色灰白发青的申老爷,沉吟道。 申令祎忍不住泪珠滚滚,申愚心头如热锅上的蚂蚁,直直站在床前三四步,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正在诊脉的林太医,等了好半响,终忍不住问道:“孙大夫,我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孙大夫缓缓收起右手四指,起身转头道:“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只是天寒地冻,申老爷也有些年纪了,就怕后面感染上了风寒,发了高烧,就难办了。” 在一旁的冯妈妈,到底是年纪大些经过事,一面轻轻拍着申令祎的肩,一面恳求道:“这么晚找了孙神医来,十分叨扰,只是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孙神医答应。” 孙大夫神情温和,点了头,说道:“你请说。” 冯妈妈道:“孙神医今晚可否在府中住下,多待一夜。爹爹如今虽是稳住了,但还是未醒过来,我担心后半夜老爷若是发起了高热,我等该如何是好……”她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孙大夫说道:“没什么的,我们这行夜里被叫去是常事。你若是放心不下,老夫就在府中借住一晚。” 冯妈妈连声道谢,要拉着申令祎姐弟二人行礼。 孙神医忙起身制止,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莫要这样客气。”他沉吟片刻,道:“这样,这样我先留下来给申老爷扎几针瞧瞧。先叫童儿回药堂去取些药来。” 申令祎轻声,道:“谢神医,我叫人护送童儿过去。” 孙神医沉吟道:“我先去写方子。”生于早有准备,忙叫人端上笔墨。孙神医行笔如风,须臾便得。 申令仪取其方子一看。正是些散寒去热的药物,他把方子交于一个冯妈妈。去耳房煎药。 申令祎道:“今日夜深了。妈妈,你先去。收拾出香坊来,让太医休息,愚哥儿也回去。” 申愚糥声道:“阿姐,你回去休息,我在这里守着爹爹。”悬着的心也逐渐安放了下来,不再惶惶不安。 申令祎轻轻从卧房退下,吩咐了冯氏的贴身丫鬟,叫她们有事就来通知自己。 翌日一早,申令祎去了冯氏处。 申姑妈也一大早上,就到了申府,一进门,就急忙问道:“哥哥他怎么了?” 申令祎刚吃完早饭,道:“父亲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落水了,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说完,忍不住眼眶一酸,想到父亲被人所害,愤恨之余,更多的是不知道该怎么为父亲讨回公道。 申姑妈惊呼出声:“好端端,谁会去河边,这……”她觉出了不对,不禁感到十分后怕。 申令祎说道:“一切还要等父亲好些,再去问出原由。” 申姑妈问道:“你母亲可好些了?” 申令祎微笑,道:“好些了,怕她担心,加重病情。就给她喂了安神药,这会儿又睡下了。” “嗯。”申姑妈神情复杂,既心疼又欣慰道:“祎丫头长大了。” 申令祎心道,毕竟我已经实际上二十一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这时,外边忽然有小丫鬟在门外通传道:“大小姐,大姑奶奶,表少爷来了。” 申姑妈站起,心道儿子最近不是一直在宫中伴架吗,怎么今日赶得这么急来寻自己。 她说道:“快让他过来。” 谢晖进来后,眉间拢着担心,他问道:“舅舅好些了么?” 申令祎命人给他看茶,说道:“好些了,孙大夫说了,没有什么大碍了。” 谢晖犹豫了下,说道:“祎妹妹,我要同你说一件事,你听了不要着急。” 申姑妈和申令祎齐齐抬眼,问道:“是什么事?” 谢晖摇了摇头,目露难色,说道:“我听到了消息,朝中有人说,舅舅同别人无凭无据,诬告开平王府。霍老王爷知道后气坏了,他已经奏请皇上,要把那日在正午门外闹事的官员,都抓去大理寺受审,要问出幕后主使。” 申令祎顿时失色,脸上半点血色也无,颤声说道:“真的么……呜呜。” 申姑妈也大惊失色,哆嗦着嘴唇,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晖长叹一口气,便把霍家包庇家奴灭口了济南的一个村子的村民。原因是那个村子的后山是座银矿。 他们本是要低价收购稻山村的田地,而村民们不愿意卖掉从祖山传下来的田地,不知怎地事情就发展到了村民们抵死不从,甚至要来京城告御状。 而那位姓霍的家奴不仅急着向主子邀功,又担心这群村民那天真去告御状了。恶从胆边生,带着亲兵在一个夜晚,进村屠杀。 事发之后,那家奴便以开平王府的身份,买通贿赂了当地从上到小的所有官员,把这事压了下来。 而此事涉及到二百二十六条人命,压的了一时,却怎么可能瞒得过上天? 于是,不出几日,稻山村的事情就传到了周围的村庄,慢慢的又传出了济南府。在慢慢的,就传到了京城。 而朝中大臣,不是有的本就是开平王府的耳目唇舌。就是有的畏惧开平王府的权势,还有一些明哲保身之人…… 总之,朝野上下竟无人为这二百多条人命讨说法。 谢晖说道:“前几日午门的事,我也知晓,国家养士百五十年,杖节死义。乃是臣子天职,舅舅做的不错,哎……”他欲言又止。 申令祎心中忧虑不安,道:“父亲尚在病重,命垂一线,该怎么办呀?” 谢晖开解道:“祎妹妹,先不要担心,舅舅是清白的,不要害怕。” 他拒绝帮忙 马车停在了谢府的大门之前,申令祎下了马车,问了声门口的门房,得知谢允就在书房,径直便朝里而去。 门房认得申令祎,不敢阻拦,目送她背影而入。 谢府,春景堂书房。 谢允端坐于榻上的案几之后。案几左手边堆叠着重重简册。有些已经拆阅,有些依旧封存完好,听到申令祎进来的脚步声,微微抬起了眼。 说实话,这是谢允回京半个月来,申令祎第一次来找他。 在蓟州的承诺和温存都成了空中楼阁。 谢允见她进来,有些生气地移开目光。 申令祎径直走到他面前,朝他温柔一笑,没问便上了榻,跪坐到他案几的对面,与他正好隔案相对。 谢允仿佛微微一怔,看了她一眼。 申令祎道:“夫君,五日前,我父亲遭人毒手,险些丢掉了性命。还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他现在身体很虚弱,尚在病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我知道我在夫君面前,并无这样的人情和脸面……” 谢允翁声翁气,道:“你找我,要说什么?” 申令祎直视着他的双眸:“我找夫君,自然是求夫君施以援手,救救我父亲。” 谢允垂下眼睫,放下了手中的简册,慢慢坐直身体道:“你先不要着急,其实此事我已经知晓了,霍家也并非能一手遮天,这件事情满城皆知,大理寺的人不敢做手脚的,相信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之后,岳父大人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他的语气里,那种申令祎熟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在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申令祎忍不住喊道:“我知道,可是我父亲现在身体虚弱,不容闪失,牢房里那是什么地方,我爹爹……” 谢允默了一瞬,说道:“此事是圣上旨意,我也没有办法,不过狱中我已经打点好了,岳父在那里同住在家中无异的。” 申令祎捂着眼睛哭道:“我很担心我爹爹。”她慢慢抬起眼睛,“你说,霍家在天子脚下,都如此胆大妄为无法无天,就算我爹爹能平安从狱中出来又怎么样,万一霍家再下毒手呢。” 谢允没说什么,起身绕过案几,走到申令祎身旁,心中忖度了很久,说道:“天潢贵胄,咱们惹不起,等岳父回家后,我就让高阁老给他一纸调任,回金陵。” 申令祎眉间忧虑重重,谢允轻声安慰道:“放心,明年我也要去东南了,可以照顾到岳父,不会有事的。” 怀中的女子脸上坚定,她依偎在自己的怀里,这让谢允心中登时欣喜不已。 申令祎鼻音很重,她一抽一抽地说道:“二郎,若是有一万全之策,你可愿救我父亲一命?” 谢允问道:“何事?你说。” 申令祎咬唇,抬眼望向谢允,见他比以前更加帅气,轻声提议道:“盼雁妹妹,你最近见过她吗?” 谢允心道,难道申令祎又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疑心自己和表妹私下有瓜葛,这些时日才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吗? 他忙解释道:“我从未见过她,我和她毫无情愫,见她干嘛?” 申令祎凑近了些,说道:“太后娘娘认了她为干孙女。” 谢允惊讶了一瞬,道:“竟有此事?” 申令祎颔首,直直地望向谢允的眼睛,说道:“表妹对你一往情深,太后说,她本想把赵盼雁许给自己的外甥,可是表妹为了你,都未答应。” 又接着道:“对你的这份心意如此坚定,实在是令人动容。” “好了,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谢允有些烦躁,听不得申令祎这样说。 申令祎说道:“太后已经知道了赵盼雁对你的心意。” 谢允皱眉,冷声道:“哦,她怎么说?该不会让我休掉妻子,然后为我和她的干孙女指婚。” 他笑了一下,问:“你替我应下了?” …… 书房里静寂下来。 谢允的目光有些冷峻,申令祎心头突突地跳跃着。虽然已极力镇定自己,但望着他的眸光里,还是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紧张之色。 捏的紧紧的两手手心也微微地出了一层湿汗。 她声音有些暗哑,同谢允商议道:“二郎,你若答应,不仅多了一个人伺候你,何况赵盼雁貌美,而且身份尊贵,想必会对你的以后也很有助力……” 谢允冷笑,沉声道:“妇人之见!” 申令祎说道:“二郎,你不要固执己见,你能不能把我的话听进去一回呀,我父亲性命攸关,现在能帮到我的,也就只有你了。” 她和谢允相处了四年,对谢允的性子也算摸到了几分,谢允最让她头痛的,便是固执。 一旦认准了一件事,别人就是说破了天,他也不会乖乖就范。 譬如,自己和他提和离,已经辱了他数回,他就是不松口。 申令祎鼻子一酸,很是崩溃,眼泪决堤,忍不住哭出了声, 谢允神色稍缓,他平复了怒意,说道:“我会帮你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拆散我们。” 申令祎心中无力,她抽噎道:“你救救我父亲……”她不知所措,只一味恳求。 谢允忽然伸出了手臂,捏住了她的下巴,抬高。迫使申令祎和自己对视。 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申令祎。 申令祎的眼泪滑落到他的指腹上。其实他早就知道了申行逸会因为弹劾霍家,而深陷囫囵。 当时他就劝了岳父不要轻举妄动,但是没有劝阻成功,他的这个热血岳父还是选择了不计后果。 所以他就不在多说了,再者说了,这件事的后果,其实对自己都是非常有利的。 谢允也想到了今天的这一步,申令祎会来主动寻自己,甚至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次,就算自己怎么要求申令祎,申令祎都会老老实实照做。 也果然如他意料之中的那样,申令祎带着平常少见的鲜艳妆容,一身新衣,天仙一样地主动回到谢家,出现在他面前。 半是恳求半是色诱,要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来说服自己。 他抵挡不了色诱 谢允没好气地把拍了下桌几。 不得不说,她有时候不太聪明,但是自己对她的态度却出乎了他的想象。她今日就是要卖夫救父,才来找自己的。 想她也是没经过事,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展眼一望,也就只有来求自己。 谢允此刻的心情有些难言。不知是什么感觉。或许还有一点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说起来,我回京也有半个月了,今天是第一次见到我的夫人。”谢允双眸中,有些嘲意。 申令祎垂下纤长微翘的眼睫,耳尖上爬上一抹滚热的红晕。 她也不知道爹爹会出事呀,如若知道……想到这儿,申令祎愣了一下,心中骇浪涛涛,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会怎么选呢,是继续前世的生活,还是这一世,眼睁睁地看着爹爹遇难。 谢允抬起眼,带着冷笑,道:“怎么不说话?平时不是牙尖嘴利吗?” 申令祎垂首不语,手中的丝帕被绞成一股。 谢允突然笑了,他站起身回到了案几对面,淡声说道:“你请回,你爹的事我会帮忙斡旋的,至于让我换个娘子,来帮前岳父脱险。” 他嗤道:“谢某没那么傻。” 申令祎双目垂泪,说道:“你就是故意不帮我。” “你给我走。”谢允冷眼扫过来,脸上寒冷。 见谢允这般下了逐客令,申令祎觉得很难堪,自己再待在这里,就成了没脸没皮的人了。 “要走?”谢允看着她,问道。 申令祎说道:“你帮帮我,好不好。” 谢允说道:“我回京半个月,你倒是打算几时来看我?” 申令祎支吾道:“本来过几天就会去看你的。” 谢允笑了,说道:“你现在对我说谎,是张嘴就有。”他目光冷冷的,申令祎觉得很难堪。 他接着说道:“在蓟州骗我,哄弄我,现在又想着哄我。” 申令祎说道:“那也是你先骗我的,明明就可以把申愚全须全尾地送回去,还偏叫我去接他,到了地方又趁我起的晚,把申愚送走了。” 谢允拍了一下桌几,沉声道:“你若听话,我何须如此!” 申令祎像是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咪,立马跳了起来,骂道:“谁要听你的话,都说了和你要和离,你就跟自动过滤似得,一直拖着。” “我以为你会庆幸我没有同意,不然今日你以什么身份来见我呢!”谢允突然笑道,目光讥讽。 申令祎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被这么侮辱过,她气坏了,起身就走。 还未走到门前,谢允几步上前,按住了她的胳膊,不再话里带刺,而是瓮声瓮气的说道:“脾气越来越不好了。” 申令祎稍稍使劲,要挣扎出他的手臂,却被环的很紧。 她心中忖度了下,不在反抗,而是也缓下声,轻声问道:“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让我爹爹回家来啊。” 谢允的下巴抵在申令祎肩上,说道:“放心,不会出大事的。”他侧目望向自己,问道:“你真的打算把我让给别的女子?” “……”申令祎一时为难,说道:“我总不能为了夫君,不要自己亲爹。” 谢允心生涩意,说道:“我才是陪你走到最后的人。” 申令祎暗暗咬牙,她觉得,谢允为什么能这么坦然地说歪理呀。 谢允的手臂松了些,继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头说道:“以后遇到任何事,一定要来先找我,我们一起拿主意。” 申令祎心里升起来一抹异样,半晌,她有些认命般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谢允突然眉眼带笑,又凑近了些,笑道:“这半个月来,有没有想我,嗯?” 申令祎小声道:“……想了。” 谢允又问道:“那你怎么没回家来陪我,你知不知道咱们的事传到一些碎嘴的人哪里去了,以后不准胡闹了,我也不会再惹你不快。” “是这样的。”申令祎眨了眨眼睫,诚恳道:“上次去家里给你取衣裳……”她将那日赵氏的话一五一十地提了下,接着道:“我若是回去了,以后在家里……” 她支支吾吾的,谢允却听懂了。 谢允说道:“以后有任何事都要同我先说一下。就比如这件事,你不同我说,我只当你是像躲瘟神一样不想见我。” 申令祎暗道,谢允有时候还是极有眼色的。 她木木地点点头,说道:“我晓得了。” 谢允的脸色放了晴,在她身上的手开始不安分起来。先是试探地将手放在她的腰上,申令祎觉得不自在,就抓住他的手移开。 只是她的手劲不大,这不痛不痒地不愿意,被谢允当成了欲拒还迎,他就越发放肆起来。 谢允的手稍稍使力,就抱起了,迈步去了书房的后面。 “你干什么?”申令祎看着自己离那一张铺着猩猩毡垫的睡榻越来越近,不由得急道。 “这么久了,难道你就没有想要过。”谢允的眼睛泛着诡异的光晕,呼吸也有点急促。 “青天白日的,太荒唐了!”申令祎的身子悬空,一双手死死按在谢允的肩上,才有了些安全感,她接着道:“亏你想的出来。” 谢允抬眼看向申令祎的眼睛,说道:“现在已经戍时了。”说完,将申令祎放在了床榻上。 他又接着道:“你知不知道你空了我多久?” 申令祎轻轻地调整了下身子,这样四仰八叉地被他按着,实在是有点难为情。 其实谢允的书房里,是没有床榻的。这处放床榻的地方,是临时收拾出来的。 如果知道有一天,这会被谢允就地取用,那她不会让谢允搬去书房睡。 谢允俯身,直直地注视着身下的妻子。 今日申令祎的脸上,上了一层薄薄的脂粉,那种精心打扮过的讨好,谢允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我那日放在枕头下的肚兜,不见了。”谢允忽然问道。 “咳,是我拿回去了。”申令祎脸上滚烫,小声说道。 “哎。”谢允叹了口气,说道:“在蓟州,我也只能靠着你的衣物,纾解一下。” 说罢,又低头望向申令祎,那双如墨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道:“今日,身子好吗?” “夫君。”申令祎语调柔软,忽然朝他俯身了过去,唇瓣轻轻碰触了一下他一直紧紧闭着的嘴唇上。 两张脸瞬间就靠的很近了,申令祎精致漂亮的鼻头带着些玉质的温润凉意,轻触着他的面颊,两人呼吸几乎混合在了一起。 谢允有些意乱,几乎是顺应着本能,半跪在榻上,一双手往腰间去,解着腰带。 昏姨娘窝藏人犯 她只好用着前世的经验,尽量地放空自己,接受并适应着他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谢允慢慢从她身上爬了起来,仰躺在床上,身上毫无遮掩。 申令祎拉过了被角遮住身体,转身冲他问道:“母亲不适,我今晚就先回去了。” 谢允没应。他闭着眼睛,歇了半晌。抬手抓住她腿就将她扯到了自己身上,突然淡声说道:“这都几时了,还回去干嘛。” 申令祎很快就感觉出他再次起来了,气势汹汹,顿时急了。他一个翻身重重地压住了自己。 他低头又要吻她的嘴,申令祎急忙摇头说太累了。谢允却不复起初的那一丝愿意商量又听话的劲儿了,一手掰开她的腿,就要进去。 申令祎的肢体上带着很明显不愿意,谢允突然问道:“你怎么了。” 申令祎解释:“这都什么时辰了,我们在书房里一待就这么久,让别人怎么想我。” 谢允无所谓地说:“府中爱搬弄是非的都被我赶出去完了,你放心,没人会说你。”说完,拿嘴去堵她。 申令祎感受他的舌头进入了自己嘴里,她双目空空地望着逼着眼睛的谢允。 她推了一下沉浸其中的谢允,而她一旦不配合,谢允就好像惩罚似地,手上的动作也渐渐粗鲁起来。 申令祎身子疲累,不愿意在遭受一遍方才的运动,总之,就是不做任何回应。 谢允却有不罢休的势头,他亲着亲着,大概是觉得没意思,就想进入正题了。枕上正纠缠,却听见外头一道门上婆子的声音:“二爷可在?外面来了许多面生的兵爷,说请二爷过去。” 谢允停了下来。 “何事?” 外头的婆子回道:“这个,婢也不知,院子外头围了好些人,怪吓人的,夫人叫我赶紧请您过去。” 谢允大觉扫兴,很不愿意地从她身上爬了起来。一只手胡乱抓起一把衣服,烦躁地挑拣着。 申令祎摇了摇他的袖角,小声问道:“你走了,我睡在这里?” 谢允说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申令祎扫了一眼自己的衣物,见有些地方脏污了,不悦道:“你真是烦死了。” “哦。”谢允不恼不怒。 申令祎听了,很不舒服。他下了床,就好像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冷酷样子。 她觉得,任何时候对他产生一点留恋,都会是一败涂地的开始。 谢允已穿好了衣服,申令祎躺在枕上望他。以为他要走了,不想他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忽然抬手将自己从床上扯了起来。 坐起时,申令祎身上一凉,半分遮掩也无,不知道他这会儿还想干什么,伸手将被角往上拉了拉,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今日起,不要有事没事就回娘家了。”谢允的脸被昏黄的烛光留下阴影,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申令祎不情愿地偏过头,坚定道:“不行。” “总是不听话。”谢允望着她,有点患得患失,又说道:“你睡会。” 他松开手,起来转身就出去了。 这回是真走了。 申令祎动了动身子,下面却有些疼痛,突然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有点怀念三年后谢允的。那时的他,在这事上,会考虑她的感受,让两个人的感官都会愉悦。 现在根本就是个只知道一味蛮干的牲畜,他为了得到目的时,是温存的,是有耐心的,得到后,他还是他。 她正想着要不要有丫鬟进来帮忙时,目光看了一眼窗外,夜色中外面好像依旧光亮一片,像是有很多人举着火把。 这种好像随时就会有人破门而入的环境,实在是令人心头不安,看了眼虽是紧闭着的大门,她还是不敢睡过去,扫了一眼脏衣服,很是不悦地躺进被衾里。 书房的四个角落,都放着装着碳的铜盆。 申令祎躺在一条被子里,也不觉得冷,正侧躺着出神时。 春景堂的一个婆子婆子进来,在屏风外头说道:“二奶奶,耳房的水已经备好了。” 申令祎握紧抓着被子的手,半晌,才说道:“你先出去。” “这是干净的衣物。” “放在那里就好。” 好在卧房和书房是打通的,满室空无人语,申令祎赤着脚下地,去了耳房。 …… 话说亥时将至,赵氏正要和衣睡下,忽见小丫鬟急忙走到蓁院门前,回赵氏道:“有五城兵马司的堂官海老爷带领好些位城官前来拜望,奴婢已经差人去回二爷了,二爷又请您去花厅一趟。” 赵氏听了,心想:“准是衙门里的人查到赵国兴在自己家中躲藏,一时慌乱起来。 他们要是进来搜查,这可如何是好“正自思量着,彩佩进来,要伺候她穿戴。 赵氏问道:“二爷说没说出了什么事?” 彩佩回道:“奴婢一直在院里,没出去过半步,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赵氏有些急躁地站起身,在房里走来走去,嘴里自顾自地说这话。 丫鬟们侍候着,不敢上前询问。 赵氏说道:“彩佩,等会儿你悄悄的去地窖,里面有人在哪里住着,你代我告诉他,衙门的人来了,叫他赶紧从柴房的一个小门悄悄出去,切记,切记。” “太太……”那个叫彩佩的大丫鬟脸上为难,赵氏所说的“衙门”“地窖”“从柴房的小门悄悄出去。”这些事情那是她一个女儿家承受得了的。 她慌张地给赵氏跪下,说道:“太太,奴婢手脚粗笨,承受不起这样的大事呀。” 赵氏心急如焚,责怪道:“哎呀,你们这些没用的蹄子!”她又急又气,在原地来回走着。 好在情急之下,忽然灵光一现,赵氏立刻有了主意:赵国兴在地窖里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衙门里的人就算来搜查,也不一定能发现地窖里有人。 这种时候,若是让弟弟赶紧出府,反倒是容易暴露。 想到这儿,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 一行人陪着她,去了前院的花厅。 令人头痛不已的姨娘 蓁院的众人看见来头不好,也有躲进里间屋里的,也有垂手侍立的。 赵氏惴惴不安地出了门,穿过走廊时,瞧见外墙那面,火光簇簇,心头不禁更焦急慌乱了。 她快步走去花厅。 两日前,弟弟来找自己的时候,她是想着第一时间就告诉谢允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一下对策。 谢老爷走后,她一遇到事情,就很是抓瞎,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弟弟说,此事千万不能让允哥儿知道了,躲过这几天风头,他就回乡下避一避了。 她一想也是,于是就没和谢允说。可是今时今刻,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要瞒不过去了。 赵氏这一路上,脸上满是纠结之色,让人一瞧,都能看出来她心中有事。 “允哥儿,这都几时了,外头怎么那么多人?”赵氏走进来,来来回回地扫了一眼屋里,见一个衙门里的人也没有。 屋中气氛安静的很是异样,但她见屋中只有谢允和几个家仆,悬着的心竟安定了不少。 “衙门上的人登门拜访,要找舅舅,不知道舅舅现在可在府里,请他过来。”谢允问道。 “你不是叫他们不要登谢家的门。”赵氏说道:“所以,我也已经很久没见过你舅舅了。” 谢允笑了一声,问道:“母亲,你可知放印子钱应当何罪,而且包庇人犯会当同罪论处。” 赵氏惊声道:“放印子钱,这……谁敢这么做,许是被人蒙骗了,若是被人诱骗犯了下这样大的罪,也真是可怜。” 谢允抬起眼,望向这事,一字一顿地郑重道:“请您让舅舅即刻从家中离开。” 赵氏呼吸一窒,一时有些说不出一个字来,十分难堪地移开目光,低下头。 她的手紧紧抓着帕子,咬着牙问道:“你……都知道了。” 谢允回道:“儿子也是刚才才知道。”他望向赵氏,见母亲脸色有些苍白,缓了缓声音,说道 “衙门不是没找到人吗?你舅舅让他悄悄地走,马上出了京,再也不回来,不就好了吗?” 谢允突然说道:“不必了。” 赵氏一愣。 谢允接着道:“府衙上的官兵,我也尽力打点了一下,虽然舅舅出了门就会被抓到,但是也好过他在谢家被捉拿归案。孰轻孰重?母亲,你就听儿子一回。” “你就说你不知道,你听我说。”赵氏压着声音,说道:“你舅舅藏身的地方,很严实的,你且放心。” 谢允说道:“谁会无凭无据没有胜算地来到别人家中,会不知?你是因为包庇他导致咱们家连坐,还是早点让舅舅离开家中,至少不会被人一举两得。” 赵氏说道:“允哥儿,你不知道内情,你舅舅是受人蒙骗,放印子钱,不是他的本意,他是被人蒙骗了。不想让他去蹲牢子呀。” 谢允说道:“罪有大小,他是个成年人,若是不贪心会被蒙骗?还有招摇撞骗一事没和他算。” 赵氏依旧不放弃道:“没有说包庇他,只是咱们就当不知道,他明早就走了。” 谢允说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帮着舅舅,连累整个谢家吗?” 赵氏眼眶湿了,连忙道:“我是断断不想谢家被连累的。只是……我知道你舅舅这回做错事了,可那毕竟是你舅舅,我们就这样把他推进火坑去,你叫母亲于心何忍呀。” 半晌过去。 谢允神色淡淡,说道:“既然母亲决心这样做,那你就承担后果。” 赵氏一惊,急忙问道:“什么后果?” 谢允心中厌恶,看了母亲一眼,不在说话。 这时,赵氏被两个婆子扶着要出去,赵氏胳膊一紧,感觉到左右两个婆子在刻意引导着自己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李婆子看了一眼谢允,又转过头,为难地回道:“回太太的话,二爷说,待会儿官差们要来搜查,请府中的女眷们回房避一避。” “搜查……”赵氏迟疑了一下,旋即扬声道:“他们敢!我儿子是朝中三品大臣,他们敢来搜我儿子的家。” 想起了弟弟赵国兴对自己说过的话,赵氏突然什么也不怕了。 这种昏聩的话,从自己母亲口中说出来,谢允一点也不意外,道:“他们为什么不敢?我算什么,大明朝的三品官很少吗?” 赵氏呆住了,虽然自己儿子向来不温顺,但这是谢允第一次同她这样说话。 她解释道:“母亲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怎么能叫官差在府中搜查呢,这样传出去,岂不是颜面尽失。” 谢允闭上双目,话里毫无波澜,道:“母亲,逻辑很简单,因为府中包藏着人犯。” “允哥儿,我知道你在京中有些面子,你能不能让他们先回去,明日天不亮,你舅舅就走了,这样既不用抄家,你舅舅也。”赵氏试着问道。 谢允面无表情,音调淡淡的,他笑了一下,问道:“他们是拿朝廷给的俸禄,不是我谢允给的俸禄,我叫他们回去,他们就会回去?” 赵氏不说话了,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向谢允。 谢允沉声道:“现在赶紧叫他走。”暗中环伺自己的敌人,昏聩糊涂的母亲,狱中的亲戚。 数日来积压的疲惫,在这一刻全都流遍了全身。 赵氏走上前,握起拳头捶打着他,哭道:“这可是你亲舅舅。” 谢允说道:“官差早就知道他的藏身之处了,现在让他走,这是唯一的办法。” 赵氏问道:“他出了谢家,现在能去哪里呢,肯定会被那些满城搜寻的官差抓住的。” 她暗恨弟弟愚蠢,做什么不好,怎么就被人忽悠去了放印子钱,这可是会连累全家抄家流放的呀。 谢允微笑,道:“好,一刻后他们就会进来搜,到时有牢狱之灾的,就不止舅舅一个人了。” 赵氏惊恐不已,睁圆了的双目露出深深的担忧,想了又想,她还是舍不得把弟弟推进火坑里去。 她面上踌躇,问道:“我听说,你们为官之人,都是官官相护,你帮我,我帮你。” 谢允嘴角抽搐了下。 赵氏犹是一副笃定的样子,说道:“允哥儿,你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让这些人,今日先不要来寻人了,我想这些衙门上的小吏,多少会卖给你一些面子的。” 谢允不在劝告,吩咐门外的管家,道:“让他们进来搜。”不想与自己母亲在多费口舌。 赵氏虚拦了那人,转身望向谢允,心急如焚道:“允哥儿,不能这样啊,你外祖母年事已高,她老人家承受不住的呀。” 我可不要跟着你去贫苦之地啊 五日后,年节将至。 赵氏在西院不怎么露面了,上次那件事情,害谢允被嗅觉灵敏的言官弹劾包庇姻亲,两浙巡抚没有了,而是被贬从京中调到浙省的一个着名穷县,当区区七品的知县。 赵氏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连着几日都有些吃不进一滴茶饭。后来还是想到谢允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自己再怎么不对,他也不会真生自己气的。 胃口这才好了点。 赵氏长吁短叹,十分郁闷地坐在春景堂上首,下边分别做着自己的女婿钟善朗和女儿谢云岚。 谢云岚今日着一件浅银色遍地洒金苏绣对襟长袄,下配肉桂粉百褶妆花裙,看起来十分华丽,只是眉间笼着一道不满。 她对赵氏说道:“母亲,您也太糊涂了,明知道舅舅是逃犯,怎么还能让他躲在我们家里呢。” 赵氏听女儿对舅舅有点不尊重,下意识地皱了下眉,说道:“他是被人诱骗的,我看他落到如此下场实在可怜……” 说罢,想起了弟弟被官差带走时,十分害怕无助的样子,又双手合十,念了句佛。 谢云岚气得跺脚,说道:“母亲,您千不该,万不该,实在是不应该让舅舅躲在我们家里,到现在,您还在为他开脱!” 赵氏还要解释。 谢云岚气得扬声,说道:“哥哥从风光八面的一省巡抚,都要贬为七品穷县小官了,若不是快要过年了,族中耆老就要让您回去老家思过呢!” 赵氏脸色蜡黄,抚着胸口懊悔不已。 谢云岚胸口的一团怒火,泄了一点,寻了把长背椅子坐下, 钟善朗端着茶盖,扫了一眼悔不当初的岳母大人和生着气的夫人。 暗道骂的痛快,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本想着自己大舅子谢允去了民丰物饶的富庶浙省去做巡抚,自己也算是结有一门实力很硬的亲戚了。 谁承想!! …… 春景堂,书房。 谢允接连几个白天都很忙碌,基本上早出晚归。昨日回来的早些,一到家就独自埋进了书房里处置公务。 后来有些晚了,见他还没回房,申令祎给他送了点心过去。 她送点心进去,点心一口没吃,自己倒成了点心。谢允把案上书册推到一边,搂着她坐在腿上,俩人交颈缠绵了片刻。 谢允道:“年初六出发去余杭。这几日你要不要回娘家一趟,多陪陪父母。” 申令祎微微皱眉。 他这是想带着自己一起去吗? 年前听父亲说,吏部放的外任里,谢允去的地方比较穷困落后,在东南的一个饱受倭寇抢掠之苦的偏远穷县。 上一世,谢允也去过贫苦之地,但也没带上自己啊,他还说穷山恶水,不想让自己一起去受苦来着。 如今是想怎么样? 不过想到谢允为她父亲跑前跑后一事,申令祎倒是打心眼里感激,他这个人,肯低眉顺眼地去四处拜访打点关系,实在是为难他了。 后来也重新考虑了一下自己和他的这桩婚事,他眼里没有儿女情长,有的只是事,真有什么事让他帮忙,他也是义不容辞,所以说,只要不祈盼他的感情,这个人什么都好。 但是,但不代表自己愿意和他去贫苦之地啊。 “夫君,你没几日就要走了,我在家里多陪陪你。”申令祎说完,将头放在谢允的肩上,抬眸看向他。 谢允出神了一下,清隽的眼就这么望了过来,“怎么,你不愿意和我南下吗?” 申令祎听了这话,暗咽下了口水,认真说道,“我来京城一年,刚刚适应这里的气候水土,这会儿又要去江南那边,我不想离开……” 她嘴巴撅的可以挂上一桶水。 谢允啧了一声,也没断了念头,道:“此行江南,没有一年两载是回不来的,你确定不和我一起去?” 申令祎觉得谢允这样问有些莫名其妙,耐不住疑惑问,“你为什么希望我跟你过去,我什么也不会,也伺候不好你。” 前世他可是生怕她缠着他,影响他发挥。 谢允眉头上挑,一双潋潋的双眸凝视着她,问道,“听闻江南有秦淮八艳,堪称绝色,你确定不跟着我一起去。” 申令祎握紧了拳头,好家伙,这才几天呀,就露出了真面目。 但是谁在乎呀,若是前世,她绝对会感恩戴德,屁颠屁颠地跟着他过去。 可前世他谢允在外一年多,照样是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而且听说在外面都不多看一眼任何女子的。 现在她也摸明白了谢允会喜欢什么样的:他喜欢不喜欢他的,对于喜欢他的人,他是不会动心的。 说句大实话,以谢允的外貌和地位,应该没有那个女子会司空见惯。 申令祎笑得虚情假意,说道:“夫君对我的心意我是知道的,我对夫君深信不疑,你莫要拿我取笑了。”她跟他说起了场面话。 谢允晃了晃软倒在自己怀里的妻子,难以言说的滋味在心里荡开。 他直直地望向她,像是陈述一件事情,又像是在询问一件事情,说道:“你很信任我。” 申令祎笑道:“是呀,是呀。” 谢允垂眸,突然问道:“你以前不是不相信我吗?” 申令祎不解,反问道:“可是夫君之前不是跟你说,一辈子都不纳妾的,难道是假的……吗?” 谢允沉声说道:“自然是真的。” 申令祎眉眼弯弯,笑道:“那我还担心什么。” 谢允崩着脸,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半晌过去,他问道:“好,我自己去就是了。” 他松开环着申令祎的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申令祎理了理衣襟,说道:“我先回房了。”她已经和他在书房待很久了。 灯火通明,屋中只余谢允一个人,谢允双只手交叠着,撑着下巴。 妻子现在那么信任自己,自己却有点不好受。 这不是他想要的反应,他想过,申令祎应该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和自己南下的。 申令祎出了书房,刚走到正屋门前,突然心中有点上下乱跳。 垂首间,她不由得担心起万一谢允又犯了古怪性子,非要带着自己一起去余杭县怎么办。 不行,她转身又折回了书房。 拒绝管家 申令祎近来太忙,冬日里夜晚又来得早,一入夜便犯困,她便早早上了塌。 睡到正香甜时,察觉到有冰凉的吻落在脖间,她忍不住弯了一下头,一股密密麻麻的痒意流遍全身,她下意识轻吟一声,这一声跟个小野猫似的,带着欲擒故纵的邀请。 忽儿然身上一凉,被褥被人掀开了一下,随后,人就这么被包裹住了。 温热的躯体一下子被冷意给覆盖,申令祎皱了皱眉,想要睁开眼,眼皮沉沉似有千斤重,那一股温凉滑至锁骨,湿漉漉的舔着脖颈往上舐着。 她感觉到不适,伸手去推,食指尖一下子被人含住,这是从未被碰触的所在,颤|意|触电似的在四肢五骸迅速游走,申令祎呼吸一窒,几乎是抽了一口凉气。 这下人醒了大半,感觉到身上压了个人,她吓了一大跳,猛地去推他, “你是谁” 黑暗里的男人听了这话,闻了闻她身上的气味,说道,“我还能是谁?” 是熟悉的嗓音,只是没了往日清醇,添了几分暗哑,浓稠如墨,化不开。 申令祎一个激灵醒了,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第一次见她这么陌生地望着自己,好像不识得自己一般。谢允有一种别样的刺激,他舌尖轻轻在唇齿抵着,看着怀里的妻子。她一双眼眸跟两颗葡萄似的可爱。 浓密的眼睫微垂,她瞧不清他,他却是把她的娇态尽收眼底,跟一年前比,她模样越发动人。 回想起在书房里她那样很懂事的说不愿意随自己南下,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她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也就是说她是在欲擒故纵自己,但回想起她当时的神情,又好像是在实话实说。 谢允看不懂她的心思了,一种失控的感觉让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的。 他俯身压着她,似不愿叫她喘气,吻再次落了下去,申令祎只觉心口某一处在被人摇晃,埋藏在身体里某些悸动被勾了出来,她已非纯情少女,经历过人事,身子本能做出一些反应。 体温很快交融在一处,出了汗的手心游离出被褥,好不容易寻得一丝沁凉,又被他给捉住,重重按进被窝里。 这像是,想要把她碾压了似的。 “谢允” 申令祎疼得轻呼,腰身拱起来,膝头不自禁合紧。 谢允握着她的手,身子却起开了。 申令祎睁圆了眼睛,责怪:“你做什么?” 他嗓音沉沉,询声道:“你今天怎么歇那么早?” “现在都几时了,今天我很累。”申令祎咕哝几句,又要合眼睡下。 谢允伸手解去了寝衣,掀开了被子的一角,往里侧躺了进去。 申令祎整个身子被一具带着些许寒意的身体包裹住,混沌的思绪中慢慢拨开一丝清明,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探寻自己。 她摸索了下,明白了,说道:“夫君,纵欲伤身。” 回谢府的头两日,谢允的贪婪还可以让人理解,但这都连续那么多天了,他还有完没完? 谢允在她耳后说道:“不到十日我就要走了,一年你都见不到我,你就不想吗?” 申令祎瞠目,愣了一会儿忍不住轻嗤一声,他以为谁都和他一样,毫无技巧的进入,是很舒服的吗? 她闭上眼,往里侧又挪了挪。 谢允看见她虽未回答,但他从她背对着自己身影上,瞧得出来,她无所谓,甚至是不想。 渐而又觉得无奈,以后跟她隔着上千里,想做都不成,她怎么就不会想着现在还能见到,多做几次。 他到底还是要着些脸,没在问了。几日来,都是他主动提起。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就算了,提多了,他觉得有点没面子。 妻子好像就对自己没感觉一样,就不能主动一次? 他不想主动了,等她以后想要,自己绝不能轻易就答应了她。 …… 第二天,一早。 东西两院的年是在一起过得,申令祎一早就起床梳洗了,睡饱了就会精神焕发。 谢允在自己后面起来,他在梢间梳洗了后,来到一盏铜镜前。 申令祎见他直直地望着自己,说道:“夫君,你先去等我会儿,我还早呢。” 今日她穿了一件大红百蝶穿花的对襟褙子,比起往日穿的薄些。 谢允问道:“对了,给你捎的料子可喜欢,若是喜欢,回头我再买些送回来。” 她在蓟州时,说自己很喜欢这里的毛皮料子,此后,他就稍微留意了下,遇到好看的毛色时,就买了下来。 这次回京的路上,他都在回想,他这一年太忙,陪她的时候少之又少,他盼着她关心他,她何尝又不是如此。 他想出来了一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每去那里,都给她带回一些当地的东西,让她知道,自己虽然不在她身边,但是心里想着她的。 申令祎说道:“喜欢,你要买就买。” “嗯。”谢允笑了一下,说道:“怎么不见你做来穿在身上。” 申令祎头也没抬,回道,“夫君送回来,我便立即存放起来了,今年做的冬衣都没穿完呢,那里还要新做。” 谢允虽然有些失望,却也认为妻子这样做没什么不好。 “我下回再挑些给你,”目光落在她皙白的手腕上,不见她佩戴自己送的那对紫翡手镯,想到自己去买的时候,还跟一个也要买这对镯子的妇人争论了很久,却见她并不佩戴,忍不住问, “你喜欢什么首饰?” 申令祎诧异了,他何时变得那么啰嗦了,唤道:“夫君?” 她回过眸来,迎视他的目光。 “怎么了?”谢允脸色没有半分变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仿佛他问的很是稀松平常。 申令祎也不好细问,就失笑回道,“我陪嫁里什么都有,你不要破费了,倒是你,在余杭银子够用吗? 不够用的话,你先前的月银都交到公中了,一分也没攒下来,你走之前,要不要去账上看看。” 她回谢家后,赵氏就把管家权交给她了,她没应下。 因为她扫了一眼账目,发现要想维持着西院往日的用度,可能要她自己往里头贴银子才行。 这,她才不干。 掌中馈的人选 谢允一下子就猜到了,账上肯定没有什么银子了,他也不想去过问。 反正,家里也不会在这样下去了。 这次去申家接她回来,他让母亲把管家权交给了她,实际上也只是让她在谢家自在些而已。 倒没有惦记她银子的心思。 “是我让母亲让你掌中馈的。”他觉得有必要同她解释一下,以免她误会是把烂摊子交给她。 申令祎蹙眉,说道:“夫君,我不大通庶务。”倒不只是想推脱,而是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忙。 而且常言道,管家三年,猫狗都嫌,她才不想这样呢。 谢允道:“正是因为你不通庶务,所以才要历练,不然如何成为当家主母。” 时下大户人家的女儿,都是按照贤内助的目标去培养的,她们是复合家庭中尽本分的儿媳,称职的管家,贤明的劝导者,才女。1 妻子对自己说,她不通庶务。谢允也不生气, 谢允也不介意,把她抱到一边,径直去了书房。不多时,手里托着一个小箱子出来。 俩人对坐,谢允打开箱子,说道:“这些钱都给你了,你任意支用。也不必叫母亲知晓了,多一事不如少少一事。” 申令祎问道:“有多少钱?” 谢允从中拿出一沓,给她,道:“应是够你用了。” 申令祎看都不看,合上箱子,说道:“夫君,你还是让母亲继续管家,我不想管家。” 她轻轻地摇了摇谢允的衣袖,没顺着他的意思。 谢允哂笑,道:“正是因为这些年来,母亲掌着中馈。家里都被掏空了,她这个人糊涂,易受人哄骗,怎么叫她管家?” 申令祎暗暗笑道,她易受人诱哄,你还不是一样,不过还是面上不显,道:“夫君,我不想,我不想,你就别逼我了。” 谢允沉声道:“我在衙门里,深知行政和财务大权不是自己说了算,行事有多掣肘。 想来内宅里的生活也是一样的道理。” 申令祎依旧不依,她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也有自己的考虑,道:“我不想,我不想,要不你找别人。” 这只是随口一说。 不想谢允好像听得进去了,道:“这倒也行,横竖不过是花些银子请人打理罢了。” 外间早饭摆好了,桌子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蛋酒和浓酱干拌面,不过也多了鲜肉汤包和炸的油条。 …… 东院正厅是谢家最大的花厅,五开的大间,正屋设红木方桌,两边各放了一把黄花梨木清漆太师椅。下首左右各设高腿案几并两个椅子。 左右各两间抱厦,用屏风隔开,供女眷休息。 冬日里此地炭火不断,夏日好乘凉,是全府上下最凉快的地方。 大奶奶霍书仪忙着长房的中馈,由乳娘带着两个孩子在花厅玩,谢云岚和谢云琪早早在花厅边上的小间偏厅,讨论着小时候的旧事。 兰姐儿看到自己很是兴奋,奶妈将她放下来,她扑哧扑哧地小跑过来,双手举着要自己抱。 申令祎看着院子里的孩子,眸光不自觉柔软。 男人们都在正厅,霍书仪把她拉到了西间的抱厦坐下,又令丫鬟把一盘樱桃果脯呈上来。 申令祎尝了两个,虽然很酸,但也合口味,见霍书仪不动,道:“嫂嫂,你尝尝。” 她用干净的帕子递过去一个。 霍书仪笑道:“我吃过很多了。” 她今日好像有些不太一样,申令祎也说不上来那里不一样,下意识地从她的脸上往下看, 见她腰身好像圆润了一点,惊讶道:“嫂嫂,又有了么?” 霍书仪脸上飞红,说道:“只有咱们两个知道,你放心。” 申令祎微笑,想是霍书仪五年抱三,自己一点动静也没有,若是在这个时候她告诉了大家喜讯。 自己脸上可能有些不好看。 她望向霍书仪,笑着道:“我知道了,到时,我一定给小侄子准备一份大大的见面礼。” 霍书仪笑了一会儿,又道:“可惜答应你的马球赛,只能明年和你玩了。” 申令祎摆摆手,道:“这有什么。” 霍书仪忙问道:“听说这次二爷要南下,你一起去吗?” 申令祎语气坚定,道:“不去。” 霍书仪蹙眉,提醒道:“傻妹妹,你就不怕……” 申令祎微笑,道:“随他便。” 霍书仪不由得觉得妯娌心真大。 院子里请的有一班戏,一时间热闹了很多。 厅中摆的是铃兰席,男女不同桌。 霍书仪和她挨着做,她常入宫陪着皇后解闷,知道不少后宫里的事。 先是同她说着怀孩子,生孩子,养孩子的事情。 申令祎见她有那么一次两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想她应该是想问问自己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又怕戳到自己的伤心处。 申令祎想到这儿,有点不欲多谈,说道:“我过几年在要孩子。” 霍书仪又絮叨道:“其实我觉得早点生挺好的,早生身量恢复的快。” 申令祎说道:“嗯嗯,只是孩子要靠缘分的,我许是没那个缘分。” 霍书仪忽然想到了一事,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不要着急,有时候,不一定是女人的问题,圣上后宫美人无数, 可就是没有那个女人怀的上,还是太后私下,让太医给皇上调理身体,这不,年前宫中有三四个美人,都怀上龙胎了……” 申令祎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霍书仪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问道:“那个……你月事是什么时候。” 申令祎答道:“月末。” 霍书仪附在她耳边说了些话,申令祎听完觉得惊讶不已了,原来月事的半个月后,是最容易怀孕的。 她和谢允都不知道这些。 赵氏看见下首的儿媳妇和郡主相谈甚欢,又想到了她父亲入狱一事,便提了一下,问道:“令祎,你父亲身体可还康健?” 申令祎愣了一下,道:“劳婆母挂心,我父亲好多了。” 赵氏说道:“亲家公也真是的,大冬天的,去河边干嘛,幸而上天垂怜……哎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席间推杯助盏,掀过了赵氏的一番话。 她有时会推三推四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雪夜如墨,空中绽放个不停的烟花照亮夜幕。 谢允去拜访了一下老师后,在戍时初刻回了春景堂,行至里间,见申令祎垂眸,正坐在灯下描花样子。 他走上前去,问道:“在做些什么?”方才他进来,她连个眼角风都给自己,一直在全神贯注地描这个。 这让很好奇。 申令祎抬起脸,见是他,答道:“做些绣件。” 谢允拿起放在一边的花样,看起来像是虎头帽,问道:“这是虎头帽么?” 申令祎道:“是的。” 谢允把玩了一会儿,目光柔软,道:“准备这些是不是早了些?” 毕竟他还有五天就走了,要回来也是年前了,谁可以说得准今年可以怀上。 申令祎一边剪一边道:“嫂嫂有孕了,这是给她的孩子准备的。” 说完,瞥了谢允一眼。 谢允神色有些异样,久久不语。 半晌,他才说道:“白日里光线好的时候绣。”说完,又把那张花样放好。 一想起母亲做的糊涂事,他就有些无地自容。 申令祎有点眼酸,合上匣子,收了起来。 夜里寒风凛凛,申令祎又迈步走到窗前,把半开的窗户关好,问道:“明天你陪我一起回家吗?” “陪你一起。”谢允道。 申令祎微笑,吩咐了仆妇在耳房备好水,道:“夫君,早些歇息。” 谢允点头,去梢间解了外衫。 耳房里,浴桶有半个人高,透过屏风,隐隐约约看得到掬水洗浴的谢允。 申令祎上榻前,心道,如果谢允今夜兴起,自己不能在做受苦的那个了。 她有必要让谢允明白,如何侍候舒服自己。 这个冬日,春景堂炭火不断,屋中暖洋洋的。 申令祎着一件绸白的寝衣,侧躺在拔步床上,出神地卷弄着垂至耳边的鬓发。 直到耳房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申令祎掖了掖被子,半阖着眼睫,躺好。 谢允穿好干净的衣物,缓缓走到灯台前,拨亮了些。 眉间有些不悦,方才在浴桶里,他很想叫申令祎进来帮他递下衣物。 可是他已经决定,不能轻易开口同她说话,让她在自己心中,不能在越线了。 踩着室中薄薄的月色往里间走去,隐隐约约瞧见里头留了一盏灯,谢允放心下来。 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待近了,往床榻投去一眼,玲珑有致的身子在夜色里弯出起伏的弧度。 申令祎睡在里侧,明显给他留了位置。 床上搁着两床被褥,一床申令祎在睡,一床整齐得叠在那里,谢允皱了眉头,婚后的第三月,她不是说过,要睡在一起的吗? 谢允有意吵醒她,他把被褥抖散,发出呼呼的声音。 申令祎自然没睡,手撑着褥子坐起,帮忙打理着被褥。 谢允停住了手,直直地望着她。 申令祎自然知道他这会子心里在想什么,轻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听着她富有感情的呢喃,心中气下了大半,谢允脱掉靴子,上了床榻。 他也不盖上被子,只躺着不说话。 申令祎暗道他发脾气,抬手把被子往他身上盖了盖,手被捉住了。 谢允坐起来,问道:“你怎么铺了两床被子!” 申令祎把之前他说习惯一个人睡的话提了下。 谢允幽幽地望着自己。 “好好,我错了。”申令祎笑着扑到他身上,抬脸望向他,眼神里清澈无暇。 一时间软香酥余覆体,谢允胸膛里的心脏乱了拍子,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居然主动贴上了自己。 这让他有点惊喜,距离上一次妻子的亲热,他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了。 他低头看向她,道:“以后不准这样了。” 申令祎从他身上下去,又回到被窝里躺好。 谢允不愿计较这个,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腰身被一双手臂环住,申令祎心知肚明,她也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温热的两个手心握在一起,像是可以传递彼此的心意。 果不其然,谢允的手心滚烫起来了,呼吸也有些浓重。 她摩挲着他的掌心,轻声问道:“夫君可知我有时为什么会推三推四。” 谢允像是一头蠢笨的公山羊,哑然道:“为什么啊。”说完,身体又靠近了她些。 申令祎支吾道:“因为你有时候会让我觉得快活些,但有时候,就好像是被你欺负了一样。” “怎会!”谢允耳尖涨红。 申令祎支吾着把自己一直以来的感受直说了,说完,一头钻进被窝里,只露出些许青丝。 谢允讶然,在她腰上的手一动不动了,他想起去年九月十五的那个夜晚,她毫无预兆对抵触床事。 自己当时心里也搁着事,不曾细想,现在回想,她曾经那么娴静温柔,怎么可能明晃晃得拒绝跟他同房呢。 原来是这样。 见谢允一语不发,申令祎从被窝里出来,汗津津的鬓发黏着脸,湿漉漉的青丝倾泻在微露的锁骨上。 她不看谢允的神情,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磨蹭着。 这让谢允的面子找回了些,他哑声说道:“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 年初二,清早。 谢允看着还在睡梦中的申令祎,有点想唤醒她,问她对自己昨晚的表现是否还满意。 他都照她说的做了,她说停,自己就停,甚至没敢多动一下。 她总该满意了。 见她一头青丝散乱,睡颜香酣,有些不忍扰了她,掖了掖被角,目光停留在了她光洁的肩上,有团团红痕。 谢允有些舍不开目光,将脑袋靠近了些,啃舐了一会儿。 外厅里的自鸣钟摆动了三下,晨光熹微,已经是辰时三刻了,谢允起床梳洗,一面吩咐人先去套好马车。 他心里隐隐有些强烈的期待,若是把申令祎这几日都留在申家,让她陪过了双亲,等到初六那日,自己要南下时。 央求她陪自己一起去,她会不会心软,就答应了。 洗漱好,走到了书房里的多宝格书架前,将自己考试举人时看过的书找了出来。 小舅子眼看春闱没有多大胜算,他尽力帮他临阵磨枪一下。 无标题章 去申家的路上,申令祎坐在马车里,翻阅着谢允给弟弟准备的书籍,许多书页上有些发黄了,批注的字迹已经模糊。 申令祎喃声自语,:“虽说是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但是我家有很多叔叔伯伯都是年少有为的,考到三四十岁的很少。 也不知道申愚这次春闱能不能中榜,不然又要被关起来读书了。” 谢允淡淡微笑,说道:“申愚看起来不是笨人,应该会中的。” 申令祎忽儿想到一事,望向谢允,嘱咐道:“申愚有些不懂事,他之前知道你要去东南当巡抚,打着让你帮忙引荐他去戚将军军中的主意,现在你……” 谢允轻笑一声,道:“我不会在意这个。” 申令祎忙夸道:“夫君胸襟宽广。” 谢允眼皮子掀了一下,他刚想说只要小舅子不和段珪来往甚密,自己可以把申愚当做亲人般包容的。 见她正觉得自己胸襟宽广,暂时就不提这个了。 …… 正午时分,赶到了申家。 冯妈妈喜笑颜开,早早就在门房那里等着了,见她下了马车,迎上去问道:“大小姐回来了。” 申令祎问道:“太太身体好些了吗?” 冯妈妈的眼尾浮上笑意,道:“太太好很多了,现在正在花厅和大姑奶奶叙话。” 申令祎脸上一红,今天起得晚,并没有和姑妈一起回来。 全家人都在正厅等着。 申父和冯氏上首坐着,桂姨娘大着肚子,坐在冯氏下首。 谢允同岳父岳父请过安,扫了一眼申愚,做到了申令祎对面。 他令人将他带的书拿过来,道:“愚哥儿,我给你带了些备考的书,你下点功夫背熟。” 申愚对姐夫寄予了两次厚望,都打了水漂。这却让他也想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他打算先考上举人,得了父亲欢心,在做计较。 他回说道:“谢过姐夫费心了。” 谢允道:“这些对你的策论应该有些帮助,然八股文一项,我也不大擅长,你呢?” 八股文令天下学子苦不堪言,申愚也深受其害:“我也……” 谢允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道:“我给你引荐一个人,这是我在江西白鹿洞书院求学时,教我八股文的一位学究,他现就在京中开学堂。” 申父神情大喜,冯氏接过来,道:“允之费心了。” …… 饭厅摆好了饭,谢允被奉为贵婿,坐在正前方申父的右侧。 申父略摆了摆老泰山的谱,酒足饭毕,忍不住问道:“允之,我听说,你要南下余杭了。” 谢允喝了茶,回道:“是的,初六就走。” 申父道:“这……几时能回。” 本朝官员外任,都是三年一期。 谢允看了一眼在抱厦间休息的申令祎,道:“高阁老说,一年左右。” 申父凝了下眉头,说道:“祎儿和你一起去吗?” 谢允笑道:“她留在京中。” 申父忽然提起一件事,说道:“盼你今年中秋时回来一趟,申愚要成亲。” 谢允抬首,说道:“是和那家的千金呀?” 申父双目之中发出一道光,难掩喜色,道:“济南布政使李晓李大人家长女。” 谢允笑道:“这是一门极好的婚事。” 他认识那位李大人,知道李大人的原配妻子有一个女儿,秀外慧中,贤淑端庄。也是书香世家,和申家很是门当户对。 申父心中考虑了一会儿,说道:“你独自南下,身边也没有知冷知热的,让祎儿给你物色两个房里人,沿路伺候你。” 江南美人如云,与其让女婿自己寻欢,不如给他身边安插两个自己人。 在抱厦里的申令祎也听到了,悄悄听着里面的交谈。 谢允语气不迟疑,握着茶盏答道:“我一个人去没什么问题,轻装简行,倒也方便。且我在白鹿洞书院求学时也是自己去的,习惯了。” 午饭用过,谢允先起身回去了,说是今日要为同年送行。 满室人齐齐挽手起来送他,申愚得了父亲的交代,亲自把谢允送到了大门口。 谢允走时,并未告知妻子,只是让下人带下话,说她今晚不必回谢家了,多陪陪父母就是。 俩人走在院中,谢允步子缓慢,申愚亦步亦趋地陪着他, 门外谢家的车夫已坐在马车上等着了。 谢允停下脚步,忽然道:“你很不想科举吗?” 申愚摇了摇头,道:“什么喜不喜欢,天下男子不考功名,还能干什么,怪就怪我生在了这样的家里,万事不由人。你看,我根本不想成亲,爹爹就已经为我定了亲事。 我在这里说什么都不算,我觉得活着有什么意思? 谢允皱眉,道:“婚姻大事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怎么这么叛逆。” 见小舅子要生事端,怕让申令祎烦心,谢允训话道。 申愚见姐夫一个外人也敢来教训自己,立即不满,说道:“不是你要娶一个不知高矮胖瘦品行如何的女子为妻,你倒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谢允暗道,申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排斥世俗。 申愚见谢允无话可说,很是解气,他又说道:“姐夫怎么不说话呀?” 谢允笑道:“听说李大人在当地政绩斐然,今年正月底就来京了,到时你不就见到李小姐了吗?” 申愚浑身不舒服了起来,就好像明天就要迎娶新婚夫人进门一样,感到抓狂,他深吸一口气,自顾自般说道:“我要去告诉父亲,我不同意……” 他急得来回走动,忽儿又想到了什么似得,目光如豆,道:“姐夫,爹爹很是看重你,你” 谢允颔首,说道:“听说李小姐端庄贤淑,容貌过人,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中秋节,我尽量赶回来喝你的喜酒。” 申愚拔高了声音:“你们歇了这个心思,你们想都别想。” 谢允不悦,暗道申愚离经叛道,耐下心劝道:“成婚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 申愚答道:“怎么不是?就拿阿姐的未婚夫来说,看着是温吞老实,我却听说,他成婚后动辄打骂初姐姐呢,还好阿姐没听祖母的话,要不然。” 他突然止住了声,最终说道:“所以我才不会娶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人呢,不说了,姐夫你快走,我还有事,不送了。” 哄住了,就任你摆布了 水声潺潺,日光落了一地。 漆木茶案上供着各色茶具,茶炉子汩汩冒着热气,白雾氤氲。 水榭之中,申令祎陪着冯氏站在栏前,看着日落。 申令祎见时候不早了,对冯氏说道:“母亲,我该回去了,明日再来陪你。” 反正谢允一走,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冯妈妈走上前来,笑道:“太太,大小姐,姑爷走之前差人说了,叫大小姐在家多待些时日呢。” 冯氏讶然,问道:“你们又怎么了?”怎么不让自己女儿回家了。 申令祎疑惑,问道:“他说的?” 冯妈妈道:“姑爷亲自吩咐的。” 申令祎有点不明白谢允这是在干什么了,她笃定谢允才不会是因为体谅她,才让自己在申家多待几天的。 该不会是他打算先让自己蒙在鼓里,糊里糊涂地在申家住下。等到了初六,他又来强带着自己去余杭。 申令祎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想法,她觉得谢允应该没有那么不尊重她。 转念一想,难道是昨晚的事情,伤害到他作为男人的雄风了? 不论是那种可能,她都要回去问个明白。 冯氏见申令祎仿佛有心事,问:“你们又吵架了吗?” 申令祎摇摇头,说道:“不算是,我今天要回去。” 冯氏答应,转头吩咐身后的冯妈妈,让她去备车。 …… 申令祎回到了谢家,径直回了春景堂。 见谢允也在,忍不住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谢允微笑,问道:“不是叫你在家多待几天,怎么回来了。” 申令祎失笑道:“夫君此行南下,不是说,出发前多陪陪你的吗?” 谢允眼皮子掀了一下,靠在太师椅上,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申令祎被他看的有点恼意,不悦道:“不说话是,我走了。” 谢允忽然说道:“不是说多陪陪我吗?” 申令祎稍微放下了心,见他眼底有些疲累,走到他身边,按压着他的肩膀。 谢允闭着眼睛,在她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压下,疲劳消失了很多。 他有些惊喜,很是满足,忍不住道:“你会这个?” 申令祎道:“嗯。”手上的力道不减。 这是前世见谢允常常熬夜,她去学的。 谢允抬起脸,心中隐隐有些惊喜,道:“何时会的?” 申令祎体贴道:“见夫君常常伏案彻夜,我很心疼,所以就去一位致仕的太医哪里,学了这个松解的法子。” 谢允惊坐起,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兴奋道:“真的?” 申令祎点点头。她摸明白谢允的脾气了,若是不顺着他,他就异常警敏,不好对付。 和这种人相处,实在是难讨到好处。 幸好他这个人又喜欢听好听的话,只消哄住了,就任你摆布了。 谢允欣喜,伸手揽过她的腰身,让她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像是在从她的眼睛里,寻找着破绽。 申令祎看着他有些生疑,迎面对上他的目光,无一丝心虚。 半晌,谢允激动地将她搂进怀里,蹭着她的脸。 申令祎微微一笑,见时机差不多了,说道:“夫君怎么把我留在申家,一个人就回来了。” 谢允双目郁沉,闷声道:“想让你在家陪陪他们,然后和我一起去余杭。” “夫君!”申令祎嗔怪一声,说到“夫君,我爹爹和母亲身体都不大好,申愚你也知道,是个不顶事的,我若走了,家里该怎么办呢。” 说完,眼眶湿润,马上要哭出来。 谢允心中一窒。 申令祎忍住脾气,暗暗绞着帕子,等着他回应。她都这样了,他居然还在犹豫,他还是人吗? “也不是不可,只是我们要很难见到了。”谢允抬起头,望向她的眸光里有些不情愿。 申令祎真想跳起来给他一耳光,自己还有很多事等着去做。他此刻却想着自己放下一切陪他去什么劳什子穷县! “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我和你去余杭。” “总是感觉到,你对我没有什么留恋了,我一走,就更是了。”谢允说道。 “你怎么天天胡思乱想这些?你没有正经事做吗?”申令祎有点怀念话少事少的谢允了。 “你若是做到让我觉得你很爱我,我怎么会胡思乱想?”谢允道。 申令祎心头一冷,谢允还有脸来要求自己做到这样,上一世他都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温柔小意的话。 甩开了被谢允握着的手,忍声说道:“不爱你,谁回来找你。” 一句话,让谢允多日来积压的疑窦清除。看向自己的神色也多了很多信任,他问:“我这次走了,你可会来余杭看我吗?” 从京城到浙省,运河畅通,坐官船出行,既便利又安全。 申令祎神色淡淡,答道:“若是得空,我定去的。” “你在家能有什么事忙?别这样不给我准话,叫我心里没个盼头。”谢允有点空落落的。 申令祎觉得,自己的事情也要给他说一下。 “开了春,我要去乡下处理春耕一事,后半年又要组织工人织布,又要请针线好的绣娘们刺绣,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事情?” 谢允道:“你买的那些耕田,种桑树?” 申令祎点点头。 “在京城种桑树,产生丝,最好的绣娘和桑农都在苏杭,丝绸业在京中有什么发展?” 申令祎叹声道:“可是在苏杭,所有的丝绸生意都被垄断了,我一个新人,在哪里更不可能,我在京城,做点小本生意也是好的。” 谢允按了按眉心,迟疑了一下,道:“别急,以后会开放市场的,你想做什么生意都可以。” 申令祎说道:“真的,什么时候?” 谢允顿了一下,半晌,说道:“顺利的话,很快。” 申令祎扬眉浅笑,谢允身居庙堂,这些消息肯定比她们后宅妇人知道的会早很多。 那种莫名的依赖感上来,申令祎劝自己想开,罢了,将眼前的他当做另一个谢允,她的丈夫会身居高位护得住妻儿,有事也有求必应。 对着她也很是听话,这么一想,看谢允便顺眼许多。 他神情纹丝不动牢牢黏在她身上,申令祎面颊微微泛红,“怎么这样瞧着我?” 谢允目光有如游丝,逡巡她盈盈的眼,挺翘的鼻梁,樱桃般粉润的唇,乌亮的头发挽起,明艳不可方物,风情款款,再往下是玲珑有致的削肩细腰。 “你好看。” 这是谢允第一次夸赞她的相貌。 习惯了他的内敛深沉,吃消不住他突如其来的直白。 申令祎把脸别过去。 悄悄红透的脸出卖了她。 谢允已难得见妻子害羞,喉结轻滚,一流暧昧涌动在二人身边,忽然拢紧她的身。 浴桶里,就这一次, 雪色绵绵。 西院悄无声息,廊檐下坐更的下人睡的睡,打盹的打盹。 屋内燃着上等的银丝炭,海棠式洋漆小几上设鲜果、糕点,一改往日的简朴,变得精致起来。 就连漆木茶盘上供着,也是有价无市的兰雪茶。 申令祎雪肤粉腮,螓首娥眉。烛光明灭,光影绰约,洒落在谢允那双墨色眸子之中。 她从家中赶回来,温声软语,体贴细致,靠近时候,身上的清幽香气若有似无地钻入他鼻,他感受着肩膀上不轻不重的力道,这些天来压在他心里的种种郁躁仿佛终于遇了释放的口。 他忽然极其想要再次体味她能给他带去的那种仿佛送他登上极乐,忘却了其余一切烦扰的消魂。 谢允忽儿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申令祎愣了一瞬,看着头顶笼罩的高大身影,脸上一红,轻咳了一声,道:“夫君,你怎么了?” 谢允牵着她的手,垂眸问道:“方才你说会去看我,可我听着像是应付?” “怎会是应付!”申令祎意识到谢允又敏锐起来了,说道:“若是有空,自然会去看你。” 谢允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如今的心思都放在了衣食住行,和经营商铺身上。” 申令祎道:“是啊,我总不能在后宅,什么也不干。” 难道你的心思,不也都放在事业上吗? 瞥见谢允的双眸隐有失落,接着说道:“我的心自然也在家中的。” 谢允回想起先前申令祎因为不自由的事情,要闹着和离。此刻他就是心中再不愿妻子抛头露面,也不敢违拗。 又问道:“说实话,你现在还爱不爱我。” 申令祎点点头, 谢允忽然儿道:“且替我更衣。” 他身上穿的,还是白天出去的那套便服。 申令祎不理,去了那一排黄花梨木的衣柜前,拿出了一套干净的衣物,放到他手上。 说道:“你自己会穿。” 谢允眼皮子一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成婚以来都是申令祎亲自替他做这种事。他去衙署要穿什么,平常要穿什么,以致于内外靴袜腰带搭配,申令祎早已经了然在心。 见他站那里一动不动又充大爷的样子,心下厌烦,转身欲叫门外的丫鬟进来伺候,却听他道:“我不要旁人。头油气味太重,冲鼻!” 他故意挑剔,申令祎也不想多一事。盯他一眼,拿过他手上托着的衣物,放到一旁。 谢允张开手臂,申令祎到他身前帮他换衣时候,谢允一直低头注视着她,忽道:“一早起便未见你笑过。” 申令祎淡声道:“夫君不日就要远行,我何来心情调笑?” 谢允一顿。 申令祎命他转身。谢允便依她转身。转回来后,看了她一眼,又道:“愚哥儿同我说,他不愿意成亲,可同你说了么?” 申令祎在他身上的手一顿,道:“他不愿意?” 申愚自然是不敢和自己当面说的,他这是想着先告诉谢允,这样自己也就知道了。 谢允颔首,说道:“今天他送我时说的。” 申令祎一双极好看的眉毛蹙起。 谢允叹了一声,说道:“依我之见,婚姻大事,他不愿意,便不要强逼着他。” “我也觉得,不过……”申令祎声音里有些为难。 自己就是不听祖母和父亲的安排,执意退婚的,若是申愚也学着自己,到时,自己怕是夹在中间难做了。 谢允望向她低垂的眼眸,说道:“若是你觉得为难,我去同岳父岳母讲情。” 申令祎烦躁了半晌,说道:“不不,这事你别管,我同母亲商量一下,再做计较。” 谢允交代道:“我走了,在家里你有什么事,要写信和我说。” “我晓得了。”申令祎点头,已帮他更衣更到只剩一件里衣,她把衣物放好,转身出去。 谢允不肯,在她耳前低声说了些话。申令祎的脸燥热起来,骂了一句“混账”欲走。 “好娘子,就这一次。” 谢允早已没了白日里的端庄持重,语气认真地说道。 申令祎被他有些生气,他怎么不是纵欲就是胡来! 谢允说道:“就这一次,以后不烦你了。” “真的?”申令祎侧首,问道。 “真的。”谢允听出她话里的意动,兴奋不已,忙不迭道。 申令祎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这会儿脸肯定涨红透了。 谢允说道:“你去卸了妆发,我在耳房等你。” 申令祎脸红心跳,不知何去何从。谢允连耳房的棉帘也不放下,侧身对着自己去了衣物,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去镜台前。 申令祎双颊泛着红晕,端坐在镜台前,镜中之人灼若芙蕖,鬓间的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映着烛光,灼灼生辉。 她缓缓抬手,拿下那只簪子,放进了一旁的匣子里。一时间,半头浓密如爆瀑般的青丝垂落。 申令祎往身后的耳房扫了一眼,又快速地移开。 谢允背对着自己坐在浴桶里,蜂腰猿臂的后背湿漉漉的。 申令祎想着一劳永逸,便进去了。 谢允双眸沉沉,望向她一语不发。 半晌,申令祎衣襟也未动,就那样垂首看着鞋面。 谢允气笑了一声,帮她除去了衣裙。 申令祎起先有点持羞不肯,后来想到上一世也这样过,扭捏也少了很多。 半推半就的,就进了浴桶。 谢允后进,他身躯甫一入水,水就沿着桶壁哗哗地往外溢了出去。且里头一下就拥挤了。 申令祎感到水下有条毛腿碰到了自己的小腿,便缩了回来,屈贴于胸腹,又低头加紧洗身,不抬头与他对视。 也不知是他无心,还是故意的,那条毛腿在水下竟又伸了过来。这回贴在了她大腿的肌肤之上。 申令祎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谢允。 他的肩膀动了,分水朝她靠了些过来,抬起一只湿漉漉的手,慢慢拨开黏在她颈窝上的乌发,低声道:“你答应我的,会去看我。” 申令祎和他的双眸凝视了片刻,唇角慢慢地弯了一弯,说道:“我知晓了。” 浴桶(微 |-| ) 谢允的目光从她盈了水雾的双眸渐渐往下,经过她的唇、玉颈、香肩,最后落到她被水面勾勒出了日渐饱满线条的半片胸脯,喉咙上下打了个滚,却没说话。 俩人对坐,申令祎垂下微微上翘的浓睫,叫人看不真切她的眼神。 谢允一只手掬起一捧水,凑近了她,沉声说道:“刚才你答应了我的。” 申令祎微微侧过脸,不去看他那双灼热的眸子,一只手轻轻推开他的肩膀,低声道:“你先坐好。” 她直直地望向谢允,半晌,问道:“这次随了你的意,以后就不胡思乱想了。” 谢允皱眉,什么叫胡思乱想,明明就是她给自己的感受,就是不在乎自己了。 申令祎问道:“怎么不说话?” 谢允说道:“你爱我吗?” 申令祎嗤笑了一声,啧,和自己前世一样,喜欢问这种问题,自己当时期盼着他能坚定明确地说喜欢自己。 他总是看不出任何感情地点头,让自己看不清他的意思,不知道他是不爱自己,还是不善言谈。 让自己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和焦虑之中。 申令祎笑意不达眼底,问道:“你说什么?” 谢允道:“你爱你的夫君,我吗?” 申令祎唇边轻笑,并不回答。 谢允心提了起来,他觉得,今天他不得到答案,绝对会睡不着的,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夫君,你不要问这些让人羞于宣之于人的事情。” 谢允皱眉,他以前也觉得这样说话是羞于言表的,但是,如果爱不说出来,对方怎么会知道呢? 他望向不想多谈的妻子,心道她是女儿家,可能比较内敛,也就不在多问。 见谢允不在啰嗦,申令祎欲起身完成任务。 谢允终是没忍住,又接着问道:“你可听说过羊献容和刘曜的故事?” 申令祎一心想着早点干完,回到温暖如春的被窝里睡觉,听他起了个话头,好像又要说教拉扯一番。 皱了皱眉头,说道:“我都有些困了,想说教是,明天睡醒了听你说个够。” 说完,双脚在浴桶底站稳,一只手扶着桶壁慢慢站起,热水从她如丝绸般光滑细腻的身子上流下。 笑话,陪睡也就罢了,毕竟也是双方都有好处的事情,但这不代表自己有那个兴趣和耐心听他啰嗦个没完儿。 谢允看呆了,见好不容易才哄到的申令祎要甩手不干,忙抬手握住她的小腿腿腹,道:“我不说了。” “哦,那我也没兴趣了,困了。”申令祎冷声道。 谢允道:“不管,你答应我的,” 申令祎扶着坚固的浴桶壁,又坐了回去。 谢允双眸中,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羞耻,申令祎却淡然了,毕竟也是和他这样坦白相见过四年,若说是十分害羞,倒也不至于。 只是,她也必须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问道:“夫君,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谢允道:“你说。” 申令祎叹了口气,说道:“我不善于沟通,你以后可否少问我些事情?夫君是通古晓今、博闻强记的,我见识远远不如, 每每你问这儿问那儿,我都暗叹自己见识短浅,郁郁不乐。” 谢允说道:“我不会再说一些不在你涉猎范围之内的了,是我考虑不周。” 申令祎点点头,道:“没什么,你以后少说话就是了。” 她肩膀微动,水面上波涌。一只手在水里缓缓摸索着。 谢允身体滞了一瞬,见申令祎正低头,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半个身子在水中。 她接下来想做的事,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但就是期待个不停,他太渴望妻子能对他主动一些了。 她的主动,可以填空自己心中空荡荡的那个角落。 “你……”谢允见申令祎好像似懂非懂。 “嗯,好了。”申令祎低声说道,话音中无什么波动。 好像只是在做一件有着经验的事情。 申令祎脸色如旧,就在浴桶中跨坐上了谢允身上。 水波徜徉,申令祎微微蹙着眉,强忍着异物进入的刺激感觉。双手撑着浴桶壁,环顾一眼,俩人脱下的衣物已被他收拾了整齐放置在一旁。 谢允眼睫颤动,喉咙里发出些许被强压着的呻吟,他有点受不了。 这场水乳交汇中,只有他一个人忘情。申令祎脸上没有什么异样,她轻轻地摆动着身体。 谢允的目光从她盈了水雾的双眸渐渐往下,经过她的唇、细颈、香肩,最后落到她被水面勾勒出了日渐饱满线条的半片胸脯,喉咙上下打了个滚,却没说话。 水波徜徉,申令祎强忍着异物进入的惊呼,双手撑着浴桶壁,环顾一眼,俩人脱下的衣物已被他收拾了整齐放置在一旁。 谢允享受着身上女人一举一动间给感官带来的刺激,本来还在犹豫自己的提议会让妻子觉得自己不知廉耻。 但是申令祎带给他的快乐,让他心中的那一点犹豫,荡然无存。 申令祎额发浸湿,她不知谢允心里在思量什么,体力有些不支了,整个人都软倒在谢允身上。 好在谢允比往日要快一些,她略微撩\/拨了下,谢允就好了。 “好累,这下可以睡觉了。”申令祎抬起汗津津的脸,望向谢允,喊道。 谢允从这场带来巨大愉悦的情事中清明过来,一具酥玉般的玲珑身体倒在身上。 他看向贴在自己身上的申令祎,声音古怪,说道:“丑时都不到,你很困么?” 丑时?申令祎讶然地抬起眼,看向谢允,说道:“还有四个时辰呢,我现在就困了。” 谢允扶着她坐好,好似没听见她的娇嗔,凑近她后,最先吻上的是她湿漉漉的眼睫,舌尖一根根吮过去,申令祎心猛地打着哆嗦,这回却没推开他。 醇厚的气息在她鼻翼眉尖眼梢处处萦绕,呼吸渐渐焦灼,四处游走。 申令祎能感受到那一点点的变化,扭了扭腰肢,咕哝道:“你要干嘛?” 谢允箍着她不许她动,将那殷红的耳珠裹入唇齿里,暗沉的嗓音小心翼翼试探,“我可以吗?” 而肖想之徒太多! 申令祎深埋着头,声音不大清晰,说道:“子时,最多子时。” 她闭上双目,被人稳稳的抱起,穿过影壁,耳房的棉帘。 谢允将她放在一张铺着柔软细腻的狼皮褥子的方榻上,径直去了案架前,拿了两条宽大亲肤的棉巾过来。 一面帮她拧着头发,一面问道:“方才可还快活?” 申令祎和他独处,有点不好意思地蜷缩了腿,拿过一条宽大干净的棉巾遮掩着胸腹,说道:“你不要问这些让人羞于宣之于人的问题。” 谢允轻笑一声,道:“和我说说怎么了,并没有别人知道。” 申令祎坐在榻上,发梢凝了几滴水珠,落在细嫩的腿上,她说道:“才答应我的,少说少问,现在就不认了。” 谢允被堵了一下,手上快速地擦拭完申令祎身上还沾着水的地方,抱起她几步走到床前。 说道:“我不问,你要说。你要是什么都不和我说,我这个做夫君的,岂不是成了你的摆设。” 申令祎啧了一声,晃着腿,嘲讽道:“好好,你又有理了,等于没答应我。” 她曲起腿,翻了下身。 谢允跪坐着,俯身哄道:“我没说不听你的。” 申令祎冷眼扫过去,说道:“睡,就知道你会出尔反尔,不想和你说话了。” 谢允顿了一下,沉声道:“你信我,我现在就不说话了,可否?” 申令祎懒声说道:“睡,我不信你了。” 谢允下了床榻,披了件衣服,去了书房。 申令祎唤道:“你做什么去?” 谢允未理,过了片刻,他从书房里走出来,回到床上,道:“我写下了字据。” 申令祎嗤笑一声,并不接过。 谢允有点不知所措,问道:“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一张纸有什么用,不想和言而无信的人说话了,别理我。” “我若食言,我的这些体己,都是你的了。”谢允将牛皮纸信封,放到妻子的手上。赌誓道。 申令祎就在这两日,知道了谢允攒有不少体己钱。 她掂了掂信封的重量,感受到了诚意。肢体传达的态度,也不在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允双眸发亮,问道:“你总该信我了。” 申令祎哼了一声。 其实她也是信谢允为人的,知他以后可能没有那么听话,还是会絮叨些,但是绝不会不尊重自己,没事儿就啰里啰嗦的。 谢允问道:“可否?” 她轻轻嗯了一声。 谢允很高兴,双臂穿过她腰身,将人抱了起来,钳住她的腿,申令祎脸红,侧过脸,任由他摆弄。 外头是绵绵细雨,寒风轻轻拍打窗棂。 昏黄朦胧的灯光渗进来,她面颊覆着一层薄薄的红晕,好看到令人想欺负,谢允心里越憋着火,动作就越是缓慢,存了几分撩\/拨欺压的心思。 大掌四处游离,申令祎忍不住缩了缩肩,谢允的手所到之处,每一次的摩挲都带来更深一层的欲\/\/念,身体很诚实的摆出一个渴望的姿态。 他像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又像是沉稳的情场老手。 申令祎感觉前所未有的好,以至于恍觉是不是梦,甚至生出弄错了人的荒谬念头,心里不踏实,忍不住覆上手去抚摸着他的脸颊。 纤指被谢允握住,他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听着熟悉不过的声音,人总算是踏实下来。 是她的丈夫没错。 北风阵阵,枝头上积压的雪旋旋下坠,晃悠悠跌入西北角那池人工湖里,荷花早枯,独留一些枯败的枝干强撑着一丝倔强,雨淅淅沥沥洒下,藏于湖底里的鱼儿四处游动。升腾出一个个小泡泡。 她感受到他贲张的控制力,心头生出几分恍惚,总觉得不太像他,“谢允” 纤细的腰肢\/款\/款\/摆\/动,他牢牢扶住,慢慢将她拱起的弧度一寸寸磨平, 谢允不说话,恐她又怪罪。 …… 许是有意讨好,谢允这晚上并没有要她太狠。 只来两次便了了。俩人都犹如从水中刚捞出来一样,汗流浃背,快乐无比。 “夫人喜欢我方才那样对你?” 谢允在她耳畔依旧咬着耳朵,声音有些得意。 申令祎不住摇头,紧闭着眼睛,唇边笑意清浅。 谢允望着她口是心非的可爱模样,朗声大笑。笑过后,将她的握着的手打开,道:“夫人睁眼。” 这声音她非常熟悉。但这语调,却是她从未听到过的温柔。申令祎便乖乖地睁开了眼睛,双眸里还带着残余的迷离水光。 对视上了谢允那双正俯视着自己的那双眼眸,视线便这样地交织在了一起。 谢允双手环进她的腋下,带着她半坐在床榻上,目光沉沉,忽然说道:“我听你的,但是有些事,你也要听我的。” 申令祎问道:“夫君,何事?” 谢允眼睫动了下,道:“女人家在外面抛头露面,夫君又远在千里,你叫我怎么放心南下。” 又接着道:“不是说你水性,而是你生的极美,肖想之徒太多!” 申令祎定定地望着谢允,眼睛一眨不眨,双眸渐渐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 谢允说道:“我会想很多,但你对我说过的话,我愿意相信是真的。” 忽然朝他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口里含含糊糊地唤了声“夫君”,将脸紧紧地埋在了他的胸膛里。 谢允被一双玉臂紧紧地攀住了脖颈,双臂里抱着个软软的身子。他怔了一下,说道:“我去行宫的那次,见到了段珪,他说你们相识极早,常在一起打马球。 我一想到你们在马球场上纵马欢笑,默契传球,他对你的那种心思,我就很不好受。” 他胸膛里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扭住了,慢慢地紧紧纠结在了一起,他感觉自己难受极了。 怀里的妻子满眼讶然地抬起头,说道:“他对你这样说的?” 谢允点点头。 申令祎皱眉,生气道:“他是十三点,如果不是我祖母和他的母亲认识,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未婚夫,她怎么就把这个人忘了 谢允忽然记起来他和她的这么婚事,是她先动了心的。心中格外清楚,她肯定是最喜欢自己的。不然也不会忤逆父母的意思。 他扬了扬眉,有些得意,回答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嗯。”申令祎点点头,说道:“好了,我要洗洗睡了。” 谢允深深注视着她,手指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发,旋即收紧臂膀将她抱紧了怀里。 “夫人记住,勿欺于我。” 申令祎听到他在自己耳畔喃喃般地低语,呼出的气息清冽。轻拂着她的耳垂。 申令祎的心跳忽然有些加快。任由他这样紧紧的抱着自己。抱的她气都有些仿佛喘不过来了,俩人身上尚且还是汗津津的。 然后他就开始亲他,像个贪吃的孩子。在尝糖人似的。舌尖温柔又反复的舔她的面颊,唇瓣。 舔的她的脸都是湿漉漉的。 她其实很想知道。段珪那天到底和他说了什么? 谢允有没有和他发生冲突? 以及俩人有没有留下什么尴尬的事情。 但她有点儿不敢主动问起。 他都不会再提此事了,那自己也不必提起来,让他没由得多想了。 最后谢允的舌撬开了她的贝齿,继续往里探,吸吮住她的香舌不放。她便闭上了眼睛,挥去了脑海里的疑问。 谢允一下一下地吻着她,她感受到了他的期待,便也回应着他。 良久过去。 夜虽深了,申令祎却无半点睡意,躺在枕上,闭目不语。 身边的人翻来覆去,好像陷入了很纠结的处境之中,任是她想睡,也会被这个动静吵醒到。 他不说,申令祎也不打算去问,一直等到了亥末,模模糊糊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申令祎心道。 谢允翻了个身,盯着自己的后背,脸色凝重,问道:“你睡了么?” 申令祎闭了闭眼睛,笑道:“没有。” 谢允便将身体往里面挤了挤,申令祎也调整了下睡姿,这下是彻底睡在了他的怀中。 申令祎闭目片刻,复睁眼,见他也未睡着,眉宇间神色复杂,迟疑了下,便伸手搭在了他的腰腹上,柔软道:“你怎么了?” 谢允动了动眼睫,垂眸和她对视了片刻,忽然笑着伸出长臂,平躺着将她搂到了自己的胸膛上,答非所问:“祎儿,你可曾有什么事瞒了我?” 申令祎一怔,感到奇怪。 他的问话和今晚的缠绵悱恻有点很不一样。 傍晚时,她回到谢家后,谢允的表现可是对她展示了强大可靠的信任和一种近乎没有脑子的情意。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谢允会是她的掌中之物了。 但现在,他又如此神志清透的问自己。 诡异。 申令祎的心里,立刻冒出了一大堆瞒着他的事。 在她的上一世,俩人已经成亲有四年了。 她知道他上辈子不但做了首辅,还和赵盼雁终成眷属,还对自己不愿多说一句话。 她害怕这辈子,他以后哪天说不定,又要纳谁谁谁为妾,翻脸无情,对自己的一腔爱意视若无睹,冷若冰霜。 所以她不在像前世一样爱他,她不想再过做别人附属的人生了。 她也不想在卑微可怜地想从他这里求疼爱了。 只是…… 谢允这个人不愿意和离,遇到事情其实也算是个合格的女婿。 所以,她愿意和他就先这样过下去,若是日后他心里又有了别人,那么她提出和离时,他不会有脸不同意了。 这些她都不能告诉他,说了就会徒增不必要的麻烦。 申令祎问道:“你怎么了?何以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谢允道:“你答我就是。”语气不容置否。 申令祎听着,他又是上一世那副问自己什么,自己就必须要回答,而且要一五一十地回答的,令自己心里不舒服的语气。 瞥了他一眼,道:“没有什么事瞒着你。” 说罢,不想理睬,掖了掖被子,欲睡。 谢允问道:“我听申愚说,你嫁给我之前,曾定过亲事?” 蹭—— 申令祎险些从榻上惊坐起,柴宁容!她怎么就把这个人忘了! 在金陵时,祖母和扬州知府柴家的柴老太太私交甚好。柴老夫人有一个很乖巧懂事的孙子,自幼在她的膝下养着。 年岁和申令祎相仿,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两家的祖母自然就看对了眼,定下了这门婚事。 起初,申令祎对于这么亲事的反应,只是有一点抵触。她内心深处,不是很想嫁给一个自己不是很喜欢的人。 她见过自己的未婚夫:柴宁容。长相儒雅,性格细腻,给她的感觉谈不上有多讨厌,但就是有些不喜欢他。 但她觉得,若是违抗祖母的意思,会生出很大的麻烦。所以不敢提出一点异议。 直到有一次,在柴夫人举办的赏花宴上。她因为在宴上无聊,就回了柴家为女客准备的厢房里休息。 她和侍书抱琴三个人,因为在后山迷了路,就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 就是因为这一次的迷路,让她发现了柴宁容的真面目。 她那天脸色灰白,毫无血色。强撑住精神,回家后,足足气病了半个月。 冯氏知道后,也是惊怒不已。虽然母亲冯氏和祖母关系一直都不是很好,也就是在这几年,才慢慢有了破冰的局势。 但母亲还是去了祖母的住处,坚决要回了这门亲事。 闹得可谓是满府风雨。 最终的结果是,申令祎虽然没有嫁进了深渊火坑,但是也因为此事,在和谢允成婚后,给自己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申令祎想起了前世柴宁容的所作所为,心头涌上恨意,手指猛地攥紧。 不知谢允今日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申令祎冷静些,问:“是啊,怎么了?” 谢允神色温和,说道:“你家,为什么和柴家退亲?” 申令祎心情复杂,忖度了一下,她不是很想告诉谢允这件事的内情,但是她不说,不代表谢允不会知道。 谢允这厮,敏锐多疑,他要是有了疑惑,就一定会弄个清楚明了,才会罢休。 整治婆婆 雨霖脉脉,一心关切落在肩上。 申令祎吐出一口气,说道:“夫君……”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些欲言又止,谢允说道:“困了么?” 申令祎闭着眼睛,摇摇头,支吾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听申愚说,柴家那个小子,和你堂姐,婚后不像是很幸福。” 申令祎微微叹了一声,说道:“有几个人是琴瑟和鸣的?” 谢允说道:“这亦有不同,唇舌尚会磕碰,夫妻之间的一些不愉快,是常见的,是合理的。 申愚说,柴宁容动辄打骂妻子,这和不是琴瑟和鸣的性质不能相提并论。” 申令祎不知他为什么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听见他说打骂堂姐申令茹,惊道:“竟然有这样的事?” 她以为,柴宁容只是表面君子,背后小人。她当初要退婚的原因就是柴宁容人品恶劣,不堪托付终身。 但是打骂自己的妻子这一点,她真的没有想到。因为祖母跟柴老夫人交情还是很深的,柴家竟然敢这样对申家女。 真是不可思议!如果自己嫁过去,岂不是比在谢家过得要差上很多。想到这儿,整个人心情都不太好了。 谢允拥住她,说道:“真是令人胆战心惊。” 听着他话里的意思,好像只是在得意自己嫁给了他,不用挨打挨骂,并没有别的意思。 …… 一大清早,谢允就早早地走了,走时发出的细微声音,还是吵醒申令祎了。 她闭着双目,听着他穿衣服的声音,问道:“你去哪儿?” 谢允转过身,抬手理了理她身上的暄软绣被,说道:“天还早,你接着睡。” 申令祎有些不舍地嘀咕道:“不是说要我多陪陪你吗?你今天要去哪儿?” 谢允听出了她话音里的不舍,心里欢喜,笑道:“有几个同年要聚一聚,我下午就回来了。” “怎么好像没有听你提起过,你有关系这般的同年?”申令祎懒声道。 谢允顿了一下,说道:“放心,不要多想,我下午就回来了。” 申令祎眼皮子抬了一下,说道:“去,去。” 谢允的衣食住行不像是富贵子弟,他吃的很简单,用的也不挑剔,洗漱什么的也不习惯有人伺候。 申令祎隔着帷幔,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自个洗漱好,用一旁的毛巾擦拭干净了手。 放回原位,就出去了。 他刚走,抱琴就进来了,扫了一眼里间,以为自己还没睡好,就出去了。 “抱琴,我已醒了。”申令祎唤道。 接着,抱琴进了里间伺候,外间也进来了两个仆妇,收拾了一番。又出去了。 抱琴问道:“卯时末,我见蓁院的赵妈妈,在咱们院外面溜达了两三次,像是来寻二爷的。” 申令祎闭着眼睛,说道:“哦,应该是有事找他。” 赵氏好像收敛了很多,至于是为什么,她也不甚清楚。 身后为了绾发的抱琴,眼睛忽闪了一下,有些犹豫道:“姑娘,我有一件事,不知道要不要说,我也不敢确定。” 申令祎笑着问道:“是什么事呀?” 抱琴说道:“姑娘你可知道二爷为何要去余杭,我听侍书打探来的消息,嗯,侍书是听府里的人说的。 年底时,赵姨奶奶家的胞弟,叫赵国兴的,在外面放印子钱,被官府抓了。 不知怎么,竟躲在了谢府里来,皇城根下,还叫他逃了不成,官府的人自然知道了他的下落,于是就来府里要人了。” 申令祎皱了下眉,烦道:“我的天爷,竟躲到了谢家来。” “我听说,赵姨奶奶执意不肯把人交出来,二爷劝了一次,就不管了。官府的人,竟然在谢家的一处地方,当场把人搜出来了。二爷被别的大人揭发,被贬成知县了。” 抱琴脸上有些愤愤不平,气呼呼地说道。 是的。按照本朝官员升迁流程,凡事考上进士的,吏部次年分配官职时,最差也是知县。 而进士中的头筹,都会被选入翰林院深造三年,三年后散馆,多是职位不错的官职。 像谢允这种已经有了六七年实务经验的官员,一次外任,竟然是任当地的一个七品知县。 这实在是有一种摔倒地底的感觉。 申令祎有些不开心,她不是没有指着谢允官拜一品,给她请封个诰命的想法。 可是,谢允却一直被赵家拖后腿。申令祎觉得,赵家也在影响她的利益。 申令祎气得不行,道:“不能让赵不死的无法无天了。” “咳咳。”抱琴见申令祎这样说,喉咙里呛了一下,道:“是呀,姑娘也该管管姨奶奶的所作所为了。” 厨房里的仆妇提着屉盒进来,一一摆好。 侍书净了净手,进来说道:“二奶奶,早饭已经摆好了。” 申令祎去了外厅,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几样早饭,见上面一大半都是她爱吃的。 心情舒畅了不少,人生苦短,断不能叫别人给影响了好心情的。 至于赵氏,做出的事情害自己也就算了,关键是她会害到周围的人呀。 申令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诰命是没有的,抄家流放 正吃着早饭,蓁院来了一个小丫鬟,年纪不大,对府中很多人的脸都有印象的侍书看着有些眼生。 问道:“你是在蓁院当差的?” 那个穿着一身葱绿色对襟袄子的小丫鬟,有些胆怯道:“回侍书姐姐的话,我是年前买来的,正是在蓁院当差的。” 申令祎叫侍书不用问了,她知道整个西院的人事安排,和去年不一样了。 侍书道:“赵姨奶奶叫你来,有什么事?” 小丫鬟面上有些怯意,但口齿还算清晰,说道:“姨奶奶说,请二奶奶去蓁院正屋一趟。” 现在才辰时一刻,各院的主子们要么时刚起,要么时正用着早饭。 申令祎奇了,为什么赵氏那么喜欢,叫人这个时候去她房里。 以前她不管此刻是在做什么,都会放下手里的事情,去给她请安。 现在…… 申令祎说道:“我晓得了,你去回,我用完早饭就去。” 那个门外站着的小丫鬟好像松了一口气,行礼退下了。 打脸刁奴 正吃着汤鲜味美的小馄饨,没多大的功夫,一盏茶水的功夫都没有,蓁院的人就来催了。 抱琴走过来,下意识地准备伺候申令祎洗漱,去蓁院。 刚去梢间拿水,就被申令祎制止了,她正对着蓁院的人吩咐道:“我今天身体不舒服,你去告诉姨娘,我晚些再过去。” 以前爱屋及乌,她一颗心都系在谢允身上,便唤赵氏为婆母,反正申姑妈也不介意。 现在,她不要抬举赵氏了。 那个小丫鬟得了令,又默默回去了。 抱琴神色有些关心,问道:“二奶奶,你怎么了?” 申令祎吃完碗中的最后一颗馄饨,说道:“没什么。只是我想着外面天气这么冷,姨娘大约还没起床,我去了也是在廊下等个一刻钟、两刻钟。不如晚些去的好。” 抱琴深觉很对,这大半年间,亲眼看着从前在家受尽宠爱的申令祎早晚侍奉赵氏,大方恭敬,事事亲力亲为,不喊半声委屈。 先前半年多来,小姐日日早起,风雨无阻,哪天不是大早就在正屋门前等着开门,进去伺候。 赵姨奶奶好像刻意一样,她们每每都要在廊外等上好大一会儿。 去的晚些,倒也正好。 吃过饭,申令祎也没有要去蓁院的意思,而是坐在外厅的一方罗汉榻上,同侍书商议初六申记洋货铺开业的事情。 申令祎盖上茶碗盖子,道:“初六那日我可能去不了了,我也不想麻烦冯妈妈,你们谁愿去否?” 侍书主动请缨,道:“我去,行吗?” 她有点想尝试尝试做掌柜的。不想当掌柜的奴婢不是好心腹。 抱琴为人处事虽沉稳,但终究是女儿家。和别人交谈时比较腼腆,如此,侍书倒是最合适的了。 申令祎颔首,道:“好,就你去。” 据可靠消息说,边陲战事已经熄火,不出意外的话,会和上一世一模一样,进入长期的和平。 那么,草原上盛产的高质量的毛皮和牛羊肉,珍稀的中草药的收购和贩卖生意,就要看谁能抓住风口了。 抱琴和侍书的归宿,也该提上日程。这点,她已托给了冯妈妈帮忙物色合适的青年才俊。 不过,她也要探探她们的口风,因问道:“太太说,待你们成亲时,她会准备相当丰厚的陪嫁。我虽不太确定,但至少有一千两左右的。 太太本也有意为你们安排如意郎君,但我觉得,这还是要问问你们的意思,你们有钟意的人否?” 俩人脸上俱是一片飞红,抱琴移开脸,听到侍书居然很认真地盘算起来了。 心中也大有所动。 侍书说道:“我想要找一个京城里的人,这样我就可以和姑娘不用分开了。家底最好不要太清贫,家中人口也不要太杂。” 她脸红耳赤,接着说道:“年岁最好要相差无几……最重要的是,身体要健康,强壮。” 她就是父亲去世的早,母亲被祖父祖母一家当做牛马使唤,有一天买了砒霜走了的。 而她,也是被祖父祖母七两银子卖给人牙子的。 申令祎点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侍书成亲后还能在自己身边,那再好不过了。 抱琴说道:“一切都以太太的意思好了。” 申令祎觉得也对,大家的交际圈范围也就那样。叫她们自己找,很不现实。 这边主仆三人正在商议洋行铺和婚嫁一事,外头一阵声响。 一个叫秋氛的小丫鬟进来说道:“二奶奶,赵妈妈来了。” 门外站着一中年妇人,后面还跟着两个大丫鬟。 领头的是赵氏身边的贴身婆子,赵显家的。许是被谢允踹过一脚,现在终于不仰面走路,狐假虎威了。 申令祎扫了门外一眼,微微一笑,道:“叫她进来。” 赵妈妈刚进来,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申令祎,说道:“申二奶奶,太太一早就起来了,左等又等,不见奶奶,打发我来这边瞧瞧。要是奶奶有个头疼脑热,奶奶您也和我说一声,我回去了转告,也不必叫太太一直空等。” 赵妈妈站在春景堂正屋中间,对着坐在上首,信手翻阅着书册的申令祎说道,态度看起来恭谨。 她这样说,是料定了申令祎不敢,或者不会怠慢了自己的亲婆母。 想着,申令祎会立刻,麻溜地随自己前往蓁院。 心里就十分如意 只是这种美妙的感觉还没酝酿开来,就戛然而止了。 让她感到非常意外的是,申令祎居然说—— “巧了不是,我今日身体不舒服得很,刚要差人去转告。赵妈妈您就来了。烦赵妈妈回去转告一下姨娘,媳妇儿身体不适,就不去请安了。” “申二奶奶,这……” “秋氛,送赵妈妈。”申令祎接着看书,眼也不抬道。 赵妈妈愣了一下,眼皮子跳了跳,回去复命了。 一同进来的那个小丫鬟送她出去,待赵显家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门外。 侍书说道:“姑娘,你以前不是说,二爷的生母虽然不好相处,但是你要用真心和实际行动去感化赵姨奶奶的吗?” 申令祎嗤笑一声。上一世,从前在家金枝玉叶的她早晚侍奉赵氏,大方恭敬,事事用心周到,不喊半声牢骚。 相信赵氏有朝一日,一定会喜欢自己。 可她这个“婆母”,若是知情清醒之人,也就罢了,偏是个眼皮浅显、极糊涂之人。 见自己恭顺柔嘉,不但不领情,反而越发高高在上。又借着儿子平步青云的那么点底气,蹬鼻子上脸,心安理得,日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而前世她的一颗心,牢牢羁系于谢允这厮身上,这才爱屋及乌,甘受委屈。 上一世遇到的很多事,虽心中气苦,但事关她和谢允的名声和责任,自己都暗暗忍下。 这一世,她觉得,谢允的前途再好又能怎么样?这是他一个人的荣耀,自己虽能沾上些光,但是更会受赵氏的气。 而且,什么诰命什么命妇,那都是虚假的。在谢家忍气吞声久了,她真觉得,自己会死在比自己年岁大的谢允和赵氏前头。 兴许,她可能都等不到拥有这些虚假的荣耀,就撒手人去了。 再者说,既然上天叫她重活一世,她何不自己给自己挣出一份荣耀来。 前世不是有位叫淮阴夫人的奇女子,她未亲眼见过,但却不假。 朝廷解除海禁后,此女人靠着自身本事,从一个倒卖私盐的盐贩子竟成为海上最大的海匪。 或者说,用海上商人形容更接近一点,毕竟她也大义舍财,积极帮助朝廷剿灭倭寇,最后被朝廷封为超一品夫人了吗? 她觉得,这个人比天底下大部分人都厉害多了。 自己重生一次,比前世的自己多了许多见识,何不施展一番抱负,自己为自己挣出一品诰命来。 谢允终是不可靠,指望他,心里总是没着落。 “咚!”想到这里,申令祎放下茶碗的力度,都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道:“你觉得,我能感化姨娘吗?” 侍书沉默了一下,她觉得,感化是肯定能感化的,就是,这个过程很大的可能是非常漫长的,是非常累的。 还有就是,很可能会,出力不讨好,好心没好报之类的。 要她说,这,还是不要感化了。 打脸婆婆1 赵氏慢条斯理地用完早饭,正坐在装着半堆银炭的铜盆上首,惬意舒适。 她的目光扫过炭火时,停滞了一秒。 这么好的炭,足足要二两银子一斤。自己不管家之后,用度肯定就没那么好了。 谢老爷在时,一定不会让自己银钱上拮据。可是谢老爷不在了,儿子又不想向着自己,就连管家权都给夺走了。 她要把儿媳妇叫来,说道说道。 帘子打开,见是赵婆子进来,身后并未有什么人。 赵氏问道:“她呢?” 赵婆子说道:“二奶奶说,今天身子不大舒服,就不过来请安了。” 赵氏不悦,这半年多来,儿媳妇日日早起,风雨无阻,哪天不是大早就在正屋门前等着开门,进去伺候。 今日这是怎么了,二次三次请她不来。 赵婆子瞧了一眼赵氏的神情,主仆二人相处多年,怎会不知赵氏心中所思,道:“姨奶奶,那件事,二奶奶知道了。” 赵氏肩膀一僵,脑海里想明白了。是啊,申家女定是记恨上自己了。 可她也是没有法子不是吗?儿子一直不答应让侄女雁儿进门,就只能让儿媳妇先不要怀孕。 这事是她对不住申令祎了,但她敢指天发誓,自己绝没有让她永远都不能怀孕的想法。 避子汤更是找的医术高明的郎中所配,只是暂时不能怀孕而已。 “哎。”赵婆子苦着眉毛,上前劝道:“这回您真是把二奶奶伤着了,天底下,哪个女人能不记恨让自己不能受孕的人呢。” 赵氏突然扬声道:“可我是她的婆母!” 熟悉赵氏的人都知道,虽然她声音很高,但是肚子里很是没有底气,有些心虚的。 “可是……这事实在是姨奶奶理亏在先。”赵婆子说道,“依奴婢看,姨奶奶现在应该先低个头,认个错。” 说完,她又接着道:“奴婢看申二奶奶心胸开阔,加之您又是二爷的亲娘,她想清了里面的个中关系,也会不计前嫌,和您重修旧好的。” 半晌过去,赵氏从茫然中回过了神,细细回味着赵婆子劝告自己的那一番话。 觉得有几分道理,问道:“她现在心中对我有怨,不肯来侍候我。” 赵婆子见赵氏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弯嘴笑道:“可她也并未和您明面上扯破脸皮,不是吗?” 赵氏问:“我该怎么做?” “姨奶奶稍安勿躁,既然二奶奶说,她今日身子不舒服,您不妨关心一下她,譬如为她请个大夫,譬如送些补品过去……” “很是该这样。”赵氏点头,“请大夫是不是不太好,这样会不会让她更容易记起来避子汤的事情。” 赵婆子凝眉,说道:“也是……” 赵氏忽儿抬首问道:“库房的箱笼里,是不是还有二两上好的血燕,你去取了给她送去,代我问她好。” “诶。”赵婆子行礼退下。 …… 赵氏闭着双目,靠在榻上的软枕上养神。脑海里浮现出儿子对自己的失望、女儿的责怪以及自己的烦心事。 不觉头都有些疼了,她很不愿意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要是儿子一开始就答应房里添人的事情就好了,侄女有了归宿,自己根本不会给儿媳妇吃避子汤药。 这不是她的初衷,她也很想谢允早日有了子嗣,为二房一脉开枝散叶。 更不会发生后面那一连串的事情,侄女离家出走了,弟弟坐牢了。跋扈的弟妹要来京城找自己算账… 这一桩桩事,赵氏紧蹙着一双黛眉,心烦不已。 “姨奶奶,不好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赵婆子忽然从外面走回来,脸色不好。 赵氏醒了,问道:“发生了何事?是不是申家女儿不要,赶出来了你。” “不是。”赵婆子皱着眉,摇了摇头,说到:“方才奴婢拿了钥匙,开了库房。进去好生地找了一遍。 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找到那个装血燕的扁匣。” 赵氏有疑,道:“怎么会,我记得,那二两血燕,我亲自叫人收起来的。” 赵婆子答道:“姨奶奶,奴婢怎敢随便说说,是真的没有找到。” 赵氏从榻上坐起,说道:“我不信,走,再去找找。” 说完,主仆二人,并一行丫鬟鱼贯而出,去了蓁院西北角的一间屋子。 赵氏进了小库房后,和丫鬟们一起,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并没有找到记忆深刻的那盒血燕。 赵婆子打发一个小丫鬟道:“快去叫吴妈妈来。” 吴妈妈的差事,就是管着蓁院库房里的清点和出纳。叫她过来一问,便知血燕下落。 那个小丫鬟出去了片刻,又回来了,喘气未定,道:“赵妈妈,奴婢没找到吴妈妈,问了旁人,门口的孙老头说,吴妈妈去年冬天,不是辞工走了吗?” “???”赵氏怔了一下,这才想了起来,吴婆子确实早已经回乡下去了的。 赵婆子捶了下手心,道:“姨奶奶,不会是吴婆子偷了院里的珍贵东西,一跑了之了。” 赵氏眼珠动了动,问道:“吴婆子现在何处?” 她一定要追赃回来。 小丫鬟又迈步出去问孙老头了。 没一会儿,又步子飞快地回来了,说道:“孙老头说,吴妈妈走时,好像把库房的名录都登记在了册子上了。” 赵婆子一拍脑门,恍若大悟道:“姨奶奶,奴婢想起来了。” 她走到库房的一个箱柜前,打开了其中一个抽屉。翻找出来了那本名录。 走了过来,说道:“姨奶奶,就是这本了。”说完,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得,道:“我了解吴婆子这个人的为人,不会做出这种偷鸡摸狗之事的,是不是咱们那天炖了一盅来吃,记忘了。” 赵氏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我并不记得。” 她低着头,一页一页地翻着手中的册子。上面字迹工整,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是何时何人拿了什么东西,都详细地记着。 忽然,她翻到了那盅血燕的去处,上面写着:舅老爷取走血燕二两,寅虎年夏四月二十三日午时一刻, 赵婆子也看到了,道:“啊,舅老爷也当说一声才是呀。” 离谱小姑子 “我在这府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多年……”一行人拥簇着掩面哭的赵氏回去正屋里头。 待赵氏坐在榻上,情绪稍定,赵婆子柔声劝道:“姨奶奶,这些都过去了,您以后只要不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过不完的好日子呢。” 赵氏心里烦恼得很,适才在库房里的的清点,发现赵国兴把值钱的,不值钱的物件都通通领回去了。 甚至还有那么一对,谢老爷送给她的翡翠手镯。这本来是要传家的。 她在心里来回咒骂着阿弟,这边正生着赵国兴的气,小丫鬟进来说:“三姑奶奶回来了。” 谢云岚一身月柳色的织金妆花褙子,提裙上阶,款步而来。旁边跟着的,是她的两个陪嫁丫鬟, “岚姐儿,您回来了。姨奶奶实打实地被舅老爷气到了。”赵婆子喜笑颜开,上前几步迎。 听到又是因为舅舅,谢云岚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见母亲双目有些红肿,问道:“母亲,这是怎么了?” 侧目扫了赵妈妈一眼。 赵妈妈将上午之事提了一提,叹了好几声,道:“真是屋漏又逢连夜雨,以后要看二奶奶的脸色过活, 库房里的东西还被搬走了这么多。” 谢云岚咬着牙,气急了道:“我就说,该听二哥哥的,少跟舅舅一家来往。” 赵氏暗道一声女儿不懂人情世故。亲戚之间,不就是要多来往,以后才能互帮互助吗? 她面色如土,丧气解释道:“决计不会再和你舅舅一家往来了。” 赵妈妈接着说道:“是啊,三姑奶奶。库房这件事,是早之前的事情了。” 谢云岚气道:“早之前?那怎么现在才发现,了不得了不得,这院里露成筛子了!” 赵氏气得七窍生烟,指着谢云岚骂道:“好一个不知尊卑长幼的小蹄子。我当初为了生你,磨了三天三夜,一只脚都踏进鬼门关了, 总算命大,才熬过那一关。现在叫你踩着我的脸!我还活个什么……我白疼了你们两个。” 赵妈妈见这情形,一面上前安慰,一面向怒容的谢云岚说道:“三姑奶奶,你别再说了。姨奶奶今天被气坏了。” 谢云岚一脸怒火地别过头,过了好一会儿。对着丫鬟道:“给我母亲端盆热水来。” 她吩咐了赵氏房里的两个大丫鬟,去打水。上前说道:“母亲,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正巧我今天带了四匹好料子,我亲自去送给嫂嫂。” 赵氏摇了摇手,说道:“别了,你手里有多少银钱,我还不知道吗?” “料子是极好的,送去给嫂嫂做春衫。” 谢云岚一面服侍赵氏重新梳洗上妆,一面吩咐两个陪嫁丫鬟去让人把东西送到春景堂去。 赵氏洗好了脸,好受了些,便重新梳洗上妆。 …… 春景堂,游廊下。 两个健壮的仆妇搬了一口红木箱子进来,里面装着的是适合做春衫的衣裳料子。 一个水红绫袄的丫鬟对侍书说道:“侍书姑娘,这是三小姐送给二奶奶。三小姐让奴婢问,嫂嫂身体好些了吗?中午用过饭,她就过来亲问二奶奶安。” 侍书有些讶异,嘴上说道:“知道了,我这就去里面通传,” 她回了个礼,转身想着,要不要劝申令祎去卧房躺着,做出个样子来。 申令祎正站在博古架前,命人把一些陪嫁过来的瓷器玉瓶都搬了出来,一一摆上去。 侍书推门进来,说道:“三小姐回来了,说要来春景堂瞧姑娘。” 申令祎唇角微扬,不在意地道:“叫她过来。” 以前在蓁院廊下站半个时辰,等赵氏传唤。赵氏嘴上说身体偶感不适,其实能吃能喝,气色润泽。 可见,要想不把一个人放在眼里的同时还能气到她,那就是装都不装。 午饭时分,厨房竟然派了四个人,提着红木雕草虫的屉盒给春景堂送饭。 新来的两个厨子,那是在江南大户人家待了几十年。一顿饭十道菜是司空见惯的。 而谢老太爷走后,谢家已经很少不年不节地出现这种阵仗了。 一连串的事情,把她整破防了。 赵婆子劝道:“二爷这不是不在吗?等他回来,去看看” 谢云岚在日头偏西的时候,来了春景堂。 她一跨进门槛,瞥见了正厅的博古架上,陈设讲究。 在看了一眼春景堂的屋里屋外,罗汉榻上铺着的一张红狐褥子,香几放着的一个白玉香炉。 炕几上放着的一盘极新鲜圆润的枣子。无不彰显着屋主人的雄厚财富和生活态度。 “嫂嫂,很少来你房里,陈设真是舒适。但这些都要不少银钱。” “你说得对。”申令祎淡淡道,请她上坐。 谢云岚看着这些,心里有些不舒服,说道:“我听母亲说,家里如今艰难,嫂嫂是不是也该节俭些。” 申令祎双眸微笑,本来可以说这些都是自己的陪嫁,任意一样东西谢家都是轻易置办不起的。 但是她不想和赵氏母女多说一句,她和小姑子谢云岚打交道了四年,这种人和她多说无益。 于是解释道:“我也不太清楚要多少银钱。” 谢云岚惊讶,扬声道:“竟不是嫂嫂的东西吗?” 申令祎几乎可以猜到她心中在想什么。若自己说不是自己买的,谢云岚绝对会立刻气个半死。 毕竟,她受不了外人花她们家一两银子。 想到这里,她就不想解释了,道:“你来找我什么事?” 谢云岚问道:“听我母亲说,嫂嫂身子不适,竟是连请安都不能了。嫂嫂是不是太娇贵了些,我在婆家的大嫂子,三九天,也是一天不落地到婆婆房里侍奉的。” 申令祎觉得,如果她同谢云岚再聊下去,绝对会吵起来。 她不想被谢云岚影响心情,心中想了一想,拿出了个主意来,便说道:“二爷知我身体不适,叫我休息的。” 谢云岚见嫂嫂和从前一样,性子软绵怕事。 暗哼了一声,道:“二哥哥疼嫂嫂,嫂嫂就更应该孝顺母亲,为我哥哥分担。 不止如此,二哥哥走后,母亲的大小事,嫂嫂更要上心,我二哥哥公务忙,离得远,内宅的事情,就更不能让他分心……” 自知不是极品亲戚的对手,所以…… 申令祎淡淡微笑,语气里有些许不满,说道:“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你二哥哥本是京官,今年却要南下了。” 说完,又接可惜道:“若他还在京为官就好了,可是他做官不谨慎,这下贬到那么远的县里去……” 谢云岚后牙咬紧了下,她绝对不能让嫂嫂嫌弃上二哥哥。 辩解道:“嫂嫂,你不懂!二哥哥虽然是一个区区县令,但是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想到这儿,谢云岚沉着面孔,道:“二哥哥是嘉靖二十六年中的状元。可着满京城瞧瞧,有几个如二哥哥这般年少有为的?” 见申令祎沉默,不说话。 谢云岚更加傲然,说道:“能嫁给二哥哥,嫂嫂你是撞了大运了。当初二哥哥及冠之年,本是要和侯爵之家结亲的。” 申令祎眸光闪了一瞬,道:“为什么没有结亲呢?” 谢云岚说道:“既然嫂嫂嫁给了二哥哥,我觉得,嫂嫂应该比别人家的媳妇更要孝顺,这样才配的上二哥哥,别人也不会说嫂嫂是捡了大便宜。” 谢云岚看着嫂嫂坐在夹缎薄棉的锦烟容蓉覃湘妃榻上,靠着一个金线蟒引枕,始终面无波澜。 她提高声音,急急道:“嫂嫂,你倒是说话呀。” 申令祎语调平缓,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 谢云岚感到很不舒服,她费心费力地说了那么多话,她这个嫂嫂,就一句知道了? 她忍不住问道:“嫂嫂,所以你要多多孝顺母亲,就比如你今天只是身子不适,就没有去给母亲请安。” 申令祎喝了口茶,觉得,这个家没有谢允不行。自己万万不是他家这些女眷和亲戚的对手。 前世,谢云岚也没少说过这样的话,要求她孝顺赵氏,要求她抱着感恩戴德的态度孝顺赵氏。 她和谢云岚吵起来过,可谢云岚站在礼法上和她争论,一个孝字压她几头。 和她吵,生气的还是自己。 怎么成了谢家的媳妇后,委屈和吃亏,就接踵而来了? 申令祎垂下眼眸,缓缓说道:“三妹妹在家,也是一天不落地和钟大夫人晨昏定省吗?” 谢云岚弯唇浅笑,立刻就意识到了嫂嫂这是知道错了,现在要找个台阶下来。 西院以后还要靠嫂嫂打理,她也不能太得理不饶人了。 笑道:“我知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有不舒服的时候。嫂嫂过些天,身子也好了,那时候,莫要忘了我这些话才是。” 说完。谢云岚望向风轻云淡,平静温柔的嫂嫂。忽然想到在钟家,大房、二房、三房的妯娌为了掌中馈斗得死去活来,不亦乐乎。 而她的嫂嫂却不用担心这个,自然气质就和那些人有所不同。 她有些羡慕,又有些骄傲道:“二哥哥以后一定会当宰辅,当尚书。让嫂嫂当一品诰命夫人。” 申令神心里不屑。她深知如果一个人想要沾另一个人的光,那么这个人的所有缺点,想要借光的这个人一定都会吞忍下去。 前世忍了多少委屈,何尝没有这个饼的原因? 她微笑道:“不敢想,不敢想。二爷一个七品县令,你说的这些,都还离着十万千里远。只要不去做贪墨渎职,放印子钱,欺压佃农的事。我已心满意足了。” 谢云岚气管梗了一下。 外面先是响了几道惊雷声,不多时,啪嗒啪嗒的雨声阵阵。 这时,抱琴端着一个上面放着名目册子的漆盒,掀开帘子进来,说道:“二奶奶,二爷要带去的东西,都按照这上面的列出来的,收拾好了。” 申令祎接着那本册子,每一项的后面都用朱砂勾了,这是已经收拾进了行囊里的意思。 她问道:“没有什么遗漏。” 抱琴回道:“都是奴婢亲自核对的,知二爷在外面少了什么,不方便,万不敢有疏忽。” 申令祎合上册子,侧目说道:“三妹妹,你先坐一坐。下人们很多都是才到府里当差的,我去看一看,这才能放心。” 啊,这就走了,自己还有很多话要说。谢云岚欲言又止道:“嫂嫂,你先去。” 申令祎和那个进来汇报工作的大丫鬟一起出去了。谢云岚喝了口热茶,扫了一眼地上放着的铜火盆,里面是一两银子一斤的银丝炭燃的钳红。 怪不得从她一进春景堂,就感觉不到冷意,就连一丝炭熏的气味都没有呢。 “不知二哥哥……”谢云岚嘀咕着。 忽儿地,外面进来了一个老实整齐,身材高挑的丫鬟进来,传道:“二奶奶,二爷回来了。” 申令祎正在书房,也听到了。她扫了一眼窗外,看见雨雾朦胧,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在廊下走来。 待那人行近,说道:“二爷回来了。” 谢允解了外氅,在门口抖了抖雨。 心里有点失落,自他踏进家门时,一路上放慢了脚步回春景堂。 门上的小厮也早就去二门上通传了,可是迟迟都没有见到申令祎出来迎自己。 虽然外面春寒料峭,还下着雨。他不想申令祎从暖烘烘的屋子里出来受冷,但他还是期盼着申令祎向往日那样,出来接自己。 他也没想让申令祎来接自己,只是他想要她来接自己一次。 “夫君,你回来了。”申令祎从书房里走出来,来到了自己面前。 谢允看了一眼,申令祎今天穿了一件家常哆罗呢蓝褂子,妆发未上。像一只住在暖屋里的狸猫。 瞧着很有家中妇人的那种温馨亲近。 “嗯。送行宴刚毕,就回来了。”谢允目光紧锁在申令祎的脸上,嘴角微弯。 “我今天身子不舒服,就没去母亲哪里请安,三妹妹知道了,好像有点不高兴。” 申令祎自那次以后,好像已经很少和自己说心里话了。 谢允看了一眼她,他高居庙堂,不知听过了多少项庄舞剑、借物喻人、隔山打牛之类的话。怎会听不出申令祎话音里的意味。 “好!为夫护你。”谢允低了下头,轻声说道。 “额……”申令祎脸上热了一下,虽然自己正是这个意思。但被人明晃晃地识破,心中有一点不好意思。 无标题章 谢允一面握着她的手,捏了一下她柔软的掌心,一面迈步向正屋走去,问道:“她在这里?” 申令祎点点头,俩人一前一后进去。 谢云岚正在屋中坐着,见谢允进来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说道:“没有什么事。二哥哥要去南边了,我来见见二哥哥而已。” 谢允坐在圈椅上,申令祎给他倒了杯俨俨的热茶,谢允接过时,道:“你身子不舒服,还在这里伺候我做什么,回去。” 如挥退一只凑近主人的狸猫。 …… 已经入夜了。天乌漆墨黑,空中依然吹着淅淅沥沥的微雨。 谢允踏月而归。 “夫君,你回来了,用不用摆饭?” 他下午送了谢云岚出去,到了现在方回。申令祎忍不住问道。 “我已吃过了。” 谢允眉宇间有些疲态。他一回来,挥退了屋中屋外的下人,朝申令祎勾了勾手指,让她侍候自己更衣沐浴的意思。 申令祎小小地哼了一声,这本来就是他该做的。 春景堂屋子就那么大,她就是想视而不理,怎么做也会显的刻意。 “夫君,事情都好了?”申令祎迈步走过去,问道。 下午时,他说要护自己来着。 谢允早就去了浴房,他自己脱了沾着雨水的衣裳,一件件的搭好。忽然回过头,看了一眼申令祎。 接着,抬脚进了热气腾腾的浴桶,靠坐在一端,微微侧过脸,和她四目相望。 “你就不问一声,我今日在外头和什么人,做了些什么?” 片刻,他目光炯炯地问。 申令祎有些急躁地扯了下帕子,说道:“夫君不是和同年在一起吃酒吗?我知道的。” 不免想问:“夫君,事情你都处理好了吗?” 谢允摇了摇头:“说是吃酒,最后他们又去百翠楼了。见此,我立刻就告退回家了。” 他本来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身边一些人的行为的,转念一想,让她知道了也好,这样可以紧张起自己来。 申令祎斜眼瞥他。 “你……” 谢允仿佛在等着别人夸他,话说了一半,顿了一顿。 “会不会觉得我接触的身边的这些人,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朝一日,也和他们混为一谈了。且放心,我绝不会的。” 他凝视着她,缓缓地,语气认真地问道。 从没想过他居然会主动对自己说逛青楼一事,而且,看他说的时候,居然还一本正经挺严肃的。 申令祎难免有些惊讶,又觉得浑身别扭。 见他说完,双目便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心中忍不住古怪起来。随即扭过脸,避开了他的注目,哼声道:“我才不信。拿抹了蜜的好话来哄人!” 谢允注视着她已经染了羞色的面颊,声音不自觉地更加温柔了:“谁何时见我说过好话去哄女人?我如实说与你,你却冤我。” 申令祎拿眼角扫他一眼,漂亮精致的下巴尖尖依旧端着,一声也不吭。 谢允道:“好啊,好啊,好一个疑心夫君的大胆妇人!无端怀疑我也就罢了。今天我回来时,怎也没去接我?” 他皱着眉,伸出一只胳膊,要自己进耳房。 “幸而我是宽怀大量的,不与你计较了。” 谢允说完,搭在浴桶上的那只胳膊朝她勾了勾,道:“过来!” 他的模样,便似在等着自己飞扑进他的怀里,犒赏他似得。 申令祎被他这一番自说自话弄得有点哭笑不得,又暗暗生笑。才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下午的那一件事,顿时又火了,一巴掌拍掉了他朝自己伸过来的胳膊,冷冷问道:“我问你好几遍了,你……下午的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那件事上,自己有些无能。她实在说不出口,她咬了咬唇,用不满的目光盯着他。 谢允的双眸抬起,望向她,认真道:“无需忧虑的。我已经教育过三妹妹了,她是绝对不敢在这样没大没小,教训自己嫂嫂起来了。” 申令祎忍不住眉眼上挑,声音已经软和了下来,态度却依旧不肯放松,冷冷问道:“我不敢信!谁知道你说没说,你一走,事情就不准了!” 谢允双目凝视着她,忽然,神色淡淡的。一声不吭地洗刷着身体。 叫申令祎心里坠了一下,见他似乎不想在理自己,难免委屈了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我几时骗过你?” 谢允忽然说道。 申令祎又走了过去。声音已经温柔了许多,轻声道:“暂且相信你。” 谢允点头:“等我一走,你多回申家也可。只是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你若是长长地小住,会不会不好?” 申令祎想,这有什么不可,谢允担心的情况,不会有的。 甜甜一笑,答道:“夫君,不会的。不过我也不会经常回去的。” 谢允点点头,忽然盯着她。 申令祎说完了,见谢允盯着自己,脸上有一点醺色。她叹了口气,说道:“以后你回来,我去迎你。” 谢允轻笑了一声,抓住了她的手,这才道:“嗯。” 瞧谢允神情愉悦,申令祎微微一笑。挽起了袖子,打起水洗着他的肩膀。 谢允望着水面上她的倒影,说道:“你也进来,我们一起洗。” 他说着。又朝她抬起了一只手。 申令祎咬着嘴唇,起先还是是一动不动,见他那只手一直朝自己伸着,执拗地停在半空。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去了耳房的屏风后面,换去衣物。 宽衣时,她隔着屏风,感觉到后背有一道冷静到忍耐的视线,有着兴奋,有着激动。 申令祎觉得,也只有这个时候,这个男人会彻底暴露出最原本的性情。 “二爷,二奶奶。姨奶奶院里的人来了,说是姨奶奶头疾复发了,叫二爷去一趟。” 门外,传来侍书脆生清晰的声音。 申令祎起先被门外的声音吓了一跳,听见是侍书,轻轻吐出了几口气。 她对着屏风外,小声说道:“夫君,你去看一看。” 浴房里,好像没有什么动静。申令祎捂着身子,稍微探出头,扫了一眼。 见谢允面无表情,“唰”地从浴桶中站了出来,有水落在地上的声音。 接着,就是一阵穿衣服的声音。 申令祎衣衫微乱,这般模样,实在是难以露面示人。只好移了移身子,在屏风后面默默等着。 “你先洗,等着我回来。” 谢允沉声,吩咐道。 “咳咳,我晓得了。”申令祎咬唇,小声应道。 谢允忽然回头,朝自己走了过来,站在屏风外面一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说道:“勿急,我片刻就回了。” 从那次和好开始,就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了。他有时候是期待着和她床榻之欢,还是期待着她回应着自己的爱意。 想将她实实在在地把在手掌之中,因为自己对她,说近乎沦陷也不为过了。 他已经不太明白了,自己对她如此耐心,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目的。 春潮带雨晚来急(h 不知等了多久,申令祎合上沉重的眼皮,睡了过去,月光轻盈洒落在酸枣木香云纱帘上,光影交错。 她自己根本不知道,居然睡的打起来呼噜。就跟村口老太太养的看家护院的猫咪一样。 借着拔步床不远处微弱的烛光,谢允朝里望了一眼。 她已经睡着了。走过去时,不知碰到了什么,谢允闷哼一声,面庞上露出极大的痛苦之色。 床榻上睡着的人闻声,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好像翻了翻身,又睡过去了。 太没良心了,说好的会等他的。 “滋-”谢允摸黑走到了灯台前,点燃了一盏灯。 屋里瞬时亮堂了许多。 申令祎在睡梦中,忽儿觉得一旁的床榻好像沉了一些,有个人影坐在上面,正俯身脱去靴子。 脑海里陡地一惊,三年前在柴家那让人后怕的一幕又出现在了脑海里。 她瞬间从床上坐起来,问道:“谁?” 谢允冷冷问道:“不是说好的等我,怎么自己先睡了。”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就将她拖到了自己的身前。 申令祎不过略略迷瞪了一会儿,见此便安心了。自听到了柴宁容的最新消息后,唤起了她的警惕性。 她太讨厌有人走路没声音了。 咕哝道:“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谢允道:“说好的等我,你先睡着了。” 申令祎不满,问道:“母亲头疾好些了么,怎么去了那么晚?” 谢允说道:“无碍了,母亲说想送你一些首饰,我就陪着她挑了一会儿,这才耽搁了。” “我不要首饰……”说着,申令祎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改口说道:“行囊都收拾好了,要准备的东西都放在书房里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说完了,见谢允穿着一件右衽石青色寝衣,坐在床沿边一动不动。 申令祎问道:“你怎么了?” 谢允紧皱着眉头,双目闭上。躺在了她的腿上,道:“今天好累,你给我按按。” 申令祎十指插进他粗密如墨的头发里,轻轻揉按着。 “你不和我一起去余杭?”谢允闭着眼睛,忽然问道。 “下次在陪你去。”申令祎如临大敌,立马警惕起来。 谢允起先躺好,让她按摩头部。听她说完,忽然一个翻身,将她完全地压在了身下。 将头埋进她的一侧耳边。从耳后开始,游离到了她的嘴边,开始亲吻起她。 申令祎心里叹了一口气,感受着身上之人的所作所为。 不多时,俩人的贴身之物被谢允收拾好,放在了一边。 外面有守夜的婆子刚好从浴房的另一扇门放好热水出去,冷不防间瞥见了卧房里的一幕。 玉腿微分,似正被一具半跪在床上,更高大强壮些的身体观看着。 由于屋中点了两盏灯烛,借着这两片如豆的灯火,隐约可窥见内里衣衫叠放在地上,底下那具白腻的身子鬓发散乱,双膝微曲。 整个身子都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紧绷,她用一件藕荷色的肚兜蒙在脸上。合了一下双腿,却又被人按住粉红的膝盖打开。 婆子顿了一下脚步,一时竟挪不开眼去。 又瞥见半垂着的床幔被窗子里透出的风吹动,那个男主人似乎背朝里地卧于床上,伸出胳膊抬起了侧卧着的一条玉腿…… 婆子急急悄无声息地拿着需要换洗的地巾出去了。 申令祎蹙着眉头,身子随着身后之人的动而动。一种痛苦的、愉悦的呻吟声从喉咙里忍不住溢出。 “啊……”可以说,这是他难得让自己感到欢愉的一次。 也不再是只顾自己施泄,而是探索着自己 谢允好像也十分兴奋,发出低沉的闷吼声。倾泄时,竟情不自禁地咬上了自己的后颈。 随着暖液汩汩流尽,申令祎伏在榻上,五指微拢着身下的软衾,问道:“好了。” 谢允叹了一声,幽幽问道:“你为什么每次都问我这个?” 有一种对她入刑的感觉。 申令祎通红着脸,挪了挪地方,将整个人都藏了起来。 说道:“快去叫水。” 谢允伸手拉了拉铃铛。 在正屋伺候惯了的两个婆子,终于听到了房内传水之声,忙预备送水进去。 力气强健,很快就将那个足以让两人同浴的浴桶注满有些略烫的热水。 一句不问地带上门退了出去。 申令祎走过去将门闩了,冲床上的谢允道:“起来,水送来了。” 谢允自成婚那日开始,渐觉男女之事好处。加之妻子对自己总是别别扭扭,是以总不尽兴。 难得一回她对自己百依百顺,谢允翻了个身,双手交叉枕于脑后,望着她说道:“不想动,你来帮我擦擦好了。” 申令祎道:“那你就脏着。休想挨我。”自己一个扭身走了,拉上耳房的门,腿间有些疼,便舀了热水蹲在地上清洁身体。 没一会儿,冷不防那扇虚掩的木门却被谢允一把拉开,见他未着一物,全身精光。丝毫也不羞耻地在自己面前蹲下,问道:“你竟不服侍你的夫君?” 申令祎正要骂回去。 却听谢允嗤笑了一声,沉脸说道:“也好!那为夫服侍你。” 申令祎才不信他,但双腋被他掐住,半挂在了他肩上,意识到什么后,不免呜呜打了他两下。 谢允把她扛了出去,如甩面袋子般地将她放在宽大的床榻上。 又返回浴房,拿了条浸了热水的棉巾,走了过来。 申令祎见他一走,随手抓了件衣物掩体。 又见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待他离自己近了些后,很为难地问道:“你要干嘛?” 谢允喉咙里哼出了一声,说道:“我不嫌你脏。” 说罢,果然只用那条冒着热气的棉巾,只在自己身上擦拭。 申令祎眼睫颤动了下,双颊滚烫,发出不情愿的呜呜声,望里面地挪了挪身子。 谢允扔掉了那条崭新的棉巾,上腿一迈,顺势就到了自己身边。 帮她对付有意欺负自己的人,就是他作为丈夫的本分,他却好像立了天大的功劳一般,竟如此的厚颜索取不尽。 又想他确实有求必应,为自己出头,心里终究还是有着几分感激,终不过是哼哼了一声。 得到美人儿这般温顺,谢允从内到外的舒坦,之前心中种种疑思一扫而光。从头开始,抱着她上上下下亲摸,气的申令祎跳脚,娇声嗔个不停。 待在她的脸上亲够,谢允一只手握住她上下晃动的小腿。顺着往下,直到紧紧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轻轻一扯。 双腿便已经分开到一个可以容下自己的范围,劲腰靠了上去。 接上章。 夜雨声乱,雨幕清寒。 夜间起的风飒飒掠过窗子,紫檀嵌玉书案上宣纸吹落一地,纸张散落在案边。 房里的榉木床架上,借着盈盈烛光,谢允年富力强,心心念想如此许久的心尖人儿又躺在了自己臂间,如何这一番便能满足了。 他怀里的人正闭紧了双目,浓长的眼睫垂下一片阴影。在她耳鬓厮磨了不过半刻,便又勃勃兴起,亲吻把玩着她的一只玉足,又握她纤细小手放在自己身上。 “夫人。”他要她用手游戏自己。 申令祎也不是头一回和他做这种事,深知他本性,根本也没指望他能循规蹈矩地来上一回算完,半是含羞半是熟稔地游戏着他。 听着他胸膛中渐渐喘息如牛,申令祎咬唇,双颊酡红。 “不喜欢吗?” 谢允不说话,拿开了她的小手,将她抱在怀中。 又这般没轻没重了。不由捶打了他两下,嗔道:“我不要了,你放开我!” 到夜半时,她已是全身绵软的,腿间感觉十分清楚。 那股子要逼她惊喊出声的感觉,终于好受些。喘了口气,说道:“好了,不要了。” 明明已经说好了什么都依自己的,怎么现在又出尔反尔,玩弄自己。 申令祎不由得脸红如虾子,谢允不会节制,兴头上有时和他做,直到后半夜也是有的 让申令祎心情好些的是,刚才情到浓时,谢允倒是胡乱应了自己好些事。 “心情好些了么?”谢允爬过来,扫了一眼凌乱的床榻,问道。 眼神却一眨不眨地停留在了她腻白的腹沟处。 被他看的含羞,申令祎拢腿,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他。 谢允轻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又掰开来细看了会儿。 神色平淡,好像只是再看一样寻常不过的事物。 “真的弄疼你了么?”他忽然问道。 可是谢允一点都不在意,仿佛整个院子只有他们两个人般的任意。 双目就忍不住噙了泪。 “又没有别人,你怕什么。”谢允抬起脸,一双眸子望向她。 说完,他就像一只隐没在草木深处的公豹,一点点向她靠近。 “……”申令祎愣了一下,还没哭出声,一双玉臂就被他一只手握住,下意识地说了句“不要了。” “最后一次了,别再紧张。”谢允在她耳边厮磨着,说了这么一句话。 此时约莫是丑时,窗子外面雨雾蒙蒙,漆黑一片。偶尔几声虫鸣。 灯台上的那支如竹一般粗细的红烛已经燃烧到了半指长,红亮的烛油顺着烛身流到了灯托里。 灯芯被烧的黑黢黢的,火光四溅。 “谢允,你个王八蛋,再也不给你……”申令祎抓紧了软衾,惊喊一声。 谢允贪恋地入着,对申令祎的警告不以为然。 因为去了余杭,最快也是数月不见,她怎么还会记着今天的事。 申令祎叫苦不已,半个时辰前她就已经有些困了,生生被他搅得困意全无。 如果说一次两次,还是很舒服的。那么被他没个深浅如动物般媾和,实打实地不舒服和不开心。 谢允看着身下欺霜赛雪般的美背,双目猩红。 他坐了一会儿。 旋即起身去了浴房,水已经冷了,谢允不太在意。迈腿进去后,草草洗了洗,又想到妻子向来爱洁,干净舒适些好眠。 换好衣服,打湿了条案上挂着的一张干净棉巾,走了回去。 床榻之上,灯火微弱。 映在上头,见申令祎收了腿,抽噎着撑起身子。 谢允一步走过去,问道:“你没事?” 申令祎接过那条棉巾,手里是凉的,气的扔了回去。 谢允又重新捡起来,说道:“都这个时辰了,你也不想被别人知道。” 说完,拿着那条棉巾俯身给申令祎认真擦拭干净。 申令祎脸凑近了他的颈些,一口咬过去。 谢允下意识地一躲,她的贝齿就咬在了侧脸上。 脸上一湿,带了点痛感。谢允轻笑了一下,并不躲开,说道:“好了好了,我下次不会了。” 申令祎瞪的眼睛都红了,无论是身,下还是脸边都是一池水流。只是身下的浓了些,而脸侧则是清澈泪水。 两条玉臂挂在谢允的颈上,一手捂着谢允的眼睛,不准他往下看。 谢允只好摸黑,手上的棉巾不知方向地在那里擦了擦,说道:“好了吗?” 申令祎嗯着应了一声,谢允便拿开了手。 把那条棉巾丢到一边,找了一件干净到还残留着些阳光味道的寝衣给申令祎。 四只手一起上,没一会儿就穿好了。 待身上干净舒适后,她抬起胳膊指了指屏风后面的桌几。 “渴。”申令祎有气无力,轻声说道。 谢允下榻,走到一个案桌前,倒了一杯茶,径直走了回来。 看着申令祎大口大口地喝完,问道:“还要吗?” “再倒来两碗。” 谢允举着茶水回来,她咕噜咕噜的喝完,手里的茶碗一递。活动了一下酸痛的四肢,困意沉沉。钻进了一旁干燥洁净的被窝里。 第二日申令祎起身时,已是接近晌午,腿间磨蹭间还隐隐有些作疼,见屋内无人,便取了镜台里的一只盒子,从中挖了点粉膏,然后掩着被子将那已洗干净,但仍然红肿的地方擦了擦,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看见外间日影横窗,自己住的这间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帘子也打好放下。 院落里有几道鸟雀扑闹的声音,和廊下有人走动的声音。 腹中有些饥饿,刚一抬起手去拿放在一边的干净衣衫,手肘处传来的疼痛让申令祎眼眶红了一下。 申令祎勉勉强强爬起来,拿起衣物。套上亵裤时想起昨晚上的事儿,便觉得他过分的很。 她刚要开口唤下人进来,发现喉咙也有些疼。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生怕扯到哪里。 走到门前,叫一位已成过婚的仆妇,进来换水。 张妈妈在外间早已侍候着,闻声,低垂着头进来,眼睛一眼也不多看,回道:“回二奶奶的话,热水已经备好了。” 书房里的秘密 张妈妈服侍她起身,在浴房麻烦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厨房里也送来了特意以申令祎口味做的饭食。 一盘醋浸姜芽,一盘蜜冬瓜鱼,一盘煎三色鲜,还有一碟花梅球儿。整整齐齐地抬了进来。 这个时辰用饭,申令祎在下人面前也没有多少不好意思。因为谢允安排的这些家仆,都挺话少手勤的。 从浴房里梳洗好出来,状作无意地问道:“二爷,他今日去了哪里?” “姑爷没有出门啊,先是要去东院辞别申夫人,然后再去蓁院见姨奶奶呀。”侍书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后,答道。 “哦。他可说了几时回来?”申令祎有些不自然地走到饭厅,问道。 “姑爷没说……” 正说着,谢允进来了了。申令祎面无表情的挥退了侍书。 冷声别过脸,对他爱答不理。 申令祎刚吃了几口酸甜可口的花梅球儿,一边时不时看镜子里的男人一眼。 谢允这个家伙,随着相处时间久了。申令祎渐渐又发觉了他的一个特点:床上是禽兽,下了床穿好衣裳,就变成了端方君子。 不知道早上自己还睡着的时候,他干什么去了。反正一个早上不见,他此刻回来便正襟危坐,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申令祎瞥了他一个冷眼,站起来了要出去。 谢允抬眼看了一下,问道:“都收拾好了,吃完饭回家了。” 申令祎瞪了他一眼。 谢允笑了一声,道:“和你说不会有人知道,你就是不信。” 其实,喊出来会好受很多。 申令祎干脆道:“你,你以后休想再碰我了。” 满地煦光落在青石板路上,谢允逆光而立,突然说道:“过来,送你一样东西。” 申令祎立刻就想到了昨晚他说给自己挑了首饰,道:“不要。” 谢允淡笑一声,推着她去了书房。 谢允拿了一把小钥匙,去了书房的书架后面,搬出来了一口榉木打的箱子。 申令祎眼睫微动,书房里这个不许任何人动的箱子她如何不知。前世她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问谢允 ——就在她嫁过来的第二天,谢允就交代了不准动他的东西。 “我不想知道。”申令祎说道。 谢允望向她,目光幽深,问道:“还在生我的气吗?” 申令祎一想起早上起来时,胳膊上的疼。双眸蓄泪,水光闪闪。 抽噎道:“你一点都不听我的。” 谢允走过来,双臂抱住她的腰身,温声道:“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申令祎俯在坚硬宽阔的胸怀里,委屈的抽嗒了几下,说道:“再也不听你的了。” 谢允抱着她,低头说道:“明日你的铺子开张,送你一套为夫收集的货币,祝你财源不断。” 他去搬走那个箱子,放到书房中间设的一张檀木方案上。 申令祎跟在后头,看着他又从书柜的一个隔层里拿出了一把钥匙,打开那个箱子。 忍不住走上前瞧瞧,箱子里用牛皮纸包着,里面有一个个的小匣子。 谢允随手拿起一个打开,看了眼里面的东西,对她说道:“不同时期的货币都能反映当时的经济和文化,这个是越国时期的蚁鼻钱,见过吗?” 申令祎看眼那个小小的一块青铜,摇了摇头,道:“这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了,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个?” 谢允答道:“我是花了不少时间精力,才慢慢集齐的。” 申令祎问道:“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钱呢。” 谢允搂着她坐到自己大腿上,手里把玩着那个蚁鼻钱,侧目望向她,说道:“越王勾践为保家国不灭,和范蠡,也就是商人常供奉的财神,一起去了吴国当奴隶。在吴国当奴隶期间,无论夫差如何折辱于他,这位贵为一国之君的勾践都毫无脾气。三年无愠度,面无恨色。回国后范蠡毫无争议地成为越国第一谋臣。在吴国的经历也让范蠡明白了一个道理。让越国的黎庶饿着肚子去跟吴国交战是不可能战胜的。要想富国强民必须‘左道右术,去末取实’” “之前问你,你说让我别问,你现在想说,我也不听。”申令祎把那颗小小的蚁鼻钱丢了回去,沉脸说道。 谢允内疚道:“对不起,我以为你不会想了解这些的。” 申令祎掰开他放在自己纤腰上的手,说道:“是啊,我没兴趣。”说罢,就要走。 谢允用了力,将她重新带到了自己的腿上,歉声在她耳边说道:“我不知道夫人……” 他迟疑了一下,道:“竟会对经商有兴趣。” 申令祎冷冷扫了他一眼,道:“哦,我对在内宅受人磋磨有兴趣。” 谢允理亏,眸子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扳了扳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子,贴在她身上:“为夫错了。” 申令祎余光扫见了一把很小很小的小刀,颇觉兴味,爱不释手地把玩着。 谢允看见她正玩着齐国时期的刀币,伸手拿了过来。 申令祎眼睛瞪的圆圆的,道:“讨厌!” “你喜欢这个?”谢允问道。 “这个是什么?”申令祎问道。 “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的刀币,齐刀。原型是齐国的捕鱼工具,后来管仲铸币的时候,铸了一种比这个更重一点的币,齐刀就渐渐被人们称为小刀。” “很可爱。”谢允问。 “嗯,向一把缩小版的刀。”申令祎点头,说道:“给我玩可好?” “都给你了。”谢允把她的手握起,蹭了蹭她的脸颊,说道。 看着那口箱子说道:“我对货币的历史很感兴趣。就有意收集。到现在我已经收集的差大差不差了。” “以前觉得一个女儿家对经济不会感兴趣,就没有和你说这些。现在知晓夫人有富商之资,为夫肯定支持。” 说完,将坐在他大腿上的申令祎往上提了提,俯下头,含住了那一口香舌。 “唔…”她挥拳捶了一下他,整个身子都快滑了出来。 谢允又使力将她抱坐好,盯着她沾湿润了些的粉唇,看了一会儿,莫名其妙地嗤笑了一声。 书房里的保证 “我谢允盖世男儿,怎为你一个妇人臣于裙下?” 忽然,谢允心有不甘,自顾自般地问道。 “哦哦。”申令祎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同样也很疑惑地望着谢允。 “去了什么怪力乱神的地方,求御夫符了,是?” 谢允冷下脸,问道。 “没,没有。”申令祎辩解道。 谢允又冷嗤了一声,他的双手便贴于她的腰肢,隔着衣物,握紧了几下,微微收了收肩膀,申令祎便几乎要跌坐到了书案上。 “你要干嘛?”申令祎惧道,此刻,他一旦松手,自己就会摔在冷硬花岗岩书案上。 略微挣扎了下,想坐好起来。 “勿动。” 谢允道。 申令祎便不动了。身子被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掌托了起来,脚尖已经碰不到地面了。 谢允大手一挥,拿掉了书案上摆放着的一些文房四宝。像是要将她放到上面。 申令祎垂首,看了下身后的花岗岩案。转过头时,看到谢允目光幽涌,直直地看着自己。 他在回来前,她刚沐浴完毕。身上还带着茉莉牛乳膏的那种清新而奶甜的芬芳。 谢允凑近了些,深深地嗅了几口来自她头发和颈窝散发出来的香味。 他闻了一会儿,便用头顶抵开她的下巴,沿着她的喉咙一路往上,开始亲她。一点一点的,很是温柔。 有一种随时会摔在地上的悬空感,申令祎只好一只手用力抓着他的衣襟,好让自己不掉下去。 一只手挂在谢允的肩上,他忘情地亲吻着自己,每个毛孔都舒开了的感觉游走在全身。 他又偶尔咬着自己的舌尖不放,申令祎不理解他是什么意思。直到她主动依在了他的胸膛,头也靠在他的肩膀上,让他亲着自己。 谢允就不再这么古怪了。 一时间喘息声和吞咽声交叠,幽静的书房,树影婆娑。 他又伸手,拿去了她挡在胸前玉臂。从对襟的衣衽中进去,轻轻捏压着。 申令祎微昂着脖子,任他亲着。想着青天白日,他总不能又兽性大发。 任由他的大掌揉着,也不拒绝。等他双指夹着开始揪扯,没几下后,申令祎眼睛里一下子蒙上了水雾。 越发觉得好像是在报复她。 “咚!咚咚!”几道粉拳捶打在胸膛上的声音响起。 谢允迷离的目光渐渐清明,好像从一场沉醉中醒来。 半俯着的身躯坐直了,衣襟散乱,嘴角还有一道晶亮的水渍。 “啪——”一个耳光拍在了他的脸上,申令祎一面拢住衣服,一面骂道:“你是刑房里的牢头?专会伤害人的。” “你不要离我太近了,我不想看到你了。”申令祎含着背,不让有些生疼的尖处碰到衣物。 谢允有些苦恼地皱了下眉,他不过是很轻很轻地弄得,哪里就让她疼成这样了? 申令祎拿开了他搭在自己腿上的手,从他怀里站起来,怒道:“干嘛总是欺负女人家最娇嫩的地方,你个变态,你走,你走,你赶紧走。” “昨天还说舍不得我走,不装了?”谢允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申令祎有点委屈,她是这样说的,但她也是迫于行势,为什么每次哄他的话都会变成伤害自己的利刃? 自己再也不要哄他了。 “我没说,我再也不那样说了。”申令祎带着点哭音道。 申令祎抬头。看到他微微垂眸,望着自己。 她和他对望了片刻。 谢允轻轻一拽,也没将申令祎拽近了点。 但就是这样,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臂,两人对峙着,半晌,一句话也不说。 申令祎拉拽了几下,挣脱不开他的胳膊。 “总是一发情就折磨人,好端端的,揪那里干什么?”说完,在他胸上狠狠咬了一口,虽然隔着衣料,但也实打实地咬住了肉。 申令祎忽然发火道。 谢允继续沉默着。就在申令祎心里渐渐感到有些无力时,他忽然抱起她,将她整个人按住,让她抬起脸和他对视。 申令祎皱眉,目露不满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会有那么痛,往后我若再这样,你如方才那样,打我便是了。” 他终于说道。脸慢慢地憋得有点了红了起来,说话仿佛也有些难堪。 申令祎瞪目,接着哼了一声,扬了扬眉,说道:“刚才打你,心里不知道怎么记恨我呢。我下回也没有胆子打你了。” “我叫你打,你打就是。” “你不生怒?” 谢允摇了摇头。 “也保证不还手?” “我不是柴宁容。”他忽然说道。 “你打我,我也不还手。” 他停了一下,又郑重说了一句。 申令祎打量他。他一动不动。两人四目交合。 书房里周遭幽静,窗子外的树叶飒飒声清朗悦耳。 他说这些话时,眼神和神情倒是认真,诚恳。 但是这厮,道德上和床榻上,完全各干各的。 申令祎迟疑着。 他说的这话,肯定是不可信的。她就奇了怪了,为什么谢允总是做出一些野蛮村夫的行径? 她还是挺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体贴入怀的。 虽然有时候自己身上也会游离一些别样的快感,但是,疼也是实实在在的。 她将衣物拨开,露了出来,说道:“你看,万一破皮了怎么办?” “你打我。”谢允懊恼道。他刚才看见了,好像那层薄白的皮,真的快要破了。 申令祎心里来回想了想,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和他计较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可要记住了,这是最后一回了。若敢再犯,哼哼,让我游戏你是不可能了,伺候你也是不可能了!” 她冷冷道。 谢允点点头。又问道:“刚才赶我走,是气话还是实话?” 申令祎哼哼道:“再犯,就是实话!” 她今天穿了一件半新的窄褙小袖掩袊银鼠短袄,里面是鼓鼓囊囊,小山堆似的胸脯。 腰间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深色宫绦,脚下穿着羊皮小靴。 鬓发玄髻,光可以鉴。星眼浓眉,顾盼神飞。 谢允心里欢喜,脸上也不疼了。道:“再也不敢了。” 书房里的心服口服 “我谢允盖世男儿,怎为你一个妇人臣于裙下?” 忽然,谢允心有不甘,自顾自般地问道。 “哦哦。”申令祎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同样也很疑惑地望着谢允。 “去了什么怪力乱神的地方,求御夫符了,是?” 谢允冷下脸,问道。 “没,没有。”申令祎辩解道。 谢允又冷嗤了一声,他的双手便贴于她的腰肢,隔着衣物,握紧了几下,微微收了收肩膀,申令祎便几乎要跌坐到了书案上。 “你要干嘛?”申令祎惧道,此刻,他一旦松手,自己就会摔在冷硬花岗岩书案上。 略微挣扎了下,想坐好起来。 “勿动。” 谢允道。 申令祎便不动了。身子被一双强劲有力的大掌托了起来,脚尖已经碰不到地面了。 谢允大手一挥,拿掉了书案上摆放着的一些文房四宝。像是要将她放到上面。 申令祎垂首,看了下身后的花岗岩案。转过头时,看到谢允目光幽涌,直直地看着自己。 他在回来前,她刚沐浴完毕。身上还带着茉莉牛乳膏的那种清新而奶甜的芬芳。 谢允凑近了些,深深地嗅了几口来自她头发和颈窝散发出来的香味。 他闻了一会儿,便用头顶抵开她的下巴,沿着她的喉咙一路往上,开始亲她。一点一点的,很是温柔。 有一种随时会摔在地上的悬空感,申令祎只好一只手用力抓着他的衣襟,好让自己不掉下去。 一只手挂在谢允的肩上,他忘情地亲吻着自己,每个毛孔都舒开了的感觉游走在全身。 他又偶尔咬着自己的舌尖不放,申令祎不理解他是什么意思。直到她主动依在了他的胸膛,头也靠在他的肩膀上,让他亲着自己。 谢允就不再这么古怪了。 一时间喘息声和吞咽声交叠,幽静的书房,树影婆娑。 他又伸手,拿去了她挡在胸前玉臂。从对襟的衣衽中进去,轻轻捏压着。 申令祎微昂着脖子,任他亲着。想着青天白日,他总不能又兽性大发。 任由他的大掌揉着,也不拒绝。等他双指夹着开始揪扯,没几下后,申令祎眼睛里一下子蒙上了水雾。 越发觉得好像是在报复她。 “咚!咚咚!”几道粉拳捶打在胸膛上的声音响起。 谢允迷离的目光渐渐清明,好像从一场沉醉中醒来。 半俯着的身躯坐直了,衣襟散乱,嘴角还有一道晶亮的水渍。 “啪——”一个耳光拍在了他的脸上,申令祎一面拢住衣服,一面骂道:“你是刑房里的牢头?专会伤害人的。” “你不要离我太近了,我不想看到你了。”申令祎含着背,不让有些生疼的尖处碰到衣物。 谢允有些苦恼地皱了下眉,他不过是很轻很轻地弄得,哪里就让她疼成这样了? 申令祎拿开了他搭在自己腿上的手,从他怀里站起来,怒道:“干嘛总是欺负女人家最娇嫩的地方,你个变态,你走,你走,你赶紧走。” “昨天还说舍不得我走,不装了?”谢允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申令祎有点委屈,她是这样说的,但她也是迫于行势,为什么每次哄他的话都会变成伤害自己的利刃? 自己再也不要哄他了。 “我没说,我再也不那样说了。”申令祎带着点哭音道。 申令祎抬头。看到他微微垂眸,望着自己。 她和他对望了片刻。 谢允轻轻一拽,也没将申令祎拽近了点。 但就是这样,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臂,两人对峙着,半晌,一句话也不说。 申令祎拉拽了几下,挣脱不开他的胳膊。 “总是一发情就折磨人,好端端的,揪那里干什么?”说完,在他胸上狠狠咬了一口,虽然隔着衣料,但也实打实地咬住了肉。 申令祎忽然发火道。 谢允继续沉默着。就在申令祎心里渐渐感到有些无力时,他忽然抱起她,将她整个人按住,让她抬起脸和他对视。 申令祎皱眉,目露不满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会有那么痛,往后我若再这样,你如方才那样,打我便是了。” 他终于说道。脸慢慢地憋得有点了红了起来,说话仿佛也有些难堪。 申令祎瞪目,接着哼了一声,扬了扬眉,说道:“刚才打你,心里不知道怎么记恨我呢。我下回也没有胆子打你了。” “我叫你打,你打就是。” “你不生怒?” 谢允摇了摇头。 “也保证不还手?” “我不是柴宁容。”他忽然说道。 “你打我,我也不还手。” 他停了一下,又郑重说了一句。 申令祎打量他。他一动不动。两人四目交合。 书房里周遭幽静,窗子外的树叶飒飒声清朗悦耳。 他说这些话时,眼神和神情倒是认真,诚恳。 但是这厮,道德上和床榻上,完全各干各的。 申令祎迟疑着。 他说的这话,肯定是不可信的。她就奇了怪了,为什么谢允总是做出一些野蛮村夫的行径? 她还是挺希望,自己的夫君是体贴入怀的。 虽然有时候自己身上也会游离一些别样的快感,但是,疼也是实实在在的。 她将衣物拨开,露了出来,说道:“你看,万一破皮了怎么办?” “你打我。”谢允懊恼道。他刚才看见了,好像那层薄白的皮,真的快要破了。 申令祎心里来回想了想,决定暂时还是不要和他计较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可要记住了,这是最后一回了。若敢再犯,哼哼,让我游戏你是不可能了,伺候你也是不可能了!” 她冷冷道。 谢允点点头。又问道:“刚才赶我走,是气话还是实话?” 申令祎哼哼道:“再犯,就是实话!” 她今天穿了一件半新的窄褙小袖掩袊银鼠短袄,里面是鼓鼓囊囊,小山堆似的胸脯。 腰间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深色宫绦,脚下穿着羊皮小靴。 鬓发玄髻,光可以鉴。星眼浓眉,顾盼神飞。 谢允心里欢喜,脸上也不疼了。道:“再也不敢了。” 补偿重复章 名:前未婚夫的谋害 日头高悬,冰消雪融。 俩人坐马车去申府,路过书肆时,谢允叫停了马车。 申令祎正抱着一个手炉暖手,马车停下来时,问:“怎么了?” 谢允说道:“只学四书五经这些教材类的书,应试下乡试考个童生尚且还可。府试却不够用。” 接着说道:“我给申愚买些书,” “我也想去!你给我买几本时下新出的话本子。” 谢允打开厢帘,从马车上跃下,说道:“下来。” 申令祎弯下身,扶着谢允的手臂,一起进了那家青云书肆, “您请看,这是由一位官拜三品,致仕了的大人新撰写的八股文入门教学。来一本吗?”书肆的掌柜见有人进来,直奔辅导书区域,走过来说道。 虽然他又很赞同地说道:赞同道:“八股文若做得好,随便做什么东西,要诗得诗,要赋得赋,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但是很多学子皓首穷经,也不得要领,买了这本书呀……”1 他见谢允年纪不算大,最近京城中多有赶考学子来逛,便误会了。 “包起来了。”一本崭新墨迹的《八股文入门教学》递于那位看书肆的掌柜。 在本朝,能买书自由的非富即贵。掌柜的欣喜,去命小僮包扎。 谢允扫了一眼,不见申令祎的身影。 这时有一个书僮打扮的人,走到掌柜前,问道:“张掌柜,那本叫《金瓶梅》的小说,着者最近更新了吗?” 时下最流行的话本子莫过于《金瓶梅》。市面上的很多话本子,都能找到着者,或是潦倒书生写来补贴家用,或是文人墨客抒发文采。而这本爆火的《金瓶梅》,没有一个人知道是何人所着。 也只在这家书肆售卖,书的内容别开生面,阅完令人流连忘返,欲罢不能。 据说里面还草蛇灰线地编排着奸佞严小阁老。 总之,每天都有人来购买,张掌柜已经见多不怪,他也颇喜欢阅读这本书,甚至还请了丹青手为此书做插画。 以期为此书增加更大的看点。面前这个书僮,他打眼一瞧,就知道是替哪家的纨绔公子来买的,他拨弄着算盘的手停住,眼珠儿转了一转,道:“此书供不应求,只剩一本了,别人已经订了。” 书僮心急了,说道:“怎么会呢,这么小众的书籍,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知道?”买不到,少爷指不定骂自己一顿不中用。 张掌柜缓缓道:“我问你,你家主人可喜?” 书僮不假思索,道:“自然!” 张掌柜旋即说道:“什么小众?只是不便明着传播,私下里,不知有多少如你家主人这般慧眼独到,博览群书之人。” “你来晚了,自然就抢不到了。” 书僮急得站在那儿来回走动。 张掌柜从暗柜里拿出了一本装订精致的书册,说道:“还有一本。” 书僮欣喜,十分庆幸地说道:“好,我买了,我买了。” 张掌柜道:“只是这本却与往日不同。” “你说,你说呀!”书僮见掌柜态度迟疑,急道。回去晚了,少爷又要骂自己去偷懒了。 “这本书,你看啊。纸张用的都和之前不一样,里面还有我请丹青高手所题,图文并茂,高雅脱俗。本是在下私人收藏,虽愿割爱,哎,却不见得你愿意花四两银子买走。”掌柜叹气道,语气里有一种替该书不逢明主的可惜之意。 “说了半天!就是银钱涨了,我当是什么。”书僮拍了一锭官银在柜上,脸色阴沉道。 “额……好的。”张掌柜接下银子,急唤小僮来包扎,他转身去了银箱处,拿出一杆金铜小秤,称重找零。 …… 申令祎搜寻了七八本话本子,捧在手里。 谢允在最里头七绕八绕,终于找到了她的影子。 语气沉道:“我一转身,你就不见了。” “天子足下,首善之区。我还能被拐子拐了么。”申令祎将一摞书册,放在谢允手上,虽是狡辩,但是话音里含混着认错的味道。 谢允脸色缓了缓。 不经意间,他看到了在书肆一角,有抄书的书生,眼睛痴痴地望着申令祎。 说道:“走。” 申令祎走了出去,到了马车前,踩着脚凳,提裙上去。 帘子打起,谢允紧接着上来。他回来后将一堆书册放置于马车中设的一个石榴小桌几上。 说道:“你买的这些,都是什么?” 申令祎伸了伸懒腰,打着哈哈,道:“杂文广记。” 谢允抬手要翻,申令祎摁住书,拿开了他的手。 谢允眯了眯眼眸,手岿然不动,道:“怎不让我看?” “这非鸿儒巨着,叫你看了,难免心道我审美不好。”申令祎说完,睥睨了他一眼。 “不会。” 申令祎松开了手。 马车平稳地行动,她不经意间瞥见了书肆廊下一角。有几个带着湖巾,书生打扮的人在伏案抄书,道:“瞧他们多么努力读书。很应该让申愚来看看。这么冷的天气,坐在门口对着凛凛寒气,也要抄书赚取束修。” 谢允也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只看了一眼,便转回头,淡声说道:“考上了就会好起来的。” 申令祎忽然问道:“哪怕只是考上童生,朝廷不是也给粮食银钱吗?他们……” 谢允道:“可能家里有其他负担。不清楚。不过如果他们这次能考中进士,大部分苦难都会迎刃而解了。” “考中进士,就可以解决那么多苦难吗?”申令祎疑声,问道。 京中有一班很出名的,戏名叫《铡美案》的小戏,戏文里面说:“这里有纹银三百两,拿回家去度饥寒。教子南窗把书念,读书你千万莫做官……” 做官不好吗?答:在大明朝做官不太好。 大约是和被官绅害到家破人亡,无钱殓藏的经历有关。本朝开国皇帝最恨贪官富绅,俸禄定的也非常低,仅够几口人粗茶淡饭糊口而已。 在大明为官,贪污六十两就可以处剥皮填草之刑。 虽然历经了一百多年,到了本朝时待遇和地位已经大幅度提高,刑罚也没有那么残酷了。但是总体来说,做官的正常收入还是不足以让人大富大贵的。 谢允答道:“不一定要做贪官才能改变生活。考上进士就可以了。” 他接着解释道:“有一种事情你不知道。一个人若得中进士,就会有人立即前来为他‘出谋划策’,比如如何买田放债,如何影响诉讼。你看看,光这两件事都能赚多少钱了。又有一些放债人会专门借钱给穷困的京官,等到一旦后者派任地方官,这些债主就随同任所,除了取回借款之外,还可以本外加利,利又成本。” 申令祎双眸睁圆,讶道:“一个地方官儿而已,怎么有这么大的权势。” 谢允闭眼,似乎在养神,缓缓道:“对呀。你没有读过《吕氏春秋》是。还是一介商人时的吕不韦,在结识秦国的王子子楚后,很兴奋。回到家就同父母商议如何赚钱。 吕氏父子的交谈就很好地回答了’什么生意最赚钱‘这个问题,投资农业利润的回报大概是十倍,投资珠宝的利润是一百倍,而培养一个王子登上王位,回报则是无尽。总结:投资权力就是最最赚钱的生意。” “啊,这……” 谢允轻笑了一声,道:“就单拿地方官儿来说,他们综揽地方上的民政和财政,致富的机会极多。至于官员本身向这种社会风气投降的程度则各有不同,在似合法又似非法之间取得一部分额外收入补助俸禄的不够用,以保持官员阶级的生活水准,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与情操无损。也就是说,稍微利用权力运作一下,就富足了。” 他一面说,一面翻着一本印刷清晰的优质话本子,里面的内容让他眉头抽动了一下,有点匪夷所思地看向申令祎。 …… 谢家的马车直到消失在街尾的拐角。有一个拐角处的男子缓步走出来。 那人长得眉目方正,举止贵气,穿戴不俗。一看就是官家子弟。 事实上,他柴宁容确实是一个官家子弟,其父在扬州为官数载,在当地很有声望。 柴大人从扬州知府调任京中,而他也要来京参加今年的会试。 攻书枯燥,今日在帝都京城中逛逛,在一家伞具铺挑东西的时候,柴宁容看到了自己的前未婚妻:申家嫡女申令祎。 本想掉头就跑,然难耐心中痒恨,便趁她没有看到自己时,忙掩身躲进了书肆里的一处角落。 见她香髻微堕,眉眼清冷。着一件鹅黄色的修身衣衫,一举一止见之忘俗, 她还是这么美,丝毫不受当年之事的影响。 可是自己却因为此事,不仅没能和这样一个美人结为夫妇。还大大地在友人面前丢完了脸。 今日,柴宁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当年的那件事,其实,一开始他还是很后悔的,后来在母亲和朋友的劝说下,才渐渐好了起来。 今日又遇见了她,见她比之前出落的更加动人,如有一只手从深井里提出来了一只木桶,把他的懊悔和遗憾也带出来了。 他不禁心中怒骂狐朋狗友出馊主意,让喝多了的自己,答应了那个赌约。 这还要从母亲邀了许多女客,来家中花房赏海棠说起。 申令祎未来会是他妻,这他是知道的,柴申两家长辈也定下了婚事。 老实说,他第一次见她时,心中不单是惊喜,还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落寞。 在母亲住处,花厅里,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申令祎,心中惊喜跳跃,却也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态度,淡淡的。 这一淡,就淡了四年。自己本就有些自卑,又见她身边一直有镇国公府的段小将军围着,那种刺骨的难受,一忍,就忍了整整四年。 虽然在客房里发生的那件事,是朋友鼓动撺掇的,但是自己知道,当时自己只不过是三四分醉,天知道他有多想娶她为妻。 记得当时,自己竟没忍住,开口问了她,是否不喜欢自己。 得到了她的亲口承认后,自己的三四分醉意,被无限放大。 当时想着,既然她已和段小将军暗通款曲,还没过门,就已给自己带了大大的绿帽子。 而自己却毫无办法,因为她若不可履行婚约,想来她的父母多半会支持。 她悔婚后,不仅不会嫁不出去。那个痴心于她的段小将军还会娶她,到时,她会成为比自己家还要高贵的世子妃。 所以,就做了一件理智又冲动的事情。要了她,将这顶耻辱,如数奉还给段小将军。 闺房play 申父早早备下酒席,府中上下丝竹悦耳,锦绣满眸,筵开玳瑁。 酒席设在迎春厅,一众丫鬟婆子手中提着佳肴,乌泱泱顺着乌木长廊往迎春厅走去。 满府上下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廊檐下悬着玻璃画圣寿无疆纹挂灯,烛光明亮,在风雪中摇曳晃动。 冯氏去了佛堂拈香下拜,为远行的谢允祈祷了,方扶着冯妈妈的手往迎春厅行来。 遥遥瞧见倚在上坐青缎软席上出神的申令祎,冯氏挽唇,带着些病容的脸上微笑。 进了迎春厅,冯氏说道:“别等了,申愚这孩子,难得认真刻苦一次,这不,在书房里不出来。” 申令祎笑道:“真的,那很好呀。” 冯氏旋即道:“允之,去吃饭。” 她和申令祎没去,而是去了琴瑟斋,冯氏坐下后问:“申愚去见客人了。” “不是只有我和夫君吗?” 冯氏顿了一下,说道:“你弟弟,不是有一个朋友吗?他来了,所以我就没让他出来见客。” 申令祎微微点头,也没去问是谁来了。 空中上悬着一弦朗月,申府里也恢复了安静。 谢允带了点酒意,回到山月居。 申令祎正在房里与奶妈收拾他出门的衣物。 谢允站边上,静静看了几眼,去了外间坐着。晚些回来,奶妈已经不见了。 地上也如同家中屋里那样,摆了大小几只箱子,都是赠给他的衣物。 申令祎正坐在矮凳边,叠着他的几件衣裳。见他进来了,也没起身去迎,只说道:“我母亲向人打听了下,余杭那边气候适宜,冬温冷,夏凉爽。就是沿海可能会关节痛风,因你说去个半年也未做准,是故这趟出门,帮你多收拾了,除了这会儿要穿的袍、裘,另有十套中衣,十套换用的内衣。内衣都是细葛料。另有为天热准备好的薄绸” 谢允视线扫了一圈地上的箱子,温声细语地道:“这些你看着办就好,怎麻烦岳母大人。” 申令祎淡淡微笑,低头把摊在床上几件衣裳拿起来,说道:“这是母亲问我要了你的尺寸,让裱衣铺赶做的,你要不要试试?” “好。”谢允答道,旋即问道:“浴房在哪里?” 申令祎站起来,走过去告诉了他。 他乖乖地去了浴房,片刻后,沐浴而出,换上了屋里早已备好的一件干净寝衣。 申令祎拿着衣裳走过去,为他穿引。 他人高腿长,衣料颜色都是她亲手为他选的,他素日喜的天蓝,月白,藏青,石青。 衣裳也做的大小合适,只是有些心疼这些料子,都太昂贵。 “让你赶上了,今年母亲出手阔绰,东西银钱,流水似的给我。” “嗯,替我谢过岳母了。” 谢允说道。 “母亲说了,只要你对我好,就是谢过了。”申令祎懒洋洋地说道。 谢允坨红的脸上露出一抹柔意,说道:“天色不早了,你歇了” 申令祎垂了下眸。 两人各自上榻,早不像先前那样缠的如胶似漆。而是各自怀着心思。 申令祎半张着眼睛,心里有个疑窦,正玩绕着发丝时,忽听谢允在一旁道:“明日你去跟岳母说,你突然改换主意了,要跟我一起去余杭。” “???”申令祎一听,睁大了眼睛,转脸看他。 “你就跟她说,我一个人不在京中,新婚夫妇分住,终是不妥。“他也翻过来了身,又道。 申令祎缓缓说道:“我也知不好,可是反正以后我们还有几十年过呢,不在于这一时,有什么不妥?况且,我留家里守着,也是我应该遵的本分。” 谢允眉头皱了起来。盯着她。 申令祎往他那里挪了挪身子,柔声说道:“夫君,我盼着你早些回来。” 谢允神色淡淡:“几乎一年,我怎早些回来?” “夫君。”申令祎耐下心劝道。 “你别说了,你不去,我就不想走了。”谢允目露出一抹痛苦,他胸膛里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扭住了,慢慢地紧紧纠结在了一起,难受,很难受。 “”申令祎看着这一幕,沉默了。 这种神色,也曾在自己的脸上出现过。前世的那四年,每当谢允要远出时,自己也是这般不舍和依恋。 看在前世谢允也哄过自己的份上,申令祎有些不忍,话里就带了点安慰的意思。 “夫君,没有一年那么久,我得空了就去陪你。” “如果你一直没空呢?”黑暗中,谢允眸光如星碎。 “胡说!我一年都不见你,怎么可能舍得?” 谢允当年的原话。 “那你打算何时来陪我。”谢允看着她一双真心流露的眼眸。多日来一直伴随着他的怀疑,似乎在被一点点的洗尽。 “初秋,初秋就去。”申令祎想到,初秋时节,蒙古牧民开始放牧,届时肯定蓟州的收购站,会进入冷期。 索性去陪这个人好了。 “五月初之前来,我还从未在南方的梅雨季节生活过,你来了,我们一起。” 他忽然坚定道。 五月初,那岂不是根本没分开多久? 谢允正月出发,从京城走水路到浙杭,最快也要半个月。 又要自己五月初之前赶到,也就是说,只留她一个人在京城,才四个月而已。 “若没有什么事,我定会五月时就去。”申令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意满满。 “五月初,你不来怎办?无诏不得入京,我都无法回来带你。” “我既答应你了,很大可能做得到的。一定去。”申令祎抬起决心已定的眼睛,笃定道。 谢允郁郁不乐地闷声“嗯”了一句,将他沉沉的脑袋埋进自己肩上。 申令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如哄睡般轻柔有度。 半晌,谢允吐出一口郁气,抬起身子,眼睛直直地望向了她。 “夫君,勿如此。这是在我家,夜怎好唤水?”申令祎蹙眉,目光凝视在谢允脸上。 “浴房的水可以用两回。”谢允轻声说道。 屋中漆黑一片,全靠着窗子外浸射进来的朦胧月光,才能看清彼此。 闺房之乐 夜深沉,不知是几更了。 轰隆隆—— 远处天际又滚过来一道雷声。 申令祎情不自禁地往抖了一下。一阵夜雨被风卷进了窗牖,噼里啪啦声中,浸湿了窗台,也要溅到了里屋来了。 申令祎迷茫地看向外面,轰鸣的雷声,蓝色的闪电。 小腿上濡湿,她惊讶地转过头看去。 从小腿,到大腿里,申令祎看着他越吻越往上,渐渐感到有点心慌气短。 他一开始,只是抚摸着她的小腿,可现在,都要亲到不能被亲的地方了,也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以他的无耻,他不会是想…… 她的一双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脸上飞速掠过不解和疑惑。喉咙里压抑住的嘤,叫已经快要破腔。 “你,你不要。”她慌忙去掰开他的头。 他抬头了看了自己一眼,问道:“一定要很快来陪我,好吗?” “我都答应你了。”申令祎咬唇,慌道。 不等她说完,他头伸了一下,吻了上去。 “你,你,”申令祎羞极了,不住摇头,一股冷电流过,按向他脑袋的手好像也失去了大部分力气。 仿若浑身浸泡在温泉里一般,她竟然全身失去了力气般,脸色醺醺的,扭动着身子,微微发抖。 “别这样。”她看了一眼,又慌乱闭眼。 老实说,她还是喜欢的,甚至是有点舍不得他不再吻她。 谢允也终于抬起脸,问道:“喜欢吗?” 申令祎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眸里还带着不少的余潮水光。 “喜欢吗?”他又问道。 申令祎喉咙里溢出来一个“不”字。 “哦。”谢允阴阳地应道。 一刻钟后,她觉得真的不能再口是心非了。 谢允放过了她,以帕擦嘴后,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问道:“你就不在乎我,别后悔。” “……”露深更重,夜幕愈来愈漆黑,申令祎默了一瞬。问道:“夫君何意?” 谢允并未看她一眼,背对着她,缓缓说道:“我在余杭,一天到晚闲着没事,万一哪天忍不住了,你可别怪我。” “夫君。”申令祎生气地捶打了一拳他的后背。 “打我?等我走了你就打不到我了。”谢允翻过来身,一下子握住了她如雨点般的拳头,立刻她就打不得了。 “夫君,你不准。”申令祎嗔怪一声,其实心里打了个冷颤,原来,装出对一个人的迷恋,是件很难的事情。 谢允脸色好看了些,双目中也多了些柔和,说道:“你说不准,若我不听怎办?” 那就休夫,一句话也不和你多说了,申令祎心中如是想道。 谢允支起胳膊,垂着眼睛,望向躺在身下。如一枝催开的娇花,双眸微眯,嗔怪着自己。 他立刻就想到了昔日里她盯自己紧紧的样子,夜不归宿时,双眸如猫般锐利,一处不落地观察着自己。 想到了,不免轻笑出声。 “夫君,不听吗?”她忽然眨了眨羽睫,说道。 谢允怪声怪调地“唔”了一声,因为身上上扬着一样东西被她扭按了一下。 “你都不在乎我独身在外,何必问这个。”他嘶嘶吃痛了一声,说道。 走廊里早就点着灯笼。一阵晚风恰从走廊穿堂而过,拂逆着外间里的那扇窗子。 谢允的眸底之下,仿佛也蒙上了层不定的暗翳。双眼不眨一下地看着她。 申令祎的声音微微扬了扬,道:“什么时候说不在乎你了,你要胡思乱想,是吗?” 夜间的寒风将她耳畔一垂乌黑发丝给吹开了些,羊脂白玉似的脸颊上,眸含春露,透着股调皮的劲儿。 谢允猛地心里头一痒,似被什么给轻轻挠着一样。犹疑着,神色变得一本正经说道:“哦,你在乎我?” “当然了,夫君不要胡思乱想了,我的心,如你的心一般无二。” 谢允微微扬了扬眼,盯了她半刻。 “若敷衍我,有你好看。”他忽然恶狠狠道。 “我晓得了。”申令祎脑袋动了动,娇笑道。 谢允盘腿坐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起了的玉足,说道:“我在余杭无事可做,你来了,我带你在苏杭玩玩。” “真的?”申令祎欢喜道。 “何时欺骗你?”谢允揉捏着她的脚底心。 “夫君……怎么会无事可做?”不是说,地方官综揽地方上的民政和财政来着的吗?谢允也不像是不任事的那种人。 “你不知。浙省是赋税重地,上上下下都是霍李张三大豪族的人。我一个外人,怎么会让我插手事务?”他接着说道:“在哪里一年半载回来就算了。” “怎如此消沉?”申令祎问道。 “在不和豪族利益发生冲突的前提下,我能做的事几乎没有。我只能说,我会尽力为百姓谋事。” 申令祎心坠坠的,低声唤道:“夫君。”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他翻身下榻,点亮了就近的一盏灯台,屋里顿时亮了些。 “额……”申令祎嘴里,不自然地为难出声。 “天还早。”谢允唇角翘了翘,迈步向前走来。 “不要了,这是在什么地方?”申令祎蹙眉,有点怒气道。 “水可以用第二次。”谢允爬上来,重复了一遍。 “你,你太让人烦心了。”申令祎生气地背过身,气道。 谢允瞬间忘却了一切烦扰,抱过她的细腰,神情愉悦地亲吻着她。 申令祎蹙着眉,闭目。身上谢允欢快地吻着她,没有任何睡意,像一只精力充沛的年轻斑豹。 申令祎叹了一声,抬起手臂,轻轻拍了几下身上之人的后背。 意思是让他先起来,停一下。 洋货铺开业(为投潇湘票的宝宝加更一章 谢谢您的支持) 谢允不明就以地松开嘴,看向她。 “这都几时了,屋里还有烛亮,明日有脸见母亲否?” “你想怎么办?” 谢允不甘道。 “先去把灯灭掉了,也不许胡来。”申令祎冷眼看了一下床幔外,那张亮闪闪的灯火。 谢允下榻,走过去照做。这时,头顶上传来一点轻微的动静,不似是风吹瓦檐的声音。 想是断枝落在房顶上了,谢允心想道。 之后,就这样半推半就地,两人动作幅度很小地进行着这场还算默契的情事。 段珪如一只夜间行走的东北虎。一身玄色衣袍,英挺的身姿隐没在夜色之中。 他今天来找申愚,因二人酒醉。冯氏便安排他在了沧浪亭的客房住下。 傍晚时,他听到申家两个交谈的下人说,大小姐回来了。 几乎是那一瞬间,他一下坐起,慢慢地,对申令祎的思念翻江倒海般涌来。 所以夜深后,他不受控制的,摸来到了这里。 对别人来说这或许有些困难,但对身手矫健的他来说,飞檐走壁,这并不是难事。 在任何地方,他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般来去无踪。 此刻,他站在了山月居的房檐之上。拿下了一片瓦。 屋中的事物并看不太清楚。 因为屋中只有玄关处的灯台上点了一盏烛,烛光遇风,忽明忽灭。 段珪一双如鹰般的眼。透过这一片瓦的空隙,在屋里找寻着,每到夜深时就会出现在自己梦中之人。 月光忽亮。他瞧到绣被隆起,里面侧卧着两人。绣被齐胸,申令祎雪白的膀子搭在外面。如墨的青丝散乱在后背,肩上。 被子上面,一只大些的手和她的手握在一起,他几乎可以瞧见她青葱指尖上凤仙花汁的颜色。 她闭着眼睛,却不是如睡着了般安静。肩膀上下动着,半片酥脯若无若现。 他迅速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了。夜风飒飒从耳边掠过。似乎在提醒他应当走了。 他拿起了旁边的那片青瓦,最后又看到了申令祎脸上忍耐的愉色,手像是被铅水浇筑了一般。 顿在了半空中。 他看到,申令祎转过了头,吻了身后之人一会儿,情浓意蜜,不在话下。 两个人翻了下身,换了一个方向睡下。 他捏紧了那块儿瓦片,要将瓦片捏碎成粉末一般。 翌日一早,申记洋货铺开业。 门前左右各高挂着一串很长的红炮竹,随着一声欢庆,噼里啪啦了一阵子。 炮竹的碎屑撒了满地。 洋货铺选在了北街上的一处地理位置一般的地方,因为对外营业的对象是城中的富裕人家。 做的也不是快销生意,无需花非常高的价格买了一处不错的院子。 现在的这家铺子,做西朝东,外面六大间是铺面。 后面是宽阔的十大间库房,和整齐干净的院落,以及几小间店中伙计们住的屋舍。左右邻里一个生丝工坊,来往着大多是妇人。 不远处就是五城兵马司衙门,不用太过担心遇到流氓冦首。 在一个晨光明媚的早上,开业仪式完成。接下来,就是要保证货源充足,质量上乘。 慢慢积攒起客人后,申令祎坚信会不少赚。 但是有了上一次被坑的经历,申令祎已经决定,要亲力亲为,她不仅要勤奋打理声音,每月的上旬,还要去蓟州的收购点视察。 虽说冯氏分给了她很大一笔银子,但是,这不代表说,自己会轻视伙计们的纪律问题。 …… 京洲渡口,申令祎玉立在码头上,一项皂纱竹篱的帷帽遮挡住了耀眼刺目的日光。 申家离这里有两个时辰的脚程,辰时用过饭,拜别了后出发。 日上三竿时,才赶到。 “夫君,早些回来,愿一切平安顺遂。”风呼呼吹散了申令祎略带哭意的声腔。 谢允迎风而立,望着她,问道:“你不会背着我去蓟州收草药和毛皮?” “啊……”申令祎呼吸滞了一下,迟疑着问道:“不可以吗?” 自己比较一般女子懂得多一些,因为冯氏就是商贾人家。平时他们家的在漕河上的商船,早就打点了漕河上的官兵,和运河上的各路漕帮。 所以只要一路打通了关系,肯定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你这样外出!让我怎能放心?要不你现在就和我一起上船。”谢允皱着眉头,沉声道。 “夫君,误会了,我不会的,我不会蓟州的。” “别是骗我的。”谢允似乎心有顾虑。 “嘿嘿,我不会出那么远门的。”申令祎微微笑道。 谢允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从京城到边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安全起见,她决定要招一些人,作为护卫。 看着谢允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一眨不眨。 申令祎恍惚间想起前世,谢允每次远行时,自己在府中送别,神情也如是谢允这般。 她读得懂他眼神里的许许不舍,和放心不下。 但是,她不想去信任,不想去沉沦。 嘱咐道:“夫君,这些东西你都帮我带在船上,路上若是有人买,你就卖了。” 谢允临上船前,忽然道:“我有一件非常想做的事,却一直没能去做”。 “夫君,何事?” “等我回来,再同你说。你知道记住,不许胡乱出门。”谢允安排道。 申令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五月初,你来了之后,我带你去西湖和钱塘江游玩。” 这是第一次听他说玩乐的事情。申令祎心里说不上多惊喜,有点渐渐激动起来。 不免对他喜欢了两眼,鼓舞他道:“夫君,战必胜。” 码头上人声鼎沸,不止官差和官船。水面上停放着数余艘船,有的是商船,有的是朝廷的漕船。 她现在在的这个地方,附近都有官兵把守,不让担夫走卒靠近。 来为出行之人送行的管家女眷很多,申令祎吩咐一行的家仆,把几个大箱子搬上去。 吩咐和谢允一起南下的来福道:“这几口箱子,都是家中用不到的东西,你们搬到余杭的住处用也好,送人也好 反正带走。” 箱子里装的东西,说值钱,也值一些钱。但是已经过时了,反正官员出行一路住官驿,又不用自己抬来抬去。 把这些闲置没用的东西都处理掉。 男人走后。 正月十五,黑夜静谧。偶尔有礼花在空中绽放。 早上起身,饭也没心情吃,匆匆去了赵氏屋里,向她请安。 没办法,谁叫人家儿子不在呢。 在赵氏那里陪坐,心中也不似之前那般怒结,洋货铺生意颇有起色,并没有时间同她生气。 谢允走了十天后,春景堂的夜,也从这些时日的靡乱浮躁渐渐恢复了往昔宁静。 谢家不像别的高门大户。人口本就不杂,加上妻妾分院居住,如今更是简单。赵氏那里谢允已说没什么事的话初一十五去一次就行了,家中主君也走了。这三间大屋便都空了出来。偌大的一座院子,入夜之后,亮着的灯火也全灭了,看着有些显得孤清。 申令祎这些天,却过得相当充实。谢允走后的第一天,从去年底慢慢重新选拔上来的各管事仆妇齐齐到她跟前等着拿对牌钥匙,领派差事。 晨昏都来汇报一次,随后看了下,也不是全看,只是随即看点,一睁眼,这件事就能忙上一整天,一直到天黑咕隆咚,才能歇了下去。 掌灯时分,奶妈绥娘唤了下人,把熬制好的兰汤抬进了耳房,她净手后,正要伺候申令祎入浴时。 申令祎有些不自然地婉拒道:“绥娘,我自己来。” 绥娘略瘦的脸庞上绽出一抹笑意,道:“大小姐与奴婢生分了。” 她因要照顾家中有咳疾的儿子,一年前就没有陪嫁到谢家。 “绥娘,不是这样的,只是我渐渐习惯一个人沐浴了。”申令祎笑眼上弯,解释道。 她的身体已经和一年前不太一样,已经做不到像一年前那样坦然地展示给奶娘看。 因妯娌霍书仪最近在忙着开源节流,申令祎去东院看了一眼,霍书仪与她商量把谢府中间的那个莲花湖包出去,让承包的人每年送新鲜的莲藕和莲子,还有分红拿。 申令祎也心动。荷花湖便承包了给了下人,只用等年底分红。 申令祎无所谓,不差分红用。但就怕赵氏又叽叽歪歪生事。 于是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并未告知赵氏。 兰汤氤氲,申令祎褪下小衣,抬起腿进去坐下。 沐浴时,感到了水渐渐凉了下去,申令祎叹了口气,怀念起母亲在金陵买下的一处山庄,半山上的温泉,消困解乏,泡上一个时辰也不会冷。 她从浴桶中站立起来,散发赤身。水面上荡起了一朵朵干兰花,依稀映出她高高挺起的酥脯,竟比出阁前高挺了一倍。 这是她不好意思让绥娘进来侍候的原因。 申令祎掬水,热水掠过腻白的腰腹。半晌,抬腿而出。 她的身段虽不及成熟妇人那般丰熟,却胸臀不知何时已变得浑圆,腰肢盈握,窈窕修长。配上一身脂玉无暇的肌肤,耀眼若雪,柔美的几乎令人不能直视。 申令祎拿过一条干燥柔软的棉巾,擦去水珠。换上了一件新做的细绸寝衣。 绥娘在她上榻睡后,只留了玄关拐角处的一盏油灯,掩门退去。 …… 谢允此行差不多途径了京杭运河上的所以渡口,到了杭州府渡口时,开始换马车。 人还未到余杭上任,便知道了杭州府知府是谁:被很多他管辖范围里百姓当做门神供奉的海瑞。 说起这个人,还要从严氏父子倒台的那一年说起,在严党垮台后不到一年,有一位奇人做了一件震惊朝野上下的事。 说他是奇人,这位奇人并不是像严小阁老那样身负奇才的人,而是一个奇怪的人,一个奇怪的没品小官。 嘉靖四十五年时,嘉靖皇帝收到了一份奏疏。自从当时的首辅当政后,广开言路,支持官员尽情上谏。所以那个时候,嘉靖皇帝收到的奏疏比以前多了很多,申冤有之,状告有之,拍马屁有之,攻击不顺眼之人有之,只有一件事没人敢骂,那就是嘉靖皇帝的信仰:修道。 要知道,嘉靖皇帝虽然老了,也不能再随心所欲了,但他也是有不可挑衅的底线:文武百官们你们搞你们的,朕搞朕的,爱卿们治国,朕炼丹修道,井水莫犯河水。 什么都行,勿要惹我。人活一张皮,任何人都要面子。谁敢试图骂醒我,朕要他的命。 所以大家都知道这是个老虎屁股,都不去摸,即使是门生故吏遍天下,有事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徐阁老要劝谏,也要掂量掂量措辞,委婉动听地才敢开口。 直到海瑞的出现,嘉靖皇帝第一次被人各方面的批判。 “陛下沉迷修道,可哪位古代圣贤说过这套东西?又有哪个道士没死?就连教陛下长生不老之术的道士,他不也死了吗?”又在奏疏中提到了嘉靖为了修道大兴土木,对国家造成的巨大负担。 关于朝中没有臣子批评嘉靖皇帝的现象:“陛下您以为自己总是不会犯错吗?只是大臣们都阿谀奉承,刻意逢迎而已,不要以为没人说您错,您就没错了,您犯过的错误,那是数不胜数!”在奏疏中,把嘉靖皇帝登基以来的过错都一一列举。比如害死忠良,任用奸佞。 “您奢侈淫逸,大兴土木,滥用民力,二十多年不上朝,懈怠朝政,法纪松弛,大明百姓,民不聊生!” “您听信谗言,相信道士口中所说的‘二龙不相见’不顾父子的情分。您又天天在西苑炼丹修道,不回后宫,不理夫妻的情谊。于君于夫于父都不称职。” 海瑞骂完之后,最后的一段话可以当做对嘉靖任职皇帝期间的工作报告,即:“其一,嘉者,家也;靖者,净也。嘉靖,家家净也。其二,盖天下之人,不值陛下久矣。” 粗一点来说,就是:在嘉靖您的“英明指导”之下,大明朝的百姓们家家户户都成为了穷光蛋,他们心中早就不臣于陛下了。 舍生取义,不过是如此了。 话说回来,在本朝最重视出身,进士为上,庶吉士是为上上,至于举人,连一般都算不上,只能算下等。 但凡是进士出身的官员,立了功有人记,出了事有人保,从七品官做起,几十年下来,哪怕仕途在坎坷不顺,最差也能混个从五品副厅级。 但要是一抓一大把的举人,就算候到了官缺。也要从九品干起,年年丰收安泰,能混到七品退休,就算是仕途风顺了。 海瑞举人出身,能官拜正五品知府,也全仰赖他这次上疏博取的盛名。 赴宴 四月初二,草长莺飞。今日工部侍郎李大人府上为次孙摆满月酒,因初来京中,不易过奢,只摆了十八桌,请了一些素有来往的亲戚女眷。 申府作为李家板上钉钉的姻亲,自然是贵宾,申令祎带了一个小丫鬟下轿,进二门内后步行,绕过一个福寿安康的影壁,才进了迎客堂。 迎面一个身着挑金边茜红百蝶褙子的女孩便迎过来,笑道:“你们总算来了,我从和母亲从早起便等着了,偏你们还迟了!” 申令祎看了一眼眼前年龄不大,活泼开朗的女孩,心中度了几度。知李家嫡长女年纪和自己相仿,想来眼前这位小姐应该不是了。 她也笑着回说道:“早知道妹妹在等我们,便是飞也飞来了。” 那女孩遂牵起自己的手,亲亲热热地往正厅里走去。 她鹅蛋脸庞,白皙俏丽,开朗活泼。牵着她的手来到正厅里后,笑声朗朗,道:“申二奶奶来了。” 时下称已出嫁的女子,都是姓氏加她在夫家的辈分。 厅中中间有一位满脸喜气,穿着一身姜红六团迎福锁边对襟直缀,腰系一条墨绿宫穗,着同色月华裙的妇人,被一些满脸堆笑的女客簇拥着。 见她进来,款步过来,笑道:“申家囡囡,请坐,请坐。” 观众人对她态度,她应该就是李大人正妻,袁太太了。 厅中人太多,所以设了好几个高腿海棠锦缎凳几,乌泱泱的一屋子女客。头上的累丝金凤,攒珠步摇,白玉鎏金簪珠光宝气,耀目明亮。 有一大丫鬟引着她左上首落座,袁太太笑意盈盈地瞧着她,一双美眸不错目地看着她。 申令祎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了下眸。 这个小动作自然被袁太太捕捉到了,暗暗惊叹,京城地界竟有如此盛貌之人,若是入宫为妃,岂不是宠冠六宫? 见人到齐了,外面走进来一个体态丰熟的奶妈子,抱着一个大红的锦绣襁褓,一面轻拍着一面笑着欠身行礼。 袁太太走上去接过,一众官眷纷纷恭贺道喜。还有几个带着宝石戒指,赤金戒指的太太伸手去摸小婴儿的脸,小婴儿先是咯吱咯吱地笑着,惹的一众人欢喜不已。 后来约是有些困了,小小的脸上张着嘴打着哈欠。 袁太太交给奶妈子抱着,道:“诸位,宴席已经备好了,大家随我来。” 众人齐刷刷地站起来,随着袁太太出去。 袁太太一面热络地和申令祎问寒问暖,一面委婉地打听着申家的情况。 申令祎知袁太太所思,便都一一答了。 说完,心里便觉出一点异样。她自问自己家在京中官员中虽平常一般,但论财富和在金陵的根基,也不是太差。 怎么袁太太的笑容有那么几个瞬间,笑的有点勉强了? 没一会儿,众人沿着乌木廊走到了饭厅,数十位丫鬟端着一道道佳肴鱼贯而入。 尽管申令祎年轻,但也坐在了主位,一旁坐着方才那位迎接自己的女孩,见她言语间慧黠爽朗,很合自己的性子,便多聊了几句。 李承夏,袁太太的三女儿,她说完自己的名字后,又道:“我该叫姐姐什么?” 申令祎道:“你不介意的话,叫我姐姐也可。”听到她叫李承夏,便知她不是申愚的未婚妻了。 心里不禁纳罕道,俩家人见面,怎么不叫李家长女李春初出来? 怀着疑窦吃完了饭,李家的下人又给众人上了茶。清香宜人的六安瓜片,沏过了两回便现出好看的青色,申令祎品了一口,放下了那盏薄胎白瓷茶碗。 垂首间,见李承夏一直在看着自己。 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李承夏忽然眨了眨杏眸,羡慕道:“申姐姐是金陵人?” 申令祎点点头。 李承夏说道:“不愧是江南水乡,真真养人。金陵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申令祎见她热情大方,虽然不是很想说话,但还是想了一想,道:“金陵的箍桶巷,有一个卖梅花糕的货郎,他做的梅花糕,不输京城稻香村。” 李承夏笑道:“是吗?等大姐姐嫁过去,我去她哪里玩,一定去箍桶巷买上几方梅花糕。” 申令祎笑道:“好呀。” 下意识地脑海里生出一种直觉,李家三小姐,好像一直在套自己话? 比如说,她方才无意地提到金陵,又顺势提到李春初婚后住在哪儿。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而然,但是总给自己一种直觉,李三姑娘似乎是刻意地在打听一些事情。 转念一想,李春初正在待嫁,也不好问这样,所以她是替李春初问的。 女子成婚前,似乎都会想七想八,越想越恐惧,想到自己婚事和谢家定下来后,自己也是每天情绪波动到不思食寝。 申令祎温声劝慰道:“放心,我爹爹虽在京中为官,但是毕竟族里都在金陵,等申愚三年后得中进士,谋金陵衙门的一官半职,到时候,你绝对可以有机会去金陵。” 李承夏点了点头。 袁夫人看了一眼已经喝完茶的众人,便说道:“今天日头好,我请了一班京城的小戏班子,大家赏脸,去听听。” 说完。屋里的女眷无不应声站起,都要随着袁太太出去。 额……这些人。虽然她一个都不认识,但从她们的装扮和佩戴上来看,应该都是家境不凡的当家主母。 李大人官做的是不低,但是京城六部九卿,侍郎加起来也不少,怎对袁太太如此奉迎? 这让她心里生出来点不自在,自己言语举止上,对未来的姻亲袁太太是客气和适当的亲近的,见她们如此热络。 倒把自己比得是个异类似得。 申令祎挥去脑海中的不适,跟着人群去外面。 院子里珍花异草,绿篱假石,宽阔的院子里,搭建了戏台,戏台的正前方,摆着席面。 申令祎本来在后面走着,不知何时就走到了前面,很自然地坐在主席客座上。 众人并不觉有何不妥,一阵阵谈笑间,戏台上也传来挑弄乐音的声音。 未来弟妹的生存环境 大丫鬟把戏文册子呈上来,袁夫人点了一出西厢记里的《长亭送别》 申令祎暗笑,说的请的是京戏班子,却点了一出昆曲? 随着戏台上嗯呀-咿呀的婉转吟唱。 有那么一瞬间,申令祎便觉着不对劲儿了,说的是请的京戏班子,却点了一出昆曲西厢记?且这种戏文也不适合未婚女子听,。 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席上,没看到李承夏的人了,心中了然,该是避嫌离席了。 花旦:「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总是离人泪千行。」 「成就迟,分别早,叫人惆怅。」 「系不住骏马儿,空有着柳丝长。」 「驱香车快与我,把马儿赶上。」 「那疏林,也挂住了斜阳。好叫我把知心话,同张郎讲。」 花旦在台上迈着步子走了一圈,吟道:「遥望那十里亭痛断心肠……」 座下贵妇们看的颇有兴味。 如果不是在亲家面前要留给端庄贵气的好印象,申令祎都忍不住要打个哈欠了。 不知道这种戏有什么好听的。都是一个套子,左不过是些佳人才子,爱的难舍难分的事。编的连影儿都没有了,开口都是书香门第,父亲不是尚书就是丞相,生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这小姐无所不晓,竟是个绝代佳人,只一见了一个清俊的男子,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终身大事来,父母之命也不听了,诗书礼仪也都忘了。 反正,就是要跟门不当户不对,不知根底的男子长相厮守。1 「自家骨肉无需回避,你们见过。」扮崔母的戏子没好声地说道。 待生旦在亭中坐下后,崔母:「我,崔家选婿门当户对。三代姑爷得高魁,我把娇儿许你配,还望得个状元回。」 生旦:「老岳母休得挂心怀。自有蟾宫折枝开。」 「今当祝老岳母福如海。荣获宝马转回来。」 「斟满酒不由我离情百倍,恨不得与张郎举案齐眉。」 「张郎啊。学梁鸿与孟光夫高妻贵,又何必去长安寻那春闱。做一对并头莲朝夕相对。」 「不强似状元及第衣锦荣归。」 随着昂扬顿挫的声乐渐渐如滑入平缓湖面的小舟一样,申令祎知道了,这出戏要收尾了,接下来应该会唱她点的一出《打金枝》。 袁夫人剥着一颗颗白胖的瓜子,忽然回头问道:“祎丫头,跟南戏的戏班子比,你觉得这个戏班子唱的好吗?” “挺好的,比江南的一些戏班子过之不及。”申令祎淡声答道。 袁夫人笑着点点头,又回过头,继续听戏了。 花旦:「人生苦短别离,未登程我先问归期。」 生旦:「低下头心如醉,两泪汪汪不敢垂。青云有路终须到。我定要金榜题名金榜归。」 忽然,一道听起来很烦心的声音传来。 “太太,不好了,周家那个公子又来了。”炎天暑热,一个体型略胖的妈妈一路急急忙忙地跑进来。 袁夫人皱眉。 在一众妇人的注视下,那个婆子瞧到袁夫人冷静的眼神,喘了几口大气,说道:“太太,老奴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才冲撞了进来。” 一个贵十分好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呀?” 有道是家丑不外扬,这个太太忍不住问完后,方觉得失礼。讪讪地干笑了一下,便不说话了。 那婆子慌乱地抬眼看袁氏。 袁氏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问道:“什么事?” 那婆子脸上惊恐,迟疑着不敢说。 袁氏袖中的五指握紧,喝了一句:“没用的奴才!” 说完,便镇定地转过身,脸孔上依旧保持着体面的微笑,道:“诸位,我先失陪一下。” 有几位和李家相熟的太太反应过来后,连声说:“袁夫人,不妨事,你先忙正事的。” 袁氏微微一笑,欠了下身行礼,走了。 “啊,你们说,是什么事呀。”一个脸色丰润的妇人,嘘了一口气,忽然问道。 众人交换了下眼神,有的口舌紧的,不去议论别人家的是非,只淡定坐下看戏。 有的不怀好意的、按捺不住好奇的,走过去聚成一堆。 贵妇甲道:“方才下人说,周家的公子,这,周家的公子是谁啊?” 贵妇乙一双大眼睛,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不知道,不会是……” 贵妇丙轻咳了一声,道:“别说了,安静看戏。” 李大人主持泉州海船码头一事,只是地址还没选好。但是一旦朝廷定了下来!李大人肯定是最先知道的那一批人。 若是码头的位置一旦定了下了,附近的地皮商铺就会水涨船高。 所以说,跟袁氏搞好关系是顶顶重要的事情,利用信息资源,不贪不占就能赚银子,还有这么好的事吗? 虽然袁氏走了,但是李府的婆子丫鬟都是耳聋眼瞎的? 看戏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时有小丫鬟上来添茶上果子,戏台上也要继续唱了起来。 申令祎拿着一柄八宝团扇,举到额头上方,遮了一遮有些毒的日头。 袁夫人这一走,正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拱洞门那里,方才袁氏身边的贴身丫鬟,提着裙子匆匆忙忙地走过来。 众人的视线齐齐望了过去。 她居然跑到了申令祎面前,面有难色地说道:“申二奶奶,太太请您去春苑一趟。” 申令祎没多想,想来只是因为是亲家的缘故,才绕过这么多李家的女客,找自己的。 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身旁的几位夫人也上前一步,围上来询问发生了何事。 丫鬟看了一圈太太请过来的女客,不敢说道:“申二奶奶,您能随奴婢过去否?” 申令祎点点头,跟着丫鬟走了。 几位不认得的夫人也都齐唰唰地跟过去。 走过垂花门,绕过一条竹林夹道,到了一扇乌木沉香门前,门匾上挂着“春苑”两字。 走到门前,视线往里一扫,只见正屋大门紧闭,门口围了不少人在着急苦劝。 申令祎依稀听见几句,大小姐没事的等老爷回来,一定会还大小姐清白之类的。 申令祎立刻吩咐袁氏的大丫鬟,叫她安排一等女客先回另一处休息,她自个过去。 勾心斗角的李家人 李府当差的婆子对申家人是早认识了的,可今日却一脸尴尬神色,不知是不是该让申令祎进去。 正僵持着,袁氏身边的管家婆子急急赶来,把申令祎请了进去,一路颤声在申令祎耳边轻声道:“事到如今,老婆子就不瞒着您了,今日一早便有个男子,大中午的就跪在我们家大门口磕头,说要见大小姐和老爷夫人,若不让见便一头撞死在门上!喔唷,这可怎生是好?咱们姑娘怎这般命苦’ 申令祎听她说避轻就重,心里略一思索,便有些明了,顿步问道:“那男子,是李大姑娘的什么人?” 管家婆子纠结的眉毛都拧成了一股,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掩着帕子道:“真真作孽!我家大小姐不甚丢的帕子,怎被有心人捡了去。 那男子大概见过我家大姑娘几面,知道我家的宅子。便上门来口口声声说和我家大小姐两情相悦,说求老爷夫人成全他们。说求姑娘可怜她们母子三人给个名分,不然便跪着不起来。他在我们家大门口闹得多少人都看到了,哭号的满府都听见了,太太被气的旧疾都犯了,偏老爷一早就去衙门,老爷事忙,不知道几时能归。这,这,这跟前也没个能主事的人!我们太太性子柔弱,只会哭,全无办哎哟,佛祖在上,这是造的什么孽呀!” 听她说完,申令祎的眉间拢着一丝不解和疑惑。像李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一般人谁敢在门口造次,就是造次,也大可以让家丁打走。 怎么倒闹到了她的面前,难不成李家人竟一点也不顾着面子? 申令祎心里有疑,放缓脚步跟着管事婆子走着,刚过了半月门,便见一群丫鬟婆子围在那里不知所措窃窃私语,或说或笑或心急如焚, 皱眉转头便对管事的说道:“去把你家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请来,快叫不相干的人散了,这般围着看,算怎么回事?!” 管家婆心里一惊,陡然发觉过来,连忙跑着离开,明兰熟识余宅,便带着小桃丹橘径直往里头走去,穿进庭院,只见一个素衣女子跪在当中,旁边搂着一儿一女,母子三人不住啼哭,明兰放慢脚步径自绕过她,直直的朝屋里走去。 一进屋便看见余老夫人袁氏坐在正屋榻上,脸上忧色,像是气的不轻,微弱的喘着气躺在软踏上, 申令祎望了一眼里间,见一个女子彷徨沉默,虚弱无助地坐在榻边,面色惨白神色恍惚,她身边的丫鬟打申令祎一进来,神色复杂地时不时偷偷瞧着她。 这让申令祎很不舒服,一双远山眉微蹙。她觉得,李家的下人都缺少规矩。 这样偷偷摸摸地打量人,真的让人心里不舒服。 袁氏一看见申令祎,便上来紧紧握住她的手,颤着唇瓣喃喃道:“叫祎丫头烦心了”随即又强打精神,朝一起进来的管事婆子道:“你快派人去衙门里再催催老爷,不得了了,家里要被人欺辱死了。”:“你还不快起来,我不会受你的茶的!你快走!” 婆子喏声道:“回太太,已经差了两波人去请老爷了。” 申令祎替人着急的毛病又犯了,这……家里养的家丁又不是吃空饷的,赶紧打发走不就好了吗? 不过到底是别人家家事,她也不好插手,关心道:“袁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袁夫人虚弱苍白,道:“一个穷酸秀才,要坏我家大小姐的名声,他说,说和春儿有了情愫……” “啊。”申令祎疑道:“这是真的么?” 袁夫人抬起眼,目光挣扎,说道:“不知从哪里捡到了春儿所绣的一方帕子,非说是俩人的定情信物。祎丫头,你今天也在这里,我对天保证,我李家女儿清清白白,绝无此事。” “这个人捡到别人帕子,便污蔑女子名声。实在是卑鄙至极,有句话,不知我当说不当说。”申令祎沉吟道。 袁夫人说道:“哪里话,说到底,你以后就是春儿婆姐,你但说无妨。” 申令祎微微一笑,说道:“女子名声何其重要,岂能由有心人存心构陷?身正不怕影子斜,把这人押起来,送到衙门报官。既然是这个穷秀才无陷” 话一落地,袁氏身边的管家婆子突然一拍大腿,疾呼道:“哎呦!我的申二奶奶哟!这种事怎么能传出去……” 申令祎道:“难道要任由他造谣不成?” 袁氏默默地看了一眼争论的两人,心道,申家此女,果然是年轻没经过事,处事太简单了些。 她也不想想,自己家刚回京城,要是传出去了这种事情,不知李春初的名声扫地,还会连累到未说亲事的李承夏。 袁氏面上没有端倪,说道:“祎丫头,不妥,怎能这样,若是李家出了这样的丑闻,那……岂不是也连累申家。” 申令祎微微一笑,她早就考虑到了袁氏的顾虑,温声说道:“太太,不妨事!我母亲常说,做事应该是非分明。对受害者不应该忍气吞声,对她进行二次伤害。这个人,要么就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要么就是来讹钱的。送到衙门,知道了厉害,就不敢造次了。!” “……”袁氏手上顿了一下,没想到申家家风竟是如此开放。 申令祎说完,也在端详着袁氏。心道,她都把话说到了这种地步,想来应该打消袁氏的顾虑了。 袁氏垂首,却没有说话。捂着帕子轻咳了几声。 忽然里间传开一声担心的惊呼声,有一个婆子惊叫道:“大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李春初从里间走出来。有些虚弱和难堪的目光望向申令祎,又迅速地移开了。 她缓缓说道:“我去……和他说个清楚。” 管事婆子声音不自觉地扬高了两分,道:“大小姐,你怎好去见外男!” 李春初虚弱娟秀的脸上,露出一抹似嘲非嘲的笑容,讽笑着说道:“我和他并无任何私情,如今有人污蔑我,要毁我我名声置我于死地,难道我要一声不吭地坐以待毙吗!” 他突然回来了(play预告) 李家姑娘丢的那方帕子,确实是丢的。 只是其中的内情申令祎也是细查了一番才知道,那举子之前是和李大姑娘认识的。 俩人之前清清白白。落榜后不知周举人鼓起了什么勇气,来求娶李家大姑娘。 申令祎堪堪理清亲家家里的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五月一日这天,谢允来信说,问她什么时候来找他。 申令祎嗤笑一声,找他?这就来催了?少说也要初秋,自己才去。 想是这么想,信上回话却不敢这么写,申令祎拿着信,去了书房。 “家中事繁忙,晚些就去。勿念。”申令祎先是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又捡了几样府里发生的事情,添了上去,好叫这封家书看起来不那么简短。 写完后,申令祎吹干了墨汁,叫人拿给吴管家,到驿站寄出去。 一忙碌,展眼就到了下午,她才从午睡中醒来。 正要唤人进来梳洗,见抱琴和侍书已侯在外间很久了。 申令祎问:“你们没午睡吗?” 抱琴听到申令祎醒了,一路快步走进来,说道:“小姐,您醒了,奴婢这就伺候你梳洗,然后就去上马车,去码头找二爷去。” 申令祎皱了下眉,不悦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入了秋再去。” 抱琴手上动作没停,忙解释道:“不是去余杭,吴管家说,二爷从余杭回来了,已经到码头了。” “什么,你说什么?”申令祎猛然困意退散,抓紧了被子问道。 抱琴脸上有一点复杂,解释道:“姑娘刚睡下,外面就有小厮来通传,说二爷回来了,叫姑娘去接。” 说完,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奴婢刚想来叫醒姑娘,小厮又说,二爷交代了,若二奶奶睡午觉了,不准打扰二奶奶,叫醒来来了再说。” 申令祎不自觉出了一身虚汗,手下的五指更拢紧了些。 她脚上有些虚浮,缓缓下了床。 说话间,抱琴去拿了件葱绿盘金彩绣绵偏襟褙子和绿地绣花裙出来,申令祎不情愿道:“他怎么回来了。” 抱琴说道:“距离二爷让人带信回家,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了,姑娘快梳妆,去京津官驿。” 申令祎走到四折乌梨木雕花绣缎屏风后面,磨磨蹭蹭地换着衣裳,这让抱琴急道:“姑娘,要抓紧了。” 夏日里穿的衣衫少,申令祎再不情愿,不到一刻钟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了。 抱琴叫了两个丫鬟进来。端水的端水,拿衣裳的拿衣裳,上妆的上妆。 申令祎觉得这一切都太突然了,心里也明白的很,早上那封信一定是谢允到了京城后,写来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问问吴管家信寄过去没有。想想还是算了,吴管家是谢允的人。 角门那里已经套好了马车,申令祎踩上脚凳上去前,抬头望了一眼火辣辣的日头。喉咙干的厉害,心想,要是能早点知道这个消息就好了。 如今想再多也有些晚了,申令祎上了马车后,突然又打开厢帘,露出半张脸对着抱琴吩咐道:“你去,你去把所以的账册和点卯册都拿到我房里来,我自个去渡口就行。” 正抬脚上马车的抱琴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好,姑娘,我这就去。” “嗯。”申令祎点点头。 车夫请示了一下,得到应准后,驾车离去。 …… 京津官驿,位于京津码头南段。 由于是帝都最大的码头。在这里入住的都是来京中报道的地方官,或是参加会试的举子等等,是以,建筑十分宏伟,连给马补充体力的草料,都是黄豆精料。 谢家早就来了一辆马车,来装谢允的行礼甾重。也早有谢家的仆人在驿栈前翘首以待,等着二奶奶来。 申令祎一路上思绪乱飞,一会儿再想谢允为什么突然回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会儿回忆之前自己答应过他的话, 细细梳理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可以拿来当借口。 这一想,就过去了半个时辰。只待马车停稳,车夫搬了脚凳,请她下车,她才回过神来。 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在车厢里挣扎了半天,硬着头皮下了车。 “二奶奶,您可到了,二爷在二楼的天子号房,等您半天了。”谢家的一个小厮叫亮儿的,见申令祎下车,急忙走上前迎道。 申令祎停步,侧头问道:“二爷几时到的?” 亮儿答道:“巳时前到的。” 申令祎脚下发软,巳时,那就是自己收到信的时候。谢允是故意的。 她心慌意乱地跟着亮儿上楼。到了二楼,亮儿把她引到一扇门前。 申令祎推门进去,扫了一眼驿栈的客房,没有见到谢允的身影。 “夫君。”她唤道。 “嗒。”客房的套间里,传来一道轻叩书案的声音。 申令祎走过去,一眼望过去。天气渐渐热了,见谢允也换上了轻薄的夏衫,坐在一张书案前看书。 自己进去后,他抬了一下眼,神色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 申令祎朝他示好地微笑了一下,说道:“夫君,您回来了。” 谢允放下书册,站起身。也未走向她,而是吩咐道:“走,回家了。” 申令祎心里暂时松了口气,跟着他一起出去。 俩人走在驿栈的楼梯上,谢允步子快,申令祎和他一起出来,竟慢了他两个台阶。 肚子里莫名生出一股怒气,负气似地放慢了脚步。 谢允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一双眼睛静静地望向她。 他忽然说道:“怎么那么慢。” 申令祎脸上不乐,心里窝着气,闷闷道:“你自管走你的就是。” 谢允不再理她,转身走了,步调倒是慢下来了许多。 俩人共坐一辆马车回去。 到了家,谢允一语不发,谁都不想理的样子。回了春景堂一趟,放下一箱账册,就走了。 独留申令祎一个人,在春景堂怔怔地坐着。不思茶饭。 就这样捱了半个时辰,谢允又回来了。见他脸上面无波澜,瞧不出喜怒。 他一进春景堂,申令祎勉强打起精神,走到他面前问道:“夫君,用过饭了吗?要不要我让小厨房过来布菜。” 谢允丢下了一句“不用”。挥了挥手,示意自己不用烦他。 独自去了书房。 他突然回来了(play) “夫君,还在忙么。”夜很深了。申令祎跟着两个提着屉盒的丫鬟进来,关心地问道。 她走到了书房里一张空置的案几上。亲手将屉盒里保着温的饭菜一一摆上,屏退了丫鬟。 走到谢允身前,屈膝坐下。 “你来干嘛?”谢允手里握着的狼毫小楷,沾饱了墨汁,正写着东西。见她进来,眼都没抬一下,淡声道。 “见你连日伏案,给你送些宵夜来,都是你爱吃的。”申令祎心里不舒服,尽量忽略掉他对自己的疏离。 “放那。” 谢允侧脸只动了一下,点头说道。 申令祎不是热衷热脸贴冷屁股的人,见他对自己这般冷淡,说完了准备的客套话,起身就走。 起身时,也不知眼前昏了一下还是裙摆被他压住,整个人都跌倒在了他腿上。 谢允好像被压到了,他吃痛地皱了皱眉头,冷冷会道:“你可否不要在我忙事情的时候添乱。” 申令祎难受了一下,她也没想到自己会一不小心跌倒,明明不是故意的,却被人巡了一下。 当即心中就有些不好受。 闷闷不乐道:“我晓得了。” 旋即闷闷地要走。 没想到,谢允比她先起身向门前走去。 谢允走到门前,闩上了门。 又径直走到了东西两面的窗子前,关紧了窗子。 申令祎站在原地,愣了一下,见谢允眼神意味不明地走过来。 她说道:“你,你” 话只说了一个字,她方发觉自己的话音中带了点颤声。 她深吸一口气,有点彷徨无措。 “不成全你一番美意,我岂不是成了柳下惠?”谢允一双冷眸微微眯起,嘲弄着说道。 申令祎皱了下眉,被他的态度搞得心里很不舒服,见他这样说,不悦地解释道:“你误会了,方才是我不小心被绊到了。” 谢允并不相信,悠悠说道:“哦。” 申令祎看了他一眼,道:“宵夜给你送来了,你记得吃。我先……” …… 半个时辰后,申令祎的后背紧紧贴在冰凉的花岗石案上,双眸里有点欲哭无泪。 她可以发誓,这绝对不会她来送宵夜的目的。粉甬已经被撑圆了最大限度。一种异样的涨感不断传来。 申令祎只敢小声呜呜几句,骂谢允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两条细长的玉臂也并未向往夜里一样,挂在身上之人的肩上。 而是有点拘谨的垂在身侧,看着谢允浑身散发出的冷淡,心里的那一句“我不要了”又吞了回去。 罢罢罢,由他了,只要不在揪着她未去找他的把柄不放,自己可以忍过这一个时辰。 “错在哪了?”谢允忽然问道。 “我不该耽误时间,没去找你。”申令祎说道。 “还有呢?” “我再也不敢了。” 谢允终于抽身出去,并丢给她一个帕子。 申令祎攥着他扔到自己身上的帕子,并未去擦拭,而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生我的气吗?” 谢允扬了扬眉,说道:“你想一次欢愉就可抵过?” “我在家里有事,根本走不开嘛。”申令祎小声解释道,心虚的厉害。 她特别想问他怎么就突然回来了,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你有什么事是比夫君还重要的,嗯?”谢允幽暗的眸中带了点戾气。 “就是晚了几天,就快要去看你了。”申令祎见他的目光冷冽地看着自己。 心下又不服又有点不好意思。前者是因为她本来就不想去,是谢允非要自己答应,不然不会罢休,那她也只好答应了。 后者是因为…… 谢允此刻,即使是刚从发泄中抽身而出,但是衣衫看起来并不凌乱。 刚才那场情事,他只是半褪了衣裤而已。 反观自己,赤着身,蜷起着双腿坐在书案上,就这么被他一览无遗地看着。 眼神又是那样的冷漠,好像是永远都会记着这一笔似的。 想到这儿,不由得鼻子一酸,双目微红,说道:“只是晚了几天……” 闻言,谢允对她的信任已经降到了史前最低,他也是出了京城才慢慢意识到了,自己好像被女人玩了。 说想他,爱他,那怎么会这么决绝理智地和他分开? 而且,重要的是,他算了一算日子,发现只有月中的那几天,她才会不去提醒弄到外面。 她哄了自己太多事。 不过,自己也是骗了她,他去江南不是当县令,而是在东南募集军饷。 如果她真的会五月之前去找自己的话,那么他是会向他所允诺的一样,带申令祎在浙省游玩几日的。 可是!果然如自己所料,她找借口没来。 直到现在还在嘴硬。 想到这儿,谢允冷笑道:“我冤枉了你,对吗?” 申令祎艰难地鼓起勇气与他四目相对,支支吾吾道:“没……是我耽搁在先。” 她捏着手心里的衣衫,动作很隐秘地往身上遮了遮,调整了一下臀部。 刚才那样坐着,她觉得温热柔嫩的那里好像是如唇一般贴着花岗石,沁凉沁凉的。 谢允觉得怎么样都解不了气,失望和愤怒一直萦绕在他的胸膛里。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把申令祎休了。 申令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动了动,见他脸色难看。不由得咬牙说道:“你不要生我的气了。我在家中也并非清闲,这四个月,我赚了……啊!你,你要干什么……” 申令祎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因为她看到谢允拿了掸子过来。 谢允反手拿着掸子,把她翻过来身来,高高举起的掸子,落在了她臀上两下。 掸子还没落在身上时,申令祎一颗心是悬起来了,打在身上后,发觉也未打疼。 谢允冷斥道:“你以后还敢不敢了?”他一面打,一面抬着申令祎的脸问。 “不干了,我保证。”申令祎说道,因怕表现出不痛的样子,谢允一气之下会加大力度。 所以每当掸子落下的时候,都吃痛地嘶一声,谢允问道:“若敢了怎么办?” “真的不敢了。”申令祎说道,她很想问问谢允怎么会突然回来了,看谢允第一次这么怒气冲冲,她又觉得不妥,便没敢问。 “真的吗?”谢允蹲下身子,望着她伏在石案上的头说道。 手中的掸子被他放到了一边。 “真的,呜呜……”申令祎望着他那张极少生气的一张脸,懦道。 “好。”谢允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嗯嗯。”申令祎应道,忽然动了一下身体,扶着他沉稳的肩膀起身。低头说道:“让我先回去。” 她现在蜷曲着赤身雪白的身子,坐在用来放书的石案上,那种不舒服从内而外的充斥在胸腔里。 他突然回来了(暂无play) 她送的吃食,谢允一口都没动。 书房里的气氛略暖闷,隐隐能闻出一种特殊的床帏气味。 申令祎仿佛心里被人打了一巴掌,半晌,吐出一口气,吸了吸鼻子,手摸索着去拿被人随意丢在地上的衣衫。 方才,他都对自己没有一点怜惜,未潮润就入。一回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往日里那些体贴、宠爱都成了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了自己脸上。 申令祎捡着地上的衣裳,想到自己现在正光着身子,这般狼狈地在他面前捡东西。 一时就有些受不了了。先是心头一酸,眼泪就嗒嗒地掉了下来。 她迅速地捡起地上的衣服,抱在怀里,遮住重要的地方,从书房的小门回到了卧房。 申令祎未换洗,径直爬到了床榻之上,窝在里面哭了起来。 谢允慢慢地走进来了,他望着床榻之上,抱着腿,头埋进怀里申令祎。 心肠都软了一下,旋即又被被欺骗糊弄的愤怒和失望淹没。 他忍住上去哄哄的想法,狠了狠心,走到床榻前,抱走了一条被子。 谢允搬到书房里去住了,这正合申令祎的心意,但不知怎地,心里有点失落。 起初,看到谢允走过来时,心里还是抱了一丝希望,他会来道歉,诉说自己一时冲动,不该这样对自己。 自己也会看在哄弄他在先的份上,原谅了他。 可是谢允没有,走过来后竟是抱走了一床被子,回到了书房去睡。回到 申令祎心中暗暗想道。她连声道好,好,好。既然如此,那就和离,不用接着耗下去也好。 经过了这么一遭,她看清楚了谢允的薄情寡意。一切都是他伪装的。她想,终于看透他了。 …… 第二天一早,申令祎难得一回在贴身奶妈进来伺候前起身。 绥娘眼光毒,看到申令祎闷闷不乐,我问道:“奶奶好像有心事,怎么了?说句奴婢听听。” 二爷一回来孙令仪就蔫儿蔫儿的如被暴雨击打过的一枝名贵娇气的花般,尤其是眼底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申令祎强打起精神,回道:“没事儿,就是有些想念母亲了,今天我想回家看看。” 绥娘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小姐还是和以前一样,连续按照小姐谎话说的都容易被人识破。 按说小新婚夫妇分离这么久。应该小别胜新欢才是。怎么二爷一回来,小姐姐就要回娘家?按说回娘家也很正常。但是不该是这个时候。随娘小心地问道:“小姐你是不是和姑爷闹脾气了?” 她见姑爷生的这般芝兰玉树,又是这般如狼似虎的年龄,和 想到这儿他又有点儿不信。看了眼镜子里那张芙蓉面。新的不应该呀,有如此佳人还去找妾室。 “没有,你为何会这样想?”申令祎问了一句。谢允早上走时把书房里的被子抱了回来,估计也是想不让下人知道春景堂发生的事。 绥娘为她梳着长发,说道:“没什么,奴婢也只是随口问问。” “嗯。”申令祎点头,又接着说道:“今天我和侍书回去一趟就是,你和抱琴两个,留在府里照看一应大小事务。” 绥娘不解,说道:“小姐,这怎么行?奴婢乃是下人……” 申令祎微笑道:“我知绥娘有管家之才,不妨与你说,我这次回家,大约要过好多天才回,你且替我分担一下。” 绥娘见她这样说,也不好推了,心里疑申令祎到底什么事情要回去这么多天,竟是还要瞒着自己了。 当然要瞒着其实算得上是母亲眼线的绥娘,申令祎坐在离开谢府的马车里,想道。 绥娘对自己很好,但是有她在,自己的什么事情都会被母亲知晓,所以,申令祎选择不告知她。 从早上起床,申令祎沉默着,饭也未吃。叫侍书收拾出来一些换洗衣裳。主仆二人上了一早就吩咐人套好的马车出门了。 并未如她早上同绥娘所说一样,是去了申家。 谢允刚回,她就回去,叫母亲见了,难免又为自己的事情烦忧。 她去了母亲在京郊购置的一处宅子。 侍书忧心忡忡,说道:“夫人一定会知道的。” “知道就知道,反正我不想在谢家待一天了。”申令祎吐出压在胸口那一天郁气,坚定地说道。 侍书不同抱琴,她想来不对申令祎的决定提出任何异议,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支持。 说话间,马车就到了京郊甜水庄的一处宅院里。 托铺子里的声音要去边关收货的福,申令祎在这院宅子里留了两个负责看院子的仆人。 早上出发,到了中午才到。刚一到,那两个婆子就立马放下了手里的差事,迎了过来。 齐齐行礼道:“奴婢见过二奶奶,给二奶奶请安。” 申令祎点点头,让侍书给她们各赏了十两银子。 两个仆妇欣喜不已,连忙谢恩。申令祎又让一同带过来的两个一等丫鬟,过去收拾出一间厢房来。 申令祎身份尊贵,自然住的是这座宅院里的正房,足足三大间,浴房和槅间,书房等一应俱有。 午饭时分时,厨房里传出来饭菜的香味。 “二奶奶,不知您要来,所以厨房里也没有备上好东西,还望您见谅。”那两个仆妇的其中一个,在正屋门外回话道。 “不妨事。”申令祎正好腹中也有些饥饿了,放下了手里的卷轴说道。 仆妇便回到了厨房,叫上了那个仆妇一起,把几样洁净的饭食端到了正屋。 申令祎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肴,一道碧绿的油盐炒枸杞芽,一道香菇炖鸡和一道烩小葱鸡蛋,外加一道炸稣果。 侍书侍候在一边,盛出了两碗米饭,说道:“姑娘,要不要差人去给二爷露一下信,叫二爷知道姑娘在京郊呢,也好来接姑娘。” 申令祎嘲弄似地笑了一声,说道:“不用多此一举,他要想知道,自然会知道我在哪儿。只不过,人家巴不得眼不见心不烦呢,我也不用偏偏赖在他们家里不走。” 侍书大吃一惊,着急地问道:“”怎么会如此,姑娘,你同奴婢说,你和二爷这是怎么了?” 看病 酉时时分,日影西斜。直庐的一众官吏从西华门鱼贯而出,下衙回家。 直庐里,谢允堪堪将这次募兵所用的军饷开支理个大概出来,见事务堆积如山,忽儿想到家里琐事。 当即就决定了今晚上不回去了,就在直庐住下。 不想,管家吴叔竟托了宫里的小太监,给自己传话。他的夫人,离家出走了? 这就不得不让他直接暂时先放下眼前的公务,出了衙门,见吴叔已经套好了一顶蓝呢车轿。 “是怎么回事?”谢允见到吴管家问道。他朝服也未来得及换,也许连他自己都未发觉,他是一路飞也似地走来的。 “是这样的,二爷。今天巳时时,二奶奶说要出门,奴觉得不对劲,便让人去申家下人哪里悄悄打听了下,申家下人说二奶奶今日并未回门。”吴管家说道。 谢允听到今日申令祎巳时就起了,眉毛跳了跳。单着一点就不对劲,她何时无事起那么早过。 吴管家知谢允所虑,便解释道:“二爷,您别担心,二奶奶现就在京郊甜水庄的院子里。” 谢允眉头皱的很深,京郊甜水庄?他不记得谢家在那里有田产。 他看了一眼已经套好的马车,心里想了想。突然心里觉得好笑,凭什么以为自己会甩下一大堆的正事不做,巴巴的跑出去哄女人。 况且,那女人根本心里就没有自己。 谢允道:“她出去就出去,又不是傻子,待够了自然回来。” “这。”吴管家迟疑了一下,试着问道:“二奶奶这次出去,只带了两三个丫鬟。她们在外面,终归是不安全。” 谢允皱着眉头。半响之后,上了马车。 过了半个时辰,坐在马车驾车的亮儿说道:“二爷,到了。” 谢允坐在马车上,闭着双目。她这样离家出走想让自己低头哄她,自己是不会哄她的。 不然以后她还是会把自己当猴耍。不能这么轻易就和她算了。 谢允在马车上思索了一会儿,方跃下马车。 抬头便看见,在炊烟寥寥的田庄里,一座青瓦白墙的农家小宅。 他走到门前,站了一会儿。亮儿叩着门上的镀铜鼻锁。等了一会儿,方有一个仆妇机警地来到门前,门缝里露出一张脸,问道:“是谁啊?” 亮儿说道:“我们谢府的二奶奶可住在这里?” 俩人的谈话被院子里面的侍书听到,连忙把手里端着的清水放到石桌上,径直往门前跑了过去。 侍书小跑着到了门前,喘着气问道:“是谢家的人吗?” 亮儿说道:“侍书姑娘,我正是亮儿。” 侍书认得了谢家马棚当差的亮儿,连忙开了门。抬眼望去,见谢允过来了,先是一怔,随之露出欣喜之色。 谢允扫了一眼妻子身边的这个贴身丫鬟,见她一看到自己脸上便就欣喜之色,心中愈发确定妻子在用撒娇计让他就范。 “二爷,您可来了。”侍书如获救般打开门。 “哦。”谢允淡声说道,“她在里面?” “嗯嗯。”侍书激动得有点想哭,边走变 谢允站在门檐下,岿然不动,睨着侍书说道:“你,去叫她立马收拾行李跟我回家,今天不回,以后就自己回去。” 听他说完。侍书瞪圆了一双眼睛,急急解释道:“二爷,姑娘不知道怎么了,从下午时就开始吐,现在整个人都没有精神,就在里屋……” 话还未说完。一阵风掠过,谢允两步并做三步,径直走去了正屋。 屋中装修简朴,不似春景堂布置,既有屏风又有篾帘。是以,谢允刚一进去,看了一眼屋里,就找到了申令祎。 她正躺在床上,花容失色。和往日的润泽鲜妍不同,看起来很是虚弱苍白。 谢允问道:“你怎么了?” 申令祎恹恹的,抬起沉沉的眼皮子,见来人是谢允,便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吭。 谢允压下脾气,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请大夫了吗?” 侍书后脚进来,见二爷坐在床沿上问询小姐的身体,小姐并不理会他。 于是上前去说道:“二爷别见怪,从中午时,小姐突然吐了,就这样一下午吐了六七次,现在身体正虚弱,没力气说话。” 谢允着急道:“请大夫了没有?” 侍书连忙点点头,说道:“房妈妈已经去请了,现在还没回来。” “怎么这么慢!”谢允不满道。 “房妈妈说,这里有一位姓马的郎中在村子里的最西边住着,这……去了两个时辰了。”侍书解释道。 谢允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说道:“去叫亮儿找找。” “嗯。”侍书点头,行礼出去了。 申令祎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雪白的肌肤上。往日里粉嫩水润的唇瓣失了色,让人看着忍不住可怜了些。 “还难受吗?疼不疼?” 谢允声音缓了许多,目光温柔地问道:“还是很难受吗?想不想喝水?” 申令祎摇摇头,脸色看上去有点无力虚弱。 这一动间,胃里忽然又有点抽搐了。那种头晕恶心的感觉又往喉咙里涌了上来。 “呕呕”申令祎从床上猛地翻起身,对着地上的盂盆吐了起来。 由于已经吐了好几个时辰,这会儿吐出来的东西都是胆水。 谢允站起身,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为她顺着气。 “吃坏东西了?” “不知道。”申令祎摇摇头,又要坐回去躺着。 谢允环住了她的身子,将她躺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一只手轻轻拍背给她顺气。 申令祎将那一点胆汁吐出来后,胃里这才舒服了些,她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嗯,再忍一忍,待会儿大夫就来了。” 谢允说完,忽然又有点不在意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散心么?”谢允漫不经心地问道。 申令祎脑袋昏昏的,身上也无大力气,垂着眼睫欲睡过去。 谢允一愣,反应过来:“哪里不适?先不能睡。” 见她脸色惨白,小冻猫似的没精神,谢允脸色一变。一边抚慰她的后背,一边直着脖对外面喊侍书。 不靠谱的医士,一场乌龙事件 声极急,几乎一瞬间就把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吓过来了。 侍书大惊,慌忙跑过来推开门而入,看到小姐软软地趴在床上,地上本来已经清洗过了的痰盂里,多了一些不雅的呕物。二爷在旁,心急如焚。 “快去传医!”谢允大叫,又低头焦急问询。 侍书刚才听到二爷在屋里大叫自己,声几乎惊慌失措,以为出了何事,急忙丢下了请来的郎中跑过来。 跑过来的时候,还险些一头栽倒在石砖上。 进来见是小姐又吐了,有些担心,忙转身出去叫乡村郎中赶紧进来。 侍书匆忙到了床边,扶申令祎起来漱口。 胃里的东西呕光,申令祎终于觉得舒适了。只是头有些眩晕,靠在谢允手臂上闭着眼睛。 仆妇进来打扫地上的呕物。 谢允动也不动,手臂托着申令祎。见她止了吐,眉眼间有了几分精神,悬着的心才稍放了些下去。 再看一眼,她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虚汗,软绵绵的模样,转向侍书和一众人,声音里难忍怒意:“你们这么多人如何服侍的!叫她吃了什么不洁之物!” 侍书一慌,解释道:“回二爷,奴婢并没有见小姐吃过什么别的东西,只是今天早上小姐未吃饭,中午多吃了一些菌子鸡肉。” 谢允斥声说道:“菌子?什么菌子?” 侍书急忙询问那两个妈妈,其中一个妈妈哭叫道:“二爷,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菌子是雨后在山上采的羊肚菌,奴婢也不知道这会让二奶奶吃坏肚子” 谢允眉头皱深。申令祎打起力气,说道:“我无事,你不要凶人。” 谢允一顿,忍了下去。只是脸色依旧难看。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大夫还没有到吗?” 侍书起先也是大惊失色。等申令祎脸上气色渐渐好些,得知她胃里舒服了很多,松了一大口气。 回谢允话道:“大夫已经到了,就在门外等候。” 谢允说道:“请他进来。”说着,他忽然转念想到了什么,胸膛里的心脏一阵怦怦直跳,几乎呼之欲出。 妻子每个月的月事是什么时候,他其实清楚。 昨天在书房入了她,他很清楚申令祎如今身子干净着。谢允算了一算,这个月她的月事,已经推迟了四五天。 因为之前也见她有过数次推迟。短则四五日,长则大半月。 谢允渐渐抱起了希望,双目露出异样喜色,惊喜不已,以为她有孕,但每次都是空喜一场。 谢允见医士来到了屋里,在厅中侯着。谢允扶着申令祎躺下去,拉高了被子盖好,说道:“医士来了,我叫他进来为你诊治。” “好。” 先练一后的腹中空空。浑身没半点儿力气。他张了张嘴。一小兄弟说的。 他脸色比起方才虽慢慢有些走了回来。 只是小脸儿却依旧白白的不见半分血色,眼眸微闭,长睫投下片片阴影在脸颊上,宛若一朵糟了风雨浇溉的娇花。 谢允心上一窒。脸上哪里还见来时的不悦之色,恨不得抱她在怀里疼才好。 “哪里难受,就和我说。” 说罢,起身放下了床幔,站在床前,等医士进来问诊。 谢允等的不耐烦了。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那医士匆匆来了。 仆妇迎上。一边走来,一边低声述说今天申令祎的不适症状。 医士听到是成婚了的小妇人,又说好端端地一阵一阵呕吐。也没有吃任何不洁食物,第一时间也往那上头想了。 随了年轻丫鬟匆匆入内,看到屋中站着一位束冠肃容,仪态不凡的男子正等候着。想应是这家的主君,向他见礼。 谢允面带不悦:“你来了就好,我夫人方才呕吐不适。你快瞧去。”说罢掀开床幔,抽出来申令祎的一只手。 医士喏喏。侍书给他设了座,他坐过去后,拿出医箱里的诊枕,放在了申令祎腕下。 余光透过半透明的床幔里,隐隐约约看到一张榉木围栏架床上,卧了个看起来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妇人,肤白胜雪,一双极好看的远山眉微微蹙着,楚楚之色我见犹怜,哪里在敢细看,敛目到床边,坐在一张仆妇端来的矮杌上,双指轻搭于从粉绸薄被下伸出来的那只纤白皓腕上,静心敛气。 这里是京郊乡下,大明朝民风开放。医士很自然地不用诊帕,将三指放了上去。 谢允站在一旁不落目地盯着。 不过片刻,医士双目之中又迟疑之色,最好又好像拿准了一般,缓缓说道:“脉象如盘走珠,圆滑流利,应为妊娠脉象。方才那位婆妇又说令夫人月事未至,正合脉象。此应是喜脉无疑。” 谢允屏气。片刻后,脸慢慢地望向床内。 屋里短暂一阵沉默。申令祎听到,一时也呆了。双眸怔怔地看着前方。 谢允急问道:“祎儿,你……何时有的?” 他不禁担心起昨日之事会不会有损母子身体。 侍书欣喜,说道:“小姐,你可听到了?医士说您有喜了!太太若是知道了,该当如何的欢喜!” 而且,因此和二爷的关系也会缓和很多。 谢允怔了一下,转向医士问:“你没诊错?” 若有身孕,那也该有四五个月了,但昨天见申令祎雪腹,并无显怀迹象。 医士起身道:“大人放心。我行医二载,诊过无数喜脉,定不会错。只是方才诊令夫人脉时,觉气血不通。需稍加调养。” 谢允皱眉,说道:“好,亮儿,谢过医士诊金。” 亮儿在门外听到,应声说“是”。 侍书和两个妈妈笑容满面,忙出去送医士回家。 里屋里只剩下了他两人。 申令祎终于从一开始的茫然里,缓缓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十分尴尬地坐在床上。 谢允伸进去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问道:“你是不是有了?”他这一会儿,心忽然乱跳。 涌出一种似是欢喜,又不完全仅仅只是欢喜的异样感觉。 申令祎拿开了他的手,侧过身不去看他。 未有孕+柴宁容的谋算 雁过长空,遥遥的,空中传来昏沉沉的暮鼓声。 原本睡在怀抱里的申令祎募地睁开一双剪水秋湖般眼眸,受了很大惊吓似的揪紧了谢允的衣襟。 “怎么了?”谢允手臂用了点力,环紧了卧在自己大腿上之上的人。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我们到哪里了?”前世宫变前的暮鼓声给她留下了点阴影还未消褪待尽。 “快到家了。好受些了么?”谢允问道。 “……我饿了。”得益于一路上都坐在人肉大腿垫上,申令祎睡得虽不太安稳,但是休息了两个时辰,胃里面已经好受多了。 “先回家看病。”谢允说道。毕竟他的状况不是怀孕那就是吃坏东西了。病没有好之前并不能乱吃东西。 “我饿,我现在想吃笋蕨馄饨。”申令祎小声咕哝道。 “乖点。我们先回家看完大夫,想吃什么都让你吃。好么?”谢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说道。 “好。”申令祎想到自己的身体,只好应下。肚子里越发馋那笋蕨馄饨了。 谢允的手臂一直在托着她,一路上时不时地换着手抱着她。 申令祎醒了,便要坐起来。不想,还未坐起就被谢允抱住不让动了。 “你胳膊酸了。” “快到了。”谢允轻声说道。 马车不多时才就到了谢家后门停下。胡同里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现在已经是戍时了。 谢允欲抱起她下车,申令祎道:“让我自己走。” “你可以吗?” 申令祎觉得身上没有一丝力气。但也不会有求于他。说道:“可以。” 话刚说完,她扶着马车的厢壁,艰难地撑起身子站起。 谢允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地抬眼望着她。见状,伸手将她拦腰抱紧怀里。往下一跃下了马车,径直去春景堂。 亮儿则是驾车去医馆请大夫。 …… 夜色如墨,春景堂檐下的灯一一点上,院子里明亮如白昼。 谢允抱着人,一刻也不停地大步走进春景堂, 刚被谢允放到柔软的床上,谢允要为她脱去鞋袜时,申令祎终于忍不住说道:“我饿了。” 弯着腰为她脱鞋脱袜的谢允听了,轻笑了一声。说道:“好,饿不着你的。” 片刻后,外面的丫鬟进来说:“二爷,孙大夫到了。” 谢允立刻叫人请孙大夫进来。 孙大夫进来坐在婆子搬来的矮杌上,问了谢允几句话。听完,脸色松缓了许多。 接着,便伸出手搭在了申令祎的腕上,他仔细诊了一会儿,收回了手。说道:“不妨事,无大碍。” 他又问一旁站着的申令祎道:“申娘子今日吃的都是什么饭菜。症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现在还有吗?” 侍书说道:“今天小姐未吃早饭,晌午时吃了菌子炖鸡肉,还有很多炸腰果仁。下午未时小姐说她头晕的厉害,最好又开始恶心,吐了好几次。” 最好又仔仔细细听申令仪说了症状和感受。加上侍书刚才所说。孙大夫凝眉沉思了一会儿。 点了点头说道:“这几样食物。性并不冲突。可能是腰果未炸至熟透,吃太多了。” 谢允扫了一眼床上的申令祎。申令祎贝齿咬了一下舌尖,脸上飞快的染上了一抹绯红霞色。 谢允亲送孙大夫回药馆去了。 抱琴和绥娘在他走后,匆匆迈步进来。绥娘问道:“我的姑奶奶哟,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申令祎有些不好意思,将脸埋进被子里说道:“我吃坏了肚子。” 闻言,绥娘双手合十,谢了句菩萨保佑。他脸上的担忧也去了些,说道:“还好,还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 谢允一夜没睡好。 先是被那个医士气得不轻,后又被嚷着要吃东西,要洁身才肯睡的申令祎折腾到半夜。 “笋蕨馄饨呢?” “今天没有鲜笋了,木耳蕨菜做馅,将就一顿。”谢允端着汤勺,神色淡淡地说道。 见申令祎就着他的手吃饭,脸上却一点感激之情也无。被气笑了一下。 好在她还算听劝,一口气吃完了十六个皮薄馅圆的馄饨。 谢允心想,这就算完了。收拾收拾睡觉。 岂料申令祎又要强撑着身子去洗浴。谢允在书房正铺开褥子,半弯着腰,正要将内里两个被子角铺正,闻得卧房里传来细小的动静,望里头瞧了一眼。 申令祎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抬腿下了床。铺好了最后一个被角。 “干嘛去?”谢允大步流星地回到里间卧房。 “我要沐浴。” 谢允就环手看着她下床。 “绥娘……”申令祎唤道,只是发出的声音却是有气无力的。 “她回房睡了。”谢允忽然说道。 “哦。”申令祎垂下羽睫,似乎有些失落。 “你可知现在已经几时了?”谢允问道。 “几时?”申令祎抬眸,怔怔地望谢允。一双圆圆的眼睛含了点泪光。 “我扶你去。”申令祎的样子让谢允心里一蜇,知道她素来娇生惯养,不浴则不睡,终究是没狠下心让她病着去沐浴。 “不要你扶。”申令祎神情淡淡地拒绝道,昨日里他的冷漠和暴力还历历在目,在心头上挥之不去。 “哦,那你唤你的那两个贴身丫鬟进来。”谢允见她这样,懒于理会似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似乎在欣赏着她的难堪。 申令祎也知现在已经夜深了,不愿在打扰侍书她们。抬眼时又瞥见站在屏风外的一道高大身影,说道:“我也不要你们任何人伺候,行了。” 说罢,她一只手扶着床栏,缓缓地站起身。 她走到了浴房,见浴桶中的热水仿佛被人用过了,站在那儿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正在想要不要接着用的时候。 背后有一个人走了进来,申令祎知是谢允进来了。 谢允净了净手。 她也确实需要有人侍候她进入浴桶沐浴,申令祎见他有此意,便没有推辞。 她犹豫了一下,抱住了谢允的手臂。抬眼瞧了一下见谢允脸色并不阴沉。鼓起胆子小声道:“我不沐浴,睡不着。” 他净了净手...... 雁过长空,遥遥的,空中传来昏沉沉的暮鼓声。 进入城门后。 原本睡在怀抱里的申令祎募地睁开一双剪水秋湖般眼眸,受了很大惊吓似的揪紧了谢允的衣襟。 “怎么了?”谢允手臂用了点力,环紧了卧在自己大腿上之上的人。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我们到哪里了?”前世宫变前的暮鼓声给她留下了点阴影还未消褪待尽。 “快到家了。好受些了么?”谢允问道。 “……我饿了。”得益于一路上都坐在人肉大腿垫上,申令祎睡得虽不太安稳,但是休息了两个时辰,胃里面已经好受多了。 “先回家看病。”谢允说道。毕竟她的情况不是怀孕那就是吃坏东西了。病没有好之前并不能乱吃东西。 “我饿,我现在想吃笋蕨馄饨。”申令祎小声咕哝道。 “乖点。我们先回家看完大夫,想吃什么都让你吃。好么?”谢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温声说道。 “好。”申令祎想到自己的身体,只好应下。肚子里越发馋那笋蕨馄饨了。 谢允的手臂一直在托着她,一路上时不时地换着手抱着她。 申令祎醒了,便要坐起来。不想,还未坐起就被谢允抱住不让动了。 “你胳膊酸了。” “快到了。”谢允轻声说道。 马车不多时才就到了谢家后门停下。胡同里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现在已经是戍时了。 谢允欲抱起她下车,申令祎道:“让我自己走。” “你可以吗?” 申令祎觉得身上没有一丝力气。但也不会有求于他。说道:“可以。” 话刚说完,她扶着马车的厢壁,艰难地撑起身子站起。 谢允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地抬眼望着她。见状,伸手将她拦腰抱紧怀里。往下一跃下了马车,径直去春景堂。 亮儿则是驾车去医馆请大夫。 …… 夜色如墨,春景堂檐下的灯一一点上,院子里明亮如白昼。 谢允抱着人,一刻也不停地大步走进春景堂, 刚被谢允放到柔软的床上,谢允要为她脱去鞋袜时,申令祎终于忍不住说道:“我饿了。” 弯着腰为她脱鞋脱袜的谢允听了,轻笑了一声。说道:“好,饿不着你的。” 片刻后,外面的丫鬟进来说:“二爷,孙大夫到了。” 谢允立刻叫人请孙大夫进来。 孙大夫进来坐在婆子搬来的矮杌上,问了谢允几句话。听完,脸色松缓了许多。 接着,便伸出手搭在了申令祎的腕上,他仔细诊了一会儿,收回了手。说道:“不妨事,无大碍。” 他又问一旁站着的申令祎道:“申娘子今日吃的都是什么饭菜。症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现在还有吗?” 侍书说道:“今天小姐未吃早饭,晌午时吃了菌子炖鸡肉,还有很多炸腰果仁。下午未时小姐说她头晕的厉害,最好又开始恶心,吐了好几次。” 最好又仔仔细细听申令仪说了症状和感受。加上侍书刚才所说。孙大夫凝眉沉思了一会儿。 点了点头说道:“这几样食物。性并不冲突。可能是腰果未炸至熟透,吃太多了。” 谢允扫了一眼床上的申令祎。申令祎贝齿咬了一下舌尖,脸上飞快的染上了一抹绯红霞色。 谢允亲送孙大夫回药馆去了。 抱琴和绥娘在他走后,匆匆迈步进来。绥娘问道:“我的姑奶奶哟,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申令祎有些不好意思,将脸埋进被子里说道:“我吃坏了肚子。” 闻言,绥娘双手合十,谢了句菩萨保佑。他脸上的担忧也去了些,说道:“还好,还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 谢允一夜没睡好。 先是被那个医士气得不轻,后又被嚷着要吃东西,要洁身才肯睡的申令祎折腾到半夜。 “笋蕨馄饨呢?” “今天没有鲜笋了,木耳蕨菜做馅,将就一顿。”谢允端着汤勺,神色淡淡地说道。 见申令祎就着他的手吃饭,脸上却一点感激之情也无。被气笑了一下。 好在她还算听劝,一口气吃完了十六个皮薄馅圆的馄饨。 谢允心想,这就算完了。收拾收拾睡觉。 岂料申令祎又要强撑着身子去洗浴。谢允在书房正铺开褥子,半弯着腰,正要将内里两个被子角铺正,闻得卧房里传来细小的动静,望里头瞧了一眼。 申令祎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抬腿下了床。铺好了最后一个被角。 “干嘛去?”谢允大步流星地回到里间卧房。 “我要沐浴。” 谢允就环手看着她下床。 “绥娘……”申令祎唤道,只是发出的声音却是有气无力的。 “她回房睡了。”谢允忽然说道。 “哦。”申令祎垂下羽睫,似乎有些失落。 “你可知现在已经几时了?”谢允问道。 “几时?”申令祎抬眸,怔怔地望谢允。一双圆圆的眼睛含了点泪光。 “我扶你去。”申令祎的样子让谢允心里一蜇,知道她素来娇生惯养,不浴则不睡,终究是没狠下心让她病着去沐浴。 “不要你扶。”申令祎神情淡淡地拒绝道,昨日里他的冷漠和暴力还历历在目,在心头上挥之不去。 “哦,那你唤你的那两个贴身丫鬟进来。”谢允见她这样,懒于理会似的。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似乎在欣赏着她的难堪。 申令祎也知现在已经夜深了,不愿在打扰侍书她们。抬眼时又瞥见站在屏风外的一道高大身影,说道:“我也不要你们任何人伺候,行了。” 说罢,她一只手扶着床栏,缓缓地站起身。 她走到了浴房,见浴桶中的热水仿佛被人用过了,站在那儿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正在想要不要接着用的时候。 背后有一个人走了进来,申令祎知是谢允进来了。 谢允净了净手。 她也确实需要有人侍候她进入浴桶沐浴,申令祎见他有此意,便没有推辞。 她犹豫了一下,抱住了谢允的手臂。抬眼瞧了一下见谢允脸色并不阴沉。鼓起胆子小声道:“我不沐浴,睡不着。” 无标题章 谢允左手被人轻轻扯了一下,扔不为所动。说道:“想沐浴就自己洗。” 申令祎呆呆地抬眼打量了一下谢允。 看到他的眸色微微黯沉了几分,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嘴唇一点点抿成了线。 半晌,他低下了头,一句话也没说。伸手扶住了她的腰窝,一只手解去了她的裙带,分明身体崩得像是弦上的箭,可他依旧平静如水地解着衣裙,似无艮湖面,无波无风。 申令祎腿上一凉,谢允托着她的脚离地,将裘裤和小衣一把扯下。 另外一只手在抬着她,把她放进了半人高的浴桶里。 凉意一片,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 申令祎怔然地望着双目晦暗的谢允,呢喃道:“你……不要。我身子不舒服,你知道的。” “你乱想什么。”谢允冷冷地说道。 见他语气不好,申令祎往水下潜了下去。水面没到了唇瓣下面。 “你自己一个人行吗?”谢允揉了揉眉心,低声问道。 “我行的。”申令祎说道,冷不防又呛了一口水,想到这水是谢允用过的,小脸儿上顿时苦了起来。 “为夫让你早点洗完,上榻歇息,”忽然,谢允卷起了衣袖,一双劲瘦的手臂伸入水中。 摸索到了她的肚子,将她从水中往上提了提。 申令祎觉得谢允的一只手,在自己的小腹上停留了一会儿,谢允的眼睛一动不动。 好半天,他才移开视线。 她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谢允叹了一口气,抬头说道:“你何时能生个孩子?” 申令祎说道:“这个……要看缘分。你,很着急吗?” “你说呢。”谢允看了她一眼,说完,手上迅速麻利地将她的两只玉手攥牢,高高举起。 两只硕美的雪白玉球飘荡在水面上,谢允沉默着看了一会儿。申令祎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身子不舒服。” “知道。”谢允说完,另一只手却是抚开飘浮在她胸前的发。 一直雪白柔软的玉球,差不多同大点的桃子般大小。 谢允嘴唇动了动。 口中如是吃冰酥奶酪,奶香软化。软乎乎的,让人忍不住含着、吞着。 舌尖一次次地从那上面尖上掠过。每一掠过,就忍不住吸一口, 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他已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手心里抓着的一双皓腕上。 浓重的呼吸声喷洒在肌肤上,她沉浸在如处云端上的感觉中,却丢不下羞耻的低下头小声说道:“别这样。” “就一会儿,别急。”谢允张嘴,含混不清地说道。 申令祎忍不住的呻y了一声,抬起浸没在水中的手,把他掰开。 谢允仰着头,双手分别撑在两边的浴桶壁上,深深呼了几口气。 申令祎整个人便麻软且浑浑噩噩的捂着胸口蹲在浴桶里,只露出一张失去了粉润色的小脸儿出来。 谢允失笑,道:“好了,出来穿衣服。” 申令祎在水里摇摇头。 谢允双手撑在桶壁上,俯视着她,目光里有着命令的意味。 申令祎很困,如果不是这样一头饿狼环伺着自己。方才她早睡过去了。 见谢允如此这般,挂着嘴,不悦道:“我困了。” “出来,我不会碰你。”谢允说完,去了外间。不多时,拿了一身干净的寝衣回来。 谢允将寝衣挂好,说道:“你先穿好,有事就唤我进来。” 申令祎的眼睛怔怔地望着谢允一会儿,见他眼中神志冷静,冲自己微笑了一下,就出去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从浴桶中站起。走出来擦去水珠,将衣衫穿好。 那里还敢劳驾他来扶着自己出去,申令祎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从耳房走出去。 一回到卧房,就见谢允正半坐在床榻上,搭着一条长腿。好像在看书。 申令祎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抬腿上了床。自觉地走到了里侧,抱过来被子。 谢允看着书,忽然说道:“今天去京郊干嘛去了?” 申令祎脸上热热的,默默地躺下。含含混混地说道:“没干什么。我困了,歇了。” 谢允说了一句“下回莫要使性跑出去了”。便把书放到了一边,坐起身拿起一床被子,回书房去了。 待他走后,申令祎睁开睡意沉重的眼帘,往外面看了一眼。夏日天亮的快,不知现在几时了,院子里清蓝一片。 …… 去吃早饭时,见谢允还未走。心里疑了一下,申令祎走到饭桌前,问道:“你,没去早朝吗?” 谢允一边吃枣泥糕,一边看书。头也不太抬地说道:“起晚了,不去了。” 申令祎愣了一会儿,缓缓说道:“那鸿胪寺的礼官,不会记过嘛。” 本朝早会,官员迟到啥的都会被记过,这轻则影响上级对一个的印象,重则影响奉薪。 谢允道:“劳你关心,不会。” 申令祎不在说话,坐在饭桌前,拿起筷箸正要用饭时。忽然发现早饭式样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 莲藕排骨汤,粉蒸肉片,猪肉大包子,更夸张的是,还有一个小碗装的红烧肉。 这……申令祎一时不知怎么下筷,愣在那里不动。 谢允说道:“你有点偏瘦了,这样身体不抗病。以后多吃点,长胖点。” 申令祎腹中饥饿,哪怕只有一盘葱油花卷和清粥,她也可以大口大口吃下去。 可是,一早上就这么大荤大肉,这…… 申令祎放下筷箸,说道:“我不知道,谁家早上会吃这个?” 谢允说道:“挑肥拣瘦,怪不得在外面吃一顿就吐成那个样子。” 申令祎板着脸说道:“我要吃五个鲜肉汤包。” 谢允看了丫鬟一眼,让她去厨房里取。 “这一顿就算了,以后每顿都要吃肉。”谢允说道。 “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别人吃什么不成?” 谢允看了一眼她的胸脯,又快速地移开。 心道,这女人也就胸前有四两肉。又忽然想到了不知是谁说过的体丰宜生养,便不容置疑道:“叫你多长几斤肉,有什么不好。” 申令祎挑捡了些不肥腻的,在谢允的盯着下,吃了一些。 避暑山……林??? 时至末伏,暑气灼人。在这一日,天色将明之时,城门刚开,遥遥的只闻得一阵策辔之声由远及近。 马蹄渐起飞扬的泥土,一头高大的枣红色马上,坐着一男一女。 之所以大早上出城,是因为谢允家的祖坟被人刨了。谢允无法面对家人,于是决定出城几天散心。 申令祎坐在马的前头,默默地看着马的脖子上,在她的话前头,还挂着两个布兜,装着食水。 看来谢允是真的要出门一趟“静静”了。 待出了城,走出去一两里地后,马跑的慢了起来,背后也传来一道长呼一口气的声音。 谢允忽然说道:“这次是去云涧大坝玩几天。” 申令祎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沉重,怎会是出去游玩的心情,便轻轻应道:“好,常见你昼夜伏案,出去玩玩也好。” 其实是谢家的祖坟好像被人泄愤刨了,如此羞辱报复,是个人心情都会不好。时下大多追求落叶归根,所以谢家的祖上三辈都葬在老家。 没想到,竟会有此横祸…… “嗯。”谢允淡淡地应声,双腿一夹马腹,马又跑的更快了。 他在浙省的这前半年,以江南生丝为题布下一局,筹够了今年抗倭的军需费用。? 自两晋以来,江南就有“富可敌国”之城,然而这些巨大的财富都牢牢攥在官绅阶级手中,要想从他们手中弄出来银子,必须层层布局,待他们发现时,已经被缚。 谢允去了江南,第一步是:布局。他让杭市布政使下令在全江南的皇商手里高价收购生丝,注意,是在皇商手里,非普通百姓。 不到四个月,江南所有生丝全部断货,短短的几个月内,皇商几乎赚出了一座小银山。 布政使虽不明就以,但也不敢对抗高肃卿的人。 第二步:中盘。三个月后,内阁下令,称养蚕税税基扩大到江南的所有红顶官商,今年上交给朝廷的丝绸要多上交一半。此令一下,江南的养蚕大户对此不可思议。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个悖论,他们根本不可能上缴如此多的丝绸,新产生丝又早被朝廷买走了;现在又让自己必须缴纳出来这么多生丝,这不是在抢钱吗? 于是他们去了布政使杨大人的府上,请背后的大靠山杨大人想出个法子,上疏向朝廷说明一下情况,撤了这条新令。 这些腰缠万贯,官商勾结的皇商们只好再想办法缴纳足额的生丝,否则,对抗皇粮国税是要坐牢的。 结果:手里没有生丝的人那就只能去市场上买,比如,一些小桑农手里,一时间,不止江南全域,附近的徽省、鲁省的绢、丝价格立即暴涨,一匹丝涨到了二两银子,相当于半头耕牛。 虽贵,但这些积累了几十年财富的皇商咬咬牙也出的起,只是恨透了这是京中那位大人出的主意,恨不得将其啖他肉,食他骨。 第三步:收官。就在这个生丝供不应求的时候,谢允将储藏的生丝不失时机地抛售了一些出去,虽然价格最终控制在了一两银左右,但也赚够了一百一十多万两白银。 七十万两抬进军营,剩下的送入京城…… 常言道,断人钱路如杀人父母。所以,这些人虽无胆子谋杀朝廷命官。但却不代表这些人不会买通别人,做出一些羞辱打击报复的事情。 比如,这个官员家的祖坟等等。 申令祎在马上坐了一会儿,腰有一些酸了,她提议下来歇歇再走,被谢允拒绝:“出门在外,忍耐着点。” 见他心情不好,申令祎只好收了心思,闭上眼睛靠在背后的怀里眯上一会。 走了不知过去了多久,谢允才停了下来,说道:“下来歇会儿。” 申令祎睁开眼。见这里早已不是宽阔的官道大路了,而是一条幽静的林中小路,森林里墨绿几许,寂静无声。 “这里是哪儿?”说句大实话,一旦到了没人的地方,她就有点害怕。 谢允将马牵到树下,拴了一个活结。拿了水囊走过来说道:“这是云澜大坝近处的山。” 申令祎看了谢允一眼。说句大实话,谢允昨晚上决定要出去散心的时候,她是顶顶赞同的,当晚就让绥娘收拾好了出去游玩的行囊。 然而申时不到,就被谢允叫起来洗漱,要早早出门。说是申时,其实她也只刚睡了一会儿而已。 不过一想到要出去玩,申令祎心里大喜,麻溜地下床,挑了一件适合外出的衣衫,往荷包里装了一卷通兑的小额银票。 先是让他意外的骑马出行。但是让他意外的不用带行囊。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轻装简行。 现在更是幸运在一座山里停下。申令祎喝了点水,忍不住说道:“怎么来山里了?我们先去找个客栈住下。” 谢允坐在草地上休息,健身令仪出了一点儿薄汗,拿着水呢。俏生生的站在那里问自己。笑了一下说道,:“你有没有野宿过?” 申令祎不排斥未尝试过的能带来不一样体验的事情,她神色平静地摇了摇头。 谢允说道:“不想住客栈,野宿山上。” 申令祎心有顾虑,问道:“野宿不会就是,睡在地上的意思。” 谢允歇息好了,伸了一下懒腰,道:“山上有房子。” 说着,解了马的绳子,拍了一下马屁股,马儿便顺着那条从山上蜿蜒下来的小路,小跑着上了山。 谢允过来,欲牵起她的手,申令祎垂眸,迟疑着躲开了。 说道:“山上真的有房子?晚上要是有雨,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枕石头,睡草地,再淋雨。那她是绝对不会上去的。 “自然有。我以前经常来。”谢允看着她说道,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之上,眼中狡黠一闪而逝。 申令祎犹疑,问:“我们如何吃饭?”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谢允握着了她的手,目有不悦。 连日来的冷战,两个人已经相处如冰,见此机会,申令祎想了一想,说道:“好,好,听你的。只是我从未进过山里,故有所顾虑。” 谢允停下,冷眼扫了她一眼,说道:“怎会叫你饿着。” “我信夫君是妥贴之人。只是我从未进过山里,故有……” “好了,和我上去。”谢允看起来,好像不想多说了。 是出去游玩,还是换个地方玩她? 林子里的路上光阴碎金。大概是这条小路没什么人走,路缝子里上生长着一簇一簇的野草。 谢允起先和申令祎并排而行。渐渐的,脚步迈得越来越快。撇下了她,俩人拉开了十几步的距离。 他走在前面,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他连一次头都没回。 申令祎心里面越来越不舒服。她停下了脚步,开始往回走。 往回走了十几步时,背后传来一道让自己期待和熟悉的声音,谢允皱眉,不悦地问道:“干什么去。” 申令祎撇了撇嘴,尽管林中凉风送爽,但走了半个时辰,她的两条腿都是酸痛的。 这也就罢了,谢允不说停下来歇歇,一路上也不理自己。 从山下这快走到山顶,一口东西都未吃过。身上的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都没问过一句自己是否累了,饿了。 这让申令祎心里很不好受,故意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动静,然后掉头回去。 谢允看着她往山下走,快步追上来。 见他追上来,申令祎心中的阴霾一扫而过,便停了下来。 “累了还是饿了?” 他终于问了一声。 “见夫君不愿多理我,我想我还是回去,免夫君见我厌烦。” 申令祎小声说道。 “你不开口说话,我怎么知道你想说话?” 谢允回答道,声音很平静。 申令祎脑海里,都是他一路上的疏远背影。既然还生气,那还带上自己来干嘛? “喝点水,给我接着走。” 说着,谢允拧开水囊,自己先仰脖咕咕地喝了两大口,又递给了申令祎。 申令祎接过水囊。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林子里便安静了下来。申令祎却不知道该不该往回走了,一个人立在原地,孤零零的站着。 “过来,我背你。” 最后,谢允递过来台阶。 闻言,申令祎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这一路上,她心里就在涌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现在听谢允这样说,那种感觉消失殆尽。 也许,自己一路上的烦恼都是因为在期待谢允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申令祎赶紧打开水囊喝水。小跑了回去,待到了谢允面前,解释道:“方才我饿了,只是想回去找点东西吃。” 说完,脸上滚热,知这个说法立不住,但这也是自己应该有的表示。 谢允冷笑几声,慢慢问道:“一刻钟前,不是吃了麦饼,此刻怎饿?” “嗯……”申令祎垂眸,拧着衣角不再说话。 谢允背对着她,单膝蹲了下去,沉声说道:“上来。” “不用了,你也很累。” “上来。”他重复了一遍。 申令祎也不知路还有多远,而且大腿实在是酸痛极了,想了一想,还是骑上了他的后背。 谢允稳稳地挽着她的腿站起来,依旧是一语不发的样子。 走了一会儿,申令祎拿出帕子,为他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珠,问道:“很累。” “还好,刚才吃了麦饼。”谢允的声音较之刚才,温和了不少。 “我们要去哪儿?还有多远的路?”申令祎望了眼前面幽深一片的小路尽头。 “快了。” “这里好暗,我有一点害怕。”申令祎发自内心地说道。 能不怕吗?这个林子里幽深幽深的,申令祎初时觉得新奇,可真当她越往里走,越觉得这深山老林并不像是她想的那样空谷幽兰,凉爽静谧。 倒像是像是话本子里说的那种住着山魅的深山老林。 刚才一路上都在与谢允“对峙”。对时不时就会遇到的蜘蛛、爬虫居然没有一点害怕。 申令祎忍不住说道:“刚才你看见了嘛,有好几只那么大、长着无数只脚的虫。” “看见了。”谢允淡淡地应道。 “哦。”申令祎有一点失望在心里抓挠着。 谢允眸光微动,慢慢地说道:“你胆子很大,很勇敢。” “嗯。”申令祎眉眼弯起,笑了一下。趁着他侧首看路,小脸轻轻地在他脖子处亲了几下。 谢允受不住痒,缩了一下脖子。 申令祎却是轻轻地笑了笑,趁着他不注意,又轻轻地在他脖子处贴了贴。 谢允只好歪着脖子赶路。这个人的调皮,带着几分娇意,勾得人心猿意马,脖子处仿佛一条毛毛长虫爬过,痒了起来,那香软的气息似乎都从脖子那里荡到了鼻尖处。 偏她还不自知。 谢允忽然停住,意味深长地提醒道:“你应该不想在这里,干?” “干什么……”问完,申令祎愣住了一下去,忽儿又明白过来,结巴了起来,说道:“没……” 谢允抬了抬胳膊,将她往背上提了提。走了几步后忽然说道:“你如今身上可还干净?” “……”申令祎顿了一下,默默说道:“不要那么直白……” …… 谢允中途把她放下来歇了歇,后来又背着她走了一会儿路,两人方到了一间如春景堂正屋大小的木屋。 瞧着摇摇欲坠的茅草小屋,屋前已经长到窗户高的杂草。申令祎眉毛皱了皱,这怎么住人? 谢允却仿佛跟没看见一样,说道:“跟我过来。” 他抬起手,意思是要申令祎往他身后站着。 申令祎一面犹豫着要不要住这里,一面走到他身后。 谢允带着她这栋房子的后面,让她原地站着等。 自己却是走到了一个灌木丛那里,灌木丛里面居然有一块儿四四方方的地方一棵小草也没有长。 谢允在其中一角的边缘摸了一会儿,然后用力的打开。 申令祎忍不住走过去,上前看看。往下看去,这里面居然是一间清扫得十分干净,有床褥,有茶壶,瓦罐儿。和蓑衣的地下室。 地上半点灰尘也无,像是有人刚刚打扫过。申令祎问道:“你不久前来过。还是别人打扫过。” 谢允说道:“下去,累了。我歇会儿。” 两人踏在黄胶泥砌筑的台阶上,缓慢走了下去。 申令祎人刚站定,惊奇不已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说话间屋子里还有回音。 “未见过你之前,这是我用来放松的地方。”谢允走到一张桌子前,将二人带的行李放了上去。 这里头其实并不算热。可一路走来申令祎已经身上湿黏黏的了。 她扫了一圈儿这间屋子。越看心情越下沉。这里茅房和耳房都没有。就算吃饭可以吃麦饼和水,那基本的卫生在哪里解决? 越想越想不开,谢允想静静,怎么来这种地方静静? 谢允找了一把竹椅坐下,他歇一会儿,问道:“饿吗?” 申令祎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肚子里已经饿的不行,忙去行李那里找麦饼吃。 她忍不住问道:“不是出来玩的吗?” “别急,你先吃饱了。”谢允声音很平静。 是出来游玩 “你既然喜欢不发出声音,那让我来怎样?” 日影西斜,不知何时,俩人已经到了温泉的岸边,商量着这件事。 申令祎已习惯了。 可他不知何时拿了一条墨绿色的绸巾,单膝蹲下说道:“不是。” “不是?”申令祎愣了一下,不明白他是何意思,只能看着地上的杂草和泥土发呆。 谢允拿过来她的手,用绸条把她的两只手系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 “别怕,我是你夫君,决计不会伤害到你。”他语气温和的说。 换做以前申令祎一定会问为什么。可不知为何,经过无数次的吵架,欺骗,和差点失去父亲的惊吓,谢允在她心里面不在陌生,只是缠住了她的手而已, 谢允难道会杀了她吗?她便温顺地卧在草地上,不想,刚卧下就被谢允打了一下,重新抬高了腰臀。 她手腕脚腕被紧紧绑住,丝毫动弹不得。大致想到了谢允要做什么,申令祎脸上涨红,把头埋在了被捆在一起的手上。 谢允又用手掌托起了点她的下巴,劝道:“别这样,小心磕到脸。” “嗯。”申令祎说完,深吸一口气,发出急促的喘息,两个刚停止发育不久的雪球也跟着微微颤动,她不自在地扭动了下身子。 而谢允也已经走到了她身后,他看了一会儿,一只手覆在了她的腰侧。 申令祎这下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脸红了一红,说道:“你心情好点了吗?” 谢允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一时不明白申令祎在问什么。他眼神里带着询问,偏过头往下申令祎。 申令祎脸上红了红,咬着唇,什么也不肯说了。 谢允懒得问。 细碎的阳光透过山石的缝隙落在她身上,金色斑点氤氲了轮廓,给人一种圣洁的错觉。 偏偏又神情惶弱,眼梢含着媚意风情,配上那张嫣红娇软的唇,仿佛堕入欲海的神女。 谢允望着她看了一会儿。 见她双手虽被捆着,酡红的脸上却无恼意。紧闭着双目,唇角上勾着笑意。 “你说真的?”谢允狐疑地问道。 申令祎点点头。 谢允看到了,一时间,顿时气消云散。 此时他也没有了继续的心情,他心里想的更多的是,想问问申令祎,想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抓过申令祎,让她坐起来,目光从下往上,最后和她四目相对。 凝视着她眸中的坦然和真挚,谢允呼吸停了一下,缓缓出声问道:“你,今天表现很好。” “嗯嗯。”申令祎猛点了点头。 “只是……”谢允回想起来了什么似得,冷了冷脸,道:“为何推三阻四不愿意去找我。” “没有不愿意,我只是想初秋再去。”申令祎如实说道。 “为什么,就为了你那个洋货铺子?”谢允皱了下眉,语气冷淡。 申令祎呼一口气,继而认真地回答他:“那不是铺子!那是我第一次尝试去做一些可以让我安身立命的事情,所以我把它看的很重要。” “嗬。”谢允嘲意地瞧了她一眼,说道:“你缺这点钱吗?” “那也是蒙族荫罢了,我母亲给的。”申令祎闷闷垂眸,轻声说道。 “不都一样……”谢允说完,又赶紧接着说道:“我是赞许你做这些的,可是你也应该分清主次。” “嗯嗯,我晓得是我不对。”申令祎说着,雪白的身子往他身上靠了靠,最后头依靠在了他的肩上。 “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难过。”谢允忽然暗声喃喃自语道。 “我错了,我也不记恨你了。” 谢允顿了一下,恍惚问道:“你……记恨我?” 申令祎坐起身子,道:“我赞同你为了事业为重,所以你也不是一心扑在公务上,从来很少和我说话,不关心我在想什么,也都不理家里的事情……我就好受吗?” 内心深处的旧伤一一揭开,往事如潮水般袭来,渐渐地打湿了她的眼睫,浓密的长睫。 谢允用古怪的眼神注视了她一会儿。 申令祎本想多哭一会儿,可哭着哭着却突然忍不住笑了出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发笑,可能是她现在还挺喜欢谢允这样。 时不时连夜不归的。 谢允沉默了一会儿,肃容说道:“那你以后还会不会糊弄我?” 申令祎眼眸含笑,避重就轻道:“不会了。” 谢允应了一声。扳过来她的身体,让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申令祎傲娇道:“我可就只能一会儿。” “嗯,一会儿也好,好好表现。”谢允道。 一双大掌抱住了自己的腰,谢允在耳畔问道。:“歇好了吗?” 申令祎喘息渐匀,听他说完,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有些累。” 谢允温柔地吻了吻她沾了些香汗的唇瓣,接着,深深地吻着。 申令祎在地上说道:“我有点饿了。” 她比较关心待会儿吃什么。 “等一会儿,就有人送吃的过来了。”谢允风轻云淡地说道。 “这里有别人!” 申令祎情急之下要爬起来,柳腰却被两只大掌牢牢地稳固住,只听身后之人惬意无比地说道:“他晚些才来……你别乱动就是了。” “万一他提前来了呢?”申令祎道。 …… 两刻中过后,申令祎把手伸到谢允面前,说道:“解开它,有草屑扎我。” 解开后,申令祎捏起沾染在身上的草屑和泥土,刚坐到地上一会儿,草尖就把她扎的不行,索性坐在了谢允的腿上。 谢允正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见申令祎把他当做椅子,浑身脏得如一只猴子一样。 忍不住问道:“你身上怎么就能脏成这样了?” 没想到有这一天,他也必须待取悦女人才行。 黄昏近,晚霞光碎金。申令祎半趴在温泉里的石头上,闭着眼睛,幽怨地哼着。 她几乎一天都没有吃饭了。 “洗头发。”谢允不知道在哪里摘到了些皂角。然后寻了石头给砸烂。用那条绸巾包着送过来。 要她用这块布包着的,散发着淡淡的草香味的皂角用来洁身洗发。 “二郎。”申令祎唤道。 谢允递皂角的手停滞了一瞬,道:“怎么了?” 申令祎说道:“我饿了。” 和谢允认识的老猎户,在傍晚时把食物送了过来。 但她当时很累,就没吃。 谢允划水,把皂角先利用水流送过去,然后又拿了食物。 申令祎躺卧在温泉中间的那块平整光滑的石头上,浑身软绵绵的,道:“我不想动呢。” “爷伺候你?”谢允沉着声问道。 恍惚间,申令祎从他的脸上,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不会疼爱自己的谢首辅。 “我没力气了,这可是因为你。”申令祎求犒赏般地说道。 谢允长腿入水,拿着一碗桂花酒酿和蜂蜜云片糕过来。 这是温泉的浅水滩,申令祎知道这里不会有外人来,赤着一身雪白雪白的身子,趴在石头上晒太阳。 白天时,和煦的日光把她整个人都晒软了一般。 现在入了夜,坐在温泉里也不觉得冷,倒是谢允看了,说道:“起来穿衣服,别着了凉。” “你伺候我穿,然后送我回去睡觉。” 申令祎就着他的手,吃着桂花酒酿,正惬意着,当然不依。 “”谢允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我,伺候你?” “不行吗?”申令祎扶着石头坐起来,说道:“我经常伺候你,你伺候我过几回?” 说完,她又接着嘀咕道:“还不是因为你,我没力气了。” 见她好像眉眼间有些疲累,也是因为配合了自己的趣味几次,才这样的。 他倒是可以这样伺候她,但不能就这么容易得答应了,否则自己以后岂不会是她的裙下之臣了? 恐日后夫纲难振,谢允喂完她酒酿圆子,将竹筒随手扔到岸上。说道:“不穿算了,你就这样回去。” “不要!”申令祎嗔怒,犹说道:“伺候我一回,怎么了吗?” 一双含嗔的双眸,瞪圆了看向谢允。 “只此一回,以后记住你的本分。”谢允冷声命令道。 “好,好。”申令祎打了个哈欠,伸出双手说道:“困了,想回去睡觉。” 动作间,水面上的几根草屑摇摇摆摆。 谢允暗笑了一声,想到半个时辰前,她如同跟沾了一身草的泥猴一样下了水。 便好奇她现在如何了,问道:“你洗好了吗?” “洗好了,你给我穿衣服。我要回去睡觉。”申令祎又打了哈欠。 谢允凫水游近了些,把她抱在了自己身上,低头问道:“现在才几时?” 申令祎两条玉臂顺势搭在他宽阔的肩上,抬头望了一眼星空银河。 略想了一想,说道:“半夜了。” “明天你不用见那些婆子,我也不用早朝,歇息那么早干嘛?”他的声音有些暗哑。 呼吸也浓重了起来,喷洒在申令祎的腹部上面。 “哼。”申令祎不信,已经四回了他还能起来。是以,得意道:“在这深山老林里,既不能做画,也不能挥墨,否则还能干嘛?” 谢允不说话,双手握住盈盈一握的腰,让她做到了石头上。 这块石头常年被温泉水浸泡,棱角被磨的圆润。 一点也不磨人的皮肤。 申令祎坐在了被太阳晒了一天的石头上面,双脚调皮地高高抬起,放到了男人的宽肩上。 “你看,洗好了。”她说道。 “真的吗?打开给我看。”谢允握住了她的脚,另有所指地轻声说道。 申令祎脸上飞红,收回了自己的脚,下了水。说道:“不害臊。” 谢允轻笑一声,从水中捞起了她的一双玉腿。申令祎坐在石头上,一反常态,按着他的后脑说道:“你那回,让我很舒服。现在,再来一遍。” 谢允瞳孔猛地放大,他深吸一口气,不信道:“你说什么?” 申令祎不知是热的还是怎么一回事,双眸微眯,“你那回……我很舒服。” 谢允平生第一回,在女人面前,呆住不语。 这块大石头的边缘,凸起石块崎岖不平,申令祎往后躺了一下,双手攀住两边的石块。 见谢允站在水中,一动不动,好似被雷击中了一般。 申令祎渐渐忍不住了,说道:“快点啊。” 谢允回过神来,看了一眼玉腿,,,分开的那里,又迅速地抬眼看向浑身颤抖,醉成一滩的申令祎。 他五指钳住申令祎的小脸,迫使她坐起来和自己对视,犹惊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完,他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岸边,自己扔的那个装着桂花酒酿的竹杯。 一只洁白无暇的玉足轻点了点自己的左肩,谢允循声望去。 申令祎皱了皱眉,催道:“你快点,我现在就想要。” —————————————————— 依旧是首辅夫人 “祎儿!祎儿!快醒醒!” 耳畔响起一个温和又带了些担忧的声音,接着,她就被叫醒了。 申令祎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是躺在一张铺着蚕丝被衾的千机拔步床上,只是,整个人犹如刚从水里出来,已经汗涔涔了。 边上是与她同眠,方才又叫醒了她的,便是当朝首辅,谢家二子谢允,自己的夫君。 谢允见她终于醒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都是热汗,急忙披衣下床,也没惊动外间已经睡着的守夜婆子,自己过去点了油灯,拿了帕子替还躺在那里的妻子仔细地擦了汗,又怕她着凉,拿了件衣柜里的干净小衣帮妻子换了,最后给她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申令祎正有些口渴,感激地接了过来。 谢允坐在床沿边,望着她喝水,叹了口气:“魇梦了吗?从前我见你睡得很稳,今天是怎么了?” 这些时日来,谢允对她很是用心。常问三问四,捧在手里都怕碎了。 申令祎笑着说道:“可能是住在这里有些害怕。” 谢允接过碗,放回到小炕几上,还是不放心:“你方才到底梦见了什么,浑身都颤成了那样?” 申令祎略想了一想,说道:“没梦到什么,就是梦到了你要纳妾,我不愿意,你就不理我了。” 谢允抬起来的手顿了一下,神情有些复杂地望向申令祎。 申令祎含笑看着他,柔顺极了。 谢允顿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你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申令祎轻摇了摇头,说罢,她贪恋地将身子往谢允怀里贴了贴。 却感到谢允的半边身子好像僵了那么一下。 谢允搂了搂她,又松开。说道:“天还早,你多睡会儿,我要起来去早朝了。” 申令祎点点头,正要睡下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抹疑惑,他们不是在深山老林里吗?谢允去早朝了,自己怎么办? 想到这儿,她翻过身,睁眼望向谢允,说道:“你要去早朝?” 谢允的大手摸了几下她的乌发,温声道:“但我今天会早点回来陪你。” 申令祎不情愿地从床上扭了扭身子,抓住谢允的那只手,说道:“不要你走。” 这个深山老林,没吃的没喝的,有时候,还幽静的有点吓人。 “乖,我不去怎么行呢?”谢允温声哄道,却有点意外,一向懂事知礼的妻子。 昨日不仅打翻了烛台,此刻还粘着自己不放。 谢允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前天自己让她准备几桌酒席,要纳赵盼雁的事情。她打翻烛台,就是妇人常用的招数,一哭二闹三上吊。 现在又这样粘着自己,想必是她担心昨天的事不起作用,现在又想法子让自己改变主意。 “再睡会儿,表妹的事……你不要多想了。”谢允让她继续躺好,还贴心地为她掖了掖被角。 “嗯,我不会多想的。”申令祎伸展了一下身子,眼皮沉沉的,困意渐浓。 “嗯,我先去早朝了。”谢允临走前,问道。 …… 申令祎这一睡,就睡了好久,脑海里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般。香山寺上,自己握住谢允的手写和离书、大夫诊出自己一直避子汤、谢允有一天,说他辞官了、谢允说,叫她去蓟州找他…… 这一件件事,如灵光乍现般从脑海里浮现,又消失,好像是真的,又好像是假的。 申令祎想着想着,就有点惴惴不安起来,她猛地睁开眼,心慌意乱地抓紧了被角。 “夫君!夫君!夫君……”她的声音里,带了点慌乱的哭腔,着急地叫出声。 “二奶奶,你怎么了?”天色蒙蒙亮,从院子里接了水进来的抱琴听到里间的喊声,急匆匆地把盛满清水的铜盆往桌子上一放,跑了进来。 见申令祎人好好的坐在床上,心神方定了定。走上前去,轻声问道:“二奶奶,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申令祎怔怔的看着抱琴,见她已梳妇人发髻,着妇人装扮。 她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那里有山中密室的样子?心中惊疑不已,缓缓问道:“抱琴,我怎么在这里?” 抱琴拿过了一把蒲扇轻轻打着,申令祎觉得凉爽舒适了许多。 抱琴说道:“春景堂烧了一点,二爷不许您接着住了,所以这才搬到东厢房里来了。” 申令祎连忙问道:“怎么烧了?” 抱琴的眼神里尴尬了一下,为难地说道:“咳咳,二奶奶,你不要想前天的事了,都过去了,二爷也说了,不纳妾了。” “什么?昨天发生了什么?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申令祎一双眸子里,露出了不解和疑惑。 抱琴犹豫了一下,轻咳了一声,说道:“昨天真真是要把奴婢吓死了,奶奶您说要一个人待会儿,让我们都出去了。” 还没听抱琴说完。申令祎蹙了下眉,脑海里突然清晰地想起来了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前天不仅消失已久的赵盼雁突然回来了。谢允还要自己通知谢家人摆上几桌,让她过门。 自己到了第二天,万念俱灰之下,就有点魂不守舍,心里想哭,于是就叫春景堂里的一众丫鬟婆子都出去了。 自己只是想在屋里一个人静静,想个法子出来。说句实话,给自己十个胆子,自己也不敢拿孩子这样做,来要挟谢允不要纳妾。 申令祎心里仔仔细细地回想着那日发生的事,她记得那天天气闷热,自己又有着身子,困意一来,自己就睡着了。 她是在一个婆子的惊声大叫中被吵醒的,醒来一看,卧房里已经烧了半边,马上就要烧到自己这边了。 “姑娘,您以后不要让奴婢离了你了。若姑娘有一点不好,奴婢怎么回去见太太呀。”抱琴惊惧道,她死咬着唇,才不哭出来。 她现在一想起昨天的那一幕幕,还是忍不住后怕。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倒在地上烛火连着地上的波斯羊毯都一起烧着了。 她依旧是首辅夫人 “祎儿!祎儿!快醒醒!” 耳畔响起一个温和又带了些担忧的声音,接着,她就被叫醒了。 申令祎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居然是躺在一张铺着蚕丝被衾的千机拔步床上,只是,整个人犹如刚从水里出来,已经汗涔涔了。 心跳的猛上猛下,申令祎爬过去,离谢允近一些,才好受了许多,忍不住说道:“夫君,我有点害怕。” 谢允见她终于醒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都是热汗,急忙披衣下床,也没惊动外间已经睡着的守夜婆子,自己过去点了油灯,拿了帕子替还躺在那里的妻子仔细地擦了汗,又怕她着凉,拿了件衣柜里的干净小衣帮妻子换了,最后给她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申令祎正有些口渴,感激地接了过来。 谢允坐在床沿边,望着她喝水,叹了口气:“魇梦了吗?从前我见你睡得很稳,今天是怎么了?” 这些时日来,谢允对她很是用心。常问三问四,捧在手里都怕碎了。 申令祎笑着说道:“可能是住在这里有些害怕。” 谢允接过碗,放回到小炕几上,还是不放心:“你方才到底梦见了什么,浑身都颤成了那样?” 申令祎略想了一想,说道:“没梦到什么,就是梦到了你要纳妾,我不愿意,你就不理我了。” 谢允抬起来的手顿了一下,神情有些复杂地望向申令祎。 申令祎含笑看着他,柔顺极了。 谢允顿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你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申令祎轻摇了摇头,说罢,她贪恋地将身子往谢允怀里贴了贴。 却感到谢允的半边身子好像僵了那么一下。 谢允搂了搂她,又松开。说道:“天还早,你多睡会儿,我要起来去早朝了。” 申令祎点点头,正要睡下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抹疑惑,他们不是在深山老林里吗?谢允去早朝了,自己怎么办? 想到这儿,她翻过身,睁眼望向谢允,说道:“你要去早朝?” 谢允的大手摸了几下她的乌发,温声道:“但我今天会早点回来陪你。” 申令祎不情愿地从床上扭了扭身子,抓住谢允的那只手,说道:“不要你走。” 这个深山老林,没吃的没喝的,有时候,还幽静的有点吓人。 “乖,我不去怎么行呢?”谢允温声哄道,却有点意外,一向懂事知礼的妻子。 昨日不仅打翻了烛台,此刻还粘着自己不放。 谢允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前天自己让她准备几桌酒席,要纳赵盼雁的事情。她打翻烛台,就是妇人常用的招数,一哭二闹三上吊。 现在又这样粘着自己,想必是她担心昨天的事不起作用,现在又想法子让自己改变主意。 “再睡会儿,表妹的事……你不要多想了。”谢允让她继续躺好,还贴心地为她掖了掖被角。 “嗯,我不会多想的。”申令祎伸展了一下身子,眼皮沉沉的,困意渐浓。 “嗯,我先去早朝了。”谢允临走前,问道。 …… 申令祎这一睡,就睡了好久,脑海里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般。香山寺上,自己握住谢允的手写和离书、大夫诊出自己一直避子汤、谢允有一天,说他辞官了、谢允说,叫她去蓟州找他…… 这一件件事,如灵光乍现般从脑海里浮现,又消失,好像是真的,又好像是假的。 申令祎想着想着,就有点惴惴不安起来,她猛地睁开眼,心慌意乱地抓紧了被角。 “夫君!夫君!夫君……”她的声音里,带了点慌乱的哭腔,着急地叫出声。 “二奶奶,你怎么了?”天色蒙蒙亮,从院子里接了水进来的抱琴听到里间的喊声,急匆匆地把盛满清水的铜盆往桌子上一放,跑了进来。 见申令祎人好好的坐在床上,心神方定了定。走上前去,轻声问道:“二奶奶,你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申令祎怔怔的看着抱琴,见她已梳妇人发髻,着妇人装扮。 她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那里有山中密室的样子?心中惊疑不已,缓缓问道:“抱琴,我怎么在这里?” 抱琴拿过了一把蒲扇轻轻打着,申令祎觉得凉爽舒适了许多。 抱琴说道:“春景堂烧了一点,二爷不许您接着住了,所以这才搬到东厢房里来了。” 申令祎连忙问道:“怎么烧了?” 抱琴的眼神里尴尬了一下,为难地说道:“咳咳,二奶奶,你不要想前天的事了,都过去了,二爷也说了,不纳妾了。” “什么?昨天发生了什么?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申令祎一双眸子里,露出了不解和疑惑。 抱琴犹豫了一下,轻咳了一声,说道:“昨天真真是要把奴婢吓死了,奶奶您说要一个人待会儿,让我们都出去了。” 还没听抱琴说完。申令祎蹙了下眉,脑海里突然清晰地想起来了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前天不仅消失已久的赵盼雁突然回来了。谢允还要自己通知谢家人摆上几桌,让她过门。 自己到了第二天,万念俱灰之下,就有点魂不守舍,心里想哭,于是就叫春景堂里的一众丫鬟婆子都出去了。 自己只是想在屋里一个人静静,想个法子出来。说句实话,给自己十个胆子,自己也不敢拿孩子这样做,来要挟谢允不要纳妾。 申令祎心里仔仔细细地回想着那日发生的事,她记得那天天气闷热,自己又有着身子,困意一来,自己就睡着了。 她是在一个婆子的惊声大叫中被吵醒的,醒来一看,卧房里已经烧了半边,马上就要烧到自己这边了。 “姑娘,您以后不要让奴婢离了你了。若姑娘有一点不好,奴婢怎么回去见太太呀。”抱琴惊惧道,她死咬着唇,才不哭出来。 她现在一想起昨天的那一幕幕,还是忍不住后怕。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倒在地上烛火连着地上的波斯羊毯都一起烧着了。 为什么他转变了决心? 一想起昨天的那一幕幕,还是忍不住后怕。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倒在地上烛火连着地上的波斯羊毯都一起烧着了。 妆匣里的银票也不是没有,每每她想拿出来给小姐补身子,小姐却是不舍,说是要留着补贴家用之类的。 抱琴心底觉得申令祎太无私了些,事事想着谢家,从不顾惜自己个儿,眼下听了吃枣熬粳米粥这话,心里难受,抹了抹眼泪,便出去了。 目送抱琴出了里间,申令祎茫然地坐在铺着沁凉轻薄的蚕丝被上,目光掠过雕刻着凤凰于飞的横楣,悬挂在两侧,散发着安神驱蚊的药包,还有一应熟悉的陈设…… 她这是,又回来了? 手摸到床沿,她试着起身,脚步触地时身子并不是轻敏的。 她的手抚上微微隆起的肚子,几乎如错觉般,她感到来了肚子里的孩子在回应着着她。 申令祎闭了闭眼,一只手扶着桌案,一只手扶着后腰,坐回了床上。 这日子,她待接着过下去。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是她好不容易等到的缘分,冷静下来!她开始权衡这门婚事。 抛开个人情感这桩,这位丈夫之前的事情更像是一场梦境,他对外能给她遮风挡雨,对内也不在纳妾,这日子,好像还能将就着过下去。 实在不行,她还可以等孩子生下来,寻机会跑回金陵家中, 再嫁旁人,又待摸摸索索过日子,且不如待在谢家,慢慢做打算,至少她知道哪儿有坑,哪儿是坦途。 申令祎想这想那了一会儿,肚子里也饿了起来。 昨夜的事闹得动静很大,冯氏让跟着她到谢家来的心腹均心有余悸,又担心她心里有负担,胡思乱想,各个神思不属。 冯氏指过来的人,就有心腹春娘。平时管理春景堂上上下下,是春景堂最大的管事婆子。 春娘悄悄站在外间插花,时不时往内室瞥上一眼,眼见申令祎脸上轻松了,她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连忙净了净手,捧着一个宝贝高高兴兴进来了。 “二奶奶,您瞧这是什么。昨个儿您怎么了,怎么好好的,灯台被打到了呢。” 申令祎说道:“我也不知道。” 春娘淡淡一笑,语重心长劝道:“姑娘以后莫做傻事了,再这样,奴婢就回金陵告诉太太去。” 这一说,申令祎脑海里突然清晰地想起来了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前天不仅消失已久的赵盼雁突然回来了。谢允还要自己通知谢家人摆上几桌,让她过门。 自己到了第二天,万念俱灰之下,就有点魂不守舍,心里想哭,于是就叫春景堂里的一众丫鬟婆子都出去了。 自己只是想在屋里一个人静静,想个法子出来。说句实话,给自己十个胆子,自己也不敢拿孩子这样做,来要挟谢允不要纳妾。 申令祎心里仔仔细细地回想着那日发生的事,她记得那天天气闷热,自己又有着身子,困意一来,自己就睡着了。 是母子俩的性命重要,还是丈夫多一房小妾重要,她还是拎得清的。 见抱琴和春娘,话里话外好像都是自己故意引起的火,好让谢允不敢提纳妾一样。 申令祎长吁一口气,肃容认真地说道:“春娘,如果我说,我没有推倒灯台,你们信吗?” 春娘垂了下眼皮,缓缓说道:“既然姑娘这么说了,奴婢自然信。只是……” 申令祎斩言道:“别人不会信。” “哎!”春娘叹了一声气,继而望着申令祎说道:“姑娘不要因为此事费神去想了,保养好身子要紧。” 春娘的手抚上申令祎的肚子,笑着说道:“一定是个哥儿……” 她抚着,良久,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得,一抹忧愁又爬上了眉间。 “姑娘,有句话,奴婢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申令祎眼底阴霾了一瞬,她猜到春娘在担心什么了,于是说道:“春娘,你们不要替我操心这些了,我也想开了。” 春娘满脸心疼地看着强装淡然的小姐。 申令祎微微一笑,说道:“男子三妻四妾,他想纳就纳,我也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女孩儿了。不会这么不懂事,想不开这些的。” 反正,她也有孩子了,她现在只想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健康的养大。 “哎……”春娘背过身,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她抽了抽鼻子说道:“姑娘能这样想就好。……” 忽然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眉开眼笑地说道:“姑娘,你也不要担心,无论姑爷以后怎么样,就算有几房小妾又能怎么样?奴婢瞧着呀,谁都越不过你的位置去。奴婢是过来人,这几天瞧着,你在二爷心里,地位是很高的。” 申令祎只当这话是春娘在宽慰她,笑了一下,也领情道:“嗯,也许。” 见申令祎嘴上说是,但好像心里压根不信,春娘掩口笑了几声,忍不住欣喜地说道:“姑娘,你可知道,表姑娘昨儿个被二爷让人套了马车给送出去了。说是在外面给她安排了住处。今早姑爷走的时候,着意吩咐奴婢一定要告诉你,他绝对不会纳妾的。” 一大清早,春娘正在小厨房里给申令祎做她最爱吃的肉沫蛋羹,却不想,二爷居然朝这边走过来了。 接着,二爷淡淡地说让自己等申令祎醒了,别让申令祎想这些事了,他已无意纳妾。 喜得自己忙让小丫鬟看着火,自己匆匆来东厢房看申令祎了。 “啊?”申令祎惊讶了一下,问道:“春娘,你说的真的么?” 她清楚的记得,谢允说他意已决,无需多说了。 现在怎么又转变想法了?申令祎思绪纷乱,心跳得厉害。她不敢去想,自己可以动摇谢允的决定。 或者说,她不敢让心里有一些过于理想的念头,害怕这些到最后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 但她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等谢允回来,她定要亲口问问。 见申令祎又喜又疑,眼角浮现出笑意的春娘,掩口笑道:“奴婢怎敢欺瞒。” 二三事 厨房上的小丫鬟把早饭送了过来,熟练麻利地摆好。 申令祎望了一眼。春娘看到了,笑着说道:“奴婢这次来,太太让带了两个金陵的厨子来。” 申令祎饿的厉害,闻言,忍不住问道:“有酱青瓜吗?” 春娘微微一笑,扶着她起身,说道:“有的,来的时候我就腌好了的。” 申令祎食指大动,说道:“正好这会儿饿了。” 然后俩人去吃饭,申令祎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式,不仅有谢允爱吃的那些,切的碎碎的腌大头菜放在浓浓芝麻酱上,碗底是粗粗的圆面条,黄澄澄的酒里面有鸡蛋花漂浮,再有一碟虎皮鸡蛋。 不是谢家西院的厨子不会做江南菜和京城菜,而是谢允就爱吃他们老家这种干面,蛋酒。 还有自己爱吃申令祎酱青瓜,油条和包子糍粑,生煎,肉沫蛋羹,喜欢煎的糖心荷包蛋。 人刚吃完早饭,外头来了一个西院的小丫鬟,说道:“二奶奶,姨奶奶问您身子好些了吗?请您去蓁院一趟。” 申令祎下意识地蹙眉,昨天虽然卧房起了火,但是自己一点伤也没受。 请了大夫,也只说受了惊吓罢了。但她不想去。 春娘会意,对着门外的小丫鬟说道:“二奶奶受了惊吓,要静养才宜,我随你去。” 春娘出去了,申令祎略想了一想,决定晚上等谢允回来,要让他解决这些。 她摸了摸肚子,如果孕期里,都是被赵氏欺压,想来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 想到这儿,她就更坚定想法,让孩子的父亲站出来了。 这边春娘刚跟着蓁院的小丫鬟出去,东院申姑妈身边的一个贴身丫鬟也来了。 那个东院来的小丫鬟到帘外停下,传话道:“太太让奴婢来给二奶奶问安,听说昨日春景堂走了水,可惊着二奶奶了。” 申令祎起身,亲自走过去说道:“替我谢过姑妈,说让她挂心了,等我身子好了,就去看她。” 说完,早有机灵懂事的小丫鬟递过去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谢申氏是自己的亲姑妈,十八岁时嫁给谢二老爷,听母亲冯氏透露,说姑妈和谢老爷的关系一直不太和睦,至于原因就不知道了。 姑妈今年四十有五,喜欢清净,平时很少见她才出门,自己也很少去她那里请安。 今日差人来看自己,自己必须也示好回去。 蓁院,花厅。 赵氏见只有春娘来了,并不见儿媳申家女的身影,不由得不悦。 春娘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里头,解释了一下申令祎为什么没来:“姨奶奶见谅,二奶奶昨天被吓到了,直到早上还有点魂不守舍的,二爷说,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奴婢不敢不从,是以,我就来了。” 赵氏脸色难看,她盯了一眼春娘,半天才说道:“我没有见过亲家母,不知道她是如何教养女儿的,夫君纳个妾,竟然纵火来要挟婆家。” 春娘低下眉,解释道:“姨奶奶,这不干二奶奶的事,是我们做下人的没伺候好,这才让灯台倒了,险些酿出来大事!” 赵氏说道:“灯台自己倒了,那你说,好好的,灯台怎么会倒呢?” 春娘说道:“奴婢审过了,应该是小丫鬟做事不小心,给灯台擦尘的时候没放稳当,这不,到昨天就险些惹出大祸来。” 这番说辞滴水不漏,赵氏一时竟找不出话头来,只好说道:“你叫她立刻到我这里来,我到要问问,是谁教她的,夫君不过是纳个妾,她就这样逼婆家人?” 春娘不惊不慌,面不改色地解释道:“姨奶奶,是底下的小丫鬟做事不仔细,没放稳。已经查出来了,不然,奴婢叫她来姨奶奶面前一一说清楚。” 这是她想出来应对赵氏的法子,而那个小丫鬟,自己也和她通了气了。 赵氏沉着脸,又接着说道:“我叫她来,她怎么没来?她平时就伺候不了婆母开心,如今我想给二哥儿身边填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就不行了?” “这……是二爷自己不愿意纳妾的。” 春娘垂了下眼帘,话语里,底气有那么一瞬间有些不足。 “哼。纳个妾,娘子就闹着要死,二哥儿被逼着,自然不敢不从。” 正说着,门上传来一声小丫鬟的声音,说道:“姨奶奶,太太要见您。” 闻言,赵氏动也不动,往身后的引枕靠了靠,说道:“我不去,她可有说有什么事要见我?” 赵氏跟申夫人关系不好,早就不咋来我了,现在自己儿子更是当上了首辅,赵氏自觉腰杆硬了,自然也不在申夫人放在眼里了。 现在叫自己去,自己绝对不会去的。 “太太到了。”小丫鬟垂首,说完,便行礼退下了。 申夫人来了,说道:“听说春景堂昨个儿走了水。”目光却是看向站在厅中回话的春娘。 春娘福了福身,道:“回太太话,因为底下的小丫头刚进府不久,擦灯台时,没放稳,昨个儿傍晚二奶奶将歇时,灯台竟倒在了地上,着了火。” 谢家宠妾灭妻的事,春娘也听说过一点半点。到谢家后,就更晓得谢家里的事了。 谢二老爷走后。申夫人应是不想再和谢二老爷的宠妾在见面,不仅分院居住,更是在很早以前,就免去了赵氏的晨昏定省之礼。 今天竟来蓁院,看样子是来替申令祎出头的。春娘心里,十分感动。 “祎儿可有伤着?”申夫人淡声问道,话里听不出一点惊讶的味道。 春娘缓缓一笑,道:“回太太,二奶奶毫发无伤。只是二奶奶冷不防遇到了这样的事,受了不小的惊吓,现在听二爷吩咐,在屋里静养呢。” 申夫人脸色稍松,道:“祖宗保佑,祎儿的这头一胎,平平安安地为我们谢家添丁进口才是。”说完,扫了赵氏一眼。 赵氏自顾自般道:“奇了,好好的灯台早不倒,晚不倒。怎么偏偏二哥儿房里好不容易要添个人的时候倒,这……” 赵氏和申夫人的口水仗 申夫人神色淡然处之,说道:“你何意?” “不是我说,她也真是太小家子气了,不过是纳个妾,竟这样要挟自己夫君……”赵氏说道。 “住嘴!”申夫人沉声道:“你以为谁都会为了争风吃醋做出这种事儿吗?既然二媳妇儿已说了不知道灯台怎么倒的,你算做半个婆母的,不关心也就是了,还这样揣测她!你也想想,若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是被气出个三长两短,你在二哥儿前该如何自处?” “你上次,给二哥儿媳妇……”申夫人懒得说了。 赵氏先是被唬了一下,旋即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似得,浑然不怕道:“好好的灯台,早不倒晚不倒,偏偏二哥儿要纳妾的时候倒,哼……” 自己亲生儿子是当朝首辅,她就不信,族中耆老敢说二哥儿的不是不成? “我告诉你,若祎儿这一胎有什么不好,别说别人,我决不放过你。”申夫人脸色沉沉,说完,给了赵氏一个警告的眼神。 赵氏声音哀苦,道:“善妒,这可是犯了七出啊……也就是二哥儿太过仁善,所以被婆娘迫害呀!” …… “你听到了吗?那个女人依然仗着正室的身份欺负我,我在这谢家熬油似的熬了这么些年,到头来,儿子是申家的了,孙儿也是人家的了。” 申夫人走后,赵氏在正屋,面上哀切,心头一阵阵难受。 “姨奶奶,您别忘心里去,她说她的,一个破落户而已。”赵氏的心腹婆子赵显家的上前安慰道。 “她现在是破落户没错,可是她终究占着二哥儿嫡母的名分,你瞧,今天这不就要来沾二哥儿的光了吗?” 在她看来,申夫人此行来,也不是全是是为了给自己侄女撑腰来的,而是用这种方式来告诉自己,她是谢允的嫡母。 再加上申令祎又是她的亲侄女,肚子里的孩子有申家血脉的一半,她当然关心儿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了。 毕竟有这个孩子在,二哥儿就跟她们申家这辈子都沾着亲。 想到这儿,赵氏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自己儿子的婚事自己没法做主也就罢了,现在,自己辛辛苦苦生下的儿子,成了别人家的贵婿。 她这辈子,是不是到底遭了什么孽啊,怎么要被两个姓申的女人给折磨。 “姨奶奶,您别生气了。”赵婆子来来回回地用这一句话劝慰着赵氏,原因无他,只因这些年她被谢允申饬了好几回,实在是不敢在赵氏面前说一句奴才不该说的了。 “我可怜的雁儿,她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说着,赵氏心都揪在了一起,忍不住担心道。 “姨奶奶,奴婢觉得呀,您不用担心这些,二爷不是说给表小姐安置了地方吗?一定会冻不着饿不着的,您放宽心。”赵婆子劝道。 赵氏吐出一口气,恍惚间,想到了先前申家姑侄联手欺负自己的那件事。 那天是一个早上,将将才吃完早饭,申夫人就叫人来请她过去东院一趟。 她和两个丫鬟婆子皆脸上纳罕,申夫人很早以前,就免去了她晨昏定省之礼。 今个儿却遣心腹婆子亲自来传唤她。 她刚一进屋,谢大申夫人就叫屋里人都退了出去,屋里只余下她们二人。 她陪着坐在下首,见大夫人半晌不说话,此刻心里便有些打鼓,迟疑了下,终于试探着笑道:“我记得,过几日就是大小姐出阁的日子,这几日阖府忙着,我那边也不得空闲,人虽赶,心里头确实高兴。” 大夫人微笑道:“照我的意思,也不必这么操办,你们非不听,我也只能随你们,免得背后被你们埋怨不肯成全做哥嫂的心意。” 她眼神躲闪,谢云琪是谢家嫡幺女,如今谢家就她这一桩事需办,自谢老爷去世后,谢家就越来越没落,照她的意思随便打发了就好,可她那有银子没地方使的二儿媳妇非大包大揽了去。 她下意思地挺直了背,笑道,“哪里的话。这都是是做哥哥嫂嫂的,应该的。” 谢大夫人吹去茶汤的浮沫,呷了口茶,忽然道:“我记得你有一个亲侄女,如今也有十六、七。女儿家到这年纪,再不嫁,留来留去留成仇了。你留个心,若有合适的人家,将她嫁了。” 她一愣。 时人婚嫁,男子议婚年纪多为十八九,女子则为十四、五,向赵盼雁这样十七、八还未说了人家的,除非另有原因,或体疾貌陋,或家贫置办不起妆奁,否则极是少见。 她早年极其得宠,一朝翻身做富贵人家的姨太太,自然少不了帮衬娘家,她想让赵家女也进谢家,姑侄之间有个照应,可是嫁娶这种事到底还要太太点头才行。 就在片刻前,还在想着这个,忽听大夫人唤自己来原来是要说这个,心里咯噔一跳,脸上便露出为难之色。 “怎么不说话?你弟弟家是寻不到合适的人家,还是备置不了妆奁?若不方便,我来寻人,妆奁也由我这里出。” 她娘家是谢府的家生奴才,按礼法,谢大夫人坐为谢家的正妻,有权插手。 她正盘算对策时,听大夫人不紧不慢地又说了这么一句,抬起眼,正对上她的目光。因畏惧了她数年,心里虚得厉害,勉强笑道:“怎么会是这个缘由!太太应是知道的,允哥儿和盼雁一起长大,家中上下,也一直视盼雁为允哥儿的房里人了,若将她嫁与别人,恐怕有些不妥…” 谢夫人道:“下人无知,你身为谢家半个主子,不去管教便罢,怎被下人所牵引?我们这样的人家,男子便是纳妾,也要过礼。一无礼仪,二无名分,盼雁何时就成允哥儿房里人了?” 她欲言又止,半天才道:“太太有所不知,这事我已跟允哥儿商量好了,允哥儿也没说不可,只是之前他一直在外,如今刚回京,新娶了妻,立马提这个也不妥,等过些时候,就把事情给办了的。” 谢夫人鼻里笑了一声:“我怎么听说,允哥儿明说了不愿意纳妾,申家长女也不愿意,只你一心要促成此事,申家女儿不愿理这桩事,回了娘家。” 她惊叫了一声,没想到谢夫人知道了这事,再不敢出声,死绞着帕子。 想到这儿,赵氏心中恨意难忍,忍不住咬牙说道恼恨道:“只要那个女人在谢家一天,我和二哥儿就休想有一天好日子过!” 见姨奶奶脸上恨恨,赵婆子惊的眼皮子直跳,劝道:“姨奶奶,您别动了怒,说到底,还是自己个儿身子要紧。” 无标题章 傍晚时分,树荫合地,习风阵阵。晚霞映着一行行雁阵。 暑气逐渐止,不少做完差事的几个丫鬟也忍不住出去在树荫下的石桌那里纳凉。 申令祎站在廊檐下,屋外头余温未散,她挺翘的鼻头上,沁出了一点点细密的汗珠。 一双如墨眸子里,微微透露出忧色,就这样站在这里,不知等了多久了。 “还没回来吗?”申令祎问道。 抱琴望了眼月洞门外,差了一个二等丫鬟出去探看探看。 不多时,那个丫鬟回来了,道:“回抱琴姐姐,门房上当差的小厮说了,二爷还没回来。” 申令祎眼底掠过一瞬失落。 抱琴说道:“二奶奶,我们先进屋里等,二爷着意吩咐了,让您不必每日都等他。”她高举着一柄鱼戏莲叶式样团扇,为申令祎遮去一些残阳。 申令祎摇摇头,说道:“我要等他。”说完,腔里似乎带了一点无助和委屈。 “二奶奶……”抱琴见劝说不了。只好为她轻打扇着团扇,陪着她站在春景堂檐下一起等。 申令祎遥遥地望过月洞门,双眸里,起初更多的是迷茫,继而,渐渐地变得清明,坚定。 她想开了。 一个男子成婚后,他的法律身份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与别人的关系不会因为已有妻室而承担任何法律上的,和道德上的任何后果。因为三妻四妾本就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对于女人来说,婚姻使女人的身份从根本上改变了。从她成婚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是一个特定家庭的儿媳,一个特定男人的妻子。 附加以外的任何人,除了她的娘家。都只会把她当做出嫁女,他家妇。 嫁入一个人家里后,那她就处于这家家长的权威之下了。而且,她也不仅仅只是丈夫家里的从属人员,在这个家里,她有一个专门的位置,一个规矩很多动辄得咎的位置。 她要想不别扭,不跟自己过不去地生活,就必须接受这个规则。 女学先生讲授过的训诂学里说了。从“妇”的同音异形字“伏”里引申出服从、忍受、甘当配角的意思。 一位妻子,简单地来说,就是服从和协助丈夫。 “妻子”是表示伦理上的妻子时常用的概念。既为妻子,就不是妾。她是一个特定男人的配偶并分享他的社会地位。 “妻”即“齐”,意味着平等,认同。丈夫和他的“妻”结为一个整体,享有相同的地位和生育。换句话说,女人结婚后失去了独立的身份,她的身份是归属于丈夫的。 本朝律法上说,“妇人从夫,无自专之道。”意思为妇人应服从丈夫,没有自己决定事情的权力和权利。 她在执拗,还能执拗过天伦纲常去吗? 申令祎鼻子里发酸,心里暗暗决定,虽然自己的婚姻已经不如她所期盼的那样,夫君只会有自己一个女人。 但是,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最起码,也要为腹中的孩子,打拼出一个安全的生长环境来。 赵氏恶毒,下人们眼睛毒,瞧出来自己不是赵氏的对手,对自己也不甚恭敬。 还有时不时回娘家,帮着赵氏一起欺负自己的小姑子。 也许,自己的孩儿以后还会有一个极受宠的姨娘,和几个庶弟庶妹。 甚至以后成家立业时,都分不到身为嫡子该有的那份家业。 腹中的孩儿,只能靠自己这个母亲了。而她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帝都,能依靠谁呢? 谢允,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爹爹,她必须笼住了他的心,这样她和孩子的日子才会好过。 她以后也不反对谢允纳妾了,她明白,一次两次的和谢允闹,兴许有点效果。 但是时日长了,恐怕自己在谢允心里一点微乎其微的情意也会消磨殆尽。 但是,他纳谁,纳几个都可以。但都不能是赵盼雁。因为赵盼雁在赵氏母子这里,与众不同。 她要是进了门,自己连这种行尸走肉的日子都没得过了。 “二爷,二爷回来了。”有一个前院里小跑到垂花门外的小厮,急匆匆地跑来说道。 抱琴脸上一喜,问道:“真的!到哪里了?” 小厮喘匀了气,回道:“二爷一回来,就被姨奶奶院子里的春桃叫过去了…” 申令祎颤了下眼睫,眼底有些酸涩。 抱琴说道:“二奶奶,奴婢扶您回屋去,这些时日,二爷忙的跟陀螺似的,哪天回来早了,不是因为二奶奶。” 申令祎还是有些失落。 “二爷回来了。”在门上当值的一个婆子,扭动着圆润微胖的身子,匆匆传道。 申令祎脚步顿了一下,询声看去,见那婆子刚进来,后面也有一道身影随之进来了。 明明还是那张脸,却令申令祎心里莫名生出一些异样。 他穿着一身月白的直裰,腰间用深蓝色巾子系着一块和田玉璧,本就比同龄人年轻俊美的脸上,再配上这身装扮,越发温润如玉。 只是,他蓄的须……很违和…… 还有,他不是被蓁院里的春桃叫过去了吗? 申令祎本来还在担忧,会被人先告了状。见谢允一到家就先来了春景堂,脸上不由得晴朗了些。 …… 谢允一进院门,便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远远地站在廊檐下面,翘首以盼。 虽说已入秋了,可秋老虎还是很厉害,他一个男人,都觉得暑热难耐。 申氏一站就站了这么一大会儿,她想干嘛?太不懂事了。 “夫君,你回来了。”见她提裙下阶,轻声唤着自己。 谢允心里积压的怒火,散走了不少。 “回来了,进屋说。”谢允淡声道。朝中的事,宫中的事,忙得他片刻不得闲,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今晚上为什么要回来一趟,给她买了一封她常念着的稻香村点心。 或许是早上自己离开时,她的依依不舍。或许是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饿着。 方才他一回到家,母亲身边的丫鬟叫他过去一趟。他忽然想起来,申令祎常说,点心凉的就没那么好吃了。 他改道回来了。 无标题题章 春景堂东厢房内灯火通明,谢允双眸幽深,宽肩腿长身姿挺拔地立在那,明亮的玻璃灯盏发出的烛光,映着在那张清润无比完美得挑不出瑕疵的脸上。神色一如既往沉稳平静却又隐隐透着几分不敢轻掠的霸气。 申令祎睁圆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这张脸。他和脑海里自己对他的印象,已经大不相同。 一时,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样的身份和他说话了。 谢允抬眼和申令祎对视了一下。见她和平日里的端庄大方迥然不同。 敛了下眉头,以为她是在担忧昨天的事,他猛地想到了昨日晚上,让自己至今还很后怕的事情。 昨天他刚回到家,就听到春景堂有人着急忙慌地搬水。 他还以为是什么事。结果进去一看,申氏在里头。 他进去时,火光冲天。申氏倒是醒着,只是呆呆地坐在床榻上,唤她她也不应。 别说是她,就连自己也实打实的吓着了。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只能想到一个原因,那就是前天自己让申令祎帮他摆酒,纳表妹过门这件事。 她就算不同意,也不能用这种办法。将要为人母了,还和刚成婚时那样孩子气。 这个女人,眼看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这么大人了,为什么不能好好与他商量,居然坐在火里不动,这是不是在和他置气? 如果不是念着她有着身子,他一定要好好训斥申氏一顿。 当然,现在也不是斥骂她的时候,毕竟肚子里的孩子才四个月,不容闪失。 申令祎紧跟其后,问道:“夫君用过饭了吗,可要我让下人摆饭?” “还未吃。”谢允坐在屋里摆着的圈祎上,说道。 “那我让下人去摆饭。” 还未说完,谢允摆摆手说:“这些事叫下人去做就好,你现在有着身子,不要事必躬亲,劳心劳力。” “我晓得了。” “你身子重了,我记得我说过了,外头热,每天不用等着迎我回来。”谢允说完,发觉心里竟生出了一抹异样的满足。 他也许,还是挺希望申令祎把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的。 忽然,一习晚风拂过,谢允又忍不住否定了这个念头。旋即猜到,她惹出了这样大的祸事,自己要比往日更殷勤些。 想到这儿,更生气了。那股被自己抛之脑后的怒气又重卷而来。 “我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谢允挥退了一干丫鬟婆子们,待她们退下后。 他的一双眸子,望着申令祎训斥道。 “我……”申令祎怔住,在她的记忆里,谢允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像爹训儿子一样,训斥她了。 看着面前让自己感到陌生的谢允,他身上穿的,还是今早出门时的外袍,脸上有些不悦。 想到早上时还在他怀里撒娇,傍晚回来他就这样了。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时间,心里的满满的委屈,似被一双大手被搅弄着般,让自己很不是滋味。 这种日子,何时才能是个头。 这时,抱琴拿着一封点心进来说道:“二爷,东西拿进来了。” 说完,她放下就出去了。申令祎的目光扫了一眼抱琴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封东西,油纸包的整整齐齐,似乎还有热气透出来。 “好了,昨天的事情就算了,我问你,以后还敢纵火否?”谢允说完。 申令祎心里一酸,羽睫湿润,视线都看不清了。 谢允脸上依然没起什么波澜,目光平静地望着申令祎。 一哭二闹三上吊,妇人惯用的招数罢了。别指望着哭一哭,自己就一点也不追究她了。 虽然这件事他可以不计较,但他不能轻易就这么给她混过去,如果让她知道哭闹就可以万事可解。 以后这个家谁说了算了?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谢府此刻也还未在暮色中恢复了平静。 赵氏让人唤谢允过去蓁院一趟。 谢允行到西院廊下,远远看到尽头隐有灯笼光。突然不想去了之时,忽然看到西院赵妈妈立在路边。 赵妈妈见他来了,急忙趋步上前,福身道:“二哥儿可用过饭了?夫人命我在此等候,请二哥儿过去叙话。” 谢允皱了皱眉,想了下,最后转身还是往院中走去,入了正屋,在门口看了一眼,见自己的母亲赵氏正坐在榻上小声啜泣,屋中几个丫鬟正劝慰着。 赵氏见掀帘进来的是儿子,脸上瞬时露出欢喜之色,急忙从榻上起身,眼泪决堤般地涌出来,“二哥儿,你可终于回来了……” 万般委屈仿佛找到了发泄点,赵氏抱着儿子哭了一会儿,身后婆子扶着她坐下。 赵妈妈解释道:“二爷,今天你不在,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家里出了好大的事情,姨奶奶也是实在忍不住,才让来福去叫了你……” “废话!我不在我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谢允冷声道,他现在听见女人的声音就心烦。 空气中似乎凝固了似的,一时间,众人噤若寒蝉。 谢允喝了几口茶水。内阁里的事务堪堪议定出了一个基本样子,他就回家了。 至今,连口水也没喝上。还有,他现在对家里的事越来越没耐心了。 赵氏见儿子浑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重,也不敢如往年一般,动辄哭诉闹腾了。 只满心委屈地将今日里申夫人来蓁院说的话,挑挑拣拣地说了。末了,又道:“好男儿三妻四妾,只是纳一个而已,都不行吗?” 谢允目光平淡,毫无波澜,他寻了一把椅子坐下,说道:“我说了,这件事是圣上亲准,不准这门婚事了。以后不要再提此事了。” 赵氏无法,良久,长吁一口气,悲声说道:“这不是……”妒妇二字终究未敢当着儿子的面上说。 她顿了一下,又说道:“她今时敢这样惹是生非,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样。现在你也该信了,东院的太太,本就是有意将她的亲侄女塞给你,这不,已经要辖制住咱们娘俩了。” 无无标题章 “这火是怎么着起来的有什么打紧,母亲,你不要多想这些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你别寻她的不是了,她现在怀着孩子,不容闪失。” 谢允冷声,话音里有几分警告的意思。 按以前,谢允会有着几分耐心,听完母亲赵氏糊里糊涂地嚼说这儿嚼说哪儿。 但现在,他几乎已经快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早就对内宅的矛盾没耐心了。时间是宝贵的,他不会花在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上。 这一点,申氏做的就令他很满意,她从来不会给自己添麻烦。 每当母亲说申氏的时候,他心里就会不耐烦,甚至想顶回去。 他很不乐意听有人说他的女人一句不好。 适才,他对母亲说的那句话,其实就是不要找申令祎的麻烦的意思,这不是商量,这是在通知。 现在在大明朝,他的规矩就是规矩。何况在自己家? “是啊,她身子多金贵呀,想来她自己也知道,她有着身子,谁敢不顺着她。”赵市道。 谢允望了眼墙壁上挂着的自鸣钟,忽然说道:“不早了。儿子还有事,先回去了。” “啊……”赵氏惊讶的起身下榻。 “母亲不必送了。”谢允拒道,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氏立在原地,眼底涌过一抹黯然。 赵婆子见谢允出去了,她从外头忙掀帘入内,说道:“姨奶奶,二爷走了。” 赵氏脸上黯然,怔怔地点了点头。 赵妈妈垂眸,心中度了几度,抚声道:“姨奶奶,二爷是个大忙人,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事等着二爷拍板儿呢。后院里的事……” 末了,她又说道:“他确实是很累了。” 赵氏恍恍惚惚地由赵婆子扶着,坐回了榻上。黯然地开口说道:“” …… 进入初秋,天本就黑的快了。 申令祎早早地沐浴更衣,找了一本书,坐在榻上看。 本来以为谢允会很晚才回来,毕竟他们母子俩,可能要花上很大一会儿时间来议论自己。 但是,谢允好像刚出去了一回儿,就回来了。 谢允进来了东厢房正屋,坐在了上面的太师椅上,以手支头,闭着双目。 厨房里的下人在外间摆了晚饭,几道清淡可口的小炒,和一壶冰徘过的梅子酒。 半晌,谢允走过去盛着清水的铜盆前,净了手。去了饭桌那里。 他看了一眼里间,说道:“你吃过晚饭了吗?” “夫君,不用管我,你自己吃。”申令祎双手捧着书,回道。 谢允的身影,从隔断那里绕了进来。径直走到她对面坐下,说道:“晚饭吃过了吗?” 申令祎放下书,说道:“没有,今天没有胃口。” 谢允沉声,说道:“不吃饭怎么行?你现在不仅要按时吃饭,也要多吃些。”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腹部上。 申令祎垂下眼帘,浓长卷翘的羽睫在她的眼底落下一排阴影,她默默地道:“吃不下,怎么吃呀。” 谢允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语气里温润,问道:“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申令祎轻摇了摇头。 谢允的一双眸子,望向了她又瘦了一点的小脸, 不久前,申令祎吃什么吐什么,人也跟着瘦的形销骨离。也就是这个月,能吃下东西了,肉养回来一点。 现在,又吃不下了。 谢允忍不住说道:“你怎么了,和我说说。” 申令祎依然说道:“今天没有什么胃口。” “中饭吃了没有?”谢允问道,伸过来一只手,要她把书给他。 “中午吃了,吃了两碗。”申令祎把书放在了他的手上。 “你喜欢看这个?”谢允翻了一页,见是《吕氏春秋》。有些意外地望了申令祎一眼。 “随便看看。” “给你带了玫瑰饼,你吃点。”谢允放下了那本申令祎才看了一半不到的书。 “不想吃东西。”申令祎躺进被窝里,说道:“我睡觉好了。” 谢允记起来她这阵子,有时半夜还醒来说要吃东西。 他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于是说道:“那件事你不要多虑了,我已摆平了。你只管安心的养胎就是。” 申令祎张了张嘴巴,眼睛里多了一些光彩。说道:“你如何摆平的?” “总之,不会有人敢多嘴。” 申令祎忽然觉得肚子里有点饿了,她抬起眼,和谢允四目对视。 谢允轻笑一下,继而温声道:“来一起吃饭。” “不太饿……” “来,起来。”谢允伸手提着她的双腋,对外吩咐道:“将我带的那包糕点拿过来。” …… 谢允捏了一块玫瑰糕饼,饼皮层次分明,里面的玫瑰花很清甜。 “有些凉了。”谢允忽然说道。 申令祎微笑着说道:“无妨,我也喜欢。”这不禁让她暗道,谢允对子嗣真是上心,无论是城中的哪家点心铺子。 只要她说了,当天就能吃到。很好,她如今已不想去要求谢允会一辈子不纳妾,只要她一个了。 但她无法不要求谢允是一个好父亲,她不想让孩子生下来就比别人少了一份父爱。 吃了一块糕之后,申令祎说道:“我还想吃烤鸭。”她感觉的到,肚子里的孩子缺少吃的。 谢允见她终于有点胃口,应道:“好,还想吃什么……我要是不在,你就差来福去办。。” …… 虽已入秋,夜间晚上也没白天那么炎热。但也很热。 但为照顾申令祎,东厢房里整个夏天都未用冰。屋里热得一夜要湿好几次。 申令祎诊出有孕直到现在,两三个月的时间里,谢允一直与她同眠。 出嫁前,冯氏早就给申令祎讲过这些,她知怀孕期间一定不能行房。 后来春娘来了,也担心少年夫妻夜夜同床,一时情难自禁,在谢允面前,亦寻了个机会,委婉地表达过这层意思。 申令祎扫了一眼这间东厢房,虽然很大,但是春景堂的一应东西搬过来后,就显得拥挤了。 甚至,连浴房都是用一面十二扇的屏风隔断的。 谢允站在里面冲凉,都可以看得到他的肩部以上和小腿。 如此简单的屋舍,申令祎这一住,就住了两天了。 无标题章 今天,春娘进来铺床时,又有意无意地提醒了一下。 谢允装作没听见,其实便是没有春娘的提醒,自己也非常的小心。申令祎自有孕后,因为整天都吃不进去东西,人瘦的厉害。 在他眼里已成了个一碰就碎的玻璃人儿,别说再肖想和她亲热,连晚上睡觉,都变得规规矩矩,就怕一不小心。会伤到了她和孩子。 只是憋了这么久了,平时没空也就罢了,整天对着倾国倾城貌的美人儿,还是属于自己的,却只能看看,实在是种折磨。 谢允叹一口气,擦干身体,从屏风后面出来。 申令祎站在屏风外,冲他温柔一笑,手里捧着自己的寝衣。 谢允就在她的服侍下,换上寝衣。 谢允刚想说以后要在书房睡了,又想到申令祎夜间,会出一身身的汗,难以入寝。 旋即打消了念头。 想到今天回来得早,忽然就不想忍了。 将申令祎一把腾空抱起,送到了床上。 “亲亲总可以。”谢允将她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问道。 “夫君,我有事想和你说。”申令祎低下了头,双眸明亮有神。 “嗯。何事?”谢允问道。 申令祎一想起,自己差点和孩子没命了,就十分害怕,道:“那日起火,实在是奇怪。听闻衙门里,有人能只靠着一丝蛛丝马迹就可以调查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夫君可以让人来勘查吗?” 她可以断定,自己绝对没有刻意为之,她也不愿意去有人谋害她这方面去想,但是经过了被赵氏下避子药的事情,已经明白了人心难测。 她不得不要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而且,如果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混过去,自己在这个为了孩子才才不计较的丈夫眼里,其实是会让他介意的。 谢允道:“你真的要查?” “嗯。”申令祎郑重地说道:“夫君,还望你能帮我。” 夜间起的风飒飒掠过窗子,案上宣纸吹落一地,纸张散落在案边。 谢允沉默了一瞬,复又抬手,道:“好,这回依你。” 谢允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认真地说道:“我相信你。” 如果说之前心里也有些怀疑是申令祎干的,但此刻见妻子如此坦荡磊落,心里早就没有一点怀疑了。 并且有点愧疚,自己怎么可以怀疑妻子会做出这种事来。 谢允搂她搂得近些了,温声地说道:“我信你。” “夫君信任,所以夫君可以让人来查个清楚吗?这样我也就能不必承受不白之冤了。”申令祎微微一笑将脸颊贴近了他些。 “明日就来。”谢允说道,手也未闲,分了她的衣襟。 妻子衣衫半褪,一对香肩宛若粉雕玉琢,两只白生生的水球似的玲珑乳桃儿一下从护着它们的衣下弹出,美不胜收,颜色几乎刺目。 谢允盯着这活色生香的珍馐美馔,慢慢揉它们,在手心里让它们旋转。最后又将脸埋了进去。 申令祎觉得有一道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身上。慌忙警铃大作,说真的,她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孩子了, 若是出了什么差池…… 才片刻,谢允的后背便出了一层滚滚的热汗。 他猛地抬起了头来,仰面倒在榻上,大口喘息着,仿佛快要呼吸不上气似得,喃喃地说道:“这屋里实在太热了,我胸闷,快不行了……我去冲个凉水澡……” “夫君,要不你还是睡书房。”申令祎低声道,脸上红红。 谢允一把扯过被,道:“无妨,我不会的。”说罢,又将申令祎一团娇躯盖的严严实实,翻身下床去了屏风后面的浴房。 屏风后面传出一阵哗哗水声。 谢允在里头待了半天,强行慢慢降下那阵钻心的火气,方长长吐了口气,最后套了件衣服出来。 他回来以后,上了床榻,幽幽说道:“像是在格物致知。” 申令祎噗一声笑了,望着身上的谢允,说道:“若是叫圣贤知道,你这样形容格物致知,羞也要替你羞死了。” 谢允也笑出声,道:“真的,我说真的。” 申令祎止了笑,推了推好像还无睡意的他,说道:“你去把灯吹了。早点休息。” 灯火灭了之后。满室寂静,院子外头几句蝉声扰人清梦。 谢允躺在床榻上,一只手枕于脑后,一只手环过身旁的那具娇躯。 他平视着床顶吊着的轻纱床帐,似乎在想什么。手也未闲,托着一只乳儿掂着。 申令祎几次拿开,未果。只好睡意沉沉道:“我困了,你的孩子也困了。” “你知我我为何突然要纳表妹做妾。”谢允声音平静,忽然说道。 “她貌美,夫君身边,也要添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还未说完,谢允的那只大掌,就从她的小衣里面,捂到了她的嘴上。 谢允垂眼看她:“怎么阴阳怪气。” 申令祎咬唇,埋进被子里不语。 “不要和别人说起。”谢允忽然开口,道:“圣上……是她的亲生父亲……” 申令祎心里生出一股子异样的感觉来,难道说那个长长的梦境里,发生的一些事,是真的么? 申令祎从床榻上坐起。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说道:“我不会是在做梦。” 谢允道:“竟傻瓜!” 又道:“除我,不要和别人说起。” “你……”申令祎迟疑着,说句大实话,她有些不解,谢允怎么没借此当上皇帝的乘龙快婿。 “我已说过了多次,我不会纳妾,除非有意外之事。”谢允眼睛一动不动,直直地看着她。 申令祎暗暗后怕,本来有一个深得赵氏心的什么表妹的贵妾,日子以后就够难过的了。没想到,她还有这么厉害的背景。 这要是真成了谢允的妾室,自己…… 申令祎惊疑不定,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喃喃说道:“她对你,一往情深,你,你应该看出来了。” 她不敢信,一个男子,面对一个从低位到高位,一心喜欢着自己的女子,会毫无感觉。 想来这次把她送出去住,也只是怕自己想不开,用的权宜之计。 冤案大白 “不好了,姨奶奶……不好了!多多少少的穿靴戴帽的官……官差来了!” 翌日谢家上下众人早饭用毕,官府就来了一队人。蓁院里有个眼尖的小厮见了,飞跑地回去报信去了。 带他们进来的吴管家,先是亲自在二门外通知了西院的管事婆子,让一干女眷皆回避起来。 半个时辰过去,方领人入院,径直去还未动工修缮的春景堂正屋走去。 抱琴和侍书在窗子缝里,瞧着院子里头的动静。见那些官差个个面容冷肃,有章有法,心里便有了谱。 但是也不由得有些担心,说道:“姑娘,要是这些官爷们,查不出来什么,没能解释清楚咋办?” 其实,就算是这场火是申令祎有意为之,既然谢允要助妻子摆脱污名,那自然会给此事定一个滴水不漏法子。 申令祎轻松道:“我们相信这些大人们就是。”若谢允答应了,却没实质性解决,谢允也太无能了。 女眷们都回避了,那些人进去检查了一遍。 出来时,对吴管家说道:“这不是人为造成的失火,而是窗户没关紧,风扑了火苗,因而引起了火灾。” 吴管家惊讶道:“竟是如此。有劳官爷们了。”红包谢礼更不必提。 吴管家带了人,亲送这些大人们出了门。 “太好了,这下全府上下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待他们走的干干净净后,侍书一改这几日的担忧,雀喜道。 这下,腰杆儿也硬了。 “嗯,有些事虽然看起来多此一举,实际上却很有必要。”申令祎微笑,脸上愁云散尽,浑身通泰了不少。 她拿起木板,心情愉悦的吃着一碗樱桃香糯饮。 “小姐英明啊,快,春妈妈来了……”说话间,侍书冷不丁地瞧见外面春娘正喜滋滋地走来,忙手上麻利地收去案上的冷饮。 春娘看的很紧,不许申令祎吃一点冷的,寒的。冰酥烙…蟹粉酥…蟹酿橙…厨房里一个夏日都未见一点。 春娘喜滋滋地打帘子进来,她笑皱了一张脸,说道:“二奶奶,太好了。二爷请了官差来咱们院里,仔仔细细地调查了,说是跟人为无关。” “咳,春娘,我已知道了。”申令祎望了一眼侍书,侍书领会,搬来了一个矮凳几。 春娘便坐下了。“二奶奶这几日受委屈了,平白无故的糊涂账。还好,还好,至少那个赵家女不用进门来给二奶奶添堵了。” 她很不看不上赵盼雁的为人,或者说,她看不上那些个要死要活倒贴男人的女人。 “要说呀,打虎还是亲兄弟,姑奶奶到底是亲的,那天奴婢被赵姨奶奶叫去,姑奶奶亲自到蓁院给您和奴婢撑腰呢。” 春娘颇为感叹地说道。 申令祎觉得如芒刺背。姑妈和赵氏姑妈和赵氏不怎么来往,为避免自己夹在中间难做,也免了自己在她那儿晨昏定省。 这一免,就是三四年来,只逢节礼时才去姑妈住处走动。 春娘余光注意到了她脸上的变化,心中猜度了一番。笑着说道:“明儿就是九月初九重阳节了,二奶奶不妨今天就去看望一下姑奶奶?” …… 傍晚,快用晚饭时。 申令祎动身去了东院。她脚步有些迫不及待,过莲湖,踏上一处平折的石拱桥,迎面暖风扑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流顺着喉管灌入五脏六腑,将那一股郁结许久的浊气排空。 她数年来,活成了夫唱妇随的妻子,逆来顺受的媳妇,尽心尽力的管家,不少人羡慕不已的首辅娘子。 唯独没有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从今天开始,她要换个活法。人活一世,开心当是第一紧要。 申令祎挑了几支半开的绿荷,吩咐丫鬟乘舟采了,寻两只天白色的梅瓶,准备插花。 继而接着去东院。 回想起这四年来,不论寒暑,她每次来赵氏房里请安时,仆妇都会让她在廊下站半个时辰,赵氏再不紧不慢地请她进去。 而在东院,她人还未在门前站定,几乎立刻就有婆子进去通传。 申令祎心里颇有感触,谢夫人自知不是谢允生母,所以不仅免了礼法上规定的晨昏定省,还对自己客气相待,而赵氏,似乎一直没有找准自己是谢府半个奴才的身份定位。 赵氏这个人的眼界心态,受出身和后天教育影响很大,但也并非绝对,倘若怀了一颗开阔的心态,出身教育方面不足而导致的眼界狭窄也会随着后来的阅历而慢慢地打开,积少成多,慢慢地脱胎换骨。 对于赵氏,申令祎一开始甚至有些可怜她,但一日又一日的磋磨后,终于变成了深恶痛绝。 这以后,自己绝不再抬举她。 …… 谢夫人常年清修,早睡早起,屋子里的家具很简朴。她穿着家常薄褙,坐在罗汉榻上,正在抄写经文。 面前小条几上摆了几样点心和茶水,可谓是极其朴素。 申令祎福身请安。谢夫人忙让她起身,让房里侍立的大丫鬟扶着她坐在榻上,与她对面而坐。 “近来身子可还好?”申夫人问道。 “挺好的。”申令祎说道。 春娘又接话道:“二奶奶啊,头三个月,孕吐很强烈,不过大夫来诊说了,这都是正常的,现在一不孕吐,饭量一天大似一天了。” 闻言,申夫人眼尾浮起一抹笑意,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女人都是打这么过来的,” 申令祎坐在对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申夫人对着春娘道:“天还热,多做些清爽可口的菜给二奶奶吃。” “奴婢晓得。”春娘笑说道。 申令祎朝姑妈笑了笑,抚在肚子上的手,期待了起来。 有一个穿着绛紫色比甲,系着一条碧绿巾子的大丫鬟,进来说道:“太太,大奶奶请您去饭厅用饭。” 申夫人的亲儿媳妇是皇后的外甥女,霍书仪是京城勋贵世家宁远侯府的女儿,性格爽朗,言谈豪迈。不拘泥于小节。 她起初曾主动抛来过橄榄枝,邀请自己赴赏花宴,赛诗会等等。 这一回,她要和对自己释放过善意的这个妯娌,相处来看看。 妯娌 到了饭厅落座时,申令祎竟看到了一个很眼生,年纪看起来不大的女子,她恭敬地侯立在霍书仪身后,为霍书仪端水递帕。 这个女子梳妇人髻。 用饭时,忽然抱厦里有啼哭声,奶妈子应付不了,便走出来有,为难地求助大奶奶,霍书仪。 趁霍书仪去里间给孩子哺乳的时候,申令祎悄声问道:“春娘,你可知方才那个穿绿色衣衫的人是谁?” 春娘道:“是云姨娘。” “云姨娘?” “二奶奶有所不知,这是大爷的通房,现在有了身子,被抬为姨娘了。” 申令祎惊讶:“大哥哥不是和嫂嫂感情甚笃吗?” 春娘说道:“哎,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姑娘,你不要多想。谁不是刚嫁进夫家的时候,不止要伺候丈夫,还有公婆和丈夫的兄弟姐妹及其孩子们相处。这慢慢地,地位就提高了。有了孩子,公公婆婆也去世了,丈夫又和兄弟分了家。这以后啊,处境就更好了。成家里的女主人,为儿女们张罗婚事。等长子娶了媳妇儿,当了婆婆,有了小孙子,就享福了……” 春娘唯恐她又多愁善感起来,讲起了这一堆事来。 提起这一桩,申令祎也很担忧,她摸着肚子苦恼道,“我也想多吃,可是之前吃什么吐什么。” 说到这事,霍书仪自认有经验,滔滔不绝道, “以前我怀翊哥儿的时候也是这般,吃什么吐什么。但是过了这阵子,饮食上也不能贪多,要循序渐进,不然” 霍书仪压低了声音,悄悄道:“腹上会长西瓜一样的纹路,所以妹妹,你还真得注意些,不能一下子吃多了。” 聊到孩子,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话题发散,不知怎么就扯到妾室,霍书仪脸色有些难看,忍不住与申令祎诉说道, “你婆母可有说给二爷安排通房?” 申令祎不能伺候,得安排人侍奉丈夫。 谢家有着宠妾灭妻的老传统,这让后来身为谢家正妻的媳妇都贪妾色变。 “怎么没有?但是你也知道,二爷人忙,他暂无这个意思。” “那你可有为他物色?”霍书仪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说道:“男人那有把持得住的其实,我们先为他纳一个知根知底,拿捏得住的,也好过他在外面自己寻了,带回来” 说着,霍书仪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般,几乎落泪。 申令祎忽然也想了起来,谢晖和嫂嫂头几年,真的是恩爱到谁看了都会艳羡。 但越是这样,日后表哥有了妾室之后霍书仪的心情,她想象的出。 申令祎凝思一会儿,说道:“天底下男人都这样,别难过了,管他呢,在意男人做什么……且为了孩子,你也要振作起来呀。” 许是有人真心安慰,霍书仪眉间痛苦去掉了一点。 她淡笑着扯开了一下嘴角,点了点头。 其实,令她难过的也不只是谢晖有了妾室这一桩。更多的,是她看透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漠。 因为谢晖是掌管皇宫密卫的锦衣卫千户,所以当霍氏一族日渐失去圣心后,霍家就不得不在皇上的身边人这里下功夫了。 这个妾室云儿,就是她怀第三子时,霍家打发她来谢府“伺候”自己的,这一伺候,就成了谢晖的通房丫鬟。 她真的对这些人很失望,仿佛任何事情,都可以为了家族利益牺牲。 霍书仪想到这儿,五脏六腑搅在了一起似的痛苦。掩嘴哭道:“我好难受……” 申令祎一惊,不知是何事竟能让霍书仪这般彷徨无助,方寸大乱。 于是起身走到了霍书仪身边坐下,说道:“你怎么了?嫂嫂,我可有什么地方能帮着你?” 霍书仪的委屈忽然就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眼泪如决了堤般涌出,她不怕人见笑,说道:“妹妹,你的心意,嫂嫂知道了。” 她哭了一会儿,将谢晖和云姨娘一事的始末说了一说。 这一说,申令祎瞬间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原来,世上竟还有这样的族亲长辈? 霍书仪哭出来了,胸里通快了不少。丫鬟端了清水进来,伺候她重新洁了面。 她再次从里间走出来,已镇定了不少。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申令祎笑了笑。说道:“哎呀,我啰嗦了。” 申令祎笑道:“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 说着,她打开了来时带的其中一个长匣。 霍书仪见多了珍宝,见了匣子里放着的一支浑身清透的无色宝石簪子。也很是惊起不已。 “你竟有这个?”霍书仪问道。 “嗯,有两支,其中一支送给三妹妹了。这是很久之前的款式了,你可以让工人师傅拆了,镶嵌到喜欢的款式上面去。” “不,依然很美。”霍书仪惊叹说道。 申令祎微微一笑。她见霍书仪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便开心并未选错。 她知道,回礼也是很有讲究的。若是别人送来的礼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一意思大概就是“别来了,大家不熟”,若是收下礼物后,迅速回赠一份价值差不多的礼物,意思就是“我虽喜欢你的礼物,但咱们还是还是保持些距离”。 那种毫不客气地收下的,要么说可能是两家之间关系非常好,交情不浅的那种。要么就是地位上并不平等,下级对上级的送礼。 再也不就是有其他特殊,不常见的原因了,总而言之,也是互通有无。 霍书仪笑着,大大方方地收下了。她问道:“你害口好些了吗?” “好些了,不怎么吐了。”申令祎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嗯,我母亲不久前给我送了杏干,你没胃口吃饭的时候,吃上一点来,开胃。” “好啊好啊,我就喜欢吃酸的。” 霍书仪身边的丫鬟听了,笑着出去了。 霍书仪道:“你等等,一会儿就来了。” 申令祎点点头,等待的时候,又多吃了几块新上的点心。 她现在是,吃饱了就饿。不一会儿,丫鬟端着一盒杏肉干回来起来了。 像现在这样,只稍稍回送一点点意思意思,就表示愿意接受对方的善意。申令祎微微笑。 自食恶果,蠢人就该这样 “啪嗒——” 申令祎一挥手,一个汝瓷茶盏咻得飞了出去,猛地在地上碎成几片。 赵氏被吓了一大跳,她从来没见过申令祎这样,脖子一缩,愣在椅子上不敢说话。 申令祎的目光实在骇人,大有打她一顿的架势。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赵氏欲哭无泪,感觉这几秒就像是度日如年一样,想到侄女的处境,最终硬着头皮开口。 赵氏嘘了几眼,见她不说话,心想自己是不提的要求太过分了。 但是这眼看就要腊八了,侄女却只能孤零零地在外面一个人。 自己在京城又不懂出门寻人,最终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都说了,还是把另一件大事也说一下, “儿媳妇啊,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今年闹了蝗灾,你可知道?你看,可否拿出一千两置办年礼,你也知道” “姨娘的意思,叫我出一千两,和去接盼雁表” 说着。申令祎似乎胸中被一把尖刀刺进去了般,一张小脸疼得都蜷缩在了一起。 不过一会儿,她的脸上疼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儿。 赵氏慌了神,一时立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啊救救我”申令祎朝着自己这边哭道,顿时间,她的下裙血流成河她捂着肚子缓缓地蜷缩在地上,再后来,一动不动。 “啊——”赵氏忍不住尖叫一声,惊吓到手脚颤抖。 她对着地上的儿媳说到钱:“你怎么了?先别急,我去找大夫,我去找大夫” 赵氏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地说道。 二哥儿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二哥儿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不不不,自己没有压根一点都没有想害申女,一点也没有 “啊——” 赵氏猛地从床上坐起,脸上惨白,几乎要喘不上来了气。 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儿。缓缓地从那场让自己后怕不已的噩梦中走了出来。 “怎么了!姨奶奶!怎么了!您没事儿!” 赵氏身边的大丫鬟,听到卧房里的这样大的动静,连忙从侧间里,披着衣服跑出来。 “啊!啊!”赵氏还有些惊吓不定。她忙唤碧烟过来。 “怎么了,姨奶奶,您这是怎么了?”碧烟上前,坐在床沿儿上问道。 屋子里隐隐有些透亮,往外瞧一眼。不过是未时左右而已。 离天亮还早。 “碧烟!碧烟!”赵氏如抓住一颗救命稻草般,语无伦次地唤道。 “姨奶奶,您怎么了?奴婢在呢。”碧烟轻轻地顺着赵氏的后背。 “现在是几时了?”赵氏问道。 “回姨奶奶,现在天还没亮呢,约是未时左右。”碧烟回道。 “儿媳妇,儿媳妇哪里有没有发生了什么事了。”赵氏问道。 “”碧烟沉默一下,说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 这几天,姨奶奶常遣人去春景堂叫二奶奶过来议事。 但是春景堂那边,总是回话说,二奶奶身子不舒服,不能劳神,有什么事,找二爷去。 是以,姨奶奶这几天非常关心春景堂的动静。 可是二爷已经明令警告过,谁都不能多嘴多舌。 所以,自己因为这份每月足足有一两月钱的差事,每每听姨奶奶提春景堂那边的事,都不好应声。 “快去差人去看看。”赵氏犹说道。旋即又改口道:“不不,别去了,这几天都不要和春景堂的人说话。” “诶,姨奶奶,奴婢晓得了,这就吩咐下去。”碧烟道。 “嗯。二哥儿哪里可带回来什么话没有?” 碧烟哪里想到赵氏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说道:“二爷儿哪里没带回来什么话,只说是年底前就回来了。” 赵氏不在追问。 …… 寒冬腊月,春景堂。 年关将至。已经进入孕晚期的申令祎,身子瞧着是越来越笨重了。 但是每天也坚持在院子里走上半个时辰。听老人说,这样生产时会顺利些。 这天,谢允和太医院的一位千金科圣手一同回府。 “孙大人,她之前吃了很多冰碗。”谢允在太医把完脉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妨事的。”孙太医关上药箱,笑着说道:“虽说孕期吃冰冷食物不好,但是,我瞧令夫人的脉象很强烈稳健,没甚大问题的。” “哦……”谢允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若谢大人还是顾虑,老夫为令夫人开几贴滋养身体的药。” 谢允松了一口气,谢过后,亲送了孙太医离府。 后来他回来后,瞪了申令祎一眼。 “太医说了没事儿……”申令祎扶着后腰,从榻上坐起来,看着一脸严肃的谢允,解释道。 “下次还敢否?”谢允问道,手也没闲,走到前面扶着申令祎坐下。 他是刚从说漏了嘴的侍书这里知晓的,原来申令祎在怀孕五个月的时候,一个月内吃了四次冰碗。 “不敢啦。”申令祎认真道。末了,她忽然又问道:“夫君,我叫你问的,你问了没有?” 谢允望着她长了些肉的脸颊,说道:“儿子女儿不都是一样喜欢,你那么关心这个干嘛?” 申令祎放下手里的花样,道:“知道是个哥儿还是姐儿了,我就好给她做小衣裳了。” “你只管做就是了。”谢允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温声说罢。 申令祎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说道:“是女儿,对?” 谢允道:“是女儿更好,我喜欢女儿。” 申令祎忽儿叹了一声气,拿起针线匣子里的五股线。 谢允忽然问道:“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没有。” “我刚才见你叹气。”谢允摆手让屋里的下人出去,走过去坐在了申令祎的一旁。 申令祎不语。其实,她心里希望是儿子多一点。这样,如果是女儿,就更依赖谢家的门第一点。 不过也没关系。她自己会给女儿攒出一笔十里红妆的妆奁来。 “你不喜欢女儿?”谢允说着,脸凑近了些,和她四目对视道。 “怎么不喜欢?”申令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我好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子。”谢允竟如孩童一般,将脸轻轻贴在她的肚子上。 因为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申令祎满心温柔,忍不住期盼道:“明年就能见到她了。” 自食恶果,蠢人就该这样(2) 自从知道怀的是女儿后,谢允开始为她取名字。 而申令祎,绝对不会用一分自己的体己钱,补贴家用了。 而接近年关,用钱的地方多不胜数。渐渐地,赵氏便有些坐不住。 赵氏发现没有申令祎,她浑身不自在。 从来不关心申令祎的赵氏,主动千了几回人来过问申令祎怎么样了,最后甚至自说自话,说什么八个月了,稳当了。 申令祎连冷笑都欠奉。 春娘四两拨千斤把人送走,回来便与申令祎抱怨。 “咦,往前您伺候的得那般周到,她还要挑三拣四,爱理不理,这回您甩开不管了,看她怎么办?” 不一会儿,侍书打听到了蓁院那边的动静,进来屋里,笑嘻嘻地告诉她,“姑娘,那边是鸡飞狗跳呢,听说今日晨起,姨奶奶吩咐小厨房煮燕窝粥,结果小厨房说没有燕窝。姨奶奶晚上等二爷回来说了,嘻嘻,二爷说‘你要是之前不把家里的银钱都交给舅老爷,这会子吃什么燕窝没有’?” 申令祎嗤笑一声,说道:“自食恶果,蠢人就该这样。” 侍书道:“还有一桩更可笑的呢,二爷要支十五两银子,姨奶奶算错了两笔账,被管事的暗暗笑话。那些管事妈妈们都劝她来请教您,姨奶奶不肯,只一个劲儿地说,家里开销这么大,定是这些人手脚不干净,从中肥私了。” “大家伙私底下说,瞧,家里一旦离了二奶奶,就乱了套了。” 申令祎突然说道:“能不乱吗?别说一个家庭,甚至是朝廷,断了银子也会乱套。” 春娘心里痛快,道:“奴婢说,若不叫让她们吃点苦头,哪知道她的好呢。” 这是平时和谢允聊天得到的感悟。 …… 谢允又是连着忙了半个月不见踪影,到了腊月二十这一日有些稍晚了才回府一趟,先让来福去春景堂吩咐丫鬟婆子,就说他回了,但不要惊扰了申令祎睡觉。 然后按惯例去了蓁院,给赵氏请安。 谢允住在文渊阁值庐的这些天,光是赵氏差的人都来找他了十几次。 不用想也知道母亲找自己什么事。母亲赵氏见了他便摸了一把泪问, “二哥儿,你媳妇怎么样了?” 今年闹了蝗灾,前年去年二房的积蓄和田地铺子都被赵姨奶奶的娘家弟弟抵押给别人放印子钱赔完了。 她也不傻,知道儿媳妇申令祎会拿银子补贴着,这一两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本想着今年收了佃租缓过来,就不要仰申女鼻息了。谁知,天不如人愿,京城今年两季稻子,竟都闹了蝗灾。 现在,儿媳妇闭门不出,几乎见不到人。遣了几波人去春景堂让她来商量“对策。” 都被四两拨千斤地打发回来了。 只能把主意打到儿子头上。 申令祎向来一心为家,谢允不认为妻子是有意的。说道:“她胎相不稳,不能思虑太多。母亲有什么事?” 子嗣为大。赵氏不敢对儿子要求了。虽然蠢,坏,但在大儿子面前,生生将心里盘算憋住。 赵氏苦着一张脸,好像受了很大的亏欠一般。过了一会儿,忽儿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稍霁。 “二哥儿,把你叫回来起,没耽误你公事。” 却不想—— “耽误了。”谢允忽然,这样说道。 看来!也就只有妻子会为自己考虑。 赵氏却喜笑颜开,犹说道:“没耽误就好,母亲就怕耽误了你正事,从你进入什么阁来,我就没见你停歇……啊……你说什么?” 说着,她忽然回过神来,二哥儿好像说,耽误他了? 赵氏心如刀绞,鼻子猛地一酸,痛苦地说道:“你怎么能对你的亲娘不管不顾呀,从小,我一把屎一把尿,看尽了太太的脸色,受尽了下人里的冷眼,在这府里!熬油似的,把你们兄妹俩拉扯大……” 又忽然怅然道:“我知道,我出身低微,这辈子,受尽正头夫人的磋磨,只你们两个长大成人后,我日子方好些。我也不怨,只怪自己命不好,没能做人家正头娘子……” 停了一下,泣泪道:“二哥儿,你有所不知,母亲也不是有意拖累你。只是眼看着年关近了,你可知?京郊的田庄里闹了蝗灾,今年的收成整整减了五分!” 谢允立即说道:“有钱就有钱过,没钱就节俭点过。我这里还有四十两,过年够了。” 赵氏愣住了,半晌,她缓缓说道:“才四十两。二哥儿,你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四十两,甚至不顶赏钱用。” “母亲想怎办?”谢允忽然抬起眼,看向自己说道。 “你看,要不要去借点?”赵氏试着开口说道。 “这四十两就是找张大人借的。”谢允忽然皮肉不动地笑了一声,道。 赵氏嘀咕道:“怎么会如此?”天杀的,是谁这么小家子气。 谢允眼也不抬地说道:“母亲不必操心家里的事,外头的事都交给吴伯了,后院嘛,有春娘管家理事。” 赵氏不敢犯浑了。这几年,大儿子越发不听自己的话了。怪道人家都说,儿子都是给别人养的。 儿子成婚后,前两年也还好,后来,竟是眼中只有他的老婆了。 天热,他不让媳妇早晚来她这里请安了。天寒,他不让媳妇早晚来她这里请安了。 这个家,好像要姓申了。赵氏捧心,目光牵强,却强装笑容地问道:“令祎,她怎么样了?这几日来,母亲常想看看她,关心关系她。她一个人在京城,见不到父母,怪可怜见的……” 谢允扬了扬眉,他不会觉得母亲忽然转性了,只说道:“外头冰天雪地,儿子让她少出门。开了春,儿子叫她去给母亲问安。” 赵氏欣慰地点点头。喝了一盏茶。忽然问道:“她爱吃些什么,我给她做了,让丫鬟送过去。” 谢允忙拒了,道:“她是南边人,口味和我们不一样。申家来厨子了,她和孩子养的很好。” “话是这样说,可我这个当祖母的,怎能不给自己的小孙子,做点好吃的呢。”赵氏摇摇头,解释道。 入幕之臣 “回。” 想到妻子方才好像又多想了,谢允凝思了下,随即说道:“听说你们金陵哪里,时兴从女儿出生起,就给女儿准备嫁妆。” 实际上,早就从汉朝时,家里有女儿的人家,就已经开始会给女儿准备起一份不菲的嫁妆了。不管是为儿子还是为女儿,办婚事对于哪个阶级的父母来说都是一个不小的财政负担。到了唐代或多半更早。上层阶级中新娘的父母一般用男家送的聘礼为女儿准备嫁妆。不会留出一部分供自己享用。 被迫为女儿筹备实物嫁妆的风气从宋朝初期开始增长。具体体现在嫁女比娶妇要花更多的钱财已成理所当然上。 比如,宋朝的范仲淹为义庄制订支出规则时,划出三十贯钱为嫁女时使用,儿子娶妇才只准备二十贯钱。 …… 申令祎不知道谢允问这个做什么,只如实道:“是的。” “满月酒那日,我要给衡姐儿七百亩奁田。” “夫君……?”申令祎疑惑,唤了一声。 “方才是否在误会了我?”谢允“恶狠狠”地说道,与她四目相视。 不知是不是错觉,申令祎觉得,谢允此刻温柔得厉害。 “夫君怎么会这样觉得?”其实,她是有一些忧虑,怕生了女儿不讨谢允的欢喜。譬如赵姨娘那样,虽没说什么,但失望之色却无法掩盖。 但是她不在意,本也就没打算让孩子和赵氏有什么接触。 谢允不说话,反而拥她更紧。 申令祎靠在了他的胸膛上,默默地聆听着他心脏的跳动声。 谢允搂着她,突然与她脸颊相贴,在她的耳鬓磨蹭着。好一会儿,在她的耳边极小声地问:“这些时日,你想我吗?” 申令祎嗤笑一声,暗道谢允这人老而不羞。 “夫君,很晚了,你也要出去吗?”申令祎提醒道。 她推了推谢允,说道:“我伺候你更衣。” 没想到,谢允跟了上来。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侧过脸问道:“我明天也可以不回来。这取决于你明天想不想我回来。” …… 这些天谢允感到心神不宁,却不是因为来自身体上的。他正当年轻,精力旺盛到如同一只春深季节的公豹。他能够效率最高地处理内阁里至关紧要的事务,晚上也不是不可以让他的妻子满意。 让他感到不宁的是她带给他的那种不确定感。 娶妻生子,人伦也。她不过是自己礼法上的妻子罢了,原本自己也没有这般眷恋着她,只是在一起过日子罢了,天底下的夫妻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可是这四年来的旦夕同处,她的知书识礼,她的真心无私,她的一心为家。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沦陷的了。 她是爱自己的,自己也是可以按照她要求的那样为人夫的。可是最近,他总是会感觉出一些异样。 申令祎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她是把自己当做夫君对待的。现在,好像只是搭伙过日子的男子而已。 若是刚成亲时她这样做,自己不会去计较,反正“妻子”对他来说也只是用来装点人生的。只是如今,他没法接受申令祎只是想和自己过日子罢了。她一点都不爱自己了吗? 他知道,她和一般的女人不太一样。她有着一双开明无私的父母,若她那天连这样和自己搭伙都不想了,她的父亲母亲一定会支持她和离的。 谢允心里发慌,转过了申令祎的脸,吻住了她,发泄着自己的若得若失。 不知被他舐了多久,申令祎见他有一刻放松,轻轻推开了他的胸膛,慢慢地,才喘上来了气。余光瞥到谢允似乎有点失落。 因为刚才被他有点用力地摁了后脑勺,有些生气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谢允道。 申令祎目光望着他,不再过问。 “备晚饭,我今天不出去了。”谢允声音有些闷闷。 “哦,你下次别这样了,下人们人多眼杂,被瞧见了不好,你都是当已做父亲的人了。” 谢允不接话,一张似山巅雾凇清冷的脸上,无一点波澜。 申令祎眨了眨眼睫,忽儿听到外头阵阵雷声,以为是今日下雨,谢允变了主意。 “外面打雷了,我去看看衡姐儿,你去让下人传饭……” 刚说完,还未走。皓腕一温。俩人一同去了后房。 衡姐儿是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吃饱喝足了,虽不哭闹,但也没有闭着已经有着长长卷翘睫毛的眼睛,老老实实地睡觉。 她躺在铺着软褥的摇床里,睁着一双圆圆的,漆黑的眼珠儿,盯着申令祎鬓边簪的一支海棠珠花, 衡姐儿胃口好,吃奶很乖,晚上几乎不哭闹。实在是叫人喜爱。申令祎忍不住又要抱抱她。 “爹爹来抱。”谢允从奶娘的怀里,接过来襁褓。 奶妈提心掉胆,小心地说道:“二爷,您要这样抱……对,这样大小姐才不会不舒服。” 谢允难得开了口,声线一如既往清润, “她长得,和我真像。” 申令祎抿嘴浅笑,一双眼眸望过去,在襁褓里吃手手的小女婴,眉眼浓浓,的确偏于像谢允的长相。 谢允舍不得转手,怕惊动她。他缓缓弯下腰,抱着她重新放回了床上,再为她盖好了被子。 对着申令祎说道:“去用饭,你若是不放心,晚会儿就把她放到床边来就是了。” 衡姐儿似乎听到爹爹这样说,目不转睛地盯着谢允,咯咯咯笑。 “太可爱了。这点像你。”见女儿越来越和他相像,且和他亦有不同。谢允惊喜不已。 奶妈愣了一下,转眼愣愣地看向申令祎。 申令祎道:“哦?二爷为什么这样说。” 谢允笑,“纯洁,美好,生机勃勃。” 申令祎轻笑一声。把孩子交给了奶娘,“今夜瞧着是要下雨,暖阁一定要把窗子都关好。” 小婴儿不比大人,一旦有了一点风寒发热,都是天大的事情。 奶娘笑着说道:“奴婢晓得的,奴婢家已生养过三个孩子了,奴婢有经验。” 入慕之臣 皎洁的白玉圆月,慢慢升上树梢。陪着女儿玩了一会儿消了食,奶妈急忙过来接孩子,谢允一递过去,衡姐儿吐泡泡,有不舍。 谢允一狠心,坚持要把她交给奶妈带出去。 侧首深深地和申令祎对视了一眼,兴妈妈等人默默地退出去,只留下夫妻二人。 男人乌发朗目,临寒而立,姿容清隽,气质更是有一种傲于风雪的风骨。 他就这样直勾勾地望着她的双眸,不说话。 如果说,申令祎没认识过他,未与他赤身交融过。她会深信这个男子是那山巅上松柏、清涧中独月。 但是她认识他,并做了他四年的枕边人。 谢允幽深的目光投过来,申令祎脸上掠过一抹飞红,将手中给女儿擦拭口水的棉帕搭在了摇床栏上,转身回了里间。 谢允几步跟过来,伸手从背后环住了她依旧盈盈一握的纤腰。 几乎是被他带着,有些踉踉跄跄的走到了床榻上。 “呀……”申令祎后背一沉,下意识地回首看去,身上压着的人将脸贴过来,含着她的唇瓣不放。 空气静默,唯有丝丝吻声响起。过了一会儿,申令祎抬手推开了他。说道, “夫君常说,今日事今日毕,今天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她还指望着谢允青云直上,他日女儿出嫁,可以有雄厚实力的家庭撑腰。 比如说她自己,现在就被谢允压了一头,再比如说小姑子谢云岚,有这样一个二哥哥撑腰,钟家本是要休妻,但碍于谢家,只能和离结果。 “本就不是很重要的事情。”谢允解释。 申令祎和他四目相对,眨了眨眼睛。 天知道,一个翰林学子能进入帝国的权力心脏,内阁。有多艰险不易,他不时刻保持勤劳的态度,而是放下公事,在家里卧于酥脯。 谢允想了想,说道:“每个月我好像只在家三日五日。” “家里的事我都会做好,夫君不用记挂,安心公事就好。”声音很体贴,不介意。 “就想多陪陪你。” 说着,他复又压过来,声音暗沉,翻涌着压制不住的情欲。 “你真奇怪,让你以公事为重,你又说要陪我。”申令祎心里暗暗道。怎么,天底下的事都叫他说了算么? “你呢,想没想过我?”谢允暗声问道,头顶蹭了蹭她的下巴,最后,沿着她的喉咙一路往上,直到她唇边才停下。 夜雨阵阵,风几乎要破窗而入。申令祎垂下眼睫,一动不动地看着谢允的眼睛。 见他神情平静如水,抬眼与她对视,静静不语。 申令祎面颊微微泛红,“怎么这样瞧着我?” 谢允微笑一声,目光有如游丝,逡巡她盈盈的眼,挺翘的琼鼻,花瓣般粉润的唇。 申令祎一头乌黑的头发简单挽起,眉眼温柔,恬静得让人感到温馨,再往下是比之前稍肥了些的削肩细腰。 “你好看。” 这是谢允第一次夸赞她的相貌。 习惯了他的内敛深沉,一时有点吃消不住他突如其来的直白。 悄悄红透了的脸颊出卖了她,申令祎把脸别过去。 谢允已难得见妻子害羞,喉结轻滚,一流暧昧涌动在二人身边。 “咳……”谢允莫名咳了一下,忽然拢紧了她的纤腰。 申令祎闭着双目,一双好看的远黛眉蹙着,她有些为难,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不说话?”谢允突然问道。 妻子雪肤粉腮,臻首娥眉。烛光明灭,光影绰约,洒落在谢允那双墨色眸子之中。 她刚生过孩子,喂过女儿。靠近时候,身上的暖玉香气若有似无地钻入他鼻,她最近事事做的比之前更好,可是,他心里还是生出了不少的郁躁。 找不到释放的口。 他忽然极其想要再次体味她能给自己带去的那种仿佛送他登上极乐,忘却了其余一切烦忧的消魂。 谢允忽儿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申令祎愣了一下,看着面前笼罩的高大身影,脸上募地一红,轻咳了一声,道:“夫君,你怎么了?” 谢允牵着她的手,使她坐起,淡声问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何事?”申令祎见他脸孔严肃,觉得很是好笑,问道。 谢允淡淡问道:“你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了。” 告诉孩子的爹爹,自己不爱他,造成夫妻之间僵冷。申令祎心智不是这样不成熟。 答道:“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 申令祎垂下眼睛,委屈道。 “没有。”谢允见她难过,立即解释。 “那夫君是何意?”申令祎疑惑不解地问道,一双含着泪光的眼睛看着谢允。 “你没有之前那般爱我了,你说呢,你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谢允审视着她。 “夫君,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才让你这样误会了,身为你妻,定是爱你的。”申令祎羽睫颤了颤,垂下来,低声解释道。 谢允双眸之中隐隐有着失落,他不安地说道:“真的?” 申令祎点点头。 谢允回想起之前,自己每次一回到家,但凡有点空隙,申令祎就无孔不入地走过来同自己说话。 话题的范围包括她的心事、家里的俗务,以及明里暗里的缠人。 现在,他一回到家,不是在看到申令祎捧着一本书读给自己的肚子听,就是不停地吃猪蹄花和鲫鱼汤,多生奶水喂养孩子。 就像刚才,自己要多陪陪她,她竟说要自己公事为先。 “你休在哄骗我了!你就是不爱我了”谢允激动道。 “夫君……”申令祎怔了一下,下意识地唤道。 那一瞬间,她脑海里想了很多。谢允的意思,该不是又要自己无怨无悔地打理内宅,又要自己一心扑在他身上? 那她自己能得到什么呢?一个“贤妇”的名衔?身为女子,生活在后院的这一亩三分地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爱别人,多爱自己。自己只不过是想要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仅此而已。 为什么谢允如此贪婪,索取无度。 谢允慌了一下,因为申令祎的脸色很难看,如受了很多委屈一样,憔悴痛苦。 入幕之臣 “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别哭。” 谢允慌了手脚,手掌胡乱抹着申令祎脸上的泪水。 “我也好累,我只能做到这些……” 申令祎哭得抽气,伸手擦着泪流满面的眼泪,呜咽着说道。 “是我不对。”谢允觉得五脏六腑都好像拧在了一起一样,冷静下来方意识到,自己过分了些。 今天,是自己太糊糊涂涂了。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 他只知道,妻子给她的感觉越来越奇怪,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他心里胡思乱想也很正常,正要在追着申令祎问清楚时。 下一刻,他忽然脑海里浮现出来一种想法,让他话到嘴边又不敢说了。 先不说妻子向来对自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对家里一向无私,两年前,若不是他无意间发现,他竟都不知道申令祎竟用自己的妆奁补贴家里用度。 更不必说自己母亲的心机成算。可以这么说,她一直在默默地忍受着这些,没有让这些俗务烦扰到自己半分。 但是,自己竟然去质疑于她,她现在更是有个半夜也要吃奶的孩子要养,已经丝毫不比自己清闲半分了。 “要是我哪里不够好……要是。”申令祎很想痛痛快快哭一场,但又很要强的去想,她再也不要让这个男人见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了。 这是自己唯一不会输给这个世界的东西了。 “我的宝,不要哭了,我不敢了,让你受委屈了。”谢允轻声说道,握着她的手,接着说道:“你打我。” 他没哄过女人。任何女人。 “我想去洁面。。” 申令祎咬牙说完,住了眼泪。起身下了床榻,去了浴房。 …… 听着耳房里,一声声捧水的声音,像是在无声地在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谢允并未往那边看去,他四仰八叉地平躺在床上,直直地望着床顶吊着的枇杷叶床帐,连申令祎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知道。 他似乎想了很久,直到床榻沉了一些,看了一眼抬脚上榻的女人。 “你好些了么?” 待申令祎睡到了里侧后,谢允如做错了事的孩童似的,小心翼翼地翻过身。小声问道。 申令祎似乎困意正浓,她淡淡地说道:“我无事,你也早点睡。” 谢允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为她铺开了被子的一角。 申令祎默默地躺了进去,一语不发。 她刚一进去,就阖上了眼睛,十分安静地躺在里侧,侧颜清美无比。 谢允动了动,轻声地问道:“你睡了?”说着,他伸手推了推了身旁的被子。 身边躺着的妻子,仿佛做了一个梦似的,咕哝着。又轻轻翻了个身,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你睡了么?”谢允往里面凑了凑,附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申令祎喉咙里含混着,道:“我困了,夫君还没有歇吗?” 说完,她感觉搭在她身上的手臂,好像僵硬了一下。 “好,你先睡。”谢允默默说道。 …… 夜深人静,假山亭中,有一女子扶栏坐。 “还没来吗?”一道略显哀伤忧郁的女声响起,在这个暴雨如注的夜晚,显得格外清冷。 “没有,奴婢刚刚一路看了,并没有那人的身影。”一旁穿着墨色披风的女声响起。 “他竟然失约我。”张美人心情不好,从栏上坐起。 “也不是,可能是今夜雨实在是太大了,那人也是不好出门,故才失约……”张美人的贴身婢女,见本就忧郁过度的张美人,失魂落魄。便安慰道。 “不,他若想来,必定回来。”张美人唇边划过一抹带着苦涩的微笑,昔日的一双勾人心魂的美眸中,凄冷万般。 “美人,您不要太过伤心了,今夜的雨实在是太大,若不是这雨下得突然,他一定会来的。”婢女担心,劝道。 “唯有遥祝曼福不尽。” “你我身份有别,娘娘请自重。” 张美人眼角一颗泪珠划落,从她入宫为妃前,谢允的那句祝福,再到她入宫为妃后,谢允的划清界限。 这两句话,每每都会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心头生疼,脑海里又浮现出昔日的种种回忆,眼睛一酸,如决了堤般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仅回想起,年少时在应天府书院和他初次见面的情景,那时,她乔装打扮,进书院读书。 满堂男儿,只有谢允对她敬而远之。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便次次主动与他相谈。 但是谢允始终对自己淡淡的,最后又告诉自己,说:“姑娘,请你自重。”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看穿了自己是女儿身,对自己爱答不理,也不过是碍于男女之防。 不知道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再也不能如以前一样对待谢允了。 她不明白,把一个掉落进黄豆篓子里的红豆捡出去,黄豆不还是黄豆吗?怎么自己就茫然若失起来了。 只是后来伯爵府失去圣心,后辈无人。为了稳固家族地位,自己只能入宫为妃。 她曾求过父亲让家族里的其他女儿入宫,自己已经心有所属,可父亲却看不上当时没有功名的谢允,谢家门第甚至不高。 而且就算父亲答应,想必谢家也不会和勋贵之家结姻,因为清贵翰林出身的人和勋贵世家,不成文的规则,是不联姻的。 时至今日,圣上身体也就这一两个月里了。因为霍家谋反,皇后一族团灭。自己所生的龙子会是大明的下一任皇帝。 然朝中有清流,有宗师勋贵,幼主强臣,儿子的皇位岂能坐稳,只怕会成为汉献帝那样被架空的傀儡。 为了这至高无上的皇权,为了家族,她已经放弃了梦想,放弃了爱情。要是只能做傀儡天子,何尝不算是满盘皆输? 谢允明明答应今夜会来议事的,却失了约。这很不符合他的为人行事。 “云溪,真的是因为雨吗?”张美人心里隐隐偏向这种可能。 “奴婢看,一定是的,毕竟这么大的雨,那人肯定是误以为,美人不会来了。”婢女笑着安慰道。 入幕之臣 忽如其来的如注春雨,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待雨声渐渐歇了,申令祎困意朦胧地起身下榻。 “你怎么了?”一道清润深沉的声音响起,唤了一下申令祎。 “你……怎么醒了?”申令祎慢慢地看清了身旁躺着的人,脸色平静,目光清炯,不像是睡醒了,倒像是没睡着过似的。 “醒了。”谢允说道。 “嗯,天还早,夫君再睡会。”申令祎打了个哈欠,找过来一件外衫,披着下了榻。 谢允往她去的方向睨了一眼,见她去了耳房,不多时有一阵洗漱的声音传来。 申令祎梳洗后,又在了镜台前,由一直伺候她的那个贴身婆子,替她绾发,她那一头乌亮的青丝,在那婆子的手上,灵巧地绾好,又用一只簪子别住。 透过隔开寝房和里间的这道香云纱帷幔看去,谢允看见她白玉般的侧颜,纤长浓密的羽睫半垂,在试配那对耳铛。 很美,谢允道。他被眼前的这一幕倾倒,竟迷迷糊糊地赤脚下榻走去。 他抬手掀开那道香云纱,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梳妆了一半的申令祎,喉结滚了下。 “额……二爷,您醒了,奴婢这就唤人预备热水。”春娘先是怔了一下,见谢允衣裳右衽襟微开,显然是刚睡醒,未更衣就出来了。 春娘忙放下犀牛角梳,行礼退身出去了。 申令祎唇瓣微张,目露意外地望着谢允,说道:“夫君,你醒了,我这就叫人送水来。” 其实几乎每日谢允都比自己醒得早,但是他向来不会在外人面前以里衣示人,如今这是怎么? “祎儿,我昨晚梦魇了。”谢允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将她紧紧搂在胸膛里。 申令祎听着他胸膛里的呼吸,感受到了来自于他内心深处的不安。 这很不像谢允,谢允不说别的,其实胆子是异于常人的。 他敢在遇到刺客前以身挡剑,他敢在宫变时参与进去。申令祎不明白了,究竟是什么样的梦境足以令谢允感到害怕。 谢允搂着她,低头嗅了一嗅她的头发,然后又侧首和她交颈厮磨。喘息里,有着忧虑。 “夫君,你做了何梦,可否说与我听听?”依靠在谢允的怀里,问道。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谢允凄声说道。 申令祎羽睫颤了颤,握紧了他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凝视着他说道:“我爱你。” 谢允抬起眼帘,灰败的眸子里渐渐散发出点点光亮,他说道:“你说了什么呀。” “我爱你的,夫君。”申令祎甜甜一笑,站了起身。 谢允激动兴奋,情不自禁地又握住了她的手,说了一句:“祎儿记住,勿欺于我。” 梦境里,他梦到申令祎虽然对他客气周到,温顺体贴。但是脸孔始终是冷若冰霜的,像是在看一样摆设。 “嗯。”申令祎点点头,自己没有哄骗他,自己对这个男人肯定有着跟别人男子不同的情愫。爱是肯定爱的,只是程度较之前不同。 谢允目光落下,看着申令祎上了一层胭脂的唇瓣,张嘴含住,旋即闭上眼睛,吻了上去。 申令祎闭着眼睛,心里默默数着时间,见差不多了,便从他的口中卷出了舌头。 谢允意犹未尽地望着她。 申令祎脸上掠过一抹笑意,压着声音说道:“二爷,外间还有人呢,” 谢允笑道:“我竟一时忘了,”随即又环着她的柳腰不放,大有腻歪腻歪下去的劲头。 申令祎严肃道:“夫君,梳洗,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说完,她又放温柔了声音说道:“夫君,你先去梳洗,我妆还未好。” 说完,她要唤春娘和侍书进来。 谢允扭过了她的肩,制止道:“不用她们来了,我来。” 申令祎噘嘴,道:“夫君,别开玩笑了。” 说句实话,今日是她第一次在京城同一天见这么多人家的夫人,她到底年轻了些,这簪环衣履的搭配,都是很讲究的。 岂容谢允玩笑? 谢允推她坐下,问道:“我瞧你已经不是好了吗?刚才在犹豫不决什么?” “我在想,是用这对耳铛,还是这对?”申令祎蹙起一双好看的娥眉,迟疑不定道。 “不都很好看吗?”谢允拿起来,在她粉白粉白的上,比了下。这两对耳环都是雨滴翡翠,只不过一双清绿通透,一双墨绿深沉。 比了一下,谢允说道:“这只更趁你。” 申令祎苦恼,说道:“我也知道这只趁我。” 谢允不解:“夫人纠结什么?” “这个颜色,会不会显得……总之,就是没有那么成熟稳重……” 申令祎看着躺在手心里的清绿翡翠,缓缓说道。 谢允轻笑了一声,说道:“自己喜欢就好,不用管别人。” 申令祎垂眸,默默不语。 “为夫给你带上。”谢允说道。 申令祎微硬着玉颈,由谢允动手,将金钩穿过耳洞。耳边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怕谢允扎到了自己。 所幸,谢允虽为男子,却还算心思细腻,并没有弄疼了她。戴好后,申令祎朝她盈盈一笑。 这一下,谢允心肝荡漾了起来,申令祎实在是太美了,一颦一笑间,若流风之回雪。 申令祎款步去了侧间,看来是挑选衣衫去了。这时,外间丫鬟也来禀,说道:“二奶奶,水来了。” 谢允令她放下就可,自己巴巴地跟去了里间。 申令祎脱了外衫,只着里衣,见他进来,不由得问道:“夫君,怎还不去梳洗?” 谢允走过来,站在她背后,低声问道:“你昨天怎么睡了这么早?” 昨天她也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了,但是她记得,自己那时候,并不想和谢允做点什么。 “昨天比较累,故睡得早了。”说完,申令祎回首问道:“夫君几时睡得?” 谢允沉默了一瞬,半晌,才慢慢说道:“昨天我魇着了。” “我晓得了,今天我让下人给你煮碗安神助眠的汤喝。” 谢允摆摆手,道:“不用。” 说着,他关上了隔帘。 这个,你先替他保管吧。 用完了早饭,下人们将饭撤去,又有丫鬟呈上来新沏好的狮峰龙井,放好后,退了下去。 申令祎吃完牛肉生煎,和粉汤,去净了手。 随后就唤兴氏过来,问道:用过了早饭,申令祎问奶妈子:“衡儿吃奶了吗?她睡了吗?” 奶妈子笑眼弯起,说道:“大小姐昨天晚上醒了两回,吃了奶睡了,今儿早上也醒了,奴婢喂了奶,她这回儿吃饱睡了,再过半个时辰,约摸也就醒了。” “昨个儿下了雨,衡儿睡得可还安稳?”这是谢衡出生来,第一次和她分开屋子睡。 “回二奶奶话,昨个儿奴婢一直在细细照看着大小姐,大小姐一开始也蹬了几回被子,奴婢很快就给她掩上了,今儿一早,奴婢摸了摸大小姐的额温,并不起热。”奶娘兴氏一一回道。 “嗯,这就好,烦妈妈用心了,侍书。”申令祎让侍书拿了二百吊钱给兴妈妈。 兴妈妈谢了退下,跟着春娘去下人们用饭的房间,吃奶妈专用餐。 谢允用完饭,默默地看着申令祎一早上忙的事情,先是分配差事,登记名册,又交代了今天谢府摆宴,做事要用心诸如此类。 再就是她和一个奶妈一聊就能聊好几回,句句不离女儿。 …… 今日是正宴,自然不会在西院设下。而是在东院,霍书仪是办多了的,驾轻就熟,申令祎只派过去了抱琴给她打打下手。 去东院前,申令祎抱起谢衡,让她看向谢允,问道:“快看,这是谁,爹爹,” 谢衡许是吃饱了,小小的人也打起了哈欠,嘴里发出额啊额啊的声音。 “哄她睡,她困了。”谢允说道。 “嗯。”申令祎将谢衡放进紫檀摇床里,轻手为她盖上了一张小小的,四四方方的锦被。 上面的针线并不是很好,但针脚很密,一看就是出自申令祎之手。 谢允随着她来到了外间坐下,笑道:“你女工好像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申令祎哼哼道:“我又不用做些缝缝补补的事情。” 谢允道:“是是是,重在心意。” 申令祎眼角风扫了他一眼,道:“夫君可是喜爱女工上佳的女子?” “胡说!”谢允被茶水呛了一下,面孔肃穆,沉声说道。 申令祎笑着递过去了帕子。谢允又忽然问道:“你们女子,小时候家里会给请教刺绣的女先生吗?” “不会啊。”申令祎接着道:“女工对很多女子来说,差不多都无师自通。” “自己学么,那能学的会吗?”谢允问道。 他以为,必须对孩子们施加压力,孩子们才能掌握和构成职业基础。 就像他一样,祖父对他的眼里,谢二老爷对他的期望,赵氏对他的寄托。 申令祎道:“女儿们在家里仅跟着母亲,边学边干,就要给家庭帮了越来越多的忙,必要的烹饪、养蚕、纺织、缝补和照料老弱病残的这些技能,不费劲地就学会了呀。” 谢允望了一眼睡颜安静,粉嘟嘟的女儿,一种初为人父的喜悦感,从心底蔓延开来。 看着这样的一幕,申令祎想起来了谢允之前说为女儿准备的七百亩奁田的事情。 说句大实话,七百亩奁田,也不是一笔小家产。她不是非要得到这七百亩奁田,而是她觉得,谢允的家资还是多到手一点比较好。 前几天霍书仪说,谢晖给云娘打了一个二十两的步摇。 可霍书仪每天管家理事,为了控制支出,还跟管事媳妇儿们暗流涌动。 所以说,男子的钱都会花给别人。 “你给衡姐儿准备了什么?”申令祎不经意间问道。 “这个,你先给她保管着。” 谢允拿出七张地契,放在了案几上。 “这太贵重了。”话是这样说,申令祎毫不迟缓地拿了过来。 “应该的,她的母亲为了这个家辛苦了。” 申令祎神色如常,说道:“你做父亲的,也是应该的,不要瞎邀功。” 这时,门外有丫鬟通传:“二爷,二奶奶,吴管家说,孙大人到了。” 谢允一想到要去前厅,有点不舍,皱眉道:“怎么来这么早!”他还没和申令祎待够。 “夫君,莫慢待了贵客,你且去。”申令祎起身,欲送他出门。 “好,这就去了。”谢允说道,出去了。 他一走,申令祎回了里间,刚把地契收进匣子里。 忽然外面一阵动静—— “夫人!夫人!”谢允从外间几步走进来。 申令祎疑惑。 谢允回来时,挥退了春景堂里里外外的婆子。一进了里间,便来寻申令祎。 申令祎还没张口问他事情呢,谢允捧着她的香肩,目光纹丝不动,道:“今晚你别睡那么早了,好不好。” “……” 申令祎心里啧了一声。 “你也出月子了。”谢允又道。 “夫君,我晓得……”申令祎玉颈涨红,偏过脸去,说道。 谢允道:“好好好,那我去了?” “去,夫君。”申令祎为他理了理衣角,道。 谢允走后,申令祎在里间做了一会儿,似在凝思着什么。 忽儿地,外面院子里一阵阵喧闹的声音,让她回过了神思。 申令祎从里间出来,迎面看到春娘满头大汗地进来了。 “春娘,外面怎么了?” 春娘满身愤愤走进来,回道:“外面的孙老夫人,不知怎地,和赵姨奶奶相谈甚欢,现在,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在花厅呢。” 赵姨娘是妾室,按说没有出席正式场合的身份。然而母凭子贵,赵姨娘也开始渐渐活络于女客圈里。 今日来的都是朝中曾经“清流”一派,如今内阁大学士一派的官员女眷。 “也不知道姨奶奶再跟她们说什么”春娘嘘了申令祎一眼,嘀咕道。 “谁让她在外面迎客的。”申令祎蹙眉,让妾室在正宴上抛头露面,传出去,岂不是踩了姑妈的脸面。 “赵姨奶奶说,今天是她的亲孙女满月酒。”春娘不满道。 “一同去东院。” 申令祎声音冷静,谁才是谢家的正经嫡母?是姑妈。 赵姨娘想倒反天罡,只要她在一天,姨娘想都别想。 美少妇惊艳众女客, 申令祎一进花厅里来。 众人就定住了,或惊艳、或艳羡的眼神齐齐在她身上落下。 听说谢允年过三十,房里竟连一个通房都不曾有。 因申令祎极少出入各个聚会,许多人都未见过她是什么样子,有何魅力能约束住男子本性。 今天趁着这次机会一见,起先是看迷了一会儿,接着慢慢缓了过来,申令祎的肌肤几乎可以掐得出水来似的水润雪白,双颊上有一抹似是而非的嫣色,唇瓣微粉如菡萏掐出来的汁印在脆弱的雪白宣纸上,端的是粉黛佳人。 她乌黑浓密的一头青丝只略略挽住,简单的弯月髻用一支水头极清亮的碧玉双股绞线长簪定了,鬓边压了一朵米珠金线穿的水晶花,一眼看去,满室的珠光宝气中,只能看到她一人,低调,夺目。 有如此美眷,怪道谢大人可以每每都不犹豫一下地拒人任何人的美意了。 “诸位莫怪罪,我来晚了。”申令祎笑着进来,身后跟着抱着孩子的奶娘。 初春时节,气候清冷。因为室中的四个角落都放了火炉子,让人不觉得冷意。 申令祎便穿了一件晴岚色对襟外衫,衬得人如郁竹般清雅,下着新做的月华色流觞襦裙,一行一动间,动人心弦。 “哪里!我们也是刚到!” 申令祎走到上首摆着的一座金丝楠榫卯结构槐木的罗汉榻前,让谢家素日来往的这些亲戚家女眷们,都在东院偌大的花厅里落了座。 “母亲,姨娘。”她给申姑妈和赵氏行了礼,旁边一个体态丰盈的奶娘抱着一个大红的锦绣襁褓,只见那儿婴儿白胖粉嫩,只闭着眼睛睡觉,花骨朵儿般的小嘴还吐着奶泡泡,甚是讨喜。 申姑妈让奶妈子离近些,她细看了看,面上喜色难掩。身后侍立着的丫鬟立马会意将礼物拿了出去,是一个金镶玉的璎珞。 赵氏的礼物谢允也早替她备好,她的贴身丫鬟拿出一把羊脂白玉打的长命玉锁。 一众贵妇纷纷恭贺道喜,还有几个带着各种宝石戒指,大金戒指的夫人手去摸小婴儿的脸蛋,不一会儿衡姐儿就皱着小脸,要哭起来。 申令祎便叫奶娘抱了下去。 申令祎今天是真高兴,脸上泛着愉快的微醺色,她已落座上首,一见霍书仪便招手唤过来,和她在一堆不大知根知底的京中官眷中说话。 她有了如此可爱的孩子,成为一个完整的妇人后,她可以比当年轻少妇人的时候自在轻快不少,以后甚至可以在大多数场合露面。 而不是拘在春景堂这一亩大点的地方,每天看着院子里四棵桃树,一株芭蕉,油尽灯枯死似的过日子。 “儿媳妇啊、”赵氏嘴唇动了动,不太适应申女这样唤她,不过她也不好说什么,天伦礼法在这里摆着的。 但也暗暗欣喜,终于,申家女还是装不下去了,什么待她如婆母,孝顺伺候她,都是装出这般样子来,给自己儿子看的。现在露了马脚,等儿子得空,她一定要让儿子知道她的真面目。 “姨娘,怎么了?”申令祎问道。满室的交谈声都寂静下来。 “咳…也没甚事……”赵氏凝声说道。 申令祎也不心里去,微笑一声,安排几个丫鬟把厨房里准备的果子小吃送到听戏的地方去。 继而又投身进方才热火朝天的话题里去……聊着聊着,她的余光也不经意间扫了一下今天赵氏。 看她也是满脸喜气,申令祎对她的心情好了点,毕竟,没有一个做母亲的,乐意看到有人在孩子的满月宴上耸拉着脸。 …… 方才听谢允娘子叫谢家的姨奶奶姨娘,众女客们神色略略有异样,在申令祎还没来之前,她们心里正暗暗议论一件事。 有人表示申姑妈做为正儿八经的当家主母,活的实在是失败。好好的,竟能让一个庶子爬到自己头上了。毕竟,在后宅的潜规则里,养废庶子是必修课。 有人表示申姑妈心慈仁善,端的是持家良妇。 更有人心里实在纠结,待会儿是交好谢大人的亲妈还是交好谢大人的嫡母呢? 交好谢大人的亲妈是最实用的,但是今个儿在场的有头有脸的太太们有这么多家,传出去一个弄不好就成了趋炎附势,巴结奉承… 正纠结着,申令祎的称呼,便一声定调,旋即,众人也并不顾及了,跟着叫赵姨奶奶。 喝了两盏茶的功夫,申夫人放下手里的驴打滚,接过丫鬟递的热帕子,净了净手。 旋即笑着对众人道:“诸位,眼看快晌午了,咱们去前院听戏。” 霍书仪有四个孩子,申夫人虽不怎么露面交际,但是在满月宴上,可谓是驾轻就熟。 厅中人挽手站起,一人笑道:“恭喜申太太,贺喜申太太,您又做祖母了。” 说话的是申夫人素来交好、刚刚才到的一位女客,这一番话,给今日的情形再次定了调—— 礼法有云,正室才是嫡子女庶子女正儿八经的母亲!众人又跟着祝福了一番。 赵氏脸色如常,也不没有不自在,只是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似乎心里有事。 “老姐妹,许久不见呐。”申夫人笑着说道,挽过了那个妇人的手,一同出去了。 从婆家回来的谢云琪和谢云岚,脸上的微笑恰到好处,一直安安静静地陪在申夫人旁边。 一阵惯例的嘘寒问暖过后,申夫人引着众人回到园子里听戏,走动间,目光落在了一位衣着简朴、打扮干净的妇人身上。 见那妇人通身无金翠簪钗,满头乌黑又掺着一些银发的头发,只用一根银扁簪挽住,浑身气质质朴无华。 申夫人心里多了点思量。 她观察的这个妇人是孙夫人,海氏。她是一个孀居了二十多年的寡妇,丈夫早早就死了,她并未改嫁。膝下有一子,名叫孙见,今年年三十二,三年前没了原配娘子。 谢允好像对孙见还算满意,他前不久来请安时,提了一提此事。 俏寡妇姻缘又逢春。 女子再婚,尤其是和鳏夫结婚,没有什么不平常的。还值的庆贺,有话说“令女月亏影缺,喜兔魄以重圆。”也就是说,一位没有男人的女人是不完整的,因此再婚非常自然。 再婚之事无疑更多地发生在青年寡妇之中,若女子年少时就没了丈夫,生计变得艰难不说,若叫一个年华正在的女子守着贞节牌坊过一辈子,实在是有伤人理。 再婚不是稀奇事,在大明朝,妇女因丧夫或离婚而再婚都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宴毕后,申夫人单留下了谢云岚。 “你守寡已经快一年了。”喝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申夫人忽然温声开口,问道。 “回太太话,三姑奶奶是已有一年了。” 谢云岚情绪有些沉郁,垂首间似是掉泪了。于是她的奶妈婆子替她上前回道。 “哎。”申夫人叹一声气,说道:“你年纪轻,还有大半辈子的好年华过,这件事,就忘了。” 说来也是,钟家姑爷人品并不咋地,整日里寻摸攀龙附凤,走捷径。要说这也是道德上的问题,其实也能过下去。 但是三姑爷居然喝多了酒,在花楼上跌下来摔死了。 谢云岚抽泣几声,鼻音很重的说道:“太太,我晓得的。” “嗯。”说着,申夫人抬了下手,让屋子里的所有下人都出去了,只余她和谢云岚俩人。 “……岚姐儿,你终究是还年轻,考虑过再嫁吗?” 谢云岚听了,脸上一点也不意外。因为她的二哥哥已经知会过了今日申夫人要提的事。只是也要稍作修辞一番, “再嫁?这不好……”谢云岚“迟疑”了一下,说道。时下还是比较提倡女子守节。 “守贞节是完美的,理想的,但是再次成婚也是命中注定的。你二哥哥也同你说了,他有意要为你再择一位夫婿。” “太太……”谢云岚脸颊热了一下,低下头喃喃道。意思很明显。 申夫人会意地笑道:“你也不用有思想包袱,像杜衍、范仲淹这些名相的母亲也是改嫁的;岳飞、罗田的妻子也改嫁过;薛居正、程颢的儿媳,也改嫁过,” 既然谢允已经说了,那可能他已经和孙见提过了,孙家也同意,只是婚姻大事必由父母决定才行。 谢允有意想给自己已经和离的胞妹再找一个人家,他一个人大男人自然不好出头寻思这件事,赵氏又是一个不能出门交际的身份。 这过场,需待自己走一走才行。 谢家在子女的教育问题上,一视同仁。在谢云岚和谢云琪幼时开始,就为她们请了女学生教学。 申夫人举得这些名人例子,谢云岚听到这些名字也并不陌生。 “这,全依太太做主。”谢云岚很是矜持,实则这话一说出来,心底一年来的晦暗终于一扫而过,浑身畅快了起来。 她才不会给钟善朗守着贞节牌坊。你当他是如何死的?在京郊的一处暗娼窠子里,和人争风吃醋,喝多了酒,起了冲突,被人打死的。 忽然就觉得钟善朗太会伪装了些,昔日的柔情蜜意,在她得知了丈夫的死因后,都成了断人心肠的毒药。 谢云岚当晚回到蓁院,与母亲赵氏同住。 自打钟善朗死了,赵氏为女儿的以后忧心不已。 见谢云岚从东院老虔婆哪里回来,夜里,趁着下人们都回了房,她点了一盏灯,去了侧间。 拉了拉床上的铃铛,唤道:“岚儿,可睡了?” “怎么了,母亲。”谢云岚心事一件一件,从二哥哥哪里知道了自己的安排哪天起,每晚都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 “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东院那位是怎么说的?你都不同母亲说。”赵氏心里,募地生出了一种失落。 想当年,她为了给这一双儿女的生活,她在后宅里有多不容易。末了末了,儿子娶了申家的女儿,女儿的婚事,也不与自己说。 “母亲,这不是回来的晚了吗。”谢云岚解释道,拉着赵氏一起上了床榻。 “哎,挨千刀的,这该死的短命鬼,活脱脱地拖累我儿啊。”赵氏咬牙切齿道。她现在一想起来钟善朗年不到三十就死了,就恨不能将钟善朗起了尸,啐上一口。 说起这儿,谢云岚也气,心里烦恼不已。也只好劝自己想开,如二哥哥所说,钟善朗人品不好,也非是良配,他死了倒好,正是自己人生的转机呢。 钟家也只是外头显着显赫富贵,内里却是攥紧手指头过日子,人口又复杂,后宅里几房互相倾轧,家里家外的财务都由上头有两个如狼似虎般的嫂嫂把持着, 这那天分了家呀,家里的田产铺子,分到四房的能有多少? 而二哥哥寻的孙家,就很不一样了。 钟善朗走的早,走得急,谢云岚起初是悲痛欲绝,惊慌失措。慢慢地就想通了。 心里畅快的跟什么似的,见母亲为自己愤愤不平,谢云岚笑着劝道:“母亲,不必为我担心了,太太已经答应出面和孙家议亲了。” 虽然二哥哥可以提出,为已经守寡期已过的胞妹再找一个人家,但他一个人大男人自然不好出头办这件事,赵氏又是一个不能出门交际的身份。这只能靠谢家的正室娘子了。 “阿弥陀佛”赵氏长舒一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说道:“如此便好,哼,我料她也不敢推诿托大。” 谢云岚道:“自然,往后她们那一房要依靠二哥哥的地方多了去了……”说着,她又忽然想起来什么,说道:“今日我怎么瞧着,嫂嫂和太太好像比之前,亲厚了不少。” 这不合理,按说,嫂嫂也不是个没眼力见的人,哥哥前途无量,这时正是和她那姑妈保持好距离,明明确确地站好队的时候。 赵氏说道:“四年了,申女生了个女儿,眼看着是讨不了我的欢心了,索性和她姑妈,一不做二不休,势要拿死死压住我一头啊。” 晚归夫无意凶娇娘 难得今日放了晴,日光氤氲浅薄。 申令祎在宴散后,回房新换了一身洁净衣物,将被奶水打湿里衣换下,不经意忽然想起了谢允来, 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从耳房出来后,申令祎问道:“二爷还没回吗?”她鬓间挽着一只香梨木嵌蝉玉珠簪,衬得人如往日般娇俏了些。 春娘笑得眼睛没了缝,说道:“听吴管家说了,晌午时二爷被宫里叫去了,但是二爷走时说了,他今晚是回来住的。” 主子之间恩爱和睦,做下人的也跟着高兴,春娘毕竟有些阅历,看得出来之前姑娘其实是有些心如死灰,消极经营婚姻的。 见她此刻,天色已经将晚,却还刻意打扮了下,春娘嘴角含笑,知她和二爷不别扭了。 申令祎哼了一声,眼神冷冷的,将堕马髻上的一支簪花取出,甩在了镜台上面。 春娘怔了一怔,忙问道:“哎哟,我的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申令祎垂眸,死死地绞着手里的帕子,谢允这个人就是可恶,明明知道今晚要做什么,还在外头迟迟不归。 “没什么,春娘,你叫厨房里先备好晚饭,二爷回来了,你叫人传饭过来给他用。” “欸,奴婢晓得了。”春娘悄悄打量了自己一眼,说道。 杨柳垂金,园中花光鸟影,清脆悦耳。 傍晚,谢允回来了。 侍书第一时间进来通传:“姑娘二爷回来了,马上就到。”说完,她就飞似地出去了。 申令祎正聚精会神地描着花样子,籍着明亮的烛光,把几只蜻蜓头上的触角描的栩栩如生,春娘余光瞥了一眼外头,夺走她手里的绣样说道:“咳咳,姑娘,二爷回来了。” 申令祎活动了一下酸胀的玉腕,说道:“描不好了,你和抱琴一道描完。” 春娘轻咳了一声,手也不停地将桌上的针线收拾好,道:“咳,奴婢先退下了。” 申令祎抬首望去,谢允已经从竹帘那走进来了。 “吃过饭了吗?”谢允笑着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东西。 平时都是申令祎问他吃没吃,这会儿倒倒反过来了。 “我吃过了,你呢,可咬我吩咐厨房摆饭?”申令祎从榻上起来,迎了过去。 “我已用过了。”谢允说道。 申令祎没话说了,默默跟在他后头进里间去。 “今天可还好?”谢允坐下后,问道。 “都好,没什么事。”申令祎说道,给他倒了一杯沏好的热茶。 她将将倒好,谢允就拿来了茶壶,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捞到了大腿上。 申令祎慌了一口气,忙抬眼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一干丫鬟婆子。 只看见丫鬟婆子们都眼观鼻鼻观口,一眼也不往这里瞧,谢允笑了一声,道:“你们都先出去。” 申令祎松出口气,心里生怒道:“那有人坐在男子腿上的?”说着,去掰开环在了自己细腰上的手臂。 “有。”谢允道,说着,他又收了收手臂。 申令祎小脸微红,道:“还是不要这样了。” 谢允下巴放在了她脸颊边上,抬眼问道:“想没想我?” “嗯嗯,想了。”申令祎喃喃道。 谢允手往上面放了放,申令祎觉得胸前一紧,他道:“你今天好美。” “哎呀,你不要这样。”申令祎有些慌张地将他的手拿开,胸里本就涨得有些痛,根本不能碰。 只是她的手劲不大,这不痛不痒的抗议,被谢允当成了欲拒还迎,他就越发得逞了起来。 谢允一张脸凑了过来,起先他先吻了她的唇瓣,吻了一会儿,移到了额头、脸颊、后来又回来亲她的嘴。 申令祎起先抵触,后来一失神就被他撑开了唇瓣,像她习以为常的那样,深深地吮吸着不放。她闭着眼睛让他亲吻,渐渐地感觉喘不过气了,下意识地呜呜摇头挣扎。 谢允也有些意乱情迷,松开了她的嘴,道:“去卧房等我。” 申令祎不去看他,从他的腿上下来,匆匆跑进去了。 不知等了多久,申令祎在床上合上眼皮,有些撑不住睡意了。她往耳房看了一眼,里面有点小小的动静,谢允洗了很久了,怎么还没出来。 她自己根本不知道,她强撑困意的样子,娇憨极了。 谢允在浴房又待了一会儿,然后变出来了。他走过来唤道:“申令祎。” “嗯……”她闻声应了一下,也未起来。 “过来。”谢允站在原地,唤道。 “怎——啊,你。”申令祎一下子清醒了,瞪圆了眼睛。 “干嘛,你又不是没看过。”谢允轻笑一声,伸手招了招她。 申令祎愣了一下,谢允赤着身,站在妆台前,翘起的那物上,清晰可见。 她不是没有见过这一幕,只是今夜,屋子里的气氛怪怪的。 “过来。”谢允复唤道。 烛光摇曳,跃动在申令祎一双深色眼眸之中,她迟疑着,缓缓走过去。 “叫你做点事,磨磨唧唧的。”谢允不满道。 “你……”申令祎心中骇浪滚滚,他骂自己,他居然骂自己,往日里积压的委屈都涌了上来。 “我不过来了!”申令祎明明已走到了谢允面前,两步之遥,忽儿又扬声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走了。 她一说完,谢允几步跟了过去,两只手分别搭在她的香肩上,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道:“你脾气大了。” 申令祎蹙眉不语,不爱一个人的时候,对一个人的颐指气使真的会很快就生气。 “我抱抱,别生小气了。”谢允笑了一声,将她抱了起来。 申令祎沉着眼,一语不发,谢允愣了一下,他最怕她这样,因为他不会哄人。 “真生我的气了?”谢允凑近了些,双眸与她对上,小心地问道。 申令祎沉着眼,淡淡地望着他,谢允歉疚,说道:“以后不敢凶你了。” “别,你想凶就凶,我一妇人,怎敢有异议?”她淡淡地说道,唇角带了点心酸。 “怎会如此!”谢允郑重道:“方是我语气不好,以后不会了,若在如此,你打我就是。” 骤雨起锦被翻红浪 冷风拂过,空中暗香浮动,洒落的昏黄烛光犹如浮光掠影。 申令祎哼哼了一声,松开了挂在他脖子上的手,从他怀里要下来。 谢允望着她的一双眸子一动不动,似是不想让她下来,申令祎羽睫微垂,解释道:“不记你的过就是了,让我下来。” “没,我说真的,以后真不凶你了。”谢允忽然说道,声音里很平静。 “哦?”申令祎掀了一下眼皮子,声音里不相信,说道:“你刚才就会凶,以后为什么不会了?” “……”谢允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申令祎道:“夫君,忙了一天,你也累了,快歇了。” “我可不累。”谢允说道,两只手握住了申令祎的手,手指轻轻捏按着她手心。 申令祎耳尖灼热,抬手理了理身上的寝衣,满室悄然无声,静悄无人低语。 “祎儿。”谢允喘息渐浓,暗哑着声唤道。 申令祎别过眸子,默默地去了里间床榻。 谢允几步过去,拉上了纱帐,整个人都覆上了身下的一具娇躯。 “想要。” 申令祎咬唇,本想像往常一样,为他解开衣襟系带,结果却看到他已是浑身赤着,不由得红了脸。 低声道:“晓得了。” 谢允目光自上往下,唇角挽起几分揶揄:“那你捂这捂那。” 清透纱帐迤逦在地,斑驳烛影落在谢允眼角。那双如墨眸子眼角微弯,泛着浅淡笑意。 申令祎这才发现,自己不知是什么时候,竟扯过了一张被角,遮过了大半个自己。 羞赧笼罩在周身,申令祎脸红耳赤,咬牙推开了被角,喉咙里溢出低低的一声“嗯”。 谢允忽然抬手,捏着申令祎的脖颈往前,他低头,薄唇落在了身下之人的唇角。 狠戾凶横,似如无人之地。 申令祎双手紧拢着谢允劲瘦的腰,随着他的撩拨,指尖发白,渐渐失去力道。 嘴里都是他的掠夺,几乎要一丝空气也无。不知何时,她已坐在谢允怀里,气息紊乱。 “二爷”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唇瓣上水光闪闪。 她不知道谢允为什么这么反常。 谢允无声无息,忽然抬眼,问道:“实话和我说,还爱我否?” …… 申令祎疲累地倒在床榻之上,咕哝道:“你又开始了” “说。” “爱,爱,爱。”申令祎大声说完,一条玉腿轻抬,推了一下他的肩膀,说道:“快点,你在磨叽,我睡觉了。” …… 谢允窸窸窣窣摸向她后背的小衣,一把扯下,申令祎瞪圆了眼睛,觉得他有点粗鲁。 申令祎感觉到有斧凿身的痛感,用力抓了抓他的肩头,溢出一声来。 身体某些熟悉的记忆苏醒,她脑海里有那么一瞬的混沌。 对此事最初的印象,已经是很久了,谢允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要等她有感觉后才能进去的。 脑子迷迷糊糊便想起他今晚一回来,就有些反常。先是凶了自己,后有这样简单粗鲁。 申令祎心里不情愿了,用力推开了他,道:“不和你好了,痛。” 远处传来几道惊蛰雷声,骤时大雨声渐渐逼近,申令祎仿佛听见,院子里有树枝被打断的声音。 下意识的,身子往谢允身上依了依。 “你到底还爱不爱我!”谢允埋着头,声音像是哭了。 “你怎么了?” 申令祎怔怔地坐在床上,听着是谢允好像哭了,她仓皇无措起来。 “你肯定已经不再爱我了,我感觉的到。”谢允声线哀叫。 “别,你别哭,我没有不爱你了。”申令祎慌慌寻了帕子来。 “你有,我感觉的到。”谢允绝望地闭着双目,鼻音浓重。 申令祎过去从来不敢惹他生气,更别说是哭了,一时间仓皇无措,如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呆呆地看着他。 “你保证,你以后不会离开我。”谢允用帕子擦拭了下,扔到了一边,忽然直直地望向她,哑声道。 “我保证不会离开你。”申令祎木然地回道。 谢允冷静下来,问:“为什么突然就不爱我了。” 先前谢允和自己都不用商量一下就要纳妾,甚至连理由也不给,说什么就是什么,独断专行。这也让她意识到了,和谢允的婚姻里,她已经毫无把握。 若是还向以前那样,天真地以为是彼此的唯一,那么以后,受伤的只会是自己。已经有了一次先例,她怎敢还如以前那样,对他毫无保留。 而这些话,却不能宣之于口。 忽然想到,这句话问的就有问题,申令祎不会被他带着走,解释道:“夫君,何时不爱你了?” 谢允一顿,目光紧盯住申令祎的双眸,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脑海中的疑窦消失了。 申令祎是心思简单,心机有限的一个女人,她没有胆子,或者说,她没有能力和自己说谎。 又想到年少时被友人揶揄心眼比女人还敏感。谢允胸口起伏了几下,将心底的质疑通通驱赶出去。 申令祎见他脸色稍霁,心里也松了口气,说句大实话,在谢允面前,她其实是瞒不了什么的。 这个男人……比自己还要敏感多思,而又谋算过人。 外面雷声轰鸣,雨声也大到有些吵,谢允长呼出一口滞郁之气,乖乖地卧在她身旁。 “打雷,你怕吗?”他听着外面轰隆隆的雷声,抚摸着她的腹,说道。 申令祎摇摇头。还未等她说什么,谢允忽然摸上了她的腿心。 他暗着声道:“刚才我粗鲁了,因疑你有二心。” 一阵酥麻,申令祎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她就这样赤着,微拱着身子躺好。 耳边传来男人极轻的闷哼声,待他的指尖湿漉,申令祎雪白的脖颈长长仰着,小口小口呼吸着气,娇靥的红晕被彻底染开。 这是谢允已隔了很久才又看到了妻子毫不掩饰流露出另外一种美,幽深的目光一瞬间被攫取。 夜幕愈深,清凉舒风徐徐灌入,申令祎瘫在床榻,黛眉微蹙,薄衾覆在了两人起伏的身上,她把脸埋进散乱的一头青丝里。 压抑着喉咙里呼之欲出的呻,吟。暗暗有一种释放的快活。 辱亲儿愚妾争闲气。 外头,谢允从奶妈子手里接过来襁褓,女儿正睡着,轻声问:“她好了吗?” 快过了辰时了,春娘笑着说道:“奴婢这去叫二奶奶。” “不了,等她出来。”谢允今日穿一身家常木槿色长袍,瞧着是要居家了。 “走,我好了。”申令祎微笑着,从里间走了出来。恐谢允多想,便先让一众丫鬟婆子出去了。 对着谢允说道:“我奶水涨的厉害,恐在姨娘面前失理,方才……耽误了会儿。” 谢允瞧着她香腮雪肤,养眼得很,点了点头,道:“饿了,咱们赶紧去母亲那里。” “嗯。”申令祎点点头,伸手要接过谢允抱在怀里的襁褓,却听谢允说道:“沉,我抱着。”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一同来到了蓁院廊檐下,有一个丫鬟见了,匆匆掀起帘子,进屋通传去了。 赵氏正亲手为谢云岚挑选首饰,见丫鬟匆匆,皱眉道:“什么事啊?” 丫鬟交手答道:“姨奶奶,人来了。” 赵氏拿着一支金步摇的手顿了一下,睨了丫鬟一下眼,冷冷道:“哼,让她等一等,我啊,正忙着呢。” “姨奶奶……”丫鬟神情踌躇,瞥见赵氏正不耐烦地看着自己,不敢在多说什么,行礼退下了。 出来后,她对着谢允说道:“姨奶奶说让等一等。” 谢允换了一条胳膊抱女儿,闻言,他眉头密不可闻的动了一下:“好,让母亲勿急。” 他不敢去看申令祎现在是什么表情,索性低头,看着怀里小小的粉团似的人。 …… 日头缓缓升高,空气里蒸发,人感到闷湿潮热,申令祎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表情,亭亭玉立。 这一等,快要了半个时辰了。她只有一些腰酸。 申令祎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神色如常的谢允,他从春景堂出来,一路走到蓁院,一直把衡姐儿抱在怀里。 也不知他手臂累了没,申令祎说道:“夫君累了,我来抱。” 谢允看了她一眼,又抬起眼看了一下正毒的日头,说:“没事儿,我抱着就好。”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终于出来了一个身着蝙蝠纹刍色褂子,腰间系着水红色汗巾子的婆子,端着一盆清水出去, “呀!二爷……二奶奶!”她看了一眼站在走廊上,似是等待很久了的申令祎,又惊讶地看了一眼谢允。 这,没人说二爷也来了啊…… 事实上,谢允很少来晨昏定省,天不亮人就不见了的,大多是哪天得空回的早了,会来赵氏这里一趟。 “母亲好了么。”谢允神色平静,声音淡淡地问道。 “姨奶奶今天早起,头有些痛,这会子才刚刚好些。”那位婆子说道。 “春华,外头是谁在吵闹?”赵氏在正屋里头问道。 “回姨奶奶,二爷、二奶奶来了。”那个婆子对着里头,回道。 里头静默了一会儿。 门上的两个个丫鬟打起帘子,低头看着地板。 谢允抱着襁褓,和申令祎一先一后进去。 “二哥儿,你也来了,难得见你一回,我这就让厨房呈上来好吃的菜给你。”赵氏说着,瞥一眼申令祎。 “二哥哥,嫂嫂。”谢云岚今日装扮精致得体,笑着走上前来。 “这就是小侄女吗,和二哥哥、嫂嫂长的真像。” 申令祎微点了点头,这个比赵氏还过之不及的小姑子,没什么好感。 谢云回头看了一眼申令仪。目光里担心,于是便说道:“叫厨房里摆饭。” 赵氏笑着连连应是,一个婆子得了吩咐,出去了。 不多时,厨房里的人就过来了。摆了十几样好吃的。各式各样的早点。 谢云率先动筷,便放下了。胜利一见有人已经动筷,便也开始夹了几个小笼包放进嘴里。他真的饿坏了,在外头晒的差点晕过去。 赵氏看起来似乎不饿。走到奶妈子那里。说道:“白白胖胖的,丫头有福气的,一出生就有一个官高爵显的爹爹,以后肯定能嫁进去钟鸣鼎食的人家。” 申令祎脸色如常,饭食没动几口。 “你回去,去书房帮上次没写完的字帖找出来,”谢允吩咐道。 申令祎下巴微点,站起身去净了净手,她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胃口,和奶妈一起回去了 谢允忽然问道:“母亲,听说你头痛又犯了,好些了吗?” 赵氏见儿子关心自己,欣慰道:“你只管忙自己的,不用管我,我已经好很多了。 “为什么要让她站这么久。”谢允神色寒冷,沉声说道。 赵氏双目微睁:“二哥儿,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是头疼,又不是有意叫你们在外面等的。” “今天早上的话我在廊下听到了。”声音平静无波,却不容置疑。 赵氏一愣,立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谢云岚心中烦躁,一家人好不容易聚一聚,生生又因为嫂嫂起了争执。 “母亲身子不好,你舍不得嫂嫂亲自伺候也就罢了,二哥哥怎么能这样想母亲。”谢云岚劝道。 “这么多丫鬟婆子是买来吃白饭的吗,要主子伺候?”谢允说完,浑身散发出来的威严和不罢休,谢云岚心里突突的,立刻噤若寒蝉。 没人说话了,但谢允不会就此算完,他早年经常拜读圣贤王守仁的着作,精通知行合一的阳明心学。 可以说,比大多人都清楚,做事要知行合一。就比如说妻子和母亲的矛盾。如果他站在礼教上,那么肯定是站在母亲这一边的。 申令祎作为社会关系中本就矮了一天的媳妇角色,遇事先输一半,所以自己必须做她的靠山,让母亲有所收敛,谢家后宅不至于会鸡飞狗跳。 “谢云岚,回话。”比起母亲,谢允现在更生自己这个胞妹的气,读过书的人使坏比没读过书的人罪加一等。 “二哥哥……”谢云岚惊慌无措,一时间怔怔地站着。 赵氏高呼道:“你猪油糊了心了,” 外头一直在等着的婆子,乍听见里头的动静,似乎坏起来了,便急急地进来拦赵氏, 接上章 一进门,就有排山倒海之势的压迫感,赵婆子硬着头皮往屋里瞧了一眼,只见赵氏叉腰破口大骂,三姑奶奶微缩着肩膀,不敢说话。 谢允不为所动,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听他沉声道:“出去。” 赵婆子还未近赵氏的身,猛地被谢允一喝,如遇救星般出去了。 赵氏一愣,见左膀右臂被轰出去,一时没了主意,开口便说道,“这家里的人都踩下我的头去还罢了,二哥儿你也想一想,该替我出气才是。” 一面说,一面莫名其妙地拍手。 这一幕,谢允见识的次数多了,他依旧不为所动,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母亲这话说谁,我竟不解,谁踩姨娘的头?” 赵氏道:“你现在就踩我,我告诉谁!” 谢允说道:“我并未。” 谢云岚也上前劝,赵氏说道:“你们俩坐下,听我说,我这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和你妹妹,这会子连媳妇都叫她等不得了,我还有什么脸?连你也没脸面,别说我了!” 谢允轻笑了一声,也未脸白气噎,如常道:“好的不干,竟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我告诉你们,别有事没事消磨申氏,她也是别人家的血肉至亲” 谢云岚扶着赵氏,眼中似有泪光,低声说道:“二哥哥,母亲晓得了,你不要再说了。” “这原不是什么有脸没脸的事,而是应不应该,她是母亲的儿媳,我的妻子,今天我也只是说句公道话,若不说,你们俩个矛盾加深,既然说了,母亲先别跳脚,你该多为儿子想想才是,你之前干的那些事,我替你臊了也臊死了,过去了也就罢了,不知为何你现在为何又想着作难她?还胡搅蛮缠起来了,难道你要儿子看着她受欺不管?” 谢云岚看着二哥哥话里话外都是向着别人,心里募地升出了一抹吃味来。 赵氏冷声说道:“欺负,谁欺负了?谁家的媳妇不是打这么过来的,我那时候,比她还要艰难些,你何时心疼过母亲?犹记得那年大哥儿八岁生辰时,你不过是不小心推了他,寒冬腊月的,太太罚咱们娘俩在廊下站了一个时辰……” 想起旧日里一桩桩一件件事来,赵氏哭嚎道:“早知道你这个样子,我何苦不冻死在那冰天雪地里头!” 不说还好,一下子又勾起不快乐的童年时光带给谢允内心留下的深深自卑,小时候,谢晖总是用这一种怨恨的目光看向他。 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偷窃了应该属于谢晖的物品一般。 在这个家里,他的性格其实已经渐渐扭曲。 谢允懒得和赵氏说了,他还不至于和一个女人吵口水仗,用常规方法是治不了母亲的。 …… 他也算是天之骄子,年少有为,但在实质上却既柔且弱,也没有人给他同情和保障。即使是他的母亲,也常常有意无意地把他看成一具执行任务的机械,而忽视了他毕竟是一一个有血有肉、既会冲动又会感伤的“人”。 他的童年,心灵几乎扭曲着的,明明都是谢家子,从小到大,他受到的待遇和谢晖天悬地隔。为了转移这种痛苦,他埋头苦读,期待着所有人的认可,也是自卑的,也许在谢晖看来,父亲是偏爱自己的。 其实,只是父亲用这样一种方式,报复申夫人而已。 也就是说,他从小到大实际上并没有享受过那种纯粹的母爱,他小时候开始,几乎只是带给赵氏宠爱和提升地位的附属品。 至于那种亲近暖贴,不图回报的母爱,他从未体验过,这也是他喜欢卧与乳脯而眠的原因。 基于这种成长环境,他很容易将任何人对自己的单纯的爱恋视作宝物,任何会伤害到申令祎的事情,他都如二人一体般感同身受, 他如待自己般待妻子,谁作践和为难申令祎,他竟会如亲生血肉般感同身受。 而他觉得,申令祎也不傻,属于喜欢正反馈的性情,如果不宠着她,疼着她,一定会和自己离心。 “二哥哥满心疼我,因母亲每每生事,几次寒心,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自立门户,我只愿能接母亲出去住,那时也没这么多闲气可生了,偏我是女子,一句多话也没有我乱说的。”谢云岚一面说,一面滚落下泪来。 赵氏喉咙里哼哼一声,道:“这是多大点事?母亲的脸就这样活活叫他踩了。” “依我说,母亲晓得错了,对?二哥哥也别蛐蛐母亲了,母亲也不容易,母亲,你说对。”谢云岚哀求地望着俩人道。 赵氏没了别话答对,便说道:“你成了家,你只顾讨你媳妇的好,就把我们忘了。” 谢允一句话也不欲多说,站起来走了。谢云岚见了,连忙向着外头,拔高了声说道:“母亲,你不要说了,二哥哥怎么忘了?舅舅家害咱们还不够惨么?叫二哥哥怎么拉扯,二哥哥对我,也是疼爱有加……” 赵婆子终于得以进屋,一进来,便看见主子梗着脖子,脸上紫青,忙慌劝说道:“姨奶奶别生气,是今天时运不济,哪承想二爷也来了,被他撞个正着,他也不是要说姨奶奶的不是,一时心里糊涂了一回而已。” 赵氏胸前起起伏伏,半晌,才顺了下去,坐下说道:“瞧,为了媳妇儿,教训起老子娘来了。” 谢云岚问道:“二哥哥走了吗?” 赵婆子说道:“走了,走了。” 谢云岚长舒一口气,赵氏哭了,但一滴眼泪也没掉,因为知道这些招数对谢允不管用,渐渐早就不抱希望了。 她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得,说道:“岚姐儿,快给母亲拾掇拾掇,要去一趟太太哪里。” 听母亲说完,谢云岚便知道何意了。心里却打鼓,今天孙家的老太太来家里,母亲要去亲自会会把关,可是母亲……她又担心起来赵氏的看人眼力起来,一时没了主意,心里焦躁起来, 议亲事孙母是极品, 回到家,谢允先去了书房。 窗子大开,日光迤逦,谢允一到书房,便看到这一幕—— 又换了一身衣衫的申令祎,站在矮凳上,在书柜顶格摆放书册,如果不是他识得她,知道她是一个婴儿的母亲,定会误认为是蓬莱仙岛的仙僮。 他不敢唤她,只轻手轻脚过去,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肩膀上,缓缓下来。 “夫君,没有找到字帖。”申令祎扶着他的肩,站稳后说道。 “许是我记岔了,不找了。”谢允说完,垂眸看了看她身上的这件哆罗呢蓝褂子,妆发齐整,笑容恬静淡雅。 瞧着很有家中妇人的那种温馨亲近。 申令祎心里明白,也不多问,只微笑了一下,就要出去。 “勿走。” 谢允忽然牵着她的手坐下,说道。 “夫君,还有什么事?”申令祎问道。 谢允道:“今日难得休沐,居家办公,你陪着我。” “哦哦。”申令祎内心有些不情愿,陪着他,那自己要成为研墨铺纸的丫鬟了。 宫里来的太监,送来疏议足足有半尺高,申令祎拿起两本看了下,道:“这么多,里面都写的什么呀?” “地方上的杂事。”谢允说道,从最底下抽出了一本,打开翻阅。 “为什么从最底下看?”申令祎不解道。 谢允苦笑了一声,说道:“这些人啊,把不想让我看到但又不得不让我知道的事情,通常都放到最底下。” “真傻,放到底下,难道就不会被看到了?”申令祎出声笑道。 “他们就是要让人一天到晚工作根本做不完,工作日程也排得满满的,他们把想蒙混过去的事情都排在后头,寻思着阁臣一天工作日程排的满满的,一天到晚工作根本做不完,有些事就摸过去了。” “事情太多,我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得妥善或者甚至仅仅过得去也都快不可能了。”谢允无疑对此十分不满。 申令祎听他苦恼,做得离他近了些,轻轻为他按摩脑袋,关心道:“那怎么办呢,你每天岂不是都很累。” “嗯。”谢允轻笑,索性躺在了她腿上,闭着眼睛,感受着来自于头皮的轻松, 说道:“所以我打算整肃吏治,提升全国衙门工作效率。” 申令祎不大懂,也不多问,安安静静的为他按摩着头部。 谢允目光瞥见了她的衣衫,问道:“不是早上才换了一件么?” “咳咳,你别管我。” 谢允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胀奶会不会让你每天都不舒服?” 申令祎摇摇头。那种胀,谈不上不是多不舒服,女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谢允认真道:“你要是不舒服,你和我说一声,我去找太医拿一个可以断奶的法子。” 申令祎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觉得有些突然和莫名其妙,以他对自己的剥削程度,竟然舍得让自己的奶水不给孩子吃。 谢允接着道:“你也不用担心衡姐儿,有奶妈子呢。” “还好,没有你说的那样。”申令祎摇了摇头,说道。 谢允不再说话,枕在她软软的大腿上,闭目不语。 鼻间的一股体香,谢允唇角微勾了勾,忽然走过去把窗子关掉了。 他回来后,走回来跪坐着,捧着申令祎的小脸,对着樱唇亲了一会儿。 申令祎心里啧啧,她发现,谢允特别喜欢亲吻她的任何地方。如果他不要求自己也要这样亲他,倒也不是什么苦差事。 …… 午饭后,谢允回房去睡午觉了。 单一个上午,谢允就把这成堆的奏疏看完了,他好像做事风格和自己的为人不一样。这些奏疏被他乱七八糟的扔满半个桌子。 午饭是丫鬟送进来的,俩人一起用过后,他就这样管也不管的回去睡觉了。 申令祎跟过去,服侍他歇息后又回了书房收拾残局。 她有些好奇,随手拿起了几本,翻看了一下这些奏疏的内容,里面有几本,竟然都提到了霍家。 她想起了京城第一勋贵霍家的事,结合奏疏上的内容,忍不住嗤道树倒猢狲散,见这些恶人昔日里的旧账都被一一翻了出来。 心里头隐隐痛快,她很不喜欢,甚至是有些恐惧,可以草菅人命的贵胄霍家,忍不住又回想起了梦境里让人冷汗连连的那一幕。 …… 孙家的老夫人海氏来了,她人刚到后门,门房就把她乘坐的一辆骡车安排妥当。 赵氏听回来报信的丫鬟说了,心情沉了沉,骡车?她这辈子自做了谢天束的妾后,就没在见过骡车了。 儿子和自己说孙家挺好的,这骡车,就不像是挺好的样子。 谢云岚毫不把赵氏的疑虑听进去,只道是翰林学士家,清俭了些。高阁老高大人家,听说以前还赁屋住呢。 赵氏今天穿了新做的一身衣裳,酱紫色的六福临门团花长褂,石榴红的齐胸抹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贵妇。 申夫人叫她来东院,一起见见未来亲家—— 婚事虽还未定,如无意外,十有八九了。 海氏跟着申夫人身边伺候的婆子,进了后院,一路沿着整齐四方铺成的青石小道进来春曦堂。 海氏被申夫人迎去罗汉榻上上坐,又命丫鬟把厨房刚做好的的几样拿手糕点呈上来。 海氏容长面孔,瘦高身材,簪环衣裳还是第一次见面时的风格,干净利索,很对申夫人的眼缘。 赵氏见了孙母海氏后,不失热络地问道:“老姐姐,您今年几十了?” 孙老夫人神情不冷不热,说道:“我今年四十七了。” 这位亲家,比自己小三岁呢,看起来却大了自己十岁都不止。赵氏心里头乐。 申夫人保持着笑容,向赵氏投去一眼。很难说,她其实是有点佩服赵氏的,赵氏好像什么烦心事都往心里去不了,谢老爷走了这些年,岁月在她的面孔上,留下的痕迹不大。 赵氏心里头乐,面上不显,笑着说道:“老姐妹,咱们俩年龄相仿的呀。” 对着申夫人和赵氏的亲近示好,孙老夫人端起桌几沏好的茶水,喝了几口,脸上露出的拘束少了不少。 遍地都是陈胜吴广 时值五月,榴花开遍,本朝没休没止的两广叛乱再次开始了。两广地区(粤省和桂省)时蛮荒之地,文盲普及率较高,不读书自然不服管,不服管自然不纳税,不纳税当然不行。于是这里的人和朝廷官吏来来往往,都是谁的拳头硬,谁的刀枪快说了算。 每到逢年过节,不闹腾一下,起起反,那就不正常了,但这次闹腾的动静很大,两广全境都有叛乱,且这些反民都有一定的战斗经验,朝廷派了几个人都被打了回来, 几天前,阁老大人在文渊阁一拍脑门,定了: “没办法了,派殷正茂去。” 殷正茂,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他虽是文官出身,却极具军事才能,多次领兵出战,从无败绩,被认为是当代名将。 按以上所述,他应该是最理想的人选,可为什么直到没办法才找他呢?原因很简单,他和大多数本朝大大小小的官员一样:太贪。 这位同僚虽说很有才能,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贪污犯,自从入仕以来,在地方上当官就贪吃农民赋税,到军队后就吃士兵的军饷。官场上贪污不是什么新鲜事、大事,但是贪得天下皆知,贪得名闻全国,着实有点…… 果然,阁老高肃卿要起用殷正茂的话一落地,就如同拿起长杆捅了几下马蜂窝,分量十足。 内阁的这几名大员遇事从来都是各执己见,谁也不听谁的,但是这一次,这些人第一次消除了分歧和派系,站在了同一个立场上,异口同声地表示决定不行。 高肃卿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表示一定要用,连续几天朝堂上各个派系都吵得口沫纷飞。 直到今天,谢允给高肃卿献出一招,终于让所有的人都不在多说一句。 端午这天,下衙前,高肃卿又叫齐了人,在众人要反对的下一秒脱口而出:“谁再反对殷大人去两广平乱,我就派谁去!” 妈呀,这句话如同往厕坑里丢了颗马蜂窝,众人立马噤了声,嘀嘀咕咕,谁敢去那种刁民遍地走,第二天脑袋可能就不在了的地方呢? 是以,在家赋闲的殷正茂即刻走马上任。高肃卿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一个人,常常在朝中舌战群儒,这种事,对于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实在是常感疲累。 这事一了,高肃卿也渐渐觉出谢允的妙处了,年轻就是好! 这天端午家宴,他的另一位亲信、也就是自己同在朝中为官的一位亲戚,酒过三巡后,劝告:“世伯,你派一个巨贪去两广也是形势所迫,我不反对。但是军饷你要看紧,虽说银子贪进他的腰包了,但是那天史官记录起来,后人说不定说你也跟着贪了呀” 高肃卿斥道:“闲谣!我敢说,我从政三十多年,一两脏银子我都没拿过,功过千秋,任由后人评说!” 高长中道:“世伯何不在户部找个人跟过去,搞好财务审核制度,约束殷正茂手脚?” 然而高拱沉思了一下,说道:“算了,多此一举。” 殷正茂是人精,他这下带着百万军饷去了,身边又跟着个户部的眼睛,怎么不明白这是什么用意? 他既然想贪,安排再多的人盯着也没用,他既要贪,到了两广那种乱地方,随便找个事由原因,把眼睛除就是了。 高长中不懂世叔心里打算,犹犹豫豫的看了世叔一眼,壮起胆子道:“世伯,侄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肃卿点点头。 高长中走到饭厅门口,观察了一下院子,掩上了木门回来。 高肃卿见他如此谨慎,忙问道:“何事?” 高长中心中度了几度,沉吟道:“世叔,侄今日的话只敢在高家人面前说。” 高肃卿眼白一番,他是个急性子,见高长中这样,便坐不住:“说!” 高长中缓缓道:“后宫里的一些事你可听到过?圣上喜食丸药,听说……听说龙体已经大损,依我说,世叔也该早做打算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紧要关头。” 他激动道:“世叔早做打算,将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都支出京城,待……咳咳,乾坤已定时,在让他们回来就是!” 高肃卿听完侄子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捋了捋胡须,陷入了沉思。 皇帝的龙体情况他不是不清楚,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有问题,形销骨立,又精神头炯烁。 至于服食丸药一事他也知道,他想着,只是一些闺房助兴的药物罢了,偶尔吃吃能有什么大问题。 一想到这儿,高肃卿后悔不已,他早该管管的,而不是心疼元庆皇帝从小到大心灵上受了太多折磨,就由着他去。 没想到,自己这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学生,竟然玩得这么过,吃这么多啊! 高长中望他出神良久,轻声唤回来他。 “世叔,世叔,” 高肃卿收回了神思,道:“你的考量世叔晓得,你先坐。” 高长中松一口气,太好了,世叔终于不再一心为国分忧,也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高肃卿含笑说道:“你说的我晓得了,放心。”心里却不以为然,他是“首揆”,即内阁大学士,又是两朝重臣,哪有人能越得过他去? 想到这儿,脸孔也多了一抹藐视一切的笑意。 高长中夹菜时,不经意间捕捉到了这一幕,心里又七上八下起来,看来高叔并未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忙放下筷箸道: “世叔不可掉以轻心才是,你可知……”他踌躇了一下,想了一想。 还是说道:“世叔万不可掉以轻心,我听说张美人……哦现在已经是张妃了,她和谢允交情缘深,大皇子早殇,二皇子体疾,瞧着这皇位迟早是三皇子的了,你说,到时候圣上龙驭上宾,谢允和新皇比世叔近一层啊!” 他和高肃卿不同,他有大把时间关心朝堂后宫的动向,事关高氏一族利益,不容闪失。 高肃卿目瞪口呆,道:“他们私下可还有联系?他们怎么相识?他们有什么谋算!” 高长中道:“还未有确凿证据。” ; “也太赶了些。”这日,霍书仪来春景堂做客,坐在榻榻米上,吃着茶,和申令祎聊起了三妹的事情。 “她哥哥定的日子。”申令祎籍着日光,聚精会神地描着花样子。 谢家和孙家的婚事,严格意义上来说,有点草率,从谢允对姑妈提起,再到谢云岚出嫁,只花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不过既然谢允对妹婿满意,她一个外人自然不去多说什么。 “我给她添了二十亩奁田,你呢?”霍书仪忍不住问道,女人之间也就这么点话题爱聊。 “和你差不多,也就六十六匹绸缎。” 除了奁田,女人的嫁妆里另一种重要的东西:衣裳和首饰,富裕人家嫁女儿时显然要陪送很多衣服,即便不够穿一辈子,也能穿许多年。 好的绸子衣服可以保存很久,特别是锁在箱子里面以后,女人时不时地把衣服和首饰送给年轻的女性亲戚,特别是丈夫家里的女眷。 申令祎拣了一些样式的绸缎给谢云岚添妆。 霍书仪若有所思,说道:“三妹妹命也太苦了些……”她指的是三姑爷的突然去世。 一旁绞线的春娘听出了她话语尾音的口是心非,接道:“我看未必呀,听说前姑爷就不是什么好鸟,突然走了也好,不耽误三姑奶奶以后的好日子。” 谢允一只脚踏上廊芜,听到的便是春娘的这么一句话,眉头皱了许久。 什么叫不耽误以后的好日子,她这是在宣扬女子改嫁就能过上好日子的歪理吗? 听里面的交谈声,嫂嫂也在,他倒不好向准备好的那样,叫申令祎过来猜猜他给她带回来什么了。 廊芜下的丫鬟已经发现了他,朝内高声禀了一句:“二爷回来啦。” 谢允神色如常,踱步至槅扇几步外,隔着画屏与妻子对视了一眼,随后朝霍书仪行礼,“问嫂嫂安。” 霍书仪笑道:“二爷回啦?” 申令祎动也不动,问道:“回来啦?回来得这么早?要不,你接着忙一会儿?” “我和嫂嫂也正忙着呢。” 谢允脸色微青,他一早就说了,今日端午肯定会回,后来又有了点别的事,现在才回。 看来行程报备还得再细致些,省得妻子没记住在家里留了客。 入夏了,天边还没黑透,晚霞荡荡。 谢允见她们三盘腿坐在一张榻上,不可多待,便说道:“这个挺好吃的,你和嫂嫂记得尝一尝。” 玫瑰松子蜂瓤糕,御膳房的一位江南来的糕点师傅的拿手秘方,今日端午节,给妻子带的家乡风味。 谢允走后,行至窗下,听到里头有人说:“我家那口子以前也常变着法儿的给我搜罗好吃的,好玩的……” 他顿时头都炸了。 …… 晚饭摆在里间,菜色不多,不过五菜一汤,正中摆放着一道松露鲫鱼汤,汤色呈乳白色,撒了一层翠绿葱段,一道酸辣炸藕粉肉沫丸子,一道茄汁牛腩配火烧饼,一道荷叶蒸排骨,一道原味切块腊小柴鸡,再就有一道凉拌的麻汁菠菜。 申令祎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余光悄悄瞥谢允,见他脸色如旧,食不言地吃着饭。 “看我干嘛?”谢允眼皮也未抬,问道。 “母亲那里你去过了吗?”今早她去赵氏那里请安,好像赵氏脸色有些不好,并不是对她的。 “去过了,是以,回得晚了会儿。” “今天嫂嫂来的说,她想把莲湖和后花园子包出去,我同意了。”她还不至于连这点事都不做不了主,申令祎用知会的语气说与道。 “就这点事,你们嗦到下午,嗯?” “晓得了。”谢允静静的看着申令祎开朗的神采,心里头跟着高兴,说道。 抱琴领着丫鬟扯下饭桌,有丫鬟奉上两碗清茶,待人退下后,谢允道:“嫂嫂还和你说什么了?” 他猜,一定会有提哥哥年轻时和她多么多么恩爱,估计情到浓时哥哥也应了她不少好听的话,譬如女子所幻想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爱你一个之类的。 最后提到哥哥和那两房小妾的事情,他敢保准儿,申令祎听完了心不知道多想哪去了。 申令祎喝了两口茶,道:“没说什么了。” 谢允不好再问,便说道:“叫下人备热水。” …… 谢允沐浴完,披了一件月白色云锦外衫,一去书房就待了半个时辰。 不必吩咐,申令祎亲自端着糕点进来了,存在感极低地摆好,正要向往常一样的出去时,谢允向往常一样的把她叫住。 是的,她现在除了打理后院,暖床添茶,还多了一向陪坐的任务。 自从把自己当成谢允手下的衙吏,申令祎做这些事情来毫无怨言,称心趁手。 当然,以谢允那颗海底针的心,光做这些还不够。毕竟这些都是可以假手下人做好的。 要提供相应的情绪价值。 申令祎捧着一盘子玫瑰松子瓤蜂糕,进了书房,放到了谢允旁边,见男人闭着眼睛,十指交错放在腹部,仰靠在圈椅上。 眉宇间有些凝重。 谢允未张开眼睛,也知来人是谁,道:“衡姐儿学会翻身了吗?” 申令祎说道:“二爷小时候学翻身,一教就会的么?” “入伏了,我想出去避暑,你要跟我一起去吗?”谢允不经意间问道。 “夫君既然要带我,我自然是想要跟去的……”申令祎道,还没说,男人就预判了他的下一步: “但是家里有事,走不开是吗?”谢允声音很平淡。 申令祎怔住,听出来他话里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关心道:“夫君,怎么突然要去山里散心? “山里?我几时说山里?”谢允目光里闪过一线疑惑,说道。 申令祎连忙解释道:“额……时下不是都流行去山庄什么的避暑吗?我以为夫君也是去山里。” 谢允说道:“是去燕山行宫,你可去?” 他都这样说了,申令祎怎么不知道他,见谢允说了,便知道定是要带自己去了。 心里头也隐隐开心,从年前生产完,或者说在京城四年,都未出去游玩过,这下可以出去,实在欢喜。 心里头做了打算,叫上霍书仪一起去玩,至于孩子,自有一堆婆子照管。 “宝?” 与寻常事时等待他归来的夜晚不同,她笑着迎他入耳房,帮他脱衣,沐浴,被他从浴房里抱了出来,放在床上。 申令祎刚沐浴而出,还一身冰肌,清凉无汗。他靠过来时,问到了一抹樱草香味,申令祎做了个可爱的调皮表情,躲着他。 谢允一笑,低头凑过来香了一下她的脸。 申令祎也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 谢允在身下微垂着长睫,奶颜若醉的娇妻,似有些疲惫地说道:“我乏了,歇了。” 申令祎今晚算得上是主动求欢,然却得到了这么一句话,愣了一愣,旋即便脱去了绸袜,打量了他一眼。 他手臂枕于脑后,视线半遮,似在看,又似游离其外。目光晦暗如凝滞,眼底,甚至仿佛流露出一缕冰冷的阴沉之色。 申令祎迟疑了下。压下心中随之而来的隐隐不安之感,状若随意地轻轻扯了他衣袖。 “夫君,你有什么心事吗?你在想什么?” 谢允思绪被耳畔那一道声音给换了回来。 他侧眼见他一双星眸望着自己。神情目光里有些关切,顿时回过了神。 他摇了摇头。说到:“没什么。” 申令祎靠在了他的肩上,在他身旁躺下,应是无意的,一条修长光洁的玉腿居然搭在了他身上, 隔着舒适顺滑的衣料,上下蹭着他的毛腿,柔声说道:“我晓得你有事,和我说说,好吗?” 谢允抽出腿,说道:“无事,只是今天有些乏了。” 申令祎祎瞧出来他是真的有些累了。但却不依不饶,不仅将脑袋压在他的胸膛上,小腿儿一直还在他的身上晃荡。 为什么自己累了,困了的时候他可以索取自己,现在他累了,自己就要洗洗睡了? 他今天不行,也要行! 谢允如一座冰山,一动不动,眼底平静如水,深不见底。 …… 他之所以睡不着,是因为他和张美人的事情落人耳目了,说句心里话,他和张姝妤之间,没有任何感情,如果非要说的话,他们其实走的近一些,他们算是利益共同体。 可他们的关系却被高肃卿的人查到,引起防备,谢允正在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可是妻子的今天……,谢允慢慢转头,视线落到那一张带着笑颜的娇面上,喉咙微动。 暂且将心里面纷杂思绪抛去脑后,嗅着鼻尖的女子体香,这对一个正当年的男子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催发之药, 他有些意动了。 红烛已经烧的还剩半指长,谢允扯过床幔,翻过了身。大掌习惯性的从掩着细腰的衣衫下面进去,却被一只玉手拍打掉。 “宝?” 谢允唤道,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夫君,我也困了,歇了。”身侧之人淡声道。 …… 男人不知又说了多少好话,方哄了回来。 “啊——啊——”申令祎愉悦地哭叫。 “方才是我不好,让夫人等了。”谢允大汗淋漓,显然是讨好女人有上一会儿了。 不知过了多久,榉木床明显晃动,透过石榴红的香云纱,几乎清晰可见,一具奶白的娇躯像一叶孤舟般,被巨浪掀起,拱了起来。 申令祎哼哼。伸出一双玉臂,勾住了他的脖颈。 “祎儿,明天你去孙家一趟,好不好。”谢允一面温柔的动,一面商议道。 “怎么了?”申令祎睁开迷离的羽睫,喃喃道。 谢允不说话,过了一阵儿,大腿上热了一下,他躺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申令祎除了有些意乱情迷之外,体力尚存,见他如三伏天再外面吐着大舌头的狗狗一样,伸出手指摸了摸他温润的侧脸, 问道:“这就好了,嗯?” 谢允目光“凶恶”地看向她,强劲有力的手臂揽过来她香汗濡湿的身子,望向她眉眼带笑的模样,心中只觉爱极,轻轻握住她胳膊,道:“你,好歹让我歇一会……” 令祎觉得浑身松乏,心里喟叹一番,说道:“开玩笑的,我也困了,夫君歇了。” 黑暗中,烛身不知何时燃烬,他无声地亲她,抚她,没过片刻,便将她压住了。 申令祎懒洋洋的,仿佛还沉浸在余情里,她半睁半闭着眸,任他享用……准确的说,任他服侍自己的身体。 完事后,他点了灯。分她双足,温柔地替她清理身子。 自同他说过不宜受孕后,每次他都这样,将米水弄出外面,申令祎起先很拘束,慢慢也就习惯,一到这个时候就等着他如春娘一般为自己清洁。 她感到很舒服,事后处理全交给了他,自己打了个哈欠,眼睛一闭,便又入了香甜的梦乡。 申令祎不知道的是,在她睡后,谢允如思考最重要的大事一般,注视了她许久,最后,叹了一口气,胡乱清洗了自己,和衣躺下。 …… 第二日一大清早,申令祎睡梦中,听到了一旁的起身穿衣声。 她揉了揉眼睛,咕哝道:“我接着睡了。” 谢允回头道:“嗯,你接着睡,天还早。” 谢允抬开了压在身上的手臂,下了床榻。 谢允走了后,春娘忙掀帘进来了。 申令祎心里装了心事,睡到天亮时候,早早便也醒了过来。觉得头有点胀痛,身子也没完全从昨夜交欢留下的酸软里恢复过来。 “我的祖宗哟,这是又怎么了?”春娘声音着急,担心道。 主子实在是有时候幼稚,常跟姑爷生闲气,这好好的怎么又没去送二爷出门。 申令祎见春娘进来,懒懒地说道:“今天身子不舒服就没去送。” “胡说,以前就没有身子不舒服的时候?”春娘唬道。 “丫鬟婆子还有请假的时候呢,怎么我就不可以?”作为这府里的高级打工人,申令祎理直气壮。 拥被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下地预备起身之事。 “祖宗哟!你又说这话!”春娘哭笑不得,对于主子把自己的夫君当成老板这一件事,春娘心里隐隐觉得不应该这样消极,转念一想,这也不失为是一个合理的事情。 受请求去帮小姑子 清晨,申令祎坐在秋千架上,上身是件云霞色的夹衫,下着了条素裙。系了一条墨绿色的长长宫穗,纤腰广袖,足尖轻点地面,他双手扶着秋千两侧的绳索。任由秋千在习习凉风中缓缓垂荡。衣袂飘动。渐渐的玩儿的兴起。 院子外头。不时飘来几道侍书和小丫头们的说话之声。 “挑几朵半开的。剪下来,一道插在瓶子里,用那个一道长。天青色的瓷瓶,” 池塘里的荷花一夜之间盛开,抱琴带着几个小丫鬟乘扁舟采了数十枝回来。 侍书手里抱着刚剪下来的花,笑容满面的快步走了过来。 “姑娘你瞧,剪了几枝红荷,一篮子莲蓬,陪在一起,用瓶养着,又好看,又应节!” 半吐花瓣的荷花,还有硕大新鲜的莲蓬插放在一起,很有夏日里的美好。 申令祎接过一枝,便状似随意地问道,“二爷今早走之前可留下什么话没有?” 她醒来后,慢慢的想起来,他昨天好像说了什么事。但她忘记了。 “没有呀,二爷未曾留下什么话呀。”侍书回答道, 话说一半,她忽然停住了,对着从门口走过来的一道人影!说道:“喏!二爷不是回来了么,” 日光氤氲,池塘里折射出水波粼粼。 谢允回来了,身上穿的还是出门前的那件衣袍,表情淡淡,朝秋千架这边走来。 “你怎么回来了?”申令祎坐在秋千架上,开口问道。 “趁有空就回来了一趟。”谢允说道,竟也和她坐到了一个秋千架上。 申令祎见谢允迟迟不开口,想了一想倒:“我晓得你有事未和我说。” 谢允一双略带困扰的眸子看向了她,缓缓道:“夫人,有件事托你,可否?。” 她点点头。 谢允沉默许久,终究开口说道:“孙母和三妹妹相处不很融洽,说起来这算是人之常情,三妹妹气也太盛了,你可能去孙家一趟,劝一劝。” 他又皱眉说道:“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 申令祎慢慢转头,和男人对望了片刻,语气里,她读得出来,这毫无发号施令般的不容抗拒意味,而是在和她商榷、请求。 她在他投来的两道目光里,应许道:“夫君,我明白你的雨意思,下午就去可好?” 谢允垂眸,凝思道:“可以,横竖天还早。” 申令祎与他一同起身,沿着砖石小路,走在十里荷花池塘中间的木桥上,凉风习习, 谢允看都不看一眼满湖荷花,而是一直注视着她,说道:“你要是觉得不知道说些什么缓和她们关系,略坐坐你就回来。” “夫君,她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不需要任何人交代,自己也不会损害了自己心情和名声,一股脑的,去替人撑腰的。 谢允摇摇头,道:“听三妹妹说了,但是三妹妹说的话,我也不敢听信,是以,叫你去瞧瞧,我也好知道真实情况。” …… 下午吃过午饭,做完差事的小丫鬟们,都聚在树荫石桌下乘凉。 自从谢允在家实行考成法,下人们做完差事都可以忙自己的事情了,一时间,任何人做事都积极起来。 春娘从外头回来,炎天暑热的,她脚下飞快地往正屋走去。 “春妈妈,二奶奶正在休息呢,二奶奶说了,不到末时不要叫醒她,”一个在树荫下打络子的小丫鬟见了,忙赶过来阻止春娘。 “喔,晓得了,晓得了。”春娘刚走到门外,赶紧停下来了。 小丫鬟亲亲热热的说道:“春妈妈,院子里正在吃刚从井里吊上来的果子,您也来吃一些。” 春娘道:“你们且吃着,”她摆摆手,让小丫鬟出去了。 她刚从蓁院回来,赵氏自吃过午饭,就把她叫了过去,急得跟什么似的, 一会儿的功夫问上四五遍,何时能去孙家,正中午,日头那么大,不宜急着出门。 但又问了一遍,孙家竟住在西城,是要早点去才是。 她就匆匆赶回来了, 晚些,侍女进来,几人一道服侍申令祎,七手八脚很快好了,最后只剩一头长发还没有干透。 春娘为她晾干长发,梳通后,仔细地将那一把柔顺的乌黑长发在脑后松松绾了弯月髻。 这时距离二爷早上说过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半日。 “姑娘,马车早已经套好了,你看还有什么要奴婢做的?”春娘说道,放下了手中的细齿玉梳。 申令祎就坐在镜匣前,目露纠结,犹豫着要用哪一种胭脂,春娘见了,说道:“用这盒茉莉粉,出了汗是香的。” 申令祎又纠结了一下,最后用了这一盒。 春娘开口催道:“姑娘,听奴婢的,早些动身,不然当心今天回来迟了。” 申令祎下意识道:“不必急着去,又没什么事要办,只是去走走过场而已。” 春娘愕然:“姑娘,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申令祎心里微笑,不紧不慢地说了。 谢允虽未说孙家夫人和谢云岚婆媳俩是如何“不愉快的”,但她心里头明白的很。 前月她在姑妈住处见过孙家夫人海氏,布衣荆钗,谢家是中等人家,谢云岚从小到大养成的富贵习惯, 这俩人在一起住,心里不生嘀咕才怪,海氏又张口闭口就是自己儿子如何如何厉害,从小到大就孝顺,又如何如何聪慧过人,十三岁中举,二十多岁中两榜进士云云。 在海氏眼里,子孙见是天下第一好儿子。 谢云岚有这种婆婆,和她有一点分歧,除了忍气吞声,还是忍气吞声才能“安享太平”,这种婆婆,她太懂了。 春娘听她说完,道:“姑娘怎么能让她们关系好起来,她们的事姑娘怎么好掺和……” “可能是事情有些严重,所以我们就是去孙家一趟,表一下谢家的态度,不至于叫海氏做的太过了。” 春娘瘪了嘴,道:“浑水,这是浑水呀。” “放心,我知道的。”申令祎忍不住笑了,春娘竟以为自己会义气十足,不顾一切去替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出头。 孙家半日游 午睡过后,侍女进来,几人一道服侍申令祎,七手八脚很快好了,最后只剩一头长发还没有干透。 春娘为她晾干长发,梳通后,仔细地将那一把柔顺的乌黑长发在脑后松松绾了弯月髻。 这时距离二爷早上说过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半日。 “姑娘,马车早已经套好了,你看还有什么要奴婢做的?”春娘说道,放下了手中的细齿玉梳。 申令祎就坐在镜匣前,目露纠结,犹豫着要用哪一种胭脂,春娘见了,说道:“用这盒茉莉粉,不会出汗。” 申令祎又纠结了一下,最后用了这一盒。 春娘开口催道:“姑娘,听奴婢的,早些动身,不然当心今天回来迟了。” 申令祎下意识道:“不必急着去,又没什么事要办,只是去走走过场而已。” 春娘愕然:“姑娘,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申令祎心里微笑,不紧不慢地说了。 谢允虽未说孙家夫人和谢云岚婆媳俩是如何“不愉快的”,但她心里头明白的很。 前月她在姑妈住处见过孙家夫人海氏,布衣荆钗,谢家是中等人家,谢云岚从小到大养成的富贵习惯, 这俩人在一起住,心里不生嘀咕才怪,海氏又张口闭口就是自己儿子如何如何厉害,从小到大就孝顺,又如何如何聪慧过人,十三岁中举,二十多岁中两榜进士云云。 在海氏眼里,子孙见是天下第一好儿子。 谢云岚有这种婆婆,和她有一点分歧,除了忍气吞声,还是忍气吞声才能“安享太平”,这种婆婆,她太懂了。 春娘听她说完,道:“姑娘怎么能让她们关系好起来,她们的事姑娘怎么好掺和……” “可能是事情有些严重,所以我们就是去孙家一趟,表一下谢家的态度,不至于叫海氏做的太过了。” 春娘瘪了嘴,道:“浑水,这是浑水呀。” “放心,我知道的。”申令祎忍不住笑了,春娘竟以为自己会义气十足,不顾一切去替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出头。 春娘愕然:“姑娘,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申令祎心里微笑,不紧不慢地说了。 谢允虽未说孙家夫人和谢云岚婆媳俩是如何“不愉快的”,但她心里头明白的很。 前月她在姑妈住处见过孙家夫人海氏,布衣荆钗,谢家是中等人家,谢云岚从小到大养成的富贵习惯, 这俩人在一起住,心里不生嘀咕才怪,海氏又张口闭口就是自己儿子如何如何厉害,从小到大就孝顺,又如何如何聪慧过人,十三岁中举,二十多岁中两榜进士云云。 在海氏眼里,子孙见是天下第一好儿子。 谢云岚有这种婆婆,和她有一点分歧,除了忍气吞声,还是忍气吞声才能“安享太平”,这种婆婆,她太懂了。 春娘听她说完,道:“姑娘怎么能让她们关系好起来,她们的事姑娘怎么好掺和……” “可能是事情有些严重,所以我们就是去孙家一趟,表一下谢家的态度,不至于叫海氏做的太过了。” 春娘瘪了嘴,道:“浑水,这是浑水呀。” “放心,我知道的。”申令祎忍不住笑了,春娘竟以为自己会义气十足,不顾一切去替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出头。 在太阳落山之前,谢府的马车赶到了西城根边上葫芦胡同里住的孙家。 这条葫芦街紧挨着鱼肆街、肉档胡同,春娘坐在马车里,不约而同地憋气。 “天爷呀,三姑爷怎么会在这里住!”侍书皱鼻道。 在她的认识里,官绅之家决计不会住到这种地方,临护城河的西城,听说三姑爷在朝中为官,那每日里早朝从这里到紫禁城,要花上两个时辰。 这么不方便的官员府邸,也是少见。 …… 到了孙府,孙家是两进的房子,入第二道垂花门后,沿着右手边的抄手游廊可行至正屋。 院落中间有一条砖沏的过道,分成了东西厢房。 “嫂嫂,你来了。”谢云岚一双眉毛蹙着,脸上却挂着笑,从东厢房里出来迎道。 申令祎还未张口,正屋的竹帘声动,里面出来了一位看起来温柔腼腆、年龄比自己稍大,却梳了未婚发髻的女子。 小芸豆走上前,打了声招呼:“申二奶奶,请您到屋里先歇歇,太夫人在厨屋呢,晚些便可用饭。” 申令祎扫了一眼谢云岚,像是再问“你婆母自己下厨么”,似得,扫了一眼看起来心事很重的谢云岚。 谢云岚挤出一道笑意,说道:“嫂嫂快进来坐,外头暑气灼人。” 穿过竹帘,一众人进了这三大间打通了的正屋,芸豆引着申令祎在一把油亮光滑的竹椅上坐下。 又说去沏茶来,就出去了。 想来是孙家人手少的原因,这位叫芸豆的大姑娘,从申令祎一进来,就忙前忙后。 “奶奶,申二奶奶,您们用茶。”芸豆呈着一个大肚青瓷茶壶,倒了两盏茶,进来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谢过你了。”申令祎温声说道。 却见那女子眼里闪过一抹打量之意,低垂着脸道:“奶奶客气了,奴婢名叫芸豆,是沈大奶奶的陪嫁丫鬟,”说完,又悄悄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谢云岚。 申令祎见她下人不像下人,主子不像主子,一时对她的身份好奇了起来,只她到底是孙家人,自己不好多问。 幸好她倒好了茶后,芸豆说道:“二位太太请用茶,因着太夫人吩咐我上完茶后,就去厨房帮着包饺子,奴婢先去了。” “啊?老太太在厨房烧饭的么?我也去给打打下手。”客气话,申令祎扯了一下手中的帕子,第一次去女主人下厨的人家做客,一时不知如何交际了。 芸豆脸上不好意思,忙道:“不必,不必的,二奶奶远道而来,且只管休息便是。” 申令祎也不在客气,笑着坐下喝茶。 芸豆出去后,谢云岚给了身后丫鬟一个眼神,丫鬟会意地去了门外哨探。 偌大的屋里只剩她和申令祎还有春娘春桃几人,明人不说暗话,谢云岚看了一眼一身簇新衣裳,鬓发高雅,笑容恬静的嫂嫂, 忽然问道:“嫂嫂,你是不是觉得我这里太过清贫了些?” 不会给自己惹麻烦,但看足谢云岚了笑话 申令祎呷了一口茶,说道:“日子过得好与不好,不在于清不清贫,人开心就是。” 谢云岚笑了一声,隐隐有些引以为傲地说道:“嫂嫂不晓其中内情,夫君其实颇有积蓄,成婚时便都教于我了。” 她瞧了一眼视线前方,接着说道:“只是婆母清贫久了,又恐夫君为官敛财,所以为了不让她老人家胡思乱想,家里一直这样简简单单的过日子。” “也是为人子女,尽孝道的意思。”谢云岚说完,心里的不平衡少了很多。 申令祎微笑,道:“这很好。” 说完,姑嫂俩便没话了,屋子里静无人语,只有外面“咚咚咚”剁肉馅的声音。 良久,申令祎笑着问道:“你婆母都是亲自下厨的么,不晓得她手艺怎么样?” 谢云岚闭着嘴角,垂下了眼眸,慢慢说道:“也算可口。” 只是做的那些饭食,口味都是孙见平日里爱吃的。 申令祎笑着点点头,收回了视线,不再言语。她不主动说,正巧自己还不想管呢。 就这样坐了半天,谢云岚三番几次地望她几眼,嘴巴张了又张。 晚饭摆在正屋中间。 看起来似乎忙碌了很久的孙太夫人,这会子也解了围裙,换了一身夏衫。 孙太夫人笑呵呵道:“申夫人的亲侄女,快坐,快坐。” 申令祎挽起谢云岚,去了那张圆案木桌,扫了一眼桌案上的饭菜,不是京城人家常吃的家常菜,更不是江南人时下爱吃的鸡头米时蔬等。 而是一大盘酱炒鸡肉,和在盘子里堆成小山的白胖饺子。 春娘去外头用饭了,屋子里只有她们和芸豆姑娘四人。 用饭时,芸豆站在一旁,伺候着她们。 吃着吃着,谢云岚忽然笑说道:“婆母,芸豆姑娘,至今也有十九,二十了,女儿家到这年纪,再不嫁,婆母倒是把芸豆姑娘留来留去留成仇了,要不让我嫂嫂给她寻个合适的人家,将她嫁了,我嫂嫂娘家人脉,都是高门富贵之家,婆母也无需担心芸豆姑娘以后过得不好!” 海氏一愣。 时人婚嫁,男子多为十八九,女子则为十四、五,有人家疼爱女儿,将其留到十七八岁,但向芸豆这样一二十岁还未说了人家的,极是少见。 海氏和芸豆也无亲缘关系,芸豆是她那可怜的前儿媳留下的陪嫁丫鬟,三年前,前儿媳沈蕙娘在来京的路上,被洪水冲走,人不见人了。 只留下一个情同姐妹的陪嫁丫鬟,在前儿媳死后,芸豆一路上尽心尽力,把自己当做亲老子娘一样伺候,路上口渴了,找到了水,自己不喝,先给她喝,芸豆喝路上坑里的雨水。 她怎么能不给芸豆一个好的人家,芸豆相貌不差,身材前丰后翘,是宜男之相, 可这个谢云岚,是一个和前夫成婚三年都无所处的女子,儿子已近三十有五,她身子不好,眼见就黄土埋半截了,怎么能为孙家的香火不急? 不然等她百年后,又有何脸面去地下见她的亡夫?亡夫本就是因为喝了花酒,被自己在暴雨天赶出去才冻死的。 所以,若是在有生之年,不能看到孙子的出生,她死都不能瞑目。 想到这儿,眉毛极轻地皱了一皱,男子娶妻纳妾,天经地义,自己又没有强行让儿子纳芸豆为妾,而是通情达理地先和自己儿媳妇商议。 只是露了一下意思,儿媳妇竟跟听不懂人话似得,不仅没有让自己顺心,今天更是搬了救兵来,又逼迫着自己这个辛辛苦苦,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撑起门户的老婆子来, 海氏委屈难受得厉害,因为她不敢得罪儿子上司的亲妹子,喉咙里出声道:“我不舍得芸豆,芸豆也不是贪图富贵之人……” 申令祎见孙太夫人,一张略经困苦的脸上双眸露出酸楚,甚至是怨恨。 心里警醒起来,该走了,不宜停留了,便说道:“老夫人,平时在吃什么药?我姑妈让我给您带了一些燕窝、大红枣来,您让下人每日煮着吃。” 说着,让春娘将那二斤燕窝,二十斤极品红枣,提过来放到抱厦间。 海氏一生清贫,对这些名贵之物并不感冒,她从来没吃过什么燕子打的窝,晒干的大枣,可她身体比京城里见过的一些贵妇强健多了。 她看了一眼,接着说道:“申娘子啊,你回去要替我深谢申姐姐。” 申令祎道:“您客气了,我会的。” 谢云岚说道:“婆母,知道的是您照顾前儿媳的身边人,可不知道的,会以为您不舍得放人,扣着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呢。” 海氏正盘算对策时,听新儿媳那一副虚假的样子,抬起眼,对上她的目光,心情沉了沉,说道:“你不知道其中缘由,壮儿(孙见)媳妇,在世的时候早就将芸豆给壮儿做房里人了,只是一直未摆酒,将她嫁给别人,怎妥!” 这句话,彻底撕掉了俩人之间维持得和气。 哪有成婚不到一个月,就给新媳妇房里塞人的,谢云岚几日里积压的怒气,在这一天,已经涌上了嗓子眼。 “真的假的?我怎不知,夫君也未和我说过,现在夫君正在大同主持防御工事,等他回来了再说。”半晌,谢云岚才咬着牙,说完了这么一句。 她气死了,怎么会有这种人,找遍了这天底下,也找不出来这种新婚不久,就给儿媳妇房里填人的婆婆。 这部书明晃晃地作践她的脸面吗? 谢云岚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下一秒,她就想撕破了海氏的脸皮,这个死老婆子,真的是不可理喻! 这些自有下人去做的饭,海妖婆偏偏要教会自己,理由更是闻所未闻,说是要自己学会做这些夫君爱吃的,伺候好夫君。 这让她不敢辩驳,只能吞下去这口气,洗手去学那些奇怪的饭食,榆钱窝头、烀小土豆,面蒸马齿芮… 谢云岚喘着气,这京城里,没有人家没有过礼、文书,就能空口白牙说的。 无标题章 申令祎呷了一口茶,说道:“日子过得好与不好,不在于清不清贫,人开心就是。” 谢云岚笑了一声,隐隐有些引以为傲地说道:“嫂嫂不晓其中内情,夫君其实颇有积蓄,成婚时便都教于我了。” 她瞧了一眼视线前方,接着说道:“只是婆母清贫久了,又恐夫君为官敛财,所以为了不让她老人家胡思乱想,家里一直这样简简单单的过日子。” “也是为人子女,尽孝道的意思。”谢云岚说完,心里的不平衡少了很多。 申令祎微笑,道:“这很好。” 说完,姑嫂俩便没话了,屋子里静无人语,只有外面“咚咚咚”剁肉馅的声音。 良久,申令祎笑着问道:“你婆母都是亲自下厨的么,不晓得她手艺怎么样?” 谢云岚闭着嘴角,垂下了眼眸,慢慢说道:“也算可口。” 只是做的那些饭食,口味都是孙见平日里爱吃的。 申令祎笑着点点头,收回了视线,不再言语。她不主动说,正巧自己还不想管呢。 就这样坐了半天,谢云岚三番几次地望她几眼,嘴巴张了又张。 晚饭摆在正屋中间。 看起来似乎忙碌了很久的孙太夫人,这会子也解了围裙,换了一身夏衫。 孙太夫人笑呵呵道:“申夫人的亲侄女,快坐,快坐。” 申令祎挽起谢云岚,去了那张圆案木桌,扫了一眼桌案上的饭菜,不是京城人家常吃的家常菜,更不是江南人时下爱吃的鸡头米时蔬等。 而是一大盘酱炒鸡肉,和在盘子里堆成小山的白胖饺子。 春娘去外头用饭了,屋子里只有她们和芸豆姑娘四人。 用饭时,芸豆站在一旁,伺候着她们。 吃着吃着,谢云岚忽然笑说道:“婆母,芸豆姑娘,至今也有十九,二十了,女儿家到这年纪,再不嫁,婆母倒是把芸豆姑娘留来留去留成仇了,要不让我嫂嫂给她寻个合适的人家,将她嫁了,我嫂嫂娘家人脉,都是高门富贵之家,婆母也无需担心芸豆姑娘以后过得不好!” 海氏一愣。 时人婚嫁,男子多为十八九,女子则为十四、五,有人家疼爱女儿,将其留到十七八岁,但向芸豆这样一二十岁还未说了人家的,极是少见。 海氏和芸豆也无亲缘关系,芸豆是她那可怜的前儿媳留下的陪嫁丫鬟,三年前,前儿媳沈蕙娘在来京的路上,被洪水冲走,人不见人了。 只留下一个情同姐妹的陪嫁丫鬟,在前儿媳死后,芸豆一路上尽心尽力,把自己当做亲老子娘一样伺候,路上口渴了,找到了水,自己不喝,先给她喝,芸豆喝路上坑里的雨水。 她怎么能不给芸豆一个好的人家,芸豆相貌不差,身材前丰后翘,是宜男之相, 可这个谢云岚,是一个和前夫成婚三年都无所处的女子,儿子已近三十有五,她身子不好,眼见就黄土埋半截了,怎么能为孙家的香火不急? 不然等她百年后,又有何脸面去地下见她的亡夫?亡夫本就是因为喝了花酒,被自己在暴雨天赶出去才冻死的。 所以,若是在有生之年,不能看到孙子的出生,她死都不能瞑目。 想到这儿,眉毛极轻地皱了一皱,男子娶妻纳妾,天经地义,自己又没有强行让儿子纳芸豆为妾,而是通情达理地先和自己儿媳妇商议。 只是露了一下意思,儿媳妇竟跟听不懂人话似得,不仅没有让自己顺心,今天更是搬了救兵来,又逼迫着自己这个辛辛苦苦,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撑起门户的老婆子来, 海氏委屈难受得厉害,因为她不敢得罪儿子上司的亲妹子,喉咙里出声道:“我不舍得芸豆,芸豆也不是贪图富贵之人……” 申令祎见孙太夫人,一张略经困苦的脸上双眸露出酸楚,甚至是怨恨。 心里警醒起来,该走了,不宜停留了,便说道:“老夫人,平时在吃什么药?我姑妈让我给您带了一些燕窝、大红枣来,您让下人每日煮着吃。” 说着,让春娘将那二斤燕窝,二十斤极品红枣,提过来放到抱厦间。 海氏一生清贫,对这些名贵之物并不感冒,她从来没吃过什么燕子打的窝,晒干的大枣,可她身体比京城里见过的一些贵妇强健多了。 她看了一眼,接着说道:“申娘子啊,你回去要替我深谢申姐姐。” 申令祎道:“您客气了,我会的。” 谢云岚说道:“婆母,知道的是您照顾前儿媳的身边人,可不知道的,会以为您不舍得放人,扣着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呢。” 海氏正盘算对策时,听新儿媳那一副虚假的样子,抬起眼,对上她的目光,心情沉了沉,说道:“你不知道其中缘由,壮儿(孙见)媳妇,在世的时候早就将芸豆给壮儿做房里人了,只是一直未摆酒,将她嫁给别人,怎妥!” 这句话,彻底撕掉了俩人之间维持得和气。 哪有成婚不到一个月,就给新媳妇房里塞人的,谢云岚几日里积压的怒气,在这一天,已经涌上了嗓子眼。 “真的假的?我怎不知,夫君也未和我说过,现在夫君正在大同主持防御工事,等他回来了再说。”半晌,谢云岚才咬着牙,说完了这么一句。 她气死了,怎么会有这种人,找遍了这天底下,也找不出来这种新婚不久,就给儿媳妇房里填人的婆婆。 这不是明晃晃地作践她的脸面吗? 谢云岚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下一秒,她就想撕破了海氏的脸皮,这个死老婆子,真的是不可理喻! 这些自有下人去做的饭,海妖婆偏偏要教会自己,理由更是闻所未闻,说是要自己学会做这些夫君爱吃的,伺候好夫君。 这让她不敢辩驳,只能吞下去这口气,洗手去学那些奇怪的饭食,榆钱窝头、烀小土豆,面蒸马齿芮… 谢云岚喘着气,这京城里,没有人家没有过礼、文书,就能空口白牙说的。 出发行宫 申令祎苦恼地扯了扯男人的衣袖说道:“嫂嫂不去。” 六月初一要到行宫安置,是以,二十九这日就在收拾行装了。 可她今天去问了一下嫂嫂书仪,一向爱出游赴宴霍书仪居然说不去。 这令她有一点失落。 谢允闻言发笑,百无聊赖逗了逗捧着海星软球开心不已的女儿,“你管她去不去呢,我会去就够了。” 出去玩一趟,叫上外人做什么,谢允背着她,睥睨了她一眼。 “你们男人都在围着圣上转,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多无聊啊。”申令祎只吐槽无人作陪这一点,绝口不提一个不去的字。 就是在无聊,她也要去外面玩一趟。 从谢允告诉自己这件事后,谢允依旧早出晚归,偶尔得空便回来探望下妻女,申令祎猜测,这和女儿正在牙牙学语有关。 申令祎觉得好笑,便走上前去,抱起了女儿,说道:“叫爹爹,叫爹爹。” “娘……娘……”衡姐儿不到一岁,就已会说一两字了,这让申令祎惊叹不已。 谢允拿着一个进口的海星沙球,笑着说道:“先学会喊爹爹还是娘亲,有什么可炫耀,长大了一样亲的。” 申令祎笑着将女儿抱出去了,稍后才回。 明日出行,申令祎回来清点一下行装。 “衡姐儿不带上?”谢允问。虽然他并不想带着女儿一起去,分走了属于他和妻子的相处时间。 但他知道,女儿是妻子的心尖肉,不带上申令祎在外面也是心不在焉。 “她太小了,外头热,坐马车又累,没打算带她去。” 申令祎踮着脚在柜子里找衣物,不知不觉,她已长得身姿修长,完全是娴熟大方的样子,好像早已不需要自己呵护了。 谢允坐在矮杌,抬头注视着她:“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为免妻子多想,又忙补充道:“是比以前更好。” 申令祎哼哼着嗯了一声,隐约觉得谢允是因为昨夜的事情有感而发。她当然也有那件事上的渴望和需求,有一个看得过去,做的还行的男人,干嘛放着不用。 软烟罗的帘纱轻轻在晃,申令祎的婀娜的身影在里面忙碌着。谢允俯首看着摇床里的女儿,衡姐儿除了娘亲和奶妈子,很少见到谢允这样的“外人”,一双圆溜溜的眼眸,很是怕生地望着谢允,申令祎一走远,她的嘴里不停地发出啊呜的叫声。 谢允忽然说道:“我要多回来了,否则女儿估计都不认识我。” 申令祎失笑,拿着一件旧衣物从屏风后探出一张雪肤娇靥:“那夫君多多回来。” “要不,你们娘俩和我一起住在衙门?” 夫妻俩各忙各的,不知过了多久,谢允忽然停住了摇动手中的拨浪小鼓,转过身对她说道。 如果申令祎正在喝水,那真的要被喷出来了,她呛了一下,道:“夫君,这简直闻所未闻!” 其实,也不是没有,比如赫赫有名的淳安县县令,就带着一家老小住在县衙,前院办案,后院老娘和娘子犁地种菜…… 谢允沉吟道:“也不是不可,阁老家就在西直门附近租宅院住,同理,我也租一个不就好了,这样一旦有点空闲,我就能回家探望你们娘俩。” “随你随你,先说好,要是条件简陋,你女儿可受不了。” 申令祎收拾包裹出来,将这些搁在罗汉床上。 衡姐儿瞧见了,一双眼瞪得圆啾啾的,小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灵性,小嘴瘪起来要哭不哭,有些不情愿意味地啊啊着。 申令祎便走到摇床边上,轻轻地晃动,俯身同她认真说道: “好姑娘,你娘亲天天瘪在家里,你准娘亲出去玩几天可好?那林子里蚊虫多,湿气重,你还小,怕水土不服,你在家待着,娘几日就回。” 皇帝避暑半月至一月不等,她不会去待这么久,最多十天半月就回来。 母子连心,衡姐儿听懂了似得,有些不情愿但又不忍娘亲整日闷着地收了声,发出一些不舍得娘亲去的嘤嘤声。 申令祎立刻将孩子抱在怀里亲了几口,衡姐儿高兴了,紧紧搂着娘亲的脖子,将小脸塞到她的脖颈那里,女儿身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香味,令申令祎前所未有的踏实,甚至是甜蜜。 衡姐儿抱着申令祎怎么都不肯撒手。 谢允坐在一旁看着妻子,她总是温柔又可爱的,如今恬静了些,只是带了点死气沉沉的气息。 他弄不清楚妻子为什么生出了这种消怠的气质,只是更怜惜她了。 “你去忙,我哄她一会儿便好。” 这一夜衡姐儿撒娇不肯了很久,申令祎抱着她睡。 几个月大的孩子,能有多深的执念,哄一会儿就睡踏实了。 申令祎小心翼翼地抽出了抱着她的胳膊,让她睡在小小香帐床上,她看着女儿,亲自给女儿打扇,衡姐儿睡颜安静沉酣,吭哧吭哧睡得香。 申令祎眼底含笑,她也舍不得孩子,但她必须要舍。 母亲常常教导自己说,自己先是自己,而后才是女儿。妻子母亲的身份。他必须先为自己而活,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现在他要学会把孩子与自己剥离开,无论孩子多大多小,他都是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父母的附属。 一个人只有成为更好的人,才能成为身边人的依靠。 翌日一早,风和日丽。 申令祎早早地将女儿抱到了霍书仪哪里。 “你把她放在我这儿,就放一百个心,我们家芷姐儿一直盼着跟妹妹玩呢。”霍书仪早就起床梳洗了,一直在东院等申令祎来。 申令祎笑着回:“孩子太小,刚会翻身呢,怕她水土不服,生了疹子,就不带过去了。”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是揪揪的,有些放心不下。 霍书仪突然坏笑,笑嘻嘻道:“我看你呀,根本不是担心孩子生病,而是想跟丈夫尽情发挥。” 申令祎淡定回怼道:“我可没有,你不要以己度人哈~” 她首先要善待自己。 第一次离开女儿出京,考验的其实不是衡姐儿,而是她这个母亲。 凉水澡算是白泡了。 第二天申时,烛光明亮,申令祎坐在镜匣前,螓首低垂,圆润的指甲轻轻挖了一点姜黄栀子粉,敷一敷熬了夜的眼底。 谢允犹躺床上,信口说道:“一点憔悴之态而已,值当得遮吗?美成如此,要是天子瞧上你了,你叫为夫该当如何?” “你胡言乱语什么!”申令祎大声斥道,罢了罢了,今日心情好,不理他就是了。 谢允不再说话,道:“在那里玩七天即回,怎带了这么多东西。”但都要他去收拾核对。 申令祎乐得嗑瓜子,“有劳夫君了,让我这回可以当个富贵闲人可好??” 谢允立刻说道:“只要你不生二心,自然会对你好。” 申令祎啧啧称奇。 傍晚酉时末,车架抵达燕山行宫。 申令祎睡得晚,醒的却早,出发时起初还算是精神奕奕,马车离京后,在铺着猩猩毡垫的车榻上睡了一路。 快到行宫时,谢允唤醒她,“快醒了,到地方了。” 申令祎抓着他的衣袖,有些踌躇道:“我们住哪儿?你可都安排好了?” 在府里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一到了陌生地界,便局促不安起来。 谢允反握住她的手,平静道:“都办好了,你就跟着我来,但先说好,要听我的,不要做我不喜欢的事。” 申令祎道:“不会做让夫君生气之事。” 皇家别院,自然住处精致舒适,每处厢房之间离着有一段距离,相互不干扰。 到了行宫,谢允使了银子,有宫人将他们行装拿去已定好的厢房,谢允领她一起去圣上所住的乾清殿请安。 一天到晚来的人这么多,皇帝自然不会一一接见,天色擦黑,她和谢允在殿外请过安,有内侍太监进去禀了一句,出来便准回了。 谢允令宫人姻他们去厢房,到了后,行装包裹完整如初地放在里头。 圣上最不提倡大明臣子骄纵奢侈,因此,她们此行并未带随行的下人。 申令祎坐了一天马车,身子乏累,强撑着精神头要去收拾箱笼,安置睡惯了的被褥。 谢允将衣物一件一件放进衣柜。 谢申令祎将被褥放在一架檀木雕花床上面,心里隐隐期待起来,道:“夫君,我累了。” 谢允淡淡道:“坐下歇着。” 谢允在其他事情上精力充沛,自然在这些内务上也不遑多让,约半个时辰,他已将箱笼里的东西一一收拾好。 最后又拿出了妻子爱喝的茶叶,使了宫中分配的侍女去沏。 谢允最后又去浴房看了看,忽然叫申令祎过来。 “怎么了?夫君。”申令祎从外间的罗汉榻上站起,走了过来。 谢允指着汉白玉砌筑的浴池,说道:“这是从山上引来的活水,你要不要去试试。” 温泉有消乏解困的效果。 是夜,俩人将将洗漱完毕,乏累了一天,正要入睡时—— “谢大人在否?” 外头响起一道声音。 谢允攀住她腰的手臂顿了一下,沉声道:“何事?” 外头的一道男女莫辨的尖细声音响起,他说道:“阁老吩咐奴才来请谢大人,去文华庭,有公务相商。” 申令祎皱了皱眉,直觉告诉申令祎,谁会半夜因公务找他,大概是找他喝花酒。 而且,初来乍到,她对这里很陌生,这令她很害怕,扬起一张小脸看着他:“不让你去。” 谢允笑着摇头:“放心,半个时辰之内我就回来了。” 令祎摇头。伸出一双玉臂,勾住了他的脖颈。 “祎儿,方才你听到了,阁老有事寻我呢……”他轻声地哄。 令祎的视线垂下,正落在他充满了男性体征的喉结上。 她靠过去,张开香口轻轻撕咬了一口。 喉结随了咽喉吞咽的动作,瞬间上下滚动了一下。 “祎儿!!” 他的腔口,听起来已经变得干涩了。皱着眉头,叱道。 令祎松开了他的喉结,又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轻轻啄了一下略微清凉的男人脸颊,声音又甜又嗔:“谁半夜喊人出去,阁老他真古怪!” 方才那场凉水澡,算是白白冲了。 谢允口干舌燥。 他突然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他就这么好色?他就这么好色?连他自己都有点质疑自己了。 一双大手,插入她的双腋,将她抬高放在了肩上,侧过头道:“这几日,泛滥了吗?” 谢允大步流星,一下将她抱到了里间床榻上。 片刻后,他松开那张柔软甜津的小嘴,匀了气去了外头,道了句:“替谢某致歉公公,就说某已歇了,明晚子时再说。公公帮忙解释。”随即嗒得一声闩了门。 …… 半夜三更,天黑的透透,远处山中草木之间传来阵阵虫鸣声。 谢允从美人儿的床上,怔怔地坐起。 他似乎沉思了很久,才开口说话,“以后不能这样了,我把持不了。” …… 假山之中,一身连帽外袍打扮的两个女子,落寞复杂地掩身于山石之中。 脸上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着急的样子,但人却一直在这里等着。 显然,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张妃冰寒着一张脸,她在习习凉风里站了许久,缓缓道:“他居然,是这样一个男子。” 她是个过来人,听完亲信太监带回的消息,不用问,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婢女小心打量着主子的脸色,心中度了几度,道:“婢觉得,娘娘在这里和那人会面实在是太过冒险,那人未来也是好的,人多眼杂得很呢。” 行宫里,来参加宫宴的人很多,其中包括但不限于朝中官员及其家眷,人多眼杂,和圣上母族的一些亲戚。 天黑了,她们回去了。 …… 夜深人静,高肃卿在宫室内接连打哈欠,这把年纪,这个时间还没睡,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密卫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高肃卿住处,跪下回命道:“阁老,张妃确实是在后山待至丑时三刻才回,似是在等待什么人碰头。” 高肃卿瞌睡全无,一路小跑到密卫面前,道:“可有在附近查到什么可疑人等!” 密卫道:“回阁老,属下未曾捕捉到其他人的踪迹。” 琴艺也白准备了。 高阁老双目干涩,头也紧绷得嗡嗡叫,摆了摆手,说道:“退下。” 密卫领命而出,快步至门外时,又响起了一道声音将他唤住, “等等,你们且帮我监视一人,他若有什么反常之处,即可来回我。”高肃卿道。 一大清早,参加狩猎的男人们策马进了深山之中,林子里的大型野兽都被清除过了,只留下中小型的动物,供今日狩猎。 这里依山傍水,流水淙淙,没有京城的闷热,扑面而来的微风让人感到怡然清爽, 正面有一极宽的草场,从行宫前一路延伸至浩瀚无垠的山脚下,是跑马胜地。 此刻马球场上已经是人头攒动,烈马奔鸣。 昨夜补了个好眠,侍女来这里送饭时,申令祎问了一下外面的人都在干嘛。 侍女说了外面是一些京城贵女们在举行马球比赛。 申令祎已经不记得上一回骑马是什么时候了,有种久违又兴奋的感觉,这几天她一定要好好玩一玩。 “我出去纳凉了,你去不去了。”谢允问道 实际上,避暑山庄哪里都很清爽凉快,在屋子里待着也是,申令祎不想出去,就拒绝了。 谢允走后,申令祎急躁地在厢房来回走动,时不时往窗子外面看上一眼。 谢允不喜女人抛头露面,自己要是非要去,会不会带自己去呢? 她打开窗子,探出头往谢允那边看了看,不远处,谢允正坐在临山泉水流搭建的一处水榭里,一头漆黑如墨的发丝束起,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衣衫,调试着从家中带来的焦桐古筝音色。 似乎是发现了自己在看她,谢允笑着转过头,招手叫她过去。 申令祎一抬手,嗒一声关上了窗子,她鬼使神差地去了放行囊箱笼的地方,翻找出来了在家中准备好的几件劲衫,还有襻膊几条。 揣着衣物去了屏风后面换好,又将脱下来的裙衫叠好放起。 出门去了水流处。 外面的日头不大不小,处于又炎热又凉快之间。申令祎踏上木板,往谢允抚琴的地方走去。 谢允修长的手指拨挑着琴弦,说道:“你觉得,我的琴艺怎么样?” 申令祎虽不大精通抚琴,但经名师教导过,对抚琴有着极高的审美。 听得出谢允于音律上较为平庸一般,她垂眸间,委婉地说道:“夫君非乐师,不过,虽然跟乐师比,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是跟我见过的所有男子里比,没有比夫君琴艺更好的了。” 谢允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垂目抚琴。 一曲荡人心肠的《广陵散》,和流水潺潺声,十分触动人心,浮躁的心都随之平缓下来。 一刻后,琴声渐止,谢允抬眸,深深地看向申令祎的眼睛,与她四目平视。 “哟哟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谢允满足地闭上眼睛,说道:“祎儿,真想去一个只有你和我的世外桃源,我一会儿都不想和你分开。” 申令祎的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的胸襟上,不知什么原因,心怦怦跳跃着。 想到了来意,申令祎立刻抬起头,微微露出了一点讨好般的温柔,主动靠近了男人,和谢允谈论了一会儿音律。 谢允早已经被悠闲的生活和心头上的美人,荡漾得如痴如醉,被申令祎摄去心魄一般,唇角含着温柔,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夫君,我想去跑马场玩。”申令祎紧抓着他的手,声音里期待。 “夫君,我想去跑马场玩。”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落入他耳,谢允含有醺意的眼神,清晰了不少。 若放在以前,他无权无势,定不会准许他的妻子出现在别的男子面前,因为幼年时,他最亲近的祖父,被天潢贵胄害死,无处申冤,一条人命就如此悄无声息的没了。 他深知在特权阶级的人面前,他们这些平民的权利得不到任何保障。 谢允道:“我听说淮阴夫人也在场上,所以今天比赛都心照不宣,会对她放水,无公平可言,听话,没什么好玩的。” 倒不是不想让申令祎去玩,而是不想她受这种委屈。 申令祎惊讶道:“你说的淮阴夫人,是捐出千万两白银支持抗倭的那位奇女子吗?” 这位被叫淮阴夫人的奇女子,她未亲眼见过,但却不假。 朝廷解除海禁后,此女人靠着自身本事,从一个倒卖私盐的盐贩子竟成为海上最大的海匪。 或者说,用海上商人形容更接近一点,毕竟她也大义舍财,积极帮助朝廷剿灭倭寇,最后被朝廷封为超一品夫人了吗? 她觉得,这个人比天底下大部分人都厉害多了。 淮阴夫人,今年京中无人不晓,她想一睹为快,推了推男人,说道:“夫君,你见过她了么?” 谢允睨了他一眼,淡声说道:“见过,但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 “可还是想去玩。” 申令祎有些苦恼地扯了扯男人衣袖。 “尘土飞扬,干嘛进去吃灰。”谢允淡声说道。 “不想在客院里待着,就想玩玩,走走看看。”申令祎站了起来,蹙眉凝视着他。 谢允这才发现,妻子的装扮与往日不同,她换了一件湛蓝色劲衫,修长裤腿扎进织锦短靴里,腰间系着同色的束带。 甚至手里还拿好了一条同色襻膊。想必是她在家中早就准备玩这个了,可他准备了古筝,打算为她弹奏解闷。 谢允劝道:“不是不让你去,只是场上之人都在陪着淮阴夫人开心,不想叫你去陪衬他人。” “啊,怎么是这样。”申令祎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旋即她又兴奋,说道:“那我能不能去别的地方逛逛!” “铛。” 琴面发出了一道声音,谢允垂着眸子,食指推了一下一根琴弦。 他一动不动,古怪地说道:“想听什么,我给你弹奏。” “别啦,”申令祎一双潋潋杏眸里,盛着欢喜,晃了晃他的手臂,却晃动了他的决心,她接着说道:“今天就带我出去走走,我坐不住了,我坐不住了。” 全勤章 本章节为全勤章,请勿订阅。 最近状态非常不好,为了给大家写出更精彩的剧情,今天请假一天。 但是规定每天要发满4000字,所以这章是用来保持全勤的不要订阅。 ———————— 席间丝竹乐耳,细乐声喧。 当今圣上厉行节俭,往年来行宫避暑,也都是让随行的御厨就着猎到的战利品赐菜。 因着今天有外番使者在,所以格外隆重,所谓地主之谊也,每个人的桌案前珍品果馔应有尽有,亦有闽南送来的荔枝,这个时节,荔枝并不多见,不过是俺答人没吃过热带水果,故礼部的人特意安排。 元庆皇帝坐在首位,双颊凹陷,整个人瘦削的厉害,脸上却很红润。 右下首坐着清一色翰林出身着绯色官服的文官,本朝礼部规定,四品以上官员才可着绯,由此可知,这些人至少是朝中四品大臣。 左下首坐着武将,俺答这回归顺,说的好听是入贡,不加修辞的话就是给大明做小弟,为了俺答使者的脸上能好看点,这次宴请的武将都非这次大胜俺答的将领。 席到尾声,俺答首领呼延觉罗高举手中的酒盏,对着上方,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语,道:“大明自称是泱泱大国,人才济济,怎今日领略了一番,却觉得似乎徒有虚名……” 元庆皇帝面上没有什么波澜,眉间密不可闻地笼了一丝不悦,笑意不达眼底:“哦?这是怎么一说?” “大明怎么连一个会打马球的男儿都没有,一上午,六场比赛,若不是我的部下们让了几球,输得实在是不能看啊。”俺答汗首领捋着他那帮粗疏的胡子语气很是可惜道。 席间气氛凝固了一瞬,元庆皇帝抬眸看向臣下,笑道:“还有何人有不同的看法?” 舞姬一等停下演奏,在内宦的示意下,福身退下。 殿中一道清沉的声音响起:“来者是客,为不伤害藩国的脸面,我们相让而已。” 众人抬眸望去,探寻的目光落在了一位身着月白绸松枝纹圆领袍子的男子身上,他身姿健硕,英俊不凡,看起来也很不过二十有五。 元庆皇帝又带着众人把目光往向俺答人。 呼延觉罗哈哈大笑,放浪形骸,“我当是谁,原来是段小将军,令祖父段辅身子可还硬朗?嘉靖三十一年时,在河套,我与老爷子交过手,他吃了我一枪,不知现在身体如何?本王此行,也有会会故人之意。” 本朝不能随便称呼别人全名,称呼别人全名有侮辱和轻视之意,除非是仇人或者敌人才会如此。 段珪面上并无怒色,“祖父身体硬朗,如今正在家中含饴弄孙。” 呼延觉罗又命身后的侍女斟满酒,他高高举起一盏满到溢出的酒,大笑道:“段小将军,陪本王喝上这一杯,下午打你们汉人所擅长的马球赛时,吾留你几分颜面。” 右边一排的文官们嗤之以鼻,若不是两国刚刚休战,不宜在这个节骨眼上起冲突,他们其中任意一个人,都能用嘴把呼延觉罗说死。 段珪看了一眼上座的陛下,只见元庆皇帝颔首示意,他便也给面前的空酒碗斟了一杯,举起道:“珪陪饮一杯。” 一口饮尽后将酒碗倒扣,一滴未落,席间又恢复了和谐的气氛,段珪用余光睨了一眼对面坐着的谢允,像是想起了什么深仇大恨似得,目光如淬了毒的冷箭,毫不遮掩地落在谢允温润如玉的脸上。 段珪在军中为人行事勇猛无敌,战无不胜,人称“边塞小霸王”。他出身勋贵大族,先祖曾跟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打下大明江山,封为镇国公,赐丹书铁券,良田万顷。 虽说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了元庆朝这里,很多开国大臣的子孙到了这一辈,已经后继乏力,门第也一大不如前,但段家不同,段家人才辈出,在军中极有威望。 他和谢允本无恩怨,武将和文官本也无甚交集,若说纠葛,还要从镇国公夫人为段珪议亲时说起,国公夫人请圣上为自己儿子和金陵申祭酒申大人之女赐婚,申家却硬是没有答应这门婚事,托词女儿早已定了婚事,是京城谢家。 申谢两家的这门婚事合情合理,后来申令祎嫁来京城,段珪便从京城消失了,不知去了何处,有传闻是去了金陵。 段珪眼神里涌出无限恨意,谢家把女儿许配给了后一步提亲的谢家,因为谢家祖母是申家的亲姑姑,申家自然首先考虑把女儿嫁给谢允,这不错。 但是他知道,是申令祎心仪谢允,所以才拒绝自己的,申令祎当时才十五岁,她一个小姑娘懂什么?是被谢允这个道貌岸然的酸儒了。 申令祎婚后果然过得不好,如入火坑,他得知谢府内宅之事后,很替申令祎不值,申令祎娘家山高水远,那么,就由自己来为她撑腰出头。 段桂唇角微扬,用马鞭指向彩头,“谢允,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带她来,因为你根本不敢让她知道,这世界上有比你更好的男子,我只替令祎不值,她年龄小,没什么见识,懵懵懂懂地嫁给你了,你敢对她有一点不好,我段珪第一个不放过你。” 张辅干笑两声,脸上勉强维持不失态,斥道,“段兄,你真是吃多了酒了,跑马醒酒去。” 他用马鞭打了一下段珪骑的那匹马的屁股,马儿得到信号,迈步小跑起来。 段珪勒住马头套,脸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侧过身说道:“谢允,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带她来,因为你根本不敢让她知道,这世界上有比你更好的男子,我只替令祎不值。” 谢允面无波澜,冷冷转身离去。 在观景台上,一直留意他的张妃见谢允离开,问宫人道:“方才那边怎么了?” 侍女侧身附在张妃耳边低声道:“是镇国公府的小公爷和谢大人说了一些什么话,谢大人脸色不太好,看他的样子想必是去后山了?” 我不允许狐狸精伤害你一分一毫 事情还要从半个时辰前说起—— 耐不住申令祎的缠磨,谢允应下,把琴抱回了屋后,和申令祎一同出了门。 又给一位管事太监赏了银票,随即一路上所有下人都为她引路,选马,带她去往箱子里放名字, 最后又带着她去等候区。 一道尖细热情的声音响起:“贵人,下一场若令官抽到了贵人的名氏,就可以参与夺彩了。”公公说道。 申令祎看了对面远处的谢允一眼,收回了视线,问道:“彩头是什么?” 申令祎刚坐下,就有一排宫女,鱼贯而来,将食物和果子西瓜都放在面前的桌案上。 宫女回道:“是一个蒸馏玫瑰精露的秘方,无价无市,世间罕见。” 申令祎讶异,说道:“未听说过。” 冯公公笑了笑,说道:“莫说贵人未听说过,就是满大个京城里,也没有几个人听说过。这是淮阴夫人在佛郎机带来的方子,咱(za)家也是头一回见。” “原来如此,”申令祎应道。 一位宫人小跑过来,在申令祎面前,双手交叠,见了礼,道:“贵人,谢大人让奴婢转达您,让您玩一场就回去。” 抬眼望去,见谢允也来这边了,只是被别人拦了去,所以他吩咐了一个宫女过来给她送话。 “天气酷热,玩一场就下去,切记切记。” “嗯。”申令祎淡声应道。 很巧,无需等太久,这一场她的名字就被抽中了,令官喊完双方球队的名字后,扬起嘹亮的声腔,报出了这场比赛的彩头。 然而此刻,她所乘的这匹马,发了疯似的要摆脱缰绳。 申令祎马术不差,但也架不住一匹强健的疯马,百般颠簸,不将她甩下去不罢休的样子。 段珪从这边走过,映入眼帘的便是申令祎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却还极力冷静下来,试图控制住这匹马。 可这匹马的状态,眼尖的段珪一看就不是一个女子可以控制住的,甚至就连他也没几分把握,能驾驭住一匹可能是被下了猛药的马。 申令祎死死抓住马的笼头,面孔有些慌了。 段珪立刻就注意到了马的异常,视线从马的身上往马脚上移,果然。 令祎黛眉紧皱,双臂吃力地往后拉着马绳。 “令祎,你松手就是。”段珪惊声说道。 申令祎自从上了马,这马就不对劲,根本不受控制不住。 也许,与其骑着马冲进人堆里,松开缰绳被马甩下去,是最好的选择。 申令祎蹙眉,心里头委屈,怎么会遇到这么倒霉的事? “松手试试,令祎。”段珪如山中虎兽一般,迅捷地跑了过来。 申令祎松开手,已经做好了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准备。 却是跌进了一道坚硬宽阔的怀抱里—— 段珪精准无误地接住了她,以身为垫,俩人齐齐跌倒在了地上。 这边动静不小,早有人聚集了过来。 段贵若无事般。换下人侍女去叫医士。 …… 傍晚时分,谢允终于脱身回来。 “祎儿,你在不在。”门外传来一道焦急的男人声音,接着,外面的门被打开了。 申令祎坐在罗汉榻上,脚后跟上方的一处擦伤隐隐作痛,她正用扇子扇着凉风,仿佛这样就能不那么疼一些。 听到男人回来了,赤着脚爬回了床上,放下床帘,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我回来了。”谢允说道, 他大步走进来后,看着帐中她躺下去的模糊背影,迟疑了下,道:“我听说你骑马摔下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申令祎闭目,不加理睬。 片刻后,听到谢允走过来的声音,忙用被子裹住自己。 申令祎寒着面,爬回了床上,放下床帘,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谢允进来后,看着帐中她躺下去的模糊背影,迟疑了下,道:“给我说,到底出了何事?” 申令祎闭目,不加理睬。 片刻后,听到谢允走过来的声音,忙用被子裹住自己。 “怎么了?我听说你骑马摔下来了。” 她翻了个身,趴在了床上,把脸埋在枕中。 过了一会儿,听到帐外起了一阵脚步声,接着,帐钩子发出震动的泠泠轻声,帐门开了,一只手掌,轻轻地抚上了她凌乱散在后背的一片秀发。 “今天吓到了。” 伴着他温柔的轻唤,申令祎如同个孩子似的,被谢允整个地抱了起来。 申令祎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担心的不是受伤,而是怕摔下马后,就彻彻底底证明了自己是错的,自己不该有跑出去玩的念头。 申令祎被他轻轻拍着后背,再也忍不住了,哭的胸前起伏不定。 “我很蠢,是也不是?” 一边小声哭着,委屈涌上心头,眼圈红的厉害,哑着声问道。 “我的宝不蠢,”他也顺势抱起她,低头吻去了她的眼泪。 申令祎嘀咕着什么,别过去了脸。 突然,她感到男人的手臂收紧了些,勒的她只有抬起头。 谢允沉声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给我一五一十说来。” “公公在马棚里给我选了一匹马,我骑上后,一开始还好,没多大会儿,马儿就疯了,失控了。” 谢允一怔,慢慢地,沉下了眸。 申令祎瞧着他变了脸色,心中更加惧怕他拿此事发挥,打压自己。 哭着将他奋力一把推开,抬起手臂,飞快抹了抹眼角泪花,说道:“是啊,是啊,我摔到了。” 谢允却是笑了一声,说道:“我当什么事呢,骑马摔过的有太多了,不值得哭。” “不准哭了,叫我看看你哪里伤着没?” 申令祎一怔,咬牙忍着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傍晚时分,谢允哄完申令祎吃饭,出去了。 男子汉,大丈夫。谢允几乎不去揣摩女人的心思。 只是,这件事情,很明显的有异常之处,申令祎在京城相识的人都没几个。 谢允几乎没怎么把今日在行宫的人想了一遍,就已经猜到是谁了。 他要去查清楚此事。张姝妤这个女人,让他越来越感到幼稚、愚蠢,和厌烦了。 三番五次要和男人私会,全然不考虑现实问题,也好,今天就叫她长长记性。 梦境第12章 有写到段珪,这章可订可不订。) “我回来了。” 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走过来,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你是谁啊?”申令祎揉了揉眼,问道。 “我。”话音一落,谢允捧起申令祎的脸,迫使比自己矮不少的申令祎对上他的目光。 “哦”申令祎轻轻移开谢允的手,感觉他今日语气怪怪的。 “段珪在马球场上骁勇善战,又长得十分英俊高大,场外有很多女子对他芳心暗许。” “哦”申令祎不明就以,她觉得小腹又是一阵疼痛,“我先去睡觉了。” 刚转身还未走,整个人被谢允拉进怀里紧紧抱着,谢允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也喜欢这样的男子吗?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申令祎怔了一怔,竟轻笑出声,她笑道:“我喜欢只爱我一个人的男子。” 谢允咬了一下她的颈部,翁里翁气,“段珪他只爱你一个人,你为何没有和他在一起?” 申令祎惊讶,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 谢允唇角上扬,笑的有些诡异,“你们很早就认识了,他又如此倾心于你,你们一起玩马球,他将所有的彩头都给你,如此偏爱,你为何没有和他在一起?” 申令祎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哦?你真不明白?是不想让我知道内情,说说看,你为何选择我?”谢允竟笑了起来。 看着谢允拿自己取乐的样子,申令祎气死了,枉她对谢允的一片真心,枉她拒绝了父母为她安排的婚事。 鼻子里狠狠酸涩了一下,眼中立刻就有泪水要涌出来,申令祎咽下心中的委屈,“我以前认识段珪,但是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他送我的彩头。我都没有要过。” 一定是今天段珪救了自己,这让谢允心里有疙瘩了。可是这是谁都没想到过的意外,谢允这是要对自己做什么? 谢允突然也不在那样怪异的笑了,“哦,现在终于记起你的老相好了,刚才不是还装作不记得了吗” 申令祎起初是怒火攻心,再就是双眸之中划过一抹疑惑不解,说道:“我什么时候装作不记得他了?我为什么要装作不记得他?你是不是在疑心我和他有什么?好好好,你休妻!” 她再也忍不住,大声吼道:“你倒是说啊,我和他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今天要不是他出现,我已记不起来他了。” 申令祎心里暗暗决定,如果他敢冤枉自己一句,接下来就会吃到自己一耳光。 谢允看了她半响,忽然朝她凑过去脸些,平白似地道了一句:“和你相处了有些时日了,我还一直道你性子温柔,头回见你发如此的火……” “是你故意惹我生气。” 申令祎呵斥道,被自己的夫君莫名质疑不忠,心里面实在烦躁得很, 下午谢允出去时,还不是这个样子,他只问了自己好歹,又为自己上了药,她还当谢允转性了呢。 申令祎躲开他靠过来的那张脸,一双好看的远山黛眉紧蹙,生气,委屈,她不想再和谢允多说一句话。 “就是问问,没有就没有,你别生气。” 谢允像是换了一个人似得,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既然他不再阴阳怪气,申令祎也不想和他吵起来,就不说话了。 “备饭,我今天一天都没吃饭。”谢允忽然道。 “哦,你下次别这样了,弄得我很不舒适。” 谢允明显不想解释,申令祎莫名其妙被他这样欺辱了一番,身上更不舒服了,这和脚上的疼痛是不一样的。 她发现自己的身子特别酸软,恍惚间觉得腹痛难忍,有时还会脸色苍白,额头冒冷汗,极折磨人。 看来是要请个大夫给诊治诊治,开一些调理气血的药了。 申令祎耐着性子从他身边经过,吩咐了廊下侍立的宫人传饭。 行宫的厨房从早到晚都有厨子在,这也是为了能更好的伺候来行宫消暑的皇上和达官贵人。 “你不能抛弃我。” 谢允突然出声唬了她一跳。 “自然。”申令祎笑道。 而下一秒,令她意外的是,进来的人不是御膳房的宫女,而是自己家厨房里的柳嫂子。 申令祎想开口问柳嫂子怎么在这里,却发现,她说的话柳嫂子好像都听不见一般。 后来,她竟看到了一个和自己脸庞一模一样的女子,陪着谢允一同用饭。 谢允应该是真的饿了,一口气吃下去三大碗的饭。 和自己一样的女子坐在边上陪同,等他吃完放下筷子,给他递过去用来漱口的温水时,小腹处再次一阵胀痛,抬起的手微微顿了顿,面露痛苦之色。 谢允接过杯子,留意到了她的那点异常,看了她一眼。 “可是被那些人气到了?” 方才谢允帮她看完了账册,居然有十几处明显不正常的亏损,申令祎是有些气,但身子不舒服却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的,没什么,你吃好了么?” 申令祎很快就恢复了,本就有些困,现在更想睡觉了。 谢允漱完口,放下了杯。申令祎双手扶着桌子,撑起上身,慢慢地起来。 抬首间,正好对上谢允幽暗的眼神。 她能听到的那女子的心声,那个女子猜到了谢允的眼神是何意,但她心里隐隐担心和谢允同房会怀孕,所以不太情愿。 倒不是她害怕生孩子,而是害怕怀孕了就无法和谢允和离。 想着想着,那女子觉得自己脚下一空,她下意识地抬头,谢允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夫君,你干嘛……我自己走。” “我抱着你,怎么了?”谢允嗓音暗哑,这个时候他就会一改白日里冷淡的,说话嗓音跟蜜糖拉出的丝。 他在端着,说到底也是个男人。 申令祎无语地看着他,说道:“你早些休息,明日你还要去找表妹,她晚回来一天,你母亲就担心一天……” 谢允低低的笑了,道:“她没走。” 没想到,谢允说完这句话后,“申令祎”居然伸手打了谢允一巴掌。 “打他干嘛?”申令祎心里疑惑不解,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梦境里发生的一切,实在让她疑惑烦恼,她不堪其烦,终于醒了过来。 ? 梦境(这章回忆张美人,可订可不订。) 饭后。 申令祎因为哭过一回,虽然现在心情好转了些许,但是这会儿身体也感到累了。 她因脚伤,吃过饭后谢允将她抱到榻上休养。丢下了一句有事就走了。 申令祎便坐在榻上靠窗的地方,拿着一本谢允从带来的行囊里找出的《训俭示康》打发时光。 眼见日头逐渐隐入山中,飞鸟群归。 这时候,她再也撑不住沉沉的眼皮,把书放在了窗边,回到里面的卧房里睡了。 行走时,脚踝后面的擦伤有一些痛,申令祎脑海里全都是不甘心,她想了一天,越发觉得这件事有可疑之处。 可是,她绞尽脑汁将会害自己的人想了一遍,都想不到是谁。 赵盼雁……她与她的夫婿远在新郑,柴宁容……远在云南,赵氏……最近好像极忙碌,经常出门,神神秘秘的,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她想不出来,爬上床榻睡下了。 睡梦里,她好像听到了院子里一阵裙角摆动的声音,起先轻微,由远到近,渐渐清晰。 犹如琴声的韵律美感,可以想象,走路女子的姿态,应该是怎样一番的风吹柳动,袅娜生姿。 她去开了门。 门口出现了一个常服素面的年轻妇人。 申令祎看着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不清。 渐渐地,又清晰了。 这个少妇,看起来和谢允年纪相差不大,二十四五的年纪,青丝梳得一丝不苟,容貌甚是妩媚华贵,尤其双眸生的出色,眼尾上勾,视人犹如俘获。身姿极好,一身家常衣裙也掩不住呼之欲出的丰熟,端庄的发髻又额外替她添了几分不同味道。 少妇行至廊下,到了门槛之前,微微提起裙裾,在一旁侍女的引领下走到申夫人面前,盈盈一拜,说道:“舅母妆安。” 申夫人面容惊讶,半晌,拉着申令祎要下跪行礼。 还未跪下,张美人俯身将申夫人扶起,鼻音有些浓重,似乎要哭出来一般,说道:“都免了,无外人在,咱们亲戚之间,莫让这些繁文缛节疏远了。” 申夫人还有些惊疑不定,拉着申令祎一起谢了恩,侧身让张美人上坐。 行过礼后,张美人说道:“皇上仁爱,让姝妤出宫来散心,刚到这里,就听闻舅母到了,多年没有见过舅母了,十分欢喜。原本想求了皇上恩典,让外甥女见上舅母一面。 只是想到舅母一向喜欢清净,姝妤怕打扰了舅母清修,这才忍了下去。今日实在思慕心切,顾不得这些了,贸然打扰,唯盼未扰了舅母的清净。” 说罢,再次福身。 她一开口,申夫人的脸上便有些意外,双目复杂。 只不过迅速地掩了过去,申夫人语气恭敬地回答她的话,两个多年不见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叙着。 申令祎微微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站在姨妈身后,一语不发,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的原因,总觉得身上有一道打量的视线,像是黏在了自己身上一样。 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张美人突然眼眶一红,别过脸去,轻轻拭泪。 申夫人站起身,凑近了些,说道:“娘娘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张美人垂目,面露哀伤,看上去楚楚动人,说道:“只是忽然想起了弟弟,有些难过,没什么,让舅母担心了。” “阿弥陀佛”申夫人道了一声佛,又轻声安慰道:“令弟上个月不幸病故,我也听说了。娘娘节哀,勿伤心过度,伤及凤体。” 张美人纤指捂着胸口,点了点头,说道:“姝妤谢过舅母关爱。必定谨记长辈之言。前些日子舅母寿日,姝妤据于深宫,未能到府上祝贺,只能在宫中遥拜舅母寿日。 因知舅母一心向佛,故让家仆送了一座莲花盏,舅母可还喜欢?” 听起来,她和姑妈已经认识很久了。 申夫人垂眸,露出一抹淡淡笑容:“劳娘娘挂心老身,莲花盏老身很喜欢,只是有些受之有愧。” 张美人笑意如水,点了点头。 申令祎觉得那样的笑容令她发冷,想着想着, 张美人又侧过头,看向了站在申夫人手边稍后位置上的自己,双眸在她面庞上定住了一瞬,随即露出亲近笑容,对申夫人说道:“她想必就是表兄的新婚夫人了,我在宫中也有所耳闻,听说表兄娶了一个有沉鱼落雁之容的女子。一见之下,果然令我倾倒。 方才只顾着和舅母交谈,是我的不是。阿姐这厢向妹妹赔个不是。” 说完朝申令祎行了女先生都会教的妇人初次见面的礼节。 申令祎泰然处之,微微欠身,回之于礼。 按理说,这会儿申夫人当为申令祎引见她的这位外孙侄女,但是申夫人好像有些心神重重,并没有多说一句。只面带微笑,看着张姝妤和申令祎相互见礼。 张姝妤道:“今日见到妹妹,惊为天人,我心甚喜,好像之前就见过了一样。往后若有机会,盼妹妹能进宫多些往来,才不负我一见如故。” 申夫人既然不为自己介绍她,申令祎便也不敢照她自己口风称她“阿姐”,只恭敬回道:“娘娘盛爱,我亦同心。” 张美人面上笑意丝毫未减,目光在申令祎脸上最后停了一下,朝申夫人道:“终于如愿得见舅母一面,姝妤心满意足,舅母今日想必也是乏了,姝妤不在多行叨扰,先行告退,他日若有机会,再来问舅母安。” 梦境中的女子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张美人是谁?不免好奇。因为她在谢家四年,从未知道张美人和谢家有亲戚。 一种直觉涌上心头,这让她莫名地把谢允和张美人联系到一起。 至于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她苦想不出。 申令祎怀着满腔的心事醒来,她看了眼窗外,发现醒来时已经是天就要黑了,屋子里黑漆漆的,安静得十分可怕。 背后出的冷汗凝成水滴,落入她的腰窝里,冷得她打了一个激灵,心慌意乱地拉高了被子,缩进了里面去。 报复张美人 这一天的戍时末,后山山顶上,黑漆漆如无人之境,只有天上一轮悬月落在山涧溪流上,映出粼粼水光。 一位香肩微露,赤着玉足的女子,在山中密室的一张床榻上,为粉润的脚趾头涂上新鲜花汁。 谢允这次再放鸽子,我就不理他了,张美人心里暗暗地想。 忽然,门外有一道由远到近的马蹄声,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一个身材高大肥硕,发型与大明朝男子完全不同的男子独自纵马来到了门前,从马背上翻下来后,去门前叩了叩铜锁。 早就等在门房这里的太监迎了过来,抽掉了门闩,接过他递来的信物,见信物无误,便放了他进来。 那人走路虎虎生风,身上弥漫着一种牛羊身上的膻味,冬天还好,夏日里闻到,让人隐隐有些作呕。 侍女皱了皱鼻子,一路不敢大口呼吸。引着男子朝里头的幽秘之地走去,心里疑惑不解。 也不知娘娘时受了什么刺激,怎的一回事,这个男人找得如此一副生猛倒胃的模样? 心里嘀咕着,面上却不敢有半分显露。领着那男子,很快来到了后山一处花遮柳护的木屋之前,躬身,恭请他入内,自己也不敢再看,转身急忙回去了。 那男子十分警惕地打量了打量周围环境,遂气昂昂,朝里走去,推开眼前一道虚设的木门,一脚跨了进去。 屋里是个地室入口,大汗蹲下身,打开地上的木板。只见地下就露出了一截阶梯。 他一步跳下去,沿着蜿蜒曲折的地道,来到了一处烛光明亮的丽屋,隐隐可见石榻上铺着柔软的一张猩红毡子。 层层锦帐的掩映之下。大汗眼睛瞪直了,只见水晶帘内,有一通体如玉的娇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屋室之中,静悄悄的,光线却很明亮。大汗迈动着急促喘息的身躯,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心里头都是白日里头见得皇上后妃张美人的一张娇媚欲滴模样。 这辈子,要是能和皇帝的女人春宵一度,也不枉此生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迷醉的馥郁香味,那男子便着急忙慌地手脚并用,脱去了勒的自己不舒服的夏袍,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呼啦”一声掀开水晶帘子,大汗进去后,忽儿想到中原女子历来爱洁,嗅了嗅身上的异味时,忽然听到床榻上一道娇滴滴的妇人调笑声。 “这回儿怎么不来晚了?喏,水已经跟你备好了。” 娇媚的女人美音从床帘内传出。 谢允今天找到了自己,再三答应了会来。她今日这般打扮,只为彻底让两人的感情也好,利益关系也罢,都变得密不可分。 一道穿着单薄的曼妙身影,从内饰的层层帐幔中走了出来。来到那男子的身后,贴了上去。 “你这冤家……原本我以为你不会来的呢,你娘子可好些了?” 她嫌申令祎的存在碍眼碍事,所以让人在马身上动了手脚,想着申令祎要是有了一个什么好歹,也正好叫她早点儿从行宫回去。 保养细腻的手也摸上了肌肉肥实的后背,又穿过腋下来到了胸膛之前。 “美人儿,知你寂寥,知皇帝无用,本汗今天一定把你伺候舒坦了……” 伴随着一声粗重的喘息声,那男子紧紧握住环在自己胸前的玉手,转过了身,心急火燎。 张姝妤这才发现,来人好像不是谢允,首先,谢允身材没这么肥胖……那股来自于草原上男人的浑重气息,也窜进了喉咙里,竟令人发呛。 抬首间,又陡然看见眼前弹过来的,一张长满了络腮胡,野性张狂的一张脸,被吓得脸白,宛若见鬼,惊呼一声,猛地后退几步,站立不稳,一下子倒在了那张铺着红狐兽皮的石床上。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指着面前这个满面粗长胡须的魁梧大汉,骂道:“你是何人?你知不知我是谁?” 大汗满心怜爱的扯去身上碍事的礼仪,甩在了地上。入目便是女子的郊区和细腰。不堪一握,心里哪还想的沐浴,一把抱起床上之人,凑过嘴去亲个不停。 “娘娘莫怕。那谢允生性低劣,也就是你们汉人所说的下流胚子。他竟舍得美人独守香闺……” 晚饭时分他由于中午吃的太多就去散了散步。没想到竟在后山。听见了张美人和谢允的谈话。 所以他便守在去往山顶的路上,打算亲手捉奸。大明的臣子和后妃让大明皇帝颜面扫地,自己狠狠的出一口。常年来积压的怨气。 从傍晚等到夜半三更,左等右等,也没见个人来。 忽然又想到了白日里见过的张美人,颜色犹如鲜艳欲滴的蜜桃。他本绝不敢对皇帝的女人有一丝一毫的念头,但是听到她居然这么胆大。 既然可以背着皇帝老儿和别人,那怎么就不能和自己?她交给那位男子的钥匙,恰巧被自己捡到,上天成全啊! “你给我滚!你赶紧给我滚!”张美人脸色变了几变,歇斯底里吼道。 “娘娘别怕,我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不懂怜香惜玉之人,本汗今天就是死在娘娘的牡丹裙下,也定要叫娘娘身心满意!” 张美人尖叫连连,纤细的娇躯在那自称大汗的男人身躯里,用尽全力的挣脱,浑身的力气却如同打进了棉花里一般,男人毫无反应。 “美人儿,心肝儿……”男人如痴如醉地握住了她挥舞的纤玉臂,忽然,目光收紧。张美人身上的这一件纱衣,虽是紫葡萄色,但是这种半透的衣料,他虎眼鹰顾的双眸,还是清晰地看到了女人丰隆有致的身体。 张美人尖声连连,挣扎间,面如死灰,因为她的侍女都不在。 手臂挥舞间,长长的指甲抓花了大汗面孔。大汗心里生怒,自己就这般差劲么,为什么这个女人剧烈得反抗自己? 大汗松开了张美人,站了起来。 张美人也因此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踉踉跄跄地站起身,知跑不过,便冷静下来,道:“你还不快滚!可知非礼后妃,是何重罪!” 夏风拂过护城河。 夜幕将至,霞光碎金。夏风拂过护城河,帝都一隅的长欢巷,渐渐热闹了起来。 谢允白日里就是去了这里。 装潢奢华暧昧的高楼檐角上挂着的一盏盏七彩流光的灯笼被人点亮,莺莺嘻笑声,丝竹管弦轻打声,随着女儿香浓郁得叫人心乱如麻。 缓缓飘散,处处弥漫着骄奢淫逸。 老鸨王妈妈大声笑着推开了群翠楼二楼尽头一间厢房的门,欢喜道:“我的花魁娘子哟,你怎么就这么傻乎乎呀!” “妈妈,我已心有所属,他今天就会替我来赎身,妈妈,今天你安排别人。” 王妈妈苦口劝道:“傻云娘儿哟!你在群翠楼,妈妈都是给你挑最好的恩客,所有人捧着你都来不及。你怎么偏要跟一个傻小子走!” 那位被唤作花魁娘子的女子,眼眸里泫然欲泣,说道:“他是真心疼我,喜欢我。他说会替我赎身的,妈妈就不要让我接客了。” 王妈妈说道:“这可不行,绿梅阁的军爷点名要你去陪。” 云娘突然跪了下来,说道:“他会给我赎身的,妈妈不要让我陪客了。” 王妈妈脸色戾气,道:“你说那什么李公子为你赎身,他人呢?他有这个钱吗?” 王妈妈脸笑皮不笑地笑了一声,悠悠说道:“你可是我千辛万苦调教出来的花魁娘子,你的身契,没有五万两我可不放人。” 云娘恍惚了一下,回想着那人的穿戴举止,似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无疑。但是,五万两,他一个未及冠的少年,能拿得出来吗? 一时间不由得心如死水,她认命似地擦了擦眼泪,说道:“烦请妈妈让人伺候穿戴。” 王妈妈笑着,赞赏不已道:“这正对了,万不能再有靠男人这般的蠢念头了,你好好接客,自有妈妈疼你。” 说完,竟亲自伺候云娘梳洗起来。 然后进去之后,看到一屋子的男子。陪客,谢允说道:“喜欢那个?” 戚坚在军营里长大,见过的女人加起来不超过五个。他今天替义父戚威总督进京受恩,义父的故友带他来消遣。 说句大实话,他见这里的姑娘们都很美丽,为了不让别人觉得他没见识,他定是要花魁娘子作陪的。 谢允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下巴指了一下,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王妈妈笑道:“她叫若柔,头一回儿见客。” 大庭广众之下,说女子的这个,闻言,那位唤作若柔的姑娘,脸色屈辱。 她是王妈妈在两个月前花了重金买下的,王妈妈说她生得妙,芙蓉面,玉雪肌,一身软骨媚态,偏生那眉目里流淌着却是一股子娇纯,正是男人最爱的那种。 王妈妈直呼捡了宝了,就盼着把她调教好,好当她们群翠楼的头牌。 可偏偏这小姑娘看着娇软却是个烈性子,好说歹劝都不听,任是她用尽了手段,又是打骂,又是关她黑屋,又是不给她吃喝,又是金钱诱惑,可她皆是不为所动。 若是寻常的姑娘,王妈妈渐渐没耐心了,也懒得费心思,马上就要就用了老法子,要么强行让她去接了客,要么直接便宜楼里的打手们,这些正经姑娘们都一个样,毁了她们的清白身,慢慢也就认了命。 若柔今天又被推出来见客,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见听澜阁里的一位客人,似乎对自己有兴趣。 当然所以客人见过自己后,都对自己的有兴趣。可是…… 若柔飞快地望了谢允一眼,不想谢允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谢允便移开了视线。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戚坚说道:“让若柔过来。” 今年谢允为自己筹集七十万两白银,正不知道要怎么谢他才好。见他似对这位叫若柔的小花魁有点意思,便决定买下她,送于谢允。 谢允心道,我不如弄一身脂粉酒气回去,叫那没心没肺的女人知道,自己也不是非她不可, 若柔跪坐在波斯羊毯上,为这些战场里厮杀出来的武将斟酒,不时有不安分的手在她的肩上,腰上,手臂上揩油。 那些人见谢允视若不见,越发胆子大了起来。 夜越是深了,群翠楼里越是热闹,处处流淌着奢靡与欲望,男男女女都沉浸在这暗夜的放纵之中。 不知喝了多久,谢允也有意放纵,便多喝了几杯。此时已和众人一样,脸上一片醉色。 谢允被两个身穿常服的矫健男子扶着回了客院。 ——————谢云琪出阁前。 谢夫人常年清修,早睡早起,生活一向很简朴。她穿着家常薄褙,坐在罗汉榻上,正喝着枣熬粳米粥,面前小条几上摆了几样酱菜和香油花卷,可谓是极其朴素。 申令祎福身请安。谢夫人忙让她起身,让房里侍立的大丫鬟再添一副碗筷,叫申令祎坐在对面。 早有丫鬟端着铜盆过来,申令祎还未净手,忽听外面的小丫鬟进来通传,“二爷来了。” 谢夫人眉间含笑,命丫鬟,“快叫他进来。” 申令祎暗道罕见,谢允连自己亲妈赵氏那里都不怎么晨昏定省的,今儿倒有功夫来嫡母谢夫人这里,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谢允从一进来,目光就落在申令祎身上,眼睛一眨不眨,带了种遮遮掩掩又正大光明的味道。申令祎被他看的脸上起热,不自在地轻咳了声。 申令祎放缓了语气,同他商量道:“夫君可去二夫人哪里请过安了?你好不容易休沐,多陪陪母亲。” 谢允愣了一瞬,沉吟道:“我就不能多陪陪你吗?” 申令祎下意识地咦出声,后背上的汗毛立了一下,她轻咳了一声,缓解了一下自己的尴尬, “琪妹妹不日大婚!这会子我们俩要多说说话呢,以后再见就难了,你自个回二夫人哪里,我先去帮大夫人商定一些出嫁细节。” 申令祎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任谁也挑不出理来,谢家就没有什么长辈能操办婚礼,大嫂嫂随着大哥谢这会子她不出力,谢夫人一定忙不过来。 于公于私,这个时候她都应该陪着谢夫人分担一二。 全勤章上 —————— 京城,水仙巷申府。 “太太把赵姨奶奶请来了。” 侍书把攒盒里的早饭一一拿出来摆好。 申令祎放下手中的狼毫小楷,愣了一瞬。她嫁到谢家虽没多久,但从第二天开始就知道,谢府有不少下人都拿赵氏亲侄女赵盼雁作谢允未过明路的姨娘看待的。 也就是说,虽然赵盼雁还没正式给她敬茶,但这是迟早的事。 谢允纳赵盼雁,对申令祎来说,自然不算什么能带来利益的好事。但对重活一世的她而言,也实在称不上多大的损失,除了自己这个才进门一年多的新妇脸上暂时会有点不好看。 搁上一世,别说一年多,就是十年多。谢允身边一只母蚊子也不能有。但现在嘛,爱纳不纳,纳了正好,反正她和谢允和离也是迟早的事,她还有必要为了一个前夫,同刁钻刻薄的妇人吵的不可开交吗? “她们来干嘛?真是讨厌。” 申令祎露出不耐,转过了身,“成婚第二日,我就知道了他和赵盼雁的勾当,当时见她还算规矩,我又不想…” 申令祎吞下到了嘴边的话,脸上一红。 侍书捂嘴笑道:“姑娘,快些用早饭,太太吩咐奴婢告诉你,用过早饭就赶紧收拾东西,下午让您跟谢家人回去呢。” 申母三令五申,让她处理好谢家家事,且一直住在家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申令祎哼哼一声,不再说话。 三日前,她问申母要了一间铺子,当时申母侧卧在罗汉床上,冷眼打量着她,并不发一言,她有些惴惴地问道:“母亲可是以后都不疼祎儿了?” 申母答曰:“你既然主动想学着做生意,那就去试试罢,横竖那些铺子我都给你添嫁妆里了,你自己瞧着办,亏得一塌糊涂也好,钵满盆盈也罢,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 申令祎细回味着母亲的末一句,有点嗔怪母亲不如父亲那样娇宠着自己,不知怎地,一回到母亲身边就忘掉了前世为人妇时磨炼出来的稳重成熟。 申母若有所思道,“我瞧着你比往日精进了些,且写出一份经营条案来,让我瞧瞧罢。” 申令祎不假思索地点头,这有什么难的,上一世自己生完孩子后,母亲就已手把手教过自己如何打理铺子和庄务了。 雪浪纸上的墨汁一点点吸匀,今日写完就可以上交了。本想着在多赖几天的,看来母亲是急着打发自己走了。 她也想过了这个问题,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回去,眼下谢允不会同意和离是一条,谢云琪从小就是自己的手帕交是一条,过几日她就要出嫁,自己可不能缺席。 侍书摆好了早饭,申令祎净过手,瞧见八仙桌上,放着一个十六格酱菜匣子,便问:“这可是母亲亲手做的酱菜?” 侍书笑道:“正是,太太许久都不曾下厨了。” 申令祎想起来申母说过的一句话,能者多劳,你会干什么以后就要多干什么了。 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听劝,要秀一手厨艺给谢允,父亲母亲都没舍得让自己伺候过饮食。却便宜了那老虔婆。 呵呵,厨房,以后我也不进了。 侍书不知申令祎心中变化,摆好饭便道:“姑娘先用饭,太太唤奴婢快些过去呢。” 申令祎点点头,心中有一丝疑惑闪过,侍书这丫头,好像和母亲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在做,她也不花那个精力去猜,横竖不会是对自己有害的就是了。 日头正高,谢家的马车如期停在申府侧门,申母站在门后和一众丫鬟婆子等候多时,见马车上的人下来,点了一个小丫鬟去秋爽斋报信。 申母笑容可掬,对谢夫人和赵氏一视同仁,热络地迎她们花厅去。 赵氏在观察申母的时候,申母一笑一问间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见赵氏果真如申令祎同自己说过的一样,赵氏貌美,但浑身上下透着一种毫不遮掩的小家子气。 赵氏跟着谢夫人走在申家后院的抄手游廊,见来往穿梭的丫鬟婆子都是满身绫罗,不仅暗呼一声财大气粗。 她只知道,申家清贵,国子监祭酒之位没什么油水,想来也不过是外面看着体面罢了,不想申府内里竟如此精致讲究。 谢大夫人人逢喜事精神爽,时不时和申母说说笑笑,回忆往昔。 赵氏不解,谢夫人这种二婚弃妇,怎么和申母这种婚姻美满的人相处那么和谐?换做是她,她多少没办法和申母心平气和地说话。 这人比人,会气死人。 三人到了花厅,申母命丫鬟给沏今年雨前的狮峰龙井来,又一一问道:“二位亲家母,可还喝的惯?喜欢喝什么茶,说出来我让下人去沏。” 谢夫人笑道:“倒是有些想喝甜芋鲜乳茶了。” 甜芋鲜乳茶,赵氏也喝过几回就爱上了,可惜这家茶汤铺开在城东,叫闲汉1送来要花一个多时辰,送到味道也就失了七八分。 茶汤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普通芋头和牛乳,就这都卖20文一杯呢。 申母侧脸看了一眼一个婆子,那婆子心领神会地行礼退出。 三人在厅中寒暄间,申母不曾冷落赵氏一下。 两盏茶的功夫,赵氏在这场亲家小叙中,通体舒泰,暗道申令祎性子刁气性大,但申母说话是让人如沐春风的。 一刻钟后,小厨房呈上来一匣子点心和芋头鲜乳茶。 赵氏奇了奇。 厅中已摆好了午膳,在小丫鬟进来通传前,申令祎适时地走进来,福了福身:“母亲,午膳摆好了。” 申母和蜜友很默契地不问申令祎怎么现在才来,赵氏心情正好,也只当她在厨房忙活呢。 吃完饭,申母把申令祎的东西打包好,抬上了谢府的马车。 又拉着她到了没人的地方交代了几句房中私话,申令祎不屑一顾,回谢家这几天,她定是去谢云琪屋里陪她的。 至于谢允,让他自己回去睡 ………………………… ——————— 全勤章下 ———————— 谢云琪和申令祎早就相识,是极好的朋友,现在谢云琪即将出嫁,俩人说说私房话在正常不过。 只是……他望向申令祎。 妻子甚至连眼角风都没给她,自顾自地挽着谢云琪告退回去了。 她想干什么? 怎么对自己不理不睬? 谢允百爪挠心,要不是场合不合适,他简直想立刻亲口问问她,你这是怎么了?不管怎么了,你也不应该这样冷着我?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 陪自己聊到后半夜才睡下的申令祎早就起身走了,睡意朦胧的谢云琪想起她离去的身影,对自己的未来一片惆怅。 申令祎走在去西院的蜿蜒小径上,强忍着重卷而来的困意。 晨昏定省,做儿子的可以因为各种忙碌而省略,所以谢允是早早就会离府的。 谢允今日巳时出门,魂不守舍地上完早朝,被户部尚书叫去谈话。 高肃卿本就是内阁次辅,又是三王爷的讲经师傅,如今大势已定,皇位新旧交替后,他会在内阁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他大口喝了口茶,如沐春风:“允之,你把去年六部的开支做出一个接近真实数目的账目出来。” 他要把看不顺眼之人的老账都翻出来细算。 谢允从纷乱的思绪里抽身出来,只见次辅大人正意味深长地望向他。 谢允颔首,“下官这就着手,什么时候要?” 高肃卿意有所指,“眼看就是今年秋闱之前。” 谢允颔首,知道高肃卿要动手清理朝堂沉疴的人事安排后,心里也隐隐有了打算。 下了早朝,去户部点了个卯,便去了司礼监议事。 这一忙,就忙到了天色渐沉,白天忙碌时,他也没空去想申令祎对自己态度的变化。此刻黄昏下梢,他慢慢开始不自在了。 也不知道存在感不高的妻子什么时候变得能影响自己的心情,自己对她的投入程度完全超出了他的设限。 想起申令祎对他纳妾的态度,他就一阵心寒。 她应该会用使惯了的又强硬又撒娇战术才对,想起申令祎首鼠两端的样子,谢允笑了笑。 直到晚上天黑透了才到家。 往西院去的路上,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已经有小半个月没有和申令祎… 十日前的那次这会儿还印象深刻,他在西院廊下走着,谢允心里忽然竟隐隐地有些期待了起来,快步回了房,见东厢房的屋子不是很光亮,想她这会儿应该在母亲房里。 刚跨进西屋,就看到了妻子正恭敬地陪母亲说话解闷,这些天暑气渐近,见她也应时换上了新薄的衣裳,申令祎今天穿了一件家常浅浅嫩黄的夏衫,青丝挽起。 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她白皙精致的侧颜,柔美到像是温室里一枝刚吐蕊的小白花,散发着可人的清新气息。 或是身上衣服贴身了的缘故,也或许是错觉,谢允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瞬,便慌忙移开。 她身量仿佛比去年新婚时要略拔高了一点,连带胸前胸前的那两团儿… “夫君回来了?” 申令祎起身过来,步子轻快,带着盈盈笑意,接过他的外袍。 谢允收回目光,淡淡嗯了声。再看众人,总觉得气氛不对劲。 在看她,见她正在吩咐丫鬟把晚膳送来,他温声制止,“不必了,我已吃过。” 申令祎只好作罢,和他一前一后坐回椅子上。谢允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可吃过饭了?” 赵氏开口道:“诺,你媳妇儿可回来了。” 谢允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可吃过饭了?” 这才看到东院里住的四妹妹谢云琪也在,谢允见四妹妹谢云琪也在。 谢云琪身子有些不自在地移了移,低头道,“姨太太,二哥哥,我先回去了。” 话落,赵氏笑着点点头。申令祎像一只花丛中翩跹的蝴蝶,站起来挽起她的手臂,笑意盈盈地对自己说,“我今晚就在四妹妹这里歇了。” 申令祎好像本就该是这样,如山谷中飞来的精灵鸟儿,高高悬于枝头,可望不可亵渎。 谢允从东院出来了,又往西院方向行去。 已经很晚了,谢府此刻终于在夜色中恢复了平静。 谢允行到西院廊下,远远看到尽头隐有灯笼光,刚决定今晚不去请安,忽然看到西院赵德发家的还立在路边。 赵德发家的见他来了,急忙趋步上前,福身道:“二哥儿可用过饭了?夫人命我在此等候,请二哥儿过去叙话。” 谢允皱了皱眉,想了下,最后转身还是往院中走去,入了正屋,在门口看了一眼,见自己的母亲赵氏正在灯下描鞋样子,屋中几个丫鬟相陪,赵盼雁不在。 “二哥儿,你媳妇怎么样了?” 赵氏露出欢喜之色,急忙从榻上起身,见着他便摸了一把泪问, 她的嘴被申令祎养刁了,有些真心实意惦记申令祎, 申令祎过往形象太好,又将他看的极重,谢允不仅不认为妻子做的不对,心里又因申令祎的吃醋升出一些异样的情愫,他解释道, “岳母大人病了,她回家伺候几天,过几日就回来了。” 一句话将赵氏的眼泪给堵了回去。 谢允给母亲请过安后,又自己一个人回了春景堂。 谢允推门跨进门槛,他挥退了守夜的婆子。 很快,他也没多余时间或者精力再想家中后宅事了,而是提前拟推行新法的奏疏。 当今圣上的身体大家都知道心照不宣,横竖就这几个月的事了。 天禧皇帝一生都在为长生不老而奋斗,而修道这种爱好不仅打水漂,还需要大量财富支撑。为了让神仙早日实现他的长生愿望,当今天子几乎耗尽了倾国之财。 近年来,内外工程不断,三步一道观,十步一庙宇。祭坛、碑文、炼丹炉……听工部知晓内情的同僚说,至今还有三十多处没有竣工。 但是,内藏早已耗竭,寅吃卯粮维持着国泰民安的盛况。 在谢允看来,天禧皇帝这种追求长生不老的方式并不能算是修道,只能算是行贿,我为你花掉倾国之财修筑庙宇神殿,您就该让我长生不老了? 谢允冷嗤一声,如果真的能用银子买动神仙,这样的神仙倒也没人敢信了。 除掉对手 “完了。” 谢允闭目,唇上血色全无。 缓缓地对着自己多年的好友、如今又是自己妹婿的孙见说道。 “我来的路上,便反复想过了。事已至此,最好,也最快的法子,只有这一个了。” 当谢允对自己说完蒙古首领和后妃张美人的事情后。 孙见起初犹如惊魂,但到底是立志要干大事之人,也见过不少惊涛骇浪,很快就镇定冷静下来。 他凝思了片刻,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办法。 “是不是不太妥?他此刻若是死了,旁人万一疑心到张美人身上,万一查起来,于我,也不是万无一失之计。” “疑心又怎么样?” 孙见笑了一下。旋即斩钉截铁说道:“只要做的干净,叫人拿不到把柄,必定万无一失。” “何况又不是只有你我们想要他的命。” 孙见稳稳地、轻松地说道。 他敢这么胸有成竹,那是因为他知道可汗的一些事情。 蒙古可汗的两个儿子,都非他亲生,而是他那位同副汗叔父代为其劳。 可汗要是死了,草原上非但不会乱起来,也不会有人去细查这件事是否有蹊跷。 而是心里暗暗高兴,这样以来,汗位就是他的叔父的了,叔父和自己的三个亲生孩子,再也不用活得提心吊胆,怕东窗事发。 这件事谢允自然也知道,因为有一年,他在地牢里见过耶律觉罗。 当时,在地牢中,耶律觉罗威猛高大的身躯好像上面压了一块巨石一般驼着,他脸上乌云密布,见了谢允进来,嘴唇张了张,又紧紧闭上。 谢允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清朗的声音响起,“你指使的人向圣上行刺?” 持怀疑态度的声音让耶律觉罗抬起头,狭长的眼睛里露出一抹光亮,“你……” “你有一个叔父,现在正在俺答部落召集人马,以为你报仇的名义,举兵犯我边境,” 谢允右手支着头,阖着双目,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沉吟道:“去年雨水并不丰沛,又疟疾肆虐,牛羊死伤无数,草原各部的牧民们艰难地捱过一年,现在你的叔父又要起兵,你怎么看?” 耶律觉罗对着他冷哼了一声,倨傲不减。 谢允见状,一笑而过,“他们救不了你,你部草原上的子民又要遭受战争之苦,你的汗位也被取而代之……” 谢允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耶律觉罗见他不过是三十岁都没有的青年男子,鼻子里冷哼一声,不屑地别过脸,不和他对视。 和谢允对视让他很不舒服,这个年轻人有一双洞悉一切的眸子,仿佛自己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 “嗯,两族常年交战,事到如今,你知你必死无疑,所以也不想在做任何补救。” 谢允站起来,闲步向他走来,“给他倒杯水。” 今日赐宴,俺答人都往烤肉上摸了很多盐,现在,耶律觉罗嘴唇上已经有了白沫。 谢允猜想到他是渴了。 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走到桌子前,拿起茶壶倒了一大茶碗,端到手脚皆被铁环吊起的耶律觉罗嘴边。 耶律觉罗大笑出声,“你们要杀就杀,要刮就刮,不要在浪费功夫。” 谢允走到他面前,背着手,沉吟道:“耶律阿保机不是你的儿子,另外两个小儿子也不是。 “可我现在被高阁老监视,其有分身之术去做此事?” 谢允收回了思绪,问道。 “允之兄不必忧愁。我自有办法。” 孙见明白谢允的意思,于是决定担下此事。开口说道, “我这次在大同正好认识了一位高人,擅长用药。我知道有一种药,无色无味,混入饮食,一旦下腹,立刻夺人性命,看起来却如同睡了过去。” “如何投毒?” “你不用管了,此事交来我我办就好。” “不,不,不。你和我说来听听。” 谢允恐孙见事后不干净。万一留下了任何痕迹,在以后,都是断送二人性命的重要信息。 “我派心腹,今夜就混入他的住处,往他饮食里投药,丁点便足以让他神不知鬼不觉丧命。等他毒发身亡,在他身上留个毒蛇牙齿。行宫背靠山林野地,难免会有蛇虫出没,天亮了等他尸身被人发现,没有真凭实据,舅哥又和他素无来往,谁会猜疑到舅哥身上?” “退万步讲,若有人发现猜忌,我也可以安排人挡罪。” “草原上不知道多少人盼着他死,别说是合理死了,就是有蹊跷之处,又有谁会抓着不放?最多不过一两个月,这事就如泥牛入海,查无可查了。” “至于后妃哪里,她若不想活了,允之,你说怎么办?” 孙见不担心怎么才能处理掉蒙古人,他现在唯一只顾虑张美人。 毕竟女人是不稳定因素,留着这样一个存在,一定是后患。 谢允声音淡淡,却没有犹豫一下,道:“你让心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若她有这些举动,找个如你所说的这种合理办法,解决好。” “嗯,好,好。”孙见松了一口气,他本来还真担心舅哥真的可能和后妃有一腿。 客观上,让大汗玷污了后妃,很有可能只是控制女人之心的手段。 现在看来,他好像和后妃并无真情。 孙见暗暗道,这样就好,事情就可以做到尽量滴水不漏了。 山里蚊子,虫子多。 孙见抬起头,拍死了几只。 谢允道:“你先回,我晚些。” 孙见问道:“怎么了?” 谢允说道:“高阁老似乎在监视我,不可不防,你刚从大同回来,还未去见他,却来见我,难免让他怀疑我们关系。” “好。”孙见说完,下山走了。 此刻山上只余谢允一人,他站到山脚矮崖上,眺望着远方。 只见远处一片一片的红色,他知道,那是佃农种的玫瑰,用淮阴夫人带来的蒸馏之法,提炼香露。 朝廷似乎已经越来越好,逐渐褪出贫弱,走向富强。 在大明朝,只能有一个人说了算。 而那个人,只能是他。 为了实现我的梦想和抱负,高肃卿,你必须离开京城。 谢允打定了主意,准备对他的好朋友、好同事动手了。 除掉对手(2) ?除对国家敲骨吸髓的勋贵世族,皇亲国戚霍家,解封海禁,让国库富足,和任用殷正茂这种人平息两广民乱。 证明了高肃卿是一个无比出色的优秀政治家,在他的领导下,这个积贫积弱的大明王朝开始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而他的声名也随之达到了最高峰。 在这个论资排辈的官场,论资历,高肃卿比他早加入很多个年头。论职务,高肃卿从翰林院的庶吉士干起,干到五品官、三品官、大学士,辛辛苦苦几十年熬出来,劳苦功高。论能力,高肃卿是不世出之能臣,能谋善断,相对而言,他还嫩了点。 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谢允都只能乖乖当当小弟。他一直以来也是这样做的。凡是为高肃卿是从,遇到大事小事总是请示过后再去做,十分尊重他这位和皇上同甘共苦过的领导。 可是问题在于,高肃卿并不满足当老大。他还要大明朝所有官员的爹,他要所有人都听命于他,服从他的指挥。谁要不听话,是要被踢出大明朝官员队伍的。 一开始的时候谢允也没啥意见,毕竟高肃卿,资历长、能力强,又和皇帝共患难过,脾气暴躁,独断专行点也没什么。 但很快他就改变了自己的看法——高肃卿不允许有任何人不老老实实,有他压着自己,自己想做的那些事,有他在,几乎做不了。 谢允打定了主意,准备对他出手了。 然而意料出人意料的是先出招的人竟然是高肃卿。 其实一直以来,高肃卿虽说对谢允抱有很强的防备之心。却还是把他当自己人的。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了那个传闻。 对高肃卿而言,对国家敲骨吸髓的勋贵集团是可恨的,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是可恨的,但只要他们滚蛋,倒也没必要搞尽杀绝,但是有一种人,他忍无可忍。 那就是任何想越过他去的人。 自从侄子对高肃卿说了那个传闻,他坐不住了,不仅向皇上申请了密卫监视,心中也下决定,要让谢允从内阁滚蛋。 高肃卿入仕四十年,什么样的高人没见识过?谢允虽然表面上看冰清玉洁,毫无污点可言。但实际上他就不相信谢允会一分钱都没有贪过。 大明朝的士大夫不贪墨,这根本不可能 这一天,风和丽日。高肃卿下班前平静地喝了杯茶,他准备用自己的方法去解决这个问题。 他把谢允叫到文渊阁陪自己闲聊,聊着聊着忽然意有所指,不经意间地说道:“老天爷,真不公平啊!” 谢允没有说话,他知道后面的话才是正话。 “为什么你们有孩子,可以有很多孩子,而我却一个也没有?” 谢允松了一口气。高素清确实运气不好。六十岁的人了,无儿无女,将来也只能断子绝孙了。 “孩子多,不好养活也是个令人苦恼的问题。”谢允话音里颇有劝慰的意思。 哼哼,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高肃卿心里冷冷道。 “你有大同武将送你的十万两白银,养活十个孩子也不是问题。”高肃卿微笑,暗藏杀机。 这下,谢允彻底慌了,他这才发现,对方早就动手,收集对付他的证据了。 至于这十万两白银,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他的确是拿了。 这件事还要从几年前,国帑发不出军饷,他被派去了江南筹措军饷说起。 自两晋以来,江南就有“富可敌国”之称,然而这些巨大的财富都牢牢攥在官绅阶级手中,要想从他们手中弄出来银子,必须层层布局,待他们发现时,已经被缚。 谢允去了江南,第一步是:布局。他让杭市布政使下令在全江南的皇商手里高价收购生丝,注意,是在皇商手里,非普通百姓。 不到四个月,江南所有生丝全部断货,短短的几个月内,皇商几乎赚出了一座小银山。 布政使虽不明就以,但也不敢对抗高肃卿的人。 第二步:中盘。三个月后,内阁下令,称养蚕税税基扩大到江南的所有红顶官商,今年上交给朝廷的丝绸要多上交一半。此令一下,江南的养蚕大户对此不可思议。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一个悖论,他们根本不可能上缴如此多的丝绸,新产生丝又早被朝廷买走了;现在又让自己必须缴纳出来这么多生丝,这不是在抢钱吗? 于是他们去了布政使杨大人的府上,请背后的大靠山杨大人想出个法子,上疏向朝廷说明一下情况,撤了这条新令。 到了地方发现,杨大人被抓了 这些腰缠万贯,官商勾结的皇商们只好再想办法缴纳足额的生丝,否则,对抗皇粮国税是要坐牢的。 结果:手里没有生丝的人那就只能去市场上买,比如,一些小桑农手里,一时间,不止江南全域,附近的徽省、鲁省的绢、丝价格立即暴涨,一匹丝涨到了二两银子,相当于半头耕牛。 虽贵,但这些积累了几十年财富的皇商咬咬牙也出的起,只是恨透了这是京中那位大人出的主意,恨不得将其啖他肉,食他骨。 第三步:收官。就在这个生丝供不应求的时候,谢允将储藏的生丝不失时机地抛售了一些出去,虽然价格最终控制在了一两银左右,但也赚够了一百一十多万两白银。 七十万两抬进军营,剩下的充入国库。他也迫不得已拿了一部分。 常言道,断人钱路如杀人父母。所以,这些人虽无胆子谋杀朝廷命官。但却不代表这些人不会买通别人,做出一些羞辱打击报复的事情。 比如,这个官员家的祖坟等等。 时下大多追求落叶归根,所以谢家的祖上三辈都葬在老家。所以,谢允家的祖坟都被刨了。 你要问谢允后不后悔,他不后悔。只是这件事不上称四两都没有,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谢允慌了,无奈之下,只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面不改色地说道:“阁老,这些都是无中生有的事情,某可以对着天发誓,绝无此事。” 高肃卿见谢允这般着急,笑了一下,缓缓说道:“嗯,我也只是问问。我是相信你谢允之的为人的,这件事想来是有人嫉妒你升的太快,有意造谣,我绝对不信。” 给他一个教训,今后他就会老实听话。这是高肃卿的想法,他也不想对谢允赶尽杀绝,毕竟他离不开这样一个副手,今天的事情,只是用来敲打敲打这个似乎不太老实的下属。 然而,这些话说完,却让谢允又下了一个决心:必须尽快解决他,再也不能犹豫一下了。 结盟、带她出去玩 决心下了,可该怎么动手呢?扫把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谢允再明白不过这个道理。 但现在的高肃卿早就今非昔比,无数聪明绝顶的人都败在他的手下。被他角逐出内阁,单凭自己,实在是不大有胜算。 而且高肃卿身体很好,说话声音嘹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精神十足。等他自然死亡也太不靠谱。 就在这儿焦头烂额之际,一个人进入了谢允的视野,他的名字叫冯振。 和大明朝历朝历代的太监比起来,冯振是个与众不同的太监。 一般来说,太监由于大多都是出身不好,一穷二白的家庭,能读过一些书,识得几个字,就算是知识分子了。要按照这个标准,冯振绝对可以评得上翰林大学士,因为他不但精通经史子集,而且还精通音律,会演奏多种乐器。 除此之外,他还喜欢丹青绘画,自然也就喜欢搞点儿与之相关的收藏。 说到这儿,就有一件事指的提上一提。有一次,他在宫里闲逛,“无意”地走进了宫内的收藏库,“无意”地随便翻阅了皇帝的私家收藏品,然后“无意”地拿了其中一幅画回家,变成了自己的。 俗话说,偷来的锣儿敲不得,像这种事情,一般都是藏好掖好。可冯振不同,在他偷走这幅画后,还光明正大地在画上盖上了自己印章,以示纪念。 提这位太监的这件往事,是为了给他自我介绍一番,这种人具有胆大、心细、脸皮厚的特点,适合搞阴谋。 而且,更重要的是,冯振最记恨的人,居然是阁老高肃卿。 原因如下:本朝的太监体制里,权力最大的是司礼监,因为这个部门负责帮皇帝批改奏章,具体说来是用朱笔打钩,然后盖上公章。上到国家大事,小到鸡毛蒜皮。按照流程都需要过他们这关。 从前朝嘉靖时期开始,冯振就是司礼监中的一员。裕王登基后,他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为了东厂提督太监兼御马监管事太监。 这是一个了不得的职位,要知道,东昌是皇帝的耳目所系。御马监又掌握着兵权,是本朝十二监中仅次于司礼监的第二号实权部门。既是皇帝亲信耳目,又管着军队。一个太监能登上这个位置,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人总是不是轻易被满足的,他要做太监中的太监,太监之王。那他就必须在寺里见。得到另一个位置——司礼监一把手,掌印太监。 司礼监的工作是打钩和盖章,打钩的太监有很多位,称为秉笔太监。有资格盖章的却只有掌印太监——有且仅有一位。 裕王爷登基时,恰好是前任掌印太监提休时,虽说太监也要论资排辈,但按照职务和资历,冯振有这个资格接任。 但是他却并没有得到这个心仪已久的位置,因为被高肃卿的人截胡了。 高肃卿大手一横,把自己阵营的一个御用监管事太监陈供扶上了宝座。原因在合理不过,陈供当年帮过他扫除政敌,现在肯定要还人情给他。 冯振就是因为这件事气坏了。御用监太监,换句话说就是一个管皇家仓库的太监,谁插队也轮不到他插! 但是冯振也只能吞下这口气,因为高肃卿是他惹不起的角色。 然而让他忍无可忍的是,陈供上位没多久,也“退休”了。可在他以为终于可以轮到自己了的时候。 又出来意外,高肃卿又插手了,他推荐了另外一位太监孟仲来接班陈供的位置。 这让人怎么能不愤怒?也不全是因为位置被抢,而是因为这个孟仲的身份连陈供都比不上。 要知道,按照本朝晋升制度规定,要当司礼监掌印太监,必须在基层单位或重要岗位锻炼过,这样才能当好领导太监。 可是孟仲公公原先的工作地方却是尚膳监,职务更是只是一名小小的太监。这就有点耸人听闻了,而且,尚膳监的主要职责是管御厨一应厨务。 也就是说,这位来自尚膳监的太监孟仲公公,只是一名光荣的伙食管理员。 还有比这儿更欺负人的吗?上次你找来一一个管仓库的排在我前头,我也就忍了,这回你又找个做饭的,下次莫不是要找倒夜香的? 冯振就算是个傻子,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高肃卿不倒台,他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于是在经过一段短暂的观察后,不需要有人为他和谢允牵线搭桥,更不用犹犹豫豫的试探和考察,俩人自然而然地一拍即合,结为同盟。 数日后,谢允要补上之前的承诺,带申令祎出去游玩。 “我们要去哪儿?还有多远的路?”申令祎在谢允背上,眺望了眼前面幽深一片的小路尽头。 谢允说道:“快了。” “这里好暗,我有一点害怕。”申令祎发自内心地说道。 能不怕吗?这个林子里幽深幽深的,申令祎初时觉得新奇,可真当她越往里走,越觉得这深山老林并不像是她想的那样空谷幽兰,凉爽静谧。 倒像是像是话本子里说的那种住着山魅的深山老林。 刚才一路上都在与谢允“对峙”。对时不时就会遇到的蜘蛛、爬虫居然没有一点害怕。 申令祎忍不住说道:“刚才你看见了嘛,有好几只那么大、长着无数只脚的虫。” “看见了。”谢允淡淡地应道。 “哦。”申令祎有一点失望在心里抓挠着。 谢允眸光微动,慢慢地说道:“你胆子很大,很勇敢。” “嗯。”申令祎眉眼弯起,笑了一下。趁着他侧首看路,小脸轻轻地在他脖子处亲了几下。 谢允受不住痒,缩了一下脖子。 申令祎却是轻轻地笑了笑,趁着他不注意,又轻轻地在他脖子处贴了贴。 谢允只好歪着脖子赶路。这个人的调皮,带着几分娇意,勾得人心猿意马,脖子处仿佛一条毛毛长虫爬过,痒了起来,那香软的气息似乎都从脖子那里荡到了鼻尖处。 偏她还不自知。 谢允忽然停住了脚步,意味深长地提醒道:“你应该不想在这里,干?” “干什么……”问完,申令祎愣住了一下去,忽儿又明白过来,结巴了起来,说道:“没……” 又是一回携妻出游,泉边…… 谢允中途把她放下来歇了歇,后来又背着她走了一会儿路,两人方到了一间如春景堂正屋大小的木屋。 瞧着摇摇欲坠的茅草小屋,屋前已经长到窗户高的杂草。申令祎眉毛皱了皱,上次在行宫别说玩了,连门都没怎么出。 谢允耐不住纠缠,这个月有空便答应了再次带自己出来玩,但是把自己带到了这种地方,这怎么住人? 谢允却仿佛跟没看见长得快和人高的草木一样,说道:“跟我过来。” 他抬起手,意思是要申令祎先往他身后站着。 申令祎一面犹豫着要不要住这里,一面走到他身后。 “不用跟上来,你站好等我。”谢允带着她绕到了这栋房子的后面,说道。 自己却是走到了一个灌木丛那里,灌木丛里面居然有一块儿四四方方的地方一棵小草也没有长。 谢允在其中一角的边缘摸了一会儿,然后用力的打开。 申令祎忍不住走过去,上前看看。往下看去,这里面居然是一间清扫得十分干净,有床褥,有茶壶,瓦罐儿。和蓑衣的地下室。 地上半点灰尘也无,像是有人刚刚打扫过。申令祎问道:“你不久前来过。还是别人打扫过。” “和我下去,我累了。歇会儿。”谢允没回答。 两人踏在黄胶泥砌筑的台阶上,缓慢走了下去。 申令祎人刚站定,心中又是一阵惊奇不已,忙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说话间屋子里还有回音。 “未见过你之前,这是我用来放松的地方。”谢允走到一张桌子前,将二人带的行李放了上去。 “那见过我之后呢?”申令祎觉得这话有什么地方不对。 “既有女人,还来这种地方干嘛?” “那你在这里,这么简陋,怎么放松啊?” “这里足够静谧,对我来说这一点已经满足了让我放松的必要条件。”谢允回答道。 申令祎忍不了心里的埋怨了,说好的带我出来玩,竟然来到这种地方。 “身上好脏,好热。” 这里头其实并不算热。可一路走来申令祎已经身上湿黏黏的了。 她扫了一圈儿这间屋子。越看心情越下沉。这里茅房和耳房都没有。就算吃饭可以吃麦饼和水,那基本的卫生在哪里解决? 越想越想不开,谢允想静静,怎么来这种地方静静? 谢允找了一把竹椅坐下,他歇一会儿,问道:“饿吗?” 申令祎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肚子里已经饿的不行,忙去行李那里找麦饼吃。 她忍不住问道:“不是出来玩的吗?” “别急,你先吃饱了。”谢允声音很平静。 日影西斜,不知何时,俩人已经到了温泉的岸边,那碍事的夏衫早就被谢允不由分说地一解而落。 他虽未说一句话。 但申令祎却是已经习惯了,意思岂会不明白? 她坐在了温泉边的石头上,清水濯足,脚底触到水时,温热适中。 玉体沐浴在日光之下,她神色自若,平静地转过头。 谢允深呼出一口气,走了过去。 他问道:“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未和我说过?” 申令祎垂下双眸,羽睫颤了颤。直觉告诉她,谢允是因为段珪的原因,才问这句话的。 “你指的是哪个方面?”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有很多的事情都没和我说过?”谢允凑近,和妻子四目对视。 申令祎见他这个样子,便不想和他说话。 扶着石头,下了温泉。 谢允手中握着的衣衫骤然收紧,冷着面孔下水跟了过去。 “说。”谢允长臂一伸,把她从水中捞起,修长笔直的手指钳住了她精致白皙的下巴颏,让她冷淡的眸子抬起,与自己对视。 申令祎定定地望着谢允,眼睛一眨不眨,双眸渐渐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雾气。 谢允烦躁了一下,她一旦露出这样委屈的神态,自己就没办法再多问她了。 但是,有些事他必须问个清楚。 谢允狠下心,又道:“方才问你有没有事情未曾对我说过,你怎么不说话?” “我说的,你可会信?” “只要你愿意对我说,你对我说过的话,我都相信是真的。”谢允说道。 申令祎信了他,谢允虽然爱胡思乱想,但他其实还是会站在自己这边的。譬如说柴宁容的那件事,他对自己深信不疑,就是…… 吃了几个月莫名其妙的醋…… 申令祎朝他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口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声:“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和你说”,她将脸紧紧地埋在了他的胸膛里 “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你想不想回答都可以。”望着怀里的女人,谢允缓缓说道。 “你说。”申令祎从他怀中直起,目光磊落,抬眸看向谢允。 谢允有些不敢直视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他垂下眼,缓缓道:“你和段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申令祎略微思忖了一下,开口慢慢说道:“我与他是嘉靖三十六年时相识的。那个时候,他是我弟弟的朋友,一来二去便认识了,我们见过数次面,一起去过灯会,一起打过马球” 她每多说一个字,谢允的心情就恶劣三分,表面上却还维持着正常神色。 谢允被一双玉臂紧紧地攀住了脖颈,双臂里抱着个软软的身子。他声音沉了沉,说道:“我去行宫的那次,见到了段珪,他说你们相识极早,常在一起打马球。” 说罢,眼珠一动了动,落在了申令祎脸上,像是在观察着她。 申令祎呼吸往下坠了坠,良久,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说道:“是的,我们一起玩过马球。” 谢允面上瞧不出什么端倪,声音平淡:“我一想到你们在马球场上纵马欢笑,默契传球,他对你的那种心思,就很不好受,你说怎么办?”其实段珪没有这样说过,但是谢允的脑海里,总是会冒出来这样的情景。 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去相信,他们真的这样过。 他胸膛里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扭住了,慢慢地紧紧纠结在了一起,他感觉自己难受极了。 申令祎心里一惊,满眼讶然地抬起头,说道:“他对你这样说的?” “你说怎么办?”谢允没正面回答。 坦白从宽, …… 申令祎一双好看的黛眉蹙起,很生气:“他怎么能这样信口雌黄,谁跟他默契传球了。我几乎没有理过他,而且,如果不是家中长辈和他认识,我也许根本就不会与他相识。” 谢允一双眸子如冷电一般,他的话语里带了点命令的味道:“你心里,不能想任何男人,一下子也不行。” “我怎么会想别人。”申令祎有点生气,她挺不喜欢被人冤枉的。 “他那日救了你,你可以感激他,但是以后就不准想起他了。至于那份恩情,我已替你还了。” 谢允忽然记起来他和她的这么婚事,是她先动了心的。心中格外清楚,她肯定是最喜欢自己的。不然也不会忤逆父母的意思。 “我没喜欢过他。”申令祎忽然很是认真地说道。 闻言,谢允他扬了扬眉,有些得意,回答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嗯。”申令祎点点头,说道:“好了,你让我洗浴一番,早些睡觉了。” 谢允深深注视着她,手指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发,旋即收紧臂膀将她抱紧了怀里。 “夫人记住,勿欺于我。” 申令祎听到他在自己耳畔喃喃般地低语,呼出的气息清冽。轻拂着她的耳垂。 “知道了。” 说完,申令祎的心跳忽然有些加快。任由他这样紧紧的抱着自己。抱的她气都有些仿佛喘不过来了,俩人身上尚且还是汗津津的。 然后他就开始亲他,像个贪吃的孩子。在尝糖人似的。舌尖温柔又反复的舔她的面颊,唇瓣。 舔的她的脸都是湿漉漉的。 “哼哼,”谢允凑近她耳边,暗哑着笑了一声。 申令祎会意,脸红了一下,按下他宽阔的肩膀,让他与自己平行,脸贴过去吻住他的嘴唇。 最后谢允的舌撬开了她的贝齿,继续往里探,吸吮住她的香舌不放。她便闭上了眼睛,挥去了脑海里的疑问。 谢允一下一下地吻着她,她感受到了他的期待,便也回应着他。 良久过去。 谢允松开了她,眼神幽深地望着她。申令祎抬眼望去,竟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抹羞耻的神态。只是这一抹羞耻转瞬即逝,很久就从他的脸上消失不见了。 申令祎忍不住垂首问道:“你真是的,就不怕这里有人来。” 她现在光溜溜的,和同样只穿裘裤的谢允泡在这里,若是被第三人看到了,她会立刻在石头上碰死。 不过看谢允不以为然的样子,这里应是没有第三个人会出现的。 “这里没别人,再说了,有别人在又怎么样?难道他就没和女人云雨过?”最后两句话,谢允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离天黑还很早,但山上的夜幕降临得好像比外面要快。 申令祎跪伏在石头上,额角出了一些细汗,面颊上泛着迷醉的红晕。 这种如动物般的交合,虽然也在春景堂里进行过。但和在这里,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暗暗数着进入的次数,根据自己以往的经验,估摸着谢允应该差不多了。便问道:“你好了没?” “没。我记得我说过不少次了,你越是这样问,我就越出不来。”谢允停了一下,脸上肃穆,沉着声音说道。 “天快黑了,我们又没有油灯,等会儿如何回去?”申令祎问道。 谢允仰起脖颈,长舒了一口气。忽然说道:“好。”他有些不情愿,说完,不同方向地捣弄着她。 从山间温泉里回来,已是月明星稀。任是和他巫山云雨了那么久,到了现在申令祎却无半点睡意。 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闭目不语。 身边的人也翻来覆去的,好像陷入了很纠结的处境之中,任是她想睡,也会被这个动静吵醒到。 谢允好像又有什么幺蛾子,但他好像打算不说,申令祎也不打算去问了。一直等到了亥末,模模糊糊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终于还是没忍住,申令祎心道。 谢允翻了个身,盯着自己的后背,脸色凝重,问道:“你睡了么?” 申令祎闭了闭眼睛,说道:“没有。” 谢允翻身,将一只手搭在了她身上,问道:“怎么还没睡?” 他便将身体往里面挤了挤,申令祎也调整了下睡姿,这下是彻底睡在了他的怀中。 申令祎解释道:“换了地方,有些睡不惯。” 谢允道:“那也要睡会儿,明天才有力气,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么一说,申令祎觉得困意竟有了几分,眼皮子抬起来时,沉了不少。 声音里带了点困意,好奇道:“夫君要带我去哪儿啊。” 谢允见她困了,犹豫了下,最后说道:“先睡,明天起来,我带你去了,你就知道了。” 申令祎应了一声,而闭目片刻,复睁眼,却见他也还未睡着,眉宇间神色也有些复杂,迟疑了下。便伸手搭在了他的腰腹上,柔软道:“你怎么了?” 谢允动了动眼睫,垂眸和她对视了片刻,伸出了长臂,侧躺着将她搂到了自己的胸怀上,不答反问:“祎儿,如果有一日,我有灭顶之灾,你会如何?” 申令祎惊了一下,睁大了圆眸,旋即,乌黑乌黑的眼珠,立马蒙上了一层水雾。 “你想说什么?”她声音里,下意识地带了不少颤意。 谢允从来不会对她说没有可能的事情,这几日他的行为举止也有些古怪,不是在碧纱橱陪女儿玩耍,父女俩一待就是半天,就是在书房里,把自己叫过去抱在腿上,却是一语不发。 直觉告诉申令祎,谢允一定是遇到了天大的事了。 “夫君,不准你这样。”申令祎语调担忧,忽然朝他俯身了过去,唇瓣轻轻碰触了一下他一直紧紧闭着的嘴唇上。 两张脸瞬间就靠的很近了,申令祎精致漂亮的鼻头带着些玉质的温润凉意,轻触着他的面颊,两人呼吸几乎混合在了一起。 谢允心里生疼,几乎是顺应着本能,吻了过去。 ? play前 夜里,山里的气温骤降,室内更是一片黑里咕咚。 申令祎被一阵冷风拂醒,不满地咕哝了几句。下意识地将身子往暖和的地方靠了靠,蜷缩在了一起。 一只手推了推谢允,说道:“冷了。” 这个谢允,平时炎天暑热的,也要抱着自己,现在冷了,正是用到他的时候。 “好,我抱抱。还冷不冷?”男人的胸膛温热,他拢了拢盖在身上的衣衫,将那具滑不溜秋的雪白娇躯收入怀中。 申令祎这才觉得抱了一个火炉子似的。身上暖和了许多。 她眼也未怔,舒适地咕哝了一句梦话,便枕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谢允自沐浴完回住处后,他靠在墙壁上,出神已有一会儿。 直到申令祎喊冷,他的思绪才回来了点。 他心里很担心自己要是有个意外,申令祎会怎么办? 深思熟虑后,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给申令祎安排好退路,不会被自己连累到。 第二日,申令祎刚起来。便发现室内空无一人。屋顶上方的出口也被人从上面关主,申令祎不由得十分害怕得满屋子乱走。 好在多大会儿的功夫,上面便有动静传来。 申令祎那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渐渐安定。双眸熠熠生辉,抬头望向上面被打开的天窗。 谢允先是丢下来一包东西,旋即长腿一伸,人也跟着一起下来了。 “你去哪里了?我一醒来没看到你,我……”申令祎瞪着他,冷声说道。 “吓坏了”,这三个字终究还是没有好意思说出口。只是一张小脸,更加气鼓鼓了。 “你每天醒的都很晚,我以为你这个时候还不会醒,出去拿吃的了。”谢允走过来,哄道。 饥肠辘辘的申令祎去打开包裹,看了看里面装的食水,只是一些蒸熟的饼和肉干儿。这对平日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她来说,很是简陋。 申令祎如一只不满意主人猎食回来的猫咪,哼哼了几声,手里放下了食物,寻到桌子边上的椅子坐下。 “我不想吃了,说是出来玩。呵…”申令祎瞥了一眼硬邦邦的麦饼 “先将就一顿,好不好。真的是带你出来散心的,等下我们就去玫瑰山庄。”谢允慢慢说道。 “玫瑰山庄我要去,这个东西我不吃。” 谢允劝道:“你先吃一点儿,中午我在那里。带你品尝农家菜。” 申令祎咬了一口饼,眸光如一道冷电,道:“你不带我去你就完蛋了。” 吃过饭,谢允带她去了后山。 在山腰上路过了一户人家,谢允说他就是在这里问猎户婆娘买的麦饼,那妇人竟以为谢允是山中谪仙,对他毕恭毕敬,更不要说收钱了。 惹得申令祎一路上都在骂他自吹自擂,往自己脸上贴金。 快到了山下平路时,申令祎看到了下面是无边无垠的花海,激动不已道:“那里就是,快要就到了,对不对?” 谢允点点头。 申令祎像是出了笼子的鸟儿,步调极快,全然不是在山上说自己走不动了,要背着才行的困倦之态。 谢云人高腿长,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 申令祎声音悠扬欢快:“快点走!” 谢允心想,玫瑰就长在地里跑不了,那么着急去干嘛,依旧慢慢走着。 申令仪提裙款步,走了走了一小段路后,回头一看,谢云仍旧气定神闲的。慢慢走着,没有跟上来。 孙令仪当即有些生气,站在那里不走了。 谢允看见申令仪脸色不太好,立即加快速度跑了了过来。 也不问是怎么了,牵着申令祎的手一起走去。 密卫一直紧跟着他们,因为高阁老着意吩咐了不管目标人物去哪儿,都不能错过一眼。 他这一生,做过无数次任务,不知见过了多少大场面。 谢允和他妻子在外面这样劲爆,说句大实话,他一点也不震惊。 只是脑海里总是挥之不去,他妻子的样子。 细碎的阳光透过山石的缝隙落在她身上,金色斑点氤氲了轮廓,给人一种圣洁的错觉。 偏偏又神情惶弱,眼梢含着媚意风情,配上那张嫣红娇软的唇,仿佛堕入欲海的神女。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如此纯洁又魅惑的女子。 希望他的夫君,不会触碰到高阁老的底线。密卫心中暗暗说道。 下了云涧山,俩人只走了一会儿。便看到了一个农家打扮的老爷爷驾着牛车路过。 谢允拿出了包裹里的一方面巾,围了妻子的脑袋,垂眸看着她,交代道:“脚可痛?” 申令祎看了眼小路那头缓缓行驶过来的牛车,点了点头。 等到老爷爷走近时,谢允长臂一伸,拦了下来,给了一张银票。 那老头乐死了,欣喜不能自已,忙说离小镇不远有处村庄,皇城脚下,很是安全可靠,又因着是一些书生进京试考的必经之路,做点小买卖或者租宿倒是颇为兴盛。 谢允颔首,带着申令祎上了牛车。 老汉正巧又是那个村子的人,儿子早逝,家中只有守寡的儿媳妇和一个孙子,一个孙女。 儿子前年去世,身下留着一儿一女,年龄尚小,顶不起门户,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家住满了人,揣着满兜的租金铜板,自己家多了一间却怎么也不敢租给外人,只得靠儿媳妇做一些吃食,他拿到城里卖一卖赚点小钱, 而这一日早上正好遇到这么一个活财神,老头便毛遂自荐自己家有洁净屋舍可租。 谢允答应了,又要给钱,老头却怎么也不肯收。 这一日早上正起来喂鸡的章嫂子,见公爹带回来一对冒若仙人的年轻夫妻,准确的说,年轻娘子。 说是把那间厢房租给他们,叫她务必打扫干净。 既然是租给女客,既能赚到房租钱,又不会惹什么闲言碎语,章嫂子不仅大喜过望的同意了,忙将人带进了屋里。 说道:“这间屋子虽不常住人,但我常常都打扫的,贵人先在葡萄架下面等一等,我再打扫打扫。” 谢允无所谓道:“可以。”反正晚上又不住这儿。 paly…… 虽然是农家房子,不见得有多好,却也收拾的极为利索,被褥也都已拆洗干净,晒得蓬松的抱进屋里。 谢允把包袱放在了屋里,出门去租了匹马。租马回来后,院子也未进,在门外唤道:“出来,走了。” 院子里头却迟迟没有回应。 谢允皱了下眉头,翻身下马,去了院子里头。 “夫人。” “谢相公,您夫人在这里呢。”章嫂子含笑说道。 安置好两位贵客后,她去邻居买了些新鲜牛乳,打算做一个最拿手的牛乳玫瑰米糕。在厨屋里忙活时,这位小娘子好奇地过来看看。 章嫂子热情地叫她过来品尝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米糕。 申令祎吃过一口后,胃口大开。这会儿正在厨屋里细嚼慢咽。 谢允在门外,环手问道:“还去看玫瑰吗?” “去,我去。”申令祎咽下口中的糕点,忙说道。 章嫂子确是一怔。那几百亩的,没见过的花朵原来是叫玫瑰。而且那些地,是皇庄。 这两位客人,却好像可以随意出入? 不等她多想,那男人便牵着他娘子和一匹黄头大马走了。 谢允和看庄子的人说了一声来意,哪里的人毕恭毕敬地领着他们进去。 待领路之人走后,申令祎少了很多束缚,周身都轻松愉快起来了,眉眼间,露出了一抹喜上眉梢的笑意。 谢允问道:“你很喜欢外出去玩。”这怎么行,他已经打算把妻子送到金陵娘家住一阵子,见她一出门就开心的不成样子,等她到了金陵,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岂不是都要放马了? “哦,我就在家待着。” 申令祎当即冷了声,抬起一双冷漠的眸子。 花海随着滚热的夏风,如海浪一般,一阵阵涌动。 申令祎鼻间都是玫瑰花的那股馥郁香气,钻进鼻子里,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谢允忽然说道:“祎儿,你想家吗?” 申令祎说道:“才刚出来一天多一会儿,这回儿还不想,你想带我回去是不是,好,你自己回去就是了。” 谢允沉默了一下:“我是说,申家,你想你父亲和母亲吗?”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申令祎愣了一下,随即本来舒适的心情往下沉了沉。 怎么会不想?她已经一年都没有见过母亲了。衡姐儿的出生,母亲信里报了平安,送了礼物。但只字未提今年会来京中。 想到这儿,申令祎忍不住鼻子酸了酸,忽然坐在了地上,抱着膝盖,蜷缩在一起。 谢允也坐下来,温声说道:“这次回家,我就送你回去一趟,好不好?” “啊?”申令祎讶然地抬起头,已经雾蒙蒙的眼睛,这时不解地望向他。 谢允轻轻地笑了一下,又说道:“想回去见岳母吗?只要你答应我,回了金陵不准出去抛头露面的野去,这次回家!我即刻安排你回去。” “真的?”申令祎感到意外,要知道,其实她每年只有父亲进京述职时,可以和家人呆上那么一阵子。 “嗯。所以你回到金陵后,该怎么做?”谢允声音平静,认真地问道。 “我不可能不出门。”申令祎想起来了金陵城中,各式各样的好玩的。就是她不想出去,也要带女儿出去见识见识啊。 谢允知压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你在金陵……”他的声音停顿了,他实在将不准她和别的男人说话来往,这句话说出去口。 申令祎见他态度,说道:“夫君勿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也不会做任何夫君不允许的事情。” 谢允抬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良久,忽然想要确认一边似得,问道:“你知什么事情我不允许?” 申令祎并不敢面露讥笑,而是严肃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谢允犹疑道:“我不允许你做什么?” 晌午过后,谢允骑马带着申令祎去了一处山遮林护的地方。 起初,上马时,申令祎有点不愿意,因为已经在玫瑰地中走了不少时间,这会子脚有些痛了。 谢允却态度坚决:“说是出来玩,到了地方你又要回去,岂不是等于未外出玩过,且哪家农舍,也未有家里舒适。” 尤其是那户人家的男邻居,眼睛好像黏在了妻子身上一样,让他很不舒服。 ……且妻子没多久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他今晚自然有自己的小小打算。 “好,好。我去。”申令祎见他意已决,不可动摇,便上了马。 黄昏近,晚霞光碎金。 在原先的温泉岸边,还是那块熟悉的,光滑的,平整的大石头上。 申令祎叫了声“不要”。 她在床第上虽不至于青涩,且谢允更加原始一些。但却从来没有这般被哄着按着的在山林中被当雌,兽一般难堪的交,合。 换着姿势几次后,她双臂不由无力挂在男子肌肉隐隐的肩膀,整个人心情都有点不好了,如受到了委屈一般。 正想着这些,忽然又被抱顶到最深处,她又推又挣的泣诉着:“你这个披着人皮的两脚兽,放开我,放开我,再也不和你……啊!” 原本手里握着怀里娇嫩的细腰,正密密的吻着她如星辰一般的眉眼和被吻肿唇瓣的男人,听了此话后背一僵,动作也是停了下,但随即却又更加狂猛的动了起来。 便如那雨打的芭蕉,雷雨中的船儿,一阵阵狂风暴雨,久久不得停歇,直到底下娇嫩的人忽然惊声尖叫。 谢允才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停了下来。 “后面……你看后面……” 谢允看着她颤抖的眼睫,循着她颤抖的声音回头望去,不远处的林子上空,一阵阵受了惊的林鸟飞在上空中,凯旋着。 如今已是傍晚黄昏,林鸟应该已经入林了,这一片常有猎户上山打猎,却并无大型野兽。能让林鸟受到了惊吓的,也许只有人了。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谢允望向上空中的目光冷若冰霜。 申令祎吓出了一身冷汗,说道:“有个人掉下去了,有个人掉下去,是人,我看清了。” 一想到那个人定是在树上偷窥到了自己,申令祎整个人都不好了。 风云变幻 正当谢允和冯振这对难兄难弟准备和高肃卿打持久战时,局势却出现了进一步的恶化—— 宫外高肃卿一直以来,都没有对谢允放下过戒备,从住宅到出门都派人监视着他。宫里的冯振过得也不容易,虽然没有引起高肃卿注意,但是每天要被一个厨子指派来命令去。 在宫里日子过得属实煎熬。 可是现在时机未到,只能默默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为保存实力,谢允与冯振商定,遇到事情由冯振出面,谢允躲在暗处打黑枪,两人不公开联系,总是私下交流。 本朝明令,大臣和内监不可私下往来。事已至此,他们已经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 这天,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谢允突然得到冯振送来的消息,说元庆皇帝病情加重,虽然没说到底是加重还是要不行了,冯振没说。 但是他既然急报过来了,这必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但此时天色已晚,谢允想了很久,还是觉得需要冒险一回。 为了给冯振报信,谢允便写了一封密信,连夜派人交给冯振。信安全送到,也安全返回了,谢允还没来及松了一口气。 翌日,下了早朝的他,当他刚刚迈入内阁办公室的时候,一声大喝镇住了他: “昨天晚上,你为什么送密信给冯振?信上写了什么?如果有事情,为什么不与我商量?!” “是什么事情啊,说。”这回高肃卿也不兜圈子了,反正内阁里只有我们两人,既然是要事,咱们也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他死死地盯着谢允,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事情太突然,谢允没有准备,一时间手足无措,但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片刻之间,他就想出来对策—— 一语不发地回应高肃卿,也不表态。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老子死活不表态,看你怎么办? 这大概算是耍无赖的一种,于是在对峙一段时间后,高肃卿撤退了。 “别在我眼皮子底下乱来。”他用警告的语气说道。 谢允微笑,问道:“阁老何意?我听不明白。” 高肃卿给了他一个跟我斗,我还不把你放在眼里的眼神,冷笑一声,扬长而去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谢允当机立断,几乎是摊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在当日,立即找到了冯振说了此事。 一听说联系暴露了,冯振就炸了锅:“高老头是留不得了。” 这可不是问题的重点。于是谢允便询问道:“皇上还有多少时日?”话里的意思含有提醒。 冯振恍然大悟。脸上困境烟消云散。 圣上的身体,他再清楚不过,已经是时日无多了。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那么,就让皇帝的生命结束在可以救自己一命的时候。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既然高肃卿都知道了。索性速战速决,我们两个一齐对付他,未必没有胜算。” “世间上的事,反正也不过是到头来付之一笑罢了。” 冯振神色从凝重恢复到了正常,他敛目凝气,沉思片刻,忽然抬起一道炯炯有神的目光,看向谢允,语气轻松地说道。 冯振的这个反应,谢允明白冯振这样是对的,现在情况紧急,高肃卿可能已经有所察觉,所谓先下手占尽先机,后下手差强人意。 如果现在动手,还能抢占先机,再晚就麻烦了。 最关键的时候到了,动手还有一丝胜算,在选择等待下去,好像毫无生机,会必死无疑。 面对着极端不利的局面,谢允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抉择。 “再等等。” 无与伦比的天赋,以及数十年来朝廷打滚的政治经验,最终拯救了谢允,让他做出了一个极为准确的判断:“高肃卿依然是信任我的。他之所以怀疑上我,只是在试探我。” 面对谢允的迟疑,冯振也不着急,反正他已经拿到了一张逆风翻盘的底牌。 于是他们选择继续隐藏下去,等待事情的转机到来。 元庆六年,八月二十六日,末伏天,乾清宫。 “万岁爷……”冯振跪在层层帷幔之外,伤心道。 寝殿内,太医院的太医都在一旁侯着,太医院院正正在写方子。 元庆皇帝快不行了。这位虽然平庸但心底也不坏的太平天子,胆战心惊做了二十多年的储君,但是,估计他只能当六年的皇帝了。 他的身体其实一直不好,再加上他也实在没有别的爱好,就一点:临幸嫔妃。 这位能力一般的的皇帝知道自己不能干,所以把工作交给能干的人。这样做也没什么,反倒是也可以算得上是明智之举。 齐桓公把国家大事交给丞相管仲,自己享受生活的同时,齐国也没穷变弱。 元庆皇帝也算是复制了齐桓公的成功,登基后坐起了甩手掌柜,把国家交给了内阁大臣。 由于他的不管事,在他统治期间,他爹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穷摊子,算是被医治好了。这六年里,经济得到了快速的发展,百姓安居乐业,连蒙古人不仅都消停了,还成了大明的小弟。这算是相当不错了。 就在这一天,这位老实人感觉自己快要不行了—— “小振子,传高肃卿、高宜,谢允,速速进宫。” 气若游丝的元庆皇帝,强撑着这一瞬回光返照带来的精神头,紧急下令。 冯振已经解决了高肃卿安排在元庆皇帝身边的眼睛,这会儿皇上信任的,可以用的人,只有自己。 他叩头后,急急出了宫。当然,才不会先去通知从来都瞧不起自己的高肃卿。更不会是高宜,这里说一下这位高宜,虽说他姓高,却绝非高肃卿的亲戚,这位大人是高肃卿的同年,也算是高肃卿的人。 为人勤勤恳恳,谨慎小心,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实人。他是被高肃卿举荐入阁的,是个人都看得出来,高肃卿拉这个人入阁,就是用来充数的,不足为虑。 在他看来,高宜不过是个老实本分、反应迟钝的人。然而令他万万没有算到的是,恰恰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摆设的人,几乎让他差点再难翻身。 风云变幻2 高肃卿在家中午休时,忽然回想起了五月时,谢允向自己提了建议的一件事—— 「本朝没休没止的两广叛乱再次开始了。两广地区(粤省和桂省)时蛮荒之地,文盲普及率较高,不读书自然不服管,不服管自然不纳税,不纳税当然不行。于是这里的人和朝廷官吏来来往往,都是谁的拳头硬,谁的刀枪快说了算。 每到逢年过节,不闹腾一下,起起反,那就不正常了,但这次闹腾的动静很大,两广全境都有叛乱,且这些反民都有一定的战斗经验,朝廷派了几个人都被打了回来, 几天前,自己在文渊阁说了: “没办法了,派殷正茂去。” 殷正茂,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他虽是文官出身,却极具军事才能,多次领兵出战,从无败绩,被认为是当代名将。 按以上所述,他应该是最理想的人选,可为什么直到没办法才找他呢?原因很简单,他和大多数本朝大大小小的官员一样:太贪。 这位同僚虽说很有才能,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贪污犯,自从入仕以来,在地方上当官就贪吃农民赋税,到军队后就吃士兵的军饷。官场上贪污不是什么新鲜事、大事,但是贪得天下皆知,贪得名闻全国,着实有点…… 果然,阁老高肃卿要起用殷正茂的话一落地,就如同拿起长杆捅了几下马蜂窝,分量十足。 内阁的这几名大员遇事从来都是各执己见,谁也不听谁的,但是这一次,这些人第一次消除了分歧和派系,站在了同一个立场上,异口同声地表示决定不行。 高肃卿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表示一定要用,连续几天朝堂上各个派系都吵得口沫纷飞。 直到今天,谢允给高肃卿献出一招,终于让所有的人都不在多说一句。 端午这天,下衙前,高肃卿又叫齐了人,在众人要反对的下一秒脱口而出:“谁再反对殷大人去两广平乱,我就派谁去!” 妈呀,这句话如同往厕坑里丢了颗马蜂窝,众人立马噤了声,嘀嘀咕咕,谁敢去那种刁民遍地走,第二天脑袋可能就不在了的地方呢?」 是以,在家赋闲的殷正茂即刻走马上任。这件事情算是有了办法,他一个人,常常在朝中舌战群儒,这种事,对于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实在是常感疲累。 也就是这件事,让高肃卿心中对谢允始终保留着一抹友好的、信任的底色。 自己是不是冤枉他了?高肃卿心里空荡荡的,旋即又回想到了另一件事—— 那天是端午,家中摆了家宴,他的另一位亲信、也就是自己同在朝中为官的一位亲戚,酒过三巡后,劝告:“世伯,你派一个巨贪去两广也是形势所迫,我不反对。但是军饷你要看紧,虽说银子贪进他的腰包了,但是那天史官记录起来,后人说不定说你也跟着贪了呀” 高肃卿斥道:“闲谣!我敢说,我从政三十多年,一两脏银子我都没拿过,功过千秋,任由后人评说!” 高长中道:“世伯何不在户部找个人跟过去,搞好财务审核制度,约束殷正茂手脚?” 然而高拱沉思了一下,说道:“算了,多此一举。” 殷正茂是人精,他这下带着百万军饷去了,身边又跟着个户部的眼睛,怎么不明白这是什么用意? 他既然想贪,安排再多的人盯着也没用,他既要贪,到了两广那种乱地方,随便找个事由原因,把眼睛除就是了。 高长中不懂世叔心里打算,犹犹豫豫的看了世叔一眼,壮起胆子道:“世伯,侄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肃卿点点头。 高长中走到饭厅门口,观察了一下院子,掩上了木门回来。 高肃卿见他如此谨慎,忙问道:“何事?” 高长中心中度了几度,沉吟道:“世叔,侄今日的话只敢在高家人面前说。” 高肃卿眼白一番,他是个急性子,见高长中这样,便坐不住:“说!” 高长中缓缓道:“后宫里的一些事你可听到过?圣上喜食丸药,听说……听说龙体已经大损,依我说,世叔也该早做打算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紧要关头。” 他激动道:“世叔早做打算,将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都支出京城,待……咳咳,乾坤已定时,在让他们回来就是!” 高肃卿听完侄子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捋了捋胡须,陷入了沉思。 皇帝的龙体情况他不是不清楚,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有问题,形销骨立,又精神头炯烁。 至于服食丸药一事他也知道,他想着,只是一些闺房助兴的药物罢了,偶尔吃吃能有什么大问题。 一想到这儿,高肃卿后悔不已,他早该管管的,而不是心疼元庆皇帝从小到大心灵上受了太多折磨,就由着他去。 没想到,自己这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学生,竟然玩得这么过,吃这么多啊! 高长中望他出神良久,轻声唤回来他。 “世叔,世叔,” 高肃卿收回了神思,道:“你的考量世叔晓得,你先坐。” 高长中松一口气,太好了,世叔终于不再一心为国分忧,也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高肃卿含笑说道:“你说的我晓得了,放心。”心里却不以为然,他是“首揆”,即内阁大学士,又是两朝重臣,哪有人能越得过他去? 想到这儿,脸孔也多了一抹藐视一切的笑意。 高长中夹菜时,不经意间捕捉到了这一幕,心里又七上八下起来,看来高叔并未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忙放下筷箸道: “世叔不可掉以轻心才是,你可知……”他踌躇了一下,想了一想。 还是说道:“世叔万不可掉以轻心,我听说张美人……哦现在已经是张妃了,她和谢允交情缘深,大皇子早殇,二皇子体疾,瞧着这皇位迟早是三皇子的了,你说,到时候圣上龙驭上宾,谢允和新皇比世叔近一层啊!” 高肃卿知道,侄子不会欺骗自己,侄子也有大把时间关心朝堂后宫的动向,事关高氏一族利益,他不会以讹传讹,但是会不会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也不好说。 所以他当时便直接问道:“他们私下可还有联系?他们怎么相识?他们有什么谋算!” 高长中道:“还未有确凿证据。” …… 高阁老募地睁开眼睛,手中的蒲扇也停了下来。 她再也忍不住了。 回到家后的第二天。 一个女人出门,轻装便行是最好的,谢允前阵子就已经悄悄替申令祎收拾行李了。现在,只有一些申令祎要带的细软收拾。 而且,申令祎已经很久没和他说过话了。 谢允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自己也没想到有人跟踪自己也就算了,那人还从树上坠落下来了。 “二奶奶,大小姐找您呢。”奶妈子抱着一直哄不好的谢衡,面露难色地走进来。 孙令仪正在衣柜那里收拾衣服。文言回头去看,却听谢允在他前面开口了。 “衡姐儿怎么了。”谢云从罗汉踏上站起身。走过去接过了衡姐儿。 没想到恒姐这下不哭了。 谢允心里满足,目露温柔地抱着女儿走到申令祎面前。 说道:“你看,我的女儿,我一抱她就不哭闹了。” 申令祎不说话。 “她刚才哭了,是不是饿了。” 申令祎不说话,一个眼角风也未给他。接过了女儿,去了里间喂奶。 只是不知道怎么了,她掀开衣襟后,将乳,头放进女儿嘴里,女儿努力吸吮了很久,最后口中一点奶水也无,哇得一声就哭了。 谢允在屏风后面,问道:“怎么了。” 申令祎已打定主意,不会和他说一句话。见自己没有奶了,便理好衣裳,抱着衡姐儿从屏风后面出来,唤了奶妈子进来。 申令祎眼角冷冷看了谢允一眼,见他没有避开的意思。于是就和奶妈子去了外间说话。 奶妈子已养育过三个孩子,安慰道:“这很正常,有很多妇人家,孩子不到半年就停奶了的。大小姐有时不是饿着了,就是好几日没见二爷和二奶奶了,一直有些不好好吃奶。” “不过奴婢也做了许多辅食给大小姐吃。” 申令祎看着衡姐儿一边吃奶,圆溜溜的眼珠却是一直看着自己,不由得问起来道:“什么辅食?” 奶妈子说道:“大小姐已经半岁大了,除了必不可少的奶水外,每天吃一点山药泥,米粉泥,从断奶到吃饭,循环渐进起来。” 申令祎无有不应,但又忽然想到一事,这次回金陵,一条京杭大运河三千多里,衡姐儿连奶都还未断,真的适合这趟远门吗? 也是自己一时冲动,就说要回去了。不行,她要和谢允这厮说说,等衡姐儿明年春天,到一岁了再去。 过了一会儿,申令祎见女儿吃完了奶,嘴里满足地吐着泡泡,陪她玩了一会儿。 见时候不早了,就吩咐道:“你先抱着衡姐儿出去。” 奶妈子道:“诶。” 回到春景堂,申令祎却没有看到谢允的人影。 她就去书房看了看。现在,她进书房已经不需要敲门,或是请示。 谢允见她进来,忙起身,走上前去,问道:“衡姐儿刚才怎么了?” 申令祎道:“无事,只是饿了。” 谢允静静地看着她。 上次在石头上和她……疑是被人撞见了后,申令祎从当天开始,便不再理他了,他和她说话,她一个字都不回。 从前天到今天,申令祎还是第一次和自己说话。只是被人看到了,但这并不会对俩人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 谢允再次开解道:“祎儿,那件事你不要胡思乱想,都过去了,让我查到是谁,我会让他消失。” 申令祎移开目光,握紧了拳头。她很想打谢允一顿,但是理性告诉她,这样无济于事。 唯有不再理会他,自己才能好受点。 申令祎抬眼看他,说道:“衡姐儿尚小,甚至奶还未断。我来找你,是想说我们母女俩,明年再去,可好?” 天还没黑透,外面居然突然下起了雨,起先还是一滴一滴。雷声大了起来,渐渐地,雨也就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谢允仿佛沉默了许久。 申令祎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祎儿,你这两日就动身回去好不好?多带几个奶娘,我也派人护着你们周全,不会有事。” 屋内只剩下了死寂,谢允欲言又止,他甚至听到了身体里的血液不断冲刷过自己的胸腔,那种心跳猛地下坠的声音震耳欲聋。 申令祎愣了一下,她没想到,有一天,会被自己孩子的父亲赶着离京。 自己也不是不走,只是孩子还小。她已经解释了,谢允却不依不饶。难道是这两日来,自己同他置气,让他记恨上了自己? 想到这儿,申令祎鼻里一酸,说道:“好,我们去。”说完,才发现自己已经是鼻音重重的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跑了出去。 是夜。 申令祎沐浴而出,坐在卧房的镜台前,打理着尚还湿漉漉的长发。镜子里面恰好照出了自己的面庞。 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觉不出自己是否美丽。虽然在别人眼里,她是如明珠萤光、美玉生晕。 不知何时,谢允走了进来。 申令祎放倒镜子,宛若没看见屋子里进来人了一般。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等头发干。 谢允走到脸盆架那里,拿了一张干燥柔软的棉巾过来,轻轻包在了申令祎的头上。 申令祎一句字也没有说。 谢允忽然说道:“恐怕要委屈你和衡儿路途中,只能住民栈了。” 申令祎再也忍不住了,心中生了一阵阵的茫然和不安。 本朝从京师至各省的交通要道都设有驿站,也称官栈。负责供应使用驿站官员的吃、住、夫役和交通工具,称为驿递制度或驿站制度,官员在一般情况下,决不允许私自使用驿站。 开国时期,太祖皇帝对使用驿站控制很严,“非军国重事不许给驿”,如若使用,必须要持有朝廷和官府签发的“勘合”,即便是公侯贵族,亦不例外。 譬如说,有一次,吉安侯陆仲亨从陕西回京,擅自使用驿站车马,就遭到太祖皇帝的严厉训斥。 但这儿都是老黄历了。现在驿禁管理已经大为松弛,使用驿站的官员早就多不胜数。 怎么到了自己要住,就不行了?申令祎立马想到了在云涧山上,自己打了谢允耳光的事情,莫非是因此事,叫他故意难为自己? 出行的前夕 其实坐客船、住民栈。条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她听说现在外面不太太平,兴起了专门跟朝廷作对的白莲教。所以还是住官栈安全些。 申令祎心中正忖度着,要不要给谢允道歉。 谢允又接着说道:“非我爱惜羽毛,不让你们住。而是今年驿栈改革,我不好违反规定。” 官员们使用勘合的限制条件不断放宽,随时随地持有勘合就可入住驿站,大大增加了国家的支出负担。 以至于到了本朝,随着官僚阶级统治的加深,政治腐败,法令废弛,驿递制度在具体实施中逐渐变形走样。更有一些不法权贵,手持勘合到驿站后,为非作歹,百般索求,甚至捕人掠盗,恣意妄为。如部分过往官员对驿夫大肆勒索敲诈,欲求不能满足时就故意将马匹典当、摧残,逼迫驿夫们出钱消灾; 或谎称驿夫偷窃行李要求交付“免打钱”;或串通商贾,利用驿站走私逃税,从中收受巨额贿赂;或长期持有勘合终身使用;或将勘合转送他人充作人情。以至于驿役成了“最为民害而最可省,情最可恨”的重役,驿站变成官员滥用权力集体腐败的场所,最终导致“四方驿递疲敝,小民困苦至极”。明廷虽然多次下令对其整顿,然而因力度不够往往流于形式。 面对这些,国家《给驿条例》,对使用驿站资源加以严格限制。 若是别人提出的改革也就罢了,但因为是自己提出的,所以他绝对不能先打了自己的脸。 接着,谢允给她讲了大明朝法律和驿栈使用规章条例—— 条例上明文规定,各级官员按照给驿条例领到勘合(印信)后,便可凭勘合使用驿站。 申令祎没什么好说的了,难道还要求谢允知法犯法不成?她不会让别人这样做。 但是心里还是惴惴不安。想了一想,还是对着女儿的亲爹爹说道:“我听别人说,现在外头很不太平,说到处都有白莲教的人杀人不眨眼……” 说着,一双鹿眸已是有些水汽了,申令祎吸了吸鼻子,说道:“你既叫我回去,我也不是赖着不走。可是衡姐儿,我实在担心……” 谢允抚慰道:“叫你回去,我也是有不得已的打算。祎儿,你别多想,你和衡儿,都是我的心上肉,我不会让你们有危险的。” “我已沿途吩咐好了,一路上保你们娘俩安全到达。” 申令祎对国家大事虽一概不知,但也不是傻子,心里头想了一想,便生出了许多疑窦。 她问道:“你说的改革,我怎么不信。” 谢允沉声说道:“我何时骗过你?” 申令祎想起来一事。那是自己才怀上女儿的时候,他的表妹赵盼雁不见了。 谢允当天回来后,自己让谢允去找他。因为她知道,表妹晚回来一天,谢允母亲就担心一天。 自己就受白眼一天。 可谢允听见这话,却是不以为然,反而嘲弄一笑,说道道:“她没走。” 申令祎虽然本就是这样怀疑的,但从谢允口中得知,还是惊讶了一下,谢允怎么知道她没走,所以谢允一直是知道的吗? 所以,赵氏拿这件事给她添了那么多次堵,其实这事根本就是她们一家人都知道的,只瞒着自己一个人而已。 申令祎回想到了自己当时是什么感觉,那是一种仿佛有一个尖刃捅进自己心里,来回搅动着,痛得她整个人都蜷缩着,记得自己当时立即就哭了。 「“令祎?”谢允看她哭了,立马慌了起来。 “你确定她没走?” 申令祎目光似箭,直直地看向谢允。 “啪——” 谢允脸上一痛,被申令祎结结实实地甩了一巴掌,他怔了一下,看向申令祎的眼神,不可思议。 “你们一家人,一条藤儿的骗我。” 申令祎很失望,推开谢允,跑到了床上哭的声音嘶哑。 谢允紧跟着进去,百口莫辩,他今天一直在想申令祎和段珪的事,忽略了今天赵盼雁离家出走的真相应该第一时间告诉申令祎,让她宽心。 他拿过一条毛巾帮申令祎擦糊了满脸的泪水。 “你们打算瞒我一个人到什么时候,三年够吗?”申令祎不再哭泣,讥笑着看着他。 “……”谢允沉默了一瞬,内疚道:“我的不对,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母亲也瞒着我,我也是才意识此事的蹊跷之处。” “才不是,你们分明就是想一直骗我,拿这事磋磨我!” 赵氏那副厌恨自己的嘴脸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诛心般的委屈如潮涌般袭来。 申令祎恨恨地忘了谢允一眼,又挥手打了他一巴掌,手心也被震的发疼。」 申令祎便把这事重新拉出来说了一说。 谢允沉默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为什么不能晚一些时日回去呀。” 申令祎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要把心里的疑窦说出来。 谢允闭上双眼,良久,吐了一口气,道:“祎儿,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总之,我不会骗你。” “你就相信一下我,可好?” 申令祎闷闷不乐,声若蚊蝇地应了一声。 谢允叹了一生气。也不在说话,手上动作轻缓地为她擦着头发。 申令祎垂首不语,眼圈红红的。 谢允十分反常,像是一个被扎破了的水泡,嘴巴张了又合,还是没敢开口问她想怎么样才能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额头又烫了起来,神情沮丧而懊恼。 他看着妻子沾着些许泪水的眼睫,将她的双手慢慢带了过来,最后放到自己掌心里轻轻握着。 “我困了。”申令祎募地把手抽了出来,语气里失落掩饰不住。 谢允定定地看着她羽睫半垂的眼眸,强迫地握住了她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申令祎也没精力在挣扎,她觉得眼皮子都有些沉了。 她努力张开眼睛,扫了一眼屋外。 案台上的烛火一直燃烧烛身渐渐变短,从七寸的新烛,燃到了最后,只剩一截不到小拇指指节的长度了。 外头守夜的婆子嘴里时不时梦呓几句含混不清的话。 申令祎感觉此刻已经到了下半夜。 谢允一直把她紧紧圈在怀里不放,把脸埋进了她带了点茉莉香味的头发上,不肯松手。 “松开我……” ? 惶惑无依 第二日一大早,谢家门外停了六七辆大车来接人。 谢允紧着叮嘱了抱琴几句。每每想和妻子再说几句话,却只能得到美人一个爱答不理的面孔。 姑妈拉着申令祎的手说了好些注意的事项,好一会儿吩咐。 申令祎不再是往日的端重打扮,一身绿地绣花襦裙尽显完美的身材,乌黑的一头青丝挽了个弯月髻,带着一种令人心动风情。 谢允见此,心里很有意见,但是也只能憋住。 谁叫申令祎明明说不走,是他执意要她走。 谢允告别了申夫人,上了马车,去往瓜洲渡口。 申令祎坐在马车里,神色平静,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息。 谢允上了马车后,看到了这一幕,很明显,妻子不想和他说话。 但是他还是要交代几句:“一路上别和陌生人说话,外面人心隔肚皮,你不要和别人说话,就少一分被骗的危险。” 按照往常,申令祎不管心情如何,都会应上一声,但今日,她成了泥胎木偶,一句话不和自己说。 谢允有些生气了,说道:“我说的这些话,你可记住了?” 申令祎别过头。打开窗帘,眺望着远方。 五年了,和他成婚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样被人连催带撵地送回娘家,心里十分难受。 昨天一夜没睡着,已经决心以后不会再让这个男人把自己搓扁捏圆,任意安排。 到了码头,家丁们搬运行李上船。 申令祎也要下马车,去渡口码头上换换心情,站起身从男人身边经过时,却被谢允不由分说,圈进了怀里。 申令祎冷冷道:“我要下去。” 谢允心里如刀绞,说道:“先别下去,横竖他们搬东西还要一会子呢。”声音眷恋不舍。 申令祎道:“早走晚走都一样,不差这一会儿。” “怎么不差,你让我多看看你一会儿。” 申令祎在他怀里扭动着,见挣脱不开,就不再挣扎了,在他身边坐下。 谢允突然又问道:“在家里,我跟你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 申令祎听的耳朵烦,口中厌烦道:“当然记得住了。” 谢允道:“回到家后,勿与岳母大人说我坏话。” 到了时间,谢允先下了马车,在车下搀扶着申令祎下来。 这时候,忽然一道人影让谢允走了下神,旋即警铃大作。 由于他的走神,申令祎便没有扶着他的手臂下来,待在地上站定后,见谢允脸孔冷穆,目光定定地投向一个方向。 申令祎不由得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了?” 谢允道:“段珪。” 十日后,京杭大运河上的一个渡口。 谢允让自己的贴身小厮来福一路护送。来福跟着谢允经常离家到处奔走,于安顿行宿最是干练,一路上沿途歇息用饭都安排的妥当周全,从来不会错过宿头。 他这一路上的用心做事,春娘都看在眼里。 这一日,江面上大雾四起,申令祎便在码头上的客栈暂且歇息一下。 打点床铺、生炉子暖炕,整理妆奁衣裳,热水热饭,烫过杯盏碗碟,给衡姐儿喂奶,因为有春娘在身边,申令祎没操过一点心。 这家客栈里的三楼被来福包下,所以环境很安静,过往也没有什么闲人。 客栈掌柜的几十年来,也见过无数财大气粗的客人住宿,所以并不惊奇多问。知道贵人都喜不被打扰,特再三交代小二和婆子伺候妥贴。 这家客栈占地特别大,但是竟差不多住满了人,春娘去包房的时候,震惊不已。 回去时还在惊叹来惊叹去。 “姑娘,你知道吗?幸好我们来得早,不然很有可能都包不了三楼了。” 申令祎抱着张牙舞爪的衡姐儿,手里正拿着女儿平日最喜欢的海星沙球哄她。 见素来很有见识的春娘,一脸惊奇地从外头回来,申令祎不由得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春娘便将江上起了大雾,不少船只走不了的事说了一说。 “天呐,我从来没见过附近的客栈爆满的情形。”春娘惊呼道。 “也真是奇了怪了,隔壁的官栈居然空荡荡的,真是少见。” 申令祎晓得其中内因,笑道:“不管了,还好咱们有地方住。” 正说着,忽然听到了外面一阵吵闹声,似乎事有人在楼下发生了争执冲突。 抱琴下去看了看,回来看了一眼申令祎,目光躲闪了一下。 春娘问道:“下面怎么了?” 抱琴说道:“楼下有个人,说是什么侯的子弟,好像是因为没有房了,现在在楼下咒骂客栈掌柜的呢。” 还有就是,那个什么子弟,口中连名带姓的骂姑爷更多一点…… 楼下的声音很大,像是菜市口遇到了缺斤少两的阿婆在大声咒骂,这声音,自然也就传到申令祎这屋里来了。 申令祎神色平静,反而说道:“出门在外,本就有诸多不便,千万不要惹上是非。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准出去招惹是非,权当没听见这些。” 抱琴深觉有理,更加仔细规范随行的一众下人。 当晚,申令祎同女儿同榻而眠,客房的耳房也放了床榻,有什么事情春娘会第一时间发现。 申令祎看着睡得香甜的女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总觉得,谢允一定有什么砍头的大事瞒着自己,一种被谢允带上了即将撞到冰川的贼船一般的惶恐不安的感觉始终萦绕着心头。令她吃不香,睡不踏实。 自己是他的妻子,荣辱一体。他怎么可以事事瞒着自己? 自己的性命被另一个人掌握的感觉,是何其煎熬。连知道都不能知道,谢允把自己当什么? 此去金陵,她不想再回来了。 而外面,那些人咒骂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 “狗奴才!你也不看看爷是谁,赶紧给爷收拾出一间上房来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爷,不是小的不去收拾,是真的已经客满了呀!要不……您去对面的驿栈投宿看看……” “谢允这个贱人,迟早倒台。老子一定要去菜市口看他被砍头。” “天杀的谢允,生了儿子没屁眼的死杂种!” 水贼 此后几天,浪平船稳,北风把船帆鼓的胖胖的,水疾船速,陆陆续续停过了石州,济宁,商州和淮阴,春娘很开心的告诉大伙儿,这般好风头,大约再三四天便可到了。 这晚风停浪静,申令祎知这几日赶路实在辛苦,叫人将船停在水中,歇息一晚上再走。 见别的船上有很多人都在甲板上生火做饭。 申令祎叫来了来福,叫他去岸上渔夫那儿要些河鲜过来。 来福即刻去了。回来后,带回来了一背篓满满当当的鱼虾螃蟹。 春娘看着那些新鲜得不得了的螃蟹,笑呵呵得接了,去了甲板上处理。 吃蟹总要饮些黄酒来驱寒,一想到马上就可以回到故乡,见到家里人了,就连春娘都喝得微醺,随行的婆子们也都吃的半醉,纷纷去早睡了。 申令祎由一口酒也未吃的贴身婆子和抱琴扶着回去了屋里。 婆子一面扶着她在榻上坐下,一面问道:“二奶奶,可要热水沐浴?” 申令祎脸颊坨红,但是并未吃醉。她声音哼哼唧唧,说道:“要。” 婆子一愣,主子何时这样软软糯糯的对别人这样说话。但也没去多想,拿了一个团花靠枕给申令祎。 忽然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震的整个水面都晃动了,抱琴在椅子上摇了摇才稳住,然后与扶着椅子的抱琴面面相觑。 婆子道:“外头怎么了?” 抱琴连忙去开窗,抬眼望去,只见远方某处火光连天,好像是一艘大船着了火。趁着火光,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个人跳下水去。 顺着江面上的晚风,婆子和抱琴隐隐听到一阵阵叫喊声和打斗声,抱琴脸色惨白,吓得后退几步,哆哆嗦嗦关紧了窗。 这时船舷上也响起尖锐的呼哨子声,大约是放哨的船夫在向众人示警。 不一会儿,船上的人都醒过来,婆子关紧了门,给申令祎喂了醒酒汤,抱琴去叫醒了其他人。 一边又去寻会武艺的来福,一路上船夫丫鬟婆子都趴在船舷上张望,人人俱是神色慌张。 留在屋中的申令祎,逐渐清醒过来,忙叫奶妈一起躲到屋里面来。 来福在舱外,稳声说道:“奶奶莫慌。跟在咱们船后面的都是打手。” 奶妈子吓的脸色苍白。 申令祎目露担忧,问道:“外面是怎么了,你可知道?” 来福说道:“只是水贼而已。” 众女眷仍是大惊失色,然后来福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便去甲板上召集人手了。 来福说,如今众人行驶的水道叫是扬州地界,京杭大运河的淮阴段,今夜风平浪静,许多船只都停泊着歇息,除了谢家这艘,还有几艘官眷富户的大船,两艘护卫船,外加昌吉粮行的粮船数只,因都停泊在河中,便都在这个葫芦口的避风处靠了,前后是商船,中间是护卫船和客船。 待众人入睡后,一伙水贼趁夜摸上船,首先劫杀了前后几艘商船,谁知昌吉粮行的其中一艘船上运的俱是花生油,纠缠打斗中,几个商行的小伙计们点燃货舱,一整舱的油桶炸了开来,整艘船立刻火光熊熊,不但伙计们趁机跳水逃生,也给了其他船只预了警。 来福去了甲板上片刻,又回来道:“二奶奶,你们莫忧心了,我瞧这水贼应该只是新手,有经验的都知道应先打劫客船的,他们也不甚高明,先去劫了货船。” 此言一出,吓得哆哆嗦嗦的众人里面,便有几个人松了一口气。 申令祎问道:“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可是白莲教?” 来福回道:“回二奶奶,奴才看他们行事生疏,大约只是些散碎蟊贼。水贼人数并不多,不过胜在‘偷袭’二字,且船上狭小,受袭者不便躲避,他们才能逞凶。现在咱们在右岸,右岸曲折,恰巧成了个避风处,众船只便停在此处,而左岸却是一片广阔的芦苇地,那密密丛丛的芦苇直有一人多高,且那里直通往最近的淮阴卫所营,若到了左岸上,会有卫所的兵营前来援手不说,来追击的水贼一分散,便也追赶不及了。奶奶莫要害怕了,他们现正被护卫的船围住了,船夫已经将岸边靠,到了便好了。” 申令祎顿时心定了定。其他女眷也是。 这时又忽听忽听在船舷放风的一个人大声称快:“活该!射死他们!” 春娘连忙跑过去看,只见不远处几艘大船的船舷上,一些护卫正张弓搭箭朝水里射,一阵阵叫骂声中,还夹杂着惨叫和惊呼声。 春娘看着江面上刀剑乱舞的场面,脚步都虚浮着了。 她一面似踩着棉花一样,踉踉跄跄地扶着来福回船舱里,一面大声说道:“不好了!水贼,水贼,他们的船被堵住了,便散开人手,从水里游过来了!” 众人都吓坏了。申令祎抱着怀里已经醒了,但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衡姐儿,越是这个时候,一颗心却冷静了下来。 在黑暗中,只隐约听见有人咽唾沫的声音,这种感觉十分漫长。 来福知道船舱里的女眷们一定都紧张的厉害,临走前一字一句,镇定说道:“大家勿慌,不是所有的水贼都能游过来的,先是会被箭射死一部分,其次,江面上客船不少,一定不会全冲到咱们府上的船来,这样人又少了些;等他们若是敢靠近了,船上还留有二十名漕兵,定护二奶奶周全。” “还有多久靠岸?”申令祎神色已经冷静下来,问道。 此时江面上明明一片嘈杂,叫喊声,搏击声,哀嚎声,交杂成一片哄闹,可她开口的那一刻起,说出的每个字都清晰可闻。 “二奶奶,我稍后就回。”来福又去了船上侦查。 由于船上为了不引来水贼注意,便都熄了灯火。 就连这间屋子里,也只留了一盏油灯。油灯发出的那一豆灯光,微微发黄,只焰尖的簇头带着些淡青色的晕光,似一弯女儿家蹙起的眉尖。 安全回家 不知过去了多久,江上打斗渐止。 “二奶奶,水贼死完了,我们上岸。” 春娘紧紧陪着申令祎出去,目光四下戒备。二人上岸后,只见有一男子站在船头,手持一张铁胎大弓,弯弓搭箭,屈猿臂挺蜂腰,嗖嗖几箭下去,江面上浮动的几处立刻冒出血水来,周围几条汉子也照样射起箭来,至于原本就在江面上的人头,更成了活动靶子。 淡淡月光下,段珪面无波澜,挺拔的身子俯视着江面上浮起来一具具尸体,但见有哀嚎挣扎的,一箭下去补了性命,一派杀伐果断。 而段珪侧首与她四目相望时,他的眼睛却沉郁如深夜的江水,隐隐透着些许惨淡。 申令祎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寒冷刺骨的江风吹来,她赶紧拢了拢披风,抱着女儿上了岸。 段珪将她的一行一动便掠入了眼底,她惊惧如鹌鹑,目光里含着对自己的感激不尽。 也瞧见了她失去了血色的唇瓣,满江火光下,她是那样的弱小无助。 “好久不见。” 江面上刀剑相撞的声音消失殆尽,段珪也在喧哗又静谧的此刻,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 三日后,到了十月初的这日,申令祎这一行人,终于进入了陪都的境地。 这天傍晚,还没到达城内,行在道上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对面来了一行打着申家旗帜的车轿。 申愚来迎接自己的阿姐了。 谢允数日前便令人快马在前,以她的名义往金陵申家送去了消息。 谢允和妻子不知的是,申母冯氏此刻正病重了,申父得到信,得知女儿竟在这时候不期而归,欣喜若狂,算好时日,叫申愚务必准时接到。 姐弟终于碰头到一起。 这一个月来,路上风尘仆仆。申令祎既想念母亲若狂,又猜测父亲收到“自己”那封信后的反应,心里其实并不轻松。 他们会不会怀疑自己被赶回来了? 但从昨天踏上金陵境地的那一刻开始,申令祎一路的疲乏,顾虑,全都一扫而光了。 申愚这几年来,虽郁郁不得志。但阿姐此刻竟然不期归家,同样欢喜异常。其实以他心性,倒恨不得阿姐这次回来便留下了她,往后都不要再回京城才好。 姐弟叙了几句话。申令祎便问起了母亲。 一路上兴奋不已,说个不停的申愚敛去了笑容,将冯氏已经卧病许久的事情说了。 申令祎道:“怎么不写信告诉我!” 申愚又将母亲交代不让说的事情说了,末了:“阿姐,你不要担心,母亲得知你回来,这些天身体好转多了。” 得知母亲身体有了起色,病况也没有坏下去,这才放了些心。因天色将晚,赶着要回城,接着便上了路。 申愚竟叫车夫下去,自己坐上了车夫的位置,亲自替申令祎赶起了马车。 申令祎心里温暖,探出头来问道:“你何时学会的赶车?” 申愚笑道:“阿姐,你就坐好,等着到家。” 一路顺遂,深夜,一行人入金陵府城门,回到了家。 仆从往里递了公子和大小姐抵达的消息,翘首盼望的申父和一众姨娘亲自在大门之外相迎。 天色稍晚,初秋的夜里凉意渐浓。 看到申令祎的一刻,见女儿双眸里隐隐似有泪光闪现,听女儿用熟悉的一口娇音唤自己“父亲”。 申父心里也是悲喜交集,只是在下人的面前,极力不予表露,只犹如接了宝贝一样,亲将女儿接了进去。 进门时。申令祎的姨娘们,问寒问暖有之,帮抱孩子有之。衡姐儿似是不喜周身的脂粉香气,皱了皱小脸,就要哭闹。 东西都被申家下人拿了,春娘空着手笑道:“我来抱衡姐儿。” 说着!就抱着衡姐儿先走了。 因晚,申父说道:“厨房已备了饭送到你院子里。” 申令祎一到了家,更不好在这时间去打扰母亲的休息。申父让女儿明早再过去拜望,也是不迟。虽然堆了许多话要说,只是心疼女儿这路上颠簸,便让她去休息。又亲自送她到了从前闺房的门外。 推开门,申令祎环视了一圈自己曾住过的这间熟悉的屋子。见里面干净无暇,摆设也依然是出嫁前的样子,一件也未动过。 自己亲手绘图的已经褪色变旧的的那只美人风筝也依旧悬在书柜墙上。心里慢慢感动,回头望着父亲,向他道谢。 女儿远道归家,申父心情畅快,哈哈大笑:“傻囡儿,有何可道谢?你虽嫁了出去,为父这里,难道就不给你留一间屋子了?” 一年不见,父亲比申令祎去年见时仿佛又消瘦了些,笑的时候,虽然姿貌依旧风流潇洒,不负他年轻时的探花之名。但眼角的皱纹,却也更加清晰了。 申令祎心疼,忍不住道:“父亲当注意身体,勿过于辛劳。我见你比去年我走之前,仿似又老了些。” 申父望着女儿。烛火映照中,见她出落的比从前在闺阁中还要出挑了几分,容色照人,加上前次儿子从京城回来,听他话里话外,女婿之母虽刁钻,待女儿不用想,肯定好不到哪里。但女婿谢允却是个极通达的人,听申愚的讲述,对自己的女儿似也颇为呵护,心才稍放了些下去。此刻见女儿望着自己,神色里表露出关切,便微笑道:“为父晓得。倒是女儿,你在那边,确要照顾好自己。” 申令祎点头,说道:“父亲,我晓得的。” 父女二人说了几句。申令祎见夜深了,怕累到女儿,叫她进房歇息。 申令祎心中虽有无数话要和父亲讲。只人既然终于到家,便也不急于这一时。点头乖乖地应了。 当夜在自己出嫁前的那张床上睡着,心潮起伏,久久难眠。 …… 第二天一大早醒了过来。如同从前还未出嫁时候那样,绥娘和春娘一道进来,服侍她起身穿衣。 梳洗完毕,用了早饭,便在父亲和阿弟的陪伴下,去了祖母那边。 与母亲吐露心事 老太太一早起来,便听说了孙女归宁消息。起先有些生气,第一反应便是谢家不喜孙女,或是孙女过得不好,才会冷不防地突然将孙女遣送归家,如此则糟糕至极!转念再想,前几次儿子每回去京城回来,听他所言,孙婿家礼数周到,处处以姻亲相待,并无怠慢,才一年不到,自己这边也无得罪,怎会突然将孙女送回? “老太太,老爷和小姐来了。” 正在想着是不是因为孙女和柴家的事情受恶于谢家,忽听到儿子领了孙女来给自己问安了,忙叫进来,方设座让二人坐下,开口第一句便问:“祎丫头,这才出了月子了,姐儿尚小,何以此时回来了?” 申令祎一眼便看出了祖母心里的所想,便道:“并无别事。只是上月收到阿弟家书,得知母亲卧病不起,我心里牵挂,便向姑妈请了准儿,回来探望母亲病情。” 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不以为然地道:“你母亲也无大碍。不过是饮食不调,体有不宁罢了。家中延医请药,不曾间断。并无须你此时远道归家,耽误侍奉翁姑,惹出闲气。” 女儿远道归宁,兄长非但不喜,语气反而带了责备,申父心下不喜,便道:“祎儿孝心所在。谢家又不是没有下人伺候。如何连这也见怪了?母亲未免想过多了!” 老太太被亲儿驳了话,原本不快。望一眼孙女,见她亭亭玉立,坐在自己面前,忽然就想起孙儿每次从京城回来后,说谢家的那个二哥儿对自己的这个孙女似乎颇为宠爱。若真如此,则往后一家也有了一门强有力的亲戚。 这么一想,她的脸色便缓了下来,点头道:“回来也好。既已归家,这就去探望你母亲。想必她也思念你已久。” 申令祎对这个祖母一直没什么好感,她说什么,自然也不会放心上。只是见一向孝敬祖母的父亲方才开口为自己辩解,一直护着自己,心里暖暖,朝父亲微笑点头,转身便和申愚一道便去母亲住处。 冯氏一早醒来,便由贴身婆子相告,申令祎昨夜已经回来了。 申父有六房妾室,除了冯氏所出养大的一双儿女,早年和冯氏夫妻感情甚笃,一房姬妾也无,直到近些年,有姬妾怀有身孕。如今有一庶子申思。 如今申父也才五十不到,但数年前,因为纳妾之事,和冯氏的关系渐渐生冰,夫妻俩已多年无话,这些年也少有同房,加上五年前一些事,冯氏连带怨怒于申祖母,夫妻二人关系更是冷淡。 冯氏对丈夫早就不抱什么指望了。她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一次意外,她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这一待,就整整在这里生活了三十年。 现在她有预感,自己可能要回去了,她的灵魂正在渐渐地脱离这具原主的身子。 终于有机会快回去。但是心里思念担心女儿,渐渐便茶饭不思,夜寐不宁,加上数月之前,不慎染了一场风寒,这才缠绵于榻,一病不起。 及至申行逸上回从京城回来,说女儿一切都好,并怀了外孙,叫她不必担心。冯氏这才知道申令祎和她夫君感情并没有生出嫌隙,,悬着的心虽放了些下去,病况稍有好转,但依旧思念不停。 此刻听到申令祎回家,冯氏惊喜不已,数月不振的精神,仿佛一下提了不少,忙叫人给自己穿衣梳头,人还没下榻,便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转头见申令祎已经入内。 “母亲。”申令祎一进来,便闻到一股药汤的苦味。眼圈一红。 相见,冯氏紧紧捉住申令祎的一双细腻柔荑,上下打量。见她面庞气血充盈,双眸明若点漆,内着茜红色襦裙,外罩一件家常绵锦海棠胭脂小披肩,她出落得娇美动人,宛若三月枝头一枝含苞初绽海棠。 听到了朝思夜想的雏鸟唤母之音,冯氏不禁又想起自己时日无多了,叫了一声“令祎我儿”,眼眶红了,便将她一把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前头申愚几次带话,不过简单扼要几句而已。冯氏就是想多问,申愚一个孩子也说不清楚详情。这回申令祎回来了,她当然要当面问个清楚。 “祎儿,听说柴獠在京城竟到处败坏你的名声!可有此事?” 申令祎吐一口气,旋即微笑道:“母亲,他是败坏了我的名声,不过这种事,时间久了,风言风语也就过去了。” 她说话时,眉眼淡然,像是丝毫不受影响。 事实上,她也没受什么影响,她在京城很少出门,第一次知道有人在京城造谣的时候,事情已经渐渐平息了。 除了谢允好像有点怒火中烧,其实这件事对她并没有造成多大影响。 冯氏脸颊稍红润了些,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听说他们家被流放到边陲之地了,也算是恶有恶报。” “嗯。” 冯氏心中郁结一朝得解,见女儿似是在夫家过得不好,病也好了大半,当即愁容散去大半。 绥娘见她一早醒来还病恹恹的,见了一面归宁的申令祎,便精神健旺许多,走路也不要人搀扶了,惊呆不提。 申令祎招手,叫春娘把谢衡抱进来。 冯氏制止道:“莫要叫小衡进来,把病气过给了她。” 申令祎说道:“她很壮实的,母亲,你不想看看她吗?” 冯氏看着乖巧可爱的小小外孙女,忽然笑着叹气道:“瞧着还是和她父亲生的像一些。” 申令祎拨了一瓣橘子,说道:“我白怀她十个月了,竟不像我。” 冯氏笑道:“女儿肖父,你明年养好身子,何不再生一个来。” 申令祎心里一沉,再母亲面前怎还忍得住一肚子的心事? 她缓缓说道:“我不是他们那个家里的人,他在外面搞些诛九族的事,我跟着完蛋就是了,都不用知道他再做什么。” “哎哟,祖宗”春娘防备地看了看外头,掩住主子的嘴道。 春娘只觉得雷人,也觉得不无道理。是啊,难道就该男人掌舵,指好方向,女人跟着走就行了? 冯氏却坐起身,连忙问道:“为何这样说?” 出行前的一夜发生了什么? 冯氏见她垂首不说话,心肝儿都焦了起来,问春娘:“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春娘当下愣住了。 申令祎说道:“春娘不晓得,我也是才晓得。” 冯氏脑海中立马浮现出几个猜想,连忙声问道:“是不是他。”还未说完,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来自二十一世纪,对女儿不知不觉中灌输的思想是一夫一妻制,后来她也慢慢地发觉这样教育女儿不行,毕竟她生活的是这个世界。 但是从她有意将女儿的思想扭转过来,和这个世界的社会意识不矛盾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要是自己那女婿真想纳妾,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劝说女儿才合适了。 冯氏余光扫了春娘一眼,春娘会意,抱着衡姐儿行礼出去了。 申令祎知道要进入正题了,注视着冯氏。 冯氏满心怜惜,握着她的细玉柔荑,忽然道:“祎儿,你实话和娘讲,谢允可是虐待于你了?”她循环渐进道。 申令祎一怔:“并无。他……他待我还算是好的。” 冯氏仿佛不信,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蹙眉道:“祎儿,你若真遭谢允私下虐待,不要隐瞒。母亲虽没什么能耐,但也不会坐视不管,任你遭受欺凌!”她的语气,听起来颇重。 申令祎知道应是方才的那番话让母亲起了这样的疑虑。忙道:“母亲,绝无此事!谢允待我……处处合乎礼仪。我如今在谢家过的很好。” 冯氏又端详了她片刻,心中度了几度,复又说道:“他,可是要纳妾?” 说罢,冯氏一目不错地注视着申令祎,却没有捕捉到一丝异样。 申令祎不知母亲正在想什么,摇摇头,只说道:“他没有要纳妾。” “那是因为什么呢?”冯氏拉过申令祎的手,严肃问道。 “他什么事情都瞒着我,什么都不和我说。”申令祎垂下头,柔和含蓄的下颌弧度,那对微翘的长长睫毛都纹丝未动,宛如静谧不动的蝶翅,只秀美的面庞笑的静好如水。 隐隐约约透出了些失望,委屈,生气。 冯氏凝思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他瞒了你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有什么事都不和我说的。” 申令祎心里生出一阵阵涩意,垂首,哑着声道。 她想起了出行前的那夜—— “夫君,我真的不能晚些回去吗?” 见箱笼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可她心里还是有点不愿意,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她只好噙着泪水,犹不死心地问道。 谢允依旧没有反应。 她心底再次涌出一丝惶惑,她擦了擦眼眶,继续说:“夫君,是我不好,打了你。并不是讨厌你的意思,夫君是个极顶天立地的男子,对我也很好,我不该打你……” 她掀开了被子,也不管自己此刻只着一件穿了还不如没穿的寝衣,一双玉臂从他胸前探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的劲腰,面庞也压了过来。 男人身体一愣。 申令祎便唇瓣轻轻含住了他的耳垂,在耳鬓磨蹭着,柔声细语地说道:“夫君,衡儿还小,我也离不开你。你要是生气,你也打我,你不要让我现在就走,更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不知怎么了,她心里暗暗赌气地想,他叫自己走,自己偏不走。 男人何尝听不出来,怀中之人那声声软语里,分明已经带着强忍着的隐隐哭腔。 心里也犹豫了一下。 “好不好。” 申令祎的柔软温热的唇瓣贴在了男人的耳后,感到了男人一阵战栗,一抹清凉从和她相贴的颈上皮肤上冒了出来。 “祎儿……” 谢允深呼出一口气,呼吸变得浓重了起来,喘息着,抬起那双清冷的眸子看向自己,旋即眸中的克制和理智被涌上来的欲望淹没。 申令祎温柔一笑,那只小手似抚慰般,轻轻地拂过他的胸膛,最后指尖停留在了那凸起的乳,头上,轻轻摩挲着。 他微垂着的眼睫颤抖了一下,抬起手,按住了自己游走于他胸上的手。 “夫君,衡儿和我,晚些再走…”申令祎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眸,看着他。 谢允睁开眼睛,坐起来三下五除二地去了身上衣物,被子一扔,欺身压了上来。 他这样,是不是就是原谅了自己在温泉边打了他! 他刚压上来的那一刻,申令祎闭上满眼的释然和欢喜,温顺地迎接着来自于他的索要。 但很快,她就感到不对劲了。 他又弄痛她不说,捅她还极是粗鲁。红着眼睛,面容狰狞,犹如一只猛兽,一语不发,将她圈在身下。 申令祎开始感到害怕,更是不解和委屈。 她没能想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以前她也打过他,那时候俩人身体和情愫还不如现在亲密无间。 他到底是为什么要让自己立马滚回金陵去? 今晚从得知他依旧准备了送自己明日走的马车,一直萦绕着她的那种惶乱和无助,渐渐地将她淹没。 她开始拒绝,不配合,奋力挣脱,但这点气力,在他面前,非但渺小如蜉蝣,无法撼动他这巨树半分,反而让他兴奋,越发狂野的对待。 “宝,我不是逼你走,而是我现在有事,你回到家住更好一点。” 谢允喘息着,在她身上说道。 “好,我走,我走,再也不让你费心赶了。”申令祎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从早已憋得红通通的眼眸里滚落,酡红一片的脸颊上,挂着几滴泪水,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死死咬着发白的的唇,想忍住,眼泪却越来越多,直到有些模糊了视线,遮住了眼前的男人,申令祎心狠了下去。 这次回去,再也不回来了。 谢允伸出手,被申令祎移开。他又复伸,申令祎目光冷冷淡淡,直直地望着他。 “谁赶你,我有时候都恨不能把你系在身上。这件事,以后我会同你解释,你这次,可否无条件相信我一次?” 从镜台上下来 谢允拇指指腹摸了她脸颊上的眼泪,暗哑着声音问道。 “不想知道,你不要和我说就是了。”申令祎抱着膝盖,颤抖着下巴。 谢允喉咙里绞出来一声:“别哭了。”说着,吻去了她脸颊上垂着的泪珠。 夜雨滂沱,但其实现在才将将戍时三刻不到。 窗子外头漆黑如墨,谢允吻了自己一会儿,将手伸到了她的腿弯处,把她横抱下床。 谢允赤脚踩在柔软舒适的波斯地毯上,几个大步就来了镜台前。 他将申令祎放了下来。 谢允将她带到有膝盖高的镜台前,修长清凉的手指搭在了她香滑的两个肩头上,问道:“你在金陵,切记得想念与我。” 申令祎侧首,看了一眼滑溜溜的,腿间。。泥泞一片的自己,便无法再看下去了,抬脚要回。 “祎儿。”谢允气息渐厚地唤道。 旋即,申令祎不知是不是他绊了自己一脚,她竟顺势倒在了地毯上。谢允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 忽然,他俯下身来,握住了自己的两只玉腕。 “你,你,不要这个,你不是在山上才来过吗?” 说着,人就被架住了,坐在了镜台上。 谢允看着镜面里的自己,和女子光洁的美背,脸上的表情,起初不舍,后来身心变得满足,不知过了多久,他长长的喟叹一声。 夜雨声依旧疾骤,哗哗地浇在窗外院子里的芭蕉叶上。 良久,这阵夹杂了女子娇啼和男子喘息之声,平息了下去。他缓了下来,直到停住,慢慢地,五指松开了那遍布冷汗的香滑白细\/长腿,离开了她,翻身,仰面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失去了来自他的承托,她的身子立刻软了下去,踉踉跄跄地从镜台上下来,足尖刚触到地,像是一只折断了羽翅的一只雏鸟。 谢允抬臂,将自己扶起,片刻后,喘息渐平。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申令祎已知不回去是不可能的了,曲起腿,歇了会儿,忽然站起来踢了他那里一脚。 申令祎吐出一口气,神清气爽。 谢允眼中幽静一片,定定地看着她,忽然认真问道:“如果踢坏了,你以后打算怎办?” 申令祎只想要解气,不理他。自己回了卧房。 谢家的仆妇和下人们,都早早各自散去睡了。外屋里没有灯,黑魆魆一片,谢允坐在羊毛毯子上,看了一会儿漆黑庭院里的雨幕,身影往里间走去。 烛火跳着。 突然间,一只枕头砸了过来。榻上的人吼道:“你滚出去!” 谢允不恼,一阵难以形容的,犹如发自灵魂最深之处的,带着强烈满足的感觉将他整个人深深控制住了。 腰下之物的疼痛也变成了另一种感觉,他呼吸变得急促,血液在他体表之下急剧升温,明明夜里下雨,屋里有些凉意。 然而全身的每一寸发肤和经络,都炽热起来。 他刚刚很尽兴、满足地要过她一回。 然而,这对自己来说远远不够,永远也不够。 他的脑海里忽然间空白一片,什么也不去想了。 “你还不滚出去,呆站着做什么!”申令祎寻了另一个枕头,扔了过去。 谢允抬手抓住了即将砸到自己身上的枕头,放到了一边,走到了她面前。 他抓起站在床上之人的玉臂,申令祎吼道:“松开我!” 谢允道:“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还说我要赶你回去,你这是在曲解我的意思,还踢伤了我。” 申令祎一怔,下意识地视线从他的脸上往下移。 谢允握着自己的手一紧,自己就被拉下来了。 雷雨阵声,灯黄帐暖下。 申令祎冷冷看着他。谢允心里好笑,沉声道:“我没有赶你,你看看你,也是白生气。好了,我既往不咎,别闹了。” “我不再回来了。”申令祎忍不住心里翻涌的涩意,说道。“我还要和别人……” “你知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谢允面上一寒,声音里带了点薄怒。 申令祎咬牙:“我讨厌你了!我讨厌你了!” 说着,伸脚欲踩他放在床榻上的手。 谢允闻言眸中郁色更深,也不再多问,长臂一伸,捉了她,毫不费力地将她带下了床。 申令祎不停说道:“好色之徒,好色之徒。” 谢允沉声道:“记住,别在外面招蜂引蝶,否则。” 声音渐渐带了些凉意,他又想了一想,他又将到了咽喉的话,收了回去。他还是忍不下心吓唬她。 申令祎一听他要怎么样自己,如一只被踩到了尾巴的猫般,立刻声音跳起来骂道:“否则怎样,我不怕你!” 说罢,谢允皱了皱眉头。申令祎被他擒住双腋下,托举到外间,她下意识地往镜子里扫了一眼,脸腾地就烧了起来。 仿佛镜子里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身上残余未净的靡靡气息。 谢允嫌里头不够光亮,故才带她来了外间,意外的发现,这个镜台的高度刚好到自己腰下三寸。 “不长耳朵是,那你说不要我也没听到。”谢允略带怒意地说道。目光里竟好像又兴奋起来。 见她雪臀上有着桌子角留下的红印,落在眼里,极为俏皮。 谢允用手轻拍了下,她的雪臀顿时一痛,白颤颤了起来。正如此时趴在桌子上眼睫颤颤,回头看的人一样。 申令祎不知道该不该抬起脸了。她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顿时羞涩得怔住了。 她低下了头。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申令祎开始扭动身子,嘴里冷冷说道。 谢允便不在进行下一步。 说道:“以后可以私下无人的时候打我,若是敢在别人面前,” 谢允五指钳了她的下巴,转了个方向,迫使她看向挂在床帘上面的掸子, “可知掸子的其他用处?” 他的声音里带了点凉意。 申令祎怔怔,雪脯。。。。。伏在桌案上,遍体生凉。 “回去后,勿忘了每天想我一事。” “我一下也不想你。” 屋中明亮的烛光下,申令祎面孔冷冷。 家书抵万金 “所以阿娘先前和你说,你要忘记自己是申家的女儿。要把自己当做真正当做人的妻子。何为夫妻?你不仅仅只是需他保护之人。你还要叫他知道,倘若他不顺,你能向他伸一援手。即便你知道帮不了他多大的忙,你也会在他后背支持于他,不离不弃,想来如此,他有事的话,自然也就不会瞒你。” 申令祎出神了。 冯氏含笑看着她,叹了口气, “夫妇相处是一辈子的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便难了。阿娘便是如此。” 她看了一眼女儿比出嫁之前丰润了不少的下巴,欣慰道:“祎儿,你性格……比娘不知道好多少。人也聪明。母亲方才说的是也不是,你自己有空,仔细去想想。” 申令祎望着母亲,慢慢地点头:“母亲,我会想的。” …… 京城,谢府。 “二爷,今日无信……” 谢允点了头,阔步向前。 吴管家注视谢允背影,心内意味深长。忽想起十年前谢允对自己说过的,感情是人间一等一累赘事,手汗都出来了,终是追了上去,说道:“想来是山高水远,书信在路上就久了。” 谢允皱了下眉头,不悦道:“知道了。” 他不喜欢别人揣摩他的心事,尤其是令他人看了出自己的心事。 吴管家讪讪收了声,心道,只要长了眼睛,都看出来您在想什么呀。自从二奶奶离京后,你一天问我五遍,“家中可有来信?” …… 谢允一个走着,独自回了书房。 申令祎自离家后,如自己所料,她又作起来了,商议好的三日一封书信报平安,早就忘完了。 这两个月来,她只给自己来过一封书信。他的妻在信里,说了自己和女儿已经平安到了金陵,一切都好。也将在江上遇到水贼的事情说了。又问了京城里的天气情况,叫他天冷加衣。 被段珪帮助的事情,他在来福的信中已经知道,没有什么可说的。就是申令祎用了“见到他,便安心了”这句话形容她当时的心情。 这让谢允很不好受,但也只能忍着,,这些都很正常,谢允并不觉得哪里不对。最后,更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他在信里写的一段关于自己的日常,提到了他。 她说:“……信都是我与夫君初见、眼前人是心上人,与君相识已有六年,感慨之余,亦颇多欢欣。我与夫君曾夜登云涧山顶,星汉灿烂,穹空映照,彼时情景,历久难忘。” 就是这寥寥无几的几句,谢允背着人,反反复复看了数遍。看着看着,整颗心都生疼了起来。 想起来她走的时候,和自己说过好几次不想走。在江面上,又遇到了水贼,他不敢想,万一她和女儿有了一点差池,他该怎么办? 这一切都源于自己做的这个错误的决定。 幸而她平安无事,令他感到一点意外的是,妻子回到了家,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信中的意思,没有在生自己的气了,甚至温柔依恋着自己。 谢允每每从书案上,拿出这封信复读,信中都会澎湃不已。越看越觉得对她亏欠,越看越觉得一种被深爱之人也同样深爱着的幸福。 可是,她没有在来过信了。 谢允心里乱糟糟的,既然她已经不生自己的气了,还这样温柔,那为什么没有按照自己的交代,每三日就和自己写一封家书呢。 他的心情糟糕极了,也不去管等着他的一堆正事。转身回了书房,去信问个明白。 …… 上午日头一过,日头便彻底消隐,京城的上空,云层片片,黑压压便似天将要黑。还没到酉时,房内已掌了灯。 谢允这日回了家,便一直待在书房中未出。窗户禁闭,灯台上的灯火却被从门窗的缝里钻进的风给吹的明灭不定。 谢允已经出神许久。手中的案卷,已经停留在同一页上许久了。终于丢了一旁上。来到窗户之前,一把推开。 狂风挟着雨粒迎面而来,卷动他衣角猎猎,身后烛台上的烛火,一排尽数熄灭。 院子里守夜的婆子见了,皆不敢去点上。只因自二奶奶一走,春景堂但凡二爷人在,就冷的如三九天一般。 谢允眺望南方视线尽头的天际,那方乌云压顶,闪电不时撕裂云层。 “轰隆隆,”远处传来闷闷沉沉的轰雷滚动之声。 他又出神良久。 一滴豆点大的雨滴,忽然随风从屋檐啪的砸到了他的面颊之上。 瓦顶之上,随之传来一阵密集宛若筛豆的雨点下落之声。 有些冷了,谢允身上,感到了一丝凉意。 夜深,雨越下越大。 窗外掠过一道闪电。又“喀啦啦”的一声,一个焦雷从头顶滚过,几欲将人心魂震破。 谢允从床榻上惊坐起,他睁开了眼睛,转脸,望了眼空荡荡的枕畔。 其实他并不确定申令祎是不是胆小之人,就如这样的天气说,她每每的表现好像是不敢听这样的闪电雷鸣。但有时候,自己若惹她怒,也会毫不犹豫地叫自己滚出去住。 姑且当她是害怕的。谢允知道,申令祎现在也是爱自己的。所以此刻若还躺在自己身边,必定早已经钻到自己怀里求他保护了。 她自那日上了船后,谢允的心里空落落的,似被挖走了一块东西。 此时又是一道闪电,撕裂了漆墨的夜空,照的半个屋子里,亮如白昼。 轰轰不绝的雷声里,谢允喉咙里也被带的闷闷的,老实说,他很不适应没有申令祎在。 也真是起了怪了。在值庐值夜时,他很容易就会被同僚的轻鼾声扰醒。 而在家有时起夜,申令祎无论是说梦话,还是发出轻鼾,自己从未被扰醒过。 谢允突然发出了一阵怪笑声,似苦笑,似哀叫。旋即整个人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来回扭动着。 忽然一个翻身下地,匆匆忙忙,赤脚跑到了外间的衣柜那里,翻来覆去,找出了一件申令祎走时未带走的衣物。 …… 朝堂之上 十月下旬,入秋。 一个宫里来的脸生太监,称奉了万岁爷的口谕,即刻诏高肃卿入宫。 高肃卿没时间细想怎么不是自己的耳目亲信孟仲第一时间来给自己递消息。因为接到了入宫的圣旨后,高肃卿立刻意识到皇帝可能不行了,还好自己现在正在东安门这边办事,为了不耽误事,也没叫人牵骡子过来,直接跑着去了。 诚如谢允私下所言,高阁老身体很好,快六十多岁的老年人,一溜烟从东安门跑进东华门,终于在皇帝咽气之前抵达目的地。 “皇上!” 高肃卿跑进内殿,疾呼一声,声极悲鸣。 侍候在内殿的两个太监忙上前去,搀扶着步伐匆匆的高肃卿。 “阁老,您来了。” 高仪和谢允见状,忙走过来,接过了太监的手,扶着高阁老。 高肃卿这才发现,有不少人已经先他而来了,他们分别是大皇子朱鸿,太子朱熠,太子生母张贵妃、谢允,高仪,还有太监冯振。 这是一个看似平常的人员组合,前三个人先到场是正常的,他们住得近;谢允和高仪比自己先到,也还情有可原,可能是骑马过来的。年轻行动快;冯振是司礼监秉笔,是皇帝的身边人,第一时间赶到圣上身边,似乎也说得过去。 所以紧要关头,高肃卿也没多想,奔着半死不活的皇帝去了。 然而他万没想到,谢允之所以早到,是因为他早就从冯振那里得到了消息,高仪是恰好就守在内阁值班室,而冯振之所以在场,是因为他策划已久的阴谋即将在此实现。 对于元庆皇帝来说,他等的可谓是煎熬险些都快撑不住了。 “先生,先生,您快……快……” 元庆皇帝已经看到了自己的魂魄快要蜕出,这一个时辰来,他等着心焦。 “皇上,皇上,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高肃卿发自内心,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他对元庆皇帝,不止是靠山这样的利益感情。他对这个自己培养出来的学生,基本上还是满意的。 他虽然平庸,但不多疑,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任。人品总体来说也是仁爱。至于私生活,不好做评价。 元庆皇帝忽然气色很好,浑浊的双目中,又想到了什么。 “先生,太子年纪还小,天下大事,就拜托先生了。”讲完,走人。 高肃卿大哭道:“陛下,臣怎敢不尽肱股之力啊!” “” 已经在阎王登记薄上签了名的皇帝,安详离去。临死前,把朱家江山拜托给了高肃卿,他也就没啥挂念得了。 元庆六年十月二十六日,元庆皇帝朱塘驾崩。 皇帝死了,按照惯例,大家都得哭一场,无论真心假意,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同理,按照惯例,哭完了就该商量遗产、权力方面的问题。 此时,最自信的人莫过是高肃卿,皇帝死前都说了,太子交付给我,还有谁能取代我不成? 从法律的角度上讲,皇帝大人对高肃卿提出要求,这叫口头要约,而高肃卿答应了这个要求,这叫口头承诺。然而事实证明,无论是要约还是承诺,都比不上合同。 高肃卿同志就是吃了不懂法的亏,因为就在他最得意的时候,原先站在一旁死不吭气的冯振行动了一他拿出了合同。 这份所谓的合同,就是遗诏。 历朝历代皇帝的遗诏,内容大致相同,没什么新鲜的。大体也就是些我干过什么错事,对不起国家人民,对不起劳苦大众,现在我死了,请诸位多多照顾我儿子之类。 直到高肃卿听宣读遗诏的太监读到那句话时,脑袋嗡得一声炸开了: “着令司礼监掌印太监与内阁大学士共同辅政!” 这回算是翻了天了。 大明朝从建国开始,太监即使再猖獗,哪怕是王振、刘瑾这样的超级大权奸,担任辅政也是痴心妄想。拜托!大家十年寒窗苦读,排除有一小部分是书呆子外,剩下的那个明白人。 你让我听一个,阉人的? 高肃卿眼皮子抽搐了一下,竟当着气氛沉重的百官面前,大笑出声,不过还好,这时候也没有那个想不开的礼官去揪他的失仪。 本朝皇帝,从现在往上说,就算再昏庸再无能,也没有一个让太监把持朝政的例子。然而这个例竟然在自己手上给破了,高肃卿本来就脾气不好,现在更是气得七孔冒烟。 他真的想问问这个太监,遗诏真的是圣上说的吗? 他不信,他死都不信。 更何况,按规定,遗诏应该是内阁头子,也就是我高肃卿来拟的,皇帝死得急,没来得及写,大家也都理解,现在你个太监竟然搞出一份遗诏,天上掉下来的?! 高肃卿胸口起伏得厉害,胡子一动,就要质问,就要大骂。 他跪在灵堂外的侄子,高长中一直在伸着脖子张望着里面。 见高肃卿怒目圆睁,大有一把撕了太监的样子。高长中忙在他身边低声劝说道:“世叔,圣上刚去不久,孤儿寡母就在眼前,闹起来也不好看,况且遗诏又没点名要冯振辅政,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是自己人,有账慢慢算,跑不了他的。” 高肃卿呼吸了呼吸新鲜,怒火退了一半。也是,孤儿寡母就在眼前,一点雷霆就能对这对母子造成不小的影响,罢了,先忍着。 …… 而仅仅只过去了一天,高肃卿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第二天早晨,另一条遗旨颁布:原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退休,由秉笔太监冯振接任。 原来在这等着自己呢? 他素来瞧不起太监,偏偏就被太监给耍了,高肃卿终于发现,他已经陷入了这个贱人设下的圈套,局势十分不利。 但高肃卿这几十年也不是白混的,在短暂惊慌之后,高肃卿恢复了镇定,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大臣雒遒、程文—— 这时候在叫谢允就是脑子有泡了。 他们整夜商议之后,他们订下了一个几近完美的攻击计划。 朝堂之上2 六天后,皇上头七过了,话不多说,开战! 第一波攻击开始,这一天,司礼监掌印太监冯振刚刚来到司礼监上班,便收到了一封呈交皇帝的奏疏,作者是高肃卿。他立即打开阅览,却被惊得目瞪口呆。 奏疏的大致内容是说:太监不过是下人,咱们大明的祖训明晃晃的写着呢,太监不得参与政务,现在有些太监的所作所为,别说是我,任何人都看不过去了,特向皇帝陛下建议,收回司礼监的权力,并对敢于乱凑热闹的有关人等进行严惩。 冯振懵了,却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他怎么也想不通,高肃卿为何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对于高肃卿,他早就预料到会对付自己,冯振早有心理准备。高阁老做事雷令风行,动手是迟早的事情,但用这种方式直接上奏,却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因为虽说大臣的奏疏是直接呈送皇帝的,但那已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随着皇帝越来越懒,许多文书都是由太监转呈,皇帝往往看也不看,就丢给内阁,让内阁票拟处理意见,然后再转给司礼监批红盖章,事情就算结了。 这就奇怪了,你高肃卿明明知道皇帝小,不管事,文件都是我盖章,怎么还会上这样的东西?难道你指望我精神失常,打自己耳光不成? 冯振把脑袋想破,也没明白怎么回事,但这个事总得解决,于是他扣住了奏疏,没有转交内阁,而是自己代替皇帝,在上面批了六个字,然后批红盖章,还给了高肃卿。 这六个字是:“知道了,容后再议。” 冯振决定先把事情拖着,等到以后找到机会对高肃卿铲草除根。 “?” 高肃卿收到回复后,恶气收不住了,芝麻大点的事,还要容后再议。 当然,高肃卿生不了小皇帝的气,因为他知道这几个字出自冯振的笔下。 心里冷笑了一声,太监就是这样的,拥有一点小聪明,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且让他多蹦跶两下,很快就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高肃卿把这封奏疏一扔,继而伏案再写一封呈上去。他在新的奏疏中做了特别说明:皇帝公务繁忙,就不劳烦您亲自批阅了,把我的奏疏送到内阁就行,内阁有人管。 谁管?不就是高肃卿嘛。 高先生的意思很简单,翻译过来就是:冯公公,我知道上次你当了一回皇帝,批了我的奏疏,这次就不劳烦你了,把我的奏疏交给内阁,当然,也就是交给我,我自己来签。 一见这家伙又开始闹,冯振就头大,要私留文件可能要出麻烦,后来他又一想,反正这封奏疏只是高肃卿要分个大小王,给了他应该也没关系? 冯振缺乏政治嗅觉,意识不到暗流涌动,一念之差,他把奏疏交给了内阁。 ** 几日后。 高肃卿就是高肃卿,不要比识几个字的太监有文化太多。 这日,他来到内阁,看到了那本奏疏。 大笔一挥唰唰唰,在自己的奏疏上批了几句话,大体意思是: “我(皇帝)看了你的奏疏,你说的很对,对时政非常有用,就按你说的办! 高肃卿自己同意了自己的申请。 所以这封奏疏又送到了司礼监,也就相当于送到了死对头冯振那里。 看了高肃卿的批复,冯振别无他法,他只能盖章同意。 不就是要确认地位吗?你还能翻天不成?向你低头就是了。 又是一日,高肃卿收到了之前自己呈上去的奏疏,看到了回复。高肃卿得意之余还有几分对太监的不屑。 高肃卿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冯振是如何的不以为然。他怎么会明白,这种攻击是经过深思熟虑,按照预定步骤进行的。 不是说攻击你一下就结束了的。 整个方式可以称为“去皮见骨”。攻击者常常从一些小事开始,诸如一句经书的解释,一种谐音的讽刺,一张不署名传单的内容,一个考题的不当等等,有时也可以在奏章上提出一个冤案,参劾一个不知名小官的家庭琐事,或者以论水利和研究马尾巴发难引出本题。利用这些小事可以促使公众注意,引起文官参加,假以时日,使小事积累而成大事,细微末节的局部问题转化而成为整个道德问题。在程序上讲,发展中的步伐则须前后衔接,第一步没有收到效果之前决不轻率采取第二步。而且出场交锋的人物起先总是无名小卒,直到时机成熟才有大将出马。这种方式,大凡久在政治圈子里的人物,都已看透,他们可以从青萍之末,预测大风暴的来临。 而对着这布置周详的攻击,太监出身的冯振自然看不明白。 没过多久,冯振最黑暗的日子来到了。 工部的一位叫成闻的给事中上书,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冯振罪大恶极,应予惩办,主要罪恶摘录如下: 身为太监,竟然曾向先帝(元庆皇帝)进送邪燥之药(春药),导致先帝因此而死。此外他还假传圣旨,以实现自己掌权的野心。总之一句话,奸恶之徒,罪不可赦! 意思就是,不但冯振的官位是篡改圣旨得来的,连皇帝的死都要由他负责,这是把人往死里整。 同日,礼部都给事中陆树德、吏部都给事中雒遒上书,弹劾冯振窃权矫诏,应予逮捕审问。 这还是明的来的,要知道,程文、陆树德、雒遒都是各部给事中,也所谓给事中,这个官职不上不下,算是六部各部的中层领导,既然领导都出马了,手下人自然也不会闲着,四处串联,拉关系闹事,京城里人声鼎沸,杀气冲天,不把冯振千刀万剐不算完事。 冯振崩溃了。他这才知道高肃卿的厉害,但他已然束手无策,好像只能等着被高肃卿搞下台了。 而且高肃卿手上还有那封批准免除司礼监权力的奏疏,先不说皇帝会不会向着自己,就算向着自己,高肃卿大权在握,找皇帝说理也没戏,冯太监彻底绝望了。 直男厌烦头疾 一日的傍晚,宫女匆匆赶往后院,来到一间雅洁清幽的房前,叩响了房门。 张美人的侍女打开门,露出面孔,宫女说道:“那人来了,此刻就在寺内后山,请夫人过去叙话。” 宫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态度是恭恭敬敬的。 张美人正侧卧于床榻,单臂支颈,闭着眼睛,恍若入睡。一个侍女跪在她的身侧,为她轻捶腿脚。 她睁开眼睛。极力按捺下加快了的心跳,说道:“去转告谢允,说我犯了头疾,能否请允郎入内叙话?” …… 侍女去了寺里后院,走到站在树下的人面前道:“大人,娘娘头疾复发,凤体不适,大人可否请入内一叙?” 谢允冷面上看不出一丝端倪,他缓声说道:“既然娘娘今日凤体不适,不便此刻见面,臣改日再来。” …… 侍女出去传话,返回来,说道:“那位大人说……方才奴婢已经提过夫人在此养病之事。那人说,若是娘娘病体过于孱弱,不便此刻见面,他便改日再来。” 张美人密不可闻地皱了下眉,摆手道:“不必。叫她传话,我稍歇便去见。” 外面的侍女离去,张美人从榻上缓缓翻身而起。侍女服侍之下,换了一身她多日前便备好的藕荷色的薄薄丝衫,襟口绣着的一朵清水芙蕖,服帖地卧于她丰满的胸前,极抓人的视线。她的腰上系了细细的碧绿色宫绦,下坠玉佩。 这一身衣裳,完全地显出了她身段的丰熟之美,且配色是谢允平日里最喜欢的颜色。 她对镜,往面颊和唇上稍稍点染了一层淡淡胭脂,却并不梳头,反将几缕鬓发稍稍打散,挂落了下来,仿佛片刻前刚从锦帐离衾而起,多了几分慵懒的病弱之态。 张美人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在两个侍女的左右扶持之下,出了房门。 她跨进那间堂室,看见大开的那扇西窗之前,立着一个男子的背影。一道昏红的夕阳从窗口斜射而入,将男子笼罩,地上投射出了一道长长的身影,显得他愈发伟岸。 他仿佛在眺望远处,或是出神地在想什么,背影纹丝不动。 忽儿地,凉风习习,数片小小的树叶垂落。 谢允垂首间,也发觉了身后来了人。 张美人恬静一笑,与他四目相望。 明白了皇位难做这件事开始,张美人就开始处心积虑地想要再次接近这个曾被她弃掉了的男人。 但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有机会,得以和他再次这样面对面地相见,近旁没有旁人。 张美人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正要张口唤他,谢允已经转过身,朝她快步走了过来,停在距离她数臂之遥的屋子中间,目光地径直落到了她的脸上,说道:“娘娘身体如何了?我前些时候一直有事,未能与娘娘相见。” 他的语气很寻常。 张美人却是一怔,她曾经设想过很多种和谢允相遇,二人独处时候的开场。 却没有一种,会是这样的情景。 那他如此风轻云淡。 全然没有对之前那件事的一丝愧疚。 她的心里,慢慢地涌出了一丝仿佛受到了巨大冷落般的不适之感。 她凝视了谢允片刻,缓缓地道:“我的头疾,从我入宫后,便折磨了我多年,每逢心情不畅,便会发作,发作时候,生不如死。多方问药,也是无效。后来遇上了一个神医,神医给了一个方子,叫我照方搓丸,发病服下药丸,如此方能镇痛。我问神医病因,神医说,此为心病,药石止痛,却不能治本。须哪日除去了心病,方能得以痊愈。” 谢允注视着她:“如此娘娘更要保重,凡事勿郁结心头。” 张美人略带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自入宫以后,我心里压抑……” 谢允目光微微停顿了一下。 “我来这里,并非是为听娘娘倾诉心事,娘娘也不合宜向我倾诉。” 他缓缓地走到张美人面前。 “娘娘,你这次夙愿已偿,已经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了,劝娘娘一举一动,当谨言慎行。倘若真出了落人耳目之事,娘娘岂不是自掘坟墓?……” 他两道目光笔直地落在张美人那张渐渐变得苍白的面庞之上,停驻了片刻。 “不消说,臣也会尽肱骨之力。” “倘若你还是有不该有之念,听我一言,还是尽早消弭为好。我早已非当年少年,如今已有妻女,她甚得我心,我不欲横加生事惹她有任何的不快。” 张美人喃声道:“她会不快?” “我言尽于此,你且养病。” …… 他就这般去了,头也不回这般地去了。 张美人僵立,双眼发直,浑身皮肤仿佛被冰水浸泡了似的,一股细细的冷意,慢慢地渗透皮肤入她骨髓朝她袭来。 她的牙齿若不是紧紧地咬合着,恐怕此刻已经开始瑟瑟打颤了。 她的心口慢慢地也被恐慌所攫占,一种事情完全超出了她预料之外的那种恐慌。 原本以为,无论如何,只要自己能得到一个和他独处说话的机会,她便能够将他带往自己所想的方向而去。 却万万没有想到,从谢允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起,事情便彻底脱出她的预料。 …… 世上男子,无不好色。张美人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是以,谢允娶了妻,有了孩子。在她看来这并不算什么。这和谢允和她重归于好并不冲突。 谢允对于申家女,出于新鲜,或许也会好她的一口皮肉。 这一点张美人,早就细想熟虑过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谢允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不但如此,竟还当着她的面,说出了“她甚得我心”的话。 她不信,她不信谢允在没有妻子在的时候,会突然说出这样忠心耿耿,一心一意的话。 张美人无法接受,根本无法接受。 难道是申家女知道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逼迫谢允和自己划清界限,否则就将此事抖落出来,让他们二人身败名裂?反正,谢允是肯定不会厌恶自己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想来其实比夫妻关系更加密不可分。 而且,她和他早就相识,思想上,比很多人都谈得来。 谢允对自己,一定还是有感情的! 或许只是自己当年伤了那个少年太深,以致于至今他心结难解,这才被申家女钻了空子以色相俘获去了他。 春娘的劝告 让她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她一定能够想出化解的法子…… “娘娘,他怎么了你了,你脸色怎如此难看?” 原本一直躲着的男子快步进来,扶住张美人回到榻上坐,声音略带了些担忧。 张美人双目依旧发直,恍若未闻,宛若泥胎木偶般。 张墨悄悄觑了眼张美人的神色,心里愈发发虚,吞吞吐吐地道:“他来,不会是……知道了前次行宫之事?” 张美人后背一阵寒意,蓦地抬眼盯着张墨。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何来所谓的行宫之事?” 她一字一字,压低声道,目光瞬间变得阴狠,充满了寒意。 秦墨慌忙道,“是,是,是墨糊涂了!娘娘你如何了?脸色怎如此难看?墨很是担心。” 张美人只觉得浑身无力,好像她无论如何都暖不活谢允的心了。一侧太阳穴的血管仿佛也在扯痛,身子微微晃了晃,闭了闭眼睛,一只手隔空抓了下,胡乱抓住了秦墨的一条胳膊,停了一停,喃喃地道:“我有些头疼,扶我回去躺下,我要歇一歇。” 她的手心里有着一层带着凉意的薄汗,不带半点温度,力气竟却大的异常,指甲深深地陷刻入了亲信的肉里。 隔着衣裳,秦墨臂膀被她攥的骤然剧疼,却是不敢出声,忙高声唤侍女。 侍女匆忙跑来相扶。秦墨趁机脱出了自己的臂膀,送张美人回房,安置躺了下去。 张美人双目闭着,一动不动,似睡了过去。秦墨未曾离去,而是转身去了桌子前,倒了茶水返回。 刚走到床幔之前,忽听里面声音起:“方才无事。谢允方忙完正事,知道我有事寻,立时便来,与我叙了些旧,嘱我养病。因另有要事,才走的匆忙了些。你安心便是,一切都在我的掌控。” 张美人侧过身,一双泛光的眼珠,落在了她的亲信,亦是可以带给她慰藉之人的脸上。她必须稳住身边效忠于自己的人。 “娘娘无事就好。”秦墨露出阳光笑容,松了一口气。 张美人道:“勿要再提行宫之事。” 秦墨后悔道:“臣谨记娘娘教诲。” 张美人心累,挥了挥手。 所有人都退出去了。屋舍之中,只余有她一人。 她必须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将谢允心中的感情都拔除。让他为己所用。 秦墨行至门外,回头望。张美人两扇长睫半垂,神色趋于平静。他便收回了目光,出来门外,自己撩起自己衣袖,胳膊肉已经被她掐的起了五个深深的指甲印,方暗暗嘶了一声,抬手揉了几下。 …… 申令祎喜洁,否则难以入睡。虽说现在天气已渐渐凉下来了,可是秋老虎实在厉害,天气苦热,动一动便出汗,自然天天沐浴。 这日用了晚饭,消食后,天也将将地黑了下来,便如往常那样入浴。 春娘从前就贴身服侍她,然自从申令祎成亲后,申令祎便极少叫她入内伺候,问起原因,申令祎只装不懂。 如今回了金陵,身上再也没有谢允留在的痕迹,申令祎便叫春娘进来浴房伺候了。 春娘站于身后,掬水为她洁发。申令祎身子浸在水里,只露香肩,刚洗过的乌鸦鸦长发全拢在了身前,贴于她上挺又日渐隆圆的一侧胸脯之前。她以指绕着湿润发梢,玩了几下,身后春娘忽然说道:“咱们回金陵也有些时日了,姑娘可考虑过何日回京?我们回来时间也不短了,太太那边虽没催问,恐怕也是想着这事呢。” 春娘一直是看待问题比较周全的,她不知谢允为何叫申令祎回老家,只当是谢允心疼申令祎许久未见父母,所以就让她回来了。回到家后,申令祎过得确实比在谢家舒服不少。可是时日一长,春娘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怎么申令祎一口未提过何时回京的事? 申令祎嗯了一声。 春娘心中忖度一番,说道:“姑娘,二爷可在信中,说过让姑娘何时回京一事?” 申令祎想也未想,如实道:“并未。” 春娘思虑道:“这……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申令祎点点头。 春娘接着道:“这……天气渐渐凉了,若在待下去,等我们年前回去时,定是走水路的,到时江面上结了冰,亦或严寒难耐,总是不好……” 申令祎道:“那就不回去了,今年在家里过年,明日我会同母亲说的。” 她的决定,春娘不好反驳,忽儿又想起一事,说道: “那个赵姨娘……姑娘在账房那里放了那么多银子,姑娘不在家,指不定会怎么样呢,总之,家里的事情,还需要姑娘亲自照看才是……” 春娘想起正在京城里的的赵氏,心里一想起放在库房里的珍馐和陪嫁,心就提高了。揉着申令祎的美背,一边继续地道,“姑娘莫要贪玩!虽说是应该在金陵多陪陪太太、老爷,但是也该把回自己家的事情提上日程了。依奴婢见,应去信问问。不说这些,姑娘远在金陵,万一二爷在府中……世上男子,多不受脑袋控制。一个克制不住,不知又和那个蹄子收了通房了。有件事就是例子。姑娘不知道老太爷(谢允父亲)的事情,老太爷除了赵姨娘外,也收过一房姬妾。一个月里,他有十来夜是去赵姨娘房里,后来得了那妇人,似搂着了宝,莫说赵姨娘了,便是旁的美妾房里,他也极少去了,妇人难产去了,他还大动干戈,不顾脸面,去查其中蹊跷。那房姬妾听说,样貌并不如赵姨娘,何以如此得宠?就是趁赵姨娘不在,寻到了机会,上得位。”春娘暗示道。 申令祎沉默着。 “婢本也不该在姑娘面前说这些的,污了姑娘的耳。只是怕姑娘年少不经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疏忽了就要吃亏。二爷虽不喜沾花惹草,但是难保他有些同僚,勾着二爷,二爷若一时糊涂。若是安分守己的也罢,无论如何也越不过正妻的地位去,万一叫个不老实的瞧准机会钻了空子,实是酿了后患啊!” 朝堂之上3 谢府初秋的清早,已经带了凉意。 谢允披了件衣裳,将床上的东西收起放好,下床趿鞋来到窗边,推开一扇小窗。 窗外那条昨夜被风雨摧的发出呼啸而过的槐树枝上,停了两只白头鹊。相互亲昵地喙梳被雨水打雨水打湿了的羽毛,交颈跳跃,叽叽喳喳。 他方才就是被这两只小东西给吵醒了。 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申令祎在的时候,若他这个时候起床,必然不会是现在冷冷清清的,而是和申令祎一起商量着早饭吃些什么。 谢允踱步去了园子里,申令祎去年春天的时候,在这里用杨木桩围了一个园子,这里面种着几棵去年新移栽过来的稽山重台蔷薇。 庭院里生机勃勃。蔷薇青翠的枝叶上沾了水珠,枝头打着各色花骨朵,尚未展苞,吐露的芬芳便已引来几只扑戏其间的蜂蝶。 谢允挥手,赶走了这些蜂子,又看见一只圆背金点黑色天牛不知道从哪里忽然低低地飞了过来,最后落在蔷薇根上,“啪”的仰面掉在陶盆泥土里,不住地振翅,划拉着须脚,发出嗡嗡的声音,笨拙地一次次努力,想翻身再次飞起,却徒劳无功。 谢允捏住了那只天牛的触须,双眸端详了一会儿,便将天牛放在陶盆的边上。 天牛在泥地里爬了几步,振翅“嗡”的一声,再次飞了起来,黑色圆点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消失在了花丛里。 “申令祎,你何时才能回来” 谢允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衫,怅然若失地离开了花房。 …… 酉时日落,文渊阁。 事情十分顺利,现在只剩下除掉冯太监的最后一步,这一步完成,意味着高肃卿完成中央集权。 这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高肃卿动手前去问了一问内阁其他人的意见――谢允、高宜。虽说他一直以来都把这两个人当摆设,但毕竟是内阁同僚,解决司礼监宦官之前,给他们打声招呼,询问下意见。 高肃卿把高宜叫进来,噼里啪啦的把宦官弄权的可恨说了一通: 首先,宦官不过是宫中的普通贱役,干预政治是由于后期皇帝的昏庸造成的反常现象。先皇死之前把太子交给我了,我就不能坐视不管,所以冯振必须搞死。 高宜沉默了,他听的出来高肃卿对太监有着深深的轻视。在本朝,有不少宦官出自贫家,因为生活困难或秉性无赖而自宫,进入内廷。但如果把所有的宦官统统看成无能之辈,不过以阿谀见宠,因宠弄权,则不符事实。 从开国之君太祖皇帝开始,就已经有了让宦官参预政治的例子,经常派遣他们作为自己的代表到外国诏谕其国王,派遣宦官到国内各地考察税收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高肃卿接着又说了皇帝每天需要阅读几十件奏章,这些奏章文字冗长,其中所谈的问题又总是使用儒家的传统观念和语言来加以表达,很不容易弄清其中问题的主次和它的真正含义,这就需要委派五六名司礼监中的太监作为“秉笔大监”,由他们仔细研究各种题本奏本,向自己作扼要的口头汇报。 接着又说了冯振人品不好,皇帝的身边放着这样一个人,会带坏皇上不说,再加上冯振跟自己也有过节。有这样一个人在皇帝身边,难免不会谗言蛊惑圣上,这也大大影响到内阁日后的工作推进。 然而高宜的态度让高肃卿大失所望,因为自己举例说明了半天,这位多年同僚兼同年都只是木木点头,问不出来一个字。 于是寒暄几句之后,高肃卿便叫他出去了。 他走后,高肃卿又把谢允叫了进来。 谢允就截然不同了,他十分耐心地听完高肃卿说完的每一个字,句句有回应。 高肃卿感受到了知己般的温暖,随即将自己解决冯振的全盘计划告知了谢允,当然,最后他还是没忘了问一句: “高宜那边已经没有问题,你怎么样?” 拉谢允入伙。 谢允微微一笑,开口回答:“我听阁老的。” 为表示决心,他还加上了一句: “冯振不足为虑,除之易如反掌!” 高肃卿满意一笑,挥手叫他出去了,他还要忙着去联络其他人。 谢允也很忙,他要忙着去找冯振。 至此,冯振终于知道了高肃卿的全部计划,然而在极度恐慌与愤怒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毫无办法,满朝不说都是高肃卿的人,但也有大半,剩下的也都是不敢违背高肃卿的人。 上次把他骂到几乎昏厥的言官,都是高肃卿的手下。这下上位不成,身先卒了。 净室里,冯振心急如焚,来回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行动间,目光不经意地瞥见谢允,见他却丝毫不乱,气定神闲。 冯振忽然下跪道:“谢大人,救命啊。” 谢允略思了一会儿,道:“有一个人倒是可以除掉高肃卿。” “谁?”冯振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声问。 “皇帝。”谢允淡淡吐出两个字。 冯振先是一愣,随即便敛眉,忖度了半天。忽然脑海里拨云见雾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啊,他怎么忘了,因为这段时间忙里忙外,加上皇帝尚不足十岁。所下圣旨都是自己写自己宣。 自己被高肃卿的攻势吓过头了,一时间竟然把自己最大的底牌给忘了。皇帝虽说他只是一个孩童,但毕竟是皇帝,只要他下令解决高肃卿,那就没问题了。 但是皇帝和高肃卿既没矛盾,以后更是有要多仰仗高肃卿之处。 冯振先是一喜,但深思了一下后,失望不已,觉得不可能。他垂丧着头说道:“万岁爷怎会插手此事,怎么会帮我?” 谢允犹坚持,话里多了一抹暗示的意味,说道:“你再想想。” 冯振苦笑一下,自己是小皇帝最亲近的大伴不假,可是九五宝座重要还是太监重要,就算小皇帝不知道怎么选,小皇帝的母后,也会替他做出正确明智的选择。 这一来一回,冯振正愁着,忽然间,脑海里冒出来了一件事,他说道:“我想到办法了,我要试试看。” 赵氏因何事回了祖籍? 谢家蓁院。 赵氏卧在软榻里,脸色灰白,双目发直,形同死人。 这些天里,一种追悔莫及的痛苦仿佛突然开了闸的洪门,不停地朝她涌来。 她被冲击的几乎要透不出气了。 原来天师教竟是骗人的。 天下人皆都知晓的事,唯她分毫不觉,竟还以为如遇天神,拯救与她。 儿子也再三苦劝过自己,自己正在做着什么? 听信了道长之言,不但搬空了家里财物送去,还…… 赵氏紧闭着双目,后悔,无声哭泣。 事情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不知是何时开始。京城中出现了一个号称成为信徒就能为家人除灾去厄、一生无灾无难,任何事都能心想事成的天师教。 赵氏也是一次去寺庙里进香得知的,见有不少香客加入了天师教,便也争先恐后加入。 入教之后,自己竟少去了许多许多的烦恼,于是便变成了忠实信徒, 前些时日,那些人又以强身健体之名,在荒僻之处,于夜深时分聚众活动,传授所谓的阴阳大合之法。有暗卫派人扮作信众混入察看,发现除宣扬教义外,中间竟还有教中男女在一大殿之中,毫不避人,当众交合的场景,不堪入目,却称之为净身之法,便是所谓的得道升仙之法,以此吸引了无数四邻八方之人。 这种聚众活动每月的初五,十五,二十五各一次。 …… 后来,不知怎地,就传到官府哪里去了。 官府便派人潜入其中去摸清楚他们的行动规律,然后又暗暗计划围剿。 最后,他们找到了天师教暗藏山里的一个。在哪里,不但囤积了数量惊人的财物——皆来自信众的奉献,还有数百朝廷严令禁止私藏的刀剑,火同。 除了这些,在哪里,果然找出了先前村民报官失踪的几名妇人。讲那些妇人解救回来后,妇人蒙头大睡,第二天醒来,经查问,个个竟茫然不知自己经历了什么,只道先前听说入教不仅分文不取,还能被大师除灾去厄,便按要求隐秘地加入。 有的当时被引入后殿,喝了一杯赐下的神水,随后便什么也记不得了,有的对一些说辞深信不疑。 知原委后,软弱的哭天抢地,嚷着不肯活了,强悍的暴跳如雷,操起菜刀就要去和天师教的人拼命,更不用说妇人的家人了。 一般人家的家人,全都聚集在了一起,个个手持扁担斧头,冲去天师教道观,见女天师和那些亲信早就不知逃去了哪里, 群愤起之,将里头东西砸了个稀巴烂,还不解气,又放了一把火,将整座道观都烧了。 朝廷立即下令,遇到天师教余孽,不管是谁,都一律就地正法。 才不过数日,原本声势浩大的天师教众,便在京城附近销声匿迹。 民众一片痛心疾首的咒骂。 自然,赵氏竟也在这些人其中,还不止如此。 八月十四日,赵氏和亲家海氏出门祈福。 海氏是被赵氏邀请介绍入教,开始也是深信不疑,可到最后一听说要交入教银。 便极少参加一些收取银两的活动,只捡一些的时候参加。 九月九重阳节后,恰恰。 她和赵氏一起去了山上,赵氏去见了天师,海氏和其他教众在殿前吟诵经文。 谁知,却突然闯进了几百名官兵,围成箭阵,说要将这些装神弄鬼的假道士就地正法。 因此,那些所谓的“道长”们,便和一众信徒匆匆起身穿衣,然后带着一些金银细软从山中密道逃走。逃走时,赵氏宛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发觉了这些人是骗子。 尚还有一丝理智的赵氏并未和这些道长、道众一起逃走。 直至最后,朝廷派来解救京中百姓的官兵,冲进道观…… …… 谢允闻讯,如遭五雷轰顶。 …… 海氏平安回到家后,也是脸色苍白,手脚发颤。 谢云岚为她请了大夫,开了些安神的药。在茶房里煎了。 亲自送到婆婆屋里。 “你出去!” 接着就是扔过来的茶碗、汤碟,毯子等等。 卧在床上的海氏,听见门帘一动,那贱人的女儿走进来,胸腔里腾得一下,涌出一大团怒火。 要不是亲家赵氏,引诱自己加入那什么天师教。自己何以在儿子面前沦落到这种地步?她恨透了这个自己本就不喜欢的赵氏,一个小妾出身、爱慕虚荣的女人,她是打心底看不起的。 至于自己这个儿媳妇,守寡三十年、有朝廷封的贞节牌坊的海氏,心里也是十分看不上。 本来为了儿子,一切都可以忍下去,现在自己被她们母女俩害成这样,实在忍无可忍。 ………… 谢云岚被海氏莫名给了脸色,慌不知措。一双有着几分委屈和不解的眸子看向坐在病榻前伺候海氏的孙见。 孙见脸色沉沉,说道:“你去歇着,母亲这里有我伺候。” 谢云岚被母子俩排喧一场,心里又不明所以,又难过不已。 直到几天后,哥哥派人来叫她回去一趟,她才知道了,那日母亲和婆母一起去紫云山,发生了何事。 谢云岚知道后,心情宛如五雷轰顶,拿着帕子掩住了口,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呼之欲出。 转头问谢允道:“二哥哥,定是要送母亲回老家么…?”想及在老家母亲人生地不熟,谢云岚于心不忍。 “非送不可!”谢允决然道,“母亲屡教不改,以前还只关起门在内宅来做糊涂事。现下越来越不清醒,这回倘不下狠手,下回指不定又出什么事,怕更不可收拾。” “二哥哥,母亲在老家并不认识一人,她一个人……”谢云岚心如刀绞,犹有些放心不下。 她内心里正纠纠结结个没完,但是谢允却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听她说话,道:“岚儿”这时语气里还算亲和。 谢云岚用帕子拭去眼角眼泪,以为哥哥要改换想法,却听谢允忽然缓缓说道: “我叫你来不是征求意见,母亲后日启程,今天你就在家里住下,多陪陪母亲。” 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去做(搀了回忆杀,可订可不订) 水声潺潺,日光落了一地。 漆木茶案上供着各色茶具,茶炉子汩汩冒着热气,白雾氤氲。 报国寺一处水榭之中,申令祎陪着冯氏站在栏前,看着日落。 申令祎见时候不早了,对冯氏说道:“母亲,天快要黑了,山上蛇虫多,我们先回客房。” …… 是夜,申令祎和母亲一行人在寺庙的后院供女香客休息的客房住下。 申令祎回了自己的那间厢房,她沐浴而出,吹了灯烛,望着窗外银白幽凉的月色,出了神—— 那次也是一个这样晚霞千里的傍晚。 「 水榭之中,申令祎陪着冯氏站在栏前,看着日落。 申令祎见时候不早了,对冯氏说道:“母亲,我该回去了,明日再来陪你。” 反正谢允一走,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冯妈妈走上前来,笑道:“太太,大小姐,姑爷走之前差人说了,叫大小姐在家多待些时日呢。” 冯氏讶然,问道:“你们又怎么了?”怎么不让自己女儿回家了。 申令祎疑惑,问道:“他说的?” 冯妈妈道:“姑爷亲自吩咐的。” 申令祎有点不明白谢允这是在干什么了,她笃定谢允才不会是因为体谅她,才让自己在申家多待几天的。 该不会是他打算先让自己蒙在鼓里,糊里糊涂地在申家住下。等到了初六,他又来强带着自己去余杭。 申令祎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想法,她觉得谢允应该没有那么不尊重她。 转念一想,难道是昨晚的事情,伤害到他作为男人的雄风了? 不论是那种可能,她都要回去问个明白。 冯氏见申令祎仿佛有心事,问:“你们又吵架了吗?” 申令祎摇摇头,说道:“不算是,我今天要回去。” 冯氏答应,转头吩咐身后的冯妈妈,让她去备车。 …… 申令祎回到了谢家,径直回了春景堂。 见谢允也在,忍不住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谢允微笑,问道:“不是叫你在家多待几天,怎么回来了。” 申令祎失笑道:“夫君此行南下,不是说,出发前多陪陪你的吗?” 谢允眼皮子掀了一下,靠在太师椅上,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申令祎被他看的有点恼意,不悦道:“不说话是,我走了。” 谢允忽然说道:“不是说多陪陪我吗?” 申令祎稍微放下了心,见他眼底有些疲累,走到他身边,按压着他的肩膀。 谢允闭着眼睛,在她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压下,疲劳消失了很多。 他有些惊喜,很是满足,忍不住道:“你会这个?” 申令祎道:“嗯。”手上的力道不减。 这是前世见谢允常常熬夜,她去学的。 谢允抬起脸,心中隐隐有些惊喜,道:“何时会的?” 申令祎体贴道:“见夫君常常伏案彻夜,我很心疼,所以就去一位致仕的太医哪里,学了这个松解的法子。” 谢允惊坐起,抬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兴奋道:“真的?” 申令祎点点头。她摸明白谢允的脾气了,若是不顺着他,他就异常警敏,不好对付。 和这种人相处,实在是难讨到好处。 幸好他这个人又喜欢听好听的话,只消哄住了,就任你摆布了。 谢允欣喜,伸手揽过她的腰身,让她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像是在从她的眼睛里,寻找着破绽。 申令祎看着他有些生疑,迎面对上他的目光,无一丝心虚。 半晌,谢允激动地将她搂进怀里,蹭着她的脸。 申令祎微微一笑,见时机差不多了,说道:“夫君怎么把我留在申家,一个人就回来了。” 谢允双目郁沉,闷声道:“想让你在家陪陪他们,然后和我一起去余杭。” “夫君!”申令祎嗔怪一声,说到“夫君,我爹爹和母亲身体都不大好,申愚你也知道,是个不顶事的,我若走了,家里该怎么办呢。” 说完,眼眶湿润,马上要哭出来。 谢允心中一窒。 申令祎忍住脾气,暗暗绞着帕子,等着他回应。她都这样了,他居然还在犹豫,他还是人吗? “也不是不可,只是我们要很难见到了。”谢允抬起头,望向她的眸光里有些不情愿。 申令祎真想跳起来给他一耳光,自己还有很多事等着去做。他此刻却想着自己放下一切陪他去什么劳什子穷县! “你为什么这么想要我和你去余杭。” “总是感觉到,你对我没有什么留恋了,我一走,就更是了。”谢允说道。 “你怎么天天胡思乱想这些?你没有正经事做吗?”申令祎有点怀念话少事少的谢允了。 “你若是做到让我觉得你很爱我,我怎么会胡思乱想?”谢允道。 申令祎心头一冷,谢允还有脸来要求自己做到这样,上一世他都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温柔小意的话。 甩开了被谢允握着的手,忍声说道:“不爱你,谁回来找你。” 一句话,让谢允多日来积压的疑窦清除。看向自己的神色也多了很多信任,他问:“我这次走了,你可会来余杭看我吗?” 从京城到浙省,运河畅通,坐官船出行,既便利又安全。 申令祎神色淡淡,答道:“若是得空,我定去的。” “你在家能有什么事忙?别这样不给我准话,叫我心里没个盼头。”谢允有点空落落的。 申令祎觉得,自己的事情也要给他说一下。 “开了春,我要去乡下处理春耕一事,后半年又要组织工人织布,又要请针线好的绣娘们刺绣,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事情?” 谢允道:“你买的那些耕田,种桑树?” 申令祎点点头。 “在京城种桑树,产生丝,最好的绣娘和桑农都在苏杭,丝绸业在京中有什么发展?” 申令祎叹声道:“可是在苏杭,所有的丝绸生意都被垄断了,我一个新人,在哪里更不可能,我在京城,做点小本生意也是好的。” 谢允按了按眉心,迟疑了一下,道:“别急,以后会开放市场的,你想做什么生意都可以。” 申令祎说道:“真的,什么时候?” 谢允顿了一下,半晌,说道:“顺利的话,很快。”」 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去做 这个似乎只是一个梦的东西,却让申令祎陷入了沉思。 在京杭大运河上,走了半个月,外面的世界,她也略略了解了一二,和自己想象之中大差不差。 刚好又在母亲身边,有些事也可以为自己把关,出谋划策。 …… 申令祎想了一想,越发觉得行得通。 “明天就同母亲商议一下。”申令祎关上了窗子,心里暗暗说道。 心里想着刚才的事情,申令祎忽然想起了谢允来。 那是谢允出远门前的一个夜晚—— 也和今日一样,院落里悄无声息,廊檐下坐更的下人睡的睡,打盹的打盹。 屋内燃着上等的银丝炭,海棠式洋漆小几上设鲜果、糕点,一改往日的简朴,变得精致起来。 就连漆木茶盘上供着,也是有价无市的兰雪茶。 申令祎望着镜子中,雪肤粉腮,螓首娥眉的自己,烛光明灭,光影绰约,想必也洒落在了谢允那双墨色眸子之中。 所以谢允忽儿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申令祎愣了一瞬,看着头顶笼罩的高大身影,脸上一红,轻咳了一声,道:“夫君,你怎么了?” 谢允牵着她的手,垂眸问道:“方才你说会去看我,可我听着像是应付?” 怎会是应付!”申令祎意识到谢允又敏锐起来了,说道:“若是有空,自然会去看你。” 谢允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如今的心思都放在了衣食住行,和经营商铺身上。” 申令祎道:“是啊,我总不能在后宅,什么也不干。” 难道你的心思,不也都放在事业上吗? 瞥见谢允的双眸隐有失落,接着说道:“我的心自然也在家中的。” 谢允回想起先前申令祎因为不自由的事情,要闹着和离。此刻他就是心中再不愿妻子抛头露面,也不敢违拗。 又问道:“说实话,你现在还爱不爱我。” 申令祎点点头, 谢允忽然儿道:“且替我更衣。” 他身上穿的,还是白天出去的那套便服。 申令祎不理,去了那一排黄花梨木的衣柜前,拿出了一套干净的衣物,放到他手上。 说道:“你自己会穿。” 谢允眼皮子一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成婚以来都是申令祎亲自替他做这种事。他去衙署要穿什么,平常要穿什么,以致于内外靴袜腰带搭配,申令祎早已经了然在心。 见他站那里一动不动又充大爷的样子,心下厌烦,转身欲叫门外的丫鬟进来伺候,却听他道:“我不要旁人。头油气味太重,冲鼻!” 他故意挑剔,申令祎也不想多一事。盯他一眼,拿过他手上托着的衣物,放到一旁。 谢允张开手臂,申令祎到他身前帮他换衣时候,谢允一直低头注视着她,忽道:“一早起便未见你笑过。” 申令祎淡声道:“夫君不日就要远行,我何来心情调笑?” 谢允一顿。 申令祎命他转身。谢允便依她转身。转回来后,看了她一眼,又道:“愚哥儿同我说,他不愿意成亲,可同你说了么?” 申令祎在他身上的手一顿,道:“他不愿意?” 申愚自然是不敢和自己当面说的,他这是想着先告诉谢允,这样自己也就知道了。 谢允颔首,说道:“今天他送我时说的。” 申令祎一双极好看的眉毛蹙起。 谢允同自己说了弟弟申愚的事,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似得,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他出声嘱咐自己道:“我走了,在家里你有什么事,要写信和我说。” “我晓得了。”申令祎点头,已帮他更衣更到只剩一件里衣,她把衣物放好,转身出去。 谢允不肯,在她耳前低声说了些话。申令祎的脸燥热起来,骂了一句“混账”欲走。 “好娘子,就这一次。” 谢允早已没了白日里的端庄持重,语气认真地说道。 申令祎被他有些生气,他怎么不是纵欲就是胡来! 谢允说道:“就这一次,以后不烦你了。” “真的?”申令祎侧首,问道。 “真的。”谢允听出她话里的意动,兴奋不已,忙不迭道。 申令祎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这会儿脸肯定涨红透了。 谢允说道:“你去卸了妆发,我在耳房等你。” 申令祎脸红心跳,不知何去何从。谢允连耳房的棉帘也不放下,侧身对着自己去了衣物,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去镜台前。 申令祎双颊泛着红晕,端坐在镜台前,镜中之人灼若芙蕖,鬓间的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映着烛光,灼灼生辉。 她缓缓抬手,拿下那只簪子,放进了一旁的匣子里。一时间,半头浓密如爆瀑般的青丝垂落。 申令祎往身后的耳房扫了一眼,又快速地移开。 谢允背对着自己坐在浴桶里,蜂腰猿臂的后背湿漉漉的。 申令祎想着一劳永逸,便进去了。 谢允双眸沉沉,望向她一语不发。 半晌,申令祎衣襟也未动,就那样垂首看着鞋面。 谢允气笑了一声,帮她除去了衣裙。 申令祎起先有点持羞不肯,后来想到上一世也这样过,扭捏也少了很多。 半推半就的,就进了浴桶。 谢允后进,他身躯甫一入水,水就沿着桶壁哗哗地往外溢了出去。且里头一下就拥挤了。 申令祎感到水下有条毛腿碰到了自己的小腿,便缩了回来,屈贴于胸腹,又低头加紧洗身,不抬头与他对视。 也不知是他无心,还是故意的,那条毛腿在水下竟又伸了过来。这回贴在了她大腿的肌肤之上。 申令祎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谢允。 他的肩膀动了,分水朝她靠了些过来,抬起一只湿漉漉的手,慢慢拨开黏在她颈窝上的乌发,低声道:“你答应我的,会去看我。” …… 他那时的眷恋和不舍,看起来也不是假。只是,他居然做出了自己这么长时间不在家的决定,只要不是傻子,谁会琢磨不到,他一定有事情,不愿意说。 申令祎烦恼睡下。 …… 金陵申府,前院客房。 来福将要歇下,忽儿收到来自京城的,二爷的家书,只是二奶奶一早就陪申夫人上山去了。 来福将信收好。 朝堂之上4 高肃卿自以为三朝元老,是先皇的肱骨重臣,不把新皇帝放在眼里(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放在眼里的,一个牙齿都没有都没有换过一轮的小孩,你能指望他对国家大事做出英明的领导?) 所以当小皇帝经常有事派人询问高肃卿的意见时,高肃卿一见有人来传谕旨,心情是烦不胜烦的,这个年龄的孩子《千字文》都认不全,他能有什么事来请教自己?他所交代的那些事,还不是他母妃和其他人等的意见? 也就是说,我堂堂一个三朝重臣,要听一个小孩和一个妇人的指派? 高肃卿本就脾气急躁,不爱演戏,年纪也大了,疲于应付这些人情世故。 这天,有小太监又来打扰他,宣读的这件事让高肃卿忍无可忍了,肆无忌惮,充满嘲讽的地对小太监说:“这些话,你自称奉了圣旨,我说这是一个不满10的小孩的话。你难道能让我相信他真能管理天下大事吗?你难道能让我相信他真的能管理天下大事吗?你难道能让我相信他真的能管理天下大事吗?” 高肃卿随手抓起桌案上的一个笔架,“啪——”的一声扔在地上。拔高了声音,犀利问道。(当然,他也不至于扔到太监身上。) 别说是一个未经过风雨的太监,其实高肃卿的雷霆脾气,朝中不少官员见了也是下意识地脖子一缩。 太监收了圣旨,抬起绵软无力的双脚,飞也似地出去了。 …… 在高肃卿的眼里,天子不过是小孩子,太后不过是妇道人家,他有这种想法是很正常的,向他这个位置上的人,看待事情是一下子就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 他一个内阁大学士,随便决计个国策就能决定半个天下的百姓生计。这种大事自然要有他来掌舵的,让一个《千字文》都认不全的小孩,和一个见识短浅的妇人来决定,真是贻笑大方! 然而话又说回,大明朝毕竟不是共和制国家。这种狂妄跋扈是和他身为人臣的身分决不能相容的。 所以,他会因此付出惨痛的教训。 …… 次日下午。 冯振一早跑到了坤宁宫。 “你说什么,高阁老他真的这样说?”张美人从凤榻上惊坐起,紧张道。 “回太后娘娘,去文渊阁宣旨回来的太监,听高阁老亲口这样说的。” “十岁孩童,如何做天子…”张贵妃花容失色,喃喃自语两声,怔怔地坐回了凤椅。 冯振垂首,心虚得厉害。为了搞高肃卿下台,自然阴谋诡计是少不了的,一听说了昨天的事情,冯振灵机一动,把高肃卿说的“十岁孩童,如何治天下?”编排成了“十岁孩童,如何做天子?”。接着,又造谣高肃卿有意废黜小皇帝,改立贤能的藩王为皇帝,说的有鼻有眼,这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张美人的判断。 张美人早就知道大明朝的皇帝不好当了。 在本朝,除了太祖太宗两位打下江山的皇帝,拥有绝对权力外。之后的数十位皇帝屁股下的这把龙椅坐的都不自由,都不安稳。 抛去大宗那一脉不说,就拿先皇死后无子,小宗入大宗的太上皇嘉靖来说,嘉靖他之所以能在几千名宗室中被内阁大臣挑中,就是因为他年纪小,他们那一脉也没有什么背景,方便内阁大臣架空权力。 所以一听冯振这样说,几乎是深信不疑。 …… 幸而上天保佑,还有一位忠臣在。谢允问讯及时进宫,他立即向小皇帝献上奇计,建议采取断然措施解决高肃卿。 张美人犹豫道:“可是赶走了高肃卿,天下大事,谁来赶呢?” 面对质疑,谢允立即拿出了自己的履历,和积攒多年人脉,证明了自己,也打消了张美人的疑虑。 张美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 距离元庆皇帝死后不足一年,就在当年的年底。有一天百官奉召在宫门前集合。一个宦官手执黄纸文书,这是当朝太后的懿旨,也是新皇帝的圣旨。 “先帝殡天(死了)之日,曾召集内阁辅臣,说太子年幼,要你们辅政,但大学士高肃卿却专权跋扈,藐视皇帝,不知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完了原因,下面说处理结果: “高肃卿回籍闲住,不许停留!” 意思就是说,不仅要褫夺你的官职,还要把你从京城里赶出去,以达到眼不见心不烦的道理。 从听到专权跋扈四个字开始,高肃卿就陷入了一阵迷茫:明明是自己找人黑了冯振,怎么会被人反攻倒算?这位几十年的老江湖彻底崩溃了。面如死灰,汗如雨下,趴在地上半天不动窝。 黄纸文书一经宣读完毕,跪在前列的高肃卿不禁神色大变。他已经被褫去官衔职位,并被勒令即日出京,遣返原籍。按照惯例,他从此就在原籍地方官的监视之下,终身不得离境。 谢允在艰危之际保障了皇室的安全,建立了如此的殊勋,其取高肃卿而代之再合理不过。。 …… 高肃卿走了,资历最老的高宜却并接受新皇帝的认命,他称自己生病了,要求致仕回老家养老。 谢允百般挽留,高宜就是不肯。 谢允只好让小皇帝批了高宜请求致仕还乡的奏疏。 送走了这两位同僚,谢允又拟了一份名单,当然,上面的名字肯定都是自己人,让其进入空荡荡的内阁。 高肃卿走了,内阁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但凡有什么事情,都由他批示处理意见,批完后,去找队友冯振批红、盖章。他想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 而小皇帝的存在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这位仁兄还不到十岁,吃饭不要人喂就算不错了,加上和皇帝他妈对他还挺暧昧,孤儿寡母全指望他,朝中大臣不说被他治得服服帖帖,基本上异样的声音也都牢牢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 也就是说,从高肃卿走的那一刻起,大明王朝的常务副皇帝一职,就由他来接任了。 ………… 谢允让人撤走高肃卿留下的书法时,感慨万千—— 我曾经的朋友,再见了,我曾经的同僚,你的雄心壮志,将由我去实现。 其实我们本是同一类人,有着同样的志向与抱负,我也不想坑你,但是很可惜,那个位置实在太挤。 好,那么开始我的计划,现在是时候了。 山青水碧 谢允本想京城的事情尘埃落定,就让申令祎回来的,但是又出了母亲误入天师教的事情,如今京城里,关于天师教的事情还没有风平浪静。 这件事,他不想让申令祎知道。 所以给申令祎写的家书。并未提及让她何时回来的事情。只嘱咐她暂且安心住在金陵。 …… 当天夜里,谢允一个人在书房,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乱七八糟的东西。 直到后半夜,才有了些许困意。闭目睡下…… 两张脸瞬间就靠的很近了,申令祎精致漂亮的鼻头带着些玉质的温润凉意,轻触着他的面颊,两人呼吸几乎混合在了一起。 谢允心里生疼,几乎是顺应着本能,吻了过去。 “祎儿!”他的眸光,渐渐幽沉,他握住了她的手,要她用手游戏自己。 他唇舌在哪里,她已经喘不匀气息了。擦得那个地方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又非难受感觉。 待见底下的人朦朦胧胧的瘫软在身下,脚上一点力气也无,像是被人抽干的力气。 “你真的不要?”谢允头也未抬,平常地问道。 “我不要。”申令祎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推道。 直到这个谢允忍着,惹得她抽气几声。 谢允也不是面捏的,先是被她误会,怎么解释也不听,后她又敢踢自己,现在又在呜哩呜哩骂个不停,谢允如何还能听她的话停下来。 此时这时窗外的雨声已经停了下来,时不时还能听到屋檐下滴落的水滴声。外间门虚掩着,申令祎瞥了一眼,不由得悬起一颗心来,紧张说道:“门,门未关。” 谢允说道:“谁会进来!” 他依旧把她抱在怀里,奶颜泛酡,香腮透赤…… “你上次说山上没人,结果呢。”申令祎恨声道。 由于申令祎一直提心掉胆,又似乎看到了门外有什么动静,整个人如紧绷的弦被放开似的。 整间外房一夜间都充斥着一种似狂风拍打窗棂的拍打声,以及一种人翻来覆去的细弱窸窸窣窣的声音,最后嗓音有些哑了 “嗤” 谢允大笑一声,挪了挪她的身子,换了个地方。 申令祎尴尬,不再说他一句,崩着脸,任凭他去了。 虽然谢允本性难改,但他平日他倒也不会如此猛浪,不知今天是怎么了…… 申令祎咬着舌头,羽睫垂下一片阴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谢允道:“没关系。” 申令祎不说话,但看得出来,神色轻松自然了一些。 他抬手轻搂了搂她的头发,散落了一手的乌发,在手中如丝绸般散开。 今天这两回,虽说不算得偿所愿,也算是心满意足了。旋即抗了她去浴房。 谢允想着,把她洗干净,早些歇息。没想到却在浴房里耽搁一个时辰之久。 月色正浓,朗朗舒风徐徐灌入,谢允先下了床,找出一套洁净寝衣穿上,垂目看着妻子。 “我去关一下窗子。” 他温声交代,嗓音里残着一丝暗哑,似开过弓后的弦音。 他走到外面时,忽然问道:“你渴不渴?” 申令祎闷闷地嗯了一声,没太听得出来这话有哪里不对,待浴房传来水声,她不用去看,也知道这回儿身上是脏脏的了。 瞥了一眼浴房里,她突然就想,如果自己不去洗浴,谢允会不会伺候自己,为自己清洁一回? 想到这儿,申令祎胡乱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做睡着了的模样。 谢允回来后,见她羽睫半垂,似乎是睡着了,知她不浴就睡不好,又折了回去,取了热帕子为她清洁。 申令祎的眼睫颤抖了颤抖,谢允余光瞥见,问道:“你还没睡啊?” “睡了,又醒了。”申令祎坐起身,拿过了他手里的热帕。 说完了,见谢允坐在床沿边上,一动不动。 最后果真如此。申令祎酸软的双腿竟生出了一丝气力来,自己鬼鬼祟祟地出了浴房。 从浴房出来,申令祎找了一件衣物穿上,有点不敢去和谢允对视,浑身也有点不自在。 …… 只因在浴桶中,由于那种感觉太过强烈,便又小解了一回,谢允应该没发觉,事后还掬水洗了脸。 …… 谢允也在找自己的衣物,余光瞥见申令祎居然还有力气,睁着眼未睡,心里觉得奇怪,暂且不提。 …… 金陵,申家濯缨亭。 看了谢允的信,申令祎心里,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难过。 心里面把这个好色之徒来回骂了一遍,每次在家,他都能折腾到半夜,这让她在房事上快有点吃不消了。 这些申令祎当然不会对冯氏说。 申令祎依在冯氏的身边,心中茫然若失,终于忍不住问:“母亲,你先前教导我,要我记得自己如今是别人之妻。我也想做好……” 她犹豫了一下,接着缓缓说道:“但是他若心里有事,却不和我说。我该怎么办?” “我有点不想和一个对我有所保留的人过下去了。” 冯氏看了眼女儿,苦笑一下,道:“你这话,还真把我问住了……” 她沉吟了片刻,眼尾掠过一抹笑意,忽又摇了摇头。 “旁人不晓得,你是我女儿,最是清楚的。我和你爹爹,十年来,也是有话也不对对方说的,正是这般谁也不理解谁,我和你爹爹才相敬如冰数十年,一直没过好,从前还叫你和愚哥儿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想想,拿我来说,当初一开始对你爹爹的要求太高了,最后才失望越大。但你,却和娘亲不同……” 冯氏望着女儿。 “也怪阿娘,把你从小到大,养得太娇了,母亲思量着你的夫君,倘若知你柔弱,便会将你视为需要他呵护周全的人,他有了心事,又怎会轻易让你晓得?越是重大的事,恐怕越不会叫你晓得。” “也怪阿娘,把你从小到大,养得太娇了,你性子又天生柔弱。阿娘想,你的郎君,倘若一直只是将你视为需要他保护周全的人,他有了心事,又怎么轻易告诉你?越是重的心事,恐怕越不会叫你知道。” 朝堂之上5 自古以来,国家收税,老百姓交税,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毕竟跟着皇帝打下江山的这群人,不是救世主,不是大善人。他们是要过钟鸣鼎食的生活。 怎么样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呢,答:靠收税。 怎么收税,各朝各代都不同,但基本上税的种类还是比较固定的,主要分为三块: 一是田税,皇帝拼死拼活把这地盘打了下来,你在皇帝的地盘种了皇帝的地,自然要交钱。 二是人头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百姓都是皇帝的子民(都是他的资源),有几个人交几份钱,这是义务。 三是徭役,说穿了就是苦力税,所谓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遇到修工程、搞接待的时候,国家不但要你出钱,有时还要你出力。两手一起抓,一个都不能少。 有人可能会说,要是我那里都是山(云贵川),没田怎么办呢?或者说我有田,但不种粮食,又怎么办呢?这个你不用担心,国家早就替你想好了,权利可以不享受,义务绝对跑不掉。 简单说来是有什么交什么,你是山里人,那里产菌子产草药,你就交菌子草药,要是山里产木材,你就交木材,山里要是种茶叶(茶山),你就交茶叶,要种水果(果山),你就交水果。收上来后放库房里,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坏不了。 上面说到的是山里村民,也就是山民,他们上交朝廷山里面的东西。 住在沿海地区的,靠捕鱼为生的渔民,那就叫鱼肉。这类生鲜容易发腐发臭,不耐放,但是:“” 嘿嘿,放心,朝廷有办法,抹上盐巴晒成咸鱼干照样交,反正交税这事,跑不了你小子。 本朝开国皇帝是实打实的农民出身,比较在乎百姓生计,自己吃过的苦不愿子民在吃一遍。他立下祖训,税只能三十税一(3) 从这个数字看,大明朝居民的生活在理论上,还是能够过下去的。 不过很可惜,仅仅是理论上。 有些事说起来是那么回事,一操作起来就全乱套。 因为在实际执行中,从上到下的各级官吏发现,这里头,能钻空子捞钱的漏洞实在是太多了:比如你交苹果,他可以挑三拣四,拿起一个,说这个个头小,算半个,那个有虫眼,不能算。你交棉花,他可以说棉花的成色不好,抵一半,你也只能回家再拉去。 这还是轻的,最大的麻烦是徭役。因为田赋和人头税多少还能见到东西,当官的赖不掉,徭役可就不好说了,修河堤、给驿站当差、整修道路,这都是徭役,完成了任务,就算完成了徭役。 那么谁来判定你是否完成任务呢?――地方官。 这就是所谓的黄鼠狼看鸡了,遇到良心好的,还能照实记载,遇到不地道的,就要捞点好处。你要没钱,他就大笔一挥――没干!有意见?这事我说了算,说你没干就没干,你能咋地? 事实证明,在当时,除了一小撮品行较好的人外,大多数朝廷官员还是不地道的,是不值得信任的。有漏洞不钻,有钱不捞,这个要求实在有点高。总之是一句话,玩你没商量。 无数的老百姓就是被这些可恨的黑心官员搞得民怨沸腾的。 上头也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全被便宜地方上了。 此外,这一收税制度还有很多麻烦,由于收上来的都是东西,且林林总总,花样繁多,又不方便调用。 比如江浙收上来的几万石稻谷,帝都居民用不着吃外省大米,江浙这边的本地人又不缺。当然,大明王朝也是有贫穷落后地区的,那边的居民缺粮食,把收上来的粮食往那边运,一算,粮价还不够运输费,属于倒贴钱白折腾。 只能放在粮仓里生米虫,养老鼠。 更叫人头疼的是,各地虽然上交了很多东西,除了粮食,还有各种土特产、就像上面所提到的,菌菇咸鱼等等,却没有多少银两,这些东西放在仓库里又占地方,又要招聘人看管,别的不说,国家要打仗的时候,你总不能给将士们顿顿吃菌菇,吃咸鱼,军饷支付也是一大难题。 上面提到的这些问题,由于存在多年,自然也被不少大臣积极讨论过,也实践过一些方法。 几十年前,也不知是谁先提出的一个馊主意:说是既然有这么多东西,砸手里也是砸手里,不如拿去给京城的官员们发工资。比如你是户部正六品主事,按规定你该拿多少工资,但到发钱那天告诉你,国家现金不够,我们现在只能发一部分钱和粮食给你,剩下的用棉花抵,不过你放心,我们到市场上估算过,如果等价交换,拿这些棉花绝不吃亏。 也就是说,大过年的,很多官员家里都在等俸禄,你发几十斤咸鱼干让人带回去…… 虽然听起来滑稽可笑,但是真的发生过。比如嘉靖时期的一年,国库空虚(有这么一位道教狂热信徒皇帝在,不空虚才怪),不知是谁提出的,以佛郎机国进贡的大量胡椒抵扣俸禄。嘉靖批准了,所以那一年京城文武百官家里的餐桌上,除五香以外,一定还有来自于海岸对面的胡椒之香味。 …… 所以说,明代官员都是这么领俸禄的,国运好点了,就能领到白银,摊上国家效益不好的时候了,领到的有时就会是粮食,有时是药材…… 个别缺了大德的皇帝还给发大明宝钗,你千万不要以为纸币和白银一样值钱。由于太祖皇帝农民出身,子孙后代竟也没一个懂货币金融学的,胡乱、打量的印刷钱,这宝钞根本不值钱,甚至花都花不出去—— 商人比大多数人都精,这种心知肚明,不值钱的纸,人家会百般找理由不收。 朝廷吃了亏,黎庶受了苦,全便宜中间那帮龟孙了。 谢允注意到这种恶劣现象很多年了,只是以前职位低,国家大事,他说了不算。 现在既然天时地利人和,作为一个还未彻底失去那份清澈理想的爱国人士,谢允决定,一定要改变这一局面。 和离书 雪落无声,卧房内一片幽静。 案几上供着几样新鲜水果,烛光摇曳,晃动在谢允幽暗的一双眸子之中。 那双眸子漆黑,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手里的信件。 家书上的内容,让他的指腹微微地发颤。 谢允嗓音透着暗哑低沉,似是喃喃自语般,说道:“你敢” 上次给申令祎寄去过让她不用急着回来的信后,很快的,申令祎就回信来了。 信上面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有事情瞒着她,如果夫妻之间做不到坦诚相待的话,那就各过各的,谁要不要阻碍谁去寻找属于彼此的幸福了。 就连她已经写好的和离书,也已经寄过来了。 谢允反复地看,甚至去揉了眼睛。他不敢相信申令祎居然要和他和离。 万种思绪从谢允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砰!砰!……”外面七上八下的声音,正好和谢允的心跳节奏对上了。谢允有些惶乱地跑到了外面的园子里去看。 夜幕中,无数的烟火,绚丽地绽放。 谢允的眸光,又渐渐地移到了院里堆放积雪的一个角落。过年了,这是申令祎嫁过来后第一个不在自己身边的年夜。谢允心中,忽然想了起来关于申令祎的种种。 他知道,申令祎对自己,从内到外,都是毫无保留,真诚相待,可是,自己因为不想让她自己的一些工于心计的事情,他想在妻子心里保持着一个光风霁月的温润君子的印象。以至于……自己未如妻子对自己一般对她。 无尽的愧欠和内疚,从内心深处蔓延到了全身四肢百骸。 “夫人……”谢允胸腔里生疼,申令祎肯定对自己很失望,她在金陵心中一定很难受…… 这个情绪的小缺口很快就引起了决堤,谢允失魂落魄地,忽然间,一道白光从脑海里闪过,反应过来后,谢允脚下生风,飞也似地跑到了书房。 谢允伏案良久,提笔把朝中之事和母亲的事,斟酌了一番说了,又写了自己的苦衷,不敢奢望原凉他,但望看到女儿的份上,给他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最后,他吹干了墨迹,封好,换吴管家进来即刻去寄信。 还未开口唤人,吴管家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了: “二爷,大爷请您去东院一趟。” …… 谢晖并不与庶弟同住,很早以前俩人就分院居住了。 一直以来谢允都不大在谢家参与家事,人情往来都由谢家大房操持。 谢允自入秋以来,便在忙改革税制的事情,不可谓不忙碌,卧房大部分时间是空置的。 今日是三十年夜,如今人回来,还未停下来歇歇,就被谢晖差来的人请去东院了。 谢晖邀庶弟谢允到了自己住所,进雕兽大门,过垂花门,到跨院的一处花厅,吩咐燃起通明烛火,下人很快置了一桌子山珍海味,珍馐美馔,又捧上酒水,谢晖亲自为谢允满上,说道: “二弟能有这番作为,真是足以慰咱们谢家祖先,可喜可贺!以后配享太庙!也不是不可能,为兄敬你一杯!” “家里之事多仰仗长兄,多年家和事兴,长兄之功,更在允之之上,我同敬长兄!” 两人落座,各自喝了一杯,谢晖见谢允旋着手中酒樽闻酒,笑道:“如何?知道我为何请你过来了?自古有赵酒烈,燕酒绵,秦酒涩之说。” 旋即指着那壶酒道:“这是西域那边的葡萄酿成的酒,果香味浓,女人小儿也可饮用。这酒罕见。有这样的好东西,我怎能独享,自然要请二弟同饮。” 再满上,又笑道:“有美酒,又怎可少美人?” 谢允手中的酒,稍顿了一下。 谢晖说罢。,双手拍起。旋即珠帘后一袭香风袭来。 随之鱼贯而出的女郎们各手执团扇,缓鬓绥髻,行动时,弱柳扶风,软媚着人。 她们出来后,皆随丝竹蹁跹起舞,身姿曼妙,飘摇若仙。 谢晖示意其中一个容貌看起来最娇蛮动人的一个女子,坐在谢允身旁陪饮。 谢允抬手制止,示意不必靠近了。 谢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朗声道:“二弟还是和从前一样啊,清心寡欲,戒色犹如戒恶!从前便如此了,如今家中有了妻室,这等庸脂俗粉,更是不能入二弟的眼了。” 谢允唇角扬起一丝淡笑,也不辩说,只自己提起酒壶,往面前酒樽里倒酒。 心中却是想到了一事,从前长兄也极为省身,身边更是没有一个莺莺燕燕。 如今,不仅见申令祎去东院吃过好几次长兄抬妾进门的酒席,长兄更是一副沉欢女乐的姿态。 …… 谢晖今日仿佛颇有雅兴,说道:“也罢,也罢。你不喜欢,便撤了,省得在跟前吵到我们兄弟说话!” 说完,谢晖挥了挥手,坐在屋中一角的,那个弹奏琵琶的女乐,便抱起琵琶行礼退下。 随着丝竹管弦声渐停,舞伎们也停了下来,像来时那样,很快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 两人喝了几杯,谢晖问起改革税制之事,话音里含有担忧:“秦商鞅五马分尸,宋王安石事败被贬……” 谢允听出了长兄话里的意思,长兄提到的这两个人,都是下场不咋地的改革家。 谢允笑了笑,道:“晋武平武以独断而克,苻坚伐晋以独断而亡。事情要因人而异,长兄不必过虑。” …… 吃过酒后。谢允带着几分醉意,出了东院。 小厮打着灯笼走在前头。 谢允踩在冻得发硬的地砖上,思绪万千,他在想,如果申令祎钻了牛角尖,不听自己的解释,非要与自己和离怎么办。 难道要他一个大男人,好声好气去哄一个女人么,还是一个经常钻牛角尖的女人。 谢允摇了摇头,见前面有一个被冻起来的雪块。他走上前去,一脚踢开,这才觉得世界都豁然了不少,胸中郁结成y开了一下冰块,心中暗暗叱道:“申令祎,你竟胆敢拿这种事来要挟我!” “我堂堂一个男人,夫纲何在!夫纲何在!” 有情芍药含春泪 正月时,京城的春天依旧料峭。 夜幕中,一辆马车停在了谢家门口,谢允下来,向西院走去。 他有时候不禁怀疑,申令祎这个南边来的女子,是不是用了什么邪祟的法子给自己下了套子。 …… 一开始申令祎对他自己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觉得她和别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新婚之夜他必须与她完成周公之礼而已。 毕竟她是自己花了那么多聘礼,明媒正娶娶回来的妻子。 但好像就是从那天开始,除了妻子,别的女人再美,谢允都不想勉强自己去尝试着接触,他不想让任何人进入自己的心里,也不会想进入别人的心里。 一想起申令祎对自己的态度变化,他不安之余,也有些生气,她凭什么这么对自己,明明是她先勾引的自己。 但自己又拿她没有任何办法,总不能离开她。 离开的那晚,在马车里,他亲了申令祎一路,被她拧了好几块地方,真凶,但他一点也不生气。 当时看着她那双明眸里一阵又一阵上涌的怒气。 他心里痛快极了。 他就是要用这个法子来告诉她,她是自己的妻,自己甚至可以做的更过分一些,也成功让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是没想到,她居然哭了…… 算了,懒得哄,他发誓,自己绝对不能在这段感情中“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1了。 到了住处,早有那眼尖的衙吏看见是谢允回府了,立刻小跑着迎上前去。 “大老爷,您回来啦。”那衙吏跑上前来,低眉问道。 “嗯。”谢允将马绳扔给那衙吏老张头,径直往后院走去。 “大老爷,今日晌午有个年龄不大的少年来府上,说是您的小舅子……” 衙吏说完,一阵惴惴不安,天杀的,今天来了一个人说是他小舅子,可把他难为坏了,他又不是这位大人的家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是把人打发走了,万一这个人真是谢大人的小舅子,那自己可就遭殃了。 若是把人留下来,这人万一是个骗子,自己可能还是会遭殃,他想来想去,瞧见这个少年穿扮不凡,有一种大户人家公子的气派。 还是决定把人留下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要他真是个胆大包天的骗子,自己也能盼着别被殃及池鱼了。 …… 正厅灯火通明,桌子边上坐着一人,正吃着厨房里送来的糕点。 谢允一进屋,就看到这一幕, 他知道申令祎有个同胞弟弟,名叫申愚,今年也是十七了,当初和妻子新婚时见过一次,给自己的印象深刻。 “愚哥儿,几时来的?怎么也不先写信告知,我好去接你。”谢允进了屋,沉声问道,端的是长辈语气。 申愚闻声转头,见是姐夫回来了,一脸欣喜,立刻站起身说道:“姐夫,你回来了,快坐,快坐。” 谢允坐在上首,不知道申愚找自己有什么事,既然申愚不打算开口,等着自己问。 那他就也不先开口。 半晌过去,申愚抬起脸,扫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姐夫,嘴唇微动了动。 自己这么大老远突然来了,他都不问问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 申愚坐不住了,脑海里扯了半天,问道:“姐夫,你在家里过得还好吗?” “嗯。”谢允沉声,“还行,有劳你担心。” 他心里募地生出了一丝涩涩意,申令祎说要和自己和离后,自己已经立刻解释了,只是解释过后,等待她回来的这段日子,当真是煎熬。 申愚嘻嘻一笑,说道:“我两日前就来了,在段兄那里住了一晚,问到了姐夫的住处,这就来了。” 谢允望向自己这个小舅子,眼睛压了一下,问道:“段兄……段珪么?” 申愚嘻嘻笑道:“是呀,若不是先找到了段兄,我还不知道姐夫你的府邸呢。” 谢允望向小舅子,听他这么说,心中有了个大概,段珪和申令祎相识多年,申愚也认识段珪,听他和段珪称兄道弟,交情不浅的样子。 心里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妻子和段珪的事,他必须要问个清清楚楚,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任何事他都要知道。 申愚说道:“是呀,姐夫也认识他吗?” 谢允这会子正想着竟然敢给自己寄一纸和离书的妻子,这会子听到申愚一问,心肺像是被捅了一下。 “你来这里何事?”谢允问道。 “姐夫,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来这里玩玩,顺便来看看你。你忙你的,我自管自己游玩就是了。” 说完,申愚抬眼,打量着自己这个姐夫,心里隐隐约约抱了点期待。 谢允问道:“你怎么现在来了?”年刚过,路上又是一段时间,也就是说,申愚过年之前就出发来京城了。 申愚早就知道谢允会过问自己这一点,他当然不敢说,年前父亲要让自己去和济南布政使李家的嫡长女定亲,自己不愿意,然后离家出逃的事, “我在京城有事,所以是在河面没上冻之前来的。” 谢允问道:“你阿姐在家中可好?” 申愚:“阿姐一切都好,让我告诉你勿要牵挂她和外甥女,等河面化了冻,就回来了。” 阿姐是知道他来京城来了的,她对自己逃婚一事的态度是不支持不反对,相反,来时还托了自己给姐夫带了乳酪。 谢允颔首,说道:“你难得来京,只是姐夫这几日实在抽不开身,等你阿姐回来了,我和她带你好好游玩一番。” 申愚点点头。 谢允忽然顿了一顿,旋即开口说道:“天太晚了,我叫你给你收拾好了厢房,你先歇息,明晚我设宴给你接风。” 申愚嘴巴微动了动,见谢允揉着眉心,似乎很是疲累。 心里一横,他忙怎么了?自己是他的亲小舅子,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自己不说,他还真不问啊? 哈,他不问,自己倒还是要说呢。 “姐夫,我想去戚将军帐下从军,你可以不可以帮我引荐一下。”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另一边,金陵申府。 申令祎在自己的院子里正打发小丫鬟把箱笼再最后清点一遍,最后,忽然间,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细细回想着母亲的话。 接着,又想到了谢允在那封信中,说了他和高阁老的角逐,还有他的母亲,赵氏在天师教的事情。 …… 申令祎当时的心情,说是震惊也不为过了。 这也令她,回想起一件事来…… 那是她和谢允第一次提和离的时候,但是又恰巧谢允被罢官。那是母亲劝自己说,现在正是谢允人生低谷的时候,如果现在和他和离未免落人一个落井下石嫌贫爱富的名声,最好等到他日在议此事。 所以那天她便回了春景堂,傍晚吃完饭之后散步消了食,这会儿回到屋里点亮了灯火。 正在聚精会神抄写母亲给的茶饮配方时,忽然听到门被砰的一声撞开。没有防备,手一抖,羊毫小楷尖刚拿起来还未落笔的饱墨便沿着笔梢滴落在了这张刚写好一大半的雪浪纸上,墨迹迅速晕开。 整张纸就白写了。 申令祎直呼坏了,扭头看见谢允的身影在屏风后晃了一下。 是他,他这么快就回来了,申令祎有点意外,他怎么这样失魂落魄的! 将笔搁下。起身便走了过去,才刚站起他已经迎面而来,面庞通红。双目也染满了赤色,如同被人勒住喉咙一样涨红着脸,神情极其扭曲。 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申令祎略略吃惊,有些没忍住地笑了一下。 谢允抿直了唇角。 申令祎敛了敛笑,还是朝他走了过去。面露关心,像以前那样问安道,“夫君回来了?” 话没说完,人就被谢允一把抓住,往后退了几步。申令仪有点不明所以,只见谢允哀叫道:“我吃错了药,现在身体很不舒服,你快找有经验的大夫过来。” 申令祎又惊又疑,下一秒,谢允松开她的手,冲到了耳房。 怦怦几下,衣裳被丢到地上的声音响起,忽然听到他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你快去叫大夫,速来速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走调子了,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说话时颤着舌头,与他平常极不相同。 申令祎不解,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会吃错药,吃错饭还有可能。 实在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轻轻走了过去将篾帘拨开一道缝,凑过去看了一眼。 见他竟然已经脱光了衣裳,精赤着上身,背对门口双腿分立。站在为了晚间沐浴而注满了水的浴桶里。 浴桶壁有他半个人高,这样站立,让申令祎只能看见他腰臀部以上的部位,烛光昏黄摇曳,照的他后背水光粼粼一片,整个人犹如在蒸屉里蒸过一样似的,出了很多汗。 越发显得筋骨利落,由肩到背,腰肌以下的贲张线条犹如流水般起伏。 申令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好奇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别看了,你快去。” 浴桶里的那个男人仿佛觉察到了后背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痛苦的拧着眉毛,哀求道。 “哦……”申令祎回过神来,也来不及多想什么,连忙出了门。 吩咐侍书叫一贯做事机灵稳当的来福去马棚骑着马,到城中有声望的医馆找个大夫来,越快越好。 …… 京城不愧是本朝的经济和政治中心,不仅特别繁华,吃穿住行十分便利。 即使已经是大晚上,戍时的梆子都敲过,也能迅速的请过来大夫。 来福自小在京城长大,精通城里三街八巷的各个铺子,他骑上快马不到一刻钟就赶到了医术高超的孙大夫药馆。 不到半个时辰,就听门外的婆子开门叫他进来。 那大夫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不火急火燎,骑着一头青灰色的肥壮毛驴,稳稳当当地停在谢府角门口。 由看门的小厮 盲有人引着他来到春景堂。 申令祎首先掀开帘子进去,轻声唤了一声:“谢允,大夫来了。” 片刻后,她听到耳房里传来“哗啦哗啦”几下,从桶中出来的声音,知道谢允已经听到了。 接着里面窸窸窣窣有一会儿,穿衣裳的声音。 刚才等着大夫来的时候,申令祎就在臆想他是吃了什么东西,竟慌手慌脚地要请大夫。 申令祎亲自提着玻璃石榴灯笼在前面走着,直到快送孙大夫到西角门,她问道:“夫君身体是什么情况?” 按理,她作为病人的家眷,询问一下病情是很合乎情理的,但她感觉到孙大福好像不愿意对她多说。 她一路上都在忍着自己的好奇心,直到快到了角门,看到门口有小厮已经把他的那头青色毛驴牵了过来。 她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 夜色中没有人看到孙大夫鹤发童颜的脸上划过了一抹不自然,他捋着下巴上的那把胡子,沉吟道:“误食了一些药性冲突的食物,所以这才引起了不适, 现在已无碍了,静养两天就好,申娘子莫要担心了。” 申令祎眉间轻敛,看到孙大夫的态度,知道他不会说出来了。 于是便目送孙大夫骑上青驴离开。 直到孙大夫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她才转身回去。 “姑娘好像心情不太好。”抱琴注意到申令祎自从孙大夫走后,脸上的好心情就消失了。 她对谢允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真诚相待,而谢允从没有过一次这样对自己过,申令祎一开始只是心中有些难受,这个情绪的小缺口很快就引起了决堤。 “既然母亲如此执着地成全你和赵盼雁,你为何不应下?” 申令祎脸上冷漠,冷冷得问道。 谢允躺在床上,心里猛沉了一下,明白申令祎已经察觉出什么了。 “我不喜欢她,为何要应下?”谢允看了自己一会儿,开口道。 “别装了,你对表妹的那点想法人尽皆知,还想着瞒我,耻乎?” 谢允皱眉,妻子蛮不讲理。 “你还串通大夫一起瞒着我,其实大可不必,明天我就为你操办。” “你不要说气话了。”谢允掀开身上的被角,下床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 她记得,自己当时很难受。 而现在,谢允已经不和以前一样什么事情都不对自己说了,他现在,已经会对自己坦诚相待,是以,母亲劝她,再仔细考虑一下她的这件事。 朝堂之上6 京城的二月初,已经有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迹象了。 …… 紫禁城,文渊阁。 谢允迎风立于窗前,杨柳风吹面不寒,“卢余,时下边患无忧,当大修内治。” 卢余道:“首揆有什么吩咐?” 谢允指节泛白,敲了敲窗沿儿,说道:“大修内治的第一项就是缉盗安民。” 卢余垂首,细细听着。 谢允吐气如兰,慢慢道:“出抚鲁省的梁梦龙,我几次致函给他,敦促此事,可迄今未见明显成效;我又修书给新任巡抚说了这件事,也不见成效,梁梦龙转任豫省,我给他的修书也是这件事,然亦是未见成效。” 说完,看了一眼卢余。 卢余也不打太极,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说道:“首揆大人见怪勿怪,这年头有太多的不知轻重缓急的庸碌之辈了。” 谢允颔首,并不恼恨,只是突然问道:“我听说你和梁梦龙关系密切,” “我和梁大人是有同窗之谊。” 卢余抬头,愣了一下,旋即脑子里过了几千种想法,拿不定谢允问这话是何用意,但是他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位首揆大人不是傻子,在他面前装,那是想不开了。 谢允点头,说道:“那就烦你辛苦一趟了,由你来修书,告诉梁梦龙,我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若是还不见丝毫成效。既办不好事情,就交给能办好的人办。” 卢余说道:“好。” “多找些在府县做过的官员访咨。”谢允背着手,说道。 “首揆大人指点的是。”卢余回话道。 “再一桩,就是户部改制。时下裁革冗员、整饬吏治,各环节大体都立了规矩,就连盐政、马政也已大破常套重新定制,唯户部改制未做。” 说着,谢允抬起了手指,指节曲起,敲了敲窗沿儿。 “户部改制?”卢余惊问。 “恤商惠民,户部至关重要。理财,政之要务。后世因腐儒君子不言利之谬种流传,竟视理财官为浊官!如今户部官劳倍于人,然必俸资倍于人而后方得升迁,其升迁出路又劣,官场讥之为‘钱粮衙门出身’。户部如此,各省转运司更甚。钱粮衙门,国用民生所系,盖重任也。官此者,若贪墨,诛之可也;不然,都是国家的官员,为何劣视之?因此之故,有志之士不乐就此。若不幸到了钱粮衙门]为官,-个个志夺气沮,务支吾了事、徒积日月以待迁,而经制之略置之不讲,不复闻有善理财者矣!理财无人,国用日蹙,而民生乃益困。是以户部不改制,无以足国用而厚民生。” 换句话说,意思就是要想经济和民生得到改善,那就跟户部上上下下的官员脱不了联系。节俭持国,是政治上的头等要紧事。但是一谈到钱财,就有些腐儒酸秀才鄙视嚼说,觉得官员理财是很世俗铜臭的,是很没有文人气节的。而且现在户部的工作很累很忙,升职加薪也很不困难…… 卢余听完,摇了摇头,苦着脸道:“是的,这也是大事,当审慎,否则,必是溃于蚁穴,朝廷无来日。” “这事早就该着手做了,从前是没顾得上,所以必在今年年内着手。”谢允以坚定的语气道,“这两件事俱关乎国计民生,非做不可!把这两件事做成了,清丈田亩之事方可铺开。” 卢余:“啊!”他一个没注意,就失态地惊讶了一声。如果说,整理驿栈只是浅浅地得罪了一部分人,那么适才首揆大人所说的整理吏治,很有可能是会深深得罪底下一部分人的。 这倒也就罢了,毕竟大家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大家肯定会卖新任首辅一个面子的,这一两年大家不拖家带口住官栈,不搜刮民财就是了,毕竟大家还是要在你谢允手底下为官拿俸禄的。 你刚才说什么?你刚才说清丈田亩?卢余冷汗直流了…… …… 傍晚时分,卢余回了家。他夫人见他回来了,忙令下人摆饭。 刚吩咐完,却被卢余出声制止:“不必了,我今天没啥胃口。” 夫人微微一怔,担心地走到他面前问道:“怎么了夫君,就算再忙,你也要保重自己身子啊……” 卢余面上带着几分疲累:“你也出去,我想静静。” 他夫人走时,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里带着一丝关切和询问。 卢余无暇解释,面无表情地目送他夫人出了书房。 周围都安静起来,书房里,除了卢余便一个人也没有了。 卢余眸光凝重。今天的他,可以说是心事重重。这一切还要从早上下了朝,被谢首揆叫去文渊阁说起。 …… 谢允这个人,同朝为官也有些年月了,。他对自己的这位同僚,就算自己不想去关注,多多少少也在别人口中谢允有所耳闻—— 这个人不是官僚,而是政治家。 虽然身份都是臣工,但是这两者人是有巨大无比的区别的。 从根本上讲,明代政治家和官僚是同一品种,大家都是在朝廷里混的,先装孙子,再当爷爷,半斤对八两,但问题在于,明代政治家是理想主义者,混出来后就要干事,要实现当年的抱负。 而明代官僚是实用主义者,先保证自己的身份地位,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混。 所以说,明代政治家都是官僚,官僚却未必都是政治家。两个行业的技术含量和评定指标各不相同,政治家要能干,官僚要能混。 …… “……告诉梁梦龙,我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若是还不见丝毫成效。既办不好事情,就交给能办好的人办。” 卢余想,他真的要赶紧给梁兄去信,告诉梁兄,谢允不容小觑,前前阁老师门生遍天下,前阁老背景强大如斯,这些人还不是被谢允熬走了。 想到这儿,他立刻提笔,告诉梁兄不要想不开给新任首揆扳手腕了,要知道首揆大人当年也是一路混过来的,你那点小心机,小心思、小伎俩恶心他,他岂会留你到五更? 他疯了 日光渐拢,京城里的谢府春景堂静谧一片。 花林如画,风吹过树梢,抖落一地的树影。 申令祎施施然回家了,她进了花厅,指挥着一众健壮仆妇把十只大箱笼搬进来,全然不去看身边冰寒着脸的谢允。 谢允搭在圈椅上的手,不易察觉地收紧,他的目光,从码头接到妻子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从妻子的脸上移开过。 他看着申令祎安静的侧颜,心里腾地生出来一抹怒火。 因为从他们相隔四个月后,第一次见到开始,从了在码头上申令祎喊了自己一句夫君之外,就很少再和自己说话。 谢允一想起那张和离书,就气得不行,偏申令祎跟无事发生一样,既不同自己解释原因,也不像昔日里一样,亲密无间地陪着自己说话。 …… 直到忙活到了掌灯时分,宅院里的下人们把廊下挂着的灯笼相继点燃,没一会儿,院子里灯火通明,驱走了几分寂寥寒冷。 西厢房那扇檀木大门,春娘清点完毕,落上了一把铜锁。 下人们忙完后,夜有些深了,齐聚在花厅给申令祎汇报工作情况。 申令祎令抱琴将准备好的新年赏钱,一一发送下去,自己去了书房,去寻好像正在闹别扭的谢允去了。 …… 申令祎走到书房门前,正要推开时,发现门从里面闩上了。 但她知道谢允应该是在里面的,于是敲了两下门,问道:“夫君,” 里头没人说话。 申令祎对谢允的古怪,了然于胸:“夫君,请让我进来。” 里头有一道脚步声越来越近。申令祎抬首,便看见谢允面无表情地打开了门。站在门后,不说话。 申令祎问道:“夫君,你可用过饭了,我在厨房为你做了一碗素面,你可以要吃?” 谢允脸上不起一丝波澜,说道:“我已吃过了,你何事?” …… 谢允打开门之前,设想过很多种申令祎回来后,会怎么解释那张和离书的事情。 她会忏悔“夫君,我错了,我不该胡闹,你原谅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亦或是找理由:“夫君,那张和离书,是别人写的,不是我写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 但唯独没有想到,申令祎会跟无事发生一般,回到家后表现得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此时,更是和平日头一样,过来问自己饥饱了。 谢允也不遑多让:“你不是已经和我和离了?怎么又来我家。” 申令祎垂眸,沉思了一会儿,毫不迟疑地立刻说道:“夫君信里说……” 谢允双目猩红,立马道:“你竟然敢写和离书给我!若不是念在你为我生下一女的份上,你当真以为我会不和你去计较?” “夫君……” 见他翻脸,申令祎愣了一瞬,转念又想起了母亲交代的话,让了一步说道:“写和离书,是我糊涂了,夫君。” 谢允见她服软,更是得寸进尺:“你知道就好,胆敢有下次……” 话还没说话,却见申令祎抬起一双清澈冷静的明眸,望向了他。 谢允突然,也许是不忍心,也许是不敢,准备好的警告又收了回去。 申令祎慢慢地说道:“夫妻一体,夫君却事事都瞒着我,难道就是对的么?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夫君是如何想的,你要是还这样,我就要和你和离……” “你,还敢不敢有事不和我说?” 谢允张了张嘴巴,抬起眼睛,看向一脸认真的申令祎。这个气势,是真的不怕自己一纸休书,把她下堂。 “我没说以后还会这样……” 谢允木木地开口说道。 申令祎牢记母亲的交代,并不得寸进尺:“夫君……”眷恋地唤道。 谢允委屈道:“你问都不问,就写和离书,是不是对你来说,我是一个可以随意就被放弃的人。” 申令祎愣住一下,谢允的声音,是她从未见过的难过、无助、绝望。 谢允双目中一片破碎,哑声问道:“你今天不说,就别想出这个门了。” 说着,他一把将申令祎拉进了书房,反手关上了书房的门,将她按在墙上,猩红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紧紧盯着她的双眼。 申令祎从惊讶中,缓缓走了出来,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脚尖点着地,勉强站稳。 “说!是也不是!”谢允低吼一声,旋即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瓣。 …… 申令祎气喘吁吁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从谢允的怀中挣脱了出来,还未动一下,两个浑圆白皙的肩头就被谢允的大手按住。 “说!”谢允的目光,紧紧逼向她。 申令祎扭了扭身子,道:“你别弄疼我了,你听我说……” 谢允脸色稍缓,按在她肩膀上的爪子,力道也小了点。 申令祎道:“谁叫你事事不和我说,叫我忍不住替你担忧的!” 谢允大声道:“不告诉你,是怕你担心,说了你不要操心我的事,你就是去瞎想!” 申令祎杏眼里划过一丝不满:“你不要大声说话!” 谢允手臂穿过她的腰,她整个个都想虾子一样,弯了起来。 “啪——” 申令祎蹙眉,屁股上传来一道生疼的拍打声。 “你还敢打我!打我!”申令祎晃动着双腿,挣扎着要从他的肩上下来。 “我不该打你么!你胡作非为,竟敢一纸和离书给我!”谢允心里不是恼怒,而是一种让他害怕不已的失望和恐惧,收到和离书的那一刻,他才彻底地明白,原来失去这个女人,自己会有多痛苦难过。 申令祎也不相让,大声道:“谁让你事事瞒着我!” “我已和你说了,是不想让你担心……” 谢允心虚了一下,嘴硬着说道。 “反正你瞒着我,我就要和你和离。你说,你以后还这样不这样了。” “所以我在你心里,是可以被舍弃的,对不对。”本来神智慢慢已经恢复正常了的谢允,一听到和离这两个字,突然又歇斯底里起来。 申令祎道:“你要是对我好,我就不会舍弃你。” 全勤不用订阅今天请假 “还在忙铺子里的事吗?你有什么不懂之处,我来帮你看看。” “夫君回来了?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看你全身贯注,不想打扰到你,就没叫他们。进来告诉你。” 谢允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其实是自己让丫鬟不要告诉他,倒想来看看申令祎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哦。”申令祎突然问,“外面几时了?” “酉时。” 申令祎站起身让外面人去传饭,路过谢允身边时,被他拉进怀里。 “这几日有没有想我?” 耳畔温热,申令祎下意识地将脸别开,“饿死了,我要吃饭,吃完饭……” “我有事对你说。” 俩人几乎是同时说道。 谢允看向她,语气歉然,“我辞官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我有能力让你衣食无忧地生活,我保证。” “哦……”申令祎松一口气,原来不是。 下一秒,申令祎才反应过来,“你,你辞官了?” 哈?还有这种好事!没想到自己重活一世不仅可以脱离火坑,谢允却没有了本该护驾有功升官的好运气。 “不做官就不做官了,正好你在家孝顺母亲,母亲常说她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正好陪在你母亲身边尽孝。” 谢允幽深复杂地看着申令祎,“我也能多陪陪你。” 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谢允的声音里居然有一丝温柔。 申令祎嘴角抽了抽,她想象了一下自己以后要面临什么,不仅接着受气,还要养一个没有收入的丈夫? 面上不显,她干笑两声,“先用饭,先用饭,我饿了。” 事有意外,她决定要和母亲再商量一番,拿个主意。 …… 两个在门外侍立的小丫鬟面面相觑了一下。 “既然母亲如此执着地成全你和赵盼雁,你为何不应下?” 申令祎脸上冷漠,冷冷得问道。 谢允躺在床上,心里猛沉了一下,明白申令祎已经察觉出什么了。 “我不喜欢她,为何要应下?”谢允看了自己一会儿,开口道。 “别装了,你对表妹的那点想法人尽皆知,还想着瞒我,耻乎?” 谢允皱眉,妻子蛮不讲理。 “你还串通大夫一起瞒着我,其实大可不必,明天我就为你操办。” “你不要说气话了。”谢允掀开身上的被角,下床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申令祎身子一闪,谢允便抓了个空,她冷笑一声:“要我说为了大家都省点儿心,你就纳了赵盼雁,什么喜不喜欢,家里不在鸡飞狗跳才是正经。 你心肝儿表妹也不用东躲西藏,你也不用再吃鹿肉喝春酒了,我也在母亲那里不落怨恨,这正是四角齐全之法。” …… 天还没亮透,这场雨噼里啪啦地下到了后半夜,终于在巳时停了,院中种的几株芭蕉,宽大的叶子上积了一洼一洼的雨水。 “我今日无事,在家陪你。” 那人的声音不是往日的清润,而是有些嘶哑,申令祎抬了一下眼皮,看到谢允已经洗漱好,坐在自己旁边。 她伸出手,摸着谢允的额头,有些不太正常的热,撑着困意沉沉的身子坐起,“你去叫个大夫过来,你好像发烧了。” …… 谢允扫了一眼,看到桌子上的早饭式样多了近一半,有几样还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在桌子前坐了一会儿,想了一想,还是走了进去。 见妻子坐在镜子前,若有所思,他也在身后坐在,问道:“你收拾好了吗?” 申令祎一脸为难的回头,“我不想出门。” 谢允垂眸,面上叫人看不出来什么心情,“那我们就在家好了。” 申令祎问道,“在家?你忘了昨日我和你说的事了。” 谢允默了一瞬,“我说了,我不会在管她们的事。” 申令祎试探着问道,“要是等会儿母亲叫你过去呢?” 谢允眼神温柔,一动不动地看着略施脂粉的妻子,单是这样看着她,就叫自己心旷神怡。 半晌,他沉声道,“我会过去。” 申令祎有一点失望,这段时间,谢允的变化也让自己对他的看法改观了一点。 只是此刻,她明白了,谢允永远是赵氏的儿子,赵氏也永远不会喜欢自己。 谢允的温柔,也不过是他不想失去自己。 谢允又说道,“你在忍耐一天,我马上就能处理好。” ……」 「“嗯,有些事虽然看起来多此一举,实际上却很有必要。”申令祎微笑,脸上愁云散尽,浑身通泰了不少。 她拿起木板,心情愉悦的吃着一碗樱桃香糯饮。 “小姐英明啊,快,春妈妈来了……”说话间,侍书冷不丁地瞧见外面春娘正喜滋滋地走来,忙手上麻利地收去案上的冷饮。 春娘看的很紧,不许申令祎吃一点冷的,寒的。冰酥烙…蟹粉酥…蟹酿橙…厨房里一个夏日都未见一点。 春娘喜滋滋地打帘子进来,她笑皱了一张脸,说道:“二奶奶,太好了。二爷请了官差来咱们院里,仔仔细细地调查了,说是跟人为无关。” “咳,春娘,我已知道了。”申令祎望了一眼侍书,侍书领会,搬来了一个矮凳几。 春娘便坐下了。“二奶奶这几日受委屈了,平白无故的糊涂账。还好,还好,至少那个赵家女不用进门来给二奶奶添堵了。” 她很不看不上赵盼雁的为人,或者说,她看不上那些个要死要活倒贴男人的女人。 “要说呀,打虎还是亲兄弟,姑奶奶到底是亲的,那天奴婢被赵姨奶奶叫去,姑奶奶亲自到蓁院给您和奴婢撑腰呢。” 春娘颇为感叹地说道。 申令祎觉得如芒刺背。姑妈和赵氏姑妈和赵氏不怎么来往,为避免自己夹在中间难做,也免了自己在她那儿晨昏定省。 这一免,就是三四年来,只逢节礼时才去姑妈住处走动。 春娘余光注意到了她脸上的变化,心中猜度了一番。笑着说道:“明儿就是九月初九重阳节了,二奶奶不妨今天就去看望一下姑奶奶?” 」 能凑合用的相公,能给自己撑腰的婆母又是自己的姑妈,申令祎看着谢允,缓缓思考着,要哄好了他,还是让他也感受一下自己曾经受过的痛苦。 …… 接上上一章的他疯了 窗外夜色渐浓。 从院子里吹进来的风裹着寒气 谢允歇斯底里:“说,我是不是可以被轻易舍弃。” 申令祎微微受了点惊吓,呆呆地看着谢允涌动着破碎和不安的双眸。 她回来的时候,设想过很多种谢允的反应,猜想他应该会细细问自己为什么给他写和离书,又设想过他会觉得挑衅到了他的尊严,他会把自己教训一场。万万没想到,谢允会这么受伤 申令祎一点也心疼不起来,因为要是自己不这么做,那么痛苦的就是自己。 她沉思良久,终于抬眼,对上了谢允那双似是含了冰霜般的眼睛:“如果你的妻子,事事都瞒着你,你会不会不要她。” 她用着很平静的语气说道。 谢允不安的内心,如急流中飘荡的小船,终于靠岸了一般,神奇地平复了心情。 他冷静下来,不用思考,也知申令祎的用意。只是他还是很难过。 他很希望,自己是被妻子坚定选择的,永远都不会离开自己。 “你以前说,要和我白头偕老,现在我才三十一年,你就想离开我。” 良久过去。 书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申令祎越是迟疑一下,谢允的心里,就越是难受。 “” 不知多久过去。 谢允好像也沉默了。他站立,她亦是站立。 谢允垂下眼睛,俯视着申令祎。申令祎却微敛双目并未看他,俩人中间不过隔了一步,却都仿佛陷入了各自的某种思绪里。 室内只剩下了沉默的声音。越来越久,直到谢允仿佛听到了身体里的血液不断冲刷过自己胸膛、心脏随之搏动所发出的那种声音。 他愤怒至极! 眼前这个,自己曾视若珍宝的女人,就在不久前,毫不犹豫地,甚至比世间男子还要果断地,给他寄了一封书信,他满怀着期待打开,除了告诉自己,她过得很好很好以外,就是一张要和自己划清界限的,和离书! 昔日的温存,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幻觉。 他很想撬开申令祎的嘴巴,让她说出来她为何要和自己和离,为什么要这样玩弄自己。 可是申令祎从他身旁走过,还轻描淡写:“夫君,我饿了,饭已经摆好了……”她说着,还要签住自己的衣角,出去用饭。 “已和你说了我不饿。” “夫君……”申令祎忽然,杏眸中盈满了一层水雾,怔怔地看向自己。 谢允率先夺门而出,并未丢下什么话,天色已经黑了,他出去了。 …… 更深露重,竹影婆娑。 本该沉入梦乡的东宫,此时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玉石铺路,殿阁巍峨。 金丝楠木的廊檐下,一众宫人手持八角琉璃宫灯,垂首瑟瑟,面容惶恐,站在夜色之中。 太后脸上怒气翻涌,胸前起伏不定,她拿着玉骨掸子,时不时敲打着紫檀书案。 后宫之主的雍容华贵半点不见,此刻的太后张妃,只是一位再寻常不过的母亲,在忧心皇帝儿子的学业。 “你怎这般蠢钝!已经练了几天的字了,还是这样上不得台面!” 太后声厉,愁容下,是焦急的心。 不日小皇帝就要去文华殿亲手题字,届时文武百官都在看着自己儿子秉笔执毫,太后自然为儿子的这手不太好的字忧愁。 小皇帝将头埋得更低。 即使他很不想听下去了,然而耳边的责问和谩骂声依然不断…… 不知过去了多久,小皇帝稚嫩的肩膀,因为抽噎发出得声音,开始轻轻地颤抖着…… 这时候,门首的小太监忽然挽起湘妃竹帘,说道:“启禀太后,首揆大人来了。” 太后道:“哦?快叫谢首揆进来。” 谢允抬脚进来,问道:“怎么了?”他的目光投去低垂着头的小皇帝。 谢允除了首揆一职外,也兼管小皇帝的教育事务。小皇帝的五个主讲经史的老师、两个教书法的老师和一个侍读,都是他一手任命的。他还编订了讲章作为小皇帝的教科书,有机会还亲自讲授。 小皇帝学习的地方是文华殿。他登基以后,每天的功课有三项内容:经书、书法、历史。学习完经书以后,授课老师可以到休息室小憩,但皇帝本人却并不能那么清闲。这时候就出现了大伴冯振和其他宦官,他们把当天臣僚上奏的本章进呈御览。这些本章已经由各位大学士看过,用墨笔作了“票拟”。在冯振和其他宦官的协助下,小皇帝用朱笔作出批示—— 这种多此一举的行为,是来源于法律上的要求,因为奏疏不由皇帝本人亲手批阅,就属于假传圣意。 小皇帝飞快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母后,在母后严厉的眼神下,开口解释道:“先生,母后教训的是,朕字写得不好,母后教训的是。” 谢允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那张沧浪纸,上面书写的字有径尺以上大,对一个孩童来说,已是很不错了…… 想着想着,他心中募地生出一股烦躁,厌恨。他回忆起了小时候,母亲对他要求也很严格,在他喜欢去外面玩的年纪,却从未踏出过书房一步,在背书,在练字,然后母亲拿到父亲面前,得到父亲的夸赞…… 谢允看了一眼胆胆怯怯的小皇帝,和望子成龙的张太后, “陛下的书法已经有了很大的进益了,没必要在这上面花费过多的精力,因为书法总是末节小技。自古以来的圣君明主都是以德行治理天下,书法好不好对大明朝的子民并无补益。汉成帝、梁元帝、陈后主、隋炀帝和宋徽宗、宁宗,这些昏君都是大音乐家、画家、诗人和词人,正是因为他们爱好这些末节小技,所以朝政不修,有的还身受亡国的惨祸。” 一通发自肺腑的言语发泄出来,谢允憋屈在心里的,那一股莫名的,似乎不该对母亲怀有的厌恨,犹如吊在深井里的一个木桶,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提了出来。 谢允的眼底,闪过一抹晦暗,戾色。 他又回来了 他的感觉糟糕,很是糟糕。 他睁开了眼睛。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水沿着他的发肤不断往下滴落。 谢允有点眷恋起来,她会进来帮自己擦拭。以前每晚他沐浴时,她大多时间都会进来在旁服侍他,帮他擦拭头发,身体,有时还会在浴房里和他亲热一下。 他呆坐在水湿一片的地上,想了很久,最后自己扯过静静悬于一旁架子上的一块浴巾,胡乱擦拭了下,换了件衣裳便回去了。 …… 深更半夜归家,谢允也没指望申令祎会在门前等他。 看到她没在门前等他了,而是像她刚来这里时那样,站在一旁,应该是要等他先上去。 谢允脚步迟疑着,缓缓地朝春景堂的廊下走去。 这时有个丫鬟从里面出来了,看了自己一眼,又飞快地跑了进去,似是去告诉申令祎了。 谢允驻足停下,等着申令祎来迎接自己。 稍微过去了一阵子,却未见里头一个人出来。谢允甚至看见,申令祎就坐在窗户边上,面前还亮着灯火,将申令祎的侧脸映照在窗纱上。 她丝毫未动,仿佛正在榻上的桌几,书写着什么。 谢允等不到人,只好自己抬脚过去。 穿过廊下,绕过槅扇。终于走到了里间。丫鬟们见二爷一来,纷纷出去了。 谢允微喘着气,一动不动地站在屋里,看着盘腿坐在榻上, “你在干什么?” 他皱眉,冷声问道。 申令祎放下小楷,也转过头看向他。 谢允冷眸,上前拿过她手边墨迹尚还未干的书信,只扫了一眼,却让他眸中的瞳孔一瞬收紧, “你、要、回、家?” 他不可相信地望向申令祎。 申令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此时,窗牖没关,外头带着春寒的风从间隙里扑进来,“呼——”的一声,扑灭了烛。屋子里的光线便黯了下来。 谢允手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愣了半响。 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声传来,谢允转脸,看着门外似乎有一仆妇在偷听。骤然将手里的纸握成一团。并且走了过去,闩上了门。 …… 这一天其实谢允经历了许多的事。白天从衙门快马赶到渡口码头,等到她回家,他向她询问,又冲她发了怒,再去了衙门,最后转了一大圈,他终于再次回来和她一起面对面,想和她再说上会儿话。 谢允感到不宁,却不是因为来自身体上的乏。他正当年轻,精力旺盛的如同一只春深季节的公豹。他能够三天三夜不睡觉地处理衙务,次日也依然精神抖擞地出现在那些同僚的面前。 让他感到不宁的是她给他带来的那种不确定感。 她不过是个女子,他单臂就能将她举起,她的脖颈更经不住他的盛怒一折,倘若她真的完全触怒他。当时他收到了那封信,清清楚楚地写着她要和自己和离的时候,他确实第一时间无法控制地起了怒意。因为他不曾想到有一天妻子会想着离开自己。并且从心底里,也没想过他会和妻子分开。这是不用说她也应该做的事,可是她却吃了豹子胆,他感觉到被她随意的冒犯。 如果这是衙门,她是他的下属,那么她理当当场就被发配边疆去。但谢允不明白的是,原本她分明有错的。因为她确实无视伤害到自己。但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为什么到了此刻,他竟然感觉仿佛完全是自己做错了事。 尤其,他好像不该冲她发那么大的火。 他此刻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她当时过来书房叫自己去吃饭的模样,她片刻前还带着盈盈笑意的花容立刻就失了血色,望着他的一双眼睛里,所流露出的那种怔然、悔意和带着恳求般的求和,他也不是没有看到。 谢允被自己纠结的情绪折磨的有些难受,并且,从心里也慢慢地生出了一种类似于挫败的感觉。 他盛怒之下出门,随后冷静下来后,又从陛下哪里,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旋即明白过来,是的,自己是没有享受过寻常人家里的那种父亲的疼爱,母亲的贤惠,但是自己 坦白说,当时他其实是有点松了口气的。回往家里的路上,他猜想自己盛怒出门过后,她应该很是惶惶恐恐。他也想好了,进去后,他当然不会立刻和她重修于好。因为她确实犯了错,没把他这个夫君当一回事过。所以他会让她主动再次反省错误,并保证再没下次之后,再告诉她,他已经宽恕了她,不会再计较她的过失。 她会感激涕零于自己对她的宽大以及主动开口和好的举动。并且更重要的是,有了这个必要的教训,想必她从此就会对自己死心塌地,更不敢再做类似于这次的吃熊心豹子胆的事。事后想想,虽然他也有点心疼于她当时受了惊吓时露出的惶恐样子,但他不想给她造成一种误解,以为自己会对她的任何行为都无限地容忍下去。 这就类似于他在朝中处置一个违反了纪律,但还要留用的下属。先威后恩,恩威并济,这样的治下手段,从来都是无往不利的。 他进来后,却看到她端坐于榻,神色平静,要写信给父母,说她要回家…… …… 谢允将那团纸,扔到了屋里正中间放着的火盆里。 “你要回家?” “为什么?” 谢允站在屋子里的中间,淡淡的声音问道,未上那张榻前一步。 “夫君厌恶了我,先是赶我走,我回来后,又令夫君摔门而出。” 申令祎的声音里,流露出一种出奇的冷静。 “我为何出去?还不是你……是试探我的底线也好,持宠而娇也罢,但是你绝对不能写和离书要挟给我,向你妥协!” 谢允当时,说震惊也不为过,接着,就是隐隐的失望。 “我说过了!我没有要要挟你,你要是真的要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我就要和你和离!” 谢允脑袋嗡得一下,他觉得已经炸开了,她竟然还在毫无悔意,并不知道自己错了,还在说要和自己和离。 他感觉自己虽然跨进了这扇门,却仿佛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来自她的闭门羹。 申令祎睨了他一眼,嗤笑道,这个人看来还在断章取义,只问责自己给他写和离书,不管自己为什么和他写和离书的原因。 真是闭目塞听,和赵氏一模一样。申令祎不和他说话了。 下了榻,要走过去收拾东西。 …… 生了疑心 谢允睡不着觉。他刚才分明感觉到了,虽然她再三向自己解释了,也依旧对自己笑脸相对,温声细语。但她给自己的感觉,和以前那个对自己一心无二的人不一样了。 他又不是傻子,自然能感觉得到,他觉得胸口有些闷胀。 他不喜欢她对着自己时的这种样子。 “你想扔了我再找是不是?” 他忽然一改失魂落魄的样子,隐隐带着一些怒气地问道。 申令祎只好耐下心性,声音温柔:“你上次信上说的,可都是假的?” 她不回答,竟反问自己。 谢允眼睫颤了颤,喉咙深深地滚动了下,说道:“当然不是假的。” 申令祎走的他面前,抬起头,见他衣衫凌乱湿漉,便问道:“方才你去干什么去了?” 谢允被她一双关心依恋的眼神,深深引住,下意识地脱口:“去衙门了……” 申令祎帮他整理衣襟的手顿了一下,旋即状似无意地问:“去衙门里做什么了?” 谢允抬起手臂,轻轻地握住了她在自己胸膛上游离的柔荑,囫囵说道:“无事,只是随便走去了哪里。” 申令祎也不点破,说道:“瞧你身上怎么湿漉漉的,快去擦干了,早些歇息。” 她冲他一笑,眼眸弯着,像是一弦皓月。 …… 谢允此刻,不知怎地,忽然好像就没有那么难受了。申令祎方才在关心,爱护自己的。而且话语里对自己十分细心体贴,慢慢地,心里不由得好受了许多。 谢允自然不在拖拉,乖乖地去了热水氤氲的浴房,将身上半干半湿的衣物脱去,痛痛快快地在热水中沐浴了片刻,忽然又急急出来,擦干。 这时,申令祎眼皮子沉沉,仿佛已经有了困意,但也照样去给自己找出来了一身洁净衣物送了过来。 谢允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道:“路上可还顺利?” 申令祎轻笑道:“一切顺利。” 谢允赤着身,站在对面说道:“你快过来!”声极暧昧。 “唔,”申令祎应了一声,走了过去,问:“怎么了?何事。” “过来就是。” 谢允眼睛发亮。 申令祎心里啧了一声,把衣服扔给了他,人未在过去一步。 …… 谢允手臂再伸过去一点,直到慢慢地将她腰肢完全地环在了自己臂膀里,接着,身体朝她靠了过去。 申令祎也翻过身来,床帐中漆黑。唯她的一双明眸闪闪, “我身上还不干净…!” 忽然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朝里睡去。 谢允迟疑了下,又继续朝她后背贴了过去,最后将她完全地收到了自己的胸膛里,唇贴到她的耳畔,低语道:“你说什么呀……还有,你刚才还没答我,你也是无法舍弃我的,是也不是?” “嗯嗯嗯。”申令祎眼也未睁,急忙回应了他。 “敢抛弃我,有你好果子。” 谢允的手停了一停,没见她反应。便收紧了手臂,手掌开始沿着她的腰肢缓缓移动,最后探进了她衣襟里,用温柔的力道轻轻抚摩着她,唇也跟着落到了她后颈上,顺着她的后颈一路亲吻到了肩膀,下巴磨蹭她时,将她衣衫从肩上带落了。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灼热,鼻息一阵阵地扑到她裸在外的肌肤上。接着他试图要将她翻身过来面朝自己时,申令祎忽然抬起手,抓住了他那只掌心渐渐变得滚烫的手,将它从自己的衣襟里拿了出来。 “夫君,我不是说过了……你先睡一觉,可否?” 申令祎在沉沉的睡梦中,睁开眼睛说道。 她的语气依旧很柔和,但声音听着,确实低沉又乏力。 谢允那只被她拿掉的手微微顿了一顿。片刻后,又环了过去。 …… 第二天早上,才五更,谢允就起身走了。 申令祎是真的不知道他何时起身走的。她像平常那样醒来,见边上没人,才知道他走了。起身后没多久,还在梳妆之时,忽然听到外头院子传来一阵隐隐的嘀咕之声,仿佛出了什么事。 申令祎没出去看。过了一会儿,春娘就跑了进来告诉她:“小姐,库房里不见了许多东西。” 昨天回家时,因为知道库房太小,已放不下这次从金陵带回来的东西,便把没人住的西厢房收拾出来了,许是春娘今天一看库房里少了东西,自然惊诧。 申令祎是知道内情的,谢允在信上说,说是她这个婆母,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捐进一个叫天师教的邪教了,初听这个消息,申令祎也是眉头紧皱,因为库房里放着的,有太多太多值钱的东西,而且还是冯氏为她从小时候就攒得嫁妆。 但事已至此,申令祎还能说什么,只能劝说自己,至少赵氏不在京城里了,她也舒心。 这件事,自然没有告诉除了母亲以外的人,毕竟太不光彩,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春娘迟疑一瞬,说道:“姑娘可是是否已经知晓了此事……?” 申令祎叹了一声气,说道:“我已知晓。” 春娘有些不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道:“姑娘,奴婢昨天见二爷神情古怪,可是与姑娘吵架了?” 申令祎轻松一笑,说道:“春娘,你不要多想,我和他很好。” 春娘这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出去了。 刚走出去没多年,又笑着进屋回来了, “刘妈妈来了,”春娘掀开帘子,笑嘻嘻道,进来后却是欠身到一边,打起帘子让姑妈的贴身婆子进来。 …… 申令祎吃了早饭,让奶妈子抱着衡姐儿去了东院。 申姑妈问道:“母亲和哥哥,身体还好吗?” “祖母她老人家身体健朗,父亲身子也很好,她们特意让我告诉姑妈,不要记挂他们。” 申姑妈松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她的儿媳妇霍书仪突然说道:““母亲,既然您记挂老太太,要不,媳妇儿今年陪您回去一趟。” 申姑妈含笑点了点头,像是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 …… …… 他回来了。 未时不到,去往文渊阁的方向。 头顶上空中一团团的浓雾,随着天色渐渐透亮,逐渐散去,整个宫殿,变得清晰可见了起来。 一个绯色官袍的人,在去文渊阁的这条小道上,行色从容,不紧不慢地向内阁走去。 这个时辰,想必首揆大人还未到。 …… 济州都指挥使李甸昨晚虽在接风筵上面见了谢允,但关于此行的“正事”,照默认的规矩,还要留到今日,有一个带了正式意义的会面。 某翰林学士今天一大早来到了内阁,预约首揆和李甸的会面之事,却意外地发现谢允竟比自己还早,进去时,见他已经坐于堂中,正在阅着案上的简牍,看起来还有些时候了。颇为惊讶,问了一声:“首揆何以如此之早?” 谢允道:“因鲁省内治一事,堆积了不少事务,须尽早处理完毕。” 那位翰林学士听了,不禁肃然起敬,心想自己果然没有跟错人,谢大人舍了家中美妻,一大早就来衙署办公,不近女色勤勉至此,往后何愁何事不成。也不敢再打扰他,向他简要禀了些晚上与李甸的酒宴安排。 谢允心中有事,随口就决定道:“改成明日。今天就和他说我有事……”看到别人有些疑惑,又说道:“何以差一天两天?” 某翰林学士迟了一下声,道:“可是首揆大人昨日吩咐下官说,今天要约李大人议事,不见,恐怕李大人会另有所想。况且早也与李大人约好……首揆若无要事,还是如期而至为好。首揆若抽不出太多时间,露上一面,事情由我代首揆传达便是。” 谢允不作声了。 这个翰林学士,其实已经和谢允共事多年,也有些摸到了他的脾气。今天的谢允,却令他颇感意外,他从未见过一次谢允把私事放在公事前头。 刚愎不听人言,但若说的在理,即便当时他不接纳,过后很快也总会有所回应。更不用说这几年,随着年岁的渐长,昔日的“小霸王”之气渐渐已经敛了下去。学士察言观色了下,见他不作声,便知道是答应了,告了一声,自己先退下去安排不提。 …… 到了酉时,谢允换了常服,步行出了西直门,上了早已等候多时的一顶软轿。 此次叫济州都指挥使进京汇报工作,没什么别的事,只一件,就是为了商议吩咐帝都周边的几个地方,尽快将整顿吏治推行落实下去。 在路上,谢允无意间瞥见了正在街市上,拿着一包炒货,和几个公子打扮的人边走边吃,在街市口闲逛的申愚。 谢允命轿夫停下,并吩咐随从去找到申愚。 申愚正和几个在金陵就认识了的几位同窗,谈天说地,游走闹市。他也不怕被申父找到了,因为他来到京城后,已找到了躲藏之处。 申愚在京城一个人游魂久了,渐渐觉得没趣儿。这刚和一行人刚在天香楼吃过饭,要消食回去,忽然有个亲兵模样的人朝自己跑了过来,到了跟前抱拳,行了个军中之礼,道:“谢大人命我问公子一声,夫人已经归家,正担心公子,谢大人命我传达,叫公子务必尽快回家。” 申愚一愣,抬眼朝前看去,意外地看到几十步外一箭之地的路边,谢允正端坐于车轿里面,扭头似乎正看着自己的方向。 他实在吃惊。和谢允远远对视了一眼,见他神色还是那么冷淡,猜测他应当是出于礼节,这才随口叫人来唤自己回去的。初次被他拒绝的一幕幕始终难忘,他哪里会真的这么不上道,被他客套一次就回他家里住去。 再说了,就算真的回去了,对着这么一个姐夫,再好的住处恐怕也成了牢房。 申愚立刻道:“烦请转告姐夫,就说我知道了姐夫的交代,晓得了。只是姐夫不知,我近来十分忙碌,且和多年未见的旧友重逢,已在他府中住下,一切妥当安全,叫我阿姐莫要操心。” 亲兵记下,转身跑向谢允,到了窗前向谢允禀了一声。 谢允扫了申愚一行人一眼,转过脸,让人继续前行了。 …… 重新清点入册了一遍库房里的东西,一个白天差不多也就过去了。 到了傍晚,申令祎等着谢允回来吃饭时,才得知了个消息,谢允有事,晚饭就不在家吃了,也没让人带话说什么时候回来。 申令祎知道,现在谢允是当朝首辅,肯定比以前还要忙碌上不少。而且,根绝她对这些事情的见识,知道一个人担任一职后,肯定要把关键地方换成自己人。 …… 她不用去猜想他在外面做什么,也知谢允此等紧要关头,一定没有心思去那些脏地方偎玉品香…… 昨天他突然出去,没多久又突然回来,今天又说去了外头,不回来用饭了,事先也没听他有任何提及。想必又突发有事了。 申令祎也没怎么在意,只是想到了姑妈说的,阿弟申愚连续几个白天都没回来,谁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便去了申愚住的地方看了一眼是否有书信留下。 结果是屋子都是空着的,没有书信。 申令祎吩咐了一声下人,让申愚回来立刻到自己那里通报一声,回去了。 …… 交代完这些事,申令祎让守夜的丫鬟婆子都散了,各自回房。 昨夜里那次,谢允虽然没有明说,但翻身下去时,嘀咕的那句话,应该是觉得自己故意装作身子不好,故意推脱和他… 不过,她想谢允一定不会这么幼稚的,想来只是一时冲动,随随便便嘀咕几声而已。 想到这儿,申令祎的眉头,终于也稍稍放松了些。她叫各人各自回房后,她就一直等在房里。 她等到了很晚,过了凌晨,将近丑时,实在熬不住了,和衣卧在床边眯了一下的眼。意识朦胧的时候,耳朵里飘进来门外春娘和什么人说话的一阵声音,接着是她耳熟的脚步声……仿佛自己一直就是在等这道声音一样,申令祎眼睛还没来得及完全睁开,人就立刻从床上弹起身坐了起来。 谢允回来了。 第209章 申令祎连鞋都未曾来得及穿好,趿着几乎是小跑着便迎了上去,才跑了几步,看到谢允身影已经从那扇屏风后转了进来,二人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 还未走近他,便闻到了一股混合着好几种的脂粉香气和酒的味道,几乎呛鼻。 申令祎下意识地停驻了一步,蹙着眉头看向谢允,两人之间中间还隔着段数臂长的距离。 她今天之所以这么主动,除了想把误会解释清楚的意思,也存了点想劳烦谢允帮忙叫五城兵马司的人帮忙找找阿弟的意思。 谢允从一进来,目光就落在申令祎的脸上,眼睛一眨不眨,带了种毫不遮掩的直勾勾审视的味道。申令祎被他看得略略不自在起来,见他又只看着不说话,便找话轻声道:“夫君回来了?今天去了哪里?怎么一身酒气,你可头痛?要不要我去煮醒酒汤给你……” “不想喝你煮的。”谢允眼睛还依旧那样望着她,刻意强调了不想喝她煮的。信口应了一声。 申令祎唇瓣不由地抿了一下:“那你,我叫下人去煮可好?你腹中可饥饿?我这里还有……” 谢允盯着她下意识地愣了一瞬,粉润唇瓣微张的娇俏样子,忽然几个大步到了她身前。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给一把抱了起来。 申令祎脚底一空,人就径直被他给抱到床边放了下去。谢允跟着单膝跪在床沿上,低头凝视着她。 “我不饿。” 他喃喃地说了一句,压了下来亲她的嘴。 …… 这几日,谢允早出晚归,又是竟半夜还归家,弄得家中的下人,皆不敢提前回房歇息,昨晚后来又突然回来,今天傍晚又传回来话,说他迟些回来,也有可能不回来这样没有准头的话,申令祎这边的一整屋下人此刻也都还跟着没有歇下去。 方才他终于回来了,春娘和另两个丫鬟便如平常那样跟了进来伺候,眼睁睁却看着二爷在几人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把夫人给抱上床亲了起来,几人都是一惊。春娘最快地反应了过来,回头见身后俩丫鬟的眼睛睁的滚圆,仿佛看呆了似的,轻咳一声,示意出去。丫鬟这才跟着反应过来,无不心跳脸热,急忙低头匆匆退了出去。 春娘退在最后,怕惊动了床上的两人,放轻脚步,最后轻轻地带上了门。 …… 申令祎被他压在枕上亲。起先他亲她的嘴,亲了一会儿,移到脸颊、鼻子、眼皮、后来又亲她的嘴。 申令祎起先唇瓣张开,后又被他浑身难闻的气味熏到摇头躲开,后来就被他强行欺开了唇瓣,像昨晚那样深深地吮舌不放。她只好闭着眼睛让他亲吻,渐渐又感觉透不过气了,下意识地呜呜摇头挣扎。 谢允忽然松开了她的嘴。两手捧她脸喘着粗气:“你想干嘛,昨晚念你舟车劳顿,便体谅你了,今天你也不愿么……” 申令祎忍不住笑,长卷的眼睫颤抖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他的脸就在自己脸的上方。 申令祎觉得可笑:“夫君,非我不愿,我昨天也同你说了,我身上有了月事……” 她脸颊滚烫,自己也知道,一定是红的不行了。 谢允仿佛不信,抱在她身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他又凝视着她,双目亮的异常。 “明天未时就要去衙门,我还须得提早准备,没剩多少时辰了……” 他又说道。 申令祎也很苦恼:“夫君,我真的来了月事!” “我不信。” 申令祎起先一直垂着眼皮。忽然听到耳畔他这么说了一句,听了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双手搭他肩上,推他坐了起来。 捏着鼻子说道:““我让下人准备热水,你先将你这身难闻的酒皮揭掉!” 谢允不愿松开她。交颈温存了片刻,最后还是顺她的意思,去了浴房解带宽衣,他并未喝醉,解开衣裳的手平缓麻利。 没多久,浴房里传来“怦怦……”几声,谢允将衣物扔在地上,入了水。 申令祎随后进来,弯腰捡起了地上乱扔的衣物,转身捧着衣物放回藤筐里时,放到鼻间嗅了一下,果然,被浓烈的酒味压着的,是女子用的那种面脂和体脂的香味。 她将衣物扔到了藤筐里,心情不好,正要走出这个弥漫着难闻气味的浴房时,却被谢允,暗哑着声音叫住了。 “祎儿,过来帮我沐浴,我今天很累,不想动了。” 申令祎走过去,不觉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冷意:“那你怎么没有在外面住上一晚,这样尽快休息?” 这话古怪,又有攻击性。 谢允自然听得出来不对,皱一下眉头,说道:“哦,我不能回家住了?” 申令祎呼吸一口气,袖中的十指紧攥, “我的意思是说,夫君若是疲累的话,大可以在外面随时就寝歇息。” 谢允觉得奇怪,又想不出有哪里奇怪,只说道:“申愚回家了吗?” 申令祎沉默一声,忽然想起阿弟了无音讯,不知在哪里躲藏,她压下心中腾空的火气, 沉着声音说道:“没有,” 申令祎心事重重:“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找不见他的人影,我很是担心母亲因他的事情劳心伤神,” 谢允眼也不抬道:“今天我看见他了。” “你见他了?他在哪里?我去找他!”申令祎声音略急。 谢允转过身,抬头望她,说道:“放心,他无事。” 申令祎为了这事烦心,恨不得当场剁碎申愚的生气模样,谢允见了,道:“小孩子,做些蠢事也很正常,多走走弯路,以后自然而然就长大了,要我说,你和岳母大人,实在没必要为他担心……” 正说着,被申令祎打断, “他都马上要成亲了,人却找不到,你叫我和母亲怎么能不急?……” “他要成亲了么,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谢允眼底,闪过一抹沉思,他们家的家事,申令祎对自己只句不提, 自己却是将母亲那么大事情都未隐藏…… 谢允心里,忽然生出不鸣之意来。 …… “早几年就定在亲事了!他现在却说要追逐梦想,逃婚,谁料!” 第210章 谢允起先和申令祎对面相视,渐渐地,他的心跳跳的越来越快,伸手牵了她手,等两人回到卧房的床上,尽管申令祎刻意在追他了,依然还是被他落下了丈许的距离。 申令祎最后缓了自己的脚步,看着他几步登上台阶,身影消失在了那扇门里。 春娘和在走廊里的侍女见他二人回了,过来相迎。申令祎问了声衡姐儿,得知已经抱回来了,点了点头,让往后看的牢些,不要再教她独自爬了。否则谢府那么大,找起来也是费事。 门外廊下。春娘问是否还需要用饭。 夜色渐浓,申令祎早已吃过了晚饭。猜想谢允应该也吃过了,便道:“不必预备了,也不必守夜了。” 春娘在外面应声,接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似乎又听到了一大道有人推开那扇房门的声音,进去又关上的声音。 申令祎松了一口气,猜想是春娘已经回去睡了。 房里此刻只掌着一盏灯,光线有些暗。只有一缕略带着昏黄色的烛光从闭着的那扇帷幔里筛了些进来,给卧房里的器具物什蒙上了一层昏昏的微光。 她只出神了一会儿没看谢允。思绪才出去了片刻,仿佛在认真地凝神思考着什么。忽然身后毫无预警地伸过来一只手臂钳住了她的腰肢,她还没反应过来,人竟倒着悬空被谢允一把挂上了肩,扛着就送到了床上。 申令祎几乎像条面袋似的被他从肩上给甩到床上的。 虽然床上铺着软毯她并没摔痛,但趴着的模样却有些狼狈,而且受了点惊。当她爬起来扭头时,看到谢允双腿分立地站在床前,忽然抬起一只手,开始解他的腰带。 他解着腰带,两只眼睛看着床上的她,起初动作还是慢吞吞的,但忽然就似乎躁了起来,一把扯掉,接着又扯开了他自己的衣襟。 这来的也太不讲道理了。而且,她也并未说谎,从船上开始,她的月事就已经开始了。 她立刻试图从床上下去。但是谢允已经甩掉他刚脱下的衣裳,将她一把推了回去,接着他的一侧膝盖跪上床,另条腿压在了她的小腹上,她便动弹不了了。 申令祎立刻摇头:“我身子有月事,夫君——” 谢允一只手伸了过来,五指分开捏住她的面颊,制止她的摇头。 申令祎两颊被他捏住,便止了说话。 她睁大眼睛,略带苦恼地看着谢允压坐在她小腹上,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他仿佛在端详她。如同此前不认识她似的。 “夫君——” 申令祎双眸望他,半是撒娇半是商议地,勉强唤了一声他。 申令祎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现在真的是太尴尬了。 她甚至不知道,谢允若是不能释欲,会是什么反应。 谢允喉结动了一动,松开了她的面颊,接着,他沉重的身躯就压了下来,将她压在他的身下。 从前他也有要她要的很急的时候,甚至因为动作粗鲁而弄疼过她。申令祎很熟悉这一切,他的反应,就是急着…… 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他待她丝毫不见怜惜。申令祎看到他的面庞兴奋的几乎到了略疯的地步,眸光也随之变得露出了一丝迷离。 屋里烛火昏暗,半遮半掩的床帐内,光线更是黯淡。但他俯视着她的双目之中,却眸光大炙,那是一种混杂着兴奋、情欲、和想要占有的幽幽的光芒。 申令祎觉得,她必须要立刻阻止谢允了。 于是她开始试着从床榻上坐起来,两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谢允却咬住了她的唇。咬的她疼痛无比。 申令祎舌紧紧抵着牙关。谢允幽怨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吻她,手跟着一把扯开她的衣襟,低头下来,口手齐在她宛若凝脂的温暖胸脯上游离,胸脯的雪肤很快起了片片红痕,申令祎无奈呜呜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谢允双眸欲光更盛,一语不发,大手钳她一侧大腿屈了起来。 “哎……”遭到如此不讲理的混蛋,申令祎摆烂。 房中进了些春夜里的清寒,方才那样一番事情下来,她光溜溜的身子上站起了一层寒毛,申令祎蜷缩了一下,道:“冷了,其实,我也有些困了。” 申令祎眼底里的那丝困意其实已经扩展蔓延,对谢允失去了耐心的无奈也在慢慢地攀升。 在他喘着灼热呼气,扯过她的腿弯,非要入她时,她抬手将他的那张脸扳到了自己面前,迫使他看着她的眼睛。 “你……!”她埋怨着她,有些说不出口地道。 谢允已经大汗淋淋,面庞酡色,如同醉酒,双眸里也隐隐如有血色泛涌。 “真的来了月事?” 他顿了一顿,咬牙切齿地道。 …… 无需申令祎回答,他已知道。 谢允喘着粗气,眉宇间飞速地划过去一瞬懊恼。他心底也是尴尬至极。。 “你真是太糊涂了,我已说过了,你竟还要不信?” 良久,申令祎双肘撑地,坐起身道。 谢允背着她做,眼皮子跳动,不语,仿佛不想再与她说话了。 但没多久,忽然的,他扑了过来,赤红双目再次落到她的唇上,低头压下,用力吮啮。 …… 申令祎奋力推开了他的脸。 “我想你了。”他转回来再次狠狠衔住。 她的唇已经被他弄的有些肿胀了。 申令祎再次奋力推开他。道: “好了,明日里再亲可好。” 他听到了她话语里的沉沉困意,怪笑一声:“起的比谁都晚,睡得比谁都早。” 他第三次要亲过来的时候,申令祎顺从了他片刻,推他,推不动。便抬手狠狠掐住了他的手臂,谢允低低地嘶了一声,竟然不顾被撕扯了手臂的疼痛,再次回脸啮吮她的嘴。 申令祎再也忍耐不住了,松开了他的头发,一个闭口咬了过去。“嘶”的轻叫一声。 谢允突然就停了下来,整个人凝滞了一会儿,低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慢慢地,他抬过脸,吐着迟痛的舌头,随即盯着她,目中露出一丝不可置信般的气急败坏之色。 第211章 喜欢你吃醋 申令祎不再说话,双手环抱住他的颈,闭上了眼睛,神色变得平静无比。 谢允死死地盯着她平静闭目的样子,喘息更甚。 一道热汗和凉意紧贴着她,两个人汗津津的,谢允抱在怀里,直挺挺躺下。 …… 这日天高云淡,一早便朝霞灿烂。 待谢允从外头回来,早饭时间已过,午饭时间离得还很早。 申令祎正亲手打理着女儿盖的羽绒被子。一个回头,冷不防地见谢允脚步匆匆地回来了。 回来还未进屋,见了她便直接嚷:“我饿,快去备饭。” 申令祎愣了一下,和下人们出去了。 回来时,见谢允已经坐在桌前等着吃饭,仿佛已饿了许久。 申令祎想到了昨天的事情,不经意地问:“昨天你回来时的那身衣物,我给你扔掉了,没关系?” 说完,侧眸去看他。 谢允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好胃口过,昔日用饭时的温馨此刻蔓生出来,忽儿听申令祎这么问了自己一句, “一身衣裳而已,你扔就扔了。” 他吃着,竟给申令祎也盛了一碗饭。 申令祎推开说不吃,见他已吃了三碗,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好似有人饿了几天似的。” “你不在,我不想吃饭。” 谢允将第三碗用完,声音很平淡的说道。 申令祎愣住。 “若不是担心朝局对你不利,我不会舍得你离开我一刻。” 从没想过他也会说这话,而且看他说的时候,一本正经还挺严肃的样子。 申令祎难免觉得有些惊讶,又觉得浑身别扭。 见他说完,眼睛便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见他说完,双目便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脸颊忍不住就慢慢地烫了起来。不自然地扭过脸,避开了他的注目,小声地哼哼道:“我才不信。拿抹了蜜的好话来哄人!” 谢允注视着她已经飞了红晕的面颊,声音不自觉地更加温柔了:“你何尝听我说过好话去哄女人?真的很是想你,无时无刻都想见到你。” 申令祎拿眼角瞥他一眼,漂亮精巧的尖尖下巴依旧端着,一声也不吭。 谢允道:“你不晓得,从你那天走时,我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一走,饭菜竟也变得不可口了,衣物我也不知道往哪里拿干净可以穿的了……有一回,我回家的时候,忽然下起来大雨,我紧赶慢赶,回到了家,已是半夜,那是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等我进了屋,才发现你不在家,房间里却没有你的身影,我那天格外想见你,想去金陵的心都有了……到家的时候,已是半夜。我第一个就想见你。等我进了屋,我才发现你不在家。之后的几个晚上,我睡不好觉。一直在想你,白天也无心别事。思你入骨…” 他皱着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还说不回来了气我,……后来,运河解冻,总算叫我接到你。” 申令祎这次是真有些吃惊了。一时怔怔地望着他。 “我如此对待女人,你是第一个。” 谢允说完,放下碗箸,净了手唤她:“过来!” 他的模样,便似在等着自己朝他怀里飞扑过去似的。 申令祎被他弄的有点哭笑不得,又面红耳热,心也如鹿撞。才砰砰地跳了两下,忽然想起两人刚见面时候的情景,顿时又火了,一巴掌拍掉了他朝自己伸过来的胳膊,气道:“那你刚才见了我,你还打我……” “臀部”两字实在羞于出口。她咬了咬唇,用不满的目光盯着他。 谢允道:“我那也叫打你?……自然要教训你一下!我为了你做尽打算,你却突然问也不问地要和我和离,我又是要忙朝务,又一直派人去接你,只怕你路上再出意外,恨不得能早些接你回来才好,总算见到了,谁叫你见了我冷冰冰的!你可真当没有良心!” 申令祎声音已经软和了下来,态度却依旧不肯放松,哼了一声:“你说的我就是不信!明明是你先骗我的,离开京城前,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 谢允凝视着她,忽然,双眸微微深了深,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确是犹如小河沟石缝里的小泥鳅,不管你怎么抓它,它都故意地不叫你抓住她,让人没有十成的把握去捕获。 申令祎本想严肃地训斥一会儿。只是见他又实在很是苦衷的样子,终于还是硬不下心肠,说道:“我也信你了。” 谢允吃完饭,叫下人撤去了菜。 …… 过了晌午,申令祎想了半天,又说道:“你昨天穿的那身衣物,我给扔掉了。” 她坐在谢允的大腿上,垂下眼睫,凝视着他。 谢允面无异色:“怎么一直强调这个?” “夫君衣衫价值不菲,虽然上面沾染了气味难闻的脂粉香气,因夫君常说一丝一缕物力维艰,我确实不敢擅自做主处理。” 谢允冷睨了她一眼,后知后觉地,联系到昨天她的反常,脑海里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一身衣裳而已,你不喜欢扔就扔了,无需向我解释,” 申令祎不语,垂首玩弄男人在她腰间的大手。 “因李甸席间让无数女子陪坐,所以我也难免沾染上了这些女子香气。” 谢允冷睨着她,缓缓说道。 申令祎心里烦闷,她很不想去想被心中莫名生起的一股怪异,她耸拉着脑袋,看起来闷闷的,不乐。 “我在外从不看其他女人一眼,你也不要多想了。” 谢允瞧着她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笑。 “从昨天到现在,你都在想这个?” 谢允嗤笑一声,晃了晃一脸沉重的申令祎。 申令祎回过神来,脸上滚烫,将小脸埋进了他的肩胛里,不肯说话。 “我已允诺过你,不会和其他女人有任何事情,你以后别再多想了。” “我就是放不了心,你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 她脸红的厉害,声音里带着商量的意味,扯了扯他的手,说道。 谢允闭目:“依你以后表现决定。” 说完,当即就令申令祎一双远山黛眉蹙起。申令祎没有得到他的立马许诺,当即脸上就有点不好看,她受不了这样飘忽不定的话, “依你以后表现决定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你不想这样做,不会答应我?” 谢允纹丝不动。 第212章 夫君真好 整整一个白天,谢允都没有出去一步,其实他也是有事要出去的,只是回头一看,见美妻与小半年未见的可爱女儿,脚步就跟生了根一般,竟胡乱找了个理由,叫人把公务送过来…… …… 中午,申令祎吃饱了饭,懒洋洋地靠在谢允的肩上,拿了一个柑橘,在手上把玩。 谢允搂住她的腰肢,说,一早他已经派人到外面去寻找申愚的下落了,估摸着今天就能找到他的踪迹,现在下个距离此处百里之外的六合渡去察看了,还在等着回报。 申令祎感谢地嗯了声。慢慢剥开了手里的柑橘。一阵清冽的橘皮香气便慢慢地氤氲在了两人的中间。 “我吃一瓣。” 谢允抚摸她柔顺的长发,下巴指了指。 因为今天铁定是不用见旁人不了。申令祎一把长发也没梳起,只挽成一束垂于脑后。 “好久没见你这般装扮,挺好看的。” 谢允脸贴在她的颈后,柔声说道。 申令祎剥好一瓣,喂到了他的嘴边,道:“就是拿来给你吃的。” …… 谢允咀嚼着口中汁水爆开的桔子,甜如蜂糖,心底也是感触颇多…… 妻子这次回来,居然给他带了一些让他很意外的东西,不消说江南今年春初最时兴最新颖的一些衣裳料子。 让他略显惊讶的是,她居然给自己带回来来了一筐樊江陈氏桔子,和自己做的乳酪,前者他吃过几回,很好吃。想到申令祎给自己带了那么多好吃的,不知怎么回事,原本与她更亲近的心仿佛贴的更近了。 谢允忽然笑了一下,道:“也不知道我的这点俸禄,够你买几回陈氏桔子。” …… 陈氏橘产地樊江,是樊江一位姓陈的果商所种。种桔子的土地边边都是用枸菊围起来的,酿成酒,则酒香洌,酒的颜色如黄金,如蜜珀,饮过者皆惊叹好喝。 采摘方法也极严格,皮青的时候不撷,果肉酸的时候不撷,不树上红不撷,桔子皮上没挂上果霜不撷,桔子不连蒂(两个长一块)剪不撷。所以所摘来的桔子,桔皮宽而绽,色黄而深,瓤坚而脆,筋解而脱,味甜而鲜。其他种桔子的地方所产的桔子,比如第四门、陶堰、道墟以至塘栖,这些地方种的桔子都比不上陈氏橘。 每年都会有达官显贵亲至橘园买橘的人,宁晚些买、宁花重金、宁买不到多少,供不应求。买到手之后,用黄砂缸,里面铺上金城稻草或者燥松毛,储存运送桔子。每过十日,打开来看,里面的干草都浸染上了桔子的果香,勤换草,可储藏到来年三月份。那个时候剥开吃,味道和口感依然是甘甜多汁,新鲜得跟刚从树上撷下来一样。果园主人不过种植百余颗果树,每年的收益却意外得高……1 …… “倒是托你的福。” 申令祎将剩下的几瓣悉数喂他,认真道:“是了,横竖是不花你银钱的,你吃就是了。” 说笑打闹间,谢允却是想起来了许多事。其实他第一次吃陈氏桔子,也是申家送的。 每年申家来谢家,除其他礼外,偶尔也有这种极其好吃的桔子相送。 …… 过去了好一大会儿,申令祎从他腿上下来,道:“你腿可酸痛?” 谢允没说话,只是将腿略分,换了个坐姿,依然抱着她的腰肢不放, “勿动。” 申令祎心底叹了声气,知谢允今日是打算什么也不干,只抱着自己,做他所说的“人闲花落,夜静山空”了。虽然她不知道这四四方方的小小春景堂,有哪一点比得上空旷山谷的宁静幽美。 只是无暇欣赏这些,因为心中有一事时时惦念。 申令祎迟疑了下,抬眸望他道:“夫君,实话说,我是有些担心在金陵的我母亲父亲他们。虽然阿弟就在京城,寻他倒是不难,只是他同我说过,绝不会成亲……我父亲因此事很是恼火于他。” 说罢,虽然谢允眸中的不耐烦一闪而过,申令祎还是飞快地捕捉到了,不知是什么引起了谢允不快? “怎么了,夫君。方才我瞧你似乎不快?” “莫操心他,我已说了,这种……长够了阅历就好了。”男人敷衍两句。 “也不知道夫君派去的人,现在找到了他没有。” 申令祎忽然短叹了一口气,闷闷开口道。 “还在担心你哪阿弟?”谢允的语气立刻变得冷淡了。 “若连在外面照顾自己都照顾不好,他凭何而脱离家族拒婚?你担心也是多余。” 申令祎微微一怔。沉默了。 谢允将她搂了搂,声音又柔和了:“我昨日走之前,也是邀请他来家里暂住过的。他自己拒绝了。说已有妥当住处。让你不必担心。” 申令祎轻轻嗯了一声:“我晓得了。” 谢允注视她片刻,见她双眸低垂,落在手心里的那个柑橘上。心里再三迟疑,最后终于还是又道:“不若这样,由我去劝说于他,叫他应允婚事,并且即刻将他护送回金陵,这样你该放心了?” 申令祎也无暇去想他话里话外对阿弟的轻蔑、嫌恶。而是突然听他居然这么发话,蓦地抬头,睁大眼睛惊喜地望着他,用力地点头,随即便跪坐了起来,搂住了他的脖颈:“夫君真好。” 谢允作势,头往后仰去,避开了她的搂抱,板着脸哼哼了两声:“只消你如我悦你般悦我,我自然愿意为你排忧解难,让你幸福一生。你这趟南下,费如此大的周折,到底是想做什么?真探你伯母的病?” 申令祎喉咙里发出一道绵绵的娇音,面上笑盈盈的抱住了他的腰:“自然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说完,见他微微挑眉,似乎是在等待着更高一级的犒赏。申令祎笑着剥了一瓣桔子喂进了他的嘴里。自己再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鼻息里,满满地氤氲着柑橘的芳香和她主动送上来的唇舌的柔软和甜美。 谢允深深地感到陶醉了。 第213章 稍晚,有一些事在脑海里浮现,那是她第一次去蓟州的时候…… …… …… 前院那扇杨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两名孔武有力的汉子一左一右,搀扶着申愚回来。 下人们前脚刚到后院禀报给申令祎,后脚谢允就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申令祎上前问道:“谢允,我弟弟呢?” 她此番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把申愚给带回京城,不能由着他胡来。 谢允长臂一身,将申令祎轻轻抱起,双目中波涛汹涌,哑声问道:“亏你舍得来看我。” 申令祎轻轻推着他的肩膀,脚尖点着地,勉强站稳。这次来,是因为谢允在信里说,如果自己不来,他就送申愚回东南了。 当时,申令祎骂了他半个时辰,可是骂完,不由得心惊肉跳,万一谢允这厮真把弟弟给送去从军了,怎办? 唯恐母亲担心,她心一横,就来了。 既然已经做好了被谢允欺负的准备,申令祎也不想多此一举,忤逆他了。 “好好,来看你了,快放我下来。”申令祎低头,看向谢允。 谢允脸上欢喜,问道:“一路上可还顺利么?” 申令祎苦笑,说道:“顺利,顺利。” 这时,有三个人站在垂花门外,中间一人身形清瘦,看起来年龄不大,整个人都站不直身子。 申令祎问道:“申愚……?” 谢允从后面伸出手,环住了她的腰身,说道:“嗯,他今日饮了些酒,现在有点醉了。” 申令祎瞪圆了眼睛,看了看满身酒气熏人,醉的不省人事的申愚,又抬头看向谢允,像是在问,你管这叫有点醉了? 谢允吩咐侍卫,把一身酒气的申愚扶回客房,又叫了一个婆子进去伺候。 谢允看起来神智还算清明,他挥退了侍卫,又问道:“你怎么舍得来看我?” 申令祎刚刚心定,冷不防就看见了谢允走到自己身边,她这次自认是羊入虎口,不敢在谢允面前造次。 她问道:“申愚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一个没忍住,语气里就带了点质问的意味。 谢允挑了挑眉,说道:“不妨等他醒来,你亲自问他。” 申令祎鼓起嘴巴,看了一眼身上虽有酒气,但是精神抖擞,神智清明的谢允,双眸中流动着愤愤不平。 气鼓鼓问道:“你怎么没有喝醉?” …… 申令祎蹙起一双好看的眉毛,问道:“愚哥儿他,不会有什么事。” 谢允心里升起一丝不悦,答道:“他远道而来,我今日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在宴上,他多喝了几杯,能有什么事?” 申令祎推了推他的手臂,催促道:“快让厨房给他煮一碗醒酒汤。” 谢允顺势将她的手握进手心里,低头看向她,说道:“我说了,他不会有什么事,你怎么那么关心他?” 申令祎怔了一下,说道:“他是我弟弟……” 谢允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打断:“我是你夫君,你从见到我到现在,一句冷热的话都没问我。” 申令祎有些委屈,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他,觉得跟他简直无法沟通。 谢允什么时候已变得听不懂人话,自己跟他提了好几遍和离之事了,他这会子怎么还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地当自己是她的夫君? 申令祎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但没抽出来,她负气地说道:“好了,我想去给他煮一碗醒酒汤。” 说完又不想求谢允,接着道:“茶房在哪里?我自己去煮。” 谢允冷笑了一声。 申令祎当做没听见,就要出去。经过谢允身边的时候,被一条劲瘦的手臂抓住了胳膊,顺势给带进了怀里。 谢允低头,沉声说道:“不要去,烟熏火燎的,让下人为他煮就是了。” 申令祎瞥见了他眼中的欲色,坚持要出去,说道:“我给他煮,你,你让一下。” 谢允垂眸,淡声问道:“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喝没喝醉,为我煮一次呢?你知道不知道?这些天我在这里经常喝得头昏脑涨, 每天起来头痛死了,你在家有没有想过我?” 申令祎避开他的视线,说道:“你不喝就不会头痛了。” 谢允伸出手,抬起她洁白精致的下巴,说道:“和这些人打交道不喝怎么行?而且我喝的还算少了。” 申令祎轻咳了一声,说道:“好好,等申愚醒了,我就带他回去,这几天有劳你照顾了。” 谢允眯起眼,咧嘴一笑,说道:“他说他要去从军,我已经答应他了。” 申令祎脸上郑重,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他还是个孩子?这样一个人怎么去从军?你也跟着脑子发热,纵着他来?” 谢允挑眉,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在骂我?” 申令祎抬眸,看到谢允脸上平静,乌沉得的眼睛直直凝视着自己。 申令祎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失言,缓了缓声,说道:“你不要答应他。” 谢允说道:“愚哥儿虽小,但颇有见地,他说要自己的人生自己掌握,我不过是想帮到他而已,你责怪我。” 申令祎凝眸,心中猜度着谢允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她深呼一口气,说道:“我没有责怪你,你别误会,好了,不要说了,反正我明天就把他领走。” 谢允压下心中激起来的怨气,沉声问道:“明天就走,难道你出行来冀州,没有半分是为了我吗?” 申令祎一双圆眼微怔,看着谢允,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和他提和离的那日,他也是这般,仿佛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申令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外,见门开着,心方定了定,说道:“也有为了你的。” 说完,她走到屋里的藤木案几上,拿过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举了举手里的雪氅,说道:“给你送的外袍,宣大冷,你每日穿上。” …… 烛火亮如流星,光晕落在两人身上。 谢允那双幽深晦暗的眸子,渐渐焕发了一些光彩,他的眼睫闪动了下,突然问道:“你刚才说想我了,是吗?” 申令祎眼睫轻颤了下,慢慢说道:“想了。” 谢允伸开手里,怀里空阔,双眸凝视着自己。 第213章 稍晚,有一些事在脑海里浮现,那是她第一次去蓟州的时候…… …… …… 前院那扇杨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两名孔武有力的汉子一左一右,搀扶着申愚回来。 下人们前脚刚到后院禀报给申令祎,后脚谢允就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申令祎上前问道:“谢允,我弟弟呢?” 她此番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把申愚给带回京城,不能由着他胡来。 谢允长臂一身,将申令祎轻轻抱起,双目中波涛汹涌,哑声问道:“亏你舍得来看我。” 申令祎轻轻推着他的肩膀,脚尖点着地,勉强站稳。这次来,是因为谢允在信里说,如果自己不来,他就送申愚回东南了。 当时,申令祎骂了他半个时辰,可是骂完,不由得心惊肉跳,万一谢允这厮真把弟弟给送去从军了,怎办? 唯恐母亲担心,她心一横,就来了。 既然已经做好了被谢允欺负的准备,申令祎也不想多此一举,忤逆他了。 “好好,来看你了,快放我下来。”申令祎低头,看向谢允。 谢允脸上欢喜,问道:“一路上可还顺利么?” 申令祎苦笑,说道:“顺利,顺利。” 这时,有三个人站在垂花门外,中间一人身形清瘦,看起来年龄不大,整个人都站不直身子。 申令祎问道:“申愚……?” 谢允从后面伸出手,环住了她的腰身,说道:“嗯,他今日饮了些酒,现在有点醉了。” 申令祎瞪圆了眼睛,看了看满身酒气熏人,醉的不省人事的申愚,又抬头看向谢允,像是在问,你管这叫有点醉了? 谢允吩咐侍卫,把一身酒气的申愚扶回客房,又叫了一个婆子进去伺候。 谢允看起来神智还算清明,他挥退了侍卫,又问道:“你怎么舍得来看我?” 申令祎刚刚心定,冷不防就看见了谢允走到自己身边,她这次自认是羊入虎口,不敢在谢允面前造次。 她问道:“申愚怎么喝成这个样子?” 一个没忍住,语气里就带了点质问的意味。 谢允挑了挑眉,说道:“不妨等他醒来,你亲自问他。” 申令祎鼓起嘴巴,看了一眼身上虽有酒气,但是精神抖擞,神智清明的谢允,双眸中流动着愤愤不平。 气鼓鼓问道:“你怎么没有喝醉?” …… 申令祎蹙起一双好看的眉毛,问道:“愚哥儿他,不会有什么事。” 谢允心里升起一丝不悦,答道:“他远道而来,我今日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在宴上,他多喝了几杯,能有什么事?” 申令祎推了推他的手臂,催促道:“快让厨房给他煮一碗醒酒汤。” 谢允顺势将她的手握进手心里,低头看向她,说道:“我说了,他不会有什么事,你怎么那么关心他?” 申令祎怔了一下,说道:“他是我弟弟……” 谢允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打断:“我是你夫君,你从见到我到现在,一句冷热的话都没问我。” 申令祎有些委屈,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他,觉得跟他简直无法沟通。 谢允什么时候已变得听不懂人话,自己跟他提了好几遍和离之事了,他这会子怎么还理直气壮堂而皇之地当自己是她的夫君? 申令祎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但没抽出来,她负气地说道:“好了,我想去给他煮一碗醒酒汤。” 说完又不想求谢允,接着道:“茶房在哪里?我自己去煮。” 谢允冷笑了一声。 申令祎当做没听见,就要出去。经过谢允身边的时候,被一条劲瘦的手臂抓住了胳膊,顺势给带进了怀里。 谢允低头,沉声说道:“不要去,烟熏火燎的,让下人为他煮就是了。” 申令祎瞥见了他眼中的欲色,坚持要出去,说道:“我给他煮,你,你让一下。” 谢允垂眸,淡声问道:“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喝没喝醉,为我煮一次呢?你知道不知道?这些天我在这里经常喝得头昏脑涨, 每天起来头痛死了,你在家有没有想过我?” 申令祎避开他的视线,说道:“你不喝就不会头痛了。” 谢允伸出手,抬起她洁白精致的下巴,说道:“和这些人打交道不喝怎么行?而且我喝的还算少了。” 申令祎轻咳了一声,说道:“好好,等申愚醒了,我就带他回去,这几天有劳你照顾了。” 谢允眯起眼,咧嘴一笑,说道:“他说他要去从军,我已经答应他了。” 申令祎脸上郑重,说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他还是个孩子?这样一个人怎么去从军?你也跟着脑子发热,纵着他来?” 谢允挑眉,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在骂我?” 申令祎抬眸,看到谢允脸上平静,乌沉得的眼睛直直凝视着自己。 申令祎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失言,缓了缓声,说道:“你不要答应他。” 谢允说道:“愚哥儿虽小,但颇有见地,他说要自己的人生自己掌握,我不过是想帮到他而已,你责怪我。” 申令祎凝眸,心中猜度着谢允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她深呼一口气,说道:“我没有责怪你,你别误会,好了,不要说了,反正我明天就把他领走。” 谢允压下心中激起来的怨气,沉声问道:“明天就走,难道你出行来冀州,没有半分是为了我吗?” 申令祎一双圆眼微怔,看着谢允,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和他提和离的那日,他也是这般,仿佛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申令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外,见门开着,心方定了定,说道:“也有为了你的。” 说完,她走到屋里的藤木案几上,拿过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举了举手里的雪氅,说道:“给你送的外袍,宣大冷,你每日穿上。” …… 烛火亮如流星,光晕落在两人身上。 谢允那双幽深晦暗的眸子,渐渐焕发了一些光彩,他的眼睫闪动了下,突然问道:“你刚才说想我了,是吗?” 申令祎眼睫轻颤了下,慢慢说道:“想了。” 谢允伸开手里,怀里空阔,双眸凝视着自己。 第214章 申令祎摇摇头,还未开口,自己的双脚突然离了地,整个人都被倒挂着。 自己整个人像一袋面粉一样,被谢允抗在了肩上,申令祎倒悬着,看着地上的石砖。 急声说道:“你神经,放我下来,听到没有。” 谢允转过脸,对她说道:“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和以往一样爱着我,若不爱我也罢,但不准你心里有别人。” 说罢,也不顾申令祎死命地挥舞着手臂捶打着他的后背,甚至强烈地摆动着双腿,企图从自己身上下来。 谢允一只手按住她的双膝,侧过来附在她的耳边,厮磨了一会儿。 暗声说道:“祎儿,我会好好待你,疼你,一生一世,只要你一个。” 申令祎才不会相信一个表里不一之人说的话,觉得他现在恼羞成怒,禽兽的本性暴露无遗,终于装不成正人君子了。 谢允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会替你管教好申愚,让你不在为他的事烦心。以后你的事,就是我谢允的事。” 申令祎攒了一会儿力气,气呼呼地说道:“你先放我下来。” 谢允说道:“你要下去干嘛?为别的男人煮醒酒汤,还是说胡话气我。” 说罢,申令祎脸上吃痛,有一只大掌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臀肉。 肩上的那一袭软香细玉,消停了一会儿。 谢允唇角微勾,说道:“你刚才说,有想我,是吗?” 申令祎抓紧了他的后背,一字一顿道:“想了。” 谢允俯身轻轻把她放了下来,申令祎站定了身子,谢允说道:“那你说说,你怎么想我了,想了几次,在想我什么。” 申令祎不由得耳热一阵一阵,半晌,开口说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谢允没好声地说道:“我就想听。” 申令祎抬起眸子,说道:“想你知书达理,温润如玉,情绪稳定的样子。” 谢允轻笑道:“那你以后不准再刺激我了,我听不得那个。” 申令祎心中欲哭无泪,面上却瞧不出什么端倪,她问道:“我想去看看申愚,他年纪小,又没喝过酒。” 谢允点点头,牵着她的手,去了东厢房。 随即起身,说道:“先等我一下,我去洗个澡。” …… 谢允看着申愚,突然问道:“你的阿弟,好像对我有成见。”语气淡然。 申令祎一怔,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 他的表情平静,仿佛只在突然想了起来对他陈述这么一件事而已。看不出有别的情绪。 申令祎却是和他相处了四年的,知道他不会突然之间问起一件事,如果问了,那么一定有着她不知道的用意,便问:“是我阿弟说话不周冒犯了夫君?” 谢允说道:“不是。” 申令祎略松了口气,问道:“既然没有冒犯你,那你为何说他对你有成见。” 谢允不语,一双清炯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 申令祎被他看的毛毛的,也不大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了下解释道:“我阿弟。怎会对你有什么成见?他素日在家顽劣,又懵懵懂懂,言行举止毫无距离,他这个人估计又没记得住我的叮嘱,在你面前又失礼了,这才惹你误会。” 谢允看了她一眼,只笑了笑,仿佛放过去了这话题。抬手手指卷弄起他的长发,让自己的手指玩弄了片刻,忽然想又想起来了,说道:“段珪他人现在蓟州,你可想见他?” “听你的话里意思,你好像很希望我去见他?”申令祎觉得好笑,冷冷开口问道。 谢允瘪了一下,问道:“我没这个意思,我刚才问的是你要不要去见他。” 申令祎冷着眼扫了一眼谢允,说道:“你若是希望我去,我就去,你若是不希望我去,我就不去,我听你的。” 谢允目光沉沉,盯着她,低声问道:“你自己想不想去。” 申令祎冷笑道:“不知道。” 谢允怪笑了一声,突然说道:“我是第一回知道,你也是牙尖嘴利的。” “无聊。”申令祎转身离开,连一个眼角风都没给他。 谢允上前一步追来,握住了她的手,追问道:“你和申愚和他关系那么密切亲近,申愚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时间就去见了他。你不去见吗?” 古今往来,已成婚的女子岂有去找别的男子的,更何况当着夫君的面说要去找别的男子。 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荡妇吗? 申令祎看着不可理喻的谢允,偏不顺着他想要听的话说,轻笑道:“说起来,是好久没见了。” 谢允面无破绽,淡淡“哦”了一声。 申令祎看了眼窗外的夜色,接连两日的劳累,在这一刻到达了巅峰。 谢允抬眼看向申令祎,见她眼底有一片淡淡暗色,心疼了一下,转念又想到妻子的话语中似有怀念之意。 他绷着脸,问道:“所以你什么意思?” 申令祎捂住嘴,打了一个哈欠,懒懒道:“突然想起来,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的意思。” 谢允的脸抵住她的下巴,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我听你话中,似乎很是想念他。” 申令祎握紧了拳头,匀了下呼吸,说道:“你说是就是。” 谢允质问道:“什么叫我说是就是,你自己心里有没有想他,给我实话实说。” 申令祎快要忍不住了,强压着怒火说道:“我说的话,你相信吗?” 谢允的一双眸子定定地看向她,沉声说道:“信!” 申令祎微微一笑:“我没想他。” 谢允又问道:“你和他关系很密切,很亲近?” 申令祎瞪起一双黑黑的圆眸,说道:“哪里有!” 谢允说道:“那我刚才说你和申愚同他关系密切亲近,你未做反驳?” “这……?”申令祎突然失去了和他沟通的耐心。 “子虚乌有的事情,你要第一时间辩驳,以免让我误会于你。”谢允接着说道。 “神经。”申令祎转身,重重打了他几下。 谢允瞬间笑了一下,心里甜滋滋的,整个身子都醉软了似得,覆在申令祎玉背。 第214章 申令祎摇摇头,还未开口,自己的双脚突然离了地,整个人都被倒挂着。 自己整个人像一袋面粉一样,被谢允抗在了肩上,申令祎倒悬着,看着地上的石砖。 急声说道:“你神经,放我下来,听到没有。” 谢允转过脸,对她说道:“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和以往一样爱着我,若不爱我也罢,但不准你心里有别人。” 说罢,也不顾申令祎死命地挥舞着手臂捶打着他的后背,甚至强烈地摆动着双腿,企图从自己身上下来。 谢允一只手按住她的双膝,侧过来附在她的耳边,厮磨了一会儿。 暗声说道:“祎儿,我会好好待你,疼你,一生一世,只要你一个。” 申令祎才不会相信一个表里不一之人说的话,觉得他现在恼羞成怒,禽兽的本性暴露无遗,终于装不成正人君子了。 谢允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会替你管教好申愚,让你不在为他的事烦心。以后你的事,就是我谢允的事。” 申令祎攒了一会儿力气,气呼呼地说道:“你先放我下来。” 谢允说道:“你要下去干嘛?为别的男人煮醒酒汤,还是说胡话气我。” 说罢,申令祎脸上吃痛,有一只大掌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臀肉。 肩上的那一袭软香细玉,消停了一会儿。 谢允唇角微勾,说道:“你刚才说,有想我,是吗?” 申令祎抓紧了他的后背,一字一顿道:“想了。” 谢允俯身轻轻把她放了下来,申令祎站定了身子,谢允说道:“那你说说,你怎么想我了,想了几次,在想我什么。” 申令祎不由得耳热一阵一阵,半晌,开口说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谢允没好声地说道:“我就想听。” 申令祎抬起眸子,说道:“想你知书达理,温润如玉,情绪稳定的样子。” 谢允轻笑道:“那你以后不准再刺激我了,我听不得那个。” 申令祎心中欲哭无泪,面上却瞧不出什么端倪,她问道:“我想去看看申愚,他年纪小,又没喝过酒。” 谢允点点头,牵着她的手,去了东厢房。 随即起身,说道:“先等我一下,我去洗个澡。” …… 谢允看着申愚,突然问道:“你的阿弟,好像对我有成见。”语气淡然。 申令祎一怔,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 他的表情平静,仿佛只在突然想了起来对他陈述这么一件事而已。看不出有别的情绪。 申令祎却是和他相处了四年的,知道他不会突然之间问起一件事,如果问了,那么一定有着她不知道的用意,便问:“是我阿弟说话不周冒犯了夫君?” 谢允说道:“不是。” 申令祎略松了口气,问道:“既然没有冒犯你,那你为何说他对你有成见。” 谢允不语,一双清炯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 申令祎被他看的毛毛的,也不大弄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了下解释道:“我阿弟。怎会对你有什么成见?他素日在家顽劣,又懵懵懂懂,言行举止毫无距离,他这个人估计又没记得住我的叮嘱,在你面前又失礼了,这才惹你误会。” 谢允看了她一眼,只笑了笑,仿佛放过去了这话题。抬手手指卷弄起他的长发,让自己的手指玩弄了片刻,忽然想又想起来了,说道:“段珪他人现在蓟州,你可想见他?” “听你的话里意思,你好像很希望我去见他?”申令祎觉得好笑,冷冷开口问道。 谢允瘪了一下,问道:“我没这个意思,我刚才问的是你要不要去见他。” 申令祎冷着眼扫了一眼谢允,说道:“你若是希望我去,我就去,你若是不希望我去,我就不去,我听你的。” 谢允目光沉沉,盯着她,低声问道:“你自己想不想去。” 申令祎冷笑道:“不知道。” 谢允怪笑了一声,突然说道:“我是第一回知道,你也是牙尖嘴利的。” “无聊。”申令祎转身离开,连一个眼角风都没给他。 谢允上前一步追来,握住了她的手,追问道:“你和申愚和他关系那么密切亲近,申愚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时间就去见了他。你不去见吗?” 古今往来,已成婚的女子岂有去找别的男子的,更何况当着夫君的面说要去找别的男子。 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荡妇吗? 申令祎看着不可理喻的谢允,偏不顺着他想要听的话说,轻笑道:“说起来,是好久没见了。” 谢允面无破绽,淡淡“哦”了一声。 申令祎看了眼窗外的夜色,接连两日的劳累,在这一刻到达了巅峰。 谢允抬眼看向申令祎,见她眼底有一片淡淡暗色,心疼了一下,转念又想到妻子的话语中似有怀念之意。 他绷着脸,问道:“所以你什么意思?” 申令祎捂住嘴,打了一个哈欠,懒懒道:“突然想起来,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的意思。” 谢允的脸抵住她的下巴,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我听你话中,似乎很是想念他。” 申令祎握紧了拳头,匀了下呼吸,说道:“你说是就是。” 谢允质问道:“什么叫我说是就是,你自己心里有没有想他,给我实话实说。” 申令祎快要忍不住了,强压着怒火说道:“我说的话,你相信吗?” 谢允的一双眸子定定地看向她,沉声说道:“信!” 申令祎微微一笑:“我没想他。” 谢允又问道:“你和他关系很密切,很亲近?” 申令祎瞪起一双黑黑的圆眸,说道:“哪里有!” 谢允说道:“那我刚才说你和申愚同他关系密切亲近,你未做反驳?” “这……?”申令祎突然失去了和他沟通的耐心。 “子虚乌有的事情,你要第一时间辩驳,以免让我误会于你。”谢允接着说道。 “神经。”申令祎转身,重重打了他几下。 谢允瞬间笑了一下,心里甜滋滋的,整个身子都醉软了似得,覆在申令祎玉背。 第215章 大结局篇西湖赏荷,钱塘观潮,我只爱你 六年后,本朝国库存银已高达四百万两,粮食可供此后数年之用,可以说是:海内肃清、四夷摄服。此前,大明帝国都从未有过如此强盛的国势。 …… 公元1572年初冬,谢允接连几个白天都很忙碌。基本早出晚归。昨晚回来的早些,也独自在书房里处置公务。后来有些晚了,见他还没回房,申令祎给他送了碗点心过去。点心没吃几口,倒把申令祎当成了点心。搂着她坐在腿上,两人亲热了片刻,谢允道:“济州临时有点事,明日我过去,三四天后回来。” 申令祎微微一愣。 “明日吗?可否晚些走。” 明天元宵节,太后口谕让自己进宫赴宴,她想让谢允陪她一起去,因为她从未单独去过宫里,面对那些繁琐的礼节,和弯弯绕绕的太后心眼,她很抵触去宫里面见太后。 谢允沉默,说道:“怎么了,你有何事?” “元宵节,我需进宫面见太后,你也晓得,我其实,内心深处总是恐惧宫中之人……” 申令祎心中对皇室,总是莫名地害怕,防备。她对这些可以掌握她生死的人,是敬而远之的。以后作为朝廷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不得不入宫时,好歹她知晓谢允就在紫禁城里,可以随时保护她。 但是,谢允今天说,他要去离帝都有一天路程的济州了。 …… 妻子的顾虑,和自己展露过数回,她说她一旦要进宫,当夜就会做夫离子散的噩梦。的确如她所说,她确实有好多回的晚上,睡着睡着,又惊叫着醒来,谢允也是知道的。 “夫君去济州有事,我是晓得的,……你自管去。”申令祎迟疑了下,微笑道。 谢允看了她一眼,并没说什么,只是脸靠过来,亲了她脸颊一下,抱着她站起来道:“那我明日不去了,陪你一起进宫。” 申令祎脸上扑上一层热浪,她其实也觉得自己有些事多了。大概,整个帝都诰命里,也找不出第二个因心怯而让有事在身的夫君陪伴的。 谢允面色无异,事已至此,他已经明白,他终于将这条小河沟石头缝隙里的小泥鳅,牢牢抓住了。 …… 除了进宫是太后旨意,不能违背外,其实申令祎也很少自己单独出门赏玩,几年前她的衡姐儿险些被绑架的一幕幕还犹惊魂动魄……这要从自己的夫君,衡姐儿的亲爹谢允说起—— 相信大多数人知道宋朝的王安石都是从“王安石变法”这个名词开始。变法,亦可称改革。 谢允位至首辅后,面对帝国的积贫积弱,实施了几项大方面的改革。 王安石变法时喊的口号是“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看似痛快淋漓,其实不过是花里胡哨的木头架子,真正实战起来根本不中用。当时宋朝奸臣当道、山河飘零的情况,说白了就是有些人拿了不该拿的钱、有些人利用手中的权力分走了太多利益。菜市场讨价还价尚能争得面红耳赤,要是有人要重新分配天下之财,那待是一场多大的战争? 国事维艰,旧制度一定有不合理的地方,却一定也有很多合理的地方。 历史上,最着名的改革应该就是王安石变法,当然,大家都知道,王安石失败了。 为什么会失败呢?对于这个可以写二十万字论文的题目,这里就不进行赘述了,简单说来一句话:王安石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自以为聪明。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存在的东西,必有其合理性,否则它就绝不会诞生。制度是无数前人心血的结晶,制度制定者和执行者都是决定聪明的人,所以这些制度才能历经百年不变。在习以为常的旧制度中,突然跑出来一个自以为聪明的人,打破了这种平衡。 别人不给你赤膊相见,才怪! 王安石不太懂得这个道理,他痛恨旧制度,痛恨北宋那一大帮子吃闲饭的人。但他不知道的是,旧有的制度或许顽固,或许不合理,却也是无数前人伟大智慧的结晶。制定制度和执行制度的人,都是无与伦比的聪明人,比所有自以为聪明的人要聪明得多,僵化也好,繁琐也罢,但是,有效。 所以这位老兄雄心勃勃,什么青苗法搞得不亦乐乎、热火朝天,搞到最后却不能用,所以,白搭。 而谢允不一样,谢允对改变世界没抱太大希望,他没有做白日梦的爱好。 他跟王安石的生存环境也完全不一样。王安石生活在了好时候,当时的领导宋神宗是个极不安分的人,基本上和王安石是同一种人:志大才疏。 宋神宗每天做梦都想打过黄河去,解放全汉族,恨不得一夜之间大宋国富民强,所以王安石一说变法,那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宋神宗十分支持。 相比而言,谢允就艰难多了,他自考上进士,成为了大明朝的一名官员之后。从小翰林到大学士,他吃过苦头,见过世面,几十年夹缝中求生存,壮志凌云,那是绝对谈不上了。 能稍微改善一下天下民生,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所以在改革的一开始,他就抱定了一个原则——让自己活,也让别人活。具体说来,就是我不砸大家的饭碗,大家也不要造我的反,我去改革,大家少贪点,各吃各的饭,互不干扰。 改而不革,是为改革。 …… 但是改革和战争没有什么区别,肯定是要见血的,那些被谢允触及到利益之人,他们也想报复了这位让他们从特权阶级变成无产阶级的内阁首辅。 幸而上天保佑,申令祎和一双儿女并没出事,但因为朝堂之外这些乱七八糟的穷凶极恶之人。 申令祎也因此,不再一个人游玩山水。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有了怨言, “还说享福,结果哪儿也不敢去,哼……” 被妻子再三缠绕的谢允表示喜闻乐见,并应下了妻子所说的去苏杭一带,西湖赏荷,钱塘观潮。 …… …… 第215章 大结局篇西湖赏荷,钱塘观潮,我只爱你 六年后,本朝国库存银已高达四百万两,粮食可供此后数年之用,可以说是:海内肃清、四夷摄服。此前,大明帝国都从未有过如此强盛的国势。 …… 公元1572年初冬,谢允接连几个白天都很忙碌。基本早出晚归。昨晚回来的早些,也独自在书房里处置公务。后来有些晚了,见他还没回房,申令祎给他送了碗点心过去。点心没吃几口,倒把申令祎当成了点心。搂着她坐在腿上,两人亲热了片刻,谢允道:“济州临时有点事,明日我过去,三四天后回来。” 申令祎微微一愣。 “明日吗?可否晚些走。” 明天元宵节,太后口谕让自己进宫赴宴,她想让谢允陪她一起去,因为她从未单独去过宫里,面对那些繁琐的礼节,和弯弯绕绕的太后心眼,她很抵触去宫里面见太后。 谢允沉默,说道:“怎么了,你有何事?” “元宵节,我需进宫面见太后,你也晓得,我其实,内心深处总是恐惧宫中之人……” 申令祎心中对皇室,总是莫名地害怕,防备。她对这些可以掌握她生死的人,是敬而远之的。以后作为朝廷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不得不入宫时,好歹她知晓谢允就在紫禁城里,可以随时保护她。 但是,谢允今天说,他要去离帝都有一天路程的济州了。 …… 妻子的顾虑,和自己展露过数回,她说她一旦要进宫,当夜就会做夫离子散的噩梦。的确如她所说,她确实有好多回的晚上,睡着睡着,又惊叫着醒来,谢允也是知道的。 “夫君去济州有事,我是晓得的,……你自管去。”申令祎迟疑了下,微笑道。 谢允看了她一眼,并没说什么,只是脸靠过来,亲了她脸颊一下,抱着她站起来道:“那我明日不去了,陪你一起进宫。” 申令祎脸上扑上一层热浪,她其实也觉得自己有些事多了。大概,整个帝都诰命里,也找不出第二个因心怯而让有事在身的夫君陪伴的。 谢允面色无异,事已至此,他已经明白,他终于将这条小河沟石头缝隙里的小泥鳅,牢牢抓住了。 …… 除了进宫是太后旨意,不能违背外,其实申令祎也很少自己单独出门赏玩,几年前她的衡姐儿险些被绑架的一幕幕还犹惊魂动魄……这要从自己的夫君,衡姐儿的亲爹谢允说起—— 相信大多数人知道宋朝的王安石都是从“王安石变法”这个名词开始。变法,亦可称改革。 谢允位至首辅后,面对帝国的积贫积弱,实施了几项大方面的改革。 王安石变法时喊的口号是“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看似痛快淋漓,其实不过是花里胡哨的木头架子,真正实战起来根本不中用。当时宋朝奸臣当道、山河飘零的情况,说白了就是有些人拿了不该拿的钱、有些人利用手中的权力分走了太多利益。菜市场讨价还价尚能争得面红耳赤,要是有人要重新分配天下之财,那待是一场多大的战争? 国事维艰,旧制度一定有不合理的地方,却一定也有很多合理的地方。 历史上,最着名的改革应该就是王安石变法,当然,大家都知道,王安石失败了。 为什么会失败呢?对于这个可以写二十万字论文的题目,这里就不进行赘述了,简单说来一句话:王安石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自以为聪明。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存在的东西,必有其合理性,否则它就绝不会诞生。制度是无数前人心血的结晶,制度制定者和执行者都是决定聪明的人,所以这些制度才能历经百年不变。在习以为常的旧制度中,突然跑出来一个自以为聪明的人,打破了这种平衡。 别人不给你赤膊相见,才怪! 王安石不太懂得这个道理,他痛恨旧制度,痛恨北宋那一大帮子吃闲饭的人。但他不知道的是,旧有的制度或许顽固,或许不合理,却也是无数前人伟大智慧的结晶。制定制度和执行制度的人,都是无与伦比的聪明人,比所有自以为聪明的人要聪明得多,僵化也好,繁琐也罢,但是,有效。 所以这位老兄雄心勃勃,什么青苗法搞得不亦乐乎、热火朝天,搞到最后却不能用,所以,白搭。 而谢允不一样,谢允对改变世界没抱太大希望,他没有做白日梦的爱好。 他跟王安石的生存环境也完全不一样。王安石生活在了好时候,当时的领导宋神宗是个极不安分的人,基本上和王安石是同一种人:志大才疏。 宋神宗每天做梦都想打过黄河去,解放全汉族,恨不得一夜之间大宋国富民强,所以王安石一说变法,那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宋神宗十分支持。 相比而言,谢允就艰难多了,他自考上进士,成为了大明朝的一名官员之后。从小翰林到大学士,他吃过苦头,见过世面,几十年夹缝中求生存,壮志凌云,那是绝对谈不上了。 能稍微改善一下天下民生,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所以在改革的一开始,他就抱定了一个原则——让自己活,也让别人活。具体说来,就是我不砸大家的饭碗,大家也不要造我的反,我去改革,大家少贪点,各吃各的饭,互不干扰。 改而不革,是为改革。 …… 但是改革和战争没有什么区别,肯定是要见血的,那些被谢允触及到利益之人,他们也想报复了这位让他们从特权阶级变成无产阶级的内阁首辅。 幸而上天保佑,申令祎和一双儿女并没出事,但因为朝堂之外这些乱七八糟的穷凶极恶之人。 申令祎也因此,不再一个人游玩山水。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有了怨言, “还说享福,结果哪儿也不敢去,哼……” 被妻子再三缠绕的谢允表示喜闻乐见,并应下了妻子所说的去苏杭一带,西湖赏荷,钱塘观潮。 …… …… 第216章 大结局篇赵氏死后,男主的事情 在宫里,申令祎原本很欢喜的心情,在听完了一班戏后,顿时跌落谷底。 …… 晌午,不到酉时。 夫妻俩一同出宫,软轿里,申令祎担忧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身旁之人脸上。 谢允周身气质风轻云淡,仿佛无事发生,一双眼睛平视着前方,双手放在膝盖上。 马车外面,似乎是下了雨,一阵子雨声落地的声音,豆大雨珠自马车车顶滚落。 谢允撑着一把十六骨的竹伞,携申令祎回到了谢家。 傍晚时,谢允要出去,去济州。 申令祎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袖,鼻音很重,似乎是哭了:“不许你走。” 谢允对眼前这个,曾九死一生为他生下一双儿女的女人,生不了气:“听话,我过个三四日就回来了。” 他劝道,他很明白妻子为什么从宫里回来,如此反常。 想着这儿,谢允无奈地揉了揉疲累的眉心,今天在宫里,喝申令祎听了一班子戏。 今天元宵节,宫廷内戏班演了一出《华岳赐环记》,戏里的国君在台上,万分慨叹地唱着《左传》中的一句“政由宁氏,祭则寡人”, 长长的尾音不由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瞬的死寂和凝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重要的政事都由宁氏处理,作为国君,他只能主持祭祀一类的仪式。当日伺候小皇帝和太后看戏的人都会看到他的反应,可想而知戏台下的皇帝心情是多么的不舒服。 所以妻子当时虽然脸色不变,但是心里一定是为自己担心极了。 自古以来,权臣有谁是能功成身退的? …… 申令祎半是撒娇半是强迫,再次说道:“不许你走。” 谢允还要忙济州之事,今天因为陪申令祎,已经延迟了一日,今晚!说什么也要走了! “莫担心我,放心,那些事情我都懂得,我不会……” 说着说着,谢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反正我不会让衡儿,琰儿,你们娘仨,置于险境的。” 他郑重认真道。 申令祎抱住了他,这样似乎就能让他一步也走不了,埋于他的腋下,说道:“你一天不在我身边,我就很担心你。” “莫怕,我说了要护你们三个一世周全,就一定会做到。” …… 谢允还是走了。 申令祎默默地靠在一把檀椅上,眼底的,盈满的水雾要落不落。 …… “太太,您怎么了?” 自赵氏死后。申令祎在谢家的地位,自然也就变成了太太。 春娘比去岁,体更丰了些,她等二老爷走后,抬脚便进来了。 申令祎眨了眨眼睛,抬起手将泪珠飞快地抹去,道:“我无事,只收夫君远行,我有些担心。” …… 春娘艰难地吞了口唾液,笑而不语地看着申令祎,太太临终之前,嘱咐她要适时适度地警醒着申令祎,叫她不要将一生依靠男人,只是…… 她这些年来,看二老爷和她确实是琴瑟和鸣。是以,太太临终之前的嘱托,其实她并没有什么机会,劝诫小姐。 春娘掩口笑,问道:“太太,今天去宫里发生了什么?怎么回来这般对老爷依依不舍?” 申令祎摇了摇头,她当然不会告诉春娘她在担心谢允以后会被皇室忌惮,道:“无事,只是夫君要去外面数日,他在衣食住行上又没有妥当人照顾,我有点担心他受寒受冻而已。” 春娘宽她心,说道:“太太莫要担心了,二老爷的行囊里,太太不是已经为二老爷收拾了两层夹棉的雪氅、雪貂绒的护膝,婢打听过了,济州天气和京城里大差不差,想来应该不会受冻…好,放在这里。” 春娘一边开解着她,一边将丫鬟送过来刚炖好的雪梨雪蛤,端到靠窗户那里的炕几上。春景堂屋内,去岁砌筑了一张炕榻,冬日里填上柴,整间屋子都是暖和的。 申令祎心不在焉,用汤羹搅弄着雪梨雪蛤,不知怎地,心事重重,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总是浮现太后的凤容,想着想着,竟又将有一次谢允说过的一事跟张太后串联在了一起。犹记得那是女儿开蒙的第二天夜晚—— 谢允餍足过后,躺在一旁,双手枕于脑后,忽然问了一句:“你向来都读些什么书?” “没读过什么书,只不过认几个字,不做那睁眼瞎罢了。”申令祎娇声回答道。 谢允挑了下眉,不信。 谢允笑了一声,有些感慨地说道:“班昭的《女诫》,还有《蒙秋》《孝经》《诗》《书》《论语》《孟子》《春秋》,这些儒家经典之类的,可曾读过?” 申令祎道:“读过一些。” 谢允又道:“你可知道,有不少女子于百家传记,至老佛之书,多贯通古今文章悉皆可诵,儒生精博者不能及。” “嗯,我信。她是谁呀?”申令祎想了一想,点了点头说道,忽然又想起来,谢允既这么说,那么他肯定见过。 谢允本不欲对他提起自己和别的女子事情,但是方才提了一下,见她也没有吃自己一点醋, “我在白鹿洞书院,里面有一个女学生,就是此人。” 申令祎惊诧:“书院里还有女学生?” 谢允沉吟:“她和别的女子不太一样,她女扮男装蒙混过去的。” “她叫什么名字?夫君是如何与她相识的?你们现在还有来往吗?” 谢允轻笑着,目光注视着她的粉颊说道:“她现在的身份和往日已经不同,不便对你说起。” 申令祎抿唇不语,强忍住心中的好奇,不去多想这件事,见谢允不愿多说,想必问了他也不会再说便也不问了,收拾收拾了没绣完的刺绣,将针线都放回了篓子里, 洗好身子,去了里间给儿子喂了一下奶,看了一下女儿的功课。 …… 申令祎托着脸颊,眺望着外面的茫茫夜色,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谢允所说的这件事她也并非浑不在意。谢允不愿意说想来那个女子应该是谢允的曾经的心上之人。 依谢允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他们两个为什么没有成婚呢?谢允话里的意思,似乎那个女人地位尊贵。想必是因为门第关系。 他心里有过人,申令祎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心里很不舒服。就像是喝完了一碗汤。就像里面有虫子一样。 她要亲自问问谢允。 第216章 大结局篇赵氏死后,男主的事情 在宫里,申令祎原本很欢喜的心情,在听完了一班戏后,顿时跌落谷底。 …… 晌午,不到酉时。 夫妻俩一同出宫,软轿里,申令祎担忧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身旁之人脸上。 谢允周身气质风轻云淡,仿佛无事发生,一双眼睛平视着前方,双手放在膝盖上。 马车外面,似乎是下了雨,一阵子雨声落地的声音,豆大雨珠自马车车顶滚落。 谢允撑着一把十六骨的竹伞,携申令祎回到了谢家。 傍晚时,谢允要出去,去济州。 申令祎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袖,鼻音很重,似乎是哭了:“不许你走。” 谢允对眼前这个,曾九死一生为他生下一双儿女的女人,生不了气:“听话,我过个三四日就回来了。” 他劝道,他很明白妻子为什么从宫里回来,如此反常。 想着这儿,谢允无奈地揉了揉疲累的眉心,今天在宫里,喝申令祎听了一班子戏。 今天元宵节,宫廷内戏班演了一出《华岳赐环记》,戏里的国君在台上,万分慨叹地唱着《左传》中的一句“政由宁氏,祭则寡人”, 长长的尾音不由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瞬的死寂和凝思。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重要的政事都由宁氏处理,作为国君,他只能主持祭祀一类的仪式。当日伺候小皇帝和太后看戏的人都会看到他的反应,可想而知戏台下的皇帝心情是多么的不舒服。 所以妻子当时虽然脸色不变,但是心里一定是为自己担心极了。 自古以来,权臣有谁是能功成身退的? …… 申令祎半是撒娇半是强迫,再次说道:“不许你走。” 谢允还要忙济州之事,今天因为陪申令祎,已经延迟了一日,今晚!说什么也要走了! “莫担心我,放心,那些事情我都懂得,我不会……” 说着说着,谢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反正我不会让衡儿,琰儿,你们娘仨,置于险境的。” 他郑重认真道。 申令祎抱住了他,这样似乎就能让他一步也走不了,埋于他的腋下,说道:“你一天不在我身边,我就很担心你。” “莫怕,我说了要护你们三个一世周全,就一定会做到。” …… 谢允还是走了。 申令祎默默地靠在一把檀椅上,眼底的,盈满的水雾要落不落。 …… “太太,您怎么了?” 自赵氏死后。申令祎在谢家的地位,自然也就变成了太太。 春娘比去岁,体更丰了些,她等二老爷走后,抬脚便进来了。 申令祎眨了眨眼睛,抬起手将泪珠飞快地抹去,道:“我无事,只收夫君远行,我有些担心。” …… 春娘艰难地吞了口唾液,笑而不语地看着申令祎,太太临终之前,嘱咐她要适时适度地警醒着申令祎,叫她不要将一生依靠男人,只是…… 她这些年来,看二老爷和她确实是琴瑟和鸣。是以,太太临终之前的嘱托,其实她并没有什么机会,劝诫小姐。 春娘掩口笑,问道:“太太,今天去宫里发生了什么?怎么回来这般对老爷依依不舍?” 申令祎摇了摇头,她当然不会告诉春娘她在担心谢允以后会被皇室忌惮,道:“无事,只是夫君要去外面数日,他在衣食住行上又没有妥当人照顾,我有点担心他受寒受冻而已。” 春娘宽她心,说道:“太太莫要担心了,二老爷的行囊里,太太不是已经为二老爷收拾了两层夹棉的雪氅、雪貂绒的护膝,婢打听过了,济州天气和京城里大差不差,想来应该不会受冻…好,放在这里。” 春娘一边开解着她,一边将丫鬟送过来刚炖好的雪梨雪蛤,端到靠窗户那里的炕几上。春景堂屋内,去岁砌筑了一张炕榻,冬日里填上柴,整间屋子都是暖和的。 申令祎心不在焉,用汤羹搅弄着雪梨雪蛤,不知怎地,心事重重,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总是浮现太后的凤容,想着想着,竟又将有一次谢允说过的一事跟张太后串联在了一起。犹记得那是女儿开蒙的第二天夜晚—— 谢允餍足过后,躺在一旁,双手枕于脑后,忽然问了一句:“你向来都读些什么书?” “没读过什么书,只不过认几个字,不做那睁眼瞎罢了。”申令祎娇声回答道。 谢允挑了下眉,不信。 谢允笑了一声,有些感慨地说道:“班昭的《女诫》,还有《蒙秋》《孝经》《诗》《书》《论语》《孟子》《春秋》,这些儒家经典之类的,可曾读过?” 申令祎道:“读过一些。” 谢允又道:“你可知道,有不少女子于百家传记,至老佛之书,多贯通古今文章悉皆可诵,儒生精博者不能及。” “嗯,我信。她是谁呀?”申令祎想了一想,点了点头说道,忽然又想起来,谢允既这么说,那么他肯定见过。 谢允本不欲对他提起自己和别的女子事情,但是方才提了一下,见她也没有吃自己一点醋, “我在白鹿洞书院,里面有一个女学生,就是此人。” 申令祎惊诧:“书院里还有女学生?” 谢允沉吟:“她和别的女子不太一样,她女扮男装蒙混过去的。” “她叫什么名字?夫君是如何与她相识的?你们现在还有来往吗?” 谢允轻笑着,目光注视着她的粉颊说道:“她现在的身份和往日已经不同,不便对你说起。” 申令祎抿唇不语,强忍住心中的好奇,不去多想这件事,见谢允不愿多说,想必问了他也不会再说便也不问了,收拾收拾了没绣完的刺绣,将针线都放回了篓子里, 洗好身子,去了里间给儿子喂了一下奶,看了一下女儿的功课。 …… 申令祎托着脸颊,眺望着外面的茫茫夜色,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谢允所说的这件事她也并非浑不在意。谢允不愿意说想来那个女子应该是谢允的曾经的心上之人。 依谢允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他们两个为什么没有成婚呢?谢允话里的意思,似乎那个女人地位尊贵。想必是因为门第关系。 他心里有过人,申令祎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心里很不舒服。就像是喝完了一碗汤。就像里面有虫子一样。 她要亲自问问谢允。 第217章 昔日疑窦 谢允最近很忙。 自从知道了被人爱着的滋味之后,他的满脑子就都是这个人了。 他忙着想,怎么才能弄出更多的时间和她腻在一起、和她睡觉。 可是天下疆土那么大,加上后来收复的土蛮之地,那么多的地方,就算各地不出添乱的大事,每天随便需要他定夺的一两件事,总还是有的,一起送到内阁,到他手上就是一大堆了。 …… 白天恨长,夜里恨短,这是谢允最近的深刻体会。 所以这天傍晚,当他终于从济州事务中解脱出来,策马回京的时候,归心似箭。 四日前出门时,他和小乔说好,这天自己会在日落之前赶回去和她一起吃晚饭的。刚才他被一件事情稍微耽搁了下,起身比预想的要晚了。 这天下午,李甸和一众下属送他出城门,谢允接了马缰要上马时,看到对面走来了一个貌甚美的年轻女人。 他未见过这女人,这些年来,主动投怀送抱的遇到过不少,这种光天化日之下过来倒贴自己,其实也还是少见。 谢允见她停在了自己面前,猜想是不是有什么民告官的事,径直道:“你有何事?”说完勒住马停下。 女人朝谢允躬身道:“见过谢大人,民女名唤香云,我之所以这般唐突来见大人,属实是有一事……他归期也与我无干了。他这次去代郡前,已经将我遣走,不要我了。” 谢允看了她一眼。 “何事?” 自称叫做香云的女人道:“大人” 魏俨身边女人时常有变,谢允也知道。这个自称香云的女人留的时间最久,所以他才有印象。 听她这么说,谢允略微颔首,说了声“你若有事,等他回来再寻他说。”说完打马要走。 香云道:“大人有所不知,我来寻大人,是要告诉大人一件事。有一个叫段珪的人,大人可认识?他对您的夫人有所不敬。” 谢允微微一怔,坐于马上,低头盯了她一眼,眉头随即皱了起来,声音也变冷了。 “你可知道,胡言乱语,我会处你何罪??” 香云道:“我之所言,句句是真。段珪罔顾礼法,肖想一个已是别人妻子的女子!” 谢允双眸泛出奇异的冰冷之色,盯了香云片刻,一字一字地道:“我看你是和段珪有私人恩怨,故来我这里借刀杀人,你如此从中挑拨,可知后果!” 香云蓦地跪了下去:“君侯若不信,可随我回帝都。君侯见了一样东西,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谢允神色阴沉,没有理会香云,从她身旁绕过,纵马而去。 他纵马已经奔出去了数丈之外,忽然又停下了马,慢慢地回过了头。 叫亲兵过去接那个女人一同回京, “若有半点不实,我必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谢允冷冰冰的声音在香云耳边响了起来。 香云急忙跑过去上马。 …… 段珪因拒婚,被逐出了家门。现在只有一匹马和几个下人还跟在他的身边。 几个男人没有防备,有一日段珪出了远门,下人们这几日便陆续为私出门,只剩一个打扫马厩的老王头一人在家看门。方才有人来叫老王头打牌。老王头推却不过,锁了大门离去。 天色微微暗了下来。香云领着谢允去了段珪暂时居住的一处院子里,以匙打开了门锁。 谢允一语不发,大步朝里而去。径直来到了香云引着去的一间卧房门前。 段珪出门之前,卧房的门也反锁。门上的锁鼻虚挂着。 他冷眼看着香云拿掉锁鼻,双手用力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顺利地打开了门,轻松地提裙进去。 谢允大步往里走去,上上下下,目光在屋子里四处扫了几眼。 目光最后停留在了一张架子床面前。 床上帷幔里,隐隐约约看去,里面似乎悬挂了一幅长方花卷,运笔静谧,意境空灵。 已是傍晚,屋子里光线极暗,几乎是漆黑一片,要看不见人了。 香云点亮一盏油灯,端在手上,走过来在一旁照明。 谢允盯了那副美人画卷片刻之后,终于慢慢地抬起手,一脚踩上床榻,将那副悬挂于床侧的画幅伸了过去。 他的脸色异常嗜杀,手仿佛在极力忍耐,在空中停了片刻,忽然一把撕碎了那张画幅。 他面庞上的肌肉立刻僵硬。视线定在了墙上,身影亦如同凝固。身畔香云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段珪最近和往常很是不同。召我陪寝少了。往往回来就自己入房不出,有时独自喝酒。从前他并非如此的。我便疑心他看上了别的女子,故而平常多有留意他的举动……” 她说着,神情里露出了一丝怨艾。 “再后来,段珪便不召我陪寝,我不明所以。直到有一天先是独自在庭院中独自饮酒,不叫我作陪,后来忽然独自回房闭门,他却忘了将窗闭严,我心中疑虑,悄悄潜到了窗下,窥到他于墙上画了这幅美人图……” …… 谢允僵硬地转过头,。 忽然间,他注意到香云的脸庞,和申令祎有六七分相似。 “从前有一回,我恰好在街上远远看到过令夫人一面。实在风华绝代,我一见难以忘怀。段珪画笔又惟妙惟肖,我一见便认了出来。惊惧莫可言状,我怕被他觉察,正要走的时候,竟然看到段珪……” 香云顿了一顿,“我看到段珪点了灯火,在床上,对着墙便自己弄了出来……当时情状,他如痴如醉……” 谢允猛地转身,抬手一把扫掉了香云手中的烛台。 烛台掉落在地,随着一阵轻微的怪异响声,滚到了墙角。 其时窗外暮色浓重,却还能够辨认人脸。 香云看到谢允双眸冰冷,却又仿佛有怒光闪动,面容狰狞,神色可怖。 心中痛快了一阵。 只是尽管这是她所希望的。但真面对这样的一幕,香云报复之余,觉得心惊胆战起来,双腿一软,不由地便跪了下去,低头不敢看他。 谢允立在原地久久,幽寂的屋子里,只听得到他粗重的喘息之声,和指节咯吱作响的声音。 第217章 昔日疑窦 谢允最近很忙。 自从知道了被人爱着的滋味之后,他的满脑子就都是这个人了。 他忙着想,怎么才能弄出更多的时间和她腻在一起、和她睡觉。 可是天下疆土那么大,加上后来收复的土蛮之地,那么多的地方,就算各地不出添乱的大事,每天随便需要他定夺的一两件事,总还是有的,一起送到内阁,到他手上就是一大堆了。 …… 白天恨长,夜里恨短,这是谢允最近的深刻体会。 所以这天傍晚,当他终于从济州事务中解脱出来,策马回京的时候,归心似箭。 四日前出门时,他和小乔说好,这天自己会在日落之前赶回去和她一起吃晚饭的。刚才他被一件事情稍微耽搁了下,起身比预想的要晚了。 这天下午,李甸和一众下属送他出城门,谢允接了马缰要上马时,看到对面走来了一个貌甚美的年轻女人。 他未见过这女人,这些年来,主动投怀送抱的遇到过不少,这种光天化日之下过来倒贴自己,其实也还是少见。 谢允见她停在了自己面前,猜想是不是有什么民告官的事,径直道:“你有何事?”说完勒住马停下。 女人朝谢允躬身道:“见过谢大人,民女名唤香云,我之所以这般唐突来见大人,属实是有一事……他归期也与我无干了。他这次去代郡前,已经将我遣走,不要我了。” 谢允看了她一眼。 “何事?” 自称叫做香云的女人道:“大人” 魏俨身边女人时常有变,谢允也知道。这个自称香云的女人留的时间最久,所以他才有印象。 听她这么说,谢允略微颔首,说了声“你若有事,等他回来再寻他说。”说完打马要走。 香云道:“大人有所不知,我来寻大人,是要告诉大人一件事。有一个叫段珪的人,大人可认识?他对您的夫人有所不敬。” 谢允微微一怔,坐于马上,低头盯了她一眼,眉头随即皱了起来,声音也变冷了。 “你可知道,胡言乱语,我会处你何罪??” 香云道:“我之所言,句句是真。段珪罔顾礼法,肖想一个已是别人妻子的女子!” 谢允双眸泛出奇异的冰冷之色,盯了香云片刻,一字一字地道:“我看你是和段珪有私人恩怨,故来我这里借刀杀人,你如此从中挑拨,可知后果!” 香云蓦地跪了下去:“君侯若不信,可随我回帝都。君侯见了一样东西,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谢允神色阴沉,没有理会香云,从她身旁绕过,纵马而去。 他纵马已经奔出去了数丈之外,忽然又停下了马,慢慢地回过了头。 叫亲兵过去接那个女人一同回京, “若有半点不实,我必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谢允冷冰冰的声音在香云耳边响了起来。 香云急忙跑过去上马。 …… 段珪因拒婚,被逐出了家门。现在只有一匹马和几个下人还跟在他的身边。 几个男人没有防备,有一日段珪出了远门,下人们这几日便陆续为私出门,只剩一个打扫马厩的老王头一人在家看门。方才有人来叫老王头打牌。老王头推却不过,锁了大门离去。 天色微微暗了下来。香云领着谢允去了段珪暂时居住的一处院子里,以匙打开了门锁。 谢允一语不发,大步朝里而去。径直来到了香云引着去的一间卧房门前。 段珪出门之前,卧房的门也反锁。门上的锁鼻虚挂着。 他冷眼看着香云拿掉锁鼻,双手用力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顺利地打开了门,轻松地提裙进去。 谢允大步往里走去,上上下下,目光在屋子里四处扫了几眼。 目光最后停留在了一张架子床面前。 床上帷幔里,隐隐约约看去,里面似乎悬挂了一幅长方花卷,运笔静谧,意境空灵。 已是傍晚,屋子里光线极暗,几乎是漆黑一片,要看不见人了。 香云点亮一盏油灯,端在手上,走过来在一旁照明。 谢允盯了那副美人画卷片刻之后,终于慢慢地抬起手,一脚踩上床榻,将那副悬挂于床侧的画幅伸了过去。 他的脸色异常嗜杀,手仿佛在极力忍耐,在空中停了片刻,忽然一把撕碎了那张画幅。 他面庞上的肌肉立刻僵硬。视线定在了墙上,身影亦如同凝固。身畔香云的声音轻轻响了起来: “段珪最近和往常很是不同。召我陪寝少了。往往回来就自己入房不出,有时独自喝酒。从前他并非如此的。我便疑心他看上了别的女子,故而平常多有留意他的举动……” 她说着,神情里露出了一丝怨艾。 “再后来,段珪便不召我陪寝,我不明所以。直到有一天先是独自在庭院中独自饮酒,不叫我作陪,后来忽然独自回房闭门,他却忘了将窗闭严,我心中疑虑,悄悄潜到了窗下,窥到他于墙上画了这幅美人图……” …… 谢允僵硬地转过头,。 忽然间,他注意到香云的脸庞,和申令祎有六七分相似。 “从前有一回,我恰好在街上远远看到过令夫人一面。实在风华绝代,我一见难以忘怀。段珪画笔又惟妙惟肖,我一见便认了出来。惊惧莫可言状,我怕被他觉察,正要走的时候,竟然看到段珪……” 香云顿了一顿,“我看到段珪点了灯火,在床上,对着墙便自己弄了出来……当时情状,他如痴如醉……” 谢允猛地转身,抬手一把扫掉了香云手中的烛台。 烛台掉落在地,随着一阵轻微的怪异响声,滚到了墙角。 其时窗外暮色浓重,却还能够辨认人脸。 香云看到谢允双眸冰冷,却又仿佛有怒光闪动,面容狰狞,神色可怖。 心中痛快了一阵。 只是尽管这是她所希望的。但真面对这样的一幕,香云报复之余,觉得心惊胆战起来,双腿一软,不由地便跪了下去,低头不敢看他。 谢允立在原地久久,幽寂的屋子里,只听得到他粗重的喘息之声,和指节咯吱作响的声音。 第218章 敞开心扉 天色擦黑。 申令祎在暖意融融的屋中陪伴女儿习字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院里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脸上喜悦,急忙跑了出去。 谢允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路上大约也没打理过容仪,两边面颊上冒出了一层淡青色的胡茬,人看起来疲倦而困顿。 谢允问了几句女儿功课,便叫女儿回房了。 申令祎和他回了屋。问他先吃饭还是先沐浴。他说沐浴。申令祎便让人备水。很快预备好了,她跟了进去,亲自服侍。 谢允浸于浴桶里,水漫到了他两边的肩膀。他双臂分搭在浴桶边缘,头往后仰着,闭着双目。 申令祎叠腿坐于他身后,解开了他的发,用清水淋湿,打上散发着玫瑰香气的发膏,指尖按压他的头皮,轻轻地用手掌揉出沫子, 笑着问道:“夫君,你终于回来了。” 用清水淋洗干净,又取来一条干净的棉巾擦去发尖上滴落的水珠,最后帮他轻轻地揉擦着。 谢允浸在水中,一直未曾说话。 由于房屋里设有暖炕,所以热气腾腾的,不一会儿,他的一头墨发已是半干, “夫君,你可沐浴好了?出来一起吃饭。” 申令祎甜甜一笑,凑近了些,轻啄了一下他的侧颜。 谢允被美妻唤回了神来,站起身道:“服侍我洁身。” 如果说,丈夫可以不去看其他女人一眼,但是他的衣食住行都要自己亲力亲为,作为贵妇的申令祎,辛苦中带着几分无奈。 …… 申令祎抱一张厚实的毛绒绒宽大棉巾进来。 “矮些,我给你擦擦后背。” 谢允照做。当申令祎的手隔着毛巾,在他身上游走的时候,突然被他用力反握住—— 男人忽然问道:“今天发生了一事,把我气死了,你可知道是何事?” 申令祎仿佛怔住了,粉粉的唇瓣微微张开,睁着眼睛望着自己。 谢允压制住腹中翻滚的怒气,说道:“段家三子,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段家三子,申令祎隐隐记得是段珪,见谢允双目异常炯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 申令祎怔了一下,手中的毛巾也不觉地滑落地上, “夫君,你怎么了……” 她的嘴唇微张,仿佛被吓到了。 …… 谢允将她夹在腋下,拖到了卧房,最后,覆身上来,将她双臂按住,压在了铺着软褥的床上。 “他简直无耻至极!”谢允咬着牙说完,面目可怖。 “他如何你了。”申令祎问道,见自己的男人似有翻江倒海般的怒意,温柔抚他脑袋。 “……” 谢允胸口剧烈起伏一会儿,双眸炯亮,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最后,也还是未说出来妻子被他辱一事。 他担心一旦说出口,就会给两人的关系,造成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不会,也不能拿这件事冒险。 他拿下申令祎的手,按在了自己滚烫的胸前,大声说道:“他气死我了,他气死我。我若将他碎尸万段,你可愿意!!?” 丫鬟很快地就将饭食送了进来,春娘在外面问是否可以用饭了。 天色早就黑了,申令祎还没吃晚饭。猜想谢允应该也没吃,对着外面说让预备下去,自己便试着动了动手腕。 发现挣脱不得,她试探地叫了声“夫君,用饭了。” 忽然谢允毫无预警地凑近了她,两人鼻尖触碰,旋即谢允便吻住了她,一只手臂钳住了她的腰肢,她还没反应过来,人竟被谢允的另一只手环住了腿弯,去了鞋袜。 申令祎几乎像条面袋似的被他从怀里给甩到床上的,她感受到了他的急。 虽然床上铺着软褥她并没摔痛,但是这样横七竖八地躺着,着实有些狼狈,而且受了点惊。当她试着坐起身来时,看到谢允双腿分立地站在床前,忽然俯下身,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暗影之下。 他目不转睛,直直地望着自己。 申令祎呼吸急促了起来,他的样子实在吓人,像是要把自己活吃进肚一样。 “你这是怎么了?” 谢允不说话。 申令祎从床上站了起来,扑到了他的身上,抱住了他瘦劲的腰:“你怎么了,别这样。” 男人原本剑拔弩张的身体,在她一袭软香的娇躯覆上去时,顿时身上的寒意从头顶散去了远处。 谢允肩膀缓和了不少,心情犹是愤怒,大声道:“他还惦记着你,我实在想不到你们昔日发生过什么,他竟然念念不忘!” 他顿了一顿,咬牙切齿地道。 就在电光火石的那个一瞬之间,申令祎忽然明白了过来,心底骇异至极。 “你竟疑心我与旁人有瓜葛?” 谢允眼皮跳动,不语,仿佛也不想再与她说话了,赤红双目再次落到她的唇上,低头压下,用力吮啮。 “放开我。” “不放!” 他说完,又啃了下来。 申令祎及时地偏过头,男人便扑到了床上,“咣当一声”,似乎是额头重重地磕到了床榻上。 起初,申令祎在听到了段珪这两个字的时候,耳朵嗡嗡了一阵子。她不知段珪做了什么,能轻易就挑动谢允的心情。 而在这一刻,她感到男人的怒火来的空前的猛烈。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她心情也不好了起来, 她想把原本谈不上多讨厌的段珪骂一顿之余,更是对眼前这个男人不说缘故,这样对自己而生气。 …… 良久,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谢允。 默默地坐在床上,垂眸不语。 倒是谢允可能是攻心的怒火下去了些,声音也冷静了很多道:“我打算将他致死,眼不见心不烦,你觉得可好?” 按说,段珪救过自己妻女一命,可是这根本不能和亵辱自己妻子抵消。 “好……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段珪做了何事,夫君竟要治他于死地?” “总之,他极其无耻,你不要管。” 申令祎心里乱糟糟的,理不清楚。只是以她对谢允多年来的相处,知这个男人本性其实专制,虽然瑕不掩瑜,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若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知他会胡思乱想出些什么来。 “夫君若不想说,也不必告诉与我。只是若是因我的缘故,你欲平白要人性命,这实非是我所喜欢的夫君。” 谢允将满腔的怒,尽力先抛之脑后。咽了一口气,咬牙道:“你不喜欢我了。” 第218章 敞开心扉 天色擦黑。 申令祎在暖意融融的屋中陪伴女儿习字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院里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脸上喜悦,急忙跑了出去。 谢允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路上大约也没打理过容仪,两边面颊上冒出了一层淡青色的胡茬,人看起来疲倦而困顿。 谢允问了几句女儿功课,便叫女儿回房了。 申令祎和他回了屋。问他先吃饭还是先沐浴。他说沐浴。申令祎便让人备水。很快预备好了,她跟了进去,亲自服侍。 谢允浸于浴桶里,水漫到了他两边的肩膀。他双臂分搭在浴桶边缘,头往后仰着,闭着双目。 申令祎叠腿坐于他身后,解开了他的发,用清水淋湿,打上散发着玫瑰香气的发膏,指尖按压他的头皮,轻轻地用手掌揉出沫子, 笑着问道:“夫君,你终于回来了。” 用清水淋洗干净,又取来一条干净的棉巾擦去发尖上滴落的水珠,最后帮他轻轻地揉擦着。 谢允浸在水中,一直未曾说话。 由于房屋里设有暖炕,所以热气腾腾的,不一会儿,他的一头墨发已是半干, “夫君,你可沐浴好了?出来一起吃饭。” 申令祎甜甜一笑,凑近了些,轻啄了一下他的侧颜。 谢允被美妻唤回了神来,站起身道:“服侍我洁身。” 如果说,丈夫可以不去看其他女人一眼,但是他的衣食住行都要自己亲力亲为,作为贵妇的申令祎,辛苦中带着几分无奈。 …… 申令祎抱一张厚实的毛绒绒宽大棉巾进来。 “矮些,我给你擦擦后背。” 谢允照做。当申令祎的手隔着毛巾,在他身上游走的时候,突然被他用力反握住—— 男人忽然问道:“今天发生了一事,把我气死了,你可知道是何事?” 申令祎仿佛怔住了,粉粉的唇瓣微微张开,睁着眼睛望着自己。 谢允压制住腹中翻滚的怒气,说道:“段家三子,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段家三子,申令祎隐隐记得是段珪,见谢允双目异常炯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 申令祎怔了一下,手中的毛巾也不觉地滑落地上, “夫君,你怎么了……” 她的嘴唇微张,仿佛被吓到了。 …… 谢允将她夹在腋下,拖到了卧房,最后,覆身上来,将她双臂按住,压在了铺着软褥的床上。 “他简直无耻至极!”谢允咬着牙说完,面目可怖。 “他如何你了。”申令祎问道,见自己的男人似有翻江倒海般的怒意,温柔抚他脑袋。 “……” 谢允胸口剧烈起伏一会儿,双眸炯亮,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最后,也还是未说出来妻子被他辱一事。 他担心一旦说出口,就会给两人的关系,造成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不会,也不能拿这件事冒险。 他拿下申令祎的手,按在了自己滚烫的胸前,大声说道:“他气死我了,他气死我。我若将他碎尸万段,你可愿意!!?” 丫鬟很快地就将饭食送了进来,春娘在外面问是否可以用饭了。 天色早就黑了,申令祎还没吃晚饭。猜想谢允应该也没吃,对着外面说让预备下去,自己便试着动了动手腕。 发现挣脱不得,她试探地叫了声“夫君,用饭了。” 忽然谢允毫无预警地凑近了她,两人鼻尖触碰,旋即谢允便吻住了她,一只手臂钳住了她的腰肢,她还没反应过来,人竟被谢允的另一只手环住了腿弯,去了鞋袜。 申令祎几乎像条面袋似的被他从怀里给甩到床上的,她感受到了他的急。 虽然床上铺着软褥她并没摔痛,但是这样横七竖八地躺着,着实有些狼狈,而且受了点惊。当她试着坐起身来时,看到谢允双腿分立地站在床前,忽然俯下身,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暗影之下。 他目不转睛,直直地望着自己。 申令祎呼吸急促了起来,他的样子实在吓人,像是要把自己活吃进肚一样。 “你这是怎么了?” 谢允不说话。 申令祎从床上站了起来,扑到了他的身上,抱住了他瘦劲的腰:“你怎么了,别这样。” 男人原本剑拔弩张的身体,在她一袭软香的娇躯覆上去时,顿时身上的寒意从头顶散去了远处。 谢允肩膀缓和了不少,心情犹是愤怒,大声道:“他还惦记着你,我实在想不到你们昔日发生过什么,他竟然念念不忘!” 他顿了一顿,咬牙切齿地道。 就在电光火石的那个一瞬之间,申令祎忽然明白了过来,心底骇异至极。 “你竟疑心我与旁人有瓜葛?” 谢允眼皮跳动,不语,仿佛也不想再与她说话了,赤红双目再次落到她的唇上,低头压下,用力吮啮。 “放开我。” “不放!” 他说完,又啃了下来。 申令祎及时地偏过头,男人便扑到了床上,“咣当一声”,似乎是额头重重地磕到了床榻上。 起初,申令祎在听到了段珪这两个字的时候,耳朵嗡嗡了一阵子。她不知段珪做了什么,能轻易就挑动谢允的心情。 而在这一刻,她感到男人的怒火来的空前的猛烈。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她心情也不好了起来, 她想把原本谈不上多讨厌的段珪骂一顿之余,更是对眼前这个男人不说缘故,这样对自己而生气。 …… 良久,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说谢允。 默默地坐在床上,垂眸不语。 倒是谢允可能是攻心的怒火下去了些,声音也冷静了很多道:“我打算将他致死,眼不见心不烦,你觉得可好?” 按说,段珪救过自己妻女一命,可是这根本不能和亵辱自己妻子抵消。 “好……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段珪做了何事,夫君竟要治他于死地?” “总之,他极其无耻,你不要管。” 申令祎心里乱糟糟的,理不清楚。只是以她对谢允多年来的相处,知这个男人本性其实专制,虽然瑕不掩瑜,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若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知他会胡思乱想出些什么来。 “夫君若不想说,也不必告诉与我。只是若是因我的缘故,你欲平白要人性命,这实非是我所喜欢的夫君。” 谢允将满腔的怒,尽力先抛之脑后。咽了一口气,咬牙道:“你不喜欢我了。” 上药 谢允将满腔的怒,尽力先抛之脑后。咽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不喜欢我了。” 说完,不知又去了哪里。 迟迟未归。 夜深,申令祎在房里留着灯,自己先上了床。她心里有些挂着谢允,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一直过了凌晨,应该已经是子时了。 她醒了过来时,睁开眼睛,冷不防却对上了一双闪着微微幽光的眼睛。 谢允不知何时竟已经回房了,没发出什么动静,也不上床,竟就站在床前,仿佛刚才一直这样盯着自己在看。 申令祎被吓了一跳,轻轻拍了下胸口,呼出一口气,从枕上爬坐了起来,看着他带了娇音地埋怨:“你是想吓死我吗?回来怎么也没声音。” …… 段珪于两个时辰前被抓到郊外,被几个武艺超群的人莫名其妙打了一顿昏了后,再次睁开眼睛,看到谢允单膝跪在自己的面前,怒容满面,咬牙切齿地道:“数年前,你曾有恩于我们谢家一家四口,当时我也感谢过你了,如果不是没有我,你当你家可以有今日顺利?我妻与你往日无怨,世上女子何其多,你为何单单要对她不敬?” 段珪闭了闭眼,艰难地抬手抹去鼻中不断涌出的血。 自从回家之后,发现屋舍起火,那个自己买来的女人也不见了,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谢允冷笑:“我想了一天,终于有点想明白了。你虽比我认识她早些,……一头热,你应当也是对我心怀不满?今天我要和你说清楚,你是永远不可能得到她心的,她已和我说过多次,从未喜欢过于你!故我索性叫了你出来,有什么话,说个明白,想打,就痛快地打上一架!” 他盯着段珪。 段珪痛苦地闭上双目,埋藏在心底的遗憾,被人一下子揭开来。血淋淋的。 谢允冷笑道:“就算你能娶到她又如何?你能将她养好?不妨和你直说,祎儿天性纯真不说,庶务也不通,嫁你们段家,这些美好的品质,你能如何去保护?” “我怎么不能——”段珪和他对视着,歇斯底里。 挣断了身上的捆绑。 段珪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忽然大吼一声,如他方才击打自己那样的,一拳朝着谢允挥了过去。 冷不防地,谢允被他打在了地上,擦去嘴角流出的血,一跃而起,恶虎般地朝着段珪扑了过来。 两人起先还你来我往,到了最后,几乎变成了泄愤般的扭打,下手毫不留情,拳拳到肉,很快就各自受伤。 谢允被段珪给压住了,腹部重重吃了他的两拳,五脏痛彻如同移位,冷嘲了一声,整个人翻挺过来,反将段珪双手反剪在了身后,牢牢压制在自己的身下。 他们已经战了许久,两人都气喘如牛,原本接近筋疲力尽了。 但此刻,段珪却觉到自己的双臂被他折的传来了一阵濒将骨断的痛楚。 谢允的双目赤红,猛地曲起手肘,肘端朝着段珪的太阳穴砸下,就要重重击落之时,忽然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停在距离不过一寸的上方之地。 段珪已经感觉到了来自于谢允的凌厉杀气,却无法躲避。他被谢允死死制住,感到身体里的力气已经随了疼痛在慢慢消失。 “谢允,我不想要了你性命而已。”说完,他躺在地上,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痛苦万分的笑。 谢允渐渐放下了手肘,以手撑地,呼出一长口气,仰起头:“你帮过我妻女,此事就此揭过,但你不能在京中出现了。” 段珪仿佛睡着了,没去看他,地上仰躺着,看向头顶繁星点点星空的目光,渐渐含了水花。 …… 白天他离家后,申令祎便一直在等谢允回来。 她知道他今天事忙,即便回来,应该也会很晚。 没想到才亥时不到,他就回来了。 更叫她吃惊的,是他竟然带着伤而回来的,额角上明显破了点皮,也没敷药,流出来的血有些凝干。 再往下看,手背上乌紫一片,至于身上,一时还看不出来。 申令祎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慌忙下榻跑过去问道:“你怎么了?怎么这般模样?” 谢允定定地望着她,半晌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怪异。申令祎被他看得渐渐发慌,定了定神,朝他又靠了一步过去:“你到底被谁给打成这样的?” 谢允终于道:“我被他给打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申令祎一怔,忽然就明白了。心里顿时一凉。 谢允又微微一笑:“他被打的更惨。” 申令祎一惊,急忙上去扶住他,正要叫人进来,手腕被谢允一把反握住了。 “不要叫人知道!”谢允道,“传到下人里面去,不知道怎样议论纷纷,徒增事端而已。况且我无大碍,只是些皮肉伤。你帮我处置便可。” 申令祎和他对视一眼。视线继而落到他青肿的额、破的唇角、凝着血的手背上。 …… 他除了受了些伤,身上衣裳也沾满血污。 申令祎先送他进浴房,除去衣物,拿杭巾浸湿了温水,给他擦洗了洗, “疼吗?” 她出来让他坐于榻上。见他额头处的破口又开始慢慢地渗出血迹,取洁净帕子,抬手轻轻沾擦。 谢允微微“嘶”了一声,皱眉呲牙:“不疼。” 申令祎手立刻停了下来:“怎办?我恐弄疼你。” 谢允立刻摇头:“你给我吹吹就行。” “……” 他的右手手背裂了一道不算浅的口子,似是被石头刮擦出来的,洗干净伤口后,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申令祎小心地帮他上了药,再用绷带缠好。 “疼吗?”她问他。 谢允安静地坐着,双目看着她,摇了摇头。突然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搭在了她的腰肢上。 申令祎手指挖些消肿止血的伤药,替他继续轻轻均匀地抹于额头和唇角的受伤之处,轻轻揉擦。 谢允看着她,良久,忽然说道:“如果你嫁的不是我,见过我之后,还会喜欢上我吗?” 他的手掌贴于她的腰肢,隔着衣物,摩挲了几下,微微收了收臂膀,申令祎便跌坐到了他的腿上。 “不要胡闹,你脖颈这里也有伤口,我给你涂药……” 申令祎略微挣扎了下,想站起来。 上药 谢允将满腔的怒,尽力先抛之脑后。咽了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不喜欢我了。” 说完,不知又去了哪里。 迟迟未归。 夜深,申令祎在房里留着灯,自己先上了床。她心里有些挂着谢允,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一直过了凌晨,应该已经是子时了。 她醒了过来时,睁开眼睛,冷不防却对上了一双闪着微微幽光的眼睛。 谢允不知何时竟已经回房了,没发出什么动静,也不上床,竟就站在床前,仿佛刚才一直这样盯着自己在看。 申令祎被吓了一跳,轻轻拍了下胸口,呼出一口气,从枕上爬坐了起来,看着他带了娇音地埋怨:“你是想吓死我吗?回来怎么也没声音。” …… 段珪于两个时辰前被抓到郊外,被几个武艺超群的人莫名其妙打了一顿昏了后,再次睁开眼睛,看到谢允单膝跪在自己的面前,怒容满面,咬牙切齿地道:“数年前,你曾有恩于我们谢家一家四口,当时我也感谢过你了,如果不是没有我,你当你家可以有今日顺利?我妻与你往日无怨,世上女子何其多,你为何单单要对她不敬?” 段珪闭了闭眼,艰难地抬手抹去鼻中不断涌出的血。 自从回家之后,发现屋舍起火,那个自己买来的女人也不见了,他就知道事情不妙。 谢允冷笑:“我想了一天,终于有点想明白了。你虽比我认识她早些,……一头热,你应当也是对我心怀不满?今天我要和你说清楚,你是永远不可能得到她心的,她已和我说过多次,从未喜欢过于你!故我索性叫了你出来,有什么话,说个明白,想打,就痛快地打上一架!” 他盯着段珪。 段珪痛苦地闭上双目,埋藏在心底的遗憾,被人一下子揭开来。血淋淋的。 谢允冷笑道:“就算你能娶到她又如何?你能将她养好?不妨和你直说,祎儿天性纯真不说,庶务也不通,嫁你们段家,这些美好的品质,你能如何去保护?” “我怎么不能——”段珪和他对视着,歇斯底里。 挣断了身上的捆绑。 段珪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忽然大吼一声,如他方才击打自己那样的,一拳朝着谢允挥了过去。 冷不防地,谢允被他打在了地上,擦去嘴角流出的血,一跃而起,恶虎般地朝着段珪扑了过来。 两人起先还你来我往,到了最后,几乎变成了泄愤般的扭打,下手毫不留情,拳拳到肉,很快就各自受伤。 谢允被段珪给压住了,腹部重重吃了他的两拳,五脏痛彻如同移位,冷嘲了一声,整个人翻挺过来,反将段珪双手反剪在了身后,牢牢压制在自己的身下。 他们已经战了许久,两人都气喘如牛,原本接近筋疲力尽了。 但此刻,段珪却觉到自己的双臂被他折的传来了一阵濒将骨断的痛楚。 谢允的双目赤红,猛地曲起手肘,肘端朝着段珪的太阳穴砸下,就要重重击落之时,忽然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停在距离不过一寸的上方之地。 段珪已经感觉到了来自于谢允的凌厉杀气,却无法躲避。他被谢允死死制住,感到身体里的力气已经随了疼痛在慢慢消失。 “谢允,我不想要了你性命而已。”说完,他躺在地上,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痛苦万分的笑。 谢允渐渐放下了手肘,以手撑地,呼出一长口气,仰起头:“你帮过我妻女,此事就此揭过,但你不能在京中出现了。” 段珪仿佛睡着了,没去看他,地上仰躺着,看向头顶繁星点点星空的目光,渐渐含了水花。 …… 白天他离家后,申令祎便一直在等谢允回来。 她知道他今天事忙,即便回来,应该也会很晚。 没想到才亥时不到,他就回来了。 更叫她吃惊的,是他竟然带着伤而回来的,额角上明显破了点皮,也没敷药,流出来的血有些凝干。 再往下看,手背上乌紫一片,至于身上,一时还看不出来。 申令祎从没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慌忙下榻跑过去问道:“你怎么了?怎么这般模样?” 谢允定定地望着她,半晌没有说话,眼神有些怪异。申令祎被他看得渐渐发慌,定了定神,朝他又靠了一步过去:“你到底被谁给打成这样的?” 谢允终于道:“我被他给打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申令祎一怔,忽然就明白了。心里顿时一凉。 谢允又微微一笑:“他被打的更惨。” 申令祎一惊,急忙上去扶住他,正要叫人进来,手腕被谢允一把反握住了。 “不要叫人知道!”谢允道,“传到下人里面去,不知道怎样议论纷纷,徒增事端而已。况且我无大碍,只是些皮肉伤。你帮我处置便可。” 申令祎和他对视一眼。视线继而落到他青肿的额、破的唇角、凝着血的手背上。 …… 他除了受了些伤,身上衣裳也沾满血污。 申令祎先送他进浴房,除去衣物,拿杭巾浸湿了温水,给他擦洗了洗, “疼吗?” 她出来让他坐于榻上。见他额头处的破口又开始慢慢地渗出血迹,取洁净帕子,抬手轻轻沾擦。 谢允微微“嘶”了一声,皱眉呲牙:“不疼。” 申令祎手立刻停了下来:“怎办?我恐弄疼你。” 谢允立刻摇头:“你给我吹吹就行。” “……” 他的右手手背裂了一道不算浅的口子,似是被石头刮擦出来的,洗干净伤口后,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申令祎小心地帮他上了药,再用绷带缠好。 “疼吗?”她问他。 谢允安静地坐着,双目看着她,摇了摇头。突然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搭在了她的腰肢上。 申令祎手指挖些消肿止血的伤药,替他继续轻轻均匀地抹于额头和唇角的受伤之处,轻轻揉擦。 谢允看着她,良久,忽然说道:“如果你嫁的不是我,见过我之后,还会喜欢上我吗?” 他的手掌贴于她的腰肢,隔着衣物,摩挲了几下,微微收了收臂膀,申令祎便跌坐到了他的腿上。 “不要胡闹,你脖颈这里也有伤口,我给你涂药……” 申令祎略微挣扎了下,想站起来。 第220章 我非相,乃摄也 “别动。” 谢允道。 申令祎便不动了。 谢允拿起她沾了些药膏的食指,放到了自己的胸膛上,脸朝她凑了过来,一侧面颊与她柔软的面庞轻轻擦摩。 他在回来前,她刚沐浴完毕。全身还带着清新而甘甜的芬芳。 谢允闭上眼睛,深深地闻了一口来自她头发和脖颈里的香气。 他闻了一会儿,低头开始亲她。很是温柔。 申令祎并没有拒绝,依在了他的胸膛,头也靠他的肩膀上,让他亲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 申令祎问:“你这次回来,到底出了何事?你总也得告我一声?” 谢允正低头亲吻她的脖颈,忽然听到她发问。停了一下。 “此事已揭过去了,我们以后都无需再提。” …… 上一次谢允这么说的时候,还是事关她名节的时候。申令祎忍不住再问,他含糊地回了一句,继续亲吻她。那只手也渐渐往上。 却被申令祎拿开了。 “怎么了?” 谢允现在只想亲热。 申令祎沉默了一下,道:“你和他打架了,是不是?” 谢允鼻里冷哼一声,默认了。 申令祎不知道说什么好,段珪常年习武,谢允又岂是他的对手,不由得问道:“你吃亏了吗?” 谢允得意:“没有。” “那你是因为什么事和他打架?” 籍着男人正在意头,申令祎连忙追声说道。 “……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我发现他这个人贼心不死。” “所以你就打了他?” 谢允冷目:“他不该打?” 申令祎心思活动了动,拿开了他的手:“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别人有什么心思我们也管不到,我觉得不必,正如我知夫君过往心中有心仪女子,我也不放在心上,这些都是过去事情了。” 从他怀里站了起来,道:“你累了一天,赶路,又和人打了一架,想必也乏,你自己早些去睡。” 一只手从后伸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申令祎回头。看到他微微仰脸,望着自己,“你在说什么呀?什么女子?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和他对望了片刻, “你之前说的那个在书院的女子是谁?” 她瞧见,男人的眼眸中有着一抹复杂的、带了点厌恶的神色。 “说,是谁?” 能影响到谢允的心情了,申令祎更加相信他和这个女子有着一段不知是什么样的过往了。 “不是和你说了,她如今身份特殊,不便和你说。” 谢允轻轻一拽,申令祎就再次坐回了他的腿上。 “哼…”申令祎冷眸扫了他一眼。 这次他从后面,两条胳膊抱住了她的腰腹,将她完全地搂住,让她的后背紧紧地贴着他的前胸。 但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申令祎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他的胳膊。 “你不想再提,我亦不逼迫……哼,其实不消你说,我也知晓那人是谁……是太后,哼,谅你也不敢和她有私……可是你今天那样待我,我很怕,也很伤心。到此刻还是伤心。就仿佛在你眼中,全都是我的错。” 申令祎握住了他手,用力掰开。 谢允忽然侧过了脸,仿佛在看一件很惊奇的东西,慢慢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晓的?” “不要你管。” 就在申令祎悄悄用余光观察他的反应时,他忽然坐直了身体,将她整个人转过去对着他,和他平视, “祎儿,你和我说,你究竟是如何知晓的,应是有有心人告诉的你?” 他的语气很严肃。 申令祎直起腰身,就能和他平视。 “就不告诉你。” 谢允眉头皱得更深, “要怎么样你才能告诉我?” “你必须先告诉我,你和太后到底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你指什么?”谢允大骇。 申令祎紧盯住他的眼睛,道:“全部!” 听谢允说完,过去了好一会儿,申令祎还是惊魂不定。她本来只是非常想知道谢允的感情过往,谢允虽也如实说了,但她着实想不到,不敢去想,谢允居然干出过这么胆大包天的事! 申令祎心肝突突跳了有一会儿,才说道:“你怎么敢的,你就不怕…” “我不怕,亦不后悔。” 谢允神色无异,摇头说道。 “谢允,你真真要把我吓死了!!!”申令祎心急如焚,拽住了他的衣襟,猛拽了几下。 谢允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闭上眼睛,由她晃一会儿。再睁开眼,突然道:“这回,你该如实告知我是谁告诉了你。” “啊?”申令祎如惹出了事的小孩被人发现后,一时没了主意。 谢允神色郑重,接着道:“和我说。” 申令祎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里,露出些许不好意思, “夫君,若我说我是忽然之间怀疑到的,你信我吗?” 谢允:“当真?你可知道这件事对我的重要性?” 申令祎重重地点点头:“真哒,我不骗你!” 说完,将他的大掌,放于自己胸前感受着那颗平稳而有力地跳跃着的心脏。 谢允与她四目相对。 室内烛火轻轻摇曳,周遭安静的也许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之声。 谢允盯了她的眼睛片刻才道:“嗯,我信你了,只是若是有人在你这里故意说起我和太后的事情,你当立刻同我汇报。” “嗯嗯嗯,我晓得。”申令祎晓得这件事的厉害,几乎是重重地点头。 “你也别去再想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还有,段珪被我逐回他们淮西地界。” …… 申令祎颇感意外:“……我都听你的。” 谢允忽然,仿佛心情轻松不少,抬手揽过了她的腰肢,嗅了嗅她的头发,仿佛深深的陶醉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缓缓说道:“你姑且放一百个心,只要有我在一天,任何人都不能肖想我的人。” 申令祎闭目,强忍住笑话于他。他再大,能大的过皇上?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皇帝年幼,断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 不知怎地,谢允读心了一样,睨她一眼,道:“你是否不信?” 申令祎抬脸道:“夫君,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允打断:“叫你放一百个心你就放。在大明,我非相,乃摄也,谁敢?” 第220章 我非相,乃摄也 “别动。” 谢允道。 申令祎便不动了。 谢允拿起她沾了些药膏的食指,放到了自己的胸膛上,脸朝她凑了过来,一侧面颊与她柔软的面庞轻轻擦摩。 他在回来前,她刚沐浴完毕。全身还带着清新而甘甜的芬芳。 谢允闭上眼睛,深深地闻了一口来自她头发和脖颈里的香气。 他闻了一会儿,低头开始亲她。很是温柔。 申令祎并没有拒绝,依在了他的胸膛,头也靠他的肩膀上,让他亲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 申令祎问:“你这次回来,到底出了何事?你总也得告我一声?” 谢允正低头亲吻她的脖颈,忽然听到她发问。停了一下。 “此事已揭过去了,我们以后都无需再提。” …… 上一次谢允这么说的时候,还是事关她名节的时候。申令祎忍不住再问,他含糊地回了一句,继续亲吻她。那只手也渐渐往上。 却被申令祎拿开了。 “怎么了?” 谢允现在只想亲热。 申令祎沉默了一下,道:“你和他打架了,是不是?” 谢允鼻里冷哼一声,默认了。 申令祎不知道说什么好,段珪常年习武,谢允又岂是他的对手,不由得问道:“你吃亏了吗?” 谢允得意:“没有。” “那你是因为什么事和他打架?” 籍着男人正在意头,申令祎连忙追声说道。 “……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我发现他这个人贼心不死。” “所以你就打了他?” 谢允冷目:“他不该打?” 申令祎心思活动了动,拿开了他的手:“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别人有什么心思我们也管不到,我觉得不必,正如我知夫君过往心中有心仪女子,我也不放在心上,这些都是过去事情了。” 从他怀里站了起来,道:“你累了一天,赶路,又和人打了一架,想必也乏,你自己早些去睡。” 一只手从后伸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申令祎回头。看到他微微仰脸,望着自己,“你在说什么呀?什么女子?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和他对望了片刻, “你之前说的那个在书院的女子是谁?” 她瞧见,男人的眼眸中有着一抹复杂的、带了点厌恶的神色。 “说,是谁?” 能影响到谢允的心情了,申令祎更加相信他和这个女子有着一段不知是什么样的过往了。 “不是和你说了,她如今身份特殊,不便和你说。” 谢允轻轻一拽,申令祎就再次坐回了他的腿上。 “哼…”申令祎冷眸扫了他一眼。 这次他从后面,两条胳膊抱住了她的腰腹,将她完全地搂住,让她的后背紧紧地贴着他的前胸。 但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申令祎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他的胳膊。 “你不想再提,我亦不逼迫……哼,其实不消你说,我也知晓那人是谁……是太后,哼,谅你也不敢和她有私……可是你今天那样待我,我很怕,也很伤心。到此刻还是伤心。就仿佛在你眼中,全都是我的错。” 申令祎握住了他手,用力掰开。 谢允忽然侧过了脸,仿佛在看一件很惊奇的东西,慢慢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晓的?” “不要你管。” 就在申令祎悄悄用余光观察他的反应时,他忽然坐直了身体,将她整个人转过去对着他,和他平视, “祎儿,你和我说,你究竟是如何知晓的,应是有有心人告诉的你?” 他的语气很严肃。 申令祎直起腰身,就能和他平视。 “就不告诉你。” 谢允眉头皱得更深, “要怎么样你才能告诉我?” “你必须先告诉我,你和太后到底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你指什么?”谢允大骇。 申令祎紧盯住他的眼睛,道:“全部!” 听谢允说完,过去了好一会儿,申令祎还是惊魂不定。她本来只是非常想知道谢允的感情过往,谢允虽也如实说了,但她着实想不到,不敢去想,谢允居然干出过这么胆大包天的事! 申令祎心肝突突跳了有一会儿,才说道:“你怎么敢的,你就不怕…” “我不怕,亦不后悔。” 谢允神色无异,摇头说道。 “谢允,你真真要把我吓死了!!!”申令祎心急如焚,拽住了他的衣襟,猛拽了几下。 谢允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闭上眼睛,由她晃一会儿。再睁开眼,突然道:“这回,你该如实告知我是谁告诉了你。” “啊?”申令祎如惹出了事的小孩被人发现后,一时没了主意。 谢允神色郑重,接着道:“和我说。” 申令祎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里,露出些许不好意思, “夫君,若我说我是忽然之间怀疑到的,你信我吗?” 谢允:“当真?你可知道这件事对我的重要性?” 申令祎重重地点点头:“真哒,我不骗你!” 说完,将他的大掌,放于自己胸前感受着那颗平稳而有力地跳跃着的心脏。 谢允与她四目相对。 室内烛火轻轻摇曳,周遭安静的也许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之声。 谢允盯了她的眼睛片刻才道:“嗯,我信你了,只是若是有人在你这里故意说起我和太后的事情,你当立刻同我汇报。” “嗯嗯嗯,我晓得。”申令祎晓得这件事的厉害,几乎是重重地点头。 “你也别去再想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还有,段珪被我逐回他们淮西地界。” …… 申令祎颇感意外:“……我都听你的。” 谢允忽然,仿佛心情轻松不少,抬手揽过了她的腰肢,嗅了嗅她的头发,仿佛深深的陶醉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缓缓说道:“你姑且放一百个心,只要有我在一天,任何人都不能肖想我的人。” 申令祎闭目,强忍住笑话于他。他再大,能大的过皇上?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皇帝年幼,断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奇怪的想法。 …… 不知怎地,谢允读心了一样,睨她一眼,道:“你是否不信?” 申令祎抬脸道:“夫君,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允打断:“叫你放一百个心你就放。在大明,我非相,乃摄也,谁敢?” 第221章 半生流光,恣意依旧 五年后。 又是一年寒冬腊月。 申令祎在冰天雪地里立了半天。被谢衡唤回到房里,脱下了裹的厚厚实实的衣物,将女儿从道旁折下的一枝腊梅插入瓶中,以清水供养起来。 欣赏了片刻,便和女儿炕上对坐,一边往火里焙着栗子,一边说着闲话。 渐渐地,栗壳陆续爆裂的轻微噼啪声里,空气里慢慢地飘出了一股淡淡的甜香味道,混合了腊梅的一缕暗香,沁人心脾。 “也不知道你爹爹那边如何了。”申令祎用钳子夹出栗子,等稍凉了,剥出一粒粒的黄澄澄果肉,盛在盘中,喂了女儿一颗,又道,“这几天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不是…” 衡姐儿打断:“母亲,怎么可能?阿爹没有这个爱好!” 申令祎慢慢地夹栗子出来,出神时候,忽听门外起了脚步声。 衡姐儿回头,见谢允不疾不徐地进来了,忙起身,露出笑脸唤他:“阿爹回来啦!” 谢允颔首:“回你住处,我和你母亲有话要说。” 谢衡绕了谢允几圈,退下去了。 谢允走到了申令祎身后坐下,搂住了她腰肢,香了一口,道:“方才和衡姐儿说什么呢?” 申令祎扭头,见他面带笑容,俯身在自己身后望过来,便笑道:“并无别事。只是说起有几年没回去金陵了。也不知道我爹爹身子可还好。有些担忧。” 谢允望她一眼。顺势坐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反坐到自己的膝上。 两人四眸相对。 谢允注视着她。却不说话。 申令祎直觉他反常。见他两道目光一直落于自己的脸上。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莫非我脸上画了花?” 谢允却朗声发笑,旋即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有个好消息带给你。也好叫你放心。” 若说这几年来,申令祎最担心什么,却不是自己男人带回来几名妙龄女子等等;而是她和谢允心里互相清楚的,谢允这个位置,不容易功成身退这件事情。 记得有一天,她委婉劝说谢允,为官一定要“三思”,也就是“思危、思退、思变”…… 其实也不消她一个政治门外汉劝他。数十年宦海沉浮的洞察力就告诉谢允了,他极有可能不能善终。 谢允好像也不怕死,反倒轻松道:“世事变迁,他日高台可平,召令可毁,我怕是连一寸葬神之地尚不可得!只不过国事维艰,就让我做霍光、宇文护!” 申令祎记得,自己当时就悲伤欲绝,她真的很担心眼前的这个男人会一语成谶。 所以,当今日谢允要用一种轻快、随意的语气,同自己说有一件可以让自己放心的好消息要告诉自己。申令祎却猜不到是什么。 她凝思一会儿,道;“夫君,你要说什么事呀。” 谢允微笑,一双炯目动也不动望着她,慢慢地说道;“恭喜你,要当皇后了!” 他咧嘴一笑,仿佛浑然不觉这道话有何奇怪之处。 申令祎忙捂住他的嘴,斥:“你浑说什么!” 谢允不解释,倒是仰躺在烧的热腾腾的炕上,双手枕于脑后:“尽快收拾细软,明日我接你们三个进宫。” 他说的三个,自然是她、谢衡、谢琰。 申令祎大惊一场:“夫君,你在说什么呀?” 谢允解释道:“朝事复杂,给你说不明白,总之,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如你抱怨所说,你的人生都叫我掌舵了。现在,我既登基,你可不就是要当皇后?” 他又侧了身,脸被手肘撑着笑道:“还是说你自知无母仪天下之资,故心生退缩?” 申令祎面涨耳赤,扑过去打了他几下,道:“我才没说呢!” 谢允仰头大笑:“好啦,等我登基,你们和我进去为宜。” “夫君,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事先和我说一下,现在又轻飘飘地同我说,莫不是逗着我玩?” 申令祎骑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脸扳正,与自己对视。 “如你所说,这么大的事情,和你说了你也是惴惴度日。我和你早说过了,一切放心,我在怎么样,也不会叫妻儿一生无靠。” “你说是这样说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正在家里,突然听说你这样这样,我。” 申令祎气喘地咻咻,显然是刚从一场极大震惊之中走出来。 “我也是急着告诉你,其实,我是不是应该再过几个月告诉你;那时,你连续几月都未能见到我,自然是心中常常怀疑,然后我在突然出现告诉你这件事,是不是就能容易消化了?” 申令祎面涨耳赤,拽了拽他的衣襟,急道:“你笑话我!” 谢允动也不动,仿佛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你父亲数月前我已派人接来,在城外安置,是你父亲叫我先不要告知于你。” “真的?” 申令祎大喜过望,双眸蓦地放光,欢喜地嚷了一声,双手一下就攀住了谢允的肩膀,从他腰上直起了身:“夫君所言是真?” 她实在太过激动,不提防这么一下,谢允顺势就被她坐到了什么脆弱的地方,他吃痛一声。 “夫君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申令祎又追问了一句。 这几个月,虽然她一直没再在谢允面前缠她送自己去金陵一趟,实际心里总是牵挂着。虽然也知道父亲富贵闲人一个,不会有什么事。但是双亲之中,也就只有父亲在世了。 却没有想到,谢允非但不用谋身,父亲也要马上就能见到了!如何叫她不喜出望外? 谢允被申令祎压在了地上,仰面望着申令祎那双近在咫尺的蓦然间就变得喜气洋洋的美眸,压下心底里慢慢涌出的一丝怪异之感,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朝她怪里怪气一问:“怎未见你对我如此欢呼雀跃过。” 申令祎双手握住了他抚摸在自己发丝上的大手:“有的有的,是你忘了。” “总之,不可对别人的欢喜大过我。” 谢允沉声说道。 “嗯嗯嗯。”申令祎从谢允的身上下来,又钻到他的手臂内侧,与他卧在一起。 谢允侧目望她。 她虽已是孩子的母亲了,但那张美的能叫这天下任何男子都为之停驻视线的面庞上,却依旧带着少女的清丽气息。 谢允最爱的,其实还是她的那双眼睛。 他至今还记得,和她成亲的那个晚上,第一眼在喜堂里面对面见到她的时候,她那双漂亮而灵动的眼眸,曾给他留下了怎样的深刻印象。 “诶?我问你,如果当初认识我之前,你已和别的男子成亲了,你可会喜欢上我?” 男人脸凑近了些,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申令祎整个耳朵周围都是麻酥酥的,缩了一下脖颈,爬起来要逃离这里。 “快说!!会也不会!!” 申令祎咬紧了牙关,闭着眼睛,就不肯说。 “快说,会也不会?” 他的声音凶神恶煞。 申令祎苦恼,将脑袋埋在了谢允胸膛上,任他怎么催问也不说话。 谢允无法。被她柔软的身子在身上滚来滚去,滚得发硬,干脆将她抱起来,走到了里间。 外头值夜的婆子面面相觑,交换了下眼神,熟悉地掩上门退了出去。 …… “别,我还没吃饭,我饿。” 床榻上,申令祎被他按得足底痒不可耐。 “说!” “我不知道不知道。”申令祎捂住耳朵,声音娇蛮。 “不说就是不会了!” 谢允将赤着身,双臂环于胸前的她,一把捞到了自己腿上。拿开了她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雪白上的一抹红晕。 第221章 半生流光,恣意依旧 五年后。 又是一年寒冬腊月。 申令祎在冰天雪地里立了半天。被谢衡唤回到房里,脱下了裹的厚厚实实的衣物,将女儿从道旁折下的一枝腊梅插入瓶中,以清水供养起来。 欣赏了片刻,便和女儿炕上对坐,一边往火里焙着栗子,一边说着闲话。 渐渐地,栗壳陆续爆裂的轻微噼啪声里,空气里慢慢地飘出了一股淡淡的甜香味道,混合了腊梅的一缕暗香,沁人心脾。 “也不知道你爹爹那边如何了。”申令祎用钳子夹出栗子,等稍凉了,剥出一粒粒的黄澄澄果肉,盛在盘中,喂了女儿一颗,又道,“这几天有些古怪,不知道是不是…” 衡姐儿打断:“母亲,怎么可能?阿爹没有这个爱好!” 申令祎慢慢地夹栗子出来,出神时候,忽听门外起了脚步声。 衡姐儿回头,见谢允不疾不徐地进来了,忙起身,露出笑脸唤他:“阿爹回来啦!” 谢允颔首:“回你住处,我和你母亲有话要说。” 谢衡绕了谢允几圈,退下去了。 谢允走到了申令祎身后坐下,搂住了她腰肢,香了一口,道:“方才和衡姐儿说什么呢?” 申令祎扭头,见他面带笑容,俯身在自己身后望过来,便笑道:“并无别事。只是说起有几年没回去金陵了。也不知道我爹爹身子可还好。有些担忧。” 谢允望她一眼。顺势坐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反坐到自己的膝上。 两人四眸相对。 谢允注视着她。却不说话。 申令祎直觉他反常。见他两道目光一直落于自己的脸上。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道:“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莫非我脸上画了花?” 谢允却朗声发笑,旋即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有个好消息带给你。也好叫你放心。” 若说这几年来,申令祎最担心什么,却不是自己男人带回来几名妙龄女子等等;而是她和谢允心里互相清楚的,谢允这个位置,不容易功成身退这件事情。 记得有一天,她委婉劝说谢允,为官一定要“三思”,也就是“思危、思退、思变”…… 其实也不消她一个政治门外汉劝他。数十年宦海沉浮的洞察力就告诉谢允了,他极有可能不能善终。 谢允好像也不怕死,反倒轻松道:“世事变迁,他日高台可平,召令可毁,我怕是连一寸葬神之地尚不可得!只不过国事维艰,就让我做霍光、宇文护!” 申令祎记得,自己当时就悲伤欲绝,她真的很担心眼前的这个男人会一语成谶。 所以,当今日谢允要用一种轻快、随意的语气,同自己说有一件可以让自己放心的好消息要告诉自己。申令祎却猜不到是什么。 她凝思一会儿,道;“夫君,你要说什么事呀。” 谢允微笑,一双炯目动也不动望着她,慢慢地说道;“恭喜你,要当皇后了!” 他咧嘴一笑,仿佛浑然不觉这道话有何奇怪之处。 申令祎忙捂住他的嘴,斥:“你浑说什么!” 谢允不解释,倒是仰躺在烧的热腾腾的炕上,双手枕于脑后:“尽快收拾细软,明日我接你们三个进宫。” 他说的三个,自然是她、谢衡、谢琰。 申令祎大惊一场:“夫君,你在说什么呀?” 谢允解释道:“朝事复杂,给你说不明白,总之,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如你抱怨所说,你的人生都叫我掌舵了。现在,我既登基,你可不就是要当皇后?” 他又侧了身,脸被手肘撑着笑道:“还是说你自知无母仪天下之资,故心生退缩?” 申令祎面涨耳赤,扑过去打了他几下,道:“我才没说呢!” 谢允仰头大笑:“好啦,等我登基,你们和我进去为宜。” “夫君,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事先和我说一下,现在又轻飘飘地同我说,莫不是逗着我玩?” 申令祎骑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脸扳正,与自己对视。 “如你所说,这么大的事情,和你说了你也是惴惴度日。我和你早说过了,一切放心,我在怎么样,也不会叫妻儿一生无靠。” “你说是这样说了,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正在家里,突然听说你这样这样,我。” 申令祎气喘地咻咻,显然是刚从一场极大震惊之中走出来。 “我也是急着告诉你,其实,我是不是应该再过几个月告诉你;那时,你连续几月都未能见到我,自然是心中常常怀疑,然后我在突然出现告诉你这件事,是不是就能容易消化了?” 申令祎面涨耳赤,拽了拽他的衣襟,急道:“你笑话我!” 谢允动也不动,仿佛一切都是意料之中。 “你父亲数月前我已派人接来,在城外安置,是你父亲叫我先不要告知于你。” “真的?” 申令祎大喜过望,双眸蓦地放光,欢喜地嚷了一声,双手一下就攀住了谢允的肩膀,从他腰上直起了身:“夫君所言是真?” 她实在太过激动,不提防这么一下,谢允顺势就被她坐到了什么脆弱的地方,他吃痛一声。 “夫君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申令祎又追问了一句。 这几个月,虽然她一直没再在谢允面前缠她送自己去金陵一趟,实际心里总是牵挂着。虽然也知道父亲富贵闲人一个,不会有什么事。但是双亲之中,也就只有父亲在世了。 却没有想到,谢允非但不用谋身,父亲也要马上就能见到了!如何叫她不喜出望外? 谢允被申令祎压在了地上,仰面望着申令祎那双近在咫尺的蓦然间就变得喜气洋洋的美眸,压下心底里慢慢涌出的一丝怪异之感,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朝她怪里怪气一问:“怎未见你对我如此欢呼雀跃过。” 申令祎双手握住了他抚摸在自己发丝上的大手:“有的有的,是你忘了。” “总之,不可对别人的欢喜大过我。” 谢允沉声说道。 “嗯嗯嗯。”申令祎从谢允的身上下来,又钻到他的手臂内侧,与他卧在一起。 谢允侧目望她。 她虽已是孩子的母亲了,但那张美的能叫这天下任何男子都为之停驻视线的面庞上,却依旧带着少女的清丽气息。 谢允最爱的,其实还是她的那双眼睛。 他至今还记得,和她成亲的那个晚上,第一眼在喜堂里面对面见到她的时候,她那双漂亮而灵动的眼眸,曾给他留下了怎样的深刻印象。 “诶?我问你,如果当初认识我之前,你已和别的男子成亲了,你可会喜欢上我?” 男人脸凑近了些,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申令祎整个耳朵周围都是麻酥酥的,缩了一下脖颈,爬起来要逃离这里。 “快说!!会也不会!!” 申令祎咬紧了牙关,闭着眼睛,就不肯说。 “快说,会也不会?” 他的声音凶神恶煞。 申令祎苦恼,将脑袋埋在了谢允胸膛上,任他怎么催问也不说话。 谢允无法。被她柔软的身子在身上滚来滚去,滚得发硬,干脆将她抱起来,走到了里间。 外头值夜的婆子面面相觑,交换了下眼神,熟悉地掩上门退了出去。 …… “别,我还没吃饭,我饿。” 床榻上,申令祎被他按得足底痒不可耐。 “说!” “我不知道不知道。”申令祎捂住耳朵,声音娇蛮。 “不说就是不会了!” 谢允将赤着身,双臂环于胸前的她,一把捞到了自己腿上。拿开了她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雪白上的一抹红晕。 第222章 大结局,坤宁宫,十里钱塘江。 次年一月,谢允登基称帝,定年号后明。 天下虽易主,但本朝多年饱受苛税,民生凋敝,后明开国伊始,百废待兴。 帝治国理政,以民为本。不止减免赋税徭役,令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又开放市场,发展经济。 朝廷里,有诸多贤良辅政,武有戚将军镇边、梁总督平岭南蛮乱,届时四海升平。地方又大举整顿吏治,因此吏治清明,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后宫之中,帝不纳嫔妃,册立申氏为后,结发相守。 人人都知,申后不但貌美倾城,更是皇帝的贤后,当年皇帝南下出征,平东南海域倭乱,一连三年的战事,我朝军士伤亡可想而知,剿灭倭寇后,申后拿出自己私蓄,赐于伤残老迈的军士卸甲归田养老,若是想要城中务工,也可去家中产业就业。 慈善事迹,至今被世人传为美谈。 帝登基次年正月,朝廷颁布了一项新政,宣布不再以国税供养朱姓宗室。 不再养朱,这个令天下黎民想都没敢想过的好事,就这样颁布了!从政令颁布的第一天起,便迅速成为街头巷尾人人热议的话题。无数勤苦劳作的黎明百姓,闻讯后激动万分,彻夜难眠。因为这意味着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用将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要交出去一大半,供养这些姓“朱”的王孙贵族了。不是说省下的这些银粮就一定可以让自己家脱贫致富,但至少,这些粮食,可以让妻、子过上较好的生活。 后明将毒害大明朝一百多年的“藩屏帝室,永膺多福”推倒,这一消息放出,天下佃户人家,无不奔走相告,欢欣鼓舞。 有人高兴,自然也就有人反对。反对的声浪,自然来自既得利益遭受损害的前朝宗室子弟。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如今的这个皇帝,虽有惧内之名,施政亦宽,但手段却雷厉风行,该铁腕的时候绝不手软,更不像他们朱家的前几任皇帝,爱玩的爱玩,修道的修道,好色的好色。一个不世出的千古奇才政治家,又有掌握天下大半兵权的好友戚将军做左膀右臂,还收拾不了你们这些只会在王府里吃喝玩乐、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一群草包投胎能手? 跟这位铁腕皇帝硬碰硬那是鸡蛋碰石头,不管朱姓皇室们闹腾,就是斗不过谢允。 …… 申令祎因昨夜陪谢允批阅奏折到深夜,回寝宫后又没睡好,中午感到有些困顿,便去补了个觉,绵长一觉,慵懒醒来,睁眼后便吩咐身边宫女,去传女儿谢衡进来。 宫女束起遮挡阳光的层层轻纱绡帐,内殿里光线立刻充盈。 其中一个笑道:“方才公主殿下来过了,见娘娘午睡,命婢等不许唤醒娘娘,自己悄悄出去了,说要去寻陛下。春嬷嬷便送她去了。” 衡姐儿如今已有十一岁了,被她那个父亲宠的就差上房揭瓦了。皇帝下朝和大臣们在太和殿里议事,倘若非重大事务,公主殿下突然从御案后冒个头出来,把冷不防的内阁等人给吓上一跳,这也是常有的事。 皇帝非但不以为忤,每当这种时候,反将她唤到身旁。 然后,大臣们就只能对着歪脑袋趴桌沿上盯着自己那张一双圆眸眨也不眨看的出神的小公主继续说话。 这样的一幕,估计大臣们渐渐也习以为常了。 申令祎梳好头,见人还未回,稍稍匀了匀面,便出了坤宁宫。 谢允自登基后,国事繁杂,早朝晏罢,他日理万机,勤政不辍,每日批阅奏章,往往要到深夜才能回寝宫歇息。 申令祎恐他累坏,再三叮嘱他早朝后必须回来吃饭。 这时约莫已快过了辰时,早朝应已散了,他想必也快回来用膳了。 …… 来坤宁宫的宫道上,谢允背手,和一众人浩浩荡荡而来。 申令祎就是去找他的半道上,见到了他。 “陛下!” “嗯。” 谢允见微笑着向自己走来,云裳花容的娇妻,颔首应道。 他站在原地停下,申后的一众臣工也及时停下,看也不敢多看一眼,整齐划一地跪下行礼。 申令祎走到谢允身边,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掌,将她的一只纤白玉手握住。帝后一同回宫。 …… 谢允胃口不错,将申令祎闲暇时研制的一些菜式,每道用了些,放下筷箸,净手拿帕。 申令祎及时在他去拿面帕的时候,已经起身将面帕拿过,亲自递于了他。 谢允笑:“唔?今天表现上佳。” 自从他的惧内之名,根本不受控制地从宫中传到了宫外,宫外又传到了城外,城外又传到帝都周边。谢允觉得,他必须要为自己正名了。 于是昨晚云歇过后,抓起申令祎的玉臂,将她骑于自己身上,道:“明早辰时三刻左右,去接我!我要让这些人知道,我妻是如何夫唱妇随,贤惠端淑!” 申令祎应:“晓得啦!” 谢允犹不放心:“切记切记,莫要贪睡迟了!” 申令祎:“晓得啦,晓得啦!” 谢允摸了摸她可一握的腰肢,旋即目光从下往上游走,最后直勾勾地看她:“你要是晚了,以后你就只能自己动了。” 申令祎面红耳赤,拿起枕头遮住他面:“我晓得就是啦,你不要说!” …… 申令祎瞥他一眼:“我何时表现不好过,听你所说,似乎对我已有不满?” 谢允:“不曾有过,只是说你今天好像表现更好。” …… 当夜,皇帝照常歇在坤宁宫,宫人们素知陛下不喜有人离近伺候,便都退出内殿之外。 此时龙床上,层层绮罗绡帐,将屋中的烛火光线挡在了内殿之外。 寝殿幽暗,博山吐着缕缕芬芳,凤形鎏金烛台凤嘴衔着的颗颗明珠若含云烟。 正所谓“欢荣若此何所苦,但苦白日西南驰”,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和他的美人儿皇后正颠鸾倒凤之时 申令祎忽然在他的兴头上扭动着身子,不肯配合。 谢允大汗淋漓,道:“你干嘛胡乱扭动?” “哼!” 申令祎忽然不满地冷哼一声。 谢允猛然记起,自己已经年过四十,难道是……难道是…… “夫君还记得当时说会带我去西湖赏荷,钱塘观潮了吗?”她带了点娇嗔,和隐隐的期待。 “哦,我竟让你等了许久……下月,下月我便带你去!” 谢允瞥见身下之人一双冷眸,仿佛要教训自己,便连忙从床上爬起来,郑重答应。 …… 阳春三月。袅袅东风急。陌上桥头吹不息。 “到了,你可欢喜?” 谢允长身玉立,一身雪松长袍随风轻卷,他依在栏杆上,十里江面上,他仿佛只瞧得见她一人。 申令祎同样也是一袭平常衣裙,从船舱里出来,走到了谢允面前, 江岸上,杨柳渲得短丝成碧,嬉春黄鹂恰恰。 她就这样平静地看着眉眼如玉的谢允,鼻子一酸,眼眸立刻盈上了一层水雾,已经让她视线渐渐朦胧了起来, “谢允,” 她语调里带了点哭声。 “你怎么了?” ……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 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 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 …… 记取西湖西畔,正暮山好处,空翠烟霏。 如我与君稀。约它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 …… “谢允。” “我知道。” 男人语调里含了万缕深情,将她紧紧拥进怀中,下巴抵在了她柔软的头发上, 满江无人语。 第222章 大结局,坤宁宫,十里钱塘江。 次年一月,谢允登基称帝,定年号后明。 天下虽易主,但本朝多年饱受苛税,民生凋敝,后明开国伊始,百废待兴。 帝治国理政,以民为本。不止减免赋税徭役,令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又开放市场,发展经济。 朝廷里,有诸多贤良辅政,武有戚将军镇边、梁总督平岭南蛮乱,届时四海升平。地方又大举整顿吏治,因此吏治清明,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后宫之中,帝不纳嫔妃,册立申氏为后,结发相守。 人人都知,申后不但貌美倾城,更是皇帝的贤后,当年皇帝南下出征,平东南海域倭乱,一连三年的战事,我朝军士伤亡可想而知,剿灭倭寇后,申后拿出自己私蓄,赐于伤残老迈的军士卸甲归田养老,若是想要城中务工,也可去家中产业就业。 慈善事迹,至今被世人传为美谈。 帝登基次年正月,朝廷颁布了一项新政,宣布不再以国税供养朱姓宗室。 不再养朱,这个令天下黎民想都没敢想过的好事,就这样颁布了!从政令颁布的第一天起,便迅速成为街头巷尾人人热议的话题。无数勤苦劳作的黎明百姓,闻讯后激动万分,彻夜难眠。因为这意味着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用将辛辛苦苦种的粮食,要交出去一大半,供养这些姓“朱”的王孙贵族了。不是说省下的这些银粮就一定可以让自己家脱贫致富,但至少,这些粮食,可以让妻、子过上较好的生活。 后明将毒害大明朝一百多年的“藩屏帝室,永膺多福”推倒,这一消息放出,天下佃户人家,无不奔走相告,欢欣鼓舞。 有人高兴,自然也就有人反对。反对的声浪,自然来自既得利益遭受损害的前朝宗室子弟。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如今的这个皇帝,虽有惧内之名,施政亦宽,但手段却雷厉风行,该铁腕的时候绝不手软,更不像他们朱家的前几任皇帝,爱玩的爱玩,修道的修道,好色的好色。一个不世出的千古奇才政治家,又有掌握天下大半兵权的好友戚将军做左膀右臂,还收拾不了你们这些只会在王府里吃喝玩乐、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一群草包投胎能手? 跟这位铁腕皇帝硬碰硬那是鸡蛋碰石头,不管朱姓皇室们闹腾,就是斗不过谢允。 …… 申令祎因昨夜陪谢允批阅奏折到深夜,回寝宫后又没睡好,中午感到有些困顿,便去补了个觉,绵长一觉,慵懒醒来,睁眼后便吩咐身边宫女,去传女儿谢衡进来。 宫女束起遮挡阳光的层层轻纱绡帐,内殿里光线立刻充盈。 其中一个笑道:“方才公主殿下来过了,见娘娘午睡,命婢等不许唤醒娘娘,自己悄悄出去了,说要去寻陛下。春嬷嬷便送她去了。” 衡姐儿如今已有十一岁了,被她那个父亲宠的就差上房揭瓦了。皇帝下朝和大臣们在太和殿里议事,倘若非重大事务,公主殿下突然从御案后冒个头出来,把冷不防的内阁等人给吓上一跳,这也是常有的事。 皇帝非但不以为忤,每当这种时候,反将她唤到身旁。 然后,大臣们就只能对着歪脑袋趴桌沿上盯着自己那张一双圆眸眨也不眨看的出神的小公主继续说话。 这样的一幕,估计大臣们渐渐也习以为常了。 申令祎梳好头,见人还未回,稍稍匀了匀面,便出了坤宁宫。 谢允自登基后,国事繁杂,早朝晏罢,他日理万机,勤政不辍,每日批阅奏章,往往要到深夜才能回寝宫歇息。 申令祎恐他累坏,再三叮嘱他早朝后必须回来吃饭。 这时约莫已快过了辰时,早朝应已散了,他想必也快回来用膳了。 …… 来坤宁宫的宫道上,谢允背手,和一众人浩浩荡荡而来。 申令祎就是去找他的半道上,见到了他。 “陛下!” “嗯。” 谢允见微笑着向自己走来,云裳花容的娇妻,颔首应道。 他站在原地停下,申后的一众臣工也及时停下,看也不敢多看一眼,整齐划一地跪下行礼。 申令祎走到谢允身边,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掌,将她的一只纤白玉手握住。帝后一同回宫。 …… 谢允胃口不错,将申令祎闲暇时研制的一些菜式,每道用了些,放下筷箸,净手拿帕。 申令祎及时在他去拿面帕的时候,已经起身将面帕拿过,亲自递于了他。 谢允笑:“唔?今天表现上佳。” 自从他的惧内之名,根本不受控制地从宫中传到了宫外,宫外又传到了城外,城外又传到帝都周边。谢允觉得,他必须要为自己正名了。 于是昨晚云歇过后,抓起申令祎的玉臂,将她骑于自己身上,道:“明早辰时三刻左右,去接我!我要让这些人知道,我妻是如何夫唱妇随,贤惠端淑!” 申令祎应:“晓得啦!” 谢允犹不放心:“切记切记,莫要贪睡迟了!” 申令祎:“晓得啦,晓得啦!” 谢允摸了摸她可一握的腰肢,旋即目光从下往上游走,最后直勾勾地看她:“你要是晚了,以后你就只能自己动了。” 申令祎面红耳赤,拿起枕头遮住他面:“我晓得就是啦,你不要说!” …… 申令祎瞥他一眼:“我何时表现不好过,听你所说,似乎对我已有不满?” 谢允:“不曾有过,只是说你今天好像表现更好。” …… 当夜,皇帝照常歇在坤宁宫,宫人们素知陛下不喜有人离近伺候,便都退出内殿之外。 此时龙床上,层层绮罗绡帐,将屋中的烛火光线挡在了内殿之外。 寝殿幽暗,博山吐着缕缕芬芳,凤形鎏金烛台凤嘴衔着的颗颗明珠若含云烟。 正所谓“欢荣若此何所苦,但苦白日西南驰”,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和他的美人儿皇后正颠鸾倒凤之时 申令祎忽然在他的兴头上扭动着身子,不肯配合。 谢允大汗淋漓,道:“你干嘛胡乱扭动?” “哼!” 申令祎忽然不满地冷哼一声。 谢允猛然记起,自己已经年过四十,难道是……难道是…… “夫君还记得当时说会带我去西湖赏荷,钱塘观潮了吗?”她带了点娇嗔,和隐隐的期待。 “哦,我竟让你等了许久……下月,下月我便带你去!” 谢允瞥见身下之人一双冷眸,仿佛要教训自己,便连忙从床上爬起来,郑重答应。 …… 阳春三月。袅袅东风急。陌上桥头吹不息。 “到了,你可欢喜?” 谢允长身玉立,一身雪松长袍随风轻卷,他依在栏杆上,十里江面上,他仿佛只瞧得见她一人。 申令祎同样也是一袭平常衣裙,从船舱里出来,走到了谢允面前, 江岸上,杨柳渲得短丝成碧,嬉春黄鹂恰恰。 她就这样平静地看着眉眼如玉的谢允,鼻子一酸,眼眸立刻盈上了一层水雾,已经让她视线渐渐朦胧了起来, “谢允,” 她语调里带了点哭声。 “你怎么了?” ……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 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 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 …… 记取西湖西畔,正暮山好处,空翠烟霏。 如我与君稀。约它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志莫相违。 …… “谢允。” “我知道。” 男人语调里含了万缕深情,将她紧紧拥进怀中,下巴抵在了她柔软的头发上, 满江无人语。 休息两天,再发新书! 这是作者第一次写网文,连续100多天每天写4000字,每次想放弃的时候看到有你们一直在支持,硬是挺过来了! 在的这段时间,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我休息几天,之后会写20章男女主在兽世的甜宠故事,的,你们可以无聊时打发时间看看哈哈 感谢yitg_nju x 三只熊2008 李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i purple iew yuee 爱ai 书友 书友 书友 书友 书友 书友 书友 书友 书友投出的月票,永远感谢在座的大家,此外特别感谢书友、qq阅读书友_ca、潇湘书院书友!谢谢你们(≧w≦) 休息两天,再发新书! 这是作者第一次写网文,连续100多天每天写4000字,每次想放弃的时候看到有你们一直在支持,硬是挺过来了! 在的这段时间,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陪伴,我休息几天,之后会写20章男女主在兽世的甜宠故事,的,你们可以无聊时打发时间看看哈哈 感谢yitg_nju x 三只熊2008 李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i purple iew yuee 爱ai 书友 书友 书友 书友 书友 书友 书友 书友 书友投出的月票,永远感谢在座的大家,此外特别感谢书友、qq阅读书友_ca、潇湘书院书友!谢谢你们(≧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