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狂徒》 第1章 偶遇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坏人,都是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才变成了坏人,当然有些坏人不可救药…… 1986年 黑城开往惠城的绿皮火车上。 车窗外,鹅毛似的大雪满天飞舞,一眼望不到边的白雪覆盖的耕地像是烟影一样划过车窗,梁小东白皙的面容,清秀的五官映显在车窗玻璃上,此时他穿了一件绿色的确良棉军装,头发梳成三七分,一脸凝重地看着窗外。 今年对于他来说,并不太顺利,原本他可以从班长提升到排长的,可就是由于吴满春的竞争,他不但没有实现目标,反而受到入伍年限限制,不得不从部队退伍。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响了起来,梁小东闻声看去。右前方第二排靠过道的座位上,一个头上压着皮帽子,身上穿着绿色棉大衣的中年男人正面对桌子呼噜呼噜打瞌睡,桌上鸟笼里长白山特有白眼鸟像是疯了一般,叽叽喳喳叫着向笼子上撞,要从笼子里出去。 梁小东皱紧眉头。他竞争排长无非是为了有一个光明的前途,然而他的计划不但落空,反而落得退伍,他何尝又不像是这被囚禁在笼中的白眼呢! 呼哧呼哧……火车慢慢停了下来。车厢播音喇叭响起嗓音甜美女人的声音。 “亲爱的旅客,我们即将到达终点站惠城,请所有旅客准备行李,准备下车。” 车厢里形形色色的旅客站起来,伸手够货架上的包裹和箱子,不一会儿车厢过道上就站满了人,梁小东拿起行李箱,随着人流走出火车站。 鹅毛似的大雪满天飞舞,天地白蒙蒙的。大道两边银装素裹的低矮平房已融入冰雪的世界,房顶上覆盖着白皑皑的雪,只有墙壁上没有雪,然而挂在房檐上的苞米,大蒜早就冻成了冰溜子,各家窗户上也布满了雪花和冰霜。一群饥渴难耐的麻雀从东边飞来,落在近处平房白雪覆盖的房顶上,像是在等待着人群离去一样时不时地看向人群。 梁小东只瞄了一眼麻雀,然后就径直向前走,待走了十多分钟,远处胡同里有两个人影。 在满天飞舞的雪花中,那两个人显得模糊,一个穿着破棉袄,歪戴着棉帽子,身材中等臃肿的小青年扯拽着一个胳膊挎着篮子,穿着花袄,头梳马尾辫的年轻女人,这女人奋力往大路上走,这小青年奋力拽着女人的胳膊往胡同里拉,两个人撕扯中,从胡同里又窜出来三个小青年来。那女人抵不过四个年轻男人的拉扯,被拽进了胡同。 “来人呐!救命啊!”这女人嘶哑的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 梁小东飞也似的跑到胡同里,连人相貌也没看清,使出部队学过的黑龙十八手,一拳,转身一脚,再挥两拳,撩下阴,身影在空中腾挪了几次。待再出拳时,噗通一声,梁小东停手了。 穿着一身破棉袄,身材臃肿,歪戴着棉帽子,瞪着一双大眼,看上去虎头虎脑的年轻男人跪倒在梁小东面前。“为人民服务,”他说,双手合十,像是虔诚的教徒。“别打了,我们服了。” “你这没胆气的二货,”说话这人从雪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身上棉袄上沾染的白雪,刀削小脸一半白雪,一半通红,眯着小眼睛,撇着嘴,指着跪下的青年人,“我说不做,你偏偏说要做,结果被打了几下,你立马就怂了。” 这个被称做二货的青年人,盯着他说:“二魔怔做啥做,我可没说过这话,你可别在这里瞎咧咧。”双手插入袖口里。 “你你……你还敢在这里撒谎。”唤做二魔怔的年轻人走近了几步,看见梁小东环抱着双臂站着,面色阴沉,立马又退后了几步,然后颤抖着手指,指着二货的后脑勺子,“他妈的,就是你胡咧咧的,还狡辩?”他继续说,拍了二货后脑勺子一下,然后满脸笑嘻嘻地冲着梁小东点头哈腰,“为人民服务,”他说,“您别见怪,我认识这二货,他脑子不灵光。” 二货猛地站起,背对着梁小东,看着二魔怔,挤鼓眼睛,“谁脑子不灵光,”他说,“我看是你脑子不灵光。” 旁边的两个人,一个个头挺大,身体壮实,面相丑陋,穿着像是从女人身扒下来的紧身花棉袄,一个佝偻着腰,贼眉鼠眼的面相,像是老电影中塑造的地主老财的丑陋形象。他们见了二货这样做作,急忙走到两人近前。 穿花棉袄的青年人说:“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嘛!”他一只眼睛虽然肿胀,却偷瞄梁小东。 像贼一样面相的年轻人说:“大癞子说的没错,咱们自家兄弟,还有啥话唠不开的呢!” 二魔怔指着他,“瞅瞅你这样,一看就知道你一肚子坏水,你人长的丑,名还叫坏水,在这里咧咧啥,谁听你的?” 坏水说:“你咋说话呢?” “咋?我说你了,怎么啦!”二魔怔说,双手掐腰,挺起胸膛。 坏水指着二魔怔,“你这么说话就不对。”他说,“你这是侮辱我。” 二魔怔伸出手,在坏水和自己脑袋顶上比划了一下,二魔怔比坏水高出一头,另外,二魔怔也比坏水长的壮实,两人比较还真有极大差距。 “我就侮辱你了,我侮辱你了怎么着!”二魔怔似乎从比较中得到了自信心,这一次说话,他的嗓门极高,把胡同两边房檐上挂着的细冰溜子都震下来了。 噗嗤一声,年轻女人笑了。梁小东看向这个女人,才发现他救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同他一个屯子,家里条件挺困难的李秀娟。 “秀娟?”梁小东诧异地问。 李秀娟面色羞红,眼望着梁小东的眼睛流露出爱慕之情,“小东哥。”她说,甜美的声音像是银铃一样响了起来。 “他们怎么?”梁小东说,“拉扯你?” “他妈的,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跑,还在这里装傻当罗圈屁干啥?”这一声吼,显然是那个叫二货吼出来的,只有他的声音像是聒噪的老牛声。 待梁小东看时,这四个小子像是一群受到惊吓的鸭子,一扭一扭地向胡同另一头跑去了。梁小东追上他们,起身踹倒一人,又在原地鹞子翻身挥了几拳,四个小子顿时倒地不起,诶呦诶呦地叫苦连连。 李秀娟迎着梁小东走来,她乌黑的辫子一甩甩的,像是摇摆的爆布,她清秀的面容,仿佛沐浴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之中,显得清新脱俗,她身后那一轮灰蒙蒙的太阳,照耀着四周白茫茫的平房,白茫茫的人,房檐上的冰溜子显得晶莹剔透,梁小东只看了李秀娟一眼,他的眼中立刻像是泛起春天湖水中的涟漪,变得春意盎然,变成灰色,此时就连四周的空气里都蕴含着春天的芬芳,新鲜的青草气味。 李秀娟站到梁小东对面,梁小东说:“秀娟,他们因为什么祸害你?” 第2章 回家 李秀娟羞红了脸,低垂下头,“他们没有祸害我,”她说,“他们只想白吃我篮子里卖的茶鸡蛋。” 梁小东看向李秀娟手里紧紧抓着的篮子,篮子上盖着一白布,从白布和篮子缝隙里冒着热腾腾的白烟。再看向李秀娟时,梁小东盯住李秀娟的双眸,“他们真的只想吃茶鸡蛋?”他问,心里有一万个理由不相信李秀娟,大白天的,四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往胡同里拉一个漂亮女人,只为了吃口鸡蛋。 二魔怔,二货,大癞子,坏水从雪地上爬了起来,这一次他们都跪下来,“我们可没做啥坏良心的事儿呀!”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梁小东狐疑地看向这四个家伙,无论怎么看,他都发觉这四个人不像是什么好人,二货歪戴着棉帽子,眼睛贼溜溜的,一看就知道油滑,二魔怔穿着花花绿绿的棉袄——是女人贴身花袄,他活脱脱像是马戏团的小丑,其余的两个人,一个面相不善,一个脑袋上长包流脓。 李秀娟继续说:“他们四个总在火车站上混,有时候占小便宜,有时候揩油水,混些吃喝。大事儿,他们可不敢做。” 二货连连摆手,好似真诚地望着梁小东,“可不像是她说的那样,”他说,“我们在火车站从来都没做过什么坏事儿,我一般情况下只是看着小商小贩拎着东西沉了,帮助消化消化。” 他说的轻松,只说帮助消化消化,他明显就在回避抢夺的事实,但是在1986年这个特殊的时间段,这事儿还真不好声张,到1986年改革开放算不上太久,北方人们的思想意识还相对保守,所以若是将这四个骗吃骗喝的小混混扭送到派出所,他们或许反咬一口,李秀娟也是有罪过的,她最明显的罪过便是走资本主义路线。 梁小东很犯难,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他本想对四个混混说从此各走各路两不相干,但是还未等他说什么,坏水先说了。 只见他跪爬到梁小东近前,一头磕在地上,“为人民服务,”他说,“只要你不向官府举报,我们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大癞子拽住坏水的衣角,将坏水衣角破棉花都拽了出来,坏水回头与大癞子对视时,他看到大癞子摇了摇头,坏水瞪了他一眼,然后甩手打开大癞子的手,“你懂个屁。”他咕哝。 大癞子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赶忙将再次伸出的手,缩了回去,抬头看了一眼梁小东,当他们四目相对,大癞子立马低垂下头,像是一坨散发臭气的屎一样不动了。 其余两个混混互相交流一下眼神,然后也跪趴在地上。 “你们这是想做什么?”梁小东试探着问。 坏水说:“我们想跟着你。” 其余的三个人稀稀落落地说: “我也是这个意思。” “我认你做大哥。” “我听你的。” 在1986年之前,虽然经历过文化大革命,打倒牛鬼蛇神,破除陈旧儒家文化,又经历过造反派夺权等等诸多事件,但是在民间底层依然尊奉关二爷,所以混混们说要跟谁,也不是随便说说的,也是要讲信义的。 梁小东意识到这或许是帮助李秀娟的一次机会。 “我连你们的姓名都不知道,你们就要跟我?”他说。 四个人都昂起头,双手抱拳,二货先说:“我叫陈永。” 然后大癞子说:“我叫孙殿臣。” 再之后二魔怔说:“我叫于庆利。” 最后坏水说:“我叫赵胜利。” 梁小东说:“好!我认下你们这四个兄弟。” 四人齐声说:“大哥。” 梁小东说:“今日你们散了!” 四个人走了。梁小东和李秀娟一路回走。路上,李秀娟问东问西,对军旅生活很是好奇,梁小东虽然回避了他竞争排长失败的事儿,但是就其军旅生活可毫不避讳,他一五一十地与李秀娟说了,两个人谈笑甚欢,直到太阳即将落山,他们回到了家,也不觉得太累。 欢喜屯名曰屯,事实上只是在惠城城市边缘,由于改革开放以来经济的快速增长,欢喜屯的土地已被征用,所以这狗吠深巷里,鸡鸣桑树颠的景象也即将消失。梁小东的家在欢喜屯的最东头,距离惠城很近,远远望向惠城,此时已能看到惠城万家灯火,平房烟筒里冒着袅袅炊烟。 天地间昏黄,鹅毛似的大雪还没有停,三三两两的野狗从村东头走来,似乎认识梁小东,远远地见了,就停下来,汪汪的狂吠几声,然后哀鸣着跑开,梁小东家只是一处低矮的平房,此时平房上压满了白雪,晶莹剔透的冰溜子从房檐边垂下来,在昏黄的阳光中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平房窗户上结着冰花,看不到屋里的情景,房前的雪清理过,留下一条通往门口的小路,路两边堆满了白雪。 李秀娟没有要走的意思,和梁小东一同进了屋里,内屋传来女人沙哑的声音,“谁呀?”然后就是一声中年男人的声音,“谁呀?说话呀!” “是我,娘,爹!”梁小东说,带着李秀娟走进屋里。 这里空间不大,一个大炕就占据了屋的一多半,四周墙壁上糊了报纸,满眼看去,虽显得朴素,但是又散发着油墨的浓香味,炕上有一个再破旧不过的炕柜,柜门的油漆脱落,柜门折叶螺丝钉有松动的地方,此时柜门敞开一条缝隙,从此可窥见柜里面的情景,折叠摆放的衣服上几乎都有花花绿绿的补丁。 两个中年人围在炕桌前,一个盘腿坐着,是一个小脚中年女人,她身上穿着一件黑棉袄,袖口上有两块绿布补丁,她瞅见了梁小东,先是一愣,然后眯着眼睛笑,这时她脸上的褶皱都堆砌到她眼角四周,显得她很苍老。另一个蜷缩在炕上,嗒嗒抽着旱烟的,是一个穿着黑袄的中年男人,他面色红润,五官周正,但是脸上有风霜刻画的褶皱,所以显得苍老。他只是看了一眼梁小东,就漠然地看着忽亮忽暗的烟袋锅子,此时烟袋锅子中袅袅地冒着烟,屋里弥漫着呛人的烟草气味。 “不好好在部队呆着,怎么回来了?”中年男人说,却没有放下手中的旱烟杆子,而是拿了一个拨子挑动着烟袋锅子中的烟草,烟草顿时冒出火苗。 梁小东说:“我退伍转业了。” 中年男人先是一愣,随即眼神中流露出怨恨,然后双眼通过高耸的鼻头两侧,看向烟袋锅子。“部队上给你分配工作了吗?”他问。 “分了。”梁小东说。 “你分到哪里了?”中年男人继续问。 “惠城粮食运输公司。”梁小东回答。 中年男人怨恨的眼神随即消失,眼神突然变亮,随即看向梁小东时,像是在欣赏一件精湛的艺术品一样,“还算不错。”他说。 小脚女人乐呵呵地挪身子,到了炕边上,“我这就给你们做饭去。”她说,双脚探向炕边地上一双小巧的棉鞋。 李秀娟走到小脚女人近前,“刘姨,”她说,“今天小东哥帮了我,就由我做饭,你们呆着就行。” 小脚女人一愣,随即看向梁小东,见梁小东点了点头,她缩回炕上。 李秀娟去了厨房,梁小东上了炕,他的父母问他退伍转业的缘由,梁小东回避了与吴满春竞争失败的事,只说到了退伍年限,他的父母也不好责怪梁小东。 厨房墙壁上到处都是冰霜,米缸中的苞米和大米都堆放在一起,李秀娟淘了米,又洗净苞米,手上已经被冰水拔得通红,然而她似乎一点也不觉得什么,又劈柴禾,生火,当铁锅中的水咕咕冒出水花时,她才发现劈柴时自己的手指上扎进木屑,她借着灶坑的火光,拔出木屑后,她手指上立刻冒出鲜血,她顾不得自己青葱手指疼痛,放在嘴里吸出黑血,然后又添柴生火炒菜。有半个多时辰,她便做好了饭菜,一一端上炕桌。 第3章 婚事 饭菜简单,一盆蒸熟的米饭和苞米,一大碗酸菜,酸菜里没有放肉,只搁了荤油,碗里的油花浮在酸菜汤汁表面,饭菜香味弥漫在空气里。李秀娟站在炕桌前,说着要走,但是梁小东父母怎么肯让她走,梁小东父亲说如果今天让她走了,他没脸见李秀娟父亲——李大拿。李大拿这个人在屯子里很有名气,他会木匠活,泥瓦匠活,又懂些电工和医术,所以屯子里一有事儿,总会叫上李大拿。因此李大拿也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梁小东母亲也劝李秀娟好歹吃完了饭。但是李秀娟却执意要走,她的理由很简单,还了梁小东的恩情她心里不觉得愧疚。 梁小东的父亲急了,鞋没穿,烟袋锅子也没放下,赤着脚下炕,拦在了门口,“可不能走。”他说,“来都来了,吃一顿饱饭再走。” 梁小东母亲下炕走到李秀娟身边,拽住李秀娟的袖口,“是啊!孩子,我男人梁三娃在屯里是要脸面的人,如今你人都来了,不吃饭就走,屯子里人笑话我们抠搜。” 李秀娟说:“玉兰姨,我家的情况,你都知道,我娘死的早,我爹又娶了一个,那人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受不得劳累,如今已经晚了,我再不回去,我怕她独自做饭犯了劳病。” 到了这时,总算知道梁小东父亲叫梁三娃,他母亲叫刘玉兰 梁三娃跺了跺脚,“诶呀”一声,脸蛋瞬间憋得通红,“这算啥事儿吗?”他说,“你吃完了饭菜,再带回去些给你的继母和弟弟吃,也不算晚吗?” 刘玉兰说:“是啊!三娃子说的没错,吃口饭的功夫不耽误啥。” 李秀娟满脸憋得通红,想张嘴说什么,可是话到喉咙边上她又咽回去了。她那继母名叫董玉琴,她母亲死后李大拿干活时从东家里撺掇过来。由于董玉琴是黄花大闺女,又因为李大拿憨厚,干活时常不要钱,所以李大拿家穷得叮当直响。董玉琴到了李家后一天也没给李大拿和李秀娟好脸色,隔三差五就将李家父女祖宗骂了一个遍,前六年,董玉琴又生了个男娃,这姿态越加的嚣张跋扈了。现如今回去晚了,她那继母定然做跳脚神骂李家祖宗十八遍的。可这是家丑,李秀娟不傻,又不好在梁家人面前说道,若是说了,定会让梁家人笑话。况且传到屯里,她爹李大拿可没脸见人了。 李秀娟杵在当地,慢慢低垂下头,虽没说什么,但是她的一双手用力地扭捏棉袄衣角。 梁小东从炕上走下来,站立在李秀娟身边,“秀娟,”他说,“咱俩从小玩到大,你信我不?” 李秀娟说:“信。” 梁小东继续说:“你看这样行不,在我家吃完饭,我送你回家,这样行不?”他看了看窗外,此时由于屋里暖和,窗户玻璃上的冰霜已经融化,透过窗户玻璃依稀可以看到窗户外的情景。 鹅毛似的大雪还没有停,满天飞舞,黑幕似的天空上一轮明月高高悬挂,有几声不合时宜的鸡鸣声和狗吠声混合在一起,宁静的夜里顿时嘈杂起来。 梁小东皱了皱眉头,此时李秀娟一个黄花大闺女孤身一人在梁家确实不好,但是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李秀娟就算听了梁小东的提议,也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一会儿松开揉捏的衣角,一会儿又揉捏衣角。那棉袄衣角此时算是活受了罪,早就变得皱皱巴巴的了。 梁三娃低垂眼帘看了一眼李秀娟的小手,然后横瞪了刘玉兰一眼,刘玉兰浑身哆嗦,然后脸上马上僵硬地挤出笑容,她一把拉过李秀娟的手,一面说:“今晚就由刘姨做主,在我家吃完了饭,让你小东哥送你回家,再给你家带些吃食,看你后娘高兴不!”一面拉李秀娟上了炕。 梁小东和梁三娃跟着上了炕。梁小东顺手将电灯拉亮。刘玉兰给李秀娟盛了一碗米饭,在往李秀娟碗中拨酸菜时,她的一双眼不断在李秀娟身上打量。李秀娟面相甜美,一双高峰颤颤巍巍,小腰像是经过绳子捆束一样纤细,尤其她那高挑的身段,更是令少女羡慕。瞄了李秀娟几眼,刘玉兰就美滋滋地看向梁小东。 梁小东低头吃饭,一大口酸菜一大口米饭,吃得满嘴流油。 刘玉兰又看向梁三娃,她见三娃瞅她,忙冲着秀娟撇嘴。梁三娃无声地笑,露出一口烟草熏黑的大黑牙,随即他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刘玉兰看着李秀娟说:“头年,我听大拿说给你说了一门亲?” 李秀娟手中的筷子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刘玉兰,即便见刘玉兰满脸笑容没有恶意,她依然快速低垂下头,“是有这事儿?”她说,声音压的很低。 “成了吗?”刘玉兰试探着问。 李秀娟摇了摇头,本来通红的脸,此时变得绛紫色了。 “是那家小子不好?”刘玉兰继续说。 李秀娟摇了摇头。 “是那家小子拿不出置办钱?”刘玉兰继续说。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不论城里,还是乡下,结婚花销也是必不可少的,这所谓的花销,其实是当时民间称呼的四大件——自行车,洗衣机,电视机,缝纫机。当然有的地方穷乡僻壤,无论如何也拿不出四大件。如今刘玉兰提了置办钱,李秀娟自然是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她摇了摇头,眼珠随即定住了,似乎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她拿着筷子的手轻微颤抖。她的脸在瞬间里变得惨白。 梁三娃上下打量李秀娟手和脸一秒,然后盯着刘玉兰摇了摇头,紧接着他有意地看向梁小东。 梁小东吃饭时只盯着碗筷,不瞅人,刘玉兰顺着梁三娃眼神看向梁小东时,她眉眼立刻笑开花。然后她的眼睛快速转了转,她再次看向李秀娟时,一脸严肃,“我家能拿出置办钱,”她说,“小娟,你看我家小东咋样?” “这这我我不知道。”李秀娟说,一双眼睛胆怯地瞅瞅刘玉兰,又瞅瞅梁三娃,最后目光落在梁小东脸上时,她看到梁小东抬头看着她,她发现梁小东眼中仿佛荡漾着秋波,一双黑黝黝的眼瞳凝视着她时似乎在顷刻间变得灰暗深邃了,她立马低垂下头,似乎为了掩饰内心惊喜,拿着筷子夹了一小绺酸菜,放在嘴里细嚼慢咽起来。 梁三娃的脚在炕桌下轻踹了刘玉兰的脚,刘玉兰看向梁三娃,梁三娃轻轻摇了摇头,刘玉兰咯咯笑着,一把拉过李秀娟的手,“这不打紧,”她说,“我男人三娃子与你爹熟悉着嘞!明日我就叫三娃子去找你爹,说和小东和你的婚事。” 李秀娟说:“我爹同意,我就同意和小东哥好。” 刘玉兰咯咯笑了,桌下她的手直拍大腿,梁三娃撇着嘴笑了,一嘴的烟草味弥漫在空气里时,他爱怜地上下打量梁小东。梁小东与李秀娟四目相对,梁小东的脸颊渐渐红润了,李秀娟的眼神变得暧昧。 第4章 难处 此后再没讨论婚事,刘玉兰只谈了张家长李家短,直到吃完了饭,收拾完碗筷,梁小东送李秀娟出了门,梁三娃和刘玉兰才拉扯起婚事来。 梁三娃蜷缩在炕上,炕桌上放着一袋旱烟,他点燃烟袋锅子,烟草窜出火苗,他猛吸了两口,烟雾飘散开来,浓郁的烟草味弥漫在空气里。刘玉兰盘坐在炕桌另一头,眼巴巴地看着梁三娃。 “他爹,”她说,“咱家哪来的钱为小东置办婚事?” 梁三娃斜睨了刘玉兰一眼,然后注视在烟袋锅子上,吸了一口烟,一圈一圈吐出烟圈,“咱家家没钱,”他说,“咱家大儿子和三个嫁出去的女儿家有钱。” 刘玉兰困惑地说:“找他们?” 梁三娃说:“不找他们找谁?” 刘玉兰说:“大东刚大学毕业,分配到政府工作刚结婚没多久,现在他手里也没有几个钱。三个女儿嫁了人家,咱们此时向三个女儿索要钱财,必定会激化她们和婆家的矛盾。” “你的意思咱们就不管小东了?”梁三娃说,拿着旱烟杆子轻轻敲击炕沿,稀稀疏疏的烟灰落到地上,梁三娃斜视着刘玉兰。 刘玉兰看到梁三娃的眼神,就不敢出声了。她缩着脖子看向窗外,窗户外大雪纷飞,漆黑如墨的夜色里,手电筒的光芒渐渐远去,梁小东和李秀娟的身影宛若两个黑影,渐渐模糊不清了。 梁三娃拿着旱烟抽了一口,眼神显得深邃,“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说,“就算管咱们三个亲家要钱了,那也是他们家的事儿,别忘了当初咱们嫁女儿时,可是一分钱没要过。另外,大东是小东的哥哥,哥哥帮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 刘玉兰小声说:“嫁闺女的时候,那是啥时候,咱们现在翻小场,咱们那三个亲家还不和咱们翻脸?” 梁三娃说:“翻脸就翻脸,三个丫头片子,可比不得我儿子金贵,为了我儿子,就算和亲家翻脸,也算不得啥!明天我就去找李大拿,和他商量小东和秀娟的婚事,一旦我们确定了钱数,咱们就去三个女儿婆家闹去,他们拿不出钱,咱们就在他们家吃住,没事儿就找他们儿子别扭。” 刘玉兰说:“这还能是亲家了吗?” 梁三娃说:“做不成亲家也好,我将女儿们拉回咱家,再给她们安排一门婚事。” 上个世纪66年到76年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这期间社会婚俗发生极大的改变,婚礼取消了彩礼和嫁妆钱,年轻男女之间只要互相爱慕,领取结婚证就可以正式成为夫妻。然而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结婚置办四大件悄然兴起。此时对于养育五个孩子的梁家,压力山大。 刘玉兰说:“这怎么行,女孩子的贞操可很重要,你将她们拉回家,屯里子的街坊邻居还不将咱们的脊梁骨戳破了。” 梁三娃熄灭了烟袋锅子,“这事儿这就这么定了,”他说,“铺炕睡觉,别再啰嗦了。” 刘玉兰顺从地铺炕,拉断电灯。 屋外,鹅毛似的大雪还在下,漆黑夜幕上的那一轮月亮像是晕黄的圆盘显得幽暗,地面上的积雪已达到半米深,咯吱咯吱踩踏白雪的声音打破寂静的黑夜,一束手电筒的光芒在道路上轻微摇晃。一连串雪中脚印前,两个人艰难地行走着。 李秀娟走的艰难,每走一步,她的小腿几乎都陷入到雪中去了,当她迈步向前时,另一站在雪中的小腿总是站不稳。梁小东抓住李秀娟的手,试图扶稳她。李秀娟甩开梁小东的手,梁小东以为是自己的手冰凉,令秀娟反感,他将手放在自己嘴前吹热了,然后又抓住李秀娟的手,但是这一次李秀娟还是甩开梁小东的手。“男女授受不亲,不许摸。”李秀娟说,甩开两条腿,向前跑了。雪地上留下一连串她的脚印,那咯吱咯吱踩踏白雪的声音,像是被无限放大了一般在梁小东耳朵里回响。 梁小东愣住了,他看着李秀娟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变了,小的时候李秀娟和梁小东时常在一起玩,只要一天见不着梁小东,李秀娟总会跑到小东的家里来,哪怕是小东正在被窝里,李秀娟也会钻进小东被窝,而现在李秀娟确实长大了,她知道男女有别,女大要避男。这是多么纯洁的一个姑娘啊!他即将成为他的新娘! “秀娟,我娶了你后一定会和你好好过日子。”梁小东看着李秀娟的背影,喃喃自语地说。 然而雪太深,李秀娟跑得太急,她只跑了十多米,就摔倒在雪地上。梁小东跑到李秀娟身边,要扶她,她却不让,自己个爬起来,抖落抖落身上的白雪,又擦干净脸,这一次她走得慢了。直到和梁小东到她家门口,她才敲响了门。 屋里的灯亮了,一个愤怒女人的声音,“谁呀?”一个大约六岁左右,穿着一身黑袄,模样俊俏的小男孩打开房门。他一站在门口,就怯生生地仰头看向李秀娟和梁小东,“娘,”小男孩喊,“我姐带着梁家的男人回来了。” 屋里女人不屑的声音,“哧——”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董玉琴站在门口,这个矮小的女人一脸的阴沉,此时即便她红润的脸蛋也像是被乌云遮挡住了,她穿着一件花袄,一双凶巴巴的眼睛在梁小东和李秀娟面孔上扫视时,她把手插入袖口里,然后她撇起嘴上下打量梁小东和李秀娟,似乎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可当她看见梁小东手里拎着的吃食时,她马上像是换了一副面孔。她眯起眼睛笑了起来,随即看着梁小东和李秀娟的眼神也不像是刚才一样凶巴巴的了。 “原来是小东啊!来就来呗!怎么还带东西来了。”她口中虽如此说,但是她的手却很诚实,她一把抢过梁小东手里的吃食。 梁小东说:“天黑路滑,我不放心,所以我是特意送秀娟回家的。” “快快屋里坐。”董玉琴说,身子诚实地挡在门口,此时就是有一只鸡也别想从她身边走过。 梁小东说:“不了婶子,我这就回了,明天我还得去单位报到。” 董玉琴笑眯眯地说:“那我就不送了。” 梁小东转身走了。董玉琴一把拉住李秀娟,凶巴巴地上下打量李秀娟,“死丫头,”她低声说,气囔囔地拉李秀娟进了屋,关了门,一面往屋里拽李秀娟,一面拽着男孩,一面继续说:“大半夜的不回家,和男人鬼混,让你爹知道,还不得把他活活气死!”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炕,董玉琴一把将孩子搂抱在怀里,她继续说:“别以为你爹出去干活了,就不能知道你做下的好事儿。” 李秀娟坐在炕沿上,低头说:“梁家的人只是找我谈了我和小东哥的婚事,其余可没什么。” 董玉琴立刻笑了,随即面色变得阴沉,“他们梁家可说了彩礼钱了。”她说,嗓音不像刚才那么高亢,显得柔声细语的了。 “说了。”李秀娟说。 “你是知道的,你这弟弟是你们李家的骨血,现在你弟弟岁数还小,以后到娶媳妇的年纪也要花彩礼钱的,你爹的营生又进不了几个钱。梁家定是要给付彩礼钱的。这钱嘛!就由我来保管。”董玉琴说,她这话中却将钱字说的很重,不言而喻她这是说给李秀娟听的,今天李秀娟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她一定叫李秀娟好看。 “关于彩礼钱,我也不知道。梁叔明天过来找我爹谈。”李秀娟说。 董玉琴的脸顿时阴沉下来,然后说:“回屋去,你赶快回屋去,等我和你弟弟吃完了饭菜就睡了。” 李秀娟去了里屋。 第5章 政府的决心 第二天一早,梁小东拿着通知单去了惠城粮食运输公司报到。 粮食运输公司在惠城东南大街上,附近基本都是低矮的平房,只有粮食运输公司的三栋建筑是楼房。梁小东进入院里右边三层小楼,在楼梯上走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喇叭的呼喊声。 “中央开展严打,就是为了保障人民的生活秩序,经过市局三年多的努力,已经抓捕数百名犯罪分子,惠城市的治安得到进一步的强化,百姓的生活秩序正在有序恢复。党和政府有信心,有决心与黑恶势力决战,战之必胜,胜利为了人民!” 梁小东站在楼梯缓台窗口前向外看去。一辆解放牌汽车快速驶进窗口,车上两边插满了红旗,四周全副武装的人民警察押送着五花大绑的罪犯,那些罪犯胸前挂着写着犯罪罪名的牌子,个个耷拉着脑袋。这辆汽车驶过去,另一辆汽车又驶进窗口的视线……那喇叭的声音渐渐渺小,梁小东走到二楼人事科办公室,他推门进去。 这里空间狭小,房子举架很高,但是两根凸起的房梁显得突兀。 一个梳着中分头,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边上,正低垂着头,拿着笔在草纸上写着什么,梁小东走到办公桌前,坐到椅子上,这个中年男人放下笔,抬头打量梁小东。中年男人的眼神犀利,尤其是在关注梁小东的衣着打扮时,他的目光总会在梁小东衣上,或起球,或刮出线头的地方关注一会儿,最后看向梁小东面孔时,他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你叫梁小东?”他问,从桌上香烟盒里拿出一根香烟,递给梁小东,然后自己点燃一根香烟抽了起来。 烟雾快速飘散开来,呛人的烟草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梁小东接过香烟,点燃后抽了一口,“我是叫梁小东。”他说。 “我叫孟红星,是粮食运输公司人事科科长。”中年男人说,“市人事局分配你到粮食运输公司,不不不,先等等。”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介绍信,放在桌上认真的阅读起来,片刻,他看着梁小东说:“你在部队学习过修理汽车,还会开汽车?” 梁小东说:“我在部队就是汽车修理兵,我也会开汽车。” 孟红星低下头,胖乎乎的手指在介绍信上划过,最后在一行字下面停下来,他瞅着那一行字,咕哝地念叨,然后说:“梁小东,你去一号库,日常维护修理和驾驶一号解放牌汽车,今天你就去粮库拉一车粮食送到春城粮库。” “我这就去。”梁小东说,出了办公室,寻了库保员打开一号车库。 车库里有一辆老款的解放牌汽车,这台车想是有些年头没人动过了,车上布满了灰尘,车库地面上四个车轱辘胎痕上满是干裂的泥土。梁小东进入驾驶室,他打火,可发现这辆汽车不能启动,于是他打开汽车引擎盖,细细检查了发动机每一处零部件,他发现汽车的火花塞坏了,他又联系库保员取了一个崭新的火花塞,换上火花塞,他再次尝试打火,汽车成功发动,他驾驶汽车到了库房外的场地上,然后拿着抹布将汽车里里外外擦干净,这时日当中午,他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可他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开着车去了惠城粮库。到了那里,他装满了一车粮食,路过火车站时,他看见了李秀娟。 形形色色的旅客从火车站出口出来,李秀娟在旅客中穿梭,口中吆喝,“卖茶叶蛋卖茶叶蛋嘞!”几个带着孩子的中年女人围拢在李秀娟身边,掏出钱购买茶叶蛋。梁小东将车停在路边,等那几个女人买完茶叶蛋后他按响了喇叭。 嘟嘟的声音在人们嘈杂声音中响了起来,李秀娟挎着篮子,看到梁小东在车里,笑着走到汽车前,“小东哥,”她说,“你怎么来这里了?” 梁小东打开车门,让李秀娟上车。他看到李秀娟咧着嘴乐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为公家送粮食。”他说,想起昨晚的事,他继续说:“我爸去你家了吗?” “去了。”李秀娟说,上到车里坐下。 “他们谈论我们的婚事了吗?”梁小东说。 “肯定谈了,但是我没听到。我一早起来就到火车站卖茶叶蛋了。” “卖啥茶叶蛋?缺钱跟我说,我有。”梁小东说,心疼地打量李秀娟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 李秀娟皱起眉头,“又不是我想卖,”她说,“董姨她非说我爹挣不来几个大子,要我帮衬着家用。” “等我们结婚了,我可不让你再卖啥茶叶蛋。”梁小东说,看到陈永,孙殿臣,赵胜利,于庆利从胡同里跑出来,到了车门边上。 “大哥。”他们说。 梁小东说:“你们四个怎么成天在火车站转悠?” 赵胜利说:“在家呆着没事儿做,又给家里加口粮,出来转悠转悠混口吃喝。” 其余三个人嘿嘿傻笑起来。 十年文化大革命结束之后,当时的社会乱象频出,一些不具备相当知识储备的革委会人员混迹于政府,公安,政法,法院等等部门,以至于政府的工作效率不高,人员良莠不齐。大量的社会闲散人员无所事事。 梁小东说:“我是你们的大哥,我有义务教育你们,混吃混喝可以,但是绝对不允许祸害人,不然我绝不会答应。” 赵胜利说:“祸害人?我们可没这个胆量,现在正严打呢!祸害人是要掉脑袋的。” 于庆利说:“前几天才抓了一批。现在正在车上游行呢!祸害人的事儿,不敢不敢,我可不敢做。” 陈永说:“昨天我看见一个游行的人,那人我认识,是盗窃犯,有时顺带着还打孩子和老人呢!” 李秀娟说:“政府做的对,让这些坏蛋闹腾,老百姓都没好日子过。” 孙殿臣说:“咱们都别说这些了,今天见了大哥,咱们下馆子去。” 梁小东说:“不了,我还有工作做,这就走了。”他发动汽车,说了声再见,然后驾驶汽车一溜烟地走了,他顺道绕了一圈,将李秀娟放到家门口,然后直向春城去了。等到他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梁三娃高兴,特意嘱咐刘玉兰做好菜,刘玉兰做了一盘花生米,一碗酸菜粉,三碗米饭,等到梁小东上炕时,梁三娃说:“我和李家谈妥了。” 接着梁三娃喝了一口白酒,继续说:“李家不要四大件,只要咱家将购置四大件的钱交付给李家,董玉琴想给她儿子李喜用。另外,娶秀娟需要咱家提供房子,这到好办,后院的平房收拾收拾,够用。” “日子定了吗?”刘玉兰说,脸蛋羞红起来,她知道梁三娃子接下来要去女儿家和大儿子家闹腾了。 “定下了,明天开春择良辰吉日,咱家就迎娶秀娟。”梁三娃说,眼珠转了转,然后看向梁小东,“小东,”他说,“你吃完了饭,将门前的冰雪清理干净。”梁小东答应。梁三娃东拉西扯地不肯再谈婚事,直到梁小东吃完饭出了门,他才低声说:“小东他娘,明天去闺女家你可别心软,闺女的婆家要是不给钱,咱们可别停下闹腾。” 刘玉兰说:“亏你想得出这主意!” 梁三娃瞅了瞅窗户外,见梁小东在门外清理冰雪,于是附到刘玉兰耳边嘀咕了一阵,刘玉兰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的了。 梁小东清理完门前的冰雪,靠着门坐着,此时夜幕漆黑,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屯子里各家灯火璀璨,烟筒里冒着炊烟。他仰头看着夜幕上的明月,他想:“秀娟知道了他们的婚事一定很高兴!”此时他的心仿佛变成了长着一双翅膀的天使,从他胸膛中飞出来,飞过漆黑的夜幕,飞过万家的烟筒,飞到秀娟的屋里,窥视着秀娟的一举一动,最后他想去找秀娟,可是一想到董玉琴那个女人,他的心里像是浇上了一盆冷水。 第6章 乱象 最后他回屋睡觉了。第二天一早,他就没看见自己父母,只看到炕桌上的饭菜和一张纸条,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出门了。 一连三天,梁小东都是一个人,白天,他在公司勤恳工作,晚上,独自在家,直到第三天早晨,在上班的路上,遇到他大姐同学沈家姐妹的时候,他放慢了脚步。 沈冬兰和小东大姐梁小凤不仅是同学,还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最后连梁小凤的丈夫都和沈家沾亲带故。此时沈冬兰和沈冬梅背对着梁小东前走,她们身材一般高,梳着一样的辫子,穿着同样的花袄,走路时扭着身子,甩着脑后乌黑的辫子。 “冬梅,”沈冬兰说,“你知道咱屯革委会主任梁三娃和他媳妇干啥去了吗?” 沈冬梅说:“不知道。” “梁三娃去自己大闺女梁小凤家了。”沈冬兰说。 沈冬梅说:“这有啥大惊小怪的?” 沈冬兰说:“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沈冬梅嗤了一声,“瞎说。” 沈冬兰说:“我瞎说啥?你知道啥?” 沈冬梅扭头瞥了沈冬兰一眼,没说什么。沈冬兰继续说:“梁三娃和刘玉兰明里暗里就是管梁小凤男人和她婆家要钱。梁小凤男人和她婆家一旦不顺从,梁三娃和刘玉兰就搬出关公像,大叫着说他们不仁不义。” “啥?这是革委会主任三娃子两口子干出来的事儿,文革期间他们两口子天天嚷嚷着破除封建迷信呢?”沈冬梅说。 沈冬兰说:“不光这些呢!有时候他们还装死躺到地上呢!” 沈冬梅说:“梁三娃和刘玉兰要钱干啥?” 沈冬兰说:“他们不肯说。” 梁小东愣在原地,看着沈家姐妹消失在路口拐角时他想起他和李秀娟的婚事来,当时刘玉兰答应给李家彩礼,然而事实告诉他,他们梁家现在一个大子也拿不出来,梁小东恨自己——这么大岁数了,结个婚,竟然要将自己的爹娘搭上,去姐夫家里摆关公。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就是到了单位干活,这一天也浑浑噩噩没精打采。 等到他下班回家时天色已经黑了,他看到自家的灯亮着,知道他的父母回家了,他推门进了屋。 梁三娃和刘玉兰围坐在炕桌前,炕桌上摆放着一盘花生米,一瓶烧酒,一盘炒鸡蛋,梁三娃一口花生米,一口酒,放下酒杯时嘻嘻哈哈乐,刘玉兰拿着苞米面饼子吃。等见了梁小东进屋,他们立刻变得严肃。 “儿子下班了。”梁三娃说,“过来吃饭。” 梁小东上炕,坐在炕桌前。“爹,”他说,“这几天你们干什么去了?” “到你姐家串门去了。”梁三娃说,他嘴角撇出得意地笑,手摸向鼓鼓囊囊的衣兜,捏了捏,稍一松手,又捏捏衣兜,反复捏了几次衣兜,他才拿起筷子。 梁小东瞥了一眼衣兜,心想这兜里一定是他爹娘拜关公得来的钞票钱了,他的脸羞红起来。 梁三娃继续说:“小东,我和你娘在家休息几天,然后再去你二姐,三姐,大哥家窜门去。小东,你一个人在家可要按时吃饭睡觉。” 梁小东想点破那不叫窜门,叫摆关公,可一想到他与李秀娟婚事在即,一旦梁家拿不出钱财来,他李家定是要毁约的,于是将心一横,想着此时哥哥姐姐拿了钱,日后他有了钱,再还给他们。他随口答应了一声。 “吃饭吃饭,吃完饭早点睡,明天干活好有劲。”刘玉兰说,从盘子里夹了一大块鸡蛋到梁小东碗里。 梁小东拿起筷子,正好瞥见窗外一个黑影跑来,很快咚咚敲响门。梁小东下炕开门,李大拿站在门外,他满头大汗,脑袋上冒着腾腾的热气,呼哧呼哧喘粗气,他不跟梁小东说话,拽着小东跑到屋里。 “三娃子,”他说,“不好了!” 梁三娃说:“啥事儿?大惊小怪的。” “秀娟吊死了。”李大拿说,他的嗓音哽咽起来。 “啥?”梁三娃说,睁大了眼睛。 李大拿大声说:“秀娟吊死在我家牛棚了!” “诶呀!看看。”梁三娃说,放下酒杯,和刘玉兰一起下了炕。 四人来到李家牛棚。木板搭建的牛棚空间不大,草料放在门口的里面,右侧牛栏里,一头老牛受到惊吓,哞哞地叫。李秀娟吊在牛棚的梁上,想是死了有一阵子,此时她的一双眼睛灰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梁三娃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吊死的秀娟,然后看着李大拿,“秀娟因为啥吊死在牛棚上?”他说。 李大拿说:“我也不知道因为啥?” 梁三娃说:“之前你没看出一点征兆?” “有。”李大拿说。“她从火车站回来时闷闷不乐,我和玉琴招呼她吃饭,她连饭也不吃,一个人钻到屋里去了。” “秀娟白天去火车站了?”梁三娃说。“她在火车站干啥?” “她卖茶叶蛋贴补家用。”李大拿说。 刘玉兰说:“秀娟乖巧孝顺,性格内向,要不是遇到过不去的坎,她一定不会走这条路。” 梁三娃说:“是这个理。在火车站一定有人欺负秀娟了。” 梁小东站在牛棚时,耳朵里嗡嗡直响,脑海里像是放电影一样,将他和秀娟的过往都放送了一遍。小的时候秀娟小东哥长小东哥短,大了,秀娟即将成为他的新娘,这几日,他心里一直盘算,娶了秀娟,他一定好好待她,和秀娟平平凡凡地过完一生,只要他肯吃苦,他们的生活总会好的。可是现在秀娟吊死了,他的希望成了泡影。他想去火车站,寻找欺负秀娟的人。他转身走出了牛棚。 梁三娃和刘玉兰跟上他。外面天色漆黑,万家灯火璀璨,婆娑的灯光晃耀在雪地上,烟筒呛人的焦糊味弥漫在空气里。 刘玉兰跑到梁小东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袖口,“儿子,”她说,“这是干啥去?” “去火车站。”梁小东说,甩开刘玉兰的手,大步向前走。 “不许去。” 刘玉兰说,再次抓住梁小东的袖口,梁小东甩开刘玉兰的手,刘玉兰这次急了,嚷嚷着:“不许去。”一把抱住梁小东的腰,梁小东掰开刘玉兰的双手,一把将刘玉兰推倒在雪地上。刘玉兰坐在雪地上,双手重重地拍击自己的大腿,哀嚎着说:“这可如何是好?天煞的四人帮,害人不浅呐!经历了十年动乱,这社会上还未消停,到处是流氓地痞了呀!” 梁三娃跑到梁小东面前,伸开双臂拦住梁小东去路,“听你娘的话,”他说,“不许去。” 临近窗口的一束灯光晃耀在梁三娃脸上,他的眉宇间皱成了三个疙瘩,他愁苦地看着梁小东,他鬓角的白发像是霜雪一样白,就在这一刻他仿佛苍老了许多。 当他浑厚而沙哑的声音打破宁静的夜时,仿佛敲打在了梁小东的心坎上,使得他的心为之颤动。 梁小东咬了咬牙,推开梁三娃,一溜烟似地消失在了夜色中。黑茫茫的夜里传来他呜咽的哭声。 梁三娃诶呀一声,蹲在雪地上,轻声抽泣起来。 第7章 梁子 梁小东一面哭,一面跑。跑到火车站,他走遍火车站附近每一个胡同,可是他连一个人影也没看到,由于天太黑,他太累,他想先休息一会儿,然后进入火车站躺在长椅上。 不知道怎地,他看见了秀娟,秀娟无声流着泪站在他身边,“小东哥,我对不起你。”秀娟说,伸手抚摸梁小东的脸。梁小东坐起来,睁眼看清秀娟后他开心地笑了。“有什么事儿别闷在心里,只管和我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全力以赴地做,我不能做到的,我也会请托别人,以后别做傻事。”梁小东说,秀娟哭着点点头,梁小东想李大拿和梁三娃定是发现秀娟没死透,将秀娟送到医院了,医生救回了秀娟。他这才又见到秀娟,他继续说:“只要你还活着,就比什么都强,你知道吗?看到你吊死在牛棚里,我都不想再活了。”秀娟笑而不答,只是亲吻了梁小东嘴唇。待梁小东伸手搂抱秀娟时,他的手竟从秀娟的身体穿过去了,梁小东当即愣住,他眼瞅着秀娟的身子像是烟影一样消失在他面前,他猛地坐起来,双手捂住面颊哀嚎起来。 火车站候车大厅里,已经有人候车,从火车站门外走进来的旅客纷纷看向梁小东,此时播音喇叭里播放着火车最新动态,“旅客们请注意,从惠城开往京城,途经春城的k836号列车已经进入本站,请旅客们注意及时乘车。”两个火车站警察走到梁小东身边。一个身材中等,体格健硕,穿着警服的老警察,看着梁小东,“年轻人,”他说,“发生什么了?” 梁小东擦干眼泪,看清四周,候车大厅里的人们都看着他,检票员异样的眼神像是刀子一样刺痛他的双眼,这里没有秀娟,刚才的景象只是一场梦。 “没什么。”他说。“只是在梦中看见了故去的亲人。” 老警察说:“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到值班室找我们。我们就在那里。”他指着候车大厅门口边上的警务指示牌。 梁小东说:“我知道了。” 两个警察结伴走了,梁小东随即起身走出了候车大厅。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从东方照射下来,火车站四周朦朦胧胧有了亮光,在周围做生意的小贩早就摆好了摊位热情地招呼旅客。 梁小东站在火车站门口,看清四周情况后最后看向一个支着棚子,卖煎饼果子,豆浆摊位上,陈永,赵胜利,孙殿臣,于庆利正坐在棚子边上的桌子上用餐。他向着他们走去。陈永,赵胜利,孙殿臣,于庆利远远看见梁小东,拿着手里的食物跑开了。 梁小东追,四人一面回头看梁小东,一面跑得更快了,他们互相追逐到了一个胡同里,梁小东追上四人,梁小东拦住他们的去路。 “你们昨天看见欺负秀娟的人了吗?”他说。 赵胜利支支吾吾说:“看见……”然后低垂下头,一言不发了。 其余三人神色紧张,面色在瞬间里变得惨白。 梁小东继续说:“你们还认我做大哥吗?” 四个人齐声说:“认。” 梁小东说:“既然认我做大哥,就将昨天发生的事说出来。” 陈永说:“昨天春城来了一帮小子,他们一出火车站,看见秀娟嫂子叫卖茶叶蛋,就围过去。对秀娟动手动脚的。秀娟不依从,一直叫嚷。我们四个就过去了。帮秀娟解围,然而那一帮子人乱拳打了我们一通。”陈永解开上衣,露出胸膛,他胸前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在有的地方已红肿起来。 陈永继续说:“大哥你看。这就是昨天那帮子人打我留下的痕迹。” 孙殿臣说:“对不起,大哥,我们没能保护好大嫂。” 赵胜利说:“大哥,我们也是被他们打得受不了,这才跑的,只可惜了嫂子她了……”赵胜利又将话说了一半,然后就不再说。 梁小东一把抓住赵胜利的脖领子,瞪着他,“有话直说,”他说。“为啥总吞吞吐吐?” 赵胜利说:“我实在说不下去了。” 梁小东挥手打了他一巴掌,“混账!”他说。 赵胜利浑身颤抖,看着梁小东的双眸渐渐缩小,“好,”他说,“我就将整件事情都告诉大哥。我们没跑远,他们就将嫂子的花棉袄扒了,只剩下嫂子身上的红布兜,但是她裸露在肚兜外的身子也被来来往往的旅客看到了,那帮小子污言秽语了一阵,秀娟嫂子哭哭啼啼哀嚎。从火车站出来的民警见此,只是呵退了那帮人,也没深究。那帮子人怕事闹大跑了。” 梁小东说:“你们知道那些小子的来路吗?” 赵胜利摇了摇头。梁小东又看向其他三人,于庆利低头不语,当他眼神与梁小东对视那一刻,他的目光马上躲闪起来。孙殿臣刚一张口,就耸动着喉结闭上了嘴,陈永斜视于庆利和孙殿臣。梁小东意识到这三个人一定知道那些人的出处。 “孙殿臣,”他说,“那些小子是那来的?” 孙殿臣支支吾吾:“我可不知道那些人!” 梁小东抓住孙殿臣的脖领子,“今天你要是不说,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孙殿臣说:“就算知道那些人又如何?” “秀娟吊死了……”梁小东只说了半句话,声音就哽咽起来,说不下去话了。 四个人震惊地看着梁小东。 片刻后梁小东继续说:“我要为秀娟报仇。” 赵胜利说:“大哥是想杀了那些人吗?” 梁小东说:“我想这么做。” 赵胜利说:“这怎么行?六扇门的人会追捕大哥的。” 于庆利接着说:“那些小子只是羞辱了嫂子,是嫂子自己吊死的,虽然和那些小子有干系,但是他们却不是直接凶手,如果大哥杀人,那事情可另当别论了。” 梁小东说:“那就以牙还牙!” 赵胜利说:“打他们一顿,然后再羞辱他们?” 梁小东很无奈,虽然他不想要这样的结果,但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选择,他长叹了一声,“只能这么做了。”他说,“孙殿臣,你将他们的事说出来。” 孙殿臣说:“这些小子是春城人,领头的是春城有名大哥田大膀子的弟弟,田有亮。去年他们相中了孟红兵开设的地下赌场,于是商讨着从孟红兵赌场抽份子钱,起初孟红兵不答应,他找过我想通过我摆事,但我没敢接,孟红兵只能答应交份子钱。大哥,田有亮可不是一个人呐!他身后还有他大哥田有德啊!” 梁小东说:“现在就算他们再有势力,我也要讨回公道。”然后带着四人去了孟红兵开设的地下赌场。 由于赌场是非法的生意,所以孟红兵在开设赌场时,选择了一处偏僻场所,这里距离火车站20公里到30公里远,坐落在耕地边上的牛棚子里,等梁小东带着四人来到这里,已接近晌午。 牛棚子里摆放着许多麻将桌,打扮各异的男男女女围坐在麻将桌前专注桌面上的麻将牌。孙殿臣指着左边麻将桌上的四个年轻男子,“大哥,”他说,“就是他们,就是他们逗弄的嫂子。” 梁小东大叫一声,带着四人冲了上去,梁小东飞身一脚,踹倒一人,两人挥拳打他,梁小东身子未落地,左右两拳又打倒两人,赵胜利,孙殿臣,于庆利,陈永围住一人拳脚相加,不一会儿地上倒下一大片人。 诶呦诶呦惨叫声在牛棚里回荡,赌客们纷纷溜走,一个穿着黑袄,戴着皮帽子,面相油腻,站在门口的年轻男人,看了一眼牛棚情景,刚走出一步,急忙又挤入出走的人流中,到了门边,他探出头偷看。 孙殿臣指着几乎昏厥的青年男人,“大哥,他就是田有亮。” 梁小东看向这人,只见这个年轻人身材中等,穿了一身皮袄,面容白皙,瞅人的眼神邪魅,眼珠总在人身上溜溜的转。 梁小东蹲下身子,“你是田有亮?” 田有亮说:“我是田有亮,怎么地?” 梁小东捡起地上的刀子,挥刀砍断他的手,他嗷嗷大叫起来,梁小东叫嚷:“冤有头,债有主,今天我是讨债来的,今天的事儿算是结了,明日再碰到你们害人,我就再打你们一次。” 四个年轻的混混从地上爬起来,搀扶着田有亮向外走。门口油腻男人看见他们走来,远远地躲开了,待田有亮等人走出牛棚,他望着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然后走到孙殿臣身前。 第8章 六结义 孙殿臣说:“孟红兵,我们大哥在田有亮这伙人这里吃了亏,这回是找回场子来的。” 孟红兵打量几人,最后看向梁小东。其余四人,他都认识,唯独梁小东,他在粮食运输公司见过一两次面,当时梁小东专注手里的活,并没有注意他,但是孟红兵从自己哥哥孟红星口中得知梁小东是部队转业分配来的。孟红兵是粮食运输公司的装卸工,平日里由于孟红星的照顾,他很少上班,只是在江湖上混。 有一次他帮助犯了事儿的朋友,当着朋友的面,他夸下海口,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然而当警察找到他询问他时,他却换了一副面孔,当时他满脸的愤怒,说:“我最恨这些在社会上胡作非为的混子,只希望人民警察同志早点将他们枪毙。”可怜他的朋友,并不知道原委,即便被警察抓了,还在讲江湖规矩,关于孟红兵的事儿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孟红兵在粮食运输公司时,一个月只有三十元工资。他常常跟同志说,“这几个钱,不够吃香的喝辣的,如果有一天我有了钱,我会帮衬着大家发财。”同志们信以为真,以为孟红兵是一个讲义气的人,然而他仗着哥哥孟红星,偷运送的粮食时却不给任何人,自己个独吞了。后来被人告发,还是孟红星赔偿了单位的损失。 这样,孟红兵在单位的名声臭了,别人见着他都躲着走,他也懒得上班,最后想了歪点子,招了四个无业游民看场开赌场。赌客中常有游手好闲的无赖,输了钱不给,孟红兵当着无赖赌客的面,说:“算了,我开赌场,就是为大家伙有个找乐子的地方,我并不在意钱财。”然而背后,他却对手下说:“赌场什么人都有,可不能让他们赖账,谁管理的片区,谁负责,收不上钱来,就扣谁的工钱。”于是所有赌场保卫只要碰上赖账的,非打即骂。 前几日,春城田有亮找到他的时候,孟红兵说:“我这里不是赌场,我只是和几个朋友在一起玩玩。”田有亮说:“骗鬼呢?我们在六扇门有人,早就知道你干的好事。”孟红兵想找人教训田有亮,但是没人答应,于是不情愿地和田有亮妥协了。 如今田有亮在赌场断手,他没安排人救助,他和春城田家哥俩的梁子算是结下啦! “殿臣,”他说,“你的大哥就是我的大哥。” 他看向梁小东,“大哥!” 梁小东说:“以后我们是自家兄弟了。” 孟红兵说:“田有亮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这里不宜久留。” 孙殿臣说:“我们各自散了?” 孟红兵说:“不行。他们肯定会报官的,咱们暂时躲躲。我有一个好去处,暂时可以藏身。” 说到这里他挥手叫来一人,在他耳边嘀咕,这人带着梁小东,赵胜利,孙殿臣,于庆利,陈永走出牛棚。 孟红兵低头看着地上。此时田有亮断手上满是鲜血,四周地面上散落的肉沫和血肉散发着腥臭的气味,他猛踩断手,口中嘟囔,“妈的,田有亮你小子也想在我身上抽份子钱,我看你是活腻歪了。”随即他看向四周,见四周没人,然后找了一把铁锹,将带有血迹的泥土清理干净,最后铲起断手,走到白茫茫的雪地里埋了。 梁小东,赵胜利,孙殿臣,于庆利,陈永随着那人来到山根底下的一个窝棚。那人走后,五人躺下。 由于窝棚一半埋在地中,一半露在地上,所以窝棚里潮湿,五人生火,占据窝棚一半的大炕散发热量,窝棚才不潮了,不一会儿孟红兵拎着酒肉进来和五人畅饮。 由于六人现在的命运连接在一起,所以酒喝到一半时,他们已经无话不谈了,最后孟红兵提议六人义结金兰,由于梁小东年龄最大,所以他们拜梁小东为大哥,然后孟红兵二哥,孙殿臣三哥,赵胜利四哥,于庆利五哥,陈永六哥。待孟红兵走后,五个人躺在炕上。窝棚低矮的棚顶,狭小的空间使得人压抑,男人的臭味弥漫在空气里,咕噜咕噜的鼾声令人心烦。梁小东睡不着,一个人出去,坐在窝棚顶上看星星。 四周漆黑一片,夜幕上的星星璀璨,梁小东喝了一下午的酒,此时脑袋晕乎乎的,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像是在晃悠。外面的冷风使得他清醒不少,他仰头看着夜幕璀璨的星星。恍惚间那星星间出现了一副画面,画面渐渐地放大,梁小东渐渐地露出微笑,李秀娟的影像出现在星星间,她拉着小东的手奔跑在田野里,然后又拉着小东到了田间地头,秀娟清除耕地上的杂草,小东为秀娟擦汗,秀娟累了,小东背起秀娟跑,然后他们回到了李大拿家,这时梁小东耳畔充斥奇怪的声音,不一会儿这声音变得真切起来。天空中两个孩子出现在画面里,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穿着黑袄,梳着短发,女孩穿着花袄,梳着马尾辫,他们跪倒在李大拿的面前,“姥爷!”他们齐声说。“今天是您的七十大寿,我娘秀娟和我爹小东让我们来给您拜寿来了。”李大拿哈哈大笑,分发两个孩子红包。秀娟的肖像在画面中快速扩大,她面对着梁小东伸出手,梁小东痴迷笑着,从窝棚上站起来,然后他伸出手,试图隔着遥远的天空抓住秀娟的手,但是他脚下一滑,一头跌进窝棚前的雪堆里。 冰冷的雪刺激着梁小东的肌肤,使得他浑身一震,他头脑中那晕晕乎乎的感觉顿时消失了,他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他感觉要回到了现实,可他不甘心,他马上从雪堆中爬出来,再次仰望着天空群星时,秀娟不见了,那两个孩子不见了,李大拿也不见了,真亮的群星仿佛镶嵌在夜幕上的钻石闪闪发亮,他的泪水从眼眶中溢出,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四个人从窝棚里跑出来,扶起梁小东,问发生什么了。梁小东说他看见秀娟了。四个人背脊觉得凉飕飕的,四处张望,但是却没看到秀娟的影子。又怕梁小东吵闹惊着周围的邻居,于是纷纷劝他,秀娟死了,再找一个好姑娘。梁小东不答应,哭声更大了,于是四人只好将梁小东拉回到窝棚里。赵胜利意识到不能留梁小东在这里了,不然迟早要暴露,当夜联系了孟红兵查找了梁小东的地址,送梁小东回家。 梁三娃和刘玉兰像是审问犯人一样,问梁小东干啥去了,梁小东一开始不愿意说,但是刘玉兰却嚷嚷着要上吊,梁小东说出实情,梁三娃和刘玉兰大吃一惊,他们知道砍断别人的手可不是一件小事,于是当夜给梁大东打了电话,梁大东答应一切包在他身上,保弟弟没事。果真到了后半夜就发生事了。 第9章 角落里的黑暗 远处几缕幽亮的光束在黑夜里上下颤动,从远处传来的引擎轰鸣声突突响,很快两辆摩托车停在梁家门前。驾驶前面摩托车的人是一个中等身材,面容消瘦的青年男人,他穿着警服,歪戴着警帽,一见摩托车停在梁家门口,就警惕地扫视四周,他见四周没人,便带着三个戴着被看标的中年男人走到梁家门前。 “咚咚咚……”面容消瘦青年男子敲响了门。 屋里刘玉兰的声音传出来,“谁呀?” 面容消瘦青年男子说:“我是新区分局民警,我来找梁小东。开门!” 屋里沉默了下来。面容消瘦男子急促的敲门,咚咚声持续响着,他说:“不开门,我可踹门了!” 屋里刘玉兰的声音传出来,“等等,我们穿好衣服的。” 面容消瘦男子停下敲门,不一会儿刘玉兰打开门,站在门口,梁三娃站在她身边。 “深更半夜的找我家小东干啥呀?”刘玉兰说,她的声音颤抖起来。 面容消瘦男子说:“找梁小东了解情况,有人把他告了。” 刘玉兰说:“小东不在家。”她话虽强硬,但她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 面容消瘦男子眼神略微迟滞,然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刘玉兰,他看到刘玉兰双手不断哆嗦,他一把推开刘玉兰,刘玉兰向后踉跄,梁三娃扶住刘玉兰,面容消瘦男子趁机进了屋。梁三娃大叫:“干啥?你要私闯民宅呀!”面容消瘦男子冷哼一声,带着三人就往屋里走。梁三娃拦住他们去路,“这是凭啥?你们要进我家,先拿搜查令,不然凭啥进来?”面容消瘦男子突然伸出手,他手伸到梁三娃脖领子前,眼珠转了转,然后阴沉着脸说:“你知道妨碍公务是啥罪名不?妨碍公务是要判刑的。”梁三娃浑身一颤,面色铁青起来,很快他咬了咬牙,瞪着面容消瘦男子说:“干啥?想骗人呐!”面容消瘦男子大叫:“把他抓起来。”三个戴被看标的男人挤进屋里。 屋里传来梁小东的声音,“爹,娘,我不让你们为我操心,我这就出来。”说着,梁小东从里屋走出来,面容消瘦男子挥挥手,三个戴袖标男人押着梁小东向摩托车走。面容消瘦男子跟在后面。 刘玉兰小跑到面容消瘦男子身后,一把抓住面容消瘦男子的袖口,面容消瘦男子推倒刘玉兰,瞪着他,“再妨碍我办事,连你一起抓了。” 刘玉兰爬起来,哀嚎着跑到摩托车车轮子前,坐下来,像是疯了一般一面拍自己大腿,一面哭腔说:“这可如何是好呀!我家小东可是好孩子呀!天煞的坏蛋跑我家来,连个名也不报啊!” 梁三娃跑到面容消瘦男子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你要是行的正走的直,就留下姓名,不然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面容消瘦男子上下打量梁三娃,此时梁三娃穿了一件有许多补丁的贴身小袄,由于近日遭受打击,他鬓角的白发又生出许多,所以看上去苍老穷困。面容消瘦男子看着梁三娃双眸的眼睛渐渐流露出不屑。 “我告诉你,”他说,推开梁三娃,头也不回地走到摩托车前,“我叫柳明,我是新区分局民警。”他继续说,骑到摩托车上,三个戴袖标的男子将梁小东捆绑到摩托车副驾驶座位上,然后三人上了另一辆摩托车。 柳明倒车,躲开刘玉兰,然后骑着摩托车一溜烟似地跑了。 摩托车引擎声轰隆隆响彻寂静的夜,摩托车灯光很快像是几个远处的灯影般模糊了,从梁家窗户口投射出来的灯光映射在雪地之上,刘玉兰低着头,像是在想着什么,很快她爬起来,跑到梁三娃身前,“他爹。”她说,“咱们给大东打电话!让他回来!” “现在只能这样了。”梁三娃说,看向两辆摩托车。 两辆摩托车的灯影模糊,像是在黑夜里上下颤动的光影,灯光前方照射的土地上,两条沾满黑泥的车轮印,延伸到灯光模糊的地方后便融合在夜色里。 柳明驾驶着摩托车一路向西,大约半个时辰后,他们到了新区分局。 新区分局院前灯火通明,分局大门口贴着一副对联,左联:人民公安为人民。右联:老百姓的事记心头。横联:为人民服务。分局墙上涂抹成庄严的蓝色和白色,透过灯光看去,分局院里院外干净整洁,里面的人民警察神情严肃,忙碌着工作。 分局门前,一个鬓角花白,神情肃穆,大约五六十岁年纪的男性老公安拿着大喇叭站着,他扫视了一眼院落停放的四辆解放牌汽车。此时解放汽车上全副武装的民警羁押着胸前挂着牌子,五花大绑的犯罪分子。 老公安拿起大喇叭,“根据中央决定,此次严打不取得胜利,绝不收兵,我们作为人民公安,有义务担当起历史使命,营造安定团结,有序的社会氛围。” 老公安看向缓缓驶进院落里的两辆摩托车,两辆摩托车驶到院落边上的阴暗角落里,柳明熄火下车,站在摩托车边上,他佝偻着腰身,身影像是融合在黑暗里,他看了一眼门口的老公安,眼神变得怯生生的了,向黑暗里挪了一步,最后像是一只躲避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只显露出一双贼溜溜锃亮的眼睛。 老公安继续说:“出发。”然后上到一辆解放汽车里。 四辆解放牌汽车引擎轰鸣起来,炽白的灯光亮了。四辆汽车先后驶离了分局门前院落。 柳明看着四辆解放牌汽车影像模糊后,他向分局走去。“带梁小东跟我来。”他说。 三个戴袖标的男人押着梁小东跟上了他,进入分局,然后直接到了审讯室。 审讯室空间狭小,一盏吊灯轻微晃悠,炽白的灯光晃得整个屋里明亮,一张办公桌上放着警棍,柳明坐在办公桌上,拿起警棍一面拍着自己的手,一面说:“梁小东,你交代一下你犯下的事儿!” 三个戴袖标的男人把梁小东绑在椅子上,梁小东仰头看着柳明,“我没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儿。” 柳明面色阴沉下来,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打卷宗放到桌上,翻了几页停下,“你将人的手砍断,你这叫没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儿!”他说,又看向梁小东时上下打量他。 梁小东说:“我不想解释。” 柳明说:“现在不需要你解释,我问你答。”他从卷宗抽出一张询问笔录,然后从上衣兜里拿出一支笔。他继续说:“你昨天中午突然袭击田有亮,在他失去抵抗能力后砍断了他的手。” 炽白的灯光晃耀着梁小东的脸,他的脸显得惨白,他盯着柳明的眼睛,突然意识到田有亮的人想借助公家的力量报仇。他低垂下眼帘,手抓住衣角,揉捏衣角,很快又松开,反复几次后他坚定地看着柳明。 “我没做过!”他说。 柳明一把抓住梁小东脖领子,“你说什么?” 梁小东说:“我没做过!” 柳明抓过吊灯,将灯对准了梁小东,炽白的灯光晃耀得梁小东睁不开眼睛,他歪头躲闪灯光。 柳明说:“你要是不如实交代可是要受皮肉之苦的!” 梁小东说:“我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说清楚了!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柳明说,挥着拳头在梁小东面颊上打了几拳。 梁小东未吭一声,咬着牙挺着,柳明接连挥舞警棍打在梁小东身上,“你说还是不说?我看你能硬到什么时候?”柳明说。 不一会儿,柳明打累了,三个戴袖标的男人再打,但是梁小东始终未吭一声。到了后来梁小东的意识逐渐模糊,四周的景物像是一憧憧的烟影,柳明和三个男人的影像像是在他面前晃悠的魔鬼,一会儿露出青面獠牙,一会儿隐没在黑暗里。一个奇怪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低语,窗户外,那院落围墙上的塑料花仿佛在寒风中窃窃私语,沙沙地直响。 突然刘玉兰的呼喊声传来,“小东啊!我的儿呀!” 梁小东的心突然震颤起来,随即他想他们一定将他妈妈带来了,他不招供,他们会折磨妈妈的,梁小东张开口,想将一切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又一声呼喊,“我的儿呀!你哥哥来了啊!”梁小东张开的嘴闭上了,从他眼中流出两行清泪。 柳明皱起眉头,走到窗前看去。刘玉兰和梁三娃站在分局门前,两辆吉普车停在分局院落里,一个身穿黑色呢子大衣,梳着三七分的年轻男子从吉普车上走下来,他一下车,就走到刘玉兰和梁三娃跟前,低头看着他们说着什么,然后吉普车上先后下来六个年轻男人。 很快穿黑色呢子大衣的年轻人走进分局。 柳明回到办公桌前,“你们先出去。”他说,三个男人走出审讯室。 不一会儿,那个穿呢子大衣的年轻男人走进审讯室。吊灯炽白的灯光晃耀着他的脸,使得他的五官显得清晰,他鼻梁高挺,嘴唇厚重,一双眼睛瞅人时总是带有忧郁的神色。他走到柳明近前,“你好!”他说,“我是春城市委秘书,也是梁小东的哥哥,我特意为梁小东的事来的。” 柳明说:“梁小东的事儿已有定论,在场的证人全部指认他砍断田有亮的手,所以请你出去,不要妨碍我正常办公。” 第10章 牛虻 即便现在没人打他,梁小东眼中的景物依然像是一憧憧烟影一样晃悠,旋转;即便柳明坐在椅子上,在梁小东眼中,他依然是青面獠牙的怪物,甚至他一双搭在桌子上的手也开始了变化,正在变粗,正在长出毛茸茸黑色的长毛;只有梁大东的影像是光明的,梁大东身上闪耀着金灿灿的光,仿佛刚从一尘不染的圣境中走出来。这似乎只是一个暗示,但是梁小东更愿意相信这是真实的。 梁大东能顺利考上大学,成为春城市委秘书,不仅仅因为他聪明,还因为他沉着,冷静,坚毅,除此外他在家孝顺父母,善待兄弟姐妹,在外处事圆滑,办事干练。 梁大东走近办公桌,几乎要贴近柳明的身子。“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他说。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我有证据。”柳明低头看着桌面上的卷宗,有意透露给梁大东,他将卷宗翻到证人证言这一页上。 梁大东看了一眼卷宗上的证人证言,然后看向柳明,“他们是在作伪证。” “胡说!”柳明话虽如此说,但是难以掩住慌张,他的眼神显得惊恐,有意躲闪梁大东的目光。 “我并没有胡说。” 柳明将手指按压在卷宗上,滑到证人证言下,摇了摇头,“人证俱在,你就是在胡说。” “你说我胡说!” 柳明仰头看着梁大东。 梁小东继续说:“可我也有证人。” 柳明说:“你的证人要证明什么?” “证明田有亮一伙是无恶不作的歹徒。” 柳明的面色变得铁青,他的手拿起卷宗,很快又停下,然后将卷宗卷曲起来,拿在手里,“那不可能。”他说。 “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 “现在请你离开审讯室。”柳明看到梁大东服软了,他近乎咆哮了起来。 梁大东走到门口,突然站住了,他背对着柳明,“多一个朋友,多条路,”他说,“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但是你们分局局长一定会认真调查证人证言。” 柳明的脸色瞬间里变得惨白,他拿着卷宗的手开始哆嗦。 新区分局局长富正义今年接近六十岁,他的人生很光荣,他曾经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因为上个世纪中期,中国人民生活穷困,所以他所见所闻都是人民的不容易,这也养成了他朴素爱民,为人民服务的工作态度。然而他对待下属的要求却极严苛。这一次柳明心里有鬼,自从昨天田有德给他打过电话后,他就一直偏袒田有亮。 “等等,”柳明说,“我希望你将事情说明白以后再走。” 梁大东像是没听见一样,打开门要走出去,可他刚迈出一步,他身后再次传来柳明的声音,“你等等,有话好好说嘛!”这一次,柳明的声音显得颤抖。 梁大东默不作声,又跨出了一步,此时他已经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在门里了。柳明跑到梁大东身后拽住他的袖口,“你别走,将话说明白。”他说。 梁大东站着没动,“你不相信我,”他说,“还有什么好说的?” 柳明一面回拽梁大东,一面说:“咱们谈了之后再说不迟嘛!”这一次柳明让梁大东坐在椅子上,他站在办公桌边上。 梁大东说:“我的证人都来了,他们就在分局门口。” 柳明看了一眼窗户外,八个人围拢在一起,正在说着什么,他再次看向梁大东,“他们要证明什么?” “证明整件事田有亮的过错。” “我希望你将话说具体一些。” “他们看见田有亮调戏,亵渎良家妇女,并且导致受害人不堪受辱而自杀。” 柳明使劲揉捏着卷宗,揉捏了片刻,他又松开,最后又将卷宗揉成了纸团。“侮辱,亵渎妇女,并且导致妇女自杀,这可不是小罪名,这可是流氓罪,这是要判死刑的。这可不能瞎说。”他说。 梁大东说:“我并没有瞎说,都是事实。” 柳明说:“可梁小东砍掉田有亮的手也不是件小事,至少也要判处十多年了!” 梁大东说:“至少小东不会死,而田有亮一定会死。” 柳明说:“你来找我就是希望我公正处理梁小东和田有亮的事儿吗?”他将揉捏成纸团的卷宗一点点舒展开来,放在桌上。 梁大东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我想和你们交个朋友。” 柳明说:“我是人民公安,我们内部是有要求的,处理案件必须秉公执法。” 梁大东说:“我来之前就听说你和田有德的关系不错,如果田有亮被枪毙,那么你怎么向田有德交代呢?” 柳明面色忽而一阵白,一阵红,片刻他说:“以后我们是朋友。” “再会朋友。”梁大东说,走到梁小东身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然后搀扶着梁小东出去了。 柳明回到椅子上坐下,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抽起来。当烟雾飘散,呛人的气味弥漫在审讯室里时,他想起以前的事情。以前田有德和柳明在一个生产队呆过,柳明喜欢阅读,尤其爱看伏尼契所写的《牛虻》,然而那是在文革时期,看《牛虻》这样的小说是不被容许的。所以他一有空就躲着人,一个人偷偷阅读《牛虻》,小说中男女主人公之间的爱情故事,令柳明动容,作者艾·丽·伏尼契的文笔令柳明心驰神往。 有一次他看到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坎坷命运,他不由潸然泪下,他记得那一天,窗户外的天空下着大雪,几只寒鸦呱呱地叫,屋里大炕上冰凉,仿佛冰镇着人的骨髓。屋里的光线昏暗,总有无形有形的阴霾笼罩。三个革委会的人走进来时,他没有发现,于是乎,三个革委会的人抓住了他的资本主义尾巴,一次又一次的批斗,他一次又一次的身心俱疲,直到田有德站出来告诉革委会的人,这本书是他捡来的,放在屋里烧柴引火用的,事情才到此为止。 柳明心里清楚,没有田有德出手相救,他不会有今天,革委会绝对不会让一个脑海中充斥着资本主义浪漫爱情的知青从事公安工作的。前天田有德给他打电话,希望他能帮助他的弟弟,但是今天他却无能为力。 最后他还是拿起了电话,拨通了。电话另一头,“喂喂,那位?” 柳明说:“德哥是我,柳明。”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对不起德哥,他们来人了,他们的腰子也很硬。” “是谁插手了?” “春城市委秘书梁大东。” “是他?” “没错,就是他。” “那又怎么样?现在是社会主义,不是封建社会,一切都按规矩办?” “可是他们也有证人,能证明有亮犯下了流氓罪,这个罪名是要枪毙的。” “有亮没事?” “只要我们不追究,有亮就会没事。” “和解了?” “和解了。” 电话挂断。嘟嘟响的忙音从电话筒里传出来。 柳明放下电话,然后又拿起电话,手指拨了两个数字,然后又停了,最后他放下电话,面色凝重地看向窗户外。 夜色渐浓,月亮高高悬挂在夜空,两辆吉普车驶离新区分局大院。吉普车的前照灯在夜色里上下颠簸,像是两团晃悠的光影。 梁大东挂了二挡,吉普车速度快了,前方前照灯照射的十多米距离中,地上的白雪亮晶晶的,四周的房屋影像模糊。他看了一下倒车镜,后面的吉普车跟随。然后他看了后视镜。刘玉兰和梁三娃紧挨着梁小东坐着。孟红星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梁大东从兜里掏出四根香烟,一根递给孟红星,两根递给梁三娃,梁小东,一根留给自己。孟红星为梁大东点燃了烟,然后给梁三娃,梁小东点了烟。 梁大东目视着前方,“老孟,”他说,“我知道现在我只能依靠你了。” 孟红星说:“东哥,有事尽管说。” “小东被打成这样,现在不能上班了,我希望你照顾他。” “包在我身上,小东就在家呆着,工资一分钱不会少。” “谢谢你老孟。” “这话见外了。咱们都多少年的同学了!”孟红星说,猛吸了一口烟,面色阴沉下来。 “放心!老孟,我是知恩图报的人。” 孟红星咧嘴笑了,刚才阴沉的脸,此刻笑意盈盈,堆满了褶皱,他的手指揉捏着烟的过滤嘴,看着前方的目光里渐渐流露出兴奋。 梁大东继续说:“小东,下次做事的时候提前通知我一声,可不要像这次一样鲁莽了。” “我知道了哥。”梁小东说,望向车窗外。 第11章 立棍 梁大东没再说什么,送梁小东回家后嘱咐他在家好好养伤,然后吩咐随来的司机,将孟红星,孟红兵,赵胜利,于庆利,孙殿臣,陈永送回家,他独自开吉普车回春城去了。 在将养身体的这段时间,一开始由梁三娃和刘玉兰照顾,后来他们既忙农活,又照顾梁小东,身体吃不消,干脆就将梁小东三个姐姐分别招呼回家,先是梁小凤照顾梁小东,梁小凤极用心照顾弟弟,但是梁三娃和刘玉兰却差别对待,有好吃的,先可着梁小东,梁小凤吃饭也上不了桌,总是在炕边站着,端着碗喝糊涂粥。后来梁小凤叫嚷:“爹娘太偏心。”然后偷偷跑回了婆家,梁三娃去叫她,她也不回来了,之后梁三娃和刘玉兰先后将梁小鸣,梁小九叫回家,由于有上次的经验,他们待梁小鸣,梁小九好了些,但是只要两姐妹婆家来的人空着手。梁三娃总会嘟囔着老脸,背对着人,抽上旱烟,老半天不搭理人。 过了一年,梁小东的身子恢复,又重新回到运输公司上班。在这一年当中,惠城的许多小混混到处传扬着他的事迹,虽然他们没见过梁小东,但说的跟看见了似的。 有一次,在惠城南海饭店,十多个混混聚餐,有一个混子说:“梁小东砍掉春城大哥弟弟的手,这算是在惠城立棍了。” 另一混混说:“梁小东会功夫,还扬名立万了,他不是惠城的带头大哥,谁有资格当这个大哥?” 另一个混混说:“以后见着了梁小东都叫大哥。” 其余的混混虽然没见过梁小东,但是都附和着叫嚷:“咱们都认梁小东做大哥。” 当时有一人正在南海饭店,这人其实在惠城的混混中也有名气,此人叫郁亮,先前是机械厂的工人,他没有读书的天分,一拿起书本,要么犯困,要么厌烦,最后书本本上的文化知识认得他,他却不认得书本本,他这样在工厂瞎混,领导总申饬,教育他,他觉得憋屈,干脆学了开汽车,跑出租去了。当时听了混混的话,郁亮心里痒痒。立棍这说法,是黑社会的规矩,只要大哥有实力,大哥统领的地界就由他说了算,但这不是不可以改变的,如果有人打败了大哥,那么这个人就可以成为新的大哥。 郁亮想立棍,成为惠城的大哥,但是从偶遇混混口中了解梁小东的事有限,所以一有空他就来南海饭店。他站在南海饭店门口,每当有穿着流里流气,一看就是混混的人走进饭店,他的眼睛总会盯住这人,然后随着这人进入南海饭店坐下,叫服务员上一碗面条,也不正经吃饭,拿着筷子像是挑动金线儿一样一根根地吃。只为了慢点吃,多听梁小东的事儿。然而他失望的时候占据多数,不失望的时候所知甚少。到了后来,南海饭店的人都认得他了,一见他来,就撵他走。他没办法,只能远远站在南海饭店门前,看那个混混进去了,等他出来,直接上去盘问。这个事儿一传开,混混们再也不来南海饭店了,郁亮无奈,只能动用自己的资源打听,最后从一位公安的点子那里得知了梁小东在粮食运输公司上班。 郁亮本想着直接找梁小东打败他,可一考虑梁小东会功夫,他又打了退堂鼓,于是想先练胆,干脆叫上一群狐朋狗友带上烧酒,一兜炒花生米来到了坟地。 那晚夜幕漆黑,一轮明月高高悬挂。篝火晃耀着树林,树影婆娑地映显在树林中的坟堆上。郁亮穿着绿色的棉大衣,坐在火堆边上,手里拿着一瓶烧酒,喝了一口。火光忽闪着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显得红润,一双豹眼深邃而幽暗。 他放下酒瓶,“我跟你们说,今天谁也不许走,就在坟地睡一晚,练胆,等咱们有了胆,再找梁小东立棍。”他说。 四周坟堆上洒满了纸钱,一阵风吹过时,纸钱漫天飞舞,墓碑上的字迹在这时变得模糊。 郁亮的声音洪亮,像是有足够的胆气。但是四周火堆边上他的朋友们像是受了惊吓的鸭子。他们歪戴着棉帽子,搂紧身上的棉大衣,缩着脖子,胆怯地看着漫天飞舞的纸钱和荒凉的坟地。 郁亮说:“都怕啥怕?都吃烧酒,喝了酒就啥也不怕了。”他将酒瓶递给对面一个马脸的年轻人。 马脸接过酒瓶,喝了一口酒,然后又递给下一个人,直到每一个人都喝了酒,酒瓶回到郁亮手中,郁亮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笑后他说:“都吃花生米,吃完了,咱们就睡在坟堆上,明早再回家。” 他的朋友们抓起花生米,吃起来,郁亮和他们聊天。直到累了,他看到他们躺在坟堆上睡了,他才走到一个坟堆上躺下,可他刚一躺下,他的朋友们蹑手蹑脚地跑下了山,等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这偌大的坟地只有他躺在坟堆上。 他急了,跑下山,找到他的朋友们,打了他们一顿,然后非逼着他们第二天晚上再在山上坟地过夜,他的朋友们无奈只能跟着他再来坟地,可到了后半夜,这些人又溜走了,第二天早上,这偌大的坟地又剩下他一个人。 郁亮意识到他无法让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有胆量,干脆就放弃了打算,自己在坟地上练胆,和朋友们说,只要和他一起打败梁小东,这惠城的地界,以后就由他们说了算,吃香的喝辣的,那是早晚的事儿。他的朋友们经不住诱惑纷纷答应了。 第六天傍晚,郁亮堵在梁小东下班的必经之路上。他坐在一把破椅子上,拄着一根棍子。胡同静悄悄的,从院墙上冒出来的枝头已经长满了绿油油的嫩芽。梁小东走进胡同,一看见坐在椅子上的郁亮目露凶光,敞着棉大衣,歪戴着棉帽子,不像是好人,他转身回走,但是六个流里流气的小子挡住了他去路。 梁小东转身面对郁亮,“你们要做什么?” 郁亮说:“听说你是惠城的大哥,我们特意来找你的。” “我不是什么大哥,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郁亮站起来,拿着棍子连续顿地,“你怕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 “立棍。” 梁小东并不算上一个真正的社会人,他只是一个退伍军人,黑社会上的事儿,他所知甚少。 “什么是立棍?”他问。 “立棍就是谁当大哥。” “我不是大哥,你找错人了。” “妈的,嘴硬,打你一顿看你嘴还硬不,兄弟们招呼他。”郁亮说,拎着棍子,向梁小东跑来,梁小东身后的六个人操着棍子,向他冲来。 梁小东跑到墙前,连续蹬墙,上到院落围墙之上,快速跑到郁亮身边,纵身踹出一脚,将郁亮踹翻在地,然后压在郁亮身上,他一只手臂箍住郁亮的脖子,另一只手夺过他手中的棍子。“我再说一遍,我不是社会……”他一语未竟,六人跑来围着他乱棍打他。梁小东翻倒在地,乱棍打在他头上,身上,梁小东抱住脑袋,一技扫堂腿,扫翻两人,其他人纷纷躲闪,梁小东翻身而起,左右两拳再打倒两人,他一落地,向前跑了几步,郁亮和两人追他,他回旋一踢,踢倒一人,这时另一人当即跑了,郁亮上前一步,然后又连连后退最后被躺在地上的人绊倒。 梁小东逼近郁亮,此时郁亮浑身哆嗦,梁小东说:“你服不服?” 郁亮连忙跪倒,“大哥,我服了。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你走!以后别找我的麻烦!”梁小东说,转身向胡同外走去。 梁小东回了家,半夜时分柳明来了,他跟梁小东说有人将他告了,梁小东不服,明明是他们打他,告他又能将他怎么样?柳明告诉小东,他们只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医药费,梁小东拒绝了,此时三年多的严打已经结束,犯罪分子基本清除干净,像是这样的事儿,能教育绝不严惩。所以柳明也就没再与梁小东再说。 第12章 拜祖宗 第二天一早,梁小东快进粮食运输公司大门时,碰见了郁亮。 郁亮带六个头上包裹着白纱布,有的拄着拐棍的混子在公司门口等他。 进入公司大门的职工络绎不绝,自行车叮叮的车铃声在公司大门口响着,一辆解放牌汽车追随着自行车缓缓驶进大门。 梁小东走到郁亮跟前,“听说,”他说,“你们到公安局告我了。” 郁亮揪住一个马脸混子,只见这马脸混子,穿着黑袄,佝偻着腰身,头上包裹着纱布,与梁小东对视一眼,低垂下头。 郁亮说:“大哥,他牛有草不讲江湖规矩,去公安那里举报你了!我将他带来了。” 梁小东说:“举报我?可是他先动手打的我,我是正当防卫。” 牛有草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身子哆嗦。 郁亮瞪着牛有草,“跟大哥讲清楚,你咋去公安举报去了。” 牛有草说:“我回家后爹娘,姐妹看我被打得鼻青脸肿,不干了,非要我去公安报案去,我拗不过家里人,于是去了新区分局。” 郁亮踢了牛有草屁股一脚,抓住他的脖领子,“跟大哥道歉!” 牛有草说:“大哥我错了。” 其余五个混子闹哄哄大笑起来。 事到如此,梁小东也不想深究,“行,有这心思,我就知足了。”他说,想让郁亮带人离开,但是一想郁亮此来,可能不止这一件事情,于是试探着问:“还其他事情吗?” 郁亮说:“我听新区分局的点子说,新区分局局长富正义知道咱们立棍的事很生气,跟心腹民警说,要抓你进局子办你。” 梁小东心里一惊,然后想到立棍的事不在他,而在面前的七个混子,所以心中释然,“即便公安抓我到了局子,”他说,“也总该让我讲理!” 郁亮说:“真是!这是江湖上的规矩,关六扇门的人什么事儿?”他眼珠转了转,随即一一指了六个混子,“你们都给我记住,”他继续说,“谁也别将昨天的事儿抖落出去,江湖的事,按江湖规矩办。” 六个人面色铁青,怨恨地盯着梁小东一秒,再看向郁亮时,眼中流露出怯懦的神色,最后像是蚊虫嗡嗡声一样齐声说道:“我们知道了。” 梁小东说:“还有其他事吗?” 郁亮说:“还有一件事。南区关庙李大埋汰不服你,想召集他的兄弟立棍。” 梁小东先前在部队一心想提干,并无心黑社会,所以对惠城市黑社会上的人物并不熟悉。实质上这李大埋汰,在惠城黑道享有盛名,李大埋汰江湖人称埋汰,其实他并不肮脏污秽,只因为他有一特殊癖好令人不齿——他喜欢偷女人内衣收藏,所以凡是知道他的混混都称李坤为李大埋汰。但是惠城所有混混也都知道,李大埋汰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干着倒卖钢材的事,最近小挣了一笔。 “李大埋汰?”梁小东说,“要找我立棍,无妨,我老老实实上班,有事儿公安一定会帮助我的。” 郁亮面色铁青,瞅着梁小东的眼神显得轻蔑,上下打量着梁小东,“大哥,”他说,“我这可都是为了你,才将李大埋汰的事儿告诉你!” 梁小东觉得郁亮话里有话,似乎有事没说,想追问,但是一想到他哥哥曾经交代过他,遇到事和哥哥商量,所以他不问了。 “算了,”他说,“我相信公安。”话虽如此说,但是他心里明白,只要有梁大东在,这些社会上的混子找他麻烦,临了只会吃亏。于是他继续说:“我到点上班了,你们先回!”他说完向运输公司大门口走去。 郁亮面色阴沉下来,看着梁小东背影的双眼渐渐流露出怨恨。片刻,他拿出一包香烟分与六人,抽了一颗烟走了。 梁小东进入粮食运输公司的时候,正好看见孟红星站在车库门前与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职工交谈,孟红星看见了梁小东,他招呼梁小东。梁小东走到孟红星跟前,孟红星交代他今天修理2号车库的汽车。梁小东答应后去2号车库修车。2号解放汽车变速箱坏了,修理起来费时费力,梁小东修理了一天,最后才将变速箱修好。 等他晚上回家时,夜色漆黑如墨。 透出窗户的灯光晃着屋外地面,地面上冒出的青草嫩芽显得模糊,远处万家灯火璀璨,屋里炕桌上摆放着几样小菜,扑鼻的米饭香味弥漫在空气里。梁三娃,刘玉兰,梁小东围坐在炕桌前吃着饭。 窗户外几声狗吠声汪汪响了起来,一辆吉普车的灯光从拐角直射过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突突地响,然后一辆吉普车停在梁家门前,梁大东拎着糕点盒子从车上下来,走进屋里。 “爹,娘,”他说,“我回来了。” 梁小东坐到炕里,梁大东坐在炕边。刘玉兰说:“老大,吃饭没?” 梁大东说:“没吃呢,娘。” 刘玉兰为梁大东盛了饭菜。 梁大东一面夹酸菜,一面说:“小东,我听说你与惠城的混混打架了。” 梁小东错愕一秒,“是有这事儿。” 梁大东没瞅梁小东,吃了一口酸菜,“你总打打杀杀的,可不行啊!这可不是什么正经出路。” 刘玉兰皱紧眉头,梁三娃愁眉苦脸。 梁大东继续说:“昨天我听说你又打架了,我一宿没睡好,寻思着让你呆在惠城不是个事儿。我考虑过让你一个人去春城也不好,咱们爹娘肯定担心,这样,你们收拾收拾,最近几天去春城,我这几天在春城给你们安排临近医院的一个商铺,咱爹娘卖水果,小东,你的工作我安排好了,去找春城置业公司王经理报到上班去。” 梁小东说:“哥,可我在粮食运输公司才干顺手。老孟对我也很照顾。” 梁大东瞅了一眼梁小东,随即再次吃饭时,面色阴沉下来,“场面上的事儿,”他说,“你不懂,老孟对你好,是出于我的面子,他无非是想和我亲近,以后好和我说事儿。” 刘玉兰说:“他想干啥?” 梁大东说:“互相照应。” 梁三娃啪地放下筷子,“还反了他呢?我儿子可是退伍转业军人。” 梁大东说:“大家默契,心照不宣,怎么也摆不到明面上来。”他抬头,扫视三人,“怎么样?去还是不去,去,我想办法给小东谋一个好前程。” 刘玉兰咧嘴笑了,梁三娃像是欣赏珍宝一样打量梁小东,梁小东抬起头,瞅着梁大东,“去,”他说,“有哥哥照顾,我怎么能不去!” 梁大东说:“我先安排你在春城站住脚,然后我会再想办法。这你可以放心,我既然做了官,一定不会忘记弟弟,一定会想办法让咱们的家族兴旺的。” 梁三娃哈哈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黄牙,刘玉兰也笑了,笑得直拍大腿,梁小东微笑着,梁大东没有笑,面色沉着冷静。 梁大东就是来找梁小东,梁三娃,刘玉兰去春城的,他谈完了这事,一句话也不多说,默默吃完了饭,然后说:“爹,娘,咱们拜祖宗,祈祷祖宗保佑。”刘玉兰和梁三娃笑呵呵答应,然后请出梁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焚香,和梁小东,梁大东站在牌位前,祈祷着梁家列祖列宗庇佑梁家子孙人丁兴旺,升官发财。然后梁大东离开家,开车回了春城。 第13章 哭坟 梁小东回屋睡觉,第二天没去上班,直接找到孟红兵,赵胜利,孙殿臣,于庆利,陈永,几个人合计后决定去饭店小聚。 惠城东区国营小饭店空间不大,只摆放了十多张桌子,厨房叮叮当当炒菜声传出来,菜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一个穿着白大褂,身材臃肿,肥嘟嘟脸盘的女服务员慵懒地坐在门边,织着毛衣。 梁小东,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陈永,孟红兵围坐在一张桌子边上,桌上此时摆放几盘小菜,有酸菜粉,有炒花生米,有炒土豆丝,有炒萝卜丝,五瓶白酒。 梁小东端起酒杯,与五人干杯,然后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他说:“这次我去春城,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少了,你们认我做了大哥,帮我教训田有亮,我感激不尽。” 赵胜利说:“大哥,这是说外套话了,我们既认了你做大哥,你今生今世都是我的大哥。” 于庆利说:“大哥去春城,还有一个营生,可怜我们五人一天无所事事,像是孤魂野鬼一样游荡。” 陈永呸一口痰吐在地上,“你这人婆婆妈妈,让人心烦,”他说,“大哥去春城,也不是去了阎王殿,你想找大哥,你就去找,在这里婆婆妈妈扫了大家伙的兴。” 于庆利连忙摆手,“我不啰嗦,我罚酒一杯。”他说,倒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梁小东举起酒杯,“今日请兄弟们吃饭,是念兄弟情谊,”他说,“临别和大家小聚,别坏了气氛,只管喝好吃好。” 五个人举起酒杯与梁小东喝光杯中酒,赵胜利,于庆利,孙殿臣面色愁苦,眼含泪花。 孟红兵砰地一声将酒杯摔在桌上,“你们几人这是怎么了?”他说,嗓音高亢,像是扯着喉咙在吼,“今天咱们小聚,消停几天,咱们再去春城看望大哥。” 三人顿时笑了。孙殿臣说:“大哥要是有事儿,可以去找我春城的朋友。他叫张秀夫,这人神通广大,颇有本事,大哥有事儿找他准没错,他一定能把事情办得妥妥的。” 赵胜利嗤了一声,差不点笑出声,随即他抿住嘴角,满脸严肃地说:“大哥,别听老三胡说,这张秀夫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孙殿臣瞪着赵胜利,“那可是我的朋友,”他吼,“老四。你当着大哥的面就寒碜我的朋友?” 赵胜利说:“三哥,我可没瞎说。” 孙殿臣说:“你还说……”他连续拍赵胜利的脑袋,赵胜利吓得激灵,连忙躲到梁小东身后。赵胜利说:“君子动手不动口吗?”孙殿臣站起来,跑到赵胜利身前,揪住他的脖领子,“寒碜我的朋友就不行!”他继续说。 梁小东一把抓住孙殿臣的手,“都是自家兄弟,不得动武。” 孙殿臣顿时满脸通红,看着梁小东时,他眼神怯懦,躲闪,片刻,他嘻嘻哈哈笑着说:“大哥,我这不是和老四闹着玩呢吗?”然后松开手,回到座位上坐下。 赵胜利张开嘴,想说什么,看到孙殿臣横瞪了他一眼,他马上猫着腰回到座位上了。 其实这个叫做张秀夫的人,并不是什么好人,张秀夫早年随着东北南下大军去了南方,专门在南方做坑蒙拐骗的坏事,在南北方公安通力合作之下,号称南下支队的北方犯罪团伙几乎全军覆灭,张秀夫因为善于伪装,善于花言巧语,所以只身一人逃回北方。说他神通,那算不上,说他,颇有本事,也是夸大其词,就张秀夫本人的能耐来说,他充其量不过是在南下支队中的一个小角色,但是就是他这样的人,却染上了一身坏毛病,他吃喝嫖赌骗样样俱精。 经赵胜利和孙殿臣这么一闹,饭桌上的气氛凝重,梁小东无心再聚,于是寒暄几句,再与五个兄弟喝了几杯酒,匆匆付了钱,然后去了李大拿家。 李大拿出去干活了,董玉琴和她儿子在家,董玉琴见梁小东时,像是见了鬼,抓住门把手,半掩着门,头扭到一边去,不让梁小东进门,她的儿子哭闹着说:“娘,娘,这是干啥?他是我姐夫。”董玉琴这才让梁小东进门,可即便董玉琴坐在炕头,她也不瞅梁小东,只是扭着头,愁苦地看着墙壁上糊的报纸,她的儿子站在梁小东面前,说:“我姐吊死了,姐夫来我家干啥了?” 梁小东说:“我想看看你姐。” 董玉琴儿子说:“我姐埋在后山头了。” 梁小东说:“能带我看看你姐吗?” 董玉琴一把拽过孩子,抱在怀里,“看啥看,人都没了!”她说,扭头抹了一把眼泪。 梁小东说:“我要去春城了,临别前,我想再看秀娟一眼。”他从兜里掏出这几个月省吃俭用省下的工资,搁在了炕上。 董玉琴看了一眼崭新的一打钞票,眉眼之间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我对不起你们。”她说。“我要是早点看出秀娟动了轻生的念头,看着她点,也不至于让她上吊自杀。” 说完,她伸出手抓在钞票上,迟疑片刻,然后推到梁小东身边,梁小东将钞票推回到她身边,“婶子,”他说,“这事儿不怨你,只能怪文化大革命后世道太乱。” 董玉琴掩面抽泣,“有了你这话,我的良心也能安生了,”她说,“近几日我整晚睡不着,你李叔天天做梦梦到秀娟。”她话虽说的凄苦,但是她的手快速压在钞票之上,她胖乎乎的手指扣紧钞票,然后死死抓住钞票,怕遗漏一张钞票似的,掂掂手揣进兜里。 梁小东说:“婶子,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带我去秀娟坟头上看一眼。” 董玉琴擦干眼泪,抱着孩子,站起身,“跟我来!”她说,带着梁小东出了李家门,来到后山坟地。 此时已接近晌午,但是天空的太阳好似被蒙住了一层白纱,灰蒙蒙的,晕黄黄的,虽然时节已到了初春,但是东北的天气也有倒春寒,今天天气格外寒冷,一阵冷风吹过的时候,山头上的树林哗啦啦直响,树叶上的积雪纷纷飘落,坟地上纸钱漫天飞舞,几只寒鸦呱呱地乱叫。忽而惊了一群栖息在枝头上的麻雀,它们扇动着翅膀哗啦啦地向着空旷寂寥的天空飞去。 董玉琴站在一个坟堆前,指着石碑,“秀娟就在这里。” 梁小东看向石碑,眼中一酸,眼泪夺眶而出,这石碑之上的照片,是秀娟初中毕业时的照片,然而一年有余,此时这张照片已经布满了灰尘。 坟堆四周散落几座老坟,应该有人祭拜过,坟前堆放着祭品,相比较之下,秀娟坟前略显荒凉,秀娟坟前空无一物,只有一片片白皑皑的白雪,几个孤寂的脚印,梁小东想:“我这一生何其孤苦,痛失所爱,内心煎熬比不得这死人安逸。”一片纸钱飞过坟头,寒鸦呱呱乱叫,梁小东又想:“今生不能爱你,我心已死大半,如果再有来生,我即便费尽千难万险,用尽心思,也会找到你再爱你一次。”他潸然泪下。 董玉琴儿子走到坟边,收拾散落的纸钱,董玉琴说:“傻孩子,拾到那纸钱做啥?不吉利。” 董玉琴儿子停下,扭头看着董玉琴,说:“有些时候没来看姐姐,我想捡了这些纸钱为姐姐烧了,省得姐姐在那边没钱花。” 董玉琴哇地一声哭了,然后蹲在地上,“我这人虽不讲理,”她哭着说,“但我的心眼不坏,我常骂李家祖宗十八辈,这也是被李大拿气的!他在外面干活拿不回钱,家里吃穿用度太多,我这人性子急,管不住嘴,嘴上留不住德行。” 她突然停住哭泣,掩面扭头看梁小东,见梁小东木讷流泪,她马上抱住墓碑,“秀娟呀!”她嚎着说,“可别怪我呀!我这也是为了你弟弟和你爹呀!”她又偷看梁小东,见梁小东潸然泪下,她马上跑到自己儿子身边,拽着他,来到梁小东身边,“儿子,”她继续说,“给你姐夫跪下。” 她儿子乖巧,跪倒在梁小东身边。 梁小东扶起孩子,“这是做什么?” 董玉琴说:“秀娟死了,可她还有一个弟弟,这孩子还小,你李叔没本事,撑不起家里的门面,以后我这儿子拜托你了。” 梁小东把孩子搂在身边,“婶子,”他说,“你说这话见外了,即便你不说,我也把他当小舅子。” 董玉琴破涕为笑,梁小东建议董玉琴和他一起清理坟堆,董玉琴答应,带着她儿子和梁小东清理干净坟堆后,他们一同下山,然后在山下分别。 第14章 姐仨 梁小东回到家,梁小凤,梁小鸣,梁小九,梁三娃,刘玉兰正围在桌边上吃饭,桌上摆放着一大盆炖煮的老母鸡,大盆中熟烂的鸡肉块像是从汤汁中凸起的小山,四周荡漾着涟漪的汤汁表面,油花上下沉浮着,诱人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由于梁三娃不待见女孩,所以梁小东三个姐姐,自小不敢与梁小东争抢家里的资源,没出嫁前,她们三人平日也很少和梁小东说话,怕那一句话说的不对了,惹恼梁三娃,所以即便看见梁小东回来,三个姐妹也没有招呼,反而是刘玉兰一见了梁小东,马上盛了一大碗米饭,又拨出一碗肥美的鸡肉放在桌上。梁三娃笑呵呵瞅着刘玉兰,梁小东坐在桌边上。 刘玉兰说:“宝贝儿子吃!” 梁小东说:“嗯。姐姐们怎么回来了?”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在了嘴里。 屋里四周堆满了捆绑好的包裹,梁小凤,梁小鸣,梁小九脸上布满了汗渍。 梁小东的声音压的很低,像是生完病没有力气说话似的。 梁三娃说:“你哥哥,打电话让你三个姐姐回家帮咱们收拾行李。” 虽然梁三娃重男轻女,但是父女朝夕相处,有感情基础,现如今梁三娃,刘玉兰,梁小东要去春城,离三个姐妹远了,姐妹三人此刻眼中充满了泪花,眼睛赤红,看着梁三娃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舍。 刘玉兰说:“你们三个丫头别舍不得,春城离这也不远,你们谁有空了,也去春城玩,春城伪满皇宫,净月潭,那都是有名的旅游景点呢!” 梁小凤甜美地笑了,她嫁周从农后,周从农一直视她为珍宝,这与男人那点事儿不无关系,但是也有梁小凤作为女人优秀的一面,梁小凤身材婀娜,女人味较之一般女人浓郁,前凸后翘不说,她的面色,像是阳春水一样招人待见,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瞅人时她的眼中像是蕴含一汪秋波,总是让人以为她多情。她的鼻梁高挺,小嘴不大,尤其是在她吃饭时,她那小嘴一张一合,像是顽童在嗫嚅着小嘴。 梁小鸣没有笑,瞅着刘玉兰的眼神显得深邃,实际上,这与刘玉兰的偏心有关,三个女儿当中,刘玉兰最偏心梁小鸣,梁小鸣长的最像刘玉兰,当然梁小鸣也有不像的地方,梁小鸣的那一双眼睛像梁三娃,但是其他的地方都像刘玉兰,刘玉兰本来不想梁小鸣嫁出去太早,但是那钱家的人是惠城市里面的,梁三娃斗不过,所以她不敢阻拦。三个女娃当中梁小鸣读的书最多,是中专毕业,然而梁小鸣上学期间,却总捧着一本红楼梦的小说看,梁三娃为此说过梁小鸣,但是刘玉兰总会蹦出来反对,时间一久,梁三娃也懒得管了。这也是刘玉兰不想让梁小鸣太早出嫁的原因之一,她怕梁小鸣书呆子气,到了婆家受欺负。不过事情没像刘玉兰预想的糟糕,梁小鸣出嫁之后身材变得浑圆,面色变得红润,瞅人的眼神也变了,笑眯眯的了。 梁小九只看了一眼刘玉兰,就低垂下头。在梁家,梁小九最没有话语权,她的身材瘦小枯干,不像是两个姐姐有优秀的一面,待她该出嫁时,梁三娃总唉声叹气,还是刘玉兰看不过,出了馊主意,让梁小九嫁给了欢喜屯会计小阳,当时梁三娃把小阳领进家门的时候,小阳脸上有一万个不愿意,他看着梁小九的眼神显得冷漠,笑的时候面上肌肉僵硬,皮笑肉不笑,但是当着梁三娃的面,他一个不愿意也不敢说,只是频频点头,说他愿意着嘞!梁家的人心里都明白,这小阳看不上梁小九,但是他怕梁三娃,梁三娃是屯子里的书记。 梁小凤说:“娘,我去了春城,帮你们干活计,可别让我站着喝糊涂粥!” 梁小鸣噗嗤一声笑了,然后说:“姐,妈那不是和你闹着玩吗?” 梁三娃面色阴沉下来,刘玉兰的目光从梁三娃面上移开时,她的眼神里充斥着慌张,她看向梁小鸣,用力摇了摇头。梁小鸣努嘴,满脸委屈。刘玉兰说:“死丫头片子,就你事多!” 梁小鸣说:“我不说不——说。”然后低头吃饭。 梁三娃说:“今天下午二点钟,我和你们娘,小东坐火车走了。” 三姐妹看向梁三娃的目光里流露出爱怜。 梁三娃继续说:“你们三个丫头我最放心不下小九,不是我偏心,小九实在招人可怜,她身子骨单薄,又不像你们两个姐姐有好婆家,好工作,小九现在只靠着小阳那点工资过日子,生活拮据,我走后你们两个姐姐帮衬着点小九。”他渴望地看向梁小凤,梁小鸣。 梁小凤与梁三娃目光对视那一刻,又看向梁小鸣。 梁小鸣说:“爸,我才上班不久,根底薄,小九的事儿,我帮衬不上,但是我婆家兴许能帮得上,我公公在惠城做官,他肯打声招呼,小九的事儿兴许能成。” 小九流下两行清泪,似乎又怕失了颜面,赶紧低头擦拭泪水,再看向梁小鸣时,她僵硬地挤出笑容。 梁三娃说:“小鸣,你公公钱德胜那人不错,我想这事儿有脯。” 梁小鸣说:“放心爸,就算我公公办不了,我大哥也能想办法帮小九的。” 一提到梁大东,梁三娃面上立刻有了神采,他端起酒杯,撇着嘴角笑时,喝了一口小酒。 “我们梁家出了你大哥这样的人物,我做梦都乐醒了呢!”他喃喃自语地说。 顿了顿,他继续说:“钱德胜要是能办,记得给我一个信。” 梁小鸣说:“爸,放心,有信了,我一定去春城告诉你。”然后她看向梁小凤,梁小九,“那时我一定叫上你们两个,告诉完咱爸,咱们姐三去伪皇宫,净月潭玩去。”她继续说。 梁小凤掩口笑着说:“二妹鬼灵精怪的,知道姐姐的心思。” 梁小九说:“我记着二姐的话,等去春城前我在家准备一些吃食带上,在外面买着吃,比不得在家自己做的便宜。” 梁小鸣说:“我最爱吃摊煎饼,别忘了再带上自家做的大酱,自家种的大葱,卷上肉沫,或者鸡蛋,我一顿能吃三四张卷煎饼呢!” 刘玉兰插话说:“小九别胡说,误导你二姐。” 梁小九满脸通红,看向刘玉兰,她见刘玉兰面色阴沉,眼神立刻变得惊恐起来。 刘玉兰继续说:“你们姐三去了春城,大东不会不管,一定会安排司机送你们游玩,饿了,咱们一家都去大饭店,渴了,喝甜滋滋的汽水。在家做啥?竟给你们大哥丢人!” 梁三娃呵呵乐着说:“你们娘说的没错,你们哥哥可是春城市委秘书,下馆子吃顿饭那算是啥?” 姐妹仨美滋滋乐了。梁三娃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此时已经是12点30分,距离火车到站还差1小时30分。他继续说:“快点吃饭,晚了,可赶不上火车了。” 一家人没再说什么,默默吃完了饭后姐妹仨送梁三娃,梁小东,刘玉兰上了火车,目送火车咣哧咣哧驶离,结伴离开了。 第15章 新家 梁小东,梁三娃,刘玉兰目视着姐仨身影消失在送亲的人群中,他们的视线才回到车厢里。 旅客们有的抹眼泪,有的畅快的交谈,有的看报纸。梁三娃和刘玉兰谈起亲戚的琐事,不一会儿,他们互相依靠着肩头睡了。梁小东从乘务员那里买了一张报纸看起来。车窗外,田间的老农在翻土,一片田野转瞬即逝,然后又是一排排平房……天空从明亮到昏暗,车厢播音喇叭响了起来,“亲爱的旅客,春城已经到了,请亲爱的旅客准备下车,祝每一位旅客旅途愉快。”旅客纷纷拿着行李站起来。 火车咣哧咣哧地停下,梁三娃,刘玉兰,梁小东拿着行李跟随着旅客们下车,走出车站。 那一轮即将沉入西方地平线的太阳已经接近地面,现在好似晕黄黄的圆盘压到火车站西头的一座大厦上,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叫着,从火车站钟楼飞起来,向着空旷寂寥、昏黄的天空飞去。火车站前,人流如织,形形色色的旅客脚步匆忙,不远处,分散在各处接亲的人或双手举着牌子,或者拿着喇叭呼喊,或在汽车上,自行车上安上一个醒目的牌子。 在东头一座大厦的国营饭店门前停着一辆吉普车,梁大东坐在驾驶座位上,他的身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女性,她穿了一身中山装,由于她身材矮小臃肿的缘故,这一件黑衣套在她身上,像是鼓起气球的皮囊,显得突兀,不和谐。她梳着短发,似乎为了彰显她是女人,她的额头和鬓角的头发都烫了卷,她的一双眼睛黑溜溜的,像是挤进白色面团的黑煤球,她扫视人群时,她的眼睛总是眯着左右扫视,这时她长长的眼睫毛像是毛刷子一样黑黝黝的发亮。 梁三娃看见了梁大东,带着刘玉兰和梁小东向着吉普车走来。 梁大东出来,站在车边上,把车顶上大写着梁三娃儿子接亲几个字的牌子举起来。 梁三娃,刘玉兰,梁小东走到吉普车前,梁大东热情地将他们的行李捆扎在吉普车上。然后安排梁三娃,梁小东,刘玉兰上了车。 梁大东坐到驾驶室里,他启动汽车,汽车引擎突突响了起来,马路上的自行车纷纷避让,汽车挂到一档,缓缓向前行驶。 梁大东看了一眼后视镜,梁小东,梁三娃,刘玉兰并排坐着,他带来的女人坐在副驾驶座位上。 梁三娃,刘玉兰认识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梁大东的妻子,由于他们结婚时,梁小东还在部队服役,所以梁小东并不认识这个女人。 梁大东目视前方,“小东,”他说,“这是你的嫂子,吴秀丽。” 梁小东看着后视镜,点了点头。吴秀丽看到梁小东显得拘谨,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客套。”她从包里掏出一包香烟,分发给梁小东,梁大东,梁三娃,然后自己拿了一根抽起来。 她一只胳膊搭在敞开的车窗上,香烟烟雾在车里弥漫开来时,她眯起的眼睛中呛出泪花。“以后有什么事,找你哥,找我都行,”她继续说,却没看梁小东,扫视着马路上骑自行车的人群,皱起了眉头,然后抬起手腕,看了一眼她手腕上戴着的女款上海牌手表。光线晃耀中,这块手表表面上镶嵌着的钻石熠熠生辉。表针嘀嗒嘀嗒清脆地响,此时时针和分针指在6点钟方向。“我和你哥都会尽力办的。”她继续说,看向车窗外。 梁小东乖巧地说:“我知道了嫂子。” 吴秀丽微笑着点了点头。“等会到了春城白求恩医院正门对面的那处房子,”她说,“你就知道了,我父亲和我对你们梁家有多么真诚。” 梁三娃说:“我知道你父亲,他人不错,我在你和大东婚礼当天,就和你父亲一桌,那天我们都喝多了。” 梁三娃的话似乎引起吴秀丽的回忆,她微笑点头不语。 梁三娃无趣地看向车窗外。 这时马路上的自行车少了,吉普车的速度快了,车窗外,一重重晕黄光线晕染的高楼大厦抛诸在车后,一排排平房像是模糊光影一样从车窗外闪过。 梁大东扭头看了一眼吴秀丽,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然后看着前方,“我会终生铭记老婆的恩情的。”他说。 吴秀丽看向梁大东,“你不能光嘴上说说,”她说,“必须付出行动才行。” 梁大东为难地看着后视镜,他看到梁三娃扭头看着外面,他难看的脸色稍好了些,但是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手按在吴秀丽的手背上,他的手指在吴秀丽胖乎乎的手背上写下我爸在。 吴秀丽的脸色阴沉,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此后车里陷入沉默,吉普车很快行驶到了白求恩医院门口对面停下。 三个装修工人在平房前忙碌着,一个工人正站在梯子上摘除写着国营饭店的牌子,另一个工人正在粉刷油漆脱落的大门,还有一个工人打扫地面上的杂物。梁大东带着四人下车。三个工人跟梁大东打招呼,梁大东摆了摆手,然后带着四人进入屋里。 屋里举架很高,空间很大,二十张落满灰尘的桌子摆放在屋里,四个工人有的修理着窗户,有的清理墙壁上脱落的腻子,有的打扫卫生……工人们见梁大东进来后点头示意,梁大东摆了摆手,四处查看,“这个地方,”他说,“原来是国营饭店,生意还不错,但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春城革委会的人诬陷这里的经理走资本主义路线,经常派遣红卫兵批斗,这个经理不堪受辱,在大厅里上吊自杀了。所以到现在这里都空置着。” 刘玉兰看着四周的眼神渐渐流露出惊恐,梁三娃停下脚步,拉住刘玉兰的手转身向外走了一步,然后又停下脚步,跟随着梁大东向里面走去,这时他的一双腿开始轻微地哆嗦。梁小东没发现梁三娃和刘玉兰的表现,新奇地打量着四周。 梁大东继续说:“爹,娘,放心!我去过庙里求过签,签上说:人去屋空,魂转来生,这里早就太平了。” 到了这时,刘玉兰和梁三娃神态才不异样。 梁大东带着四人走出大厅,来到后院。 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前面三处平房房顶上长满了杂草,屋檐边上的瓦片有不少脱落的,露出的木头已经腐烂,房前百十平方的院落里长满了一人高的杂草,此时正值初春,昨冬的枯草未经清理,新长出的青草嫩芽遮蔽不见,所以这里仿佛末世一般荒凉。只有一条有脏污脚印,红砖铺成的小路可供人行走。 梁大东带四人走进左面的屋里,屋里宽敞,干净,显然打扫过了,床柜,炕都是崭新的,四周墙壁上糊的报纸也是新的。 梁大东站在屋里,“爹,娘,”他说,“你们住在这屋。” 梁三娃和刘玉兰喜悦地打量着这个屋子。这间屋虽然老旧,但是比起惠城他们的老屋新了许多。梁三娃说:“不错,我和你娘住在这里行——” 然后梁大东带着四人又去其他房间。第一间房间是在两所房间的中间,是厨房,这里空间宽敞,橱柜,灶台,灶坑一应俱全。然后第三间房间是一间打扫一新,布置简单的稍小卧室,这里一张大炕几乎占满了整个屋子,炕上有一面炕柜。 梁大东安排父母和弟弟看完了新家,带他们去了临近的饭店。 第16章 梦见鬼 饭店包房的灯光昏暗,墙壁上挂着的少女相框像是石碑上的遗照,在昏暗灯光里显得模糊,楼板吱呀吱呀的响,那个女服务员像是幽灵一样端着菜盘子走到包房里,表情木讷,动作机械地摆放着菜品。桌面上的鸡鸭鱼肉和酒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吴秀丽和梁大东紧挨着坐着,梁小东,梁三娃坐在他们对面。 吴秀丽站起来,倒满了五杯白酒,递给每一个人,然后坐下,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小东,”她说。“你结婚没有?” 梁小东心中悲凉,秀娟已死一年有余,若她不死,他们早已经结婚,然而他爱的人早就香消玉殒,这世上只剩下他孤寂苟活。 梁小东久久没有说话,满脸愁苦。 吴秀丽仰靠在座椅上,她低垂着眼帘,傲慢地打量着梁小东。“小东,”她说,“没有老婆没关系,我在春城认识很多美女,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安排你……” 梁大东急忙踩住吴秀丽的脚。 梁大东知道秀娟的死因,然而他却没有跟秀娟说,主要怕吴家人笑话,现如今秀娟提及小东婚事,他怕吴秀丽揭开小东伤疤。他踩住吴秀丽的脚,吴秀丽抽回脚来,显然并没有明白梁大东的用意,随之踩在梁大东的脚上,横瞪着大东,“做什么?”吴秀丽说。梁大东眼神呆滞一秒,随即笑眯眯起来,“今天家庭聚会,”他说,“咱们先不提小东的婚事,小东模样俊俏,又会手艺,一定会找到称心的姑娘。”吴秀丽说:“我跟小东说,又没跟你说,我这做嫂子的,关心小叔子也不行了吗?”她拿起酒瓶,倒满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此时她面色上略显红润,瞅人的眼神变得凶威。 梁大东与吴秀丽相处日久,知道吴秀丽凶蛮,平日里,他没少受吴秀丽的气,可碍吴秀丽父亲的面子,他不敢发作,然而今天不同,他父母兄弟都在,这吴秀丽实在让他下不了台面,他偷看梁三娃,梁小东,刘玉兰,除了梁小东低头不语,愁眉苦脸外,梁三娃和刘玉兰并没有愠怒,他们乐呵呵瞅着吴秀丽。 梁大东面色稍好了些,不像是刚才阴沉着脸。“我没说不行。”他说。“我只是说以后再提。”这一次他把声音压的很低,只有吴秀丽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吴秀丽却不跟梁大东说,看着梁小东,“小东。”她说。 梁小东抬头,看着吴秀丽。 吴秀丽说:“你说,你有没有女朋友?” 梁小东眼中含着泪花,凄苦摇了摇头。 吴秀丽说:“没有女朋友,我给介绍,在春城只要提我吴秀丽,没有人不给我面子。” 梁小东点了点头。吴秀丽这才罢了,她拿起筷子分别给梁大东,梁三娃,梁小东,刘玉兰夹了菜,然后与梁三娃说她父亲会来,梁三娃呵呵乐着说他希望能和吴秀丽父亲再喝几盅。两人之后唠起家常,其余人时不时插嘴,饭桌上的气氛逐渐活跃,你一杯,我一杯,几瓶白酒下肚,五人都有些醉意。最后吴秀丽抢着付了饭钱。梁三娃和梁小东,刘玉兰步行回家。 梁小东躺在炕上,眼前的景物模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睡了。他看见秀娟从门口走进来,一进屋,她也不说话,只是披头散发低着头,轻轻啜泣。梁小东从炕上坐起来,他看着秀娟说:“人都来了,应该高兴,怎么哭成这个样子,我看见你哭,我心里难过,也想哭。”秀娟不说话,依然哭泣。梁小东急了,拍着自己的大腿说:“别哭,有什么事儿尽管说,我就是把心掏出来,也要给你办的。”秀娟破涕为笑,然而她看向梁小东时,她一张惨白的脸上突然暴起如同织网一样的血痕,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顿时变得赤红。梁小东木讷地看着秀娟,喃喃自语地道:“这是怎么了?怎变成这般模样了?这可让我怎么活呀!”秀娟面色顿时凄苦,她眼中恢复往昔神态,一张脸依然惨白,“我坏了名节,羞于见你,”她说,“可又想你,又来看你。”梁小东哇地一声哭了,片刻他一把拉住秀娟的手,想再说真心话,可秀娟的身影像是烟影一样快速地散开了。 梁小东急了,起身去搂散去的烟影。这时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炕上,屋子明亮。昨晚的事只是南柯一梦。 窗户外朦胧的光线照射进来,从梁小东的面颊上掠过,此时他的脸惨白,额头上冒着斗大汗珠,一双眼睛即便睁着,也显得空洞和木讷。他想要不是田有亮,秀娟绝不会吊死,他越想越恨,后来他的双手开始颤抖。 又过片刻,他穿好衣服,去了厨房。 刘玉兰蹲在灶坑前,往灶坑添柴禾,大锅里炖煮着从惠城带过来的老母鸡,油花在沸腾的汤汁中上下沉浮着,诱人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梁三娃坐在桌边上,美滋滋地喝着早酒,吃着花生米。梁小东坐在桌边上。 梁三娃说:“小东,今天你去置业公司找王经理报到去。” 梁小东说:“我知道了。”然后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出门了。 等到梁小东到达置业公司的时候,有八点钟的样子。置业公司铁栅栏大门前,骑着自行车的职工像是潮水一样往门内涌。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双手掐腰,戴着被看标,站在门口的中年男性门卫警觉地扫视着众人。梁小东走到他的身前。 “我是新来的职工,”他说,“我今天要会见王经理。” 门卫说:“稍等。”他回到门卫,拨通电话,电话另一头,“找我有事儿?” “王经理,有个年轻人要见你。” “叫什么?” “稍等,我问问。”门卫从窗口探出头来,“你叫什么?” “梁小东。” 警卫拿起电话,“梁小东。” “让他进来!” 警卫放下电话,看着梁小东,“进门右走,见到办公楼,上二楼,王经理在二楼办公。” 梁小东点点头,然后进入置业公司。 按照常理省城的置业公司应该很大,但是这里却不大,只有三栋小楼,两栋楼一楼是一排车库,只有右边的小楼是完整的办公楼。院落里的地面都铺了水泥,所以一进来,地面显得干净整洁。梁小东走到右边的办公楼,到了二楼,看见靠近窗户边上的门边挂着经理办公室的牌子,他进入办公室里。 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前。此时他正低着头,紧锁着眉头看着桌面上的文件,由于背对着窗户,从窗户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正好掠过他的头发,所以他的中分头此时显得分外油亮、夺目。当他发现梁小东走进来的时候,他抬起头,先前阴沉的脸,一见梁小东后马上灿烂地笑了。这时他一双斜长的眼睛渐渐流露出兴奋的神采。 “你是梁小东?”他问。 梁小东说:“我是梁小东。” “梁大东叫你来的?”他又问。 梁小东走到办公桌前坐在椅子上,“是我哥哥叫我来的。” 他说:“我介绍一下,我叫王耀祖。是春城置业公司的经理。我与你哥哥是好朋友。” 梁小东说:“很高兴认识你王经理。” 王耀祖打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梁小东的档案,放在了桌上,他一面低声咕哝,一面眯着眼睛将每一个字看清楚,最后他又把手指按压在字的下面,随着手指的滑动,又看了一遍档案。 然后他抬头看着梁小东,“你当过兵,会修理汽车,会开车。”他说,“你的家里是贫农?” 梁小东说:“情况属实。” 他说:“行,你以后就给我开车,等会儿,咱们一起去洽谈业务。现在你去楼下休息室等我。” 梁小东说:“我知道了。”然后走出办公室。 第17章 两面人 梁小东走到一楼休息室,此时屋里空无一人,床边上放着一个书架子,上面放满了书,他坐在床边上,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看起来。不一会儿,王耀祖推开门,他站在门口,“小东,”他说,扔给小东一串车钥匙,“去车库把红旗车开过来。咱们去二道庆圆酒店。” 梁小东接住钥匙,然后走出了门,王耀祖站在办公楼大门口等他,不一会儿,梁小东开车过来,王耀祖上了车。 汽车驶出置业公司,路上骑自行车的人很多,汽车开不快,汽车行驶出小路,车才快了。 梁小东目视前方,许多车辆在前方五六百米处像是开进了坑里,消失了影像。王耀祖坐在后排座位上,他翘着二郎腿,来回翻看手腕,此时他手腕上戴着一块18k金,进口的劳力士手表,表盘和表针异常精美,王耀祖每晃动一下手腕,他那块手表表面上就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他看到手表表盘边缘有一块污渍,他掏出一块丝绸手帕,小心擦拭起来。 汽车进入下坡,梁小东挂了一档,车速慢下来,直到穿过低洼路带,梁小东才挂了二档,这时车速快了,路两旁的高楼大厦像是烟影一样闪过,路上的汽车和行人从车窗口一闪而过。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声,自行车叮叮当当的车铃声,像是缥缈的烟雨声在人的耳畔回荡。 王耀祖看了一眼车窗外,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根镌刻有万寿无疆的金条,他低头看着金条,“小东,”他说,“前方路口左转,然后直行,就看到庆圆酒店的招牌了。” 梁小东目视前方,“我知道了。” 王耀祖把玩起这根金条。金条不大,有两根手指粗细长短,金条表面上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中间万寿无疆几个镌刻大字分外醒目。金条背面上赫然镌刻着一副对联。 左联:自古学子盼登科。右联:今朝劳苦上舞台。横批:大家发财。 汽车停在庆圆酒店门口。王耀祖急忙把金条揣入兜里,带着梁小东进入庆圆酒店里面。 一个男服务生迎上来,“先生,”他说,“和田总约好了吗?” 王耀祖说:“约好了。” “跟我来。”服务生说,带着王耀祖和梁小东到了二楼包房。 梁小东愣神一秒,田有亮和一个相貌粗犷,身材高大,大约二三十岁,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年轻男子坐在一起,他们身后站着六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年轻男子。梁小东和王耀祖坐到对面。 田有亮双腿搭在桌面上,他凶巴巴地盯着梁小东,“原来是你?”他说。面色阴沉下来。 梁小东说:“怎么是你?” 田有亮身边的男子看着田有亮,说:“你们认识?” 田有亮说:“哥,他就是砍断我手的人,他叫梁小东。” 到了这时才明白,坐在田有亮身边的人,正是田有德。 田有德目露凶光,上下打量梁小东,当看到梁小东目光渐渐露出怨恨时,田有德目光暗淡下来,“你和有亮的事儿结束了,”他说,“我希望你们以后能做朋友。” 梁小东的心里不是滋味。怎么?秀娟死了,这田有德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可以一笔勾销吗?怎么?秀娟的一条命,就值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吗? 梁小东抬着眉头,像是在审视一个怪物一样打量着田有德。 啪,田有亮拍了桌子,“我大哥说话不好使吗?”他吼道。他身后的六个年轻男子齐刷刷抽出匕首。 匕首寒芒在包房里晃耀,六个年轻男子目露凶光,气势汹汹。 梁小东啪地拍了桌子,“你以为你是谁?”他说,“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吗?要了人的命,一句话就可以轻描淡写的带过吗?” 田有亮双臂一摊,然后满脸无辜,“我可没杀人,”他说,“是那个女人自杀的。” 他站起来,面对着六个年轻男子,“他跟我说得着吗?”他说,又指着面前的一个年轻男子,“你说,”他继续说,“他跟我说得着吗?” 六个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梁小东的面色顿时变成猪肝色。田有亮转过身,坐在椅子上,他把断手放在桌子上,“你小子砍断了我的一只手。”他吼道,“这笔帐早晚……” 一语未竟,田有德按住田有亮,田有亮扭头看向田有德,田有德摇了摇头,然后看向梁小东,“兄弟,”他说,“那件事,你哥哥出面后已经和解了,我希望你给我几分薄面,那事儿就此翻篇。” 梁小东突然站起来,指着田有德,田有德面色阴沉下来,田有亮从腰间掏出一把长刀,六个年轻男子纷纷向梁小东围拢过来。王耀祖扫视几个人后马上嘻嘻哈哈笑着,站起来。他一把抓住梁小东指着田有德的手,“小东,”他说,把梁小东拽出包房,一面拉着梁小东向外走,一面又继续说:“小东,你大哥让我照顾你,今天无论怎样!我也不能看着你出事。” 两人到了庆圆酒店门外,他又说:“听你们谈话,我知道你这方死了女人,熟话说兄弟为手足,女人为衣服,你现在失去一个女人没啥,哥再给找一群女人回来。” 梁小东说:“王经理,你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儿!” 王耀祖说:“你先别说,你先在门外呆着,我去找他们要一个说法。”然后独自回到包房。 王耀祖坐在田有德对面,掏出一根香烟抽起来,“有德,”他说,“我不知道你们的梁子。小东来置业公司上班是梁大东安排的。” 田有德说:“王经理,你的态度是……” 王耀祖说:“我们还是按照昨天谈好的价钱办事。” 田有德摆摆手,一个年轻男子拎起地面上的一个大黑兜子扔到桌面上。王耀祖急忙站起身,把黑兜子拽到身前,拉开拉链,低头看去,一打打捆束好的钞票装了满满一兜子,大约有十万人民币。王耀祖看清后急忙拉上拉链。 他伸出手,“置业公司房产外包业务,”他说,“非有德莫属了,我这就回去报备审批去。”他和田有德的手握在一起。 田有德用力握住王耀祖的手,“我不怕别的,”他说,“就怕梁小东坏了咱们的好事儿!” 王耀祖说:“放心!来之前我什么都没跟他说,我也不知道你们有梁子,不然我绝对不会带他来的。” 田有德说:“我这就放心了。” 王耀祖说:“我先走,然后你们再走,省得再闹。”然后走出包房,到了庆圆酒店大门口。 梁小东坐在汽车驾驶室里,面色黑黢黢的,大口大口抽着烟。王耀祖坐到后排座位上。梁小东开车汇入大路。 由于过了上班的时间点,此时马路上已经没有太多骑自行车的人,所以梁小东把车开的很快。马路两边的高楼大厦,工厂像是烟影一样闪过车窗。 王耀祖说:“小东啊!我教训了田有亮,田有德。他们乖乖地向你赔礼道歉了。” 梁小东黑着脸,把烟头扔到车窗外,看向前方,“田有亮,田有德兄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他们怎么可能轻易低头?” 王耀祖说:“田有德开了间地产公司,他们与咱们的置业公司有业务往来,所以田有德还是要给我几分薄面的。”他拉开黑兜子拉链,从里面拿出十多捆钞票,递到梁小东身侧。“小东,”他继续说。“这是田有德给你的补偿款。你拿着……” 梁小东推开田有德的手,“我不要。”他说,觉得就这样和田有德达成和解,他对不起秀娟。 王耀祖又拿着十多捆钞票,递到梁小东身侧,“小东拿着钱,”他说,“和你哥哥说,你哥哥要是不答应,你再把钱退回来。” 梁小东说:“我的事儿不用和我哥说。” 这一次王耀祖没有坚持,他把这捆钞票塞回到黑兜子里。 两个人之后没再说话,直到快到置业公司时,有一个领着三四岁男孩,身材高挑,模样俊俏,站在路口等过马路的长发年轻女人轻蔑地看了一眼王耀祖。 王耀祖看见了女人和孩子,说:“小东停车。”梁小东把车停在路口,王耀祖急忙打开车门下车,然后跑到女人和孩子跟前,掏出一打钞票塞入女人兜里。 女人掏出钞票甩在王耀祖脸上,钞票散落一地。王耀祖一面蹲下身子捡钞票,一面恼怒地说:“小兰,你看不上我,嫌弃我是农民出身,但是我心里忘不了你,现如今我给你钱,是给咱们孩子和你过日子用的,你别不识好人心。” 女人说:“谁要你的臭钱!” 王耀祖捡起钞票又往女人兜里塞,女人推搡着拒绝,王耀祖一把抱起孩子,“快点叫爸爸。”他说。 男孩说:“爸爸爸爸。” 王耀祖顿时哽咽起来,泪水从他双眼流出来。 女人皱紧眉头,厌烦地打量王耀祖。 王耀祖说:“小兰,你知道我现在的地位,我是堂堂国有公司的经理,想找一个女人,还不简单,可我只爱你,我希望你能和我复婚。” 女人一脸嫌弃,坚定地摇了摇头。王耀祖当着女人面呜呜哭泣起来。女人一把抢过孩子,飞也似地跑过马路。 王耀祖失魂落魄地回到汽车上,梁小东启动汽车,回到置业公司。 第18章 蠹吏 王耀祖让梁小东在休息室等着,他回到办公室,匆匆忙忙填写材料,然后找到梁小东,让他开车送自己去住建委。 一路上,王耀祖都拿着材料翻看,在默记着每一处细节。 到了住建委后,他像是换了一副面孔,逢人总是满脸笑容,礼貌地点头,到了住建委项目审批办公室,他让梁小东在门外等着,王耀祖进入办公室。 办公室空间不大,摆放了两张办公桌,一张办公桌前坐着一位戴着眼镜,梳着五号短发的中年女人,她穿着一件连衣裙,低头看着桌面上的文件时,她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总是在关键点上凝视片刻,然后拿着笔在文件上画上红杠。当她看见王耀祖拿着文件进来时,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马上落在王耀祖手中的文件上,随即她的眼神就变得凝重起来。 另一张办公桌坐着的男性工作人员,他大约有四五十岁的样子,他梳寸头,看到王耀祖进来时,他一张国字脸上挤出笑容,这时他胖嘟嘟的脸蛋,像是挤在一起的面团一样,散发白莹莹的光。他的一双小眼睛几乎眯成两条缝。 王耀祖走到男性工作人员边上坐下,然后把文件放在桌面上,“老张,”他说,“我代表单位审批房产项目。” 这个叫老张的人拿过文件放在身前,低头看去,他的目光注视在文件第一行,然后逐行看去,最后他看着王耀祖,“老王,”他说,“太子房产公司,我怎么没听说过呀?另外,太子房产公司的工商注册资金才十万元,这样资质的小企业怎么能承接国有置业公司的大工程呢?这是违反规定的呀?” 王耀祖说:“太子房产公司是归国华侨新创办的企业,所以在春城的知名度并不高……” 老张摆了摆手,说:“你等等。”他低头看向文件,在太子房产公司企业登记信息栏目下,他拿着笔画了一条杠。然后看向王耀祖,“可是工商登记信息显示,”他说,“企业法人是田有德,田有亮兄弟啊!他们的住址是春城本地的,而不是你说的归国华侨啊!” 王耀祖僵硬地挤出笑容,“我有遗漏有遗漏。”他说,“实质上,田有德,田有亮的叔叔从国外归来,给他们出资开设公司,他们的叔叔有雄厚的资源和技术背景。”他口上虽然这么说,但是他心里明白,田有德,田有亮不过是春城的混混,万万没有这么一个戴着圣主光环的叔叔,他想这次回去,一定让田有德,田有亮兄弟造一份假证明,放到住建委入档。 老张说:“光嘴上说可不行,老王,你是知道的,住建委对于审批项目都是要建档立案的。” 王耀祖说:“我知道,这不是有遗漏吗?过几天,我一定把田有亮,田有德叔叔出资证明提交上来。” 老张点了点头,然后低垂着头,再次看向材料,这一次他比上一次看得还要仔细,一面看,一面轻声咕哝着,片刻他再次看向王耀祖,“还是不行。”他说。 王耀祖神色变得凝重,他知道如果住建委不过审,他从田氏兄弟那里一分钱也得不到,一想煮熟的鸭子,从锅里飞了,他的心里就一阵阵的肉痛。 “太子房产公司可是有米国技术的,”他说,“如果太子公司不够资质,那么春城没有一家房产公司够资质。”话虽如此说,但是他心里清楚,现如今他和老张硬刚,唯一的目的,就是别让到手的鸭子飞了。 老张皱起眉头,低头看材料。很快在一行字迹下画了一条杠。“太子公司工商注册额只有十万,这足以说明太子公司只是一个小公司,要承揽置业公司这样大的工程,太子公司显然没有足够的资金支持,太子公司很容易出现资金链断裂。” 王耀祖面色阴沉下来,随即眼珠转了转,然后他僵硬地挤出笑容,“老张,”他说,“这一点你的考虑显得多余。” 老张不解地看着王耀祖,就连对面的女工作人员也抬头看王耀祖。 王耀祖继续说:“1978年才实行改革开放,到目前为止,改革开放不过9个年头,虽然国家宪法规定,目前国家经济制度是以国有经济为主体其他经济形式为补充,多种经济共同发展的局面,但是目前私营经济和民营经济,以及外资经济在中国还很薄弱,所以放眼春城,具备技术和资金能力的企业少之又少,所以我认为太子房产公司工商注册十万元额度,在春城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出资额了。另外,太子房产公司也可以通过项目合同向银行贷款。” 老张面色凝重,眯起眼睛,眨着眼睛,片刻,他点了点头,“老王,”他说,“你将田有德,田有亮是归国华侨亲属证明,太子公司华侨出资证明拿到我这儿,然后我再向领导报备,审批。” 王耀祖说:“我这就去办。”然后走出办公室,和梁小东一同走出住建委。 王耀祖让梁小东把车开到市委大院,然后只让梁小东在车上等着,他去了市长秘书办公室。当他推开办公室大门时,他发现梁大东坐在办公桌前。梁大东穿着西装,低头俯案写着什么,直到王耀祖坐在桌对面,梁小东也没发现王耀祖进来。 “大东!”他说。 梁大东抬头看是王耀祖,他马上乐了,“耀祖,”他说,“你怎么来了?” 王耀祖说:“我有个小事想请你帮忙。” 梁大东神色凝重起来,“什么事儿?” “想让华侨办开一份证明材料。” “要证明什么?” “田有亮,田有德兄弟有一个归国的叔叔。” “你让他们去办就行。” 王耀祖连连摆手,“万万使不得。” “华侨办的事儿,市委秘书插手不好,市委办公也是有规章制度的。” 王耀祖把黑兜子放在腿上,然后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四捆钞票,放在了桌面上,“这个,”他说,“算是孝敬的。” 梁大东警觉地看向房门,他发现房门没有关严,透过门缝能看到有工作人员在走廊外行走,他立刻站起来,小跑着到了门口,透过门缝警觉地看向走廊,发现外面没有人注意到办公室,他急忙关上门,然后再次回到办公桌前坐下。他快速拿起四打钞票,放到抽屉里。 “这事包在我身上,”他说,“明天我就去华侨办要一份证明材料。” “明天我等电话。” “电话联系。” 王耀祖站起身,转身向外走,他想剩下华侨出资额的事儿就好办了,让田有德,田有亮随便找一个人伪造一份出资证明,再拿到住建委就行了。 回到车上,他让梁小东开车回置业公司,然后安排梁小东下班,梁小东说没到下班时间,王耀祖告诉梁小东今天没事儿,让他回去休息,梁小东拗不过王耀祖,只能回家。 第19章 地下世界 梁小东快要到家的时候,碰见孙殿臣和一个男人刚从白求恩医院出来。孙殿臣看见梁小东后带着那个男人走到梁小东身边。 由于临近白求恩医院门口,所以林荫路上拎着x片子的病患较多,他们或愁眉不展,或行色匆匆,或在出了医院大门后成群的谈论着什么。 林荫树下,梁小东依靠在树干上,“殿臣,”他说,“你来春城干嘛来了?” 孙殿臣说:“我陪一个朋友看病。” 孙殿臣旁边这人,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的身体似乎并不太好,他站在孙殿臣身边,像是一截弯曲的朽木,背脊始终是弯的,身形消瘦,如果风大点,总让人担心,这人会随风飘走。他的脸惨白,从他脸上看不到正常人脸上应该有的血色,脸上的肌肉像是薄薄的纸片,贴附在面部骨骼上,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有着一双令人难以忘记的眼睛,他的眼睛不大,但是目光里总散发贼溜溜的神气,与梁小东对视时,他黝黑的眼珠显得深邃而狡黠,似乎要看穿梁小东内心深处。他的穿着打扮很时尚,他穿了一件黑呢子风衣,头发涂抹了头油,在阳光下,他的头发散发着油亮亮的光芒,即便距离梁小东有一米远,他身上浓郁的香水味也让梁小东觉得呛人。 梁小东指向这人,“你的朋友是他?” 孙殿臣说:“就是他。以前我跟大哥提过这人。” 梁小东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孙殿臣说:“他叫张秀夫。” 梁小东在脑海搜索了一遍,终于想起这个张秀夫的人。他正要礼貌地打招呼,然而张秀夫先说:“大哥。” 梁小东愣住,张秀夫看起来要比梁小东大了不止二十岁,然而张秀夫开口就管自己叫大哥。这天下什么样的人都有吗? 张秀夫伸出手,他看见梁小东张开嘴,直勾勾地盯着他,他马上又把伸出的手缩了回去。此时他放在身侧的手轻微颤抖起来。 张秀夫又说:“我做东,咱们潇洒去。” 孙殿臣说:“大哥,秀夫有这份心意,咱们一起耍耍嘛!” 面对曾经和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梁小东不好拒绝。他说:“咱们小聚一次!” 张秀夫在路上拦截了一辆出租车,然后三人上了车,张秀夫告诉出租车司机去夜来香夜总会。出租车司机驾驶汽车,驶过大路,拐了三个弯,又进入一小胡同,然后将车停下。 车窗外,霓虹灯牌子闪耀,牌子上夜来香夜总会几个大字醒目,进进出出夜总会大门口的男女们打扮的时尚,女人们穿着露小腿的连衣裙,涂抹着厚厚的粉脂,即便隔着玻璃也能闻到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男人们穿着西装,头发上涂抹了头油,从大门走出来,进出大门的男人们在霓虹灯的晃耀中,头上像是顶着一个个电灯泡,闪亮着消失,又闪亮着出现。 梁小东,张秀夫,孙殿臣下车进入夜总会里面。 夜总会空间宽敞,霓虹闪烁,舞池中舞动的男男女女时而身影模糊,时而在霓虹下舞动妖娆的身躯,前面主持台上,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女歌手拿着麦克风轻唱着,“看时光匆匆飞逝,我将离开你……”女歌手身后操弄各式各样乐器的乐师们认真地弹奏乐器。四周墙壁附近摆放着许多小桌,此时小桌上坐满了人,他们或嗑着瓜子,喝着饮料,或者痴迷地盯着舞池中时而旋转,时而弯身的男男女女。 张秀夫带着梁小东,孙殿臣穿过舞池,来到一个阴暗角落的空桌子坐下。 “大哥,”他说,眯起眼睛盯着舞池中一个扭屁股跳舞,身材丰腴的青年女子,“兄弟我敢说,只要有我在,这春城就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儿,大哥,你只要开口,老弟上刀山下火海,也能为大哥办成事儿。春城的大场面我都见过,道上的大哥都得给我几分薄面。” 一个年轻服务员走过来,他拿着菜单,“几位要点什么?” 张秀夫说:“三瓶啤酒,一盘花生米,另外再来两盘小咸菜。” 服务员说:“小咸菜?”他皱着眉头看着张秀夫。 张秀夫面色阴沉,转瞬间强挤出笑容,“对,我就点两盘有特色的小咸菜。” 服务员说:“我们这里没有小咸菜。” 张秀夫面色立刻变成了猪肝色,“胡说,”他说,“昨天我来时我还点了两盘小咸菜呢!” 服务员说:“对不起先生,昨天也是我当班,但是我并没有见过你。” 张秀夫面色绛紫色了,把拳头握得咯吱咯吱直响。 服务员抢先说:“我们这里只有果盘,先生点果盘吗?” 张秀夫拍了拍脑袋,“诶呦!”他说,“我的嘴瓢了,竟胡说八道起来了,昨天我可不就是点了两个果盘吗?” 服务员说:“那好,一盘花生米,两个果盘,三瓶啤酒,”他低头写下菜单,然后看着张秀夫,“就是这些吗?” 张秀夫说:“就这些。” 服务员走了。张秀夫看着梁小东,“大哥,我说的句句是真言,大哥有事只管招呼我一声,”他说,“老弟就是磕破脑袋也给大哥办。” 孙殿臣瞅着张秀夫美滋滋地乐。 梁小东说:“你的话,我记下了,有事儿,我一定招呼……”他话没说完,就看见张秀夫猫下腰,眼睛盯着门口,似乎要从桌子底下溜走似的。梁小东打住话头,他看向门口,四个穿着破棉袄,歪戴着棉帽子,身材一般高矮的青年男子一进夜总会,他们就四处扫视,看到张秀夫,他们气势汹汹向这边走来。 张秀夫猫腰,从桌底下溜走,四个年轻男子跑过舞池,推搡开人群,人们纷纷看他们,他们跑到张秀夫身前。一个虎头虎脑,满脸怒容,瞅人瞪眼,目露凶光的年轻男人说:“你要往那里跑?” 张秀夫站直了腰,“我认识你吗?” 这年轻男子叫喊:“妈的,骗老子的钱,还在老子跟前装龟孙,竟他妈的不认识我了?”他抓住张秀夫衣领子。 张秀夫抓住年轻男子的手腕,心疼地叫:“我上好的呢子料子衣裳呀!这可是我最好的行头。” 年轻男子没有松手,只是瞪着张秀夫,“少他妈啰嗦,”他吼,“你什么时候还我们兄弟的钱?” 舞池的人纷纷停下来,看着这边。梁小东和孙殿臣走到张秀夫身边,三个年轻男子警觉地围拢过来。 张秀夫说:“松开手,有话好好说嘛!咱们以前也都是兄弟!” 年轻男子松开了手,张秀夫上下打量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皱紧眉头,“还钱!” 张秀夫挺了挺身子,然后盯着年轻男子身上的破棉袄,“我借你钱了吗?”他说,“那可能么?就你这穷酸样那来的钱?” 年轻男子怒容满面,张秀夫退了几步,但是被身边两个年轻男子顶撞回来,张秀夫一站稳,两条腿就开始哆嗦。 “你去打听打听,”先前抓住张秀夫衣领子的年轻男子说,“我杜荣是什么样的角色!” 到了这时,总算知道带三个年轻人来捉张秀夫的男子叫杜荣。 杜荣继续说:“老鳖孙,骗钱骗到我的头上了,我绝饶不了你。”三个随杜荣同来的年轻人扯着脖子喊:“饶不了你。” 张秀夫双腿抖动得更剧烈,看着杜荣的眼神也开始躲闪,“不就是百十块钱吗?”他说,他的声音像是经过筛子筛选过似的,变得沙哑而低沉。“我还你就是。” 杜荣摊开蒲扇似的大手,“把钱拿来!” “我现在身上没钱,再宽限几日。” “他妈的,老鳖孙又在撒谎。”杜荣抓住张秀夫衣领子,凶巴巴地瞪着张秀夫,挥起蒲扇似的巴掌,就要扇到张秀夫脸上,他的手突然停在了空中。 杜荣看到梁小东抓住了他的手腕,“你要干啥?” “有事儿好商量,别动手打人嘛?” “你说的轻松,这老鳖孙前几日就说还,然而不还,今日说还,又说没钱,难道他这样诓骗我们兄弟就行了?” “张秀夫欠你们多少钱?” “二百块。” 梁小东肉痛,在1987年这个年头,二百元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此时一般职工家庭月收入才几十块钱,二百元几乎相当于一个普通职工一年的工资收入。梁小东本想一走了之,但是张秀夫毕竟是自己兄弟孙殿臣的朋友。此时若是走了,恐怕以后会落下不讲义气的名声。他从兜里掏出二百元,正要递给杜荣时,张秀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大哥,”张秀夫说,“他这是讹人,我可没欠他二百那么多。” 孙殿臣指着杜荣,“干啥干啥!想讹我大哥呀!”他吼着,向杜荣靠近,旁边的三个年轻男子立刻围住他。孙殿臣怒目而视,三个年轻男子从兜里掏出匕首。匕首寒芒明晃晃闪耀,三个年轻男子目露凶光。四周围观的男男女女中顿时有尖叫声传了出来。 第20章 神棍和流氓 张秀夫从梁小东手中抽出一百元钱,然后在杜荣面前晃悠,“就一百元,”他说,“你要不要?不要,连这一百元也没有。” 杜荣急忙接过这一百元,“一百元不够。” “当初我就借了你百十元。” “迁延日久,还需算上利息。” 张秀夫干笑几声,“当初,我借钱的时候,你可没说有利息。” “现在我说了,你能怎地?” “兄弟,”张秀夫说,“你带几个瘪三,在春城算不得一号人物,”他指向梁小东,“眼前这位可是春城的大人物。” 梁小东没有想到张秀夫竟然把他说成春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时间他面色通红,但是又不好当面拆穿张秀夫,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局面紧张,随时有可能演变成武斗。 张秀夫继续说:“杜荣,你要是带着你的兄弟们跟了东哥,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杜荣上下打量梁小东,梁小东现如今不过二十刚出头,一脸的稚嫩,他怎么瞅梁小东,也看不出来梁小东有大哥派头。 他说:“你胡说,上次你借钱的时候,说三两日就还钱,可过去整整一年,你一分钱没还。” 张秀夫说:“我病了,手头紧,今日的事儿,你不是看见了吗?大哥替我还钱了。” “少诓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为了钱,你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张秀夫突然哆嗦起来,然后身子像是一滩烂泥瘫软在地上,他一面口吐白沫,翻白眼,一面絮絮叨叨:“天灵灵,地灵灵,玉皇大帝快显灵,今日有一个无知小子捣乱。坏了神只,请玉皇大帝惩戒。” 看到张秀夫如此,围观人群中议论纷纷,指指点点。杜荣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不住哆嗦,“他娘的,”他焦急地说,“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神仙显灵,跟我老娘絮叨我在外面做下的事儿。”他带来的三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张秀夫身子剧烈颤抖,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着杜荣,“你小子还不跪下。”他说,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的嗓音尖锐而沙哑。 杜荣说:“你是谁。” 张秀夫说:“放恣,我无上天尊的名号,岂能是你这样小民能问的?” 杜荣像是孝子贤孙一样噗通一声跪倒在张秀夫面前,然后连头也不敢抬了,脑袋像是灌注沉重的铅块,深深地低垂下来。“我不问不问了。”他说。 “关于信徒张秀夫欠你钱的事儿,你要一笔勾销,从此再不计较。” “知道知道。”杜荣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偷眼看张秀夫时,他看到张秀夫一会儿挺起腰身,一会儿颤抖起来,一会儿翻动白眼,口吐白沫。他急忙低下头去,一眼也不敢瞅了。 张秀夫说:“本尊念你知错能改,本尊就不惩戒你了。”他恢复正常,一坐起来,一双眼睛茫然地盯着四周,喃喃自语地说:“刚才,我是怎么了?” 杜荣看不出张秀夫有纰漏,这时更信了,“刚才有大神上了你的身。”他说。 张秀夫叹息一声,“我身子弱,大神操控我的身子便当,所以总上我的身子,这也给我平添烦恼。”他说,站起来。 此时梁小东已经明白了,张秀夫之所以能一年不还钱,大约和他充当神棍有关,他利用杜荣迷信的心理特点,一次次欺骗杜荣,逃脱债务。然而事到如今如果当众揭穿张秀夫,势必引发流血事件。虽然在良心层面上,他不能认同,但是从实际情况出发,他没有揭穿张秀夫的理由。 杜荣说:“秀夫,我们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以后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有事儿,你尽管和我说。” 张秀夫说:“我给你引荐一位大哥。”他指着梁小东,“这位是东哥。是我的大哥。”他继续说。 “大哥。”杜荣说。 梁小东说:“既然咱们都是朋友了,就坐下来小聚一场。” 孙殿臣嘻嘻哈哈拉着杜荣坐到桌边,其余人也跟着坐了下来。 杜荣说:“秀夫,再有大神上你身的时候,记得帮我求大神,保佑我娘身体健康,平安。” 张秀夫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小酒,“荣,”他说,撇着嘴角美滋滋地乐了,“你放心!我知道你爹死的早,你娘一个人带着你不容易,下次,大神上身的时候,我一定帮你跟大神说保佑你娘。”杜荣哈哈乐了。张秀夫马上皱紧眉头,“可是最近我身子不好,手头上紧呐!”他说,偷看杜荣。 杜荣从兜里掏出几张零碎的钞票,一张一百元钞票,几张十元钞票,五六张一元钱钞票。他抽出一百元钞票,递到张秀夫面前,然后又快速缩回手,把所有钞票握在手心里,细细点了一遍,然后抽出一张十元钞票,递到张秀夫的面前。 “秀夫,”他说,“我娘病病歪歪的,这些年总挂水,所以我这手头也不宽裕,这十元钱算是我给你的,不用还了。” 张秀夫见了钱,顿时眉开眼笑,一把抢过十元钞票揣到兜里,然后嘻嘻哈哈乐道:“放心老弟,你娘的事儿包在我身上。” 杜荣眼含泪花,“谢谢你,秀夫。” 虽然建国之后允许信仰佛教,道教,但是在民间有许多神棍利用人民迷信的心理,骗取钱财,这种情况虽然打击处理不少,但是依然有人因为利益趋之若鹜。张秀夫像是嗡嗡乱飞的苍蝇一般,看穿隐藏在佛教,道教阴暗角落里的腥臭,所以尽情舔舐那臭烘烘的腐肉,并从中不断吸取养料。 然而这杜荣信以为真,一再追问张秀夫神的事儿,张秀夫满嘴胡言乱语,他说他有一次梦见了神,然后神总上他的身。梁小东实在不愿意和张秀夫这样的人交谈,单独和孙殿臣交谈,于是这酒桌之上就变得奇葩,各唠各的,互不相干,酒至半酣时,梁小东和孙殿臣上了卫生间。 待他们出来时,走廊尽头的一个包房里传来女人轻声抽泣声,梁小东和孙殿臣走到门前,透过门缝看去。 田有亮坐在沙发前,他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包中华香烟,一个打火机,田有亮仰靠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透过鼻头之间,蔑视地盯在坐在茶几对面地上的女人。包房里有穿黑衣的年轻人来回走动,虽然有时会遮挡住门缝,但是当他们闪开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年轻女人。 那个年轻女人穿着花棉袄,披头散发,低垂着头坐在地上,她容貌较好,身材婀娜,面色惨白。泪珠滚落她的面颊,她挥手擦拭眼泪时,可以看到她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上青一块紫一块,有抓痕和勒痕。 田有亮说:“你父亲刘红旗欠我们的,今天我要你来还。” 年轻女人说:“我父亲欠你们啥了?” 田有亮说:“我们承揽工程,你父亲不同意动迁,还带头闹,那里的老百姓都跟着闹。” 年轻女人说:“你们找我父亲去,找我干啥?” 田有亮说:“刘红旗,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不是他的心头肉吗?我们不找你找谁呀?”他嘿嘿乐了。 年轻女人抬头怨恨地盯着田有亮,“你就是流氓!” 田有亮指身边站着的一个黑衣人,然后又指年轻女人。接着田有亮仰头,大口大口抽起香烟,吐出一个个烟圈。黑衣男子走到年轻女人身前,抓起年轻女人的衣服领子,啪啪抽女人嘴巴,年轻女人诶呀诶呀直叫。 梁小东一把抓住门把手,刚要推门,孙殿臣抓住他的手腕。梁小东看向孙殿臣,孙殿臣摇了摇头。梁小东试图挣脱孙殿臣,孙殿臣拽着梁小东离开门口,他一边回头看,一边低声说:“大哥,咱们管不了这事。” 梁小东说:“那女人怪可怜的。”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走廊出口,前面是灯红酒绿的舞池,左右两边挂着闪亮的提示牌子。孙殿臣靠在墙壁上,“我们喝醉了,”他低声说,“肯定打不过田有亮他们。救不了那个女人,还把我们搭上了。” 梁小东说:“也对,我们报案。” 孙殿臣点点头,然后两人结伴走出夜总会,在附近找了一间食杂店。 第21章 救人 食杂店很小,屋子里摆满货架,所以过道狭小,只能容下一个人行走,棚顶上只有一盏小灯泡,那昏黄的灯光一闪一闪的,似乎随时熄灭的样子,所以食杂店里昏暗而又模糊,沉闷而又压抑。一个年纪有五六十岁,头发花白的老头趴在柜台上假寐。当梁小东和孙殿臣站在柜台前时,这老头抬起头。 “你们要点什么?”他问。 梁小东指着柜台上的电话,“打一个电话。” “五角钱。” 梁小东掏出五角钱扔到柜台上,老头把五角钱放到身边的钱盒子里,梁小东拨通了电话。 “喂喂,请问有什么事儿?”电话另一头。 “新民派出所吗?” “对。” “我有情况想向派出所举报。” “请讲。” “在夜来香夜总会一个包房里,田有亮带领几个马仔拘禁了一位姑娘。” “能说具体一点吗?到底是夜来香夜总会的哪一间包房?” “夜来香夜总会卫生间对面走廊,靠近窗户的那一间包房。” “我想问一下你的姓名。” “我不想说,你们只当我是一位热心群众好了。”梁小东挂掉电话,然后和孙殿臣回到夜来香夜总会。 张秀夫和杜荣还在谈论着神的事儿,桌面上的杯盘显得狼藉,盘子里只有少量的食物残渣。杂乱摆放在桌面上的啤酒瓶子有空瓶子,有半瓶酒。梁小东扫视舞池,舞池中的男男女女扭着屁股,互相牵着手,在旋转,跳跃时深情凝视彼此。台后两个男服务员对坐着,笑呵呵地交谈着,门口进出的男女很多,但是看不到公安从门口进来。梁小东拿起一瓶啤酒,喝酒时,一只手手指数着时间,一秒,二秒,三秒……反复数了十多分钟,他喝了两瓶啤酒时,他看到一个歪戴着棉帽子,身材矮小,身体结实的年轻男人从门外跑进来,他一边跑,一边呼喊:“亮哥,不好了,六扇门的人来了。”随后他很快跑进走廊里。 不一会儿,两个穿着白色制服,戴着大盖帽,身材一般高矮,年纪在四五十岁的男公安带着六个戴被看标的治安联防员进到夜总会,来到台前。 舞池的男男女女停下舞步,歌手停止唱歌,乐师们不再弹奏乐器,都看着台前的情景。 台距离梁小东这边有十多米,梁小东看不清两个公安的长相,但是他能看到两个公安站在台前与两个服务员交谈,一个服务员指向走廊。两个公安带着六个联防员走到走廊里。 夜总会里的人纷纷向走廊涌去,梁小东,孙殿臣,张秀夫,杜荣混在人群中围在走廊出口。 两个公安带着六个联防员将田有亮,以及他的二个马仔从包房里押了出来,但是却没有那个年轻女人。 “干啥抓我?凭啥抓我?”田有亮大吼。 两个公安押着田有亮的胳膊,一边向外走,一边说:“老实点。” 待他们走近人群,人群闪开一条道路。田有亮奋力挣脱两个公安,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们六扇门的人抓人也要有证据,”他说,仰头看着两个公安的眼神里流露出狡黠,“你们六扇门的人,就是这样执法的吗?我和两个朋友聚会也犯王法了?” 一个相貌堂堂,浓眉大眼的公安从腰间掏出手枪,指着田有亮,“你做过什么,”他说,“你心里清楚。别想通过狡辩逃脱法律制裁。” 田有亮双手一摊,然后扫视着四周男男女女,“我来夜来香夜总会是消遣娱乐来了,我可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他说,“他们六扇门的人平白无故抓我,这是冤枉好人。” 围观的男男女女议论起来。闹哄哄嘈杂的声音在舞池空旷的空间里回响。 田有亮指着相貌堂堂的男公安,“你抓我可以,”他说,“但是我希望你拿出证据。” 相貌堂堂的男公安说:“有人举报你非法拘禁妇女,我们带你回派出所调查,这是依法办事。” 田有亮说:“说我拘禁妇女,荒唐,我拘禁谁了,我拘禁的那个妇女在哪儿呐?简直是一派胡言,凭空捏造。” 相貌堂堂的公安说:“关于案件情况,不方便在这里说,你跟我们回派出所配合我们调查。” 田有亮站起来,然后面对围观人群,“我可以告诉你们,”他吼,“我是冤枉的,你们会看到我重新出现在夜来香。” 两个公安上前抓住田有亮的臂膀,押送他向外走,田有亮狂傲地大笑。 梁小东看着田有亮的背影,他脑海里仿佛播放出一幕幕画面,田有亮在包房里抽烟,那个年轻女人悲惨的形象,以及田有亮调戏李秀娟时那一副猥琐的面容,现在刘红旗的女儿不见了,梁小东想这中间一定发生过什么变故。他走进走廊,进入到那间包房。 包房空间不大,一眼可以看穿,里面有一张长条黑沙发,一个茶几,四周墙壁上贴着奢靡的壁纸,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残存的烟头正在冒着烟,屋里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和烟草混合的气味,原先那年轻女人坐过的地面上,有污泥和脚印。 梁小东意识到包房里找不到什么线索,于是他走到包房外,正好与赶来的孙殿臣,杜荣撞了满怀。 梁小东踉跄后退一步,不经意间看到走廊尽头的那一扇窗户敞开着,他的目光马上凝视在敞开的窗户上。他记得刚才这扇窗户是关闭的,然而现在这扇窗户打开了,他快速跑到窗户前。 窗户外夜色漆黑,万家灯火璀璨,窗台上有杂乱的泥脚印,窗户外地面上的青草嫩芽陷入杂乱重叠的脚印里。梁小东跳到窗外,在巷子里顺着脚印追踪。孙殿臣,杜荣,张秀夫跟着跳出窗外,追随梁小东前行。 巷子里的灯光昏暗,透过平房院墙照射出来的灯光,汇聚在一起时,像是透过黑暗缝隙照出来的光影,前方的黑影中像是布满了雾霾,阴郁而压抑。巷子尽头,脚印乱起来。梁小东蹲下来,看着地面,脚印互相重叠,并且向不同的方向延伸。然而有一个脚印比其他脚印深。梁小东想:“田有亮的马仔拽着刘红旗女儿走时,一定遭到了刘红旗女儿的激烈反抗,马仔们捆住刘红旗女儿背着她走。所以地面上才有深脚印。”他查看深脚印的走向,他发现脚印向右边延伸。他带着孙殿臣,杜荣,张秀夫一路追随深脚印。 深脚印最终在一个破败平房前消失。梁小东带着三人停下。四周到处是拆毁平房的残垣断壁,一阵冷风吹过,尘埃和沙砾趁势而起,此时这荒凉破败的动迁区,像是末世一般悲怆。 平房里传出年轻女人嘤嘤哭泣的声音。 然后一个男人粗鲁的吼叫声传出来,“哭,就知道哭,你爹刘红旗要是答应我们大哥田有亮,我们也不会费这样的劲儿。” “政府规定动迁房可以回迁,你们凭啥就给我爹那点钱,让我们搬走?” “大几百了还少?” “那叫多?” “滚滚,你们不同意你就呆在这儿,等到啥时候同意,啥时候再走。” “流氓,你们都是流氓。” 平房里传来噼里啪啦打人的声音,女人哀嚎的声音,当两种声音和风声混合在一起时,四周仿佛充斥着冤魂凄厉的吼声。 梁小东低声说:“我要进去救那女人,你们谁跟我去?” 张秀夫面露难色,双腿不断哆嗦,“大哥,”他嘿嘿笑着说,“我这身子骨不行,我在这里放风。” 孙殿臣和杜荣同时说:“我跟大哥去。”然后杜荣从怀中掏出三个黑面罩,“这是和我兄弟们打仗时用的,今天正好派上用场,田有亮我认识,他在春城有势力,他的手下如果将咱们劫走年轻女人的事儿传出去,田有亮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梁小东说:“戴上面罩也好。”他戴上面罩,杜荣和孙殿臣跟着戴上面罩,然后三人翻墙进入院里。透过平房玻璃窗照射出来的灯光照耀着小院,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杂草有一人高,破旧的红砖垛堆在窗台下。梁小东一脚踹开门,平房里的三个年轻男子愣住,梁小东跑进屋里,飞踹倒一人,然后老汉推磨打倒一人。随即跑来的杜荣和孙殿臣围着一人乱拳齐下,生生将这人打倒。 刘红旗女儿惊恐地看着梁小东,一点点挪动身子往墙上靠。孙殿臣扛起刘红旗女儿,和梁小东,杜荣一同跑出平房,刘红旗女儿挣扎着叫骂,孙殿臣捂住她的嘴。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第22章 等待的人 此地夜景像是一幅画,明亮的月亮仿佛镶嵌在夜幕上静止不动,前方漆黑如墨的树林仿佛在黑夜中沉睡,没有虫鸣声,没有夜鸮啼鸣。面前小溪水面上在月光下泛射着波粼粼的光,溪水岸边沙砾上一只青蛙仰望着夜空,四周悄无声息,仿佛死了一般沉寂。当梁小东走到溪水边坐下时,这只青蛙呱呱叫着跳入溪水中,水面泛起涟漪,一层层的波纹向岸边冲涌而来。梁小东摘掉面罩,大口大口喘粗气。孙殿臣放下刘红旗女儿解开她身上的绳子,杜荣和张秀夫坐到梁小东身边。 刘红旗女儿挥手打了孙殿臣一个嘴巴,孙殿臣愣住了,刘红旗女儿说:“你们抓我干啥?你们也想利用我要挟我爹?” 孙殿臣捂着面颊,“谁要挟你爹,我们可没那么想过。” 刘红旗女儿双手掐腰,“那你们从那群流氓手里把我抢回来干啥?” 孙殿臣看着梁小东,“大哥,”他说,“这女子发疯了啊!” 梁小东走到刘红旗女儿身前,“我们只是看你可怜,才救你的。” 刘红旗女儿细细打量四人,看到三人穿着时尚,只有杜荣穿着破棉袄,像是穷人模样,她向后退了几步,“你们还有那好心?”她说,声音颤抖起来,“说不定你们就是田有亮手下的马仔,唱双簧戏,取得我信任后再诓骗我爹搬走。” 梁小东说:“我和田有亮有仇。我们压根不是一伙人。”提及田有亮的名字,他马上皱紧了眉头。 刘红旗女儿说:“你没撒谎?” “没撒谎!” “你能发个誓不?”刘红旗女儿眼中流露出狡黠的光芒。 梁小东举起手,正要发誓。张秀夫走到梁小东身边,“大哥,”他说,“咱们还不知道这女人姓名,就给她发誓,这不好!”说完,他嘿嘿干笑起来,臭烘烘的气味从他嘴中溢出来,弥漫在空气里,他那一口被烟草熏黑的大黄牙在夜色里显得模糊。 杜荣插话:“就是,让我们大哥发誓也行,告诉我们你的姓名。” 刘红旗女儿上下打量杜荣,一见他破棉袄露出的脏棉花,她眼神中透露出刁钻神色,然后她双手掐腰面对梁小东,挺起胸脯,“我叫刘美兰,”她说,“美丽的美,兰花的兰。” 梁小东发誓:“我与田有亮有不共戴天之仇,压根就不是一伙人。” 刘美兰转了转眼珠,然后说:“我家也和田有亮有仇,不如,我们联合对付田有亮。” 梁小东说:“同意。” 杜荣露出为难的神色,他的一双手揉捏着衣角,张秀夫的腿直哆嗦,孙殿臣面色顷刻间变得凝重。 刘美兰说:“今天田有亮阴谋没有得逞,明日还会找我爹的麻烦,不如你们随我回家埋伏好,等田有亮到我家时出其不意的打他。” 梁小东看向刘美兰时,发现她在说话时,一双眼睛流露出狡黠的光芒,梁小东知道刘美兰想借刀杀人,拿兄弟几个当工具人。 梁小东摇了摇头,“这么做恐怕不行。” 刘美兰的眼神黯淡下来,梁小东继续说:“这样做,不如让你爹带着乡亲们去置业公司闹去。” 刘美兰咕哝:“置业公司?” “对,就是置业公司。” “田有亮,田有德兄弟带着马仔强拆我们家,这和置业公司有什么关系?” 和王耀祖办事时,梁小东听到置业公司把项目委托给田有亮,田有德兄弟的太子房产公司,所以他对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或多或少都有了解。置业公司和田有德,田有亮的事儿,梁小东本不想插手,但是由于李秀娟的死,让他没有了回头路。 顿了顿,他说:“置业公司委托太子房产公司搞的地产项目。所以置业公司才是幕后老板。” 刘美兰目光流露出坚毅,“今晚我回家就和我爹商量这事儿。” 梁小东说:“我们就此别过。”他转身走了。 “等等,”刘美兰说,跑到梁小东身前,挡住他的去路,“既然我们联合,你总应该告诉我你的家在那里,有事儿,我好找你去。” “我家在春城白求恩医院正门斜对面。”梁小东说,带着杜荣,张秀夫,孙殿臣走了。 快到家时夜空下起了小雪,梁小东,杜荣,张秀夫,孙殿臣在路口分手。梁小东远远看到家门口坐着一个人。 昏黄的门灯下,一片片小雪在灯影下勾画出一条条白色的线条。门前的景物显得模糊。一个人坐在木凳子上,四周的黑暗包围着他,他手里抱着一件棉大衣,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他花白的头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又奋力地抬起来,不一会儿,他掏出一颗香烟抽起来。 梁小东走到家门口。 原来这人是梁三娃。 梁小东一把抱住梁三娃,他感觉到梁三娃冰凉的身子没有一丝热量,身子像是筛糠一样在他怀里抖,“爹,”他说,“这么晚了,你在门口干啥?” 梁三娃语结地说:“我看你没回家,就坐在门口等你。” 梁小东说:“爹!”他眼中流出泪水。 梁三娃一面和梁小东往屋里走,一面继续说:“你这孩子可怜,我放不下你,秀娟要是没死,你和秀娟能成个家,我也不至于在门外等你,如今我的年岁也大了,这一冻,浑身都觉得僵硬,不听使唤了,秀娟要是活着,还用得着我操这份心吗?” 梁小东和梁三娃回到卧室,梁三娃为梁小东铺好炕,又让梁小东上炕,然后走到门口,突然停下,回头看梁小东,见梁小东盖着棉被闭着眼睛,这才出了门,到了窗户前,他又停下,向屋里张望,见梁小东面对着他,躺在炕上睡觉,梁三娃叹息一声,一瘸一拐地回去了。梁小东呜地一声哭了,他怕惊着父亲,只哭了一声,他急忙捂住自己的口鼻,低声抽泣。最后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他才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梁三娃,梁小东,刘玉兰围坐在饭桌前。梁三娃嘱咐梁小东在外别惹事,有事回来晚,告诉他一声,梁小东应承下来,梁三娃嘿嘿乐了,梁小东临出门时,刘玉兰跑过来,告诉梁小东,他爹只睡了半宿,今早说他身子冰凉,梁小东知道这是梁三娃昨晚着凉的缘故。所以他只说今天烧炕,让梁三娃在炕上躺着,然后他告别刘玉兰上班去了。 第23章 凶蛮的人 梁小东站在置业公司大门口,围拢在门口的人群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最里面的人穿着各样的衣服,每一个人手里都举着一个用毛笔写的还我公道,还我房产的牌子,外面的人是置业公司的职工,他们骑在自行车上,静静地看着里面的人。 一个中等身材,年纪在五六十岁,头发花白,相貌略显沧桑,穿着棉大衣的男人举着牌子在围观的人群边上一边走,一边呼喊:“置业公司和太子公司签署的房产协议损害我们的利益。我们鹿乡村民必须讨一个公道。” 越来越多的鹿乡人追随着男人举起牌子,然后同男人一齐呼喊:“还我们公道,还我们房产。” 此时置业公司大门口甚为热闹,里面的鹿乡人像是在游行示威,而围观的置业公司职工警觉地注视着他们。 先前呼喊的男人停下来,门口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脸上,他的脸显得苍老,一双大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瞅人的眼神里充斥着愤怒,即便在与众人目光对视时,他的眼神也毫不避让,反而变得凌厉。他的身子在轻微颤抖着,站在那里,高举着牌子,他的一双手臂像是汽车上的弹簧在一颤一晃着。 刘美兰走到老男人身边,“爹,”她说,“吃药了吗?” 到了这时,这才知道这个带领鹿乡人在置业公司门前闹的人是刘红旗。只见他放下牌子。“我没吃药呢?”他说,从兜里掏出一个白色药瓶,拿出两片白色药片,放在口中。 刘美兰递给刘红旗一瓶水,刘红旗喝水后他再次举起牌子,“鹿乡人从来不惧怕压迫,”他吼道,“今天鹿乡人来置业公司就是要一个公正,公平的说法。” 王耀祖从人群中挤进来,走到刘红旗身前,“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说法?” 刘红旗说:“请问你的尊姓大名,在置业公司是什么职务?” 王耀祖说:“我叫王耀祖,我是置业公司的经理。”他轻蔑地看着刘红旗,目光在扫视刘红旗身上脏污棉大衣时,他的眼神总会停留在刘红旗大衣上的污渍,或者露出棉花的地方一会儿,这时他的嘴角轻蔑地撇起来。当他的眼神再次注视刘红旗面容上时,他眼中流露出不屑。 刘红旗说:“你是置业公司经理?” 王耀祖说:“没错。” “我想问你,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王耀祖面色阴沉下来,看着刘红旗的眼神里流露出凶光,随即他僵硬地挤出笑容,“这话从何说起,有事儿说事儿嘛!” “你代表置业公司和太子房产公司签订了委托合同,损害了我们鹿乡人的利益。” “你有根据吗?”王耀祖的面色变得黑黢黢的,嗓音变得沙哑,像是心虚的人不敢直面现实一样,说话没有底气。 “在场的鹿乡人都可以作证。我们鹿乡人就是证人。” 鹿乡人人群中传来男男女女的呼喊声:“我们都可以作证!” 这时刘红旗瞅着王耀祖的眼神更加坚定,他再次大吼:“我们鹿乡人都是证人。” “我想你们有误会。”王耀祖转了转眼珠,这时他瞅刘红旗的眼神虽然不像是刚才充斥着不屑,但是他的眼中透露着凶光。 “人证俱在,有什么误会?” “我们置业公司只是与太子房产公司签署委托协议,协议内容也只涉及到房产承建项目,至于其他方面嘛!我并不知晓。” 刘红旗指着王耀祖,瞪着他,“你说谎。”他大吼,他的手指在剧烈颤抖,眼睛顷刻间瞪得溜圆。 王耀祖鬼魅地笑了,然后摊开双手,“你要如此说,”他说,“那么我就无法再和你谈下去了。” 刘红旗挥手打了王耀祖一个嘴巴,王耀祖浑身哆嗦一下,下意识地捂住面颊,怨恨地看着刘红旗,眼中随即露出凶光,“你敢打我!”他吼道。 “打的就是你。”刘红旗说。 从人群中挤进五个戴着被看标的青年人,直奔着刘红旗来了,鹿乡人围拢在王耀祖和刘红旗四周,五个戴袖标的青年人站在鹿乡人身边。 霎时间置业公司门口安静下来,鹿乡人的神色是那么的愁苦,那么的严肃,那么的阴沉,那么的凶蛮,五个戴袖标年轻人的眼神开始变得怯懦,开始躲闪了。 王耀祖说:“我不和你纠缠,你愿意到哪儿告就到哪儿告去!”他转身要走。 刘红旗一把拽住王耀祖的袖口,“事情没说明白,”他吼,“就想走,没那么容易!” “简直不可理喻!”王耀祖说,还在试图挣脱刘红旗。但是刘红旗的手抓的更紧了,他连续追问王耀祖:“你把话说明白!” 王耀祖回头看刘红旗,“我不是说清楚了吗?我们置业公司只是与太子公司签署协议,其他的内容我们一概不知。” “你又在胡说,难道堂堂国有公司的经理就情愿和一个流氓地痞开设的公司签署协议吗?你是什么素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是流氓吗?” 王耀祖面色变得铁青,挥手打了刘红旗一个巴掌,“老不死的,”他吼道,“你叽叽歪歪些什么?”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刘红旗吼着,他一手抓住王耀祖的脖领子,一手握紧拳头打在王耀祖脸上,王耀祖也挥拳打在刘红旗身上,脸上。刘美兰跑到王耀祖身前,拽着他的双手,刘红旗不断挥拳打在王耀祖脸上,身上。五个戴被看标的年轻人试图挤进人群,但是鹿乡人围成人墙,将他们挡住了。 王耀祖瘫软在地上。刘红旗高声呼喊:“我们鹿乡的人绝对不会屈服。只要一天不解决我们的动迁问题,我们鹿乡的人一天不会善罢甘休。” 围观人群中传来嘈杂的声音,鹿乡人附和着刘红旗,置业公司的职工交头接耳。 刘红旗继续吼:“咱们鹿乡动迁的事儿与置业公司有牵连,走,咱们去市政府说理去!”然后带着鹿乡人挤出人群向着市政府方向走了。 梁小东挤进人群,将瘫软在地上的王耀祖搀扶到休息室。 王耀祖躺在床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是他的眼神却变得邪魅了,他瞅着天花板,仿佛那天花板上就有刘红旗的面容,王耀祖一会儿眯起眼睛鬼祟地转动眼珠,一会儿又目露凶光。梁小东站在铁柜子前,从里面拿出纱布和药膏,走到床前。 “小东,”王耀祖说,“鹿乡人怎么知道我们置业公司与太子房产公司签署合作协议的呢?” 到了现在,王耀祖也没想过出卖他的人——正是梁小东,甚至因为在众多职工当中只有梁小东出手帮他,他现在将梁小东当做心腹。 梁小东一边为王耀祖涂抹药膏,一边说:“我并不知道鹿乡人是怎么知道置业公司和太子房产公司签署协议的事情,甚至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即便说的轻巧,但是他还是不放心,他特意注视王耀祖的双眸,看到王耀祖眉头皱起,眼神凝重地盯着天花板。梁小东知道王耀祖并没有怀疑他。 王耀祖说:“小东,扶我起来。”梁小东扶起他,他继续说:“咱们回办公室,我必须联系田有亮,田有德兄弟两人。” 梁小东搀扶王耀祖回到办公室。 第24章 公仆 王耀祖坐在办公桌前,拿起电话,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急忙放下电话,把抽屉打开,抽屉里摆放着满满当当的钞票和金条,他翻动钞票,见钞票没少一张,然后又把十多根金条摆放在桌面上,他拿起一根金条,贪婪地看,用牙咬,用金条敲击桌面,金条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放下这根金条,他仔细检查了剩余的金条,他见金条没有被调换,他阴沉的面色在这时恢复正常。他把金条放回到抽屉里,然后拨通电话。 电话另一头,“耀祖。” 他说:“有人泄露了我们签订协议的事情。” “有这事儿?” “确实有,鹿乡的人来置业公司闹来了!” “事情变得复杂了。我的弟弟有亮昨夜被公安带走了,我现在正在疏通关系救他回来。”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公家的矿山很大,矿也不是一次挖完的,想要长久挖矿,这一次我们需要妥协了。” “有德,”王耀祖说,“你是知道的,置业公司与太子房产公司签署协议后一切钱款都必须填写财务报表,现在我无法以公家的名义做出妥协。” “我知道,我会安排好一切。” 电话挂断,电话嘟嘟的忙音直响,王耀祖拿着电话,面色不断变换,一会儿惨白,一会儿黑黢黢,一会儿阴鸷下来。等他放下电话时,电话清脆的铃声响了起来,王耀祖吓的浑身激灵,他凝视着响着铃音电话的眼神里渐渐流露出惊恐。他眼珠转了转,颤抖着手拿起电话。 电话另一头梁大东的声音,“耀祖吗?我是大东啊!” 王耀祖惨白的脸上有了血色,紧张的神情舒缓下来,“是大东啊!华侨办的事情办妥了吗?” “办妥了。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说。” “什么事情?” “鹿乡的人来市委闹来了。”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王耀祖说,他的声音在颤抖,拿着电话的手也在颤抖。 “鹿乡的人指责你贪赃枉法。” “我可没做过损害国家利益的事儿。”话虽如此说,但是王耀祖心里清楚,如果事情败露,这一次他非得被枪毙不可。 “原来是这样,我会如实向市长反应的。” 王耀祖拿起桌面上的钢笔,又放下,然后又拿起钢笔,最后他把钢笔攥在手里,用力地握住。“秘书长,”他说,“在市长面前美言几句,我不会忘了秘书长的恩德。” “这恐怕不好!” “我这里还有几根黄鱼,想拿给秘书长鉴定。” “我会在市长那里美言几句的,你的黄鱼也要及时送到。” “一定。” 电话挂断。王耀祖瘫软在椅子上,这时远远瞅去,他像是一只卧倒在椅子上的臃肿蛆虫,仿佛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胸脯的起伏都能驱使他身体里散发出腥臭的气味。 呆了片刻,王耀祖告诉梁小东开车去市委,梁小东把红旗汽车开到办公楼,王耀祖上了车。汽车一路疾驰,到了市委门口。刘红旗带领鹿乡的人举着牌子,在市委院里呼喊游行,围观的市委工作人员从办公楼敞开的窗户探出头来,看着市委院里的情景。梁小东把车开进院里,停在停车位上。一个满头黑白发掺杂,穿着笔挺西装的男性老干部从办公楼走出来,到了刘红旗身前,两个人谈论着什么,鹿乡的人围拢到他们四周。 梁小东熄火,汽车引擎突突的轰鸣声戛然而止,梁小东和王耀祖结伴走下车,挤到鹿乡人跟前。王耀祖看清楚老干部后,他的一双腿哆嗦着退了几步,然后站在原地片刻,转身迈出一步,正好看见老干部看见了他,他马上又上前几步。 老干部身材中等偏胖,面容苍老,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在他扫视人群时,他的一双眼睛不怒自威,当他倾听刘红旗的诉求时,他的一只胖乎乎的手托举着下巴,低垂着眼帘瞅着刘红旗的眼睛里流露出怜悯。 “在春城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他问。 刘红旗说:“我们鹿乡的人都可以证明,太子房产公司的人强拆我们的房子。” 老干部神色变得凝重,“老百姓的利益,就是国家的利益,侵犯老百姓的利益,就是在侵犯国家的利益,这件事情一定会严肃处理。” 刘红旗说:“我知道您周公赞市长,是一个好官,您的工作作风不愧一个共产党员的称号,您在工作期间从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直为民办实事办好事儿,致力于国家复兴伟任。” 周公赞指向王耀祖,“小王,”他说,“你过来。” 王耀祖哆哆嗦嗦地走到周公赞身边。周公赞继续说:“你和太子房产公司签署了协议了?” 王耀祖说:“是签署协议了。” 周公赞说:“你知道太子公司田有亮为了拆迁对鹿乡人做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 “混账!” 王耀祖额头上冒出斗大的汗珠,“我也是有难言之隐。”他说,“市委计划鹿乡动迁,但是市财政又拨付不下钱来,我只能和社会上的企业合作,不然实在无法实现政府的计划。”虽然他口上如此说,但是他心里明白他背后的肮脏交易如果被戳破,那么他和田氏兄弟都必须接受法律的审判。 周公赞摇了摇头,“这不能作为损害老百姓的理由,田有亮拆迁的方式和方法损害老百姓的利益。” 王耀祖说:“我协调过田有德了, 田有德说一定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周公赞说:“刘红旗,你先带着鹿乡的人回去,我调查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会安排人贴出通知,鹿乡的人可以放心,我一定会秉公执法,维护百姓的利益。” 刘红旗说:“我相信您周公赞市长,我知道周市长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您一定会给我们交代的。”然后他带着鹿乡的人走了。 周公赞说:“小王,你把田有德找来,我要当面和他谈。” 王耀祖说:“是,我这就办。” 周公赞向办公楼走去。王耀祖去了收发室,在那里拨通了田有德电话,然后和梁小东进入办公楼的大厅,坐在长椅上等待,不一会儿,田有德进来了。 田有德贼眉鼠眼地打量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他目视着王耀祖,“周市长知道我们的事情了吗?”他说,把手中的黑兜子搂在怀里。 王耀祖说:“目前他并没有怀疑我们。就看等会你的了?” 田有德附到王耀祖耳畔,低语:“我带了一黑兜子钱,足足有十多万,够不够?” 王耀祖怒目而视田有德,“你混账,”他低吼,“周市长刚正不阿,如果他知道你要贿赂他,他一定会大发雷霆一查到底的。到了那时,我们都玩完了。” 田有德额头上快速冒出汗珠,盯着王耀祖的眼神里流露出怯懦,“那你的意思是?”他问。 王耀祖说:“你刚才在电话里你说的明白,要做出妥协,现在怎么这么糊涂?你们必须做出让步!” 田有德说:“我是这么想的,但是周市长那边,我们怎么办?” 王耀祖说:“记住,你是华侨的亲属,你的华侨叔叔为你出资,出技术办公司,另外你愿意妥善解决鹿乡人的回迁事宜,如果周市长看不出我们的破绽,这一次我们会蒙混过关的。” 话毕,王耀祖让梁小东在车上等着,他带着田有德去了秘书办公室。 第25章 欺骗 梁大东低头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王耀祖和田有德走进办公室坐在了沙发上。 梁大东说:“耀祖来了!” 王耀祖说:“来了。”然后从兜里掏出四根金条放在了桌上。 梁大东看了一眼桌面上的金条,然后看向田有德的眼神变得阴鸷,紧接着他说:“耀祖,这是做什么?” 王耀祖愣住了,随即他眯起眼睛,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我这有四根黄鱼,”他说,“想请秘书长鉴定一下。” 梁大东摇了摇头,“这我可不行,你拿回去!”他说,他的目光落在田有德面孔上,然后又瞅向门外,反复几次,他的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的一打文件之上,他整理文件。 王耀祖意识到梁大东的意图,他看着身边的田有德。“有德,”他说,“你出去等我。” 田有德面色阴沉下来,但是却没做出忤逆的行为,他走出办公室。 梁大东一把抓起办公桌上的四根金条,放到抽屉里。“耀祖,”他说。“你交代田有德了吗?” “交代了。” “这样也好,我在市长面前能说上话了。”梁大东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公文,放在桌上,然后努嘴看向房门,又看向田有德坐过的沙发。 王耀祖走到门口,打开门,探出头去,他看到田有德站在门边,“有德进来!”他说。 田有德随同王耀祖回到办公室。 这一次田有德显然很不高兴,他仰靠在沙发上,面色阴晴不定,也不顾及别人,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嗒嗒抽起来。 “有德,这是你的华侨亲属证明。”梁大东拿起桌上公文,递给田有德。 田有德看到公文时眼中流露出喜悦。他接过公文,低头看着公文时,嘴角扬起微笑的弧度。然后急忙把公文揣到兜里。 梁大东说:“有德,你记住公文的内容了吗?” “记住了。” “能重复一遍吗?” “我是美国华侨的亲属,我的叔叔在美国从事房地产行业,有着丰富的建筑经验和资金实力。” 梁大东站起来,“咱们去见市长!”然后和王耀祖,田有德去了市长办公室。 市长办公室空间局促,墙壁上油漆脱落,那墙壁上挂着两幅毛笔字显得醒目,左边的毛笔字上书:为人民服务。右边的毛笔字上书:勿忘初心,有始有终。两幅毛笔字落款处,题名:“周公赞。”他的办公桌破旧,右边的桌角用书本垫着。 等梁大东,王耀祖,田有德进来,坐在沙发上时,周公赞抬起头,上下打量田有德,“你就是太子房产公司的田有德?” “我是田有德。” “你好大的胆子。你们敢违反国家规定,损害鹿乡人的利益。” “这其中有误会,这不是我的意思。”田有德说,一双握在一起的手在不断地颤抖着。 周公赞看着梁大东说:“秘书长,你联系春城市公安局调查这件事情。” 梁大东面色惨白,僵硬地挤出笑容,“周市长,”他说,“我询问过田有德,拆迁的事儿并不是田有德吩咐做的,而是他的弟弟田有亮做的,田有德已经责令他的弟弟改正了。” 周公赞说:“按照规章制度,这件事情就应该交付公检法处理。” 梁大东说:“可是鹿乡的动迁工作已经开始,一旦停下,会影响到工期的。到那时,市政府更无法向鹿乡的百姓交代了。”他的手拽了一下田有德衣角。 田有德马上明白梁大东的意图,“市长,”他说。“我已经拟定好了一份动迁计划,绝不会损害老百姓的利益。”他从兜里掏出华侨亲属证明文书,又掏出一份企划书,递到办公桌上。 周公赞拿过文书,企划书,低头仔细阅读后他抬头看着田有德,“你是美国华侨的亲属?” “是的,我的叔叔在美国从事建筑行业。” “鹿乡的项目,你能顺利完成吗?” “我有信心完成。” “但是我需要强调,绝对不允许损害老百姓的利益。” “企划书上已经规定清楚了,鹿乡人自愿回迁,或通过获得补偿款方式搬离,我们并不强拆,双方通过协商达成合作目的。” “合理。”周公赞点头。他接着说:“那么好!我会以政府文件形式发放到鹿乡。” 此时田有德心口上仿佛有一把刀子正在剜他的肉,使得他一阵阵肉痛,迫于形势他做出了让步,但是每让一步,他都损失一部分利益,为了获得这项工程,他已经花了不少的钱,现在又要考虑老百姓的利益。这次工程建设给他带来的财富更少了。 周公赞继续说:“你们太子房产公司一定要按照政府发放的文件办。” 田有德僵硬地挤出笑容,“我一定会按照政府文件做。” 周公赞说:“你先回去!对了,大东,你留下。”梁大东留在屋里。王耀祖和田有德结伴出去了。他们走出办公楼,王耀祖上了红旗车,田有德的司机驾驶汽车开出了市委大院。 在红旗车上,王耀祖美滋滋地哼着小曲,梁小东驾驶汽车驶出市委大院,他看到田有德的桑塔纳轿车停在市委门口路边,田有德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两个骑自行车的年轻男人。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人,梁小东见过,正是在夜来香夜总会高声招呼亮哥亮哥的身材矮小的男人。 “德哥,”那身材矮小的年轻人叫唤。他身下的自行车快速向田有德行驶而来,他身上敞开的棉大衣因此像是绿豆蝇的翅膀张开,忽扇起来。 田有德靠在车身上,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抽起来,他似乎很享受这一刻,一边抽着烟吐着烟圈,一边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神情显得淡定而致远。 身材矮小的年轻人和另一个年轻人把自行车停在田有德身边。 “草猛子,”田有德说,“联系柳明了吗?” 身材矮小的年轻人说:“联系了。” “柳明怎么说的?” “柳明说亮哥的事儿没事儿。” 田有德阴郁的眼神顿时闪亮起来,“柳明就说了这些?” “不光是,他还说新区分局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亮哥绑架刘美兰。昨天六扇门的人就应该放亮哥出来。” “我知道了,你们跟我回公司!”田有德说,回到桑塔纳汽车上。司机启动汽车,两个年轻人跟随汽车回到太子房产公司。 桑塔纳汽车快开进太子房产公司时,有几个农民工走出公司大门,桑塔纳汽车缓慢地从他们身边驶过,太子公司院落里的情景映入到车窗上,建筑机械堆放在空旷的空地上,一些工人在机械边上维修着,一栋红砖小楼坐落在院落的边上,司机把车开到小楼门前。田有德带着草猛子和一个年轻人走进楼里,然后上到二楼的办公桌室。当田有德打开门时,他看到田有亮仰靠在椅子上,一双腿搭在办公桌上。 “有亮,你被放回来了!”田有德惊喜地说,坐到沙发边上,草猛子和另外一个年轻人也坐到沙发上。 “六扇门的人拿我没招,就放我回来了。”田有亮说,掏出华子,一根留给自己,一根抛给田有德,田有德接住香烟,点燃后抽了起来。 从窗口照射进来的一束阳光,像是困住了升腾的烟雾,从远远看去,烟雾就在光束里悬浮。屋里呛人的烟草味弥漫在空气里,田有德看着田有亮的目光里流露出爱怜。 “下次,你一定小心点,可别像这次这么鲁莽。”他说,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老人在抚慰孩子。 田有亮说:“这次就不应该出事,是有人点了我。”他傲慢地看着棚顶上,拿着香烟抽了一口,缓慢地吐出烟圈,烟圈一圈一圈从他的面前升腾到空中,他的脸显得阴鸷起来。 田有亮继续说:“哥,查出那个点我的人了吗?” 田有德看向身边的草猛子,草猛子与田有德对视一眼,然后看着田有亮说:“亮哥,点你的那个人不愿透露真实姓名,他只说是群众,所以柳明只查到那个点子最后打电话的地方。” 田有亮的目光透过自己鼻头两侧缓缓落到草猛子面颊上,“什么地方?” 草猛子说:“夜来香夜总会附近的食杂店。” 第26章 决定 “走,和我去一趟那个食杂店。”田有亮站起来,一面往外走,一边说,这时他的面色阴沉下来,一双眼睛流露着凶光,同时他那个断手上戴着的钩子在光滑桌面上吱呀吱呀地滑动着。 草猛子和另外一个年轻人要站起来,田有德挥手挡住了他们,草猛子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坐回沙发,田有德挡住了田有亮的去路。“有亮,”他说,“你要做什么?” 田有亮说:“哥,我去问问食杂店老板,那个点我的人长啥样!” “有亮,现在我们必须完成动迁,然后再组织工人建设高楼大厦,我们没有必要去计较那个点里的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田有亮面色变得黑黢黢的,一双盯在田有德脸上的眼睛渐渐流露出怨恨,随即他僵硬地挤出笑容,“我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说,“我不会做出格的事,只是了解一下那个点子,然后提早防备。” 田有德走到桌前,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这样,我就放心了。” “放心哥!我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田有亮说,面色阴沉下来。他挥手叫上草猛子和另一个年轻人,一同走出办公大楼,进入停在门口的桑塔纳轿车里。 他启动汽车,汽车引擎突突响了起来,车厢中轻微颤抖,待他挂上一档时,汽车缓慢调头,“猛子,”他说,瞥了一眼来往在建筑机械的工人,然后目视着前方,“你说的那间食杂店在夜来香夜总会什么地方?”他继续说,从怀里掏出两根香烟,递给了草猛子。草猛子自己拿了一根,又给身边的年轻人一根,然后点燃香烟,一边抽,一边说:“那间食杂店距离夜来香夜总会不远,那天你让我在门口放哨时,我看见两个人从夜来香夜总会出来,进入那间食杂店了。” 桑塔纳轿车调转过车头,现在车头正对着大门口,田有亮扫视两边车头,“猛子,”他继续说,“你看到那两个人中谁打电话了?” 汽车缓慢地驶出大门,大门外的道路上有骑自行车的男人飞速行驶,田有亮神情专注在骑车人身上,一只手紧紧抓住方向盘,另一只手臂上的钩子扣在汽车挂档上。骑自行车的男人驶过车头,他透过后视镜看着草猛子的目光里渐渐流露凶光。 “我站在食杂店窗口十多米远,看到一个穿着大衣的年轻人在打电话。”草猛子说,猛吸了一口烟,快速吐出烟雾,然后眼珠凝重地盯着一个方向,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田有亮的视线从草猛子面颊上收回,目视前方,“你能记住那个人长什么样吗?”他问,他看到前方没有行人和车辆,他那戴着钩子的手腕动弹了一下,钩子勾住挂档杆,推到二档位置,汽车的速度快了起来。 道路两边的平房和高楼大厦像是烟影一样划过窗口,从敞开车窗刮进来的风呼呼作响,车厢里浓郁的烟草味快速散开。 草猛子的头发像是风吹拂的乱草,肆意的飘动,“我能记住那小子的模样。”他说,又大口吸了一口香烟,然后看向田有亮的侧脸,此时田有亮阴沉着脸,瞅着前方的目光透露着怒气。草猛子握紧拳头,然后又松开拳头,反复这样做了几次,他颤抖着声音说:“亮哥,我爹这几日身体不好,我家的花销很大。” 田有亮说:“我记得前几天,你也跟我说过你爹生病的事儿。” “我爹身子弱,总生病。” 田有亮说:“这次你爹需要多少钱治病?”他咬了咬牙,他两侧面颊上立刻留下两道沟痕。 “不多,三四百块的医疗费。”草猛子说,看到田有亮透过后视镜注视着他,他马上低垂下头。 田有亮用钩子勾住方向盘,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打十元面值的钞票,“我办事,”他说,把钞票递给草猛子,“从来不亏欠兄弟,我们这算两清了。” 草猛子急忙接过钞票揣到兜里,“算不得两清,为亮哥办事,这是我该做的。”他说,心里清楚这田有亮没有拆穿他,是有事要他办,像是上两次他提及他爹病了,田有亮直接就说他没有爹,他只不过是没人要的野种,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现在的养父,也用不着他养老送终。 田有亮说:“猛子,讲讲那小子的模样。” 草猛子说:“那小子长瓜脸,五官俊俏,面容白皙,身材健硕,梳着三七分。” 前方路口一辆拖拉机突突驶出来,拖拉机排气管中冒出的尾气,像是烟雾一样飘散,从前方吹进桑塔纳车厢的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柴油味。田有亮挂了空档,然后松开油门,任由着汽车缓慢滑行,另只脚空踩着刹车。拖拉机驶过路口,路口红灯亮了起来,田有亮踩下刹车,桑塔纳汽车停了下来。 “那小子长什么样?”他问,再次透过后视镜看草猛子。 草猛子重复说:“那小子面容白皙,长瓜脸,五官俊俏,身材健硕,梳着三七分。” 田有亮一下沉默了,他记得梁小东就是那样一副模样,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红灯,似乎在那红灯里看到了过去。梁小东带着四个人冲他跑来,连为什么也不说,就踹倒了他,然后又打他,再然后砍断了他的手,他和哥哥费尽心思查找到了梁小东,然后联系柳明想置于梁小东于死地。但是由于梁大东的缘故都失败了。梁大东说和解,但是梁小东却不放不过他,一有机会就害他。他知道梁小东已经和他结下了梁子。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确定那天晚上举报他的人,到底是不是梁小东。然后再根据情况行动。 前方红灯消失,绿灯闪现,田有亮一边挂挡,一边踩下油门,汽车嗡地一声冲出十字路口。 田有亮问:“猛子,你没看错!” 草猛子说:“没有。” 此后田有亮沉默不语,驾驶汽车拐过三个路口,走了一次大路,最后驶进一个胡同,在夜来香夜总会大门口停下。 “那小子在那个食杂店打的举报电话?”田有亮透过车窗向外看,他看到四周有两间食杂店。 草猛子指着前方。“那家才是。” 田有亮看到前方的胡同尽头,有一个牌子上写着老头食杂店,他开车向那里驶去。 第27章 复仇 桑塔纳汽车停在老头食杂店门口。田有亮熄火,然后和草猛子,另外一个青年人下车,走进食杂店里面。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朴素的老头仰头看着吊在棚顶上电视播放的电视节目,他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一个破损的小碗,那小碗里装着什么不得而知,碗上用白布蒙着,桌面上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清楚地写着:爸,您得癌症了,心态一定要乐观,就别总想着为我和哥哥操心,好好养病。 田有亮一进入食杂店,草猛子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就锁上大门,守候在门口,田有亮走到柜台前。 “昨晚有一个小子在你这里给新区分局打过举报电话吗?”他说。 老头拔掉电视电源,张开了嘴,然后又闭上嘴,手伸入柜台下,把钱盒子盖上。“昨夜来往我这里的人太多了。”他说,“我实在是记不住了。” 田有亮举起那个戴铁钩子的手臂,低头看着来回翻转的铁钩子,“昨晚有很多人给新区分局打举报电话吗?” 老头看着铁钩子的眼睛里渐渐流露出畏惧,“那倒不是。” 田有亮突然勾住小碗上蒙着的白布,把白布甩了出去,小碗中装着黑色的汤药映入眼帘,浓郁的苦涩气味弥漫在空气里。老头立刻搂住汤药,“可别弄洒了,这是我孩子为我准备的,这汤药可贵着呢!”他喃喃自语地说着,拿起碗咕咚咕咚喝光汤药。 田有亮说:“老头,你形容一下昨晚在你这里举报人的长相!” 老头放下碗,“我没权利那么做,我只能向公安汇报。” 田有亮揪住老头的脖领子,铁钩子在老头的面颊上比划,“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说。 老头浑身颤抖,瞅着田有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惊骇,但是他却说:“我请你出去。” 田有亮用铁钩子砸在老头脑袋上,老头试图反抗,田有亮连续挥拳打在老头的面颊上。老头叫嚷:“别打别打,我告诉你昨晚举报人的模样。” 然后他继续说:“昨晚给新区分局打电话举报的人,是一个年轻男人,他长瓜脸,面容白皙,五官俊俏,身材健硕,梳着三七分。” 此时田有亮已经明白昨晚举报他的人就是梁小东,他带着草猛子,另外一个年轻人走出食杂店,进入到汽车里。他启动汽车,汽车引擎轰鸣声突突响了起来,排气管冒出的尾气像是烟雾一样飘散,霎时间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味。 汽车缓慢行驶,田有亮目视着前方,“猛子,”他说,“你知道昨夜举报我的人叫做什么吗?” 草猛子摇了摇头。田有亮继续说:“梁小东。” 草猛子说:“亮哥,这好办,我找几个兄弟教训他一顿。” 田有亮摇了摇头,“梁小东会功夫,我们兄弟恐怕近不了他的身。” 桑塔纳汽车驶出胡同,进入大路上,大路上车辆和自行车很多,田有亮有意把车速放慢。 草猛子建议找梁小东的父母报复,田有亮虽然知道梁小东和梁大东的兄弟关系,但是他却没有反对,后来他和草猛子给柳明打了电话,柳明把梁小东现在的住址提供给了田有亮。等田有亮到达春城白求恩医院门口斜对面时,已经是傍晚。 天地间昏暗,一朵朵乌云像是脏棉絮一样在天空悬浮着,沉落在西边地平线上的太阳像是即将沉睡的老人,毫无生机地只露出边角。白求恩医院斜对面门前,几个工人背着工具走出来,沿着林荫路一路向东,他们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渺小,越来越萧瑟。晚风遽起,地上的枯败草叶随风飘舞,由于刚值初春,东北的万物并没有复苏,所以此时景象萧瑟,荒凉,毫无生机。 桑塔纳汽车开到梁家门口停下,田有亮坐在驾驶座上,嗒嗒抽着烟,他看了一眼敞开的大门,见屋里没有人影,又看了一眼房顶上,有炊烟从后院冒出来,他仰靠在座椅靠背上,闭上眼睛,“猛子,”他说,“带着你的兄弟教训梁小东的爹娘。” 草猛子带着另外一个年轻人下了车,然后走到后备箱前,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两根木棍。一前一后向梁家走去。 田有亮目视着他们消失在视线里,然后打开汽车播放器,放起了邓丽君的歌,邓丽君悠扬的歌声在车厢里响起来,“不知你会在哪里,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一定要珍惜,看时光匆匆飞逝,我将离开你……”歌曲循环播放了四遍,草猛子带着另外一个年轻人走出来,钻入车里。 田有亮关闭歌曲,然后透过后视镜看着草猛子,“事情办妥了?” 草猛子说:“办妥了。” 田有亮脸上显出轻蔑地笑容,然后驾驶汽车缓缓汇入大路。等到汽车开到白求恩医院门口时,他看到了梁小东正路过白求恩医院门口,他看到梁小东站在原地瞅他,他马上目视前方。梁小东的目光随着桑塔纳汽车移动的方向看去,直到看不到汽车,他才过了马路,向家走去。 此时夜色深沉,寒冷的北风裹卷着枯枝败叶在道路上空肆虐,梁小东一边走,一边想:“田有亮怎么来这里了?他是不是来报复的?”他的手开始颤抖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此时他的心口上仿佛压上了大石,让他的心脏几乎不能跳动了,他跑回家,在偌大的房间里找了一遍,最后在厨房看到了梁三娃和刘玉兰。 灶坑燃烧的火焰像是孤独的影子,厨房弥漫的焦糊味似乎掺杂了火药的气味,令人快要窒息。厨房那一盏昏暗的灯泡似乎难以承受从敞开大门外吹拂来寒风的肆虐,来回地摇晃着。厨房的灯影一会儿昏暗,一会儿闪亮。梁三娃俯卧在地上,脸偏向一边,他的面前有一滩血泡,刘玉兰的姿态显得奇怪,她四仰八叉地躺在灶坑边上,像是被人以一种戏谑的方式摆过造型,她的衣服完好,两条腿弯曲着分开,一双手臂平放在地上。此时她整个人的状态并不好,她的眼睫毛在息动着,眼睛却睁不开,人像是在半昏迷状态中。 梁小东跑到院里,推了一辆板车过来,装上梁三娃和刘玉兰,推车向白求恩医院跑去。到了医院,护士簇拥过来,询问情况,梁小东告诉护士们,自己一回家,就看到父母躺在厨房,护士们推来病床,然后把梁三娃和刘玉兰拉向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走廊里一排椅子上,只有梁小东一个人,他坐在重症监护室对面,门上那一盏红色的灯始终闪亮着。梁小东深深地低垂下头,肘搭在膝盖上,抱在一起的双手不断颤抖。他想:“一定是田有亮伤害了父亲母亲。”此时他的心仿佛逐渐石化,像是黑色石头一样坚硬,再也不会生出怜悯。他走出重症监护室的走廊,在医院大厅的食杂店里拨通了梁大东的电话。 电话嘟嘟的铃音响了片刻,电话另一头传来梁大东的声音,“谁呀?” “哥,是我小东。” “有事儿吗?” “咱爸咱妈被人打了,现在在白求恩医院。” “啊!谁打的?” “可能是田有亮带人干的。” “我这就过来。” 梁小东挂断电话,然后又拨通了电话。电话另一头传来孟红兵的声音。 “那位兄弟?” “我是东哥。” “大哥!” “老孟,带着兄弟们来我春城的家,我们有事儿要做。” “我知道了大哥,今晚我就赶过去。” 梁小东挂断电话,然后回到家,他一个人坐在屋里,到了半夜,他才等到了孟红兵,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陈永,郁亮。他们围坐在一张桌子四周。 第28章 岐途 那一盏昏黄的电灯只照耀桌前的范围,其余的地方黑暗而模糊,升腾的烟雾像是飘荡在光线中的薄纱,缓慢地飘进黑暗之中消失了影像。桌面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还没有熄灭的烟头正冒着袅袅的白烟。呛人的烟草味弥漫在空气里。梁小东抽了一口烟,然后说:“田有亮派人殴打了我的父母,我的父母现在在重症监护室。” 孟红兵说:“大哥,你说怎么办?” 梁小东说:“我在赌场砍断了田有亮的手,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孙殿臣说:“我们一个头磕在地上,都听大哥的。” 梁小东看向其他人,于庆利皱着眉头,面色凝重,赵胜利大口大口抽着烟,陈永转动着眼珠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郁亮面色阴厉。 梁小东说:“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做了田有亮。”然后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梁小东并不确定田有亮现在在何处,但是因为田有亮刚派人殴打他父母,兴许他会带打手在夜来香夜总会庆祝。 梁小东继续说:“我们只能去夜来香夜总会蹲守,看看他会不会在哪儿?然后我们再决定下一步。”然后他带着兄弟们走出屋,分别上了两辆面包车。 孟红兵驾驶汽车汇入大路,另一辆面包车跟随,两辆面包车一前一后在空旷的大路上行驶,大约半个小时后到达了夜来香夜总会门口,两辆面包车停在了门口边上,熄灭了前照灯。 梁小东看了一眼夜来香夜总会门口,此时门口的霓虹灯闪烁,四个男男女女勾肩搭背从门口走出来,他们都有些醉意,说话时吐字不清,走路时踉跄。梁小东仰靠在座椅靠背上,他的头正好低于车窗。他看着后视镜,“老三,”他说,“你见过田有亮,去夜来香夜总会看看,他在夜总会吗?” 孙殿臣瞥了一眼窗外,然后弯腰把头低到车窗之下。“大哥,”他说,“等这几个男女走后我再去。” 梁小东没说什么,他注视着前车窗,四个男男女女走过车头,然后向着胡同黑暗中走去。梁小东再次看向后视镜,他看到孙殿臣打开车门,下车后向夜来香走去,片刻进入夜来香夜总会。梁小东又扫视四周,夜来香夜总会门口已经没有人,只有一闪一闪的霓虹像是孤独的影子在晃着,梁小东下车,走到后面面包车驾驶室车窗前。 郁亮坐在驾驶位置上,于庆利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赵胜利坐在后排座位上。 他说:“等会,你们看我行动了再行动。” 第二辆面包车上的人点点头。梁小东走到夜来香夜总会的门边上,靠在墙壁上。霓虹晃耀着他的脸,他的脸显得惨白,他的一双眼睛始终眯着,目光深邃而灰暗,即便有霓虹闪耀过他的双眸,他那一双眼睛也像是黑暗中点不燃的柴禾黯淡无光。 不一会儿,孙殿臣像是一只摇晃膀子的鸭子,从门口跑出来,梁小东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孙殿臣浑身哆嗦,一双腿打颤,踉跄了一步,险些跌倒。 “是我老三。”梁小东说。 孙殿臣看清梁小东,面色羞红,“大哥。” 梁小东继续说:“田有亮在里面吗?” “在。”孙殿臣说,拉着梁小东回到车上。“大哥,”孙殿臣继续说:“田有亮带着两个小子喝多了,现在正在夜总会里舞马长枪呢!” 梁小东仰靠在椅子上,头低于车窗,“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他说,车厢里陷入沉默。 等了一会儿,夜来香门口没有人出来,梁小东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钟,前方胡同尽头的道路上,迷蒙的路灯灯光像是被黑暗吞噬,奋力的想冲破黑暗,但是却又无能为力,只在有限的空间里,散发着冰冷冷的光,胡同里根本没有一点光亮,像是黑暗侵蚀的世界永远见不到光明。那夜来香门口的霓虹熄灭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梁小东注视大门,两个年轻男人搀扶着醉醺醺的田有亮走出来。 梁小东随手拿起黑面罩,套在头上,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其余人也戴上黑面罩下了车。 田有亮和两个年轻人毫无察觉,梁小东跑到他们近前,飞脚踹倒一人,田有亮瘫软在地上,“嘻嘻,这他妈的是谁呀?老子不怕天不怕地,可怕阎王爷索命。老子可没活够呐!”他疯癫地说,从他口中溢出的酒气弥漫在空气里。梁小东一脚踹在他的头上,他顿时昏了过去。于庆利,赵胜利,郁亮,陈永,孙殿臣围着两个年轻人拳打脚踢,两个年轻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孟红兵,孙殿臣拿着一条麻袋套在田有亮身上,然后捆好麻袋,把田有亮拖拽到面包车上。所有人回到面包车上。 孟红兵气喘吁吁,额头上冒出斗大的汗珠,他一坐在驾驶座位上,目视着前方,他说:“大哥,惠城老爷岭有乱坟岗,现如今事情做到这地步,我们也回不了头了,就活埋了这小子!” 梁小东说:“就去惠城老爷岭乱坟岗。” 孟红兵启动汽车,前照灯霎时亮了起来,汽车快速行驶出胡同,另一辆面包车紧紧跟随。由于夜深,春城一路上没有车辆和行人,等出了春城天也没有亮,两辆面包车一路疾驰到了惠城郊外的老爷岭时,天色蒙蒙亮。两辆面包车沿着陡峭蜿蜒的山路上了山,然后把车停在半山腰,孙殿臣扛着麻袋里的田有亮,其余人或拿着铁锹,或拿着棍棒来到乱坟岗。 天空乌云密布,太阳刚从东方山峰上郁郁葱葱的树林中升起,天地间昏暗不堪,冰冷的寒风从北方吹拂过来,树林中枯枝败叶像是脏污的柳絮一样哗啦啦地飘落到林地上,这时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乱坟岗中,一阵阵寒鸦呱呱的叫声响了起来。 “兄弟这是干嘛?有事儿好好说嘛!”麻袋中的田有亮苏醒了,他一边叫,一边挣扎着。 孙殿臣把麻袋扔到坟堆边上。 麻袋中的田有亮被摔的疼了,哎呀哎呀叫着在地面上翻滚一周。孙殿臣踢了田有亮一脚,田有亮浑身激灵,孙殿臣说:“你这瘪三像是猪一样沉,可把我老孙累的够呛。”话说完,他的面色惨白,一双手剧烈颤抖。 田有亮说:“兄弟,我哥有的是钱,只要兄弟们不杀我,我哥哥一定会拿钱赎人的,兄弟,这世间,只要有了钱,什么事儿办不到呢?女人,房子,汽车,那还不是随便你们挑吗?放了我!咱们有事儿好商量。”他话虽说的硬气,但是他的身子却像是筛糠一样颤抖,他的嗓子仿佛被手指掐住,他那嗓音像是从手指缝隙溢出来似的。 此时远远看去,套在麻袋中田有亮的身子,就像是一只瑟瑟发抖,蠕动的蛆虫。 梁小东蹲下来,看着麻袋,“田有亮,”他说,“你要是真有这份好心,得知秀娟的死讯后,你就不会那么冷漠了。” 田有亮听出梁小东的声音,身体颤抖得更厉害,结结巴巴地说:“东哥,秀娟人都已经死了,你干嘛和钱过不去呢?现在只要你一句话,我愿意把我家的密码箱号码,我家的钥匙交给你,你随便到我家取钱。” 梁小东觉得现在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他的秀娟,他的父母,这三个人和他之间的感情,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况且即便拿了田有亮的钱,谁又能说得准,田有亮不是在实行缓兵之计呢?他拿起身边的铁锹,一下一下拍在田有亮的脑袋上,直到鲜血染红麻袋,田有亮身体僵直不动,他才停手,“埋了他。”他说,扔下铁锹走到乱坟岗边的悬崖上坐下来。 第29章 有德的怀疑 晨光晃耀在梁小东的脸上,他深深地低垂下头,他想这一世他是多么可怜啊!未婚妻死了,父母因为他而受到伤害,他杀了人,从此后他只能像是一只老鼠一样活在阴暗的角落里。 孟红兵,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陈永,郁亮拿着铁锹挖坑。孟红兵低声说:“大哥早就应该杀了田有亮。” 郁亮说:“让人骑在脖子上拉屎,这谁能受得了!杀了那王八糕子也好。” 赵胜利说:“可现在咱们都成了杀人犯。” 陈永叹息一声,“现在咱们没有了回头路。” 于庆利说:“妈的,怕啥,这一生一世活到啥时候算啥时候,老子在死前,也图个快活。” 几个人嘻嘻哈哈乐了,手上拿着铁锹挖土的动作更快了,不一会儿,挖好了坑,他们抬着麻袋往坑里扔的时候,田有亮的尸体从麻袋中滑出来,滚落到土坑里。此时田有亮尸体已经冰凉,他头颅上凹陷出一个大坑,从伤口处溢出的鲜血凝固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血肉模糊,令人不忍直视。孟红兵,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陈永,郁亮额头上冒出冷汗,急匆匆掩埋尸体。然后他们和梁小东一同下了山。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直到快要分别的时候,梁小东才嘱咐他们躲几天,然后梁小东独自回到春城。等他晌午时分赶回医院的时候,梁三娃和刘玉兰已经不在重症监护室了。他急匆匆去了病房,当他一进入病房时,他看到梁小凤坐在椅子上削苹果,梁小鸣坐在床边拿着毛巾为梁三娃擦脸,梁小九像是一宿没睡,她躺在旁边的空病床上呼呼大睡。梁三娃脑袋上包着纱布,闭着眼睛静养,刘玉兰侧躺在病床上。 梁小东走近梁三娃的病床,站在梁小凤身边,“大姐,”他说,“咱爸怎么样了?” 梁小凤把削好的苹果放在床头柜上的盘子里,然后说:“医生刚来过,说咱爸脑袋受到重击,脑袋里现在有积血。暂时失语,需要恢复一段时间。” 梁小东继续问:“咱妈怎么样?”他看向刘玉兰,刘玉兰眼睛睁着,但是像是瞅不见人一样,眼珠盯在一个地方。梁小东皱紧眉头。 梁小凤说:“咱妈的脑袋只被敲了一下,昏过去过,现在醒着,没什么大碍。” 梁小东看向梁三娃,“爸,”他说。“你能听清我说话不?” 梁三娃睁开眼睛,注视着梁小东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臂,指着梁小凤,梁小鸣。梁小凤和梁小鸣一看梁三娃似乎有什么事儿要交代,急忙又叫醒了梁小九,姐仨围拢在梁三娃的病床前。梁三娃指着梁小东,张开嘴呜哇呜哇说不出来话。梁小凤问:“爸,你是想问小东吃饭了吗?”梁三娃摇了摇头。梁小鸣皱起眉头,看着梁小凤,说:“姐,爸不是这个意思!”梁小凤抬头,看梁小鸣说:“你说咱爸是啥意思?”梁小鸣直接问梁三娃:“爸,你是想让小东吃苹果不?”梁三娃摇了摇头,他的手臂伸直了,手指颤抖着指着梁小东,嘴里呜哇呜哇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这时姐仨陪感困惑,互相对视一眼,梁小九附到梁三娃身前,她说:“爸,你是想说别让小东因为你而耽误了工作吗?”梁三娃摇了摇头。 刘玉兰从病床上坐起来,“你们三个死丫头,脑子一个比一个笨,你爹的心思,你们还不知道吗?” 姐仨看向刘玉兰,刘玉兰光着脚从病床下来,站在梁三娃的身前,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按回到被窝里,然后她附下身子,“他爹,”她说,“我知道你的心思,是不是想说让咱们仨闺女照顾小东,别让小东渴着饿着?” 梁三娃点点头,马上又摇了摇头,然后一一指着姐仨后又指向病房里堆放的包裹。 刘玉兰叹息一声,坐在病床边上抹眼泪。 姐仨议论:“咱爹这是让咱们多带点被褥,省得晚上冻着!” “现在停气了,医院晚上是有点凉。” “我带的被褥都在床底下堆着呢!够用。” 梁三娃听了姐仨的话,呜哇呜哇说着什么,然后频繁地摇头,然后又指着姐仨一会儿,再指向病房里堆放的包裹。 姐仨不明白梁三娃的用途,又一齐看向刘玉兰,刘玉兰羞赧地说:“你们爹是想让你们从家里多带点吃食,医院的伙食费太贵,花销太大了。” 梁三娃用力地点点头,笑了,然后把手放回到被窝里,闭上眼睛,像是真睡着了一样呼呼打起呼噜。 刘玉兰叹息一声,回到病床上躺着去了。 梁小东和梁小凤,梁小鸣,梁小九又谈起梁大东,梁小凤告诉梁小东,梁大东帮梁小东请了假,他这一阵子只需要在家照顾梁三娃和刘玉兰就行,不用上班了。梁小东知道这个事儿后一直和梁小凤,梁小鸣,梁小九照顾梁三娃,刘玉兰出院回家,梁小凤,梁小鸣,梁小九来的次数才少了,梁小东一个人又照顾了梁三娃和刘玉兰3个月,梁三娃和刘玉兰彻底痊愈之后,梁小东才上了班。 这一次上班已经是盛夏时节,他在车库门外擦着红旗轿车,院落四周郁郁葱葱的杨柳枝条在微风中摇曳,枝头上的夏蝉吱吱鸣叫,由于临近晌午,所以阳光光线强烈,照射在红旗轿车漆黑的油漆上,反射出蔚蓝天空模糊的影像。 梁小东坐到汽车边上的木凳上,掏出一根香烟抽起来,叭叭汽车喇叭的鸣叫声响了起来,梁小东看向门口。门前置业公司职工纷纷避让。一辆桑塔纳轿车驶进置业公司大门,田有德坐在汽车驾驶室中,看到梁小东,他的脸立刻阴沉下来。然后他猛打方向盘,把车开到办公大楼前停下。田有德下车,进入办公楼里,直接来到王耀祖的办公室。 直到他进入办公室,王耀祖也没觉察到,他低头贪婪地看着桌面上一副画着浑身赤裸女人的油画。田有德坐到沙发上清了清嗓子。王耀祖抬起头,一看是田有德,马上把画扔到办公桌底下。 “有德来了啊!”他说。 田有德说:“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说。” 他说:“什么事儿?” 田有德说:“我的弟弟失踪了,可能跟梁小东有关。” 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随即僵硬地挤出笑容,“动迁的事儿还在办吗?” “正在办呢!一切进展顺利。” 王耀祖面色缓和下来,“你的弟弟失踪可能和梁小东有关?” “是这样的。” “我能做什么?” “我想你帮我约梁大东和梁小东,我想和他们谈谈。” 王耀祖拿起电话,当他看到田有德手里鼓鼓囊囊的黑皮兜子时,他马上放下电话,“这恐怕不好!”他说,“有亮失踪了,你应该报案,怎么让我约梁大东和梁小东呢?” 田有德说:“如果有亮失踪真和梁小东有关,报案会牵扯到我们的交易,所以我不想那么做。” 王耀祖直勾勾盯着田有德手中的黑皮兜子一会儿,又看向自己身前的抽屉,“那也应该报案啊!” 田有德从黑皮兜子里掏出一打钞票,递到办公桌上,“一点心意。” 王耀祖把钞票放回抽屉里,“好办好办!”他说,“都是自家兄弟,我这就联系大东。”他拨通了电话,电话嘟嘟响起铃声,很快电话接通,“谁?”梁大东的声音从电话传出来。 “耀祖。”王耀祖说,“有德想约你和小东谈事儿。” “是工程的事儿?” “不是。” 电话另一头,梁大东沉默了,王耀祖皱紧眉头,从抽屉里拿出那一打钞票放回桌上。 片刻,梁大东继续说:“既然不是工程的事儿,有德找我做什么?” “有亮失踪了,有德怀疑是梁小东做的,他想找你们谈谈。” 电话另一头,梁大东的声音颤抖起来,“哦!”他说,又沉默片刻,“就今天下午,我和小东去太子公司。”电话挂断。 王耀祖放下电话,“有德,你听到了?” “听到了。”田有德站起身,走出办公室,然后开车回到太子房产公司。 第30章 有德的怀疑(2) 桑塔纳汽车开到太子房产公司门口,田有德却没驾驶汽车进入公司,只绕过门口,向后山开去。车窗外两边楼宇和平房的景象渐渐模糊,树林郁郁葱葱映到车窗上,前方曲折的山路上没有人影,桑塔纳汽车在半山腰树林中的一片平房停下。田有德急匆匆下车,进入平房里。 由于平房的窗户用木板封闭着,平房里只点亮一盏灯,所以平房里光线昏暗,田有德进入平房后坐在椅子上。 棚顶上那一盏昏黄的灯泡像是孤独的影子,只照亮捆绑在椅子上的草猛子,此时他满脸淤青,神情萎靡地低垂着头,从他嘴角流出的鲜血正滴落在他绿色的确良衣服上。四周站满了穿黑色夹克的年轻人,他们看着田有德,田有德掏出一根香烟大口大口地抽了起来。 “猛子,”他说,“你没骗我吗?” 草猛子缓缓抬起头,与田有德四目相对时,他眼中立刻流露出惊慌,“德哥,我没说谎。” “你为什么藏了三个多月?” “我害怕。”草猛子咳嗽了一声,从他嘴角喷出的鲜血像是一蓬血雾一样散落在空气中,空气中顿时弥漫开血腥的气味。 “怕什么?”田有德冷漠地看着草猛子,缓缓昂起头,一双眼睛通过鼻头两侧注视草猛子的面颊时透露出冷漠的神情。 “亮哥是你的亲弟弟,我怕你怪罪。”草猛子说,低垂下头。 田有德面色变得阴厉,抽了一口烟,然后昂起头,凶巴巴地盯着棚顶上的那一盏灯,“你再把当时的事情诉说一遍!”他说。 “三个多月前,”草猛子说,“亮哥交代我和张愣子教训梁小东的父母,然后带我们去夜来香夜总会潇洒,后半夜我们出夜总会时,就被一群蒙着面的男人打了,我和张愣子跑了,紧接着亮哥就失踪了,我和张愣子怕德哥责怪,然后躲了起来,昨天被德哥的人找到了。” 田有德搬着椅子坐到草猛子的对面,“张愣子现在在哪里?” “德哥,我和张愣子分开躲藏的,我不知道张愣子躲藏在哪里。”草猛子说,浑身颤抖起来。 “你在说谎!”田有德说,猛吸食了一口香烟,烟头的火焰冒着红光,哔哔啵啵烟草燃烧声,像是火药的爆炸声回荡在空气里。 草猛子说:“德哥,我确实没说谎啊!” 田有德撕开草猛子的衣领子,把烟头按在草猛子的胸膛上,“我的弟弟失踪了,”他说,“你他妈跑了,你他妈为什么不去死?” 草猛子哀嚎着叫,“哎呀哎呀!德哥,饶了我和张愣子!我们兄弟俩愿意为德哥做牛做马!” 田有德站起来,一边殴打草猛子,一边叫骂:“你他妈的就是在骗我,不识好歹的玩意,今天老子就要拿你出气。”噼里啪啦的拳头声和草猛子的哀嚎声混合在一起,这屋里像是有阴森恐怖的鬼叫声在回荡着。田有德直到打累了,才气喘吁吁地坐回到椅子上,他点燃了一根香烟,冷漠地看着草猛子。 四周穿着黑夹克的年轻人围拢在草猛子身边,七嘴八舌地劝说。 “猛子,跟德哥说实话!你跟德哥这么久,你是知道这里是咱们的刑房,在这里是死过出卖过德哥的人。” “查强说的对,猛子,德哥发现你欺骗他,你今天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另一个年轻人劝说:“猛子,咱们兄弟相处多久了,你是知道德哥在这里亲自砍断人的手臂,挑断人的脚筋,然后杀人,再埋到后山的。” 草猛子浑身颤抖,慢慢抬起头,此时他的脸已经胖肿起来,脸上已经没有一片完好的肌肤,嘴角上挂着一颗打掉的牙齿。“德哥,”他说,“我说,张愣子现在躲在八里屯他姐家。” 顿了顿,他说:“德哥,别杀我,亮哥肯定被人弄死了,让我将功补过,我一定亲手杀了杀害亮哥的人。” 田有德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抽了一口香烟,然后漫不经心地吐出烟圈,烟圈一圈圈升腾到光线里缓慢扩散开来。浓郁的烟草味飘散在空气里。“查强。”他说。一个穿着黑夹克,身材臃肿中等,满脸横肉的年轻男人走到田有德身边。 田有德继续说:“你去把张愣子找出来,然后带到这里。” “大哥,我这就办。”查强带着四个年轻人走出平房。 田有德睁开眼睛,目视着草猛子,“你欠我弟弟有亮的这条命,我给你记下,你给我记住,你一定要履行诺言,替我弟弟报仇,不然我一定杀了你。” 草猛子说:“德哥,你就看我以后怎么做!” 田有德挥挥手,屋里的年轻人走到草猛子身边,为他解开绳子,田有德走出平房,开车回到公司,在办公室交代手下后,他站在窗口等待梁大东,梁小东。 他等了许久也看不到人影,他一会儿坐到椅子上,一会儿在屋里来回踱步,快到下午两点钟时,他站在窗口看到一辆吉普车开进院里,他看到梁大东和梁小东坐在车里,他急忙安排好人,然后去了会议室。 梁大东和梁小东走进会议室,他们看到会议室里站满了穿黑夹克的人,田有德坐在椅子上,他身前的桌面放着一把五四手枪。待梁大东,梁小东坐在田有德对面,他点燃一颗香烟,把双腿搭在桌面上,“你们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找你们兄弟来吗?”他说。 “老王在电话说你的弟弟失踪了,但是这与我们兄弟有什么关系,所以我并不知道你找我们兄弟来做什么?”梁大东说。 田有德快速拿起桌面上的五四手枪,指着梁大东,“是你们兄弟合谋杀害了我的弟弟,”他吼道,“你敢说不知道?” 梁大东瞅着黑洞洞枪口的目光里流露出惊惧,“你简直就是疯子,”他说,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我们兄弟为什么要杀你的弟弟?” 田有德放下枪,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像是疯子一样狂笑着说:“我只是在和你开玩笑。”接着,他砰地开了一枪。子弹打穿棚顶上的吊灯,破碎的玻璃碎片像是雨点一样掉落到长桌之上。 梁大东吓地一激灵,梁小东瞅着田有德的眼睛流露出凶光。 田有德继续说:“秘书长,你的父母现在怎么样?” 梁大东颤抖着声音说:“三个月前,不知道那路人马到我父母家闹去了,把我父母打坏了,他们现在刚恢复身体,还在休养。” 田有德嘻嘻哈哈笑着说:“事情总是这么巧,我的弟弟在三个月前失踪了,不知道是那路人马灭了他。” 梁大东僵硬地挤出笑容,“有德,”他说,“今天你找我们兄弟,到底有什么事情要说?” 田有德突然盯着梁小东,他看到梁小东毫不避让,他的眼神阴鸷起来,“你杀了我弟弟!今天我他妈的崩了你。”他说,拿着手枪站起来,枪口对准了梁小东的脑门。 梁小东面色白了又红,然后又阴沉下来,一双放在桌下握住,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互相揉捏着,片刻,他干笑着说:“德哥,我怎么会杀害有亮呢?有亮和我的事儿早就一笔勾销了。” 田有德颓丧地坐回到椅子上,连续拿着枪摔打着桌面,砰砰的敲击声回响在屋里,“我弟弟没了,八成让人弄死了,”他哀嚎着,“这他妈的是谁干的?” 梁大东说:“有德……”他看到田有德缓缓抬起头,盯着他,梁大东的声音开始颤抖,“节哀顺变,我为你弟弟的事儿感到难过。” 田有德低垂着头,看着五四手枪上油漆中映显出他模糊的头像疯癫地笑。 梁大东继续说:“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儿,有德,我们兄弟回去了。” 田有德的笑容凝滞,“你们走!” 梁小东和梁大东走出办公楼,回到吉普车上,梁大东一边开车,一边问梁小东杀害田有亮的事儿,但是梁小东自始至终都不肯承认杀过人,梁大东认为田有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嘱咐梁小东别回置业公司上班,在家等他通知,他希望梁小东调入公安局工作。这样才能保障梁家人的安全。 第31章 释疑 梁小东回到家后按照梁大东的交代,一直没有上班,可是过了几天,他发觉到异常,白天时家门外总有一些鬼鬼祟祟的年轻人,在他家门前徘徊,一开始,梁小东并没有太在意,但是又过了几天,情况似乎更严重,不论白天和晚上,他家门前四周总会出现社会人,梁小东意识到田有德并没有放下对他的怀疑,但是他知道他绝对不能贸然行动,不然梁三娃和刘玉兰一定会跟着遭殃。梁小东忍耐了三四个月,这期间他总盼望着梁大东带给他好消息,可当梁大东回家时却总是唉声叹气,有时他坐在炕桌边上,一边喝着小酒,一边自怨自艾,有一次他发现门口监视梁家的年轻人后他做得更决,他不回家了。 梁小东知道只能靠自己了。这一天深夜,他等来了机会。门外监视的年轻人少了,只有两个坐在面包车里呼呼大睡的人,一个梁小东见过,叫草猛子,因为此时已经冬至,所以草猛子穿了一件绿色毛衣,现在他仰躺在椅背上,张着嘴假寐,他身前放着一个空白酒瓶子,在他旁边坐着的年轻人,梁小东也见过,他是那晚从夜总会出来搀扶田有亮的年轻人,他叫张愣子。现在他侧仰在椅子上,双手搂着一杆猎枪。 梁小东蹑手蹑脚地走出大门,站在门前四处张望,此时夜幕漆黑,清冷冷的雪花从路灯有限的光照中飘落下来,一落到地上,白雪瞬间融化,地面泥泞湿滑,马路上空无一人,斜对面白求恩医院的门房里两个穿着制服的保安趴在桌上睡觉。 梁小东快速回到厨房,从菜墩上操起菜刀,可刚一转身,他就站住了,然后他回到菜墩前,拿着菜刀切胡萝卜,哒哒的切菜声响了起来。胡萝卜切成片,然后又切成丝。厨房那一盏昏暗的灯光笼罩菜墩,梁小东仿佛困在光影里,他的身影映显在白生生的墙壁上,像是要从墙壁里出来,但是又逃脱不了命运的束缚,钉死在那里。他想他能很容易杀掉草猛子和张愣子,但是杀了他们之后田有德会坚信是他杀了田有亮。田有德一定会报复。他倒没什么,可以一走了之,但是梁三娃和刘玉兰一定难逃田有德魔掌,依照他现在的实力,他没有能力和田有德正面硬刚。 切菜声突然停了下来,厨房陷入到死一般沉寂。梁小东放下菜刀,然后从容地走出家门,来到面包车前,敲响车窗。 张愣子和草猛惊醒,张愣子胆怯地看着梁小东,身子像是筛糠一样颤抖,草猛子瞪着梁小东,马上伸手去抓猎枪。 “兄弟,”梁小东说,“我想借个火。” 草猛子抓向猎枪的手停在猎枪前。张愣子看向草猛子。 梁小东僵硬地挤出笑容,“兄弟借个火。”他重复说。 张愣子摇下车窗,“去去,一边去,到这里找什么火儿?” 梁小东说:“我打火机没火了,我总能看到兄弟们在我家门口,一来想解闷找兄弟们聊天,二来想和兄弟们交个朋友。”他从兜里掏出三根香烟,一根留给自己,另两根分发给草猛子和张愣子。 张愣子接过香烟,看向草猛子,草猛子点点头,张愣子掏出打火机,给梁小东点燃了香烟,然后又点燃自己和草猛子的香烟。 烟雾在车厢昏黄的灯光中蔓延开来,呛人的烟草味弥漫在空气里。灯影晃耀着草猛子的脸,他的脸红润,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精气味浓郁,他瞅着梁小东的眼神里透露着凶光;张愣子似乎有意在躲避着梁小东的目光,他直视着前方。 “夜深了,兄弟在这里做什么?”梁小东问,他心里清楚他们想看到是否有可疑人进出梁家,然后向田有德汇报。 “等朋友。”张愣子说,有意看了梁小东一眼,当他看到梁小东凌厉的目光时,他马上目视前方。 “你们的朋友什么时候到呢?”梁小东问。 张愣子摇了摇头。草猛子抽了一口烟,强硬地说:“我们等朋友,关你什么事儿?” “哎!”梁小东叹息一声,然后说:“我爹娘在三个月前被人打了,我报过案,但是到现在公安局都没抓到凶手,所以我想认识一些社会上的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儿,能有个照应。” 草猛子的脸瞬间里变得惨白,他拿着烟头的手轻微颤抖,他看到梁小东注视着他颤抖的手,他急忙把烟扔到窗户外,然后把手放在毛衣下面。“你爹娘,”他说,僵硬地挤出笑容,“现在怎么样了?” 梁小东说:“他们现在很好。只是不知道什么人因为什么事情打他们?有时我神经兮兮,看谁都像打我父母的凶手。” “你的父母休息了吗?”草猛子说,他的声音难以形容,像是有人在他嗓子眼中放了一堆沙子,只要他一说话,他那声音就变得沙哑而颤抖。 梁小东意识到草猛子已经进入他的圈套,“我父母已经休息,”他说,“他们发现我不在屋里,兴许会出来找我。” 张愣子说:“你回屋!天凉了,我们……” 草猛子急忙拽住张愣子的袖口,张愣子看草猛子时,草猛子笑嘻嘻地看着梁小东,“兄弟,”他说,“我们俩等不到朋友,这就走了。”然后他启动面包汽车,汽车引擎轰鸣声突突响起来,前照灯放射出来的光束晃耀在十多米开外的地上,四周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光影,仿佛要吞噬光影一般,面包车快速汇入大路。 “猛子哥,那晚打咱们的人有他吗?” “那晚我喝多了,没看清是谁打的咱们。” “咱们回去怎么向德哥交代?” “亮哥活着的时候,交代过咱们,点他的人是梁小东,但是现在看,亮哥可能误判了,点亮哥的人,兴许另有其人,只是被咱们错漏了。” “咱们跟德哥说吗?” 草猛子没有立即回答,沉思了一会儿,“我试着说说看。”他说,看向倒车镜,梁小东还站在门口,门前那孤独的灯影笼罩着他,他的身影变得模糊。 梁小东看着面包车融汇入黑暗中,然后回到屋里,他躺在炕上想今晚他的做法能否释疑,就要看明天的了,第二天一早起床后,他走到门口,发现以前在门口溜达的可疑年轻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他知道他成功了。 第32章 新身份 只过了几天,梁小东就发现大街小巷贴满了寻找田有亮的启事,但是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很少出门,出门也只是买菜。不过,让他感觉到安心的是:警察没有找到过他,田有德的人也没有再监视他。 梁小凤,梁小鸣,梁小九回娘家的次数开始增多,梁三娃还像是以前一样重男轻女,认为嫁出去的女人是泼出去的水,梁小凤,梁小鸣,梁小九在家吃饭时,梁三娃一双眼睛总贼溜溜地瞄着,一旦看到姐仨谁吃得多了,他会横瞪她们,然后用筷子碰触她们夹菜的筷子。刘玉兰忍了几次,最后她不忍了,有一次,吃饭时,刘玉兰双手掐腰站着,瞪着梁三娃说:“闺女和男娃都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三娃子,你可不能太偏心了。”梁三娃说:“我从来都不偏心,你这疯婆子今天抽的什么疯?”刘玉兰说:“三娃子,你不想让女娃子们多吃,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梁三娃干脆摔了筷子,瞪着刘玉兰说:“你这婆娘疯言疯语,是皮子紧了,需要松动松动了。”梁小凤,梁小鸣,梁小九纷纷劝说梁三娃,刘玉兰。梁三娃和刘玉兰这才没打起来。后来梁小凤,梁小鸣,梁小九一来娘家,总会大包小裹地带礼物,从此后梁三娃再也没有因为女娃多吃一口而耍起来。 梁家的日子太平下来,时间一晃到了1988年初冬,这一天晚上,昏黄的太阳即将沉入地平线,天空暮气沉沉,清冷冷的雪花仿佛鹅毛一样下着,道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和车辆,道路两边路灯陆陆续续亮了。一辆吉普车从远方驶来,不一会儿在梁家的门口停下来。梁大东和吴秀丽从车上下来进了屋,向着亮着灯的厨房走去。 厨房那一盏昏黄的灯只照耀餐桌,四周无尽的黑暗笼罩着灯影,梁三娃,梁小东,刘玉兰围坐在餐桌前,餐桌上摆放着几样菜品,有炒白菜,有花生米,有一壶酒。梁大东和吴秀丽坐在餐桌边上。刘玉兰为他们盛米饭,倒满了两杯白酒。 梁大东说:“小东,你的事儿办妥了,明天我来接你,带你去春城市公安局报到。” 梁小东面露喜色,“我知道了哥。” 吴秀丽喝了一口白酒,然后吃了一口花生米,“小东,”她说。“你记着,这次你能去公安局上班,我的父亲出了不少力。” 梁小东说:“嫂子,我会记住你父亲的恩德的。” 吴秀丽摆了摆手,“我们都是一家人,什么恩德不恩德的,你只需要记住我们吴家的这份亲情就行。” 梁三娃笑着说:“我知道你父亲为人豪爽,仗义,有空我会亲自登门找你父亲喝两盅。” 吴秀丽拿起酒杯,与梁三娃干杯,“来,丈人爹,”她说,“我先和你喝一杯。” 梁三娃仰头喝酒,吴秀丽喝光杯中酒,也不等别人倒酒,拿了白酒瓶子为自己满上一杯。然后似乎想到什么,突然不再说话,而是低垂着头,盯着酒杯的眼睛来回地扫视,片刻,她说:“小东,这次进入公安局工作,你并不符合条件,大东无计可施,我父亲为了你弄虚做假,你千万别整露馅了。” 梁小东当即愣了,梁三娃满脸凝重,刘玉兰看着梁小东的眼神里流露出焦灼,梁大东似乎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美滋滋地看着吴秀丽。 吴秀丽继续说:“小东,从此以后你给我记着,你是春城矿物局保卫科干事,不是置业公司开车的,只有这样,才不会让为你办事的人太难堪。” 梁小东说:“嫂子,你的话我记下了。” 吴秀丽站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挥挥手,梁大东为难地看着吴秀丽,似乎不想走,但是当他的目光与吴秀丽凌厉的目光对视时,他站起来跟着吴秀丽向外走。梁三娃和刘玉兰跟着出去,他们想再留梁大东和吴秀丽一会儿,然而吴秀丽告诉他们这次来主要是嘱咐梁小东,没有其他的事,梁三娃和刘玉兰也不好再留他们,送走他们后又回到了厨房。梁三娃嘱咐梁小东,到了公安局好好干,梁小东知道他干的再好也没有用,因为他是一个杀人犯。为了不让梁三娃操心,梁小东满口答应。梁三娃开心的像是一个孩子,多喝几杯白酒后就没完没了地唠起来。梁小东厌烦先回屋去了。 第二天一早,梁大东开车接梁小东去春城市公安局,在车上梁大东交代梁小东到了公安局后别乱说话,梁小东答应,当吉普车开到春城市公安局时,梁大东却没直接带梁小东进入市局,而是把车停在公安局门口路边上,看着进出公安局门口的公安。 昨夜的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宿,到了今天还没有停,今早上,鹅毛似的雪一直下着,四周灰蒙蒙的一片,公安局门前两个警卫持枪站立。穿着白色制服的公安民警神情肃穆庄严,他们有的拿着公文包进入公安局,有的面色凝重的走着。悬挂在门上的播音喇叭播放着一个女人严厉的声音:“从1983年开展严打以来,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全国先后打掉数百个犯罪团伙,目前整体的社会秩序焕然一新,百姓安居乐业,生产秩序有效恢复……” 梁大东掏出两根香烟,一根留给自己,一根递给梁小东,然后点燃香烟,一边抽烟,一边默默地看着窗户外,直到一个穿着白色警服,身形瘦高,面容憔悴苍老的老男性公安进入他的视线,他才扔掉烟头,然后带着梁小东下车,跟上老公安。 梁大东说:“林支队长,这是我的弟弟小东,今天我带他来公安局报到。” 这个叫做林支队长的男人,扭头看向梁小东,他一双鹰一样的眼睛,上下打量梁小东一遍后,又看向前方,“秘书长,”他说,快速向公安局门口走。“我们公安局是有用人制度的,上一次我跟你说过,如果不符合干部工作调动规定,我是绝对不会接受梁小东进入公安局的。” 梁大东说:“我弟弟就是干部,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林支队长扭头看了一眼梁大东,然后进入公安大门,公安局空地上停满了警车,院里有三栋五层高的大楼,进入各个大楼里的公安很多,林支队长走过一辆警车前,他说:“光是嘴上说说可不行,必须有盖着公章的公文才行。” 梁大东说:“公文我有,就在我的兜子里。”他下意识地抹了一下背着的黑兜子,感觉到鼓鼓囊囊的公文在包里,他又说:“林支队长,等会儿,我就把公文交到你的手里。” 林支队长带着梁小东,梁大东进入左边的办公楼,然后上到二楼他的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前,“你的公文呢?”他说。 梁大东从公文包里拿出公文放到桌面上。林支队长低头看着公文前页,然后又一页页看下去,最后似乎觉得还不详尽,他又翻看了几遍公文后他抬头看着梁小东,“你退伍转业后在矿物局保卫科工作,是保卫科的干事?”他问。 梁小东说:“我是矿物局保卫科干事。” 林支队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公安人事规章制度手册,他翻到第38页上,细细阅读后,然后伸出手,“我叫林爱国,”他说,“欢迎梁小东同志加入我们公安系统。” 梁小东握住林爱国的手,“林支队长,我一定做好你的兵,忠于公安事业。”他说,心想若是没杀人,他兴许真能成为一个忠诚的公安民警,但是现在他做不到了。 林爱国继续说:“从今天起来,你在市局刑警大队工作。等会儿,我就把你的档案送到人事部门归档。”他站起身,带着梁小东和梁大东到二楼人事档案室递交档案,然后送梁小东到了刑警大队办公室,之后他回办公室去了。 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位年轻帅气,梳着短发的年轻公安,他穿着白色警服,看着桌面上卷宗的眼睛里充斥着忧郁。当梁小东坐到对面时,这个年轻民警抬起头,“你是?”他问。 “我叫梁小东。是新调来的民警。” “你好!我叫李伟,是刑警支队队员。” “以后我们就是同志了,以后互相关照。” “关照谈不上,一切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梁小东面色阴沉下来,点头说道:“一切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李伟低头继续看着卷宗。梁大东告别梁小东走了,梁小东看着窗外。 第33章 黑白道 窗外鹅毛一样的大雪笼罩着天地,人一旦从办公楼出来,很快像是模糊的影子渐渐消失在视线里,白雪覆盖着院落里的汽车,地面,郁郁葱葱树木的枝头。几只饥渴难耐的麻雀站在枝头上叽叽喳喳的叫唤,突然被一辆启动的警车惊扰,它们飞向灰蒙蒙的天际,转瞬消失不见了,警车缓慢地驶到公安局门口,然后消失在茫茫的大雪中。 李伟喃喃自语地说:“奇怪,太奇怪了。” 梁小东看向李伟,李伟此刻皱着眉头,低头眯眼地看着桌面上的文件。“怎么了?”他问。 李伟抬起头,看着梁小东,“我手里的案子,前后证人证言矛盾,另外一方当事人始终不承认伤害对方,我现在又没找到其他证人,所以我感觉头疼。” 由于梁小东并不知道案件经过,所以他也不好插嘴,他沉默了。 李伟又低头细细翻阅卷宗,过了一会儿,他看着梁小东,“东,”他说,“跟我去一趟白求恩医院,我想再找几个当事人聊聊。”他站起身,带着梁小东走出办公大楼,上了一辆警车,他驾驶警车出了市局。 由于下雪的缘故,路上的自行车和车辆很少,但是为了避免意外,每一辆车的速度都很慢,所以应该是二十分钟的路程,李伟花费了整整一个小时。待他将汽车停在白求恩医院院里时,已经接近晌午,他在车里抬头看了一眼二楼住院部,他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正敞开着窗户抽烟,然后带着梁小东下车。 二楼住院部窗户前,一个穿着绿色军大衣,身材矮胖,圆脸小眼的男子急忙关闭窗户,一边抽着烟,一边向病房跑,一边叫嚷:“哥们,六扇门的人来了!” 5号病房里冲出三个打扮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他们在走廊相遇,其中一个梳着披肩长发,身材瘦高,马脸的年轻男人把穿绿色军大衣的年轻男人拽到楼梯口的窗户前。“叫唤什么?”马脸年轻人说。 圆脸小眼男子说:“六扇门的人来了。” 马脸年轻人说:“他们一定是来取证的。”他转了转眼珠,“记住宝生哥的话,”他继续说,“谁也别把当时的情况说出去。” “这是干啥!有六扇门的人罩着,我们为啥不说?我的弟弟为了宝生哥被孙良的人打断了手。”一个矮墩墩,车轱辘似的年轻男人叫嚷着。 马脸年轻男人说:“孙良的大哥孙贤带着人来找过宝生哥,放出狠话,只要咱们兄弟再跟六扇门的人磨叽,他就带领他的兄弟们灭了咱们。” 另一个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的年轻男人说:“孙贤在春城道上算是那一号人物,咱们大哥怕他干啥?” 马脸年轻男人说:“孙贤刑满释放人员,道上的人都奉他是仁义大哥,所以他召集的人马很多,咱们宝生哥说了,他会找道上的兄弟摆平孙贤,让咱们兄弟都把嘴闭严了。”说着,他的说话声小了,他看到李伟和梁小东进入到病房之中。 马脸满脸凝重地看着5号病房关闭的大门,低声说:“兄弟们都记住宝生哥的话了吗?” 其余三人稀稀落落地回答:“记住了。” 马脸年轻男人带着三人回到了5号病房。李伟坐在病床边上,梁小东站在李伟的身边。病床上躺着戴着氧气面罩的年轻男人,这人年纪二十出头,此时他满脸淤青,眼睛红肿,虽然看上去他的伤情很重,但是他的一双小眼睛始终睁着,尤其是在打量李伟和梁小东时,他总会凶彪彪的在他们面孔上停留一会儿。 李伟从公文包里拿出卷宗,翻到第3页,皱着眉头,细细看了一遍卷宗上的内容,问道:“富宝根,你是富宝生的弟弟?” 到了这时才算知道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叫做富宝根。只见他点点头。 李伟继续问:“富宝根,你和富宝生共同承包孙良的建设工程?” 富宝根说:“有这事儿。” 李伟继续问:“完工后孙良拒绝支付你们工程款,你向孙良讨要,孙良却纠集一群打手把你和你的人打伤,对吗?” 富宝根摇摇头,“不是。”他说,闭上眼睛,眼角挤出两行清泪。 李伟翻看卷宗,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屋中三个年轻男人。 “满树人,”他继续问。“你初次作证时讲到你看到孙良打了你的大哥富宝根?” 马脸年轻男人嬉皮笑脸地上前一步,看到李伟神情严肃,他马上又后退了一步,然后站在距离李伟两米远的位置,“当时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其实我并没有看到孙良带人殴打我大哥。”他说,他的嗓子像是被手指掐住,只发出尖细的声音。 李伟低头凝视卷宗,然后又看向圆脸小眼的年轻男人,“富龙,”他说,“你是富宝根的堂弟,案发时你在现场?” 到了这时,才知道这个圆脸小眼的年轻男人叫做富龙,只见他低头不语,沉默片刻,“我情绪不好,我不想谈当时的事。”他说着,转身走出病房。接着满树人和另外两个年轻人也跟着走出病房。 李伟的面色瞬间里变得惨白,沉默片刻,他把卷宗放回到公文包里,然后看着病床上的富宝根,“富宝根,”他说,“你记住我的话,你们现在翻供一定会后悔的,将来吃亏的只能是你们自己。” 富宝根闭目不语。李伟带着梁小东走出病房,他们看到满树人,富龙,另外两个年轻男人向他们张望,但是一看到李伟和梁小东瞅他们,他们马上像是一群受到惊吓的鸭子跑开了。 李伟和梁小东回到市局时,已经是下午,他们在食堂匆匆吃了饭,然后李伟坐在办公室里整理孙良案的卷宗,林爱国安排梁小东接待了几个上访的群众。梁小东下班到家时天色已经黑下来。 他一走过前屋到后院,他就看见张秀夫和杜荣正在清理院落里的积雪,他问他们干啥来了?张秀夫说他们有事儿,梁小东让他们进入厨房时,梁三娃和刘玉兰围坐在餐桌边上,餐桌上摆放了一盆米饭,一大碗白菜炖豆腐,刘玉兰见梁小东带张秀夫,杜荣进来,脸色阴沉下来,只为梁小东盛了一碗米饭。梁三娃像是看不见张秀夫和杜荣一样低头吃着饭。杜荣和张秀夫走了,不一会儿又大包小裹地拎着礼品盒回来。刘玉兰满面笑容地站起身,迎着张秀夫和杜荣,接过他们手中的礼盒,把礼盒放在厨房橱柜里,然后为张秀夫和杜荣盛了米饭,之后频繁挤鼓眼睛叫梁三娃走,梁三娃为他和刘玉兰米饭碗中泡了白菜豆腐后告诉张秀夫和杜荣,他们两口在这里年轻人谈话不方便,然后和刘玉兰端着碗回屋吃去了。 梁小东从兜里掏出三根香烟,一根留给自己,两根分发给张秀夫和杜荣。他们点燃了香烟。梁小东说:“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张秀夫说:“大哥,道上的朋友找我帮忙,我想到了大哥,所以来跟大哥说一声。” 梁小东说:“什么忙?” 张秀夫说:“讨要一笔工程款。” 杜荣补充着说:“苦主出的价钱不少。” 第34章 谈判 梁小东问:“苦主愿意出多少钱?” 张秀夫伸出五根手指,“苦主想出五万米。” 梁小东说:“苦主既然找到我们,肯定是想借用我们的武力。”他摇了摇头,他继续说:“兴许是要闹出人命的。” 杜荣说:“大哥认为不值得这么做?” 梁小东说:“我是这样想的。” 张秀夫叹息一声,“如果没有这单生意,我们兄弟的日子都不好过。据我所知孙殿臣被家里人赶出来了,他爹嫌弃他不能拿钱回家。我的日子过的凄惨,吃了这顿没下顿。手头上紧。” 杜荣说:“最近六扇门的人盯的紧,我放贷的生意也停了。我的几个兄弟天天嚷着要米。” 梁小东拿着筷子夹菜的手突然停下,然后把筷子放在桌上,双臂环抱,面色阴晴不定一会儿,说道:“今夜,你们带我见苦主一面。” 张秀夫和杜荣带着梁小东走出家门,上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然后杜荣驾驶汽车到了夜来香夜总会门口。 夜来香夜总会门口霓虹灯闪烁,在有限的光影中,那鹅毛似的大雪像是灰蒙蒙的雾一样飘散,从夜来香门口进出的男女很多,他们穿着时尚的衣服,眼神总会在异性面孔上流连一会儿,然后急匆匆地进出夜来香夜总会。 “带我来这里干嘛?”梁小东问。 张秀夫说:“苦主是夜来香夜总会老板富宝生。”他带着梁小东,杜荣下车,进入夜来香夜总会。梁小东想:“竟然是他?” 舞池霓虹闪耀,香水和男人的汗臭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里。男男女女扭动着腰身,暧昧地注视着彼此,在舞池中来回的挪动步伐。张秀夫带着梁小东,杜荣走到二楼办公室。 办公室办公桌前坐着一位身材中等臃肿,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仰头抽着雪茄,呛人的烟草味弥漫在空气里,他透过烟雾盯着棚顶上的那一盏吊灯,似乎在想着什么,即便看到张秀夫,梁小东,杜荣进来,他肥嘟嘟的脸盘上也没展现出一丝表情。 梁小东,杜荣,张秀夫坐到沙发上。张秀夫指着肥嘟嘟脸盘男子,“大哥,”他说,“这就是富宝生。” 梁小东说:“幸会。” 富宝生说:“幸会。”他托举了一下眼镜,他的小眼睛上下打量梁小东,然后目视着张秀夫,“这就是你们的大哥?”他继续说。 张秀夫说:“他是我的大哥,他叫做梁小东。” 富宝生说:“我叫富宝生。” 梁小东说:“你找我来,是想我们兄弟帮你讨要回工程款?” 富宝生说:“我是这个意思。” 梁小东说:“工程款总额多少?” “五十万。” “给我们兄弟的五万米太少。” “已经不少了。”富宝生说,他的小眼睛眯起来,流露出狡黠的光芒,他从抽屉里拿出电话本,放在桌面,翻到空白页上,有意不让梁小东,张秀夫,杜荣看到他电话本的空白页,他立起电话本,空白页面对自己。 “相对五十万的工程款,五万米不多。”梁小东说。 “别忘了春城道上的朋友可不止你们,还有别的朋友!”富宝生说,看向电话本空白页,他继续说:“我这里还有几位朋友的电话号码。” 白天跟随李伟办案时,梁小东就听说过富宝生,富宝生是富宝根的哥哥,富宝根被孙良的人打伤,但是富宝生却不敢声张,这说明富宝生是一个胆小,朋友圈很小的人。梁小东抽一口烟,看向富宝生,当他的目光与富宝生对视时,他看到富宝生的眼神在躲闪,“既然你还有别的朋友,”他说,“你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如果有人的要价比我们低,我们愿意以同样的价格接活。” 富宝生看一眼空白页,然后看着办公桌上的电话,他拿起电话,他的手轻微颤抖起来,很快他又放下电话,似乎为了掩饰心虚,他的双手互相握在一起,笑眯眯地说:“这不好!我和秀夫也是有交情的,你们人都已经来了,我再找别人,这不是坏了兄弟间的情意吗!” 梁小东说:“可我不能接受五万米。”他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游移,然后又有意无意似地看向窗户外闪烁的霓虹,“你的这间夜总会不错。”他继续说。 富宝生似乎意识到梁小东话里有话,但他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不完全是钱的事儿,”他说,“兄弟间的情意比金钱贵重,我希望咱们能交个朋友。” 梁小东注视富宝生,“我想问是谁欠你的工程款?” 富宝生面色变成猪肝色,“孙良。”他说。 “你为什么不自己讨要工程款呢?” 富宝生阴沉下脸,“实不相瞒,我派人讨要过了,但是孙良蛮横,并没有给我们一分钱。” “仅仅是蛮横那么简单吗?” 富宝生面露难色,张开嘴似乎要道出实情,马上又闭上嘴,他咬住自己的嘴唇,最后说:“孙良的确只是蛮横。” 在白天时梁小东看到过富宝根的惨状,所以他知道富宝生此时在说谎,他也知道富宝生不想得罪孙良,因为他连报的案都想撤销,他只想要回工程款。“你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你和孙良之间的纠纷。”他说,心里觉得如果富宝生能同意这么做,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至少他不用再背负新的罪名。 富宝生摇了摇头,“这一点我不是没想过,”他说,“但是结局绝对不会太好。” “你想到了什么样的结局?” “我把孙良告到法庭,法院根据我与孙良签订的协议,判决孙良支付工程款,但是孙良为了拒绝执行,会以各种方式把资金藏匿,或者转移起来,最后法院没有条件执行,即便到后来发现了孙良的违法行为强制执行,但是这又需要多久的时间呢?是一年两年,还是十年呢?我先前垫付的工程款什么时候能收回来呢?” 梁小东摊开双手,“可即便我们兄弟去找孙良要工程款,孙良也会组织人马对抗我们兄弟的。我的兄弟也会流血。” “五万不行,我可以再加。”富宝生咬牙说。 “你的这间夜总会不错。” “你的意思是?” “五万外加夜来香夜总会。” “开这间夜总会,我总共花费了15万,买下这栋二层楼花费了10万,其余各方面再打点,我又花了5万。” “我可以退一步,只收四万现金外加夜来香夜总会。” 富宝生摇了摇头,“19万太多。” “我们兄弟的丧葬费,医疗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富宝生从抽屉里拿出账本,他翻看账本,他每看到盈利额,就会拿起笔,在空白纸上记录下来,直到记录了一串数字后,他才低头计算盈利总额,他发现他早就收回成本,“就这间夜总会。”他说。 梁小东站起身,带着杜荣,张秀夫向办公室外走,待他们走到门口时,富宝生说:“就一间夜总会外加二万现金。” 梁小东站在门口,“17万成交。”他说,带着张秀夫和杜荣又坐回到沙发之上。 梁小东让富宝生安排人手,带他们找到孙良,孙贤兄弟的住处,富宝生叫来满树人,富龙,由于这两个人白天见过梁小东,所以当他们看见梁小东时都怯生生地低垂下头。梁小东并没有难为他们,只是吩咐他们找寻孙良,孙贤的住处和活动场所,后来梁小东安排张秀夫,杜荣召集兄弟。等人都到梁小东家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第35章 绑架 鹅毛大雪已经停了,透过窗户照射出来的光影晃耀在雪地上,白雪散射出灰暗的光芒,烟雾围绕着梁小东卧室里棚顶上那一盏灯泡升腾,呛人的烟草味弥漫在空气里。梁小东坐在炕上,背脊靠在衣柜上,把手里的烟头按在身前的烟灰缸里。张秀夫,杜荣搂紧大衣,佝偻着身子坐在梁小东身边,孟红兵,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陈永,郁亮围着烟灰缸坐着。 梁小东说:“今夜按照计划行事。” 众人答应,梁小东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大衣穿在身上,然后整理衣服褶皱,穿上鞋,在地上对着镜子梳理一下蓬乱的头发后带着众人向屋外走去。 天地间漆黑一片,由于刚下过雪,清新的氧气弥漫在空气中,一连串的脚印在咯吱咯吱声中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梁小东带着众人分别上了三辆面包车。汽车的引擎突突响了起来,前照灯晃耀着前方十米开外的距离,前方道路上空无一人,三辆面包车快速驶入大路之上。 半个时辰后三辆面包车停在春城二道区利民小区的6号楼3单元门前,三辆面包车车灯熄灭,四周的黑暗笼罩着小区路灯灯影,张秀夫,孟红兵,于庆利,孙殿臣,赵胜利,陈永,郁亮下了车,直奔6号楼3单元走去。 梁小东坐在驾驶座位上,注视着前方。杜荣坐在他的身边。 梁小东的瞳孔快速缩小,前方小区路口,一个推着四轮小车,佝偻着腰身,穿着破棉袄,面容苍老的老人缓缓走出来,小车车轮吱呀吱呀响,小车上装满了纸壳,玻璃瓶子。老人目视着前方的眼神里充斥着阴冷的神色。 吱呀,车门打开,杜荣身子一半探出车外,另一半还在车里。 梁小东抓住杜荣大衣,“干什么?”他低声问。 杜荣回头看着梁小东说:“这个老不死的怕是看见咱们了,我去灭了这个老不死的,不然以后咱们肯定麻烦。” “上车。”梁小东说,把杜荣拉回到车里。杜荣紧张地盯着梁小东,他抓着车门把手的手,一会儿松开把手,一会儿又握紧把手。 老人推着车经过车头,梁小东快速从大衣兜里掏出五四手枪,拉动枪栓,他想:“只要这个老人徘徊不走,我必须开枪灭口。”老人推着小车走到路灯下的垃圾桶,从垃圾桶里翻找出一个玻璃瓶,一张纸壳装在手推车里,然后推着小车沿着路灯一路向前。 梁小东把枪揣回到大衣兜里。 “当当……”敲击车窗的声音响了起来。 梁小东和杜荣寻声看去,四个治安联防员站在车窗外。杜荣的面色顿时变得惨白,他握住车门把手的手在颤抖着,梁小东的面色阴沉下来,手揣到大衣兜里,摸到五四手枪。一个身材中等,脸形消瘦,五官周正的青年男人说:“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梁小东说:“我们在这里监视犯罪嫌疑人。” 这个青年男人再问:“你们是什么人,有什么权利监视他人?” 梁小东从怀中掏出警官证,贴着车窗玻璃展示警官证上的信息。 四个治安联防员细细看了警官证后,结伴向前走了。 梁小东目视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然后抬头看向6号楼3单元3楼,3楼中央住宅的灯亮了起来,屋里有人影在晃动,然后窗帘快速拉上。梁小东警觉地看向四周。小区内空无一人,四周的黑暗笼罩着路灯灯影,从远处平房区传来一阵阵渺小的狗吠声。 梁小东仰靠在座椅上,头颅低于车窗,杜荣学着梁小东也仰靠在座椅上,头颅低于车窗。不一会儿,张秀夫,孟红兵,孙殿臣抬着一个装着人的麻袋从楼栋里走出来,其余人跟随着他们。他们将麻袋装到面包车里后,三辆面包车驶离利民小区,到了大路之上。 夜色漆黑如墨,道路两旁的楼宇和平房像是光影边缘模糊的影子,显得孤寂,阴冷,两边的路灯像是黑暗中包裹的光,无论怎么闪亮,都无法穿透夜空。 梁小东说:“伤着孙良的妻子和女儿了吗?”他挂到四档,汽车飞驰电掣一般向前行驶,从车轮下激飞出来的白雪像是雾一样散开。 孟红兵说:“没惊着他们,张秀夫用两根铁丝打开房门,我们悄无声息地进入孙良家后控制了他们,然后只是捆绑住他们。” 梁小东说:“一直按计划进行,事情就不会到决裂的地步。”然后他没再说话,一路把车开到惠城老爷岭后山守山人居住的平房前,因为他们提前就知道守山老头去世后这个平房一直没人居住。 三辆面包车的引擎声熄灭,前照灯晃耀着前方,所以平房门前显得通亮,孟红兵,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抬着麻袋进入屋里。其余人跟随着进入屋里。然后众人把孙良捆在椅子上。 梁小东坐在炕边上,从兜里掏出香烟分发给众人,孙良身边站满了人,此时孙良双眼蒙住,他的一双手握在一起,像是冤家一样互相揉捏着。 “你们他妈的是那路人马?”他说,胸脯剧烈起伏起来。 从糊着报纸棚顶上吊下来那盏灯泡照射出的昏黄灯光晃耀着孙良,他肥硕的身材像是一头待宰的猪,他一张绛紫色面容上的鼻头正在抽动着,似乎在嗅闻着屋里男人的气息。 他的嗓音一开始洪亮而有力,可到了后来他的嗓音开始颤抖了。 梁小东说:“我们是德哥的人。”梁小东之所以如此说,是按照事先商量好的,他们只想要夜来香夜总会和2万元钞票,而不想和孙贤结下仇怨。 “田有德?”孙良惊诧地说。 “对,我们是德哥的人。” “你们抓我来干什么?” “帮助朋友讨要工程款。” “是富宝生兄弟请你们来的?” “没错。” “兄弟,他们出了多少钱?” “这个不能说。” “兄弟,只要你们放了我,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我大哥孙贤与你们德哥的关系不错。” “这么做会坏了江湖规矩。”梁小东说,指了指孙良的嘴,然后指了指站在孙良身边的孟红兵,孟红兵马上塞住孙良的嘴巴。 梁小东安排孙殿臣,郁亮,张秀夫,于庆利回春城,到了春城后又安排随来的人住进旅馆,之后他回家躺了一会儿,再到公安局时已经早晨八点半了。 第36章 笔录 由于下了一夜的雪,此时公安局院里地上积了一尺厚的白雪,身穿制服的公安民警们或拿着铁锹,或拿着扫把在院里扫雪,梁小东从门卫墙边上拿了一把铁锹,加入扫雪的队伍中,只要有人把雪扫成一堆,梁小东就拿着铁锹把雪铲到手推车里,然后把铁锹放在推车里,推着手推车把雪倒在院里的角落,接着他回来再铲雪,再装车……许多公安民警累的满头大汗,纷纷坐在角落里抽烟休息。时间一久,梁小东满脸通红,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他推着手推车走到一堆白雪前,拿着铁锹装车,然后再推着车到另一堆白雪前装上白雪,独自推着车倒入大雪堆。这时他想如果没杀人,他一定会做一个平凡的人。 “梁小东,林支队长找你。” 梁小东把铁锹横在手推车上,寻声看去。李伟站在公安局门口看着他。“我这就来!”他说,看到李伟转身进入公安局,他走到办公楼林爱国办公室。 林爱国面对窗户,手里拿着一份卷宗,他的手指压在卷宗密密麻麻的字下,嗫嚅地说着什么,然后昂起头闭上眼睛沉思一会儿,紧接着他双手背负,在窗户前来回地踱步,片刻,他又拿起卷宗细细看了一遍,然后他走到窗户边上的书柜前,从里面拿出一本刑侦技术的书,快速翻开书页,在心理学犯罪这页上细细看起来。就是梁小东坐到沙发上,林爱国也没有注意到他进来,林爱国看了一会儿心理学方案后回到办公桌前,他看见了梁小东。 “小东,来了!”他说,把卷宗和刑侦技术书籍放在办公桌上。 梁小东说:“支队长,找我有事儿?” 林爱国在办公桌边上厚重的一叠文件上翻寻,最后抽出一页文件。他低头看着文件,面色变得凝重,“110指挥中心今早接到报案,”他说。“二道区利民小区6号楼3单元一户人家的男主人昨夜遭人绑架了。小东,现在你去一趟利民小区处理这件事儿,回来后向我汇报。” 梁小东说:“我知道了。”他走出林爱国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向李伟要了钥匙,然后把警车开到公路之上。 虽然今天不下雪了,但是今早有雾,放眼望去天地间灰蒙蒙的,马路上的自行车和汽车行驶的很慢,引擎突突声和自行车铃铛声混合在一起,像是生病老牛的呻吟声。从车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晃耀着梁小东的脸,此时他的脸显得惨白,他那叼着香烟的嘴用力地吸着香烟,看着前方的眼睛里流露着焦灼的神色,他没想到孙家人竟然违反道上的规矩报案了,办案人是他!这样他很容易暴露!车窗两边的景物像是缥缈的烟影一样抛在车后。烟头灼热的火焰烫着梁小东的嘴唇,他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抽起来,直到把车开到利民小区时,他连续抽了五根香烟。 利民小区6号楼3单元楼下停了一排桑塔纳轿车,每一辆车里都坐满了穿黑色夹克的年轻男人,他们的动作几乎一样,一双手紧紧搂着衣服,从他们鼓囊起来衣服的形状看,他们的衣服里藏着长刀之类的武器。 梁小东挂到一档,警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梁小东扭头看着桑塔纳轿车里每一位年轻人,当他们的目光对视时,这些年轻男人总会凶彪彪地盯着梁小东,梁小东从兜里掏出五四手枪放在车窗前。年轻男人们的视线这才在小区四处查看起来。 警车停在6号楼3单元门口,梁小东下车,直到三楼。三楼左门的房门半敞开着,屋里传来女人嘤嘤哭泣的声音,梁小东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站在门口。 一个年纪大约二十出头,身材婀娜,相貌甜美,穿着连衣裙的长发女人走到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青年男人身前,她双手搂抱住男人的胸膛,她的脸蛋在男人胸膛上轻微摩擦。青年男人抚摸女人的头发,这个女人突然推开男人,然后向里屋走去,她站在里屋门口,皱着眉头,爱怜地看着屋里,片刻,她又回到男人身边。 “贤哥,”她说,“你的人没收到良子的消息吗?”她仰头看着男人,眼神中流露出凄苦。 到了这时,大概可以知道这个叫贤哥的人,应该是孙贤。 孙贤低垂下头,亲吻女人的嘴唇,“我的兄弟没收到消息。”他说。女人警觉地推开他。女人正要扭头张望时,梁小东上到四楼,女人哒哒的脚步声传出来,很快停下,女人的头从房门中伸出来,查看了一遍,然后关闭房门,回到屋里。 梁小东再次回到门前。屋里传出女人细微的声音,“贤哥,我们报案好吗?那帮绑匪知道后还不杀了孙良?” 孙贤雄厚的声音,“可上次你跟我说,他已经怀疑你了。” “他只是怀疑,他并没有证据,而且他想不到我出轨的男人会是你。” “他早晚会知道的。” “如果这样也好。警察一旦向社会征集线索,绑匪知道后会撕票。” “嘘嘘……别再说了。”孙贤的声音压的很低,“咱们的女儿在屋里睡觉。” 此后屋里再没有了动静。现在孙贤和这个女人只希望孙良死。不可能交付工程款!梁小东预感到事态超乎他的想象,这个有仁义之名的人,竟然是一个伪君子。他敲响了房门。咚咚,屋里传来脚步声,不一会儿,房门打开,孙贤站在门口。 梁小东说:“我是春城市公安局民警,是来向报案人了解情况的。” 孙贤把梁小东让到屋里沙发上坐下,然后拿着暖壶,一边为梁小东倒满一杯茶水,一边满脸心疼地说:“警察同志,你看你也不容易,要不是我弟弟孙良被人绑架了,我绝对不会麻烦你们。” 梁小东把笔录和笔放到茶几上,抬头望着孙贤,“你是?” 他放下暖壶,低头站在梁小东身边,有时他双手互握,手指互相揉捏,有时他的目光接触梁小东目光后他马上低垂下眼帘,他像是很紧张,很老实的样子,但是梁小东知道他这是在表演。最后他很老实地说:“我叫孙贤,是孙良的哥哥。” 梁小东拿起茶几上的笔,低头看着笔录,“孙良被绑架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夜。” “昨夜你在场吗?” “没有。” “那你是怎么知道孙良在昨夜被绑架的?” “我今早来我弟弟家,发现房门虚掩着,我进屋看到我的弟媳和我的侄女被捆绑在床上。我解开他们的绳索后从她们口中得知我弟弟昨夜被人绑架了。” “你每天都来孙良家吗?” 他的面色突然变得惨白,脚向前挪动了一步,然后又站住,当他看到梁小东的目光落在他的双脚上时,他马上皱紧了眉头,来回踱步,像是在回想今早上的事儿。片刻,他站住说:“昨晚我想起生意上的事儿,一宿没睡好,今早上想找弟弟商量。” 梁小东觉察到孙贤在说谎,孙贤今早来,肯定料定孙良会出门,家里只剩下这个女人,再接着问孙贤,他很可能胡说八道。这样梁小东无法交代工作。 他看向女人,“你是孙良的媳妇?” 女人说:“我是孙良媳妇,我叫蔡岚。” 梁小东继续问:“昨夜你看到了什么?”他在笔录上写下蔡岚的名字。 “五六个蒙面大汉摸到我们家,拿着猎枪顶住了我们一家三口人的脑壳,他们先捆绑我和我的女儿,再塞住我们的嘴,然后把孙良装在麻袋里抬走了。” 梁小东在笔录上记录下来。然后继续问:“蔡岚,你认识那群绑匪吗?” “不认识他们。” “你的女儿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他们。” 梁小东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他的面色显出红润。他继续问:“昨夜那群绑匪来你家时有几点?” “当时我被吓着了,没看时间,只是看到外面天色漆黑。” “蔡岚把你的女儿叫出来。” 蔡岚走到里屋,把一个三四岁的女孩抱出来,这女孩刚睡醒,一双眼睛扫视孙贤和梁小东后,她娇羞地把头埋在蔡岚胸脯上。蔡岚摸摸女孩的小脸蛋,然后又贴贴她的脸,再连续亲吻女孩,这时她眼中流露出爱怜的神色。 “哦!宝贝乖,不怕不怕,警察叔叔来抓坏人,宝贝不怕不怕!”她说。 第37章 临时计划 梁小东说:“小丫头别怕,叔叔不是坏人。叔叔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女孩抓住自己的两个朝天辫,一边摆弄朝天辫,一边扭头看向梁小东,“想问我什么呀?”她说。 梁小东说:“昨夜你看清楚劫匪的模样了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没看清,他们进来时屋里没点灯,我们都睡觉呢。” 梁小东继续问:“后来辨别出劫匪有几个人了吗?” 小女孩说:“他们让我别睁开眼睛,所以我一直不敢睁开眼睛。” 到了这时,梁小东已知道小女孩一无所知,他继续问:“蔡岚,孙良最近与人结仇了吗?”梁小东之所以这么问,其实是有两个目的,一是想把笔录写的更详尽一些,等会儿回到公安局,他好向林爱国交代工作;二是想得知蔡岚有没有说谎。 蔡岚说:“孙良没有与人结……”她话说到一半,孙贤手伸到她的身后,轻轻拽住蔡岚的衣服,蔡岚急忙看了一眼孙贤,看到他快速摇了摇头,当梁小东看向孙贤时,蔡岚急忙又说:“最近孙良与富宝生有矛盾。但是他们之间并没有结仇。” 梁小东说:“孙良与富宝生有什么矛盾?” “富宝生承包我丈夫和他哥哥的承建工程,我们由于资金周转的原因,暂时没有给付他们工程款,富宝生和富宝根派人来我们公司闹过。”蔡岚说。 梁小东在卷宗上写下此事经过,然后让蔡岚签名按下手印后一边把笔录装到公文包里,一边说:“我了解情况后会向市公安局领导汇报,有什么事儿,我会及时联系你们。”然后他走出屋下楼去了。 蔡岚走到门口,偷偷打开房门,目送梁小东下楼,然后她轻轻关闭房门,回到孙贤身边,孙贤站在窗前,看着利民小区的情景。 “贤哥,”蔡岚说,“为什么要说出我们与富宝生兄弟之间的债务纠纷。” 孙贤面色阴沉下来,“依照我对林爱国的了解,”他说,“他一定会组成专案组调查的。这样案件的进展会很快。” 蔡岚说:“孙良会得救吗?” 孙贤摇了摇头,“绑匪会撕票。”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们坏了道上的规矩。”孙贤说,看到梁小东走出楼栋,上到警车上,驾驶警车驶离了利民小区。 警车一汇入大路,梁小东急忙挂到三档,车的速度立刻快了起来,道路两边的高大楼宇和平房像是模糊的画面闪过车窗,道路上的自行车和汽车行驶的很缓慢,梁小东驾驶的警车像是风一样超越它们。梁小东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用力地吸了几口,马上把香烟扔出车窗外,然后又掏出一根香烟,只吸了几口又扔出了车窗外,他瞅着前方的眼神里流露空洞而迷茫的神色,他的脚,像是在打着节拍一样啪嗒啪嗒连续踩踏着车厢,他想事情有变,如果不尽快通知在旅馆的兄弟们改变行动计划,这次的绑票行动很有可能会失败。他挂到五档,警车引擎嗡嗡直响,警车像是一阵风一样开到白求恩医院附近的一间旅馆前停下来。 梁小东坐在车里,透过车窗向外张望,由于此时过了上班时间点,大路上少有人迹,道对面的行人路上有一个佝偻着腰身,拄着拐杖的老头,他愁苦地盯着雪地,每走出一步身子都会颤巍一下,他冻得通红的手始终紧握,不一会儿伸入兜里,掏出一张老妇人的照片出来,他边走,边愁苦地看着老妇人的照片,突然停下来,看四周没人注意他,他马上拿起照片亲吻起来,然后又蹲在地上呜呜哭泣,很快就栽倒在雪地上,他用尽力气挣扎,可他的身子像是一截风吹的朽木只是颤动,站不起来了。 梁小东冷漠地收回视线,回手拿起绿色军大衣套在身上,然后脱掉警帽,对着后视镜,整理好头发和衣服,然后通过车窗打量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他急忙走下车,进入到旅馆二楼502号客房。 张秀夫,郁亮,孙殿臣,于庆利围坐在床上,此时郁亮,孙殿臣,于庆利脑门上贴满了纸条,他们神情愁苦地盯着纸牌。张秀夫拿着纸牌似乎要甩出去,但是半途中,他又收回来,“你们还剩啥牌?”他说,“我手里的牌最大。你们干脆认输投降算了。”一张小4纸牌从他袖口中掉落下来,张秀夫立马伸手捂住这张纸牌。孙殿臣抓住张秀夫的衣服领子,“老泥鳅,我说我怎么总输呢?原来是你在这儿出老千呐!你他妈的还我的钱来。”张秀夫干笑道:“我那里出老千了,是我的袖口宽,不小心裹卷进纸牌的。”孙殿臣把张秀夫按倒在床上,挥拳要打。张秀夫连忙伸手握住孙殿臣的拳头,“都是自家兄弟,”他说,“你缺钱说一声,我给你就是了,不必动粗。”他话虽如此说,但是他另一只手却诚实的捂住衣服兜。郁亮躺到张秀夫身边,掐住他的脖子,指着自己贴满纸条的脸,然后又指向张秀夫说道:“老不死的,你还孙殿臣一个人的钱财就行了吗?你看看我让你祸祸的有多惨?” 梁小东坐到床边,喝骂:“你们都消停点!我们的事儿要坏了!” 郁亮和孙殿臣松开张秀夫,坐到床边上,于庆利笑眯眯地扶起张秀夫,“我们这里就你年岁大,你算是老胳膊老腿,别伤着你。”他说,趁没人注意他,他的一只手伸入张秀夫的衣服兜里,从里面掏出一把钞票出来,揣到自己的兜里。 梁小东从兜里掏出一包香烟,自己抽出一根,然后把香烟扔到床上,张秀夫,郁亮,于庆利,孙殿臣各自取了一根香烟抽起来,呛人的烟草味在客房里弥漫开来,升腾的烟雾围绕着他们。 梁小东说:“计划有变,那个肉票不管用,今夜你们还需要绑肉票出来。” 张秀夫说:“绑谁啊?” 梁小东说:“孙良的妻女。” 孙殿臣和郁亮追问梁小东缘由,梁小东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四个人感觉到震惊,他们谁也没想到有江湖仁义大哥之名的孙贤竟然是一个与弟媳通奸的伪君子。梁小东又告诉他们,今晚他先在利民小区踩点,如果发现异常他就闪前照灯。警告他们及时撤离,如果没有异常,他们冲入6号楼3单元,把蔡岚和小女孩绑到惠城老爷岭,交给孟红兵,然后再回春城。四个人答应,梁小东回到市公安局向林爱国汇报工作。 林爱国详细地阅读梁小东带回来的笔录,然后召集刑警支队开会,他决定成立专案组,由他做组长,梁小东负责走访事发地点群众,李伟负责理清富宝生兄弟和孙贤兄弟之间的事情,而他带领杨智,成大友协调其他部门,总领全局。 会议临近晌午时分才散去。林爱国,李伟,杨智,成大友去了机关食堂,梁小东借口买烟走出市局。道路上的北风呼啸着吹过街头,枯树上的白雪纷纷飘落,一群饥渴的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寻觅食物,待梁小东走近它们,这些麻雀凄惨地叫着飞向天空。梁小东在一个公用电话亭停下来,他向四周张望,临近晌午,此时大街上没有一个人影。他投币,拿起电话拨通号码。 电话铃音响了几声,电话另一头传来富宝生的声音,“谁呀?” “是我小东。”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事情出了岔子。” 富宝生的声音颤抖起来,“啊啊!” “不用担心?听我安排保管不会出事。”梁小东说,“现在你告诉你的兄弟们跟任何人也别提及我们的交易,下午市局民警李伟可能会去找你们。你到外面暂时躲避一段时间,我处理完事情会再次联系你的。” “知道了。”电话挂掉。忙音嘟嘟响。 梁小东回到警局,下午,和他预想的差不多,林爱国安排警力行动了。李伟驾驶警车找富宝生去了,他去走访。他驾驶警车在利民小区徘徊,遇到人也下车询问,但是他心里明白除了那个四个联防队员不可以问,其余人都可以问。直到夜深时,他也没有离开利民小区,而是把车停在6号楼3单元对面的一条小区道路边上。 第38章 赎金 6号楼3单元3楼左门的灯亮了起来,蔡岚换了一身衣服,她穿了一件深v连衣裙,敞着半个胸脯,她走到窗户前,按下收音机的按钮,然后走到沙发前,牵起孙贤的手,和孙贤一起跳舞,他们彼此深情注视着,脚下的步伐轻盈而迅速,有时蔡岚会笑,有时她的手搭在孙贤的肩膀上,随着孙贤扭动的身躯而摆动,他们跳了很长时间才停下来,拥抱在一起热烈的亲吻彼此。然后孙贤走出房间,蔡岚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上拿起一个首饰盒,她打开首饰盒,从里面拿出几件金灿灿的首饰摆放在茶几上,她先戴上金戒指,然后张开手指,美滋滋地看着金戒指,然后又戴上镶嵌着宝石的金项链,她走到镜子前,细细打量金项链时,她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神色,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后她拿起镜子边上的一张相片,看着相片上的孙贤和孙良的合影,最后目光落在孙贤的照片上,她拿着相片像是搂抱着真人,在屋里旋转,跳跃,瞅着孙贤的照片笑,她最后不动了,捧着照片喃喃自语地说着什么。 孙贤走出楼栋,上了一辆桑塔纳轿车,他没有立刻启动汽车,而是把前照灯打开,他警觉地注视着利民小区四周,由于夜深,此时利民小区万家灯火熄灭,黑幕笼罩的路灯光亮有限,只点亮路灯附近区域,所以整个小区显得死寂。梁小东把头低到车窗之下,寂静的夜里汽车引擎突突的声音响了起来,远处传来几声渺小的狗吠声,然后汽车引擎突突的声音越来越渺小,狗吠声消失了,梁小东抬起头,透过车窗再次看6号楼3单元楼栋门口时,孙贤和他的桑塔纳轿车已经不见了踪影。3楼的灯已经熄灭。利民小区一片死寂,小区里没有一个人影,两只结伴从路灯光影下走出的黑猫像是游荡在深夜中孤独的影子,一显出身影,就消失在黑夜里。 梁小东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此时已经是后半夜一点钟。他想:“张秀夫,孙殿臣,于庆利,郁亮怎么还不来?”他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猛吸了一口,缭绕在车厢里的烟草味呛人,使得他咳嗽了一声,他马上警觉地打量四周,四周没有人,就是连刚才看见的两只黑猫此时也再没出现过。他紧接着又抽了两口烟,神色凝重地盯着小区大门。两束渺小的光像是上下颠簸的影子,很快由远及近到了利民小区,两辆面包车一前一后停在6号楼3单元门口。车灯快速熄灭。张秀夫,郁亮,孙殿臣,于庆利拿着猎枪快速下了车,张秀夫拿着手电筒在楼栋门口晃。梁小东从车里走出来,当他的目光与张秀夫对视时,他指向了三楼,然后点点头。张秀夫立刻关闭手电筒,和郁亮,于庆利,孙殿臣上到了楼栋里。梁小东回到警车里坐着,不一会儿,他看到张秀夫,郁亮分别扛着两个麻袋走出来。孙殿臣,于庆利拿着猎枪在楼栋门口警戒,直到张秀夫,郁亮把两个麻袋装到面包车,他们才上了车,两辆面包车一前一后,快速消失在利民小区。 梁小东没有立刻开车离开,而是开着车在利民小区转了一圈,他发现小区内没有人,他把车开到白求恩医院附近的一个胡同里。 胡同前道边上有一个电话亭,这里没有路人,黑暗包围着孤独的路灯灯影,北风吹过来时,附近树枝上吹落的枯叶像是飘落的棉絮一样轻飘飘地从灯影中飘落到地上,翻滚着融汇到黑暗里。 梁小东抽完一根香烟,然后走到电话亭前,投下硬币,拨通电话。电话铃音响了一分钟,电话另一头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谁?” 梁小东掏出手绢捂住自己的口鼻,“我。” “没听出来你是谁!” “你的媳妇蔡岚和你的闺女在我的手里,现在你一个人来,把欠富宝生的50万带到泰安胡同前的电话亭,然后扔下50万回去,我的人拿走50万后明天你就会看见你的媳妇和闺女,不然她们明天会死。” “这么晚,我到哪里筹集50万,明天晚上行不行?” “别耍花样,就今晚。不然蔡岚和你闺女的尸体明天就会出现在春城市的街头。” “我这就一个人带50万过来……” 梁小东打断他的话,“记住别报案,不然蔡岚和你闺女会死。” “我知道了。”电话挂断。 梁小东回到车上,倒车开出泰安胡同,在泰安胡同另一头停车,四周漆黑一片,警车像是融汇到黑暗里,距离这里最近的一盏路灯也有30米远,所以从泰安胡同另一头看过来,几乎看不到有警车的存在。梁小东在警车里等了一个小时,他看到一辆桑塔纳轿车停在电话亭前,一个模糊的人影从车上走下来,然后站在车门前,四处打量一遍,没见到人影后他把两个黑兜子扔到电话亭边上,然后回到车里驾驶桑塔纳轿车走了。 梁小东没有直接把警车开到电话亭,他开着警车绕了一圈,最后行驶到大路上,这才向着电话亭行驶而去,他透过车窗扫视,马路上没有人,四周楼宇和平房像是被黑暗吞噬,显得模糊,警车停在电话亭前,梁小东没有立刻下车,他打开前照灯,再次观察四周的景物,四周没有人,黑暗笼罩着一排排路灯灯影。他走下车,拎起两个黑兜子,把黑兜子装到车里,然后驾驶警车向家开去。 待他把警车开到家门口时,他没有立刻从警车下来,他注视四周,见四周没人,他才拎着两个黑兜子走进屋里。当他走进后院时,他看到梁三娃屋里的灯亮着,刘玉兰盖着棉被,躺在炕上睡觉,梁三娃靠近窗户边坐着,他此刻搂着棉被,脸贴着窗户向外张望。当他看到梁小东后他马上笑了。梁小东不想让梁三娃因为他担惊受怕,他赶快走进卧室,把两个黑兜子藏到衣柜里。 “小东,”梁三娃面色惨白,一双抓紧棉被的手在颤抖,他站在门口,一脸心疼地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梁小东关闭柜门,“公安局临时有事,我加了个班,所以回来晚了。” 梁三娃嘿嘿笑着说:“下次记得打个电话回家。”他转身走了。 梁小东悄悄出门,看到梁三娃屋里的灯熄灭了,他走出家门,步行来到白求恩医院的电话亭。他拨通电话。 “谁?”孟红兵的声音。 “老孟,50万已经收到,明早记着放人。” “大哥,明天我带人接收夜总会吗?” “暂时不用,听我的通知。” “我听大哥的。”孟红兵挂掉电话。 梁小东回到家躺了几个小时,第二天一早匆匆吃了几口饭,上班去了。 第39章 撤案 一到单位,林爱国就召集开会,由于田局长临时有事儿找到林爱国,所以梁小东,李伟,成大友,杨智围坐在长条办公桌等着。 李伟把卷宗放在桌子上,皱紧眉头,仔细阅读昨天的笔录。梁小东坐在李伟身边,看了一眼李伟看的笔录,笔录上记载着夜来香夜总会一位员工一问三不知的供词,梁小东觉得好笑,强忍着笑不去看笔录。他对面坐着成大友和杨智,成大友穿一身警服,这身警服有些年头,洗得发白,穿在他身上也略显得小,所以乍一看,他肥胖的身躯像是套着衣服的肉球,此时他胳膊肘支在桌面上,手里拿着一根香烟,看着窗外的小眼睛眯着,似乎在考虑什么;杨智身材瘦高,面容狭长,他的头颅低垂着,他的双手揉搓着面颊,不一会儿,他低垂下头,看着一份汇报材料。 林爱国走进会议室,坐到上首位置,“李伟,”他说,拿起笔,“汇报一下富宝生的情况。” 李伟抬起头,凝视着林爱国,“支队长,”他说,“昨天我到夜来香夜总会时富宝生已经走了,我询问了夜来香夜总会的服务生,从他们那里我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林爱国继续说:“小东,你昨天有收获吗?” 梁小东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打走访材料,一边翻看材料,一边说:“利民小区的群众并没有看到劫匪。” 林爱国说:“把你们的材料递到我这里!” 梁小东和李伟把材料递给林爱国,林爱国低头审阅材料。 成大友又掏出一根香烟抽起来,只抽了两口香烟,他就把香烟放在烟灰缸边缘上,他张开嘴要说什么,很快又闭上了嘴,然后他眯眼睛,转动着眼珠思考片刻,最后他说:“林支队长,我觉得这个案子有蹊跷!” 林爱国抬头看他,“有什么蹊跷?” 成大友拿起香烟抽了一口,面色显得凝重,“我认为富宝生不应该躲起来,劫匪绑架孙良超乎常理。” 林爱国说:“你的意思是?” 吱呀,房门打开,小刘走到林爱国身边,今天小刘穿了一件白衬衫,头发刚剪过,梳成了三七分,因为他面色白皙,五官周正,所以他今天显得很精神。“队长,”他说,“孙贤,孙良,蔡岚来了。” 林爱国惊诧地说:“孙良,蔡岚来了?” “他们是来了。”小刘说。 林爱国说:“带他们过来。” 小刘走出会议室。 成大友面色凝重起来,他拿着香烟的手轻轻敲击着桌面子;杨智仰靠在椅子上,一双手臂环抱,眼睛眯缝着注视大门;李伟和梁小东看着林爱国,林爱国眉头紧锁,从材料中翻出110指挥中心的报警材料,细细阅读。 小刘带着孙贤,孙良,蔡岚走进来。 林爱国抬头看着他们,面色阴沉下来,“你们缴纳赎金后绑匪把你们放回来了?” 孙贤频繁点头哈腰,笑眯眯地说:“都是误会。我们是来撤销案件的。” 林爱国说:“怎么可能?” 孙贤说:“确实是一场误会。” 孙良补充着说:“前天晚上,我的几个朋友恶作剧假扮绑匪闯入我家,把我带走,事实上,他们带我一出家门就领我去喝酒了。” 林爱国皱紧眉头,低垂下头,一双手揉捏太阳穴,他嗫嚅地说:“撤销案件撤销案件。”然后站起来,走到书柜前,从里面翻找出一本警察工作手册。他翻到中间页面上,细细阅读,片刻,他继续说:“你们走!” 小刘带着孙良,孙贤,蔡岚走出会议室。林爱国重新做回到椅子上,然后宣布停止侦查孙良,孙贤,富宝生,富宝根之间的案件。紧接着他安排梁小东协助成大友办案,李伟协助杨智。安排完后会议正式散场。 梁小东和成大友结伴走出会议室,梁小东询问成大友办什么案子,成大友说是关于田有亮的失踪案,梁小东心里咯噔一下,但是却不露声色,继续询问成大友关于田有亮的事情,成大友告诉他没有任何进展,梁小东才不追问了,他们走到楼梯缓台,成大友掏出香烟递给梁小东,告诉他今天和他去找田有德了解情况。梁小东答应后他抽烟看着窗户外,孙贤坐在驾驶室里,开着桑塔纳轿车驶出市局院里。 “大哥,”坐在轿车副驾驶位置上的孙良说,“我们有必要撤案吗?” 桑塔纳轿车一开出市局院里,孙贤的面色立刻阴沉下来,“你懂个屁?”他说,撇着嘴抽了一口烟,搭在操纵杆上的手指像是打着节拍一样啪啪地敲击。 孙良说:“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撤销案子。” 车窗外汽车和自行车很多,桑塔纳轿车行驶的速度很慢,孙贤的脚松开油门,桑塔纳轿车轻微晃动,孙贤透过后视镜注视蔡岚,蔡岚一手把在车门把手上,一手拿着镜子照自己的脸蛋,她画了浓妆,一双眼睛用黑笔勾勒出妖魅的形象,她青葱似的小手摆弄眼睫毛的时候,她手指甲涂抹的红指甲油,像是红色的影在闪亮着。 孙贤目视前方,冷哼了一声,“我交付了50万赎金,不撤销案子,六扇门的人会追查到底的,难道你想交付赎金后还被人追杀吗?” 孙良面色变成猪肝色,他握紧拳头,像是要把拳头挥打出去,他的拳头伸到车门边上,又停下来,“大哥,”他愤恨地说,“绑我那帮人是田有德的人。” 孙贤瞪着凶巴巴的眼睛,随即眼中流露出狡黠的光芒,他撇着嘴角说:“他妈的,敢欺负我弟弟,我召集一些人手交给你,今天你就带人找田有德出气去。” 桑塔纳汽车汇入大路,路上的汽车和自行车渐渐少了,孙贤挂到五档,汽车风驰电掣般行驶,从车轮下带出的白雪像是雾一样从车窗前飘走,透过车窗看去,道路两边的景物显得模糊,像是划走的影子。 孙良掏出一根香烟,嗒嗒抽起来,他瞅着前方眼睛里显得空洞和愤怒,他握紧的拳头终于挥了出去,但是却不是打在车门上,而是打在自己腿上,“大哥,今天我就教训田有德。” 孙贤狡黠地笑。孙良没有说话,而是满眼泪花地看向车窗外,桑塔纳轿车很快行驶到春城南郊平房区。这里的平房一眼望不到头,桑塔纳轿车沿着胡同缓慢行驶,平房烟筒冒着炊烟,狗吠声此起彼伏回响在胡同里,桑塔纳轿车开出胡同,进入一片荒芜的厂房办公楼前停下。 孙贤,孙良,蔡岚先后下了车,走进入破旧厂房的办公楼,孙贤在办公室里一连打了十多个电话召集人手,然后叫孙良在楼下等人,孙良走到楼下门卫。孙贤站在窗口边上,看着窗户外的景色,此时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平房屋顶上覆盖着厚重的白雪,从万家烟筒中冒出的炊烟像是白雾一样飘散在空气里。鸡鸭和狗的叫声混合在一起,嘈杂声像是菜市场的喧闹声。 蔡岚走到孙贤的身边,低头看向厂房院落,厂房院里覆盖有一尺厚的白雪,一连串的脚印从门口向办公楼门口延伸,栓在门卫边上的狼狗趴在雪地上舔舐着自己的爪子。她收回视线看着孙贤的侧脸,“大哥,”她说,“还有必要这么做吗?” 孙贤面色阴沉下来,随即邪魅地笑,“我估计是有人特意说给良子听的,”他说,“绑架良子和你的人不一定是田有德的人。” 蔡岚冷漠地看向门卫,说:“我希望他早点死。”她依偎在孙贤的身边。孙贤看见厂房前的胡同里隐隐约约有六辆面包车开过来,他推开蔡岚,“现在我们不能表现出亲昵的举动,”他说,“不然会暴露的。” 蔡岚拉开窗帘,半挡着窗户,她站在窗帘之后,“现在没有人会看到我。” 孙贤看到面包车进入院里,孙良上到面包车里,他马上抱起蔡岚亲吻起来,片刻,他把窗帘拨开一条缝隙,偷瞄面包车。面包车先后驶出院里,孙良坐在第一辆面包车上给大家发烟。 第40章 疯狗 车窗外平房的影像快速模糊。孙良坐在车里拿着烟嗒嗒抽着,他的拳头握紧了松开,然后再握紧再松开,片刻,他说:“田有德的人蒙着面绑架我,等会咱们到了工地,你们都记着蒙上面。” 驾驶面包车的男人是一个年轻人,他大约二十岁左右年纪,他的脸型狭长,一边脸上有刀疤,听到孙良的话后他焦黄的面色顿时变得黑黢黢的了。 “兄弟们,良哥的话,你们都记下了吗?”他说,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的年轻人。 左边车窗边上坐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他的气色不佳,肤色焦黄发黑,瞅人的眼神透露着阴鸷,他像是一个老手,即便知道要去杀人,他面色也流露出不屑,他猛吸了一口烟,无意识地捋顺了一下长发。 右边车窗边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他大约三十岁年纪,肥嘟嘟的脸盘上长满了横肉,一双像是蛤蟆的眼睛瞅人时总是滴溜溜的直转。 后排座位中间坐着的男人,身材瘦小枯干,他面相凶恶,像是竹节似的手拿着香烟抽时,他会往自己的嘴角边上送,此时他一边嘴角吸着烟,一边嘴角吐出烟雾,当烟雾升腾到他面孔上时,他总会轻轻吹散烟雾。 三个年轻人同时说:“帅哥,我们知道了。” 这个叫做帅哥的年轻人说:“这就好!”然后挂到五档,面包车风驰电掣般驶出春城南郊,带领其余面包车穿过春城主干道,来到八里屯工地停下。 十辆推土机突突响着铲平平房,从排气管冒出的尾气像是雾气一样飘散在空气里,空气里弥漫着柴油的气味,工棚里陆陆续续走出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他们向着工地走去。田有德从工棚中走出来,今天他穿了一身蓝色工作服,戴着安全帽,他站在工棚外后拿着图纸看。然后六个穿着黑色夹克,戴着墨镜的保镖也从工棚中走出来,站在田有德身边。八里屯的百姓们围在工地四周,面露喜色地看着工地施工,刘红旗和刘美兰站在百姓中热烈地交谈着。 孙良戴上面罩,腰间别着匕首,拿着猎枪从面包车上下来,面包车上先后下来三十个年轻人,他们戴着面罩,拿着猎枪,腰间别着匕首。孙良带着三十个年轻人冲入工地,他举起枪,扣动扳机,砰地放了一枪,叫嚷:“都他妈的少管闲事,今天老子只找田有德算账,不相干的人都他妈滚远点!” 工地工人像是受到惊吓的鸭子,或跑开,或躲在搅拌机边上。田有德快速从兜里掏出五四手枪,他挥着枪叫嚷:“你们是那路兄弟,咱们有事儿好商量!” 孙良叫骂:“老子今天找的就是你。”他举起猎枪,砰地开了一枪。 田有德急忙拽过一个保镖挡在自己身前,噗嗤一声,这个保镖胸前中了一弹,鲜血从他胸口喷出,他浑身瘫软下去,田有德拽住他的身子,扣动扳机,砰地开枪。子弹从孙良脑袋边上飞走,打在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肩膀上,其余人纷纷散开向田有德包围过来。 田有德叫嚷:“都他妈的愣着干嘛?都抄家伙和他们拼了。”他身边的五个年轻人或从腰间抽出砍刀,或拿着自制手枪,迎着走去。 孙良叫嚷:“都他妈给老子开枪,杀光这帮王八糕子。”四周猎枪砰砰直响,从枪管冒出的烟雾充斥着火药味在空气里飘散。弹丸乱飞,霎时间两方人马中就有三四个人倒在血泊之中。 剩下的两个保镖开始向田有德靠拢,田有德抓着尸体退回到工棚里。 孙良朝天放了一枪,叫嚷:“杂碎,害老子的时候他妈的有多神气,现在他妈的变成乌龟王八蛋了。”他走到一个腿部中弹的田有德保镖身前,这个保镖双手抱着腿,胆怯地看见孙良走来,他的身子向一边挪,孙良一脚踩在保镖的腿上。 保镖浑身哆嗦,“兄弟,”他说,“都是道上混的,我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兄弟,今天你放过我,我会记住你的大恩大德。” 孙良叫嚷:“把工棚给老子包围起来。”孙良带来的人纷纷向工棚包围而去,然后孙良凶巴巴地瞪着保镖,枪管顶在他脑门上,“你这套熊货,跟狗差不多,活着也他妈是祸害。”他说,扣动扳机砰地开了一枪,保镖脑袋当即炸开一个血洞,倒在地上。 孙良哈哈狂笑,然后举着猎枪走到工棚前。“田有德,”他吼,“你他妈给老子出来!” 田有德坐在地上,背靠在铁板上,把身边的尸体拽到自己身前,他眼珠转了转,然后拉开枪栓,瞪着眼睛,“你是那路兄弟报上名来。”他说,举起手枪,头探到窗边。 咻地一声,一颗子弹打破窗户玻璃,玻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一片玻璃划破田有德额头,鲜血流淌过他的眼角,他马上回到墙后,举着手枪,凶巴巴地盯着棚顶上的灯。 孙良叫嚷:“田有德,你他妈做过什么心里清楚,还他妈问老子?”他举起猎枪,砰砰开了几枪,然后像是疯子一样哈哈大笑着向工棚门口走来。“少他妈的废话,老子今天就废了你!”他继续说,人已走到门口,一边拿着猎枪朝门开枪,一边踹门,门砰地打开,他端着猎枪闯进工棚里。 田有德托举着尸体挡住自己,扣动扳机,咻地一枪,打在孙良的腿上,孙良倒在地上。 孙良一边胡乱开枪,一边叫嚷:“开枪啊!杀了田有德。” 猎枪砰砰声大作,弹丸像是雨点一样穿透窗户玻璃射进工棚。刀疤脸,胖子,瘦子冲进工棚。田有德连续开枪打伤三人,等再开枪射杀孙良时,他的手枪没有了子弹。他从尸体上抽出一把匕首,推开尸体,扑到孙良身上,双手握紧匕首,向孙良胸膛扎去。孙良急忙抓住田有德手腕,阻止匕首扎下。田有德用头猛磕孙良额头,孙良顿时翻了白眼,手上失去力道,匕首慢慢扎向他的胸膛。 枪托哗啦敲碎窗户玻璃,猎枪伸入工棚,一个年轻人端着猎枪瞄准了田有德,砰砰两声枪响,屋里两个保镖开枪射杀了他,随即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弹丸把两个保镖射杀。 田有德咬住孙良面罩,扯下面罩,他看清孙良后,惊疑地叫:“怎么会是你?” “冤有头,债有主,老子今天就是来讨债的。”孙良说,咬在田有德的手腕上。 田有德大叫一声,松开匕首,孙良拿起猎枪砰地开了一枪,田有德瘫坐在墙边上,“老子他妈的从来都讲江湖规矩,”他说,咧着嘴凄惨地笑了,“老子弟弟没了,老子今天又遭受了无妄之灾,真他妈冤枉。”他继续说,声音越来越小,已经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最后他闭上眼睛,嘴角流出鲜血。 孙良一口唾沫吐在田有德脸上,拿着猎枪,招呼人搀扶他,然后和他们一起走出工地,回到面包车上。 六辆面包车排成一排驶离工地,孙良嚎着邓丽君的歌,“愿时光匆匆飞逝我将离开你……”他每嚎一句,他沙哑而嘶吼的嗓子总跑调,然而他却极享受地摇晃着头,一边吸香烟,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打着混乱的拍子。 “良哥,别唱了。前面有警车。”驾驶面包车的刀疤脸说,他注视前方的眼睛流露出惊恐。 孙良顿时警觉起来,他看向前方,看到警车正向他们驶来,他下意识的抓住猎枪,但是当他看到警车上只有两个民警后,他马上又把头低到车窗之下。“把车帘子拉上,别让六扇门的人看见咱们。”他继续说,拉上副驾驶的车窗帘子。其余人也跟着他拉上车窗帘。直到警车和面包错开,孙良才抬起头,透过倒车镜看警车。 他看到成大友神情专注地驾驶警车,梁小东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低头看着双腿上的卷宗。 面包车引擎轰鸣声突然连续响起来,梁小东抬头,透过车窗看去,外面一辆辆面包车驶过警车,“这些拉着黑车帘子的面包车很可疑!”他说,看向倒车镜,镜面里的面包车快速渺小。 成大友目视前方,“可能是田有德的人。应该不会有违法的物品在车里,田有德这几年的生意都是合法的。” “嗯。”梁小东答应,然后低垂下头,又看卷宗。记载田有亮失踪案的卷宗上并没有任何线索,从这一点他能看到他并没有暴露。 成大友通过后视镜注视梁小东一眼,然后目视着前方,他挂到五档,警车快速开到八里屯工地停下。 第41章 追踪 工地上工棚铁板被打成了筛子,空旷的场地上躺着五具尸体,有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人从工棚里爬出一米,趴在地上不动了,像是死了。工人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围观的八里屯百姓站在工地外交头接耳地议论。两只野狗闻到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味,从外面跑到工地,跑到沾染鲜血的白雪前,它们停下来,低头舔舐鲜血。 成大友带着梁小东从警车走下来。他们寻着尸体一路走,每到了一个尸体近前,成大友都会蹲下来,他上下打量尸体,然后翻动尸体查看枪口。他发现枪口四周有小钢珠,他自言自语地说:“嫌疑犯用猎枪射杀他的。”然后他走到下一具尸体前,发现同样的情景,“嫌疑犯一定是用猎枪杀人的。”他继续喃喃自语地说,不再看到其他的尸体,而是带着梁小东直接走到了工棚。田有德坐靠在墙上,脑袋低垂,嘴角和鼻孔流淌出鲜血,从他胸口流淌出的鲜血已经干涸,像是凝结的血块一直延伸到他的裤腿上。成大友蹲下来,伸手探田有德的鼻息,他发现田有德已经死了,“小东,”他说,“回警车联系市局告诉林支队长这里发生的事情。”梁小东跑出工棚,成大友查看另外一具尸体,当梁小东回来时,成大友已经站在工棚外。 “支队长怎么说的?”他问。 梁小东说:“支队长交代我们保护好现场,寻找证人。” 成大友从梁小东手里接过警戒线,然后围绕着案发现场拉起警戒线,最后他带着梁小东走到搅拌机前。 “你们别怕,我们是市局民警。”他对站在搅拌机前,戴着安全帽,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工人说。他从公文包里拿出笔录和笔,他一面把公文包当做电板,一面继续说:“案发时你们在现场吗?” 一个身材矮小,身体结实的年轻工人说:“在现场。” 成大友说:“你的姓名?” “我叫钱友谊。” 成大友在笔录上写下钱友谊的名字,“你在现场时看到了什么?” “有三十个拿着猎枪和砍刀的蒙面人冲到工地,他们见着田老板的人就开枪。” 成大友快速写完这段话,“你还看到了什么?” “他们冲入工棚,在工棚里发生了枪战。” “当时你在哪儿?” “搅拌机这边。” “这么说,你没看到工棚厮杀的场景了。” “对,我只是听到了枪声。” 成大友继续问另外几个工人,得到的结果出奇的一致。他把笔录放入公文包里,他看向远处的工人,他向他们走去,走了十多米,他突然停下来,他转身看工棚,然后又看那些工人所在的工地,两者之间相差百米开外,他站立片刻,然后还是带着梁小东走到工地前,然而他却没有询问这些工人,而是带着梁小东转身看工棚,从这里向工棚看,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他没有询问这里的工人,而是带着梁小东走到八里屯的百姓跟前。 “案发时你们都在现场吗?”他问。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笔录和笔。 刘红旗和刘美兰从人群中挤出来,刘红旗说:“当时我们都在。” “你的姓名?” “刘红旗。” “你旁边的女孩姓名?” “我的女儿刘美兰。” 成大友在笔录上快速写下他们的名字,然而在一瞬间他的手抖了一下,那个兰字写的歪歪扭扭,他从公文包拿出一张新笔录,然后一笔一划地重写两个人的名字。“你们在现场看到了什么?” “三十个蒙面人从面包车上下来,他们拿着猎枪,砍刀见着田有德的人就杀。田有德的人都死了。”刘红旗说,他的嗓音颤抖起来。 “你们当中有人认识蒙面人吗?”成大友嗓音洪亮,显然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刘红旗说:“看不清人脸,他们蒙着面,所以我们认不出那些人。” 成大友写下这段话,然后带着梁小东回到警车。他们大约等了十多分钟,十辆警车响着铃声开到工地,法医和勘验人员进入现场,检查所有尸体,勘验现场后进行了拍照,然后抬着尸体返回警车。 林爱国,杨智,成大友,李伟,梁小东站在警戒线之外,林爱国注视一眼从他身边过去蒙着白布的尸体,眼睛流露出愁苦的神色,“大友,小东,”他说,“你们来工地时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吗?” 成大友说:“应该有,但是……”他话到一半,又把嘴闭上了,眼珠定在一个方向,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林爱国说:“大友,我们多少年同志了,你今天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成大友面露羞赧,“只能算是怀疑,目前还没有证据。”他说。“我快把警车开到工地时,遇见六个拉着黑车帘子,形迹可疑的面包车。” 林爱国盯着成大友的眼睛里流露出焦灼的神色,他说:“大友,你注意到面包车的车牌号了吗?” “没有。” 林爱国继续问:“小东,你注意到了吗?” 梁小东说:“当时我正低头看卷宗,所以没有注意面包车的车牌号。” “你看的什么卷宗?” “田有亮失踪案子的卷宗。” “拿来我看看!” 梁小东从公文包里拿出卷宗,递给林爱国,林爱国细细看完卷宗,还给梁小东。然后他手抚摸着自己下巴上刚长出的胡茬,一面昂着头颅,一面眯着眼睛转动眼珠,片刻,他继续说:“大友,六辆面包车一起行驶,一定会引人注意,所以你和小东侦查一下,这六辆面包车的最后落脚点。” “我知道了队长。”成大友答应后,带着梁小东回到警车上,然后开着警车出了工地。 一路上,成大友总会在显着位置上停车,询问一些摊贩,或者报亭的人,他的收获不小,一直追踪到春城南郊时,他的方法才失灵了。南郊是平房区,胡同的道路上有反复碾压的泥泞车印,根本无法令人判断是否有面包车通过。成大友和梁小东商量时天色已晚,他们认为如果再找不到线索就回家,然而这时他们看到平房区里一处日伪日期的碉楼里有孩子玩耍,于是他们把警车开到碉楼前,然后找到孩子们。起初孩子们不肯说,成大友唬他们,不说就抓他们进监狱,孩子们慌了,尤其那个女孩更是吓的瑟瑟发抖,孩子们告诉成大友,六辆面包车开到山根下的工厂了。成大友告别孩子们,把警车开到工厂。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暮色的天地间清冷冷地飘着雪花,破旧的厂区里空无一人,雪地上错综复杂的车轮印上沾满了泥土,警车缓缓开进厂院,门卫栓着的狼狗突然站起来,汪汪的狂吠。办公楼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隙,孙贤看到警车后马上拉上窗帘。 “六扇门的人来了!”他说,他的嗓音尖细,像是有人故意掐住了他的喉咙,令他发不出声音来。 孙良拿着猎枪从沙发站起来,向着窗口走时,叫嚷:“来的正好,老子跟他们拼了。” 孙贤挡住孙良的去路,“混账!”他吼,挥手打了孙良一个嘴巴,“有六扇门的人死在这里,”他继续说,“六扇门会派更多人抓捕我们。我们都得死!” 孙良捂着脸怨恨地看着孙贤,“你说怎么办?大哥。” “去地下室躲着去。”孙贤说,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蔡岚像是筛糠一样颤抖。“带上你媳妇,”他继续说。 孙良走到沙发前,一边拽起蔡岚,一边气囊囊地说:“妈的,真窝囊,老子的火没地撒去了!” 孙贤跟着出去,他把孙良和蔡岚送到地下室后走出办公楼。 狭小的地下室只有一盏吊在棚顶上的灯泡,所以地下室光线昏暗,由于失修的缘故,地下室四周的墙壁渗出水珠,整面墙都湿漉漉的,更让人不忍直视的,就是四周墙壁贴着不同女人的画像,地下室里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再无他物。 第42章 确定嫌疑人 半个时辰后,孙良坐在床上,背脊靠在墙壁上,昂着头,目光阴鸷盯着棚顶上那一盏昏黄的灯泡,蔡岚站在桌子前,照着一面小镜子,此时她头发蓬乱,脸上和手上都有淤青,衣服领子的扣子敞开着,露出半个胸脯。她通过镜子偷瞄孙良,眼神中立刻流露出怨恨。 地下室房门咚咚响了起来,孙良走到门前,“谁?” “是我,你大哥。” “六扇门的人走了?”孙良打开门。 孙贤站在门口,“走了。”他说,“跟我回去。”然后转身向楼上走。 “大哥,六扇门的人想咋样?” 地下室走廊的灯光昏黄,有限的光亮只能照亮路面,四周的黑暗里像是有无数的影子在晃,使得四周压抑,阴郁,两个一前一后巨大的身影,像是移动的鬼影,时而在墙上,时而在地面上,显露出残破,恐怖的影子出来。 孙贤走出地下室,“六扇门的人没说什么。” “这真奇怪。”孙良站住,看着孙贤臃肿的背影,眯起眼珠。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孙良跟上孙贤,他们身后传出蔡岚高跟鞋哒哒声。“六扇门的人,”孙良说,“不是来抓我的吗?” “不是,他们只是来问问。” “问什么了?” 孙贤站在楼梯口,从窗户外照射进来昏黄的光线晃耀着他的脸,他的脸阴沉着,一双眼睛盯着地面,眼睫毛快速眨后,他一面向楼上走,一面说:“他们只是问有面包车来过厂区吗?”片刻,他站立楼梯缓台窗户前。他向外看去。成大友和梁小东刚从楼里走出来。他说:“良子,躲到窗户后。” 孙良躲在窗口边上,正好与孙贤面对面站着。 窗户外昏暗的光线透过脏污窗户玻璃照射进楼梯缓台,那像是剪断一样的光束,残破照射在地上,楼梯缓台那一点空间里像是涂抹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显得污秽而又陈旧。 孙良说:“大哥,他们真的只是问了这些?” “是。”孙贤说,他的嗓音里似乎夹杂着划破玻璃的声音。顿了顿,他继续说:“我想他们怀疑我了,只是没有证据,另外六扇门的人办案按照程序办事,他们没有搜查令,是不敢轻举妄动的。我想他们只是想稳住我。” 孙良攥紧了拳头,一拳砸在墙上,墙上那斑驳的墙灰稀稀疏疏地掉落下来,“妈的,”他说。“我早晚杀几个六扇门的人。” 孙贤的脸露出喜色,哒哒高跟鞋踩踏台阶的声音传出来,随即蔡岚从楼梯拐角走出来,蔡岚显然遭受过强暴,她的脸青一块紫一块的。他的脸阴沉下来,手攥成拳头,但是很快又松开,最后他掏出一根香烟,猛吸几口烟,“不行,”他说,“你还是去南方躲一阵子!” “便宜六扇门的王八羔子了。” 孙贤没有理会孙良,而是偷偷看向窗户外,成大友和梁小东站在警车两边,似乎在讨论着什么,门卫栓着的那只大狼狗汪汪的狂吠。“六扇门的人离开,”他继续说,视线依然盯在窗户外,“你马上就走。” “大哥,怕六扇门的王八羔子干啥?” “你可以和他们拼,但是我的兄弟们都会因为你受连累,六扇门的人绝对不会相信我和我的兄弟们没有参与你的事儿。” “好,我今晚就带着蔡岚走。” “别带着女人,带着女人在外面麻烦。” “我一个人走。” 孙贤看到成大友和梁小东进入警车,成大友驾驶警车驶离厂房,然后带着孙良和蔡岚上楼了。 警车车窗外,天地漆黑如墨,昏黄的灯光从平房院落透射出来,照射在泥泞的地上,那地上仿佛波光粼粼的海面,在风浪中一点点的破碎,四周从院墙上探出的破败枯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纷乱的雪花裹着枯黄的树叶漫天飞舞。 梁小东说:“刚才为什么不戳破孙贤。” 成大友目光专注在前方,警车前照灯照射十多米开外的空间里,清冷冷的雪花轻柔的飘落,泥泞的路面上坑坑洼洼,“我们身为执法者,一切必须按照法律程序办事。”他说。 “可我发现孙贤已经起了疑心,如果案件与他有关,我想他一定会想办法逃避法律制裁的。” “身为执法者不按照法律规定办事,那么法律将遭受践踏。社会秩序会陷入混乱。” 梁小东不再反驳成大友,而是看向了窗户外,在一户人家的院墙根底下,一只老鼠快速跑到垃圾堆边上,捡起一个馒头渣子,吃起来,当它看见警车驶来时,它惊慌地跑到阴影里。这时梁小东想他不想成为一只老鼠,但是今天的际遇又不得不让他成为行走在光明之地的一只老鼠,可是他的人生还有回头路了吗?他知道已经没有了,他只能像是一只老鼠一样,即便在阴暗的角落里孤独的活着,汲取无尽黑暗给他带来的养料,也不能再进入光明之地了。 由于夜深,成大友没有回市局,而是把梁小东送回了家,然后也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成大友向林爱国汇报了昨天排查情况,林爱国决定搜查孙贤的破旧工厂,正如梁小东之前预料到的。警方虽然在破旧工厂发现了地下室,也发现了有人生活的痕迹,但是却没有看到孙良,只有孙贤一直在旁边圆场,他说这间地下室早就空闲了许久。由于没有证据,林爱国也只能草草收场。待都回到市局时,在白求恩医院蹲守的侦查员传来好消息,田有德的一个保镖并没有死,奇迹般地活过来了。林爱国安排成大友和梁小东去了白求恩医院。等到两人到白求恩医院病房时,已经是中午。 由于昨夜的一场雪,所以今天气温降低,即便现在是中午,窗户外当空的太阳也没有带来一丝温暖,肆虐的北风吹过时,卷起一阵雪呼啸着飘到空中。病房的病患和家属们端着热气腾腾的饭碗穿梭在水房和病房之间。成大友和梁小东进入31号病房。 一个盖着白棉被,戴着呼吸机的年轻人躺在病床上,他的身子还很虚弱,他每一次呼吸,他的胸脯就像是震颤一样抖动,他的面色惨白,嘴唇苍白,一双眼睛却赤红,当他看到梁小东和成大友进来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在另一张空病床坐着两个年轻人,这两个人梁小东都见过,一个叫做草猛子,一个叫做张愣子,此时他们围着堆放在病床上的食物吃着,当他们看到梁小东和成大友时,他们的一双眼睛里流露出胆怯的神色,他们很快收拾好吃喝,规规矩矩地站在病床前。 成大友从公文包里拿出笔录,低头看着笔录,“你叫什么名字?” 病床上的年轻人说:“查强。” 成大友在笔录上写下查强的名字,“你与田有德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马仔。” “田有德被杀时你在现场吗?” “在。” “你看到凶手了吗?” “看到了。” “是谁杀害了田有德?” “孙良。” “当时孙良蒙着面吗?” “蒙了。” “那你是怎么确定是孙良杀的田有德?” “田有德和孙良撕打时,田有德撕扯下孙良的黑面罩,所以那时我看到了孙良。” “孙良是怎么杀害的田有德?” “孙良咬田有德手后拿着猎枪崩的。” “当时田有德死了吗?” “死了。” “你是怎么认识孙良的。” “孙良是道上有名仁义大哥孙贤的弟弟,我在道上混,所以我认识孙良。” 成大友仔细阅读一遍笔录,然后把笔录递给查强,“如果你对笔录内容没有任何异议,”他说,“请签名,按下手印。”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印尼。 查强颤抖着手,接过笔录,看了一遍,然后签名,又在签名上按下手印。成大友取回笔录放在公文包里。他看向张愣子和草猛子,“你们是?” 张愣子说:“我们都是田有德手下的马仔。” “你叫什么?” “张愣子。” 成大友看向张愣子身边的草猛子,“你呢?” “我叫草猛子。” “案发时你们在现场吗?” 草猛子说:“当时德哥安排我做别的事儿,我带着张愣子办事去了,我们并没有在现场。” 第43章 缉捕 “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实的吗?” “我确定。” 成大友不再询问草猛子,他带着梁小东回到警车上,开车回到了市局,当他和梁小东找到林爱国时,林爱国正在食堂吃饭。林爱国低垂着头,一边吃饭,一边看着餐具边上的一本刑侦技术书,直到成大友和梁小东拿着餐盘坐到他对面,他才发觉。他看了一眼成大友,然后又低垂下头看刑侦技术书。 “证人开口了吗?”他说。 食堂坐满了民警,他们围坐餐桌前默默地用餐,窗户外清冷冷的雪花不停的下着,一旦有雪花飘落到窗户玻璃上立刻融化成水,顺着窗户玻璃流下。几只麻雀飞到窗外的窗台上好奇地瞅着食堂的民警们。 林爱国的声音沙哑,似乎一整宿没有睡好觉。 成大友说:“开口了。”他剥着鸡蛋皮。 林爱国抬起头,目视着成大友,“证人说什么了?” “孙良杀了田有德。”成大友把白生生的鸡蛋放在嘴里咀嚼,这时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呜咽。 “孙良因为什么杀田有德。” “证人查强,只是田有德身边的马仔,他应该不知道孙良的杀人动机。” “你没问?” “我是没问。” 林爱国又低垂下头,餐盘中热气腾腾的米饭,炒鸡蛋,小咸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林爱国拿着勺子盛了米饭吃了一口,“下午我们刑警队带着搜查令出发,”他说,“缉捕孙良。” 成大友把餐盘端起,拿着勺子扒拉着饭菜,“如果我预料不错,孙良归案后田有德被杀一案应该可以结案了。” 林爱国说:“必要时把孙贤也带回市局,我想从他口中得知一些其他的消息。” 成大友说:“孙贤在春城有一个建筑公司,一家饭店和一个舞厅,他出于利益的考虑,他不敢和我们作对。” 林爱国点点头,从此他们再没交谈,吃完午饭后,林爱国在办公室休息一会儿,然后带领刑警支队队员去了春城南郊区破旧工厂。到南郊破旧工厂后,林爱国没有安排所有公安进入厂区,而是安排杨智带领四个武警在东面胡同蹲守,李伟带领三个武警在西面的胡同蹲守,小刘带着二个武警在后山的小路上蹲守。然后他带着成大友,梁小东,以及十多名武警从正门冲入厂区办公大楼,他们搜遍整栋办公楼,却没有发现一个人,最后他们踹开地下室门,发现有人待过的痕迹。林爱国让所有人在门外等着,他把鞋子上套上塑料,拿着相机,进入到地下室里。 他打开灯,地下室的情景映入所有人眼帘,地下室狭小昏暗,脏乱。靠墙单人床上的床单皱皱巴巴,床边地上有卫生巾和两种脚印,林爱国走到脚印前,蹲下身子,拿着相机拍照,然后又走到床边,拿起卫生巾装入到塑料袋中,最后他站在床边,四处查看,墙上贴着的女人画像此时已经掉落到地上,桌面上放着内容污秽的杂志。他眯起眼睛,似乎考虑过什么后走出地下室,然后带着所有人重新回到警车上。 “孙氏兄弟还有一间饭店?”他问。 警车两边的平房快速后移,发动机引擎轰鸣声和巷子里的狗吠声融合在一起,寂静的巷子里顿时喧闹起来,落在院里枝头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叫着飞向天空。 林爱国透过倒车镜看了一眼后面的警车,后面的警车紧紧跟随着第一辆警车。 成大友挂到三档,警车引擎的轰鸣声顿时嘹亮起来,狂风像是在打压从车轮飞溅出的污物一样,把它们压缩在很小的范围。“对,”成大友说,“孙贤有一间饭店在春城市火车站附近。” “我们就去火车站孙贤开的饭店。”林爱国说,从公文包里拿出刑侦技术书籍阅读起来。 十多辆警车呼啸着驶到春城市火车站,在利亚德饭店门口停下,然后林爱国带领所有人冲入饭店,服务员惊呆了,站在原地不动,客人们为了避嫌纷纷跑出饭店。林爱国带领所有人在饭店两层之内搜遍每一处角落,他们没有发现孙良和孙贤。于是成大友去叫饭店大堂经理。 包房窗户外春城火车站巨大的表盘指针指向下午4点钟方向,从火车站进进出出的旅客像是逛菜市场一样悠闲自在,出租车在路边等候,司机形态各异,有的看报纸,有的听音乐,有的打盹。包房内的灯光把大圆桌子表面照得油亮。林爱国坐在餐桌边上,胳膊肘支撑在餐桌上,手托举着下巴,低垂着眼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的身边站着梁小东,杨智,李伟和小刘。成大友带着一个穿西装,中等身材,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进来。他佝偻着腰身跟在成大友身后,每走一步,他总会扫视屋里的民警,当他的目光与民警四目相对时,他的眼帘立刻低垂下来,然后像是一只行走的蠕虫,这时他走路的步伐也乱了,像是蠕行一样,撵着小碎步了。 成大友站在林爱国对面,“队长,”他说,“大堂经理带来了。” 林爱国看向中年人,“你是利亚德的大堂经理?” “我是经理。”中年人低垂下头。 林爱国上下打量中年人,中年人的脑袋像是灌注了铅块,深深低垂着,一双腿不住地哆嗦,说话时他的一双手似乎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一会儿揣到兜里,一会儿又从兜里拿出来。 林爱国凌厉的眼神顿时柔和下来,“你不用害怕,”他说,“只要你如实交代你所知道的事情,我们是不会难为老实人的。” 中年人说:“我相信政府,相信党,政府和党问啥,我就说啥!” 林爱国说:“你最后一次看见孙氏兄弟是什么时间?” “昨天晚上。”中年人说,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你在什么地点看见的孙氏兄弟?” “就在这间饭店。” “他们在做什么?” “我在门口听到孙贤为孙良践行,孙贤告诉孙良到了南方老实点。” “这就是说,从昨晚见过他们后,到现在你一直没见过他们。” “是这样的。” “你能保证,你说的话都是真实的吗?” “我可以保证,都是真实的。”这一次说话,中年人的嗓音颤抖得更厉害了,他的嗓子里像是含着沙子,语音极不清楚。 “你出去!”林爱国说。中年人走出包房。成大友,梁小东,李伟,杨智,小刘围坐在餐桌四周。 第44章 审讯 林爱国说:“我料想现在孙良一定在火车上,而孙贤一定躲起来了。” 杨智说:“孙贤没有房产,一共有三处经营场所,我们查处过他的两处经营场所,现在只有他经营的舞厅还没有去,我估计孙贤应该就在自己的舞厅躲着。” 林爱国说:“你们还有其他意见吗?” 成大友说:“我们可以试一试。” 林爱国说:“我们现在就出发。”他站起来,带着刑警支队民警,走出利亚德酒店,上到警车上。 十辆警车鸣着警笛,绕过春城火车站,汇入主干道,最后驶入薪火大路369号。 此时已经是晚上5点30分,雪停了,天空的乌云却没有散去,黑压压的像是要压下来,从东北方向吹拂来的狂风肆虐着街头,塑料袋,枯叶,沙尘像是在庆祝黑暗世界的来临一般,在空中挽着手,狰狞地笑着,癫狂的舞蹈,它们疯狂地从街道上空的一头,飞到另一头。光明不会来了吗?光明终究会再次到来,乌云摧残的黑夜过后,终究会迎来新的一天。 林爱国坐在警车里,抬手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然后走下警车,其余人纷纷下车跟上了他。 前面门面上挂着一块霓虹闪耀的牌子,上面写着:来跳舞舞厅。门口四周有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围拢在一起抽烟,交谈。进出舞厅门口的年轻人无一例外都打扮的花枝招展,有梳着爆炸头的,穿着毛衣的年轻男人,也有穿着连衣裙,高跟鞋的漂亮女士。他们看到警察来了,都站在门边上注视着。 林爱国带领刑警支队的民警进入舞厅后,立刻叫停了舞厅的乐师,歌手,清理了舞厅的客人,然后把所有服务生聚集在舞池中央,又安排人搜查各个房间,最后踹开经理办公室房门。 狭小的经理办公室四周墙壁上贴满了不同女人的比基尼相片,地上杂乱地放着内容污秽不堪的杂志,屋里空气中散发女人香水味和男人的汗臭味,当这两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的时候,屋里有种难闻的臭豆腐味。除此外这里只有一个沙发床,此时沙发床已经打开,蔡岚和孙贤并排躺在上面。 蔡岚浑身赤裸,她坐起来,抱着被子挡住自己光溜溜的胸脯,她不敢看民警,像是疯魔了一般,头不住摇晃低垂着,尖声尖叫;孙贤浑身赤裸随手拿了一个外套,挡住自己的隐私处,翻身从床上下来时,他怒容满脸地瞪着闯进来的民警。 成大友和杨智跑到他身前,用枪顶着他的脑袋,“别动,”成大友说,“动,小心崩了你。” 孙贤咧嘴嘿嘿笑道:“我一不作奸,二不犯科。这是为了什么?一定有误会。” 成大友说:“少废话,穿好衣服跟我们走。” 杨智指着蔡岚,“你也是,穿好衣服跟我们走。” 蔡岚和孙贤穿好衣服,成大友和杨智押着他们走出房间。然后林爱国安排所有人回到警车上。 一个时辰后,市局的审讯室里。 孙贤戴着手铐坐在椅子上,办公桌上炽白的灯光晃耀着他的脸,他的脸因此显得惨白,他缓缓地昂起头,闭上了眼睛。 梁小东,杨智,李伟站在林爱国和成大友身边,林爱国和成大友坐在办公桌前,面对着孙贤。 林爱国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笔录和一支笔,然后抬头看着孙贤,“你叫孙贤,”他说,“是孙良的哥哥。” 孙贤默不作声,微微睁开眼睛,高昂着头,透过鼻头两侧轻蔑地看着林爱国。 林爱国说:“你老实点!” 孙贤说:“你们想让我说什么?” 林爱国说:“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孙贤闭上眼睛,脑袋前后摇晃,他的后脑勺一会儿轻轻磕着椅子靠背,一会儿又抬起来,最后他的脑袋仰靠在椅子靠背上,“我什么都没做过,你们凭什么抓我?” “你与孙良是什么关系?” “孙良是我的弟弟。” “孙良杀人了,你知道不?” 孙贤睁开眼睛,“我不知道。” “你说谎。” “证据?”孙贤又闭上眼睛。 林爱国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打资料,仔细阅读后,他说:“昨日,六辆面包车开到春城南郊你的工厂,然后孙良上到第一辆面包车,带着六辆面包车去了八里屯工地,孙良带着三十个黑道的人杀了田有德,以及他手下的几个保镖。” 孙贤眼中流露出惊慌,随即阴鸷下来,“支队长,”他说,“你说的是孙良的事儿,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爱国此时感觉头疼,在他的从警生涯中,他与孙贤这样屡教不改的黑社会人员经常交锋,他知道像是孙贤这样的黑社会人员见不到证据,一定不会交代任何事情。依照目前警方掌握的证据,不足以让孙贤承认罪行。 “你不会有好下场!”他说,仰头看着孙贤。 孙贤嘿嘿冷笑,然后他说:“有证据,你就抓我,没证据放了我。” 林爱国带着梁小东,成大友,杨智,李伟走出审讯室,进入走廊。走廊棚顶上一排炽白的灯光照亮着前方的路,明亮走廊尽头是另一个审讯室,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草味。林爱国一边抽着烟,一边带着几人走进走廊尽头的审讯室。 蔡岚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坐在椅子上,她戴着手铐的手放在面前的小桌子上,一见林爱国,梁小东,李伟,成大友进来,她马上低垂下头,一双手互握在一起,她那十根手指像是冤家一样,一会儿握紧在一起揉捏,一会儿又松开,大拇指抠着她食指上的红指甲油。 林爱国和成大友坐在蔡岚对面的办公桌前,梁小东,李伟,杨智站在他们的身边。 林爱国把烟灰弹到烟灰缸中,然后抽了一口烟,“你叫蔡岚。” 蔡岚说:“我是蔡岚。”她的声音沙哑,像是有尖锐物体扎破了她的嗓子,让她发不出声音来。 “孙良是你什么人?” “我男人。” “孙良杀人了,你知道不知道?” 蔡岚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说,她放在小桌上的一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胡说!” 蔡岚浑身震颤,她刚才还有血色的脸,此时已经变得惨白如白纸了,“我没有说谎。”她说,此时又深深低垂下头,垂落在她面前的长发遮住了她的面颊。 “你就是在胡说!”林爱国似乎从蔡岚的表现中嗅出不同寻常的气味,他紧追着问蔡岚时,他的眼中渐渐流露出智慧的光芒,他的手指似乎在跟着他思维的节奏,在轻轻敲击着桌面。 “我一个女人家,男人的事是不可能跟我说的。”蔡岚说,这一次却把声音压的很低,加之她的嗓音沙哑,此时她的声音,像是小鸭子呱呱叫唤。 林爱国说:“你一定知道什么!”他低垂下头,拿着手巾把光滑桌面上的灰尘擦干净。 蔡岚低头不语。 林爱国继续追问:“你与孙贤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男人的哥哥。” “就这些吗?” 蔡岚抬起头,怨恨地盯着林爱国,当她看到林爱国正气凛然的眼神时,她马上又低垂下头,她沉默不语了。 林爱国继续说:“你是一个不道德的女人。”他昂起头,他的目光从他低垂眼帘射向蔡岚时,他那轻蔑的神态,仿佛穿透蔡岚的骨髓。 蔡岚面容抽搐起来,她的脚抬起来,踹向小桌腿,就在她的鞋跟即将踹到小桌腿的时候,她的双脚又停下,老老实实地缩回到小桌子下。然后她握在一起的手用力地揉捏着,不一会儿,她握紧拳头轻轻砸在桌面上,很快她就重重砸击桌面。哐哐的砸击声在审讯室里回响。 成大友指着她,“你老实点!” 蔡岚突然抬起头,目露凶光,“你们没有经历我的苦难,怎么知道我心里的愤怒!”她吼着,看到成大友凌厉的目光后,她的眼神变得怯懦,拳头不再砸击桌面,又低垂下头。 第45章 陆萍 蔡岚继续说:“你们知道孙良是个什么东西吗?他简直就不是人。没娶我的时候,他表现的疼人,尊重人,娶了我之后,他变着花样的让我学习那不要脸女人的做法,我不愿意,她就打我,我经常被打的浑身是伤。我和孙良早就没感情了。” 林爱国说:“我们找你来,正是想除掉孙良这样的败类,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公安调查。” 蔡岚抬起头,“你们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林爱国说:“孙良现在在哪里?” “他去南方躲着去了。” “他因为什么躲到南方?” 蔡岚皱紧眉头,面色阴晴不定,片刻,她说:“我只知道他带着人去打架,回来后他就张罗着去南方避风头。”话如此说,但是她的手却颤抖起来,她似乎怕别人注意到她的手,她马上把手拿到小桌底下。 “你知道他去南方的那座城市了吗?” “深圳。” “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林爱国说着,带着成大友,梁小东,李伟,杨智走出审讯室,来到市局门口透气。 天地间漆黑如墨,一轮明月从乌云后移出来,市局院里亮着灯,门口有警车出入。从北方吹拂来的风裹卷着枯叶,在院落里肆虐飘飞。林爱国站在门口的灯光下抽着烟。 “目前我们只能通过市局领导联系深圳警方协查孙良。”他说,“在得知深圳警方的回馈之后我再采取行动。” 他把烟头扔在雪地里,扭头看着成大友,“大友,”他继续说,“田有亮失踪的案子,你查的怎么样了?” 成大友说:“毫无进展。” 林爱国说:“田有亮失踪,也许和孙良有关,你先暂时放下,等抓回孙良,兴许会有线索。” 成大友点点头。梁小东注视林爱国和成大友,他们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瘦的操劳过度,年纪不大满脸已爬满皱纹,胖的满脸肥嘟嘟的,一双小眼睛里流露出坚毅的神色。梁小东想他不可能融入他们的世界。他不敢再看他们,而是看向了天空。一朵乌云缓缓移动过来,正好压住了明月。天地间霎时黑暗下来。梁小东又想假如他是天空中的这朵乌云,他绝不会随意消散。他宁愿让这天地间有永远的黑暗。林爱国又说了什么,梁小东没有听到,直到成大友告诉他让他下班,他才反应过来,他走出警局,想告诉孟红兵可以联系富宝生了,于是他在白求恩医院门口停下来,看着对面的电话亭。 一个穿着鸭绒服,戴着毛线帽子,身材婀娜,容貌美丽的年轻女人站在电话亭里,她四处张望,看见四周没有人注意她,她马上拿起电话筒,拨打电话号码,这时她看到三个打扮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从斜对面的胡同里跑出来,她马上放下电话,蹲在电话亭里,三个年轻男人还是看到了她,领头的是一个大手大脚,穿着一件棉大衣,歪戴着棉帽子,身体强壮的年轻男人,他一边指着电话亭,一边叫嚷:“你跑,你跑什么跑?你答应我大王小子的事儿,今晚就必须办到,你别想着跑!” 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一个年纪二十岁左右,穿着和大王小子一样的棉大衣,歪戴着同样的棉帽子,他在大王小子的右后边,跑的时候,他的肩膀会左右摇晃,一双腿迈着外八字,活脱脱像是一只抢食吃的肥鸭子;另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一件破棉袄,戴着一个皮帽子,他跑的时候身体前倾,双腿像是两根棍子,不拿弯,笔直、机械地迈着腿,像是强直性脊柱炎患者走路的姿态。 年轻女人从电话亭溜出来,却不跑走,绕着电话亭跑。 那个自称大王小子的男人在年轻女人后面追,“等我大王小子稀罕够了你,”他吼,“我再给我的兄弟俩尝尝鲜。” 年轻女人蹲下身子,捡起一个石头子,扔到大王小子的额头上,大王小子哎呦一声,跌倒在地上,他的两个兄弟见状也不管他,那个穿着棉大衣,一脸猥琐相的年轻人叫嚷:“现在大哥尝不了鲜,咱哥俩谁抓住了这女人,谁先尝鲜。”说完,他跑的更快了,时不时地又回头看被他甩在身后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明显跑不快,只听了他的说辞,脸上立刻流露怒容,此时他的一双眼睛圆瞪着,撇着嘴越跑越慢,后来干脆就不跑了,站在原地叫嚷:“你尝鲜!我退出了。” 女人回头看他们时咯咯笑了,哧溜一声,她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那个相貌猥琐男人立刻扑到她身上。“这回,我看你往哪儿跑?”他说,掐住年轻女人的脖子。 梁小东跑出来,一脚踹倒这个年轻人,其余两个年轻人见状,纷纷向梁小东扑来,梁小东飞起一脚,连打出两拳,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 “你们是什么人,”梁小东说,“为什么抓一个姑娘?” 年轻女人从雪地上爬起来,“我说我说,”她说,立刻捂住自己的脖子,咳嗽了几声,然后走到梁小东身前继续说:“别问他们,他们可是春城有名的臭流氓呢!” “他们是谁?”梁小东说,上下打量这个年轻女人,这个年轻女人一头长发,容貌靓丽,说话时撅着嘴,眼珠左右扫视。 年轻女人指着那个自称大王小子的年轻男人,“他叫王玉良,”她说,“在春城北区,他可是有名的能吃能喝的破落户呢!他家穷,他爹娘不要他了,早就把他撵出家门了。” 王玉良听了年轻女人的话后,满脸凄苦地嘟囔:“妈呀!你这个女人是要玩死人呐!”他马上捂住红肿的面颊,龇牙咧嘴起来。 她似乎与这王玉良熟稔,看到王玉良出丑,她咯咯乐了起来。然后又先后指着其余两个年轻人,“这个叫徐楚,那个叫郑军。” 梁小东问:“你又叫什么?” 年轻女人说:“陆萍。” “他们因为什么追你?” “这话说来可长了。”她机敏地转动眼珠,然后接着说:“我开车回家时,他们骑着自行车拦在路中央,我下车时他们就向我索要钱财。我没钱给他们,他们说是要抓我抵债。” 王玉良哀嚎着说:“那有这事儿,她好赌,欠了我的赌债,让她还钱,她又不还钱,说是让我们一亲芳泽,我们找到她时,她又东躲西藏了。” 徐楚说:“这女人刁钻古怪,说话当不得真。” 郑军说:“警察同志,你可不能信她的。” 陆萍一一指着王玉良,徐楚,郑军说:“你们是些什么人,都是一些社会的人渣,不稳定因素?你们的话就可以信了吗?” 梁小东问陆萍:“王玉良,徐楚,郑军拦停你汽车的地方在哪儿?”他看向四周,并没有发现有轿车停在道路的中央。 陆萍指着漆黑胡同,“就在这个胡同另一头的道边上。” 梁小东说:“带我过去指认现场。”然后他和陆萍一起向胡同走,到了胡同边上,陆琴诶呦一声,捂住肚子蹲在了地上。梁小东问陆萍怎么了,陆萍说刚才徐楚腰带上的钥匙碰到她肚子了,她现在一走路就疼。梁小东告诉陆萍在这儿等着,他穿过胡同,来到对面的大路之上。 道路两边的路灯熠熠生辉,道路上根本没有汽车的影子,梁小东这时大呼上当受骗,他跑回胡同,可是却没见着陆萍,陆萍早就跑的无影无踪。王玉良,徐楚,郑军互相搀扶着起来,一瘸一拐地沿着路边走。梁小东追上他们,拦住他们的去路。 “陆萍呢?”他问。 王玉良的脸抽巴的像是一个苦瓜,“我们早就说了她是一个赌徒,”他说,“你又不信,刚才她看我们受伤追不上她,你又不在,她跑了!”他长叹一声,搀扶其他两人,绕过梁小东走了。梁小东重新回到电话亭,拨通了孟红兵的电话。 第46章 女骗子 电话嘟嘟的铃音响了几声,然后电话另一头传来孟红兵的声音。“谁?” “是我。” “东哥。” “老孟,你告诉富宝生事情办妥了,跟他说明天晚上我们在夜来香夜总会见面。” “东哥,我会约富宝生的。” 梁小东挂掉电话,走出电话亭,对面马路树影下跑出一个人来,梁小东站在原地看去,这是一个女人,她跑路的姿态像是陆萍,她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待她跑到梁小东近前时,她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怎么又回来了?”梁小东问。 “我一直没走。”她说。 “他们说你跑了。” “我只是躲着他们。” “你真的像他们说的,是赌徒?” “他们看我身世可怜好欺负瞎说的。” “现在你可以回家了。” “我无家可归,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嫂子容不下我。我想……我想到你家借住一晚。” “和我住一个屋,你能接受吗?”梁家只有两个卧室,一个卧室梁三娃和刘玉兰住,另一个卧室梁小东住,此时他确实腾挪不出地方。 “可以,但是需要隔开。” “只有炕桌能隔开。” 陆萍和梁小东回了家,当梁三娃看见梁小东带个年轻女人回家时,他马上让刘玉兰为他们做饭。由于材禾湿,所以点燃材禾时冒出的浓烟呛人。刘玉兰蹲在灶坑前不断咳嗽,陆萍抢着生火,刘玉兰拧不过只好答应,走到菜墩前切菜。从灶坑冒出的浓烟把陆萍的脸和手熏黑,她捂着口鼻,一边咳嗽,一边添柴料,灶坑中燃烧起熊熊火焰时,她往锅里添水,把刘玉兰切好的菜加入到锅里。然后她又忙活着清理厨房,很快饭菜好了,她和刘玉兰把饭菜端上桌。然后刘玉兰走了。她和梁小东围坐在饭桌前。 陆萍为梁小东夹了许多菜,然后只为自己夹一点菜,“我有一个远房亲戚在京海市。”她说,“我明天想去投奔他们。” “春城距离京海很远。”梁小东看了一眼陆萍,陆萍低垂着头,额头和脸蛋上都有油烟污渍,从她面颊两侧垂落下来的长发在碗边上轻微晃悠。 “是很远,需要坐火车。” “明天我送你上火车。” “这到不必,我只是只是……”陆萍说,不吃饭菜了,抬头注视着梁小东。 梁小东低垂着头,看着碗里的饭菜,一边吃饭,一边说:“只是什么?” “我只是没有路费,你可以借我路费吗?我到了京海一定还你。” “你需要多少?” “火车票钱,吃喝,一共三百块。” 三百块钱在1988年不算是一个小数,一个普通人需要挣三到四个月才能挣到三百元。现在陆萍开口就借三百,这让梁小东感到吃惊,他抬起头注视陆萍,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他,像是流露着真诚,她那咀嚼着食物的小嘴,是那样的招人喜爱,是那样的无声蠕动着。 梁小东迟疑了一会儿,从兜里掏出三百元放在桌面上,“拿去!” 陆萍拿起钱揣到兜里,然后和梁小东默默地吃完饭,回到屋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梁小东醒来时,陆萍已经不见了,梁小东想陆萍一定坐火车走了,虽然算是萍水相逢,但是如今这个女人走了,梁小东心里不免惆怅。吃早饭时,梁三娃和刘玉兰问梁小东陆萍的事,梁小东支支吾吾说不明白。于是梁三娃和刘玉兰也就没再追问。 由于今天是星期日,所以在吃完饭后,梁小东回屋里休息去了。等他再次醒来,听见屋外有吵闹的声音,他从炕上爬起来,透过窗户外看。王玉良,徐楚,郑军拽着陆萍往屋里走。陆萍挣扎着反抗,但是王玉良拽着陆萍不肯撒手。“你想跑,那可不行,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这次你还不上钱,可别想象上次一样跑了,再不行,我们找你家要去。”王玉良说,拽着陆萍往屋里走。 梁三娃和刘玉兰从屋里跑出来,看到这一幕,不敢上前,只站在门口。 陆萍说:“我男人有钱,我欠你们的钱,我男人会还,你们拉拉扯扯的,看我男人打你们不?”说话间王玉良拽着她,带着徐楚和郑军来到了梁小东的屋里。 王玉良对梁小东说:“你这小子动作挺快,这么快就抱得美人归了!” 徐楚说:“大王小子,陆萍的话可当不得真。” 郑军说:“是啊,陆萍欠了咱们的钱,总说会双倍奉还,可到现在她一分钱也没还过啊!” 王玉良听了两人的话,面色阴沉下来,他看着梁小东,“你是不是陆萍的男人?”他说,“你要不是陆萍的男人,我们拉她走!” 梁小东觉得犯难,答应陆萍是她男人,他理亏,这个女人连手,他都没碰过;不答应,王玉良肯定不会放过陆萍;另外陆萍昨晚说的清白,她借钱可是要坐火车去京海投奔亲属的,现在她怎么又和王玉良这样的二流子扯上关系了呢? 未待梁小东询问,陆萍抢先说:“大哥,你昨晚做下的事儿,可别不认账,昨晚我就是你的人了。”当她的眼神与梁小东凌厉的目光相对之时,她立马低垂下头,一双手揉捏着衣角,然后她又抬起头,期盼地看了梁小东一眼。 到了现在,梁小东明白了陆萍一定想让他帮她。“她是我的女人。”他说。 王玉良愣住了,然后一改刚才凶巴巴的样子,点头哈腰了起来,“陆萍既然是你的女人,”他说。“我们兄弟无话可说,可她欠我们的钱,总是要还的。我们兄弟也是为了讨生活。” 梁小东说:“她欠你们多少钱?” 王玉良说:“一千块。”他眼中流露出狡黠的光芒。 梁小东看向陆萍,“你真的欠他们一千块钱吗?” “没有那么多,顶多八百块。”陆萍说。她的声音压的很低,像是做错事儿的孩子不敢大声说话,然后她抬起头,一一指着王玉良,徐楚,郑军,“他们都不是好人!”她继续说,“他们开设赌场。” 王玉良叫嚷:“你又在胡说!”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梁三娃和刘玉兰从屋外跑进来,梁三娃一站在屋里,双手掐腰,瞪着王玉良;刘玉兰看见王玉良,徐楚,郑军三人围着梁小东,她的面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 “爸妈,”梁小东说,“你们先出去,我能处理好这件事。”他心里明白,等会真打起来,梁三娃和刘玉兰老胳膊老腿肯定经不起折腾。 梁三娃和刘玉兰走出屋,却不肯离开,站在窗外看着屋里的动静。 梁小东继续说:“陆萍欠你的钱我还。”他从兜里掏出八百元递给王玉良,王玉良急忙接过钱揣到兜里,似乎又想起什么,马上又掏出钱,拿在手心里,一张张的点了起来,最后他发现只有八百元,他拿着钱甩到梁小东面前,“怎么就八百元!”他说,似乎又怕梁小东收回钞票,马上把钱揣回兜里。“陆萍可是欠了我们一千元,这钱不够数!”他继续说。 陆萍握紧拳头说:“我一共欠了你八百元。你凭什么要一千元?” 王玉良说:“利息钱就不是钱了?我们兄弟也是要讨生活的。” 陆萍说:“你做的是违法的买卖,警察局的人早晚收了你们。” 王玉良说:“你爹不也做违法的赌博生意吗?你爹现在还在大牢里吃牢饭呢!” 陆萍一跺脚,挥拳就打王玉良。王玉良立刻伸过脑袋,“你打你打,”他叫嚷,“你这一拳头落下,我再管你要一百元。” 陆萍拳头停在王玉良脑袋前落不下去,很快缩回了手,“谁打你?”她说,“你是什么东西?不过阴沟里的蟑螂老鼠!” 王玉良面色变得绛紫色,怒气冲冲地指着陆萍,他的手指颤抖着,“你你……你这赌棍的崽子,还神气了呢?” 梁小东掏出二百元递给到王玉良面前,“拿着二百元滚蛋!” 王玉良见了钱,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刚才愤怒的眼神此时闪耀金灿灿的光芒,他一把从梁小东手里夺过钱,“要要要,”他说,“我们这就滚蛋!”他带着徐楚,郑军走出屋里。 第47章 骗人 梁小东说:“我有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陆萍说:“你救了我,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一定如实回答。” “你的父亲真的是赌棍吗?” “别听他们瞎说,我父亲可是一位正经的商人。” “你昨晚跟我说要去京海,你今天早晨却并没有去京海,你去做什么了?” “我去火车站了,半路碰到王玉良,徐楚,郑军,他们抓住了我。” 梁小东从炕上下来,他来回踱步,片刻,他又坐回到炕上,他双手揉搓着自己的面颊,“你一直在说谎,”他说,“我请你离开我的家,我不想再见到你。” 陆萍上前一步,她看到梁小东凌厉的眼神,马上又后退数步,到了门口,她转身刚走了一步,又折返回来,她靠着门框站着,“能不赶我走吗?” “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好!这次我不会说谎。”陆萍低垂下头。 “你的父亲是做什么的?” “我的父亲是一个赌棍,现在他在监狱服刑。” “另外一个问题,你真是赌徒吗?” “我确实因为赌博欠下赌债。” “你欠了多少钱?” “一共八百元。” “你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嫂子吗?” “我是独生女,我娘死的早,现在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梁小东上下打量陆萍的这一身羽绒服,在1988年,一般人都穿棉服,穿羽绒服的人很少,但是陆萍这一身羽绒服,外表华丽光鲜,一看便知她这身羽绒服可要花大价钱的!然而依照陆萍的境遇,她万万拿不出买羽绒服的钱。 “你的羽绒服是哪儿来的?”他问。 “是我做保姆的时候偷女主人的。” “我希望你离开我家。” 陆萍看到窗户外的梁三娃和刘玉兰窃窃私语,梁三娃的脸变得红润,刘玉兰美滋滋地笑,她走到梁小东身前,凄苦地看着梁小东,“我求求你行不行,”她说,“你能不能不赶我走?” 梁小东摇了摇头,陆萍流下眼泪,“我为你做什么都行。” 从窗户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照射在陆萍的面孔上时,她的脸显得苍白,像是大病初愈人的脸色,她的一双手像是怕阳光照射,从光亮的地方移出来,藏到阴暗的角落里。梁小东想陆萍虽然可怜,但是他怎么可以接纳一个不道德的女人呢?这样会影响到他的家庭的。 陆萍靠近梁小东,期盼地看着他,“哥,”她继续说,“别赶我走行吗?” “你走……”梁小东话说到一半,梁三娃和刘玉兰从外面走进来。梁三娃说:“这女娃子也挺可怜的,就让她在家住着!” 梁三娃和刘玉兰站在陆萍的身后,梁三娃一说完了这段话,刘玉兰冲着梁小东不住点头,然后又指向院外的大屋子,再指向陆萍的肚子。梁小东的面色阴沉下来,刘玉兰马上摇了摇头,梁三娃瞪着梁小东。 “我不能同意。”梁小东说。 梁三娃说:“你这臭小子懂什么?” 刘玉兰笑着揽住陆萍的腰身,“丫头,我家这小子青愣,”她说,“就他爹能教育他,丫头,你和我到我屋里呆一会儿去。”她带着陆萍出了屋,去了大屋。 梁小东满脸怒容,“爸,这女人手脚不干净,出身又不好,你留她干嘛?” “傻小子!”梁三娃说,贼溜溜看向窗户外,他看到陆萍和刘玉兰已经进了屋,他继续说:“这丫头长的俊俏,我看她这身段,还是黄花大闺女,留着她为我们梁家延续香火。” “我不同意。” 梁三娃在梁小东面前猴急地转圈圈,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挠头发,最后站在梁小东面前,指着他,“你一天早出晚归,竟和犯罪分子打交道,那天让犯罪分子废了,你大哥惧内生了女娃,就不生了,我们梁家的香火可要断了。” “为什么是她?”梁小东昂起头。 “傻小子,这样的女人才好摆布呢!现在的女人都娇贵,她们那个愿意为你不停的生娃子。” 梁小东叹息一声,满脸地痛苦。 梁三娃继续说:“你不答应,我就吊死在外屋。” “我答应。”梁小东说。他的声音像是风箱,气鼓鼓的。 梁三娃嘿嘿乐着,走出屋,回到大屋门口,刚一到门口,他就听见屋里刘玉兰和陆萍正在交谈,他站在门外偷听。 “东哥会娶我吗?”陆萍的声音。 刘玉兰的声音,“只要你为我们梁家生了男娃,我家三娃子一高兴,肯定让我家小东娶你。” “你们不嫌弃我是犯罪分子的女儿吗?” “不嫌弃。” 屋里说话声停下来,刘玉兰走出屋,正好看见梁三娃,她拉住梁三娃的手,到了院落里。 “他爹,”她说,“别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今天咱们就让女娃和小东洞房。” 梁三娃说:“就这么着了。”他带着刘玉兰回到了大屋。 陆萍坐在炕边上,捧着装大枣的簸箕,吃大枣,见梁三娃和刘玉兰进来了,她马上放下簸箕,低垂下头。梁三娃和刘玉兰坐在她身边。梁三娃说:“今晚你与小东就入洞房。” 陆萍说:“今晚可不行。” 刘玉兰说:“这是为啥?” 陆萍说:“我必须去一趟监狱,跟父亲说一声,我要结婚了。” 梁三娃说:“这好办。明天你就去,后天你和小东再结婚。” 陆萍说:“这么安排也行,可是……” 她话到一半不说了,满脸地愁苦,梁三娃笑意盈盈地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说?” 陆萍说:“现在我没有去监狱的路费呀!” 梁三娃说:“你需要多少路费,我给你拿。”他从兜里掏出百元大钞,塞到陆萍的手里,陆萍拿着钞票还给梁三娃,梁三娃拿着钱硬塞到陆萍的手里。 陆萍说:“从春城到平城往返一趟,在给我爹带些吃食,这些一百元也不够呀!算了,我还是去我奶奶家,管我的奶奶要!”她拿着钱,塞回到梁三娃手里,梁三娃嘿嘿乐着,又从兜里拿出两百元,他拿着三百元塞到陆萍的手里,“三百元够不够?”他问。陆萍狡黠地看着手中的钞票,然后说:“够够。”她把三百元揣到兜里。 然后她看向窗户外,天色渐渐黑下来,她站起来,“爹娘,”她说,“天色晚了,我这就为您二老做饭去。”她走出屋。梁三娃和刘玉兰嘿嘿乐。陆萍走到厨房,蹲在灶坑前劈了几根柴禾,然后马上走到窗前,她看到院落里没有人,她急忙放下柴禾,悄悄走出厨房,走到小屋窗户前,她看到梁小东背对着窗户躺在炕上,她走到大屋窗户前,看到梁三娃躺在炕上瞅着旱烟,刘玉兰为梁三娃点烟,她一溜烟似地跑出梁家。 梁三娃和刘玉兰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陆萍招呼他们吃饭,于是结伴走到厨房,一看厨房没有人影,他们当即大呼上当受骗,刘玉兰坐在地上哀嚎,“都怪你这老不死的呀!看见这姑娘漂亮,非要娶回家,这回好了!让人骗了钱,人没影了!”梁三娃知道理亏,也不谩骂刘玉兰,在厨房一边拿着旱烟嗒嗒猛抽,一边来回踱步,最后又连续跺脚。梁小东听见厨房吵闹,来到厨房,问明了原委,出去追陆萍去了,出了门,他才想起今晚有事儿,于是折返回家,拎着两个黑兜子向夜来香夜总会走去。 第48章 新生意 天地间漆黑一片,那黑幕似的天空中月亮躲藏在乌云之后,乍一看去,那有乌云遮月的地方,像是张着嘴的巨兽,似乎要吸走天地的黑暗,马路上除了路灯光亮照耀的地方外,四周模糊的楼宇和平房,似乎在随着狂风怒吼,所以街道上总有呼呼,啪啪奇怪的声音。路两边的树木,像是背对着狂风奔跑,它们低垂着头,甩着长发,累得弯下躯干。梁小东走在大街上,三辆面包车停在路边,孟红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大哥,”他说,“上车。” 梁小东上到面包车里。 孟红兵驾驶面包车疾驰而行。 车窗外,狂风裹卷着白雪和枯叶消失在路灯灯光的光亮边缘,四周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能看到楼宇中一户人家亮着灯,那灯影像是在黑暗世界中的鬼火,在随着狂风摇曳,模糊。 孟红兵注视着前方,他的手指夹着香烟,抽一口烟,他会仰起头,轻轻地吐出烟圈,等到烟圈在灯影中一点点散开,他又会踩下油门,面包车引擎嗡地一声巨响,随之飞驰电掣一般把一切景物甩在了车后。 “我打电话时,富宝生态度不错,我想今晚的行动会很顺利。”他继续说。 梁小东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座位。孙殿臣举着自制的手枪端详,眼中流露出凶巴巴的神色,于庆利双臂环抱,闭着眼睛打盹,赵胜利看着车窗外。 梁小东收回视线,目视前方,“都是道上的,黑吃黑,也不是没有,我们还是防备着点好。” 孟红兵点点头,似乎想到富宝生反水的一刻,他摸向腰间的砍刀。然后他答应一声。 从此后他们再没交流,面包车一直开到夜来香夜总会停下来。 由于今天天气糟糕,夜来香夜总会门口格外冷清,清冷冷的雪花从霓虹闪耀的门口飘走,像是寂寥的影子在门口地面上留下斑驳的影像,四周没有灯光的地方,无尽的黑暗包围着灯影,像是要吞噬光明,把门口这一块狭长的地方淹没在黑夜里。 梁小东掏出一根香烟抽起来,烟雾在面包车灯影中弥漫开来,烟草味飘散在空气里。“老四,”他说,“告诉其他两辆面包车的兄弟,在门口守着。” “我知道了。”于庆利说,走下车,然后走到后两辆面包车前,敲响车窗,告诉他们等着。 梁小东带着孟红兵,赵胜利,孙殿臣走进夜来香夜总会。夜总会里舞池中央只有十来个人跳舞,他们在霓虹的灯光下,迈着整齐的步伐,时而又俯身,仰视,时而互相凝视着微笑。今夜没有歌手,乐师,只播放着1988年流行歌曲,邓丽君那美妙的歌喉,像是穿透黑夜夜莺的歌声,委婉,啼啭播送着。梁小东,孟红兵,孙殿臣走到二楼会议室。 富宝生背对着窗户,坐在长条会议桌前,他面前摆放着一个烟灰缸,烟灰缸里面插满了烟头。他一见梁小东进来,他那一张阴沉着的脸立刻堆满了笑容,在他身后站着满树人,富龙,他们两人高矮不同,但是却穿着同样的棉大衣,歪着同样的棉帽子。 梁小东把两个黑兜子放在桌上,然后坐下。孟红兵,孙殿臣,赵胜利站在他的身后。 梁小东说:“你的事儿办妥了。”他仰靠在椅背上,透过鼻头两侧蔑视地看着富宝生,富宝生站起来,拉过两个黑兜子,拉开拉链,看到满兜子钞票,他把钞票倒在桌上,和满树人,富龙清点起钞票,清点完后他们把钞票装回到黑兜子里。 富宝生从公文包拿出两万块,以及一张经营证书,推到梁小东面前,他满脸笑意地说:“东哥,这是你的酬劳。” 梁小东把夜来香夜总会经营证书揣到公文包中,从两万块中抽取了五千块,然后指着剩下的钱,“老孟,”他说,“把这些分给弟兄们。” 孟红兵说:“我知道了。”他把钞票揣到兜里。 富宝生拎着两个黑兜子站起来,带着满树人,富龙走出夜总会,他们上了一辆桑塔纳轿车,开动汽车几十米停下来。 富宝生熄灭了前照灯,轿车顿时陷入黑暗之中,他回头看着夜来香夜总会,眼中流露出不舍。很快他的面色阴沉下来,“满树人,”他说,看向后排坐着的满树人,此时满树人睁着眼睛,一只手托举着下巴,“你想法向孙贤的马仔透露我和梁小东之间的交易,告诉他,一切都是梁小东的人做的。” 满树人瞪大眼睛,托举下巴的手颤抖起来,“宝生哥,”他说,“这么做,坏了道上的规矩。” 富宝生痛苦地看着夜来香夜总会,面目渐渐变得狰狞,“这怨不得我,”他说,他的嗓音像是从牙齿缝隙中漏出来的,“要怨,只能怨梁小东太贪心,他们索要了我们的夜总会。” 满树人:“宝生哥,我听你的。” 富宝生打开前照灯,一边驾驶汽车,一边又回头看夜来香夜总会,此时梁小东还在会议室里,外面梁小东的人纷纷进入夜总会,梁小东站在窗户前,看了一眼窗户外情景,又坐回椅子上。 “老孟,”他说,“你真的不能查到王玉良,徐楚,郑军吗?” 孟红兵说:“大哥,我的势力范围只要集中在惠城,对于春城地盘上黑道人物的事儿,我并不是太了解。” 孙殿臣说:“大哥,张秀夫和杜荣兴许能知道王玉良,徐楚,郑军这几个瘪三。” 梁小东说:“张秀夫,杜荣,寻找王玉良,徐楚,郑军这几个瘪三,进而追查陆萍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了。” 张秀夫和杜荣齐声答应,梁小东继续说:“赵胜利,你来春城管理这间夜总会。” 赵胜利说:“今晚我就住在这里。” 梁小东没再安排什么,回家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林爱国安排梁小东整理材料,他整理了一上午关于孙良杀人,田有亮失踪的卷宗,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小刘来到他的休息室。 “东哥,有人打电话找你。” 梁小东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到收发室,收发室的保安吃饭去了,此时屋里空无一人,梁小东拿起电话,电话另一头传来梁大东的声音,“你是不是在追查一个叫做陆萍的女人?” “哥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那么多,现在我没功夫向你解释。我只能告诉你停止追查陆萍。” “这是为什么?哥,你知道吗?陆萍那个女人实在……” “我说过了停止追查陆萍,今晚我会回家和你解释的。” “我知道了大哥。” 电话挂掉,梁小东回到休息室,休息一会儿后又开始整理卷宗,直到下班,他还没有整理完,他只能先回家,待到家里,梁大东早就等着他了。 梁大东穿了一身羽绒服,坐在大屋的炕边上,炕上堆放着他带来的各式各样的礼盒,他低垂着头,摆弄着新款的大哥大,他手指按着键盘嘟嘟响时,他露出甜美的微笑。梁三娃和刘玉兰隔着炕桌躺在炕上,梁三娃拿着旱烟杆子嗒嗒抽着,呛人的烟草味在空气里弥漫,烟雾升腾到灯泡上时,像是给灯泡罩上一层白纱,刘玉兰把装着烟草的簸箕拿在手里一边扔掉粗大的烟杆,一边碾碎大烟叶。 “大哥,什么事这么急?”梁小东进屋后坐到梁大东身边说。梁大东拉着梁小东一边向外走,一边回头看梁三娃和刘玉兰,“爹娘,”他说,“我们兄弟有事儿要说,你们别等我们了,等会饿了,就吃礼盒的食物和饮料。”然后他和梁小东一同出了家门,在白求恩附近找了一家小餐馆坐下来。 第49章 遭遇袭击 窗户外黑暗笼罩着对面的白求恩医院,从医院大楼投射出来的灯光,穿不透黑暗的迷雾,像是挣扎着要摆脱束缚,但是又似乎越来越渺小,在医院院落里行走的人很少,他们从灯光中走出来,又消失在黑暗里。 靠近窗户边上的餐桌上摆放着几样小菜,有花生米,酱豆腐,有青椒炒肉,有炸鸡,梁小东和梁大东面对面坐着,浓郁的酒香味和菜香味混合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人间烟火气。 梁大东为梁小东倒满一杯酒,梁小东拿起酒杯喝下酒后,“大哥,”他说,“这么急找我,是因为陆萍有背景吗?” 梁大东眯起眼睛,面色凝重地四处打量,他看到饭店的服务员在门口织毛衣,听到厨房厨师叮叮当当的炒菜声音,嗅闻到油烟味从厨房飘进餐厅。他凝重的神色缓和下来,他注视梁小东,颤抖着声音说:“陆萍确实有背景,她的父亲是我们招惹不起的人,她父亲的手段和人脉是我们难以企及的。” 梁小东瞅了一眼窗外,临近窗口的马路上,那一盏路灯照耀着有限的空间,灯光光束里飘落着雪花,当寒风吹来时,枯枝败叶像是怒吼着卷走雪花。陆萍的父亲是梁大东惹不起的人!他肯定也惹不起!稍有不慎,他想他的结局会像是这路灯下的情景一样悲凉。 他看向梁大东“大哥,你想我怎么做?”他为自己倒满一杯酒,从盘中夹一粒花生米放在嘴里咀嚼。 梁大东说:“小东,收手!” 梁小东点点头,然后又想到王玉良,徐楚,郑军。他问:“王玉良,徐楚,郑军也是陆家的人?” 梁大东摇了摇头,面露不屑,“他们只是社会上的瘪三。” 梁小东说:“陆萍的父亲到底是什么人?” 梁大东的面色立刻阴沉下来,他再次看向四周时,他拿着酒杯的手在轻微颤抖,当他看到梁小东注意到他的手时,他放下酒杯,似乎在掩饰自己的怯懦,他把手放在桌下的双腿之上。 “现在我不想告诉你。”他说,他的声音颤抖而沙哑。 在梁小东的认知里,梁大东绝对不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但是今天他看到了梁大东的另一面,一提到陆萍的父亲,梁大东的面色总会很难看,像是受到惊吓孩子的面色,他的手会颤抖,这对于做事果决的他来说,简直是一件稀奇事儿。梁大东是市委秘书长,能够让他害怕的人绝对不会是市长周公赞,极有可能是比周公赞更高级的人物。梁小东知道梁大东不愿意说,一定有他的难处。 “陆萍那个女人很古怪。”梁小东转变话题。 “她也许只是贪玩。”梁大东说,把菜盖到米饭上。 “她说她是赌棍的女儿……这……不,这让我脑子很乱。”梁小东皱紧眉头,脑海中浮现出昨天的情景,陆萍楚楚可怜,可最后她还是没有说实话,当时他认为陆萍就是赌棍的女儿。 “没有一位普通百姓愿意公布自己的隐私,高干子弟也不例外。” “原来是这样。” “我们不谈陆萍的事儿,咱们兄弟俩吃一顿团圆饭。” 这以后梁大东和梁小东不再讨论陆萍的家事,而是谈了一些他们小时候和姐妹的事儿。直到酒至半酣,他们才走出饭店,梁小东目送着梁大东开着吉普车消失在路口,然后踉踉跄跄地往家走。 前方一排排路灯,仿佛在白雪中飘摇,那轻轻冷冷的雪花似乎就围绕着路灯欢快地跳舞,时而旋转着飞,时而又飘逸的飘走,夜鸮站在路边枝头上欢快的歌唱,为这寂静的午夜增添喜悦的气氛,梁小东满脸通红,他呼出的酒气,一遇到空气就化成了雾气随着风飘散,他每走一步,他摇晃的肩膀就像是左右摇摆的铃铛一样晃悠,他想和自己哥哥在一起喝酒,总能让他回想起童年的快乐时光。前方路灯下停着三辆面包车,当他走近面包车时,三辆面包车前照灯突然亮了起来。 炽白的灯光晃耀梁小东的双眼,使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把手臂挡在眼睛前,面包车车门吱呀打开,十多个黑黢黢的人影像是一阵风,跑到他跟前,他们叫骂,他们抡着棍棒挥打,梁小东觉得他打倒了两个人,可是随之而来的棍棒一齐打在他身上,他倒在了地上,浑身那里都觉得疼,他想再次爬起来,可是他的双手像是木头,根本就不听他的使唤,他无力的躺在地上。飞脚,棍棒一齐打在他身上,这一次他感觉身体中有蚂蚁在啃咬着他的肌肤,他的身子不光是疼,而且开始麻木失去知觉,最后一个闷棍敲在他脑袋上,他彻底没有了意识。 “帅民,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他可是六扇门的人!”一个年纪二十左右,留着胡须,身材矮小肥胖的年轻人抓住帅民的手说。 这个叫做帅民的年轻人,正是和孙良血洗田有德人马的人,此时他穿了一件棉大衣,手里拎着带血的棍子,他瞪着梁小东时,他的嘴角撇着,然后他的手挣脱束缚,又踹了梁小东一脚,他拿着棍子指着梁小东,“你他妈给老子记住,以后少管闲事!不然老子早晚废了你。”他叫骂着。 其余人纷纷拉住帅民,往面包车走,帅民回头看昏死在雪地上的梁小东,他吐了一口唾沫,然后不情愿地上了车,三辆面包车疾驰而去。 二个时辰后梁小东才有了知觉,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此时风雪很急,鹅毛似的大雪从灯影处飘落时打着斜角,四周寒冷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马路上像是死了一般沉寂。白求恩医院门前亮着灯。他的脸四周全部是鲜血染红的白雪,他尝试着爬起来,可他的双手支撑在雪地上时,他的双臂像是软绵绵的棉花,他的身子像是掏空了,没有一点力气,最后他又趴在雪地之上。他用胳膊肘支撑着地面,一点点向白求恩医院爬去,他知道现在他绝对不能回家,梁三娃和刘玉兰看到他现在这一副模样会心疼死的。等到他爬到白求恩医院的时候,他的胳膊肘已经摩出两个血洞,他再也没有了力气。 他依靠在台阶上,仰望着漆黑的夜幕。满脸的鲜血正从他下巴嗒嗒滴落。只是一会儿,在那白雪飘飞的漆黑夜幕上仿佛生出月亮和星星。他瞅着夜幕凄惨地笑了,这时那夜幕上的群星和月亮仿佛在应和着他,它们在旋转,它们在释放强烈的光芒,然后李秀娟的影像缓缓从月亮和群星中飘了出来,李秀娟冲他笑,向他招手,他的笑更凄惨了,他喃喃自语地说:“我死了也上不了天堂和你相聚,娟,我为你杀了人啊!今生,我对得起你了。”他闭上眼睛,又昏死过去了。 第50章 护士长 等他再次醒来时,他发现他躺在病床上。窗户外漆黑如墨,灯光在窗户外有限的空间逗留,视线所及也就一米开外,白雪堆积在窗台上,上面有一串麻雀留下的孤零零的爪印,一片枯叶晃悠悠从窗前飘落,窥视着,嘲笑着贴到窗户玻璃上一点点的滑落,一阵呼啸的北风吹来,积雪和枯叶立刻暴怒起来,它们在窗前嘶吼着,扭动着,当树影张牙舞爪地映显在窗户玻璃上时,枯叶和白雪像是躲避瘟神一样飘走了。 病房有两张床,梁小东躺在一张床上,另一张床上是一张空床,上面的白色床单抽抽巴巴的,被褥上沾染着尿液和鲜血,空气中因此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臭味和血腥味,从乱堆叠在床边的白被子看,这张病床的主人可能已经走了。 从棚顶上照射下来的灯光晃耀着梁小东的脸,此时他的脸显得惨白,他的眼睛显得呆滞。 两个不同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这个男人和护士长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 “一定有关系。” “能有啥关系?护士长的男朋友到国外留学去了。这小子,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小流氓。” “你可别这么说,我和护士长发现这个男人的时候。护士长看他被人打成这样,都哭了。” “护士长一向心软,刚才这个病房死了个老头,她也流眼泪了。” “不是不是,这次可不同呢!” “有什么不同?” “护士长的男朋友出国留学之后给护士长写了一封分手信,护士长读了之后哭了一宿,之后像是神经分裂神神叨叨的了,然后还沾染上赌博的习惯。” “有这事儿?” “当然了。” “嘘嘘,别说了,护士长来了。” “咱们走!” 走廊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房门打开,陆萍走进来,坐到病房边上。她穿着一件白大褂,长发挽着,两缕头发垂落在她的面颊,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瞅人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灵动,“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她问。 梁小东试着伸直胳膊,发现手臂能动了,又伸直了腿,他的腿也能动,马上觉得痛楚传遍了他的全身。他放下胳膊和腿。“能动了,只是有点疼。”他说。“我能出院了吗?” 陆萍从床头柜上拿起x光片子,对着灯光细细地看了起来。“没有骨折,”她说,然后翻出另一张x光片子,“内脏也没有问题,只是昏厥过去了。”她继续说。放下x光片子,“是什么人把你打成这样?”她说,怜悯地看着梁小东。 梁小东说:“我不知道。”然后伸出手指,“我们拉钩。” 陆萍惊讶地看着梁小东,“为什么?” “你救了我一命。” 陆萍摇了摇头,“你身上没有致命伤,不算我救了你一命。” “现在是什么时节?” “隆冬。”陆萍看了一眼窗外,远方平房区孤独的灯影渐渐熄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近处窗户外的空间里,像是被黑暗包围,那明晃晃的亮在不断缩小。 “这就对了。” “什么?”陆萍看着梁小东的目光流露出惊诧。 “如果你不把我送到病房,我一定会被冻死的。” 陆萍戏谑地笑了,“这么说,你欠我一条命了,你怎么还我?” 梁小东笑了,一时间又无言以对,他动了动弯曲的小手指,“拉完钩,咱们再谈!” 陆萍把小手指勾在梁小东手指上,“拉钩,”她说,“可别忘了我的恩情。”说到最后她特意把恩情两个字说的很重,似乎在提醒梁小东,但是很快她转了转眼珠,“这么办!我救了你一命,你补偿我一些好处,我们两不相欠,如何?”她继续说。 梁小东回想起刚才门外两个女人的对话,又想起陆萍在他家时把他和他父母都骗了的事儿,他想陆萍一定又是想要钱,然后去痛快快的赌一把。他摇了摇头,猜透了陆萍的心思,却不立刻点破,而是左右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人似的。 “干什么?”陆萍说,扫视病房一遍。 “这屋里好像有鬼。” 陆萍摇了摇头,“不可能。”她说,又不自信地扫视病房,病房里只有梁小东和陆萍两个人,她继续说:“这世上没有鬼。” “你不信?” “不信。” “你看。”梁小东指向窗户,现在这窗户玻璃上映显着树的影子,那随风摇动的树影在玻璃上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仿佛随时要从玻璃中飘出来。 “那是什么?少骗人!”陆萍说,似乎察觉到什么,她的脸阴沉下来,马上“诶呀”一声叫了起来,然后手压在梁小东的胳膊上,她看着窗户外,“好像真有鬼呀!”她继续说,她手上的力道渐渐大了起来。 梁小东这时已顾不得吓唬陆萍,由于陆萍压住他受伤的手臂,从他手臂上传出的痛楚,像是有无数蝼蚁在啃咬着他的血肉。“哎呀哎呀!”他叫唤,“你把手拿开。”他继续说,抓陆萍的手落回到床上,觉得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陆萍撤回手,“鬼在哪儿呐?在哪儿?你再指给我看。” 梁小东挥着手,在屋里胡乱指了一遍,然后又指向窗户外。“哪儿都有!到处都是鬼。” 陆萍说:“我看你是鬼!”然后站起来,向病房外走。 梁小东一把拉住她的手,“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陆萍转身看着梁小东时,她伸出手掌,摊在梁小东面前,“想说事儿可以,先拿钱来,”她说,“我去赌一把,等我赌痛快了,咱们再谈事儿。” 梁小东从兜里掏出百元大钞,递到陆萍面前,“够不够?” 陆萍摇了摇头,但是手却诚实地拿走了百元大钞,“不够不够!” 梁小东又掏出一百元,递到陆萍面前,“二百元够不够?” 陆萍接过一百元攥在手里。“还不够!” 梁小东意识到这个陆萍就是一个无底洞,给她多少钱,她都不会够,这样还不如他亲自陪陆萍去一趟赌场,他也算是一个黑道大哥,黑道的人或多或少,都是要给他一点面子的。 “等我身体好了。我带着钱和你一起去赌场。”他说。 陆萍说:“差不多,你说你想说什么?”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没有。” 梁小东继续问:“我想做你的男朋友,可以吗?” “不可以。” 梁小东从陆萍的兜里掏出两百元钞票,“这可是你说的,”他说,在陆萍面前晃着两百元钞票,“我现在就收回我的权利。” 陆萍掀翻梁小东的被子,“你走走!你的住院费还是我垫付的呢!”她说,“我不要你了。” 梁小东说:“你垫付了多少?” “一千五百元。” “这么多?” “嗯。” 梁小东掏出一千五百元递给陆萍,“住院费,我给你了。”他说,“做我女朋友的事儿,你答应吗?” 陆萍说:“天下没有的女友,男人总是舍得给自己女人花钱的。” 梁小东又拽出两百元,“拿着。”他说。 陆萍接过钱,梁小东继续说:“这回可以做我的女朋友了吗?” 陆萍哈哈大笑着跑出病房外,“我没有给你垫付过医药费,钱算是我借你的,等我有了钱,一定还,至于做你女朋友的事儿还是算了!”走廊传来陆萍的声音。 梁小东面色顿时变成绛紫色,他从病床上爬起来,想去找陆萍说理去,可他刚走到门口,突然想道:“陆萍没垫付医药费,医院怎么肯给他拍x光片呢?陆萍在其中一定发挥了作用。”他走回到床前坐下,心里还是觉得懊恼,陆萍又耍了他一次,他转念一想:“陆萍之所染上赌瘾,是因为遭前男友抛弃,然而她的赌运一直不佳,钱很快会输完的。”他躺到床上,抱着脑袋再想:“陆萍早晚用得着他,那时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当想到这时,他不免感到悲凉,他想秀娟要是活着,他何必费这个劲呢!转念想到陆萍的父亲,他心里又觉得舒畅,得到陆萍,他也算是有了靠山。又呆了一会儿,他走出了医院。 第51章 内讧 梁小东一瘸一拐地来到白求恩门口附近的电话亭,他拨通孟红兵的电话。 “谁?”电话另一头传来孟红兵的声音。 “是我,老孟。”梁小东看向四周,漆黑的天空中咔嚓一声闪过电光,天空霎时亮了起来,那宛若白色织网一样的电流在天空中延伸,轰隆隆地雷声响起来,不一会儿,豆大的冰雹夹杂着雪花打下来。电话亭四周亮了一会儿,又黑暗下来,冰雹像是愤怒的暴君撞到电话亭玻璃上,发出怒吼的狂吠,不断叫唤着。 “大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张秀夫,杜荣查到王玉良,徐楚,郑军了吗?” “查到了,他们在春城新区开了一间电玩游戏厅。” “明天晚上,我们去一趟那里。” “我知道了大哥。”孟红兵挂掉电话。 梁小东回了家,这一次他没有看到梁三娃等他,他回到屋里睡下。 第二天一早在家匆匆吃了饭,然后他上班去了。林爱国安排梁小东跟随成大友去法院,到了法院交接完后,成大友又带着梁小东走访了田有亮失踪案的现场,结果一无所获,然后他们回到市局整理卷宗。等到晚上下班,梁小东直接去了夜来香夜总会。 外面的天空漆黑如墨,群星映衬着月亮,一群南归的大雁从月亮前飞走,一阵哀鸣,啼啭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窗户外霓虹闪耀,从夜来香夜总会出来的男女的身影像是游走在深夜里的鬼影,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里。梁小东坐在办公桌前,办公桌上放着一把五四手枪,他拿着抹布擦拭着手枪,孟红兵,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坐在沙发上,张秀夫,杜荣,郁亮站在办公桌前。屋里人多,屋里空间又不大,所以人聚集在屋里,显得屋里很狭小。 “王玉良,徐楚,郑军的底细摸清楚了吗?”梁小东说,他把手枪拿在面前细细观看,手上油亮的表面映显着梁小东的面容,此时他眼中透露着凶光。 张秀夫说:“摸清楚了。” 梁小东把手枪揣到兜里,“他们是什么来路?” “王玉良打小生的异于常人,手大脚大,所以邻居给他起了外号,大王小子,这小子打小家里穷,早就出来混生活,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最近几年在做偏门生意。” “电玩游戏厅算是偏门生意吗?” “在他的电子游戏机中有赌机。” 梁小东站起来,“今晚,咱们就去找大王小子,收服……” 他的声音停下,走廊传来女人嘤嘤哭泣的声音。 “咱们这儿怎么有女人的哭泣声?”他问。 孟红兵说:“大哥,是老六弄来的几个女人。” 梁小东说:“他弄女人干嘛?” 孟红兵说:“卖春。” 梁小东睁大双眼,惊诧地说:“这是要出大事了!”他走出办公室,寻着声音走到走廊尽头。其余人跟着他走来。窗户外的树影张牙舞爪地映显在窗户玻璃上,外面呼呼的风声像是在嚎叫,像是在呜咽,树影移走的时候,叶片反射出波粼粼的月光,像是正直人们凌厉的眼神,在愤怒地凝视着屋里发生的一切。 “哭什么哭?”屋里陈永的声音传出来,“找你们来,是老子看得起你们。” 屋里一个女人的声音,“干那事儿,可是伤风败俗的,我可不干,干了那事,让我们咋有脸见人。” “你看看你这个样,穿着破棉袄,吃了上顿没下顿。嘴硬啥?” “你胡说,党和政府给我们家分了地,我们家有地,有粮,有钱花,我穿成这样是为了干活。” “你就是嘴硬。”陈永嚎叫,然后屋里传出来噼里啪啦鞭挞的声音,女人哀嚎祈求,“别打别打。”陈永继续嚎叫,“打死你个贱人,看你嘴硬不?” 片刻,女人嘤嘤哭泣的声音传出来,陈永的声音:“我告诉你们,你们谁他妈不听老子的,这个女人就是他妈的下场。” 屋里传出几个女人嘤嘤哭泣声。 梁小东抓住门把手,刚要打开门,他又停下了,他想:“陈永强迫女人卖淫,这件事虽然不好,但阻止他,也就意味着断了他的财路,陈永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陈永一定会和自己反目成仇。陈永可是知道自己许多事情呢!”他的手松开了门把手,刚要转身,他的手又抓在门把手上,他再想:“不阻止陈永强迫女人卖淫,总有一天这些女人会告发我们,我们都得玩完。”他的面色阴沉下来,他拉开门。 狭小的屋里灯光昏暗,窗户用纸壳子封挡,靠着前面墙壁下堆放着一排纸壳箱子,三个年轻女人靠着纸壳箱子坐在地上,一个年轻女人面上青一块紫一块,她身材娇小,穿着一身破棉袄,此时她低垂着头,双手擦拭着眼泪,嘤嘤哭泣着,另外两个年轻女人紧挨着她坐着,一个年轻女人穿着花棉袄,头发蓬乱,拿着手绢擦拭眼泪,另一个年轻女人目光呆滞,像是流干了眼泪,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她身上的棉袄敞开,露出胸脯,浑然已经不觉得有什么了,只是坐在原地像是木头一样不动。陈永背对着门口,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条鞭子,他一边凶巴巴地盯着女人们,一边把鞭子轻轻地甩打在自己的手掌之上。沉闷的屋里响着啪啪的声音。 “你他妈的,这是干什么?”梁小东叫骂着,连续拍了陈永的后脑袋勺子,陈永哆嗦着倒在女人身上,然后翻过身,挥出拳头,他看清梁小东,他的拳头立马停在梁小东面前。他阴鸷的表情此时变得笑意盈盈了,“大哥,”他说,收回拳头,梁小东把他拉出屋外。 梁小东薅住陈永的脖领子,“你他妈强迫妇女卖淫,咱们都得玩完。” 陈永说:“大哥,我知道,我手里缺钱花,不也是没招了吗?”他笑嘻嘻地抓住梁小东的手腕,一双手用了力道。 梁小东指着他,陈永马上抓住梁小东的手,推到一边去,梁小东瞪着他,“我告诉你现在你就放了这三个女人!” 陈永嘿嘿冷笑,“就这个胆,你有什么资格做我大哥?” 梁小东再次指着他,未待他说什么,陈永立马抓住梁小东的手,再次推到一边去,“大哥,”他说,“你不想发财可以啊!别挡兄弟发财的道儿!” 梁小东一把推开陈永,“好,”他说,“从此以后我就不是你大哥,你走!别在我这儿靠搞女人发财!” “断就断!咱们兄弟一拍两散!”陈永吼道,呸地吐了一口唾沫,然后他向着屋里走,梁小东挡住门口,陈永从左边走,梁小东从左边挡着,陈永从右边走,梁小东在右边挡着,陈永最后站住,他手摸向腰间,刚把匕首拔出来,他又把匕首放回到兜里。“行行,”他说,“你真行!”然后一个人下楼了。 张秀夫掏出匕首,蹑手蹑脚地跟上,到了半路,他又折返回来,他站在梁小东面前,“大哥,”他说,“这小子知道咱们的事儿太多,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呢?” 第52章 杀兄弟 “我会处理。”梁小东说,走到门前,他看着屋里三个女人说:“你们回家!” 三个女人结伴走出屋,出了夜总会。 梁小东带着孟红兵回到办公室。窗户外闪耀的霓虹偶尔划过窗户玻璃,在玻璃上留下奇怪的影子,像是闪耀着光的藤蔓试图撕裂黑暗,但是很快又消失了,远处平房区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从远远看去,很像是几个孤独的影子在远方,因此有种错觉,那里便是世界的尽头。 “老孟,”梁小东坐在椅子上对站在办公桌对面的孟红兵说,“陈永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陈永是梁小东的结拜兄弟,现在陈永反水,事情棘手,他觉得头疼,他的一双胳膊肘支撑在桌面上,双手揉捏着太阳穴,说话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孟红兵说:“他在附近租了一间平房。” “等会跟着我走,现在你出去把张秀夫,杜荣叫过来!”梁小东说,看到孟红兵走出办公室,他仰靠在椅子上,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抽起来,他看着棚顶上吊灯的眼神里透露着凶光,很快他眼睛睁大,又眯上,不一会儿,他又站起来,面色凝重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很快他又坐回到椅子上,再次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然后重重锤击桌面。 咚咚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进来。”他说。 张秀夫和杜荣走进来,站在办公桌前。 梁小东头仰在椅子靠背上,透过鼻头两侧轻蔑地看着他们,“今夜我希望你们办一件事。”他说。 进来时张秀夫眯起眼睛,嘴角轻蔑地撇着,似乎意识到梁小东想让他做什么,听完梁小东的话后,他的眼睛流露出凶光,面色立刻阴沉下来;杜荣一张圆脸上堆满笑容,手插在兜里,似乎在把玩着什么玩意,能从他衣服兜外面看到,他的手指在松开,在握紧。 “大哥有什么事尽管说!”张秀夫说。 “你们现在和我处理掉陈永。”梁小东说,站起来向外走,半路叫上了孟红兵,张秀夫,杜荣一同走。 他们出了夜总会后上到一辆面包车上。梁小东启动面包车,汽车引擎声突突响了起来,从汽车尾气管冒出的烟雾飘散在空气里,空气里顿时弥漫开汽油的气味。当面包车缓缓驶离夜总会门口时,汽车两边的景物开始模糊了。 梁小东目视着前方。汽车前照灯晃耀着十米开外的地方,前方路面像是颠簸的海面,会随着前照灯的上下颤抖而动。孟红兵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此时他拿着烟抽着,张秀夫和杜荣坐在后排座位上,张秀夫闭着眼睛仰靠在椅子上,杜荣从兜里掏出自制的手枪擦拭。 面包车汇入大路后,行驶速度快了起来。梁小东面色阴沉,他拿着烟抽,脚把油门踩到底,汽车引擎嗡地一声响,汽车像是一阵风,把车窗外的景物抛下,来到平房区停下来。 汽车熄火,前照灯熄灭。四周陷入了黑暗。车对面的平房区,有一户正亮着灯,有人影在窗户前晃,梁小东看了这个平房窗口,然后目视前方,“老孟,”他说,“带着秀夫和杜荣去!” 孟红兵答应一声,带着张秀夫和杜荣下了车。 梁小东仰头看着夜幕,夜幕上一朵乌云正缓缓压到月亮之上,月光暗下来,整个天地仿佛黑洞,吸着一切光亮。这是一个至暗的时刻,但是终究只能属于黑夜,见不得光明。梁小东手指敲击着方向盘,细微的哒哒声在车厢里回响,当那月亮灰蒙蒙的光投射到他的眼睛中时,他觉得这世界应该是黑暗的,他因此感觉到难受,他避开了月亮,看向孟红兵,张秀夫,杜荣。 孟红兵带着张秀夫,杜荣走进一个胡同里。他们的身影渐渐模糊。 孟红兵加快了步伐,胡同两边全部是平房,枯枝败叶从院墙上探出头来,凄苦地摇晃着,狗吠声突然响了起来,有几户人家点亮了灯,孟红兵,张秀夫和杜荣,他们在一个平房院门前停下来。 孟红兵警觉地扫视四周,四周漆黑如墨,狗吠汪汪声停了,前方平房点亮了灯,张秀夫拿着一根铁丝弄开房门,孟红兵,张秀夫和杜荣走进院落里。 平房窗户窗帘拉开,孟红兵,张秀夫,杜荣躲在窗户两边。陈永拿着自制手枪,站在窗户前张望,他没有看到人,把手枪揣到兜里,打了个哈欠,然后拉上窗帘,不一会儿,屋里的灯熄灭。 张秀夫走到门前拿着铁丝拨开门栓,然后和孟红兵,杜荣进入屋里。 “谁?”屋里传来陈永的声音,随即灯亮了,陈永躺在被窝里,一手拿着枪对着门口,一手拉着灯线,他看到孟红兵,张秀夫,杜荣后他的脸立刻阴沉下来。“你们来干什么?”他继续问。 孟红兵站住,腿颤抖起来,然后强挤出笑容,坐到炕边上,“老六,”他说,“大哥,叫我来找你回去。” 陈永冷笑道:“我和大哥已经恩断义绝了,他还来找我做什么?”他把手枪摆到面前,来回在眼前翻看手枪时,他的眼睛时不时地瞄着张秀夫和杜荣。 孟红兵干笑道:“都是自家兄弟,老六,你何必跟大哥较真,大家吵吵完气消了,还是兄弟嘛!” 陈永面色缓和下来,他把手枪放在枕头边上,“大哥胆子太小,”他说,“我弄几个女人卖春,他也不让,就凭着夜来香夜总会那点收入,不够花。”他的视线从孟红兵面孔上移开,凶巴巴地看向棚顶上昏黄的灯泡。 孟红兵的手插入兜里,摸到兜里手枪后,他刚要掏出手枪。 陈永继续说:“大哥要是能答应我在夜来香夜总会组织女人卖春,我还是大哥的小弟。”他看向了孟红兵。 孟红兵兜里的手立刻不动了,“这次就是大哥让我来的,”他说,“大哥同意你弄几个女人在夜总会耍耍。” 陈永说:“真的?” 孟红兵说:“老六,我们一个头磕在地上,我骗你干嘛?” 陈永把枪揣到兜里,从炕上起来,“走,我去见大哥。”他说,拽过炕头上的衣服穿上。 孟红兵立刻向张秀夫,杜荣使了个眼色,张秀夫和杜荣把陈永按到炕上。陈永满脸堆笑,“这是干嘛?都是自家兄弟?”他说,想挣脱张秀夫和杜荣的束缚,但是却没有成功,这时他的身子开始剧烈颤抖了。 他祈求地看向孟红兵,一改刚才凶巴巴的模样,脸上堆满了谄媚地笑,“二哥,”他继续说,“咱们都是兄弟,今天放了我,有来日,我一定忘不了二哥!” “放了你?”孟红兵说,从兜里掏出手枪抵住陈永的脑门,“我怎么向咱们大哥交代?” “二哥,”陈永说,“我也是一时糊涂,二哥,就看在我是老幺,不懂事儿的份上,放我一马!” 孟红兵面色阴沉下来,他看着张秀夫和杜荣时,他的一只手挥向陈永脖子,张秀夫掏出一根铁丝勒住了陈永的脖子,勒了好一会儿,陈永面色绛紫,蹬腿,瞪眼地死了。 孟红兵从陈永兜里掏出手枪,揣到自己兜里,然后掏出一根香烟,一边抽烟,一边说:“把他的尸体用床单包住,然后咱们去惠城老爷岭把他埋了。”然后他走到门口,突然站住,他转身面对张秀夫,杜荣继续说:“记住,把这里的东西都打包带走,像是临时有事儿走了的样子。” 张秀夫和杜荣合力把陈永的尸体放在炕上,然后同时答应:“我们知道了。” 孟红兵回到面包车上。梁小东目视着前方,“都办妥了?” “办妥了。”孟红兵说。 梁小东说:“老孟,明天派一个兄弟去陈永家,告诉他父母,就说陈永去深圳打工了。” 孟红兵说:“明天我就安排。” 张秀夫扛着床单包裹的陈永尸体走出胡同,杜荣跟随在后面,他手里拎着大包小裹的包裹。他们两人把尸体藏在后备箱,然后先后回到面包车上。 梁小东一边启动汽车,一边说:“你们记住,今晚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也不允任何一个人知道。” 孟红兵,张秀夫,杜荣齐声答应。从此梁小东再也没说话,面包车驶入大路后他挂到五档,汽车开到老爷岭的时候,已经是午夜12点,山路之上,面包车灯光在半山腰停下来,三个人影消失在灯光的尽头,然后手电筒的灯光在林中亮了起来。 孟红兵,张秀夫,杜荣拿着铁锹挖坑,陈永的尸体在土坑边上,从裹尸单中露出他的脸,他的脸惨白,眼珠灰白。四周的黑暗包围着尸体边上的手电筒光束,三束炽白的光亮被压缩在土坑四周的空间里。有一束光照在梁小东的后背上,他坐在悬崖边上,仰望着夜幕。 第53章 春城三联帮 透过乌云照射出来的月光暗淡而晦涩,整个天地黑蒙蒙的,远处的山峦像是站在黑暗中巨兽,张牙舞爪地扭动着身体,近处的树木覆盖着白雪,像是穿着蓑衣的鬼怪,一会儿哗哗啦啦的歌唱,一会儿又抖落白雪,露出数不清的眼睛凝视着这黑茫茫的天地。梁小东想:“他这一生无法再摆脱命运,他的生命只能轮回在黑暗中,他的世界尽头也只是无尽的黑暗。”此刻他的心仿佛黑化了,在他胸膛中一点点破碎,然后生出一个长着翅膀的魔鬼出来,在天地间畅游,又想去天堂看望秀娟,然而万丈霞光阻挡住了他的去路,使得他像是泥土一样化开了。 许久后张秀夫,孟红兵,杜荣站在梁小东身后。孟红兵说:“大哥,事儿都办妥了!” 梁小东站起来,望了一眼乱坟岗,此时有风从北方吹来,飘飞的纸钱从手电筒灯光中飘过,空气中弥漫着熏香的气味,荒凉的坟堆上覆盖着白雪,石碑前有祭品和挽联,夜鸮的啼鸣,哀啭地响彻荒凉的夜色里。 “我们走!”梁小东说,带着孟红兵,张秀夫,杜荣回到面包车上,然后几个人谁也没说话,等到梁小东驾驶面包车回到夜来香总会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2点。 孟红兵本意想休息,但是梁小东却要求他叫醒所有兄弟,孟红兵虽不情愿,但是照做了,于是梁小东,张秀夫,杜荣在会议室等着其他人的到来。 梁小东仰面朝天的倚靠在椅背上,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香烟,他穿着的绿色军大衣挤在椅子中,显得皱皱巴巴的;张秀夫趴在桌子上,呼噜呼噜大睡;杜荣微瞪着眼睛把玩那把自制手枪,手枪很粗糙,漆黑的枪身和白色的螺丝钉显得不和谐,白色的螺丝钉像是在黝黑漆面上突兀的白点,他一会儿把拿在手里,一会儿又把枪放在桌面上,细细的观看。 孟红兵带着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郁亮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墙上挂着的时钟时针和分针指向4点钟方向。他们分别坐在长条办公桌周围。 梁小东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这么晚找你们来,我是有事儿想跟你们商量。”他说,“但是首先我想问一个问题,我们兄弟聚在一起,是为了什么?”他扫视四周,所有人都看着他,他高昂起头,像是一位暴君在审视着自己的臣属一样,他的眼神里充斥着蔑视,仿佛他已经看淡了一切。 郁亮啪地拍了桌子,瞪着眼睛,今天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棉袄,歪戴着棉帽子,由于现在他瞪着大眼睛,所以他看起来,有点虎头虎脑的样子。“大哥,”他说,“别人跟你为了啥我不知道。但是我跟你是因为你在惠城是一号人物,我跟着你能吃香的喝辣的。” 梁小东继续问:“秀夫,杜荣。你们跟着我是为了什么?” 张秀夫揉了揉眼睛,然后点燃一根香烟,嘿嘿干笑,“我这人,原来就是道上混的,”他说,“南下支队覆灭后我就像是没了家的孩子,道上的兄弟们称呼我没家的小鬼,六扇门的人管我叫人渣,我他妈活的窝囊,自从跟了大哥后我这日子一天天好了,道上的兄弟总是要给大哥几分面子,见到我也不吆五喝六的祸害人了。有大哥照着,六扇门的人也别想找我的别扭。”他竖起大拇指,“大哥,你行!”他继续说,“今生今世我跟定你了!” 杜荣把歪戴的棉帽子正了正,然后猛吸了两口香烟,嘿嘿笑着露出一口大黄牙,“我是新来的,”他说,“只有大哥知道我以前是干啥的,说来兄弟惭愧,我是一个放高利贷的,我知道我这点人马,这点能力,在黑道上上不了台面,所以我投靠了大哥,我不期望别的,只希望跟大哥混出名堂,以后能光宗耀祖,像是关二爷一样威震八方。” 梁小东看向孟红兵,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你们是我们的老兄弟,”他说,“你们以后还愿意不愿意跟着我混了?” 孟红兵说:“我最佩服关二爷忠义,也最看不起不讲义气的人,我既然和大哥一个头磕在地上,你终生就是我的大哥,就是他妈到了阎王爷那里,他老小子看不上我,把我下了油锅,我他妈也叫唤着跟大哥,我他妈的从来就没后悔过。” 紧接着于庆利,孙殿臣,赵胜利纷纷说:“对,我们跟着大哥不后悔!” 梁小东站起来,双手按在桌面上,“我们这么多兄弟聚在一起,”他说,“蛇无头不行,虎无头不活。你们认为谁应该当我们的领头人。” 杜荣叫嚷:“我他妈就支持大哥,谁敢和大哥争位置,就是他妈的和我杜二虎子过不去。”他把手枪,啪地甩在桌面上。 孟红兵叫嚷:“我就认大哥,我和大哥义结金兰,这辈子我只认一个大哥。”他瞪着眼珠子扫视众人,手插到兜里,摸到枪,只等着有反对的人,他立马掏枪打人。其余的兄弟纷纷叫嚷支持大哥,他这才掏出一根香烟抽了起来。 梁小东说:“好!既然都认我做大哥,那么我先宣布我们成立三联帮,再立规矩。” 会议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梁小东。 梁小东面色露出得意,脸在瞬间里变得红润,微笑的弧度使得他嘴角扬出弯弓形,他继续说:“一,我是三联帮帮主,也是你们的大哥,二,加入三联邦的兄弟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命令,三,订立帮规,不服从大哥命令的,轻则剁手指,重则处死,有出卖兄弟,导致三联帮兄弟落入六扇门手里的,所有帮众可以共诛之,三联帮以经营生意维持帮众生活,帮众平常以职员身份入职三联帮经营的产业。”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梁小东竟然要组建帮派,所以大家面面相觑,然而梁小东早就从陈永反叛一事中,汲取教训,他知道他手下这么多人,如果没有约束,那么以后还会出现下一个陈永,下一个敢挑战他的人。 很快大家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梁小东继续说:“如果有不同意我的提议,现在可以退出。” 会议室沉静片刻,孟红兵说:“我同意大哥的提议。”然后把手枪拿在手里,阴沉着脸,凶巴巴地看着其他人。 孙殿臣说:“我同意。” 紧接着其他人陆陆续续叫嚷同意。 然后梁小东安排孟红兵做了副帮主,又分出三个堂口,郁亮做忠义堂堂主,主管惠城和春城的赌博事业,杜荣做春秋堂堂主,主管春城和惠城的高利贷生意,孙殿臣做总舵舵主,主要协调各个堂口的生意,以及拉拢和腐蚀六扇门的人。 待诸事安排妥当,梁小东带着兄弟去春城北区大王小子的游戏厅。等到到达春城北区时,已经是凌晨6点钟。 第54章 白道 从东方地平线升起的太阳显得昏黄,凛冽的寒风从北方吹来的时候,苍茫的大地上像是在怒吼,路边的树木在背着风跑,汽车对面的商铺关着门,门上牌匾上那游戏厅几个大字上挂着塑料袋,它呼啦啦响,像是在渲染悲凉。梁小东从车上下来,他没有立刻走进游戏厅,而是站在车前抽香烟。其他人跟着他下车,在车边上抽烟。片刻,梁小东带着众兄弟向游戏厅走去。胡同里,一个老人领着七八岁的男孩走出来,老人穿着一身黑棉袄,头戴鸭舌帽,他走路时佝偻着腰身,步履蹒跚,他身边的小男孩噘着小嘴,瞪着小眼睛,很快这一老一少路过游戏厅门口。梁小东带着兄弟们回到面包车边上。 待一老一少走后,他才又带着人来到游戏厅的门口。他伸出手要敲门,但是他很快又四处张望,晨光眷顾的大街上仿佛死了一般沉寂,空无一人,街道上空,塑料袋和纸片漫天飞舞,那呼啸的风声仿佛是它们的哭述声,令人毛骨悚然。他敲响房门。屋里传来叫骂声,“这么早来干啥来了?”不一会儿,房门打开,王玉良站在门口,他穿着一件睡衣,像是没睡醒,手揉着眼睛,当他看清梁小东,他的眼神流露出惊诧,然后转身向游戏厅里跑。 “楚子,军,”他叫嚷,“六扇门的人来了。”他从一排游戏机中间跑过,他肥硕的身躯跑不快,跑时他像是一只跑步的鸭子,肩膀左右摇晃,双腿迈着外八步。 梁小东追上他,把他踹倒在地上。王玉良咧着嘴,“干啥?”他叫嚷,目露凶光,“我咋惹着你了?” 未待梁小东回答他,孟红兵,于庆利追上他,拽着他的衣领,拿枪指着他,他的身子立刻颤抖起来。他马上抱拳,面对几人拱手,“兄弟,”他继续说,笑眯眯起来,“有事好商量,我只是混口饭吃。” 梁小东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他翘着二郎腿,拿着香烟抽了一口,然后注视游戏厅的情景,大门敞开着,从门口呼呼吹拂来的北风,使得游戏厅里寒冷。游戏厅里一排排的游戏机关闭着,地面上烟头,饮料瓶子扔的到处都是。呛人的烟草味弥漫在空气里。徐楚,郑军拿着棒子从里屋冲出来,“干啥?”他们叫嚷着。“这是干啥?我们可是做的正经买卖!” 郁亮拿着砍刀,带着赵胜利,杜荣冲过去。徐楚,郑军顿时怂了,他们蹲在地上,抱住着自己头,嚷嚷:“我们这里有钱,你们都拿走!” 梁小东说:“秀夫,去把大门关上。”张秀夫走到门口关闭大门。 梁小东继续说:“大王小子,知道今天我们为什么来找你们吗?” 王玉良摇了摇头,梁小东继续说:“我们想拉你入伙。” 王玉良猛地站起来,一看到四周黑洞洞的枪管,他又蹲下来,“入啥伙?我们只想混日子。”他说,他的嗓音越来越小,显然心虚。 梁小东说:“跟我们一起,你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王玉良翻动眼珠,身体颤抖,“你想怎么样?” “我希望咱们一同打天下。”梁小东说,打开游戏机,玩魂斗罗。 王玉良说:“谁当大哥?” 梁小东注视游移机屏幕,“我当大哥!” 王玉良说:“凭啥?” 梁小东回头看王玉良,他看到王玉良面色惨白,身子颤抖,他又看向游戏机屏幕,“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路你答应入伙,另一条路,你们放弃游戏厅走人,这间游戏厅由我的兄弟掌管。” 王玉良恨生恨气地说:“你想的美!” 梁小东摆了摆手,孟红兵和于庆利,一人按住王玉良的头,一人挥拳打在王玉良的太阳穴上,王玉良顿时眼冒金星,只觉得脑海里生出一片黑洞,使得他头晕目眩,脑袋欲裂。 “别打别打,”他说,“我们入伙。” 梁小东挥了挥手,于庆利停下来。 梁小东说:“大王小子,从此以后你就是三联帮的人了,你们暂时在舵主孙殿臣手下办事。” 王玉良坐到地上,叹息一声,然后说道:“好!我算是服了,以后你就是我大哥,我听你的。” 距离不远的徐楚,郑军先后说:“我们也认你做大哥!” 梁小东继续说:“陆萍是不是经常到你这里玩?” “是。”王玉良回答。 梁小东走到王玉良身边,他附身耳语几句,然后带着人回到面包车上。 他驾驶汽车汇入大路之上,其余面包车跟着。在公安局附近,他下了车,然后独自向市局走。到了市局,李伟招呼他开会,于是他和李伟一同来到会议室。 林爱国坐在上首位置,成大友在他身边坐着,其余人坐在长条办公桌两边,当李伟和梁小东进来时,他们只能坐在边上。 林爱国低头看着桌面上的材料,片刻,他拿起材料,“这是深圳警方传来的消息,”他说,“他们已经侦查到孙良的落脚点,孙良现在在深圳福成大酒店。” 成大友说:“我们去一趟深圳把孙良抓回来吗?” 林爱国说:“我需要向领导汇报,然后我们才能采取行动。” 杨智说:“局长一定会安排我们去深圳的,孙良和他的同伙可是杀了好几个人呢!” 李伟说:“我想局长肯定会这样安排,现在我们必须提前准备。” 林爱国说:“李伟的判断不应该错,我们刑警支队应该提前做好准备。”他顿了顿,继续说:“这样,刑警支队所有人上午到操场训练体能,下午到靶场训练射击。我下午去靶场,上午向局长汇报工作。同志们如果没有其他意见,今天的早会散会。” 刑警支队队员纷纷说:“没有。” 林爱国宣布散会,然后去找局长去了。梁小东和成大友,李伟,杨智,小刘在操场上跑步,然后互相练习搏击,由于他们很认真,所以一上午时间,每一个人都累得满头大汗,待到中午吃饭时,食堂只安排他们每个人吃了小咸菜,两个鸡蛋,一碗米饭。然后下午时,他们去了靶场练习射击,由于梁小东在部队呆过,所以他掌握射击本领,在林爱国检查时,他发现梁小东射击本领可以,于是先让梁小东回家了。 等到梁小东到家时,他看见梁大东,吴秀丽在他父母屋里,他进入大屋和他们打招呼。 “大哥,嫂子,你们今天怎么有空。”他说,坐到梁大东的身边。 窗户外天空昏暗。小院院墙上闪过婆娑的树影。屋里亮着灯,昏黄的灯光晃耀着每一个人,梁三娃和刘玉兰围坐在炕桌前拨着花生壳,在把花生壳剥好后,他们递给坐在炕边上的吴秀丽,梁大东,梁小东。 “田有德死后八里屯的工程项目就停下来,现在市政府正在公开拍卖田有德的太子房产公司,我寻思着这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所以回来和你们商量。”梁大东说,把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咀嚼。这时他的声音显得含糊,但是却不失洪亮。 梁小东说:“政府打算把太子房产公司拍卖多少钱?” “一百万。”梁大东说,“另外还有要求,政府希望得到太子房产公司股权的人,能够有能力继续完成八里屯的项目。” 梁小东说:“这么多钱!” 吴秀丽说:“钱是挺多,可能需要一千万以上。”她上炕,背脊依靠在炕柜上,拿着花生吃着时,漫不经心地看着手里的花生米皮。 梁小东说:“我们家上哪里去弄本钱呢?” 吴秀丽说:“我们家是没有,但是信用社可是有钱呢!” “嫂子的意思是?” “我正是那个意思——贷款。”吴秀丽从炕上下来,面对梁小东,“这件事由我和你哥哥出面不好。你哥哥毕竟在市政府工作,但是以你父母的名义贷款。我们就可以规避法律规定。” 梁三娃嘿嘿笑着说:“我这把老骨头不知啥时候断气了,借了钱也不用还了。我同意你们以我的名义贷款。”刘玉兰桌下的脚狠踹了梁三娃的腿,梁三娃瞪着刘玉兰,刘玉兰的手急忙伸到桌下,掐住梁三娃的脚指头,梁三娃诶呦一声叫唤起来。刘玉兰笑呵呵地说:“三娃子,我叫你吃钙片,你偏不听,现在好了,腿又抽筋了不是!”梁三娃挥拳就要打刘玉兰,拳头到了半路,他看到梁小东,梁大东,吴秀丽都看着他,他马上放下手,“诶呦!老婆子,我这手也抽筋了。” 梁小东看向吴秀丽,“嫂子,万一出了事,”他说,“爹娘怎么办。” 吴秀丽说:“没有出事,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刘玉兰听了这话,急忙拽过梁三娃的手,笑意盈盈地说:“孩子有事儿来找你,你看看你还抽筋了,真是的。我给你揉揉,揉揉,你就不抽筋了。”梁三娃瞪了她一眼,刘玉兰面色立马变成死灰,也不再敢嘲讽梁三娃了。 梁小东说:“嫂子,咱们现在就走,等到明天恐怕来不及。” 吴秀丽说:“为什么?”她的小眼睛转了转,然后把花生放到炕桌上,她下炕走到梁小东近前,“我知道了,是你们市局有事。” “是。” 吴秀丽从兜里掏出一部手里,塞到梁小东手里,说:“这个你拿着,有事方便联系。”顿了顿,她继续说:“咱们现在就去找信用社主任去。”然后带着梁大东和梁小东走出屋。 第55章 行贿 梁大东驾驶汽车,吴秀丽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梁小东坐在后座,吉普车缓缓行驶,马路上的自行车和车辆很少,路灯亮了起来,从万家烟筒里冒出的炊烟,像是雾一样飘散在空气里。油烟味和木炭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当吉普车行驶到大路上时,车的速度快了起来。梁大东和吴秀丽谈起信用社程小平的事情来。梁大东问吴秀丽,程小平今年多大,吴秀丽告诉梁大东,五十。梁大东又问吴秀丽,程小平的工作履历,吴秀丽只说他是从农村村委会出来的。梁小东告诉吴秀丽和梁小东,到了程小平家,谁也别乱说话,他说像是程小平这种人,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然后从基层一步一步提升一定有过人之处。吴秀丽嗤之以鼻,梁大东虽然没有再说,但是他的面色难看,人也显得焦虑,他一连抽了三根香烟,握着方向盘的手不断敲击着,沉闷的哒哒声在车厢里回响。 由于他们是两口子,所以梁小东也不方便参与其中,只是看向车窗外。 远处只能看到黑暗笼罩着万家灯火,从烟筒里冒出的炊烟像是魔鬼拖出的尾巴,只摇晃了一会儿,就隐没在黑影里;近处的路灯像是一排惨淡的愁云,一会儿便连成了一片,使得前方亮幽幽的吓人。直到到达程小平家时,梁大东再次告诫梁小东,吴秀丽不要乱说话。吴秀丽和梁小东答应。 然后吴秀丽,梁大东,梁小东下车,向着前面的楼房走去。楼房住户有的人家亮着灯,有的人家熄灭着灯,有人在厨房里炒菜,当走进楼梯时,能听到夫妻俩因为琐碎的事儿吵架。他们走到二楼敲响中门。 屋里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谁?” 梁大东说:“我是市委秘书长。” 房门打开,一个身材中等,穿着睡衣,脸盘胖乎乎,戴着黑边眼镜,头发花白的男人站在门口,他上下打量梁大东,他又看向梁小东,当他看见吴秀丽时,他一双小眼睛顿时笑眯眯起来。“省委组织部吴书记员,”他说,“您怎么有空到我家来了?”吴秀丽和他客套几句。他把吴秀丽,梁大东,梁小东让到屋里餐桌四周坐下。他们面前的餐桌上摆放着炒鸡蛋,炒花生米,两碗米饭,一杯白酒。一个体态丰腴,样貌俊俏的中年女人从厨房走出来,站在程小平面前,她整理一下睡衣,怯生生地看着程小平,“把饭菜收拾了,上茶水吗?” 程小平说:“稍等。”然后他问吴秀丽:“吴书记员吃饭了吗?” 吴秀丽说:“我们都吃过了。” 程小平说:“把饭菜端下去,上茶水!” 中年女人端走饭菜,走到厨房,烧茶水。她在厨房时不时看程小平,当她的目光与程小平的目光对视,她马上拿起厨房的抹布,擦起瓷砖来。 吴秀丽说:“这位是你的爱人张晓初同志!”她指着厨房的中年女人。 程小平哈哈笑道:“省委组织部干部档案上有她的登记。” 吴秀丽说:“是有,我看过一次。” 程小平扭头看着梁大东,梁小东说:“这两位是?” 吴秀丽指着梁大东,“这位是我的爱人,他是市委秘书长,他叫梁大东。”然后指梁小东,“这位是我的小叔子,他是市局刑警支队民警,他叫梁小东。” 梁大东说:“你好!”他伸出手。 程小平握住梁大东的手,“幸会!”然后再次伸出手,梁小东握紧他的手,他再次说:“幸会!”然后他继续说:“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吴秀丽说:“我们想为梁大东的父母从信用社贷出一笔款子。”她瞟客厅的环境,一副毛笔字挂在客厅左边的墙壁上,上书:党是母亲,党是中国百姓的大救星,没有中国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右边的墙壁有一副水墨画,画面落款有一行小诗。上书: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除此外,墙壁上挂着夫妻合影。 程小平面色凝重起来,他仰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他说:“如果是贷款的事儿,可以明天去信用社说,在这儿不合适。” 吴秀丽说:“咱们都是老相识了,何必在意细枝末节呢?” 程小平面色变成绛紫色,“违反组织规定,”他说,“纪委肯定会追查的,这可不行。” 梁大东的手在桌下揪住吴秀丽的衣服拽了拽,吴秀丽凶巴巴地瞪着梁大东,梁大东把黑兜子放在餐桌上,然后从兜子里掏出两根金条放在桌上,他把金条推到程小平面前,“我们也不是白让你帮忙,”他说,“也是给好处的。” 程小平看了金条一眼,眼中立刻流露出阴鸷,他把金条推回到梁大东的面前,“这不好,”他说,“这是违法乱纪的。” 梁大东再次把金条推到程小平面前,“这算不得违法乱纪,”他说,“只是朋友之间的互相关照。” 程小平掏出手帕把金条盖上,片刻他又收回手帕,把金条推回到梁大东面前,“我不能收这个钱。” 梁大东面色变成猪肝色,他的手按在金条上,刚一推金条,他又停下,他看向程小平,程小平此刻闭上了眼睛,环抱着双臂。“我们申请的贷款也是要还的,”他说,“兄弟,我们都是官场上的人,今天就给我几分薄面,收了金条。”他再次把金条推到程小平面前。 程小平眼睛睁开一条缝隙,低垂着眼帘贪婪地看着桌面上金灿灿的金条,既不收,也不拒绝。 桌面下,吴秀丽踹了梁大东一脚,梁大东再次从黑兜子里掏出两根金条,推到程小平的面前。 他说:“怎么样?程主任,四根金条,我们交个朋友。” 程小平说:“你们需要贷多少钱?” 梁大东说:“一千万。” 程小平把四根金条推回到梁大东面前,“市委秘书长,”他说,“公事公办,你明天还是去信用社按照正常程序办!” 桌下,吴秀丽又踹了梁大东一脚,这一次梁大东嘴角抽搐,他抓着黑兜子揉捏了好一会儿,然后慢吞吞地从黑兜子里掏出一根金条,推到程小平面前,“兄弟,再加一根,”他说,推到程小平面前,“一共五根金条。” 程小平按住金条,“秘书长,”他说,“你常年在外办事,也知道办事的规矩。信用社有贷款规定,如果做的太明显,金条,我是一根也不敢要的,即便要了,我也是得不到的。” 梁大东说:“这个我明白。” 程小平说:“明天你来我的办公室,详细把事情说一遍,然后我再根据你的情况,审批,发放贷款。”他掏出手帕,把金条包了起来。 梁大东说:“天色已晚,不打扰了。”然后和吴秀丽,梁小东走出屋,回到吉普车里。 第56章 贷款 程小平站在门口目送梁大东,梁小东,吴秀丽下楼,然后关上门,回到餐桌前瘫软在椅子上。然后他的头颅深深低垂下来,整个脸抽巴着,像是痛苦极了,他的手揉捏着他睡衣的衣角。此时他衣角上那一块花布补丁格外显眼。 张晓初端了茶盘从厨房走过来,一边为程小平倒满茶水,一边说:“老程,这么做行吗?” 程小平不断眨巴眼睛,他那短小粗大的眼睫毛,像是毛刷子一样在他眼前忽闪,一会儿后,他的眼珠盯住餐桌上的茶具不动了。茶杯中橙黄的茶水冒着袅袅的烟雾,水面上的茶叶随着翻滚的水纹上下沉浮,茶水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张晓初一双小巧白胖的手拿着茶壶放在桌面上,然后她坐在程小平的对面,愁苦地看着程小平。 程小平说:“我们的儿子在国外读书,仅凭着我们这点工资无法供养他,为了儿子的前途,我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了。”然后他走到厨房窗户前站住。张晓初随即跟随着他走过来。 夜幕漆黑,黑暗笼罩着马路两边的路灯,梁大东,梁小东,吴秀丽上到吉普车上,吉普车前照灯亮了,梁大东驾驶吉普车缓缓驶入大路。 梁小东说:“哥,明天我去深圳了,就不能陪你去信用社了。” 梁大东目视着前方,“事情已经基本办妥了,你明天不去也可以。” 梁小东没再说话,梁大东把梁小东送回家,然后开车回到市委小区住宅楼7号楼1单元门口,他和吴秀丽先后下车,进入门栋上到2楼右门,回到家。 他们的家很大,有一百四十多平,一共三室一厅,两卫,属于南北通透的格局,屋里的装修华丽,棚顶着的灯虽然大小不同,但是每一盏灯都是水晶灯,四周墙壁都贴着淡黄色彩绘壁纸,然后就是家具,——每件家具都是紫檀木的,那紫油亮的光芒在屋里泛射时,显出这屋里的富贵气。 梁大东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吴秀丽回卧室换了一件睡衣后走到一间小卧室。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孩盖着被躺在床上,她在做梦,她闭着眼睛,一双手抓着自己头顶上的两个小辫子,咯咯地笑,笑后她的双手伸进被窝里,侧躺着噘起小嘴,呼呼睡着。吴秀丽爱抚地抚摸她的秀发,注视着小女孩面容的眼神里充斥爱怜,很快她慢慢地低下头,亲吻小女孩的面颊。小女孩有所察觉,她长长眼睫毛忽闪,她的眼睛却没有睁开,梦语着说:“小明子,你父亲比我父亲官大,你就亲我呀!真欺负人呢!”吴秀丽微笑,然后蹑手蹑脚地回到客厅。 梁大东从酒柜中拿出两个高脚杯,一瓶1982年的拉菲,回到沙发坐下,倒满了两杯酒。在这客厅里除了一个酒柜之外,还有一个收纳柜,上面一个个方格子里分别放着明代的瓷瓶,古人字画,以及数不清的小古玩。四周墙壁着挂着四幅水墨画,一幅水墨画上落款上写着唐伯虎,另一幅画落款写着李清照,其他两幅山水画虽然是当代画,也都是名家。 梁大东喝了一口酒。他的面颊上显出两抹红晕,瞅人的眼神开始迷离,他搂住吴秀丽的脖子,在她面颊上亲吻了一口。吴秀丽把梁大东推到一边去,“喝完了酒,再洗澡,要不别碰我。”她说,脱掉袜子露出一双白静静,肥胖胖的小脚丫,她把脚丫搭在茶桌上,拿着指甲刀剪指甲,然后又拿着指甲油,把自己的脚指甲涂抹成红色。 “这次在信用社贷款的事儿,一定要做的干净利落,”她说,“千万不要被纪委的人盯上,不然我父亲,还有我们都会很麻烦。” 梁大东说:“放心!纪委的人抓不住我的把柄。”然后又喝了一口酒,之后他去卫生间洗澡,然后和吴秀丽进入卧室。 床板吱呀呀的响声从卧室里传出来,男人的汗臭味和女人的香水味透过门缝弥漫在空气里,过了许久,屋里的灯才闭了。 第二天一早,梁大东,吴秀丽,梁静初(梁大东和吴秀丽的女儿)吃完了早饭,然后梁大东先送女儿上幼儿园,又把吴秀丽送到省委大院,就开车到了人民大街省信用社办公楼前。他从车里下来,然后直接去了三楼会议室,程小平正在开会,他直接走进会议室坐在角落里。 在宽敞的会议室里,程小平坐在主席台正中央的位置上,台下一排排座位上,坐着形形色色的男女。程小平说:“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社会经济蓬勃发展,人民生活逐渐富裕,我们身为金融企业工作者,理当为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为中国经济发展站好岗,把好门,不该流入资本市场的资金,我们绝对不要审批,不符合政府规定的项目,我们一定不会给与支持,我们的工作就是要支持社会主义建设,为中国经济发展提供充足,有效,持久的动力源。”程小平站起来,面对所有人鞠躬,行礼。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然后程小平走出会议室,梁大东跟随他出去。 程小平扫视走廊四周,见没有人,他低声说:“你们以谁的名义贷款?” 梁大东说:“我父母的名义。” “他们是做什么的?” “目前在家呆着。” 两人并肩走过走廊拐角处,一个低头看着文件的小伙迎面走来,他们不再说话,等到和这个小伙错过,程小平一边回头看小伙,一边低声说:“他们有可提供的抵押资产吗?” “没有。”梁大东回答。 程小平的面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他突然站住了,眯起眼睛,眼珠转了转,然后小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前,待梁大东进入他办公室时,他透过门缝儿看走廊里的动静,见走廊里空无一人,他马上关上房门,和梁大东一前一后进入办公室。 程小平坐在办公桌前,打开抽屉翻找着文件,梁大东坐在他的对面,片刻,程小平把一打文件放在了办公桌上,他从中翻找几张文件,细细阅读之后,然后抬头看着梁大东,“这根本就不符合规定,”他说,“这让我很为难,目前最宽松的规定,贷款人必须有公司,另外即便公司资金不充裕,也要有项目,一个普通的自然人是无法从信用社获得贷款的。” 梁大东说:“我考虑过这件事情。”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经营执照放在了桌面之上。 程小平拿过经营执照,细细看过,惊诧地说:“这个公司的经营执照是假的。” 梁大东说:“确实是伪造的。” 程小平摆了摆手,“这太难办了。”他说,把公司的经营执照推回到梁大东的面前。 梁大东面色阴沉下来,“昨天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他说,“如果实在不能办……” 程小平意识到梁大东的意图,他马上又把公司的营业执照拿到面前,“不是我难为你,”他说,“光营业执照也不行啊!总需要有一份项目合同。” 梁大东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合同,递给了程小平,程小平拿着合同,细细阅读时他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不一会儿他拿着合同的双手剧烈颤抖起来,“这份合同也是假的。”他说,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梁大东说:“对,合同也是我伪造的。” 程小平放下合同,“这怎么行?我们这么做是要掉脑袋的。” 梁大东说:“只要能拿到钱,竞拍到太子房产公司的经营权,太子公司的动迁项目一定能获利,到那时信用社的贷款一定可以归还。这只是权宜之计。” 程小平说:“好!我尽量办,但是你需要尽快完成竞拍,实现房产项目。” 梁大东说:“一定,我听信。”然后走出办公楼,开着吉普车回到市委。 第57章 蛀虫 梁大东一进入市委大厅,就看见孟红星的背影,他背对着梁大东坐在办公大厅椅子上,大厅中播放着国歌,“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新的长城……”梁大东走过他的身边,回头确认一下,他看到孟红星抱着公文包静静坐着,这一次看到他,梁大东好像不认识他了,孟红星的一双眼睛不像以前般灵动,他的眼睛总会在旁边人身上上下打量,尤其在看到别人身上华丽的服饰,贵重的手表时,他的眼神里流露出艳羡的神采,另外他的坐姿也很奇怪,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椅子上,他身上的衣服也不像是以前那样光鲜靓丽,以前梁大东见过他穿这件衣服,但是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现在这件衣服洗得发白,衣角有破损的地方,依照孟红兵的性格,这件衣服早该扔进垃圾桶了。梁大东并没有搭话,而是向楼梯径直走去,孟红星跟上他。 国歌声在楼梯中回响着,哒哒的脚步声淹没在歌声里,从窗户口照射进来的晨光,把两人的身影斜长的映显在墙壁上,楼梯台阶上。 梁大东说:“老孟,你怎么来了?” 孟红星说:“我听说市委正在组织提拔干部,所以我来找你疏通。” 他们走到二楼,梁大东遇见文质彬彬的同志亲切地打招呼,待他错过这些同志,他继续说:“这不是我的职责,这是市委组织部的职责,我无法给你明确的答复。”他来到办公室门口,打开门后带着孟红星进入办公室,然后关上门。 梁大东走到沙发前坐下,孟红星坐在他身边,“我知道是组织部的职责,”他说,“但是我在组织部门没有熟络的人,所以我才来找你帮忙的。” 梁大东掏出香烟,一根递给孟红星,一根留给自己,他点燃香烟,仰靠在沙发靠背上抽了起来,烟雾升腾到他面颊上时,他透过烟雾射出来的眼神里流露着阴郁,对面墙壁上挂着一幅万马奔腾的水墨画,落款处写着俊马图。 “你是知道的,老孟,周公赞市长刚正不阿,在他的眼里只有为民办事的好官,才值得提拔。这些年你只是在惠城粮食运输公司工作,并没有做出什么政绩,这让我如何跟周市长说呢?”梁大东说,把没抽完的烟,放在了烟灰缸的边缘,他闭上眼睛,皱紧了眉头。 孟红星满脸臊得通红,他抓住着黑公文包的手颤抖起来,“我知道周公赞市长的人品,”他说,“我也不要求太大的官,我只想换一个稳定的地方。” 梁大东说:“你想去哪儿?”他把烟拿起来,抽了一口香烟。 孟红星说:“我想去春城北区。” 梁大东摆了摆手,“北区不行,”他说,“北区是春城重工业区,周市长一直很重视,这几天他反复斟酌的几个干部,都是京海市名校毕业的才子。他们不但履历光鲜,而且能力出众。” 孟红星猛吸了一口烟,把黑公文包搂在怀里,然后又放在桌上,最后颤抖着手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捆子钞票放在茶几上。“我们这么多年的同学了。帮帮我的忙,在惠城粮食运输公司实在没有前途可言。”他说,把钞票推到梁大东的面前。 梁大东按住钞票,迟滞了一下,然后把钞票推回到孟红星的面前,“不是我不肯帮你,老孟,北区真的不行。”他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周公赞市长一心为民,为国,绝对是不能容许我这么做的。” 孟红星像是霜打的茄子,瘫靠在沙发上。他拿着香烟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眼睛不断眨着,片刻,他说:“北区不行,总有一个地方能适合我!我毕竟也是干部。” 与孟红星这么多年同学,他第一次开口求他,他实在不好拒绝,况且86年孟红星协助他救过梁小东,他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一会儿他走到窗边,一会儿又站在办公桌前,一会儿他又走回来,他一刻不停地抽着烟,面色越来越凝重,最后他又坐回到沙发之上,“我有一个主意,”他说。“就不知道你能接受不?” 孟红星说:“什么主意?” 梁大东说:“春城市郊八里乡老乡长要退休了,前年副乡长调离,目前副乡长的职位正空缺,这个职位职级和你目前的职级相当,所以我认为你通过干部交流的方式,可以实现工作平级调动。” 孟红星说:“我能接受。”他把钞票推到梁大东面前,“大东,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梁大东把钞票推回到孟红星面前,“老孟,”他说。“我们这是多少年的同学……”他办公桌的电话响了起来,嘟嘟的铃声在办公室里回响。“稍等。”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是哪位找我?”他说。 电话另一头,“我是周公赞。” “市长。” “现在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我有事儿向你交代一下。” “我知道了。”梁大东挂断电话,走到茶几前,他拿起钞票塞回到公文包里,然后把公文包塞回到孟红星的怀里,孟红星马上把公文包塞到梁大东手里,梁大东又把公文包塞了回来。两人塞来塞去,最后还是梁大东不高兴了,他把公文包甩在茶几上,“老孟,”他说,“你要非这样,这事儿,我可不给你办了。” 孟红星满脸通红,把公文包夹在胳肢窝下。“大东,”他说。“不要算了,就算我从来没给过。” 梁大东没再说什么,只是送孟红星出了市委院里,然后来到市长办公室。当他进市长办公室时,周公赞坐在办公桌前,他低垂着头,黑白参差的头发面对着梁大东,他脸上的褶皱下垂,他的手指压在文件上面的小字上,随着他阅读的速度移动着。 “市长有事儿找我吗?”梁大东说,坐在椅子上。 周公赞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他的眼睛赤红,像是一宿没睡好,“你看看这个。”他说,把文件推到梁大东面前。 梁大东低头看文件,上面写着关于太子公司拍卖的事情。“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他说。 周公赞说:“我们必须尽快把太子公司拍卖,不然八里屯动迁项目是要搁置,会损害百姓的利益,这绝对是不允许的。” 梁大东说:“拍卖会什么时间举行?” 周公赞说:“三天后。” 梁大东说:“我去报社登公告。” 周公赞说:“尽快办。” 梁大东走出办公室,开车去了春城报社,登报公告后他开车回到梁家。 此时已是正午,透过雾气照射下来的阳光像是白纱布中射下来的灰蒙蒙雾影,笼罩着街道,大路。街道上的行人都戴着口罩,路上汽车的前照灯穿过雾气射在空气中时像是颠簸的光束上下颤动着,自行车行驶的很慢,清脆悦耳的铃声,和汽车喇叭嘟嘟声混合在一起时,街道上,大路上像是菜市场一样热闹。 吉普车停在家门口,梁大东从车上走下来,走进家门。梁三娃和刘玉兰围坐在厨房里的餐桌前,当梁大东进来时,梁三娃搬过一把椅子,梁大东坐下。餐桌上有一盘炒鸡蛋,一杯白酒,一盆饭,两碗米饭。刘玉兰为梁大东盛了一碗米饭。 梁三娃一边吃着饭,一边问:“大东,今天中午怎么回家了?” 梁大东说:“三天后太子公司拍卖,我想请你们去市政府,以政府定价一百万价格,取得太子公司的经营权。” 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晃着梁三娃的脸,他的脸在瞬间里变得惨白,从他出生起,可从来没去过市政府,如今头一遭去市政府,他就要办一件大事。他握着筷子的手颤抖着。“我还是把你大姐和周从农带上!”他说,他的声音像是筛子一样颤动。 周从农是梁大东的姐夫,他农闲时会承包一些土木工程,所以他对房产施工,还是很了解的,另一个原因,他疼爱梁小凤,所以只要梁小凤吹吹耳边风,周从农肯定能答应。 梁三娃继续说:“从农,他是干施工的。”他期盼地看着梁大东。 梁大东说:“这世界这么大,有挣不完的钱,我正想盘下太子房产公司,为咱们梁家打算呢!” 第58章 发现、练习 从此后梁三娃和刘玉兰商量着把梁小凤,周从农找过来后让他们学着文化人的样子打扮。梁大东在沉默中吃完饭,然后走出家门口,当他要进入吉普车时,他又看到了孟红星。 孟红星佝偻着腰身,拎着两袋方便面,向白求恩医院门口走,他低垂着头,眼睛看着地面,走路的姿态,像是老人,走一步,顿一步,他的嘴唇哆嗦,面色惨白,他的眼神渐渐显得愁苦和迷茫。 梁大东站在吉普车旁边,看着这位变化极大的老同学,他想:“孟红星,这是怎么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悄悄跟上了孟红星,孟红星始终没有发现梁大东,他回到了白求恩医院病房,梁大东站在门口透过门缝向病房里张望。孟红星把两袋方便面放入大茶缸子里,再往茶缸倒入开水。然后进入卫生间。哗啦啦水龙头流水声从卫生间传出来,病房病床上躺着一位女性病人,梁大东几乎认不出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瘦骨嶙峋,即便盖着被子,她的身子也像是一截朽木,略微显出影像来,她的脸消瘦而惨白,她的一双手虽然放在外面,但是当窗户外的阳光照射到她手上时,她的一双手像是鸡爪子,而不像是人类的手,她盯着棚顶的眼睛里始终显得呆滞,就是在眨一下眼睛时,她那长长的眼睫毛留下的阴影,也像是融汇到她黑色的眼窝里一样,只在瞬间里便令人看不到一点踪迹了。这个女人梁大东认识,她叫何淑芬,她与孟红星一样,都是梁大东的同学,在一年前,梁大东见过何淑芬,她可不像是现在这般模样,那时她喜欢穿长裙,露出白白净净的一双小腿,然后像是翩翩起舞的蝴蝶一样在惠城河边,在林荫路上跑步。 孟红星拿着毛巾从卫生间走出来,坐在病床边上,他拿起何淑芬的手,认真地擦拭,他的嘴角轻微抽搐,面色变得一阵白,一阵红。“淑芬,”他说,“我的爱人,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遭这份罪。”病床上的何淑芬像是听不到孟红星的话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棚顶,眼神变得空洞而呆滞。 孟红星擦完了何淑芬的手,然后又擦她的脸,这时他无声哭泣,他看着何淑芬的眼神变得痛苦,“淑芬,”他继续说,“我不会忘记我们当初的誓言,我会竭尽我的余生爱你,就算你不能再好,我也会遵守当初我的誓言,守护你,爱你,用尽余生珍惜你和我在一起的每一段时间。” 何淑芬感受到他的深情,她的眼角流出泪水,眼睛依然直勾勾地盯着棚顶。 孟红星趴在她胸脯上无声地抽泣起来,然后他又把泪水擦干,捧着何淑芬消瘦惨白的脸,亲了一口,再亲一口……凝视着何淑芬呆滞的眼睛时,他捋顺她额头上凌乱的头发。“淑芬,”他又说,“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保护好她,直到我生命终结。”他抽噎起来。 梁大东推开门,想走进病房,可他才迈了一步,他的嘴唇颤抖起来,面容开始抽搐,虽然他极力地抿住自己的嘴角,可他那颤动的嘴唇,抽搐的面容一刻却也停不下来,他知道他进入病房后会哭,这样只能让孟红星更伤心,他马上又退出病房,然后走到护士站。一个年轻的女护士正在值班,她低头看着桌面上的材料。 梁大东问:“患者何淑芬得了什么病?” 小护士抬起头,看了梁大东一眼,然后又低垂下头,查看档案,“何淑芬是!” “对。” “脑出血导致的植物人。” “她能恢复吗?” “尽量尝试着看。” “何淑芬还需要住多长时间?” “时间会很长。” 梁大东从公文包中掏出一捆钞票,“这是我交的何淑芬的住院费。” 小护士收了钱,给梁大东开了收据,梁大东一个人走出白求恩医院。天空飘起雪花,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行人和车辆笼罩着雾影,影像模糊不清,他的父母待他不薄,家里的事儿从来不让他过问,怕他分心,影响工作,由于触景生情,他想再回趟家问问他们,身体怎么样,家里还需要什么?然而当他到家时,询问梁三娃和刘玉兰时,他们的答复出奇的一致,他们很好。梁三娃和刘玉兰告诉梁大东把梁小凤和周从农叫来,然后目视着梁大东离开,然后才回了屋。 窗户外清冷冷的雪花飘着,那不大的小院落里顷刻间白雪皑皑。屋里有些凉,所以刘玉兰早早去了厨房生火烧炕,梁三娃躺在炕上,拿着旱烟杆子抽着,他斜靠在枕头上,每抽一口烟,吐出烟圈时他脸上总挂着幸福的微笑,不一会儿,刘玉兰从屋外走进来,“还抽,就知道抽,三天后到市政府,工作人员一看你这土包子样,给咱大东丢脸,看你还抽不!”她说,上下打量梁三娃,梁三娃此时上身穿了一件黑色对褂夹袄,下身穿了一件肥裆黑棉裤,现在他躺在炕上,他那一双腿由于棉裤裆太肥的缘故,像是包裹着一条黑棉被。 “我这一身有啥不好?”梁三娃把烟灰磕在烟灰缸里,然后把旱烟杆子搭在烟灰缸边缘,他站起来,面对着镜子照。 这些年,他苍老了许多,他的脸再也不像头几年那样红润,而是变得黑黢黢的,脸上的皱纹也比头些年多了,他看到镜中自己的这一张脸,就是一张小老头的脸,他的脸抽巴着,那数不清的皱纹轻微的下垂,虽然他还有些黑发,但是那白花花的白发像是从头皮上生长出来的森林,就连那新长出来的绒毛都是白色的。这就是一张苍老农民的脸。在中国众多农民中,这一张绝对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刘玉兰坐在炕边上,轻蔑地瞥了梁三娃一眼,然后嘟囔:“就这——还好了呢!” 梁三娃说:“这形象是不太好!”他打开炕柜,从里面拿出一件梁小九去年送的衣服,然后穿在身上,他面对镜子照,这是一身中山装,套在梁三娃身上显得别扭,袖口,裤腿都是肥大的,就是在镜子面前转一圈,也会带起凉飕飕的风。“这女娃子呀!”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不是傻球吗?”他脱下衣服,又连续找出几件衣服穿在身上,最后还是吴秀丽送他的羽绒服令他满意。他在镜面前照照,后照照。最后坐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的样貌。他的头发乱蓬蓬的,他的脸黑黢黢,像是长年在地里劳作老农民的脸色,他开始担心三天后市政府之行真的会给梁大东丢人,他面对着镜子,把头发梳好,之后像是一位正面对许多下属的大干部一样,对着镜子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些官话。刘玉兰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叹息着去厨房做饭了。 等刘玉兰做好饭回屋时,梁三娃又让刘玉兰换上一件新衣服,然后帮助刘玉兰在镜子前做着各种各样他认为优雅的动作,不过在外人眼中,他的协助显得多余,因为他越协助刘玉兰,刘玉兰的动作越不自在,她的行动像是啮合的破损齿轮显得突兀,她的表情僵硬而木讷,像是初上舞台的嫩角,时间一久,梁三娃反而先急了,他指责刘玉兰是农村出来的土包子根本上不了台面,刘玉兰少见地骂了梁三娃,然后脱掉衣服走了。最后两个人一个在大屋,一个在小屋,各自分开生着闷气。 第59章 准备 等到晚上天色黑下来的时候,梁小凤和一个比她矮半头的周从农走进院里。梁小凤穿了一件黑棉袄,戴了一顶毛线织的帽子,她的气色比前几天好不少,她红扑扑的脸像是红苹果,她脚上的鞋是新的,像是从南方来的高档货,踩踏在白雪上,她那高跟鞋咯吱咯吱的响,油亮的黑鞋面反射着灯光,她还没到屋,就叫嚷:“爹娘,我回来了。” 刘玉兰从小屋走出来,看着梁小凤,她阴沉的脸有了笑意,当她看到周从农手里提着的大小食盒时,她的脸笑开了花,她脸上的褶皱像是池塘中散开的波纹,堆在她脸上,横的,竖的,像是在旋转一样从她的面颊上开始延展到她的鬓角。这时她鬓角上的白发像是笑了一样颤悠。 “死丫头,回来就回来呗!还带什么礼物?”话虽如此说,但是她的行为却很诚实,她走到周从农的面前,一把夺过他手上礼盒,然后一边向屋里走,一边叫嚷着:“他爹,大闺女回来了。” 大屋里传来梁三娃的声音,“诶。到大屋来!” 刘玉兰先进了大屋,梁小凤和周从农站在门口,周从农乐呵呵地掏出手帕为梁小凤掸身上的白雪,周从农这个人,是一个车轱辘汉子,他身材虽不高,但是身体壮实,今天他穿了一件破旧灰棉袄,戴了一顶破棉帽子,他脚上的那一双鞋像是有很多年了,黑鞋布面上已经洗得发白,鞋底磨损严重,此时已经露出线头出来,不过他的一双三角眼睛却很特别,总透漏着狡黠和阴鸷,当他看到梁小凤时,他眼中的这两种神色立刻变得柔情起来。 梁小凤身上的白雪清理干净后她进入屋里。 周从农一边掸自己身上的白雪,一边瞅着梁小凤背影嘿嘿傻笑,片刻,他也走进屋里。 “从农来了。”梁三娃从炕上坐起来,拿着烟袋杆子磕烟灰,然后坐到炕沿边上。 周从农说:“爹,火急火燎地找我们来干啥?” 梁三娃说:“大东想盘下太子房产公司,所以让咱们三天后去一趟春城市政府,所以我找你陪我们去一趟。你对土木工程的施工不是懂吗?” 周从农面色阴沉下来,瞅着窗户外的眼神里透露着阴鸷,在考虑过什么以后,他马上笑着面对梁三娃,“爹,”他说,“盘下一个公司,这可不是小事呢!我可没从这方面的经验。” 梁三娃拿着旱烟杆抽了一口,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大东都安排好了,不需要你有啥经验,只要你装扮成成功商人陪同我们去一趟市政府就行。” 周从农的面色顿时变得惨白,他的一双手揉捏着衣角一会儿,又松开,然后再揉捏,这时他咬紧了牙关,面色由惨白变成了铁青,然而只过了片刻,他又笑嘻嘻的了。“这点小事,我肯定是陪同爹去办的。” 梁三娃上下打量周从农,他看到周从农穿的破衣烂衫,他皱紧眉头,走到炕柜前,他从炕柜里掏出几件漂亮的衣服,想给周从农换上,可他刚一把衣服抽出来,看见衣服上明码标价二百元,他马上又把衣服塞回到炕柜,然后回头看周从农,他看到周从农背对着他,看向窗户外,没有发觉他的举动,他又把塞回的衣服叠放好了,从炕柜里面翻找出一件他穿过的,八成新,对于他有点大的衣服,扔到周从农的身边。 梁三娃说:“从农,换上这身衣服。”他上下打量周从农的大脑壳,然后又从炕柜中翻找出几个帽子,拿在手里挑选,最后他选了一个里子有磨损的前进帽,扔到周从农的身边。 周从农拿起衣服,比量在身前,“爹,”他说,露出微笑,“给我衣服干啥?我家有新衣服。” 梁小凤蔑视地看着周从农,“你家有新衣服,——有衣服,你拿着衣服比量啥?”她说,“还不快点放下,我爹还穿呢!” 周从农说:“我就是看看,不穿。”把衣服比量在前面后,他又比量后面,前后都比量了一遍,他不肯放下,捧着衣服坐回到炕边上,翻着领子,细细查看里子。 梁小凤撇撇嘴,然后背对着周从农。 梁三娃说:“从农穿好衣服,戴好帽子在屋里走一圈,让我看看合适不?” 周从农套上衣服,戴上前进帽,在屋里走时,他的双腿像是不会拿弯一样,迈着横八字,晃着肩膀子,像是直立走的大螃蟹在屋里踱步。 周从农进屋时,他走路的姿态,倒也顺遂,现如今再看他走路姿态,怎么也不像刚才那样了,这表明他一直在贫困线挣扎。 “从农,”梁三娃调侃,“你平时也是这么走路?” 周从农说:“爹,我才穿了新衣裳,怕我的旧衣服弄脏新衣服,所以才这样走路的!” 梁小凤咯咯笑了起来;刘玉兰的脸黑黢黢的了;梁三娃的眼睛里像是挤进了沙子,快速翻动眼白,然后拽住周从农,“傻小子,这路可不能这么走。”他说,教周从农学着文人四平八稳地走路。 周从农并不习惯这种走路方式,他先头走了几步,也算是有模有样,可是后来随着步伐加快,他的走路姿态又恢复到原样,走路时轻微晃着膀子,两条腿显得僵硬。 梁三娃叹息一声,然后拽周从农上炕,这一次,他让周从农对着镜子说话,周从农不能明白梁三娃的用意,他回头看梁小凤和刘玉兰时,他发现这两个女人正闲谈家事,他知道他是躲不过梁三娃的魔掌,他开始面对着镜子说话,但是他心里想有着好好的大活人在屋里不说话,这是为啥对着镜子说话呢?在他嘴头上,他诚实地按照梁三娃教他的话语说着。时间一久,他就觉得梁三娃教他的话怎么都像是封建社会大老爷说出的话呢?他开始厌烦梁三娃了,他瞅着镜面中自己这一张脸越来越黑黢黢的了,他这一张嘴里吐出来的声音也开始让自己听不清楚。即便如此,梁三娃似乎还是不满意,他摆正周从农的脑袋,然后让周从农挺直了腰杆,之后又整理了一下周从农的衣服。 梁三娃整整折腾了周从农一天,第二天再教梁小凤,当时梁小凤觉得好玩,她这农春丫头也能像是资本家娇滴滴的大小姐一样了,说话脆生生的,走路扭着屁股了,还可以戴上耳环,戒指之类的贵重首饰了,可是梁三娃说梁小凤这做的不对,那儿又不像戏台子上的小姐了,这可把梁小凤和刘玉兰都惹着了,她们晚上出去吃,白天躲在小屋。不见梁三娃了。 等到第三天,梁大东来接他们的时候,梁大东都感觉到惊诧,梁小凤挎着小包,穿着高跟鞋,脸上涂抹了一层层厚厚的脂粉,周从农一身包工头打扮,头上戴着前进帽,像是爆发户,刘玉兰也穿了一件崭新的衣裳。 梁大东看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梁三娃,他发现梁三娃的气质不一样了,梁三娃高昂着头颅,像是刚刚战胜对手,获得母鸡青睐的大公鸡,梁三娃的眼神里也像是经过练习过,他的眼睛总盯着一个方向,有点像是冷漠,孤傲的感觉,但是细细一瞅,真就又缺少点味道,他的目光发呆,可以这么说是呆滞,但是绝对不具备文人该有的气质。 看过梁三娃,梁大东就再也不敢再看家人了,他目视前方,挂到五档上,在一片翻飞的雪花中,与路过各式各样的车辆,自行车擦肩而过后终于来到市委大院。 第60章 拍卖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朦胧的光线透过雾气普照在大地上,使得整个天地看起来昏昏沉沉的,市委大院里停了几辆汽车,从车上下来的人衣着光鲜靓丽,前头的那一个人梁大东认识,是泛海集团的老板,他叫刘贵福。前些年,他还不像是现在一样臃肿肥胖,这几年他身体越加的发福,现在看起来,他走路姿态照前几年慢了许多,只有他那眼神没什么变化,瞅人时依然凌厉,在他身后的两个年轻男人,一高一矮,高的穿着羽绒服,矮的穿着黑呢子大衣,高的这个人,梁大东也认识,他是刘贵福的儿子,他叫做刘永,这个人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漂亮女人,但是感情又不专一,所以他的女人很多。矮的这个人,梁大东见过几次面,但是他姓什么,叫什么,梁大东并不知道,不过从今天他的表现看,他似乎对梁大东并不满意,他走过梁大东的身边时,脑袋是歪着的,眼睛透露着凶光,斜视盯着梁大东,就是走过梁大东身边,他还连续地吐了几口唾沫。 梁大东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前几天刘贵福联系过他,想从他这里得知太子房产公司股权拍卖的事情,但是却被他拒绝了,于是才有了今天这一幕,在利益面前,梁大东考虑的是自己家里人,而不是外人。梁大东站在吉普车边上抽了一根烟,然后带着梁家人进入市政府大厅。 宽敞明亮的市政大厅里坐满了人,周公赞坐在主席台前,他穿着一件黑格呢大衣,头低着,黑白参差的头发面对着台下竞拍人。 梁大东进入大厅后把梁三娃拉到一边,“爸,”他低声说,警惕地看着四周,“等会竞拍时别乱出价,记住政府的拍卖目标一百万,我们一定会竞拍成功的。” 梁三娃说:“竞拍到一百万后还有人继续出价,应该怎么办?” 梁大东盯着刘贵福背影的眼睛里流露出狡黠的光芒,“没事儿,”他说,“刘贵福不知道竞拍限价,所以再快达到一百万的时候,你马上给价一百万,然后我敲锤,一切都结束了。”他向主席台走,梁三娃跟着他,他马上站住,然后看到四周没人注意他,他马上低声说:“别跟着我,我先走,然后你再走。”他目视着周公赞,周公赞低垂着头,面色显得凝重,虽然距离远,但是他知道周公赞一定在看动迁项目的汇报单。他快步走到主席台。 “市长,”他说,“可以开始了吗?” 周公赞没有抬头,“开始!” 梁大东走到主席台边上的小桌子前坐下,他拿着木锤敲击响木,当地一声响后他说:“现在开始拍卖。” 主席台下,人们顿时鸦雀无声,刘贵福坐在前排,他双臂环抱,昂着头,狡黠地看着台上;刘永低垂着头,翻看材料;梁三娃,刘玉兰,梁小凤,周从农坐在了后排。 “现在我公布太子房产公司的竞拍底价。”梁大东说,“底价三十万。” “我出价三十三万。”倒数第二排,一个男人举起牌子。 梁大东敲击响木,“三十三万一次,三十三万二次。” “等等,我出价三十四万。”正数第一排,座位边上的一个女人举起牌子。 刘贵福扭头看了一眼这个女人,然后仰靠在座位上闭上了眼睛。 梁大东敲击响木,“三十四万一次。” “三十五万。”又一个男人举起牌子。 其他人纷纷跟进,“三十六万”“三十七万”“三十八万”……会议室中叫嚷声嘈杂,台下许多人连续举着牌子,直到有一个人喊:“五十万”会议室中才静了下来,众人纷纷闻声看去,一个脸型消瘦,满脸褶皱,穿着破棉袄,如同烂泥瘫软在椅子上的老头,高举着牌子,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看到没人再举牌子,他立刻笑起来。 梁大东敲响响木,“五十万一次,”会议室鸦雀无声,“五十万二次,”梁大东的声音停顿下来,他看向四周的会场,许多人静默不肯再举牌子。 “五十万……”他无奈地继续说,刘永举起牌子。“五十一万。” 老头喊:“五十二万。” 刘永继续说:“五十三万。” 老头喊:“五十四万。” “五十六万”“五十七万”“五十八万”“六十万”…… 老头举着牌子的手颤抖起来,他放下牌子,从兜里掏出一张有竞拍公告的报纸看起来。 梁大东敲击响木,“六十万一次,六十万两次,六十万三……” 老头颤抖着手举起报纸,马上又缩回手举起牌子,“六十一万。”他喊。 “六十二万。”刘永说,干脆连牌子也不举了,他放下牌子。 老头喊:“六十三万。” 刘永沉默片刻,“七十万。” 老头举着牌子的手剧烈颤抖,额头上冒出汗珠,很快他的嘴唇哆嗦起来,“七十一万。”他说,他的声音像是划破玻璃一样尖锐。 “七十五万。”这一次刘永依然没有举起牌子。 老头颤抖着放下牌子,然后又颤抖着举起牌子,牌子在空中颤抖片刻,他才说:“七十六万。” 刘永说:“八十万。” 会场鸦雀无声,老头放下牌子,从座位上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会场外走去。刘贵福注视着老头萧瑟的背影,他的嘴角轻微地扬了起来,露出得意的笑容。 梁大东啪地敲击响木,“八十万一次,八十万两次,八十万三……” “等等,我出八十一万。”一个穿着普通的男人举起牌子。他身材矮小,但是身体结实,就在他坚挺地举起牌子时,他凌厉的眼神四处扫视。 “九十万。”刘永说,这一次他举起牌子。 这个男人说:“九十一万。” 刘永说:“九十二万。” “九十三万”“九十四万”“九十五万”“九十六万”……这个男人放下牌子,然后又举起牌子,这时他的手颤抖起来,不过很快他身边的一位女士拉住了他的胳膊,这个男人放下牌子,然后两个人交谈着什么。 梁大东敲击木锤,“九十六万一次,”会场鸦雀无声,“九十六万两次,”他继续说,“九十六万三……” “等等,”梁三娃举起牌子,“我出一百万。” 梁大东马上敲击响木,“成交。” 周公赞站起来,“我宣布本次拍卖,达到竞拍上限已经成交。”然后和梁大东一边向会场外走,一边说:“要不是考虑到八里屯百姓的利益,我绝对不会同意以一百万元价格拍卖太子房产公司。这个上限价格很低了。” 他继续说:“登报时,你是否已经明确竞拍获得太子公司之后,新的经营者必须完成动迁项目。” 梁大东说:“我已经明确说明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会场,刘贵福站起来,面色阴沉地看着他们一会儿,面皮很快便抽搐起来,两人走到楼梯上,“后续的事务,”周公赞说,“你一定要把好关。” 梁大东答应,周公赞走过走廊回到办公室。梁大东在走廊窗户前站了片刻。他见周公赞没有出来,他马上跑下楼。市委院里竞拍人已经离开,梁三娃,刘玉兰,梁小凤,周从农站在吉普车旁边谈论着什么。梁大东上到吉普车上,启动引擎,梁家人陆陆续续上到车上。吉普车缓缓驶出市委大院。 “竞拍成功了,”梁大东说,“等着我的电话,现在我把你们送回家后我会去一趟信用社。” 吉普车行驶到大路上,车窗两边的景物快速后移,马路上的车辆和自行车从吉普车边上飞驰而过,梁三娃坐在副驾驶位上,拍着大腿嘿嘿地乐;刘玉兰精神抖擞地照着后视镜整理着衣服;梁小凤拿着手巾厌恶地擦拭自己脸上的脂粉;周从农看着车窗外的眼神显得阴郁。 “绕到太子房产公司,”梁三娃说,“我想看看那里。” 梁大东说:“现在不行,等我办完贷款的事儿后我们都去。” 梁三娃沉默下来,梁大东开车送梁三娃,刘玉兰,梁小凤,周从农到家后又开车去了信用社。 第61章 抓捕 梁大东把吉普车停在信用社院里,当他从车里下来的时候,他站在信用社门口抽了几口烟。 两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在门口柱子边上抽烟,他们虽然距离梁大东有三米远,但是由于门柱子的阻挡,梁大东只能看到他们一点影像,一个人光秃秃的后脑勺子露出门柱一点,另一个人只能看到他后脊梁骨。 两个人交谈着,“你对程小平怎么看?” “程小平平时待人和气,对待下属也不错,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 “今天早上,他对待慕男的态度太反常了。” “今早他是有点过分。” “慕男只是正常反映贷款有问题,恐怕很难收回来。程小平就大发雷霆,这与他以往的工作作风反差太大了。” “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能有猫腻不?” “你的意思是……他与外面的人狼狈为奸,坑害信用社?” “我不想往这方面想,可是我总觉得那里不对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 “感觉是。” “不能凭感觉。程小平可是咱们单位的老同志。程小平兢兢业业工作几十年,对同志,对工作都极负责,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就算是我胡思乱想。” 梁大东掐灭烟头,然后走进信用社,来到程小平办公室前,程小平办公室门半掩着,程小平坐在办公桌前,他低垂着头,看着桌面上的材料,一个背影消瘦,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背对着门口,程小平突然抬起头,凶巴巴地盯着这个年轻男人。 “这笔贷款有什么不对?”他说。 年轻男人说:“仅凭一张营业执照,一个项目合同,就发放贷款,万一收不回款子,会给我们信用社造成损失的。” 程小平面色顿时变得绛紫,搭在桌面上的手剧烈颤抖起来,然后拿起材料递给年轻男人,半路中他又把材料放在桌面上,他马上又拿起桌面上的其他材料压住这份材料。 他说:“我告诉你慕男,我的工作时间比你久,工作经验比你丰富,你仅凭猜测就武断地认为我会给信用社造成损失,这是对我的侮辱。” 年轻男人说:“我可没想过要侮辱你。我只是按照规章制度正常的提出意见。你是主任,你是领导,你认为有权利发放贷款,工作责任在你,而不在我。” 他吼道:“你给我出去。”他的面色阴沉下来,瞅着慕男的眼神里充斥着怒火。 慕男站起来,梁大东转身向外走,走廊里哒哒的脚步声消失的时候,梁大东又折返回程小平办公室。 程小平拿着笔,在材料上写着什么。梁大东坐在他对面。 “贷款的事儿办下来了吗?”梁大东说。 程小平抬头看到梁大东,他的脸上立刻堆满笑容,这时他脸蛋上的皱纹,像是水面上泛起的涟漪,在他脸上快速蔓延开来。“我正在办。”他说,又低下头,在材料上写下签名。他签名后,抬起头,打量四周。 办公室门半敞着,走廊里虽然没有人走动,可他还是站起来,走到办公室门口,探出头打量一遍,然后把门关上。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来。他把材料递给梁大东,低声说:“拿着这份材料,就可以取走贷款了。” 梁大东接过材料,一边看材料,一边说:“动迁项目实施后我一定会准时归还贷款。”他眼中流露出兴奋的神采。 程小平的面色顿时变得红润而富有光泽,咧着嘴笑时,露出洁白的牙齿,谄媚地打量梁大东,“这次归还贷款顺利,下次贷款记得找我。”他说,看向梁大东身边黑兜子的眼神里流露出贪婪的神色。 梁大东说:“我现在取走贷款,然后到市政府交付拍卖款。再把项目合同转移到太子房产公司账面上。一切就合理合法了。”他把材料装入公文包里,站起身向外走去,程小平送梁大东到了门口,走廊哒哒响起脚步声,程小平站在门口不肯出去,半掩着房门,他看到一个臃肿的身影从门口地上移过来,他轻轻地关闭房门。他高昂起头,噘起嘴,神情冷漠地盯着房门。走廊哒哒的脚步声消失不见,他走到窗户前站着。 梁大东夹着公文包,从信用社走出来,他低垂着头,走到吉普车边上,他停下来,把手上的材料翻了一页,注视着页面,露出会心的微笑,然后进入吉普车里,他从兜里掏出电话,拨通电话后,电话另一头传来梁小东的声音,“谁呀?” “是我,你哥。” “我正在执勤找我有事儿吗?” “春城这边一切进展顺利。咱们竞拍成功,在信用社获得贷款了。” “我知道了,哥?” “你回来时咱家一定要庆祝。” “行。”梁小东放下电话,仰靠在汽车椅子上,看着深圳富家大酒店的二楼窗户。窗户上挡着窗帘,看不到里面的动静,但是林爱国带领刑警队走的时候,嘱咐他在这儿守着。 深圳与春城比较,深圳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城市,而春城则有一段不光彩的历史,春城曾经作为伪满洲国的首都,成为协助日本侵略中国的基地之一。深圳虽然比不得春城有悠久的历史,但是却是改革开放的窗口,1988年这里在建的高楼大厦林立,车水马龙鼎盛,全国各地寻求商机的人涌入这里。即便在深圳偏僻的小路上,透过车窗看去,随处可见来自全国各地,背着包裹,行色匆匆的人群。汽车喇叭的鸣笛声和自行车铃铛声混合在一起,很快淹没在人们喧哗的声浪中。追捕杀人犯孙良,是一次立功的机会,但是林队长只安排他守在偏僻小路。他落寞地看着富家大酒店的门口。成大友站在酒店门口,警觉地扫视四周,然后进入酒店。 “老林,外面没有可疑人员。”他说。 林爱国站在楼梯台阶上,回头瞅着成大友,“嘘”了一声,然后又看向二楼左边的房门。房门关闭着,房里传出女人咯咯的娇笑声,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林爱国掏出手枪,他对面的杨智,李伟,小刘,以及他身后的成大友也掏出手枪。 “记住我的话,等会儿咱们冲到门边上,把房门打开,然后直接冲进客房抓捕孙良。”林爱国说,双手举着枪,带着刑警支队所有人,快速跑到二楼房门前。 成大友走到房门前,拿着钥匙打开房门,当他推房门时发现房门口挡着一张床。屋里顿时没了动静,成大友踹了一脚门,马上闪到门边上,门里的床吱呀挪动一点。门敞开一条缝隙,隐隐约约有两个人影从床上爬起来。成大友靠着墙壁,举着枪,聆听着屋里的动静,林爱国,李伟,杨智,小刘纷纷闪到门边上。 “啊!这是干啥?”屋里传出女人尖锐的叫声。 然后孙良的声音传出来,“骚娘们,少他妈的咋咋呼呼的。” 啪啪两声枪响,房门顿时飞出两颗子弹,打在墙壁之上。 “啊!抓着我干啥?放我走!”女人的尖叫声再次响了起来。 “少他妈啰嗦,不然老子先崩了你。”这一次孙良的声音洪亮,像是狮子的吼叫声。 女人嘤嘤哭泣的声音传出来。 林爱国把头探到门缝,他看到孙良抓住一个浑身赤裸的年轻女人挡在自己身前,他一边后退,一边举起枪。林爱国马上缩回头,啪啪两声枪响,子弹从门上射出来,射在墙上。 “孙良放下枪,”林爱国说,“我们可以算你投案自首。” “投他妈的什么案,老子活着就是棍儿。想他妈弄死老子没门。”孙良吼,啪啪又开了两枪,然后拽着女人向窗户口走。到了窗户前,他打开窗户。 第62章 因公负伤 啪啪,孙良又打了两枪,子弹从门板上穿过去的时候,孙良推开浑身赤裸女人,跳到窗户外。 梁小东叼着烟卷,抽着烟,烟雾从他鼻孔和嘴角吐出来。他看到滚落在地上的孙良,瞪大了眼睛。 孙良从地上爬起来,包裹着他身上的床单掉落,他像是一条光溜溜的泥鳅,挤到人群中,“都他妈给老子闪开。”他举起枪,砰地放了一枪。四周的人群受到惊吓,女人尖叫着跑开,男人闪到路边上看着他。他从路边晾衣架上拽了一件女人的衣服,一边绑在下体,一边又连续放了几枪。从敞开窗户探出头来的一个男童嘻嘻哈哈的笑了,“瞅这人,简直就是一个疯子。”男童大声尖叫,孙良回头看着楼上的男童,啪啪开了两枪,玻璃破碎,一位老人拽着男童躲回屋里。孙良截停一辆出租车,上到车里,把枪抵在司机后脑勺上,“给老子开车,不然老子崩了你。”他叫唤,司机开着车在小路上缓慢的行驶。 梁小东扔掉烟头,驾驶汽车追了上去。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相距十多米距离追逐。梁小东拿起播音喇叭,“前方出租车司机请停车,我是公安民警,前方的出租车司机请停车,我是公安民警。在你车上的人是杀人犯,请前方的司机停车。”他说。播音喇叭的声音在四周传播开来,道路两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人们拥挤在路边,看着警车。前方司机打开车门,跳下车,孙良崩地开枪,子弹射穿司机的脑袋,鲜血从司机脑袋上的伤口流淌出来,司机摔倒在地上。孙良挪动到驾驶位置上,重新驾驶汽车,梁小东掏出手枪,伸出车窗外,崩崩两枪,子弹打偏,射在出租车的挡风玻璃上,孙良低垂下头。出租车像是醉汉一样在道上横冲直撞。 “孙良放下武器,现在举手投降。”梁小东说。播音喇叭的声音在寂静的大街上回荡。 孙良回手啪啪开了两枪,一颗子弹穿过挡风玻璃,从梁小东脑袋旁边射了出去,另一颗子弹从汽车边打了出去。随后梁小东探出车窗外,啪啪回了两枪。前方十字路口红灯亮了,孙良打开车门正欲从车上跳出,梁小东驾驶汽车撞在出租车上,嘭地一声巨响,出租车颤动着车身后移出数米之远,孙良摔出车外,在地上翻滚几周。梁小东撞击在方向盘上。额头上顿时流下鲜血。孙良很快从地上爬起来,他叫骂着:“妈的,想弄死老子,门都没有,老子今天就他妈的先弄死你。”他嘣嘣开了一枪。子弹从梁小东耳边打过去,随后嘣嘣的枪声响了起来,孙良倒在血泊之中。 梁小东抬起头,从他额头上流淌下来的鲜血遮住他的视线,他眼前的一切景物都仿佛血雾笼罩中一样模糊,他看到孙良倒在地上,浑身正在抽搐,他露出微笑,然后脑袋重重地砸在方向盘上。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他躺在病床上,从窗户外照射进来的明媚阳光晃着他的眼睛,他眼前影像模糊,片刻才恢复视觉,病房里摆满花篮,空气里弥漫着烟草味。林爱国,成大友,李伟,杨智,小刘刚离开。 门外传来两个护士渺小的声音。 “救活5号病房的民警了吗?” “救活了。” “听李姐说他是和犯罪份子搏斗的英雄。” “李姐跟我说过这件事情,她也是从报纸上看到的。” 两个护士走到了病房门口,她们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要不是他逼停出租车,与犯罪份子交火,犯罪份子早就跑了。” “原来是这样的。” “嘘,别说话,我们进入病房,看看他醒来没有。” 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梁小东闭上眼睛,两个身材一般高矮,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姑娘走到病床边。 “他还没有醒。”左边头发上别着发卡的女护士说。 右边戴着护士帽子的女护士说:“仪器上显示,他的生命体征正常。”她神色凝重地看着滴滴答答响的医疗仪器。上面显示梁小东的心跳,呼吸,血压都正常。“我们去问问大夫。”她继续说,和另外一个女护士走出病房。 不一会儿,林爱国,成大友,李伟,杨智,小刘拎着食物从外面走进来,他们放下食物后,站在病床旁边。 “大友,孙良的尸体处理完了吗?”林爱国说。 “今天上午深圳公安法医检验完后,已经把他的尸体火花了。”成大友说。 林爱国继续问:“小刘,你问过大夫,小东目前什么情况?” 小刘说:“大夫说东哥没事了,目前只是脑部受到撞击,脑内出过少量血,还处在昏迷之中。” 林爱国说:“今晚咱们带着小东坐飞机回春城。现在咱们先吃饭。” 几个人聚在一起吃完饭,然后又出去了,等到晚上时,他们把梁小东抬到担架上,开车到了飞机场,乘坐飞机回到春城后,在晚上把梁小东送到白求恩医院。然后通知他家属来医院。 病房外乌漆墨黑,呼啸的北风刮着,病房里灯火通明,梁小东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盯着棚顶。他想开口招呼护士,但是却说不出话,他张合了几下嘴巴,伸出舌头舔舐干裂的嘴唇,然后又把嘴巴闭上。 寂静的走廊传来他熟悉的声音。 “你这死娘们做事慢慢吞吞的,就是上不了台面,老驴拉磨屎尿多。”梁三娃的声音。 “你看看你这老东西说的话,小东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心疼吗?我不得带点吃食吗?”刘玉兰的声音。 又是梁三娃的声音,“小凤,从农,你们也快点。”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梁三娃跑进来,一看到梁小东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他立刻眼泪汪汪,他坐到病床边上,抚摸着梁小东的脸,“小东啊!”他说,“我的儿呀!这是怎么了啦?” 梁小东张开嘴呜咽地说着什么,然后他闭上了嘴,眼神流露出复杂的感情,他的嘴角抽搐起来,这表明他是一个家庭观念很重的男人;在这世界里,总会有许多男人善于伪装,他们在人前表现得庄严肃穆,面孔上几乎看不到一点喜怒哀乐,但是在人后他们会像是小孩子一样偷偷的哭泣。然而梁小东绝对不是这种人,从他杀死田有亮,智取富宝生的钱款看,他绝对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但是他今晚看见梁三娃痛苦,他真的哭了,他的眼泪是喜悦的,是苦涩的,也是悲凉的,他之所以喜悦,是因为他终于实现了梦想,他之所以苦涩,悲凉,是因为他距离光明大道越来越远,甚至已经不能回头了。 梁三娃看到梁小东不能说话,当即嚎啕大哭起来,“这可怎么整啊?我的儿啊!出了一趟差,就变成这样了啊!”他哭着说,“这让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活啊!” 刘玉兰,梁小凤,周从农站在病床边上,刘玉兰擦拭着眼泪,梁小凤双眼赤红,周从农一双眼睛阴鸷地打量梁小东。 梁三娃摸摸梁小东的手,又摸摸梁小东的脸,他发觉到梁小东脸上,手上都热乎着,他马上跑出病房,像是疯子一样一边大喊大叫:“大夫,我儿子怎么了?他到底能不能好了。”一边哇哇大哭起来。 值班室的大夫纷纷走出来。护士站的护士站起来,看着梁三娃。 梁三娃继续大喊大叫:“谁是我儿子梁小东的主治医生,我儿子到底能不能好了?”他站在门口的大夫们面前,噗通跪倒在地上。“求求你们告诉我,”他说,“谁是我儿子梁小东的主治大夫?”他高昂着头,一双眼睛痛苦地扫视着大夫们,眼角上不断流出泪水,很快他苍老的双手捂住双眼,呜呜痛哭了起来。 一个年轻的男大夫急忙从走廊边上的休息室跑出来,“老伯,我是梁小东的主治大夫。”他一边说,一边跑到梁三娃跟前,扶起梁三娃,他继续说:“老伯,你这是怎么了?患者有什么紧急情况吗?” 梁三娃说:“我的儿子说不出话,也不能动,他能不能好了?”他焦急地仰视着年轻大夫。 年轻男大夫一边搀扶着梁三娃向病房走,一边说:“梁小东的脑ct片子,我看过,他脑袋出过少量血,目前血块压迫神经。失语和肢体不能行动都是暂时性的,他会恢复的。” 他们来到病房,年轻男大夫又为梁小东检查了血压,脉搏,然后走出病房。 第63章 清晨来的人 梁三娃走到病床跟前,他抚摸着梁小东的额头,然后又抚摸梁小东的手,最后他坐在椅子上,拉过梁三娃的手,“小东啊!”他说,“你会好的。”然后他安排刘玉兰,梁小凤为梁小东擦身子,他把食物放在桌上,把青菜和花生米捣碎,然后又兑上白水,等刘玉兰和梁小凤为梁小东擦完身子后,他又拿着小勺子一勺一勺的喂梁小东。喂完梁小东,他又翻动他的身子,看看他长没长褥疮。然后他让刘玉兰,梁小凤,周从农回家,他把梁小东的被子盖严,趴在床边上睡了。 清晨的曙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经过昨夜的折腾,病房里显得杂乱,乱堆放的食物摆的哪儿都是,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和男人身上的汗臭味,医疗仪器嘀嗒嘀嗒的响个不停。房门推开,陆萍从外面走进来。梁小东睁开眼睛看到了她,她穿着一身白大褂,又与一般女人不同,她婀娜的身子一步一摇,走着时她俏丽的身影像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她飘逸的长发轻轻飘动,她脚上的高跟鞋哒哒响着,一双白皙的小腿露外面,浑身都散发着迷人的香水味。她坐在了病房边上的椅子上。她可能一宿没睡,她的脸上挂着倦怠,她瞅着梁小东的眼神里已经令人看不到一丝的情感在里面,因为此时她的一双眼睛赤红,像是哭了很久很久,这让人心疼,因为她的眼睛大而美丽,她的小嘴噘着,像是顽皮孩子的举动,但是从她嘴角边上那轻微隆起的皱纹看,在一夜之间,她似乎又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 梁小东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跳,面颊上火烧火燎,像是有一团火在他面颊上燃烧,他知道他已经对这个女人心动了,但是马上又觉得这是痛苦的选择,这个女人如此美丽,如此温柔,跟了他,他会把这个女人拉入无底的深渊,然而他马上又后悔了,他希望拉住她,即便最后会害了她,她身后的背景也会替他挡住点什么。 “我听说你负伤了。特意来看你。”她说,瞅着梁小东的眼神里露出痛苦的神色。 梁小东想伸出手,想说话,可当他想说话和伸手时,他感觉到头痛欲裂,然后这种痛会传染,在他全身散布开来,让他心脏快速跳动,让他觉得呼吸困难。他放弃了打算,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神态与刚才不同,她刚才的神态恬静淡然,现在她的眉梢,她的眼睛,她的嘴都挂着那种令人看了会心疼的愁苦。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问。 梁小东焦急地转动眼珠。 “是说不来话吗?”她又问,“如果你说不出来话,你就眨眼,如果你能说出来话,你不要眨眼。” 她继续问:“现在我问你,你说不出来话吗?” 她轻轻抚摸着梁小东的额头,瞅着梁小东的眼睛里流露出心疼的神色。梁小东的面消瘦了许多,眼窝深陷,眼神虽然还有神采,但是早就不是当初的模样,在他白眼仁上布满了血丝,当她凝视梁小东的眼泪时,她的眼睛里饱含了深情的泪水。嘴角和眼睛快速抽搐起来,一瞬间她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她的声音开始哽咽起来。 梁小东眨了眨眼睛,陆萍在他额头上轻轻亲吻了一口,然后又说:“y friend,you will rightall will be end”她走到床头柜前,从上面拿起那张ct片子,然后把ct片子对准了窗户外,她刚要看片子,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回头看梁小东,梁小东扭着头,眼神殷切地看着她,她面上马上红润了起来,她那愁苦的眼睛此时像是被浅浅的微笑弄弯了一样,慢慢地眯了起来。然后她又看手里的片子。这时她的眉宇之间皱起来,她的面色阴沉下来,此刻他整张脸像是漆黑死寂的宇宙一样,令人看不到一点生气,看不到一点清纯的气息,片刻,她放下片子,走到梁小东身边坐下。她从床头柜上拿了一个苹果,一把小刀,她低垂着头,神情注视在苹果上,她拿着刀的手姿态优美,但是她削苹果的动作极不熟练,她削一下苹果,她的手就停下来一次,以至于她削苹果的速度很慢,有一次她削到了自己的手,然而她却不顾及流着鲜血的手指,一点一点慢慢地削,一点点地把整个苹果削完,然后再把苹果切碎,喂梁小东。直到她快喂完梁小东时,她看到梁三娃慢慢抬起头,她放下苹果和刀,像是一头受到惊吓的小鹿一样跑出病房。 可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十五天,几乎每到晨曦乍现的时候,她都会出现在病房,她喂梁小东食物吃,会查看梁小东最新的ct片子,直到第十六天晚上,她喂梁小东食物的时候,梁小东突然抓住了她,在她脸上,嘴唇上深情的亲吻后她才再也不来病房看望梁小东了。 这一天,梁小东能下地走了,梁三娃坐在床边上,瞅着缓慢前行的梁小东嘿嘿乐,刘玉兰和梁小凤回家做了许多好吃的,周从农带着梁小鸣,梁小九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梁小东站在窗户前。外面的世界春暖花开,树枝上长出绿油油的嫩芽,温暖的南风吹化了冰雪,此时地上,屋顶上生长着草芽,从南方回来的大雁欢快的歌唱着,那像是歌唱家一样的啼鸣,啼啭声响彻蔚蓝的天空。当明媚的阳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时,窗台花盆中盛开的百合花,宛若仙子一般娇艳。脑海中阵阵眩晕,使得梁小东的视线模糊,看什么都像是一团雾,他的身子僵硬,像是被夹板固定住了,此时正是春游季节,但是他却只能窝在病房里。 梁三娃说:“医生怎么说?” 周从农坐在病房边上,把包放在病床上,“医生说小东视觉模糊,可能和血块压迫有关。” “他永远都会这样了吗?”梁三娃面色愁苦,一双眼睛黯淡无光。 “医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说尽量治疗着看。”周从农说。 梁三娃痛苦地低垂下头,说不出话来,梁小凤,梁小鸣,梁小九,周从农看向他时,他们看到一个不一样的父亲。梁三娃身上穿的衣服脏污,破旧,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换过,他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汗臭味,这与他们以往认识中的父亲有很大变化,以往梁三娃虽然小气,但是却极注重个人形象,无论在子女面前,还是在外人面前,他总会刻意打扮自己,然而现在他的头发蓬乱,一双眼睛像是经过风霜洗涤已经没有了神采,他似乎总失眠,白天时无精打采,强撑着不睡觉,总是举起一双苍老的手用力的揉搓自己的面颊,试图让自己清醒。而他脸上的皱纹也比以前多了,那纵横交错的皱纹像是织网一样布满在他脸上。 沉默片刻,梁三娃继续问:“小东,你感觉你的身子怎么样?” 梁小东背对着梁三娃,“正在恢复。” 梁三娃痛苦的表情在瞬间消失,他的嘴角微扬的弧度,像是春风吹拂的杨柳树一样喜气。“你的视力呢?”他问。 “时好时坏,可能和最近几天我上火有关。”梁小东说。 梁三娃说:“从农,这样,你找医生为小东会诊,如果眼科医生认为小东眼睛没有问题,我们办理出院。” 周从农站起来,走出病房外。 第64章 追求 等周从农再回来时,他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他的眼睛因为微笑显露出弯曲的弧度,他的嘴抿着,但是嘴唇不断地在颤抖。 他站在梁三娃身边,梁三娃问:“大夫怎么说的?” 他说:“小东没有什么大碍,休养一阵就会痊愈的。” 梁三娃说:“我们这就收拾东西准备出院。” 梁家人忙活起来。梁小东借口尿急,一个人走出了病房时又顺手从花篮中抽出一朵花。 走廊狭长,一排幽亮的灯闪亮,有的病患在家人的搀扶中缓慢地向前走着,有的病患抓着走廊墙壁的扶手向前走。一位白发苍苍的保洁阿姨弯曲着背脊,拿着拖把一边向前,一边拖地,她说:“小心地滑,慢点走。”她从5号病房门口走过。 梁小东慢步走到护士站。几个护士正在低头看着桌面上的材料。“我想问一下。”他说,“陆萍现在在哪个疗区?” 一个小护士头都没抬,她一边看着材料,一边拿着笔写,一边说:“楼下骨外科住院部。” “谢谢。”梁小东说,然后走到楼梯口,楼梯陡长,仿佛在梁小东眼前旋转,变成黑洞,要把他吸到里面去,他抓住把手一点一点向楼下走,只走了一会儿,他浑身上下开始冒冷汗。他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粗气,擦干净额头上的冷汗,然后又向楼下走,等他走到楼下病区时,他身上的病号服已经湿透了。他感觉身子僵硬,每走一步,他的动作都很艰难,于是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走到楼下护士站时他再一次浑身冒冷汗。 他问一个小护士陆萍在哪儿。,小护士指向走廊尽头的房间,告诉他陆萍在休息室。梁小东说了声谢谢,然后向休息室走去。 他走到休息室门口,咚咚敲响门。 门里传来陆萍的声音,“谁呀?” “是我?”梁小东说。 “你怎么来了?”紧接着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哒哒声响了起来。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陆萍站在门口,梁小东看到陆萍今天的打扮与以往不同。这与他想象中不一样。陆萍穿着一件绿色羽绒服大衣,披肩长发烫了卷,有几朵卷俏皮垂在她的眉毛上,看到梁小东时她眼中流露出吃惊,这表明她并不愿意梁小东到护士站着她,她的手握在一起,用力互相揉捏着,这预示着她很紧张,很矛盾。 “我要出院了。”梁小东说,“有些事儿我想表达。” “你要表达什么?”她问。 梁小东从后背抽出手,把一朵娇艳的鲜花摆在她面前。花朵娇艳,花蕊芳香四溢。梁小东注视着她,她也注视着梁小东,很快她的眼神注视在花上,这时她脸上展露的吃惊一扫而光,马上露出片刻喜悦,然后又阴沉下来了。 “这是干什么?”她问。 梁小东跪下来,把花颤颤巍巍举起来,“我想向你表达爱意,”他说,“请同意我的追求!” 她面色显露出为难,当她看到梁小东一双流露着真诚的眼睛时,她不愿意面对,她低垂下头,不去看梁小东,眼神暗淡下来。“我不能接受。”她说,缓缓关上了门。梁小东面容痛苦地扭曲,抽搐,嘴唇机械地哆嗦,他伸手推门,却推不动门,陆萍依靠在门板上。他看着门板的眼神里渐渐流露出失望,怨恨,片刻,他的眼神又变得凌厉,坚毅。“为什么?”他问。陆萍看着窗户外,窗外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欢声歌唱,窗台上一盆娇羞的花朵正在盛开,陆萍的眼神变得死寂,“我不想说。”她说。 梁小东瘫软在地上,他的眼睛里渐渐流露出凶光,片刻,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凌厉,他站起来,一边走,一边嘟囔:“你总有一天会成为我的女人。” 陆萍没有回答,人呆在门口。 梁小东回到5号病房,他看到屋里只有梁大东坐在病床边上。 “你去哪儿了?”梁大东问,却没有放下手机,他低垂着头,一边查看电话联系人,一边继续说:“东西都收拾完了,你可以出院了,另外我问过市局的林爱国需要不需要你上班的事儿,他让你在家修养一段时间。”他站起身,搀扶着梁小东走出医院病房楼。 他们看到梁家人分别坐在两辆吉普车上,看到他们来了,梁家人微笑着招手,吴秀丽坐在一辆吉普车上,探出头来,微笑看着他们,他们进入吴秀丽的吉普车,然后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向梁家驶去,吴秀丽关心的问梁小东身体,梁小东说没什么了,吴秀丽没再问,他们回到梁家后,梁小东一个人回了小屋,梁家其他人回到了大屋。 梁小东躺在炕上,从窗户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冰冷的映射在他脸上,他的脸此刻显得惨白,他瞅着棚顶上,他的手拿起手机,又放下手机,又警惕地看向窗户外,窗户外的小院里生机勃勃,种植在菜圃上的青菜蓬勃的生长着,从房檐上滴落的水珠嘀嗒嘀嗒直响,像是钟摆上秒针发出来的声音。隔壁梁家人的谈话声嗡嗡的传来,时而又是一阵大笑,时而又是一阵嘹亮的嗓门。他拨通了电话。 电话嘟嘟响了两声铃声,电话另一头传来大王小子的声音,“谁呀?” “我是你大哥。” 王玉良的声音颤抖起来,“是大哥呀!” “我交代你办的事儿怎么样了?” “什么……”电话另一头的声音马上停顿,“那个事儿呀!”王玉良的声音又颤抖起来,然后他说:“我暂时还没有办。” “尽快办。” “可她这一阵没来呀!” “她还欠你们钱吗?” “欠点。” “多少?” “五六百。” “半个月后找她,她要是不还钱,把她抓起来,然后按照我说的做。” “我知道了。” 梁小东放下电话,盖上被睡了。晚上梁三娃叫他吃饭,他们一家人去附近的饭店吃团圆饭,然后回到家时,梁小东一个人在屋里锻炼身体,一开始几天,他的身体还很僵硬,可又过了十多天,他的身体基本恢复了。 1989年5月28日半夜,窗外万家灯火阑珊,梁小东躺在炕上,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通电话,电话另一头传来王玉良的声音。“大哥事情办妥了,女人现在在我们的手里。” “我知道了。” 梁小东挂掉电话,走出家门,叫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大王小子的游戏厅。游戏厅大门紧闭着,街道上空无一人,他站在游戏厅门前,敲响了门。 不一会儿大门打开,王玉良探出头来,他看了一眼梁小东后,他四下瞟,见没有其他人跟踪,他把梁小东让到游戏厅里。 游戏机都关着,游戏厅的灯泡亮着,他们站在靠近里屋门口的房门前站着,徐楚,郑军从后院走进来站在了他们身边。 梁小东低声说:“一会儿,你们进去祸害她。等她尖叫,我再冲进去,你们记住不要真打。” 王玉良,徐楚,郑军答应,他们向房间走去。待他们走进房间后马上传出王玉良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还钱?” 陆萍的声音,“再过几天。” “你说过多少个几天了?” “再过几天。” “不行,现在就还钱。” “可我现在只有二百元。” “肉偿。” “我不同意。” 屋里传出女人的尖叫声,王玉良,徐楚,郑军哈哈大笑声。梁小东冲进屋里,拽着趴在陆萍身上的王玉良,打了几拳,王玉良像是木头一样倒在地上不动了,徐楚和郑军像是受到惊吓的鸭子,摇晃着肩膀跑了出去。梁小东点亮灯,看到陆萍,陆萍也看到梁小东,梁小东看到陆萍双臂环抱,胸口的衣服半敞着,眼神显得空洞而麻木,凌乱的头发半遮着她的脸,梁小东伸手碰到她的手时,她的手哆嗦一下,快速后缩,再慢慢地抓住了梁小东的手,梁小东把她拽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向游戏厅外走。 第65章 爱人 漆黑的夜幕群星璀璨,一轮明月镶嵌在夜空,夜里的街洗去白天的喧闹,变得异常寂静。远处钟楼午夜的钟声响了起来,咚咚的钟鸣声回荡在街上。 路灯下,梁小东牵着陆萍的手,陆萍缩回了手,梁小东又抓住陆萍的手,这一次陆萍没有再拒绝,她的手指搭在梁小东的手心里,两个人向前方走。 梁小东说:“大王小子把你怎么了?” 陆萍说:“没怎么。” “不要隐瞒我。” 陆萍矜持一会儿,她看着前方的眼神里渐渐变得暗淡,,“大王小子抱我亲我,然后撕扯我的衣服。” 梁小东无声的狞笑,沉默下来。陆萍突然不走了,梁小东回头看她。她脸上挂着愁苦,一双眯起的眼睛透露着忧郁。“为什么不说话了?”她继续说,挣脱了梁小东的手,像是小鹿一样向前跑。梁小东追上她,再次拉住她的手,她甩开梁小东手,试图再次向前奔跑。梁小东抱住她,凝视着她的双眸,陆萍眼中流露出的兴奋神色一闪即逝,随即她眼中又流露出忧郁,她的嘴唇颤动片刻,然后她抿住了嘴角。 “你想让我说什么?”梁小东说。 陆萍说:“还追求我了吗?”这一次她的眼中始终黯淡无光,像是那种受过伤害,不再相信爱情的女人表达出来的眼神。 梁小东跪倒在她面前,他伸出双手,像是要拥抱太阳,眼神中流露出渴望,他渴望这个女人,因为他知道他的处境,拥有了这个女人,他就拥有了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我再次向你求婚,”他说,“请你答应嫁给我,做我一生的爱人。” 陆萍伸出手,当她的手指触碰到梁小东手指上时,她的手像是触碰到了电流,马上又缩回去了,她凝视着梁小东的目光透露出愁苦,嘴唇颤动得更厉害了,她转身向前方跑,“我不答应。”她说,已经跑到前方的路灯下。 路灯光辉晃耀着她的身子,她穿上的白色长裙像是飘起来一样,在风中,在灯光下忽闪着,她一双露在外面的小腿反射着惨白的光,她穿着的红色高跟鞋哒哒踩踏在地面上在响着。她跑步的姿态总能让人联想到幼年体育竞赛时那跑呀跑,像是蝴蝶一样跑的小姑娘,她们是那样的清纯,是那样的可爱,是那样的令人无限遐想啊!梁小东想拥有这个女人!他愿意拜倒在这个女人的石榴裙下。他跑过,抓住了她,她挣扎着试图躲开他,他抱紧了她,当他们四目相对时,陆萍深深地低垂下头,梁小东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口,她再次试图挣脱梁小东的怀抱。 梁小东说:“我想用一生爱你,请答应我的求婚!” 陆萍说:“娶了我,你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我要做你一生一世的爱人。”梁小东继续说,他低垂下头,要亲吻陆萍的嘴唇。 陆萍出伸出手,挡在自己嘴唇上,她紧盯在梁小东的眸子里流露出惊恐。“我说过你一定会后悔的。”她再次说,这一次她的嗓音很大,像是午夜的百灵鸟在歌唱。 “我不后悔,我会用一生一世爱你,我就要你做我的爱人。”梁小东说,连续亲吻她的手背。 陆萍推开梁小东,又向前跑,“可我真的不能答应你。”她说,已经跑出了路灯的灯影之下,隐没到黑暗之中去了。 梁小东木然站在路灯下,他看着陆萍的身影呆住了,在他的眼中,即便陆萍的身影渐渐的模糊,她的身影依然显得超然脱俗,她是那样的跑,像是惊慌的小鹿一样的跑,她是那样的美,宛若一朵隐没在黑暗的百合花,即便黑夜笼罩着她,她依然可以在黑夜里绽放,释放她的香水味,释放她女人的魅力,他又追上了她。 这一次他抱紧了她,不肯再松手了。 “答应我答应我,”他说,“让我做你一生一世的爱人!” 陆萍老老实实呆在梁小东的怀里,脸贴在梁小东的胸膛上。“不要再折磨我了,”她说,“我真的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梁小东问,眼神变得愁苦。 陆萍昂起头看到梁小东眼中的愁苦后,她张开双臂抱住梁小东,手触碰到梁小东腰身的一瞬间,她的双臂缩了回来,“你真的想知道我的过去?”她说,眉头皱紧,眼神变得更忧郁,嘴唇停不下来的颤动。 “我对你的过去不感兴趣,我只想要你。” “你终究有一天会知道我的过去,你会因为我的过去厌恶我的。” “如果真心爱一个人,又何必在意一个人的过去,谁没有过去。我也有过去。” “可我的过去,和别人的过去不一样。”陆萍昂起头,看着梁小东的眼神里楚楚动人。 “你到底要说什么?”梁小东牵着陆萍的手,又一次向前走。 陆萍忧郁地看着远方,“我曾经有一个爱人。我给了他一切,但是他最后却抛弃了我。” 梁小东回想起那夜受伤后他在医院听到两个护士的话,她们说陆萍有神经分裂症,到了现在他也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顿了顿,她继续说:“我因此得过严重的神经分裂症,目前我依然依靠药物维持,不然我会发疯,我会失去控制能力。” 梁小东站住了,他甩开陆萍的手,当他看到陆萍眉毛挑起,眼露凄苦,他又紧紧抓回她的手,他站在原地,瞅着陆萍的眼神变得复杂——彷徨、忧郁、疑惑,最后他的眼神定住,但是他的嘴角抽搐起来。陆萍面对着他,“你还会爱我?要我做你一生一世的爱人吗?”她继续问。 梁小东觉得他这一生有多苦啊!秀娟自杀死了,他又相中了一个女人,但是这个女人有神经病,又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他伸出手,要推开她,然后像是孩子一样一边哭,一边跑开,然而当他的手碰触到陆萍的身体时,他的手像是失去了力道,又搂在她腰间。他的心像是冰雪一样融化了,他何尝又不是一个只能活在阴暗角落的人!“我愿意,我要你做我一生一世的爱人。”他说,牵着陆萍的手向前跑。 两个人的身影跑过一个路灯下,然后隐没在黑暗里,再跑过另一个路灯下……远方的路灯排成一串,像是黑夜笼罩的光影,模糊在道路尽头的黑暗里。 梁小东拽着陆萍来到旅馆,他们在二楼开了一间房。这间房狭小,整洁,屋里的灯光昏暗,屋里床板吱呀吱呀响着,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水味和男人汗臭味混合在一起,空气中像是弥漫着苏打水味,两个人的身影斜长地映显在窗帘上,在动着,在扭曲,在起来…… “我希望你能信守诺言。” “我会一生一世爱你,这一生一世不变。” “会娶我吗?” “会。” “明天我带你去见我的父亲。” 第66章 陆大有 他从睡梦中醒来,看着陆萍,现在她沉沉的睡着,她娇小的嘴噘着,长长的眼睫毛搭在她眼睑上,留下细碎的阴影。这是多么美丽动人的一张脸啊!他费尽心机拥有了这个女人。他看了一会儿,轻轻吻在她的嘴唇上,在睡梦中她毫无察觉,他又亲吻了这个女人几次。然后起身,走到窗户前,拉开窗帘。 明媚的阳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外面柳树枝头上的喜鹊欢快的歌唱,道路上的汽车,自行车快速行驶着,鸣笛声,铃铛声混合在一起,使得这静谧的清晨嘈杂了起来。他走到衣柜边上,穿好衣服后看着镜中的自己,他发现他不认识自己了,镜中的自己,嘴是撇着的,眉头是皱紧的,脸上洋溢着令人恐怖的笑。 “今天去见我的父亲吗?” 他寻声看去,陆萍从床上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接着说:“今天是星期日。” 他说:“咱俩吃完饭,就去见你父亲。” 陆萍虽然没继续说什么,但是脸上很快流露出复杂的情感,她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脸蛋上傲娇的神情变得愁苦。 片刻,她和梁小东走出旅馆,然后在附近找了一家餐厅,匆匆吃了早饭。他们去附近的商店买了礼物,然后打了一辆出租车。陆萍告诉司机去高新别墅区,司机开着汽车到达高新别墅区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汽车停在一个别墅门前,西式的别墅有几扇大窗户,从外面看去,别墅区里面宽敞明亮,从朝鲜移植过来的藤蔓攀爬在墙壁上,使得别墅很像是童话世界里的城堡,别墅前有一个院落,两边的花圃种满了绿油油的植物。娇艳的鲜花盛开,蜜蜂在花蕊中来回地飞舞,花香弥漫在空气里。梁小东和陆萍从车上走下来,来到别墅门口。令梁小东感到奇怪的是,陆萍并没有拿钥匙开门,而是咚咚敲响了门。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站在门口,她像是刚睡醒,一头烫着波浪卷的长发显得蓬乱,脸上轻微浮肿,她的五官清秀,端正,尤其她这一双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她长着一双丹凤眼,瞅人时她的眼睛里绽放着凌厉的光芒,看到陆萍站在门外,她依靠在门框上,从睡衣兜里掏出一块糖,放到嘴里咀嚼。 “你今天怎么有空回家了?”她说,她的嗓音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 “我有事儿想和我的父亲谈。”陆萍说。 她说:“又是回家要钱?” 陆萍说:“不是。” 年轻女人带着陆萍,梁小东走入会客厅。偌大的会客厅金碧辉煌,棚顶上的吊灯是水晶的,在清晨阳光的沐浴中熠熠生辉,四周洁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山水画,以及名人字画,地面上镶嵌着的瓷砖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陆萍和梁小东走到沙发前坐下。 年轻女人说:“稍等。我去叫陆大有。”她走到二楼,不一会儿带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男人从楼上走下来。 这个老男人就是陆大有,在春城官场上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但是很多官员又讳莫如深,与陆大有交好的官员在他面前说话谨小慎微,与陆大有不交好的官员,避而远之,这不光跟陆大有的权势有关,还跟他在春城官场的资历有关,陆大有长期从事地下工作,解放后经过多次升迁,才至省部级高官。 现如今陆大有有六十岁左右,由于年龄的缘故,他的背脊弯曲,身子臃肿,行动迟缓,他下楼梯时走的很慢,腿脚并不矫健,待他从楼梯上走下来,坐在陆萍对面,他的大眼睛,浓眉毛,高挺的鼻梁富有戏剧性地愁苦起来,尤其他的眼睛因为眯眼竟弯曲了。他身上的睡衣华美,有四个兜,每一个兜里都揣着什么,鼓鼓囊囊的。 他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在大理石茶几面上磕了了烟头,然后抽起烟。“闺女,”他说,“这次回来又管我要钱吗?” “不是。”陆萍说。 他说:“那是什么事儿?” 陆萍说:“我答应了小东的求婚,所以我过来和你商量。” 他说:“可是你……”他话说到半截,不说了。 陆萍说:“父亲请答应我。” 他说:“我的孩子。你先治好病,然后再考虑结婚的事儿。”他忧郁的眼神里突然闪出两道剑芒,把陆萍刺得小了半截。他粗大的手指拿着香烟,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然后庞大的身躯仰靠在沙发靠背之上。 陆萍说:“目前经过药物控制,我的精神状态很好。” 他的面色阴沉下来,眼帘低垂着,坐在陆萍对面,他却不瞅陆萍,而是盯着烟灰缸袅袅升起的烟雾。“可我认为你并不适合结婚。”他说。 “可我们已经商量好了。”陆萍说。 他指着梁小东,“和他商量好了?”他说,上下打量梁小东时,他的眼神变得更凌厉了。 “是的,父亲。”陆萍说。 他说:“他是谁?” 陆萍继续说:“他是春城市市局刑警,他叫梁小东。” 梁小东把手伸到他面前,“很高兴认识你!” 他蔑视地看着梁小东的手,沉默不语,然后对陆萍说:“他知道你的事儿吗?” “知道了。” “不嫌弃你?” “不嫌弃,您能同意了吗?” 他摇了摇头,梁小东尴尬地缩回手,他的面色阴沉下来,随即又抿住嘴角,露出僵硬的微笑。 陆萍说:“这是为什么?” 他说:“我只有你一个女儿,我不想失去你!” 陆萍站起来,指着陆大有,当陆萍看到陆大有凌厉的目光时,她又瘫坐在沙发上。“自从我母亲去世,你娶了这个女人后,这个家对我还有什么意义,”她说,“我不愿意回到这个家。” 陆大有沉默了,眼中泛起泪花,拿着香烟的手轻微颤抖。 陆萍继续说:“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宁愿去死。” 陆大有说:“一个普通民警有什么好?让你这样着迷。” 陆萍说:“他说他会爱我一生一世。” 陆大有说:“男人想得到女人的时候,总会这么说。”他看向梁小东,他看到梁小东面色通红,一双眼睛不敢直视他,他皱紧眉头,撇起嘴角。 陆萍说:“他不一样。” “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的直觉。” “直觉?” “就是直觉。” 年轻女人掩住口鼻笑了,又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放在嘴里咀嚼,然后斜靠在陆大友的肩膀上,挑衅地上下打量陆萍。 陆萍问她:“你笑什么?” 年轻女人笑而不答,时而噘起小嘴卖萌,时而又摆弄自己脸边上的卷发。 陆萍追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陆大有看着陆萍的眼神里流露出凶光,年轻女人的脸挤到陆大有的肩膀上,眼睛斜瞟着陆萍。 陆萍皱紧眉头,“我问你话呢?” 陆大有呵斥:“不许跟你梅姨这么说话!” 陆萍说:“爸爸,她才比我大几岁,你让我管她叫阿姨吗?” 陆大有说:“可梅莉莉现在是我的妻子。” “爸爸……”陆大有摆了摆手,打断了陆萍,“别再说下去了,”他说,“我同意你的婚事,你走!” 陆萍拉起梁小东的手向外走。陆大有见他们走出别墅,他抱起年轻女人上楼,“走!小宝贝!”他说。“咱们继续睡觉。”年轻女人依偎在他的怀里,眼睛左右斜睨,痴痴地笑。又伸手抚摸陆大有花白的胡须,陆大有要亲她,她却把手挡在陆大有的嘴前,又痴痴地笑了。 他们回到楼上卧室,陆大有站在窗户前拉窗帘,梅莉莉透过窗户向外看,她看到陆萍和梁小东手牵着手,站在别墅外,仰望着他们,梅莉莉马上搂抱住陆大有的脖子,在他脸上亲吻起来。 陆萍面色顿时变成绛紫色,她的身子轻微颤抖,盯着梅莉莉的眼睛里似乎要释放出两把利剑,陆大有拉上窗帘,陆萍蹲下来,双手握住面颊嘤嘤哭泣起来。 第67章 凯子 太阳像是暴君肆虐着大地,天地间热烘烘,像是熔炉,从马路上疾驰而过的汽车冲出水纹似的气浪,在空气中如同烟影,扭曲着飘散开来,汽车的鸣笛声,自行车的铃铛声交织在一起,像是菜市场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变得渺小。梁小东呆站在陆萍身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陆萍哭了一会儿,就不再哭了,她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的碎石头子,她的眼睛像是蒙上一层白纱,既模糊,又空洞。那还未干涸的泪珠顺着她红润的面颊流淌到她下巴上,一滴滴滴落到地上,这时她的嘴角轻微地抽动起来。她的女人在哭,梁小东的心境难受,从斜上方刺入他眼睛里的阳光此刻仿佛正在扎着他,他觉得这都是那个年轻女人造成的。 “那个年轻女人是什么人?”他说。 陆萍没有立刻回答,她站起来,一边沿着马路边上林荫路走,一边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泪痕。片刻,她瞅着前方的目光里流露出怨恨,“是我父亲的小老婆。”她说,面色变得惨白。 梁小东跟上她的脚步,挽起他的手,两个人在林荫路下,像是两个萧瑟的影子,孤独地走着。 梁小东继续说:“他很放肆。” “不止是放恣。”陆萍说,她的眉毛挑起来,一双眼睛再无以前的神采,变得灰暗,无光,尤其在走过树荫之下时,她惨白的脸,她灰白的眼睛,她的眉毛,她的嘴唇像是快要扭曲了在一起。 不过在梁小东眼中,陆萍依然是他的仙子,她身上那充满褶皱的裙摆像是一朵浮在地面上的白云,她每走一步,那白云都会忽闪着飘,她像是踩着白云,从梁小东梦境中走来的女人。 梁小东说:“有那么严重吗?” 陆萍说:“有。” 梁小东说:“如果你信任我,可以跟我讲讲。” 陆萍站住凝望梁小东,梁小东也站住凝望着陆萍,透过茂密树叶缝隙照射下来的阳光,晃耀在他们的身上,他们面对面站着,瞅着彼此的眼神里渐渐流露出深情,树枝上春蝉吱吱的鸣叫,快乐的鸟儿像是在迎接着盛夏的到来,在歌唱,在枝头间追逐。树枝颤抖,几片顽强度过寒冬的枯叶终于拜服在这季节里,飘呀飘,慢慢悠悠的,像是几缕哀思一样,从他们身边飘落到地上。 陆萍迟疑片刻,挽着梁小东的手向前走,“当然可以跟你讲。” 两个人的身影渐渐离开这棵大树,路面上留下他们斜长的影子,交错着,又会重叠,然后会快速的变小,梁小东凝视着前方,他的情绪依然没有从痛苦中摆脱出来,他眉头紧皱,一双眼睛流露着忧郁。 陆萍继续说:“梅莉莉在我母亲没有死的时候就勾引了我的父亲。”她的脸变得更惨白了,从她面颊上渗出的红晕,表明现在她已经很生气了。 “我的母亲因此被梅莉莉气死了。”她又继续说,她面颊上的红色在扩大,快速蔓延到她整个面颊。 梁小东说:“需要我找人教训梅莉莉吗?” 陆萍说:“我考虑过这个问题,如果这样做,我的父亲绝对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梁小东沉默了,陆萍也沉默了,两个人再也没有谈论梅莉莉的事儿,他们回到梁家,梁三娃和刘玉兰得知梁小东和陆萍打算结婚时,他们高兴地讨论婚礼举行的时间,地点,以及为陆萍和梁小东置办首饰,服装的事儿,这时间,梁小东的电话响了起来,他低头看向电话,发现来电号码是夜来香办公室的,于是他走出屋,在院里接通了电话。 “胜利,找我有事儿吗?”他说,看向屋里,梁三娃躺在炕上美滋滋地抽着旱烟,刘玉兰和陆萍坐在炕边上继续交谈。 电话另一头,赵胜利的声音显得兴奋,“大哥,有几个凯子来咱们夜总会玩时出手很大方。” “你是什么意思?” “大哥吊凯子行吗?” “我需要先看看人。” “大哥,什么时候过来。” “我这就过来。”梁小东挂掉电话,然后回到屋,告别梁三娃,刘玉兰,陆萍,去了夜来香夜总会。 当他乘坐出租车到达夜来香夜总会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西边的太阳就在汇丰大厦楼顶上盘旋,似乎即将沉落,但是又迟迟不肯离开,宛若窥视隐私者,俯视着春城的大街小巷。告别白天的喧闹,临近傍晚时分,大街小巷里人和车辆稀少,都已经回家做饭去了。所以从敞开窗户的楼房中,飘出来的饭菜香味,油烟味弥漫在空气里,远方平房区烟筒里升腾出来的烟雾,像是白色的匹练,宛若烟影一般散开。他走下出租车,进入夜总会里。 舞池里只有一个有六十岁左右,穿着白衬衫,扎着领带的老头和两个年轻女人热舞,由于这个老男人身材矮小,身子臃肿肥胖,所以在他迈出一步,转身仰视的时候,他圆滚滚的身子像是球一样在转,他光秃秃的大脑袋像是拨浪鼓一样摇晃,而他一双粗壮的手臂,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在两个年轻女人面前上下比划着,两个年轻女人围着他跳舞,她们的步伐前进后退,时而掩住口鼻咯咯地笑,时而捋顺一下飘逸的长发,时而似乎在故意展示自己婀娜的身材,她们会挺起胸脯,扭动圆滚滚的屁股,这时她们身上的牛仔服像是要撑破了一样,挡不住她们身上乱颤的肉。 梁小东注视矮胖老男人一眼后,扫视舞池四周,霓虹闪耀,随即一闪而逝,当霓虹再次亮起的时候,他看到赵胜利,于庆利,张秀夫,杜蓉坐在阴暗的角落里向他招手,他走到桌边坐下。 霓虹灯从桌面上移开,这里马上变得漆黑一片了。 “舞池怎么只有三个人?”梁小东问。 赵胜利说:“为了吊凯子,我清场了。” 梁小东看向矮胖老男人,“你说的凯子就是他?” “就是他。” 矮胖老男人手指上戴着金灿灿的金戒指,在霓虹闪耀时,他的金戒指会闪耀耀眼的光芒,脖子上戴着一串镶嵌钻石的项链,虽然距离远,灯光模糊,但是从他体态上看,他应该是一个家境优渥的人。从黑道人的视角观察,他是一个凯子,而且应该属于人傻钱多的凯子。 “你们能确定他有多少钱吗?”梁小东问。 赵胜利摇了摇头,显得紧张,拿起酒杯又放下。然后面色凝重地看着矮胖老男人;张秀夫撇着嘴角笑,露出一口黄牙;杜荣瞪着眼睛,像是要吃人;于庆利目露凶光。“不能。”赵胜利先说,很快张秀夫补充说:“大哥,现在咱们是吊凯子,先观察着看看。” 梁小东点点头,舞池的霓虹灯熄灭,舞厅中陷入到黑暗。灯霓虹灯再次亮起来的时候,矮胖老男人和两个年轻女人已经走到台前。矮胖老男人要了两瓶美国鸡尾酒,两个年轻女人坐在老男人身边,矮胖老男人一边为两个女人倒酒,一边手不老实地搭在两个女人腰间。两个女人瞅着老男人痴痴地笑。 “这两个年轻女人是什么路数?”梁小东问,看着两个年轻女人。 赵胜利说:“大哥,我不清楚。” 张秀夫说:“这两个女人我见过,是暗门子。” 梁小东惊疑看向张秀夫,他看到张秀夫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在自己面前把玩着酒杯。“暗门子?” 张秀夫说:“对,也就是暗娼。” 梁小东眼中流露出凶狠光,随即他又闭上眼睛,他仰靠在椅子靠背上,手指敲击在桌面上。哒哒敲击了一会儿,他停下来,双臂环抱,手托举下巴,他缓缓睁开眼睛,“这就好办了!”他说。 张秀夫说:“大哥的意思是?” “我正是这个意思。” 张秀夫说:“大哥高!”他竖起大拇指,面对着梁小东。 矮胖老男人带着两个年轻女人向夜总会外走去。 梁小东站起来,走时他说:“跟上他们!”于庆利,赵胜利,张秀夫,杜荣跟着他走出夜总会。 第68章 观察 等他们走出夜总会,上到门口面包车的时候,他们看到矮胖老男人搂抱着两个年轻女人站在路边等出租车,他亲一下右边的年轻女人,再亲一下左边的年轻女人,两个年轻女人咯咯地笑,矮胖老男人咧着嘴笑,露出残缺的两颗门牙出来。 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身前,他们上了车。 梁小东打开面包车前照灯,然后仰靠在椅子上,双臂环抱,闭上了眼睛,“他们这是回家了吗?” 赵胜利说:“我观察了几天,他们跳完舞会去赌场。” 梁小东睁开眼睛,透过后视镜看赵胜利,赵胜利穿了一件白衬衫,衬衫上面的纽扣敞开着,露出他瘦骨嶙峋的胸脯,他像是一只蜷缩在后排座位上的猴子,缩在车窗边上,他的眼睛贼溜溜地盯着出租车。 “谁的场子?”梁小东问。 “二哥的场子。”他说。 汽车的引擎声突突响了起来,出租车前照灯像是上下颠簸的影子快速向前,出租车行驶到大路上。梁小东看向前方,矮胖老男人和两个年轻女人坐在后排座位上,矮胖老男人搂着一个年轻女人的脖子亲嘴。亲完后他又淫邪地笑了。梁小东眯起眼睛,轻蔑地笑了笑。 “孟红兵在春城开设的赌场?”他问。 “是二哥开的。”赵胜利说。 “你们都去玩过吗?”梁小东透过后视镜看后排座位上的赵胜利,于庆利,杜荣时他启动汽车,面包车缓缓驶入大路,他的目光再次盯住出租车。 赵胜利,于庆利,杜荣先后说:“去玩过。” 梁小东看了身边的张秀夫一眼,他看到张秀夫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手里拿着烟卷,往嘴角边上送一次烟卷,他吸一口烟,他就噘起嘴吐出烟柱来。 梁小东目视前方,“秀夫,你去过吗?” “去过。”他说。 “殿臣知道红兵在春城开设赌场吗?”梁小东又问。 张秀夫说:“知道。” 梁小东说:“我们帮里的份子钱,他交了吗?” “交了。” 梁小东点点头,从此后再没说话,驾驶面包车始终和前方出租车保持二十多米的距离,在漆黑如墨的夜色里,路上的汽车稀少,偶尔从面包车旁边驶过的汽车,像是一阵黑色的飓风,暴怒着,狂吼着消失了,前方的出租车像是陷入黑暗中的光影,时而微弱,时而颠簸。最终停在一栋破旧的二层楼房前,矮胖老男人和两个年轻女人下了车,向着楼房走去。 梁小东熄灭了前照灯,注视着前方的出租车离开,然后警惕地观察四周,这里显然是春城的郊区,除了这栋楼房高耸之外,其他的区域都是平房,此时万家灯火通明,烟筒里冒着炊烟,呛人的油烟味,饭菜香味似乎从远方飘来,淡淡地弥漫在空气里,蛐蛐,蝈蝈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地响着,使得这寂静的夜显得喧哗。从这栋楼的外观看去,这里不像是赌场,更像是废弃的建筑,窗户挡着木板,墙灰脱落,四周杂草丛生。 梁小东带着赵胜利,于庆利,张秀夫,杜荣下车,进入赌场。 宽敞的赌场大厅里挤满了人,许多形形色色的男女围在十多张赌桌前拿着牌九,紧张地注视着荷官摇晃的骰子,大厅两边上摆放了小桌,三三两两的男女坐在小桌前,边喝着茶水边畅谈着,这里闹哄哄的,像是清末残兵败将的营房,充斥着猥狎的叫嚷声,难闻的烟草味。 “先生,兑换筹码!” 梁小东心想这是谁家的孩子呀?声音这么稚嫩,就来赌场了。他寻声看去,只见楼梯下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坐在小桌前,他梳着小光头,在灯光的晃耀下,他光秃秃的脑袋像是一盏小灯泡,油亮亮的,光彩夺目的,他的五官短小像是没长开,仿佛挤在一起。由于他的面色白皙,脸型狭小,从整体看去,他显得稚嫩。 张秀夫,杜荣走到小桌前,杜荣瞪着这个小孩,张秀夫嘿嘿干笑,他说:“兑换什么筹码?”他回身指着梁小东,“他,你不认识吗?”他继续说。 小男孩摇了摇头,“我不认识。” 张秀夫上下打量小男孩,眼中渐渐流露出凶光,“你是怎么来的?” “我上学时几个大我一些的男孩截住我,让我来的。”小男孩说。 “你愿意?”张秀夫奸笑。 “我说我要上学,长大后报效国家,他们偏偏不肯,威胁我说,不来就打我,我害怕就来了。” 张秀夫张口又要说什么,梁小东打断他的话,“秀夫,”他说,“别逗他。” 张秀夫赌气地瞅着孩子说:“他是我们的大哥。” 小男孩站立来,面对梁小东鞠躬,“大哥。” 梁小东带着赵胜利,于庆利,张秀夫,杜荣进入赌厅。他们坐在墙角边上的一张小桌前。四处寻找矮胖老男人的踪迹,发现他和两个年轻女人在倒数第二排赌桌前坐着,两个年轻女人簇拥着矮胖老男人,她们低头看着矮胖老男人手里的牌,矮胖老男人看了一下牌,然后把牌倒扣在桌面上,他注视着荷官摇晃的骰子,荷官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男人,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西服,双手摇晃骰子盒时,他的三角眼睛瞟着桌面上的筹码,“压大,还是压小?”他说。“压大。”他身边的一位肥胖臃肿的老年妇女叫嚷着,把自己面前的筹码推到赌桌大上。矮胖老男人把自己的筹码压在小上。其余人纷纷压大,荷官看了一眼筹码,他的手指摸到骰子盒下方的按钮按下,然后把骰子盒按在赌桌上,“开了开了,大家都看好了。”他说,揭开骰子盒,里面的骰子转着转着,就停在小字上了。“诶呀!老天爷呀!”老妇女坐在地上哀嚎,扯着自己爆炸卷发,耸动了一下喉咙,觉得气憋闷,她伸出胖乎乎的手,解开肥大旗袍领子前的扣子,她继续哀嚎,“这可怎么好啊?我都输光了。我的日子可怎么过呀?”荷官按下赌桌下的警报,三个彪形大汉从小屋冲出来,架着老妇女往外走。老妇女回头望着赌桌上时,她一双煤球一样的眼睛滴溜溜直转,叫嚷:“再让我赌一把!”荷官轻蔑地笑,然后拿着拨杆把赌桌上的筹码拨付给矮胖老男人,再拨付给自己。矮胖老男人搂住筹码,贪婪的目光里透露着笑意。 梁小东从兜里掏出香烟分发给几人,然后点燃一根香烟,“矮胖老男人经常会赢钱吗?”他低声说,打火机的火光晃耀着他的脸,他的脸中央位置像是被火光点燃,其他位置像是一张白纸,所以他的脸现在看起来很奇怪,像是猴子的屁股。 赵胜利说:“他输的时候多。” 梁小东放下打火机,“我先观察他,然后再决定怎么处理。” 赵胜利说:“听大哥的。” 他们坐在墙角边上,一直看矮胖老男人赌完钱,虽然到最后矮胖老男人输了不少钱,但是他并不在意,笑眯眯地搂着两个年轻女人向赌场外走。 等几个人跟矮胖老男人出去,坐在面包车里的时候,矮胖老男人和两个年轻女人已经坐在出租车上。 出租车快速行驶到大路之上,梁小东启动汽车,打开前照灯,并不开车,蔑视地看着坐在出租车后排座位上的矮胖老男人,矮胖老男人左亲右抱,“胜利,”梁小东说,“你知道接下来,他们会去做什么吗?” “去女人家。”赵胜利说。 “他们会腻歪到天亮吗?”梁小东说。 “不会,大约一两个小时后他们就会分开。”赵胜利说。 “今晚,我们先制服两个女人。”梁小东说,启动面包车跟上出租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在漆黑的马路上像是两个游荡的孤魂,半个小时行驶到一个小区楼下。 第69章 两只鸡 出租车停在3单元门栋前,矮胖老男人搂着两个年轻女人下车,然后迫不及待地在两个女人身上上下摸着,出租车掉头向小区外开去,面包车迎面驶来,梁小东说:“都低下头。”赵胜利,于庆利,张秀夫,杜荣低下头。 出租车和面包车错过,梁小东透过倒车镜看出租车司机,由于司机背对着他,所以他只能到出租车司机的后脑勺,这个男人一头浓密的短发,脑袋很小,穿着黑色的夹克,很快消失在倒车镜里,梁小东停下车,他怕这个司机注意到他们,又通过倒车镜看,发现出租车司机已经驶离了小区,他这才开车到了3单元门栋对面停下。 他看向对面楼房,有几户人家的窗户亮着灯,矮胖老男人和两个年轻女人的身影出现在4楼窗户前,矮胖老男人拉着两个年轻女人跳迪斯科,他从一个年轻女人身边绕过,回身时昂着大脑袋,噘嘴亲女人,在他粗大手掌摸女人屁股时,他转到另一个女人身边,面对着这个女人,一边扭着屁股,一边挥舞自己短小粗壮的手臂,不一会儿,他就开始摸女人身子。两个年轻女人围着他乱跳时掩住口鼻痴笑。矮胖老男人干脆就不跳了,搂抱着两个女人的腰身,向里屋走。两个年轻女人突然站住。她们似乎在和矮胖老男人谈论着价格。很快矮胖老男人说着时伸出两根手指,两个年轻女人同时摇了摇头,矮胖老男人再伸出五根手指,两个年轻女人推搡着矮胖老男人向门外走,矮胖老男人转身面对她们时伸出十根手指。两个年轻女人掩口痴笑。然后她们走到窗户前,警觉地看向窗户外,梁小东马上把头低于车窗,等他再次抬头时,4楼的窗帘已经拉上了。屋里的灯光熄灭了。 梁小东掏出香烟分发给赵胜利,于庆利,张秀夫,杜荣,他们在面包车抽起烟,梁小东仰靠在椅子靠背上,蔑视地盯着前方;赵胜利蜷缩在车窗边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车窗外;于庆利低垂着头,闭着眼睛,手擎着的烟冒着烟儿;杜荣盯着前方;张秀夫贼溜溜地瞟着四周。小区的路灯亮着,路边停放着自行车和汽车,从黑暗中跑出来的黑猫钻入汽车底盘下,发情地喵喵叫。大约一个多小时后矮胖老男人从门栋晃晃悠悠地走出来,他瞅着前方的眼神里流露出满足,他每走一步,他的双腿就哆嗦一下,以至于他左走一次,右走一次,整个人像是在马路上来回滚动的肉球一样,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才看不到他的丑态。 梁小东带着赵胜利,于庆利,张秀夫,杜荣下车,进入门栋,上到了四楼。梁小东倚靠在门边上,拿着香烟抽了一口,撇着嘴角吐出香烟,“秀夫敲门。”他说。 张秀夫走到门前,咚咚敲响了门,其余人闪到门两边上,或掏出长刀,或掏出手枪。 “谁呀?”门里传来女人清脆的声音。 “是我?”张秀夫说。 “没听出来是谁?” “我们找你们有生意谈。” “啥生意?要谈明天谈。” “好买卖,咱们今天谈。” 女人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房门打开,一个烫着长卷发,面色红润,容貌靓丽,穿着睡衣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她一看到门外站着五个彪形大汉,她的眼睛里马上流露出惊恐,她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她马上又面对五人,双手掐腰,怒目圆睁,但是她的嘴唇却在颤抖着。“你们是谁,”她说,“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们呢?” 杜荣窜到屋里,一把掐住年轻女人的脖子,年轻女人立马哆嗦起来,“你这是要干啥?”她说,双手抓住杜荣的手腕,杜荣掏出手枪顶在年轻女人的脑门上,“少他妈的废话,”他说,“不然老子崩了你。” 年轻女人面色青一阵,红一阵,抓着杜荣手腕的手颤抖着放下,又快速抓住,当她看到杜荣凶狠的目光时,她的身子顿时瘫软下来,杜荣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拎起来,凶巴巴地瞪着她,“别出声,”他说,“不然老子他妈的弄死你。” 年轻女人沙哑着声音说:“我不说话,不说话。”翻动着眼白。 梁小东,赵胜利,于庆利,张秀夫鱼贯走进屋里。 屋里布置奢华,墙壁上挂满了庸俗的装饰品,地面瓷砖散发着熠熠生辉的光芒,茶几上摆放着女人用的香水,脂粉,护肤品,性用品。以及低级趣味的杂志。从敞开的卫生间房门可以看到,挂在晾衣杆上的两个女人的内衣,以及乱扔的卫生巾。张秀夫把门房门关上,然后围在女人身边。 这时屋里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满姐,什么人进来了?” 杜荣把枪顶在这个姓满女人的后脑勺上,抓着她的脖子推着她往屋里走。 里屋再次传来年轻女人的声音,“满姐,你到是说句话呀?”屋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很快停下,里屋的房门打开,一个穿着睡衣,身材丰腴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她看到杜荣拿枪顶着满姐的脑袋,她马上尖叫起来,“诶呀!”她双手捂住口,瞪大了眼睛。张秀夫一个箭步窜过来,掏出长刀抵在她的脖子上,而他的另一只手却摸在女人胸脯上。“别出声,出声抹你脖子。”他说。这个年轻女人说:“我不出声,不出声。”杜荣和张秀夫把两个年轻女人押到床边坐下。赵胜利把窗帘拉上。梁小东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然后猛吸一口烟,再吐出烟圈之后,他说:“你们叫什么?与矮胖老男人是什么关系?” 满姐面色惨白,低垂下头;另一个年轻女人虽然没有低头,但是她的脸涨起来,握在一起的双手不断地揉捏着。“你们又是什么人?”她说,“有什么资格审问我们?只有警察才有权利审问我们!” “混账,犟嘴!”杜荣嘶吼,打了女人一嘴巴,女人浑身激灵,怨恨地盯着杜荣,杜荣一手把枪顶在女人额头上,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你信不信,老子他妈现在就崩了你。” 女人浑身哆嗦,“我信——信,——你们想问啥,我就回答啥!别杀我。”她的声音像是寒风吹拂青草发出来的声音,沙哑,低沉,颤抖。 梁小东摆了摆手,杜荣收回手枪,说:“你老实点,大哥问你啥,你说啥!” 女人低垂下头,梁小东继续问:“你叫什么?” “张丽。”女人说。 “你身边的女人叫什么?”梁小东又问。 “满惠香。” “你们是什么关系?” “表姐妹。” “你们是哪里人?” “乡下人。” “你们在城里做什么?” “卖春。” “家里没有生活来源吗?” “有地,有粮, 有钱。” “为什么卖春?” 张丽抬起头,怨恨地看着梁小东,当她看到梁小东凌厉的目光时,她又低垂下头,这时她的嘴唇不停地哆嗦起来,“我们姐俩嫌弃农活太累,挣的钱太少,卖春这行虽然污秽不堪,但是来钱确实挺快的。” 梁小东高昂起头,透过鼻头两侧蔑视地看张丽,这个女人画的红脸蛋像是死人的装扮,虽然红扑扑的,但是令人厌烦,四周涂抹了厚厚的脂粉,与画的红脸蛋比较,像是在她面颊上涂抹了一层猪油,反射着灯光时更让人联想到她戴上了假面具。 “那个矮胖老男人与你们是什么关系?”梁小东继续问。 “我们的客人。”张丽眼神瞟向床头柜上一打钞票,手伸出去,又快速放下,偷瞄梁小东,见梁小东看到她的举动,她皱紧了眉头。 梁小东拿起床头柜上的钞票数了数,这一打钞票有一千元整。 在1989年,一个普通职工月工资百十块钱很普遍,这一千元相当普通人一年的收入。 点完钞票,梁小东把钞票递到张丽面前,张丽贪婪地看着钞票,伸手去接,梁小东的手快速缩回,他一边拿着钞票拍自己的手心,一边说:“只要你肯和我们合作,这些钱还是你的。” 第70章 合作 “你想让我们姐妹为你们做什么?”张丽说,眼神显得惶恐起来,她的手剧烈颤抖。 “吊凯子。” “吊凯子?”满惠香说,抬起头,看着梁小东的眼神流露出狡黠。 梁小东对她说:“就是吊凯子。” 满惠香继续问:“什么是吊凯子?”她挺起胸脯,把她那一对乳房挺的很高,一双手又故意摆弄乳房下的衣服,弄得她乳房颤颤巍巍,然后她的眼神斜睨起来,像是要勾出梁小东的魂一样,邪魅地眯起眼睛。 梁小东皱紧眉头,上下打量满惠香,满惠香皮肤白皙,五官俊俏,可她眼神中透露着淫邪,身材丰腴却透露着一身贱骨,尤其在她卖弄眼神之时,她一双大白腿缓缓的劈开,故意露出女人的内裤。虽然梁小东混迹于黑道,但是他阅历丰富,知道像是满惠香这样的女人,绝非是什么善类。“哼哼,”他冷哼数声,他继续说:“吊凯子就是从傻瓜那里得到好处。” 满惠香说:“傻瓜是谁?”她瞟向屋里的人,赵胜利倚靠在窗前,一边抽着烟,一边傲慢地盯着她;张秀夫上下打量她,眼神流露出贪婪邪魅的光芒;于庆利拿着长刀站在她身边,始终瞪着眼珠子;杜荣坐在床边,摆弄着他手里的枪。当她最后看向梁小东时,她的面色变得惨白。 “你们姐妹的客人。”梁小东说。 “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满惠香站起来,刚走了一步,她看到杜荣缓缓举起手枪。她马上又坐回床边,她满脸堆笑,她脸上的皱纹,像是平静水面上泛起的波纹,横的,竖的,扭曲在一起,一直延伸到她的鬓角。 梁小东递给她一小把钞票,“你介绍介绍矮胖老男人!”他说。 满惠香贪婪地看了一眼钞票,然后把钞票揣到兜里,她马上又掏出钞票,放在手心里,一张张数起来,数过五张钞票,她笑了,她那嘴角的皱纹随之变得明显,像是要撕开她的嘴巴一样在她面颊上延伸。很快她把钞票揣到兜里,等她再次看向梁小东时,她的目光透露着狡黠。 “那个矮胖老头是省委退休的,他叫鲁大能,他现在很闲,只是吃喝玩乐,”她说,“我们姐妹前几天才认识他,他说死了老婆,让我们陪他。一次交易,他大概能出一千元左右。” 梁小东说:“我们可以合作!” 满惠香说:“怎么合作?”她贪婪地看向梁小东手里钞票。 梁小东故意把钞票拿在手里,他数起了钞票,每数一张钞票,他都故意停顿,让满惠香和张丽看清楚,两姐妹对视一眼,满惠香马上拽张丽衣角,张丽眼珠左右游移着笑。 梁小东说:“明天晚上你们把鲁大能带到赌场贵宾室,然后找机会,把他手里的牌告诉我们。” 张丽和满惠香不约而同地说:“我们姐妹能得到什么好处。”她们相视着咯咯娇笑,全然已忘了她们和鲁大能刚刚亲昵过,可惜鲁大能却蒙在骨子里。 梁小东说:“鲁大能输的钱的一成。” “太少,两成!”张丽伸出两根手指,贪婪地看着梁小东。 梁小东摇了摇头,“就一成。” 张丽面露愁苦,“每次鲁大能去赌场玩,也就带两三千块,一旦输光了钱,他很长时间都不玩了,要想吊他,恐怕很难。” 梁小东问:“你们姐妹能让鲁大能带多少钱,来赌场贵宾室玩?” 张丽顿时笑了,她伸出五根手指,“五万。”满惠香马上又说:“不不,五万太少了。鲁大能说他家有十万呢!”张丽摇了摇头,又愁眉苦脸起来,“让鲁大能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这恐怕难以做到呢!”满惠香转了转眼珠,沉默片刻,她说:“今天他还说要娶咱们呢!”张丽眯起眼睛,片刻,像是想到什么,又邪魅地笑了,“你是说咱们先答应鲁大能,取得他的信任后再骗他。”满惠香掩住口鼻咯咯笑着时说:“我正是这个意思呢!” 片刻,张丽看向梁小东说:“十万。” 梁小东说:“事成后就分给你们两成。”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门口,他说:“明天晚上见。” 满惠香和张丽咯咯笑着说:“明天晚上见。” 张秀夫,杜荣不走,梁小东站在门口看他们时,他看到张秀夫面容抽搐;杜荣目露淫邪。“你们怎么不走?”他问。 张秀夫说:“我和杜荣想留在这儿。” “干什么?”梁小东问。 “我怕这两个女人骗大哥,所以今晚我们兄弟俩就住在这里看着她们。” “你们留在这儿!”梁小东说,走出门口,转身又看他们。张秀夫淫邪地上下打量两个女人;杜荣看到他看他,低垂下眼帘,他觉得他们绝对不是看着两个女人,他带着赵胜利,于庆利走出楼房,然后驾驶面包车绕到楼房的北面,停下车。 他熄灭前照灯,从兜里掏出香烟分发给赵胜利,于庆利,三个人在车厢抽烟,呛人的烟草味弥漫在空气里,烟头火苗时而暗淡,时而明亮。小区四周静悄悄的,婆娑的树影在灯光的映射下张牙舞爪地映显在地面之上。小区的道路上空无一人,路灯下两只宠物狗互相追逐着。 小区草坪上树木的树影透过车窗照射在梁小东的脸上,使得他的脸黑黢黢的,他仰头看向四楼,卧室的灯亮着,窗户挡着窗帘,窗帘前一个男人的人影抱住一个女人的人影移动,两个人的人影上了床,一会儿俯卧,一会儿仰卧,一会儿又抱着女人人影坐起来,女人的尖叫声通过玻璃传出来。到了这时,梁小东已经知道张秀夫,杜荣因为私欲而骗了他。他轻蔑地笑着启动面包车离开小区,把赵胜利,于庆利送回夜总会,回到家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窗户外,漆黑的夜幕挂着一轮明亮的月亮,森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正好照在陆萍的脸上,她在睡梦中,脸上洋溢着笑,梁小东轻轻抚摸她的秀发,陆萍梦语一样嗯嗯几声,梁小东在她面颊上亲吻了一口,然后再亲吻一口……直到陆萍翻身背对着他,他才停下来。他瞅着陆萍飘逸的秀发,喃喃自语地说:“今生今世幸而遇见,不愿同生,但愿同死。”然后他躺到炕桌的另一边睡下了。 第71章 乖巧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耳边传来热烈的议论声。 “今天去买首饰。” “春城的国营金店不错。” “然后再去商店为陆萍和小东置办些新衣服。” 梁小东睁开眼睛,看到梁三娃和刘玉兰站在屋外窗户前谈论着。他穿好衣服,走下炕,出了屋。梁三娃和刘玉兰拉着他走进厨房,陆萍坐在餐桌边上,拿着饭碗盛了三碗米饭,桌面上热腾腾的酸菜炖粉条冒着热气,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一只黑猫站在地上,仰望着桌面喵喵地叫,陆萍盛完米饭,夹一块肉喂猫。梁小东,梁三娃,刘玉兰坐在桌边上。 梁三娃说:“小东,你和陆萍要结婚的事儿,我和你娘都知道了,今天我们带你们去金店,商场买些新衣服去。” 梁小东一边吃饭,一边答应。 然后梁三娃和刘玉兰谈论着先去哪家金店。陆萍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她脸蛋上显出红晕,用筷子夹菜的动作慢了,她夹了酸菜,手停在碗前,看着梁三娃和刘玉兰,当她看到梁三娃和刘玉兰也注视她时,她双手捂住面颊,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一样跑开。刘玉兰端着饭菜去寻她,然后回到餐桌前又和梁三娃谈论婚事。 等到都吃完了饭,梁三娃,刘玉兰,陆萍,梁小东打了一辆出租车,到了春城国营金店。 由于今天是周五,所以商业街街面上人很少,附近饭店的饭菜香味,油烟味弥漫在空气里,步行街前自行车停放场,密密麻麻地停放着自行车,商业街两边的店铺已经营业,透过橱窗看去,穿着统一服装的女服务员站在柜台前,等候着顾客。 当梁三娃,刘玉兰,陆萍,梁小东走进春城国营金店时,宽敞的营业大厅女服务员都注视着他们,他们走到柜台前,琳琅满目的金首饰摆放在玻璃柜里,一位身材中等,穿着制服,相貌普通的女服务员走到他们面前。“先生,女士,”她说,“想要什么样的首饰?” 梁三娃说:“为我儿媳买金首饰。” 女服务员从柜台里拿出一枚36克镶满钻石的金戒指,摆放在柜台玻璃上,“这是新款金戒指。”她说。 梁三娃拿起金戒指,细细观看,金戒指上的钻石熠熠生辉,金子表面金灿灿的,戒指环挂的标签写着人民币3千元。他嘴角抽搐,拿着戒指的手轻微颤抖,“就这款金戒指了。”他说,他的声音颤抖而沙哑,他脸上虽然在笑,但是他脸上挤出的笑容僵硬,在皮笑肉不笑。 陆萍斜睨梁三娃,眼珠子转了转,走到一边上,低头看着柜台玻璃下的几款便宜,很小的金戒指,“这款不错,我喜欢简约的。”她喃喃自语地说。 女服务员走到陆萍面前,然后从柜台下拿出戒指,放在柜台上。陆萍拿起戒指,目光虽然盯在金戒指上,但是她的余光却瞅着梁三娃,梁三娃的面色绛紫,当他看到陆萍手里的戒指是小克数戒指时,他的面色又变得红润,他走到陆萍身边,虽然没说话,但是却专注地看着戒指。陆萍故意把戒指翻了一遍,又拿起价格标签,放在眼前,似乎是给自己看,实际上是给梁三娃看。价签上写着二百元,梁三娃伸出手,可手到了陆萍手边上,他又把手缩回来了。 陆萍斜睨着他,看到他嘴角扬起满意的弧度,笑眯眯起来。“我就喜欢这款金戒指。”她说。 女服务员拿起36克戒指,“这款不要了吗?”她说。 梁三娃咬住嘴唇,面色又绛紫起来。“这款也……” “这款不要了。”陆萍抢先说。 女服务员把36克戒指放回。从柜台下拿出一个金手镯,摆在柜台之上,“这款金手镯是先进的拉丝工艺,是今年市场上最流行的一款。”她说,“先生,为您的儿媳选这一款吗?” 这款金手镯像是麻花一样扭在一起,手镯的连接处有一个做工精巧互扣的金扣子,梁三娃拿起这款金手镯,看到标签上写着三千元的价格,他的嘴唇快速地哆嗦,他用力抿住嘴唇,女服务员再问他:“要么?”他僵硬地挤出笑容,“我这眼光合不上女娃子的心意,”他说,放下金手镯,“还是让我的儿媳选!” 陆萍拿起金手镯,细细看着时眼中流露出喜爱神色,有一瞬间她看到梁三娃和刘玉兰面色凝重,她马上又放下金手镯,“我不喜欢这款。”她说,指着玻璃柜台下一款纤细的手镯,“这款不错,小巧玲珑,符合我的审美观。”她继续说。 女服务员从柜台里拿出这款金手镯放在柜台玻璃上,陆萍拿起金手镯端详,面色变得阴沉,但是她却说:“这款确实不错。”这款金手镯宛若一根染了金色染料的麻绳,绕成一圈,在连接处做工粗糙,像是随意点焊上去的,表面留有凹凸不平的焊接痕迹。 梁三娃说:“我儿媳喜欢这款,就选择这款。”他说着从陆萍手里夺过金手镯,拿起标签看到这款手镯仅五百元。他咧嘴笑了,刘玉兰拽了拽他,他马上扭头看刘玉兰,刘玉兰摇了摇头,梁三娃瞪了刘玉兰,刘玉兰黑着脸,走到一边去了。 女服务员把大金手镯放回柜台,然后说:“还选点什么?” 陆萍先后要了克数小的金项链和金耳环,女服务员最后把金首饰结算,这次采购一共花费了两千元。付款后梁三娃,梁小东,刘玉兰,陆萍又去了商场,购置了一些新郎新娘的穿戴。这之后他们去净月潭游玩,等到晚上回家时,陆萍躺在炕上,不与梁小东说话了。梁小东搂她,亲她,这都不行了,陆萍总会推开他,梁小东知道陆萍这是不高兴了,但是一方面是他的父母,一方面是他的妻子,他也不好说叨任何一个人。 等到半夜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查看来电号码,知道是赵胜利打来的电话,他拿着电话,走出屋到了道边上,漆黑的夜幕笼罩着天地,一排排路灯的灯影像是串联了起来,直到远方的尽头,灯影才模糊,所以给人一种错觉,在那黑暗笼罩路灯灯光的尽头,就是黑暗世界里的终点,从不远处行驶来一辆汽车,轰鸣的引擎声似乎要打破这沉寂的黑夜,哀嚎着,嘶吼着,仅过了一会儿,马路上又归于沉寂。汽车落寞的影子淹没在黑夜里。他走在路边,走过树荫,来到一个路灯下停下来,接通了电话,“老五,”他说,“凯子上钩了吗?” 路灯灯光晃耀着他的脸,他的脸此刻变得惨白,他的嘴角撇着,透露着冰冷冷的寒意,这表明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退伍专业后稚嫩的灵魂,他眼中透露着阴鸷和摄人魂魄的光芒,这又说明他阴险,狠辣,冷漠了。虽然他现在说话的声音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从他的口气上判断,他的心比铁石还要硬。 “鲁大能上钩了。”电话另一头。 “老五现在开车过来接我。” “大哥,我这就过来。” 电话挂掉,嘟嘟的芒音响个不停。 梁小东挂掉电话,他沿着路边走,身影越来越渺小,最后他的身影像是路灯下的小黑点,一辆面包车停在他的身边,他打开面包车做到副驾驶位置。 面包车里只有赵胜利一个人,他消瘦的脸昂着,嘴角边叼着烟卷,当他挂二档时,他猛吸了一口烟,又快速吐出烟雾,这时他眯起双眼。面包车快速驶入大路之上。他拿下香烟,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前照灯颠簸的光影射在十米开外,寂静的黑夜包围着空旷的马路。 梁小东仰靠在座椅靠背上,“老五,”他说,“鲁大能现在在哪儿?” “赌场。”赵胜利说,挂到五档,面包车引擎嗡地一声响了起来,车窗外的影像变得模糊黑暗,道路两边的树木像是魔鬼,在风中愤怒地摇晃着头,呼呼的狂吼,咆哮,远处平房闪亮的灯影像是窥视他们的眼睛,在瞪着,在盯着他们。 “我们的人都在赌场吗?”梁小东问。 “都在。”赵胜利说。 梁小东没再问,赵胜利不再说,面包车开到春城郊区那座荒废的二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第72章 骗局 咔嚓一声,漆黑的夜幕骤然亮了起来,闪电宛若藤蔓一样在夜幕上扩展,延伸,紧接着轰隆隆的闷雷声响了起来,豆大的雨点倾斜着打在地上,噼里啪啦的雨点声激荡在寂静的夜里,空气中顿时充斥着咸腥的气味。赵胜利带着梁小东从车上走下来,进入到破旧的楼房里,然后直接走到二楼赌场贵宾厅。 孟红兵,孙殿臣,于庆利,张秀夫,杜荣,郁亮拿着纸牌围坐在赌桌前,桌面上放着他们的筹码。鲁大能,满惠香,张丽站在桌边上看着桌面上的情景。贵宾厅只有一盏灯泡,所以这里光线显得昏暗,四周墙壁上墙灰脱落,挂着的彩带遮不住这里的破败,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的气味,张秀夫把牌甩在桌面上,“一条龙都交牌!”他说,杜荣和郁亮把牌甩在桌面上,起身离开,走到墙边小桌坐下。张秀夫一边把赌桌上钞票搂到面前,一边嘟嘟囔囔的骂道:“真扫兴,就带这点钱来玩,不过瘾!”他把钞票搂到面前后仰靠在靠背上,拿着烟卷抽烟,眼睛有一搭无一搭地瞄着站在桌边的鲁大能,满惠香,张丽。鲁大能搂着两个女人腰,兴奋地看着赌桌上的纸牌,抽回手摸了摸身前的黑皮兜子,打开黑皮兜子,低头看满兜子的钞票,然后又合上兜子。 孟红兵把纸牌搂到一起,一边洗牌,一边踩在张秀夫脚上,张秀夫浑身激灵,看向孟红兵,孟红兵嘟囔:“是扫兴,赌了两把,人就走了。” 杜荣叫嚷:“钱输光了还不行,还不叫人下桌了?” 郁亮说:“没钱,你能咋地?” 孟红兵摆了摆手,“行,你们没钱就算了。”他说,他瞄着鲁大能的眼睛里透露着阴鸷,在桌下,他踩张秀夫的脚用了力道,然后低垂下头,把纸牌拿在手里,很认真地一张张的洗牌。 张秀夫干笑几声,然后把烟卷搭在面前的烟灰缸上,他笑眯眯地瞅着鲁大能,“这位兄弟,上来玩几把?”他说。 鲁大能走到椅子前,刚弯身要坐下,马上又站起来,他站在椅子边上,摆着双手,“不玩不玩,”他说,“你们玩的太大,我实在承受不起。”他眼睛贪婪地盯着赌桌上的钞票。 张秀夫拿起面前的一打钞票,“我们玩了半宿,一共才一万块钱,”他说,“这点小钱也就是玩个乐呵。” 鲁大能的小眼睛警惕地瞟着张秀夫,孟红兵,于庆利,最后又贪婪地盯着钞票,他连连摆手,“不玩不玩,”他说,他把双手捂在黑皮兜子上。 张秀夫惨笑着摇摇头,孟红兵趁没有人注意他,故意把一张纸牌弹到地上,他弯身捡起纸牌,然而前半身却不从桌下探出来,他阴鸷地盯着满惠香,张丽,他看到她们没有注意他,他又伸手去触碰两个女人的腿。 满惠香,张丽瞥他,他立刻瞪起眼珠子。满惠香面色变得惨白;张丽嘴角抽搐一下,然后挤出笑脸,“大能,”她说,双臂搂抱住鲁大能的胳膊,“来都来了,就玩两把呗!”她继续说,“现在回家也没什么意思。” 鲁大能撇着嘴角笑了,双手搭在黑兜子上,他马上又搂住满惠香的腰,他在满惠香的面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说:“今晚就不玩了!咱们玩鸳鸯戏水!” 满惠香推开他,“去一边去,你这老东西油嘴滑舌!”她说,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面颊。 鲁大能哈哈笑着,又要再亲,张丽搂住他的胳膊拽住他,他回头看张丽,张丽娇笑着说:“人都来了,不玩来干嘛来了,玩几把,咱们赢了钱再走。” 鲁大能嘿嘿笑着看向赌桌,张丽目光阴鸷地盯着满惠香,满惠香马上又说:“就是嘛玩一会嘛!” 鲁大能走到赌桌前坐下,“好!就听从你们的建议,今天痛快玩几把,然后咱们再回家。”他说,从兜子里掏出两万块钱钞票;张秀夫把自己面前的钞票摆好;孟红兵拿着那张纸牌坐回椅子上;于庆利把香烟搭在烟灰缸边上。 “开牌开牌,”孟红兵说,把手里的牌又洗了一遍,然后给每一个人发牌。“亮牌,押注。”他继续说。 鲁大能甩出一张红十,“亮红十。”他说。 张秀夫拿着一张红十,“另一张在我这儿。” 孟红兵试探着说:“看来朋友的牌不错。”他阴鸷地看鲁大能手里的牌,鲁大能抬头看他,他马上又僵硬地挤出了笑容。 鲁大能说:“是不错,玩红十比玩骰子强。”他甩出四五六一条小龙。 张秀夫干笑着说:“先别着急。”他把五千元推到赌桌中央,“咱们先把胜负赔率定了。”他继续说。 鲁大能看了一眼赌桌上的五千元,然后低头看着牌,张秀夫继续说:“兄弟,咱们可是对家,可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那不能!”鲁大能说,放下牌,从面前的钞票中抽出一打,他数了一遍钞票,然后又数了一遍……数了四遍时,他把五千元放在赌桌中央。 张秀夫说:“这两位兄弟该你们了。” 孟红兵,于庆利各自拿出五千元堆放在赌桌的中央位置。 鲁大能拿起赌桌上四五六,又甩在赌桌上。“四五六。”他说。 于庆利甩出五六七,“五六七。”他吼道。 “十沟圈。”于庆利说,甩出纸牌。 “勾圈凯。”孟红兵说,拿着手中的牌甩出去,又缩回来,反复折腾几次,他把牌甩在赌桌上。 鲁大能,张秀夫,于庆利整理手中的牌,孟红兵拿起勾圈凯,在几个人面前炫耀,“有没有人管勾圈凯,”他说,“没人管得上,我出牌了。” 鲁大能抽出三张牌甩在桌上,“圈凯尖。”他说。 孟红兵失落地放下牌,嘴角抽搐;于庆利抿住嘴角,瞅着赌桌上圈凯尖的眼睛里流露出愁苦的神色;张秀夫僵硬地挤出笑容,他说:“还是我的对家行。” 鲁大能贪婪地看着赌桌上堆放的钞票。“有没有人能管?”他说,从纸牌中抽出三张牌,当张秀夫,孟红兵,于庆利注视三张牌子时,他又把手里的纸牌攥住。 孟红兵干脆放下纸牌,斜睨着鲁大能身边的张丽和满惠香。当她们看到孟红兵瞅她们时,满惠香拉扯了一下张丽。张丽警觉地看向鲁大能,鲁大能抿着嘴笑,一双腿不停地抖。她后退几步,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一面镜子。她斜拿着镜子,明面上是在照自己,实际上,她是在斜照鲁大能的牌。孟红兵瞅向镜面,他看到鲁大能胖乎乎的手攥住牌。他快速点点头,然后说:“没人管得上你的圈凯尖。” 鲁大能展开手里的牌,孟红兵斜睨镜面,他看到鲁大能手里有一个2炸,一条龙,一对凯,一对圈,一对十,以及几张小牌。“四。”他说,甩出一张牌。 孟红兵想他故意发龙,就是为了要发这几张零碎的小牌呀! 于庆利说:“五。”他甩出一张五。 张秀夫甩出一张七,孟红兵甩出一张大王,然后他快速从纸牌中抽出十多张不相干杂牌出来。“有没有人要,”他说,“没有人要,我大长龙了。”他拿着牌比划,又快速把牌收拢。 鲁大能皱紧眉头,从牌中抽出三个2后,又放回纸牌中,然后盯着桌面上打出的一堆纸牌,他翻动桌面纸牌看,张秀夫拿起桌面上的纸牌,倒扣过来,“咱们都亮牌了,可别坏了规矩!”他说。 鲁大能抬头盯着张秀夫的眼神露出怨恨,随即他又笑眯眯了起来,“这倒是。”他说。 孟红兵又抽出许多牌来,“你要不要,”他重复说。“不要,我发长龙了?” 鲁大能甩出三个2,“炸。”他说。 第73章 入伙 孟红兵摇了摇头,“这么大。” 鲁大能说:“有没有人管?” 于庆利说:“管不上。” 鲁大能甩出一张小六。于庆利打出一张圈,鲁大能说:“差。”他打出两个圈。 于庆利甩出三个九,“炸。”他说。 鲁大能嘴角抽搐一下,揉捏着手里的牌,很快把牌合上。 于庆利说:“要不要?”他这话是跟所有人说的,但是他的眼睛却只盯着鲁大能。鲁大能摇了摇头。于庆利抽出三张牌,他显然是要打一条小龙。桌面下,孟红兵踹了于庆利一脚,于庆利先是看了一眼孟红兵,他看到孟红兵低垂着眼帘,手指搭在面颊上画了个不字,他马上又把牌按回去,鲁大能皱眉看他,他马上先后捏了几张牌,最后打出一张小五。 张秀夫打了一张小六。孟红兵打出一张尖,鲁大能打出一张十。 孟红兵打出三个七,“炸。”他说。 张秀夫看着手里的三个勾,“管不上。”他说,嘿嘿干笑了起来。 鲁大能手摸向兜里,掏出一张凯出来,当他要把凯放回牌中时,张丽拿着镜子,斜照着他的手。孟红兵看到鲁大能手里的牌,一把抓住鲁大能的手。“你出老千!”他吼道。 鲁大能说:“我没出钱,刚才我的牌掉了,我把它捡起来。”他拿着牌的手剧烈的颤抖。 孟红兵说:“我明明看见你,从自己兜里拿出一张卡来。你就是在出钱!” 鲁大能额头上渗出汗珠,眼睛变得赤红,但是嘴角撇着,“一定是你看错了,我怎么会出老千呢?”他说。 于庆利踹倒鲁大能,鲁大能跌倒在地上,正要站起来,于庆利,郁亮,杜荣一起跑到鲁大能身边,把他按压在地上。“妈的,老子告诉你,在赌场出千肯定不行。”杜荣说,于庆利挥拳打了鲁大能的太阳穴,鲁大能哎呀叫唤,于庆利掐住他的脖子,“再撒谎,”他说,“老子现在就废了你。” 鲁大能说:“兄弟,这场赌博的五千元钱,我不要了。就算给兄弟们的喜钱,兄弟们今天放了我,明天我们就是朋友。” 郁亮连踢他的屁股,“你这光秃秃的脑袋里装的都是屎,想出的主意都臭的,想脚底抹油开溜,门儿都没有,今天就打得你找不着东南西北。”他说,又连续踹了鲁大能几脚。 孟红兵,张秀夫撸起袖子走来。 梁小东看着他们,连连摆了摆手,孟红兵,张秀夫站在赌桌边上不动,梁小东低声说:“老五,去问问他想怎么和咱们交朋友!” 赵胜利叼着烟卷,晃悠着身子,一个肩膀低,一个肩膀高地走到鲁大能身边蹲下来,“你想和我们交朋友?”他说,邪魅地笑了,“到不是不可以,就是不知道,你这老小子如何和我们交朋友。” 鲁大能说:“你们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梁小东坐到墙边的椅子上,他掏出香烟,高昂着头,蔑视地瞅着鲁大能,鲁大能满脸是血,脱落的门牙挂在嘴唇边上,一双眼睛惊恐地盯着赵胜利。赵胜利摇了摇头,“不知道。”他说。 “我是省委退休的干部。”鲁大能说。 “你是退休干部?”赵胜利说,掏出匕首在鲁大能脸上比划,“我怎么瞅都不像呢?” 鲁大能继续说:“我没有说谎。” 赵胜利说:“你是省委的什么干部?” “组织部长。” “这与我们兄弟有什么好处?” “只要你肯放我一马,我一定可以帮助你们获得好处。” 赵胜利说:“几位哥哥先把他押到小黑屋里。” 杜荣,郁亮拽起鲁大能,于庆利推搡着鲁大能,几个人向屋外走去。梁小东指着满惠香,张丽,“你们也把她们带走。” 孟红兵,张秀夫带着两个女人离开。 赵胜利走到梁小东身边,“大哥,现在我们怎么办?” 梁小东撇起嘴角,手指敲在桌面上,哒哒的响声回荡在寂静的屋里,他的眼中流露出凶光,沉默片刻,他说:“拉他入伙。” 赵胜利说:“我这就去办。”他走出贵宾厅。 不一会儿,赵胜利回来,“大哥,”他说,“鲁大能同意了。他说能让咱们的事业蒸蒸日上,会给咱们介绍更多的朋友。” 梁小东站起身向外走,赵胜利跟着他,“放了鲁大能。”他说,“明天让他带我去见见他说的那些朋友。” 赵胜利说:“明天我带鲁大能来见大哥。”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赌场,先后上到面包车里,赵胜利驾驶面包车把梁小东送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赵胜利走进梁家,找到梁小东,梁小东,陆萍,梁三娃,刘玉兰围坐在餐桌前吃饭,赵胜利佝偻着腰身,歪着脑袋站在餐桌边上,刘玉兰厌恶上下打量他,然后端着饭碗,一边吃饭,一边没好气的说:“小东,你记着,像是癞狗一样的人,你千万别搭理。” 赵胜利的面色绛紫色起来,一双手攥成了拳头,当他看到梁小东的脸阴沉下来,他马上又挤出笑容。“我是狗是狗”他说,“但是我是大哥的狗。” 梁小东说:“妈,这是我的朋友。” 梁三娃说:“你这娘们懂什么,多一个朋友多条路。”他说着,头不抬眼不睁,吃着饭。即便如此,刘玉兰身子还是哆嗦一下,然后又满脸堆笑地说:“这也到是,小东的朋友多了,我们梁家也热闹不是。” 梁小东说:“胜利,人带来了吗?” “按照大哥的吩咐,我把人来了。”赵胜利说。 梁小东说:“妈爸,萍,我有事儿先走。”他站起身,和赵胜利一起走出家门。 鲁大能穿着一件黑色夹克,低垂着头坐在座位上,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双小眼睛愁苦地眯着,放在膝盖上的大拇指揉着自己的食指。赵胜利进入车里,坐在驾驶位置上,梁小东坐在副驾驶座位上。赵胜利启动汽车。汽车缓缓汇入大路。天空蔚蓝,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叫着飞向远方,大路上汽车和自行车快速交织,两边的楼宇和平房像是烟儿一样模糊。 梁小东掏出一根香烟抽起来,“今天你想带我们见什么人?” “是我曾经提拔过的人。现在他在省委任职。”鲁大能说。 “我们去省委吗?”梁小东摇下车窗,把胳膊搭在车窗框上,一边抽烟,一边高傲地盯着前方。 “不行,去他家。” “你的朋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多才多艺,做事老道干练,但是……” “你还想要说什么?” “大家既然是朋友,这世界很大,我们一同发财。” “我想扩大赌场规模。你的朋友在当中能发挥作用吗?” “能。” “你们想从赌场抽取多少好处?” “四成。” “有点多。赌场的运营,人工都需要不少的钱。” “三成。” “勉强可以接受。” 鲁大能抬起头,“前方左转,进入惠民小区。” 赵胜利挂到一档,汽车缓慢驶入惠民小区。最后在一栋老旧楼房前停了下来。赵胜利推开车门,梁小东说:“先别下车。”他警惕的扫视四周。 小区四周种满绿色植物,小区操场上老人在健身器材边上锻炼,孩子们互相追逐打闹。他看到没有可疑人员,他继续说:“下车。”然后他带着鲁大能,赵胜利下车,走进门栋。楼道里堆放着杂物,自行车,脱落墙灰的墙壁上贴满小广告,他们走到三楼停下,鲁大能敲响房门。 “谁?”屋里有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第74章 公孙留 “老朋友。”鲁大能说。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材瘦高,头发油亮,年纪在50左右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看到鲁大能带着人来,他眼中流露惊诧,随即他又眯缝着眼睛笑了起来,这时他的眼睛,鼻子,嘴唇似乎要拧巴到一起了。 “老领导。”他说,指着梁小东,赵胜利,“这两位是?” “我的朋友。”鲁大能说,警惕地瞟着楼梯道,见楼梯道没人,他又盯着门口的中年人。“在这里谈话不方便,,公孙留让我进去!”他继续说。 到了这时,才知道这个瘦高男人叫公孙留,他听了鲁大能的话后,连连点头哈腰,僵硬地挤出笑容,把鲁大能,梁小东,赵胜利让到客厅里。 客厅狭小,四周白生生的墙壁上有污渍,墙壁上挂着几幅颇具文人气息的山水画,沙发,茶几,以及茶具都显得破旧,唯独立在墙角边上的高大白铁皮箱子显得突兀。 公孙留为三人倒满了茶水,然后自己拿起一杯茶水,一边喝,一边瞟着他身边的鲁大能。“老领导,”他说,“今天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件发财的营生需要你帮助。”鲁大能说。 公孙留扫视梁小东,赵胜利,梁小东拿着烟卷,高昂地盯着焦黄的棚顶,赵胜利蜷缩在沙发边上,摆弄着手里的一件玉雕摆件。他嘴角抽搐一下,“现在省委对干部的管理非常严格,”他说,“从事外面的营生,就目前来说,恐怕不好办。” 鲁大能拿起茶杯,又放下,扭头看向公孙留的眼神里流露出凶光,随即他眼睛又眯起来,“公孙留,”他说,“我们这是就多少年的感情了!” 公孙留没有立刻回答鲁大能,他掏出一根香烟抽起来,燃烧烟头冒出的烟雾弥漫在空气里,他透过烟雾射出来的眼神里透露着狡黠,片刻,他把抽剩下的半根香烟搭在烟灰缸上,双臂环抱,头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再顶风办事,”他慢慢悠悠地说,“有点得不偿失。” 鲁大能皱紧眉头,双臂环抱,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这……”他说,马上又停顿下来,沉默片刻,他又继续说:“现在不办,过一阵再办也不迟。”说完话,他似乎又觉得有些不妥,斜视旁边的梁小东。 梁小东高昂着头,抽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一串的烟圈像是升腾起来的烟雾在他面前扩大,他瞅着烟雾的眼神渐渐变得狂傲不羁,渐渐变得凶狠。 鲁大能的面色瞬间里惨白,他的手剧烈颤抖,眼瞳快速缩小,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失态,掩饰性地握紧拳头。“新朋友,”他说,他的声音颤抖而沙哑,像是风箱鼓捣出来的风声。“我们暂缓开设赌场怎么样?” 梁小东把烟按灭在烟灰缸中,“暂时这么办,也可以。” 鲁大能说:“公孙留,等省委的风声过了,你给我口信。” 公孙留面色阴沉下来,他连连摆手,“这不行,不行!”他说。 鲁大能面色变成猪肝色,随即又变得惨白,他马上说:“公孙留,你尽管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公孙留笑着说:“帮助社会上的朋友开设赌场,这可是重罪,脑袋丢了,要钱干嘛?” 卧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从屋里走出一位穿着睡衣,身材中等,臃肿肥胖的中年女人,她每走一步,她脸蛋上的肥肉都会颤悠,当她看到梁小东,赵胜利时,她那一双黑黝黝,像是挤进眼眶中黑煤球似的小眼睛顿时变得冷漠,有一瞬间她看到梁小东,赵胜利注视着她时,她马上僵硬地挤出笑容,频频点头示好,她走到公孙留的身边,坐在沙发的扶手上,“钱多也不扎手,没有钱,人活着不遭罪?”她对公孙留说。 公孙留皱紧眉头,沉默不语。女人继续说:“老公,你办事时注意点不就行了。” 公孙留长叹一声,“好,等过了这阵风声,我给领导口信。” 女人掩住口鼻咯咯笑了起来。 鲁大能说:“行,今天就到这里。”他带着梁小东,赵胜利走出客厅,公孙留和女人送他们到门口,公孙留目视着他们下楼,关上房门,“为什么答应他们?”他说,向客厅走。女人跟上他,“我刚才不是说了吗,钱多了不扎手,况且你一个人也办不成事儿。” “这恐怕不好!”公孙留走到铁皮柜子边上,靠在铁皮柜子上。 女人说:“是不好,但是钱好。” 公孙留打开铁皮箱子,铁皮箱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钞票,“这些钱还不够吗?”他说。 女人瞪了他一眼,然后小跑到门口,打开房门,查看楼梯动静,见楼梯没人,她又跑到平台,向外张望,见梁小东,赵胜利,鲁大能上到汽车里,但是他们却没有启动汽车离开。“把柜门关上,”她说,“小点声说话。” 公孙留关上柜门,走到沙发坐下。 女人继续说:“你能办啥事儿?你就是省组织部部长,是管干部任用的,他们开设赌场,你能顶啥用?你的职权无非是提拔干部。” 公孙留说:“留庆平,你的意思是说?” 到这时,才知道这个女人叫留庆平,她嘘了一声,然后看向窗外,她看到鲁大能和梁小东在车里交谈,她马上向前走了几步,离开了窗户口,“他们还没走。”她说。 公孙留走到平台,透过窗户看去。吉普车停在门栋对面的马路边上,梁小东的胳膊搭在车窗外,他手指夹着的烟卷正冒着烟儿。鲁大能在跟梁小东说什么。他走到留庆平身边。 他皱紧眉头,“鲁大能是我的老领导,知道许多关于我的事儿,恐怕这次是躲不过去了。” 留庆平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公孙留说:“你的意思是协调一下干部。” 留庆平说:“我就是这个意思。”她又看向窗外,吉普车缓缓启动,梁小东仰靠在座椅上,低垂着眼帘看着车窗前,鲁大能胖乎乎的手托举着自己的下巴。吉普车快速驶入马路上。 “公孙留这个人靠得住吗?”梁小东问。 “靠得住。”鲁大能说,顿了顿,他继续说:“小东,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有了公孙留这条线,等你回到市局,市局领导一定提升你的职务的。” “我看不见得。” 梁小东说。车窗外操场上的孩子们追逐打闹,老人们成群地坐在操场周围,或玩着扑克,或在健身器材边锻炼,有几个遛狗的居民相遇,他们牵着的宠物狗挣着狗绳汪汪的狂吠,很快这些景物又消失在车窗口了,吉普车行驶出了小区。 从敞开车窗吹进来的风吹乱了梁小东的头发,他看着前方的眼神里渐渐流露出阴鸷。 现在即便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他的嗓音依然显得铿锵有力。 “你的意思是他想要……。”鲁大能撇着嘴笑了。 “我觉得是。”梁小东说。顿了顿,“这么做值得。”梁小东继续说,从身边的黑兜子里掏出一打钞票,挥手递到鲁大能面前,“这个事儿交给你办。”他继续说。 鲁大能接过揣到兜里,马上又把钞票从兜里掏出来,从其中抽取了一少半,似乎又感觉到有什么不妥,当即又拿着钞票递到梁小东肩膀边上,“还是你自己给他!”他说。 梁小东回头看鲁大能,他看到鲁大能贪婪地看着钞票,又在抑制自己的情绪,用力抿住嘴角,使得自己不流露出一丝的表情。他又从黑兜子掏出一打钞票,“这是给你的酬劳。”他说。 鲁大能接过钞票,笑着把两打钞票揣到两个衣服兜里,“行,小东,”他说,“你的事儿就交给我!” 梁小东透过后视镜看到鲁大能的丑态,他嘴角快速撇了起来,瞅向前方的眼睛里渐渐透漏出狡黠,阴鸷的神色。 片刻,鲁大能继续说:“接下来,我们去省公安厅副厅长家。” 第75章 苏宁 梁小东没有说话,慢慢昂起头,透过鼻头两侧看向前方的眼神里渐渐流露出蔑视的神色。他拿着烟,在面前把玩着,烟头冒着袅袅的烟雾,呛人的烟草味滞留在车厢里一会儿,飘荡到车窗外去了。 片刻,汽车汇入到人民大街,车流渐渐多了,“省公安厅副厅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说。 鲁大能说:“苏厅长为人机灵,干练,也很喜欢钱。” 他说:“谁不喜欢钱。我也喜欢钱。”他撇着嘴角笑了。 鲁大能说:“他喜欢钱跟别人不一样。” 梁小东说:“有什么不一样,只要是既想当官,又想发财的人,还不都是一个德行?” 鲁大能说:“他收钱后有可能不办事。” 梁小东说:“他收了别人钱,不为别人办事,他不怕别人告发他吗?” 鲁大能说:“他不怕。” “为什么?”梁小东看着前方的眼神里流露出疑惑,他的手搭在车窗上哒哒敲响了窗框,因为在他认识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如果拿人钱财不与人消灾,违反道上的规矩,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身为公安厅副厅长,阅人无数,这点道理不该不明白,但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他的行为令人费解。 鲁大能说:“他有强大的关系网。” 梁小东不知置言与否,因为他认为这位叫苏宁的厅长一定认识他的哥哥梁大东,所以他觉得继续追问下,鲁大能也许会谈及到梁大东和苏宁之间的交易。他没有再说话,鲁大能也没有再说,直到汽车开到公安小区的时候,梁小东才再次说:“等会再下车!”他看向车窗外。 小区的亭台楼榭,园林景观中有人在悠闲的漫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此起彼伏的传来,一辆辆汽车停在停车位上。 他看到小区没有异常,他和鲁大能,赵胜利下车,进入门栋里,鲁大能带着他上到二楼。鲁大能敲响了房门,咚咚敲门声响了一会儿,房门打开。 苏宁站在门口,这是梁小东第一次见苏宁,苏宁身材高大,魁梧,年纪大约在五十岁左右,他看到鲁大能带着人来,先是表现出惊恐,然后他的脸快速阴沉下来,他的眼睛快速扫视梁小东和赵胜利时,他那一双小眼睛里绽放出狡黠的光芒。 “这两位是?”他说。 “我的朋友。”鲁大能说。 他继续说:“你带你的朋友到我家来做什么?” 鲁大能说:“我有事儿要谈。” “稍等。”他关上房门,不一会儿,房门再次打开,他穿了一件黑色夹克,头发上打了蜡油,脸上涂抹了防晒霜,这时他的脸色显得红润,五官看上去较之刚才更显得端正了。他带着梁小东,鲁大能,赵胜利走出小区,来到小区边上的一家饭店,他们上到二楼包房。 服务员为他们倒满茶水后走了,窗户外郁郁葱葱的柳树在风中摇曳,枝头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偶尔从窗外传来,但是很快又消失在耳畔,包房空间狭小,摆下一张餐桌后显得局促,四周墙壁上挂着文人画作,但是这几副画都不够水平,显得庸俗。 苏宁端着茶杯,吹拂着茶水表面,热腾腾的雾气飘散,茶水沁人心扉的芳香弥漫在空气里,茶叶在漩涡中心上下浮沉着。“找我有什么事儿?”他说。 “我的朋友想开赌场,所以提前来和你打招呼。”鲁大能说。 “我有什么好处?”他喝了一口茶。茶水表现泛起涟漪,茶叶像是卷入漩涡中的浮萍快速旋转着。 “我们总共可以分得三成利润。” “我们?”他抬起头,盯着鲁大能的眼神里露出凶光。“都有谁?”他继续说,又低头吹拂着茶水表面。 “公孙留,我,还有你。” “就我们三个人?” “对。” “我做不到。” 鲁大能惊诧地看着苏宁,“为什么?” “开赌场涉及的罪名太重,一旦出事儿,就我们三个人恐怕很难把事情平复下去。” “你的意思是?” “我不想说。” “我的朋友都来了,苏厅长给点面子!” “我们需要更多的关系网,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钱。” 鲁大能为难地看向梁小东,他看到梁小东翘着二郎腿,平静地看着苏宁,“小东,”他说,“三成利润恐怕不行了,你的意思?” 梁小东抽了一口烟,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说:“出来混,讲的是义气,有钱大家赚,这很正常,我一口吃不下这门生意,需要仰仗官场上的关系,三成不行,说个数听听。”他嘴上虽如此说,但是他心里明白,如果苏宁彻底拒绝了他,开设赌场的事儿一定是不能成了。 鲁大能看向苏宁,苏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放下茶杯,仰靠在座椅靠背上,掏出一根香烟,他一边抽烟,一边吐出烟圈,“六成。”他说。 梁小东吃惊地看着他,他没想到自己是混黑道的,也会遇到杀猪盘,苏宁开口就是六成,他盯着苏宁双眸一秒,然后上下打量他,他也在看着他,他的一双眼睛冰冰冷冷地审视,他慢慢地昂了头颅。他意识到他是一个硬茬。 梁小东嘿嘿干笑,片刻,他试探着说:“我有一帮兄弟跟着我,官方抽走六成,我们兄弟吃什么?” 苏宁说:“出来混都是为了发财,六成不行,你认为几成行?” “四成。”梁小东感觉到肉疼,开设赌场需要租房子,付出人工成本,另外生意才开始,他还不知道到底能否盈利。 苏宁摇了摇头,“没有我的兄弟,你们的赌场一天也开不成。” 梁小东心咯噔一下,面色变得绛紫。转瞬他的面色又变得惨白,“五成。”他说。 苏宁说:“就六成。” 赵胜利啪地拍了桌子,他站起来,指着苏宁,“你他妈不想让我们兄弟活,你也别想活,大家一起死!”他说,抽出腰间的短刀甩在了桌面上。 苏宁嘿嘿冷笑数声,掏出手枪放在桌上,“跟我耍横,你试试,”他说,瞪着赵胜利,眼中冒出凶光,“你肯定先死!”他继续说,嗓音嘶哑而高亢。 赵胜利说:“我先死就死,我今天就为大哥死!”他操起桌面上的短刀,纵身向苏宁扑去,然而胳膊却被死死的抓住。他回头看,他吃惊地看到梁小东抓住了他的胳膊,然后他叫嚷:“大哥!” 梁小东把他按回到椅子上,然后对苏宁说:“我的兄弟没见过世面,不懂事儿,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他计较。” “看在你的面子上?”苏宁说,拿起手枪在自己面前晃悠,“你的面子有子弹硬气吗?” 梁小东掏出手枪放在桌面上,“都是吃六扇门这口饭的。”他说,“把我逼急了,咱们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苏宁震惊地看着梁小东,嘴角快速抽搐,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然后又变得惨白,“你是混黑白两道的。”他说。 “是。” “好!今天我就给你个面子,不与你的小兄弟计较。” “开赌场的事儿,我只能出到五成。” “就五成,但是我需要拿大头。” “这没有问题。” 苏宁停顿下来,服务员端着饭菜,陆陆续续走进来,他们把饭菜摆在饭桌上后出去了。梁小东和赵胜利吃了几口饭菜,匆匆走了。饭桌上只剩下苏宁和鲁大能。苏宁突然放下筷子,凶狠地盯着鲁大能,鲁大能低头吃着饭菜,“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他说。 “我去他们赌场玩时认识的。”鲁大能说,声音颤抖起来。 “就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鲁大能抬起头,看到苏宁面色阴沉地盯着他,他马上又低垂下头,嗫嚅:“他们胁迫我。” 第76章 闹事 苏宁啪地拍了桌子,“他们胁迫你,你就带他们来找我了!”他说,“你提前为什么不和我说?” 鲁大能低垂下头,苏宁抓住他的脖领子,“为什么不说话?” 鲁大能说:“我有什么好说的?” 苏宁扇了鲁大能一个嘴巴,“什么好说的?你要害死我呀?” “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还提这些干嘛?” 苏宁松开鲁大能的脖领子,“哼,”他说,“他们能支付五成酬劳,我们就合作,如果他们支付不了酬劳,咱们赶紧和他们断绝关系。” 鲁大能点点头,窗户外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响了起来,苏宁和鲁大能同时看向窗户外,赵胜利驾驶着汽车汇入大路,梁小东拿着大哥大通话。 “我的人来信了,市局让你今天回一趟市局。”电话另一头梁大东的声音传了出来。 梁小东抽了一口烟,抿住嘴角,“大哥,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他继续说:“胜利去市局。” 赵胜利答应,调转车头向东边行驶而去。车窗外天空蔚蓝,从楼房前飞起的鸽子飞过马路上空,马路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汽车和自行车从吉普车边上擦过,吉普车快到市局门口时,梁小东让赵胜利停下车。他没有立刻下车。一群男男女女堵住市局门口。车辆和行人拥挤在市局门口前。 距离门口最近的一个老女人高举着牌子,警惕地瞟着四周的车辆和人,这个老女人年纪大约在五六十岁,穿着绿色长裙,虽然她年纪很大,但是她却很注重打扮,此时她脸上画着浓妆,眼睛勾勒着眼线,所以整个人看上显得妖道,簇拥在她四周的男男女女们与她截然不同,这些人穿着大多朴素,面色焦黄,漆黑,像是常年累月在空地打工,或者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 老女人突然高呼:“市公安局无能迟迟不能抓捕凶手,致使我儿子田有亮失踪一案到现在都没有破案,我儿子田有德被枪杀一案全部凶手并没有缉拿归案。我来市局讨要一个公道!” 她四周的男男女女们紧接着高呼:“讨要公道,给死者家属交代!” 林爱国从市局门口走出来,他穿过两辆警车之间的空隙,走到老女人身边,和她交谈着。 梁小东下车,赵胜利开着车掉头向西,梁小东挤进人群中。 四周的人围住林爱国和老女人,林爱国和老女人面对面站着,林爱国比老女人高一个头,所以他看着老女人时需要俯视。 林爱国皱紧眉头,“我们一直在努力寻找田有亮,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我们怀疑田有亮失踪案与杀害田有德的人是一伙人,但是我们目前并没有证据。” 老女人说:“你这样的答复难以令我满意,我两个儿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从感情上我是不能接受的。” 林爱国说:“我能理解一位失去儿子母亲的心情,但是目前我们确实还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 老女人扔掉牌子,坐到地上,她拍打着自己的双腿,边哀嚎边唱着道:“我地儿呀!你死的好冤呐!到现在这市局的公安也不能抓捕凶手啊!” 林爱国说:“你别这么说,我们目前已经击毙杀害田有德的主犯孙良了。”他弯下腰,扶住老女人,然而老女人挣脱他的双臂,回手打了林爱国一个嘴巴。 她瞪着林爱国,“你们算是什么公安?我的儿子田有德死了这么长时间,你们只抓到一个杀害我儿子的凶手?” 林爱国指着老女人,“你——!”说了一个你,然后他又放下手指,皱紧眉头,眯起眼睛,“我们会尽力破案的,你在家等着我们的消息。”他继续说。 老女人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这可怎么好啊!我的儿子呀!就这么没了呀!”她边哀嚎边唱着说。 四周男男女女们像是排练好了一般,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警察无能,让杀人犯跑了。” “这是人民公安为人民呢?简直就是胡说。” “我看他们和犯罪分子是一伙的,他们在有意包庇罪犯。” ……林爱国痛苦地闭上眼睛,成大友,李伟,杨智,小刘从人群挤进来,“姜璇,原来是你!”成大友说。 到了这时才知道这个泼辣的老女人叫姜璇,她听到成大友呼唤她的名字,她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她看见成大友后她马上站起来,抓住成大友的衣服领子。“成大友,”她说。“前几天你就说会尽快破案,到了今天一点头绪也没有,你不来找我,我还想去找你呢!现在你来了,我正好要问问你,我两个儿子的案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破!” 成大友抓住她的手腕,“你这是干什么?”他说,掰开姜璇的手腕。 姜璇一口咬在成大友手上,成大友痛得松了手,姜璇双掌抵在成大友的胸口上,像是老牛推磨一样把成大友推倒在地上,然后她双手掐腰,像是在对待阶级仇人,往成大友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我告诉你,”她说,“少在这儿哄老娘,老娘可不是好糊弄的,你今天就说清楚,什么时候把我儿子的案子破了。” 成大友这个人十八岁参军,参加过对越反击战,在一次侦查任务中,他冒着枪林弹雨背着受伤的营长走了十多里的山路,自那以后,班里的士兵说他够义气,军官们都夸赞他是可塑之才,有勇气,经过他自己的努力,他逐步成长一位军队干部。现在他受到莫大的屈辱。怎能不恼火!他站起来,伸出钵盆大的拳头向姜璇挥过去,随即他的拳头停在姜璇的面侧,他的拳头剧烈地颤抖,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姜璇泼辣,凶狠,但是她是老百姓,一位组织培养的好警察,怎么可以对老百姓下手呢? 姜璇把头顶在成大友的胸膛上,向前顶成大友,她的双臂向后伸直像是两根棍子一样撑着,一面连续把成大友顶得后退,一面叫嚷:“来来,今天你杀死我,我死了到好了呢!也好和我两个儿子在地府中团聚了呢!” 成大友哎呀跺脚,然后掩面哭泣着,挤出人群走了。 姜璇向前踉跄几步,刚稳住身子,一把抓住林爱国的胳膊,她看到林爱国瞪着她,她马上抱住自己的头,像是舞台上的小丑一样,拽着林爱国的胳膊,晃悠着身子,“哎呀!我这脑袋怎么迷糊上了呢?都是那个膀大腰圆的老爷们给我气的。”她说。 林爱国看出她的做作,甩开她的手,转身挤出人群。 姜璇追赶林爱国。杨智,李伟,小刘挡在她的身前。李伟说:“姜璇,你聚众闹事,已经构成危害社会秩序罪,现在你跟我们走一趟!”杨智和小刘走到姜璇身边,抓住她的胳膊,带着她挤出人群。 这时那些围拢在四周的男男女女们像是受到惊吓的鸭子一样跑开了。 姜璇呼喊:“干啥?我为我两个儿子的死鸣不平,也算是犯法了!” 李伟呵斥:“老实点!” 姜璇不走了,杨智和小刘像是拖拽死狗一样,把她拖进市局楼里。“能把我咋样?”姜璇说,“我就不服气!能把我咋样?” 梁小东从纷乱的人群中挤进去,正好看见姜璇背影消失在门口,他跟了上去,尾随着到了信访办公室门口。 小刘和杨智把姜璇带到信访窗口,市局信访办莫先声走到窗口。先前梁小东曾经到信访协助窗口工作过,所以他对莫先声这位民警很了解,他今年接近六十岁,但是却一点也不具备老年人的体态,他腰杆挺直,眼神凌厉,由于长期注意锻炼身体,他脸上并没有皱纹。 他站在窗口前,瞟了一眼姜璇,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姜璇曾经来过市局信访窗口,莫先声对她的印象不好,她不但凶蛮,泼辣,而且具有攻击性。 “她怎么又来了?”他问。 李伟说:“她在市局门口聚众闹事,已经影响到市局正常工作,所以我再次把她带来了。” 他说:“她带人聚众闹事了?” “是。” “如果把她抓起来,恐怕影响会不好。” “我想过处理她,但是想到政治影响后又把她带到这里了。” “把她带进来!” 第77章 阴谋 李伟,杨智,小刘带着姜璇走进公安信访办公室区域。 梁小东找到林爱国,他们在办公室交谈,林爱国告诉梁小东,他因公负伤后组织决定给予他一等功,并正在考虑晋升他的职务,然后又询问了梁小东最近的身体状况,梁小东告诉林爱国他身体还有些僵硬。林爱国准许梁小东再休息几天,于是梁小东走出了办公室。 他走过走廊,走到楼梯之上。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孙良死的蹊跷。”梁小东听出这说话的人,应该是孙贤,他放慢了脚步,“他死了更好,我们可以长相厮守在一起了。”这个女人声音应该是蔡岚。梁小东扶在楼梯扶手上,探头向下俯视,他看到蔡岚和孙贤并肩走着。孙贤在楼下缓台停下来,然后走到窗口,蔡岚随即也走到窗口,他们看向窗户外。 梁小东缩回头,站住了。 “这件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孙贤说。 “孙良的死,正是我们所期望的,我们还需要考虑那个干嘛?” “你懂什么?”孙贤看着窗外的眼神渐渐流露出阴鸷。 “你想怎么样?” “嘘,”孙贤警惕地瞟四周,见楼梯没有人,他继续说:“我们不能在这里说。”他拉着蔡岚走出办公楼,上到一辆桑塔纳轿车上,然后开车出了市局,几辆早就等候在路边的汽车马上跟上,孙贤把车开到春城南郊的破旧工厂停下来。他和蔡岚走出桑塔纳汽车,然而却并没有马上回到办公楼。只是站在车边上。其余几辆汽车停下来,十多个打扮流里流气的混子从车上走下来,走在最前的帅民看见孙贤站在车边,他鞠躬,叫嚷:“大哥。”其余人跟着叫嚷,鞠躬。孙贤点点头。 等帅民走到孙贤身边时,孙贤让帅民带强生,余男跟着他走进大楼办公室,其余人在院里等着。 孙贤站在窗口向外看,十多个混子围在一起笑嘻嘻地交谈着,片刻,他走到办公桌前坐下,蔡岚坐在他的身边。 帅民,强生,余男坐在沙发上。帅民身材魁梧,面色枣红,他像是刚打过架,身上的黑色夹克有血迹,此时他翘着二郎腿,拿着香烟抽着,袖口缩短,露出他手腕上的龙纹身;强生二十出头,身材矮小结实,坐在帅民身边,他像是一头侏儒,然而他的样貌却显得凶狠,他的脑袋光秃秃的,像是灯泡一样亮,他歪着头,撇着嘴角,一双小眼睛里总是透露着阴狠;余男年纪在三十左右,乍一看他,他像是一位五官端正的白面书生,然而细细观察他时,会发现他很轻浮,他的眼睛总会在蔡岚乳房打转,然后又会在蔡岚v形领口露出的白色肌肤上停留,有一瞬间他眼中透露出淫邪。 “帅民,”孙贤说,闭着眼睛仰靠在椅子靠背上,“富宝生手下满树人给的消息真实吗?” 帅民说:“真实的。” “梁小东挑拨了我们和田氏兄弟的关系,导致我的弟弟孙良遭受六扇门的人杀害。这件事绝对不能善罢甘休。”孙贤说。 帅民说:“大哥,你是想让我带着兄弟做掉梁小东吗?” 孙贤说:“梁小东是六扇门的人,我们直接做掉他,六扇门的人会报复。” 帅民说:“大哥想怎么做?” “派个卧底,掌握他们的证据,然后让六扇门处理。” “我去。” “道上的朋友都知道你是我的兄弟,如果你去卧底,等于是送死。” 帅民瞥向身边的强生,余男,“这两位兄弟怎么样?” 孙贤摇了摇头。帅民皱紧眉头,“大哥想让谁去!” 孙贤睁开眼睛,“田氏兄弟的大树倒了,但是他们的猢狲还在,我想拉拢他们的猢狲去梁小东那里卧底。” 强生说:“大哥,我认识草猛子,张愣子,查强,我去跟他们说。” 孙贤说:“直接说不行,你就说是想拉他们入咱们的伙。” 强生说:“大哥,我现在就去把那几个小子找出来。”他站起来,向外走,余男跟上了他。 帅民说:“大哥,你真就放心让强生办?” 孙贤说:“拉几个兄弟入伙,在道上算是一件小事儿。”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他看到强生,余男上到一辆桑塔纳轿车中。 强生坐在驾驶位置上,余男刚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他摇下车窗,探出头,指着旁边车边上站着的几个混混,“你你,还有你。”他说,“跟我们上车。” 三个梳着光头,穿着黑色夹克的混混跑到跟前,上到桑塔纳轿车中,强生启动汽车。汽车引擎轰鸣声嗡嗡响,车窗外的景物快速模糊。 余男说:“强哥,田氏兄弟死后张愣子,草猛子,查强在什么地方混?” 强生目视前方,“他们金盆洗手了,现在在八里屯工地干活。” 桑塔纳汽车驶出平房区,马路上车水马龙,道路边上郁郁葱葱的杨柳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我们直接闯入工地将他们带走,这样好吗?”余男说,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是内心恐惧的人发出的声音。 强生说:“我们先观察,然后再说。” 自此后余男没再问,强生没再说,一个时辰后桑塔纳汽车开到八里屯的工地边上。 太阳当空照耀,工地上成群结队的工人在地基上忙碌着,塔吊嗡嗡转着,放下水泥斗子。距离大门不远的制弯机械上,张愣子和草猛子合作弯钢筋,查强坐在钢筋堆上,拿着茶缸喝水。 强生把桑塔纳轿车停在工地大门的旁边,看着张愣子,草猛子,查强,“我们就在这儿守着他们。”他说,把头低于车窗,余男和另外三个混混也把头低于车窗。 他们看着草猛子,张愣子,查强把所有的钢筋折弯,他们找到工头结算工资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们走出工地。强生带着余男,另外三个混混走下车,跟在他们的身后。 两伙人一前一后走到偏僻的巷子里,草猛子,张愣子,查强转过身,面对着快速走来的强生,余男,三个混子。强生说:“朋友,我们许久不见了。”他带着余男,三个混混站在草猛子,张愣子,查强面前。 查强上下打量强生;草猛子撇着嘴角笑;张愣子后退几步,躲在草猛子的身侧。 查强说:“你是谁?” 草猛子说:“强哥,我认识他,他是仁义大哥孙贤的兄弟。他叫做强生。” 查强说:“强生,你找我们做什么?” 强生说:“我大哥听说你们大哥死了,想收你们做小弟。” “我大哥死后我们心灰意冷,绝定退出江湖了!” “你们在工地能挣几个钱,跟着贤哥吃香的喝辣的。” “工地的钱,踏实,我们不想再走黑道这条路了。” “你不吃黑道这口饭,行,你的兄弟也不吃黑道的饭了吗?”强生低垂下头,抬着眼皮,盯着查强的眼睛里露出凶光。 查强嘿嘿冷笑后,“我的兄弟走那条路,由我说了算,由不得你说三道四。” 强生喝骂:“你他妈的少给脸不要脸,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消了你的户。” 查强勾勾手指,“来,我看你怎么把我消户?” 强生抽出短刀,挥刀向查强劈去。余男拉住他的胳膊,“强哥,”他说,“先别动手,这样会把大哥交代的事儿办砸的!” 强生面色绛紫色,骂道:“妈逼的。”然后转身侧对着查强。 余男笑嘻嘻地走到查强面前,“兄弟,”他说,手背到身后,“咱们有话好商量。” 查强说:“商量什么?” 余男快速从腰间抽出匕首,扎在查强腹部,“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他说着,又连续扎了几下,“老子今天就废了你。” 查强瞪大眼睛栽倒在地上,草猛子和张愣子转身就跑,强生,余男带着三个混混追上他们,把他们打倒在地上。 强生蹲下来,看着蜷缩在墙角边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草猛子,“猛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说,“今天,你要是不答应我们,你和你的兄弟就会像是查强一样,挨他妈几刀。” 草猛子浑身颤抖,看着强生的眼神里流露出惊恐,“我和张愣子跟着贤哥。” 强生说:“跟我们见贤哥!”他带着余男,三个混混先走,草猛子和张愣子互相搀扶着起来,跟着他们,强生走到查强身边时,他蹲下身,看着查强,此时查强双手捂着腹部,鲜血从他手指缝隙流淌出来,他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呸,”强生吐了一口唾沫在他脸上,“我告诉你少在老子面前装逼,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他说完,起身走了。 草猛子和张愣子走到查强身边,草猛子想扶起查强,但是张愣子拉住了他,草猛子无奈下,只能和张愣子继续往前走。 查强踉踉跄跄爬起来,向相反的方向跑了。 第78章 罪恶 夜色如墨,乌云遮着月亮,月亮像是暴怒的女人透过黑纱瞪着天地,万家灯火在黑夜里沉沦,像是幽幽的鬼火,忽闪忽闪飘荡,风从远处吹来,又在近处哀嚎,尽情发泄着情绪。几只从睡梦中惊醒的野狗忍不住饥饿的折磨,汪汪狂吠起来。桑塔纳汽车的灯光像是孤独的影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最后又停在春城南郊的破旧工厂院落里。 车厢里的灯晃耀着强生的脸,他的脸显得惨白,使得他脸上的红疙瘩宛若凸起的脓包,他抽了一口烟,烟雾升腾到他面颊上时,他脸上的红疙瘩透过烟雾射出的光影像是闪耀的霓虹。 “把他们带去见贤哥!”他说。 余男押送草猛子和张愣子走下车,他随后跟着下了车。他们一前一后走到办公室。 孙贤闭着双眼,仰靠在座椅靠背上。 余男把草猛子和张愣子带到他的面前,强生坐到沙发上。 强生说:“贤哥,我们把人带来了。” 孙贤睁开眼睛,透过鼻头两侧蔑视地看着草猛子,张愣子,他的嘴角轻蔑地撇了起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们来吗?”他说。 草猛子说:“知道。” 他说:“那你就说说!” 草猛子说:“江湖仁义大哥想拉我们兄弟俩入伙。” 他说:“入伙可以,但是先纳投名状。” 草猛子双手剧烈颤抖起来,面色变得惨白,“什么投名状?” 他说:“先去梁小东那里卧底,然后通过六扇门把梁小东消户。” 草猛子身子震颤起来,“这……我做不到。” “做不到?”他说,点燃一根香烟,昂着头,边抽烟边闭上眼睛,搭在桌面上的手哒哒地敲击着。 “我我做不到!”草猛子说,声音颤抖起来。 他停下敲击桌面的动作,睁开眼睛,目露凶光地盯着他一会儿,抬起手勾了勾手指。 余男从腰间抽出甩棍,随手打在草猛子的脑袋上,草猛子踉跄几步,倒在地上,“妈逼,贤哥就是皇帝,贤哥的话就是圣旨,你他妈敢跟贤哥犟嘴?” 草猛子试图爬起来反抗,他的双手一支撑在地上,他就觉得脑袋天旋地转,从他额头上流淌下来的鲜血,遮住他眼帘时,他眼前的景物像是血色模糊的影,在转,在扭曲,他瘫软在地上,从脑袋上传来的疼痛感快速遍布他的全身,他的身子像是筛子一样剧烈颤抖。 “猛子哥。”张愣子叫了一声,弯身要扶起草猛子,余男一脚踹在他的腰间,他跌跌撞撞地撞到办公桌上,跌倒在地上。他快速爬起来,向孙贤扑去,孙贤掏出手枪,抵住他的脑门。他身子像是筛糠一样颤抖,连忙挥着双手,“贤哥别杀我别杀我。”他说,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孙贤说:“不杀你可以,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去梁小东哪里卧底!” 张愣子跪下来,“贤哥,我答应你。” 草猛子吼道:“猛子,我们退出江湖了。” 孙贤拉动枪栓,扣紧扳机,“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张愣子一头磕在地上,“答应答应。” 草猛子说:“愣子,别答应他。” 孙贤站起来,瞪着草猛子,“妈的,今天就消了你的户!”他吼道,扣紧扳机的手指又松懈下来,他仰头哈哈大笑道:“我不杀你,就让你的兄弟杀你。” 他啪地把枪甩在办公桌上,双手按压在办公桌上,俯视着张愣子的眼睛里透露着凶光,“愣子,”他吼道,“现在你就消了你大哥猛子的户。” 草猛子哈哈大笑,踉跄着要爬起来,余男连续踹在他脑袋上,他又趴下去,痛苦呻吟。 张愣子抬起头,愤怒地盯着孙贤,孙贤马上拿起手枪,指着他的脑门,“你到底杀不杀草猛子,不杀他,老子先消了你的户。” 张愣子站起来,他指着自己的脑门,“想让我杀大哥,”他吼道,“你他妈的先杀了我,我绝对不会杀我的大哥的。” 孙贤扣紧扳机,迟疑一会儿,随即又哈哈大笑,片刻,他说:“我敬重你是一条汉子,现在我就放你和猛子回去。” 张愣子跪倒在地上,“贤哥,”他说,“我谢谢你。”然后转身扶起草猛子,向外走去。 孙贤操起办公桌下的棍子,跑到他们身后,抡圆棍子打在张愣子的后脑上,张愣子顿时瘫软在地上,草猛子随之倒下。 孙贤大叫:“愣着干嘛,把这两个不识抬举的东西绑了!押到地下室去。” 强生,余男走到张愣子,草猛子身前,然后把他们捆绑住,带到地下室,等他们再回来时,他们看到孙贤站在窗口背对着他们。 此时窗户外漆黑如墨,远处平房笼罩在黑暗里,像是一片模糊的黑影,想是办公室的动静惊醒了门卫狗窝的狼狗,它伸着懒腰,从狗窝里走出来,然后仰望着办公室。 “你们为什么不把查强带过来。”孙贤说。 “我攮了查强几刀,怕麻烦所以我就没把他带回来。”余男说。 “你糊涂。”孙贤说,“他要是报案,我们都玩了。” 余男面色变得难看,手指不断揉捏衣角。 强生说:“查强那小子不敢报案。” 孙贤转过身,面对着强生,“你怎么这么肯定?” 强生说:“查强有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他要是报案,他一定料定,我们会报复他老婆的。” “有这事儿?”孙贤说,撇着嘴露出邪魅地笑。 “有这事儿。”强生说。 孙贤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我叫上帅民,咱们去查强家一趟,把查强和他媳妇都带来。”他拿起电话,拨通号码,电话嘟嘟的铃声响过,电话另一头,帅民的声音传了过来。 “大哥,这么晚找我有事儿吗?” “带上几个兄弟,在查强家门口等我,我过一会儿过去。” “我知道了,大哥。”电话挂掉。 孙贤带着余男,强生走出办公楼,上到桑塔纳轿车上,然后在强生的指引下开着车来到查强家门前。 帅民没有到,马路上只有孙贤驾驶的桑塔纳轿车停在路灯下,黑暗笼罩着四周的平房,蛐蛐的鸣叫声此起彼伏地响着,昆虫围绕着路灯光束飞舞,孙贤抽着烟,烟雾从车窗飘出去,像是白纱一样消失在夜色里。余男和强生无聊地看着杂志。 大约半个时辰,前方晃出几道光束,几辆桑塔纳轿车快速行驶过来,停在马路边上后,帅民带着十多个混混走下车。孙贤,强生,余男跟着下车,他们在路灯下汇合后,强生带着众人走进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 手电筒的光芒亮了,景物渐渐清晰,四周院墙上爬满绿色植物,盛开的花朵散发着沁人心扉的芬芳,走在泥地面上一会儿,带起的尘埃就已经随风飘尽。强生带着众人在一个平房前停下来。他们向院里张望,平房的灯闭着,窗户窗帘拉着。他们翻过院墙,走到门口。 强生拿着匕首拨开门栓,然后所有人全部都闯入屋里。当手电筒照亮炕上的查强和女人时,孙贤拿枪顶住查强的脑袋,强生拿着砍刀抵在女人脖子上。 查强说:“你们要干什么?” 余男掀开他的被窝,查强和女人赤裸着身子,女人钻进查强的怀抱里,瑟瑟发抖。 余男说:“跟我们走一趟。” 查强说:“干……”他的话没说完,孙贤一枪托打在他的脑袋上,他昏厥了过去。其余人把查强和女人分别捆绑好,带回了破旧厂房时,天快亮了。 第79章 胁从 初升的太阳像是晕黄的光盘悬浮在远处平房的上空,平房区域几乎家家烟筒里都冒着烟,鸡的鸣叫声,狗吠声混合在一起,使得寂静的清晨显得喧闹,小巷子里的人多了起来,他们拎着水桶行走着,从水桶溢出的水洒落在地上,一条深褐色,断断续续延伸到远方的泥印消失在视线模糊的尽头。办公室灯熄灭,孙贤背对着窗口坐在椅子上,从窗口照射进来的晨光照射在他的背脊上。他拿着香烟抽了一口,然后回到椅子上坐下,把烟搭在了烟灰缸上,仰靠在沙发背脊上,闭上眼睛。 余男,帅民,强生坐在沙发上。查强和他的妻子被捆绑的像是粽子一样躺在地上,查强还没有醒,他的妻子惊恐地瞟着办公室里的人。 孙贤说:“把查强弄醒!” 余男从茶几上拿起茶缸,走到查强身边,把茶水倒在查强的脸上,查强咳嗽几声,然后睁开眼睛,他惊恐地看向办公室里的人,“你们要干什么?”他说。他的声音颤抖而沙哑。 孙贤说:“我的兄弟找过你,只想你入伙。” 查强挣扎着坐起来,他看见孙贤睁开眼睛,低垂着眼帘蔑视地瞅着他,他皱紧了眉头,“我早就说过我已经退出江湖了。”他说。 孙贤说:“出来混都是要还的,你的账还没有清算,你就说退出江湖了,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查强说:“你想怎么样?” 孙贤说:“加入我们。” 查强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孙贤指着查强的妻子,“难道你不想要她了吗?” 查强说:“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与一个小女人有什么关系?” “因为她是你的妻子,所以她与我们之间就有关系。” “你到底想怎么样?”查强说,爱怜地看着他身边的女人,这个女人一头长发,身上的白色长裙沾染着污渍,此时捆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勒入她的肉里,她像是受到惊吓的羔羊一样蜷缩在地上,她的脸色惨白,垂落在她眉毛上的头发遮挡她的额头,她的眼睛惊恐地打量着四周。想当初为了得到这个女人,查强曾经在她面前发过誓,会保护她一生一世,然而现在他真的要失言了。只是瞅了这个女人一会儿,他面容变得扭曲,当他看向孙贤时他的眼睛瞬间里又变得凌厉了。 孙贤敲击着桌子,他的手指轻盈而有节奏,他像是很享受这一刻,瞅着查强的眼神透露着戏谑的光芒,“我只给你两条出路,一条出路是你答应入伙,另一条出路是你放弃你的妻子,”他说。 “我不能入伙,也不会放弃我的妻子。”查强说,手握成拳头,手指节瞬间里变得发白。 “你只能有一个选择。” “答应你入伙,你想让我做什么?” “留下你的妻子,你去梁小东那里卧底。” “我做不到。” 孙贤没说什么,指了指查强妻子。余男,强生,帅民走到女人身边蹲了下来,余男抚摸着女人的脸蛋,露出淫邪的笑,强生解开女人的领口,手伸入女人白花花的胸膛中,帅民按住女人扭动的身子。女人惊恐地扫视他们,“你们不能这样,”她说,“公安民警绝对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孙贤说:“公安民警?哈哈……在这里我就是王法。”他站起来,双手按住桌子。“如果你的男人不答应我们,这里的男人会一个接着一个上你。” 女人说:“不不……不要这样,你们男人之间的事儿,与我一个女人有什么关系?”她扭动身子,试图摆脱余男,强生的猥亵,但是帅民按住了她的肩膀,这时她的身子颤抖起来,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查强撞向帅民,帅民倒在地上。查强扑在女人身体上。强生,余男站起来,把查强拉到一边上,“妈的,都这样了,还敢在老子面前逞能,老子他妈的就让你好看!”他咒骂着,连续踢查强的腹部。“诶呀!”查强叫唤,捂住腹部。紧接着余男踩在他面孔上,叫骂:“别给脸不要脸,不要脸,今天就让你活着进来,横着出去。”帅民扑到查强身上,掐住他的脖子,“敢撞老子,老子今天弄死你。”他说,双手用了力道,查强脖子上显出一道红色手印,四周开始发白,他翻动着白眼,张开嘴伸出舌头。 女人哀嚎:“别杀他,只要你们不伤害他,我会劝他加入你们。” “放开查强。”孙贤说。 强生,余男,帅民回到沙发坐下,查强捂住自己的脖子,翻着白眼,干咳了几声,然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强哥呀!”女人继续说,“你就答应他们!” 查强摇了摇头,缓慢地扭头看女人,他的眼神立刻变得温柔起来,“娟子,”他说,“你以为梁小东就是那么好对付的吗?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啊!” 到了这时才知道这个女人叫做娟子,她此时面色愁苦,眉眼间抽搐着,“可是现在不答应他们,我们现在就会死。”她说。 查强咬了咬牙,说:“好,我答应。”然后他昂头看着孙贤,“贤哥,”他说,“我答应入伙。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放了我的妻子。” 孙贤说:“你的妻子不能放,等到你把梁小东一伙送入监狱,我一定会放了你的妻子,现在不行!” 查强说:“可她只是一个小女人。” 孙贤说:“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的妻子绝对不能放。” 查强叹息一声,孙贤继续说:“强子,余男给查强松绑。” 强子,余男走到查强身边,为他解开绳子,查强踉跄着站起来。 孙贤说:“强子带他去见草猛子,张愣子,让他劝说他们去卧底。然后让你们去找梁小东。” 强生带着查强走出办公室。 孙贤继续说:“余男,帅民,你们把这个女人送到仓房看管。” 余男和帅民架着女人走出办公室,他们走到楼下的仓房,把女人送入仓房里,然后结伴走出仓房,走廊里哒哒回响着他们的脚步声,他们斜长的身影映显在墙壁上,余男在窗口站住,帅民以为他要抽烟,也停了下来,窗外院落里树木郁郁葱葱,链子栓在门柱子上的大狼狗趴在地上舔舐着爪子,它面前一大盆苞米面冒着热腾腾的气。帅民掏出两根香烟,一根留给自己,一根递给余男。 余男拿着打火机,点燃香烟后,他看着窗户外,“留着那个漂亮女人不用,有点可惜了。” 帅民说:“大哥没让咱们那么做。” 余男目光露出阴鸷,“我们就是做了,那个女人也不敢声张。” “为什么这么肯定。” “一个女人的名节很重要。” “查强早晚会知道的。” “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他会找我们拼命。” “他只是大哥手里的一枚棋子。” “可他现在还有用。” “等他没用了,咱们再除掉他。” 帅民皱紧眉头。余男继续说:“民哥,怎么样?”他扭头看向帅民,帅民思索一会儿,眼中露出淫邪,他说:“也行。”他嘿嘿干笑。然后和余男又回到仓房门口,他们没有立刻走进仓房,而是在走廊里徘徊了一阵,见这里偏僻,没有人来,余男站在门口,帅民进入仓房,不一会儿就传出女人的哀嚎声,随后是女人呜呜声,紧接着是吱呀吱呀的响声,女人的香水味,男人的汗臭味从门缝中溢出来时,余男轻蔑地撇着嘴角笑了,大约半个时辰,帅民走出来,余男进去了。这一次没有呜呜的声音,只有吱呀吱呀床板的震动声和女人低声的抽泣声。 当余男从仓房出来时,他嘴角洋溢着满足的微笑,这一次他们在楼梯上缓台窗户前一边抽烟,一边畅谈着刚才发生的事儿。 窗户外,草猛子,张愣子搀扶着查强走出来,强子上到一辆桑塔纳轿车上,草猛子,张愣子,查强站在车边交谈着。 查强说:“委屈两位兄弟了。” 草猛子说:“查哥,以前你关照过兄弟,现在就算是让兄弟为你去死,我也愿意。” 查强叹息一声,张愣子说:“两位哥哥都决定了,我就跟着两位哥哥。” 查强不舍地望向办公楼窗户。然后和张愣子,草猛子进入桑塔纳轿车里。 第80章 识破 强子启动桑塔纳轿车,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突突响了起来,车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向后移动,门卫边的大狼狗站起来,汪汪的狂吠。桑塔纳轿车驶出大门,狗吠声渐渐渺小。 强子挂到三档,桑塔纳轿车的速度快了,车窗外的景物像是画板上调配的颜料,红的绿的黑的掺杂在一起,快速模糊。 “我只送你们到夜来香夜总会附近,然后就会离开,以后你们有事儿只管给我打电话。”他说。 草猛子低垂着头,闭着眼睛;张愣子蜷缩在车窗边上;查强凄苦地透过倒车镜看着破旧厂房大楼,破旧厂房大楼影像渐渐渺小,最后在倒车镜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小黑点。他叹息一声,“但愿梁小东能让我们兄弟进入到他们的核心圈,不然我们兄弟很难掌握他的犯罪证据。”他说。 强子说:“你们只管听吩咐。其余的事儿,不需要你们操心。” 桑塔纳轿车驶出平房区,汇入到大路之上,自行车和汽车从桑塔纳轿车边上飞驰而过,汽车鸣笛声,自行车的铃铛声不断响着,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起来,汽车宛若一条长龙停在道路上。强子停下车。桑塔纳轿车前方有数十辆各式各样的汽车,后面停下的汽车望不到尽头。强子甩开袖口,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腕上金表,金表表盘上指针是黄金的,表壳也是黄金的,所以这块金表看起来,金灿灿的,令人炫目。现在的时间是早晨八点钟。他看过时间后,打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杂志看。杂志上都是穿着比基尼外国美女的照片,虽然这些外国女人骨骼奇大,但是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嘟嘟……”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强子接通电话,放在耳边。“谁?”他说。 电话另一头,一个女人的声音,“孩子没有奶粉钱了,我找你要孩子奶粉钱。” 强子从兜里掏出一把零碎的钞票,有一角的,有五角的,有几张十元的……就是没有百元的,他低垂着头,细细数了一遍钞票,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八十元,“可我也没有钱啊!”他说。 “孩子没有奶粉怎么行?我现在下不来奶水。” 强子解开手腕上的金表,解到一半,他又把金表扣住,“实在不行,你先去夜场!” “我刚为你生完孩子。” “我实在拿不出钱啊!” “当初你娶我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今生今世都会照顾我。你现在想放弃你的责任吗?” “宝贝,不是我想放弃我的责任,而是我现在确实没钱。” “你没钱,就可以让一个处在哺乳期的女人去夜场工作吗?” 强子沉默下来,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此时他脸上突兀的红疙瘩,像是晶莹剔透的宝石,透露出耀眼的光芒。 “你到是说话呀?”女人追问。 前方路口的红灯闪耀了几次,绿灯亮了起来,长龙似的车队缓慢地行驶,强子启动桑塔纳轿车,桑塔纳轿车缓慢向前行驶。 “你到是说话呀?孩子没奶粉怎么办?”女人再次追问,这一次她在吼叫,透过话筒传出来的声音,像是母老虎的哀嚎着。 “你不愿意去夜场,就算了。” “孩子的奶粉钱,你必须解决。” “先去我的父母家好吗?” “我不愿意看你父母的脸色生活。” “可现在也只有我的父母愿意照顾你们母子。” “好!我今天就去。” 强子叹息一声,挂掉电话。桑塔纳轿车行驶到路口,他旋转方向盘,汽车向右转弯。汇入大路上。马路上汽车行驶速度明显快了,汽车嗡嗡地从桑塔纳轿车边上行驶过去,道路边上,背着书包的孩子成群结队地嬉戏打闹,追逐着。到了夜来香夜总会附近,他把桑拿轿车停在路口边上,草猛子,张愣子搀扶着查强下了车,然后他们向夜总会走去。 待他们进入夜总会说明来意时,一个服务生把他们带到办公室。服务生走出办公室,查强,草猛子,张愣子站在办公桌前。梁小东背对着他们,站在窗口,窗户外,从东方初升的太阳普照着大地,小巷子里公鸡的鸣叫声,狗的狂吠声混合在一起,使得静谧的清晨显得嘈杂,老爷爷领着上学的孩子走出巷子,紧接着背着工具包,骑自行车的中年人从远处而来,驶过巷子,到了马路上。 “你们想投靠我?”梁小东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前坐在椅子上,然后掏出一根香烟点燃后抽起来。 查强说:“我们大哥死后我们兄弟的生活一天不如一天,所以想投靠东哥,希望东哥赏口饭吃。” 梁小东抽了一口烟,仰靠在椅子靠背上,烟雾缭绕着升腾,他低垂着眼帘,蔑视地打量查强,查强脸蛋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巴和额头有红肿的印记,身上的黑色夹克皱巴巴,有勒过的痕迹,他想事情绝对不会像查强说的那么简单。 “这世界之大,到那里还不能讨口饭吃,为什么是我这里呢?”他说。 查强面色瞬间里变得惨白,他咬紧牙关,僵硬地挤出笑容,“东哥,”他说,“我们都是道上的兄弟,想洗白从事正经营生,也没人要我们。” “哦!”梁小东说,从腰间掏出手枪,拿到自己面前把玩,手枪枪身上黑黝黝,映显着他扭曲的面容,他翻过手枪背面,然后又翻到正面,瞄向查强,草猛子,张愣子。 查强的腿在哆嗦;草猛子显然遭受殴打,他的腰身一直佝偻着;张愣子紧张地注视着他,一双手轻微地颤抖。 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是他却无法得知到底是什么事。他啪地把手枪摔在桌面上,站起来,双手压住桌面,俯视着查强,草猛子,张愣子,“你在说谎!”他吼道。 张愣子瘫软在地上。草猛子手快速摸向腰间,查强僵硬地笑,“东哥,”他说,“我们兄弟就是几只落水狗,现如今没有去处,所以想讨口饭吃,我们骗你干嘛?” 梁小东坐回到椅子上。他拿起电话,想叫人过来,把查强,草猛子,张愣子轰出去,当他把电话放到耳边上时,他又放下电话,他想他不知道是谁主使他们来的,也就不知道他们的幕后大哥是谁,这样他更危险,不如将计就计,再得知他们的幕后大哥后,再和他们算账。 “既然要讨口饭吃,我就赏你们一口饭吃。”他说,“你们可以去楼下做服务生。” 查强,草猛子,张愣子走出办公室。 他拿起电话,接连拨通了几个电话,叫孟红兵,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张秀夫,郁亮,杜荣过来,当所有的兄弟都到办公室时,他跟他们说了自己的怀疑,郁亮,杜荣的意思是做掉他们,而张秀夫和梁小东的想法差不多,他想将计就计。梁小东最后采纳了张秀夫的建议,决定布置一场戏。 第81章 将计就计 梁小东遣散众人,然后回到家,和梁三娃,刘玉兰商量婚事的具体时间,最后他们决定在国庆节举行婚礼。梁小东在家休息了一下午,到晚上八九点钟时,他换上一身黑衣,戴了鸭舌帽,墨镜,驾驶捷达汽车回到夜来香夜总会门口停下。 当汽车闪照灯熄灭的时候,他掏出香烟抽起来。车窗外漆黑如墨,醉醺醺的男女结伴着从夜来香走出来,霓虹闪耀着他们的身影,他们的身影模糊地消失在黑暗的尽头。他仰头看向夜来香夜总会办公室,孟红兵站在窗户前看到他后点了点头,然后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办公室里的灯亮着,狭小的办公室里挤满了人,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坐在沙发上。郁亮,杜荣,张秀夫站在办公桌前。 孟红兵说:“把他们叫进来!” 郁亮和杜荣走到门口,打开门,郁亮说:“二哥叫你们,你们进来一趟。” 守候在门口的查强,草猛子,张愣子跟着郁亮,杜荣走进办公室,在办公桌前停了下来。 孟红兵说:“今晚我们有重要的事情商议,查强,草猛子,愣子,你们在门外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他的面色阴沉,看到查强神态透露惊喜,草猛子和愣子显得紧张,他马上撇着嘴角轻蔑地笑了。 查强说:“兵哥,我们知道了。”然后带着草猛子,张愣子走出办公室,关上门,守候在门口。 孟红兵清了清嗓子,“南方的兄弟运送过来一批白粉,明天晚上到春城,我们的兄弟需要带上二千万,明晚十点钟去北郊破产农机厂接收这批货。”他说,看着房门的眼神透露出狡黠。 张秀夫说:“二哥,我去接货。” 孟红兵说:“就你去,但是你必须多带几个兄弟。”他从兜里掏出手枪,扣紧扳机,瞄准房门,他把枪举起来,又放下,然后再举起枪,又放下,很快他瞪起眼珠子,眼中透露出杀意。 张秀夫撇起嘴角,轻蔑地笑。“亮子,荣子,明晚你们跟我去。”他说。 郁亮噗地笑了一声,然后快速掩住口鼻,杜荣说:“明天我们跟你们去。” 孟红兵说:“今天先散了!” 张秀夫说:“知道了。”然后带着郁亮,杜荣,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走出了办公室。赵胜利最后出门时故意没关门,孟红兵走到门口,“你们也回去!”他说,“今天没事儿了。” 查强僵硬地挤出笑脸,“二哥,我这就带着兄弟回去。”他说,和草猛子,张愣子走到楼下舞池。 楼下舞池,歌手高声唱着邓丽君的歌曲,“何日君再来。”的歌声妙曼委婉,涤荡在舞池中央。霓虹晃耀着舞池。扭动腰身的男男女女互相搂抱着,凝视着微笑。查强,草猛子,张愣子走过一对搂抱在一起漫步轻舞的年轻男女后查强说:“今晚跟我们找一趟强哥,把孟老二买白粉的事儿,与强哥说一声。” 霓虹晃耀在他低垂的脸上,他的脸显得惨白,一双眼睛警惕地瞟着四周,他看到四周没有人注意他,他又把声音压的很低。 “记住我的话,今晚谁也别回家。”这一次说话,他的声音像是蚊虫的嗡嗡声,很快淹没在歌手的歌声里。 张愣子停下来,他的双腿哆嗦,草猛子拉住张愣子,“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他低声说。然后继续说:“强哥,我们兄弟都听你的。” 查强带着草猛子,张愣子走出夜总会。站立门口等候出租车。 梁小东看到他们出来后马上低垂下,低垂着眼帘偷瞄他们。 夜来香夜总会门口闪耀的霓虹忽闪着,小巷子里漆黑如墨,从夜总会出来,打扮时尚的年轻男女快速走入黑暗里,有的没有走远,在阴暗的角落里搂抱在一起热情地亲吻着,有的漫步时勾肩搭背说着情话。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查强,草猛子,张愣子上到车里,出租车快速驶出小巷子里。梁小东驾驶汽车跟上前面的出租车。 两辆汽车相距十多米追逐。由于严打的余波还未过去,所以到了晚上,春城的车辆和行人稀少。这一路上马路上只有运营的出租车,其余车辆几乎没有,马路两边的行人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情侣在道路两边牵着手漫步。 一直到火车站,前方的出租车才停了下来,梁小东怕引起注意,所以他把捷达汽车停在一个小餐馆的门口,但是他却没下车,注视着查强,草猛子,张愣子。 他们走下车,查强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然后他们在路边的路灯下等待。对面火车站巨大钟摆指向晚上十点钟方向。火车站播音喇叭里传出声音,“亲爱的旅客,k3258次列车已经到站,请旅客带好随身行李,准备下车。”不一会儿,背着行李的旅客从火车站走出来。这时强生,孙贤走到查强,张愣子,草猛子的面前。他们站在路灯下,谈了好一会儿。然后他们穿过马路,进入一家酒店。梁小东走下车,随后也进入这家酒店。 宽敞的酒店大厅金碧辉煌,从吊顶上吊下来的水晶灯,像是盛开的莲花一样释放着璀璨夺目的光芒,透过四周镶嵌华美瓷砖墙壁的大窗户看去,路上的旅客快速走过窗口,喧哗的声音从窗户外传进来,使得这酒店大厅如市场般喧闹,大厅中空无一人,梁小东走到台前,一个女服务员拿着笔,记账。 梁小东说:“我是刚才进来几个人的朋友,他们现在在哪儿?” 女服务员没有抬头,“他们在二楼包房。” 梁小东说:“谢谢。”然后走到二楼,狭长的走廊静悄悄的,四周镶嵌白色瓷砖的墙壁上显现着他的身影,他的身影斜长的映显在墙壁上,轻微的脚步声哒哒地在回响着,临近走廊尽头窗口前的包房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贤哥,我们真的要放弃这二千万的生意吗?” “你的意思是黑吃黑。” “我就是想黑吃黑,现在兄弟们手头可都紧。” 梁小东走到包房门口,站立在门前。 “查强,草猛子,愣子,你们听清楚他们交货的时间和地点了吗?” “听清楚了,他们明晚十点在破产农机厂交货。” “农机厂。” “就是农机厂。” “那里可是春城的郊区,那里接近惠城了!” “孟老二就是这么说的。” “贤哥,下定决心!可是二千万的大买卖啊!这次错过了,肯定不会有下次了!” “别吵吵,让我再好好想想。” 包房里沉默片刻,然后响起孙贤的声音,“你们察觉孟老二有异样吗?” “没有。” “贤哥,这件事儿不会错。” “嗯,他妈的拼一次,他们真有交易,吃了他们的白粉和钱,量他们也不敢把咱们怎么样?” “哈哈……他们只能认命。” “查强,草猛子,愣子,你们回到他们身边,有什么信传出来。” “知道了。”三个人的声音。 “先吃饭,吃完了饭,你们就回去。我这边安排兄弟们明晚行动,事后得了两千万和白粉,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听贤哥的安排。” 到了这时,梁小东已经知道他们的意图,他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呆下了,于是他蹑手蹑脚地走下楼,走过马路对面,回到捷达汽车后他抬头看对面酒店的包房,查强,草猛子,张愣子举着酒杯敬孙贤,强生,孙贤和强生喝光了杯中酒,他驾驶汽车回到夜来香夜总会。 他一走进舞池,就看见孟红兵,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郁亮,杜荣,张秀夫坐在台前喝着小酒畅谈着,他特意走到他们身边,招呼他们上楼,然后他们回到办公室里。他把查强,张愣子,草猛子卧底的事儿与众人说了,众人想杀了他们,但是梁小东却反对他们的意见,他说将计就计,除掉他们。众人一头雾水,最后梁小东安排了他们如何行动,然后大家等着查强,张愣子,草猛子回来。 第82章 杀戮 午夜的街道漆黑如墨,黑暗笼罩着不远处街道上的路灯,三个踉踉跄跄的人影从近处的路灯下走出来,拐入小巷子里,来到夜来香门口。五六个从黑暗中闪出来,拎着棍子的人围住他们,把他们打晕。等他们醒来时,他们发现他们坐在椅子上,但是却不能动,不能说话。在他们面前地上放着一个黑皮兜子。 这里是一个破旧,被遗弃的厂房,厂房的窗户破损,从窗户外吹拂进来的冷风在这里肆虐,宛若北风在这里呼啸,嚎叫,地上,墙上的尘埃随风而起,一会儿如同雾霾一样飘荡,一会儿又如同黑云一样悬浮。空气里的机油味却并未因此散去,弥漫在空气里,使得人难受。 查强想动,可他的肢体麻木的像是木头一样不听使唤,他在煎熬中等待,直到傍晚时分,他的四肢才渐渐有了知觉,就在这时,孟红兵,张秀夫走进来,他们为查强,草猛子,张愣子注射了麻药,然后他们又感觉到四肢不能动弹了。 不久后窗户外传来嘈杂的叫嚷声。 “快进厂房看看,别让他们跑了。” “兄弟们跟我冲进去。” 手电筒的光芒,从门口晃耀进来,在破旧厂房里乱窜,帅民,强生,余男带着二十多个人跑到查强,草猛子,张愣子身前。 帅民说:“他们的人呢?”他看到那个鼓鼓囊囊的黑皮兜子,马上蹲了下来,仰头看着查强,“他们的人呢?”他继续问。 余男说:“先别管他们了,民哥打开黑兜子,这里面是不是二千万现金?” 帅民拉开黑兜子,嘭地一声巨响,炙白的火光冲天而起,爆裂的火焰伴随着爆炸声把帅民,余男,强生,以及其他人振飞了出去。随后火光消失,哀嚎声,叫骂声宛若雷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地面上的手电筒转动着,手电筒的光束鬼影般扫射在墙壁上,窗户上,窗户外露出几张熟悉的面孔,梁小东,孙殿臣,孟红兵猫腰蹲下来,沿着墙根走到乱草中了。 透过草叶空隙,梁小东看向大门口,孙贤站在桑塔纳轿车边上,震惊地看着破旧厂房。 “大哥,”孟红兵说,“我们去做了孙贤吗?” 月光透过草叶间照射下来,晃耀在梁小东的脸上,他的脸显得惨白,他掏出手枪,拉动枪栓,举起手枪瞄准了孙贤,他的手快速颤抖起来,他放下了枪。他的额头上渗出汗珠,瞅着孙贤的眼神漂移不定。这一世他手上已经沾染了三条人命,再杀孙贤,以及他的手下,六扇门的人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先暂时观察。”他说,他看到孙贤提枪,向破旧厂房走来,“嘘,别出声!”他继续说。 孙贤进入厂房里,捡起手电筒,照射着厂房的情景。 查强胸膛炸穿了,从他胸口流淌出的鲜血殷湿了地面,草猛子半颗脑袋斜靠在查强的脚踝骨上,张愣子没有死,他在地上爬,他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他的肠子拖在地上。帅民,余男,强生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其余人也有没死的,他们或哀嚎,或向门口爬。 孙贤走到一个穿黑夹克年轻男人的身边。这人仰头伸出手,渴望地看着孙贤,“大哥,”他说,他的声音极其微弱,“救救我啊!”孙贤说:“我救你,咱们兄弟一场,我怎么会不救你。”他看向四周,见四周没有别人,他抬起手枪,啪地一枪,贯穿了这人的胸膛。这人瞪着眼睛凶他,嘴角流淌出鲜血,孙贤走过他的身边。又连续开了几枪,“都他妈这样了,老子要你们还有什么用,”他吼道,“都他妈给老子去死。”啪啪的手枪声在厂房里回荡,受伤的人们接二连三地死了,最后他走到张愣子身边。 张愣子气若游丝地说:“贤哥饶过我!” 孙贤举着手枪朝着他的眉心开了一枪。张愣子死了!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张愣子以自己生命的代价偿还了这笔债!但是他死的不值得!孙贤走出破旧厂房,在门口停下来,他警觉地扫视四周,见这里没有人,他从汽车油箱抽出汽油,然后拎着油桶,回到厂房里,他把尸体堆放在一起,再淋上汽油,然后点燃了厂房,他走出破旧厂房,在门口看着燃烧大火的厂房好一会儿,他才开着车走了。 车厢里的灯光晃耀着他的脸,他的脸痛苦的扭曲着,车窗外模糊的影像像是在扭曲,在张牙舞爪,像是要冲进车窗里,把他抓走,前方前照灯尽头的影像里,像是有无数窥视他的眼睛,瞪着他,凶他……他要疯了,这一次行动一分钱没捞着,却把自己所有的兄弟都搭进去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六扇门的人一定会盯上他的,他再也不能在春城这个地方呆下去了。现在他绝对不能留下活口,查强的女人还活着! 他快速驾驶汽车回到南郊的厂房,找到了那个可怜的女人。 在狭小逼仄的仓房里,这个女人几乎疯了,她蜷缩在角落里,她的衣服敞开着,露出一对雪白的乳房,她的头发蓬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快速爬行的蟑螂,他拽起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像是木头一样任由着他拖拽,他把她拖拽到楼梯上,这个女人嗫嚅地说:“我的男人现在在哪里?” 他没有说话。女人像是疯了一样抓住他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他哎呀大叫,然后把女人按倒在地上,他打她,踹她,直到女人疯子般咯咯的笑,直到女人疯子般胡言乱语:“你们搞我呀!享受我的身子呀!拿我当玩物呀!”然后她又疯子般咯咯地笑。 孙贤掏出枪,顶在她脑袋上,嘭地开了一枪,子弹贯穿了女人的脑袋,鲜血从伤口上快速流淌出来,女人的眼神顿时直了,但是始终瞪着黑暗的角落,然后她的身子瘫软了下去。 他拖着女人的尸体在楼梯上走,每下一个台阶,女人的尸体咚地砸在水泥上。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像是冰冷的芒刺,刺得这个女人身子小了半截,而孙贤的身影像是巨大的网,在墙壁上,在窗户上投射出庞大无比的黑影出来了。 出了楼房大门,他扛起女人尸体,走过漆黑的小巷子里。走过蜿蜒曲折的山路,又走过茂密的树林。在后山腰的树林里停了下来。 他拿着铁锹挖坑,女人尸体蜷缩在边上。 透过树叶间照射下来的月光,晃在女人尸体脸上,女人尸体的脸显得惨白。她的眼睛灰白,嘴角流淌着鲜血,一对乳房虽然在动,但是那已经不是活人该有的样子,她的乳房颤悠了几下,最后还是停了下来,然后从她脖子上流淌下来的鲜血,像是魔鬼伸出的爪子,在她胸脯上肆虐。 半个时辰后孙贤掩埋好女人的尸体,他向山下走。从树林缝隙照射下来的月光,像是怪物伸出的触角,触碰着他的身子,他的脚步很急,但是他的双腿僵硬,像是两根机械行走的棍子,一走路,他的身子都不会晃,因此他宛若走在黑夜里的幽灵。他目视着前方的眼神里流露着凄苦,突然前方的草叶在风中晃悠,他仿佛看到了女人的身影从草叶中飘起来,他马上蹲下身子,躲在树后轻声地抽泣,女人的鬼魂没有来,四周只有他的抽泣声,片刻他恢复神智,他又向前走。月光照射在草叶上。他仿佛看到了女人的眼睛,这一次他飞也似地往山下跑,在山坡前滚到山下,虽然他没有受太大的伤,但是他额头上却流出鲜血,他爬起来,再也不顾及什么了,跑回厂房,开着桑塔纳轿车走了。 第83章 献妻 透过乌云移出来的月亮只露出一点,像是遮着黑面纱的恶巫婆偷窥猎物,桑塔纳轿车从破厂房驶出来的时候,天地彻底地黑了,只有前照灯照耀的地方,有幽幽的光亮,其余地方都像是有撑着黑布,站着的魔鬼,随着汽车快速行驶奔跑,呼呼的嚎叫,和汽车引擎突突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车外像是有无数厉鬼追着车哭嚎。车厢的灯晃耀着孙贤的脸,他的脸始终阴沉着,他看着前方灯影照射不到黑暗尽头的眼神里渐渐变得凶狠,他在想他今天所遭受的一切都梁小东给他的,他一定要想尽办法找回场子。现在只有寡居的李哥可以帮他了。 半个时辰后桑塔纳轿车停在楼下,他跑到楼上,叫醒睡梦中的蔡岚和他们的孩子,把家里的金银首饰,现金装到两个大黑兜子里,然后拽着睡意朦胧的女孩子和蔡岚回到桑塔纳轿车里,蔡岚说:“这是怎么啦?”她揉着眼皮,睡意正浓,说话时张口哈欠。孙贤说:“出大事啦!”蔡岚说:“什么?”孙贤打断她:“别问,你就听我的安排!”蔡岚把女孩搂在怀里,她说:“宝贝乖,在妈妈怀里睡。”她拍着女孩的肩膀,女孩的头钻进蔡岚的胸脯中,露出两个马尾辫子。 孙贤没再说话,他驾驶汽车一路狂奔,很快出了春城市区,进入伊通河边上的别墅小区。 由于已经是后半夜,所以伊通河别墅区家家灯火熄灭,小区的路灯亮着,桑塔纳轿车缓缓驶入小区里,在一栋奢华的别墅前停了下来。孙贤一个人走下车,走到别墅门口停下来,他伸出手敲门,但是手却停在门前,很快他又转身回到桑塔纳轿车,“岚,”他说。“你跟我去一趟李富贵家。” 蔡岚说:“你们男人之间的事儿,叫上我一个女人干嘛?”她低头,爱怜地看着怀抱里的女孩,女孩噘着小嘴,闭着眼睛睡得香甜,手偶尔会抓住自己的马尾辫,梦语:“这是我妈妈给我梳的马尾辫,好不好看?”蔡岚露出满足地笑意,在女孩红扑扑的面颊上亲了一口。 孙贤说:“我让你去你就去,你啰嗦什么?”他拉着蔡岚下车。眼神顿时变得凄苦,随即他的眼神又变得凶狠凌厉了。 蔡岚不情愿地和他下了车,这次孙贤走到门口没有犹豫,直接敲响了门。 咚咚的敲门声,响了好一会儿。门里传来一个男人沙哑而深沉的声音。 “谁呀?这才几点呐!” “是我,李哥。” “孙贤?” “就是我,李哥。” 房门打开,李富贵站在门口,他穿着一件丝绸睡衣,显然还睡醒,他的眼睛显得浮肿,他瞅人的眼神也不像是以前一样凌厉,透露着萎靡。但是当他看到蔡岚站在孙贤的身边时,他一双眼睛立刻笑眯眯起来,此时他肥胖的脸蛋上堆满了横的,竖的皱纹,像是池塘中扩散开来的涟漪,一点点的扩散,又会在他鬓角处静止。 他说:“进来!”他带着孙贤,蔡岚走进了客厅。 李富贵这个人名义上是泛海集团的董事长,总经理,实际上,他最早的出身并不高贵,他出身在煤工之家,他父亲挖煤得来的微薄收入,只能勉强维持一家的温饱,他自小生活在贫困线之下。所以他从小就立志成为人上人,他尝试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但是他却没有读书的天分,书读的不好,结果很早出来混社会,这使得他有机会结交三教九流,有些四九城的朋友称呼他李哥,因为他急公好义,但是有些破落的四九城的朋友称呼他色魔李,因为他一旦看上这些破落的四九城朋友的妻女,他得不到她们,事情会很麻烦,无论在四九城朋友眼中,他李富贵是那一种人,都没有改变一个事实,——他极具经商头脑。所有人都知道泛海集团的体量和规模。 “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儿吗?”他面色阴沉,从茶几上香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他一边抽烟,一边昂起头颅,蔑视地瞅着前方电视机漆黑的屏幕。 “李哥,我的兄弟都被灭了,我想先跑路,有机会再报仇。” “四九城的事儿,还是需要通过四九城的规矩办,我帮你跑路,四九城的人会戳我脊梁骨的。” “李哥,我们这是多少年的交情了!” 李富贵没有说话,而是通过电视机屏幕映射出蔡岚的影像,打量着她,这个女人长发垂落在面颊两侧,五官立体,俊俏,即便现在怀抱着孩子也显出媚态。他舔舐自己嘴唇,最终盯在蔡岚高耸的乳房上。他的眼神渐渐露出饥渴难耐的神情。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四九城的事儿需要按照江湖规矩办!”这一次他说话的语气很重,但是他却把手故意甩到孙贤面前,手臂挥向门口,又拽回来,他的手指揉捏着烟头,指向了蔡岚。 孙贤面色顿时阴沉下来,随即僵硬地挤出笑容,“李哥,”他说,“我知道咱们四九城有四九城的规矩,这次来,也不是不守规矩,我的弟媳岚会按摩,所以我特意叫她来为李哥按摩,我知道李哥的身子僵硬,身子骨一直不太灵活!” 李富贵嘿嘿干笑,淫邪地打量蔡岚;蔡岚满脸懵逼地看着孙贤,想:“我什么时候会按摩了?”孙贤一把从她怀里夺过孩子,然后抱着孩子往外走,女孩受此惊吓哇哇地哭了。孙贤说:“宝宝别哭,有我呢!”他拍着孩子的肩膀。女孩顿时不哭,露出甜美地笑。孙贤面色愁苦起来。 蔡岚站起身,李富贵抓住她的胳膊,她回头看李富贵时,她看到李富贵色眯眯地笑,露出焦黄地大板牙。她皱紧眉头,然而此时孙贤已经走出别墅,关闭了房门。 蔡岚焦急地叫:“我哪里会按摩,这是做什么?” 李富贵拽着蔡岚上楼。蔡岚挣扎了几次,李富贵干脆抱起她。她大叫:“干什么?救命啊!”她的拳头捶打在李富贵的脸上,李富贵哈哈大笑,把头磕在她脑袋上。她顿觉天旋地转,又哀嚎:“想上老娘,没那么容易,老娘的身子只给有钱有势,有兄弟的爷们享受,你这肥壮汉子,算是什么东西,老娘可从来都没听说呢!” 李富贵掐住她的脖子,“小乖乖莫叫!”他说,“让我这肥壮汉子受用后小乖乖就知道我的用处了。” 蔡岚说:“这世上跟老娘甜言蜜语的小子多了,无外乎想骗老娘的身子,你这肥壮汉子也想使出这一套,老娘可不信你!” 李富贵说:“现在信不信,可由不得你,你可是会按摩的呦!”他抱着蔡岚上了楼,把蔡岚扔到床上,然后透过窗帘缝隙看窗户外。 外面天色漆黑如墨,孙贤走过路灯灯下,把女孩送回车里,然后依靠在车身上,一边抽着烟,一边仰头看着别墅二楼窗户,他看到李富贵把窗帘拉上,听到传来蔡岚惨叫声,他的面色快速变成猪肝色,随即他闭上眼睛,很快他又睁开眼睛,二楼窗帘上显出两个人影,惨叫声此起彼伏,肥胖男人的影子压在女人的影子上,颤动了一会儿,肥胖男人的影子又把女人影子拽走了,两个人影快速消失在窗帘一会儿后,马上又回来了。他们站在窗帘后,像是交谈着什么,然后的情景不堪入目。他终于崩溃了,蹲在桑塔纳轿车边上低声抽泣。哭了一会儿,他抱住自己的头颅,双手不断揉搓着自己脑袋两侧的头发,像是傻了一样直勾勾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发呆。最后他回到车里,再也不看楼上发生的情景了,直到清晨曙光乍现时,蔡岚才再一次回到桑塔纳轿车里。 “我们走!”她说。 孙贤扭头看她,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上衣扣子敞开着,露出半个印有血色抓痕的白皙胸脯,她蓬乱的头发像是乱草一样纠缠在一起,此时她看着前方的眼神里充斥着怨恨和愤怒。 “岚委屈你了。”孙贤终于不敢再看她了,他启动汽车,愁苦地看着前方。 “别说了!你这个伪君子!” 孙贤面色变成猪肝色。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档挂到一档上,桑塔纳轿车缓慢驶出小区。 蔡岚捂住面颊,呜呜哭泣,“他——他——不,我不想再说下去了,他折磨了我两个小时,呜呜——你在哪里?你当初的誓言呢?现在你该心满意足了,他同意帮助我们了,他让我们去京海,找李光明。他说李光明会帮助我们的。” “妈妈,这是怎么了啦!”女孩爬起来,投入蔡岚的怀抱,蔡岚僵硬地挤出笑容,“妈妈没怎么,妈妈再和爸爸撒娇呢!”她说,搂紧小女孩。 小女孩指着孙贤,“你是坏爸爸!坏爸爸!” 孙贤只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孩子,他无声地哭了。 蔡岚说:“不许胡说。”她抚摸着女孩的头发,爱怜地看着她,在她小脸蛋上亲吻了一口,然后又亲吻了一口……最后说:“他是你的爸爸,他最爱你。” 孙贤面容痛苦地扭曲,抽泣起来,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女孩生气地看向了车窗外。 第84章 逃到京海 咔嚓一声,电光穿透乌云闪耀出来,轰隆隆的闷雷声响彻天地,豆大的雨点倾斜着下来,天地间灰蒙蒙了。车窗外汽车和行人显得模糊,道路边柳树疯狂地摇头,向着汽车相反的方向跑。他咬住嘴唇,尽量不使得自己哭出声音,到把车开到火车站时,他才终于抑制住了情绪。 他撑着衣服,挡在头顶上,去火车站买了去京海的卧铺票,然后回来接蔡岚和孩子去了火车站,他们在火车站等到晚上八点钟,然后坐上去往京海的火车。 咣哧咣哧,火车缓慢启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拍打在车窗上,黑夜笼罩着车窗外的影像,透过亮着灯的人家看去,外面一片片平房像是孤寂巨人的黑影,在黑夜的雨中孤独的守望,等待。卧铺贵宾室是独立的隔间,蔡岚搂着孩子躺在卧铺上,她一边拍着孩子的肩膀,一边瞄着对面卧铺的孙贤。 孙贤平躺在卧铺上,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门外传来旅客细碎的脚步声,交谈声。 孙贤睁开眼睛,耸动耳朵聆听一会儿,旅客唠一些闲话,脚步声嘈杂,有轻有重,但无一例外,都是匆匆走过门口,他又闭上眼睛,此时觉得身体每一根神经都放松下来。晃晃悠悠的,他看到他们的兄弟们就站在他的身边。余男身子像是烟影一样飘散,强子冲他狞笑,很快他的脸就破碎了,他那脸上飞散的碎片,像是玻璃片一样向他扎来,帅民冲他笑,一直笑,最后又蹲在地上哭了。他睁开眼睛,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细细品味着刚才的梦。该不是冤鬼向他索命来了!这样可不行!他坐起来,试图不让自己睡,他看到蔡岚和孩子相拥睡着了。窗户外,黑夜笼罩着天地,模糊的黑影从车窗划走,呼啸的风在狂吼,在呜咽。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时会飞溅出去,会顺着玻璃流淌下来。他凝视窗外一会儿,就觉得有无数黑雾一样的影像向窗户聚集,片刻化成一个个影像模糊的鬼魂,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他们的面孔只是一团黑漆漆的雾,他们贴在窗户玻璃上,试图从车窗外闯进卧铺里来。是死了的兄弟们的怨气!他们终归还是不愿意放弃执念。他这样想着,躺回到卧铺上,蒙上被,瑟瑟发抖起来。 这一夜他无数次偷偷掀开被子的一角,无数次偷看车窗外的情景,只要是黑夜,他总能看到车窗外的怨气,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看不到那影像了,可是经过一宿没睡,他的身心感觉到疲惫,他躺在卧铺上睡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火车播音喇叭传来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 “亲爱的旅客,京海已经到了,请旅客们准备好行李,及时下车。最后祝旅客们在京海度过一个美好的夏天。” 孙贤起身,穿好衣服,发现蔡岚和孩子没在,他坐在床边上看向外面。外面晴空万里,绿树成荫,高楼大厦林立。门吱呀一声打开,蔡岚领着孩子走进来,她们的头发湿漉漉的,脸上沾着水珠,他收拾好行李,然后带着她们走出了卧铺隔间。 车厢过道站满了背行李的旅客,火车咣哧咣哧停下来,旅客们拥挤着,缓慢地向车下走,孙贤抓住蔡岚的手,走一步,回头看到孩子在蔡岚身边,蔡岚紧跟着他,他拉着蔡岚走下火车。熙熙攘攘的人流,在火车站台上散开,像是潮水一般消失在火车站台,火车站外拿着牌子,翘首以盼的接人队伍中,看到挚爱的亲友,会蹦着脚,跑过来。孙贤没有看到李光明,这个用蔡岚身体换来的渠道,并没有出现,他带着蔡岚走到马路边上,看到天桥下停着一辆桑塔纳轿车,一个穿着西服,身材瘦高的年轻男人依靠在车身上,低头抽烟,车顶上竖立着一块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京海李光明。孙贤带着蔡岚,孩子走到他的身边。 他长着一张方脸,在他这一张脸盘上,他的眼睛显得别扭,像是三角眼,但是又比三角眼大了那么点,他的鼻梁高挺,呼吸时他的鼻孔会轻微颤动,像是吸食了新鲜氧气人们的表现,他的嘴唇很厚,所以他给人的第一印象——诚实、稳重,但是当他抬起头,看人时他的目光透漏出的杀气,又会完全颠覆之前的判断。 他看了一眼蔡岚,再次看向孙贤,“你是春城孙贤?” “我是孙贤。” 他说:“跟我上车!”他走进车里,坐在驾驶室里。孙贤,蔡岚,孩子进入车里后,他启动汽车,汽车驶入大路之上,他左右瞟着路上的行人和车辆,“贵哥跟你说我的事儿了吗?”他说。 孙贤和蔡岚坐在后排座位上,小女孩在他们中间坐着,初来乍到,小女孩子对京海的一切都感觉到新鲜,她看向车窗外时,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抓着自己头顶两个辫子,噘着小嘴。 “我只知道京海有你这样的朋友,但是他却并没有跟我说关于你的事儿。” “我现在告诉你,我在四九城的地位,我是一位炮子。兄弟,知道炮子的意思吗?” 孙贤嘴角抽搐一下,面色显得难看,炮子在黑社会中的地位并不高,一般情况下,炮子是充当黑社会大哥的打手,或者杀手,又因为炮子的特殊性,所以炮子一般都是头脑灵活的人物。李光明是炮子,这也就意味着他与孙贤不在一个档次上,孙贤是大哥,而且是带社团的大哥,而李光明充其量只是四九城当中不起眼的角色,孙贤感觉自己受到侮辱,他将蔡岚奉献给李富贵,但是李富贵却派遣一个炮子应付他。 “我知道炮子的意思。”他说,他的语调恨生恨气的了,像是赌气的人在发狠。 李光明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阴沉着脸,撇着嘴角露出凶相的孙贤,他咧着嘴,无声地笑了,然后他目视着前方。 “你来之前,贵哥就已经给我打电话了,让我关照兄弟,你放心!只要是你的事儿,我一定会办!”他说。 “我有一个仇人,想请兄弟灭了他!” “你的仇人是四九城的人吗?” “是。” “既然是道上的人,你为什么不灭了他?” “我的兄弟都被他消户了!” 李光明面色凝重起来,“这么说你的仇人是大哥了?” “是大哥,但是……” “什么?” “他还是六扇门的人。” 李光明打方向盘,汽车在路口向右转弯,等到汽车又直行的时候,道路两边的高楼大厦快速移到车后。“这很麻烦!”他说。 “兄弟想要多少米?”孙贤说,把自己腿上的黑兜子拉开,露出一捆捆的钞票。 “不是米的问题。”李光明透过后视镜瞟着黑兜子中的钞票片刻,看向前方,“是能不能把活做明白的事儿。”他继续说。 “你是不打算帮了?” “我没那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想说现在肯定不行。” “我们黑道上的仇怨还分时间?” “现在你的仇家一定高度警惕,所以很难下手,我们等他放下戒备之后再下手,这样成功的概率会高。” 桑塔纳轿车拐入一个小胡同里,汽车的速度慢下来,车窗外四合院的墙壁几乎贴到车身上,前方满头白发的老婆婆为了躲避汽车,只能贴到墙根底下。李光明注视着车窗外的老婆婆,汽车一点点错过她,他继续说:“我在这里为你们找了一间四合院,你们先住下,等消停一阵,我会和你们回春城,处理你们仇家的事儿。” 第85章 盯梢的人 李光明把孙贤,蔡岚,孩子送到四合院,简单问了他们梁小东的事儿后开车走了。 李光明这个人是朝鲜族,在道上的地位并不高,一开始他只是哈城哈四爷手下的一个杀手,由于1983年严打后哈四爷犯罪团伙的覆灭,李光明在哈城再无容身之地,他只身来到京海发展,由于人生地不熟,一开始他在京海发展的并不顺利,但是受到京海大哥的指点后他在京海朝阳区朝鲜族人的饭店混得风生水起。因为富贵与京海大哥有过命的交情,所以孙贤这个忙,他一定要帮。 桑塔纳轿车驶出胡同,汇入到大路之上,对面的汽车从桑塔纳轿车边上飞驰而过,引擎的轰鸣声像是嘶吼声久久萦绕在耳畔,道路右边京海城地标性建筑天安广场快速移到车窗后,一群鸽子结伴从城楼飞向天空,前方的大路望不到尽头,路上的车辆宛若一条长龙。李光明看着前方,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手掏出大哥大,他拨通了电话号码。电话嘟嘟响了两声,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严打才过,现在还很严。大哥现在给我打电话干嘛!” “我想让你去一趟春城。” “去哪儿?” “对,就是去春城。” “去哪儿干嘛?” “盯个人。” “谁呀?” “梁小东。” “梁小东是谁呀?是四九城的人吗?” “是四九城的人,也是六扇门的人。” “黑白煞星?” “就是这么个人物。” “大哥,哈四爷和兄弟们死后,剩余的兄弟噤若寒蝉,现在让我们去春城,我恐怕办不到。” “只是盯着,了解他的行动轨迹,其余的事不用你做,我会派兄弟过去,安排好一切的。”李光明说,把汽车停下来,他的汽车距离路口二十米远,前方停着十多辆汽车,路口的红灯亮着,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嘟嘟的响。 “春城太大,我们去哪儿找梁小东。” “梁小东是春城刑警队民警,他在春城有一间叫做夜来香的夜总会。你们可以去哪里找他。” “我知道了大哥。”电话挂掉。 一个肥胖臃肿,身材矮小的光头男人依靠炕柜上,仰头看着焦黄的棚顶,呆呆的出神,窗户外,菜圃种植的蔬菜生机蓬勃,由于上过农家肥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大粪的臭味,成群结队的苍蝇因为臭味而来,嗡嗡地在菜园叫着,飞过开满鲜花的蔬菜上方。院前的平房很有年代感,黄土垒砌土墙上有开裂的裂纹,房顶上铺设的毛草湿漉漉的,垂落在房檐边上的毛草正滴落着水珠。破屋里格局很小,脏乱,塑料袋随处可见,吃剩下食物残渣上爬满了蟑螂。墙灰脱落,雨水淋湿的墙壁上长满了绿色的青苔。空气中弥漫着臭脚丫和酒精的气味,当这两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的时候,屋里像是充斥着霉烂的气味。 这个依靠在炕柜的男人叫做崔始元,这个人跟李光明是发小,同李光明一样都是朝鲜族,他曾经和李光明混过一阵四九城,但是由于李光明的地位低微,所以他的收入一直不多。 现在他觉得愁苦,盯梢黑白煞星,这事儿并不简单。他眯着小眼睛,这表明即便他答应了李光明,但是从内心里他也很抗拒,有一瞬间他又咂摸自己厚重的嘴唇,从他口中响起清脆的声音,似乎预示着他正犯难地考虑接下来怎么做。 过了一会儿,他下炕,推门走了出去。 远方一望无际的田野,散发着诱人的稻花香,近处田埂中,一个挽着裤腿的老农民在田地里弯腰摘除野草,一只中华幼犬趴附在半米高的田埂草丛里,突然跳起来,对着野草汪汪的狂吠,然后又撒欢似地跑到老农民的脚下,嗅闻着他沾满泥土的小腿。 他走过田边,前方赤色的彩霞中透露着太阳金色的光芒,一阵冷风吹过来,村落烟筒里冒出的炊烟,像是仙女身上的白练一样飘荡在空气里,空气里顿时弥漫开饭菜,酒水的香气。他脚下的泥土坑坑洼洼,他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地说:“盯个人,就盯人,什么也不做。”路边的柳树赞同他的话,轻轻摇晃着头,前方道边上的校园里旗杆上的旗帜咧咧作响声,似乎在为他鼓掌,他继续走着,又喃喃自语地说:“但愿这次别出什么事。”他走过低矮的平房,来到一个田边平房门前停了下来。门敞开着,院里黄土垒砌的平房似乎要坍塌了,右边的墙角裂开巨大的裂纹。可能由于雨水的浇灌,从墙缝隙里长出了绿油油的青草。“朱庆之,我来了。”他说,走到屋里。 屋里传来一个年轻男人洪亮的声音。“进来!” 崔始元走进屋里。屋里空间狭小,一张火炕占据了大半个屋,炕上摆着一个破旧的炕柜,一张残缺一条腿的炕桌,炕桌表面的油漆已经脱落,此时正放着装着烟草的簸箕,朱庆之躺在炕上,拿着旱烟嗒嗒抽。 “哥,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他说,那像是长着乱草一样头发蓬乱的大脑袋动了一下,然后他一双三角眼睛斜视着崔始元。 “大哥给咱们安排事了!”崔始元说,做到炕边上,把簸箕拿在手里,一边低头看着大叶叶子烟,一边碾碎烟叶。 朱庆之猛吸了两口烟,他厚重的嘴唇蠕动几下,然后他从炕上坐起来,他身上穿着条形纹洛的黑格子衣服,这样穿搭虽然看起来显得人瘦高,但是由于他身材具有朝鲜人典型的特征,矮小而肥胖,所以当他坐着时,他看起来像是一尊泥塑雕像。不过再瞅他的脸,他却不像是一尊佛了,而像是一个横肥的地主。他的脸蛋肥嘟嘟的,面颊透漏着红光,光秃秃的脑门上散发着油亮的光芒,他的五官都很小,他的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小,甚至他的一双手也是圆乎乎,小巧的。 他把烟灰磕在烟灰缸里,“大哥给咱们安排什么事了?” “大哥让咱们去春城盯个人。” “盯个人!”他诧异地上下打量崔始元。 “对,就是盯个人。” 他又拿起烟袋锅子,抽起来,“盯个人也不难。”他说,眼中透露出狡黠的光芒,“春城距离咱们朝鲜自治州也不远。” “朱庆之,咱们今天就去春城。” “稍等,我带点钱。”他说,打开炕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裹东西的破旧手帕,他打开手帕,里面赫然出现一打一元的钞票,他把钞票拿在手心里,数了一遍,知道有百元后,他又数了一遍……等到确定确实百元后,他才把钱揣到兜里,然后和崔始元一同走出屋里。 他们站在村口,崔始元准备打车,但是他却阻止了崔始元,他拦停了一辆去延市卖菜的拖拉机,乘坐拖拉机走了。 到了延市火车站,有今天下午的火车票,他却不买,因为这张火车票要比晚上去延市去春城的火车票贵了几块钱,最后他买了晚上的火车票,在中午的时分,他带着崔始元找了一间小面馆,只点了一碗面条,然后一人一半,虽然只有一碗面条,但是他们吃的却津津有味,等到晚上,他坐上火车,却再也不肯花一分钱买任何食物了。 绿皮火车硬座车厢中,推着小车卖货的女服务员叫卖着食物,晚上旅客们吃着各式各样的美食。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味。崔始元说:“买点吃的。”他肚子咕噜咕噜直叫。朱庆之说:“等咱们办完事,光明哥给咱们汇了钱,咱们再去饭店大吃大喝。”他站起来,说是上卫生间。但是人到了卫生间后从兜里掏出一袋饼干,就着凉水吃了一袋饼干。等他再回到座位上时,他环抱着双臂,微微睁着眼睛瞅崔始元,崔始元一双渴望的小眼睛总会在旅客面前的美食上转悠,然后耸动着喉结,咕噜咕噜吞咽下唾沫,这时他的腹部咕噜咕噜叫。朱庆之闭上眼睛。 等到凌晨达到春城火车站时,朱庆之又不肯去旅馆,他带着崔始元在路边上的长椅子躺了一会儿,然后不吃饭,去了春城市局门口。 第86章 盯梢 李光明只说梁小东,但是却没说这个人长什么样,虽然他们在报纸上看过梁小东一次,但是他们作为黑社会成员,肯定是不敢进入六扇门的,他们蹲在市局马路对面的电线杆子下。 朱庆之终于大方了一次,他买了两个馒头,两袋小咸菜,一瓶矿泉水。现在朱庆之蹲在电线杆边上,拿着馒头啃着,盯市局门口;崔始元饥渴地盯着馒头,一口咬掉一半馒头,然后又吸食着咸菜袋豁开的口子。 由于是早晨,马路上行驶的车辆比较多,北京敞篷吉普车嘟嘟鸣叫着喇叭,自行车铃铛声清脆地响着,一个骑着二八自行车,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快速踩踏着踏板过来了。 朱庆之和崔始元的视线遮蔽住了。 崔始元说:“庆之,梁小东长啥样?咱也不知道呀!就在这儿蹲着,啥时候是个头啊?”他手指上沾着辣椒油,他一边舔舐手指上的辣椒油,一边说。 朱庆之见骑二八自行车的男人看他,他马上用朝鲜族语说:“先别着急,咱们慢慢来。” 崔始元回了句朝鲜语:“慢慢来!” 警车“嘀嘀,呜呜”的尖叫声响了起来。三辆车身上写着刑警支队的警车从市局门口疾驰而出,朱庆之和崔始元不约而同地看向警车,三辆警车从他们眼前驶过。林爱国,李伟,杨智,成大友,小刘坐在警车上。 “记住他们的样貌,晚上我们再去夜来香夜总会盯梢。如果发现他们中的一个人去夜来香夜总会。我们就可以断定,这个人就是梁小东。”朱庆之说。 崔始元说:“盯——用啥盯,人家开警车,我们就两条腿。”他环抱着双臂,怨恨地看着三辆警车,警车快速消失在视野里。 朱庆之狡黠地盯着市局院墙一排自行车,向马路对面走去,“咱们去弄两辆自行车去。”他说,崔始元跟着走过马路。 崔始元站在自行车边上,朱庆之拿着铁丝撬开两辆自行车车锁,然后和崔始元骑着自行车追踪警车去了。 在马路上已经看不见三辆警车,只有警笛渺小的“嘀嘀,呜呜”声传来,两人骑车寻着警笛声拐入右边的道路,他们看见三辆警车穿过十字路口,向右边驶去,他们跟踪警车。直到看到警车进入破旧的农机厂,他们才推着车走到半山腰。 在这里恰好可以俯瞰农机厂的全貌,农机厂是二十世纪初日本人建立,由于年代久远,又遭受遗弃,所以农机厂整个厂区显得破败荒凉,站立在山坡上的树林里,虽然能够看到农机厂,但是由于相距数百米开外,所以看到的人显得模糊。 两辆自行车倚靠在一棵树干上,朱庆之和崔始元站在树边看。 林爱国,李伟,成大友,小刘陆陆续续走进农机厂厂房,他们在焦糊的厂房四周查看一遍,然后走到一堆遗骸面前。 林爱国蹲下来,拿着镊子收集未烧干净的遗骸,“我估计这些人是死后被人焚烧的,但是具体出于什么目的,到目前为止并不知道。” 他说。 成大友说:“李伟,你问过报案人了吗?” 李伟说:“我问过了。” “报案人怎么说的?”成大友说。 “报案人说他进入院里捡废弃的砖头时发现了遗骸。” “他没说点别的。” “没说。” 成大友皱紧眉头,“老林,我看这个案子很难破。” 林爱国说:“我也这么觉得。”他把一块脚指骨装进塑料袋里。“没有人证,只有物证,死者的身份在短期无法确定。”他继续说。“大友,你带着其他人去寻找其他证据。” 成大友带着李伟,小刘,杨智走出农机厂房。 看了一会儿破旧厂房的民警,崔始元坐在草地上,斜靠着树干,“在这儿看啥么?就能看到人影在晃动。” 朱庆之说:“是没啥意思。”他坐在崔始元的身边。然后马上站起来,一边向树林边上走,一边说“我去撒泡尿,等会儿回来,咱们一起走。”他走到树林边上,却没有撒尿,而是回头张望,他看到崔始元闭着眼睛,依靠在树干上没动。他马上跑到树林边上的土坑里,露出头,又看了一眼崔始元。崔始元依然闭着眼睛,依靠在树干上,他蹲下来,从兜里掏出一袋饼干,狼吞虎咽地把饼干吃干净,又从背包里掏出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喝完水后他把矿泉水放回背包里,拿着纸巾,认真地把嘴巴擦干净。然后回到崔始元身边。 “始元,”他说,“走!咱们去逛一圈,等到晚上再去夜来香夜总会盯梁小东。” 崔始元答应着,不情愿地和他走了,两个人骑自行车在春城逛了一圈,看过净月潭,又看了伊通河……还在伪满皇宫外逗留了一阵,在晚上的时候,崔始元肚子咕噜咕噜直叫。他说:“晚上了,咱们找一个饭店吃碗面条!”朱庆之说:“吃啥饭,我身上没几个钱了!”崔始元叹息一声。朱庆之借口上卫生间,带着崔始元转悠,最后找了一间卫生间,崔始元要和他一起进去卫生间,开始时他执意不肯,但是到了后来,他又同意了,崔始元气囊囊地说他有神经病。他笑眯眯地告诉崔始元他开玩笑呢?但是事实上,他进入卫生间后就把门拉上,吃了一袋饼干。 欺骗朋友,嗅闻着厕所臭味吃饼干的黑道人物很少见,但是这朱庆之绝对是黑道人物中的奇葩,他不但偷吃饼干。而且还告诉他的同伙得饿着节省经费,崔始元一路上嘟嘟囔囔叫嚷着饿,他一路上都说谁不饿,他也饿,实际上,他早就吃的五饱六足了。直到来到夜来香总会门口,崔始元才不说了。 夏季的夜,虫鸣声不绝于耳,当夜来香夜总会歌手的吟唱声传出来时,小巷子里虫鸣声顿时消失了,偶尔从巷子里行驶过来的汽车引擎轰鸣声,又会破坏静谧的一刻,突突的声响回荡在小巷子里。 朱庆之和崔始元不敢靠近夜来香夜总会门口,他们站在巷子路口的路灯下,此时黑暗笼罩着路灯灯光,无数飞虫在灯火下飞舞,他们看到一辆捷达轿车驶到路口,车上的人看了他们一眼,他们马上四处张望。 捷达轿车驶到夜来香夜总会门口停下。 他们看着这个开车的男人进入夜总会。 “这个男人我在报纸上见过,他是逮捕杀人犯的英雄。” “是梁小东。” “就是他。” 朱庆之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他说,抬头看着崔始元,“始元,咱们一定要记住这个时间,光明哥一定会问的。”他继续说,注视四周。 大路上没有车辆,一辆吉普车疾驰而过后,大路上静悄悄的,黑暗笼罩着前方一排排路灯,从小巷子里走出的时尚男女勾肩搭背,热情地交谈着。 他低声说:“咱们盯住梁小东,看看他接下来会去做什么?” 崔始元说:“我要是有个喷子,现在我就冲进舞厅干死他,还用费这个劲?” “光明哥没给咱们命令前,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崔始元走到墙壁的阴影里,他靠在墙边上,一条腿交叉搭在另一条腿上,他拿着大哥大,拨通电话。电话另一头传来李光明的声音。 “始元,有什么事儿吗?” “大哥,我们在夜来香夜总会找到梁小东了。我和庆之做了他?” “道上有道上的规矩,等我问完了孙贤,再说。”电话挂掉。 崔始元肚子咕噜咕噜叫唤,饥饿感快速席卷遍他的全身,他大口大口吞咽唾沫,他走了一步,胃部痉挛疼痛,使得他浑身冒出冷汗。他扫视四周马路对面,发现一个小饭店里,一个年轻妇女和一个年纪三四岁的男孩子围坐在桌子前,大口大口吃着食物,不一会儿,女人领着孩子走了,剩下一桌子的残羹剩饭。他走过马路,来到小饭店,坐在桌子边上,把半碗米饭倒在油腻腻的菜盘子里,大口大口吃起来。饭店男服务员出来哄他走,他顺手把一瓶啤酒揣到怀里,带走了。 等他回到马路对面,他蹲在墙根地下,一边喝啤酒,一边注视着马路。 第87章 靡乱 第87章 靡乱 这沉沉的黑夜,仿佛就是他一个人的世界,他蹲在墙角的黑暗里,一个人拿着啤酒瓶子喝酒,从墙头上垂落下来的爬山虎半遮着他的身子,他喝酒,放屁,打嗝,然后把酒瓶子放在地上。 朱庆之懒得理他,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又蹲在电线杆下,他像是一个破落的农民工,而不像是一个黑社会成员,他拿着旱烟杆子嗒嗒抽,直到再次看到梁小东开着捷达汽车从他眼前闪过,他才骑上自行车,叫上崔始元,两人尾随捷达汽车来到白求恩医院斜对面。 梁小东从车上下来。他们在梁家门口徘徊了许久,确定这里就是梁小东的家后,他们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在大路上骑行。 黑暗笼罩着街道,两边高楼大厦仿佛在黑夜之中沉沦,只剩下一团模糊的黑影,远处幽幽亮着的灯光,像是世界尽头的光影,在黑暗中重叠,又模糊在世界尽头的边际里。前方的路灯显得孤寂,像是守夜人手里的那盏油灯,孤独地晃悠,孤独地守候着凉意渐渐浓的黑夜。他们骑行在路灯下,两个斜长的身影像是尾随他们的厉鬼,泯灭在黑暗里,又在凄惨的光影下快速显现出鬼祟的影子。 “庆之,我们去哪儿?” “找一间小旅店,睡一觉。” “明天我们还追踪梁小东了吗?” “你给光明哥打一个电话,告诉光明哥我们已经得知梁小东的生活轨迹,接下来他想做什么……”朱庆之说,突然停顿下来,再说话时他的声音颤抖,“另外,让光明哥给咱们汇一些钱过来。” 崔始元咧嘴笑了,他一口大黄牙露出来,很快他伸出舌头舔舐自己的嘴唇,然后抿住嘴角,“我这就问光明哥。”他说,拿出大哥大,拨通电话。 无人抓住方向把的自行车,像是脱缰野马,在马路之上,左晃一下,右晃悠一下,朱庆之连续蹬着车蹬子,他骑行的自行车快速隐没在黑暗里。崔始元一手稳住车把,另一手拿着电话。 电话另一头传来李光明的声音。 “始元,这么晚找我有事儿嘛?” “光明哥,我们已经了解完了梁小东的生活轨迹,接下来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不需要你们做什么了。” “光明哥,我们身上的钱不多了,给我们汇钱过来。” “明天我会汇钱,你们等我的通知。” “知道了。” 李光明挂断了电话。崔始元张开双臂,连续蹬着自行车踏板,自行车笔直地隐没到黑暗里,他大叫:“明天我们就有钱了!” 崔始元这个人只是延市郊区的一个农民,他与李光明从小一块长大,为了生存,他曾经追随李光明到过哈城,投入到哈四爷的门下,由于初来乍到,他们只是哈四爷手下的杀手。1983年以后,全国严打,哈四爷吃了枪子,李光明逃到京海,先是从事搬运工,然后又在京海朝阳区朝鲜族人开设的饭店收取保护费,当然这所谓的保护费,是相当的隐蔽的,是以售卖高价洋酒为掩护的。这个时期,崔始元和朱庆之都曾经在京海以搬运工的身份,为李光明工作过。然而最近一阶段,京海又开始了严打,所以他们回到延市郊区躲藏起来。 “别吵吵了!”朱庆之的声音传来。 崔始元抓住自行车车把,追赶上他。“庆之,明天光明哥就汇钱来了。” “知道了知道了。——六扇门的人听见了,一切可都完了。”朱庆之的面色阴沉下来,扫视四周,马路上空无一人,四周虫鸣声不间断地响着,他的面色随即变得惨白。“这几天咱们就躲藏在旅店,什么地方也不去。”他继续说。 崔始元说:“嗯!”然后再也不说了,他默默的跟随着朱庆之进入一个偏僻小巷子里的旅店,然后定了一间房屋,两人睡到第二天中午,因为饥饿,这才找到一个面摊吃了两碗面条,然后去银行取汇款。李光明待他们不薄,给他们汇了五千元,在1989年,这个数目不算小,他们捧着钱,像是两个疯子,一个人捧着钱亲吻后,另一个人又捧着钱亲吻,等到路人都看他们,他们才觉得失态,骑着自行车飞也似地跑了。 最后找了一间条件不错的饭店喝酒吃肉,酒足饭饱后他们找到春城当地的瘪三,领着他们找到暗门子。 朱庆之坐在厨房一个破凳子上,翘着二郎腿,烟熏得四周的墙壁黑漆漆的,灶坑的铁锅中有半锅发霉的面条,苍蝇围绕着铁锅嗡嗡乱飞。屋里传来女人和男人淫糜的呻吟声。这让他显得躁热不安,他翘着的腿不断抖着。当屋里的声音停下来时,他又饥渴地看向房门,房门上挡着一个破棉帘子,房门打开,崔始元提着裤子从门里出来,那个女人就站在门边上,她搂着自己蓬乱的头发,瞅着他笑时,她脸蛋的肥肉像是要挤破她的面颊。 “你来嘛?”她说。朱庆之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说:“去去!别憋坏了。”崔始元咧着嘴,伸出舌头舔舐着自己嘴唇,一边向屋里走,一边说:“来来,我来!”他走进屋里,搂住这肥硕的女人,马上又松开女人,回身把门关上。 朱庆之坐在凳子上,掏出一根香烟抽,屋里传来女人咯咯的笑声,崔始元喘气声。朱庆之闭上眼睛,听到床板吱呀呀的响声,他眼中露出淫邪,片刻,崔始元走出来,肥胖女人站在门口。 “再来!”女人说。目送着朱庆之和崔始元离开。 两人回到旅店睡到晚上,然后寻了一间饭店大吃大喝,连续几天,他们除了吃喝,就是玩女人,过了几天,觉得这个女人腻歪了,他们又换了一个,所以他们的花销一直都很大,有半个月,五千元就已经挥霍一空了。朱庆之觉得再向李光明要钱,也没什么不妥,因为他们再为李光明充当马前卒,然而崔始元怎么也不开口要钱了,他的理由很简单,五千元不算是一个小数目,两个人半个月花了五千元,他再要钱一定会影响到兄弟们间的感情的。两人僵持不下,朱庆之面红耳赤,说话时指指点点,崔始元黑着脸,干脆背对着他,忍耐了一阵,终于爆发了,他告诉朱庆之,不行就恩断义绝。朱庆之怕断了自己的财路,干脆又说不要钱了,但是想出歪点子,想抢劫暗门子。崔始元希望他们平安度过一段时间以免节外生枝,朱庆之不答应,只想着有钱潇洒,活个够本。崔始元最后拗不过他,答应了。 第88章 两个贼 两个人趁着夜色尾随肥胖女人,女人浑然不觉有人跟踪,她和白天招揽客人的装扮不一样,白天她会穿着薄如蝉翼的连衣裙,若隐若现地露出如同白雪一般的肌肤,大波浪长发会自然地搭在肩上;晚上她穿着一件灰布长衫,挽着头发,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像是一个刚下班的纺织厂的女工。 她走在熙熙攘攘的夜市。逛夜市的闲人会在小贩摊位前驻足,四周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地吵着,饭菜的香味弥漫在空气。她扭着屁股走路,每走一步,她的屁股就像是甩动的面团,摇呀摇,晃呀晃,她那肥胖而丰腴的身子无论在何时,似乎都不会隐没在人群中,只要在人群中闪出影来,就可以轻易的辨识出她来。她穿过夜市,然后进入小巷子里,在楼边的一个车棚子前停了下来。 朱庆之,崔始元躲在墙角阴影里偷窥。 她敲响了门,一个瘦骨嶙峋,佝偻着腰身的老婆婆领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子走出来。老婆婆把女孩交给她,她抱起女孩子,一边向巷子里深处走,一边亲吻女孩红扑扑的面颊。女孩娇羞着擦脸,把脸藏到女人的胸脯中,女人抱着孩子走到巷子尽头的楼前。 朱庆之,崔始元跟上女人,见她走进一单元门栋里。他们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站在门栋对面的树荫下,因为他们知道女人家里若是有男人,他们今晚的行动必须取消。 靠近门栋窗户的灯亮了起来,肥胖女人出现在屋里,她坐在沙发上脱外套。女孩在屋里跑。透过明亮的灯光看去,这间客厅不大,摆一张沙发已经显得局促,四周墙壁上的墙灰有脱落,露出斑驳影子的地方。客厅的家具也颇为破旧,那茶几表面上的油漆已经脱落,对面是一台黑白电视机。女人很快低头翻看茶几上的账本,然后又拿起笔在账本上记录。紧接着她翻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钞票,放在桌面上清点。一元钞票,五元钞票,十元钞票摆满茶几,女人认真地清点一元钞票。小女孩走到电视机前,像是欢快的小鹿,面对着电视机蹦跳,然后又站住看电视机屏幕,屏幕上有小女孩模糊的影子,她梳着马尾辫,看着电视机屏幕上自己的小脸时,她会抓起马尾辫,噘起小嘴,挤鼓挤鼓眼睛,自言自语地说。 许久后客厅中也没有一个男人出现,这让朱庆之和崔始元意识到房子里只有女人和孩子。他们走进门栋,敲响了房门。 “咚咚”的敲门声持续响,屋里安静下来。许久后女人的声音传出来,“谁呀?” “请开门,我们是检查暖气的。”朱庆之掐住自己的嗓子,尽量不让女人听出他的声音,但是他说话尖锐的声音还是让人觉得他像是一位阴阳怪气的太监。 房门打开,女人站在门口,愣住了,随即眼中流露出惊恐。 崔始元把女人推进屋,朱庆之查看一遍楼栋的情景,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他紧接着进入屋里,然后关闭房门。 “你们干什么?”女人说。 崔始元抓住女人的脖子,“宝贝儿,老相好的来找你了,你还不高兴?” 女人渐渐后退,崔始元连续跟着,直到把女人按在了卫生间门上。“白天——明天白天……我会上班。”女人说,她的声音怪异而低沉,此时她的嗓子里像是有一把沙子,一旦她说话,呼出的气会像风吹拂沙子一样,使得她嗓音呜咽。 崔始元把脸凑到女人的面孔前,闭上眼睛,像是嗅闻到臭屎的狗,痴迷而陶醉地耸动鼻孔,慢慢地在女人脸上移动,“嗯,骚娘们身上这小味,比前几天浓郁了许多呢!”他说,又睁开了眼睛。 “妈妈!”小女孩从客厅跑来,朱庆之把小女孩搂在自己怀里,然后捂住她的小嘴,小女孩呜呜挣扎,朱庆之掐住了她的脖子。 女人看小女孩的眼睛里立刻流露出愁苦,随即她的眼神变得凌厉,她说:“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你们想做什么,我都答应。” 崔始元掏出一把匕首,他拿着匕首从女人额头上慢慢滑下,又在女人面颊上停留片刻,“你别诓骗我,诓骗我,我就让你破相,再强奸了你的闺女。” 女人身子剧烈颤抖,一双抖动的手握紧了拳头,然后又松开……最后她僵硬地挤出笑容,“我不说谎,有事儿尽管说!” 崔始元舌头舔舐着刀身,“我们兄弟缺钱花,想从你这里借点。” 女人说:“只要不伤害我和我的孩子,你们想拿多少都行!” 朱庆之和崔始元把女人和小女孩子推到屋里,用床单捆绑女人和孩子,然后在屋里翻找钞票,他在衣柜里找到二千元,又把茶几上的钞票都收起来,他一共得了二千五百六十元。他把钞票揣到兜里,然后在厨房做了锅鸡蛋炒饭,和朱庆之吃完了饭,他们又把孩子弄出来,朱庆之先进入到屋里。 女人痛苦的哭泣声传出来,客厅里弥漫着蛋炒饭和酒水的香味,很快传出吵闹声,随即屋里有安静下来。小女孩哇地一声哭了,她坐在地上,两个手腕背负在身后捆绑在一起,她哭着时,张着大嘴,露出残缺的门牙,一双小腿蹬着地面,崔始元拿起茶几上的抹布塞到小女孩的嘴里。小女孩眼泪汪汪地呜咽。呜呜的抽泣声使得他心烦,他打开电视机,漫无目的地播了几个台,最后在热播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停下来,他把声音播到最大,电视机屏幕上,黄蓉和郭靖正在吃鸡,他感觉又饿了,他走到厨房,拿了一瓶白酒,又抓了一把花生米,再次回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来,他一边吃花生米,一边喝白酒。 电视机屏幕转换了剧情,黄蓉正在教授郭靖打狗棍法,黄蓉纵跃身姿,挥着打狗棍,他越看越痴迷,他注意着黄蓉坚挺的小胸脯,咧嘴痴迷地笑…… 门吱呀一声开了,朱庆之提着裤子走出来,“该你了。”他说。 肥胖女人站在门边上,她双手搂抱着床单,遮挡自己赤裸的身子,佝偻着腰身,楚楚可怜地看到崔始元怀抱着她的孩子,她的目光立刻透露出凶狠。当她看到崔始元把孩子扔到地上,向她走来时,她瞅着小女孩的眼神里立刻流露出爱怜。她喃喃自语地说:“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你们想怎么样都行?”她惨白的脸上展露出凄惨的笑容。眼泪从她眼中挤出来,挂在她的眼帘之下。崔始元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床单,女人身子赤裸,然后房门关闭了。 屋里传来女人的哭泣声,哀嚎声,崔始元的威胁声,“再叫再哭,老子消了你们母女的户。” 朱庆之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射雕英雄传。 黄蓉依偎在郭靖的怀里,靖哥哥靖哥哥地叫,郭靖木讷地盯着前方。朱庆之躺到沙发上,噘着嘴,凶狠地盯着黄蓉。很快又拿起酒瓶,一口一口喝白酒……射雕英雄传第八集播完。崔始元走出来。回到沙发上,然而他们却没有离开,而是闲聊起来。 到了半夜,他们走进卧室搂着胖女人睡觉。第二天,他们又不走,做好饭菜大吃大喝后坐在沙发前看电视,等到晚上,他们侵犯女人。直到女人家里的粮米,酒水都没了,他们警告女人不要报案,不然他们一定会杀了女人的女儿。然后才离开了女人家,回到旅店。 胖女人考虑的事情可能很多,例如她孩子的安全。例如她从事的职业……再例如把她身份公布后她所遭受社会的歧视,所以即便过了几个月,朱庆之和崔始元也没受到警方的通缉,他们把从女人那里得来的钱花光,又等来了李光明的二次汇款,他们的日子过的挺舒坦。 第89章 反追踪 1989年春城夏天炎热,燥热的麻雀飞到小巷子里的水泡里,撒欢,扇着翅膀,打滚,不一会儿它们舒坦地站在水泡中叽叽喳喳的鸣叫。改革开放初期南方省份经济并不发达,多数南人的生活处在贫困线下。由于工业基础雄厚的缘故,所以东北经济发展很快。这也让有头脑的南人看到了商机,他们不远万里来到东北,从事着弹棉花,卖豆腐脑,卖货郎的小营生。一个挑着担子,身材矮小结实,歪戴着小帽的南方人操弄着一口地道的南方话:“卖豆腐脑嘞!卖豆腐脑!”他走到旅店门口。朱庆之蹲在旅店大门边上的石狮子边上,看着南方人走过自己的身前,他拿着旱烟杆子嗒嗒抽了一口,呛人而浓郁的烟雾像是薄雾一样飘散开来,泥泞的小路上,泥土像是被翻了一层桨,杂乱的脚印深陷入泥土里,翻出的泥巴像是点缀在深刻脚印边上的风景,从近处延伸到远方。 一阵风从小巷子口吹拂过来,空气中顿时弥漫开花草的芬芳,泥土的咸腥味,对面墙壁上攀爬的藤蔓,像是在欢快地迎接夏季的到来,它们摇摆着自己叶片,像是婀娜多姿的女人甩出手中的纱巾,它们扭动着枝条,像是婀娜多姿女人扭动的腰身,那花蕊风中摇曳的姿态,又多么像是漂亮女人的回眸一笑。 朱庆之看着挑扁担的男人消失在小巷子里的尽头。他站起,转身,马上又站住了,两个男人结伴从巷子里口走进来,在他们身后那从东方升起的太阳就在惠民大厦的楼顶上,散发着炙热的光,马路上像是冒着烟,缥缈而虚无的气浪从地面上升腾起来,宛若烟影消失在空气里,伴随着叮叮当当响的车铃声,汽车的轰鸣声,汽车,自行车从狭小地空间挤出来,然后快速消失在两个男人身后。这两个男人一个戴着墨镜,拎着手提箱子;另一个戴着前进帽,他把帽檐压得很低,压到眼前墨镜的镜框之上,他们身高一样,身材不同,右边的一个男人身材臃肿肥胖,左边的一个男人身材消瘦。左边的男人,朱庆之认识,他是李光明,朱庆之咧嘴笑着迎了上去,才走了几步,他马上停下来,他像是贼一样四处瞟,小巷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他走到李光明身前,接过他的包裹,“光明哥,”他说。带着李光明向旅店走去。“怎么来了?” 李光明说:“先别说话。”他带着他身后的男人和朱庆之来到二楼客房。 他们进入客房,在床边上坐下,崔始元光着膀子从被窝里钻出来,“光明哥!”他叫。 李光明走到窗户前,透过玻璃向外看,马路上冒出的气浪隐隐透露着杀气,汽车引擎轰鸣声传来时像是狮子的怒吼声,熙熙攘攘的人流映显在窗户玻璃上,很快被一个模糊的车影碾碎。他拉上窗帘,然后走到门口,他并没有立刻打开房门,而是站在门口,仔细聆听门外的动静,哒哒脚步声传来,然后就是嘭地一声关门声。他打开房门,探出头。昏暗,破旧的走廊里空无一人,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光驱赶着黑暗,把黑暗压到阴影边,所以走廊里一半光明,一半黑暗,黑暗与光明交织的地方,像是黑与白的临界点。他关闭房门,然后回到床边坐下。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说,“这位是春城仁义大哥孙贤。” 孙贤把手伸到朱庆之面前,朱庆之和他握手,他又把手伸到崔始元面前,崔始元和他握手,他对他们说:“幸会。” 他们同时说:“贤哥。” 李光明把黑兜子扔到床上,然后打开黑兜子,从里面拿出雷管,自制手枪,四把长刀。 朱庆之说:“光明哥,我们要消梁小东的户吗?” 李光明说:“我正是这个意思。” “消了梁小东的户,我们可不能在春城待了。” 李光明从兜里掏出四张火车票,把两张火车票发给朱庆之,崔始元,“这是明天早晨春城去往京海的火车票。” 朱庆之和崔始元收好火车票。 李光明和孙贤走出客房,然后订了一间客房,回到客房休息到晚上,和朱庆之,崔始元来到梁小东家门口徘徊。 从乌云中溢出来的月光窥视着黑茫茫的天地,使得这天地笼罩一层阴森,恐怖的氛围,风呼啸从南方吹来,留下一地残枝,树叶后哀嚎着跑了,道路两边的树木瑟瑟发抖,即将濒临崩溃,从白求恩医院穿透出来的灯光,驱赶不走黑暗,像是惨白的脸浮现在黑暗的空气里。 李光明穿着一身破旧的蓝布衣裳,蹲在医院门口边上的墙下,他身前摆放着一个茶叶蛋的柳编筐。他低着头,瞟着对面马路路灯下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朱庆之和崔始元坐在车里,他们的头稍微露出车窗一点。孙贤从医院门口走出来,走到柳编筐蹲下来。 “他还没有出现吗?”他说,亮出手腕,看了一眼手表,此时已经是晚上六点钟了。 “没有。”李光明说,瞟向大路尽头,黑暗笼罩着一排排路灯灯影,直到视线的尽头,路灯光影像是世界尽头灯塔闪耀的光芒,显得模糊而幽亮。 他站起身,向白求恩医院走去。 寂静的大路上突突的引擎声响了起来,路灯尽头颠簸的两束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一辆捷达汽车由远及近,快速行驶而来。然而距离梁家十多米远时,捷达汽车停了下来,梁小东从车上下来,走进食杂店里。 李光明,孙贤快速跑过马路,来到面包车前,叫上朱庆之,崔始元向着食杂店跑去了。朱庆之,崔始元掏出手枪,李光明和孙贤带头跑到食杂店后,他们推门进去,发现里面并没有梁小东,一个面容苍老,衣着朴素的老妇女坐在柜台后低头看着报纸。 李光明站在柜台前,“刚才进来的人呢?” 老妇女说:“从后门走了。” 李光明带着人追上去。外面是一个小巷子。小路两边的院墙上爬满了绿油油的植物。地面上泥泞的土地上有杂乱的脚印。巷子一头是死路,另一头通往十字路口,李光明迟疑了一下,然后带着人向十字路口跑去。 待到了十字路口,他们又分散开来。 食杂店后门房门吱呀吱呀响,门忽闪着打开,又忽闪着关闭,那透过门缝照射出来的灯光,像是迷幻的霓虹一样映射在泥泞的道路上。对面院墙上涨出梁小东的面孔,他四下张望,见小巷子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翻身从院墙上跳了下来。 他弯身打扫打扫的确良衣服上沾染的尘土,然后走进食杂店后门。老妇女惊讶地看着他走出食杂店。 第90章 反击 他走到捷达车旁边停下,大路上静悄悄的,没有行人,偶尔从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引擎声在沉寂的黑夜响了起来。他打开捷达车后备箱,然后钻入到后备箱里,关闭盖子。 大约半个时辰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等等,梁小东的车还在。” “他应该没有走远。” “光明哥,我们在这里等他吗?” “贤哥,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梁小东发现我们了。” “他是故意在躲避我们。” “应该是这样。” “我们守候在捷达车旁边,他也不能回来了吗?” “只能试一试,现在没有其他办法。” 外面说话声停下,梁小东闭上眼睛,大约几个时辰后,面包车引擎的轰鸣声响了起来。很快又消失了,外面陷入死寂。 梁小东打开后备箱,从里面出来,他回到捷达轿车上,看到面包车已经没有了踪影,前方马路上颠簸的光束快速渺小。他们走了!明天还会来!现在必须掌握他们的行踪!他启动汽车,但是却没有开前照灯,捷达车和前方的面包车保持一百多米的距离。在到达旅店时,面包车停在旅店门口,捷达车停在了百米开外的地方。梁小东从车里下来,寻着面包车来到旅店门口,旅店门楣上挂着一块简陋的牌子,上面写着:客再来旅店。牌子四周有一圈闪耀着光芒的灯泡,旅店大门敞开着,门卫里一个老男人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梁小东悄悄走进旅店,发觉到一楼客房没有声音,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二楼。 白森森的月光透过乌云照射进来,窗外摇晃树木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映显在窗户玻璃上,从走廊棚顶上滴落的水滴声,透露着恐怖的嘀嗒嘀嗒声,像是魔鬼弹着响指走来的声音。 靠近走廊尽头窗户,客房里传来男人的叫嚷声。梁小东走到门前停下。 “今天便宜梁小东了!” “贤哥着什么急?” “光明老弟,我答应你的事儿一定会做到。” “贤哥,我带着我的兄弟一定帮你弄死梁小东。” “你说梁小东会不会从此躲起来。” “我想不会。他总要考虑他的家人。” “这就好办,明晚我们再去他家门口堵着,如果看不到他,就对他的家人下手。” “光明哥,明天晚上我带着雷管炸了梁家。” “崔始元,你起来做什么?” “出去买点啤酒和零食。” 梁小东快速走到卫生间,进入厕所隔间,关闭了厕所门。 哒哒的脚步声在走廊响了起来,很快停在厕所门口,然后厕所门吱呀一声打开,哒哒脚步声响起,又停下。梁小东把门拉开一条缝隙,崔始元背对着他尿尿,他解开皮带,拿在手里,然后快速走到崔始元身后,勒住崔始元的脖子。崔始元双手抓住皮带,试图掰开皮带,但是他却不能撼动半分,他双手抓着皮带,仰头张开了嘴,翻动眼白时伸出长舌头,只见他舌头在自己嘴唇边上搅动两个来回,他的脸色便涨紫色起来。紧接着他脖子红,面部血管暴涨。梁小东双手合力,背对着他,勒了一会儿,他便一动不动了。 梁小东松开皮带,崔始元的尸体嘭地一声摔落到地上,他觉得唐突,急忙走到门口,贴在门板上听外面的动静,发现外面没有脚步声,他蹲下来,此时他觉得自己的一双手仿佛不属于自己,他的手麻木而痛苦,沉重的呼吸仿佛正在撕扯他的肺部,使得他每呼吸一次,都让他感觉到从肺部传递出的疼痛正往他全身一点点的蔓延。他蹲在门口好一会儿,这种感觉才逐渐消失,他背起崔始元的尸体,从卫生间走出来。 “他妈的。”客房里传来暴怒的声音,“崔始元怎么还不回来!” “光明哥,我出去找他!” 梁小东面色瞬间里变得惨白,他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客房门口,掏出手枪。崔始元的头颅搭在他右侧肩头,眼睛瞪着,舌头搭在嘴唇外,嘴角渗出血丝。 “诶!庆之不用找他!” “光明哥,那小子偷吃,我抓他现行。” “诶!算了。” “便宜他了!” 客房的说话声小了,像是蚊虫的嗡嗡声。 梁小东蹑手蹑脚走下楼梯,他看到门卫老男人正趴着睡觉,他走出旅店,回到捷达轿车边上,把崔始元的尸体放到后备箱里。从梁小东身侧照射过来的月光晃在尸体的面孔上,他的面色开始变得惨白,爆涨的血丝从他惨白面颊上渗透出来,此时他的脸仿佛一样布满血丝的网,而他那一双已经灰白,毫无生机的眼睛仿佛就是这一张网的凝结点。梁小东注视这一张脸一秒,他马上关闭后备箱盖子。这时尖锐嘀嘀的警报声响了起来,他马上蹲下来,掏出手枪,向旅店门口看去,门口并没有人出来,牌匾上惨白的灯光像是虚无的鬼影一会儿突兀的闪现,一会儿又消失了。他寻着声音回头看去,一只白色的野猫正蹲在一辆摩托车下面,喵喵地叫着舔舐自己的爪子,摩托车报警灯一会儿在马路对面闪亮,一会儿又熄灭。他回到驾驶室坐下。掏出一根香烟抽起来,他抽了一口烟,但是难以抑制住内心的紧张,他的手不断地颤抖着,从车窗照射进来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此刻显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渗出来。他想离开这里,但是一想到明晚他们会杀害自己的家人,他马上又打消了这种念头,紧接着他的目光变得冰冷而凶狠。 他大口大口吸食香烟,然后又大口大口吐出烟雾,紧接着他拿出大哥大拨通了电话。 “老孟,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怎么了大哥?” “孙贤带着人要杀我。” “大哥,你现在在哪儿?我带着兄弟们这就过来!”孟红兵的声音颤抖,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嗓音,让他说话困难。 梁小东抬头看了一眼前方路牌,“高新区人民胡同。” “大哥,等着我们。”电话挂断。 梁小东又掏出一颗香烟,大口大口吸食,一根烟抽完,他意识到呆在车里引人注意,于是他下车,走到对面胡同的黑暗角落里蹲下来。他等了十多分钟,没有看到孟红兵带人过来,而是看到朱庆之走出旅店,他站在旅店门口。双手掐腰,站了片刻,他就向着马路对面一间食杂店走来。梁小东挪动身子,躲入阴影里。朱庆之停在食杂店门口,向食杂店里张望。两辆面包车呼啸着开过来,停在路口,孟红兵,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郁亮,杜荣,张秀夫从车上下来,他们站在路口四处张望。梁小东捡起一块石头走出胡同,指着不远处的朱庆之。“抓住他!” 孟红兵,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郁亮,杜荣,张秀夫向朱庆之跑来,朱庆之不躲避,迎着他们跑时大叫:“光明哥,他们亮招子了啦!” 梁小东扔出石头子。石头子冲出气浪,像是怒吼的狂狮一般闪击在朱庆之的后脑勺上,朱庆之噗通一声摔倒在马路中央。孟红兵,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郁亮,杜荣,张秀夫跑来时,朱庆之挣扎着爬起来,然而却遭受乱拳痛打,倒在地上。梁小东走到他身前。 他看到朱庆之昏死在地上,“把他捆绑好,带到面包车上,我们一会再处理他。”他说。 众人七手八脚捆住他,然后把他塞进面包车后,又向旅店走去。 第91章 崛起开端 梁小东认为自己变了,从一个懵懂的青年,变成一个嗜血的黑社会成员,但是他从来都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他认为他之所以是现在这个样子,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事实上,每一个人在人生的道路上都或多,或少地遇到过挫折,然而不是每个人都会走上歧路,他——梁小东却走上了歧路,他带着他的兄弟正向着深渊逼近,然而他们从来没有察觉到自身已经散发出腐臭的气味,那脱离社会光明面的深渊会吞噬掉他们的灵魂。 多么可笑!多么可悲!一群背离社会的人看不到自己的结局! 他们踹开门,却没看到孙贤和李光明,客房两间床上摆放着雷管和自制手枪,从窗户外吹拂进来的冷风掀着窗帘,呼啦啦的响。床头柜上手纸落寞地飘落到地上,床上。地上的人影仿佛夜晚湖面浮现孤独的树影,显得落寞、孤寂。梁小东跑到窗户前,他拉开窗帘,窗户打开着,窗台上有脚印。他探出窗外,空旷寂寥的街上一排路灯像是暗夜中的鬼影,从近处到远处,逐渐变得模糊。没有一个人在街上。他觉得今晚的行动已经失败了,他转过身,正要走时,他发现床边上露出一个人腿的斜影。他心中窃喜,他掏出手枪,蹲下来,指着床底下。“出来!露馅了!哈哈哈!不然我现在就崩了你们!” “别开枪。我这就出来!”孙贤从床底下爬出来,然后李光明从另一张床底下爬出来。 梁小东和他的兄弟们押送着孙贤,李光明回到面包车上,然后梁小东进入捷达轿车里,他引领着其他车辆一路驶出春城,来到惠城老爷岭后山的平房。 梁小东坐在炕边上,从他身后窗户照射进来的晨光铺洒在他的后背上,前面,李光明,朱庆之,孙贤捆绑在椅子上,他们的眼睛蒙着黑色的眼罩,“身材消瘦,方脸的朋友,你叫什么?”梁小东说。 “李光明。” “今天就是你们上路的日子。” 朱庆之左右摇着头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片刻,他咬住嘴唇,他的手用力揉捏着衣角。“兄弟,别杀我们!我们是李富贵的人!” “李富贵?”梁小东惊诧地打量他。停顿片刻,他接着说:“孙贤也是李富贵的人?” 朱庆之说:“他不是。” 梁小东昂起头,蔑视地看着他片刻,然后手指轻轻敲击炕沿,他觉得他能提及李富贵,这个叫做李富贵的人一定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物。他不想因为孙贤,李光明,而得罪李富贵,那样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的。踌躇片刻,他拿着电话走出平房,在悬崖边上的一棵树下,他拨通了梁大东的电话,他把整件事情说给梁大东听,梁大东嗯嗯几声后让他等回信。 他站在悬崖边上,东方山峰上的太阳,像是一张裁剪过的白纸,犹如虚无的影子贴在晨光乍现的天空上,风吹来时,山坡下,山峰上郁郁葱葱的树木仿佛孤独行走的人影。他想:“现在他只能在黑暗的深渊里挣扎了。”此时他仿佛坠入黑漆漆的泥浆中,刚从泥浆中挣扎着出来,又陷入泥浆之中,呼吸越来越困难,身子越来越黑,不管怎洗也洗不白了。 不一会儿,他的电话响了。 “小东,别杀李光明,他是李富贵的表弟。” “可是李光明想杀害我们的家人?” “我已经和李富贵达成了和解。只要你不杀李光明,过往的一切李富贵都会既往不咎。” “孙贤不会答应!” “解决掉孙贤,但是我们的人绝对不要下手。” “好!”梁小东挂断电话,然后回到平房里。 他坐到炕沿上,“只要你们能杀了孙贤,我就放了你们,从此后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哈哈……想杀我,痴人说梦!”孙贤仰头大笑,双手奋力地撕扯着身上的绳子。 梁小东从炕沿边上,拿起一块破抹布,走到孙贤身前,他按住孙贤的脑袋,然后锤击他的鼻梁,嘴巴,脑门,孙贤惨叫,鲜血从他鼻子,嘴巴流出,梁小东狂笑着捏住他的鼻子,孙贤张开大嘴喘气,梁小东把抹布塞入他的嘴里。 梁小东回到炕边坐下。“李富贵答应只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能杀了孙贤,我们的恩怨就可以一笔勾销。不然你们跟孙贤一起死。” 朱庆之说:“我杀他!”他身边的孟红兵解开他身上的绳子,从兜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他,他颤颤巍巍走到孙贤跟前,双手握住刀柄,刀锋缓缓抵近孙贤的心脏,刀锋快到孙贤心脏时,他的手颤抖着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向梁小东,梁小东瞪着他,他马上握紧刀柄扎了下去,“啊呀!”一声惨叫,孙贤吐出抹布,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来,随即大叫,“你们这帮子小人!”然后头一歪,咽下最后一口气。朱庆之犹如狰狞恶鬼,脸上,身上全是血,他僵硬地挤出微笑,转过身,撵着碎步,亦步亦趋地走到梁小东面前。“大哥!”他说,跪倒在梁小东面前,把匕首举起,“我杀了孙贤为大哥出了恶气了!” 梁小东拿过匕首,扶起朱庆之,“从此后咱们算是自家兄弟了。” 他皮笑肉不笑,“那是!那是!”他转身,指着李光明,“现在可以放了光明哥了?” “我现在放了你们,你们把孙贤的尸体掩埋后,我们一起下山。”梁小东说,来到李光明身前,为他解开了绳索。 李光明撕掉眼罩,“既然是富贵哥安排的,我也无话好说,我们现在就去掩埋孙贤的尸体。”他说,和朱庆之抬着孙贤尸体走出了出去。 等他们处理完孙贤尸体后,梁小东带他们下山,到了春城时,李光明执意带着朱庆之回京海,梁小东不好挽留,只好目送他们离开。 到达京海的第三天,李光明带着朱庆之找到蔡岚,当时蔡岚站在门口,对李光明说:“孙贤呢?” 李光明说:“孙贤被抓住了。” 蔡岚说:“拿钱赎人。” 李光明带着蔡岚和女孩离开,半路上却把她们带到京海郊区。一个叫做靠山屯的平房里。 蔡岚惊恐地问:“这是干什么?” 李光明说:“只要顺从他们,她的孩子和她都会没事儿。” 蔡岚错愕地注视李光明,李光明淫邪地笑,手在蔡岚身上抚摸,蔡岚反抗他,他说她永远也见不到孙贤了。蔡岚哭哭啼啼的与他发生了关系,然后朱庆之也强迫了蔡岚。一连数月,他们把蔡岚关在平房里,把当做她玩物,最后蔡岚变得疯疯癫癫。 有一日,她坐在小院里的小凳子上,神情呆滞地看着地面上爬行的蚂蚁,此时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一位母亲,她的孩子在她的身边摇晃着她的胳膊,说:“妈妈,我饿了!”而她痴痴傻傻地笑,有一瞬间她脏污的手抓着敞开的衣服领子,摇呀摇,她那敞开的衣服领子露出她胸口满是抓痕的血印和男人的手掌印。她蓬乱的头发像是一堆乱糟糟的稻草一样,投影到地面之上。 李光明从外面走进来,然后抓住她的手,她本能地缩回手,但是当她看到李光明阴鸷的目光时,她的手又老老实实搭在他的手掌心里,李光明拽着她,带着孩子,把她们送到京海去往春城的火车上,她们坐了三天的火车,饿了三天,等到回到春城时,蔡岚像是傻子一样嘿嘿傻笑着,随着旅客们下车。 她领着孩子漫无目的地走,饿了就守候在饭店的泔水桶旁边,吃泔水,晚上睡在马路边上,直到第三天,她们在火车站游逛,看到梁小东时,她们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一样跑开了。 第92章 养女 梁小东驾驶汽车缓缓跟着,直到火车站边上偏僻的胡同口,他才把车停了下来,今天的蔡岚再也不是那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她蓬头垢面,瞅人的眼神显得呆滞和惊恐,她身上的白裙像是脏污的扫把头,碎成了条,拖在地上,露出她一双脏兮兮的小腿,此时她依靠墙壁坐着,从墙壁上垂落的绿叶在她脑袋上晃悠。她低垂着头,嘿嘿傻笑,手中拿着柳条枝轻轻抽打着她的脏脚丫,她的脚上都是污泥,脚上的高跟鞋鞋跟都已经折了。她身边的小女孩依偎在她的身边,看见梁小东的车停在路口,她把自己的脸埋在蔡岚的臂弯里,只露出一只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梁小东。这个小女孩再也不复往昔的神采,她的衣服已经脏污不堪,小脸上满是污泥和汗渍。 梁小东从车上下来,走到蔡岚身前,蔡岚抱住自己的面颊,浑身瑟瑟发抖,呜呜抽泣着说:“不要伤害我,我有孩子我有孩子!我的孩子还小!请你不要伤害我!只要你答应我,不伤害我的孩子,我会答应你做任何事!” 今天梁小东看到这个可怜的女人已经疯了,他似乎又体验了一回秀娟当初的感受,他想:“秀娟当初也经历过心理崩溃的过程。”他的心像是冰雪一样融化了,悄无声息从他心田中流淌出来的雪水滴落到地上,仿佛无形的网一样向着蔡岚罩去。 “我不会伤害你!”他说,抓住蔡岚的手。蔡岚的手缩回,随即又剧烈地颤抖,紧接着她把手搭在他的手心。瞅着他的眼神渐渐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我会把你们母女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梁小东继续说,拉起蔡岚,蔡岚像是一座行走的雕像,随着梁小东走了几步,然后突然停下来。痴傻地笑,她身边的小女孩惊恐地躲在她身后。 梁小东看她,他看到蔡岚眼神空洞而迷茫,她咧开的嘴角显得僵硬而不自然,梁小东皱紧眉头,然后把她们母女带到车上。他开车到春城市郊精神病院,安顿蔡岚,他把小女孩带到市区的一所饭店。 做完这些已是正午,炙热的阳光从饭店窗户玻璃照进来,烘烤着梁小东的后背,对面的小女孩坐在餐桌边上,渴望地看着桌面上热腾腾的米饭,女服务员说:“先生稍等,一会儿上菜。”然后走了。小女孩拿起筷子,端起碗,扒拉米饭吃了一口,看到梁小东瞅她,她马上又放下饭碗,低垂着头,一声也不出了。梁小东说:“孩子,你叫什么?”小女孩说:“孙月。”梁小东说:“你现在没有父母了,我送你去孤儿院好吗?”他心里明白大人之间的矛盾,不应该牵连一个小女孩。 孙月噘起小嘴,摇了摇头,很快又点了点头,然后她又摇了摇头,“我只想要妈妈!”她说。 梁小东说:“吃完饭,你留在这儿,自己去找妈妈!” 孙月惊恐地盯了梁小东一会儿,然后僵硬地挤出笑脸。“叔叔,你能带我找妈妈吗?” 梁小东摇了摇头。“不能。” 孙月脏兮兮的小手揉搓着自己的双眼,哇哇哭着时,没有流淌下一滴眼泪。“叔叔,只要你能带我见妈妈!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情的。” 四周餐桌食客看着梁小东的眼神里露出憎恨的神色。 梁小东摇了摇头。“不能。” 孙月突然指着他,“你不带我见妈妈,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到了现在,梁小东已经明白,孙月这个小女孩看似孱弱,但是内心却很强大,她善于伪装,又善于胁迫,并且很狡黠。把她放在蔡岚身边会更好一点。 梁小东说:“吃完饭,我会带你去见你的妈妈,你就留在精神病院。” 这时女服务员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餐桌上两碗米饭,锅包肉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锅包肉黄橙橙的肉段上散落着绿色和红色的辣椒。孙月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女服务员说:“先生慢用。”然后走了。孙月停下,怔怔地看着梁小东。 “叔叔,你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后会来看我和我母亲吗?” 梁小东夹起一块锅包肉放在嘴里咀嚼。“不会了。” 孙月哇地一声哭了,像是刚才一样,她的双手揉搓着眼睛,但是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有一瞬间她又透过自己的手指缝隙狡黠地窥视着梁小东,“我……我会会记住叔叔的大恩大德,我长大后会报答叔叔的。” 梁小东苦笑,“你把饭吃完,我们回去。” 于是孙月吃完饭菜,和梁小东一同走,走到饭店门口。她又不走了,她噘着小嘴,站着不动,当梁小东看她时,她又像是愧疚一样深深地低垂下头。 梁小东问她:“怎么啦?” 孙月说:“我的腿疼!”她撩开裙子,露出一双小腿出来。她的小腿上有一块淤青。 梁小东抱起她,回到捷达轿车上。但是她依然不肯松开梁小东,梁小东无奈只能怀抱着她开车回到了神经病院,然而就当要下车的时候,她却不肯下车了,她一手抓住方向盘。一手搂住梁小东的脖子,她低声嗫嚅:“叔叔,我怕妈妈,妈妈时常自言自语,时常嘿嘿傻笑。叔叔,我害怕妈妈。” 梁小东叹息一声。从车旁走过的人驻足看了一眼轿车内脏兮兮,宛若大虫一样的孙月后露出厌恶,鄙夷的神情后走开了。 孙月继续说:“叔叔。我做你的女儿,等我长大,你老了的那一天,我照顾你。”她的头颅搭在梁小东肩头,瞅着车窗外的眼神里露出狡黠。 孙月与梁小东的关系很特殊,梁小东杀害了孙贤,于孙良的死也有间接关系,所以梁小东是孙月的杀父仇人,如果把一个仇人的女儿养在身边,无异于随身携带了一颗定时炸弹。如果不帮助孙月,这个可怜的孩子必然会流落街头,死在街头。 一时间他无法决定,只是撇着嘴,瞅着车窗外轻蔑地笑。 孙月双手搂抱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面颊上。斜视着他面颊的眼睛里透露着凶狠的目光。“叔叔,只要你能帮助我和妈妈。我长大了,一定会孝顺你的。” 从车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晃耀在梁小东的脸上,他的脸瞬间里变得惨白,他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他想他即便与孙月有杀父之仇,量这个小小的孩子也奈何不了他,况且一旦让孙月进了梁家,梁家人会盯着她的。 “我同意收你做我的养女!”他说。 孙月眼睛凶狠地转了转,然后僵硬地挤出笑容,咯咯笑着时说:“咯咯……爸爸……咯咯……爸爸……嘿嘿……我终于有家了。” 接下来梁小东问她要不要看望蔡岚,她回绝了,然后梁小东把她带回梁家。 第93章 李富贵的想法 梁小东把收养孙月的事跟家人说了一遍,梁三娃把烟袋锅子磕在鞋底上,然后气囊囊地说:“这女娃子不是梁家的种,却要吃梁家饭,浪费梁家的粮食。”刘玉兰说:“这女娃子也怪可怜的,就收了!”她抱起女娃,向屋外走。梁三娃拦住刘玉兰的去路,“把女娃子送到孤儿院!”他说,“女娃子留在咱家,一个月需要不少花销!”刘玉兰从右边走,梁三娃挡在右边。刘玉兰从左边走,梁三娃挡在了左边。最后刘玉兰跺脚,“你就心疼这口吃的?”她说。 孙月哇地一声哭了。刘玉兰拍着她的肩头哄着她,“哦哦!不哭不哭摸摸毛吓不着!”然后她继续说:“我告诉你三娃子,咱们可不能做坏良心的事儿。” 以往梁家只要梁三娃说了话,刘玉兰就没有不听从的,今天刘玉兰拧着劲地和梁三娃干,梁三娃气恼,他举起巴掌要拍下去,到了刘玉兰的面颊前,他又下不去手了。刘玉兰把脸贴到梁三娃面颊前,“你打你打!”她说,“你干脆打死我算了!” 梁三娃诶呀一声,蹲在地上,拿着旱烟杆子大口大口地抽。 刘玉兰抱着孙月走到厨房,把孙月放在木桶里,为她洗澡。孙月背对着刘玉兰,坐在木桶里,刘玉兰慈爱地拿着手巾擦孙月的后背,孙月的眼睛里透露出狡黠,凶狠。她的一双小手看似在揉搓着自己的小脚丫,但是当水面上刘玉兰的倒影消失的时候,她的一双小手立刻握紧了拳头,她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然而她嘴里却哼着歌:“走呀走!走到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手里面!” 从窗户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晃耀着她的身子,她娇小的身子显得白皙,她的面颊红扑扑的,她偶尔会撩拨起水花,那飞溅起来的水花,宛若晶莹剔透的钻石洒落在她胸口上,这时她唱歌的声音,宛若叮咚作响的铜铃声在厨房里回响了起来。 刘玉兰喜悦地看着孙月通红的后背,由于用力的缘故,她手上的血管暴起,她的手擦拭背脊时,仿佛移动的枯树枝。伴随着嚓嚓的声响时,她又慈爱,真诚地笑了。 “大哥,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屋外,梁小东拿着电话,站在菜圃边上,然后他走到果树下。 从果树茂密枝叶投射下来的阳光晃着他的脸,他的脸像是印刻上了斑驳的影子,有白的,有红的……电话里传来梁大东沙哑的声音。 “小东,李富贵约我谈判了。” “他想干什么?” “目前我也不知道,今天下午你带上你的兄弟跟我去一趟伊通河别墅区。” “行,我现在就召集兄弟。” 电话挂掉,梁小东接连打了几个电话,然后走出家门口。 他站在捷达轿车边上,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病患很多,透过住院楼窗户能看到有医护人员,病患走动。他想:“陆萍现在一定很忙!陆萍是一位纯洁的姑娘,我作为黑社会成员,我配不上这个姑娘!但是我绝对不能没有陆萍,因为陆萍的家庭背景能帮到我。”虽然他良心发现,但是他却难以忘怀陆萍的肉体,陆萍的父亲,他的心此刻像是融化的冰雪,然后又在严寒中坚硬如铁,最后他的心快速长出一双邪恶的翅膀,从他的心腔中飞出来,飞到地狱,在那里面对邪恶的魔王,发出桀桀的怪笑。 三辆面包车停在路边上,孟红兵从车窗探出头来,“大哥!”他说。“我们来了!” 梁小东扫视车里的兄弟后,他说:“跟上我的捷达车。”然后进入捷达车里,带领着三辆面包车一路到了伊通河别墅区。 梁大东看到梁小东来了,他马上从停靠在别墅门口的路边上下车,梁小东带着人走到他身边。 他说:“小东,你跟我进去,其余的兄弟在别墅外等着。” 梁小东说:“你们等着。”然后和梁大东一同进入到别墅。 别墅客厅的窗帘都拉着,风从外面吹进来的时候,掀动着窗帘,窗帘摇晃一下,风像是热浪一样充斥在客厅里,李富贵的侄子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怀抱着一杆猎枪,低垂着脑袋,像是在睡觉,他身上穿着的黑色西装敞开着,露出他胸口黑黝黝的毛。李富贵赤裸着上身,穿着裤衩子坐在沙发上,他手里拿着烟卷抽了一口烟,然后又夹着烟卷,轻轻敲击茶几,哒哒的响声在客厅里回荡,在他身边坐着李永,这个小子穿着西装,翘着二郎腿,捧着一本有颜色的杂志看。杂志内容污秽不堪,都是各种各样女人的裸体照。 梁大东和梁小东站在李富贵的对面,“李富贵,”梁大东说,“你找我来干什么?” 李富贵仰靠在沙发背上,他横肥的肉忽悠忽悠颤悠,他高昂起头颅,像是高傲的主公,蔑视地盯着梁大东,“我想和你谈谈春城的事儿!”他说。 窗帘呼啦啦的响,从窗户外吹进来的风突然大了,风仿佛把李富贵,李永,李富贵侄子吹得飘起来,他们像是虚无的影子一样即将飘到空中,然而他们却死死抓住客厅里一切奢华物件,促使自己定住身形。沉稳地坐在椅子上,沙发上。然后才会慢慢的变回原型。 李富贵的声音仿佛就是那呜咽的风声,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像是一位阴阳怪气的太监一样,他把声调拉得很高,把最后几个字故意说得很大声。 “春城的事儿有什么好谈的?”梁大东说。 “春城黑道现在只有你们兄弟,我的泛海集团,于爱平的势力最大。我不想我们之间发生火拼,这样会引起六扇门的关注,那么我们谁也别想活!” “你想怎么样?” “我们合作。” “可以接受合作,但是我们要如何合作呢?” 李富贵沉默下来,他手掌轻轻敲击大腿,闭上眼睛,片刻,他又睁开,“我们共同成立一家公司,以股份制的形式获取利润,然后分配道上的兄弟。” “项目由于谁来找?资金由谁来出呢?” 李富贵谄媚地笑,脸蛋上的肥肉不断抽搐着,“项目由你来找,资金由大家来出。” “我不能同意。”梁大东坚决地说。 李富贵看向窗户前坐在椅子上的侄子,手指突然指向地下。 李富贵侄子从兜里掏出录音机,按下播放按钮,录音机里传出孙贤的声音,“我是孙贤,现在我举报春城梁大东和梁小东兄弟俩,他们因为市委有人而从事黑社会活动。”李富贵侄子马上按下按钮,录音机停止了播放。 “这是伪造的!” 梁大东吼道,他的面色立刻变成绛紫色,他带着梁小东向李富贵侄子走去。李富贵侄子端起猎枪,对准了他们,然后咧嘴邪恶地笑。 “这就是孙贤生前的录音。”他站起来,扣住了扳机。“你们他妈的想赖账,老子现在就崩了你们。” “李隆放下枪。”李富贵指着李隆。 到了这时才知道李富贵的侄子叫李隆。 李隆放下枪,坐回到椅子上。但是却盯着梁大东,梁小东。 李富贵继续说:“梁家兄弟,只要你们愿意合作,我就会把孙贤生前的录音销毁。” “可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个录音是伪造的。” 李富贵翘起二郎腿,腿不断抖动着,仰头看着梁大东的眼神里露出凶狠,“我可以把录音交给纪检组。” “纪检组会信你吗?” “有什么理由不信?” “你,李富贵是什么人?只不过是春城黑社会人员。你的话谁会信……” “你他妈少放屁,信不信?我现在就崩了你!”李隆端着枪站起来,快速走到梁大东身边,拿枪顶住梁大东的太阳穴。 梁小东摸出手枪,刚一抬起来,他看到李永正拿着枪指着他。 “都放下枪。”李富贵吼。 李隆,李永惊诧地打量他。 他继续说:“我说的话都没听见吗?都放下枪!” 李永,李隆放下枪,质疑地看着他。 他从烟盒中抽出一颗烟,一边点燃香烟,一边说:“春城黑道上就剩下于爱平,我们和你们了,我们大家一起发财不好吗?只要我们合作,官场上和黑道上,我们都能摆平!金钱,美女,社会地位,我们什么得不到呢?”他停下动作,抬头看着梁大东,他看到梁大东蔑视地盯着他,他咬了咬牙,继续说:“怎么样?答应吗?” “这么大的事儿,我需要考虑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的!我们大家一起发财不好吗?”李富贵仰靠在沙发上,拿着香烟抽了一口,张开嘴吐出烟柱。 “你的意思是我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你能咋地!”李隆站起来,端着枪一步一步向梁大东,梁小东逼近。 梁小东指着他说,“就你有枪,我没枪!”他迎着李隆,走到他面前,李隆高昂着头,撇着嘴,说:“你开枪,开枪,大家一起死!”两只枪互相指着。梁小东吼道:“妈的,我看你是活够了!兄弟们进来!” 房门嘭地一声被踹开。孟红兵带着人冲进来。他们边走边叫嚷:“妈的,这是干啥!想杀我大哥呀!” “干啥!” “干啥呢?” ……他们乱指着,一会儿指向李富贵,一会儿又指向李永,看到李隆举着枪,他们或掏出自制手枪,或拿着砍刀一步一步向李隆逼近,围住了他。 第94章 仇恨 李富贵仰天哈哈大笑着说,“哈哈……都是道上的兄弟,何必自相残害呢?买卖不成仁义在吗?”他说,手缓缓伸到茶几之下。 茶几下有一把胶带粘住的手枪,这把手枪乌黑锃亮,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电视机,他抓住枪后,扣住扳机,缓慢地扭动枪口对准了梁大东。 “妈逼的,你家的崽子拿着枪瞄准我大哥,想崩我大哥的脑袋,就是买卖不成仁义在吗?这张嘴——比女人的臭腚还臭。”孟红兵吼着,把枪抵在李隆的太阳穴上。 “二哥干死他!”郁亮吼。 “干死他!”其他人乱嚷嚷的叫。 …… 李隆端着枪的手剧烈哆嗦,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枪口一会儿指向梁大东,一会儿指向梁小东。 李永啪地拍了茶几,然后站起来,凶巴巴地指着孟红兵,“咋地咋地,”他说,走到孟红兵跟前,然后又一一指着其他人,“咋地,大不了今天大家一起死!”他继续说,看到杜荣,郁亮端着猎枪指向了他,他马上堆起笑容,连连摆手,“都是道上的兄弟,大家都是求财,何必非要闹出人命呢?”他马上转身面对李富贵,僵硬地挤鼓眼睛,“爹,是不是这回事?”他说。郁亮,杜荣把枪口抵在他的后脑勺子上,他立刻瘫软在地上,像是癞皮狗一样向李富贵爬来,“爹,这帮王八羔子太他妈的凶了!” 李富贵面色顿时变得铁青,嘴角抽搐起来,“大东,”他说,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我可没有灭了你们兄弟的意思,我只想大家合作发财嘛!” 梁大东走到李富贵面前,指着他,“你想拿我们兄弟做垫脚石,那不可能!” 李富贵扣紧扳机,快速抽出手枪,手指扣动扳机的一刹那,他的手剧烈的哆嗦起来,他马上把枪放在茶几上,摊开双臂,“我要是真有那个意思,”他说,“你现在早就是枪下亡魂了!” 梁大东眼中露出惊惧,他没想到李富贵手中有枪。很快他的面色阴沉下来,随即他的眼珠转了转,然后僵硬的挤出笑容。 “李富贵,你既然有诚意。我也有诚意。”他继续说。“小东,叫你的兄弟放下枪。” 孟红兵面色赤红,“大东哥,这么做能行吗?”他说,抬高了枪,顶住李隆的脑袋。 李隆双腿哆嗦,冷汗殷湿后背。 孙殿臣说:“大东哥灭了他们,省得以后麻烦!” 于庆利吼道:“干死他们!” 梁大东吼道:“小东,叫你的兄弟放下枪!” 梁小东吼道:“放下枪!” 孟红兵,于庆利,孙殿臣,赵胜利,郁亮,张秀夫不情愿地放下武器,他们警惕地盯着李隆,李永,李富贵。 李富贵干笑几声,“大东,你不愿合作,咱们就不合作。如果你愿意合作,咱们就合成一股绳,春城很大,机会很多,我们兄弟一起捞天下,这有什么不好的呢?” 梁大东说:“我考虑几天。然后给你答复!”然后他带着人走出别墅。 孟红兵,于庆利,赵胜利,郁亮,张秀夫分别进入面包车里。梁大东坐在驾驶室里,掏出香烟分发给孙殿臣,梁小东。 梁小东点燃香烟,抽了一口,他把胳膊搭在车窗上,“哥,”他说,“刚才为什么不灭了那老小子?” 梁大东启动汽车,汽车缓慢汇入到大路之上,乌云仿佛要从天空压下来,透过乌云照射下来的阳光,像是凄惨的影子,只在天地间逗留一会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狂风肆虐,呼啸的风声和汽车引擎轰鸣声混合在一起,像是鬼怪的嚎叫声。梁大东叼着烟卷,烟头缥缈的烟雾灼烧着他的眼睛,他眯起眼睛,但是还是有眼泪溢出来。 “李富贵手里有我们的证据!”他说,挂到三挡上,汽车快速行驶,车窗外两边的景物快速模糊,呼呼的风声变得凄厉,仿佛恶鬼的哀嚎声。 咔嚓一声惊雷,闪电从乌云中穿透出来,天地间霎时亮了,然后又黑下来,轰隆隆的雷声响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掉落下来。地面上,屋顶上冒出腾腾的烟儿,只逗留在空气中一会儿,空气中就充斥满泥土的咸腥味了。 前方灰蒙蒙的烟雨中,景物渐渐模糊,他把前照灯打开。 他继续说:“我考虑过这件事,李富贵绝对不会只有这一份录音。” “大哥,你是说李富贵留有后手吗?” “他肯定有录音备份,要不然他不会让李隆播放孙贤的录音。” 梁小东的面色瞬间里变得惨白,此时他全然已经不觉得雨水拍打着他的胳膊,他搭在车窗外的胳膊任由着雨水冲刷,他的手轻轻敲击着车窗框子。 清脆的哒哒声在沉闷的车厢里回响着,他目视前方烟雨中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凝重了。 “这件事确实挺麻烦!”他说,他的声音却像是一位铁血战士一样雄厚坚定。 “不是很麻烦,而是有覆灭的危险!”梁大东猛吸了两口烟,烟雾从他鼻孔中冒出来。一股呛人的烟草味弥漫在车厢里。他眯起眼睛,瞅着前方灯影晃动的雨幕中露出凶狠神色。 “我们屈服李富贵吗?” “绝不!” “大哥,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我目前也没有什么主意。” “迁延日久,恐生事端。” 梁大东沉默了,他把烟头扔到车窗外,手再次握住方向盘的时候,他的手指敲击方向盘,哒哒声在沉闷的车厢里回响,他的手指只敲击了一会儿,就开始颤抖了。透过后视镜,他看到孙殿臣正注视他的手,他马上停下敲击动作,握紧了方向盘。 “可我们现在没有突破口。”他说。 梁小东沉默了。他想:“大哥是他这一生最大的依仗,如果没有大哥,他早就被田有亮,柳明祸害了。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哥陷入死局。”他的面容抽搐,他嘴角的肌肉活动几下,然后他抽回搭在车窗上的胳膊,他双手互相握紧,片刻又松开,然后再握紧……他的指关节发白了,他说:“大哥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梁大东皱紧眉头,“你要干什么?” “做掉他们,然后再抄他们的家!” “不,这样做会被六扇门盯上的。” “为了大哥,这么做值得!”梁小东目光流露出坚毅,从兜里掏出手枪,一手拿着抹布擦拭,一手翻转手枪,漆黑锃亮的枪身上映显着他扭曲的面容,此时他的脸显得越加的惨白,他的眼睛渐渐瞪了起来。 梁大东呜哇一声哭了,然后快速抿住嘴角,泪水从他眼眶中溢出来,他快速透过后视镜看后排的孙殿臣,孙殿臣与他对视一眼,痛苦低垂下头,他马上擦干眼泪,挤出笑容,“你是我的弟弟,”他说。“这一生只有我照顾你的份,我绝对不容许你为我干杀人害命的事儿。” “小东,记住大哥的话,今生今世我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 梁小东高昂起头,凶狠地盯着前方,双脚搭在驾驶室前,啪地拍击自己的大腿,抓住腿上的肉揉捏了一下,然后再拍击自己大腿,揉捏自己的肉,一连反复几次,他说:“我们什么都不做!难道就由着李富贵骑在咱们脖颈上拉屎?” “李富贵只是为了钱。他想在咱们兄弟脖颈上拉屎,我想他没有这个胆量!” “李富贵很阴,很凶啊!” “我知道!” 咔嚓一声,闪电再次穿透乌云延伸到半空,天地间霎时亮了,快速黑暗下来,雷声轰隆隆地响了,大雨如注般拍打在路面上。 梁大东沉默了,他撇着嘴轻蔑地笑,一刻不停无声的笑。等快到夜来香夜总会时,他才说:“小东,李富贵的事儿听我安排,会有结果的。” 第95章 另一个人物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拍打在地上,夜来香夜总会闪耀的灯影穿透雨雾投射出来,像是要抓什么,但是又抓不到,只在灰蒙蒙的空气里显得虚幻,飘无。孟红兵,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郁亮,杜荣,张秀夫从面包车下来,走到吉普车前。 梁小东扭头看着他们,“你们先回去!”他们走进夜来香夜总会。 梁小东的头仰靠在座椅靠背上,低垂着眼帘,蔑视地看着前方烟雨充斥的小巷子。此时巷子道路上没有车辆和行人,两边的商铺门口房檐下,站着躲雨的人。 “大哥,我有自己的想法!”他说。 梁大东环抱双臂,闭着眼睛,像是一位正在沉思的武士,“回去!你是我的弟弟,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到伤害!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皱紧眉头。“李富贵像是盯着有裂缝鸡蛋的苍蝇,他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 “你想杀了他?这样做太鲁莽!” “也许还可以采取另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 “我们联合于爱平。” 于爱平是春城老炮,他曾经因为故意伤害,聚众斗殴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出狱后他收敛不少,但是却并没有悔改,他明面上只是一个经营业总会的合法商人,但是背地里,他聚集黑社会闲散人员,从事违法生意。有一次,他的一个手下对他说:“大哥,我们收手!”他说:“为什么?”他的手下说:“我家里有老人和孩子,不想再干违法的事情,我想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他说:“谁不想踏踏实实过日子,我也想踏踏实实过日子。”他的手下说:“大哥,我走了。”从此后他的这位手下脱离了他,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他却派人把这个人消灭了。 所以在这之后,他的手下康顺利说:“于哥就他妈的是两面三刀的人。” 他的手下黄金爱说:“于哥他妈的太阴,太狠了。” 他的手下慕白问他们说:“你们都知道于哥有毛病,为什么还跟他?” 康顺利说:“于哥出手大方,对兄弟们不错。” 黄金爱说:“咱们虽然都是混黑社会的,但是于哥给咱们交社保,给咱们开高额工资。于哥虽然他妈的狠毒点,但是我还是愿意跟着于哥混黑道。” 慕白说:“这些年于哥想洗白了。” ……康顺利,黄金爱,慕白对于爱平很了解,梁大东对于爱平也有所耳闻,于爱平是混黑道的,但是他对白道上的人物出手极为大方,为了结交市委以及省委的人,他动辄出手百万,甚至千万。现如今梁小东提及联合于爱平,他觉得有点意思。但是于爱平这个人狡猾,凶残的性格,又不得不让他提防,考虑。 他睁开眼睛,目视前方烟雾的眼神露出狡黠,他的手托举着自己的下巴,手指揉捏下巴,很快他的双手揉搓着面颊。“小东,”他说,“我们可以会一会于爱平!” “我正是这个意思!” 梁大东打开身边的黑兜子,从里面拿出大哥大,拨通了几个号码,马上又停下来,他看着点亮的屏幕,眨巴眨巴眼睛,片刻,他拨通了电话号码。 电话嘟嘟响了起来,片刻,电话另一头传来神秘男人的声音。 “大东,找我有事儿吗?” “于爱平现在在哪里呢?” “他新开了一间健身房,他现在和他的手下在健身房。” “他的健身房在哪儿,叫什么名字?” “他的健身房在爱民路,他的健身房叫做春城之星。” 电话挂断,梁大东启动汽车穿过小巷子,汇入到大路之上。 由于大雨的缘故,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很少,所以梁大东把车开的很快,一路上汽车引擎嗡嗡地响,两边雨中的景物模糊。车轮带起的水花快速淹没在大雨中。 到了爱民路春城之星健身房前停下后,他们没有立刻下车,而是观察了一会儿。 雨小了点,但是雨点拍打房檐,路面的声音依然很大,那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在耳畔回荡。春城之星健身房在丰盛大厦二楼,二楼牌匾四周闪烁的灯影穿不透灰蒙蒙的雨幕,像是被雨水挽留在了空气里,晃耀了一下,就消失了,然后又亮起来,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更短,像是闪过一下就没了。二楼窗户的灯亮着,透过灯光可以看到健身房的情景。浑身肌肉的光头男人在臂力机抬举着杠,他每一次举杠,他都会呲牙咧嘴,虽然距离远,听不到他的喘息声,但是透过他身上冒出的汗水,以及痛苦的表情可以判断他抬举的重量不轻。一个穿着清凉的妙龄女人在跑步机上跑步,其余人多数围绕着沙袋,挥着拳头。 于爱平的人在干什么?于爱平又要做什么?梁大东的眼神透露着困惑,然而他觉得这一次于庆爱平断不能为难他们兄弟。 他带着梁小东走下车,进入丰盛大厦,然后在电梯前等电梯下来,到了二楼的春城之星健身房。 光头男人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抬举杠,妙龄女人坐在跑步机椅子上擦拭着汗水,四周打沙袋的男人,女人们并没有注意他们,他们走进经理办公室。 于爱平穿着黑色西装,坐在办公桌后,办公桌上摆放着吸食毒品的瓶子和塑料吸管,旁边的桌面上散落着白色卡洛因粉末。他捏住一个鼻孔,低垂下头,吸食桌面上的白色粉末后,仰靠在座椅靠背上剧烈摇晃头颅后露出幸福,迷幻的眼神。这时,他消瘦的脸上表情很丰富,他筋起高耸的鼻梁,带动厚重的上嘴唇上翻,眼睛不断翻着眼白。康顺利,幕白,黄金爱都坐在沙发上,他们同于爱平一样都在吸食着毒品,但是他们的表现却并不与于爱平相同。 康顺利捏着大鼻子吸食一下毒品,他的头就会甩一下,然后他那一双瞪着的大眼睛就会翻动眼白;慕白吸食完毒品了。他环抱着双臂,闭着眼睛,在他鼻孔下,有残留的白色粉末;黄金爱肥胖的身躯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胳膊肘支撑在沙发扶手上,手托举着自己的脑袋。 当梁大东,梁小东进来时,他们警觉地注视着他们。 “梁大东,”于爱平说,“你怎么来了?”他的眼白还在翻动着,身子轻微地抽搐。他慢慢把头斜靠在了靠背上。 “李富贵想春城黑社会成立股份公司,你知道吗?” “他前几天跟我说了!我知道。” “你想怎么样?” “这是好事?你是知道的,我是靠卖白粉起家的,钱来的不干净,我希望把我的钱洗白。”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我同意!你来找我想说什么?” “你不怕李富贵吞了你的生意。” “他敢!” “李富贵什么都敢做!” “你的意思是咱们春城黑道的朋友不成立股份公司了?” “我没这个意思!” 于爱平沉默下来,他环抱双臂,一双眼睛不断翻动,他眼白翻出的时候,他的眼睛像是死人的眼珠,显得毫无生机,有一瞬间他剧烈地摇晃头颅,然后他的黑眼仁像是弹出的卡片出现在他的眼睛中,片刻,他说:“你想说什么?” “我们可以成立股份公司,但是我们需要提防李富贵。” “——我——们——提防李富贵?” “我们就是要提防李富贵!” 于爱平沾着桌面上的白色粉末,抹到自己的牙齿上,然后他咧着嘴,像是很爽一样,甩动头颅,露出邪魅的笑,片刻,他双手揉搓自己的面颊,阴鸷地盯着梁大东。 “你想我们联合?” “我是这么想的!” “凭什么?就凭你是春城秘书长?” “不给点面子吗?” 啪……拍了桌子,康顺利站起身,掏出手枪想指着梁大东,但是他的枪口却指向了对面墙壁上一幅赤裸女人的画像。他的眼睛斜看着,眼皮很沉重,像是睁不开了,他频繁的抬眼皮,试图瞪大自己的眼睛,看清楚梁大东,但是他的眼睛却总盯着地面上梁大东黑黝黝的皮鞋。 “我操,让我大哥给你什么面子?”他吼道,紧接着摇晃着脑袋,又缓缓坐回到沙发上。他拿着手枪一会指着墙壁赤裸女人画像,一会儿又指向窗户外……片刻他又嘿嘿傻笑起来,他说:“在我心里只有大哥,想让我给你面子。做梦去!” 于爱平哈哈大笑;黄金爱低头桀桀怪笑;慕白凄惨地笑。 梁大东,梁小东面色如同猪肝色。 片刻,于爱平说:“我的兄弟吸多了白粉,在说胡话呢?哈哈哈……兄弟别介意啊!哈哈!” 第96章 吴满春 梁大东说:“难道你不怕六扇门吗?” 于爱平笑容立刻收敛,随即又僵硬地挤出笑容,他站起来,双手支撑在桌面之上,“大东,”他说,“我们结识多少年了!虽然我们没有太大交集,但是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做我的朋友,你放心,对朋友,我是忠肝义胆的,”他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小刀,他把刀搁在自己手腕上。“大东,”他继续说。“你信不信,只要你说一声,我愿意为你去死。” 梁大东说:“死倒不必,但是你现在做的事情不是待客之道,我不吃这一套。” “我明白明白。”于爱平说,走到梁大东身边,带着梁大东,梁小东走出办公室,康顺利,黄金爱,慕白跟上他们。 他们在会议室长方桌子坐下。 梁大东说:“我想明确一下,你同意不同意春城四九城的人成立股份公司?”他瞅着于爱平的眼神里露出凶狠。 于爱平转了转眼珠,然后僵硬挤出笑容,“同意。” “我希望以后你在股份公司里一切要以我的弟弟马首是瞻。” 他看向梁小东,有一瞬间眼睛里露出怨毒,但是马上他又挤出微笑,“放心朋友,我一定会按照朋友的要求做,如果我他妈违背朋友的意思,就遭受天谴,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我希望你兑现今天的承诺,言行合一!” 于爱平嘭地把刀扎在桌面上,他瞪着颤颤巍巍颤抖的刀身,“如果我违背今天的誓言,”他凶巴巴地盯梁大东,“就让我三刀六洞,不得好死!”他说。 “好!我以后看你的表现。”梁大东带着梁小东走出会议室。 于爱平阴沉着脸,坐到椅子上。 康顺利说:“大哥,你真要听白道上的人的话吗?咱们今天的财富可都是兄弟们用命换回来的?” 于爱平骂道:“放屁!谁他妈说过,要听白道人的话了,我的意思是说,互相合作利用!” 慕白说:“大哥,这样做能行吗?” 于爱平阴沉着脸,走到窗户前。天空乌云密布,惨白的月亮从乌云移出来,仿佛一张惨白的脸,而那漂浮在月亮上的两个黑点就像是眼睛,在窥视着天地。对面高楼大厦的灯火映显在窗户玻璃上,马路上拿着雨伞行人的身影,像是扭曲的动画,在玻璃上变形地走着。一阵突突的引擎轰鸣声响了起来,一辆汽车的影像映显在玻璃之上,碾压过撑伞的行人,行人玻璃上的影像破碎,消失了。 沉默片刻,他继续说:“妈的,现在咱们只能做两面派,走一步,看一步了!”他盯着街角对面咖啡厅门口的目光突然露出惊恐的神色。 一个身材中等消瘦,穿着黑色夹克的年轻男人撑着雨伞走过马路,向丰盛大厦走来。 他叫骂:“吴满春来了,妈的,真他妈的晦气!”他看到吴满春走过马路,与梁大东,梁小东在路灯下相遇,他马上躲在窗户边上,细细观看楼下的动静。 吴满春伸出手,“小东,怎么这么巧遇见了你!” 梁小东握吴满春的手,“老班长,是挺巧,我和哥哥来健身房锻炼。没想到能遇见你。” 吴满春曾经和梁小东在一个部队服役,正是由于吴满春的竞争,才导致梁小东退役,然而时隔多年不见,如今吴满春似乎也不在部队服役了,这一点令梁小东感觉到惊诧,吴满春军校毕业,相较之自己有很大的晋升空间,若非有什么特殊情况,他绝对不可能转业。 “老班长,”他说。“你为什么出现在春城?”他试探着问,心里只想知道吴满春的现状。 吴满春说:“我转业了。” 梁小东觉得惊诧,他认为依照吴满春的能力和胆识,绝对不应该止步于此。 “你现在在那个单位工作呢?” “省公安厅。” 梁大东面露喜色,“小东现在在市局,你们同属于一个系统,以后有事儿可要多关照啊!” 吴满春说:“关照谈不上,公事公办!” 虽然再见吴满春,梁小东心中欢喜,但是转念一想吴满春性格耿直,刚正不阿,一定不会与他同流合污。 “老班长有一个好去处,真不错!我和我哥有事先走。”他说,和梁大东走进吉普车里,看着吴满春走到丰盛大厦门口。 梁大东启动汽车,汽车引擎轰鸣声突突响了起来,他问:“这个人可靠吗?” 梁小东阴鸷地盯着吴满春的背影,“不可靠!” 梁大东的面色变得惨白,随即他撇着嘴角狰狞地笑,“小东,”他说,“记住我的话,离这样的人远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缓慢打方向盘,汽车汇入到大路之上。 梁小东盯着吴满春背影的眼神变得复杂,先是阴鸷,然后又是流连,最后变得决绝了。 吴满春走到电梯前,打开电梯门,然后乘坐电梯上到二楼健身房。 于爱平穿着裤衩,在跑步机上跑步,他的脖子上围着一条白毛巾,他脸上,身上并没有出汗,但是他跑了几秒,就拿着白毛巾擦拭汗水。 吴满春走到跑步机边的座椅上坐下来,从兜里掏出一颗香烟抽起,吴满春虽然很年轻,他大约在三十岁左右,但是他比同龄人明显显老,他的五官端正,颇具立体感,但是面色晦暗,一些不应该出现的现象,提前出现了,他的头发黑白掺杂,他的脸上有些许皱纹,以至于看起来,他更像是中年大叔,不过他瞅人的眼神始终是凌厉的。 “于爱平,王子文的事儿,你到底知道多少?”他说。他的声音雄厚,像是一位底气十足演说家在台上演讲时发出的声音。 “王子文?”于爱平并没有停下跑步,“上次,你来的时候,我就与你说了,我与王子文早就没有任何联系了。” “你撒谎!” “我没必要和你说谎,王子文算是什么东西?她不过是一个毒贩,我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干嘛?我可是有夜总会,健身房正经买卖的?” 吴满春上下打量于爱平,于爱平双臂有节奏地摆动着,一双迈开的脚在跑步机上规律地跑动。眼睛目视着仪表盘。他意识到再没有掌握充足证据前,于爱平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况且王子文已经跑路了。死无对证,于爱平更不会说了。 “好!今天咱们就到这儿,有什么情况,我还会来的。”他站起身,向外走。 于爱平赶紧回到办公室,呛人的烟草味弥漫在空气里,烟雾像是升腾的雾气,在吊灯四周缥缈,康顺利,黄金爱,慕白坐在沙发上,他们目视着于爱平坐回到办公桌前,康顺利说:“大哥,那个姓吴的小子想怎么样?” 于爱平拿着根香烟,磕在桌面上,然后一边舔湿烟纸,一边说:“就是想从我这里套话。” “还是王子文的事儿?” “是。” “妈的,老子早晚干死他!” “不用,王子文和她闺女跑了,咱们用不着杀姓吴的小子,他找不到咱们的任何证据。” 康顺利昂起头,瞅着对面赤裸女人画像的嘴角撇了起来,“可姓吴的小子老他妈来烦咱们!” 黄金爱说:“小康子,跟大哥啰嗦什么?大不了咱们兄弟一块死!还怕了那个姓吴的小子了?” 康顺利说:“我怕那个鳖孙个鸟儿!”他拳头重重砸在茶几上。 慕白说:“我们做掉六扇门的人,不如做掉王子文和她的女儿。王子文和她的女儿都不是什么好鸟,王子文引诱青年人吸毒,然后又包养了不少的青年男子,供她享用,而她的女儿更淫乱,不但与自己母亲同享面首,而且在外长期包养多名年轻男性。” “白子!”黄金爱说,“对于她们母女之间的事,我早有耳闻,但是我们与她们是合作伙伴,如果我们除掉她们,肯定是会破坏了江湖规矩的。” 慕白说:“这不行,那不行,我们怎么做才行?” 黄金爱说:“咱们都听大哥的!” 于爱平说:“你们别争了,有事儿,市局的点子会给我信的。”他狰狞地笑,然后走到窗户前。 第97章 神秘人 康顺利摔门出去了。于爱平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房门后他又看向窗户外。 吴满春从大厦门口出来,穿过马路,到对面食杂店买了什么,然后一个人撑伞沿着路灯走。 他刚从部队转业回来,被安排到省公安厅工作,身为一位南方人,背井离乡,抛下妻孩子,他的心境可想而知,他走到烟雨蒙蒙的大街上,感觉到凄凉,孤独,他想:“蒙爱丽——我的妻子,你现在还好,我的儿子吴拥军现在应该上小学了!”想到自己的妻儿。他内心立刻涌上一股暖流。 他走到自行车旁边,骑上自行车,一手撑伞,一手把住车把,自行车像是孤独的影子,在烟雨笼罩的大街上消失了。 半个时辰后他回到了家,坐在小桌前,翻看王子文和她女儿的资料。 王子文和她女儿因为贩毒遭受警方的通缉,她们提前得知消息,因此已经逃脱到外地去了,吴满春感到棘手,因为这是参加工作的第一个案子,如果不能破案,他将无法交代工作。他看了一会儿资料,感觉到头疼,他低垂下头,揉捏自己的太阳穴。 出于工作的需要,所以他租住的房屋距离省公安厅不远,到了夜晚,这里也很肃静,邻里鸦雀无声,偶尔有脚步声传来,但是一闪即逝,到无大碍。 手电筒强烈的光束闪过窗户,他感觉眼睛刺痛,然后他躲在窗帘边上,窥视窗户外。 在对面楼下,一个雨中模糊的人影正拿着手电筒晃着,手电筒光束突然又移过来,照射进窗户里,他的眼睛睁不开了。手电筒的光束随即消失了。 他走到窗户前,向外面看去。两个模糊的人影穿过马路,向大楼走来。他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他记得他几天前找到王子文女儿了解情况时,王子文女儿曾经警告过他少管闲事。他回到桌前,收拾好资料,然后走到门口站立。 过了片刻,门外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他跑到床边,钻到床底下。 钥匙轻微扭动声响了起来,随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哒哒脚步声响起来,很快两对黑黝黝的皮鞋停在了床边上。 “他没在家!” “嘘,小点声。” “怕什么?不行就弄死他!” “你糊涂,弄出人命事就不好办了。咱们还是赶快办正事。” “嗯!” 两对皮鞋走到衣柜前,很快衣柜的衣服掉落到地上,然后两对皮鞋又停留在办公桌前,他们打开抽屉,翻找了一遍,然后来到床边上站立。 “什么都没有。” “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他把证据放到省公安厅了。” “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六扇门的人并没有掌握实质性证据。” “你认为是他们内部出现了问题?” “就是这样的。” “咱们还是别在这里谈了,再翻找床底下,看看床底下有什么?” “咱们做完这件事,尽快离开。” 两对皮鞋移动,吴满春躺在床底下,暗叫了一声:“该死的!这两个家伙竟然要翻床底!这下他可要暴露了!”他掏出手枪,只等着两个人露出头来,两枪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房门外哒哒传来脚步声。两对人腿快速向门口走去,然后停在门口。楼梯哒哒的脚步声渐渐渺小了。 “没有情况,只是过路的人。” “小点声……” “总怕——怕什么怕?” “咱们还是走!” “床底不找了。” “床底下……应该没有……什么,——等会他回来,咱们都完了。” “走!走!胆小鬼。”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人走出房门,然后又轻轻关上房门。 吴满春从床底下出来,拿着手枪快速走到门口,马上又停下来,他站在门口想:“这两个人大概和王子文有关系,现在正没有线索,跟踪他们兴许能得到线索。”他觉得兴奋,蹑手蹑脚地走出了房门,然后听着渺小说话的声音,一路追踪。 “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旅馆。” 哒哒脚步声在楼梯道里回响,吴满春感觉到失望,这两个人仅仅是回家,抓捕王子文的事儿,又要迁延日久了,但是现在不跟踪这两位,就更没希望了。 “咱们还是别在这里谈论。” “为什么?”这个男人的声音很大,像是在吼叫了。 “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小点声小点声,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胆小鬼!”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门栋,外面雨小了,灰蒙蒙的雨点从路灯光影下倾泻而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像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拍子声,不断在回响着,带着泥土咸腥味的空气充斥在街道上。吴满春站在门口,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消失在路灯下,他急忙跟上去。他们结伴穿过街角的咖啡店,然后又走过了两条街,最后进入快捷酒店。 吴满春在酒店门口徘徊了一会儿,发现他们并没有察觉,然后他走到快捷酒店的大厅台前。 他出示警官证,询问女服务员,女服务员告诉他,两个男人在二楼502客房,于是他又查看了两个男人的登记,发现这两个男人一个叫王胜,一个叫王贵。当他翻看两人的身份证复印件时,他发现这两张身份证都已经过期了。他马上意识到这两张身份证应该是假的。他没有在台停留,直接上了二楼,在502客房门口停下来。 “现在就睡觉吗?” “不睡觉干嘛?” “我肚子饿!” “懒驴上磨屎尿多!” “你不饿你不饿!” “行了行了——躺着休息一会儿咱们出去吃饭。” 客房里再没有了动静,吴满春蹑手蹑脚地走下楼,然后走到马路对面胡同的大树下蹲着。 夜幕上的乌云渐渐散了,月亮从薄薄乌云移出来时,像是夜空中划过幽暗的影子,偶尔有乌云遮月。月亮像是蒙上面纱的巫婆,恶毒地窥视着天地。淅淅沥沥的小雨笼罩着街角的路灯,灯沉沉睡着,由着黑暗捉弄。大约一个小时,两个男人撑着伞一前一后走出来。 这一次吴满春看清了他们的面貌。左边的男人有一米八,体态壮硕,面相凶恶,他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确良衬衫,腰间扎着一根鳄鱼皮带,从他走路的姿态看,他似乎有关节炎,或者滑膜炎一类的骨科疾病,他迈腿时,他的脚抬不高,他脚上的皮鞋淌着路面上的水;右边的男人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和体态雄壮的男人走在一起,他们显得滑稽,高个男人摇晃着肩膀,总是会碰触到矮个男人,而这个矮个男人就会向旁边趔趄,似乎要摔倒。这时他会龇牙咧嘴,他短小五官像是要扭曲在一起,而他那像是车轴似的胳膊会挥舞,在找寻到平衡之后,再次稳住身影,和高个男人行走。 他们走过马路。吴满春躲在树干后,片刻等他再探出头来,马路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第98章 线索 他快速走出胡同,走到路边的一棵柳树下停了下来,他转身向着对面的餐馆看去,两个男人坐在窗户边上的餐桌用餐。桌面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他们干杯,仰脖喝光一杯酒,然后畅谈着什么,他马上躲到柳树后,片刻,他走进黑暗里,脱离了餐馆窗口的视线,又绕过了一圈,进入快捷酒店。 他再次出示警官证,告诉女服员帮她打开502房间,女服务员带着他进入502房间,然后离开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窗户外传进来,惨白的月光照进屋里,正好映射在窗口边的地面上。 客房不大,摆着两张床空间已经显得局促,床上的床单是刚铺上去的,洁白,干净,但是却皱皱巴巴的,地面上有杂乱的脚印,另外扔在地面上的一双臭袜子散发着难闻的气味。除此外,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特殊的地方。 吴满春蹲下来,看着地面上两对脚印,从兜里掏出一把尺子,把两个脚印细细丈量了一遍,拿出纸笔,记录下两个鞋印的尺寸。然后他走到床头柜前,打开抽屉,发现抽屉里空空荡荡,他皱紧眉头,他想:“这两个人并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了。我必须搞清楚他们的身份。”正当他站起身,准备向外走时,他突然看到床头枕头翘着。他走到枕头前,掀开枕头,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钱包呈现在他眼前,他拿起钱包,打开它,发现里面装着一打钞票,两包白粉,两串钥匙,两张身份证。他抽出身份证,细细打量。一张身份上的照片,正是高个男人的,他叫做高筑伟,另一张身份证照片,正是矮个男人的,他也姓高,他叫高胜伟。从两个人的名字看,他们似乎有着某种联系,现在吴满春并不着急把这件事情理清楚,因为知道两个人的身份信息后,明天他可以在电脑上查得更仔细。为了避免惊扰他们,他决定先不动钱包,他看完两张身份后,又把身份证放回到钱包里,把钱包放回到枕头下,然后向着门口走去。 走廊里突然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他站在门前,细细聆听着声音,又听见了说话声。 “办完了王姐的事儿,咱们赶快回哈城去。” “王姐答应给咱们多少钱?” “五万!” “这个数太少了,五万太少,怎么地也得十万八万的!王姐可是道上有名的贩毒女王。” 高筑伟和高胜伟的谈话声越来越大,他们显然已经到门口了,吴满春暗叫了一声:“糟糕,让他们堵在门口了。”他急忙蹑手蹑脚地向窗户走去,手刚触碰到窗户把手,却听到钥匙扭动钥匙孔的声音。“现在从窗户跳出去,敞开的窗户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怀疑的。”想到这里,他钻入到床底下去了。他看着床板,暗叫:“但愿他们别发现,不然少不了一场争斗!”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皮鞋踩踏地板哒哒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快两个人躺到了床上。 “咱们只是帮王姐翻找证据,这事儿?五万已经不错了,你还想要多少?” “大哥,可是钱呐!” “一天天的,你就知道钱,什么钱?现在咱们一分钱还没挣到呢?什么钱呐!挣到手的是钱,没挣到手的,都不算是钱,都算是眼泪,别磨叽了,赶紧睡觉,明天咱们还得盯吴满春呢!” “大哥,咱们失手过吗?不谈钱,谈什么?难道谈论咱们是哈城有名的小偷,在这世上就没有咱们偷不到手的东西!” “少放屁!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子文那个娘们是个什么货色,她可是毒贩,她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呀!年轻小伙没钱买她的毒品,那得他妈舔她的腚……诶呀!呸呸,这话真他妈的晦气,哎!那娘们手下的马仔都必须伺候她睡觉,不然她那肥胖的胳膊往腰间一掐,再一瞪眼珠子,她骂骂咧咧一阵,就是要消人户口的,咱们从母老虎牙缝中找点肉沫吃,小命能保住就不错了,还他妈的谈钱多钱少呢?那他妈现实吗?” “现在那娘们有求咱们,我量她也不敢反水,不然咱们把她咬出来,也够她喝一壶的。” “喝啥喝!够她喝啥喝?你咋地!还敢让她喝尿咋地?” “大哥!你总怕这怕那的!有啥好怕的!大不了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楞,能有啥!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放你娘的罗圈屁!我操!你他妈死呀死的!这他妈值个吗?你就死?少放屁!快点睡觉,明天咱们还得盯着吴满春呢!” “大哥,不愿意听拉倒,我就睡觉——睡觉!” 从此后两个人再没说话,不一会儿功夫,客房里传出呼噜呼噜沉重的鼾声,吴满春从床底下爬出来,他站在床边,他想:“现在正是抓捕他们的好机会!”他掏出手铐,正要给高胜伟戴上,突然又停下来了。他又想:“如果现在抓捕他们,一定会惊扰王子文的,这样抓捕王子文会更加的困难,不如就利用他们,让王子文安心,一切都水到渠成了。”他把手铐放回到兜里,然后捏手捏脚地走出客房,走出快捷酒店。 雨终于停了,凉意席卷整个街道,黑暗笼罩着路灯灯影,空气里弥漫新鲜氧气的气味。他沿着路灯走。前方尽头的路灯灯影,像是黑夜守护人手里提着的灯笼,守护着暗夜最后一丝尊严,近处的路灯照着他的身子,他身子斜长的黑影映显在地面上,一会儿显现在光明里,一会儿又消失在黑暗里。从转业至今,王子文的案子是他接手的第一个案子,现如今案子终于有了进展,积存在他心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接下来他只要顺藤摸瓜,案件就能水落石出。 他回到家,又怕再发生什么变故,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发现没什么异样,然后把书桌挡在门前,又把床上的被褥铺到床底下,躺在床下,睡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他在延安路早市吃完了早饭,然后乘坐106路公交车到了省公安厅。 1989年,东北的经济还属于计划经济,财政收入较少,春城省公安厅就是那么几栋破旧的楼房,门口站着的两个警卫虽然颇英姿飒爽,但是他们的着装却显得旧。当吴满春走到省厅大门时,公安厅门口来来往往的警用三轮摩托车陆陆续续开出来。他沿着门边进入公安厅大院。一辆警用摩托车停在了他身前。 骑在摩托车上的人,是一个中年民警,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警服,蹬在警用摩托车踏板上的一双黑皮鞋锃亮,他瞅了一眼吴满春,马上眯起眼睛笑起来,这时他高鼻梁上的皮肤皱巴着,咧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满春,”他说,“你的案子有头绪了吗?” 这个中年警察,叫元胜,满族人,是吴满春的同志,吴满春到省厅报到时,就是他接待的,他身为刑侦局的老人,热情地向吴满春介绍省厅刑侦局的主要工作内容,带吴满春入行,所以他给吴满春的印象很好,每一次见到他,吴满春心情都不错。 “有点头绪,”吴满春说,“现在我就回到省厅刑侦局调查两个相关人员。” 元胜说:“需要我的帮助吗?” 吴满春说:“这到不必了!” “你才来,一切都刚开始,只要是工作上的事儿,有事儿,你就说,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你的。” “谢谢!” “哎!外套了,我们都是同志,有困难互相帮助是理所当然的,况且你是新同志,我身受党和政府教育多年,这点道理我是懂得的。” “胜哥,暂时我不需要帮助,我需要帮助时,我会跟你说。” 元胜拧了拧摩托车的把手,摩托车的引擎突突响了起来,黑色的烟尘从排气孔中喷出来,空气中顿时弥漫开汽油的气味,“行,先这么地。”他说,踹了一脚油门,摩托车引擎突突持续地响着,向着大门行驶而去。 吴满春走入办公大楼,上到二楼,进入办公室里。他坐在办公桌前,启动电脑,然后从兜里掏出昨天记录下高胜伟,高筑伟两人的纸条。电脑屏幕亮了,dows软件标识一闪而过,他握住鼠标,点击进入公安户籍查询系统,进入系统后,他又输入了密码,然后进入页面,搜索高胜伟,高筑伟。很快两个的户籍信息出现了。 第99章 户籍信息 高筑伟,高胜伟都是哈城郊区人,他们是兄弟,高筑伟生于1964年,高胜伟生于1965年,两个人虽然相差一岁,但是由于相貌差异,高胜伟显得更老。从户籍信息上看,他们的家庭成员没有特别之处,他们的父母是南巷屯的农民。 虽然户籍呈现的信息有限,但是对于吴满春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突破,因为只要知道了高氏兄弟的住址后,他就可以轻松地掌握到他们的行踪。 他放下笔,仰靠在座椅靠背上,他闭上眼睛想接下来怎么做,高氏兄弟目前还没有从他这里得到证据,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今晚他们一定还会去他的家,如果制造一份假的材料,让他们得到,他们一定会去找王子文,这样会对王子文一种错觉,风头过去了,没事儿了。整个事件的逻辑清晰,他觉得没有必要耽搁,他打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材料,奋笔疾书: 举报王子文贩毒的证人由于吸毒过量已于昨夜死亡,所以目前并没有证人证明王子文从事贩毒,现提请领导决定。 写完这份材料,他用左手写了另外一份材料。 领导批示:暂停对王子文的侦查。 他拿起两份材料,详细看了一遍,然后把它们放入公文包里。 然后他详细阅读并整理王子文案的卷宗,有一点让他困惑。王子文因为女儿交往南方男友而染上吸毒,从此以贩养吸,根据证人反馈,她们母女的毒品是王子文女儿前男友提供的,然而根据南方警局的回馈,王子文女儿前男友并没有贩毒,只是单纯的吸毒,这就不对了,春城毒品的出货量,一天就达到一二斤,王子文和她女儿是从哪里购买的毒品呢?这事儿让他头疼,如果他不能将整个脉络详细的呈现出来,那么法院在审理王子文和她女儿贩毒案时,就不会有完整的证据链。目前从卷宗上,他看不出端倪,只能从后续的事件中,逐渐地揭开面纱,毕竟案件呈现复杂化,在王子文和她女儿没有逃离春城前,她们与于爱平一伙的交往过于频繁。 于爱平在王子文贩毒案中,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是上家,还是下家,亦或者是更大的贩毒毒瘤呢?这些问题在他脑海中盘旋了许久,他还是理不清头绪,但是他知道他必须找到足够的证据,这样他才能定他们的罪。 他再次点击鼠标,进入户籍系统,搜索于爱平的信息。 于爱平生于1960年,是春城人,目前户籍信息显示他有国有企业工作经历,他曾经在春城粮库工作过,于爱平的妻子也是春城粮库职工。按照常理,于爱平生活应该过得不错,但是他目前从商,这又表明,于爱平绝对不满足现状,于爱平是一个欲望极强的人!那么问题来了,于爱平会贩毒吗? 目前吴满春没有证据,一切都属于怀疑,他又查看了王子文和她女儿的户籍信息。 王子文生于1940年,春城漠河乡人,有犯罪记录,她曾经因为聚众吸食毒品被公安民警处理过。王子文女儿叫做孙香,生于1960年,漠河乡人,她也有犯罪记录,因为聚众吸食毒品被公安民警处理过。除此外,她们户籍信息显示,王子文的丈夫——孙强已经死亡了。从户籍信息上反馈看,目前王子文家,只有她和她女儿两口人。 两个女人就能撑起贩毒网络吗?这是极不可能的事情!在王子文犯罪团伙中一定会有她的亲属,现在却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参与犯罪了!吴满春胳膊肘支撑在桌面上,双手不断地揉捏着太阳穴。 片刻他皱紧了眉头,突然停了下来。他握住鼠标点击王子文的亲属关联。 一个男人的照片映入他的眼帘,他的眼睛瞪大了,这个男人他前几天见过,他时常看到这个男人蹲在省公安厅卖鹅蛋。他还买过他的鹅蛋呢!这个男人身材中等,消瘦,穿着朴素,面容苍老,时常佝偻着腰,看人的神色很有特点,他只要看人一眼,就会低垂下眼帘,然后又抬起眼皮看人,这时他的目光里总会透漏出胆怯的神色。怎么会是他?他感觉惊诧。他闭上眼睛,细细想:这个男人在省公安厅蹲了几天,然后又走街串巷卖鹅蛋,不久后他在家门口碰见过他。是不是他把自己家的地址出卖给高氏兄弟的呢?他就是王子文团伙成员! 他睁开眼睛看向电脑屏幕。 这个男人叫王子圣,生于1942年,春城漠河乡人,地地道道的农民。 一定是他!他一定参与贩毒了!吴满春的目光凝聚在王子圣的照片上,手抓住杯子又松开,然后握紧,然后再松开。不会错!他一定参与贩毒了!他拿起笔,记录下王子圣的名字。 窗户外传来女人的哀嚎声:“你们算什么东西?还我两个儿子命来?” 他的思路断了,他走到窗户边上。一个穿着缟素的老女人双手举着鲜血写着还我儿子命来的大布条,站在两个警卫对面。 “我两个儿子被人害死了,你们这些狗东西还不让我进?” 穿着军装,面部严肃的年轻警卫挥手敬礼,“大娘,”他说,“不是我们不让你进,而是我们有规定,你稍等,等我们汇报完了,你再进去!” 老女人坐到地上,拍腿哀嚎,“我的儿子呀!你们地下有灵看看这帮王八糕子,都是说的好听……”那鲜血写的布条掉落到地上,她的哀嚎声突然断了,她拿起布条,再次举起来,她歪着脑袋,边哭边又哀嚎,“你们看看!这帮王八糕子呀!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就是干不出人事呀!你们被人害死了,他们现在都不能为你们申冤啊!”她突然站起来,往省厅院里走。 年轻警卫站在她身前,张开双臂,“大娘再听我说一句,”他说,“等我汇报完了,你再进,我们这里是有工作规定的。” 老女人撕开自己的胸膛,叫嚷:“鳖孙,干脆开枪杀死我得了,也好让我到地下和我两个宝贝儿子团圆!” “大娘,不要难为我!我也只是工作!”年轻警卫满脸通红。 老女人推开年轻警卫,硬往里闯,年轻警卫再次拦住她的去路,她一头撞在警卫的胸膛上,叫嚷:“干脆崩了我得了!” 从大楼里走出三位民警拉开老女人,其中一位女民警说:“有事儿好好说,不要难为孩子!” 老女人说:“我要为我儿子控告!” 女民警说:“跟我们来!” 吴满春走到办公桌前,再次坐下来,他想他有必要去会会王子圣。王子圣贪图小利,懦弱,阴损,说不定是很好的突破口。 “嘟嘟”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电话另一头传来女人的声音。 “小吴,你过来听听!” “让我听什么?” “田有亮,田有德母亲控诉春城市局不作为的事情。” “好,我这就过来。” 他挂掉电话,走出办公室,来到一楼控申,老女人正坐在办公桌前,低垂着头,唉声叹气地把田有亮失踪,田有德被杀案件述说,女民警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听着,记录着过程,两个男民警站在她的身边。老女人讲完后抱头痛哭起来,时不时透过自己手指缝隙,狡黠地看着女民警,很快老女人低声下气地哀求女民警,尽快破田氏兄弟的案子。女民警答应了她,她马上不哭了,只说警察能破案,就是让她现在去死都行。 女民警把她送出去,回来后对吴满春说:“你怎么看?” 这个女民警是省控申刘爱民刘处长,她今年五十出头,由于长期劳累,早就生出满头白发,但是她的眼睛却一如往昔一样凌厉。 吴满春说:“这是市局处理的案件,我们可以督办。” “市局林爱国队长,我是熟悉的,他为人正直,刚正不阿,一定会处理好这个案件的。” “林爱国?”由于才来省厅,吴满春对市局的人并不熟悉。 “对,林爱国,知道林爱国的事迹吗?” 吴满春摇了摇头。刘爱民继续说:“林爱国为了抓捕犯罪份子曾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一路追踪,最后抓捕了犯罪份子,由于他长期忙于工作,他家庭的重担都落到他妻子身上,他的妻子并不容易既要照顾林爱国瘫痪在床的老父亲,又要照顾他们上学的孩子,有一次他妻子的哥哥找到林爱国,想为自己调换一份得体的工作,但是却被林爱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林爱国说:我手里的权力是党和人民赋予的,而不是我自己的,我很珍视党和人民对我的信任,我不会做出任何有损党和国家形象的事儿。” 吴满春满含热泪,“我相信林爱国,他一定会破案的。” 刘爱民说:“行,你回去!” 吴满春回到办公室。他查询于爱平,王子文其他亲属信息,但是没发现什么,到了晚上回到家时,他提高了警惕性。 第100章 布局 他躲在窗帘后,只露出一只眼睛。天空漆黑如墨,一轮明月像是飘荡的鬼魂,在薄薄的乌云中穿梭,有一瞬间会像是窥视者一样停留在乌云后面,这时显得是那么的诡异,那么的瘆人,那透显出来的亮光就像是戴着面具巫婆的眼睛,阴鸷地窥视着大地。高楼大厦,街道小巷已经进入了睡乡,街道上死了一般的沉寂,一排排路灯的影子,在黑暗里像是串联起来的寂寞,从近处到远方,然后似乎又在世界的尽头泯灭。沉寂的黑夜空无一人,对面食杂店门关着,牌匾上的霓虹闪耀着时,穿不透黑暗,驱赶不走寂寞,像是被黑暗笼罩住的鬼火,突然显现,又突然隐没在黑暗里。高氏兄弟没有来,这让他感到焦虑,桌面上已经摆放了两份伪造的材料,屋里有价值的东西已经被他收拾得干净,现在他们没有来!他皱紧了眉头,手轻轻揉捏着窗帘的边缘。窗帘轻微颤抖,细微的摩擦声像是人们痛苦的呻吟,使得他心烦。 他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正要点燃香烟时,远处路灯下两团模糊的影子快速驶来。他停下来,两个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近,到了对面食杂店牌匾下停了下来。 高筑伟,高胜伟把自行车依靠在路灯杆子上,几乎是并排站在一起,仰望着大楼,他知道他们接下来会拿着手电筒照射房屋。他躲在窗帘后,不一会儿,手电筒的光束晃耀进屋里,又过了一会儿,手电筒光束消失。他再次只露出一只眼睛。高筑伟,高胜伟穿过马路,走过路灯。高筑伟穿了一身黑衣,走路时摇晃着肩膀,像是以前看到的一样,他会在不经意间碰触到高胜伟,这时这个矮小的男人,会像是喝醉酒一样,向外趔趄几步,然后才站稳。 吴满春知道他们会上楼,然后进入他的家,再次翻找有价值的东西。他走出了家,在家门口站立。楼梯没有哒哒的脚步声,从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惨白地映射在漆黑的地面上,他站了一会儿,哒哒脚步声响了起来,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楼上楼梯缓台上,坐在楼梯台阶上。 有一瞬间月光从淡淡的乌云中移了出来,惨白的月光透过窗口,照射在他的脸上,他的脸显得惨白,他的额头上渗出汗珠,他胳膊肘支撑在膝盖上,一双手托举着自己的面颊,耸动着耳朵聆听着动静。 咯吱……钥匙转动钥匙孔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吱呀一声,哒哒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片刻,两个人的说话声传出来。 “大哥,你看这是什么?” “撤销立案书。” “大哥,这回我们可以回去向那个娘们交差了!” “可以了。” 吴满春可以想象出这时的场景,高胜伟,高筑伟站在桌子前,屋里漆黑如墨,手电筒的光亮照射到桌面上的两份伪造材料,他们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他们兴奋地交谈。 哒哒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来,直到脚步声消失了一会儿,吴满春才再次回到了屋里。他站在窗口。 高筑伟,高胜伟已经走出了大楼,他们快速走到路灯下,高筑伟突然不走了,他高举起两份材料,像是审视着珍宝一样,咧着嘴哈哈狂笑,“这是真的!”他狂笑着说,“五万块钱,就这样揣到兜里了!”他拿着两份材料,疯狂地亲吻。仿佛这两份材料已经失去它们本来的意义,已经变成了两个极其具有诱惑力的美人,她们娇滴滴的面容,惹得他怜爱。他亲完了,笑完了,又像是在炫耀自己在女人身上的获得感一样把材料递给了高胜伟,高胜伟更夸张,他贪婪地看着两份材料,马上眉开眼笑,紧接着他高举着两份材料,像是疯子一样,一边奔跑,一边大叫:“这代表着什么?这代表着一摞子白花花的钞票啊!钱钱钱,这世界上那有比金钱更好的啊!有了钱,美人,房子,汽车,吃香的喝辣的,什么不都来了么?哈哈!”他的身影淹没在黑暗里,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子,也吞噬了他的灵魂,而这疯狂的笑声,再次证明他宁愿被黑暗吞噬,在黑暗中把自己的灵魂献祭给撒旦,也不愿意在物质的世界里没有钱。高筑伟哈哈大笑着追上他,然后两个人的身影都淹没在黑暗里。 吴满春长长呼出一口气,他终于点燃了那根香烟。燃烧的烟头忽亮忽暗,闪亮时他的脸像是沾染上了霞光;暗淡时他的脸又显得模糊。呛人的烟草味弥漫在空气里。他想:“这只第一步,接下来该去王子文家按装窃听器了,掌握了充足的证据,王子文团伙就跑不了了。”他再次长长呼出一口气,他知道王子文家距离这里有很长一段的路程,自从王子文得知公安局要缉捕她,那所房子早人去楼空了。不过现在正方便他行动。他走出屋,下楼,来到事先准备好的自行车前,骑上自行车,沿着路灯一路向西。 沉寂的睡乡里只有他,前方一排路灯照射出来的光,仿佛是从他心田里闪亮出来的,是那样的迷人,是那样的令人陶醉,尤其是在这沉寂的黑夜里啊!那光仿佛赋予了新的意义,仿佛是劈开黑暗,预示光明即将到来的力量,这力量气势磅礴,仿佛蕴藏着摧毁一切的能量。他的心也因此更加的强大,此时那光芒四射,魅力无穷的光影正从他心田中无限地放射,将这世间的污秽涤荡干净,前方迎风招展的镰刀斧头大旗仿佛无限的扩大,无限的生长,宛若黑夜中的灯塔,亮了起来,明显了起来,使得他眼前一亮。 他骑自行车来到王子文家时,已经是晨光乍现的时候,小区开始热闹起来,晨跑的人跑过马路,跑出小区门口,晨练的人站在小区健身器材前,操弄着。间或有老人,妇女领着背着书包的孩子走出门栋。他把自行车锁在一个路灯下,然后拎着黑兜子走到对面的门栋。 在省厅刑侦局工作的这几个月,元胜教授他不少技能,例如开锁,安装窃听器,跟踪,反追踪,心理学,乔装易容,所以元胜与他的关系亦师亦友,亦是同志。今天他终于可以用上这些技能,他蹲在三楼门前,拿着一根细铁丝拨弄着钥匙孔,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了。他拎着黑兜子进入到屋里,关闭房门。 这就是王子文的家!她的家真大,足足有两百平房米。水晶吊灯仿佛盛开的莲花,娇滴滴在棚顶上绽放,四周墙壁上华丽的壁纸,仿佛镶嵌着金粉,即便在些许乍现的晨光中也闪耀着令人炫目的光芒,一排排的柜子摆放在墙边上,使得这里像档案室,而不像是住家,他挨个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满屋里里顿时充斥着钞票的油墨香味,一眼看不到过来的钞票,整整齐齐码放在柜子板上。这里除了钱,就是钱,除此外在卧室里只有两张布置奢华的大床。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太值得描述的了。 他小心的关上柜门,然后走到电话前,把电话拆开,安装好窃听器,然后走到门口站着。刺鼻的金钱味充斥在空气里,四周的柜子令人眩晕,他撇着轻蔑地笑,手厌恶地掸落身上沾染的灰尘,然后走出王子文的家。 他骑上自行车,沿着路边骑行。他想:“接下来回单位汇报,等技术方面回馈的信息就行了。目前他有必要见另一位嫌疑人。”他瞅着前方的眼神透露出坚毅,车也骑得快了,大约半个时辰,他回到了省厅刑侦局。 第101章 贩毒案进展 他向装备科申报了配枪,易容工具,向财务提前支取了工资,然后自费买了两个筐,再买了一些日用品,把两个筐绑在自行车后座上,他骑着自行车向漠河乡去了,等他到了漠河乡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骄阳似火,烈日当空,灼热的气浪从土地上冒出来,不一会儿就像是烟影一样飘散了,乡村的空气弥漫着大粪和花草的气味,当这两种气味混合在一起时,空气的怪味难以言说,像是充斥着浓郁的汗臭味。田野里绿油油的,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像是起伏的金色波浪,从近处一直到天际的尽头。虫鸣声在田埂里吱吱叫个不停,小路两边树枝上的麻雀像是赞美着夏季的美好时光,叽叽喳喳地叫,一个挽着裤腿,穿着胶鞋的老农民牵着黄牛,走在路上,老黄牛嚒嚒地叫,一群麻雀惊起,向着蔚蓝天空飞去。他骑着自行车,错过老农,向着前方行驶。 王子圣住在漠河乡五组,前方半山坡上的村落就是他的家,现在各家烟筒里冒着炊烟,汪汪的狗吠声远远传来,公鸡的鸣叫声像是穿透云霄,混合狗吠声,使得这宁静的田园风光多了一份祥和。 他骑过防风林,来到村落,他按响了车铃,叮叮当当的铃声响了起来,他叫嚷:“卖货了,卖日用商品了!”狭长而泥泞的胡同,门对着门,院墙对着院墙,从敞开的大门里偶尔有鸭子,或鸡跑出来,它们互相追逐,滚入泥水沟里打闹。一只黑猫窜到墙上,跟着自行车跑了一会儿,然后跳到院落里的果树上,喵喵地叫,不一会儿,村民们围上来。 “你这肥皂多少钱?” “两元钱。” “你的牙刷呢?”有一个妇女问。 “一元钱。” …… 吴满春的自行车停在胡 同里,他站在自行车边上,四周围拢的村民问着日用商品的价格,然后纷纷掏出钱要购买商品。 吴满春去接这些钞票,“咳咳……”一阵咳嗽声传了过来,村民们纷纷寻着声音看去,一个剃着光头,身材消瘦,穿着裤衩,衬衣,身材矮小的中老年男子,从前方敞开的院门踱步出来,他背负着双手,眼睛眯着笑,走了几步,就会低垂下头,然后再走时,他会抬起头,这时他的一双眼睛又会眯着笑,从他脚上破旧的鞋看,他似乎只是一个淳朴的农民,然而当看到他一双白嫩小巧的手和手臂时,又表明他不光是一个普通农民那样简单。他走到自行车前,“乡亲们要剩下的,”他说,“我都包了。” 这个人就是王子圣,第一次易容乔装见他,吴满春还是多了一份警惕,他不直视他,而是侧目而视,然而又怕引起他的警觉,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收村民的钱,村民们拿了商品散去。 王子圣说:“跟我回家!”他带着吴满春回到他的家。然后叫吴满春在院落里等着他,他回屋了。 吴满春站在门口的自行车边上。前面瓦房窗户下,一个胖墩墩的男孩坐在板凳上,看着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进入菜园,老母鸡和小鸡们啄食着白菜叶,菜园里的白菜叶顷刻间被啄出洞。胖男孩咧嘴笑了,王子圣出现在瓦房窗户前,他坐到炕上,从炕桌上拿过来一个盒子,打开盒子从一捆钞票中抽出一打钞票揣到兜里,然后走出来。 “你算算剩下的商品值多少钱?”他说。 目前自行车两个筐中的日用品还剩下一筐半,有牙刷,牙膏,肥皂,五金件,学生的学习用品,以及两个崭新的床单。商品虽杂,但是却不难计算,吴满春粗略估算出结果,“大约价值二百多!”他说。 “多多少?” 吴满春低头,看着筐里的日杂商品,沉默下来。 “行了,行了!你别算了,我给你三百,你看够不够?”王子圣把三百元递到吴满春面前。 吴满春接过钱,卸筐,期间他解绳子的动作停过,他的眼神凝滞片刻,然后他把两个筐放到地上,一边拿着商品,一边自言自语:“现如今生意不好做,”他把手里的商品递给王子圣,然后继续说:“夜总会张经理的日杂商品用度很大,但是一年他只要一次,所以我走街串巷卖,一年也挣不了几个钱。” 王子圣狡黠地看敞开的大门,见门外没人,然后看着吴满春,“你想不想发财?” “怎么不想!”吴满春又把一些商品递到他的手里。 他说:“我有好买卖,你愿意跟我做不?” “什么买卖?” 他跑到门口,伸手关门时,商品掉落一地,然而他却不捡,而是依靠在门板上,“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跟任何人说!” “不说。” “跟我来!” 吴满春跟他进了屋。他让吴满春坐在炕边上。他从炕柜中翻出一个黑塑料袋子,然后看了一眼窗外,再打开黑塑料袋。里面装了两小袋白色的粉末。 他拿起其中一个白色粉末,“知道这是什么吗?” 吴满春大概知道这是白粉,但是他摇了摇头。 “白粉!”他说,看向窗户外的眼神里露出狡黠。 吴满春故作惊诧。 他威胁地说:“今天我跟你说的话,你别跟任何人,不然我杀了你!”他抓住炕边立着的铁锹。 “我不说不说。”吴满春连连摆手。 他松开铁锹,说:“你想不想做白粉生意?”他把那包白粉在吴满春面前晃了晃,“这可是能发大财的机会!”他继续说,咧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 “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经地义。” 吴满春摇了摇头,“命都没了,还要钱干嘛?” “有了钱,痛快一时算一时,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管他那么多干嘛?” 吴满春没有说话,他拉过吴满春的手,拍他的手背,“老弟,跟着我混,亏不着你。” 吴满春说:“就跟着你拼一回。”他嘴上虽这么说,但是心里却很高兴,此次来时,他还不能确定王子圣是贩毒人员,然而现在一切已经清楚了,王子圣在王子文团伙中一定是一个重要的人物。 “可是……”他说,眼睛在吴满春身上上下打量。 “大哥,怎么了?”吴满春说。 “我们这一行……也是有规律的……也不能随便……哎!……还是算了,咱们别谈这件事了!”他说,一双眼睛又在吴满春脸上乱转。 “大哥,有啥规矩,你尽管说?我能做到的都照办!” “卖粉,总得拿押金,你出多少押金?” 到了这时,吴满春总算明白,王子圣只想利用他,让他卖白粉。“多少?说个数。”他说,从兜里掏出一打十元,一元,五十元的钞票。他把钞票递到王子圣的面前,“这些够不够?”他继续说。 王子圣一把夺过钞票,把十元,一元,五十元钞票都数了一遍,发现总共只有四百余元,他把钞票递到吴满春面前,“四百元,这可不行,”他说。“这钱太少了。这袋白粉可能卖一千元呢!” 在1989年提炼可卡因技术成熟,但是由于国家打击严厉,所以白粉在市面上很稀少,并以克卖,两袋白粉总重不超过十克,所以在价值方面至多不超过八百元,吴满春是知道两包白粉价值的,但是为了进一步了解王子文贩毒团伙,他并没拆穿,“就一千元。”他说,从兜里又拿出钞票递到王子圣面前。 王子圣抢过钞票,把白粉塞到他的手里,“卖完了白粉,再过来找我。”他说,拉着吴满春向外走,到了门口目送着吴满春离开。 吴满春骑着自行车。胡同里爬墙虎仿佛在冲着他点头,在风中挤出笑容,他骑行的很快,那稻田,那山,那水仿佛浸染在霞光里的童话世界,让他心旷神怡,就是出了乡村,城市里的汽车鸣笛声,铃铛声仿佛也变得成了悦耳的音乐,是那样清脆,那样的动听,以至于像是在撩拨他的心弦,使得他的心脏快速地跳动,他面色渐渐潮红。这是他加入省厅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胜利曙光的到来。所以此刻他的心境越发舒畅了。 就是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也哼着国歌。 元胜坐在电脑前,今天他并没有穿警服,而是穿了一件白衬衫,黑裤子,天气很热,他的领口敞开着,他的手快速地点击鼠标,眼珠扫视着电脑屏幕上的信息片刻,他停了下来。 他看着对面吴满春,“小吴,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吴满春拿着纸巾擦拭着脸上的易容胶水,“我有了重大发现。” “是王子文的案子吗?” “是。” 元胜胳膊肘支撑在桌面上,手托举着下巴,咧着嘴笑,“那我提前恭喜你了!” “案子还没有破,等破了,再恭喜不迟。” “我看很快就会破的。” 吴满春停下,他的手按住纸巾,纸巾贴在他的面颊上,他惊讶地瞪大眼睛,“根据什么这么肯定?” “我知道你报备了窃听器的事儿,所以我判断应该快了。另外,我有一个事儿跟你说,刑侦局让我介入王子文的案子了。” “我把手上掌握的材料都移交给你吗?”吴满春语气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但是他内心里很失落,王子文的案子已经有了眉目,然而却要拱手相让,这让他觉得厅里偏心。 “是我们共同参与办案。” 吴满春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于是他又向元胜交代了案子进度,元胜觉得不错,经过几个月调查,王子文贩毒案团伙成员基本确定。两个人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元胜打入王子文内部。 第102章 卧底 于是等了几天后他们找到了王子圣。 漆黑的夜色如墨,瓦房门楣上那盏电灯灯光晃耀着小院。王子圣坐在窗户前的板凳上,他盘着二郎腿,上下打量着元胜,元胜穿了一件有补丁的灰布衣裳,点头哈腰地冲王子圣微笑。远处的狗吠声传了过来,附近的虫鸣声顿时销声匿迹。 吴满春向前走了一步,距离灯光近了,他的身影斜长的映显在灯影之中,他指着元胜,“这是我的一个兄弟,看到我挣到了钱,所以也想投靠大哥。”他说,走到王子圣的面前,跪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千元钱,把钱捧到王子圣的面前。 王子圣一把夺过钱,揣入兜里,眉毛颤动宛若两条卧蝉,很快他又从兜里掏出钱,他把钱攥在手心里,一张张摊开数了起来,他发现有一千元整后,他眉开眼笑地把钱揣回兜里。 “好说!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他说。“我收下你的兄弟。”他的眼珠转了转,然后目光略显得迟疑,“只是——不知——你的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吴满春说:“他叫关胜,同我一样都是南方人。他想跟着大哥混!” 灯光下飞虫聚集而来,嗡嗡围绕着王子圣飞,他挥手驱散蚊虫,然后从兜里掏出一袋白粉,“现在我只有一包白粉,你们兄弟拿去,卖完,得了钱,商量着分。” “大哥,不能再多点吗?” “我手头上就这些货了。” “大哥,我们兄弟和你一起进货。” “这倒不必。” “是大哥不信任我们吗?” 王子圣面色突然阴沉下来,嘴角肌肉抽搐,他站起来,点燃一根香烟,猛吸了几口烟,然后在窗户前来回踱步,片刻他走到吴满春面前,他扶起吴满春,“你介绍兄弟跟着我,也不是不行。”他说,“只是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凡事都讲规矩,你的兄弟既要拜我的码头,那么咱们先拜关二爷。” 元胜说:“这我懂!” 王子圣说:“稍等。”他回到屋里,拿出一把香,又在院里点燃火把,然后带着吴满春,元胜一同走出屋里。 他们走出胡同,来到后山的树林之中,火把的光影从树林中投射出来,映射在天空之中,像是晃悠悠的鬼火,沿着崎岖的山路,一直到山顶上,这火光才被关帝庙火光湮没了。 黑暗笼罩关帝庙,关帝庙前的火把穿不透黑夜,像是两个孤独寂寞的影子,在风中飘摇,由于文化大革命破四旧,这里早就不复往昔的繁盛。残垣断壁随处可见,残破的屋顶上破了两个大洞,凄惨的月光从破洞中照射下来,关帝庙前的关二爷塑像上的那件绿色长袍早就破烂不堪,像是织网一样的灰尘从屋顶上垂落下来,正好碰到关二爷手里那一盏大刀,左右两边是关平,关兴的塑像,关平怒目而视,关兴手里提着潘璋的人头。 王子圣站在关二爷前,把手里的香插入香炉之中,点燃了香,然后跪倒在关二爷面前,他双手合十,仰望着关二爷雕塑。“关二爷,”他说,“今天我收兄弟,请关二爷显灵,保佑一切顺利。”然后他站起来,指着关二爷塑像,“关胜,”他继续说,“你跪倒在关二爷面前。” 元胜走到香炉前跪下。双手合十,然后叩拜,再双手合十,反复做了三次,他仰望着关二爷塑像,“关二爷,”他说,“今天我发誓,我一心跟着大哥,望关二爷见证,我永不背叛大哥。” 王子圣扶起他,“既然发了誓,以后你就是我的兄弟了。” 元胜说:“大哥。” 王子圣拍了拍他肩膀,“好兄弟。”然而心下里想:“这人看上去精明干练,现在跟了我,我正好利用。”他挽住元胜的手,带着吴满春下山。 三个人在村口分别,王子圣站在村口路上,看着两人渐渐模糊的身影,他想:“现如今又扩充了人手,只等着姐姐回来,大赚一笔了。这世上没有比钱更好的玩意了!”然后举着火把往回走。 月光透过乌云照射下来,黑暗笼罩的稻田,树林,溪流因此像是刚从睡乡苏醒,吴满春,元胜急行在田埂上,距离他们的计划又进了一步,然而王子圣看上去却没那么单纯,他给两个人的印象——老奸巨猾。所以他们内心隐隐担忧。 “元哥,王子圣会信任你吗?” “不会。事情应该不会那么简单。” 吴满春停下脚步,他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我们取消计划?” 元胜回头看他,“怎么?你怕了?” “我不怕!” “为什么这么说?” “我担心你的家人。” 一提及到家人,元胜的嘴角抽搐,眼睛愁苦地眯了起来。元胜的爱人前年确诊了晚期肺癌,他的儿子又在上初中,所以全家的重担都压在他的身上,这些年压得他喘过气来,如果他牺牲,那么他的孩子和妻子都完了。 他站住了,想到这些,泪水在他眼眶打转转,为了不把自己柔情的一面展示给同志,他转身过去,长叹一声,“我们还是走!”他向前走,步伐却显得凌乱,一会儿脚轻飘飘的,仿佛悬浮在空气中,一会儿东踩一下,西踩一下,像是喝醉酒的人,脚下失去了稳定性。 吴满春追上他,“可是嫂子她……” 元胜摆了摆手,“别提了。”他说,心里明白国家的使命感比家庭的责任感更重要,即便现在让他牺牲家庭,为了社会的繁荣稳定,为了国家的安宁祥和,他也会义无反顾地做。 吴满春皱紧了眉头。握紧的手,松开又握紧……片刻,他狠狠地甩了一下握紧的拳头。“要不,我替换你去卧底。”他说,他的嗓音坚定而浑厚。 元胜走到停靠在树干上的自行车边上,解开锁,“不用。”他骑到自行车上,快速蹬踏板,自行车像是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在一团黑暗中,他的身影仿佛在快速的扩大,很快便把道路两边的平房,院墙比了下去,此时那花草的芬芳似乎变了味道,像是充满苦涩滋味的甘草味,在空气轻轻飘荡又不肯散去。吴满春停下动作,看着他的背影愣住了,他想:“元哥是多么有境界的一个人啊!我也想成为元哥这样的人。”他骑上自行车,追了上去,高声呼喊:“元哥,等等我!”两个人的身影淹没在黑暗里。 第103章 监控 在接下来的几天,吴满春显得焦急,他总是希望通讯科的同志能来告诉他,安装在王子文家的窃听器有动静了,每当走廊里哒哒响起脚步声的时候,他总是会停下手头的工作,渴望地盯着房门,哒哒的脚步声就在走廊里回响着,直到声音消失,他那盯着房门的眼神渐渐落寞,暗淡,他才又看向电脑;元胜三天两头的去找王子圣,逐渐取得了王子圣的信任,有一次,他似乎在炫耀他取得成果,又拿出一包白粉在吴满春眼前晃悠,他说:“这是王子圣最后一包白粉。”但是这之后却从王子圣那里得不到一点好处了,由于案子暂时搁置,所以两人间的话题逐渐少了。 直到1990年1月的一天上午事情才有了转机,通讯科的同志找到他们,让他们去省厅通讯科。 他们走出办公室,走廊窗户外,鹅毛似的大雪飘着,远处高楼大厦笼罩在白蒙蒙的雪影中,近处的平房宛若白雪装扮的丘比特小屋。一只麻雀饿得急了,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他们进入电讯室,站在监听设备前,两个公安民警坐在监听设备前,他们中一个双手托举着下巴,耸动着耳朵,聆听着设备传出来的声音;一个倚靠在门边上,手里拿着一根香烟,盯着监听设备。 设备里传来老女人沙哑的声音,“我回来了。” “姐,我们可以开始生意了吗?” 吴满春扭头看了一眼元胜,他发现元胜正在瞅着他,他们相视而笑,然后又都注视监控设备。 “……嗯,现在还不能。” “为什么?” “上家没货。” “需要等多长时间!” “等我通知!现在我回来了,应该不会太长。” 电话挂断,嘟嘟的忙音传出来。 他们走出电讯科。 走廊里哒哒回响着他们的脚步声,斜长的身影映显在墙壁上。 “我们接下来等通知吗?”吴满春说,心里觉得王子文刚回来,警惕性还很高,等她发现没有危险的时候,她一定会行动的。 “应该先侦查。”元胜。 “侦查?” “是。” “这样会打草惊蛇的。” “我们乔装打扮,就不会了。” “他们还没有行动,我们有必要这么做吗?” 元胜没有立即回答,站在电梯前,按下电梯按钮,“——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他说,“王子文虽然暂时不会从事贩毒活动,但是她肯定会活络关系。” 两个人进入电梯,吴满春说:“元哥,那么——咱们就行动!”电梯门缓缓关闭,两人在回到办公室乔装打扮后骑着自行车来到王子文家楼下。 小区树木,健身器材,道路覆盖着白雪,一阵西北风吹过,枯枝败叶,白雪纷纷落下,从饭店厨房伸出来的排烟管里正排着油烟,空气中因此弥漫饭菜的香味。小区里空无一人,为了不引起王子文的注意,他们把自行车停放在王子文家对面胡同的一颗柳树下。 对面二楼没有遮挡窗帘,王子文肥胖矮小的身形出现在客厅里,由于距离较远,所以看不清她的相貌,只见她蓬头,脸蛋浑圆,穿着一件针织毛衣,端着茶杯走过几个柜子,走到一个柜门前停下来,她喝了一口热茶,然后打开柜子,鼓捣一会儿,竟拿出一个账本。她一边喝茶,一边翻看账本,这时穿着奢华睡衣的孙香从屋里走出来,她打扮妖艳,身材矮小,走路晃着肩膀,片刻,她站在王子文身边,指着账本上的账说着什么。王子文面色愁苦,时而点头,时而摆了摆手。 王子文,孙香原来还有账本!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呀!只要拿到账本,王子文,孙香贩毒团伙的覆灭指日可待!看到账本后吴满春脸上洋溢微笑,抓住树干的手轻轻用力,树干轻微摇晃起来,白雪纷纷落下。 片刻,母女两人进了屋,再出来时拿着一个火盆,她们把火盆放在地上,然后点燃账本。 吴满春重重击打树干,树剧烈摇晃,枯枝败叶和白雪纷纷落下,他暗想:“一定要阻止她们!”他迈出一步,即将冲出去,袖口却被拉住,他回头。元胜拽住他的袖口,皱紧眉头,用力摇了摇头。“现在来不及了!”他说。 吴满春愤怒地看向窗户。王子文蹲在火盆前,拿着剧烈燃烧的账本,来回翻动着手腕,火焰炙热,已烧掉半个账本,通红的火光映显在她的面容上,她肥胖的脸仿佛猴子通红的屁股,在火光中显得狰狞,对面的孙香咧着嘴干笑着。 元胜继续说:“她们一定还会有行动的。我们继续观察。” 吴满春点点头。 王子文把燃烧的账本扔进火盆,然后和孙香回到卧室,不一会儿两个人换了一身衣服,王子文穿了一件格子大衣,孙香穿了一件羽绒服。她们走出家,下楼,进入桑纳塔轿车。 王子文驾驶汽车行驶出小区,吴满春,元胜一路跟随,一路之上,有几次差点跟丢,幸而路面有冰雪,桑塔纳轿车开不快,吴满春,元胜才没有跟丢,直到来到丰盛大厦附近,他们才故意拉开距离,等了一会儿,他们把自行车停在丰盛大厦对面居民楼。他们走到楼上,拿着望远镜仰视于爱平办公室。 于爱平背对着窗户坐着,座椅靠背上只露出半个脑袋,他手里夹着半颗香烟,王子文,孙香走进来,站在他们对面,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于爱平拿出一个黑兜子摔在桌面上,王子文把十捆钞票扔到桌面。王子文拿着黑兜子,带着孙香走了。于爱平把十捆钞票放到抽屉里。 片刻,王子文,孙香从丰盛大厦走出来,她们打开车门,然后把黑兜子扔到车里,孙香进入车里,王子文站在车边警惕地看了一会儿四周,然后也进入车里,王子文驾驶桑塔纳轿车离开。 吴满春,元胜从楼上下来时,已经看不到桑塔纳轿车的踪迹。他们商量王子文黑兜子里装的,极有可能是白粉,但是由于又不知道她们去了那里,所以他们只能又回到王子文家楼下对面的胡同树下等待。可令他们失望的是,一下午,他们也没看到王子文母女回来。 天色黑下来,呼嚎的北风呜咽着吹,树干上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刺骨的寒冷肆虐着天地。他们早就冻僵了,在树下来回踱步,搓手,正当他们讨论是否离开时,桑塔纳轿车行驶到门栋前停下。王子文,孙香从车上下来,唯独没有了那个黑兜子,他们感觉到失落,但是坚持了这么久,又不舍得离开,很快二楼的灯亮了,王子文走到窗前。吴满春,元胜躲在树后,等他们偷看时,二楼的灯熄灭了,他们知道这一天算是荒废了,于是各自回了家。 等到第二天上班时,电讯室没有消息。他们在煎熬中等待了半个月,电讯室民警告诉他们有动静了。 窗外漆黑的夜幕似乎要压下来,刚从乌云中穿出来的月亮显得惨白,天地间漆黑如墨,夜鸮的啼啭声像是凄苦歌女的歌声随着北风的呼嚎声渐渐渺小。电讯室里机械设备嘀嗒嘀嗒地响,红色指示灯的光芒像是掠过的红影忽亮忽灭。 监控设备传出女人沙哑的声音。 “子圣,我们明天去武汉。” “大姐,我们开始行动了吗?” “对。” “我新收了马仔,能带上顶缸吗?” “可靠吗?” “他在关二爷面前发过誓。” “带上。明天早晨六点的火车,你一定到。” “嗯。” 电话挂断,吴满春希望代替元胜去武汉,但是遭到拒绝,元胜认为王子文,孙香见过他,所以他并不适合,无奈下,吴满春只能答应,嘱咐元胜带上窃听装备和手枪,保护好自己。 于是在第二日远远目送元胜进入火车站后,他想于爱平的妻子还在春城粮食局上班,他有必要从侧面了解一下这个人。 从户籍信息上,他只是知道于爱平妻子张晓芳是粮食局职工,至于这个人在粮食局具体做什么,她并不知道,又怕惊扰到她,他决定先找她的领导从侧面了解。1990年1月正值隆冬,春城火车站附近银装素裹,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一阵呼嚎的北风吹过的时候,枝头上的麻雀畏缩在枝头上,凄惨地叽叽喳喳哀鸣,他走到公交总站,站在103路汽车站点。想是这些人刚送完亲属,有一个戴着棉帽子的老头畏缩着身子,在寒风中搓手,幼年的孩子往妇女怀里钻,女人们迎着北风,坚毅地看着白茫茫的远方,一辆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驶来,车顶上的白雪像是白练随着北风打着旋飞走了,电车偶尔减速的声音像是火车呼哧呼哧的刹车声湮灭在风声里。 哧呀!公交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吴满春走到汽车上,走到后排坐下。人们陆陆续续上了车。 第104章 走访 乘客落座,公交车缓缓行驶。由于寒冷的缘故,人们呼着雾气,车窗凝结冰花,公交车引擎嗡嗡的轰鸣声回荡在车厢里。吴满春用手的热度融化车窗上的冰霜,透过有限空间看去。车窗外冰雪覆盖的街道上人们来来往往,高楼大厦冒着烟,汽车尾气像是飘散的雾气,在空气中飘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亲爱的乘客,”公交车播音喇叭响了起来,“这是春城103路汽车,这里为您提供最贴心的服务,我们会带您领略春城冬季最绚丽夺目的风光。” 公交车哧啦哧啦响,车窗外的景物渐渐模糊,吴满春想:“在南方已经是春暖花开,妻子和孩子现在一定吃上新鲜的蔬菜了!我一个人在春城,妻子一个人带孩子,我的心里满怀愧疚。”他眼中溢出的泪花,在他眼眶中打转转,看着车窗外景物的眼神突然闪亮,他又想:“孩子应该放假了,等办完了王子文的案子,叫妻子带孩子来一趟春城,让他们领略一下北国风光,这也不错。”想到孩子欢快地指着冰雕,蹦蹦跳跳地笑,想到妻子会依偎在他的怀里,甜美的笑,他的心像是有一股暖流浸润,使得他浑身都感觉到热烘烘的了。 等公交车到了春城粮食局站点时,他浑然已经忘了下车,报站语音播放了两次,他才惊醒,他急忙走下车,向着对面颇具年代感的建筑走去。 由于春城独特历史的缘故,所以建国以来,春城很多建筑都留存伪满时期的痕迹,粮食局这栋建筑就是那个时期留存下来。从外表看上去,它的气势雄伟,但是走进里面一看,装潢和布置又相对简单一些,正对着大门口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只要一有人走进大楼,人的影像就会在镜子中呈现出来,地面上镶嵌着大理石碎片。消毒水味充斥在空气里,当吴满春走进来时,门卫拦住他的去路。 “同志,请问您找谁?”一个穿着朴素,面色红润的中年男人从窗户探出头来,盯着他。 “我找你们粮食局的领导。” “哪位领导?” 他犯难,来之前,他可并不知道张晓芳的领导是谁,他皱紧眉头,略微思索,“粮食局主管人事的领导。” “人事科房辉赞科长?” “就是他。” “来登记!” 吴满春登记完后,门卫告诉他去二楼,他走到二楼,搜索门牌上人事科科长办公室,然后走进人事科科长办公室。 一个身材瘦高,脸型狭长,五官立体,穿着朴素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前,办公桌上摆放着厚厚一沓材料,哒哒的脚步声响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吴满春,他眼神顿时变得凌厉。 “你是?” 吴满春走到他面前,从兜里掏出警官证,“我是省厅刑侦局的民警,”他说,“我有事儿想向你了解。” “吴警官是?” “对,我是省厅刑侦局吴警官。” 他站起来,伸出手,握住吴满春的手,“您好,”他说,“我叫房辉赞,请问您此行有什么事儿?”他口中虽礼貌,但是他握住吴满春的手却在剧烈颤抖,他看到吴满春眼中的异样,他马上缩回手,“请坐。”他说,站起来,走到柜子前,拿起暖壶倒满了一杯水,可是由于他的手不停的颤抖,水很快从杯口溢出。此时他又警惕地瞄吴满春。 吴满春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把烟头磕在桌面上,连续磕了几次,他叼住香烟点燃。 房辉赞坐回到椅子上,把水杯推到吴满春面前,“请喝水!” 吴满春说:“谢谢!”然而却并没有喝水,盯着他继续说:“我想了解一下张晓芳。” “张晓芳?”他说,他的声音颤抖而沙哑,仿佛心虚的人面对审判时的场景。 “对,就是张晓芳。” “稍等!”他说,嘴角抽搐一下,然后他马上抿住嘴唇,但是他活动的嘴唇却像是难以抑制住似的,依然在活动,他走到文件柜前,拿出一打人事档案,重新回到办公桌前,他认真地翻找人事档案,很快抽出一张档案。他递给吴满春,吴满春接过来。 张晓芳照片是少女时代拍摄的,从照片上看,张晓芳清纯靓丽,像是邻家女孩般阳光,档案上显示,她已经离婚了。她离婚了?原来她和于爱平已经没有关系了!吴满春惊诧,觉得此行的目的已经落空了,但是想到可以直接面对张晓芳了,他又充满了希望——一个怨恨自己男人的女人,什么事儿不会说呢?于是他的目光落在张晓芳工作一栏上,张晓芳目前从事粮库库管员的工作。 “我想见见张晓芳!”他说。 房辉赞搭在桌面上的手剧烈颤抖,当他看到吴满春盯着他的手时,他的手互握了起来,然后用力地揉捏,很快他的指关节发白了,与此同时,他的脸色变换不定,一会儿白,一会儿黑,再一会儿是潮红……最后他僵硬地挤出笑容。 虽然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证据表明张晓芳和房辉赞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但是从房辉赞的表现看,吴满春隐隐感觉到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故事。他开始留意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面容显得苍老,这与他实际年龄不符,他脸上布满了皱纹,眼角的皱纹斜插入鬓角,一双三角眼睛看人时透露着狡黠,只要与人对视一眼,他的眼睛就会不自觉的躲闪,这又表明他心虚。吴满春坚定了心中的判断。 “张晓芳同志正在上班,有什么事尽管跟我说,我对张晓芳同志很了解。”他继续说。这一次他说话的声音又开始颤抖了。 “我更想和张晓芳本人当面谈。” “可她正在上班!”当他的目光与吴满春对视时,他深深地低垂下头,他黑白掺杂的头发面对着吴满春。 气氛显得尴尬,吴满春没有追问,他没再说,空气中仿佛充斥着火药味,令人感觉到窒息,沉默片刻,他继续说:“您非要——见——她——吗?”这一次说话,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仿佛蚊虫的嗡嗡声。 吴满春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痛苦,纠结,矛盾,复杂的心理。是什么让一个男人有切肤之痛呢?一定是令他难以割舍的情感!他开始同情这个男人。“不见也行!” 他缓缓抬起头,盯着吴满春的目光里渐渐流露出感激的神情,很快他又低垂下头颅,“我还是带您去见她!”他嗫嚅地说,那声音仿佛没了底气,到了最后竟令人听不清楚了。 他带着吴满春走出办公室,来到后院车库,开出一辆捷达汽车,然后带着吴满春去了春城粮库,等他们到达粮库时已经九点钟了。 呼嚎的北风肆虐着苍茫大地,万物为之动容,粮库四周树木畏缩在墙角边上,背着风小跑,从地面上卷起的烟影仿佛幻化成一张笑脸,浮现在空气中微笑,然后又凄惨地哭着飞走了。粮库木架子小跑时咯吱咯吱作响,迫切地要离开这个寒冷的地方。有一个职工猫着腰向二层小楼跑去,不一会儿便进入楼里。 房辉赞把车停在二楼门前。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第105章 张晓芳的供词 他们一前一后进入职工楼,走廊墙壁的墙灰有脱落的地方,脚印上融化的冰雪浸润到水泥地中。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里。有几个女工结伴走出来,看到房辉赞后哈哈大笑着跑开了。 房辉赞带着吴满春走进女工休息室。 几个对坐在床边上,穿着工作服的女工畅谈着,见房辉赞进来了,一个女工突然站起来,挡住了他,“是来找张晓芳的吗?”她说,眯着眼睛笑时上下打量房辉赞。 “是。”房辉赞面色变得通红。 “我就不告诉你。”这个女工又说,然后弯曲腰身哈哈大笑。 “张晓芳在哪儿?”房辉赞对另外几个女工说。 “她去水房了。”另外一个女工说。 房辉赞带着吴满春出了屋,走到水房外时听到哗哗啦啦的水声,当他推开门时,他们看到了张晓芳。 她背对着他们,她身上蓝灰色的工作服在灯光下显得扎眼,她拿着一个满是污渍的茶缸,在水龙头下冲洗着。随着她手上的动作,她背脊上波浪卷发轻轻地摆动,丰腴的身子也在晃动,她一双脚的站姿很特殊,一脚上的高跟鞋半踩着地面,一脚上高跟鞋依在水泥边上。 “晓芳。”房辉赞说。 她停下来,自来水哗啦啦冲刷着茶缸,水很快溢出了茶缸。“你怎么来了?”她柔美地说。 “有一位同志想向你了解于爱平的情况。” “于爱平?”她的声音颤抖沙哑。 “就是于爱平。” “想了解于爱平的同志来了吗?” “就在我的身边。” 她转过身,目光先是落在房辉赞上,她的眼神马上变得富有光彩,等她再看吴满春的时候,她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了。 “这位同志是?”她问。 这是吴满春第一次见到张晓芳,这个女人比户籍照片苍老了许多,她鬓角的头发有几根白发,五官虽立体,但是大眼睛边上的鱼尾纹清晰可见,另外她嘴角的唇纹也显现了出来。她瞅人的眼神不像照片那样富有朝气,而是显得怯懦和焦虑。 “我是省厅刑侦局的民警。”吴满春说。 “民警?啊!——同志——你好!”她走到吴满春面前,伸出手,发现自己手上湿漉漉的,她马上又缩回了手,深深低垂下头。 吴满春对房辉赞说:“这里谈话不方便,我们再找个地方。”房辉赞提议去会议室谈,吴满春同意,于是三人来到三楼会议室,这里确实肃静,也很宽敞,只有他们三人,吴满春坐在张晓芳的对面,房辉赞在上首位置。吴满春拿出纸和笔,“张晓芳,”他说,“你和于爱平已经离婚了吗?” “是的。”张晓芳低垂下头。 “你们因为什么离婚?” 张晓芳抬起头,怨恨地看着吴满春,房辉赞皱眉,摇了摇头,她又低垂下头,“这件事情说起来,挺复杂的。” 吴满春停下,抬头看了一眼张晓芳,见她活动嘴唇,眼睛慢慢地眯起来,露出愁苦的神态,“你可以简短地说明。” “他吸毒,吸毒后总打我。所以我们离婚了。” “吸毒后他为什么打你,总有理由!” “这——这——”她抬头,想看房辉赞,但是看到吴满春瞅她,她又把头低垂下来,桌下面,房辉赞拉过她的手,把她的手摊开在自己手心里,他在她手心里写道:亲爱的,你可以说。 “他——怀疑——怀疑我——出轨!”她继续说。 “仅仅是怀疑吗?” “是的是的……不……”她的手剧烈颤抖,桌面下房辉赞表情痛苦地握紧了她的手,她继续低声地说:“我确实出轨了。” 这一刻,吴满春已经意识到她出轨的对象极有可能是房辉赞,此行的目的他并不在此,于是他转换了话题。“你和于爱平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三年前。” “1987年?” “是,1987年7月。” “可是你们的户口信息显示,你们依然是夫妻关系,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曾经向他讨要户口本,但是却被他拒绝了。所以到目前为止,我们依然没有分户,只是有离婚证。” “于爱平是什么时间停薪留职的。” “1983年。” “一开始他从事什么工作。” “舞厅。” “舞厅生意好吗?” “不好。”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吸毒的?” “由于舞厅的效益持续低迷,他的意志开始消沉,从那时候起,他和他的狐朋狗友一起吸毒了。……那个时间点……应该……是1986年。” “他有四年的吸毒史?” “应该……是……就是四年。” “他的海洛因是怎么来的?” “我发现他吸毒后我很苦闷……常常和房辉……不……我们还是不谈这个话题了,我并不知道他是如何获得毒品的。” 吴满春抬起头,盯着张晓芳的眼神里渐渐凝滞,“你没说谎吗?” “我我……我……”她猛地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盯着房辉赞,房辉赞痛苦地低垂下头,活动嘴唇片刻,点了点头。张晓芳继续结结巴巴地说:“说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于爱平他……是怎么获得毒品的。” 到了这时,吴满春已经意识到从张晓芳这里获得信息有限,对于于爱平这样的混迹黑社会的油条,他是不可能轻易向别人透漏出掉自己脑袋的事的,况且他还发现了张晓芳和他同床异梦。 “我相信你。”他缓缓低垂下头,在纸上写下,张晓芳的话。 写完后,他继续说:“于爱平的狐朋狗友,你了解多少?” 张晓芳嘴角抽搐,然后眯上眼睛,她的双手搭在桌上,一会儿握紧,一会儿又松开,片刻她紧紧握住双手再也不松开了,这时她手指关节变得发白。 “黄金爱,慕白,康顺利常来我们家,我和于爱平离婚后,……他们就不常来了……是这样……就是这样的……嗯,——没错。”她说,眼神突然定住,眼中透露出狡黠的光芒。然后又支支吾吾地说:“康顺利离婚了,——孩子由他父母带着,慕白生性风流……常流连在风月场所,……黄金爱表面上看脾气火爆,实际……狡诈,奸滑。” “我不是问你关于他们的性格,我想问的是他们的背景,出身。” “嗯……我再想想……”她眯起眼睛,白眼仁渐渐露出血丝,紧握在一起的手轻微抬起后,又放下,最后因为用力过度,她握紧的手开始颤抖起来。等了片刻,她终于开口说道:“康顺利,慕白,黄金爱都是刑满释放人员,于爱平开舞厅的时候,结识他们的,因为当时舞厅常有流氓打架斗殴,所以于爱平拉拢他们,为自己效力,有了他们,舞厅治安好了不少,舞厅业绩也有了起色。” 吴满春把笔放下,他提醒自己遗漏了什么?还需要补充什么?他暗暗念叨于爱平,康顺利,慕白,黄金爱几个人的名字,片刻,他觉得就是再问张晓芳也不会得到太多有价值的线索,因为张晓芳已经和于爱平决裂了。回到省厅查询康顺利,慕白,黄金爱几个人的犯罪记录,以及他们家庭成员关系,或许还有点用。 他把纸和笔放回到皮包里。“今天就到这儿!再有事儿,我会联系你!”他说,站起身,和房辉赞走出会议室,张晓芳目送着他们离开粮库,然后回到职工办公楼。房辉赞把吴满春送回到省公安厅后,吴满春独自回到办公室办公桌前。 他打开电脑,电脑屏幕显示出dows软件屏幕。他脑海里突然想起元胜,元胜此时正在火车上,他和王子文,王子圣,孙香一定在交谈着,或许能从其中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他走出办公室,在走廊遇到刘姐,刘姐告诉他,她有事,短暂打过招呼后,她走了。吴满春跑到楼上电讯科,小张修理着设备,小范戴着耳机子记录着监听到的信息,他们背对着他,他没出声站在设备前。 监听器沙沙地响,从里面传来的声音虽然熟悉,但是沙哑,这兴许是设备故障的缘故。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王子文的声音。 “走街串巷卖货的。”元胜的声音。 “我看看你的手。”沉默一会儿,声音又传来,“你的手掌上有老茧,是卖货郎。” “大姐,今生今世跟着大姐能吃香的喝辣的,我死都愿意。” “吃香的喝辣的算啥?男人寂寞了有女人陪,才好呢?今晚我就让子圣守着,我和闺女都给你。咯咯……” “大姐……这这……” “怎么嫌我们配不上你。” “我我……没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 …… 到了这时,吴满春已经明白王子文的意图,他虽然担心元胜会因为这次行动染上花柳病,但是此时鞭长莫及,他也毫无办法。对于这段监听,他再听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他又回到办公室,他坐在电脑前,输入康顺利的名字搜索,不一会儿出现了他的户籍信息。 第106章 走访佘菊香 康顺利的照片是十八九岁时候的,那时他的脸上长满青春痘,眼神阴鸷,面色阴沉,这似乎与他的原生家庭不幸福有很大关联,他的父亲英年早逝,只有一个母亲拉扯他们兄弟姐妹四人长大,详细地察看,会发现这其中的猫腻,他的父亲在1965年就去世了,然而他最小的妹妹却在1966年出生的,根据东北的风俗,他们兄弟姐妹当中绝对不止一个人和他的父亲没有血缘关系。 对于东北的风俗,吴满春略有耳闻——拉帮套在上个世纪贫困的东北农村家庭很是盛行。 他把胳膊支撑在桌面之上,手托举着下巴,虽然已经查遍了康顺利关联户口,但是他却把户籍信息停留在康顺利母亲上。 这个女人面色愁苦,眉眼清秀,上身穿着一件的确良白衬衫,户籍信息一栏显示她丧偶。 从户籍信息上,是看不出康顺利与自己母亲,以及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的,凭空猜测也不现实,吴满春知道只能通过走访,才能了解他们,现在他更应该掌握康顺利犯下的罪孽。如此,才能知道他的恶。 他通过电脑再次查询出康顺利的犯罪记录。 康顺利1980年曾经因为入室盗窃,而被判刑五年,在白城监狱刑满释放后,有民警曾走访他,并记录在案,他整天无所事事,俨然是一个颓废的人。 这样的人?于国于家无益的人!他与自己家庭的关系一定不会太好,先从侧面了解这个人,然后再从正面了解,或许能寻找到突破口。但是也不能觊起太大的希望,毕竟只是试一试。 既然决定了,吴满春暂时无意查看其他人户籍信息。以及犯罪记录,他站起身,走出办公室,走出省公安厅,外面的寒风凛冽,哀嚎着从北方吹拂而来,白雪覆盖的树木,街道,屋顶像是冒出缥缈的白烟,道上的行人缩着身子艰难前行,汽车引擎轰鸣声突突地响着,从他面前一闪而过,他走到205路汽车站点,等待公交车。他身边一个戴着毛线帽子,背着大提琴的女孩低垂着头,她手里拿着一个曲谱,她看着曲谱的眼神露出痴迷,兴奋。不一会儿,道路上走来一群排着整齐队伍的小学生,他们戴着红领巾,手里举着写着社会主义万岁的牌子,歌唱着国歌,走过吴满春的身边。这时205路公交车来了,停在站点。 吴满春上到汽车上,坐在后排。 咣哧,车门关闭,司机提醒:“请坐好站稳,汽车启动了。”公交车缓缓行驶,车窗外的景物开始逐渐模糊。车厢里寒气逼人,乘客们呼出的哈气像是烟雾一样飘散在车厢里,汽油烧灼后的焦糊味滞留在空气里,车厢连接的橡胶吱呀吱呀的响,像是老牛笼头的摩擦声。 他看向车窗外。道路上骑自行车的男人畏缩着前行,从前方路灯吹下的白雪拍打在他脸上,他的眉毛,眼睫毛生出冰霜,他坚毅地看着前方。吴满春想:“一个普通的人尚且为了生存,负重而行,我身受党和国家教育多年,在工作中即便遇到千难万险,我也一定要完成党和国家交付的任务,维护一方治安,稳定局面。”外面的风雪交加,街上的行人和车辆渐渐少了,等到到达郊区的时候,风雪没有停,反而大了。他央求路过的农夫载乘,农夫答应他,他坐在农用三轮车车厢里,四周堆满了白雪覆盖的柴禾,前面驾驶三轮车的农夫,帽子上,棉袄上早被白雪覆盖。 “我是六组的,只是路过靠山屯,年轻人,我只能送你到靠山屯村口。”农夫说。 吴满春抓住车护栏的双手已经冻的发紫,他瞅着前方的眼神坚定如炬,“到村口停下!我自己去。” 农夫拧了拧油门,三轮车快速行驶,两边的景物宛若烟影儿般模糊。等到了靠山屯,他停下车。吴满春下了车。 吴满春生长在南方的大城市,从来没有见过皑皑白雪,他只是从伟人诗词中领略过北国风光,如今再看北风风光,岂不是如同伟人诗词中所言一致。“北国风光,万里冰封千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诗境如画,美好陶醉,但是真正身处此处,就是另一番滋味了,前方的寒风哀嚎着肆虐白茫茫的大地,白茫茫的树林,稻田,山峦生出的白练,从前方哭喊着飞来,打在他脸蛋上,像是钝刀割他的肉,让他脸蛋子生疼。积雪足足有半米厚,每走一步小腿都会深深地陷入到积雪之中,淹没他的膝盖,等他再次拔出双腿,向前砥砺前行的时候,他的鞋里,袜子里都会灌满了白雪,不一会儿功夫白雪融化,冰冷的寒意从他湿漉漉的鞋里,袜子上传递到他全身。这时刺痛骨髓的寒冷伴随着他。 雪地上留下他一连串的脚印,他的身影渐渐地渺小,最后宛若白茫茫天地间模糊的黑点,但是他看着前方的眼神却变得坚毅了,他的信念此刻比钢铁还硬,比黄金和宝石还要珍贵。 山脚下的靠山屯越来越近,他进入村里后,询问一位村民,村民告诉他康顺利家,然后他来到康顺利门口,敲响了门。 康家坐落在山脚下,山上白雪皑皑,白雪覆盖的轻松翠柏疯狂地摇晃着头,甩出白屑,一层层滚动的雪花像是在积雪上跳舞的精灵,从山上滚落下来,堆积在康家的院墙之上。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一个老妇人站在门口,她佝偻着腰身,戴着白帽子,穿着黑袄,她面相显得苍老,脸上堆满了褶皱,五官虽立体,但是仿佛失去了灵性,尤其她那一双眼睛,在瞅人时显得灰白,死寂,看不到一点生机。“是顺利回来了吗?”她问。她颤抖着伸出双手,摸在吴满春的脸上,探索着摸了一会儿,她的手马上又缩了回去,“你你——不是我的儿子顺利,——你是谁?”她继续说,双手又向着旁边的空气摸了去,“我的儿子顺利,——顺利,你在不在,——你在——告诉妈妈一声啊!”她的双手什么没摸着后,她的嘴唇颤动,双眼痛苦地眯起。她马上又摸吴满春的脸。“告诉我孩子,你你是谁是谁?” 来的时候,吴满春只想以一位人民警察的身份完成这次走访,然而发现康顺利母亲已经瞎了,他改变了初衷,因为他知道如果提及他警察的身份,必定会让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受不了刺激。 “我是康顺利的朋友,”他说,“他委托我来看看你老人家。” 康顺利妈妈,这个叫做佘菊香的女人笑了,她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双手摸索着前进,“——孩子跟我来!” 佘菊香带着吴满春回到屋里,她坐在炕上,不断翻动着眼白,一双手摸索着拿过炕边上的钱盒子,捧在了手里,“顺利……委托你来……,有……什么事儿吗?” 窗户外,鹅毛似的大雪下着,几只圈养在院里的鸡受不了寒冷,躲在草窝子里瑟瑟发抖,偶尔发出一阵凄惨的鸣叫声,炕上稍微有点热度。但是却不足以抵御严寒,所以屋里清凉,破旧的炕柜,炕沿,窗户框中都冒着寒冷的风。四周墙壁上长满了苔藓,苔藓四周有大片大片冰霜。焦黄棚顶上那盏亮着的灯仿佛孤寂的影子,穿不透这里的破败,也赶不走穷困。 佘菊香垂垂老矣,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说话时她慢慢地低垂下头,脸上痛苦地抽搐着。 “他委托我来问候你。” 佘菊香咧嘴笑了,露出残缺的牙齿,腐烂牙齿的臭味顿时弥漫在空气中。“我的儿子……终于懂事了懂事了,”她说,“只要他不作妖,我……就放心了。” 吴满春掏出五十元钱塞到她的手里。她摸索着钱,脸上露出微笑,“这……是干嘛?拿钱干嘛?人来了就行了!” “是康顺利让的。”吴满春说,觉得此行算是白来了,因为佘菊香的现状,他实在不忍心让这位老人担惊受怕,他站起来,正要往外走时,佘菊香喃喃自语地说:“我的顺利呀!小时候就爱打架,爱胡闹,我看这孩子要完,长大后呀!他进了局子,我当时想呀!这孩子这一生算是彻底凉了,没想到现在他大了,知道疼娘了,也懂事了,前些年他还不这样呢!每次回家总是向我要钱,我没有钱给他,他就打我,我给了他钱,他就会拿着钱和狐朋狗友们胡吃海喝,我的眼睛就是因为他总祸害我哭瞎的呀!” 他握紧拳头,向着门框挥去,拳头快速停住,他怕惊扰了这位老人,他悄悄走回炕边坐下,“婆婆,”他低声说。“你恨康顺利吗?” 佘菊香嘴唇剧烈颤动,她捧着钱盒子的枯手也颤抖起来,“我恨过他……”她颤抖着声音说。“……也无奈,伤心过。可是——我——又没有办法,——他是我的孩子!” 第107章 毒鸭子 吴满春张开嘴,随即又把嘴闭上,他把想说出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的嘴角抽搐,面色渐渐阴沉下来,他知道再在这里呆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从侧面已经了解到康顺利连人都算不上,只能算是禽兽。他站起来,面对着她,“婆婆,”他说,“我走了。”他向屋外走。 佘菊香站起来,一边伸出双臂,双手像是在空气中搜索,一边说:“孩子,再呆会儿呗!吃完了饭再走。” 吴满春回身站住,佘菊香翻动着眼白,双手距离他越来越近,他想:“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谈下去了,这样会揭开这个可怜女人的伤疤的。”他没有出声,眼中饱含着泪水,走出了屋。 他走过胡同,渐渐把胡同甩在身后,前面鹅毛似的大雪下着,天色阴沉,白茫茫的雪地上反射着盈盈的白光,咯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他迈开步伐,踩进白雪之中,等他再拔出白雪时,他的裤腿上沾染了白雪,他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从他鼻孔呼出的哈气像是雾一样散去,他想:“康顺利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该查询另外两个人了。黄金爱,慕白一定也是残暴,奸滑的家伙。”他走到大路上,沿着路边向前走。他继续想:“像是慕白,黄金爱,康顺利,于爱平这样的人渣是社会毒瘤,作为一个人民公安,我一定要担负起历史的使命,做到除恶务尽,守护一方平安。”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传来,他站住。白茫茫的大雪之中,一辆破旧的长途客车来了。他拦在路中央。长途客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他上到客车里。坐在座位上的乘客有的打盹,有的看着窗外,有的拿着报纸看。车货架子上装满了包裹。他走到最后一排座位坐下。客车行驶,外面雪花飘飞,白茫茫平房冒着炊烟。他想:“今天天色已晚不如回家,明天再回单位。”想到这里,他的神经松弛下来,腹中咕咕噜噜叫唤,等到客车回到市区,他走进一家面馆。在角落里坐下。 前面一对情侣在谈论着当今社会风气,他们说中国的社会主义社会越来越好,社会上的毒瘤被政府清除的一干二净,他们希望今年向单位申请住净,然后结婚。左边桌上一对老妇女说他们的退休金今年上涨了,明年退休金还会上涨。楼上传来悠扬的歌声,和大提琴声,片刻,一阵欢笑声传来,六个打扮时髦的年轻人从楼上走下来,他们无一例外都面露喜色,眼中流露出对未来的憧憬。 服务员把一碟花生米,一瓶啤酒,一碗面条摆放在桌上走了。吴满春拿着酒瓶咕噜咕噜喝几大口,他感觉胃部阵阵的抽搐感好了,然后他又夹花生米吃,吃了几口,他身体渐渐有了热度。他回想起康顺利,于爱平已经离婚了,他现在没有女人了吗?康顺利祸害自己的娘,他的良心就没有受到谴责吗?这两个社会中的败类,必须要受到惩处。他快速吃完饭菜,走在大街上。 东北隆冬季节的夜幕来的早,两边路灯早早亮了起来,鹅毛似的大雪从灯光中飘落的时候,像是飘落的白色羽毛,寂寥的行人像是街上闪过的影子,畏缩着从路灯下走过,消失在黑暗里。他走着,突然停下来,前方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引起他的注意,“这两个人不是高筑伟,高胜伟吗?”他想,前方两个人影消失在路口的胡同里,他继续想:“按照常理这两个人应该回到哈城郊区,然而令人奇怪的是,他们又出现在了春城,他们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跟上去看看。”他跑到胡同口,借助着从平房里照射出来的灯光,向前方看去。高筑伟,高胜伟面对面站在路灯下,抽着烟交谈着。 他马上缩回身子,靠在墙壁上。他想:“现在跟上去,他们会发现的。肯定不行。”呆了一会儿,他再探出头,前方胡同口路灯下已经没有了人影,他暗叫:“遭了!”他跑到胡同口,站在路灯下张望。 左边街道上一排路灯直到视线的尽头,街道上空无一人。他向左跑了几步,停了下来,他的眼珠转了转,面色变得惨白,他马上回身向后看去。 右边街道上两个一高一矮,显得模糊的人影晃晃悠悠走着。 他跑到最近路灯下,仰靠在电线杆上,他仰望着夜幕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他想:“和他们保持一定距离,别让他们发现。”然后他探出头,他们不见了踪影。他快速奔跑,眉头皱紧,一双自由摆动的手握紧拳头。 到了路口,他发现他们正停在平房前敲门。他马上贴在墙边上。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一个穿着黑棉袄,佝偻着腰身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他五官周正,面色惨白,看着他们时,他的眼睛中透露着恐惧。 “你们是谁?”虽然距离有五六米,但还是能听到他的说话声,只不过这声音细若蚊虫嗡嗡声。 “大姐让我们来的?”高筑伟说。 “大姐让你们来的?”他说,后退了一步,随即勉强站住,但是他的一双腿不断哆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最后面色变得铁青了。 “是大姐让我们来的。” “那个大姐?” “王子文,王姐。” 年轻人嘴唇哆嗦,眼睛愁苦地眯起来,双手突然抓住门,门快速关了一下,他的手剧烈颤抖,然后他停下关门,“王姐让你们来干什么?”他问,他的嗓音颤抖而沙哑,显得害怕。 “收你欠下的账!” “可是……”年轻人欲言又止,随即嘴唇剧烈颤动。 “什么?” “我的账已经还了!” 高筑伟从黑兜里掏出一本账本,翻了几页,摇了摇头,然后把账本面对路灯灯光,他仰起头,眯着眼睛,看着上面的账目,“你并没有还钱!” “怎么可能?” 高筑伟把账本放回黑兜子,双臂环抱,仰头,蔑视地看着他,“不是怎么可能?”他说。“而是事实!” “可是可是……”年轻人再一次欲言又止,嘴唇剧烈颤抖。 高胜伟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他脸上晃,“怎么?你想赖账?” 年轻人后退了一步,“我可没那意思!” 高胜伟逼近一步,随即拿着匕首扎向他的腹部,“你是什么意思?” 他双手抓住他的手腕,“不不……你可能……有误会!” 高筑伟抓住高胜伟的手,“哎!你让他把话说完!” 高胜伟跺脚,转身,满脸怒容地盯着路灯。 高筑伟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说不明白,今天就别活了!” 年轻人双手握住,手指互相揉捏,他的指关节很快发白了,“……我……跟王姐说我欠下的账无力偿还,……王姐让我伺候她和……她女儿,然后……又……安排我伺候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然后这笔账就抵消了。不信……你们可以问……她!”他说,面色变得惨白。 高筑伟看了下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钟,“今天太晚了,明天我会问王姐,如果她说没有这事儿,记着我的话,咱们走着瞧!”他说完,带着高胜伟走了。 年轻人蹲下身子,双手抱住面颊,痛苦地看着高筑伟,高胜伟消失在夜色里,然后呜咽着哭了。 吴满春想:“原来他们回来是收账的啊!”他向他们走的方向走了几步,突然又想到:“今天天色晚了,他们一定回到快捷酒店了,现在跟上去也没意义。”他回到墙边站立,看着年轻人。“这个年轻人是吸毒人员,由于还不起王子文的毒资,所以被王子文,孙香,以及王的朋友们亵玩过,”他想,“他一定很恨王子文!” 年轻人突然不哭了,他擦干面颊上的眼泪后慢慢站起来,看着高氏兄弟消失街道的眼神里露出怨恨,然后他的拳头连续捶着门框,哐哐的击打声,在静谧的夜里回响起来。他的脸色快速涨紫。 第108章 吉利 片刻,他关上门。吴满春缩回了头,仰靠在墙壁之上,鹅毛似的大雪停了,漆黑夜幕之上群星闪烁,月亮宛若圆盘。他想:“年轻人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他走出路口,走到马路中间,他突然停下来,他的脸色一阵惨白,“这么唐突地找他,一定会引起他的反感的,毕竟他是一个吸毒者。”他想,转身又走,可走了几步,又停下,他再想:“不试一试,实在可惜这次机会了。”他站在原地不动。路上没有一个人,路灯下,他仿佛孤寂的影子,“应该怎么办?”他问自己。“先不暴露警察的身份,先以别的身份试探他。”想到这里,他走到平房门前。 低矮的房檐上垂落着冰溜子,房门上覆盖着冰雪,夜鸮的啼啭声从远处传来,他伸出手,手停在了门前,迟疑片刻,他的手敲响了房门,咚咚的声音在寂寥的夜里回响起来。 不一会儿,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个年轻人再次出现在门口,他倚靠在门框边上,仰望着夜幕,一条小腿盘在另一条小腿上。他看了吴满春一眼,他的眸子快速黯淡了下来。 “你是谁?”他问。 吴满春掏出一包白粉,递到他的面前,满脸堆笑,“想要这个吗?” 他看了白粉,眼中先是充满兴奋,随即又黯淡下来,这时他的眸子像是一汪死水一般可怖,“这是什么?我不知道!” 吴满春先是一愣,随即手指用力揉捏粉包,细微的摩擦声沙沙地响,很快他慢慢缩回白粉,马上他把白粉递到他面前,因为他知道他一定对他所有忌惮,所以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王姐认识吗?”他说。 年轻人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然后蹲下来,双手抱住自己头,“王姐,——何止是认识!”他痛苦的哀嚎。 吴满春说:“我原先是王姐的人,现在我从王姐那里脱离出去了,现在我们可以合作。” 他慢慢仰起头,像是不信任似地上下打量,“怎么合作?” “从此以后我提供你白粉,你可以结束这种屈辱的生活。” “可是……可是……我没有钱!你是知道的……我早就被家里人赶出来了……现在的住所……是我租的。” “原先你购买一包白粉多少钱?” “四百。” “以后从我这里购买只需要百十块钱。” “这么便宜。” 吴满春知道海洛因的价格,为了完成任务,他只能自己贴钱,“不错,就是这么便宜。” 他突然站起来,从吴满春手中夺过白粉包,放在鼻孔下,猛地嗅闻,尽管隔着塑料袋,但是嗅闻了片刻,他脸上露出近乎痴迷的神色,他紧紧闭着双眼,嘴角轻微抽搐,抓住塑料袋的手轻微地颤抖。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把白粉包揣到兜里,然后走出门外,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老鼠,四处张望。 空旷寂寥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黑暗笼罩的路灯灯影。 他拉住吴满春的手,进入门里,然后快速关闭门,他依靠在门板上,气喘吁吁地说:“咱们进屋谈。”然后拉着吴满春走进屋里。 正如他所说他是被家里赶出来的,他现在的住所不堪入目,低矮的棚顶几乎碰撞到脑袋上,棚顶似乎要塌陷下来,隆起弧度,四周墙壁上结满了冰霜,人坐在炕沿上感觉到刺骨的寒冷像是针扎着屁股一样难受。 他一坐在炕沿上,就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那包白粉,双手颤抖着拿着白粉嗅闻,嗅闻了一下,他仰起头,闭上眼睛,像是在美梦中的人一样露出痴迷的微笑,片刻,他的面色又变得痛苦,他马上再次嗅闻白粉包,这一次他把鼻孔深深埋入到白粉包上,鼻孔翕动着吸白粉包上的味道。 “这包白粉百十块钱是?” “是这个价格。” “你怎么卖的这么便宜。” “我有特殊的进货渠道。” “以后我从你那里进货。” “没问题。但是……” 他停下来,皱紧眉头,缓缓扭头看吴满春, “但是什么?” “先把这包白粉的钱给我。” 他紧紧抓住白粉包,放到自己鼻孔下,像是舍不得一样,把白粉包塞到鼻孔下,抽动着鼻子嗅闻,“我现在没有钱,”他说,脸上神色渐渐陶醉,“先欠着。” 吴满春眼珠转了转,随即眼中露出坚毅,他抓住他的手腕,“天下那有这么便宜的事儿,那不行!” “可是……可是……”他惊诧地看着吴满春,“我没有钱……” 吴满春拽着他的手腕,他想挣脱,可是长期吸毒的人,手上却没有力道,他颤抖着手挣扎了几次,白粉包竟掉落到地上。他的脸色顿时变成酱紫,他弯下腰,喃喃自语地说:“这可是海洛因啊!别糟蹋了好东西。”他的手即将碰触到白粉包上,吴满春先他一步,拿过了白粉包,把白粉包揣到兜里。 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死灰,整个人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动弹不得,只有他那伸出的,在颤抖着的手,能说明他还活着,但是又在预示人们,他的灵魂已经死了,片刻后他缓缓地抬头,看吴满春,眼神露出胆怯,可怜的神色。他嗫嚅地说:“能能先赊……欠吗?我会……想办法还……你钱,百十元钱,对于……我的家庭来说不算……是大钱!” 吴满春意识到距离自己的目标只差一步了,但是如果处理不当也可能前功尽弃,“只要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我把这包白粉送给你。” 他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他的额头上渗出汗珠,慢慢坐直后,他那互相握紧的手剧烈颤抖,然而他却强挤出笑容,“你只要给我白粉,别说一件事儿,就是一万件事我也会答应你的。” “我说了你可别怕!” “我不怕,什么都不怕!”他话虽如此说,但是他的嘴唇却在不断地颤抖,这表明他内心的恐惧,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王姐向你卖货时你告诉我一声。” “是……她……她可不好惹?” 吴满春听出了他的胆怯,他站起来,“你不答应算了,”他说。“咱们就不用再谈了。”说完,他向门口走,然而到了门口,他却故意放慢了脚步。 他站起来,走过去,伸手欲要拉住吴满春的手,他的手快要碰触到吴满春手时,他的手又缩回去,他站住了,“你别走,我答应你的要求!”他低声说。 吴满春转过身,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微笑,“成交。”他说,伸出手。 他握住他的手,然后吴满春给了他白粉,又了解他的过去,从他口中他得知他叫吉利,因为在酒邂逅了一位年轻女子,在女子怂恿和刺激下,他为表现自己大丈夫情怀才在女人面前吸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逐步堕落成瘾君子。吴满春试探着问他想不想戒毒,他说想,但是却不知道怎么戒,吴满春规劝他可以去戒毒所。他欣然答应去戒毒所,两个人又谈了许多,后来由于夜太深,他们才分别了。 吴满春沿着路灯一路前行,路灯的光影笼罩着他,四周无尽的黑暗,仿佛预示黑夜的漫长,前面路灯越来越渺小,仿佛黑暗笼罩的影子,虽然明亮,但是却显得模糊,最前方的路灯灯光仿佛是世界尽头的影子,幽幽亮着,仿佛即将融汇到黑暗里,夜鸮的啼啭声响了一阵,模糊的鸟影从最远处路灯灯光下闪过,不见了踪影。他想:“王子文,王子圣,孙香像是他们这样邪恶的人就是黑暗中散发着恶臭的腐肉,他们很快就会被光明驱逐,以他们微弱的力量是无法侵蚀社会主义的高楼大厦的,在党的领导下,中国社会主义正焕发着无限的生机,人民生活幸福,国家工业逐渐强大,国力蒸蒸日上,民族伟大复兴必将到来,而我一定会完成我分内的工作,守护好一方社会的安宁。” 从北方吹拂来的风突然大了,漫天的白雪像是肆虐在黑暗世界里的怪物,哀嚎着,哭喊着,挣扎着从黑暗中跑了出来,在有限的灯光中迟迟不肯离去,它们狂欢,它们跳舞,它们互相追逐着嗅闻彼此身上的恶臭,可只过了片刻,风落寞地停了,雪像是尘埃一般落幕。 他走到自家门栋前,他渐渐露出微笑,他想:“在这世界上,任何想把痛苦凌驾别人身上,实现自身欲望的人都是邪恶的,而我就是要做捕手,以报答党和军队对我的培养和教育。”他回到家躺到床上,睡了。 第二天,他回到省公安厅,在楼道上遇到了电讯科的小范,小范告诉他昨夜监控设备监听到王子文有行动,他赶忙随小范到了电讯科。 小范坐到设备前,调试设备,小刘在白纸上快速记录着。 监听设备掺杂着沙沙的杂音响了一会儿,王子文的声音传了出来。 “金海洋的话也能听吗?” 第109章 抓捕前夕 “现在能有更好的选择吗?” “他让咱们等半个月,咱们就等半个月啦?” “等着呗!你还缺钱花了!” “我总觉得金海洋不靠谱。” “你说怎么办?” …… “还不得等着吗?” “试一试!金海洋就说半个月,没再说别的什么吗?” “也说了,他说最近湖城公安盯的紧,让咱们最好别联系他。” …… 金海洋!金海洋!吴满春在脑海中念叨这个名字两遍,突然想起孙香有个男朋友就是武城的,如今她们母女就在武城,大概这个金海洋就是孙香的男朋友。如此一来,先前王子文,孙香一定说谎了。他觉得这个金海洋就是王子文,孙香供货的上家,然而以前湖省武城警方反馈的消息却是没有证据证明金海洋贩毒。这就说明金海洋是一位善于伪装,心思缜密的人,元哥会不会有危险呢? 想到这里,他的内心忐忑,紧张地握紧了拳头。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元胜家庭负担很重,万一有三长两短,他的妻子和孩子应该怎么办呢?他不敢再想下去,和元胜相处这些日子,他深知元胜的脾气秉性,他忠于党和国家事业,勇于和犯罪份子搏斗,然而正是这些高贵的品质,却恰去让犯罪份子们记恨,金海洋不同于王子文,孙香母女,这两个女人很蠢,金海洋很狡猾,金海洋一定会想尽办法设置重重障碍,考验元胜的。 元胜太危险了!绝对不能坐以待毙!他走出电讯科,来到五楼厅长办公室。他站在门口,伸手刚要敲门,门里传来两个男人的说话声音。 “1983年开展严打以来,我们公安厅的工作取得重大战果,这与厅长的英明指挥脱不了干系!” “苏宁副厅长,这话言过其实了。” “您不居功至伟,谁担得起这份功劳?” “1983年开展严打,到1986年严打基本结束,我们虽然肃清大部分的犯罪分子,但是我们春城,以及省里其他县市的情况并不乐观,相当一部分的犯罪分子躲藏在阴暗的角落里。” “哈哈!令厅长,您太谦虚了,那些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不就是蝇营狗苟的鼠辈之徒吗?那些人算得什么,只是污浊晦气,一阵风就会吹散他们。” “哎!马虎不得,我深受党的教育,工作有一万分的闪失,我也觉得愧对党和国家。我们以后只管小心做事,把影响省内生产,社会环境的犯罪分子一网打尽。” “令厅长,我会谨遵教诲的。” “你先回去,我这里还有公文处理。” “我这就回去。” 办公室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房门打开,苏宁站在门口。 吴满春和苏宁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会议上,一次是在公安厅门口遇见过,吴满春对苏宁的印象极好,苏宁穿着得体,表现从容淡定,说话有条不紊,像是一位心思缜密的长者,今天苏宁穿白色警服,圆滚滚的腰扎一条黑色皮带,他看见吴满春站在门口,他眯着眼睛笑了,“小同志,”他说,“我们又见面了。”他伸出胖乎乎的手。 吴满春握住他的手,“首长。” “诶!什么首长,叫同志。” 吴满春行标准军礼,“老同志,您好!” 苏宁笑呵呵点点头,“小同志,你来找令厅长有事儿吗?” “监控设备监听到毒贩的行动,我们警官在卧底,我担心他的安危,所以向厅长汇报。” 苏宁闪开身,“进!” 吴满春进入办公室。苏宁走出办公室。吴满春走到办公桌前。 令厅长身材魁梧,五官端正,穿着白色警服,头发虽然黑白掺杂,但是浓密,现在他低着头,写着材料。他的笔突然停下来,他眉头紧紧皱起,看着材料的眼神显得凝重。 “令厅长打扰。”吴满春说。 他慢慢抬起头,“小吴找我有事儿吗?” “王子文案件有了新进展。” “正在侦办的那个王子文?” “是。” “王子文不是一直处在监听中吗?” “电讯科监听室最新信息,王子文要和武城的贩毒交易了。” 令厅长微微昂起头,眼珠转了转,然后再看向吴满春时,他的眼神显得凌厉,“小吴,”他说,“通知刑侦支队,今晚我们赶往武城。” 吴满春走出办公室,走到楼下通知刑警支队赵队长,赵队长紧急动员民警,吴满春回到办公室,重新查看了一遍王子文贩毒案的参案人员,然后整理了一份材料,送到令厅长那里。等到下午时,他们乘坐k3086次列车,经过六天到达了武城。 武城是湖省的省会,由于地理位置处于中心,长江和汉水在此汇集,所以这里也是中国着名的鱼米之乡。从火车站往北走,就是湖省公安厅,由于k3086次列车刚刚到站,所以火车站走出的旅客很多。 火车站古老的钟楼响起钟声,咚咚地响声在喧闹街道中回响。旅客们抬起头。钟楼巨大的指针指向八点钟方向。等候在路边的三轮车司机热情地招呼着旅客,令厅长,省刑侦局民警小李,小张,吴满春背着包裹,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路边三轮车上。他们分别上了两辆三轮摩托车,司机开着三轮摩托车汇入道上。 路上,街道上挤满了穿着朴素的人, 偶尔驶来的吉普车缓慢地跟着前面的人群。司机焦急地按着喇叭。汽车喇叭鸣笛声滴滴答答地响。两边商铺前人头攒动。两辆三轮摩托车行驶过路口,前方转盘旗杆下挂着一个播音喇叭。广场四周聚集的男女老幼,激动地看着播音喇叭,像是木雕一样认真聆听。 “亲爱的朋友们,自1983年开展严打以来,湖省取得了傲人的成绩,先后打掉犯罪团伙三百多个,社会治安得到稳定,百姓的生活,安居得到进一步改善,政府为了发展武城经济,正在大力地招商引资,组织工业建设,我们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武城经济必将得到长足发展,人民必将更加幸福。” 广场上的人们突然站起来,他们仰望着播音喇叭,热烈地鼓掌,有一个老人颤颤巍巍站起来,站不稳后又哆嗦着坐下,他双手擦拭着眼泪,他身边的小女孩递给他手帕。 广场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前方道路上那一轮初升的太阳正散发着金灿灿的光,阳光普照的人们,像是笼罩在幸福的光影里,他们的形象渐渐清晰,他们在笑,他们在雀跃,他们在欢呼。 令厅长,小李,小张,吴满春被这种情绪感染,他们想:“在党的领导下,为人民做事,是多么骄傲的一件事情啊!”当他们来到武城省公安厅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钟,令厅长出示工作函,然后再在会议室与武严厅长会见,他将此次任务说了一遍,武严厅长大力支持,然后联系了刑侦局。很快便得知了王子文,孙香,王子圣,元胜目前的住所——他们在长江大桥边上的一座民宅里。武严当即命令武城刑侦局监视王子文,孙香,王子圣的一举一动。然后又安排令厅长,小李,小张,吴满春的住处。等到下午,四人来到长江大桥边上。他们在江边转了一圈,然后进入王子文等人所在民宅对面楼房。 第110章 监视 武城省厅刑侦支队的两个民警,一个站立望远镜前观察着对面的情况;另一个坐在床边上检查着装备,当令厅长,小李,小张,吴满春走进屋时,他们只是看了一眼他们,然后又忙活着活计。 “有什么情况吗?”令厅长说。 “暂时没……出来一个人。”站在望远镜前的民警说。 吴满春走到窗户前,从背兜里拿出望远镜。对面的楼房是一个二层小楼,从外面向里面看,看不到人影,因为窗户都遮挡着窗帘,这栋楼颇具年代感,屋顶上铺着青色的瓦片,墙面没有抹灰,红色和青色的砖头,像是不规则垒砌在一起的俄罗斯方块,显得扎眼。房门打开着,一只黝黑的皮鞋从门缝中迈了出来,马上又缩回到屋里去了。很快烟草烟雾从敞开的门缝儿冒出来。两个斜长的阴影像是扭曲在一起的麻花映显在门前地面上。 令厅长说:“出来的是什么人?”他拿出眼镜戴上,依然看不清楚前方的景物,他拿下眼镜,通过镜片弧度继续看。 “他们只是晃了一下,然后站在……”吴满春说,看到元胜和王子圣先后走出来,“他们出来了!” “有咱们的人吗?”令厅长问。 “有,元胜跟着呢!” 令厅长眯起眼睛,“他们走了吗?” “他们走了。” 令厅长夺过吴满春手里的望远镜,镜头里元胜和王子圣正向着前方的长江大桥走,大桥上几乎没有车辆,从远处看,穿着朴素的人群像是密密麻麻的蝼蚁,桥两边滔滔江水奔流不息,湍急的江水拍打在石墩子上飞溅出水花。“小李,小张,”他说,“你们跟上元胜。” 小李,小张把手枪揣到兜里,走到门口。 他继续说:“你们千万别暴露!” 小李,小张答应后走出屋。 元胜,王子圣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之中,他拿着望远镜看向二层小楼。二楼窗帘缓缓拉开一条缝隙,王子文探出头来,她贼溜溜地扫视四周,发现没有异样,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回到沙发上坐下来。她盘起二郎腿,头仰靠沙发靠背上,她这是刚睡醒,头发没经过梳理,头发蓬乱,脸蛋稍微浮肿,她闭着眼睛抖了一会儿腿,从茶几上拽过黑色的皮兜子。她打开皮兜子,从里面拿出一打打捆束好的钞票放在茶几上,然后拿着一打钞票,美滋滋点了一遍,又把钞票放回茶几上,从其中抽出一张钞票,她拿着打火机把钞票点燃,她来回拿着着火的钞票把玩,通红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的脸此刻像是染上了晚霞,等到钞票燃烧到了一半,她点燃一根香烟。孙香走到她面前。双手掐腰,在说着什么。王子文急了,她双腿搭在黑兜子上,一边猛吸着烟,一边凶巴巴地指着孙香,喝骂着什么。 令厅长把望远镜递给吴满春。吴满春拿起望远镜,看到母女的情景后,又望向长江大桥。 长江大桥上人流如织,两辆人力三轮车显得格外扎眼,两个年近花甲,穿着白衬衣,黑裤衩子,都剃着光头的车夫左右看人,缓慢地蹬着车,跟在人流后。他把望远镜对准二楼窗户,王子文和孙香已经不在客厅了,茶几上黑兜子敞开着,里面捆束好的钞票清晰可见,黑兜子边上摆放的钞票也没有收拾。看其他窗户时,吴满春感觉失望,其他窗户都遮着窗帘。再看长江大桥,两辆人力三轮车已经到了桥头,王子圣和元胜分别坐在人力三轮车的后座上。 “厅长,他们肯定有行动。”他说。 令厅长拿过望远镜,他看向长江大桥,又看向二楼,王子文和孙香回来了,她们坐在沙发上,王子文拿出两包白粉,一包递给孙香,一包留给自己,她把白粉倒在茶几上,低头按住一个鼻孔,另一个鼻孔耸动着吸食白粉。孙香打开白粉包,手指沾着白粉,擦在自己牙齿之上。两辆人力三轮车停在了门口,车夫从车下来,他们与王子圣,元胜交谈片刻,王子圣掏出一把钞票,递给两个车夫,两个车夫数完钱走了。王子圣,元胜把人力三轮车锁上,然后回到楼上。等他们进入客厅时,王子文走到窗户前拉上窗帘。 “盯紧他们。”令厅长说,把望远镜递给吴满春。 吴满春说:“我一定盯紧他们。” 小张,小李进来,走到令厅长身前。 令厅长说:“什么情况?” 小张说:“王子圣只是购买了两辆三轮车。” “你们与元胜取得联系了吗?” “暂时没有,但是我们留下了暗语。如果他看到他会想办法联系我们的。” “但愿他能看到!”令厅长长叹息一声。 从此后所有民警并没有交流,直到黄昏时,吴满春才看到元胜从楼里出来,元胜站在门口,并不马上离开,而是东张西望,他背对着门口,指着自己的嘴,然后指向炊烟,他在告诉附近的民警,他要买食物。然后他扔掉手里的烟头,慢慢地走。 吴满春把望远镜递给小张,走到令厅长面前,“厅长,”他说,“我去和元胜接头。” “你去!注意安全!”令厅长说。 吴满春走出屋,下了楼。 远方昏黄的太阳即将沉落到地平线下,长江大桥上的人们驻足桥上俯身观看滔滔江水。江水的咸腥味随着风吹拂而来,空气中的凉意渐浓。三轮摩托车从他眼前行驶而过,正好遮挡住元胜的背影,他焦急地跑,推搡开前面的人,元胜背影又出现在他眼前,他马上放慢了脚步,警觉地查看四周,只见人头攒动,人们匆匆而过。他快速跟上元胜。 元胜在路口卖烟小贩摊位前停下。吴满春走到他身边。 “今晚12点,他们会和金海洋交易。”元胜把钱递给小贩,小贩拿烟的时候,他低声说。 小贩把烟递给他,他挤入人群中。 吴满春没有立刻跟上他,而是买了一包烟,然后跟上他,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长江大桥附近的馅饼铺,元胜在靠近厨房的位置坐下来,吴满春坐在后面桌子边上。 馅饼铺空间不大,只摆放了五六张桌,此时屋里只有四个人,靠近门口桌子边坐着一对母女,女人拿着酱油,倒入小碟里,女孩拿着隋唐英雄传人物卡片,自言自语地说:“隋唐第一猛将李元霸,一定打得过裴元庆。”她放下卡片,“我就拿李元霸打你的裴元庆。”然后她又从卡片中抽出一张裴元庆的卡片,她又自言自语的说:“想打我的裴元庆没那么简单,我的裴元庆可不傻,一定会招呼帮手的,”她说着,又抽出一张李世民的卡片,“嘿嘿!”她笑着说,“就是这张,李世民和裴元庆对战李元霸。”可是她马上又停了下来,“不对呀!李元霸可是李世民的弟弟呀!哥哥怎么能打弟弟呢?”她拿着三张卡牌,左看看右看看,片刻又喃喃自语地说:“可以的,李世民可是专门杀害自己的兄弟的呀!” “新鲜出炉的馅饼来了!” 吴满春想:“这人嗓门怎么这么洪亮!” 他闻声看去,一个年纪在五六十岁,剃着光头,身材臃肿肥胖矮小,穿着一件白大褂,五官短小,满脸红光的男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馅饼从厨房走出来,他走到吴满春身边,把五个馅饼放入碟子上,“客人慢用。”他说完,又走到元胜身边,放下十个馅饼,“您稍等。剩下的二十个馅饼马上就好了!”他说完,端着空盘子回到厨房。 元胜低声说:“他们交易的地点没有定,你们一定要盯紧,不然会错过最佳抓捕时机。”他夹起一张馅饼放在面前的碟子中,然后倒入蒜酱。“等会别跟着我,以免引起他们的怀疑,我怀疑金海洋在这附近布置了眼线。”他继续说,声音压的很低,像是蚊虫的嗡嗡声,有一瞬间厨房叮叮当当的炒菜声淹没了他的声音。 提到金海洋这个名字,吴满春觉得紧张,金海洋是武城人,对当地的情况很熟悉,他又是混迹黑道的人物,所以安插人手监视,这并非不可能,如果他们发现有民警存在,一切的努力都会成为泡影。他拿着筷子的手轻微颤抖,他的面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他看向门外。门前走过一对挽着手的年轻夫妻,他们彼此谈笑着,并没有注视馅饼铺,随后一个穿着黑色衬衣,佝偻着腰身,面容苍老的老头,步履蹒跚地走到门口停下来,他拄着拐杖的手剧烈颤抖,剧烈的咳嗽使得他弯下腰身,他把手握成拳头,放在他张开的嘴前,片刻后他停止了咳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吴满春想:“这样一个老头绝对不可能是一个监视者。”他对老头放下戒备,又看向其他人,门外行人匆匆而过,没人注意馅饼铺。 老头喘了一会儿粗气,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向馅饼铺走来,他进入屋里后停下,他拄着拐杖的手剧烈颤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歇了一会儿,他走到元胜边上的桌子坐下来,他掏出一个手帕,一边擦嘴,一边说:“老板,给我来三张馅饼,一碗豆腐脑。” 厨房炒菜叮叮当当声停下,“稍等!”然后他洪亮地吆喝,“三张馅饼,一碗豆腐脑嘞!”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来,“豆腐脑马上就来,三张馅饼稍等片刻!” 第111章 最后交易 等了片刻,肥胖男人端着馅饼盘子走到元胜身边,放下馅饼,元胜把所有馅饼打包,走出馅饼铺。吴满春急忙跟了上去。 老头利索地站起来,瞪着吴满春和元胜背影的眼睛绽放出凌厉的目光,他把拐杖背在身后,步伐敏捷地走出屋。 街道上人流接踵而至,元胜和吴满春一前一后向前走。 老头推搡开面前的年轻男人,年轻男人跌倒在地上,他跑步向前,在人群中穿插,灵动的像是一只猴子。 元胜走到卖烟摊贩前停下,掏出五毛钱,买了一个打火机,然后一边挤入人群,一边点燃一根香烟。吴满春走到他身边,他低声说:“别跟着我,馅饼铺遇见的老头很反常。” 吴满春站住,双手插入兜子摸索着什么,然后又掏出兜的里面查看,紧接着他往回走。 老头快速拄着拐杖,步伐不再像是刚才一样迅捷,而是撵着碎步,佝偻着腰身,颤颤巍巍行走,当一个孩子碰触到他的身子时,他有意识地踉跄一步,然后又弯下腰身剧烈咳嗽。 吴满春走到他身边,“老人家,我的钱掏掉了,你看见了吗?” 老头连连摆手,“没看见。”他说着,他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然后又是一阵干咳。 “那添麻烦了!”吴满春说,急忙走过去,待他走出五步之后,他马上转身看向老头。 老头挺直身板,昂首阔步向前走,步伐稳健而迅捷,没有了刚才姿态。吴满春皱紧眉头,他想:“这老头果然有问题,这个人是金海洋的人吗?”他想到这里,悄悄跟了上去。 老头一直尾随元胜走到小楼门口才停下,元胜进入小楼。老头却不肯离开,他围绕着小楼转悠了一圈,当有人注视他时,他会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路,没人注视他时,他步伐矫健,宛若下山猛虎一般行动迅捷。吴满春形似低头找钱,但是他时不时瞄向这个老头,当他发现这个老头有异常时,他绕了一圈,甩开老头,回到楼里。 “情况怎么样?”令厅长问。 “有一老头行为反常,应该是金海洋的人。”他回答。 令厅长拿着望远镜,走到窗户前,外面街道上人流鼎盛,老人和孩子数不胜数,“那个老头?” 吴满春走到他身边,接过望远镜,老头走到小楼门边上,依靠着墙根坐下来,他把拐杖搂在怀里,当有人注视他时,他剧烈起伏着胸脯大口大口喘粗气,然而当没有人注视他时,他马上恢复如常,宛若机灵的狮子,贼溜溜地盯着四周。 “他现在在小楼门口。” 令厅长接过望远镜,看过去。老头站起来,佝偻着腰身,颤颤巍巍走。“你确定就是他吗?” “我可以确定就是他,他很善于伪装。” 令厅长摇了摇头,“没看出……”他的话突然停下,他的眼睛渐渐瞪大,前方那个老头双手背负着拐杖,步履矫健地走了。 他已经知道这个老头一定有问题,但是他绝对不相信金海洋会就此罢休,他一定会派遣更多的人盯梢。小楼门前的人流多如牛毛,从他们相貌上看,又都很普通,那一个是盯梢的人,那一个又是老百姓很难判断。 顿了顿,他说:“咱们先别出去了。” 于是民警们谁也没出屋,等到后半夜十点时,对面小楼的灯突然亮了。片刻,王子圣,王子文,孙香,元胜从楼里出来,王子圣和元胜分别骑上两辆人力三轮车,等王子文,孙香坐到三轮车里时,他们蹬着三轮车向长江大桥去了。 令厅长带着小李,小张,吴满春,以及武城的两位民警走下楼,然后分别进入两辆吉普车。 他们一路尾随两辆人力三轮车。然而在到达武城郊区的时候,两辆人力三轮车反而回返了,令厅长命令两辆吉普车躲避到湖边上。两辆人力三轮车前行了一段时间,又返回了。这一次跟着他们,令厅长显得格外小心,他命令两辆吉普车与前方的人力三轮车保持百米以上距离。一直跟踪到一座山根下,两辆人力三轮车才停下。 王子文,王子圣,孙香,元胜从车上下来,他们拿着手电筒向山上走。令厅长带着民警们跟随着手电筒的光芒走。漆黑的夜幕上繁星璀璨,皎洁的月光从乌云中移出来的时候,山上的树木反射波粼粼的光芒。手电筒光芒消失在山顶,山上一处养猪厂的灯光亮了起来。令厅长和民警聚集在大门外。 门里传出细碎的脚步声,令厅长示意所有人躲避,民警们纷纷躲避到门两边的草丛之中。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馅饼铺看到的老头走了出来,他背负着双手,走了一步,他拿着手电筒照向前方,见没有人影,他马上步伐矫健地急行,令厅长挥手示意,民警们冲出来。老头转身便跑,可还是慢了,吴满春扑倒他,捂住他的嘴,他支支吾吾地要叫喊,小张掏出枪顶住了他的脑袋。吴满春掏出手帕塞到他的嘴里面,然后捆住他,把他带到树林里。 令厅长蹲下来,皱紧眉头,盯着老头,“抗拒执法罪加一等,现在我问——你点头。算你有悔罪表现。” 老头点点头,显然捆住他身子的绳子勒得太紧,他只动了一下,他身后树干就传出哔哔啵啵的摩擦声。 令厅长继续问:“金海洋在猪场吗?” 老头点点头。令厅长又问:“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吗?”老头摇了摇头。令厅长站起来,“跟我走!”他说着,带着所有民警走入猪场,然后在猪场窗户前猫下腰身。 “安全吗?”这说话声虽然小,但是可以听得出来是王子文的声音。 “老鬼没有发出夜鸮的声音,就说明今夜很安全。”说话的人是个男人,但是绝对不是王子圣,元胜,应该是金海洋。 吴满春在窗户边上露出一只眼睛。里面的情况并不复杂,王子文,王子圣,孙香,元胜站在一个男人对面,对面的这个男人年纪三十左右,身材中等,穿着黑西装,样貌普通,面色白皙。 “钱,我带来了。你点点。”王子文把一个黑兜子拎到他面前。 他掂掂黑兜子,然后打开,里面装满了钞票。他随手把自己手里的黑兜子递到王子文面前,“这是你要的货。” 王子文看见黑兜子撇嘴笑,接过黑兜子打开,里面是白粉。 “冲进去。”令厅长说。 民警们敲碎玻璃,翻身进入。“别动别动!”他们举着手枪,跑到近前包围了王子文,孙香,王子圣,金海洋。金海洋手伸入兜里,元胜掏出手枪指着他,“别动。”民警们一拥而上,给他们戴上手铐,连夜带回武省公安厅审讯室。 第112章 挣扎 按照令厅长的指示,先要突击审讯金海洋,所以把别的嫌疑人都送入到拘留所后,唯独留下金海洋。 此时金海洋蜷缩在拘留所审讯室的椅子上,他的头仰靠在椅子靠背上,双眼紧闭,张着嘴打呼噜。 令厅长坐到他对面,小张,小李,吴满春站在令厅长身边。 “金海洋!”令厅长说。 金海洋嘴巴有节奏地一张一合,张着的时候,他的咕噜声大作,合着的时候,他的口腔里像是打着呼哨。显然他并没有从梦乡中醒来。令厅长指了一下身边的小李,小李走到金海洋身边,摇晃他的脑袋。 金海洋怔怔地左右打量一遍,清醒后他的脸上不复以往的傲气,变得愁苦,他的目光也不像是刚才那么凶狠,此时变得怯懦,尤其是在与令厅长对视的那一刻,他的目光总是躲闪。不过有一点却没有变,他眼睛中那狡黠的光芒一刻也没有消失过。 令厅长继续说:“金海洋你是从哪里获得毒品的?” 金海洋快速地低垂下头,然后又抬起头,当他看到令厅长炯炯有神的双眼时,他马上低垂下头,这一次他彻底沉默下来。 令厅长说:“你不说,老鬼会说,别人也会说。你会丧失最佳的立功机会。” 金海洋突然仰起头,仰靠在座椅靠背上,面色渐渐阴沉,额头上渗出汗珠,“做我们这一行,一旦被抓,只有一死,我们这样的人那里有什么活路?” “你不交代也没关系,有证据在,你也会得到应有的审判。” “你现在就送我去刑场,杀我的头。”金海洋说完,哈哈狂笑了起来。 令厅长啪地拍了桌子,他站起来,指着金海洋,“现在你不说,可以,可是你的亲属并不能摆脱嫌疑。我们会追查到底!” 金海洋胳膊肘支撑在桌面之上,低垂下头,双手抱住自己的面颊,颤抖着双手来回揉搓,不一会儿,他停止了动作,桀桀地怪笑起来。 “你笑什么?”令厅长说。 “你们想让我说什么?” “说出整个案件的经过。” “哈哈……我交代,我都说。”金海洋话虽说的豪气,然而他的双手却在剧烈颤抖。他心里明白此时已接近生命最后时刻。 “你是从哪里获得毒品的?” “金三角。” “你一共购买多少毒品。” “十公斤。” “除了王子文外,你还有没有下家?” “没有。” “这次交易,你卖给王子文多少毒品?” “十斤。” “其余的十斤你留着做什么?” “留着自己吸。” “你从什么时候从事贩毒的?” “1984年。” “在1984年到1990年期间,你一直只有一个下家吗?” “对,只有王子文。” “你和王子文是如何建立联系的?” “孙香曾经到武城饭店打工,我在饭店吃饭时与孙香结识,在确立男女朋友关系后我诱导她吸毒,她染上毒品后,她的货源由我提供。从那时起,我通过孙香和王子文确立了上下家关系。” 令厅长快速记完笔录,然后抬起头,目光坚毅地盯着金海洋。“以上你的回答都是真实的吗?” “是的。” 令厅长拿起桌边的印尼,走到金海洋身边,“签字。” 金海洋写下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 “把他带下去,带王子文来。”令厅长说。小李,小张把金海洋带出审讯室。 令厅长坐回到椅子上。吴满春掏出一根香烟递给他,他点燃香烟抽起来。 窗户外夜幕漆黑,乌云遮月,咔嚓一声,电光划破天际,天地间骤然亮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拍打在窗户玻璃上,树木的影子张牙舞爪地映在窗户玻璃之上,那狂风声,哗啦啦声,像是魔鬼发出的声音令人害怕。审讯室的吊灯突然出现异样,灯泡突然熄灭,又突然亮了。等小李,小张押送着王子文来时,王子文的身影就像是鬼魅的影子,悄无声息,一闪而过,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令厅长让小李寻找房产科的人,房产科派人过来换上新灯泡,审讯室的灯光稳定了。 令厅长揉了揉太阳穴,疲倦感稍微好了些,然后又抽了一口烟提神,“你叫王子文?”他说。 王子文低垂着头,搭在桌面上的双手互相揉捏着,她的手指关节发白,她的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我是王子文。”她低声说。 “你从金海洋手里购置毒品以后,你在春城那里贩卖?” “我并没有贩卖,只是留着自己吸食。” “你说谎!” 王子文浑身震颤,双手抑制不住颤抖,很快她抱住自己的面颊,呜呜痛哭起来,然而她的眼睛却透过手指缝隙,偷窥令厅长,令厅长嘴唇紧紧闭着,眉头紧锁,目光坚毅。“我并没有说谎,真的只是留着自己吸。” “你就是在说谎!”令厅长站起来,指着王子文,“就算是你不说,我们也会查清楚你所犯下的罪行!” 王子文突然趴在桌面上,双手捶打着桌面,哀嚎着说:“我确实没有说谎,我只是留着自己吸食!” “把她带下,带孙香上来。”令厅长说,坐回椅子上。 小李,小张带走王子文,过了一会儿带来孙香,当他们安排孙香坐在椅子上时,孙香的姿态与王子文,金海洋大不相同。她环抱着双臂,仰头盯着令厅长,他们的目光对视时,孙香的眼睛总会透露出凶光。 “你是孙香,王子文的女儿?”令厅长说。 孙香翘起二郎腿,快速又放下腿,然后把自己的两条腿岔开,若隐若现地露出隐私部位,紧接着她把一条腿伸直,缓缓抬起,她的腿在灯光的反射中显得油光锃亮,不仅肥美,而且极具诱惑力。 令厅长的目光里流露出鄙夷,面色变得愠怒。他啪地拍了桌子,然后指着孙香,“这里是审讯室,是庄严和严肃的地方,你老实点!” 孙香仰天哈哈大笑,“哈哈……天下就没有不吃腥的猫……你现在说得义正言辞…哈哈……可你回家后就不碰自己老婆了?” 令厅长仰靠在椅子靠背上,高昂着头,低垂着眼帘,蔑视地盯着孙香,恨生恨气地说:“放荡女!” “我是放荡女,可是男人都想要!咯咯……哈哈!” 令厅长连续拍打桌面,面色绛紫色,“严肃严肃严肃!” 孙香冷哼两声,然后闭上眼睛。“你想怎么?说!我孙香这几十年够本了,就是现在枪毙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和你母亲从金海洋那里购买毒品后,是不是销往春城?” “不是……咯咯。” “说谎!” “我和母亲购买毒品只为了自己吸食。” 令厅长指着孙香的手指剧烈颤抖,“你你……我们会查清楚一切的!” 吴满春握紧拳头,脸色阴晴不定,他说:“我想提及一个人的名字,他就应该老实点了。” 令厅长说:“继续说下去。” 吴满春说:“孙香,于爱平,你该认识!” “于爱平,谁是于爱平,我不认识!”孙香嘴上虽这么说,但是她心里明白,于爱平可是她们母女的财神爷。她故意摊开戴着手铐的双手,然而当她说完话,把双手放在桌面上时,她的一双手剧烈颤抖起来。当她看到所有人都看着她的手,她马上又把双手放到桌下去了。 吴满春环抱双臂,指着她继续说:“你既然不认识于爱平,提及于爱平的名字,你为什么害怕?” 孙香面色顿时变成绛紫。眼睛躲闪吴满春的目光,“我害怕了……我害怕什么了?——我根本不认识于爱平。”她支支吾吾地说。 第113章 提审 吴满春想:从孙香的语气上判断,她笃定于爱平并没有供出她,这也极好办,只需要断了她的念想,她一定会道出实情。“于爱平早就被控制起来了,”他说,“你不说,不代表他不会说。” 孙香面色突然阴沉下来。等了片刻,她张开嘴,张合了一下,然后很快又闭上嘴,这时她瞅吴满春的眼睛眯了起来,然而当她的目光与吴满春对视时,她像是心虚人那样低垂下眼帘,再次不敢直视吴满春了。 吴满春继续说:“等到于爱平先说,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孙香皱紧了眉头,两个大拇指互相揉捏着,一瞬间指关节发白,“于爱平是我们的下家。” “于爱平从你们这里购买毒品后,他在自己的舞厅贩卖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于爱平也吸毒。” “一般情况下,于爱平从你们这里购买多少海洛因?” “五公斤到八公斤不等。” “你们一年中从金海洋这里购买海洛因的多少次?” “这个并不固定,主要看市场的销售情况,如果销售情况好,我们购买海洛因次数会很多,如果销售情况不好,我们购买海洛因主要用来自己吸食。” 话说到这里,孙香已经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她抱住自己的面颊,用力揉搓,面色渐渐显出尸首的样色,鼻孔的呼吸,像是野兽挣扎时喘的粗气。 “能给我一支烟抽吗?”她抬起头,她的眼瞳黯淡无光,仿佛失去灵魂人般死寂。 吴满春点燃一根烟递给她,她双手夹着烟卷,大口大口抽了几口,烟雾快速弥漫开来,一股呛人的烟草味充斥在空气里。然后她仰靠在座椅靠背上,“我知道这次我要活不成了。”她继续说,“这辈子我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吃喝玩乐,什么可以享受的事儿,我都做了!就算死,我也值个儿了。” 令厅长说:“把她带下去。把王子圣带上来。” 小李,小张带走孙香,不一会儿带来王子圣。 王子圣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面部宛若一潭死水,没有一丝表情。“事到如今找我来干嘛?一切不都摆着嘛呢?是砍头,还是枪毙随便你们折腾,老子活够本了,女人,房子,车,老子都玩够了!” 令厅长说:“我希望你交代你和王子文贩毒经历。” “我不想谈。”王子圣嘴角突然流出鲜血,脸部肌肉痛苦地抽搐。 令厅长站起来,指着他,“拦住他,他咬舌自尽了。” 小李,小张控制住他,一个人掰开他的嘴,一个人抓住他挣扎的手,当把他口腔打开的一刻,所有人都看到,鲜血溢满在他口腔里,深深的咬痕几乎截断了他的舌头,幸好没有咬断,不然他此时早就一命呜呼了。 “方开握……握玩完要死!”他吼叫,身子像是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令厅长说:“带他去医务室,把老鬼带上来。” 小李,小张拖着他走,他不时回头瞪令厅长,呜呜说着什么,在到门口的一瞬间,他一双脚蹬在门框两边,试图用头撞击门框,被小李,小张拦住,硬拖拽出了门口,走廊里传来他凄厉的哀嚎声,哭喊声。等小李,小张回来时,他们羁押老鬼,让他坐在椅子上。 老鬼身材瘦小枯干,他坐到椅子上,椅子扩大,而他更像是一截腐朽的木头,他低垂着头,有一瞬间又会抬起头,他阴鸷的眼睛扫视一下四周,然后他又会低垂下头,这时他的眼珠左右转动,似乎在考虑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是金海洋贩毒团伙中的老鬼?”令厅长说。 “我是老鬼。” “你的真实姓名?” “我叫邱清楚。” “你于什么时间出生。” “1920年。” “你今年有70岁?” “今年我正好70。” 令厅长张大了嘴,眼中露出惊诧,吴满春也没想到这个老鬼竟然已经有70岁了,依照他现在的年龄,这个人绝对不简单,他经历过军阀混战,抗日时期,解放战争时期,经历极其复杂,他一定有不可告人的故事。他先是一愣,然后快速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老鬼。 老鬼并没有太大变化,像是刚才一样,他会抬头扫视一眼屋里的所有民警,然后又低垂下头,略微不同的是:他的手悄悄摸到兜,手抬起要插入兜里,又快速放下,似乎担心什么,他会快速抬起头,贼溜溜地扫视所有人。 令厅长指着老鬼身边的小李,小张,“你们搜他的身了吗?” 小李说:“没有。”他和小张搜索老鬼的兜,从里面掏出一个小药瓶出来,放到令厅长桌前。 只有拇指大小的玻璃小药瓶里装着白色的粉末,虽然药瓶上并没有标注白色粉末是什么,但是从事刑侦技术的民警一般都会知道,这白色粉末是剧毒氰化钾,人只要服用这种毒物一点点,立马就会毒发身亡。 令厅长1937年生,12岁参加革命,最早在人民军队中从事特勤,所以他对氰化钾的作用知之甚详。他低头看着药瓶中的氰化钾,眉头紧紧皱起,此刻他已经意识到老鬼或许和国民党有关联,新中国成立之初,国民党败退台湾,在大陆留下大批特务,这些特务身上往往携带氰化钾,以便在被捕时服用。 “老鬼,你是国民党特务?”他抬起头,盯着老鬼的眼睛里露出逼人的光芒。 老鬼说:“根据什么这么说?” 令厅长举起氰化钾,“根据它!” “一瓶氰化钾?” “这种氰化钾只有国民党特务身上有。” “隐藏漂泊了这么多年!我累了,好!我承认,我是国名党特务。”他说,抬起头,仰靠在座椅靠背上。 “你隶属于国民党那个部门?”令厅长虽然如此问,但是他心里已经明白老鬼大约是中统特务。 “我是中统武城情报站站长,我叫邱清楚。” “你在大陆潜伏了多久?” “从1949年至今,我潜伏了41年。” “你和金海洋是什么关系?” “金海洋是我的养孙。” “目前,武城还有多少中统特务?” “我和我的孙子是中统情报站最后一批特务,我曾经要求台湾方面,让我们回台湾述职,可是却遭到台湾方面的拒绝。所以我们不得不继续潜伏。” “是台湾方面要求你们贩毒,毒害大陆人民的吗?” “这倒不是,台湾距离武城遥远,薪水长期中断,我们为了生计,所以不得不铤而走险。” “你们通过什么方式与台湾联系?” “一台发报机。” “发报机在哪儿?” “在猪场我的卧室里。” “你们除了售卖给王子文团伙毒品外,你们还有其他的目的吗?” “有。” “什么目的?” “我们想发展她们做中统局的眼线。” “你们成功了吗?” “我发现王子文,和她的女儿太招摇,所以取消了计划。” “今天审讯就到这里。”令厅长说,带着所有民警走出拘留所,等他们回到招待所时,吴满春汇报了于爱平的事儿,令厅长虽然对于爱平感兴趣,但是由于时间太晚,他也没再提审老鬼,第二天吃完了饭,再来到审讯室,提审老鬼时,他询问于爱平的事,老鬼一问三不知,这才知道于爱平极有可能只是王子文的下家,和老鬼没有任何关系。由于王子文案件已经基本审理完毕,剩下的只需要会同检察院,法院,所以令厅长无意在武城久留,他命令民警们押送老鬼,王子文,王子圣,孙香,金海洋回春城。武严厅长带着武城民警目送他们离开。等他们回到春城时,已经是二月份了。 第114章 监控于爱平 令厅长一直按照程序办事,在忙的时候,他一天连一口饭也吃不上,虽然这样很苦很累,但是他面对同志和亲人的时候总是报以甜甜的微笑,所以王子文团伙贩毒一案进展的很快,下个月就可以提起公诉了。 今天令厅长又去了检察院。吴满春,元胜由于有事处理,所以并没有跟着他去,而是在办公室查阅资料。 窗户外冰雪消融,从窗户框上悬下来的冰溜子滴落着水珠,远处冰雪覆盖的房顶上裸露出瓦片,街道上人们堆积的白雪已经在风中变得黑黢黢的。南风吹来时,大地上湿漉漉的,房檐上滴落着水珠,呜咽的风声又像是歌唱着春天的到来。从城市的南面一路向北,歌唱着,消失在城市北边的尽头。由于刚开春,屋里还很冷。吴满春,元胜坐在电脑前,身边点着电热风。自动旋转的电热风嗡嗡地响。 元胜盯着电脑屏幕上于爱平的资料。“我们该收网于爱平团伙了。” 吴满春抬头看着他,“令厅长认为于爱平肯定有销售毒品的渠道,王子文团伙覆灭后,于爱平一定如同惊弓之鸟,所有活动都停止了,现在收网抓不到他的证据,只能按照吸毒人员处理。” 元胜说:“令厅长这么做有道理,故意放任高筑伟,高胜伟两个马夫,也有利于钓鱼。” 吴满春说:“根据我们这几日的跟踪,高筑伟,高胜伟已经和于爱平联系上了。今天他们还会在丰盛大厦春城之星健身房见面的。” 元胜说:“我们跟上去观察。” 于是两人驾驶一辆面包车,到了丰盛大厦对面的居民楼,由于在这里租了民宅,观察了近一个月,所以进入屋里时,他们直接走到窗户前。 窗帘拉着,高射望远镜探出窗帘间的缝隙,吴满春搭在望远镜上,于爱平背对着窗户,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他的胳膊肘支撑在椅子扶手上,手指上夹着的香烟冒着袅袅的烟。 房门打开,康顺利带着高筑伟,高胜利走进来。他们交谈了什么,然后于爱平站起来,带着他们走出了办公室。 “可惜,没有机会安装窃听器,否则就会知道他们的谈话了。”吴满春说,走到床边坐下。 元胜通过望远镜看去。办公室里已经人去楼空,“他们也许有什么行动,我们下楼盯着。”他说,走到衣架前穿好衣服,然后和吴满春走出屋,来到楼下,进入面包车里。 于爱平,高筑伟,高胜伟,康顺利并没有出来,他们等了一上午,到中午午饭时,他们才看到他们。他们走出丰盛大厦,走过马路,在斜对面的餐馆吃完了饭,然后又回到春城之星健身房,整个下午都没有出来。 吴满春,元胜只好又回到监控点。吴满春通过望远镜看去,于爱平坐在办公室里,拿着一个有颜色的杂志不停地翻看,而康顺利,高筑伟,高胜伟再也没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期间慕白,黄金爱来过,但是从他们的神态判断,他们更像是在闲聊。 吴满春想:“于爱平一定是得知王子文出事了,所以收敛了。”果然如他所预料的,即便到了傍晚,于爱平也没有任何行动。 这时,元胜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 “老婆有事儿吗?” “亲爱的,我刚做完化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而且恶心,我们的孩子才放学,我希望你能去接他。” “……我……我现在……正……” 吴满春回头。元胜焦急地在屋里踱步,面色愁苦,他拿着电话的手轻微颤抖。“胜哥,”他说。“你回去!我一个人在这里盯一会儿,没事儿的。” 元胜说:“这好吗?”电话另一头传来女人呜呜的哭泣声,“可是我们……”他的声音变得沙哑。 “胜哥,没事!我一个人能应付得来!” “……好!”他说,又对电话说:“亲爱的,我这就回去了。”然后他挂掉了电话,走出了屋。 吴满春又看向望远镜。康顺利,黄金爱,慕白,高筑伟,高胜伟都在于爱平的办公室,他们似乎在闲聊,又似乎不是,吴满春把望远镜的聚焦调到最大。于爱平背对着窗户,所以看不到他的神态,康顺利坐在沙发上,他高昂着头颅,手里拿着烟卷,送到嘴角边上,抽了一口,又把烟卷晃悠在眼前,像是祈祷的人做的仪式,慕白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像是刚吸食完毒品,他的脑袋不住地摇晃,黄金爱凶巴巴地盯高氏兄弟。高胜伟,高筑伟身子不住颤抖,面色如同白纸一样惨白。 很快高筑伟说了什么。于爱平发怒了,他连续拍桌子,指着他们兄弟,像是狮子一样大吼大叫。 虽然通过望远镜能看到口型,但是由于吴满春没有学习过唇语,所以他无法了解他们在谈论什么,这让他感觉到焦急,然而持续一段时间后,于爱平又回归了平静。他带着所有人走出办公室。吴满春意识到他们有行动了。他看了一下外面,此时天色已经黑了,大似圆盘的月亮刚从天际线冒出头来,街道两边万家灯火璀璨,马路上的汽车宛若长龙停在路口,汽车引擎声,鸣笛声交织在一起,使得静谧的夜显得极其嘈杂。当他再次通过望远镜看时,于爱平带着他的小弟,已经走出了丰盛大厦,他们站在丰盛大厦门口。交谈一会儿,然后分别进入到面包车和桑塔纳轿车里。很快两辆汽车汇入到等候红灯的汽车队伍中了。 吴满春放下望远镜。转身向门口走,可刚走出了几步,他又停下,然后转身又回到窗户前。他明白现在跟上他们,他们一定会发现他的,现在只有等待绿灯亮起,他们行驶出一段距离,然后再跟上他们,才不会引起他们的警觉。他盯着路口的红灯,红灯闪耀了几下,然后绿灯亮了,他走出屋,下了楼,进入面包车里。他并没有立刻启动面包车,而是抽了一颗烟,然后启动汽车行驶出小区,进入大路之上。前方的车龙已经不见了,从他车前行驶过的汽车嗡嗡响着跑远。他没看到桑塔纳轿车和面包车,他开始担心了,这一次跟踪要是失败了,但是他并不甘心,在汽车转弯时,他竟猛踩油门,连续提速到五六十迈,挂了五档,面包车冲到路口,他快速扫视四周,右边五六百米处两辆汽车一前一后地行驶着,他驾驶面包车跟了上去。 第115章 新发现 他驾驶面包车尾随着桑塔纳轿车,来到春城郊区伊通河边上的别墅。桑塔纳轿车,面包车停在一栋别墅前,于爱平,康顺利,黄金爱,慕白从车上下来,走进别墅里。高筑伟,高胜伟站在汽车边上聊天。 吴满春距离他们有二百米远,虽然看清楚了他们的行动,但是却并不敢靠近他们。他萎缩着身子,使得头颅低于车窗,前方路灯光影像是被黑暗笼罩,蛐蛐的鸣叫声一刻也不停,当风吹拂来时,车边上的柳树张牙舞爪地映显在车窗上。那枝条,那模糊的影像像是魔鬼的面容,贴着车窗要进入到车里,吞噬掉车里的吴满春。吴满春注视别墅,别墅灯火璀璨,并没有拉上窗帘,除了于爱平一伙人外,其他人他都陌生。他们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一个走动的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个人身形体貌似曾相识。他从兜里掏出望远镜,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背对着窗户,他下首位置左右两边的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也很陌生,其余围坐长桌子四周的男人有的他认识,有的陌生,唯独坐在靠近门口的人,他太熟悉了——这个人是梁小东。他把望远镜聚焦在梁小东身上。梁小东没有穿警服,穿了一件白色体恤衫,头发像是以前一样梳理得油光锃亮,梁小东的面相与以往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原先瞅人时目光总透露着慈爱,现在他的目光透露着狡黠和凶狠,另外他的面色较之以往白皙,这表明他近一段时间春风得意。吴满春放下望远镜,揉捏了一下鼻梁,眼神突然定住,他下意识地矮下身子,这时他的身子几乎蜷缩在了座椅上。他想:“梁小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于爱平一伙人可都是黑社会成员。背对着窗户坐着,肥头大耳的男人又是谁呢?”李富贵,李隆,李永,他并不认识,事实上李富贵一伙也是黑社会成员。目前为止,他只知道于爱平一伙,于早就黑化的梁小东,他也一无所知。他继续想:“难道梁小东也是黑社会?”想到这里,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面色变得惨白。因为他知道如果一个人民警察变节,那么对民警的危害很大。他想抽烟,手伸入兜里,突然不动了,他担心此时在车厢里抽烟会引起高筑伟,高胜伟的注意。他有意看了一眼他们。 高筑伟背对着他倚靠在面包车车门上,他手里拿着一根香烟,抽一口烟,他拿着烟的手会甩动,驱赶附近的蚊虫。高胜伟在高筑伟面前踱步,突然他停下,双臂环抱,高昂着脑袋,快速地说着什么。 这两个小子都不是好人!一定憋着什么坏水!接下来该怎么做?吴满春这样问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算计,他料定别墅里的人谈完事情会各自回家,高筑伟,高胜伟并不会回家,因为他们是马夫,作为马夫,夜色是他们行动的最好的掩护。跟着他们,说不定会有收获! 所以直到别墅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他也没有行动,而是等到高筑伟,高胜伟单独驾驶面包车离开,他才开着车跟上。 这时夜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万家灯火熄灭,偶尔亮着灯的人家里传来夫妻的吵闹声,这声音虽然大,但是很快淹没在面包车汽车的引擎声浪中,路两边的虫鸣声因此没了声息,前方的路灯像是黑暗笼罩的一排影子,直到视线模糊的地方,才变得渺小,变得模糊了。一辆面包车风驰电掣般驶过一个路口。高筑伟坐在驾驶位置上,目视着前方,他抽一口烟,猛踩踏一脚油门,而高胜伟睡意甚浓,他低垂着头,打着呼噜。到了前方的路口,面包车停下。高筑伟叫醒高胜伟,他们下车,进入到胡同里。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注意,吴满春把车停在一个平房的门前。他没有立刻下车,坐在车里注视四周,四周无尽的黑暗,笼罩着街道,平房,前方路灯灯光中聚集了数不清的飞虫,它们像是在狂欢,它们像是在歌唱,但是当路灯逐渐暗淡下来时,它们像是躲避在黑暗中的邪恶力量,它们会互相撕咬,互相残杀。 他发现没有异样,他悄悄下车。快速跑到路口的柳树前,像是一只矫捷的猿猴爬到树上。他刚一站稳在树杈上,便透过茂密的树叶缝隙看去。高胜伟,高筑伟距离他有二百米远,他们现在站在一个平方的门前,高筑伟急促的敲打着房门。 咚咚的敲门声在寂静的胡同里回响着,平房的灯亮了,一个身材妙曼,穿着白色长裙,浓妆艳抹,梳着波浪卷的年轻长发女人走出来,她刚一出门口,她就把裙摆提了起来,一边走路,一边低头看着湿滑的地面,到了院门前时,她打开门,看到高胜伟,高筑伟时,她的眼神立刻流露出怯懦。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她说。 风吹拂柳树树叶,也带来了她的声音,她的声音虽然小,但是依然可以令吴满春听清楚。 高胜伟上下打量女人,有一瞬间他眼中透露着淫邪,然而当这个年轻女人故意提起胸脯,依靠在门框上,扭动着自己的屁股时,高胜伟眼中突然闪过凶狠的光芒。 “不这时候来?啥时候来?我们可是老大手下的马夫?”他说。语气不善,像是凶巴巴的歹徒,在审问自己的猎物。 “王姐不是进去了吗?”女人看到高胜伟,高筑伟对她没兴趣,她仰望夜空,掏出一根香烟点燃,她一边抽,一边说。 “马夫给谁干活不行?”高胜伟说,面皮抽搐,显得不耐烦。 “你们现在的老大是谁?” “别磨叽了!你还要不要白粉了?” “要。”年轻女人又想说什么,她张开嘴,然后又闭上嘴,眼珠转了转,紧接着她干笑了起来,“咯咯……这一次你们打算给我们姐妹们算多少钱?” 这个年轻女人叫李琳,由于厌学,贪图享乐,所以听信了从南方跑回来龟头的鬼话,带着自己的发小,去了南方从事皮肉生意,在南方时,她和她的姐妹们确实挣了不少的钱,但是经受不住有心人的蛊惑,沾染上了毒瘾。自从回春城以来,她和她的姐妹们都是从王子文手里拿货,然而在几个月前,她听说王子文被六扇门的人盯上了,她为了不暴露自己,就和王子文割裂了,到前几天,她听说王子文,孙香,王子圣彻底完了,要被六扇门消户了。她改换了门庭。 “二千元一包白粉?”高胜伟说。 “这么贵?在王姐拿货时可是八百元!” “要不要?不要拉倒!” 李琳面色阴沉下来,咬紧牙关,随即她又挤出僵硬的笑容,她看见高胜伟环抱双臂,高昂着头,蔑视的瞅着她。你高胜伟在道上是什么名声,谁不知道呢?道上的人称之你们兄弟,黑心狼,有奶便是娘!她这样想着,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她挤出的笑容更灿烂了,她鲜艳的红嘴唇,咧着嘴笑时像是散发着腥臭的气味,她挑着弯弯柳叶眉下的一双眼睛,极富有戏剧性,像是会说话频送秋波。 高筑伟,高胜伟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同时想:“这骚娘们,真骚气!”然后都露出厌恶的神情。他们混迹黑社会,知道像是李琳这样的女人最好别碰,一不小心就会沾染上艾滋病。高胜伟呸地啐了一口黏痰,像是吃了大便咧嘴呲牙;高筑伟呸地啐了一口黏痰,然后捂住自己的嘴巴,把头扭到一边。 李琳握紧了拳头,拳头抬起来,很快又放下,她的双拳握得更紧,她的手指关节瞬间里发白,然而她面上却咯咯直笑,她的笑容僵硬,皮笑肉不笑。 “要要,——怎么不要?”她说。掏出两千元。 高胜伟接过钱,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包白粉递给她,“下次还用时给我们兄弟打电话。” 她把白粉包放在自己鼻孔下,用力地嗅闻,她马上仰起头,翻动白眼,“我很快就会给你们打电话的,”她说,声音颤抖起来,“你们是知道的,我们姐妹的用量很大。” 高胜伟,高筑伟结伴走了,李琳关上房门,不久后平房的灯熄灭。高胜伟,高筑伟驾驶面包车离开。吴满春从树上下来,回到车里。 前方面包车的灯影渐渐模糊,汽车引擎轰鸣声像是野马的嘶鸣声,随着风从东边来,在耳畔渐渐变得渺小。 吴满春启动汽车,尾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