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门欺负老实人,师兄不伺候了!》 第1章 惨死的白月光重生了 师弟带着一个陌生少年走到自己面前,说这是老宗主遗留在外的血脉,孔幽一阵恍惚。 他真的重生了。 他是鸦首山的首席大弟子,鸦首山为天下名宗。 上一世,他被所谓的“首席”之名所累,苦修功法、勤练本事。 还一身兼多职,帮师父带徒弟、毫无保留地将孔家祖传的心法授给师弟师妹,夺法器、养灵兽,任劳任怨,累出了一身的病。 为了鸦首山能光鲜亮丽地立于三十二峰之首,孔幽拖着病重的身子,也要挥剑上瑶台。 结局显而易见。他被一个不知名的年轻修士击败,三招,溃不成军。 外人都为他抱不平,怪鸦首山不该派身染重病的他强行上场。可他素来尊敬的师父、他悉心教导的师弟,还有和他即将结为道侣的师妹,都责怪他给鸦首山丢了脸。 所有人都在等他从神坛跌落。当年瑶台之上,一剑斩三士的少年天才,终究落得这样的狼狈下场。 但孔幽自己知道,他那场病,根本不是凭空而生,是惨遭他人毒手! 至于给他下毒的人—— “给各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姐问安。我……弟子姓霍,名茗一。我是、是被萧则师兄救下来的。师兄,我……” 霍茗一局促地瞥了萧则一眼,萧则给他悄悄打了个手势,让他稍安勿躁。 “师父,茗一今天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德高望重的修士,难免紧张无措。” 萧则是孔幽的亲师弟,两人同为鸦首山大长老道缘座下真传弟子。 他出身名门,性格高傲,连孔幽这个大师兄都不放在眼里。 二人同样家世显赫,天赋不相上下。只是孔幽早几年归宗,孔家先祖和鸦首山的开山祖师有着非同一般的交情。 萧则对此并不服气,总以为孔幽是靠关系走后门,才成为首席弟子。 其实孔幽就算没有孔家这一层光环,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是首屈一指的修炼奇才。 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是一块遮不住光彩的宝玉,不管放在哪个门派,都会大放异彩。 只是鸦首山恰好捡到了这个便宜,还不珍惜。 孔幽待萧则实在宽厚。他犹记得上一世,他对这个师弟倾囊相授,凡是自己会的,都无私地教给他。在他身中奇毒之后,他为他四处寻医求解药,不知托了多少人情,费了多大的力气,甚至还动用了孔家的关系,才找来这一味解毒的方子。 那时他身心俱疲,叫小师弟霍茗一到药堂抓药,熬好给萧则送去。 结果萧则误以为这是霍茗一给他找来的解药,对小师弟感激不尽,反倒对自始至终没有来探望他的孔幽极为不满。 事后孔幽找霍茗一对峙,后者理直气壮地回他。 “我没有说药是我找来的呀!我只说,这碗药是我熬的。萧则师兄非要这么认为,我有什么办法呢。” 好一招借花献佛! 彼时孔幽心肠耿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被霍茗一这句话气到,险些呕出血来。 他上辈子,总是做得多,说得少。到最后,功劳全都被霍茗一这个小贼抢去,还反诬他与鹤云宗暗通款曲,背叛师门、欺师灭祖! 想起上一世,孔幽被广袖掩住的双手攥成拳。 此时他坐在鸦首山的议事堂内,他师父道缘长老,和二长老道深都在。 孔幽身为首席,拥有和长老同坐的特殊资格,其他的真传弟子都要站在两侧。 在他分神的时候,道缘和霍茗一有来有往地交谈几句。霍茗一看似怯懦,其实很会讨长辈的欢心。道缘不过和他聊了两三句,就对这个孩子有几分喜爱。 没办法,他座下三位真传,大弟子孔幽清冷,二弟子萧则高傲,三弟子是个女弟子,叫穆若雪,是老宗主的养女,被师门上下宠得无法无天。 三个弟子都不是省油的灯,道缘总记挂着再收一个贴心的,年纪小、好管教的。 霍茗一就是个合适的人选。 而且他已经被证实为是已故老宗主归宗前遗失在外的血脉,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道缘和老宗主比较亲厚,对这个孩子也多了一分怜惜。 “徒儿,茗一这孩子刚到山中,许多规矩都要学。 你是宗门上下最懂规矩、知进退的。我看,让茗一跟你学一段日子,你意下如何?” 孔幽不仅是首席弟子,而且他背后的孔家也是数一数二的望族世家。道缘和这个徒弟说话从来都很客气。 当然,孔幽还没忘记,上辈子他被病痛折磨得法力尽失后,他的好师父,对他是一副怎样的薄情嘴脸。 上一世,他初遇霍茗一,对这个少年就感觉不喜。 事实证明,这是他的直觉在提醒他。 霍茗一面容纯良,内心毒恶。 只是孔幽那时还没有想过如何对付他这码事,他下意识想要躲避让他不舒服的人,所以婉拒了道缘长老对他提出的要求。 这件事闹得道缘心里不痛快,萧则对他也有芥蒂,霍茗一这条毒蛇更是在此时就盯住了他,誓要把他从高位上拉下来。 而其他的弟子,也都以为是孔幽没有容人的肚量。小师弟是老宗主的后代,在修真界很多首席都和宗主沾亲带故。这大师兄,是担心自己的位子坐不稳当,要打压刚入宗门的小师弟呢。 事情就从这里开了个坏头。 孔幽重活一世,绝不会重蹈覆辙。 议事堂内安静得很,所有人都在暗暗等待孔幽的回应。 是故作大度地点头同意…… 还是当众拂了师父的面子,直接拒绝? 孔幽没有急着做出回应。 之前去秘境出了一次任务,十几天才回来,孔幽那一柜子仙气飘飘的白衣服都变成灰衣服和黑衣服了。 他只好拿出那件从家里带来的、一次没穿过的紫棠色缎面衣袍,姑且套在身上。 如今看来,这身衣服算是穿对了。 他面容俊秀,左眼角有一颗泪痣,垂眸时浓密的睫毛扫下一小片阴影。紫色在这时还是稀罕的颜色,只有有钱有势的人家才穿得上。 大师兄平日气质清冷,如山间的一捧雪。如今这身紫衬得他整个人多了几分矜贵。他右手的拇指套着一枚羊脂玉扳指,上面雕刻着一个小巧的“孔”字。同样形制的扳指在孔家现任家主,孔幽的嫡亲弟弟孔暝那里也有一枚。 孔暝的扳指是幽绿的翡翠质地。 都说孔家嫡系的两兄弟关系冷淡,但孔暝肯让孔幽光明正大地套上这枚象征着孔氏权柄的扳指,恐怕他们之间,也不完全像外人揣测得那样。 有了这枚扳指,就代表孔幽不是一个人坐在这里,他背后还有势力庞大的孔氏。 孔氏的主要产业是制器,兵器、法器、甚至寻常人家用的铁锅铁盆,都可能与孔氏有关。 哪怕鸦首山的宗主和孔幽对话,都要思量三分。 孔幽不喜在人前谈他的弟弟,这是家事,不必让所有人知道。 过去他很低调,低调到……常常让人忽视了他的出身。 也引来许多不长眼的,非要踩在他的头上。 在一片寂静中,孔幽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用茶盖拂着悬浮的茶梗。 安静的议事堂内,只有瓷质的茶盖轻磕在茶碗的清脆声。 终于,在其他人焦急得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孔幽开口了。 “师父要我教这位少年规矩,那我先粗浅地指出一点。” 他抿了一口清茶,放在身侧的雕花方桌上,转眸,眼神落在局促的霍茗一身上。 霍茗一莫名被那目光刺了一刺,他躲在萧则身后。 萧则将少年护住,皱着眉迎上孔幽的视线。 孔幽如今已经不会被那充满着质疑和排斥的目光伤到了,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还不如换条忠心的狗养。 当然,某些人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孔幽单手拄在耳侧,姿势随性,和以往恭谨端方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眼睛一弯,看似亲和,吐出来的字句却比三九天的冰还要寒。 “你进门就问师伯师叔、师兄师姐安,可你还没拜入师门呢,在座哪位算得上你的师伯师叔、师兄师姐? 鸦首山入门的考核极为严苛,诸位同门,包括我在内,都是通过重重难关,方能拜入师门。 这位姓霍的少年,该不会以为自己是老宗主的血脉,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成为鸦首山的弟子了?” 孔幽慢悠悠地说完,眼神一晃,瞥向道缘长老。 “还是说这样也是鸦首山的规矩?我毕竟年轻,阅历少,还请师父明鉴。别是我把规矩教错了。” 一招绵里藏针,孔幽不但断了霍茗一想要轻轻松松成为宗门弟子的念头,还把他师父道缘一并架在火上! 第2章 温柔一刀 孔幽的问话抛过来时,道缘长老险些没接住。 以他对这个大弟子的印象,他以为对方会老老实实地接受安排,收下霍茗一。 毕竟孔幽从来都是听话顺从的。 起初大家顾忌他孔家嫡系的身份,对他还有三分忌惮。 可后来他们发现,孔幽这人不善言谈,又不会拒绝。试着丢给他一两件脏活重活,他也不推让。闷不吭声地干完,哪怕功劳被别人尽数抢去,也不争辩。 简言之,是个窝囊的老好人。 道缘知道自己的徒弟是这样的性格,可在孔幽被同门欺负时,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开口维护弟子。 明面上过得去就好。大家都是同门,何况这里面还牵扯到其他长老的座下真传,何必把事情闹得那么僵硬呢。 自家徒弟,受委屈吃点亏,关起门来解决就罢了。 他总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一而再再而三,导致孔幽这个首席大弟子空占着个名头,没什么威信,也没什么实权。 过去孔幽一切听师父的,为了师门的和谐忍气吞声。 可现在不同了。 孔幽明显变了,道缘能感觉到。但昨天他还暗地里帮自己跑了一趟私活,今天就敢当面刁难自己了? 道缘不相信。 他想,或许这只是孔幽偶尔发点脾气,毕竟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点血性。 孔幽已经足够听话了。 议事堂鸦雀无声,弟子们面面相觑。萧则皱着眉,看着眼前有点陌生的大师兄。 霍茗一神情惶惑,眼睛乱瞟。不小心和座上的孔幽对视,后者正在审视他。 孔幽是望族出身的贵子,自幼锦衣玉食。来到鸦首山后,他的衣食住行从简,尽量与其他同门保持一致,可那从小养出来的清贵之气,终究是让他有别于凡夫俗子。 平时他为了宗门四处奔忙,经常闹得灰头土脸。可今日他换了身新衣,乌发妥帖地用玉簪束起,清俊飘逸,叫人可望不可即。 怪不得其他宗门都说鸦首山这乌漆嘛黑的地方出了个皎洁的明月,他们把明月摘下,又要将他踩在泥里,让他蒙尘。 孔幽在打量他,像在评判一件东西值不值钱,这种眼神让霍茗一非常不舒服。 这鸦首山的大师兄……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么软弱可欺。 霍茗一暗暗攥紧拳头。 他来到山中,不止是为了混口饭吃。鸦首山是天下名宗,在修真界的地位相当之高。哪怕这里扫地的杂役弟子,都要比一些门派的正式弟子高出一截。 霍茗一想起过去吃不饱饭的苦日子,再看到议事堂内光鲜亮丽的宗门弟子…… 他要站稳脚跟,要出人头地,为此他愿意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他鼓起勇气迎上孔幽的目光,对方衣服上精细的暗纹刺绣和拇指上的价值连城的扳指刺到了他的眼睛。 装什么,不就是靠着家里有钱,才坐上首席的位子么! “我、我擅自改口是我太冒失了,茗一知道错了。 请各位前辈海涵。茗一自幼孤苦,无家可归。好不容易有了家,我心中喜悦,一时间忘了规矩……” 霍茗一把自己说得很可怜。鸦首山的修士大多家境良好,见到他这样的,难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 只有孔幽神色淡淡,他仿佛暂时将耳朵关了起来,手一伸,端起他喝到一半的茶,缓缓抿了一口。 冷了,难喝。 霍茗一煽情完毕,就要表决心。 “茗一绝不会钻空子!我知道我还有很多欠缺,与诸位前辈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但我一定会勤学苦修,虚心求教。我会报名参加入门考核。如果能通过,那就是我的幸运。如果不能通过,我也不会放弃。” 霍茗一这番话说完,不少同门对这个有点怯懦放不开的“宗主后人”有了改观。 有上进心,也守规矩,是个不错的苗子。 孔幽也轻轻笑了。果然,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霍茗一都是个光说不做,只会抢功和害人的花架子。 上辈子孔幽虽然拒绝带霍茗一,但该做的事情,他是一样都没能逃得掉。 霍茗一灵根不纯,需要洗髓。道缘长老让他给霍茗一找洗髓丹。因为姓霍的资质实在太差,普通的洗髓丹对他而言派不上用场,孔幽只好冒着风险进入秘境,结果不慎受伤。 那时孔幽对于受伤这种事不是很在意,他是大师兄,有太多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做,哪里有养伤的时间。结果新伤叠旧伤,日积月累,孔幽的身体就是这么熬坏的。 反倒是霍茗一,只凭几句花言巧语,就把师父和师兄师姐哄得团团转,哪怕在练剑时不小心被划伤了,也要赖在床上半个月不起。 那时孔幽要带着背上未愈的妖兽爪伤,代表鸦首山和其他宗门的人议事,还不能被对方看出异样,再疼也要忍着。 孔幽从来都是真心待人,结果换来的只是老实、好欺负的印象,以及无穷无尽的误会和压榨。 这一世他环视议事堂内那些熟悉的面孔。 乍一看光鲜亮丽,实则一屋子的白眼狼。 孔幽冷笑一声。 “徒儿。” 道缘长老又在唤孔幽,后者悄无声息地掩饰所有的情绪,浅笑着望向道缘。 “师父何事。” 道缘长老咳嗽一声,每当他有求于孔幽的时候,就会有这样的小习惯。 “茗一有这样的觉悟,他自己也说了,会认真筹备入门考核。鸦首山从不会拒绝任何一个真心向道的弟子。我看,该给他个机会。” 孔幽这次没有出言为难。 “师父所言及是。” 见到徒弟又恢复了恭顺的态度,道缘找回了几分身为师父的气势。 “既然如此,就由你来带着他准备。当初你初入宗门,也是被你的师兄一手带起来的。这种师兄弟互相扶持的习俗不能断。” 孔幽的师兄是上一任首席大弟子,如今已离开师门,在瑶台任职。 瑶台相当于人间的官府,专门处理修真界的各种大小官司事务。 除此之外,瑶台每三年都会举办一次瑶台问道。这是修真界规模最大、最权威的盛会。各大门派同台比试,分出三六九等,新一轮的门派排名正是自此诞生。 道缘长老都把上一任首席搬出来了,这是在给孔幽施压。 你师兄都是这么做的,你要是拒绝了,就别怪别人指摘。 孔幽没有踩进师父给他挖的这个坑,他嘴角含笑,眼神中却没有一点笑意。 “师父能把这门差事交给我,也算是对我的信任。茗一,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我一定倾囊相授。” 霍茗一当然是要待在他身边的…… 不然他要怎么折磨他? 看着霍茗一眼中难掩的激动和兴奋,孔幽的笑容终于多了三分真情实感。 慢慢走着看,茗一师弟。 第3章 你可要谨言慎行 这次召集众人来议事堂,主要商讨的就是霍茗一的事。 把他交给孔幽,也算事情定下来了。 入门考核就在一个月内,留给霍茗一的时间并不多。 道缘长老说几句众弟子要勤勉修炼,不能荒废功课的废话,又转头问二长老道深有没有要叮嘱的。 鸦首山排位一二的长老从来都是面和心不和,道深这个笑面虎开口就要挤兑道缘两句。 “道缘师兄嘱咐个遍,连我座下的弟子都照顾到了,师弟哪里还需要赘言呢。” 道缘听了这话心中不悦,可表面上仍然端着和气的样子。 “既然如此,就让弟子们散了,晌午之后还有功课。” “全听师兄安排。” 两位长老最先离开议事堂,接下来是各位真传。 长老走后,孔幽施施然地起身,拂去衣服上的褶皱,正准备出门。 至于师父强塞给他的那个未来小师弟,他连一眼都没多看。 霍茗一还在等他安置自己呢,结果孔幽一声不吭就要走,当他不存在。 他有些急,转而向萧则寻求帮助。 “萧、萧师兄……” 霍茗一能来到鸦首山,全靠萧则。包括给他验明身份之类的事,都是萧则一手包办的。 萧则和霍茗一在山外相遇。那时萧则受了重伤,意识不清醒。他向师门送了一只传信鸟,等待救援。 但师门迟迟没有派人,等萧则醒来时,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少年在照顾他。 他身上的伤口都被仔细地包扎过了,体内的余毒被清除,只是头有些痛。 他耐心地问救命恩人的名字,霍茗一回答了他。 其实听到霍茗一的名字时,他心里就是一动。老宗主有个流落在外的血脉,他花费了很大力气去找,也一直没有音讯。 这是老宗主一生的遗憾,直到他仙逝的那天也无法释怀。 霍茗一,萧则记得,老宗主说过,他给孩子起的名字就是这个,还把名字刻在一块玉佩上。 他问少年是否有这块玉佩,没想到霍茗一真的拿了出来。 能够找到老宗主的后代,萧则内心也很激动。何况少年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于是萧则把霍茗一带到了鸦首山,让他认祖归宗。 其实他的本意是把霍茗一放在自己身边,可鸦首山的规矩如此,能带弟子的只有宗主、四位长老、六位堂主…… 再加上一个首席大弟子。 没错,首席的权力其实比很多人想象得要更大。当被冠上“首席”之名后,此人在宗门的地位,就仅次于一主四长老,连六堂堂主也不能随便轻易地安排他。 历任首席,法、剑、礼、医、幻均为佼佼者,才、貌、德、行均无短板,是真正的全才。 这九个方面,缺一不可。对于首席,鸦首山的惯例是能评就评,不能评就空着,宁缺毋滥。 所以孔幽这个首席名副其实,只是他上辈子不把这个身份太看重而已。 想起孔幽,萧则的心情就有些复杂。 名义上他和孔幽是师兄弟,实际上他们是竞争关系。 他只是比孔幽晚来一步,首席的位子就落在了后者的头上。孔幽为人孤高冷漠,但他又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萧则不愿承认他对于孔幽的抵触排斥是出于他的嫉妒心,所以他把错都推到孔幽身上。一定是他动用了孔家的关系,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才得到这个位子。 “萧则师兄……” 霍茗一怯懦地开口,唤回萧则游离的神识。 萧则面对霍茗一时,难得显出几分耐心。不然以他的脾气,很难给人好脸色。 哪怕对着他师父道缘长老,他也是直言不讳。只是道缘和萧家交好,萧则还没上山时,就在萧家认识了他。 道缘只把他当作一个被惯坏了的小辈,对他总有几分纵容。 细数大长老座下的这三位真传,道缘惯着萧则,宠着穆若雪,只对孔幽求全责备。 孔幽过去从未给自己喊冤,现在想来,自己是有点亏的。 真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如今孔幽不屑于师父如何看待他,也不在乎能不能和师弟师妹和睦相处。 所以萧则把他拦住的时候,他冷着脸。 “有事?” 孔幽变脸变得快,在议事堂内时,还是一脸温和克制的笑容。等出了议事堂,他是半点好脸色都懒得给,多说一句都嫌烦。 萧则还没听过他这种语气,像是被花茎上的刺蛰了手,他的手指一缩。 可随即他又为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退却而懊恼。 孔幽算什么呢?他不过是孔家扔到鸦首山的弃子。如果不是老宗主顾念着鸦首山和孔家的关系,可怜他,给他一个首席之位,他现在连站在这里和自己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而且孔幽早就配不上首席之名了。上一次瑶台问道,他实力大减,竟然输给了一个夏境的修士,让鸦首山颜面扫地,沦为笑柄。 这件事鸦首山没找他问罪就不错了,他不思悔改,还敢当众顶撞师父,给其他同门甩脸子? 想起这些往事,萧则也没好气地开口。 “师父把茗一交给你,你出了议事堂就对他不管不问,是为何意?” 孔幽觉得好笑。 “他有手有脚,也长了嘴,在山里又死不了,难道还需要我时时看管、事事过问?” 说着,他的视线瞥向霍茗一。 “茗一,你需要我这样做么?我以为只有七八岁上山的小童,才要师兄手把手地带。” 霍茗一被他用话搡了一顿,暗暗咬牙。可萧则还在,他刚归宗,许多人和事还没有摸清楚,只能忍气吞声。 “萧师……”他想起来孔幽不许他叫师兄,只能换个称呼,“萧哥,孔幽前辈说得对,我、我年纪也不小了,这些事我自己能做。” 萧则不赞同地蹙眉。 “鸦首山有三山十二峰,山林中还有猛兽吃人。孔师兄,茗一是老宗主的血脉,万一有个闪失,你如何向师门交代?” “他现在不是还没闪失么。萧师弟,不要随便假设和预言。要是霍茗一真有个三长两短,都说不清是你的嘴坏,还是他的命不好。” 霍茗一和萧则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差,孔幽笑吟吟的。 “师弟,可要谨言、慎行啊。” 第4章 前世的道侣 无视掉眼前二人难看的脸色,孔幽自己心情颇好地离开。 路上遇到几个年轻弟子,见他过来,纷纷在原地站定问好。 “大师兄。” “孔师兄好。” 孔幽微一颔首,算作回礼。等他走出去一段,就听得身后两位和他打过招呼的弟子在议论纷纷。 “听说孔师兄和道缘长老在议事堂吵架了?”其中一个弟子小声开了口。 “不能,那个孔师兄?他还有本事和别人吵架?”另外那位弟子提起孔幽,带着一丝讥讽和不屑。 鸦首山人人尽知孔幽是个受气包,连刚入门的弟子都能指使他做事,别说威严,连尊严都没有。 开头的那位弟子似乎在心里赞同后一位弟子的话,可他比对方委婉点。 “毕竟是首席,还是孔家的嫡系……但我真的听人说,他和大长老起了冲突!” “假的,他在大长老身边不一向是俯首帖耳么?” “嗯……貌似因为那个新上山的小师弟。” “那小孩真是老宗主的私生子?” “别乱说!什么私生子。他是老宗主归宗之前的孩子。” “老宗主归宗的时候……有六十岁了?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那你就别管了,反正人家是老宗主的亲儿子,货真价实。” “嚯,怪不得孔幽这么着急。他是怕自己首席的位子坐不稳当!” 孔幽身为修士,五感通达,弟子们的议论都听在他的耳朵里。 若是换作上辈子,他可能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埋头悄无声息地离开。因为这些关于他的非议从来都没少过,他也只当师弟师妹年纪小,管不住嘴,身为师兄,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可如今孔幽不这么想了,师弟不教师兄之过,他就是得管管这些口无遮拦的后辈的嘴! 这会儿两人讨论得愈发激烈了,那位口气嚣张的弟子甚至放出狠话—— “孔幽要没有这个心思,我明天倒立着上山!” 倒立上山。 这可真是新鲜事。 孔幽有点想看。 他转身回去,正准备让这位师弟表演一下那个,一声娇喝止住了他的步伐。 “谁允许你们编排大师兄的?” 孔幽抬眸,一个身着烟蓝色的少女出现在两个师弟面前。 那少女桃腮粉面,鼻子秀气小巧,嘴唇如柔软的花瓣。她那双眼睛最是吸引人,杏子一样圆溜溜的形状,眸色是罕见的偏棕色。她的头发天生卷曲,就算全都束在脑后,鬓角也是弯弯的几绺,更为她增添了几分娇憨之气。 少女名为穆若雪,是老宗主的养女,大长老座下第三位真传弟子。 穆若雪身形娇小,气势却十足。她在这鸦首山向来横行霸道,但因着是老宗主唯一收养的孩子,四个长老都偏宠她,所以被她欺负的弟子只能忍气吞声。 况且被小师妹欺负几下也没什么,她长得漂亮,性格又活泼外向,有点小脾气也没关系,大家都愿意包容她。 这个“大家”里面也包括上一世的孔幽。 上辈子,孔幽和穆若雪差点结为道侣。 穆若雪当着宗门上下的面,说喜欢他,要做他的道侣。小师妹勇敢追爱,师门纷纷起哄,让孔幽答应。 孔幽一个人站在他们所有人的对面,像在看一场热闹、却与他无关的戏。他知道穆若雪为什么非要当众和他表明心迹。 那时有传言说孔家的次子孔暝其实不是前家主的亲生儿子,真正的嫡子只有鸦首山的大弟子孔幽一人。寻常人家的男子都在意自己头上绿不绿呢,何况孔氏这种望族。 这件事一旦坐实,那就是天大的丑闻。 而且家主之位一定要还给孔幽。 那可是孔家的家业,人们都说孔家的家宅就像个巨大的聚宝盆,金银财宝源源不断地流向那里,孔氏一辈子赚了十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孔幽记得上辈子自霍茗一上山后不久,孔家那边就出了事,传出孔暝不是老家主的亲生儿子。 而在这时,眼前的穆若雪抓住机会,向孔幽表白,把这金龟婿提前定下。 她的小心思很容易被看破。如果孔暝出事,孔幽就是孔家唯一的继承人。 而且孔幽还是鸦首山的首席,将来有可能继承长老、甚至宗主位子的。 到时候她就妻凭夫贵了。不但是宗主夫人,还是孔家的当家主母。 财富、权力、声望……她轻轻松松地握在手中。 虽然孔幽是个无趣呆板的家伙,但他这身份家世值钱着呢。 他不通情爱,只知道完成师父和其他同门交给他的任务,是个闷葫芦和受气包。 哪怕有师妹向他示好,他也视而不见。 穆若雪其实更喜欢性格外向的、会甜言蜜语的。要不她后来怎么和霍茗一眉来眼去暗通款曲呢。 只是为了她的光明前途和钱途,她愿意委屈自己,忍受孔幽的死板。 现在的穆若雪暂时还不知道孔氏即将发生的风波,她只是单纯想把孔幽这条鱼纳入她的鱼塘。 她的想法很简单,就算孔幽这时不是孔家的掌权人,那最起码分家产的时候,也会分到不少。 孔幽这个大师兄在宗门很没威望,所以穆若雪想,只要自己当着他的面,替他出几次头,说几回好话,这单纯好骗的孔师兄必然会对她感恩戴德。 不过就算孔师兄对她有好感,她也要仔细斟酌,不能轻易答应他。 这师门里对她有好感的师兄师弟多着呢,又大多家世不错。她也不一定非要把自己的大好青春,搭在孔幽这个呆板的家伙身上。 穆若雪把两个师弟教训了一顿。她说话娇滴滴的,听上去不像训斥,反而像撒娇。 最起码在孔幽眼里,两个被骂的师弟还很享受。 孔幽心里暗自发笑,看着穆若雪在他面前演戏,装腔作势。 上辈子孔家出事,她以为孔幽要继承家主了,就对他当众示爱。 可后来孔家的风波,在孔幽孔暝两兄弟联手之下平安度过。穆若雪一看,家主仍然是孔暝的,孔幽接班无望,对大师兄的态度就一落千丈。 那时候他们已经在宗主和师门的见证中定下契约了,相当于凡间的定亲,就等着择一良日正式结为道侣。 这时穆若雪却开始和霍茗一频繁接触。 “你们两个给大师兄道歉!要不是大师兄让着你们,你们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穆若雪板着小脸,对着两个师弟斥道。 师弟们面对穆若雪还有两张好脸,见到孔幽却有点不服气了。 “你们——” 穆若雪杏眸一瞪,还要再说,孔幽却随意地抬了下手,让她打住。 “道不道歉无所谓,师兄也不介意。只是——” 他卖了个关子,对面三人屏息望着他。 大师兄扬唇一笑。 “只是我还没见过有人倒立上山呢,师弟,既然你有这绝活,还不给师兄展示一下?” 第5章 我只是想开开眼 鸦首山一主峰两次峰。 “主峰的石阶到登仙台就断了,大约四千一百个台阶。师兄只是想开开眼,不难为你爬这么高,山顶也怪冷的。 这样,你就爬一半,两千个,如何?” 孔幽还贴心地给人家打个对折。 那个嘲讽他的师弟当即面色黑如锅底。他背着大师兄说的那些坏话,不但被本人听了个全程,而且对方摆明了不打算让这件事被敷衍过去,要刁难他。 穆若雪也是一惊。她以为自己口头批评师弟几句,顺便在孔幽面前刷刷脸,卖个人情,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孔幽竟然咬住这件事不放。 那个逃过一劫的师弟见自己的朋友被罚,立马为对方求情。 “大师兄,成河师弟只是一时嘴快。他、他年纪小,有时候口无遮拦了点,还请师兄大人不记小人过……” 孔幽摆摆手,不吃这套。 “年纪小不是万能的遮羞布。另外,我说了,我并不计较师弟在背后如何编排我,我也没生气。 我只是想开开眼。” 孔幽单手负在身后,笑睨着那位成河师弟。 “两千阶,师弟觉得如何?若是你认为数量太少,不够你施展的,我们还可以再加回四千阶。 次峰还有三千阶,这偌大的鸦首山,总能容得下你。” 邱成河把头压低,牙关咬得死紧,拳头也攥起来。 “师、师兄……” 穆若雪在这时忽而开口了。她有点被孔幽笑里藏刀这一面吓到,但邱成河是她养的另一条鱼,自己说说也就罢了,真要是让大师兄罚出了什么毛病,她还有点心疼。 不管是东西还是人,她都想要完美无瑕的。 所以她替邱成河说了几句话。 “师兄,成河师弟刚上山不久,对山里的规矩还不明白……” “不明白?” 孔幽轻声咀嚼这三个字。 “谁家都有父母双亲、兄弟姊妹。在家尚不能随意呼喝家人,难道到了我们这鸦首山,就放任自流了? 邱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这点规矩,令尊令堂,总该是教过的。” “是、是这么个道理,”素来气焰嚣张的穆若雪难得结巴一回,“但是……” “够了师姐。” 邱成河猛地抬起头,怒目瞪向孔幽。 “我说你的坏话,还被你听见,是我不对。” “成河师弟,说话断句可要断清楚。到底是说我坏话不对,还是被我听见不对?” “我不如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你不是要看吗?我照做就是了!” 邱成河竟然真的应承下来。 孔幽笑得见牙不见眼,要说年纪小也不是完全没好处,最起码这种说话做事不经大脑、横冲直撞的鲁莽性格,还是很有意思的。 等到他再长大些,做事圆滑了,就知道这种时候应该向师兄求求情,说两句好话,死缠烂打,把事情敷衍过去为上。 不然丢的不止是他自己的脸,还有家族的颜面。 邱成河答应了,另外一个师弟,还有穆若雪,都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瞪着他。 邱成河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嘴太快,说完有一丝后悔。可孔幽不给他懊恼的时间,直接定了日子。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爬。” …… 晌午过后,距离下午的功课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鸦首山的弟子们在这时通常结伴,寻个暖和的地方消食闲谈。但今天,却不见他们的人影。 他们全部来到山门口,对着石阶上的二人窃窃私语,时不时还发出短促的嘲笑声。 孔幽随手折了一段柳枝,捻在指尖把玩。 他坐在两段石阶交接的地方,这里有一处平缓的台面。 此时他悠哉地吹着山风,望着台阶下面的人。 邱成河双手杵着粗糙的台阶,手臂鼓起青筋,额头的汗珠簌簌下落,砸在台阶上,一滴接着一滴。 他的双眼紧盯着上一级台阶,在脑海中权衡哪一处更平坦,随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向上移动一个台阶。 孔幽说到做到,真的带他来倒立上山阶。 鸦首山的弟子到底是基本功扎实,成河师弟哪怕是倒立的姿势,身体也绷得笔直,像一枚倒悬的剑。 只是他这柄剑今天注定要在几千段的鸦首山天阶之上折断。 孔幽掩面打了个哈欠,手中的柳枝一甩一甩。 “邱师弟,这才一百阶呢。你再慢吞吞的,晚饭都赶不上趟。” 邱成河真想翻白眼,可他的精力不能有丝毫分散。 此处台阶只有半面靠山,另一半就是悬崖。就算现在爬得还不够高,他稍有不慎,坠落,那也要摔个鼻青脸肿。 眼前这人还在挑三拣四。 “师弟啊,你这绝活不够绝。这么慢,我放只乌龟,这会儿都爬上登仙台了。 身为鸦首山的弟子,怎么能容忍自己这么废物? 是不是在偷懒?这可不行。我们鸦首山不养懒人。” 孔幽不但挑剔,还要给邱成河洗脑,施加压力。邱成河真想把他那张不说好话的嘴堵住,可他现在自顾不暇。 他能听见其他弟子暗暗的嘲笑声,但他也没有办法阻拦。今天这事的确是他理亏,被孔幽咬死并发难,也是他应得的。 但孔幽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他以为自己爬个十几阶,让他撒撒气,也就算了。 这都一百阶了!邱成河的双臂都在微微发颤,孔幽还没有叫停的意思。 萧则正带着霍茗一路过。霍茗一刚来到山里,连环境都不熟悉。萧则先带着他认认路,别自己不小心走丢了。 正经过山门,就看见前面围着一圈弟子,探头探脑。 “萧哥,前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霍茗一露出担忧的神情,萧则沉默片刻后,决定抓一个弟子过来问问。 “前面是何人在闹事?” 那弟子本来有点不耐烦,一看是道缘座下的二师兄,连忙立正站好。 “回萧师兄,是大师兄正在惩戒成河师弟。” “孔幽和邱成河?” 萧则蹙眉。 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是怎么搅和到一起去的? 邱成河是明铮堂的弟子。据说明铮堂的堂主李钰杉认为此徒天纵奇才,对其悉心培养管教,就等着将来有出息了被哪个长老收为真传呢。 孔幽身为鸦首山首席,不需要到各大堂修课,他和几个堂主都不熟,更别说下面的弟子。 而且……惩戒? 以孔幽那软弱的性子,他还会主动去责罚别人? 萧则心里纳罕,让那弟子带路,他要前去看个究竟。 霍茗一不知为何,心里十分没底。但萧则是说一不二的人,他只好快步跟过去。 两人来到喧哗之地,被萧则抓住问话的那个师弟相当狗腿。 “萧则师兄来了!都让让!”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他的喊声也被孔幽听在耳中。孔幽抬起眼帘,心中哂笑。 原来是萧则和霍茗一。 来得正好。 第6章 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萧则第一眼看见的是孔幽。 他能感觉到孔幽是不喜见到他的,因为对视时,对方眼皮半沉,眼珠左瞟,翻了个克制至极的白眼。 萧则当然也不乐意见到这位孔师兄。本来他们之间,因同为道缘长老座下真传,彼此就不是很对付,能维持体面已经不错了。 回想起在议事堂的不愉快,萧则内心更是一阵无名火。 “何事在此喧哗。” 他沉着声音问,其他弟子七嘴八舌地向他汇报。 萧则到来,吸引走了一部分孔幽的注意力,被罚的邱成河趁此机会也想缓口气。 “邱师弟,不要偷懒。” 没想到孔幽的眼神这般厉害,半点不让邱成河松懈,也没有丝毫让他休息的意图。 穆若雪始终跟在旁边,看见邱成河的手臂都在抖,她欲言又止。 霍茗一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心中也生出一丝畏惧。 据说邱师弟只是一句话说得不合大师兄的心意,就被他当众责罚,倒立上山。 …… 那道缘长老把他交给孔幽管教,他还能有好果子吃?! 都说孔幽性格软弱,脾气好,霍茗一知道自己被安排给孔幽时,才松了一口气。 结果现在,他这口气松得太快。他没想到,孔幽竟然是这种睚眦必报的人。 孔幽其实也不记仇,通常他有仇当场就报。 他很聪明,抓着别人理亏这点,一脚踩死,而不是等到事后翻旧账。 当然,也不会让这件事随便翻篇。 他不管师门会如何评判他,这些都是别人的事,他现在只要自己过得舒坦就好。 其他人怎么想,那不重要。 萧则属于那种自命清高的世家公子,就算他眼高于顶,但也不会随便欺负同门。 所以当他看到邱成河满头大汗,手掌都被硌出道道青紫时,他露出不赞同的神情。 “孔师兄,你不是明铮堂的执教师傅,更不是堂主。这样处罚堂内的弟子,是不是于理不合?” “处罚?我可没有处罚。” 孔幽的笑容不改。 “邱师弟说我心胸狭窄,容不下新来的霍茗一。我虽然被污蔑,却也不责怪他。 这时邱师弟又说了,他有一招绝活,能倒立上山。我对我自己的清誉声望不甚在意,但我乐意看人表演绝活。 我就劳烦邱师弟,为我表演一番。这不,邱师弟正演着呢。 我们两个在这边玩闹,萧师弟你横插一脚,意欲何为?” 孔幽说得冠冕堂皇,他的神情很正经,话语很离谱。 萧则露出“你是不是真把我当傻子”的神情。 “邱师弟如此痛苦,你却说这是‘玩闹’?邱师弟,你快歇息,不用理会他。” 邱成河是个犟脾气。虽然已经眼冒金星,但孔幽还没叫停。 他现在热血上脑,和孔幽杠上了。 “萧、萧师兄,我没事。我……还能坚持……” 邱成河咬着牙回,萧则听到他这叛逆的发言,脸色顿时黑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行。 孔幽单手托着侧脸,慢悠悠地说话。 “做人啊,可千万别信口开河。你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伴随着代价的。” 这话他说给所有在场的弟子听。 以前是以前,这些弟子背着他,甚至当着他的面,说他懦弱,笑他无能,不把他这个大师兄放在眼里。 但孔幽如今仍然是鸦首山首席弟子,他的身份凌驾于所有弟子之上。 如果对他的行事作风有意见,那就把意见烂在肚子里。 万一让他知道了,今日邱成河的下场,来日就会是你的下场。 弟子们顿时鸦雀无声,连大气都不敢喘。霍茗一也低下头,生怕孔幽注意到他。 孔幽带着压力的目光扫过一圈,最后落在穆若雪身上,莞尔。 “我说的对,若雪师妹?” 穆若雪的冷汗顺着后背滑落。她印象中,自己说过好几次大师兄的坏话,但应该都没有被他听见才对。 可看他的态度,仿佛他知道了一切,而且还有什么别的地方,她得罪了他。 穆若雪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究竟是什么事,她平时欺凌同门的事做得太多了,自己记性又差,根本记不住。 可大师兄又在等她的回应,她只好硬着头皮回复对方。 “师兄所言极是。若雪……谨记。” 孔幽笑着颔首,余光状似不经意地瞥向霍茗一。 霍茗一蓦然感到一阵寒意,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一下。 “行了,我也乏了。邱师弟,今天就到这里。” 孔幽起身,随意地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他的衣衫纤尘不染,依旧是那华贵的紫色。 邱成河下身一晃,身子翻过来,两腿触地,倚靠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看着自己的双臂和双手。掌心已经被石子磨得不能看了,两条手臂也在止不住地抖。 之前和他一起的那位弟子悄悄跑过来,有点担忧地看着邱成河的双手。 “大师兄也太过分了,”他小声说,“成河师弟,你放心,这件事我已经禀告堂主。堂主气坏了,说大师兄仗着首席的身份,肆意欺凌同门,要去到道缘长老和宗主那里给你评理呢。” 邱成河脑袋嗡嗡地响,别人和他说话,他要反应一阵子,才能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得知身边的师兄偷偷告状后,他不但没有谢意,反而皱起眉来。 “这种事让堂主知道要作甚?” “啊?可是大师兄在欺负你啊。” 旁边的弟子有点楞。 邱成河露出懊恼的神情。 “本来就够丢人的了,还闹到堂主,甚至长老和宗主那里……算了,我去找堂主说。” “哎,邱师弟你还是赶快去看看伤,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听堂主的意思,要把你们邱家也一并找来,一起给你撑腰呢。” “我爹娘也来?” 邱成河的耳朵都红了,声音急切。 “我都这么大了,遇事还要爹娘为我出头?不行,我现在就去修书一封,让他们别来。” “那可能也晚了……堂主用他那只日行千里的机关鸟送的信,估计这会儿你爹娘都出门了。” “……” 第7章 你们可要好好在一起 孔幽从山门口离开后,就先回了自己的居所。 真传弟子的住处有别于其他弟子,都有单独的房屋和院落。孔幽住着的竹幽居,竹林掩映,是个僻静之处。 他推开院门,竹子的清香扑面而来,让孔幽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上辈子,他就是住在这里,打坐、练剑、过着平静而没有新意的生活。 他不是喜欢交际的人。只是作为宗门首席,有些场合不得不参加。每次应酬回来,孔幽都要在他的小屋休憩很长时间。 他实在是做不来这些事,这不是他所擅长的。 每当这时,孔幽难免会想起自己的弟弟孔暝。 孔暝和他的性格截然不同。 孔幽像母亲的地方比较多,随和温雅,不喜交际,只喜欢专注于自己的事,而且能做得很好。 孔暝和父亲很像,不仅是相貌,更在于性格。他们父子八面玲珑,不管是生意还是家族内的事务,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当年孔幽被送上鸦首山,而孔暝被留在父亲身边,学着怎么接手家业。 在外人看来,是孔家按照祖上的约定,把软弱无能的长子送到鸦首山当质子,留下了和前家主一样雷厉风行、冷血果决的次子继承家业。 其实孔幽孔暝对这个安排都很满意。孔幽喜欢研究这些剑法内功,对于家族的生意没兴趣。而孔暝一看他那些剑法上面画的小人就头大,他宁可去跟随父亲多走两个铺子。 两兄弟在很小的时候就分别了。 众人都猜孔幽和孔暝关系不好。因为孔暝一次都没有上过山来探望长兄。 但凡孔暝来过一次,就能看明白孔幽在鸦首山处于怎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况。 如果兄弟感情深厚,当弟弟的,还能容忍哥哥这么被宗门欺负? 其实孔暝不上山这件事,是孔幽上辈子的决定。 孔幽总想着弟弟一人操持孔家这么庞大的家业不容易,还要时时应对那些虎视眈眈的旁系。他自己是成人了,又是哥哥,怎么能事事仰仗弟弟。 何况他弟弟脾气还不好,惹怒了连祖宗都敢骂。 他们兄弟的关系也不如外人猜测得那样。两人自幼一起长大,还在孔家的时候,孔幽对孔暝处处照顾,无微不至。 孔暝可不是鸦首山的白眼狼们,他恩怨分明。 谁对他好,他知恩图报,都记在心里。 但谁要是惹到了他,他必十倍百倍奉还。 在外人眼中,孔暝一次没来探望过孔幽,反倒是他自己一出事,孔幽第一时间就赶回孔家帮他平事。 那次传出谣言,孔幽召集了全族上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声明,孔暝是孔家前家主的亲生子,他孔幽唯一的弟弟,孔家的嫡系。 他是孔氏当家家主这一点,不容质疑。 孔幽还重重罚了几个造谣生事的旁系,妄议家主,罪不可恕。 这是包子性格的孔幽第一次动真火。 他们兄弟同心,这次风波平安度过。孔暝始终没有忘记哥哥对自己的恩情。 当他知道哥哥在鸦首山过得并不好时,孔暝大为震怒,几次向鸦首山要人。 孔家嫡脉的长子,容得你们这般糟践? 但每次鸦首山都说孔幽身上背着魂契,不到二十八岁不能擅自脱离宗门,否则就会有生命之虞。 魂契是孔家先祖和鸦首山开山宗师定下的。鸦首山的祖师对孔家先祖有救命之恩,后者无以为报,就承诺前者,每一代的孔氏传人,都要有一位在鸦首山修习,为宗门尽力。 直到二十八岁,才能正式离开宗门。 孔暝先骂祖宗做的傻叉决定,再骂鸦首山人面兽心厚颜无耻。他没有放弃,为了把哥哥从鸦首山这贼窝救出来,四处奔走,甚至连家业都顾不上了。 可孔幽终究没有活过二十八岁,而孔暝为了哥哥荒废家业,在这期间,旁系蚕食鲸吞了孔家的生意。 最后,孔暝被赶出宗族,潦倒至死。 他们兄弟,一个被诬欺师灭祖,一个被扫地出门,都不得善终。 这一世,孔幽绝不会重蹈覆辙。 算算日子,霍茗一上山后不久,孔家那边就传出了风言风语,说孔暝跟孔幽是同母异父,只有孔幽才是孔家唯一的正统继承人。 这消息传到鸦首山,被穆若雪得知。没过几天,穆若雪就当众向孔幽表白,逼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答应自己。 然而等孔幽回到孔家,将事端平息后,穆若雪对孔幽的态度又变了。 这时霍茗一趁虚而入。 他和穆若雪算得上一对欢喜冤家,两人看似不合,经常吵架,其实早就对对方暗生情愫。没过多久就勾搭到一起去。 然而他们私下在一起后,也时常闹别扭。每次穆若雪和霍茗一吵了架,就会对孔幽特别好。孔幽虽然不解,但对于旁人的善意,他总是不吝于回报。 只是没想到,为了霍茗一能够坐上首席弟子的位置,穆若雪竟然和他联合起来,不但给自己下毒,还要诬陷他! “孔师兄说自己和鹤云宗毫无瓜葛,但你曾经不止一次救过鹤云宗的弟子,甚至和鹤云宗死去的前首席有私交。你把鸦首山的秘密卖给鹤云宗,那些信件都被我找到了。 证据都摆在大家面前呢,你还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穆若雪尖锐的声音再次在孔幽的耳畔响起。 那时孔幽百口莫辩,所有人都冷漠地盯着他,仿佛他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他拼命为鸦首山挣来的荣光,他为同门做过的一切,在此刻都化为乌有,没有一个人念着他过去的好,只想着把他赶快拉下台去,踩进泥里,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那种众叛亲离的绝望,哪怕相隔一世,孔幽都无法忘怀。 窗外飞来一只山雀,肉嘟嘟的,像个毛绒小球,落在他的桌前,顽皮地啄他茶杯里的茶水喝。 孔幽摊开手掌,那小雀不怕人,自己跳进他的掌心。 孔幽把手掌倾斜,拢着小小的鸟雀,轻抚它的柔软羽毛,看它舒服地眯起眼睛。 自身带有强大灵力的人,总是能吸引这些天地间的生灵。 霍茗一,穆若雪…… 这一世,你们可要好好地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第8章 他是在以卵击石 邱成河的父母动作很快。 前一天孔幽刚罚了他们的儿子,第二天夜里,他们就赶到了鸦首山。 因为时辰太晚了,鸦首山便将他们二人妥善安顿,等到次日,再召集弟子到议事堂。 这一晚,邱父邱母先见了堂主,跟他了解事情始末。他们也不是不明事理的父母,不能随便冤枉人。 但根据李堂主所言,这孔幽,不过是因为他们儿子不小心说了一句实话,就罚了他快两个时辰,这成何体统?不是活活作贱人吗?! 邱家是修真世家,家族中的长辈有不少都在瑶台任职。因为有背景,邱父邱母在和李堂主说话的时候,也很有底气。 “堂主,你说的我都明白了。” 邱母雍容华贵,带着三分薄怒,耳朵上的翡翠耳坠轻颤,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这孔幽真是欺人太甚,无视宗门规矩,肆意处罚同门!我儿刚入宗门不久,与他本无瓜葛。只是因为一句话,他就当众责罚,可见此人气量狭小,毫无容忍肚量。这样的人,还怎么做大师兄,怎么做首席?” 邱母手中的帕子都要搅碎,邱父待妻子说完后,也跟了两句。 “李堂主,你在鸦首山待的日子久,比我们更了解这里的规矩。首席一位,不仅要求才智,更要有德行。孔幽在上次瑶台问道失利,让你们鸦首山颜面有损,是为失才。如今他欺侮同门,滥用刑罚,是为失德。失才又失德,恕在下直言,我实在不懂,为何鸦首山还要为他保留着首席之位。” 李堂主被邱氏夫妇轮番拷问,额头上的冷汗都要溢出。 “孔幽的首席之位,是老宗主定下的……我们宗主刚接任不久,还不知该如何处置孔幽…… 但二位放心,鸦首山绝不会包庇任何一个触犯门规的弟子!我已请来道缘长老和明执堂的堂主,还有当时在场的弟子。一定会还成河一个公道!” “如此便好。鸦首山是天下名宗,多少修士趋之若鹜。我们成河拜入此门,也是心之所向。李堂主,成河是邱家独子,我们对这个孩子有时过于紧张了。尤其是他娘亲,总是怕他病了累了,因而言辞间难免激进。多有得罪,望请海涵。” 邱父先拷问了李钰杉一番,随后又把话往回拽一拽,再敲打他几句。 邱成河是邱家这一辈唯一的孩子,一脉单传。和情况复杂的孔家不同,他们把这个儿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一边是孔家的弃子,一边是被家族捧上天的独子,孰轻孰重,邱父希望李钰杉好好想想。 邱父在瑶台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可得罪。李堂主连忙向他表态,一定不会让成河受委屈。 “既然如此,明天就有劳李堂主了。” 邱父邱母来到山中的时候,邱成河恰好不在。 孔幽倒是听说了这件事。 他不想听都不行,有个小喇叭自己跑到他面前,哔哔叭叭把这些事情一股脑全部讲给他听了。 “邱师兄的爹娘非要给他讨回个公道,李堂主也去找大长老了。孔师兄,这回可怎么办呀……” 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趴在桌边,一边吃着孔幽的茶点,一边忧心忡忡。 他的身子圆滚滚的,皮肤又白,像一块刚出锅的发糕。 孔幽开口。 “我说发糕……” “师兄!都说了多少次!我的名字是筏诰,孟筏诰!” “好的孟发糕。” “……” 小发糕生气,吭哧吭哧咬着绵软的点心。 他是在山里长大的孩子,被孔幽捡回来的孤儿。目前还没有通过入门考核,仍然是杂役弟子。 小发糕已经考了八遍了,每次都报名,次次都不过,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感,讲究重在参与。 这事儿孔幽自己也郁闷呢。发糕是他亲手教出来的,但这孩子就是考不过。而且每次都在第一科宗门史上折戟。 久而久之,孔幽自个儿想明白了。 小发糕就是脑袋不灵光,绝不是他的教学方法有问题。 不过发糕有发糕的好。他是被孔幽救下的孤儿,从入门到现在,他的小世界里面只有孔师兄,所以对他忠心耿耿。 不管别人怎么说孔师兄的坏话,他也始终无条件地相信他。 上辈子孔幽被人诬陷,被师门排挤,只有发糕还在坚持为他说话。 但发糕那时还是个杂役,没有人会耐心听一个杂役弟子说话。 孔幽被赶出师门,发糕也追随他一起。但那时孔幽的病太重了,无力回天。 他不想惹发糕难过,所以一个人出门,孤独地死去。不知道小发糕发现他不在后,有没有去找他,有没有哭鼻子。 “发糕,”孔幽望着往嘴里塞点心的小胖子,难得真情实意地开口,“你这辈子要好好地活着,吃得胖一点。” 别像上辈子那样,跟着他吃苦,到最后瘦得皮包骨头,个子也长不高。 孔幽在煽情,发糕却像掉了松果的松鼠,点心落在瓷碟里面,摔得乱七八糟。 他忽而呜呜哭起来。 “师兄啊,你不会真的要把我论斤两卖掉?我不要呜呜呜呜——” “……” 孔幽恼羞成怒,把一块点心塞在他嘴里。 “吃你的!” 发糕还在嗒嗒掉眼泪,但没忘记吃。 “师兄你现在就别担心我了,还是想想你自己。明天议事堂,长老说要拿你是问呢。” “拿我问什么?我又没做错。” 发糕吃得那么香,孔幽一时好奇,自己也拈起一块尝了尝。甜而不腻,的确味道不错。 “你、你现在的脸皮真是、真是……哎呀,我都说不出口。” “本来就是。邱师弟说他有绝活,我就想看看。我只是看看而已,招谁惹谁了?” “真、真的?” 发糕年纪小,好骗。孔幽张口就来,他还真信。 “那长老有点过分了。” “是。” “不过……师兄,我听说邱师兄的爹在瑶台是大官呢,他会不会把你关起来啊?” 发糕想想就是一哆嗦。 “然后给你上刑,抽你鞭子,给你喷辣椒水,在你的伤口上撒盐,用火钳把你烧烤。” “……” 不知道是不是孔幽的错觉,他总觉得,发糕越说越兴奋,说到烧烤那段,还有点馋。 孔幽伸了个懒腰,对于来势汹汹的邱父邱母,并不怎么放在眼里。 “他有背景,我不也有?大家都是关系户,拼这个,邱成河纯纯以卵击石。” 第9章 议事堂上的对峙 鸦首山这几日可真是够热闹,弟子们吃瓜都吃不过来。 前有老宗主流落在外的儿子认祖归宗,后有邱氏家主来山拷问首席。 而且这两次事件,都与大弟子孔幽脱不了干系。 孔幽那天早上出了一趟门,没有人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时辰快到了,大长老派出弟子去寻孔幽过来,但没找到人。 孔幽迟到,邱家夫妇的脸色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大长老也不想得罪人,给自家徒弟找了个借口。 “孔幽每天清晨会去巡山,兴许是今早遇到了什么麻烦,两位稍等片刻。” 邱父面容威严。 “长老,要我们等等也行,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您座下的这位大弟子,恐怕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不会不会,孔幽他是守礼的人。这不,人来了。” 道缘长老都要编不下去了,这时孔幽施施然地走进来。 “师父、二位堂主。” 他早晨出去办了点事,回来后,先换身衣服,然后才慢吞吞地赶来议事堂。 反正急的又不是他,走那么快干什么。 议事堂内坐满了人,除了大长老道缘、明铮堂的堂主李钰杉、明执堂的堂主赵天寅、远道而来的邱父邱母,还有几位当天在场的弟子。 邱成河不在。 发糕告诉孔幽了,邱师兄碰巧跟着同门出任务,不在山中。 据说他已经得知消息了,正在返回鸦首山,不知道能不能及时赶到。 孔幽没有半点慌乱和无措。他大大方方地跨过议事堂的门槛,站在众人面前,坦然迎接他们各异的目光。 他天生相貌出众,今天又换了一身松石蓝的广袖衫,袖口滚着祥云纹样。这身蓝色更抬他的气质,显得人出尘脱俗。 那枚玉扳指在广袖间若隐若现。 道缘长老对于孔幽的态度向来复杂。他知道这个徒弟很出色,他在孔幽这个年纪,可是远不如他的。 能带出这样的弟子,是做师父的一辈子的荣耀。可道缘又难免嫉妒孔幽的天资才华。 如今孔幽的实力大不如前,他身为师父,表面痛心,其实暗地里还有几分痛快。 孔幽实力大退步,是因为他没能成功度过上一劫。 修士在修炼的过程中,每升一境,就有一劫。 渡劫成功,实力暴涨。渡劫失败,则一切清零。 春夏秋冬四域,从低到高,每一域分三境。 哪怕是孔幽这种已至冬域的高手,渡劫失败后,也只能堪堪保住春域。 孔幽有一段时间对此是很失落的,那时道缘还曾假模假样地安慰过他几次。 但现在这个大弟子似乎是释然了。不,他不仅仅是释然,他甚至有点理所当然了。 好像就算他渡劫失败,他也能当好这个鸦首山首席,一点都没有让贤的意思。 现在就是,孔幽站在门口,微微扬起脸,一副“你找我来又有什么破事”的样子。道缘一看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 “孔幽,你还不知错?” “弟子何错之有,还请师父明示。” 孔幽笑呵呵的,说话不紧不慢,不管道缘再怎么装腔作势,当着众人的面对他撒气,他还是平静泰然的模样。 道缘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无处撒。 “你擅自处罚师弟,还当着其他同门的面,行为极其恶劣。你不知悔改,还问为师错在哪里?” 道缘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 孔幽的眉毛一跳,看着就疼。 “啊……”他拖长了声音,仿佛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原来师父说的是那天我当着全宗上下,让邱成河邱师弟倒立上山,爬了一百个台阶,最后让师弟抖着两手两腿,狼狈回去……这码事。” 孔幽是生怕邱家人不知道其中细节,详细地描述了一番当天的起因经过结果,邱母听完之后,顿时怒火中烧。 “果然是你!长老,这回可不是我们邱家故意诬陷。你们鸦首山的首席,就是这样心肠恶毒的人!可怜我的孩儿,受了此等委屈也无处诉说……” “还要怎么诉说,”孔幽闲闲地打断邱母的话,“这不是都惊动你们二老了么?” 他是半点不在怕的,他可不管邱父在瑶台有什么高职。 邱父见到他这副样子,也是怒从中来。 “孔幽,你好歹是孔家的嫡子,家族就没有教过你规矩么?孔家竟然养出这么没教养的儿子。你父母在天之灵,恐怕都不会安息。” 孔幽前面还没怎么发作,当邱父提到他早逝的父母时,他眼眸一敛,冷笑。 “邱前辈,我叫您一声前辈,是我这人比较客气,知道尊老爱幼。但您这样妄议我的爹娘,恐怕不大合适。” “养不教,父之过。你能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完全是你的爹娘没有管教好。” “啊,那邱师弟说我懦弱无能、没有本事,靠着歪门邪道进入宗门,成了鸦首山的大弟子。说我这样的人心术不正、阴损恶毒,人贱自有天收。还说我其实也是老宗主的私生子,不然怎么坐到首席之位……他这么能说会道,应该也是邱前辈您教出来的。” 这些话不是孔幽编出来的,都是那日邱成河和另外一位弟子“讨论愈发激烈”时,口无遮拦说出来的话。 孔幽只是把它们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 邱父也没想到,自己那个看着懂事听话的儿子,竟然在背后这样诋毁别人。什么人贱自有天收,什么私生子…… 而且这样,不是把老宗主也一并诋毁了么! 邱父一时沉默,看样子受到不小的冲击。 这时邱母开口了。 “现在只是你单方面信口开河,谁能证明成河当日说了这些话?孔幽,你非但欺凌同门,而且心术不正,擅自给别人泼脏水。如今成河不在山中,没办法与你当面对质。你就抓住这个机会,肆意污蔑他吗!” 邱母四两拨千斤,把话头逆转过来,现在形势对于孔幽又是不利的。 孔幽微笑。 好啊,来这一套。 第10章 叫你不跑快点 邱母不是那种愚昧昏庸、无理智无底线宠溺孩子的母亲。 她是一位清醒冷静、有条理无下限宠溺孩子的母亲。 孔幽说的那番邱成河在背后骂他的话,邱母心里其实信了两分。邱父还是不够了解儿子,所以乍一听到,有些震惊和不敢置信。 知子莫若母,邱母深知邱成河的性子。 这孩子自小被众星捧月,有时候跟人说话不走脑子,顶撞长辈是常有的事儿。 跟同龄的玩伴在一起时,也经常因某句话说得不合适,就把人家气走了。 然而这点小毛病,邱母自己关起家门,管教一番就罢了。他孔幽算什么东西?还敢替她惩罚儿子? 邱母深谙说话的艺术,仅仅句,就将局势逆转过来。 方才在场的修士们都有点相信孔幽所言了。邱师弟和孔师兄之前都没什么交集的,他一个刚入门没多久的弟子,竟然对师兄说这么过分的话。 然而邱母开口后,所有人又不禁生疑。 对啊!谁能保证这番话一定是邱师弟说的,而不是孔师兄编的呢? 弟子们是墙头草,两边倒。邱母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以此来掩饰嘴角得意的笑。 她把茶盏放在一边,不紧不慢地用手帕擦拭唇角,又叫了个“证人”过来。 “当时也不止你和成河在场,成河的师兄也在。你我二人孰是孰非,光在这里扯嘴皮也是徒劳,不如叫在场的其他人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邱成河的师兄名为许曜,就是那日在邱成河旁边,还劝他少说两句的人。 孔幽连眼皮都不用抬,此人必然已被邱家收买。 果然—— “回长老、堂主,弟子那天就在成河师弟身边,未曾听见邱师弟说过这等放肆的言论。” 全场哗然。 认识许曜的人都知道,他是个老好人,性格也诚实温和,因而邱成河那种谁都看不惯的刺儿头才能跟他和平相处。 许曜师兄是不会撒谎的,所以成河师弟根本没有说过那种话,是孔师兄在诬蔑他?! 孔师兄的人品也太糟糕了! 弟子们望向孔幽的眼神顿时从迟疑变成鄙夷。这孔师兄,不但给师弟造谣,还要借此机会来罚他,让他当众出丑! 李堂主适时添一把火。 “长老、赵堂主,二位也都听见了。许曜是我堂内的弟子,为人老实,不会说谎。如今看来,就是这孔幽故意欺凌成河!” 明执堂是鸦首山专门负责惩戒的地方,不论是长老堂主弟子,哪怕是宗主犯错了,都要在此接受审判。 堂主赵天寅面黑如碳,不苟言笑,下颌左侧有一道陈年刀疤,随着他开口说话的动作而牵动,狰狞无比。 “欺凌同门是严重的失德之举。若事实果真如此,我会禀明宗主,卸去孔幽的首席之位。” 卸去首席之位! 赵堂主此言一出,议事堂内外又是一阵窃窃议论声。 孔幽真的要被从首席之位赶下去了…… 他三年前历劫失败,在瑶台之上,三十二峰的目睹之下,给鸦首山丢了人。 那时宗门有强烈的声音,要求卸去孔幽的首席之名。 在几乎一面倒的赞同之音中,只有两人为孔幽说话。 一个是道缘长老。 孔幽到底是道缘自己的徒弟,下一个首席未必是他座下真传。道缘出于私心,当然要为孔幽出头。 另外一个,是早已离开宗门,到瑶台任职的前首席楚良尧。 楚良尧也曾是道缘座下真传,孔幽的师兄。 良尧师兄只有一句话,如果孔幽不配做鸦首山首席,还有哪个弟子配得上? 最后宗主发话,此事日后再说,先给孔幽治伤。 这“日后”一拖,就拖到现在,孔幽都二十七岁了。 楚良尧是在二十八岁的时候离开宗门,孔幽年满二十八岁后,身上的魂契也将失效,他可以恢复自由。 但自己选择,和被宗门赶出去,还是两码事。 如果孔幽因此事被卸去了首席之位,不但他自己名声受损,连孔家那边都跟着一起丢人。 到时候旁系绝对要拿孔幽的丑闻说事,家主孔暝的压力势必会加大。 赵堂主这话被道缘长老听在耳朵里,他眉头紧皱,心里也是怪这个大弟子不争气。 这事在他看来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弟子之间的冲突而已,宗门内很常见的。 可偏偏孔幽惹到的是邱成河,后者是独子,又有一对不好惹的父母。平时李堂主对他这个徒弟都算是供着,孔幽还上赶着去讨嫌。 道缘活到这把岁数了,在场数他年纪最大。他当然不信许曜说的是实话,这后生绝对被邱家收买了。 可是明执堂的行事风格就是只看证据,赵天寅出了名的铁板一块。让他通融绝无可能。 今天这事要是板上钉钉了,明天他绝对会找宗主废掉孔幽的首席。 大长老头疼的老毛病又要犯。 “天寅,我看这事不要马上盖棺定论。应该还有其他的人证……” 赵天寅没开口呢,李钰杉先抢了话。 “长老,门规面前一视同仁。孔幽他摆明了触犯多条门规。他做出这样的事,也有损您的威名不是?” 这话是把大长老架起来了,李钰杉可不能让他有一丝包庇徒弟的机会。 道缘摆摆手,让李钰杉先别说话。 他转而问孔幽。 “徒儿,那天在场的,还有没有其他人?” 孔幽从进门到现在没说过几句话,刚才其他人因为他这件破事撕扯的时候,他站在那里,无聊到想抠手。 这会儿他师父问了,孔幽粲然一笑。 所有人都嚷嚷着要废掉他的首席,他还能笑出来,心态也是非同一般了。 他说师父,当然还有一位。 “是若雪师妹,那日她也在场。” 穆若雪知道大师兄被审问的事,邱家人,还有明执堂的人都在。 但是她假装自己不知道。这是件麻烦事,以她的身份,站在哪边、替谁说话都不对,穆若雪可不敢掺和在其中。 她正准备找个理由溜出山,避一避。刚到山门口,就被一位师弟拦下了。 “若雪师姐,大长老有请。” “……” 穆若雪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叫你不跑快点! 第11章 穆若雪零分 穆若雪来到议事堂。 大长老坐在最首,明执和明铮二堂的堂主位于一侧,另一侧是邱家父母。 弟子们分散站在两边,孔幽一人站在中间,独自顶着所有人的视线压力。 穆若雪跨过门槛,靴底在地面发出一记轻响。 那些各异的目光从大师兄的身上,移到她的头顶肩膀。穆若雪顿觉不舒服,她左肩轻轻一晃,仿佛想要把那股强烈的不适甩掉。 “问师父、两位堂主安。” 这样严肃的场合,连一贯无法无天的穆若雪也不敢放肆。 她悄悄抬眸,瞥向大师兄。恰好和孔幽回望的眼神对视。 孔幽望着她的那双眼,冷淡、漠然。 就算孔幽一句话不说,但穆若雪能从那眼神中解读出不耐烦和厌恶。 厌恶? 大师兄以往对她可以说相当照顾。因为她是老宗主的养女,而老宗主对孔幽又有知遇之恩,所以孔幽爱屋及乌,对穆若雪也是体贴备至。 老宗主故去后,全宗门除了师父,就数这个大师兄对她最好。穆若雪有时候欺负人,被对方告到大师兄这里。大师兄明明都看出是她的不对,但他还是会在外人面前维护她,替她说话。 偶尔她对大师兄说了过分的话,后者也只是默默承受,绝不会还嘴。 萧则师兄说,大师兄不一样了。可在她看来,有什么不一样呢? 就像现在,虽然大师兄当众罚了邱成河,但他被当众质问时,不也是一个字都憋不出么? 想到这里,穆若雪微微昂起头,又显出几分高傲的姿态。 孔幽还是那个没用的大师兄,要靠她来帮他说话。 孔幽是一句话都没说,穆若雪自己在脑海中编出一套完整的大戏。 “师父,您叫若雪来是何事呢?” 穆若雪问道缘。 “若雪,你来得正好。” 道缘把事情起末用三言两语对穆若雪说清。 “若雪啊,你师兄说,你当日也在场。想必他们之间的对话,你也听得一清二楚。 现在你来说说,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成河有没有说过那番话?” 道缘话音一落,穆若雪张张嘴。 还没等她吭声,那边邱母又开口。 “若雪姑娘,此事事关重大,你可要……仔细回想。” 这是在暗示穆若雪。 此时的穆若雪在心里想,要糟,她的预感果然不错。 而且比她预想得更糟了,现在明执堂想直接废掉孔幽的首席。 她是那天的第四个在场的人不假,邱成河和许曜之间的对话,她也几乎听了全程。 孔幽说得是真的,一字不差。 他并没有诬陷邱成河,后者的确说了那些过分的话,过分到连穆若雪都听不下去了。 她可以为孔师兄证明。 可是…… 穆若雪又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邱家人。邱父在瑶台供职,位高权重,她得罪不起。 如果她在这里为孔幽说话,势必坐实了邱成河那番大逆不道的言论,邱家人必定不会放过她…… 至于孔师兄…… 他是被孔家放弃的嫡子。 孔家每一代都会送一个孩子来到鸦首山,但那毕竟是尊贵的嫡系。以往孔家家主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会从旁系领养一个过来,再送上鸦首山。 这样做虽然钻了空子,但也不算违背祖先的遗训。 所以这个送上山的孩子,就默认为是被孔家放弃的孩子。 孔幽这一代,嫡系有两个,他和孔暝。 事实摆在所有人的面前,孔暝继承家业,成为新家主,而孔幽则被放弃,来到鸦首山。 说得更直白点,邱父邱母能为唯一的儿子邱成河出头,孔暝会为他这个被家族放弃的哥哥出头吗? 要知道他和孔幽是兄弟,是竞争关系,孔暝恐怕巴不得这个哥哥变得狼狈且堕落,混得越差越好。 穆若雪低着头,用力地闭了下眼睛。 等她再次睁眼时,她的眼神变得坚定。 那一瞬间的变化,没有逃出孔幽双眼。 他站在几步之遥,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小师妹。 穆若雪是美丽且愚蠢的花瓶,上一世孔幽就算对她没有感情,也是把她当作自己的道侣、未来的另一半对待,给了她所有的尊重和体面。 哪怕他知道了她和霍茗一勾搭在一起,欺骗了他后,他也只是向对方提出解除道侣的关系。 然而穆若雪听到他要废掉道侣契约后,却发疯挽留他。 她先是对孔幽忏悔,说她错了。见孔幽不为所动后,她又反过来指责孔幽,说他是块捂不热的冰,他从来都没喜欢过她。 孔幽那时被她折磨得心累。他只是疲惫地看着面容扭曲的小师妹。 “若雪,你想要的东西,每一件,我都想方设法为你找来。你想做的事情,只要你说了,我也会挤出时间陪你完成。 我给了你关心、包容、陪伴和重视。你却还说我不够喜欢……你想要的喜欢,到底是什么,你自己能说得清么。” 穆若雪哑口无言。 上辈子孔幽放过了犯错的穆若雪,但穆若雪却不肯放过他。 得不到就要毁掉,她终究害死了他。 这一世的穆若雪对孔幽还没有行动,所以孔幽在观察,他在看,穆若雪和上一世相比,是否有什么变化。 他在心里执起一支判官笔。 然而当穆若雪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孔幽就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长老,那天我只是寻常路过,我……并未听见邱师弟说过这番话。” …… 众人惊异,大长老脸色一变,李堂主打蛇棍上补充两句,赵堂主的神情更沉,已经在心里措辞,准备禀告宗主了。 邱父面容一松,邱母的眼中露出得逞的笑,做假证的许曜松了口气。 在喧嚣中,那支判官笔落下,将穆若雪的名字轻轻勾去。 穆若雪顶着压力,她鼓起勇气去看孔幽的表情。 孔幽嘴角仍然保持着一丝克制的弧度,只是半垂着眼帘,没有去看其他人,也懒得再多看她一眼。 他气质清冷出尘,与所有人格格不入。哪怕连续被几盆脏水泼在身上,他也是一尘不染的、洁净如雪。 穆若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瞬间的错觉。她仿佛是被一道门关在了外面,她再也没有踏进一步的资格。 赵堂主侧过身,和道缘低声说了几句话。道缘的眉头自从进到这议事堂就没解开过。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决定沉默,凝重地点点头。 赵堂主上身坐直,清清嗓子。 “既然许曜、穆若雪两位弟子都否认邱成河当日的言论,那么,孔幽诬蔑同门一罪属实,罪加一等。我会向宗主禀明今日之事,孔幽首席之位,理应——” 赵天寅还没来得及说出对孔幽的惩罚,突然有一个弟子出现在议事堂的门口,神情焦急,想进又不敢进。 这种时候敢冲过来,必然是有天大的急事。 道缘让赵堂主先停一停,一招手,让门口的弟子进来。 这位弟子疾步走入议事堂,来到大长老身边,俯身低语几句。 大长老的神色几度变化。 “真的是他来了?快请——” 第12章 谁有意见 有不速之客来访鸦首山。 议事堂内,众人都在猜测那位客人的身份,邱母面有不虞。 “长老这是何意?我们夫妇还没走,就要迎接新客人了?” “邱夫人稍安勿躁,”道缘耐心跟对方解释,“这位客人,也是为了孔幽之事而来。” “嗯?” 邱母和邱父对视一眼。 这种时候了,还能有谁敢来? 难道是邱成河? 还是新的证人? 穆若雪咬着下唇,她很心虚。 虽然她说得含糊,只说自己“路过”“没听见”,但她的证词是重要佐证,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师父也没有叫她退下,她和大师兄一起站在议事堂的中间,仿佛被审问的是他们两个。 而且……孔幽都要被定罪了,这时还会有谁出面? 不管是谁,都无力回天了……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不停,时不时还瞥向孔幽一眼。 孔幽依然事不关己地站着,有一种看自己热闹也不嫌事儿大的悠闲。 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当孔家现任家主孔暝出现在议事堂时,所有人皆是一惊。 修真界的人,就算没见过本人,也都听过孔暝的名字。 孔家的生意是制器,其中一个主要的销路就是修真界的各大门派。 三十二峰,或多或少,都和孔家做过生意。 虽然这些大宗名门自己都有制器,但比不上人家孔氏专业高效。 黄发垂髫,尽识孔家器。 孔暝今年二十五岁,年纪轻轻。 但他成为孔家家主已有十年的时间。 上一任家主和夫人早逝,孔幽那时候又已经成为鸦首山真传,分身乏术,孔暝只有自己。 他一个人面对着虎视眈眈的旁系,还有那些等着趁乱吞噬孔家生意的同行。 十五岁,别的少年人可能还在爹娘身边,享受着无穷无尽的关爱,孔暝已经学会如何去应付那些老谋深算的生意伙伴。 那时别人都说孔家的生意,要在孔暝手中断送了。结果孔暝打响了所有人的脸。他非但没有让旁系分走一点家主的权力,还将孔氏的生意越做越大。 孔暝的谈判能力惊人,就算那些之前不愿意和孔家做生意的宗门,也都纷纷动摇,转而和孔氏有了往来。 如今孔暝在鸦首山现身。他一身玄衣,绣有暗纹,腰间一条松青色玉带,悬挂一块造型简单的鱼形玉佩,玉佩的一面刻有一个“孔”字,代表它是孔家世代传承之物。 除此之外,他身上价值连城的宝贝,只有那枚翡翠扳指。 孔暝身份尊贵,富可敌国。但他的衣着却相对简单,没有什么华贵繁琐的装饰。这除了和他尚简的性格有关,还因为他身为孔家的家主,要经常出入制器的作坊,这样的行头方便。 他连衣袖都是收紧的窄袖,像孔幽今天这身广袖,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他的衣橱的。 说起来,孔幽这身衣服还是孔暝叫人给他做的。两兄弟总有一个得穿成孔雀,不能都那么素得可怕。 孔暝记得,孔幽之前一直把这些花哨华丽的衣服锁在柜子里,不知为何今日穿出了门。 孔暝和孔幽的五官相似之处不多,唯一有点关系的,可能就是眼下的痣。孔幽在左眼角,孔暝在右眼底。 孔幽气质清淡儒雅,孔暝更加锋芒毕露。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一柄被打磨得寒光四射的利剑。 他这次轻装简从,只带了两个家侍,一男一女。 和前呼后拥的邱家形成鲜明对比。 两个侍从的容貌并不起眼,但从他们的气势,和握剑的姿势来看,就知道他们的功力高深。 孔暝环视议事堂一周,那森然的目光让所有人寒意顿生。 他看人的时候,喜欢盯着对方的眼睛,眼睛最不会骗人。 闪躲的眼神、故作镇定地瞪起双目……不管是哪种,都会暴露对方真实的心境。 最后,孔暝的视线落在孔幽身上,蜻蜓点水,收回。 孔幽对着他笑笑,不是庆幸救兵来了,只是单纯因为见到弟弟而高兴。 带领孔暝上山的是发糕。小发糕胖乎乎的,没有孔暝和他的侍从脚程快,这会儿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他不能随便进议事堂,所以在门口对着孔幽手舞足蹈,大概意思就是他把孔暝顺利带过来了。 孔幽轻轻颔首,回去之后多给小发糕两碟点心。 孔暝不用先开口,自有人来招呼他。 道缘长老主动从座位上走下来。 “原来是孔氏的家主,真是稀客。来两个弟子,添一把椅子给孔家家主。” 议事堂内的座次一变,现在大长老坐在最首,两个堂主在他的左手和右手边。 邱家夫妇仍然坐在原位,但在他们对面,多出了一把空椅子,这是给孔暝准备的。 孔暝的视线落在那把椅子上,启唇。 “劳烦再搬一把椅子过来,家兄站得久了,也得歇歇脚。” 孔暝要孔幽和他同坐。 此言一出,邱母顿时不乐意了。 “孔家家主,孔幽现在是鸦首山有罪的弟子,他怎能同坐?” 孔暝的眼眸一转,望向那衣着华贵的妇人。 “我适才说过,家兄站得太久,乏了,得坐。” 孔暝一字一顿,说得清楚。 邱母觉得这年轻人真是油盐不进。孔家的家主就这么目中无人吗? “家主刚来,还不了解情况。你的长兄孔幽,犯了鸦首山的数条门规,他现在是宗门的罪人!” 孔暝淡淡地“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我暂时无须追究家兄究竟犯了几条门规。他现在不是以鸦首山的弟子,而是以孔家嫡子的身份,站在诸位面前。 他是我孔暝唯一的嫡亲兄弟,拥有孔家半数的家业。他手上的那枚羊脂玉扳指同样能调动孔家的兵财仆物,和我的权力一样。 只是祖训规定,家主只能有一位。家兄不喜琢磨这些生意经,父亲便将我任命为家主。但家兄该有的,一样不会少。” 孔暝的双手负在身后,右手缓缓转着左手拇指佩戴的翡翠扳指,目光沉着地望向面色苍白的邱夫人。 “我现在让家兄孔幽随我同坐,邱夫人,还有在座诸位,可有异议?” 第13章 我不是来断案的 孔暝今天是专程来为孔幽出头的。 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孔暝先让孔幽坐下。这回孔幽不再是单方面被鸦首山和邱家审问的弟子,而是作为孔家的嫡系,和邱家进行谈判。 从邱家一方施压,变成孔邱两家议事。 而且孔暝也当着所有人的面,讲清楚孔幽的身份。他在孔暝这个孔家现任家主眼里,不是什么鸦首山的弟子。他是孔家人,是和他掌握相同权力的亲兄弟。 这和众人预想得截然相反。 因为孔家的祖训,因为孔暝从未上山来探望过孔幽,所以旁人一直误认为他们兄弟感情不好,孔幽是被放弃的孔家子孙。 可万万没想到,人家不但没有被孔氏抛弃,家主甚至当众讲明孔幽拥有孔家的半数家业! 那可是聚宝盆一样的孔家,就算孔暝孔幽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财富也源源不断地流向他们。 谁能想到,这看起来朴素低调的大弟子,竟然手握孔家一半的权力。 而且孔暝也直说了,因为孔家只能立一个家主,所以家主是他。 言外之意,孔幽在实际上也能算得上是家主,和他平起平坐。 现在邱家在质问的,是孔家的另一位家主。 这事儿虽然没有走过正规流程,但孔幽在孔家是什么分量,占据多少权力,那也只是家主孔暝一句话的事。 他认定孔幽跟他共享孔家的一切,所有人就必须以对待家主的礼节面对孔幽。 孔家的两兄弟先后在空位落座,孔暝甚至让哥哥坐在上方。 “长幼有序,兄长就坐在这里。” 孔幽跟他弟弟也不客气,直接坐下,掸掸衣服下摆的褶皱。 孔暝见他入座了,才慢条斯理地坐在另外一把空椅子上。 局势从孔幽坐下的那一刻起,就完全变了。 咄咄逼人的邱家有了顾虑。没想到孔暝不但承认孔幽在孔家的地位,而且把他抬得这么高。 现在他们不是在质疑一个小辈,而是在和孔家的当家人说话。 孔幽今年不到三十岁,孔暝的年纪更小,但没有人会把他们两个当作不谙世事的愣头青看待。 尤其是孔暝,他在十五岁的年纪就能带着孔家杀出一片天,是个手腕强硬说一不二的人物。 他开口说一句话,旁人很难再去说不。 他说孔幽是孔家当家,所有人就必须恭恭敬敬地对待孔幽。 孔暝的习惯是先听别人说,他再去判断。 所以他从进入议事堂的那一刻起,就不紧不慢,也不忙着替哥哥辩解。 他不是过来当判官断案的,他是带着孔家的权势来压人的。 不管孔幽到底对还是错,孔暝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孔幽怎么走进这间议事堂,再怎么平安无事地走出去。 没有人能审判孔家嫡子。 现在其他人的脸色异彩纷呈,孔暝没去看,只是端起茶杯浅啜一口。 仅一口就放在旁边,大抵是嫌弃茶水不好喝。 转头,见孔幽自己喝得欢,他还让对方少饮两口。 “家中有新供的青凤髓,你不是喜欢喝那个?改日我叫人给你送来。” 孔暝和长兄闲聊些家常碎语,孔幽一听孔暝要给他拿那么贵重的茶,摇摇头。 “我这舌头如今喝不惯那般名贵的茶。” 孔暝露出不虞之色,大概是不满鸦首山竟然把他哥的品味给养糙了。 兄弟俩旁若无人地谈天,丝毫不管其他人是个什么脸色。 邱夫人快要把手帕搅碎。 眼看着孔幽这首席的皮要被扒下来,明执堂的堂主也要给他定罪了,谁料孔家家主竟然横空插了一杠子! 孔暝摆明了要为他哥撑腰,现在这事情恐怕要从欺凌同门,变成世家子弟之间的小打小闹。 邱夫人可不能任由这件事被敷衍过去,她必定要为自家孩儿出了这口恶气! 她开始了。 “孔家家主,就算你来了,这既定的事实也不能改。 你们孔家的长子,就因为私怨,当着一众鸦首山弟子的面责罚我的孩儿。于情于理,这事儿都没发轻易翻篇。你可不要说,这是年轻人互相闹着玩的。” 邱夫人先开口了,孔暝“嗯”一声,转而问那位明铮堂的堂主。 “李堂主,你觉得呢?” 李堂主还有点没回过神,所以孔暝又重复一遍。 “你觉得这件事,是我家兄长有意欺凌你们明铮堂的弟子么?” 李钰杉的冷汗顺着后颈向下流。 从孔暝进门的那一刻起,李钰杉的心就提起来。 都说孔家生意做得大,鸦首山自然也是他们的客人,与他们有频繁的生意往来。 而且鸦首山借着孔幽的名义,没少压价。孔暝在外谈判寸步不让,只有在鸦首山这里,他让手底下的人来议价时,稍微放低了底线。 之前他们还以为,是鸦首山这块招牌管用,连孔家都要给他们几分薄面。 今日一见,这不纯纯是他们宗门在自作多情么? 人家孔暝肯降价,不是因为鸦首山的招牌亮,而是因为他哥孔幽是这里的弟子。 话说每次孔家人来谈生意,最后都会带一句“请鸦首山的诸位多多照拂我家大公子”。 之前李钰杉还以为这是套话,谁能想到,孔家兄弟感情这么好,孔暝是真的在关心他哥在这里过得舒不舒坦呢! 李钰杉所在的明铮堂是教剑法刀术的,武器是其中一项重大的开销。 有好几次孔家来人,都是李钰杉亲自招待。他也曾去过孔家名下的铺子,见过孔暝本人。 那时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孔暝忙得很,没空接待他。但那次给李钰杉留下很深的印象,孔暝的确是个冷硬不近人情的青年。 现在他找上门来,问孔幽有没有欺负他明铮堂的弟子…… 这哪里是询问,这不是明晃晃的威胁吗? 李堂主干笑两声,也没有了适才得理不饶人的气势。 “孔家家主,这事儿在下也不是亲历者,全听两位证人的。” 这是把锅甩在了许曜和穆若雪身上。 许、穆二人现在要恨死李堂主了,本来他们还打算隐身,结果隐身不成,反而被推到孔暝面前。 果然,孔暝的眼神转到这两个对他而言很陌生的弟子。 “二位说说,当时我的长兄孔幽,是怎么欺负人的?” 第14章 是不是小题大做 议事堂内鸦雀无声,孔暝在质问两个弟子。 明明应该被审问的是孔幽,结果局势逆转,现在反而是两个证人压力倍增。 许曜心里彻底凉下来。 本以为孔幽在这鸦首山孤立无援,他泼一盆脏水也就罢了。 想不到孔家的家主竟然亲自前往鸦首山,就为了给他哥哥平这次的祸端。 许曜其实很难做。邱夫人昨夜来找他,威逼利诱。他收下邱家的好处,当然要为邱成河说话。 可孔家他也得罪不起。 乍一听孔暝是在问事情发生的原委,其实是在给他一次重新站队的机会。 如果他推翻之前对孔幽不利的说词,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如果他坚称是孔幽有错,那孔暝,还有整个孔家,绝对不会放过他。 孔暝不是多话的人,他只是在用眼神提醒许曜,想清楚再说。 许曜垂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我……” “我说了,我没有听见邱师兄说的那番话。” 穆若雪抢在许曜前面开口。 她挺起胸膛,理不直气也壮,首先不能在气势上输人。 “我只是路过,没有听见他们的交谈。这件事根本与我无关。” 穆若雪把所有的锅都甩在许曜身上。 许曜猛地转头,恨不得当场杀掉这自私自利的小师妹。 穆若雪庆幸自己方才没有把话说死,现在还能给自己留下翻盘的余地。 “请长老和两位堂主明鉴,此事从头到尾都与若雪毫无瓜葛,我只是被无辜滴牵扯进来。” 许曜急了。 “你那天明明也在场,你还劝我和成河师弟不要争执!” “不可能,许师兄必然是记错了,那天我仅是寻常路过。” 穆若雪一口咬定她路过,没有听清楚他们之间的对话,谁都不得罪。 孔幽看着他们狗咬狗,哂笑,也不插话。 孔暝的目光在二者之间逡巡,似乎在辨别孰是孰非。 他发现许曜额头上的汗珠,他的急迫神情也不像是假的。 至于那个女证人…… 孔暝大抵在心中有了答案,但他不急着追问,而是瞥了一眼孔幽的表情。 孔幽一脸乏味,甚至在玩衣服上的带子,看来他对这两个人没有任何好感,也不耐烦。 孔暝转过头。 他没有质问许曜,而是盯着穆若雪。 “你说你‘没有听见’,这句话是有歧义的。没有听见,不代表邱成河没说。但你这一句没听见,却把家兄孔幽直接推向火坑。” “我……” 穆若雪哑口无言,孔暝又淡淡地补充几句。 “我能理解你不愿得罪邱家,但也不能如此颠倒黑白、是非不分。鸦首山是这样教你的么?我想应该不是。” 孔暝不像孔幽,他不是鸦首山的弟子,无须顾忌这些劳什子同门情谊,他有一说一,直接点破穆若雪的心思。 穆若雪心底发虚,但她平日说一不二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有人和她顶嘴,她下意识怼回去。 “我都说了是我没听见!至于其他人怎么去想,那与我何干?你凭什么质问我?我师父对我都没像你这样咄咄逼人!” 穆若雪自己一吐为快了,她师父道缘长老汗流浃背。 这蠢丫头,快别说了! 平时欺负欺负同门也就罢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敢和孔家家主叫嚣? 孔暝不认识穆若雪,他只是顺着问一句。 “你师父是何人?” 没等穆若雪回答,孔幽忍俊不禁,乐了。 孔暝留心着孔幽的神色,这会儿见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又瞄了一圈在场所有人的神情。 李堂主那双眼睛藏不住事儿,不时往道缘身上瞟,道缘尴尬地咳嗽一声。 孔暝心下了然,点到即止,不去深究。 他转而望向同样流着冷汗的许曜。 “你方才说,这位女弟子劝你和邱成河不要争执。此言当真?” 孔暝没有遗漏这句话。许曜方才在慌乱间吐出来的一句,应该是真话。 “我……” 许曜也怪自己的嘴太快。 这句话完全暴露了当日的情景,他和邱成河正是因为孔幽霍茗一之事而起了争执,穆若雪在这时横插一嘴,让他们别争吵。 现在孔暝追问,他只好找个借口。 “我和成河师弟……因为聊起一些琐事,意、意见不合,就拌了几句嘴,” “是何琐事?”孔暝追问。 “是、是修炼上的事。” “你在说谎。” 孔暝问到这里,就没有问下去的想法了。他觉得没这个必要。 他径直对道缘长老开口。 “长老,这两位弟子谎话连篇、满口胡言,他们的一面之词不仅不能作为证据,还有诬陷家兄的嫌疑。” 孔暝说到这里,还瞥一眼邱父邱母。 “也不知道这二位是谁有意请来的,在这里混淆视听。” 邱夫人有些坐不住了,她厉声开口。 “孔家家主,两位证人是否说谎姑且不管,你们孔家长子,在山门口罚了我们邱家的孩儿,可是有目共睹!” “家兄如何罚了成河,我没听说,劳烦诸位为我重复一遍。” “他——” 邱母到这里有点说不下去。倒立上山是件丢人的事,她要是反复提起,那不就是反复鞭尸么? 其他人也噤若寒蝉,不敢开口。 最后是当事人孔幽笑眯眯地给他弟重述。 “成河说他能倒立上山,我说我想看,他就给我表演了一下。 从进门我就想说了,我们只是玩闹而已。师兄弟之间嬉戏打闹不是很正常么?诸位这么严肃,摆了如此大的阵仗,来审问我,还要废掉我的首席之位…… 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啊?” 第15章 大师兄心地善良 孔幽说他只是在和师弟玩闹。 邱父邱母当然不能接受这种说法,但孔幽这回不给他们机会了。 “如果您二老非要咬定是我在惩罚成河师弟,那我为何要罚他呢?我从入门起就被收为大长老座下真传,从未在明铮堂修习过。我和李堂主都没有相处过很长时间,更别说是刚入宗门没两年的成河师弟。 想要罚人,总得有个原因?我与成河师弟素不相识,在此之前都没有交集。我是鸦首山的首席,一言一行都被师门上下看在眼里,我不会做这种师出无名的事。 反过来说,我是师出有名的。 所以我方才说了,我偶然听见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论,心中不悦。我看许曜师弟和若雪师妹现在应该是有三分清醒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位如今应该能说清楚了。 我弟弟孔暝也在这里,他明察秋毫。要是我做错了,有违师门门规和孔家家规,我自然会认罚。 要是我被诬蔑了,孔氏也不会任由旁人构陷于我,还拍拍屁股若无其事地走人。 当然,要是成河师弟真的说了那番言论,那就是蔑视宗主,冒犯首席。上一个犯了此罪的弟子,大概是在锁妖阵看门呢,也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活着……” 孔幽从进入议事堂就没说几句话,这会儿是把想说的一股脑全说了。 他要邱家人仔细斟酌。 如果他们认定孔幽是在惩罚邱成河,那么顺藤摸瓜,必然会揪出孔幽罚人的原因。 这次孔暝在,他肯定不会让这件事被“没听见”“未曾听说”这种言论含混过去。 一旦这件事坐实,那么孔幽顶多落得个处罚不当的罪名,但邱成河就麻烦了。 藐视宗门、冒犯已故的老宗主,还编排门内首席…… 邱成河不但会被重重责罚,而且还会被踢出鸦首山,连带着邱家一起丢人。 邱父还在瑶台任职,他们这种家族,最重视的就是清誉。 但孔幽也说了,他和邱成河是在玩闹。 如果这件事被定为同门之间的嬉戏打闹,这件事就好办一些。最起码邱成河不会被扫地出门。 但邱成河倒立上山是件丢人的事,邱家为了这点事兴师动众,又在丢人。 不杀人,但诛心。 邱父邱母仍然浑身不爽利。 现在孔家两兄弟是把邱家架在火上烤,何去何从,自己看着办。 邱母是不甘心的。她就是要过来为儿子出口气,结果恶气没出成,还被反将一军?! 她一手捏住椅子的扶手,待要开口,邱父却按住了她。 “老爷……” 邱父轻轻摇头。 邱母细长的眉毛一竖,儿子废物,老子也窝囊。 孔家只是财大气粗,他们邱家是在瑶台供职的,要真论起权势,还不一定是谁更胜一筹呢! 她待要开口,这时议事堂门口又传来喧嚣。 竟然是邱成河回来了。 邱成河风尘仆仆。他正在和同堂的师兄师姐们捕捉灵兽呢,就见宗门来人给他传信,说他爹娘来了。 邱成河顿时懊恼无比。他之前都给爹娘去了书信,让他们别来,结果二老还是要来问罪。 他急匆匆地赶回山中,议事堂内的气氛已经僵硬到了极点。 爹娘的脸色黑沉得能滴出水,大长老和两位堂主的脸色也都不好看。 许曜师兄呆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穆若雪似乎是在生谁的气,但这股气没能及时宣泄掉,所以她的脸颊憋红了。 剩下那些弟子面面相觑,因为他的意外到来,还有些吃惊。 至于那两位孔家人…… 孔幽十分泰然,见到邱成河,还心情颇好地对他挥挥手。 而坐在孔幽旁边的那位……大概是孔家的现任家主。 邱成河之前没见过孔暝,孔暝和孔幽长得也不是很相像。但他们两个同时出现的时候,旁人总是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兄弟。 孔暝也在审视他。 “爹、娘……” 邱成河先开口给父母问安,邱母见到儿子来了,眼睛一亮。 “孩儿,终于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邱成河刚来,还不清楚他们到底谈到什么程度。 但议事堂这气氛……估计邱孔两家是闹翻了。 这回两个当事人都到场,只要听他们说就好。 邱母让邱成河上前。 “成河,你说,那日在山门口,是不是孔幽有意罚你。” 邱母让儿子亲自开口,只要邱成河说一句“是”,今天不管是孔家,还是鸦首山,谁来阻拦,邱母都不会善罢甘休。 然而邱成河瞟了孔幽一眼,回给他父母,还有鸦首山众人的却是—— “不,我和大师兄那日……只是在玩闹。” “什么?!” 邱母万万没料到,最大的叛徒竟然就在他们邱家。 邱成河竟然替孔幽说话! 其他人也惊了。他们以为邱成河会趁着父母都在场,赶紧倒一倒苦水,让邱家闹得更厉害点。 然而邱成河没有这么做。 他想要的是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那日邱成河的确对孔幽说了很过分的话,所以后来孔幽罚他,他也认了。 再说孔幽也没有很过分。他嘴上说让他爬主峰两千阶,可到了一百阶时,孔幽就放过了他。 这么看来,大师兄还是心地善良的。 要是邱父邱母能听到他的心声,听到他这句“心地善良”,恐怕要当场气昏过去。 实际上,就算听不到心声,邱家夫妇也快要气死了。 邱母气得说不出话,邱父深深皱着眉。 “成河,若是你受了什么委屈,大可直说。眼下鸦首山的宗主和堂主都在,自有人为你做主。” 邱成河的身体素质不错,就算倒着爬了一百个台阶,歇息一两个时辰,就恢复了体力,半点不觉得疲累。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回。 “爹,孩儿心中并无委屈。” “……” 邱父回望邱母,眼睛里有着浓浓的困惑。 他们夫妇二人皆是聪慧机敏的人物……该不会正正得负,生了个傻子? 儿子这是有什么毛病? 孔暝从邱成河进入议事堂的那一刻起,也起了戒心。那时他还不清楚另一位当事人到场,会带来怎样的变化。 结果现在,变化是有了,而且好像……还有利于他们? 孔暝也看向孔幽,眼神同样在问——这邱成河是什么毛病? 孔幽眼睫翕动,嘴角扬起,对着弟弟无声道—— “都说了,只是游戏。” 第16章 很有自信 两个当事人都咬定,那天的处罚只是同门在打闹,不管其他人再怎么说都没用了。 邱父邱母也想为自己的儿子出气,显然邱成河不是很需要。 大长老也松了一口气。幸好最后邱成河到场,不然这事儿都没法收尾。 这回好,不仅邱家无话可说,也不用得罪孔家人。 孔暝诸事缠身,第一个要走。道缘长老说送送他,孔暝婉拒了。 “让家兄送我到山门口便好,我们还有些家常话要聊。” 孔暝把孔幽带离这是非之地。 赵堂主继他们之后离开。道缘对他说了句“有劳”,赵天寅回“长老言重了”。 他欲言又止,道缘见了后,让他不要顾虑,有话直说便好。 “长老,虽然孔幽邱成河之间的事端平了,可若雪,还有许曜……”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穆若雪这次不但撒了谎,而且是把自家师兄往坑里推。 她和孔幽可不只是同门的关系,他们还是一个师父。照理说,要比其他的弟子亲厚许多。 可穆若雪半点不顾及他们之间的情谊。 今日在场的人都见到了,大长老座下真传弟子不合,这件事传出去,是要被其他几个长老,和各大堂耻笑的。 尤其是穆若雪这没脑子的蠢丫头,还当着孔暝的面,把他这个当师父的给卖了。 赵天寅的言外之意,是让道缘对穆若雪好好管教。他平日听闻过这个老宗主的养女在宗门横行霸道的种种劣迹,只是碍于始终没有弟子举证,就没办法对其加以处罚。 但大长老是穆若雪的师父,他有教导弟子的权力。 道缘明白赵天寅的意思,他说他回去之后,就会好好教育若雪。 穆若雪正准备悄悄溜走,只听身后传来道缘的喝声。 “你还想躲到哪里去?” 穆若雪的肩膀一抖,灰溜溜地来到师父面前。 “师父,我知道错了……” 穆若雪对道缘承认错误,挤出两滴眼泪。 道缘心里疼惜,毕竟是他从小带到大的孩子。可他要是不罚穆若雪,不仅对他的名声有损,孔家也绝对不会罢休。 等人都散了,道缘把穆若雪叫到他跟前。看着这空有一副好相貌,实则脑袋空空的徒弟,道缘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说你,平时欺负欺负同门也就罢了。连你大师兄都敢惹?” “师父,我也没惹他啊!我就是没帮他说话……”穆若雪为自己辩解。 “还敢顶嘴?!你师兄性子温和,你看看孔家家主是好说话的吗?你把孔幽当作那些无依无靠投奔宗门的弟子?他背后可是整个孔家!现在师父跟他说话都得提前想想……” 穆若雪不服气地撅起嘴。 她还委屈呢,明明只是路过,帮大师兄教训了两个弟子一顿,结果现在给自己惹这么一身麻烦,师父还说要罚她。 “我知道了师父,我以后见到大师兄,我绕着他走……” “绕什么绕?” 道缘突然又喝斥徒弟。 穆若雪彻底懵了。师父一会儿说别惹大师兄,一会儿又说让她别躲着大师兄。 “我不明白,师父……” 道缘轻轻点了一下傻徒弟的脑袋。 “你师兄今年二十七岁,也到寻个道侣的年纪了。照眼前的形势,孔家承认了他的身份,等到二十八岁魂契失效,他未必会留在鸦首山。 他平日只顾着完成为师的各种命令,要不就是一个人练剑,和宗门的其他女弟子接触得少。你是他正儿八经的师妹,你还不抓住这个机会,和他拉近关系? 孔幽现在握着一半孔家的家业,看他们兄弟情谊深笃,若是将来孔幽提出要做家主,孔暝未必不会让位。 傻丫头,孔家主母的位子难道不好吗?你天赋一般,在这鸦首山,哪里有出头之日?” 穆若雪茅塞顿开,笑得眉眼弯弯。 “多谢师父指点迷津,若雪明白了。” “还叫师父?” “爹爹……” 穆若雪忽而甜甜地叫了一声。 看来邱师弟完全猜错了方向,孔幽不是什么老宗主的私生子,这穆若雪倒是道缘偷偷和凡间女子诞下的孩儿。 道缘是有道侣的,他的道侣在五年前去世。而穆若雪年方十八,说明道缘在他的道侣在世的时候,就已经与另外的女子私通,甚至明目张胆地把亲女儿接到鸦首山,还忽悠老宗主把她收为养女。 怪不得老宗主仙逝后,道缘还处处照拂这个养女。哪怕她犯错了,道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她彻彻底底养成了刁蛮的性子。 道缘本来没把这个大弟子当回事,他和众人一样,都以为他是孔家的弃子。 但现在不一样了,孔幽摇身一变,变成道缘眼中的金龟婿。 穆若雪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但没有遗传道缘的修真天赋,资质平平。 如果不是有这层不可说的父女关系在,道缘就算脑袋被门夹了,也不可能收她做真传。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孔幽和萧则是天之骄子,而穆若雪与前两位有天壤之别。 众人都说这是道缘长老念及老宗主的恩情,宁愿委屈自己,也要收穆若雪为徒。 眼下穆若雪也过了十八岁,道缘就惦记着为她寻一门好的亲事。 本来他想撮合萧则和若雪,但萧则这孩子桀骜不驯,哪怕婚事成了,他闺女也是要受委屈的。 孔幽就不一样了。他了解自己的徒弟,知道他脾气好,也听话。 日后真的结成了婚约,那还不是任由他女儿拿捏,到时候孔家的半数家业,就都变成了他和女儿的。 道缘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他叮嘱女儿。 “从今天起,你就别练剑了,反正都是无用功。 你就围着你大师兄打转,观察他平时做什么,去哪些地方,想方设法讨他欢心。” 穆若雪连连点头。比起让她面对那些枯燥乏味的秘籍功法,她更愿意用美色走捷径。 长着这么漂亮的脸,还不用,那不是暴殄天物? 她也很自信。 “放心爹爹,以若雪的本事,定能把孔师兄迷得找不着北!” 与此同时,鸦首山主峰山路。 孔暝走在前,孔幽在中,两个侍从跟在后面,隔着一段合适的距离。不会打扰两位主子,也能随时暴起保护他们。 孔暝走得快,似乎在故意和孔幽拉开距离。 他弟弟总是这样,在人前处处维护他,说是不能有损孔家的威名。 等只有兄弟二人独处时,孔暝就收起那副体贴入微的好弟弟面孔,有意远离他。 孔幽的心情也很复杂。他们兄弟二人看似一条心,任何一方有难,另外一人都会马上赶来。 但他有时候在想,或许孔暝只是不想让孔家的权力落到旁系手中,最起码孔幽还是和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年纪小的时候,兄弟俩还能说几句体己话。等孔幽来到鸦首山,孔暝接手孔家后,两人之间的交谈是越来越少了。 孔幽几次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提醒孔暝,让他留意一些事情,但又不知从何开口。 孔幽走着走着就停下来,身后的两个侍从也静静地站在几个台阶之外。 “你们跟着孔暝走,我就送到这里了。” 孔幽半垂着头。他想,今天劳烦孔暝在议事堂出面,耽搁了他半天时间,恐怕孔暝此时早就不耐烦了。 侍从们听到他的话,却没有动。 “嗯?是没听清吗……” 孔幽抬头,想要对他们重复一遍,这时却发现孔暝已经站在他面前,静静地注视着他。 “孔幽,你惹了事端,却未能收场。” 第17章 弟弟的心思真难猜 就算孔暝不说,孔幽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但今天这事其实也不算孔幽主动麻烦孔暝,准确来说,他还没来得及给弟弟修书,孔暝就到场了。 清晨天微亮,发糕就敲开孔幽的窗,揉着眼睛说想吃豆腐包。 豆腐包山里可没有,只能到山下一位豆腐西施那里去买。孔幽有时候怀疑这小孩也不是馋嘴,就是想看美女。 可发糕表示我全都要。美女没少看,吃也没少吃。 孔幽重活一辈子,对其他的同门白眼狼不再花心思,唯独对发糕这小孩很体贴照顾,有求必应。 他带着发糕来到豆腐西施的摊子。豆腐西施嫁人有七八年了,去年死了相公,如今一个人拉扯两个儿子,也不容易。 所以孔幽每回付钱时都多给她塞两块碎银,让她给孩子买点好吃的。 豆腐西施含羞带怯地瞄着俊逸的年轻修士,孔幽当作自己眼瞎,啥都没看见。 他一手付钱,一手提着豆腐包,转头去寻发糕时,发现他正站在一位玄衣青年身侧,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中的肉干,垂涎欲滴。 孔幽一阵无语,要把这没出息的小子抓回来,不经意间一抬头,发现眼前的青年,还是他熟人。 太熟了,在上鸦首山前,他和他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 孔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弟弟孔暝。看孔暝的样子,应该是在附近谈生意,恰好在这里买点早饭。 孔暝是个有品位但必要时也能将就的人,所以他的早饭简简单单,一个包子,两条熏肉干。 他手里的这条还没动,见少年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他沉默地把肉干递过去。 发糕还没被食物的香气冲昏头脑,仰着头乖乖等孔幽发话。 鸦首山的修士为了保持体内清气,几乎不吃肉。但发糕还没通过入门考核,算不上他们门中正式弟子,又因为年纪小还在发育期,嘴馋,所以孔幽经常偷偷给他两块肉吃。 孔幽嘴角一抽,点头,发糕欢天喜地,先和孔暝道谢,然后才把肉干拿到自己的手中。 孔幽知道孔暝的习惯,他不开口问候,这个弟弟绝对不会主动吭声。 “孔暝,没想到能在这里撞见你……” “嗯,谈生意。” 兄弟二人又陷入无言的尴尬之中。 他们两人聊天简直是回合制,这回该孔暝先开口了。 “你在山里过得如何。” “我……挺好的。” 孔幽随口一回。 虽然邱家人来势汹汹,但他觉得这点小事自己能解决,不用弟弟出马。 然而发糕是个吃东西都堵不上嘴的家伙。 “不好不好!我大师兄要被邱成河和他们家人欺负了!” “……发糕,吃你的去。” 孔暝微微皱眉,盯着目光闪躲的孔幽。 “怎么回事?” 孔家家主要听听怎么个事儿。 孔幽咳嗽一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给孔暝说了一遍。 孔暝听完转身就走。 “诶,我还没……” 孔幽一楞,他还没和弟弟告别呢,不至于听都不愿意听? 两个侍从,男侍从跟着孔暝,女侍从来到孔幽面前,一伸手,示意他一并跟过去。 孔暝走出步,见他没跟上来,转身。 “不走么?我不认得上鸦首山的路。” “噢噢,走。” 孔幽一头雾水,跟了上去。 等他们出了这条街,女侍从忽而又靠近孔暝,对他低声说了几句。 孔暝思虑片刻后,转身对孔幽说话。 “我有点急事,你先回山中,让这小孩跟我,方便带路。” 孔幽知道他是要提前和生意上的伙伴知会一声,点点头。 “发糕,你跟着这位哥哥。” 发糕啃着肉干,一开始还不乐意,直到孔暝又让侍从给他买了十根肉干。 “大师兄你放心地走,我和孔暝哥哥会好好的。” “……” 他甚至迫不及待开始撵人。 后来就是发糕把孔暝带上山,孔暝在议事堂一人单挑一堂人的事儿了。 说回这件事,虽然孔幽没有麻烦孔暝,但孔暝确实帮他解决了很大麻烦。 而且为他铺平了今后的路。现在他的身份不一样了,孔暝把一半家业划给他。 所以……他弟弟现在看着不大开心,是因为刚才当着众人的面,为了给他找场子,不得不划走半个家给他? 孔幽豁然开朗,立马和他弟保证。 “孔暝你放心,我知道方才都是些场面话,孔家的一切还是该归你管,我也没有那本事去经营。” “……” 孔暝嘴角微微抿起,周身的黑气似乎更多。 孔幽一怔。 怎么,猜得还不对? “那、那你要非要让我给你分忧,我也不是不能经营一两间。但是丑话说在前面,我要是插手,很容易亏钱的。” “……” 孔暝还是不吭声。 他这个弟弟在外人面前是巧舌如簧的谈判高手,私下里却是锯了嘴子的葫芦。从小就这样,孔幽得追着他问半天,他才能施舍般蹦出一两个字。 “扳指呢?” “什么?” “孔家的扳指。” “噢,在这。” 孔幽把扳指从一个小巧的锦囊里面倒出来。 “山路崎岖,我怕走到半路不小心碰掉了,就把它摘下来。” 这枚扳指是父母留给他们的遗物,孔幽很是珍惜。 但因为扳指象征着权力,孔幽不想让已经是家主的孔暝多心,于是提出把他手中的这枚放在孔家。 结果他弟弟还不让。 孔暝眼看着孔幽把扳指套回左手的拇指。才收回目光。 “我走了。” 和孔暝之间的交谈永远是跳跃式的,孔幽还沉浸在上一句的情景中,弟弟转身又要走。 “啊,那我送送你。” “不用。” 孔暝下了两级台阶,又转头,问孔幽的生辰。 孔幽二十七岁的生辰刚过不久,他如实说了。但弟弟那时候还派人上山给自己送了礼物,他是知道这个日子的。 所以今天这么一问,应该是确认。 “还有一年……” 孔暝自言自语,没等孔幽回过神,又要走。 孔幽这才想起,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孔暝说。 “孔暝,”他叫住了对方,“你一定要小心张管事。” 张管事是他们孔家的老管事了,伺候过上一任家主,又跟着新家主。 只是孔暝最近发现他和下面铺子的掌柜串通偷钱,准备找个机会把他换掉,新管事他都物色好了。 哥哥突然提到这个人,估计也是听说了什么,孔暝点头。 “我知道了。” 孔幽把孔暝送出山门,有几个弟子在后面窃窃私语,大抵谈论的是孔家的家财和两兄弟的身份。 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一不留神,发现大师兄在前方消失了。 正惊愕着,身后传来一道慢悠悠的声音。 “诸位师弟好啊。” “呃!大、大师兄!” 他们匆忙问好,也不敢看他,低着头跑出去,你撞着我,我推着你,像一群挤在树枝上的圆山雀。 孔幽笑眯眯地目送着他们离去,余光一瞥,发现了萧则和霍茗一。 第18章 白眼狼一号和二号 萧则正在给霍茗一讲山中不能去的禁地,一抬头,发现孔幽站在不远处。 山间有少许残雾未褪,孔幽眉眼清淡,穿着一身松石蓝,衣摆委地,仿佛天上的仙人误落凡尘。 这两天萧则偶遇孔幽的次数明显多了很多。过去孔幽要么就是离山出任务,要么是跟随着长老宗主到其他宗门。 回到山中,除了巡山,也不经常走动,存在感很低,有他没他都一样。 可这几日的孔幽转了性子,他不再整日闷在居所,和房前屋后的竹子说话,而是喜欢到处转转,凑凑热闹。 不,他现在简直变成了热闹本身。从霍茗一上山后,孔幽这边就没消停过。 萧则也听闻了邱家人来山的事,据说精彩得很。 萧则不是穆若雪。就算他对于孔幽这个师兄有种种不满,但他不是不明事理。 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闹得太僵硬生分,师父也难做。 那件事不了了之,邱家人灰溜溜地离开,穆若雪被大长老罚在供奉着历代宗主牌位的祠堂跪三日,三日后禁足,没有长老命令不得出屋。 许曜回到明铮堂后,也被堂主责罚了。他不像穆若雪,没有靠山,所以被罚得很重。 邱成河经过此事后,也收敛了性子。邱父邱母临走前把儿子狠狠训斥一番,让他长点心眼。 至于孔幽…… 他当众让邱家独子出丑,不但没有受到惩罚,甚至因为孔暝给他撑腰,在山中的地位更高了。 孔暝当着众人的面,划了一半的家业给他。 萧则对于这件事其实无所谓,他家世好,不差钱。只是孔幽性格大变这件事,让他始终有点在意。 若是换作过去,孔幽是绝对不会如此大动干戈,甚至把本家的孔暝也叫过来,专门给他出头。 萧则对于这个大师兄有了一丝丝改观,但很快,他又想,或许这只是他装不住了,终于要拿自己是孔家嫡子这件事来炫耀了。 霍茗一也听说了孔暝的事。他和萧则那种“与我无关”的态度不同,他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着孔幽当众出丑。 可孔幽不但从这起风波中全身而退,还让宗门上下对他的态度都改变了! 以前大家只是把他当作窝囊好说话的大师兄,结果现在人人见他都恭敬三分。 大师兄脾气好,但孔家不好惹啊! 那些和孔家作对的家族,有多少都悄无声息消失在尘埃中了?! 他们可不想无缘无故“失踪”。 当修士的,“失踪”这种事太常见了。他们本来就不挑好走的路走,经常为了采灵药、捕妖兽,钻进那些深山老林,几个月不出来。 孔家要是想让他们消失,太容易了,甚至都不需要特意费脑子想借口。 不过也有这样一种声音,说孔暝和孔幽只是表面好,貌合神离。孔暝为了压着那些蠢蠢欲动的旁系,只是暂时给这个哥哥几分薄面。 这种说法还让霍茗一心中有一丝安慰。 孔幽本来就出身好,天赋又高,在宗门的地位也是首屈一指。 他们之间是天壤之别,这样的差距让霍茗一无法接受。 他是老宗主的儿子,这首席之位,本应是他的囊中之物。现在却因为他前面的缺席,让孔幽占了这个位子。 在霍茗一看来,孔幽才是那个小偷。 孔幽其实还没来得及对他做什么,霍茗一就已经在心中疯狂地把他妖魔化。 怀璧其罪。 上辈子的孔幽,也是这么一步步被逼到绝境。 这一世老天给了孔幽一双好眼睛,让他能看清楚很多事。 霍茗一对他的嫉恨瞒不了他,他只是远远地望着,就知道对方的心思。 只是他上辈子总是把人想得太好。 他对霍茗一帮助良多,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 而萧则,他根本是一块捂不热的冰,他只在乎他自己。 在孔幽眼里,站在对面的萧则和霍茗一,就是白眼狼一号和白眼狼二号。 孔幽觉得晦气,也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冷淡厌烦。 萧则觉得很奇怪,最近孔幽见到他,就是那副巴不得离他千里的表情。 他向来有话直说,直接问了对方。 “你近来对我是有什么不满么?” 孔幽也是直言不讳。 “你问哪件事?太多了我说不清。” “……” 霍茗一察觉到萧则周身顿时冒起黑气,他先问孔幽好,然后小声对萧则说话。 “萧哥,不是说带我去见识一下千诛阵么?” 孔幽听见千诛阵这三个字,冷哼一声。萧则有些头疼,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是。不过得问问孔师兄能不能随我们同行,有他讲解是最好的……我只能班门弄斧。” “啊,这是为何?” “因为那千诛阵……是出自他手。” 千诛阵是鸦首山守山九阵之一。 当年魔修来袭,鸦首山的守山大阵被坏了其一。事态紧急,年仅十八岁的道缘座下真传弟子孔幽,用千道引雷符设下千诛阵。 此阵斩杀邪魔无数,时至今日仍然作为守山九阵之一,保护着鸦首山一方太平。 九个守山阵,其中八个都是历代宗主布下的,唯有这一个是例外。 孔幽八岁上山,十年,就有了此等深厚功力。 那时的萧则对于孔幽这个大师兄还是信服的。 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孔幽在萧则的眼中慢慢褪去光环。 到如今,他仅是一个靠着孔家强大背景,才混到首席之位的伪善修士罢了。 萧则的意思是让孔幽和他们一起去,但大师兄今非昔比,他现在一身反骨。 “我不乐意去。” 孔幽现在进化了,他能勇敢地对讨厌的事情说不。 萧则不多劝,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熟到那种程度,孔幽拒绝一次,他也就不再废话。 “那茗一,我带你去。” 萧则带着霍茗一,与孔幽擦肩而过。 背后一直没有声音,等走出一段,萧则回头,发现之前孔幽站着的那处,现在空无一人。 孔幽已经离开了。 “……萧哥?” 霍茗一发现萧则在出神,轻声唤他。 萧则垂眸,再抬眼时,不见任何异样神色。 “我们走。” 两人穿过树林,越走越深。萧则说,每一个入门的弟子,最先见识的,就是宗门的九个守山阵。 守山阵各不相同,但同样威力巨大。让弟子们见识一下,不仅是在彰显宗门实力,也是让弟子们有足够的安全感。 更重要的是,给这些傻不愣登的小子提个醒,记好守山阵的位子,别随便乱闯,不然稍不留神,就会发生“我灭我自己”的惨案。 每一个看似离谱的门规,背后必然有一段故事。 霍茗一在萧则的引领下,已经见过了八个阵,最后一个就是孔幽布下的千诛阵。 他们来到一处林间空地。 这里空空荡荡,不见草长,也不见山中生灵经过。 在霍茗一的眼中,他没有看到任何阵法布置时需要的符咒或者法器。 他纳闷地看向萧则。 “萧哥,我没有见到任何阵法呀……” 他都怀疑是不是萧则或者孔幽在耍他了。 可萧则忽然从怀中取出容纳万物的芥子袋,扯开袋口,从里面放出一只木头做的傀儡。 这傀儡有手有脚,和人很像,只是跑步的姿势比较僵硬。 它踉踉跄跄地跑向空地,还没等来到中心位置呢,只听空气中传来哔啵声。 轰—— 一瞬间的雷光晃得人眼疼,数不清的雷电在这有限的空间内迸发,伴随着一股浓烈的烧焦气味。 霍茗一下意识地用手臂去遮挡眼睛,等他再睁开眼,阵法中只留下了一摊黑灰。 如果不是他看着那傀儡走进去,他现在根本没办法从那摊灰中把它还原。 霍茗一张张嘴,有点说不出话。 这就是十八岁的孔幽布下的千诛阵。 孔幽今年二十七岁,将近十年了,这个阵法依然保持着如此恐怖的威力。 怪不得他一进入这片密林,萧则就寸步不离。他都不敢想象自己再多走一步,会有怎样的下场。 霍茗一从震惊中微微回神,他想,千诛阵虽然可怕,但只有这么一小片有限的区域,恐怕也只能斩杀个来犯的敌人。 他问萧则,萧则回给他一个“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但面对救命恩人,他还是展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耐心。 “千诛阵不是单一的阵,而是群阵。孔幽当年一夜起千阵,具体方位我也不能全部摸清楚,但我会给你划定一个禁止进入的区域。” 说着,他示意霍茗一把手中的册子递给他,他用墨笔直接把前方的密林全都圈上。 “从这里,到这里,全部禁行。” 第19章 师兄可得好好夸夸你 萧则刚把禁行区域给霍茗一画清楚,就见斜前方出现了一道雷光。 霍茗一震惊。 “这、这是发生了何事?” 萧则啧一声,不耐。 “这就是我对你说的,每个看似离谱的门规后面,必然会有一段故事。” 他正给霍茗一普及,就有人上赶着送案例。 不远处的丛林发出哗哗的响声,有人来了。 萧则护着霍茗一向后,后者也是极为紧张。 不多时,一道怪异的身影从中钻出。 不,不是一道,而是一个人夹着另一个人,穿过灌木。 是一脸无语的大师兄,和经常跟在大师兄后面打转的那个胖胖的小跟班。 孔幽真的无奈。和萧则他们不告而别后,他就在满山寻找发糕的下落。 从议事堂离开后,就没见到他的人影,孔幽有点担心。 果然,这路痴的小发糕一不留神,就钻进了自己设计的这片千诛阵。在小胖墩差点被雷劈死之际,孔幽一个闪身,将他抄起来就跑。 千钧一发。 万幸孔幽的动作比较快,但他自己的衣摆也被劈糊了,后脚跟受了点轻伤。 几年前他历劫失败,境界倒退,终究是不如过去那般灵活敏捷。 发糕也吓得脸色发白,手里的肉干都掉了。他被大师兄夹在手臂下,僵硬得像个小包袱。 等孔幽把他放下来,他才蓦然回过神,哇地哭了。 “师兄啊啊呜呜呜呜——” 孔幽本来想训斥他两句,让他别乱跑。他倒先哭开了。 大师兄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没事了,师兄不是把你救出来了么?” “但是师兄,你受伤了……” 发糕的鼻子灵,只要有人受伤,就算他没有看见伤口,也能发现。 这算是他的特异功能。 所以上辈子孔幽在人生末路,只有发糕陪在他身边时,少年总是一脸痛苦的神色,也背着孔幽暗自掉眼泪。 他知道孔幽伤得有多重,可是他使尽了办法,也不能救他。 “只是一点皮外伤,擦擦药就好了。不哭了发糕。” 发糕哭得伤心,但他的头发在经过千诛阵时,被雷电轰得炸起来,像一棵倔强的葱,有点好笑。 孔幽一面忍笑,一面用手给发糕擦眼泪,手掌被泪水洇湿了,正好抹在发糕炸起来的头发上。 倒是不浪费。 孔幽哄小孩很有耐心,他自己还是小孩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带好弟弟了。 等来到鸦首山,他除了自己苦学剑术法术,还要带那些比他还小的师弟师妹。 萧则脑海中一些远古的记忆被唤醒。他记得自己刚上山的时候,因为性格不合群,所以经常被同龄的小孩子孤立。 小孩懂什么呢,能玩到一起就玩,玩不到一起就不带你。 萧则心中不屑跟这些叽叽喳喳的小豆丁玩,其实内心暗自羡慕。 这时是孔幽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心思,笑着来到他面前。 “你是新来的弟子?我还不认识你呢。” 萧则心说这人是谁,他们很熟吗?就这么跟他搭话。 他别过脸去,对于少年不理不睬。 但孔幽拿捏这种冷酷性子的小孩很有一套,他弟弟就是个典型中的典型,甚至比萧则还要倔强几分。 “师父让我剥铁莲子,我一个人做不来,劳烦你来帮帮我的忙,我请你吃东西。” 孔幽拜托他帮忙,语气诚恳。果然,萧则这种看起来怕麻烦的小孩,其实最希望谁能来麻烦他一下,这样会显出他的可靠和成熟。 最后萧则帮孔幽剥了一下午的莲子,作为报答,孔幽请他吃莲花糕。 或许是太饿了,萧则那时想,莲花糕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如今回想起来,刚上山的时候,他还有过一段依赖师兄的日子。 两人之间的关系,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呢…… 萧则自己都有点说不清楚了。 霍茗一站在萧则旁边,把他的神色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不远处的孔幽和陌生少年,眼底有着淡淡的怀念……和迷惘。 霍茗一咳嗽一声,转过头去问孔幽。 “孔幽前辈,伤势严重么?” 霍茗一竟然关心他孔幽的伤势,黄鼠狼给鸡拜年。 孔幽连眼神都不给,倒是发糕,很警惕地望着霍茗一。 “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是跟着萧哥来四处走走。” 霍茗一微微笑了。 “毕竟我现在在山里生活了,要守这里的规矩,不能给大家添麻烦。” “这里不欢迎你。” 发糕虽然没有前世的记忆,但他听说了,就是因为霍茗一这个后上山的老宗主之子,宗门竟然有人提出,让大师兄主动让贤,把首席的位子空出来,留给霍茗一。 发糕敌视一切伤害和威胁到他大师兄的人。 发糕对自己有敌意,霍茗一蹙眉,随即他注意到发糕身上还是杂役弟子的打扮,眉心又舒展开。 “这位少年,我初来乍到,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周得罪了你,还请见谅。 毕竟以后我们是同时在山中修习的弟子了,大家还是要和睦相处。” 萧则的目光移到发糕身上。 “他已经考了八次,没有一次通过。茗一,可不能说你们会在山中一起修习。” “原来如此,茗一晓得了。” 萧则和霍茗一一唱一和,把发糕挤兑得够呛。发糕是个小火药桶,这脾气都是被孔幽惯的。 “你你、你们两个——狼狈为奸!” 他好不容易蹦出来一个成语,脱口而出的那一刻,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大师兄……” 他遇到难题,下意识看向孔幽。孔幽的手掌抚了抚他的头顶。 “我们小发糕真厉害,都会用成语了,师兄没白教你。” 他笑吟吟地望着眼睛亮晶晶的发糕,嘴里吐出的字句,飞针似的,扎向另外两人。 “而且用得很恰当,师兄可得好好夸你了。” 第20章 萧则只是眼瞎 发糕是孔幽一手带大的,这小孩回回参加入门考都是大师兄在身旁作陪。 小孩考试考不过,孔幽自己说说也就罢了,可容不得外人来指摘。 孔幽如今说话不再顾及什么师兄身份、同门情谊。他该怼就怼,就算当着宗主长老的面,也照怼不误。 霍茗一就被孔幽这句话噎得够呛。 萧则说了一句。 “不会教成语你就别乱教,别把小孩教坏了。 ” 孔幽懒得看他。 “发糕,走,师兄带你吃好吃的去,我们不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这回是直接把萧则划到陌生人的范围了。 孔幽一只手搭在少年的肩膀,和发糕一起离开。 擦肩而过时,发糕还对着霍茗一做了个丑丑的鬼脸。 霍茗一气得脖子都红了。区区一个杂役,也敢在他面前叫嚣! 等他通过入门考,做了长老真传,看他怎么收拾他! 在心里默默发狠还不够,霍茗一努力压抑着怒火,转头对萧则说道:“萧哥,孔幽前辈带着的人也太过分了,竟然这样说你。” 他是想萧则和他一起骂的,结果萧则根本没领会到他这层意图,反而皱着眉道:“你和一个杂役计较什么,那胖小子又不聪明。” “……” 萧则不帮他说话,霍茗一这把火无处宣泄,只能暗暗地用指甲戳自己的掌心,恨得不行。 不过他很快又说服自己,没关系,萧则只是眼瞎。 他在宗门内的地位高,又把自己这个“救命恩人”看得很重,所以暂时跟着他,是上计。 萧则望着孔幽的背影,他那身华贵的衣服下摆被烧黑了,衣摆飘起的时候,隐约能发现左脚走路时有些不自然。 可孔幽似乎不打算对任何人展示他的伤口。 “萧哥、萧哥?” 霍茗一唤了萧则两声,他发现萧则最近不但眼瞎,还总喜欢走神。 萧则收回目光。 “今天就到这里,明天我再带你去别处转转。” 他带着霍茗一从密林离开,打算先去吃个饭。 结果半路上,他们撞见了一个行踪可疑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在一众衣着朴素简单的弟子中,显得格外出挑。 霍茗一他们发现她的时候,她正躲在一棵树后面,同样盯着孔幽的背影。 霍茗一感到奇怪,这里平时应该是个少有人来的地方,怎么这姑娘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两人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她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猛地回头。 霍茗一看见了她那双被吓得睁圆的眼睛,水盈盈的,看谁都是含情脉脉。 她的发髻有些凌乱,头发带着自然的卷曲弧度。猛然见到他们两人,不自在地用手勾了勾头发。 霍茗一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活泼灵动的女子,他不免有些看呆了。 直到萧则开口,他才回过神来。 “若雪师妹,”萧则拧着眉,“你不是被大长老罚跪?跑到这里做什么?” 原来她就是大长老座下的第三位真传,穆若雪。 穆若雪和谁说话都像撒娇,萧则这块木头不关心她上午有没有事,反而问她怎么不去罚跪,她当场就不高兴了。 “二师兄,师父说要我晚上才去领罚呢。你催我做什么呀。” “不是催你,”萧则有一说一,“是长老已经当众宣明对你的处罚,你再四处闲逛,不合适。” “这是师父的原话,晚上再去没关系的。” “师父真是这么和你说的?” “啊……” 穆若雪忽而捂住嘴巴,眼睛滴流乱转。 “师兄你饶了我,我真的只是出来透透气,很快就回去啦。” 她双手盖着下半张脸,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含糊,听上去可怜可爱。 萧则对于这个小师妹一贯没法子。他不像大师兄,对师弟师妹的耐心那么多,说两句就嫌烦。 而且穆若雪完全被已故的老宗主和他师父道缘长老宠坏了,任性刁蛮,语气稍微严厉点,她就要哭着去长老那里告状,说二师兄欺负她。 在萧则眼中一向公平公正的道缘长老,每次遇到穆若雪的事,就会不断放低底线,甚至还罚过萧则几回。 萧则是不想和一个小姑娘计较的,所以每次惩罚他都认了,只是对于这个小师妹,始终心里有隔阂。 穆若雪没有察觉到萧则的这些心思,还把萧则当作她池塘里养的鱼。要不是大师兄的身家突然上涨,她的攻略目标依然锁定在二师兄身上。 穆若雪和萧则磨蹭了半天,后者还是不答应她四处乱走,非要她去祭堂跪着。 她叉着腰,气鼓鼓地瞪了二师兄好几眼。余光一瞥,望见萧则旁边的霍茗一。 “你是谁?” 霍茗一不经意间和穆若雪对视,脸骤然红了,头也低下来。 “我、我……”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穆若雪就笑了。 “原来是个小结巴。二师兄,这是你新收的小跟班?和大师兄身边那个胖糕一样?” 胖糕说的是孟筏诰。 萧则可不敢认这个跟班,他对穆若雪解释霍茗一的身份。 他这个师妹每天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还真不知道霍茗一上山这么大的事。 “这位是老宗主流落在外的后代,被我找回,如今已经认祖归宗了。” 老宗主的后代?! 穆若雪一惊,连忙问霍茗一的年纪。 “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十岁……” “那就是我的哥哥咯?” 穆若雪忽而笑得很甜,她主动凑上前,离霍茗一很近。 后者顿时羞红了脸,向后退了一大步。 “若、若雪师姐……” “哎呀,你别叫我师姐!我才十八岁呢,都把我叫老了。你就叫我的名字好啦!” “那,”霍茗一定了定神,“若雪……” “嗯!” 穆若雪笑嘻嘻地和霍茗一套近乎。 “那我就叫你茗一哥哥啦。我们是兄妹呢。其实我本来也应该跟着老宗主的姓,只是我被收养的时候,我娘已经给我取好名字了……好可惜啊,如果我们同样姓霍,就更亲近了呢。” 穆若雪人美声甜,她这么明晃晃地讨好谁时,鸦首山没几个男子能抵挡得住。 大师兄孔幽算一个,眼瞎的萧则算一个。 这两人见惯了她变脸如变天的样子,所以对她这副模样已经不为所动。 霍茗一觉得自己的脸都烧起来,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如何回话,只能嗅到穆若雪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最后穆若雪说:“茗一哥哥,这回你上了山,我就有依靠了。不然大师兄和二师兄他们老是欺负我,门内的师弟也总嘲笑我是个养女。” 她说得很委屈,萧则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还别人欺负你?你不欺负别人,都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但她这套瞎话,霍茗一照单全收。 “若雪放心,我虽然现在本事还不多……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你。” 穆若雪笑得眼睛弯弯。 “那我就先谢过哥哥啦。” 他们还要说些什么,是萧则插了一句。 “若雪师妹,你别再缠着茗一。我知道你想趁机在外面多混一会儿,现在立刻回祭堂跪着去。” 萧则说一不二,如果不马上行动,他是真的会扭送自己过去。 穆若雪吐舌尖做了个鬼脸,哼一声,转身跑远了。 离别时,还不忘对霍茗一挥挥手。 “茗一哥哥回见!我还会找你一起玩的!” 霍茗一也抬起手臂,和她道别。 穆若雪回过头的时候,还是一副笑脸。 等她转过来时,脸上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眼神也冷下来。 老宗主的亲生子…… 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山沟沟出来的穷小子,也要和她抢地盘? 真是笑话。 等穆若雪跑远,看不见她的身影了,霍茗一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一转头,发现萧则的视线正落在他身上,不知打量多久了。 “萧、萧哥……” 霍茗一惊讶,但萧则没有说多余的话,也没有点破他的心思。 他只是目视前方,提醒他一句:“穆若雪表里不一,你不要被她的外表迷惑。” 道缘、孔幽、萧则在三观和对事物的判断上有诸多不一致的地方,唯独对于穆若雪,三人奇妙地达成了一致。 这小师妹唯一的长处就是她的脸。 然而霍茗一正是被穆若雪的美貌所迷惑,所以萧则的提醒,他没有放在心上。 “若雪她……可能只是年纪小,活泼了点。以后、以后年龄渐长,说不定就会好的。” 萧则难得好心的提醒被他当成耳旁风。 萧师兄也不是什么很贱的人,说一遍不听,他也就不再说了。 第21章 在鸦首山的二十年 孔幽说话算话,从不糊弄小孩。 他说了带发糕去吃好东西,就真的带他下山。 倒是发糕自己记挂着孔幽脚上的伤,说什么都不肯去。 “大师兄你快擦点药,别再把伤口撕裂了……” 他们在孔幽自己的居所,发糕哭唧唧地趴在桌边,看着坐在对面,还有闲心喝茶的大师兄。 孔幽把茶杯一放,两只手捏住小孩的脸,揉来揉去。 “好啊,还知道心疼师兄。你只要不乱跑,师兄就算谢天谢地了。” 怕他不长记性,孔幽还挑了几个过往发生过的典型惨案,给他详细地描述一番。 发糕不经吓,孔幽津津有味地说了两个,他就吓哭了。 “大师兄你不会死呜呜……” “……” 孔幽哭笑不得。 这怎么又变成他会死了呢。 之后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把发糕哄好。发糕要走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孔幽说给他装两碟点心回去,他也不要。 “师兄我会一直跟着你。你要是不开心了,你就离开鸦首山。” 孔幽一怔。 发糕是第一个发现他在这里待得不快活的。 孔暝在信中询问过孔幽要不要回到孔家,但那是出于家主对他这个游荡在外面的哥哥必要的问候。 孔幽反思了一番,好像他没有在发糕面前抱怨过什么,是这小孩心思敏感,察觉到了他掩饰的情绪。 孔幽是有几分欣慰的,平时没白投喂发糕。就算全宗门都背叛他,这孩子还是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他摸了摸小孩的圆脑袋。 “离开鸦首山,可就没有这么奢侈的生活了。你现在吃点心,吃一碟看一碟。要是离开了,你每天只能吃一块。” “我没关系的,”发糕好像突然之间长大成熟了,“我是被大师兄带上山的,本来也没把鸦首山当成家。你到哪里,我就去哪里。” 发糕年纪小,但他不是白眼狼。他知道谁是真正对他好的人,这不是几碟点心能收买的。 小孩这番话把孔幽那颗冷硬的心都说感动了,他用力地揉搓发糕的脸,发糕哼哼着,胡乱挥舞手臂。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说话?师兄都要不认识你了。” 他在发糕的额头轻轻一弹。 “放心,师兄不管走到哪里,都把你带上。” 最终发糕还是揣着两碟点心走的。等房门关掩好,孔幽收敛笑意。 发糕说的话提醒他了。 前两天各种风波不断,来不及静下来认真思考。现在看来,他的确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上辈子他见够了鸦首山同门的各种嘴脸,这里就是个白眼狼聚集地。 这辈子的孔幽已经二十七岁。他八岁上山,在入门考大放异彩,被道缘长老破格收为真传。 此后勤勤恳恳,修习多年,春夏秋冬风雨无阻。 孔幽十六岁时跟随上一任首席楚良尧参加问道,那时他年纪还小,经验也少,只是参加了几场比试,但都赢了下来。那次楚良尧带队,问道结束,鸦首山排行第四。 十九岁时,楚师兄被瑶台看中,离开了宗门。于是鸦首山只能临时让孔幽顶上,带领其他同门参加瑶台问道。万万没想到,孔幽大显神通,展示出无与伦比的天资,竟然让鸦首山夺下了问道第一。 孔幽一夜闻名整个修真界,所有人都知道鸦首山出了个天才。 等到孔幽二十二岁那年,他再次带队,守擂成功,再次斩获榜首。 那几年的鸦首山真是风头无两,连续两届都被评为天榜第一,这样的荣光,其他修真门派根本无法望其项背。 孔幽二十五岁,新一届的瑶台问道如期而至。这一次万众瞩目,所有人都在观望,看孔幽是否能再一次创造奇迹。 然而众人大失所望。孔幽甚至没能坚持到十一月的廊试,就被一个夏域的修士击败。 鸦首山差点没能挤进前八名。 后来是萧则临危受命,带领其他门人,最后拿到了第七名。 天地人三榜,天榜只有三名。鸦首山掉到地榜,而且自楚良尧在的时候起,就没有拿过这么差的名次。 人们不会去责怪临时被顶上的萧则,他们只会指责孔幽,让宗门丢了脸,颜面尽失。 那段黑暗的日子孔幽如今都不想回忆。 他细数着来到鸦首山后的岁月,从八岁起,到二十七岁,二十年的时间,他都给了鸦首山。 等他到二十八岁的时候,他就可以解除魂契,离开这里。 他是绝不会再留在鸦首山了,这里不值得他停留。 离开这里后,他其实还有退路。孔暝说了,只要他肯回到孔家,一切都不用操心,他就安心躺平,过着奢侈无忧的生活。 然而孔家现在是孔暝当家,靠着弟弟过日子,孔幽还有点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他当然可以和孔暝提出管管家里的生意,孔暝也不会拒绝,可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做生意的这块料。他当着孔暝的面说“会亏钱”,绝对不是在谦虚。 孔幽还是更喜欢待在修真界,他的天赋在此。只有做擅长的事,才会让他绽放光彩。 也就是说……他得盘算着找个下家。 孔幽不会委屈自己待在没有名气、没有根基的宗门,从零起步费时费命,也没必要。 他的目标锁定在近几年上过天榜的宗门。 上一届斩获天榜第一的是凤凰楼,第二是雀吟峰。 凤凰楼在此之前一直徘徊在七八名,连天榜的边都摸不到。 但上回最强候选鸦首山在中途折戟,和鸦首山争了两年第一的鹤云宗也在半路离场。凤凰楼这一路遇到的对手不算强大,所以爆冷,拿了第一。 雀吟峰倒是资历很老的名门了,稳扎稳打,这些年排名好的时候在二三名,偶尔失利了,也在五六名左右。 但是孔幽除了要考虑宗门实力,也得想想对面有没有多余的位子给他。 以他现在的资历,真传以下都不会考虑了。就算他对于首席之位没有什么执念,但最起码也得是个真传。 雀吟峰貌似前不久刚进行过一番调整,所有的空位都占满了,而且这些真传的年纪和孔幽的年龄都差不太多,甚至有不少比他还小。 其他宗门的情况,和雀吟峰差不太多。就像鸦首山一样,各个名门都有自己的一套模式,从普通弟子,到真传,再到首席……这一套是连贯的。 偶尔从其他门派挖一些苗子过来,但也经常放在自家宗门培养个五载六载,让他彻底变成自己人,才会考虑下一步的事。 孔幽的年龄和资历摆在这里,一般门派很难接收他,他也觉得自己是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还有一种办法,能让他在寻找下家的时候,占据主动权。 那就是,报名参加今年的瑶台问道,再一次将他的才华最大限度地施展出来。 上一届瑶台失利,孔幽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他历劫失败了。 孔幽坐在床上,双腿盘起,后背挺直,两手捻诀,口中低声迅速地吟诵一段法诀。 在窄小的屋子内,灵力无声地流转着。此时但凡有人靠近这间屋子,就能感受到其中如瀚海一般磅礴的充盈灵力。 然而这股灵力却仿佛被什么囚禁住了,总是给人凝滞之感。对于修士而言,不论灵力多少,最重要的是让其流动起来,否则各种剑术、法术根本无法施展。 但孔幽面临的现状就是如此,深厚的灵力储备在他的体内,但他现在没有办法自如地调动它们。 就像被冬天的冰深深地封住。 小寒劫。 这就是孔幽正在经历的劫数。 一时有四季,春夏秋冬,人间万物都因循着四时规律而生。 在修真界,也因此产生了春夏秋冬四域,每一域分为孟、仲、季三境,每一境有九阶。 在历劫失败之前,孔幽已经到了孟冬境一阶。在他这个年纪就到了冬域,百年未见,所以说他是修真界绝无仅有的天才。 从秋域到冬域,必然会经历一劫。孟冬境的劫数有二,立冬和小雪。哪个先到来,谁也说不好。 但以当时孔幽的实力,不论先到的是哪一个,他都有把握成功渡劫。 可万万没想到,升入冬域后的他,最先迎接的劫数,竟然是在季冬境才会出现的小寒劫。 整个修真界能到季冬境的修士屈指可数,能过小大寒二劫的,至今只有一位苍苍道人。这位据说得了高人的指点,历经二劫后,羽化登仙了。 除此之外,孔幽还没听说过第二位历经此二劫的人。 修真界的升阶、升境、升域都是很严格的,跨境历劫是九死一生的事。 孔幽被小寒劫铺天盖地地砸过来,没死,已经算是万幸。但他的力量被封住了,只能发挥仲春三阶的实力。 上辈子的孔幽有多凄惨呢,他历劫失败,正是虚弱之际,又被歹人下毒。 毒刚清了不久,他就要带着鸦首山众人上瑶台。 大病未愈又遭遇小寒封境的他理所当然地败了,他勉力支撑着回到宗门,面对的却是宗主和师父的质疑。 他们怀疑他和鹤云宗有勾结,是故意输的。 孔幽回忆到这里,心神一动,屋内灵力的呼啸声更大。 他睁开眼睛,看着满屋子交错的沉重铁链。铁链上覆盖着一层白霜,正在缓慢地滑动着,发出哗哗的响声。 四面寒气逼人,整间屋子都成了阴寒的蓝白之色。 孔幽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那些锁链,左脚的伤口也被冻住。 他来到一个小小的角落,这里有些不同。 那些泛着寒气的铁链消失了一截,取而代之的是代表春域的藤蔓和树枝。它们盘结向上,正在和那些铁链争抢着地盘。 孔幽盯着这里看了半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些绿色的藤和棕褐的枝干……是不是比之前更繁茂了? 第22章 思考这辈子做对什么 孔幽将手搭在那一截藤枝之上,感受着其间流动的灵力。 他是水灵根。在手掌触碰到枝条的一瞬间,他就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孔幽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自从被小寒一劫封境之后,他的灵力始终处于滞涩的状态。孔幽想尽办法,也没能让它重新恢复活力。 而现在,灵力有了流转之相。就说明,他有希望将境域重新解禁。 这是一个好的兆头,但上辈子孔幽记得,他到死的那一刻,也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开始思考这辈子做对了什么。 从他重生之日起,到现在,短短数日。 除了每日固定的早晚练剑,孔幽没给自己增加其他的练习。 除此之外……他这几天光顾着跟人吵架了。 等等。 该不会就是因为跟人吵架,心情畅快,所以郁结的灵力也开始流转了? 孔幽有些震惊。 然而仔细想想,貌似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一切的改变从霍茗一上山开始。 和上辈子的逃避不同,这辈子孔幽答应了大长老,把他带在身边。 但因为他这几日忙得很,还没抽出时间折磨他,所以这功劳应该不是霍茗一的。 除此之外,跟他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邱成河。但他上辈子和邱成河没什么交集,很难说这件事和他有关。 除了这两个人……那就剩下萧则和穆若雪了。 孔幽上辈子诚心诚意对待萧则,但他发现这家伙就是一块捂不热的冰,还总是误会他。所以这辈子他一改对萧则的态度。 捂不热就捂不热,他也不想为了所谓的同门情谊白费力气。做个完美的大师兄有什么用呢?到最后除了发糕,鸦首山没有一个记得他的好。 所以这辈子他也不想和萧则有什么交集了。对方目前还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暂时不方便折磨他。 至于穆若雪…… 此人的行迹就要比萧则恶劣几分。上辈子她给自己下毒,这辈子也要推自己入火坑。 孔幽不会让她善终。就算他将来转去了其他宗门,也不能让她好过。 还有他师父道缘长老,这老东西只会使唤他做这做那,甚至觊觎他在孔家的家产…… 这老家伙和穆若雪一样,等到合适的时机,孔幽就会撕开他这副伪善的面孔,让他从云端跌入谷底,身败名裂。 他有千万种能直接杀死道缘和穆若雪的办法,但是这么轻松地死去,太便宜他们了。上辈子自己所遭受的屈辱、病痛,这辈子他要他们一一尝遍。 而且现在……孔幽留着这几个人,还有别的用处。 “如果不是靠修炼功法冲破了禁锢,那困住我的或许就是……心魔。” 孔幽有点明白为什么上辈子他再怎么用功和努力,也没办法解除封境。 他心魔未破,身入泥潭,越陷越深,所以这些铁链和寒冰,只会将他的灵力越封越紧。 想到这里,孔幽有几分唏嘘。 看到了,太过真情实感,是会遭天谴的。 心魔难解,不是一下子把仇人杀了就能了事。 到时候万一孔幽自己的心魔未破,仇人却没了,这事儿他反而没法继续了。 不如一点一点试探,一点一点将境域打开。 孔幽方才试了自己的灵力。重生后这么寥寥几日,他的境域已经从仲春三阶升到仲春四阶。 因为他的灵力都还在,只是暂时被封住了,所以只要境域打开,他就能立刻恢复与之相对应的实力。 解开心魔,就能冲破灵力禁锢。 孔幽现在明确这一点。 看来他暂时还不能离开鸦首山,因为给他制造心魔的人,大部分都集中于此。 他一挥袖,满屋的铁链顷刻间消失不见,只剩下屋内的家具陈设,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桌上还有一碟完好的点心,是发糕怕他饿肚子,专门给他留下来的。 孔幽拈起一块,细细品尝。 他数着未来这一个月有什么大事。 首先是一年两次的入门考,这次考试发糕和霍茗一都会参加。 等到考试一过,马上就要迎来瑶台问道的报名。 瑶台问道只有年龄限制,没有境域和宗门地位的分别。只要在十五到三十岁这个阶段都能参加。 其实判定一个宗门在修真界的排序有多种标准,宗门的规模、历史、宗主和长老的实力……都可以作为标准。 但瑶台认为,一个宗门能延续下去是最重要的。而能做到这件事的,就是在宗门内的年轻人。 所以它将一个宗门能否招来有天赋的少年人,又能否将其培养成数一数二的名修士视为判断标准。每三年,都会把这些人召集起来,让他们同台比拼,决出高下。 因为瑶台问道和宗门的排次挂钩,所以每个宗门都十分重视,会派出自家最精锐的队伍前往瑶台。 在修真界大大小小上百个宗门中,有三十二个宗门最有实力,被称为三十二峰。 每次瑶台问道的前三十名,基本上就会在这三十二个宗门中出现,只有相当偶然的情况,才会出现个例。 而且三十二峰内部也分为三六九等。像鸦首山这种次次排在前十的,自然属于上等。 它的老对手鹤云宗也是上等,还有凤凰楼、雀吟峰、鹿鸣谷……等等。 鹤云宗…… 孔幽的思绪在这里停了一停。 鹤云宗和他们鸦首山是势不两立的世仇。两家不仅仅是在瑶台上排第一第二的那点事,他们祖上是真的发生过血流成河的惨案。 据传鸦首山和鹤云宗的开山祖师原来是一家兄弟,后来闹掰了,就从鸦首山分出去一部分,成立了鹤云宗。 所以鸦首山的修士一直看不起鹤云宗,认为他们自己才是正统。而鹤云宗的人,只是偷走了宗门宝物的叛徒。 修真界的刻板印象也是如此。鸦首山是名门正派,门内的修士,以孔幽为代表,都是道心一致的正人君子。 而鹤云宗,虽然起了这么个仙气飘飘的名字,宗门弟子却大多性情乖张、暴戾凶恶。每年瑶台问道,就数他们宗门带来的伤亡最严重。 其他宗门对于鹤云宗这种叛逆桀骜的行事作风颇为不满,多次上书瑶台,让他们把鹤云宗从正派之中划出去,这样血腥暴力的宗门,和魔修又有何异? 但瑶台有自己的考量。鹤云宗虽然搞出来的惨案很多,但他们每年杀掉的魔修妖兽也最多。修真界能这么太平安稳,人家鹤云宗着实出了不少力气。 而且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修士都养出了洁癖,魔修聚集、妖兵扎堆的地方,他们还嫌弃得很。每次瑶台下追剿令,他们就百般推托。 瑶台为难啊,他们和这些宗门也要搞好关系。所以每当这种时候,他们只能拜托鹤云宗的修士。 反正他们肥瘦不挑,荤腥不忌,还能把活干得利索漂亮。 所以不管其他宗门怎么给瑶台上书,让它把鹤云宗除名,瑶台就是把耳朵暂时闭了起来,当作自己啥都没听见。 于是鹤云宗这个异类就这么在修真界存活了很多年。 孔幽记得,鹤云宗的首席在上一次瑶台问道时,也是因为历劫失败,不幸殒命。 所以那个位子暂时空了出来。 孔幽的眉头微微锁起。他在权衡前往鹤云宗的利弊。 按道理,他身为鸦首山的首席,奔赴世仇鹤云宗,是会被唾弃的。 可他除了在这里修炼,跟鸦首山又没有太深的关系。他是正儿八经的孔家子孙,鹤云宗和鸦首山的恩怨与他无关。 不过……鹤云宗现在比较活跃的几个弟子,孔幽在问道时见过,也听过一些关于他们的不好传闻。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许多人在面对外人时都会给自己立一个好的人设,但鹤云宗的弟子似乎从来没有这方面的考量和顾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风评太差,索性破罐子破摔。鹤云宗要的是实力至上,不服就干。甚至同门之间看不惯了,也要大打出手。 孔幽是不惧怕跟人打架的,但他不想陷入疯狗互咬的战局。 他抬起手,指腹搭在太阳穴,稍微用力地按揉着。 找下家这件事急不得,慢慢想。 还是先解除心魔最重要。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待在鸦首山,能让他祛除心魔,重新回到冬域,那他也不介意和这群白眼狼再玩玩。 经过这几日的实战,孔幽已经拿捏住了一些说话的艺术。 想到这里,孔幽心情舒畅,甚至感觉自己的灵力又解开不少。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孔幽上辈子礼义廉耻让做得太完美了,这辈子没素质后,他快乐得多。 脚上的伤经过灵力的滋养,已经痊愈不少。 孔幽拉开一个抽屉,里面装着满满的药瓶。 这些都是他封境之后为自己准备的各种“灵药”,因为马上要到新一届的瑶台问道了,重生前的孔幽不想给宗门拖后腿,所以他想方设法要把被封冻的境域打开。 这些药很多都是有毒性的,孔幽自己也知道,但他实在没有办法,宗门还需要他。 而现在…… 孔幽把它们用一件旧衣服兜起来,放到一边,只留下伤药。 他先给伤口上药,又做了简单的包扎。 他从仲春三阶到四阶,提了一阶,这些皮外伤哪怕不敷药也能自愈。 但是孔幽还是给伤口包上了,这辈子要对自己好一点。 想到入门考将至,道缘肯定要让他给霍茗一上课,孔幽又给自己多缠了十几圈纱布。 这世道,硬撑着没人会心疼你,偶尔卖卖惨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孔幽把那只受伤的脚缠成粽子,满意地出了门,坐在门口晒太阳。 还不忘拖着那一兜子瓶瓶罐罐。 他就坐在正门的台阶上,面前是窄小的院落,院门大敞。 孔幽修长的手指挑开兜着药瓶的旧衣服,从里面随便拎出两瓶,转手摔在地上。 啪啪两声,响得惊人。药瓶都是瓷质的,院内又铺了一条青石子路。瓶子撞在石头上,摔得粉碎且清脆。 浅色的药汁洒了一地,石子变得光滑润泽。 孔幽喜欢听这声音,连着又摔了五六瓶。 仿佛上辈子所承受的一切痛楚,都随着这碎开的瓶子,四分五裂。 他自己在院子里玩得热闹,萧则路过时,顺着敞开的院门,看见了一地狼藉。 混杂的药味扑面而来,萧则皱眉侧眸,那些蓝、白、黑、红的瓷片碎了满地,药汁横流,成了不规则的几滩。 而在台阶之上,孔幽换了一身绛紫雀纹的衣服,下摆垂在石阶,百无聊赖地望着那些粉身碎骨的瓷片。 他的食指点着一只窄口白瓷瓶的瓶口,瓶底抵着台阶,那纤细的药瓶转来转去。 孔幽玩够了,食指一挑,手腕用力。药瓶划出一道弧线,啪,又碎了。 萧则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如果不用这些,可以送给别人,这是在糟践东西。” 孔幽知道他站在门口半天了,但他就是当作他不存在。这会儿他问了,他才懒散地回了一句。 “我的东西,我乐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外人少管。” 师兄弟二人本来就没什么共同语言,如今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过去是萧则不爱听孔幽说话,现在完全反过来。 但萧则没有孔幽那种耐心,别人不耐烦跟他说话,他也不想多聊,挥袖要走。 孔幽抓着他转身的时机,还要噎他一句。 “你要是没事儿,就帮我把院子打扫了。” 萧则头也不回地离开,收起了掌心的伤药。 这大师兄真是越来越过分了,欺负其他同门也就算了,还想踩在他头上? 谁会给他打扫院子。 萧则这话还真说早了,第二天,师门就传,说邱师弟昨天到大师兄那里,不知道是不是替自己的爹娘道歉去了,还把他那凌乱的院子给扫了。 萧则听完只有无语。 行,不愧是他们鸦首山,真是包罗万象,什么鸟都有。 第23章 觉醒了奇怪的属性 “邱师弟是不是魔怔了?大师兄那么欺负他,他还帮他扫院子?” “我看他也是疯了。换做是我,孔幽让我当众出丑,我见到他不破口大骂,就已经算很文明了。” “有人说昨天在大师兄的院子里嗅到了奇怪的药味,大师兄该不会给邱师弟灌了什么迷魂汤?”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属性……” “邱家二老别气死了,自己生的儿子,连家务都没做过,跑去给别人打扫院子。” “要我说是大师兄拿捏住了他们这些世家公子的秉性。送上门的我不要,爱搭不理的我追着跑。” 一阵哄笑。 此时是用早膳的时候,弟子们个人凑在乐膳堂吃饭,一刻不停地聊着宗门八卦。 萧则今天难得起晚了,等来到乐膳堂时,这里已经坐满了人。 有几个眼神厉害的弟子见到他来了,连忙让了个座位给他。 “萧师兄,坐这里——” 萧则道了谢,落座。 真传弟子有自己单独的膳堂,因而萧则不常来这里吃饭,也不常和门内的其他弟子一起吃。 所以他们这一桌格外安静,也衬得旁边那桌聊八卦的格外吵闹。 最近大家都在聊孔幽和邱成河的事儿,连带着说了说孔家和邱家的关系。当然,说笑归说笑,不管哪一家,他们都得罪不起。 只是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奇妙。所有人都以为邱成河会因为孔幽当众罚他,而心生怨恨。没想到他反其道而行,反而对这个大师兄客气和恭敬起来。 以邱成河那脾气,说他屈服于孔家的财和权,不大可能。 ……总不能是被大师兄的人品和人格魅力征服了? 就说昨天扫院子这事儿,他现在的师傅李堂主都不敢轻易支使他干这种杂活。 他就那么心甘情愿地给孔幽这个让他当众出丑的家伙做事? 众弟子都不相信,所以他们猜,还是大师兄故意欺负人,霸凌同门。 萧则把隔壁桌的种种闲聊碎语听了个全程。邱成河应该是在他之后来到孔幽的竹幽居。 不知道两人聊了什么,但邱成河帮孔幽扫了那一院子的瓷片,才离开。 萧则在心里都要骂邱成河没出息了。孔幽算什么?他有那个权力支使别人干活做事吗? 他沉默地吃了早膳,正准备离开时,乐膳堂内忽而安静下来。 很难不安静,因为当事人就站在门口呢。 孔幽笑吟吟地望着瞠目结舌的弟子们。他从来不到乐膳堂吃饭,这还是第一回。 所以弟子们完全想象不到他会来这里,纷纷露出震惊神情,有几个还不小心呛到了。 孔幽要的就是这个出场效果。 邱成河就在他旁边,他大抵也是知道里面在讨论关于谁的事。 但自从孔幽让他倒立之后,他的人格仿佛也被扳正了。过去邱成河知道有人议论他,还会冲过去和对方理论一番。 现在他只会无视掉这些声音。 “孔师兄,你的脚有伤,慢些走。” 他只是提醒孔幽小心门槛。 孔幽的左脚依旧是那个粽子造型。他昨夜洗漱沐浴前拆掉了,这是他今早刚做的造型。 因为他包得太显眼了,旁人很难不注意他那只受伤的脚,甚至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讨论孔幽的伤。 怪不得邱师弟要帮孔师兄扫院子呢,原来是孔师兄生活不能自理了。 孔幽的耳朵灵,一下子就听见谁在说他“生活不能自理”。他含笑的目光望过去,一副哪个崽种在说我的样子,对方心虚地埋头扒饭。 还得是萧则那一桌的弟子懂事,这不,又腾出两个座位。 “大师兄、邱师弟,你们来这边坐!” 这下萧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和孔幽是一个师父,之前穆若雪背刺自家师兄这件事,已经传得很难听了。要是萧则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走人,那他们大长老座下,还要不要在鸦首山混了。 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最看重的一个词,就是体面。 任何人破坏了这种体面,都会被其他人投以谴责和质问的目光。 萧则到底是世家养出来的公子,他无法完全忽视这些带刺的眼神。 所以他只能按兵不动,还要主动问候孔幽。 “大师兄怎么受伤了?师弟那里有上好的伤药,等会儿我给你拿去。” 兄友弟恭、惺惺作态,萧则自己说完都想吐。 估计孔幽也很想吐……而且以他最近的脾气,恐怕要当众下自己的面子。 然而孔幽的做法总是反着萧则的想法而行。萧则以为他会好好说话的时候,他呛得人哑口无言。萧则觉得他又要噎人了,他反而好好说话。 “师弟费心了。师兄这伤只是在练剑时不小心碰到的,不是什么重伤。” 不是什么重伤,但裹成了生怕别人看不出来的粽子。 两人又虚情假意地互相谦让一番,把弟子们看得一头雾水。 不是说大长老座下真传不合么?怎么看上去……孔师兄和萧师兄关系还可以? 萧则余光瞥向邱成河,出于礼貌,也和对方聊了两句。 他还问起了打扫院子的事,他倒不是故意挤兑邱成河,只是好奇他是不是真的扫了。 “孔师兄左脚伤了,行动不便。我见他院子里都是容易划伤人的碎片,所以帮了他一个忙而已。” 邱成河平静地说着。 萧则点点头,看来还真是弟子们猜的那样。 不过这邱师弟,也太傻了。他不知道那些碎片根本就是孔幽自己搞出来的乱子,就这么帮他清理? 要说这顿饭谁吃得最开心,那必然是孔幽。他现在破事不往心里搁,胃口好得很。 用过早膳,按照孔幽以往的习惯,他要么就离山跑任务去了,要么就是自己关在竹幽居练剑。 但是今天他没有,他吃过了饭,人就消失不见。 邱成河望着大师兄远去的背影,目送他出了门,然后继续吃饭。 快到上早课的时间了,周围的弟子已经散去,只剩邱成河和萧则。 萧则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年人,想了想,还是好心提醒了他一句。 “成河师弟,孔师兄近来性情有些变化,为了你自己着想,你还是别和他走得太近。” 萧则心想着孔幽仿佛误食了毒蘑菇整日发癫,邱成河不知道躲着点走还故意迎上去,别一不小心又被他当众责罚。 但邱成河说:“大师兄不会的。” 萧则心想他涉世未深,可能是被孔幽三言两语给骗了,又说了一句。 “你上山才多长时间,你不了解他。” “萧师兄,”邱成河饭也不吃了,筷子并起一撂,反而用正直且不解的目光注视着萧则,“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大师兄呢?大师兄心地那么善良的一个人。” “……” 萧则气不打一处来,他算发现了,但凡和孔幽沾点边的,多少都要发点疯。 他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走了。 萧则刚走出门,就发现霍茗一在等他。 若是换作前几日,萧则还有点耐心。 但他今天发现他的耐心告罄,不想再带霍茗一了。而且他本来是被道缘长老划给孔幽的,怎么现在变成他在帮孔幽带人?! 萧则越想越气,但对着霍茗一困惑的目光,他深呼吸一口,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茗一,我师父当时是把你交给了孔师兄,我这样整日带着你在山里转也不合适。这样,我带你去找他。” “萧哥?” 霍茗一有点慌张,明明萧则带他带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换人? 他可不想和孔幽朝夕相处,他总觉得这人有什么病,又不好惹。 门内的师兄师姐们都说大师兄脾气好,但霍茗一可不这么觉得。这孔幽就是属刺猬的,一言不合,见谁扎谁。 萧则说一不二。 “听话。大师兄的本事比我高强。我能教你的,他都能教给你。我不会的,他也能教给你。” 为了把霍茗一这个担子甩出去,萧则宁愿多夸两句孔幽。 霍茗一虽然不情愿,但他看出来萧则的不耐烦,继续争执恐怕要惹他生厌。 他现在还是单纯善良、逆来顺受的小师弟人设。萧则不喜欢别人违逆他的话,所以他最好少说两句。 “我知道了萧哥,我会好好跟着孔幽前辈学的。” 霍茗一无精打采地跟在萧则身边,萧则也不是傻的,他看得出少年害怕孔幽。 他想让霍茗一打起精神,不用怕,孔幽又不吃人。 可他蹦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又不免怀疑,孔幽到底吃不吃人。 以他现在这个好刁难人的性子,恐怕霍茗一跟在他身边就要天天遭罪。 想到这里,萧则心念一动,刚想开口对霍茗一说,也不会天天让他跟在孔师兄身边,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徒儿,茗一,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是道缘长老。 两个小辈连忙向长老问候,霍茗一回答了长老的话。 “回长老,萧哥在带我找孔幽前辈。” “找孔幽?我不是让他带着你么?” 道缘长老听说孔幽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根本没有用心去带小师弟,两道长眉深深地皱起来。 霍茗一看看萧则,一副顾虑重重、不敢说话的模样。 道缘转而问自家徒弟。 “萧则,你来说,孔幽他这几日是不是根本没带茗一。” 萧则张张嘴,其实他只要实话实说就好。 但那些牢骚拐了个弯,又被他咽回肚子里,他下意识地帮孔幽打掩护。 “回师父,大师兄这几日各种事务缠身,昨天又不小心伤了脚,还没能顾得上茗一。 等到他脚伤好了,我会与他说明的。” 萧则竟然向着孔幽说话! 此言一出,不止霍茗一震惊,连大长老都露出意想不到的神情。 要知道萧则这个年轻人,最看不惯的就是他师兄孔幽。 别人或许不清楚,大长老当师父的,最清楚这两个男弟子是怎么回事。 萧则平时恨不得孔幽原地消失,今天太阳是打哪边儿出来了,竟然帮他最厌烦的大师兄说话。 霍茗一也是愣住。就算他和萧则的接触不算多,他也清楚这个师兄有多讨厌孔幽。有外人在的时候还好,要是私下相处,萧则是能离孔幽多远就有多远。 “萧哥……” 霍茗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道缘长老开口了。 “那也不能把茗一交给你,他当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了!” 道缘对孔幽从来都是最严苛的。萧则是他从小看到大,穆若雪就更不用说了,这是他亲闺女。 但孔幽完完全全是个不相干的外人,所以道缘把什么重活都压在他的身上。 这次霍茗一也是。道缘知道孔幽身为宗门首席经常忙得不可开交,还是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他。 完全是在欺负老实人。 孔幽过去逆来顺受,从来没有对道缘的安排提出过异议。他也的确能力很强,不管多少事情袭来,他都能一件一件有条不紊地解决。 只是人的承受是有极限的,这样追求完美的代价就是,孔幽把自己的身子熬坏了。 然而道缘会在意这些么?根本不会。 就像现在,他明知道孔幽受伤了,还是要把他拎起来干活。 道缘的气恼让萧则都是一惊。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一件事。 这么些年,他好像从来没听过孔幽对宗门有过一句抱怨。 宗主让不擅长应酬的他独自外出,和其他宗门来往,最忙的一天,孔幽跑了三四个门派。 道缘长老更是把孔幽当作苦力,不仅安排他分内的事,还把自己的任务推给他,甚至连一些私事都让他办,还美其名曰,是对徒弟的信任。 有时候萧则隔着门听见道缘给孔幽安排的那些事,他自己都觉得不合理。但孔幽一声不吭。 等到大师兄从师父的屋子出来,走出一段了,他还要追上去问—— “你难道不知道拒绝吗?不是你的事情也要做?” 孔幽只是沉默地回给他一个眼神,无言地走开,把萧则自己留在原地,一脸郁闷。 这次又是这样,道缘气冲冲地要去质问孔幽。 萧则不知出于什么情绪,斜插一步,拦在道缘面前。 “师父,我都说了,孔幽他受了伤,不方便。” 第24章 大师兄的千诛阵六亲不认 孔幽在所有人面前消失了一上午,但他并没有到处闲逛,而是干正事去了。 他现在是仲春四阶,就要干仲春四阶应该干的事。 春域作为九成修士都能达到的境域,禁忌不多,修炼时也比较自由。 不像到了冬域,那简直处处皆是坑,步步都是雷。 即便如此,孔幽作为修炼天才,在春域时,还是总结出了一套独家的修身养神的秘籍。 春,一年之始,万物萌生。 修士修炼不能脱离天道运行的规律,不能闭门造车。孔幽正是因为领悟了这一点,他的境界提升速度才如此迅猛。 春夏秋冬四域,和风火木土四灵根相对应。 如果某个修士是风灵根,那么他在春域的时候,就要比其他三灵根的修士更加自如。 像孔幽这种水灵根的,只有升到冬域,才能真正发挥自己的能力,属于大器晚成的类型。 所以孔幽在前三域才会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基础打好了,后面修炼才不会吃力。 孔幽现在就在重复他当年初入春域所做的事。他在鸦首山次峰寻了一处无人的山坡,盘腿直接坐在草地上。 青青的绿草没过他的膝盖,柔软而多姿。孔幽坐在这里,双目阖起,感受着山坡上的风、穿过晴空的暖阳、和大地的脉搏。 他没有念任何法诀,只是调动自己仅有的水灵力,让它们从体内缓缓地流出,在山坡蔓延。灵力抽得极细极长,如同女子的发丝,也像蛛网,更像土地间流淌着的血液。 很多修士至死都没有参悟一点,那就是,灵力不止局限于人的体内,它随处可见。藏在风中、落在草上…… 孔幽现在所做的,就是让自身的水灵力,与自然界的风、土、火三种灵力相调和。 释放,再收回。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而且容不得任何人打扰。孔幽用引雷符在四面下了数十个小型千诛阵,敢来打扰他,就等着死。 大长老这个不长眼的差点就杀过来了,要不是萧则拦他一拦,他现在早就化作了一摊灰。 万物有情,只有孔幽的千诛阵六亲不认。 现在看来,道缘还得谢谢他的二弟子,在他不知情的时候救他一命。 这一过程总共持续了两个时辰。等孔幽结束,都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 他估摸着发糕这时候该起床了,他不是正式弟子,也不用上早课。虽然是杂役,但他被安排的打扫任务,只有大师兄的竹幽居。 这基本等于没活,无事可做,孔幽也放任他睡懒觉。 说到底,发糕一个入门考从八岁考到现在,和孔幽的纵容也脱不了干系。 孔幽在心里盘算着晌午带发糕吃什么,往竹幽居走。路上碰见了一个弟子,匆匆忙忙地赶到他面前。 “大师兄,道缘长老正在竹幽居等你呢!” 道缘? 那老头闲的没事,又来找他做什么? 孔幽想不通,带着一肚子的困惑,推开竹幽居的门。 萧则正守在屋门的门口,见到他之后,面上闪过一丝复杂。 紧接着,孔幽就听见道缘在里面骂。 “大弟子从一清早就不见人,二弟子还拦着不让我找他。 不是说脚伤了吗?不在自己的屋子好好养伤,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看你们两个就是联合起来欺骗为师!反了,都反了! 你们去寻别人当你们的师父,我道缘可没有这个资格,再当你们两个少爷的师父!” 除了大长老的骂声,还有一道年轻的声音。 听上去有点耳熟,是霍茗一。 霍茗一在哄着大长老,让他消消气。 “长老,您别动怒。大师兄或许是有什么急事呢?唉,真是,偏偏来找他的时候他不在。” 他说话就是这样,前半句在平息,后半句在拱火,语言的艺术一套接着一套。 果然,大长老的火气更盛。 “我平时来找他几回啊?他这破地方是我乐意来得吗?身为弟子不去向师父请安,还得我反过来给他请安?好大的胆子! 萧则呢?滚去哪里了?不是让你在门口等着你师兄,等不到人别进来吗!你也逃走了?!” 道缘骂人的这阵儿,孔幽已经进了小院。 萧则站在门的一侧,微微垂着头,拧眉望向孔幽,无声地问他。 “你怎么回来了?” 走还不走得干净点,半路回来,正撞上师父火气最大的时候。 孔幽一提嘴角,也回他一句。 “这是我家,我凭什么不能回。” 说完,他突然肩膀歪下,走路的姿势也变得一瘸一拐,开始他的表演。 他瘸着腿,嘴上却不留情面。 “早说了,寒舍简陋,让师父您别来这里,您还上赶着来。” 道缘长老还在骂,这时一道清越的声音打断了他激进的话语。他一怔,意识到这是他他弟子。正要把人劈头盖脸骂一顿,只见孔幽瘸着一只脚从外面走来。 他没料到这大弟子的脚是真的受了伤,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想骂的话都卡在喉咙间,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鹅。 “你、你真受伤了?” “给师父请安——” 孔幽先把他那只包成粽子的脚甩过去,就在这时,右脚故意绊了一下,整个人的身体迅速倾斜倒下,眼看着就要摔得四仰八叉。 千钧一发之际,萧则和他打了个配合。在他的脸和地面打招呼之前,及时把他捞起来。 “多谢师弟。” 孔幽对萧则道谢,后者嘴角一抽,眼看着大师兄对着师父露出一个身残志坚的笑容。 这一笑直击心灵,道缘都忘记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也忘了孔幽在进门前还对他出言不逊。 “这么严重的伤?” 道缘长老顿时心里没底,只见孔幽露出了一个更坚强的笑容。 然后身子重重地向下一沉,萧则差点没扶住他。 “没有多严重,师父不用担心我。” 随后,他看向同样震惊的霍茗一。 “茗一师弟,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些天,明天,不,今天我就带你先学学入门考的课程呃……” 他眼看着又要倒,这次连道缘都想伸手了。 “算了算了,茗一这几天先跟着我,或者萧则。” “师父,您忘了,我明天起就要去跟其他四个宗门一起平妖兽。” 萧则一板一眼地说着。 虽然现在修真界整体太平,但还是存在着妖兽伺机来犯的时候。萧则作为鸦首山真传弟子,不是第一次出这种任务了。 道缘长老这时才想起他安排萧则做了这件事,点点头。 “那茗一这几天先跟着我。茗一,你现在就跟我走。入门考没几天了,得抓紧时间准备。” 从孔幽进门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乱了。霍茗一本来还打算拱火,让大长老把孔幽骂一顿。 结果孔幽非但没挨骂,还把他这个担子给成功甩出去了! 孔幽的伤根本就没那么严重! 当时他眼睁睁地看着呢,在孔幽救了差点被雷劈的小胖子后,跟他们说了话,还能自如地离开。 总不至于过了一晚,他的伤口就恶化到这种程度了? 霍茗一有点不甘心,他见长老起身要走,赶忙凑到他身边说话。 “长老,孔幽前辈受伤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他是被千诛阵的雷符不小心刮到了,但没有正劈着,只是左脚的脚后跟受了轻伤。” “千诛阵?雷符?” 大长老一时间还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萧则意识到霍茗一这话说得不对劲,太鲁莽了。这不是在暗示大长老,孔幽在装病么? 不等孔幽开口,他接着霍茗一的话说了一句。 “雷符的雷是隐含着灵力的劫雷,这种雷打在人的身上,伤口会逐渐加深。大师兄应该是没有及时处理,导致伤势恶化了。” 道缘这会儿终于明白他们在聊什么话题,点点头,认同萧则的说法。 “茗一啊,萧则说得对,那千诛阵的雷厉害得很。不过孔幽,你到千诛阵那里做什么?” “我看看阵法有没有失效。” 孔幽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行了,你自己养伤,我带茗一离开了。” 大长老带着怒气过来,最后竟然是夸了孔幽一句才走,这场面任谁都想象不到。 霍茗一虽然不甘心,但也老老实实地跟着道缘离开。 临走时经过孔幽,他还暗暗抛给对方一个怨毒的眼神。 没想到孔幽就在这儿等他呢,他弯起眼睛,笑意不达眼底。 你最好老实点,免得遭罪。 霍茗一从他的眼神中解读出了这样的信息。 等到两人离开,孔幽也不装瘸了,他立马远离萧则,恨不得他原地消失。 “行了萧师弟,师父都走了,你也别在我面前演这种烂好人的戏码。扮好人我是行家,没有人能演得过我。” 萧则好不容易良心发现,帮他一回,这孔幽,竟然以为他只是在逢场作戏? “不然呢?” 萧则那句“逢场作戏”脱口而出,孔幽还觉得他很奇怪。 “你跟我,我们师兄弟,不就是维系一些旁人看得过去的虚假友情,大家别闹得太难看,不就可以了?” 孔幽一脸“你到底在发什么病”的神情。 萧则气得一个字都不想和他再说,果然他和孔幽就是八字不合。 “你自己好自为之,我走了。” 他抬腿就要离开。 “哎,等会儿。” 不再装瘸的孔幽两三步就走到桌子旁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萧则以为他良心发现,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师父面前给他打掩护,是帮了他多大一个忙。 但孔幽现在没有那份良心,他看都不看萧则一眼。 “你不是说有伤药吗?给我拿一瓶。” 要东西要得理直气壮。 “……没有!” 萧则本来是准备了的,但是他现在不想给了。 孔幽说他小气,他当自己没听见。 像孔幽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就应该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面腐烂。 萧则在心中忿忿地想。 孔幽可不想猜他是个什么心思,他咕哝一句“小气”,不给就不给了,反正他也不缺。 今天把大长老打发走,不用带霍茗一,腿受伤的消息也放出去了,从明天起萧则就要出远门。 …… 按道理,他应该能清闲好多天。 但孔幽的右眼皮一直在跳,他总觉得还有谁被他忘在脑后,而且这人还能给他带来很多麻烦…… 对了,穆若雪! 她怎么好长时间没在自己眼前晃了? 孔幽这时想起来,穆若雪是被大长老罚跪去了。但大长老永远都是走走形式,对于穆若雪,他舍不得让她吃苦的。 估计那些送去祭堂的供果,都要进了她的肚子。 罚跪结束,还有禁足。然而这对穆若雪是一种保护。 现在她背刺大师兄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四处乱晃对她的名声不好。 大长老的打算是,把她关一段时间,让她消失在同门面前,把这件事淡化了,再放出来。 这时大家将事情忘得差不多了,除了孔幽本人,也不会有人记得穆若雪当众坑师兄这回事。 道缘长老想得很美,这也的确是个良计。 若是换作过去的孔幽,他就算看破长老的心机,恐怕也不会说什么。 但现在的孔幽不会了。 他如今除了勇敢拒绝所有人,还学会了要把不满大声说出来。 穆若雪闯了这么大的祸拍拍屁股就想走人?做梦! 就在穆若雪吃饱喝足,在大门紧闭的祭堂里面谋划着怎么跟大师兄来一场精心但不刻意的偶遇时,她心之所系的大师兄亲自来了。 不但他自己来,他还带了一个同门师弟。 这位师弟是明医堂的弟子,一张讨喜的娃娃脸,一对机灵的圆眼睛,笑起来有点像年画娃娃。虽然十七岁了,但还是经常被人当小孩。 师弟绰号鸦首山小唢呐。为什么叫唢呐呢,因为只要什么消息到了他这里,经由他的嘴,立马就会传到整个宗门上下。 唢呐师弟今晨就等在竹幽居的外面,探头探脑。 这会儿孔幽洗漱出来,仍然一瘸一拐的。 “大师兄……真的受伤了?” 小唢呐瞪着眼睛,还有点不敢相信。 “是啊,”孔幽笑得很亲切,“所以劳烦师弟,陪我去一趟祭堂。要是我中途摔倒了,你还来得及救我。” “大师兄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的!” 他拍拍胸脯,先给了师兄保证,随后又按捺不住八卦的心。 “大师兄去祭堂,是要找若雪师姐么?” “没错,”孔幽提了一个食盒,唢呐师弟很有眼力见地接到自己手中,“若雪在罚跪呢,恐怕师父也不会让她吃东西。我去瞧瞧她死没……她是否还安然无恙地活着。” 第25章 够了,我心疼他! 穆若雪这几天在祭堂过得舒坦。 虽然被限制了自由,但祭堂这边平时不允许弟子随便进入,所以除了宗主和长老,没有人会发现她在里面做什么。 刚开始进来的时候,她还有点害怕。但转念一想,这些老东西早就化成灰了,有什么好怕的。 最新的一个牌位属于她的养父霍敬天,鸦首山上一任宗主。 他的画像是一个垂眉顺目的老者,在一众怒目威严的宗主画像中,霍敬天是唯一一个半垂着眼皮,看起来比较儒雅和蔼的一位。 他生前也的确是这样的性子。孔幽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弟子,和他很像。 小时候的孔幽和自己的师父道缘长老不亲,反而更喜欢这个鹤发童颜的宗主。宗主教他事理、传他功法。老宗主生前就有遗言,首席属于孔幽,只要他没犯下任何欺师灭祖、背叛宗门的大过,就不得剥夺他的首席之位。 老宗主的遗言保护了孔幽。在上次瑶台问道折戟后,孔幽面对重重质疑,最后大长老搬出了这段遗言,说孔幽这次失利非他所愿,这不能算欺师灭祖、背叛宗门。 若是他们强行夺取了孔幽的首席,就是违背老宗主的遗愿。 这顶大帽子压下来,顿时没有人敢吭声。孔幽就这么保下了首席之名。 可以说,孔幽在二十年间肯这么为宗门卖命,也是因为始终记挂着老宗主的恩情。 可惜老宗主走得太匆忙,还没来得及把他安顿好,就撒手人寰。新宗主仓促上位,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万事依靠着长老和首席,孔幽身上背负的担子更重,这时的他还要忍受同门的种种指责猜忌。他觉得无比疲惫,也看不到希望。 当然现在的孔幽可不觉得疲惫。他过得非常滋润,有事吵吵架,没事怼怼人,除了身心愉悦,还能让自己被小寒冻住的境域解封,日子不要更舒心。 祭堂每三日会有人送来香烛、供果等祭品,穆若雪罚跪这三天还有一个任务,就是把这些祭品一一摆到诸位宗主的灵牌前。 在祭堂有一道小门,不能过人,只能容堂内堂外的两人传递物品。每次需要供祭品的时候,一大早就会有弟子把东西顺着这道小门递进来,放在地面,穆若雪只需要把东西按顺序摆在宗主的牌位前就好,是个轻松简单的活。 但罚跪的弟子这三天只能饮水,不能吃饭。其实以修士的底子,这不是什么难事,也死不了。 但穆若雪看着那些鲜亮诱人的供品,心想着不吃白不吃,反正她要在这里跪三天,等到离开的那天,还会有人送新的过来。 到那时候再摆上,也没有人会发现。 谁料孔幽就卡着这个时辰到祭堂这边,来看看她的死活。 大师兄在外面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穆若雪正在里面啃一只苹果。 “若雪师妹,你在里面还好么?师兄来看看你。” 孔幽开了个头。 唢呐师弟要接着说时,只见大师兄将食指竖起抵在唇间,示意他不要开口。 小唢呐连连点头,把自己的嘴巴捂住,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耳朵也动了动,就等着听八卦呢。 “大、大师兄?” 穆若雪正把两腿搭在供桌上,不是很雅观地坐着。听见孔幽的声音,她慌忙坐好,啃到一半的苹果都掉了。 穆若雪一边心疼那只仅剩的苹果,一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师兄,你怎么来了?” 孔幽从她第一句磕巴开始,就知道她在里面没做什么好事。他心中觉得好笑,面上还要装出怜惜心疼的样子。 “师妹,你在里面关了有两天了。这两天都没吃东西?师兄给你带了饭菜,还有你最爱吃的桂花糕。” 穆若雪最不喜欢的就是桂花的味道,孔幽还给她带桂花糕。听见这三个字,她的五官就皱起来。 大师兄真是的,他们都认识那么多年了,还不知道她的口味吗? 不过看在孔幽主动给她带吃食的份上,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了。 “师兄,这样做不合规矩。” 穆若雪的肚子咕咕抗议,但她还要拿乔,装作一副“不是我要吃是你求我吃”的架势。 “鸦首山的弟子在祭堂罚跪期间,禁食三日,旁人不许送饭,否则一并受罚。” “但是若雪师妹,师兄这不是怕你饿坏了么?你真的不吃?” “不,我本来就犯错了,不能再坏规矩。” 穆若雪假惺惺地忏悔自己,但她心里想的是,只要孔幽再劝一句,她就立马妥协。到时候师父他们发现她偷吃东西,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是大师兄逼她的。 然而孔幽下一句堵死了她的所有幻想。 “不吃?那是师兄自作多情,我回了。” 孔幽说着,一抬手,示意唢呐师弟扶他一下,就要回竹幽居。 “啊?” 穆若雪在祭堂内啊了一声,她抬起头,发现门上映着的人影不见了,外面也没有了脚步声。 大师兄真走了? 吃的也没给她留下,就这么走了? 那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看看她过得有多惨吗?! 穆若雪被关在阴森寒冷的祭堂两天,本来就心气不顺。她吃的东西也只能是这些冷冰冰的供果点心,一口热饭都没吃上,让她的心情更差。 想她之前的日子,众星捧月,师父和其他弟子都围着她打转,哪里有过这种吃不上饭的时候? 现在好了,饭没得吃,床也没得睡,还要跟这些死去的老头共处一室。 穆若雪气不打一处来。 都怪大师兄!要不是他罚了邱成河,事情闹大了收不了场,道缘又怎么会罚她来跪祭堂?! 想到这里,穆若雪顿时觉得难堪和委屈。她跑到祭堂的门前,对着外面破口大骂。 “孔幽你真的忘恩负义!你怎么不把我饿死呢!不就是那天在议事堂我没有替你说话吗?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 我算是看错你了,你算什么首席啊?师妹要饿死了你都不管?!你来这里是故意炫耀的!你是不是很得意啊? 我看师父就应该狠狠地罚你,让你欺负师弟师妹!邱成河也是贱,竟然向着你说话? 啊!我算明白了,你们两个勾结在一起,故意害我是?!孔幽你也贱!等我出去我要让师父狠狠地罚你! 师父为什么要让我在这里跪这些老头子啊!真是烦死我了!我没法沐浴没法更衣,我身上都要生虫子了!师父也讨厌!” 穆若雪在祭堂内,从邱成河骂到孔幽,从道缘长老骂到祖宗。 在祭堂侧面的树荫下,孔幽慢悠悠地打开食盒,心情颇好地询问小唢呐。 “师弟吃点儿?” “不不不、不吃了大师兄……” 唢呐师弟这回是开了眼了。 他甚至都有些不敢置信,里面那个骂天骂地的疯女人,真的是平时活泼可爱的若雪师姐? 该不会是被鬼上身了…… 但是这里可是祭堂啊!里面供着的都是那些给鸦首山奉献一生的宗主…… 怎么可能被恶鬼上身? 这么说来,穆若雪的真实性子就是如此? 就像他们这些弟子之前八卦过的,穆若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孔幽挖坑,害他差点丢掉了首席之位,这事办得很不地道了。 现在她还倒打一耙,还骂大师兄贱? 小唢呐现在都要同情大师兄了。穆若雪当着所有人的面,都敢这么做,背后还不知道怎么欺负大师兄呢。 这样讲来,大师兄还真是心地善良的一个人。 就算被自己亲师妹坑了一把,也没有怪她,还担心她饿肚子,冒着被责罚的风险,来给她送吃的。 但穆若雪根本不领情,还把他骂了一顿。 刚才孔幽带他来到树荫下面坐着的时候,还对他小声说,若雪师妹只是脾气急了点,等会儿她想通了,我就把饭给她悄悄送进祭堂。 结果孔幽只是在这里坐了一小会儿,就被穆若雪骂个狗血淋头。 够了!我心疼大师兄! 唢呐师弟义愤填膺,要去找若雪师姐理论。 但孔幽一伸手,把他的肩膀按下。 “师弟且坐。” “师兄!”小唢呐用气音对孔幽说话,“她都这么说你了,你还要忍?” 这时候穆若雪还在骂,简直成了两人对话时的背景音。 孔幽露出一个难过但是又强掩难过的神情,这个表情太考验功底了。看师弟的眼神变化,他很成功。 “若雪她……只是年纪小。很多事情她还不懂……我不怪她。” 比穆若雪还小一岁的唢呐师弟更气了。 “年纪小就是借口吗?我还比她小一岁呢!我根本不会这么对师兄说这种话!” 孔幽在心里乐开了花,但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我知道你是很懂事的,若雪可能只是……被长老和我们这些当师兄的宠坏了。” “那也不能这样说你!师兄,我去找她——” 孔幽假装拦了拦,故意拦不住。这时唢呐师弟已经冲出去,要给可怜但善良的大师兄讨个说法。 结果这时在祭堂的穆若雪突然尖叫一声。 “啊!着火了!” 着火? 祭堂着火可是大事,这里面供着的是鸦首山的历代宗主,是宗门重地。 穆若雪这么一喊,门口的唢呐师弟也慌了。 “着火?!我去找长老他们!” 他到底是年纪小经验少,第一刻想到的是找长老,但这样正中孔幽的下怀。 他用灵力探查了一番祭堂里面的情况,火势并不大,应该是穆若雪发怒砸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弄倒了供台上的香烛。 孔幽两手插在袖子里,束手旁观。这点火穆若雪自己都能扑灭,只是她一时间慌乱了,根本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就算要“救人”,孔幽也不急于一时。 他眯着眼睛,耳边是穆若雪阵阵尖叫。 有点吵到他耳朵了。 好在人来了,孔幽的耳朵免于继续被折磨。 他远远望见乌压压一大群人。 祭堂着火,除了在外应酬的宗主和四长老,以及外出的三位堂主,其他三个长老,还有剩下的三堂堂主,以及一种拎着水桶来救火的弟子,都赶来了。 宗主不在,他们要是把祭堂给烧成灰了,那真是死一万次都不够。 孔幽抓住这个时机,正好为首的几位长老能看见他的时候,他一脚踹开祭堂的门,冲了进去。 这时还必须有台词。 “师妹!大师兄来救你了!” 跨过门槛的时候,顺便把门外的食盒踢倒,以示自己的慌乱紧张,同时留下送饭的证据。 大师兄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穆若雪正在地上打滚。 就像孔幽猜的,祭堂内的火势根本不大,只有穆若雪的衣摆被烧黑了。但是这火烧在她身上,把她吓得花容失色。鸦首山众人闯进来的时候,穆若雪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扑在道缘长老腿边,嚎啕。 “师父!师父救我!” 道缘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他可怜的女儿,而是祭堂内的杯盘狼藉。 宗主画像东倒西歪,供桌上还有脚印,供品不翼而飞,但是装着供品的盘子全都被打碎了。 这么庄重严肃的地方,被穆若雪弄成这个样子。 这一幕不仅入了大长老的眼,二长老和三长老,三位堂主,还有弟子们都看到了。 这可是大不敬! 孔幽演了一出慌忙救人的戏码后,就隐在一个不受人注意的角落里站着,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其实他没想把阵势闹得这么大,没想到他这个师妹这么会打配合,竟然差点把祭堂点着了。 正好,现在他倒要看看,穆若雪,还有道缘长老,要怎么狡辩。 穆若雪跪在地上哀哀哭泣,还在心疼自己不小心磕破的膝盖,和被弄脏的衣服。 她被关了两天了,无法打水梳洗,头发乱糟糟的,身上也没有了茉莉花的香气。 她见到师父终于来了,眼中迸射出得救了的光彩。可道缘转眼望向她,那森然的眼神让她微微一抖。 “师、师父……” 二长老道深见祭堂没事,放下心来,接着就是看好戏了。 他还装模作样地关心穆若雪。 “若雪,怎么在地上跪着?快起来。” 穆若雪哆哆嗦嗦,也分不出是谁在说话了。听见有人在关心她,她颤巍巍地要站起来。 “跪下!” 当着所有人的面,道缘厉声斥道。 第26章 真是我的好师妹 祭堂内,穆若雪战战兢兢地跪着,眼前是一众长老堂主。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捅了多大的娄子。 这里可是祭堂,连宗主到了此地,都要恭恭敬敬地拜上几拜再走。 但她一时怒火上头,只顾着撒气了,根本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对了,惹她生气的……就是该死的大师兄! 孔幽呢?孔幽人在哪里?! 孔幽隐在人群中,现在还没到他出场的时候。 他和唢呐,还有邱成河站在一起。 其实最初这里只有他,但是唢呐和邱成河发现了他。 邱成河自从人格被孔幽扳过来后,整个人就变得规矩许多。他问孔幽的脚伤有没有好点,孔幽露出一个故作坚强的笑容,说还有点疼,但是问题不大。 小唢呐这时插了一嘴。 “大师兄都受伤了,都要给若雪师姐送饭。结果若雪师姐还要骂他!” “有这事?” 不止邱成河惊讶,旁边的弟子也震惊。 小唢呐哔哔叭叭把他们怎么来的,穆若雪是怎么骂祖宗、长老、还有大师兄和邱师兄的,这些话全都学给其他人听。 他在记话学话这方面天赋异禀,不但一字不差,甚至连穆若雪的语气都模仿出来了。 那种令人生厌的高傲,让其他弟子顿时不适起来。 “穆若雪真的骂了大师兄?” “不止大师兄呢,连她师父都骂。” 弟子们的议论声也传到长老和堂主的耳朵里。现在弟子们,包括孔幽都站在外面,他们站在祭堂里面,门是敞开的。 明执堂堂主赵天寅咳嗽一声,交头接耳的弟子们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待大长老如何处置穆若雪。 上一回在议事堂,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大长老对这三弟子的处罚其实不算重。 比起被废了一阶修为的许曜,穆若雪在祭堂中跪个几天,又被禁足,算什么惩罚呢? 再说,看她这膝盖干干净净的,估计她也没跪。 但是今天的情况不一样了。 祭堂变成了什么混乱样子,有目共睹。在这期间,被关在祭堂里的,只有穆若雪一人,她想诬陷栽赃别人都没机会。 以前犯了错,她总是能找到背锅的人。现在她只有自己,顿时慌了。 “师父、师父……你听我解释。” 道缘长老没开口,二长老道深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淡笑着拱火。 “道缘师兄,或许若雪有什么冤屈呢,听她说说,别把孩子吓着了。” 三长老道擎性格闷,不爱说话。他对徒弟严格是出了名的,在他座下的真传弟子,不管上山前有多桀骜不驯,都被他管得服服帖帖。 所以他一直对大长老溺爱穆若雪这种行为很不满。道缘对孔幽那么严苛,对二弟子萧则也是管教有方,偏偏对这唯一的女弟子百般推让。 这不是正确的养徒之道。 道擎长老自己座下也有女弟子,但他一视同仁,对她和对她的师兄没有分别,一律严格要求。 在道擎看来,现在穆若雪犯了这天大的过错,就是因为道缘平时对他疏于管教。 道缘自己心里也后悔。 因为穆若雪是他亲生女儿,所以不管她怎么作,怎么欺负人,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和宠爱她。 可他没想到,穆若雪竟然这么不争气。她天赋没有另外两个师兄好就算了,连品行也不如! 她甚至不怎么聪明,愚蠢得让人发笑。 道缘甚至开始怀疑穆若雪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她的生母身份卑贱,只是画船上的歌女,和道缘自己的道侣天差地别,所以他从未想过带她上山。 但怎么说,都是个聪明伶俐的女人。 道缘自己也不差,两人结合,怎么会生出一个蠢得没边儿的女儿呢? 穆若雪眼角挂着泪,鼻尖也哭红了,可怜兮兮。 以往只要她摆出这副样子,向师父求情,道缘总是会不忍心,继而原谅她的所作所为。 但是今天……她师父根本不想多看她一眼。 道深长老见道缘不愿开口,他上前一步,脸上挂着慈祥和蔼的笑。 “若雪,别怕,二师叔和三师叔都在呢,你要是有委屈,只管说。” 穆若雪根本看不出二长老没安好心,她用袖子抹了抹眼泪,把脸擦得脏兮兮的。 “师父,二师叔、三师叔、几位堂主……若雪不是故意的。” 穆若雪第一句就要为自己开脱,但她这种不肯认错的态度,反而惹人生厌。 明执堂的赵堂主顿时不满地皱眉。但三位长老在前,他不能随便开口。 说话的是三长老道擎,他看着装无辜的穆若雪,声音严厉。 “你扰乱祭堂、私吞供品、打翻供桌,还险些烧毁了这里……犯下如此大错,你还在狡辩!” “我、我……” 穆若雪从未被如此喝斥过。她本来就有点害怕三长老,平时在师门都会故意绕开他走。三长老批评人的时候真是雷霆之势,其他弟子光是不小心听到都腿颤。 现在被训斥的对象换成了穆若雪自己,她两腿一软,差点伏在地上。 “三长老,我不是……对了,是、是大师兄!都是大师兄的错!” 孔幽? 这里面怎么还有他的事? 三长老还要再说什么,道缘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停一下。 “孔幽,你上前来。” 果然,每次穆若雪惹出事,道缘就惦记着让他背锅。只有找不到他的时候,才会考虑萧则。 这会儿孔幽在,他便让大弟子进到祭堂内。 “师父、长老、堂主。” 孔幽站在众人对面,拱手行礼,旁边就是跪着发抖的穆若雪。 道缘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平定心中跌宕的情绪和抑制不住的怒火。 “你今天到祭堂来是为何事。” “我……” 孔幽还没说话,穆若雪抢先一步。 “师父!就是孔幽有意害我!他说他给我送吃的,其实是故意看我出丑!我说我不会违背门规,不要他的东西。但是、但是我又担心他会出事,所以我让他快走。 然后、然后我心里慌,怕别人发现他,所以我才不小心弄翻了香烛。扑火的时候,不慎把供奉的这些物品打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师父!” 穆若雪在瞬间给自己编出了一个合理的故事,不得不说,她在这方面有点本事。 但是太牵强了,而且还有证人在呢。 果然,穆若雪说完之后,小唢呐就憋不住了。 “长老,她撒谎!” 明医堂的堂主曲随欢也在。她见到出声的是自家弟子,还吓了一跳。 “林索,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唢呐本名林索,是明医堂的弟子。因为性格讨喜,在学医术这方面又很有天赋,所以曲堂主平时待他很好。 道深一看,还有意外收获。他招招手,让林索进来。 “这位弟子,你也到我们面前来,把你知道的,事无巨细、一清二楚将给大伙听。” 林索跨过高高的门槛,来到孔幽身边,对着鸦首山的长辈们行了一礼。 “长老,堂主,弟子是明医堂弟子林索。” 道缘也开口。 “林索,今天长老堂主们都在,你如实地说,你见到了什么。” “是。” 林索就把今天早晨的见闻对在场的所有人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他记性好,背砖头厚的药经也不在话下。只不过这点本事都让他用在记八卦上面了,所以说他天赋异禀。 从他到竹幽居去接受伤的大师兄,到大师兄说给穆若雪带饭,再到他听见穆若雪在祭堂里面骂人。 当林索一个字不差地把穆若雪的话重述下来后,长老和堂主们的脸顿时黑了。 虽然这些鸦首山的修士虚伪,但最起码他们还很文明,知道尊老爱幼。就算再怎么厌恶别人,也不会这么直白粗俗地辱骂对方。 孔幽给穆若雪送饭,没从她那里领来半句好,还被她骂贱? 而且她不止骂了大师兄,连道缘长老也一并骂了? 甚至列祖列宗都没逃过穆若雪那张嘴。 道缘听到穆若雪骂孔幽和邱成河那里还好,等听到她骂自己,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再一听,这蠢女儿连祖宗都敢放在嘴边谈论,更是差点背过气去。 “胡闹!穆若雪,你好大的胆子!” “师父,我……” 穆若雪瞠目结舌,她其实都忘了自己骂的什么话,那时候怒火上头,谁还能记住自己说了什么。 可她记不住,有人替她记住。 道深转头看着忿忿不平的林索。 “林索,你敢保证自己所言属实吗?如果之后我们查出来,是你有意诽谤,那我们还要追你的过错的。” “回二长老,弟子句句属实,绝不敢妄言。” 曲随欢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她这小徒弟,平时看着很机灵,怎么到这种时候脑子转不过弯? 这是他应该出头的时候吗?! “林索,你到师傅这里来。” 曲随欢对着少年招招手,把他带到自己的身边护着点。 这些真传弟子之间的恩怨,她不想理会,也不愿意辨明他们孰是孰非,只要不波及她明医堂就可以。 林索不是很情愿地回到曲随欢身边,还小声和她嘀咕。 “师傅,大师兄真的特别可怜。” “闭嘴!哪有你讲话的份儿。'' 她赶忙让徒弟把嘴闭上,再说下去,事儿就更大了。 林索这个小证人把事情原委说得清清楚楚,门口撒出来的饭盒,也说明了他所言属实,孔幽就是为了给穆若雪带饭才来到祭堂。 而且他也不像穆若雪所言,是为了故意气她。他怕穆若雪闹情绪,所以有意在旁边等一会儿,等她气消了,或许就愿意吃东西了。 谁能想到他等来的不是穆若雪服软,而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声呢。 孔幽孑然一身站在祭堂中间,两侧就是列祖列宗。他半垂着眼,有种不管旁人怎么欺辱他,他都凛然不侵的气势。 要的就是这种被冤枉但是很倔强的效果。 弟子们都被他深深触动了。原来大师兄的脾气这么好,在大长老座下受了这么多委屈,还帮他做这做那。 对孔幽的同情每多一分,对穆若雪的痛恨就增加一分。 所有人都等着道缘长老说话,看他这回还要怎么包庇穆若雪! 道缘现在是骑虎难下。孔幽一句话没说,但大多数人的心都已经倒向了他那边。 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偏袒穆若雪。 而且烧祭堂不像别的事。今天这是火没烧起来,不然穆若雪多少次都不够她死的。 他面色黑沉,心中斟酌着该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 道缘心里在狂打小算盘,与他自幼一起长大的道深再了解他的性子不过,笑呵呵地开口。 “道缘师兄,烧祭堂、骂祖宗、诋毁同门……这几件事,不管哪一件,可都是违反门规前几条的大罪啊。” 三长老道擎在旁边补充。 “按照门规,穆若雪要被废掉三阶修为,关镇邪塔一个月。至于之后是否要开除宗门,得由宗主定夺。” 穆若雪一听又要废她修为,又要把她关在镇邪塔那鬼地方这么长时间,甚至还有可能被扫地出门,她立刻慌了。 “师父,师父我不能被扫地出门!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悔改的!” 道缘不为所动,她慌忙转身,去求孔幽。 “师兄,师兄你帮我说句话!我知道你还是疼惜我的!我不能被赶出去!” 孔幽心里冷淡,但面上他摆出一副无可奈何又为之惋惜的样子。 “若雪师妹,你骂我没有关系,但是骂祖宗,就太过了。这里面还有你的父亲,上一任宗主的灵位。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呢?” “不!老宗主根本就不是我的亲爹!我没有大逆不道!我爹——” “住嘴!” 眼看着穆若雪慌不择路,要说出她亲爹是谁时,道缘用力地扇了她一巴掌。 “……师父?” 穆若雪捂着烫红的半边脸,眼眶蓄泪。 “师父,你不能这么对我,只有你不能……” 她心中有无尽的怨愤,尖叫一声,要向道缘扑去。道缘也是怒火中烧。 “我现在就废了你这逆徒的修为!” “长老!长老且慢——” 道缘的一只手都抬起来了,眼看着要打在穆若雪的身上,这时一人从人群中冲出来,跪在他身前,护住了穆若雪。 是神色惊惶的霍茗一。 第27章 苦命的小鸳鸯 谁也没料到,霍茗一会挡在穆若雪面前。 这位老宗主的后代在那日议事堂之后,就销声匿迹。据说被萧则师兄带着四处参观呢,但也很少有人见到他的人影。 鸦首山不缺八卦,所以这件事很快被大家略过,又有新鲜事成为谈资。 这会儿他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皆是一怔。 道缘怕误伤了人,连忙收掌,气急败坏地说:“你冲出来作甚!” “长老,三思啊!若雪是在老宗主眼皮底下长大的,再怎么说都是老宗主留在人世间的念想,不能这么轻易地把她逐出宗门啊!” “她目无尊长,不尊重逝者,罚她难道有错吗?茗一,你让开!” “长老您千万不要冲动!若雪她一个姑娘家,被关在祭堂两天,吃不饱睡不好,又惊又怕,这会儿神智也不清醒。她平时必然是听您的话的,一定是这两天熬不住了,才会、才会不慎失言。” 霍茗一替穆若雪辩解,他还捅了捅后者的手臂。 “若雪,快跟长老和堂主们承认错误。” “对不起,若、若雪真的知错了……” 穆若雪是真吓着了,哭得喘不上气,只知道不停地道歉。 道缘这时候也冷静下来了。亲闺女哭成这副德性,他心里一阵阵泛酸。 想来若雪这孩子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老宗主宠着,师父惯着,大家都对她千依百顺。 但被关在祭堂的这两天,她吃不上饭,只能啃几个果子。大半夜的,和这些牌位独处,心里必定是怕得不行。 就算这孩子愚蠢、不机灵,那也毕竟是自己的孩子。 此时的道缘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长老,只是个普通的父亲。自家闺女这么凄惨,他也不是滋味。 他现在就需要一个台阶,而霍茗一很有眼力见,把这个台阶直接抵到他脚下。 “我在外面漂泊十余年,认祖归宗不久,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妹妹。我、我愿意替若雪承担一部分惩罚。恳请各位长老、堂主宽宏大量,不要把若雪赶出宗门。我之前流浪过,很苦。若雪这么柔弱,要是被逐出鸦首山,那不是、不是活活把她推向绝路么……” 霍茗一头一回端出自己宗主之子的身份,竟然是为了给穆若雪求情。 他这个身份对于其他人很麻烦。老宗主生前对鸦首山的贡献非常大,在宗门很有地位和威信。现在霍茗一借着老宗主的名义,保护穆若雪,其他人当然就不能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弟子们面面相觑,几位堂主也神情复杂,都在瞄着三位长老,看他们如何处理这件事。 孔幽则眼含讥讽,望着跪在地上满头大汗的霍茗一和痛哭流涕的穆若雪。 真是苦命的小鸳鸯。 爱看热闹的二长老在这时也闭了嘴,但宁折不弯的三长老还在发难。 “道缘师兄,即使茗一求情,穆若雪犯下的这些罪也是实情,不能含糊过去。 弟子们可都在场呢。要是穆若雪做了这么多错事,还不受罚,以后这鸦首山还怎么带领弟子们潜心修行?那不是乱了套了?” 三长老可不管什么宗主之子,宗主养女,在他看来,就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户太多,才把鸦首山搞得乌烟瘴气。 道缘镇定下来之后,看着跪在地上的二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道擎师弟,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也不会让这件事轻易敷衍过去。 穆若雪身为我座下的弟子,违背数条门规,理应受罚。但有茗一为她求情,念及她是老宗主之女,在老宗主病榻前也曾尽心尽力,对宗门忠心耿耿…… 今日同门诸位在此,也做个见证。若雪,为师罚你自废修为一阶,关镇邪塔半个月,你可认罚?” 道缘长老把对穆若雪的处罚减半,而且也没明说把她逐出师门的事,已经算是宽宏大量。 穆若雪本来天赋就不高,修炼十余年,才磨蹭到仲夏境。 这次又被废了一阶,所剩的境域就更少了。 而且废修为对于修士而言是伤害极大的行为,有很多弟子在犯错后被废修为,哪怕只是一阶,也有可能出现灵气逆行、丹田尽毁,甚至半身不遂的情况。 这就看施刑人的手法了,一招不慎,受刑人下半辈子就毁了。 除了受刑的这一瞬间,还有无穷无尽的后遗症。 对于穆若雪这种在修炼上不思进取的人,只是降阶,还没什么。但这件事会伤害到她的身体,这就让她很害怕了。 而且她还要被关在镇邪塔…… 镇邪塔是鸦首山内镇压邪祟的宝塔。修真界的修士在外出降妖伏魔时,总会遇到一些没办法完全消灭的邪祟,抓了它之后又不能放走,所以在每个宗门内都会有这样的封印之地,在鸦首山就是镇邪塔和降魔塔。 镇邪塔内是数以百计的冤魂恶鬼。虽然它们没什么实体,但半夜听它们呜呜叫唤,也足够折磨人的。 而且穆若雪怕鬼。在祭堂她还能安慰自己,这里面都是曾经护佑过宗门的好鬼,等被扭送镇邪塔后,那里的鬼魂可都是曾经作恶多端的凶魂。万一不小心被哪个附体了……师门可是会直接把她当场净化的。 道缘长老给穆若雪减轻了处罚,但他怕不能服众,也没有把话说死。 “逐出师门这种事,我身为长老无权定夺,要等到宗主回来后,再向宗主禀明。” 他这样讲,也给自己留一些余地。宗主这次出门,估计要等到瑶台报名前才能回来。这段时间他还能好好想想,该怎么和宗主说,才能保住穆若雪。 道缘说的这两条处罚,其实还算可以。但在场的弟子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穆若雪脱力地跪在地上,不敢再为自己辩驳。就算她再怎么蠢钝,也知晓见好就收的道理。 道缘已经在尽力保护她了。 大长老给穆若雪定了罪,正要去询问明执堂的意见时,一道懒懒的声音忽而响起。 “师父,您忘了,镇邪塔这几日封印有损,现在把师妹关进去,万一里面的凶魂出逃,伤到小师妹怎么办。 不如把若雪师妹放在降魔塔内。那里的封印不久前刚刚加固过,不会出现任何事端。就算要罚若雪师妹,也不能把她放在一个不安全的地方,您说对不对。” 一直沉默不言的孔幽在这时淡笑着开口,脸上还是一副处处为师妹着想的表情。 降魔塔。 那里可要比镇邪塔恐怖百倍千倍。 第28章 杀鸡儆猴 如果说镇邪塔都是些无实体的凶魂,只要保护好自己别被附体就行,那降魔塔与之相比,就是一个吃人的禁地了。 那里面关着的都是活了成百上千岁的妖魔,它们被重重的缚魔链封印,趴在黑暗的牢笼里,粗重地喘息,幽绿色的竖瞳直直盯着守塔之人。 月圆之夜才是最可怕的。这些妖魔对月亮的力量有感应。每到月圆的时候,它们就会狂化,更凶猛激烈地挣扎,试图从锁链和贴着厚厚符咒的牢笼之中挣脱出来,整个塔内回荡着它们凶恶的吼叫和哗啦啦的铁链声。 天下没有万无一失的封印和结界。就算历代鸦首山的宗主都在不停地加固降魔塔的封印,仍然会出现邪魔出逃的情况。 那才是真正的人间惨案,五十年前就出现过一次,鸦首山差点死了一半人,才把那只千年的魔重新封印在塔内。 就算如今的封印是当年的十倍,但谁能保证,不会有更强大的魔,从地牢里面跑出呢? 魔这种存在,本来就很难捉摸。修真界暂时还不了解它们的修炼体系和方式,只能用强硬的方式将其封印。 这种封印不是一劳永逸的,穆若雪作为在鸦首山长大的人,她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她顿时吓白了脸。 但孔幽说的也是事实,镇邪塔最近的确正在修葺。无实体的幽魂更难封印,所以镇邪塔经常在修。 好在这些幽魂逃出后,需要附在人体或者动物才能施展拳脚,这就给了鸦首山将它捉回的时间,没酿成什么大祸。 如今镇邪塔还没修完,不可能让穆若雪冒然进入。 大长老等人当然也知道降魔塔的恐怖之处,但孔幽说得有道理。 穆若雪必须受罚,但也不能故意把她放在一个正在维修中的地方,这不合规矩。 所以孔幽的提议一说出来,就得到了二长老和三长老的认可。 二长老道深一甩拂尘,仍是那副亲近不谄媚的笑脸。 “我看孔幽的提议很及时。镇邪塔在修,这时要是把若雪丢在那里,出事了就麻烦了。” 三长老颔首。 “要是把穆若雪关在降魔塔,我也同意。” 二长老和三长老达成了一致,只剩下大长老了。 大长老真想把他们两个的嘴给撕了。 降魔塔……那地方就算封印齐全,也要比镇邪塔恐怖得多! 孔幽这木头可能没反应过来,有一说一。但这两个心眼比蜂窝还多的老东西,藏着什么心思,他道缘会看不出来吗! 就不能趁机说,让穆若雪干脆别关在塔里了,换一种惩戒的方式,或者只废掉一阶修为,这样难道不好吗?! 然而不知道二长老和三长老吃了什么枪药,这次非得和穆若雪,还有大长老过不去。 三言两语,穆若雪去降魔塔这件事,就被定下来了。 穆若雪魂儿都要飞了。 “我不去降魔塔!那地方太可怕了!我去了根本就回不来!” 道缘已经尽力为女儿争取过了,但是现在他的另外两位糟心的师弟,联合着几堂的堂主,打定了主意要罚穆若雪。 怪只怪穆若雪平时为非作歹,给宗门留下的印象相当差。她今日出事,除了道缘和霍茗一,都没人向着她说话。 “那就去降魔塔。” 他一言敲定,再无悔改的余地。 霍茗一之前跟着萧则四处转的时候,也听后者提到过所谓的降魔塔。 他知道那地方最好这辈子都别靠近,可他已经动用过一次宗主之子的身份,让道缘给穆若雪减轻处罚,短时间内不能再用第二次了,不然对他自己也不好,其他弟子会对他有看法的。 霍茗一这回真的是爱莫能助。就算他想救穆若雪,他也没有机会了。 他回视穆若雪,后者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无能为力的情绪,整个天都要塌下来。 穆若雪忽而变得安静了,她颓然地坐在地上,任由两个弟子把她扶起来。 道缘也不忍心看自己的女儿,稍微摆了下手。 “先送她回房间洗漱整理,再送去明执堂。然后扭送降魔塔。” 明执堂有专人管理废修为这种事。 弟子们渐渐散了,各大堂的堂主事务繁忙,先一步回去。 大长老长叹一声,责罚了自己的心头肉后,他也不好受。 二长老和三长老倒觉得就应该如此,要是人人都像穆若雪这般没规矩,他们这些当长老的,还怎么去管下面的弟子?鸦首山还怎么立于修真界?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霍茗一换下了其中一个弟子,他搀住穆若雪软得没力气的手臂,小声在她耳边说话。 “若雪,我会再向宗主和长老们求情的,争取让你早日从降魔塔出来。” 穆若雪空洞的双目在这时忽而聚起了神采。她变得怨愤而恼火,一把将霍茗一推走。 “你滚!” “我……” 明明是霍茗一给她求情,大长老才网开一面,减轻了她的处罚,但穆若雪似乎并不领情。 霍茗一一时不慎,被她推开,有点怔住。 “若雪……” 穆若雪虽然经历了巨变,但她脸色苍白,发丝凌乱,依旧美得惊人。 她俏目含泪,怒视着霍茗一。 “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 “若雪,我没有这么想——” “从你进山之后,我师父,还有长老师兄,都向着你说话!你是真正的宗门传人,而我只是个路边捡来的养女,我们之间的身份天差地别,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看得起我!” 穆若雪想让自己的声音更严厉一点,但她一开口就掉眼泪,反而更显得楚楚可怜。 这下霍茗一也不计较她忘恩负义这种事了。 “若雪,别这样想,我是真的把你当成自家人。我,这次只是没有机会,等下次——” “够了!” 穆若雪厉声打断他,不想再听他说一个字。 另一位押送穆若雪的弟子都有点看不下去穆若雪嚣张的做派,替霍茗一说了两句话。 “若雪,茗一他在大长老面前替你求情,已经冒着很大的风险了。要不是大长老仁慈,他这回是要一并受罚的。” “我不管!你们都是坏人!都要害我!” 穆若雪是怎么都说不听了。 他们三人的交谈声都飘进孔幽的耳朵里。孔幽被长老安排了任务,将祭堂打扫干净,上好供品,再把门锁上。 孔幽做事利索,很快,将穆若雪折腾出来的乱子收拾好,香烛重新点燃,供果也整齐地摞在青色的瓷盘里。 孔幽还用拂尘,将供台上的浮灰全部扫走。 阳光从敞开的木门照射进来,在幽暗的祭堂内照出了一个斜角。 鸦首山的大弟子就站在这里,面前是老宗主霍敬天的画像。 “宗主。” 他轻声开口,就像许多年前一样,呼唤着那位和蔼慈祥的老人。 那年您牵着我下了孔家的车轿,带我一步步走上鸦首山主峰的山阶。山阶真高啊,八岁的我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一阶,甚至有些崎岖难走的地方,是您直接把我抱上去的。 如今我在鸦首山,已经二十年了。入门就被破格收作长老真传,十九岁在瑶台问道一鸣惊人。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一地鸡毛。荣耀的时候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说不出的苦楚。 徒儿已经打定主意离开鸦首山了。我知道您一直希望我能留在这里,将鸦首山传承下去。但是,您走之后,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我怕再留下来,我都要不认识自己了。 孔幽站在老宗主的画像前,在心里和他说着话。霍敬天是带他上山的人,也是第一个带他走上修真之道的人,他在孔幽眼中永远是一位值得尊敬和怀念的长辈。 游子辞别,总是要到长辈面前。 孔幽最后对着画像拜了三拜,在香炉里面供了三柱香,转身离开祭堂,将门掩好,在上面贴了一道封门的符咒,这样旁人就不得擅闯。 最后一缕阳光随着房门掩闭而消失。 等他转身时,穆若雪等人已经远去,眼前只有渺渺的苍林。 第29章 我看你是脑子发昏 那日孔幽救下发糕受伤,把自己的腿包成了个白粽子,装病。 这一装就装了整整十日。 因为他谎称有病,道缘长老也不好意思为难他。自从穆若雪被关起来后,她亲爹道缘也跟着收敛不少。 二弟子除魔去了,三弟子被关在降魔塔,只剩一个大弟子在身边,道缘长老总得仔细点。 再说那天穆若雪一闹,全门都看出孔幽在他座下受了多少气。这个节骨眼上他更不能再对孔幽肆意辱骂,不然其他同门要怎么看待他这个大长老? 都说了鸦首山的人好面子,大长老当然不例外。 孔幽利用这段闲暇时光,不间断地打坐修炼,让自己体内仅有的灵气保持着滋润充盈的状态。 春是萌发的季节,孔幽得让自己沉寂已久的身体重新恢复活力。 在这期间,他除了自己努力,还提溜着发糕,让他一起努力。 发糕每天都要闹腾。 “大师兄,我不参加入门考!” “你给我站好!发糕,你今年都几岁了?十二岁。你跟师兄一样八岁上山,我像你这个年纪,我都跟着我的师兄学习,准备年龄到了就去瑶台问道呢,你还在这里吃吃吃。” “师兄你拿任何人和你比,对对方都是一种摧残!一种侮辱!我现在被你侮辱到了,我要休息一下,不然我会羞愤至死。” “你羞愤什么?你要是真的羞愤,你早就考过了。” 这样的戏码每天都会上演一遍至三遍。 孔幽估计霍茗一现在应该在跟着大长老修炼,那人虽然心思险恶但用功上进。 再看看小发糕。孔幽只能说,坏人永远比傻子上进。 “那我今天也不为难你,你就把书背过十页,再把我给你画的重点记下就行。” “师兄,我可不可以只背五页……” “再讨价还价就把你丢出去。” 鸦首山入门考每年举办两次,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招徕有天赋和才能的四方客,入此门中,成为鸦首山的弟子。 每次报名都会有千八百人前来,但真正能通过入门考的,也就寥寥十余人。 入门考主要考的是资质和天赋,这些前来报名的,大部分都是个子还没小树高的孩子。除了极少数生在修真世家的有过修炼的经验,剩下的还都是小白。 他们什么剑招法术都不会,鸦首山也不会出这些难题来刁难人。 入门考主要分三门,根骨、宗史和灵召。 根骨是验报名者的灵根,只有单灵根才能有资格进入下一轮,杂灵根在这一轮会被淘汰。 宗史就不用说了,考的是鸦首山开宗五百年的历史,主要得背。 最后的灵召,是召唤。 在鸦首山有一口灵召井,每一个参加入门考的报名者,都要在这里用意念召唤。 这口井不是一个仓库,那些宝物并没有存放在井底。它更像是一个入口,连通着另外的空间,在那里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珍宝。 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 然而绝大多数人是无法从井中召唤出任何东西来的,这种事不但考验能力,还考验运气。 而且召唤出的东西也分三六九等,有上古的宝剑,也有烂大街的法器。 当年孔幽八岁上山,来到灵召井前,一举召唤出两件宝贝。 一件是他现在随身携带的佩剑鱼璇。 鱼璇是传说中的神剑,一剑斩万川,一剑开九天,是绝世罕见的宝物。 八岁的小孔幽召唤出这柄剑时,所有旁观者都惊呆了。 但这还没有结束,随后天摇地动、风云巨变,又有一物从井中跃出。 这次是个庞然大物,而且是活的,会动。在场的人都被它冲出时带起来的那股风浪所击倒,所有人带着震惊的目光仰头望向那万古神兽的粗壮身躯。 据说因为那神兽的名字不可说,而且把它召唤出来的时候,死了不少人,所以活下来的人三缄其口,不再提起它的存在。 有人说孔幽召唤出的是呼风唤雨的苍龙,也有人说是人面蛇身的烛九阴,还有人说这是孔家贿赂了其他人,让他们做一场戏,给初来乍到的孔幽附上一层天才的光环,众说纷纭。 后来它大抵是又被请回去了,顺着井口离开。鸦首山可供不起这种存在。但孔幽能把它召唤出来,这天赋已经高到没法用语言去形容了。 鱼璇剑倒是还陪在孔幽的身边,单凭这柄剑,也足以证明他的实力。 发糕虽然考了八次入门考,但他总是卡在宗史这一环节,还没摸到灵召井的边儿呢。 这事孔幽自己也纳闷,鸦首山五百年历史,但关键的事件也就那么几个,他画的重点应该没问题啊,怎么小发糕就是考不过呢? 这会儿发糕已经拿起他给的题册,嘟嘟囔囔地背起来。孔幽让他把题册拿来,他问发糕答,这样效率还能高点。 孔幽要念第一题了,发糕两只手攥成拳头,瞪圆眼睛严阵以待。 “第一问,在鸦首山的历史上,第一个召唤出上古神兽的修士是谁?” “是大师兄!” “嗯。第二问,在鸦首山的历史上,第一个拥有千年神剑的修士是谁?” “是大师兄!” “答对了!第三问,在鸦首山的历史上,第一个斩杀百魔的修士是谁?” “还是大师兄!” “太对了。” 三个问题问完,孔幽自己还百思不得其解呢。 这说的都很对啊,怎么一到正式考试就回答不对呢? 孔幽很费解。 他从来没想过,这三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第一任、第二任和第三任宗主。 最后他给出自己一个圆满的解释。 “现在题出的太难了。二十年前我参加入门考的时候,根本没有宗史这一说。” “大师兄说得对!” 如果孔幽有点良心,他最好还是让其他同门来教发糕。不然以他这个教法,发糕考到八十岁,大概也是通不过入门考的。 发糕在孔幽这里磨蹭到天快黑,才回自己的住处。 房内只剩孔幽一人。 孔幽把摊开的书籍阖起,重新放回原处,那些空了的茶碟也被他一一清洗,将略显凌乱的屋子收拾整洁,然后坐在窗边看夕阳。 算算日子,这时候的霍茗一应该发现他的灵根不纯,无法通过入门考了。 上辈子霍茗一的修真之路那么顺利,完全是因为道缘命令孔幽给他铺路。 说起来,孔幽为霍茗一做的种种事情,其实也并不全出于道缘的逼迫。霍茗一是老宗主的后代,老宗主对孔幽有恩。而孔幽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没法报答老宗主,就想方设法对宗主的儿子好。 只是没想到,霍茗一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表面上把大师兄挂在嘴边,实际上一直在觊觎他的首席之位。 孔幽对霍茗一的帮助,在他报名参加入门考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时他发现自己灵根不纯,眼看着要和鸦首山无缘。他就求到了孔幽这里。 霍茗一早就打听过了,孔幽是个面冷心软的人,只要同门求他办事,他都不会拒绝。 那时的他虽然察觉到了孔幽对他的不喜,但他也知道孔幽重情重义。只要搬出老宗主,就算这事再难办,孔幽也会答应。 所以霍茗一就打了一套感情牌。他私下找到大师兄,在他面前声泪俱下,说如果不能通过入门考,他就完了,他会让父亲蒙羞,同门都会嘲笑他,说霍敬天的儿子竟然是个灵根不纯的废物。 他演得很真。就算他对于自己那从未见过面的爹根本没感情,他也演出了父慈子孝的真情。 孔幽想到老宗主生前待他的百般好。他心疼孔幽这么小的年纪一个人上山,就对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怕他受欺负,还让当时的首席楚良尧陪着他。 后来孔幽养成了那般温良的性格,和老宗主和楚师兄的庇护有很大的关系。 滴水之恩涌泉报,所以上一世霍茗一来求他,孔幽便答应下来。 他起初打算花钱买,结果高价买回来的洗髓丹,对于霍茗一全部都没有用。 后来孔幽没办法,就只能去秘境寻找稀有的药草,回来自己炼。 正是在这次的秘境之行,孔幽不慎受伤,落下病根。 上辈子被害得那么惨,这辈子的孔幽可不会再傻兮兮地牺牲奉献。 霍茗一灵根不纯,他自己想办法去。 不过孔幽估计,这辈子自打霍茗一上山,自己对他始终没什么好脸色,估计对方也不会再来求他。 如果真求了,那得是多厚的脸皮啊。 然而孔幽的预感还真应验了一半。霍茗一虽然没有主动来求,但是道缘长老来了。 这段时间萧则不在山中,穆若雪在降魔塔被折磨,孔幽和他这个师父又是相看两厌,所以陪在道缘身边的,一直是霍茗一。 霍茗一就趁着这个机会,和道缘拉近了关系。私下他就叫道缘师父,整天师父长师父短,把老头哄得喜笑颜开。 毕竟孔幽和萧则不会像个奴才整天伺候他,而他的亲女儿,不惹他生气就算她孝顺了。 霍茗一就是个贴心的人,每天鞍前马后,长老冷了热了、渴了饿了,他都能提前做好准备。 道缘长老看霍茗一,越看越顺眼。 “茗一啊,等你过了入门考,我一定禀明宗主,让他允许我把你收作真传弟子。” 霍茗一正站在椅子后面,给道缘长老揉肩膀呢。听到老头说了这话,他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那茗一就先谢过师父了,”他轻声地道谢,“但茗一资质愚笨,不如孔幽师兄、萧则师兄和若雪那般聪颖,师父可别嫌我笨拙。” 道缘闭着眼睛,嘴角抬起。 “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师父连若雪都能教出来,教你又有什么不能的?” 在道缘看来,穆若雪已经是他收过的徒弟中最差的一个。 但生活就是这么充满奇迹,没想到霍茗一更差,他甚至连灵根都不纯。 两人为了入门考能顺利通过,道缘就提前借来一块验灵石,让霍茗一试试。 这验灵石专验修士根骨,风火木水四种灵力,对应着青红黄蓝四种颜色。 只要是单一灵根的修士,在把手搭在这块石头上后,显示的完全是一种颜色。 颜色有明亮有黯淡,这就与修士自身灵根纯度有关。 像当年八岁的孔幽,他刚把食指贴上去,瞬间就把这坑坑洼洼的石头变成了一块冰,这就是极其精纯的水灵根才能带来的效果。 然而,当霍茗一用手握住石头后,这块灰扑扑的朴素石头,瞬间变成五彩缤纷的雨花石。 道缘第一眼看见,差点晕过去。 看来遗传这种事没有人能搞得清。他的亲生女儿穆若雪是个修真废材,而霍敬天的儿子,灵根杂得能炒一盘合菜。 没办法,牛都吹出去了,道缘长老只能硬着头皮对霍茗一说“无妨”。 少年看上去也是很沮丧,本来二十岁的年纪就不算小了,现在灵根还不纯,眼看着修真的大门就要在他的面前关闭。 道缘长老心底生出一丝冲动。越是天资差,他就越要把他带到万众瞩目的境地。他拍拍霍茗一的肩膀,说别垂头丧气的,师父给你想办法。 这道缘就是被孔幽这种天赋高的修真奇才给惯坏了。孔幽入门后全靠自己,还能到达如此境域。道缘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真以为他是个什么绝世名师。 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让霍茗一通过入门考。 霍茗一也被长老的决心所感染,他的眼中升起浓浓的感激之情。 “师父您待我,比我的亲生父亲还好。我一定不会忘记您的恩情,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 道缘长老被他哄得很高兴,乐得合不拢嘴。 等霍茗一离开,他手中攥着那块雨花石,就开始发愁。 看验灵石的样子,霍茗一根本就是凡人资质,不适合修炼。如果想要让他的灵根淬纯,得需要至少五颗上上品的洗髓丹。 然而这上上品的洗髓丹,不但价值连城,而且十分难求。道缘之前听过消息,说有两颗极品洗髓丹在天市垣挂出来叫卖。 以道缘自己的财力,根本没办法把它们拿下。 但是现在他有个有钱的徒弟。 孔家家主都说了,孔幽有一半孔家的家产。以孔幽目前的财力,别说两颗洗髓丹,就是十颗他也不在话下。 对于财力雄厚的孔家来说,那所谓的价值连城的洗髓丹,也根本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道缘就去找孔幽了,理直气壮。 他二度造访竹幽居,那时孔幽正抬着那条伤腿,在院子里晒太阳。 道缘还没进院子呢,孔幽就知道来人是他了,但是他懒得起身。 “徒儿脚上的伤口还没有好透,还请师父见谅。” 道缘这次是有求于人,他当然不会再挑三拣四。 “无妨无妨,徒儿你躺着就好。” 他站在孔幽的身边,师徒的地位完全颠倒。 孔幽掀起一点眼皮,在道缘的脸上扫了一圈,眼眸流转,又盯着那只飞来飞去的黑金蝴蝶。 “师父赶着这日头正盛的时候来竹幽居,是有什么急事。” 他先开口,道缘这后面的话也好递上去。 “还得是我们师徒心意相通。师父一个字都没说,你就猜到了。” 孔幽扯着一边嘴角,要笑不笑的样子。 “师父有事直说,你我师徒二人,没什么需要顾虑的。” “那……师父就直说了。” 道缘把他给霍茗一验根骨,结果验出来一块雨花石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最后请大弟子为师父分忧,把那两颗洗髓丹给霍茗一收了,让他顺利地拜入鸦首山,也算了却老宗主的遗愿。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威逼利诱,再来点道德绑架。 一套丝滑小连招。 孔幽都听笑了。 他把遮阳光的蒲扇取下,随手丢在竹榻之上,然后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师父,我看这日头太盛,把您的脑子都晒昏了,您还是先回去清醒一下。” 第30章 肉包子打狗 孔幽的意思很明显。 别找我,不帮。 道缘长老顿时挂脸,不乐意了。 “孔幽,你不但是宗门首席,也是我座下的大弟子。两粒洗髓丹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何必这般推脱?” 孔幽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笑了。 “师父,天市垣挂出来的两颗洗髓丹,那要价,都抵得上寻常人家三十年的开销了。您管这叫‘不是大事’?” “但你也说了,那是对‘寻常人家’而言。你们孔家是寻常人家么?” 道缘的意思是让孔幽向自己的本家借钱,给霍茗一买洗髓丹。 能如此坦然地说出这种话,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孔幽也不生气,他这辈子要对自己好点,跟这些没皮没脸的人置气,也是伤害自己。 他又缓缓地坐下了。 “师父,您这话说的,孔家是孔家,我是我。我现在没到二十八岁,还算是鸦首山的人。就算要继承家业,也须等我背负的魂契失效。在此之前,得分清楚点。 我也跟您说明白,我手里是没这么多钱的。如果要买,必然要动孔家的家财。我弟弟孔暝到底是孔家的家主,这么一大笔钱从账上划走了,他势必要过问。您觉得,孔暝会认同这种,用自家钱给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买洗髓丹的事儿么?” 孔幽还笑着补充一句。 “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嘛。” 孔幽笑呵呵地把霍茗一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给骂了。 大弟子如今说话的艺术是越来越精妙了,道缘都有点招架不住。 这会儿他后知后觉,知道自己冒然找孔幽要钱,是有点不合适。可他习惯了过去那个逆来顺受的孔幽,就算他这当师父的不占理,那孔幽必须受着,把事情给他办了! “孔幽,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听师父的话了。你都说了,自己是鸦首山的弟子。宗门的事,就是你的事。现在茗一需要洗髓丹,你难道要袖手旁观?” “霍茗一还没过入门考,可算不得鸦首山的人。” “但他是老宗主的亲生儿子!老宗主过去待你的那些好,你都忘了?现在他的孩儿有求于人,你就这么冷漠旁观?” “老宗主是老宗主,霍茗一是霍茗一。我孔幽是非分明。我不会把老子犯的错,怪到儿子身上。自然,也不会把老宗主的恩情,视为霍茗一对我的恩情。” 孔幽的眼睛弯起来。 “倒是您,师父。您非要把一个凡人资质的家伙带进山,拉低宗门的档次。您是何居心?到时候人家别的宗门都要嘲笑,说我们鸦首山,什么野猫野狗都能混进来。” “放肆!茗一是老宗主的后人,你怎敢将其比作野猫野狗?” “我只是做个假设,您又何必当真呢。” 孔幽倚靠在竹榻上,那只黑底金边的蝴蝶就停留在他腿边,翅膀翕动。 “洗髓丹的事儿您就别想了,我不会出一枚铜板。而且师父,看在我们师徒的份儿上,我可得向您进几句忠言。 霍茗一是老宗主的儿子,但鸦首山早就换了新宗主。宗主在外忙碌,但大抵也听说了霍茗一的事儿。 眼看着宗主就要回山了,您说,他面对这个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前宗主之子,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孔幽言尽于此,剩下的就留道缘自己慢慢想。 新人换旧人,这鸦首山的新宗主刚上来没几年,位子还没坐热乎呢,就蹦出个老宗主的儿子。 他会待霍茗一友善么? 他对霍茗一视而不见,都算他心慈手软了。 道缘的脸色有变,看来最近是被霍茗一拍马屁拍得太舒服了,才想起这人的身份有多麻烦。 孔幽的提醒不无道理。新宗主看似性情温文,什么都听他们这几个长老的,对他们也是敬重有加。 但那是因为,他们三个岁数都大了,也对宗主之位没有什么念想。霍茗一就不一样了,他年轻,又和老宗主血脉相连。这三十二峰的宗主,老子传给儿子的,又不在少数。 甚至孔幽这个首席都未必有霍茗一那么大的威胁。孔家的家主已经表态,等孔幽解了魂契,还有偌大的家业等着他继承呢。孔幽在鸦首山待了二十年,他父母早亡,可能早就盼着离开鸦首山,回到孔家,两兄弟之间也有个照应。 总而言之,霍茗一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 道缘的脸色变来变去,关于霍茗一的事儿,他还真得好好想想。 大弟子摆明了要送客,竹幽居他也待不下去了。道缘与孔幽匆匆道别,无功而返,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霍茗一还眼巴巴地等着道缘的好消息。但道缘灰头土脸地回来,他一怔,随即意识到,大概是在孔幽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 “长老,洗髓丹的事……” 道缘的神情一变,一挥袖子,示意霍茗一别提。 “什么洗髓丹!你自己不勤加修炼,还惦记着用这些外物走捷径?回你的屋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道缘把霍茗一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霍茗一还不能和他闹翻,最后带着一肚子气离开了。 他也不想回去,就在山里四处闲逛。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降魔塔。 降魔塔表面上是一座九层宝塔,其实在下面对称还有九层。塔身是乌黑的,上面用金笔勾勒出密密麻麻的咒文,只是站在下面望一眼,就让人遍体生寒。 穆若雪现在就被关在里面。 塔的入口是保密的,从外面根本找不到。霍茗一绕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能进入的地方。 他走得久了,腿有点酸,就靠在塔底歇歇脚。 这座塔仿佛有一种让人昏睡的魔力。很快,霍茗一的眼皮就睁不开了。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很多人的说话声。 嘻嘻,这次关进来个小姑娘…… 长得还有几分姿色呢…… 在哭呢,真可怜嘻嘻…… 她在嘟囔什么,听不清…… 她说…… 她是大长老道缘的女儿,谁都不可以罚她…… 第31章 还有意外收获 霍茗一惊醒过来,眼睛睁大。 他在回忆梦里听到的低语。 穆若雪……竟然是大长老的女儿? 但是大长老不是有道侣么?萧则还跟他说过,师父和师娘举案齐眉。师娘自幼身弱,他师父道缘长老还四处为她求药,最终也没能救回她的命。 据说道缘长老为此闭关一个月未出,形容枯槁,神魂游散。当时宗门上下,都称赞大长老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结果现在冒出了个私生女……还被他以徒弟之名,一直养在身边? 霍茗一十分震惊,他有点怀疑这条消息的真实性。毕竟以道缘的年纪,当穆若雪的爹有点老。 但想到他自身的情况,似乎也不该去质疑穆若雪。 而且……他听到的应该是被关在降魔塔内的妖魔的低语声。是穆若雪害怕到绝望的时候,吐露出来的话语。 感到恐惧的时候,人说真话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霍茗一只是来降魔塔这边散散心,顺便关心一下他心爱的若雪妹妹。 没想到,这一趟还有意外收获。 他怀揣着这个秘密,悄无声息地从塔边离开。 耳畔隐隐传来穆若雪的绝望至极的喊叫,但是他没有理会。 他小跑着下了山坡,离去。 在他身后,降魔塔内又传来模糊的诡笑声。 嘻嘻……他听见了…… 怀揣着秘密的人……终究会被秘密所害…… 我们会等到他的…… 霍茗一跑得很急,脸色赤红。 有路过的弟子偶然碰见他,还惊讶他怎么这么慌张匆忙。 “小霍,这么急着去哪儿啊?” “我、我……内急……” 霍茗一被人叫到名字,惊惶,随便编了一个借口。 对面的三个男弟子哄笑着。 “快去,别尿在裤子里了!” 他们在挤兑着他,但霍茗一没有还嘴,只是憨笑两声,一副没什么心眼的蠢样子。 等他和他们擦肩而过时,他脸上的笑意尽收,露出毒蛇一般冰冷的表情。 等他成了真传,当上首席,他一定要从上至下整治这个门派,狠狠地收拾这些没长眼的东西。 刚吃过饭,正瘸着腿在宗门闲逛的孔幽瞥见霍茗一的身影。 孔幽的两手揣在广袖内,平静的目光追随着霍茗一逃走的背影。 他看了看对方来时的方向,那里……除了荒山野林,只有一座降魔塔。 这霍茗一,果然忍不住,偷偷去探望穆若雪了。 只不过……他满面通红,眼底又有点兴奋,撞见其他弟子下意识地慌乱。 难道是穆若雪答应他的求爱了? 不,以他的本事,现在应该连降魔塔的大门朝哪个方向开都找不到。 他那个表情,更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降魔塔那边能有什么秘密呢? 孔幽眼眸微动,站在树荫下,像一只伺机捕获猎物的狐。 ……旁边还有一只胖松鼠。 “发糕,少吃点甜的,不长个子。” 在大师兄敛眸思索的同时,发糕自顾自吃得欢快。 “我肚子饿……还没吃饱……” “没吃饱?你晚上吃的饭量,顶得上两个我。” “……我正在长身体,我应该多吃点。” “别狡辩了,你只是在横着长。” “……” 发糕把手中的糯米糕三两口吃光,气咻咻地嚷着要回去。 “你自己回,我要等下。” “师兄你瘸着腿还要到哪里逛?” “大人有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 “……” 发糕一路踢着小石子离开了,孔幽目送着他远去,直到看不见了,他才跛着脚出发。 同门看见孔幽这可怜的样子,再想想之前祭堂发生的事,对他多了几分同情。 “大师兄!” “师兄你去哪,我们扶着你去啊?” 孔幽微笑摇头,表示他自己能行。 看上去真是脆弱又坚强。 等他走出去一段,还能听见那两个弟子在小声议论。 “大师兄真是太客气了,都伤成这样,还不让我们帮忙。” “据说大师兄的脚,是为了救不小心掉入千诛阵的弟子才伤的。” “果然是心地善良的大师兄。” “可惜啊,就是现在实力退步得太厉害了,啧啧。” “心地善良”的孔幽越走越偏僻,身边跟他打招呼的弟子从四五个,变成一两个,再到没有。 他的周围逐渐被幽森的密林包围。 沿着这个方向,只有一个目的地。 降魔塔。 月色下的它更显得诡谲妖媚。 孔幽知道入口在哪里,但他并不想进。 这种阴气极重的污秽之地有什么好进的,再说他现在也不想看到穆若雪那张脸。 他的五感通达,能听见少女在里面虚弱的哭声。 能哭,说明还活着。 没死就行。 这样就死了,未免有些无趣。 不过孔幽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了解穆若雪的状况。 他是要弄清楚,霍茗一到底经历了什么。 孔幽负手站在月光下,面对着这座诡异森冷的塔。 里面再次传来或男或女、或尖锐或低沉的说话声。它们交织在一起,传入孔幽的耳畔。 嘻嘻……又来了一个…… 这位可是大人物呢……嘻…… 你来做什么……该不会是想我们了……嘻嘻…… 关在这里的小姑娘……难道是你相好……罪过罪过……差点就吞了她的灵魂…… 妖魔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它们的嗓音带有一种魔力,能让定力不强的人,轻而易举地被它们的话牵着鼻子走。 但死在孔幽剑下的魔有几百个了。这点雕虫小技,对他而言还不够看。 他不想和这些污秽之物多加纠缠,于是开门见山。 “今日傍晚是否有个少年来到降魔塔。” 什么少年,不晓得呢…… 哪有什么人会来看我们呀……我们在这里……孤单着呢…… 嘻嘻……孔道长求我们……我们就告诉你…… 孔幽微微皱眉,随即舒展。 他也轻声地笑。 “我劝你们老实回答。当初把你们关在这里,只是为了给鸦首山装点门面。毕竟这山不镇着几只大妖,都算不得什么名山。 如果哪天我想开了,觉得你们没用了,我也可以随时还这里一个清净。” 他用看似开玩笑的口吻,说出了不开玩笑的话。 妖魔们听懂了他的威胁之意,回忆起过去种种,有一瞬间的静默。随后又开口。 孔道长……别这么严肃呢……我们都是老相识了…… 你问那个胆小的少年人呀……我们确是见到了…… 我们和他说呀……说的是这塔中的小姑娘…… 第32章 有情人终成兄妹 穆若雪竟然是大长老的亲生女儿么…… 孔幽从妖魔口中听见这件事,竟然不怎么惊讶。 怪不得上辈子和这辈子,他师父对穆若雪都这么好。 倒也不是说道缘这当师父的不能对唯一的女弟子温柔点,而是有很多时候,孔幽都觉得,道缘很嫌弃这天赋不高的徒弟,但还是对她好得不行。 偶尔他在心里都忍不住想,就算亲爹也不会这样。 没想到还真是亲爹。 有意思了。 而且这个消息现在被霍茗一知晓。 更有意思。 霍茗一得知消息后,一个人急匆匆地跑回去。 他能做的,无非是两种选择。 其一,他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保守心上人和未来师父的小秘密。 其二,他用这个能让道缘身败名裂的秘密,来拿捏他。 若是霍茗一能做出前一种选择,那他不但是个情种,还是个圣人。 很显然他不是。 所以霍茗一必定会选择第二种。 他初至鸦首山,手中握着的牌还不够多,能攥紧一张是一张。 而且这一张非同小可。 只是……如果霍茗一足够聪明的话,他不会现在把牌打出来。 因为道缘长老完全可以矢口否认,并倒打一耙,说霍茗一诬蔑他。 孔幽估计,他晌午说了那几句劝告后,道缘应该会重新考虑霍茗一这个人能给他带来什么,是好处还是麻烦。 他们之间是有隔阂的,彼此都不信任。 对于道缘这种怕惹麻烦怕担责任的性子,能把霍茗一赶出鸦首山再好不过了。 如果道缘对霍茗一是这种态度,那么以霍茗一这个人精,不可能察觉不到。 所以……他不会轻举妄动,直到找到更有力的证据。 孔幽有点好奇霍茗一现在的反应。他离开降魔塔后,第一时间来到的是霍的居所。 虽然霍茗一还没有成为鸦首山的正式弟子,但他身份不一般,宗门还是给他准备了单独的一个小院。很偏僻,也不够精致,但胜在是自己住,无人打扰。 屋子里亮了一盏油灯,映出了霍茗一的身影,他正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十分焦虑的模样。 孔幽轻盈地翻身,来到屋顶。他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在自己的眉心缓而轻柔地点了一点。 这下屋顶就不能阻碍他的视线,他能完全看清屋内的情况。 霍茗一的确心事重重,他试着冷静下来,坐在桌边,却不停地抖腿。 想给自己倒杯水,茶水是滚烫的,滴在手背两滴,疼得他嘶气。 他把手送到唇边,吹了吹气,眼神却又在不知不觉中放空,牙齿咬上了那块被烫红的皮肉。 他大抵是无意中知晓了鸦首山最大的丑闻。 穆若雪是宗门大长老的私生女,但是被宗主收作养女,抚养了这么多年。 一旦这件事被曝光,不单是道缘身败名裂,连整个鸦首山都要受到影响。 毕竟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最重视的就是清誉。 把这个消息卖给鸦首山的竞争对手们,他可能就要一夜暴富,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但是……霍茗一不想那么短视。 就算他靠这消息换来一大笔钱,但钱总有花光的一日,他不能坐吃山空。 他也不想鸦首山在整个修真界地位一落千丈。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毕竟他将来是要继承整个宗门的。 霍茗一也不打算和道缘长老撕破脸。就目前来看,道缘是他唯一一个能亲近的、且在鸦首山地位较高的人。 这人虚伪至极,但弱点也很多。贪图美色、贪慕虚名…… 只要他能利用道缘的弱点,他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霍茗一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洗髓丹,他要获得成为鸦首山正式弟子的资格。 他不能倒在。 然而道缘在孔幽那里碰壁,孔幽可能对他说了什么,连带着他对自己的态度也变差了…… 这样可不行。 他得主动出击,做点什么。 但还不能太直白。 他和道缘的关系,已经岌岌可危。 霍茗一坐不住了,又在房间里来回地转。等他清醒过来时,发现他站在了房间角落的书架边。 书架上摆的书并不多,除了萧则送给他的剑谱和心法之外,就是他自己买来的市井话本。 霍茗一心烦意乱,随手翻了翻那些话本。他没心思仔细看,每本都随意翻了两页,就放在一边。 可翻到最后一本的时候,霍茗一却用了很久。 那薄薄的一小册,被他反复看了四五遍。 他如获至宝,将这册子和他明天要穿的衣服放在一起。 大概是找到了救命法宝,霍茗一终于放松下来,躺在床上,不多时呼吸声变得平稳。 在他睡熟后,一道身影闪进了屋内。 孔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里,四下张望,然后来到那个木架。 他平时极少读这些消闲的书,偶然拿起来,还有点津津有味、手不释卷。 要不怎么说人家畅销呢,写得就是好。 他不紧不慢,也不怕被霍茗一发现。他有足够的把握能在对方清醒的瞬间消失。 他来到霍茗一放衣服的地方,那本书就夹在衣服中间。 孔幽把它慢慢抽出来,封面上写着《送黄娘》三个字。 这本没什么名气,不知道霍茗一从哪里淘来的。 书并不长,讲的故事也很通俗易懂。 但耐人寻味。 黄娘是个美丽的女子。她早年失恃,被好心的财主收养。财主有一个儿子,爱上了美丽的黄娘。他向黄娘表明爱意,两人心意相通。待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府上的管事却怎么都不肯同意。 原来这黄娘是管事和财主的发妻私通生下来的女儿,她和财主儿子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事情暴露之后,财主不但将妻子和管事处以家规,让他们受尽羞辱和折磨而死。而且无辜的黄娘,也被财主狠心淹死在河水中。 至于财主的儿子……心上人被自己的父亲杀死,他无法接受,绝食而死。 一个有情人终成兄妹,但死了很多人的故事。 这个故事本身很俗套,同样的题材不知道被写过多少遍。 可没有一个……像这本一样,能直击大长老的心。 除了他私通的女子不是宗主夫人,私生女变养女,名正言顺地养在主人家……这些简直不要更吻合。 看来这霍茗一,是打算在大长老面前演这个话本,敲打一下大长老呢。 孔幽嘴角上扬,把话本放回原处,不打算阻拦。 不,他不仅不阻拦,他还会推波助澜。 他是真的很想见识一下,那个伪善至极的大长老,会有什么表情。 第33章 师兄是有钱人 发糕每天一醒来就要去到孔幽那里报到。 就算他的眼睛还没睁开,腿已经不受控制地往竹幽居走了。 他一推开门,发现里面有一只光鲜亮丽的孔雀,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 “打扰了……” 他向后退了一步,两手掩好房门。 数了三个数后。 砰—— 房门瞬间被推开,发糕瞪大了眼睛。 “大师兄,你吃错什么药了?!” 孔幽今天穿得奢贵无比,一身云锦,浓得发黑的墨绿打底,金色的果实和双鱼纹样浮在其上,看上去就贵气得高不可攀。 孔幽觉得发糕大惊小怪。 “你师兄现在是有钱人,穿得亮堂点怎么了?” “不不不,师兄你这不止是亮堂,你都要把人的眼睛晃瞎了。” 孔幽把这身衣服穿出来,当然不是为了在鸦首山炫耀。这破地方还不配他穿这么好的衣服。 发糕的眼睛向下一瞥,发现孔幽脚上的白棕子不见了。 “师兄不装病了?” “今天休息一天,装病太久我也累,明天看情况。” “那师兄……今天不在山里?” “对,我要出门。” 发糕认真调动自己不算灵光的脑子。 “最近应该没什么宗门应酬啊……师兄你有看中的道侣了?” “你要是把这好打听的劲头用在读书上,入门考第九遍你就有指望了。” “……” 孔幽今天确实要出门,但他不是以自己的身份出门。 因为发糕发现,大师兄在换了衣服后,又开始在脸上鼓捣。 他遮掉了左眼的痣,在右眼底点了一颗。 而且他用了一种专门易容的泥,仔细地抹在自己的脸上。不是大面积地涂抹,只是在某个指甲大的区域做细微调整。 等他忙活一阵,发糕再去看他的脸时,他已经彻底变成了他弟弟孔暝的模样。 “大师兄……”发糕欲言又止,最后冒着被师兄敲头的风险,大胆地说了,“你终于要篡夺家主之位了么?” “……” 孔幽果然敲了发糕的头顶一记。 “胡思乱想什么呢,我才不乐意当什么家主。让我天天面对着那些亲戚的嘴脸,我怕我会没个分寸大义灭亲。” 孔幽只是要借孔暝的身份,去办一件事。 他要去天市垣。 天市垣是在修真界闻名的一条街。 只要有钱,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法器、宝物、妖兽……在这里全部都能买到。 孔幽十几岁的时候很喜欢到天市垣沙里淘金,这里有些看似不起眼的玩意儿,稍微修复或者和其他的物件结合,就能变废为宝。 等他成为首席之后,事务繁忙,他几乎就抽不出时间到这里闲逛了。 如今他这首席不受重视,偶尔溜出山也不会有人发现。倒是多了很多属于自己的时间。 孔幽就要趁现在,把道缘所说的洗髓丹拿下。 他把这两颗灵丹买下,当然不会白白送给霍茗一。 不,不管霍茗一给出什么价格,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会卖。 虽然洗髓丹对他这种天生灵根精纯的修士半点用都没有,但他宁愿把它们掰碎了喂狗,也不会给某些人。 霍茗一目前垂涎的东西,无非就是这两颗洗髓丹。 他和大长老在那边斗智斗勇,要的报酬也是它们。 孔幽可不管他霍茗一和大长老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演戏也好,看戏也罢。 他直接到终点这里,把所有的奖励拿走。等霍茗一费尽心机,抵达目的地,就会发现,这里空无一物。 发糕嚷着要和孔幽一起出去,孔幽想了想,带着他也行。 但是山里得留个看家的,孔幽随手挥笔,在纸上画了个他自己,塞到被子里面。 不多时,那被子隆起一个弧度,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形出现在床榻上。 它口不能言,只会偶尔翻身。 但孔幽最近“病入膏肓”的印象刻在宗门上下的脑子里面了,外人来了,也只当他虚弱得不想理人。 孔幽就这么带着小发糕,悄悄离开鸦首山。 远离修真仙山的地界,外面就热闹了。 孔幽为了早去早回,给他们租来的马车上面贴了一张风符。 有人来了就慢慢走,没人发现就低点飞。 天市垣为了生意好做,位置并不隐蔽,这样,凡间那些有钱没处烧的财主富商,也都能来这里消遣。 进了天市垣,街两侧的花样就多了。有扬起蹄子长啸、额头带着两只角的仙马,有被驱灵人操纵的活纸人,还有各种琳琅满目的宝剑和法器。 发糕的脸上被孔幽罩了一只红色的傩戏面具。面具有些大了,他两手扶着,四处张望,看得眼花缭乱。 孔幽还在慢悠悠地给他介绍。 “这天市垣有八大家,对应着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这八家是货最全的,当然价格么,也是要比这些散摊杂店贵了不止一点。” 孔幽说着,就带发糕往一个胡同里面拐。在胡同的尽头,有一只三角的旗帜随风飘动。 旗面一个“巽”字,表明这是八大家中的“巽”店。 门前听着若干车轿,无不是辉煌奢华。发糕有点担心。 “大师兄,咱们就这么冒然进去,不会被拦下来?用不用请帖啊,还是有什么规矩?” “怕什么?有师兄呢。” 孔幽气定神闲。 他能这么镇定,倒不是说对自己有什么信心,而是对这张脸有底气。 果然,他刚站在店门口,店内的管事看清他的面容,立刻挂起一张殷勤的笑容。 “今个是什么好日子,贵客竟然大驾光临了!” 已经易容的孔幽也戴上微笑面具,笑着跟对方寒暄。 要什么请帖和规矩。孔家每年和天市垣八大家之间做的生意不计其数,孔暝这张脸就是这条街最好用的通行证。 第34章 既要又要的刘管事 刘管事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将孔幽和他的小跟班迎进门来,热情周到地给他们端茶倒水。 “家主大人远道而来,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咱家店前不久刚到了一批新货,还没挂牌呢。您先给掌掌眼?” 八大家的规矩是来货了贵客先挑,甚至有上门服务。孔暝当然有资格先看,但孔幽今日不打算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刘管事别忙了,我今日来只为了一样东西,就是你们店里那一对上上品的洗髓丹。” 当孔幽提到洗髓丹这三个字,刘管事的脸上就浮现一丝难色。 孔幽心思敏锐,当然没有错过他的神情变化。 “怎么,刘管事不肯给?” “不不,当然不。您孔家的家主开口了,小店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得给您把东西找来不是?” 孔幽觉得好笑。 “我倒是不用你们牺牲那么大,正常买卖交易而已。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刘管事有话直说就好。” 孔幽拿那两颗洗髓丹也不是有急用。 刘管事搓了搓手,试探地问。 “敢问家主大人要这两颗洗髓丹是有何用处呢?您要是不急,等新货来了,小店再给您送到府上。您看这样可好?” 看来是有人把他们定下了。 孔幽做出要走的架势。 “既然你们店里给不出货,那就罢了。我倒也没什么急用,准备送人来着。本来我还想着,这是稀罕物,不管贵店开出怎样的价位,我都能接受。现在看来我和这宝贝是有缘无份,回见了刘管事。” “家主大人,且慢且慢!” 刘管事刚才还在犹豫,一听孔幽说能给出相当高的价格,他又有一丝心动。 发糕在前几步,发现背对着刘管事的孔幽,挑高眉头,脸上浮现出得逞的笑容。 发糕:…… 刘管事抓耳挠腮,在想该怎么给孔家家主解释这件事。他脑子灵光,很快想出主意了。 他又恭恭敬敬地把人请回到原位。 孔幽气定神闲地品着刘管事重新为他倒好的茶,茶香四溢,他浅浅地抿了一口。 刘管事在旁边汗流浃背,为他解释。 “家主大人,其实昨天就有一位贵客派人前来,约了今天晌午前看看那对洗髓丹。小店先答应了人家,没料到今日还有您这位贵客来,这、这太赶巧了……” 事情原来是这样。 刘管事答应了前面那位客人,这洗髓丹还不能现在出给孔幽,否则他们对另外一位客人没有交代。 但那位客人昨日也没明确说买还是不买,刘管事不想放走孔家家主这个大客户,所以他想把人留下来。 简言之,既要又要。 做生意是有规矩的,孔幽明白先来后到的道理。可他也不能等着拣对方不要的东西。 “刘管事,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我和那位客人都瞧上了,按照你们这天市垣的规矩,是不是要敲玉啊?” 敲玉是天市垣的一条独特的规矩。 天市垣经常有一些稀罕的宝贝挂牌出售,有意愿收到手的买方远远不止一位。一般这种情况,买方都是出手大方家世豪贵的有钱人,不好得罪,总不能让这些尊贵的客人野蛮地打一架,决出高下。 但东西总是要卖的,所以天市垣就立了这么个敲玉的规矩。 一只双耳细口瓶,标价百两,每次摆出十只,放在要参加竞价的客人面前。 还有一把铜锤,随白玉瓶一并放好。 碎一只瓶,要一百两。谁碎得多,谁就能拿到货。 而拿不到货的那位,也要照单赔瓶子的钱。 换言之,只要上桌,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一旦有买方提出敲玉,很多财力不够的买家就自动退出了。 这样也避免了许多争端。 眼下孔幽主动提到敲玉,刘管事心里都要乐开了花。 他不用得罪人,还能赚到钱。 只要敲玉开始,最后的成交价绝对远远超过这件宝贝本身的价值。 “既然家主大人提出敲玉,这事儿就顺畅了。待那位贵客前来,小店便去问问对方的意思。 若是对方同有此意,这白玉瓶就给二位贵客备好。 若是对方无意,那这对洗髓丹,我们就给家主大人您送到府上。” 孔幽略一颔首,同意刘管事的安排。 说巧不巧,这时店门口的珠帘被人掀起,有一年轻男子朗声问。 “刘管事呢?约好了来看洗髓丹,他人呢?” 来人说话气势十足,口吻也有几分张扬,怕是哪家有钱的少爷来了。 这些少爷公子或许不通修炼,但喜欢瞎鼓捣,总觉得用些灵丹妙药,就能让自己的道术突飞猛进。 孔幽面不改色,心中揣测着来人的身份。 刘管事冒着冷汗,连连鞠躬对孔幽表示歉意。 “无妨,刘管事先去应付外面那位,我在这儿坐坐。” “哎,那您有什么事儿,就唤旁边的小厮。” 刘管事绕开屏风,离去。 孔幽让那个伺候的小厮给他换一壶茶,要热点的。小厮应声离开,这回屏风后只剩发糕和大师兄。 “师兄,”发糕小声问,“你要这洗髓丹,是给霍茗一的?” 发糕虽然宗史过不去,但孔幽给他私下测过根骨,是风灵根。 虽然发糕的灵力不算充盈,资质比较平庸。但他的根骨能够到修真的门槛,要洗髓丹也没用。 发糕的小脑袋这会儿转得快了,他想起来,大长老把霍茗一那个晦气的家伙交给大师兄管。洗髓丹这玩意儿大师兄自己又用不上,所以大概是给霍茗一的。 孔幽挑起唇角,食指点点发糕的额头。 “小小年纪想得到不少,可惜猜错了。那霍茗一哪里配得上用这么贵的东西?我买来自己囤着。” 发糕不解,嘟囔一句。 “师兄你又用不到,囤这么贵但没用的东西要干嘛?” “有钱人的烧钱小爱好,你不懂。” “……” 发糕还要再说什么,这时孔幽眼眸一转,望向他的身后,同时给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 发糕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溜圆。 这时屏风后绕出一个青年,上来就很不客气地对孔幽开口。 “就是你要敲玉?” 第35章 有一种平静的疯感 来者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剑眉星目,一头乌发被高高束成马尾状,再用一莲花瓣形状的玉冠缚住。他一身靛蓝缎面虁龙纹劲装,腰系玉带,两手负在身后。 因为脾性不羁,下颌总是微微扬起,看人时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是你要敲玉?” 他又问了一遍。 青年走路大步流星,刘管事在后面脚步紧倒腾,也是晚了一步。 他顶着满头的汗,站定,随便用袖子擦擦,挤出笑容。 “梁公子,给您介绍,这位是……” “我知道你,”那梁公子上下打量孔幽,“你是孔家那个新家主。” 虽然他没有用什么过分的措辞,但他的语气让人很不舒服,从他说话的口吻也能听出,他不怎么把孔家放在眼里。 刘管事夹在二人中间,见孔幽没有立刻回话,他立马打圆场,转移话题。 “既然二位都到了,那小店就把洗髓丹拿出来,二位给瞧瞧?” 孔幽微微抬起右手,手掌掌心朝下,示意刘管事别忙。 “我也认识你,”他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眼睛根本不去看来者,“你是梁家那个没出息的小少爷。” “你——” 梁逸天被“没出息”三个字戳中,蹙眉,上前一步。 刘管事赶忙把他拦住。 “二位、二位贵客!小店做点生意不容易,大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青年低哼一声,没有真的和孔幽打起来,看来还有点分寸。 “我现在跟梁家没有关系,我只是鹤云宗的弟子。” 梁逸天是鹤云宗沉檀尊者座下真传弟子。 鹤云宗和鸦首山不大一样。 鸦首山一主四师六堂,也就是一位宗主、四个宗师,再加上六个堂主。 弟子们平时称四位宗师为长老。 而鹤云宗是一主三尊九堂,一位宗主,三位尊者,再加上九个堂主。 弟子们平日称尊者为师尊。 沉檀尊者是排名第三的尊者,座下有三位真传,梁逸天是第三个,而且是所有真传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位。 孔幽上辈子听过这个名字,但他们没有正式交过手。直到他死的那天,梁逸天在他脑海中,仍然是一个没什么交集的路人。 没想到这辈子不一样了,他们竟然这么早就碰面。 梁逸天本人的经历其实很有意思,孔幽道听途说过一些。 他背靠的是修真世家梁家。梁家的行事作风相当传统,他们有几个交好的门派,也都是三十二峰中清誉较好的那部分。 梁家的后人会被送到这些门派修习若干年,等到了合适的年纪,就会离开宗门,到瑶台任职。 梁逸天最初被家里送入的宗门,其实是燕行宗。 燕行宗是修真界知名体面门派,门内的弟子统一丧葬风,白衣飘飘,看上去不染凡尘清奇脱俗。 燕行宗的名声很好,从这个门派出来的修士,到瑶台任职,大多发展得不错,前途光明。 梁逸天还在梁家的时候,梁父梁母,尤其是梁母,对这个儿子极为宠爱。 所以梁逸天后来做出那些离经叛道的行为时,梁母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惯着他了。 梁逸天在燕行宗总共待了两年。第一年,他在和同期入宗的修士一起学剑法。梁逸天学得快,远远超出其他人。而且在两人对决的时候,他永远不会点到为止。 有一次差点把和他当对手的修士打死了,因为这事儿梁家父母还特意来了一趟燕行宗。 梁逸天被执教师傅和爹娘说了一顿,但是不改,之后同样的事件又出现三四次,直到梁逸天失去了和这些人对战的兴趣。 太没用了。这么蠢,你怎么好意思活着?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讥讽他的一位同门。 打那之后,梁逸天干脆不去练剑。没有对手让他觉得无聊。 等到第二天,门内弟子可以出山执行各种任务和宗主令的时候,梁逸天才重新开始活动筋骨。 某次他和同门外出斩杀妖兽,他一个人杀死了数十只庞然大物,杀红了眼,最后剑尖竟然对准了自己的同门。 一片混乱,个燕行宗的弟子受了重伤。他们回到宗门,清醒过来后,异口同声地说,是梁逸天害了他们。 梁逸天残害同门,犯了宗门大忌。燕行宗把他扫地出门,但考虑到梁家的面子,只说他年龄已到,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 而梁家出了这么个败坏家风的儿子,颜面扫地。他们果断和梁逸天划清关系,以后不再管他死活。 后来梁逸天歪打正着,来到鹤云宗。 鹤云宗不在乎它的弟子举止是否文雅,精神是否正常,只要能斩妖除魔就行。 他们行事的动机很简单粗暴,闹出来的各种大小事也不少。其他门派的修士偶尔会说,幸好这些妖魔时不时还来骚扰修真界,世道不太平,鹤云宗弟子满身的牛劲还能有地方使。 要是没有危险了,那鹤云宗的弟子,就真的变成最大的危险。 梁逸天不管外界对鹤云宗的评价,他反而觉得这里很好,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于是他拜入了鹤云宗门下,没多久,就成为尊者座下真传。 孔幽不是第一次面对鹤云宗的弟子,但每次他都会感慨,鹤云宗养出来的人,和别的宗门的,就是不一样。 这并不是说他们面目凶恶、满脸横肉,相反,鹤云宗这邪门地方俊男美女还不在少数。 但任何人,只要和他们的眼睛对视,就能意识到,这是鹤云宗的人。 你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会扔个什么雷出来。 他们的确是有一种平静的疯感在的。 离开梁家后,梁逸天的日子过得反而更好了。鹤云宗的人都不差钱,他们手里捏着的那些瑶台令,都是棘手但高回报的任务,开一次张就足够吃半年。 何况他们还格外勤奋,只要哪里有事端,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 孔幽不清楚梁逸天要洗髓丹的具体原因,但他用排除法,也能大致猜出来。 灵根不纯的情况,不仅有天生的,还有后天造成的。 梁逸天在燕行宗的时候,天赋就出了名的高,所以他应该不是先天灵根不纯,有可能是做任务时受伤,污染了灵根。 因而他才需要洗髓丹。洗髓丹能除去灵根中的杂质,起到净化的作用。 他对这两颗洗髓丹势在必得。 “刘管事,不用看了,我要这两颗洗髓丹。” 刘管事这时反应过来,多少有点后悔。两位他都得罪不起,让谁扫兴而归,对他们的生意都要带来损失。 他跟二人商量。 “两位贵客,这洗髓丹正好有两颗,不如您二位一人拿走一颗,这样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梁逸天的确只需要一颗就够了。但他这人不喜欢折衷。 “说好了两颗,一颗都不能少。不就是敲玉吗?把你那些瓶子都摆上。” “这……家主大人意下如何?” 孔幽放下茶盏,眼中带笑。 “既然梁公子都开口了,那劳烦刘管事,都摆上。” 他当然也不会有任何让步。 第36章 孔幽可真够烦人的 敲玉不仅是单纯的买卖行为,也是一种有观赏性的活动。 一旦八大家中有哪一家要敲玉,整条街上的男女老少恨不得都挤进去凑凑热闹。 巽店一层的店面都被清空,只留了几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圈椅上铺着华贵的刺绣软垫,孔幽和梁逸天分坐在两边。 在他们的座椅旁边,摆放着一张方形的高脚小茶几,上面放着茶水和点心。而距离他们两步之外,有一张长条的桌子,上面分别摆好了十只白玉瓶。 在桌子的尽头,站了两位店内的小厮,手执铜锤。 只要客人一声令下,他们就会砸碎那些白玉瓶。 那两颗洗髓丹嵌在一个精致的掐丝珐琅盒中,丹药纯白如玉。 巽店总共三层,中间是空心的,四周才是各种待客放货的房间。 围观的人们把上下三层全部占满,对着一层静坐的二人议论纷纷。 “巽店今儿个的生意大啊,竟然有客人要敲玉。” “这回有好戏看了。” “敲玉的那二位,一个是孔家现任当家,还有一个,是梁家那个离经叛道的小儿子。” “孔暝何时对这些修炼的玩意儿有兴趣了?” “大概是为了他那个在鸦首山的亲哥。” “孔幽?那个废掉的首席?” “人家现在可不是什么废掉的首席。孔暝说了,划一半的家业给孔幽。那个是半个孔家!孔幽如今算是发达了。” “不是说他们兄弟的关系不好?这消息假的。” “真事儿。自打孔幽上回问道失败后,鸦首山对他的态度一直不怎么好。人家孔暝还代表整个孔家,专门上山给孔幽撑腰。” “害,要我说,孔幽有这么个家主弟弟,还那么努力作甚?换做是我,早躺在家里混吃等死了。” “我看孔幽现在就是想不开。等他再被毒打几回,他就知道回家的好了。” 孔幽耳朵好使,那些嘈杂的议论声,被他尽数听进了耳朵。 他浅浅地笑着,嘴角的弧度未变,不把那些议论当回事。 同为修真者,梁逸天自然也听到了那些人的八卦声。 他平时不怎么关注这些杂事,偶尔听一次,还觉得新鲜。 对于梁逸天而言,比起孔暝,他对于孔幽这个名字更熟悉。 全盛时期的孔幽,真是相当具有号召力和影响力。 很多少年都是因为向往能像他那样一鸣惊人,才入了漫漫修真道。 当然,梁逸天不是因为孔幽才入此门。他只是待在家里无聊。 不过两人的境遇有相似之处,都是不想靠家里生存。起初梁逸天对于孔幽不肯回孔家,还有一分佩服。 但他听说原来孔幽也要靠家主弟弟,才能在宗门立足脚跟时,他的脸上不免有一丝鄙夷。 既然如此,还在鸦首山混什么呢?回孔家被他弟弟养着不就完了。 然而孔幽不,他还要赖在鸦首山,哪怕自身的实力大大下滑,远不如前。 梁逸天对孔幽不屑一顾,连带着对孔暝也有了看法。 这孔暝该不会是有什么把柄在孔幽手上?直接把半个家划给自家兄弟。 就算是亲兄弟,又算什么?像他们梁家,亲生父母都能和儿子划清界限。 照他看,还是孔幽烦人。估计是孔幽打亲情牌,求他弟弟帮他说话的。 坐在对面的孔幽,虽然听不见梁逸天的心声,但他也知道,这人绝对没说他什么好话。 他要是能听见梁逸天说他靠孔家靠弟弟,估计还要非常坦然地承认。 打亲情牌怎么了? 有牌不打,难道要像上辈子,任由好牌烂在手里,他自己含恨而死吗? 敲玉尚未正式开始,两人各坐各的。偶尔目光交错,尽是探究打量。 除了孔暝,梁逸天也是个很好的八卦对象。 “光顾着看孔暝了,那不是梁家的小儿子么?” “被扫地出门的那个?他怎么在这儿。” “他加入鹤云宗了,有好些年了,据说在那里混得还不错。” “鹤云宗?那种邪门的鬼地方,能出来什么好人。” 梁逸天听见众人的议论对象从对面的孔家家主变成了他,眉心一跳,心中不耐烦。 这时他抬起头,看见坐在对面的人,对方淡笑着重复“不是好人”四个字,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此时握着铜锤的两位小厮跑到两个客人身边,轻声说一切准备就绪,是否现在开始敲玉。 “开始。” 孔幽说道。 对面的梁逸天也对着小厮一点头。 主持整个敲玉仪式的是刘管事,他换了身暗红色的衣服,袖口仔细地挽起一截。 在他手中是一个手持铜铃,面前一张案台,上面摆放着一本空白的册子、毛笔和砚台、还有一个小香炉。 香炉里面只有一炷香。当香燃到底后,碎瓶最多的就能带走洗髓丹。 刘管事最后整理一番衣领袖口,清清嗓子,右手握住摇铃的手柄,有力晃动。 叮当—— 叮当—— 摇铃响起,周围的议论声顿时小了。 刘管事扬声开口。 “诸位肃静—— 铜铃起,敲玉始—— 一瓶百金,瓶多者得——” 巽店这边的敲玉开始了,在与它相隔只有几家店的离店,一辆低调的车轿缓缓停下。 坐在轿中正在翻看一本账的孔暝倏地抬眸。 “怎么停了。” 他问抬轿的人。 孔家的管事连忙站在车轿的窗侧,给孔暝汇报。 “家主,前边儿巽店正在敲玉。” “嗯,那于我有何干系。” 孔暝声音淡淡,视线又回到账本上。 管事压低了声音。 “家主,在巽店敲玉的一方,谎称是孔家当家。您看这事……该如何……” 有胆子冒充孔家家主的人不在少数,但这么明目张胆去敲玉的,没有几个。 孔暝几乎在瞬间就锁定了嫌疑人。 他把账本啪地一合,手指揉了揉额角。 “起轿,去巽店。 ……停在侧门,我从那边进去。” 第37章 你不是孔暝 侧门的位置很隐蔽,相当于贵宾通道,总有些客人不喜欢被别人发现行踪,他们便会从这里进入店内。 轿子停在门口,里面有小厮出来迎接。管事从袖口取出带有“孔”字的玉牌,那小厮面露错愕。 如果轿子里的是孔家家主,那正在店内敲玉的那位是…… 管事面不改色,也不催促。 反倒是小厮一头雾水,但这玉牌是真货,他也不能随便叫里面的人下轿,万一得罪了对方,他得被刘管事抽死。 于是他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进来,准备一会儿把这情况报给刘管事。 轿子抬进了院内,孔暝下轿。小厮瞥了一眼,更是惊骇。 眼前这位……和店里坐着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孔暝的眼神瞥向孔家管事,管事连忙过来。孔暝轻声嘱咐两句,就先一步进了屋内,两个侍从跟在他身后。 等孔暝进屋后,管事笑呵呵地招手让小厮过来。 “有劳你安排一间雅间,我家主人要观敲玉。”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钱袋,递到小厮手中。小厮只是把它拿在手里,就感觉很有分量。 钱到事成,小厮忙不迭地点头。 “请屋内的贵客稍等,小人马上准备。” 他脚步轻盈利索,也不打算向刘管事汇报了,直接给孔暝安排了一间。 从这里有一条隐秘的通道,能直接进入店的二层。孔暝在屋内饮了半杯茶水,就从房间离开。 店内热闹极了,所有人都在等待一层这二位,到底能砸多少金子。 孔暝坐在雅间内,隔着珠帘,刚好能望见兄长的脸。 他有意变了容貌,化作自己的样子。毕竟是兄弟,虽然平时不怎么相像,但只要在个别细节之处稍加改变,外人就很难辨别出了。 孔幽穿的那身衣服,也是他从孔家带走的。尽管孔暝之前没上过鸦首山,但孔幽离家后,逢年过节,还是会回家看看。 孔暝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去裁缝店做新衣。他还把孔幽视作孔家的人,所以回回都会捎带上他的那份,等做好后,直接放在他在孔府的房间。 毕竟是弟弟的心意,孔幽每次都领情了,但孔暝还一次没见他穿过。他想兄长应该是喜欢那些仙气飘飘的浅色,对这种浓墨重彩的布料并不感兴趣。 如今孔幽却是变了性子,专挑颜色亮堂的穿。 孔暝觉得这样也不错,过去的孔幽有些过于低调了。 孔幽不仅穿着华贵,如今他脸上的表情,也比过去恣意洒脱不少。他一手从果盘里面拈起一颗花生,手指一搓,将花生壳捻开,饱满的果仁掉出来,一颗接着一颗。 他只是剥壳,却不品尝。剥出来的果仁,随手抓一把,都给他身后那胖胖的小少年吃了。 少年像只松鼠,一手托着白胖果仁,一手把它们依次送入口中。 孔幽含笑问他先从哪边砸起比较好,他不懂行,只是跟着孔幽的话胡乱点头。 那边刘管事一声吆喝,这边梁逸天先有行动。 “砸三。” 他那双黑沉的眼睛掠过桌上的白玉瓶,又看向对面悠闲的孔幽。 砰——哗—— 铜锤敲在玉瓶之上,白玉应声而碎,落在地上,再碎一声。 六声,三个玉瓶支离破碎。 三百两黄金就这么没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白玉瓶有多值钱。三百两……他们看着这些散落的碎片都要心痛,但梁逸天面不改色。 现在轮到孔幽。 围观的人们纷纷看向那孔家的家主。以孔家的财力,三个瓶子,还不值一提。 孔幽缓缓开口。 “砸五。” 砰砰—— 砰砰砰—— 手持铜锤的小厮半点不心疼,锤子有力地落下。 碎了多少瓶子,他们是能提成的,所以小厮心里当然希望客人碎得越多越好。 这回梁逸天这边余七个瓶,孔幽那边余五个瓶。 梁逸天直接清台。 “砸七。” 砰砰—— 一连串的玉瓶碎裂声,小厮从长桌的一段走到另一段。 梁逸天面前的长桌空了,又有两个小厮抬了十个白玉瓶过来,摆满。 目前梁这边已经砸满十个瓶子。 “十个瓶子!一千两!” “而且是黄金啊!这得够普通人家吃几辈子啊!” “两句话,一千两黄金,这两句可真值钱。” “不愧是有钱人的游戏,真是开了眼了。” “但孔家更有钱,孔暝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真正的孔暝坐在雅间喝茶看戏,伪装的家主笑眯眯地坐在一层。 “砸十。” 孔幽又碾碎了一颗花生,开口言道。 这回孔幽这边也清台了,小厮们再搬上来十个瓶子,砰砰砰又碎了五个。 孔幽把价格抬到了一千五百两。 “一千五百两了!” “我感觉孔家不会停的。” “但是疯了?洗髓丹虽然很少见,但也不至于花这么多钱去买这玩意儿?能代替的有很多啊!” “谁知道呢,有钱人上头了。” “看梁逸天还没咬牙,估计这小子也不打算停?” “这已经开第二轮了。再继续,就要开第三轮。往常可没怎么见过这敲玉能进行到第三轮的。” “他们也是喊得快,连犹豫都没有。我还以为多少要磨蹭一会儿呢。” “要我是梁逸天,我就放弃了。跟孔家比砸钱,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然而梁逸天没有任何退却的意思。他看着面前的十个瓶子。 “砸十五。” 砸十五! 梁逸天竟然直接把价钱抬到了两千五百两! 玉瓶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甚至这一桌清空,还要再搬来十个。 伴随着玉碎的响声,还有众人更加嘈杂的议论声。 “这是较上劲了?” “两千五百两,梁逸天真有这么多钱?” “我看那小子气定神闲,估计还是有钱。不然怎么能坐得住?” “孔家应该不会再叫价了。这家主大人是做生意的,对一件宝贝总该有个预估的底线,突破底线就不能再搭钱了,除非他脑子转不过弯。” 若是坐在二层的孔暝,当对方喊到两千五百两时,他就不会继续了。 就像很多人心里都门儿清的,这洗髓丹根本不值那么多钱,而且对于他而言,用处不大。 把钱砸在这种货上,只能是花钱买个消遣。 然而孔幽图的就是个消遣,他消遣的是霍茗一的未来。 于是他淡笑着吐出三个字。 “砸十五。” 三千两! 孔家竟然把这两颗不起眼的白珠子叫到了三千两黄金的高价! 全场哗然。 “不是,真有人为了两颗洗髓丹花这么多钱?” “我看孔家要完,他们家主是个一根筋的傻子。” “有钱人的世界算是彻底把我弄懵了。” “我站在这里都有一种自取其辱的错觉。” “这回梁逸天还能跟?” 梁逸天望着孔幽,对方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 他暗暗咬牙。 三千两,是他在敲玉前的底线。 他和围观的人想的一样,孔家家主是生意人,不可能在洗髓丹这么没用的东西上砸太多钱。 没想到坐在对面的这位,根本没有让步和退出的念头。 梁逸天眉头皱起。现在对方已经出到三千两,而他要压过对方,才能拿下洗髓丹。 “砸六。” 三千一百两,只比孔幽多出一百两。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这时梁逸天已经不想再往上喊价了,只是还拼着一口气。 现在就看孔家的。 发糕吃得满手都是红色的花生皮,他弄了半天也搓不掉,孔幽把帕子放在果盘干净的那一侧,拎起茶壶,淋湿,递给发糕擦手。 他这一套动作不紧不慢,说话的声音也轻缓,却极有分量。 “砸二十。” 这次孔幽直接把价格抬到了五千两,彻底断绝梁逸天所有的后路! “五千两!我没听错?!” “真的是五千两!” “我看那小厮的手都要敲麻了。” “你怎么没看人家脸上都要乐开花了呢!他到时候也能拿到钱的!” “巽店昨天招人,早知道我该提前一天来这儿的,晚了晚了。” “不愧是财大气粗的孔家啊!看来梁逸天只能乖乖认输了。” 刘管事面前摆放的那一炷香马上要燃到尽头,留给梁逸天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但梁逸天还不慌,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就是,孔家的家主为什么非得买洗髓丹呢? 首先孔暝不可能为了他自己而买,他也不修真,派不上用场。 整个孔家上下,在修真门派的修士寥寥无几。唯一有可能让孔暝砸这么多钱的,就是他那个在鸦首山的兄长。 但是……他们兄弟之间平时也不见有什么联系,感情很淡。孔暝至于花一大笔钱,去讨好他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兄长? 而且对面这人……自从今天一见面,就给他熟悉之感。 梁逸天福至心灵,他锐利的目光透过层层碎片和斑驳光影,落在对面的孔家人身上。 “你不是孔暝,你是他的哥哥,孔幽。” 第38章 今天全场由孔公子买单 梁逸天这话被人群听到,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他说什么?坐在一楼的那位,不是孔家家主?” “孔幽?那不是孔家的大儿子么?” “他冒充他弟弟的身份,来这里装有钱人?” “我就说么,不是自己赚的钱,花的时候不知道心疼。” “看来这五千两是一场空了,刘管事根本是空欢喜。” “都敲玉了,不付钱不可能活着走出去?八大家能在天市垣站稳脚跟,也都是有点本事傍身的。” 人们议论着孔幽的身份,还有孔幽和孔暝的关系。 “我看这回孔家的家主得收回孔幽那一半家产,谁能容忍兄弟顶着自己的名头,四处招摇撞骗呢?” “要我说这孔幽也太不识好歹。孔暝对他算不错了。他现在一个废人,在鸦首山赖着首席之名,在孔家靠弟弟养活。他是真不要脸啊。” “是啊,也不知道这种人是怎么睡得着的。” “这下看他怎么收场。” 梁逸天的直觉比一般人都要敏锐,而且他很少犹豫,有话直说。 他怀疑对面的孔家家主身份有问题,就直接戳破,不考虑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 当他抛出这个质疑时,连他自己都有点吃惊。但再多看几眼坐在对面的人,他觉得自己说得不错。 孔幽还没什么反应,站在他身后的发糕有点慌了。 孩子小,藏不住事儿,外人一眼就能看破,梁逸天也通过他的反应,愈发确信自己是对的。 他小声叫着师兄怎么办,还不敢说得太大声,怕被人听见。 然而被戳穿真面目的本人仍然坐得四平八稳,半分惊惶都瞧不见。 梁逸天的敏锐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但也仅此而已。 周围人群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根本压不住。孔幽在一片喧嚣中开口。 “梁公子,你我二人只是敲玉,你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又有何用。” “怎么没用,”梁逸天像是咬住猎物不啃松口的狼,“若你真是孔暝,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但如果你是孔幽,这五千两,你能付得出么?” 梁逸天这话说得刘管事心里也没底。 他见过孔暝本人三四回,知道这孔家家主到底长什么样子。可惜今日恍惚了,这两兄弟本来就相像,孔幽又故意扮成孔暝的模样,让他这个外人看走了眼。 要不是店里上下三层都是人,刘管事这时都要悔得拍大腿了。孔暝是富有的孔家家主,那孔幽算得了什么呢? 就算孔暝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孔幽有一半孔家家业,那也只是在外人面前给自家兄弟找找场面。难道还真能分给他一半不成? 这回刘管事自己眼花弄错了人,万一孔幽真给不出钱,不但他自己丢人,连带着刘管事也会被主子训斥。 刘管事看着孔幽的神情不像刚才那般殷勤,甚至带着几分埋怨。 敲瓶的小厮望着孔幽的目光都不对劲了。本来以为这次摊上个有钱的主儿,能多分点钱。结果这人是个骗子,根本拿不出钱。 梁逸天问孔幽的话,孔幽还没回应,这时刘管事已经急着插嘴。 “孔……哎,不管您是孔家的哪位,规矩您是懂的。敲碎了的瓶子,必须照单全收,不得反悔。” 五千两,孔幽已经敲碎了五十只玉瓶。 小厮的手脚也是麻利。在梁逸天发出质疑的那一刻,第五十只瓶子粉身碎骨。 眼下场面僵住了,梁逸天已经不打算继续叫价,他要孔幽拿钱。 刘管事也催促着。 “客人,规矩不能变,五十只瓶子,五千两黄金,必须今日结清。” 本来敲玉的潜规则是能打白条,再由巽店的人带着条,到客人府上取走相应的银两。 毕竟一旦敲玉就很容易上千两,这些贵客轻车简从,几乎不会随身携带这么多钱。 但刘管事今天摆明了要孔幽直接付钱,付不出不能走。 孔幽现在被架在火上烤,梁逸天、刘管事、还有这些围观的看客,根本不让他全身而退。 孔幽注意到,在那些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已经出现了很多道行不浅的修士,应该是被店家聘来,专门处理这些买东西不给钱的人。 这回可有点麻烦了。 孔幽本来的计划是打白条。他在孔家留有一些家底,就算不动用孔暝掌管的家财,也能拿出五千两。 孔幽过去对钱财看得很淡。可在离开孔家这二十年,他粗茶淡饭,不怎么花钱,不知不觉也攒下了不少。 然而他不能马上把这笔巨款变到这里,没有人会随身揣着五千两黄金。 周围越来越吵了,大家大抵是猜到他拿不出钱,对他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一个穷鬼,来这里装什么有钱人呢?” “他装得还很像,兜比脸都干净,还能坐那么稳当。” “人家梁逸天虽然被家族除名,好歹靠着自己也能给出三千两。这孔幽,一边蹭着孔家的名声,一边赖在鸦首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你们没听说吗?他在上次问道时丢了人,鸦首山待自家弟子宽容,不但没有把他赶出去,还给他保留了首席。没想到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还敢到这里撒野?这可是天市垣!修真界都不敢轻易得罪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看笑话和看热闹。 孔暝望着被各种嘲笑和讥讽包围着的孔幽。 他莫名想到了上一次的瑶台问道。那时他在很偏僻的地方去看一批新锻造出来的兵器,一时半会儿不能抽身。 等他回来时,孔幽已经跟随同门回到鸦首山了。 孔暝在想,现在的孔幽,是不是也和那时一样,被各种各样不友好的声音包围,无从辩解。 他的右手四指拢起,向下轻轻一折,让站在帘外的管事进来。 “主子,您放心,早就准备好了。” 那管事悄声退出雅间,沿着楼梯下去,避开人群,来到外面。 他几乎是在外面走了一小圈就绕步子回来,大概是在察看东西是否准备好。 等他检查完毕,就站在门口扬声开口。 “劳烦诸位让让,我家主子要的五千金到了。” 管事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集中到门口。 门外站着十个蓝衣侍从,地面落了五口巨大的箱子,沉甸甸的,看上去就装了不少东西。 自打管事刚一出现,众人的议论声顿时停了。 这位管事是年轻面孔,最近孔暝谈生意总喜欢带着他,而不是府中的那位姓张的老管事。 他一出现,而且口中称着“主子”,人们不免怀疑孔暝是不是到场了。 “孔暝来了?他知道有人冒名顶替他了?” “等等,你没听那年轻管事说什么吗!他说五千金到了!” “孔暝给孔幽送钱来了?他真这么积极地给他没用的哥哥收拾烂摊子?” “那箱子里面装的就是五千金?!” 人群自动分开,蓝衣侍从单手拎起抬箱子的木杠,从门口鱼贯而入。 箱子沉重的盖砰砰打开,露出里面金光灿灿的金锭。 “五千两金,一口箱子一千两。刘管事,数数看。” 孔家管事带着克制礼貌的笑,面对刘管事。 刘管事也是没料到,他今天竟然能真的亲眼看见五千金。 他脸上的埋怨和懊悔一扫而空,又挂上殷勤的笑容。 “这、这可真是……还得劳烦贵府亲自送来,小店实在过意不去。” 嘴上这么说,腿已经带着人来到金子旁边。 孔家管事有条不紊地给刘管事,还有所有冷眼旁观的看客解释。 “五千金不是个小数目,跑了好几家钱庄才凑齐了。 这回钱都在这里,我们主子也算没有坏你们八大家的规矩。这回总该让人拿上东西?” 年轻管事很会笑里藏刀这一套,这八大家的管事不长眼,用规矩来限制孔幽,那他反过来,也要用规矩,敲打敲打刘管事。 而且,他称孔幽为主子,这就说明,孔幽也被视为孔家的家主。 “所以……前段日子传孔暝承认孔幽是另一位家主,这事儿是真的?!” “猜错了,看来人家兄弟感情是真的好。” “我看这回刘管事要完,整个巽店要完。得罪了孔幽,也就得罪了整个孔家。孔家还能和他们家做生意?” “别说了,没看刘管事已经汗流浃背了吗?现在知道得罪人了。” 今天刘管事身上的汗就没停过。他出门忘了翻黄历,早知道另外一位管事要跟他替班时,他就不该答应的。 这回可真是捅大娄子了! 谁能想到鸦首山那个废掉的大弟子,竟然真的拥有孔家半数的家业呢?五千金不是人家拿不出来,而是人家还没来得及拿出来,他就对人冷嘲热讽,步步紧逼。 这不是把脸主动递过去,等着人打么! 刘管事赶紧给孔幽道歉。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没有认出孔家的另一位家主!家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我这有眼无珠的人计较!” 孔幽也是觉得好笑。他从头到尾都没怎么生气,就算是所有人质疑和逼迫他的时候,他的神情仍然淡淡的。 毕竟这种事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刘管事,你有这道歉的工夫,不如帮我把洗髓丹装好。 还有,孔家家主这个名号我担不起。只有我弟弟孔暝,才是孔家的当家。 我只是个‘没用的’鸦首山弟子,您千万别抬举了我。” 刘管事不是傻子,孔幽这是明摆着在挤兑他呢。 惹了大麻烦的刘管事恨不得就地死了。 第39章 我们孔家不正常的人多了 孔幽以绝对的优势,拿下两颗洗髓丹。 整整五千两黄金。 在场的人虽然从鄙夷转为震惊,但也不免怀疑他的脑子是否正常。 对此孔幽的态度是,宁可别人以为他不正常,也不能认为他穷。 刘管事又在出汗,肉眼可见地慌了。他匆忙给孔幽把洗髓丹装上,各种大小不一的锦盒摞得蛮高,供他挑选。 孔幽说不必那么麻烦,就要原来的盒子,直接带走。 孔家管事这时靠近孔幽,在他身侧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话。 孔幽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梁逸天就站在几步之外,他戳穿了孔幽的身份,但并没能阻止他带走洗髓丹。 巽店的小厮已经走到他身边,要他结清所有碎掉的白玉瓶的钱款。梁逸天掏钱很爽快,他只是对孔幽看不惯。 他走到孔幽的面前,双眼紧紧盯着他,开口,一字一顿。 “靠弟弟给你收拾烂摊子,你也是真好意思。” 孔幽回以微笑,半点不慌。 “我们兄弟的事,还轮不到外人评头论足。” 最终,梁逸天拂袖离去,带着一肚子的火。 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刘管事想要亡羊补牢,看孔幽还没有离开,赶忙到他身边,问他还需要什么。 “不需要了,”孔幽婉拒,“我只是要跟我弟弟说说话。” “这、家主大人也来了?” 刘管事一怔,望向身边的小厮。那小厮正是为孔暝带路的那个,这会儿知道自己捅了篓子,死命低着头,不让刘管事发现他。 刘管事一眼便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厉声训斥那少年,说等下再收拾你。 等他转过头,已经是满面笑容,变脸速度快极了。 他说他要送送孔幽,这次孔幽没有拒绝。 孔暝就在之前的屋子等着孔幽。在到这里之前,刘管事的心还是半凉的。 等孔暝淡漠的眸子瞥向他时,他的心已经彻底死了。 孔暝不喜欢过多寒暄,他直接让刘管事离开,这回屋内只剩兄弟二人。 两兄弟私下相处,没什么长进,仍然是相顾无言的状态,即便孔暝刚刚给他兄长砸了五千金,买回两颗没用的小玩意。 最先开启话题的仍然是孔幽。 “孔暝,这五千金算我向你借来的。” 孔暝一言不发。 孔幽觉得很神奇,他在那一瞬间,仿佛感知到了弟弟的情绪,他大概是在生气。 “呃……你要是喜欢这洗髓丹,要不我都给你?当然,五千金我还是会还的,不让你为了我的一时兴起买单。” “……” 孔暝直视处处为他着想的兄长。 “我不是要洗髓丹,它们对我而言毫无作用。” 孔幽立马忏悔。 “我知道,我是喜欢买这些没用的东西。” “……” 孔暝叹一口气。 孔幽还是头一回见他叹气。孔家家主无所不能,在他眼中似乎没有什么难题。 “我回了。” 孔暝这次也没有说太多的话,见事情办妥后,他就要离开。 “等等,那五千金……要不我写个欠条给你,算作凭证?” 孔暝眉头一皱,又要不满,孔幽立刻跟上下一句。 “不用就算了,正好我也省事。” 孔暝这才没发作。 兄弟二人就要分别,这时孔暝忽而记起一件事。 “我给张管事结了一笔钱,让他离开孔家了。” 看来孔暝没有忘记上次在鸦首山孔幽给他的忠告,他也采取了相应的措施。 孔幽正好想和弟弟提起这件事,但孔暝仿佛和他心有灵犀,直接开口。 孔幽松一口气。 这张管事正是上辈子惹出事端的人。是他在孔家查出了某些尘封已久的东西,并将其透露给孔家的旁系,意图联合旁系篡夺家主之位。 孔幽记住了这个人,这辈子他要让弟弟提前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 孔暝观察着他的神情,果然,孔幽知道一些他不清楚的消息。 他没有立刻质问对方,而是等着孔幽开口。 “张管事在府中做了很多年管事了,你赶他走,他没跟你闹?” “嗯,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孔暝平静地说道,“还联合几个老账房,说我忘恩负义。” 孔幽蹙眉。 “他真敢这么说你?” “后来我把他贪污店内货款和珍稀法器的证据摔在他脸上,他便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孔暝从来都是师出有名,在他采取行动前,会做好万全的准备,让对方彻底不能翻身。 “吃牢饭,还是体面地领钱走人,我让他选一个。” 孔暝给他两个选择,其实没得选。 张管事只能乖乖领钱离开孔家。 孔幽点点头,对弟弟的果决很是赞许。只是…… “孔暝,孔家旁系繁杂。爹娘死后,这些人一直在伺机捣鬼,还是要万事小心。” “我知道。”孔暝表示他会把兄长的话记在心里。 这就是孔暝的厉害之处,就算他掌管着这么庞大的财富和权势,他仍然能听进去孔幽的话。 但也只听他一个人的话,旁人他信不过。 最后孔幽把孔暝送走时,孔暝掀开轿子的帘布,叮嘱一句。 “兄长,如今孔家直系只剩你我,务必照顾好自己。” 这大概是他最直白的表达了。 孔幽笑着颔首。 “放心,近来我没有过去那么拼命了。身体总归是自己的,因为外人得的病,到时候都折磨回己身,不值当。” 这辈子的孔幽只为自己而活。 孔暝凝视着这唯一的亲人,孔幽确实变了,他看他,再也不见之前的疲累和隐藏的痛苦。 孔暝的脸上也浮现一丝笑意。 孔幽有点惊讶,他还沉浸在这个冰块脸弟弟竟然笑了的事实中,这时孔暝已经撂下帘子,车轿离开了。 孔暝离开巽店,轿子走得慢,他听管事在外面汇报。 他这次来天市垣是有正事的,孔家每年都会和八大家做生意。为了不偏不倚,他会从八家分别进不同的货,而这些货的价格大致相当。 管事一家一家地说个孔暝听,说到巽店时,孔暝打断了他。 “巽店今年砍五分之一。” “这……家主,巽店提供的丹药,是八大家中最稀有和上乘的。” “巽店有的,它隔壁的离店也会有,不是非它不可。 没有就叫另外七家店去找,不信它们找不到。” “是。” 管家应了下来。 看来之前在巽店的敲玉,还是惹到了孔家和孔暝。孔暝现在打定主意要在外人面前给孔幽的身份立起来,任何人都不能阻碍这件事。 经过上次一行,他只明确一件事,那就是,鸦首山根本靠不住。 整座山都在颠倒黑白,欺侮势单力薄的孔幽。 看孔幽的态度,现在的他是被鸦首山伤透了心,不再对这个地方有一丝眷恋。 所以,在魂契结束之前,孔幽必须有一条好的出路。 管家开始给孔暝说第二件事,就是这五千金该怎么记账。 记成洗髓丹不大方便,这玩意儿根本不值五千金。看孔暝的意思,他不会让孔幽用自己的钱垫上,所以还得走孔府的账。 孔暝想了想,随便说了样东西。 “就写买了两颗夜明珠,平时盘着玩。” “呃,是……” 管家嘴角一抽,把账写下。 这么看外人猜的还是保守了,他们孔家不大正常的家主,还真不止一位。 等孔暝走后不久,孔幽就带着吃饱喝足的发糕,还有两颗昂贵的洗髓丹,回了鸦首山。 他回到竹幽居,发现很多人堵在他门口,神情悲戚。 这是怎么了? 第40章 大师兄好像死了 堵在竹幽居门口的,都是些年轻弟子,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站在最前面的他熟悉,是邱成河。 邱成河拦在门前,不让其他弟子进去。他和那些弟子似乎还起了争执。 别的弟子在质问他。 “大师兄出事了,成河你还拦在这里,到底是何居心?” “成河师弟,你还是让开,明医堂的弟子也来了,让他们看看大师兄。” “要不你让我们见大师兄最后一面也行啊!好歹是同门一场。” 孔幽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把他们的对话尽收耳中。 他牵着小发糕,发糕听得一愣一愣,懵懵地抬头。 “大师兄,你好像死了。” 他无声地说。 “……” 孔幽从弟子们七嘴八舌的声音中,大概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其实就是在他离山的这段时间,有弟子被大长老派过来,借着关心他伤势的名义,来看看他在做什么。 结果孔幽在床上躺了半天,除了偶尔翻身,什么都没做。 更可怕的是,这弟子发现,孔幽竟然是按时辰翻身,平均每个时辰翻八次。 太惊悚了,他惊慌失措地跑出竹幽居,撞在路人身上,对方问他怎么了。他回一句,大师兄不对劲。 简简单单六个字,经过十几个人这么一传,就传成大师兄死了。 孔幽听完顿时无语,好在邱成河这年轻人不傻,猜到他是用了替身离开,给他打掩护。 不然这一院子的人全涌进去,他的伪装绝对要露馅。 因为这件事,孔幽对邱成河还有一丝改观,或许这人没他想得那么傻。 结果邱成河下一句就是—— “你们谁都不能进去!悼唁是有顺序的,必须长老先来。” “……” 孔幽毫不留恋地闪身进了屋子。 是他高估他了。 他把塞进被子里的替身收回芥子袋,将床铺弄得微乱,把身上华贵的衣服也脱掉,换上寝衣。 然后他装作刚睡醒的样子,打开门,做好预判,闪到旁边。 这时门外拥挤的弟子猝不及防,纷纷挤了进来,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孔幽眯着眼睛望向他们,还有点没睡醒的神态。 “吵什么。” 他问。 被压在最下面的弟子捂住撞痛的头,抬眼,和垂着眼皮的孔幽刚好对视。 他喊叫一声。 “大大大师兄,你没死啊?” “怎么,你盼着我死?” 孔幽冷笑。 那弟子也意识到自己失言,立马对孔幽认错。 孔幽让他们这些闲人赶紧滚出去。 “我只是睡个懒觉,你们就要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哪天我要是真死了,你们还不得敲锣打鼓普天同庆?” 大师兄现在不惯着任何人,说话的嘴也厉害,弟子们被他训斥得低下头。 “大师兄,我错了……” “师兄您消消气……” 孔幽随意地摆摆手,让他们尽快离开自己的视线,眼不见为净。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邱成河,他注意到孔幽的脚没有像往日那样缠成粽子,看来是好了。 “师兄好好休息,成河也先离开了。” 邱成河把屋门帮孔幽带好。 现在屋内只剩孔幽和发糕,发糕又在偷吃孔幽的点心。 孔幽琢磨着邱成河最后的神情,和说话的语气,纳闷。 “这邱成河到底是真傻假傻?听他的意思,他好像早就知道我没在山中,故意帮我拦着别人。” 发糕似懂非懂,只会附和一句“大师兄说的对”。 “……没你的事,吃去。” 孔幽没时间思考太多邱成河的事,因为这时他的师父道缘长老又找上门来。 这次道缘的神情和前几次很不一样。 之前他仗着自己是师父,对孔幽说话,还有几分颐指气使。 可今天的他完全不见那种倚老卖老的劲儿,反而处处为孔幽考虑。 “徒儿,你的伤好些了?” 道缘是第二个注意到孔幽腿上的绷带不见了的人。 孔幽让道缘先坐,他堵在门口,挡住阳光,让人瞧着眼晕。 他给自己先倒了杯茶,再给道缘倒。 孔幽现在总是这样,先顾着自己,别人再说。 道缘平时是最注重长幼秩序和这些繁文缛节的人。见孔幽形容懒散,仿佛坐在自己对面的不是带他长大的师父,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他心中顿时升起不满。 可他今天有求于人,所以忍了。 孔幽用膝盖想都知道,大长老一旦变得这么谄媚,一定是有求于他。 作为被乞求的一方,孔幽掌握着主动权,所以他气定神闲,要看道缘这老家伙又要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他回了道缘的话。 “师父问的是哪里的伤?要说脚上的伤,将将痊愈。但徒儿身上的旧伤还不少。上次为了给师父采一颗凝心珠,我可是差点被守珠的灵兽咬掉半截身子呢。” 凝心珠是用作修炼的上乘法宝。在霍茗一上山的前一天,孔幽就是带着这东西回了山。 道缘如今陷入瓶颈,不管如何修炼,都没法突破境域。他心里着急,想了许多办法。从旁人那里打听到凝心珠的存在,就让自己座下的大弟子去寻来。 那一次极为凶险,孔幽差点就把性命搭在上面。好在他福大命大,没有被灵兽咬死,惊险逃脱。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若是换做现在,道缘敢提出这么不要脸的要求,孔幽会直接把他扔去喂灵兽。 提起这件事,道缘的脸上也是悻悻。这人都是贱皮子,一直待他好,他不领情。等老实人翻脸,他才开始反思自己。 “以前师父对你要求严格了些,那也只是在鞭策你!” 都到这程度了,道缘还在嘴硬,时刻维护自己。 “是啊,我是您最没用的徒弟。我看我也帮不上您什么忙,不如师父请回。” 孔幽直接喊发糕送客。 道缘急了。 “好端端的,怎么还要撵师父走?孔幽,师父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你好不好。你这样,可真是辜负了为师的一片好心!” “我挺好的。师父您既然看过了,就回。发糕,把大长老送出去。” 孔幽再次喊发糕送大长老离开。 这回大长老瞒不住了,直接对孔幽说:“好了好了,师父也不瞒你。这次师父来,就是想问问你,那两颗洗髓丹,还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第41章 你要成为我的棋子 道缘终于说出他的来意。 果然,还是为了洗髓丹。 手握两颗上上品洗髓丹的孔幽笑得笃定从容。 但他也好奇,道缘为什么会来找他第二遍。 道缘上次被孔幽拒绝过。那时他和霍茗一的关系融洽,霍茗一把他哄得很舒坦,所以一吹牛,就说能让大师兄给他买价格昂贵的洗髓丹。 但他在孔幽这里跌了跟头,孔幽直接说不给买,让他打道回府。 因为孔幽不帮忙,道缘吹牛没有人给他托着底儿,他在霍茗一那里也没面子。 霍茗一问起洗髓丹的事,道缘怒极,喝斥他两句。 这一下子,就把二人的关系弄得很僵。 但霍茗一是个会讨长辈喜欢的后辈。被道缘这么不留情面地斥责,除了那个已经消失的逆来顺受的孔幽,没有任何人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他。 但霍茗一可以。 他甚至主动讨好道缘,重新恢复和他的关系。 他说,他自掏腰包,从山下请了个戏班子,到道缘面前演上一出。 他们这些修士,为了自己的清誉,很多事情都不能做,很多消闲的活动都不能沾边儿。 看戏算是为数不多的、能摆到台面上来的消遣。 这次霍茗一花了大价钱,只给道缘一人看这场戏。道缘对于少年人的讨好十分受用,他欣然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好戏就在那日晌午之后上演。 那天是个阴天,天气很闷,但没下雪。道缘坐在自己的庭院内,看着那些覆粉涂面的戏子在临时搭成的木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 这出戏名为《送黄娘》,道缘没听过。霍茗一给他倒了杯茶,说这戏本听得人比较少,但胜在新鲜。他也是头一回听。 霍茗一说到这里,笑得有些腼腆。 “要是我有幸能拜入长老您的门下,到时候我还能请孔师兄、萧师兄和若雪,我们师徒五人,其乐融融地观戏,不知该有多好。” 他倒是会想。 没有人不喜欢团圆,虽然大长老座下几个真传关系紧张,但不代表道缘不想他们之间和和睦睦。 “你有这份心,就很好。” 道缘还夸霍茗一懂事。 他知道霍茗一的意思,对方这么奉承他,无非是想让他再努努力,把大师兄说动,买下那两颗洗髓丹。 不,霍茗一现在也不贪心了,他只要一颗就行。 五颗能让他的灵根彻底变成单灵根,但一颗,能让他混过这次的入门考。 以后的事,留到以后再想,还是度过眼前的难关比较重要。 霍茗一隐晦地向道缘透露了他的真实心意,可道缘仍然觉得为难。 上次他和孔幽不欢而散,孔幽虽然从头到尾都是笑眯眯的,但他的话已经说得足够直白了。 没钱,不给。 道缘还不想和这个徒弟闹得太难看,毕竟孔幽能帮他做很多事,而且他还背靠着家大业大的孔氏。 道缘总惦记着从孔家那边捞到几分好处,不然他不是白当了孔幽的师父?多么得天独厚的条件。 眼见道缘犹豫,霍茗一也闭上嘴巴,没有继续劝说。 好戏还在上演着呢。 这时,戏台上忽而一声娇喝,是扮演黄娘的女子,在叫那个佝偻着后背的管事。 “管家,你怎么会是我的亲爹爹——” 女子拖长了声音,满是惊愕和痛苦,这尖锐的声音把道缘长老的注意力也唤了回去。 看着台上的戏,道缘仿佛一口钟,被人猛敲了一记,两耳嗡嗡作响。 戏台上的戏越来越精彩了,原来黄娘是府上管家的女儿,是管家和夫人私通后的罪证。 后面的情节依次上演,黄娘要和少爷在一起,管家阻拦,老爷震怒。不愧是花重金请来的专业戏班子,老爷打死管家和黄娘那两幕,做得特别真。 霍茗一暗暗瞥向大长老,只见道缘的脸上彻底没了血色,仿佛那满身是血的管家,就是他自己。 还有,那可怜的黄娘,让他看到了穆若雪的命运。 若雪,他唯一的女儿…… 大长老顿时变得坐立难安,端起茶杯喝水时,手一直在抖,把茶水都洒到了身上。 霍茗一连忙找手帕来擦,还不断地关心大长老。 “长老,您怎么了?” 大长老攥住他的手腕,力气很大。他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霍茗一。 “你到底知道什么!说!” 木台子上的戏班,见两人忽而起了冲突,纷纷停下来。道缘突然发作,砸了所有的东西,让他们都滚出去。 “长老……”霍茗一装作毫不知情的可怜样儿,“早知道您不喜欢这出戏,我就不安排了,这还惹得您生气。” 道缘知道自己在把怒火撒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而且霍茗一在拦着他的同时,还受伤了,手臂上一道长长的伤痕,正在流血,看着瘆人。 道缘这时冷静下来,他定了定神,把瑟瑟发抖的霍茗一,又拉回到原位。 他挤出笑容。 “茗一,你想要洗髓丹么?” “想……不不,不想……” 霍茗一可不敢点头。 道缘让他别怕。 “你想要洗髓丹,长老就给你找来。你服下丹药后,一定不要浪费,要好好修炼。” 你要成为我的棋子,当上一宗之主,顶替掉现宗主的位子。 这样,我,还有我的女儿,才能太平地过一辈子。 第42章 霍茗一给自己逆袭剧本 种种原因,道缘改变想法,决定把霍茗一当作自己人来培养。 这小子是老宗主的血脉,若是把他扶持成新宗主,名正言顺。 虽然霍茗一的天赋差得离奇,但道缘心说这些都不成问题。 不如说,这样更方便他操纵霍茗一。 他的大弟子和二弟子本事高,又如何呢?最听话的还不是最没用的三弟子穆若雪。 而霍茗一,也是一个好控制的对象。 道缘打定主意,便厚着脸皮来到孔幽这里。 孔幽揣摩着他的心思。 他们是师徒,过去道缘懒得了解他,他却再了解道缘不过。 他这个师父,无利不起早。他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对霍茗一改观,除非……中间发生了别的事情,改变了他的态度。 难道是霍茗一借着看戏的机会,戳穿了道缘和穆若雪的关系? 不,那道缘根本不可能再帮霍茗一办事,他不把人骗到哪个偏僻的山沟沟里灭掉就算他心地善良。 现在二人不但能和睦相处,而且道缘还这么为霍茗一着想,完全是把他当作了自己人。 等等,大长老该不会是怕霍茗一捅破真相,所以决定努力拉拢他? 霍茗一这小子明摆着想当宗主,大长老该不会觉得,只要霍茗一成为宗主,他这点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就会永远被知情人烂在肚子里了? 孔幽觉得很滑稽。 道缘带着满肚子的算计来到他面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可笑。 道缘来的时候,孔幽就给自己披上了一件竹青色的外袍。他把双手插在广袖内,右手恰好摸到装着那两颗洗髓丹的瓷瓶。 他的手指缓慢地抚过瓷器冰冷的表面,面向道缘,嘴角缓缓上扬。 “那洗髓丹的价格实在高昂,又有不少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喜欢买那东西,徒儿上次婉拒师父,也正是因为考虑到种种为难之处。 不过……既然师父开口了,那徒儿愿意试试。” 他只说试试,但道缘长老以为他答应下来,就算有希望了。 “既然如此,那就万事拜托徒儿了!” 道缘兴冲冲地离开,大抵是要迫不及待地告诉霍茗一这个好消息。 发糕还在孔幽的屋子内,道缘刚刚完全没注意到他。 他一手捏着一块莲花酥,低头咬一口,含糊地问孔幽。 “大师兄真的要把洗髓丹给霍茗一吗?不是说好了不给他……” “我当然不会给,”孔幽慢慢说道,“口头答应而已,我可没说我一定能拿回来。” “噢!我明白了!” 发糕攥紧拳头敲一下桌子,孔幽面前的茶杯跟着一颤。 “大师兄上次拒绝过一次大长老,这次如果再拒绝,他势必要死缠烂打。不如姑且答应他,到时候再说没能买到,也不算是没尽力。对?” 孔幽起初还以为发糕又要胡言乱语,没想到小胖子偶尔语出惊人,还能猜中几分他的心思。 孔幽笑了。 “嗯,还不算太笨。” 发糕咕哝一句“本来就不笨”,想起什么,又露出担忧的神情。 “但是师兄,你在巽店已经暴露了身份,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买走了洗髓丹,这样根本瞒不了太久……” “唔,这样也好办,我就说被孔暝偷偷拿去送人了。” “啊?那大长老他会不会、会不会让你找孔暝哥哥要回来呀?” 他这声孔暝哥哥叫得倒是顺口。 孔幽的脸上不见半分焦急,垂眸轻吹着茶水,白烟袅袅。 “那就让他们自己找孔暝说去呗。” 发糕想起只见过一面的孔家家主,虽然对方待他还算友好,但他周身的气势是真的吓人。 反正发糕是不敢主动开口和孔暝说话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为大师兄抱不平。 “师兄他们就知道欺负你,看你性子好。换做是你的弟弟,他们连跟他说话都不敢!” 想到过去他们待孔幽的种种恶劣行径,发糕气得连点心都不想吃了。 孔幽神色淡淡,让发糕把手里那块糕点吃了。 “不必因为不相干的人而置气,发糕,要顺势而为。” 孔幽嘴上说着“顺势”,但他不算一个幸运的人。 目前所有有利于他的“势”,都是他一手造出的。 道缘长老带着好消息来到霍茗一这边,说孔幽答应去买洗髓丹了。 霍茗一当然是欣喜的,只是他心中始终有一丝阴霾。 这鸦首山首席,跟自己可不是很对付。好几次了,他明里暗里挤兑刚上山的自己。 霍茗一把孔幽视为那种经常给主角使绊子的反派。他不认为自己是坏人,为了达到目的,有所牺牲和背叛是正常的。 而孔幽就是他最大的绊脚石,他迟早要把孔幽从云端拖入泥潭。 霍茗一给自己谱写好了逆袭的剧本。 可惜孔幽这块绊脚石,不是一般的绊脚。三日后,道缘长老满怀期待地来到竹幽居,问孔幽事情进展如何时,孔幽叹了口气。 “师父,天市垣那两颗洗髓丹早就被人买走了。” “什么?!” 道缘长老不敢相信。那一对洗髓丹在店里吃灰那么长时间,都无人问津。 结果就在他想买的时候,被人抢先一步? “这、徒儿……买了那对洗髓丹的是何人?能不能再从对方手中买过来?” 孔幽回避了道缘的第一个问题,偏浅的眼眸望向自己的师父。 “师父,能在天市垣八大家买东西的都不是寻常角色。这样冒然地‘抢’人家中意的东西,不大好。 花钱我是没问题,但别的事儿,还是能少一件是一件。” 孔幽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去看失神的道缘,自顾自地剪着一盆海棠。 现在还不是花开的季节。 孔幽对待这些不会说话的植物,可比对人的态度耐烦多了。 道缘不想在他这里自讨没趣,只能悻悻离开。 霍茗一还等在他那里,已经静坐久候多时。 道缘长老进门时,他腾地站起。 “长老,有消息么?” 其实从道缘一进屋,看见他脸上悻然的神情时,霍茗一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这时道缘又说:“茗一,天市垣的那对洗髓丹你就别想了,我再给你琢磨别的办法。” 霍茗一怔住。 “是、是孔幽前辈他不肯……” “孔幽已经尽力了,但那对洗髓丹被人买走,也是没办法的事。” 道缘劝他放弃,别钻牛角尖。 霍茗一当着道缘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乖巧地答应下来。 “劳烦长老和孔幽前辈为茗一记挂这件事。茗一……都听长老的安排。” 他嘴上说得好,道缘也对他的顺从很满意。 “茗一,你有这样处事不惊的性子,将来必成大事。” 霍茗一挤出一丝笑容。 他从道缘那里离开,回到自己的居所。中间还碰见几个鸦首山的弟子,他一一打了招呼,哪怕对方对他爱答不理。 他小跑着进了屋子。 他跨进幽暗的环境,这里没有任何人,只有他自己。 霍茗一收敛了所有的笑容,脸色变得平静而阴沉。 他双手关上屋门,任由自己陷入黑暗中。 然后,重重地捶了一拳木门! 掌心传来钝痛感,霍茗一将额头抵在拳头上,身体的重量压在门上,用力地咬着牙。 孔幽…… 为什么他总是在阻碍他! 霍茗一用力地攥住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压出深深的痕迹。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大约一炷香后,才站直身子。 他低着头,深深地吸气,再深深地吐出。 等到再抬起头时,他的脸上已经不见半分愠怒。 霍茗一再次将自己的脾气深深地隐藏。 他没有站稳脚跟,还没有发脾气的资格。 但是……对于孔幽的话,他不能全信,他要去亲自打听一番。 看他说得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43章 你怎么能打他 时间又过去三日,在这三天内,萧则回来了。 回来之后,萧则要先到道缘那里,禀报这次除妖的经过。 萧则的话不多,言简意赅,把这次的见闻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就等着道缘回他。 他等了片刻,却没等到道缘像往常那样训话。萧则抬起头,发现大长老正在出神,不知道想什么事情。 萧则对道缘这个师父还是恭敬的。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口。 “师父,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道缘回过神来,一声长叹。 “唉,徒儿有所不知。在你离山这段日子,发生了许多事。” 萧则虽然不是什么好的倾诉对象,但道缘实在找不到人说。 亲女儿还被关在降魔塔呢,这大弟子对他的态度又不咸不淡。 另外那三位长老,名义上是他的师弟,其实一个比一个更精明。 道缘没办法,只能对着自家二弟子倒倒苦水。 “茗一这孩子,之前不是给你大师兄带么?但孔幽腿疾多日未愈,为师怕耽误他养伤,就把茗一带在自己身边了。 这孩子单纯善良,也很孝顺懂事。他是宗主之子,身份摆在这里,将来迟早是某位长老座下真传弟子。 为师心想,这孩子性格软,到别的长老那里,怕是要被其他的真传欺负。不如收在自己的门下,你、孔幽,还有若雪,你们四人还有个照应……” 萧则听到这里,点点头,看起来在迎合道缘长老的话。 可他心里想的,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师父还想把霍茗一收为自己的真传……以孔幽现在那古怪蛮横的性格,他会答应? 就算答应了,霍茗一能有好日子过? 萧则有的时候瞎了点,与真相擦肩而过,但是他不傻。 他自己眼瞎,还反过来想劝师父开开眼,认清楚事实。霍茗一拜在大长老座下,才是真正的噩梦。 其他的真传弟子或许还能当他不存在,但孔幽现在明摆着盯上他了。 大长老絮叨个不停,萧则几次想插句话,都插不上。 他干脆闭嘴,等师父说完。 “可茗一这孩子上山上得有些晚了。他的灵根驳杂,大概……通不过入门考。可他又一心向道,我就打算给他想想办法。” 道缘隐去了他自己的心机,冠冕堂皇,好像他是多么为弟子考虑的长辈。 “于是为师就到你师兄那里,想拜托他,给茗一买来那对洗髓丹。” 这还是萧则第一次听道缘说洗髓丹,他这么理直气壮,仿佛厚着脸皮要东西的不是他,而是孔幽。 萧则乍一听都要怔住。 “师父,您是说,让孔师兄给茗一买洗髓丹?” “对啊,”道缘的底气很足,“他一个当师兄的,帮师弟的忙,有错吗?” “这不是……” 萧则一时语塞,这件事让他极为震惊,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师父的话。 孔家有钱是不假,但是孔幽现在还算是鸦首山的弟子,在他重新归家之前,孔暝不可能把大量的钱财真的划到他的名下。 孔家都是聪明人,他们这些世家望族,更注重“界线”二字。 孔幽现在是双重身份,他还要为鸦首山效力,孔家给他的钱,可能转手就被他砸在和家族不相干的师弟师妹身上了。 就算孔幽乐于助人,不见得孔暝是个乐善好施的人。 而且……就算孔幽能掌控一部分孔家的家财,那也不等于他会白白给老宗主的儿子花钱? 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萧则自己都知道,他的事是他的事,不能把萧家搅进来,不然就乱了套了。 他不知道孔幽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双重身份,但萧则想,他也不会理直气壮地向自己弟弟伸手要钱。 可是现在……大长老真的让孔幽想办法拿到那么多钱。 在天市垣八大家挂出来的东西都不便宜,萧则知道。 他以前还没发现,今天忽然觉得,师父竟然有几分……厚颜无耻? 这样的想法是不敬的,萧则摇摇头头,赶紧把杂念从脑中甩出去。 “师父,天市垣的东西都不便宜,孔师兄肯定要为难……” “你师兄他答应了。” 道缘打断了萧则的话。 “嗯?” 萧则一愣。 “他答应了,但是他也说,那东西被人提前买走,没办法了。” 道缘喝了口冷掉的茶水,润了润嗓子,又问二弟子。 “萧则,你说,孔幽是不是在敷衍为师呢?该不会那对洗髓丹根本没被人买走,就是他不想花钱。” “这……依徒儿对孔师兄的了解,他应该是不屑于说这种谎话。” 若是孔幽不愿做,他早就拒绝了。 然而萧则又猜错了孔幽的性子。他现在不但学会了拒绝不喜欢的人和事,还学会了看别人笑话。 孔幽现在就在等着看笑话。 萧则从道缘那里离开了,带着一肚子的复杂心情。 没想到他不在山中的这几日……发生了这些糟心事…… 师门的事,有时候的确会让人头疼无比。师兄弟之间有竞争关系,彼此看不顺眼,却又要低头不见抬头见。 大大小小的冲突不断,每个月总要发生一两起、闹得动静大的事端。 原来的孔幽是尽量避免事端的,偶尔被同门欺负了,他也不会在意,以和为贵。 但现在,孔幽自己就是事端本身,哪一天不折腾出点动静,那这一天就算白过。 萧则从心里觉得道缘怀疑得很对,孔幽就是不想给霍茗一买东西,找了个借口而已。 茗一知道这个消息,应该会失落……唉,身为宗主之子,怎么会灵根驳杂呢。 萧则在心中叹气,打算去看看霍茗一,劝一劝,别想不开。 他心里打算是探望霍茗一,结果不知不觉来到了竹幽居,孔幽的地盘。 萧则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被苍苍翠竹包围了。他心想,来都来了,干脆看看孔师兄在忙些什么。 他记得他离山的时候,对方的脚伤还没好,不知道这些日子怎么样了。 萧则站在庭院的门前,门是敞开的。他正打算进去,却听见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响。 啪! 萧则一怔,连忙走进去。 “孔师兄,你……” 孔幽坐在石桌旁边,悠哉地端着一杯茶,半张脸都红肿了的那个,是霍茗一。 萧则眉头皱起。 “孔幽,你怎么能打茗一!” 第44章 打你还用挑日子吗 萧则赶到霍茗一身边,少年还用手挡了挡自己被打的那半张脸,欲盖弥彰。 修真者的力气不是唬人的,就算孔幽没有使用灵力,霍茗一的脸也顿时肿胀起来。 萧则从自己的芥子袋中取出一袋冰。他是火灵根,为了避免走火入魔,身上常常带着大量的冰块,以备不时之需。 正好这时派上用场。 霍茗一默默地把冰袋敷在自己的脸上,低着头,看起来很难受委屈,一声不吭。 萧则保护弱小的心总是在错误的时候冒出来。 他拧眉质问闲坐的孔幽。 “你罚了成河师弟不够,还要打茗一。孔师兄,这偌大的鸦首山,是容不下你了吗?” 啪! 孔幽本来没打算理会他们两个,只想自己静静喝会儿茶。 结果萧则不分青红皂白,说出这等混账话。 他直接甩人一巴掌! 他没什么大动作,那一掌,其实是灵力化成的虚掌。 萧则是修真者,比霍茗一耐揍。 那一巴掌没把他的脸打肿,但是他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真是越来越疯了。” “萧哥……” 霍茗一这时小声开口劝阻,示意萧则别继续说下去了。 “茗一,你不能总是这么软弱,人善被人欺。” 萧则的话让孔幽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 眼看着萧则的火气又要上来,霍茗一赶忙拉住他。 “算了,萧哥,是我不对。” 他对着不愿正眼看他的孔幽,眼中怨毒,嘴上还是乖乖道歉。 “对不起孔幽前辈,是我不识好歹,以后不会了。” 孔幽摆了两下手。 “都滚,别污了我院子里的好风景。” “你——” “萧哥,罢了罢了,我们走……” 霍茗一把萧则带走,一刻不敢多留。 但凡他多留一刻,就会露馅。 半个时辰前,孔幽正在庭院内晒太阳,享受悠闲的午后时光。 霍茗一这个晦气的家伙偏偏赶在这时候冲进来,站在他面前,咬牙切齿,指着他的鼻子骂。 “是你买走了洗髓丹!” 他竟然这么快就查到了买走那对洗髓丹的人是谁,孔幽对他的行动力还有点佩服。 “是我,怎么了。” 孔幽坦然承认,半点不怵。 他直白的态度让霍茗一更为恼火。 “那你还骗大长老,说洗髓丹被人买走了!” “被我买走,难道不是买走么?” 孔幽浅浅地笑着,手中一把洒金乌骨扇,被他用指腹搓开扇骨,再将其合拢,反复几次。 霍茗一,或者道缘会找上门,这件事他在心中早有预期。 而他也早就准备好了相应的话术。 是啊,他自己掏腰包,当然也叫“被人买走”。 霍茗一没想到孔幽会这么狡猾,竟然在这里玩文字游戏。 他更生气了,直接破口大骂。 “孔幽,你怎能如此下作!你不想给我买洗髓丹就直说好了,何必这样戏弄人!” 孔幽挑起嘴角。 “我说霍茗一,你质疑我下作,我倒很好奇,是谁给了你这么厚的脸皮,让你到我这里要钱要物? 长老就算了,毕竟我们是师徒。但你呢?你又算什么东西。” 孔幽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露对一个人的厌恶。没错,他就是看不起霍茗一。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自称是鸦首山老宗主的儿子,不好好精进自身功夫,只知道讨好门内长老和真传,为自己谋求利益,唯利是图。 “霍茗一,你该不会以为,你自己打出老宗主的名头,所有人都要听你的?你睁大眼睛看看,现在鸦首山的宗主是谁。 你灵根不纯,别说是鸦首山,就连三十二峰之外的门派你都进不去。想走后门,还这么气焰嚣张,求人没有求人的态度,谁给你的脸? 要我说你也是真的愚蠢。道缘、萧则……这两个对你可要好得多,你却非要到我这里讨嫌。我说你那算盘也别打错了,小心哪天被人折了,珠子溅你一脸!” 有些话孔幽之前没说,不代表他不会说。 霍茗一得寸进尺,他戏也看够了,该轮到他点评一番。 孔幽现在这张嘴厉害得很,轻描淡写,就把人骂得体无完肤。 霍茗一在孔幽面前是彻底不装了,他气得跳脚。 “你才愚蠢!不,你是下贱!一个渡劫失败的修士,还有什么脸面留在鸦首山?还占着首席之位?!要我看你就是贱,你怎么不滚回孔家,孔暝不是很向着你吗?你就一辈子做一只缩头乌龟!” 啪! 霍茗一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孔幽眼神幽冷,隔空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姓霍的,你二十岁了。说出口的话,要自己负责。” 第45章 他真是这么说的? 霍茗一没想到孔幽会这么直接地甩他一巴掌。 他以为孔幽的性子是包容忍让的。 “你……你怎么能打同门?你还算什么大师兄?” 他捂住胀痛的半边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孔幽。 孔幽嗤笑。 “你算什么同门,你又把我当作大师兄来尊敬么?只会对别人指指点点,遇到了挫折就怨天尤人。霍茗一,你也就这点本事。” 霍茗一的性格和脾气都很恶劣,在没来鸦首山前,他和一帮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那时候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 可到了鸦首山,他处处忍气吞声,不能惹怒这些鼻孔朝天、趾高气昂的名门弟子,心中早就窝了一肚子火。 孔幽这一巴掌算是将这把火燃得更旺盛。 他正要发作,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被他捕捉到了。 有人来了。 霍茗一立刻收敛,装作被欺负得无力还手的模样,等着人来给他主持公道。 他是有点运气傍身的,来人正是之前待他不错的萧则。 果然,萧则见他“无故”挨打,立马替他出头。 霍茗一在心中阴笑,这下可有孔幽受的。 一而再再而三地欺凌同门,看他如何收场。 然而孔幽在听见萧则说了两句话后,又给了他一巴掌。 根本不想听萧则后面的话。 他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只是对萧则说—— “好好问问你的茗一师弟,他到底说了什么混账话。现在都滚出去。” 霍茗一心中慌乱,他怕萧则真的追问,连忙把人拽了出去。 “萧哥,我们走。” 他们离开竹幽居,萧则问他的脸怎么样。 “没事的萧哥,不是很疼……” 霍茗一顶着半红的脸,挤出一丝安慰的笑。 “孔幽前辈他,或许是今天心情不好,都是我的错……” 他先把错揽在自己的身上。 萧则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他回想起上次邱成河的事。 那次是邱成河说了相当过分的话,孔幽视他不敬,才要罚他。 毕竟是相处多年的师兄弟,萧则想,孔幽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甩别人巴掌。 事出有因。 他转头问霍茗一。 “茗一,你平日明明很怕孔幽,今天却单独找上了他的门,是所为何事?” “我……” 霍茗一没想到萧则竟然会追问这件事。他埋着头,眼睛左右瞟,思索着应对的说词。 “我是来求孔幽前辈的。” 他在心中迅速想好了一套为自己开脱的话,抬头,眼神倔强又狼狈。 “我天赋不好,需要洗髓丹。如果我有其他的办法,我绝对不会来麻烦孔幽前辈。但是、但是我真的走投无路,所以我请求他,能不能、能不能借钱给我。 可是孔幽前辈不但没有借钱给我,还说我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嘲笑我的出身,讥讽我的贫穷。我……他这样说我,我也不在乎。但是我真的很需要洗髓丹。我是老宗主的儿子,我不能自暴自弃,辱没了我爹的名声!” 霍茗一这番话编得顺口,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有点感动了。 萧则一向对这种出身贫寒但肯吃苦的人很敬佩,他知道霍茗一的性格很倔强,年纪小,说话也不会拐弯,可能哪一句没有说好,触到了孔幽的霉头,对方就发作了。 但是……也不能直接打人啊! “我还是要找他去,”萧则转身又要回竹幽居,“你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他,他还要嘲讽你,这样还怎么当人家师兄?怎么做鸦首山的首席?” 霍茗一见萧则又要折返,他赶紧拦住对方。 “不、不用了萧哥!你替我出头,孔幽前辈生气了,更要针对我了。” “那也不能任由他欺负人。” “我没事的!真的萧哥!这件事再闹大了对谁都不好,萧哥算我求你。” 霍茗一左拦右拦,总算是把萧则拦住。 对方叹了口气。 “茗一,你性格这样软弱,将来会受欺负的。” “我……我会改的。” 霍茗一低着头,像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 “算了,我不是在训斥你。你去我那里拿药,回去敷在脸上,敷得厚些,明天就好了。” “好,多谢萧哥。” 萧则带霍茗一回到了自己的潇然居,给了他一瓶伤药,再把他送到门口。 等他转过身时,发现一道身影骑在了院墙上。 是个小胖子,个子矮腿短,上去就下不来,一只脚在半空晃荡,不停地试探着和地面的距离。 萧则走到院墙下,有些无语地看着欲哭无泪的少年。 是经常跟在孔幽身边的那只胖松鼠。 “你来这里做什么,替孔幽道歉?” 萧则也不搭把手,抱着胳膊问他。 孟筏诰的身体一僵,他扭过头,看见萧则那张让他讨厌的脸,随手抓起院墙上的小石头丢他。 “讨厌你!坏人!” 萧则一歪头,轻易地避开石头,发糕气得用拳头捶墙。 “我怎么了?我可没做什么坏事。” 萧则觉得有点好笑。 “你、你诬蔑大师兄!你和那个姓霍的都是坏人!他骂大师兄!” “他怎么骂孔幽了。” 原来这小胖子是为孔幽出气来了,他倒是想听听他能编出什么瞎话来。 其实霍茗一去找孔幽的时候,孟筏诰也在竹幽居。 发糕的日常工作就是打扫大师兄的居所,和跟着大师兄准备入门考。 今天发糕偷偷跑出去疯玩一上午,回来之后,孔幽就把他关在房间里,让他不看完书不许出来。 就在这时候,霍茗一来了。发糕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听了个齐全,包括霍茗一说的那些极为冒犯的话。 发糕气得要命,但是他没办法出去。等大师兄把他放出来时,霍茗一已经领过一巴掌,灰溜溜地走了。 萧则冤枉大师兄的那一段,当然也被发糕听见。所以他从屋子里冲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找他们两个算账。 现在萧则问他,霍茗一说了什么,发糕就原原本本地把那番话重复一遍。 “他骂大师兄下贱!骂大师兄占着首席之位不走!还让他滚回孔家!” 发糕越说越气,声音也大起来。 萧则脸上的笑意收起,板着脸沉声问:“他真是这么说的?” 第46章 师兄会扒了你的皮 发糕听见萧则这声质疑,更生气了。 “他当然是这么说的!我都听见了!我当时就在屋子里呢!你说的我也听见了!你问师兄为什么打他。师兄只打他一巴掌都算轻的了!要是我,我、我把他吊起来打!” 发糕本性善良,让他说出些折磨人的办法,他也讲不出。 吊起来打,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坏的事情了。因为孔幽平时老是吓唬他,要是不好好读书,就没收他的好吃的,还把他绑在柱子上,用柳条抽他的肉。 虽然孔幽一次都没做过,但这句话每次都能吓到发糕。 少年气成这副模样,萧则信了几分。 要真是如他所言,那孔幽这巴掌,的确抽得轻了。 但是……霍茗一平时是个内向文静的性子,他真的会说这么难听的话? 这有点冲击到萧则的三观。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问问霍茗一。 可偏偏这时有弟子敲他的门。 “萧师兄,霍茗一走在路上突然病倒了,潇然居离得近,我来找师兄帮忙,把他抬到明医堂。” “茗一病倒了?” 救命恩人突然出事,萧则也顾不上去质问真相了,直接跟着那弟子离开。 他把发糕忘在了墙头。 发糕自顾自地生了一会儿闷气,突然发现院子里没人了。 “啊……啊?!姓萧的!你倒是把我先放下去啊!” 发糕大喊一声,没有人回应他。他气闷,打算自己想办法下来。 这时有人笑着唤他。 “小孩,让你平时不练功,这会儿下不来了。” 发糕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眼睛闪过惊喜的光。 “大师兄!” 孔幽就站在院墙下,仰头笑望着他。 他的手指在空中随意画了一道符,发糕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一片柳叶,从墙头飘了下来。 “大师兄,我都照你说的做了!” 发糕立刻跟孔幽邀功。 孔幽拍拍他的头顶。 “你做得很好,发糕,回去师兄带你吃好吃的。” 在萧则和霍茗一回去后,孔幽坐在院子里,心里也为自己抱不平。 凭什么被人冤枉?干什么要受这个窝囊气? 虽然自己最后让萧则去问霍茗一,他到底说了什么狗话,但他估计霍茗一不会说实话,会颠倒黑白。 没关系,倒错的黑白,他孔幽会正回来。 正好小发糕在挠门,孔幽把他放出来,他说他要为大师兄报仇。 孔幽顺水推舟,没有阻拦,任由发糕去找萧则。 萧则听了发糕的话后,果然有动摇。 毕竟他只是瞎子,不是傻子。 然而这霍茗一还挺会演,知道自己瞒不了多久,干脆装病博得同情心。 他要装便装,孔幽懒得再去理会,把小发糕从墙头解救下来,就打算带人去吃好吃的。 他们到山下吃馄饨,发糕吃肉馅的,孔幽吃素馅的。 孔幽吃得很少,舀了两勺就不吃,大抵是觉得不好吃。 过去他粗茶淡饭、省吃俭用。但自打孔暝知道他在山里过得清贫后,隔三岔五就会派人到鸦首山给他送吃的用的。 孔家带来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哪怕是外面摊子上常卖的小点心,也是各种巧思。 这些吃的孔幽吃了,也给发糕搜刮了不少。可惜只养刁了大师兄这一张嘴,发糕仍然是嘴大吃四方的做派。 发糕吃过了自己这碗,还惦记师兄那碗。孔幽把自己的大碗端到他面前,他都是舀到小碗里吃的。 “剩下的你吃,师兄没动过。” “没事师兄,我不嫌弃你。” “……” 发糕吃着吃着,忽然问孔幽一个问题。 “师兄,你说万一这次我又没考过,会怎样啊?” 孔幽温柔地笑笑。 “师兄会扒了你的皮。” “……” 孔幽用极其温和的语气,说出了相当恐怖的话。 发糕打个哆嗦,碗却是稳稳当当地托在手里。 “那个霍茗一,他是不是也要参加啊?” “嗯……谁知道呢。” “他要是参加,”发糕低头,呼噜呼噜吞了一个馄饨,“我肯定不会让他得逞,我一定要击败他!” “入门考没有对战。” “……” 孔幽知道发糕是想为他报仇,其实这小孩自己在修炼一途没什么上进心,天赋也不高,让他幸福快乐地吃吃喝喝,对他而言才是最好的人生。 孔幽早就打定主意了。要是发糕第九次还没考过,他就不再逼他。反正他现在靠着家大业大的孔家,把发糕这个小饭桶随手提着,走哪带到哪,也不麻烦。 “别去想别人怎么样,发糕,你只要专注于你自己就好。” 因为你将来也是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的。 发糕似懂非懂地点头,孔幽摸摸他的圆脑袋。 “吃饱了,我们就回竹幽居。” 在孔幽和发糕悠闲吃馄饨的时候,萧则正在抢救昏迷的霍茗一。 他把霍茗一送到明医堂,正好堂主曲随欢在,给他探探脉。 “这孩子受了惊吓,估计前两天还中了风寒,这才吃不住劲,晕过去了。这两天先歇在明医堂。我给他开两帖药,回去服用,很快就会好了。” 曲随欢一手扯过一张纸,一手提起墨笔,龙飞凤舞地写了张药方,递给萧则。 她望着霍茗一脸上的伤,有些迟疑,但还是试探地问了一句。 “萧则,茗一这脸……” 萧则欲言又止。他其实知道是谁动的手,但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回堂主,弟子也不清楚。” “啊……那可能是受同门欺负了,”曲随欢在鸦首山很多年了,从弟子做到堂主,这种事见过不少,“茗一这孩子看起来不是那种很强势的性格,这种性格,在门派中,容易吃亏啊……” 曲随欢在鸦首山摸爬滚打这么久,总结出了一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作风,她也被坑过,被陷害过,她是怕了。 但她的心肠又软,见到有弟子被欺负,还是于心不忍。 她知道萧则的性子,是个正直的人,所以她才对他说这句话。 没想到萧则沉默后,回给她一句:“堂主,弟子近来总会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 他叹一口气。 “人心复杂,或许我也该改改自己急躁的性子。” 霍茗一暂时待在明医堂治病,萧则一个人回去了。 他回到潇然居后,油灯亮了很久,快到天明时,他才歇下。 等到第二天一早,竹幽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孔幽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他清早起来会在院内练一会儿剑,也不会练太久,就是活动活动筋骨。 他收了势,背对着来人,声音淡漠。 “你来这里干什么,那脆弱善良又可怜的茗一师弟不是晕倒了?他怎么不死了呢。” 来人正是萧则。 第47章 白来的便宜 说来别人可能不信,萧则是来给孔幽道歉的。 他纠结犹豫了一晚上,还是觉得应该道歉,毕竟是他冤枉了对方。 不止他要道歉,他还要代替霍茗一给孔幽道歉。 然而孔幽上来就关心霍茗一的生死大事,弄得萧则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觉得不大好。 “茗一因为洗髓丹的事,连日忧虑成疾,病倒了。孔师兄,你这样说,是不是不大好?” 孔幽给自己倒了杯茶。 “怎么不好,最好你跟他一起死了。少来碍我的眼。” “……” 萧则深吸一口气,他今天不是来跟孔幽吵架的。 “我知道是茗一对你出言不逊,我……昨天也有失言,我向你道歉,也代替茗一说一声抱歉。” 孔幽“嗯”一声,萧则以为他要把这一页掀过去了。 结果孔幽下一句就是:“我不原谅。” 他转头望着萧则。 “谁说道歉就会被原谅?他说出口的话对我已经造成了伤害,而你的道歉不是万能的灵药,它治愈不了这一处伤口,不对症。” 孔幽声音清冷,却字字如针。 他极少为自己讨公道,至少在萧则这里是第一次。 萧则也有一丝被触动。或许孔幽真的是为自己辩解得太少,以至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他的感受。 大师兄永远都不会生气,不会拒绝。 就算萧则不像其他师弟那样,有一点事就想让大师兄代劳,但他不得不承认,过去他对孔幽的印象也是如此。 但孔幽说了,他也是有脾气和底线的。被人恶语中伤,他也会愤怒。 萧则张张嘴,语言变得苍白。 “这样……那你想如何去补偿?道歉没有用,至少我……帮你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故作伤心的孔幽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来都来了,他当然不会跟人大吵一架,直接把人气走。 那可太亏了。 孔幽一边装作很受伤,一边在心里噼里啪啦敲算盘。 他还真有一个忙,需要萧则来帮。 而且只有他能帮得上。 “我要借用七宝琉璃枝。” 萧则听见这五个字,顿时皱起眉头。 七宝琉璃枝,这是他们萧家传世的法宝,是从传说中的神树七宝古树上面折下来的一段宝枝。 它的用处很多,但都是对修真者修炼是有益的。 见萧则迟疑,孔幽的下一句话立刻跟上。 “不会借用太长时间,等入门考开始,我就还给你。” 他还约定了期限。 孔幽借用这琉璃枝,是为他自己。他现在在春域,对于这个境界的修士而言,能稳定住自身的灵力,也是十分重要的。 而这七宝琉璃枝,对于定气凝魂,有极大的助力。 孔幽现在还靠每天吸取日月精华,但是这样做太慢了,他需要更快的方法。 只要能用一段时间的七宝琉璃枝,他体内的力量运转稳定了,就不用再每天折腾,他还能进行下一个阶段的修炼。 其实就算孔幽不挑明,萧则也能猜到他要用七宝琉璃枝做什么。 “你上次渡的,到底是冬域的哪一劫?” 萧则早就怀疑过这件事。对外孔幽说他自己渡的是小雪之劫,但以孔幽当时的本事,怎么会被这一劫困住呢? 他如今有机会亲自问孔幽,但后者摆明了不想告诉他。 “这与你无关,你就说能不能借。” “我不能保证。” 萧则是实话实说。萧家的传家宝有几件,七宝琉璃枝就是其中一个,现在被他大哥,萧家的大公子保管。 他跟他大哥的关系尚可,但要借用传家宝给外人,恐怕对方也不会答应。 所以萧则得亲自去问。 然而孔幽可不管他有多为难,听他说“不能保证”,他直接把头转过去,不再看人。 “那萧师弟请回,你我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还有霍茗一,以后都别出现在我面前。” 萧则蹙眉。 “我只说不能保证一定带回来,又没说一定带不回来。” “别在这讲绕口令,等你带回来再说。” 孔幽一手托着侧脸,一手手掌心向上轻抬,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萧则又沉默地站了稍许,随后,耳畔才传来他离去的脚步声。 等人走了,孔幽微一挑眉,露出轻松的神情。 以他对这位师弟的了解,萧则一定会回萧家的。 就看萧家人肯不肯给了。 果不其然,在和孔幽见过面后,第二天一早,萧则就向师父辞别,说回家一趟。 道缘还关心了几句,问他怎么突然回家。萧则找了个借口,说家里有急事,他大哥让他赶快回去。 一听事情紧急,道缘也就不再阻拦,任由弟子离开。 萧家距离鸦首山比较远,萧则起初打算骑马,算算路程,最后还是借了一辆马车。 他把车费付给车夫,进了马车。车夫一扬马鞭,马车滚滚离去。 可惜萧则坐在马车里看不到,也没有察觉到异常的气息。不然他掀开帘子向上看,就能看见马车平坦的顶上,还躺着一个悠闲的大师兄。 山不就他,他去就山。 他估计萧则回家,还要和家人就借不借这件事拉扯一段时间。等他撕扯完,孔幽这边修炼都搞定了。 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孔幽就这么一路蹭车,跟随着萧则来到萧家。 萧家和邱家差不多,也是相当传统的修真世家。 而且它的家族史比邱家深远多了,萧家人有不少在三十二峰当了长老、尊者,在瑶台供职的也有好几位,都是身居要职。 所以萧家的规矩远比邱家更多,气氛也更压抑。 孔幽隐藏了自己的身形和气息,他坐在马车顶,望着萧家庞大的家宅。 像一个沉默的庞然大物,伏低了身子,随时准备着吞噬。 和萧家一比,同样充斥着各种复杂关系的孔家,都显得喧嚣了。 孔幽看着萧则,他站在门口,整理了三遍衣冠,神情极为严肃,如临大敌。 不像是回家,更像要入敌营。 这时另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远比萧则租来的这辆奢华许多。 从马车下来一位青年,身着绣金玄衣,肩披同色大氅。他三十来岁,比孔幽要年长,和萧则的五官有相近之处,却透露出更明显的成熟内敛之色,一看便知是长期掌权的上位者。 这应该就是萧家那位大公子了。 他看见自家兄弟,没有一丝欢喜,反倒像是不解对方为何会出现在家门口。 他瞥了一眼马车的车顶,正在盘腿闲坐的孔幽平静地和对方对视。 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萧家的大公子又把视线转向弟弟。 “你回来做什么。” 第48章 不要随地大小坐 萧家有三个孩子,萧则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他今年二十五,大哥萧承比他年长十岁。 可以说是在他还玩泥巴的年纪,大哥已经跟随着父亲学习怎么掌管家业了。 如今萧父已经能放手让萧承自己去掌管萧家,大部分时候都不用他操心,萧承有办不了的事,才会去请教他父亲。 萧承对于这个弟弟不算喜欢也不算讨厌,只把他视为这个家避不开的某种存在。虽然萧则向他求助他会帮忙,但是萧则最好别求助他。 萧则还有个姐姐,叫萧林鹤,比他大三岁,也是相当出色的修士,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堂主的位置。 萧则和哥哥姐姐相比就逊色许多,而且他年纪最小,身份最轻,大哥和二姐经常对他耳提面命,如果不是非不得已,萧则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到这个死气沉沉的家。 就像现在,他大哥看到久未归家的他,第一句话不是欢迎他,而是带着微微的质问,问他为什么回来。 他们兄弟之间的气氛十分僵硬,坐在马车顶的孔幽摸摸下颌。 看来这萧师弟,和家里的关系很差啊。 孔幽过去没了解过萧则的家事,萧则也不喜欢随便跟别人讲。他只知道萧家是个树大根深的古老世家,修真界有不少知名人士,都和他们家沾亲带故。 孔家虽然也是上百年的世家,但他们主要是经商,孔幽是为数不多的修士。 在家族中的许多旁系看来,孔幽这就是自讨苦吃。他们家族的生意,足够他吃十辈子了,可他偏偏要另辟蹊径。 孔幽倒是没想那么多,他自己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他过去以为孔家那些蠢蠢欲动没安好心的旁系就够恶心人的了,现在看来还是萧家压死人的气息更胜一筹。 萧则打心底里反感萧承对他说话的语气。每次萧承开口,他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就感觉矮人一头。 他回话的声音也很僵硬。 “爹呢,我要他老人家说一件重要的事。” “前段日子爹病了一场,在别院养病呢,你有什么事直接对我说,别去烦他。” 萧则蹙眉。 “那我直接去别院。” “我说了,爹病着呢。” 萧家这两兄弟,都不怎么会说话。你一句我一句,把对方的话头全部堵死,最后只能冷场。 孔幽悠闲地坐着看戏,忍俊不禁。这种时候笑出声可不大好,他的右手贴在额头上,宽大的袖子落下,遮住整张脸。等他把手放下时,他也终于忍住了想笑的冲动。 这时他再次看见萧承望过来的眼睛。 ……真能看见? 孔幽猛然想起来,他现在已经不是冬域的修士了。 这萧家的大公子,怎么也得有个秋域。 比他高出不知多少境界。 好罢,那确实可能被看见了。 至于同为秋域的萧则为什么没发现…… 或许是一路上的气息太驳杂,干扰了他的判断。再者说,他可能从来都不会去想“大师兄趴在车顶一路蹭车去萧家”这种事。 现在萧则背对着孔幽,萧承是面朝孔幽的人。 孔幽知道自己可能被对方发现了,但他坐得更加坦然。 没别的,功夫不好,还可以做到心态好。 说起来……这萧承应该是认识自己的?毕竟鸦首山的首席,在修真界还是很有地位的。 孔幽在心里想。 那他迟迟没有指出坐在车顶看戏的自己……该不会是以为,他孔幽就是这么随地大小坐的人? 原来萧承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当正常人。 孔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捋顺,点点头,自己认可自己。 萧承把目光收回,再次看向自己不争气的兄弟。 “你们进来说。” 这个你们,应该包括了孔幽。 但萧则接了一句:“车夫就不用了,这是我包的车,付过车费了。” 萧承也没接他的话,先一步跨进家门。 萧家的家宅很宽敞,而且陈设较少,不像他们孔家,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财大气粗。 然而这里的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萧承走在前,萧则跟在后,孔幽在最后面左顾右盼。 萧则每次回到家就精神紧张,萧家宅邸内伺候的仆人很多,这时他更难分辨气息。 孔幽简直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萧家正堂,萧承坐在一边的椅子,萧则坐另外一边。 孔幽没进去,他在外面晒太阳。 萧则屏住呼吸,直到他大哥开口。 “你又要麻烦老爷子什么事。” 萧承知道萧则绝对又把什么难办的事带回家了。 “我要……借七宝琉璃枝一用。” 萧则这句话说到中间,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下去。 他心想他哥肯定不会同意。 果然,萧承听到“七宝琉璃枝”这几个字,端起的茶盏又放回去,凝视着青年。 “借这个做什么。” “我师门的师兄……他之前渡劫失败,很需要借用这件宝贝。他不会用太长时间,马上就会还的。” 萧则知道如果要把东西借成,这事肯定不能瞒着萧承,于是他老老实实地说了。 萧承听得直皱眉。 “你师门的师兄,是孔家嫡系的长子?你和他的关系不是很差么,你总是以为他靠着孔家的权势才当上宗门首席。” 看来萧则这点心思,萧承这个大哥也看得分明。 萧则试图为自己辩解。 “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孔家和鸦首山的先祖有关系是事实。论天资、论能力,我和他不相上下。要是我比孔幽先上山,首席之位一定是我的。” 萧则倒是不对萧承隐瞒自己的野心,这么看来,他们兄弟的关系还算可以。 如果萧则对萧承有避讳,那他不会如此直白地袒露自己的心思。 萧承当然不会把弟弟的心思乱说出去,但他冷哼一声。 “把自己的挫败归罪于虚无缥缈的设想,我们萧家怎么会有你这么丢人的子孙。” “我只是没有足够的机会!” “这是懦夫为自己的无能开脱的借口。” “大哥你真的是萧家人么?你怎么向着外人说话?” “那我现在问你,萧则,既然孔家的长子没有渡劫成功,你不抓住这个机会,顶替他的位子,还要为他借七宝琉璃枝,你是脑袋昏了吗?” 萧承说来说去,还是想让自己的弟弟清醒一点。 他不是胳膊肘往外拐,相反,他是让萧则看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孔幽废了,放眼整个鸦首山,最有资格当首席的,就是他们萧家的人。 这单纯好骗的弟弟,竟然还在想办法帮助他大师兄恢复法力。 萧则或许还有点没听明白,但是孔幽听明白了。 这萧家老大,是在给自己话听呢。 七宝琉璃枝,他不会借。 第49章 万事拜托萧师弟了 萧则性子倔,被大哥说了一顿,他根本没有清醒,只有愤怒和不满。 他挥袖先一步离开正堂。 “我要在家小住几天,叨扰大哥了,请大哥见谅。” “住多久是你的自由。但是七宝琉璃枝,别想。” 萧承的态度也很坚决。 两兄弟谁也说不服谁,只能暂且停止这个话题。萧则快步走出了正堂,仿佛要甩掉一身的晦气。 孔幽倚靠着门板,能感受到对方出门时带起来的那阵凉风。他抬起头,望着天上一抹悠闲的孤云,有鸟雀落在他的手臂,仿佛把衣服暗纹上的点点落梅,当作了真正的花。 萧则离开,事情没谈成,孔幽继续待在这里也无意义。 他要离去时,忽而听见身后的正堂传来一声。 “我弟弟涉世未深,偶尔难以分辨善恶……难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孔幽听了他这句没有前言也没有后语的话。 就当作自己没听见。 他本来还不打算在萧则面前露面呢,现在他要直接去找他。 孔幽说到做到。 萧则正在一处僻静的游廊角落,盯着院子里的残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可能是只想让自己静静。 冷静之后他觉得大哥说得不无道理,只是对方用的那种语气,根本不像在为亲弟弟考虑,反而有点像嫌弃他的无能。 萧则在这个家的生存空间相当有限,他不爱回家,也是因为每次回到这里,都要窒息,根本喘不过气。 他深深地呼吸,又一口叹出。 再次抬起眼眸时,萧则发现庭院内的那株腊梅变了。 下面站着一个雪衣鹤身的青年,面露浅笑。 萧则吃了一惊,第一时间脑袋有点发懵,竟然没认出是孔幽。 等他看清对方的面容,确认他真的是鸦首山大师兄后,震惊。 “孔……师兄,你怎么来了?” 萧承在正堂警告孔幽,让他这个心术不正的坏人少接近他们萧家的人。 但重生后的孔幽一身反骨,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要干什么。 孔幽笑意柔和,一开口却说的是不讨喜的话。 “我闲来无事,就过来了。幸好过来看看,不然你空着手回去,我还要失望。” 他这番话,摆明了不相信萧则能够给他带回七宝琉璃枝。 萧则这个年纪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做不到,所以孔幽这招激将法很有用,他立刻向对方保证。 “我大哥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想通,等我再劝劝他。七宝琉璃枝绝对会让你带走。” “算了,”孔幽故作失落地挥袖,“我还是想想别的办法,本来也没有多指望你能办到。” “我萧则说到做到,从不食言!就算……就算是背着大哥,我也会帮你拿到手。” 背着萧承。 那可就叫偷了。 一向自命清高的萧则竟然会说出这种话,看来也真是被孔幽这个坏人逼急了。 要不怎么说,萧家大哥那番警告不是凭空说的,他们萧家老三再跟孔幽相处一段时间,绝对要被带跑。 可惜了萧承的一片苦心,简直半点用处都没有。 孔幽这边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反而让萧则坚定了拿到七宝琉璃枝的念头。 孔幽莞尔。 “那就万事拜托萧师弟了。” 萧则真如他自己所说,连续三日,只要有空就到萧承那里报到。 把萧承烦得不行,恨不得把他丢出府去。 “你能不能找点正事做?为了个七宝琉璃枝,低声下气地求人。萧则,祖训是这么教你的?” “大哥,听你的口吻,你大抵是不在乎七宝琉璃枝的。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难为弟弟呢。” “我不是在难为你!” 萧承把墨笔一砸,洇湿了好大一片宣纸。 如果不是萧家的规矩约束着他,他现在就要把砚台飞到理直气壮的萧则身上。 “我是在救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昏庸、愚昧、不可救药!” 萧承这话说得很重,但萧则没有一丝惭愧,反而挺直背脊。 “大哥,是您教我的,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你现在把大哥教你的话,掉过头来攻击大哥?萧则,我看你真是昏了头!” 萧承这回是真的忍不住要扔砚台了。黑而沉的石砚飞出,却被另一只秀白的手接住。 萧家的二小姐萧林鹤回来了。 萧家这一代三个子女,个个是人中龙凤。萧林鹤和两个兄弟的五官有相似之处,却带着一丝女子才有的柔和。 她受萧家的家风影响,也是不苟言笑的。尽管如此,却丝毫不掩她的绝色容貌。 她的衣着打扮比较平实低调,唯独束发那只鹤翼白玉簪,是她母亲陪嫁时的饰品,价值连城。 萧林鹤看见书房内对峙的兄长和幼弟,蹙眉。 “为何又在争执。” 她的语气在“又”字加重,说明这种事不是第一回发生,她也不是第一回见识。 萧承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让妹妹问萧则。 “你问那个不争气的小子。” 萧林鹤对于萧则还是有几分耐心的。她的声音也放缓了,问着别过脸的弟弟。 “萧则,怎么和大哥起了冲突?” 萧则和二姐的关系还算融洽,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听到弟弟要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拿走传家宝,萧林鹤的脸上露出了和大哥如出一辙的表情。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她说:“弟弟,你是不是疯了?” “……” 在房檐上偷听的孔幽差点笑出声。 凭借一己之力把萧家闹得鸡犬不宁的罪魁祸首,还抓了他们家的瓜子,正在悠闲看戏。 萧则用埋怨的眼神回视二姐。 “二姐,你怎么和大哥一样,我真的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是我对他有亏欠。” 他还想继续说,他是在哪里对不起大师兄了,萧承立马抬手让他打住。 “林鹤,你也听见了。我看萧则在鸦首山待得太久,脑子都发昏了。我想把他转到白鹭阁去,你意下如何。” 白鹭阁,就是萧林鹤目前所在的宗门。 萧林鹤也露出无奈的神情。 “大哥,你也是气糊涂了。白鹭阁都是女弟子,你让三弟去了之后,该如何自处?” “那就让他滚去别的宗门,总而言之,离鸦首山那个邪门的地方越远越好!好人都给带坏了。” 萧承说了许多让人生气的话,但唯独这句,孔幽赞同地点头。 鸦首山,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 第50章 霍茗一的两份真心 任由两兄弟吵架,只会让府上的其他人看笑话。 最后是萧林鹤把萧则带走,让大哥自己静静。 正好,萧林鹤也想找这个弟弟谈谈。 姐弟两人来到湖边的凉亭,萧林鹤给弟弟倒了一杯清火的茶。 “喝点,醒醒脑。” “二姐,我不用,是大哥蛮不讲理。” 萧则还沉浸在吵架的氛围中,仍在愤懑。 萧林鹤不愧是当堂主的,处事冷静。 “三弟,你说你亏欠了孔幽。为何这么说?” “我……也不是亏欠。” 萧则被二姐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重新拉回现实。 他回忆了一下在鸦首山的点滴日常。 “孔幽虽然现在才不配位,人也不好相处,经常挖苦和刁难人……但是一码归一码,这次的事,的确是我不对。” 萧则没有和大哥说过在竹幽居的事,但是二姐耐着性子问了,他也就有想法说。 听到霍茗一这个人,还有他的身份时,萧林鹤的眼眸一晃。 “弟弟,真是这位少年救下了你?” 不能怪萧林鹤多疑,而是他们萧家的权势实在太大,有不少心思叵测之人,通过各种方法来接近他们,牟取好处。 旁观者明。在萧林鹤这个外人看来,这位姓霍的少年,来到山中后没有做过什么正事,反而整天想着靠长老、靠师兄,借助外力来修炼。 要说真心呢,也不是没有。他对于那位任性妄为的女弟子,倒是很呵护。 大抵还有另外一份真心……他是真心讨厌大师兄孔幽。 萧林鹤认为,霍茗一根本没有为萧则做任何事,反而在时时想着利用她这个涉世未深的弟弟。 就想这回,他看似是为孔幽求七宝琉璃枝,其实还是在帮霍茗一收拾烂摊子。 萧林鹤叹了口气。她和大哥,都算得上精明的人。怎么就有这样一个“知恩图报”、甚至把家底掏出也要报的弟弟呢? “你没有弄清事实,就冤枉了人,成了把柄落在别人手上,到头来还要哥哥姐姐帮你摆平。” “二姐——” “听我说完。” 萧林鹤微微抬起手,让弟弟不要打断她。 “大哥那边我可以帮你去说。这次的事,是你没有防备,也算是吃了个教训。 三弟,你那大师兄摆明了不喜欢那位姓霍的少年。少年用话激怒他,可他那一巴掌,未必是冲动所致。 山里最聪明的猎手,会把陷阱挖在猎物的必经之路上。 在猎物来临时,他倒在陷阱的另一端,装作受伤,实际上在等着嗅到血腥气猎物扑过来,掉进陷阱。 那少年的一巴掌也不是白挨的。这不,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地为他出头,还搭上了我们萧家的七宝琉璃枝。 要我说,那位姓霍的少年,比起孔家的嫡子,还差得远呢。孔家现在的家主孔暝的手段,我曾听过不少。他跟他哥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你说他哥哥,会是个心善的主么? 或许你该见见孔家那些被料理的旁系有多惨,我和大哥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萧林鹤让萧则自己好好想想。 二姐一番话,语重心长。萧则听进心里,十分挣扎。 在他看来,霍茗一是他的救命恩人,这点确凿无疑。而且他年纪比自己小,之前又吃了很多苦。所以有时候霍茗一说了过分的话、做了出格的事,他都会出手帮助对方解围。 至于孔幽…… 他想他始终不够了解他。孔幽这个人很难用一句话来形容。有时候他觉得这人风轻云淡,什么都能忍,可他随随便便讲出来的两三句话,又能把人噎得要死,根本无力还嘴。 可有时候他又会感觉到,孔幽在鸦首山的确受了很多气。他好像把整座山都压在自己的肩上,郁郁寡欢。 萧则自己的内心也很矛盾。 二姐的意思他明白,她想让弟弟离孔幽和霍茗一这两个祸端远远的,别被他们波及到。不然以萧则的实力,和萧家的势力,让萧则将来升为宗师,甚至是宗主,都很有可能。 别年纪轻轻的,就把自己的名声败坏了。 在她眼里,孔幽就是个自己把自己作死的典型。他现在在修真界的名声很不好。明明出身名门,当初也有过辉煌的战绩,现在却成了人们讥笑嘲讽的对象。 所有的世家都会用孔幽当作反面典型,来教育他们的子孙,别和这人学。 在萧则回家之前,萧林鹤以为孔幽只是有点倒霉,不太走运。 现在看来,他这个人的人品也堪忧。为了拿到七宝琉璃枝,故意设计了这么一出戏。不但利用了霍明一对他的嫉恨,而且利用萧则不愿亏欠别人的善心。 所以萧林鹤在这点上和大哥保持一致,萧则应该离孔幽远远的,越远越好。 可惜他们的良苦用心,很多时候并不能奏效。 孔幽不管他们的算计,在萧家好吃好喝几天,等着萧则给他搞定七宝琉璃枝。 有了萧林鹤说话,这件事就顺利多了。 萧则在离家的前一天,拿到了七宝琉璃枝。 金色的镂空树枝,上面镶嵌着七种彩色宝石。 萧承把装着传家宝的盒子丢给弟弟,多看他一眼都嫌烦。 “等到了归还的时间,我会派人去鸦首山取,你别回家了。” 萧则还不赞同。 “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得我亲自护送回来。” “不,你别回来。我不能保证我不会给萧家清理门户。” 萧林鹤还没有回白鹭阁,她劝了大哥几句,然后转过身,来到弟弟面前。 “三弟,二姐之前说过的话,你可都记下了?” 萧则点头。 “我记下了,二姐。” 最后是萧林鹤把萧则送上马车。 萧家二小姐这颗心放得太早了。等到一上马车,萧则就把锦盒递到另一人手中。 “这个给你,这回我们两不相欠了。你也……别再去找茗一的麻烦。” 孔幽把盒子垫在自己的双腿之上,眉眼弯弯。 “你放心。” 该找他麻烦的时候,我绝对不会手软。 第51章 苍天饶过谁 尽管过程有些许波折,孔幽仍旧按照计划拿到了七宝琉璃枝。 回到鸦首山,孔幽发现,霍茗一那个讨人嫌的竟然不在。 一打听,才知道,这小子竟然一个人跑到秘境去了。 孔幽招呼都不打,直接跟着萧则回到萧家。霍茗一在明医堂睁开眼,天都变了。 山里既没有烦人但有钱的孔幽,也不见偶尔不耐但始终庇护他的萧则。 这下子霍茗一彻底没了法子。原本在他自己的设想中,拿到洗髓丹,只有两个途径。 要么他道德绑架孔幽,要么他道德绑架萧则。 两种道德绑架采用的方法和态度肯定不一样,但结果都是一样的。 然而这两个人他都找不到,道缘长老只说萧则回萧家了,孔幽他不知道。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眼看着入门考的日子越来越近,第一关就是验灵根。他的灵根不纯,会成为笑柄,会彻底失去进入鸦首山的资格,只能一辈子做个杂役弟子。 修真的世界在这时向霍茗一亮出獠牙。它现实而残酷,就算他是老宗主之子,也绕不开“天赋”二字。 没有资格,就是没有。哪怕老宗主突然活过来,也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造假。 霍茗一应该认命。 可他不想认命。 道缘长老是靠不住的,他只会让霍茗一等待孔幽或者萧则回来,给他想想办法。 霍茗一这次不打算指望任何人了。 他打听到,秘境藏有一枚上上品的洗髓丹,便动了心思。 秘境是极其危险、却又诱人的地方。这里沉睡着活了上千年的凶兽,却也埋藏着上万年的法宝。 只要有足够的本事,和勇气,任何人可以在这里获得任何东西。 霍茗一得知了秘境的位置,犹豫三天,最终还是决定启程。 抱着绝对不能成为杂役弟子、被人耻笑的念头,霍茗一头也不回地只身前往秘境。 因为他的勇敢,师门的人甚至对他都有改观了。 “看来这老宗主的血脉,也不完全是个懦夫呢。” “敢一个人去秘境?是个狠人。” 这些评价孔幽也都听到了。 他和这些弟子们不一样,当他得知霍茗一自己去了秘境时,他满脑子只有“天道好轮回”这句话。 上辈子,道缘逼他给霍茗一找洗髓丹。那时他听说过天市垣有一对,但完全没有动心思。 彼时的孔幽和孔家的联系很少。离开孔家来到鸦首山后,他就尽量不用宗门的事去麻烦家族。 当时的他脑子里还没有砸钱解决这种质朴但好用的观念。 他有法力,而且秘境他也去过很多次了。既然秘境里面藏有洗髓丹,他就完全没有去多考虑天市垣挂着卖的那一对。 孔幽就这么只身去了秘境。结果,洗髓丹成功拿回来了,他却也受了不轻的伤。 而霍茗一拿到了洗髓丹,对他连一句谢谢都没有,仿佛理所当然。 因为他是老宗主的孩子,因为老宗主对自己有恩,所以孔幽默默地忍着伤,没有对任何人说。 在他伤势还没痊愈的时候,他又被宗主派去其他门派谈事情。 而这一次,命运的齿轮从霍茗一上山的那一刻就转动了。 孔暝意外上山,孔幽和孔家的联系重新变得密切。 他知道能用钱解决的事就砸钱,自己的身体无比宝贵,不能随意地浪费法力。 所以他根本没有去秘境的念头。那地方凶险至极,能不去就不去。 而且因为霍茗一不怕死地跑到竹幽居激他,他给了他一巴掌。这事还牵扯到了萧则。萧则为了给霍茗一收拾烂摊子,不得不交出传家宝七宝琉璃枝给孔幽。 孔幽以为这一趟已经收获颇丰,没想到回山之后,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这次到秘境去拿洗髓丹的不是他,而是霍茗一自己。 孔幽的手指抚摸着装有七宝琉璃枝的漆盒那平滑的边缘,想着想着就要笑出声。 命运总算给了他一次好的安排。 而这次安排,也归功于他之前种种有意无意的行为。 萧则得知霍茗一孤身前往秘境的消息后,眉宇间闪过担忧。 他觉得霍茗一太莽撞了,这种事应该先和他商量比较好。 然而他并没有追随着霍茗一的脚步,一并前往秘境。 萧林鹤的话在这时终于起了点作用,萧则开始思考,霍茗一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起初以为对方是个心性单纯的少年。现在想来,他敢到鸦首山首席的面前挑衅,已经说明他这个人不简单。 而且他能下定决心一个人去秘境,他的胆子也不小。 霍茗一并不像他认为的那样,内向、胆怯、畏手畏脚。 萧则在自己心里也提了个醒,对于霍茗一,他还要仔细观察。 霍茗一走了,穆若雪还被关在降魔塔,大长老座下只剩孔幽和萧则两个,反而变得无比和谐太平。 大长老终于落得几日清净。大弟子和二弟子都在各忙各的事,没有弟子向他汇报谁又闯祸了, 也没有人在他耳边念叨、要这要那。 道缘都开始反思平时那些祸端的根源到底在哪里。 孔幽是没空搭理道缘这老头的。七宝琉璃枝被他借到,但有借有还,所以他得抓紧时间修炼。 近来他将竹幽居的大门紧闭,谁来都不见,就连平日最亲近的发糕都见不到他的面。 有好打听的弟子偶尔路过竹幽居,会探头向院子里看看。邱成河来过两三次,却因为大师兄说过不想被打扰,所以他最后都会静静地离开。 孔幽在竹幽居最僻静的一个房间,所有的东西都被他清空,整个屋子只有他自己,和七宝琉璃枝。 他在房间的中央打坐,双目紧闭,两手捻诀放在膝盖上。 七宝琉璃枝在他面前悬浮,大概到他膝盖的高度,微微上下起伏。 有四色灵力从它周身向前的宝石散出,如同春日的枝蔓,在整个房间内生长。 孔幽就被这片灵力编织而成的“密林”笼罩。七宝琉璃枝有极强的稳定、和梳理的功效。他体内凌乱的灵力被缓缓地捋顺。 孔幽的神情变得舒缓下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仿佛一条在春日半融的冰河,河水上面深深积着的冰雪,因为春的暖意而消融。 河面变得宽敞。再有一点,他就能冲破这道坚冰。 然而,就在他稍微发力,要冲破束缚时,砰砰砰几声,那些寒冰覆盖的铁链再次出现在屋内! 它们与七宝琉璃枝散出的“藤蔓”交错,铁链缠绕其上,紧紧地勒断藤蔓。随着连接的灵力一道接着一道断裂,孔幽登时呕出一口血来! 第52章 就像那条蛇一样 血液染脏了雪白的道袍。 孔幽缓缓睁开眼睛,眼眸有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浑浊。 他的食指擦过唇角,血色沿着皮肤的纹路蔓延,直到将他的手背、甚至手腕染红。 孔幽深呼吸三口,将释放出去的灵力重新收回体内。 他以为自己失败了。然而,等到所有的灵力都回到身体时,孔幽惊喜地发现,他的境域竟然又升了一阶! 从仲春四阶,到了五阶。 而从四到五,只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要知道,升一阶,对于一个稍微有点天分的修士来说,也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孔幽的情况或许有些不一样,但能解开一重束缚,对于他而言,也是莫大的惊喜。 而且这一重的意义不一般。等阶越高,能够使用的功法就越多。 对于修真界的修士而言,每一域、每一境、甚至是每一阶能使用的仙法都是有限的。 有些仙法,就算已经掌握了要义,在境域没到的时候,也不能随意使用。 也就是说实力和法术必须相匹配,不然就是自寻死路。 孔幽现在其实能掌握修真界九成的法术,但是他被锁在了仲春境,也就只能使用仲春境的那些法术。 前面的那些境域,每升一阶,只能多用一门功法。 但是等到仲春五阶以上,可使用的功法就不仅限于一了。 像孔幽现在,就直接解锁了《雷行》《惊蛰》两门功法。 这两门都是威力极大、攻势凶猛的剑法。一般处在仲春境的修士,因为很难操纵这么强悍的剑法,所有都会默认跳过,等到境域升一升,再来挑战。 但孔幽不一样。他现在不需要学很多东西,他只需要把他会的重新找回来。 升了一阶这件事让孔幽的心情激动,他直接在院内耍了一套雷行。 雷声阵阵,山中听见它的弟子还在纳闷。 “这么早就打起春雷了?真是怪事……” 孔幽只是短暂地宣泄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就收了势。他现在的身体无比珍贵,不能肆意挥霍。 他身上带了薄汗,被料峭的春风一吹,掀起了微微的寒意。 孔幽松松地握着手中的剑。 七宝琉璃枝应该只能帮助他突破一阶了。倒不是说这件传世珍宝没什么大用,而是他如今身子特殊。 他最重的心魔还需要慢慢解开。 孔幽这时候想,或许他能升到五阶,和霍茗一还有萧则也有关。 准确来说,是和他抽了他们的那两个耳光有关。 他改变了上辈子的一场噩梦、一个无妄之灾。 他扭转了事情发展的局面。 现在在山里悠闲度日的是他,而生死悬于一线的是霍茗一。 正因为他转变了命运的轨迹,所以他不但免于祸端,还有意外之喜。 这不是什么命运的安排,是他安排了自己的命运。 孔幽的眼眸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微光。 他挽了一个剑花,把剑收回剑鞘,心情颇好地回到屋内。 等会儿叫发糕到他这里吃饭。好几天没见对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自己的话,好好复习功课。 不如借着吃饭的工夫,正好考校他的功课…… 孔幽在心里打定主意,这时正在自己的小屋内呼呼大睡的发糕,在梦中打了个喷嚏,还把自己震醒了。 他茫然地坐起来。 “谁在背后嘀咕我?” 和孔幽这边的岁月静好不同,霍茗一在秘境吃了不少苦头。 他自以为一个人闯进来也没事,他是天生的主角,总能绝处逢生。 然而事与愿违,他刚进入秘境,就被一只活了五十年的巨蛇追杀。 那巨蛇饿了十多天了,好不容易见到一个鲜美的猎物,张开血盆大口,向霍茗一追来。 霍茗一差点腿软。他胡乱地挥着那把从道缘手中借来的百年神剑,试图把巨蛇赶走。 道缘给他的是真货,这只巨蛇修炼的时间并不长,一时间被唬住,不敢上前。 霍茗一就趁着它后退的时候,狼狈地逃跑。 猎物突然逃跑,毒蛇被他的动作激起了猎杀的心,再次发出嘶嘶的声音,以极快的速度围堵霍茗一。 霍茗一被一根粗壮的、裸露在地表的树根绊倒。巨蛇也不客气,一口咬住他的小腿。 顿时,血液流出。 而且蛇口有毒,霍茗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腿变紫变肿。 这下他真是彻底没了活路。 眼看着巨蛇再次朝他张开大口,霍茗一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他大概是要死在这里了。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霍茗一听见了破空声,和毒蛇嘶叫的声音。 砰—— 重物坠地。 霍茗一浑身哆嗦,他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巨蛇不见了。 它被人用剑劈开,分成两段倒在两边。 霍茗一壮着胆子起身,他看见一个头发高高束起的青年,和他的年岁差不多,正用手中的剑拨弄着毒蛇温热的尸体,剑尖不停地搅着那条蛇的肉,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蛇还没有完全死透,但也没了复活的可能。它只能随着那青年剑尖的残忍挖弄的动作,不时颤动。 青年一边挖,一边还嫌弃。 “这么肥,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 霍茗一看着这一幕,莫名有点想吐。他难以抑制地发出呕吐的声音,出声的时候,反而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那青年看上去就不好惹,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最好对方别发现他。 可惜他那声没有逃过青年的耳朵。 对方似乎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于是放弃围着那条臭烘烘的蛇打转,反而来到霍茗一这里。 森寒的剑尖抵住霍茗一的左眼。他吓得赶紧闭上眼睛。 “该不会是被你吃了?” 青年,也就是梁逸天,打量着瘫坐在地上的霍茗一,眼神阴沉。 霍茗一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面对那条蛇。 “我……我没有吃……我不知道你要找什么!” 他试图为自己争辩,青年却让他闭嘴。 “不用你说,我自己会亲自看。” “你、你要怎么看……” 霍茗一抖着声音,问出这一句话。 等他把这话问出口后,他顿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 因为青年立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看似友善、实则森冷的笑容。 他的话语将他残忍的本心暴露得淋漓尽致。 “简单啊,我直接把你的肚皮剖开,或者劈成两半。” 他还让了让身子。 “就像那条蛇一样。” 第53章 你这样的祸害还是留着吧 霍茗一顿时意识到,自己这是遇到活阎王了。 这个看起来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修士,很明显,天资远高于他、实力深厚,而且心性凉薄。 这里是秘境,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个人。如果在这里被杀掉,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他会被路过的野兽分食,甚至可能不是一头野兽。 霍茗一闭着眼睛,那些惨烈的死状却不断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真不如让他去独自面对那条蛇了。 无论是肚皮破开,还是从头劈到脚,都是一个漫长而且饱受折磨的死法。 霍茗一都不敢想,到时候他会发出怎样的惨叫。 而梁逸天已经开始思索从哪里下刀比较好了。人的构造比起蛇要复杂许多,骨头也硬。 他想只切一剑,而且,这一剑必须完美。 他现在看霍茗一,就是看砧板上的一条鱼。 霍茗一清楚那种眼神,他过去见识过手握屠刀的屠夫杀牛。这种时候,屠夫不会有任何激动或者兴奋,相反,他变得格外安静和沉着,惨叫的只有被宰杀的牛羊。 在绝对的死亡压迫之下,那些野心、算计都烟消云散,有的只是求生的本能。 他开始疯狂地想各种办法,怎么说,才能让自己脱身。 这青年来秘境,是要找东西的。既然如此,他还能有一个“把柄”。 他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急促的呼吸和微颤的语气,还是出卖了他。 “你杀了我,也不会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只是白白杀了一个没什么用的人。” 梁逸天斜着眼睛望他。 “你又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东西,别挣扎了。” “我不知道,但我能设法为你找来。” 霍茗一摇摆了一瞬间,但他现在没有退路,只能亮明自己的身份。 “我是鸦首山的弟子,是老宗主的儿子。我现在的师父是道缘长老,师父待我很好,有求必应。 只要你能放我回山,我会动用鸦首山的能力,帮你找到东西。” 霍茗一是豁出去了。他撒了一点小谎。其实他还没有拜入道缘的门下,在鸦首山说话也不是那么管用,但只要他能从秘境出去,他就会有办法。 然而梁逸天忽然笑出了声。 他像听到什么特别好笑的事,眼神促狭地望着霍茗一。 “小子,你知道我是谁么?” “我……不知……” “你不用知道我的姓名,你只需知道,我是鹤云宗的弟子。” 鹤云宗! 就算霍茗一刚来到鸦首山,还没过多地了解修真界的事,但他要考宗史,他知道鸦首山有一个死对头,就是鹤云宗! 两个宗门的关系差到一定的程度,甚至牵扯了不少人命官司。鹤云宗和鸦首山的弟子,只要在外面碰面,不管是处在何种情况,总要先打一架,甚至打几架,才能勉强说几句话。 而他竟然跟鹤云宗的弟子谈条件……谁不知道鹤云宗那地方专出疯子! 怪不得,对方下手如此狠绝残忍,甚至还要把自己劈成两半…… 霍茗一像被人从头浇了一桶冷水,他浑身都寒透了。 完了,这回真的是死路一条。 他的脸色变得灰败和绝望,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梁逸天最喜欢看人变得绝望的那一瞬间,他没有错过霍茗一脸上的表情变化。 换作平常,等梁逸天欣赏够了对手的绝望后,他就会直接把对方一剑解决。心情好了多来几剑。 然而今天,他却有了别的主意。 他打算给霍茗一一个希望。 “你师父是道缘,那孔幽就是你的大师兄了?” “孔幽?他……” 提起这两个字,哪怕身处绝境,霍茗一的脸上仍然掩不住有十分的嫉恨。 一直在观察他的梁逸天当然没有错过这一表情。 “看来你和他的关系并不好。” “我……” 霍茗一一时间有点拿捏不好梁逸天的心思。他突然问起孔幽,到底是和对方有交情……还是过节呢? 他试探着回了一句。 “我和大师兄的关系……尚可。” “别用‘尚可’这种含糊的词,你可得想好了再回我。” 梁逸天脸上的笑意更深。 “你要是说,你和他的关系不错,那条蛇的下场,就是你的结局。” “我和他关系不好!” 霍茗一顿时改口,他脑子转得飞快。 “孔幽他仗着自己是大师兄,处处排挤和打压我。如果不是因为他不给我洗髓丹,我也不至于一个人闯入这秘境之中! 要我看,孔幽现在德不配位。他早该从鸦首山滚出去!” 霍茗一这番话不止是在撇清自己和孔幽的关系,更是借着机会说出了真心话。 梁逸天任由他说下去,看他的五官变得扭曲。 真有意思。 原来鸦首山这个所谓的老宗主之子,竟然和孔幽之间有着这么深的过节。 听他的意思,孔幽对他也是厌烦至极,但又碍于他的身份,不能对他做太过分的事。 梁逸天突然决定,不杀霍茗一了。 “我不在乎你和孔幽之间的个人恩怨,但你活着,能恶心他几回,这样就足够了。” 他一甩剑上的血珠,把剑收回剑鞘。 “杀你没什么大用,不如把你这样的祸害留在鸦首山上。” 梁逸天最后留下这句话,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霍茗一再次失去站立的力气, 瘫坐在地。 秘境内常年没有阳光照射。今天却出了奇事,一缕阳光恰好照在草坡之上。 在杂草间,有一点微光,吸引了霍茗一的注意力。 那里有什么东西。 第54章 你看我想理你吗 霍茗一拖着伤腿,走近那发光的地方。 那里是一小块蛇的碎肉,不知何时飞溅到这里的,大约有巴掌大小。 他蹲下来,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里面搅了搅。 刀刃突然碰到一个硬硬的珠子,霍茗一把刀丢到一边,用手指将其抠出。 白色的珠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霍茗一忍着伤腿的疼痛,捏着那颗珠子,眼中露出垂涎的光。 …… 鸦首山。 孔幽和萧则被大长老叫去议事堂,里面满是人。 四位长老,还有长老的座下真传弟子都在。 道缘长老坐在最首,道深、道擎、道至三位长老分坐于两侧。 首席孔幽同坐,萧则站在孔幽身后。 其他真传分别站在各自的长老后面,今儿个人来得齐全,满满当当的一屋子。 孔幽过来的时候,遇见了三长老道擎座下的女弟子柳霜吟。 柳霜吟和穆若雪同岁,性格却要温柔平和得多。她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是小富小贵的人家,和孔家的财力自然无法相比。 她生得美丽动人,如皎月落入人间,清淡的秀眉,潋滟的凤眸,总是唇角弯弯,见人三分笑意。 鸦首山有不少弟子都暗暗恋慕这位柳师妹,甚至有当面表白的。可柳师妹似乎并不偏爱谁,总是淡笑着婉拒了。 孔幽对这个师妹的印象还算不错,但他们的交集并不多,每次碰面时,只是会闲聊两三句。 上辈子孔幽和穆若雪结为道侣后,穆若雪经常吃柳霜吟的醋,总怀疑孔幽和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她自己和霍茗一纠缠不清,却还整日怀疑孔幽。 孔幽只把柳霜吟当作普通师妹,穆若雪说他对柳霜吟太过殷勤,其实他对鸦首山的每个弟子都很好。 只是她视而不见。 柳霜吟主动和孔幽打了招呼。 “前些日子听闻孔师兄病了,可有好些?” 她关切地问道。 “多谢柳师妹关心,已经没有大碍了。” 孔幽客气地回。 柳霜吟瞟了一眼大师兄清冷的侧颜,斟酌着字句。 “若雪师姐她……是不是还在降魔塔?不知道她好不好。孔师兄,要不和大长老求求情,把她早点放出来呢?降魔塔那地方邪祟多阴气重,若雪师姐又身子弱,恐怕撑不了太久。” 她在关心穆若雪。 上辈子或许孔幽还看不出来,但这辈子他的眼睛盛放了更多的事物,所以他看得分明。 穆若雪和柳霜吟的关系很差。 她们是同样的年纪,又都是长老真传。柳霜吟的功夫比穆若雪好,天赋也高,但穆若雪是老宗主的养女,身份比她尊贵。 穆若雪总是讥讽柳霜吟太会装相,而柳霜吟,对于穆若雪这种嚣张妄为的作风似乎也颇为不满。 她这番话,看似是在为穆若雪求情,其实茶香四溢,巴不得穆若雪在里面关一辈子。 孔幽这一世可不想再牵扯进这两个女子之间的恩怨之中。他敛着眸子,声音淡淡。 “若雪的事,都是师父的安排。我身为弟子,不能僭越。” 孔幽暗暗警告柳霜吟,后者立刻露出羞愧的神色。 “是霜吟失言了,孔师兄别介意。” “不会。” 快要到议事堂的时候,两人还遇见了萧则。 萧则瞥了眼孔幽。师兄弟有几日没见,萧则这两天满脑子都是霍茗一和孔幽这个祸害,到了晚上也休息不好。 反观孔幽,借了七宝琉璃枝后,他的境域升了一阶,反而容光焕发,涨了七八分风采。 柳霜吟向萧则问好,后者点点头,望向孔幽。 因为七宝琉璃枝起了作用,孔幽最近看萧则顺眼了一点。 “走萧师弟,别让几位长老和其他同门等得久了。” “师兄先行。” 萧则让孔幽先进堂,他紧随其后,然后是柳霜吟。 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五六人,大长老最后到了,众人落座。 这次要商议的,是即将到来的入门考。 “宗主昨日传信于我,说三日内便能归宗,让我们先把入门考的事安排下去。” 议事堂内安静非常,只有大长老不疾不徐的说话声,还有茶杯底碰在茶碟的脆响。 “前段时间已经把消息散出去了,等宗主归宗,就正式开启报名。今年的入门考依旧是根骨、宗史、灵召三门。道至师妹负责根骨、道擎师弟负责宗史、道深师弟负责灵召,和去年一样。” 三位被点到的长老颔首。 “孔幽,你身为鸦首山首席弟子,今年也要全程参与,协助宗主和四位长老。” 孔幽缓缓放下茶盏,微笑回道:“弟子遵命。” 每次入门考,孔幽这个鸦首山的首席,都是任务最重的那个。 道缘长老不爱管事,把繁重的事务都推给了孔幽。入门考的环节其实很多,在报名前夕,孔幽就要开始做种种安排。对于前来报名的人,鸦首山提供部分食宿,这些都是要抽签的,没抽中的人只能自行解决。 但想也知道,这种抽签并不是完全公平的。 所以能住在鸦首山内的,都是些少爷小姐。可想而知这些人有多难伺候。 等到正式报名,孔幽就要开始全程跟流程。其他长老和真传各有分工,但他要出现在每一个环节,预防各种意外。 入门考对于过去的孔幽而言是最头疼的。这些报名的人,大多是些年纪不大的孩子,没轻没重,还不能让他们受伤。 尽管三门考校中没有一门具有对抗性,但他们依然能惹出不少事端。 而且这样的令人头大的时候,还是一年两次。 道缘长老像往年一样,依旧把沉重的担子压在大弟子身上。 其实他心底有点发虚。孔幽的性子和原来不大一样,他现在学会反抗了。 学也不学点好的,道缘有点怀念过去那个逆来顺受的大弟子。 不过孔幽这次没有像前几回那样,让道缘下不来台,他应和了一句。 道缘放下心来,又和另外三位长老商议细节。 其他的真传都在关注孔幽。最近孔幽在山中的种种反常行为,他们都有听闻。 今天他们来得很齐,有的弟子甚至把手里的急活都放下了,就是为了见识一下孔幽会不会当众拒绝道缘。 大家都是抱着看笑话的想法过来的,然而让他们失望了,孔幽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行为。 他甚至并不多话,只是偶尔端起茶盏,抿两口茶水,再不就是浅笑着附和其他长老的话。 唯一的女长老道至,对于孔幽这个后生一直青眼有加。她夸赞着孔幽的得体,还不止一次地跟道缘师兄开玩笑,说如果孔幽是她的弟子就好了。 道至长老是鸦首山少有的明白人,她能看得出孔幽在道缘手底下过得并不好。她这个师兄,一心钻营,利用孔幽的力量办成了许多事,反过来还各种训斥压榨大弟子。 孔幽渡劫失败,失去力量,道至长老对此是很可惜的。 大弟子给了自己很多压力,鸦首山首席的担子,实在是太沉重了。 道缘虽然打心底里不怎么喜欢孔幽这个大弟子,但不得不说,在外人面前,孔幽就是很让他有面子。 他笑着回了师妹半真半假的玩笑话。 “孔幽是很守礼听话的,他是最不让我操心的弟子。” 听话是什么好的评价吗? 大长老还不是让这个大弟子当牛做马。 道缘好不容易夸了孔幽一句,等着这大弟子接话。 然而孔幽掐着他说话的时候,端起茶杯喝水,一句话没说,把道缘晾在那里。 道缘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立刻转移了话题。 弟子们这会儿品出一丝异样的感觉。看现在的样子,道缘对大徒弟的态度有转变,而他们这位孔师兄,似乎不怎么乐意搭理对方。 第55章 你是什么态度 众人商议定了入门考的事,又各自领了任务,就怀着各异的心思回去了。 孔幽和萧则是一起离开的。 所有的真传弟子都有分工,萧则主要负责报名这一环节,到时候孔幽会和他一起。 本来应该是穆若雪来的,一个男弟子一个女弟子。但可怜的若雪师妹还要被关两天,等她被放出来时,她的状态也未必能胜任这么重要的任务,所以孔幽亲自上了。 师兄弟二人大概商讨了整个流程,又预想了一些可能发生的危险,想好对策。 等把正事说完,孔幽又说了一件私事。 “七宝琉璃枝我明日还你。” 他突然提到法宝的事,萧则一怔。 “无须如此匆忙。这次入门考邀请了白鹭阁,师兄到那时还我,我再交予二姐便好。” “不必了,到底是借来的法宝,还是早日归还得好。” 孔幽这么急着还,主要是因为七宝琉璃枝对于他没用了。 他现在需要更多的契机,解开心魔,再用法宝相助。 七宝琉璃枝能助他突破一阶,孔幽相当知足。 而且他也不想欠萧则的人情。他将来注定要离开鸦首山,和这里的牵扯越少越好。 萧则却误会了他的意思。 “我千辛万苦从大哥那里求来的七宝琉璃枝,师兄敷衍地把玩两天,就要扔到一边了? 不成,就先放在孔师兄那里,等二姐来了再说。” 萧则说完这句,不等孔幽答复,一个人径自离开,似乎还有点愠怒。 留孔幽一人站在原地莫名其妙。 “鸦首山这地方是不是太邪门了,一两个都是什么毛病……” 他嘀咕一声,转身要回竹幽居,却正好和回山的霍茗一打了个照面。 霍茗一看起来很惨,他的腿受伤了,人也中了毒。 可他的眼神闪着兴奋的光,甚至这种激动的心情让他遗忘了腿上的疼痛。孔幽一眼看出来,这是被冲昏了头。 霍茗一是来找萧则分享好消息的,然而萧则扭身就走,只有讨厌的孔师兄在这里。 孔幽看见霍茗一,第一句话就很不客气。 “你看起来要死了。” 霍茗一听到这句话,顿时怒火中烧。他想起孔幽把他害得这么惨,如果不是他不给洗髓丹,他就不会被那条五十年的毒蛇咬伤! 他的身体发着低烧,但是想到他拿到的东西,所有的疼痛都可以忽略不计。 他微微扬起下颌,在孔幽面前是彻底不装了。 “孔师兄,你这副嘲笑人的嘴脸真是丑陋。不过,留给你的机会也不多了。虽然你没有给我洗髓丹,但我自己找到了,不用你帮忙。” 他在秘境意外见到了那颗上上品的洗髓丹。梁逸天虽然法力高强,但是心粗大意,所以让霍茗一捡了个漏。 他甚至不敢把它揣在身上,直接吞了进去。上上品的洗髓丹威力巨大,他的身体顿时阵阵绞痛,让他在地上痛苦地蜷缩。 灵丹会把他周身的经络清洗一遍,祛除其中的杂灵力。 这一过程异常难挨,霍茗一好多次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是他最终活了下来! 疼痛过去后,霍茗一顿时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连蛇毒似乎都被清除了小半。 他忍不住咧开嘴,发出笑声,眼睛却流出了眼泪。 等洗髓丹被身体吸收后,霍茗一马不停蹄,立刻赶回鸦首山。 他还要疗伤。 现在他面对孔幽,心情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这一颗洗髓丹,虽然不能让他的灵根被彻底洗净,但是足够他撑过入门考的第一门。 只要他有了成为鸦首山正式弟子的资格,以他的出身,顶替孔幽成为鸦首山的首席指日可待。 所以他对孔幽说话时都硬气了不少。 孔幽觉得好笑,一颗洗髓丹能改变什么呢?霍茗一需要的是回炉重造。 但是他懒得跟对方废话,一言不合转身就走。 霍茗一趾高气昂,还在等着孔幽反唇相讥。结果这会儿工夫,孔幽都走出几十步了。 “你!你站住!我还没说完话,你凭什么走!” 孔幽当作自己没听见。 “等等!” 霍茗一拖着伤腿,拦在孔幽的面前。 “孔幽,你跟人说话就是这种态度吗?你这样算什么鸦首山首席?” 孔幽被他挡住,眼神冷下来。 他被惹怒的时候,声音反而温和至极。 “霍茗一,你现在能站在我面前,不知死活地说出这些话,不是因为你是什么宗主之子,而是因为我这个人心地善良,碰巧脾气还不错。 你现在没有通过入门考,只是区区杂役。鸦首山的等级森严,除了伺候我日常起居的杂役弟子,像你这样的,根本没有资格跟我对话。 我要是想把你丢到降魔塔,只是一句话的事,甚至不需要经过堂主和长老。” 孔幽凝视着霍茗一,那双眼睛里面满是冷漠。 霍茗一的心底有点发虚,但是他嘴上还不肯认输。 “你、你这样是欺凌同门!我、我是老宗主的儿子,你不能这么做!” “老宗主的儿子……” 孔幽重复着这几个字,一扯嘴角。 “老宗主的女儿现在就在降魔塔呢。霍茗一,你这个宗主之子,想要一并陪她么? 宗主的一双子女,竟然先后被关进了禁地。鸦首山有你们两个,真是丢人。” 提起穆若雪,霍茗一的身体仿佛瞬间被定住。 没错,穆若雪也是宗主的女儿。因为这层身份,她也曾在山中横行霸道过。 但是她两次惹了孔幽,现在就在降魔塔,日日被妖魔精神折磨。 孔幽已经要离开了,霍茗一站在原地,打了个哆嗦。 “若雪、若雪是不是你故意送进降魔塔的!” 他想到这一点,而且越想越后怕。 没错,就是因为孔幽要去给穆若雪送吃的,结果穆若雪的情绪崩溃,做出了大不敬的事。 “若雪就算平时再怎么任性,也不会说那种话。一定是你!是你诱导她的!” 霍茗一几乎要跳起来指责孔幽,孔幽的声音远远飘来。 “你来山里不到一个月,就自以为了解穆若雪了?她是个什么德行,我比谁都清楚。 把她关在降魔塔,半点都不冤枉她。 你要是想去陪她,找我,我随时恭候。” 第56章 被我抓个正着 孔幽没有和霍茗一过多纠缠,是因为,他一眼就看出,对方腿上的伤很棘手。 看那样子,他应该是被秘境那条五十岁的妖蛇给咬了。那条蛇在妖怪里面还算是未成年,一身使不完的劲,毒性又特别强,那种蛇毒相当麻烦。 上辈子孔幽就是栽在这条蛇身上了。他正在对付另外一条两百年的巨蟒,混乱中被这条未成年蛇咬了一口。回山之后,虽然去明医堂看了伤,但蛇毒始终未能完全清除。 曲随欢亲自给他看的,这种蛇毒就是没有办法根除,会一生沉淀在修士的体内,是个隐患。 孔幽亲身体验过,所以他这回躲霍茗一,躲得远远的。 可别赖上自己。 等霍茗一自己找到曲堂主时,她给出了孔幽在心里想到的那个答复。 “这种蛇毒十分罕见,我过去见识过。清理到这种程度,就不致命了。” 曲堂主很会说话的艺术,说词相当委婉,但霍茗一依旧听出不对劲。 “曲堂主,清理到这样……是不是说,这种毒无法被根除?” 霍茗一在外人面前相当会装,他只是在孔幽眼前装不下去。 曲随欢看着听话懂事的少年,也是心有不忍。 “没关系的,茗一,随着你的法力越来越强,你自身也在慢慢消解这种毒素,说不定有朝一日就能根除了。” 霍茗一松了一口气。 还有机会就好。 然而曲随欢这句话完全是在安慰他,连孔幽都没办法的毒,以他的功底,又怎么做到根除? 曲随欢是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只让他抱着一个渺茫的希望。 “对了,茗一,入门考要到了,你有没有报名?” 她故意转移话题,免得霍茗一追问下去,她实在编不出其他的借口了。 果然,听到“入门考”三个字,霍茗一的神情顿时一变。 “什么时候开始呢?” “就这天内。四位长老已经着手布置了,等宗主归宗后,就正式开始。” “这么快?那我要赶紧报名……” 霍茗一说着就要翻身下床,曲随欢拦他一拦。 “茗一,要不你等下半年再报名。你前些日子因为思虑过重晕厥,这几天又跑去了秘境,还中了蛇毒。实在不宜参加入门考。” “没关系,入门考也不会让我们动刀动枪,我不会有事。” “但是入门考之后,过关的弟子就要立刻跟随各大堂修炼了。那些功课都相当繁重,你的身子必定吃不消。” 曲随欢提到这件事,让霍茗一顿时有些犹豫。 “这些功课……有考试么?” “当然有。如果通不过,会被剥夺正式弟子的资格。” 霍茗一陷入纠结。 就算过了入门考,他的堂内功课不过,也是白搭。 但是…… 他想到孔幽那张冷漠的脸,攥起拳头。 “堂主,我要去。我是老宗主的儿子,我来鸦首山不是为了轻松度日的,我一定要成为正式弟子,证明自己。” 他这番话让曲随欢有点被触动,不过也仅此而已。 能够给对方一两句忠告就行了,她现在不想过多插手任何堂外之事。 “那你这几日一定要好好休养,不要过度劳累。” “是,茗一明白,多谢堂主。” …… 孔幽回了一趟竹幽居,换了身新衣服。 之前那身沾上了霍茗一的病气,他直接把它扔进火盆烧了。 入门考在即,鸦首山内要有种种布置。以往孔幽都会过问,但他今年一句都不想问。 反正有其他的真传在。 出事就出事了,出事又能怎样。最多把他扫地出门。 要是能扫地出门,那对于孔幽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只要鸦首山的宗主将孔幽从宗谱上面除名,他身上背负的魂契也会自动失效。 那样就更好了。 孔幽准备到山下晃一圈,看看今年来报名的新面孔。山里这几张脸他看都看腻了,见见外人,还能有点新鲜感。 他穿着华贵,神情悠闲。因为模样俊美出挑,走在哪里都引人注目。 还有一个少女大着胆子到他面前,问他是哪家的公子。 另外几个赶紧拦住她。 “这是鸦首山的首席弟子!要有礼貌!” 那姑娘的脸颊立马飞上红云。 孔幽觉得她们活泼天真,友善地笑了笑,并不过多搭话。 也有不少修真世家的少爷。他们个聚在一起,在孔幽身后悄悄嘀咕。 孔幽没有理会。 他心里纳闷,以往这些少爷小姐凑在一起,到处惹是生非,每次他这么走一圈,就能抓到起。 结果今天如此安分? 要是他们不闹事,孔幽到四位长老面前就没得汇报,人家还得以为他不干活。 他转了一圈,什么收获也没有,顿时兴趣寥寥,准备回去看看小胖糕的功课复习得怎么样。 这时他身后传来几个少年的嬉笑声。 “打啊!你不是能反抗吗!怎么不动手!” “一个私生子,还敢嚣张!” “你怎么不和你那个人尽可夫的娘一起死在外面呢!” 孔幽闻声转身,看见三个半大的少年围着,正在对一个瘦弱的男孩拳打脚踢。 孔幽嘴角一挑。 好啊,干坏事被他抓了个正着。 第57章 我给你一个机会 孔幽在辨认那几个少年的身份。 有两个少年的模样很相近,应该是兄弟。听周围人的议论,是许家的两位少爷,许禄生和许禄远。 两个少年穿得光鲜,一看便知从小锦衣玉食。他们的父亲是瑶台天户司都事许荣满,都事是司内二把手。 和他们一起欺负人的还有个青衣少年,那少年应该是他们的小跟班。 至于被欺负的那位,就是前不久被许荣满收养的一个男孩,叫许禄延。 许都事对外宣称这男孩是故友留在人间的血脉,但许禄延和许荣满长得有五六分像,人们都说他是风流的许都事和一个歌女生的孩子。 两个哥哥嚣张跋扈,自己的出身又这么卑贱,许禄延在许家的境况可想而知。 他年纪要比两个哥哥小几岁,身体也瘦弱。被欺负了,虽然有反抗,但最终还是被打倒在地。 甚至越是反抗,就被打得越惨。 孔幽没有立刻上前,他在观察那男孩。 他很倔强,就算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也没有力量,但他仍然一次次地向着其他几个少年反击。 孔幽看见了他眼中的不屈。 等到那男孩终于没力气了,孔幽才施施然地走上前制止。 “鸦首山是道门重地,你们几个是谁家的,敢在这里撒野?” 他的声音慢悠悠的,但就是透露着一股威严。 少年们欺凌的行为被他喝止,许禄远还有点不服气。 “你是谁?竟敢管我们许家的事。” 孔幽笑了。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敢来鸦首山报名?” 许禄生脑子转得快,他从眼前人佩戴着的那枚羊脂玉扳指,认出他是孔家的嫡系。 在鸦首山的孔家嫡系……那就只有孔家的大公子孔幽了! 许禄生连忙拉住弟弟。 “孔师兄,我弟弟有眼无珠,冒犯了您。我们……我们几个没有欺负人,就在这里玩呢。” 孔幽微微挑起了眉,看着那被他们挡在身后的男孩。 男孩两手撑着地面,喘息很重,艰难地支撑起身子。 人都快掉了半条命,这两个小子还敢在他面前扯谎。 其他的少男少女都在暗中观察着他们这边的情况,都在等着孔幽如何解决这件事。 孔幽淡淡地开口。 “鸦首山有鸦首山的规矩,任何惹是生非的人,都要受到门规惩罚。 等上了山,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有门规来约束。 从你们进山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双眼睛在观察着你们。 考校早已开始了。” 他最后的这一句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提起精神。 看起来入门考只有三门,但是他们的言行举止,都是被考核的范围。 对于鸦首山而言,一个修士的天赋固然重要,但德行更应该被看重。 他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都是抱着希望,能成为鸦首山的正式弟子。 没有谁是来这里耍一遭就走的。 孔幽这番话的份量很重,这些任性妄为的少爷小姐顿时变得规规矩矩。 对于这种效果,孔幽很满意。 其实根本没有人在给他们暗中打分,这些都是他说出来吓唬人的。 不论怎么说,他把人管住了,达到目的。 孔幽再次望向那个被欺负的男孩,对方已经艰难地站了起来。 站得很吃力,还在摇摇晃晃。 孔幽招招手,让他过来。 那男孩很听话,大概是把他当成了救星,跌跌撞撞地向前跑。 “喂,你——” 许禄远还想阻拦,被孔幽一个眼神定住身形。 大哥许禄生也在背后不停地扯他的衣服,让他安分点。许禄远只好撇着嘴,任由孔幽把那私生子带走。 “走,我带你处理一下身上的伤。” 孔幽没有带许禄延去明医堂,而是回了他自己的竹幽居。 他让男孩坐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另一把竹椅,手中捏着一只拇指粗细的瓷瓶,在他手臂上的伤口倒药。 药粉和伤口接触的一瞬间,那种酸胀感,让男孩嘶嘶抽气。 “忍忍。这是见效最快的药。你不能带着一身伤去参加入门考。” 孔幽手上的动作一点都没留情,哪怕男孩脸色发白。 不过当孔幽说这药有用后,他就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默默地忍着疼痛。 大师兄说得没错,这药的确是见效快。药粉融化之后没多久,伤口就有愈合得趋势。 孔幽把药瓶放回原处,和其他高矮不一的瓶瓶罐罐放在一起。 “好了,你可以走了。” 许禄延没有动。 “嗯?怎么,还哪里有伤?” 孔幽把药盒的盖子翻下来,手指一挑,划上了铜锁。 他转眸望向对方。 男孩沉默地凝视着他,嘴唇微抿,似乎有话要说。 孔幽却开始撵人了。 “走,还磨蹭什么呢,我这里不留外人住的。” 许禄延手指紧紧揪住洗得发旧的裤子。身为许都事的儿子,他竟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 和满身都是最奢贵的绫罗绸缎的孔幽相比,他黯淡得像一只不起眼的灰鼠。 但是……如果他不抓住机会,他此生都只能顶着一个私生子的名头,永远无法翻身! 许禄延终于开口。 “请您收我为徒。” 许禄延说出这话的时候,孔幽已经起身,要把药盒放回原处。 他拉开抽屉,哗的一声响,伴随着他说话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收你为徒。” “我……” “你看起来没什么天赋,出身又不好。你那两个哥哥摆明了讨厌你,我要是收你为徒,那不是和许家作对。我是孔家的人,孔家和瑶台也要做生意的。你父亲是天户部的都事,管钱的衙门。我可不想给自己的家族找麻烦。” 孔幽半真半假地说了一番话,许禄延被他唬住,又抿起嘴。 想说,但又没有足够的底气说。 虽然不说话,但也不打算离开,似乎准备就这么耗在竹幽居,直到孔幽收他为徒。 好,没看错,果然是个脾气很犟的孩子。 孔幽在心里肯定自己。 他将抽屉塞回去,转身,倚靠着身后的桌案,望着许禄延。 男孩大胆迎着他的目光,他不怕人。 他眼中的那种不屈的光芒,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既然你坚持,”孔幽慢慢地说,“那我给你一个机会。” 第58章 我只需要你的忠诚 孔幽这里也有一块验灵石,和道缘长老手里的那块一样,都是用来试修士的灵根。 他让许禄延把手放在灵石之上。 一阵绚丽的光闪过,孔幽不用看,都知道结果。 这么五彩斑斓的光,这孩子和霍茗一一个样儿,都是灵根不纯。 仔细辨认灵石上的花纹,孔幽看出来,许禄延或许能比霍茗一好点儿。 他的灵根是木灵根和火灵根交错,火灵根更多,是主属性。 那男孩紧张地望着孔幽,他看不懂,所以他在等孔幽解释。 他发现孔幽脸上的神情不对,没有半点惊喜,反而皱起了眉。 这时男孩的心就凉了半截。 果然,孔幽开口后,直言他没有天赋。 “你是杂灵根,这种灵根就是凡人资质,没有资格修炼的。 很可惜,虽然我动了收你为徒的念头,但是你的天赋不够。” 孔幽把验灵石收回,放在芥子袋中,摆了摆手,示意男孩自己离开竹幽居。 许禄延有点着急。 “我、我灵根不纯,但是我会很勤奋!我会拼命修炼,不让你失望!” 孔幽让他认清现实。 “这不是努力不努力的问题。你根本没有踏进这道门槛,承诺再多也没用。” “有没有什么办法?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试试!” 许禄延向他表决心。 看起来很冷漠的孔幽,眼珠一转,从侧脸变成正脸,凝视着许禄延。 “你真的愿意?” “愿意!” 许禄延连连点头。 小孩上钩了。 孔幽正好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他对着许禄延,伸出双手。 手掌摊开,掌心分别是一颗白色的药丸,和一颗红色的药丸。 许禄延怔住,他揣测着孔幽的意思。 “这是……要我选一个?” “不是让你选一个,”孔幽纠正他,“是两个,或者一个都不选。” 孔幽给许禄延介绍这两颗丹药的作用。 “左边这颗白色的,是洗髓丹。它能洗去你灵根内的杂质。像你这种双灵根混杂的,只要一颗,就能变成单灵根,很容易。 右边这颗红色的,是蛊。你服下它,它会寄生在你的体内。这是子蛊。它的母体在我这里。一旦我弄死了母蛊,你体内的子蛊也会立刻死去。” 孔幽说到这里,许禄延听明白了。 “等到子蛊一死,我也没有活路了。” “没错。” 孔幽点点头,把两只手向前递出。 “我把洗髓丹给你,但我不会白白让你得到它。如果你服下了洗髓丹,就要一辈子受我的控制,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天。 选两个,或者都不选,你自己定。” 许禄延的眼神从左边的白色丹药,移动到右边红色的。 然后他望向孔幽。 “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听从我的一切命令,让你自己变得强大。如果你弱小到没有办法完成我的命令,我同样会捏碎母蛊。” 孔幽要养一个心腹,而不是一个祸患、一个废物。 鸦首山的白眼狼,以霍茗一为代表,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而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总不能一天到晚地盯着他们。 所以他需要有人来帮他,现在许禄延就是个很好的选择。 如果霍茗一那小子有运气通过入门考,孔幽就会想方设法让许禄延也过关,再把他们塞到同一个堂内,时时刻刻压着对方一头。 当然,如果霍茗一没有过,那孔幽也就不用费这力气,许禄延就自求多福。 孔幽左右都不吃亏,一颗洗髓丹而已,他自己又没用,发糕也不需要,喂狗还有点浪费。 但对于许禄延的意义就不一样了。 这是改变他命运的机会,有了这颗丹药,他就有资格进入鸦首山的大门。 孔幽要让他用性命来交换一个机会。 许禄延毅然接受。 他从孔幽摊开的掌心掠走两颗丹药,先后吞了进去,然后眼神定定地望向孔幽。 “我选择好了。” 孔幽微笑。 “躺着。” 当孔幽说完这三个字,许禄延顿时感觉到一股剧烈的烧灼感自体内生出。他的喉咙滚出几声难受的低吼,身体下意识地寻找能躺下的地方。 最后他躺在了一张竹榻之上,紧紧地蜷缩着,浑身冒汗,神情痛苦。 洗髓丹在剔除他体内多余的木灵根,而蛊虫也趁机在他的身体扎根。两种剧痛交织在一起,让许禄延数次险些晕厥。 他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坚持了下来,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绝对不能在这里死去。 他不能死,他还有许多未竟之事。 孔幽站在竹榻旁边,漠然地看着疼得来回翻滚的男孩。 这种时候谁也帮不了他,只能他自己熬过去。 而许禄延,大抵是为了向孔幽证明什么,硬是一个疼字都没有喊。 这样的疼痛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那股怪异的烧灼感慢慢褪去。 许禄延喘着粗气,在这时,他模糊的视线终于慢慢变得清晰。 孔幽在他的额头搭了一块沾水的手巾,那些水,其实是水灵力。它们有舒缓的功效。 许禄延虽然不知道,但他仍然感激地望着孔幽。 “谢谢你,你救了我的命,对我有天大的恩情,我会报答你。” 孔幽淡笑着,他并不因为男孩的感恩而触动,相反,他让许禄延认清现实。 “你不用感激我,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我只需要你的忠诚。 我甚至不要你发自内心的忠诚。哪怕你将来恨我入骨,只要你依旧照着我的命令办事,我都不会追究。” 孔幽现在吃了教训,有了上辈子种种难堪的回忆,现在的他不再相信知恩图报这四个字。 要那些廉价的感激有什么用呢?表面的忠诚也远比那种空口无凭的感激更值钱。 许禄延虽然年纪小,但他明白孔幽的意思。 就算刚才经历了让他痛不欲生的折磨,但此刻的他仍然正襟危坐,郑重地向孔幽保证。 他说,我会忠诚于你。 第59章 许禄延的金手指 “入门考我会想办法让你过,但你最好还是靠你自己。 等过了入门考,你就是鸦首山的正式弟子。能不能升到真传,就看你的本事了。 我会教你东西,但你我二人不要以师徒相称。你和其他弟子一样,入门考之后,就叫我师兄。 白天你正常跟着堂内的功课,每隔两天的夜晚,你来找我。 其他的事情,等我想到再说。” 孔幽对着许禄延叮嘱了一番话。 前面的事情,许禄延都能理解。只有到那句“不要以师徒相称”时,他有异议。 “为什么不能以师徒相称。” “因为我不想和鸦首山这晦气地方有更多的关系。小孩,你话有点多。” “我错了。” 孔幽安静地审视着眼前低着头的孩子。他今年十岁,比发糕还小两岁,却已经能拿捏一些人情世故。 发糕在他这个年纪还只知道吃和睡,不,他现在也只知道吃和睡。 然而许禄延已经学会了看别人的眼色,和为自己谋求生存的空间。 他不是个老实听话的孩子,孔幽不会被他伪装出来的样子骗到。当然,这不意味着他不够忠诚。 他会试探别人的底线,也会划定自己的底线。当有人踩到这条线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反抗。 就像他对许家那两位少爷一样。 他知道从他们那里得不到任何好处,所以他的反抗也不遗余力。 然而孔幽是给他好处的人。他尝到了甜头,还想得到更多。 但是孔幽要向他讲明。 “贪婪和野心会促使你成长,但如果你的实力不能与之相配,就会让你变成一个笑话。” 穆若雪和霍茗一就是典型笑话。 “既然决定让我来教你,就要学出个样子。不然我会放弃你,不留任何情面。” 孔幽把所有的丑话都说在前面。 他对小孩的语气很苛刻,而且上来就让他服蛊,他对他很不好。 许禄延现在还不认识孟筏诰。如果他知道了发糕的存在,再看看孔幽对待发糕是什么态度,恐怕他那一方小天地会塌得稀碎。 孔幽也不怕许禄延发现他区别对待。发糕是上辈子陪他走到最后的人,他信任他,所以无条件地对他好。发糕只需要平安快乐地活着就可以。 然而对于许禄延,孔幽可不想再养出一条白眼狼。他能留就留,不能留就走,反正还会有下一个更听话的。 许禄延知道自己失言,他的确很会看眼色,听出孔幽的语气不对,立马道歉。 孔幽点到为止,不与他深究这件事。 “对了,那瓶药你带走。还有这本心法,也给你。明晚来竹幽居,告诉我你看懂了多少。” 孔幽重新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支瓷瓶,还有一本封皮已经破损的心法。 这是最普通的《静心诀》,入门心法,不是什么鸦首山独创,市面上随处可见。 然而这本书,是孔幽在上百本心法中选出的、对于春域的修士最有用的心法。 所谓万变不离其宗。那些花里胡哨的心法,只是换了个书名,把里面的口诀变一变,换汤不换药。还有些庸人经常夹带私货,结果反倒误人子弟。 孔幽精挑细选,最终选定了这一本心法。他自己也是勤翻勤练,每一次都有新的收获。 现在孔幽把他常常翻阅的这本交给许禄延。 许禄延没有嫌弃这本书的破旧,相反,他十分珍惜。 “我会认真琢磨。” 孔幽仿佛许禄延的外带金手指,把奖励发完后,就要赶他去做任务。 “我只给你一天一夜的时间,明晚你再来见我。” “好。” 许禄延没有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说多了孔幽怕是要不耐烦。 孔幽摆了摆手,把男孩打发走,似乎没有送他出门的意思。 他不去问许禄延之后还会不会受到两个哥哥的欺负,这是他自己要去解决的事。 如果他开口向孔幽求助,孔幽不会置之不理。因为求助也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之一。 如果许禄延坚持自己处理,那孔幽也乐意见得,甚至会高看他一眼。 等到男孩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孔幽忽而起身,柔软的衣服下摆拂过桌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竹幽居。 他在许禄延出门的时候装作不在意,其实仍然好奇他会如何做。 孔幽隐藏了自己的气息,尾随着许禄延,来到溪水边。 他以为许禄延是不想回到两个哥哥身边,打算在这里躲一会儿清闲。随即他便看见许禄延从怀中抽出那本心法,仔细地翻看,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他在背上面的文字。 那本心法虽然没有砖头厚,但也有二十几页。而且上面都是些法诀,念起来很拗口。 许禄延刚开始读得磕磕绊绊,但在读第二遍时,他就能流利地读下来了。 等到第三遍时,他甚至能背下来一半。 这孩子的记忆力真是惊人。 他现在是个没有迈入修真门槛的新手,不可能领悟上面的内容,所以他是纯靠着好记性记下了所有的文字。 孔幽看他背了一遍,又背一遍,然后就把薄薄的心法泡在溪水中,直到上面的字融化,变得模糊不清。 他一松手,书沉入溪水底,无影无踪。 他在溪边沉默地等待着,直到心法彻底消失,他才放心地离开。 孔幽能猜到他这么做的意图,他是怕揣着书回去后,被两个哥哥翻出来。 所以他宁可把上面的文字全都背下来,再把书毁掉,也不肯让许家那两位公子知道孔幽给了他什么秘籍。 他做事果断。哪怕知道孔幽或许会追问他书的下落,甚至因此惩罚他,他也要这样做。 这是他自己的机会,他不会把它让给任何人,甚至窥探一眼都不行。 行事果决、有头脑,记忆力也是超群。 看来他孔幽随便一伸手,还真是捡到宝了。 这个许家的弃子,有几分栽培的价值。 至于该如何去培养他…… 孔幽的脑中迅速浮现出几种途径,最终选定了其中的一种。 从溪水边离开后,孔幽得知一个消息,穆若雪要被放出来了。 第60章 师兄,这里很冷 这消息不是孔幽专门打听出来的。在鸦首山这个地方,只要随便站在某个偏僻的角落,就能听到各种八卦。 孔幽只是在溪水边多站了一会儿,就有两个弟子路过,讨论着穆若雪的事。 “听说大长老要把若雪师妹提前放出来了?” “好像是因为宗主要回来,而且入门考也马上开始。长老说这种时候让人家知道降魔塔关着个真传不合适。” “也对。这次入门考要招新弟子呢,结果山里出了个反面典型,让大家还怎么以当长老真传为目标。”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大长老怕自己丢人。毕竟若雪是他座下的真传。” “若雪师妹也该改改自己的脾气了。不止骂大师兄,连带着祖宗也骂上了。老宗主泉下有知,得有多寒心。” “害,穆若雪那个脾气,谁敢惹啊?我看这回把她关在降魔塔吃吃苦头,也是好的。” 看来那位若雪师妹,是真的要被放出来了。 孔幽其实也没指望降魔塔能关她一辈子,道缘毕竟是亲爹,肯定要找机会把他的乖女儿早点放走。 正好,最近鸦首山的入门考来了。在这节骨眼,大家关注的都是今年来了多少报名的人,有没有哪个修真世家的少爷小姐,有没有跟鸦首山这些长老和堂主沾亲带故的。 这段时间宗主也很忙,根本顾不上很多门内的杂事。道缘就是要抓住这个大家都忙的时机,淡化穆若雪触犯门规的这件事,把她赶快放出来。 入门考之后就是瑶台报名了,今年道缘还想让穆若雪参加呢。再不放出来就来不及了。 道缘提前一晚到降魔塔。他没有打开结界进入,而是站在塔外对他的亲女儿叮嘱了几句,苦口婆心。 “若雪啊,师父马上就要把你放出来了,这回你可得规矩点,一定要听话。 宗主要回来了,你万万不能像之前那般任性妄为。就算装也要装一段日子,等到你去了瑶台问道,到时候随你怎么折腾。 还有啊,你和你大师兄也不要走得太紧了。孔幽如今性情大变,我怕他会对你不利。这孔家的门,我看是难入。他那个弟弟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你寻得一门姻亲这件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啊。” 道缘等待着塔内穆若雪的回答。他站着等了很久,才听见对面传来一声“嗯”。 声音飘忽无力,看来少女这段时间在降魔塔内受了不少折磨。 道缘长老也不耽搁。嘱咐过自家女儿后,次日,立刻召集其他的三位长老商议。 “我已修书禀明宗主,宗主同意了。” 道缘长老一上来就把宗主抬出来,然后才问其他三个长老的意见。 “三位,可还有异议?” 道深长老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他一句。 “既然宗主都这么说了,我们三个哪里还能有意见呢。道缘师兄可真是护短,看不得座下的弟子受半点委屈啊。要是我座下的真传见识到了,怕不是要羡慕死。” 道深长老依旧在阴阳怪气。 道擎虽然不赞同,但他懂规矩。宗主都同意了,他也就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了。 至于道至长老,她本来就不喜欢大家起争执,而且穆若雪被关起来的时候,她不在山中。 “若雪那孩子是娇纵了些。师兄,等人出来了,可千万要好好管教。” 道缘长老颔首。 “那是自然,这回绝不会让她再闯祸。” 道缘把接穆若雪回来的这件事安排给了孔幽,孔幽神色惫懒。 “师父不如把这事交给霍茗一?我看他很乐意。” 霍茗一不在,他准备入门考去了。只有萧则和孔幽两位弟子。 萧则瞥了眼孔幽的神情,难得主动开口。 “师父,不如我去,大师兄近日安排入门考的相关事宜,他抽不开身。” 道缘瞪着自己的两个徒弟。 “一个两个都不听话!为师安排谁去,谁就得去,哪来这么多废话?孔幽,就让你接小师妹,你还不乐意?” 孔幽本来还在跟他商量,结果道缘跟他这么说话,他直接不伺候了。 “我忙着呢,师父另外找人。” 他抬脚就走,头都不回。 “你、你这逆徒!是想气死为师吗!” 萧则叹了口气,把师父拦住,让他消消气。 “师父,孔师兄他是真的忙,还是让徒儿去。” 道缘气得呼吸都变粗了。他不耐烦地挥挥袖子,让萧则赶快去。 萧则来到降魔塔。他低声快速地念了一道法决,看似没有门的降魔塔,忽而出现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萧则就从这扇门进去。 降魔塔内十分幽暗,四周都是牢笼,牢笼里面关着各种法力高强的妖魔。 而在中间,是一片干净的空地。 穆若雪就瘫坐在这里,食物她动得不多,水倒是喝了一些。 她背对着萧则,两手抱着膝盖,身体在轻轻地摇晃。 周围都是妖魔的怪叫声,虽然它们被结界和符咒束缚着,但它们蛊惑人心的声音依然不断地传出来。 萧则屏蔽了那些细碎低语,他只看着穆若雪的背影。 “若雪师妹,我来接你出去。” 他第一遍唤对方的名字时,穆若雪没有任何反应。 萧则耐着性子,连着喊了五六遍,穆若雪才给出一点反应。 “萧、萧师兄?” “是我。” 穆若雪转过头,眼神空洞,脸色惨白如纸。 她的神情很不对劲,似乎陷入了某种幻觉。 “大师兄在哪里呢……” “大师兄?怎么突然问起他。” 萧则有点莫名其妙。 他以为是穆若雪被关在降魔塔的这段日子,孔幽跑过来威胁了她什么,让她怀恨在心。 但仔细看她的神态,似乎又不是这样。 她像是陷入了一场幻梦。 “我和大师兄结成道侣了,他为什么还不来看我? 我做错了事,我知道错了。但是、但是师兄会原谅我的,他总是会原谅我…… 师兄,你在哪里?若雪想你了,我一个人很孤单,这里很冷……” 穆若雪仿佛被什么附身,完全变了个人。 第61章 我做好看戏的准备了 穆若雪从降魔塔离开后,疯了几天。 她极其惶恐不安,每天醒来就是找孔幽,看不到孔幽就要发疯。 偏偏孔幽冷情得很,任由穆若雪自己去疯,他以要筹备入门考为借口,谢绝不见。 这次负责照顾穆若雪的师妹又来到竹幽居的月门前,犹豫着不敢进。 孔幽的院子里有一个男孩,这男孩不是别人,正是许禄延。 许禄延通过了孔幽的考验。 按照约定,孔幽给了许禄延一天的时间,让他去参悟那本心法。 等到第二晚,孔幽再把许禄延找来时,他已经能将心法用于己身。 孔幽什么都没有教呢,他就学会了点皮毛,这孩子是开窍的。 “还成,没有笨到无可救药。” 这是孔幽的评价。 许禄延松了一口气,天知道他为了今晚,根本没怎么睡觉。 孔幽知道他有多努力,但还没有达到他的要求。 “小孩,你想要将这心法融会贯通,还差得远呢。这次我给你七天的时间。就算有入门考,你也不能疏于练习。 这七天内,你必须学会用这套心法,将体内凌乱的内息梳理清楚。 你要是做不到,就别再来竹幽居了。” 许禄延紧紧攥着心法,目光灼灼。 “孔幽师兄,我能做到。” 不过孔幽也不是什么都不教给许禄延,任凭他闭门造车。这几天许禄延有空就会偷偷跑来竹幽居,跟着孔幽一句一句学。 算上前世,孔幽教过的弟子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他的教学言简意赅,但能把一本功法讲得相当透彻,不用走弯路。 许禄延依照孔幽说的练习,果然事半功倍,对于孔师兄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孔幽让他别得意,他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穆若雪疯了的事,许禄延也听说了。 鸦首山虽然很大,但消息传得也快。他们这些报名者都在讨论大长老座下真传被关在降魔塔的事。 “据说是犯了对先祖不敬的罪……” “鸦首山的规矩可真严啊,若雪师姐还是老宗主的养女呢……” “养女又不是亲女儿,再说,老宗主都死多久了……” 许禄延对于这些八卦不感兴趣,只是大长老总是派人来骚扰孔幽,他不想孔幽被打扰。 “师兄,那边又来人了。” 许禄延瞥向月门,门外的少女一惊,悄悄躲起来。 不能怪她害怕,昨天她来找孔师兄,已经被对方怼过一次了。 “你们明医堂的弟子都没有办法,找我这个门外汉去,又有什么用,只能帮倒忙罢了。” 不管穆若雪那边有多惨,孔幽一次都没有见过。 大长老也是跟他置气,怪这大弟子冷漠至极。 孔幽也有话回他。 “师父,这任务还是您嘱咐给我的。入门考对于宗门而言,是重中之重,徒儿不能在此等关键时刻擅离职守。万一出了什么事,不论是师父您,还是徒儿我,都没法交差。” 孔幽现在这张嘴厉害得很,也不生气,就是一句接着一句,给大长老摆道理。 大长老被他怼得没话说。 孔幽说得没错,他手头的这些活,都是道缘自己安排给他的。 这几天宗门人多口杂,道缘为了不生出事端,只好忍气吞声。 至于穆若雪的疯病,在明医堂上下不间断的医治下,总算有了好转。 最起码每天能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还知道自己是谁。 她的体内仿佛寄宿了两个不同的灵魂,在争抢这具身体的掌控权。 不找孔幽的时候,穆若雪总是呆呆的,眼神定定地望向房间的某个角落。 期间萧则出于师兄的身份,来探望过穆若雪一次。 看她没救了,自己又帮不上忙,就走了。 霍茗一挤着时间,偷偷来看过穆若雪好些次。 每次他都是背着人来的。等大长老离开,明医堂的弟子去吃饭。只剩穆若雪自己待在房间的时候,他就会悄悄进来。 “若雪,我来看看你。” 穆若雪能听见人叫她的名字,但是做不出什么多余的反应。 她淡漠地瞥了霍茗一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又在专注地看桌上的茶壶。 霍茗一见状,心疼得不行。 “若雪,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还认得我么?” 穆若雪没有说话。 霍茗一坐在穆若雪对面的椅子上,他担忧地望着她麻木的脸,又看看她放松地搭在膝盖上的手。 他迟疑着,最终还是缓慢地伸出了双手,握住穆若雪。 “若雪,我知道,是孔幽把你害成了这副样子。 要不是他故意陷害,你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种恍惚不安的境地。 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只是,你要等我。 等到我功成名就,当了鸦首山的真传,到时候,我就会向孔幽挑战。我会击败他,成为新的首席。 等到那时,我就能保护你,让你平安无虞地过一辈子。” 霍茗一认认真真地向穆若雪许诺着。他这一生或许再没有哪个时刻,能比这一刻更真诚。 想要拿到鸦首山首席之位是真,想要得到穆若雪也是真。 然而穆若雪仿佛被“首席”这两个字刺激到,她忽然打开霍茗一的手,啪的一声脆响。 “谁要和你过一辈子!” 此时的她无比清醒,霍茗一看见了她的眼睛,那里满是泪水和怒火。 “我要找大师兄!师兄呢?孔幽师兄在哪里?我只要他!” 穆若雪腾地起身,凳子倒在地上。 她要冲出去找孔幽。 “大师兄!师兄我错了!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我只是被坏人蒙蔽了双眼!” 霍茗一又是担心穆若雪会摔倒,又是嫉妒她说出的这番话。 “若雪,你小心点!孔师兄不会来见你了!” “你瞎说!就是你这个坏人!因为你师兄才不理我了!你放开我!” 穆若雪眼中含泪,拼命地要甩开霍茗一的束缚。 “你松手!不然我要喊人了!来人啊!这里有人要对我不轨!” “若雪、若雪你别乱喊了……” 霍茗一什么都没做,慌得不行。他想捂住穆若雪那张乱说的嘴,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 开门的是大长老,他听见亲女儿的喊声,什么都不顾了,一把推开了屋门。 结果一开门,所有人都看见霍茗一抱着穆若雪,因为挣扎,两人都衣衫不整。 道缘顿时感到丢脸又愤怒。 “你们、你们成何体统!” 穆若雪连忙扑到长老身边。 “师父,师父,都是他,是他对我有非分之想!” “你!” 道缘拿这个女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修炼不成,又整日给她闯祸。 看见屋外的一大帮人,霍茗一的脸色也白了。 外面不止有道缘长老一人,还有其他三位长老,在宗门的堂主,以及首席孔幽。 孔幽站在人群中,看他的神情,他对于这场闹剧也相当意外。 但是,他已经做好了看戏的准备。 被人群簇拥着的,是一个四十刚出头的男子。 他身着黛蓝广袖道袍,头簪玉冠,眉目清远。 这位就是鸦首山的现任宗主盛荣。 第62章 你还是治治病吧 盛荣的性格波澜不惊。 作为一个宗主,他在一众胡子花白的老头中,显得过分年轻,岁月几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在成为鸦首山的宗主前,盛荣一直在瑶台供职,官做得很好。 老宗主霍敬天仙逝后,瑶台派了年轻的盛荣过来,也是有意历练他。 盛荣这个宗主不会做太久的,他只是到这里刷一刷经历。等经历够了,他迟早会回到瑶台。 所以对于鸦首山的事,只要不太过分,盛荣其实不会太较真。 当然,相比于为了宗门呕心沥血的老宗主霍敬天,盛荣对鸦首山这个暂留之地没什么感情,也不是很上心。 宗门的事,大多还是交由各个长老和堂主去管。 盛荣虽然放权给长老堂主,但他其实并不很信任他们。 相比之下,他更依赖孔幽这个兢兢业业的宗门首席。每次遇到棘手的事情,他都会问问孔幽是怎么想的。 孔幽对于盛荣的印象其实不是很强烈。上辈子他只当了几年的鸦首山宗主,之后就换人了。 以孔幽自己认为的,盛荣这人对于他这个首席是不喜欢也没有多讨厌,可能有点嫌弃他明明失去了力量,还占着首席的位子。但以盛荣的修养,也不会明说这件事。 现在,孔幽觉得,他之前是想得太简单了。 盛荣这个人,真正嫌弃谁的时候,他的表情会有细微的变化。 就好比当下,他望着狼狈的霍茗一,和疯癫的穆若雪,眼神很冷,眉头也微微皱着,下颌紧绷。 然而这神情只是转瞬即逝,很快,他又变成那副没主意的样子。 “长老,这是怎么回事。” 他温和地问道缘长老。 道缘长老又是一身汗,这个女儿只会让他反复汗流浃背。 他给盛荣解释。 “宗主,若雪她近来得了病,茗一这孩子应该是来探望她,不小心闹出来的误会……” 道缘虽然紧张,但不糊涂,他迅速判断出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给宗主听。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二长老道深又来笑呵呵地补刀。 “道缘师兄,还是得先听听两个孩子如何说。万一人家两情相悦,你这么乱解释,不是拆散一对鸳鸯么。” 道缘立马横了道深一眼。 这二师弟,专会坑他! 这种时候怎么说得出“两情相悦”这四个字?!他女儿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将来是要结一门良缘的。 霍茗一这个死了爹的小子,怎么配得上他女儿! 盛荣淡淡地瞥了火上浇油的二长老一眼,认同他的话。 “二长老言之有理。大长老,不如听听两个弟子如何说。” 穆若雪不等宗主点名,她先跳起来。 “我来说我来说!是他!是他趁着所有人不在,闯入了我的房中!还要对我图谋不轨!” “我……我没有……我真的只是来探望你,看看你好点没有。” 霍茗一被穆若雪单方面指责,他在心中责骂对方,但也不断地劝自己要沉住气。 他很会伪装,装出可怜无辜的样子,向宗主求情。 “请宗主明鉴,茗一真的没有任何逾矩之行。我、事情也不是诸位见到的那样。当时若雪突然怪病发作,冲出屋子,茗一怕她出事,这才不管不顾地拦住了她。” “你骗人!你就是坏人!你特别坏!你害得我被大师兄抛弃!都怪你!” 穆若雪说到气头上,抬脚就要去踹跪在地上的霍茗一,还是其他弟子拦住了她。 “若雪师姐,你冷静点!” 孔幽本来还在看好戏,看着看着,突然听到穆若雪提起他的名字。 她说“被大师兄抛弃”。 其实孔幽之前就有过这种怀疑,现在穆若雪的话更证实了这一点。 被关在降魔塔的时候,她的体内,似乎也有上一世的灵魂复苏了。 但她的灵魂并不完整,所以她不能像孔幽这么冷静自持,总是疯疯癫癫的。 穆若雪恢复了部分上一世的记忆,而且……她看上去似乎很后悔那么对待孔幽。 所以她才对待霍茗一态度恶劣,总是嚷嚷着要找大师兄,请他原谅她。 但是孔幽不为所动。 卸去了所谓的“责任”后,孔幽发现其实他从来没有爱过穆若雪。 上辈子最多是怜悯,这辈子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想。 穆若雪现在的体内,应该有两个灵魂在不断地撕扯争抢。就算上一世的灵魂赢了又怎样呢?什么都改变不了。 孔幽不会再回头。 穆若雪提的那句“大师兄”,在场其他人也听见了。 盛荣转头望着事不关己的孔幽。 “孔幽,你和这件事有关系么?” 他和孔幽说话时,褪去了几分冷漠,变得极为有耐心。 孔幽眉宇扬起。 “宗主,若雪师妹怕是疯病还没好,她乱说的话,不可相信。” 孔幽说她疯了。 “不!我没疯!大师兄我真的错了,我知道都是我任性,你才不肯原谅我。我求求你,不要再这么冷淡地对我……” 穆若雪带着哭腔,面对孔幽,她极力放低了身子。 孔幽把头一偏,视而不见。 “还是叫明医堂的弟子来给若雪师妹治治病。” 孔幽话音一落,盛荣微微点头,这时准备就绪的明医堂弟子突然出现,一左一右,架住穆若雪的手臂,把她带回屋子里。 “我没有病!你们都要害我!师兄,师兄你看看我——” 孔幽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一出闹剧落幕,盛荣环视着在场所有长老堂主,还有弟子。 “今天的事就这么办,再让穆若雪待在房间养养病,至少入门考结束前,让她不要乱走动。 霍茗一,你是要参加入门考的人。但你不为这么重要的事做准备,反而擅闯女弟子的居所,引得她疾病发作。等入门考结束,你再领罚。” 霍茗一抖着嘴唇,回了一句“是”。 “诸位都散了,明日就是入门考正式开考的日子,养足精力。” 盛荣让其他人都回去休息,该干嘛干嘛。 最后望向孔幽。 “孔幽,你随我来。” 第63章 出乎意料的问题 孔幽跟着盛荣,来到宗主的书房。 书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珍稀的典籍,这些都是盛荣来山的时候,一并带过来的。 上面的书不是摆摆样子,几乎都有翻阅过的痕迹。从这点细节能看出宗主是个勤勉的人,只是他似乎从来不打算声张。 盛荣很低调,他大概是早就看穿了鸦首山的真面目,它从根子里烂掉了,没得救。 他在这里只是暂时停留,他没有必要踏入这片泥沼太深。 不然到时候想走,就拔不出脚了。 然而…… 盛荣看着眼前的鸦首山大弟子。 孔幽今天穿了身华贵的紫缎,他大抵是不再刻意回避自己是孔家嫡系的身份,穿着打扮也愈发奢贵起来。 盛荣不是那种古板的宗主,他并不会觉得孔幽这样过于张扬,怎么穿是他自己的自由。 虽然这段时间盛宗主在外面,但山里的大事小情他一样没漏下。他听说孔家的家主孔暝上山了,而且当众宣布孔幽手握一半孔家的家产。 估计是孔暝给了孔幽底气,让他不再弱化自己是孔家人这一点。 进了书房之后,宗主没有立刻开口说事,反而在审视他。 孔幽有点莫名其妙,一时间也摸不清楚这年轻宗主的心思。 难不成是因为他最近煽动得太厉害,让鸦首山没有安宁的时候,宗主要责罚他了? 孔幽胡乱地猜测着,反正不管盛荣质问他什么,他都有办法应对。 本来么,很多事情也不是他主动挑起来的,他最多在看戏的时候瞅准时机多放一把火。 然而让孔幽没想到的是,盛荣和他说的,不是鸦首山的事。 他在问孔幽之后的打算。 “再有一年,你就满二十八岁了。孔幽,届时你还会留在鸦首山么?” 宗主不愧是宗主,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直切要害。 他没有问宗门最近那些乱子是怎么惹出来的,都是内斗,只要不捅到外人面前就无所谓。 但他对孔幽未来要去哪里这一点很感兴趣,尤其是,当孔暝承诺了,孔幽掌握一半孔家权势的时候。 孔幽也没想到盛荣问得这么直接。 他铁了心要离开鸦首山,只是这点心思,他目前没有和任何人说。 既然无人知晓,那……随便敷衍一下宗主,也是可以的? 孔幽启唇,正要编瞎话,表一表对宗门的忠心。 这时盛宗主抬了下手,制止了他。 “罢了,你不用说,就算说了,也未必为真。” “……” 宗主倒是看得透。 盛荣虽然没有想方设法从孔幽那里套出真话,但他给孔幽提供了一个选择。 “今日只有你我,没有外人。孔幽,若是等你身体的魂契没有了,你是否愿意随我一同前去瑶台。” 盛荣竟然邀请他一并到瑶台供职! 这番话有点出乎孔幽的意料。尽管他从盛荣的种种举动中看出,他没有长留鸦首山的意图。 但他没想到,盛荣竟然主动来问他,要不要到瑶台去。 “你的师兄,上一任首席楚良尧,如今就在瑶台供职。孔幽,这对于你而言,是一个不错的出路。” 孔幽很安静。 太震惊了。 鸦首山的现任宗主竟然主动来问,是否愿意跟他一起跑路。 甩去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想法,盛荣开出来的这个条件,其实很有吸引力。 盛荣爱才,他看得出孔幽在这鸦首山只是白白浪费青春。这地方非常消磨人的意志,而且内斗严重,宗门的弟子之间互相挖坑。 他看得出孔幽不喜欢搅入这些争斗之中,因为他哪一派都不站,所以他被所有人排挤。 孔幽在鸦首山的处境很艰难。 盛荣不愿见一个天才彻底陨落。 所以他问孔幽要不要去瑶台。 他既然开了口,必然会把中间的各种事宜安排妥当,不需要孔幽操心。 而且,在瑶台有孔幽的师兄楚良尧。良尧师兄比孔幽年长许多,他算是看着后者长大的。孔幽前半段修真之路,几乎都是在楚良尧的目光中走过。 目前楚良尧在瑶台也是身居要职,孔幽背靠孔家,在瑶台又有自家师兄,还有盛宗主给撑腰,他能过得相当滋润。 但是…… 瑶台的情况就会比鸦首山好么? 那里的斗争要比鸦首山这边更凶狠和残忍。而且那地方还不能随便动粗,擅自使用仙法,是会被警告的。 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听。孔幽总觉得,到了瑶台,怕不是每天都会憋屈死。 盛荣还在等待他的答复。 孔幽想了想,并没有直白地拒绝对方。 “宗主,弟子如今还没有想得那般长远。您说的出路,当然是很好的,但我……对鸦首山有感情。” 终于还是用上了这张感情牌。 孔幽演得很真,他微微垂下眼帘,面色迟疑,想说又不敢说。 盛荣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了。 他叹了口气。 “孔幽,有时候也要多为自己做打算。你为宗门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你现在还年轻,这么重要的事,需要时间去考虑,不着急给我答复,等你想好了再说。” “那徒儿就先谢过宗主。” “嗯。” 盛荣也没有完全给孔幽关上这条路,他只是让孔幽想清楚。 只要他改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他。 孔幽对于这个安排很满意。 接下来两人又谈论了一些关于入门考的事。这入门考,孔幽自己考过,也组织其他人考过,他对此烂熟于心。 宗主问了一些细节,孔幽对答如流。他还问孔幽,有没有发现哪些天资比较高的孩子,适合他们鸦首山的。 孔幽自己现在就带着一个,亲自教着呢。但他不想把许禄延暴露出来,小孩还是专心跟他学本事,免得引出别的麻烦。 这盛宗主不按套路出牌,孔幽总觉得对方在试探自己。 “这一批来鸦首山参加入门考的少男少女,资质都很不错,尤其是出身于修真世家的,言行举止要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截,很优秀。” 孔幽含糊地夸了一遍,又精准地提到许家的事。 “只是宗主,山中的条件到底不比山下,这些少爷小姐来到这里,一时半会儿还很不适应。 而且弟子还发现有些少年,成群,欺负一些身份地位不如他们的同伴。” 盛荣最厌恶的就是这种欺凌弱小的事。 “详细说说,到底是谁欺负谁。” 第64章 师兄的区别对待 孔幽轻描淡写地说着那天他撞见有个少年,围着一个十岁的孩子,欺负他的事情。 “当时徒儿上前阻止了,把那孩子带回去上药。 后来打听到,这三个少年,包括被欺负的那个,都是许家的孩子。” “许家?” 盛荣在瑶台做过官,当然也听说过许家的事。 他在来到鸦首山之前,是天吏司都事,和许荣满是同级。而且天户天吏,一个管钱一个管人,都是重要部门。 盛荣记得自己当时听到许荣满有个私生子的时候,就颇为不屑。没想到他把孩子接回家后,还任由另外两个儿子欺负他。 不管生母是怎样的出身,孩子总是无辜的。 而且这事还闹到了他现在管辖的鸦首山。 盛荣听着孔幽的叙述,他微微颔首。 “你做得很好。鸦首山是天下正宗,不能放任这种事出现在我宗门。 至于许家的那两个跋扈的少爷……我会给许都事修书一封,陈明此事。 还有你说的那个,被欺凌的孩子,这些日子要多加关注,免得另外两个报复他。” 盛荣考虑周全,没有忘记叮嘱孔幽关照许禄延。 孔幽当然不会忘,现在许禄延还在跟着他学本事呢。 把这件事处理好后,孔幽就离开了宗主的书房。 宗主回来得很及时,今天报名截止,明天就是入门考开始的日子。 第一门要测根骨,没什么好准备的。 第三门灵召,也不需要提前准备。 真正有备考价值的就是第二门宗史。这几日孔幽天天盯着孟筏诰,必须把他画出来的重点背下来。 至于另外一个跟着他的小孩,他没打算操心,直接扔了两本弟子们平时学的宗史书给他,让他自己学。 许禄延也是万万想不到,因为孔幽一时犯懒,自己竟然能躲过一劫。 孟筏诰还在竹幽居等着自己。这段时间白天孔幽要紧盯小发糕,晚上要陪许禄延练心法,偶尔还要操心入门考的事,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发糕正在摇头晃脑地背书,对面的孔幽单手托着头,脑袋一点一点。 “大师兄?” 发糕轻声地唤着孔幽,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放下书本,踮起脚,准备悄悄溜出去。 “站住。” 孔幽拖长了声音,把发糕叫住。 “又打算去哪里?” “大师兄……” 孟筏诰尴尬地站在原地,嘴角抽搐。 “我就是坐久了,我站起来歇歇。” 孔幽伸了个懒腰,他实在困乏,眼睛睁不开。 “给我回来,坐下,不把书背完一遍,你明天也别去参加入门考了。” 孟筏诰皱着脸,五官挤在一起。 “大师兄,我看我还是放弃……我只能做一只没有梦想的猪。” “……” 孔幽想过小发糕没出息,但没想到他这么没出息。 他叹气。 “好,让你出去玩一炷香。” 发糕变脸变得快,孔幽许他出门后,他立刻从愁眉苦脸变得欢天喜地。 “师兄我走了!” 他冲出门去,和正打算敲门的许禄延撞了个正着。 发糕一个急刹车,肉肉的身子撞在门上。 许禄延把手放下,默默地盯着他。 “你是谁?你来找大师兄做什么?” 这几日说巧不巧,每次许禄延来找孔幽的时候,孟筏诰都不在。 所以这还是发糕第一次和他碰面。 许禄延比发糕小两岁,个子还没长起来,又很瘦弱。 但是他的神情有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发糕看见他的第一眼,就不喜欢他。 他仿佛被人入侵了领地,浑身的毛都炸起来。 “怎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 许禄延没有了理睬发糕,他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发糕和他那两个哥哥一样,都是被宠坏了的小孩。 他隔空望向懒洋洋的孔幽。 他很听话。孔幽没有允许他进屋子,他就站在门槛外面。 孔幽睁开一只眼睛,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个小孩。 “嗯?今天来得这么早,进来。” 许禄延抬脚要进屋,发糕把他拦住。 “你不许进!” 发糕意识到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大师兄又收养了一个小孩。 这让他心里极为不适,他本能地排斥许禄延。 “我不让你进屋!” 许禄延没有还嘴。发糕拦他,他就攥紧对方的手臂。 孔师兄让他进屋了。 许禄延的手劲很大,发糕的胳膊顿时青了,但他仍然不肯让出半步。 两个小孩闹出来的动静,总算惊醒了困乏的孔幽。 他艰难地睁开眼皮,来到他们面前,一只手提起一个。 “吵什么?都给我进屋。” 他把两个小孩都放进屋,然后关上门。 发糕紧紧攥着孔幽的右手臂,眼睛死死地瞪着许禄延。 许禄延不甘示弱,牵着孔幽的左手,瞪了回去。 被一左一右两个小孩牵制住的孔幽叹了口气。当时决定把许禄延带在身边的时候,他就有过这种预测。 没想到发糕的气性比他想得还要大。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最敏感,本来孔幽打算缓缓再告诉他,谁想到许禄延今天来得早,两人正好撞上了。 他只好拍拍发糕的头顶。 “发糕,不是说要出去玩么?去,我和禄延说会儿话。” 孟筏诰用力摇头。 “我不去玩了。师兄,你们说什么,是我不能听的?我也要在这里。” 许禄延微微抿紧嘴唇,他觉得这个胖小孩很不懂规矩,也不知道为什么孔师兄要惯着他。 想到这里,许禄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小胖子一看就是被宠大的,没吃过什么苦,也没有人欺负他。 孔师兄待他的态度也非常温和。哪怕他说话的语气很冲,师兄还是耐心地安抚他。 许禄延觉得这胖小孩不配孔幽对他这么好,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任何不好的情绪。 他和小胖子不一样。孔幽要让他变得对自己有用。一旦失去价值,孔幽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 许禄延有这个自知之明。 孔幽最后还是把发糕哄走了。发糕其实很好哄,只要答应带他去吃好吃的就行了。 现在屋内只剩下孔幽和许禄延。 第65章 许禄延带来的变化 等孟筏诰一走,许禄延主动和师兄承认错误。 “我错了师兄。” 孔幽端起茶杯,正打算润润嗓子,听见他这话,端茶的手一顿。 “你何错之有?” “我让师兄为难了。” 许禄延这小孩其实很会。虽然孔幽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责罚他,但他还是要假装自己很内疚。 他这点小心思,孔幽也不戳破。不如说,有时候他看小孩各种绞尽脑汁,还很有趣。 孔幽先跟他说正事。 “明天就要测根骨了。因为你之前没有测过,我大致给你说一下过程。鸦首山有专门测根骨的石屋。 那间石屋所用的石料,和我给你测过的那块灵石出于同源。 到时候后会有人引导你进入屋内,屋子里很黑,你不要害怕,只要在里面静坐片刻,就可以出来了。” 孔幽想说的就是这些。因为那间屋子又黑又冷, 以往有不少来报名的孩子都被吓哭了。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事,也不需要额外做什么,保持镇定就好。 许禄延点点头。 “我给你的宗史背会了么?” “回师兄,都背会了。” 许禄延的记忆力超群,过目不忘,所以孔幽也不担心他这一门考试。 相比之下,对于许禄延而言,最困难的应该是第三门灵召。 “虽然你服了洗髓丹,变成单灵根。但是后天的单灵根,和先天的相比,一定存在差距。你的灵力很弱,未必会召唤出强大的灵宠或者法器,甚至可能一个都召唤不出来……” 许禄延安静地听孔幽说话。 孔幽说的这件事,其实也是他担心的地方。 他的天赋不算高,如果不是遇到孔幽,他连第一门根骨都过不去,更别说灵召了。 但是他也并不惊慌,既然孔幽主动找他提到这件事,就说明,他有所谋划。 “三门考试我都会在场。等到第三门,你放松心情,不用太紧张,能召唤出来当然很好。 如果召唤失败,师兄我再走个旁门左道……” 孔幽早就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听他这么说,许禄延的眼睛顿时一亮。 “那我先谢过孔师兄。” “不必,”孔幽摆摆手,“我也是为了自己方便。万一霍茗一过了,你没过,我的那颗洗髓丹不是白白浪费了。” 孔幽早和许禄延说过,等他过了入门考,就要盯着霍茗一。 ——我不要你争第一,但你要处处压着那个姓霍的小子,这就是你唯一要做的事。 许禄延不认识霍茗一,但孔幽这么说了,从那天起, 霍茗一就是他的敌人了。 他毫不犹豫,答应了孔幽的要求。 孔幽看着眼前的男孩,他才十岁,用少年来形容他都有些过早。 想到刚才情绪激动的发糕,孔幽替他解释了一句。 “你刚才见到的少年,叫孟筏诰。我叫他发糕。 发糕自上山起就跟在我身边,他的脾气都是被我惯坏的。但他不是不明白事理的孩子,你们只是不熟悉,等熟悉了之后,发糕会主动接近你的。” 许禄延听着孔幽给胖小孩解释。 他难得不认同孔幽的话,那胖小孩绝对会排挤他。 他完全不能理解,光风霁月的孔师兄,为什么会把那么没用的小胖子带在身边。 但是他没有反驳。 “我知道了,师兄,我会和他好好相处。” 许禄延微微低着头。 他说服自己,不用去嫉妒小胖子。至少现在的他还能为孔幽排忧解难,那胖小孩只能当个吉祥物,什么都做不到。 孔幽知道自己这样的做法,是明晃晃的不公。他微微叹气,对待许禄延也难得有几分温和。 “今天不练心法了,早点休息。” “师兄,我不想回去这么早……”许禄延的眉头皱起来,“我要是早早回去了,大哥二哥肯定又要指使我做这做那。” 许禄延为了不碰触另外两个哥哥的霉头,平时能躲则躲。反正鸦首山很大,他们也找不见他。 每天来到孔幽这里练心法,就是他最期待的事。 孔幽知道他那两个哥哥只会欺负他。但要是平时,他根本不会理会许禄延的话。 只是今天例外,他允许许禄延歇在竹幽居。 “明天是重要的日子,今晚就别见你那两个哥哥了,晦气得很。” 许禄延自然很高兴。 当然,发糕知道这件事后,又闹腾了一番。 孔幽把他送回他自己的住处,在路上,发糕还很委屈地问他。 “大师兄是不是嫌我又胖又能吃,不打算养着我了。” “嗯?怎么有这种想法。” 孔幽有点好笑地看着委委屈屈的发糕。 发糕两只手纠在一起,他盯着脚下的野草,猛地抬头。 “师兄,我以后一定不犯懒了,我听你的话,好好练剑,好好背书。”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许禄延的存在,触动了发糕,让他一改懒惰的心性,从今天起,也要变得上进。 这是孔幽没料到的效果,但不管怎么说,小发糕决定用功了。 他一脸欣慰地看着发糕,摸摸他的圆脑袋。 “你能下定决心,当然很好。只是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承诺了明天就忘了。” “我不会的!” 发糕气哼哼地跟孔幽保证,还发了誓。 孔幽把他平安送回去。 回竹幽居的路上,只有孔幽自己。他看着天边落下的夕阳,思绪万千。 上辈子他没有遇到许禄延,可能遇到了,但也只是擦肩而过。 这辈子他主动接近了对方,让他帮自己做事。 许禄延还小,他还能看穿他的各种小心思。 不知道这孩子长大了,会不会变得他认不出…… 孔幽之前养过的白眼狼太多,偶尔也会浮现这样的担心。 以防万一,他才给小孩喂了蛊。 现在看来, 这孩子虽然有心计,但是很听他的话。 而且他的出现,还触动了发糕,让发糕也有所改变。 目前看来,许禄延的到来带来的都是好的变化。 如果他能一直这样,孔幽也会考虑在他离山之前,给许禄延安排一条好的后路。 孔幽这样想着,回到了竹幽居。 等到第二天,就是鸦首山入门考开考的日子。 第66章 这是什么很稀罕的位置吗 入门考正式开考的那一天,鸦首山宾客云集。 鸦首山是三十二峰中资历较老的,有几个交好的门派。白鹭阁、雀吟峰、燕行宗都派了人前来观礼,负责接待他们的就是孔幽。 孔幽今天仍然是华贵的打扮,气度不凡。仅仅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在人群中一眼望见的仍然是他。 每次接应贵客的这种事,都是由他来安排。只是这回孔幽做得更加自如从容,客人们也纷纷夸赞他这鸦首山的大弟子, 对于别人夸自己这件事,孔幽现在是来者不拒。当然,他也会客气地回上几句,把这些须发花白的老头都哄得开开心心的,也是给他们鸦首山添光加彩。 而孔幽之所以这么做,不是为了鸦首山,其实是为了给自己考察一个下家。 白鹭阁都是女弟子,这个他不做考虑。雀吟峰和燕行宗都是底蕴深厚的宗门,值得考虑。 但孔幽不打算仓促决定。有了鸦首山这个前车之鉴,他发现这些名门正派都特别会装。 他可不想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那样的话,他还不如直接收拾行李回家,安心当个有钱的废物。 白鹭阁这次派了萧则的二姐萧林鹤。等雀吟峰的人上山,孔幽便上前两步,去迎接白鹭阁的人。 萧则也在场。 萧林鹤先和孔幽说了两句话,孔幽笑吟吟的。 “上次借了萧家的七宝琉璃枝,刚好,萧堂主您来鸦首山,我也方便归还给您。” 孔幽倒是不避讳谈这件事,萧则借七宝琉璃枝就是为了给他。 萧林鹤瞥了不争气的弟弟一眼,目光又落在笑眯眯的孔幽身上。 “那七宝琉璃枝放在萧家也是吃灰,若是你有急用,可再放于身边一段时间,不着急还。” 萧林鹤说“不着急”,其实只是客套话。 她自然希望孔幽赶紧把他们萧家的传家宝还回来。 孔幽拿着那东西也没用,正要顺着萧林鹤的话说。 这时萧则开口了。 他在对孔幽说话。 “我二姐都说了,不用急着还。孔师兄,你就先放在你那里。” 萧林鹤:…… 因为萧则种种反常行为,萧家大公子萧承还怀疑过,他这个弟弟是不是爹娘抱养来的。 怎么看着一点都不聪明。 当时她还试着反驳大哥,现在她只有一句——大哥说得对。 七宝琉璃枝这回要不回来,以后恐怕也难要了。她这弟弟一张嘴就会给他们萧家惹麻烦。 萧则没有注意到二姐正在拼命给他甩眼神,他还在和孔幽较着这股劲。 孔幽看着两姐弟对不上的互动,心里直发笑。 “那七宝琉璃枝终归是你们萧家的宝贝,还是尽早归还得好。” 他没让萧林鹤为难,再次提出要归还。 这回萧则没办法继续和他犟嘴了。二姐都点头了。 萧则有些不满地拧着眉。 “孔师兄,你我是师兄弟,这样不是生分了么?” 孔幽心想你现在倒是知道别和我生分,怎么上辈子就避我唯恐不及? 但是他懒得翻这些萧则不知道的旧账,他的事情多着呢。 “发糕,你来,你带萧师弟到竹幽居,把七宝琉璃枝取来,还给萧堂主。” 乖乖跟在他身边,当个讨喜吉祥物的发糕站出来。 “萧则师兄,请随我来。” 萧林鹤看了萧则一眼。 “我和他一并去,能行个方便么?” “当然,没什么不方便的。” 孔幽让发糕把萧家姐弟二人一并带去。 他们来到竹幽居,发糕进屋找到七宝琉璃枝,连着贵重的盒子一起,交到萧林鹤手中。 萧林鹤确认了东西没问题后,她微微低头,对发糕说话。 “你叫发糕是么?我和你萧则师兄要说会儿话。你自己先去忙,我们能找到路。” “噢,好。” 发糕也不想和萧则这个讨厌的家伙多待。萧则之前对孔幽的态度很不好,所以发糕讨厌他。 就算他现在有了改变,发糕也只当作他是披着羊皮的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放冷箭,伤了大师兄的心。 等发糕自己走远了,萧林鹤才收回目光,看着她不成器的弟弟。 “三弟,你如今也有二十五岁了,该为自己的下一步做打算了。” “什么打算?” 萧则乍一听到二姐说“做打算”,还有些茫然。 “当然是离开鸦首山之后,有什么打算。” 萧林鹤一手搂住盒子,和弟弟一起,在林间缓缓穿行。 萧则一怔。 “二姐,我还没考虑过离开鸦首山的事。” 萧林鹤顿时皱眉。 “鸦首山不是个长留之地。我看出来了,你那个孔师兄,他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恐怕不会轻易让出首席的位子。 那些长老一个两个又活得很长,保不齐等你都被熬死了,他们还活着。 至于你们那个新来没几年的宗主,他太年轻了。以他的年纪,还能坐稳这个位子很多年。 你现在虽然是真传弟子,但二姐已经看不到你向上走的路。那六个堂主也都是年富力强,顶替掉任何一个的希望都很渺茫。 既然如此,不如趁早另谋出路。” 萧林鹤在劝萧则尽快跑路。 然而萧则是个倔强的性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哥哥姐姐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就越要做什么。 一身反骨。 “二姐,我在鸦首山待得好好的,你不用为我操心。” “你现在很好,能保证自己将来也会好么?我看你那个孔师兄,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三弟,你没有心眼,别被人家骗得团团转。他是个会玩弄人心的,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在萧林鹤的眼中,孔幽是个城府深沉的人。 就算他承受了无数的骂名,他依然能安稳地坐在首席的位子上,可见此人很有手腕。 孔幽是没听见这话,要是他听见了,恐怕要给自己喊一声冤。 这鸦首山的破首席,有什么好当的?怎么谁都认为他要霸占这个位子不走? 还不等萧则开口,他余光瞥见树林有两道人影。 其中一道是孔幽的,另一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看起来……像是这次上山的报名者? 孔幽怎么会和报名者有私下的往来? 第67章 什么都不用问,万事有我 孔幽来找许禄延,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主要是怕他睡过了。 他那边把贵客迎接完毕,剩下的交由其他弟子处理就可以。 许禄延昨夜没怎么休息,为了入门考兴奋一整晚。 这是他翻身的重要机会。 孔幽知道他没太睡好,所以才专门过来叫他。 在树林间,孔幽打算就此分别,让他自己下山。 “什么都不用问,万事有我。” 孔幽仿佛有预知能力,提前制止小孩问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许禄延乖巧地点点头,他一切都听孔幽的安排,孔师兄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要不是孔幽这些日子有意无意地保护他,许禄延感觉自己都会被两个哥哥打死。 平时在许府,还有那个便宜爹来约束两个小孩,让他们别欺负得太过分。 现在到了鸦首山,离家千里,许父根本管不到他们三个,所以许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下手也格外狠。 万幸他遇到了孔幽。在许禄延贫瘠的世界里,孔幽是对他最好的人。 所以他听孔幽的话。 孔幽也没有嘱咐太多,只是让小孩保持平常心,别紧张,就准备让他离开了。 这时他回头一瞥,恰好和萧则隔空对视。 在萧则对面,是萧林鹤。 孔幽和许禄延现在的关系比较特殊,前者算是考官,后者是考生。 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单独相处,肯定会惹人生疑。 萧则在和萧林鹤说话,后者似乎还没察觉到身后的异状。 这也正常,这片小树林平时本来就会有弟子来来往往地穿行,气息很杂。 萧则的目光在许禄延的脸上转了一圈,又望向孔幽。 孔幽的眉头微微锁紧。 这萧师弟,不会突然作妖? “禄延,你到我身后来。” 孔幽先把许禄延挡住,这时萧则的目光也没有紧紧追随。 他只是装作不经意地瞥了这边一眼,在萧林鹤发现他的异样之前,主动把对方支走。 “走二姐,我带你去你住的地方。” “二姐说的话你要走心。萧则,等以后你就明白了,最终只有哥哥姐姐不会害你,其他人都靠不住。” “我知道了,二姐。” “你根本不知道,你只是在敷衍。” 萧林鹤太了解她弟弟了,但萧则都这么说了,再劝恐怕要翻脸。 所以她聪明地换了个话题。 姐弟二人闲聊着,又离开了,这回只剩下孔幽,和站在他身后的许禄延。 许禄延还没有搞清楚情况。 “孔师兄……怎么了?” “……没事。” 孔幽其实自己也没有想明白,萧则到底是几个意思。 他应该是看出了许禄延的身份,毕竟山里现在没有年纪这么小的弟子,只能是从山外来的。 但是,他视而不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离开了。 …… 这算是卖给他一个人情么? 这件事要是暴露了,孔幽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许禄延必定不会被允许进入鸦首山。 宗主盛荣的原则就是,不管背地里怎么搞小动作,不要拿到台面上。 盛宗主定下这条潜规则,针对的就是像孔幽这种异常胆儿大的。 当然,孔幽可以拿许禄延被欺负的事情当作借口,但他不想让自己再次被迫陷入被质问的境况。 萧则这么轻描淡写地将事情翻页,倒是解决了他不少麻烦。 许禄延还缩在孔幽身后,在没有孔幽的命令之前,他不会乱瞟。 这时他听见孔幽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没事了,下山去。” 许禄延跟孔幽道别,也怕给孔师兄添麻烦,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今日上午主要是迎接来自五湖四海的贵客,再把报名的人都放进山。 等到午后,入门考就算正式开始了。 鸦首山的正殿站了浩浩一大群人。宗主盛荣站在最首,四位长老,和孔幽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六位堂主。 来自其他宗门的贵客们站在另外一侧。 盛荣先燃香祭奠鸦首山的列位先辈,保佑他们这次入门考一切顺利,然后转过身来,对这次前来参加入门考的弟子简单讲几句话。 接下来是道缘长老宣读本次入门考的三个环节,根骨、宗史、灵召。 每一个环节都会筛掉一部分人,任何没有通过该环节的报名者,都会立刻被淘汰,没有任何额外的机会。 这次来报名的有七百余人,站在正殿之外,乌压压一大片。 这些报名者大多是少年,极少数是中年人,甚至有两三位年纪特别大的。 还有一些年龄小的孩子,这次最小的是九岁。 一般九岁及以上的孩子测根骨是最好的,这时灵根已经稳定下来,不稳定的时候会出现各种杂质。 像孔幽这种八岁就测出至纯单灵根的,毕竟是少数。 孔幽百无聊赖地看着下面的报名者,他们很年轻,也很活泼。就在大长老说话的工夫,还有几个在偷偷交头接耳。 因为站在台上的,都是些头发胡须花白的老家伙,孔幽这个衣着华贵容貌俊美的青年,就显得很突出。 有些年纪小的报名者,忍不住一颗八卦的心,都在小声地议论他。 “是鸦首山的大弟子!” “真的是他,他看上去好不一样。” “是孔家的后人呢,有钱得很,你看他穿得衣服就知道。” “不知道我要熬多少年才能混成首席。” “你?别想了……你以为首席是那么容易当的么,那是要率领整个门派去参加瑶台问道的。要是在瑶台上输了,多丢人呐!” “不是说孔幽之前就输过了……” 这些报名者年纪到底是小,不知道修真者都是五感通达,他们的对话已经被台上的每一个人捕捉到。 道缘清清嗓子,示意下面的报名者们安静。 道缘絮絮叨叨地讲了一遍流程,把下面的人都讲困乏了。 终于,他要给自己冗长的介绍做个结束。 “接下来请鸦首山首席弟子孔幽来说两句。” 孔幽被点到名字,走上前几步。 他看着下面神色各异的脸,看见了一脸嫉恨的霍茗一,还有满脸崇拜的许禄延。 他微微一笑。 “虽然入门考很简单,但是,也请各位尽量保重自己。 别死了,我们不好收尸。” 第68章 命运的小玩笑 第一关测根骨,由道至长老主持。 四长老把所有报名者带到石屋前面,耐心地向这些孩子们解释着本轮考试的通过方式。 “这是灵石搭成的石屋,你们只需排好队,按照次序,每个人进入屋内,等待片刻,等门外的弟子敲一声竹筒,就可以出来了。” 很简单,没有任何复杂的程序。 但是那间屋子没有窗子,只是站在外面看,就让人心生畏惧。 这些报名者大部分都是十二三岁的小孩,想到一个人要站在那么黑的屋子里面,还不知道要站多久,就有些畏惧。 一个少年举手问。 “长老,请问里面会放妖兽么?” “不会,里面非常安全。” 道至长老向那小少年保证着。 然而就算她说了,这些半大的孩子还是不相信。 他们都在等第一个出头的人,但谁也没有勇气。 孔幽安静地站在道至长老身侧,眼神落在交头接耳的少年人之间,看他们脸上露出担忧害怕的神情。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到了霍茗一,对方没有吭声,也在观察。 以霍茗一的年纪,在这些入门的弟子中,其实算是大龄了。他的个子高,年龄也长,站在他旁边的是许家的两个公子。 许家老二抬头瞥了他一眼,用手肘怼了他一下。 “喂,你先去试试呗!” 霍茗一垂眼看着这趾高气昂的小孩,长得就是不讨喜的模样。 他说:“为什么是我。” “你还问为什么!”许家二公子的语气很不屑,“你岁数大啊!尊老爱幼,当然得你第一个。” 霍茗一本来就很忌讳别人提到他的年龄。他本来天赋就有限,又没能占得上年纪小的优势。 对于修士而言,有没有天赋,最晚到十五岁就能看出来了。像孔幽这样不世出的修真奇才,从七八岁开始就展示出无与伦比的天资。 等到了霍茗一这个年纪,有天赋的修士早就混出名堂来了。 霍茗一一直试图回避这一点。他不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规律和经验之谈,只要他进入鸦首山的大门,以他“宗主之子”的身份,早晚会混出头。 想到这里,他又找回气势,仗着身高优势,蔑视那口吻嚣张的少年。 “你除了年纪比我小几岁,又有什么本事呢?只会在这里乱蹦乱跳,像个跳梁小丑。” “你!” 许禄远出身许家,自幼时起,就是被身边的亲人宠着长大的。 “你是哪家不长眼的小子!敢这么对我说话!” “你又算哪根葱,在鸦首山,还敢拿出你的少爷脾气。” 霍茗一半点不让。 恶人自有恶人磨,许禄远这个小恶人,面对霍茗一这个大恶人,还差得远呢。 他被噎得没话说,转头向大哥求助。 “大哥,你看他!” 许禄生平时行事嚣张跋扈,但他还是很会看气氛的。 现在鸦首山的四长老在场,首席大弟子也在场。尤其是那个首席,他一声不吭,肯定是在暗中给他们这些报名者打分呢。 许禄生也嫌自己的弟弟烦人。他悄悄用力,拽了下弟弟的衣袖。 “小点声,还嫌不够丢人吗!” “哥——” “闭嘴。” 许禄远听大哥的话,不得不老实地闭上嘴。 但就算他不开口说话,他也要恶狠狠地瞪着霍茗一。 孔幽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掠过,最后落在许禄延身上。 许禄延眼巴巴地望着孔师兄,他其实很想第一个去,但是这得经过孔师兄的同意。 他用目光询问孔幽的意思,后者移开目光。 就算他没有隔空做口型,或者有什么别的手势,许禄延也能明白,孔师兄不同意他第一个。 当然,这种僵持的局面也不会持续太久,很快,就有人主动站出来。 “长老,我愿意第一个测。” 这是一个身形较为高壮的少年,面容端正,神情严肃。 道至长老微微颔首。 “很好,直接进入石屋。” 有弟子指引少年进入屋内。少年的身形被黑暗吞没。 其他少男少女都在屏息等待着结果,紧张得不行。 这时,石屋的墙壁忽而荡漾起浅蓝色的光,仿佛水波一般。 是水灵根! 光线虽然不充足,但也是足够证明是单灵根。 道至长老看向身旁的孔幽,孔幽轻轻点头。 目前在屋中的这位少年是水灵根,他通过了第一关。 站在门口的弟子用木槌敲了一下空心的粗壮竹筒,咚的一声,声音很响。 很快,里面的少年推门出来。 他额头上有汗,紧张地等待着结果。 道至长老笑得很和蔼。 “孩子,恭喜你,第一关顺利度过。” 那少年激动非常,他对长老行了一礼,谢过长老,还有旁边的孔师兄。 他自己的测试结束了,但是他没有立刻离开,像是在等什么人。 很快,人群中又站出来一个女孩子。 这女孩看上去十六七岁,文静腼腆,询问的声音很小。 “我……只要进去就行么?什么都不用做?” 负责引导的弟子肯定地点头。 “什么都不用做,稍等片刻后就可以出来了。” 那女孩怯怯地点头。 和之前的少年一样,她推门进入,关门,等着竹筒被敲响。 但是这一次却没有任何光亮。 这样的情况过去也有,这意味着这个女孩的灵力太少。 杂灵根还能让灵石发光,但如果灵石不能发光,就说明这孩子跟修真界根本无缘,这辈子都别想修炼了。 女孩推开石门,满心期待,但站在门口的弟子对她轻轻摇头,她没有通过第一门考试。 女孩顿时难过起来,眼圈都红了。可她仍然坚强地忍住眼泪,向长老和孔幽行礼。 然后她来到第一个参加测根骨的少年身边。 那少年和她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少年轻声哄了两句,女孩背过身,忍不住委屈,哭了出来。 少年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她的情绪,两人离开,大抵是去散心了。 有的人得到了机会,有的人得到了爱情。 这样也不错。 有了前面的两个例子,其他的报名者也跃跃欲试起来。只要流程开始进行,速度就非常快。 许家的两个少爷也先后测了。他们测的时候,孔幽就在旁边瞧热闹。 他在心里猜,身为大少爷的许禄生相对稳重,看起来功夫也更扎实,他应该会过。 至于许禄远……他咋咋呼呼的,除了会欺负人,没有别的本事,估计平时在家跟着师傅练的时候,也在偷懒。 然而命运在这里开了个小玩笑。等两位少年一前一后测完后,得出了的结果,和孔幽预想得截然相反。 许禄远是风灵根,而且是相当精纯的风灵根。 许禄生的灵根却很杂,至少三种灵根掺杂在一起。 他没有成功通过第一关。 第69章 孔幽的肯定 许禄远是个急性子,没等听到大哥的结果,他就急匆匆地跑进石屋,鸦首山的弟子拦都拦不住。 他当然没有看到大哥骤变的脸色。 他在石屋里等待着,只有他自己的时候,时间似乎被拖得无比漫长。 咚—— 终于,他听见了竹筒敲响的声音。 许禄远风风火火地跑出来,灵石的光还没有熄灭。 他看见了残留的青色,知道自己是风灵根,得意洋洋。 “我是风灵根,我通过了对?” 那位负责记录的鸦首山弟子对于他的这种语气有些不快,但他还是勉强地点点头。 “你过关了。” 许禄远欢天喜地跑到大哥面前。 “大哥,我过了!” “恭喜你。” 许禄生挤出一个笑容。 许禄远没有看到大哥脸上的难色,他还在沾沾自喜。 “这没什么难的啊,我还以为有多不容易过呢。那些没过的人,一定是太没用了。” 许禄生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差。 这时许禄远终于想起来问一嘴他大哥如何。 “大哥,你是不是也过关了?” 许禄生的结果有目共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说不出这个谎话。 他的声音干涩。 “我没过。” “……啊?” 许禄远瞪大了眼睛,以为他自己听错了。 “大哥,你怎么会……” “真的。” 许禄生苦笑着补充道。 这下许禄远彻底不吭声了。就在刚刚,他还觉得,连根骨都过不了的弟子是有多无能。 现在好了,真正无能的,是他一直崇拜的大哥。 许禄远难得安静下来,好长时间都没吭声。 他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免得大哥不高兴,到父亲面前告他的状。 许禄延把这一幕完完整整地看在眼里,他只是觉得很好笑。 这对狼狈为奸的兄弟,竟然还会有这种相顾无言的时候。 太讽刺了。 在许禄远之后,许家老三许禄延也进入了石屋。 孔幽垂着眼皮,不让任何人看出他的情绪。 只有当许禄延进入石屋后,他才重新抬起眼睛,紧紧地盯着石屋。 他给许禄延服了洗髓丹,按道理是没问题的。 就算有问题,孔幽也可以用幻术做掩饰。 不过四长老在场,以他目前春域能施展出来的幻术,恐怕骗不过道行高深的四长老。 但没关系,四长老待他还不错,就算发现他在搞小动作,也不会当中戳穿,只会私下问他是怎么回事。 小孩,你最好争点气。 孔幽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 许禄延进入了漆黑的屋子,他并不害怕。之前在许家,他也经常被两个没良心的哥哥关小黑屋。 但这次不一样了。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孔师兄一定会救他。 他打听到了,那颗洗髓丹是孔幽花费高昂的价钱买回来的。虽然他这条命不值钱,但孔幽把洗髓丹给他服下,现在他也是价值千金的身价了。 许禄延放松心情。 石屋之外的孔幽一刻都不敢松懈,随时预备着突发情况。 其他人也在等待着结果。 光亮先从石屋的底端出现,是浅浅的红色。 虽然很浅,但是是单一的色彩。孔幽这时稍微放下心来。 还成,他的洗髓丹没有浪费。 他正要收回目光,等着许禄延出来。这时周围的人突然发出惊呼。 “快看!房子烧起来了!” “不,不对,那不是真正的火,是火灵力!” “这么纯的火灵力!里面的人是哪家的孩子呀?他好厉害!” 孔幽听到旁边人群的议论,他再次抬起头。 那间石屋的模样已经完全变了,它的每一块石头都被烧得通红,而且从上到下,颜色越来越深。 这说明石屋内的少年拥有极其强大的潜力和天赋。 许禄延竟然能爆发出这种天资,这是孔幽没有预料到的。 他之前给许禄延测过,那时的他还是双灵根,看起来平平无奇一小孩。 难道是他那颗洗髓丹生效的速度比较慢? 还是说……他最近教给许禄延的心法起作用了? 不管哪一种达到效果,许禄延现在真正变成了灵力精纯的修士。或许比当年八岁的孔幽还差得远,但相较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少年人,就已经相当出众了。 道至长老眼前一亮,她低声问孔幽这孩子的身份。 他们鸦首山这是又捡到宝了。 孔幽回说这孩子是许家的老三,道至长老之前大概也听说了一些小道消息,知道许家的私生子,所以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同情。 “原来是许家的那个孩子……他很不容易。” 许禄延听到竹筒被敲响的声音,从石屋中走出来。 他第一眼看过去的就是孔幽的方向,然而孔师兄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许禄延心里有些失望,还很没底。 这时他听见门口那位鸦首山的弟子温声开口。 “恭喜你,你通过了,是很精纯的火灵力。” 许禄延勉强笑笑,他想这鸦首山的弟子真会说话,也很会安慰人。他那点灵力,怎么够看的。 估计对方是在安慰他呢。 他和前面的少男少女一样,来到道至长老和孔幽面前,对他们行礼。 在许禄延低下头时,孔幽淡淡地说了一句。 “表现很好,要继续保持。” 这已经算是很难得的一句夸奖了,许禄延猛地抬头,眼中有惊喜的情绪。 孔幽一摆手。 “回去休息,你们通过第一关的,都有单独的房间准备好了。” 许禄延难掩心中激动,得到孔幽的认可,对他来说就是非常值得喜悦的事。 他走到一半,就被许禄远拦住了。 许禄远瞪着他。 “你,把机会让给大哥。” 第70章 你可别辜负我的期望 许禄延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二哥。 他的目光直视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任何情感,像冰冷的傀儡。 许禄远莫名被那眼神看得心底一寒。但想到眼前这臭小鬼不过是个卑贱的私生子,他又理直气壮起来。 “喂,你聋了吗!我说让你别来鸦首山,把机会给大哥!” 许禄远根本是在蛮不讲理,但许禄延并没有被激怒。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 “鸦首山不是那么随便的地方,就算我想让出机会,他们也不可能同意。” 他歪着头,看着眼睛瞪大的许禄远,淡淡地补充一句。 “何况我又不想让。” “你!” 许禄远还没在许禄延这里受过这种气。过去许禄延虽然偶有反抗,但大多数时候都在闷不吭声,任由比他年长的两个哥哥欺负。 现在他竟然还学会还嘴了! 许禄远上去就要打他一巴掌,许禄延反应很快,他迅速侧过身子,避开。 许禄远扑了个空,还差点摔倒。 许禄延静静地站着,看着他洋相尽出。 许二少恼羞成怒。 “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别以为通过了一个小小的入门考就能翻身了!你永远都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 许禄延在这短短数日成长许多。换作以前,要是他二哥这么辱骂他,他会像一只凶猛的兽,凶狠地与他厮打起来。 但是孔幽教他,不叫的狗,咬人才疼。 许禄延学会收敛自己的怒意,他将其酿造为更深沉的仇恨,安放在心里。 他望着许禄远,那眼神让后者感觉到轻蔑。 “就算我是私生子又怎样。我的出生,无非是证明了你们那个高高在上的爹就是个管不住裤腰带的凡夫俗子。 你口口声声说,只有你和许禄生配得上是许家的少爷,只有你们才是爹娘相爱相守的证明。在我看来,无非是你心虚,你害怕。你看出自己的爹不是个好东西,他留在外面的风流种仅我一人么?我看未必。 许禄远,你这高贵的许家少爷,还能当多久?许夫人病故,我看许荣满,巴不得早点抬新夫人进门了。你这性子又不讨人喜欢,等新夫人生了子嗣,可就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 许禄延专挑二哥的痛楚踩。许家最近突逢变故,许荣满的发妻病故。许禄生和许禄延这两个少爷其实心里也明白,父亲这时候把他们赶到鸦首山来参加入门考,就是为了趁机娶新妻。 那新媳妇的年纪没比许禄生大多少,据说没过门就怀了身孕。等那孩子一出生,许家两个兄弟的处境就会变得异常尴尬。 许禄远一直逃避去想这件事,现在许禄延专门拿这件事来踩他痛点,他顿时暴起,带着一股要和三弟同归于尽的气势。 “你这该死的私生子!我和大哥的事还轮得到你来说!看我不打你!” 许禄远抡起拳头挥了过去,他的手却在半空中被人握住。 他抬起头,是一张熟悉的清俊面容。 孔幽睥睨着这气坏了的少年,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鸦首山宗门内禁止弟子寻衅斗殴。” 许禄远认出他是那个跟随长老一起主持测根骨的首席,气焰顿时消了七八分。 他愤愤地甩开孔幽的手,用仇恨的眼光瞪着许禄延。 “这次算你走运!” 许禄延垂下眼帘,根本懒得看他。 等许禄远气哄哄地离开后,许禄延才倏地抬起眼睛,眼神明亮。 “多谢孔师兄为我解围。” 孔幽随性一摆手,让他别客气。 “我也只是碰巧路过。” 他真的只是路过,但许禄延仍然感激他出手相助。 虽然许禄延现在凭借自己也能对付二哥,但孔幽肯帮忙,就是不一样的。 孔幽自己不需要面对复杂的兄弟关系,虽然他不是总能明白孔暝在想什么,但他们兄弟一条心,在面对棘手的困境时,孔暝从来都会站在他这边。 所以他看见许禄延小小年纪就要面对如此险恶的家族环境时,他不免觉得这小孩真可怜。 “今天你没有别的事了,要是太累,晚上不用去竹幽居。” 孔幽难得给小孩放个假。 但是小孩还不乐意。 “师兄我不累。” “你累不累我说了算,今天必须好好休息。” “我回去之后,就要和许禄远住在一起……” 他和许禄远都通过了第一门,又是兄弟,必然会被安排到一起。 孔幽想了想,既然小孩不乐意回去,那在竹幽居住一晚也没什么,反正还有空的地方。 “那行,你还是按照以前的时辰过来。” 许禄延的情绪转得快,他顿时从沮丧中走出,恢复活力。 “是,师兄!” 他答应得倒快。 许禄延这会儿才想起来问孔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师兄,那边已经全部结束了么?” “是啊,都结束了。本来在你之后也没剩几个人。” “那姓霍的……” “他过了,”孔幽语气平静,“其实他的灵根还很杂,但四长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他过了。” “啊?那……” 许禄延觉得有些不公平。 “这第一门考试,就是在考天赋。他没有天赋,怎么还能让他进鸦首山的门?” 孔幽见孩子有些气闷,他拍拍对方的头顶。 “天赋至关重要,但天赋不代表一切。霍茗一的身份特殊,如果在第一关就被拿下,传出去不好听,四长老也不愿独自担下‘淘汰老宗主之子’这个‘罪名’。” 许禄延仍是不解。 “能不能过得去考试,难道不是霍茗一自己一个人的事?” 孔幽牵起嘴角。 “禄延,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一个人的事’。 老宗主在世的时候,对还是堂主的道至很好,破格将其提拔为长老。道至长老始终记挂着老宗主的恩情。 如今老宗主已逝,留下这唯一的亲生孩子。四长老本就心地仁慈,她能放他过关,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许禄延似乎有点懂了,但他又变得担忧。 “看样子老宗主活着的时候对这几位长老都不错,那霍茗一岂不是会一路畅行,直到成为鸦首山的正式弟子?” 他突然想通这件事。 孔幽看着恍然大悟的许禄延笑了笑,仿佛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担心。 他对许禄延说:“所以我才找到了你。禄延,你千万别辜负我的期望。” 第71章 孔幽,一切都不一样了 孔幽现在忽悠别人很有一手,他借了孔暝的钱买下洗髓丹,还只用了其中一颗,就让许禄延对他死心塌地。 “孔师兄,我只听你的话。” 许禄延也不是木头,他会抓住一切机会,向孔幽表明他的忠心。 孔幽不置可否,每次许禄延向他各种发誓保证,他总是显得很平淡。 “我先回竹幽居了,你晚点再过来。” 他打了个哈欠,天还没黑就困倦了,和许禄延作别。 孔幽回到竹幽居的第一件事,就是倒在软榻上睡了一觉。 他梦见了前世的事。 上辈子,他把那颗用命换来的洗髓丹交给霍茗一后,对方很顺利地通过了入门考。 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梦境之中,因为霍茗一那张得意洋洋的脸突然重现在他的面前。 “孔师兄,我爹生前对你那么好,所以你对我好,也是理所当然的。不然你要怎么偿还我爹对你的恩情?” 当时的他心中对上一次问道的失利始终无法释怀,浑浑噩噩,霍茗一又总是拿故去的老宗主来刺激他。 孔幽现在回忆起来,其实他在那时的心情和精神都不大对劲,整日浑浑噩噩、 郁郁寡欢,好几次都想从断魂崖一跃而下。 孔幽不会厌弃那时的自己,他从来都没有错,他待人友善,知恩图报,这些从来都不是缺点。 他只是被有心之人利用,被无心之人践踏真心。 在梦中,孔幽面对着那个小人得志的霍茗一,勾起嘴角。 他说霍茗一,别说梦话了。 “萧则不是你救的,拜入宗门的机会是我给的,甚至连你心心念念的若雪妹妹,也只是被你的花言巧语迷惑。她恢复了前世的部分记忆,还在不停地向我忏悔呢。 你只是一个彻头彻尾、见不得光的小偷。 可惜,你偷来的东西我不在乎,你那不值钱的人生我也不屑一顾。 你费尽心思想要拥有的,不过是我站在,就唾手可得的东西。 霍茗一,你多失败啊。” 梦中的霍茗一被孔幽这番话刺激到,他的五官突然变得扭曲,衣服鼓涨起来,他变成一团阴森的黑气,张牙舞爪地向孔幽扑来。 孔幽没有一丝闪躲后退的意图。他就这样坦然地面对。 在黑气即将吞噬他的身形时,有一道暖色的光,忽而挡在他的身前。 孔幽被那暖光晃得微微眯起眼睛,这时他听见了一道声音。 “你还是老样子……” 孔幽蓦然睁大双眼。 他认识这声音的主人。 “是你么……” 他出声发问,却没有人回他,有的只是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孔幽在这轻缓的叹息声中苏醒。 窗外一片昏黄,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孔幽一只手搭在额头上,他大抵是有些受凉了。 虽然修真者的体魄要比普通人强健,但总会有例外的时候。孔幽拖出装药的抽屉,来回翻找,瓶瓶罐罐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一边找一边回想,自己最近做了什么行为,会导致生病发烧。 他用生病后不大好用的脑子想了好几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等服下一颗药时,孔幽迷糊着想到,或许这是升阶之后的副作用。 春夏秋冬四域,其实和人间的四季一样,并不是简单的由低至高,而是首尾相接,是轮回。 春域早期带了几分冬域的苦寒之气,这时候对于修真者而言,极其容易患上风寒。 孔幽升阶升得快,身体没有及时调整好,所以才会得病。 想明白病因了……但是生病的苦还得受着。 孔幽晕乎着胡思乱想,想他上一次发烧是在几年前。 等晚上许禄延按照约定来竹幽居时,孔幽却闭门不见。 “你先回,今日不练心法了。” 许禄延有些失落。 “孔师兄,我们提前说好了的……” “但是今日情况特殊。禄延,听话。” 孔幽说到这里,咳嗽两声,被许禄延听见。 “孔师兄,你生病了?” “……你都听到了,还不快走。” 孔幽就是怕不小心传染给许禄延,他还得参加后面两门考试呢。 结果许禄延直接推门进来。 “……” 孔幽有些无语,许禄延站在月光下,一脸的正直和坚持。 “孔师兄,我照顾你。” “你要是足够聪明,就应该离我远点。” 许禄延难得没有听孔幽的话。 生病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哪怕对于孔幽也不例外。 之前孔幽习惯了一个人扛下所有,哪怕病得再重,伤口再深,也从来不说。 然而重活一世,他在机缘巧合之下,捡来许禄延这小孩。 对方虽然站起来将将有桌子那么高,但他仍然尽心尽力地照顾孔幽,给他倒水找药,还会及时更换贴在额头上的冷水巾。 孔幽的脑袋昏昏沉沉,他安静地盯着许禄延单薄的背影,看他像个小陀螺在房间内打转。 他被转晕了,眼皮压得越来越低,慢慢闭上双眼。 额头传来沁凉的感觉,是许禄延刚给他换的一块手帕。 孔幽的嘴唇微微发白,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正在起变化,高烧带来的热度,正在融化那些铁链上的冰霜。 “孔师兄,快些好起来。” 他能听见许禄延在他身边小声念叨这句话。 孔幽闭着眼睛,他想说这种因为升阶带来的烧热很快就会褪下。 但他暂时没有力气说,他体内的气息很乱。 他在勉力梳理着内息,渐渐地,那些凌乱的结被他一一解开。 许禄延听到孔幽的呼吸声逐渐平缓下来,他松了一口气,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珠。 孔幽在迷蒙间,再次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响起。 “孔幽,这一世,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你不会再过得那般苦了。” 孔幽听见了这句话,始终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安稳地陷入了梦乡。 第72章 第二门考试开始 因为升阶带来的发热持续的时间很短暂,一般过了一夜就好了。 孔幽这辈子十分注重调理身体,但凡让他伤神劳心、还没有好处的事,他一件都不做。 所以他现在的身子还算不错,没有什么陈年难愈的伤,体力精力也都充沛旺盛。 他做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梦,醒来,头已经不疼了,体温也降下来。 看来是病好了。 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轻声呼吸,孔幽转过头,发现是许禄延趴在桌上睡着了。 虽然昨晚的意识不是特别清醒,但孔幽还记得,是这小孩照顾了他一整夜。 还行,看来他那颗洗髓丹没有浪费。 入门考的日程安排相当紧凑,今天就要进行第二门宗史。 开考的时间就在一个时辰后,孔幽把小孩叫起来。 “醒醒,禄延,宗史马上开考了。” 许禄延趴着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孔幽叫醒,脑袋还昏昏沉沉的。 但是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两手扶着桌沿,眼睛还没睁开,就要往门外走。 “我……去考试……” 孔幽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原位。 “来得及,你先吃饭。” 竹幽居这里有一个小的伙房,在后面院子。孔幽简单做了两碗粥,一碟咸菜,还有昨晚的点心,叫许禄延吃饭。 孔幽的手艺不上不下,只能说吃不死人。但许禄延很给面子,说粥很好喝。 不知道许禄延是不是有什么夸夸大师兄的业绩压力。 “少说话,快些吃,不然等下迟到,道擎长老就不让你考了。” 道擎是个老顽固,对于时间这方面的要求尤其严格,每年都会有因为误了时辰不能考试,站在门外哭的报名者。 许禄延端起白瓷碗,再小心地把它放回桌上。孔幽这里的东西又精致又昂贵,摔坏了哪个他都赔不起。 “我吃饱了孔师兄,我先去了。” “嗯,去,我稍后到。” 小孩还有点不大清醒,出门的时候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他扶了扶自己的头,踉踉跄跄地离开。 孔幽注视着他的背影,随后起身,把碗筷拿去清洗,再回来换身干净的衣物,也出了门。 第一天测根骨筛下去将近一半的人。孔幽来到考堂外,发现这里站着等待的人明显减少了。 许禄延不停地打瞌睡,孟筏诰就站在他附近。 小发糕昨天也参加了第一门测根骨。因为他已经考过八次了,每回测的结果都一样,所以孔幽并不担心。 相反,这第二门,才是重中之重。 对于其他报名者来说最容易的宗史,简直是横亘在发糕面前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发糕一早起来就丧着张脸,仿佛谁都欠他一千金。 看见孔幽出现,他下意识地向跟他热情地挥挥手,但想到孔幽逼他背书的险恶用心,他又皱起脸来,右手把左手按住。 孔幽看见他这一套小动作就想笑,他的手掌在脖颈间比了比,威胁小发糕,这次再考不过,就把他做掉。 发糕吹着口哨望着天,当作天地间根本没有孔幽这人。 这时许禄延走了两步,站在孟筏诰旁边。发糕意识到自己旁边多了一人,看清楚是谁之后,他差点跳起来。 “你!怎么是你!你离我远点!” 许禄延困得厉害,眼皮都睁不开。他听见旁边有个聒噪的声音,像铜锣在邦邦地敲。 “很吵。” 他揉着眼睛,还是没办法彻底苏醒,身体晃来晃去,只好靠在考堂的墙壁上,稳住身子。 发糕看见他就生气。 “你这个样子,也能来参加考试?你、你这种的要是通过了,老天也太不讲理了!” 铜锣敲个不停,许禄延捂住自己的耳朵。 “你说话声音好大,你能不能走开点。” 发糕不喜欢许禄延,他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块大石头,挡在了他和大师兄之间。 结果这块碍事的石头现在竟然还敢嫌弃他吵闹! “我就站在这!谁也管不着!” 许禄延已经懒得理睬他了。 发糕正在和许禄延单方面地争吵,这时有两个师兄过来。 “哟,这不是考了八次都没过的小杂役吗?” “孟筏诰?你还没放弃啊?要我说你别考了,根本是在浪费机会。” 这两个师兄没有比发糕年长几岁,都是这两年才考进鸦首山,成为正式弟子的。 他们都知道发糕这个四年考八次的传奇人物,不止背后笑话他,甚至当面也要嘲讽两句。 发糕顿时气得脸颊通红。他知道自己每次都考不过这件事很丢人,但是,那也是他自己的事! 这两个弟子来到山里才多久啊!要是真的算起来,他还是他们的前辈呢!结果现在还要任由他们两个欺凌?! 孔幽也看见了这两个讨人嫌的弟子。他们是来监考的。来帮忙,还要嘴贱,真是不讨人喜欢。 而且他们两个大概不知道发糕能在山里活蹦乱跳,是因为背后有首席在给他撑腰。他们只把他当作一个没用的杂役弟子,所以对发糕说话的口吻就相当差劲。 孔幽正在辨认那两位是六堂中哪一堂的弟子,看看是哪位堂主教出了这么不长眼睛的徒弟。 这时发糕开口了。 “你们两个就很了不起吗!到山里两年了才是孟春境二三阶,也就是两个平庸的弟子!” 发糕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但凡有人敢来嘲笑他,他绝对要反唇相讥,用话语回击。 其实对于普通弟子来说,一年升一阶就很不容易了。但谁都想当个天才,都不想别人说自己平庸没才能。 所以两个弟子也很恼火。 “那总比你一个四年考八次,还没通过入门考的家伙强!要我看你这一次肯定也考不过!” “我当然能考过!” 发糕这一回信心满满,有大师兄给他单独辅导那么长时间,他相信自己没问题。 但两个弟子觉得他在异想天开。 “得了,上次和上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要我看,你下一回还是会站在这里。” “有练嘴皮子的工夫,不如多记两道题。你看你自己,吃得这么胖,什么都学不会,真是白吃了。” 发糕是比同龄人圆润了一些,但他没有胖得很夸张,也讨厌别人嘲笑他这一点。 他心里难过,他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比别人吃的多了一点,吸收的营养多了一点。但这就要被人嘲笑吗? 每次别人用这一点来攻击他,发糕就说不出话。 这时旁边的许禄延开口了。 “你们在这里攻击嘲讽参加入门考的报名者,你们的师傅知道了,难道不会责罚吗?” 第73章 别给师兄丢人 这两个是明礼堂的弟子。明礼堂堂主出了名的严格,要是知道自己堂内的弟子做出这种事,绝对不会轻饶。 入门考,其实是一个双向的考试。不止鸦首山的人在观察这些上山的报名者,报名者们也在反向考察宗门内的人。 所以没有一个堂主会愿意在这时候生出事端。一旦出了什么事,导致他们鸦首山的形象被抹黑,下一轮入门考报名者数量减少,他们根本担不起这个责任。 因而各大堂的堂主,包括四位长老,都会在入门考开考前,提醒自家弟子,千万要注意言行,不要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人多嘴杂,万一有问题,经过这么多张嘴一传,说不好会传成什么样子。 许禄延很聪明,他也算是大家族出身,知道这些名门望族,最重视的就是规矩。 除了鹤云宗那种放飞的异类,其他宗门都是比较保守传统的,一代代守着先辈留下来的习俗和规矩。 尤其是鸦首山这种,更是出了名的循规蹈矩。这次鸦首山还请来了其他的宗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真出了糗事,那也是在其他宗门面前丢脸。 鸦首山绝对不会做这种自毁形象的事。 这两个弟子听到许禄延的话,顿时心生警觉。 但是人类的本质是嘴硬。 尤其是他们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 “孟筏诰是我们的朋友,跟朋友开开玩笑怎么了?” “是啊小孟,我们就是随口说说,你不会真的生气了?” 人要是不要脸,真可谓没有对手。这两个讨厌的弟子都把孟筏诰欺负成这样了,还敢说自己和他是朋友。 许禄延直接转头问孟筏诰。 “他们是你的朋友?” 发糕翻了个白眼。 “他们也配?” “你!” 发糕近来跟着大师兄学,也学会了不少保护自己和反击的办法。 许禄延还搭腔,他看着这两个怒气上升的家伙。 “他说你们不是他的朋友,所以你们就是在欺负人。” 其中一个弟子气不过。 “我就是说他两句,怎么了?他一个杂役——” 他后面那句话没能说完,因为许禄延突然喊了一句。 “孔师兄。” 孔幽来了。 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他要看孟筏诰和许禄延,两个小孩要怎么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欺凌事件。 发糕平时有他惯着,面对旁人的恶意,一时半会儿有些反应不过来。但他接着许禄延说的那句话,反击得很好,算是有进步。 至于许禄延,这孩子的反应向来很快,情商也高。他练就的那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总是能在恰当的时候发挥出来。 他不止有天赋,在处理人情世故这方面,也显得成熟。 这么好的一个苗子,稍微培养一下,就是六边形的战士。 孔幽本来打算在许禄延没有利用价值后,就扔在鸦首山的。现在看来,这孩子的本事还不少。把这样的苗子白给鸦首山,他还觉得自己有点亏了。 孔幽估计着时间差不多,就抬脚走上前来。 再继续下去,两个小孩就压不住场子了。 他站在那两个讨人厌的弟子身后,等许禄延一喊孔师兄,他们迅速转身。 “师兄。” “孔师兄好。” 孔幽上下打量着这两个躬身行礼的弟子,他的目光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压得两人抬不起头。 “明礼堂的弟子?” 孔幽上来就点出两人的身份,他的意思也很明白。 他的言外之意是,他已经知道他们是来自哪里的弟子,事后绝对要找他们的堂主说道说道。 两个弟子的背后已经在冒冷汗了。 他们在心里互相埋怨,早知道就不该犯这个贱! 这下好了,被孔幽抓个正着。 孔幽被宗主和大长老委以重任,在入门考期间发生的任何异常,他都要记在心里,并且禀告给师父和宗主。 弟子们心里没底。孔幽要是只对他们堂主说还好。万一报到宗主那里,宗主再责问堂主,堂主得知他们欺凌参加入门考的报考者,那还能有好?! 孔幽也不多言,他这一句话,就足够两人腿软。 其中一个弟子抖着嗓音回。 “回大师兄,我们只是在这里和报考者闲聊,并无任何逾越的话。” 另一个弟子用手肘怼了怼他。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大师兄还什么都没问呢!他们就全招了! 那弟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孔幽在心里觉得好笑。 他招招手,让孟筏诰到他自己的身边来。 发糕等到孔幽给他撑腰,顿时扬起下颌,姿态变了,神气兮兮地站在孔幽身边。 孔幽发话了。 “孟筏诰虽然是杂役弟子,但一直跟在我身边,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跟他很有感情。 二位师弟,入门考虽然重要,但我对他的要求就是,量力而行。 能过呢,自然最好。不能过,他也能无忧无虑地生活。当不当鸦首山的弟子,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这么说了,二位可懂我的意思?” 孔幽把话说得很清楚。 孟筏诰就是他在罩着的,而且孔幽根本不在乎他能不能成为正式弟子。 有鸦首山的首席护着,就算他不是正式弟子,也能在山里好吃好喝地活着。 因为孔幽之前比较低调,所以很多人不知道孟筏诰和他的关系。 这回大师兄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明白了。 那两个弟子慌乱至极,连声对大师兄,还有孟筏诰道歉。 发糕表示自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们,这时孔幽看着他,森森开口。 “话虽然这么说,你也尽量别给师兄丢人。” “……我知道的大师兄。” 第74章 发糕正在自信作答 这两个上赶着欺负人的弟子,也算是很倒霉了。 孔幽刚威胁他们一番,把人吓得够呛,这时主持考试的三长老也来了。 三长老第一眼就看见了孔幽,他们鸦首山的首席站在哪里都很出挑。 然后,他看见了两个战战兢兢的弟子,还有几个好奇的少男少女,远远地围观着。 道擎眉头顿时皱起,他走到孔幽面前。 “出什么事了?” 道擎长老威严的声音响起,那两个弟子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孔幽微微一笑。 “长老,这是您找来帮忙的弟子么?” 道擎长老看这两个弟子面生,他回头询问跟着自己的柳霜吟。 “霜吟,这两人是你找来的?” 柳霜吟心里一咯噔,她也是刚来,一脸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回师父,这二位师兄是弟子从明礼堂要来的。” 她如实相告,又望向孔幽。 “孔师兄,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孔幽在入门考中的主要任务就是监督,不仅监督这些来考试的人,也监督他们这些考官。 这中间要是有差错,孔幽直接告到宗主那里,宗主怪罪下来,他们都要受罚。 孔幽其实不是那种会背后打小报告的人。 他都当面打。 他让柳霜吟别紧张,后者稍微放轻松。 然后孔幽就开口了。 “这两位弟子刚才出言不逊,欺侮报考者。众目睽睽,大家都看见了,让他们来监考,恐怕并不妥当。” 孔幽言尽于此,也不用多说什么,以道擎这种一板一眼的性子,绝对受不了这种事。 果然,他开始质问柳霜吟。 “霜吟,这是怎么回事?为师不是叮嘱过你,找人的时候,一定要找稳重成熟的,怎么还会出现这种错事?” 柳霜吟知道师父严格,她平时最怕师父的责问,每次都会被骂哭。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她不能哭,不然多丢人。 她只好忍着情绪。 “师父,这次是霜吟安排失当,徒儿这就再找两个人来替他们。” 道擎一摆手。 “眼看着就要开考了,这种时候去哪里找人?这样,你,还有孔幽,就你们两个来替代一下。” 道擎长老转头面对笑眯眯的孔幽,声音是罕见的和缓,毕竟他现在有求于人。 “孔幽,这次还要劳烦你,事发突然……之后本长老会好好审问跟这件事有关的人!” 孔幽要的就是三长老的这句话,犯了错的人可不能被轻易放过。 还能卖三长老一个人情。 他欣然点头。 “本来我也是领了宗主的命令,来入门考帮忙的。既然长老都开口了,那弟子也不会推辞。” 时辰到了,三长老让所有弟子都进入考堂,正式开始第二门考试。 道擎说了,孔幽只要安稳地坐着就行,不用他忙别的事,孔幽就心安理得地坐在太师椅上。 考生在下面奋笔疾书,孔幽只要坐在上面悠闲地看。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张脸,考生们的年龄差异很大,有头发都花白的老人,还有年纪太小,手臂够到桌子都很难的孩子。 孔幽看到了许禄延。 许禄延面容沉静,有条不紊地书写着。他大多数时候下笔都很流畅,只是偶尔会遇到棘手的难题,思考片刻后,又继续写下。 他依照孔幽甩给他的那几本书来作答,总体来说答得很顺利。他的记忆力简直无解,只要看过一遍,就能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想要取用的时候,随时都能提取出来。 孔幽在心里对自己偶然捡来的这个小孩还是很满意的,至少许禄延到现在都没让他失望。 在许禄延的右手侧,就是孟筏诰。 孟筏诰抓耳挠腮,一会儿咬笔杆,一会儿用手挠头,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相当紧凑,看得出答题非常痛苦。 孔幽多看他一眼都要头疼,但这是自己带大的少年,又不能不关心。 突然,孟筏诰露出一个豁然开朗的表情,他写字的速度变快了,而且下笔相当果决,看起来已经进入了一种无敌的状态。 看到他这个样子,孔幽反而更担心了。 瞎写一气,也是写。 发糕写得这么快,不是因为他开悟了,而是因为他在自暴自弃。 考试这种东西,只要把卷面空白处填满就好。 孔幽的头更疼了。 在孟筏诰的右手边,隔两个位子,就是霍茗一。 霍茗一答得很努力。 他没有许禄延那么出众的记忆力,只能靠死记硬背,但还总是忘。 毕竟许禄延比他小了整整十岁,小孩记东西的效率更高。等到霍茗一这个年纪,脑袋里要记的事情越来越多,记忆的效率也会越来越低。 然而霍茗一不肯服输,他为了入门考也是准备了很长时间。 他还带着伤。那次从秘境回来,他腿上的伤始终没有痊愈。他为了不耽误考试,硬是逼自己从病床上站起来。 霍茗一现在受到体内残毒的影响,意识其实不算完全清醒,脑子更不好用了。 他的鼻尖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掌心也出汗了,滑得几乎握不住毛笔。 孔幽不关心他怎样,他的目光从对方的脸上淡淡滑过,不经意间,落到了许禄远的身上。 许禄远和许禄延长得并不相像,后者大概是随了母亲的地方更多,不太像许家的人。 许禄远埋头书写,他不是个用功的性子,所以每次遇到考试就很头疼。 这些问题他都很陌生,回答起来也似是而非。 看不懂问题,也看不懂自己的回答。和发糕的自信作答不一样,他是心虚地乱写一通。 好在也是都写满了。 考试的奥义就是写满。 这场考试,孔幽唯一领到的一个任务就是敲铃。 等结束的时辰一到,孔幽用一只小小的铜锤敲击铜铃,叮当一声,所有的作答者必须落笔。 孔幽看见考生们长舒了一口气。 考试的时间很长,题目也难,对于他们是一场折磨。 许禄延早就放下了笔,面不改色。 发糕眼睛亮亮地望着大师兄,似乎在表示自己答得很好。 孔幽的嘴角一抽。 行,自信也是一大优点,挺好的。 上午的考试结束,过了小半天,成绩就张贴在了考堂之外。 所有考生都围着看,结果很出乎人的意料。 第75章 都像发糕就好了 成绩出来的那一刻,孔幽是最先看到的那批人。 出乎意料的是,四个他有印象的考生中,许禄远是排名最靠前的那个。 霍茗一紧随其后,发糕和许禄延都在倒数。 尤其是许禄延,他作答的时候看起来很顺利,成绩却排在后面。 当然,能登上这张榜的名字,都是通过第二门的考生。 所以许禄延也通过了。 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榜上时,许禄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抹掉额头上的汗。 幸好。 孔幽之前说了,宗史只能靠他自己。 要是孔幽能从中操作,那发糕也不至于一门考八遍,一考考四年。 许禄延对自己要求严格。虽然他通过了考试,但是排名太靠后了。 他心里很自责。 发糕已经欢天喜地去吃饭了,许禄延一个人来到竹幽居。 不出所料,孔幽果然坐在院子里品茗。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孔幽待在外面的时间也长了。 他有时间就会坐在外面,身心都贴近自然万物,这样对他自身的灵力也有好处。 孔幽近来身心舒畅,不服就怼。再加上他没有像上辈子那样乱吃药,身体恢复得很不错。 他喜欢一个人待着,不愿意和人接触。但比起看见那些糟心的同门,还是这许家的小孩更顺眼。 他稍一招手,在月门外探头探脑的小孩,就小跑着进来。 小孩看起来有点迟疑犹豫,似乎有心事了。 孔幽回想着自己十岁的时候。那时他还跟着老宗主修炼,每天起床,满脑子都是练剑的事,根本无暇去想别的。 虽然短暂,但也是很快乐的一段时光。 发糕十岁的时候,比他还快乐。他在山里有大师兄罩着,根本没吃过什么苦。 就算从上次瑶台问道后,孔幽在山里的威望一落千丈,但他也保护着发糕,没有让他被这风波波及,没让他受半点委屈。 然而许禄延和他,和发糕都不一样。他的性格细腻敏感,而且自从孔幽从两个哥哥手中救下他后,他的一切就围着孔师兄打转。 这次也是。他差点没有通过第二门考试,心里有愧。 许禄延站在自己面前,低着头,也不说话。 还得是孔幽先开口。 “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不想猜你的心思,我们俩就只能沉默着待到晚上了。你要是没事就回去休息。” 许禄延猛地抬起头。 “孔师兄,我……我知道错了。” “哪里错了?” “我其实好好温书了,师兄你给我的书我都记下来了。但是、但是我今早起来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考试时有好几次差点睡过去。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 他说的这些,孔幽心里都明白。 其实这件事跟许禄延根本没有关系,反而是孔幽自己的问题。 要不是许禄延跑过来照顾他,一晚没怎么睡觉,他也不至于今天发挥得不好。 情有可原。 “你这样说,好像是我的错。” 孔幽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许禄延却很慌乱。 “我不是指责师兄,是我……是我没有预估好情况,对自己太自信了。” 孔幽安静地凝视着许禄延,他不说话,把许禄延看得更慌了。 良久,孔幽的面容一松,表情和缓下来。 “就是我的错,你不用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师兄……” “禄延,你唯一欠考虑的一点,是明知自己第二天有重要事情的时候,还跑来竹幽居照顾我。” “但是师兄——” 孔幽抬起手,让他先别忙着说,听自己说。 “你必须时刻保持冷静,你要学会果决。我在这里病着,不会死。但你如果没有通过第二门宗史,我是真的会把你赶走。 你在我这里不是不可替代的,像你这样孤立无援的孩子,只要我有心去找,还会有很多。教给你的,我也可以教给他们。 只有你对于你自己而言,才是不可替代的。” 孔幽言尽于此,让许禄延自己回去好好想想。 小孩垂头丧气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孔师兄”,转身,就要从竹幽居离开。 “等会。” 在许禄延要从月门离开时,孔幽突然叫住他。 他回过头,一个东西在半空滑过一道弧线,朝着他的方向飞过来。 许禄延手忙脚乱地接住,摊开掌心一看,这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是一小瓶药。 “师兄?” 孔幽没有多解释什么,也没看他,单手托着下颌,眼睛望向院子里含苞的早桃,对他挥挥手。 “快回。” 许禄延接到药瓶的那一刻,就知道孔幽在心里还是记挂着他,他脸上的郁闷一扫而空。 原来孔幽不是在嫌他麻烦,也不是在指责他分不清轻重,而是想让他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许禄延朗声对孔幽道谢,离开的时候很高兴,背影都透着欢喜。 看他这么兴高采烈,孔幽自己都有点纳闷。 ——我做什么了? 从孔幽自己的角度看,他昨晚就算没有人照顾,发热的症状到今早也会自行消退。 所以他的确不需要许禄延照顾他一整夜。 他让许禄延自己照顾自己就好。毕竟他吃了自己的一颗洗髓丹,那只埋在他体内的蛊也蛮贵的,小孩远远比他自己想象得更值钱。 这个年纪的小孩很脆弱,有点小病小灾可能就挺不住了,孔幽可不想自己的钱打水漂。 他抛给许禄延那个药瓶,一是让他把自己的身体及时养好,别落下什么病根,二是明天就是灵召,得养足精神。 总而言之,他对许禄延说的那番话,完全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虑。 他不太能理解许禄延为什么会这么高兴,但是……算了,有个好心情,病好得也快。 一阵春风吹过,卷走了孔幽的轻叹。 小孩子也不都是一个样子,要是都像发糕那样易懂,就好了。 第76章 压力给到大师兄 前两门考试顺利结束,孟筏诰和许禄延都通过了。 尤其是考了八次的发糕,格外激动。 甚至过度自信。 “大师兄!我感觉我成为长老真传已经指日可待了!” “……” 竹幽居内,孔幽端了一碟芝麻糕,放到发糕和偷偷跑回来的许禄延面前。 发糕如此大言不惭,正在吃芝麻糕的许禄延呛了一口,孔幽递过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孔幽一并坐下来,端起茶杯,看着自信的发糕。 “你连鸦首山的大门都没正式进来呢,就惦记着当真传弟子?” “光凭我自己是有点困难的,”孟筏诰表示他很清醒,“但是大师兄你可以努努力,成为长老呀!” “……” 怪不得这么自信,原来是把压力全部给到大师兄。 孔幽让他死了这份心,有时间做梦,不如想想明天的考试。 发糕拿着一块点心嚼嚼嚼。 “虽然这是我四年来第一次参加灵召,但是我已经有准备了。” 许禄延有些惊讶地看着孟筏诰。 “你有何准备。” “我的准备就是……”他还卖了个关子,“听天由命!” “……” 许禄延郁闷地咬了一口芝麻糕,他就是多余问这一句。 大师兄都听笑了。 发糕是他一手带大的,他了解他的性子,这回答倒在他的意料之中。 许禄延没有发糕那样的好心态,他忧心忡忡。 今晚两个小孩都在竹幽居歇下,发糕吃饱喝足后,就倒在榻上呼呼大睡。 许禄延还静静地坐在窗边,久久无法入睡。 他望着天边的明月,叹气。 一道人影出现在窗前。 许禄延吃了一惊,待他定睛一看,发现窗外站着的是孔幽。 “孔师兄,怎么还没有入睡……” 许禄延站起来,只见窗外的孔幽两手入袖,神情怡然。 “我当然是来抓半夜不睡觉的小孩。” “我错了师兄……” 孔幽让许禄延坐下,他自己靠在窗边,一同望着那轮明月。 好像月饼,有点馋。 改日让孔暝带些月饼上山,他总能买到最好吃的一家,孔幽问他在哪里买的,他又不说。 孔幽眺望明月浮想联翩,许禄延手指绞在一起,心思繁重。 “师兄……当年参加入门考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 许禄延突然问道。 孔幽被小孩的一句话带回过去,他回忆着当年的画面。 “没什么特别的。当年是老宗主让我去试试。我的年纪是那一批上山的人中最小的,老宗主根本没抱希望,我也没多想。 但没想到,轻而易举地过了。过了就过了,从那之后就待在鸦首山。” 孔幽说得轻轻松松,可以说他从来没有在天赋这一块吃过苦,他所受的苦都是鸦首山的白眼狼给的。 是心魔。 许禄延心生向往,他能想象到当年那个八岁的天才,在入门考时,如何惊动了宗门上下。 如今光阴逝去,二十八岁的孔幽站在了他面前,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和内敛。 他说:“你要是没过,也不用太伤心,你的天分确实不高。” “……” 孔师兄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太直接。 孔幽看着小孩郁闷的表情,伸出手。 他想拍拍他的头顶,但转念一想,他想把这小孩养成一把好用的刀,于是中途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好好准备。” 这次孔幽没有说太多给他施压的话。 等到第二天,入门考的第三门正式开考。 二长老道深起了个大早,最先来到灵召井那边。 孔幽是第二个到的。 道深长老微微眯着眼睛,两手揣在袖子里,嘴角扬起。 他不管高兴还是愤怒,脸上永远挂着这样不变的笑容。 孔幽深知二长老不是什么善茬,但他们之间确实没有太大的过节。 前后两辈子加一起,他和道深长老的交集也不多。 上辈子鸦首山把他逼到了无路可退的境地,孔幽记得,那时道深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他没必要替他说话,也不想多说什么,总之就是这样,淡淡地站在旁边。 道深长老无愧于他道号中的“深”字,总是高深莫测的样子。 现在他看见了孔幽,对他轻轻点头。 “来了?” “见过二长老。” 双人不看井,两人很默契地站在和井口有一定距离的地方,随意地闲聊着。 “每次来到这里,就很难不想起当初你站在灵召井前的样子。” 二长老回忆起当年的情状。 “那时你还是个孩子呢。我们这些长老都在说,这么小的孩子,能召唤出什么来呢? 老宗主就站在我现在站的位子,我还记得他是笑着的,他让我们稍安勿躁。 然后,你来了。你站到井口前,很轻松地召唤出灵剑,和神兽。” 二长老有些感慨。 “天分这东西,谁也别不服气。” 孔幽对于这件事的反应很平静。 “都是过去的事了,长老莫要再提,徒儿都不好意思了。” 他面无表情地说自己“不好意思”。 二长老笑了笑,又提起另外一件事。 “前些日子,那位老宗主之子前往秘境了。这件事……你可知晓?” 二长老状似不经意地提到霍茗一的事。 孔幽如实回答。 “霍茗一离山时,弟子不在山中。等回山后,才听说这件事。” “嗯,”二长老捻了捻胡须,“那孩子……虽然是老宗主的血脉,但性格或许随了他的母亲。” “长老?” “老宗主宅心仁厚,可惜啊,上天不眷顾。要是他……” 二长老最后这句话说到一半,摇摇头。 “罢了,罢了。都是命数。” 孔幽看着二长老的侧脸。 他不知道对方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戏给他看。 但这都不重要,要不了多久,鸦首山的一切就与他无关了。 报名者们越聚越多,其他宗门前来观礼的人也都到场了。 二长老带着孔幽和其他真传,一一跟观礼者打过招呼,随后,他们看向来到灵召井边的弟子们。 第二门入门考又筛下去一大波人,最后来到井口边的,只剩三十人。 这三十人中,又要被淘汰一多半,甚至可能全部淘汰,这都不好说。 至少孔幽见证过的入门考中,有两三年都是全军覆没。 弟子清点过人数后,确认人到齐了,向二长老禀报。 二长老清清嗓子,望着这些年轻陌生的面孔,微笑开口。 “恭喜各位,顺利度过前两关,来到第三关,灵召。” 第77章 你急什么 走到这一步的报名者,都很不易。他们淘汰了大多数人,能留下来的,多少都有点特殊的天赋傍身。 二长老在给眼前这些懵懂的家伙讲接下来的考试要如何进行,孔幽闲散地待在一旁,打了个哈欠。 二长老座下的真传大弟子曲宵瞥了他一眼。 “大师兄,昨夜没休息好?” 孔幽一只手搭在脖颈后,轻轻按揉着,试图让自己清醒点。 但眼前这场面他见识过太多次了,属实无聊。 他“嗯”一声应着曲宵的话,没多说什么。 他不开口,曲宵却继续说了下去。 “大师兄为了宗门日夜操劳,也难怪会感到困倦。只是……” 他的话风一转。 “今儿个是重要的日子,师兄多少还是打精神来。” 孔幽本来不打算跟曲宵多纠缠,但曲宵硬是要纠缠。 孔幽在心里默默翻白眼。 如果萧则萧师弟是为白眼狼一号,霍茗一为白眼狼二号,那这位曲宵师弟绝对能排得上白眼狼三号。 全山都知道大长老和二长老不对付,他们座下的真传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好比萧则和曲宵,见面绝对说不过三句话,等说到第三句就要开打。 因为打得太厉害,忍又忍不住,两人为了山中和谐,尽量不见面。 但孔幽待曲宵是很好的。 上辈子的孔幽简直是一个圣人,他对人的缺点和脾气的容忍似乎没有限度,哪怕曲宵再怎么冷淡,孔幽也会尽其所能地帮助他。 某次曲宵差点渡劫失败,连他师父都没办法了,还是孔幽帮他度过难关。 然而曲宵始终不记孔幽的好,以为他惺惺作态。他所谓的对自己的照顾,是他故意做样子给全宗门的人看。 他觉得孔幽虚伪,对他一直抱有偏见。 到上一世的最后,孔幽被赶出宗门时,他冷冷地看着,没有说一句话。 对此,这辈子的孔幽有评价——这人就是惯得毛病。 这一世孔幽也不伺候了,连自家亲师弟萧则他都懒得管,何况曲宵还是别的长老的弟子。 或许正是因为孔幽最近没有在他面前嘘寒问暖,刷存在感,曲宵现在浑身都不自在。 他说话也带刺。 “大师兄如今是不一样了,看来孔家给你的底气很足啊。” 孔幽没生气,还点点头。 “你说得对,我家是很有钱。” “……” 曲宵平时总是冷着脸,萧则偶尔还能有个微笑呢,而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笑。 “既然如此,大师兄何必还在鸦首山浪费时间?早早回家继承家业不是更好。” 孔幽摸摸下颌。 “我弟弟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我不大擅长打理生意,又不想操太多的心。鸦首山很好啊,这里的人虽然心怀鬼胎,说话不好听,但最起码总有好戏看。” 曲宵的眉头皱得更紧。 “你是宗门大弟子,怎么能以看戏的心态待在山中?你这样是对宗门不敬。” “我敬不敬的,又不耽误我看戏。曲师弟你急什么。” 他甚至反问了曲宵一句。 曲宵被他怼得说不出话,气不打一处来,干脆别过脸去,免得把自己气死。 孔幽欣赏了一会儿他忍气吞声的表情,很满意,再度望向灵召井那边。 第三门考试已经开始了。 第一个走上前的弟子,是发糕。 这有点出乎孔幽的意料。 但转念一想,是发糕,倒也合理。 毕竟他脑袋里面不想事,没什么烦恼,也就没什么顾虑。 发糕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在其他少男少女犹豫不前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井口处。 他飞给孔幽一个眼神,意思是,大师兄你瞧好。 孔幽嘴角一抽,当作自己没看见。 其实发糕能通过第二门考试,孔幽已经对他刮目相看了,四年考八回,终于有了新突破。 至于这第三门,孔幽不抱什么希望。 灵召这一门,对于孔幽自己而言,轻而易举。 但这不等于他不了解这门考试的难度有多大。 十分之七的报名者什么都召唤不出来,剩下的两成中,有一成半都是平平无奇,但也能勉强过关。 只有那余下的半成,才是真正的天才,能召唤出上品的法器或者灵兽。 虽然孔幽也想像发糕那样自信,但回想起上辈子,直到他这个当师兄的都要死了,发糕还是个杂役弟子……孔幽就没有多少信心。 算了,重在参与。 大不了再考八次。 发糕站在灵召井旁边,遵从二长老方才所讲的规矩,将双手搭在井边。 冰冷的井壁让他不禁一哆嗦,发糕聚精会神,想象着他即将召唤出来的东西。 这算是一种玄学,在这些少年人们之间流传,只要在灵召的时候,用意念拼命地想那个所需之物,它就真的会从井口飞出来,到自己的身边。 发糕把眼睛闭得紧紧,嘴巴也用力抿起,连在场的其他人都不禁跟着他屏息。 没有什么期待的孔幽倒是不紧张,看热闹一样,等着发糕一会儿找他哭。 黑沉的灵召井,一眼望进去,仿佛即将被深渊吸走。 在那乌黑的井口中,忽而闪过一道白光。 那白光飞得极快,几乎是一闪而过,在场的人,除了法力高深一点的长老和真传,其他弟子根本就没注意到。 连发糕自己都以为失败了。 “奇怪?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他的胆子倒是大,两手撑住井的边沿,身子向下探。 距离他最近的就是孔幽,孔幽一把抓住他的后颈。 “别再向下探了。” “大师兄!” 发糕目光闪烁,感动地看向孔幽,以为他是怕自己掉进去。 结果孔幽一顿,接着上面那句说。 “万一把井口堵住,后面的人就没办法继续了。” “……” 发糕气鼓鼓的,两只手臂抡起,要孔幽放开他。 孔幽依言照做,发糕因为惯性向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守在井边的曲宵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井,又看看二长老。 “师父,刚才的白光……似乎是错觉。” 因为现在这里空无一物。 二长老捋着胡须,摇了下头。 曲宵颔首,明白了长老的意思。 “第一位弟子,孟筏诰,失——” “且慢。” 孔幽叫住了曲宵,阻止他过早的宣判。 他从发糕的背后,拎起一只瑟瑟发抖的肥美“白兔”。 “这才是孟筏诰召唤出来的灵兽。” 第78章 井口的红光 这团毛绒绒的东西会动。 但是它的毛太厚了,根本看不见眼睛鼻子和嘴。 乍一看,它像一只毛发过于茂盛的兔子,但孔幽转圈摸了摸,没有摸到它的脑袋和尾巴。 这玩意儿……好像一只发霉的团子。 孟筏诰“咦”了一声,他还不知道大师兄在他身后抓住了什么东西。 这团毛茸茸的东西在孔幽的怀里嗅来嗅去,后者身上蕴藏的灵力让它感觉很舒适。 它在孔幽的怀里打个滚,竟然睡着了。 “……” 物随其主,这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倒是和发糕的脾性很像。 孔幽把这团昏睡着的长毛“兔子”还给孟筏诰,少年手忙脚乱地将其接住。 他看向同样吃惊的曲宵。 “孟筏诰召唤出了灵兽,理应算他过关。” 曲宵回过神来,看看孔幽,又看看孟筏诰,仍然有点不相信。 “但是这长毛的玩意儿……怎么看得出是灵兽……” 曲宵提出质疑。 本来趴在孟筏诰怀中睡觉的白团突然惊醒,它抬头嗅嗅,飞扑到曲宵面前,咬了他的肩膀一口。 “嘶——” 曲宵顿时见了血,疼得用手捂住伤口。 那毛球被他甩在地上,骨碌两圈,变得灰扑扑的。孟筏诰赶忙把它抱起来,用手拍拍土。 孔幽一直在旁边看戏,见曲宵吃亏,他哂笑一声。 “看来这毛球是灵兽无疑了。总不能是曲师弟现在已经弱到连个平平无奇的毛团子都打不过?” 孔幽明嘲暗讽,但曲宵只能暗暗咬牙。 两个弟子发生纷争的时候,二长老没有马上吭声。 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护短。 他先说曲宵。 “宵儿,从灵召井中出来的必是灵兽,不可妄言。” “是……师父……” “孔幽,”二长老随即看向大弟子,“是宵儿一时走眼,你也别太针对他了。” 孔幽冷哼一声。 “长老,曲师弟是您带过来的、负责这第三考的弟子。他要是不把眼睛放亮点,让明明已经过关的报考者却因为他的个人原因没通过,那可就不大好了。” 没等二长老回应,曲宵就抢着说。 “我不会了大师兄!下不为例。” 孔幽勾起一抹笑。 “你最好是。” 曲宵带着一肚子气,进行下一位弟子。 孟筏诰对于他们这些大人之间的争斗还不甚了解,抱着毛球欢天喜地,还到许禄延面前炫耀。 “你看!” “……” 许禄延沉默着别过脸,他才不想看。 其实他心里没底。 通过第三门考试后,就拥有了成为鸦首山正式弟子的资格。 没想到考八次的孟筏诰,竟然在第九次考试,成为第一位过关的少年。 许禄延的压力比没心没肺的发糕要大得多。要是他过不去,孔幽绝对不会留他。 要是离开了孔师兄,他就不得不回到那个阴森冰冷的“家”,继续过着被两个哥哥欺负的日子。 那种日子许禄延想都不愿再想。 孟筏诰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恭喜声,露出不满的神情。毛团在他怀里拱了两下,他的注意力又被它吸引走,专心致志地哄着他的新宠物玩。 在孟筏诰之后,又过了个弟子,都没有通过。 接下来,就是许禄远。 许禄远从许禄延的身后走来,在路过自己这个便宜弟弟时,他还故意用肩膀撞他。 “让开点!” 瘦小的许禄延被撞得一踉跄,肩膀生疼。他忍住疼痛,抿唇望向面色不善的许禄远。 “二哥。” “谁是你二哥!” 许禄远最不喜欢听这个私生子叫他二哥,但许禄延为了气他,会故意叫。 许禄远不像大哥许禄生,他虽然坏,但没有任何城府。 他当即对许禄延说:“像你这种下贱的贱奴是没资格通过考试的!等着瞧!” 许禄延眼神深沉地望着他,许禄远趾高气昂,来到井口边。 孔幽听到了兄弟二人的对话,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事。 不一会儿,他听见许禄远不客气地“喂”了一声。 “快点开始,还磨蹭什么呢。” 许禄远瞪着孔幽和曲宵。 曲宵没想到这批报考者中还有这么狂妄的小子,他忍不住想问对方是哪家出来的,怎么这么没教养。 孔幽倒是笑眯眯地反问他。 “你没看到其他人是怎么做的么?不需要我们喊开始,你直接召唤。” 孔幽这话说得直白,许禄远确实没怎么关心前面的人,他的注意力当时都在那个私生子身上,满心想的都是这次一定要超过他。 他被孔幽的话语刺中,浑身不自在,但还要给自己找场子。 “我当然看到了!我只是跟你们客气客气。” 曲宵这次终于忍不住了。 “你知道你自己在和谁说话么?鸦首山有鸦首山的规矩,你不能对师兄不敬。” 许禄延理直气壮。 “我也没有不敬啊!我只是心里有疑问,直接问出来罢了。难道还不许人问啊?” “只会耍嘴皮子——” 曲宵的脾气不好,要不是二长老及时制止,他就要在这里和许禄远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头吵起来了。 “好了,宵儿。” 二长老转而望向许禄远。 “许家的二儿子么?你可以开始了。” 许禄远站在井口旁边,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井的边沿,闭上眼睛,提气屏息。 他摆出了相当大的架势,看起来信心十足。 孔幽并没有被许禄远那番话给激到,他心里甚至好奇,这许家的小子能召唤出什么来。 这一次,井口给出了回应。 比起孟筏诰那次一闪而过的白光,许禄远召唤出来的这个东西就厉害了。 不大不小的井口,被暗红色的光晕笼罩着。 这种光芒虽然浅淡,却让人感觉不祥。曲宵见了之后,回头用目光去找二长老,嘴里唤着“师父”。 二长老那张笑眯眯的脸也变得严肃起来。 大多数修士召唤出来的都是仙器,这些仙器在出井前的预兆就是白光。 但也有极少数的修士在召唤时引出来的是红光。 红光意味着……魔器。 果然,下一瞬,从井口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喊声,让在场的所有人的为之一震! 第79章 鱼璇护主 孔幽现在站的位置和井口有一段距离,但也算站得近的。 因为距离近,他能直接感受到那股淡淡红光伴随而来的一股子邪气。 从井里出来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许禄远本人倒是很期待,虽然直觉告诉他这里面的东西很危险,不要轻易靠近,但是,能召唤得出来,就是对自己的一种证明。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它的真容了。 二长老稍微上前一步,以备意外情况。但他没有出声,仍在静观其变。 其他的少男少女面面相觑,井口的红光让这些年轻的面孔也露出些许不安。 没有人说话。 孔幽瞥了二长老一眼,既然二长老没动作,那他也不打算干涉。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红光散去,井口悬浮着一柄剑。 这剑只有成年男子的小臂长,竖直立在所有人的面前。 剑身萦绕着尚未完全散去的红烟,在剑柄处有缠绕的荆棘图案,仿佛随时都会把使用者的手绞断。 曲宵离得最近,他一眼瞥见这柄魔剑的真容,只觉得眼熟。 貌似在哪本古籍之中看到过,但一时间回想不起来了…… “这,这是!” 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曲宵顿时想起来他之前在哪里见过。 “这是止一!是魔剑!” 其他人对于“止一”这个剑名没有什么反应,但对于“魔剑”二字反应很大。 魔剑……是专供妖魔使用的。 修真界和妖魔势不两立、水火不容。寻常修士见到魔剑,要么将其销毁,要么躲得远远的。 当然也有利用魔剑杀死妖魔的修士,但毕竟这些人占据少数。 “竟然是魔剑……” “那是不是要被封回井中啊?” 旁人顿时低声议论起来。 许禄远浑然不觉,他满心沉浸在自己终于有了佩剑的欢喜之中。 “给我!这是我的东西!” 他要上前将魔剑摘下,这时曲宵拔剑拦在他面前。 “不许靠近!” “这位师兄,你阻拦我作甚!” 许禄远很生气。 曲宵不想跟他多解释,转头去找他师父。 “师父……” 灵召井召唤出魔器这种事,以前也有过先例。 但因为处理得比较及时,也没有引起什么事端。 然而止一剑比较特殊,它虽然出自于妖魔工匠之手,但它的历任使用者,都是修士。 它不能算完全的魔剑。 而且止一剑是传说中的宝剑,就这么封起来,也有点可惜。 二长老在心里琢磨着,这把剑有没有留下的可能。 他是想留的,但这话不能从他的口中说出,所以他问孔幽。 “孔幽,你怎么看。” 孔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老头就会把难搞的问题丢给他。 他刚刚一直保持沉默,倒也不完全是怕沾上麻烦,而是他同样震惊到了。 止一剑,这柄剑上辈子的主人是他。 然而这不是上天的馈赠,而是一种诅咒,伴随了孔幽的一生。 当初也是有弟子从灵召井中召唤出了止一剑,当时主持第三门考试的是大长老。 大长老不想后续出现什么麻烦事,他直接让孔幽把这柄剑封住。 然而止一剑认主,当孔幽的手触碰到它的那一瞬间,它认可了孔幽的实力,就决定跟随他。 大长老见状,摆摆手,也没有强行让孔幽融掉它。 起初孔幽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只是多了个武器而已,需要的时候还能拿出来用用。 但后来他发现,事情不是他想得那么简单。 这柄剑,根本就是当初那位妖魔工匠设计出来,专门对付修士的。 它以人的寿命为食,而这种蚕食是日积月累的,使用者几乎察觉不到自身的灵力流失。 要等到很长一段时间,一年甚至两年后,才会惊觉自己的身体竟然变得如此虚弱。 但为时已晚,这时止一剑和他的生命已经纠缠在一起,根本无法分开。 这一世孔幽不会重蹈覆辙,所以当他看清楚那从灵召井中跳出来的是什么玩意儿后,他立马站得远远的。 连二长老都惊讶,这孔幽难道是怕了? 孔幽遥遥地回着二长老的话,因为站得距离太远,声音都显得飘渺了。 他说,弟子一切听从二长老的安排。 “……” 二长老无语,这精明的大弟子,又把锅甩回给他了。 许禄延默默地观察着孔师兄和长老之间的周旋,心里不知道又在筹谋些什么。 至于许禄远…… 他终于看出来周围的气氛不对劲,开始央求长老。 “长老,这是我好不容易召唤出来的宝剑,我跟它有缘分!您不能硬生生斩断这种缘分啊。” 许禄远不断地祈求着,道深在这期间也没有打断他。 终于,道深长老清了清嗓子。 “止一剑的历任使用者都是各大宗门的修士,不完全算魔剑。” 许禄远听他这么说,眼中燃起希望。 “但是,”道深给他希望的同时,又泼了一盆冷水,“这件事必须禀明宗主,由宗主来定夺。在此之前,许禄远,你可以暂时保管这柄剑。” 言外之意,还是同意把剑给人家了。 许禄远激动地欢呼一声,上前两步,用自己的外衫包住了止一剑。 止一剑有一点反抗。它从衣服的缝隙中钻出来,眼看着要往孔幽的方向飞过来。 铮! 半空中传来短促尖锐的刀剑相接的声音,只见孔幽的佩剑鱼璇斜斜地插在大地上,剑身几乎没入一半。 被它击落的那柄剑就是止一。鱼璇护主,在察觉到不祥的气息时,它自动飞了出来。 所有人都惊异于眼前的这一画面。 许禄远向前跑了两步,又不敢太靠近。 因为鱼璇自带强大的剑气,让所有人都不能轻易近身。 这是当年八岁的孔幽从灵召井中带出来的灵剑,如今陪伴他二十年的光阴。 许禄远不甘心地站在远处。 孔幽神色沉静,他微一伸手,将鱼璇拔出,妥帖地收回剑鞘。 随后,他看都不看地上的止一剑,还有警惕的许禄远。 他只说了一句—— 带走你的剑,碍事。 第80章 我会让你大吃一惊 鱼璇保护了这辈子的孔幽,让止一剑没办法再像上一世那样,噩梦一般缠着他。 孔幽向后退了一步,收回鱼璇后,剑气顿消,许禄远连忙把他自己的剑搂在怀中。 孔幽任由许禄远带走了剑,他看了曲宵一眼。 曲宵还陷入刚才的情形中,孔幽这一个眼神让他回过神。 他一挥手。 “考试继续,请下一位上前。” 从井口边退离后,孔幽正好站在了许禄延身边。 小孩个子矮,像个白萝卜,浑身绷得紧紧,盯着井口,大气都不敢喘。 孔幽拍了下他的肩膀,他一惊,抬头,发现对方是谁后,又松一口气。 “孔师兄。” 他小声唤了对方。 孔幽的眼神在小孩的脸上溜了一圈,转而又回到灵召井旁边。 一个少女站在距离井口两步远的地方,两手紧握放在身前,闭着眼睛,很紧张的样子。 孔幽一言不发,许禄延却藏不住心思。 他压低了声音说话。 “孔师兄,我感觉……我……” 他的声音没什么底气。 孔幽扬起唇角。 “怎么,怕了?” “我当然不怕!”他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反驳孔幽,还是在为自己打气,“没什么好怕的,许禄远都有这种运气,我也会有。” 他认为许禄远只是运气好。 孔幽微微眯起眼睛,纠正了他的说法。 “小孩,灵召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这口井是有自己的脾气的,只有被它认可的人,它才会吐出东西来。 与其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不如想想,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召唤出来,你打算怎么办。” 孔幽漠不关心地望着那个哭泣的女孩,她什么都没得到,只能失落地回家。 许禄延也望着眼前的这一幕。 “我……” 那一刻他有些茫然,对于他而言,唯一的归宿,似乎就是那个压抑冰冷的许家,冷血的爹、尖酸的主母,还有永远都在用各种花招欺负他的哥哥。 许禄延攥紧了拳头。 “如果我无法留在鸦首山,留在孔师兄身边,那我也不会再回到许家。 哪怕流浪也好,我不会再回到那个噩梦一样的地方。因为我永远不会屈服,所以留在那里,我唯一的路就是被活活打死。 我不想被打死,我要活……” 许禄延终于下定决心。过去他年纪太小,总是担心自己离开许家后,过上吃不饱饭的日子,早晚被饿死。 但如果他再这么屈辱地活着,他宁可被饿死! 孔幽听见小孩一字一顿的回答,心里很满意。 许禄延终于和许家划清界限,这样,对于把他安排进鸦首山这件事,孔幽自己也能少一点犹豫和徘徊。 他不断掉所有的后路,孔幽就不打算留他。 许禄延是孔幽这辈子的意外。孔幽没有关于他的深刻印象,在上一世,他们就是陌生人,许禄延在他的人生中是个路人甲。 但这一次,孔幽让他走进了自己的人生中。 他垂眸望见小孩攥紧的拳头,拍了拍他的脑袋,让他放松。 “我见识到你的决心了,接下来看师兄的。” “嗯?师兄——” 孔幽像一片远走的云,自许禄延身边散开。 等许禄延一转头,对方又回到井口附近了。 下一个前来的人,就是霍茗一。 霍茗一和孔幽隔空对视,前者露出挑衅的目光。 “等着看孔师兄,”他有意在“师兄”二字上加重了声音,“我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第81章 你在和谁作对 对于霍茗一的挑衅,孔幽无所谓地耸了下肩。 “请便。” 这辈子或许是因为孔幽对霍茗一处处设置障碍,让他没有办法用那张纯良的脸骗到很多自己和一些人,所以霍茗一的孔幽的敌意格外大。 …… 或许也不能说这辈子敌意大,只能说,他过早地暴露了自己的敌意。 狗急跳墙。 这辈子的他没有上辈子那种隐藏自己的心思,反而更凸显了一种愚蠢。 在孔幽的眼里,他暴露无遗。 但孔幽的心里始终保留着几分谨慎,因为这霍茗一有几分气运傍身,在关键时刻,他可能会化险为夷,或者获得一些意想不到的机会。 孔幽不认为他这种属于主角命,他只是运气比普通人好了两分。 上辈子霍茗一参加灵召,召唤出了一柄剑,作为他的佩剑。 这辈子……不知道他能召唤出什么来。 因为自己重生,改变了许多事情的走向,所以孔幽也无法预料。 他站在这里,就是为了亲眼看看。 霍茗一似乎很有自信,孔幽盯着他,总觉得他的样子不太对。 他好像稳操胜券。 曲宵让霍茗一再向前两步,站得太远了,会导致什么都召唤不出来。 霍茗一依言照做。 他走上前,双眼紧紧盯着井口,嘴里默念着什么,像是一段法诀。 孔幽的眉头皱起来。 修士五感通达,所以他能听清霍茗一的低语。 但是,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不是属于修士的法诀。 倒是有点像魔或者妖的咒语。 这些魔修和妖修有着自己的语言,而且他们说的话很复杂,种类繁多,甚至不同种族的妖都无法辨认出彼此在说什么。 孔幽见多识广,他只能大概判断。 霍茗一……难道和魔修妖修有瓜葛? 孔幽眼眸一抬,余光瞥向二长老。 二长老的脸色也有些异样,他两手插在袖子里,身体却绷紧了,似乎在防备着接下来会发生的意外。 霍茗一的声音消失了,他眼中热切的光芒更盛。 他在等井口里面的东西。 起初是安静的,什么迹象都没有。 但很快,听感发达的修士们就能听见从地底、从鸦首山的山体中心,传来了极强的震动。 有些功底不深的少男少女已经站不稳了,许禄延和发糕也踉跄。 在他们两个的脸和大地亲密接触之前,孔师兄一手一个,抓住他们的衣领后面,帮助他们站稳。 “大师兄!” “孔师兄——” “小心点。” 孔幽一个闪身,就出现在两个少年身边。 别人不管,这两个他得护住了。 霍茗一站得最近,他的身形摇晃,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井口。 他在等待着。 下一瞬,一道苍绿色的影子从井口窜出,如同一条柔韧的绸带,在虚空中盘旋片刻,落下。 砸在地面的那一刻,它的尾巴瞬间扫到了一大片人。 这竟然是一条春蟒! 春蟒身形修长,盘踞在井口,蛇的眼瞳冰冷地望着地上的人。 它的目光最先锁定了人群中的孔幽。 孔幽当机立断,立刻把两个小孩推开。 “快跑!” 他让孟筏诰带着许禄延走,刚把他们推走,春蟒一个俯冲向他袭来。 铛! 孔幽拔出鱼璇剑,抵住春蟒的吻部,强大的冲力让孔幽一路后退,直退到树林之中。 他一只脚向后踏在百年老树的粗壮树干上,同时身体轻盈地一侧旋,卸掉正面来的冲撞力。 但春蟒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横冲直撞的它连着撞断了十几棵老树。 孔幽的白靴落在地上,绣着精致纹样的衣摆如云般垂下。 他看着那巨大的蟒蛇甩了甩头,似乎有点被撞晕了。 可几乎同时,它扭过身子,准备再次向孔幽发起进攻! 孔幽从始至终都没有让鱼璇出鞘,剑鞘的顶端叩了一下大地,一股灵力顿时散开。 在外人看来,很难想象,自从瑶台失利后的鸦首山大弟子,还能释放出这种程度的灵力。 连二长老都感到震惊。 其实这已经是孔幽释放出的最大力量了,为了镇住春蟒,多少有点勉强。 但是他必须让春蟒感到威慑,不然它一发狂,能把这里闹个天翻地覆。 孔幽身后还有发糕和许禄延,这两个孩子还没有抵抗春蟒之力的力量。 他面对着眼前的庞然大物,眼神变得深沉。 “春蟒,你在和谁作对。” 之前的灵力波动,加上孔幽这一句威喝,让春蟒顿时失去了攻击的底气。 它垂下高昂着的头颅,看起来有点委屈。 自它从井口现身,孔幽就认出它来了。 这是当年孔幽放生的一条小蟒蛇。 当初孔幽追杀妖修的时候,偶然间撞见了这条小蟒蛇偷偷潜入村民家里吃鸡。 孔幽把它抓了个正着,将它从村民家中带走,又从集市买了一大块肉,丢给它就走了。 它是想跟随孔幽的,但孔幽觉得麻烦,让它离自己远点。 这条小蟒蛇灰溜溜地离开了,没想到再见到它,它竟然把自己吃得这么肥。 孔幽不知道霍茗一最初想召唤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但这春蟒身上带着一股道气,不是妖魔的邪气,很可能并非霍茗一想要的东西。 这笨蛇大概是不小心误入了灵召现场。 还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它被孔幽震慑住后,就乖巧地蠕动过来,将自己沉重的大脑袋搭在孔幽的头上。 “……” 孔幽默默把它搬开,它不服气,又盖了上去。 “你知不知道自己添了多少麻烦。” 春蟒装作听不懂人话。 “快点,顺着井口爬回去,我就当作你没来过。” “……” 孔幽这是在救它,要是它再留在这里,就要成为霍茗一的宠物了。 但是春蟒不想走。 更糟的是,这时霍茗一走过来了。 他向春蟒靠近,眼神中有着三分畏惧,和七分痴迷。 “你就是……我的灵宠?” 春蟒抬起脑袋,蔑视着这个不起眼的少年。 霍茗一壮着胆子,想要抚摸它的鳞片。 这时春蟒凶狠地哈气,让他吓得跌坐在地。 但是眼中的执着并没有减少。 “没错,你就是我的灵宠!” 第82章 谁弱谁有理 霍茗一试图让自己靠近春蟒,但春蟒始终保持着攻击的姿态,让他心中有些迟疑。 这是他召唤出来的灵兽。 “我是你的主人。” 他这样理直气壮地对春蟒说着,让它臣服于自己。 “你是我带到这里的,你必须听我的话!” 然而春蟒根本不想听他逼逼,它觉得这人很弱,而且气场和它不合。 它还是更喜欢孔幽,但是孔幽不要它。 眼前的人类还在不停地威胁它,逼迫它屈服。 春蟒有些不耐,它张大了嘴,准备一个俯冲,把这人吞了。 这时地面突然又多出一个老头,老头闪身过来,制止了这一幕。 是大长老。 道缘长老正在忙里偷闲,喝着清闲的茶水,这时突然有弟子向他汇报,说灵召井那边出事了。 对于这种事,大长老本来不想管,何况第三门灵召是由二长老来主持,他们两个犯冲,能不去就不去。 但是弟子提到了霍茗一的名字。 大长老在霍茗一身上寄托了很大的希望,他要亲手造出一个好用的傀儡。 现在还不能让他出事。 于是道缘把茶具收拾到一边,动身前往灵召井。 这里的情状比他想象得要更激烈。 地面的树木和草皮被破坏得差不多了,罪魁祸首,那只身形巨大的春蟒,正在和霍茗一对峙。 道缘有点惊讶。 霍茗一竟然还有这种本事,能把春蟒召唤出来? 他环顾一周,看到了惊慌的报名者们,还有默默观战的二长老。 以及他的大弟子孔幽。 孔幽是第一个发现大长老到场的人。 但是他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视他若不见。 大长老顿时沉下脸来,这个大弟子最近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见到师父都不知道问好。 等大长老走得近了,故意咳嗽两声,孔幽仿佛才看到他这个人。 “呀,师父你来了。” 他故作惊讶,眉毛上扬,看见他这副神情,大长老的鼻子差点气歪了。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孔幽这会儿才给大长老讲述刚刚发生的“热闹”。 “没什么大事,有条不听话的蟒蛇迷路了,从灵召井里面钻出来,徒儿正要把它送回去呢。” 霍茗一立刻反驳他。 “这是我召唤出来的春蟒!凭什么要把它送回去!” 他情绪激动,还让大长老给他做主。 “徒儿,怎么可能有‘蟒蛇迷路’一说?既然这是茗一召唤出来的灵兽,让他结契就是。” 霍茗一瞪着孔幽,很不服气的样子。 孔幽也是无所谓。 出乎意料,他没有阻拦,而是让开一步,让霍茗一上前。 “那你来,你跟春蟒结契。只有结契了,它才能真正算你的灵宠。” 结契是一个必要的环节,凡是从灵召井出来的东西,不管是活物还是死物,都必须和召唤出它的修士结契。 不然灵召的主考是会把它重新送回井里的。 如果是法器这类的死物还好说,一般被主人握在手中的那一刻,就算是认主了。 但是灵宠不一样。 八岁那年孔幽召唤出了一只神兽。按理说他应该和神兽结契。 但是以他当时的身板,结契成功的那一刻,神兽就会反客为主,侵蚀他的肉身和灵魂。 为了保住幼小的孔幽,老宗主霍敬天没有让他和神兽结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神兽请回井内。 现在,孔幽就要让霍茗一和春蟒当众结契。 结契有几种办法,可以通过符咒,也可以通过和灵兽进行一些心神交流。 符咒带有强迫的意味,所以通常修士们会选择后一种心神交流,让灵兽自愿臣服。 霍茗一最开始尝试的也是这种,他在心里和春蟒说话,希望对方能够成为自己的灵宠。 “我改变主意了,我们不会是主仆关系,我们是朋友,我会和你好好相处。” 他在心里这样说。 春蟒是灵识极高的灵兽,它听懂了霍茗一的心声。 但是它装作听不懂。 它把大脑袋歪到一边,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霍茗一有点着急,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会怎么驯服春蟒。 如果做不到,不仅丢人,更是会失去春蟒这个万里挑一的灵宠。 他余光瞥向看热闹的孔幽,这人抱着手臂,正打算看热闹呢。 霍茗一没办法,既然心神沟通不管用,那他就只能选择强制的办法。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道符咒。 孔幽的视线落在那符咒之上,心中哂笑。 准备得还很齐全。 然而春蟒不是这种符咒就能收服的灵兽。 果不其然,当霍茗一默念着法诀,符咒燃尽后,对面的春蟒还是一动不动。 其他人顿时议论纷纷。 “失败了?” “失败了。看他那自信的样子,我还以为他会成功呢。” “那可是春蟒啊,怎么可能会被轻易收服!连首席都差点被它一头撞死!” 孔幽的耳朵灵得很,他可没错过那些小孩的议论。 听到最后一句,他嘴角一抽。 说霍茗一弱就好了,怎么忽然扯到他身上? 霍茗一那边不信邪,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孔幽却等得不耐烦了。 他走上前,手指抚摸着春蟒的鳞片。 春蟒很乖顺地任由他的手指滑过,又一次把自己的硕大头颅压在孔幽的头顶。 “看到没,再不听我的话乖乖回去,你就要被收服了。 你想一辈子受人驱使?” 眼下这个情境,春蟒自己也明白了。 孔幽不留它,如果再僵持下去,它只能当那个看起来就弱得一逼的少年的灵宠。 这样它还不如当个自由自在的野生蟒蛇。 于是春蟒听从了孔幽的话,它的头颅高高昂起,像一柄笔直的剑,倏地扎进井口,消失不见。 等霍茗一再度睁开眼睛,眼前只有姿态悠闲的孔幽。 “我……我的灵宠呢?” 霍茗一有点不相信,他出声质问孔幽。 “那不是你的灵宠,”孔幽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春蟒本来就不可能被任何人驯服。你结契失败,它不肯归顺于你,自然回去了。” “回去了?怎么可能?!” 霍茗一几步来到井口边,大半个身子探进去。要不是大长老眼疾手快把他抓住,他此时已经掉进去了。 井里又恢复成空洞黑暗的情状,再不见春蟒的踪迹。 “茗一,你冷静一点。” 大长老劝他。 霍茗一根本没办法冷静! 是孔幽!一定是他在春蟒身边说了什么,才让它回去的! “孔师兄,你为什么要针对我!” 霍茗一的声音充满愤怒,身子微微地发抖。 “我自认没有得罪过你,但自从我认祖归宗,你处处刁难于我。难道就因为我是老宗主的儿子,对你的首席之位有威胁,你就要这样对付我吗!” 霍茗一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他虽然生气,却还保留着两分理智。 孔幽在宗门中的地位比他高,实力也比他强大,这不假。 但是,世道不永远站在强者的那一边。他要在众人的面前“揭开”这位鸦首山首席的真面目! 第83章 更合适的方式 霍茗一故意把孔幽架在火上。 现在这么多人在场,而且大多数都是外人,根本就不了解鸦首山的情况,也不了解孔幽的为人。 但是他们都知道孔幽是鸦首山的首席弟子。 至于霍茗一的真实身世,倒是让他们大吃一惊。 “竟然是老宗主的儿子?” “之前听过传闻,好像鸦首山霍老宗主有个流落在外面的血脉认祖归宗了。” “原来这传闻是真的?我还以为只是谣言……” “老宗主的儿子也要参加入门考?” “他为什么不参加?!他要是直接成了正式弟子,那也太不公平了!” “不过,原来孔师兄和这个姓霍的少年不对付?” “这个我也听到传言了,似乎孔师兄对霍茗一很忌惮。” “也对,毕竟霍茗一身上流着老宗主的血脉。” 这些少年人在不停地议论着两人的关系,霍茗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与孔幽较量,所以会采用这些招数。 霍茗一不认为这种招数下三滥,这是他的策略。 再者说,他也没说错,孔幽就是针对他! 从最初他来到议事堂,孔幽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到后来洗髓丹的事,这人更是完全不装了! 他明明买走了天市垣的洗髓丹,却隐瞒事实! 而且他还给了自己一巴掌! 那一巴掌的滋味霍茗一到现在都记得,他记恨孔幽,他迟早会把那一巴掌还给孔幽! 孔幽听着众人的议论,现在局势对他很不利。 谁弱谁有力,这一招霍茗一玩了不止一次了。 因为灵召井这边出事,所以有不少宗门内的人也跑过来。 现在春蟒已经回到井中,情况平稳下来,大家都在等着看戏。 孔幽看着眼前的霍茗一,他那双眼睛中有怒火,也有暗暗的得意。 仿佛在说,孔幽,这次我看你怎么办。 怎么办? 啪! 孔幽微笑着,又甩了霍茗一一巴掌! 孔幽根本没有挪动脚步,他用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抬手臂,挥手,一巴掌隔空甩过去。 霍茗一后知后觉地捂住脸,面颊火辣辣地疼。 “你!”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根本不相信孔幽竟然敢再甩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把其他围观的人也打懵了。 怎么回事? 孔师兄竟然当众打了宗主之子?! 他们真的不合?! 相比于众人的震惊哗然,处于风暴中心的孔幽泰然自若。 他这次完全是先动手再动脑子了。 隔空抽霍茗一耳光的那一刻,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抽就抽了。 等打完了,他才开始演戏。 “孔幽,你——” “霍茗一,你就是这么对待我的良苦用心的!” 孔幽开始恶人先告状。 他一脸悲愤,仿佛被人彻底辜负,这演技谁看了都要说一声厉害。 霍茗一都愣了。 他张嘴要反驳,但是孔幽完全不给他机会。 “你从上山起,我就一直关注你的一举一动。你是老宗主的血脉,老宗主对我有恩,我当然不会对你视而不见。 你去秘境,我为你担忧。你受伤了,我还到明医堂探望过你。但是鸦首山的规矩就是如此严厉,我怕你自认为是老宗主的儿子,就疏于修炼,所以对你要求严格了些,没想到,竟然让你恨上了我……” 孔幽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眼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管你。当年老宗主也是这么严厉地管教我,我才能有今天。我以为只要我学着老宗主的样子,把你培养成材,我就算无愧于老宗主了。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孔幽就说到这里,嘴唇微微颤抖,仿佛说不下去。 事实上他是真的说不下去了,再编下去他怕自己会笑出来。 他这番迫真演技赢得了围观人群的一阵好评,其他人顿时转变态度,暗中指责霍茗一不懂事。 “原来孔师兄都是为了他考虑,那他也太不懂事了。” “孔师兄好可怜,一番良苦用心,结果被人辜负。” “唉,看来孔师兄也是不容易啊。这鸦首山的大弟子,不但要伺候掌门长老,还得应付下面这些弟子。” “那霍茗一也太没良心了?孔氏兄跟他非亲非故,只是因为记挂着老宗主的恩情才帮忙,结果他根本不领情,还反咬孔师兄一口。” 霍茗一被孔幽反将一军,这回是真的气到浑身发抖。 “你、你根本是颠倒黑白!” 什么为他着想,什么良苦用心,都是假的! 霍茗一是当事人,他和孔幽之间有多深的矛盾,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孔幽怎么可能在他中毒之后去偷偷探望他? 是偷偷笑话他! 但话分怎么说,孔幽现在也已经掌握了颠倒是非的能力,霍茗一这点水平在他眼中根本不够看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霍茗一这回是真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形势已经逆转过来,接下来孔幽什么都不必说,旁人自会代他言说。 他们都在指责霍茗一不识好人心。 霍茗一是有苦说不出。他被孔幽害得还少吗! 春蟒已经没了,他现在还要站在这里,任由他人奚落! 他攥紧了拳头,真想一拳头挥在孔幽那张可恨的脸上。 这时大长老突然站在了霍茗一的身侧,手掌搭在少年的肩膀。 道缘长老的掌心微微使力,迫使霍茗一的情绪稳定下来。 霍茗一做了几个深呼吸,他知道,自己不能乱。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更不能说错话。说错一句,就会让他更加被动。 这时大长老开口了。 “茗一,你孔师兄的确是一直在关心你。师兄的关心,你不可辜负。” 大长老这句话是在提醒霍茗一,也是在点孔幽,不要把话说得太过分了。 他是师父,这两个弟子之间的过节,他比谁都要清楚。 但是他将来还打算把霍茗一收入自己座下,他得把少年的名声先保住了。 不然到时候他这个当师父的也麻烦。 孔幽和大长老隔空对视,两人过了一个眼神。 孔幽的嘴角扬起,眼睛却没有笑意。 “师父所言极是。茗一,我以后会用更‘合适’的方式,与你相处。” 第84章 很爱唱反调的人 大长老离开后,考试继续。 孔幽没有跟随师父一并离开。 他有要见证的事情,非常重要。 他要看许禄延的灵召。 看许禄延甚至比看发糕还要重要。孔幽对于胖糕没有什么要求,只要他能吃能睡,无忧无虑就好。 但是许禄延不同。孔幽把他当作一柄剑来打磨,他要看看这柄剑的上限到底在哪里。 十岁的许禄延和二十七岁的孔幽隔空对视。就算大师兄已经压低了自身存在感,但许禄延仍然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份量。 孔师兄在关注着他。 想到这里,许禄延愈发紧张了。他本来就心里没底,看见许禄远拿到属于自己的佩剑后,更是心情复杂。 但他不能退缩,他没有别的路可走,这是他唯一的路。 眼看着未被测试的人越来越少,许禄延也不打算耽搁。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许禄延前面的好几位少年人都没有灵召成功。 许禄延面对的压力非常之大。前面那些报考者失望的脸就摆在他的面前。 但是他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犹豫,又没有任何退路。 他只能参加。 因为失败的人太多,零星的几个还没有尝试的报考者,都在观望。 这时许禄延站了出来。 他走到灵召井边,看了看那位负责引导考试流程的真传弟子。 曲宵也看着这个男孩。 他太年幼了,只有十岁,又因为营养不良,显得年纪更小。 曲宵微微皱起眉头,这样瘦弱的孩子,能召唤出什么来? “我……要试一试。” 许禄延低声对曲宵说着,后者微微颔首。 “集中精神,摒弃杂念。” 出乎意料,曲宵难得对报考者有这么一句提醒。或许是太过幼小和干瘦的许禄延勾起了他为数不多的同情心。 孔幽倒是从始至终都在沉默。 发糕累了,站在他旁边,头一直在点,困得不成样子。 他拿到了正式弟子的资格,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孔幽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回去睡觉。 今晚他可以不回杂役的院子,孔幽同意让他歇在竹幽居。 发糕打着哈欠离开。 灵召井边的人越来越少。 霍茗一也没有离开。 他没离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孔幽也没走。 他听到传闻,说孔幽貌似提前看中了这批报考者中的一位,对那人很不错。 他一直没能见到那人的真容,现在看来,应该就是眼前这个许家的私生子。 霍茗一眉头拧紧。一个瘦巴巴的小孩,不够强壮,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 孔幽到底是相中了对方哪一点? 难道是这人身上藏着什么特别的能力,还没有显现出来? 还是说……这小孩的身世没有表面那么简单,让孔幽查到了什么? 霍茗一的脑海中浮想联翩。 要不怎么说和孔幽交手,最后累死的只有霍茗一自己呢。孔幽的想法其实根本就没有那么复杂。 他只想要一个听话的。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 很简单。 他对于许禄延暂时很满意,所以他会保他过这一轮。 孔幽现在的想法有所改变了。能力在他眼中并不是第一位的。他上辈子帮了那么多有本事有天赋的弟子,到最后,不还是都养成了白眼狼? 所以他这辈子只要忠诚。不管是不是发自内心,只要在行动上不背叛他,就好。 许禄延听到曲宵的提醒,还有些惊讶,似乎根本没想到这个人会帮助自己。 他刚刚还在和孔师兄暗自较劲,许禄延觉得他自不量力。所以就算对方好言提醒,他也只是轻轻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许禄延走到距离井口一步之遥的地方,两只手交握,眼睛紧紧地盯着黑黝黝的井口。 他不知道该在心里默念什么比较好,井口能出来什么东西,甚至会有什么东西出现,许禄延觉得,这都不是他能主导的。 他只有祈祷奇迹发生,前面那几张失望至极的面孔不停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让他的心动摇了一瞬。 许禄延在等待着,他的祈祷没有间断。 他不希求是什么稀世的珍宝法器,哪怕是一柄普通的铁剑也好,他只要一个能够进入鸦首山的资格。 然而,现实狠狠地泼了许禄延一盆冷水。 他等待良久,井口也是没有任何反应。 许禄延怔怔地望着前方。 曲宵对这个十岁的小孩确实有几分同情心,甚至他等待的时间都比之前要长。 但是灵召井那么安静,他根本没办法自欺欺人。 没有就是没有。 他看着那男孩的脸,对方的神情从茫然变得紧张,在察觉他的视线后,又变得不安。 曲宵张张嘴,就要宣判男孩失去资格的事实。 “灵召并无任何回应,所以……” “且慢。” 一道声音打断了曲宵。 曲宵太熟悉这声音了,以至于他在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就眉头紧锁。 “孔师兄又有何指教。” 他的目光中有一丝愤懑和不满在,孔幽完全无视他带着敌意的眼神。 他一开口,就是“荒谬”的质疑。 “这井坏了。” 曲宵那一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井坏了?” 他张张嘴,五官很难不摆成一个震惊的神情。 “孔幽,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这可是灵召井!” “灵召井又怎么了,”孔幽的语气相当无所谓,“只要是个物件,就有坏掉的一天。这灵召井存在将近千年了,偶尔坏一次也不是没有可能。” 孔幽编瞎话编得理直气壮。 他现在对于这方面算是彻底开窍了。说瞎话的奥义不在于把瞎话编得有多么真实,而在于说的时候的语气。 一定要坦然且厚脸皮。 不管别人怎么质疑,都坚定地认为自己说的是对的。 曲宵顿时感觉自己和孔幽是越来越不能正常交流了,他想这人是完全疯了。 “孔幽,灵召井在宗门,是和守山阵同等地位的存在,是从祖师爷那辈儿起就留给我们这些后人的宝物。你身为宗门首席,怎么敢质疑灵召井?!” 曲宵开始给孔幽扣帽子。 孔幽这辈子才发现,他身边的这群人,都喜欢用首席的身份对他施加道德绑架。 幸好他现在已经形成了独门的反击秘诀。 “我是首席弟子,这不假。正因为我是首席,我才要壮着胆子指出鸦首山如今出现的危机和隐患!” 孔幽在瞎说不假,但是因为他坚定的语气,还真有一部分信了他的歪理。 这“一部分人”中,绝对不包含曲宵。 曲宵认为孔幽简直不可理喻。 但是说又说不过,他怕自己被带进孔幽挖好的坑里,于是转头求助自家师父。 “师父,您看孔师兄,他已经昏了头了!” 二长老的年纪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要大,所以他对于这些事处理的态度也不一样。 他想听听孔幽怎么说,或者,看看他如何做。 孔幽的做法也没有什么,很简单,那就是他亲自试一试。 “这能证明什么?” 很爱唱反调的曲宵第一个反对。 “孔师兄你八岁那年就参加过灵召,你已经失去机会了!你根本什么都召唤不出来,还要证明什么?!” 第85章 从井口钻出来的 灵召井只给人一次机会。 在二十年前,孔幽参加入门考的时候,当时主持考试的老宗主就是这样说的。 如果没有入门考,平日里灵召井这边就被划为禁地,不许门内弟子和外人轻易靠近。 至于孔幽,他因为当年考试时闹出来的骚动,也一直没有回来过。 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其他的长老和弟子害怕,怕他一不小心再召唤出来什么千年的怪物万年的妖。 老宗主也是这么叮嘱他的,让孔幽不要到灵召井那边玩。 自孔幽进入鸦首山后,似乎所有人都说,灵召井不能召唤第二次。 但是—— “曲宵师弟,你试过召唤第二次么?” 孔幽的这个问题似乎冒犯到了曲宵,他先是一愣,随即跳脚。 “我怎么可能会召唤第二次!我、我可是守规矩的弟子,不像师兄你!师父说了灵召井不能召唤第二次,那就是不可以!” 孔幽虽然莫名其妙地被他踩了一脚,但他不在意,就当对方说的不是自己。 他要抓的就是曲宵的这个漏洞。 “既然曲师弟自己都没试过,又怎么能断言灵召井不能召唤第二次呢。” “我……” 曲宵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因为孔幽说得很对。 他又没有尝试过第二次,怎么就知道自己什么都召唤不出来? 眼看着自家徒弟被孔幽唬住,二长老走上前来。 “孔幽,不是宗门不大方,只是这灵召井毕竟非同一般,不可轻妄对待。别说是弟子了,就是我们这些当长老的,也不是想来就来。” 孔幽点点头。 “二长老,您说得我都明白。但弟子现在质疑的,就是这口井不对劲,出了问题。” “这……有何问题?”二长老嘴角带笑,“能够从灵召井中召唤出宝物的修士本来就是少数,全军覆没的场面,你也不是没见过。” “二长老,”孔幽客气地等道深把话说完,再接着他的话茬继续,“你我二人在此争辩毫无意义,不如让徒儿试一试。” 大师兄要二次灵召! 这可是一个大新闻,当年召唤时惹出那么大动静的孔幽,竟然主动提出要来第二次。 他自己是无所谓了,但是二长老有心理阴影啊! 当年那场灵召,二长老也在场。这孔幽根本是管杀不管埋,他自己是把那大家伙召唤出来了,装逼了,可苦了给他收拾场面的宗主和长老们。 至少二长老是不愿回忆当年的惨状的,差点要走他的半条老命。 二长老咳嗽一声,试图阻止孔幽。 “孔幽啊,这事你一定要三……” 一个“思”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孔幽已经迫不及待地站在井口边。 “弟子要开始了。” “且慢!” 二长老无助地伸长手臂,不等他阻拦,孔幽的双眼一闭一睁,井口就开始闪光。 “……” 这光是五彩的,不停地变换颜色。 当然,没有二长老的脸色精彩。 其他的少男少女们还是第一次见灵召井出现这么烂漫的色彩,不停地发出“哇哇”声,赞叹惊奇不已。 二长老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曲宵一时间也没料到孔幽的动作竟然这么快,而且根本没有顾及他师父道深在场! 他有些不满地望向孔幽。 “大师兄,我师父都说了——” 然而曲宵一句话刚说到一半,二长老突然开口,声音炸开,有紧张和焦虑。 “徒弟,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快点到为师身边来!” 道深长老把曲宵叫过来,当然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让他帮助自己做准备。 而且,万一真出现局面无法控制的情况,还能用这个便宜徒弟挡一挡。 道深是真的紧张,孔幽上一回召唤出来的庞然大物,此时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东西,就算被云雾遮挡住大半的身子,影影绰绰,却仍然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而且,当年的孔幽,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如今都要过去二十年了,就算孔幽之前渡劫失败,出现了功力退步的情况,但也比当年一张白纸上山的他要强多了! 鬼知道这回他会召唤出什么邪门的玩意儿! 早知道把讨厌的道缘师兄留在这里了。 周围的少年们看见二长老脸上紧张的神情,也意识到危险,有一些已经在向后退,准备随时跑路。 孔幽倒是无所畏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也有傻子这时候不进反退,孟筏诰算一个,许禄延也算一个。 发糕本来都打算回去了,却听到有弟子喊灵召井那边出事了,再次跑回来,回到大师兄身边。 他抱着毛团,严阵以待。 “大师兄,我保护你!” 许禄延则忧心忡忡地望着井口。 “师兄……” 孔幽让他们稍安勿躁,等着里面的东西出来。 至于能出来什么东西…… 其实他也不知道。 说要“二次灵召”,只是一个幌子。 孔幽的真正目的,是在众人慌乱的时候,往井里面扔点他给许禄延的“小礼物”。 他虽然出言质疑,但其实心里对二次灵召的结果并不抱有什么期望。 毕竟这井口口相传,就没听说过谁能召唤第二次,还能成功的。 然而奇迹就是在连缔造它的本人都不相信的情况下出现了。 井口开始闪光。 闪光就说明有东西要从井里面出来。 二长老一刻不敢松懈。当那井口突然闪过一道黑影的时候,他大喊一声:“后退!都后退!” 少年们听见二长老的声音,乱成一团要逃跑。但他们都挤在了一起,把彼此撞倒,不但没跑成,反而倒在一处。 二长老从怀中捏出一道符箓,口中念念有词。 井口出现了轻微的白烟,将那被笼罩之物掩映其中。 二长老一声“去”!那符咒如利剑飞出。 当! 自带法力的符咒和刀剑之类的法器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二长老的符咒竟然破碎了! 在白烟之中,还传来一道轻佻的声音。 “什么破玩意儿,到处乱飞。” 这声音有点耳熟。 孟筏诰微微睁开眼睛。 是、是在天市垣! 是天市垣和大师兄敲玉的那个男人! 第86章 我们要好好相处 这大概是梁逸天最倒霉的一日。 他正在追杀三个百岁妖修,和往日一样,一个人把他们三个包围了。 正要将他们三只老妖收进葫芦里面,择一良日把三只全部练成大补丹的时候,一阵炫光闪过,他眼前的场景突然变了! 那三只老妖怪肯定跑了! 他得来不易的大补丹! 梁逸天气不打一处来,正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子,误用了召唤之术,把他叫到了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 他一定要把这个打断人好事的家伙千刀万剐! 这样想着,白烟散去,梁逸天看到了孔幽的脸。 孔幽嘴角含笑,看见他的那一瞬间,还有一丝错愕。 “呀,竟然是你。” “……” 梁逸天简直要疯! 怎么会是在天市垣的那个假孔暝! 该死的孔幽! 周围还有一些闲杂人等,他们严阵以待,警惕地望着自己。 但是梁逸天不在乎这些闲人,他瞪着孔幽。 “你怎么在这。” 孔幽闲闲一笑。 “这正是我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出现,打断了我的召唤。” “到底是谁在坏谁的好事!”梁逸天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是你在天市垣祸害的钱还不够多么?这次又要作甚!” “这次是白嫖。” 孔幽比梁逸天先一步捋顺眼前的情况,看来这灵召井在他和梁逸天之间偶然搭建了一条通道,自己在这边心念一动,梁逸天就被召唤过来了。 曲宵认出梁逸天的脸。 “你、你是鹤云宗的弟子!你擅闯鸦首山意欲何为!” 鹤云宗! 在场的少年人们几乎都是第一次见梁逸天的脸,但是他们都听说过鹤云宗的大名。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鹤云宗真是恶名远扬。 他们顿时惊慌起来。都是半大的孩子,半只脚才迈入修真的门,就遇到了修真界最大的大反派。 曲宵让他们不要慌,但他们还是忍不住叫出声。 “竟然是鹤云宗!” “是那个鹤云宗!” 梁逸天的眉头一跳,听不得外人说他们宗门半句坏话,但是他们可以到处做坏事。 “我们鹤云宗怎么了?” 他虽然面容俊美,但面相很凶,板起脸的时候能吓哭六个小孩。 已经有胆子小的女孩子被吓哭了。 孔幽让他别板着脸。 “你看,好端端的,把我们鸦首山未来的弟子吓成这样。” “鸦首山?你说这里是鸦首山?” 梁逸天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因为鸦首山和鹤云宗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梁逸天从来没有踏入鸦首山的地界,当然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会儿孔幽提醒他了。 “怪不得我浑身不爽利,原来是进了贼窝!” 梁逸天说话不客气。 曲宵听见他这么说话,顿时也起了火气。 “梁逸天,你注意言辞!什么叫贼窝! 我鸦首山要是贼窝,你们鹤云宗算什么东西!” “当然是更大的贼窝了!” “……” 梁逸天说起这话时还很自豪,把曲宵噎得没话说。 原来重点不在于是不是贼窝,而是普通的贼窝,和人才济济的大贼窝。 孔幽始终淡笑着,也不插嘴,任由梁逸天和曲师弟吵。 梁逸天重新瞪向他。 “你两次断了我的好事,这笔账我们今天得好好算。” 他有仇从来不隔夜,都是当场报。 上次砸钱没砸过,这次斗法他有信心。 他抬起腿,一只靴子有力踏上井口边沿,正准备从里面翻出来。 这时孔幽却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隔空点在梁逸天的额头。 “契。” 他只说了这一个单字。 顿时,在他的指尖下方,出现了一个复杂的道符。 金色的道符没入梁逸天的额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有很短的一瞬间会发烫。 那点热感很快消失,但梁逸天的火气却完全上来了。 “你做了什么!你竟敢!” “逸天,慎言。” “我——” 梁逸天只感觉自己的嘴巴像被人贴上一张粘性十足的封条,他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这是因为孔幽!是因为他的命令! 既然不能说,那就行动! 结果孔幽的下一句话就是—— “逸天,慎行。” “!” 梁逸天的拳头悬在半空。 这回连行动都受限了! 骂又骂不得,打也打不了,梁逸天只能干瞪眼。 这孔幽,趁人之危! 在他还没搞清楚情况的时候,孔幽单方面和他结契了! 而且结契竟然成功了! 梁逸天感觉自己承受了莫大的侮辱。 孔幽当然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虽然不了解梁逸天出现在这里的契机,但来都来了,他当然不会让自己空着手,让梁逸天回去。 所以他直接和梁逸天缔结契约了。 看着少年不敢置信又憋屈的脸,孔幽在心里乐开了花。 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 契约已成,梁逸天就不能再违抗孔幽的命令。 而且灵召井的存在还会加强这种契约,甚至在一定程度,会违背本人的心思。 就好比梁逸天现在,有一万颗想把孔幽杀死的心。 但是孔幽说了一句:“逸天,你竟然想要杀掉我么?我可是会伤心的。” 你伤心个屁! 梁逸天在心里恨不得把孔幽大卸八块,但是这时他的嘴巴却不受控制地自己动起来。 “你别……担心,我……不会……动手……” 他一说完这句话,所有人都惊了。 这…… 难道鹤云宗和鸦首山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瓜葛? 怎么这鹤云宗的弟子还会考虑他们鸦首山大师兄的心情呢? 孔幽拼命把自己的唇角压下来,免得他笑得太大声,把别人吓到。 梁逸天则是恨不得原地死亡。 用心险恶的孔幽!令人厌恶的鸦首山! 他兢兢业业大恶人,一朝翻车,竟然要被鸦首山的弟子奴役了! 而且还是那个他最烦的孔幽! 孔幽的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他上前两步,欣赏着梁逸天有苦说不出的脸,实在忍不住笑意,嘴角上扬。 “逸天,你我以后可要好好相处,常来鸦首山做客啊。” “……” 第87章 没什么好解释的 梁逸天最后十分狼狈且悲愤地离开了。 他和孔幽之间缔结的契约已成,在之后,但凡是孔幽说的话,只要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他就必须去做。 就算他心里一万个不想做,他的行动也会背叛他,帮助孔幽达成目的。 临行时,孔幽还劝他,不要太绝望。 “我缔结的契约只有一年,放心,一年后你就自由了。” “……” 这不是一年还是两年的问题,而是梁逸天只要想到他和孔幽捆绑在一起,他就两眼一黑,根本看不到未来。 他最后是顺着灵召井离开的,从哪里来的,从哪里回去,是个讲究人。 等回去之后,那三只老妖果然跑了。 但是梁逸天没有放过他们,他追了上去。 他当然要追上去!要不是为了抓这三个老家伙,他今天至于这么倒霉么! 梁逸天把三只嚎啕大哭的老妖怪捆在一起,甩了他们一妖一巴掌。 “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知道这里最想哭的人是谁吗!” 梁逸天委屈,但是他无处可说。 鸦首山这边,孔幽送别了梁逸天,挥挥手,让他有空就来竹幽居坐坐。 其他围观的人这会儿终于回过神来。 众人面面相觑,还在试图捋顺眼下发生的事情。 鸦首山的大弟子……收服了鹤云宗的真传? 其炸裂程度无异于大长老在宗门裸奔。 大长老当然是不会裸奔的,但孔师兄是真的和梁逸天缔结契约了。 霍茗一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 他回过神来,立刻质疑孔幽。 “长老,孔师兄竟然和鹤云宗的弟子有瓜葛,这、这不妥?” 霍茗一打听到当初在天市垣敲玉的另外一位就是梁逸天。 这次出现在鸦首山的,又是他。 两次都是同一个人,这事能这么巧? 所以他怀疑孔幽和鹤云宗暗通款曲。 梁逸天在和他配合着,演戏给鸦首山的人看。 二长老见到梁逸天从井里爬出来的那一刻,是很震惊的。 尤其是之后孔幽眼疾手快,跟他结契,二长老更是陷入深思。 但孔幽在他心中,一直是一个对于宗门和师父忠心耿耿,甚至有点愚忠的人。 这样的人……有可能背叛宗门,跟鹤云宗勾搭在一起么? 不过孔幽是大长老的徒弟,在这时,借着霍茗一的话,灭灭他的威风,也没什么不妥的。 所以二长老思量一番,决定质问孔幽。 “孔幽,你要向我们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孔幽说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在这里试灵召井好不好用,没想到鹤云宗的弟子送上门了。我现在测过了,井好用,考试可以继续。” 他言简意赅地说。 霍茗一立刻反驳他。 “孔师兄,你在转移重点!我们在问你和鹤云宗的弟子是什么关系!” 孔幽挑眉望向霍茗一。 “霍茗一,你又算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质问我?能审问首席的只有宗主,宗主不在,首席弟子的师父才能代劳。怎么,你迫不及待想当宗主了?” “你!” 孔幽这张嘴现在是绝不肯饶人的,霍茗一根本就是自投罗网。 当宗主这种事,他当然在心里暗暗想过。但人家盛荣现在做得好好的,而且就在山中坐镇呢,孔幽这顶帽子扣下来,霍茗一可扛不住。 但孔幽说得又是事实。他不止在警告霍茗一,也是在敲打二长老。 要不怎么大家对首席之位趋之若鹜呢,他在山中就是这么特殊,连他的师父,都不能随便地审问他。 孔幽的意思很明白,既然要搞事,不如就搞个大场面,直接把宗主请过来。 孔幽有这个底气,盛荣一定会站在他这边说话。 但是二长老不想把事情闹大。盛荣这个宗主高深莫测,又有着瑶台的背景,道深就算和他相处有一段时间了,也不能完全搞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二长老可不敢保证盛荣一定会向着他说话,他没有大长老那种堪称盲目的自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把事情全都捅在台面上,他可以找个合适的机会,装作不经意,把消息“透露”给盛宗主。 到时候再看盛宗主是什么态度,等到那时收拾孔幽也不迟。 于是道深长老咳嗽一声,接着孔幽的话说。 “孔幽说得不错,这鸦首山的首席,的确只有宗主可以审问。” “但是,”霍茗一仍不死心,他无法接受每次孔幽的运气都这么好,竟然能让他成功避开所有的祸事,“但是召唤出鹤云宗的弟子这件事就很不合常理啊!长老,鹤云宗和我鸦首山势不两立,孔幽见到鹤云宗的弟子,没有第一时间冲上去将其剿灭,却与其缔结契约,这不是背叛师门么!是大不敬啊!” 霍茗一每次想要栽赃陷害孔幽的时候,那脑子转得不是一般得快。 其他弟子也都觉得霍茗一言之有理。 这时候就能明白鸦首山为什么在入门考中设计“宗史”这一门考试了。就算这些外来的少男少女,不是在鸦首山长大的。他们在阅读了鸦首山自己写的宗史后,对于两个宗门之间的仇怨有了深切的了解,此时也就非常能理解霍茗一所说的“背叛师门”这四个字分量有多重。 是啊,身为鸦首山的大弟子,难道能这么随便地和鹤云宗的弟子缔结联系么? 孔幽遭遇了质疑。 身为长老真传的曲宵在这时反而没有说话,他只是皱眉看向霍茗一。 他对于这个半路突然杀出来的“老宗主之子”没有什么好感,现在看到霍茗一脸上那种迫切要把某人害死的神情,更是觉得厌烦。 曲宵单方面地跟孔幽很不对付,但他也不认为孔幽会蠢到众目睽睽之下,和鹤云宗的人勾勾搭搭。 相反,他认为孔幽就是和那个梁逸天有过节,才故意用契约来限制他。 但是他瞥了一眼师父的神情,二长老似乎正在暗中思索着什么。 曲宵这次猜不中他师父的心思,所以他选择闭嘴,这是最聪明的选择。 场面僵持,二长老正打算说点什么,这时,盛荣出现了。 “缘何在此喧嚷。” 他淡淡地问。 第88章 你们没有资格 盛荣依旧是那身蓝色道袍,头簪玉冠,神容清浅。 他是有道行在身的,身气不浊,仿佛随时都能化作一缕烟云飘远。 然而他的愤怒又是有份量的。微微皱起眉头的时候,连二长老都不敢吭声。 或许别的长老没怎么把这个比想象中年轻的宗主放在眼里,但二长老是聪明人,又有识人的本领。 他知道这个盛宗主是深藏不露,他刻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把宗门大部分的权力都分给几位长老和堂主,做法如此反常,二长老总怀疑这时他在准备随时跑路。 不管怎么说,人家现在是宗主,二长老要客气点。 “宗主,您怎么来了。” 二长老一声“宗主”出口,其他没见过盛荣本人的少年们都是一惊,连忙对着盛荣行礼。 “宗主!” “宗主。” 盛荣微微抬手,让他们不要拘谨。 “今日见过了其他门派的客人,便想着来灵召井这边瞧瞧结束没。这是出了何事。” 盛荣目光清浅,掠过二长老有些紧张的神情,又看了看那位站出来的少年,是霍茗一。 他对于这个老宗主的儿子,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他身份特殊,也不能冷落得太明显,不然宗门内的人是要说闲话的。 霍茗一在盛荣的目光滑过来的时候,连忙低下了头。盛荣和鸦首山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在霍茗一眼中,他身上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上次他和穆若雪闹出来的那个笑话,盛荣当时虽然没有严厉地处罚二人,但霍茗一始终内心不安,总感觉盛荣还有什么后手。 在他的想象中,盛荣已经变了样子,他总认为后者是个阴险狡诈、胸有城府的人。 其实盛荣并不怎么在意他,也不屑于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来对付他。 换言之,霍茗一在他眼中,还不够分量。 盛荣的目光最后落在孔幽的脸上,孔幽坦然回视,还对宗主轻松地笑了笑。 想到自己迟早有一天要离开这里,孔幽对于鸦首山的一切,总是持着漫不经心的态度。 哪怕是宗主在目光中给了他压力,孔幽也把那股压力轻轻拂去,当作自己没看见。 盛荣将目光移开。 “道深长老,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道深清清嗓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宗主讲了一遍。 “回宗主。适才我带领这些孩子们进行灵召。原本一切顺利进行,这时孔幽却突然说灵召井坏了。” “坏了?” 盛荣的眼神瞥向那口安静的井。 “灵召井在鸦首山开山之时就存在了,没有人质疑过它。只不过是接连好几个孩子什么都没召唤出来,这样的情况过去也不是没有,但孔幽坚持认为它就是坏了…… 于是孔幽自己上前尝试,却不想,将鹤云宗长老真传弟子召唤出来,这才引出了乱子。不过那人已经回去了。” 二长老一五一十地说着,倒是没有添油加醋,这确实是刚才发生过的事。 这事听起来都有点荒诞,盛荣也是没想到。他望向孔幽,从他那里二次求证。 “孔幽,道深长老说得可是事实?” “是。” 孔幽坦然承认。 “但是宗主,那鹤云宗的弟子并未从我这里占到任何便宜,也没有伤害我鸦首山的弟子,所以……这根本算不上骚乱。” 孔幽理直气壮地回了盛荣的话。 霍茗一没想到他这么厚脸皮,他实在忍不住了,打断对方。 “孔师兄,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你和他缔结了契约!” 盛荣没想到这荒唐的事还能更离谱。 “结契?” 孔幽自己从来没觉得结契这件事有什么不妥当的。 “没错,结契。我和他缔结了契约,在一年内他都要听从我的嘱咐。 但是……这有什么不好的么?现在只要我想,他就能听我的话,或许还能偷走鹤云宗的小秘密。” 孔幽语气轻松地说出了可怕的话。 他这句话让其他鸦首山的人都沉默了。对啊!又不是孔幽输了要给鹤云宗的人当仆从,现在是梁逸天要听从孔幽的一切安排啊! 这么算来,还是他们鸦首山划算! 孔幽三言两语,就把局势逆转过来。 现在大部分人都觉得孔幽这一手,其实是在为鸦首山的未来考虑。 霍茗一的指责再一次站不住脚。 霍茗一也是有点绝望的。这孔幽每次都能绝地反击。 他以为他把他踩在泥里了,结果孔幽反手还能扬他一脸沙子! 霍茗一心里憋气。 “你说你会这么做,难道你就真的能做吗?”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像绕口令,“孔师兄,你待鸦首山的心,变了!” 霍茗一无意间说出了大实话。 孔幽现在对于鸦首山的确没有半点感情,他留在这里,完全是因为魂契还在束缚着他的灵魂,让他没有办法彻底远离鸦首山。 但凡有一点机会,孔幽早就卷铺盖走人,走得无影无踪。 所以他被迫留在这里,制造一些热闹,或者看热闹。 现在就是如此。他在心里冷哼,面上还要演戏。 鸦首山影帝之位不颁给他都说不过去。 “茗一,你怎么能质疑我对鸦首山的心?” 他的神情看起来悲伤又痛苦,连二长老都被他真实的演技骗过去了。 “你——” 霍茗一还要再说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这次阻止他的是盛荣宗主。 盛荣有自己的判断。经过上一次和孔幽的接触,他也短暂地被他的演技骗过去一阵子,但事后想了想,他又觉得,孔幽对这里,和他一样,没什么太多的感情。 他的感情,早在漫长的岁月中消磨殆尽,鸦首山的每一个人都是罪魁祸首。 现在的孔幽,看似人在鸦首山,其实他的心神早就飘远了。 所以孔幽现在说他对鸦首山满满的忠心,这句话,身为宗主的盛荣是有七分不相信的。 但是,他依旧选择帮孔幽说话。 “既然孔幽都这么说了,道深长老,还有列位弟子,就不必质疑他的这份心意了。 毕竟比起你们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孔幽在鸦首山的时间要长得多。你们,还没有质疑他的资格。” 第89章 大师兄的礼物 盛荣帮助孔幽解围,让其他人不要找他的麻烦。 有了宗主撑腰,剩下的人也不敢造次。 召唤出梁逸天这件事就算翻过一页,盛荣不追究,其他人也不能死咬着不放。 只是这件事传出去,终究会引来门人议论。 宗主对于孔幽是不是有点过于偏袒了? 宗主和首席之间发生了什么?怎么感觉宗主突然对孔幽态度转变很多? 该不会是宗主许诺孔幽当下一任的宗主? 种种猜测,不一而足。 孔幽对于这些议论习以为常,也并不放在心上。 盛荣大抵也是不在意的。 下定决心离开鸦首山的人,当然不会在乎这些琐事。 孔幽没有忘记自己折腾出来这出闹剧的最终目的,许禄延还眼巴巴地等在旁边。 孔幽暗暗瞥了无措的少年一眼,他扬声对二长老说话。 “道深长老,既然这井好了,那就继续考试。” “啊?啊……继续继续。” “不过,我看这几个孩子应该再给一次机会。” 孔幽划定了一个范围,正是许禄延之前测的个孩子,当然也包括许禄延。 二长老微微皱眉,重测这种事,过去从来没有过,所以他很犹豫。 霍茗一第一个反对。 “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失去机会当然不能再测了!” 霍茗一的反对有道理。 但是现在宗主盛荣在场,一切还要他来决定。 二长老主动问宗主。 “宗主意下如何?” 盛荣对于入门考这种事不甚在意。他来鸦首山当宗主,只要宗门能正常运转就行了。至于能不能做大做强,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孔幽说要再测,他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 “就依首席的意思。” 盛荣顺着孔幽的话讲,同意了他的要求。 这下那几个幸运的孩子都很激动,心里感激大师兄,完全不知道孔幽其实只是为了许禄延这碟醋才包了一顿饺子。 霍茗一这回什么都不能说了。他在心里不服气,但是,整个鸦首山盛荣最大,就算其他人的心再怎么不合,表面上也要听从宗主的安排。 于是,鸦首山入门考破天荒头一回,有数个少年人获得了二次灵召的机会。 他们之中,有两个弟子召唤出了宝物。 孔幽一看,正好,免得等下许禄延过于显眼。 等到许禄延上前时,孔幽已经退到了旁边。 许禄延其实心里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是,他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这次他站在井口前,微微抿唇,眼睛闭起来。 井口突然吹出一阵风,风中藏着热气,丝丝缕缕。许禄延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睛,在其他弟子的惊呼声中,一柄利剑从井口飞出,铮地扎进许禄延面前的土地。 “这是……” 许禄延讶然。眼前这柄剑是火属性的,他很明显地感觉到,剑和他的灵根契合。 而且剑在呼唤着他,等待他的回应。 许禄延缓缓地走上前,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 他的右手握住剑柄,与此同时,剑身突然闪过一道红色的锋芒,剑气飞溢,让所有人为之一振! 有人认出了剑的身份。 “这是……藏烛?” “没错,是藏烛剑!” “藏烛?是那个传说中一剑斩百魔的神剑?” “没想到竟然能见到它的真容!” “看来这许家的小子有点本事啊……” 许禄延手握藏烛剑,让二长老也有些吃惊。 他见多识广,自然听说过藏烛剑的威名。想不到眼前这瘦弱的孩童,竟然有能力唤出这柄名剑。 他之前就听四长老说,在测根骨的时候,有个火灵根的孩子,很有天赋。 四长老当时没有说对方的名字。现在看来……就是站在他眼前的这位了。 许家的两个少爷,许禄生和许禄远也在场。许禄生是被许禄远强行拉过来的。许禄远想让大哥开心,带他过来看许禄延的笑话。 谁能想到,许禄延竟然能召唤出一柄神剑来呢! 许禄生没有通过第一门考试,本来就心中郁闷。这会儿他这个亲弟弟还给他找不痛快。 他咬牙切齿地质问对方。 “这就是你要带我看的‘笑话’?” 许禄远干笑两声,他万万没有料到眼前的情况会是这样。 “这个该死的私生子,这柄剑一定是他偷来的!大哥你相信我!” 许禄生足够生气了,他冷哼一声,甩开自己的弟弟,转身离开。 “我要回府了,你就在这里,好好当你的鸦首山弟子。” “大哥?哎,大哥你等等我!” 许禄远追着许禄生离开。 他做什么坏事都是和许禄生一起,现在大哥要回家了,他没了主意,对自己未卜的前途十分担忧。 井口边,霍茗一的脸色也很难看。 就算没有明确的证据,他也能猜到,绝对是孔幽在里面动了什么手脚。 这个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小孩,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强大的天赋! 霍茗一不相信许禄延是靠自己的力量召唤出了藏烛。他不认识藏烛剑,但是听周围人的议论,也知晓这是一柄好剑。 霍茗一垂涎这柄剑,但是剑已认主,它现在和许禄延缔结契约,以后外人都用不得它。 名剑都是认主的。 许禄延收到这份意想不到的礼物,一时间还没有回过神。直到孟筏诰来到他身边。 “你小子,有点本事啊。” 发糕和其他的少年都不一样。他天生本性纯善,只要不跟他抢大师兄,别的都好说。 所以当许禄延召唤出藏烛的时候,他是在场唯二为他高兴的人。 他夸许禄延有本事,也是真心的。 许禄延一只手小心地抚摸过剑身,感受着上面炙热的气息,心中难以按捺激动。 他隔空望向孔幽,虽然眼下这个场面他什么都不能说,但还是给了对方一个感激的神情。 孔幽淡淡地笑着,只对视一瞬,就错开目光。 这就是他为许禄延准备的“礼物”。 他嘴毒心软,说是让许禄延自己努力,实际上还是准备好了让他过关的万全之法。 从此,许禄延就是鸦首山的正式弟子。 第90章 和霍茗一相处得怎么样 入门考结束,许禄延和孟筏诰都成为鸦首山的正式弟子。 两个少年自然是喜悦的,尤其是八回未过的发糕。说实在的,他这次能通关,完全在孔幽的意料之外。 但成为鸦首山正式弟子,对于发糕来说,和之前的生活似乎没什么不同。他最重要的工作,还是负责打扫竹幽居,以及在大师兄这里好吃懒做。 等到弟子们正式上课之后,发糕才有的哭。他每日苦兮兮地从床上爬起来去上早课,等到日薄西山才能回去休息。 许禄延对于这些课业倒是适应良好。对于他而言,脱离那个只会压榨他的家族,要幸福得多。 他很用功,经常受到师傅的夸奖。相比于经常伺机逃课的发糕,许禄延要让人省心得多。 这日,发糕来到竹幽居的门前。他站在门口有些迟疑,右手攥成拳头,正要敲门,却又放下。 身后传来脚步声,孟筏诰回头,果然,是许禄延。 许禄延穿着干净的弟子服,头发束起来。托了修炼功法的福,他的身体比过去强健许多,个子似乎也长高了些。 两个少年依旧很不对付,平时上课的时候,都互相不理睬。发糕觉得许禄延这小鬼特别装,许禄延看不上发糕混吃等死的态度。 今天,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竹幽居,好巧不巧还撞了个正着。孟筏诰看见许禄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就心里堵。 他质问对方。 “你来这里做什么。” 语气理直气壮,仿佛能来找大师兄的只有他。 许禄延还没有变声,他仰起头,声音虽然青涩但是倔强。 “我来探望孔师兄。” “大师兄要养病,你别来打扰他。” “那你怎么站在门口。” “我和你能一样么?我当然是来照顾大师兄的!” “……” 许禄延的目光中有一丝不屑和怀疑,发糕被这眼神戳痛,几乎跳脚。 “许禄延你什么意思!我是你师兄,你竟敢对师兄不敬!” 发糕虽然态度凶,但根本没有任何威胁效果,许禄延也不怕他。 “我要见大师兄。” 他也很执着。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是竹幽居内的孔幽出声了。 “吵什么呢,都进屋来。” 他让两个小孩都滚进去。 发糕站得近,他第一个推门冲进去,喊着“大师兄我来了”。 许禄延紧随其后。 屋子内十分幽暗,两人进屋之后,在小窗边发现了孔幽。 孔幽坐在阴影处,身上披着厚厚的外袍,脸色苍白,嘴唇也不见血色,看起来很虚弱。 “大师兄……” 发糕一怔,没想到孔幽竟然病得这么重。 “师兄,患的是什么病。” 许禄延的小眉头皱得死紧。 孔幽咳嗽两声,气息很微弱,看起来确实病入膏肓。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这是又要升阶了。 他体内的灵力和气息都很乱,像四处乱撞的飞马,攻击着他身体最脆弱的地方。这是渡劫的征兆。 上一次是仲春五阶,接下来是六阶。但所谓的升阶未必是一阶接着一阶,有可能跳阶。 孔幽怀疑自己这次出现的反应这么强烈,极有可能是要跳阶。 窗外春雷阵阵。晌午之前还是晴天呢,这么快就滚起了春雷。孔幽让两个小孩自己随便找地方坐,但是要保持安静,不能吵架。 他似乎连说一句完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少年们被吓得不轻。孟筏诰连大气都不敢喘,搬个小板凳,坐在离孔幽不远的地方。 从入门考之后,孔幽就称病不外出,连自己这个最信任的小跟班都被拒之门外。 当时孟筏诰还以为,这又是大师兄的一次计谋,没想到师兄竟然真的生病了。 许禄延忧心忡忡,他问孔幽,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 孔幽摇摇头。 “我这病不碍事,过两天就痊愈了。倒是你们两个,有没有好好跟着师傅学?” 刚入门的正式弟子,最初的一个月要在六大堂轮流学一圈,借着这个机会,发现自己最适合的方向,选出其中一堂,进行深入的学习。 当然,这种选择是双向的。堂主们也在观察,只有合适的苗子才会被留下来,不合适的,一样要踢出去。 所以并不是说通过入门考就万事大吉,如果六堂都不肯收留,这个弟子同样要卷铺盖走人。 但孟筏诰和许禄延表现得都不错。许禄延极有可能留在明铮堂,孟筏诰似乎更喜欢清闲一点的明礼堂。 孔幽听着他们讲述这几日的事,时不时点点头。他没有留两个小孩待太久,而且先让发糕离开了。 “禄延,你等等再走。” 孟筏诰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孔师兄,以往师兄绝对不会提前赶他走的。而且就算要赶走,为什么许禄延可以留下? 本来对于许禄延的出现很不满的孟筏诰,现在更是不服气。他叫着大师兄,希望能磨蹭一会儿再走。 但是大师兄这次没有惯着他,说了句“发糕听话”,就让他离开了。 到这一步,再说什么都没用。孟筏诰恨恨地瞪了许禄延一眼,闷不吭声地离开了。 许禄延接收到他心中的怨愤,但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倾斜半分。 等房门再一次关闭,整个屋子内只剩下孔幽和许禄延二人。 孔幽侧对着窗子而坐。幽暗的光倾洒在他一半的侧脸上。窗外是滚滚雷声,天气闷得厉害。 委地的外袍上面有精致的刺绣,绣的是竹子。窗外也种了竹子,竹影绰绰,仿佛连带着孔幽衣服上的图样都活了过来。 孔幽不笑的时候,还是让人很有压力的。许禄延每次面对这样的孔幽,都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是一张白纸,不管是什么算计和心思都瞒不过他。 孔幽咳嗽一声,用袖子掩面,随后轻轻放下手臂,静静地审视着许禄延。 许禄延半垂着眼睛,接受着孔幽的审视。 在这样很有压力的目光下,许禄延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孔幽移开目光,压在他身上的“巨石”也消失了。 修长的手指搭上白玉做的茶杯,孔幽探了探杯中茶水的温度,温的。他抿了一口,将茶杯放到不碍事的地方。 他问许禄延。 “和霍茗一相处得怎么样。” 第91章 你必须做的事 现在只有两人,许禄延始终没有忘记孔幽给他的任务,他要监视霍茗一。 “霍茗一目前在明铮堂修习,堂主李钰杉似乎比较看好他。当然,也有可能是觉得他老宗主之子这个身份比较值钱。” 许禄延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起伏,和他在发糕面前的那种幼稚面貌截然不同。 他年纪虽小,但已经很会变脸。他知道在谁的面前应该扮演什么样的面貌,现在在孔幽面前,就是最真实的他。 沉寂、漠然,像潜伏在暗地里的黑蛇,无声无息。 孔幽点点头。 他目前没有给许禄延下太多的命令,只是要他观察霍茗一的一举一动。 而且孔幽也叮嘱他,当下最重要的是要把自己的本事练上来。霍茗一这小子有点气运傍身,稍有不慎,他就会超过许禄延。 孔幽让许禄延自己也不要松懈。 对于李钰杉对霍茗一青睐有加这件事,许禄延有自己的判断。这位李堂主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很擅长广撒网多捞鱼这类的事情。身份特殊的霍茗一,自然在他拉拢的范围内。 而且霍茗一现在伪装得很好。他几次针对孔幽,被解读为少年人的意气用事。在其他门人眼中,这也正常。 孔幽占据了首席的位子,就是个活靶子。就算他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也有很多人不待见他。 甚至他们乐意见得霍茗一这个年轻气盛的小子去攻击孔幽。 孔幽在心中盘算着什么,一时间没有说话。等他回过神,发现许禄延一脸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直说。” 他让许禄延坦诚。 许禄延抿了抿唇,迟疑一瞬,才对孔幽问出了心中所惑。 “孔师兄,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以师兄的本事,让霍茗一无声无息地消失,太容易了。何必要如此大费周折地监视他呢。” 不怪许禄延心里觉得纳闷,孔幽这一番举动看起来的确是有些费力。让一个人消失是很简单的,尤其霍茗一现在还没有习得多少本领。 许禄延并不认为孔幽对于杀人这件事有什么心理障碍,他想,孔幽一定是有更深远的考虑,但是他不知道。 许禄延问出了心里话,孔幽一时间没言语,让他顿觉失言。 他低下头。 “师兄,是我多嘴了。” 孔幽摇头,又端起茶杯。 “禄延,你觉得霍茗一这人怎么样。” “有点小聪明,但功利心太强。会伪装,但露馅的时候也不少。” 许禄延歪头想了想,下个定论。 “是个愚蠢、自作聪明的人。” 他评价得很精准。 “你觉得,如果对他加以教导,他会变成一个好人么?” “这……” 许禄延变得犹豫,这个问题他一时间想不到最好的回答。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孔师兄,我不觉得霍茗一会改变,哪怕有人愿意手把手地教他。 他不是知恩图报的人。” 许禄延年纪轻轻,看人倒是很准。 孔幽叹息一声。 “是啊,连你这么小的年纪,都能看穿他是个怎样的人。” 但上一世的孔幽却不这样认为。 上辈子,孔幽其实知道,霍茗一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但他对于言传身教这件事有着盲目的自信。他总是在想,只要把霍茗一向好的方向引导,对方迟早会改邪归正,回归正路。 上辈子的孔幽是圣人,固守着一些美好却早就被世俗淘汰的天性。圣人总是带着天真。 孔幽一叹而过,为着上一世的自己不值。 但这辈子,他还有别的考量。 “霍茗一只是一条小鱼,禄延。” 许禄延猛地抬头。 这是……什么意思? “这鸦首山卧虎藏龙,真正的坏胚藏在暗处呢。” 孔幽的眼神很冷。 “有霍茗一和穆若雪这两个蠢东西做挡箭牌,那个最恶的躲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四处破坏。” 孔幽也是在近几日的大病时,突然想清楚一些事。 上一世,霍茗一与穆若雪狼狈为奸,合伙给他下毒。 但那种罕见的毒药……是从哪里来的? 在下毒之前,孔幽接连接了好几个让他命悬一线的任务。这些任务大多数是救人的紧急任务,有一两回差点要了孔幽的命。 这种任务,换做平时两三年都不会出现一起,怎么会在他渡劫的时候集中发生? 霍茗一、穆若雪,甚至站在他们身后的大长老,在孔幽眼里,都是暴露在明处的人。孔幽知道他们的目的和秉性,也就有所防范。 但是上辈子,把他害得如此凄惨的元凶,除了上面那几位,大有人在。 霍茗一不足为惧,他的天赋上限在此,除非走旁门左道。 就算走了旁门左道,他的上限也不会提高到哪里去。 只能说从他第一天踏进宗门起,他的未来就已经定了。 然而鸦首山的天才不在少数。聪明又有修炼天赋的人,能数出那么几位。 他们都与孔幽有竞争关系,都在垂涎着孔幽的首席之位。 就算打定主意离开的孔幽自己不在乎这个位子,但是,不把那个人,或者那几个人揪出来,他咽不下这口气。 孔幽知道,除了他安排许禄延盯着霍茗一,肯定也有其他人在监视这位老宗主之子。 霍茗一的身份不一般。现在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盛荣对鸦首山不上心,宗主迟早要换人。等到换人时,霍茗一的身世就能为他争取到极大的优势。 这些人一定会观察留意霍茗一的举动,并且伺机破坏阻挠他的修炼,让他一事无成。 孔幽让许禄延观察霍茗一,其实也是在观察谁在关注姓霍的。 这鸦首山的活靶子,还真难说到底是他孔幽,还是这位怀着目的进山的宗主之子。 按照孔幽自己的预想,最好的结果是,他借刀杀人,借着对方的手解决掉霍茗一。同时,还能让这个躲在幕后的人,自己站到台前。 当然,现在这么复杂的想法,他还不能全部袒露给只有十岁的许禄延。 “不用想太多,禄延,”孔幽最终没有对许禄延解释太多,“你只需要照我说的做,就好。” 许禄延很听话。当孔幽这么说了之后,他顿时收敛了所有的好奇心。 “我明白的,孔师兄。我听你安排。” 孔幽对许禄延提出了一个难如登天的要求。 “瑶台问道马上就要报名了。每一届问道,除了我们这些真传要参加,还会带上一两个新人。 禄延,不管采取什么办法,你必须拿到这个名额。” 第92章 瑶台报名 那晚许禄延离开后,孔幽身体的反应突然变大。 他躺在床上,浑身都是冷汗,盖着四五层被子也觉得寒冷。 看样子,今晚就是渡劫的最后一晚了。 只要挺过去今晚,明天他的境域就会再升。 只是长夜实在难熬,渡劫带来的副作用太大,孔幽的四肢仿佛被钉死在床上,那些沉重的、散发寒气的锁链再次出现。 孔幽没有力气下床,他只能转动脖子,眼睛死死地望向那被铁链挡住的一段春枝。 它周身散发着水绿色的暗光,星星点点。就算只有这么一截,对于孔幽而言,也是莫大的安慰。 命运对他开了个玩笑,让劫难降临在了不应该的时候。 但是孔幽不会屈从于命运。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将自己的后背靠在床板上,以此来支撑身体。 他将双腿盘起来,两只手掐诀,搭在膝盖上。 孔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很重,像个破风箱。但是他绝不能在这时昏过去。 要是放任自己的内息乱下去,那他是真的没救了。 孔幽默念静心的法诀,试图让混乱的灵力重新回归正轨。 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感受灵力游走的趋势,并且及时地牵引着它们。孔幽现在做的就是这件事,这会耗费他大量的体力和精神力。 但是孔幽别无选择。他用自己已经不大能思考的大脑,捕捉那些灵力的走势,一点一点牵引回来。 这么一做,就是将近一个半时辰。 等到所有缠绕在一起的灵力被他捋顺,天边已经泛起了白。身上的汗水已经彻底把衣服打湿了,黏在身上,仿佛第二层皮肤。 孔幽也脱力地倒在床榻上。 成了。 屋内的锁链又开始转动,哗啦哗啦,发出沉重的声响。 在那些锁链中间,原本已经萎靡的枝干,突然重新焕发生机。 在枝干上面,生长出了许多细细的枝叶,仿佛昆虫的触角。 那些“触角”在不断地伸长,缠绕在最近的铁链上,一呼一吸,将上面的寒冰融化。 冰霜散了,铁链也骤然坠地。就这样,两三根铁链消失了。 仲春七阶。 孔幽这次竟然跳过六阶,直接升到七阶! 在彻底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之前,孔幽探了自己的境域,发现了这个好消息。 他心情一松,这一晚没白折腾。 孔幽终于可以放心地睡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了两天两夜。孔幽也不觉得饿,修真之人对于口腹之欲本就不强烈。 期间邱成河来探望过他,两个小孩也来过,甚至萧则和大长老都来了。 等孔幽醒来,听着许禄延的汇报时,他喝汤的动作一顿。 “无非是来看我死没死罢了。还能指望这伙人有什么温情?” 许禄延带着高高的食盒,前来竹幽居。正好这会儿孔幽已经苏醒过来,需要补充体力。 许禄延盛了一碗热汤给他,孔幽喝了,滋味不错。 在孔幽昏睡的这两天,山中又发生了大事。 宗主盛荣召集四位长老和六堂堂主,商议瑶台报名之事。 “算算时间,也是这时候了。” 这倒是在孔幽的预料之内。不管盛荣有多么不想干这宗主的差事,但他还要维持门派的正常运转。 瑶台问道,他们鸦首山是必须参加的。哪怕在上一次问道丢了人,这回也不能退缩。 因为瑶台问道的最终结果,涉及各大门派的排名。排名要是太差,等到第二年,他们鸦首山都招不来人。 不管盛荣心里怎么想,他在表面上,还是表明了对于瑶台问道的重视。 他让长老和堂主们各自推优秀的人选,再优中选优,从中选拔出弟子,去参加瑶台问道。 本来这件事只要按照过往的安排就好,大家各自有分工,没什么异议。 但这一回,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三长老问这次带队的弟子选谁。 他是明知故问。作为首席弟子的孔幽年龄正合适,又有经验,由他来带队再合适不过。 更何况之前几次都是孔幽带的,这本不该有什么异议。 但是三长老有话说。 “上一回我们信任孔幽,把一切交给他来安排。结果呢?我们鸦首山差点滑出天榜。 孔幽曾经带领鸦首山得到了天榜第一,是不假。但这已经是过去的辉煌了,现在鸦首山需要更有实力的弟子来带领其他同门夺得名次。” 三长老如是说道。 他话音一落,整个议事堂都安静了。 其实三长老说的并不是他自己的想法,在场的这些个长老堂主,除了大长老,对于带队人选,都有自己的想法。 不如说,大长老也有异议。上一次力挽狂澜的是萧则,大长老本来还想推自己的二弟子做领队。 但是现在情况不允许。很明显,三长老的意思是,你大长老座下都不行了,别折腾了,把这个机会乖乖让给其他长老真传。 四长老闻言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宗主,又看了眼面色不对的大长老。 这种情况,大长老肯定要与三长老辩驳一番。 “孔幽在上一轮问道失利是不假,但谁还没有发挥不好的时候呢?他是整个宗门最有经验的人,由他来带队,再合适不过。” 大长老用“经验”说话。 这时二长老插嘴了。 二长老仍然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师兄此言差矣,经验又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来的。当初孔幽带领队伍拿到瑶台第一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多少经验啊。 这种事情,经验越多,顾虑就越多,也更容易退缩。我看,不如选个新面孔,说不定会给我们惊喜呢。” 二长老和三长老是一样的立场和态度,只不过他更懂说话的艺术,更委婉些。 但他的意思也很坚决,必须换掉孔幽。 第93章 议事堂的争端 二长老和三长老都对孔幽带队这件事提出异议,四长老始终保持沉默,大抵是不想加入这样的纷争。 宗主盛荣也没有开口。有堂主询问他的意思,他却淡淡地说,姑且听听长老和堂主们的想法,再做决定。 大长老道缘对于另外两个长老的言行很不满。这两个老东西的贼心昭然若揭,就是不想他这大长老安生一日。 瑶台问道对于宗门而言,说是最重要的大事都不为过。如今的世道,虽然妖魔偶有骚动,却不会爆发大规模的攻击。 所以这些修士就开始窝里斗。门派之间时常有大小摩擦。瑶台为了避免他们修真界自己把自己灭掉,就创立了瑶台问道,供这些精力旺盛的修士发泄多余的力气。 真是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瑶台问道与很多事情都挂钩,最主要的就是那个天地人三榜的排名。 这不仅仅是门派实力的象征,在实力的背后,更是与无数的利益相关联。 要是在瑶台问道上表现不好,宗门的威名就会大打折扣,这点鸦首山已经深有体会,跌过很重的跟头。 所以二长老和三长老对于孔幽带队这件事提出异议,理由也能站得住脚。 不管孔幽曾经带领门派走到多么辉煌的位置,但他失败了一次,而且败得很惨烈,门派不应该再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他身上。 这种事一般都是几个长老在打架,毕竟能去得上瑶台问道的弟子,基本都是长老真传。 堂主们不想搅进这浑水,大多数选择明哲保身,保持安静。 但盛荣这回想听听他们的想法。 “李堂主,你觉得呢。” 盛荣第一个点到的就是明铮堂的李钰杉。李钰杉心里刷刷流汗。 像这种“神仙打架”他本不打算参与,终究是没有他们明铮堂的弟子什么事儿。可盛荣这回不让他安静如鸡,非得让他讲两句。 李钰杉咳嗽一声,心里疯狂纠结摇摆。 如果说真心话,他肯定站在二长老三长老那边,放弃孔幽绝对是明智的选择。 但是他又不想得罪大长老。四位长老是有次序的,大长老排在最首,除了宗主,是说话最硬气的那个。 偏偏宗主这时候给他出了个难题,让他来得罪人。李钰杉在心里揣测着盛荣的意思,但他发现自己这番努力是徒劳。 没有人能猜到高深莫测的盛宗主到底在想什么。很难说他到底是心里有主意不说,还是彻底没主意。 李钰杉只能用模棱两可的说辞糊弄过去。 “回宗主,这件事……还是要宗主您和长老来定。要是需要我明铮堂的哪位弟子,由我找来便是。” 这回好,李钰杉根本没有选边站,他甚至想要推他们自己堂的弟子。 大长老气得鼻子差点歪了。他看这李钰杉也是包藏祸心,宗门一个两个都惦记着上位,要把他从长老的位子上赶下去。 盛荣静静地看着他们明里暗里的争斗,仿佛一个旁观者。 大长老现在是不得不帮孔幽说话。毕竟孔幽还算是他的徒弟。 “我看孔幽自从上次失败后,反思许多,功力也见涨。道深道擎两位师弟,身为宗门长老,却不给弟子自省的机会,这不合适。” 道深长老笑眯眯,嘴上却咄咄逼人。 “若是用瑶台问道的机会,来让孔幽自省,这代价对于我们鸦首山,恐怕有些大?” 道擎长老在后面跟了一句。 “他现在只有春域,甚至和刚入门的弟子一个水准,要我们如何相信他?” 大长老仍然不肯让步。 “孔幽的春域,只是因为暂时被封住了。只要恰当的时机,他自然能恢复到冬域的水平。 现在其他宗门的真传弟子,修炼到冬域的大有人在。境域之间的差距是不可弥补的。若是碰到这样的存在,没有孔幽这唯一的机会,要鸦首山如何是好?” 大长老说的是实话。当年孔幽参加问道的时候,一同参加的弟子中,算上他,只有两位的境域在冬。 自从那一次问道之后,修真界大换血,又有几位弟子年纪轻轻就迈入冬域。 现在放眼整座鸦首山,弟子之中,只有孔幽一个曾经踏入冬域,剩下的都在秋域徘徊,一只脚都没能迈入呢。 就算孔幽现在的境域被封住了,但他依然可以被看作一个希望。 他让其他人慎重考虑,不要把唯一的希望也抹杀了。 然而,让道缘长老没想到的是,他的同仁们比他想得还要狠心。 “师兄这话倒是提醒我们了,”依旧是笑盈盈的二长老,“孔幽现在劫数还未过,要我看,他根本就不应该参加问道,白白占走一个名额。” 二长老做得更绝。 他不但要剥夺孔幽作为领队的资格,甚至要让他无法报名瑶台问道! “二师弟,你!” 大长老没有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狗话,一口气梗在喉咙里。 二长老做得狠绝,他是要从根本上,断送孔幽的首席之位。 如果不能参加瑶台问道,孔幽这首席,也就成了空壳,迟早要被人顶替下去。 大长老终于明白,他这个好师弟的目的,远远不在于一次瑶台报名。 他惦记的是首席之位,他要亲手把自己的徒弟送上这个位置! 大长老一时间说不出话,这时三长老还要火上浇油。 “道缘师兄,我看道深师兄言之有理。孔幽一直担着首席的担子,想必压力也是很大的。不如趁此机会,让他歇息歇息,沉沉心,说不准还能参悟一些过去没有悟出来的道理,这境域自然就解了呢。” 道擎长老说的是心里话。 他没有二长老那么多弯弯绕绕,想什么说什么。他就是发自内心地认为,现在的孔幽已经没有了带领鸦首山夺得天榜第一的实力,他甚至会拖其他人的后腿。 所以他理直气壮地要求孔幽别参加,不要给其他人增添负担。 二长老和三长老轮番上阵,把大长老堵得说不出话。 更糟的是,现在有堂主开始认同他们两个的话。 “是啊,孔幽现在不过春域。区区春域……” “让这后生歇息一年也行。山中事务杂多,也离不开他。” “两位长老言之有理啊。” 议论声多了起来,对于不在场的孔幽越来越不利。 就在众人要达成一致,剥夺孔幽参加瑶台问道的资格之时,盛荣开口了。 “瑶台报名一事,至关重要,不是一回两回就能敲定的。 今日诸位都累了,回去再慎重地思量一番,改日再议。” 盛荣让他们都回去冷静,好好想想。 议事堂这边的争执,还没有传到孔幽的耳朵里。 因为恰好就在今日,他出了趟远门,去见一位故人。 第94章 楚良尧 琼烟楼。 这是一家地处繁华之地的酒楼,坐在楼上,就能看见远处的瑶台。 瑶台掩映在云雾之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那些云雾会随着天气而变化,有时薄些,就能多露出几分瑶台的真容。 等到烟雨蒙蒙的天气,瑶台就只有飞檐上的青铜鸟能看得见了。这时的青铜鸟,仿佛真的在流动的云雾中穿行,如梦似幻。 瑶台并不是孤零零的一座台子,而是有几个高矮不一的楼阁。楼阁上面有一个接一个的小窗子,上面雕刻着精致的图案。 瑶台戒备森严,那些看起来单薄的雾气,其实就是它的镇守结界之一。 没有拿到通行令,外人是无法进入瑶台的。孔幽虽然能借着孔家的势力拿到令牌,但是他又不是要到瑶台办事,他只是想见一个人。 “大忙人,今个怎么有空闲约我出来?” 孔幽身在琼烟楼的雅间,这里是最佳视角,能看见细雨蒙蒙之中的瑶台一角。 桌上摆着几碟雅致清淡的小菜,两壶温酒。对面坐着一位锦衣玉冠的男子,气质硬朗,容貌俊美,自带一股凛然正气。 按照孔幽的形容,妖魔鬼怪看到这位,都要自觉退出一百里。 他要是不在瑶台供职,别人都不答应。 这位便是鸦首山的前首席,亲手将孔幽引上修真之路的楚良尧。 “良尧师兄,莫要打趣我。” 孔幽知道自己因为事务缠身,已经很久没有和楚良尧见面了。当初对方离山的时候,就叮嘱过孔幽,有事一定要来找他。 但是当年的孔幽只会自己扛事,什么都不告诉对方。他怕楚良尧为难,毕竟他真正的敌人是鸦首山。 上辈子,楚良尧好不容易找到孔幽的时候,孔幽已经病入膏肓了。 为了医治孔幽的病,楚良尧请了很长时间的假,专门去为他寻医问药。 到最后,药是求来了,但孔幽没能等到他,先走一步。 楚良尧有多懊悔,孔幽想象不到。 他唯一知道的是,师兄是能够信任的人。 “我来叨扰师兄,还怕你嫌我烦。毕竟我每次来找你,都是带着一身的麻烦。” 孔幽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他黑白分明,楚良尧是个正直的好人,不该被拉进这些腌臜事之中。 但楚良尧却对他这番话很不满。 “这叫什么话?我说了,就算我离开宗门,师兄弟的感情仍不会变。幽师弟,你总是太客套。 小时候还好,长大了倒是和师兄愈发疏远了。” 楚良尧回忆起当年孔幽初上山的时候。孔幽年幼时就是个异常懂事的孩子。或许因为是家中老大,下面还有个弟弟,孔幽从来不任性,还会尽己所能给师兄和师父分担。 楚良尧当年还觉得孔幽这样早熟的性子很好,现在想想,这样恐怕无形之中给孔幽压了很多担子。 “我听闻你在山中过得不太好。” 那次瑶台问道失利,楚良尧也了解情况,因为他就在场。 当孔幽从瑶台上跌落时,楚良尧也是吓了一跳。当时的孔幽看上去可不像是被对手击败后的颓然,他看起来非常痛苦,不止是肉体上,更是精神上。 楚良尧让人为他治疗外伤,但心上的伤口,他没办法。 他们师兄弟并不经常见面,孔幽也几乎不私下找他办事。每次见面都是公事公办。 直到那一刻,楚良尧才意识到,孔幽身上肩负的担子太重了,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人能承受的极限。 他找大长老说过此事。但大长老并不放在心上。 “孔幽自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如今他当上首席,再过些时日,恐怕我这师父都要给他让位了。良尧你有什么可担忧的?” 因为孔幽从来都让人省心,所以他的师父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楚良尧为孔幽感到不值。 他当年选择从鸦首山离开去瑶台,说明他对于宗门的感情并不那么深厚。 他劝说孔幽离开鸦首山。 “你身上背着的魂契,大抵有一年就要消了。幽师弟,你有何打算呢?” 面对曾经待他亲和友善的师兄,孔幽没有隐瞒的必要。 但是……他自己暂时没有特别确切的想法,所以他也无法给出楚良尧一个明确的答复。 可有一件事,他已经下定决心。 “良尧师兄,我要拿到这次问道的天榜第一。” 这是孔幽唯一能确定的事。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孔幽的眼睛又黑又亮,他是认真的。 楚良尧凝视着那双眼,他从里面看到了野心和信念。 孔幽没在开玩笑。 “你的决心,我了解了。所以孔幽,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楚良尧也不再废话,他直接问孔幽要怎么行动。 “我上次在瑶台受挫,宗门对我的首席之位有诸多质疑,二长老等人,必定要继续削弱我在山中的地位。所以他们肯定要阻止我参加这次瑶台问道。 但是师兄,我说了,我要天榜第一,我必须参加。” 孔幽直接说自己的想法,却没有提供任何办法,把难题丢给了楚良尧。 良尧师兄总会有办法。 楚良尧的手指抚过茶杯表面的青釉,略略思索,颔首。 “放心,师兄一定会让你参加。” 有楚良尧这句话,孔幽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他在瑶台脚下的这个热闹镇子大玩三天,玩得尽兴了,才打算回鸦首山。 在此期间,宗主盛荣又召集过一次长老堂主,商量瑶台问道的事,依旧没有定论。 等到第三次商议时,孔幽终于回山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前首席弟子楚良尧。 第95章 师父说得对 楚良尧回山之前,宗主盛荣正打算第三次召集众人议事。 大长老提前一晚找到孔幽。 “这次就算你自己去不了,也要推萧则上去。懂么。” 道缘长老面对着的是自己座下唯二正常的弟子。 穆若雪最近仍然是那副半痴半傻的状态,嘴里说着些疯疯癫癫的胡话,没有人能明白她的意思。 孔幽或许能,但是他拒绝明白。 如今道缘只能庆幸自己真传弟子收得足够多,还有两个给他撑撑场面。 他现在摸不清楚孔幽的性子,那无所谓,还有萧则可以指望。 大长老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这么多年,瑶台问道的领头者都是从他座下挑选的弟子。这不仅仅是一种实力的象征,更是地位的显现。 像道缘长老这么好面子的人,绝对不可能让这种机会沦落到其他长老的手中。 两个弟子都是人中龙凤,分坐在师父道缘的左右手边。萧则坐得板正,身形笔直。孔幽懒散地斜倚在圈椅中,手里端着一杯茶。 他嫌弃大长老这里的茶水不好喝,只是在不断地用茶盖摩擦茶盅,弄出一些响动。 大长老咳嗽一声,让孔幽别再弄出怪响。孔幽也腻了,将茶杯放到旁边。 “师父所言极是,”孔幽拖长了调子,从他的语气根本听不出他对大长老的说法有多么赞同,“萧则师弟,你可得好好努力。” 道缘对着大弟子吹胡子瞪眼睛。 “为师是要你也使使劲!别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 “是是。” 孔幽敷衍地回答道。 萧则微微蹙眉,自打进了这屋,他就没怎么说话。 等师父和师兄都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他才开了尊口。 “师父,我认为此事不妥。” “你有什么不妥?” 大长老也是怪气的,一个两个都叫他这么不省心。 萧则的想法直来直去,他认为带队的应该还是孔幽。 “大师兄是整个宗门能报名的人选中,最有经验的人。能够带领我们的,不一定是实力最强的,但必须有经验。” 虽然上一轮瑶台问道,是萧则最后力挽狂澜,让他们鸦首山不至于输得那么难看。 但有一说一,萧则不认为自己有能够管理好这些弟子,让他们凝聚在一起的能力。 萧则算是被孔幽当时那一巴掌打得清醒了。他稀里糊涂地过了这么些年,终于学会如何变得沉稳成熟。 最起码现在他能动用自己的脑子来判断是非,尽量不被莫名的感情牵着鼻子走。 大长老很讶异,没想到他这个鲁莽的、总是要和大师兄争个高下的徒弟,竟然改变了。 他又是气萧则自己不争气,又觉得孔幽肯定是给他师弟灌了什么迷魂汤。 就算孔幽什么都没做,现在在大长老的眼中,他也是会使出各种阴险花招的人。 孔幽随便他怎么想。 “萧则,现在不是你想怎么样,而是情势逼得你不得不这样。” 大长老语气严厉。 “我道缘在鸦首山这么多年,也没有被其他长老踩在头上过。不管你还是孔幽,必须有一个站出来,带领其他人!” 道缘把他们两个都赶出门去,让他们冷静冷静,也让自己阵阵发疼的脑袋缓缓。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收了三个弟子,还是收了三个祖宗。 只能说苍天饶过谁。道缘早些年借着徒弟也办成不少事情,现在是还债的时候了。 孔幽被大长老赶出来后,举起手臂伸了个懒腰。 “晚安萧师弟,我回了。” 他要回竹幽居。 “孔师兄,”萧则忽而叫住了他,他对着孔幽清瘦的背影,徐徐开口,“你是真的不在乎么?” 不在乎做瑶台问道的领头人。 不在乎做首席。 甚至不在乎是不是鸦首山的弟子。 到底是哪一种,萧则没有明说,孔幽也不想给出明确的答复。 “谁知道呢,”他笑了一声,“顺着命运的安排。” 孔幽说命运的安排。 萧则不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是会扭转宿命的人。 在萧则的目送下,孔幽回到了竹幽居。 中途“偶遇”霍茗一。 孔幽把他当空气,根本不理睬,和他擦肩而过。 但霍茗一偏偏要惹人烦。 “听说你要被踢出瑶台问道一行了。” 他的声音带着幸灾乐祸。 孔幽如今信奉的不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是有仇当场就报了。 霍茗一嘲笑他,他就要反嘲笑回去。 “霍茗一,”他微笑着回眸,“你那条伤腿好了?我听说,那里可是留下了一辈子的病根。” 霍茗一闻言顿时咬紧牙关。这条伤腿是他的痛处,孔幽偏偏踩着他的痛处,还要碾磨几下! “孔幽,你以为你还能在鸦首山待多少时日?” 孔幽听了他的话,不怒反笑。 “那我可真是借你吉言了。” 他摆了下手,不想再和对方耗下去,继续向竹幽居的方向走去。 留霍茗一自己在原地恨得不行。 等到第二日,暂时住在山下的楚师兄,就按照两人之间的约定,收拾一番,准备上山了。 正巧,今日就是宗主召集四位长老、六位堂主和列位真传弟子的日子。 一大清早,议事堂内汇集了整座鸦首山最有分量的一拨人。 他们按照座次就座,真传弟子们,除了首席孔幽,都要站在自家师父身后。 盛荣用眼神扫了一遍堂内,所有人都到齐了。可以正式开始议事。 他微微颔首,示意台下的大长老。 大长老清清嗓子,对其他人开口。 “诸位同门,今日召集列位聚于议事堂,要商议的要事,仍然是瑶台问道报名一事。宗主之意,先让列位畅所欲言,听听你们的想法。 今日也请诸位真传弟子前来。请你们不要拘谨,有话直说便好。” 大长老传达了盛荣的意思。 宗主迟迟不下决定,二长老他们也觉得心累。 “禀宗主,我们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其他真传都可以报名,只是孔幽,他不合适,今年让他歇息一年就好。” 道深长老也是被盛荣这慢性子折磨得不行。要是换做他往常的性格,他绝对不会说得这么直白。 二长老可真是“有话直说”,符合宗主的初衷。但他提到,不让孔幽参加问道,弟子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都从自家师父那里,听说了前两次议事发生的争吵。吵得很激烈,瑶台报名这件事,从来没有闹得这么厉害。 如今二长老直接摆到台面上说了,他们的目光,都不免集中到大师兄孔幽身上。 孔幽正在剥花生,其他人不说话的时候,只能听到他弄出来的咔哒咔哒的剥壳声。 第96章 我来得正好 他仿佛事不关己,就算其他人的说辞再怎么激烈,他也是那副淡淡的神情。 旁人根本看不出,他是彻底放弃了,还是稳操胜券。 孔幽喜欢剥花生,但是不喜欢吃。他将那些圆滚滚的红果都用手拢到一边,再用湿润的手帕随意地蹭了蹭指尖残留的细屑。 他本不欲搭话,但是周围突然没声音了。 孔幽转动眸子,发现其他人都在觑着他的表情。 他觉得好笑。 “看我作甚,对我还有什么不满可以一并说出来。” 言外之意,你们先逼逼着,我统一回复。 孔幽如今学聪明了,对他有意见的不止一个两个,与其一个接一个地怼回去,不如等他们全都竹筒倒豆子似地全说出来,他再全部怼回去。 省时省力。 孔幽这句话,有挑衅的意思。在场的所有人,别说是真传弟子,就是长老堂主,听到他这句话,也觉得不舒服。 要不怎么说鸦首山的人就是装呢。他们心里对于孔幽确实有诸多不满,但人家孔幽让他们痛快点说的时候,他们反而端上了。 孔幽见他们沉默,挑眉。 “都不说话?看来对我是很满意。那好,我要参加瑶台问道,而且要率领其他人。” 孔幽把他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明确。 他说了心里话,其他人顿时开始反对。 “孔幽,你得有点自知之明。上一次问道,你带队,让鸦首山丢了多大的人,你都忘记了?” “道缘长老,您老也劝劝徒弟,别一天到晚总发疯。” “宗主,此事务必妥善考虑,千万不能轻易决定啊!” 说最后一句话的是李钰杉,单手支颐仿若看热闹的盛宗主专挑他这一句回了。 “李堂主,这已经是本宗主就瑶台一事,第三次大费周章地召集诸位过来,我想我考虑得已经足够‘妥善’了。” 盛荣语调平平地回道。 李钰杉后背直冒冷汗。 宗主是不是针对他!怎么每次都是他被单独点出来! 难得和二长老站在一条线上的三长老开口了。 “孔幽,你身为首席,最重要的是以宗门为重。你这样的说法,就是把自己放在宗门之前考虑,过于自私了。” 孔幽总是被绑上道德枷锁。 但他转身就把枷锁砸碎。 “正是因为我为宗门考虑,才会说,让我来率领其他弟子前往。 三长老,如果我都不能胜任这个位子,那我看整个鸦首山,也没有人能胜任。” 他在“没有人”这三个字上面加重了语气。 孔幽如此自负,语气笃定,仿佛全鸦首山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 要是三年前的孔幽,还真没人反驳。但是情况不同了。 这次反驳他的是明法堂的堂主贺鸢。 贺鸢是个长相阴柔狠厉的男子,大约四十来岁,说起话来阴阳怪气。 “首席未免太过自负了。你从瑶台上跌下来的那一幕,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可都是看在眼里呢。” 孔幽并没有陷入自证的陷阱。他不说自己这次不会重蹈覆辙,没必要在一个堂主面前发这种誓。 “我只是说我的想法,宗主也说了,畅所欲言。贺堂主是不是有些过于敏感了?” “……” 贺鸢眉头皱得很紧。他从来都不欣赏这个首席,也不明白鸦首山为什么要选孔幽这样名不副实的人来当首席,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看来你如今除了境域被封住这个缺陷,还多了牙尖嘴利的毛病。” 贺鸢说道。 “多谢夸奖。” 孔幽根本不听人说话,不管别人讲什么,语气如何,他都当对方在夸他。 “……” 和前两次一样,这样的争辩根本没有新意。要是宗主不做决定,再开十次议事会也是相同的结果。 但是这次,或许是不想再开第四次的原因,有几位之前保持沉默的人开口了。 最先开口的,是四长老。 四长老虽然觉得孔幽这孩子可怜,但是,她身为长老,关键时刻还是要站在鸦首山考虑。 “宗主,我也认为,孔幽自己提出的要求,不切实际。” 四长老不像其他几个长老,喜欢胡乱叭叭。所以她说得每一句话,都比较有分量。 盛荣微微侧过脸,面朝四长老。 “道至长老以为如何。” 他询问道至长老的意思。 道至在开口前,望了一眼孔幽,后者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道至长老忍住心中的摇摆,眼神变得坚定。 “宗主,这三年间,其他几位长老真传也都有所成长。与其做出让孔幽上场这种冒险的安排,不如多把目光放在其他的弟子身上。” 四长老难得说得这么直接,她也很少去否定一个人。 但是她赞同其他两位长老的意见,这次就是不应该让孔幽上场。 四位长老,有三位达成一致。 剩下的这些堂主也开始站队。 “四长老言之有理,孔幽已经不适合了。” “再者说,孔幽相比其他弟子的年纪也要大,我看不如多给年轻弟子机会。” “就算没有特别合适的顶尖人选,也不该让一个曾经让我们一败涂地的弟子再次上场。” “鸦首山不能再输第二次了。” 议事堂内,一多半人似乎已经达成了一致。 现在就看盛荣自己是什么意思。 但是,如果盛荣选择站在孔幽这一边,那不就是违背宗门内大部分人的心意么? 这很难服众。 盛荣的眼神也变得寒而锐利。鸦首山众人,看似围堵孔幽,其实也是在给他施压。 可情势如此,就算是宗主盛荣,也要受到掣肘。 这时候需要一个破局的人。 孔幽始终一言不发,也是在等这个人登场。 有人在门外朗声开口。 “议事堂竟然这么热闹么,看来我来得正好。” 第97章 以前从来没有这种幺蛾子 楚良尧突然现身,鸦首山的众人均是一惊。 “良尧回来了?” “竟然是良尧师兄!” 还有些较为年轻的弟子,没有见过楚良尧的真容,但听说过他的大名。 “原来这位就是良尧师兄?” 楚良尧在鸦首山赫赫有名。当年他在山中的时候,鸦首山在修真界的地位已然岌岌可危。如果没有最初楚良尧带着他那些资质平平的师弟师妹,在瑶台问道时打了漂亮的翻身仗,恐怕鸦首山如今就是个二流门派。 那是楚良尧第一次带队,之后他有了经验,鸦首山的排次也逐渐升高。等孔幽到了年纪,能和大师兄一起参加问道后,鸦首山就稳坐前几的名次了。 楚良尧在山中待的时日比孔幽要长。他本就是在鸦首山脚下长大的孩子,是家中揭不开锅了,才把他送到山上,讨一口饭吃。 如今楚师兄不但做过鸦首山的首席弟子,更是到瑶台供职,名头光鲜,实力强大,也算是当代青年修士励志典范。 当年离开鸦首山是个人选择,楚良尧和门派和平分手,彼此都比较平和。楚良尧如今在瑶台是说得上话的人物,鸦首山众人待他也有几分尊敬。 他先拜过宗主和诸位长老,盛荣不是第一次见到楚良尧,他知道这个青年,瑶台内有很多人都看好他。 大长老对于这个弟子的回归自是又惊又喜。楚良尧是他培养出来的第一个有出息的徒弟,他当然对他的态度不一样。 而且和孔幽相比,楚良尧从来没有让他丢脸过,又一直听他这个师父的话,懂事,省心。 宗主让人搬了把椅子,给楚良尧。楚良尧坐在了孔幽旁边。 这位前首席不打招呼地归宗,给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刚才还在争执的长老和堂主们面面相觑,不清楚楚良尧回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孔幽也不多言语,只是把剥开壳的花生,都拢到良尧师兄手边。 这回花生不浪费了。 楚良尧深沉的目光掠过在场众人,他们有些人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余怒未消。 有利益就上,这些人还是老样子。 和见谁怼谁,满身是刺的孔幽不同,楚良尧沉静得像无月之夜的海。在瑶台的这几年,让他的气质愈发沉淀,更加深藏不露了。 不止是长老堂主,连那些真传弟子们,也在偷偷觑着这位楚师兄。 楚良尧稍微瞄一圈,就能猜到现在进行到哪一步。 比他想象得要激烈啊。 再转眼看看孔幽,这位孔师弟完全事不关己,只顾着剥花生。 他和小时候相比没什么变化,不喜欢吃的东西就塞给别人解决。 察觉到良尧师兄的目光,孔幽回视,一脸“这些都跟我没有关系”的神情。 孔幽是不打算替自己辩解的。人多势众,他说得再多也没有用。 所以他才搬出良尧师兄这个救兵。 有楚良尧坐镇,一切就变得简单多了。 楚良尧不会先发制人,他要先听听别人的说法,这样方便他反驳。 这点倒是和孔暝的习惯相像,看来这些上位者都有这种习惯。 于是他嘴角带了一丝客气的笑,让其他人别那么紧张。 “是我打扰诸位商议要事了,诸位请继续,把我当作一个无关闲人就好。” 楚良尧让他们别拘谨。 此时二长老咳嗽一声。 “那我们就继续了,良尧你也听听。” 他们又就着让不让孔幽参加瑶台问道的话题聊了起来。 继续争辩,仍然是那几句话来回说。只是这次碍于楚良尧在,大家都稍微注意文明用语,尽量不说过于激烈的言词。 楚良尧把众人的话都听进耳朵里。每当有人开口时,他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就会专注地盯着对方,把那人看得很紧张。 要说楚良尧年纪也不大,不该有这样的气势。 但有些人天生就如此,很多气质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变化。 楚良尧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完,抿了一口茶水,洇湿嗓子。 盛荣恰好在此时注意到他的动作,知道他是准备好说两句了,正好,给他这个机会。 “良尧,你如何看。” 楚良尧坦然回视盛荣。 “宗主,诸位长老和堂主都反对孔幽率弟子参加问道,甚至想把他剔除问道的人选,理由是孔幽曾经让鸦首山遇到极大挫败。 但是,这是不合门规的。” 楚良尧一句“不合门规”,满座哗然。 “这怎么是不合门规的?” “良尧,你可不能乱说话!” “就算你曾经是鸦首山的弟子,但你对门规的了解,难道要比在场的长老,还有我们这些堂主更了解么?” 长老和堂主们纷纷跳出来,恨不得指着楚良尧的鼻子骂。 但是楚良尧依旧坐得稳当。 “能够率领其他弟子前往问道的弟子,必须是鸦首山的首席。 若是想更换率队者的人选,须得先抹去现任首席,任命新首席,再选拔瑶台问道人选。” 楚良尧的意思很明白。 “如果诸位对孔幽率队这件事有疑心,要先抹掉他首席的名头,再做打算。 否则,不管怎么争执,按照门规,孔幽不但要参加问道,而且他必须带队,就算他自己不愿意,都不允许,这就是规矩。” 楚良尧字字句句说得分明,要么他们现在推出个新首席,要么他们就认孔幽来率队。 但首席弟子哪是这么轻易就能推出来的? 推一个首席上位,要经过多重选拔,重重考验,甚至就算确定了人选,也有一年的考察时间。在此期间,如果首席做出了违逆门规的行为,立马就被拿下。 瑶台问道眼看着就要开始了,如今哪里还有空闲的时间,留给他们选一个新首席? 有人对楚良尧的话提出了质疑。 “良尧,”二长老蹙眉开口,“你说的这条门规,该不会是你现编出来的?本长老在鸦首山数十年,怎么从来都没听过这条规矩?” “这是霍老宗主定下的门规,”楚良尧对答如流,“而且只有老宗主、大长老和座下首席知晓这条规矩。至于为何二长老您没听过……” 楚良尧顿了顿。 “因为以前从来没出现过其他长老或真传质疑首席这种事。” 第98章 我现在听不得人说狗话 楚良尧这句话,把二长老说得脸都绿了。 因为他们欺负孔幽太过,反而忘记了,鸦首山首席弟子的地位其实是很高的。 在霍老宗主故去之前,鸦首山从来都是个以实力来说话的地方。之所以推出首席,就是为了让其他的弟子都能有个奋斗目标。 给首席更高的地位,更好的待遇,就是要让别的弟子都来效仿他。 所以首席实际上在宗门内是仅次于宗主的存在,就连他的师父,也不能事事管得到他。 就像孔幽和楚良尧,两人虽然都挂在大长老名下,实际上是老宗主霍敬天一手栽培起来,当作未来宗主培养的。 当初楚良尧对老宗主说,他要离开鸦首山,老宗主虽然惋惜,却也没有太过阻拦。 因为他还能把希望放在孔幽身上。 如果孔幽没有突遭小寒劫,没有在瑶台问道时受了那么大的损伤,能接下宗主之位的,恐怕就是他了。 楚良尧和孔幽,老宗主心中的两道希望,一一断送。或许他的逝去,与这件事也有点干系。 即便如此,霍敬天还是护着孔幽,不想他在没了他的庇护后,被门人欺负,所以保住了他的首席之位。 而现在,多亏了老宗主的仁慈,楚良尧正好搬出孔幽的首席身份,堵住众人的嘴。 楚良尧说这是老宗主定下的规矩,大长老也知晓。这时到道缘长老说话的时候了,他立刻点点头。 “没错,是有这样的门规。” 二长老还有点不死心。 “但这是老宗主的规矩,如今鸦首山真正坐镇的是盛宗主。宗主以为……” “我不反对。” 盛荣打断了二长老的话。 “霍老宗主在世的时日,让鸦首山坐稳天榜,他留下来的规矩,我这后来者,能遵循就遵循。 再者说,我看这规矩定的也没有不合理之处。当初孔幽这首席,也是诸位选出来的。如今他没有触犯门规,却硬要推他下去,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 盛荣难得说这么重的话,堂内众人鸦雀无声,都不敢多嘴了。 看来这位盛宗主是看够了他们的闹剧,决定让这场纷争收场。 这件谈了三回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盛荣也乏了,先一步离开。 众人起身送他出门。在离开前,盛荣看了楚良尧一眼。 “若有闲暇,你可带着孔幽到我那里坐坐。” 楚良尧含笑点头。 “晚辈知晓了。” 孔幽来到楚良尧身边,低声问。 “良尧师兄和宗主有来往吗?” “没有……但是这位盛荣宗主是从瑶台出来的,毕竟还要回去,到时候他对我也有个照应。” 孔幽微微皱眉。 “复杂。不喜欢这些人际交往,学不来。” 楚良尧睨他一眼。 “你无须学,有事孔暝可以给你扛着。你只要想办法恢复到原来的境域即可。” 了解孔幽的人都知道他最讨厌这些人情交际。在家有孔暝,在鸦首山有楚良尧。他倒是享福,只要随心所欲就好。 他们师兄弟的对话突然中断,因为其他人朝着他们这边来了。 二长老和三长老没能达到目的,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 三长老至今不能认可孔幽。他已经败过一次,而且这几年也不见起色。 他走到孔幽面前,皱起的眉头能夹死飞蚊。 “孔幽,这种时候你就应该主动让位。以春域的实力坐在首席位子上,你难道不羞愧么?” “我不羞愧,”孔幽回得理直气壮,“我这首席是你们选的,也是写在老宗主遗言里的。三长老你如此冒犯现任首席,是质疑霍老宗主?” “你——” 孔幽懒得正眼看他。 “与其跟一个小辈置气,不如好好教教你名下的那几个徒弟。” 三长老挥袖,被孔幽气走了。 二长老也过来。 道深长老就要比道擎长老油滑得多。他知道孔幽已经变了,拼嘴皮子是绝对比不过他的。 何况道深长老这人特别会装。不管刚才怎么吵,现在事情尘埃落定,他倒是对孔幽和气起来。 “道擎师弟就是说话直了点,没有什么坏心思。孔幽,长老说你两句,你可不要往心里去。” 孔幽微微一笑。 “弟子当然不会往心里去。噢,对了长老,你没能帮座下弟子争取成功,也别往心里去。” 大师兄主打一个以牙还牙。 二长老先被楚良尧用门规怼了一句,现在又被伶牙俐齿的孔幽反将一军,脸色异彩纷呈。 “孔幽,别说当长老的不提醒你。如此嚣张行事,迟早是要遭到报应的。” “我不见行事张狂但心善之人有什么报应,倒是那些别有用心的,就算装成彬彬有礼的样子,也逃不过天道轮回。 二长老,弟子说得可有道理?” 孔幽温言说着。 一个两个都想踩他两脚,见动不了他,就要威胁几句。 不就是用话威胁人么,谁不会啊。 二长老最引以为傲的那张嘴,在孔幽的口才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再说了,他这次的确理亏。别人至少只是不让孔幽带队,他直接不想让孔幽参加。 “日子长着呢,二长老,慢慢来。” 孔幽最后送给道深长老这样一句话。 他知道,今天这件事,他算是跟鸦首山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结梁子了。 但是,那又如何。他上辈子做了一世好人,又善终了吗? 世道就是如此现实残酷,地位都是自己拼杀出来的。 他绝无可能退让一步。 二长老神色深沉地望了孔幽一眼,走了。 第三个来到他面前的是萧则。 在萧则说任何话之前,孔幽一抬手,让他打住。 “别开口,我现在听不得任何人说一句狗话,方才已经听够了。” “……” 萧则被迫闭上嘴,孔幽不愿看他是什么表情,也不感兴趣。 “良尧师兄,我们走。” 他和楚良尧一起离开了。 第99章 新人竟是我自己 孔幽和楚良尧离开议事堂,周围的世界终于清静了。 孔幽深深地呼吸一口山间清新的空气,把胸口郁结之气全部吐出来。 楚良尧观察着他的表情。 孔幽和过去相比变化很大,在琼烟楼见到他的第一刻,楚良尧都没大敢认。 除了五官和印象中的差别不大,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完全变了。 或许现在的孔幽才是真正为自己活着,而不是所谓的鸦首山大师兄。 这种滋味楚良尧曾经品尝过,他有发言权。 鸦首山都是一些披着人皮吸血的虫豸。 当初霍老宗主在世的时候,还能压住这些人,不让他们作祟。 如今盛荣撂挑子不管,彻底放纵了他们。 楚良尧选择离开这里,也是看穿了这一点。 如今他也要劝孔幽尽快离开。 “你身上背着的魂契还有多久?” “嗯……大抵这次瑶台问道结束,我的魂契也消散了。” “这么久……有没有什么提前解除魂契的办法?” 楚良尧这么问,孔幽也有些迟疑。 “是有这样的法子……如果鸦首山将我从宗门名谱中勾去名字,那我和鸦首山的魂契也结束了。但是……” 孔幽知道有更快的捷径,但他没有采取这种办法,也是有对他不利的地方。 “通常被勾掉名字的弟子,都是犯了极大的罪过。我以后还想在修真界混,不能给自己留下这种案底。” 孔幽需要一个清白的身份,从鸦首山干净地走。不然到哪里都是麻烦。 楚良尧点点头,明白他的为难之处。 “如果需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那倒不如多等几个月。” 孔幽心中思量。其实按照他的本意,走得越早越好。 今天楚良尧提起这件事,让他心思活动,反而想出了一个另外的办法。 “倒也不是非要犯下大错,才能离开。楚师兄,我有一计,但需要你暗中协助我……” 孔幽低语一番,楚良尧最初皱眉,随着对方的解释,他的眉头也逐渐舒展。 “若是如此来办,倒也是个良计。” 楚良尧答应了他。 瑶台事务繁多,在帮助孔幽搞定瑶台问道的事情后,楚良尧就要道别了。 大长老还有点舍不得这个最有出息的徒弟,楚良尧心中好笑。 “师父,徒儿不会再回到山中。若您有心,不如好好培养几位师弟师妹。” 大长老摆摆手,不把楚良尧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三个不给为师倒找麻烦,为师就足够庆幸了。一个两个都不叫我省心,尤其是孔幽,半点没有首席的样子。” “孔幽他……” 楚良尧下意识要为师弟说两句话,但对大长老说孔师弟的好话,简直是对牛弹琴。 楚良尧一笑而过,也不打算浪费口舌。 孔幽终究是要离开的人。等到瑶台问道开始,他就要开始有所行动了。 楚师兄来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走得也悄无声息。 就像他当年去瑶台一样,走得干脆,对宗门没有半点留恋。 这地方终究留不住人。 等楚良尧离开后,鸦首山也开始为瑶台问道做准备。 首席和其他真传弟子是主力,但这次还要选出两个新人。 宗主把选新人这件事交给了几位长老去挑选,长老们选来选去,最终定下了两个人。 一个是邱成河,一个是霍茗一。 邱成河自是不必说。他背后是邱家,自身又有天赋。要不是入门的时间太短,恐怕早已经被收为某位长老的真传了。 至于霍茗一…… 力荐他的是大长老,大长老给出来的理由也很充分。 霍茗一是老宗主的儿子,正好他又刚通过入门考,在堂内的表现也算优秀,把他带上正合适。 其实搬出他是宗主之子这一点,就几乎有一半的人不能反驳了。但也有人提出异议,说霍茗一刚来鸦首山,一点对战的经验都没有,带着他也是浪费名额。 然而大长老无比坚持,不论如何,都要游说其他人接受霍茗一。 这股劲头,可比他对待孔幽的时候,要猛烈得多。 当时孔幽在议事堂被质疑时,大长老见说不过其他人,就要摆烂了。 所幸孔幽从头到尾也没指望他,不然他不会找来良尧师兄。 总而言之,在道缘长老的努力下,霍茗一获得了这个资格。 霍茗一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和其他人炫耀。那些刚入门的弟子很羡慕地围在他身边。 “瑶台问道上有那么多厉害的年轻修士过招,茗一你可要大饱眼福了。” “是啊,那可都是各大门派最优秀的弟子呢。” 霍茗一洋洋得意,接受着众人羡慕的眼神。 许禄延握着藏烛剑,一个人站在阴影处,望着被簇拥的霍茗一。 良久,他在阴影中无声无息地离开。 当晚,许禄延来到竹幽居,在孔幽面前汇报当天堂内发生的各种事。 提到霍茗一时,许禄延的语气也没有任何变化。 在孔幽的有意训练下,如今许禄延已经知道如何藏好自己的情绪。 孔幽手中是一串翡翠捻珠,孔暝送给他,让他随便盘着玩的。 他的指腹拨过一颗一颗饱满圆润的珠子,听着许禄延有条不紊地说话。 等许禄延说完了,孔幽安静稍许。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听完许禄延的汇报,都要思虑片刻。 许禄延保持安静,等待孔师兄开口。 “霍茗一,和邱成河,这两个人选,倒是在我的意料之中。两人的身份在目前整个鸦首山新人中,算得上拔尖的。像瑶台问道这种级别的比试,新人排不上用场,顶多长长见识。所以叫谁都没差别。” 孔幽这话说得不完全对,当年也有一个新人,他是第一次上场,却连着胜了四场。 这新人就是他自己。 当然,他从来不认为自己和其他人能放在一起比较,所以自动忽略了。 对于选哪个新人这件事,孔幽并没有干预。 他有想带走的人选,但是,他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禄延,这几日收拾包袱,跟我一起去瑶台。” 许禄延眼中有吃惊的神色。 “孔师兄,我也能去?” “当然,”孔幽那语气,仿佛听不得许禄延质疑他,“不用经过任何人同意,我带你去。” 第100章 长得好看的男人是魔鬼 孔幽已经打定主意,要带许禄延前往瑶台问道。 没有任何人能阻拦这件事。 在这之前,孔幽还有两件事要做。 第一件事,他把梁逸天召唤出来。 梁逸天从井里爬出来的时候,身上还带着血,满身的杀气。 仿佛井中的哀怨鬼魂。 这口井位于孔幽的竹幽居,经过孔幽的改造,已然变成了灵召井分井。 虽然不能召唤出什么厉害的宝贝,但是能作为一个通道使用,方便孔幽随时召唤梁逸天。 梁逸天一身是血,冷峻的面容带着些许狰狞,恶狠狠地望着坐在桌边喝茶的孔幽。 孔幽倒是悠闲。今夜月色尚佳,他一人坐在石桌旁边,怀里是热气腾腾的茶水,悠然地望着不远处的梁逸天。 “来了啊。” “……” 如果可以,梁逸天是真的不想和他多说一个字。 但是不行。他们之间有契约,现在梁逸天不得不听从孔幽的安排。 他不耐烦地问对方。 “你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不能找你?我们随便聊聊天。” “……” 梁逸天觉得他不可理喻,转身就要顺着井口爬回去。 “我走了,我那儿还有几只妖怪要杀。” “慢着。” 孔幽这边说了一句“慢着”,梁逸天浑身仿佛被雷击中,僵硬麻木,根本动弹不得。 梁逸天“啧”一声,老老实实地把腿收回来。 他转过身,重新面对孔幽。 孔幽对他展开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有话直说,别卖关子,我忙着呢。” 梁逸天不想跟他浪费口舌。 孔幽把人戏耍够了,才切入正题。 “我需要百年的妖花胶。” 妖花胶不是来自什么妖花,而是从一种五色妖鱼的鱼鳔炼成的胶状物。 因为这种无色妖鱼极为罕见,炼出一罐花胶来,绝对不是一只鱼能满足的,想也知道这里面的工作量得有多大。 梁逸天听到妖花胶这三个字就头疼。 “我寻不来,你自己想辙。” 孔幽一撇嘴,根本不信。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们梁家最近搜刮来的一批宝物之中,就有一罐妖花胶。”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 梁逸天顿时警觉。 连他都不清楚的事,孔幽竟然有门路打听到? “我知道了, 该不会是你那位好弟弟出手了?” 孔幽微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瞧他这态度,八九不离十了。 梁逸天也不是傻子。以孔幽的性格,孔暝能办到的事,他也不会求到他梁逸天这里来。 恐怕是孔家没办法马上搞来这东西,孔幽又急着用。孔暝才帮他打探消息,得知梁家正好拥有这样宝贝。 捋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梁逸天发出不屑的嗤笑。 “你要妖花胶作甚?该不会是为了补一补你那破烂身子。” “你说话真难听啊,要不你先闭一会儿嘴呢。” 孔幽也是有办法治他,他说让梁逸天闭嘴,后者真的说不出话了。 “……” 其实还真让梁逸天给猜中了。 良尧师兄在离山之际,送给了孔幽一个礼物。 “幽师弟,既然你已经恢复到仲春七阶,那我手里的这样宝物,对于现在的你而言,就能派上用场了。” 楚良尧送给孔幽的是一截五色笋。 这五色笋有助于春域的修士增补灵气,尤其是对于仲春阶的修士。 孔幽可能很快就要踏入季春境了,这对于他而言,正是有用的法宝。 孔幽不知该怎么感谢楚良尧才好,良尧师兄摆摆手。 “师兄反而要向你道个歉。离开鸦首山后,对宗门的情况关注得少了,不知你过得这么难。 今后如果有能用到我的地方,师弟,千万不要客气。你来鸦首山的时候,年岁小,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我师兄弟的情谊,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变。” 楚良尧态度真挚,这位前首席从来都是爱憎分明,堂堂正正做人。 孔幽心里是感激的。 这五色笋,最好要用妖花胶来熬制,熬成药汤。 听上去就不好喝,但是这玩意儿大补,不得不喝。 最关键的五色笋有了,还差妖花胶。 所以孔幽才让梁逸天出现在这里。 梁逸天把人嘲讽了一通,但孔幽对此没有太大的反应,反正他现在只能耍耍嘴皮子。 该听话还是要听话。 现在,看着有话说不出的梁逸天,孔幽自以为他应该是让对方明白自己的任务了。 他咳嗽一声,梁逸天又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心中对于孔幽的仇恨又多了两分。 他在心里构想了许多种把孔幽大卸八块的方法,但是这些方法统统只能放到一年后,契约解除,才能施展。 太恨了。 梁逸天转身又要回到井边,孔幽这次没拦着,只是说了一句:“三天后,我要看到妖花胶。” “呵,那你是做梦。我和梁家的关系有多差,你应该知道。” “那与我有什么干系,我只要见到东西。” “……” 梁逸天又带着一身血腥味,和更深重的杀气走了。 看得出这突发的一行让他有多晦气。 孔幽知道他会依言照做的。 但孔幽也清楚,他绝不可能第一次就依言照做。 三天后,孔幽把梁逸天召唤出来。 对方两手空空,眼神理直气壮。 “我没有。” 回答得也很坦然。 孔幽微笑,让他闭了两个时辰的嘴,而且不让他顺着井口回去,就站在院子里,罚站。 “……” 梁逸天不是个安分的性子,让他规规矩矩地待在某个地方,超过一刻钟,就能要了他半条命。 何况孔幽还不让他说话。 孔幽别的什么都不做,两个时辰一到,又放他回去。 又是三日。 很有骨气的梁逸天这次依然什么都没给孔幽带过来。 “你死心,我是不可能把东西带给你的!” 可以,很硬气。 孔幽又让他闭嘴站了两个时辰。 等到第三次,梁逸天实在受不了了。 这个孔幽,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怎么每次都赶在他要把妖怪杀死的时候,突然把他叫过去?! 梁逸天每次都以为自己要酣畅地杀一把了,结果每次都被孔幽强行中断! 这滋味可太折磨人了,梁逸天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 而且孔幽召唤得越来越频繁。 等到第五次,梁逸天实在受不了了。 “停止你这折磨人的游戏!我给你找就是了……” 孔幽微笑。 “早这样不就好了?还得让我一次一次把你叫过来,好像我有多喜欢折磨人似的。” “……” 第101章 升阶 在孔幽不断的精神折磨下,梁逸天终于屈服了。 他从梁家给孔幽偷来的妖花胶。 很难想象,他身为梁家人,进自己家门竟然还要偷偷摸摸的。 妖花胶被装在一个精致的琉璃罐子里面,这东西孔幽见过固状的,梁逸天给他的这罐是被熬化了的,很粘稠,像糖浆。 梁逸天遵守约定给孔幽把东西带过来,孔幽很满意。 “我今天没有禁止你说话,你可以开口说。” 因为这几天孔幽总是这样折磨他,梁逸天都条件反射了,从井口出来,就下意识地闭嘴。 孔幽什么都没做,就强控他一刻钟。 他意识到这一点,顿时想抽自己一巴掌。 愣什么呢!难道还真被孔幽那厮折磨疯了! 孔幽不会读心术,但是他看梁逸天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要是想抽自己一巴掌,请随意。” “……我走了。” “请便。” 孔幽这次竟然轻而易举地放过了自己,梁逸天还有一点不敢置信。 他将信将疑地来到井口边,一只脚踩着井的边沿,回头。 孔幽一只手托着琉璃罐子,微微晃动,似乎在看那罐子中的黏稠花胶。 根本没空理睬他。 梁逸天咕哝一句什么,利落地从井口翻进去。 但他的手指没有松开,片刻后,又探头,皱眉凝望孔幽。 “你真的没事了?” 他还是不相信。 孔幽有点好笑地望着他。 “怎么,你还舍不得走了?” 没事非要找事。 梁逸天听他说这句话,仿佛听到什么逆天的诅咒,火速离开。 他是真的不想再和孔幽产生半点瓜葛,但命运也是真的不答应。 等梁逸天离开,院子里只剩孔幽自己后,他收敛了脸上所有的笑意,起身前往伙房。 五色笋已经被他晾成笋干,切成细小的粉末,再和妖花胶熬到一起。 孔幽仔细掌控着火候。他这两样宝物只够熬一碗药的,万一熬坏了,可就没得用了。 为了看火,孔幽守了大半夜,快天亮的时候,他才放下手中的蒲扇,掀开药盅的盖子。 里面一团糊糊黑黑的东西,闻着味道就想吐。 但孔幽的眼中绽出惊喜的光芒,这是他的药熬成了! 只要五色笋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变成这种烂糊的样子,这就算是熬成功了。 他把粘稠的药汁倒在干净的瓷碗里面,捏着鼻子灌下去。 “呕——” 孔幽无声地呕吐一下,滋味是真的不好,他差点吐出半碗来。 喝下去的药再吐出来等于白喝。孔幽为了平复翻江倒海的胃,只能紧急从罐子里抓了几颗梅子。 梅子的酸甜味道拯救了他的味蕾,呕吐的感觉终于慢慢消失。 孔幽又站在原地缓了缓,这药劲是真的冲,他都上头了。 他定定神,保证自己不会走着走着就摔倒后,才缓缓地从伙房离开。 吃过了药,孔幽也没有去其他的地方。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对于孔幽而言异常难熬。 服用过五色笋和妖花胶熬制的药汤后,一股燥郁之气自丹田涌入他的浑身经络。 他必须想办法把这股猛烈的灵气消化,这样才能弥补他自身的不足。 这完全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如果孔幽有一丝松懈,他就会被这股灵气吞噬。 每一次升阶都要面临着这样的风险,越是到后期,就越危险。 这也是为什么升入秋域的修士越来越少,放眼整个修真界,每年也不超过二十人。 等到冬域,那更是寥寥无几,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出现一位。 孔幽像上次一样,后背倚靠着床板。 但很快,他就坐不住了。 这次的灵力要比上一次凶猛得多,不停地冲击着孔幽的身体各处。 他仿佛被人扔进了一个巨大的丹炉,周围有炙热的烈火在烤着他。 这样强烈的反应,让孔幽自己都不免在想,是不是要升入季春境了。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屋子里的陈设已经看不真切。 孔幽的两只手紧紧攥住身下的被子,汗水不断地涌出。 这样的折磨一直持续了一整天。等到正午的时候,他感觉好些了,但仍然下不来床,只能勉强开口说话。 发糕担心他,几次来到房门口,问他怎么了,要不要吃东西。 “师兄不用,发糕,自己玩儿去。” 发糕闷闷地应了一声,走了。 许禄延也来过。虽然他没有开口说话,但孔幽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每次他来的时候,都是默默地在门外站一会儿,等到要上课的时候,才不得不离开。 房间内的孔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其实他非常痛苦,忍受着强烈的疼痛感和虚脱感。 但是他不想声张。 目前除了楚良尧,还没有人知道孔幽已经升到了仲春七阶。 孔幽认为这种私密的事,没必要告诉鸦首山的人。免得他们动了别的心思。 等到傍晚的时候,孔幽终于找回下床的力气。他没有做什么其他的事,只是给自己打水沐浴。 在灿然如金的夕阳中,孔幽泡在木桶里,头发湿透。 他闭上眼睛,又忽地睁开。一道光华自他的双眸闪过,仿佛是夕阳的光映照在他的眼中,又像是别的什么。 天际传来闷雷数声。从春域后期开始,只要有修士渡劫成功,天空就会出现各种异象。 鸦首山的弟子抬起头,有的弟子比较敏感。 “是不是哪位前辈渡劫成功了?” 但也有迟钝的。 “不能。今年的春天本就多雨水,可能只是寻常的雷声。” 孔幽自浴桶中起身,轻而柔软的衣袍自动搭在他身上,像一片柔软的云落下。 明明刚刚入浴过,他的身体却没有一丝多余的水滴流下。 孔幽半垂着头,屋内,只有他能看见的锁链微微晃动,他身处穿插的铁链之中。 在他的左手边,就是那株春枝。 它忽而开出了几朵白色的花,富有生机的样子。 就在刚刚,孔幽获得了心法《春雨入窗》。 并且他的境域升到了季春一阶。 第102章 要把每场比试当作最后一场 升到季春境,孔幽的心也稍微稳了点。 瑶台问道报名成功后的第一关是亭试。亭试分三关。在这三关中,但凡有一个关卡失败,就要离开瑶台。 因为亭试这一关是随机抽取对手,所以就算是参加了多次的孔幽,也不能保证自己会遇到怎样的对手。 境域之间的差距根本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弥补的,但升到季春境,春域的最后一境,还是和前面的两境有本质上的提升。 孔幽心想,如果遇到特别强大的对手,拥有季春境实力的他,还能靠着《春雨入窗》这门心法,强行提升境域莽一把。 当然,最好不要出现这种情况。 孔幽如今更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强行升境这种事,对于身体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这几日山中繁忙,真传弟子们都在为了瑶台问道做准备。 盛荣召来孔幽两三回,商议瑶台之事。 午后,盛荣和孔幽坐在廊下,庭院的桃花飘落两三瓣,点缀在二人散开的衣服下摆。 孔幽伸手接住了一瓣落花,敛眸凝神望向那羸弱的花瓣,指腹轻柔地拂过。 盛荣在对面放下茶盏,发出了一声清脆响声。 “问道之事,不仅关系到宗门上下,更是整个修真界的盛事。孔幽,此行必定诸多艰辛,你要辛劳了。” “这都是弟子分内的事。” 孔幽不卑不亢地回答,语气平淡,听不出他的真心。 盛荣与他之间隔了一张茶案,一双洞察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这位鸦首山的首席。 孔幽的气质和原来大不一样了。过去他被大师兄的头衔压得几乎直不起身子,望着人的目光,也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但如今,盛荣从那双眼里再也见不到任何疲色。反而有一种超脱和宁静。 孔幽在山中“欺负”同门的事,盛荣听其他人向他汇报过。他没有出手管,是不想把事情闹大。 再者说,他听闻被“欺负”的邱成河,似乎并没有报复孔幽的想法,反而对孔幽的态度比之前更亲近了些。 盛荣看得出孔幽的心不在鸦首山,只有彻底放下了,才能露出这种超然的神色。 可是他向孔幽发出邀请,希望他到瑶台供职时,对方却又婉拒了。 这就让盛荣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盛宗主在一片桃花瓣要坠入茶杯前,手指一捻,将其随手撒到一边。 “这山中的人心,我看了七七八八,唯独你这位首席的心思,看不明。” 盛荣问出这一句,孔幽似是意外,纳罕地侧眸望向他。 “宗主这句话,弟子也不甚明白呢。” 他挑起一边唇角笑笑。 “我自以为是整座山最好懂的人。” 盛荣对孔幽的话不置可否,只是望着天边飞过的白鸟。 “倦鸟不归林。孔幽,你所向往的归处,又是哪里呢。” 盛荣看得出,对于孔幽而言,最迫切的,不是夺得瑶台天榜第一,而是寻找一个归处。 哪里能容得下他,哪里能任由他自在高飞。 宗主不愧是宗主,能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孔幽被他说中心思,也没有慌乱。 “若是我这首席日后选择离开,宗主不会强行挽留我?” 他用玩笑的语气说着真心话,盛荣沉默稍许,才回答他。 “身世浮沉。我自己这叶小舟都无法平稳地驶出风浪,又怎能顾得上旁人。” …… 那日盛荣和孔幽简短地交谈后不久,孔幽回到竹幽居,意外地看见了邱成河。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成河师弟看上去却比初见时成熟许多。 也知道恭恭敬敬喊师兄了。 “大师兄,我听闻你前些日子一直在生病卧榻,就给你带了点补品。” 邱成河抬了下左手,孔幽看到他手里的食盒,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但和他那碗自制花胶炖笋完全不一样,闻上去就很有食欲。 孔幽瞥了一眼食盒,又抬眼,望着等待他回应的邱成河。 “你没必要这么做。我跟你说白了,没有那么大的仇怨。你还是保持你当初桀骜不驯的样子最好。” 提起黑历史,邱成河有点尴尬。 “我知道错了大师兄,是我之前太过无法无天,无视宗门门规,四处惹是生非……但我现在已经在痛改前非了!师兄,要不是你当初罚我,让我明白我做错了事,我是绝对不会有今天的。” 邱成河的认错态度良好。 他的转变很快,从叛逆富家子,变成了听话小师弟。 孔幽心里盘算着,能不能让鸦首山这些得罪过他的白眼狼全都倒立上山一次,把他们的人格全部修正过来。 但是转念一想,没这个必要。反正他是要走的人,鸦首山的人是好是坏和他有什么干系。 邱成河也是一样。他感激自己又如何,仇视自己又如何? 终归是要永别的人。 “我不需要你的补品,你走。” 孔幽说着就要进屋。 邱成河惊讶。 “师兄怎么突然不高兴?我没有做错事啊。” 他完全想不明白,孔幽刚才看见他的时候,脸色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冷下脸来。 孔幽其实也没有生气,他就是嫌烦。 “这样,补品留下,你人走。我现在想想要带着你们这些人到瑶台就头疼,尤其是那个霍茗一。” 孔幽现在完全不藏着掖着。邱成河还好,霍茗一他是真的烦。 他随口这么一说,从邱成河手中接过食盒,推门进了屋内,又把门关上。 孔幽是万万没想到,他随便说出来的话,竟然被邱成河记在了心上。 晌午后明铮堂双人比试,邱成河就把霍茗一给狠狠地打了。 霍茗一身上被木剑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甚至半边侧脸都有一道剑痕。 他两腿无力,站都站不起来。其他弟子只是围观,看着他的惨样,都觉得疼。 “成河师弟下手也太狠了……” “我天,我都不敢想打在我身上会有多疼。” “他俩怎么了?” “没听说之前有过什么过节啊。” 霍茗一也觉得邱成河有毛病。他一擦脸上的土,瞪着背光站立的邱成河。 “你怎么回事?一个普通的比试下手这么重?” 邱成河也很懂语言的艺术。 “要把每场比试都当作最后一场。” “……” 第103章 又不差你一个 本来是正经比试,但因为一方夹杂了点私人恩怨,再加上霍茗一的实力比邱成河弱太多了,就变成邱单方面的暴打。 明铮堂的执剑师傅遇到这种情况,通常是不管的。一个是邱家的独子,一个是老宗主的儿子,两个身世都不简单,本质修二代打架。 只要不打死一个,那他就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看就好,得罪哪个都不好受。 等霍茗一彻底没有还手之力了,执剑师傅才走出来。 “成河,适可而止。来两个人,把茗一扶起来。” 他倒是哪边都不得罪。 霍茗一用力推开好心前来扶他的弟子,自己摇晃着站起身,眼神中还带着对邱成河的痛恨。 邱成河事不关己地站着,他一只手握着木剑的剑柄,另一只手抚摸着剑身。 为了防止弟子们不知轻重,伤了彼此。在堂内比试时用的都是这种木剑,自己练习时反而是真剑。 就算是木剑,只要把灵力附着在上面一点,对于这些年轻的弟子而言,打得也会很疼。 霍茗一比邱成河想象得更好打,他感觉自己还没怎么动用真本事呢,对方就倒下了。 霍茗一只是觉得对方脑子有问题,哪有人在同门弟子比试的时候,真的带了杀气? 他们相互对峙着。霍茗一质问邱成河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 “成河师兄,师弟愚钝,不知哪里得罪了你。” 他故意这么说,是想让大家都来同情他。 但是邱成河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没有中霍茗一的陷阱,反而一脸真挚地望着他。 “就算是弟子之间的比试,也要全力以赴。茗一师弟,这和私人恩怨无关,何况我和你又不熟。” 他还教育霍茗一。 “这次瑶台问道的新人,你和我都在其中。要是不趁着现在多练练,等到真上了台子,岂不是要丢人现眼,为人耻笑?” 邱成河说得理直气壮。 他这样说,其他弟子连连点头,都认为他说得有道理。 霍茗一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在嘴皮子这方面还没有遇到对手,孔幽除外。 现在又多了个邱成河。 也不知道对方是装傻,还是真不聪明,就咬死了他是在认真比试这一点,让霍茗一哑口无言。 邱成河望着无法反驳的霍茗一,眼神冷淡。 两人之间的打斗,惊动了不少人。 孔幽刚刚正在山林间散步,就遇到曲宵这么个晦气的人。 “孔师兄,在闲逛?” 曲宵开口就找孔幽的麻烦。 本来打算转身就走,避开他这晦气家伙的孔幽,翻了个白眼。 等转过身时,他的脸上重新挂上假笑。 “曲师弟,真巧。你也在这里吸收天地精华?” 重点在于“也”。 “原来孔师兄是在修炼?是师弟冒犯了。我还以为师兄只是吃饱了没事做。” 曲宵微笑着阴阳怪气。 孔幽冷笑一声。 “就算我真的在乱转又如何?曲师弟,少管点闲事,是二长老又对你疏于管教了?” 鸦首山的师兄弟关系就是这样的。哪怕他们正在嘴上挤兑对方,在外人看来,两人还是并肩朝着一个方向走。 孔幽就是在这时,路过明铮堂,撞见了邱成河暴打霍茗一的现场。 看着惨兮兮的霍茗一,再看看平静持剑站着的邱成河,孔幽都有点闹不明白了。 难道真是因为他的一句话,邱成河就把霍茗一给揍了?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自己说话这么管用呢。 孔幽望着曲师弟那俊逸的侧脸,突然对他说了一句。 “曲宵,你现在滚下山。” “?” 曲宵瞬间皱眉,用见了鬼的神情对着孔幽。 “师兄,你在发什么病?” 看,果然不是对每一个人都有效果。 看来这邱成河邱师弟真如他自己所说,已经痛改前非了。 可孔幽总觉得,他改也就改了一半,只是换了欺负的对象。 不过,霍茗一被欺负,还是值得一看的。 孔幽两只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 曲宵对于明铮堂闹出来的喧闹却有些不满。 只不过是寻常的比试,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像什么样子。 “魏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他一出声,明铮堂的弟子们纷纷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两位师兄。 独自站在人群外不显眼处的许禄延,透过弟子们的肩膀,看到了神情悠闲的孔幽。 他张张嘴,突然想起孔师兄叮嘱过他,人前要注意言行,不要有太多互动。 于是许禄延又安静下来,只是挪了挪脚步。 孔幽也注意到站在人群后面的那个小孩。许禄延如今在明铮堂学习,孔幽在他身上从来没操过什么心,所以瞄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他再望向引起骚乱的两个人。 执剑师傅姓魏,他听见曲宵在叫他,忙不迭地上前。 “二位真传,怎么有空来明铮堂?” 曲宵沉着脸,似乎对于他看到的一切有点不满。 回应对方的是孔幽。 孔幽嘴角噙着笑容。 “正想着过来瞧瞧两位要一起前往瑶台的新人表现如何,原来两人已经交过手了。” 孔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见到被打得那么惨的霍茗一,他还故意笑话。 “茗一师弟,怎么看上去有点狼狈?” 霍茗一瞪着孔幽,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简直明知故问! 这孔幽,就是专门来看他笑话的! 邱成河倒是没料到孔幽会出现。他只是在一瞬间想到孔幽说的那句话,手比脑子快,再一回神,霍茗一就已经变得很惨了。 现在连邱成河自己都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在为孔师兄出头,还是因为自己竟然和霍茗一这种人一起去问道而不满。 霍茗一被修理得很惨,他为自己抱不平。 “执剑师傅,我被成河师兄打成这副模样,都影响我去参加瑶台问道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 执剑师傅也是猛然想起这回事。对啊,霍茗一还要去瑶台呢!在他的课堂上,让人被打得这么重,这伤怎么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痊愈,这可如何是好? 霍茗一等着执剑师傅和邱成河给他一个交代,但在他们二位开口之前,孔幽先说话了。 “上不了就别上,鸦首山又不是差你一个人。我看正好借着魏师傅这场子,选出一位新弟子去瑶台也不错。” 第104章 睁眼说瞎话 孔幽现在谁也不惯着。正好霍茗一提出来,他被邱成河暴打一顿后,感觉影响到了自己去瑶台这件大事。 那正好,再选一个出来。 孔幽自己还在心里暗笑,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给递枕头,霍茗一白送的功力与日俱增。 此时的霍茗一也是懊悔不迭。 他只是想趁机抱怨一番,让发癫的邱成河也吃点苦头。 谁能想到,竟然这么巧,被孔幽撞见,还转手给他挖一坑呢! 真是多嘴! 邱成河和他一样都是定好了要去瑶台的人,他们之间没有竞争关系。 这下可好,孔幽抓住他话中的漏洞,硬是要给他塞几个竞争对手。 年轻的弟子们听到孔幽发话,先是吃惊,随后便跃跃欲试。 能上瑶台的机会,多么宝贵! 就算不能派上什么用场,不能为门派争光。但是,哪怕亲眼见识一番,看看真正的高手是什么样子的,这一辈子也是值了啊! 执剑师傅听到孔幽的“突发奇想”,直觉告诉他此事不妥。但想起孔幽这个首席的身份,他在宗主面前都能说得上话,自己这个小小执教就别多嘴了。 曲宵乍一听也是觉得孔幽是不是有点过于随心所欲了。他不赞同地望向孔幽。 “孔师兄——” 孔幽微微抬手,示意他先不要开口。 他在对在场的所有人解释。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就在这执剑堂。你们当中要是有谁胜过了邱成河,或者霍茗一,就能拿到前往瑶台的资格。” 为了防止弟子们以为他在说空话,他还搬出宗主的名号。 “等决出了结果,我会向宗主禀明,说话算数。” 孔幽一字一句,说得分明。 这回弟子们是彻底放下心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师兄总不可能把他们所有人都耍了。 他们要向邱成河和霍茗一发起挑战。 但孔幽说了,邱师兄,或者霍师弟,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邱成河的实力很强,他将来都是有可能继承执剑堂堂主之位的人。 而且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看看霍茗一被邱师兄打得有多惨…… 但是霍茗一就不一样了。他是刚入宗门的弟子,连一套完整的剑法都不能舞全,心法也不会几门。 更何况,他刚才才被邱师兄暴打了一顿,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 看着弟子们狼一样的眼光,纷纷投掷在自己身上,霍茗一这回是真的欲哭无泪。 “孔师兄,我之前或许在口头冒犯过你,但你也不至于对我下如此狠手?真要打上几轮,我肯定会死的。” 孔幽也给霍茗一指了一条明路。 “茗一师弟,我并非针对你。成河师弟和你面临着相同的挑战。” 他怕霍茗一的心还不够死,又说了一件让他心死的事。 “也就是你们今年运气好。往常那些年,因为新人这个名额,门内弟子争斗得厉害,甚至有两年闹出了人命。” 孔幽这可不是吓唬他们。 邱成河和霍茗一是因为背景硬,而且跟他们年龄相仿的弟子中,没有家世能胜过他们的,才被长老他们选中。 换做过去那几年,家世好实力强的弟子不在少数。这些弟子为了争夺新人名额,打得不可开交,谁也不肯让谁。 真有闹出事故的年月,鸦首山为这还惹出了麻烦,最后花了很大力气摆平。 今年长老他们直接点出两人,恐怕也是为了避免这种麻烦。 在孔幽看来,霍茗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知道珍惜,还贪婪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霍茗一还想挣扎一下。 “我要见大长老。这种事不应该经由长老同意么?我是长老选出来的人。” 孔幽哂笑,死到临头还嘴硬。 “我得了宗主的命令,这次瑶台带哪些人,不带哪些人,我作为首席,也有权力支配。” “……” 孔幽可不管什么大长老二长老,几长老来了,他都要坚持今天这场比试。 大师兄搬出宗主来压人,这回霍茗一也不吭声了。 他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时曲宵在旁边插了一嘴。 “孔师兄,就算要比试,也要有个秩序。不如让这些有意向得到名额的弟子先站出来,他们自己比试一番,最后再向邱师弟和霍师弟挑战。 否则这两位师弟要应战多次,体力根本吃不消。” 曲宵是站在秩序的角度说问题,但孔幽很难不认为他在和自己唱反调。 不过……因为他的说法合情合理,自己如果再否认,就显得有些胡搅蛮缠了。 孔幽点点头。 “那就由曲师弟你来主持比试。” 他立刻当甩手掌柜,把活推给曲宵。 “我……” 曲宵也是有点懵,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是提个小建议,这担子就落在他身上了。 其他弟子用期盼的眼神攻击他,曲宵只好妥协。 “好,那就由我来。” 孔幽乐得清闲,他伸出食指,轻轻画了两下,两把椅子就飞到柳树的树荫下。 “来魏师傅,我们俩就坐在这儿看。” 这大柳树下面阴凉,他倒是会选地方。 很会明哲保身的魏师傅,不想违逆这位看起来脾气很乖僻的首席,只得老老实实地坐下。 这时曲宵已经开始组织弟子们比试了。 魏师傅望着那些高矮不一,水平也参差不齐的弟子,叹了一口气。 “首席,我这话说得可能比较冒昧。” “要是太冒昧就别说了。” “……” 魏师傅一梗,还真闭上了嘴。 这时孔幽侧过脸,对着他粲然一笑。 “我开玩笑的,魏师傅,您有话直说。” 魏师傅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这位首席的脾气阴晴不定,真不好伺候。 他越是生气,反而越是平静,甚至还能笑出来。 直觉再次告诉魏师傅,这位首席现在的心情恐怕很糟糕。 他说话更得小心了。 “我看这成河和茗一都不错,您为何非要大费周章,再搞这种比试呢?” 孔幽轻轻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嘴角勾起。 “哪里不错?魏师傅,我看是执剑堂的日子太清闲,让你们这些执教有工夫琢磨些有的没的。您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也是日渐精进了。” 第105章 一剑秒你 魏师傅被孔幽这一句质问,问得汗流浃背。 自从老宗主死后,他们这些堂内执教,的确过了一段好日子。 新来的宗主是外来的道士,不怎么管事,而他们这些所谓的山中“老人”,又打心里排斥这位不是从鸦首山内部选出来的新宗主。 所以很多老执教都在摆,对于弟子之间的恶性争斗视而不见,教课教得也随随便便。 宗主不管事,还有长老和堂主。可惜这几位鸦首山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自己打自己的算盘,根本无心宗门的事。 他们管教不严,以前还有孔幽这个首席撑着。 但是自从上一次瑶台问道,宗门上下对于孔幽的首席之位也开始不服气,孔幽说话没有原来那么管用了。 要是换做以前,孔幽平淡地说一两句话,这些执教就得忙不迭地改正。 不过现在孔幽也是没那个心思管,鸦首山烂就烂了,关他什么事。 而且比起过去那种到位的服务,孔幽更喜欢像现在这样,时不时蹦出一两句,威胁恐吓一番,再装作不介意的样子。 把人彻底拿捏了。 魏师傅现在就是满头大汗。 这孔幽,进门就点出他和宗主的关系不一般,甚至宗主现在对他的信任,超过了几个长老。 他甚至可以不先禀明宗主,就做他想做的事。 魏师傅就算心里不把盛荣当回事,但人家毕竟是一宗之主,想要赶走一两个执教,还是轻轻松松的。 所以他只能顺着孔幽的话,给自己找点借口。 “近来明铮堂来了不少新弟子,这段日子也是忙着陪伴他们,精力全都在这上面了。每个弟子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我们这些执教,不就是要因材施教么,首席您也是知晓的。” 魏师傅勉强把话圆过去,他自己听了都不信。 但孔幽只是淡笑着睨了他一眼,没有深究。 “既然魏师傅说自己忙,那就忙。” 他摆明了不信,但是,他不把话说绝。 这下魏师傅心里就没底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向宗主禀明,又要如何禀明。 魏师傅的一颗心彻底悬了起来。 孔幽三言两语,达到了敲打的效果,也就不再多言。 那边曲宵已经安排好了,比试开始。 为了节省时间,他把这些参加比试的弟子,通过抓阄,随机分成了两两一组。 弟子们的实力参差不齐,避免不了会出现弱对强的局面。但这种时候,弱的那一方,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他们手中的武器仍然是那一柄木剑,曲宵不想见血。 他一声令下,弟子们挥舞着木剑向自己的对手。 一时间场面非常凌乱。 曲宵看得很认真,而且他的眼力相当厉害,就算他只有一个人,也能清晰地看清楚眼前这二十个弟子的木剑走向。 没有任何一剑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他能客观地判断谁输谁赢。 不愧是二长老座下真传,能走到这个位子,别管人品如何,都是有真本事的。 孔幽是不管谁输谁赢这种事的,他关注的只是这些弟子挥出来的每一剑。 刚开始还看不出什么,看着看着,孔幽的眉头就皱起来。 这批弟子的水平也太差了。 不知道是因为受到上一次瑶台问道失败的影响,还是鸦首山的顶梁柱霍老宗主故去,这次鸦首山并没能招来非常有天赋的弟子。 天赋这种东西,就和人的长相一样,是赤裸裸地摆在眼前的。 看着他们笨拙地挥舞手中的木剑,孔幽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招式粘连,剑意不够果断……毛病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孔幽闭了闭眼睛,他怕自己再看下去就看吐了。 曲宵倒是能忍受,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就定了十组的胜负。 接下来,就要从这十组的赢家中,再决出胜者。 曲宵让那些失败的弟子先去查看自身的伤势严不严重,需要的可以去明医堂接受治疗。 等他转过身,要开启下一轮的时候,孔幽却突然叫停。 “让那个少年加入。” 孔幽指着站在阴影处的许禄延。 众人不解,首席为什么突然让那个矮矮的新人师弟加入比试。 甚至有很多人是在孔幽点到对方的时候,才注意到原来他们明铮堂有这么个人。 许禄延被孔幽点到的时候,心里也是震惊的。 他以为大师兄会一直让他藏在暗处,不会给他这种当众展示的机会。 但是孔幽现在就是要他站在人前,把他的本事都发挥出来。 许禄延的心中有些激动。 这不仅是在所有人面前露一手的问题,而是孔幽在考验他。 眼下是大师兄要考验他到底在明铮堂学了什么。 许禄延把藏烛剑收起来,转而捡起地上一把没有人要的木剑,安静地来到众人面前。 曲宵皱着眉望向这个少年,他对他有印象。 “你是许家那个孩子。” 许禄延点点头。 面对除了孔幽之外的人,本就话不多的他,更是不想浪费口舌。 曲宵对于孔幽这种突然加人的行为虽然不满,但是,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孩,又觉得他可怜。 “你要参加比试吗?丑话说在前面,这次的比试,大家都是拼了命的。虽然不会死,但你可能会受很重的伤。” 许禄延仍是点头,表示他知道。 曲宵心里想现在的小孩性格真古怪,而且胆子大得惊人。 他沉默了一瞬,然后打量着那些获胜的弟子,随便点了一个出来。 “你和他比试,赢的人可以继续,输的人就要退出。” 曲宵说完就让开位置,把场地空给他们两个人。 那位弟子不是今年的新人。他见许禄延年纪轻,又个子矮,还很瘦弱,心里以为占了便宜。 他迫不及待地走上前,面对着比他矮了不止一头的许禄延,露出“好心”的笑容。 “小师弟,你放心,我下手很轻,不会让你伤得很重。” 许禄延颔首,说出了今天最长的一句话。 “那师兄你要小心,我下手很重,你会伤得不轻。” 那位师兄一怔,正想说你这小子大放什么厥词。 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他甚至没看清楚许禄延是怎么出剑的,就被一股凌厉的剑气击中了腹部,身子折起,向后飞去,直撞在了墙上。 后背传来了巨大疼痛,脑袋嗡嗡作响。少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竟然被这简单的一剑给秒了! 第106章 追求的是高效 许禄延这个话不多、存在感也不高的少年,在此时给了众人巨大的震撼。 没想到明铮堂内还藏了这么个天才。 话说回来,许禄延在最初测灵根的时候,他的火灵根就精纯无比。 在场的众人,只有他自己不知道这件事,其他人都是目睹了的。 只不过,许禄延在加入明铮堂后,就遵循着孔幽的话,一直保持低调,没有太过彰显自己的实力。 他在剑道这方面极有天赋。执剑师傅教过的剑法,他只要看一遍,就能跟着像模像样地舞下来。 魏师傅也是很惊讶。这一批弟子基本上都是他在教,对于许禄延,他的印象不深。 要不是他今天被迫站出来接受挑战,魏师傅甚至都不记得他收过这样一个弟子。 在旁围观的曲宵和邱成河同样感到惊讶。许禄延看上去只是瘦瘦小小的一个孩子,他在所有弟子当中是年纪最小,个子最矮的。 但这一剑,虽然在基本功上有欠缺,天赋却是毋庸置疑的。 基本功尚能通过时间去弥补,但天赋这东西可是注定的。 这少年的天资非凡。 霍茗一也见识到了那一剑,他心中纳罕,却又不以为意。 或许只是这少年偶然一剑,发挥超常,没什么稀奇的。 他并不在意。 唯二对这一剑并不感到稀奇的,只有许禄延,和叫他出来应战的孔幽。 许禄延知道挥出这一剑是必然。他和这些混吃等死的弟子不一样。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成为正式弟子之后,背靠鸦首山这棵大树好乘凉。 他所效忠的不是鸦首山,而是鸦首山的首席。孔幽可不会等着人慢慢成长。但凡跟不上他的筹谋,就会成为被舍弃的棋子。 许禄延始终头脑清醒,他就是要成为最好用的棋子。 所以他比任何人更勤勉,天未亮的时辰,他就出来练剑。如果没有其他的杂事,就会练到天黑。 看似寻常的一招,其实是许禄延一剑一剑练出来的,并不完全是旁人眼中的“天赋”。 至于孔幽……他心中的想法比许禄延简单很多,他就是认定自己的眼光不会错,不可能看走眼,许禄延绝对能够成为他期盼的样子。 曲宵上前一步,宣告了许禄延的胜利。 那弹在墙上的弟子猛地抬起头。 “这不公平!凭什么他只挑战一次就可以?我们可都是已经经历过一回对决的人,这对我来说是第二轮了!” 那弟子索要公平。 曲宵微微皱起眉。他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安排,也并不觉得再给这位弟子一次机会,他就能获胜。 但是有些话,他身为真传不能明说,传出去也不好听。 他不说,许禄延主动开口了。 “这位师兄说得对,确实是不公平的。 所以……我会挑战剩下的九位师兄。只要我把他们都打败了,我就能得到挑战的资格了?” 许禄延看向曲宵。 他竟然想要继续挑战九人! 弟子们先是震惊,又觉得这小孩是在说大话,都嘲笑他。 但许禄延的神情很坚定,他只望向主持比试的曲宵。 曲宵被他眼中的执着所触动,他微微沉吟,又问许禄延。 “我向你再确认一遍。你真的要继续挑战九人?你可能会受很重的伤。” “我要继续。” 许禄延不怕受伤,但是他要赢。 如果方才孔幽没有点出他的名字,许禄延在没有接到大师兄的指示的前提下,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但现在,孔幽要他加入比试,就是要他赢。 许禄延不会让孔幽失望。 明白了少年人的决意后,曲宵颔首,把另外九人都召集过来。 “就按这位许师弟说得办。他会接连挑战你们九位。” 其他人对于这种安排,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异议。 许禄延的那一剑,纵然让他们吃惊。但回过神后,又觉得,对方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没什么好怕的。 然而许禄延让他们再次怀疑人生。 几乎在瞬息之间,许禄延如同一只黑色的游蛇,在九人之间穿梭,一瞬间卸掉了他们的武器,并轻击要害,让他们彻底失去还手的力气! 刚才还好好站着的弟子,眨眼间,就倒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喊疼,曲宵也不由得睁大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九个对手的许禄延,又回到最初的位置,手里还是那一柄朴实无华的木剑。 在旁人的惊异声中,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像吃碗饭那么轻松自如。 他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人之举,他只是要达到他的目的。 过程是怎样的,那不重要。 “曲宵师兄,我做到了。” 许禄延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我现在可以说要挑战谁了么。” 他问曲宵。 曲宵刚刚屏住了呼吸,他也在聚精会神地拆解许禄延的剑招。 结果他发现这种拆解是徒劳的。 许禄延的剑招根本没有章法可言! 他的剑式凌乱,只追求实用和有效。这一剑挥出去漂不漂亮不重要,能不能给人带来致命伤才是真的。 因为对战时两人的位置始终在变,所以许禄延的招式也没有固定的程式。 他的每一剑就只有两个目的,要刺中对方,要让对方失去还手的力量。 所以他不刻意追求剑招上的华丽和连贯。少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有用就行。 算上那个撞在墙上的师兄,许禄延接连击败十人。 不说他自己,就连围观的弟子,都觉得他现在状态极佳,强得可怕。 许禄延下手狠,不留情面。木剑打人也很疼。 这些娇生惯养的弟子们怕疼,都不打算上前凑热闹。 许禄延就这样拿到了挑战邱成河或者霍茗一的资格。 个子矮矮的许禄延,站在两个比他高出不少的少年人面前。 他的眼睛平静地在两人之间逡巡,似乎斟酌了一番。 其实他心中早有抉择,这样做只是为了把戏演全了。 孔师兄说过,演戏就要演全套,从头到尾,里里外外,让人看不穿,把一颗真心藏好了。 许禄延从来都是听孔幽的话的,他会遵从孔师兄的每一个安排。 许禄延最后望向霍茗一。 “我要和霍茗一比试。” 第107章 对他的肯定 许禄延选择霍茗一,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和剑法相对成熟的邱成河相比,已经受伤的霍茗一,很明显,更容易被打败。 霍茗一是从许禄延连续击败十人之后,就暗自咬牙。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巴巴的小孩,竟然隐藏着如此实力。 他一面嫉妒,一面忌惮。 他心里没底,因为他也清楚,对方一定会选择看起来更弱的他。 许禄延这个少年,他有印象。 他总感觉对方之所以能像现在这样,成为正式弟子,和他面对面站着,是因为孔幽耍滑、动手脚。 但是许禄延已经站在这里了,他当时没能阻止得了,过后追悔莫及也无用。 霍茗一握住自己手中的木剑,身上被邱成河打出来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他咬着牙,上前一步。 “请赐教。” 许禄延点点头,也不跟他客气。 等曲宵那边一声令下,他直接冲了上去! 许禄延手中的剑挥向霍茗一,霍茗一双手握住剑柄,紧急挡住对方的攻势。 许禄延的力气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他的手腕被震得发麻,差点接不住对方的那一剑。 真正交手之后,霍茗一才懂得,为什么之前那些师兄败得如此反常了。 这许禄延,根本是在豁出命来打! 他为了更猛烈的进攻,几乎放弃了保护自己,把弱点暴露在人前。 霍茗一在剑法上也有参悟。他能看出对方的弱点。 但看出来又能有什么用呢!他还没能还击,对方的下一剑就已经接续上,逼得他不得不防守! 许禄延采取的就是这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连环剑招,霍茗一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被迫防守,将自己拖入了相当被动的境地。 他想要扭转局面,但是许禄延不会给他任何思考和反击的机会。 也许比霍茗一高一个段位的师兄,在迎战许禄延时,会半攻半守,打乱对方的进攻节奏,将对方的攻势纳入自己的守势当中,并反客为主。 但霍茗一现在哪有那种战斗判断和对战经验呢!他连防守都很吃力了,怎么还有那个脑子去想如何进攻! 其他旁观的弟子们都围了过来,对于这场临时起意的对决评头论足。 “小许还真是有点本事。” “想不到啊,明铮堂竟然还有这般厉害的人物。” 他们夸许禄延,自然对霍茗一就有意见。 “霍茗一看上去也不是很强,怎么长老他们就选了他去瑶台呢。” “害,你难道不知道他的身份么?他可是老宗主的儿子。” “是啊,有了这层身份,其他人怎么可能有异议?就连盛宗主也得卖老宗主几分面子,让他的儿子到瑶台开开眼。” 弟子们议论纷纷。 他们的家世背景不一,有修真界的大户人家,也有田间长大的孩子。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对霍茗一这种显眼的走后门套路很不屑。 霍茗一听到众人的议论声,更是气恼。 明明他也是正儿八经通过入门三关的弟子,怎么就变成走后门的废物了? 要是真能靠着他那个便宜爹的名头,为自己博得点好处也就罢了。但他现在不还是乖乖地跟着堂内的执剑师傅修习? 也就是这次瑶台的事,能显出他一点特殊来。可这也是他应得的! 要怪就怪那些人的出身比他差! 霍茗一想得理所当然,分神的工夫,他的右臂又被许禄延的木剑敲了一记。 他大叫一声。 许禄延抽回剑,沉默地审视着霍茗一。 这姓霍的,虽然本事不行,但是,还很能躲。 许禄延渐渐地有些心烦气躁。他到底是年纪小,容易急功近利,反复几次受挫后,就容易有情绪起伏。 这时,一道柳叶自半空飞来,不轻不重地抚过许禄延的脖颈。 柳叶表面毛刺刺的感觉,让许禄延清醒过来。他分神望向树荫之下,孔幽半垂着头,手中把玩一沓新叶。 这是孔师兄在提醒他。 许禄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慌乱。 霍茗一不是什么可怕到不能击败的对手。哪怕面对比他强的对手,许禄延也会想办法提高自己获胜的几率。 冷静下来后,许禄延面对霍茗一,改变了自己的打法。 他不会故意攻击对方的要害了。人的要害处总要比其他地方更敏锐,被躲开的几率更大,这是人的身体对于自己的一种保护。 许禄延手中的剑的落点,和方才相比,似乎要更散一些。 看起来他不再专注于攻击弱点,其实行家能看得出,霍茗一的行动反而更加受限了。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许禄延的剑,从直攻要害,变成阻碍对方的行动! 他的剑故意落在霍茗一要落脚的地方,几番下来,霍茗一身体的平衡被破坏,重心变得不稳,反而回守更加吃力了! 就在这看似乱挥的几招之下,霍茗一的身体突然向前一倾。 许禄延的剑擦过他的脖颈,在皮肤表面留下了一道红痕。 他反手一压,霍茗一被迫正面倒下,趴在地上,手中的剑稳稳地卡住对方的脖颈。 如果换作真剑,霍茗一现在已经没命了。 许禄延胜了! 弟子们连呼精彩,想不到许禄延最后这一波,是在带着脑子比试! 他天赋不错,之前还在乱刺,紧急之中转变了打法,没想到这么一变,就让霍茗一所有的生路都被堵死。 弟子们围住了许禄延,纷纷问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厉害剑招。 这个问题许禄延很难回答。 他从执剑师傅这里学来一点,剩下的都是从孔师兄那里借来的剑谱,左抄一招,右学一招。 学来学去,学得散了,倒也自成一家。 许禄延就凭借这套混乱的剑法,击败了霍茗一。 然而他不能如实去说,说也只能说,他都是乱学的。 别人根本不会信。 隔着人群,他望向大柳树下的孔幽。 孔幽正在和魏师傅说着话,说什么听不见,但魏师傅的脸色很难看,估计不会是什么中听的话。 见许禄延望过来,孔幽转头,对着他微微笑起来。 这就算是对他的肯定了。 第108章 我们仨 许禄延已经把他应该做的完成了,剩下的就交给孔幽来做。 现在许禄延赢了霍茗一,就要有个说法。 “前往瑶台的弟子必须是优中选优,这孩子获胜了,那就应该选他去。” 孔幽平静地陈述客观事实。 事实摆在众人面前,许禄延的实力要远远强于霍茗一,不服不行。 主持比试的曲宵在这时退下来,一言不发。 他只是负责判输赢,别的与他无关。 选人这里面水深着呢,他最好别乱插一脚。 至于许禄延这件事到底怎么办,与他无关。 弟子们面面相觑,对于眼前的状况也有点捉摸不透了。 大师兄应该是在和霍茗一背后的势力较量……但是,结果已定,任谁也说不出什么。 作为另一位瑶台人选,邱成河望了望安静站着的许禄延,又看向镇定的孔幽。 霍茗一很不服气。 “孔师兄,我能去瑶台,是长老他们已经定好的事。难道你就想通过这么一个随便的比试,剥夺我的资格么?” 不管输赢,霍茗一都打定主意,绝不会让出这次机会。 但是孔幽可不管那么多。 “你技不如人,现在还有底气强词夺理?” 他直接怼回去。 “……” 霍茗一哑口无言,他定了定神,又找回为自己辩解的力气。 “我是不会轻易让出名额的。不如孔师兄你去找长老他们说去。” 孔幽嘴角一翘,眼神很冷。 怎么,以为他真的不敢找? “曲师弟,劳烦你去跑一趟了,看看宗主和长老们都在不在山中。” 孔幽没在怕的,他甚至打算直接把盛荣找过来,一步到位。 霍茗一有点慌了。他以为孔幽私自开了这种比试,不敢把事情闹大。 没想到孔幽现在刚硬得很,他不会轻易妥协,说找就找。 曲宵师弟虽然咕哝一句麻烦,但人家孔幽是真传大弟子,他还是要听对方的命令。 所以他离开了执剑堂。 他第一个跑去找的就是大长老。大长老一听孔幽和霍茗一又闹起来了,连瓜子都不嗑了,忙不迭地赶到明铮堂这边。 曲宵说要找下一位长老,道缘连忙将他拦住。 “曲宵,别麻烦了,本长老一人足矣。” 自家弟子闹出来的乱子,还叫别人来,这不是纯纯找几个说风凉话的和看戏的么? 道缘长老赶来明铮堂,孔幽还四平八稳地坐在树荫下呢。 见到大长老,其他弟子,还有执剑师傅,纷纷行礼。 孔幽是等大长老的眼睛瞪向他,他才缓缓起身,不怎么庄重地向长老问好。 大长老如今完全不想跟他计较这种礼节了。 因为计较下去,只能把他自己气死。 道缘长老只是等着自己的大弟子施施然地走过来。 他质问对方。 “孔幽,你又在作什么乱!” 孔幽露出一脸“我冤枉”的神情。 “师父,我可没有作乱。只是霍师弟说他不能上瑶台了,我正好顺着他的意思,办了个小小的比试,再择出一人而已。” 霍茗一的意思完全被他曲解了,他气得不行。 “长老,根本不是孔师兄说得那样!” 他把事情的起因始末,从他被邱成河莫名其妙地暴打一顿开始,到他又被许禄延莫名其妙地暴打一顿结束。 道缘长老一听,没毛病啊! 但是看着霍茗一急切求助的目光,他定了定神。 不行,别被孔幽的想法带歪了。霍茗一好端端的名额,怎么就被取代了呢? 眼前这么多弟子都在等他评判是非,大长老也不能说得太过分,不能偏袒得太明显。 于是他清清嗓子,对着孔幽说道:“徒弟,瑶台人选非同儿戏。人选要经过各大堂推选,长老再仔细商议,最后由宗主来定夺。你这样做,不是违逆了宗主的意思么?” 孔幽不会被大长老的思路带跑,他有他自己的逻辑。 “师父,我也不是想质疑你们选人的能力。只是这霍茗一现在被许禄延打败了,还打得很惨,说明他这个人选,还值得推敲。 推错了又不是不能再推。我看不如重新推一个上去。” “这怎么行?” 道缘长老下意识吹胡子瞪眼睛,霍茗一现在可是他罩着的弟子,他还指望对方将来能有出息,给他和女儿带来好处呢。 结果他这声问得有些尖锐,引起了其他弟子的注意。 他脸色变得也快,立马转变态度,声音也放柔和了。 “徒弟,你还年轻,容易把事情想得简单。虽然你参加过几次瑶台问道,但你的经验,又怎么比得上我们这些长老呢?” “师父,”孔幽比他还苦口婆心,“今年的瑶台问道,不能再出差错了。我们选上去的每一个人,都必须能独当一面。上一次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惨痛么?” 孔幽这是真豁出去了。他宁可在伤口上撒盐,也坚决要为许禄延撕下来这一个名额。 这番话堵得大长老无话可说,严丝合缝,没有毛病。 道缘长老也犯了难。 偶尔他为宗门考虑的心,会冷不防地浮出欲望的水面。身为鸦首山的长老,他怎么可能不希望宗门赢下来呢? 但是……道缘也纠结。他总觉得,孔幽能上,和他同在春域的霍茗一,又有什么不能上的。 他心里觉得这次的瑶台问道又是没戏,宗主不上心,弟子们也不在状态。所以让他塞一个人进去,有什么大不了的。 道缘长老举棋不定。 这时四长老听见此处有骚乱,也凑近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她听到道缘和孔幽之间的对话,又看了看许禄延和霍茗一这两个孩子。 四长老从来都是不喜争端的,她只希望大家都能和气地相处。 她步入明铮堂,其他弟子见到她的身影,不约而同地行礼。 “道至师妹。” 道缘长老没想到她能来,有些意外。 道至长老说了一声“师兄”,目光温和地掠过这些年轻的弟子。 她听了前因后果,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有所了解,才开口。 “道缘师兄,我看禄延这孩子天分不一般,带去瑶台未尝不可。” “但是师妹……” 道缘还惦记着霍茗一呢,道至长老微微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带去瑶台的新人,又不是不能多加一个。不如就他们三个一起去呢。” 第109章 不见 四长老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谁也不得罪。 但是大长老仍然觉得不妥。 “这两个人是早就定好了的,怎么能……” “道缘师兄。” 道至长老轻轻摇头,提醒他别说得太过。 她心性明晰,自然能看得出,大长老是偏向霍茗一的。 但孔幽的性子也是倔,半点都不肯让。当众闹翻了,对谁都不好。 四长老其实是在给大长老一个台阶下。 大长老听闻此言,也明白对方的意思,顺坡下驴。 “既然如此,待本长老将此事禀告宗主。你们三人姑且等待。” 大长老为了严谨,还把没有参加比试的邱成河给带上了。 邱成河对此并无异议,本来事端就是从他而起的。 霍茗一松了一口气,幸好是大长老赶来,还能为他撑腰。 要是其他的长老来,说不定孔幽就得逞了。 想起孔幽又故意针对他,霍茗一就生气。 每次都是孔幽。 孔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是在场最满意的一个人。 他对霍茗一无所谓,他主要是想趁此机会,让许禄延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瑶台一行人中。 虽然他可以偷偷带着人走,但总归是不像话的。现在这样多好,许禄延可以明晃晃地跟着他一起去。 大长老说是要和宗主商量,其实这事儿就相当于已经定下了。 宗主不会不同意的。 以盛荣的心计,他完全能看得出,孔幽的真实目的,就是加上许禄延这个小孩。 盛荣不会阻拦。对盛宗主而言,瑶台问道去几个人都不成问题。 此事就这么定下,两位长老先行离开,曲宵看够了戏,也不打算长留,在长老之后走了。 这时孔幽掸掸衣衫上的尘土,起身要告辞。 “既然事情商定,那我也不多留了。耽搁你上课的时间了,魏师傅。” 魏师傅连忙称“不敢”。 他能把孔幽恭恭敬敬地请走,就已经算命大了。现在人人都知道这鸦首山的大弟子背靠财大气粗的孔家,不好惹。 还有那位孔家的家主,孔幽的亲生兄弟孔暝,都已经来鸦首山示威过了,此后众人对孔幽说话更是小心,除了某些有意针对他的人。 魏师傅悄悄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孔幽笑着打趣。 “魏师傅,这天气可还没热起来呢。瞧您,一身的汗。” “……” 要不是出于种种考虑,魏师傅是真想当面怼回去。 但是他不能,他只能任由孔幽笑得粲然。 孔幽这边玩够了,就要回去。 许禄延眼巴巴地目送他离开,邱成河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 这边孔幽一身轻松地离开,回去的路上还碰见了孟筏诰。 发糕气哼哼的,本来就胖墩墩的,现在更是鼓起来。 “怎么了发糕,谁把你吹气吹起来了?” 孔幽故作惊讶,发糕更生气了。 “大师兄你好过分!你出门玩只带许禄延不带我!哼,我记仇。” 看来孟筏诰是听说了许禄延被孔幽破例带去瑶台这件事。 孔幽在心里感慨,消息传得可真快。 这鸦首山是半点秘密都没有。 但发糕生气了,还得哄哄。小胖子也容易哄。 孔幽拍拍他的头顶。 “发糕,到瑶台去可是要吃苦的。你想挨打么?师兄现在属于参与者中的老弱病残,准是要你们这些年轻人冲锋陷阵。不是师兄吓唬你,那些上了瑶台的修士,打人可疼。” 孔幽说着不吓唬他,其实还是叫发糕害怕。发糕最怕疼了,小时候生病做针灸就要把他吓掉半条命。 他皱着眉头,纠结来纠结去。 他总觉得大师兄在故意诓他,但是没有证据。 孔幽深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和威逼利诱这种事。把人吓唬了,还给点甜头。 “你想要什么,师兄给你买,等从瑶台回来,给你带礼物。以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你在宗门平安无忧地等待大师兄归来,有什么不好的。” 孔幽对发糕极好,每次出远门,就会给他带当地的土特产,要么是一些零嘴吃食,要么是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满满装了一大兜子。 他待发糕总归是与其他弟子不一样的,真把他当弟弟来照顾。发糕回想起大师兄每次给他带回来的那些礼物,立刻就释然了。 “那我这次就不计较了!” 他还很大方。 孔幽一脸好笑地望着小小的少年。他在心里感慨,发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呢。 但转念一想,长大不可避免地要面对那些无可奈何的世事,无尽的勾心斗角,他就在想,发糕永远保持这颗少年的心,也是很好的事。 发糕得了大师兄的应允,又蹭了师兄一顿饭,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回了自己的房间。 孔幽劳碌一天,也打算回到竹幽居歇歇。他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柔软轻便的寝衣,坐在灯烛下安静地抄着心法。 这是孔幽从前世就有的习惯。上辈子是为了释放内心的苦闷,这辈子纯纯是为了助眠。 孔幽心无杂念,毛笔在平展的纸面上勾勒出一个个墨字。他一笔一划慢慢抄着,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桌案后的大师兄微微抬眉,门外的人影映在了纸窗上。 他想也没想,直接回一句:“屋内没人。” “……” 门外的人似乎在无语。 “师兄,是我。” 对方开口了,是年轻的男音。 孔幽一听这把嗓子,就能听出来,这是四长老座下唯一的真传弟子,随风。 但是他不想见他。如果孔幽这辈子不想见的人能排出一张单子,随风绝对能排进前五。 他的二师弟萧则是个眼瞎的白眼狼,但在随风面前,简直不够看的。 当年随风就是孔幽捡上山的。年幼的孔幽带着更年幼的随风,照顾他,教他剑术,将他一步一步带到长老真传的位子。 然后,随风翻脸不认人,转身就对其他人说——无利不起早,大师兄待我这么好,也是有他的心思。 他孔幽有个鬼的心思! 孔幽现在想来,他当初倒不如都捡发糕这样的吉祥物。除了多吃他几碗饭,从不给他添堵。 “不见。” 现在白眼狼师弟等在外面,孔幽的声音冷下来,不打算给他开门。 第110章 都离我远点 随风听见孔幽的声音,但是没有走,而是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桌上的烛火跳了跳,门外的随师弟忽而出声。 “今夜来找师兄,是为了商议瑶台之事。还望师兄见师弟一面。” 随风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不真切。 孔幽记起来这师弟是个犟脾气,如果不给他开门,他恐怕要站在自己门口半宿,每隔一刻钟就会出声提醒孔幽,他还站在这里,刷一刷存在感。 直到孔幽把他放进来。 想到一整晚的折磨,孔幽就头疼。他露出不耐的神情,还是给随风开了门。 随师弟负手而立,见到孔幽之后,只是轻轻点头,看不出半点恭敬。 孔幽一看见他这个德行,心里就烦得要死。 “好了,见过了,慢走不送。” 孔幽敷衍他一句,两手扶着门板,用力一推,就要关门。 随风的反应倒是快。看见房门要关起来,他向前一步,趁着孔幽不注意,身形滑进去。 等孔幽回过神,随风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师兄,这回关门。” “……” 这位四长老的真传弟子,最厉害之处就是身法轻盈飘逸,像捕捉不到的风。 说起来,随风这个名字,还是孔幽给起的。 随风在发糕之前,是大师兄第一个捡到的小孩。 孔幽捡到他的时候,他蜷缩在一个树洞里面,瘦巴巴的,正在躲雨。 孔幽穿着一身素净的新衣,是孔家最近派人刚刚给他送来的。他那时父母安康,兄弟和睦,来到鸦首山后又有宗主庇护,一看就是被幸福包围的少年。 天在下雨,他撑着一柄黄油纸伞,只有靴子的侧面沾了几滴淤泥,整个人平静温和。 反观随风,像个泥猴子,浑身脏兮兮的,手指的指甲缝间还有半干的泥。 随风看见那么皎洁的一个人,身子向树洞里缩得更厉害。 直到孔幽伸出手。 “你是谁家的孩子?下雨了,你怎么不回家。” 随风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没有家,他不想别人同情他,但是眼前这个被富养大的少年绝对要流露出怜悯的目光。 他不说话,那少年人也不多言,只是上前一步,油纸伞的伞边抵到这棵空心的老树树干上,分出一片没有雨的天地。 “天要黑了,你随我上山。” 随风还是不肯动,那少年有些无奈。 “我都听到你的肚子叫唤的声音了。” 漫天烟雨之中,孔幽撑着伞,伞面向着那矮小的孩子倾斜,两人一步步走上青色的山阶。 回忆中断,随风来到桌前,看着孔幽手抄的一张张心法。 “抄这些有什么用呢,师兄你现在无法静心,是因为欲念太重。” 孔幽直接用砚台丢他,巴掌大的砚台摔在地上,被随风躲过,但仍有两滴溅在他的衣摆。 砚台碎成三四瓣,随风垂眼瞟了一眼,绕过去,坐在方桌旁边。 他倒是自在,哪怕主人不乐意,他也坦然地坐下。 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孔幽把碎掉的砚台随意踢到一边,路过随风的时候,他的靴尖踢到后者正在坐的圆凳。 在圆凳飞出去的一瞬间,随风仿佛一片柳叶,无声地坐在了旁边另一只凳子。 冒着热气的茶也被他重新放到自己的面前,只是一拂袖。 孔幽右手食指和拇指圈在一起,隔空一弹,随风刚倒好的那杯茶应声而裂,精致的玉茶杯粉身碎骨。 看着一桌子茶杯尸体,还有不断滴落的茶水,随风有些无奈。 “这么名贵的翡翠杯,碎了可惜。” “我的东西,随我想怎么处置。” 孔幽现在财大气粗了,提起这些外物很是不屑一顾。 “我们师兄弟之间的情义还在,大师兄,你何必这样针对我。” 随风说道。 孔幽现在听到“情义”这二字就觉得可笑。他自己掐着完好的翡翠杯,抿了一口热茶。 眼神瞥向烛火,语气冷嘲热讽。 “要不是上一次瑶台后回山,随风师弟你第一个要取代我这位子,我还真信了你的鬼话。” 孔幽在瑶台失败后,有人质疑,这鸦首山首席的位子是不是要换一换。 这时弟子们蠢蠢欲动,随风是第一个向首席之位发起挑战的。 孔幽也是万万没想到,他一手带大的师弟,竟然是第一个选择背刺他的。 随风和萧则不一样,和其他的师弟师妹都不一样。孔幽看他身世可怜,真心待他,有什么好事都想着他,有什么机会也都愿意给他。 但是到头来,随风还不如其他同门。最起码人家没表现得那么明目张胆。 孔幽是真的心凉,待随风也比过去冷漠许多。 然而随风仿佛没有这段记忆,与孔幽相处时,还像过去那么随性自在。 他说:“师兄,这次宗主将带领众弟子前往瑶台的重任,又交给你,是对你的信任,你可不能再辜负了。” 孔幽神情淡漠,又带着对随风明晃晃的冷淡厌恶。 “随师弟,这话就算有人来说,也轮不到你。你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资格。” 随风一如既往没有太多的表情,不知道是天生情感欠缺,还是故意把心思藏得很深。 “师弟只是善意地提醒师兄。要是师兄这次重蹈覆辙,让鸦首山颜面扫地,恐怕山中同门,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他还补充一句。 “到时候师兄这首席的位子,就难坐了,会有人觊觎的,就比如我。” 随风胜就胜在有坏心思也异常坦然,从不藏着掖着。 孔幽不止一次怀疑,他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厚脸皮,他可从来没教过他。 “那我也奉劝师弟一句,手别伸得太长。当初我能把你送到四长老座下,当然也能再送一个。 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的日子该怎么过好。” 孔幽起身,身上的暗紫外袍的广袖拂过方桌,那一张方桌,包括四只圆凳,还有上面的心经和茶具,全都不见了。 幻术。 随风明白他这是送客的意思,他站起身,整了整衣袖,再度看向孔幽。 “师兄,”随风最后留下一句,“你待我,不必如此疏离。这鸦首山,包藏祸心的人多得是。你终归会发现,和他们相比,最起码师弟从不瞒你。” 孔幽摆摆手,让他赶紧滚。 坏就是坏,坏得小心翼翼和明目张胆还能有什么分别? 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都离他远远的。 第111章 别迷信 随风走后,孔幽关上门睡大觉。 看来以后鸦首山的人,他能少见一个,就少见一个。 这一个两个,除了给他添堵,没别的作用。 许禄延的事定下来了,宗主同意他跟随孔幽一并前往瑶台。 霍茗一的资格也保住了。由此可见,盛荣的真实想法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惹麻烦就不惹。 多一个名额而已,给就是了。 给完就请消停点,别整天来打扰他,烦得很。 这次前往瑶台的,除了霍茗一、邱成河、许禄延三个新人,剩下的都是长老真传。 大长老座下是孔幽和萧则二人。 二长老座下是曲宵和佟筝语。 三长老座下柳霜吟。 四长老座下随风。 一行九人。 瑶台问道即将开始,所有的门派都已经选择好自家要出战的弟子,跃跃欲试。 参加的门派,大大小小能有上百个,但其中最受瞩目的还是三十二峰。 这场修真界规模最大的盛会终于要拉开帷幕。时隔多年,各大门派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问道也是给他们提供这样一个光明正大报复回去的机会。 瑶台的青铜大钟一敲响,响彻云霄。 这就是启程的信号,所有门派即刻动身前往瑶台。 楚良尧作为第一门亭试的考官,正静静地望向远处的天空。 修真者五感通达,楚良尧能从风声中感知到那些修士的气息。 在瑶台附近有几个门派,他们应该是最先赶来的人。 但那些叫得上名字的名门大宗,自家就得占据几个山头,它们都在远离人烟、偏僻幽静的地方。 所以等他们抵达瑶台,还得几天。 有年轻的小吏走到楚良尧身后,问他要不要稍作歇息。 楚良尧在这里监工,已经守了三天三夜。 他微微转过身。 在他身后,有数以千计的“伞”悬在半空。这些伞是由泛着冷光的金属制成,被四色灵力缠绕,由灵力托举着,才能飘浮在空中。 伞身巨大,能容两三个人同时站在伞下,伞边有一圈探出来的伞骨,修得尖锐,锋利无比。 手指从上面轻轻擦过,也能留下一道血痕的那种。 还有一些伞是半成品,瑶台的师傅正在上面细致地刷漆打磨。 这次瑶台报名的人数远比上一次多,怕是竞争要更激烈了。 楚良尧没有回去休息,他说人都在这里忙碌,就他一人去休憩不像话。 再有,也是不放心让这些师傅单独留在这里,稍有不慎他们就会偷懒耍滑。 问道是大事,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问题,否则砸的是他们瑶台的脸面。 种种考虑,楚良尧还是留在了这里。 他又交待了几件事情,忽而察觉到身后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楚良尧出于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回身就是功力深厚的一掌。 但当他瞥见身后站着的人是谁时,立刻卸掉大半掌力。 笑吟吟的孔幽在他面前出现,四两拨千斤,拂掉师兄的手。 “楚师兄,我来了。” 楚良尧没有想到竟然是孔幽。鸦首山离他们瑶台这里算是比较远的,估计孔幽是烧了几道瞬移符紧赶慢赶地过来。 “下次别再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 楚良尧说幸好他及时收了手。万一没收手,以孔幽现在的境域,要如何是好。 这一掌下去,他得缓半个月。 这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孔幽心大,完全不当回事,甚至觉得师兄太紧张了。 “师兄你会收手的,我有这个底气。” 他倒是对师兄有信心。 对于这个师弟,楚良尧也没办法。他只能轻叹一声,然后转移话题。 “你的同门也一并到了?你们的脚程倒是快。” “那没有,他们还在后面呢。我说我要探探路,就先到了。” 不愧是大师兄,说要探路,直接探到目的地。 楚良尧一看,这是嫌他的同门累赘,直接把他们甩下了。 “这样会给你招惹是非,你也知道,鸦首山的人,嘴都很碎。” 楚良尧在为孔幽考虑。 他当初做首席的时候,就被迫受到各方面的掣肘。这鸦首山的人只记仇不记好,对他们再好也是无用。 过去楚良尧明里暗里跟孔幽提过这件事,但那时的孔幽还没有“迷途知返”,总记挂着老宗主的恩情。 还有点识人不清,看不出几个师弟师妹的狼子野心。 孔幽的改变,楚良尧看在眼中,他相信现在对孔幽说一些话,对方已经能听进去了。 孔幽点点头。 “师兄,你说的我都懂,但是我不在乎。 反正就算我事无巨细、面面俱到,把他们伺候得要上天,他们还是会列出种种我的‘不是’。我不怕他们乱说。” 孔幽看得开。 楚良尧点点头,很欣慰。 “你要是能这么想,师兄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但是良尧师兄,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孔幽瞥了瞥楚良尧身后的那千顶巨伞。 “你是第一门的考官?那我这样跟你闲聊,不会惹麻烦?” “你担心这个?” 楚良尧笑笑。 “亭试你都参加多少次了,规矩还是那个规矩。” 孔幽嘴角一抽。 “我不信。师兄你每次要骗人的时候,你都是这样笑的。” 孔幽自幼与楚良尧相识,了解他的各种细微表情。 这师兄看着又正直又严肃,特别正面的形象,其实他心中的城府特别深,偶尔也会忽悠人。 孔幽之所以现在这么敏感,也是被忽悠过很多次了。 “师弟,没有小时候那么好骗了。” 楚良尧还感慨。 “……” 玩笑归玩笑,真实的考试内容,是绝对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的。 哪怕是孔幽也不行。 孔幽当然也不是为了套题才来见他,只是师兄弟之间说说话,缓解一下压力。 他对楚良尧说,他最近左眼总是跳,可能要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楚良尧让他别迷信那些有的没的,专心问道。 “不,师兄,我的预感从来都是很准的。” 第112章 别都问我 孔幽所谓的“不好的事”暂时还没有应验。 他放了个讯号给萧则,告知对方他早已到达瑶台,让剩下的人尽快跟上。 楚良尧事务繁忙,而且孔幽作为瑶台的参与者,跟他接触太过频繁也不好,容易被人说闲话。 所以孔幽这几日几乎都是独处。不是在茶楼喝茶,就是去戏台听戏。 各大门派的人陆陆续续也到了,楚良尧前一夜还叮嘱孔幽,为了避免麻烦,尽量别太抛头露面。 但是孔幽对于师兄的话,从小就是选择性地听从。他待在客栈闷得慌,境域又暂时无法突破,整日面对那些沉重寒冷的铁链唯有心里发堵,与其这样,不如出去转转。 这日孔幽又在茶楼喝茶,隔壁桌坐了几个年轻修士,看衣服打扮,是出于同门。 他们带着不好的目光,上下打量孔幽。孔幽见他们相貌陌生,不是熟悉的人,不愿理睬。 但是偏偏有人上赶着犯贱。 孔幽要了一壶龙井,一碟莲子糕,清心享受着独处的自在时光。 今晚,最晚不过明日清晨,萧则他们就要赶到了。 到时候又是乱糟糟的一群人,烦得厉害。 孔幽随意地尝了口点心,就听旁边那一桌,有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低声开口。 “是不是鸦首山的首席啊?” 坐在她旁边的另外一位黄裙女子轻声应和。 “看着像。” 还有一位男修士,这位就很不客气了。 “瑶台问道现在什么人都能来了?” 最后的男修士轻笑一声。 “看来鸦首山是真的缺人,难道不怕再丢一次人?” 两个男子嘲笑着孔幽,和鸦首山。 孔幽还没有说什么,那两个女修士倒是低声地劝。 “在外面别惹是生非,师父不是叮嘱过我们了么!” “都小声点,又不是听不见。” 孔幽侧眸望向隔壁桌,手中的茶杯稳稳地端着。 听见女修士的这句话,他嘴角一翘。 “是啊,又不是听不见。真是哪里来的野猫野狗都能随便评头论足了。” “你——” 年轻人就是受不住激将法,他们刚才自顾自地嘲了孔幽那么多句,孔幽只是淡淡地反击一句,对方就腾地站起来了。 “你不过是一个败者,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硬气?” “这位道友,”孔幽懒散地掀起眼皮,“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不如你也自报家门?” “我是——” 他挺直了腰杆,正要来个自我介绍,却被人打断了。 “你不是说这里是附近最高档的茶楼吗?怎么还有人在这里乱吠。” 这声音很熟悉,开口自带三点怒气值。 梁逸天走楼梯来到二楼,嘴上对着后面的人抱怨什么。 一抬眼,正看到窗边悠然坐着喝茶的孔幽。 “呀,”孔幽抬眉,露出笑容,“这不是小梁么。” 梁逸天:…… “你怎么在这儿?!” 他几乎是瞬间移动到孔幽的桌前,一巴掌拍在桌上,把碟子里的莲子糕统统震成两半。 以他的功力,想把这张桌子拍成粉末不是没可能。他有意控制力道,看来就是成心不让孔幽好好吃东西。 孔幽遗憾地望着他点的莲子糕。 “可贵呢,这黑心店专门挑问道的日子涨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梁逸天的脾气坏且直,他要孔幽直视他。 孔幽无辜。 “我回答了啊,我说我来问道的。” “嗤,鸦首山是真没人了,竟然把你派过来凑人头?” 梁逸天的语气跟方才那不知名门派的不知名弟子一模一样,但他嘲讽的角度就要比对方尖锐多了。 孔幽这回没动怒,不知道为什么,看梁逸天就要比看那个弟子顺眼得多。 或许是因为他拥有一些逼迫恶人梁做好事的本领。 但回击还是要的。 “你跟他问了一样的话,”孔幽抬抬下颌,示意梁逸天去看身后那被他无视的弟子,“不如你俩商量一下,选出一个来问我呢。” 他竟然还要统一作答。 梁逸天这人很怪。虽然他心机深沉,在大事上从不莽撞。 但只要不是要紧事,他会选择横冲直撞。 他直接去找那无名弟子,站在他面前,比人家高了一头,蹙眉盯着对方。 “你是何人。” “我……” 那弟子瞥见了梁逸天佩剑上的鹤型剑穗,知道他是鹤云宗的人后,心里一颤。 鹤云宗,疯子聚集地,癫人养成中心。 宁可把三十一峰招个遍,也别惹鹤云宗一条狗。 弟子的冷汗一滴一滴流下来。 “我……没说什么。是他,是孔幽在说瞎话!” 孔幽低头欣赏拇指上的扳指。 “我可不说瞎话。” 梁逸天打量着这弟子,怎么看都觉得对方不顺眼。 他很少有看顺眼的人,但他从不反思自己的问题。 “你——” “师弟,怎么不叫小二?” 有一道女音打断梁逸天的话。 紧接着,一位年轻的女子自楼梯露面。 她看上去比梁逸天要年长几岁,五官并不艳丽,容貌也是混进人群分不出的那种。情绪起伏似乎也不大,没什么情感波动,一切都给人淡淡的感觉。 就像现在,她淡淡地瞥了一眼梁逸天和他旁边的人,又淡淡地扫过窗边的孔幽。 她顿了顿,问梁逸天。 “这些都是你的好朋友?” “……” 这位后出现的女子是鹤云宗沉檀尊者座下二弟子,姓林名瑞平,是梁逸天的师姐。 梁逸天跟她的关系貌似还可以,最起码没有当众回击她。 “师姐,这茶楼的人太多了。” “人多怎么了,热闹。” 林瑞平扫了一圈,发现没有空位后,又把目光重新转到孔幽这里。 “一桌?” 孔幽欣然点头。 “可以。就是怕小梁不乐意。” 林瑞平回视梁逸天,问都没问对方的意见,直接落座。 “他乐意。小二,上茶。” 梁逸天沉默,又爆发。 “师姐你又——” “坐。有事坐下说。” 林瑞平对这个师弟很了解,把他的脾气拿捏得死死的。在他彻底被惹毛之前,先打断他。 梁逸天真是有脾气也无处发,最后只得气闷地坐在空椅子上。 林瑞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管师弟,她问孔幽。 “你怎么会到瑶台来?鸦首山缺人?” “……你们要是真觉得鸦首山缺人,速速脱离宗门,报名入门考。不用非得这样,每个人都问我一遍。” 第113章 幻术 孔幽这话说得尖锐,奈何林瑞平是个钝感很强的人,她平静地点点头,品一口茶。 “言之有理。” “……” 不等孔幽作什么回应,梁逸天一脸惊诧地望着林瑞平。 “师姐,你真的要拜入鸦首山?” “怎么,突然想起师姐的好,舍不得?” “不是,这样我就能当师父座下二弟子了。” “……” 梁逸天想了想,在林瑞平透着淡淡死意的目光中,说出了惊世骇俗之语。 “最好师父也去鸦首山,我就是鹤云宗新的沉檀尊者。” 他还给自己安排得很明白。 林瑞平收回目光,语气波澜不惊。 “你这番话,我会原封不动地回给师父。” “你回,师父早说他活够了,奈何咱们三个太弱,怎么都杀不死他。” 看来这沉檀尊者的精神状态也堪忧。 孔幽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讲,心想不愧是鹤云宗,门内从上到下,从宗主到弟子,就没有正常人。 万幸大家就算坏,也不藏着掖着。 和他们鸦首山相比,有可取之处。 孔幽也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把鹤云宗作为他的备选下家。 林瑞平仿佛看穿他的心思。 “话说,你这鸦首山的大师兄当得也是憋屈,怎么就不想着换个地方?” 孔幽收敛所有的杂思,微笑。 “鸦首山如何?我觉得很好。这里的人,人品都不错,说话又好听。” 林瑞平嘴角一抽,对于孔幽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很钦佩。 “罢了,我一个外人,跟你们又是死对头,我就不去替别人烦恼了。” 孔幽凝视着林瑞平,这个女弟子有如此看破红尘的态度,竟然是鹤云宗的人。 不过,想来鹤云宗怪人多,有这么个另类也不为过。 林瑞平和梁逸天只是来这里歇歇脚,休憩片刻就打算走。 在走之前,林瑞平看了看孔幽。 “要是鸦首山混不下去了,你可以来鹤云宗。” 孔幽还没说话,梁逸天先皱起眉毛。 “师姐,你认真的?” 他考虑的不是孔幽的出身,而是—— “那样不是又给自己招来一个竞争对手?我当上鹤云宗掌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孔幽也是没料到他的目标这么迫切,志向如此远大。 林瑞平似乎听这些话听了太多遍,根本就不在意。 “想多了,在你之前还有本师姐。孔幽,我说真的,你看起来更适合我们鹤云宗。 只要你肯抛弃那些枷锁,来这里,你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林瑞平抛下了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条件。 她貌似并不非要从孔幽这里立刻得到一个答复,只是给他指明了一条路。 要不要走,随他。 “走,师弟。” 林瑞平扔下炸药就走,留在场所有人自己震惊。 鹤云宗的真传,向鸦首山的首席发出邀请。 撬墙角撬到仇家。 不愧是鹤云宗,又加深了一些刻板印象。 孔幽不回应,也没拒绝,只是敛起眼眸,盯着茶杯表面浮起的白烟。 待白烟散去,众人惊异地发现,坐在窗边的孔幽,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只有半盏残茶表明,他方才还坐在这里。 孔幽离开茶楼,此时天色已是黄昏。 他在街上随意地逛了逛,就打算回到住处。 街上都是各大门派的修士,人很多,气息很杂。 不同的灵力混在一起,熏得人喘不过气,尤其是孔幽这种对于旁人的灵力天生敏感的人。 他被熏得头晕,打算挑一条人少的路走。 走着走着,就走出事了。 年年都有修士因为住的地方打架,所以瑶台这次干脆不给提供食宿,全都让参与者自己想办法。 但孔幽有一个好师兄,他给孔幽找了一处僻静的小院,供他休息。 孔幽现在要去的地方就是这里,小院的位置比较偏僻,孔幽又刻意避开人群走。 于是越走越偏,人是少了,周围的环境也变得不对劲起来。 孔幽都是死过一遍的人,大难临头也能处事不惊。 换句话来说,能让他惊异的,也不是一般事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站住,环顾一周。 天空染成血一样的红色,孔幽目前所在的地方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 在路的两侧分布着人家,房屋错落有致,该是烧饭的时辰,烟囱却都是安静的,不见一丝炊烟。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地,所有的“行人”都消失了,只剩孔幽自己。 幻术。 孔幽顿时意识到了这一点。 有点棘手了,他现在的境域不高,要破解眼前的幻术,恐怕要费一番工夫。 第114章 管用的话 孔幽静静地站在原地,周遭一片死寂,连鸟鸣声都听不见。 他微微张开右手,鱼璇瞬间从半开的掌心滑下,孔幽顺势握住剑柄,环顾四周。 叮铃—— 他听见铃铛声,从慢到快,越来越急,直到漫天都是那急促铃声,仿佛催命。 孔幽猛地抬头,刚才还空无一物的巷子和房屋,仅在眨眼的一瞬间,就站满了“人”! 那些人的脸是空的,五官仿佛被什么东西擦去。 如果能凑近去看,就会发现,这些没有五官的人,也不存在指纹,甚至身上也没有胎记和痣。 所有能将他们区别于其他“人”的特征,都不存在。 他们只是穿着不同的衣服,从衣服的款式能看出,他们来自不同的朝代。 当这些伪人出现的那一刻,孔幽就意识到不妙了。 这不止是单纯的幻术,而是将幻术和阵法结合起来。 普通的幻术可以靠定心来解决,但这种时候就不能自己骗自己了。那些伪人当中有真有假,他们的真实数量或许没有那么多,靠幻术制造出了一些,但问题就在于,很难去分辨到底孰真孰假。 这种特别的幻术有名字,叫七杀阵。 像眼前这种规模的七杀阵,孔幽还真是第一次见,通常来说,伪人的数量在十以内,最多也就二十个。 但孔幽现在面对的,是上百个。 这个阵法很明显不是一天成型的,它可能是被几代幻术师不断完善。 眼下真是遇到大麻烦了。 伪人可不管那么多,他们发现了攻击目标,一拥而上。 孔幽挥动手中的鱼璇,清灵的水灵力夹杂着木的气息将这第一拨涌上来的伪人狠狠逼退! 境域尚未全部解封,但那些剑招孔幽都烂熟于心。伪人不会合作,他们没有这种智慧,逐个击破是最好的办法。 但棘手之处在于,这些伪人不是真正的人,他们就算被砍掉脑袋,也会再度发起进攻。 孔幽在挥剑击溃了数十个之后,发现那些被他砍得缺胳膊少腿的伪人,摇摇晃晃地又向他扑来。 “麻烦。” 孔幽蹙眉,挽了个剑花,在空中出现十余个复杂的符咒,向那些伏在地上的伪人飞去。 符咒如同一张淡绿色的网,将他们的行动死死地控制住。那些伪人在不停地挣扎,可惜符咒只会随着他们的动作,越缚越死,直到让他们除了趴在地上,别无其他的活路。 如果不能将其完全杀死,就要把他们控制住。 孔幽采取这样的办法,几乎按住了一大半的伪人。 但是,与此同时,他发现了一件更麻烦的事情。 那消失了一瞬间的铃声,突然又响了起来。孔幽向四周看去,却寻不到铃声的来源。 随着铃声响起,面前剩下的那十几个尚未被他控制住行动的伪人,突然转动脖子,四肢出现不正常的抽搐。 嘶—— 他们将自己从中间撕开,分裂成对称的两半,而在新分出来的两半躯体中,又迅速地补全。 在孔幽面前,人数骤然翻倍了。 新生的伪人,和之前的那十几个一起,举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在孔幽面前,如同猛兽露出獠牙。 …… “萧则师兄,还有多久呀?” 二长老座下真传弟子佟筝语跟在萧则旁边,拖长了声音问他。 萧则瞥她一眼,淡淡地回。 “快了。” “又说快了,”佟筝语一张俏脸露出沮丧的表情,“我们真的没有绕远路么?感觉走了好久呢。” 这次萧则没有回她,任由她自己在旁边小声抱怨。 佟筝语出自佟家,佟家也制器,但是没有孔家家大业大、涉猎范围广。 他们只做一种铜芯铁剑,这种剑的剑刃中空,由一根铁芯与剑柄相连,是佟家祖传的手艺,相当出名。 佟家有钱,佟筝语又是家里最小的女儿。爹娘有她的时候,年纪都不小了,哥哥姐姐比他年长许多,全家上下都把她宠得过分。 佟筝语的修真之路也顺风顺水,她天赋高,没吃过什么苦头,轻轻松松就过了入门考,一路做到长老真传。 因为自幼备受宠爱,人生又顺利,佟筝语的性格难免娇气了些。 二长老座下就两个弟子,曲宵和她。曲宵平时也是让着这个师妹,不愿与她计较,结果佟筝语的脾气就越来越坏,有一点不满都要嚷出来。 然而她对着曲宵发发脾气也就算了,萧则是个不惯毛病的人。萧师兄恶名在外,不但敢对首席出言不逊,甚至连穆若雪这种强力关系户,看不惯了也要怼两句。 只是碍于现在在外面,萧则不方便怼人。要是在自家地盘,萧则一句话,佟筝语能哭三天。 因为萧则没哄,佟筝语就更生气了。她用靴尖踢着小石子,嘴里嘟嘟囔囔。 “大师兄怎么一个人把我们抛下了?过分,这样还能当首席?” 她直截了当地说了对孔幽的不满,把气都撒在一个不在场的人身上。 佟师妹就是这样,她看萧则不好惹,又不想自己生闷气,就转移矛盾。 然而,大师兄要真在这儿,她未必敢当着人家的面说这样的话。 几个真传都知道这师妹是什么心性,心里暗笑一声,不多言语。 曲宵看在跟她一个师父的份上,皱眉提醒她一句。 “佟师妹,慎言。” “本来就是嘛,曲师兄,你不是和他也有过节?” 佟筝语真是被家里人宠坏了脑子,她只说她自己的事情也就罢了,偏偏要把曲宵一并带上。 曲宵在心里暗骂这蠢师妹多嘴,被噎得说不出话。 骑马走在最前的萧则回头瞥了他们一眼。 “快要到瑶台了,各位同门,时刻谨言慎行。 这里暗中盯着我们的眼睛多着呢,要是惹出什么麻烦,宗主怪罪下来,大师兄也保不住你们。” 估计他压根就不会保。 萧则想了想,最后还加上一句。 “宗主这次有言,如若在瑶台问道表现不好,回去之后,免掉真传弟子之位。” 还是这句话管用,他话音刚落,身后顿时鸦雀无声了。 第115章 破阵 大师兄不在,萧则作为资历最老的弟子,要负责安顿这一行人。 幸好鸦首山有订好的客栈,每次来瑶台,宗门弟子都会住在这里。 萧则把人全部带到客栈,找到房间住下。 关于晚饭,萧则打算叫他们各自解决。 他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听不得这些人互相阴阳怪气,索性各吃各的。 其他弟子对于萧则的安排没有异议。等到傍晚,萧则打算出门随便吃个饭时,正遇上霍茗一。 霍茗一这一路上话不多,维持住了自己乖巧听话小师弟的人设。 所以萧则对他现在还能有好脸色,毕竟是当初救了自己一命的人。 “萧则师兄,去吃饭吗?” “对,一起?” “一起一起。” 霍茗一连连点头,两人步出客栈,找了个路边卖云吞的摊子,随意坐下。 往来都是到瑶台参加问道的修士,霍茗一故作好奇地看着他们各种奇异的装扮,时不时还问问萧则。 萧则耐着性子为他一一解答,告诉他这些修士都是哪个门派的。 “还有,不要随便乱看。有很多修士会觉得眼神是一种冒犯。” 萧则为自己倒了一杯粗茶。 霍茗一闻言顿时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只盯着云吞汤碗的袅袅热气。 他又询问了一些关于瑶台问道的事,不可避免地问到上一次。 “萧师兄,上一回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听人说,是你力挽狂澜,咱们鸦首山才没有输得很难看。” 霍茗一试探性地询问萧则。 萧则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 他忆起几年前的往事,作为天榜榜首最强力的两个候选,鸦首山和鹤云宗,却双双出了意外。 两家的首席都出事了。 萧则仍记得孔幽自瑶台坠落的那一幕,如同天地间的一片孤叶。 坠落。 “萧师兄、萧师兄?” 霍茗一的声音将萧则游走的神识唤回,萧则收拢神思,敛眸望着浮起的白烟。 “上次瑶台出了太多意外,这次我们有所准备,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 他这话说起来笃定,心中却不以为然。 鸦首山人心动摇,各人惦记着各人自己的事儿,从宗主到普通弟子。 曾经那个一心一意为了宗门的孔幽,仿佛也死在了昨日。他如今在想什么,萧则也不清楚。 萧则甚至自己都有些动摇了。他的父母曾问过他有什么打算。萧则以为自己能在鸦首山长长久久地留下,现在却总是不经意间思考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这趟瑶台之行,他们几位真传看上去跃跃欲试,其实都在打着自己的算盘。 霍茗一见萧则面露忧色,思虑,突然把话题转到孔幽身上。 “萧师兄,你也别太忧心忡忡。唉,偏偏这时候大师兄不在。以前大师兄也是这样么?不和大家一起行动,独来独往……” 霍茗一心中难免有抱怨,在他看来,孔幽这大师兄并不称职。 如果他不想干了,干脆把位置让出来不就好了? 现在直接把摊子甩给其他人,这算什么。 萧则记得上次孔幽带队的时候,亲力亲为,把所有人都照顾得很到位。 但他如今变得叛逆,谁也推断不了他的下一步是什么。 萧则想到这里就有些头疼,他揉了揉额角。 “茗一,你终归是师弟,少议论师兄的事。大师兄想做什么就由他,只要他能在亭试正式开始的时候,赶回来就好。” 他们在这里吃饭,一道女声突然插进来。 “萧师兄,霍师弟,原来你们在这里呀。” 霍茗一抬头望去,少女莹莹笑着,是柳霜吟。 …… 孔幽缓了一口气。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他随意地用袖子抹掉。 鱼璇剑发出轻微的铮鸣声,像是在呼唤它的主人。 孔幽松了松手掌,掌心因为长时间握住剑柄已经发红。虽然幻境中仍然是黄昏,但孔幽对时间比较敏锐,现在估计已是天黑。 明天一早,大钟敲响,亭试就要开始。 在那之前,他必须破除幻境。 如果不能破除,他就会失去参加瑶台问道的资格。 没有了这次机会,他还怎么找个好的下家? 这可不行。 孔幽微微抬头,在他面前,目光所及之处,都站着伪人。 他们全部面朝孔幽,压迫感堆积在他一人之身。 放眼望去,至少一二百个。 “杀是杀不完的,我也不要浪费力气了。” 孔幽徐徐呼出一口气。 在所有伪人的死亡目光下,孔幽反而闭上眼睛。 他想“看见”的东西,已经不是眼睛能发现的。 孔幽的想法唯一,他要破七杀阵。 不管这个阵法曾经夺走了多少大能高人的性命,孔幽就是要破它。 这不是有多少信心和底气的问题,而是他一定会做到。 幻相生幻相,一生二,二生三,无穷无尽。 在和伪人缠斗的过程中,孔幽已经逐步摸索了整个阵法的范围。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阵眼。 然后,将七杀阵一举击碎! (423留。本来想今晚给大家更新的,但是家人们我的腰直不起来了,现在趴在床上艰难地改大纲55,顺便看看小陶和二锤嘿嘿。看自己写的小说好像永远都不会腻owo) 第116章 别演了 闭上眼睛之后,视线被阻隔,其他的感官反而敏锐起来。 伪人们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突然闭眼,以为他要放弃,顿时攻势变得更凶猛。 然而孔幽的行动,并没有因为视线受阻而受限。他故意将行动放缓,是为了让自己的“视野”变得更加开阔。 如果一味地还手,就是被拖入了对方的局。孔幽现在要夺回主动权,他要掌控全局。 这些伪人随着他的退而进,随着他的进而退。 果然,有人在近距离地操纵它们。 孔幽在心里冷笑。 他如今成了旁人眼中的“废人”,其他门派不会有多余的精力来对付他。 能这样对他下死手的,只有他的同门。 鸦首山,真是“卧虎藏龙”。 孔幽不再耽搁,在乱飞的伪人中,他找到了有七个始终没动的伪人。 它们不能动,是因为它们要看守什么存在。 孔幽心下一横,重新举起手中的鱼璇,躲过飞扑上前的大量伪人。 唰唰—— 他接连两剑,砍掉了距离他最近的两个。 被杀死的伪人无声地喊叫,剩下的有瞬间慌乱,但又被迅速组织起来,继续向孔幽发起进攻。 孔幽操纵着灵力,将自己的身体压低了些,几乎贴着地面飞过,宛如一只阴云下的燕。 他身姿灵活地躲过伪人凶猛的攻势,又是三剑,将在头顶、正前方和左上方的三只定阵伪人果断解决! 七个定阵伪人,被消灭了其中五个,一半都没了。 阵内的气息顿时变得混乱无比,孔幽如今境域还不够,不可避免地要被其中的灵力之风裹挟。 他尽量稳住身子,睁开眼睛,顿时有些错愕。 剩下的两个伪人,它们的身形比之前见到的都要庞大。 若它们只是体型上的庞大,那没有用,孔幽并不畏怯。 但麻烦的是,那两只小山一样高的伪人,突然身子爆裂开来,无数的血肉和破碎的衣服飞溅,被混乱的灵力之风吹得到处都是。 不好! 孔幽心里暗道一声。这是始作俑者,宁愿牺牲掉这个无比珍贵的七杀阵,也要让他孔幽死在里面出不去! 像这种世世代代不断加固的七杀阵绝世罕见,现在对方摆明了要断了他所有的活路,哪怕鱼死网破。 孔幽暗暗咬牙。 “你想网破,我这条鱼定要独活!”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剥夺他第二次的生命! 孔幽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污浊,伪人并没有“死”,它们只是变化成了更加不好对付的形态。 望着眼前这道几乎无法逾越的难关,孔幽提剑,不回头地冲了上去。 …… 月夜。邱成河从别院的一间干净厢房走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瑶台问道,心中难免不够平静。 虽然萧则师兄叮嘱过他们,明日就要正式上瑶台开亭试,入夜要早些歇息。 但邱成河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来回,实在合不上眼后,他叹一声气,来到庭中。 他听见庭中有杯盏撞击的声音。 竟然有人? 邱成河绕过几株新竹,来到庭院,看见了坐在石桌边的青年。 “随风师兄。” 邱成河认得这位,他是四长老的真传弟子,也是唯一的一个。 邱成河看见他,就想起来家中父母和他说过不止一次,要让他被四长老收入座下。 “四长老如今只有一个徒弟,成河,你有机会。专心修行,等到时机到了,家里就为你安排。” “这些事你自己无须操心,有爹娘在呢。那随风不成气候,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不足为惧。” 邱成河的父母各自出身都很好,他们之间的婚姻是强强联手。又因为只有一个儿子,所以百般溺爱。 过去邱成河的确是无脑活着,反正有邱家为他撑腰。但是如今他却想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爹娘迟早会老去,他又没有兄弟姐妹可以依靠。大师兄在孔家还有一个弟弟呢,他却只能靠他自己。 如果再由着自己任性下去,迟早,邱家会在他的手上衰落下去。 那样他就成为家族永世的罪人了。 邱成河所生活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修真界,宗门和宗族盘根错节,彼此脱不了干系。很多修士不但肩负着师门内的使命,还要扛着背后世家的责任。 像孔幽和孔暝这兄弟俩,各有分工,是最理想的状态。 但更多的,还是邱成河这种,光杆一个,双重担子都压在他的肩膀。 有时候邱成河很难不去羡慕孔幽,有靠谱的兄弟作后盾,他能肆无忌惮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哪怕离开鸦首山,另谋出路,也不是没可能。 在众多被蒙在鼓里的鸦首山弟子中,邱成河或许是第一个能看清孔幽真实想法的人。 这还多亏了孔幽狠狠罚他一次。 换作以前重名声的孔幽,他会这样不管不顾地惩罚同门么? 绝对不会。 他能做出这样反常的行为,任由自己的名声坏掉,除了有孔家支持这个原因,邱成河能想到的,只有孔幽自己不想干了。 因为无所谓了,所以怎样都好。 邱成河在短短一瞬间想到很多事,随风微微一笑,伸出手,示意他坐在对面的空凳子上。 “成河师弟,我认识你,你最近很出名。” 随风只是看起来随和,如果和他真正接触,就会发现,他这个人非常会阴阳怪气。 过去孔幽在这方面就吃了他不少暗亏,当然,换作现在进击的大师兄,就绝对不会再给他欺压自己的机会。 邱成河被孔幽纠正过了人格。如果换成之前那个他,此时绝对已经跳上石桌,跟随风大声理论了。 然而他闻言只是提了提嘴角,露出三分礼貌七分让对方尴尬的笑容。 “不愧是随风师兄,说话怪动听的。” “……” 邱成河在随风对面落座,也不客气,自己给自己倒一杯茶。 茶水有些凉了,邱成河也想不明白,随风大半夜吹冷风在这里装的什么逼。 “我总是想到大师兄的事。” 随风非常会演戏,他轻叹一声,好似真的很为孔幽担心。 “明天就是亭试了,大师兄到现在都没有露面。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第117章 何方妖孽 邱成河听到随风说这话,心里哂笑。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呢。在被人格修正之前,他邱成河也是鸦首山欺软欺硬一大恶霸。 这几个真传弟子都是鬼灵精,心眼一个比一个多。 他们和他的区别就在于,他们很会装,邱成河还不会。 但是邱成河现在会了。 “孔师兄自是有他自己的安排,我们这些做师弟的,还是不要过问得好。” 随风没想到邱成河竟然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种话,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噢?看来成河师弟近来脾气好了不少。” 邱成河睁眼说瞎话。 “师兄记错了,师弟的脾气向来是很好的。” “……” 随风早就听到风声,说邱家有意要把邱成河放在四长老座下,和他做个真正的师兄弟。 随风对于这种走后门行为从来是不屑的。你如果问他从无依无靠的孤儿走到如今地位高高的真传,他靠的是什么,他一定会答靠自己。 孔幽曾经帮他做过的那些事,给他的恩情,他是半点都不提。 也当作不存在。 因为大师兄见过他最狼狈最软弱的时候,随风否定那个曾经弱小的自己,连带着记忆中的一切都否定了,包括大师兄。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能缩在孔幽身后,听从他一切安排的懦夫。 随风早就下定决心,与过去的所有切割开来。 所以现在,哪怕邱成河当面质问他,他也是半点不虚。 “随风师兄关心大师兄,倒也是常情。毕竟大师兄曾经帮助随师兄良多,师弟我从同门的口中都听说过。” “同门说的话,不可尽信,”随风嘴角噙着笑意,“这宗门上下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个中缘由,师弟你慢慢去品。” “这么说,随风师兄也是靠自己一路走来?” “那是自然,”随风坦然点头,“不然还能靠谁。” 他甚至补充几句。 “我自幼失去爹娘,不像成河师弟那么幸运,有亲族作底气。” 邱成河不以为然。 “像随师兄这样独来独往、孑然一身的人。就算有亲族,也牵挂不住你。” 言外之意,哪怕随风的出身好,他也未必会对自己的家族有多少感激。 随风被戳中痛脚,他的五官有短短一瞬的扭曲。 但很快,他又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 “成河师弟,你还小。等你经历多了,你就知道,所谓的有选择,其实往往是没得选。” 夜间寒凉,邱成河也不打算在此逗留。 他起身要走,临走前回给随风一句。 “随师兄,如果是我,我还可以选择什么都不选。” 邱成河说了这句,转身回厢房。 随风盯着他的背影,咕哝一句。 “没吃过苦的小子。” 曲宵本来想寻找大师兄说点事,但绕着别院,里外找了两圈也没找到人。 他嘀咕一句人去哪里了,准备走进月门时,正好和佟筝语撞了个正着。 这位娇气的佟师妹平时绝对不会睡得这么晚,她说对皮肤不好。 佟师妹很会自己宠爱自己,这点,她千里之外的爹娘完全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半夜了,佟筝语还不睡觉,而且看裙摆沾着的泥土,似乎是从外面匆匆赶回来。 身为师兄的曲宵微微蹙眉。 “师妹,你行色匆匆,是又跑到那里野去了?” 佟筝语听不得别人说她不好,下意识要反驳。 但她想起自己做了坏事,又有点心虚。 “师兄,我、我没做什么呀。” “少骗人。你是什么样子,别人不了解,我跟你一个师父,还能不清楚?” 佟筝语皱着一张俏脸。 “好师兄,我错了你别批评我了。” “到底做什么去了,如实说。” “我……我就是去看看大师兄在不在。” 看孔幽? 曲宵露出错愕的神情。 这任性的师妹白天还因为提了两句孔幽,被萧则训斥了。她现在能关心他? 曲宵不信。 “你找大师兄有什么事?你不是很不喜欢他老好人的做派么?” 佟筝语的眼睛滴溜乱转,她凑近了些,曲宵礼貌的向后退了半步。 换作往日,佟筝语绝对要闹。但今天,她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没有注意这小小细节。 “曲师兄,”佟筝语小声说,“你不觉得大师兄近来表现得很怪么?” “哪里怪。” “他、他仿佛是被夺舍了,完全性情大变啊!” 佟筝语微微踮脚,双臂也向下用力一挥,眼睛瞪得圆圆的。 曲宵原来没怎么留心这件事,他本能地排斥孔幽,所以下意识不想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但佟筝语突然这么一说,曲宵心里一琢磨,好像是变了不少。 可他面上仍然死装,还是那副“我听你能说出什么鬼话”的样子。 “你说的这件事,我没留意。” “哎呀,你怎么能不去留意呢!大师兄跟原来不一样了。你不觉得他变冷淡很多么?” “变冷淡?”曲宵还以为她能说出多大的变化,扯着嘴角一笑,“你也是真传弟子,你身在其中,应该知道我们这些真传都是面和心不和,关系差到什么样子。大长老和我们的师父二长老本来就不对付,孔幽对你冷淡,那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 佟筝语说不过他,露出气闷的表情,就要从曲宵旁边挤过去。 “不跟你说了,曲师兄你就是一块一窍不通的木头!” “站住。” 擦肩而过之际,曲宵突然冷声喝止她。 那声音简直淬着冰渣子,佟筝语的身子下意识地一抖。 “怎么了师兄?我要去睡觉了。” 佟筝语回头,曲宵的佩剑抵在她的颈项。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以佟师妹那个懒惰的性子,她怎么可能因为小小的好奇心,不睡觉,也要去找跟她没什么交集的大师兄。” 曲宵的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女。 “每次瑶台问道之前,总有些不长眼的外门弟子,想先下手为强。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第118章 大师兄的下落 曲宵用剑抵住佟筝语。 后者仍在试图挣扎。 “曲宵师兄,你突然怀疑我作甚?我要生气了!” 曲宵直接没跟她废话,握住剑柄稍微向后一收,随即更猛烈地刺过去。 铮—— 在曲宵攻击的同时,剑影闪过,另一柄剑挡住了他。 是佟筝语,她几乎是在一瞬间进行还击。 曲宵冷笑。 “还手这么快,怎么可能是佟师妹。” 毕竟佟筝语和曲宵过招的时候,从来没赢过一回。 曲宵对此心知肚明。 这不知名的妖物,眼睛闪着幽绿的光,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修士。 既然如此,曲宵也不再有顾虑。 他的佩剑覆盖了一层精纯灵气,一剑,刺向妖物肩膀。对方闪避,这时曲宵又紧追一剑。 妖物尖啸一声,瞬间被夺走性命,不再动弹。 曲宵靠近,用剑尖挑起散落的衣物,只有一撮狐狸尾巴的毛。 “……傀儡?” 他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施术的人。 而真正施术的人,远在瑶台的另一端,一间普通的宅邸。 林瑞平看着掌心立起来的纸狐狸突然被灵火烧烬,脸上是一贯的没表情。 “嗯,看来鸦首山没我想得那么没用。” 这是鹤云宗弟子每次来瑶台住的地方,和鸦首山一样,他们也有固定窝点。 但是鹤云宗的弟子就没有那么和谐了。以往经常出现弟子相斗的情景,这次他们集体票出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只派一到两个弟子在家里守着,剩下的弟子出门随便逛。 鹤云宗的弟子精力旺盛,通常这种时候他们都找几个吃人的妖魔杀杀。 必须得是吃人的那种,如果不吃人,就感受不到生命随时随地受到威胁的刺激感。 要不怎么都说鹤云宗的人有大病呢。 今晚轮值的是林瑞平和梁逸天。梁逸天很想把师姐扔在这里,自己跑。 但林瑞平早就预料到他会来这一套,提前准备好捆妖索,将他绑在椅子上了。 他们鹤云宗的人,相处之道异常神奇。梁逸天一时不察,被师姐捆住,却也没生气。 甚至还能心平气和地跟师姐聊起来。 他聊的是他最近感到很纠结的一件事。 但是他又不想告诉师姐,事件的主人公是他自己。 于是他说—— “我有一个朋友。” “……” 林瑞平背对着师弟,把手中的残灰抹掉,又用干净的水洗了洗手。 她没有拆穿师弟的拙劣谎言。 废话,如果她在这时打断了,她还怎么能听到师弟的惊天大瓜。 林瑞平虽然眼睛没有在看,但是她的耳朵竖起来听。 听梁逸天的语气,他是真的很苦恼。 “我这个朋友他阴差阳错,不小心被一个人利用了。结果他现在被迫给对方做事。虽然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他也知道那人肯定有分寸,但是,听上去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传出去又不好听。” 梁逸天在说,林瑞平在嗯。 把对话中所有的“他”自动换成“我”,林瑞平飞速地理顺了她师弟被奴役的全过程。 “不过我……我这个朋友现在觉得,这个人也有点可怜。你说他本来好端端的,就因为运气不好,栽了个大跟头。 唉,他也是够挣扎的。要是换作是我,我肯定不想活了。” 梁逸天也就是嘴上说说,要真换成是他,他先灭宗门再自灭,都是废物都别活。 林瑞平听到他说这么一句话,也点评一句。 “同情敌人,是灾难的开始。” “……师姐,虽然你叫瑞平,但不是要你事事都锐评。” 林瑞平觉得自己说得没错。 “你那个朋友与其同情别人,不如想想该怎么摆脱自己的处境。至于那个人,他自己心里有数,也别小瞧他。 了无牵挂的人才是最可怕的。换句通俗的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你以为我们鹤云宗是凭借什么超出那些道貌岸然的宗门?直说了,我们鹤云宗,只会在瑶台这种虚与委蛇的比试上输。等到妖魔二族真打过来,能顶上去的,还得是我们宗门的人。 那个利用你……朋友的人,我不排斥他。至于如何选,要看他自己。” 林瑞平看着自己的手掌,就算她仔细地洗过了,还是残留浅浅的一层灰。 总要随着时间,才能彻底消融。 等到第二天,萧则起床之后,把所有在别院的弟子召集起来。 曲宵、霍茗一、柳霜吟、随风、邱成河在。 萧则数了一遍,皱眉。 “佟筝语和许禄延呢?” 回答他的是柳霜吟。 “禄延师弟自从大师兄先行一步后,就心不在焉,他大抵是偷偷去找大师兄了。 至于佟师妹……” 柳霜吟看向曲宵。 曲宵想到昨夜的傀儡。 “我也不知道佟师妹的下落,她比较贪玩,或许是早早到瑶台去了。” 曲宵是真的不关心佟筝语去了哪里。他对这个师妹没有任何好感。昨晚解决掉傀儡后,他也没有去看真正的佟筝语是不是在房内,因为他完全不关心。 至于佟筝语的下落……自有领队孔幽去烦恼。他既然认了这个领队,那就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 萧则很是头疼。他比曲宵多了一分责任心,但是又没那么多。 他只觉得麻烦,先走一步的大师兄麻烦,消失的许禄延和佟筝语也麻烦。 “不管了,我们几个先到瑶台,要是晚了,鸦首山会被取消资格。” 萧则决定以大局为重,参加瑶台问道就是他们最重要的事,至于几个弟子参加,几个弟子能活着回去,这些都不重要。 萧则做了决定,其他几人都没有异议,邱成河倒是看了师兄师姐好几眼,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们。 一行人前往瑶台。 瑶台的大门彻底敞开,迎接八方宾客。 但是此时,所有人还不得真正进入塔内。 要想上瑶台,他们必须要经过第一关,亭试。 只是这一关,就能筛掉千人中的一大半,全军覆没也是有可能。 亭试的主持者是楚良尧。良尧师兄一眼看见了鸦首山的人,看见为首的萧则。 他对着萧则等人笑笑,心中却犯嘀咕。 孔幽……到哪里去了? 第119章 亭试的规则 孔幽握紧鱼璇剑,垂着眼睛,有“藤蔓”缠绕在剑身。 仔细看就会发现,那不是普通的藤蔓,而是粘连的血肉,束缚着他的行动。 再抬头,整个七杀阵的阵法内,这种血肉形成的藤交错。 一滴污浊的血液落地,呲的一声,顿时烧出一个小坑。 这些血是有毒的。 孔幽嘴角一抽,这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赶到第一场考试,就消耗了不少气力。 如果说对于过去他唯一怀念的,就是他所向披靡的实力了。 鱼璇尚能坚持片刻,孔幽握剑那只手的食指轻轻敲在剑身,像是在和他的佩剑商量。 “就快了。” 他有预感,自己的下一次劫数,就要到来了。 滴答…… 孔幽的意念一动,他的耳畔突然传来雨声。 不是真正的雨。 他心下一凛,不免惊叹于自己的预知能力。 只是随便想象,劫数竟然真的来了。 这一劫是……谷雨? 不对。 孔幽看着阵法中骤然而生的一些人形暗影,宛如从大地间复活的亡灵。 是清明……连上了谷雨。 两个劫数竟然同时而至。 换作其他人,这时候就要晕死过去了。 一劫尚且难过,这回买一赠一,让人如何应对? 然而孔幽眼睛突然迸射出神采,亮得出奇。 来得正好! 过了劫,他的境域就会增长。 这次一下子过两个,节约了他的时间,还能让自身境域大大提升。 天底下还能有这种好事。 恐怖的七杀阵、二劫连环,不管是哪一个,都足够把人杀死十次。 但孔幽满脑子都是——这回省事了。 稍作思量,就有了办法。 他将灵力灌注在右手,水色的灵力顺着皮肤的纹路,流入鱼璇剑。 鱼璇喝饱了灵力,发出嗡嗡的响声,瞬间震碎了缠绕在它身上的粘血。 雨渐渐变大,在雨幕中,黑影越聚越多。它们唯一的目标就是孔幽。 和七杀阵的目标不谋而合。 孔幽斩断了剑身的束缚,在所有的黑影要将他包围的前一刻,他如同一片柳叶,轻盈地从中飘走。 他今天穿的是一身淡青色的道袍,在黑影和血幕中,自如地翻飞。 血藤缠住了黑影,黑影斩断了血藤。 无需孔幽出手,他借力打力,让双劫和阵法相斗,互相消耗。 七杀阵内传来砰砰的响动,是两股不同力量在战斗时相撞击的声音。 孔幽一刻不能停,而且他必须时刻关注着黑影和血藤的动向,将它们引到一处。 血滴和雨水渐渐融合,雨幕变成了粘稠的血幕。 所有的血藤骤然收拢,黑影也在同时发力。 孔幽看着从高处压下来的黑红二色,他被迫下降,落在地面上。 黑影和血藤将他包住,彼此纠缠着,越缠越紧,半圆形的屏障越压越小。 砰! 压到极致的时候,二者一并炸开,周围的山峦都为之一震,回荡着轰轰的响声。 在更远处的路人听到这巨大声音,不免抬起头。 “要下雨么?” “好像有雷声。” 断掉的藤和残缺的影纷纷飘落,如花瓣落在大地上。 平坦的大地一览无余,一时间,竟找不到孔幽的所在。 “咳咳——” 突然,在污浊堆积得最高的地方,有人探头出来。 孔幽周身萦绕着一层看不见的结界。 春雨入窗。 他在危难关头,用了上次获得的心法,将自己的身体和心脉护住。 虽然有些勉强,但总算,没有伤及根本。 孔幽站起来,检查了一下身体。 只有轻微的擦伤,衣服倒是脏了。 他微微皱眉,手指捏起一条袖子,皱皱巴巴的,像烂掉的菜叶。 幸好他还有备用的。 孔幽现在有了洁癖的毛病,他要先把衣服换掉,然后再进行下一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又擦去鱼璇剑上的血液。 剑身发出嗡鸣,声音比起之前要低缓许多,看来剑也累了。 “休息一下,等会儿还要再战。” 孔幽没有犹豫,准备直接前往瑶台,参加亭试。 他看一眼天色,估计马上就要开始了。 然而,在他即将离开之前,他在地上发现了一样东西。 很小,但是孔幽对它很熟悉,所以一眼就能认出。 是一缕蓝色的剑穗。 这剑穗是鸦首山发给每一个弟子的,孔幽也有。只是他近来不喜欢,解下来放在竹幽居了。 它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有鸦首山的弟子经过。 看来他猜得不错,七杀阵的事,果然和门内弟子有关。 有人对他起了很重的杀心。 孔幽想了想,将剑穗收在乾坤袋中,赶往瑶台。 在瑶台这边,楚良尧眉头紧锁。 计时的沙漏越流越少,有修士催促。 “怎么还不开始呢?” “很怪,到底在磨蹭什么。” 萧则又数了一遍队伍中的人,佟筝语仍是不在,但许禄延不知何时回来了。 大弟子孔幽也不在。 孔幽不会无故缺席,萧则意识到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事,拖住了他的脚步。 虽然每次问道,都避免不了这种台下的阴谋诡计,但今时不同往日,孔幽的境域未解,实力甚至不如这里的大部分修士。 他不由得提起心来。 楚良尧清了清嗓子,他一出声,众人便安静下来。 “欢迎各位来到瑶台,在正式敲钟之前,先由在下为各位说明第一关亭试的比试规则。” 楚良尧面上冷静,实则心里也在擂鼓。 幽师弟,不管发生什么差错,你可千万要尽快赶来…… 第一关亭试的规则很通俗易懂,楚良尧向身侧的侍从微微点头,那年轻侍从会意,一拍掌,那些悬在半空中的伞砰地撑开。 众人惊异地看着那锋利的伞边,伞层层垒起,宛如高塔。 “诸位请看,这里就是比试‘擂台’。” 楚良尧微一伸手,指向上空的伞。 “等铜钟敲响,诸位要以最快的速度,抢占其中一把伞。每把伞仅能容下两人。请注意,伞的数量有限。第一轮未能抢到伞的人,立刻失去比试资格。 每一把伞下的两人,就是第一轮比试的对手。在比试过程中,你们不能离开伞,离开即为失败。” 不能离开伞! 这句话刚一出口,就引来了众人的质疑。 第120章 让你梦碎 “要如何去判定不能离开伞?大家比试的时候都悬在空中,很难划定一个范围?” “是啊是啊!这根本办不到?” “我看这瑶台就是故意刁难人!” 下面的修士有点不满了。这一条规矩是之前没有的,他们从来没听说过亭试有这样的规则。 楚良尧保持微笑,等众人讨论够了,他才开口。 “请诸位静一静。瑶台每年都会对各门比试的规则稍作修改,一年有一年的变化。 所谓的‘不离开伞’,并不是要各位时刻待在伞下。不论是武器、衣服、配饰,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诸位能保证自己身上的某一部分和伞连结,就不会被判定出局。” 楚良尧将规则解释得很清楚了。规则限制得没有那么严格,只是需要修士在比试打斗的过程中多注意自身。 然而这对于大部分修士而言,也是极大的挑战。毕竟谁在激烈紧张的对战过程中,还关注自己是不是和伞连结着呢? 还不如设置普通的擂台,有个明确的场地划分,出局就是出局。 此条一出,修士们很难没有怨言。 但是对于那些功底比较深厚的修士而言,他们并不在乎这多出来的一条规则。 楚良尧见下面讨论得差不多了,就继续为大家解释。 伞总共分为三层,每战胜一轮,获胜的修士就可以向上一层。 三场全胜,才算通过亭试,进入下一关。 这时又有修士提出异议了。 “怎么今天的规矩改了这么多?之前不是说只通过一场就算赢吗?” “一个亭试,没必要弄得这么复杂?” “人都说亭试有手有脚就能过,现在不行了?” 楚良尧对此并没有解释,他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亭试马上就要开始,诸位可以先想一想策略。等下铜钟一响,亭试开始,就必须占据一把伞。 再次提醒诸位,伞的数量是有限的。如果抢不到伞,就要被淘汰。” 比试的规则解释到这里,楚良尧不再开口,瞄了一眼沙漏。 快要到时间了。 他数着沙粒,一颗都不能漏下。 孔幽还没到。 已经有急性子的修士等不了了,嚷着要开始。 “喂,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开始!” “磨蹭什么呢!” “就是啊,要拖到什么时候!” 跟随楚良尧一起主持亭试的副官也走到他身后。 “楚大人,是时候了。” 楚良尧的双手负在身后,掌心微微出汗。 他眼看着那沙漏的最后几粒沙子要落下,微微闭了下眼睛,心里一横。 “亭试——” 呼。 不一样的轻声喘息骤然响起,声音很小,但五感通达的楚良尧仍然注意到了。 他抬起头,发现有人刚刚跨过门槛,站在人群最外圈的位置。 是孔幽! 孔幽平复着自己的呼吸,赶来得太匆忙了,一向不怎么流汗的他,额头甚至都出了一层薄汗。 他抬起眼皮,隔空回视着良尧师兄,示意他自己准备好了。 楚良尧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放下,恰好,沙漏的最后一粒沙子落下。 当—— “亭试开始!” 大钟的声音洪亮,在它响起的那一瞬间,无数道身影自楚良尧的身侧飞走。 修士们正在迅捷地抢占伞下的位置! 萧则用眼神瞄了一眼邱成河、霍茗一和许禄延三人,示意他们也要参加到夺伞的环节。 今年的情势和往年不一样了,每个人都没有悠闲的余地。如果他们三个抢不到,现在就要退场。 邱成河和许禄延反应最快,他们跟随着师兄师姐的脚步,飞身上前,靠着速度快,抢占了两个位子。 霍茗一没有他们两个反应那么迅速。但是,有两个修士因为抢一把伞打起来了,霍茗一瞄准这个时机,抢占了空出来的位置。 孔幽自不必说,他虽然是最后一个赶到的,但他几乎是在前几个站到了伞下。 好巧不巧,在他旁边的就是林瑞平和梁逸天。林瑞平面无表情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梁逸天跃跃欲试,想要飞过来跟孔幽打一架,这时又一声钟响。 楚良尧站在不远处,对着没有抢到伞的修士说:“很可惜,诸位没有抢到位置,请离开。” 他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被提前淘汰的修士们垂头丧气地离开,也有不死心的,想要搏一搏。 这时,候在场边的青铜力士突然动了。它们的身形虽然庞大,但动作极其灵活敏锐,用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闪现到那些违反规则的修士身后,扭着他们的手臂,将他们带走。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修士们还在不停挣扎,那些青铜力士用手指将沉重的大门弹开,伸手一丢,把人丢在门外。 这一瞬间,就淘汰了上百人。 瑶台问道从来都不是过家家的游戏,这是会死人的比试。敢来挑战,就要抱着赴死的决心。 在那些被淘汰的修士离场之时,上面的对决也相当激烈。 许禄延或许是这里面年纪最小的修士,跟他比试的那修士有他两个那么高大,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先是惊讶,随后讥笑。 “哪里来的毛孩子,也敢到这里撒野?” 许禄延没有说话,他站在伞面之上,那高壮的修士一手握着伞。 他用另一只手也握紧伞柄,双臂用力一挥,那伞竟然被他挥动了。 站在伞面上的许禄延因此无法保持平衡,但他似乎也没有那个打算。 不管伞如何旋转,他始终有一只脚的脚面贴在伞身上,仿佛一个不倒翁。 作为他对手的修士被弄得有些烦躁,他更加有力地摇晃着伞。 挥动的力气越大,对于手臂的力量要求就越高。 许禄延抓住机会,趁着对方不备,手中的藏烛出鞘。 铮—— 那修士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双臂就留下了深深的两道血痕。 伤口很深,几乎见骨。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惨叫一声,从半空跌落。 许禄延仅瞥了对方一眼,没有留恋,右脚轻踏伞面,抢占第二层的伞。 人总是这样,越是集中精力应付一面,越是疏忽另一面。 他本来对准的是那修士的脖颈,那地方对于他来说更方便下刀。 但他心思一转,没有取对方的性命,转而对准了他的手臂。 饶过他一命。 许禄延夺得亭试第一场的胜利,邱成河紧随其后。 孔幽虽然比他们先一步站到伞下,行动却要缓一步。 因为他现在面对的,是熊罴山的真传弟子。 熊罴山是上一回瑶台评出来的三十二峰之一,虽然和鸦首山这类第一梯队的修真宗门不能比,但也是三十二峰中的佼佼者。 眼前这位真传弟子叫赵枭,孔幽之前听到过一些传闻,是熊罴山刚刚升上来的真传弟子,据说深得宗门掌门和长老的器重。 赵枭年纪很小,也就二十刚出头,仗着自己的天赋奇高,总是有几分恃才傲物。 “我听说过你,孔幽师兄,”这小子有几分俊美,笑起来放荡不羁,“你在上一次瑶台被打得很惨。” 孔幽听到他说这种狗话,非但没生气,还笑了出来。 他现在已经能很好地拿捏微笑时嘴角上扬的弧度,现在就是一个三分不客气七分招人恨的笑容。 孔幽全程只说了一句话。 “让你这个宗门新秀在这里梦碎,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说归说,出剑的时候可没有半分犹豫。孔幽趁着对方愣神,一剑佯攻。 在对方躲剑的时候,他一脚将对方踢出伞外! 第121章 也能淘汰你 孔幽踩着伞面,也来到第二层。 他听见那位熊罴山的新秀在骂骂咧咧,但是已经没用,输了就是输了。 这时已经淘汰了一半人,升到第二层的这一批,明显实力要强出一截。 失败的人被青铜力士以各种方式弄走,伤员会得到妥善的救治。 这些大块头虽然看着吓人,但只要不违反规则,它们还是很温顺的。 瑶台举办问道也不是什么修士削减计划,除非实在救不回来的,不然都会尽全力救。 第一轮比试,因为实力良莠不齐,所以进行得飞快。除了三四把伞下面还在进行激烈的比试,剩余的都已经升到第二层。 那些已经没有参与者的伞会自动合拢,被青铜力士收回。 在余下的几柄敞开的伞中,其中一个就是霍茗一。 霍茗一虽然侥幸抢到了一把伞,但是他面对的对手实力却不容小觑。 对方也是一个新人,虽然来自不知名的门派,但他很有天赋,一手剑法用得很利落。 霍茗一仅仅和对方交手三四轮,就知道自己和对方有差距。 那年轻修士甚至有点惊讶。 “你是鸦首山的人?鸦首山竟然会派这么弱的修士来参加问道么?” “闭嘴!” 霍茗一听不得别人说他弱,还击的剑招也变得尖锐起来。 然而这在他的对手眼中仍然不够看的,对方只是觉得霍茗一难缠。 “你赢不了我的,这样打下去只会受伤。不如你认输,反正你年纪也不大,以后还有机会,没必要……” 他是好心,可惜霍茗一根本不领情。 “你懂什么!” 他最讨厌这种天生就什么都拥有的家伙,在他的面前指手画脚! 霍茗一突然咬破自己的手指,擦过他的佩剑。 止一剑贪婪地吸吮着血液,它是魔剑,血液只会让它更强大。 止一剑是许禄远从灵召井召唤出来的剑,但在临行之前,霍茗一拜托大长老,让大长老施压,从许禄远手中“借”来了这柄剑。 大长老劝过他,但是霍茗一执意如此。 霍茗一把手指抽回的时候,甚至感觉有一种强烈的粘连感,止一根本不愿放开。 但是他想,对付眼前这个小修士,这些血足够了。 那年轻修士看见霍茗一的动作,意识到什么,想制止他。 “快住手,你这样会害了自己!” 对方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红光一闪,一道剑气猝不及防地割向他的脖颈。 “呃——” 年轻修士紧急向后闪避,却仍然不免被擦伤,他的胸膛出现一道剑痕。 他松了手,脱离了伞,失去继续比试的资格。 但保住了一条命。 他捂住出血的位置,身子下落,后背砸在地上很疼。 青铜力士及时赶来,用宽大的手掌托住他的身体,将他带去治疗。 他的视线绕过青铜力士的后背,最后看了一眼霍茗一。 这少年…… 他就算用了如此邪术,在这瑶台问道,也是走不远的! 霍茗一用鄙夷的眼神回视年轻修士,他是最后一个升入第二层的。 这次对面是一个看起来病怏怏的男子。 “看来你就是我第二轮的对手?” 霍茗一赢了一轮,态度有些嚣张,对方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阴冷地笑着。 这时孔幽和他的对手正在缠斗。 当孔幽看见第二轮要和谁比试时,他的嘴角抽了抽,有点不敢置信。 竟然还是熊罴山的真传。 这位真传是熊罴山的二弟子,叫冯明若。上一次瑶台问道孔幽就见过她,算是很有经验的参与者了。 冯明若是个脾气很暴的姑娘。她知道孔幽淘汰了自家师弟,心中自然气愤。 “你刚刚打败了赵师弟?” “对啊。” 孔幽的语气理所当然,不知道她在豪横什么。 冯明若紧皱柳眉。 “赵师弟只是年轻,你打败他,无需得意。” 孔幽不怒反笑。 “这位道友,你身为三十二峰的真传弟子,也该知道,超过二十岁还没有什么天分的,在我们这行当就算是废了。 我在他那个年纪,都拿过天榜第一了。” 冯明若斗嘴斗不过孔幽,恼羞成怒。 “那又怎么样,上一次你还不是输了!” 孔幽也不否认。 “是输了。不过道友,我能淘汰你那位师弟,淘汰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痴人说梦!” 冯明若一鞭子抽过来,她是火灵力,鞭子上自带高烫的灵气,随便一鞭子,就能把人的皮肤烫熟一块。 孔幽用剑卡在伞骨的缝隙,躲过她这一鞭子。随即一个旋身,二次躲过了那鞭子卷过来的尾巴。 鞭子这种武器就是麻烦,柔韧又有力,不好对付。 但孔幽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用鞭子的修士,他见过的,没有五十个也有二十个。 “你没什么特别的。” 孔幽故意将鱼璇剑伸出,冯明若趁势将鞭子缠绕在剑身上。 她用力向后一拉,这时孔幽却突然卸力,鱼璇剑脱手而出。 “你——” 冯明若也不是吃素的,她的身形向后一栽,差点掉出伞外。这时她紧急用脚踝勾住了伞柄,让自己重新稳住身子。 孔幽不管鱼璇剑飞到那里,他站在伞面,站直,脚尖轻踏。 一股波涛凭空升起,从伞的四周哗啦落下。冯明若猝不及防,被那巨大的水浪冲走。 她只来得及惨叫一声,一松脚腕,彻底失去了和伞的连结,惨遭淘汰。 孔幽仅瞥了一眼她那不甘的神情,转身,继续上第三层。 第122章 原话奉还给你 霍茗一面对着眼前一脸阴险的中年人。 他虽然狂傲,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看见对方一脸的算计,直觉在提醒他要警惕。 “你是哪个门派的修士。” 他先让对方自报家门,为的是摸清楚对方的路数打法。 那中年人的嗓子奸细,阴阴地笑了两声。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在这里等我的第二个对手,已经很长时间了。” 霍茗一心里疑惑,不明白对方突然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他注意到,对方的双手很奇怪。 他的手上面裹着厚重的药布,将整个手掌包住,一点皮肤都没有露在外面。 他就这样握着伞柄,稳稳地悬在半空中。 没有做出攻击的动作,似乎也没有防守的打算。 霍茗一冷哼一声,觉得对方故弄玄虚。 “管你是什么人!失败者不配留下姓名!” 他也用一只手握住伞柄,将止一剑拔出。 止一剑每次出鞘都需要大量的血液。上一回霍茗一喂过的已经消耗大半,它看上去不是很想出力。 然而霍茗一顾不了那么多,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能力还有限,速战速决才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他拔剑挥向那怪异的中年人。 “失败者?” 那中年人的身子纹丝未动,似乎掐算好了时间,就等着霍茗一上钩。 他咀嚼着霍茗一说过的这三个字,阴笑。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你说什么!” 霍茗一不解对方的态度,但他突然感觉到掌心一阵灼热。 他瞪着眼睛望向自己与伞相连的那只手,他的手掌变成了紫青的颜色,已有中毒之相。 “你、你竟然——” 这伞柄上面被他抹了一层毒! 中年人看见霍茗一狼狈的模样,大笑出声。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敢在人前叫嚣?我说了,我在等下一个对手,等待的就是对手中毒的这一刻,露出来这种不敢置信的脸啊!” 他擅长的就是各种毒药,所以他早早地做好准备。 就等着猎物上钩。 “只是一般的修士都会多留心,你比我想得更蠢。” 他还不忘杀人诛心。 霍茗一听见那中年人的话,怒火中烧。 毒素蔓延得不快,看来这中年人也不是什么功力深厚的药修,否则霍茗一触碰到伞柄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魂归九天了。 但正是因为对方这种半吊子能毒到自己,霍茗一才更生气。 杀了你。 这种想法从霍茗一的心底冒出,无数阴暗的邪念伴生而来。 止一剑品尝到了这股纯粹的邪恶。比起吸食鲜血,这种恶念让它更加躁动。 霍茗一的眼睛有些泛红,竟是隐隐有了入魔之状。 那中年人本来还在得意,但他们离得很近,他第一个注意到了霍茗一的异状。 “你、你这家伙……” 与此同时,站在地上正在主持亭试的楚良尧突然皱眉。 “这里混进了魔物。” 旁边的副手惊讶。 “这、这怎么可能呢?来参加问道的修士,都是各大门派来历清白的修士啊!” 楚良尧不信这些,他是行动派。与其猜来猜去,不如马上去查真相。 他作为主考不能擅自闯入伞的范围,干扰正常的比试。所以他就在所有铜伞的正下方转了一圈。 那股骤然生出的魔气,又消失了。 楚良尧寻了一圈,却没有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 他不相信这是自己的错觉,他的五感一向灵敏。 于是他招招手,让副官过来。 “此事要向上禀报。瑶台问道绝不能让妖魔混入。” “是。” 霍茗一有一瞬间的恍惚,等他清醒过来,他发现眼前的对手突然消失了。 他低下头,青铜力士正在把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人带走。 “我……赢了?” 虽然赢得不明不白,但霍茗一心中喜悦,根本没有想太多。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走到亭试的第三关。 在他的不远处,正在进行第三关的孔幽,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了。 “你们熊罴山跟我是有什么私仇么。” 他瞪着眼前的熊罴山大弟子,也是他们的首席廖缘说道。 廖缘是个壮硕而沉默的汉子。他的身形壮得像熊,但性格和心思却偏向沉稳细腻的那一派。 “孔幽,好久不见。” 廖缘和他那两个没礼貌的师弟师妹不一样,不愧是首席,格局就是不同。 他心平气和地和孔幽打招呼。 熊罴山和鸦首山不是关系很近的门派,彼此之间不常往来。 孔幽记得他最近一次和廖缘说话,还是在上一回的瑶台问道。 “那时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孔幽说。 熊罴山的实力很强,要不是太早遇到了孔幽,他们说不定会坚持到廊试。 只是他们的运气不太好,在榭试,也就是剩下三十二个门派对决的时候,就遇到了孔幽。 熊罴山的年轻修士太少,符合瑶台问道条件的寥寥无几。那时熊罴山只剩下廖缘一个人在战斗,廖缘一人能扛起整个熊罴山。 他们是老对手了,对战过许多次,因而彼此都不急着开打,有短暂的时间叙叙旧。 廖缘也回忆起了几年前的事。 “我记得你对我说,熊罴山的担子重,别把我压死了。” 说到这里,廖缘顿了顿。 “我想我现在可以把这句话还给你。” 他话里有话,是在说孔幽自从上次瑶台问道后,所度过的艰难日子。 全修真界都知道孔幽在鸦首山混得不好。 孔幽笑了,笑容中满是疏离和刻薄。 “承蒙诸位关心了,你们还真是不放我的一点动向。” 廖缘听得出孔幽话里的阴阳怪气,他没有反驳,而是回了孔幽先前的话。 “孔幽,这次我会击败你。现在的你。” 他知道孔幽的境域被封,虽然赢得不光彩,但是他会赢。 孔幽轻声笑了。 “廖缘,你会输。你每一次都输在过早地遇见了我。这次也不会例外。” 他气定神闲的模样,让廖缘的心念一动。 铮! 几乎同时,廖缘出拳,孔幽出剑格挡。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第123章 牢笼 熊罴山以拳法着称,他们的开山老祖苍昧道人创立了苍昧拳,只有宗门未来的传人才能修炼这套拳法。 廖缘已经是未来的宗门接班人,所以他早早习得了这套拳法。 苍昧拳有九种基本拳式,在这九式的基础之上,又派生出上百种变式。 而且这套拳法不是封闭的,任何一代传人都可以在基础式之上衍变出更多的变式。 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将拳法进一步发扬光大。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一套拳法,熊罴山在整个修真界才占有了一席之地。虽然因为门派青黄不接,又运气不好经常遇上孔幽,让他们的排名并不靠前,但熊罴山在门派之间是很有地位的。 廖缘是个努力的天才,他或许不如孔幽这种人天赋异禀,但他的性格踏实,数十年如一日地修炼,对拳法的参悟甚至比他师父都要深刻。 孔幽面对这变换的拳法,一时间也感到棘手。 伞的空间决定了对决都是近身战,孔幽擅用的武器是剑,这就决定了在伞下不能很好地发挥优势。 但对于廖缘就不一样了,拳法就是近身战,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优势放大。 一开始,孔幽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局面。 他翻身站在伞面,廖缘一把扯住伞的边缘,让孔幽失去平衡。 在孔幽极力稳住身形不要栽倒的同时,廖缘的拳头便追了上来。 孔幽直感觉那拳法仿佛粘腻的绸缎,一直在阻挠着他的行动,让他变得束手束脚。 好在他身姿灵活,次次闪避相当及时,就算有好几次差点被擦到,但也都躲过了。 廖缘都分不清,这到底是孔幽运气好,还是他真的实力强。 廖缘摆正自己的态度,他告诫自己不能轻敌,孔幽跟外界的传闻不大一样,他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弱。 他只是在脑子里微微起了这个念头,孔幽就仿佛有读心术,忽而闪现到他身后,笑吟吟地开口。 “你是不是很惊讶,明明只是春域初期的我,竟然还能躲过已经是步入秋域的你的攻击?” 廖缘单手握住伞柄,回身又是一拳。 他的拳法却扑了个空。 ……幻术? 廖缘的瞳孔微微晃动。 不对劲,春域初期能获得的功法中,应该没有幻术。 最早的幻术,应该至少要到季春九阶。 如果孔幽的境域被封,连带着他习得的那些高境域的功法,也应该一并施展不得。 难道孔幽并没有被封住境域?这是他放出来的假消息? 还是……他已经解开了? 廖缘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五六种想法,这时孔幽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低境域击败高境域几乎没有可能,境域的高低不但意味着灵力和功法的差距,同时也是经验的天壤之别。” 廖缘挥出一拳,又是一空。 眼前的孔幽依然是幻相,这时他的声音出现在上方。 “但是,几乎没有,不等于绝对没有。现在的我,经验在你之上,所以我不会输。” 孔幽从来不是莽撞的性格,如果没有把握,他不会冒然前来参加问道。 既然他出现在了这里,就是他已经有了能够赢得亭试的把握。 廖缘是个实力强大的对手,但他的弱点也十分明显。 幻术。 廖缘对于幻术的破解始终不得其法。 “第一拳扑空,第二拳扑空……当你第三次挥出拳头的时候,你就会犹豫。” 孔幽的声音传来的方位又变了,廖缘用力闭了下眼睛,睁开,让自己稳住心神。 对方一直在开口说话,也是在故意扰乱他的判断。 他不能自乱阵脚。 所以他这次没有急着出拳,而是和孔幽对话。 “过去从来不屑于用幻术的你,现在竟然也用上这种神神鬼鬼的招式。孔幽,你的实力大不如前了。” 孔幽微微一笑,对廖缘的挑衅并不在意。 “你要是想放狠话,我建议你到鸦首山来学一学,那里的弟子说话都不好听。” “……” 廖缘终究不是擅长搬唇弄舌之人。如果这招没用,他就会放弃。 他是要用拳头说话的。 虽然幻术会让人眼花缭乱,但幻术终究是由人施展出来的术法,不是凭空来的。 而伞又限制了孔幽这个施术者能活动的空间。所以廖缘相信,只要他沉下心来,他必定能发现孔幽真正的所在地。 刚才的试探不是完全没用,廖缘明显感觉到,在他身体的右后方,有一股刻意被隐藏起来的气息。 万物都有灵息,所以修士在行走于天地间的时候,能感触到各种各样的“气”。 那个地方,所有的“气”都消失了,这反而是不正常的现象。 廖缘心思一定,几乎在瞬间,向右后方出拳! 拳法中掺杂着木灵力,变得更加坚实有力。廖缘将大半的力量放在这一拳上,他要一举成功! 砰! 这一拳击打在了另一股灵力之上,两股力量形成了冲撞,发出巨大的响声,灵力的波动甚至影响到了周围的四五组比试的人,气浪几乎将那沉重的铜伞掀翻! 瞬息之间,有三组的修士同时被这股气波冲走,被迫离开伞下,瞬间失去了继续比试的资格。 廖缘却顾不得,他抬起眼皮,正对上孔幽的眼睛。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孔幽的眼底仍然有七分笃定。他反手握剑,用剑刃强行拦住了廖缘的拳头。 气浪将孔幽的乌发吹向后面,露出他那张清俊的脸。 孔幽硬扛下这一拳,微微咬牙。 对于现在的身体,还是太吃力。 不过,他布的局已经成了。 “廖缘,”孔幽望着眼前的汉子,“和我当对手不止一次了,你却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应该知道,我从来不会单出一张牌。” 廖缘的眼睛微微睁大,他的肩膀突然感觉到一丝疼痛。 他转过头,发现自己的手臂,还有身上,多了无数道细小的痕迹。 “柳色……生。” 这是孔幽在七杀阵内渡过清明一劫之后获得的剑法。 与其说是剑法,更像是一种用剑画出的阵法。 将细如牛毛的灵丝缠绕在剑身上,随着挥剑的动作,一个细密编织的牢笼逐渐成形。 当受困者发现端倪时,他已经身处其中,逃不出去了。 “你的运气真的不够好,廖缘。你总是过早地遇见我,这次也一样。” 鱼璇剑的剑身微微向下倾斜,仿佛斩断那最后缠绵的一点灵丝,又是启动阵法的一个讯号。 霎时,柳叶似的剑气飞旋,廖缘被迫松开右手,整个人向地面跌落。 孔幽一个人,将三十二峰之一的熊罴山淘汰! 第124章 死了 孔幽连胜三场,获得亭试的胜利。 他站在伞面之上,看着周围已经有五六个人和他一样,将自己的对手击败,赢得第三场。 他们在打量孔幽,孔幽也将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 好,都是老熟人。 在这些熟人里面,还有最近比较熟的林瑞平和梁逸天。 林瑞平仍然是那张凡事看淡的脸,梁逸天在看见孔幽之后,冷哼一声。 孔幽张了张嘴,仿佛下一秒就会说出什么让他尴尬的指令。梁逸天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这时孔幽浅笑着移开目光,不去关注鹤云宗那二人。 总的来说,孔幽对于他们能站在这里并不意外,但是他们之中的有些人,对于孔幽能通过亭试,是很惊讶的。 有时候孔幽自己都纳闷,短短两三年,他在外面的风评到底变得有多烂。 通过三场亭试的修士都会获得一枚通关的木牌,牌子雕成了一个小凉亭,纹路精细。 脚下踩着的铜伞缓缓下落,孔幽从青铜力士垂下来的掌心拿到了那枚木牌。 在他落地后没多久,萧则、曲宵和随风三位鸦首山的弟子先后赢得比试。 这并不让孔幽意外,本来在真传弟子中,也是他们几个的实力更强些。 柳霜吟紧随其后。让孔幽真正惊讶的,是第一次参加问道的邱成河和许禄延都通过了。 尤其是许禄延。 孔幽招招手,让许禄延过来。小孩似乎长了点个子,看来这段时间伙食不错。 “孔师兄。” 许禄延的眼神很庆幸,但又有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在。 之前孔幽消失,许禄延遵循着他的吩咐,将自己藏了起来,暗中观察这次来瑶台的一行人。 他有事情要告诉孔幽,碍于现在人多嘴杂,只能等等再说。 孔幽拍拍他的肩膀,他们之间不需要说太多话,都能懂彼此的意思。 邱成河见到孔幽倒是很惊喜。 “孔师兄,你果然来了。” 孔幽点点头。 “这么重要的事,我不会马虎。” 他数了数在场的人,还差佟筝语和霍茗一。 “佟师妹在亭试前一夜下落不明。” 萧则似乎看出孔幽在清点人数,提前开口对他说明。 “下落不明?” 孔幽微微皱眉。 他望向和佟筝语同门的曲宵,曲宵露出无奈的神情。 “那晚有东西扮作佟师妹的模样,被我拆穿。但真正的佟师妹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他提到亭试前一晚的突发状况,萧则蹙眉。 “曲师弟,这件事怎么不早说?” “早说也没用。等我见到那假的佟筝语时,真正的佟筝语都不知道消失多久了。根本没有什么线索留下。” 曲宵不愿意为了这师妹浪费精力。他们之间本来就没多少同门情谊,另外曲宵也觉得,都不是小孩了,应该自己为自己负责。 总不能一个人走丢了,出动一群人去找她。 随风在旁边说风凉话。 “前来瑶台问道的门派这么多,人也杂。或许佟师妹遇害了……这都是说不准的事。” 柳霜吟有点看不下去。 “随风师兄,佟师妹到底是我们的同门,怎么能这样想她。” “柳师妹也别假好心了,谁都知道佟师妹经常欺负你,你跟她的关系很不好。” “我……” 孔幽等他们吵完,才开口拍板。 “亭试期间,瑶台是封闭的。没有得到下一步的安排我们谁都出不去,不然就会失去参赛资格。 这样,等亭试结束,我、萧师弟,还有曲师弟,我们三人去找找看。” 萧则对此没什么意见,曲宵心里不情愿。但他和佟筝语一个师父,这师妹丢了还不去找,等到师父面前,他也不好交差。 “那就都听大师兄的安排。”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孔幽让众人原地解散。 别都站在他面前,看着烦心。 其他人也正有此意,他们散装鸦首山能聚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许禄延和邱成河都站在孔幽身边,这时又有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自孔师兄身后响起。 “你们鸦首山的弟子还真是‘相亲相爱’。” 孔幽不回头都知道是谁,他挑起嘴角。 “你们鹤云宗也是爱管闲事。” “……” 邱成河和许禄延一听到鹤云宗这三个字,立刻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可见备考入门考的时候,鹤云宗给他们留下的心理阴影有多深。 孔幽回头,就看见了一脸不屑的梁逸天,还有站在他旁边,这几次都会跟他一起刷新出来的林瑞平。 林瑞平听到他们刚刚的交谈,面无表情地歪了下头。 “你们那位佟师妹,我见过她。” 没等孔幽开口,急性子的邱成河先问了。 “她在哪?” 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这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林瑞平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她死了。” “……死了?” 邱成河露出震惊的神情,许禄延也感到吃惊。 倒是孔幽,在听见“死”这个字的时候,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死亡不是一件令人大惊小怪的事。 “你好像并不惊讶。” 林瑞平没有错过孔幽的表情。 孔幽只是平静地回了她一句。 “意外比明天更早到来。” 许禄延虽然不像邱成河表现得那么明显,但是他心里的惊骇一点都不比对方少。 他记得这位佟师姐在赶路的时候,还说过孔师兄的坏话。她家境不错,一看就是被宠坏了的样子。 一条鲜活的生命,竟然就这么没了。 从小被父母保护很好的邱成河有点不能接受意外来得这么快。 “她是怎么死的?仇杀?难道是和鸦首山对立的门派?” 林瑞平给他一个“多动动脑子”的眼神。 “这里是瑶台的地盘,哪个不长眼的门派敢在这儿随便出手?” 这不等于在衙门口作案吗? 邱成河一拍脑门,也醒悟过来,刚才完全是脑子昏了。 “那她的死因是什么。” 他问。 林瑞平耸了耸肩。 “敢壮着胆子在瑶台门口放肆的,也就是零星几个妖修魔修。她被当成食物了,我路过的时候只看见了一滩血和半张脸,还有你们鸦首山的剑穗。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第125章 所谓朋友 佟筝语死了,而且找不到报仇的人。 那些妖修魔修相当散乱,他们不讲究加入门派,都是单打独斗,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所以他们的行踪也无法捉摸。在瑶台这里吃饱了,就会立刻换一个地方。 根本无从下手。 萧则这时突然出现在孔幽身侧,他紧盯着林瑞平。 “鹤云宗的人,说话也能相信?我们怎么能确定,不是你出手害死的佟师妹?” 梁逸天听见萧则这话,嗤笑一声。 林瑞平也没有被他激怒。 “我只是追踪着妖修的气息,偶尔路过你们那位死去的师妹。说起来,我后来猎杀的那只妖修,极有可能是害死佟筝语的凶手。 这么看来,我还是你们鸦首山的恩人呢。” 林瑞平说的是实话,她不屑于说谎。 那天她偷偷翘班,让梁逸天守家,自己出门溜达的时候,好巧不巧碰见这事儿。 她把妖修杀了,等转过头来,看着地上残缺的尸体,看出那时鸦首山的弟子,心想不用白不用,正好给鸦首山挖个陷阱,看看他们会不会上钩。 于是就有了曲宵杀假佟筝语的那件事。 林瑞平把实话说出来了,至于鸦首山的人信不信,她可不管。 萧则明显还在怀疑,但孔幽发话了。 “我信你,也多谢你帮忙。” 林瑞平淡淡的目光落在孔幽身上,凝视他很长时间。 “我果然没看错,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此言一出,仿佛把孔幽拉进了自己那伙。 重点是孔幽没有当众否认。 这让鸦首山的其他人不免生了疑心,尤其是萧则。 林瑞平和鸦首山的人说了几句话,顿时觉得心累,转身要走。 梁逸天没有立刻跟过去,而是给孔幽使眼色。 孔幽也不避讳,大方地走到他面前,还要义正词严地对他说。 “这样不好,大庭广众的,容易误会。” “……” 梁逸天是真的很想让他闭嘴,但是他还有事情要问。 “你那个该死的契约到底能不能提前结束?” “不能,”孔幽微笑回答他,“这都是灵召井的安排。” “那口该死的井难道就不能拆了吗?” “不能,它的年纪比你太爷爷都大,拆它你是想得美。” “……” 梁逸天有点燥。 “瑶台问道已经开始了,万一你跟我对决,你命令我输,那我不就真输了?这算哪门子公平?” 虽然鹤云宗的人都离经叛道,但他们山的犟种也特别多。如果不参加就算了,一旦参加了,就要奔着天榜第一努力。 梁逸天看上去吊儿郎当,其实胜负心极强。孔幽如果让他失去战斗的资格,他是真的会把整座瑶台都拆了。 孔幽听见他这么说后,仿佛陷入沉思。 梁逸天以为他良心发现了,结果孔幽蓦地来了一句—— “你这么说……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个新思路。” “……” 梁逸天这下是彻底疯了。 “你真的是鸦首山的人?拿出你们鸦首山死要面子的那股劲头来啊!” “要面子有什么用,我要赢。等下次你我二人对决,我一定会用这招。” 在梁逸天的骂声和愤怒得要喷火的目光中,孔幽施施然地离开。 他抬头看看,霍茗一差不多要败了。 能不失败吗,他的对手可是凤凰楼的首席弟子。 位于伞下的霍茗一也很崩溃。 他面前这个小白脸是个性格恶劣的人。明明他们之间的实力很悬殊,但他就是始终不给霍茗一最后一击。 “要是普通弟子我就让他死了。但是我听说你是霍敬天的儿子诶。” 小白脸一面灵活地避开霍茗一乱挥乱刺的剑,一面不忘讨人嫌。 “霍敬天可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你作为他的儿子,是不是有点太弱咯?你娘是谁啊,霍敬天的才能是不是被稀释太多啦。” “住嘴!你没资格说我娘!” 霍茗一虽然对自己的亲生爹娘没什么感情,但对方很明显是在找借口来侮辱他本人。 小白脸还在输出。 “我怎么没资格?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谁就说谁!你这么弱,自尊心还这么强,你只会自己把自己气死。没能力的人没资格有自尊心。” 他那一张嘴相当刻薄,说出来的话仿佛尖刀,一刀一刀割霍茗一的肉。 止一剑吸走了太多的血,霍茗一为了胜利,几乎要掉了半条命。 孔幽一言不发。他的身上多了一件外袍,两只手伸进宽大的袖口,抬头无声地注视着这场对决。 霍茗一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但是小白脸一早就发现了。 “你们家大师兄真关心你啊,怕你死在这儿。” 他啧啧两声。 霍茗一意识到他是在说孔幽,心头的厌恶之情更盛。 “我没有什么大师兄。” “啊?” 那俊逸的凤凰楼首席听见霍茗一说这种话,讶然,随即又回过神来。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都说你和孔幽的关系不好。唉,孔幽可是修真界知名老好人,你说你讨厌他干什么呢? 他嘴硬心软,下面的师弟师妹求求情,他就什么都做咯。要我是他师弟,我什么都不干,就天天围着大师兄打转,让师兄多帮我找些灵器灵丹什么的……可惜他现在是个废人了。你也是没赶上好时候。” 他和孔幽,还有廖缘,完全是风格不一样的首席。霍茗一都不敢相信,这样的人竟然是凤凰楼的首席。 凤凰楼,那可是夺得上一次瑶台天榜第一的宗门。 对方啰里啰嗦地讲了一堆,霍茗一的小命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这时小白脸终于放弃折磨他。 “唉,看你也是很可怜。你知道你拿的那柄剑是什么剑吗?孔幽难道没有阻止过你拿走他?” 霍茗一的眼睛都有点睁不开,气喘吁吁。 “你说……什么……” “噢对,你们关系不好,估计他也不会拦你。行啦,我玩够了,你下去。” 小白脸主打一个玩完就丢,他的佩剑短暂地出鞘又落回,剑的弧光一闪而过。 霍茗一却感觉自己的手臂一痛。他低头,两条手臂出现了数道剑口,喷出大量的血液。 霍茗一惨叫一声,重重坠落在地。 这时,凤凰楼的首席也随后落地,他站在孔幽的面前。 两人身高相仿,孔幽神色淡漠,另一位首席却始终保持着笑意。 “哎呀,这不是鸦首山的大师兄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这次爬都爬不过来了。” 孔幽一手抚摸着拇指上的扳指,淡笑。 “看到你说话还是这么让人讨厌,我就安心了,阿土。” 那位被叫阿土的首席顿时变了脸色。 “好好说话,不叫小名,咱们还能做朋友!” “那你还是和我做敌人。” 孔幽轻轻咳嗽一声,和廖缘的那一场对决,到底还是让他有些疲累。 “我跟你做不来朋友。” 第126章 发小 小白脸修士姓裴名垚,和孔幽算是旧识。 孔家和裴家是世交,孔幽小时候就和裴垚相识。不过他们都不愿意以发小相称,那段童年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时光。 裴垚比孔幽年纪小,比孔暝年纪大。他小时候又菜又爱玩,经常招惹孔幽,然后被孔暝一顿暴打。 孔幽自幼脾气好得惊人,能把这样得孔幽惹生气了,可见裴垚得有多讨人嫌。 后来孔幽先一步加入鸦首山,第二年,裴垚也被凤凰楼选为弟子。 本来以为两人从此会渐行渐远,结果每一回的瑶台问道,裴垚总能和孔幽当对手,不出意外每次都要被孔幽打得落花流水。 唯一一次没和孔幽正面遇上,就是上一次的问道。孔幽被淘汰了,而裴垚带领凤凰楼夺得天榜第一。 “真怀念你那张痛哭流涕的脸。” 裴垚这人的一个长处就是说话不好听,甚至十个鸦首山的弟子都比不过他一张嘴。 都是老熟人了,孔幽自然不会被对方轻易挑衅成功。 “只见过一次的你真是可怜,我倒是见过你那张哭泣的丑脸无数次。” “……” 裴垚和孔幽之间的气氛不对劲,邱成河左右瞄了瞄两人,问孔幽。 “大师兄,你们认识?” “何止认识,”抢话的人是裴垚,“我和孔幽从小一起长大,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他。” 说着,他又将视线落在神色清冷的孔幽身上,目光骤然变得怀念起来。 “孔幽,不管怎么说,你能重新站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其他鸦首山的弟子这会儿也凑过来,柳霜吟听见裴垚这么说,还有一丝丝的感动。 “没想到大师兄你和凤凰楼的首席关系这么好。” 孔幽瞥她一眼,又看向一脸真挚的裴垚。 “不,你不知道,他就是——” 下一秒,裴垚突然变了神情,从怀念变成挑衅。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孔幽你就是活该!这次瑶台你还是会输!哈哈哈哈——” 他语气嚣张,变脸速度之快,让柳霜吟看得一愣。 孔幽这时面无表情地接上自己的话。 “他就是这个死样子。” 裴垚是个没有什么计划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到孔幽面前,不是为了说什么有用的话,只是专门过来嘲笑他。 等他达到目的了,他转身就要走。 这时孔幽在背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虽然你这么说我,但是,我能和你重逢,心里还是喜悦的。” 裴垚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背对着孔幽,表情异彩纷呈,又是怀疑又是纠结。 然后一个猛回头。 “你真这么想?” 孔幽微笑。 “假的。” “…………” 凤凰楼首席,轻松拿捏。 裴垚听到“假的”二字,那张脸的精彩程度简直翻倍。 孔幽倒是走得潇洒。 “看看霍师弟死了没有,没死就带走,死了就埋了。” 他不愿再废话,打算直接到楚良尧那边。 因为霍茗一是最晚结束的一组,所以当他和裴垚的胜负分出后,整场亭试就完成了。 楚良尧站在最初宣读规则的位置,嘴角扬起礼貌又官方的笑。 “恭喜各位通过第一关亭试。” 没想到第一关亭试就如此惨烈。有很多修士在争抢铜伞的时候就受伤了,没有抢到的被淘汰。 之后又是接连三轮对决,并不是每一组都会决出获胜者,二人一并覆没的不在少数。 这样算下来,最终通过亭试的,也就一百余人。 当初报名的可是有上千人。 “通关亭试的修士,均会获得一枚木牌。请各位保管好手中的木牌,丢失不补。这将会是各位进入下一轮的通行证。 第二关台试,将会在三日之后开始。在此期间,请各位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修士们打得丢盔弃甲,都累极了。楚良尧也没有废话太多,早早放大家回去休息。 霍茗一受了很重的伤,裴垚最后那一剑只能保证他一条命,其余的根本没留情面,符合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孔幽是不会管他的,其他弟子也不会。这里面唯一能理睬他的就是萧则,毕竟他救过萧则一条命。 萧则现在对于霍茗一的态度也很复杂。霍茗一救过他,他当初把他带上山,也是想让他潜心修炼,学到真本事,这样就不会再受欺负,不会过苦日子。 霍茗一是很努力,但他的努力方向似乎有些走偏。他太急功近利,又善妒,无法容忍别人比他优秀,这样会让他更加迫切地想让自己强大起来。 一个恶性循环。 萧则劝过他几次,修真之路漫长得很,他现在年纪也不算大,没必要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但是霍茗一从来不听他的话。 萧则不做无用功,霍茗一不听,他就不再劝了。 他只要把对方救他的恩情还清就好,剩下的路该怎么走,那是霍茗一自己的事。 他问了良尧师兄,对方回说对于在问道过程中受伤的修士,瑶台都会妥善安排。 “只是那位师弟就不能再参加后续的比试了,失败就是失败,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楚良尧也算萧则曾经的同门师兄,比较了解他的性格。在萧则做出一些无意义的求情之前,他先把对方的话头堵死。 萧则点点头,表示他明白。 “那楚师兄,我就先告辞了。” 他对着师兄拱拱手,要走。一直在用眼神审视他的楚良尧又开口。 “萧师弟,你也是一样,别走得太急,会错失很多。” 这是楚良尧对于萧则的真心忠告。 他们这对师兄弟的关系,自然比不上楚良尧和孔幽。萧则还是第一次听到楚良尧对他说这种贴心话,不免有些诧异。 但他仍然点点头。 “我记下了,多谢楚师兄。” 等萧则走后,楚良尧微微叹了口气。 他要帮助孔幽离开,但是孔幽离开后,鸦首山要如何走呢。 那毕竟是抚养他长大的宗门,不可能一点都不惦念。 总要有人接上孔幽的班。 萧则回到了他们鸦首山弟子落脚的别院。在回自己的房间时,他路过大师兄的房间。 房门紧闭,但能察觉到里面有人。 萧则在门口停驻片刻,手抬起来,贴在门板上,终究没有敲响。 他垂着眼眸,不知想些什么,片刻后才离开。 与此同时,在房间内,到处都是灵力凝成的锁链,而其中坠着一个虚弱的人形。 这人形就是孔幽,历劫的后遗症来了。 在他旁边,是许禄延。许禄延没有把孔幽从锁链上解下来的意图,相反,把他绑得越来越紧。 第127章 已故的人 这是孔幽的要求,等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把他从锁链上面解下来。 时间向前拨,孔幽和两三个弟子一起回到别院,其他的找不见了,不知道去忙些什么。 跟在孔幽身边的是邱成河、许禄延和柳霜吟。 四人之间的交谈还算平和。被扳正人格的邱师弟如今能好好说话了,许禄延不必说,这是孔幽亲手栽培起来的。 柳霜吟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机,但在表面上相处时,她还是一个温和易亲近的姑娘。鸦首山的女修士都有点心高气傲,这种傲气来自于她们的家世和实力。 相比之下,柳霜吟的人缘是最好的一个,这和她装出来的好性格脱不了干系。 柳师妹说话轻声细语,偶尔讲述几个这几日见识到的趣闻,和邱师弟还能有来有往地交谈。 很快,他们就回到了别院。 等到别院后,柳霜吟说她今日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 邱成河本来想找孔师兄聊聊天,但孔幽露出明显的疲色,他也不好打扰。 “那大师兄,我也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孔幽点点头。 等邱成河和柳霜吟都离开,孔幽的身形忽而踉跄一下。许禄延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师兄?” “我没事,禄延。” 孔幽摇摇头,让他别担心。 但其实,现在在他眼中,满院子都是高高低低的人影。 幻相。 在七杀阵中,他接连渡过清明、谷雨二劫。 他的境域升到季春九阶。 虽然连着经历二劫很辛苦,但境域提升到这种程度,也是值得的。 如果没升到季春九阶,恐怕他应付廖缘这种程度的对手,根本没有胜算。 下一步,他就能升到夏域。 两次渡劫,也有了相应的奖励。 除了获得剑法《柳色生》,还拿到了一门幻法《写梦书》。 幻术,在整个境域提升的过程中,是极其罕见的法术。 幻术师在修真界也是相当少见的存在。 孔幽并不是专业的幻术师,所以他过去很少使用幻术。 因为幻法这种东西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把施术者一并拽入幻境之中。 过去的孔幽是求稳派,他不会在实战中使用这种随时有可能反手把自己坑了的招式。 这次用上《写梦书》对付廖缘,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孔幽现在也分不出,到底是历劫之后的后遗症,还是写梦书的副作用。 他自从离开七杀阵后,隐隐约约,总能看到一些黑影。 最开始只是一两个,余光一瞥扫见了,乍一看还以为是路人。 等到楚良尧宣布亭试结束的时候,孔幽打眼一看,院内站着满满当当的人。 他还惊讶这次的亭试竟然通过的人有这么多,转念一想,不对劲,应该是他的五感出了问题。 在三轮亭试的过程中,也不是没有干扰,只是孔幽强行压制住了。 现在亭试结束,所有的负面影响反扑过来,孔幽顿时吃不消。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内,同时让许禄延想办法控制住他的行动。 孔幽的手攥得很紧。 在他的眼中,整个房间,到处都是冒着寒气的锁链,锁链上趴着各种各样姿势扭曲的人影。 那些人影在缓慢地朝着他的方向蠕动,张开黑洞洞的嘴,要把他吞噬。 孔幽无处躲藏,任由它们啃咬自己的肉身。血肉被剥离,很痛。但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这些都是幻相。 在许禄延的眼中,只能看到孔师兄身上的汗越来越多,面庞根本没有半点血色。 他心里担忧,但是他也能狠下心来,完全遵循孔幽清醒时候说的话,不管他怎么痛苦,都不把他解开。 血液从孔幽的身体流出几缕,所到之处,锁链上的寒冰就消融几分。那些绿色的藤蔓正在拼命抢夺着生存的空间,它们是孔幽自身灵力的外显,表明孔幽现在正在和封存着自己的力量抵死抗衡。 许禄延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指甲掐进了皮肤内也感觉不出。 哗啦—— 许禄延的耳边突然闪过水波流荡的声音,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顿时四下望去。 不,不是错觉,是真的有水在流动! 那不是普通的水,而是由灵力汇聚而成的灵波。它们源源不断地自孔幽的体内流出,又在吞噬着孔幽自身! 许禄延连忙搬过凳子,站得高了点,这样他的胸口以上勉强露在外面。 “咳咳——” 孔幽闭着眼睛,呛了几口水,闭着眼睛神情痛苦。 许禄延连忙把手举高,把师兄的脸托到水面之上,让他能够呼吸。 看着屋内毫不停歇的“水波”,许禄延的脸色也变得很差。 这不是普通的灵波,这是一劫。 大师兄和他说了,他消失的那一小段时间,是在渡劫。 他连着过了清明谷雨两劫,所以他的境域才能升得这么快,才能战胜熊罴山的首席。 没想到,连一天的时间都没过,孔幽又迎来一劫。 这样大的水浪,恐怕是小满。 许禄延听田间的农民唱过,小满小满,江河渐满。 此时的孔幽,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达极限。 许禄延很着急,就算孔幽再怎么强大,一日渡三劫…… 这不等同于要他死么。 他从未听说过这种渡劫成功的先例。对于修士而言,渡劫本就是极为凶险之事。 按部就班地修炼,稳稳当当地一阶一阶升境,为可预见的劫难做好充分的准备…… 这样才是一个修士渡过境域劫的最好办法。 但是孔幽现在不但要跳着升阶,一日渡三劫,甚至跨过了立夏劫,直接来到小满。 小满可要比立夏凶险多了。 许禄延的心高高地悬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孔幽。 要是老天能帮他一把,那就好了…… 孔师兄,他还有那么多未竟之事,他不能仓促地在这里迎来生命的终结。 许禄延正惊慌着,这时有人不请自来,直接推门而入。 “啊,果然变成这样了……” 那人的声音平静,有点看热闹的意思。 与此同时,在孔幽的眼中,所有的黑影突然从他的身上脱落,幻化成了一个人,站在他面前。 那人的身形渐渐变得清晰。 他的脸仍然是模糊的一团黑,但是孔幽不需要看清他的面容,就能知道他的身份。 “孟……凡。” 他喃喃念出来的,竟然是鹤云宗已故首席的名字。 第128章 别死得太早 孔幽的意识浮浮沉沉,他仿佛漂浮在温热的水中,整个人被温暖包围,但又随时有被溺死的可能。 他的意识貌似生出了一个幻相,现在他站在一条开阔的河边,河水是白色的,其上有薄薄的雾气。 白色的雾气,和白色的河水融为一体,远远望去都是雾蒙蒙的。 孔幽原本只是看着,看久了,他就有一种踏进那条河水的冲动。 “再向前走,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一道声音自孔幽的身后响起。他回眸,只见一个穿着青白道袍的男子站在几步之外。 “你是……孟凡?” 孔幽从记忆中扒拉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没错,他是鹤云宗的首席弟子孟凡,他们曾经不止一次地交手。 上辈子的孔幽虽然表面谦逊,其实心里还是有一分傲气的。在他眼中,整个修真界能称得上是他对手的,只有孟凡一人。 可惜上次问道他们没有机会比试异常。孔幽历劫失败,据说孟凡也因为走火入魔,死在了问道的擂台上。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到一个死人,并不是什么好的兆头。孔幽都要担心他眼下的处境了。 孟凡对着他遥遥地笑了。 “不用担心,你是死过一次的人,只要你不想,你不会再踏入这条河流了。” 孔幽觉得很奇怪。孟凡和他说话时的语气,似乎很熟稔,但在他的印象中,他并不觉得自己和孟凡的关系有多么好。 他们是竞争天榜第一的对手,仅此而已。 然而现在的孟凡,看起来,像是在帮助他。 “我现在身在何处,”孔幽率先发问,“我死了吗?这里是忘川?” “这里是忘川,没错。” 孔幽只是一眨眼,下一瞬,孟凡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那条河上。他乘着一叶小舟,舟上还有一位戴着兜里的枯骨船夫,正在缓缓地划船。 “你正在经历劫数。一天的时间,三个劫难。就算是对你而言,也是太勉强了。” 孟凡的声音平缓,掺杂在潺潺的波浪声中。 “然而这就是你要面对的。重来一世,是上天的馈赠,也是考验。如果你要选择活下去,你就要面临无数次像这样,甚至比这个还要严峻的考验。” 孔幽沉默着。他这段日子的经历完全被孟凡说中了。 或许是因为解开心结,掌握了正确的修炼方法,孔幽的境域突飞猛进。 但随之而来的,劫数降临得也越来越快,每一次都能把孔幽折腾掉半条命。 孔幽经常在想,或许下一次劫数来临,他就会死。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任何放弃的念头。 孟凡仿佛察觉到了他并未说出口的心思。 “如果你选择放弃,做一个普通人,也能安稳地度过一生。” 但是孔幽偏不。 “我过不惯风平浪静的生活,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他向后退了一步,离那条白色的冥河远了一步。 却离他自己所追求的更进一步。 孟凡幽幽地叹了口气,又笑了。 “虽然你的外在和原来相比差别很大,但果然芯子没变,你还是你。” “不要以这种很了解我的语气说话。” 孔幽用力蹙眉,以示他的不满。 他不喜欢这种被迫熟悉起来的感觉。不过是交手过几次的对手,怎么表现得像他多年的老友一般。 孟凡的声音远了,身影也是渐行渐远。 “看来小寒劫不仅封住了你的境域,也封住了部分记忆。 罢了,想不起来也好。孔幽,你接下这个。” 一个玉牌被丢在孔幽的手中,上面雕刻着一只白鹤。 “这是何物。” 他问。 “这是关键时刻会帮助到你的东西。若是你感觉到孤立无援,就把它拿出来。它能助你一臂之力。” 孔幽搓了搓玉牌的表面,玉石质地温润。 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有点旧,看起来平平无奇,不是很值钱。 再说了,这里只是他的梦境。 梦境中的东西,真的能带到现实中? 孔幽不相信。 孟凡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了,连带着那一叶小舟。 当孔幽意识到这件事时,他猛地抬起头。忘川掀起了滔天的白色巨浪,铺天盖地,直奔他而来! 孔幽瞳孔骤缩!这里根本没有能让他躲藏的地方! 他只来得及把奇怪的玉牌揣在怀里,正要转身跑走时,一个急浪重重地砸在他身上! 孔幽被砸得后背一痛,紧接着就是大量的水流将他裹挟。他呛了一口水,很难受,肺部在被挤压,他几乎不能呼吸。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身前的玉佩忽而发出淡淡的白光。它释放出一个半透明的结界,将奄奄一息的孔幽包裹在其中。 那股熟悉的、被温暖包围的感觉再次回来,孔幽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缓。 这时,在房间内的他,正被人微微托起下颌,灌入一瓶子药。 许禄延又是担心孔幽,又是戒备给他喂药的人。 那人是鹤云宗的弟子,刚刚见过的,叫林瑞平。 林瑞平见孔幽把药吞咽下去,就松了手,将瓷瓶随意地放在旁边。 她一挥手,满屋子的铁链顿时消失不见,孔幽的身体自然落下,被许禄延扶住。 许禄延把大师兄放在圈椅上,惊讶地望着林瑞平。 这位鹤云宗的弟子竟然如此厉害,直接帮助大师兄渡过小满一劫?! 他到底是年纪小,很好懂。林瑞平看穿他的心思,眼底浮现淡淡的笑意。 “跟我没关系,是你师兄自己熬过来的。” 她不居功。 许禄延对鹤云宗的排斥本就来自于鸦首山读本对其的妖魔化,等到见了真人,他发现,鹤云宗的弟子也很正常,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不是什么妖化魔化了的修士。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琉璃药瓶上,林瑞平发现之后,主动开口解释。 “那个药只是补充灵力的。你师兄这次过了不止一劫?他的灵力在短时间内大量流失,要是不及时补充,会变成风干修士。” “……” 许禄延嘴角抽了抽,表示不能理解对方的诙谐。 他问林瑞平,为什么要这么好心,给敌对门派的弟子送救命药。 “我不管什么敌对不敌对的,在我们鹤云宗的眼中,大家都是敌人,你们鸦首山也没什么特别的。” 林瑞平张嘴就在加深旁人对于鹤云宗的刻板印象。在他们眼里只有永恒的敌人,所有人都是敌人,所以他们平等地看待一切,广泛地恨着。 这么坦诚的态度,也是他们鹤云宗独有的了。 只不过,林瑞平最后还补充了一句。 “但我这次是受人之托。有人说了,别让鸦首山的大师兄死得太早,不然一切就太无趣了。” 这才是林瑞平出手的真正原因。 第129章 我们这里的人说话好听 孔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他平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干爽,房间里飘散着昨夜残留的香炉氤氲香气。 头很重,浑身都没有力气。 他正在尝试着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他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对了,玉牌! 孔幽伸手摸索自己的衣物,什么都没找到。他又扭过身子,发现枕头下面有个东西露出一点。 他伸手把东西拿出来,竟然真的是梦中的那块玉牌。 “这是我们鹤云宗的东西。” 有女子的声音在房间响起,让孔幽吃了一惊。 “你——” 他看清林瑞平的脸,又震惊地瞄了瞄自己身上的衣物。 “放心,不是我换的,是你收的那个小徒弟。” 林瑞平赶紧摆手,摆脱嫌疑,生怕被沾上一点。 孔幽松了口气。 他晃着手中的玉牌,问林瑞平。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清楚。我只能认出那只鹤,跟我们鹤云宗的鹤形完全一致。” 林瑞平实话实说。 “天亮了,我要回去吃饭了。之后在比试场上见。” 她似乎没有在这里逗留的意思,起身要走。 孔幽望向她。 “你救了我?” “不是,我没救你,是你自己渡过了小满劫,我只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搬运工。” 她的意思是,她只负责把那瓶药带过来,不掺杂任何私人情感。 “……多谢。” “别谢,怪肉麻的。” 林瑞平只是要完成她自己的任务,至于任务对象怎么想,她不在意。 “走了,肚子饿了。” 她随性地摆摆手,转身出了门。 刚一推开屋子门,和打水回来的许禄延撞了个正着。 林瑞平在碰到水盆之前,轻盈地侧身,给小孩让个道,再离开。 许禄延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被孔幽的咳嗽声唤回了注意力。 “师兄,你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孔幽这次历劫之后倒是神清气爽,没有什么不适。 或许小满本来就是这样特别的劫数,经历的时候很凶险,但只要渡过了,就会顿时感觉自己的体力和精力比起过去大有长进。 这次孔幽没有急着去看自己的境域对手,而是安心地洗漱,再带着许禄延去街上逛逛,顺便觅食。 许禄延自己都有些惊讶,他以为大师兄还会像往常那样,历劫之后就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好几天,直到他的身体状态恢复得和往常一样。 孔幽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之前换下来的那身满是汗水和血液的,让他烧了。 他和许禄延到了瑶台下的镇子,选了最繁华的一条长街,从头吃到尾。 孔幽自己每一样都只尝一口,不求吃得太饱,但什么都尝尝。 不管好吃难吃,他自己买一份,都会给许禄延带一份。 许禄延就吃得很辛苦了。他不想浪费粮食,吃东西又慢,只能把吃不完的先收到自己用来储物的乾坤袋内。 等孔幽吃得七八分饱,准备找找哪里有乐子看的时候,碰巧,乐子就自己送上门了。 镇上一家酒楼的二楼,两人接连穿过围栏,在半空中打起来了。 孔幽眼睛一亮。 “问道期间严禁门派私斗!我倒要看看是哪两个门派在故意破坏规则!” 他一脸“我要来主持正义”的样子,几乎一瞬间来到吃瓜的最佳位置。 许禄延跟着挤过来,紧接着他发现,这两个打斗起来的弟子,从他们穿着的青白色的、款式相似又有不同的衣袍来看,他们应该出自同一门派。 “师兄?” 许禄延抬起头,果然,孔幽露出遗憾的神情。 “竟然是鹤云宗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没意思。” 其中一个惹事的修士是梁逸天,另一个年轻的修士,是鹤云宗沉鱼尊者座下二弟子沈系舟。 沈系舟和梁逸天的剑刃嚓嚓地撞在一起,无形的灵力在碰撞,街上过路的行人都被那猛烈的气浪冲倒,哎呦哎呦地叫唤。 两人一边打,一边还有余力说废话。 “我只是凑巧想在这家酒楼吃个饭。粱师弟这都不允,是不是有点过于霸道了?” “你那是凑巧?三天了,你顿顿跟我一个地方吃,这叫凑巧?” 这几日瑶台问道,梁逸天的原意是守两天本分,别被莫名其妙取消资格。 结果每次出来吃饭,都能看见沈系舟。 梁逸天:看见同门就烦。 孔幽这时已经拿出瓜子来嗑了,看得津津有味,还在和许禄延点评。 “我赌梁逸天输。” 许禄延错愕。 梁逸天:……啊? 他耳朵好使,顿时听见了下方有人在蛐蛐他。 一低头,发现是孔幽,更晦气了。 看来他以后出门真得算算,别随便出来瞎转。 沈系舟也发现了孔幽的存在。他一个闪身,下一瞬,就来到孔幽面前,笑吟吟地望着他。 “鸦首山的首席?久仰大名。” 他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看起来是很开朗的性子。 但结合他出身于鹤云宗这种鬼才云集的地方,孔幽有理由相信,这家伙是个阳光阴角。 傻子才信他次次偶遇梁逸天。梁逸天都不信,孔幽能信? 这家伙心机有点深沉。 然而他又表现得太热络了,瞎话张口就来。 “孔师兄,我一直很崇拜你,想和你成为同门师兄弟。你们鸦首山还缺人么?我能不能去啊?” “……” 用膝盖想也知道,沈系舟说的根本不是真心话。 但是孔幽现在也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瞎话张口就来。 “当然能来,我们鸦首山都是人才,说话也好听。” 第130章 大师兄不指望你 孔幽面不改色地回视,两人都在心里审视彼此。 最后是沈系舟后退一步,微笑。 “和我想得不大一样,不过……算了。日后总会再见面的,回见了,孔师兄。” 他这人的想法怪得很,刚才还在和梁逸天打得你死我活,这会儿又说走就走,一点都不留恋。 人群中有认出几个修士身份的,还在小声议论。 “鸦首山和鹤云宗……竟然没有打起来?” “这俩不是斗得你死我活?” “害,这都过了几代了?那些陈年旧事早抛在脑后了。” 孔幽没有被这突然插入的一小段插曲影响心情,真正心情不美丽的另有其人。 梁逸天今天也不知道是触了什么霉头,吃个饭而已,先遇到同门,再看到孔幽。 孔幽微微一笑。 “吃饭?” 梁逸天本想转头就走,但再一想,这样不等同于他怕了孔幽一般? 于是他负气答应下来。 “吃就吃。” 孔幽招招手,让许禄延过来,先一步走进了酒楼。 “我要是你,和我讨厌的人吃饭,我就一头撞死。”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梁逸天瞪着他,不明白这孔幽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来的。 “契约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我杀了你就能结束吗?” 两人先后进了酒楼,在一片酒香和菜肴的香气中,说出了杀气腾腾的话。 “劝你最好别轻易尝试。谁也不能保证结契的一方死了,契约就能马上结束。” 孔幽微微提起衣服下摆,转身上楼,同时斜睨了梁逸天一眼。 “万一没结束,我做鬼你还得听我的,那你是有多难受。” “……” 真难受,是想一想,都觉得恶心的程度。 两人落座,孔幽不管梁逸天吃什么,自己点了一桌子菜,还问许禄延。 许禄延摇摇头,他跟着师兄吃就好,同时用警惕的眼神瞪着梁逸天。 孔幽不会因为对面坐着谁而影响吃饭的心情,他是这顿饭中最享受的人。 正好,这里有一个活着的鹤云宗真传,孔幽直接问他。 “孟凡你熟悉吗。” “孟师兄?” 梁逸天突然呛了一口酒,孔幽以为对方和孟凡有什么过节,结果只是因为猛地被提问,不小心而已。 “你问孟师兄作甚。” “不想说就算了。” 孔幽顿时失去所有兴趣,看他的表情,又沉浸在面前的佳肴之中。 梁逸天立马不适应了。 如果孔幽追着问,那他一定会拿乔不说。 但现在孔幽问都不问,他就偏要跟对方说。 “我跟孟师兄不熟……也没听说过他跟谁很熟。噢,可能和林师姐比较熟,据说他们在上山前就认识了。” 梁逸天脑子转了转。 “不对啊!你之前揭瑶台令的时候,没遇到过孟师兄?那些需要几个门派集体剿灭妖魔的任务,都是要各大门派首席去的。你们没打过交道?” 孔幽回忆着他过去的经历。 他对孟凡的记忆,似乎永远都停留那场宴席。他记得是瑶台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酒宴,邀请了各大门派。 他跟着老宗主和良尧师兄一起去的,宴席上觥筹交错。因为这里汇聚了修真界最顶级的修士,灵气充盈,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一种沁人的清香气,让人很舒服。 在交错的绫罗绸带间,有人遥遥对着他举杯。 良尧师兄在他的身旁开口,说那就是鹤云宗的新首席,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 绸带散落,人影憧憧。孔幽的记忆再次变得混乱,他又看不见那道身影了。 “我说,孔幽……” 梁逸天的声音把孔幽的意识唤回。 “我师姐说你有想法加入鹤云宗,你该不会来真的?” “真的。” “噗。” 梁逸天那口酒终究是没咽下去,他狼狈地擦擦嘴,对面的孔幽笑眯眯。 “你竟然信了。” “……” 孔幽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他不想白日饮酒。 “随口一说而已,和你实在没什么可聊的,只能聊聊这些。” 他的态度随意且气人。 在梁逸天彻底发飙之前,孔幽轻飘飘地离开。 还不忘把账结了。 他并不着急解开谜题,因为他知道,终有一日,答案像一幅画卷,会自动在他面前展开。 在台试开始的前几天,孔幽一直在带着许禄延四处瞎转。 许禄延自己都心事重重,担心他在台试中会被淘汰。 孔幽让他放宽心。 “本来带你参加问道,就是让你开眼长见识的,不指望你赢多少。摆正心态,多赢一场就是赚到。” 孔幽还在开解他。 这几日大师兄是半点没闲着,还专门前去欣赏了一下霍师弟的惨状。 “霍师弟,啧啧。” 孔幽别的话没说,就发出两个语气词,把浑身缠满纱布的霍茗一气得半死。 该死的孔幽! 现在病房内只有他和霍茗一两个人。霍茗一没有力气说话,孔幽靠在门板上,眼神幽深。 霍茗一是个暴露在表面的蠢货,一把不好使但能恶心人的刀。 还有幕后主使,隐藏在他之后,用他的各种愚蠢行径,来掩饰自己的肮脏目的。 这个人本来藏得够深,孔幽很难抓住对方的马脚。 但是这人太急迫地想除掉他了。在宗门内无法下手,出了宗门,行事就方便隐蔽得多。 孔幽猜测,对方已经想好了,就算不能让他死,那再让他当着所有门派的面儿出一次丑,也是划算的。 接连两次瑶台失利,不管这次再有谁想为孔幽辩解,都做不到了。 鸦首山首席的位置必须让出来。 孔幽自己对于待在鸦首山这件事没什么执念,但是,不揪出这个千方百计要把他拉下水的人,他到哪里都会死不瞑目。 敢跟他叫板,就要做好身败名裂的准备。 孔幽再次看向床榻上的霍茗一,霍茗一死死地瞪着他,把他当作此生的仇敌。 也不知道这么深的仇恨从何而来,孔幽想不明白,也不指望霍茗一这蠢笨的脑子能自己想明白。 孔幽微微地叹了口气,最后留下一句话,把霍茗一气得半死。 他说霍师弟,你要是稍微聪明一点就好了。 第131章 为了避免麻烦 许禄延这一趟瑶台之旅,在开头就足够精彩。 他幸运地通过了亭试的三轮比试,竟然能有机会进入到下一关。 他待自己很严厉,本来想趁着这几天练一练剑,临阵抱佛脚。 然而孔幽不是带他去逛这里,就是去吃那里,总之正事一件都没干。 出去玩很开心,许禄延毕竟年纪小。 但是他又惦记着修炼的事,于是愧疚地幸福着。 很快,就来到了亭试的当天。 主持亭试的考官,叫许木声,也是孔幽的老熟人。 但是和楚师兄不一样,这个许木声和孔幽单方面地不对付,每次看见他,都要冷哼一声。 孔幽有一次好奇地问他。 “许大人,你是什么会发出‘哼’声的鸟吗?” “……” 许木声气就气在孔幽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真挚,表示他并不是在嘲笑许木声,他是真的怀疑许木声有什么病。 瑶台选任仙官的时候,礼义才貌缺一不可,所以这里的仙官都是姿容甚伟,俊逸非常。 许木声站在漆成红色的木台之上,有条不紊地给修士们讲述台试的规则时,还有一些年轻的女修在议论他的脸。 “这许大人倒是生得俊俏。” “再俊俏又怎么样呢,人家可是仙官,高攀不上的。” “我还是喜欢孔师兄这样的相貌。” “孔师兄你也高攀不上。” “……” 他们的小声议论传到了许木声的耳朵中。他轻轻咳嗽一声,示意下面安静。 对此,瑞平师姐又在锐评—— “心里都要乐开花了,还在装什么。” 孔幽不在意别人如何讨论他,不管讨论的是哪方面,他都能当作没听见。 他只是在听这一回台试的规则。 “台试的规则很简单,诸位看到我身后这两座高台。” 许木声抬起手,示意所有人抬头去看。 在他们面前,不知何时耸立起两座石头铸成的高台,一边涂成了朱红色,另一边是土黄色。 两座高台之间有无数条铁锁链,将高台连接在一起。 孔幽望着那台子,大概知道台试的规则是什么了。 “稍后会为诸位发放签筒,请各位摇动手中的签筒,掉出来的木签颜色,就是各位等下要上的台子。” 许木声继续为众人解释着。 “台子的颜色代表不同的阵营,不能下高台,但可以站在锁链上。等到烛台中的蜡烛彻底熄灭之时,哪一个台子上剩下的人最多,就算哪一边获胜。” 许木声把规则解释清楚,修士们立刻议论起来。 “上一次的台试没有这么难?不是直接在一个大的擂台上比试?” “两个高台……那岂不是意味着,至少有一半的人要被淘汰?!” “不是,这次竟然这么残酷?” “这一回瑶台问道的报名人数明显多于往年,但瑶台制定的规则,反而要难上许多,第一轮亭试淘汰的人数就远远超过前两次了!” “不是至少要决出三十二峰么?难道三十二峰这个名头也不保了?” “唉,今年意外多。三十二峰又怎么了?熊罴山还是其中之一呢,第一关就让孔幽一人淘汰全门。” “这么难,要不我还是放弃。” 这次台试的规则,不是个人战,而是需要团体的配合。 就算单个修士的作战能力很强,如果队友很拉垮,早早死透了,那就算自己赢了,也没用。 这样很多人就想敲退堂鼓了,反正他们也只是凑数的。 铁链很高,站在上面就已经很艰难了,何况还要跟别人在上面打架。 孔幽眯起眼睛,望着高高的锁链。 从那上面掉下来……应该会死。 瑶台说着以道会友,尽量保护参加问道的修士安危,却又放出这么可怖的比试“擂台”。 多少是有点道貌岸然了。 像这种有阵营的,选边站很关键。自家队伍里的强者越多,获胜的概率就越大。 但是,考官许木声又说了,选择哪个台子完全靠抽签,看的是运气。 孔幽上辈子的运气一般,不晓得这辈子有没有逆转。 情况处在每一个人的预期之外,没想到第二关台试,就要面对这么严酷的竞争。 小道童递来一只巴掌大的签筒,孔幽轻轻摇晃,里面有两支木签。 把木签筒倒过来,先落地的是哪一种颜色,就要到哪一边的高台。 “求求了,一定要是厉害的那边!” 孔幽的耳朵动了动,他听见在他的右后方,有修士正在小声许愿祈求。 孔幽也心里默默想。 “求求了,最好让他的队伍里面都是菜鸟。” 他把签筒倒悬,晃了晃,一支红色的木签啪嗒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也落在了它的不远处。 是一样的颜色。 有人将木签捡起,孔幽抬头,竟然是不久前刚刚见过的沈系舟。 沈系舟微微一笑,捻起那支和孔幽一样的签。 “真有缘分啊,孔师兄。” 孔幽沉默。 好,许愿失败。 他转而向四下望,拿到红签的,竟然还有不少是熟人。 在鸦首山的这几个弟子当中,萧则曲宵随风是红签,许禄延是红签,柳霜吟和邱成河都是黄签。 柳霜吟顿时露出失望无措的神情。 “我……和大家要站在不一样的台子上了?” 她有点慌。因为不管怎么看,都是孔幽那边更强。 邱成河看了看手中的黄签,一言不发地离开。 等到片刻后,他再回来,手中就是一支红签。 这是他用重金买下来的。 有的人知道自己实力不行,来瑶台也不指望能走得多远。既然有冤大头花钱买,那为什么不捞一笔再走? 邱师弟钞能力改变命运。 柳霜吟比邱师弟反应慢半拍,她转而也要去换。 但是等她有行动的时候,这边许木声已经敲钟了。 “请各位根据木签上的颜色,在三个数内站到相应的高台。三——” 他一声令下,所有的修士顿时动身。 “二。” 反应最快的那一批已经站上去了,等到第二个数,比较迟钝的那一批也连滚带爬地上去了。 “一!” 许木声数到最后一个数字,这时高台之下,还有零星几个没上去的。 他挥挥手,让青铜力士“客气”地将他们请走。 在许木声宣布台试正式开始的那一刻,孔幽突然转头面向所有人,手中是绕成圈的缚神锁。 他微笑着。 “为了避免麻烦,各位还是在这里稍作休息,等到蜡烛燃尽后再下台子。” 缚神锁随着移动哗啦啦地响起,竟然把朱红高台上的所有人捆了起来! 第132章 让我速通 “你把我们捆起来作甚!” “快点放开!凭你自己一个人能赢对面那么多吗!” 孔幽把人都绑起来之后,人群中顿时传来反抗的声音。 甚至伴随着一些激烈的言辞。 孔幽倒是不生气,他已经打定主意。 在杀掉对方更多的人,和保住自己这边更多的人,他优先选择后者。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孔幽只防守不进攻,他也不认为缚神锁能把所有人的行动都限制住。 目前高台上大致能划分出这样几种人:有实力的、没实力但不折腾、和又菜又爱玩的。 前两者不操心,第三种是最容易死的。 孔幽通过这样的方式,能把一些又菜又爱玩的困在高台之上。这样他自己能放开手脚,还能保住大部分人。 在场已经有人明白了孔幽的意图,那些菜但不玩的修士都老老实实地躺平,等着神仙带飞。 剩下骂骂咧咧的就是菜但玩的修士,虽然情绪很激烈,嘴上不干净,但他们没有办法挣脱缚神锁,所以不足为惧。 孔幽在这些人愤怒的目光中,还做了一件让他们更气愤的事。 “这些锁链太多了,没必要这么多人都站在上面。” 哗啦哗啦。 孔幽站在高台旁边,一挥鱼璇剑,竟然将锁链砍掉了七八条! 那些沉重的锁链从天而降,掉在地上砸出了深深的痕迹。 位于地面的考官许木声及时向后跃了几步,虽然避开了致命攻击,但变得灰头土脸。 许木声暗自骂了两声,旁边的副手提醒他。 “大人,要矜持。” “……” 许木声沉默,皱着眉望向上方。 孔幽挥出一剑,又是一剑。 现在上面的锁链只剩下两条。 在他还要继续动手,把最后的锁链也砍断时,铮的一声,一柄剑抵住了鱼璇。 孔幽抬头,是鹤云宗的那位沈姓弟子。 沈系舟仍然是那副笑眯眯的好心情模样,但他出手的气势却没有丝毫退让。 “孔师兄,这出戏可不能你自己唱个够啊。我也想玩玩。” 沈系舟没有什么故意表现的心思,他只是单纯不想被困在锁链里面,干巴巴地度过这一场。 孔幽凝视着对方那双偏棕的眼睛。 他收回了鱼璇。 同一个阵营的,没必要内斗,现在要一致对外。 此时从缚神锁里面出来的修士已经有十位左右,比孔幽预想得少。 看来有些不菜但也不玩的,正在里面咸鱼躺。 这样倒也很合孔幽的心意。有这些人守着台子,保住更多的人头,免得对方把家偷了。 出来的修士中,他们鸦首山的也有几位。 邱成河还在和法器搏斗,许禄延却安静地待着,他知道什么时候不给大师兄添乱。 孔幽不再啰嗦,直接上了铁链。 对面的状况比孔幽这边要混乱一些,因为大部分人都想上铁链,所以就导致谁都上不去。 在拥挤的过程中,反而掉下去一两个。 这时终于有一个修士看不下去了,他在人群之中掐了个诀,把几个闹事闹得最厉害的定住身法。 这样,两边的人都上了铁链。 铁链虽然很重,但上面站得人多了,也向地面弯曲。 尤其是每个人的身形不一,还在不停地走动,让铁链上下起伏。 又有几个修士因为保持不了平衡,站在上面的一瞬间,就掉下去了。 在场的修士人数又少了一些。 这时还有修士嫌不够乱,故意让锁链摇晃的幅度变大。 他们简直是站在了巨浪之上。 红色台子的这边,有几个急性子的已经冲上去了。 冲在最前面的,毫不意外,是鹤云宗的弟子。 梁逸天和沈系舟是冲得最快的两个,他们选择的是不同的铁链,刀光剑影,又有不少修士被他们挥剑送了下去。 半空中传来惨叫的声音,那些修士还没看得清发生了什么,就天旋地转。 许木声摸了摸下颌,勾勾手,让副手过来。 “找四人布个阵法,接着点,别到时候死的人多了,瑶台怪罪下来。” “是。” 许大人继续背着手,看着这场激烈的比试。 孔幽本来是想冲在前面的,但冲到一半,他发现鹤云宗的弟子动作很快,下手麻利果断。 几乎不用他动什么手。 孔幽一看,不如直接开摆。 在所有人冲上前的时候,他向后退了两步。 这时他发现,跟他一起在倒退的,还有林瑞平。 林瑞平瞥了他一眼,嘴里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会这样”。 她心安理得地躺回去。 林师姐的处世之道就是,能躺平的时候绝不支楞。 她甚至开始和孔幽聊闲天。 “参加台试的有将近两百人,两边高台的人数相差不多,估计这次比试之后,最多也就八九十人。 这还是最乐观的状态,按照这种步调,要我看,直接杀到六十几人,也不是没可能。” 林瑞平说这许大人真会替别人省事儿。要是杀到六十人,那台试之后的楼试就完全没必要,直接到阁试算了。 往年是这样的,在阁试之前,不区分门派,所有门派不管多少参加问道的修士,都混在一起比试。 等到阁试,就是门派之间的对决。 阁试之前会清算一次在场的修士和所属门派,因为接下来修士和门派要绑定在一起。 如果有修士没有门派,就算无门派。 等到阁试之后是榭试,这时会决出三十二个胜者,也就是新的三十二峰。 这三十二个就代表目前综合实力最强的门派。 过去几回瑶台问道,虽然门派的排名在变,但是等到阁试的时候,基本能剩下六十几个门派。 当然也出现过前面被淘汰的人太多的情况,这时瑶台就会做出决定,砍掉其中一关比试,保证更多的门派能进入到阁试。 瑶台这样做也是有它的考量,从它的视角来看,它不希望修真界有一家独大的门派。 只是这次报名的门派和人数远远超过了往年,瑶台的本意是平衡人数,别到了阁试还剩一百来号人,那样就没办法安排后面的比试了。 所以它一反常态,让许木声改变台试的规则。 但瑶台万万没想到,许木声设定的规则已经足够苛刻了,又出现孔幽这样的活阎王,直接把锁链砍到就剩两条。 对此,罪魁祸首之一并没有什么悔改之心。 “我觉得这样很好,每次瑶台问道比试的环节太多了,很累,最好能直接让我问道。” “……” 问道已经是最后一关,二决一的环节。 孔幽和林瑞平随意聊着,前方战况激烈,他们这边岁月静好。 但很快,孔幽就察觉到了什么。 “对面有人出绝招了。” 第133章 亮晶晶的,好看 林瑞平以为孔幽突然说梦话,结果她抬头一看,还真的是。 所有的修士,不管是哪个阵营的,都被冻在了铁链之上。 “哇哦。” 林瑞平这时候还在锐评。 “不愧是瑶台,夏天都能看见冰雕。” 孔幽眯起眼睛。 “是水灵力的修士,很难对付。” “……你是在夸你自己吗?” 水灵力的修士相较于其他三种灵力的修士,数量较少。 他们适配的境域是冬域,但春夏秋冬四域,越到后面越是难熬。 很多水灵力的修士根本坚持不到后面,半途而废,或者中途夭折。 相反,能熬过去的修士,实力要远超于其他人。 孔幽目测这位水灵力的修士至少有秋域中后期的实力,再跨一步,就能到冬域。 他在心里数了一遍目前年龄差不多的修士,有几个人选。 林瑞平还在旁边欣赏。 “亮晶晶的,好看。” 丝毫不管冻在最前面的,就是她的两个师弟。 对面那人没有露出真容,不在铁链之上。 那人不是冒进的性子,一直在等待时机。 孔幽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似乎现在只剩下他和林瑞平了。 “孔师兄,”林瑞平不等孔幽开口,直接用看着唯一希望的眼神看向孔幽,“就靠你了!” “……” 对方施加的阵法,孔幽见过。 这种冰冻得很深,而且他不知道对方的实力到哪一步。万一实力够强,打个响指,这些修士就都碎了。 孔幽重新上了锁链。 “水灵力对水灵力,孔师兄,你是想把他们冻得更结实吗。” 林瑞平看着鱼璇剑周身细细的灵力,语气平静地说道。 对付水灵力,最好是用火。 但孔幽身为水灵力的修士,本来就不习惯,也不适合用火。 孔幽貌似也没那个打算。 “林师妹,等下你要把‘东西’收好。” “什么东西?” 林瑞平先是一愣,随后后退三步。 “等等!” 鱼璇剑周身萦绕的灵力顿时暴涨,明明是在半空中,却陡然生出了水浪。 在林瑞平的眼前出现了神奇的景象,上面的天是蓝的,下面却是灰的,而中间的一线,就是孔幽用灵力铺成的水浪。 孔幽轻挥鱼璇剑,数十条水线卷着那些被冻僵硬的修士,一一扔到林瑞平的面前。 “慢点慢点。” 从来都很稳的林瑞平罕见地手忙脚乱,她把那些亮晶晶的冰雕一个个接住,摆在高台上,还要防止自己被从天而降的冰雕砸倒。 孔幽不是粗糙地把所有人都救到高台,不是他们阵营的,全部被他踢了下去。 正好下面的阵法已经张开,这些人死不了。 他的脚尖轻踏锁链,一人杀到对面的阵营。 砰—— 坚硬的冰结界自他面前陡然立起! 孔幽左脚踩中高台上的围栏,紧急停住身形。 几乎同时,他将剑身倒转,剑柄朝向前方。 当的一声响,眼前的结界顿时碎裂成无数块。 孔幽也得以见到那位布阵的修士。 “原来是之苹师兄。” 卓之苹是鹿鸣谷的真传,鹿鸣谷同为三十二峰中实力靠前的门派,孔幽和卓之苹也不止一次打交道了。 卓之苹比孔幽年长,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瑶台问道,等这次结束,他就会退出瑶台,接下鹿鸣谷的尊者之位。 卓师兄笑呵呵地望向孔幽。 “幽师弟,好久不见。” “我与师兄明明在五个月前就见过。” 孔幽的脑海中还有这段记忆,那时他还没有重生,遵照宗主的命令,前往鹿鸣谷。 这是门派之间常有的登门拜访,孔幽那时还跟卓之苹聊过。 他问卓之苹即将成为整个修真界最年轻的尊者,有没有什么感受。 卓之苹笑着睨他一眼。 “江山代有才人出。怎么才算‘最年轻’呢,之后定会有比我年纪更小的人坐上这个位子。” 最后一次参加瑶台问道,卓之苹的心态很好。他自己有没有什么突出表现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带来的那几位师弟师妹。 他接住孔幽的剑招。 剑光闪得很快,两股不同的水灵力在冲撞,影响到旁边的人,叫人有一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幽师弟,以你现在的境域,几乎没有可能击败我的。” “我知道,但是师兄,我也不需要击败你。” 当发现对面的人是卓之苹时,孔幽就没有获胜的打算。 卓之苹的实力不容小觑,在上次见面,他已经跨入了冬域。 就算他现在收着打,也不是孔幽能招架的对手。 哪怕是当初巅峰状态的他,面对卓之苹这样的对手,也要万分小心。 孔幽从一开始就能认清事实。 他不再攻击卓之苹,而是迅速抽身,退回到红色的高台。 击败卓之苹不是目的,他的真正目的是—— 远方传来钟声,蜡烛燃尽,许木声背着手,宣布—— “台试结束!” 孔幽要做的,就是把这场比试拖到最后。 在场的仙官开始清点两边台子的获胜人数。 孔幽所在的红色高台,以微弱的人头优势胜了! 背后的人都在惊喜地欢呼,孔幽站在围栏边,和对面的卓之苹遥遥相望。 卓之苹仍然保持和气的表情,没有任何怨怼的情绪。 孔幽回过头,看到他们这边的修士之中,有几个人腰间悬挂着鹿形的玉佩,是鹿鸣谷的年轻修士。 看来之苹师兄也早就打定了主意,他没有获胜的打算。 林瑞平的指尖燃起一小股火苗,一点一点烤着梁逸天和沈系舟。 梁逸天的头能动了,他有点无语地看向了林瑞平。 “师姐,你这样,等到下场比试开始,我都化不开。” “急什么,师姐的灵力就不是灵力?很珍贵的。” 头顶一片阴影,林瑞平凭借敏锐的防同门意识,先一步感知到站在她身侧的是鹤云宗的人。 林师姐第一时刻做出防御姿态,以防自己被同门杀掉。 这时她抬头,看清了来人的脸。 来人正是沉貘尊者座下的大弟子贺鸿煊。 贺鸿煊永远是一张冰块脸,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 “很好,大家都要死了。” “……” 林瑞平把头转回去。 “师兄你要是没事呢,你就离我远点,耽误我发挥。” 贺鸿煊看着她指尖豆大的小火苗,也不知道她到底发挥什么了。 台试结束,孔幽下了高台,故意站在距离许木声最近的地方,等着他宣布结果。 “……” 许木声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清清嗓子。 “通关本轮比试的修士共七十八人。请诸位拿好手中的木牌。下一轮楼试,将安排在七日之后。” 第134章 有劳师兄 孔幽拿到了通往下一关的木牌。 许禄延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身边,和往常一样。 不一会儿,邱成河也过来。 他把玩着掌心的木牌。 “没什么实感啊……好像一下子就过关了。” 孔幽回他。 “前几关就是这样,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等楼试之后就说不好了。” 鸦首山这次剩下的弟子有萧则、曲宵、随风、许禄延和邱成河,柳师妹因为没有和他们抽到一边,所以不幸被淘汰。 柳霜吟遗憾地叹了口气。 “我今晚大概会哭湿枕头。” “有什么关系,”随风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话,“反正柳师妹你不是决定性的,有我们几个在就够了。” 萧则皱着眉让他少说两句。 阁试开始就是门派之间的对决,当然是每个门派剩下的人越多越好。 鸦首山有点运气在的,剩下的人还比较多。 孔幽对于这些事倒不是很关心。在这七天内,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要在境域上,进一步地突破。 这不能怪孔幽太着急,越是到后面,比试只会越艰难。 在阁试之前,他最好能到夏域后期,或者秋域初期,才能尽量保证自己不被淘汰。 七天的时间。 孔幽在心里稍作盘算,就准备离开。 “孔师兄,要去哪里。” 出声问他的人是曲宵。 孔幽回头,曲宵望着他笑笑。 “这次来问道,师兄总是单独行动,和往常不大一样,有点不习惯。” 孔幽点点头。 “那你还是习惯一下,因为之后都会这样。” “这不对,师兄,”曲宵咄咄逼人,“既然你当初千方百计地想要领队的位子,那就应该承担起责任来。” “我有啊。” 孔幽回答得也很坦然。 “邱师弟和许师弟我一直带在身边,他们两个算是新人。你们几个都来过几次了,还用师兄手把手带?巨婴吗。” 他说话是半点不客气,曲宵的神情顿时变得很不自然。 孔幽不关心他怎么想,招招手,让两个新人师弟跟上。 等一行三人离开后,萧则的视线转向曲宵。 “你问这一句,有点多余。” 曲宵看见大长老座下的弟子就烦。 “你师兄说教完,你又来了是吗?有完没完。” “你急什么,只是实话实说。” 萧则说话比孔幽还气人,他的确是在讲事实。 曲宵一挥袖子,谁都不想看,转身走了。 等他离开后,其他几人也散了。柳霜吟主动来到萧则身边,问霍茗一的身体怎么样。 “霍师弟在上一轮似乎伤得很重,不知道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柳霜吟露出担忧的神情。 萧则紧盯着她的脸。 “柳师妹,你和霍师弟又不熟,为什么这么关心他。” 柳霜吟的神情一僵,她用手指勾了勾脸颊,有些不好意思。 “霍师弟是老宗主的孩子嘛,我想和他好好相处,这是我的私心……” 柳霜吟的确是这样的人,她为了和大家搞好关系,有时候会去主动讨好别人。 萧则虽然不屑,但他表示理解。 柳霜吟和他们这种世家的人不一样,爹娘没办法为她提供更多的帮助,就要靠她自己。 “霍师弟在瑶台的医堂,你直接说明要探望谁就好。” “啊,多谢师兄!” 柳霜吟没想到这么顺利,她谢过了萧则,感谢他对自己这些小心计的成全。 看着柳师妹离开,萧则转过头,随风还没走。 随风目送着柳霜吟离开,眼神带着淡淡的漠然。 “萧师兄,你可别被柳师妹那张清纯无辜的脸骗了,”他的声音悠悠,“柳师妹惯会说好听的,被哄住的师兄师弟,可不止你一个。” 萧则蹙眉,回了他一句“无稽之谈”,便离开了。 许禄延一直保持着回头的姿势,望着他们那边的暗潮涌动。 “禄延,小心脚下。” 孔幽适时出声提醒,让许禄延免于被凸起的树根绊倒。 许禄延紧紧盯着脚下的路,心中有很多想法纠缠在一起。 这时一只手摸摸他的头顶,许禄延抬头,是孔幽。 “小孩子,别想太多。” 大师兄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在眼里,但是他不去评价。 比起关心别人的事,还是自己的事最要紧。 他们回了别院,孔幽叮嘱两个师弟,这几天适当地练一练就行了,别累着自己。 然后他说,他要出一趟门。 “孔师兄,时间来得及么?” 问这话的人是邱成河,他怕孔幽赶不回来。 孔幽没有十全的把握,他歪着头盘算一番。 “时间比较紧,我可能要等楼试正式开始的那天早上才能赶回。” 那是真的很匆忙了。 许禄延默默地注视着孔幽,用眼神询问他。 “禄延,这次不能带你一起去,必须由我自己来完成。” 孔幽在“自己”两个字上加重音,表明这一趟行程不能带任何人。 许禄延短暂地露出失望的表情,但他知道如果帮不上忙,就不能给师兄添乱。 孔幽安抚地笑笑。 “放心,师兄有师兄的办法,我总能渡过难关。” 孔幽走得很急,在其他人还没有回到别院时,他就已经离开了。 萧则问两个师弟他去了哪里,邱成河说孔师兄去散心,隐瞒了他的行踪。 至于孔幽自己,此时的他站在小路中间,一匹纯黑的灵马在他面前停下。 有人吁了一声,拉住缰绳,低着头望向横在路中央的人。 孔幽仰起头,嘴角含笑。 “之苹师兄,又见面了。” 卓之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孔幽,但是,当他看见孔幽的那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幽师弟,你终于决定来兑现那个人情了?” 孔幽点点头。 “有劳师兄。” 卓之苹见他态度坚决,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 “师弟,此行凶险,很容易搭上性命。” 他让孔幽再慎重考虑。 孔幽摇了下头,他早就已经下定决心。 “生死之事我早已置之度外,之苹师兄,我不会悔改。 有劳。” 他又说了一遍“有劳”,这一次的语气要比之前更坚定。 第135章 我看穿你了 孔幽过去要经常和各大门派的首席一起,执行降妖伏魔的任务。 在一次瑶台令中,孔幽救了卓之苹一命。 救命之恩,再怎么回报都不为过。卓之苹说他欠了孔幽很大的一个人情,只要不让他做出背叛宗门的事,孔幽可以提任何要求。 孔幽之前一直没有记挂这件事,救卓之苹对当时的他而言是举手之劳。 但是他现在需要鹿鸣谷的帮助。 “我要进万灵阵。” 这就是孔幽的要求。 万灵阵,是鹿鸣谷入门考试时的考试地点之一。 和鸦首山的灵召井很像,只是从这里面召唤出来的都是魂灵,与召唤者绑定在一起,受其驱使。 乍一听上去,是一个宝阵,没有什么杀伤力。 但那是站在阵法的外面,一旦处在阵法中,就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所有步入阵法的存在,都要受到万灵的侵蚀啃噬,这是深入灵魂的痛楚。 然而一旦从阵法中坚持下来,就会让修士脱胎换骨,境域更上一层楼。 万灵阵平时不对外人开放,但对于和鹿鸣谷来往比较密切的修士,就可以有例外。 不过进入阵法是九死一生的事,也没有哪个修士脑子这么不好,非要闯进去,除非是活不下去了。 安全的修炼方式有很多,没有必要用这么激进的办法。 但是孔幽没有时间。 时间,他现在最缺少的就是时间。 如果可以的话,孔幽也想稳扎稳打,但是时间不会允许。 “我可以让你进入万灵阵,但是幽师弟,我无法保证你能活着出来。” 卓之苹很理智地对孔幽说,希望他能多想想。 孔幽的回答也很冷静。 “之苹师兄的担心,我能懂。如果我不能活着出来,还要麻烦师兄,告诉孔家一声,将我的尸首带回去。” 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卓之苹也无法再劝。 他打了个唿哨,另一匹枣红色的灵马从远处奔来。 “走,”卓之苹不再废话,翻身上马,“管他是死是活,姑且试试再说!” 孔幽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 “师弟正是此意。” 他们策马奔向鹿鸣谷,灵马日行千里,在天亮之前,就抵达了目的地。 卓之苹问他需不需要休息,孔幽想了想。 “我睡半个时辰,劳烦师兄帮我守着点。” 卓之苹颔首答应。 “睡一下也好,不然太难熬了。” 孔幽幕天席地,在草坪上躺了不到半个时辰,醒来,神采奕奕。 “我这便入阵了,师兄。” “去。” 在他们眼前有七根高大的石柱,上面有着繁复的咒文。卓之苹走上前,半蹲下来,用手抹去地上的尘土,露出一块镶嵌在大地里面的石板。 石板呈鹿首的形状。卓之苹解下腰间的鹿形玉佩,将它放在凹槽之中。 孔幽只听见地底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像是机关启动。他抬起头,眼前的七根石柱之间,突然出现了很多缠绕在一起的灵丝。 那些灵丝上面,每隔一段,就有一只半透明的人形魂灵。它们或站或坐,有姿态妩媚的女子,也有硬朗笔挺的男儿。 太多了,根本数不清……这些魂灵的身形外貌都不一样,唯一的共通之处在于,它们都很强大。 “你不要想着战胜或者消灭它们,”这时卓之苹开口,叮嘱孔幽,“你要做的,只是坚持下来,坚持得再久一点。” 卓之苹顿了顿。 “如果我发现你的生命垂危,我就会立刻停止阵法。孔幽,我不希望在鹿鸣谷眼睁睁地看着一条性命惨死。” 孔幽颔首。 “我明白师兄的意思。” “进去。” 卓之苹让开身子,在孔幽的面前,有一条灵力铺成的路。 踏上这条路,就能进入万灵阵。 孔幽径直踏上这条路,没有回头。 他走了十余步,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场变了。 说明他已经进入到了阵法之中。 在阵法外,卓之苹目送着孔幽,直到他的背影消失。 他曲腿坐在柔软的草坪上,看了看远处的天色,从怀中取出一只造型古朴的沙漏,放在旁边。 随后拿出他的佩剑,安静地擦拭着,来打发时间。 进入万灵阵之中的孔幽,以为自己会遇到什么所有魂灵都冲杀过来的景象。 但是没有,他发现自己处在那条白色的河中。河水缓缓流淌。 这熟悉的场景勾起了孔幽的回忆。 这难道是……忘川? 孔幽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叶小舟之上,小舟缓缓地前行着,走得很慢。 在船头站着一位撑船的船夫,一身斗笠蓑衣,背对着孔幽。 孔幽满心不解,他走上前,小舟顿时重心不稳,向一边倾斜。 他见状立刻停下脚步,又向后退了一步,让船重新变回平衡的状态。 “老人家……” 他见那船夫的身形有些佝偻,估计对方的年纪很大了。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船要往哪里去?” 那船夫仍然背对着孔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不回头。 ……不说话? 如果换作悠闲的时候,孔幽还能和对方聊半个时辰的。 但是现在不行,他有急事。 此时的他能看见不远处的河岸,估计这里距离岸边不远。 船沉了就沉了,这一段水路,他有底气能到岸上。 孔幽打定了主意,就要飞身去要挟老头,质问他到底要带他去哪里。 他心念一动,周围的风浪骤起,原本就单薄的小舟此时更是摇摇欲倾。 此时的孔幽身体稍微悬空,他抓住了小船的船篷边缘。 位于船头的船夫猛地回头,对着他露出狰狞的笑。 “孔师兄,你没有想到会是我!” 那是霍茗一的脸。 孔幽清醒地知道,霍茗一不会出现在这里,这是万灵阵的幻象。 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到那张脸时,下意识地感到不适。 他手握鱼璇,一剑刺中船头的渔夫。 然而,让他没有料到的是,他那一剑刺中的地方是空的。 这个巨大的蓑衣里面,根本空无一物,没有任何东西。 “霍茗一”还在狞笑。 “一具躯壳,两种灵魂。孔师兄,我看穿你了。” 第136章 很像,但不够像 一具躯壳,两种灵魂。 是指他重生过的事情吗……? 但是为什么要说两个灵魂。 孔幽不解对方是何意。他知道眼前的霍茗一,是这万灵阵中的魂灵幻化出来的假象。 所以真正和他对话的,是在这里活了成百上千年的魂。 孔幽没有退缩。就算被看穿,他也要冲上去。 这是对他的考验,他不能有任何退缩的心思。 他挥剑上前,这时一个急浪又打了过来。 孔幽不得不抬起手臂遮挡住风浪,虽然躲过了浪头,整个人仍然不可避免地湿了半边身子。 “霍茗一”仍然在对他说话,声音张狂。 “孔幽,现在的你,境域被封,你有什么底气和资格站在这里!” 铮的一声响,两柄剑碰撞在一起。孔幽直感觉从手腕麻到肩膀,对方的力气实在是大。 小船只有这么大的地方,行动相当受限。一旦掉下去,不知道要面临什么,孔幽不能赌。 他暗自咬牙,吃下了这一招,同时腰部发力,硬是把对方的力量顶回去,用力地挥出这一剑! 水灵力带着磅礴的气势,向对方所在的船头削去。 “我不需要什么底气和资格,我也不需要战胜你。 我在这里,是要克服我自己。” 就算对方幻化出了一张可恶的脸,孔幽也并没有真正地将他视为敌人。 他所要战胜的,是自己的心魔。 而这里的魂灵,不管有多么强大,也只是他练级的工具。 所以他并不畏惧,一往无前。 “霍茗一是个废物,要当我的对手,你最好变出点别的什么。” 孔幽轻轻一甩剑上的水珠,望着那船头的“船夫”。 他刚才身子极力地向后仰,以一种常人不能做到的角度,躲过了孔幽的一击。 当他再次直起腰来的时候,他又幻化成了一种容貌。 “幽师弟,原来也有这么年少轻狂的一面。” 是楚良尧的声音。 孔幽看着良尧师兄的脸,微微笑了。 “这就是你最大的本事么?” “师弟,可不要大意。” “楚良尧”挥剑而来,一招穿云碎雨,灵力化作数不清的透明箭簇,对准了船尾的孔幽。 孔幽旋了半身,手起结界开,冰凌凝成的屏障将那些泛着寒意的箭簇纷纷挡在外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仿佛暴雨打在芭蕉上。 “楚良尧”在他还未转过身时,又是一剑向前猛刺。孔幽向后一步,侧过身子,及时闪避,躲开这致命的一剑。 当年楚良尧还在山中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要带着孔幽练剑,与他比试,让他在真刀真枪的洗礼下成长。 所以这是孔幽再熟悉不过的场景,他对此游刃有余。 “师弟好身法。” 就算是假的“楚良尧”,在过招的时候,也不忘夸奖师弟一句。 孔幽简直无力吐槽。 “你们装成其他人的时候,如果崩人设是要罚钱吗?” 他知道这不是楚良尧,但是他的一举一动,又和师兄如出一辙。 孔幽感觉精神分裂的会是自己。 说归说,他的剑可丝毫没有犹豫。 在又一次挡住“楚良尧”的剑招之后,孔幽开口言道。 “如果你只有这种水平,我就要从阵中离开了。 这里根本没有任何留下来的价值。我都要分不清是你们在练我,还是我在给你们上强度。” 他故意叫嚣,万灵阵的魂灵顿时躁动起来。 它们的声音糅合在一起,有男有女,直击孔幽的鼓膜。 “狂妄的小子!” 孔幽被那声音震得浑身一悚,仿佛有人在他的脑袋里敲一只锣。 他定了定神,再抬头,发现眼前的人又换了。 “幽儿。” 变成霍茗一时,孔幽没有反应。 变成楚良尧,孔幽也不动摇。 但是,看到眼前的这一位时,孔幽竟然罕见地有一瞬间怔住。 “师父……” 鹤发童颜,永远慈蔼地注视着他,从他入宗门的那一天起,就手把手地教他心法,传他功夫。 这是鸦首山的老宗主霍敬天,是孔幽唯一的、真正的师父。 霍敬天注视着孔幽,第一句话说的竟然是—— “你过得并不好。” 霍敬天已经死了,孔幽知道,幻象是他心灵的投影。如果师父还活着,他能想到他对他说的话,就是这一句。 你过得并不好。 别人会嘲笑孔幽一个天之骄子跌落神坛,但是师父只会关心他过得好不好。 “幽儿,如果你过得不顺心,就离开。 放下你手中的剑,去追求你真正的人生。” 孔幽听到前半句时,还有点触动。 但当他听到后半句,他叹息一声。 “很像了,但不够像。” 师父永远不会让他轻言放弃,尤其是明知他要坚持的情况下。 他只会护着他,让他在向前的道路上,少吃一些苦头。 “师父,虽然您老人家听不到我说话了,但是我还是要说。 我现在过得是不好,但我会把我自己从泥潭之中救出去。 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救我,我只要自救。” 孔幽将大半的灵力都凝注在自己的剑上,对付师父不拿出全部的本事,会死得很惨。 “霍敬天”又一次开口,这次他的声音中没有任何和蔼的意味,反而显得阴邪。 “你就是这么孝敬师父的吗?” “没人说过你们的废话有点多吗?” 孔幽举起手中的剑,一条手臂弯折内收,另一条手臂笔直向前,是蓄势出剑的姿势。 “打架就是打架,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孔幽再次出招,挥剑,雷霆万钧,周围的潮水都因为他的剑气而腾空,浪潮变得更急。 对面的“霍敬天”用的是掌法,他的双掌在虚空中画了半圆,将所有的力量吸收,再释放。 砰! 剑气返还到孔幽的这边,孔幽脚尖踏着船板,身子向上腾空,避开这一击。 右肩肩膀和右侧小腿传来钝痛,孔幽低头,对方放出来的剑气终究是伤到了他。 孔幽没有因此而畏缩,相反,他的兴致高昂起来。 这样才有继续打下去的价值。 他是来历练的,只有将他逼入绝境,才会冲破冰封的境域。 沙沙—— 孔幽在这时突然听见了异样的杂音。他抬起头。 一个巨大的、由残碎的花瓣拼成的女人头颅自白色的河流底端缓缓升起。枯萎的叶片和藤蔓勾勒出她的五官,她看上去神圣、悲悯、又透着诡异。 见到这只残缺的巨大头颅时,孔幽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真心的笑意。 芒种之劫,来了。 第137章 什么你的我的 芒种,在民间的少部分地方,有葬花神的习俗。 这时暑气上涨,娇嫩的花受不了暑热而凋零。花的残魂,和人们的信念结合在一起,成了这样的芒种花神。 从外观上她看起来并不友善,实际上也是如此。 她集结了太多花的残念,和人的扭曲欲念,成了这样半神半鬼的模样。 “霍敬天”看见了破水冲出的芒种女神,瞠目。 “你、你疯了!你竟然把劫数带进万灵阵!你真的会死!” 这些万灵阵的阵灵倒也没有说错。本身万灵阵就是凶阵,孔幽又将境域劫数引了进来,想要在阵中渡劫。 这两件事,对于寻常的修士而言,单独一件就已经足够致命。 但是孔幽仿佛是疯了。他根本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也毫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会怎样。 孔幽还是那句话。 “你既然能看穿我体内的灵魂,就能知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 被栽赃、被辜负,再惨的事情我都经历过了,我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孔幽这辈子不指望谁,他只有自己。 闯过去了,便是未来。 闯不过去,就是终点。 他逼迫自己无数次,赌命赌了无数次,这次他也会成功。 想起之前的事,孔幽甚至笑起来。 “一日历三劫这种事我都有过,还有什么可怕的。” “什么?” 万灵阵的魂灵显然没想到孔幽是个狠人,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一日历三劫,换做别人,这都够死十几次了! 孔幽趁着对方震惊的时候,迅速出手。 “你能不能别顶着我师父的脸做出这么蠢的表情。” “你、你在大放什么厥词!” 不小心召唤出芒种花神之后,对方显然是慌了。 当然要慌,这种境界的怪物,根本不会区分攻击的对象,是无差别地屠戮。 她微微张开嘴巴,像是在呼吸。 随后,从她的口中飞出了无数花和叶子,它们浑身是火,腾空而来。 这些冒火的妖物从远处看,还只是普通人的个头。 等它们靠近之后,船上的两人方能看清他们的样子。 哪里是普通人的个子,简直有三个人那么高。 它们手中握着喷着火焰的长枪,枪头朝下,径直向着孔幽和另一人刺去。 船头的“霍敬天”又变回船夫的模样,闪躲得有些狼狈。 “祸是你惹来的!你就不能自己解决么!” 孔幽勉强地闪躲着火人的攻击,还不忘回嘴。 “你不是千年的魂?你的逼格难道只能在我进阵的时候保持一下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然吵起来了。 这万灵阵的魂灵大多数还是由人死后化成,和没有感情的芒种花神完全不一样。 后者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克制,也不会见好就收、点到为止。 她仿佛不知疲倦,那些火人,就算被消灭了,还会重来。 渐渐地,两人被缩到极小的圈子中,周围是一圈又一圈燃起的火焰,都是芒种神放出来的火妖。 …… 卓之苹盘腿坐在外面,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 这已经是他玩的第三个游戏了。 外面的时间比里面走得快。孔幽感觉还没过去多长时间,卓之苹已经守阵三天了。 期间还有鹿鸣谷的弟子来给他送饭。他们也不敢问卓师兄在这里等什么人。 或许谁都没等,只是在冥想。 高人总有高人的生活方式。 卓之苹之所以等到现在,没有关闭阵法去捞人,是因为从刚开始到现在,阵法内一直能传来打斗的声音。 很激烈,说明里面的人还精力充沛,没死,所以不用担心。 等到阵法里面真的鸦雀无声,死水一般沉寂,那才是卓师兄正式捞人的时候。 卓之苹把棋子收起来,他并不擅长这个,是纯灵根臭棋篓子,只是偶尔用来装一装,才拿出来。 他又从怀里摸出两颗油光锃亮的核桃,这才是他最擅长的。 卓之苹一面盘着核桃,一面随便回忆,打发时间。 他一想,就想到了当年和孔幽最初见面的时候。 孔幽比他的年纪小很多,那时他跟在霍老宗主的身边,青涩安静,半步不离开师父。 他话不多,但他又是很懂礼数的。霍老宗主带他去认那些修真界的老朋友,他称着师叔师伯,对于他们问的问题对答如流。 霍敬天当时就是按照宗门继承人的标准去培养他的,他把孔幽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尽心尽力地把他介绍给这些修真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以便等孔幽长大后,他们这些前辈能多多照拂他。 那时谁也没想到,孔幽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竟然会以这种方式陨落。 …… 说陨落有些严重了,但他的确变得黯淡。 上一次的瑶台问道,那么沉重的打击,卓之苹还以为孔幽会一蹶不振。 但是孔幽没有。 “之苹师兄,四时轮回,花谢了,还会再开。我只是还没等到我的季节。” 当时卓之苹见到的还是重生之前的孔幽,那时的孔幽虽然整个人都很疲惫,却依旧没有失去信心和希望。 挣扎着,也要冲破冰封的大地。 等到这次见面时,孔幽明显变得不一样了。他从容而洒脱,似乎不会再为任何事情所累。 他丢掉了没用的累赘包袱,反而变得比过去更坚韧了。 “或许孔幽能再拿个天榜第一也说不定呢。” 卓之苹不由得说出了这句话,他一愣,又甩甩头。 “不行不行,我们鹿鸣谷也要争天榜第一!还是得相信师弟师妹他们……” 卓之苹在阵法外碎碎念着,阵法内一片狼藉。 那代表着阵内魂灵的船夫已经相当狼狈,身上的蓑衣都被烧掉半截。 孔幽看上去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他那身名贵的衣服被烧出了几个窟窿,脸上也蹭到了灰。 随意伸手一擦,反而把灰给抹匀了。 孔幽甩甩手,手腕握剑太久,都有点发酸。 “最后一击,胜败就在于此了。” 他说了一句,发号施令。 船夫听见他说的这一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什么。 “不对啊!我好像是被你利用了。怎么现在变成我在帮你对付你自己的劫数啊?” 孔幽让他看破别说破。 “什么你的我的,这时候就是我们的。” “等等!” 船夫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驳一句,那边的对手就打算放大招了。 芒种花神将自己的嘴张大到极限,里面红彤彤的一片,仿佛骤然升起的旭日和无尽光辉。 那本该是象征着希望的一幕,但在孔幽和船夫看来,是死神缓缓降临的征兆。 第138章 又一次 “这回真的要死。” 孔幽突然生硬地来了这么一句,好似在语气平静地宣告结局。 船夫猛地一回头。 “别吓我。” “真的,离死不远了。” 孔幽转过头,微微一笑。 “但是还可以挣扎一下。” “……” 船夫在这时突然罢工。 “我不干了。这是你的劫数,你自己去渡。” 他要开摆、躺平,但孔幽偏偏不让他躺平。 “芒种神已经闯入了万灵阵,她现在放大招,万一收不住,这万灵阵也毁了,除非她能克制自己。” 船夫听到“除非”,还以为有希望。等他反应了一下。 不对劲。 “这玩意儿根本没有清晰的意识,她能克制自己?!” “所以说……”孔幽又是一笑,“你跟我要死了。” “…………” 船夫简直不能理解。 都要死了还在这里废话?! 在他发出不理解的怒吼之时,孔幽已经飞身向前,冲了过去。 远方是赤红的“烈日”,船夫只能看见他义无反顾的背影。 “不把自己逼到绝境,是无法突破的,我要等的就是这一时刻。” 他要冲破自己的极限。 船夫站在漂浮的船只上,因为风突然急起来,海浪也大了,小船摇晃得更加厉害。 他望着孔幽的背影,呆立着。一咬牙,也冲了过去。 “反正我也不是活的,难道还会怕死这种事吗?!” 他飞身上前,来到孔幽的身边,问他。 “你有什么招式。” “嗯……” “这种时候就别卖关子了!” “我确实是想到了一个办法,但我不能保证它有效,甚至有可能我会在这里灰飞烟灭,成为你们当中的一员。” “……我们这里不缺人。” 疾风把孔幽的衣袂和乌发都吹得凌乱,他用灵力悬停在半空中,忽而拔出鱼璇剑,用两只手握住剑柄。 他从来没有这么专注过,船夫也是没想到,上一秒还在开玩笑的人,下一秒能露出这样肃穆的神情。 此刻的他浑身透露着一种神圣的感觉。赤红的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的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船夫不由得屏住呼吸,他听见他开口,声音从容。 “这一招现在用或许为时过早,但……只能姑且一试。” 他话音刚落,在半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半透明圆形法阵。法阵最外的一圈有金色的符文在旋转,中心的一圈是凛冽的冬日寒风,更中心的,就是手执鱼璇的孔幽。 船夫见多识广,他顿时意识到孔幽要做什么。 “你、你疯了!你一个夏域的修士,竟然要用冬域的招式!” 他认出了孔幽正在用的招式。就算不识货,看见那只有冬季才能出现的凛然北风,也能知道这是个什么招式。 “我只是用我学过的东西。我还想问问谁呢,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已经有的东西拿走?” 孔幽的声音有一丝笑意,对命运开的玩笑,他真心地笑出了声。 “谁说我一定拿不回来属于我的东西呢,这次我也要给命运开一个玩笑!” 他握住鱼璇的力度骤然加大,将剑举过头顶,用力地向法阵中心的阵眼刺去! 独钓寒江。 这是这个招式的名字,是当年跨入冬域的孔幽,在一个冬日,偶然看见江上独钓的老翁生出灵感,而独创的招式。 在他使出这一招时,他能在瞬息之间将方圆百里的一切全部冰封。就仿佛江上的老翁,看似他要被浩瀚无边的江面吞噬,实则整条江都为他所有。 方圆百里是巅峰状态时能冰封的范围,现在的孔幽没有那么多可以调动的灵力,所以他只能封住半个阵法的大小。 咔。 冻得结实的冰块发出轻微的碎裂声,船夫抬起头,先看到了立在冰面上的孔幽。 他微微吐了一口白气,半垂着头,一缕碎发掉下来,垂在他的侧脸。 再看对面。 那巨大的芒种神已经成了一座冰雕,还保持着大张着嘴的姿态。 无数的火妖都化作了冰人,呈现各异的姿态,站在冰面上。 “真、真成功了?” 船夫没有料到,孔幽能有这么强的实力,竟然能直接把劫数神冰封! 那他之前和自己打的时候……岂不是还在放水? 不太像啊…… 船夫自己都要精神分裂了,本来他作为万灵的化身,人格就不是很稳定。 孔幽听到“成功”二字,一扯嘴角。 “没那么容易,那毕竟是劫数神,而我现在又是个半吊子。” 果然,船夫的耳畔立刻传来了冰面开裂的声音。 他惊异地瞪着眼睛,回头,只见那尊庞大的冰雕骤然爆开! 一只残缺不全的头颅从其中挣脱,破损之处还连着血肉,只有一只眼睛半个鼻子半张嘴,看来它是硬生生将自己从冰封中撕裂脱身的。 它彻底被惹怒了,哪怕是残缺的,力量大不如前,也要向面前的二人复仇! 船夫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可怕的脸,不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我这阵法不会被创得稀碎?” 孔幽的眼前有点发黑,强行跨境域使用招式,对他身体的负担非常重。 但他竟然还有力气笑出声。 “放心,鹿鸣谷有钱,修得起。” “那我得受多少罪啊!” 船夫还在担心自己这阵法要被毁到什么程度,但看着越来越近的芒种神·战损版,他也顾不得想更多了。 “快跑!能跑多远是多远!” 船夫招呼着孔幽赶快行动,这时后者却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 “别担心,我就是在等这一刻。” 孔幽感觉嘴角热热的,没当回事。 船夫倒是喊了一嗓子。 “你都吐血了还说‘别担心’!” 他是真不清楚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受过什么刺激,竟然这么豁得出去。 在他看来,修士要修炼,完全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但我要的更多。” 孔幽仿佛猜到了船夫心中所想,用手背随意地蹭掉嘴角的血。 他把鱼璇剑插回剑鞘,然后,仿佛认命了,身体后仰。 “等等!你想死别拉着我垫背啊!” “不会死的。” 孔幽说着“不会死”,是因为,他知道卓之苹还守在外面。 卓师兄是个老实人,不会偷奸耍滑。 你只要拜托他守着,他就一定会坚持到底。 在阵法外的卓之苹,听到里面突然没什么声音了,将核桃揣进怀里,重新拿出了那块鹿形的玉佩。 “到时间了。” 他将玉佩放在凹槽之上,眼前的阵法突然生出了变化。 那些飞旋的魂灵消失不见了,最终能看到的,只有落在阵法之中的孔幽。 孔幽对着卓之苹笑笑。 “之苹师兄,接下来还得麻烦你。” 孔幽说完这一句,看见卓之苹奔过来的身影,整个人放心地晕死过去。 他又赌赢了一次。 第139章 我会的 孔幽越级出招,险些要了他半条命。 但是,也是值得的。当他从万灵阵走出来的那一刻,他的境域就已经升到了仲夏六阶。 卓之苹把他带到了鹿鸣谷的医堂,堂里的药修小师妹看见他匆忙地进来,还吓了一跳。 “卓师兄,怎么了?是谁受伤了呀?” “湘儿,按我说的准备。” 卓之苹一口气说了七八种药,随后他把孔幽放到一个安静的房间,让他平躺。 他先让孔幽服下一颗定魂丹,渡劫之后的修士正是魂魄不稳的时候。别因为丢魂成了傻子。 孔幽在含住定魂丹的时刻,其实已经恢复了一点意识。 “之苹师兄,我还有一事……” “你先别请求我了,我请求你,先歇一会儿。” 卓之苹用膝盖猜都能猜到,孔幽绝对是叫师兄想办法,让他马上就能下床行走。 但这根本做不到。 “除非你连命都不要了。是修炼重要还是命重要?” 定魂丹一颗有十岁的孩童拇指和食指圈出来那么大,含在嘴里说话很不方便,孔幽的声音变得含糊。 “要是不能突破境域,我宁愿去死。” “……那你现在就去,别浪费我们鹿鸣谷的好药。” 卓之苹气他这股子倔强的劲儿,说也不听。 孔幽终究是没力气了,只能在嘴皮子上逞能。 他连翻身都做不到,更别说走下床。 “真不敢想你竟然要拖着这种破烂身子去参加楼试,如果让你赢了,我都觉得不光彩。” “师兄你已经被淘汰了,就不要做这种无意义的幻想了。” “……” 孔幽在万灵阵消耗了四个整天,在第五天卓之苹解除阵法,把他救了出来。 也就是说,他还有两天的时间休整。 卓师兄表示,这不是在考验孔幽,而是在考验他们鹿鸣谷。 “我应该在这里让你签字画押,鸦首山欠我们鹿鸣谷十个人情。” 卓之苹忙得满头是汗,瘫在床上的孔幽还有闲心说风凉话。 “没问题,让鸦首山欠着。” 听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就知道他准是让门派去还人情,跟他孔幽无关。 卓之苹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他希望孔幽能保持清醒,万一晕死过去,可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孔幽明白他的苦心,哪怕再疲累,他也坚持着没有闭上眼睛。 他身上扎着无数的金针,卓之苹把灵力通过这些针,传导进孔幽的体内。 这是他们鹿鸣谷的独门手艺,能够通过这种方式,来理顺受伤修士体内凌乱的真气。 过程很难熬,每当孔幽很累的时候,他就会冷不防地被疼醒。 像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有人用针刺他一下。 他就在清醒和昏沉之间摇摆,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卓之苹舍得松开手,抹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 “姑且算是……渡过最难的一关。” 整整一天一夜,他的心都悬着,生怕下一次落针,孔幽就死了。 孔幽总算有了闭眼的自由。他浑身放松下来,放任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 “之苹师兄,劳烦你了……这次我……欠你……” 卓之苹见他侧着头睡熟了,叹一口气。 “说什么欠不欠的。以前是我欠你,经过这一回,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他探了探孔幽的脉象,平稳多了。 那个叫湘儿的小师妹在门口探头探脑,又怕打扰到大师兄,又按捺不住内心的八卦之魂。 卓之苹招招手,让她进来。 湘儿显而易见地开心起来,但她怕影响病人休息,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卓师兄,这位是谁呀?” 她用气音问。 “这是孔幽。” “啊,是那个鸦首山的首席!” 湘儿顿时想起了他是谁,原来只是远远地望见过,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真人。 那时的他和卓师兄站在一起,还有宗门的几位长老。 她正好路过,遥遥地望着这位陌生的俊俏公子。对方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微笑,她顿时不好意思,蹲在了芍药花丛的后面。 “他病得严重么?看上去很虚弱。” 湘儿猜,这位孔师兄和卓师兄的交情一定不浅,不然后者不会耗费这么大的力气去救他。 卓之苹盯着孔幽,一想到这人两天之后就会强行活蹦乱跳地走出门,就直叹气。 “等他睡醒了,我会和他说的。虽然境域突破很好,但也不能这么拼命。 但我的劝说也未必有效,他是打定了主意的。” 孔幽在第七天的傍晚睁开眼睛,等到明天一早,他就要去参加楼试。 睁眼的时候,房间很安静。有个小姑娘端着一盆热水,掀开帘子走进来,发现他醒着,还吃了一惊。 “孔、孔师兄,你醒了?” 孔幽躺在被子里,动了动手指和双腿,已经恢复力气了。 他双手撑住床板坐起来,少女立马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扶住他。 “我自己来。” 孔幽不愿麻烦不熟悉的人,有一丝刻意的疏离感。 少女无措地收回了手,果然,这位师兄只是看起来脾气很温和,其实本性相当高冷。 两人之间没什么话说,湘儿把手背在身后,手指绞来绞去。 “师兄,你肚子饿么?要不我给你拿点吃的?” 孔幽轻轻摇头。 “不麻烦了。” 湘儿都有点待不下去了,她站在这里,总感觉自己是多余的。正希望有谁能来帮她解围时,有人掀开帘子。 “这么快就醒了?” 是卓之苹。 孔幽看见熟悉的人后,很明显,肩膀也放松下来。 看来他刚刚也很不自在。 他回卓之苹的话。 “再不醒来,可就晚了。” 就要错过下一关楼试了。 卓之苹摆摆手,很是无所谓。 “不是还有你的师弟师妹们?你也该给他们一点机会。” 孔幽在这时说了一句很难懂的话。 “我会把机会让给他们,但不是现在。” 卓之苹虽然困惑,却没有追问,孔幽总是有他自己的主意。 两人随意地聊了一会儿天,卓之苹还问到了孔幽灵契解除之后要怎么办,他们孔家送人上山这个传统不是秘密。 孔幽只说他还在考虑,没有明说,卓之苹也不再问。 他劝了孔幽,但是孔幽不听,一定要参加楼试,那也就没办法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孔幽就离开了鹿鸣谷。 “骑马恐怕来不及了,我用瞬移符。” “瞬移符可能会把现在的你撕碎,我建议不要。” “嗯,建议收到。” 但是不听。 卓之苹亲眼目睹他拿出一道瞬移符,有些无语,也无奈。 “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好好活着。还有,见到我们鹿鸣谷的孩子,别太凶了。” “我会的……只要他们不和我成为对手。” 第140章 楼试开始 楼试正式开始的那一日,鸦首山的众人都起了个大早。 萧则起床洗漱后,找了一圈孔幽,也没找到他人。 这几日都没见到孔幽,萧则问过了,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心中觉得纳闷,过去的孔幽可从来做不出这种把师弟师妹丢在这里,一个人不知所踪的事情。 眼看着七天过去,前一晚仍然不见孔幽的踪影,萧则便打定主意,第二天不管孔幽会不会出现,他都要按时带着其他人前往瑶台。 果然,次日一早,孔幽还是没出现。 曲宵等人已经从房间出来了,他张望一圈。 “孔师兄又不在?” 他故意在“又”字上面加重音。 随风还是那张讨人嫌的笑脸。 “估计孔师兄是背着我们所有人,去练什么独门功法了。毕竟以他现在的境域,能活到楼试,都算是运气好了。” “随师弟,也别这样说呀。” 柳霜吟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因为不再需要比试,所以她不必非要穿着轻便得衣服。 没有通过台试,对柳霜吟是有一些打击,但她的心态调整得很快,又变成笑靥盈盈的模样。 “孔师兄要是真的去暗自练了什么厉害的功法,那也是为了我们鸦首山在不久的将来在瑶台榜上有更好的位置。” 曲宵嗤了一声。 “柳师妹也别对他抱有太大的希望了,他现在可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孔师兄。” 柳霜吟聪明地没说话,她意识到现在的气氛不大对,再帮孔师兄说话,也只能是自己挨骂。 萧则等他们废话完,看看时辰,也该到前往瑶台的时间了。 “不等孔师兄了,我们几个先走。” 他当机立断,做出决定。 邱成河和许禄延挂在队伍的最后,两个人刚才都没吭声。 邱成河倒是想说话,但是许禄延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让他别乱说话。 邱师弟如今已经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他还是别给大师兄惹麻烦。 所以他一直忍着,等到了瑶台,人多嘴杂了,他才小声问许禄延。 “孔师兄真的到现在都没回来?” 许禄延摇摇头。 他虽然年纪比邱成河小,但看起来要淡定得多。 “孔师兄有他自己的安排,信任他就好。” 他从不去问孔幽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大师兄有要他做的事,他就去做。如果没有,他就静静地等着。 邱成河倒是有点惴惴。 “但愿他没有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说我啊。” 邱成河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人的说话声。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孔幽。 “师兄!” “孔师兄。” 孔幽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说明他的状态还不错。 他问另外两个师弟这几天怎么样。 “我还好,虽然用功了几天,但我总觉得……楼试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太难了。” 邱成河坦诚地讲。 “别说丧气话。在你这个年纪一鸣惊人的修士多得是,你也要努力。” 许禄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都还好。 孔幽拍拍他的肩膀,禄延是从来不需要他多操心的。 想到这里,他不免地念起还在山上的发糕。 出门的时候发糕在生闷气,因为许禄延能跟他一起到瑶台来,而他却不能。 孔幽许诺了他几个愿望,这才让他放下心结,安安分分地在宗门待着,别趟这滩浑水。 发糕年岁渐长,或许他应该学会收敛自己的脾气,知道该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修士。 但孔幽却不这么想。或许他不能护佑发糕一辈子,但他能让发糕选择他自己想要的长大的方式。 过去的遗憾无法弥补,孔幽会极力不去造成新的遗憾。 孔幽的突然到来,很快也被其他几个师弟发现了。 第一个发现的是随风。 该说不说,他作为曾经在孔师兄身边长大的师弟,自带独特的大师兄雷达,瞬间就能发现孔幽的所在。 “嗯?大师兄竟然来了。” 他仿佛发现了什么让人很惊讶的事。 孔幽无视他的挑衅,就当他是个死人。 随风是这样的,如果别人正面回应了他的挑衅,他就会愈战愈勇。 如果被人无视了,他就只能自己和自己较劲,有力无处使。 萧则对于孔幽的到来,表现得很寻常,仿佛他早已笃定孔幽绝不会缺席。 在他们闲谈的时候,瑶台这边汇聚的修士也渐渐多了。 上一轮台试,有七十八人通关。 这一关是楼试,通关条件只会比上一轮比试更苛刻。 楼试的主考官是一位女考官,叫薛青亦。 孔幽认得她。 在她来到瑶台任职之前,她是雀吟峰首席。 她自身很强,但那几年雀吟峰的弟子普遍比较弱,所以在瑶台上没取得过什么好名次。 等到她能决定自己去向的时候,她选择离开宗门,来到瑶台。 在她离开后不久,新上任的首席就带着刚刚选出来的真传,带领着一蹶不振的雀吟峰杀进了天榜。 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位前首席是怎样的想法,会不会为自己感到遗憾。 但孔幽跟她打过交道,他觉得,她不是会为选择后悔的人。 而且她也没有嫉妒新首席取得的成果,相反,她看到老东家能东山再起,由衷地为其庆贺。 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当时孔幽的年纪都还很小,现在的雀吟峰早就是天榜上的常客,而薛青亦……如果没有人刻意提起,甚至大家都想不到她曾经还是雀吟峰的首席。 薛青亦环视了一周,瞬间清点出场上的人数。 已经敲过钟了,大门关闭,不允许再有旁人入场。 目前总共七十四位。 有四位不知是迟到还是放弃了,没有到场。 薛青亦轻轻启唇,对着在场所有的修士开口。 “恭喜各位,来到第三关楼试。本次楼试的参与者共七十四人。 现在,诸位已经站在比试的场地中了。”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修士们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已经开始了?” “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快!快看脚下!” 所有人顿时低下头,只见在他们的脚下,突然出现了巨大的空洞。 那些空洞不是简单的陷阱,而是一个陷在地底的“楼”,具体有多少层说不好,但是,它正在缓慢地旋转。 容不得想太多,失重感在霎那间传来。众人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里面的样子,就惨叫着掉了下去。 有反应快的,及时用手攀住大地的边缘。那些高壮的青铜力士从静止的状态忽而动了,轻轻地伸出一根手指,将不听话的修士弹进地面。 薛青亦背着一只手,走在巨大洞口之间的狭窄小路,声音清亮,听得下面的修士心中一寒。 “这就是本关的考验,地楼。” 第141章 敌人是同门 “每一处地楼有八到十人,通关的规则就是,在一个时辰内,爬上来。 需要和各位讲清的是,地楼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而且,诸位在其中,呆久了的滋味绝不会好受。 因为地楼中会随机生出一种劫数,虽然威力和真正的境域劫无法相提并论,但也不是容易对付的。” 薛青亦停住脚步,垂下眼帘,没什么感情地建议着。 “还请诸位尽快想办法逃出这里,不然我们收尸也很麻烦。” 下面顿时传来激烈的骂声,又立刻被地楼旋转时的机关声淹没。 薛青亦只在这里短暂地停留,继续向其他几处地楼走去。 在地楼内,萧则在下坠时顺手抓住了一处,他抬头一看,原来是楼的栏杆。 他腰部发力,一翻身,站在了狭窄的栏杆之内。这里距离地面不算远,而且栏杆是螺旋状,能够通过攀住每一层的办法回到地面。 目前,地楼的旋转速度还不是很快,上去也很容易。萧则不打算耽搁,在劫数出现之前,能离开是最好的。 这时他的身后突然有一阵劲风,他一抬头,有人捷足先登,站在了他的上一层。 他看见了熟悉的剑穗,知道这是鸦首山的弟子。 定睛一看,竟然是跟在孔幽身边的那小少年。 “是你。” 萧则微微皱眉望着他,那少年的眼神不算友善,但他姑且劝了对方一句。 “赶快走,你现在太弱小,会死在这里。” 许禄延没有感谢他的好心,他没有说一句话,突然,对着萧则举起了手中的剑。 “等等,你该不会是想——” 萧则瞳孔皱缩,他虽然有不祥的预感,但是没想到,预感会应验。 这该死的同门,果然没有一个能信任的! 萧则和许禄延被分到了同一个地楼。 曲宵和邱成河在另一个。 两人的情势刚好相反。邱成河掉得更深,而曲宵在距离地面更近的地方。 邱成河其实完全没有任何让曲宵搭把手的意思,奈何曲宵是个自作多情的恶人。 他低着头,笑眼望向艰难握住栏杆,甚至连佩剑都掉进洞里的邱成河。 “邱师弟,就算你用这种期盼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会伸手救你……现在可是个人战。” 邱成河是这样的性格,就算自身难保,也要放两句狠话。 “少自恋了!谁想让你救!” 曲宵一耸肩。 “那就没办法了,我会向你爹娘报告你的死讯,就说邱师弟不听劝阻,不幸在楼试殒命。” “……” 邱成河这次没有回他的话,因为他要保持体力,而且他怕再多说一句他就会气炸。 曲宵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最后的道别,转头,将灵力凝聚在四肢,眼睛不断地搜寻落脚点,向上。 就在他即将看见希望,马上就会冲出地楼时,突然间,一阵灼热的火焰覆盖了整个洞口! 是夏至劫。 曲宵的半条手臂都被烫伤,他以为会是幻觉,但根本不是。 没想到薛青亦这个女人会这么狠!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总之她是模拟出了和真正的境域劫相差无几的攻击! 曲宵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下落,他咬牙克服了痛觉,抓住凸出的栏杆。 这时邱成河一低头,发现曲宵竟然在他下面两层。 邱成河先是惊讶,最后咧开嘴。 “曲宵师兄,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 与此同时,在他们旁边的那处地楼,就是孔幽落下的地方。 孔幽比较难。他当时所站的位置,正好是洞口的正中央,没有任何借力。 所以当洞口出现时,他一路畅通无阻,掉到了最底部。 孔幽望着遥远的天空,呵呵一笑。 很倒霉。 但胜在他心态好。 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了。 楼的形态就是越到上面越窄小,地楼是倒悬的,所以孔幽目前坐在的地方,是整座地楼最窄的地方。 这里比上面旋转的速度要快,孔幽不想自己被生生转晕了,立刻行动起来。 他第一时间留意到的,也是那些凸起的栏杆,这里是最容易着力的地方。 没有人比他掉得更深,所以孔幽最开始攀爬得很顺利。 等他到了中段的时候,他听见了一个讨厌的声音。 “这不是孔师兄么。” 是随风。 …… 虽然孔幽没有生出“不会遇到同门”这种天真的想法,但能撞见最讨厌的那个,他的运气也是够可以的。 同门是敌人。如果在场有十个人围着他的尸体,那么真凶一定是同门。 这一处的栏杆比较宽敞,孔幽站在上边,手指抵在剑柄和剑鞘的交界处,准备随时拔剑。 “师兄,”随风没有错过他细微的动作,眯起眼睛,“没想到在我成为真传之后,我们之间永远是在拔剑相向。” 孔幽扯着嘴角,根本不明白对方到了这种时候还能把这种话说出口。 “别挡路,”他对随风不想废话,也不打算和他在这里搞什么回忆杀,“我没时间和你纠缠。” 此时的随风已经拔剑了,虽然他说话的声调仍然是笑着的。 “难道我们师兄弟连好好说句话都不可能了吗?” “这种话术是你转移对手注意力的新招?真是低级。” 鱼璇剑唰地被拔出剑鞘,寒光四射。 孔幽迎着冲过来的随风,两柄剑用力地砸在一起,威力甚至震到了旁边的人! 众人惊异地看着,鸦首山的同门修士,竟然打起来了! 第142章 不给了 这不是孔幽第一次和随风比试。 当年他手把手教随风练剑,他们之间交手过的次数太多了,数都数不清。 随风一剑挥出,凌厉的剑气顿时在整个地楼之间回荡。 “孔师兄,当年我总是请求你手下留情。 现在的你,境域远不如我了,我要不要也放你一马呢。” 孔幽双手握住鱼璇,剑身倾斜,拦住了迎面而来的那一招。 他冷哼一声。 “随风,我可没教过你怎么在人前无能叫嚣。” “师兄怎么能说我是无能呢。” 随风突然向后退了数步,他的身影在半空旋了半圈,万道剑气骤然奔向孔幽! 孔幽单手掐诀,凭空起了一个阵法,拦住了随风的剑气。 当然,他不能拦住所有,有三四道穿破了阵法,划伤他的侧脸和手臂。 此时,其他的修士一边费力稳住身形,一边惊异地看着师兄弟二人对决。 他们这座地楼掉下来的修士,实力普遍较弱。 孔幽随便扫了一眼,看到那些修士只是勉强将双臂挂在阑干上,像一条条还没有完全风干的腊肉。 “师兄,这么危急的状况,你还有心思顾及其他人么。” 随风的声音带着淡淡的讥讽,像是嘲笑孔幽的天真。 “你那泛滥的善良总是用在没用的地方。” 孔幽早就过了年轻气盛意气用事的年纪,他甚至觉得,随风这样一刻不停地说话,非要引起他注意的样子有些好笑。 “你这么针对我,不觉得没有意义么?通关楼试,远比战胜我更为重要。” “通关楼试这种事,对我来说当然是小事一桩。” 随风的语气很自信。 “不过,能有机会赢过师兄你,这倒是很难得。” 看来在他心里,把孔幽击溃,让他在这里一蹶不振,无法通关楼试…… 甚至更严重点,让他永远无法出这座土楼,对于随风而言,明显更有吸引力。 两人之间过了数招,看起来谁都没有占得了上风。 但随风笃定,只要再拖一会儿,孔幽的体力和灵力就会支撑不住了。 而他等的就是那个时刻。 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就能将萦绕在自己身上多年的噩梦彻底击碎! 随风的剑招突然变得更加急迫,他对于那个瞬间,似乎有些等不及了。 孔幽看穿他在招式之间压抑的一丝急躁,他的嘴角弯起了一点旁人看不出的弧度。 孔幽毕竟身经百战,虽然他如今暂时沦落到和随风成为旗鼓相当的对手,但是,他心里明白,越是在这种双方都不占明显优势的情况,就越要沉得住气。 他猜随风本想用“拖”字诀,把他的灵力耗光。 结果没想到,反而是随风他自己忍不住脾气。 孔幽太了解他了,尽管这种了解让他恶心和厌倦。 或许过去的孔幽还会提醒他一句,师弟,你急躁了。 但是现在的孔幽只会把嘴巴闭得死紧,等着随风自己暴露弱点的那一刻。 随风的弱点就在于,在二人比试的过程中,需要左右手换手执剑的时候,他永远做不到特别流畅。 所以孔幽故意放慢了攻击和防守的节奏,甚至故意露出一个破绽给他。 人在急躁的时候,就像一头四处寻找出口的猛兽,不停地冲撞。 这时如果在他的面前开一扇门,他就会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战斗的节奏永远都是紧凑的,留给双方思考的时间都不多。 而谁思考得多,谁就能笑到最后。 胜利不是在最后一刻的一锤定音,早在过程当中,就能看出赢家是谁。 所以,孔幽故意打开这扇“门”,卖了一个破绽给随风。 此时的随风因为孔幽严密的防守,迟迟没有找到突破口,心里的躁气更盛。 这一刻,他发现了孔幽的弱点,自然是欣喜若狂。 “大师兄,你输了!” 随风从小就是这样,每次他感觉自己有希望赢过孔幽的时候,就会兴奋地喊出这一句“你输了”。 他的性格似乎从小都没有变过。 而他和孔幽对决的结果,也不会变。 “随风,你永远是这样,因为急躁和天真失去机会。” 孔幽在这时,骤然关上了“门”! 他在半空中紧急调转身子,原本将后背这一弱点暴露出来,却骤然藏了起来。 而随风已经无法收回自己的剑招,他反而将后颈的弱点暴露给了孔幽! 孔幽根本没客气,坦然地接受了又一次的胜利。 “随风,这次,你又输了。” 孔幽将剑换到右手,轻盈地一挥。 剑光闪过,随风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不敢置信地向下坠落。 孔幽悬在半空,他看见随风坠落时不甘心的眼神。 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孔幽想不通,也不去想。 当年他牵着无依无靠的随风上山,希望他能得到山的庇护。 鸦首山那时已经是天下名宗,宗门内的竞争相当激烈,如果不能脱颖而出,就会被扫地出门。 虽然以孔幽当时在宗门的地位,跟宗主求求情,他能保随风有一碗饭吃。 但是,他看得出随风是个心气极高的人,让他苟且地活着,他肯定不愿。 于是孔幽想让他有尊严地活着,他一步一步,帮助他,拿到了真传弟子的位置。 四长老当时刚刚升任长老不久,精力有限,对外宣称自己只收一位真传弟子。 她有更心仪的人选。 要不是孔幽极力向她推荐随风,四长老或许早已选择了另外一个。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他尽心尽力带大的师弟,如今竟然和他反目成仇。 孔幽是不在乎仇人如何想的,随风怎样想他,怎么不甘心,都不重要。 但他会扪心自问,他会问自己后不后悔。 他想了想,突然觉得,这不是后不后悔的问题。 他过去帮助过的人不计其数,有发糕这样为了他可以背弃一切的,也有像随风这样忘恩负义的。 他给出去一只新鲜的果子,至于对方是吃完就走,还是投桃报李,又或者恩将仇报用果子砸他…… 这都不是他能决定的事。 他能决定的,只是给不给这件事。 现在孔幽决定,不给了。 第143章 他说的是我的词儿 孔幽解决了随风,众人惊异地望着这一幕。 “都说鸦首山的大师兄变了,看来传闻不假啊。” “竟然杀害自己的同门。” “宗门首席弟子就能做出这种事吗?也太目中无人了!” “唉,可能是仗着孔家的权势大。” 孔幽没有理会这些声音,名声对于他而言无所谓,就算被传出去也随便。 过去他被名声所累,喘不过气。 但那又如何呢。 除了获胜,孔幽不作他想。 这里距离地楼的顶端已经很近了,只要再向上飞个两层楼,他就能通关楼试。 前提是不出意外。 虽然孔幽提前预感到,因为自己的倒霉体质,或许事情发展不会那么顺利。 但是当天降大火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 所谓的“劫数”真的到来了。 就在他快要飞出地楼的时候,他常年练出来的直觉突然在提醒他有危险,让他紧急向后退。 紧接着,四周的阑干骤然喷射出炙热的火焰。 这样铺天盖地的大火,把整个地楼瞬间变成了一口锅。他们这些修士都是人形食材。 热量在不停地凝聚,而且,阑干烧灼的气息让人感到窒息。 孔幽立马闭气,不让更多的浓烟进入身体内,把他呛死。 而身后已经传来惨叫声。因为大部分修士都挂在阑干上,大火陡然燃起的一瞬间,就将他们和阑干相连的那部分身体烤熟了。 一时间整个地楼泛滥着一股恶心的肉香。 孔幽本身是水灵根,水火不相容。 水灵根的修士在面对火的时候,是最难受的。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生机。水能灭火,水灵根的孔幽当然也有应对这种火的办法。 孔幽手中的剑微微倾斜,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复杂的符。 顿时,地楼内起了轰隆隆的雷声。有修士在惊慌地喊。 “这里怎么会有雷!” “难道二劫并行?!” 孔幽的剑正好画到了最后一笔,剑尖用力地一戳,口中念了一声“雷行”。 哐啷—— 一声惊雷骤然炸响,紧接着是绵密的雨丝。 那雨丝不是普通的雨,而是由孔幽的灵力凝结而成的。 它们自带镇魂的效果,将躁动的火焰纷纷圈禁起来,防止它们进一步地扩散,烧灼更大的区域。 孔幽定定地悬在半空之中。 他的发丝被灵力对撞时产生的风吹得向后轻摆,脸上相当凝重。 不对劲。 水火两股力量正在对抗,他操持着水灵力,让它抵抗火灵力的凶猛攻势。 那些废物修士们纷纷惊叹有救了。 “快,我们帮一把!” “这种时候要团结一点,不然就团灭了!” “我是火灵根啊!我就不出手了!” 他们帮不上忙,还添乱,七嘴八舌地说,把孔幽烦得不行。 “帮不上忙就闭嘴。”他难得不耐地开口。 废物修士还心高气傲,孔幽让他们闭嘴,触碰到了他们可怜的自尊心。 “凭什么让我们闭嘴!” “你要是觉得自己行,那你就顶上!” “我可歇着了,人家根本看不上。” 孔幽听到这里,眉头反而舒展开来。 不管过程如何,目的总归是达到了。 只要这帮人别添乱就行。 他专心对付着眼前的“劫数”,释放出来的水灵力,已经快要将所有的火苗扑灭。 在最后一缕火焰消失之后,孔幽终于稍微松了松握剑的手。 那只手的掌心沟沟壑壑,显然是因为太用力,被剑柄硌出来了各种痕迹。 成了。 孔幽不打算耽搁,趁着这波劫难过去,在下一波到来之前,他要赶快出去。 但是,就在他要有动作的时候,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再次袭来。 等等—— 急速冲上地面的孔幽突然刹住了车。 不太对,周围的热量似乎并没有散去,他还能嗅到一股压抑着的、烧灼的气息。 ——那劫数还在! 孔幽再次后退,这时,火龙擦着他的头皮而过,高热立刻从头顶传来! 幸亏刚才一个紧急大撤步,不然他现在的头顶就要秃了。 然而其他跟着他往上冲的人没有那么幸运。 这些人和孔幽抱着相似的想法,害怕接下来还会变出其他的劫数,所以想要马上离开。 然而他们空有想法,却没有和孔幽一样的直觉和反应。 于是孔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变成焦黑的尸体,一具接着一具落下。 这不是寻常的火焰,而是火灵力。火灵力的烧灼会直接把人烧成炭,估计撞到土楼底部,就要直接碎成一摊渣滓。 瑶台这回真是下狠手了。 以前比试中死人,都是偷偷摸摸的,为了保护瑶台清白无辜的小白花形象。 这次的瑶台仿佛黑化了,和孔幽一样,也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会不会好。 但转念一想,地楼本就隐蔽,外人也不会知道里面的修士到底是如何死的。反正这些修士在正式来瑶台比试之前,都签了生死状,后果自负。 就算这里死了上百人,瑶台也会坚持自己的人设,一切都跟它没关系。 孔幽在心里嘀咕瑶台有多么不要脸。 他抬起头,更要紧的事情,就在他的头顶。 他是个文雅的人,换作其他的,这时候早就开骂了。 这种火焰的精纯度,这样变幻莫测的攻势…… 不是模仿出来的劫数,它就是真正的劫数。 大暑劫。 孔幽曾经经历过,所以他能很顺畅地说出它的名号。 大暑劫,在修士之中又被称为烧烤劫。 因为它最突出的特点,就是随时随地喷射的火焰。 真是一不小心就变成烤人肉,死得非常香。 虽然孔幽很不想承认,但恐怕,大暑劫出现,假的里面突然混进来一个真的……这事儿极有可能跟他有关。 孔幽正在思考应对的办法,这时在他身侧,突然出现一个人。 这人之前根本没有声息,大概是故意隐藏着实力,等到人死得差不多了,他才出来。 “大暑劫。” 这人是个少年,听声音年纪不大,但是语气很暴躁。 他直白地说出了孔幽想说的话。 “他娘的,这劳什子劫数该不会跟我有关系?!” “…………” 第144章 帮了大忙了 孔幽转过头,这少年的穿着风格有点眼熟。 放荡中带着点不羁,不羁中又带着点莫名其妙的讲究。 是鹤云宗的人。 眼前这人也是鹤云宗的真传弟子,刚刚升上来的,叫杜元青,刚刚年满十六岁。 十六岁,就靠自己在鹤云宗那妖魔鬼怪混杂的地方闯出一番天地,可见这少年的实力和心性……还有精神,都不简单。 杜元青和现在的孔幽同为夏域,很巧,他也正在准备着度过大暑之劫。 所以现在其实很难说,这劫数到底是谁引来的。 但孔幽比人家多活那么多年,也不白活。 当少年正在怀疑人生的时候,他开口了。 “没错,就是你,是你引来的大暑劫。” “??” 杜元青是一个自己可以质疑自己,但绝对不能容忍别人质疑自己的人。 主打的就是一个双标。 他用不友善的眼神盯着孔幽。 “你是何人?能活到现在,看来你也不简单。” “……” 孔幽沉默了一下, 才开口。 “年纪小就是好,哪怕见识短也可以用年纪小来当借口。” 杜元青虽然小小年纪实力很强,但他的脑子似乎还没有跟上他其他身体部位的发育。 他把孔幽这句绕口令重复了两遍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日,你是在骂我吗?” “……” 他的反应程度到这种地步,孔幽反而不想跟他多说什么了。 杜元青又把刚才那句绕口令重复一遍,笃定地点头。 “没错,你就是在骂我。” “…………” 孔幽露出无语的表情,他向后退了两步。 “谁闯祸谁负责,既然是你招来的劫数,那就你自己解决。” 孔幽现在也是学到家了,甩锅比谁甩得都干脆。 杜元青是真的没什么心眼,孔幽说让他来,他就真的冲上去。 他和孔幽一样,是水灵根的修士。 而且他的灵力很充沛,远远超过他这个年纪的同龄人,甚至和当年的孔幽不相上下。 他随便一个起手,无根的水凭空而起,巨浪滔天。 孔幽看了都觉得稀奇,这小子还真是有点本事。 那巨大的浪潮全部冲向了头顶的火焰天幕,哗啦的一声巨响,水火碰撞在一起,大量的白色水汽生成,让人睁不开眼睛。 孔幽微微向旁边移了移身子,又起手一道护身的阵法,免得自己遭殃。 等到水雾散去,两人也看清楚眼下的情势。 那火焰只是稍微减了一些气势,待水势褪去之后,又迅猛地扑过来。 这时杜元青一脸正经地看着孔幽。 “不行,我解决不了。” “……” 孔幽的表情更加无语。 杜元青这小孩暴躁但诚实,而且从来不装逼。 按理说是个好孩子,但孔幽就是觉得,他说话特别气人。 孔幽不认为自己脾气不好,换个别人,也会觉得这小孩说话就是让人忍不住地火气上涌。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似乎是打算认命了。 “算了算了,谁让我心眼好呢。虽然这事儿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但是我可以帮你一把。” “谢谢,你真他娘的是好人。” 杜元青语气真诚但措辞难听。 孔幽也不是只靠自己白出力气,那样会让他累死的。 “小孩,你刚才弄出来的那个水花,能来几次。” “三次,最多连续三次。” 杜元青歪着头想想,很严谨地回复了孔幽。 “三次不行,至少十次,做不到你和我都得死。” 孔幽把鱼璇剑倾斜,在自己的衣袖上擦过,抹去上面的烟灰。 “十次,如果真的要十次,那我他娘的也得死。” 杜元青语气平静且认真地回复他。 孔幽扯着嘴角笑。 “那你就选择一种漂亮的死法!” 鱼璇剑突然化出了十柄幻剑,从孔幽站着的位置,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和方向冲向那火焰天幕。 杜元青的领悟力非凡,而且行动力惊人。他在瞬间就能看清楚十柄剑的走势,同时配合着剑前行的方向,引导着水浪一并前行! 孔幽操控着十柄剑,让它们缠绕在十道分开的水灵力,加强了它们的力量。 这样,杜元青释放出来的磅礴灵力,被鱼璇的幻剑牵引、凝聚,有着远远比方才更集中的力量。 更集中,就意味着穿透力更强。孔幽握住的鱼璇本体在剧烈地颤动,因为剑的主人正在强行开掘出它的潜力。 而对面的杜元青看上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少年的脸色发白,失去血色,身子也微微摇晃。 并且,有好几次,孔幽发现他已经在翻白眼,处于一种随时会挂掉的状态。 可千万别死早了啊…… 孔幽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句话,既是在对杜元青说,也是在对他自己说。 每一次劫数,都要抱着豁出性命的决心,才能突破。 因为劫数本来就是在考验修士的极限。 杜元青也是真有股子倔强的劲儿,硬是死撑着没有掉链子。 甚至到了最后的关头,他还能爆发出一股灵力。 孔幽放出的十柄幻剑正在寻找着天幕最薄弱的地方,就在两人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终于,其中一柄剑发出轻微的震动。 孔幽已经半垂的眼睛顿时有了神采。 “就是这里!” 他喊了一声,翻白眼的杜元青也强迫自己重新活过来。 因为此刻两人的灵力是捆绑在一起的,所以他也能在瞬间感知到薄弱的点在哪里。 砰砰砰—— 孔幽和杜元青一并发力,将所有的灵力都集中在那一处。 水灵力数次被火灵力吞噬,终于,在某一次还击,水灵力杀出重围,霎那间冲破了一切阻碍! “走!” 孔幽咬住机会,正准备冲出去。 却发现杜元青没有动,反而在向下坠去。 孔幽咋舌,身子突然也向下飘,宛如一只灵巧的燕,攥住杜元青的衣服后领,将他一并带出了地楼。 此时的杜元青已经没有力气了,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孔幽落着汗的侧脸。 “这回是……真他娘的运气好。” 他气喘吁吁,还非要感慨这么一句。 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右腿突然一沉,低头,一个鸦首山的修士拽住了他的腿,也要跟着他们出去。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随风。 随风看起来相当狼狈,他的身上有血,而且也有烧伤的痕迹。 “我也要走。”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杜元青虽然差点死了,但是,还残留了一点力气。 他动了动另一条腿,直接把随风踢了下去。 等到上了地楼后,他仿佛刚反应过来,对孔幽说:“我好像把你师弟一脚踹下去了。” 孔幽神色未改。 “帮了大忙了,正好我也想踹他下去。” 第145章 你终究要回去 孔幽和杜元青是唯二从他们身后地楼出来的人。 杜元青因为耗费了太多灵力,实在站不住了。他干脆坐在地上,用手重重地抹了一把脸。 “还以为这次真他娘的要死了。” 孔幽不会嘲笑他悲观,因为他也感同身受。 他抬起手,漠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在微微颤抖,很明显是消耗巨大力量之后的后遗症。 不过这一次,他又赌赢了。 孔幽当然不认为这全部都是他自己的功劳,如果没有和杜元青合作,恐怕他这次也是凶多吉少。 他转过头,看着大咧咧坐在地上的少年。 “多谢。” 杜元青没有想过会得到别人的谢意,他抬起头,还有点惊讶,甚至浑身不自在。 “别谢,怪别扭的。” “……算了,你就当风大听错了。” 孔幽默默地转过了脸。 真是浪费感情。 他们算是最先从地楼出来的一批,孔幽四下看了看,有三四个地楼都已经结束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这么惨烈,有的地楼估计是采取了合作的方式,几乎全部通关成功。 当然,也有全军覆没的。 孔幽看了看,目前萧则和曲宵已经从地楼里面出来了。 随风被杜元青一脚踹回去,凶多吉少。 许禄延和萧则在同一个地楼,他同样站在外面。 在地楼内,他和萧则起了冲突。 许禄延论天赋绝对不输给萧则,而且萧则当时处在下方,几乎被他压制。 但萧则这么多年的经验也不是白白积累的,很快,他就压着许禄延打。 许禄延勉强支撑着,他不愿认输,但是情势已然一边倒。 两人这时已经快到了地楼的出口。 萧则有大把的机会让许禄延上不来地楼,甚至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他看着眼神执着的少年,莫名地出手。 他自己出去了,在最后关头,他也帮了许禄延一把。 等萧则回过神来,看着满身狼狈但是面容淡定的许禄延站在他面前时,顿时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恶心到不行。 真是鬼迷心窍了。 而邱师弟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曲宵其实并没有对他出手,因为他们当时迎来了夏至一劫。 曲宵直面劫数,差点自身难保,更顾不上邱成河。 邱师弟并没有从这劫数中闯出来,就连曲宵都是勉强从其中活下来。 好在邱师弟还有自保的能力,他尽量护住自己的身体,并且在时间限制之前,想办法从地楼出来。 尽管希望渺茫,但邱成河仍然愿意试试。 陆陆续续,又有十几个人从地楼出来。 孔幽一直等着,等到时间结束,邱师弟还是没有出来。 看来是真的太勉强了。 孔幽心里叹了一口气,倒是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毕竟邱师弟是第一次来瑶台。 等到结束的钟声响起之后,邱成河才从地楼艰难地爬出来。 这时孔幽已经半蹲在他的面前。 “邱师弟。” “……大师兄?” 邱成河的身上有烧伤,刚开口,就开始咳嗽,估计是被烟呛到了。 孔幽搭把手,帮他从地楼上来。 邱成河露出懊恼的表情。 “师兄,我没能通过楼试……” 孔幽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别沮丧。 “能走到这里,已经很厉害了。看看你随风师兄,一个真传,不也没出来么。” 楼试结束,所有的地楼出口再次打开,有的冒出黑烟,有的冒出冰气。 青铜力士纷纷出手,把地楼里面的人,不论活的死的,都捞出来。 孔幽抬头,正好看到了随风的身体躺在青铜力士宽大的手掌。 还在呼吸,目前活着。 剩下的人都死了,烧得很黑,有的甚至尸骨无存,或者被灵火烧碎了,捞都捞不起来。 楼试的主考官薛青亦开始清点在场的人数。 片刻后,她宣布结果。 “通过楼试的人数为六十五人,恭喜各位通关。接下来的一关为阁试。在阁试开始前,诸位有半个月的休整时间。” 半个月。 第一次参加瑶台的修士都感到惊奇,和前几轮比试相比,这半个月算时间很长了。 但是像孔幽这样不是新人的,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因为从阁试开始,就是门派和门派之间的对决。 以往到阁试的时候,基本上会剩下六十几个门派。 而这次孔幽匆匆一瞥,留到现在的门派大约只有四十来个。 绝大多数门派只剩下一个人,像鸦首山这样剩下四个人的几乎没有。 鹤云宗倒是有点出乎孔幽的意料。现在场上剩下的有他认识的梁逸天、杜元青、林瑞平,还有一位叫贺鸿煊,他也见过。 这么看了一圈,和鸦首山一样,鹤云宗竟然是幸存人数最多的门派。 其他的门派也在暗暗打量着周围的对手,接下来的竞争只会更加激烈,留到这里肯定都有两把刷子,哪个都不好对付。 而且今年新面孔比较多,老面孔少了。孔幽看了一圈,有很多熟悉的老对手都不在其中了。 想来是这些修士已经过了参加瑶台问道的年龄,有的都当人家师父了。 阁试之前算是海选,没有观众。从阁试开始,瑶台就会正式向全天下发放邀请,届时会有很多修真界的大能来参加盛会。 孔幽闭了下眼睛,又睁开。他只知道一件事,接下来的路会比之前更难走。 “孔师兄。” 许禄延摇摇晃晃地走到孔幽面前,突然踉跄了一下。 孔幽把他扶住。 “你伤得很重,禄延。” “我……没事。” 许禄延虽然这样说着,但听他沉重的呼吸声,完全不像没事的样子。 孔幽等人原本计划今晚就回鸦首山,他说如果许禄延的身体支撑不住,不用勉强,留在瑶台这边先休养一段时间也好,或者干脆别回去。 “那怎么行!” 许禄延很坚持。 “如果孔师兄要回去,那我也……” 孔幽垂着眼睛。 “我也留在瑶台这边,正好有借口。” 随后孔幽就去找萧则,他说他要暂时留在瑶台这里照顾病患。 萧则凝视着孔幽的眼睛,半晌说了一句“好”。 孔幽转过身去,萧则这时突然又开口。 “大师兄,最好不要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了,你终究是要回到鸦首山的。” 带队的弟子要回去向宗主长老禀告前几轮比试的经过,或许萧则想提醒的是这件事,又或者还有更多深意。 但孔幽已经不愿多想。 “我知道。等几个受伤的弟子养得差不多了,我会带他们回去的。” 第146章 我看见她 最后先一步离开瑶台的只有萧则和曲宵。 霍茗一、邱成河、许禄延三个新人都受伤了。 随风一直在昏迷中。 佟筝语被妖兽杀死。 柳霜吟没离开,她说伤病的人太多了,怕大师兄自己忙不过来,所以主动留下的。 现在他们都在许禄延的房间内。孔幽刚刚给少年换过药。因为药物有助眠的作用,许禄延陷入昏睡中。 孔幽和柳霜吟在房间内坐着。 柳霜吟叹了一声气。 “想不到这次宗门竟然伤得这么重。” 孔幽看着沉睡中的许禄延,小孩伤得很重,就算养好了,恐怕接下来的阁试也很难熬过去。 听见柳霜吟的话,孔幽淡淡地回。 “只要没死,就算好的结果。” 柳霜吟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 她小心翼翼地望着孔幽,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 “大师兄,等到明年,你是真的会离开鸦首山么?” “从哪里听说的。” 孔幽的眼神扫过来,柳霜吟缩了一下肩膀,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 “就、就只是道听途说……因为师兄身上背着的魂契再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结束了嘛,所以大家都在猜……” 她怕孔幽不高兴,又摆摆手。 “如果师兄不想说,也是没关系的!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聊天……” 孔幽不会向柳霜吟暴露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他反问少女。 “你觉得呢?” “什么……” “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留在鸦首山。” “这——” 柳霜吟突然被孔幽问住,变得语塞。 “大师兄是宗门首席,当然是很重要的。与其说大师兄离不离开宗门,我倒觉得……是宗门不能没有大师兄……” “你倒是会说话。” 孔幽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评价着,他的手指轻轻抚摸玉扳指。 柳霜吟已经彻底不敢开口了。 大师兄的情绪如今变得捉摸不定,上一秒他说话的口吻还很冷淡,下一秒就对着柳霜吟展露笑容。 “柳师妹,你想当首席么。” “啊?我……” 柳霜吟这回不止是怔住,根本就是吓呆了。 坐在她面前的就是现任首席,结果他问她想不想当首席。 她可不觉得孔幽是在物色下一任首席的人选,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 如果她说是,那孔幽肯定会感到威胁。 如果她说不是,这谁能信? 柳霜吟藏在袖子下面的双手都攥紧了。 这时孔幽还在催促。 “柳师妹,不必为难,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这里又没什么外人。” “我、我……” 柳霜吟用力闭了下眼睛,冷汗都出来了。 她睁开眼,快速瞥了一眼孔幽的神情。见对方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似乎没有什么威胁的意思。 她壮着胆子开口。 “我、我要是说不是,大师兄也不能信,只能说来鸦首山的弟子,或多或少对首席之位都有憧憬…… 但我知道自己实力比不上大师兄,也比不上很多同门。所以我只是羡慕,没有别的想法。” 孔幽点点头,对于柳霜吟的话,他并不点评。 但看他的态度,应该是没有信多少。 他微微侧过脸,从桌上端走茶盏,茶盖拨了拨飘浮的茶梗,发出清脆的瓷器轻敲的响声。 “柳师妹家中是否还有一个弟弟?我听闻他最近开始接手柳家的生意。” 孔幽突然转移了话题,柳霜吟措手不及,虽然茫然,但还是如实回了。 “是,家父近来总觉得身子乏累,说自己年纪大了,对家里的生意要放手了,就让弟弟试一试。” 孔幽微微颔首,抿了一口杯中的温茶。 “我记得柳师妹上山的时候,年纪也很小。无亲无靠,背井离乡,柳师妹能走到今日,着实不容易。” “也是多亏了师父师兄,还有宗门上下对我的照拂。” 柳霜吟谨慎地回答着。 孔幽又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微微眯起眼睛,笑了。 “既然来时的路这么不易,柳师妹,千万要好好珍惜。” 纤长的睫毛一颤,柳霜吟抬眸望向坐在阴影中的孔幽。 “是,霜吟谨记。” 两人一番对话,虽然没聊几句,但柳霜吟已经感觉胃痛了。 她起身,对孔幽说想去歇息一会儿,在得到师兄的应允后,就匆匆离开。 待她离开之后,孔幽把房门掩紧,锁好,窗户也关紧,重新坐在刚刚的位子上。 “开。” 他轻念了一个字,哗啦啦数声钝响,那些冒着寒气的锁链再次出现在房间内。 孔幽那双冷然的眸子在锁链之间逡巡。 春域的藤蔓攀爬到了一定程度,就变成了燃烧着的火蛇。 那差点要了他性命的大暑一劫过了,他的境域也随之升到了季夏九阶。 春夏两域都已经过去了。 在那之后,就是秋域。 在一个修士修炼的过程中,难度是层层递进的。 春、夏两域相对而言进度会比较快,等步入秋域之后,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之后考验的东西就多了,除了天赋、毅力,更多的是运气。 像孔幽上辈子刚升冬域突然遭遇小寒劫这种,就属于比较倒霉的。 但是,幸运的修士寥寥无几,大部分都会像孔幽这样,因为各种奇奇怪怪的原因,修真之途戛然而止。 很多修士甚至一辈子最高的境域只能到夏域,有的是天赋所限,有的是个人选择。 因为秋域之后的劫数,每一劫,吞噬掉的人命都太多了。 有的人不愿意再冒险。 孔幽是不会停下脚步的,如果他害怕冒险,那他应该现在就收拾铺盖卷,立马回到孔家白吃白喝一辈子。 他就是要在这里立足。 “师兄。” 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孔幽起身挥袖,满屋子的铁链都消失了。 他来到床前,许禄延已经睁开了眼睛。 “身体感觉如何。” “不疼了,但是没什么力气。” 许禄延刚才意识浮浮沉沉,他记得自己听到了柳霜吟的声音。 “柳师姐……刚才在这里?” “嗯。” “师兄,”许禄延缓了一口气,身体的负担还是很重,“那位柳师姐,并不简单。我怀疑……佟师姐的死,和她有关。” “你看到了什么,禄延。” “我没有看到事发的过程,但是我看到了她单独跑去佟师姐死去的地方,就在我们发现了尸体之后。” 第147章 孔幽的计划 就佟筝语的事,孔幽和许禄延聊了聊。 对于这个师妹的死,孔幽的心里没什么波澜,因为他们之间并不熟悉,也没结过什么仇怨。 佟筝语是被家里宠得娇气了点,有时候口无遮拦,没大没小,但这些在孔幽眼里都不算事儿,毕竟想害死他的人都是一抓一大把。 柳霜吟对佟筝语下手,这件事本身就不简单。 “佟师妹一直看不惯柳师妹,觉得她虚伪,背地里总欺负她。即便如此,柳师妹也不敢还手,貌似是因为柳家的生意还需要佟家照顾。” 孔幽给许禄延也倒了一杯茶,一边递给他,一边说着话。 “不过柳师妹也不是什么善茬,虽然她不敢明着和佟筝语过不去,但私下没少坑过她。” 孔幽说,原本他以为这两个师妹就是在小打小闹,但能闹到杀人这一步,估计是日积月累,结下的仇怨已经很深了。 许禄延喝了大半杯茶,望向孔幽。 “师兄,现在要怎么办,静观其变么。” 孔幽回忆着柳霜吟刚才的种种表现。 “谁杀了佟筝语并不重要,我们也不是来破案的。但是佟筝语死了,佟家必然要鸦首山给个说法。以鸦首山的一贯作风,最后必然会推出一个替罪羊出来,这个替罪羊会是谁呢……” 许禄延顺着孔幽的思路想,越想越心惊。 他看向孔幽,孔幽微微一笑。 “那就是我。” 他的手指指尖在桌上轻敲,把自己代入佟家,思索着。 “如果我是佟家人,我必定不能接受自家女儿被妖兽咬得尸骨无存这种事,鸦首山必须承担责任,付出代价。 因为佟筝语不是死在宗门内,所以鸦首山完全可以把责任推给我这个带队者,让我去顶罪。 人已经死了,不能复生,佟家不止佟筝语一个孩子,估计他们也不会要我偿命。多死一个人有什么用呢,没有用的。 所以他们会索要好处,让我,或者说让我背后的孔家来赔偿。我猜他们应该会开出不算特别过分,但又能让孔家相当肉疼的条件。” 孔幽盘算了一番,许禄延已经露出心凉的表情。 他说:“死了一个孩子,这么大的事,佟家绝对会死缠烂打,不肯罢休。那师兄你……” 孔幽的手肘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掌托着脸。 “看来这回,不指认所谓的‘真凶’,恐怕是不行了。” “需要我去盯着柳霜吟么?” “暂时不用,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养伤。” 孔幽让许禄延不必操心这些,按照鸦首山一贯尿性,不会这么快就甩锅给他。 至少现任宗主不会置之不理,还能拖延一段时间。 这柳师妹,还真是给自己出了一个大难题。 许禄延又睡了过去,孔幽给他掖了被子,起身离开,又去探望了邱成河。 成河师弟是他们之中伤得最轻的,他已经清醒了,看起来还很愧疚。 “要是能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孔幽安慰他两句。 “没事。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 之后他又去看了一眼霍茗一和随风的情况。 他站在窗外,霍茗一大概是在换药,一直喊疼,脾气很暴躁。 给他换药的弟子脾气更暴躁,下手更重。 还有力气发脾气,说明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孔幽只把自己当作是个偶然经过的路人,没停留,直接走了。 最后一个是随风的房间。 孔幽同样没有进门,站在外面听了听。 里面有平稳的呼吸声,估计是人还在昏迷着。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 三个人都看过,孔幽又回到了许禄延这里。 没空手来,还带了吃的。 许禄延没什么胃口,但又不想浪费了师兄的心意,勉强吃了几口。 孔幽坐在他对面。他的胃口看上去不错,但本身吃的比较少,所以也很快放下筷子。 许禄延低头咬了一口馒头,孔幽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他一挥手,在房间下了一道禁制,这样外面的人进不来,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禄延,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郑重,许禄延有些惊讶,默默地放下手中的馒头。 “师兄?” 孔幽语气放缓,慢慢地说出了他的计划。 他说话的口吻足够平静,是想尽量减轻这个计划对于少年的冲击。 但许禄延仍然很震惊。 “师兄,这怎么能行,这太冒险了!” “没有时间了,禄延。你也能看到,我在鸦首山的处境愈发艰难,现在那些人不但想要我死,甚至要我背后的孔家也一并倒下。” “我明白师兄,但是……” 许禄延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攥紧,他微微低着头,浑身紧绷,挣扎不已。 孔幽没有出声,他在等许禄延的反应。 良久,许禄延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我会照师兄说的做。” 孔幽难得露出真心的笑容。 “我知道你能做到,禄延。另外,你要盯着发糕,让他别做傻事。” “师兄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他么?” 孔幽摇摇头。 “这个决定对我而言也很艰难,但是发糕的性格使然,他不是能藏住心事的人。 你先拖延一阵子,如果最后实在不得已,就把真相告诉他。发糕对那些人没有威胁,他们只会观察他,要是什么都没发现,过一阵子就会转移目光了。 倒是禄延,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我会的,师兄。” 孔幽没有透露更多的细节,他只是告诉许禄延要去做什么。 他们之间是有默契的,许禄延也不会追问多余的事。 “师兄还要回鸦首山么?佟家的人应该很快就会闹上山了,这种时候是不是在外面避一避更好?” 许禄延这样建议孔幽。 孔幽掐指一算,在佟筝语这件事之前,另外一件事应该要出现了。 “不用,我们回山。” 反正他不会在山中停留太长时间,就会被别的事情叫走。 等到一日之后,孔幽带着清醒过来的许禄延、邱成河、霍茗一,还有仍然在昏迷中的随风回到山中。 霍茗一原本很不配合,说他不想回去。 “那你留在这里。” 孔幽冷笑一声,心说正好。 霍茗一见他态度决然,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几人就这么回到了鸦首山。 刚回到鸦首山,孔幽就被宗主单独叫走了。 第148章 等一等我 如果非要孔幽在鸦首山的宗主和长老们中选一个聊天对象,那他一定会选择盛荣。 盛宗主这次说话不拐弯抹角,直接问孔幽。 “佟筝语之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孔幽回答得也很直白。 “是人为制造的意外。” “真凶是谁。” “没有证据,我不能随便冤枉人。” 孔幽也很严谨。 盛荣观察着孔幽的神情,没有错过他的任何细微表情。 孔幽事不关己,镇定地喝着茶,仿佛在等盛荣自己拿个主意出来。 盛荣是聪明人,他虽然不爱管事,但这不代表他对于鸦首山这些暗地里的争斗看不清楚。 他叹一口气。 “孔幽,这就是针对你而来的。如果不能找到真凶,最后宗门就要把你推出去。” “我知道,”孔幽点点头,“但我更知道,既然宗主把我单独叫过来,就是有跟我商量的意思,不会那么绝情。” 盛荣也很头疼。他明白现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孔幽去顶罪,但他多少是个有良心的人,要他甩锅给无辜者,他实在问心有愧。 “我给你时间,帮你挡住佟家,但在这段时间内,你要自己想出一个办法,或者,找到真正的凶手。” 盛荣在思量之后,做出了这个决定。 “如果你没能拿出一个好的办法,或者没有找到凶手,那么孔幽,我也只能按照我的想法去做了。” 孔幽颔首。 “我明白。” 他和盛荣之间做了这个约定。 从盛荣这里离开之后,大长老也把孔幽叫了过去。 孔幽一进门,他对这个大弟子就没什么好脸色。 “孔幽,这次你真的犯下了滔天大罪!” “哦。” 孔幽“哦”了一声,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都不说。 仿佛多说一句,就是在浪费生命,他不想跟自己的师父废话。 大长老见到他这副德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茗一都跟我说了,你到了瑶台,根本没有肩负起带队的责任,几次把师弟师妹单独抛下。就因为你没尽到责任,才害死了佟筝语! 佟筝语是二长老的徒弟,二长老和我本来就不对付,她又是佟家的孩子。这宗门内外都被你给得罪了!你自己想,现在该怎么办!” 孔幽对于大长老的恼羞成怒没什么反应,他甚至笑了。 “教不严师之惰,师父,徒儿现在倒是指着您给出个办法呢。毕竟我这当徒弟的丢了人,师父脸上也不好看啊。” 大长老一听孔幽不但没有反省的意思,甚至还要把他捎带上,顿时变了脸色。 他摆摆手,心里直道别来沾边,赶紧把孔幽赶走。 “在佟家人到来之前,你先回去面壁思过,好好想想自己都干了什么!” “哦。” 孔幽又“哦”一声,走得干脆。 这回他倒是配合了。 回到自己的竹幽居,孔幽没有忙别的,而是在床上打坐。 在瑶台的这些天,他的境域大大提升,但因为比试的行程紧张,所以一直没有腾出时间来调养内息。 现在孔幽就在做这件事。 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安静地在竹幽居打坐。竹叶声沙沙作响,孔幽听着这声音,内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算算日子,那件事该来了。 等到黄昏时分,孔幽睁开眼睛。 有人在刚刚推门进来,他知道这人是谁,所以没有阻拦。 等他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发糕的脸。 大师兄不在山中的日子,发糕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再加上他也到了少年人抽条的年纪,个子高了,模样也在褪去青涩。 孔幽一时间差点没认出来。他离开山中的日子也不算长,发糕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孟筏诰许久没见大师兄,表现得格外兴奋。 在他要一整个扑过来的时候,孔幽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制止了他的动作。 “你以为你自己还是小不点么?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别把我砸死。” 孟筏诰这才停下了前扑的动作,乖乖坐在椅子上,眼神很亮。 “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孔幽微微一笑。 按照约定,孔幽把他打包带回来的各种特产都摆在发糕面前,满满的一桌子,甚至桌子底下也有。 这些全都是在瑶台耽搁的那几日,他找时间买好的。 发糕心里很感谢,但比起礼物,他还是更担心师兄的身体。 “师兄,他们都说这次瑶台前几关的竞争特别激烈,死伤要比往年惨重多了,你没受伤?” 发糕过去都没心没肺的,现在倒是会担心人了,果然是长大了。 孔幽说他自己没事,还问孟筏诰,他不在的时候,山里有没有什么变化。 “和往常差不多,只是穆若雪发了几回疯,非说要找你。大长老不想她丢人,所以一直把她关在房间里,就说她病了要养病。但是大家都知道她疯了。” 他提到穆若雪,歪着头,突然想起来什么。 “啊,对了师兄。昨天她突然嚷嚷着要见你,说有重要的事要讲。” “嗯?什么事。” “好像是和孔家有关。她说让你这阵子别回孔家呢。” 说到这里,孟筏诰也觉得奇怪。 “这穆若雪之前还害过师兄,她的话不能信。但是她最近又好像总是很牵挂师兄你的样子……师兄,她是不是中邪了?” 孔幽从床上走下来,提起挂在椅子上的外袍,给自己披上。 “她不是中邪了,她是良心发现。” 大师兄语气淡淡。 “良心发现?” 孟筏诰一怔。 “难道她做过什么对不起大师兄的事么?” 孔幽一扯嘴角,懒得再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 穆若雪对不起他的地方多着呢,数都数不清。 自甘堕落,到现在成了一个整日被关起来的疯子,也是罪有应得,根本不值得同情。 不过她也在说,孔家最近要出事。 看来这件事是一定会发生了。 孔幽又和发糕聊了几句闲话,发糕知道师兄舟车劳顿一定很累,就没有再打扰他。 “师兄你早些休息,晚饭需要我帮你拿过来么?” “先不用,发糕自己去吃。” 孟筏诰点点头,明明已经迈过门槛,突然又一步跨回来。 “师兄……” 他的神情有些迟疑。 “我知道我自己过去很幼稚,不但没帮上师兄的忙,还给你添乱。 但是……这段时日,师兄不在山中,我也没有放弃修炼。我已经是鸦首山的正式弟子了,我不会给师兄丢人的。” 孟筏诰这段话说得真情实意,有了许禄延做对比,看来他一个人在鸦首山的时候,也想了很多。 他有所成长,孔幽也很欣慰。 “你能这样想,师兄很高兴。发糕,虽然师兄可以一直护着你,但这都比不上你自己有本事。 有本事,才不会被人欺负。” 孔幽对于发糕的期望其实就是这么多,他从来没想过发糕好好修炼之后能达到多高的境域,只要他能保护自己就好。 孟筏诰点点头。 “我知道的,师兄。我和别人还有很大差距,也请师兄……等一等我。” 第149章 我认 孔幽在鸦首山休息一日,谁都没见。 他仿佛是对那件事早有预料,一直等在竹幽居。 直到孔家的家侍暗中找到他。 正是夜半时分,孔幽还没有睡,衣冠整齐。 他端坐在竹幽居的太师椅上,垂眸望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家侍。 “走。” 他说。 一瞬间,竹幽居变得空空荡荡,两人都不见了。 孔幽在瑶台的这段日子,人间已经起了不少谣言。 是关于孔家的。 谣传,孔家的现任家主孔暝和上一任家主没有血缘关系,是他的母亲和一个护院苟且,生下来的孩子。 这谣言是从孔家内院传出来的,可信度极高。 而且某些人心怀鬼胎,故意将谣言发酵,愈传愈烈。 孔暝起初没有理会这件事。他坐着家主的位子久了,受到的攻击不胜枚举,这只不过是又一次而已。 然而事态的发展远超孔暝的预期,谣言传播的速度远比他想得快。 制造谣言的人还拿出了所谓的人证物证,当年在孔家伺候家主夫人的丫鬟仆从,甚至是那位被赶出府的张管事,都站了出来。 张管事甚至拿出了当年孔家的主母写给那位护院的信。 孔暝看过了那些信,的确是母亲的字迹。 这件事情,如果只是外人看看热闹也就罢了。 但是现在,孔家那些老不死的宗族长辈,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旁系,都跳出来,要他交出家主印和翡翠扳指。 孔暝本不想拿这件事来麻烦孔幽,但是孔幽主动提出,要回到孔家,专程来帮孔暝解决这次的麻烦。 他虽然不贪恋孔家的家产和权势,却也容不得旁人踩在他们兄弟的头上。 孔幽也是个犟脾气,做好的决定很难改。孔暝知道他的性子,没劝,派了家侍过来接他。 他们一起回到孔家。 孔幽许久没有回家了,这里和他记忆中残留的印象没有什么区别。 孔家家大业大,需要守成。孔暝又是个不爱折腾的人,所以家里的一切都和父亲在世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老宅相当气派,却也透露着一股经历了岁月的冷意。孔幽在进门之前紧了紧衣领。 他没有声张自己的行踪,除了孔暝和这位一直跟在家主身边的家侍,没有人知道孔家的长子已经回到了家中。 见到孔暝的时候,他正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看账本。 书房里有淡淡的檀香气,令人心情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孔幽和自家兄弟也不见外,直接走到书案旁边,探头一起看账本。 “能看懂么。” 孔暝出声问他,声音淡淡。 孔幽倒是诚实。 “看不懂。” “……” 在孔暝开口,准备教他怎么看的时候,孔幽先一步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你看,这东西对我来说太催眠了,一看就困。” 孔暝也不看了,他把手中的账本放下,来到窗边的小茶几,提起茶壶,给孔幽倒了一杯龙井。 接过茶杯的时候,孔幽抬头打量着弟弟的脸色。 “我还以为你会被气哭。” 孔暝知道他在调侃自己,也不回应。 他继续为自己倒茶,坐在兄长右手边的空椅子上。 “张管事所谓的‘证据’我都看了,看不出一丝造假的痕迹。” “噢,看来那是真的了。” 孔幽对此似乎并不感到奇怪,孔暝抬起眼皮,望着旁边的人。 “兄长似乎早有预料。” 孔幽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上辈子,孔家风波也闹得很凶,背后推波助澜的罪魁祸首,正是孔家的旁系,和这位张管事。 那时的孔暝因为这件事吃了不少暗亏,差点被从家主的位子上赶下来,甚至连孔家都呆不下去了。 幸好危急之际,孔幽及时赶回孔家,稳住了局面。 这一次,孔幽不会让弟弟陷入那么狼狈的境地,所以他从瑶台回来之后,稍作调整,就赶到孔家。 和上一世相比,抢出了不少时间。 孔幽没有直接回答弟弟的问题,他抿了一口茶水。 “那些不中用的旁系蠢蠢欲动,不是一两天了。张管事……本以为把他赶出府,切断他和孔家的联系,就不会出这些乱子,没想到还是让那些人和他勾结起来,得逞了。” 孔暝听着孔幽的话,等他话音刚落,他冷淡地接了一句话。 “当初应该直接要了他的性命,是我的错。” 张管事为孔家兢兢业业工作很多年,父亲母亲都很信任他,出于一丝旧情,孔暝才没有痛下杀手。 现在看来,对他人仁慈,就是给自己挖坑。 孔幽不怪罪弟弟,他觉得孔暝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那些不长眼睛的人。 “旁系坐不住的,明日,最迟后日,他们就会到老宅来质问你,逼你交出孔家的家主印。” 孔暝不以为意。 “就算我不当家主,不还有兄长么。真当我们孔家嫡脉都死绝了?” 孔暝在这种时候反而显现出一丝和他年纪相符的意气,孔幽笑了。 “我可不做这家主。每天不但要对付那些老奸巨猾的商人,还要防范各种心机深沉的亲戚,累得要命。这位子还是得交给适合的人。” 孔幽志不在此,孔暝早就知道,不然但凡有一丝机会,他就把孔幽抓回来跟他分担子。 孔幽有了上辈子对付极品亲戚的经验,所以这辈子完全不虚。 孔暝还把他兄长当成不会还嘴的老实人,想了想,还是叮嘱几句。 等旁系找上门,是要他们兄弟二人并肩作战、一同面对的。 孔幽把孔暝的嘱咐都记在心里,还让孔暝放心,他不会把事情搞砸。 孔暝知道自家兄长刚刚经历了几轮瑶台比试,担心他会疲累,说了没几句,就劝他去休息。 “兄长还是住在原来的房间,已经提前收拾好了。” 孔暝嘴上说着“提前收拾”,其实每天都会让人去打扫。 孔家始终有孔幽的位置,这是不会变的。 孔幽也不客气,刚刚起身,他听见孔暝在身后又开口。 “兄长……从进门到现在,就没有问过一句,我到底是不是孔家的嫡脉。” 孔幽转过头,只说了一句话。 “孔暝,你是我孔幽唯一的弟弟。我认,别人也要认。” 第150章 我就静静地看你们演 如孔幽所料,他刚到孔家的第二天,孔家的长辈和旁系就找上门来。 这些人满满地坐在了正堂之内,坐在最首的不是现任家主孔暝,而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孔幽孔暝要管这老人叫一声叔公,这位是他们祖父的亲弟弟。 叔公年纪大了,又多病,平时几乎不怎么过问孔家的大事小情,由着孔暝自己忙活。 这回竟然能把他请过来,看来,孔暝的对手们是铁了心要把他扳倒。 孔暝身为家主,坐在次位,孔幽在他的旁边。 其他的旁系各自按照族中的排序坐好。 那些旁系在看见孔幽出现在这里时,不免有些惊讶。 在这之前,他们对于孔幽的印象,都是不爱沾染这些俗事的性子。 虽然最近对于孔幽孔暝关系改善这件事,他们有所耳闻。但是孔幽最近忙于瑶台之事,而且他们也听说了,鸦首山内部并不太平,孔幽的处境不算好。 即便如此,孔幽竟然还是出现在了孔家。 他们不免在揣测孔幽的来意。 到底是为了给弟弟撑腰,还是为了趁机夺走孔家的权柄…… 亲戚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异彩纷呈。 孔幽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但没有跟任何一个人对视,因为没必要。 孔暝倒是不喜欢这些人如此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兄弟,暗含威严的目光扫过,那些旁系便心虚地回避了目光。 终究是他们先挑起了事端。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孔家的叔公咳嗽一声。 他到底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一咳嗽就止不住。 旁边的貌美丫鬟帮他轻轻地捶着后背,这老头竟然还趁机摸摸对方的手。 这些丫鬟都是孔暝亲自挑来的,个个明心慧目。 虽然不声张,但也知道该怎么保护自己。 孔暝没有错过这一幕,他眼底一寒。 孔家的亲戚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老的小的加在一起,没一个省油的灯。 平时吃穿用度都要仰仗着孔暝,到现在,竟然还要倒打一耙。 真是良心喂了狗。 察觉到孔暝的气息有些不平稳,孔幽把盛着点心的盘子往弟弟的手边推了推。 “吃东西吗。” 瓷盘的边缘冰冰凉凉的,触碰到了孔暝的手背。 他的心神随之镇定下来,知道这是兄长在善意地提醒自己。 “兄长吃,这是专门给你准备的。” 孔幽也不客气。他早饭没吃多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填填肚子。 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这群烂人。 孔家叔公止住咳嗽之后,正堂内也安静了下来。 他的声音苍老但还算洪亮,一开口,所有人都望向他。 “今日特地把诸位请来,要做什么事,想必大家心中也有数。 近来关于孔家家主,孔暝的身世,有诸多传言,我想各位也听说了。 但传言终究是传言,在座的都是一家人,不管外人如何编排,自家的人心不能散了。” 叔公一番开场白,开门见山。 今天他们不谈别的,就说说孔暝到底是不是私生子这件事。 他虽然表面上在支持孔暝,但仔细品他的话,就会发现,他并不是真心的。 他也给了其他人机会,让他们提出质疑。 孔暝没有说话,他一手托着茶盏的底儿,另一手捻着茶盖上的纽儿,轻轻地吹了两下热气。 孔幽身为孔家长子,也不开口。他从盘子里又拈起一块绿豆糕,垂眸抿一口。 仿佛眼前这一屋子的人,都不如他手中这块点心更有吸引力。 孔家的旁系没有他们这种沉着的劲儿,他们就像一群蓄势待发的疯狗,随时准备着要从兄弟俩身上咬掉一块肉。 最先开口的,是他们的某位叔叔。 这位叔叔叫孔轩尘,当初孔父在世的时候,他就曾经试图争夺孔家的权力。 当然,最后被孔父以决绝的手段惩罚了。 然而他贼心不死,在孔父死后,孔暝刚刚接任家主之位时,他又几次三番地想对孔暝出手。 幸好孔暝早有防备,没有吃了他的亏。 本来想直接把他赶得远远的,但这时孔家的叔公为他说话,孔暝方才作罢。 现在这孔轩尘,又要起幺蛾子。 他接着叔公的话说。 “叔父此言差矣,无风不起浪。谣言可不会随随便便地产生,再说了,这也未必是谣言。” 他捻着胡须,眯起眼睛,看着对面的孔暝。 孔暝放下茶盏,面无表情地垂眸,研究地毯上的精妙花纹。 坐在主位的叔公倒是露出好奇的神情。 “难道轩尘有什么证据?” “自然是有的。” 孔轩尘一拍手,久候在外面的人小心翼翼地进来。 竟然是被赶出府的张管事。 张管事出府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孔暝打发他走的时候,给了他一笔钱。 但是张管事挥霍无度,很快就把钱花光了,之后又去赌。 孔暝的眼神落在张管事身上,那熟悉的、带着压力的目光,让张管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但他仍然厚着脸皮站在这里。 “小人张土,见过各位老爷夫人。” “起来说话。” 叔公对张管事有印象。 “你是孔家的老管事了,我曾不止一次见过你。张土,你今日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是、是……”张管事贼眉鼠眼,瞥了一眼孔暝和旁边的孔幽,再看看孔轩尘,最后把视线绕回孔家叔公身上。 “孔家老爷,这事儿听上去惊世骇俗,却是小人亲眼所见。只是小人、小人实在不敢轻易开口。” 叔公摆摆手。 “有什么不能说的?在这儿的都是自家人,但说无妨。” “那、那小人说了。” 张管事先前装得结结巴巴,等到要说孔暝坏话的时候,他那嘴皮子立马变得利索极了。 “小人在府中做事多年,也知道府上的规矩,非孔家嫡脉不能继承孔家家业……但是现任的家主大人,他,他根本不能算是孔家的嫡子!他身上流着下人的血!” 张管事越说声音越大,其他的亲戚也随之露出震惊的表情。 “竟然是真的?” “怎么会选他当家主……” 他们故意发出一些议论,让孔暝,还有坐在主位的孔家叔公能听见。 孔暝在心里冷笑。 装得还挺像,头一回听说似的。 孔轩尘知道自己该什么时候登场,等张管事这边话音刚落,他就接上话头。 “孔暝,你一个流着下人血的私生子,竟然恬不知耻地坐上了家主的位置!你该当何罪!” 第151章 当我死了吗 孔轩尘开了个头,其他的亲戚随之跟上。 “下人的孩子?真肮脏。” “据说是老夫人和护院私通生下来的。” “竟然能瞒到现在?可怕。” “没想到在我们孔家还能出这种丑闻。” 等亲戚们议论过几番,孔轩尘面朝孔家叔公。 “叔父今日在此,就要请您老人家给出个公道。这孔暝,别说是孔家的嫡子了,他根本算不得孔家的子孙!” 叔公捋着白花花的胡子,他看着张管事,顿了顿,又问。 “人证在此,可有物证?” 那张管事立马呈上来。 “老爷,物证也有。” 呈上来的物证包括当年孔家主母给护院的情书,还有一些非常私密的香囊荷包之类的定情信物。 在座有一位妇人曾经和孔家主母关系比较亲近,她一眼认出了上面的针脚。 “这一看便知,是姐姐的针法。” 孔家人都知道,那妇人不撒谎。 这下是真的人证物证确凿。 正堂内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在质疑孔暝。 “怎么回事?难道我们选来选去,竟然选了一个护院的儿子,来主持我们这么庞大的家业?” “太可怕了,幸好及时发现,不然孔家的家财,都要被他骗走了去。” “叔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四周喧闹极了,所有的针尖都对准了沉默的孔暝。 孔暝成了众矢之的。 而他保持安静的样子,又助长了其他人的嚣张气焰,让他们更是理直气壮地指责孔暝。 “平时把家产看得那么紧,想从你手里借一个铺子来,你都不答应,原来是怕我们拿走本来属于孔家的东西啊!” “怪不得那么苛待我们一家,我还以为是我得罪了你呢。现在看来,就是你心虚害怕!” “孔暝,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你一个护院的儿子,怎么有脸坐在孔家家主的位置?你难道不臊得慌吗!” 指责声越来越过分。 最先打断这一声声指责的,不是孔暝,也不是孔幽,而是孔家叔公。 “行了行了,都收收脾气,让老夫也听听孔暝怎么说。” 他转而望向孔暝。 “孔暝,你呢,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说的。” 孔暝摇了下头。 “我没什么好说的。” 这下更是点燃了其他亲戚的气焰,有些人都要指着孔暝的鼻子骂了。 在他们说出更过分的话之前,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我说,你们一个两个,颐指气使的,该不会是当我死了?” 孔幽嘴角弯起,笑眯眯地望向众人。 这一句话,仿佛是一瓶哑药,硬生生地灌进了众人的喉咙里。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是啊,他们只顾得上对孔暝倾泻怨气,却忘了这里还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是孔家名正言顺的长子,是最有优先权去继承孔家家主之位的人。 当年,要不是他早早地到了鸦首山修炼,恐怕家主都轮不上孔暝来当。 但是因为他平时不怎么回家,在这个家族中的存在感很低,所以让其他亲戚一时间竟然忽略了他还在场。 孔幽用手背把放着点心的盘子一推,非得让孔暝尝尝。 孔暝既然决定不开口了,吃点东西也没什么,他还真拿起一块,边品尝,边听着孔幽开腔。 孔幽姿态放松地坐着,一只手轻轻抚摸白玉扳指。 “都坐啊,站着干什么,不用这么恭敬。” 一句话,让那些愤怒到从椅子离开的亲戚,顿时变得尴尬无比。 孔轩尘看着这位陌生的侄儿,他听说过孔幽的一些事迹。 都说孔幽是老好人一个,为了帮助师弟师妹,宁可自己受点委屈。 不足为惧。 所以他对孔幽说话时,口吻相当硬气。 “孔幽,你既然已经是鸦首山的弟子,就别插手家里的事了。你又不擅长这个,还只会让你心烦。” 孔幽只是笑。 “原来叔叔是为了我好啊。我还以为我常年不在家,一不留神,就被叔叔踢出族谱了呢。” “你——” 孔轩尘没有料到孔幽开口攻击性竟然这么强,一时间怔住。 他的夫人在旁边用手帕掩住下半张脸,轻轻咳嗽一声。 “孔幽,你叔叔也是为了你好,为了孔家好。孔暝这孩子的身世,现在说不好。万一真是护院的儿子,传出去,这不也是让我们孔家的脸上没光么。” “婶婶这几句,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孔幽现在是仗着死过一次,什么都不怕。 “如果我没记错,分给你们家的酒楼,连年亏钱。这亏损,还是孔暝出手,帮你们平了。” “这……” 假惺惺的婶婶也不说话了,因为孔幽说的是实情。 孔幽见她面露窘迫,冷笑一声,又看向其他的亲戚。 “在座的诸位,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情。孔家家主之位只和嫡子相关,也就是说,在这里,只有我和孔暝有资格商量这件事。 我不知道各位是真的不懂规矩,还是装作不懂,但是刚才你们的一言一行,我是亲眼见着了。” 孔幽的言外之意是,他会秋后算账,一个都不放过。 这话说得刻薄绝情,坐在高位上的孔家叔公坐不住了。 “孔幽,你一个晚辈,当着一屋子叔叔伯伯,怎么能这么没大没小!” 孔幽露出恍然的表情,眼神仿佛在说——噢,原来还有一个你。 “叔公,您年纪大了。” 他开口是这么一句,但接下来却不是什么尊老爱老的台词。 “要不是顾着您年纪大了,有点辈分,恐怕您连这屋子都进不来。都质疑我弟弟孔暝的身世,您是什么身世,在座的各位,难道还有不清楚的吗。” “孔幽,你——” 这位坐在堂上的孔家叔公,虽然名义上是孔幽祖父的弟弟,但他却只是个丫鬟生的。 那位丫鬟还意图上位,幸好当时的孔家家主没昏了脑子,直到死了也没有给她一个名分。 “从我和孔暝进屋之后,您就理所当然地霸占了孔家家主的位置。坐在不属于您的地方,想必您自己心里也不舒坦。” 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叔公”,还真到他们兄弟面前,倚老卖老上了。 孔家叔公当即捂住心口,几乎喘不上气来。 自始至终没说话没行动的孔暝,现在有了动作。 他一抬手,让两个家侍把要被气死的叔公抬上去。 孔暝的行动,搭配着孔幽的话。 “叔公坐了好半天,也乏了,就让他先下去歇着。” 他起身,轻轻掸去衣服上的褶皱,面对着神色各异的亲戚。 “既然各位对于孔暝的家主之位有异议,那现在,依照孔家的家规,家主之权由另外的嫡脉子孙代行。” 孔幽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在了最高的位置上,望向众人,笑不达眼底。 “从现在开始,各位重新措辞发言。” 第152章 你在耍我 孔幽坐在了家主主位上,俯视着在场众人。 其他人似乎还没有从孔家家主变更之中回过神来,一切都来得过于迅速了。 在场唯一一个不觉得奇怪的,是孔暝。 孔幽一句话完成了交接仪式,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沉默就是他的态度,孔幽怎么做都行。 孔幽不按套路出牌,亲戚们反而有些措手不及。 一开始,他们以为,只要制住了孔暝,一切就会自然而然地发展下去。 但是谁也没想到,发难的人竟然是那个在他们眼中很懦弱的孔幽。 孔幽见众人都安静,嘴角提起。 “既然大家对我这个新家主都没有意见,那就散了。” “等等!” 最先跳出来的,还是孔轩尘。 孔轩尘的眼睛紧盯着孔幽。 “孔幽,你的身份,你自己也该清楚。你是鸦首山的弟子,是被孔家送走的孩子,又怎么能继承孔家的家业?” “有什么不能的,”孔幽反问他,“家规只规定了每一代必须有一个孩子被送到鸦首山,没有明文规定,这个被送走的后代不能继承孔家。” 孔幽说的倒是实情。 被送走的孔家后人,一般不会继承孔家,但这只是约定俗成,并没有白纸黑字地写在家规之中。 只要上一任家主同意,就没有问题。 换句话说,这件事要问孔暝的意思。 “我没意见。” 这就是孔暝的态度。 两人一唱一和,孔轩尘顿时怒火中烧。 “好啊,原来是你们两兄弟左手倒右手,把我们这些家族里的人耍个团团转!” “不然呢,”孔幽露出不解的神情,“家主之事,说白了,是我和孔暝两个人之间的事,你们最多做个见证。” “我……” “倒是叔叔你,打着为孔家好的名义,话里话外都在指责我们兄弟……您到底是何居心呢。” 孔幽轻声慢语地问,声音听上去很温柔,却着实往孔轩尘的痛处刺了一刀。 没错,他们这些旁系,跟孔幽孔暝之间最根本的区别就是,他们无法真正继承孔家。 除非兄弟二人死了。死一个还不行,必须全死了。 孔幽仿佛看穿了孔轩尘的心思,笑眯眯地开口。 “叔叔现在,该不会偷偷诅咒我和孔暝去死?这样你也有机会,能继承孔家了。” “我、我当然不是……” 孔幽说话不绕弯子,这么直白的话语,让孔轩尘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还嘴。 在孔轩尘自乱阵脚之际,孔幽突然板起脸,收敛了所有的笑容。 “叔叔,你是年纪长了,但不代表当年犯过的错事,可以一笔勾销。你年轻时赔掉的那些属于孔家的铺子,你自己心里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孔幽开始翻旧账。 当年从孔轩尘手中赔掉的铺子,有一家是真的因为经营不善而垮了,剩下的,都是因为孔轩尘和几个狐朋狗友勾结起来,假装赔给了别人,其实是暗中从孔家“偷走”了这些铺子。 家主只是把铺子租给了亲戚们,他们每年都要向本家上缴一部分钱,才能继续经营。当然,本家也不是单方面地剥削他们。如果铺子亏钱了,家主也是要拿钱来填补这部分亏空的。 当年孔轩尘用这种暗度陈仓的办法,偷走了几家相当赚钱的铺子。 孔幽的父亲碍于亲人之间的情分,没和他计较这件事。等到孔暝当上家主后,当机立断,从他手中收回大部分铺子,彻底断了他这条财路。 孔幽说话只说一半,这就足以让孔轩尘说不出话。 这时旁边又有一位妇人来劝,这是他们的一位远房表亲。 “孔幽啊,轩尘也是为了整个孔家考虑。你这么些年一直在外面,对于孔家的家业也不了解。现在生意不好做,勾心斗角的,大家也都是怕你吃了暗亏不是?” 孔幽微微一笑。 “您这话说得不对。我虽然人在鸦首山,却一直心系孔家。这么些年,大家做过的事,我也是一笔一笔,都记在脑子里的。 要是把这些陈年的账本都翻出来,恐怕要费一番功夫。但我今天难得清闲,大家也聚得比较齐整,不如就好好当面说了,免得彼此之间心里有芥蒂。诸位以为如何?” 孔幽的意思明摆着的。 他要翻旧账,就不止翻一本旧账。在座的各位,都做过不干净的事,妄图把孔家从内部掏空。 一群蛀虫,仗着孔家家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苟活到现在。 如今甚至摆不清自己的位置,竟然要爬到孔家家主的头上了! “我这新家主,说得也不一定对。要是有哪里没说全的,在座的各位,可以帮我补充。” 孔幽不但要扒下他们虚伪的外表,还要他们狗咬狗。 这下子众人噤若寒蝉,谁都不敢讲话了。 孔幽单手托着脸,手肘杵在太师椅的扶手上,遥望众人各异的神色。 “让我看看,从哪儿开始呢……” 他说要开始,立刻有人抢先一步打断他。 是一个面生的中年男子,大概也是某位叔叔。这些亲戚太多了,孔幽不能记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但是能记住他们犯下的错误。 对方的脸上有一丝谄媚。 “孔幽啊,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这样,我们都承认你这个新家主,以后都听你的安排,你说怎样就怎样,如何?” 孔幽轻嗤一声,像是在笑。 他的眼神一一掠过其他人的脸。 “你们呢,也承认我这个家主么?我做什么都行?” 那些亲戚害怕孔幽真的把他们的老底儿都戳穿,连连点头。 “承认承认。” “都听你的。” 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孔幽跟他们这些亲戚几乎没有往来,自然也没什么情面可讲。 他能做得有多绝,没有人能预料。 孔幽最后看向孔轩尘。 “轩尘叔叔呢?也认可?” 孔轩尘咬紧后槽牙。 “认可……” 孔幽满意地点点头,拇指的指腹摩挲了两下玉扳指。 他语出惊人。 “那我现在要将孔家家主之位,交还给孔暝。” 第153章 心可不能散了 孔幽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所有的亲戚都坐不住了。 “孔幽,你这是在戏耍我们吗?” “这里坐着的可都是你的长辈,你就这样目无尊长!” “孔家是有规矩的,哪怕是家主,也要受到家规的束缚。你们这是在藐视家规和家族威严!” 亲戚们吵吵嚷嚷,几乎要把正堂的房顶给掀了。 孔幽任由他们喧闹,自己端起放在手边的茶,浅抿一口。 茶水已经要冷了,孔暝见状,一招手,让人又上了一壶热茶,给孔幽倒好。 他今天似乎不打算开口,把一切都交给兄长。 孔幽喝过了茶,又伸出手,让人把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他。 这是一本家规,封面已经泛黄陈旧,每次翻开都要小心翼翼,不然就会碎掉。 孔幽拿着这本孔家家规,清清嗓子。 “既然各位叔伯都用家规来说是,那我们今天就翻翻看。” 孔幽只念了上面的其中一条。 “历任孔家家主,由上一任孔家家主在嫡脉之中选出一位。若是符合资质的候选者只有一位,则该后人是为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家主。” 孔幽把上面的话一字一顿地念出来。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来打断他。 “所以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证实过了,孔暝不是孔家的孩子!” “谁说的。” 孔幽把家规放到一边,眼神幽深,隔空紧盯着那不知死活开口的亲戚。 “方才只是你们在我面前争吵,都不让我开口。我可从来没说过,孔暝不是孔家人。” “人证物证俱在,你如何反驳!” “上一任孔家家主和主母已经故去,无人对质。你这些所谓的物证,更是荒唐。我可不觉得那就是我母亲的字迹。” 孔幽说到这里,神情突然变得冷肃。 “话又说回来,你们当着我和孔暝的面,肆意编排我们的母亲、孔家曾经的主母,你们又是什么居心!” 此言一出,那些亲戚仿佛被猛地敲了一记。 他们刚才只顾着要怎么把孔暝从家主的位子上拉下来,昏了头了,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 污蔑已故主母,那可是重罪! “诸位口口声声说要按照家规办事,这家规上面,可写得清清楚楚。辱没先人,要被逐出孔家,永远从族谱中除名。” 孔幽嘴角泛起一丝冷淡笑意,望着在场众人。 “现在你们是要我亲自动手,还是自觉点,滚出孔家?” 众人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糊涂的事。 他们话风一变,立刻向孔幽承认错误。 “家主,是我们刚刚失言!” “孔幽啊,长辈们也有糊涂的时候。这么点小事,你就别计较了!” “这怎么能不计较呢,”孔幽摆摆手,让他们都把嘴闭上,“诸位兴师动众,来到本家质疑孔暝这个家主,又叫来所谓的‘证人’张管事。都知道张管事在府里就嗜赌,离了孔家更是变本加厉。你们当中有谁收买了他,让张管事今天做出这种恶事,也是未可知。” 张管事本来心里还在洋洋得意,等到扳倒孔暝,新的孔家家主上位,他就能重新回到府中做管事。 谁能想到孔幽横插一杠子,而且还把局势扭转过来了呢! 张管事一见事态不对,立马跪在地上向孔幽认错。 “家主大人!小人也是受他人指使!真不是有意诬蔑主母!” “噢?是谁指使的你,不如明白说出来,或许还能饶你一命。” 一听说自己有了生的希望,张管事的眼睛顿时燃起一丝希望。 他的手指指向在座的一个人。 “是他!是他说帮我还清赌债,让我作假诬蔑主母!” 他指着的人,正是最先发难的孔轩尘。 孔轩尘的脸色一变,为了明哲保身,他选择把张管事卖出去。 “张管事,当年你在府中,对孔暝早有不满。现在又被赶出府了,这分明是你自己要报复!” “不、不是的!轩尘老爷,你我二人可是有约定在先!” “什么约定!你污蔑了主母,难道还要栽赃给我吗!” 二人之间狗咬狗,都在说是对方的错。 孔幽漠然地望着他们之间的争吵。 “吵够了?吵够就把嘴闭上。张土,你在孔家时,贪了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没数,账本上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官府的人马上到了,往后余生,你就在大牢里面反省!” “家主大人!我真是被冤枉的!” 孔幽一抬手,唤来两个家侍,把喊冤的张管事带走。 “至于你,孔轩尘。你和张管事沆瀣一气,联手制造了今日的闹剧,还带着这么些个亲戚……” 孔幽锐利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 “这么些年你没有为孔家做过多少贡献,本家反而给你填了不少窟窿。这样,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贪了多少钱,如数奉还。不然,你就去和张管事做个伴儿,一并到牢里反思反思,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错事!” 孔轩尘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血色,因为在孔幽的手边,就是厚厚的一摞账本。 他明明记得,他已经想方设法烧掉了它们,又怎么会…… 孔轩尘根本说不出话来,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剩下的人,孔幽也不打算放过。 “在座的其他人,你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妻妾成群,老的小的都仰仗着本家,现在竟然还想反咬一口。 从今日起,本家不会再为你们填补任何亏空。若是手里的铺子经营不善,就由本家收回,不再由旁系继承。吃穿用度也是,走你们自己的账。当初既然选择拿走家产分家立户,就别再时时想着占本家的便宜!” 孔幽是要彻底把这群蛀虫和本家切割开来。 其实本该如此的。过去兄弟姐妹多,掌权的本家,或多或少会照顾其他的亲戚。 但是孔幽孔暝,他们兄弟只有彼此,和这些亲戚之间的血脉联系已经相当浅淡。 孔幽这个家主,既然不打算常做,那就为自己的弟弟扫清障碍。 看着亲戚们灰败的脸色,孔幽缓缓从座位上起身。 “看来诸位对于新家主,也不会有异议了。作为现任家主,当着诸位亲族的面儿,我宣布,孔家的家权依然由孔暝来继承,他是当之无愧的孔家家主。 就像各位最初说的,在座都是一家人。不管外界的谣言传得有多厉害,在座的各位,都要认孔暝这个家主。一家人,心可不能散了。” 第154章 有话直说 那一日,孔幽当着宗亲的面,将孔暝重新送上了孔家家主之位。 亲戚们灰溜溜地走了。之后他们如何去祈求孔暝给他们钱,那就不是孔幽该管的事儿。 这件事结束得比想象中要顺利,但孔暝心里清楚。 如果不是孔幽坚定地站在他这边,对孔家的家产毫无贪恋,恐怕现在,局势早就大变样。 事情解决之后,孔暝和孔幽坐在一起,吃了顿饭。 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连丫鬟和侍从都没有。 饭菜简单清淡,都是顺着孔幽的口味安排的。 孔暝给兄长倒了一杯酒。 “今日之事,多谢兄长了。” 孔幽接过酒杯。 “兄弟之间,谢什么谢。当初我在鸦首山,你一个人面对着这些穷凶极恶的亲戚,熬过来了,那时我没能帮上什么忙,现在做的这点事更是不足挂齿。” 孔暝不认为这只是“小事”。 “如果没有兄长,我今天恐怕就要交出家主印。” “你不会的,孔暝。以你的本事,就算只有自己,也能度过难关。” 孔幽见孔暝似乎心有余悸,不禁出言安慰他。 他当然知道孔暝这次是真的没底。 张管事在正堂时是吓昏了头了,其实他的那些证据,是站得住脚的。 或许早早离家的孔幽不知道,但孔暝心里清楚,爹娘的感情并不如外界传言得那么好。 当年他们成婚不到三年,心就变了。爹当年有养在外面的人,独守空闺的娘,也爱上了一个男子。 这破破烂烂的婚姻,之所以到最后还没有在世人面前被揭穿,是因为当事人早在婚姻状况暴露前,就已经亡故了。 孔暝在冥冥之中,觉得这是一种因果报应。 兄长是否知晓当年事,孔暝不清楚。但是,他想,以孔幽聪敏的心性,应该早就发现张管事拿出来的物证是真的。 但只要他咬死这个证据是假的,那它只会是假的。 孔幽要的,只是保住孔暝的家主之位。 所谓的真相事实,都该随着故人一并埋葬,他不在乎。 孔暝也不是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他谢过兄长的帮助后,就问他之后的打算。 “兄长最近在参加瑶台问道,是要带领鸦首山夺得天榜第一么?” “鸦首山?它还不配。” 孔暝是自家人,孔幽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直接把他的计划对孔暝全部讲清。 孔暝点点头,对于孔幽这种冒险的做法,他不但不反对,甚至还提供了一些想法,帮孔幽完善细节。 孔暝要和孔幽里应外合。 “这次我们兄弟,要彻底断了孔家和鸦首山的魂契,从此永无瓜葛。” 解决了孔家风波,孔幽收拾行囊,打算回到山中。 “佟家的人已经闹到宗门了,昨天夜里我接到盛荣派来的灵鸟,让我尽快回到山中。” 孔暝本来还负手站在家门口,送兄长离去。 听到这话,他转头往孔家的宅子里走。 孔幽一脸莫名。 “孔暝,这就回去了?” “我跟你走。” “……啊?” 孔幽又追回宅子里去,只见孔暝正在收拾东西。 他的动作很快,而且也没有带太多的东西,都交给其中一位家侍。 他转头望着茫然的孔幽。 “佟家来势汹汹,不单是奔着鸦首山,更是冲着我们孔家来的。他们恐怕早就打好了算盘,就等着盛荣把锅往你身上一推,等着从孔家身上割下来一大块肉。” 孔暝不愧是当家主的,一眼就看穿这些奸商的小心思。 他们扬言要给女儿讨个说法,其实都是生意。 孔幽还想劝劝孔暝。 “你都知道他们真正是要冲你过来的,你还自投罗网?放心,我能控制住局面。” “他们迟早要见我,躲是躲不掉的。兄长,我不能眼看着你陷入麻烦之中,你还要专心修炼,准备瑶台的事。” 孔暝不想孔幽被这些破事缠身,其实这次孔家的风波,他的本意,也不想让孔幽被搅进来。 现在事情解决了,佟家那边,就由他来应付。 “等到了鸦首山,兄长就做你自己的事,剩下的交给我。” 孔暝平静地承诺着,和孔幽一起踏上了前往鸦首山的路。 鸦首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佟筝语的死是瞒不住的,佟家早就通过别的门路知道了这件事。 “盛宗主,我女儿死得这么惨,你们现在连个全尸都给不了我们,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宗门弟子的吗!” “当年我们选择把女儿送到鸦首山,也是信任老宗主,相信鸦首山能让我们的女儿安心修炼。结果她现在,别说修炼了,连性命都没有保住!盛荣,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佟家人来到山中已经几天了,盛荣、大长老,还有佟筝语的师父二长老,连着好些天都不得清净,每天都要应付情绪激动的佟家人。 大长老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冤过。这佟筝语又不是她的徒弟,而且也不是孔幽害死她的,怎么他就要天天受这种折磨? 二长老也是烦心得很。佟筝语是他的弟子不假,但人又不是死在了鸦首山上。再说了,佟筝语已经成年,不是小孩子,难道还需要其他人整天整宿去保护她么? 盛荣就更不用说了。从他来到鸦首山,这个山头就没有一日安静消停过。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招手唤来两个弟子,让他们把地上碎掉的茶杯收了。 “佟老爷、佟夫人,斯人已逝,你们的心情,我们也能感同身受。” 佟筝语的母亲眼睛都哭肿了,她痛斥着。 “感同身受又有什么用!又不是你家的孩子!那可是我的骨肉!” 二长老已经熬得受不住了,这几天他都没怎么睡觉,眼袋要挂到下巴上。 “佟夫人,筝语的死我们也很痛心,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现在来鸦首山,你想要我们做点什么呢。这几日你只顾着哭诉,但是哭也不能把筝语哭回来啊,不如大家敞开说话。” 二长老是不想和佟家继续拖沓下去了,要钱要物,让他们赶快说。 佟夫人的哭声顿时小了,可见这妇人之前都是装的,她就是要从鸦首山这里讨到好处。 “我们佟家也不是得理不饶人,既然宗主还有长老都这么说了,那我也说说我和夫人的想法。” 这次开口的是佟家老爷。 “筝语本是鸦首山的真传弟子,现在她故去了,真传之位空下来,我希望,这位子继续留给我们佟家的孩子。 另外,我要见你们的首徒孔幽。” 第155章 兄长有病 佟家嚷嚷着要见孔幽本人,所以当天夜里,盛荣修书一封,让灵鸟带去给了孔幽。 这便是孔幽收到的那封信。 孔暝把信匆匆看过一遍。 “看来盛宗主被佟家折磨得不轻。” “佟家要真传弟子的位置,这件事盛荣不能答应。但他如果不答应,那就是要我们孔家放血给补偿了。” 孔幽把玩着手中小巧的玉如意摆件,又把它放回到茶盘里。 孔暝看着兄长。 “孔家可以给出足够的补偿,摆平这件事。” 孔幽摇头。 “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到时候谁都能从孔家身上割掉一块肉,我们孔家是什么窝囊的受气包吗?” 孔幽的态度很明确。 “佟家要钱,我们一个子儿都不给。” 本来这件事跟孔幽就毫无干系,是佟家硬要赖上孔家,从中牟取好处。 孔暝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按照兄长的意思去做。” “嗯,佟家人那边,就要麻烦你了。” “兄长有何打算?” “我要去找真凶。” 孔幽说了,他已经有了人选,现在只差证据。 “我会让这人不打自招,但不是现在。” 他又补充了半句,似乎是别有打算。 孔家的马车到了鸦首山脚下,山门口的小道童去禀告宗主。 大长老亲自来迎接,千盼万盼的大徒弟终于回来了,这口锅总算有人能接着。 然而走出马车的人不是孔幽,而是他的弟弟,现任家主孔暝。 “兄长病了,很严重,不能见风。有什么事,由我来代劳。” 大长老虽然心里纳闷孔幽得的这是什么病,还能清晰地听见马车里面传来咳嗽的声音,但是孔暝出现了,他也能算得上背锅对象。 不管是谁,只要来个人最好。 “原来是孔家家主大驾光临,快请进来。” 大长老顿时变得很殷勤。 “听闻孔家最近兴起了一点小风波,不知家主可否受到影响?” 大长老人还很八卦,他也听说了孔暝不是孔家后代这件事。 孔暝淡淡地瞥了大长老一眼。 “长老身为宗门的前辈,也关心这些闲言碎语?” “咳,只是偶然听说,没影响到家主,自然是最好的。” 大长老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怪自己嘴欠。 这位虽然比他的大弟子还要年轻几岁,但人家手中捏着的权力可不少。 孔暝不多话,他和大长老一并来到山中。 佟家人还在议事堂内,缠着盛荣这个宗主不放。 大长老站在门外,清清嗓子。 “各位,孔家家主来了。” 孔暝仍旧是一身低调的玄衣,双手背在身后,轻轻转动着翡翠扳指。 这是他的习惯,在思考应对敌人的对策时,他会不自觉地转动扳指。 大长老此言一出,刹时,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孔暝一人身上。 此时的孔幽,已经回到竹幽居休息了。 “咳咳咳咳——” 他一路咳嗽得太厉害,连扶着他过来的弟子,都担心自己会不会染上什么怪病。 “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孔幽淡淡一笑,脸色苍白。 “只是普通的风寒。” “……” 如果他说是什么严重的大病,可能那弟子还以为他在装。 但他故意说出是“风寒”,听上去就像是在掩饰自己的真正病情。 他一定病得很重! 那弟子心里这样想着,把孔幽送到竹幽居后,一溜烟跑了。 孔幽看着他狼狈的身影,无声地乐了,转身,回到竹幽居。 他来这里,只是暂时把自己和孔暝的东西放好,并不打算长待。 很快,他在竹幽居一个旋身,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大师兄回山了么?” 他来到一间清雅的小院,这里也是为真传弟子准备的休憩之所。 刚一靠近,隔着院墙,就听见里面有女子开口。 回答那女声的,是一位更年轻的少年。 “大师兄已经回山,但是貌似病了,很严重。霜吟师姐,今天恐怕见不到他。” “是么……” 那女声听起来有点失落。 院墙内一阵安静,沉不住气的少年再次开口。 “师姐,你别去喜欢他了。大师兄是没有心的人,你这样、你这样只能让你自己受伤!” 那少年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 但是柳霜吟执迷不悟,她苦笑一声。 “我知道,大师兄的眼神从来没有在我身上停留过。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从进入鸦首山的第一天,看见他的那一个瞬间,我就意识到了。这是一种宿命,逃不开的。” “师姐,你!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你!” “师弟,我知你心意,但实在是没办法,我这颗心给了别人,就再收不回来了。” 那少年最终气不过,从柳霜吟的小院跑走了。 这回院子里只剩下柳霜吟一人,轻声叹气。 孔幽在外面,本来打算听一听八卦。 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这里面竟然还有他的事儿。 他是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上辈子对穆若雪好,也是出于一种照顾和保护的心情。 他也不觉得柳霜吟对他有什么深沉的情愫。孔幽又不是瞎子,他也不傻。柳师妹要是真喜欢他,相处这么些年了,他又怎么看不出? 这柳师妹不过是拿他做个幌子,来推谢掉那些她不喜欢的爱慕者。 从这点来说,她和穆若雪没什么区别,都是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并非真心爱他。 孔幽对于他人的真心,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指望。 当然,他来到柳霜吟这小院,听八卦只是顺便,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孔幽抬起头,看到这里层层叠叠的阵法和禁制,微微皱起了眉。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弟子住处,下这么多道禁制,到底是要做什么?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柳霜吟在院子里静坐了一会儿,就被人叫走了,说是她师父三长老有事叫她过去。 如果是别人,柳霜吟就推掉了。但是师父亲自叫她,她可不敢违逆。 等柳霜吟走了,孔幽就开始,一道接着一道,解开那些禁制。 在这方面他的耐心简直惊人,孔幽就这么解开了六十四道,没有触发任何一道禁制。 此刻,他站在了柳霜吟的小院之中,一股浓重的妖气扑面而来。 第156章 我等着她 孔幽顺着妖气最重的地方找了过去,这里有一道锁,锁上趴着一只巨大的毒蜘蛛。 这种毒蛛不是什么宠物,而是一种特殊的锁。 它若隐若现,不断地变换着姿势,在圆盘上面爬动。 每当它动一次,下面的锁就会跟着变换一次。 孔幽只看一眼,手指隔空点在毒蜘蛛的肚子上,灵力凝聚成冰。 他直接把它冻住。 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都不如单纯的实力碾压。 冻住之后,锁就不会再变化了,这时它只是一把普通的锁。 孔幽又将灵力凝成一根细线,线在复杂的锁芯来回穿梭。 这时他的耐心再一次起了作用,在失败了二十次后,咔的一声脆响,锁开了。 孔幽把刚才开锁的过程记下,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等下他还要将锁还原回去。 屋门打开,里面还有一个小门。 孔幽瞥了一眼虚掩着的小门,没有走过去,而是转头看向了其他地方。 这是一间堆满了杂物的屋子,每件东西上面都蒙着厚厚的灰尘,看起来很久没人动过了。 但孔幽不这么认为。这些灰尘,不单是一种障眼法,而且,屋子的主人还能通过灰尘的痕迹,来判断这个房间是不是来过其他人。 想到这里,孔幽的动作变得小心起来。 他整个人几乎是飘着的,也不轻易触碰周围的东西。 这时,在一堆废旧的桌椅板凳之中,孔幽看到了一个四方的暗门。 暗门表面和周围有着纹路的灰砖几乎融为一体,但因为它是能打开的,所以它的边沿的缝隙要更大。 孔幽隔空打开暗门,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进入其中。 他一边钻进去,一边想自己现在的姿势。 一定很像一根隔夜的麻花,软塌塌的,还特别扭曲。 暗门里面,是一个地窖。 这里的魔气几乎要把人淹死。 孔幽捂住鼻子,很难受。 因为他的灵气要比别人更纯粹,所以当他遇到这种脏污的恶浊之气时,反应会更大。 孔幽点起了一把灵火,照亮四周。 有血,有染血的刀,一些奇怪的容器,还有……面前的这幅“画”…… 孔幽看见眼前的“画”,微微睁大眼睛。 “果然是你,柳师妹……” 哒哒。 孔幽听到了脚步声。 柳霜吟回来了,应该是一个人。 她还没有进入院子,但是快了。 孔幽什么都没带走,他不想打草惊蛇。 他飞速地从地窖离开,关上暗门,用灵线将锁还原,给毒蜘蛛解冻。 然后,他又用最快的速度,从六十四道禁制中出去。 刚解开最后一道,柳霜吟就进门了。 那一瞬间的灵力波动,仿佛一阵不自然的风,拂过柳霜吟的面庞。 她的脸色顿时一变,再也不见亲切温婉的柳师妹,她的脸变得深沉而警惕。 有人? 柳霜吟第一反应,就是冲向那间屋子。 毒蜘蛛还好好地趴在那里,偶尔缓慢地爬动。 她用自己的血,滴在毒蜘蛛的身上。毒蜘蛛是认主的,它认出了柳霜吟之后,自己打开了锁,放她进去。 柳霜吟冲进了屋子,而此时的孔幽,就半蹲在一棵百年老树的树梢,注视着柳霜吟的一举一动。 在火灾发生的一瞬间,人会冲向对他最重要的东西。 果然,整个小院最有价值的,就是那个屋子。 孔幽确定了这件事,但是,他并不打算马上揭穿柳霜吟。 他还要利用柳霜吟,来达到他的最终目的。 “柳师妹,你可要好好当个恶人。” 孔幽轻声地说着,声音在风中散开。 等到柳霜吟确认了东西还在,也没有人进来的痕迹,松了一口气,从屋子里走出来之时——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苍劲的老树,露出微微疑惑的神情。 是错觉么?那里仿佛有人出现了。 天边一轮明月,透过树的缝隙,照映在她的小院。 孔幽回到竹幽居的时候,孔暝后脚也到了。 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孔暝仍然是那张生人勿近的脸,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但听他的讲述,就完全不是那回事了。 “佟家要孔家赔十个铺子。” “真敢想。” 兄弟二人坐在方桌的两侧,孔暝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来他刚刚也说了不少话,现在有点口干舌燥。 孔幽等着孔暝喝完这杯茶,又缓了缓。 “很难缠。” 对于佟家人,孔暝只有这三个字来评价。 “但我不会给。” 在来之前,孔暝还有过一瞬间拿钱摆平,息事宁人的态度。 但现在佟家人是彻底把他惹恼了。 就像孔幽说过的,一个子儿也不会给。 孔暝现在就叼住一个道理。 “佟筝语身为真传弟子,她不但不需要其他人保护,甚至有能力保护别人。 佟家把她说成弱不禁风的弱女子,恕我无法苟同。 出门在外,安危自负。带队的师兄只负责带领所有弟子,让门派拿到名次,不是要鞍前马后伺候他们的仆人。 所以佟家说的一切,我都不会认。” 孔暝的意思很明显了,不管是佟家还是鸦首山,都别想轻易往孔幽身上甩锅。 跟他没关系,别来沾边。 “当然佟家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现在就是硬要赖上孔家,”孔暝把当前的局面也都对着哥哥说明白,“现在就是一个字,拖。” 孔幽清楚他的意思。 “这样会不会太耽误你了,你的精力不该浪费在这种地方。” 孔幽担心自家兄弟,这时孔暝露出一个罕见的笑,安慰着兄长。 “兄长不必担心。自从爹娘亡故,我一个人闯荡这么多年,更蛮不讲理的都见识过。 佟家使出的这点招数,不算什么。” 自始至终,孔暝都没把佟家人放在眼里。 “倒是兄长,方才是不是出去过?有什么新发现么。” 孔幽不瞒着,他说他去了柳霜吟那里。 “我在那里发现了证据,事情就是柳霜吟做的。佟筝语不是被妖兽所杀,而是柳霜吟先害死了她,又拿走她的一大半身体,再放任妖兽啃食,伪造出了一个‘事实’。” 孔暝听后皱眉。 “她要佟筝语的身体作甚?” “修炼。柳霜吟早就误入歧途了。她选择这条险路,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兄长决定当众戳穿她?” “不,”孔幽微微摇头,“我要等着她‘陷害’我。” 第157章 一行四人 佟家人不好对付,但是孔暝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 “这件事从头到尾,和家兄孔幽,还有整个孔家,都没有干系。 如果你们觉得有,就该拿出证据来。” 佟家当然是拿不出证据的,所以他们就撒泼耍赖。 “还要什么证据?!我们家女儿是跟着孔幽去的瑶台,难道她出了事,孔幽就半点不负责吗?” “我们要见孔幽,他想装病装到什么时候!” 孔暝当然不会让他们轻易见到孔幽。 “兄长病了,要静养。在他养好之前,我不会让他见其他闲人。” “你说‘闲人’,谁是闲人?都到这种程度了,孔家家主,你还要护着他!” 佟夫人咄咄逼人。 “我听闻最近有传言,说你这孔家家主的位子,来得也怪异。要我说,你们孔家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 孔暝的眉头微微一挑。他的手指敲了敲扶手,像是给出了信号。 旁边的女家侍得令,立刻走到佟夫人身边。 啪! 重重给了她一巴掌! 佟夫人的脸被打到了一边,顿时肿得老高。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不敢置信地瞪着孔暝。 “孔暝!你竟然打人!” 家侍反手又是一巴掌。 “不得对家主不敬。” 孔暝端坐着,气定神闲地望着佟夫人。 “要说这扶上来的妾室就是上不了台面,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佟老爷,自家人可要管教好啊。我也不是每次都有那个好心,出手帮人管教。” 佟夫人那句口无遮拦的话刚出口,佟老爷其实就想捂住她的嘴。 但是,没想到孔暝的动作竟然这么快,先一步给了佟夫人两巴掌。 孔暝像是受够了佟家人的纠缠,起身要走。 “听了几日的废话,我也累了。佟老爷,在绞尽脑汁想要偷走孔家的铺子前,先好好想想,你们还有没有这个机会,跟孔家做生意。” “等等——” 孔暝最后说了一番话,挥袖离开。佟老爷先是被对方的气势震住,又反应过来,孔家家主这不是在开玩笑。 孔家的势力甚广,和孔家做生意的世家数不胜数。 他们构成了一个盘根错杂的“森林”,佟家也是做生意的,只要做生意,就不可能不和这片“森林”打交道。 本来想从孔家的身上捞走一些好处,没想到,反而把孔家彻底得罪透了。 看着哭哭啼啼的夫人,佟老爷咬牙叹气,真是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盛荣也在场,孔暝走了之后,他叫来两个弟子。 “送佟老爷和佟夫人回去,今日受了不少惊吓,是该歇歇了。” 佟老爷也不想继续在这里丢人,连忙带着夫人回到鸦首山给他们准备的小院休息。 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佟老爷的斥责声和佟夫人的哭声。 孔暝离开议事堂后,也没有去别的地方,依旧回了竹幽居。 孔幽正在和一只白色的“雪团”玩。 “这是何物。” 这团白色的东西毛茸茸的,是活物,不会叫,还有点懒。 要不是孔幽把它戳得不耐烦了,它挪动了一下圆滚滚的身子,孔暝甚至发现不了这竟然是个活的东西。 “这是发糕的灵宠,叫龙须酥。” “……” 孔暝沉默了一下。一方面,他觉得龙须酥这个名字槽点很多,但一想到那叫“发糕”的少年,宠物叫龙须酥,似乎一点都不奇怪了。 而且,看它那雪白的身子和圆鼓鼓的外形,龙须酥,名字和它还很相称。 龙须酥是天生的灵物,不间断地释放着精纯的灵气,对于修真者调养身心有很大的好处。 这是发糕主动借给孔幽的。他听说孔幽生病了,以为他是在瑶台经过几轮比试之后,元气大伤,所以把龙须酥送过来,给孔幽“补补”。 孔幽虽然没病没灾,但是有这么个白乎乎的胖东西陪着,心情也很快好起来。 孔幽身心愉悦,发糕也开心,唯一不开心的,就是龙须酥本酥。 它本来就是喜欢安静的性子,但是陪着孔幽这半天,是半点安静不得。 现在它把自己团起来,本来就圆的身子更圆了。 孔幽暂时放过了它,问孔暝,今天上午如何。 “佟夫人对爹娘出言不逊,我让人打了她两巴掌。” 孔幽微微张大了嘴巴。 “这佟夫人是不是没长脑子?” “本来就是靠着相貌上位,除了哄佟老爷开心,什么都不会,是个草包。” 孔暝精准地点评。 “这回闹开了,也没什么不好。佟家总想着用女儿的死威胁我们家,现在我反客为主,把他们家威胁了。” 现任孔家家主轻描淡写地说着。 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虽然费了一番周折,但孔暝还是暂时把无理取闹的佟家人压了下来。 “兄长可以安心去瑶台比试了,这边的事你不用担心。 要是佟家敢闹事,我就让他们家吃不了兜着走。” 有了孔家作为底气,孔幽笑着点点头。 “既然这样,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过孔暝也提醒了孔幽。 “兄长,虽然孔家这边不会让佟家占到任何便宜,但是,鸦首山可未必。 佟家不会善罢甘休,必然要让鸦首山赔偿。那盛荣的态度暧昧模糊,我担心他还是会把兄长拽过来顶事。” “我知道,正好阁试要开始了,我也不耽搁,明日就启程。” 孔幽说走就走,半点都不拖泥带水。 在走之前,他问了问剩下三人要不要跟他一起。 萧则没什么意见,曲宵巴不得赶紧走,这段日子佟家闹得他也受不了了。 因为他是佟筝语的亲师兄,所以他也没能跑掉。 至于许禄延,他的身体还不能自如行走。 孔幽的意思是带着他走,但是他不要上场。 “禄延,阁试是很危险的。如果中间出现什么意外,你的身体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甚至对你今后的修炼都有影响。” 孔幽是真心为了许禄延考虑。 许禄延虽然想说他能坚持,但是,在他看见了孔幽带着担忧的神情之后,他默默地闭上嘴。 “我知道了师兄,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不给师兄拖后腿。” 他的身体不能出现任何问题,不能给师兄制造麻烦。 师兄还有师兄的计划,而他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许禄延虽然和孔幽一起离开鸦首山,但他已经决定要弃权了。 一行四人,再次回到瑶台。 等在他们面前的,就是阁试。 第158章 怎么还不死心 阁试和前面经过的那几轮比试都不一样。 之前的比试,只能说是初步的筛选。留到阁试的人,接下来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考验。 参加阁试的修士会先一步到场准备,之后瑶台就要迎接天下各大宗门。 此时的瑶台又变换了模样。 瑶台的幻法修士们,用幻术搭建了全新的比试场地。 当推开瑶台的大门时,就会发现里面的空间远比之前要开阔得更多。 向下望,下面不是厚重的土地,而是飘渺的云海。 云海散开,变成了一团接着一团的积云,在云层上面摆放着几张桌案,案几上有清茶和瓜果。 这是给各大宗门的来客专门准备的,届时,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就可以坐在这些积云之上,观看接下来的每场比试。 这一轮是阁试。 只见深不见底的虚空之中,陡然升起了层层叠叠的木阁。 这些木阁由一块块木板搭叠而成,在风中摇摇欲坠,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有些地方已经扭曲变形,看上去一点都不结实。 阁的内部是空的,从外面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暗藏着什么危险。 不,没有危险就怪了。 在场的人,都能隐隐地听见鸟鸣声。那声音尖啸刺耳,从这些堆叠的木阁深处传来。 还有锁链的声音,貌似是暂时被锁住了,才没有登场大闹。 这些数不胜数的木阁,堆叠成了一个高塔的形状。在塔的上端,有三十二只铜人,这些铜人外形像五六岁的人类孩童,活泼好动。 但是不管怎么乱动,它们只会待在“塔”的上层。 等会儿阁试正式开始,所有参加比试的人,就要争夺这三十二只铜人。 从阁试开始,就不再是个人战。 每个人都是在为自己的门派争夺名次。 当然,个人在比试中大放异彩,自然也会被所有门派见证。 正因为从阁试之后,要以门派来参赛,所以这次争夺铜人的阁试,万一有门派一次夺走两个,也只能算其中一个有效,另一个作废。 瑶台不是非要选出三十二峰,以往也不是没有过三十峰二十九峰,甚至有一年,只有十六个门派拿到了铜人。 这些对于瑶台而言,不过是个名头。但是对于每个门派,就重要非常。 尤其是,大部分门派到这时只剩下了一名参与者。 这次主持阁试的,是瑶台六司天户司中的司主童天成。 瑶台有一主六司,每一司主事的为司主,他的副手为都事。 天户司的都事,就是许禄延的父亲许荣满。 从阁试开始,所有比试的主考和副主考,就是六司的司主和都事。 等到最后一关“问道”,瑶台主还会出现。 不过孔幽参加了这么些回瑶台问道,还从来没见过那位瑶台主的真容。 对方的座位离所有人最远,而且周围萦绕着一层淡金色的云雾,让人看不清楚对方的真容,甚至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 孔幽和所有的参加者一样,现在站在阁的中下段。 上方是仙气飘飘的白色云海,越是向下,就越是漆黑。 为了公平起见,他们所有人,都保持在相同的高度。 这里距离上面很远,主考和前来观战的各位修真界的大能都在上方。 站位是抓阄随机排的,孔幽很有自知之明,每到这种时候,他的运气就很不好。 他看看左手边的梁逸天,再看看右手边的贺鸿煊,叹了口气。 “如果非要和鹤云宗的弟子排在一起,我宁愿选择林瑞平,或者是小元青。” 林瑞平最起码不会平白无故地攻击他,而杜元青,孩子还小,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 梁逸天单方面和孔幽不对付,听他说第一句话,就“嘁”了一声。 “你还挑上了。你以为我就很乐意?” 孔幽挑起了眉。 “你不乐意?站在我旁边算是你花光了半辈子的运气,你竟然不乐意。” “……” 梁逸天不想跟他说话,他怕把自己气死。 贺鸿煊和孔幽交过手。 “孔师兄,别来无恙。” 他甚至打了个招呼。 要不是孔幽还保持着把他打得很惨的记忆,光听贺鸿煊这一句,还以为他俩是好朋友呢。 “别套近乎,你们现在都是我的对手,我可不能在这里就被你们联手害死。” 贺鸿煊微微一笑。 “以孔师兄的本事,区区阁试还不成问题。” “嘘,别出声!” 孔幽突然压低声音。 “钟声响了!” 梁逸天只听见一个字“响”,他下意识地要往上冲,身体都摆好姿势了。 却又硬生生地止住所有动作。 好险。 如果这时候抢跑,就会彻底失去资格。 后面的比试就全部与他无缘了! 他反应过来,转过头怒视孔幽。 孔幽还露出与我无关的神情。 “我只是给大家提个醒,让你们随时做好准备。” “你!” 梁逸天正要和孔幽讲道理,这时,隔了一位的贺鸿煊突然也压低声音。 “嘘。” “?” 梁逸天简直怒不可遏。 “贺师兄,怎么连你也——” “这回是真的!” 因为他们站的位置很靠下,所以听不见主考叨叨的那一套开场白。 听不到,就意味着没办法做好充足的准备。 主考打了手势,示意敲钟。 咚——咚—— 这回荡的钟声,对于所有参加比试的人而言,已经相当突然了! 孔幽上一刻还在忽悠别人,下一秒他跑得比谁都快。 贺鸿煊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他是个聪明人,他不用听钟声,就看孔幽什么时候有动作。 至于梁逸天,他刚刚被孔幽骗过一次,还没等回神,真正的钟声敲响了。 他暗骂一声,也紧随其后。 在阁的四周,所有的修士都动了起来。 他们选择的路线不一样,有人从阁的中心向上穿,有人选择从外面向上爬。 孔幽走的路线并不拘泥,怎么方便怎么来。 他的身形如一只翩飞的白鹤,以极快的速度在阁的内外穿行着。 孔幽属于一种经济适用型的修士,他能把最少的灵力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修士大体分为力量型和技巧型,孔幽就是偏技巧的那一派。 如果单纯比拼速度,孔幽拿到那铜人,只能说是毫无悬念。 但是现在,瑶台把所有人放在同一个比试场,就意味着这里会发生冲突。 孔幽看着围在他身后的两人,心里叹了一声,还是来了。 每次都是这样,总有一些门派选择双人包抄的模式。 他们会盯紧其中一个有希望拿到铜人的修士,等到对方拿到铜人,筋疲力尽之际,就会抢走对方手中的铜人。 “我记得你们是云松门的修士。” 孔幽的语气都无奈了。 “你们次次盯着我,次次都失败,难道还没死心?” 第159章 我的预感很准 那两个云松门的修士冷笑。 “孔幽,今时已非往日,你还当自己是那个风光的鸦首山首席吗?你早就是个失败者。” “我们选择跟着你,不过是因为鸦首山留到阁试的弟子数量最多,你的那两个师弟必然要为你保驾护航,让你拿到铜人。” 两句话听出无数个错误。 可能是他们鸦首山的人设做得太好了,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是相亲相爱一山人,所有人都尊敬他这个鸦首山的大师兄。 孔幽实在不想跟他们浪费力气。 “你们要是想跟,那就跟着,我也不拦着。” 如果换作之前,孔幽还会跟他们比划两招。 但这回竟然直接摆烂,听之任之了,另外的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会儿梁逸天追平了进度,来到孔幽旁边。 他看见孔幽身后一左一右还跟着两个人,有些吃惊。 “这是在干什么?” 孔幽睨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看不明白吗?保驾护航。” “……” 梁逸天实在是搞不懂孔幽一天到晚都在弄些什么幺蛾子,他嘟囔了一句,孔幽没听清,反正也不重要。 保持着这样怪异的队形,孔幽一直来到塔的中段。 这里就开始有观战的人了。 瑶台对于这些看戏的没有太多限制,只有一点,他们不能干涉比试。 如果违反了规则,不但看戏的会被请出去,相应的,正在比试中的同门派的人也要被淘汰。 围着孔幽的就有两片云,其中一片是他的老熟人,鹿鸣谷的卓之苹卓师兄。 卓师兄如今已经成了鹿鸣谷的尊者,不用再参与这些打打杀杀的比试,心里乐开花。 他是专门来看孔幽的。 “幽师弟,这么慢,可不是你的水平。” 卓师兄虽然非常靠谱,但有时候这过于爱看戏的毛病,也让人受不了。 “师兄你要是看不过去就帮我一把。” 孔幽绕过一处断掉的木板,这应该是某个弟子不小心踩断的,凸在外面相当危险。 “那可不行,”嬉皮笑脸的卓师兄突然神情严肃,“我们鹿鸣谷的弟子还在比试呢,我可不能干扰。” “……所以你就来干扰我?” “你又不怕干扰。” “……” 孔幽不再跟他废话,突然加快了速度。 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而在他这里,凡是坏的预感,往往都会应验。 那阵尖锐的鸟啸声突然变大了,一股灼热的气浪从阁的底部喷涌而来。 只是气浪,就有这么大的威力。 可见被锁链锁在下面的家伙有多么强大。 受到气浪的影响,卓之苹身下的那朵云也向后飘了一飘。 等气浪的势头过去,他才重新回到孔幽附近,略显紧张地品了一口名贵的茶水。 神情紧张,但动作悠闲。 “幽师弟,大事不妙。以往的阁试可从来没有请过这么厉害的东西。这应该是某种神鸟,或者妖鸟。” “我知道。” 孔幽一边防备着身后的二人,别趁着他不注意,在他背后下刀子。 一边还要防备着阁底的东西,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这锁链就开了。 同时他还得回应着卓之苹有一搭无一搭的废话。 孔幽实在是无奈了。 “之苹师兄你要不到别处转转呢?单守着我这儿多无聊。” “害,幽师弟你这就不明白了。要我看,整个比试场,就你这里能发生点有意思的事。” 卓之苹不担心自家徒弟,是因为有其他的尊者在那里盯着。 但是孔幽这边,鸦首山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来看。 孔幽上次惊险地度过劫数,卓之苹看在眼里。 出于一种私心,他怕孔幽死在这里,所以紧盯住他。 当然,他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插手。 孔幽救过他的命,他始终铭记在心。 孔幽大抵也是明白他的心意,所以他要跟着,也不再拒绝。 四周的木阁突然变得相当凌乱,从外面上行遇到的障碍比较多,所以孔幽头一低,钻进了其中一间木阁。 他很幸运,这几个木阁都是空心的,能够直接上行。 孔幽一路向上,那两个云松门的真传也紧紧跟在他身后。 就在这时,那股不祥的气息再次出现。孔幽先所有人一步察觉到了,他拔出鱼璇剑,劈开眼前交错的木板,在一瞬间冲出了木阁! “啊!!” 在他刚刚冲出去不久,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惨叫。 其中一个云松门的弟子,被那灼热的气浪所伤,浑身燃起了无法熄灭的灵火。 他的同门看见他身上的火焰后,起初还在试着帮他扑灭。 当他发现,他的招式对于灵火毫无用处后,他咬咬牙,从孔幽开辟出来的那条通道逃出。 大火在瞬间烧毁了数层木阁,其中大抵还有被伤到的修士,隐约能看见几个焦黑的人影。 孔幽想起来,自己刚刚透过重重的火焰,和那只眼睛对视。 那是一双金色的凤眼,却燃烧着冰冷的杀意。 是堕化后的妖鸾。 孔幽这是总算明白了,在阁的底部,那看不见底的黑,不是别的,而是那妖鸾的羽毛。 整座堆叠起来的阁,是在它的身体之上。 怪不得阁始终在晃动颤抖。 孔幽看向身后那仅剩的一位云松门的弟子。 “你还要跟着我?先说好,我这个人运气从来都很差。” 他顿了顿。 “如果等会儿,下面被铁链锁着的那个家伙挣脱束缚冲了出来,恐怕第一个被吃掉的就是我。” 孔幽不是在调侃,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的。 那位修士很明显也动摇了,他凝视着孔幽的后脑勺,很久,还是选择坚持最初的决定。 “不,我就跟着你。” 孔幽转过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专注地望着上方的路。 “撞了南墙心不死,这也算是人的劣根了。” 孔幽已经给过提醒,不信,那就是他自己的事。 就像之前说的,对于孔幽而言,好的不灵坏的灵。 在又飞上了三四层之后,几乎所有活着的人都听见了一个声音。 哗啦。 是锁链断掉的声音。 第160章 无关紧要的人 锁链断掉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神经,都随之紧绷起来。 周围的气息突然变得凝重深沉。 下一秒,只听见一声刺破苍穹的尖啸,无尽的“黑暗”忽然向上飞速蔓延。 妖鸾动了! 它的速度非常快,而且因为压抑了许久的愤怒,所以它的威力远远超出众人的想象。 一时间,下端的木阁几乎全部被它撞破撞烂,它横冲直撞,要把眼前的一切障碍全部毁灭。 四处飞溅着木板的碎屑,积云带着旁观的修士们飘远。 修真界的大能议论纷纷。 “妖鸾?阁试而已,怎么会放这么危险的鸟?” “瑶台应该会有分寸。一定会采取什么措施,不然这不是放任妖鸾屠杀吗?” “妖鸾又怎样?这里都是修真界最有实力的年轻修士了。要是连区区妖鸾都打不过,还修炼什么。” “话也不能这样说,妖鸾毕竟是极其凶恶的妖兽,不是一两个修士能对付的。” 这些看戏的大能们各执一词,有的是真的在为自家徒弟而担忧。 毕竟这些宗门不都是鸦首山和鹤云宗,人家还是有正常师徒情的。 这些议论声都传到了主考和副主考的耳朵。 童天成微微皱眉。 “是不是有点过了?毕竟只是阁试。人死得太多,我们也没办法向上面那位交代。” 许荣满捋了捋胡子,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对于这些修士凄惨的模样很得意。 他的目光锁定了孔幽。 许家的长子从鸦首山灰溜溜地回来,把他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都讲给自己的父亲听。 许荣满经过一番分析,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位孔幽从中作梗,才让他的儿子没办法通过入门考。 他是丝毫不顾另外两个孩子都通过了考试,他在长子身上倾注了许多心血,把他送到鸦首山,也是在为他铺路。 在鸦首山熬一些年,有了资历,就可以来瑶台。 到瑶台这边,事情就好办多了。有他这个父亲铺路,许家的长子会走得很顺利。 但是孔幽,利用他那个小儿子许禄延,破坏了这个计划。 如果孔幽能听到他的心声,恐怕会觉得莫名其妙至极。 总不能什么黑锅都要往他身上扣。 其实许荣满的目的不止于此。他知道这里面有好几个鸦首山的真传。 这些人都还年轻,和许禄远的年纪相差不多。 只要他们占着真传的位置,他的儿子就没有机会。 但是,如果他们在这里全军覆没,真传的位置就会空出来好几个。 到时候许荣满就会用自己的势力,来安排二儿子之后的人生。 在瑶台的比试中死几个人,这种事太常见了。 虽然心思很龌龊,但是许荣满说出来的话依旧冠冕堂皇。 “瑶台问道从来不是什么轻松的集会,这些修士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接受种种考验的。童大人不必担心。” 童天成的年纪比许荣满小,他对于当这个天户司的司主其实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他的家族显赫,不得已把他推到了这里。 童天成露出恹恹的神情。 “既然有许大人的保证,那就继续看下去。” 两位考官完全事不关己,剩下比试场这边的弟子手忙脚乱。 不得不说,能通过几轮比试,幸存下来的,都算得上个中翘楚了。 他们躲过了妖鸾的第一波攻势,除了有些人受了点伤,大部分人依旧成功避开了攻击。 妖鸾大抵是被下了禁制,不能离开这座木阁堆成的塔。 而且无法进入到铜人所在的塔的上层。 小铜人们被妖鸾闹出来的动静吓到,惊慌地四处乱窜,但同样不能离开上层。 孔幽的预感从来不会出错。 妖鸾意识到自己没办法从这座扭曲古怪的木阁逃脱后,顿时情绪变得更激烈起来。 它一只鸟,气性那么大,四处乱撞不说,现在还要开始杀人了。 孔幽这个老倒霉蛋,首当其冲。 在孔幽不远处的卓之苹察觉到空气中的气息不对,那股涌动的灵力突然朝向他们的方向。 “孔幽,小心!” 在卓之苹喊出来的一瞬间,一道耀眼的火光突然从阁中冲出,仿佛一柄燃烧着的利剑! 卓之苹一挥袖,灵力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那些汹涌的灵潮挡在外面。 他以为他们这些旁观者或多或少都会被波及到,但是没有。 冲撞在灵网上的灵力比他预想的要少很多,卓之苹惊讶地看过去。 只见一道身影挡在了那如剑一般锐利的火光面前。 孔幽一手握住剑柄,另一手的手掌贴住剑身,将鱼璇横在身前。 他暗暗咬紧牙关。 这妖鸾的力量比他想象得更强大,这种深厚的力量,对方至少有五百年的妖龄了。 这种级别的妖兽,不是单打独斗就能战胜的。 水灵力凝结成冰,冰在不断地向前蔓延。 但火灵力也没有一刻放松,妖鸾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在火焰的深处,凝视着自己的敌人。 萧则本来在孔幽的对面,不在妖鸾的攻击范围内。 他打算上行,这时他听见了冰发出的碎裂声。 他一低头,发现对抗着妖鸾的人,竟然是孔幽。 曲宵从身边飞过,问他在迟疑什么。 “萧师兄,一个人胜了,鸦首山就胜了。” 他的意思是不要去管孔幽的死活。 萧则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一咬牙,在半空中旋身,奔向了孔幽所在的地方。 有人比他快一步。 火焰突然分出了一道枝杈,仿佛蝎子弯曲的尾巴,高高悬起,就要冲着孔幽袭去! 砰! 那道人影替孔幽挡住了这一击。 林瑞平起手一道结界,将那火焰拦在了外面。 但她本身是木属性的修士,木能助火,所以坚持不了太久。 “孔师兄,这么狼狈,可不像你。” 不愧是鹤云宗的修士,死到临头了,还不忘嘲讽一句。 孔幽在一瞬间爆发出力量,寒冰几乎将火焰的一半冻住。 趁着这时机,他立刻脱身,还不忘招呼林瑞平一声。 “这东西不是一两人能对付的,快跑!” 林瑞平也不是修真新人,她自然能估量出妖鸾的实力,知道孔幽说的是大实话。 但他们鹤云宗的人就是改不了嘴欠的毛病。 “孔师兄,这就是你的逃跑路线吗?” “不然呢,”孔幽理直气壮地回头,“难道要等死?” “没想到正直又正义的鸦首山竟然能做出逃跑这种行为。” “鸦首山的人也不是铁打的,这种时候还不跑,那不是傻子吗?” 林瑞平虽然在锐评,但是跑路的速度丝毫不比孔幽慢。 两人向上狂飞逃命的时候,路过萧则的身边。 火焰的赤红光芒掩盖了萧则的身影。 孔幽只是隐约感觉到那边有一道人影,但那里究竟是谁,他没去看。 不管是谁,都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第161章 茧 打是打不过的,孔幽的想法就是先拿到铜人再说。 毕竟阁试的通关条件是拿铜人,而不是什么打败这是烧烤巨鸟。 孔幽的速度很快,但越是危急的时候,越觉得上升的路没有尽头。 他看着无数穿插交叠的木板,几乎都要眼晕。 林瑞平在他稍后的位置,即使这么危险的时刻,也不忘看戏的天性。 她低头瞄了一眼。 妖鸾被困在逼仄的阁中,无法彻底舒展翅膀。 它干脆把两翅收起来,全靠妖力上行,这样反而让它的速度变得更快。 林瑞平“哇哦”一声,对孔幽说:“孔师兄,那只烤鸟好像就是奔着你去的。” 孔幽打死不承认。 “不可能,怎么会有人这么倒霉,每次都被这种事找上门。” “试一下就知道了。” 林瑞平不再跟随着孔幽的背影,她在空中调转了个方向,和巨大的妖鸾擦肩而过。 妖鸾黑色的羽毛上面的妖气几乎要将人灼伤,林瑞平用袖子挡了一下,转过头。 果然,她不是妖鸾的攻击对象,那只巨鸟擦着她飞过去。 林瑞平抬头,扬声对孔幽说话。 “看,果然是这样。” “……” 孔幽无话可说。 已经有修士陆续拿到铜人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孔幽这样,成为妖鸟的目标。 但是鸦首山一个人都没赶到。 曲宵和萧则各自陷入了麻烦之中,有人在阻拦他们去拿铜人。 这也正常。鸦首山到后期会是强大的对手,越到后面越不好对付。 而且这次鸦首山留下来的人数最多,人数多,就代表获胜的概率会增大。 如果能在阁试将他们的人数减下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孔幽远远地瞥了一眼,两个师弟面对的敌人都不好对付。 这时候但凡有一个拿到了,孔幽立刻就躺平。 但是不行,还得靠自己。 妖鸾毕竟在体型和速度上占据优势,很快就追上了孔幽。 孔幽已经能看清它那双燃烧着的凤眼。 它冷冷地盯着孔幽,浑身散发着浓厚的杀意。 孔幽嘴角一抽。 “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你。” 他顿了顿。 “当然,有可能得罪过,但是我忘了。” 妖鸾似乎听懂了人言,它的羽毛微微颤抖,周围的妖气更加浓重。 孔幽心说一声不好! 果然,下一瞬,妖鸾突然张开尖锐的喙,一团黑色的火焰自它的口中喷涌而出! 那团火焰是有灵性的,它追逐着孔幽的身影,直接将他整个吞噬! “……孔师兄?” 林瑞平差一步就能拿到铜人了,她停顿下来,低头,就看见孔幽被火焰吞噬的那一幕。 她的瞳孔骤缩。 坏了,人可不能有事! 她回身要去救孔幽,却被人提起衣领拽了回来。 抬头,是贺鸿煊。 贺鸿煊眉头紧皱,质问林瑞平。 “师妹,你要去哪里?” 林瑞平抬头,看见贺鸿煊的另一只胳膊底下已经夹住了乱动的铜人。 “贺师兄,我得去救孔幽。” “孔幽是鸦首山的,跟我们非亲非故,何必涉险救他。” “这是孟凡师兄生前的嘱咐。” 林瑞平突然提到孟凡的名字,鹤云宗的前首席。 贺鸿煊一怔,下意识地想松开手。 但他回过神,手臂用力,把林瑞平整个甩到木阁的最上层。 “不行。妖鸾暴动,太危险,你就在这里等着。” 林瑞平轻盈地翻身落地,摸了摸脖子,刚才那一下把她勒得够呛。 “好,不救就不救了。” 主打一个听劝。 孔幽被吞噬的那一幕,不止落在了林瑞平的眼中。 梁逸天也看见了。 梁逸天的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在孔幽要死了的那一瞬间,他立刻飞身冲向了火焰。 后来他把这解释为“万一孔幽死了他的魂契也解不了可怎么办”,但那一刻他是什么都没想的。 火焰仿佛一个蚕茧,当孔幽进入之后,所有人都被拦在了外面。 梁逸天看着眼前这只巨大的黑色“茧”,握紧剑柄,却无能为力。 卓之苹也看见了,但是他没有冒死去救孔幽,而是面色沉静,仿佛在思考什么。 他能听见周围那些修士的议论声。 “是孔幽吗?鸦首山的那个。” “这一下估计烧得连灰都剩不下了,真是可惜。” “唉,虽然孔幽的实力不比当年,但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也很遗憾。” “他活着,也未必有什么用?鸦首山现在都不指望他了。” “与其无能地活着,还不如像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还能保住一些名声。” 修士们有的在惋惜,有的觉得无所谓,说什么的都有。 卓之苹没说话。 他侧过脸,发现鸦首山的宗主盛荣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也坐在缥缈的积云之上。 “盛宗主。” 卓之苹问候了一声,盛荣点点头,又把目光放到了那只“茧”上。 “之苹,你可认得这种茧。” 盛荣突然提问,把卓之苹问懵了一下。 “这……” 卓之苹一时语塞,盛荣似乎也不打算从他那里得来一个答案,而是自问自答。 “这是劫数的一种外显。孔幽又要历劫了。” “历劫?在这儿?” 卓之苹看着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只茧上。 这劫数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大庭广众的。 要是过了还好,要是没过去…… 卓之苹都不敢想这些人会怎么说孔幽。 盛荣的脸上没有任何担忧的神情,他只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黑色的茧中,孔幽猛地睁开眼睛。 到处都是燃烧着的火焰,这些火焰有不同的形态,有的呈球状,有的像长长的黑蛇。 它们有些附着在内壁之上,有些就不安分了,在整个空间乱飞。 孔幽微微侧身,躲过一只乱飞的火球。 这一下躲得急了,手臂被火焰舔了一道,火辣辣的刺痛。 孔幽的眉头皱起来,他望着四周的环境。 明明是在虚空中,他的双脚却仿佛踩在灼热的土地之上。 他向着四周走了走,一边躲避那些火焰,一边来到了边缘。 这些黑色的内壁,像岩石一样,散发着高热。 每当有火球撞在上面,就有几个金色的铭文显现。 “孔幽,你看,这块岩石是‘活的’。” 谁在说话? 孔幽转过头,却发现在他所处的这个空间,还有另外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是黑的。 第162章 你眼前的路 孔幽远远地看着那道黑色的“人影”。 它就像一道从地面立起来的影子,模仿着人的一举一动。 没有五官,也看不清衣着,只能听见它的声音。 是年轻的男声。 孔幽整个人还处在茫然的情况中,但是他却不由自主地回应着对方的话。 他说,这不是岩石,而是鸾鸟的身体内,我们被它吞下去了。 然后,他听见对方语气悠哉地回—— “哎呀,那我们这回真是死到临头了,真好。” “……” 孔幽这次没有回答,他能意识到,附着在他身上的那个“灵魂”,在帮他开口的那位,此时此刻也被对方说话的口吻和态度无语到。 然后,他看见那道人影缓缓地躺在了地上。 他走近了点,这不是他能控制的。 但是孔幽也没有想要控制,他想看看,“自己”究竟想做些什么。 走近之后,他低着头,和对方那张漆黑的脸对上。 “没想到鹤云宗的首徒竟会如此懒散。你这样……真的不会被你的同门杀死么?” 他听见“自己”这样开口问对方。 鹤云宗……首徒…… 难道对方是孟凡? 黑影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竟然知道我们鹤云宗亲和友善的门风?看来我们很有名。” 他躺在地上翘二郎腿,这会儿交换了一下腿的位置,两手压在脑袋后面。 “我死在这里没关系啊,我们鹤云宗人才济济,大家说话又好听,总能再选出个首徒来的。 但是你呢?鸦首山现在还离不开你。” “……” 这又是“自己”在沉默。 “没什么离不开的,他们巴不得我死在这里。” 孔幽的眼神晃动,他听到“自己”平静的语气,没有任何沮丧,仿佛他对身在鸦首山的处境,和众人对他的态度,早就心知肚明。 但是在他的记忆中,他没有说过这句话的印象。 也不记得自己曾钻进鸾鸟的肚子里。 黑影听见他说了这句话,挺腰坐起来,抬头和他对视。 “你的心障很重啊,你知道这对于修真者来说有多危险。” “我知道,但我已经……不想走下去了。” 孔幽听见“自己”在说。 “我看不见前面的路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孔幽自己的心里都十分震惊。 他竟然会说出这么绝望的话。 说完这句话后,两人都安静下来,黑影也没有开口。 这时孔幽听见了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同行的人来救人了。 当然,他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回忆里的救援,还是现实中的救援。 眼前的黑影突然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本来我都打算在这里等死了,但是我见不得别人比我更有死的念头。” 孔幽看见他做了一个拔剑的动作。 黑影的右手虚握着,孔幽没有见到任何宝剑。 但这时,仿佛有一柄锋利的名剑,自动弥合在了他的记忆之中。 “鸦首山的首徒,你说没有路,不是真的没路,是因为你停下脚步了。” 黑影挽了个剑花,摆好出剑的姿势。 “你只要向前走一步,就会发现,无数条道路在你的眼前延伸。 选择哪一条都好,只要别再走上来时的路。” 孔幽看着他的动作,身体自发地动起来。 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突然生出了许多虬结的树根。 水灵力缠绕在根的表面,迅速凝结成冰,让它们拥有了锋利的外表。 孔幽随着黑影,一挥剑,那些结冰的树根顿时向外伸展,成了无数把锐利的冰剑,直直地刺向鸾鸟的身体! 在黑茧之外,众人正在议论着茧内的孔幽。 “过去好久了,该不会真的死了?” “这妖鸾难破啊。” “可惜啊,真被烧成灰了。” “不、不对,里面有动静!” 有人突然高喊着让所有人向后,这时众人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寒气。 突! 所有的冰树根从妖鸾的体内刺出,那体型巨大的鸾鸟痛苦地叫喊一声,黑色的茧被破开。 在碎掉的冰渣之间,有一道人影在刹那间冲出。 他宛如一只展翼的白鸟,以众人用肉眼都追不上的速度,飞快地向阁的最高处进发! “是孔幽。” 林瑞平一直在盯着下面的动静,当孔幽破茧而出时,她的嘴角难得扬起一丝弧度。 高处的风吹过来,她的身体一寒,才惊觉自己方才到底出了多少冷汗。 卓之苹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他伸手就能触碰到那些被寒冰包裹的树根,还伸手碰了碰。 他用手掰断一根,拿到手里。 冰和根一并融化消散,这说明它们全部都是灵力的一种外显。 卓之苹不禁咧开嘴乐。 孔幽,升到秋域了! 他的笑容有点过于灿烂,意识到这点后,立马按下嘴角。 不行不行,孔幽现在还算是他们宗门的强劲对手,不能表现得这么开心。 不然弟子们该说他胳膊肘往外拐了。 卓之苹看向旁边,本来想恭喜盛荣一声,他们门内的大弟子境域又突破了。 结果一转头,只看到了盛荣坐着云飘走的背影。 卓之苹心里也觉得奇怪,这盛荣,都说他是甩手掌柜,鸦首山的事他几乎不怎么管。 但他似乎又很关心这个门内首席。难道是霍老宗主生前有过什么交代? 不管怎么说,卓之苹都不免在心里为孔幽庆幸。 幽师弟,你遇到的也不全是小人和坏人。 孔幽一鼓作气冲到阁的最上层,这里面的铜人只剩下最后一个。 这时他的身边,突然又出现了那位云松门的弟子。 “别想拿走!” 对方面目狰狞地冲过来,孔幽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他一挥袖,盘结的树枝连成了网,对方防备不及,重重地撞在了网上。 孔幽在一声惨叫中,拿到了最后一个铜人。 这时萧则和曲宵才赶到。 “你们两个,该不会是故意的。” 孔幽严重怀疑这两人悄悄躺平。 但看两人的样子,又不像是故意的,他们都受了伤,看起来有点狼狈。 曲宵咬牙切齿地开口。 “我真宁愿是故意的,一个被三个包抄这种事,谁爱接谁接。” 萧则却没解释什么,他似乎变安静了许多。 怀里的铜人在不停地踢蹬,孔幽都快抱不住了。 就在这时,主考官的声音响起—— “阁试结束,恭喜各位。” 第163章 有事相商 阁试结束,三十二个铜人,被三十二个门派拿走。 童天成清点过在场的人数和门派后,点点头。 “还成,这次三十二峰保住了。” 他的语气很悠闲,但是活过阁试的修士已经要累死了。 许荣满在旁边瞪着鸦首山一行三人,心里发狠。 他都把妖鸾放在比试场了,关键的人物却一个都没杀掉。 童天成余光瞥见许荣满,拖长了声音。 “许大人,我们的任务结束了,要去禀报瑶台主。” 言外之意是,让许荣满别再节外生枝。 许荣满放妖鸾是什么心思,童天成能看出来,想必瑶台主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但对方仍然放任许荣满这么做了,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瑶台主的心思,没人能猜得到。 童天成也不想猜,他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坐在其中一间木阁之上的林瑞平听见“三十二个宗门”的时候,突然一拍大腿。 “唉呀,早知道我就应该偷走一个的,在这儿看了半天戏,真是耽误事儿。” 贺鸿煊睨她。 “我还以为是师妹你有意大发善心,给人留下一个。” “不可能,我怎么会有这种好心。” 林瑞平起身,突然感觉到身后多出一道气息。 她下意识地拔剑防备,当的一声响,对方也利索地用剑格挡。 剑身后露出的是孔幽的脸。 宣布阁试结束后,孔幽终于有机会松开那不老实的铜人。 铜人像一只应激的猫,飞快地跑了,只剩孔幽面对着林瑞平。 “我在妖鸾的体内看见了孟凡的影子,我为什么会看见他。” 他是一点都不绕弯子,有什么问什么。 林瑞平凝视着孔幽的那双眼睛,嘴角翘起。 “因为这只妖鸾当年就是你和他联手击败的。” 鹤云宗的其他人都要走了,他们回头招呼着林瑞平。 林瑞平向前走了几步,又回首。 “孔幽,来鹤云宗。来这里,你才会看到无数条延伸的路。” 孔幽安静着,没有给出答案。 林瑞平笑了笑,也不强求他在这里给出回答,转身跟着宗门的其他人走了。 “鹤云宗的人为什么会邀请你?” 曲宵这时在旁边突然开口,一张嘴就是讨人厌的语气。 “孔师兄,你是不是和他们有勾结?” “是。” 孔幽冷淡地回。 曲宵本来还等着孔幽狡辩,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干脆利索地承认了。 他仿佛吞了一只苍蝇,整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很不对劲。 “你不走?那我走了。” 孔幽根本没等他,转身一跃,跳到了那片空的积云之上。 阁试结束,积云载着疲惫不堪的修士们。 那些青铜力士也来了,积云在它们的身下看起来很弱小,几乎要载不动沉重的它们。 这些青铜力士直接飘到阁的最下方,把受伤的、和死掉的修士带走。 再给那只奄奄一息的妖鸾重新系上封印的铁链,将它整只拖走。 这次阁试的战况实在惨烈,好在阁试之后,有一段较长的休沐期。 休沐会持续整整两个月。 榭、舫、廊、轩四关相连,最后一关便是瑶台问道。 之后的比试又激烈又密集,相比之下,这两个月的时间,甚至显得有些不够。 阁试选出了新的三十二峰,很快,瑶台就会向全天下公布。 这次选出的三十二峰,就代表修真界目前最顶尖的三十二个门派。 所以在阁试中,所有人都很拼命,哪怕死了,能为宗门赢得荣誉,那也是值得的。 因为孔幽每次都会拿回这个称号,所以他也不觉得有多稀奇。 阁试结束的当晚,孔家的家侍就来了。 “家主大人派我前来问问您,是否需要回孔家休养。” 孔幽摇摇头。 “代我谢过孔暝的好意,但是,我要回到鸦首山。” 因为好戏就要登场了。 盛宗主说这次阁试,三人都累了,让他们不必急于返回鸦首山。 他带着几位长老先回去。 大长老对于孔幽境域又有突破这件事是高兴的,但想到孔幽这段时间对他的种种“不敬”,他又觉得,这徒弟不值得他为他庆祝。 所以面对孔幽,他只有一句:“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 孔幽没理睬他,直接转身就走了。 不翻白眼已经算是他心地善良。 虽然盛荣说让他们三个好好休息,但是等到第二天,三人就收拾行囊准备回到山中。 唯一不情愿的,应该是曲宵。 “佟家人可能还在山里,我想想就头疼。” 曲宵还记得佟筝语的事儿,他问孔幽。 “大师兄,这种时候你难道就不能有点担当?” 孔幽把包袱的两条带子系紧,布料发出嚓的一声响,像是要勒断谁的脖子。 他冷笑一声。 “曲师弟,这可是你亲师妹。你这样急着摆脱干系,是不是有点太冷血了。” 道德绑架,谁不会啊。 “……” 曲宵语塞,说不出反驳的话,最后只好囫囵地说一句。 “我等等再回山。” “宗主要过问,我就说你怕事躲出去了。” “……” 曲宵瞪着孔幽,他知道以现在对方这种恶劣的性子,一定会这么说。 “算了,我回去。” “这样才对。” 孔幽很满意地点头。 “我们三个要整整齐齐的。” “……” 两人对话的时候,萧则就在旁边坐着喝茶。 最近萧师弟总是喜欢装深沉,孔幽不明白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但不管经历什么,对孔幽来说都无所谓,他不关心。 其实萧则和曲宵都不知道,在临行之前,孔幽暗地里见了一个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鹤云宗的林瑞平。 “孔师兄,你这样跟我们鹤云宗的人勾勾搭搭,不好。” 林瑞平依旧在没什么表情地锐评着。 她嘴上这么说,孔幽这儿的名贵茶水是一杯都没少喝。 “……” 孔幽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言行不一,然后才开口。 “林师妹,我专程叫你来这里,是有事相商。” “嗯,果然是这样。” 林瑞平一副“我早就猜到”的表情。 “但是事先说好,关于孟凡师兄的事,我不会全盘托出,这样是违背他的遗愿。 其他的,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164章 正合我意 林瑞平只待了片刻,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除了孔幽,没有任何人看见她来过。 “我这种信任实在是有点草率。” 在林瑞平要离开的时候,孔幽捂住额头,有些无奈地说了这句话。 林瑞平这次没有嘲讽也没有调侃,而是嘴角绽开微笑。 “放心孔师兄,不会让你失望的。” 林瑞平走了,第二天,孔幽和另外两个师弟一同回了鸦首山。 等回到鸦首山的那一刻,就变天了。 盛宗主突然要召见孔幽,孔幽来到议事堂,看见了去而复返的佟家人。 佟家的人看见他,仿佛见了什么仇人,眼神中满是怒火。 四位长老都在座上。大长老一脸恨铁不成钢,二长老还是那副看好戏的样子。 三长老扫了孔幽一眼,冷哼一声。 四长老露出惋惜的神情。 孔幽一挑眉。 怎么回事,事态难道发展得这么快? 他转眸又望向长老们身后站着的真传弟子。 萧则在大长老身后,穆若雪似乎精神稳定了点,难得出来一回。 她的脸色苍白,瘦了一大圈,一直在用手掌搓着手臂,似乎感觉很冷。 眼神也畏畏缩缩的,随时防备着,总怕有谁会突然冲出来害她。 短短几个月,穆若雪就从张扬跋扈的鸦首山真传,变成了现在这副怯懦警惕的模样。 二长老身后是曲宵,曲宵看上去轻松了很多,他似乎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看见孔幽出现,甚至还笑了笑。 三长老身后只有柳霜吟,柳霜吟避开了孔幽的目光,垂着眼睛,眼观鼻鼻观心。 四长老后面站着的人是随风。 随风上次受的伤很重,而且伤到眼睛了。他现在一只眼睛被白色的布条缠住,露出来的那只眼睛,冷冷地望着孔幽。 议事堂内的气氛能压死人,每个人的肩膀都是沉甸甸的。 孔幽跨过门槛,站在所有人视线的焦点,身姿笔挺。 大长老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孔幽,还不跪下!” “为何要跪。” 孔幽很不给面子,当场反问道缘长老。 道缘长老手掌一拍椅子扶手,差点把那可怜的扶手拍碎。 “你还在这里硬气什么!做出这种残害同门的事情!你该当何罪!” “弟子不明,还请师父明示。” 孔幽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仿佛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兴师动众地质问他。 这时盛荣一抬手,一个年轻弟子双手托着木托盘,递到孔幽的面前。 “孔幽,你的房间里,怎么会有佟家的祖传玉佩?” 盛荣沉声问道。 孔幽低头看着托盘里的东西,这是一块碎掉的玉佩,玉佩下面的穗子染上了鲜血。 佟家的祖传之物,一看就是佟筝语的东西。 孔幽摇摇头,如实回答。 “宗主,弟子不知这东西怎么会在我的房间。” “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不承认!” 佟夫人一声凄厉的喊声,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揪紧。 “是你害死的我女儿!” 孔幽的眼神转向佟夫人,这女人已经完全疯魔了。 丧女之痛,和想要从孔家讨要好处的私心纠缠在一起,让她变成现在这副狰狞的模样。 孔幽的声音依旧很平静。 “佟夫人,我和佟筝语无冤无仇。她在地位上威胁不到我,家世又不如我。没有任何好处……我为何要害她?” “你……” 佟夫人语塞。 这时佟老爷接上了话。 “孔幽,那你如何解释,这块玉佩出现在了你的房间?” “我说了,我不知情,”孔幽有些不耐,“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还有什么好质疑的。” 佟老爷把视线从他身上移走,看向坐在高位的盛荣。 “盛宗主,目前事情尚未明了,孔幽自己也无法洗脱嫌疑。老夫请求鸦首山将他关押起来,直到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孔幽一听要把他关起来,皱眉。 “为何要关我?你们这是蛮不讲理,我没有做错任何事。” “闭嘴!” 大长老一声怒喝,让孔幽别说话。 孔幽冰冷的眼神望向他,几乎要将大长老的心刺出一个洞。 此时的大长老底气突然没有那么足,他转移了视线。 “宗主,我赞同佟家老爷的提议。孔幽现在无法摆脱嫌疑,就应该把他关起来。” 这一次,盛荣没有站在孔幽的这一边,而是点头同意。 “那就先将孔幽关在降魔塔。” 降魔塔,曾经关过穆若雪的地方。 孔幽不敢置信地抬头。 “宗主?” 盛荣神色冷漠,轻轻一摆手。 “孔幽,那地方你也熟悉,自己过去。” 两个弟子一左一右,出现在孔幽的身后。 萧则是到议事堂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看着孔幽都要被带到降魔塔了,他皱眉开口。 “宗主,师父,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大长老让他不要多话。 “有没有误会,还有待查明。” “但是……” “好了萧则,你不要说话。” “师父!” 萧则虽然一直把孔幽当作对手,但他知道,孔幽不会做出平白无故残害同门这种事。 这并非出于两人之间什么可笑的信任,而是萧则知道孔幽没有这种动机。 现在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孔幽关起来…… 因为萧则开口,议事堂内顿时又混乱起来。 佟家夫妇根本不肯放过孔幽。 “你是孔幽的师弟,你自然向着他说话。” “等事情查清楚了,你师兄孔幽是要偿命的!” 眼看着孔幽要被带下去了,这时,一直碎碎念叨的穆若雪,突然尖叫一声。 大长老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去看他的亲女儿。 “若雪!若雪你怎么了?!” 穆若雪捂住自己的头。 “降魔塔,我不要去那种地方!爹,您别把我关在那里……” 大长老听见穆若雪喊他,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趁着混乱,用手捂住穆若雪的嘴。 “若雪,你该回去歇息了!萧则,带你师妹回去。” 穆若雪混乱之中说出来的话,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清。 但萧则,还有坐在堂上的盛荣听见了。 盛荣的眼神在穆若雪和道缘长老之间徘徊。 当他转过目光时,只看见孔幽的背影。 孔幽已经离开议事堂,准备前往降魔塔。 他是不得不走了,他怕再耽搁一会儿,他的拙劣演技就会暴露。 去降魔塔,正合他的心意。 第165章 最后一句话 “事情的进展比我想象得还要顺利。” 孔幽现在孤身一人,坐在降魔塔内。 塔的四周关押着那些活了成百上千年的魔怪,他们安静如鸡。 大门紧闭,禁制恢复,孔幽被关在了这里,低喃着说了一句话。 话音一落,没有谁回应他。 孔幽皱眉,不满。 “许久没见了,诸位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漠?” 他嘟囔了一句“好无情”。 依旧没有谁敢说话。 那些魔怪有一多半都是孔幽亲手抓回来的,剩下来的一小半听过那一多半讲述它们的恐怖经历。 全盛时期的孔幽,敢一个人深入妖怪的巢穴,把它们一窝都端了。 他现在也敢,但是实力暂时还没恢复。 然而这些被封印的妖魔不知道孔幽的境域被封,它们以为他是在装。 又来了又来了,这家伙以前抓妖降魔的时候,就故意扮成文弱的书生,引狼入室。 等那些妖魔准备吃他的时候,孔幽也撕破了自己的伪装,把它们狠狠地捶打一番!再关个千八百年的禁闭。 现在这人突然出现在降魔塔,谁知道他又藏着什么坏心思?! 说不定,他是从宗门那里领来了什么新的宗主令,要把它们这些魔怪,全部仙道毁灭呢!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它们在这里本来关得好好的,这里的妖魔又有才,说话又好听。 关个千八百年不是问题,但不能让它们魂飞魄散啊! 所以没有任何一只妖魔敢回应孔幽的话,生怕这人突然想起来它们姓甚名谁。 孔幽对此非常不满,他平躺在地上,看着黑压压的塔顶。 心情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放松过,仿佛这里才是他的归宿。 鸦首山最危险的地方,现在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孔幽这时才正式开始休息,身体放松,梳理着刚刚的事情经过。 柳霜吟大概是露出了什么马脚,被佟家夫妇发现了蛛丝马迹。 这对刁钻的夫妇由此认定凶手必然隐藏在鸦首山之内,这事儿不是什么妖魔虐杀修士,而是有人残害同门。 真凶的范围其实也很小,就锁定在那几个和佟筝语一起到瑶台的真传弟子,还有三个新人。 佟家夫妇把他们的怀疑对盛荣说了,盛荣的答复绝对是严查。 这时柳霜吟听见了风声,心里慌乱,所以才要采取行动。 按照孔幽之前在她那个暗室看到的东西,佟筝语应该是她第一个下手的对象。 她的经验还不够,不知道如何去瞒天过海。 所以这时,她想到的办法,就是栽赃嫁祸。 当时其他的真传都在山中,只有孔幽他们三个去参加阁试的弟子不在。 嫁祸给他们三个是最容易的。 孔幽进一步去想,柳霜吟为何最后选择的嫁祸对象是他…… 大概是因为,从以往的经历来判断,他是“最好惹”“最老实”的那个。 萧则和曲宵都会为自己辩解,甚至采取极端一点的手段,挖地三尺把真凶找出来了,也说不定。 但是在柳霜吟的印象中,孔幽不是能言善辩的人。 就算是被冤枉了,他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方式。 柳霜吟在慌乱之中,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嫁祸给孔幽。 孔幽把思路捋了一番,点了一下头。 很好,柳师妹果然按照他的计划走了。 接下来,盛荣应该会让其他人继续在鸦首山查下去。 继续查,查到的线索也只能是来自孔幽。 柳霜吟会把更多的罪证都堆到大师兄那里。 而现在,孔幽被盛荣关进了降魔塔,完全没办法为自己辩解。 这就给了柳师妹机会。 孔幽把四肢摊开,呈一个大字,放松地躺在地上,眼睛盯着头顶上方的黑暗。 黑暗离他很近,只要一口,就能将他整个吞没。 “都来,来得再快一点……” 孔幽低声说着。 “把我彻底吞噬,让我消失……” 他静静地躺着,耳畔是妖魔们刻意压低的喘息声。 此时此刻,外面的鸦首山众人也是乱了套了。 佟家夫妇坚持要把孔家找来,给孔幽定罪,不但要赔钱,还要让他偿命。 盛荣的意思是,这件事鸦首山内部还没有完全调查清楚,不能随便定论。 如果冤枉了孔幽,那对于整个师门来说,都是一种灾难。 佟家夫妇坚称盛荣这是在包庇孔幽。 “盛宗主,证据都在这里呢,还有什么可查的?” “请两位稍安勿躁,给我们三天的时间。三天后,如果什么都查不出,再将孔幽定罪也不迟。” 盛荣要三天的时间。 佟家夫妇虽然不满,但是,给他三天也无妨。 盛荣亲自查了三天。 这三天的时间,竹幽居,还有孔幽平时经常出现的地方,都被翻个底儿朝天。 越是搜查,盛荣的心就越凉。 他看到了一件接着一件魔器被递到他的面前,这些都是从孔幽的住处,还有他经常修炼的地方翻出来的。 鸦首山的大弟子误入歧途,修炼妖魔之道,已经走火入魔了。 而佟筝语,就是被献祭的第一个。 佟夫人哭天抢地,骂鸦首山,骂孔幽。 这回真是证据确凿。 三天后,鸦首山不但没能为孔幽翻案,反而让他的罪名做得更实。 此时在降魔塔内的孔幽似乎也心有所感。 在第三天的夜晚,孔幽没有睡觉,一直保持着坐姿,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一晚,有好几个人都来看他。 第一个来的人是发糕。 发糕没有找到进入降魔塔的门,他在外面呼唤着孔幽。 “师兄,师兄你还好吗?” 孔幽说他还好。 “发糕,我这边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的。” 孟筏诰抱着龙须酥,忧心忡忡,又很愤怒。 “他们明明是在冤枉人!师兄,我明天就去找宗主,还你一个清白!” “筏诰。” 孔幽突然叫了少年一声,孟筏诰一怔。 师兄极少叫他的名字。 他听见孔幽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塔传到他的耳朵中。 “你长大了,就算没有师兄,你也要好好生活。” “师兄,你怎么了?” 孟筏诰不明白,孔幽为什么突然像交代遗言一样,跟他说这种话。 降魔塔的墙壁太厚了,他听不清孔幽的语气。 “师兄……这次也是玩笑话?” 孟筏诰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他听见孔幽轻叹一声,也可能是他听错了。 “没错,是师兄在开玩笑。但是发糕,如果,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在玩笑结束之前,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做傻事。” 这就是孔幽今晚,对孟筏诰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166章 我忘了 孟筏诰最终还是被孔幽劝走了。 第二个来的人是邱成河。 邱成河要冷静一点,他跟师兄说了外面的情况。 现在搜出来的证物,都说明孔幽走了邪路,而佟筝语就是第一个祭品。 他们说,孔幽是为了一雪前耻。他在上次瑶台问道出了丑,这一次为了避免同样的不幸再度降临在他身上,他必须有所行动。 所以他采取了极端的修炼方式。 邱成河说这太荒谬了,他根本不相信孔幽会做出这种事。 “我能想明白的事,我本来以为宗主和长老他们也都能想清楚。但是……他们仿佛中邪了,就是对师兄会做这种事深信不疑。” 这段时间邱成河和孔幽相处多了,对他的为人又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孔幽不屑于做这种事。 如果他选择走捷径,他根本不需要一次一次地渡劫,每一次都豁出性命。 成河师弟还说了,他已经拜托家中势力,为孔幽想想办法。 “孔家那边我也是早早就告知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孔暝家主迟迟没有行动。” 孔暝没有行动就对了。 如果他轻举妄动,孔幽才要生气。 邱成河说完了,等待孔幽的回应。 孔幽没有提眼下的这些破事,反而问起了一件旧事。 “成河,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罚了你。” 邱成河一怔,随后有些窘迫地摸了摸后颈。 “那时候我不知天高地厚,师兄罚得对。” 孔幽无声地笑了笑。 世事真是无常,当初邱家人气势汹汹地找上鸦首山,要找孔幽算账。 没想到现在,邱成河还要动用家族的势力,来鸦首山捞他。 也不知道邱父邱母会不会气个半死。 “让邱老爷和邱夫人不要麻烦了,成河,这件事,别说邱家,就算孔家亲自来了,也未必能保我周全。” 孔幽这番话听上去有点像是要放弃了,邱成河顿时着急。 “师兄,这件事还有转机的!你既然没做过,难道要任凭别人冤枉你吗!” “我的确没做过这种事,但是现在,除了你,还有谁能相信我呢。” 孔幽在这时语气骤然变得沮丧落寞。 “到最后,唯有以死明志罢了。” 邱成河听到“死”这个字,愣住。 “师兄,师兄!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我现在就去找宗主!” “没用的,成河。这都是命。” “不,师兄,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去!” 邱成河匆匆忙忙地要找宗主,孔幽在降魔塔内,嘴角缓缓上扬。 看来他的演技还不错。 对不起了成河师弟,要利用你传播一下我的“死讯”。 孔幽又躺了回去。 这时外面传来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这人的脚步声孔幽很熟悉,是他的师弟萧则。 孔幽没有坐起来,保持着平躺的姿势。 他倒要听听萧则能说出什么话,当然,也有可能什么都不说。 反正说什么都没用,孔幽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萧则看着眼前的降魔塔,在月色下更显得压抑凝重。 这里面关着鸦首山的大师兄。 萧则的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孔幽的时候。那时的鸦首山首席风光无量,正是孔幽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孔幽变得越来越安静沉默。 有时候他叫一声他的名字,孔幽都要好半天,才会回应他的话。 不是孔幽的反应变迟缓了,而是他的心神好似走得很远,躲到了一个谁也触碰不到,连他自己都很难寻到的地方。 萧则过去一度忽略了这件事,但现在回想起来,这仿佛是孔幽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后来呢,后来他带着霍茗一上山。 从那天起,孔幽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他变得尖锐,锋芒毕露。 或许仍然有点区别,但在萧则眼中,现在的孔幽,更像是他刚刚上山时见到的模样。 很多事,一点一滴,随着时间慢慢回到萧则的记忆之中,填补了一些空白。 萧则只问了孔幽一句话。 “大师兄,那天救我的人是不是你。” 一句话,把孔幽的记忆也拽回往日。 那时他还没有重生,他刚刚结束一个任务回来,就听门人说萧则很久没有回来了。 萧则不是个做事拖拉的人,他接手的那个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任务。 孔幽知道,这一定是萧则出事了。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转身离开宗门,去找萧则。 找到萧则的时候,对方的情况很糟糕。 他浑身是伤,又中了毒,周围还有妖兽在虎视眈眈。 孔幽杀了妖兽,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又给他疗伤解毒。 等做完这些事,孔幽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知道萧则对他有意见,但孔幽从来不当回事,只当作他是到了这个逆反的年纪。 为了维护师弟可怜的自尊心,孔幽救人之后,没有留下,走得很干脆。 那时他估计萧则过了一个时辰就会自己苏醒,周围也已经布下了防止妖兽侵袭的禁制。 但他没想到,萧则竟然被霍茗一给“救”了。 霍茗一其实本来没打算理睬这种半死不活的人,但是他偶然一瞥,认出了萧则的身份。 鸦首山的真传弟子。 霍茗一又想起来,他之前一起行骗时,有个小兄弟说他爹是鸦首山的宗主。 那时他们都嘲笑他吹牛,直到这小孩拿出了信物。 霍茗一当时只觉得信物很值钱,所以他偷走了它,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至于那孩子去了哪里,他不知道,也不关心。 这信物揣在自己的怀里,正愁上山无路呢,上天就把机会送到了他面前。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霍茗一冒领了老宗主之子的身份,跟着萧则上了山。 他隐瞒得很好,萧则其实并没有抓到他什么漏洞。 只是萧则怀疑过,他倒下的地方,妖兽环伺。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是怎么把他平安带出去的。 太多太多的细节都对不上了,救他的另有其人。 萧则对于这个救命恩人毫无印象,直到前几日,他做梦,忽然又梦到了当年事。 他回忆起自己在半昏半醒之间,看到有人在他身边画下禁制。 那种画法他太熟悉了,因为他小时候模仿过。 是大师兄,只有大师兄才会画这种禁制。 现在萧则站在孔幽面前,隔着降魔塔的墙壁。 他等待着孔幽的回应,甚至紧张到不敢呼吸。 良久,他听见孔幽说—— “我忘了,谁能记得那种事呢。” 第167章 我没有对不起鸦首山 萧则最后是以什么表情离开的,孔幽没看见。 他也不感兴趣。 这句话问得太迟了,如果早几个月,或许孔幽对萧则还能有所改观。 但是现在,等他人都死到临头了,才回想起他当年的种种好,这种感情实在太轻贱了。 早干嘛来着。 不过能让萧则心里憋屈愧疚,也没什么不好。自己这辈子又没有被霍茗一害到,反而把他自己弄得很惨。 这么想想,孔幽觉得他反而赚到了。 他心情舒畅,就想找人聊天。 关在距离他位置最近的是一只熊妖,孔幽主动找它聊。 “你知道外面那个人吗?他是我师弟。他之前瞎了眼认错了恩人,对我说话还特别刻薄。现在知道后悔了,你说这人人品是不是特别差?” 熊妖背对着他,捂住自己的耳朵,雄壮的背影瑟瑟发抖。 “我不知道,我不会说人话,我只是一头熊。” “……” 孔幽又躺回去。 “讲个笑话而已,都不笑,真没意思。” 恩怨情仇,都揉进了这个不好笑的笑话。 孔幽对着命运哂笑一声。 萧则走后,后面大概又有人过来。 但是他们都没说话,孔幽干脆在里面装死。 许禄延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有人说他冷血。 只有孔幽和他知道,他是在遵循着二人的约定。 明天还要再演一场,孔幽闭目养神,养精蓄锐。 虽然睡不着,但他要保证充足的精力。 等到第二天,孔幽再次回到议事堂。 依旧是那些熟悉的面孔。 孔家没有派人来,佟家对此相当不满。 “难道孔暝现在就要和这个兄长断绝关系?有点太晚了。” 佟夫人用手帕擦擦不存在的眼泪,冷笑一声说道。 孔幽跪在台下,他浑身蒙尘,脸色看起来很憔悴。 完全是一副被降魔塔的魔物们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样子。 真正的苦主现在就在降魔塔,因为孔幽的离开,短暂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用听那些根本笑不出来的笑话了。 孔幽就算跪在地上,依然后背挺直,像被迫压弯的青松。 他的眼神明澈,没有一丝愧疚,注视着在场的人。 在他面前,所谓的“证物”摆放了一排,明晃晃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孔幽看都不看,反正这些都是假的。 这次大长老没有抢话,他似乎完全对孔幽这个徒弟失望,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生怕会连累到他自己。 其他人也都在注视着孔幽,神色各异。 他们的眼神沉沉落下,孔幽顶住压力,看向坐在高位上的盛荣。 盛荣的脸上也有一丝疲惫。 “孔幽,对于佟筝语的死,你可还有什么为自己辩解的。” “宗主,我没有杀佟师妹。” 孔幽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说辞。 “不管某些人如何栽赃嫁祸,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佟夫人从座位上冲下来,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你还要狡辩!你算什么宗门大师兄!你只是个恶毒的魔修!” 那一巴掌没有落在孔幽的脸上,因为萧则和柳霜吟都冲过来拦住了佟夫人。 佟夫人不停地挣扎。 “放开我!你们鸦首山上下沆瀣一气!都在包庇这个恶人!” “佟夫人,请您冷静一点!” 死命挣扎的人力气很大,萧则柳霜吟两个才勉强按住她。 佟老爷的眼圈也是红的。 “宗主,三日期限已到,真凶就在堂下。你说过,要给我们佟家一个交代!” 盛荣的头在隐隐作痛,他忍着尖锐的头痛和刺耳的喊叫。 “佟老爷,佟夫人。孔幽虽然因为一时歧念,误入魔途。但念在他这么多年实心实意为了宗门,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要他偿命,未免显得我们鸦首山太过冷血。” “让他偿命怎么了!”佟夫人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难道他的命是命,我女儿的命就不是命吗!筝语这些年为了鸦首山难道没做一件事吗?只有他孔幽有功劳吗?” “佟夫人,宗门的规矩如此,我们不能擅自处决弟子。” 盛荣的头更疼了,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跟佟家夫妇说话。 “孔幽会得到他应有的惩罚。他将被废除功法,被镇压在降魔塔内,在那里度过他的余生。” 盛荣此言一出,萧则怔住,其他的弟子也有点不寒而栗。 废除功法,再扔进降魔塔。 这和变相要了孔幽的性命有什么区别? 降魔塔那个地方,从过去到现在,关进去的人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上次穆若雪被关进去几日就疯了,这次孔幽刚被关了三天,就形容枯槁。 要关他一辈子……这还不如将他驱逐出宗门呢! 萧则张口要反对,这时有人抢先。 邱成河从门外冲了进来,跪在孔幽的身边。 “求宗主三思!这惩罚对大师兄而言未免过重!他还在参加瑶台问道,已经走到阁试了,难道就不能等他完成这次问道,再进行处置吗!” 盛荣摆摆手。 “瑶台问道自有萧则和曲宵两位弟子,孔幽如今的境域根本比不上他们二人,去了也是无益。” “但是宗主,大师兄八岁上山,为鸦首山夺过天榜第一,但凡有危险的任务总是第一个冲上去,对于我们这些同门更是照拂有加。师兄从来没有做过背叛宗门的事,难道就要因为他人的栽赃陷害,宗门就如此黑白不分,把好人打成恶人吗!” 邱成河为孔幽争辩,话语间再次惹怒了佟家人。 “你是邱家的儿子?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要为孔幽说话!” “孔幽只是平时装得好,你以为他真是你眼中那善良无私的大师兄吗!” 邱成河转头瞪着佟家人。 “你们都是外人,又懂什么!颠倒黑白,借女儿的死,要达成什么目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佟夫人被他说中了心思,顿时捂住胸口,装作要被气得背过气去的样子。 佟老爷怒斥。 “真是一派胡言!谁会用自己亲生孩子的性命做这种事!盛宗主,你一定要给我们家筝语一个公道!” 议事堂内沸反盈天,盛荣的头疼到极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跪在地上的孔幽。 “孔幽,你可认罪。” 孔幽抬起眼睛,眼神中有着深沉的痛苦。 “宗主,我没有罪,从来没有。 我这一生,没有对不起鸦首山。我最好的岁月都留在了这里,难道只能换来这样的结局么?” 孔幽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一丝颤抖。 盛荣闻言,心脏像被人狠狠地握在掌心。 他闭上眼睛。 “把孔幽带回降魔塔,等候发落。” 第168章 讨债的人 孔幽又被关回了降魔塔。 大师兄从云端坠入泥潭,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那日,在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孔幽猛地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柳霜吟。 “柳师妹,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这句话掷地有声,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还没等众人有所反应,孔幽就被另外两个弟子带走。 柳霜吟的脑袋嗡的一下。那一瞬间她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等她回过神,她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为什么在看着我……孔幽这个罪人说的胡话,你们难道相信?” 绝大多数人是不相信的,直到当天夜晚,降魔塔起了一场大火。 这场大火是扑不灭的,因为它是修士一手燃起的灵火。 鸦首山的众人都冲到了降魔塔的周围,看着滔天的火光。 魔物被烧死了,里面的孔幽,凡人之躯,更是活不下来。 那场大火仿佛是孔幽在对所有人痛苦地倾诉着他的清白。 火烧了七天七夜,等到第七天,众人才有机会推开降魔塔的大门。 里面已经没有了任何妖魔的气息。 盛荣走在最前,他来到塔底的中心,这里有一滩人形的灰烬。 在灰烬的旁边,似乎有什么字。 盛荣半蹲下来,用手擦去黑色的灰。 ——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是孔幽用灵力刻在地上的、最后一句话。 长老们露出不忍的神情,不管之前有什么冤仇,孔幽到底是他们一眼看到大的孩子。 大长老看见那摊灰烬之后,就收回目光,走到人群的外面。 他背对着众人,双手插在宽大的衣袖中,望着幽深的塔顶,望了很久。 弟子们也都在场。孟筏诰当场就情绪就崩溃了,他无法接受孔幽离去的事实。 原来那天晚上,孔幽对他说的话,竟然真的是最后的遗言。 邱成河先是震惊,随后是不可遏制的愤怒。 孔幽是被活生生逼死的。他看了一眼盛荣,眼眶发红。 他说他一定会找到真凶。 其他几位真传围着那一摊黑色的灰土,沉默。 随风不像往日露出什么都不在乎的笑,他静静地站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至于萧则…… 孔幽的离去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太突然了,他心中想的,竟然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孔幽到最后,都没有回答他那个问题。 可惜他再也等不到答案了。 许禄延也在场,他就像一道不会说话的影子,默默地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 他站在这里,主要是为了盯着孟筏诰,以防他会做傻事。 其次,他要审时度势,想办法帮孔幽做好“身后事”。 在这时他听见了邱成河的话,他说他要找到真凶。 许禄延想了想,心中慢慢形成一个计划。 孔幽死了,极有可能是被冤死的。 外界传言纷纷。 首席的死亡是盛荣都没有预料到的,接下来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不到半个月,某日深夜,邱成河把所有人都召集到议事堂,他说他找到了真正的凶手。 盛荣等人赶到之后,发现除了邱成河,还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柳霜吟。 “这是怎么回事。” 盛宗主眉头紧锁,质问邱成河。 三长老有不好的预感,他压低了声音,问自己的徒弟。 “霜吟,到底是怎么了?” 柳霜吟想为自己辩解,结果邱成河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你闭嘴!” 他把柳霜吟偷偷处理掉的那些魔器、秘法,甚至还有佟筝语残留的尸骸,都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宗主,长老,害死佟筝语的真凶,是柳霜吟!是她做了恶事,还嫁祸给大师兄!” 邱成河甚至带着众人去了那间被封起来的屋子,柳霜吟看见被她销毁的罪证,又在眼前重现时,她的眼神满是不敢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这间屋子怎么会又出现了?我明明……” 许禄延安静地站在人群的最外面,一只黑色的幻蝶在他的掌心消失。 柳霜吟以为的“被毁坏”,只是假象。 真相早就被幻术提前保护起来。 许禄延见证着一切,当然,他还要时刻顾着孟筏诰这个不稳定因素。 在被打断数次,终于决定不寻死之后,孟筏诰要离家出走。 “我要离开,鸦首山这地方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孟筏诰说他每时每刻都觉得恶心。 “你准备去哪里。” 许禄延冷静地问他。 “去哪里?不知道,可能会去一个小的门派,不是三十二峰也没关系,只要能让我潜心修炼就好。 等我功法大成,我要报复整个鸦首山。” 孟筏诰不是在赌气,也不是吹牛,他的语气非常平静,他有认真地考虑过怎么报仇。 许禄延却摇摇头。 “大师兄生前对鸦首山并不仇恨,他只是失望。你要做的,应该是留在这里,想办法改变鸦首山,把它变回原来的样子。 这才是大师兄真正想让你做的。” 自从孔幽离去后,孟筏诰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他已经没有冲动鲁莽的底气了。 许禄延说了这番话后,孟筏诰沉默了很久。 “你走,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别去找死。” “我不会了!” 孟筏诰自己坐在小屋内,龙须酥躺在他的腿上,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 龙须酥这阵子又长大了不少,圆滚滚的一大团。 它还是不爱动,陪在主人的身边。 它能察觉到孟筏诰的心情不好。 孟筏诰就这样静坐着,想了一整夜。 等到第二天一早,许禄延再也没从他那里听到要离家出走的话。 真正害死人的柳霜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三长老亲自废掉她所有的修为,在那之后,她被押到了镇妖塔面壁思过。 那之后,夜夜能听见柳霜吟的惨叫声。 等到第五天,镇妖塔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后来有人打开了塔的门,从里面带走了什么。 门内的弟子几乎不知道这件事。 在给柳霜吟定罪的那一日,佟家的夫妇也被请到了山中。 真凶找到了,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任何释然。 因为他们知道,真正可怕的恶鬼要来了。 在孔幽被声讨、被关押……甚至死去的当日都没有出现的孔家家主孔暝,于定罪真凶的当日,敲开了鸦首山的山门。 第169章 他有牌 孔暝来到鸦首山,只为两件事。 第一,让鸦首山付出代价。 第二,让佟家付出代价。 佟家相比之下更容易解决。这对算计的夫妇在看到孔暝的那一刻就变了脸色。 孔暝大驾光临,没有跟任何人提前打过招呼,直接来到了议事堂。 盛荣叫人给他搬一把椅子,孔暝摆手说不用。 他来到佟家夫妇的面前,垂眸望着二人。 “二位,害死了我孔暝唯一的兄弟,还有脸在这坐得四平八稳?” 那经常跟在孔暝身后一男一女两个侍从,从孔暝的身后走到前面,各自扭住一个人的手臂,让他们站在孔暝的身前。 两人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孔暝坐在佟老爷之前坐的位置,两手搭在椅子的木扶手上,翡翠扳指绿得幽深。 “跪我有什么用,你们该做的,是到我兄长的墓前跪着。” “孔家家主,这都是误会啊!” “是啊,都是柳霜吟这恶女子,竟然使出这种花招,来蒙蔽大家的双眼!” 这时候两人倒是急于摆脱干系了。 “误会……” 孔暝咀嚼着这两个字。 “兄长被你们诬陷的时候,应该也有为自己的清白争辩过。那时候你们可有想过,这是不是一场误会呢。” 这对自私的夫妇浑身颤抖,抖得像筛糠。 “什么都不用说了,大家都是体面人,我也不会做出,让你们给我兄长陪葬这种血腥的事。 但是今后,你们,甚至你们的后代,包括那个被捧在掌心里的儿子,日子一定不会好过。这点,还请你们提前有个准备。” 孔家绝对不会放过伤害孔暝的人。 孔暝说着不要他们偿命,但他会动用一切手段,将他们活生生地逼死。 断送掉他们所有的生路,让他们自己去选择死亡。 孔暝说到做到。 解决了孔家的事,接下来,就是清算鸦首山对于孔幽犯下的一切罪过。 这件事孔暝绝对不会嫌麻烦,他要一桩一件地数清楚,任何人,不管是否和佟筝语这件事有关,只要曾经伤害过孔幽的,如今都要迎接来自孔家的报复。 有人说孔暝这样清算鸦首山,做得实在太过。 但也有人反驳,人家唯一的亲人死了,再怎么做,都不过分。 孔暝要的不止是清算。 他还要鸦首山将孔幽的名字,从他们宗门的宗谱之中勾去。 鸦首山不配拥有孔幽,这个宗门根本就是他的人生污点。 孔暝要他兄长走了也要清清白白,和鸦首山彻底划清界限。 鸦首山失约在先,逼死了孔家的子孙。 他们孔家和鸦首山结下的世代魂契,也要从此画上一个句号。 “划清界限,已经是我足够仁慈了。盛宗主,你应该清楚。” 孔暝这样说着,亲眼看着盛荣将孔幽的名字用灵力从宗谱上抹掉,毁掉了那块写着“世代通好”的魂契石。 从此,两家不再有任何瓜葛。 孔暝整整在鸦首山待了两个月。有他在,鸦首山的人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事。 而在千里之外的鹤云宗—— 身着紫衣的人影自半空翩然飘落,身落剑起,剑的弧光划过天幕,瞬间击倒了三个修士。 鹤云宗的弟子人均精力旺盛,没有任务可执行的时候,他们就在宗门内打自己人。 所以这偌大的几个山头,经常是破破烂烂的样子。负责修理的弟子就算过来修缮,也不把它们修得特别完美。 反正最后都要烂。 只是自从某人进山之后,破烂的地方更加破烂,烂得连鹤云宗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可想而知是有多烂。 那道紫色的身影落地,落叶挂在衣摆,被随意地挥剑拂去。 他脸上戴着白色的面具,面具没有任何图案,甚至有点破旧,看上去仿佛是他随手从哪里抢过来的。 这人正是本该“死去”的孔幽。 “已经第十四天了,还没打够?” 那些鹤云宗的内门弟子足够顽强,就算被打得浑身散架了,下一秒也能拼凑拼凑,让自己再站起来。 要不是贺鸿煊出来阻止,其他人恐怕还要继续。 “新的瑶台令来了,挂在穿云堂,先到者得。” 他话音刚落,所有的弟子在瞬间不见了踪影。 孔幽摘掉脸上的面具,这玩意儿只能糊弄一下普通的内门弟子。 这几个真传早就知道他是谁了,没用。 他一抬手中的普通铁剑,指着手无寸铁的贺鸿煊。 “贺师兄也要跟我比试一番?” 贺鸿煊抬起右手,食指中指并拢,轻轻将剑推开。 “没有那个必要。” 在得知鸦首山的首徒死遁跑来鹤云宗的那一刻,所有的真传都惊掉下巴。 除了一位,那就是通知他们的林瑞平。 还有一位,是正在旁边嗑瓜子的孔幽本幽。 梁逸天第一个站起来,他怎么都不敢相信,敌人竟然大摇大摆地闯入自家宗门,就坐在他们面前,还在悠闲地嗑瓜子! 他转头看着林瑞平。 “师姐,这又是什么你的专属玩笑吗?” 林瑞平一摊手。 “太遗憾了,师弟。这是师姐为数不多的不开玩笑的时候。” “……” 贺鸿煊是最快回过神来的,他仿佛已经接受了孔幽的存在,问他。 “你来这里,是争首席之位的?” “不是,”孔幽把瓜子皮扔进小小的空果盘中,“我是来当尊者的。” “……” 鹤云宗现在的确空出几个位置。自从孟凡死后,首徒一直没有选出来,但很大可能是贺鸿煊。 前不久,林瑞平和梁逸天的师父,沉檀尊者,他离家出走了。 沉檀尊者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做什么事情很容易失去兴趣。 就好比尊者之位,他当够了,就觉得没意思。 梁逸天说师父是离家出走,但林瑞平总怀疑,师父是背着他们,偷偷死在外面了。 总而言之,沉檀尊者这个位子空了下来。 孔幽不要当首徒,他也当够了。 他现在要当尊者。 梁逸天见到他出现在鹤云宗,本来都够震惊的了。 结果没想到这人更有高招,现在竟然惦记当他师父! “你这是做梦!” “也不完全是,”林瑞平这会儿也嗑上了瓜子,先一步回应自家师弟的话,“他有孟凡师兄的玉牌。” 第170章 他的想法 林师姐语出惊人。 “玉牌是大师兄随身佩戴的东西,由此可知,孔幽是大师兄的老相好。” “噗咳——” 不等别人有反应,孔幽先差点被瓜子皮呛到。 梁逸天怒道。 “师姐你编瞎话也要有个限度!相好本人看来不是很清楚这件事啊!” 林瑞平的脸突然板起来,严肃。 “坏了,那应该是大师兄在单相思。” “……” 梁逸天气得说不出话了,林瑞平卸掉严肃脸,又变成悠哉的神情。 “总之孔幽和大师兄有交集,大师兄在宗主那里也有嘱托。” “什么嘱托?” 看戏到现在的沈系舟终于出声了,还是笑眯眯的样子。 林瑞平歪头回忆。 “大概是说,他死后,孔幽会来到山中,到时候一定要给他留个位置。” 孔幽性子孤高,低于首席人家不会干的,最好是尊者。当然,要是宗主您能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就更好啦! 林瑞平的模仿能力一流,把孟凡那种欠扁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仿佛孟凡重新活过来,就站在他们面前说话。 她拿捏着孟凡的腔调,在场的所有人都立刻感觉手痒痒。 关键是,孟凡有这种嘱托,所有的鹤云宗弟子竟然不觉得奇怪。 真正不解的,反而是孔幽本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孟凡要准备这么贵重的“礼物”给他。 孔幽翻找着自己的回忆,没办法,还是没能找到和孟凡有关的更多痕迹。 他知道他,也和他交过手,但是更多的,他就不记得了。 孟师兄的嘱托让所有人安静了一瞬,之后,最先开口的还是梁逸天。 “那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让孔幽加入山门。按照规矩,想要成为首席,或者尊者,是要得到所有人认可的。” 要怎么得到鹤云宗门人的认可呢? 很简单,就是打架,把对方打服了为止。 这样简单粗暴的做法,换作其他的宗门,绝对是不可能的。 远的不说,就说鸦首山,对于首席的要求,需要实力,但实力不是唯一的。 不过,这种实力至上的行事风格,倒也很合孔幽的胃口。 他在经历了一系列破事之后,说话不再兜圈子,做事也更直接。 打一架,不止是实力的显现,更是一种情绪的宣泄。 孔幽就这么和鹤云宗的弟子打了十几天,从早到晚,不知疲倦。 他戴着白面具,身形又单薄,一开始大家都叫他小白脸。 面具之下的孔幽虽然觉得这么叫也没什么错,但总有一丝别扭。 他把内门弟子打一圈,又和真传打了一圈。 林瑞平只是象征性地抬抬手,和梁逸天才是真正的生死对决。 对此梁逸天表示—— 开玩笑,这种时候不拼命还等什么呢?难道真要让孔幽当他的师父,超级加辈吗?! 打归打,知道孔幽真实身份的人,倒是从来没有对外人说过。 哪怕他们都知道,现在的鸦首山乱成一团,孔暝天天在宗门挑事找茬。 鸦首山把鹤云宗视为宿敌。 但鹤云宗不把它视为唯一的宿敌。 在鹤云宗眼中,真正实现了人人平等,山山平等。 所有门派都是他们的宿敌。 因此鸦首山在他们的眼中,只是宿敌之一,没什么特别的。 就这样,孔幽得到认可,成为鹤云宗的尊者。 “我的境域现在在你之下,贺师兄,你不动手?” 孔幽又一次问贺鸿煊。 贺鸿煊依旧没有动手的意思。 “该到吃饭的时候了。” 他说完,就转身去吃晚饭。 孔幽一脸莫名地跟着他,鹤云宗的伙食相当不错,或许是因为这些弟子平时打打杀杀的,消耗太多,才专门给他们做点好吃的。 莫名其妙地跟着走,莫名其妙地吃了顿饭,现在正在莫名其妙地散步中。 鹤云宗是个神奇的地方。虽然这里各种房屋建筑经常坏,但是宗门内的弟子却不随便毁坏花草树木。 在不打架的时候,他们甚至会跑到池塘旁边喂金鱼。 “很奇怪?我们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喊打喊杀。” 贺鸿煊发现孔幽一直在看着池塘边用麻袋倒鱼食的弟子。 吨吨吨,一袋子鱼食消失不见。 孔幽嘴角抽了抽。 “你们门内的弟子兴趣爱好倒是很相投。” “那是自然。如果不相投,他们根本不会走进鹤云宗的山门,毕竟我们‘名声’在外。” 贺鸿煊肩负起了带着孔幽四处参观的任务。 逛了一圈,孔幽对自己已经成为尊者这件事,还没有任何实感。 这也不能怪他。如果换作鸦首山,成为长老,至少要举办七天七夜的仪式。 但在鹤云宗这里,孔幽只收到来自宗主的一份礼物。 一个比他高出两个头的紫檀茶壶。 “这是沉檀尊者世代传承的法宝。” 贺鸿煊当时还在旁边给他介绍。 “所以我能用它来干什么?” “你可以用它倒一大杯茶。” “…………” 都说贺鸿煊爱讲冷笑话,孔幽之前还不信,现在他相信了。 散步一路,贺鸿煊只是介绍着鹤云宗的各处。 他没有问孔幽为什么到这里来,也没有问孔幽经历过什么。 什么都不问,孔幽反而变得困惑。 “你好像什么都不好奇。” 贺鸿煊偏过头看着他。 “来到鹤云宗的人,每个人都有一段非凡的经历,我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故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孔幽心里所有积压的情绪似乎都消散了。 没什么好怀念和痛苦的,这里到处都是像他这样的人。 走到一处山坡时,贺鸿煊突然说了一句话。 “我想我大概知道孟凡师兄……为什么会向宗主推荐你来做尊者。” “为什么?” 孔幽不解。 贺鸿煊那张冰块脸忽而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或许只是因为他认为你适合。” 孔幽有些惊讶。 “就这么简单?” “不用把孟凡师兄的想法想得太复杂,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共识。 当你试图看透他的心思,千方百计地思索他这么做背后的目的时,你就已经被他列为嘲笑的对象了。” 第171章 不会用这么麻烦的方式 贺鸿煊问孔幽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瑶台问道我会继续参加。” “身份呢?你现在可是鹤云宗的弟子。” 孔幽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 “有过先例。曾经有一个弟子在问道期间被驱逐出山了,但是他依旧能以个人的身份继续参加问道。” 只要参加比试的人没变,这种门派之间的转换是可以被允许的。 只不过,因为越到后期剩下的人越少,这些人基本没有起过这些心思。 贺鸿煊点点头。 “虽然我没有在乎过名声这种事,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中途转门派,会挨骂。” 孔幽对此表现得很无所谓。 “没关系,我只要达到我的目的就好,剩下的随便他们怎么说。”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要拿到天榜第一。” 不是为了所谓的宗门,不是为了任何其他的人,只为他自己。 孔幽这么回答,似乎在贺鸿煊的意料之中。 “我们宗门对于问道这种事,抱着的心态基本上就是重在参与。 但是过去有一个人,和你一样,说只要参加了就要赢。” “孟凡?” 孔幽转头看着贺鸿煊脸上的神情,对方的目光看向很远的地方。 “鹤云宗是个散乱的地方,所有人对宗门都没有多余的感情。与其说这里是宗门,不如说像个汇集了各种江湖人士的客栈。 但是……孟凡还在的时候,这种情况稍微有所好转。最起码在关键时刻,我们这些人,会暂时走到一起。” 孟凡是个神奇而且很有魅力的人。他的想法天马行空,没有人能真正猜到他的心思。 但是他的身上又天然地带着一股领导众人的力量。他轻易不开口,只要开口,大家都会按照他的安排,去走他指出来的路。 哪怕只是走一段,但这在一盘散沙的鹤云宗,已经是极为罕见的事了。 贺鸿煊转过头,面对着孔幽。 “你的目的,和我们这些人的目的是一致的。既然参加问道,那就要赢。 所以我们现在是同行的人了。” 贺鸿煊走到山顶最高的那棵树,开始带着孔幽返程。 “鹤云宗的情况就是你见到的这样,只要实力强大,所有人都能听你说话。但如果实力不强,也有会被随时舍弃的风险。” 孔幽颔首。 “如果只是这样,那风险的确是小很多了。” 至少他不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内门争斗,而被人陷害,被人夺走性命。 他们走到一半,遇到了林瑞平。林瑞平正在吹一片薄薄的柳叶,发出阵阵婉转的调子。 “噢,是贺师兄和孔师兄。” 贺鸿煊把孔幽交给林瑞平,他说他还要去练剑,就先走了。 这回孔幽和林瑞平独处,林师妹的叶子破了一个音。 “唉,早知道我应该绕道走的。” “嗯?” “当初我们几个要选出来谁带着你在山里逛,贺师兄打赌输了,所以就由他来了。” “……” 林师妹还是那么爱听八卦,之前没机会,现在她终于可以好好打听鸦首山的事。 “你们山里那个柳师妹,就是罪魁祸首?不是被人栽赃陷害的?确定了?” 她连着问了好几句,看来似乎有些不可为外人道也的丰富经历。 孔幽回忆着在山中种种,他现在对于鸦首山的过去已经能表现得相当平静了。 “一开始我以为是霍茗一在搞小动作,但是现在看来,他一个刚上山的小子,对山里的情况还不熟悉,只能明面上对我不利。 真正在背地里要把我毁掉的,另有其人。” 孔幽想了想,恐怕柳霜吟想对他动手不止一两天了。 人人都知道他的境域被封,实力远不如其他的真传弟子。趁着他虚弱的时候,去要他的命,这是最简单的逻辑。 想必那个时候的七杀阵,也是柳霜吟动了手脚。 “你们这位柳师妹野心很大啊。” 林瑞平啧啧称奇。 孔幽现在是不愿细想了,如果仔细回想,上辈子的很多事,都有柳霜吟在背后使坏。 只是那时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同门。 柳霜吟做了一件坏事,成功了,又做了一件…… 直到酿成最后的巨大恶果。 而这一世,她刚准备有所动作的时候,就被孔幽设计,彻底揭穿真面目。 “现在,她大概是死了。” 孔幽淡淡地说着。 他不会去过多评价柳霜吟这个人,如果不是她非要害自己,恐怕他们这辈子,都是萍水相逢。 但在现在的孔幽眼中,她也不过是个过客。 林瑞平对柳霜吟的兴趣也仅限于此了。她带着孔幽来到一处残缺的祭坛。 “这里是鹤云宗的星落坛。” 林瑞平走上前几步,用鞋尖挑开一块沉重的石板。 “不过最近被人给砸坏了,将就着能用。” “……” 孔幽看着眼前的圆形祭坛,三分之一被砸得粉碎。 这块祭坛当初应该是花了大价钱打造的,现在变成这种破烂的模样…… 即便如此,林瑞平依然说“能用”。 “孔师兄,你的境域现在升到哪里了。” 孔幽自从上次在妖鸾体内渡劫成功后,他跨入秋域,现在是孟秋六阶。 “六阶么……下一次就是榭试了,在这期间,师兄你得抓紧时间,更上一层楼。” 林瑞平给孔幽准备好了渡劫的祭坛。 孔幽环顾着祭坛,没有看到任何阵法。 “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 林瑞平顿了顿。 “啊,我忘记一件事。孔师兄,你的玉牌借我一下。” 她要的是孟凡给的那块玉牌。 孔幽把玉牌递交给她,林瑞平走到祭坛的对面,祭坛很大,当她走过去,在孔幽眼里只剩一个小小的人形。 林瑞平把玉牌放在一截断掉的石柱的凹槽中。 轰的一声巨响!突然有数道闪电在孔幽的眼前劈开虚空。 这渡劫的天雷在不断地增多,不多时,整个祭坛到处遍布着惊雷。 “孔师兄——噢不对,是师尊——你直接进去——” 林瑞平在对面用力挥手。 孔幽:…… 见他没有行动,林瑞平又走到他身边。 “师尊,不用有顾虑,快进去。” “……我合理怀疑你要伺机杀掉我。” 林瑞平笑得一脸阳光灿烂。 “不会不会,要是想杀掉师尊您,没必要用这么麻烦的办法。” 看孔幽的表情,摆明了不怎么相信。 但他依然走了进去。 第172章 无数条路 孔幽在雷阵里面足足待了五天。 因为天雷太过密集,所以当他走进来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被劈了几道。 就算用灵力抵消了一部分力量,还是受了轻伤。 不愧是鹤云宗,就算是供人修炼的地方,也是危机四伏。 虽然进来了,但是孔幽那一刻心里没有底。 这也是难得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底的时候。 毕竟鹤云宗这个地方,惊喜连连。 他挥袖开了一道禁制,虽然不能抵消所有的天雷,但能暂时让他看清楚祭坛阵法的情况。 这里的天雷尽管密集,但在中间的一个地方,似乎能容人停留。 孔幽走了过去,中间又难免被劈了两道。 他的头发现在稍微炸开,不是很夸张,但看上去也是有些凌乱。 孔幽来到他刚刚发现的地方,果然,这里镶嵌着一块石板。 石板上面被人用剑刻了字。 孔幽半蹲下来,发现这石板上的字竟然是——速躺。 “啊?” 孔幽愣住。 阵法是用孟凡的玉牌开启的,这大概就是孟凡生前经常来修炼的地方。 那么这块石板……也极有可能是他留下的。 孔幽虽然疑惑,但还是照着石板上的文字做了。 他平躺下来,就躺在石板的旁边。 这时他的眼前一亮。 轰隆! …… 孔幽眼看着数十道天雷从天而降,直奔躺在这里的他! 他根本闪躲不及,那天雷大半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雷光闪过,留下一处焦黑。 在焦黑之中,猛然坐起来一个人。 孔幽这回真是上上下下劈透了。虽然保住了命,但也只保住了命。 他的浑身上下都是一片漆黑,不停地咳嗽。 “被坑了……” 孔幽呼出一口气,感觉半口都是烟。 他转过头,发现那块石板上的内容,竟然有变化了。 “活过五日,功法即成。”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文字。 孔幽顿时露出无语的表情。看来这阵法为了防止外人擅自进来修炼,才故意这样吓唬人。 活过五天么…… 孔幽看着漫天乱飞的惊雷,一挑眉。 就试试。 林瑞平这五天除了在山里瞎溜达,就是到雷阵这边看看。 从阵法外面,能隐约窥见里面的样子。 只见闪得惊人的雷电之中,有一道焦黑的人影正在穿梭。 林瑞平随意地盘腿坐在地上,也不嫌脏,把怀里的酒和半只烧鹅放下。 然后她一边吃,一边看孔幽在里面艰难战斗。 在阁试中经历的是立秋一劫,接下来应该是处暑了…… 处暑处暑,天地始肃。 在物候中,就是暑热消退,万物开始凋零的季节。 这万雷阵中的天雷,正是通过将修士逼到一种绝境,强行引出劫数。 孟凡还活着的时候,每次感觉到自己的修炼遇到瓶颈了,就来这里劈一劈。 提神醒脑。 林瑞平不由得回忆起孟凡师兄。 孟凡就像穿过山林的风,什么都无法拘束他。 林瑞平是被他带到山上的。她爹娘养不起她,就送到鹤云宗。 那时候的孟凡,大概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蓝衣黑靴,笑嘻嘻地站在台阶上望着她。 “你来我们山上,正好缺个小师妹,我已经厌倦那些师弟的脸了。” 孟师兄自称他不是正经人,当时抓住他衣袖上山阶的林瑞平顿时收回手。 “诶诶,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这山头规矩少,你以后就明白了!” 林瑞平当时还不理解。等她在山中待满一个月后,她就明白—— 孟师兄说得还是保守了。 但她那时没有别的去处,只能在鹤云宗待着。 不知不觉中,竟然过了这么多年。 林瑞平还记得孟凡第一次参加瑶台问道。等他在比试的间隙回到宗门时,林瑞平问他有什么感想。 孟凡师兄突然变得很深沉。 一个平时跳脱不正经的家伙,变深沉了,就说这件事得有多可怕。 “师兄,你是不是在瑶台受了什么刺激。” 林瑞平不禁这样问。 孟师兄久久地望着眼前飘游的云,他们在半山腰看日落。 “林师妹,真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像我这样举世无双的天才,现在竟然举世有双了!” “……” 林瑞平过了很久才知道孟凡说的是鸦首山的首徒孔幽。 那时候的孔幽,安安静静地跟在大师兄楚良尧身后,不多话。和人对上目光时,就露出清浅的笑。 简直是孟凡理想中的自己,他就觉得这样沉默寡言的小孩显得特别牛逼。 后来孟凡又参加了几次问道,每次能和孔幽对决,就是他最期待的事。 再后来,他们的交集不局限于瑶台。因为他们都成了宗门的顶梁柱,所以三不五时,就要在一起执行瑶台令。 关于孔幽的一切,最初,林瑞平都是从孟凡师兄的口中听说的。 她只是用这些琐碎的话,拼凑出了一个不完整的孔幽。 他似乎变得忧郁了许多。 如果原来的孔幽只是低调内敛,现在的他,或者说由孟凡描述出来的他,总是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拥有这样的天资,却依旧不快乐。唉,林师妹,你说这世间为什么总是遍布遗憾呢……” 林瑞平印象中的孟凡,永远是大大咧咧的,风一阵雨一阵,什么喜怒哀乐在他这里都是雨落清湖,稍纵即逝。 但他现在说“遗憾”。 后来呢…… 后来的某一天,孟凡突然把林瑞平单独叫出来,神神秘秘地对她说了一番话。 “林师妹,我大概是命不久矣了。” 林瑞平还是用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望着他。 “师兄,这又是一个玩笑吗?” 孟凡笑笑。 “你要觉得是玩笑,那也不是不行。” 孟师兄说话永远都是这样,真真假假,让人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思。 “我的事不重要,生死有命,我早就看透了。 等我死后,你要去迎接一个新人。他是从世俗中挣脱出来的人,一身的伤。你不要去问他的过往,你就说,在这里,有无数条延伸的路。” 或许鹤云宗的弟子做事,就是有这种不考虑前因后果的鲁莽劲儿。 林瑞平什么都没问,只因为孟凡这一番话,找到了孔幽。 “孔师兄,你可别死啊。” 林瑞平用牙齿撕了一小条鹅腿肉,在口中咀嚼,尝出一丝苦涩。 “我可不想再送别一位师兄了。” 第173章 你离去之后 这恐怕是孔幽此生度过的最漫长的五天。 他被雷劈了三天,等到第三天的夜晚,天雷逼出了劫数。 处暑劫。 阵法里顿时长出数不清的麦子,他就仿佛置身于阴天的麦田。 那些锋利的麦芒,像刀子一样割他的脸。 孔幽事后都不愿再回忆他经历了什么,雷劫和麦芒齐飞,他被劈得焦黑又浑身是伤。 等到第六天的清晨,终于,阵法自动解除。 正在吃烧鸡的林瑞平看见了一个黢黑的人影,缓缓吐出一口烟。 “呃……是师尊吗?” 林瑞平甚至都有点不敢认。 孔幽想要向前走一步,刚抬起腿,就开始踉跄。 他用鱼璇支撑住自己的身子,鱼璇的剑身起了哔哩啪啦的雷光,表明它也同样历劫了,而且今非昔比。 孔幽直接把鱼璇当作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林瑞平面前,嗵地坐下。 他伸出手,默默地撕了仅剩的一条鸡腿。 …… 两人沉默着,各自吃光一条鸡腿,谁都没说话。 孔幽暂时没有那个力气,林瑞平只是觉得现在不说话,一切都刚刚好。 吃了东西的孔幽,似乎恢复了一点精力。 他对林瑞平说了一句话。 “瑞平,多谢了。” 林瑞平露出一个克制但真心的笑。 “不用谢,师尊。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孔幽走过了处暑劫,现在他的境域是孟秋九阶。 虽然距离他上辈子的境域还有一段距离,但光凭现在的境域,放眼整个修真界,能当他对手的已经相当少了。 换作任何一个普通的修士,一辈子修炼到这种程度,都能高高兴兴地躺平。 但孔幽没有。 他的喜悦表现得很克制,如果林瑞平不仔细看,甚至都发现不了。 能恢复到孟秋境,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孔幽当然是开心的。 但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沾沾自喜的时候。 想要夺得天榜第一,他还差得远呢。 “师尊,放轻松。” 在孔幽盘算着之后的修炼该如何继续下去时,林瑞平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 她的手臂伸得直直的,把酒坛递到他面前。 “人生还长着呢,没必要这么着急赶路。” 孔幽盯着那坛清酒,忽而展颜一笑。 他从林瑞平的手中接过酒坛,仰头痛饮。 没错,人生还长着呢。 他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 在那之后,已经升为尊者的孔幽,又接续上了之前跟鹤云宗同门打打杀杀的日常。 虽然升为尊者了,但鹤云宗不服气的人很多。 当然,这些人不是对孔幽有什么意见,其实他们也经常去挑战另外两位尊者。 孔幽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甚至呛了一口茶。 坐在他对面的沈系舟微笑着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 孔幽做出伸手要接的意思,这时手帕的中心陡然钻出一柄锋利的匕首! 孔幽瞬间反应过来,手臂缩回,留沈系舟露出遗憾的神情。 “太可惜了,差一点就能杀掉师尊。” 他们现在一口一句师尊,叫得亲切,痛下杀手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迟疑过。 孔幽早就习惯了这种随时随地会被暗杀掉的节奏。 要不怎么说鹤云宗人均卷王呢。别的宗门不修炼,最多是功力退步。 换作鹤云宗,那可真是要死人的。 每年鹤云宗都要去悼念几个倒霉蛋,这些家伙都是在比试的时候不幸殒命。 孔幽可不想自己的名字有朝一日也出现在他们旁边。 在鹤云宗的这两个月,也是鸦首山最乱的两个月。 就算孔幽不专门去打听,自然有人每天准时准点到他这里打卡,讲给他听。 按照顺序,通常贺鸿煊早上来,沈系舟晌午来,梁逸天晚上来。 林瑞平贯穿整个白天,但凡有机会,她就要到孔幽这里,说他的老东家如何如何惨。 多亏了他们几个,鸦首山这两个月的事儿,孔幽是半点没错过。 真凶被寻到,孔幽洗清冤屈,但人已经“死了”。 人总是这样,只有当对方远去,才能记起还在时的千百种好。 据说他们给孔幽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本来盛荣是想让这件事低调点的,奈何孔暝不同意。 孔暝要让在鸦首山的那个孔幽被彻底埋葬。 从此之后,他就能开启新的人生。 等孔幽离去后,弟子们各有各的反应。 “萧则和那个刚到山里不久的宗主之子决裂了,具体原因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两人闹得很僵。” “佟筝语死了,柳霜吟大概也是死了,再加上你也‘死了’。真传弟子一下子少了好几位,鸦首山算是元气大伤。” “盛荣说过段时间会选出新的首席和真传,但是暂时没人有那个心思。” “哦对了,穆若雪前段时间跳崖自尽了。” 孔幽用茶水浇着茶宠,看着那只趴在茶盘里面憨态可掬的鸭子变成金灿灿的颜色。 当林瑞平提到穆若雪的时候,孔幽刚好一抬手腕,茶水断开。 林瑞平坐在对面,嘴里叼着一截酸梅条。 “穆若雪自从降魔塔出来,一直疯疯癫癫的,没想到这次甚至跳崖了。师尊,对此你有什么头绪吗?” “嗯……有几种可能。第一,她亲爹道缘长老见他们父女关系暴露,干脆把她这个累赘解决掉,死无对证。 第二,穆若雪自己失足,不甚跌落山崖。 第三……并非失足,而是她自己选择不活了。” 孔幽回答着林瑞平的话,林瑞平的神情逐渐变得惊讶。 她惊讶的只有一件事—— “那位大长老和她竟然有血缘关系?” “……” 比起穆若雪的死因,林瑞平很明显对这种八卦更感兴趣。 至于孔幽……他现在对鸦首山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 此时正值黄昏,林瑞平在孔幽这里歇了小半天,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师尊,宗主说他想见你一面来着。” “……他什么时候让你来找我的。” “大概是三天前?我忘记了。” “……” 林瑞平很明显没有走心记住宗主的话,反正也没关系。 “你去师尊,他肯定还在等着呢。” 她告诉孔幽该去哪里找宗主,孔幽就先一步离开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去见鹤云宗的宗主。 第174章 白鹤道人 林瑞平说的地方,是鹤云宗的宗主平时经常会去打坐清修的紫霞峰。 在峰的最高处,有一断裂的高台。四下无靠,只有这么一个台子,孤伶伶地立在群山之间。 孔幽就是在这里找到的鹤云宗宗主。 鹤云宗的宗主白鹤道人,又被宗门的弟子称为笑呵呵道士。 按照林瑞平的话,宗主总是笑着面对一切,用微笑掩饰殇。 孔幽倒是觉得,面对这么一山问题修士,能笑出来,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怪不得人家能当宗主呢。 这是孔幽第一次见白鹤道人,送茶壶的那一回,孔幽只看到了茶壶,却没见到人。 他问过其他弟子,宗主在哪儿,却没有一个人回答得出。 可见平时弟子们对于宗主的去向都不关心,宗主也不觉得有告知的必要。 要不怎么说他们鹤云宗是散装呢。 白鹤道人,人如其名,一身都是白色的。 胡子眉毛尽白,身上的道袍也是白色。他坐在那里,就像一朵云飘在了高台之上,又随时随地会飘走。 他不知活了多少年岁。在孔幽的印象中,没听说鹤云宗换过宗主。 白鹤道人开口就呵呵。 “来了?请坐。” 孔幽目光一扫,没有什么专门供他坐的座位。 所以他干脆也坐在了地上。 “孔幽,我知道你。” 白鹤道人的声音很和蔼,这和孔幽预想得不太一样。能教出这么一山徒弟,他以为宗主会是个脾气很差的人。 他说他知道孔幽。 在孔幽回答他之前,白鹤道人接着自己的上一句话,又说—— “我不是从外人口中听说的流言蜚语,是我的弟子孟凡,他提到过你。” 孟凡。 这个名字再次出现了。 孔幽想,孟凡在鹤云宗的人气一定很高,不然不会人人都提他,人人都怀念他。 白鹤道人如此说了,孔幽却仍是摇头。 “宗主,在我的记忆中,我和孟凡只是对手。” 白鹤了然颔首。 “转生之后,是会被带走一部分记忆的。” 他提到“转生”,一下子戳破了孔幽心中埋藏最深的秘密。 孔幽不禁抬眼。 “宗主……什么都知道。” 白鹤笑呵呵。 “当然不是什么都知道,没有人会穷尽这世间的一切。 我只是比你听到了更多,也见到了更多……而已。” 对于孔幽的来历,白鹤道人言尽于此。 往事皆序。 “你来到鹤云宗,成为新的尊者。这些日子,可有什么见闻?” 白鹤道人问起孔幽近日待在鹤云宗的感想。 孔幽思忖后,才回答他的问题。 “鹤云宗的人……似乎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孔幽思索着该如何把他的意思表达清楚。 “这里的人只专注于自身,外界发生了什么,或许他们会去打听,但从不真正地放在心里。”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不需要向外人敞开,每个人也都知道自己该走哪一条路。 “这是我过去未曾见过的。” 在鸦首山时,孔幽见到的,是所有人都在看着别人。 人人都试图把对方拖下水,他们就像一群跌在泥潭里的螃蟹,互相勾着腿,谁都不能爬到岸上。 但是在鹤云宗,除了打架,没有人关心别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白鹤道人一手捻着胡须,耐心地听孔幽说话。 “那你觉得,这样是好是坏?” 孔幽摇头。 “我不能断言,但我想,这里是我应该存在的地方。” 在来到鹤云宗之前,孔幽考虑过其他的门派,孔暝还问过他要不要自己创立一个新的。 等到真的来了鹤云宗之后,孔幽就再也不想去其他地方了。 白鹤道人微微一笑。 “难得有人对我们宗门的评价这么高。” “……” 他从袖子里抽出浮尘,手腕一扬,白色的浮尘在身前画出一道弧线。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选择让你逍遥自在之处,便是好的。” 后来白鹤道人又和孔幽聊了一些事,问他有没有什么难处。 孔幽说他前不久去了万雷阵,在那里升了境域。 “虽然差点死了,但是幸好没死。” 孔幽如是说道。 “那地方之前是孟凡常去的,他自称是个不老实的,每次被劫雷劈一劈,就冷静下来了。” 白鹤道人解释道。 看来林瑞平还真没骗他。 “敢问宗主,孟凡……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名字在自己人生中的存在感突然高了,孔幽不由得去探寻。 白鹤道人高深莫测地说了一句—— “他是个和过去的你截然相反的人。” “我知道他没有通过劫数,离世了……但是,恕我冒昧,其他人似乎对于他离去这件事,并没有很伤感。” “孟凡只是去了该去的地方,”白鹤道人嘴角挂着笑,“我是和他们这样说的,他们也愿意相信。” 关于孔幽的境域,还有他上辈子遇到小寒劫这件事,白鹤道人与他也聊了聊。 “那时我刚刚升入冬域,本该迎接的是立冬劫或者小雪劫,没想到降临的竟然是小寒劫。” 孔幽时至今日,都能回忆起当初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绝望。 那时的他已经快要跌入低谷,小寒一劫,更是叫他万劫不复。 如今倒是能心平气和地向他人倾诉了。 白鹤道人微微眯起眼睛,像是在思索事情的来龙去脉。 孔幽见状也不打扰他,直到他再次开口。 “这是天机。” “……” 本来还指望白鹤能说出个所以然来,结果对方是谜语人。 孔幽没有掩饰自己的无语神情,白鹤道人笑了。 “人之才是从天窃走的,天资聪颖之人,必然要经历更大的考验。” 白鹤道人说,上一世的经历,很有可能,会在这一世重现。 “这是何意……” “因为你上辈子没有迈过的槛,这辈子终究要跨过去。” 白鹤道人手中的浮尘又是一扫,四周原本还在慢吞吞飘游的云海,顿时起伏变得剧烈。 “孔幽,你来山中数日,老道没什么贵重的礼物相赠,就助你在这修真之途,再走一步。” 孔幽一时怔住。 “宗主,需要我做些什么?” “走一步。” “……嗯?” 孔幽虽然发懵,但是照做。 他向前一步。 一脚踩空! 孔幽的双眼顿时睁大,白鹤这老道士到底是要帮他还是害他! “老道我自然是要帮你。” 白鹤道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孔幽猛地抬头。 只见在他的面前,陡然出现一尊巨大的白色石像。 这白色的石像……竟然和白鹤道人长得一模一样! 笑呵呵道士把自己巨大化,变成了一座笑呵呵石像。 石像还会说话。 “孔幽,尽管拿出你所有的本事来!” 第175章 要放弃吗 白鹤道人,年龄不详,实力不详。 孔幽在面对那巨大的石像时,压迫感扑面而来。 老道士选择放出石像而不是本人亲自上,恐怕已经是在放水了。 那石像几乎有一座小山那般巨大,当它的手掌压下来的时候,孔幽眼前的天都黑了。 孔幽的身体向后一跃,躲过对方的手掌。 那只沉重的手压下来,地面顿时裂开数道缝隙。 孔幽一翻身,右脚踏在巨手的手背。 就在触碰到手背的一瞬间,那只巨手顿时碎裂,幻化成无数白鹤的羽毛! “……幻法?” 如果只是单纯的力量对抗,孔幽还应付得来。 但他现在的幻法水平有限。 厉害的幻法师能够将虚幻和现实彻底模糊,受困于其中者,只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白鹤道人的幻法水平有多高,孔幽不清楚,但他很快就见识到了。 当石像的一部分幻化成鹤羽的时候,周遭突然暗了下来。 孔幽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眼前的羽毛在发着淡淡的金光。 最后一片羽毛落在孔幽的掌心,转眼变成一只金色的鹤。它只有巴掌大小,轻轻振翅,整只鹤飞上了半空。 随着它飞行的轨迹不断洒下金粉,孔幽抬起头,那只鹤在空中轻盈地转身。 它飞到一个地方,就有一小块天空被照亮。 孔幽注视着它上行的轨迹,骤然,瞳孔一缩。 金光刚好撒向石像的额头,孔幽眼看着那笑呵呵道士的石像整个向他倾倒过来! 他接连向后几个起落,却还是没能逃脱那道影子。孔幽啧了一声,只能用上灵力。 水灵力泛着莹莹的蓝色,在黑暗的空间中,留下一道接一道淡蓝色的水痕。 石像砰地一声落地!无数的碎石块被砸出。那些石块又变成了数不清的小石像,挥舞着浮尘,向着孔幽袭来! 孔幽一时间被笑呵呵道人彻底包围! 他的脚尖在地面轻踏,半个身子旋转过来。有无数的木根顿时自他脚下的土地生长出来,直接击碎了前来攻击的第一波石像! 石像被细长又尖锐的灵木刺穿,像果子一样挂在上面。 第二波石像紧随其后,木根再次发生变化,迅速彼此缠绕,将孔幽围在其间,变成一只厚重的木茧。 那些较大的石像冲撞在茧上,碎了一地。保护着孔幽的树干自动解开,露出了里面毫发无伤的孔幽。 周遭突然又恢复成一片寂静的黑暗。孔幽在其间穿行。 他刚走出五六步,突然意识到不对! 孔幽向上一跃,想要飞逃出去。 但是已经晚了一步。 刚刚砸落在地上的残缺石像,陡然向孔幽离去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将他整个人紧紧攥住! 孔幽顿时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挤压到极致! 这笑呵呵的老道士……是来真的…… 孔幽的眼睛翻白,整个人晕了过去。 …… 星沉斋。 这里是林瑞平的住处,里面随处可见的都是星图和各种观星书,还有一些精致的观星仪。 林瑞平将屋门敞开,自己坐在院子里乘凉。 在她的腿上铺着一张一张水墨画,画上所绘的东西都很简单,有的是一只画眉,有的是一条鱼,有的只是几片竹叶。 每一张都像是画的主人画到一半就没耐心的半成品。 “林师姐,你在吗?” 杜元青在小院的月门外探头。 “过来。” 林瑞平唤他一声,杜元青从门外走进来,在她旁边的石凳坐下。 他歪头看着师姐正在整理的画。 “这是大师兄的画?” 林瑞平颔首,把手中的一沓画放在石桌上。 “师姐总是在整理大师兄的遗物……从大师兄离去,一直到现在……大师兄留下了这么多东西吗?” 杜元青面露不解,林瑞平浅笑着回。 “不是大师兄留下的东西多,是我的动作慢,只是偶尔想起来了,才翻出来整理一番。” “师姐很想念大师兄?我听说师姐当年是被大师兄带上山的。” “是啊,但要是我有多思念……倒也是没有那么深沉,只是偶尔会发现这个人原来已经不在我们的生活中了,那一瞬间有点不适应……” 林瑞平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她和大师兄交情匪浅,但她不想每次都是流着眼泪去怀念一个人。 杜元青还小,对于生命的凋零,他还没有过深的体悟。 “我和孟凡师兄认识的时间不算久,但是他是个很好的人。” “你说的好……该不会是指他半夜偷偷带你出去吃香喝辣的事。” “呃……这当然只是一部分!” 杜元青被戳中心思,吞吞吐吐。 林瑞平了然地笑笑。 “你觉得孔幽人怎么样?” “师尊吗?” 杜元青单纯孩子一个,没什么心眼。既然孔幽被宗主认定为尊者,那他就认可他是师尊。 “师尊也他娘的是好人啊!之前在瑶台,他还帮我渡过劫数!” 林瑞平掐指一算,杜元青当初渡的,应该和孔幽是同一个劫。 …… 这傻孩子,估计是被孔幽忽悠了。 但是林瑞平没有揭穿,也不完全是为了孔幽,主要是不想让少年太早见识人间险恶。 “你说他是好人,那他就是好人。” 林师姐主打一个自家孩子就得惯着。 “不过好久没看到师尊了……他去哪里了?” 杜元青说到这里,顿了顿。 “虽然我们宗门经常发生有人不见了的事,但是……师尊他应该不会背着我们偷偷死了?” “放心,偷偷死这种事不会发生的。” 林瑞平说话依旧大喘气。 “但是死这种事,大概要快了。” “啊?” “笑呵呵道士说,他要把孔幽带到新的境域。 让他成功,或者杀死他,只能选择一个。”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鹤云宗修炼的一条重要心法。 只有被逼到绝境,才能爆发出无穷无尽的潜力。 林瑞平对此深信不疑,故去的孟凡师兄也是。 他们宗门的开山祖师,当然更是如此坚信。 此时的孔幽,还没有被捏死。 或许是无数次濒死事件,已经把他的瞬时反应彻底锻炼成了。 在那石像的手拢住他的身子之际,他将鱼璇剑在身前笔直束起,撑起了一个小小的护身阵法。 现在阵法和石像的力量对抗着,孔幽不敢卸掉力气。 一旦出现松懈,他就立刻会变成血肉模糊的模样。 孔幽的全身都在用力,眼睛也微微挤起,脸色发白。 “鹤云宗……名不虚传。” 如果不能变强,就要被淘汰死去。 正是这种决绝的行事风格,才锻造出无数的修真强者。 孔幽又一次被逼入死境。 这时他听见白鹤道人问他。 “要放弃吗,你可以选择放弃。” 第176章 只是看星星 放弃。 人在面临生死考验的时候,是极其脆弱的。 就算之前再怎么下定决心,在这一刻,受到拷问的时候,也会做出和过去截然相反的决定。 但是孔幽他,是死过一次的人。 孔幽依旧在用灵力支撑着阵法,石像的手也在不停地向内挤压。 二者之间的对抗力量反而比刚刚更强了。 这时孔幽突然发出短促的笑声。 “我有很多次……放弃……和退后的机会。 可我如果真的想放弃……如果上辈子濒死的我,真的放弃…… 那我根本不会在这一世苏醒。” 幻境外的白鹤道人微微睁开眼睛,手上的拂尘随着料峭的风轻轻摆动。 他那双眼睛能看破万象。他看见在石像的掌心,骤然出现一团刺眼的白光! 那白光忽而四散开来,化作秋雁的模样。它们震动着有力的翅膀,冲向幻境中的化形白鹤,与它们撕斗起来! 一时间幻境内白光和金光相撞击,最终白鹤稍逊一筹。它们被灵力化作的秋雁撕得粉碎,只留下一地黯淡的光羽。 而那巨大的石像,也被挣脱束缚的孔幽几剑劈开,轰然倾倒。 孔幽微微气喘,站在一地狼藉之间,到处都是碎裂的石块和散乱的羽毛。 当黑色的天幕消散的时候,那些石块和羽毛也都不见了踪影。 白鹤道人摊开手掌,只见他的掌心,有一块纯白的石子,还有一片残缺的羽毛。 这是他随意捡来的两样东西。白鹤道人就用它们,搭建出了这样变幻莫测的幻境。 可见这笑呵呵道士功力深厚。如果不是他放海,孔幽早就死在幻境中了。 白鹤承认自己是有杀意的。 既然开口放出大话,要考验别人,那就得多少拿出真本事来。 但是,当他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后,这场对决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孔幽来到白鹤道人面前。 老道士微微笑了。 “恭喜,你的境域又升了。” “但我感觉自己要死了……” 孔幽调整着自己并不均匀的呼吸。 …… 白露劫,仲秋三阶。 每一次濒死都不是白白浪费,这次孔幽再次成功渡劫。 “你的境域只是被冰封,而不是不存在了,所以解开它的速度会快一点。” 白鹤道人提醒孔幽。 “但是,如果小寒劫再临,就要吃些苦头了。” 白鹤道人这话说得不是没有凭据,只要这辈子孔幽继续修炼下去,他迟早会再次迎来小寒劫。 对于白鹤的忠告,孔幽点点头。 “我明白的,宗主,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白鹤道人笑呵呵的,他终于正式对孔幽说了一句—— “欢迎你来到这里,孔幽。你的到来一定也会给我们带来改变。” …… 休沐很快就要过去了,在临行的前一夜,孔幽坐在山里吹风。 白鹤道人说,瑶台那边不用担心,他会去找瑶台主说明,让孔幽能够继续参加比试。 孔幽欠了白鹤道人一个大人情,白鹤却说这没什么。 “我和瑶台主也是旧相识。再说了,让你参加并不违反规则。这不算什么难事。” 白鹤道人这样承诺着。 孔幽现在坐在悬崖边上,双腿自然地垂落在外面,从外人看来,就是一个想不开要跳下去的造型。 “你该不会准备从这里一跃而下?” 孔幽后面传来一道声音,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真难得,你竟然会主动跟我聊天。” 梁逸天也坐在了,和孔幽保持着一段距离,但和他是同样的姿势,也把两腿落在悬崖边上。 他的上身向后倒下,两臂张开,呈大字型,面对着满天星河。 “你在这里做什么,想不开?” 他问。 “不是,我只是看星星。” “……不信。” 孔幽说他看星星,梁逸天下意识回了一句“不信”。 “真话。我也是有闲情雅兴的人。” “……” 沉默的气氛蔓延开来,梁逸天在努力找话题,孔幽更享受现在这种寂静。 “我说……”最后还是梁逸天先开了口,“你那个魂契,是不是解了?” “和鸦首山的?解了。” 孔暝在鸦首山一直盯着,就是为了这事儿。 当盛宗主将孔幽的名字从宗谱上勾去时,就意味着鸦首山先毁了魂契。 这样孔幽的灵魂就不再受山的束缚,重新获得自由。 梁逸天顿了顿。 “所以我要是想毁掉和你之间的契约……有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孔幽微笑,“只能等一年结束……现在大概不满一年了。” “……” 梁逸天有点绝望。 “所以当初我为什么会从鸦首山那口井出来?真的不是你在搞鬼?!” “这都是天意,别挣扎了。” 孔幽说,他还想换个听话的呢。 “你还挑上了?!” 梁逸天腾地坐起来,果然他跟孔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孔幽笑笑,不接话了。 说到这里,梁逸天又想起一件事。 “你在鸦首山难道没有朋友?你就这么把他们扔下了?” “朋友……自然是有的。” 孔幽想起了禄延、邱师弟……当然还有孟筏诰。 发糕过去没有经历过这种生离死别,孔幽有过担忧。 但是许禄延这段时间没有给他传任何信,说明发糕那边一切安好,没什么需要他担心的。 发糕有所成长,孔幽很欣慰,却也难免叹息一声。 当初要不要告诉发糕真相,着实让他纠结了一段时间。 中间掺杂了很多自私和想当然的想法,幸好,发糕熬过来了。 虽然许禄延没有主动来信,但是孔幽从神通广大的鹤云宗弟子那里也听过零星的、关于发糕的消息。 他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跟着堂主修炼,十分刻苦。 只是变得不怎么爱说话了,也可能是因为,在那里没有了可以说话的人。 迟早还会相遇的…… 看着孔幽陷入回忆,梁逸天观察了他的神情,片刻,又躺了回去。 “榭试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可别给鹤云宗拖后腿。” “噢?原来你还有为宗门考虑的时候。” “……偶尔也会考虑一下。” 梁逸天上一句说考虑,下一句却希望这该死的瑶台问道早点结束。 “就因为参加了它,最近的瑶台令我都接不上了。早知道就应该在亭试的时候被淘汰。” 他暗暗咬牙,是真的后悔。 孔幽看得直发笑。 “那也不影响你现在退出,都来得及。” “……不行,我都走到这一步了。要是拿不到天榜第一,我死了都会从棺材里面诈尸。” 梁逸天身上传承了鹤云宗最正统的争强好胜的门风。不参加就算了,参加了,就要拿到第一。 “而且我要在问道中击败你。” “我要是没失忆的话,你和我现在是同一个宗门的。” “……那我也要击败你!” 主打的就是一个执着。 梁逸天放完狠话,就离开了。 背影都带着气。 孔幽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人走。 他也向后一躺,整个人放松地躺在了悬崖边上。 银河仿佛触手可及。孔幽将一条手臂伸直,仿佛要抓住夜空中的星星。 “榭试么……那应该会在水上。”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一次的榭试都和水有关。 孔幽还记得上一回是把他们都投到一个巨大的水牢之中,水牢里面在不断地渗水。 只有击败了一个对手,才能从水牢中逃出。如果超过了时限,就会被冲灌进来的大水淹死。 虽然瑶台问道的每一关难度都很大,但越到后面越是变态。 尤其是从阁试开始,由六司主持的那些关卡,更是变态中的变态。 门派之间彼此为对手,但更大的敌人是瑶台。 虽然有人对于瑶台这种做法提出了质疑,但瑶台总是非常自信,能走到这一步的,是整个修真界的希望,不会轻易死掉。 也不知道是发自内心的盲目自信,还是为了掩盖自己真实目的的敷衍说词。 孔幽本身是水灵根,水和他天生契合。 但是他也知道,与水有关的关卡都不会好过。 谁也不知道这次瑶台会采取什么办法来对付他们。 而且六司主持的考试都是轮换的,每一司的风格都不一样。 这次还不知道主持榭试的人是谁,所以也很难预测榭试的难度。 孔幽吹够了山风,缓缓坐起来。 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 明天自会见分晓。 第177章 水下千榭 榭试。 上一次选拔出的三十二峰都聚集于此,这次的比试场和上一回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众人推开瑶台的大门时,一股水汽扑面而来。 定睛一看,在他们面前是一片巨大的湖。 湖水表面平静、死寂,什么都看不见。 参加比试的修士面面相觑,不知道瑶台这又是在故弄玄虚什么。 这时人群中有人突然有了新发现。 “在水底!” 众人走近望去,只见那看似平静的深湖,下面竟然暗藏玄机。 在深而沉静的湖水下面,有着一座接一座的古老水榭。那些水榭被掩藏在湖水之下,静静地立着,仿佛沉睡了千年。 如果有修士的五感灵敏,还会发现在水下有暗流涌动。这些暗流绝对不是天然形成,水下必定有东西在悄悄埋伏。 而且……看暗流的数量和分布位置,这东西还不止一个。 此刻的岸边汇集的三十二个门派,是经过选拔出来的、目前修真界的佼佼者。 他们的神色各异,望着湖水里的东西,也在暗中打量岸上的对手。 鹿鸣谷的两个弟子是崭新面孔,看着才二十刚出头,之前没来参加过瑶台问道。 这两个弟子一男一女,少女一双鹿眼,灵动地张望着,还和旁边的师兄说悄悄话。 “师兄,你看,鹤云宗那边似乎多了一个人。” 她身边的师兄叫她不要多言,却也忍不住好奇,视线落在林瑞平旁边站着的那人。 那人穿着一袭水蓝色的长袍,两手随性地垂在身侧,身形修长高挑,头发用青玉簪随意地束起,脸上扣着一张白色的面具,看不清楚他的真实相貌。 在他旁边,是鹤云宗真传弟子贺鸿煊、林瑞平和梁逸天。 另外三人对于他的存在似乎都不惊讶,看样子是很熟悉的。 那位师兄微微歪着头,在聆听林瑞平说话,然后轻轻颔首,两人似乎在聊着什么计策。 鹤云宗的弟子名声在外,大家都不愿意和他们站在一起,怕近墨者黑。 所以也几乎没人听清林瑞平和那位白面具说的话。 如果听到了,就知道他们高深莫测的模样,都是装的。 真实的对话内容简直不要更离谱。 还原鹿眼少女眼中的画面,林瑞平瞄了两眼湖水,对白面具说:“这水看起来很臭。” 白面具点点头,赞同她。 的确很臭。 …… …… 所谓的高人对话,只是两人都不愿意下水罢了。 鹿眼的少女还是忍不住八卦的心,她低声飞快地和自家师兄交流。 “这位难道是鹤云宗新加进来的弟子?但是……中途加人应该是不被允许的……” 她旁边的师兄自然也知道都走到榭试这一步,不可能随意加人。 只是他比师妹懂得多点。 “我听闻,过去瑶台问道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就是有些本来无门派的修士,被更大的宗门拉拢,加入了他们的门派……这样也能算得上自己人。” “还能这样?” 少女涉世未深,还没听说过这样的办法。 “那、那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唔……因为财力和名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如果能把人拉拢过去,瑶台倒也不会干涉。 对于瑶台而言,只要能保证参加比试的,还是原本的人就行了。至于谁加入了新门派,谁又退出,这些它都不在乎。 话说回来,之前还有和原来门派闹掰了,变成无门派的修士呢。” 瑶台的新鲜事多了去了,这些修士本就精力旺盛,又性格迥异,所以和自家门派闹掰的这种事并不罕见。 不过这人戴了一张白面具,似乎是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他的身份。 有些散修不愿意以真实面目示人。 少年认为他是被鹤云宗拉拢过去的散修,但是少女却歪着头,总感觉那道身影有点熟悉。 对于少女而言熟悉,对于鸦首山的两人,就更是了。 鸦首山目前只剩下萧则和曲宵二人。两人之间不算熟识,所以不怎么闲聊。 萧则垂着眼睛,只专注于面前的湖。曲宵却四下环顾,他的视线最先落在的就是老对手鹤云宗那边。 这会儿白面具又在和贺鸿煊讲话。他和鹤云宗的弟子关系似乎都不错,不清楚是什么神秘来头。 如果只是单纯戴面具的修士那还行,但和鹤云宗关系好,这就很奇怪了。 所以曲宵不由自主多打量那修士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这人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有一瞬间对方背对着他。没有了那醒目的白面具吸引目光,对方的背影在某一时刻,竟然和死去的大师兄孔幽的背影有重合! 死人怎么可能复活…… 曲宵闭了下眼睛,又睁开,坚信是自己看错了。 降魔塔那地方,他身为鸦首山的弟子,又不是不知道。 那里埋葬了多少鸦首山的门人……数都数不清。 只是……这人和孔幽实在是太像了。 曲宵本来想跟萧则提一下,但是话到嘴边了,还是没说出口。 因为孔幽的含冤而死,鸦首山最近的气氛变得很僵硬。 不止是孔家家主找上门,让鸦首山两个月不得安宁。 门内的弟子也变得怪怪的。 随风师弟之前还总是说有朝一日要把孔幽从首席的位置上赶下来,但那天,他不小心听到宗主和随风的谈话,宗主问他对于首席之位是否有意时,他却沉默了,没能给出回答。 之前总是跟在孔幽身边的那两个小孩,许禄延和孟筏诰。姓许的小孩整日见不到人影,除了要跟着堂主修炼的时候。 姓孟的小孩倒是一改懒惰的性子,每日勤奋地修炼。虽然天资不行,但和过去相比,也是进步颇多了。 柳师妹死了,佟师妹死了,穆师妹也死了。 除去这些人,最奇怪的还要数萧则。 曲宵记得那天他只不过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大师兄生前劳碌死后也没能善终”,感慨一句而已,萧则就和他大打出手。 甚至还惊动了宗主长老他们。宗主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们全部回自己的住所禁足三天,面壁思过,好好反省自己。 曲宵是不会反省自己的,他只是觉得,萧则这样很可笑。 人活着的时候不去珍惜,死了在这里怀念。 不止是萧则,因孔幽的溘然离去而变得奇怪的整座鸦首山,都很可笑。 第178章 水榭里的黑影 曲宵在观察那神秘的蓝衣男子,萧则也在看。 只是萧则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或许有人不接受孔幽的离去,但萧则已经在心底接受了这个现实。 正是因为他不自欺欺人,对孔幽的死深信不疑,所以才会有种种反常的举动。 他的师父,大长老道缘几次三番找他谈,让他变回原来那个冷静自持的萧则。 大长老也是一夜白头。亲生女儿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而曾经引以为傲的大弟子,也被一场大火带走了生命。 那场大火,最终被认定的结果是,降魔塔里面的魔怪被关押太久,丧失心智,走了同归于尽的路子,却害死了无辜的孔幽。 萧则对于师父的忠言,根本没能听进去多少。自从孔幽死去,他的神识就变得有些恍惚。 经常做梦,每次梦见的都是一样的场景。他第一次上山,在遥遥的山路上,看见了站在尽头含笑望向他的孔幽。 当他踉跄着上前时,突如其来的大火却拦住了他的去路,让他不得靠近。 等到火焰在转瞬间消散,眼前徒有焦黑的山路,却不见孔幽的踪影。 只有一片烧焦的紫衣服,带着未燃尽的火星,从空中飘渺落下。 大师兄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萧则和曲宵最终没有说一句话,各自想着自己的事。 林瑞平好奇地张望着,她似乎对于拿到天榜第一没什么兴趣,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吃瓜看热闹。 在他们修真界,想看热闹,也是要有真本事的。 像林瑞平这样单纯吃瓜也能把自己送到榭试的选手,也是万里挑一。 林瑞平这次把目光聚焦在鸦首山的两个弟子上,她凑近了孔幽,跟他说悄悄话。 “师尊,你死了之后,他们会不会偷偷在被子里哭。” “……” 孔幽也是不明白她这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怎么可能,他们不蒙着被子笑出声,都算他们心肠好。” 孔幽可没忘当初在鸦首山,他的师弟师妹都是如何冷漠地对待他。 “唔,你是这样想的?” “怎么,哪里不对?” “没什么……” 林瑞平心想孔幽不明白也好,她可不想好不容易来到他们宗门的新师尊,又被鸦首山的甜言蜜语哄骗了去。 这时孔幽轻声提醒,让她别再四处乱看。 “主考官来了。” 水面原本还是空无一物,眨眼之间,上面就出现了一男一女。 两人都穿着瑶台那身繁复精致的仙官服,女子正是瑶台天吏司的司主方初瑶。 方初瑶有自己固定的登场造型。她总是用宽大的袖子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露出来的眼睛眯成弯弯的两道,眉心还有一颗朱砂痣。 看起来十分具有亲和力,但想也知道,这女人都登上了六司司主的位置,她的手腕和心术也绝对不容小觑。 方初瑶的声音很动听,语速慢,咿呀着像唱戏。 “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活着的诸位。这是榭试,等到大钟响过三声,榭试就正式开始。” 有修士出声问。 “敢问司主,榭试的通关条件是什么?” “莫急呀。” 方初瑶还是抬着手臂遮住下半张脸,另一只手在空中画了一小半圆,在她的手中突然多出了一只红色的绣球。 “诸位进入水下后,要寻找这样的绣球。绣球总共十六只,先到者得。” 十六只绣球。 每个门派中,只要有一人拿到,就算整个门派胜出。 也就是说,这一回榭试,要筛掉一半的门派。 方初瑶的笑眼似乎更弯了些。她的手掌微微倾斜,手中的绣球脱手坠入水中。 有修士意识到这只绣球也是其中之一,意图争夺时,只听嗵的一声水响,那绣球竟然直接坠到了湖底! 在瑶台天官手中看似轻盈的绣球,实则千钧重。与此同时,远处的大钟发出了铛的一声脆响。 铛—— 铛—— 又是接连的两声钟响。当最后一声响起时,岸边的修士顿时失去了踪迹。 所有人都进入了水中,只能看见水面骤起的层层波澜! 当参加比试的修士们进入湖水后,方初瑶又是一挥袖,原本空无一物的湖面,陡然间多了出一众游船。 这些游船上坐着的都是来自各大门派的客人。他们虽然坐在船上,却能清晰地看见水下的情况。 而且,这些游船不是普通的船。若是在水底的修士们发出的攻击,不小心波及到了水面,那么游船就会迅速飘远,保护船上的贵客。 此刻的孔幽也来到了水下。 水下的世界危机四伏,修士们闭气游动,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里面没有游鱼,却有很多莫名的暗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卷入其中。 千座水榭安静地趴在湖水的底部,如同一只又一只绿色的幽灵,水草缠绕在栏杆上,飘得很长很远。 绣球目前还没有见到踪迹,估计是在那些水榭的里面。 孔幽的水性不错,他缓缓地游动着。 明明下水的时候,周围都是鹤云宗的弟子。这会儿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两个穿着不同门派衣服的修士。 看来所有人在进入湖中的那一刻,就被分散了。 孔幽转过头。 这时他突然听到两股不同寻常的水流声。他猛然回头看去。 在他身后的两个修士……竟然就这么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孔幽微微睁大眼睛,他意识到,是这水里的“东西”有动作了。 他不去想那两人到底被抓去了哪里,因为他已经看见了绣球金黄色的穗飘在水中。 就在其中的一个水榭那里。 孔幽调整方向,游了过去。绣球卡在了木板的缝隙之中,他一只脚勾住栏杆,两手握住那很有分量的绣球,准备把它从缝隙中拽出来。 这次的运气不错,没有花费什么力气,绣球就到了他的怀中。 孔幽一只手搂住绣球,不打算耽搁时间,准备上行。 这时,他浑身警铃大作。 他骤然拔出鱼璇剑,在水下所有的动作都被放缓,但孔幽手中的剑,依旧以极快的速度挡住了对面的攻击! 抵住鱼璇的,是一柄生锈的青铜剑。孔幽抬头,看见了站在水榭内的巨大黑影。 破旧的仙官服,浮肿的脸,青面獠牙。 这竟然是一位鬼吏。 第179章 前兆 孔幽一直都知道,瑶台里面养着一千鬼吏。 这些鬼吏生前都是在瑶台供职过的人,死后,遵循他们的遗愿,继续为瑶台工作,保护着瑶台。 尽管孔幽对于“自愿”这两个字持怀疑态度,但是它们的存在是不争的事实。 鬼吏们,生前或许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但是瑶台会用一种秘术,将他们死后的身体和灵魂锤炼得无比强大。 而且因为死后,肉体不会感到疼痛和疲惫,所以他们简直就是永动的战斗机器,直到把敌人杀死,才会停下攻势。 都说方初瑶这个新上任的女司主手段狠辣,孔幽一开始还以为只是道听途说。 现在看来,把比试者全都投到养着鬼吏的湖,能做出这种事来,足见她的心有多狠。 孔幽甚至都在猜,他们这些被投进湖中的人,该不会是用来给鬼吏升境的牺牲品。 这玩意儿是打不过的,他们根本不知疲倦,孔幽抽回鱼璇,掉头就要跑。 但是同时,他手中的绣球突然变得特别沉重。孔幽的身子被它猛地拽下,几乎要抓不住它。 这一下来得突然,孔幽差点闭气失败,一口水呛进来。 他的右脚脚踝也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抓住,握紧。孔幽就像一尾白鱼,被那鬼吏抓住,眼看着要被锋利的爪子撕成碎片! 危机之中,孔幽也展开了反击。他换了一只手握住鱼璇,一个只有手掌大的法阵在剑尖成型。 这个法阵散发着白色的光晕,上面有着代表秋的符文,表示它是只有秋域的修士才能使出来的阵。 白色的阵法印在了那鬼吏粗壮的手臂之上。水底的环境让视野模糊不清,孔幽微微抿唇,抓住了烙印的那一时机,骤然,在鱼璇的剑尖爆发出一股强大的灵力! 灵力直接将湖水周围的湖水凝成细碎的冰针,而在那鬼吏的手臂上,也仿佛被秋日清晨的白霜爬满。 白露为霜。 这是孔幽在渡过上一次的劫难时,获得的剑法。 在最短的时间内,灵力会凝结成霜,附着在被施术者的身上。 这些白霜不是普通的霜,它们会透过皮肤,缓慢地冻结对手的灵力,直到将他整个人从内彻底冻住,失去行动的能力。 鬼吏的实力深浅莫测,孔幽不指望能把它彻底冻僵,在水下这种环境也影响他发挥。 他只希望这能短暂地限制对方的行动,就足够了。 眼看着高大的鬼吏僵在原地,孔幽只瞥了一眼,就要转身。 这时,孔幽突然感觉到不对劲。 这湖水之中,仿佛忽而多了一种存在。 孔幽很难去形容它。它的本体应该是不在湖底的空间,但整个湖水,又在它的掌控之下。 到处都是它的力量在游走,如同有一张看不见的巨网撒落在湖中,湖中的一切都是它的猎物。 ……难道是榭试的主考官动了什么手脚? 孔幽第一个反应,就是置身事外又在此局之中的榭试主考方初瑶。 受到那股力量的刺激,整个湖底的鬼吏,双眼突然变成血红色。 所有在湖中的修士都发现,明明刚才还能对付的鬼吏,仿佛突然大变模样。 它们的身形变得更加庞大,而且原本的鬼吏不敢轻易走出水榭所在的地方,现在它们竟然能一只脚跨过栏杆,亲手去抓那些散落的修士! 修士们顿时感觉到生命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与此同时,在水上的小舟,那些客人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些鬼吏……怎么好像变了?” “力量和之前简直是天壤之别。” “难道是主考在搞小动作?” “一旦比试开始,主考不是不能轻易插手么?瑶台主难道不管?” 方初瑶坐在湖心的小舟,还是只露出了那双笑得眯起来的眼睛。不管外人如何猜,她都不言不语。 只是她的目光,穿过重重的小舟,看向了最远处的那个。 在那片淡淡的白雾之后,其实还藏了一叶小舟。小舟静静地悬停在湖面,观察着所有的人。 不止是湖面下,还有湖面之上。 湖面下的孔幽陷入了艰难处境。在他面前的鬼吏,要比其他的更厉害。 它现在彻底脱离了水榭的束缚,对孔幽紧追不舍。 孔幽不想跟对方做无谓的纠缠,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带着绣球回到水面。 很显然,鬼吏根本不会让他得逞。 鬼吏抽出了它的剑,那青铜剑突然变换了模样,原本整齐排列的七颗铜钱,仿佛柔软的水蛇,变成了一条青铜链。 它受着使用者的驱使,追着前方的身影,缠在了孔幽的腰间。 孔幽明明已经闪躲开了,但那青铜链根本不受水流的影响,逆着水势勾住了他的腰。链子收紧的那一刻,孔幽的五脏六腑差点被勒出来。 他一咬牙,还是紧紧地抱住了绣球没放手。那玩意儿圆滚滚的,根本拿不住。幸好它的表面有几个铁环,铁环上面吊着的是穗子。 孔幽用手指勾住铁环,在水中调转了身子,面对着那来势汹汹的鬼吏。 孔幽另一只手,反手握住鱼璇。这次他将鱼璇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嵌入了缠在腰间的青铜链。 他要用鱼璇直接将青铜链斩断,而他也几乎要成功了。 但,就在他眼看着要成功之际,那已经断掉的链条突然又弥合起来! 而且这一次,链条陡然增多。它们一圈接着一圈,缠绕在孔幽的身上,将他从头到脚包住! 所有在水面上见到了这一幕的修士,立刻为孔幽捏了一把汗! 现在的孔幽,被青铜链条缠绕,在湖中心缓缓地下沉。 在他附近就是梁逸天。梁逸天也在和鬼吏缠斗。见孔幽有难,他转身就要去帮他,却被他面前的鬼吏分身拦住了去路。 梁逸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孔幽沉到湖底,像一柄被封存的宝剑。 而此刻被青铜链条封住的孔幽,感受到的是无边的寒冷、黑暗和孤寂感。 这种感觉,孔幽再熟悉不过。 这是劫数到来的前兆。 第180章 船底的黑影 秋分劫。 有过经历的孔幽,知道这次劫数应该是什么。 他甚至能回忆起上一次他经历秋分劫,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那一次比较凶险,他领了瑶台令,正在外面杀一只百年的魔怪。 正和魔怪缠斗之时,秋分劫突然而至,孔幽险些被那魔怪整个吞噬。 当然,后来还是他战胜了劫数,反客为主,把魔怪撕个粉碎。 现在,秋分劫第二次降临了。 劫数的降临,通常会发生在修士的生命遭遇威胁、垂危之际。 只有在这种危急的时刻,才是考验会降临的时刻。 从孔幽之前的经历也能看得出来,除了用特殊的法器来帮助自己渡劫,每次都是在危急关头,劫数出现。 这么多次,孔幽已经有经验了。 所以他没有慌乱,任由自己沉在了湖底,感受着周遭冰冷的湖水沉重地向他压过来。 孔幽将自己的内息调整到一个缓慢的频率。 秋分日,昼夜平。 因而孔幽将自己的身体,也调整为阴阳平衡的状态。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这样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他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 稍有不慎,就会被拖进孤独的深渊。 在青铜链收紧之时,孔幽将鱼璇平放在自己的身前。 现在鱼璇剑紧紧贴着孔幽的身体,隔着衣物,散发出淡淡的灵气,在为它的主人提供些许热量,免得他体温过低而死。 孔幽的眼睛半睁着,透过青铜链的缝隙,他能看见上方摇荡的湖水。 在湖水之上有亮光,那里应该就是水面了。 孔幽的耳朵聆听着湖水游荡的声音。在身体保持静止后,更多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虽然在水下无人能开口,但他却能“听”到每个人的存在,甚至连他们使出的招式,和鬼吏对决的姿态,都能清晰地勾勒出来。 那只专门对付他的鬼吏,现在就在他的身边,漂浮着,没有任何攻击的动作。 不知是在观察他,还是在看守他。 孔幽倾听着一阵接一阵的水声,渐渐地,回应着流水的声音,他的灵力也缓慢地释放出来。 灵波和水波呼应着彼此,越来越快,渐渐地,它们发出来的波澜重合起来。 上面围观的修士们,看着水下的动静。 有几艘小船围在了孔幽的附近。 他们不知道孔幽的真实身份,只是被他释放出来的柔和灵力吸引过来。 “他在做什么?” “这下面的修士,在用灵力呼唤整片湖。” “这样不是在浪费灵力?有什么用?” 年纪稍轻的修士搞不清楚状况,直到一位雀吟峰的长老开口了。 那位长老鹤发童颜,身型矮小,坐在船头一动不动,像一尊木雕。 他阖上双目,也在“听”湖底传来的灵力。 “他要夺走这片湖。” 从谁手里夺走?为什么要夺走? 年轻的修士们面面相觑,那老者却淡淡一笑,并不多加解释。 本来只是为了看看自家乖徒表现怎么样,没想到还有新发现。 这一届的问道修士之中,有高人。 孔幽也听到了湖在回应他的“声音”。 他之前感应到了,有人掌控了这片湖。 不管他怎么挣扎,就算挣脱了青铜链,也依旧会被对方操纵着鬼吏追上来。 所以孔幽这次做得决绝,他要彻底摆脱对方的控制。 万物与我齐一。 只要他用了正确的途径,去和湖“说话”,那么湖也会回应他。 果然,在孔幽的灵力,和湖中的波浪重合到一起时,顿时,整个湖震颤起来。 水上水下的修士同时感受到了这股蓄势待发的力量,这些修士纷纷向力量的源头望去。 只见一个被青铜链缠绕满身的“人”突然从水中立了起来,从远处看,这场面竟然有一丝诙谐。 但所有人都笑不出来,因为下一刻,在这深寒的水下,陡然升起了数以万计的寒木! 这些树木和生长在自然界中的不同。它们尖锐、坚硬、不完整。 如果忽略它们带着树皮的表面,那简直就是骤然出现的一根根巨大的钢针! 万林肃。 这是仲秋境的招式! 虽然这一招很有名,但因为发动它需要巨大的灵力,以及和自然深切的勾连,所以放眼整个修真界,能够使出它的修士寥寥无几。 萧则在湖的某处,他恰好知道一个人,在境域未被冰封时,对这一招的运用得心应手。 ……是大师兄吗? 萧则有些不敢置信。他和那人有一段距离,想要游过去的时候,却又被一股突然出现的暗流挡住了去路。 林瑞平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萧则所在的位置,看他被拦住之后,转身,向孔幽所在的地方游去。 随着她游动的轨迹,无数鬼吏被狠狠插在了林木之上。 就算不死,却也无法挣脱。 林瑞平赶到的时候,梁逸天已经出现了。 他一剑斩断青铜链,露出孔幽苍白的面容。 刚刚渡劫成功的孔幽还很虚弱,梁逸天和林瑞平对视一眼,就能明白彼此的想法。 终究是同门,再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 孔幽的白面具,自从下水之后,就被他揣在怀里。 现在从衣物里面飘出来,被梁逸天一把握住。 他带着孔幽上行,而林瑞平则反身潜入湖底,将那颗沉重的绣球捞走。 这时湖面上已经有准备好的空船,等待着这些通关的修士。 梁逸天和孔幽最先从水面浮出,前者眼疾手快,直接把面具扣在了孔幽的脸上。 紧随其后的就是林瑞平。她把那颗绣球单手扔进船里,小船顿时下沉三分。 这时贺师兄也在船的对面出现,他先一步上了船,把其他三人迅速地拽到船上。 梁逸天气喘吁吁地靠在船边,林瑞平也是累得说不出话。 孔幽脸上戴着白面具,瘫在船板上,不知道是死是活。 贺鸿煊正准备看看他的情况,这时,一道黑影从水底出现,攀着船身,迅速地滑到孔幽身下。 贺鸿煊微微眯起眼睛,因为那黑影只是一闪而过,他怕是自己看错了。 他半蹲下来,看到的只有孔幽被鬼吏掐紫的脚踝,其他的什么都感知不到。 ……莫非真的是错觉? 贺鸿煊思忖片刻,决定等孔幽醒来,把这件事和他说一下。 第181章 根本难不倒他 戴着白面具的修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有些人清清楚楚地看见,引发万林肃的就是这位神秘人。 可他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鹤云宗的弟子们又看得紧,他们根本没机会去一探究竟。 在鹤云宗拿到绣球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其他的门派在湖面出现。 所有人都被森冷的湖水、鬼吏,还有那突然发动的万林肃折腾得不行,每个人看上去都狼狈极了。 坐在湖中心的方初瑶仍然是笑眯眯的样子。 “一、二、三……” 她不紧不慢地数着数字。 数到十六的时候,方初瑶站起身。 “榭试结束,恭喜各位通关。” 方初瑶话音一落,林瑞平眼看着她怀里那个又湿又沉的丑球,突然变成一只小小的杜鹃,飞到湖心,方初瑶的船上。 十六只杜鹃落在船身,整理自己的羽毛。 方初瑶又是一挥袖,青铜力士乘着小舟而来。 “下去把那些没通关的捞上来。” 她的语调依旧悦耳悠长,说的却是无情的话。 孔幽还是没醒,一动不动。 林瑞平盯着他看,眨眨眼睛。 下一秒,就在她张大嘴巴要开始一阵嚎啕的时候,贺鸿煊的手指轻拍她的额头,让她被迫吸了一大口冷风。 林瑞平有点噎住,她缓了缓,才开口。 “我还以为师尊要死了呢。” “……” 贺鸿煊和梁逸天都露出“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 榭试结束,剩下的十六个门派有两日休整的时间。 瑶台为他们安排好了住所,还有大夫。 孔幽被鹤云宗的弟子带了回去。因为他的身份特殊,所以贺鸿煊没有叫人来给他看病,只是先用灵力吊住他的气。 幸好孔幽昏迷的时间并不长。 回去之后,他只用了一个时辰,就重新恢复了意识。 梁逸天是第一个发现他醒了的人。 他在孔幽的房间坐了一刻钟,等到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林瑞平。 林瑞平举手正要敲门,可见她也是来探望孔幽的。 林师姐收回手,盯着梁逸天。 “你的表情很僵硬,受什么刺激了?” 梁逸天脸上的神情的确复杂得很,是一种震惊、不解、意外混杂在一起的表情。 他对林瑞平说:“师姐你掐我一下,感觉我在做梦。” 林瑞平不客气,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等等!我清醒了。” 在那一巴掌落下来之前,梁逸天猛地回神。 “所以师尊他怎么样了?” “他……很好。” 梁逸天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三个字。 林瑞平露出狐疑的目光。 “真的!没骗你!孔幽他真的……变得很好。” 林瑞平默默地盯了梁逸天一会儿,见对方没有慌张也不改口,看来说的是真心话。 这是怎么回事? 林瑞平把碍事的师弟赶走,梁逸天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随后她敲了敲门。 “师尊,我是瑞平,我可以进来么?” “请进来。” 隔着门板,孔幽的声音并不是很真切,但和平时说话的语气不大一样。 好像……更温柔了? 林瑞平心里顿时生疑,她推开门。 孔幽衣冠整齐,坐在一把梨花木的圈椅上。 唇角带着淡淡的笑。 “你来了,瑞平。” “?” 林瑞平这下总算知道为什么梁师弟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她想她现在的表情根本就是复刻梁逸天。 孔幽的确变了。他变得客气温和许多。 完全没了那股阴阳怪气和冷嘲热讽的气质。 林瑞平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还是更习惯那个看什么都会冷笑一声的孔幽。 她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坐在孔幽的对面,摸了几颗瓜子。 喀哒喀哒。 紧张地嗑了两下。 “师尊,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 “是这样的,通常有病的人,都觉得自己很正常。” 孔幽听到这句话,不但不生气,反而忍俊不禁。 “瑞平,我是真的没有不舒服,一切正常。” 孔幽这么平静地回答她,林瑞平反而更加错乱。 如果是换成之前的孔幽,这会儿绝对要露出无语的表情。 根本不会回她一个字,特别任性。 两人之间突然沉默下来,林瑞平实在是坐不住了,抓一把瓜子就跑。 她推开门,门外正是第三个来探望孔幽的人。 “林师妹,为何慌张。” 贺鸿煊微微蹙眉,不解平时一向稳重的林瑞平怎么变得如此慌乱。 林瑞平出门差点撞到师兄,贺鸿煊伸手把她稳稳扶住。 林瑞平缓了一口气。 “师兄,师尊他变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林瑞平没有顺着贺鸿煊的话说,反而跟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今天要是有什么要得罪师尊的事情要做,你就一次做个够!趁着今天师尊不会怪罪你……” “到底怎么了?” 贺鸿煊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林师妹为何突然要这样。 “总之,师兄你进去之后就知道了!” 林瑞平走了,门口又只剩下贺鸿煊一个人。 他迟疑一番,但想到那船上奇怪的黑影,还是决定进去找孔幽。 “师尊,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 贺鸿煊比师弟师妹更敏锐,他还不等孔幽开口,就发现这人身上有了微妙的变化。 坐在那儿的人……长着孔幽的面容,他的灵魂却仿佛不一样了。 “鸿煊,你也来了。” 孔幽一开口,贺鸿煊的手臂上瞬间起鸡皮疙瘩。 他倒不是觉得对方过分亲近,只是……这样一个有着孔幽的脸,说话声音都没有差别,却让人怎么都感觉不对劲的人,在他的面前开口,这让贺鸿煊浑身都不适应起来。 贺鸿煊坐在孔幽对面的位置,这个位置已经坐了第三个人了。 他紧盯着孔幽,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的变化。 “师尊,你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么?” “是指在鹤云宗的事,还是在瑶台的事?” 孔幽的意思是,不管怎么考,都难不倒他。 贺鸿煊忍着那股发自内心的不适,继续和孔幽说话。 “是上了船之后,有……” 他本来想和孔幽提一句那奇怪的黑影,但是就在这时,他发现,孔幽映在墙上的影子颤动了一下。 孔幽一动不动,影子又怎么会动? 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没什么,师尊。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贺鸿煊面色未改,简单嘱咐两句之后,就要离开房间。 在房门关闭的那一刻,屋内屋外的人,全都变了神色。 第182章 滚回去 贺鸿煊要去找两个师弟师妹,孔幽一个人在房间。 他保持着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在只有他自己的房间,开口。 “别再挣扎了,消亡才是你应该接受的宿命。” 此时此刻,真正的孔幽又回到了那条纯白的河水旁边。 到处都是白色,如果不是河在流动,孔幽甚至分不出岸边和水面。 他的上一次记忆,是自己渡劫成功之后,身体不受控制地下坠。 隐约间,他似乎被梁逸天从水里捞了起来,在那之后,孔幽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等到再次睁眼,他面前就出现了这条熟悉的河。 这一次,河上没有小舟,也没有孟凡。 孔幽看见的是他自己。 准确来说,是前世的他。 孔幽了解他自己。 当对方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那些痛苦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渡劫失败,饱受小寒劫的折磨,又被赶出师门。 一桩桩,一件件…… 孔幽以为他能对过去做到不在意,但是,对方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向他昭示,痛苦并没有远去。 对面的“孔幽”微笑着,不言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孔幽自顾自地崩塌。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 孔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终止回忆。 但在他的脚下,已经生出了丝丝缕缕的灵力。 这些灵力像是丝线,却漆黑无比。 像化不开的执念和宿怨,从孔幽的体内生发出来。 孔幽垂下眼睛,察觉到了那些黑色灵丝的存在。 他的腰间还悬着鱼璇剑,一挥剑,斩断了灵丝。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但是,你本应该消失才对。” “侵占了我这一世的肉身,又要我的灵魂消亡,你竟然是这样冷血残忍的人么。” 对方说话的语气轻缓,却字字诛心。 然而孔幽扪心自问,他并不愧疚。 孔幽也是后来才慢慢明白过来的。并不是现世的他觉醒了前世的记忆,也不是前世的他在死后肉身穿到了现世。 他目前的情况,准确来说,是前世的灵魂占据了现世的肉身。 现世的灵魂去哪里了,孔幽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件事。 “你的灵魂残留在这里,只会让一切重蹈覆辙。” 孔幽的神情未改,冷静地注视着对方。 对面的人,语气似乎有些失望伤心。 “没想到前世的我竟然是这样的本性。如果一个人的心不善,那他得道又有什么用呢。” 孔幽根本不赞同他的话。 “上一世的我和现在的你没什么区别,但我的下场又是如何呢?心肠软弱只会把自己逼入绝境。身已死,心善又有何用,又如何去追求你口中的道?” 重活一世,孔幽早已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和评价他。 说他自私也好,恶毒也罢。他只要恶有恶报。对他心怀不轨的人,就应该得到自己应有的惨烈下场。 “你真的是这样想?因为你的自私,你已经害死至少两条人命。穆若雪和柳霜吟,她们都很可怜。” 孔幽觉得对方简直不可理喻,亦或者,他是在故意激怒他。 “穆若雪和柳霜吟害人害己,我没被她们两个害死,是因为我早有防备。她们二人的死,又怎么会赖到我的身上?” “如果你真这么觉得,那你的身下,就不会出现这么多的暗丝。” 对面突然指出孔幽脚下那黑沉的灵丝,孔幽低头,发现灵丝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缠绕到了他的小腿。 不对。 对方是在干扰他。 这些暗丝未必是因为愧疚、自责之类的情绪而诞生的。 愤懑、怒火……这样的负面情绪也会让它们增多。 他在动摇他。 孔幽闭了闭眼睛,稳定心神。 “我不会再与你争辩这些旧事,我已经决定向前走了。” 他在心中早已下定决心,不管过去那些伤害过他的人是否悔改,他都绝不会再回头看一眼。 “打一架,或者怎样,我要从这里面出去。” 孔幽要一个解决的办法。 这时对面的“自己”忽而笑了。 “出去?你想得太天真了。 我现在是要夺回我自己的身体。而你,就要被投进这条无边的河流,被河水吞噬。 你不会走向未来,因为代替你的人,会是我。” 对方突然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无数条暗丝出现在他的掌心,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黑色蜘蛛。 受到那股力量的牵引,孔幽的脚下也发生了变化。 “师兄……” 孔幽低头,发现那些黑色的灵丝不知何时,变幻成了穆若雪的脸。 对方是坠崖而死,面目全非。她对着孔幽咧开血盆大口,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师兄啊,为何抛下我呢?我明明……已经在悔改了。” 穆若雪的一只手握住了孔幽的脚踝,粘腻的感觉顿时爬了上来。 “孔师兄。” 这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这一次,孔幽看见了柳霜吟的脸。 “师兄……我不是故意害死你的,我只是、只是太害怕被宗门抛弃了…… 一旦被抛弃……我又要……到哪里去呢? 毕竟我是……没有家的人啊……” 柳霜吟也在笑,眼里却流出血泪。 她们的鬼魂紧紧地缠着孔幽,让他动弹不得。 暗丝逐渐连成片,那纯粹的黑暗,自上而下,要把孔幽吞噬。 孔幽一动不动。 对面的“人”嘴角上扬的幅度越来越大,他几乎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 快了,就快了。 只要孔幽出手还击,那些来自灵魂深处的暗影,就会将他狠狠地拖入深渊! 而那时,就是他占据这具身体的时候! 然而孔幽却并没有顺了对方的心意。 他没有如对方所愿,用鱼璇狠狠地驱逐两个亡魂。 相反,孔幽缓缓地坐了下来,和穆若雪,还有柳霜吟保持在同样的高度。 这样他就能平视她们的眼睛。 “穆师妹,柳师妹。” 孔幽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内心从未如此平静,他看着这两张面目全非的脸,缓缓地说出了下面的话。 “我知道你们都是因为家人,才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你们是很可怜,但是,做错了事,就要赎罪。” 两个扭曲的灵魂突然停止了动作。 “我不清楚死亡是否为最大的救赎,但我知道,死亡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 无论转生还是就此消散,你们该自己去选了。” 孔幽说完这两句话, 他心中的阴霾似乎消去了许多。 再一眨眼,那些黑沉的影子,也在慢慢消退。 对面的“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可能,这怎么会!” 这时孔幽再次握起了鱼璇剑,冷哼一声。 “终于露出马脚了?你根本就不是所谓的这具肉身的‘灵魂’。你只不过,是尾随我从湖里脱身的鬼吏!” 孔幽彻底拆穿他的真面目,决绝地挥剑向前。 “这里不是你该逗留的地方,滚回你的地盘去!” 第183章 中邪了 贺鸿煊找到林瑞平和梁逸天,三人商量。 “师尊像是中邪了,我建议找个法子给他驱邪。” 贺鸿煊第一个开口。 “与其说是中邪,我倒觉得像是中毒了。” 梁逸天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 “不如想个办法给他解毒。” 林瑞平的心态比他们两个都好。尽管刚开始受到一些冲击力,现在已经能平静地嗑瓜子了。 “师尊现在这样又没什么不好,温温柔柔的,还很客气。要不就这样呢?” “……师姐,你就是懒,别狡辩了。” 梁逸天一句话戳穿林瑞平的想法。 最后他们决定三个人一起,再去看看孔幽。 等到了门口,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肯第一个进入。 “师姐,你先进。” “我不。我一姑娘家,师兄先进。” “……” 在他们争执纠结的时候,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三人差点摔倒在地。 勉强稳住身形后,看清了眼前的孔幽。 孔幽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从容淡定。 但是三人几乎在瞬间就认出来,这位才是真正的师尊。 林瑞平第一个开口。 “师尊!你都不知道,刚才有个冒牌货冒充你!该死的家伙,幸好他逃得快,不然我要打得他魂飞魄散!” 林瑞平说得飞快。 孔幽嘴角一抽,刚才他们三个在门口的动静,全都被他听在耳朵里。 虽然互相推让,但关心他的心意是不假的。 他有点好笑地望着林瑞平。 “那个冒牌货表现得难道不是比我温柔多了?” “那确实是。” “……” “呃,不。师尊就是师尊,这种冒牌货没得比!” 三人见孔幽眼下没事了,才放下心来。梁逸天别别扭扭地走了,林瑞平被孔幽挤兑两句,迎接不来,揣一把瓜子也溜了。 这回就剩下了贺师兄。 贺师兄问孔幽方不方便让他进去坐一小会儿,孔幽点点头,把他迎进屋内,倒了杯茶。 茶香袅袅,贺鸿煊凝视着眼前的孔幽。 “果然,很不一样。” “嗯?” 孔幽在他的对面落座。 “没什么。” 贺鸿煊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对着真正的孔幽,讲述了在榭试发生的事。 “你刚被从湖底带到船上时,有一个黑影,顺着船身爬了上来。 我以为是我的错觉,现在看来并不是。” 孔幽点点头。 “是那湖中的鬼吏尾随着我回来了,还意图干扰我的心神。” “竟然是鬼吏么……怪不得,会性情大变。” “也不能算是完全性情大变,”孔幽叹息一声,“我之前就是那样的性子。” 鬼吏消失了,孔幽从幻境中逃脱。 在快要出去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白色的河流边,站着一道浅浅的人影。 那人影没有看他,而是面对着眼前平静的河水,单薄孤独。 孔幽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没什么反应。后来回想,这可能是残留在他体内的、真正的属于“孔幽”的魂魄。 鬼吏“走”了,魂魄却没散。 孔幽的预感很不好,他总觉得,或许未来的某一天,这次的事件还会卷土重来。 “当你有了这种预感,事情就一定会发生。” 贺鸿煊听了孔幽的讲述,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孔幽很无奈。 “没错,在坏事这方面,我的预言一向很准,运气又不好。” 这次的事件在孔幽心里留下一个疙瘩。倒不是说他对于这一世被侵占的灵魂有多么愧疚,而是他怀疑对方会出来坏事。 该消散的,就要消散。 拖着不走,莫非是有什么执念? 贺鸿煊稍微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他让孔幽好好休息。 在湖中差点被鬼吏杀死,出来之后又被鬼吏缠上,现在孔幽的身心的确是需要一个彻底的休息。 贺鸿煊说了,他会叮嘱另外两人,没事别来打扰师尊。 如果有个鹤云宗靠谱排行榜,贺师兄绝对能排进前两名。 孔幽信任他,他说自己会好好休息。 等贺鸿煊走后,房间内又只剩下孔幽自己了。 出了门的贺鸿煊绕着回廊行走。庭院内只有他自己。 他每走一步,脚下便生出一丝寒冰之气。 明明还没到季节,他的周身却始终萦绕着这种若有若无的气息。 贺鸿煊顿足,停在一株花树之后。 果然是要来了,他的劫数。 贺鸿煊别无所求,只希望劫数的到来能再晚一点。 现在不行。 对于渡劫成功这件事,他没有充分的信心。 因为他这次降临的劫数,会比之前的都要凶猛。 贺鸿煊稍作停留,又继续向前走。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庭院内。 孔幽一个人在房间,吃了点东西,又喝了两杯茶。 吃过之后他又后悔,不该贪嘴多吃这两口的,等下睡觉一定会不舒服。 孔幽干脆不在屋子里面待了,他用幻术变了一张人脸,又换了件朴素的衣服,出了门。 瑶台这次给他们准备的住所比较集中,因为剩下的人不多了,有些只剩一个人的门派,是三两个住进了同一个院子。 孔幽四处闲逛,没有人认出来他,他也不去和任何人攀谈。 眼下是黄昏时分,很多人都从小院走出来,在湖边散步。 这片清澈见底的湖距离他们的住所相当近,孔幽沿着湖边走,听修士们的闲言碎语。 “今年的瑶台真是惨烈。” “反正我是只能坚持到阁试了,保命要紧,后面会更加凶险。” “榭试之后只剩下十六个门派,每个门派几乎都被杀到只剩一个人了。” “鹤云宗不是还有四个?” “鹤云宗……也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他们啊!那宗门的人都怪怪的。” “怪是怪了点,但人家的实力也确实强……” “你看到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了么?” “他到底是谁啊,水下的万林肃,是不是他的招式?” “不好说啊。” “唉,可惜鸦首山的大师兄孔幽死了。本来我还在期待他的表现呢。” “鸦首山这样还能恢复往日的风姿吗?当年孔幽带着门人,几乎把瑶台杀穿,夺得天榜第一如同探囊取物。” “你都说了是‘当年’,现在的鸦首山,能不能活到轩试,都是未知数呢。” 两人的议论声渐行渐远。 孔幽一脸饶有兴致地听别人八卦他自己,这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师兄?” 孔幽的身形一僵。 麻烦人物来了,竟然是萧则。 第184章 林中舫 萧则等那人转过身,发现对方和孔幽根本没有任何神似之处后,露出失望的神情。 “你认错人了。” 站在湖边的人开口,声音和孔幽也不一样。 这是孔幽“死后”,时隔两个月,再次看到萧则。 萧则清瘦不少,和孔幽印象中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 他盯着孔幽,试图在他的脸上找出一丝故人的痕迹,孔幽却转过身,不再看他。 等孔幽转过身去,他又觉得,这人和师兄实在是太像。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上前搭话。 “阁下一个人在这边散步?” “嗯。” “我见阁下从东边过来,那里是瑶台专门给这次参加问道的修士准备的。敢问阁下……也是参加比试的人?” “嗯。” 孔幽本来想直接走人,但是这样反而会引人注意。 反正萧则来他面前只是为了说一些废话,他敷衍地回答几句,等人觉得没意思,自然会走的。 然而萧则根本没有离开的意图。 正是因为对方敷衍不在意,没有探究的欲望,萧则才觉得,这人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孔幽听不到他的心里话,如果听到了,恐怕还要无语。 真是怎么做都会被缠上。 萧则其实并不多话,他站在孔幽的旁边,看着眼前被落日洒满,变得波光粼粼的湖水。 “我方才将阁下误认成了一位故人,冒犯到了阁下。” “……” 既然知道冒犯,那还不赶紧走人。 孔幽对着湖水持续无语,萧则还在自说自话。 “那位故人……他……” 萧则迟疑着,似是在想该怎样描述自己的心情。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 “是我有愧于他。” 孔幽在那一瞬间微微睁大眼睛,他从来没想到萧则这种人,还会感觉到愧疚。 他太了解这个师弟了,从来都是目中无人,唯我独尊。 但孔幽转念一想,这说不定就是萧则新的伪装。 他故意装出这种懊悔不迭的样子,以此来逃避自己也是促成鸦首山大弟子之死的真凶之一。 想到这里,孔幽的心中冷笑一声。 “如果你感到愧疚,你应该当着那人的面悔过,而不是对着一个外人倾诉。 你这样,只是为了减轻内心的负罪感,终归是自私之举。” 孔幽一针见血地指出本质。 他不管萧则到底是不是真心悔过,就算悔过了,又有什么用? 孔幽说了这句话后,转身走了。 这次散步还不如不散,本来只是消化不良,现在心里也堵。 回去找瑞平聊聊修真界的八卦,调剂一下心情。 孔幽走后,湖边只剩下萧则一人。 他看着眼前泛着波澜的湖水,露出一丝苦笑。 …… 孔幽回去的时候,林瑞平正在庭院的角落里蹲着。 他凑过去看她在忙什么,林瑞平抬起头。 “看蜗牛。” “……” 谁都猜不到林瑞平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孔幽也在旁边蹲下,和她一起看蜗牛慢慢地爬。 他问林瑞平最近有没有新鲜八卦,林瑞平一听这个,顿时来了兴致,蜗牛也不看了。 她说到自己口干舌燥,把孔幽听得一愣一愣的。 中途孔幽还回了房间,给她倒杯茶水。 林瑞平一直说到天黑,还有点意犹未尽。 孔幽却让她赶快回去休息。 “师尊,心情好些了?” 林瑞平站起身后,蓦然问了这么一句。 孔幽一怔,原来他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他莞尔,对着林瑞平点点头。 “好多了,多谢你,瑞平。” 林瑞平把好不容易爬到墙上的蜗牛,用手指轻轻一弹,让它重新回到原地。 “师尊,不用客气。我就是这么乐于助人。” 两日的休整时间很快过去。在舫试开始的前一夜,孔幽在房间内打坐。 灵力运行一个周天,孔幽发现,他的境域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升到了季秋二阶。 他回忆着自己这两天的经历,最有可能的,就是那次被鬼吏拖入幻境。 他应该是从那里挣脱之后,境域便有所提升。 孔幽不去深究原因,反正境域升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等到第二天,就是舫试开始的日子。 十六个门派的修士再次汇集在瑶台,眼看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但瑶台为他们准备的比试场却丝毫没有敷衍。 舫试。孔幽回忆着过去参加过的情景。 他记得之前都是在湖面上的一艘巨大三层画舫,他们这些修士就在画舫中厮杀,争夺某样东西,直到胜出。 但是今年,别说画舫了,他连一滴水都没看到。 人群之中有经验的修士也感觉奇怪。 “舫试怎么能没有水?” “瑶台又要有什么坏招了。” “怪事,难道今天有变化?没有水,这还能叫舫试?” 修士们对此纷纷质疑。 其实也不能怪大家困惑不解。 在他们进入瑶台的那一刻,他们看见的,是一棵棵参天古树。 这些古树挺拔如剑,直插云霄。浅灰色的树干光秃秃的,只有树顶有零星几根树杈,上面挂着几片可怜的树叶。 这很明显,是一片林地。 林中有着淡淡的白雾,雾气遮蔽了景色。 在白雾的深处,似乎隐隐有一个高大的物体。 就在这时,在众人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身着仙官官服,在外面又多了一层暗紫色的披风。 披风上的兜帽被戴在头上,遮住了他的脸。 他浑身上下唯一露出的皮肤,就是他的那双手。 手的肤色暗沉,布满皱纹,可见眼前这位年纪已经很大了。 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 “是天术司的司主。” “竟然是天术司吗?” 天术司的司主冉布,曾经是整个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幻术师。 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侍奉过许多任瑶台主。以至于人们根本无从算起他的年纪。 一只蓝羽金尾的鹦鹉落在他的肩膀,代替冉布开口。 “欢迎各位,来到舫试。” 鹦鹉口吐人言,但中间还会掺杂几句鸟鸣,在这冷肃的林子中,听起来格外诡异。 冷风一吹,众人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舫试的通关要求,简单。只要各位,在画舫中,活过一个时辰。” 活过一个时辰。 竟然这么简单? 修士们面面相觑,对于这过分简单的条件,心里感到诧异。 但只有新人会这么想,真正有经验的修士,只会感觉到不寒而栗。 越是简单,往往下场越是惨烈。 孔幽抬起头,但他和众人看的方向不大一样。 别人都在探寻迷雾中的东西,孔幽看着的,却是旁边的树。 第185章 真假 在孔幽眼中的树,其实不是树,而是一个个被拉长的尸体。 他们的手臂向上伸,被紧紧地捆在树干上,两脚并拢,同样用麻绳捆在下方。 他们的神色痛苦,孔幽能看清这些尸体的面容,扭曲狰狞。 上下两股相反的力量,再把他们的身体向两个方向不停地拉伸,孔幽听见了骨头碎裂和皮肉绽开的声音。 “瑞平。” 站在距离他最近的永远都是林瑞平,他一开口,对方马上凑过来,小声问他。 “怎么了师尊,我们要在这里放弃吗?” 林瑞平说话的声音压抑着兴奋,看样子对于退赛这件事相当积极。 “……不是。” 孔幽问林瑞平,她有没有看到附近的那些树。 “树?怎么了?” 林瑞平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了孔幽的话。 “我看到的只是一些普通的树。” 孔幽的眉头皱起,看来,这是针对他的幻境。 天术司最擅长的就是幻法,真真假假,眼见未必为实。 连他们眼前这片高耸入云的树林,恐怕也是假的。 “要小心,这里都是幻术。” 孔幽提醒了一句,林瑞平点点头。 “放心师尊,一旦发现不对劲,我转头就跑。” 林瑞平说到做到。 其他门派的修士已经在开始寻找所谓的“画舫”。 不用浪费多少工夫,很快,白雾散开少许,他们就在其中看见了三层高的巨大画舫。 这画舫停泊的地方就是这片林子,外表已经破损了,看上去至少有百年的历史。 它的一半船身插入落叶下的泥土,另一半暴露在外面。所以众人看见的画舫,其实是船头上翘的姿势。 已经有修士陆续地向画舫里面走,天术司司主一直站在旁边,像个挥之不去的阴魂。 他不言不语,并没有说明,一个时辰从什么时候算起。 其他人也搞不清楚他的想法,所以就算来到画舫旁边,也只能围着。 人群聚得越来越多,远处的钟声骤然响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舫试开始了。 此时还有一小部分人,没有走到画舫周围。 想起天术司司主说的“在画舫中待满一个时辰”,众人顿时不敢耽搁,迅速进入了画舫之内。 贺鸿煊和梁逸天也先一步到了画舫,他们回头看了剩下两人一眼。 林瑞平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耽搁,先进去。 孔幽的情况不太对,她要陪着对方。 原本两人也是要往画舫的方向走,但孔幽走到一半,突然停下。 “师尊,怎么了?” 林瑞平转过头,却发现孔幽用手盖了盖眼睛,很不舒服的样子。 “你的眼睛……在发红。” 林瑞平让孔幽放下手臂,凑近观察后,透过面具,她发现孔幽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血丝太多了,甚至要将双眼的眼白吞噬。 孔幽此刻的视野在变化。他的视线中,一会儿是灰白色调的林中景色,一会儿又遍布着血淋淋的颜色。 “看来是幻术对我起作用了。” 孔幽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清心丹,含在口中。 眼睛的不适稍微缓解些许,这时孔幽也听见了钟声。 “舫试开始了,瑞平,你先进去。” 孔幽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太妙,他不愿意耽误林瑞平。 林瑞平却连犹豫都没有,她要留在孔幽身边。 “你可不能随便死了,不然我怎么向死去的孟凡师兄交代。” 她咕哝一句,态度很坚决。 “我们鹤云宗好不容易抓来一个新鲜的尊者,不能这么轻易地让你去死。” 在林瑞平眼中,输赢无所谓,还有比输赢更重要的东西。 孔幽有些无奈地笑了。 “我现在是一个不稳定的状态,随时都会迎来劫数,到时候你身边最大的危险,就变成我了。” “没事,正好我看看你是怎么渡劫的,到时候我也有谈资去和别人说。” “……” 三下钟声响过,外面除了孔幽和林瑞平,再没有其他的修士。 还有一人……那就是身着宽大斗篷的冉布。 冉布保持着神秘造型,静默地站在一边。如果他足够高,他简直和这些林子里的树木没什么两样。 林瑞平一向心态好,反正都来不及了,她索性看看周围的环境。 这时,她注意到了一动不动的冉布,小声和师尊议论。 “师尊,你说其他人都进入画舫了,这冉布一点都不带换地方的。他愣站在这儿,是要做什么呢?” 孔幽的视线随之也落在冉布的身上。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周围又很安静,冉布能把他们俩的大声哔哔听得一清二楚。 林瑞平是敏锐的,孔幽皱着眉,也察觉到不对劲。 “还有一件事……瑞平,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竟然没有围观的修士?” 孔幽说到了这一点,也提醒了林瑞平。 “说得对啊,那些吃饱了闲的修真大能,怎么一个人影都不见?” “只有一种可能——” 此时孔幽和林瑞平对视,后者顿时明白前者的意思。 “你是说……我们现在脚下站着的地方,就是画舫?!” 咣—— 林瑞平的话音未落,只见他们脚下的大地突然剧烈地倾斜摇晃,两人一时不备,踉跄了一下,顿时倒在地上。 孔幽勉强维持住身体的平衡,而林瑞平……她摔倒的姿势是头先点地,险些把她摔蒙了。 这么一个剧烈的摇晃,让两人顿时反应过来,他们的猜想是对的! 那个被掩盖在浓雾之后的画舫,只是一个障眼法。 真正的比试场,从他们一进门,踏入这片林子时,就出现了! 因而冉布一动不动。他根本不需要行动,他作为主考官,已经身在比试的场地之中。 而那些没有出现在视野中的宾客,恐怕现在正在这巨大的幻境之外,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孔幽和林瑞平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 在幻境之外,各大宗门的修者围坐在高台之上,中间是一个巨型的水球。 水球的下半是波涛汹涌的浪,上半漂浮着一只古老的画舫。 在画舫的船板上,是一片灰色的树林。 孔幽和林瑞平的表现,映在众人的眼底。 “这两个鹤云宗的修士,倒是不一般。” 三十二峰之一,龙啸阁的阁主,一手端着酒杯,一边看,一边点评了一句。 在他旁边是凤凰楼的楼主,她是个窈窕貌美的妇人,看不出真实的年纪,唯有眼角的细微皱纹,暴露出了一丝岁月的痕迹。 她听了龙啸阁阁主的话,莞尔。 “都说鹤云宗的弟子从不循规蹈矩。这种时候,正是派上了用场呢。谁能想到,光辉正义的瑶台,竟然会用这种‘骗术’呢?” 燕行宗的宗主是个古板的中年人。他对于自家弟子轻举妄动、掉入陷阱这件事有些不满。但他们燕行宗的门风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所以还得开口帮徒弟找补。 “就算看穿了,也未必会减少危险。不论是那假画舫,还是外面用于伪装的林子,总归都是在天术司的幻境内,不好对付。” 凤凰楼楼主听得出他在死鸭子嘴硬,轻笑着。 “既然宗主这么说了,那就该是这样。” 对对对,你说什么是什么。 雀吟峰的宗主,曾经在湖面上观察过孔幽的那位白胡子老道,听出了凤凰楼的敷衍之意,无声地笑笑。 他的徒弟容关,现在也在假画舫之中。 雀吟峰今年形势不好,这才是舫试,就只剩下容关一个人了。 但他一点都不焦急。 容关就是最大的胜算,只靠他自己,也能走到最后的问道。 此时幻境内的孔幽和林瑞平还晕着,林瑞平捂住自己的额头,只觉得头晕目眩。 “我感觉好像有谁在我的耳边敲锣。” “……你这是撞傻了,自己缓一会。” 孔幽拽着林瑞平的手臂,把她扶到最近的一棵树下,让她靠着缓缓。 林瑞平捂住自己的头,这时,前面的假画舫中,突然传来一阵阵惨叫! 第186章 你的灵魂应该消散 孔幽和林瑞平猛地抬头。 那惨叫声接连不断,不像是同一个人发出来的。 三层画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瑞平被这突兀的几嗓子喊得清醒了,她连忙拉住孔幽的手臂。 “快跑,千万别沾上我们俩!” 她也不去分辨这几嗓子里面有没有贺鸿煊和梁逸天在掺和,只求千万别波及到她。 主打一个死道友不死贫道。 孔幽嘴角一抽。无语归无语,但他和林瑞平做了同样的决定。 “走。” 比谁都果断。 两人向着三层画舫的反方向跑。他们没有打架的想法,因为冉布说了,只要他们活过一个时辰,就算成功。 所以当务之急,是活命。 孔幽和林瑞平掉头就跑,不分先后。 林瑞平边跑边回头,这种时候还不改看热闹的本性。 孔幽却无心回头,因为在他的眼中,那些树又变成了被拉得很长的人形,血色的雾在他的眼中弥漫开来。 他只能专注于脚下的路。 “师尊。” “嗯?” 不停回头的林瑞平突然唤了一声,孔幽转头去看。 林瑞平也是有两把刷子在身的,明明正在跑路中,她却还能做到一边保持速度一边随时观察。 林瑞平张张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跟孔幽形容她见到的场面。 “那条船在追我们。” “……什么?” 孔幽听得眉头挑高,惊异回头。 在模糊的血色之中,他真的看到了那条三层的画舫。 他们跑了有一段路程了,但是,和它之间的距离不但没有拉远,甚至还缩近了不少! 孔幽算是明白林瑞平为什么要这么说。 虽然没听到任何声音,也没看到任何痕迹,但这条船,就像鬼魅一样,紧紧地缠着他们! 林瑞平在此锐评。 “好像死都死不干净的死鬼相公。” “…………” 孔幽顿了顿,把头转过来。 “别回头了,瑞平。有可能就是因为你在回头看它,它才被你吸引,不停地追着我们。”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师尊你不要自欺欺人,就算你不看,它也就在你身后。” 林瑞平转过头,镇定地反驳。 虽然在反驳,但还是听了孔幽的话,老老实实把头转回来。 就在这时,他们感觉到身后传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师尊……你觉不觉得,它好像离我们更近了?” “是错觉。” 孔幽根本不回头。 这时林瑞平忍不住,又向后瞄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定住不动。 孔幽眼见着她的头越仰越高,心中的预感也越来越不好。 “完蛋,”林瑞平声音平静地说出要完了的话,“这船跟我们背靠背了。” “……” 孔幽这次是不得不回头了。他一回头,就差点和那破旧的画舫来了个面对面的亲密接触。 “太近了,瑞平,别被砸——” 孔幽正要提醒林瑞平,实在不行就跳到画舫之上。这样的正面冲撞,他们这两个单薄的修士,只会被撞得粉身碎骨。 然而就在这时,孔幽转头,却发现林瑞平消失不见了。 巨大的黑影在接近他。孔幽一抬头,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彻底吞噬。 叮。 林间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乐器响,只见冉布的右手握住一个铜钵,将它敲响。 钵声在树林间幽幽回荡。 三层的老旧画舫依然在原来的位置,但林中不见了孔幽和林瑞平的身影。 冉布将铜钵收回去,两只手也交叉揣在宽大的衣袖中,又变成了一动不动的模样。 此时的孔幽,正在画舫之中。 他判断自己应该在画舫的中间一层。 双脚踩在木板之上,木板发出咯吱的声响,随时都有断裂的风险。 在他的四周,堆放着许多杂物,都用红布遮盖。 孔幽干脆果断,直接掀开了距离他最近的红布。 鱼璇剑的剑尖挑起,柔软的红布滑落,露出了下面堆放的三个箱子。 孔幽把最上面的箱子打开。 是一箱五颜六色的戏服。 孔幽想了想,抽走了最上面的一件,随手拿着。 倒也没什么非拿不可的理由,只是他自己感觉用得上。 孔幽又把剩下的红布全部挑开,下面堆放的物品都是唱戏会用到的行当,应该是这画舫之前经常请戏班子。 在这期间,孔幽发现了一面梳妆铜镜。 镜子中倒映着孔幽的影子,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孔幽移开目光,当他转头的时候,镜子里面的“他”,却依然正面直视着外面的世界。 仿佛心有所感,孔幽没有离开,而是又把目光落在铜镜之上。 他没有犹豫,提起鱼璇剑,剑尖刺在镜面,镜子啪地一声碎裂! 他这一剑并不寻常,孔幽在其中凝结了少量的火灵力。 虽然孔幽是水灵根,但这只是主属性。孔幽也能调动其他的灵力,只不过没有水灵力那么自如,而且每次的灵力也比较微弱。 尽管微弱,但对于这么一小片镜子,也足足够用。 火灵力具有辟邪和净化的功效。 被封在镜子里的恶灵,被火灵力所伤,发出痛苦的嘶吼。 它挣扎着,从破碎的镜子碎片之中爬出来,化作了一滩粘腻的黑水。 这黑水上面飘浮着一张脸。 孔幽低头一看。 嚯,是他自己。 看见自己的脸变成这样歪七扭八的样子,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尤其是这张脸,还在叫他的名字。 “孔……孔幽…… ……该消散的灵魂……是你……” 孔幽没有迟疑,鱼璇剑的剑尖沾上火灵力,继续向那张怪脸戳去。 这时怪脸顶着跟孔幽相似的五官,发出了他绝对不会发出的尖叫。 孔幽一脸嫌弃地退后,怪脸却突然膨胀,变成一大张皮,将眼前的人整个包在了里面。 那一刻孔幽举起鱼璇剑,但不知为何,他又放了下来。 站在三层画舫之外的冉布,他身上的斗篷忽而轻轻颤动。 冉布微微抬起头,露出了一张阴柔的年轻面孔,和他那双手有着完全不同的年龄。 他的眉头皱起,不解地自言自语。 “为什么……不逃?” 还有,那被幻化出的恶灵说出的“灵魂消散”,又是怎么一回事? 第187章 真是要命 恶灵吞噬了孔幽,又缓缓地从半空飘落,像落在地上的一幅画。 旁人只有走近了,才能发现,这地面上摊开的,是一张多么扭曲可怖的脸。 孔幽的身体被紧紧地包裹住,他的五脏六腑都在被压缩,几乎无法呼吸。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采取任何挣扎的动作。 孔幽要做一个尝试。 此时,同样被卷入三层画舫中的林瑞平,正在画舫的最上层。 她四下望去,却根本看不见人。 理应和她一起被卷进来的孔幽不在,之前那些惨叫的修士也不在。 鹤云宗的两个同门,更是看不到人影。 林瑞平摸了摸后脑勺,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来都来了,先随便逛逛。 她就当作自己来观光旅游,完全没有其他修士那种谨慎小心的模样,见了什么都想摸摸碰碰。 宝箱,摸一下。 梳妆台,摸一下。 铜镜,摸一下。 来到铜镜前面的时候,她还照了照。 铜镜映出了她模糊的影子。 当林瑞平走开的时候,铜镜中的倒影却并未离开。 反而,她疑惑地歪了歪头。 “怎么没有弱点呢……” 三层画舫之外的冉布也同样露出不解的神情。 他能挖掘出修士心中的弱点,再用幻术放大这种弱点,进而达到直接攻击对方灵魂的效果。 有些人的弱点是家人,有些人的弱点是财富名利,总之,都是心中的求而不得。 然而,在看到林瑞平时,他却未能从对方身上找到任何阴暗面。 这个人,说好听点,是心如白纸。 说不好听的,是脑袋空空。 一瞬间冉布以为自己的幻术出了什么问题,但当他在敲了一声铜钵后,听到了其他修士在和自己的阴暗面斗争的惨叫声。 ……没问题啊。 冉布这回是真弄不明白了。 林瑞平把整个最上面一层都逛遍了,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她还感觉奇怪呢。 “怎么谁都不来攻击我?这画舫是让人逛着玩的?” 最上面一层什么都没发现,林瑞平就打算下楼看看。 她来到中间一层。 冉布虽然没有在这破旧的三层画舫之中,但他能随时随地掌握所有修士的动向。 当林瑞平下楼之时,冉布稍作思索,让被怪脸蒙住的孔幽,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林瑞平第一眼发现不远处似乎落着一张画。 等她走近一看,这哪里是什么画?分明是一张扭曲的脸! 林瑞平也是足够厉害了,从这几乎彻底变形的五官,还能分辨出孔幽的相貌。 她倒吸一口凉气。 “师尊!你怎么变得这么丑!” 被困在其中的孔幽,他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几乎听不见。 他也没有察觉林瑞平的存在。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能摸到鱼璇剑。 孔幽是故意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的。 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挣脱刚才的攻击。 但他回忆起在榭试湖底的经历,他想要复刻一遍上次历劫的经过。 孔幽几乎要放弃了。事实上这除了让他呼吸困难,根本没有带来什么变化。 他的手倏地握紧鱼璇剑,要把这张怪脸捅出个大窟窿。 就在这时,孔幽听见了声音。 很轻,像是什么东西凝固的声音。 霜降。 阳下入地,阴气始凝。 孔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表面渐渐地凝上了一层寒霜。如果不是他的眼球偶尔在转动,他现在真的很像一具冻僵的尸体。 霜降之劫的破解之法,不在于外,而在于内。 孔幽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体内的经络,也在被冰霜缓慢地爬满。 他仿佛大地冰霜上一棵倾倒的树。 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等待那冰霜和自己的身体缓慢地融合。 孔幽并不抗拒这一过程,不如说,对于水灵根的他,这正是他需要的。 世间万物都是利弊相兼,劫数能把一个修士杀死,但也会让他获得重生。 孔幽现在做的,就是让他的经脉重生。 等到白霜爬过他的全身,汇聚在他的眉心,要把他整个人吞噬时—— 骤然!这狭小的空间内燃起了熊熊的灵火! 火焰是淡蓝色的,代表高纯度的灵力。 孔幽用这股灵力,一鼓作气,将那封锁他所有行动的怪物彻底烧光! 鱼璇剑划破那张怪脸,剑光四射,划出一道剑弧。 孔幽自束缚中挣脱,他起身,却突然察觉到这里还有一个存在。 孔幽下意识地攻击,剑尖指向那人的脖颈。 “师尊?” 对方一句师尊叫出口,让孔幽如遭雷击。 他顿时收回了剑势,这一下难免有些狼狈。 孔幽抬起头,发现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林瑞平。 林瑞平有一瞬间的错神,这时,画舫之外的冉布突然捕捉到她心中升起的一丝阴暗。 冉布微微挑眉,轻敲手中的铜钵。 铛—— 铜钵一响,林瑞平看见了眼前的两道人影。 是孔幽,和死去的孟凡师兄。 两人神情冷漠,完全没有温柔模样,起手,就要对林瑞平发起攻势。 大难临头,林瑞平叹气。 “唉,一时不慎,着了那幻修的道。” 孟凡和孔幽,就算挑出来一个,她也打不过。 何况现在是他们两个一起。 林瑞平干脆不挣扎,原地开摆,张开手臂。 希望这幻觉别做得太真,她怕疼。 此刻的孔幽,在他的眼中,林瑞平的眼睛突然变成纯黑的颜色,没有一点眼白。 这是中了幻术。 孔幽托住林瑞平的后背,让她这回不至于整个大头朝下砸在地上。 他准备用他的幻法《写梦书》,为林瑞平解了幻术。 然而孔幽面对的,是整个瑶台最强的幻法师。 短时间内,根本没办法解决。 就在这时,孔幽又听见了乐器的响声。 这次是悠长的钟声,宣告着舫试结束。 孔幽抬头,只见他目前所在的小画舫突然不见。 周围那些灰而高的林子也消失了。 现在他们所在的,是现实。 在孔幽的周围,有站起来保持清醒的修士,还有那些和林瑞平一样,身中幻术的修士。 冉布就站在众人的中间,他最后一次敲响了手中的铜钵。 钵声一响,孔幽发现林瑞平眼中的黑暗顿时消退。 冉布为所有人解了幻术。 冉布还是仁慈的,他没有真的杀死任何一个修士。 只是在中了幻术后死亡的修士,会失去比试的资格。 “舫试结束。恭喜鹤云宗、雀吟峰、凤凰楼、龙啸阁、燕行宗、鹿鸣谷、鸦首山、白鹭阁八个宗门通过。” 冉布宣告了通关的宗门,将铜钵收回袖子,悄无声息地消失。 一刻都不愿意多停留。 林瑞平捂住自己的头,坐了起来。 “我感觉有谁在我的脑子里擂鼓,真是要命。” “……” 第188章 我死也值得 舫试结束,有一批修士被淘汰。 鹤云宗这边只剩下贺鸿煊和孔幽,梁逸天和林瑞平都在幻术中死去。 甚至梁逸天醒得要比林瑞平还晚。他睁眼的时候,另外三个人围成一圈在看他。 “……” 梁逸天意识到自己中了幻术,猛地坐起来,差点撞到孔幽。 幸好孔幽及时避开。 “我中了术?!” 他对此似乎还迷糊着,根本没意识到。 林瑞平耸了下肩膀。 “你跟我一样,在幻术中死亡,失败了。” 梁逸天顿时露出懊恼的神情。 “竟然是幻术,我最不擅长对付的就是这玩意。” 林瑞平倒是很好奇。 “你在幻术中到底见到了什么?” “……我不想说。” 梁逸天对自己在幻境中的见闻三缄其口,只是自顾自地后悔着。 不过鹤云宗还剩下两个人,胜算还是有的。 相比之下,其他的宗门就没有鹤云宗这种运气了。 鸦首山如今也是只剩下了萧则一个,曲宵同样被淘汰。 其他的八个宗门,除了鹿鸣谷那对少年少女全部通关,剩下的基本都只剩下一个独苗。 贺鸿煊把师弟从地上拽起来,这时他发现孔幽一直在回头。 “怎么了?” 他轻声问一句。 孔幽转过头来。 “我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看。” “别自恋了,”梁逸天就算因为幻术还晕着,这张嘴跑得还是比脑子快,“怎么会有人盯着你看?” “真的。” 孔幽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确感受到不少目光。 其中有一道的存在感特别强。 对方似乎没有闪躲的意思,孔幽顺着那道目光,看见了一位老熟人。 是雀吟峰的首席容关。 容关一身玄衣,站在人群之外,如同一柄未出鞘的宝剑。 他一直在审视着孔幽,直到被人发现了,才平静地移开目光。 孔幽在记忆中翻找着容关这个人。 容关和他一样,已经不止一次参加过瑶台问道。 但很凑巧的是,每一次,他们都没能成功交手。 孔幽风头正盛的那几年,他最大的对手是鹤云宗,更准确来说是孟凡。 至于雀吟峰……它虽然也是实力强劲底蕴深厚的名宗,但一直被压在鹤云宗和鸦首山之下。 直到这两个先后衰落,雀吟峰才后来居上。 但上一次,又被后起之秀凤凰楼压了一头。 雀吟峰是个行事作风相当低调的宗门,门内的弟子不张扬,宗门也从不标榜自己。 不像鹤云宗这么嚣张跋扈,也没有鸦首山这么装得没边。 在孔幽的印象中,每一次,当宗门联合起来执行某个瑶台令时,雀吟峰的弟子总是不声不响,但任务完成得干脆利索,从不拖泥带水。 而这位容关……孔幽很少能听到他的传闻,和其他的首徒不同,他除了必要的情况,几乎不怎么露面。 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朋友,和谁私交甚好。 孔幽根本不了解他。 “没想到你们鹤云宗今年竟然能剩下两个人。” 这讨人厌的声音一出来,孔幽就知道是谁。 当然是他的好发小,现在凤凰楼的首席裴垚。 孔幽下意识地要怼人,这时他回过神来,自己脸上还戴着白面具。 他不吭声,没想到裴垚还非得凑到他面前说。 “死过一次傻了?你现在还能认出我是谁么?” “……换个地方说话。” 孔幽说他先走一步,让裴垚也等会儿跟上。 这只聒噪的凤凰太过招摇,孔幽不想跟他并排走,免得他的身份被人拆穿。 裴垚嘴上说他麻烦,却还是依照他的话去做了。 最后两人在一个茶楼的雅间对坐。 孔幽还戴着脸上的面具,裴垚掀开帘子进来,让他赶快把那东西摘了。 “我这人惯见不得别人装逼,摘了摘了。” 此时茶水和点心都已经上齐,不会再有人进来,孔幽干脆也摘掉面具,以真容示人。 裴垚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掀起一边嘴角,乐了。 “我还以为你被火烧得无法见人了呢,这不是毫发无伤吗?那你藏什么呢。” “我是从鸦首山死遁,难道我要顶着这张脸,大摇大摆地参加问道么?” 孔幽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他问裴垚怎么发现他的身份。 “我还用发现?只要咱俩共处在同一个地方,我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下不去。” 裴垚对于孔幽竟然能问出这种蠢问题感到不屑。 他和孔幽是旧相识,两人小时候整日混在一起。裴垚说,就算孔幽被烧成灰,他都能把灰按照原样拼出来。 “所以我被烧死之后,你还真到鸦首山悼念我了?阿土,我真感动。” “……” 裴垚翻了个白眼。 “喝你的茶。” 两人虽然好多年没有像这样平静地面对面坐着喝茶,但老友重聚就是这样,开个头就能重新聊起来,根本不会感到尴尬。 裴垚说这一届瑶台问道真够狠的,把他们凤凰楼也杀到只剩下一个人了。 “你们凤凰楼实力退步,就不要找别的原因。” 孔幽阴阳怪气,裴垚骂了一声。 “怎么能是我们凤凰楼的原因?楼主都说了,这一届的瑶台仙官里面,绝对混进了变态!” “……” 其实就算裴垚不说,孔幽也能感觉到,这一届的瑶台问道,每一轮比试都做得相当绝。 而且主考官的面孔也有不少新鲜的,让他们这些有经验的修士也摸不到套路。 相比之下,主持舫试的冉布都算温柔的了。 冉布是老面孔,孔幽当年第一次参加瑶台问道的时候,他就在主持问道的考试。 现在孔幽都换了门派,他还在瑶台供职。 所以等到比试结束他走那么快,也完全能理解。 裴垚吐槽了几句瑶台的变态比试,又问孔幽现在的境域到了哪里。 “我不告诉你,”孔幽垂下眼帘,思索着该吃哪一盘小点心,“你现在是我的对手。” “……” 裴垚本来只是下意识地关心一下,结果却提到了铁板,他顿时不耐烦了起来。 “行,不问不问!我这无处安放的好心,真是……” 话题就这么被岔过去了。 孔幽现在的真实境域是季秋七阶。季秋已经秋域中的最高境,即将跨到冬域。 孔幽上辈子的境域,就是孟冬一阶,冬域的第一个境界。 他是水灵根,越到冬域,越能发挥他的天资。 但是孔幽只感觉到,越靠近冬域,他的心底就越寒。 他现在随时有可能会重蹈覆辙。进入到冬域后,每一步都会变得凶险无比。 见孔幽突然沉默下来,裴垚仿佛知道他的心思。 “你不用想太多,反正……人固有一死。” “……我请问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不然呢?你以为我在说废话?” 裴垚理直气壮地怼回去。 孔幽吃了他莫名其妙的关心,浑身上下顿时不适起来。 “要不我们就此散了。半个时辰了,再跟你相处下去,我怕我会吐出来。” “你以为我愿意?!走走走,别在我面前碍事。” 孔幽在临走之前,最后还从裴垚那里薅了一条情报。 “雀吟峰的容关……你了解吗?” “容关?”裴垚一怔,“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你愣了一下,看来他给你印象深刻。” 孔幽把面具重新戴好,隔着面具和裴垚说话。 裴垚的神情像吃了一万只苍蝇。 “也不是印象深刻,就是掀起了一些不美好的回忆。” “为什么?上一次瑶台问道,你不是击败他了?” “很难说我击败了他,”裴垚欲言又止,“他都快要把我打趴下了,但是突然,动作变得很迟缓,仿佛受了什么内伤。我怀疑,他和你一样,也是在比试的过程中,突然劫数降临。” 因为劫数降临,所以容关才未能完成后面的比试,就这样输给了裴垚。 “如果真是因为历劫,那容关肯定很不甘心。他这一次估计会拼了老命要赢,是个相当棘手的对手。” 说到这里,裴垚突然看向戴着面具的孔幽。 “虽然他和你的年岁差不多,但我感觉,他应该是晚成的类型。他大概才迎来自己的巅峰期,不好对付。孔幽,你要小心。” 裴垚叮嘱孔幽小心,却不说他自己。 “你的身体怎么了,为什么要叮嘱我小心?” 裴垚一手转着空茶杯,笑笑。 “上一次的瑶台问道,我可是赌上了所有。我甚至当时都想好,下次的瑶台问道,就不来参加了。” 不是悲观,裴垚那时真是连自己的死都考虑好了。后来他艰难地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但身体消耗太大,后面也很难恢复过来。 “不过能让凤凰楼拿一次天榜第一,我死也值得。” 第189章 冬蚕 舫试结束之后,这一次有四天的休整时间。 和裴垚道别后,孔幽就回到了住所。在他回去的路上,他看见了等在这里的楚良尧。 “楚师兄?” 楚良尧在一条巷子里,他对着孔幽微微一笑。 “好久不见。” 孔幽四下看了看,现在时辰已经晚了,街上没什么人。 “到我那里,师兄。” “好。” 两人一路回到了孔幽住的地方。 林瑞平和梁逸天终于从问道中解脱出来,回到自己平静的斩妖除怪的日常之中。 好不容易获得自由,他们和孔幽说了一声,就跑得不见人影。 说是等到廊试的时候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现在这里住着的只有贺鸿煊和孔幽。贺鸿煊听见庭院的门打开了,他走出房间,见到孔幽旁边是楚良尧,便点点头,又回到自己的房内。 什么都不问,保持着很好的边界感。 楚良尧这次来,不止是为了探望孔幽。他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对方。 现在两人都在孔幽的房间,楚良尧把茶壶和茶杯放到不碍事的地方,将他一直拿在手中的那只小盒子打开。 孔幽看到里面“镶嵌”着一块莹白的玉。 但当盒子轻微摇晃的时候,那块“玉”突然缓缓地蠕动了一下。 这东西是罕见的修炼法宝,名叫冬蚕。 它半生半死,十分特殊,它能吐出一种坚韧的白丝,而这种白丝会缠绕成一个巨大的白茧。 据说修士被茧包裹在其中时,能见到这世间的生死轮回。 这是孔幽拜托良尧师兄为他找来的。 楚良尧知道他的计划,当孔幽从鸦首山死遁之后,楚良尧就会带着这只冬蚕来找他。 “这个季节的冬蚕不算多,只有这一只的品相勉强过关,但也不好说它到底能吐出多少丝线。” 楚良尧补充了一句。 孔幽点点头,其实能找到一只,他就已经很感激了。 “多谢良尧师兄,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这不算什么,没必要和我客气。” 孔幽小时候就被楚良尧照顾,从良尧师兄这里得到的帮助数不胜数。 楚良尧自己也不觉得被占了便宜,他把这视为理所当然的事。 “你能从鸦首山脱身,真是万幸。” 当初知道孔幽要以这种决绝的方式离开鸦首山时,楚良尧的第一反应就是很难成功。 鸦首山不会轻易放人,而且当时孔幽还没想好自己的“死法”,楚良尧担心他对自己下手太狠,真伤着了。 然而孔幽还是有他的本事在,竟然真的被他成功了。 现在鸦首山的众人失去了重要战力,正在后悔不迭。 “在瑶台问道的期间,给宗门的首席定罪,这件事本来就是不可理喻。” 楚良尧当初听到一些风声,因为一个师妹的死,就要给孔幽泼脏水。 那时他已经很生气了,他知道孔幽一定是被诬陷的。 但想到他和孔幽的约定,楚良尧又冷静下来。 不能轻举妄动,不然会坏了孔幽的计划。 所以他又等了一段时间,果然,等到的是孔幽被烧死在降魔塔的惨剧。 尽管有约定,但楚良尧还是背着所有人,悄悄潜入鸦首山,去降魔塔所在的地方看了看被烧焦的痕迹。 没有孔幽的气息。 楚良尧稍微定了定神,孔幽应该是还活着。 果然,等到榭试的时候,他发现对方戴着白色的面具,重新出现在比试场上。 “只是……有一件事,我能把你认出来,自然也有其他的人能认出。” 楚良尧提醒着孔幽,孔幽点头。 “裴垚就认出来了。” 孔幽想到这里,又觉得很讽刺。 “我和裴垚只是儿时的玩伴,成年之后几乎没怎么见面。可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我。 我和鸦首山的同门朝夕相处,就算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来,这不是很讥讽的一件事么。” “老宗主死后,鸦首山的人只把你当作一把好用的剑。如今你有了更好的去处,自然也不必在意这些人。” 楚良尧劝着孔幽,其实他也早就把鸦首山当死人,提都不愿意提。 不说鸦首山的事,楚良尧把冬蚕交给孔幽,完成了他的任务。 “师弟,你现在境域是多少?” “季秋七阶。” “季秋境么……师弟,你的境域升得太快,不要操之过急,要小心反噬。” 楚良尧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没见,孔幽的境域竟然都到了季秋境。 只差一步,就能重回他上辈子的水平。 孔幽点点头,记住了师兄的忠告。 “我心里有数,师兄。” “你要是真的心里有数,就不会用死遁这么冒险的办法。” 楚良尧有些无奈。他这个师弟看着稳重,有时候却能做出惊人之举。 放下冬蚕之后,楚良尧让孔幽好好休息,就先一步道别了。 现在整个房间只有孔幽,还有那只连动都不愿意动的懒蚕。 孔幽将盒子端走,放在一张小凳子上面,而他自己盘腿坐在床上。 他闭上眼睛,水灵力运行。房间内虽然看不见任何水波,但能听见有节奏的流水声。 受房间内的灵力牵引,冬蚕也有了变化。 它吐出了一点洁白如玉的丝,这些蚕丝越来越长,沿着水灵力游动的方向,缓缓地缠绕在孔幽的身体周围。 很快,这些蚕丝就缠绕出了一只圆形的白茧。 冬蚕释放了自己所有的力量,缓缓地挪动两下,这回是真的一动不动了。 它彻底变成了一块晶莹的玉,继续积蓄灵力,直到下一次灵力充盈,才会重新活过来。 贺鸿煊在看见楚良尧离开后,来到孔幽的门外,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贺鸿煊担心他走火入魔了,直接推开门,却发现床上有一只晶莹剔透的大圆球。 “……” 他沉默地盯了一会,大概确定孔幽就在里面,并且还活着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房门被重新关好。 孔幽就在这个圆滚滚的玉球内,过了三天。 三天,梁逸天和林瑞平各自回来过一次,在孔幽房内的圆球面前晃了两圈,参观一下,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冬蚕结成的丝,冰冰凉凉的,待在里面没有任何不舒服。 孔幽的意识也仿佛离体,和这些冰凉的灵丝缠绕。 怪不得说冬蚕之内能看见生死轮回,孔幽是真的长了见识。 第190章 重回孟冬 他最先来到的,是一处热闹的市集。 孔幽发现自己的周围人来人往,所有人的头上都罩着灰色的兜帽,身上的衣服却是五颜六色的,看上去,是各种各样的戏服。 市集上的人虽然很多,周围也有摊贩。 他们在叫卖着自己摊子上的东西,但孔幽却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很诡异。 孔幽低下头,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件戏服。 他记得这件,这是他在测试时,从宝箱里面顺走的那件。 当时他留着它,本来是准备随时披在身上,吓唬一下其他人。 结果不小心中了幻术,到最后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现在它又重新出现了。孔幽想了想,也仿照着其他人的样子,把戏服披在身上。 戏服对于他而言有些大了,并不合身。孔幽将它随意地裹在身上,顺着人流的方向走。 周围的人走走停停,有的在交谈,有的在买东西。 但不管怎样,孔幽都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孔幽一路跟着走,越来越靠近摊位。他看着摊位上卖的东西,只看一眼,差点呕吐出来。 那些摊位上摆放的,都是一些兽类的残肢断臂,血淋淋的,把摊子下面的垫布都染红了。 然而,没有人觉得这恐怖的场景奇怪。 孔幽稍微定了定神。他只是一时间被冲击到,才会感觉到反胃。 等到这股不适的感觉消失,他又继续向前走着。 这时他听见“叮”的一声响,仿佛在提醒他向后看。 孔幽回头,看见身后突然多出来一个摊位。 摊位上的人,大概是个女子。她的兜帽和别人的不一样,她的是白色的。 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兜帽下面露出涂得艳红的嘴唇,唇角上扬。 她虽然没有出声,但孔幽就是知道,她在等他走过去。 孔幽穿过人群,走了过去,来到她的摊子前。 在她的摊子上面,只摆放了三样东西。 一只扳指、一缕剑穗,还有一块玉牌。 孔幽认得这些东西,一样信物对应着他人生中的一段经历。 扳指是孔家,剑穗是鸦首山,而玉牌是鹤云宗。 孔幽问那女子卖的是什么。 女子嘴角的弧度更深。 “记忆。” 她说她卖的是人的记忆,只要孔幽出钱,就可以买走一个。 但是,他也只能买其中一个。 孔幽静静地伫立在摊位前面,身后人影憧憧。 他伸出手,第一个伸向的是孔家的扳指。 手指停在扳指的上方,随后,又滑向旁边代表鹤云宗的玉牌。 最后,孔幽收回了手,垂在身前。 他抬起头,看着那女子。 “我什么都不要,因为哪一个,我都付不起。” 孔幽还不至于忘记他自己现在身在何方,他在冬蚕创造出来的幻境之中。 这幻境似乎是和一个未知的世界相连。他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钱币去买,也不清楚自己买了有没有什么后果。 所以他一个都不要。 孔幽说完这句话,面前的女子忽而发生了变化。 她裸露在外面的双手,从指尖开始,慢慢凝固结冰。冰霜沿着她纤长的手臂向上爬,很快,她的全身都被坚硬的冰冻住,变成了一块人形的玉。 冰冻的过程还在继续,孔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变成了一只冰雕,冰雕的内部又生出了裂隙。 随着裂隙越来越长,倏地,变成冰雕的女人骤然碎裂炸开。 那些晶莹剔透的碎冰在飞舞,不知何时,又变成了蚕丝。 它们缠绕在孔幽的四肢和躯干,刚一接触到皮肤,就没入消失不见。 孔幽顿时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气变了,仿佛全身上下被一股凛冽的寒气洗礼。 在那之后,他的身体就变成了他曾经熟悉的样子。 他重新回到孟冬境了。 两辈子重叠在一起,这一刻的孔幽,才是真正地获得了新生。 他抬起眼帘,这时,眼前的市集消失不见。 他看到两张熟悉的脸,一左一右,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回来的?” 盯着他目不转睛看的人,正是林瑞平和梁逸天。 他们回来后刚吃过早饭,就听见孔幽的房间内有声音。 等推门进来,林瑞平“哇哦”一声。 那只由冬蚕丝变成的茧,正在迅速地凝固,变得透明清澈。 甚至隐约都能看见里面打坐的孔幽。 两人不约而同地搬了凳子坐,就坐在孔幽的面前,等着他从这颗巨大冰球里面出来。 砰地一声响,冰球碎裂。梁逸天开了结界,林瑞平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伞,眯着眼睛挡住自己的身体。 现在,冰碎了满地,正在缓慢融化中。 而床上的孔幽,在他们的眼中,也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孔幽因为境域被封,导致他身上总有一种郁结到化不开的气息,那么现在的孔幽,就完全变了模样。 他散发出来的灵气轻盈缥缈,待在他身边,就仿佛在面对着冬日的一池冰湖,静谧安然。 梁逸天有些发愣,没有说话。 林瑞平倒是始终没有忘记她那张嘴,喋喋不休。 “怪不得鸦首山的人对你念念不忘呢,我要是曾经见过这样的大师兄,我肯定也会记一辈子,死缠烂打。” 孔幽只当她在说胡话,他侧身从床上走下来。 “我在茧里待了多长时间?” “三天。廊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回答他的还是林瑞平。 “你们两个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出去潇洒。” “害,这不是听说师兄你把自己关在了这大白球中,怕你真的把自己饿死了。” 林瑞平虽然说话直接,但她的关心不是假的。 孔幽笑了笑。 “我只是在修炼,心里有数,不会把自己饿死。” “说不准哪!我听说升入冬域的修士,更容易感受到孤独。很多都因为排解不了郁闷的情绪,选择自我了断了!” 林瑞平的这种说辞,孔幽也不止一次听说过。 他甚至还亲身体验过。现在他回忆起来,上辈子在被赶出鸦首山之前,他的情绪其实已经走到了死胡同,绷得很紧。 不过…… “自我了断这种事是不可能的,我好不容易活到现在,比谁都要惜命。” 孔幽轻飘飘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林瑞平突然沉默,她品出了话语中的一丝沉重。 重新回到孟冬境,小寒劫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 孔幽前几天还担心过这种事,但真正抵达冬域之后,他心中的一些杂念反而沉淀下来。 他说他请客,带几人出去吃顿好的。 梁逸天把他又按回去。 “你顶着这张脸还出去闲逛什么!真是生怕别人认不出你啊……” 最后梁逸天决定从酒楼定了菜,叫人送上门来。 鹤云宗的四位同门就在这小院里吃了顿丰盛的晚饭。 “竟然这么丰盛……”林瑞平感慨,“很难想象这只是一顿寻常的晚膳,做得这样丰盛,我还以为会是我们四个的断头饭。” 梁逸天刚端起酒杯喝一口,就差点呛到。 “师姐!别说这种晦气的话!” 他们两个年纪小的今晚能喝酒,贺鸿煊和孔幽反而不被允许。 因为马上就要比试了,身体必须随时保持最好的状态。 贺鸿煊给自家师尊倒了杯茶,问他升入冬域感觉如何。 孔幽只说:“我还是更熟悉这样的自己。” 贺鸿煊微微一笑。 孔幽凝视着这位鹤云宗的大弟子,突然问了一句。 “鸿煊,你现在的境域是什么?” “季秋一阶。” “季秋境?那也快要升入冬域了。” “嗯。” 贺鸿煊应了一声。 “进入冬域之后,每一步都会很险恶……” 孔幽是过来人,他提醒着贺鸿煊。 贺鸿煊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有些发凉。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搭在腿上的那只手,在指甲的位置有一点碎冰。 “我知道,师尊,我会小心。” 第191章 在看什么 廊试开始的那天,是个雨天。 孔幽出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天上的积云。 “恐怕要有雷雨。” 林瑞平和梁逸天跟在他身后,一人手中带了两把伞。 贺鸿煊已经在门口了。 四人前往瑶台,这次已经被淘汰的林和梁要跟着自家宗主,坐在看台上。 孔幽和贺鸿煊则作为比试者,从瑶台的正门进入。 “师尊,”临别之际,林瑞平突然叫了孔幽一声,“打不过千万不要勉强啊!输了就输了,不丢人。” 梁逸天哼了一声,不赞同她的说法。 “都走到廊试这一步了,至少要坚持到轩试!” 贺鸿煊让他们两个闲人少操心。 “你们两个管好自己就行了。嗑嗑瓜子,吃点水果,安心看着不好么。” 林瑞平哎呀一声。 “大师兄你真是太冷漠了,好不容易我关心你一次,就被你那冷酷无情的话语伤到。太冰冷了。” “……” 孔幽看他们斗嘴,只是在旁边笑。 在来到瑶台之前,他心中有众多仇怨,一心想着,一定要靠这一次问道翻身叫所有人都不敢再来嘲笑他。 结果真的走到了现在,孔幽反而比过去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沉静。 小寒劫随时在威胁着他的性命,上一世的悲剧会时刻上演。 但这时的孔幽还能笑出来。 “尽力而为,或许运气好,就过关了呢。” 林瑞平和梁逸天让他千万别说这种话。 “都知道全宗门师尊你的运气最烂,快呸呸两声!” 林瑞平连忙说着,转头,却发现孔幽早就不见了人影。 “走了,不磨蹭了。” 他推开瑶台的门,贺鸿煊紧随其后。 两人是最后到的。在他们之前,另外七个门派的弟子已经等在了这里。 这一次没有幻境,也没有湖水,孔幽能看见所有在围观的人。 这是一个圆形的台子,各大宗门的大能都汇聚于此。 而在他们视线的中央,就是这次来参加廊试的八个门派弟子。 主考还没出场,但所有人都已经猜到,这次主持考试的会是哪个司。 孔幽抬头,再抬头,看着中间这座造型奇特的建筑。 它是由一段接着一段的回廊拼接成的,这些回廊相互穿插、堆叠,不断地加高,一直到了云霄。 回廊设计得相当精巧,甚至有各种鸟兽的纹样。 但再仔细看看,能看出这些纹样只是大致雕出了轮廓,并没有细化。 能看出它的工期并不长,是加班加点赶出来的产物。 即便这些回廊都是消耗性的道具,用一次就会被修士们拆个稀巴烂,但设计它的人,还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这种强迫症修士,放眼整个瑶台,也只能来自天工司。 瑶台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所有参加比试的修士都到场了。 孔幽环顾一圈,除了他们鹤云宗,只有鹿鸣谷剩下两个人。 其他的门派都只有一棵独苗。 天工司的司主石玉是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他有些不修边幅,单看他粗大的手掌,很难想象那些精美至极的法器,都是出自这样的一双手。 石玉走到修士们的面前,每走一步,大地都随之一颤。 他看起来像个武夫,说话的声音也洪亮。 “恭喜诸位,来到廊试。 廊试的规则很简单。诸位请看身后这座四灵回廊。” 所有人随着石玉的手臂,望向了那回廊。 “在回廊的最上端,放有四颗魁星。一个时辰内,夺得魁星并生还者,就能拿到通往轩试的木牌。” 石玉是个严谨的人,把规则解释得清清楚楚。 这一次的比试,是真正的、修士之间的对决。 不会突然多出什么妖鸾,也没有四处作祟的鬼吏。 只是这回廊……竟然叫四灵回廊。 孔幽相信这么复杂的回廊,并不只是提供一个场地这么简单。 这时有人问了。 “敢问司主,为何叫四灵回廊?” 听声音就知道,是裴垚。 孔幽隔着面具看向裴垚,裴垚还对着他挤眉弄眼,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石玉司主主打一个有问必答。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四颗小石子,倏倏弹到身后那高大的建筑之上。 四个石子打在了不同的地方,分别触发了不同的机关。 在瞬息之间,孔幽等人就看见了肆虐的风、灼热的火、缠绕的木和汹涌的水。 “所谓‘四灵回廊’,是在这回廊之中,埋下了由四种灵力驱动的机关。 因为机关是随机的,所以请诸位在比试之时,务必小心谨慎。” 石玉人还怪好的,没忘记提醒这些修士,注意机关,别随便死了。 这下修士们面面相觑,都意识到了巨大的难度。 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两种危险。 被人杀死,和被机关杀死。 甚至被机关杀死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是人都知道天工司的机关质量上乘,童叟无欺。 石玉看了看场边摆放的沙漏,提醒众人。 “请各位做好准备,钟声响过三次后,比试开始。” 他话音刚落,第一声钟响从高处传来。 当—— 当—— 当—— 大钟响了三声。在第三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修士在原地消失了踪影。 一阵接着一阵的风从石玉身边飞速滑过,等到大部分人都走了,石玉才离开自己站的位置。 他一抬头,发现眼前还有一个人,正在面对着他。 这人戴着白色的面具,他很出名,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中途冒出来的厉害人物究竟是谁。 他把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上面的修士,似乎并不着急走。 石玉几乎在瞬间就明白他的意图,但他也给了他一句忠告。 “虽然让人提前帮你排掉部分机关,会规避一些危险。但是,这回廊并不如你想得那么高。再拖延下去,时间就不够了。” 石玉好心提醒,孔幽也从善如流。 “多谢司主的忠告,但我不仅是让他们帮我排除一些机关。” “那你……” 石玉这下弄不明白了,那他到底是在看什么。 面具下的孔幽嘴角抬起。 “这么高的回廊,还要布下机关,都是司主一人完成?” 他甚至开始闲聊。 “当然不是我一人独自完成。我……” 石玉说到这里,猛然意识到什么。 “你是在看——” 他回过头,却发现站在原地的白面具,已经出发了。 第192章 看见鸦首山的人就烦 孔幽刚才在看的,是整座回廊中没有机关的部分。 这些机关都是人为埋好的,所以,在这期间必然存在安全的通道。 因为其他人已经排掉了一部分机关,在观察之后,孔幽发现了一条安全的路线。 他上升的速度很快。 他如同一只轻盈的鸟,在回廊之间穿梭,让人的眼睛几乎都追不上。 在路过其他的修士时,孔幽还看见了几位被困在机关之中。 比如裴垚,他一不小心触发了木属性的机关,现在正倒吊在树枝上。 孔幽嫌弃地看了一眼。 就算他戴着面具,裴垚也能感觉到他在嫌弃。 “你这人还敢更偷懒一点吗!你是在踩着道友们的生命在上行啊!” 裴垚这张碎嘴是一刻都不肯停,哪怕现在自身难保了,还要跟孔幽絮叨几句。 孔幽也是个不惯着任何人的性子,他随手放出一点木灵力,让那机关里面的树根缠绕得更紧。 “不用谢,我就是这么乐于助人。” “……” 孔幽一路上行,在层层的回廊之间穿梭。 单从外面看还发现不了,这里面根本就是一个迷宫。 方向感稍微弱一点的人,就会被耍得团团转。 孔幽能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他已经第二次看见贺鸿煊了。 “鸿煊……你是不是被困住了?” 孔幽人在最外面的回廊,看着里面的贺鸿煊。 明明近在咫尺,但他们之间的回廊过于复杂了,根本没办法走出来。 贺鸿煊让孔幽不用担心。 “师尊只管上去,我这边自己能应付。” “那……好。” 孔幽继续向上。越是往高处,就越是险峻。 这里的机关要比之前的更密集。孔幽的一只脚刚落在栏杆上,就有无数条带刺的毒木从栏杆内生长出来。 他灵活地旋身避开,紧接着,一股水流自头顶浇灌下来。 孔幽伸出一掌,那些水流顿时凝结成冰。 水灵力的机关根本困不住他。 解决了两个机关的孔幽继续上行。 他虽然在后面上了回廊,但他的速度比别人快,所以现在已经追上了最前面的一批。 这时已经顺利地行进到了回廊的中上段,马上就能摘下魁星。 外面的路变得不好走,孔幽也不硬要从外面上,他一矮身子,钻进了回廊里面。 这里已经有人在了。 那人回头,孔幽看清了他的面容。 是他最不想见到的萧则。 “……是你?” 萧则刚来到这里不久。他的剑穗突然掉了,正弯腰将它捡起,就发现身后,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出现。 “我记得你,你是鹤云宗新加入的那位修士。” 萧则开口,孔幽却不想接话。 如果可以的话,直到问道结束,他都不想见到眼前这位前师弟。 看见鸦首山的人就烦。 偏偏萧则站的地方,正是通往上一层的入口。孔幽如果想要继续上行,就不得不击败他。 孔幽二话不说,直接挥剑冲向了对方。 萧则见到眼前的这位,第一反应是愣住。 凑近看了之后,他发现这人和死去的大师兄更像了。 在他恍惚之际,对面的人已经出招。 萧则不得不拔剑抵挡,他是火灵根,一股滔天的火焰顿时在孔幽的面前燃起。 孔幽不客气,他一抬手,就是汹涌的水浪。那水浪硬是将萧则点燃的火焰尽数熄灭,一时间回廊里到处都是水汽。 两人动起手来,顿时引起了围观修士们的注意。 “火灵力和水灵力……谁和谁打起来了?” “好像是鸦首山和鹤云宗。” “鸦首山和鹤云宗?那就不奇怪了。” “等一下,贺鸿煊还在下面,那上面和萧则当对手的是谁?” “是那个戴面具的!” 当白面具动用了水灵力时,萧则的内心更加震惊。 “你是水灵根。” “水灵根又怎样?” 孔幽又是一剑挥出,蜿蜒的水流如同一条条水蛇,嘶叫着攻向站在原地的萧则。 萧则身体一跃,迅速离开他站的地方。那里被水灵力集中攻击,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在下面的是鹿鸣谷的少女。她大叫一声惨了,连忙寻找地方闪避。 这时她的师兄出手,提起她的衣领,把她拽到一边。 “从这边走!” 然而拦在他们师兄妹面前的,是燕行宗的首席。 这位首席穿着白衣,头发束起,每一根头发丝都服帖地贴在头皮上。 很符合一些对于道修的刻板印象。 少年把少女护在身后。 “你先走,我来对付他。” “师兄?” “快走!” 看着他们之间同门情深,燕行宗的首席冷笑一声。 “狂妄,你自己就能对付我?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这回楼上楼下都变得热闹起来,孔幽和萧则在上面打,燕行宗和鹿鸣谷在下面打。 回廊已经开始左右摇晃,摇摇欲坠。 孔幽认为萧则废话太多,打架就打架,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他并不刻意在对方面前掩饰身份,什么招式用得顺手,就用什么。 萧则这时已经有七分确定了内心的猜测。 “你用的是鸦首山的招式,为什么你会用?” “你废话真多。” 孔幽不想再耽搁下去了,他将剑身立在地面,白露为霜的阵法已成,萧则顿时感觉到自己的浑身经脉仿佛被冻住。 然而他没有放弃,这简直全凭一股执念在支撑。 “你是大师兄,是吗。” 孔幽沉默了一下。萧则接下白露为霜后,还能勉强开口说话。 这时外面突然一声突兀的响雷,将他的半边身子照亮。 “萧则,懦弱的人才会执着于过去。你难道要放任自己的软弱吗。” 孔幽说话的声音已经相当严厉。 这时的萧则却露出释然的表情。 “果然是你,师兄。” 孔幽轻轻摇头,似乎对于萧则彻底失望。 现在的萧则早已失去了他的心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手腕一震,甩掉鱼璇剑上残留的水珠。 鱼璇剑的剑尖重新点在地上,这次,一个更大的法阵生成,几乎将整整一层的回廊覆盖。 独钓寒江。 刺眼的白光闪过,凝成冰的水灵力迅速下落,几乎将大半个回廊冻住。 下面的修士都受到了这一招的影响,发出了惊叫。 看台上的修士也是一阵惊呼。 “独钓寒江,这不是鸦首山的首席独创的招式吗?” “怎么会?死人还能复活?” “那他岂不是背叛了自己的师门?!” 众人正在猜疑中,孔幽看着眼前的萧则缓缓倒地。 “我没有下死手。你自己想清楚,你和我,早就该和过去的一切彻底斩断了。” 这是他留给萧则的最后一句话。 孔幽的状态很好,他势不可挡,一路来到了回廊的最上层。 这里放置着三颗魁星,有一颗已经被人拿走了。 孔幽拿到了属于他的那颗,抬头,看见对面站着的人是容关。 容关对他微微颔首,他仿佛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很快,他们就会作为真正的对手相遇。 第193章 张口瞎话 紧随着鸦首山来到这里的人,是裴垚。 裴垚笑嘻嘻地拿走了第三枚魁星。 “这是我的了。” “……” 孔幽现在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故意在他面前卖惨,骗他说自己伤了根基。 他在那晚说以自己现在的身子,能走到榭试已经是万幸。 结果他现在连廊试都过了。 骗子。 第四位迟迟没有来,裴垚自己拿到了魁星,就纯看戏。 还和孔幽议论,谁能拿走这第四颗。 “龙啸阁?燕行宗?好像还是燕行宗的可能性大。” 他正说着,只见燕行宗的首席略显狼狈地爬了上来。 “嚯,还真是燕行宗!” 裴垚也没想到自己说话这么灵。 他这讨人嫌的,还故意凑到对方身边。 “呦呦,这不是燕行宗的首徒么?几日不见怎么变得这么狼狈?” “闭嘴。” 那燕行宗的首席看到裴垚也烦。 就在这时,裴垚突然真的闭起嘴巴,向后退了三大步。 “你——” 燕行宗的首席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他身后突然刮起一阵强劲的寒风。 他惨叫一声,从高台之上跌落。 紧随其后,有一只细长柔软的手抓紧了栏杆,用尽全力翻进来。 竟然是鹿鸣谷的那位女弟子。 她的样子不比被她用风灵力吹下去的首席好多少,一张小脸全都花了,喘气声很重。 她艰难地伸长手臂,拿走第四颗星星,随后整个人瘫在地上。 四颗魁星都被人拿到手,这时石玉一个闪身,来到了四人面前。 “雀吟峰、鹤云宗、凤凰楼、鹿鸣谷。” 石玉清点着在场的人。 “恭喜四家,通关廊试。” 他给每个人都发了通关的木牌,这玩意儿其实只有问道期间有用,回去之后就是个纪念物,孔幽的抽屉里有一大把。 不过这次的木牌出自天工司,上面凸起的雕刻明显要精致漂亮许多。 孔幽拿到木牌,准备离开。 这时裴垚突然凑过来说了一句。 “我说,你还是从小路走。” “为何。” 孔幽对此不解,这时裴垚伸手指了指看台。 在那里,鸦首山的宗主长老,还有几位真传都在死死地盯着他。 孔幽一扯嘴角。 “怕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我要光明正大地走。” 裴垚给他的好心提议,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青铜力士再次现身,将昏迷过去的修士都搬运走。 孔幽重新回到地面时,还看见了贺鸿煊。 贺鸿煊没有受什么外伤,但他看起来脸色苍白。 孔幽关心地问了一句,贺鸿煊却摇摇头。 “师尊放心,我没事,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孔幽当时也没有深究。这次廊试,石玉没有提其他的要求,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他一个人通关,就代表整个鹤云宗都有进入下一轮比试的资格,那么贺鸿煊自然也有。 他正要开口让对方不要有心理压力,这时贺鸿煊却突然上前半步,将他挡住。 孔幽抬起头,发现鸦首山的人已经来到他面前了。 为首的是盛荣盛宗主,他的神色看上去依旧镇定,真正不镇定的是旁边的大长老。 大长老怒斥着。 “孔幽!你撒下弥天大谎,背叛师门!现在又混进了宗门的世仇,你可知你犯下了多大的罪过!” 孔幽没有开口,回应大长老的是贺鸿煊。 “长老还是慎言。这位是我们鹤云宗的尊者,按照地位来讲,你和他现在是平等的,不该这般出言不逊。” “你……你又是哪来的小子,敢这样对我说话?!” 大长老恼羞成怒,当他知道孔幽竟然装死跑到了他们死对头的门下,他简直怒不可遏。 二长老就在另外一边,他笑呵呵地让大长老息怒。 “师兄还是消消气。你总是这样呵斥弟子,怪不得人家孔幽哪怕要背上欺师灭祖的罪名,也要从宗门离开。” 二长老一向嘴毒,这话不止是在嘲讽大长老,也是在对孔幽阴阳怪气。 身后的孔幽还是安静的,但贺鸿煊听不下去。 “为何要说欺师灭祖?不是你们当初误会了孔幽,硬要将他关在降魔塔?这事儿闹得可是整个修真界人尽皆知。” 贺鸿煊知道该怎么戳人痛处。明明就是鸦首山有错在先,结果现在却要倒打一耙。 大长老还要再说什么,这时盛荣却先一步开口。 “这位戴面具的修士,和我们鸦首山已故的首席十分相像。可否请你摘下面具,让我们一见真容?” 盛荣逼孔幽在众人面前揭下自己的伪装。 “师尊。” 贺鸿煊回头,示意孔幽不要听盛荣的话。 孔幽却轻轻摇了下头,将手指搭在面具的边缘。 面具摘下,露出了那张清俊的脸。 一片哗然。 “什么?竟然真的是孔幽?” “鸦首山的大弟子没死?那他现在加入了鹤云宗?” “这下是真有好戏看了。孔幽竟然把鸦首山的人耍得团团转?” “当初孔家还气势汹汹地找鸦首山讨个说法,该不会是他们兄弟里应外合,硬要敲一笔竹杠再跑?” 一时间,孔幽露出真容,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几乎所有人都在骂他说谎、背弃师门,用仁义道德来审判他。 孔幽还是一言不发,看台上的林瑞平和梁逸天坐不住了,也来到孔幽的身边。 “我说你们鸦首山别欺人太甚啊!当初把人害成什么样子,现在还敢摆出一副讨债的嘴脸?” 梁逸天质问着鸦首山的人。 林瑞平不忍听到孔幽被这样指责。 “师尊,我们先走。如今你已经是鹤云宗的人,不必再听他们乱吠。 反正我们鹤云宗名声也不好,平时没少挨骂,他们几个不算什么。” 鹤云宗的弟子要带孔幽走,鸦首山的人却不放。 曲宵开口。 “站住。事情还没有分晓,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走?” “不然呢?走你家的路了?”梁逸天瞪他一眼,“还要征得你的同意?你算什么东西。” 曲宵顿时被气得噎住。 盛荣稍一抬手,示意身后的长老弟子们都不要自乱阵脚。 “孔幽,我想你应该回鸦首山一趟,我们坐下来谈谈,把事情说清楚。” “他不必回去。” 这时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 一个从头白到脚的老道士笑眯眯地站在孔幽的面前,将鹤云宗的弟子护在身后。 是鹤云宗的宗主白鹤道人。 白鹤道人在修真界很有名,他人和鹤云宗各火各的。 很多有名的修士都曾受过他的点拨,他在修真界的分量相当重。 甚至不少人都很难把白鹤道人和那个充满妖魔鬼怪的鹤云宗联系起来。 盛荣自然也知道白鹤道人的威名,他的态度恭敬许多。 “原来是前辈。” 笑呵呵道士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 “盛宗主,孔幽是我们从鸦首山偶然救出来的。我们宗门的弟子,逸天,和孔幽偶然间通过灵召井结下了魂契。是他感知到了孔幽有危险,所以冒着风险去鸦首山,把重伤的孔幽救下。” 白鹤道人编瞎话从来不打草稿,由此可知,鹤云宗弟子们张口胡说的天赋是从哪里来了。 “孔幽当时已经昏迷不醒,伤得极重。现在也是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曾经他待鸦首山实心实意,却落得个被宗门诬陷,险些丧命的下场。他悲痛至极,好不容易从过去的记忆中走出来。 而现在,你们又要揭开他的伤疤,还逼着他回到给他带来莫大痛苦的地方。盛荣,你觉得,你们这样做合适吗?” 第193章 张口瞎话 紧随着鸦首山来到这里的人,是裴垚。 裴垚笑嘻嘻地拿走了第三枚魁星。 “这是我的了。” “……” 孔幽现在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故意在他面前卖惨,骗他说自己伤了根基。 他在那晚说以自己现在的身子,能走到榭试已经是万幸。 结果他现在连廊试都过了。 骗子。 第四位迟迟没有来,裴垚自己拿到了魁星,就纯看戏。 还和孔幽议论,谁能拿走这第四颗。 “龙啸阁?燕行宗?好像还是燕行宗的可能性大。” 他正说着,只见燕行宗的首席略显狼狈地爬了上来。 “嚯,还真是燕行宗!” 裴垚也没想到自己说话这么灵。 他这讨人嫌的,还故意凑到对方身边。 “呦呦,这不是燕行宗的首徒么?几日不见怎么变得这么狼狈?” “闭嘴。” 那燕行宗的首席看到裴垚也烦。 就在这时,裴垚突然真的闭起嘴巴,向后退了三大步。 “你——” 燕行宗的首席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他身后突然刮起一阵强劲的寒风。 他惨叫一声,从高台之上跌落。 紧随其后,有一只细长柔软的手抓紧了栏杆,用尽全力翻进来。 竟然是鹿鸣谷的那位女弟子。 她的样子不比被她用风灵力吹下去的首席好多少,一张小脸全都花了,喘气声很重。 她艰难地伸长手臂,拿走第四颗星星,随后整个人瘫在地上。 四颗魁星都被人拿到手,这时石玉一个闪身,来到了四人面前。 “雀吟峰、鹤云宗、凤凰楼、鹿鸣谷。” 石玉清点着在场的人。 “恭喜四家,通关廊试。” 他给每个人都发了通关的木牌,这玩意儿其实只有问道期间有用,回去之后就是个纪念物,孔幽的抽屉里有一大把。 不过这次的木牌出自天工司,上面凸起的雕刻明显要精致漂亮许多。 孔幽拿到木牌,准备离开。 这时裴垚突然凑过来说了一句。 “我说,你还是从小路走。” “为何。” 孔幽对此不解,这时裴垚伸手指了指看台。 在那里,鸦首山的宗主长老,还有几位真传都在死死地盯着他。 孔幽一扯嘴角。 “怕什么,我又没做亏心事,我要光明正大地走。” 裴垚给他的好心提议,他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青铜力士再次现身,将昏迷过去的修士都搬运走。 孔幽重新回到地面时,还看见了贺鸿煊。 贺鸿煊没有受什么外伤,但他看起来脸色苍白。 孔幽关心地问了一句,贺鸿煊却摇摇头。 “师尊放心,我没事,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孔幽当时也没有深究。这次廊试,石玉没有提其他的要求,所以理论上来说,只要他一个人通关,就代表整个鹤云宗都有进入下一轮比试的资格,那么贺鸿煊自然也有。 他正要开口让对方不要有心理压力,这时贺鸿煊却突然上前半步,将他挡住。 孔幽抬起头,发现鸦首山的人已经来到他面前了。 为首的是盛荣盛宗主,他的神色看上去依旧镇定,真正不镇定的是旁边的大长老。 大长老怒斥着。 “孔幽!你撒下弥天大谎,背叛师门!现在又混进了宗门的世仇,你可知你犯下了多大的罪过!” 孔幽没有开口,回应大长老的是贺鸿煊。 “长老还是慎言。这位是我们鹤云宗的尊者,按照地位来讲,你和他现在是平等的,不该这般出言不逊。” “你……你又是哪来的小子,敢这样对我说话?!” 大长老恼羞成怒,当他知道孔幽竟然装死跑到了他们死对头的门下,他简直怒不可遏。 二长老就在另外一边,他笑呵呵地让大长老息怒。 “师兄还是消消气。你总是这样呵斥弟子,怪不得人家孔幽哪怕要背上欺师灭祖的罪名,也要从宗门离开。” 二长老一向嘴毒,这话不止是在嘲讽大长老,也是在对孔幽阴阳怪气。 身后的孔幽还是安静的,但贺鸿煊听不下去。 “为何要说欺师灭祖?不是你们当初误会了孔幽,硬要将他关在降魔塔?这事儿闹得可是整个修真界人尽皆知。” 贺鸿煊知道该怎么戳人痛处。明明就是鸦首山有错在先,结果现在却要倒打一耙。 大长老还要再说什么,这时盛荣却先一步开口。 “这位戴面具的修士,和我们鸦首山已故的首席十分相像。可否请你摘下面具,让我们一见真容?” 盛荣逼孔幽在众人面前揭下自己的伪装。 “师尊。” 贺鸿煊回头,示意孔幽不要听盛荣的话。 孔幽却轻轻摇了下头,将手指搭在面具的边缘。 面具摘下,露出了那张清俊的脸。 一片哗然。 “什么?竟然真的是孔幽?” “鸦首山的大弟子没死?那他现在加入了鹤云宗?” “这下是真有好戏看了。孔幽竟然把鸦首山的人耍得团团转?” “当初孔家还气势汹汹地找鸦首山讨个说法,该不会是他们兄弟里应外合,硬要敲一笔竹杠再跑?” 一时间,孔幽露出真容,引发了巨大的争议。 几乎所有人都在骂他说谎、背弃师门,用仁义道德来审判他。 孔幽还是一言不发,看台上的林瑞平和梁逸天坐不住了,也来到孔幽的身边。 “我说你们鸦首山别欺人太甚啊!当初把人害成什么样子,现在还敢摆出一副讨债的嘴脸?” 梁逸天质问着鸦首山的人。 林瑞平不忍听到孔幽被这样指责。 “师尊,我们先走。如今你已经是鹤云宗的人,不必再听他们乱吠。 反正我们鹤云宗名声也不好,平时没少挨骂,他们几个不算什么。” 鹤云宗的弟子要带孔幽走,鸦首山的人却不放。 曲宵开口。 “站住。事情还没有分晓,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走?” “不然呢?走你家的路了?”梁逸天瞪他一眼,“还要征得你的同意?你算什么东西。” 曲宵顿时被气得噎住。 盛荣稍一抬手,示意身后的长老弟子们都不要自乱阵脚。 “孔幽,我想你应该回鸦首山一趟,我们坐下来谈谈,把事情说清楚。” “他不必回去。” 这时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 一个从头白到脚的老道士笑眯眯地站在孔幽的面前,将鹤云宗的弟子护在身后。 是鹤云宗的宗主白鹤道人。 白鹤道人在修真界很有名,他人和鹤云宗各火各的。 很多有名的修士都曾受过他的点拨,他在修真界的分量相当重。 甚至不少人都很难把白鹤道人和那个充满妖魔鬼怪的鹤云宗联系起来。 盛荣自然也知道白鹤道人的威名,他的态度恭敬许多。 “原来是前辈。” 笑呵呵道士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 “盛宗主,孔幽是我们从鸦首山偶然救出来的。我们宗门的弟子,逸天,和孔幽偶然间通过灵召井结下了魂契。是他感知到了孔幽有危险,所以冒着风险去鸦首山,把重伤的孔幽救下。” 白鹤道人编瞎话从来不打草稿,由此可知,鹤云宗弟子们张口胡说的天赋是从哪里来了。 “孔幽当时已经昏迷不醒,伤得极重。现在也是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曾经他待鸦首山实心实意,却落得个被宗门诬陷,险些丧命的下场。他悲痛至极,好不容易从过去的记忆中走出来。 而现在,你们又要揭开他的伤疤,还逼着他回到给他带来莫大痛苦的地方。盛荣,你觉得,你们这样做合适吗?” 第194章 冬九 白鹤道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鸦首山的伪善面孔。 孔幽在鸦首山经历的痛苦遭遇,不该被掩饰。 一时间众人的说法顿时变了,现在所有人都在同情孔幽。 “鸦首山竟然真的做出了这种事?” “孔幽这大弟子未免也太悲惨了。” “谁说不是呢?那件事后来查出来,是他们门内的另一位弟子所做,跟孔幽根本没关系。” “结果还差点逼死了孔幽。” “换做是我,我也不会继续在这种地方待下去。” 白鹤道人三言两语,就将局势逆转过来。 对于旁观的人而言,真相只是看起来重要,没有人会去深究。 这下被谴责的一方,变成了鸦首山。 白鹤道人行走修真界这么多人,当然不会让对方彻底下不来台。 “盛宗主,既然事情的始末搞清楚了,那老道现在要带着自家弟子回去了。” 盛荣深深地看了沉默的孔幽一眼。 “既然前辈这样说了,我们自然……没有缘由去阻拦。” 白鹤道人点点头。 “那就和各位在此辞别了。” 站在长老后面的随风,看见孔幽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忍不住开口。 “孔师兄,为何一言不发?” 孔幽瞥了他一眼。 “那场大火燃尽之后,我和鸦首山的恩怨自此断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 孔幽转身,毫不留恋,现在他有新的归处。 林瑞平这时悄悄凑到孔幽旁边。 “那种地方没什么好待的,就算把长老之位给我,我都不会去。” 孔幽露出清浅的笑。 “不用在意他们。反正终究是……无关紧要的人。” …… 从廊试回到住处之后,贺鸿煊私下找到孔幽。 “师尊在忙?” 孔幽起手收势,平缓地呼吸,结束了今日的打坐。 “不忙,请进。” 贺鸿煊是来找孔幽说一件重要的事。 “师尊,几日后的轩试,我恐怕无法参加了。” 孔幽露出诧异的神情,他关切地问。 “是上次在廊试中受了伤?” 贺鸿煊摇头。 “师尊,我恐怕也要迎来劫数了。” 孔幽闻言一怔。 贺鸿煊现在是秋域,他上次对他说过。 “是什么?有征兆吗?” “恐怕……是冬域的劫数。” “冬域?” 贺鸿煊将自己的手伸出来。他的右手,半条手臂被寒冰覆盖。 “持续几天了?” “大概是舫试之前。” 孔幽想了想,他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一样法宝。 是一块金色和红色掺杂的火灵石。 “本来是给我自己准备的。现在既然已经顺利到了孟冬境,自然也用不上了。” 他让贺鸿煊拿着这块灵石。 “关键时刻,它会派上用场。” 贺鸿煊因为突发状况,不能参加后面的轩试。 孔幽其实也建议他不要勉强。 不过这样一来,瑶台问道就只剩下了孔幽一人。 轩试,还有最后一关问道,都要由他自己去完成。 这一次的轩试有所变化,在比试正式开始之前,瑶台给了四位修士十四天的休息时间。 十四天。 林瑞平起初以为孔幽会像往常一样,闷在房间打坐修炼。 但是他没有。 当廊试结束的第一天,她去找孔幽。 留在小院内的贺师兄说,孔幽去找楚良尧了。 第二天,她又去寻孔幽。 贺师兄说,孔幽跟裴垚出去喝茶。 第三天,林瑞平不信邪,坚持要找孔幽。 结果今天贺师兄说,他也不清楚师尊人在哪里。 “……” 林瑞平沉默。 所以孔幽这个卷王,不在房间内准备着渡劫之事,整日跑到哪里去玩了?! 林瑞平在找孔幽的时候,孔幽其实在和鹿鸣谷的卓之苹下棋。 “没想到幽师弟,你竟然真的走到了轩试。” 卓之苹手执白子,思量稍许,在棋盘上落子。 孔幽嘴角弯起。 “鹿鸣谷的弟子也不一般。那两个年轻人,应该是第一次来瑶台问道?” 提起自家弟子,卓之苹有些得意。 “那可是我们鹿鸣谷未来的希望。这次本来只想让他们两个小孩长长见识,没想到混到最后成主力了。” 那鹿鸣谷的少女叫蓬叶,今年才十九岁。 十九岁,就能走到轩试。不管之后的输赢,她已经在整个修真界大放异彩了。 孔幽和卓之苹随意闲聊着,卓之苹问他境域如今恢复得怎么样。 面对卓之苹,孔幽倒是如实回答了。 如果阿土听说这事,他一定会气到睡不着。 “那你现在就要为随时到来的小寒劫做准备了。”卓之苹了解孔幽的经历,不免提醒他。 “嗯……不过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上次小寒劫来临的时候,有什么征兆吗?” “完全没有。” 孔幽又落下一子。 “正是因为劫数来临时毫无征兆,所以我才说……没什么可准备的。” 他的语气轻松,卓之苹还以为,孔幽会担心重蹈覆辙。 现在看来,他的这份担心倒是多余的了。 卓之苹和孔幽算是过命的交情,不会因为两人身在不同的师门,就心存芥蒂。 “你能这样自在,那就太好了。” …… 孔幽在外面疯玩三天,等到和之苹师兄道别后,他回了住所。 更衣洗漱,睡前又读了一会儿心法。做完这些事后,孔幽便躺在床上睡觉。 夜半时分,孔幽感觉到有一股沉闷的气息阻塞在喉咙。 他被迫从睡梦中醒来,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突然有了变化。 那些许久未曾见过的寒冰锁链,骤然又出现了。 而且比之前的都要密集、冰冷,散发着坚寒的气息,连他的枕头旁边都有三四条锁链。 孔幽缓缓起身,坐在床上,散落的乌发披在身后。 他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这些坚不可摧的锁链,又看到在锁链之后,隐藏着的一双眼睛。 那是他曾经见过的眼睛。 冬九,一种在小寒劫才会出现的灵怪。 它行踪神秘,身姿敏捷灵活。 想要渡过劫数,就要击败它。 孔幽和冬九隔空对视。对他而言,幸运的是,他知道自己该怎么渡劫。 不幸的是,前世今生两辈子算起来,他已经失败过两次了。 第194章 冬九 白鹤道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鸦首山的伪善面孔。 孔幽在鸦首山经历的痛苦遭遇,不该被掩饰。 一时间众人的说法顿时变了,现在所有人都在同情孔幽。 “鸦首山竟然真的做出了这种事?” “孔幽这大弟子未免也太悲惨了。” “谁说不是呢?那件事后来查出来,是他们门内的另一位弟子所做,跟孔幽根本没关系。” “结果还差点逼死了孔幽。” “换做是我,我也不会继续在这种地方待下去。” 白鹤道人三言两语,就将局势逆转过来。 对于旁观的人而言,真相只是看起来重要,没有人会去深究。 这下被谴责的一方,变成了鸦首山。 白鹤道人行走修真界这么多人,当然不会让对方彻底下不来台。 “盛宗主,既然事情的始末搞清楚了,那老道现在要带着自家弟子回去了。” 盛荣深深地看了沉默的孔幽一眼。 “既然前辈这样说了,我们自然……没有缘由去阻拦。” 白鹤道人点点头。 “那就和各位在此辞别了。” 站在长老后面的随风,看见孔幽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忍不住开口。 “孔师兄,为何一言不发?” 孔幽瞥了他一眼。 “那场大火燃尽之后,我和鸦首山的恩怨自此断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 孔幽转身,毫不留恋,现在他有新的归处。 林瑞平这时悄悄凑到孔幽旁边。 “那种地方没什么好待的,就算把长老之位给我,我都不会去。” 孔幽露出清浅的笑。 “不用在意他们。反正终究是……无关紧要的人。” …… 从廊试回到住处之后,贺鸿煊私下找到孔幽。 “师尊在忙?” 孔幽起手收势,平缓地呼吸,结束了今日的打坐。 “不忙,请进。” 贺鸿煊是来找孔幽说一件重要的事。 “师尊,几日后的轩试,我恐怕无法参加了。” 孔幽露出诧异的神情,他关切地问。 “是上次在廊试中受了伤?” 贺鸿煊摇头。 “师尊,我恐怕也要迎来劫数了。” 孔幽闻言一怔。 贺鸿煊现在是秋域,他上次对他说过。 “是什么?有征兆吗?” “恐怕……是冬域的劫数。” “冬域?” 贺鸿煊将自己的手伸出来。他的右手,半条手臂被寒冰覆盖。 “持续几天了?” “大概是舫试之前。” 孔幽想了想,他从自己的乾坤袋中取出一样法宝。 是一块金色和红色掺杂的火灵石。 “本来是给我自己准备的。现在既然已经顺利到了孟冬境,自然也用不上了。” 他让贺鸿煊拿着这块灵石。 “关键时刻,它会派上用场。” 贺鸿煊因为突发状况,不能参加后面的轩试。 孔幽其实也建议他不要勉强。 不过这样一来,瑶台问道就只剩下了孔幽一人。 轩试,还有最后一关问道,都要由他自己去完成。 这一次的轩试有所变化,在比试正式开始之前,瑶台给了四位修士十四天的休息时间。 十四天。 林瑞平起初以为孔幽会像往常一样,闷在房间打坐修炼。 但是他没有。 当廊试结束的第一天,她去找孔幽。 留在小院内的贺师兄说,孔幽去找楚良尧了。 第二天,她又去寻孔幽。 贺师兄说,孔幽跟裴垚出去喝茶。 第三天,林瑞平不信邪,坚持要找孔幽。 结果今天贺师兄说,他也不清楚师尊人在哪里。 “……” 林瑞平沉默。 所以孔幽这个卷王,不在房间内准备着渡劫之事,整日跑到哪里去玩了?! 林瑞平在找孔幽的时候,孔幽其实在和鹿鸣谷的卓之苹下棋。 “没想到幽师弟,你竟然真的走到了轩试。” 卓之苹手执白子,思量稍许,在棋盘上落子。 孔幽嘴角弯起。 “鹿鸣谷的弟子也不一般。那两个年轻人,应该是第一次来瑶台问道?” 提起自家弟子,卓之苹有些得意。 “那可是我们鹿鸣谷未来的希望。这次本来只想让他们两个小孩长长见识,没想到混到最后成主力了。” 那鹿鸣谷的少女叫蓬叶,今年才十九岁。 十九岁,就能走到轩试。不管之后的输赢,她已经在整个修真界大放异彩了。 孔幽和卓之苹随意闲聊着,卓之苹问他境域如今恢复得怎么样。 面对卓之苹,孔幽倒是如实回答了。 如果阿土听说这事,他一定会气到睡不着。 “那你现在就要为随时到来的小寒劫做准备了。”卓之苹了解孔幽的经历,不免提醒他。 “嗯……不过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上次小寒劫来临的时候,有什么征兆吗?” “完全没有。” 孔幽又落下一子。 “正是因为劫数来临时毫无征兆,所以我才说……没什么可准备的。” 他的语气轻松,卓之苹还以为,孔幽会担心重蹈覆辙。 现在看来,他的这份担心倒是多余的了。 卓之苹和孔幽算是过命的交情,不会因为两人身在不同的师门,就心存芥蒂。 “你能这样自在,那就太好了。” …… 孔幽在外面疯玩三天,等到和之苹师兄道别后,他回了住所。 更衣洗漱,睡前又读了一会儿心法。做完这些事后,孔幽便躺在床上睡觉。 夜半时分,孔幽感觉到有一股沉闷的气息阻塞在喉咙。 他被迫从睡梦中醒来,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突然有了变化。 那些许久未曾见过的寒冰锁链,骤然又出现了。 而且比之前的都要密集、冰冷,散发着坚寒的气息,连他的枕头旁边都有三四条锁链。 孔幽缓缓起身,坐在床上,散落的乌发披在身后。 他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这些坚不可摧的锁链,又看到在锁链之后,隐藏着的一双眼睛。 那是他曾经见过的眼睛。 冬九,一种在小寒劫才会出现的灵怪。 它行踪神秘,身姿敏捷灵活。 想要渡过劫数,就要击败它。 孔幽和冬九隔空对视。对他而言,幸运的是,他知道自己该怎么渡劫。 不幸的是,前世今生两辈子算起来,他已经失败过两次了。 第195章 选择 林瑞平从贺师兄那里听说,孔幽终于回来了。 她提着一壶好茶去找孔幽,伸手要敲他的房门时,却听见里面传来呼啸的风声。 风声? 林瑞平疑惑地抬起眼睛环顾四周,现在是清晨,四下无风,晴朗的好天气。 这时她听见脚步声,一转头,发现竟然是梁逸天。 梁师弟指着房间内。 “师姐,你听到了吗,里面正在渡劫呢。” 林瑞平的脸色顿时变了。 “难道是小寒?之前师尊就因为小寒受了罪。” 梁逸天摇摇头,表示没办法。 这是孔幽自己要迈过去的槛,他们不能插手。 此时此刻,屋内的孔幽,正身处在冬九制造出的幻境之中。 周围的布置陈设虽然没有改变,但很明显,空间拓展了不少。 这仿佛是专门为了给他们提供打架的场地而准备的,太小的地方施展不开拳脚。 孔幽和冬九已经打了一整夜了。 孔幽身上挂了彩,他用手擦掉嘴角的血,右手的手臂也有血液蜿蜒流下,甚至流到了鱼璇剑的剑身上。 体力在迅速下降,四肢也在变得僵硬。孔幽一低头,甚至看见自己的手臂上,生出了鳞片一样的寒冰。 而冬九依旧躲在暗处。 冬九不是一种有具体形态的灵怪,它更像是一种天候,会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在人的身边。 所以它的出现是无法预料的。 孔幽只感觉到在他的右后方蓦然出现一股森寒之气。 鱼璇剑刺向身后,中途又紧急收回。 因为那气息换了方向,现在出现在孔幽的正前方。 嗤。 短促的一声刺破血肉的声音,眼前的冬九突然从一团模糊的雾态球状,顿时长出数根尖刺。 孔幽被这尖刺瞬间刺进左腹。他发出吃痛的声音,冷汗唰地从额头落下。 冬九没有固定的形态,也就意味着,它能变成任何想变成的形态。 这个房间对于它而言没有死角,而孔幽在它的“眼”中,也永远存在防守的漏洞。 孔幽身上的伤口不止腹部的一处,在此之前他已经吃了冬九的招。 能躲得都躲了,躲不开的只能强行避开要害。 即便如此,血液还是在不停地流。 孔幽的手掌浮起一层灵力,按在腹部的伤口上。有了灵力,伤口愈合的速度加快。 但这用作治疗的灵力毕竟出自他自己身上,相当于拆了东墙补西墙。 两辈子,三次面对冬九。 孔幽并不觉得自己内心的绝望有任何缓解。 冬九发出一声叫喊,它的喊声如同冬日嚎啕的寒风。 这就是它掀起下一波猛攻的信号。 刹那间,屋内顿时又闪起了刀光剑影,伴随着乒乒乓乓的武器声。 孔幽开了阵法,想要困住冬九。冬九却抓住阵法成型前最后留下的缝隙逃走。 它呼啸一声,这次吐出了一股寒冷至极的冰气。孔幽随手从怀中抽出一张驭火符,灵火噌地燃起,和那寒气卷在一起,两股力量互相吞噬,最终一并消失。 孔幽乘胜追击,但在他刚迈出一步时,腹部却传出来尖锐的刺痛。 他低下头,发现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在他的伤口盘旋,甚至生出了道道坚冰,让他的伤口无法愈合,还进一步伤害了他的身体。 这样不行……迟早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孔幽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开始混沌的大脑冷静下来。 冬九毕竟不是只会杀人的怪物,它作为劫数神,它是带着考验的使命出现的。 它现在这样步步紧逼,一定是因为他自身存在着某个弱点,让冬九无法认可。 是什么弱点…… 孔幽回忆着上辈子,还有这辈子第一次经历小寒时的情状。 那时他因为小寒突至,难得显现出几分无措。 但更多的事情……他却回想不起来了了。 孔幽捂住自己的头,突然觉得他缺失了一段记忆。 头很痛,有什么关键的事情被他遗忘了。 残缺的记忆影响到了他的心神,进而带来了肉体上的麻木。 不行,冬九本来就清楚他的弱点,如果这时陷入回忆之中,反而会暴露出更大的漏洞给对方。 此时的冬九静静地浮在房间的一角,黑洞洞的眼睛盯着神情痛苦的孔幽。 它似乎拥有思考的能力,在静默地思索片刻后,它忽而张大了“嘴”。 一张幽深的巨口撑开,冬九从里到外翻了过来,突然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孔幽?你怎么在这儿。” 孔幽听着那有点熟悉的上扬语气,转过头,发现站在角落里的冬九,不知何时,竟然幻化成了孟凡的模样。 孟凡对于自己竟然出现在这里,似乎还有些困惑不解。 虽然不解,但他的嘴角还是挂着一丝微笑,询问孔幽。 “你看起来脸色很苍白,这是怎么了。” 虽然还没搞懂自己是怎么出现的,但孟凡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关心别人。 他上前一步,孔幽却后退一步。 “别靠近。” 孔幽忍着尖锐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让孟凡和他保持距离。 就算不是冬九幻化出来的,对方也不可能是活人了。 孟凡怔了一下,但是没有上前,而是止步站在了原地。 “我只是觉得你需要帮助。” “我不需要。” “你还和以前一样。如果有人释放善意,你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孔幽闻言只是皱眉。 “我根本与你不熟悉。” “你要这样说,那我可伤心死了。” 孟凡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他总是这样,笑吟吟的,仿佛全天下没什么伤心事叫他难过,又好像他只是在这样伪装自己的心情。 “是想起来更好,还是什么都不记得更好,孔幽,这就交给你自己来做决定。” 孟凡一伸手,一只黑白双色的球突然从他的掌心飘走,飘到了孔幽的面前。 孔幽垂着眼睛,看向它。 “这是你被封存的记忆,现在是把它还给你的时候了。至于你要不要接受,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孟凡一摊手,选择权全部扔给孔幽。 孔幽凝视着眼前这只缓慢旋转的球,他伸出右手,缓缓地触碰它。 寒热两股气息同时进入他的体内,孔幽的眼睛顿时一沉,失去神采。 他陷入了那段久远的记忆之中。 第195章 选择 林瑞平从贺师兄那里听说,孔幽终于回来了。 她提着一壶好茶去找孔幽,伸手要敲他的房门时,却听见里面传来呼啸的风声。 风声? 林瑞平疑惑地抬起眼睛环顾四周,现在是清晨,四下无风,晴朗的好天气。 这时她听见脚步声,一转头,发现竟然是梁逸天。 梁师弟指着房间内。 “师姐,你听到了吗,里面正在渡劫呢。” 林瑞平的脸色顿时变了。 “难道是小寒?之前师尊就因为小寒受了罪。” 梁逸天摇摇头,表示没办法。 这是孔幽自己要迈过去的槛,他们不能插手。 此时此刻,屋内的孔幽,正身处在冬九制造出的幻境之中。 周围的布置陈设虽然没有改变,但很明显,空间拓展了不少。 这仿佛是专门为了给他们提供打架的场地而准备的,太小的地方施展不开拳脚。 孔幽和冬九已经打了一整夜了。 孔幽身上挂了彩,他用手擦掉嘴角的血,右手的手臂也有血液蜿蜒流下,甚至流到了鱼璇剑的剑身上。 体力在迅速下降,四肢也在变得僵硬。孔幽一低头,甚至看见自己的手臂上,生出了鳞片一样的寒冰。 而冬九依旧躲在暗处。 冬九不是一种有具体形态的灵怪,它更像是一种天候,会在不知不觉中降临在人的身边。 所以它的出现是无法预料的。 孔幽只感觉到在他的右后方蓦然出现一股森寒之气。 鱼璇剑刺向身后,中途又紧急收回。 因为那气息换了方向,现在出现在孔幽的正前方。 嗤。 短促的一声刺破血肉的声音,眼前的冬九突然从一团模糊的雾态球状,顿时长出数根尖刺。 孔幽被这尖刺瞬间刺进左腹。他发出吃痛的声音,冷汗唰地从额头落下。 冬九没有固定的形态,也就意味着,它能变成任何想变成的形态。 这个房间对于它而言没有死角,而孔幽在它的“眼”中,也永远存在防守的漏洞。 孔幽身上的伤口不止腹部的一处,在此之前他已经吃了冬九的招。 能躲得都躲了,躲不开的只能强行避开要害。 即便如此,血液还是在不停地流。 孔幽的手掌浮起一层灵力,按在腹部的伤口上。有了灵力,伤口愈合的速度加快。 但这用作治疗的灵力毕竟出自他自己身上,相当于拆了东墙补西墙。 两辈子,三次面对冬九。 孔幽并不觉得自己内心的绝望有任何缓解。 冬九发出一声叫喊,它的喊声如同冬日嚎啕的寒风。 这就是它掀起下一波猛攻的信号。 刹那间,屋内顿时又闪起了刀光剑影,伴随着乒乒乓乓的武器声。 孔幽开了阵法,想要困住冬九。冬九却抓住阵法成型前最后留下的缝隙逃走。 它呼啸一声,这次吐出了一股寒冷至极的冰气。孔幽随手从怀中抽出一张驭火符,灵火噌地燃起,和那寒气卷在一起,两股力量互相吞噬,最终一并消失。 孔幽乘胜追击,但在他刚迈出一步时,腹部却传出来尖锐的刺痛。 他低下头,发现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在他的伤口盘旋,甚至生出了道道坚冰,让他的伤口无法愈合,还进一步伤害了他的身体。 这样不行……迟早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孔幽闭了闭眼睛,让自己开始混沌的大脑冷静下来。 冬九毕竟不是只会杀人的怪物,它作为劫数神,它是带着考验的使命出现的。 它现在这样步步紧逼,一定是因为他自身存在着某个弱点,让冬九无法认可。 是什么弱点…… 孔幽回忆着上辈子,还有这辈子第一次经历小寒时的情状。 那时他因为小寒突至,难得显现出几分无措。 但更多的事情……他却回想不起来了了。 孔幽捂住自己的头,突然觉得他缺失了一段记忆。 头很痛,有什么关键的事情被他遗忘了。 残缺的记忆影响到了他的心神,进而带来了肉体上的麻木。 不行,冬九本来就清楚他的弱点,如果这时陷入回忆之中,反而会暴露出更大的漏洞给对方。 此时的冬九静静地浮在房间的一角,黑洞洞的眼睛盯着神情痛苦的孔幽。 它似乎拥有思考的能力,在静默地思索片刻后,它忽而张大了“嘴”。 一张幽深的巨口撑开,冬九从里到外翻了过来,突然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孔幽?你怎么在这儿。” 孔幽听着那有点熟悉的上扬语气,转过头,发现站在角落里的冬九,不知何时,竟然幻化成了孟凡的模样。 孟凡对于自己竟然出现在这里,似乎还有些困惑不解。 虽然不解,但他的嘴角还是挂着一丝微笑,询问孔幽。 “你看起来脸色很苍白,这是怎么了。” 虽然还没搞懂自己是怎么出现的,但孟凡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关心别人。 他上前一步,孔幽却后退一步。 “别靠近。” 孔幽忍着尖锐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让孟凡和他保持距离。 就算不是冬九幻化出来的,对方也不可能是活人了。 孟凡怔了一下,但是没有上前,而是止步站在了原地。 “我只是觉得你需要帮助。” “我不需要。” “你还和以前一样。如果有人释放善意,你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孔幽闻言只是皱眉。 “我根本与你不熟悉。” “你要这样说,那我可伤心死了。” 孟凡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他总是这样,笑吟吟的,仿佛全天下没什么伤心事叫他难过,又好像他只是在这样伪装自己的心情。 “是想起来更好,还是什么都不记得更好,孔幽,这就交给你自己来做决定。” 孟凡一伸手,一只黑白双色的球突然从他的掌心飘走,飘到了孔幽的面前。 孔幽垂着眼睛,看向它。 “这是你被封存的记忆,现在是把它还给你的时候了。至于你要不要接受,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孟凡一摊手,选择权全部扔给孔幽。 孔幽凝视着眼前这只缓慢旋转的球,他伸出右手,缓缓地触碰它。 寒热两股气息同时进入他的体内,孔幽的眼睛顿时一沉,失去神采。 他陷入了那段久远的记忆之中。 第196章 往昔 那是孔幽还没有成为首席的日子,霍老宗主还在,楚良尧是鸦首山的大师兄。 虽然作为“质子”来到了鸦首山,但孔幽并没有觉得身上的魂契对他是一种负担。 相反,孔幽把鸦首山这里当作第二个家。 “幽师弟,终有一日,你要继承我的位置,继续守护这里。” 少年时的楚良尧在某次带着孔幽练剑结束后,对他笑着说道。 孔幽连忙摇头,甚至有些慌张。 “我从未想过这种事。” 楚良尧却拍拍他的头顶。 “我终有一日要离开鸦首山的,尽管舍不得。” 孔幽那时的年岁还太小,他感到不解。 他知道良尧师兄对鸦首山始终有眷恋,又为何非要离开。 楚良尧却说,一只不安分的鸟,总想着要飞出这片林子,到另一片天空去看看。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楚良尧这样对他说。 和孟凡的相遇,是在一场宴席。修真界的名门大宗不定期会举办这样的聚会,孔幽记得那一年是在雀吟峰。 他跟着宗主和师兄,不敢乱跑。这里的人太多了,他又不熟悉地方,所以寸步不离。 他还不被允许喝酒,只能喝一种话花果琼露,甜的,喝下去还有一丝淡淡的凉意。 孔幽两手托着铜樽,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他觉得无聊了,但是大人还有应酬。 这时有人从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孔幽下意识地防守,对方也足够机灵,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的招式。 手臂落下,露出一张笑颜。 “别动手啊,这里我谁也打不过,我可害怕得很。” 他说害怕,但他的手却很稳,孔幽怀疑就算此时再出一招,也会被他果断解掉。 于是孔幽干脆地放下手臂,这里是宴席,不是打架的地方。 那陌生的少年手里拿着一只银壶,细长的口,看样子像是酒壶。 孔幽还没等看清他的动作,对方飞速地往他的铜樽里倒了小半杯。 这把孔幽吓了一跳,他连忙缩回手臂,但是已经晚了。 少年孟凡挤眉弄眼,示意孔幽尝尝。 孔幽尝了一口,又一口。 有点呛,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怕自己贪杯,所以克制着。却没想那少年看起来很有酒量,实则一杯倒。 最后他是被同门架起来离场的,很丢人,孔幽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出席类似的场合了。 但是,他下回还来。 三番五次,孔幽终于被迫适应了他的骚扰。 这人没皮没脸,就算对他冷淡,他也只当作对方是今天心情不好。 明天就会好了,所以他明天还会凑过来。 孔幽还是个要脸的人,他不好意思总是故意冷脸,于是又过了几回,他被迫和对方成为熟人。 后来孔幽才知道,他竟然是死对头鹤云宗的人。 那时孔幽心中宗门大过天,所以他再次见到孟凡之后,二话不说就开打。 孟凡虽然没搞明白前因后果,但是打架这件事让他很兴奋。 于是他也很配合。 两人没分出胜负,孔幽打完就一言不发地走了。 这样的见面友好交流持续了将近半年,直到某日,霍老宗主主动问起了孟凡,还问他们是不是朋友。 “我不和鹤云宗的人做朋友。” 孔幽那时还是个小古板,霍敬天却不是个老顽固。 他听见孔幽的话后,大笑出声。 “几辈子前的恩怨何故牵扯无辜少年。孔幽,你是和孟凡做朋友,又不是和鹤云宗。” 宗门之间的恩怨情仇,霍敬天看得很开。 “只是我们走的道不同而已,所有的道,都会通向最后的一。” 霍敬天笑呵呵地拍拍孔幽的头顶。 于是下一次,孔幽见到孟凡,没有第一时间杀过去。 孟凡已经做好准备了,孔幽却始终没有动作。 “稀奇,今天竟然不想打?” 孔幽摇摇头。 “不打了。怎么,你好像有点失望?” 孔幽直到很久之后才明白孟凡为什么会露出那种显而易见的失落表情。 因为这家伙是个变态。他一直以为孔幽直接跟他大打出手,是他独特的交朋友的方式。 后来呢,后来两人都长大了,能独自接瑶台令了。 孔幽因为被封存了记忆,所以他的脑海中对于那一段自动模糊了。他以为他和孟凡在妖鸾的肚子里第一次见面,但那时他们其实已经很熟悉了。 只是孔幽都不记得。 两人被困在妖鸾的身体中。不知道外面有没有援兵。他们尝试了一些办法,都以失败告终。体力消耗大半,不得不休息。 休息时,孟凡提到了死。 孔幽无法理解,向来乐观的孟凡怎么会提到死。 但正是因为孟凡对一切都看得很开,所以他才会风轻云淡地提到生死。 “就算我们是修士,能修炼个百年,但终归是要有一死啊。我是不想活那么久,活到自己都成了一棵干枯的老树精……” 孟凡微微眯起眼睛,明明是在妖物的肚子之中,此时的他却仿佛躺在无边的草地上悠闲吹风。 “孔幽,每个人的眼前都有无数条延伸的路,这些路都有一个终点。 我不畏惧抵达那终点,所以我只要走好我的路。” 后来他们终究自救。两人在失败了不知多少次后,再一次尝试。他们联手,剖开了妖鸾的肚子。 再次见到外面的天光时,孔幽竟然难得生出一丝重获新生的感动。 孟凡却要在旁边煞风景地来一句。 “哎呀,恭喜恭喜,是两个健康的男娃出生了!” “……” 孔幽和孟凡,如果真正说起来,私下里并没有太多的接触。 除了小时候偶尔约架,等长大了,他们见面更多的时候,不是在瑶台令的途中,就是在瑶台问道。 那些年孔幽和孟凡对于彼此而言都是最强劲的对手,每一次孔幽都是险胜。 只要他赢了孟凡,他就是赢了整个问道。 直到他转生前的最后一次问道。 孟凡突然单独找到了他,孔幽还记得那是个繁星遍布的夜晚。 孟凡说,我大概命不久矣了。 孟凡不说他为什么快死了,他只是说,希望他死后,所有在乎着他的人,都能忘记他。 “记忆是一种负担,我希望大家都能轻松地活着。” 这是孟凡对孔幽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一次问道,孔幽和孟凡没能交上手。 孟凡走火入魔,身体承受不住,死了。 而孔幽,也在问道中折戟,跌落神坛。 第196章 往昔 那是孔幽还没有成为首席的日子,霍老宗主还在,楚良尧是鸦首山的大师兄。 虽然作为“质子”来到了鸦首山,但孔幽并没有觉得身上的魂契对他是一种负担。 相反,孔幽把鸦首山这里当作第二个家。 “幽师弟,终有一日,你要继承我的位置,继续守护这里。” 少年时的楚良尧在某次带着孔幽练剑结束后,对他笑着说道。 孔幽连忙摇头,甚至有些慌张。 “我从未想过这种事。” 楚良尧却拍拍他的头顶。 “我终有一日要离开鸦首山的,尽管舍不得。” 孔幽那时的年岁还太小,他感到不解。 他知道良尧师兄对鸦首山始终有眷恋,又为何非要离开。 楚良尧却说,一只不安分的鸟,总想着要飞出这片林子,到另一片天空去看看。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楚良尧这样对他说。 和孟凡的相遇,是在一场宴席。修真界的名门大宗不定期会举办这样的聚会,孔幽记得那一年是在雀吟峰。 他跟着宗主和师兄,不敢乱跑。这里的人太多了,他又不熟悉地方,所以寸步不离。 他还不被允许喝酒,只能喝一种话花果琼露,甜的,喝下去还有一丝淡淡的凉意。 孔幽两手托着铜樽,有一口没一口地喝。他觉得无聊了,但是大人还有应酬。 这时有人从身后拍拍他的肩膀,孔幽下意识地防守,对方也足够机灵,轻而易举地化解了他的招式。 手臂落下,露出一张笑颜。 “别动手啊,这里我谁也打不过,我可害怕得很。” 他说害怕,但他的手却很稳,孔幽怀疑就算此时再出一招,也会被他果断解掉。 于是孔幽干脆地放下手臂,这里是宴席,不是打架的地方。 那陌生的少年手里拿着一只银壶,细长的口,看样子像是酒壶。 孔幽还没等看清他的动作,对方飞速地往他的铜樽里倒了小半杯。 这把孔幽吓了一跳,他连忙缩回手臂,但是已经晚了。 少年孟凡挤眉弄眼,示意孔幽尝尝。 孔幽尝了一口,又一口。 有点呛,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怕自己贪杯,所以克制着。却没想那少年看起来很有酒量,实则一杯倒。 最后他是被同门架起来离场的,很丢人,孔幽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出席类似的场合了。 但是,他下回还来。 三番五次,孔幽终于被迫适应了他的骚扰。 这人没皮没脸,就算对他冷淡,他也只当作对方是今天心情不好。 明天就会好了,所以他明天还会凑过来。 孔幽还是个要脸的人,他不好意思总是故意冷脸,于是又过了几回,他被迫和对方成为熟人。 后来孔幽才知道,他竟然是死对头鹤云宗的人。 那时孔幽心中宗门大过天,所以他再次见到孟凡之后,二话不说就开打。 孟凡虽然没搞明白前因后果,但是打架这件事让他很兴奋。 于是他也很配合。 两人没分出胜负,孔幽打完就一言不发地走了。 这样的见面友好交流持续了将近半年,直到某日,霍老宗主主动问起了孟凡,还问他们是不是朋友。 “我不和鹤云宗的人做朋友。” 孔幽那时还是个小古板,霍敬天却不是个老顽固。 他听见孔幽的话后,大笑出声。 “几辈子前的恩怨何故牵扯无辜少年。孔幽,你是和孟凡做朋友,又不是和鹤云宗。” 宗门之间的恩怨情仇,霍敬天看得很开。 “只是我们走的道不同而已,所有的道,都会通向最后的一。” 霍敬天笑呵呵地拍拍孔幽的头顶。 于是下一次,孔幽见到孟凡,没有第一时间杀过去。 孟凡已经做好准备了,孔幽却始终没有动作。 “稀奇,今天竟然不想打?” 孔幽摇摇头。 “不打了。怎么,你好像有点失望?” 孔幽直到很久之后才明白孟凡为什么会露出那种显而易见的失落表情。 因为这家伙是个变态。他一直以为孔幽直接跟他大打出手,是他独特的交朋友的方式。 后来呢,后来两人都长大了,能独自接瑶台令了。 孔幽因为被封存了记忆,所以他的脑海中对于那一段自动模糊了。他以为他和孟凡在妖鸾的肚子里第一次见面,但那时他们其实已经很熟悉了。 只是孔幽都不记得。 两人被困在妖鸾的身体中。不知道外面有没有援兵。他们尝试了一些办法,都以失败告终。体力消耗大半,不得不休息。 休息时,孟凡提到了死。 孔幽无法理解,向来乐观的孟凡怎么会提到死。 但正是因为孟凡对一切都看得很开,所以他才会风轻云淡地提到生死。 “就算我们是修士,能修炼个百年,但终归是要有一死啊。我是不想活那么久,活到自己都成了一棵干枯的老树精……” 孟凡微微眯起眼睛,明明是在妖物的肚子之中,此时的他却仿佛躺在无边的草地上悠闲吹风。 “孔幽,每个人的眼前都有无数条延伸的路,这些路都有一个终点。 我不畏惧抵达那终点,所以我只要走好我的路。” 后来他们终究自救。两人在失败了不知多少次后,再一次尝试。他们联手,剖开了妖鸾的肚子。 再次见到外面的天光时,孔幽竟然难得生出一丝重获新生的感动。 孟凡却要在旁边煞风景地来一句。 “哎呀,恭喜恭喜,是两个健康的男娃出生了!” “……” 孔幽和孟凡,如果真正说起来,私下里并没有太多的接触。 除了小时候偶尔约架,等长大了,他们见面更多的时候,不是在瑶台令的途中,就是在瑶台问道。 那些年孔幽和孟凡对于彼此而言都是最强劲的对手,每一次孔幽都是险胜。 只要他赢了孟凡,他就是赢了整个问道。 直到他转生前的最后一次问道。 孟凡突然单独找到了他,孔幽还记得那是个繁星遍布的夜晚。 孟凡说,我大概命不久矣了。 孟凡不说他为什么快死了,他只是说,希望他死后,所有在乎着他的人,都能忘记他。 “记忆是一种负担,我希望大家都能轻松地活着。” 这是孟凡对孔幽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一次问道,孔幽和孟凡没能交上手。 孟凡走火入魔,身体承受不住,死了。 而孔幽,也在问道中折戟,跌落神坛。 第197章 重逢 孔幽仿佛一个即将溺水的人,被一双手从水中捞出。 他的浑身满是汗水,湿淋淋的,额发粘在皮肤上。 在回忆起孟凡是谁后,再次看到眼前的“人”时,孔幽无法掩饰脸上的痛苦。 “孟凡死了。” 他一直都知道鹤云宗的孟首席死于非命,却没想到,孟凡和他那些暖色的过去埋葬在了一起。 这时他再说“孟凡死了”,四个字,每一个字都无比沉重。 孟凡死了,霍老宗主仙逝,良尧师兄离山。 孔幽所眷恋的从来都不是鸦首山,而是这些人还在时的岁月。 对面站着的“孟凡”看见孔幽突然喘气声变得很急,他上前两步。 “孔幽,没事?你看起来很累。” “孟凡。” 孔幽叫住了他。 血液还在不断地从体内流淌,孔幽一只手撑住旁边倒塌的桌子,身子站稳。 “旧的时光已经无法重返,哪怕再美好……那也是消逝的东西。” 孔幽终于知道为何冬九始终不肯认可他。 他要斩断和鸦首山的因缘。那把火已经烧光了他的孽缘,他与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再无瓜葛。 但他的心却还有一部分,始终在萦绕和逗留。 极少的时候他会怀念过去的时光,会想,如果老宗主仍在,良尧师兄没走,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但是这种假设,毫无意义。 回忆也是一种心障。 他的神魂和心都不会在那座山上停留,他接受了全部的记忆,却不打算可怜地守着记忆度过残生。 他会把它罩在琉璃做的容器之下,妥善地安放在心底的最深处,远远地与它作别。 “孟凡,我该走了。” 孔幽说着自己该离开了,真正远走的人,却是他眼前的孟凡。 孟凡淡笑着,还在调侃自己。 “看来我是走错地方了啊。那我就去你为我准备好的那个深处。” 孔幽没能见到孟凡死去时的模样,所以这是孟凡第一次真正地和他作别。 破除了自己的心障,孔幽周围顿时升起一股凛冽的寒风。 寒风如刀,却不会割伤孔幽自己。他试着将手伸到那凌厉的风中,风却贴着他的手,像一只讨巧的灵兽,主动贴合上来。 孔幽将目光探向不远处,冬九仍然静静地待在角落。 在它的额头处,有一道金色的符文,是代表着冬的符号。 孔幽看见那符文在不停地闪烁,而鱼璇剑,竟然在和它共鸣。 不多时,孔幽听见一声轻轻的吟啸。 冬九忽而开始凝固,逐渐成为一块透明的冰。 孔幽还没有见过它的这种形态,以为又是什么新鲜的攻击。 他向前一步,冬九却骤然碎裂开来。 鱼璇剑在一瞬间挡在主人的面前,那些碎掉的冰纷纷附着在了鱼璇的剑身。 剑在不停地颤抖着,孔幽不想他的剑被冬九冻结而成的冰生生冻碎,毕竟他只有这么一柄用得顺手的剑,再找可没有了。 他的掌心积蓄着火灵力,正要伸手去拿自己的剑,这时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大师兄!” 孔幽循声转头,只见一团白色的东西突然扑向了他! “……” 孔幽大概认出那是什么东西,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对方砸个满脸。 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将孔幽扑倒之后,像一座雪山,把他压住。 当它出现之后,冬九突然尖啸一声,似乎对这团雪球很是畏惧。 鱼璇剑上的冰骤然碎裂开来,此时的鱼璇已经变了模样。它的剑身更加锋利,变成深幽的蓝色,彰显着它的蜕变。 冬九带来的幻境骤然解开,屋外的人跨过门槛跑了进来。 “大师兄,你没事!” “……发糕。” 压在孔幽身上的这团就是龙须酥。几月未见,它长得比之前还要巨大。 幸好它会自己缩小。孟筏诰双手把它拎起来的时候,它懒趴趴地挂在少年的手臂上,慢慢变成环抱的大小。 孔幽坐起身来,揉了揉被撞疼的后脑勺。 发糕从龙须酥雪一样的身子后面探头,突然眼眶红了。 “大师兄,你真的还活着。” 一句话,把孔幽都说得愧疚了。 孟筏诰是不会埋怨孔幽欺骗他的。事实上他曾经无数次地祈求,如果那场大火,只是一个玩笑就好了。 他知道许禄延在瞒着他一些事,无论怎么追问都不告诉他。 后来,孔幽在廊试被揭穿身份,消息传到鸦首山。 孟筏诰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忙不迭地收拾行李,从鸦首山离开,来到瑶台。 中间还迷了几次路,但最终,还是出现在了孔幽的面前。 大师兄看上去虽然十分狼狈,但他是活生生的。 连日来的紧张与疲惫,和怕希望落空的担忧,在此刻释放出来,让发糕汪地一声哭出来。 孔幽吓了一跳。 “发糕,别哭,我知道我这事做得很过分。” 孟筏诰呜噜噜地哭,龙须酥从他的怀里爬出来,盖住他的脸。 “呜呜呜。” 这下发糕想哭都哭不出声了。 孔幽有点哭笑不得,他把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扶着他在椅子上面坐下。 发糕随意地用龙须酥抹了把脸,再把它抱下来。 孔幽端详着少年,发糕消瘦许多,五官变得清俊分明。 虽然现在人长得俊秀了,但孔幽还是会怀念那个胖墩墩的他。 人不是无缘无故消瘦下来的。 孟筏诰很快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师弟了。 他问孔幽过得好不好。 孔幽点点头。 “鹤云宗的人都很活泼,说话也风趣,跟他们相处很自在。” 这句话里面加了亿点美化。 孟筏诰不像小时候了。若是换作以前,他一定会嚷嚷着要跟大师兄一起去。 但现在他只是笑笑。 “那就太好了。” 发糕成长得太快,孔幽甚至有些无法适应。 “发糕,你想来这里吗?” 这次换他主动问。 “我想,”发糕老实点头,“但我知道,师兄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所以他会等待。 孟筏诰没有在这里逗留太长时间,他说现在许禄延还在山中,扮成他的样子。 “嗯?” 孔幽愣住,孟筏诰摸了摸后脑勺。 “我走得匆忙,也没有办法,就临时拜托他帮帮忙。” 孔幽走后,两个少年虽然还是不对付,但他们之间维持着一种默契,在察觉到对方需要帮助时,就会默默地伸手。 发糕只见了孔幽一面,但是他把龙须酥留在了这里。 “龙须酥留给师兄,如果你受伤了,它能帮师兄治疗。” 清晨,发糕站在月门处,对孔幽挥挥手。 “等到师兄实现了心中所愿,我们再团聚。” 第197章 重逢 孔幽仿佛一个即将溺水的人,被一双手从水中捞出。 他的浑身满是汗水,湿淋淋的,额发粘在皮肤上。 在回忆起孟凡是谁后,再次看到眼前的“人”时,孔幽无法掩饰脸上的痛苦。 “孟凡死了。” 他一直都知道鹤云宗的孟首席死于非命,却没想到,孟凡和他那些暖色的过去埋葬在了一起。 这时他再说“孟凡死了”,四个字,每一个字都无比沉重。 孟凡死了,霍老宗主仙逝,良尧师兄离山。 孔幽所眷恋的从来都不是鸦首山,而是这些人还在时的岁月。 对面站着的“孟凡”看见孔幽突然喘气声变得很急,他上前两步。 “孔幽,没事?你看起来很累。” “孟凡。” 孔幽叫住了他。 血液还在不断地从体内流淌,孔幽一只手撑住旁边倒塌的桌子,身子站稳。 “旧的时光已经无法重返,哪怕再美好……那也是消逝的东西。” 孔幽终于知道为何冬九始终不肯认可他。 他要斩断和鸦首山的因缘。那把火已经烧光了他的孽缘,他与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再无瓜葛。 但他的心却还有一部分,始终在萦绕和逗留。 极少的时候他会怀念过去的时光,会想,如果老宗主仍在,良尧师兄没走,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但是这种假设,毫无意义。 回忆也是一种心障。 他的神魂和心都不会在那座山上停留,他接受了全部的记忆,却不打算可怜地守着记忆度过残生。 他会把它罩在琉璃做的容器之下,妥善地安放在心底的最深处,远远地与它作别。 “孟凡,我该走了。” 孔幽说着自己该离开了,真正远走的人,却是他眼前的孟凡。 孟凡淡笑着,还在调侃自己。 “看来我是走错地方了啊。那我就去你为我准备好的那个深处。” 孔幽没能见到孟凡死去时的模样,所以这是孟凡第一次真正地和他作别。 破除了自己的心障,孔幽周围顿时升起一股凛冽的寒风。 寒风如刀,却不会割伤孔幽自己。他试着将手伸到那凌厉的风中,风却贴着他的手,像一只讨巧的灵兽,主动贴合上来。 孔幽将目光探向不远处,冬九仍然静静地待在角落。 在它的额头处,有一道金色的符文,是代表着冬的符号。 孔幽看见那符文在不停地闪烁,而鱼璇剑,竟然在和它共鸣。 不多时,孔幽听见一声轻轻的吟啸。 冬九忽而开始凝固,逐渐成为一块透明的冰。 孔幽还没有见过它的这种形态,以为又是什么新鲜的攻击。 他向前一步,冬九却骤然碎裂开来。 鱼璇剑在一瞬间挡在主人的面前,那些碎掉的冰纷纷附着在了鱼璇的剑身。 剑在不停地颤抖着,孔幽不想他的剑被冬九冻结而成的冰生生冻碎,毕竟他只有这么一柄用得顺手的剑,再找可没有了。 他的掌心积蓄着火灵力,正要伸手去拿自己的剑,这时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大师兄!” 孔幽循声转头,只见一团白色的东西突然扑向了他! “……” 孔幽大概认出那是什么东西,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对方砸个满脸。 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将孔幽扑倒之后,像一座雪山,把他压住。 当它出现之后,冬九突然尖啸一声,似乎对这团雪球很是畏惧。 鱼璇剑上的冰骤然碎裂开来,此时的鱼璇已经变了模样。它的剑身更加锋利,变成深幽的蓝色,彰显着它的蜕变。 冬九带来的幻境骤然解开,屋外的人跨过门槛跑了进来。 “大师兄,你没事!” “……发糕。” 压在孔幽身上的这团就是龙须酥。几月未见,它长得比之前还要巨大。 幸好它会自己缩小。孟筏诰双手把它拎起来的时候,它懒趴趴地挂在少年的手臂上,慢慢变成环抱的大小。 孔幽坐起身来,揉了揉被撞疼的后脑勺。 发糕从龙须酥雪一样的身子后面探头,突然眼眶红了。 “大师兄,你真的还活着。” 一句话,把孔幽都说得愧疚了。 孟筏诰是不会埋怨孔幽欺骗他的。事实上他曾经无数次地祈求,如果那场大火,只是一个玩笑就好了。 他知道许禄延在瞒着他一些事,无论怎么追问都不告诉他。 后来,孔幽在廊试被揭穿身份,消息传到鸦首山。 孟筏诰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忙不迭地收拾行李,从鸦首山离开,来到瑶台。 中间还迷了几次路,但最终,还是出现在了孔幽的面前。 大师兄看上去虽然十分狼狈,但他是活生生的。 连日来的紧张与疲惫,和怕希望落空的担忧,在此刻释放出来,让发糕汪地一声哭出来。 孔幽吓了一跳。 “发糕,别哭,我知道我这事做得很过分。” 孟筏诰呜噜噜地哭,龙须酥从他的怀里爬出来,盖住他的脸。 “呜呜呜。” 这下发糕想哭都哭不出声了。 孔幽有点哭笑不得,他把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扶着他在椅子上面坐下。 发糕随意地用龙须酥抹了把脸,再把它抱下来。 孔幽端详着少年,发糕消瘦许多,五官变得清俊分明。 虽然现在人长得俊秀了,但孔幽还是会怀念那个胖墩墩的他。 人不是无缘无故消瘦下来的。 孟筏诰很快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师弟了。 他问孔幽过得好不好。 孔幽点点头。 “鹤云宗的人都很活泼,说话也风趣,跟他们相处很自在。” 这句话里面加了亿点美化。 孟筏诰不像小时候了。若是换作以前,他一定会嚷嚷着要跟大师兄一起去。 但现在他只是笑笑。 “那就太好了。” 发糕成长得太快,孔幽甚至有些无法适应。 “发糕,你想来这里吗?” 这次换他主动问。 “我想,”发糕老实点头,“但我知道,师兄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所以他会等待。 孟筏诰没有在这里逗留太长时间,他说现在许禄延还在山中,扮成他的样子。 “嗯?” 孔幽愣住,孟筏诰摸了摸后脑勺。 “我走得匆忙,也没有办法,就临时拜托他帮帮忙。” 孔幽走后,两个少年虽然还是不对付,但他们之间维持着一种默契,在察觉到对方需要帮助时,就会默默地伸手。 发糕只见了孔幽一面,但是他把龙须酥留在了这里。 “龙须酥留给师兄,如果你受伤了,它能帮师兄治疗。” 清晨,发糕站在月门处,对孔幽挥挥手。 “等到师兄实现了心中所愿,我们再团聚。” 第198章 轩试 送走了发糕,又过了几日,就要迎来轩试。 孔幽在这几日调养内息,龙须酥趴在他盘起来的双腿上,身体随着呼吸轻轻 起伏。 冬九让他受了很重的伤,幸好有龙须酥在。 孔幽看着自己飞速愈合的伤口,又低头看看这团雪绒绒的东西。 冬九怕它,它大概也是一类神兽,但是孔幽从未听过。 恐怕是因为性格温吞,又懒,不爱乱走,所以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自然也不会有记载。 龙须酥昏昏欲睡,它的毛突然颤动几下,大概是在打哈欠。 小寒劫渡过,让孔幽的境域升到了仲冬六阶。 这已经比他预想得好太多了。 等到轩试那日,孔幽起得很早。 龙须酥还在睡觉,孔幽推开门,却发现鹤云宗的弟子都在。 不止是之前和他相处最多的那三位,甚至沈系舟和杜元青都来了。 小元青对师尊唯有羡慕,他咕哝着,要是自己能爬到轩试,不知道还要多少年。 沈系舟主打一个同门爱,立刻安慰他。 “不会太久的,你先把师尊熬到不能参加问道了,那之后再用个百八十年。” “……” 杜元青气闷,不想说话。林瑞平说他生起气来像膨胀的蘑菇,杜元青就更气了。 满山的师兄师姐,竟然没一个靠谱的。 贺鸿煊问孔幽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孔幽说很好。 他又反过来关切了几句,他知道贺鸿煊这几日也在渡劫。 贺鸿煊露出笑容,他说他如今也已经跨进了冬域。 “只是身体承受的负担实在太重,连简单的灵力运行都无法办到。” 这是劫数带来的副作用,不是所有人都像孔幽那样高强度地渡劫,问道的事还照常不误。 孔幽点点头。 “对了,师尊送给我的那件宝物,在最后关头护住了我。” 梁逸天还是别别扭扭的,站在距离孔幽最远的地方。 孔幽走到他面前。 “等到问道结束,我就解除魂契。” “噢。” 梁逸天噢了一声,猛地反应过来。 “什么?!你说这东西能提前解除?!” 孔幽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他转身要走。 “等等!那这么长时间我不是白白当牛做马——” “走了,瑶台见。” 孔幽和鹤云宗的弟子们道别,等下还会再次见面。 轩试。 走到轩试只剩下了四个门派,四个人。 和往常的问道相差不大。 孔幽推开瑶台的大门,一股森寒之气扑面而来。 在他眼前,是深到发蓝的坚冰。 寒气几乎要将人在一瞬间冻住,甚至连血液都无法流淌。 孔幽立刻用灵气护住自己的心脉,免得被冻死在这里。 当他看见轩试的比试场时,他就意识到这一次的比试会有多艰难。 他们不但要打败自己的对手,还要抵抗这深入骨髓的寒意。 孔幽抬起头,发现眼前的寒气,来自两间“牢房”。 这两间牢房不是普通的规格,每个几乎都有五人高。四周是竖起来的铁栏杆,排布很密。 两间,那应该会把他们四个分为两组。 孔幽到的时候,雀吟峰的容关,和鹿鸣谷的蓬叶已经站在那里了。 容关面不改色,但孔幽怀疑他是那种冷到死也不会吭一声的类型。 少女倒是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女孩的身子瘦弱单薄,本就畏寒,恐怕今天的比试对她会无比艰难。 “哟,人都齐了啊。”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孔幽转头,裴垚笑嘻嘻地跟他们所有人打招呼。 他今天穿了身精致华贵的衣服,果然是只花里胡哨的凤凰。 孔幽皱眉。 “你非要这样招摇吗?” 裴垚走到他面前。 “那当然。万一我谁都打不过,我还能输得好看点。” “……” 孔幽蓦然回想起来,裴垚和他说过,上次问道让他消耗太大。 这四面都是天寒地的。 “你不冷?” 裴垚打了个喷嚏。 “不冷。” “……” 是真的嘴硬。 一阵寒风飘过,众人回头,在两个牢房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脸色苍白如纸,瘦弱,戴着高高的黑色帽子,远远望去,像收割性命的黑无常。 在他身后,一个穿着白衣,嘴唇鲜红的女子缓缓走出来 这位就是天刑司的司主邢之,和都事邢妍。 他们是一对兄妹。 邢之的声音飘渺微弱,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看上去他仿佛会是第一个被冻死在这里的人。 “咳咳,欢迎各位……来到……咳咳……轩试。 如诸位所见,这里是寒锁狱。” 寒锁狱! 天刑司的人,竟然直接把他们手下掌管的四神狱其中之一,搬到了这里! 围观的人不免发出阵阵的议论声,四个宗门的修士也为自己的同门捏了一把汗。 春雷、暑火、秋雾、寒锁。 这是天刑司掌管的四神狱,里面关押过的,都是些犯了滔天罪孽的人。 邢之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当然,可能他也没有太多说废话的体力。 接下来的事情都由他妹妹代劳。 邢妍的衣袖很长,袖子滑落,露出她手中的法器。 这个法器相当奇特,它是两条蛇,首尾相接,中间是一个太极图,在极其缓慢地旋转。 邢妍说,这两条蛇的其中一条会吞噬掉另一条,在它彻底吞噬之时,就是分出胜负的时候。 “那我们是要被分成两组?” 裴垚永远是话最多的那个。 邢妍颔首。 “诸位的对手早已分好。” 几人顿时有些疑惑,这时孔幽突然想到了那个看起来很没用的通关木牌,他在廊试拿到的。 他问裴垚是什么样子的,裴垚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孔幽把两块木牌凑近,它们竟然能用榫卯结构完美地拼在一起。 “这么神奇?”裴垚靠过来看,惊异,“话说你那嫌弃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 事情很明朗,这次的轩试,裴垚和孔幽一组,容关和蓬叶一组。 被关进牢笼里面时,裴垚说了一句。 “幸好是和你一组,要是面对人家小姑娘,我还不忍心下手。” 孔幽扯了下嘴角。 “有空担心别人,还不如想想你自己!” 孔幽起手就是雷行第六式,整个牢房内顿时电闪雷鸣。 “什么!这么突然!不讲武德!” 裴垚穿了一身优雅的衣服,正在不优雅地上蹿下跳。 牢房的门彻底关闭,寒风相比之前更为凛冽。裴垚的手不小心蹭到了那些铁栏杆,差点冻在上面。 这让孔幽也警惕起来。他转头,发现这里的牢笼都是千年寒铁制成。 别说是皮肤了,但凡衣角擦过,都可能会把人整个冻住。 “孔幽!在东张西望什么!” 趁着孔幽观察的时候,裴垚已然出手。 清越的凤凰鸣叫之声,孔幽看见一只双翼舒展开的欲火凤鸟,直奔着他的方向而来! 第198章 轩试 送走了发糕,又过了几日,就要迎来轩试。 孔幽在这几日调养内息,龙须酥趴在他盘起来的双腿上,身体随着呼吸轻轻 起伏。 冬九让他受了很重的伤,幸好有龙须酥在。 孔幽看着自己飞速愈合的伤口,又低头看看这团雪绒绒的东西。 冬九怕它,它大概也是一类神兽,但是孔幽从未听过。 恐怕是因为性格温吞,又懒,不爱乱走,所以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自然也不会有记载。 龙须酥昏昏欲睡,它的毛突然颤动几下,大概是在打哈欠。 小寒劫渡过,让孔幽的境域升到了仲冬六阶。 这已经比他预想得好太多了。 等到轩试那日,孔幽起得很早。 龙须酥还在睡觉,孔幽推开门,却发现鹤云宗的弟子都在。 不止是之前和他相处最多的那三位,甚至沈系舟和杜元青都来了。 小元青对师尊唯有羡慕,他咕哝着,要是自己能爬到轩试,不知道还要多少年。 沈系舟主打一个同门爱,立刻安慰他。 “不会太久的,你先把师尊熬到不能参加问道了,那之后再用个百八十年。” “……” 杜元青气闷,不想说话。林瑞平说他生起气来像膨胀的蘑菇,杜元青就更气了。 满山的师兄师姐,竟然没一个靠谱的。 贺鸿煊问孔幽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孔幽说很好。 他又反过来关切了几句,他知道贺鸿煊这几日也在渡劫。 贺鸿煊露出笑容,他说他如今也已经跨进了冬域。 “只是身体承受的负担实在太重,连简单的灵力运行都无法办到。” 这是劫数带来的副作用,不是所有人都像孔幽那样高强度地渡劫,问道的事还照常不误。 孔幽点点头。 “对了,师尊送给我的那件宝物,在最后关头护住了我。” 梁逸天还是别别扭扭的,站在距离孔幽最远的地方。 孔幽走到他面前。 “等到问道结束,我就解除魂契。” “噢。” 梁逸天噢了一声,猛地反应过来。 “什么?!你说这东西能提前解除?!” 孔幽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他转身要走。 “等等!那这么长时间我不是白白当牛做马——” “走了,瑶台见。” 孔幽和鹤云宗的弟子们道别,等下还会再次见面。 轩试。 走到轩试只剩下了四个门派,四个人。 和往常的问道相差不大。 孔幽推开瑶台的大门,一股森寒之气扑面而来。 在他眼前,是深到发蓝的坚冰。 寒气几乎要将人在一瞬间冻住,甚至连血液都无法流淌。 孔幽立刻用灵气护住自己的心脉,免得被冻死在这里。 当他看见轩试的比试场时,他就意识到这一次的比试会有多艰难。 他们不但要打败自己的对手,还要抵抗这深入骨髓的寒意。 孔幽抬起头,发现眼前的寒气,来自两间“牢房”。 这两间牢房不是普通的规格,每个几乎都有五人高。四周是竖起来的铁栏杆,排布很密。 两间,那应该会把他们四个分为两组。 孔幽到的时候,雀吟峰的容关,和鹿鸣谷的蓬叶已经站在那里了。 容关面不改色,但孔幽怀疑他是那种冷到死也不会吭一声的类型。 少女倒是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女孩的身子瘦弱单薄,本就畏寒,恐怕今天的比试对她会无比艰难。 “哟,人都齐了啊。”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孔幽转头,裴垚笑嘻嘻地跟他们所有人打招呼。 他今天穿了身精致华贵的衣服,果然是只花里胡哨的凤凰。 孔幽皱眉。 “你非要这样招摇吗?” 裴垚走到他面前。 “那当然。万一我谁都打不过,我还能输得好看点。” “……” 孔幽蓦然回想起来,裴垚和他说过,上次问道让他消耗太大。 这四面都是天寒地的。 “你不冷?” 裴垚打了个喷嚏。 “不冷。” “……” 是真的嘴硬。 一阵寒风飘过,众人回头,在两个牢房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脸色苍白如纸,瘦弱,戴着高高的黑色帽子,远远望去,像收割性命的黑无常。 在他身后,一个穿着白衣,嘴唇鲜红的女子缓缓走出来 这位就是天刑司的司主邢之,和都事邢妍。 他们是一对兄妹。 邢之的声音飘渺微弱,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看上去他仿佛会是第一个被冻死在这里的人。 “咳咳,欢迎各位……来到……咳咳……轩试。 如诸位所见,这里是寒锁狱。” 寒锁狱! 天刑司的人,竟然直接把他们手下掌管的四神狱其中之一,搬到了这里! 围观的人不免发出阵阵的议论声,四个宗门的修士也为自己的同门捏了一把汗。 春雷、暑火、秋雾、寒锁。 这是天刑司掌管的四神狱,里面关押过的,都是些犯了滔天罪孽的人。 邢之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人,当然,可能他也没有太多说废话的体力。 接下来的事情都由他妹妹代劳。 邢妍的衣袖很长,袖子滑落,露出她手中的法器。 这个法器相当奇特,它是两条蛇,首尾相接,中间是一个太极图,在极其缓慢地旋转。 邢妍说,这两条蛇的其中一条会吞噬掉另一条,在它彻底吞噬之时,就是分出胜负的时候。 “那我们是要被分成两组?” 裴垚永远是话最多的那个。 邢妍颔首。 “诸位的对手早已分好。” 几人顿时有些疑惑,这时孔幽突然想到了那个看起来很没用的通关木牌,他在廊试拿到的。 他问裴垚是什么样子的,裴垚找了好半天,才找到。 孔幽把两块木牌凑近,它们竟然能用榫卯结构完美地拼在一起。 “这么神奇?”裴垚靠过来看,惊异,“话说你那嫌弃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 事情很明朗,这次的轩试,裴垚和孔幽一组,容关和蓬叶一组。 被关进牢笼里面时,裴垚说了一句。 “幸好是和你一组,要是面对人家小姑娘,我还不忍心下手。” 孔幽扯了下嘴角。 “有空担心别人,还不如想想你自己!” 孔幽起手就是雷行第六式,整个牢房内顿时电闪雷鸣。 “什么!这么突然!不讲武德!” 裴垚穿了一身优雅的衣服,正在不优雅地上蹿下跳。 牢房的门彻底关闭,寒风相比之前更为凛冽。裴垚的手不小心蹭到了那些铁栏杆,差点冻在上面。 这让孔幽也警惕起来。他转头,发现这里的牢笼都是千年寒铁制成。 别说是皮肤了,但凡衣角擦过,都可能会把人整个冻住。 “孔幽!在东张西望什么!” 趁着孔幽观察的时候,裴垚已然出手。 清越的凤凰鸣叫之声,孔幽看见一只双翼舒展开的欲火凤鸟,直奔着他的方向而来! 第199章 输就输了 孔幽挥动鱼璇剑,剑身扬起一股波涛,将那凤鸟挡住。 水火撞击在一起,又是在这寒锁狱之中,顿时凝结成了结实的冰。 凤鸟微微眯起眼睛,有力的翅膀挣脱了束缚,啪的一声巨响,附着在它身上的寒冰被它震碎。 而它的主人也挥剑,和孔幽的鱼璇剑相撞。 水灵力和火灵力是天生的对手,连带着使用两种灵力的修士都性格鲜明。 “我记得有人说他这次问道本来都不想来的。” 孔幽这句话几乎咬着牙说。 裴垚嘿嘿一笑。 “来都来了,试试看能走到哪一步呗!” 两人的灵力较量几番,因为灵力碰撞得太厉害,突然炸开,逼得他们不得不各自后退。 明明才刚刚开场,他们已经要把寒锁狱给拆个稀烂。 邢之捂住嘴巴咳嗽两声,旁边的邢妍依旧稳稳当当地捧着那件计时的法器。 围观者们都在议论。 “孔幽的境域是不是恢复了?看他的招式,连秋域甚至冬域的都能使出来了。” “他到底获得了什么机缘?差点因为小寒劫而死的人,不但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还能将境域解封?” “裴垚和孔幽的实力相比,到底哪个更胜一筹啊?” “不好说,之前没见他们正式交过手。” “听说他俩一直不对付。” “真的假的?我怎么听说他俩是发小?” 孔幽和裴垚是发小,小时候也没少打架。 那时候他们还是挥着树枝乱舞的小孩子,在孔家低调华贵的院子里敲敲打打,树枝打在一起发出哒哒的响声。 而现在,他们随便挥出一剑,就能把孔家的院子给整个拆了。 时过境迁。 裴垚还是那副鬼德行。 他打到一半突然卸力,整个人从半空坠了一坠。 “不行了不行了,灵力流失得太快,我要死了。” 其他人这时会乘胜追击,给裴垚来个致命一击。 但是孔幽不会。 这不是说他对裴垚顾念旧情,而是因为——这家伙根本就在使诈! 果然,孔幽向前几步,佯攻,裴垚就是一个大招。 那凶猛的凤鸟又是振翅,翅膀上那永不熄灭的火焰,将将擦过孔幽的脸庞。 孔幽脖子后仰,躲过了这猛烈的火势。 在火墙之后,是提剑奔来的裴垚。 孔幽点剑立阵,无数根冰凌暴起,横在了二人之间。 裴垚骂了一声,被迫后退。 “好险,我这完美的鼻子差点被削掉!” “就知道你在装死!” 这回主动进攻的变成了孔幽,又是一番刀光剑影。 裴垚还在叫嚣。 “孔幽!这就是你的真本事吗!我们人比你多!你打不赢的!” 他说的“我们”,是指他和凤凰。 孔幽没有驯化过任何灵兽,因为他嫌麻烦,他照顾自己已经很吃力了。 当时偷懒,现在就要付出代价。 然而孔幽丝毫不慌,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谁说的?你跟那只鸟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鱼璇剑垂下来,在空中画出一道半圆。 哗啦啦。 大地突然颤抖起来,只见无数冒着冰寒之气的铁索骤然从地底出现! 这东西,在前不久,还是孔幽的敌人。 它是小寒劫的外化,孔幽的境域,就是被这些沉重的锁链封住。 然而,当他跨过小寒之后,锁链反而成为了他的武器。 裴垚一时不察,险些被串成人肉串。 “什么鬼东西?!” 裴垚的衣衫不小心黏在了铁索之上,结果扯不下来了。 他只好挥剑将那一处衣角斩断,对着孔幽喊话。 “孔幽!你疯了!这里本来就到处都是冻死人的铁栏杆,你还搞这些!” 孔幽站在地面上,仰头回他。 “不是你说的,人固有一死。” 他说,还不如这样玩,更刺激。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裴垚是被刺激到了。 他大笑几声。 “不就是玩到死吗?我奉陪!” 凤鸟清鸣一声,幻化成了万千个分身。它们穿插在铁索之间,伺机向孔幽进攻。 而孔幽放出来的那些铁索,也不止是摆设。它们随时会从地底抽出,冷不防地攻击对手,裴垚也必须时刻保持戒备。 孔幽和裴垚这边打得热闹,另外一边,容关已经提前结束比试。 容关走到蓬叶面前。 “认输,继续消耗自己没意义。你是个很有天分的修士,你还有无止境的未来。” 蓬叶两只手被什么东西吊在背后,微微垂着头,已经精疲力竭。 她露出挣扎的神情,随着手臂的收紧,不得不咬牙点头。 虽然不甘心,但是容关说得对。她还年轻,还有机会,不能早早地透支自己。 容关信守承诺,在蓬叶认输之后,就放开了她。 在蓬叶身后有一道幽深的影子,那影子高大至极,几乎顶到了牢笼的最上端,甚至低着头,才能保证自己不触碰到那冰寒的铁栏杆。 随着容关一声令下,那道影子松开手臂,缓缓地化作青烟消失。 容关先一步走出牢笼,来到另一间的外面。 他微微仰起头,神色冷静,望着正在战斗中的二人。 或许别人还在保有悬念,但是在容关的眼中,这场比试胜负已定。 只是看那人打算陪到什么时候。 孔幽放出了数不胜数的铁索,他甚至还有余力,去变换着各种招式。 裴垚也不遑多让。 只是他反击的频率渐渐降低。 裴垚是最不愿意认输的人。就算他嘴上怎么说不在乎,其实还是想赢。 如果他真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他从一开始就不会报名。 裴垚是亲身经历,面对面的比试让他知道,孔幽不仅仅是境域恢复了。 他甚至比之前更上一层楼。 裴垚能预料到这场比试的结局,但他不肯轻易地放弃。 所以他打算把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在最后一招。 凤鸟的身体骤然发生变化,那些赤红的火焰,慢慢地染上了黑色。 这是它的第二种形态,当它的羽毛全部变成黑色时,它就能爆发出十倍的力量。 当年裴垚就是用这一招击败了容关,容关对此十分熟悉。 孔幽或许之前没有亲眼见识过,但他能感应到周围的灵力波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凤鸟在蜕变,它的周围都埋藏着杀机,任何靠近的人都是自取灭亡。 但是孔幽却主动迎了上去。 孔幽这次没有攻击,他只是用灵力保护住自己。水灵力凝结,随着他的行动,不断有碎掉的冰落下。 在凤鸟身后,孔幽看见了一个逐渐被黑色羽毛包裹起来的裴垚。 孔幽没有用更加猛烈尖锐的冬域的招式,相反,他用的是他在春域时学会的剑法,柳色生。 孔幽轻轻挥剑,带着风灵力的鱼璇破开了黑羽,露出其中的裴垚。 裴垚脸色发白,他睁开眼睛,半晌,叹了一口气。 “就不能等我把这个大招放完,再叫醒我?” 孔幽眯起眼睛,笑了。 “我怕等你放完大招,就再也叫不醒你了。阿土,要开饭了。” 小时候孔幽被裴垚挑衅,两人用树枝劈里啪啦打一通,每次都是家里的大人喊一句“开饭了”,他们才会放下树枝,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欢欢喜喜地跑进屋子吃饭。 这句话仿佛变成了一个和解的信号,只要有人说了,他们就会停止争斗。 裴垚当然也没有忘,他握住佩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今年或许也是他最后一次问道,他当然不甘心。 不甘心,但是输给孔幽,又是最能让他释然的结果。 孔幽能以更干脆的方式结束这场战斗,但那样的话,裴垚的一身功夫,恐怕就要废掉了。 裴垚自然也是懂得他的用心。 他卸了力气,凤鸟身上的黑色褪去,又变成了赤红的颜色。 它的眼睛也褪去凶光,变得温顺。 “罢了罢了,”裴垚一耸肩,“丢人就丢人,输了也比死了强。” 裴垚认输,轩试结束。 这一次获胜的人,是孔幽和容关。 第199章 输就输了 孔幽挥动鱼璇剑,剑身扬起一股波涛,将那凤鸟挡住。 水火撞击在一起,又是在这寒锁狱之中,顿时凝结成了结实的冰。 凤鸟微微眯起眼睛,有力的翅膀挣脱了束缚,啪的一声巨响,附着在它身上的寒冰被它震碎。 而它的主人也挥剑,和孔幽的鱼璇剑相撞。 水灵力和火灵力是天生的对手,连带着使用两种灵力的修士都性格鲜明。 “我记得有人说他这次问道本来都不想来的。” 孔幽这句话几乎咬着牙说。 裴垚嘿嘿一笑。 “来都来了,试试看能走到哪一步呗!” 两人的灵力较量几番,因为灵力碰撞得太厉害,突然炸开,逼得他们不得不各自后退。 明明才刚刚开场,他们已经要把寒锁狱给拆个稀烂。 邢之捂住嘴巴咳嗽两声,旁边的邢妍依旧稳稳当当地捧着那件计时的法器。 围观者们都在议论。 “孔幽的境域是不是恢复了?看他的招式,连秋域甚至冬域的都能使出来了。” “他到底获得了什么机缘?差点因为小寒劫而死的人,不但保住了自己的性命,还能将境域解封?” “裴垚和孔幽的实力相比,到底哪个更胜一筹啊?” “不好说,之前没见他们正式交过手。” “听说他俩一直不对付。” “真的假的?我怎么听说他俩是发小?” 孔幽和裴垚是发小,小时候也没少打架。 那时候他们还是挥着树枝乱舞的小孩子,在孔家低调华贵的院子里敲敲打打,树枝打在一起发出哒哒的响声。 而现在,他们随便挥出一剑,就能把孔家的院子给整个拆了。 时过境迁。 裴垚还是那副鬼德行。 他打到一半突然卸力,整个人从半空坠了一坠。 “不行了不行了,灵力流失得太快,我要死了。” 其他人这时会乘胜追击,给裴垚来个致命一击。 但是孔幽不会。 这不是说他对裴垚顾念旧情,而是因为——这家伙根本就在使诈! 果然,孔幽向前几步,佯攻,裴垚就是一个大招。 那凶猛的凤鸟又是振翅,翅膀上那永不熄灭的火焰,将将擦过孔幽的脸庞。 孔幽脖子后仰,躲过了这猛烈的火势。 在火墙之后,是提剑奔来的裴垚。 孔幽点剑立阵,无数根冰凌暴起,横在了二人之间。 裴垚骂了一声,被迫后退。 “好险,我这完美的鼻子差点被削掉!” “就知道你在装死!” 这回主动进攻的变成了孔幽,又是一番刀光剑影。 裴垚还在叫嚣。 “孔幽!这就是你的真本事吗!我们人比你多!你打不赢的!” 他说的“我们”,是指他和凤凰。 孔幽没有驯化过任何灵兽,因为他嫌麻烦,他照顾自己已经很吃力了。 当时偷懒,现在就要付出代价。 然而孔幽丝毫不慌,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谁说的?你跟那只鸟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鱼璇剑垂下来,在空中画出一道半圆。 哗啦啦。 大地突然颤抖起来,只见无数冒着冰寒之气的铁索骤然从地底出现! 这东西,在前不久,还是孔幽的敌人。 它是小寒劫的外化,孔幽的境域,就是被这些沉重的锁链封住。 然而,当他跨过小寒之后,锁链反而成为了他的武器。 裴垚一时不察,险些被串成人肉串。 “什么鬼东西?!” 裴垚的衣衫不小心黏在了铁索之上,结果扯不下来了。 他只好挥剑将那一处衣角斩断,对着孔幽喊话。 “孔幽!你疯了!这里本来就到处都是冻死人的铁栏杆,你还搞这些!” 孔幽站在地面上,仰头回他。 “不是你说的,人固有一死。” 他说,还不如这样玩,更刺激。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裴垚是被刺激到了。 他大笑几声。 “不就是玩到死吗?我奉陪!” 凤鸟清鸣一声,幻化成了万千个分身。它们穿插在铁索之间,伺机向孔幽进攻。 而孔幽放出来的那些铁索,也不止是摆设。它们随时会从地底抽出,冷不防地攻击对手,裴垚也必须时刻保持戒备。 孔幽和裴垚这边打得热闹,另外一边,容关已经提前结束比试。 容关走到蓬叶面前。 “认输,继续消耗自己没意义。你是个很有天分的修士,你还有无止境的未来。” 蓬叶两只手被什么东西吊在背后,微微垂着头,已经精疲力竭。 她露出挣扎的神情,随着手臂的收紧,不得不咬牙点头。 虽然不甘心,但是容关说得对。她还年轻,还有机会,不能早早地透支自己。 容关信守承诺,在蓬叶认输之后,就放开了她。 在蓬叶身后有一道幽深的影子,那影子高大至极,几乎顶到了牢笼的最上端,甚至低着头,才能保证自己不触碰到那冰寒的铁栏杆。 随着容关一声令下,那道影子松开手臂,缓缓地化作青烟消失。 容关先一步走出牢笼,来到另一间的外面。 他微微仰起头,神色冷静,望着正在战斗中的二人。 或许别人还在保有悬念,但是在容关的眼中,这场比试胜负已定。 只是看那人打算陪到什么时候。 孔幽放出了数不胜数的铁索,他甚至还有余力,去变换着各种招式。 裴垚也不遑多让。 只是他反击的频率渐渐降低。 裴垚是最不愿意认输的人。就算他嘴上怎么说不在乎,其实还是想赢。 如果他真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他从一开始就不会报名。 裴垚是亲身经历,面对面的比试让他知道,孔幽不仅仅是境域恢复了。 他甚至比之前更上一层楼。 裴垚能预料到这场比试的结局,但他不肯轻易地放弃。 所以他打算把所有的力气都倾注在最后一招。 凤鸟的身体骤然发生变化,那些赤红的火焰,慢慢地染上了黑色。 这是它的第二种形态,当它的羽毛全部变成黑色时,它就能爆发出十倍的力量。 当年裴垚就是用这一招击败了容关,容关对此十分熟悉。 孔幽或许之前没有亲眼见识过,但他能感应到周围的灵力波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凤鸟在蜕变,它的周围都埋藏着杀机,任何靠近的人都是自取灭亡。 但是孔幽却主动迎了上去。 孔幽这次没有攻击,他只是用灵力保护住自己。水灵力凝结,随着他的行动,不断有碎掉的冰落下。 在凤鸟身后,孔幽看见了一个逐渐被黑色羽毛包裹起来的裴垚。 孔幽没有用更加猛烈尖锐的冬域的招式,相反,他用的是他在春域时学会的剑法,柳色生。 孔幽轻轻挥剑,带着风灵力的鱼璇破开了黑羽,露出其中的裴垚。 裴垚脸色发白,他睁开眼睛,半晌,叹了一口气。 “就不能等我把这个大招放完,再叫醒我?” 孔幽眯起眼睛,笑了。 “我怕等你放完大招,就再也叫不醒你了。阿土,要开饭了。” 小时候孔幽被裴垚挑衅,两人用树枝劈里啪啦打一通,每次都是家里的大人喊一句“开饭了”,他们才会放下树枝,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欢欢喜喜地跑进屋子吃饭。 这句话仿佛变成了一个和解的信号,只要有人说了,他们就会停止争斗。 裴垚当然也没有忘,他握住佩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今年或许也是他最后一次问道,他当然不甘心。 不甘心,但是输给孔幽,又是最能让他释然的结果。 孔幽能以更干脆的方式结束这场战斗,但那样的话,裴垚的一身功夫,恐怕就要废掉了。 裴垚自然也是懂得他的用心。 他卸了力气,凤鸟身上的黑色褪去,又变成了赤红的颜色。 它的眼睛也褪去凶光,变得温顺。 “罢了罢了,”裴垚一耸肩,“丢人就丢人,输了也比死了强。” 裴垚认输,轩试结束。 这一次获胜的人,是孔幽和容关。 第200章 百招决胜 轩试结束,最后一关问道,就在次日举行。 这一次瑶台没有给太多的休息时间。 在宣布进入问道的两位修士时,孔幽站在人群视线的焦点,心情比他预想中要更平静。 升入冬域之后,修士的性格就会比之前更加沉稳,心中的躁郁之气消解一空。 容关不是个多话的人,孔幽现在也不喜欢随意开口。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火药味。 真正的高手对决,是暗潮涌动。 容关就站在自己的旁边,孔幽能感受到对方和他有同样的灵力波动。 容关也是水灵根的修士。 而且他的实力深不可测。孔幽甚至怀疑,他的境域比自己还要高。 白天两人没有什么交集,孔幽就回到了休息的地方。 龙须酥还趴在床上,保持着孔幽早上离开时的造型,有节奏地起伏呼吸。 孔幽把它抱在腿上,抚摸着它柔软的长毛。 刚才晚饭的时候,所有人都恭喜他。 甚至连笑呵呵道士都来了。 白鹤道人在席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喝茶,笑眯眯地听着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讲。 等现在,夜深人静,众人都回自己的房间了,他才来寻孔幽。 他出场的方式也非同凡响,孔幽是在房顶上找到他的。 “宗主……在干什么。” “看星星。” 白鹤道人说看星星,就是真的看星星,不是什么借口。 “瑶台这里的星空是最漂亮的,许多年前,那时候我还年轻,我来参加问道,就喜欢坐在这里看星星。” 白鹤道人年轻的时候……孔幽掐指一算,那真的是很多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孔幽难得生出一丝好奇。 “宗主在问道的时候,遇见过什么样的对手呢?” “很多……那时大家都是意气风发,为了自己的宗门而战。白天打成一片,晚上还能聚到一起喝酒。我们那时候规矩少,宗门管得也不严厉,遇到的都是些很好的人。” 孔幽听着白鹤道人的话,有点难以想象。 最起码他现在就无法想象自己和容关面对面坐着喝酒闲聊的场面,真是尴尬又惊悚。 白鹤道人笑了。 “你们现在被太多的规矩束缚着。能约束自身是好事,但也不要过于教条了。 人生么,怎么走都走得通。” 白鹤道人活得久了,见识也多。当年跟他一起问道的修士,有的飞升了,有的堕落了。 最初都是好好的,最后却踏上了不同的路。 “我恐怕是他们之中最没出息的那个……浪荡在这缥缈人间,无所事事。” 白鹤道人轻叹一声,或许是为了那些故人,亦或许是为他自己。 孔幽把视线从老者的身上移开,也望向了浩渺的星空。 “孔幽,你有没有想过问道之后,要做些什么。” “我……想过。” 孔幽说他想种一棵树。 “最好是能结果子的那种,不结也行,我只是想种一棵树,在鹤云宗。” 白鹤道人不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他那双饱经岁月风霜的眼睛,永远能看到人的心底。 他笑着捋胡须,点头。 “那就种一棵。” 问道的前一夜,孔幽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现在想想,白鹤道人也不白来。 他来见孔幽,问他问道之后想做的事,把他的目光带到了以后的生活,这样孔幽就不会因为眼前的问道而焦虑。 瑶台问道。 孔幽又一次站在这里。 最后一关没有任何悬念,永远是固定的地点,在瑶台最上面的一层,问仙台。 而主持问道的考官,是天礼司的司主明昧。 这里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天礼司的司主,他比他们想象得要年轻许多,也……平庸许多。 他一丝不苟地穿着仙官的官服,戴着白玉冠,看上去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儒雅青年,手中拿着竹笏,逢人就是三分笑意。 问仙台的四周坐满了人,孔幽和容关就在人群视线的焦点。 那些被二人击败的宗门,一一坐在了自己的位置。新选拔出来的三十二峰都在。 昨天刚结束轩试的裴垚,今天就活蹦乱跳,这还要得益于孔幽手下留情。 他坐在凤凰楼楼主的旁边,聚精会神地嗑着瓜子。 “虽然不想看孔幽输,但我也不想看他赢。” 凤凰楼楼主斜睨了他一眼。 “徒儿,你要不说一句废话,那也不要至于说一句废话。” “……” 鹿鸣谷的卓之苹也在,蓬叶就坐在他身边。 卓之苹安慰蓬叶,她已经很成功了,容关就是个实力变态的对手,哪怕他亲自上了,也打不赢。 说到这里,卓之苹也为孔幽捏了一把汗。 如果他没记错,容关的境域,应该是比孔幽高的。 都到冬域了,一境就是一道天堑。 鸦首山的众人也在。萧则无言注视着场地中心的孔幽。 而这次比试的两家,雀吟峰和鹤云宗,竟然被排在了一起。 雀吟峰安静内敛,鹤云宗简直是一群关不住的猴子。 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孔幽会输,所以已经提前准备庆祝胜利。 除了这些修真界有名的门派,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还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人。 那宽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出对方的身份。 明昧两手揣着竹笏,笑吟吟地望着二人。 “恭喜两位,通过重重考验,来到问仙台。这里是最后一关,瑶台问道。 问道成功,便能摘得天榜第一的桂冠。 问道的规则,也不复杂。二位走到这里,过关斩将,想必身心快要到达极限。 所以这一关,只限百招。 百招之后,出了这道圈的人,就算输。” 明昧指了指比试场上用朱砂画成的圆圈。 这个圆圈几乎只有整个问仙台的四分之一。 招式有限,空间有限。 这次的瑶台之行直到最后都在给孔幽惊喜。 苛刻的比试条件顿时引起一片哗然,正在问仙台中央的二人反倒表现得异常平静。 明昧向后退了数步,退到距离圆圈有一段的地方,站定。 “钟响三声,问道开始。” 明昧的话音一落,远处,大钟悠长的声音回荡。 第一声,孔幽和容关各自向前,站在了朱砂圈中。 第二声,周围的灵力波动顿时有了变化,仿佛海啸来临前不安涌动的海面。 第三声—— 两人几乎同时挥剑,大量的水灵力在一瞬间凝结成小山一样高的冰。 明明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甚至有些微微发热。 这会儿,所有人如坠寒冬。 两人同时使出第一招,只一招,孔幽就知道了对方的水平。 季冬一阶。 容关的境域,竟然已经来到了季冬境。 第200章 百招决胜 轩试结束,最后一关问道,就在次日举行。 这一次瑶台没有给太多的休息时间。 在宣布进入问道的两位修士时,孔幽站在人群视线的焦点,心情比他预想中要更平静。 升入冬域之后,修士的性格就会比之前更加沉稳,心中的躁郁之气消解一空。 容关不是个多话的人,孔幽现在也不喜欢随意开口。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火药味。 真正的高手对决,是暗潮涌动。 容关就站在自己的旁边,孔幽能感受到对方和他有同样的灵力波动。 容关也是水灵根的修士。 而且他的实力深不可测。孔幽甚至怀疑,他的境域比自己还要高。 白天两人没有什么交集,孔幽就回到了休息的地方。 龙须酥还趴在床上,保持着孔幽早上离开时的造型,有节奏地起伏呼吸。 孔幽把它抱在腿上,抚摸着它柔软的长毛。 刚才晚饭的时候,所有人都恭喜他。 甚至连笑呵呵道士都来了。 白鹤道人在席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喝茶,笑眯眯地听着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讲。 等现在,夜深人静,众人都回自己的房间了,他才来寻孔幽。 他出场的方式也非同凡响,孔幽是在房顶上找到他的。 “宗主……在干什么。” “看星星。” 白鹤道人说看星星,就是真的看星星,不是什么借口。 “瑶台这里的星空是最漂亮的,许多年前,那时候我还年轻,我来参加问道,就喜欢坐在这里看星星。” 白鹤道人年轻的时候……孔幽掐指一算,那真的是很多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孔幽难得生出一丝好奇。 “宗主在问道的时候,遇见过什么样的对手呢?” “很多……那时大家都是意气风发,为了自己的宗门而战。白天打成一片,晚上还能聚到一起喝酒。我们那时候规矩少,宗门管得也不严厉,遇到的都是些很好的人。” 孔幽听着白鹤道人的话,有点难以想象。 最起码他现在就无法想象自己和容关面对面坐着喝酒闲聊的场面,真是尴尬又惊悚。 白鹤道人笑了。 “你们现在被太多的规矩束缚着。能约束自身是好事,但也不要过于教条了。 人生么,怎么走都走得通。” 白鹤道人活得久了,见识也多。当年跟他一起问道的修士,有的飞升了,有的堕落了。 最初都是好好的,最后却踏上了不同的路。 “我恐怕是他们之中最没出息的那个……浪荡在这缥缈人间,无所事事。” 白鹤道人轻叹一声,或许是为了那些故人,亦或许是为他自己。 孔幽把视线从老者的身上移开,也望向了浩渺的星空。 “孔幽,你有没有想过问道之后,要做些什么。” “我……想过。” 孔幽说他想种一棵树。 “最好是能结果子的那种,不结也行,我只是想种一棵树,在鹤云宗。” 白鹤道人不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他那双饱经岁月风霜的眼睛,永远能看到人的心底。 他笑着捋胡须,点头。 “那就种一棵。” 问道的前一夜,孔幽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现在想想,白鹤道人也不白来。 他来见孔幽,问他问道之后想做的事,把他的目光带到了以后的生活,这样孔幽就不会因为眼前的问道而焦虑。 瑶台问道。 孔幽又一次站在这里。 最后一关没有任何悬念,永远是固定的地点,在瑶台最上面的一层,问仙台。 而主持问道的考官,是天礼司的司主明昧。 这里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天礼司的司主,他比他们想象得要年轻许多,也……平庸许多。 他一丝不苟地穿着仙官的官服,戴着白玉冠,看上去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儒雅青年,手中拿着竹笏,逢人就是三分笑意。 问仙台的四周坐满了人,孔幽和容关就在人群视线的焦点。 那些被二人击败的宗门,一一坐在了自己的位置。新选拔出来的三十二峰都在。 昨天刚结束轩试的裴垚,今天就活蹦乱跳,这还要得益于孔幽手下留情。 他坐在凤凰楼楼主的旁边,聚精会神地嗑着瓜子。 “虽然不想看孔幽输,但我也不想看他赢。” 凤凰楼楼主斜睨了他一眼。 “徒儿,你要不说一句废话,那也不要至于说一句废话。” “……” 鹿鸣谷的卓之苹也在,蓬叶就坐在他身边。 卓之苹安慰蓬叶,她已经很成功了,容关就是个实力变态的对手,哪怕他亲自上了,也打不赢。 说到这里,卓之苹也为孔幽捏了一把汗。 如果他没记错,容关的境域,应该是比孔幽高的。 都到冬域了,一境就是一道天堑。 鸦首山的众人也在。萧则无言注视着场地中心的孔幽。 而这次比试的两家,雀吟峰和鹤云宗,竟然被排在了一起。 雀吟峰安静内敛,鹤云宗简直是一群关不住的猴子。 他们根本没有想过孔幽会输,所以已经提前准备庆祝胜利。 除了这些修真界有名的门派,在远离人群的地方,还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人。 那宽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出对方的身份。 明昧两手揣着竹笏,笑吟吟地望着二人。 “恭喜两位,通过重重考验,来到问仙台。这里是最后一关,瑶台问道。 问道成功,便能摘得天榜第一的桂冠。 问道的规则,也不复杂。二位走到这里,过关斩将,想必身心快要到达极限。 所以这一关,只限百招。 百招之后,出了这道圈的人,就算输。” 明昧指了指比试场上用朱砂画成的圆圈。 这个圆圈几乎只有整个问仙台的四分之一。 招式有限,空间有限。 这次的瑶台之行直到最后都在给孔幽惊喜。 苛刻的比试条件顿时引起一片哗然,正在问仙台中央的二人反倒表现得异常平静。 明昧向后退了数步,退到距离圆圈有一段的地方,站定。 “钟响三声,问道开始。” 明昧的话音一落,远处,大钟悠长的声音回荡。 第一声,孔幽和容关各自向前,站在了朱砂圈中。 第二声,周围的灵力波动顿时有了变化,仿佛海啸来临前不安涌动的海面。 第三声—— 两人几乎同时挥剑,大量的水灵力在一瞬间凝结成小山一样高的冰。 明明上一秒还是晴空万里,甚至有些微微发热。 这会儿,所有人如坠寒冬。 两人同时使出第一招,只一招,孔幽就知道了对方的水平。 季冬一阶。 容关的境域,竟然已经来到了季冬境。 第201章 翻盘 季冬境意味着什么。 放眼整个修真界,季冬境的修士屈指可数。 甚至有些宗门的长老都没有抵达这个境域。 容关是毋庸置疑的天才,在这个年纪,就达到了很多修士几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孔幽想,说不定容关三年前就是季冬境了。 他还记得裴垚对他说过,当时如果不是因为容关突然渡劫,凤凰楼不可能拿到那年的天榜第一。 容关和孔幽还是同样的水灵根。也就是说,孔幽会的招式,容关都能用。 相当于孔幽在跟一个典藏版的自己在对战。 两人一开场,就差点把半个问仙台给毁了。 怪不得这次只邀请了三十二峰的客人来观战。参与到这种水平的对决,哪怕只是在旁边看,也有被误伤的风险。 孔幽挥剑,无数的冰刺自地底生出,接二连三地攻击容关。 容关身轻如燕,他的双脚几乎擦着冰刺的表面。 这时迎着他的又是重重的寒索,容关紧急避开,却无法避免受到轻伤。 他向后退了一步,孔幽正要进攻,却突然在半空收住动作。 直觉在警醒他不要靠近,几乎同一时刻,自那些冰刺之中,破裂之音骤然而起。 孔幽眼睁睁地看着无数深得发黑的毒木自冰凌之中生长出来。 万林肃。 但是进阶版。 容关使出来的版本,比孔幽之前用过的,威力要巨大得多。 孔幽身体向后几个纵跃,将将避开。 就在他即将退到安全地带时,一条冰凌突然从左后方斜插,直奔孔幽而来! 孔幽在关键时刻避开了要害,但他的后背依旧被伤了,是被那冰凌散发出的阴森的寒气。 他想他的后背一定留下了很长的一道伤痕。 容关在此时飞身上前,孔幽看见他的脸,近在咫尺。 他仍然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就算起手都是秋域以上的大招,他却很寻常似的,没有任何波澜,也不感觉疲惫。 容关肯定孔幽作为对手的价值,孔幽的天分在很小的年纪就显现了。 这么多年,他在修真界都是首屈一指的天才。所以当年他在瑶台坠落,所有人才会感觉到如此震惊。 “孔幽,你会输给我,只有一个原因。 是你的时间还不够。” 容关能看出孔幽为了解封境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但是他的时间太短了。 孔幽现在是仲冬境,再给他一年半载的时间,他就会赶上,甚至超越自己。 容关从不高估自己,也不随意地贬低对手。 这就是客观事实。 但是现在的孔幽,赢不了。 境域的差距是无法弥补的,尤其对于他们已经跨入冬域的修士而言。 别说是一境,就是一阶,都是千差万别。 孔幽也不是盲目自信的人,他知道容关说的都是大实话。 但是,他不像容关,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孔幽知道,机缘随时都会降临,奇迹有可能发生,转机一直存在。 所以他会坚持,在机会到来之前,不输。 孔幽开始收敛了,甚至有些被动。 他不主动出招。 因为规则有限制,这次只能每个人只能出百招。 刚开场,短短的几个瞬间,他们就过了二十几招。 笑眯眯的天礼司司主不说话,但他一定会在心里记录两人各自出过的招式。 明昧有这个本事,毕竟是能把十几本砖头厚的天规天条倒背如流的狠人。 容关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 “不出招,时间拖得越久,对你就越不利。” 孔幽不搭话。 两人都还记得不能出朱砂圈的规则,所以他们每次落地时,都会注意落在那个圆圈里。 有好几次,孔幽都要出界了。 他被容关死死地压制住,相同的灵根,对方境域却比他高出一境,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在旁边看着的鹤云宗众人都为孔幽紧张。 杜元青的掌心全都是汗,他能看得出师尊接招接得很艰难,一直在受伤。 他的血都流到了冰上,和那些冰凌一起融化。 杜元青旁边坐着的是林瑞平,他小声跟师姐说话。 “师姐,师尊他……会赢吗。” 林瑞平的左手握拳,正正好好地敲在师弟的头顶。 “唉呀!” 杜元青顿时双手抱住脑袋,师姐敲他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客气。 “师尊怎么会输给那个故作深沉的大冰山。” 林瑞平目视前方。 “你以为师尊是什么人,过去他参加瑶台问道的时候,都是平推。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住他的步伐。” 林瑞平虽然这样说,但杜元青发现,师姐的手也在细微地颤抖。 她比任何人都要紧张。 容关双手握住佩剑,空中突然出现一个阵法。 灵力丧失严重的孔幽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他没有见过的阵法。 蓦然,一股肃杀之气自阵法的中心喷涌而出。 在那阵法的中心,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山魈。 这只山魈是冰属性的,它巨大,但灵活。它的出现,让场上的局势顿时向一边倒去。 孔幽看着眼前的巨大怪物,已经筋疲力尽了,还有余力惊叹一声。 “噢,这么大只。” 相比于两个被规则束缚的修士,山魈的行动就自如多了。 它狂啸一声,向着孔幽袭来,巨大的脚掌踩出咚咚的响声。 正在旁边计数的司主明昧,看见此景,又默默地算起了问道后的修缮费用。 看台上的修士们被山魈的阴寒之气波及,纷纷开启法阵,一时间五颜六色,倒是绚丽好看。 但孔幽却无暇欣赏。 “早知道当初就不偷懒,养一只灵宠了。” 孔幽只来得及叹息着说出这句话,就见山魈的宽大手掌从天而降。 死到临头,孔幽还没忘记规则。 那只手掌正好压在朱砂圈的中心。 山魈蹲坐在地,手掌向下压着。 原本悬在半空中的容关,此时也缓缓地落下。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孔幽……死了?” “不会,他应该有后招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死掉。” “唉,孔幽支配问道的年岁早就已经过去了,容关又正值自己的实力巅峰,输了很正常。” “能走到问道这一关,也不算丢人了。” “可惜了。本来以为孔幽这次还能创造奇迹的。” “孔幽自己能甘心放弃?不可能。” “等等……那圆圈里面有变化了!” 随着一个修士的惊呼,所有人再次看向山魈的手掌。 在那宽厚的手掌下面,突然冒出了几缕青烟。 这些青烟能做什么?难道是孔幽自己化成的烟? 所有人都猜测着。 容关是距离孔幽最近的人,所以他看得也比任何人都要真切。 那不是普通的烟。 容关本想上前,但警惕心叫住了他的步伐。 他顿时后退,右脚的脚踝却被一缕青烟缠上。 那道烟气看起来不起眼,一旦缠上,就是噩梦。 是幻术! 容关眉头紧皱,他应该更早认出来的。 这是幻法《写梦书》。 因为他的实力不需要用幻术来故弄玄虚,所以容关几乎将这门功法忘在脑后。 然而正是这看起来不起眼的幻法,竟将他生生困住,给了孔幽翻盘的机会! 第201章 翻盘 季冬境意味着什么。 放眼整个修真界,季冬境的修士屈指可数。 甚至有些宗门的长老都没有抵达这个境域。 容关是毋庸置疑的天才,在这个年纪,就达到了很多修士几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孔幽想,说不定容关三年前就是季冬境了。 他还记得裴垚对他说过,当时如果不是因为容关突然渡劫,凤凰楼不可能拿到那年的天榜第一。 容关和孔幽还是同样的水灵根。也就是说,孔幽会的招式,容关都能用。 相当于孔幽在跟一个典藏版的自己在对战。 两人一开场,就差点把半个问仙台给毁了。 怪不得这次只邀请了三十二峰的客人来观战。参与到这种水平的对决,哪怕只是在旁边看,也有被误伤的风险。 孔幽挥剑,无数的冰刺自地底生出,接二连三地攻击容关。 容关身轻如燕,他的双脚几乎擦着冰刺的表面。 这时迎着他的又是重重的寒索,容关紧急避开,却无法避免受到轻伤。 他向后退了一步,孔幽正要进攻,却突然在半空收住动作。 直觉在警醒他不要靠近,几乎同一时刻,自那些冰刺之中,破裂之音骤然而起。 孔幽眼睁睁地看着无数深得发黑的毒木自冰凌之中生长出来。 万林肃。 但是进阶版。 容关使出来的版本,比孔幽之前用过的,威力要巨大得多。 孔幽身体向后几个纵跃,将将避开。 就在他即将退到安全地带时,一条冰凌突然从左后方斜插,直奔孔幽而来! 孔幽在关键时刻避开了要害,但他的后背依旧被伤了,是被那冰凌散发出的阴森的寒气。 他想他的后背一定留下了很长的一道伤痕。 容关在此时飞身上前,孔幽看见他的脸,近在咫尺。 他仍然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就算起手都是秋域以上的大招,他却很寻常似的,没有任何波澜,也不感觉疲惫。 容关肯定孔幽作为对手的价值,孔幽的天分在很小的年纪就显现了。 这么多年,他在修真界都是首屈一指的天才。所以当年他在瑶台坠落,所有人才会感觉到如此震惊。 “孔幽,你会输给我,只有一个原因。 是你的时间还不够。” 容关能看出孔幽为了解封境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但是他的时间太短了。 孔幽现在是仲冬境,再给他一年半载的时间,他就会赶上,甚至超越自己。 容关从不高估自己,也不随意地贬低对手。 这就是客观事实。 但是现在的孔幽,赢不了。 境域的差距是无法弥补的,尤其对于他们已经跨入冬域的修士而言。 别说是一境,就是一阶,都是千差万别。 孔幽也不是盲目自信的人,他知道容关说的都是大实话。 但是,他不像容关,是个一板一眼的人。 孔幽知道,机缘随时都会降临,奇迹有可能发生,转机一直存在。 所以他会坚持,在机会到来之前,不输。 孔幽开始收敛了,甚至有些被动。 他不主动出招。 因为规则有限制,这次只能每个人只能出百招。 刚开场,短短的几个瞬间,他们就过了二十几招。 笑眯眯的天礼司司主不说话,但他一定会在心里记录两人各自出过的招式。 明昧有这个本事,毕竟是能把十几本砖头厚的天规天条倒背如流的狠人。 容关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 “不出招,时间拖得越久,对你就越不利。” 孔幽不搭话。 两人都还记得不能出朱砂圈的规则,所以他们每次落地时,都会注意落在那个圆圈里。 有好几次,孔幽都要出界了。 他被容关死死地压制住,相同的灵根,对方境域却比他高出一境,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在旁边看着的鹤云宗众人都为孔幽紧张。 杜元青的掌心全都是汗,他能看得出师尊接招接得很艰难,一直在受伤。 他的血都流到了冰上,和那些冰凌一起融化。 杜元青旁边坐着的是林瑞平,他小声跟师姐说话。 “师姐,师尊他……会赢吗。” 林瑞平的左手握拳,正正好好地敲在师弟的头顶。 “唉呀!” 杜元青顿时双手抱住脑袋,师姐敲他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客气。 “师尊怎么会输给那个故作深沉的大冰山。” 林瑞平目视前方。 “你以为师尊是什么人,过去他参加瑶台问道的时候,都是平推。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住他的步伐。” 林瑞平虽然这样说,但杜元青发现,师姐的手也在细微地颤抖。 她比任何人都要紧张。 容关双手握住佩剑,空中突然出现一个阵法。 灵力丧失严重的孔幽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他没有见过的阵法。 蓦然,一股肃杀之气自阵法的中心喷涌而出。 在那阵法的中心,突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山魈。 这只山魈是冰属性的,它巨大,但灵活。它的出现,让场上的局势顿时向一边倒去。 孔幽看着眼前的巨大怪物,已经筋疲力尽了,还有余力惊叹一声。 “噢,这么大只。” 相比于两个被规则束缚的修士,山魈的行动就自如多了。 它狂啸一声,向着孔幽袭来,巨大的脚掌踩出咚咚的响声。 正在旁边计数的司主明昧,看见此景,又默默地算起了问道后的修缮费用。 看台上的修士们被山魈的阴寒之气波及,纷纷开启法阵,一时间五颜六色,倒是绚丽好看。 但孔幽却无暇欣赏。 “早知道当初就不偷懒,养一只灵宠了。” 孔幽只来得及叹息着说出这句话,就见山魈的宽大手掌从天而降。 死到临头,孔幽还没忘记规则。 那只手掌正好压在朱砂圈的中心。 山魈蹲坐在地,手掌向下压着。 原本悬在半空中的容关,此时也缓缓地落下。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孔幽……死了?” “不会,他应该有后招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死掉。” “唉,孔幽支配问道的年岁早就已经过去了,容关又正值自己的实力巅峰,输了很正常。” “能走到问道这一关,也不算丢人了。” “可惜了。本来以为孔幽这次还能创造奇迹的。” “孔幽自己能甘心放弃?不可能。” “等等……那圆圈里面有变化了!” 随着一个修士的惊呼,所有人再次看向山魈的手掌。 在那宽厚的手掌下面,突然冒出了几缕青烟。 这些青烟能做什么?难道是孔幽自己化成的烟? 所有人都猜测着。 容关是距离孔幽最近的人,所以他看得也比任何人都要真切。 那不是普通的烟。 容关本想上前,但警惕心叫住了他的步伐。 他顿时后退,右脚的脚踝却被一缕青烟缠上。 那道烟气看起来不起眼,一旦缠上,就是噩梦。 是幻术! 容关眉头紧皱,他应该更早认出来的。 这是幻法《写梦书》。 因为他的实力不需要用幻术来故弄玄虚,所以容关几乎将这门功法忘在脑后。 然而正是这看起来不起眼的幻法,竟将他生生困住,给了孔幽翻盘的机会! 第202章 同一起点 被山魈压在手掌下时,孔幽的一条命已经去了半条。 当时的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在彻底昏过去之前,他使出了写梦书,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生机。 他的后背很疼,其他的地方也有了大大小小的伤,血流个不停。 这回真是快死了。 孔幽的眼前突然出现一道白光,他还以为自己这是回光返照。 “……走马灯?”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条白色的河流旁边。 这一次的河水不再平静,而是变得湍急。 孔幽抬起头,发现河的一条堤岸,站了数十个人影。 那些人影都是他的影子。 孔幽在其中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是那道孤独的残魂。 他被鬼吏扭曲了,已经变成一团黑影,显得狰狞。 连孔幽自己都分不清,那到底是鬼吏的投影,还是他体内被遗忘的魂魄。 对方不打招呼地攻了过来,数十道人影一起发起攻击。 孔幽一怔。 不是,还来? 和容关打也就算了,他“自己”凑什么热闹? 不给孔幽纠结迟疑的时间,影子已经向他袭来。 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孔幽自己,孔幽现在会的招式,这些黑影都会。 而且他们不是机械地同时使用一个招式,是在同一时刻,使出不同的招式。 孔幽现在面对的处境,是自己和自己陷入乱斗之中。 他一面无语,一面接招。 “这大概是对我最后的考验……如果非要这样……” 孔幽顿了顿,他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在外面被容关打死,或者在这里被他自己杀死。 二选一,选出来的只是不同的死法。 孔幽干脆豁出去了,横竖都是死。 破釜沉舟的决心,让孔幽的潜力反而被进一步地激发出来。 他不再有任何顾虑,也不去想自己的下场如何。 黑影在眼前变换,孔幽看着他们眼花缭乱的招式,见招拆招。 从一开始,接得很勉强,磕磕绊绊。 渐渐地,孔幽的招式变得流畅利落起来。 仿佛一幅流动的水墨画,在这条湍急的白河旁边,孔幽和那些黑影混战。 黑影接二连三地使出孔幽之前的招式,无论是雷行、惊蛰,还是柳色生……甚至是秋域的万林肃,还有冬域的千重锁。 孔幽和黑影战斗,他也是在战胜无数个自己。 如果他不突破,原地踏步,那么他就会被复数的自己杀死。 “我不能死。” 孔幽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上辈子的结局历历在目。 他清楚面临死亡时的绝望。 孔幽曾经茫然、无助,甚至怨恨过上天为何对自己这般不公。 但是此刻他的心中已然没有了这些杂念。 仿佛一条被枯枝和杂草阻塞的河流,孔幽将自己的意念变得纯净,那一刻河流也在瞬间冲破了障碍。 他体内最后一丝被封禁的灵力,终于突破了所有的禁制。 那一刻汹涌的河水自河岸涌出,眨眼之间吞没了数个黑影。 孔幽的剑招也变得不同,他的速度更快,而且更加利落果决。 仿佛不需要时间去思索,他的剑就能随着他的意念,行至他期望的地方。 孔幽的身姿更加轻盈,穿梭在剩下的十几道黑影之间。 数声破空之音,如同裂帛,他将那些黑影斩碎。 最后,他和他“自己”对峙。 那团漆黑的、勉强维持着人形的影子突然变得狰狞,他的身形抽长,扭曲成人类不可能抵达的角度。 “不管你是什么,我会让你在这里解脱。” 鱼璇剑的剑光在空中画出一个繁复的图案,这个新的阵法和孔幽独创的招式,独钓寒江,十分相像。 但又比它更为复杂。 千顷玉光寒。 孔幽将他新创的招式如是命名。 那波涛澎湃的河流突然流向了四面八方,所及之处瞬间被冻住。 不止是地面,天上、河底……水灵力幻化出的寒气几乎侵占了所有的角落,只要待在这个空间,就必然会被其伤害。 独钓寒江只能在平面上产生伤害,而新招式却能控制整个空间。 孔幽身处其中,看着那漆黑的影子。 在水灵力铺开的一瞬间,影子想要逃脱。 它把自己碎成了千万片,因为它能重新将自己拼合,所以切得再碎也有办法。 但是孔幽没有给它逃跑的机会。 每一片残缺的黑影,都悬浮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不是它不想动,而是这里看不见的、高浓度的水灵力,将它牢牢地固定住。 孔幽抬起头,看着漫天丝丝缕缕的“黑云”。 其中一片近在咫尺,孔幽看着它,将鱼璇的剑尖抵在上面。 灵力顺着剑身灌注其中,眼前的这片残缺的黑影顿时化成了灰,又消散。 其他的黑影也随之消散,孔幽看着无数的灰烬在空中飘扬。 随之而消散的,是缠绕在他身上的噩梦和执念。 一个发着浅光的东西从半空坠落,孔幽把剑插回剑鞘,伸出右手接住。 这竟然是孔家的白玉扳指,残缺了,上面有裂纹。 这道裂纹孔幽记得,是上辈子他在被赶出鸦首山时,因为身体虚弱,不小心摔坏的。 他抚摸着上面的痕迹,突然,眼前有一道纯白的人影显现。 这道人影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他只是站在不远处,对着孔幽一拱手,像是在对他表达谢意。 随后,他转过身去。河流上突然多了一叶小舟,那道白色的人影一脚踏上小舟,人和舟在孔幽的视线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孔幽收回目光,看着掌心的白玉扳指。 它正在变化,变成了莹白色的玉粉。那些玉粉从孔幽的掌心飘离,一部分没入了他的心脏,另一部分融进了鱼璇剑的剑身。 孔幽这时突然感到一阵寒冷,他环顾四周,河流和河岸都不见了,只有漫天的冰雪。 原来这就是大寒劫。 它不像之前的劫数,会有自己的套路。 它是跟随着历劫者的内心而走,它会挖出人心的弱点,将它放大,然后,让历劫的人去面对它。 逃避意味着失败。 孔幽在瑶台之上,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他的最后一劫。 现在的他,也升入了季冬一阶。 他和容关,重新站在同一个。 此时的二人几乎都用掉了五十招,但比试这才真正开始。 第202章 同一起点 被山魈压在手掌下时,孔幽的一条命已经去了半条。 当时的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在彻底昏过去之前,他使出了写梦书,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生机。 他的后背很疼,其他的地方也有了大大小小的伤,血流个不停。 这回真是快死了。 孔幽的眼前突然出现一道白光,他还以为自己这是回光返照。 “……走马灯?”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条白色的河流旁边。 这一次的河水不再平静,而是变得湍急。 孔幽抬起头,发现河的一条堤岸,站了数十个人影。 那些人影都是他的影子。 孔幽在其中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是那道孤独的残魂。 他被鬼吏扭曲了,已经变成一团黑影,显得狰狞。 连孔幽自己都分不清,那到底是鬼吏的投影,还是他体内被遗忘的魂魄。 对方不打招呼地攻了过来,数十道人影一起发起攻击。 孔幽一怔。 不是,还来? 和容关打也就算了,他“自己”凑什么热闹? 不给孔幽纠结迟疑的时间,影子已经向他袭来。 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孔幽自己,孔幽现在会的招式,这些黑影都会。 而且他们不是机械地同时使用一个招式,是在同一时刻,使出不同的招式。 孔幽现在面对的处境,是自己和自己陷入乱斗之中。 他一面无语,一面接招。 “这大概是对我最后的考验……如果非要这样……” 孔幽顿了顿,他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在外面被容关打死,或者在这里被他自己杀死。 二选一,选出来的只是不同的死法。 孔幽干脆豁出去了,横竖都是死。 破釜沉舟的决心,让孔幽的潜力反而被进一步地激发出来。 他不再有任何顾虑,也不去想自己的下场如何。 黑影在眼前变换,孔幽看着他们眼花缭乱的招式,见招拆招。 从一开始,接得很勉强,磕磕绊绊。 渐渐地,孔幽的招式变得流畅利落起来。 仿佛一幅流动的水墨画,在这条湍急的白河旁边,孔幽和那些黑影混战。 黑影接二连三地使出孔幽之前的招式,无论是雷行、惊蛰,还是柳色生……甚至是秋域的万林肃,还有冬域的千重锁。 孔幽和黑影战斗,他也是在战胜无数个自己。 如果他不突破,原地踏步,那么他就会被复数的自己杀死。 “我不能死。” 孔幽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上辈子的结局历历在目。 他清楚面临死亡时的绝望。 孔幽曾经茫然、无助,甚至怨恨过上天为何对自己这般不公。 但是此刻他的心中已然没有了这些杂念。 仿佛一条被枯枝和杂草阻塞的河流,孔幽将自己的意念变得纯净,那一刻河流也在瞬间冲破了障碍。 他体内最后一丝被封禁的灵力,终于突破了所有的禁制。 那一刻汹涌的河水自河岸涌出,眨眼之间吞没了数个黑影。 孔幽的剑招也变得不同,他的速度更快,而且更加利落果决。 仿佛不需要时间去思索,他的剑就能随着他的意念,行至他期望的地方。 孔幽的身姿更加轻盈,穿梭在剩下的十几道黑影之间。 数声破空之音,如同裂帛,他将那些黑影斩碎。 最后,他和他“自己”对峙。 那团漆黑的、勉强维持着人形的影子突然变得狰狞,他的身形抽长,扭曲成人类不可能抵达的角度。 “不管你是什么,我会让你在这里解脱。” 鱼璇剑的剑光在空中画出一个繁复的图案,这个新的阵法和孔幽独创的招式,独钓寒江,十分相像。 但又比它更为复杂。 千顷玉光寒。 孔幽将他新创的招式如是命名。 那波涛澎湃的河流突然流向了四面八方,所及之处瞬间被冻住。 不止是地面,天上、河底……水灵力幻化出的寒气几乎侵占了所有的角落,只要待在这个空间,就必然会被其伤害。 独钓寒江只能在平面上产生伤害,而新招式却能控制整个空间。 孔幽身处其中,看着那漆黑的影子。 在水灵力铺开的一瞬间,影子想要逃脱。 它把自己碎成了千万片,因为它能重新将自己拼合,所以切得再碎也有办法。 但是孔幽没有给它逃跑的机会。 每一片残缺的黑影,都悬浮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不是它不想动,而是这里看不见的、高浓度的水灵力,将它牢牢地固定住。 孔幽抬起头,看着漫天丝丝缕缕的“黑云”。 其中一片近在咫尺,孔幽看着它,将鱼璇的剑尖抵在上面。 灵力顺着剑身灌注其中,眼前的这片残缺的黑影顿时化成了灰,又消散。 其他的黑影也随之消散,孔幽看着无数的灰烬在空中飘扬。 随之而消散的,是缠绕在他身上的噩梦和执念。 一个发着浅光的东西从半空坠落,孔幽把剑插回剑鞘,伸出右手接住。 这竟然是孔家的白玉扳指,残缺了,上面有裂纹。 这道裂纹孔幽记得,是上辈子他在被赶出鸦首山时,因为身体虚弱,不小心摔坏的。 他抚摸着上面的痕迹,突然,眼前有一道纯白的人影显现。 这道人影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他只是站在不远处,对着孔幽一拱手,像是在对他表达谢意。 随后,他转过身去。河流上突然多了一叶小舟,那道白色的人影一脚踏上小舟,人和舟在孔幽的视线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孔幽收回目光,看着掌心的白玉扳指。 它正在变化,变成了莹白色的玉粉。那些玉粉从孔幽的掌心飘离,一部分没入了他的心脏,另一部分融进了鱼璇剑的剑身。 孔幽这时突然感到一阵寒冷,他环顾四周,河流和河岸都不见了,只有漫天的冰雪。 原来这就是大寒劫。 它不像之前的劫数,会有自己的套路。 它是跟随着历劫者的内心而走,它会挖出人心的弱点,将它放大,然后,让历劫的人去面对它。 逃避意味着失败。 孔幽在瑶台之上,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了他的最后一劫。 现在的他,也升入了季冬一阶。 他和容关,重新站在同一个。 此时的二人几乎都用掉了五十招,但比试这才真正开始。 第203章 问道 孔幽渡劫成功的同时,容关也撕开了写梦书布下的幻境。 他再次看向孔幽之时,发现对方周身的气质一变。 容关难得露出一丝惊异的神情,但很快,他想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又变回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这样,我们就站在同一了。” 容关心里清楚,现在的孔幽才是真正可怕的对手。 劫数之后,他不但没有因此而变得虚弱,反而重获新生,完成蜕变。 两人都拿出了全部的本事,在最后的五十招,一决胜负。 对于在场的所有人而言,这早已超出了过去的瑶台问道。 毕竟很多年没有出现两个季冬境的修士同台对决的画面了。 他们又期待,又紧张。期待两人的胜负,紧张自己的生死。 在座的修士已经是整个修真界的精英了,但场地有限,容关孔幽打起来又不管不顾,稍不留神就会被他们放出来的阵法波及。 甚至连天礼司的司主明昧也向后退了十几步。他主持问道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阵仗。 两个水灵根的修士,一手是磅礴的水流,一手是森冷的寒冰。 冰和水交加,别说是处于最顶端的问仙台了,整个瑶台都要被二人放出来的冰冻住。 因为招数有限,两人每一次放出来的都是效果显着的大招。 伤害范围极大的阵法一个接一个,目不暇接。上一个阵法的符文还没有消散,紧接着又来了一个,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得是多么深厚的灵力,才能接二连三地放阵法?” “换作我自己,放出一个就要歇息三天了。这两位像阵法不要钱似地放。”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有什么好的?” “你就是坐着说话不腰疼。换做是你,都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能退让吗?” 对于此刻的二人来说,虽然灵力在迅速地消耗,甚至身体都已经濒临极限。 但他们却没有任何放弃的念头。 这不止是为了最后的胜利,更是因为他们难得遇到和自己旗鼓相当的人。 一场对决看得人酣畅淋漓。 山魈突然伏在地上,身形起伏如同连绵的山脉。 孔幽发现,这不仅仅是像,它是真的化作了“山”。 当它变成山的那一刻,一股神圣的气息突然喷薄而出,压得所有人顿时喘不过气。 神灵的气息,会让人被迫臣服。 孔幽下意识地膝盖一软,但是他将鱼璇剑重重地插进地面。 不能倒下。 这种危机万分的时刻,一旦卸了力气,就很难再起来了。 山魈释放出来的压力让孔幽的行动顿时变得缓慢,但身为它主人的容关却不受影响。 容关也负伤了,血染红了他的大半衣衫。 他提起剑,再一次地向孔幽攻击。 孔幽撑起身体,这时他的右腿却突然一麻。 看来是体力透支到了极限,已经出现副作用了。 他的头阵阵发晕,眼睛在看东西的时候早就不是那么清楚。 到了这种时候,已经全凭直觉在打。 手中的剑仿佛有千钧重,孔幽几乎要提不起来它。 鱼璇发出嗡嗡的鸣叫声,像是在担忧着他。 孔幽缓了一口气,在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容关踩着步子向他走来。 水灵力凝聚在他的剑身,容关手中的剑向前一挥,一道剑光闪过,整个问仙台顿时被劈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到处都是飞起来的尘烟,看台上的修士们护住自己的心脉。 那一剑可不只是撕裂的作用,它的余波也足以把人的五脏六腑震碎。 众人牵挂着孔幽的状况,毕竟对方首当其冲。 烟尘散去,一道模糊的人影踉跄着站了起来。 孔幽立于废墟之中,咳出一口血,又用手背擦去。 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了。 但这一次,他终于拥有了运气。 别人以为躲不开的剑,被孔幽躲过了。 在剑光闪现的那一刻,已经体力透支的孔幽猛然爆发出力量,那剑弧几乎擦着他的右腿过去。 现在两人又站在朱砂圈的两端,对峙。 五招。 他们每人都只剩下了五招。 这十招会分出胜负。瑶台的规矩,从来没有平手。 如果平手了,那只会出现两个并列第二,将第一的名头空着。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了飞尘。 两人同时动了! 第一式,孔幽用的是雷行最后一式。 千道雷光从天而降,明明是万里无云的天空,却突然阴云密布。 容关在落雷之中穿行,虽然避开了其中的大部分,但依然受了伤。 最后一道雷光他闪躲得有些狼狈,是山魈突然直起了身子,硬抗了雷击,容关得以喘一口气。 等山魈刚刚松开手臂,容关起手便是呼啸的狂风。风卷起了沙石,顿时影响了孔幽的视野。 这时容关又是一式白露为霜。 容关的阵法一开,孔幽以同样的招式回击。同样的阵法撞击在一起,顿时掀起了巨大的灵力波动。 在狂风和飞霜之间,两人的剑抵在一起。 孔幽一手执剑,一手捻诀。周围的风霜顿时变得更加剧烈,寒气瞬间席卷了整个问仙台。 所有的一切顿时覆盖上了一层冰膜,虽然单薄,但上面是极其深厚的水灵力。如果没有及时自保,根本就承受不住这寒入骨髓的灵力。 “是孔幽的独创招式!” “原来这一招就是独钓寒江?!” 容关虽然及时用佩剑挡住了汹涌而来的寒冰,但是他的右腿还是难免被冻住。 他干脆不去管这条腿,挥剑,剑身在众人的眼中仿佛出现慢动作,变成了无数把剑。 但很快,众人便发现,那并不是幻象! 剑指三千。 这是容关自己的招式。 孔幽看着漫天飞舞的剑,心说不好。 这东西随便落一个在他身上,就能让他尸体凉透。 他在不断下落的飞剑之间穿梭,虽然跑动的速度很快,范围也大,但不管怎么上天入地,始终没有出那个朱砂圈。 孔幽现在只剩两式。 他先用了一招写梦书,幻化出了十余个他自己,迷惑容关的视线。 容关只分辨了一瞬,就放弃了。孔幽只会这一门幻术,但他能把写梦书运用得炉火纯青。 对于现在的容关而言,他根本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正的孔幽。 他口中快速地念了一段法诀,顿时,千根锁链从地底钻出,配合着落剑,意欲将孔幽彻底困死。 幻影一个接一个地被铁索穿身,消散。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 容关的目光紧紧锁住这最后的一个。孔幽现在还剩下一招,但是他的所有招式,他都已经见识过了,哪怕是那招独钓寒江。 只要能防住那一招—— 孔幽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容关站在朱砂圈的边缘,他不能待在原地,不然会被孔幽的那一招波及。 孔幽为了躲避从空中落下来的剑,不慎被铁索困住,两手被缠绕在背后。 这就是一切的定局了。 容关飞身悬在半空,正要挥出一剑。 这时,他却骤然停在空中。 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众人惊异。 “容关这是怎么了?这么好的机会?” “不是,他在迟疑什么?” “不、不对——” 有人出声。 “他不是不想出招,而是根本不能!” 容关来到半空时,就意识到,自己中了怎样的圈套。 这看似空无一物的空间,其实早就被高纯度的灵力布满。 这些灵力不但束缚了他的行动,而且在不断挤压他的身体。 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窒息。 被困在铁索中的“孔幽”,突然变成了山魈,垂着头在夹缝之间。 而一直护着容关的山魈,却突然直起身子,不断缩小,最后变成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孔幽什么时候变成了山魈,他什么时候出了最后一招,不得而知。 容关垂着眼睛,他的身体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落,缓缓地落到了朱砂圈之外。 “千顷玉光寒,我的最后一式,还不错。” 孔幽对于自己这最后一招颇为满意。 两人此刻虽然面对面站着,除了身上流出来的血,一切都很体面。 但是胜负已分。 容关长久地注视着他的对手,忽而露出了一丝微笑。 “是很不错。” 面对并承认自己的失败,此刻的容关十分释然。 孔幽赢了,刚才还躲得远远的司主明昧,这会儿突然闪现。 “问道结束,恭喜孔幽,恭喜鹤云宗,夺得本次的天榜第一。” 周围顿时喧嚷起来,人们在祝贺孔幽。 人群之中,只有鸦首山的众人在沉默。 鹤云宗的人反而反应慢了一点。杜元青第一个跳起来。 “师尊!我们赢了!” 梁逸天和沈系舟还有点没回过神,林瑞平悄悄背过身,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贺鸿煊说我们得去迎接师尊。 白鹤道人还是笑呵呵的,仿佛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如今算是了却往昔的一切念想,孔幽,苦尽甘来了。” 孔幽对于这一切似乎还没有实感,只觉得周围乱哄哄的,大概是在对他说些恭喜的话。 握剑的手在轻轻地颤抖,孔幽望着远处的飞鸟,心中所想的只有一件事。 他的日子又在向前走了。 第203章 问道 孔幽渡劫成功的同时,容关也撕开了写梦书布下的幻境。 他再次看向孔幽之时,发现对方周身的气质一变。 容关难得露出一丝惊异的神情,但很快,他想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又变回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这样,我们就站在同一了。” 容关心里清楚,现在的孔幽才是真正可怕的对手。 劫数之后,他不但没有因此而变得虚弱,反而重获新生,完成蜕变。 两人都拿出了全部的本事,在最后的五十招,一决胜负。 对于在场的所有人而言,这早已超出了过去的瑶台问道。 毕竟很多年没有出现两个季冬境的修士同台对决的画面了。 他们又期待,又紧张。期待两人的胜负,紧张自己的生死。 在座的修士已经是整个修真界的精英了,但场地有限,容关孔幽打起来又不管不顾,稍不留神就会被他们放出来的阵法波及。 甚至连天礼司的司主明昧也向后退了十几步。他主持问道很多年了,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阵仗。 两个水灵根的修士,一手是磅礴的水流,一手是森冷的寒冰。 冰和水交加,别说是处于最顶端的问仙台了,整个瑶台都要被二人放出来的冰冻住。 因为招数有限,两人每一次放出来的都是效果显着的大招。 伤害范围极大的阵法一个接一个,目不暇接。上一个阵法的符文还没有消散,紧接着又来了一个,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得是多么深厚的灵力,才能接二连三地放阵法?” “换作我自己,放出一个就要歇息三天了。这两位像阵法不要钱似地放。”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有什么好的?” “你就是坐着说话不腰疼。换做是你,都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能退让吗?” 对于此刻的二人来说,虽然灵力在迅速地消耗,甚至身体都已经濒临极限。 但他们却没有任何放弃的念头。 这不止是为了最后的胜利,更是因为他们难得遇到和自己旗鼓相当的人。 一场对决看得人酣畅淋漓。 山魈突然伏在地上,身形起伏如同连绵的山脉。 孔幽发现,这不仅仅是像,它是真的化作了“山”。 当它变成山的那一刻,一股神圣的气息突然喷薄而出,压得所有人顿时喘不过气。 神灵的气息,会让人被迫臣服。 孔幽下意识地膝盖一软,但是他将鱼璇剑重重地插进地面。 不能倒下。 这种危机万分的时刻,一旦卸了力气,就很难再起来了。 山魈释放出来的压力让孔幽的行动顿时变得缓慢,但身为它主人的容关却不受影响。 容关也负伤了,血染红了他的大半衣衫。 他提起剑,再一次地向孔幽攻击。 孔幽撑起身体,这时他的右腿却突然一麻。 看来是体力透支到了极限,已经出现副作用了。 他的头阵阵发晕,眼睛在看东西的时候早就不是那么清楚。 到了这种时候,已经全凭直觉在打。 手中的剑仿佛有千钧重,孔幽几乎要提不起来它。 鱼璇发出嗡嗡的鸣叫声,像是在担忧着他。 孔幽缓了一口气,在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容关踩着步子向他走来。 水灵力凝聚在他的剑身,容关手中的剑向前一挥,一道剑光闪过,整个问仙台顿时被劈出一道深深的裂痕。 到处都是飞起来的尘烟,看台上的修士们护住自己的心脉。 那一剑可不只是撕裂的作用,它的余波也足以把人的五脏六腑震碎。 众人牵挂着孔幽的状况,毕竟对方首当其冲。 烟尘散去,一道模糊的人影踉跄着站了起来。 孔幽立于废墟之中,咳出一口血,又用手背擦去。 这或许是他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了。 但这一次,他终于拥有了运气。 别人以为躲不开的剑,被孔幽躲过了。 在剑光闪现的那一刻,已经体力透支的孔幽猛然爆发出力量,那剑弧几乎擦着他的右腿过去。 现在两人又站在朱砂圈的两端,对峙。 五招。 他们每人都只剩下了五招。 这十招会分出胜负。瑶台的规矩,从来没有平手。 如果平手了,那只会出现两个并列第二,将第一的名头空着。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了飞尘。 两人同时动了! 第一式,孔幽用的是雷行最后一式。 千道雷光从天而降,明明是万里无云的天空,却突然阴云密布。 容关在落雷之中穿行,虽然避开了其中的大部分,但依然受了伤。 最后一道雷光他闪躲得有些狼狈,是山魈突然直起了身子,硬抗了雷击,容关得以喘一口气。 等山魈刚刚松开手臂,容关起手便是呼啸的狂风。风卷起了沙石,顿时影响了孔幽的视野。 这时容关又是一式白露为霜。 容关的阵法一开,孔幽以同样的招式回击。同样的阵法撞击在一起,顿时掀起了巨大的灵力波动。 在狂风和飞霜之间,两人的剑抵在一起。 孔幽一手执剑,一手捻诀。周围的风霜顿时变得更加剧烈,寒气瞬间席卷了整个问仙台。 所有的一切顿时覆盖上了一层冰膜,虽然单薄,但上面是极其深厚的水灵力。如果没有及时自保,根本就承受不住这寒入骨髓的灵力。 “是孔幽的独创招式!” “原来这一招就是独钓寒江?!” 容关虽然及时用佩剑挡住了汹涌而来的寒冰,但是他的右腿还是难免被冻住。 他干脆不去管这条腿,挥剑,剑身在众人的眼中仿佛出现慢动作,变成了无数把剑。 但很快,众人便发现,那并不是幻象! 剑指三千。 这是容关自己的招式。 孔幽看着漫天飞舞的剑,心说不好。 这东西随便落一个在他身上,就能让他尸体凉透。 他在不断下落的飞剑之间穿梭,虽然跑动的速度很快,范围也大,但不管怎么上天入地,始终没有出那个朱砂圈。 孔幽现在只剩两式。 他先用了一招写梦书,幻化出了十余个他自己,迷惑容关的视线。 容关只分辨了一瞬,就放弃了。孔幽只会这一门幻术,但他能把写梦书运用得炉火纯青。 对于现在的容关而言,他根本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正的孔幽。 他口中快速地念了一段法诀,顿时,千根锁链从地底钻出,配合着落剑,意欲将孔幽彻底困死。 幻影一个接一个地被铁索穿身,消散。 最后只剩下了一个。 容关的目光紧紧锁住这最后的一个。孔幽现在还剩下一招,但是他的所有招式,他都已经见识过了,哪怕是那招独钓寒江。 只要能防住那一招—— 孔幽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容关站在朱砂圈的边缘,他不能待在原地,不然会被孔幽的那一招波及。 孔幽为了躲避从空中落下来的剑,不慎被铁索困住,两手被缠绕在背后。 这就是一切的定局了。 容关飞身悬在半空,正要挥出一剑。 这时,他却骤然停在空中。 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众人惊异。 “容关这是怎么了?这么好的机会?” “不是,他在迟疑什么?” “不、不对——” 有人出声。 “他不是不想出招,而是根本不能!” 容关来到半空时,就意识到,自己中了怎样的圈套。 这看似空无一物的空间,其实早就被高纯度的灵力布满。 这些灵力不但束缚了他的行动,而且在不断挤压他的身体。 他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窒息。 被困在铁索中的“孔幽”,突然变成了山魈,垂着头在夹缝之间。 而一直护着容关的山魈,却突然直起身子,不断缩小,最后变成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孔幽什么时候变成了山魈,他什么时候出了最后一招,不得而知。 容关垂着眼睛,他的身体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落,缓缓地落到了朱砂圈之外。 “千顷玉光寒,我的最后一式,还不错。” 孔幽对于自己这最后一招颇为满意。 两人此刻虽然面对面站着,除了身上流出来的血,一切都很体面。 但是胜负已分。 容关长久地注视着他的对手,忽而露出了一丝微笑。 “是很不错。” 面对并承认自己的失败,此刻的容关十分释然。 孔幽赢了,刚才还躲得远远的司主明昧,这会儿突然闪现。 “问道结束,恭喜孔幽,恭喜鹤云宗,夺得本次的天榜第一。” 周围顿时喧嚷起来,人们在祝贺孔幽。 人群之中,只有鸦首山的众人在沉默。 鹤云宗的人反而反应慢了一点。杜元青第一个跳起来。 “师尊!我们赢了!” 梁逸天和沈系舟还有点没回过神,林瑞平悄悄背过身,擦掉了眼角的泪水。 贺鸿煊说我们得去迎接师尊。 白鹤道人还是笑呵呵的,仿佛一切尽在他的预料之中。 “如今算是了却往昔的一切念想,孔幽,苦尽甘来了。” 孔幽对于这一切似乎还没有实感,只觉得周围乱哄哄的,大概是在对他说些恭喜的话。 握剑的手在轻轻地颤抖,孔幽望着远处的飞鸟,心中所想的只有一件事。 他的日子又在向前走了。 第204章 好时光 瑶台问道终于结束。鹤云宗夺得天榜第一,雀吟峰是天榜第二。 凤凰楼和鹿鸣谷也有一次对决,最后是凤凰楼夺得了最后一个天榜的名号。 地榜和人榜依次排出,三十二峰也花落各家。 孔幽和鹤云宗的众人一起,回到了宗门。 之后自然是热闹的庆贺,虽然鹤云宗平时人齐心不齐,但宗门好多年没拿过第一了,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事。 孔幽陪了两天,等到第三天,众人寻他的时候,却寻不见人了。 “师尊呢?” “是不是在偷偷吐呢。” “等一会儿人就回来了。” 此时的孔幽正在鸦首山。 孔幽进入鸦首山如入无人之境,他解了当初自己布置的千诛阵。 他最先来到的是鸦首山的祠堂。 孔幽走到霍敬天的画像前,为他上了三炷香。 他什么都没说,但他想,老宗主在天之灵,一定能听到他在心里说的话。 孔幽到鸦首山是为了接走许禄延和孟筏诰。两个少年早早收拾好了东西。等孔幽和老宗主告别之后,三人就要直接离开。 许禄延早就规划好了路线。 孔幽让两个少年走在前面,他自己断后。 在快要离开的时候,发糕突然回头,看着孔幽。 “师兄,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吗?” 孔幽点点头,轻拍发糕的肩膀。 “不用担心,鹤云宗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着人过去了。” 说到这里,孔幽顿了顿。 “说起来,你们俩叫我师兄,他们要叫我师尊。你们刚进山,辈分就比他们大。” “呃……” 孟筏诰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本来心里还有一丝丝伤感,现在所有多余的感情全被孔幽这突兀的一句给破坏了。 孔幽看着两个少年先后从他已经解开的守山阵出去,他也随之离开。 直到最后,都没有再回头看鸦首山一眼。 他离去之后,又将千诛阵恢复原样,以免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在三人离开后,有一道身影从此经过。 是随风。 他看了看又恢复成原本模样的千诛阵,安静地待了很久。 孔幽回到鹤云宗后,先让两个少年安顿下来。 鹤云宗的人来去自如,突然多了这么两个少年,也不觉得突兀。 林瑞平倒是经常带着他们到处逛,帮助他们尽早适应这里的生活。 这段日子里,孔幽回了一趟孔家。 兄弟二人许久未见,聊了很久。 孔幽说,当时他假死,多亏了孔暝上山,帮他隐瞒。不然那个时候鸦首山戳破真相找上门,孔幽自己绝对吃不消。 孔暝摇摇头。 “兄弟之间,不必言谢。鸦首山是罪有应得。” 孔暝从第一次到山中帮孔幽说话,就发现了,整个鸦首山,从上到下,就是一盘散沙。 盛荣总想着明哲保身,但在孔幽的事情上,他没有站在真相的一边,而是依旧想要推卸责任,终究是引火烧身。 他回归瑶台的计划暂时泡汤了。孔暝早已打探到消息,瑶台主对盛荣相当不满,三年五载是别想回去了。 鸦首山那边,因为真传弟子缺失了好几位,所以正在物色人选。 目前邱成河被四长老收为真传。 孔幽听到这里,真心为邱师弟感到高兴。 四长老算是几位长老之中,为人比较正派的了。虽然随风狼心狗肺不好相处,但邱成河只要潜心修炼,还是能学到真本事的。 新的首席还没有定下来,据说盛荣倾向于给萧则,但是萧则拒绝了。 至于霍茗一……他的下场并不算好。因为真正的宗主之子找上了鸦首山,戳穿了他的谎言。 鸦首山将他废了功法,赶出山门,他又重新回到原来流浪的日子。 “恶有恶报。” 孔暝对此只有四个字来点评。 此时的孔幽听到鸦首山的人事,心中没有什么波澜,只觉得唏嘘。 孔暝又问孔幽在鹤云宗过得好不好。 “我种了一棵枇杷树,书上说要到三四年后才能开始结果。等结了果子,我就摘一些,送给你尝尝。” 孔暝以为孔幽会说他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没想到,他竟然说自己种了一棵树。 但转念一想,他微微笑了。 “好,那我等着它结果的时候。” 在孔家逗留数日,孔幽就回到了鹤云宗。 孔暝给他带了很多特产和礼物,他都分给了宗门的人。 这天,孔幽一个人来到了一座墓碑前。 墓碑刻着孟凡的名字。 孔幽带着一壶清酒,两碟下酒菜,来到墓前祭拜他。 他想起了一切,故人却已经不在,只觉得岁月恍惚。 孔幽慢慢地说着瑶台,还有山中发生的琐事。 他想起什么就说什么,随性得很,想必孟凡也不会挑剔他这一点。 “你的酒量一般,我就给你倒半杯。先说好,可不是我小气。” 孔幽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捏着酒杯。 说好半杯,就真倒了半杯,分毫不差。 他放在了孟凡的墓碑前,举起自己的那杯,一口饮尽。 酒香醇厚,但还不算醉人。 酒后,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孔幽意识到自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他停顿,扶住额头缓了缓。 “明明我的酒量还好,怎么今天感到头晕……” 有人拿走了孟凡墓碑前的酒,对孔幽说着话。 “你的酒量也一般,所谓的酒量好,都是你的错觉。” 孔幽抬起头,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人也盘腿坐了下来,就坐在墓碑的旁边,把手中的酒饮尽。 “……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客气。” 孔幽直言不讳。 来人闻言笑了笑,也不反驳。 喝酒属实误人。孔幽托着沉甸甸的头。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在瑶台,我们见过好几面了。” “你不是宗门的……我过目不忘,对宗门的人都有印象。” 孔幽再次捂住额头,回想。 他筛查着自己见过的人,想来想去,一个不大可能的答案出现在他的脑海。 “你该不会……是瑶台主。” 孔幽总觉得他在比试的时候有一道目光。 “看来我确实让人印象深刻,已经掩盖了那么多,还是遮不住我的风采。” “也不是……你那眼神黏在谁身上甩不掉,怪瘆人的。” “……” 孔幽问瑶台主为何要来见他。 “我是来邀请你当下一任瑶台主。” “我不当。” “……” 瑶台主顿了顿。 “你连我为什么邀请你都不问?” “我既然不想当,那我就不必问。” 孔幽回答得直白又坦荡。 瑶台主一时语塞,过了很久,他才又一次开口。 “如果你不当,那我只能……” “只能什么?威胁我?” “那我只能狠狠地求你。” “……” 孔幽叹了一口气,终于顺着他的心意,问他为什么选择自己。 “因为你跨越了生死,你和我一样。” 孔幽低头抿着杯中的残酒。 “虽然瑶台主的权势很大,派头很足,但我还是没什么兴趣。” “那我只能年复一年,来狠狠地求你。” “该不会是我接任了,你就能卸下担子获得自由?” “你猜得那么准,我都不好意思坑你了。” “……” 孔幽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他只说,等他的枇杷树结果了,再来寻他。 瑶台主也不勉强,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又用袖子扫扫墓碑上的。 他腰带上悬挂的玉牌叮当作响,孔幽盯着看。 “你这个玉牌是从哪里进了一大批货吗?一个接一个。” 瑶台主用手指托着玉牌。 “当然不是,每一个给出去的都很珍贵。” “我的酒量到底好不好?我觉得还不错,至少比你好上一点。” 瑶台主却笑了。 “当年我给你倒的,只是另一种琼露。” …… 孔幽种下的那棵枇杷树,在三年后开花结果了。 橙黄的枇杷挂满枝头。 孔幽给至亲和挚交修书,邀请他们来鹤云宗做客。 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 又是相逢重聚的好时光。 ——全文完—— 大家好呀,本文到此就迎来了完结,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写这本书的时候有了很多经历。因为工作压力突然增大,几乎要放弃了。幸好及时调整了心态和作息,也坚持写到了结局。在精力和时间允许的情况下,还是想尽可能地给所有故事一个结局。 起起伏伏,在番茄写文有五百多天了。今年还会继续写下去。感想不说太多啦,重要的是和大家说一下接下来的更新计划。 下一步会更新《天赐长生,我靠种田种出桃源》这一本,完结的时间大概会在9月份左右,目前已经有十万字了。明天开始就会恢复更新,我今晚还要复习一下写过的内容。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这本~ 在这期间我会准备一本大概是无限流悬疑向的书,最近已经着手收集素材和灵感了。考虑到这本挑战的难度比较大,所以会给我自己几个月的筹备时间。这一次在文笔、技巧和故事方面,我都对自己有要求。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个相对成熟的作品。等到准备好了,就会让它和大家见面。 今年的计划就是这三本,第三本明年应该要继续写。 二锤的番外还会不定期更新,小陶的番外也会有的。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陪伴与支持~因为明天就会继续更新新书,所以好像没有什么分别感伤的情绪,只要有时间,我就会一直一直写。大家明天新书见~ 第204章 好时光 瑶台问道终于结束。鹤云宗夺得天榜第一,雀吟峰是天榜第二。 凤凰楼和鹿鸣谷也有一次对决,最后是凤凰楼夺得了最后一个天榜的名号。 地榜和人榜依次排出,三十二峰也花落各家。 孔幽和鹤云宗的众人一起,回到了宗门。 之后自然是热闹的庆贺,虽然鹤云宗平时人齐心不齐,但宗门好多年没拿过第一了,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事。 孔幽陪了两天,等到第三天,众人寻他的时候,却寻不见人了。 “师尊呢?” “是不是在偷偷吐呢。” “等一会儿人就回来了。” 此时的孔幽正在鸦首山。 孔幽进入鸦首山如入无人之境,他解了当初自己布置的千诛阵。 他最先来到的是鸦首山的祠堂。 孔幽走到霍敬天的画像前,为他上了三炷香。 他什么都没说,但他想,老宗主在天之灵,一定能听到他在心里说的话。 孔幽到鸦首山是为了接走许禄延和孟筏诰。两个少年早早收拾好了东西。等孔幽和老宗主告别之后,三人就要直接离开。 许禄延早就规划好了路线。 孔幽让两个少年走在前面,他自己断后。 在快要离开的时候,发糕突然回头,看着孔幽。 “师兄,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吗?” 孔幽点点头,轻拍发糕的肩膀。 “不用担心,鹤云宗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着人过去了。” 说到这里,孔幽顿了顿。 “说起来,你们俩叫我师兄,他们要叫我师尊。你们刚进山,辈分就比他们大。” “呃……” 孟筏诰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本来心里还有一丝丝伤感,现在所有多余的感情全被孔幽这突兀的一句给破坏了。 孔幽看着两个少年先后从他已经解开的守山阵出去,他也随之离开。 直到最后,都没有再回头看鸦首山一眼。 他离去之后,又将千诛阵恢复原样,以免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 在三人离开后,有一道身影从此经过。 是随风。 他看了看又恢复成原本模样的千诛阵,安静地待了很久。 孔幽回到鹤云宗后,先让两个少年安顿下来。 鹤云宗的人来去自如,突然多了这么两个少年,也不觉得突兀。 林瑞平倒是经常带着他们到处逛,帮助他们尽早适应这里的生活。 这段日子里,孔幽回了一趟孔家。 兄弟二人许久未见,聊了很久。 孔幽说,当时他假死,多亏了孔暝上山,帮他隐瞒。不然那个时候鸦首山戳破真相找上门,孔幽自己绝对吃不消。 孔暝摇摇头。 “兄弟之间,不必言谢。鸦首山是罪有应得。” 孔暝从第一次到山中帮孔幽说话,就发现了,整个鸦首山,从上到下,就是一盘散沙。 盛荣总想着明哲保身,但在孔幽的事情上,他没有站在真相的一边,而是依旧想要推卸责任,终究是引火烧身。 他回归瑶台的计划暂时泡汤了。孔暝早已打探到消息,瑶台主对盛荣相当不满,三年五载是别想回去了。 鸦首山那边,因为真传弟子缺失了好几位,所以正在物色人选。 目前邱成河被四长老收为真传。 孔幽听到这里,真心为邱师弟感到高兴。 四长老算是几位长老之中,为人比较正派的了。虽然随风狼心狗肺不好相处,但邱成河只要潜心修炼,还是能学到真本事的。 新的首席还没有定下来,据说盛荣倾向于给萧则,但是萧则拒绝了。 至于霍茗一……他的下场并不算好。因为真正的宗主之子找上了鸦首山,戳穿了他的谎言。 鸦首山将他废了功法,赶出山门,他又重新回到原来流浪的日子。 “恶有恶报。” 孔暝对此只有四个字来点评。 此时的孔幽听到鸦首山的人事,心中没有什么波澜,只觉得唏嘘。 孔暝又问孔幽在鹤云宗过得好不好。 “我种了一棵枇杷树,书上说要到三四年后才能开始结果。等结了果子,我就摘一些,送给你尝尝。” 孔暝以为孔幽会说他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没想到,他竟然说自己种了一棵树。 但转念一想,他微微笑了。 “好,那我等着它结果的时候。” 在孔家逗留数日,孔幽就回到了鹤云宗。 孔暝给他带了很多特产和礼物,他都分给了宗门的人。 这天,孔幽一个人来到了一座墓碑前。 墓碑刻着孟凡的名字。 孔幽带着一壶清酒,两碟下酒菜,来到墓前祭拜他。 他想起了一切,故人却已经不在,只觉得岁月恍惚。 孔幽慢慢地说着瑶台,还有山中发生的琐事。 他想起什么就说什么,随性得很,想必孟凡也不会挑剔他这一点。 “你的酒量一般,我就给你倒半杯。先说好,可不是我小气。” 孔幽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捏着酒杯。 说好半杯,就真倒了半杯,分毫不差。 他放在了孟凡的墓碑前,举起自己的那杯,一口饮尽。 酒香醇厚,但还不算醉人。 酒后,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孔幽意识到自己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他停顿,扶住额头缓了缓。 “明明我的酒量还好,怎么今天感到头晕……” 有人拿走了孟凡墓碑前的酒,对孔幽说着话。 “你的酒量也一般,所谓的酒量好,都是你的错觉。” 孔幽抬起头,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人也盘腿坐了下来,就坐在墓碑的旁边,把手中的酒饮尽。 “……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客气。” 孔幽直言不讳。 来人闻言笑了笑,也不反驳。 喝酒属实误人。孔幽托着沉甸甸的头。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在瑶台,我们见过好几面了。” “你不是宗门的……我过目不忘,对宗门的人都有印象。” 孔幽再次捂住额头,回想。 他筛查着自己见过的人,想来想去,一个不大可能的答案出现在他的脑海。 “你该不会……是瑶台主。” 孔幽总觉得他在比试的时候有一道目光。 “看来我确实让人印象深刻,已经掩盖了那么多,还是遮不住我的风采。” “也不是……你那眼神黏在谁身上甩不掉,怪瘆人的。” “……” 孔幽问瑶台主为何要来见他。 “我是来邀请你当下一任瑶台主。” “我不当。” “……” 瑶台主顿了顿。 “你连我为什么邀请你都不问?” “我既然不想当,那我就不必问。” 孔幽回答得直白又坦荡。 瑶台主一时语塞,过了很久,他才又一次开口。 “如果你不当,那我只能……” “只能什么?威胁我?” “那我只能狠狠地求你。” “……” 孔幽叹了一口气,终于顺着他的心意,问他为什么选择自己。 “因为你跨越了生死,你和我一样。” 孔幽低头抿着杯中的残酒。 “虽然瑶台主的权势很大,派头很足,但我还是没什么兴趣。” “那我只能年复一年,来狠狠地求你。” “该不会是我接任了,你就能卸下担子获得自由?” “你猜得那么准,我都不好意思坑你了。” “……” 孔幽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他只说,等他的枇杷树结果了,再来寻他。 瑶台主也不勉强,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又用袖子扫扫墓碑上的。 他腰带上悬挂的玉牌叮当作响,孔幽盯着看。 “你这个玉牌是从哪里进了一大批货吗?一个接一个。” 瑶台主用手指托着玉牌。 “当然不是,每一个给出去的都很珍贵。” “我的酒量到底好不好?我觉得还不错,至少比你好上一点。” 瑶台主却笑了。 “当年我给你倒的,只是另一种琼露。” …… 孔幽种下的那棵枇杷树,在三年后开花结果了。 橙黄的枇杷挂满枝头。 孔幽给至亲和挚交修书,邀请他们来鹤云宗做客。 东园载酒西园醉,摘尽枇杷一树金。 又是相逢重聚的好时光。 ——全文完—— 大家好呀,本文到此就迎来了完结,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写这本书的时候有了很多经历。因为工作压力突然增大,几乎要放弃了。幸好及时调整了心态和作息,也坚持写到了结局。在精力和时间允许的情况下,还是想尽可能地给所有故事一个结局。 起起伏伏,在番茄写文有五百多天了。今年还会继续写下去。感想不说太多啦,重要的是和大家说一下接下来的更新计划。 下一步会更新《天赐长生,我靠种田种出桃源》这一本,完结的时间大概会在9月份左右,目前已经有十万字了。明天开始就会恢复更新,我今晚还要复习一下写过的内容。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这本~ 在这期间我会准备一本大概是无限流悬疑向的书,最近已经着手收集素材和灵感了。考虑到这本挑战的难度比较大,所以会给我自己几个月的筹备时间。这一次在文笔、技巧和故事方面,我都对自己有要求。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个相对成熟的作品。等到准备好了,就会让它和大家见面。 今年的计划就是这三本,第三本明年应该要继续写。 二锤的番外还会不定期更新,小陶的番外也会有的。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陪伴与支持~因为明天就会继续更新新书,所以好像没有什么分别感伤的情绪,只要有时间,我就会一直一直写。大家明天新书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