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角落推理集》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1 戏剧可以杀人。或者说,杀人的戏剧? ——题记 tazuki市的秋天和煦惬意,太阳暖融融的,又不燥热,天空如镜。 城市的南缘是旧城区的所在地。 这里曾几何时也是风光无限的富人聚居区,然而随着新城的日渐繁荣,人口已搬离得七七八八,逐渐被城市遗忘。穿过一排排破旧的洋房,好多院子门前“待售”的木牌早已积灰。房前的草坪虽显杂乱,却仍依稀可见往日的精致气派。 沿着香樟树大道继续南行,院落越来越少,直至穿越一大片金灿灿的银杏林,温暖的光影逐渐被挡在密布的树荫之后,仿若进入自然王国,参天的巨型水杉和黑松夹逼路侧,向两侧延伸不知有多远。景色的突然变换让人的心境逐渐沉寂下来。就在即将到达城市尽头之时,视界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深蓝若宝石的湖水,微风吹拂水面,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虽是湖,面积却很大,看不到对面的岸线。 离湖岸一百多米的地方“漂浮”着一座小岛,若从天空俯瞰,则像一片叶子的形状,故而被称作“叶儿岛”。“叶儿岛”上立着十几幢别墅,原住着十来户人家,同样在十几年前也随着新城区的建成而全部搬空,一派杳无人烟的光景,大多数房屋甚至已全部被绿色藤蔓植物吞没。让人想起一些探索型科普电影,关于讨论人类消失后的世界之类的东西。 只有一幢房子是个例外,那是一幢两层西洋风格小楼,离其他住宅都很远,隐隐屹立在郁葱雾气中。这里是戏剧文学大师罗老师的旧宅,现在成为了人间剧文社的社址。 叶儿岛与陆地之间的往来交通工具是两艘游艇,平时停在“叶尖”——北侧深水湾,以及大陆那一侧岸边的小码头,如果两岸其中一侧一艘游艇都没有,那就要等对面游艇驶回。 此刻,我正站在岛上深水湾平台这里等待其他人的到来。噢,忘了介绍自己,我是人间剧文社的成员之一,可以叫我贝卡。 趁等待的间隙,不妨听我再向您介绍一下人间剧文社。 剧文社发起人罗老师是戏剧创作界的领军人物。从青年时代起,他的作品就常年霸占同类销量榜首,其本人是tazuki市立大学戏剧文学院的客座教授,也是多项剧文创作重量级大奖的常驻评委,在圈内甚有威望,传言他因创作积累的财富远远超过大家的想象力。 十五年前,罗老师随波逐流搬离叶儿岛到新城居住,岛上的房子也就一直处于空置状态。直到五年前他主持成立“人间剧文社”时,将这里细做打扫,作为社团的活动场所,主要用来集中创作。每当大赛前的准备期,他便会召集社员们聚住在这里构思、打磨作品,短则一周,长则一两个月。眼下又快到了十月赛季,我们又聚集在这里备赛,只不过时间上比以往提前了一个礼拜。三天前,大家收到了罗老师邮箱发来的召集邮件。抵触“新时代科技”的他,一直采用邮件这种古老的联系方式,电话都很少打,更不要说聊天软件这种当下最常见的联络方式了。邮件中还说,他本人正在异国参会,先由社长主持构思的头脑风暴会,他大概一个礼拜后就回来。 罗老师二十几年前结过婚,短暂的婚姻结束后,并没有再娶,身边也没有孩子,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戏剧创作上——“把生命献给戏剧文学事业”是他的原话。五年前,他发出招募令,招募并培养五个极具潜能的年轻戏剧作家,成立人间剧文社。当初进入剧文社的机会向全社会开放,轰动一时。除了将自己的创作技巧倾囊相授、提供数不尽的高级别参赛机会外,还设立了剧文社专项基金,由社长管理,代代相传,使人间剧文社永恒存在——这是多么有事业价值与荣耀的事!这还不是最让人兴奋的,继承人缺位的他,表明除剧文社基金外,自己的私人身后财产也将由所有社员共同继承。 “剧文社对于没有家人的我来说,就是像家庭一样存在着。人总要留给他的家庭一些东西,家庭应当代代延续。”——罗老师曾这样说。 一时之间,tazuki市几乎所有剧文创作爱好者都跃跃欲试,各显神通想要挤进来…… 我在四年前进入了剧文社,那是一次世界级的青年创作比赛,罗老师是当时的评委,出于在那之前我已有多次获奖经历,早已吸引了他的注意,因而在那次比赛后顺理成章地将我招进剧文社。 啊,对岸好像有人影出现了。 不到一米五的个子,非常瘦,头发的轮廓像一朵小蘑菇。虽然隔了很远,还是能被她灿烂的笑容感染……那是阿婵姐姐没错了。叫她姐姐,是因为她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今年二十六岁,总是照顾着其他人。她于一年前进入人间剧文社,资质最为平庸,却极为努力,在此之前,一直在罗老师担任客座教授的大学旁听,她的执着与刻苦貌似感动了罗老师,所以才被招进来,另外一个原因大约是罗老师企图帮一个家境贫困至极的女孩子实现一些编剧梦想。 阿婵没有急着乘游艇过来,而是向我挥了挥手,然后同以往一样,在对岸码头椅子上坐了下来,她在等其他人,这样便可少往来几趟。 大概几分钟后,一辆雾蓝色高档轿车停在了对岸码头旁,车主人和她的座驾一样优雅轻盈,下车的姿态像是探头喝水的小鹿。那是陈莱,我们的社长,剧文社最出色的作家。她是罗老师任客座教授学校的大三在校生,在校期间已是圈里知名编剧,集美貌和能力于一体的她,是太多人羡慕不来的奢望。看来她不打算多等,正和阿婵一起登上游艇,朝这边驶来。 不知觉已是黄昏尾声,不时飘过的云朵遮住最后的金色余晖,在湖面投下巨大的阴影,凉风盘旋而过钻进领子,我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2 “哦呦,贝卡你穿得有些少哦!”游艇还未靠岸,阿婵便开始碎碎念。 她身后的陈莱一手撑着围栏,一手轻轻抚弄着被风吹乱的额发,一身浅灰色开司米针织连衣裙,系着同色系的高档丝巾,虽然外头罩了件很有厚度的软呢披风,还是能察觉到她在微微打颤。我伸手接她下船时,又听到她重重的叹息。说是“又”,是因为这种时不时的叹息,已持续了有半年之久。 陈莱朝我轻轻点点头,径直向房子走去。 阿婵没急着下船,向我笑道:“先进去罢,我再把游艇开过去等剩下的人。” 话音刚落,一阵跑车的引擎声浪在对岸响起,逐渐接近码头,标志性的橙红色车身格外醒目,拐了个小弯,停在刚刚陈莱驾驶的雾蓝色轿车旁。 车主人身材高挑匀称,一身白色套装裙,虽是套装,却是明显的少女风格,配上缀有丝绒缎带的米色短靴,显得非常有活力。 “琴——美——!”阿婵把双手卷成喇叭罩在嘴边。朝着对岸大喊。 “嗨—————!”车主人琴美热情地挥动双臂回应,并比划着让我们这边把游艇开过去。 “还是我去接,站久了腿有些麻,刚好活动一下。”我伸出手接阿婵下船。她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任由我去了。 琴美是陈莱的同班同学,她们被称为“双生花”,原因是两人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是相当要好的朋友,又以戏剧创作为共同爱好,甚至长得都很像。不过陈莱身材偏娇小些,而高个子琴美是典型的运动员身材。事实上,琴美的确热爱运动,她是网球爱好者,其父母为此还为学校捐建了一座网球馆,一时人人称羡,我也不例外。 而真正让我心生羡慕的并不是她父母的经济实力,而是他们放在这唯一宝贝女儿身上毫无保留的精力和真心。除了肉眼可见的爱护和关怀,更是早早就写了遗嘱,确保钱财落在他们的宝贝女儿手里。 “哦豁,我不会又是最晚到的。”琴美的笑容在秋天的阳光下格外明艳。 “还有帕克没有到哦。”我背对着她,一边把游艇系在栓桩上一边答道。 琴美没再吭声,只皱了皱眉头。 帕克是我男友,他的生身父母是罗老师的挚交,因一场事故双双亡故,托孤给罗老师作为养子,这也是他能进入剧文社的理由。 “琴美,我们等帕克来然后一起过去好不好?”系好缆绳,我回身问她。 琴美不置可否,撇撇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我和往常被质疑与帕克关系时一样,苦笑起来。 帕克的风流成性人尽皆知,很多人都不理解我怎么会主动和他在一起,在大家眼里,我大概是个笑料——不仅长相平凡,脑子还多少有点拎不清。可我从不后悔,当初追他时,我做了很多很多他人意想不到的事,绝不会轻易放弃。和我在一起后,帕克的精力状态渐渐不如从前了,我为此也常被剧文社的人打趣。陈莱从不参与这些闲话——她是帕克的前女友。没错,即便如此,我还是毫不犹豫和他在一起了。 沉默让风声愈演愈烈,水面的波光也开始变得刺眼。 距离我们约定的集合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大概是湖面冷风的原因,琴美有些打抖:“不然可以先送我过去吗?然后你自己来接你的男朋友,怎么样?” 她这是着急去找陈莱呢。 “可是……”还没等我开始劝说——“滴滴——”帕克的可爱鹅黄色电动车就在路尽头出现了。 他淘气地按着喇叭,吹着口哨,加速向这边驶来。 琴美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去,而我上前几步,用力挥起手。 一个近距离急刹,帕克轻快地跳下车紧紧抱住我:“对不起哦亲爱的,我迟到了…” 我踮脚在他的脸颊轻吻了一下,又揉了揉他散发着柠檬味道的蓬松金发。 我们仨驾着游艇回到叶儿岛,至此人到齐了。我像往常一样把两艘游艇都停到了岛南端湾里的避风处。 在此先和各位介绍一下罗宅的布局。坐北朝南的两层洋楼,一楼进门就是大厅,放着一张巨大的白色圆桌,围着圆桌是六张白色椅子,这是剧文社集中讨论的主要空间。其余房间的房门环绕大厅布局,西侧是餐厅,顺时针看过去,依次是西北角的厨房、我的房间、帕克的房间,也就是东北角,东侧则是公共卫浴和健身房。一楼和二楼的房屋分隔格局基本一致。一楼大厅相对应的二楼部分,从功能上讲是起居厅,放着舒适的半围合长排沙发,沙发前铺着脚感舒适的长毛地毯,上面是一个厚重的胡桃木茶几,我们常常在此排演自己的戏剧作品。一楼餐厅的楼上是仓库,顺时针过去依次是书房、陈莱房间、琴美房间、公共卫浴,一楼健身房的楼上是阿婵的房间。 大厅里没有人,我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前脚刚踏进门,就被一股劲从后面搂住了脖子——“讨厌!”我嗔笑了一下,知道是他,手伸到后面咯吱他的肋骨,他顺势收手,从后面抱住我。 我和帕克有彼此房间的钥匙,他有时会躲在门后像这样吓唬我,这是甜蜜的日常。 “贝卡,我想吃糖……”他在我耳边撒娇似地呢喃。 “想得美!”我轻咬了一下他绕在我肩膀上的手腕,抖开他的胳膊。 帕克如泄了气的皮球,故意踉跄着跌到床上:“你,太坏了,哼。”说完,背对着我哈欠连天地打起手游。 简单整理了下东西,我打算去厨房看看,阿婵应该已经像往常一样开始准备晚饭了。 还没走到厨房门口,在大厅就闻到了食物香气,那是仅仅“会做饭”的人,制造不出的诱人香气。我的家里一般不做饭,这种可称“家宴”的美味我一次都不想错过。阿婵的厨艺,甚至曾让琴美动了让她来自己家里兼职厨娘的念头,最后出于感到冒犯而作罢。 父母很早去世,独立拉扯她的妹妹长大,这种身世,不仅让阿婵擅长庖厨,更让她养成了照顾周围人的性格习惯。 “阿婵姐,是罗宋汤吗?”我探头到厨房浓郁的奶油与西红柿交织的热雾里,笑道。 阿婵似乎没听到身后我的动静,依旧搅着眼前汤锅里的东西。 “阿婵姐!”我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啊!”她吓了一跳,看清是我后苦笑道:“贝卡你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烫着了可怎么办!” “我帮你做点什么呗。”我无辜地眨眨眼睛,下巴枕上她的肩膀。 “不用不用,这就快好了,你招呼大家去餐厅,准备开饭。”她无奈地笑笑,注意力重新回到那锅汤上。 “好嘞。” 二楼起居厅烟雾缭绕,琴美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细细的女士薄荷烟,注视着坐在侧面的陈莱——陈莱眼眶红着,脸色比下午更加黯沉。 “那个…阿婵姐叫我们下去吃饭。”我有些无措。 “我们等下就来。”琴美掐灭烟蒂。 我回到一楼把帕克拽起来,就去餐厅摆餐具了。 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罗宋汤摆在餐桌正中央,西红柿的热烈、牛肉的浓香、酸奶油的风味,从颜色到气味都猛烈刺激着人的食欲,汤锅的周围是煎香肠、炒蛋、蔬菜沙拉等一些配菜,还有一篮现烤的肉桂小圆面包,都是阿婵最拿手的,也是我们在罗宅最常吃的菜式。 我还在摆着分餐盘,汤碗汤匙都还没来得及上,帕克已经在他的位子上大快朵颐起来,左手叉子上插着一根香肠,右手攥着面包,吃得旁若无人。 真是拿他没办法。 就在阿婵把最后一道菜端出来时,陈莱和琴美终于出现在餐厅门口。阿婵和我一起给大家分好汤,已是晚上七点。 “这次比赛和往常有什么不同么,以往提前两个礼拜开始集训就够了,这次怎么又另提前一个星期?”帕克擦擦手,看向社长陈莱。 陈莱抖了一下,手里的叉子掉在骨碟上,“叮啷”一声。大家停下手中的动作,都看向她。 她很快镇定下来,用面巾点了点嘴角:“我也不清楚。”虽然她已尽力调整自己的音调,还是能听出细微的颤抖。 “你是罗老师的养子,竟然也不知道这次集训提前的原因吗?”琴美轻轻握了下陈莱的手,有些责怪地看向帕克。 “我父亲他……罗老师他那么忙,我一个月也见不了他一面,再说,我又不和他住在一起,怎么会知道,”帕克一直有些不满于大家拿他养子的身份做文章,“陈莱是社长,我问她一句不是很正常吗。” 琴美没再看他,示意陈莱好好吃饭。 “也许这次选题很难,记得刚进社不久的时候,也有一次是提前集训的……今天炒蛋味道还好吗?”阿婵边絮叨,边调整盘子的位置,方便大家取菜。 “这么说来,还真的是……记得那次好像是因为举办方有结合时事的要求,要现搜集材料,才把时间提前的。”我点点头。 “可是这次罗老师要一个礼拜后才回来……不过幸好有陈莱——我们人间剧文社的明星作家!”琴美边说,边笑着捏了下陈莱的脸蛋。 陈莱很努力地扬了扬嘴角:“饭后我会把这次比赛的命题和要求跟大家仔细介绍一下的。”据说一个月前,罗老师就已经把参赛材料发给她了。 看到社长这个状态,大家也没兴趣在这个饭桌上继续聊比赛的事。帕克还想说什么,我瞪了他一眼,他张到一半的嘴立刻闭上了。 “话说你们感觉到没有,从春季赛开始,罗老师就有点…怎么说呢,没什么精神。”琴美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这里。 “确实是这样,有时他上着上着课,会突然莫名神游片刻。”阿婵边给陈莱和我添了些罗宋汤边说道,眉宇间透着担心。 “帕克,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琴美问道。 “我说,你怎么总抓着我问东问西呢,我和养父交流并不比在座的各位多,不要总以为我知道的比你们多,ok?”帕克歪过头,不耐烦的眼神瞥着琴美。 饭桌上,终于没有人再讲话,只是默默填饱肚子。 最后一个人放下刀叉时,墙上挂钟指向七点半。 琴美和陈莱一如既往出门去了。晚饭之后、茶会之前,在大门外站一会儿聊聊天,是她们集训季的日常,琴美的烟瘾可不小,幸好她吸的是女士薄荷烟,不那么呛人,甚至有些清甜气息。 帕克拿着手机上楼去了,阿婵一个人在厨房忙活,洗洗涮涮,开始准备饭后晚茶。 我本来想去厨房帮忙,可肚子突然有些不太舒服,于是带着手机和充电器,扎进了一楼洗手间。 谁会在马桶上放下手机呢,我一边放松身体,一边对着屏幕按来按去。通风窗半开着,几分钟后,外面隐约传来抽泣的声音,夹杂着一些窃窃私语。和声音一起飘进来的,还有泛着清甜的烟气。 我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却始终听不清谈话的内容。 这种对风吹草动的习惯性敏感继承自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生前是tazuki市最年轻有为的律师,除了专业业务过硬外,她还有着别人所不具备的长处——她同时是一名私家侦探——这让她掌握了这个城市的无数秘密,除了用来做打官司的“核武器”外,也是我戏剧创作的特别灵感来源。她是缪斯。 她三年前过世了。我每个月都会去她的墓前坐一会儿,怔怔看着那块冰冷的,刻有她名字的黑色石板。 啊,似乎越扯越远了。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的我不由地叹了口气。 大概是受到惊扰,窗外的抽泣声也戛然而止。 不知是不是蹲得太久的原因,起身时,一阵晕眩袭来,好在我扶住了墙壁才没摔倒,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金星才逐渐散去,一阵恶心涌上心口。 等我从马桶上支棱起来,窗外已没了动静。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3 “喝茶了哦。”厕所门外传来阿婵的声音。 “好……好的。”我尚未从刚刚呕吐带来的晕眩中缓过来,哑着嗓子。 “里面是贝卡吗?你还好吗?”阿婵的声音急促起来。 “没事……可能,可能是刚才吃饭吃急了……”我尽量平静地应道,“一定是阿婵姐做的饭太好吃了……哕……”话音未落,我又吐了。 “什么情况?!贝卡你先开门!”叩门声更加紧凑,阿婵都有些破音了。 呕吐反而让我的脑袋轻松了些。可……这是以往没有过的不适,是怎么了……我用力晃了晃脑袋,又往脸上扑了些水,这才打开门,贴在门外的阿婵几乎顺势跌了进来。我一把扶住她,她的额头贴在我脖子那里,都是冰凉的汗水。 我强忍不适挤出一丝微笑:“今天的茶点是什么呢,好期待哦。” 晚饭后的茶会,是剧文社的传统。 按照惯例,茶会的主理人是阿婵,每次大家轮流帮忙。这次本该轮到我的,可刚才我一直在厕所里,没办法。阿婵去喊我时,她自己已准备好了。 一盏西式茶壶、五只茶杯和两盘丰富的茶点就放在餐桌上。茶会将在起居室举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茶具茶点什么的端到楼上去。 陈莱和琴美这时出现在大门口,前者看起来更加悲伤而虚弱了,眼睛通红,刚刚应该哭得很厉害。琴美则眉头紧锁,嘴唇紧闭。 “快上去坐,东西都准备好了哦。”阿婵用餐盘托着茶壶和茶杯,边往楼上走边催促她俩,我端着茶点盘子跟在后面。 起居室里,帕克倚着厚重的胡桃木茶几席地而坐,半眯着眼,像只昏昏欲睡的斯芬克斯猫。看到我进来,他舔了舔嘴唇,强打起精神对我笑着。或许是心理作用,不管怎样这让我的恶心不舒服缓解了许多。 正当我打算上前搂住他时,他的目光却又慢慢从我脸上移开,转向我的身后。 是陈莱和琴美跟在后面。准确地说,他看的是陈莱。陈莱病西施一般半挂在琴美肩上,我见犹怜。说实话,病态反而增加了她的魅力。 帕克看得有点出神了。 “陈莱,你是怎么了?虽然这阵子你一直有些虚弱,可今天,是不是有点过了?”我声音平静,缓慢地眨了眨眼,尽量保持着和平时一样的微笑。 陈莱向后踉跄了半步,促着眉头声若蚊蝇:“我……”说完,她绵软洁白的手竟还捂住了胸口。 帕克上前想扶住她,被琴美拦下了,还瞪了帕克一眼。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这当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帕克无意识地表达出对陈莱的关心。 “大家还是先坐下来,茶凉了的话喝了会肚子痛哦。”阿婵倒好每个人的饮品,手忙脚乱把我们按到沙发上。 坐下的一瞬间,我再度感到晕眩。 沙发呈l形,我坐在长边的尽头,帕克不喜欢坐沙发,在我的腿边席地而坐。我的右手边是阿婵。短边坐陈莱和琴美,阿婵把我和陈莱隔开了。 “那,下面我就把罗老师的要求跟大家转达一下。”陈莱一如既往不喝茶,抿了一口琴美递过来的橙汁,强打着精神。 “还像刚才那么难受吗?”阿婵把我的茶递过来。我轻轻摇了摇头,接过来猛灌了几口,让帕克也快喝。 中间几乎没怎么听陈莱说的话,不仅我,其他人也完全不在状态。 直到十几分钟后,才好一些。 “……所以,罗老师希望我们这次能以家人之间的矛盾为路径,展现利益争夺中人性的泯灭……”陈莱努力打起精神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家人?”精力好不容易恢复了些的我睁大眼睛笑盈盈地盯着陈莱:“普通级别的矛盾还好说,如果是矛盾大到要出现杀害情节的话,主人公的经历铺垫难度就太高了。毕竟,能亲手杀害自己母亲的人……噢,或父亲的人,”我顿了顿,视线划过陈莱,“又真的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 陈莱猛地全身僵直,抬头看向我,嘴唇颤抖着微张,像一头被吓坏了的小兽。 同时,琴美也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我,手上的茶险些跌落。 “帕克,你害不害怕会杀害自己父亲或母亲的人呢?”我继续着话题,转向帕克,他一脸困惑,甚至尝试思考。 是我母亲告诉我的,陈莱的父亲死于陈莱之手。当初听说这个消息时,我是震惊的,尤其是知道当时的她只是个小孩。 果然人不可貌相。 “贝卡!”琴美把茶杯重重砸在桌上,狠狠盯着我。 我歪歪头,依然心不在焉地瞟着陈莱,扯了扯嘴角。 琴美紧接着从沙发弹起,两步冲到我身后。 “啊!”我的头被一股力量猛地向后带,重重撞在沙发靠背上。 琴美从后面死死抓着我的头发,令我头皮吃痛难以忍受。 “你干嘛?放手!” “你什么意思?!嗯?什么意思?!”琴美暴躁的一面彻底显露出来,大小姐的温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颇为神经质的蛮横霸道。 我虽然抠住了她的手腕,但我和她力气悬殊,又是在我后方,让我很难着力,她的手紧紧地纹丝不动。 嘶……头好痛……手也好痛…… “别,快放手!琴美你这是干什么!”阿婵显然不知道这里面的缘故,上来拉架。 这却导致琴美越拽越紧。一想到在场的各位没一个有力气能拉得住她,我两眼一黑。看来这种嘲讽的风险还是太大了。双生花,一个受欺负,另一个就会奋起而战。 我能感受到阿婵是真的在拼力让琴美松手,但压根就是徒劳。 余光中帕克无动于衷,只是身体往前挪了挪,脸上挂着清澈的愚蠢。 就在我感觉头皮就快要被拽下来的一刹那。 “阿婵姐!阿婵姐!”陈莱喊着。 琴美的手劲突然松懈了一下,我借机挣脱出来。 一转身,看到阿婵倒在陈莱怀里,面色苍白,嘴巴像被抛到岸上的鱼,急促地一张一合。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4 阿婵有哮喘的毛病。刚刚的争执拉扯让她犯了病。 琴美彻底松开手,连扶带拽把阿婵弄成半坐的姿态,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我忍着尚未褪去的剧痛,在阿婵身上胡乱找起她常备在身上的药来——这是常规操作了,各位早已习惯了默契处理。 正当我怎么都找不到那瓶哮喘药时,陈莱递上了那个我们都很熟悉的白色喷瓶:“我刚从地上捡到的……” 大约是刚才的拉扯中滚到地上的。 我协助阿婵把药喷上后过了十几秒,她缓和了很多。 “今天要不先算了,先让阿婵姐回房间休息。”陈莱有气无力,听起来没比阿婵的状态好多少。 阿婵的卧室就在旁边,二楼东南角。 我和琴美避开眼神接触,合力把阿婵抬到她的床上。 “你们不要再闹了,也不要聊得太晚,尤其是陈莱身体不好,早点让她回房间。”阿婵虚弱地在我耳边说道。 我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阿婵对大家的照顾远超朋友,加上年龄长一些,使她更似长姐。阿婵有一个妹妹,由于父母去世的很早,两人相依为命长大,这让她养成了以别人为中心照顾人的习惯。 不过她妹妹在她二十岁那年就去世了,大家平时也都小心翼翼不去提起。 安顿好阿婵,我和琴美又回到起居厅。 都这样了,还怎么讨论。大家陆续摆弄起手机。 中途我去了下洗手间,回来时,陈莱的脸色差到极点,绝望地看向琴美。今天,只要是她手机一响,她就会浑身激灵一下。好像那是个催命铃。 琴美于是拉着她回房间去了,走前在帕克耳边说了几句话。帕克望着她们两个的背影,眼神迷茫。 “她跟你说什么?”我问。 “听得不是很清楚……什么……后果……饶不了我……”帕克揉揉鼻子,一副并不在乎的样子。 “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嘛……大小姐脾气……” 我没有继续追问。 不知道阿婵怎么样了,回房间前,我还是去她房间看了一眼。黑暗中,小小的身体裹在被子里,呼吸的声音正常了很多,不再像拉风箱一样了。 我望着桌上用过的茶杯餐盘,有几个还在我和琴美的争执中打碎了,胡乱一地。那场面让我想起每次母亲酗酒后家里的混乱。 厌恶,懒得收拾,于是打算回房间了。想了想,还是到帕克房里。 回到房间还不到八点半,时间尚早,前半夜我几乎没有任何困意,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旁的帕克沉在游戏里面目不转睛。 到了深夜,窗外有细微的虫鸣,我伴着虫鸣几乎整夜未眠,直到凌晨帕克好像去了一次厕所,他回来后我才昏沉着有了点像要入睡的感觉。黑暗中夜光电子表的时间显示三点半。 黑暗的房间中,半梦半醒的人无法感到时间的流逝速度。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晨光透过窗帘,漆黑房间里的物品逐渐显露出轮廓。 我被一阵尖叫惊醒。 “啊……啊啊——啊!!” 那是楼上传来尖利的叫声,我打了个激灵,翻身坐起。夜光电子表的时间显示五点四十五分。我大概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头昏昏沉沉。 尖叫没有停止,刺耳极了。 我只胡乱裹了条毯子冲上楼。 陈莱的房门半开着着,身着晨服的琴美背对着门,扶膝半蹲在离床两三步的位置,待我到现场时,已经不再叫了,只是后背一耸一耸地发抖。 床边还蹲着一个人。 姿势非常奇怪。 借着窗帘透进的一点点光,大致可看清那人的轮廓。头和身体呈现诡异的弯折角度,半跪着,显得身体比一般蹲跪的人高一些。膝盖没有着地。 我颤抖着走近。 那是穿着睡衣的陈莱。她的脖子上套着一条带子,是灰色,应该是她的丝巾,另一段系在床头高耸的铁艺靠背栏杆上,导致她的身体被半吊起来,脖子可能已经断了。胸前一片暗红色呕吐物。 伸出手指去探,果然已经没有了气息。 旁边的琴美直勾勾盯着尸体,额头青筋爆凸、眼睛通红,隐约还听到她牙齿相碰发出的咯咯声。 “怎,怎么了?”阿婵出现在门口,声音颤抖的厉害。 我快步上前捂住她的眼睛:“阿婵姐,你回房休息……” 阿婵抠着我的手挣脱起来:“陈莱……陈莱你怎么了?!”颤抖的声音加上愈加粗重急促的喘息,让人有些担心这房子很快又要死一个人了。 “阿婵姐你跟我回房休息……不要看……”我拖着她往外走。我的力气也不大,但对付瘦瘦小小的阿婵还是可以做到的。 回到阿婵的房间后,她依然忧心忡忡,几次试图回到现场,我又费了些力气才给拦下,按回到床上。 阿婵的房间干净整洁,床头放着水杯,里面有半杯水,旁边放着哮喘药。 “阿婵姐,要不要先吃些哮喘药预防一下?”刚才的惨烈场景让阿婵吓得不轻,呼吸有随时失常的风险。 “我等下自己躺一下就好了,你走贝卡。”阿婵坐在床头侧过脸去,身体却是一副随时要冲回现场的姿势。 “不,我得在这里照顾你。”我帮她垫好靠枕。 阿婵摇了摇头:“没必要,我自己呆一下就好了,休息一下很快就会好。” “那怎么行,我不会离开阿婵姐身边,直到亲眼看到你好起来。”我坚定地看着她。 阿婵重重叹了口气,倚上床头,眼睛盯着书架的方向发呆。 书架上除了满满当当的写作指导书、小说,就是她一贯备用的药品,包括备用的哮喘药,以及长期神经衰弱者需要服下才能入睡的助眠药,再就是些常规营养剂、急救箱什么的。 她捂着胸口费力起身,朝向柜子的方向,像是要去拿药。 “我帮你拿。”我伸手示意她坐下,自己从柜子里拿了助眠药,帮她用床头那半杯水服下。 “阿婵姐,你需要好好休息。” 大概十分钟后,阿婵的身体渐渐下滑,逐渐发出均匀的呼吸。见状,我终于放心不再守着她了。 刚出阿婵房间的门,就听见陈莱的房间正爆发着激烈的争吵。 “你简直是恶魔!”这是琴美的声音。 “你才是……”这是帕克的声音。 “你害死了陈莱!” “你在说什么啊,明明……” “我要报警……” 看我出现在门口,他们停止了争吵。琴美掏出手机,一副真的要报警的样子。 我抢下了她的手机:“你干什么!” 琴美瞪着我,猛地抓过我的手腕要把手机夺回去。 我手腕吃痛,简直要被她掰断,手机随之滑落。 就在她蹲下捡手机的瞬间,我一脚把手机踢到角落桌子下面:“帕克整晚一直和我在一起!陈莱的死和他没关系!”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5 说完这话,我回头看了眼帕克,示意他不要讲话。帕克把张了一半的嘴又闭上了。 琴美跪地探身试图拣回手机。 “琴美!”我拽住她的领子后面,不让她再前进:“你报警的话,对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好处!”边说边把她拖起来。 她是体育特长生,个子又高大,加上捡手机心切,我根本拖不动她。 再拽几下,恐怕是要打起来了,我又不是她的对手。 “我知道三年前那件事!”在她指尖几将碰到手机的刹那,我喊道。 她猛地停下动作,怔在原地。继而缓缓转头,眼睛由刚刚的疯狂转为防备的不可置信:“什么意思……” “三年前,你母亲利用职务之便,为了让不争气的你有个好前程……” “住嘴!”琴美眉头蹙起:“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要干什么?” “我母亲是什么职业大家都知道,你们家又是这么有名的家庭,在我母亲那里根本没有秘密。”我盯着她的眼睛:“如果你报警,我就要和调查组的人说说你们家的事情。” 琴美眼中我的身影,覆盖着一层怒火。那层怒火越烧越烈,那种压迫感愈发强烈。 “帕克,你先回房间。”我故作镇定,回身给了帕克一个眼神。 他哆哆嗦嗦离开了陈莱的房间。 琴美却发出轻蔑的反问:“三年前什么事啊?我妈做了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你怀疑我没有证据?”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琴美扯起一边嘴角,歪了歪头。 “那件事,出了人命,”我凑近她:“你可能不知道,但这事出了人命。” 琴美表情僵住。 “受害者自杀了,其母亲四处寻求法律援助,几经波折,终于找到我母亲这里,只可惜收到对方提供的资料不久,我母亲就去世了,但就拿到的资料来看,足以证明所有事,换句话说,有这么充分的证据,几乎不需要我母亲做什么。” 听到这里,琴美嘴唇开始发抖。看得出她本来就知道出了人命的事情。 我乘胜追击:“我母亲死后,对方母亲来我家里要回资料,拿走前,我备份了一份。”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琴美没有放弃挣扎。 “你可以不信。”我盯着她的脸:“你大可以在你母亲参选议员的窗口期,赌我没有证据。” 琴美定在那里,看我的眼神逐渐涣散,转而别过头去,发出沉重的叹息。 差不多就这样了,我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角落里她的手机,转身往帕克房间去了,她在背后喊我,我没再理会。 帕克茫然坐在床上,眼神浑浊。我搭上他的肩膀,让他的头靠在我的胸前:“没事的,没事的帕克,你就在我身边呆着,没有人能带走你。” “真的不是我……” “嘘……嘘……我不会把你凌晨出去过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你不相信我?”他抬起头,眼神似小猫。 我微微笑了下,抚了抚他的头发。 虽然他习惯了拿我当挡箭牌,我也不生气。 “睡一下好吗?你身上全是虚汗。”我说。 “我……我觉得我没办法入睡……”他气息衰弱。 “我刚从阿婵姐那里拿了点助眠药,试试看?”我起身去倒水。 “贝卡,给我点糖。”帕克有点祈求的意思。 “那东西现在对你没什么好处,先不要去想了。先用助眠药,睡着了就好了。”我边把药送到他嘴里边说。 帕克没有再坚持,服下药片。依旧坐在床角。 “躺下。”我真的怕他做出什么出乎我意料的事,那我做的这些就白费了。说实话,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现在我还心跳得厉害。 “你躺好,乖乖睡觉,好吗?”我催促他。 帕克不情愿地爬上床,鞋都没脱。 “鞋子脱掉,穿着做什么。”我半命令道。虽然他大概率找不到游艇的位置,我还是担心他会做傻事。 帕克边脱鞋,边问我:“后来琴美跟你说什么了?” 我没说话,坐在一旁翻起剧本,那是一部即兴戏剧的剧本,这种剧本只在关键环节把握方向,中间穿插着演员的自由发挥,最终仍会导致同样的结局。演员的魅力得以最大化展现,同时也十分考验作者的功力。 再抬头,不到十分钟,帕克已昏沉睡去,我便开门出去了。 此刻,我想去看看阿婵睡得安不安稳。 刚回到二楼,就在起居室撞上了琴美。 她脸上的泪渍还没有干涸,手上拿着一部雾蓝色手机。 那是陈莱的手机。 “你看一下。”她递给我。 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忿恨,瞳仁中填满了平静的哀伤。那是一种,下了某种决定后,背水一战前的宁静。 我用力摇摇头,退了半步:“你要干什么?为什么让我摸她的手机?” “你看了她的手机后,会让我报警的。” “我没有不让你报警,是你知道我也会告诉调查组一些事情,主动决定不再报警的。”我瞪着她,不肯接过来。 “帕克一直在威胁陈莱。” “威胁?你什么意思?” “帕克……帕克有对陈莱不好的照片……“说到这里,琴美眼睛瞟向别处,似乎很难继续讲下去。 “你说的不好的照片的意思是……”同为女性,我大概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 琴美点点头。 “我姑且相信这是真的。可是这和你觉得他杀了陈莱,有什么关系?” “他并不是直接杀了陈莱,他是逼迫陈莱自杀,”她声音颤抖:“如果你知道真相,你会让我报警的。帕克和你想的不一样,他不值得你这样做。”说着,她再次尝试把陈莱的手机递给我,眼中的傲气褪得一干二净,几乎像是祈求。 我盯着她的眼睛许久,用手帕隔着手,把手机接过来。 屏幕上,是陈莱和帕克的信息对话框。 先是几张陈莱的不雅照片,有些意识清醒,有些看起来混混沌沌。 然后是帕克一方的发言,时间大概从一年前开始,那差不多是我和帕克刚在一起的日子。 ——你还记得那些日子吗? ——有没有想我? ——你当初那样离开我,真的给我带来了很大困扰。 ——越想越气。 ——回我信息,快。 ——我想把我们这些回忆照片发给大家,罗老师也不能落下,还有……对,还有学校的同学们。让大家知道你这样一位淑女…… 信息从上周开始密集起来。 ——我抑制不住要让大家看看你这个样子的想法,我太想这样做了。 中间夹杂着陈莱的恳求。 ——求求你不要这样做,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们见面谈一下可以吗。 ——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究竟为什么想这样做。 帕克一方的信息则像无视那些绝望的回应一样,持续步步紧逼。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是想让大家看看你那个样子。 ——啰嗦。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你吗,贝卡比你好太多了。 在我们已经聚集到叶儿岛上后,信息仍然没有停止。 ——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一定很害怕。 ——倒也不必看到我的信息就怕成那个样子。 ——琴美很讨厌。从她的反应来看……你早就把我们的信息给她看过了对不对? ——我还没决定什么时候把那些照片发给大家,但离岛前一定会完成。回到学校马上就会有好戏看。 我想起,每次手机响起,陈莱那噤若寒蝉的样子。 最后一条信息是昨天夜里大家刚散场时发出的。 ——我想好了,就天亮前。天亮前,让大家看到你的……那个样子。哈哈。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6 直到目前,我没有收到任何陈莱的照片。 “陈莱是被帕克的步步紧逼导致自杀的。”琴美说。 “因为几张不雅照而把自己置身绝路,确实像是陈莱做出的事情。可是陈莱的死,和帕克并没有直接关系,就算你报警,也没有任何意义,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就不能拿帕克怎么样。” 琴美深深叹了口气。 “而且……你本可以阻止帕克那样做的,对吗?你可以阻止他给陈莱发那样的信息的,即使吓唬吓唬他也未必没有效果。”我说,“哪怕你早点告诉我,都会不一样。并不全是帕克的问题,毕竟你可以彻底避免这一切的发生,除了陈莱自己,你是唯一的知情人。” 琴美的脸微微扭曲,眼眶发红。 “我理解你的愤怒和伤感,你和陈莱,别人不知道,我却清楚得很。你们何止是普通的好朋友,你们之间的交情,说是过命的也不为过……”我上前一步:“你却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迫自杀。” 话风转时,琴美的表情随之瞬变。 “你说什么?!我眼睁睁看着陈莱被迫自杀?” “难道不是吗?事到如今,人已经死了,又不能证明帕克那些信息和陈莱死亡之间的关系,”我没有回避她的眼神,“陈莱白死了,因为你,而帕克会好好活着。” 琴美像在咀嚼老鼠的尸体,口中咯咯作响。 “我不想和你再纠缠,你也不要再来打扰我和帕克,帕克刚服了助眠药这会儿已经入睡,你想找他发疯质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我没等她的反应,快步往阿婵房间走去。 踏进阿婵卧室时,她似正要起身。 “你刚才……在门外,是不是和琴美吵架了?你们有报警吗?琴美她……咳咳。” “你别操心了,阿婵姐,你自己都这样了。”我上前扶住她,往她身后塞了一个垫子,好让她舒服一些:“阿婵姐,你不是刚吃过助眠药吗?怎么这么快醒了……” “别管这些了。你们究竟在吵什么?我好像听到三年前……人命?”阿婵追问。 “姐,你的耳朵还真好用。”刚才阿婵姐的房门确实没有关紧。 阿婵忍着咳嗽,向我探了探身子。 “你真的听到了?” 她点点头。 “阿婵姐,我不想让琴美报警,她想把帕克送进监狱。” 阿婵有些不解,身体又向前倾了一点。 我清了清嗓子:“所以,我只能用她的秘密制约她。” “你说的三年前,是她的秘密?”阿婵蹙起眉头。 “没错,三年前,她母亲为了让她进入现在的学校,让她顶替了另一个人。后来不久,那个人不堪压力,自杀了,据说她的家庭状况很不好,拼了命地考进这学校,是她家唯一的指望。” 阿婵倒回靠垫上,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状。 “阿婵姐,你别害怕,都三年前的事了,”我轻拍她的后背:“而且我也不会真的把这事说出去的,事关她妈妈竞选议员的大事,要是真的说出去,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对我们家也不好。” 阿婵剧烈咳嗽起来。 我把纸巾递给她:“这个陈莱……不,现在的陈琴美,总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想要的都能得到,真的很让人不爽。冒名顶替了人家的名额后,她妈妈就给她改了名字,她当时还挺不高兴,不能和自己的好朋友用同一个名字了……” “我不明白……咳咳咳咳!”阿婵的咳嗽更剧烈了。 我转身倒了水递给她:“很简单的,陈琴美以前叫陈莱,顶替了另一个叫陈莱的上学名额,导致被顶替的陈莱自杀了,她上了现在的学校后,才改名叫陈琴美。据说改名字时候她还不情愿,毕竟之前是和她的好闺蜜同名嘛……” 撇了眼时钟,已是早晨七点零五分。屋子里虽死了人,饭还是要吃的。 “阿婵姐,我说的有点多了,我去给咱们弄点早饭。” 阿婵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之中,没有回应我。 阿婵的房间在二楼,厨房在一楼。为了保持联系,我翻出了对讲机,在她枕边放一个,我随身拿一个,这样我就能知道她的情况,她有事也能及时呼唤到我。 经过琴美的房门口,房门大开着,她的身影木木地坐在床边,背对着我。隔壁陈莱房间的门也开着,她的尸体已经由上吊状态改为被放在床上。 厨房里,昨晚弥留的食物香气尚有余存,我没有胃口,只想弄点简单的面包、牛奶、煎蛋。 “阿婵姐,你说我该不该早一点告知陈莱的妈妈呢,或者……报警?不行不行,报警就变了性质,就真的可能把帕克扯出来了……”我手上忙着,向对讲机里的阿婵说。那边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琴美会不会已经和陈莱的妈妈打过电话了呀……会不会已经把自己的怀疑和她说过了呢……真是让人头痛。”煎蛋下锅时“刺啦”一声,伴随阵阵香气涌起。 对讲机那头的喘息声加重了,伴随一点点痛苦的呻吟。 “如果我主动和陈莱的妈妈说,说不定还能主动一点,好让话题不用问到帕克身上……对,我现在就给阿姨打电话!” 我三步并两步跑上楼,对着琴美的背影大声问:“你有没有联系过陈莱妈妈?没有的话,我来联系。” 她回过身,木然摇了摇头。表情像个死人。 我坐到起居室沙发上拿起电话,一番自我介绍后:“……是的……您别激动,事情非常突然,我们也不是很……好的,您到了可以打电话到房子里,我驾游艇去接你们……不,还没,我们没有报警,因为……啊?这……好的好的。” 放下电话后,琴美问我“啊”什么。 “陈莱妈妈会带着调查员一起过来,”我顿了顿:“他们最多半个小时就可以到了。” 琴美缓缓转回窗的方向,没再说话。 “糟糕!”锅里的牛奶一定已经扑出来了!我快步跑回楼下。 不出所料,灶台一片狼藉,我埋头收拾起来。 “阿婵姐,要多等一下哦,我搞砸了,要处理一下!”我对着对讲机喊。 对讲机那边没有声音。 我先关了煤气,又跑上楼到了阿婵那里。 她依旧躺在床上,气色甚至比之前好些了。 “阿婵姐,我叫你你要应呀,不然我会担心的!”我嗔怪道。 她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继续去收拾咯!你不要走动,就在床上呆着,有事要先喊我!”我边往外走,边大声交待她。 再次路过琴美房间时,她的房门紧闭。我用力敲了几下,没有人应。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7 我端着仅存的煎蛋和干巴巴的面包回到阿婵房间。 “阿婵姐,先吃东西,等下陈莱妈妈和调查组过来,又是一通折腾。” “什么?陈莱妈妈和调查组要过来吗?”她僵硬地接过一片面包,却没有要吃的意思。 “嗯……我刚刚和你说了呀,你没听到吗?” “没……没听见……”她把面包直接放到桌子上,人看起来又不那么清醒了。 “按距离推算的话,他们应该半个小时的样子就会到了。”我饿坏了,两片面包裹着一片煎蛋囫囵进肚。 阿婵恢复了半躺的姿势:“哦……”怔怔看着窗外。 我就这样守着她,陪她一起看着窗外。 秋风把落叶卷到半空中,落下时像某些鸟类的残骸。 二十几分钟后,罗宅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 我到起居室接起电话,果然是陈莱的妈妈打来的,要我们接她过来。大陆那边的码头没有游艇,需要我们开一艘过去。 “我让琴美去可以吗?”我对阿姨说,此刻想去看看帕克的情况。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琴美正好出现在我面前,脸色白如纸。 我挂断电话:“琴美,你怎么了……” 她的手有些发抖。 “你要撑住,现在只剩咱们俩能做事的人了,”我转身看了看阿婵,她的门刚才一直开着,此刻保持着和我接电话前一样的姿势,怔怔望着窗外,像是听不到我和琴美的对话一样。 “陈莱的妈妈和调查组的人到了,你要到对岸接一下。”我尽量简明扼要地发出指令。 她点了点头,往楼下去了,手依然抖个不停。 “阿婵姐,你不要担心,等陈莱妈妈登岛后,问题就都解决了。事已至此,不知道这次集训是否还要继续……唉,社长自杀,还有什么好推进的呢。可是……阿婵姐你觉不觉得奇怪,陈莱真的是自杀吗?我总觉得有疑点……” 我握着阿婵的手,全是冰凉的汗水。 “怪不得陈莱妈妈电话里坚持要带调查组上来,她一定也不相信陈莱是自杀的,调查组一定会把我们都叫去做笔录的。我刚居然还在想集训要不要继续,真的是……万一真的是他杀,凶手必定会被绳之以法,以后能不能见到彼此都难说……” 啊,帕克……我得去找帕克了。 “阿婵姐,我得去看看帕克,琴美等下会带陈莱妈妈和调查组的人上来的,不过要久一点,我才想起来我把游艇停在南面深水湾里头了,她可能要找一会儿。” 说完我就往楼下去了。 帕克房间的门是开着的,我之前关了门才出来,至少是掩着的。 帕克依旧躺在床上,由于拉着窗帘,室内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脸,而他躺着的姿势,有些奇怪。 空气中,也有不那么好闻的味道。 我慢慢靠过去:“帕克。” 他一动不动,身体甚至没有自然呼吸所应有的起伏。 我轻轻把手搭在他的脸颊上,是有温度的,手感却比往常凉一些。 “帕克。”我拍了拍他的脸,继续呼唤道。 依然没有反应。 我一把扯开窗帘,阳光汹涌而入。 照在那张血色渐退、了无生机的脸上。 “帕克!”我用力摇晃他,他嘴角的呕吐物随之流下,和地上的一滩汇集到一起。 我忍住呕吐的冲动尽力观察,帕克白皙的脖子上勒痕清晰可见。 我冲出屋子,拼命向码头跑去。上午的阳光格外刺眼,令人头晕目眩。越跑越快,呼吸逐渐跟不上脚步,胸膛像是要炸开。头越来越晕,脚步越来越软了,像是随时都要踩空,耳边的风声也渐渐尖利起来。 眼睛越来越黑,终于…… 耳边的风声也逐渐微弱,直至消失。 眼前的世界遁入一片黑暗。 醒来时,身边只有几个穿着像调查组的人,身边的环境像是医院的病房。 “你醒了。”一位年轻男性冷漠地看着我:“我叫森一,是调查员。” 我冲他勉强挤了个微笑:“我的朋友们呢?” “你是说剧文社的社员吗?”他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很意外。 我点点头。 森一刚想继续说点什么,一旁的女性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过去一下。 我轻轻活动起身体,发现也并没有什么受伤或疼痛,便蹑手蹑脚跟过去,靠近走廊的门后偷听。 “组长,她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森一说。 “看起来是的,所以你现在不要跟她透露很多,这样说不定可以问到一些更有用的信息。”女性同事说道。 “尸检的完整结果周末就可以出了。” “好,我知道了。其实就算没有尸检报告,这几个人的死亡原因也没那么难确定。” 几个人。很可能不只我知道的两个人。 “只是,”女性同事接着说:“凶手的杀人动机并不清晰,而且……而且你记得,溺毙的两个女孩子,身上有搏斗伤,你看到了,对吗?” “没错……” “那个卧室发现的女性尸体,你觉得是怎么死的?” “床上的那具尸体脖子上有勒痕,但是从面色、周边呕吐物颜色来看,应该是死于毒发。在床头找到了吊绳痕迹,吊绳是丝巾,就在一旁,像是她本人的物件。以她的体型,那种吊法根本死不了人。她很可能吊了很久,在被吊着的过程中,毒发身亡。我相信尸检结果和我推测的一样。”森一信心满满。 “我也是这样想的。这个杀人手段也过于变化多端了,下毒、勒死……然后还有人溺毙,也许是因为打斗。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是不是说明,凶手是打斗者两人中的一个?” “我不是这个意思,”女性调查员好像还叹了口气:“我也说不准确,总之给我感觉怪怪的,说是杀人案,” “那会不会是多起杀人案呢?” “你是说有不止一个凶手?” “嗯,这样解释的话,似乎更能说得通。”森一语气笃定。 “我们回现场再讨论。”女性调查员结束了对话。 我慌忙蹑手蹑脚爬回床上。 “你好,我叫小文,是调查员。”女性调查员伸出手和我握手,面带微笑。 我以微笑作为回应。 “那么,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我问。 “还不行。”小文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直至我们登岛时,你是岛上唯一的活人。”小文温柔地盯着我的眼睛说道。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8 “我不明白……”我揉揉眼睛,用困惑的目光看着小文,等待她的说辞。 “我们刚才的对话,你实际上已经听见了,不是吗?” 我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 “那么,你能说说你知道些什么事情吗,或者,你的猜测?” “我想问一下,我睡了多久?”外面太阳高悬,似乎是正午。 “我们昨天早晨登岛,在码头附近发现了趴在地上的你,把你带到这里恢复。” “那差不多连睡一天一夜了……”我喃喃道。 “怎么样,说说你知道的?” “我想,我只能把我的实际经历的告诉你们,至于猜测,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仅凭猜测就给你们的调查出主意。” “可以。”小文示意我坐到床上,递给我一杯热水。 “我们,是人间剧文社的社员,”我抿了口水:“这次是秋季集训期,目的是为了参加几周后的创作大赛。” “听说你们每次大赛前,都有这样的集训,是吗?” 我点点头:“这次也一样,我们前天下午在叶儿岛集合,晚上一起吃了晚饭,晚饭后,我和陈莱起了冲突,琴美来帮忙,和我打了一架,阿婵在拉架的时候犯哮喘,我们就扶她去休息……” “你和琴美起冲突?为什么?” “因为陈莱,我有些吃陈莱的醋,就拿话激她,她是帕克的前女友。” “帕克是你男朋友?” 我点点头。小文的面色越来越放松。 “你继续讲。” “后来,大家不欢而散,第二天,也就是昨天早晨,发现陈莱死在自己房间里。” “你们动过尸体吗?” “有具尸体在床上,但之前是吊着的,那是琴美放下来的。没说几句,我们就又吵起来了。” “怎么又吵起来了?” “还是因为帕克,不过很快就结束了,因为我还要去照顾帕克和阿婵姐,之前给他们服了一些助眠药,但不知道阿婵姐为什么很快又醒来了。” “你还给他们服助眠药吗?” “他们两个一直都有服用助眠药的习惯。阿婵姐有些精神衰弱,帕克好像也有点,怎么说呢,他脑袋不是很灵光,他的义父,我们的罗老师,也是很惯他,不太约束他……” “罗老师是帕克的义父……”小文边记录嘟囔着。 “帕克吃了助眠药就睡了,阿婵姐醒来后问我怎么又和琴美吵起来了,我就跟她解释了一下,然后去厨房弄了点吃的,过去的时候,我还安置了对讲机,这样可以清楚阿婵姐的情况。当然最后我还是觉得陈莱的事情不宜拖,还是要通知家属比较好,所以给陈莱妈妈打了电话,她还把你们叫上了。” “你们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陈莱尸体的时候就报警,或者,通知家属呢?” “琴美是想报警的,被我拦住了。” 小文身体往后靠了靠。 我接着说:“当时,她是觉得陈莱的死和帕克有关,而我肯定不想让帕克坐牢,所以阻止了,这个您能理解?” 她的身体往后靠的多了一点:“所以你当时也对帕克没底对吗?” 我点点头:“他凌晨确实出去过一次,说是去厕所。” 小文摇了摇头,用责备的眼光瞄着我:“你那样包庇也是种违法行为。” “不管怎样,帕克死了,那要么陈莱是自杀,要么也不是帕克杀的。”说完这话,我意识到给自己埋了个坑。 因为小文盯着我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如果我是凶手,也不可能跟你说了这么多实话。” 她反而没有追问我的嫌疑,只是鼓励我说下去:“你打完电话,发生了什么?” “打完电话我让琴美去码头接你们,我得去看看帕克。结果发现他也死了,像是被勒死的。我觉得非常恶心,又害怕,于是往码头这边跑——也就是你们会来的方向。可是腿越跑越软,眼睛发黑,再醒来就在这里了。” “所以,你不知道另外两个女孩子也……”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只知道陈莱死了,帕克死了。” “了解了。请暂时在这里修养几天。麻烦把你家人的联系方式给我下。” “没有家人,我母亲已经过世了。” 看着她略带愧疚的眼神,我的情绪毫无波澜。 其他人都死了,必然会招致我的嫌疑,那么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帮助调查组尽快破案。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走马灯一般在脑子里转起来,令人疲倦,我又睡了过去。 我是被叫醒的,护士叫我吃早饭。 “护士,我是什么情况?不难受,就是很困。” 护士把早饭递给我,并没有接我的话,看得出来她有些为难,应该是有被叮嘱过我的嫌疑身份。 “助眠药是你自己服下的吗?”小文的声音和人一起从门口飘进来,她手上举着吃了一半的三明治,朝我努了努下巴。 “助眠药?我也吃了助眠药吗?” 小文一口三明治没咽下去,依旧盯着我看,几秒钟后,眼神才从我脸上移开。 “你也先吃点饭,等你吃完饭,我们再聊。”她说着,站到窗边去了。 “不用,就现在,你有什么要问的,直接问好了,我可以边吃边回答你。”我打开一盒酸奶,挖着吃起来。 “哦?那我不客气了。” “等一下,”我用纸巾抿了抿嘴角:“琴美和阿婵是溺死的是吗,死在哪里?” “你对你的朋友们,还真是挺冷淡的。” “我想装作和他们感情很好,但实在没什么必要。”我慢慢吞下一口酸奶。 “我们发现她们的时候,是在岛南侧的深水湾那里,旁边拴着两艘游艇。” “也就是没人接你们吗?那你们怎么过来的?” “陈莱妈妈找的俱乐部的船。” “哦。”我对其他的事情没什么好奇的了。 “刚才检测部来电话,陈莱的死因初步检测结果是毒发身亡,我说对了。”森一有些得意。 “是什么毒药呢?”小文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 “一种慢性发挥毒药,因人而异,毒发时间长达四到八小时。” “有没有可能两个小时毒发呢?”我问。 森一摇摇头。 “那我觉得和帕克没关系,帕克没有下毒机会。那天晚饭他和陈莱之间隔着我和阿婵,也没有去帮厨,根本没有机会给陈莱的饭菜或饮料下毒。凌晨他去厕所时是三点半,早晨我听到琴美尖叫赶去看到陈莱的尸体时是五点四十五分,只间隔两个小时,如你所说那种毒药毒发要四到五小时,那么帕克不会是在凌晨去厕所时毒杀陈莱。” 此情此景,我加入了调查组的推理。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9 “从时间推算的话,那么给陈莱下毒的人,只有帕克和我没有嫌疑喽?”我自顾自开始推测起来。 “不能这么说,一切的前提是你讲的是实话,而且,我们还不能排除陈莱是自杀的可能。”小文语气轻松却笃定。 我笑道:“与其一切由你们自己慢慢调查,不如先假定我在提供完全客观的信息,反正我就在这里,不会跑。这次的大赛应该是不会参加了,我也无事可做。另外,我本身是剧作家,对你们这些探案事务很感兴趣。” 小文眯起眼睛:“你不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又笑道:“我确实没有杀任何人,也相信你们的办案能力。我第一次有这样设身处地参与查案的机会,又能给你们提高一些查案效率,这种双赢,何乐而不为呢。” 小文的电话响起,她接起后并没有背着我:“嗯……嗯,好,你们在现场看仔细一些,我还在贝卡这里。” 从听筒隐约外泄的声音来听,应该是昨天那个调查员森一,此刻在罗宅现场调查中。 放下电话,小文坐回我的身边。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陈莱第一个死亡,第二个是帕克,之后是阿婵和琴美,不知道谁先谁后。”我迫不及待又开始推理了。 “阿婵和琴美几乎是同一时段溺亡的,晚于帕克的死亡时间大概一个小时。”看来他们已经掌握了几个人的死亡时间。 “如果陈莱是自杀,你觉得可能的原因是什么?”小文问。 “帕克,因为帕克。帕克一直在给她发信息,要公布她的不雅照片,以陈莱的性格,是容易受这事影响,想不开的。” “没错,我们在帕克的手机里印证了这一点。他的确像你说的在威胁陈莱。” “帕克脑子不太好,人比较偏激,这样威胁陈莱并不是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一起自杀和几起他杀凑在一起,未免也太凑巧了。”小文像闲聊一样和我八卦起事态来。 她的电话又响了。 “嗯,嗯,好我知道了。” “在阿婵、琴美、帕克的体内,都检查出一种药品,”小文挑挑眉:“这种药品,恰巧就是导致陈莱死亡毒药的解药,陈莱身体里却没这东西。” 这是我猜不到的剧情:“解药?” “如果现在给你做个检测,你身体里可能也有,当然,也可能已经代谢出去了。” “几个人尸体都有解药残留,说明他们都服过毒药,可以这么说?”我问。 “按道理是这样的,不会平白无故服那个东西的,但也不一定,这个是后话,”小文沉吟一下:“首先基本可以判断陈莱不是自杀的,帕克的那些威胁短信,并没起到什么作用。然后……几个人同时服了毒药,又服了解药……总不会是一群人毒杀一个人,又各自服解药自救……” “嗯,没那个必要,要是几个人想让一个人死,那有的是办法,何必在一个即将死去的人面前装好人呢。” “更可能是有一个人,对所有人下毒,又给了所有人解药,唯独没给陈莱。” “没错,这样似乎好办多了,直接找凶手就好了。”我耸耸肩。 “检查显示陈莱死亡时间大约在夜里十一点到午夜零点之间,按时间推算,陈莱被下毒的时间是在第一天晚上六点到八点之间,这个时间段你们在做什么?”小文又拿出纸笔来。 我认真回忆了一下:“六点大家在聊天,等阿婵准备晚餐,大概七点时候开始吃饭,用了半个小时,饭后大家各自活动了下,然后开始晚茶,嗯……八点的时候,应该正在喝晚茶。” “阿婵在做饭的时候,大家都在干什么?” “我和帕克在一起,在他的房间……陈莱和琴美在二楼起居厅聊天。后来我也有去帮厨,还把阿婵吓了一跳。” “也就是陈莱被下毒时正是吃饭或喝茶的时段,凶手很容易得手。”小文自言自语。 “凭你的猜测,毒是谁下的?啊不,是,谁和陈莱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呢?” “帕克呀,但是他一直和我在一起,根本没机会下毒的,我曾怀疑过,但是从你们查出的死亡时间来看,他并没有作案机会。” “琴美呢?” “她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一直在一个学校,彼此维护,琴美和我起冲突,也是因为她觉得我欺负陈莱,这个记得昨天和你讲过。” 小文活动了一下脖子:“那阿婵呢?” “好大姐一枚,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剧文社的菲佣,对所有人都很好,不过……” “哇哦,你居然这样形容你的同僚吗。” 我扯扯嘴角。 “陈莱和琴美,真的像看上去那么好吗?”小文的目光停留在本子上,翻开的页面上写写画画了很多,大概是她昨夜做的笔记。 “什么意思,你有别的想法?” “你看,两个人从小玩到大,一个是剧文社的社长,业界翘楚,另一个,好像发展没那么好,我听说琴美在剧文社的位子是她妈妈买进来的对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我不认为她们的关系有问题。陈莱比琴美优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琴美从小就处处被陈莱压一头,她要是心里真有想法,想做什么早就下手了。”我是真的这样认为,这对双生花情比金坚。 “森一在琴美的房间发现了这个。”小文举过手机,给我展示一张照片——一个纸扎小人,小人的腹部写着一个“莱”字,“莱”字上扎了很多根针,像是一种诅咒。 没想到琴美这么洋气的家伙还玩这种套路。 但我觉得小文可能想错了。 “其实,我们不止在琴美的行李里发现了这个物件,在去琴美家里做死亡告知时,还发现了一个笔记本,里面写满了‘莱’字,每个‘莱’字上都用红色的笔打了叉。” 我都能想象到琴美妈妈听到这个噩耗的状态,想想真的可怜。 “所以,琴美对陈莱应该是有强烈恨意的,只是秘而不宣,直到这次集训才突然发泄出来。”小文看起来很笃定。 “可是,叫陈莱的人,可不只我们社长一个哦。”我往后靠了靠。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10 “啊?”小文的瞳孔肉眼可见放大。 “琴美自己,也叫陈莱。” “琴美?陈莱?” “琴美本来姓陈,就叫陈莱,和她好朋友一样的名字。她父母离婚后,她妈妈给她改了名字叫琴美。” “这样哦……可她总不会诅咒自己。难道她精神也不太好吗?” “嗯……她平时无非是大小姐脾气足了些。” “从现在的发现来看,琴美对陈莱确实带有深深恶意。原因很可能不止行业发展这一点,”小文已经完全走上她那条思路了:“如果有,你觉得是什么?” “你怎么总是在问我觉得,我觉得呢?倒不追问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现场的事情你不用管,有我们同事在搜查。” “那个森一?看起来也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扯别的,”小文往前探了探身子:“你说过,琴美和你起冲突,是因为你欺负了陈莱,对吗?” “没错。” “这只是表象。” “啊?” “你欺负陈莱,根本原因是因为帕克看起来对她余情未了。” “你说的有道理,但这有什么关系……”我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了。 “琴美主动和你起冲突,也是类似的原因,”她自顾自接着说:“陈莱不仅在行业领域优于琴美,在感情方面更是。无论你有没有欺负琴美,她早晚都会因为你作为帕克现女友的身份,拿你泄气一番。行业领域的碾压、情感方面的弱势……这种心态在嫌疑人的杀人动机中非常常见。” 我已经不回应她了,任由她发挥。刚见面时她看起来还挺靠谱的,现在感觉被第一印象骗了。 她没有放过我,又问出了新的角度:“琴美有劝你离开帕克吗?” 琴美的确一直在劝我离开帕克,可我的理解是,其他人也这样想,只是不愿意得罪我,而琴美无所谓罢了。 根本不想接这个菜鸟调查员的话。 “从存活时间情况来看,凶手只会在琴美和阿婵之间产生。我们就先把琴美这条线分析下去。” “好,你现在假定她是凶手了,那她为什么杀帕克?” “很简单,情杀。即便陈莱死了,帕克也没有选择和她在一起,中间段,即便选择了你,”她不好意思地顿了顿:“都没有选择琴美。最后因爱生恨,谁都别活。” “有道理,有道理,”我附和道:“按你说的时间,帕克死亡应该就是在我准备食物,和阿婵吃早饭的时候。” “是了,那个时间段阿婵是没有机会动手的,而且,阿婵患有哮喘,患有哮喘而又刚刚发病的人,根本不可能有能力勒死一个成年男性。” 她显然忘了帕克吃过助眠药,不过我不打算提醒她。 “琴美和阿婵溺死前明显有过打斗,在两人尸体上分别发现了对方的毛发。阿婵是最后一个受害者。” “我想不到琴美杀阿婵的理由。”我实话实说。 “你做饭的时候,是和阿婵开着对讲机的,对吗?”小文问。 “是的,我为了关注她的情况,她毕竟身体非常虚弱。” “她一直在房间吗?” “当然,不然我早跑上去看了。” “你应该有保持跟她的对话,她有一直回应吗?” 我努力回忆了一下:“对讲机那边是有喘息声的,她那样一个虚弱的病人,我总不能强迫她一直和我对话。” “太大意了。” 什么啊,办案的又不是我,我大意什么了,没有给你们搜罗好万全的证据链对吗?! “年久失修的对讲机,很容易间歇性发出阵阵海浪般的杂音,尤其是你们一个楼上,一个楼下,距离比较远,更容易有杂音了,只要不是对方的声音在和你真实对话,就不能排除她暂时出去了的可能。” “她出去干嘛?她出去能干嘛?”我渐渐失去耐性。 “她很可能是琴美勒死帕克的见证者。琴美为了灭口,在你要求她去接我们,而你要去看帕克时,她把阿婵也骗到了停靠游艇的南侧深水湾,企图将其推下水。在阿婵的反抗中,两人都受了伤,且同时跌下水。那个深水湾,就算是擅长水性的人也很容易溺水。” “你说是就是。反正你们的人还在现场调查,我建议你也去现场多看一看,不要在这一直找我编故事。”我对她不报什么期待了:“就算你编的是对的,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什么不把我也顺手杀了?” “她知道帕克对你也没多真诚,多杀你一个毫无意义。再说,她倒是想,问题是她在对阿婵行凶时命就没了,怎么对你动手。” “你是学徒?你在调查组有师傅吗?我觉得你完全不靠谱,一直在天马行空胡诌。” 她都没有回应我,依旧沉浸在她自己的故事世界里,像一个刚入门的剧作家。 “那么,接下来看看阿婵,如果阿婵是凶手。”她咬着笔帽,气定神闲:“她是最容易下毒的人,那么,她的方法是,第一天在给你们做晚饭的时候,给所有人下了毒,又在后来的晚茶时间,给所有人的茶中下了解药,除了陈莱。” 她这个想法倒是靠了点谱,我仔细回忆,那天晚饭后,大家的状态似乎都很不好,我在洗手间时难受得直接吐出来了,而吐过后感觉好了许多,这样看来,应该是把毒药吐出来了一部分的缘故。后来的晚茶时间,晚茶……大家喝的茶都是从同一个茶壶里面倒出来的、含有解药的茶水,只有…… 只有不喝茶、只喝橙汁的陈莱,不会喝到解药,最终毒发身亡。 陈莱不喝茶的事情剧文社每个人都知道,每次茶会都会给她专门准备果汁,这已是惯例,所以凶手不需要担心出现什么意外。 “然后,在第二天早晨你去准备早餐时,帕克因为服了助眠药正在昏睡中,阿婵直接勒死了在睡梦中的帕克。” 好,这一轮她想起来帕克服用过助眠药的事情了。但是阿婵是哮喘病人啊,她怎么动手,她能勒得死谁。 “最后她尾随去接你们的琴美,企图把她推下深水湾淹死她,搏斗了几下两个人一起摔下水了,对?”我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说。 “嗯……差不多是这么个过程,那么阿婵又为什么要杀掉陈莱和琴美呢?凶手到底是琴美,还是阿婵?看来,答案在现场,还有琴美和阿婵两个人更真实的生活里了。”小文对着她那个鬼画符本子嘟嘟囔囔起来。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11 小文能把目光重新投回到现场和个人调查之中,我深感欣慰。 护士来收走了我的餐盘,我也开始送客:“小文调查员,你今天应该还要去现场调查?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那你好好休息。”她居然还笑了笑。出门前和门口的看守简单交待了几句,终于消失在门后。 我揉了揉太阳穴,半靠到枕头上叹了口气。 所有人都死了……除了我。我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感,只觉得疲倦。窗外的阳光愈发刺眼,我伸手扯上了窗帘,歪头眯起眼来。 走廊里人来人往,一直睡不踏实,一整天都是睡睡醒醒,有时做梦,心里盼着调查组尽快掌握案件的真相,我好不用继续在这躺着。 但他们的能力着实令我担心。 晚霞在窗外铺开,我不想再躺下去了。一起身,面前的餐桌上放着晚饭,一碗热腾腾的鸡蛋白菜面条。这种专门为我现做的菜肴,真是让人感到幸福。 刚吃好饭,门口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小文带着森一一起过来了。 “辛苦了。”我笑笑。 “果然,从每个人的杯子上,都检测出了解药,包括你的。炊具上发现了一些毒药残留。”小文扬扬下巴。 “看来你对陈莱中毒过程的猜测是对的。哦,是推测。”我说着,看了看坐在她一旁的森一。 森一抿着嘴低下头。 “在阿婵房间里,也检测到了一些毒药和解药的痕迹。琴美的房间没有。” 我点点头。 “也就是,我们昨天的一次推理,错怪了琴美,反而没什么动机的阿婵是凶手。” 你那也叫推理。我心里翻了个白眼。 “现在凶手已经确认了,剩下的就是赔偿受害人了。”小文长舒一口气。 “组长……”一旁的森一小心翼翼插话。 “嗯?” “我觉得有点奇怪……” 小文高低眉看着他。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完全摸不着阿婵杀人的动机。死者全都是剧文社的人,那么,剧文社的社员,一定和她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对?可如这位贝卡小姐所说,阿婵一直作为大姐姐一样照顾大家,而且,偏偏没动贝卡……就很奇怪。如果说拿她在行凶琴美时已经死亡了这个理由去解释,未免牵强,她完全可以在出门前就把她给……”说着朝我不好意思笑了笑:“更重要的是,她直接一次性把大家全毒趴下不好吗,何必一个一个费尽周章?她可是一个哮喘病人啊……” “你有什么猜测直接说好吗?” “就是……我们为什么把凶手断定为一个人呢?” 我看向森一,这个毛头小子好像靠谱些。 “你是说,凶手不止阿婵一个?” “对,阿婵的确要杀害陈莱,但是却没想杀害别人。就算,假设,她杀别人是在杀害陈莱后的临时起意,但她哪来的信心和帕克、琴美肉搏?一个是男性,另一个是运动员。” “接着说。” “第二个死亡的是帕克,是被勒死的,这一点已经被法医证实过了,”森一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排除掉阿婵这个瘦小的哮喘病人,就只剩下琴美和……”他又开始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不是我。”我内心毫无波澜:“我如果想杀帕克,自然不用找这么费事的方法。话说,你们有拿到陈莱和琴美的手机吗?” “当然,一个摔坏了、一个被水泡了,正在恢复数据。”森一回答。 “我觉得要想知道琴美的杀人动机,这两部手机很重要。发现陈莱的尸体后,琴美和我说陈莱是受帕克的逼迫而自杀的,因为帕克扬言要把陈莱的不雅照片发给周围的人,包括剧文社、学校什么的。” “所以呢?”小文追问。 “我和你说过的,琴美和陈莱,是极度要好的朋友,她们的感情,可称生死之交。” “有多生死之交?”森一的问题含金量总是高一些。 “她们是发小,小时候经常互相串门过夜,一次是琴美到陈莱家过夜,陈莱的父亲喝多了要对琴美……”我顿了顿:“陈莱在阻止中,失手杀了他。” 两个人的身体都往后靠了下。“这个情节,和那个……那个什么,很像啊。”小文半捂着嘴。 “嗯,她们当时还是小学生,十岁的样子。” “难以置信。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母亲是玛丽。” “啊?是那个,玛丽?”森一眼前一亮。 “没错。” “谁啊?”倒是小文不太清楚情况。 “玛丽呀!tazuki首屈一指的大律师!同时还是个私人侦探,整个tazuki市,没有她不知道的秘闻!”森一兴奋得像在介绍自己的偶像。紧接着又低下头,再次用那双充满愧疚的眼睛看着我:“只是……只是她……” “嗯,我母亲三年前去世了。”我甚至给了他一个安慰的微笑。 “抱歉……” “没事的,我们回到案件上来,希望没有打断你的思路,森一调查员。” “琴美和陈莱的感情深厚毫无疑问,陈莱为了保护琴美,已经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如果琴美认定陈莱是不堪帕克而自尽,那她是完全有可能出于复仇而杀掉帕克的。这些信息,等我们看到手机里面两人之间的信息往来就可以确认。” “而且琴美的确和我说过她认定是帕克逼死了陈莱这件事,我可以对我说的话负责。”我插了一句。 “手机信息恢复出来大概要等什么时候?”小文问。 “信息组今晚会加班,最晚明早信息就可以恢复出来了。” 小文点点头,转向我:“琴美勒死帕克的确说得通,她是运动员,体力在那里摆着。” “是的,帕克很瘦,平时也不锻炼。” “啊,真是令人羡慕的友谊。”小文感叹道。 “羡慕彼此为了对方而惹上人命吗?”我真的不知道这个小文是什么来路,总感觉脑子不太正常。 “彼此?”森一又抓住了重点。 我叹了口气:“咳,好,虽然没有直接关系,但人已经死了,说出来也无妨。琴美为了一直和陈莱在一个学校,让她妈妈暗中操作,她顶替了另一个女孩的入学名额。而那个女孩子因为此次升学是生活中的唯一出路,绝望自杀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没放过这个信息。 “六年前,也就是罗老师组建人间剧文社的前一年。”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12 森一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组长,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阿婵家里看一下。” “本来也是这么计划的,不过,你专门提起,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如果能确定阿婵杀陈莱的动机,说不定琴美杀她的动机,或她杀琴美的动机,就会找到了。”森一的语气很有信心。 “嗯,明天一早出发。” 说完,两人转身走了。 确认了阿婵是凶手,或凶手之一后,仿佛拿起了一个稳固的线头,我相信这两个菜鸟明天会有更大的进展。 由于白天睡得太久,导致前半夜失眠。我回味着阿婵的杀人手段,觉得她多此一举。直接单独给陈莱有毒的食物就好了,何必要把所有人都毒一遍,又给予解药——以琴美保护陈莱的程度,形影不离,阿婵确实没有什么机会确保只让陈莱吃下有毒的食物。这种笨拙却稳妥的手法,太符合阿婵的为人了。 我想象着琴美勒死帕克的场景,昏昏沉沉的帕克,复仇之火如烈焰般燃烧的琴美,不知道用什么勒的。不过她为什么不用刀呢,那样更简单快速一些——大概因为我当时在厨房,她很难拿到刀具,并且勒死这种形式,更能发泄复仇的快感。这非常琴美。 我也想像着阿婵和琴美在南侧深水湾那里互相推搡的画面。一个人高马大、公主脾气最重的大小姐,与平日最照顾她的大姐姐,终于图穷匕见,双双殒命。 半梦半醒间,混沌睡去,这让我想起陈莱被害的那天凌晨,我也和现在差不多,脑子里充斥着各种猜测,拥抱姗姗来迟的睡眠。 醒时已是上午十点多,再这样下去我的生物钟要彻底变换了。 “你刚醒吗?我们给你买了些点心。”森一的脸出现了,伴着秋日暖阳型微笑,手上拎着知名点心店的购物袋。 “你们怎么这么早来了?我以为你们要在现场调查一天。” “我们凌晨就去罗宅了,森一和我半夜实在睡不着,现在看得差不多了,留几个同事在现场。啊,要是令堂还在世就好啦,可以帮我们提提想法。”小文解释道。 森一戳了戳小文的肩膀,提醒她的失礼。 “勒死帕克的凶器是一副跳绳,那幅跳绳藏在墙体里的一处暗格,导致现场的同事们今天才发现,看起来是被精心隐匿的。”小文把话题转回案件上:“跳绳是琴美的私人物品,而且上面只有她自己的指纹。” “嗯。”我并不意外:“你们有去嫌疑人家里吗?阿婵,或者琴美?受害人家里呢?陈莱的妈妈现在哪里?” “陈莱的妈妈在看到陈莱的尸体后当场晕厥过去了,琴美的妈妈在接死亡通知时明确拒绝了我们的进一步搜查,这两个人的家,我们没办法进去。至于阿婵,我们根本找不到她的亲属,所以申请了特殊搜查令,在她的住所看了看,实在是太艰苦了这个人。” “嗯,早年她老家村里泥石流,只剩下阿婵和她妹妹两条人命,他们父母也在那场泥石流中丧生了。阿婵带着她妹妹来这边讨生活,可惜她妹妹六年前去世了。” “她妹妹多大?”森一问。 “和我们差不多,应该比我大一岁,和陈莱琴美一样大,如果还健在,也二十一岁了。” “阿婵带着妹妹生活,一定很不容易,真是命苦的姐妹。”小文感叹。 “既然这么不容易,怎么会还要进剧文社这样的社团呢,不是应该花更多钱在谋生上吗?”森一总是能找到疑点。 剧文社确实不适合没有家底的人进来发展,搞创作这个职业,除非出人头地,否则是不可能用来养活自己的,更不要说养家。 他接着问:“所以阿婵进入剧文社时,她妹妹已经不在了吗?” 我点点头:“没听她提起过她妹妹。” “我们在她的住处,也没有发现任何与她妹妹有关的东西,可能她妹妹死后,她才搬到现在的住处。” “我曾在一个地方见过阿婵,大部分年轻人不会单独出现在那个地方。”我说。 “哪里?” “我去祭奠母亲的时候,在墓地见过阿婵。” “她去祭拜谁?” “我对别人的生活没有什么兴趣,何况我是去祭拜母亲,那种状态下,不会有窥探别人轨迹的心情。” “组长,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墓地看一下。” “就是西山公园附近的‘存寿园’。”我提示道。 两个人很默契地快步出发了。 我猜他们中午会来这里吃午饭。大概率会带着最终的答案。 接近一点钟时,他们回来了。 “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小文用手扇着风,气喘吁吁地进来了。 后面跟着的森一则意气风发:“你因该早点告诉我们墓地这个信息的,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我给他们各倒了杯水:“慢慢讲。” “陈莱,是陈莱……”小文喝着水,气仍没有喘匀。 我皱了皱眉。 “一个叫陈莱的姑娘也葬在那里,墓碑上刻有下葬日期,是在六年前,还嵌有一张模糊的墓主人照片,”森一接着她说:“照片上的人,和陈莱长得实在太像了,你们社里的陈莱。” “所以呢?” “同名,同年,长得又很像,一个在剧文界大放异彩,一个却英年早逝,就好像同一个人生轨迹,在某一个时刻,突然分道扬镳,天上地下。” 小文往前挪了挪椅子,森一继续说。 “那个时刻,就是入学名额的顶替事件,墓碑上的陈莱,本该拥有和剧文社陈莱同等的人生机会。但她在考入你们学校的那一年,被人冒名顶替了,啊不,同名顶替……” 小文的电话响起,打断了森一的发言。 在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很多话之后,小文回复:“好的,辛苦你们这边了,谢谢……” 看来他们的同事帮他们完成了一次紧急调查。 挂断电话,她转过头来:“森一,死去的陈莱,确实是陈阿婵的妹妹。我是说,墓碑上的死者陈莱。在六年死于服毒自杀。” 陈阿婵,听到阿婵姐的全名,还真有点别扭。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13 “也就是说,陈阿婵的妹妹,就是陈莱冒名顶替的那个人?可是……”小文摸着额头。 “没错,曾顶替别人入学的人,更可能是琴美,而不是陈莱。”我接话道:“陈莱是真的有才华,从小就是学霸。” “陈阿婵谋杀陈莱,是为了为受不了打击而自杀的妹妹复仇。她谋杀琴美,是因为发现了真相……她搞错人了。”森一皱着眉摇了摇头,手一遍遍地捋着头发。 “最后为什么不是琴美谋杀阿婵,以为陈莱报仇呢?从体型体力来看这都是更有可能的情况。或者,如果真的是阿婵看到了她勒死帕克的一幕,琴美为了灭口呢。”小文不死心。 “我想不到琴美能用什么方法,把床上虚弱的阿婵引到码头那边,再到南侧深水湾那里。” “比如,她假意要告诉阿婵她杀错人了?” “没那种可能,琴美直到死前都觉得陈莱是帕克逼死的,对于她来说,杀了帕克就大功告成,她自己还要好好生活的,所以她才会精心藏好凶器——那副跳绳。再说,她根本不知道阿婵的身份,不知道那就是被她间接害死的可怜女孩的姐姐……我们先听完森一的推理好吗?”说完,我把脸转向森一,用后背对着小文。 森一接着讲:“阿婵中途发现自己杀错人了,才又把罪魁祸首杀掉,究竟会有什么机会,让她在杀掉陈莱后,至又杀了琴美前,短短的几个小时内,知道了自己杀错人呢?” 我挠了挠头,扶额了好一阵,面露难色:“我……恐怕是我……” “你告诉阿婵她杀错人啦?”小文表情夸张。 “怎么可能,我当时还不知道她在复仇这件事啊,”我尽量做好表情管理,不把无语写在脸上:“只是她当时很担心我和琴美的冲突,我当时也是被愤怒冲昏了头,所以跟她说了琴美顶替他人名额进入学校,顶替她的那个人名字叫陈莱、琴美本命也叫陈莱这件事。我当时只是为了佐证琴美的无耻……” “她就那样信了吗?” “琴美和陈莱长相非常相似,这个你们知道,在阿婵的眼里,只有名字雷同、长相相似的陈莱,是阿婵的第一认定对象。一旦出现原名也叫陈莱、长相相似的琴美,她就拿不准自己的判断,在我告知她真情后,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处心积虑要除掉的是个错误的对象。” “这是一场复仇行动,复仇者陈阿婵,本来只需要谋杀一个人,即顶替她妹妹入学的罪魁祸首,但她搞错了情况,杀了非顶替者陈莱,被‘提醒’后搞清人物身份,又杀了第二个人——现名琴美、原名陈莱——真正的顶替者。在两起谋杀之间,穿插了另一起复仇,即琴美仇杀帕克——她认为是帕克的信息逼死了陈莱,显然她搞错了状况。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应该是这样了。”森一眼珠缓缓转着,说完了自己的想法。 后来对现场的调查,也证实了森一的推测。 调查局始终没有做通琴美妈妈的工作,府上对调查组大门紧闭。这一行为进一步激发了调查组的怀疑,因而紧急申请强制调查令,终于得以进门搜查。 从琴美家里所发现的日记、物品来观察,完全找不到嫉妒存在的蛛丝马迹,琴美的日记中出现过一些关于两人曾闹一些小矛盾的记录,但那看起来都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甚至有利于增进感情的小事。更多的,反应的是两人感情的深厚与亲密无间。 调查组曾在第一次送递死亡通知时,在琴美家发现过扎满针的、写有“莱”字的纸扎小人,以及写满“莱”字又打满红叉的本子——后来在她家里又发现了更多此类诅咒用的东西。不过,它们的创作者均不是琴美,而是学校里其他的一些人——通过学校走访,调查组发现对陈莱充满敌意的人大有人在,其中还包括剧作系的一位年轻老师,他巴结罗老师已久,希望以他的名义联名出版一些东西,但被罗老师回绝,而转头就组建剧文社,与社长陈莱联名出了一本作品集——这激起了那位老师的十足恨意。琴美的家里就出现了这位老师寄给陈莱的威胁信。这位老师三年前死了,他在泳池被人按头溺死,而当天的摄像头很巧合地失效了。 在琴美家里还发现了一些其他让调查组没有想到的东西。在她的哑铃上,检测出了人血残留,血迹的主人三个月前被报道死在回家路上,死因是脑后遭受硬物袭击。在她的床下有一个防止静脉曲张的连裤袜,里面是一些沙子,沙子夹杂的成分与半年前一个出过人命的沙场一致。在她的游泳训练负重沙袋上,发现了人的头皮残留——没错,正是那位梦想与罗老师联名出书的剧作系年轻老师。 从琴美的日记中来看,她几次杀人的目的只有一个——保护陈莱,过度、敏感地保护陈莱。这次她杀死帕克,不过是常规操作、为陈莱铲除所有不快中的一个节点而已。 我保留好所有为你挺身而出的证据,让他们的鬼魂对你我保持恐惧,让他们的灵魂不得超生。——这是琴美日记中的一页文字。 陈莱妈妈为了还女儿公道,醒后很主动地要求调查组进家调查。她根本不相信置自己女儿于死地的人,会是剧文社里那个可靠的乡下姑娘。她也不清楚女儿在学校面对的质疑和排斥,她为女儿早早摆脱帕克这种男友而庆幸,为自己女儿在剧作领域的成就而自豪。 陈莱家里发现了一些她和琴美的“交换日记”,这是一种时下很流行的好友交流方式,类似于一来一往的合订书信。里面的内容让小文和森一都对“友谊”可达到的深度,有了新的认知。只是其中陈莱过于示弱的表达风格、旁观者一眼即可看出的刻意诉苦,让他们有点不太舒服。 以上这些都是结案后,小文讲给我听的。 现在,案件已然了结。森一的推理十分准确,虽然几次差点被小文带跑偏掉。调查局认可了整个调查过程和结果,且搜齐了证据链,只可惜对于已经死去的凶手,没办法再判处他们的罪行。 从案发到正式结案,历经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结案后,我也如愿以偿回归生活。 我回到住处,门口的信箱塞满了报纸,其中今天刚刚投递的那份,上面刊登了一则足以引起tazuki轰动的消息:人间剧文社的主人、文坛巨匠罗老师,于昨日被发现死于t国一产权式疗养度假村,尸体被发现时,已严重腐败,疑已去世多日。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14 罗老师的尸体将在一周后运送回国,按照他生前的意愿,人间剧文社及其身后所有资产将由剧文社所有社员共同继承。 目前只剩下我,因此我将独自继承所有。 机构的效率很高,已经开始办手续了,这些日子我接连签了很多文件。 签好最后一份文件,我再次回到城市南端,已是午后。暖阳和煦,如一个月前我们汇集于叶儿岛的那天下午。 文件中,城南地段罗老师可被继承的房产,除了叶儿岛上的剧文社,还有另一处。 我没有直接登岛,而是往香樟树大道上去了,前往那片金色银杏林以北的废弃洋房区。 穿过蜿蜒于草坪之中的步道,几个路口后,那里有一栋两层小洋房,几乎快被杂草和藤蔓淹没。 我掏出代理人给我的钥匙,插入匙孔,随着吱呀一声门开,阳光与空气跟随我涌入房间,空中灰尘瞬间盘旋飞舞,一种从未谋面的熟悉感迎面而来。 屋内的装修和摆设是七十年代的风格,比时下的审美要好得多。 墙上贴着略有立体手感的山茶花纹墙纸,大部分半剥落且褪色,一面背阴墙上的墙纸状态相对好些,上面挂着一张摇摇欲坠的相框,玻璃蒙面覆盖着厚厚灰尘,看不清其中照片的图像。 我缓缓伸出手,轻轻擦出一个男人的面孔,略微吊梢的凤眼,白瘦但线条流畅的脸颊,鼻梁和我的一样挺实。那是年轻的罗老师,面带微笑地挽着身边人的肩膀。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用力擦出他旁边人的脸。 面无表情的年轻女人,利落的短发,单调的钻石耳钉反着冷光,明明饱满的脸颊却仍有僵硬的棱角感,漠然的眼神与照片前的我对视,和她人到中年时的目光没有两样。 母亲。 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她和罗老师离婚的时候,我还在她肚子里。而直到他们离婚,罗老师都还不知道这件事。 我也是直到差不多六七岁的时候,才被母亲告知,我并非那些面目可憎的人口中的“野种”,我是有爸爸的。 不知不觉间,我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相框边缘的朽木,思绪回到八年前的那个傍晚,那年我刚上初中。 那天打开家门,意外发现妈妈已经在家了。她平时几乎不会在十点之前到家。自我上小学后,她把我从保姆家里接到身边抚养以来,我很少见到她,绝大多数时间,我还没起床她已经出门,我睡着了她还没回家。 “你今天到家真早。”我看着她对着电脑似正研究文件的背影。 她没有回应。 “你吃饭了吗?”我问。 她朝一旁扬了扬下巴,我看到她手边高级餐厅的外卖盒子。 我便去厨房给自己做了个三明治。 “明天要交活动费了。”我低着头,倚着门口嚼起三明治。 她好像没听见。 “那个……明天要交活动费了!”我小心翼翼提高了一点点嗓音。 “我听见了!”她头也没回地摔了下鼠标:“去厨房吃,你吃东西的声音太大了。” “哦。” 好,她听见了。那么活动费会想以往一样,被放在门口的鞋柜上,一分不会多,一分不会少。 我爬上阁楼,这里是我的房间。 我的房间有一张床、一个写字台、一把椅子。没别的了。 学校的同学们羡慕我有如此成功又多金的母亲。如果真像他们以为的那样,该多好。可她除了维持我的基本生活,给我一处住所外,她的财富和时间,连同她这个人,似乎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坐在写字台前啃完三明治,想起书包落在楼下客厅沙发上了,于是去拿。 妈妈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落地灯把她脖颈的皮肤衬得更加白冷。 “钱收到了吗?”她向电话那端的人说,语气是我不配享受的温柔,她应该不知道我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后。 “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也希望通过自己的方式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杰明,请你务必接受,不要拒绝……” 我知道杰明是谁。 “我生命里只有你……你知道的,对吗?我们这周也见一次面,不要拒绝我……”她的语气竟然带着祈求。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这样痴迷于这个那个人,呕。 当初就是因为这个人,她才和我父亲离了婚。她承认是她主动提出的。 “然后……遗嘱我已经拿到公证那里做好了……”她继续说着。 遗嘱。遗嘱!? 怎么会提到这个。 “妈妈……”我不由自主开了口。 她的背影颤抖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 “我先挂断啦。”温柔的声音作为电话的结尾,她缓缓转过身。 她的眉头皱着,眼神里尽是被打扰到了的不满。 “妈妈,你说遗嘱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和那个人提到遗嘱啊,你有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她冷着脸。 “妈妈你不要瞒着我,是不是身体……”我是真的有些担心她。 “没有!”她瞪了我一眼,又转过身去。 确实……妈妈的身体一直很好…… 我好像明白了。 “你平时给那个人钱,现在还要立遗嘱把所有财产都送给他对吗?” “这不关你的事。” “我的衣服已经很久没有买新的了!你把钱都留给别人那我怎么办啊!?”我哭起来。 “我再说一遍,这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钱,我有自己处置的权利。”她反而更平静了,默默走回她的电脑前。 “我要去找爸爸。”我擦着眼泪,心已经碎掉了。 “我要是你就不会去,只是惹人嫌弃罢了。” “什么意思……” “他以为你是杰明的孩子。”她语气平静:“我早就告诉过他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本可以……我耳畔又响起她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在我生父眼中,我是他那不忠的前妻,与不轨之人行不轨之事生下的野种。 我没有吃完我的晚餐,在洗手间里一直痛哭呕吐。 在那之前,我曾多次去罗老师的签售会,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我的身份,不知道我的爸爸,我的爸爸,他认不认识我。我期待着,他有一天会凝视着我的眼睛,问我愿不愿意去他家里坐一坐。 曾有几次,他真的抬头认真看了看我,当时以为他其实是知道我的身份的。 现在根本没有脸再去想那些场景。 他看着我,想起的一定是那不忠的发妻,和她的情人。他有尽力隐藏他的厌恶,甚或愤怒。 我静静看着照片上的两个人。他们恨我。 后来有次我趁她不在,翻箱倒柜想找出遗嘱相关的东西,却无意中翻出了家里的家庭登记簿。那个登记簿上面,我和她的关系是:表姐妹。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15 情感上,她没有我这个女儿,原来法律上,也没有。 在我习惯了她的冷漠与偶尔的敌对后,曾想过用充裕的物质填满人生的不足。她是大律师,她有的是钱。我是她女儿,早晚是我的。 只要她死了就可以了。 一份登记为表姐妹的家庭关系,一份已将遗产尽数赋予他人的遗嘱——将我扔进一场晦暗窘迫的人生。 我在河边坐了好几天,眼泪一边流,一边被江风吹干,脸刺辣辣地痛。几次向水边走去,又回到原地。 母亲根本就没意识到我已几天没回家了,她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于是哭着哭着,笑了出来。 路过的人看着我,像看着一只滑稽的猴子。后来下雨了,我在雨中平静地躺了下来,躺在冰冷的泥水里,像濒死的鱼,终于冷静下来。 我开始练习戏剧写作。我从不做低效的写作功课,一心把自己训练成比赛型强者,只有在各项比赛中崭露头角,才有引起父亲……罗老师注意的可能。 做好准备,时机总会来临。这是母亲常说的话,深以为然。 在我高强度投身戏剧创作的第二年起,接连拿了几个业内大奖,由于比赛都是另起的笔名,也并没有什么露脸机会,所以罗老师一直不知道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就是我。 又一年后,罗老师放出消息:他要组建人间剧文社——他的财产,将由所有社员继承。 作为比赛明星,我毫无意外地被选拔进剧文社。 只有我能留下来,只有我,可以独占所有遗产。这是我走到这里的唯一目的。 渐渐的,罗老师确认了我的身份,他对我的态度,逐渐复杂起来,甚至不怎么和我说话了。本来打算让我做社长,后来也变成了陈莱。 没关系。 我在心里设计了很多杀人方式,如何把他们四人除掉,要一次性除掉,才能避免新的社员加入。同时…… 那天我在墓地看完母亲,把一小捧狼尾草放在她的墓碑前,正准备离开时,不远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婵,刚加入剧文社不久的大姐姐。一直很看不起她,不仅因为她是纯努力型选手,更因为她都困难成那个样子了,还来掺和写剧文这种收益低又不稳定的事业。 出于好奇,我悄悄绕到她身后那排墓碑,在不远处暗中观察她。 “姐姐就快为你讨回公道了……”她对着墓碑絮叨着:“很快我们就能相见……等我让她付出代价……” 确认她彻底离开后,我走近她刚刚祭拜的墓碑。 结合她刚才的絮叨,这一刻,我明白她为什么来剧文社了。 曾从母亲那里得知,琴美是顶替别人的名额才上了现在这所好学校,而本主失意自杀。我当时还在想,这可怎么顶替呢,世界上哪里有长得这么像、又重名的人。 还真的有呢。 阿婵祭拜的墓碑上,一枚小小的照片,怎么说呢,和琴美虽然面貌不完全一致,但如果是一个陌生人同时见过这个人和琴美,再见时,应该很难区分她们。 那是她的妹妹,名字是……我的眼神向下移动,看向墓主的名字。 陈莱。 她是怎么知道陈琴美的原名是陈莱的呢? 啊,等一下。 有一个人,如果放到琴美和墓碑上的陈莱之间,也是十分相像啊。 我们美丽的社长,陈莱。 三个陈莱,三个面容极其相似的人。 阿婵没有机会知道琴美在替代她妹妹进入学校后,就改了名字。她当时万般不愿意,和最好的朋友使用同一个名字,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陈阿婵,她好像搞错了。 她眼中,只有一个和她妹妹长相颇为相似,又同名的人,那就是社长陈莱。 阿婵要让陈莱付出代价。 那次扫墓后,我知道她很快就要行动,却不知是什么时候。 “这次秋季赛集训后,听说陈莱就要出国深造啦。”在那不久后的一次午饭,我这样和阿婵说。 “出国深造?”阿婵十分惊诧。 “嗯嗯,罗老师在国外的友人,也组建了剧文社,需要原始社员,罗老师相当慷慨,加上陈莱本人也很有移民的意愿,就顺水推舟喽。” “她会舍得琴美吗?” “琴美家在那个国家投资了很多项目啦,常来常往,这个不相干。” “你是说这次集训之后,就出发?” “没错,是帕克告诉我的。”帕克是罗老师的养子,这么说,憨憨的阿婵就会相信。 她要是不在秋季赛集训时候动手,可能她一辈子都没希望动手了。 当然是骗她的。 我用帕克的手机,一年来给陈莱发了那么多威胁信息,这会子也该派上个用场。本来的计划是让陈莱受不了威胁,找琴美干掉帕克的,不知道她们怎么做到忍了这么久。 就在这次把陈莱逼上绝路,能让琴美决意动手的程度。 等阿婵杀完了陈莱,我再告诉她搞错人了的事。让她最后杀掉琴美。至于她自己,以我对她的一贯了解和她在她妹妹墓碑前的自述,等她完成了复仇,自会自我了断。那不是我需要继续操心的事情。 正如你看到的,一切顺利,我手不沾血,成功成为剧文社唯一的继承人。 这是一场即兴戏剧,在秋日的叶儿岛上演。我是演员之一,更是导演,心中算好了剧本,只需在关键节点,给予各位演员以刺激或引导,让整场戏按照我想要的情节发展下去。比真正的戏剧更好玩之处在于,我的演员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参演一出结局为死亡的戏码。 帷幕,在我用罗老师的邮箱给大家发集训邮件时开启。在信中,“罗老师”表达了自己正在异国参会,晚些回国的情况。 陈莱收到邮件后,组织大家前来相聚。发出邮件后的三天里,我加大了用帕克手机发信息侮辱陈莱的力度,琴美果然暴怒,但如果想促成她动手,必然要对陈莱有所实质性威胁——“我要把你那些不堪的照片发出去,就在集训这几天”。至于长期占用帕克的手机——我已经“训练”帕克很久了,他什么都听我的,嘻。不是为了这时起作用,我根本不会对这个自以为是、白占着罗老师儿子名额的废物多看一眼。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16 对于陈阿婵的复仇手段,我心里是没底的。第一天在码头那里,看到对岸那瘦瘦小小的身影,我猜测了好几种谋杀方式,毒杀名列前茅。即将在她手下命丧黄泉的陈莱,与她乘坐同一艘游艇向我驶来,那个画面,秋日蓝天、微风碧波,他们身后的金红交织的斑斓水杉逐渐远去,宛如度假中的浪漫情境。 阿婵专门转程去接了她真正的杀妹仇人——琴美,他们互相热情大声地打招呼,那种和谐有爱的感觉,现在想起来仍觉得温暖。 帕克,那条自恋又目中无人的菜花蛇,一登岛就找我要好东西,那东西很贵!还好从今天起,我就不用再花这个钱了——最晚明天,你就可以不用再听我的话。当然,你将谁的话也听不到。我把手机扔给他打游戏,顺手拿走了他的电话。我们平时就是这样的,他早已习惯。由于用着一样的手机壳,有时谁的手机都分不清楚,人们说我们这样是亲密无间。 大家聚集在罗宅后,我迫不及待观察起了阿婵。 希望她尽快动手,以便给我留足其余部分的“导演”时间。作为这场即兴戏剧的导演,多么幸运,有些惊喜自己也无法预知。 我摸到厨房,从身后喊她时,她明显受惊抖动了一下,我内心狂喜。 果然! 看她的状态,马上就要下毒了。 人没到齐,帕克居然就大快朵颐起来。当时真的有被吓到,也不知道阿婵把毒下到什么菜里,或许还做过记号,到时专门分给陈莱什么的。而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就这么大咧咧地吃起来了!真是拿他没办法。 我本想做做样子,声称帮阿婵分汤,毕竟,希望能尽可能给予她充足的自由操作度,以帮助她完成自己的演出。没想到她直接接受了,而且丝毫没有指点我哪个碗端给谁,哪个碟子放到谁的面前。用餐时也没有什么大动作,轻微调整盘子的位置,也只是方便大家取菜。 还是说,我想多了?她并没有打算在第一天就动手。 整个晚饭在日常拌嘴中过去,完全没有任何异常。我当时已经在思考如何刺激她尽快动手了。 陈莱由于受到帕克手机发来的信息骚扰,精神状态每况愈下,一顿饭吃得战战兢兢。 饭后我去洗手间时,听到陈莱和琴美照旧在户外回廊聊天,于是趁机继续用帕克的手机给陈莱发威胁信息。不断的有效刺激,琴美一定会为陈莱出手。 而当时突然来袭的身体不适,让我心慌意乱——阿婵不会是药错人了……为什么难受的是我,那感觉真的很不对,不是什么吃坏肚子,完全就是中毒的感觉。现在证实我当时的感觉没错。 茶会,我起初的推测是,阿婵会在只有陈莱一个人喝的橙汁里下毒。后来在与调查组讨论案情时才弄清她的解药计划,晚饭中让所有人中毒,茶会上再给“无辜者”解毒。 茶会上,大家的状态都在好转。可能是因为呕吐过,我的状态似乎是好转最快的。看着状态越来越不对的陈莱,我默默祈祷她已经被下过毒了、她已经被下过毒了…… 后来阿婵犯了哮喘时,我曾一度以为她认为大仇已报,已经迫不及待一同往生了。即兴戏剧就是这样,很难把控每一个环节!可是阿婵,你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先走一步,琴美怎么办!事情比我想象的风险因素要多,且这次的戏剧,没有彩排,没有重来。人死了,就没了。人没死,就完了。 我不想让阿婵在自己杀掉琴美前就死去,在和琴美一起照顾她时,紧密观察她的状况。还好真的只是哮喘发作,她隔三差五就这样,生气、着急、过度思考、着凉……真的很麻烦。此刻她虚弱无比,但愿她不要直接死在哮喘发作上。 这时我疏忽了,没有足够紧密监视她的情况。幸好她被哮喘折磨的无力起身,如果她此刻以为自己的使命完结,企图了结自己性命的话,我就得改写剧本……那实在太复杂。我真的,真的,不喜欢,戏剧创作。现在想来她没有急于对自己动手的更可能的原因大概是,她也许想亲眼确认陈莱死亡,对,这个可能性更大。 回到起居厅时,琴美已经在警告帕克了,之前帕克和我说过,这不是第一次,这次直接碰到,令我十分安心。 当务之急是保护帕克,避免琴美下手。于是睡到他的房间,后半夜他居然去厕所,这又是一次变量,天啊!幸好他很快回来了,我也得以入睡。 凌晨,戏剧迎来了第一个高潮,陈莱,终于在我的期盼中,一命呜呼。只是她呈现出上吊的姿势,让我怀疑她真的是自杀,而非死于阿婵的毒杀。这也是琴美坚信是因为帕克的逼迫导致陈莱自行走上绝路的原因。但这种猜测没什么意义,陈莱虽然呈现上吊的姿势,但法医鉴定她的死因的确是毒发。在现场看到她胸前一片暗红色呕吐物的时候,我几乎已经确认了这一点。 对于陈莱真实死因,更紧张的是阿婵,当一个即将死于自己之手的人,突然以这种更像自尽的形态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展现的是震惊和意外的情绪,我相信那是真情流露。 我没有让她继续在现场劳心费力,把她几乎半强迫地架回了房间。 现在陈莱已然确认死亡,这下阿婵板上钉钉要开始践行她在妹妹墓碑前的誓言,就要自绝生命了。而我要让她活着,让她继续演好自己的角色,走向我更需要的那个结局。于是我给她助眠药,看她沉沉睡去。把控时机,引导关键环节的发展方向,这是我作为这场即兴戏剧剧作者和导演的责任。 接下来,需要死掉的是帕克。琴美要在自己杀青前,完成解决帕克的剧目。 那时,琴美和帕克已经在陈莱的房间吵起来了。琴美果然在指责帕克逼死了陈莱这件事。一无所知的帕克,只能以“你在说什么”这种话应对。 琴美着急报警,把帕克抓起来。 不不不,现在还不行,不能让帕克被抓——那等于让他活命。 这种可能我早有预料,作为导演我早有准备——搬出三年前因她顶替他人入学致人自杀身亡的事情,以此要挟她影响其母亲的议员竞选。当然,被顶替者正是阿婵的妹妹。 这招很好用,经过我的提点,这位演员放弃了报警。 为了让琴美能够轻松铲除帕克,我给后者喂了助眠药,接下来,就是让琴美尽快行动,解决帕克的环节了。想到这里,实在太让人兴奋了。 第一个故事:戏剧之岛17 在不断与琴美强调她与陈莱的过命交情,以及她应该为陈莱之死也负有责任的对话之后,我以“帕克刚服过助眠药”为关键句,结束了对话,把舞台留给她。 转身去了阿婵那里,给她“安排”除掉琴美的任务。 我以撒气背后说人坏话的方式,把琴美顶替他人入学的事,很自然地,让阿婵知道了。 三年前、被顶替者自杀、原名陈莱,听到这三点,她显然能确认自己一直以来判断错误。我想她脑中正浮现她妹妹的脸,也意识到,不仅陈莱和她妹妹长相颇为相似,琴美亦然。当她明白了顶替她妹妹入学的人竟不是现在的陈莱,而是琴美——曾经的陈莱后,剧烈咳嗽起来。 这个情绪很对。你杀错人了,等下该去杀对的人了。不过要等一下。 我带着对讲机去做早餐,这样不仅可以掌握阿婵的动向,避免她在琴美对帕克动手前先行行动,同时也可以“顺便”告诉她我要联系陈莱妈妈的事情,以避免她拖后行动——贝卡导演当然要控制好时间。 我当着琴美的面给陈莱妈妈打了电话,告诉她:快动手,你时间有限,就要来不及了。 厨房里牛奶扑了这件事,算是个小插曲。加上与阿婵在对讲机里的短暂失联,着实让我紧张了一下。幸好没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早饭准备好时,我确认了下演员就位情况。二楼没有琴美,一楼厨房没有,我的房间锁着门。我确信她开始行动了,此刻应该就在帕克房间里。 琴美加油。 她再出现在我面前时,脸色白如纸,情绪是一部分原因,但显然她刚经历过极耗体力的事情。 你已经把帕克解决掉了。我心里想。果然用的是很原始的方法,废了这么多体力。当时我猜测应该是勒死,徒手也不是没可能。后来证实,是用了跳绳。果然,即便是强壮如运动员,在有其他工具的情况下,也不会优先选择徒手杀人。 我安排琴美去接陈莱妈妈,还有后者带来的调查组。当然,要让阿婵也知道这个安排。阿婵杀琴美的场景我已经定好了,就在叶儿岛南侧的深水湾,第一天相聚的时候,我把游艇停在了那里。 琴美出发后,我提醒阿婵,经历陈莱死亡一事后,剧文社的活动将尽,大家以后再见面的难度之大。 去看帕克前,我向阿婵交代了的琴美即将出现的位置:南侧深水湾。 至此,作为本即兴剧作者和导演,我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我想起阿婵房间里那本即兴戏剧的剧本,这种剧本只在关键环节把握方向,中间穿插着演员的自由发挥,最终仍会导致同样的结局。演员的魅力得以最大化展现,同时也十分考验作者的功力。 我没什么功力,但充沛的意念能助人走向目标。 琴美并不知道我把游艇停在深水湾的事情,当她还在码头找船的时候,琴美已经在深水湾等着她了。 只有以这种埋伏偷袭的方式,阿婵才有胜算。 帕克在他的房间里,死的非常狼狈。太好了。确认过这一点,我向码头跑去。我不想在只余尸体的房子里呆着,也不想让调查组进来时,看到我和两名已死的受害人在一起。 不知是由于连续两天的高度紧张,还是体内的毒药没有完全代谢干净,我跑着跑着,终于在刺眼的阳光中晕倒。 这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医院里,调查组带来了全体死绝的消息,我倍感欣慰。被他们要求留在医院,更是方便了我引导他们揭开真相——事实而非动机。 只是,这调查组的组长,是真的很笨啊!各种天马行空的猜测,离真相十万八千里。那个森一倒是正合我意,能根据有效信息做出正确的推理,又不至于太聪明怀疑到我。至少在破案的过程中,他始终把我当作证人和智囊看待。 我需要让调查组尽快完成破案,尽快让这事情盖棺定论。 尽快,拿到本就应全部属于我的,罗老师的遗产。 一旦他们推理错误,就容易被上面推翻重查,一次破不了的案,再查就会很麻烦,牵扯出越来越多的线索,早晚会把我这个导演扯出来。 而如果顺利破案的话,那么在这出戏剧中,发生的所有犯罪事实,就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我在与他们讨论案情时,及时透露一些关键信息,在猜测跑偏的时候,予以合理的纠正,引导他们走向正确的答案。在这里要感谢我母亲帮我树立的人设,名律师、私人侦探的女儿,在平平无奇的调查组眼中,信息就是要灵通些,在办案方面就是要更聪明些,为我省去了很多解释铺垫的成本。 陈莱,死于要复仇却认错人的陈阿婵;帕克,死于为密友复仇的琴美,虽然她搞错了密友的真实死因;琴美,死于复仇正确的陈阿婵;陈阿婵,她究竟是大仇得报后自尽,还是在和运动员拉扯中失足落水,那都不重要了。 啊,我愿称这场戏剧为《错乱的复仇》!哈。 在调查组和世人眼中,我是个龙套而已,是个背景板,是个与世无争的幸存者。 没错。我只不过是一个知道一些亲仇关系的人,在某些场合说了些真话、假话,控制了一些人在某些时段的行动范围而已。我没有杀任何人。 一周后,罗老师的尸体就要被运送回国了。我将会给他订最好的墓地,办最体面的葬礼。打理好他留给我的每一处物业、运营好他留给我的每一份基金、投资好他留给我的每一分存款——我是他唯一的传承人,唯一的。 他在春天时检查出了绝症,陈莱观察得很准确,自春季赛开始,他的确就开始精神不佳。医生说,他大概还有至少两年的活头。而根据时间推算,他的实际去世时间大概是一个多月前,我们秋季集训赛开始前一个礼拜的样子。死因和我母亲一样。 我只是不想让他受更多罪罢了。 我从思绪中回神,自己依旧站在那张照片前,此刻,已经不想再看他们两人的合影了。转身看向窗外,冰轮初转,晚霞漫天。我从父母共同生活过的洋房出来,踱步至码头,对岸的叶儿岛在黄昏中愈发朦胧,似一处隐于时光、掩于岁月的舞台。我长吁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许多年来,我从未感到如此舒畅。 此时,电话突然响起,来电者:森一。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1 tazuki市郊,四月五日,上午九点半。 早春乍暖还寒,闪金河里的冰排才刚跑完没几天,钓鱼佬们已经迫不及待地钓起开江鱼了。 一个老头儿手上张罗着装备,眼睛滴溜溜转着,兴奋地扫视着河面。想到自己是今天第一个在这片甩杆的人,不禁得意地哼起小曲。 明媚的阳光抚摸着缓缓流淌的河水,泛起一片金色粼粼光芒,水面频繁冒出的气泡告诉他这片鱼不少,甚至成团,像被打过窝一样。 几只水鸟站在了那片气泡上,如轻功水上漂一般。老头儿好奇它们怎么做到的,忍不住过去一探究竟。 刚刚还神采飞扬的动作戛然而止。 “那……那是……”他盯着水鸟聚集的地方,嘴逐渐张大,直至成为一个惊讶的“o”形。 那里漂浮着一小片阴影,水鸟们就站在那片阴影之上。水面反射的阳光过于刺眼,他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但隐隐觉得不安——是钓鱼佬特有的敏感。 老头儿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向阴影移动,越来越近。离它仅两三米远时,水鸟们受惊一跃而起,扑棱的翅膀把老头儿吓了一个趔趄。 “啊!”这下他终于看清了。 一具女尸,贴近岸边仰卧水面,胸前插着一把折叠水果刀,金属在明晃晃的太阳下反射着寒光。 死者是本地人,方姨,五十三岁,闪金钢铁厂的前职工。调查组正在赶来的路上。 闪金河大概有三十米宽,自西向东从大凛山流下,水量丰沛,尤其到了开春季节,上游冰雪融化,下游水量也随之变大。临近最下游的河段被人为拦了两座小坝,相隔大概三十米远,连同两侧的河岸形成了一处几近正方形的坝塘,上游有正规的水闸控制,平时上游水位距离坝口大概维持有二十公分左右,涨水时也只漫过坝头几公分,带不起波澜,水面一般比较平静,方姨的尸体就在这坝头围起的塘中,靠近南岸的一侧。 调查组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tazuki市在向北部开拓新城前,城市北缘曾坐落着本地最大的钢铁厂。市民们苦这处几乎常年位于城市上风向的污染源已久。随着城市北拓的推进,钢铁厂也顺理成章地搬迁掉,现在厂区只剩下原来的工人文化礼堂、文化广场,还有几处钢架、几间小型车间,这些之所以被留下,是因为这里背倚闪金河,风光极佳,且承载了老闪金人的珍贵生活记忆。建设部门于是直接以老钢厂为主题,将这里改造成了传承城市精神的河滨公园。公园沿河布局,沿东西方向呈现宽五百米,长两公里的大型生态长廊状。 现在这里郁郁葱葱,生态驳岸直达岸边,游步道两侧风光怡然,文化礼堂保留了复古风格,老厂房则被注入一些先锋艺术,植入些咖啡厅、手工之类的业态。 然而,新城建设只出了规划,实打实的建设还没蔓延到这里,大众自然极少光顾。 有一类人除外。 钢铁厂搬迁到了隔壁nadie市,年轻的员工大部分跟着迁过去了,而一些生于此长于此的老员工老市民则留了下来,另谋出路,或干脆退休。这些退休的长辈常聚在这里忆苦思甜,在文化礼堂里跳交际舞,在河滨钓鱼,在公园里慢跑,在草地上三三两两地打牌。 死者方姨就是其中一员。 方姨年轻时是厂花一枚,在厂办工作,业务能力出众,能歌善舞又擅长运动,是罕见的六边形美女,自然成为当时很多工友的追求对象。最终,车间老窦以做得一手好菜和一台当时罕见的彩色电视机抱得美人归。两人婚后很快有了儿子平志,日子平淡流逝,平志从厂属技校毕业后,也顺理成章进厂,做了维修技术岗。钢铁厂搬迁时平志工龄刚满三年,正处于从助手转为师傅的关键期,本来打算随厂直接去nadie市发展。可老窦不想儿子离自己太远,又拉不下来脸亲自和儿子表白,就让方姨去说,好说歹说,可算把儿子留在了身边。托了些老工友的关系,把儿子送进了一个闲单位担了个闲职。 本来后面就该是普通一家人的普通生活故事——平志结婚生子,方姨和老窦含饴弄孙,逛逛公园打打牌。可在平志和女朋友就要结婚的前夕,老窦突然死了。因为这个,婚事也一拖再拖,最后不出意外地无疾而终。 当初,老窦的尸体被从闪金河里捞上来时,还没出现巨人观。调查员认为是在河边行走时不慎落水导致溺毙。 母子二人消沉了一段时间,一两年的样子。而生活还是要继续。慢慢地,方姨逐渐回到公园跳舞运动,之前因意志消沉而辞去工作的平志又开始找工作了。 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复苏的方向发展。 尤其是方姨,风韵犹存、爱好广泛,很懂生活情调,常常和姐妹们在公园喝下午茶、做手工,据说还结交了男朋友。 这样一个美好的春日早晨,方姨尸体的出现,就这样结束了这不完美但幸福的生活故事。 调查组到达现场后,先是在周围扯起了警示带,然后开始联系家属、对钓鱼老头儿做常规问询,同时开始做现场调查。 大概十分钟后,方姨儿子平志气喘吁吁到达现场。他在调查员的搀扶下踉踉跄跄来到水边,看清他母亲的脸后,骤然痛哭失声。 “节哀。”调查员森一递上一张纸巾,彼时平志已哭得蹲在地上蜷作一团,只得强打精神接过纸巾,横竖几下把眼泪抹干净了。 森一这才看清他的长相,鼻梁挺拔,脸廓硬朗,眼眸清澈忧郁,嘴角虽略微上扬,却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疏离感。至少一米八二的个头,让站在一旁的森一多少有些压迫感。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或者,你还需要恢复一下?”森一扶了下平志的肩膀问道。 “你问,问。”平志支着膝盖起身,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你对问话感觉到不舒服,就及时说,我们可以随时暂停问询,晚些再说,”森一顿了顿,继续道:“你从哪过来的?” 平志刚还低垂的视线瞬间凝神聚焦到森一的脸上,皱起眉头。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2 “我妈让人杀了,你就问我这个?”平志叉着腰,身体微躬。 “您别急,只是常规问询而已,”森一感到有些冒昧,却因为必须完成的现场工作任务而继续问道:“我们通电话后你十分钟就到了,是刚才就在这附近吗?”河滨公园距离城市生活区很远,从市中心到这里,要搭乘四十分钟的轻轨或至少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途径漫长的稻田和林地,给人一种已经出城了的感觉。 平志叹了口气,把气喘匀:“不,我刚就在公园西入口的广场那里。” 公园的西入口广场在闪金河上游,距离这里大概一点五公里,平志刚才是跑着过来的。 “今天是工作日,”森一看看表:“你是在公园管理处上班吗?” “不是,”平志语气有些愠怒:“咱别在这闲聊行吗?我妈都……”说着开始哽咽,转头看向方姨尸体的方向,眼睛里再次充满泪水。 “对不起,那我们晚些再谈……还是,节哀。”森一拍了拍平志的肩膀,转身往现场去了,平志想跟过去,被其他调查员挡在原地。 平志叉着腰,来来回回扫视着闪金河,一脸茫然。 下午,方姨的尸体被运送到鉴定中心,尸检结果要等上几天。 回到办公室,森一开始着手整理死者的资料档案。 除了一些基本情况,森一了解到,五十五岁的方姨生活丰富多彩,周末会去tazuki市几个有名的大商圈逛街采购,平日里大多数时候的生活圈基本是家和公园两点一线,到公园主要是跳跳舞、打打门球、上上老年大学。方姨在老年大学主修歌唱,曾代表街道在市里的比赛拿过名次。丈夫两年前去世,儿子是今天见过的平志,今年三十岁。 森一决定去方姨家里看看。调出户籍资料时,才发现方姨和儿子住在一起,平志的婚姻状况一栏显示“未婚”。 在城市里,三十岁没结婚也很正常。不过还要住在母亲的房子里,对谈恋爱多少也有些影响。森一想着,循着住址往方姨家去了。 二十分钟后,森一的车子停在了方姨家楼下。这是位于老市中心外缘、闪金钢铁厂当初为遣散职工修建的一处安置小区。大部分都已经租卖给外来务工人员,住在这里的老厂工并不多,方姨从钢铁厂搬迁起一直住到了现在。因为疏于维护,整个住宅区呈现出破败的气质。 方姨家住在其中一幢的二楼。走进楼道,和外面破败的气质截然不同,这里干净且设施被维护的很好。 方姨家的防盗门是密码锁,在这种安置小区里并不多见。 在确认没有门铃可按后,森一很有礼貌地敲了三下门,咚,咚,咚。 没有回应。 等了几秒,森一又敲了几下,这次力度比之前大一些。等了至少十秒钟,在森一掏出拿出手机正要跟总部查平志的电话时,门后传来了无奈又懒散的声音。 “谁啊?”是平志。 “是窦平志吗?麻烦开下门,我是调查组的森一,我们早上见过。”森一把头往门板那边凑了凑。 没有二话,门突然就开了,险些撞到森一的头,他往后趔趄了下。 “你是来做现场调查的吗?”平志眼神愣愣的。 “算是,主要是来了解一下方姨的情况,本想照顾下您情绪晚些来,又怕耽误拖久了不利于破案,您肯定也着急。”森一语气随和,尽量不激起平志的抵触情绪,扭转一下早晨在现场时因为要完成工作任务而产生的隔阂。 “进来。”平志侧身让森一进来,关了门转身去了餐桌那里:“白开水行吗?” “不用麻烦了,我也不渴。”森一摆摆手,环视房间,两室一厅,客厅不大,与餐厅一体,再往前走就是连着阳台的厨房。装修很精致,沙发上、冰箱上、餐桌上、电视上都罩着带花边的布艺罩子。茶几的花瓶里插着一束新鲜百合,花瓣被精心喷了水,娇艳欲滴。 “你坐。”平志指了指沙发,自己坐到了茶几侧面的搁脚凳上。 平志的屁股还没落稳,平志就问:“我妈的尸体什么时候能还给我?” “啊?” “我得给她办葬礼啊,我妈就我一个儿子。”平志说着把脸埋到手里,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泣着。 “这……因为是明显的谋杀行为,所以在尸检完成后,我们会把您母亲……的尸体直接放到殡仪馆,到时会给您出具火化通知书,您在那边尽快办理火化,然后领回骨灰就可以了。” “我要自己从殡仪馆把我妈接回来是吗?” “恐怕不行……只能在殡仪馆直接火化。” “那按规矩,是要在家里停尸三天的,你们这样……”平志越说越激动,站起来指着森一的鼻子:“我跟你说不行!你们弄明白了尸体就得马上给我送回来,就这两天,那是我妈!我说了算!” “您先坐下,先坐下。”森一轻轻握住平志指着自己的手,微微点着头,把平志往沙发上让,眼神真挚地安慰道:“您别急,真的,特别能理解您的心情,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事情,您能撑着精神见我,已经特别特别难得了,我特别特别感谢,一定尽最大努力、让我们调查组投入最大的精力,尽最快的速度,找出凶手。” 说完,还去给平志倒了杯水,坐到他身边。等平志哭完了,又给他递了张纸巾。 趁着这功夫,森一又观察起这个屋子来。这次他的目光聚焦到电视柜上,那里摆了几排照片,都裱在精美的相框里。定睛看去,绝大多数是方姨本人的独照,只有大概两三张合照,看起来是一起跳舞或上老年大学的姐妹们。照片上的她打扮靓丽、笑容灿烂,和他那阴郁的儿子形成巨大反差。 丧夫和丧父,果然容易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精神状态啊。森一内心感慨道。 平志缓和了一些,又坐回他那把搁脚凳上,瞟着窗外的树发呆。 “那个……我可以去方姨的房间看一下吗?”森一的语气小心翼翼。 平志没说话,只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指了指两间卧室门当中的一扇。 那扇门上挂着喜气洋洋的中国结,门把手被擦得锃光瓦亮。 森一微微颔首,打开房门。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3 推开门,一阵香气扑鼻而来,闻上去不像香水。森一扫视房间,覆盖一整面墙的整体衣柜,小型双人床上铺着精美的四件套,床头写字台上除了一些书籍和笔筒,还放着一瓶无火香薰,看起来是刚才香气的来源。梳妆台对着窗户,上面的护肤品和化妆品琳琅满目,森一虽不知道牌子,但在大商圈的外墙广告上经常能见的到。梳妆台右手墙上挂着一张人物海报,是一位美丽的年轻女性舞者,飘逸的白纱舞裙在空中绽放成一朵花的形状,着实迷人,舞者的长相和方姨十分相似,好像……过于相似了。森一把脸凑近,正要仔细观察。 “那是我妈年轻的时候。”平志不知何时已然倚在门口,表情依旧很丧:“她年轻时除了在行政岗工作,还是厂文工团的台柱子。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张照片,演出时候拍的。” “令堂生前真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森一走向写字台,观察起那些书籍来。 “嗯。”平志依旧直挺挺杵在那里。 书籍整齐地码在与写字台一体的四层书架里,张爱玲全集、脂批版红楼梦、泰戈尔的飞鸟集、毕飞宇的青衣……都是一些主流书。 “您父亲去世后,令堂应该就是靠这些书籍走出阴影的?”话说出口,森一才觉得自己太唐突了。 没想到平志并不在意,他耸了耸肩:“不知道,反正就那么好了,挺快的。” 森一尴尬地点了点头:“现在我们,可以去你房间看一下吗?” 平志没说话,转身出去把自己房门打开了。 屋内的陈设让森一不由瞪大了眼睛,这里就像是独立于整间房子以外的另一空间。 屋子局促很多,厚重的褐色窗帘阻挡了大部分阳光,借着从窗帘上方和缝隙之间透进来的光线,尚可以看清室内的情况。被褥半堆半叠在单人床上,床的样式是十几年前最流行的款式,很多人高中时代就睡这种床。和方姨的房间一样,床头是写字台,但这个写字台和方姨那种书桌书架一体式的实木写字台完全属于两个时代,平志的写字台和他的床像配套的一样,胶合板拼接,面上压了一张玻璃,上面是一台年代久远的笔记本电脑,旁边散落着烟盒、打火机和纸抽。打火机位置的玻璃下面,压了一张照片,上面一个中年男性正开怀大笑,脖子上骑着一个同样表情的小男孩。 “是我小时候,父亲带我在厂区草坪踢球时候抓拍的,”平志也走过来,拂开打火机,徒手擦了擦照片上的那部分玻璃:“从小我父亲就带着我在厂区踢球,那时候我体能是厂区孩子里最好的,他们还找过我爸让我进厂队,我爸还挺高兴。” 看着平志并不健硕且有些消瘦的身躯,就知道这项运动他并没有坚持下来。 不到一米宽的双开门衣柜立在床尾,柜门开着,里面有很多空位,看起来四季衣服都有。 总而言之,这间屋子像是一个不怎么收拾打理的、朴素高中生的房间。 “我们还是坐外面说,我这屋子就一把椅子不够坐的。”平志把折叠椅往写字台下推了推。 每扇门背后的家庭,总有我们意想不到的景象,那是他们的生活,外人无从知晓。森一内心感慨,回到客厅的沙发上。 “还有什么别的要看的吗?”平志十指交叉抵在下巴上,有些不耐烦了。 “暂时没有,因为这是初步调查,定向调查还要等尸检报告出来,对死因、死亡时间这些有结论后,确认有需要的话,再有针对性地进行。今天来就是先简单了解一下死……您母亲的生活情况。” “嗯。” “可以冒昧地再问几个问题吗?” “问。”大概是情绪稳定些了的缘故,平志身体放松了很多,动作没那么僵硬了。 “家庭成员这一块,除了您和令堂,应该就没别人了?我是说实质上的家庭成员,比如您的女朋友或令堂的……”森一转了转手腕:“都算。” 平志先是愣了下,然后眼睛发直地盯着电视柜上那排照片。大概十几秒钟后,才开口:“我没女朋友,我妈的话,她那个不知道算不算男朋友。” “不算的意思是?” “她们老年大学有个老师,教毛笔字的,一直对我妈挺好的,还送她挺贵的护肤品什么的。我知道他挺长时间了。” 森一脑中浮现起刚才方姨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 “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吗?” “我不知道,你自己去他们老年大学找。” “至少告诉我一下他的名字?” “姓金,戴个金丝眼镜,挺白净的一人,和你差不多高。老年大学没那么多老师,你找人打听打听就找着了。” 噢,那也不高,一米七二。森一想象着金老师的样子。 “你一直没有女朋友,和令堂有什么关系吗?”他接着问。 “你这个问题真是奇怪,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杀了我妈的凶手,这些破问题和我妈的死能有什么关系呢?我要是有个女朋友,那女朋友就是重要嫌疑人是吗?人家图什么呢,我妈但凡要是有钱我们早从这破小区里搬出去了!”刚放松点的平志又激动起来,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对不起,多有冒犯,你还是先好好休息一下,有需要我们再联系你……”森一知觉已不宜继续聊下去,说着起身往外走。 临出门,森一想起最近上面下达的提高就业率的任务,于是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嘴:“你现在需要找工作吗?我联系一下你们街道管理处,看看最近有没有招聘会,或者你想找什么方面的工作,让他们帮你联系联系。” “不劳你们费心!”平志喊道,在森一身后用力关上了门。 森一瞟了眼门外的鞋架,上面摆满了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女式鞋子,漂亮的中跟小皮鞋、拉丁舞鞋、运动鞋分门别类排成几层,有些赏心悦目。最下面一排有一双黑色男士休闲鞋,擦得不是很干净,在一众漂亮的女鞋中格格不入。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4 开车回单位的路上,森一才发现自己忘了问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平志大早上的在公园干什么? 就算无业,也不至于一大早跑到离市区这么远的地方活动,又不是什么人才交流市场。平志说他当时刚从西广场那里跑过来,他在西广场那里干什么?离开现场前真应该去西广场看一眼的。 森一入行才三个月,要不是单位人手不够,才不会让他主查这样的命案。 他懊丧地锤了下方向盘,拨通了同事小庄的电话:“庄姐,我正从平志家往单位走呢,等下你在的?……嗯,等下聊聊方姨的案子。”然后简单表达了下没问关键问题的懊悔。 小庄到所里工作也只有一年时间,前阵子破了新城剧院一起割头命案,让她一战成名。方姨的案子不是她主做,但森一原来的组长小文由于在查案方面实在太拉胯,已经被调去搞档案了,要不是背景深厚,她连留在所里的机会都没有。目前组长缺位,又没有其他闲人,于是上级才对付着把小庄安排给他,明面上说是给把把关。 “你竟然最重要的问题都没有问啊?!”森一刚在办公桌前坐妥,小庄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一见森一就开始阴阳怪气。 “哎呀你小点声。”森一前前后后撸着头发。 “一般我们不会直接怀疑受害者子女的,但他这和案发地就在同一个公园里,那就不一样了。”小庄拿起大茶缸子猛灌了几口,一抹嘴。 “我其实也意识到不对劲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问了一圈把最重要的问题忘了。” “先别想了,要是和他有关,那下次问就好了,刚好让他放松警惕,毕竟作为死者家属,人是好找的。万一真跑了,那嫌疑指数大大的,直接抓就是了。要是和他没关系,那不正好显出你有人文关怀?”小庄都快笑出来了。 “差不多得了,”森一扬扬手:“方姨的案子你了解过没有?” “去现场的同事们跟我说了一下,方姨的基本材料我也看了。你下午跑出什么线索了?跟我说说。”小庄搬了把椅子,坐到森一桌子对面。 “方姨生前是个挺爱美,又热爱生活的人,家里弄得特别精致,衣服鞋子特多,还搞香薰。” “的确,她死亡时穿的衣服就很有品质。而且我还知道她以前在厂里参加了文工团,舞跳得好。” “嗯。很奇怪的是,她儿子的房间,跟破烂单身宿舍一样。” “怎么说?” “家居档次、用度陈设什么的,和他家其他房间就不是一个画风。他那个房间往好了说是单身宿舍,说严重点就是比咱们看守所的单间好不到哪去。” “为什么会这样?他没工作,但他妈有啊,不给他弄体面点,怎么找对象。” “所以说奇怪呢。而且我在跟他交流的过程中,发现他对他妈态度挺割裂的,提到方姨去世就痛哭,聊到方姨在世时的光景,又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一样,看不出有什么怀念啊,伤心这些。” “儿子大了和母亲关系疏远也是有的。我还知道一件事,平志到现在没像样的工作也没婚配,和他妈妈有关。他本来打算跟着闪金刚铁厂搬到隔壁nadie市继续上班的,愣让他妈妈给拦下来了,正赶上晋升期,人家心气也高,后来再找工作时,也没有看上眼的。说到婚配,他爸爸去世前平志有过一个女朋友,去世后方姨把钱握得很紧,新房也不肯买,人家女朋友等不起,就走了。据说当时就算单拿出平志爸爸的遗产,也够买套小点的房子的。” “还有这事?你从哪打听到的?” “我姑父也是闪金刚铁厂的老职工啊,我记得和你说过的。” “这看着也不像儿子大了和母亲疏远这么简单。对于一个青年男人来说,没什么比成家立业四个字更亟需完成的任务了,这四个字,每个字他都有能怨到他妈妈的地方。”森一往前拉了拉椅子:“他家还有一个不寻常的地方,就是,他家连一张平志和方姨的合影都没有。” “我家也没我和我妈的合影,有什么稀奇。” “可是他家照片很多的,方姨自己的,有,方姨和朋友们的,有,平志和他爸爸的,有,就是没有平志和他妈妈的,就连他能和他妈妈同框的集体照、全家福之类的合影都没有。” “这么看来,这对母子关系确实很疏远啊。平志无业,没什么收入,应该是靠他妈妈的遣散补贴和他爸爸的遗产生活的。从屋子看来,平志和他妈妈生活水平差了一大截,他根本没什么钱花。” “说疏远轻了,这换谁都绝对有怨气。”森一转着笔摇了摇头。 “听我姑父说平志父亲死了没多久,方姨就回归正常生活了,过得比丈夫生前还滋润很多。” “没错,平志也提到了。不过我倒觉得挺正常的,他们那辈人结婚不考虑什么感情,配偶离世没那么伤心的人也不少见。” “但是平志不服啊,”小庄从凳子上一跃而起,坐到桌子上:“你看,家里没合照、事业让母亲给耽误了、母亲抠着钱不给自己花,除了没工作,这应该也是他找不到对象的重要原因,再加上不满父亲过世后母亲走出的太快,这一条条都是动机呀。” “唉,今天就应该问他大早晨在公园干什么来着!”森一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 “着急也没用,现在返回去问还是打电话问也都不合适,不如先等等尸检那边。” “你今天去过尸检科吗?死亡时间和原因什么时候能出来?” “最晚后天,尸体发现时刚死亡不久。死因你也很感兴趣吗?我看照片上,心口插着水果刀啊,大概率是因为那个。” “不好说,毕竟在水里,万一是淹死的呢。” “不管淹死还是死于刀伤,我感觉对判定凶手的影响不大。”小庄从口袋掏出了根棒棒糖含着,准备往外走:“明天你打算干什么?” “去找金老师聊聊。” “谁?” “老年大学的书法老师,平志说是他母亲的准男朋友。”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5 第二天早晨八点,森一站在了位于河滨公园里的老年大学楼前。老年大学由原闪金钢铁厂的文化礼堂改建,一加三层,苏式建筑风格。这座建筑位于公园西南方向,距离发现方姨尸体的坝塘大约一公里。 直到八点十五分左右,才有人陆陆续续往里面走,森一集中精神,在其中搜寻着金老师的身影。 十五分钟过去了,完全没有金老师的影子,而第一节课的铃声已打响。森一来之前专门查过老年大学的课表,今早第一节,是有金老师的书法课的。 会不会他早就来了,而我来晚了呢?森一忖度着,决定去办公室碰碰运气。 一路打听,终于找到金老师的办公室。那是一个多人办公室,共有五张桌子,森一进门的时候,有三个人在屋子里。 “请问,教书法的金老师,是去上课了吗?”森一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噢,金老师吗,他今天请假了。”回答的是一位短发大姐。 “请假了?” “嗯,他这礼拜都不会来了。” 森一想了一下:“那,我能和您几位聊聊吗?” “不方便,不方便。”除了短发大姐外,另外两位老师拿着书本快步出去了。 森一望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对留下来的短发大姐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我不介意!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是调查组的,调查昨天上午方姨的……”说到一半,森一才想起对方可能还未必知道昨天上午的命案,后悔说出口了。对方要是知道是查命案的,会不会像刚才那两个人一样脚底抹油哇。 “啊,我知道了,”大姐拉过一把椅子,让森一坐下:“听说昨天是有人死在河边了,原来是方姨,我知道她。” “没错,实在是很感谢您的配合。”虽然没见到金老师,但遇到了他的同事,多少也算有点收获。 “你来这,是要找金老师的对?” “是,想找他了解点事儿。” “没必要,金老师老实得跟什么似的,不可能跟这案子有关。” “倒不是说一定和这案子有关,只是方姨身边常来往的朋友,我们都要过问一下。” “哦……”大姐缕缕鬓角的头发:“那我和方姨没什么来往,也就是认识而已。” “那您……啊,失礼了,我怎么称呼您?” “叫我秀玲姐就行,他们都这么叫我。” 虽是叫秀玲姐,但是看起来和方姨应该是同龄人。 “秀玲姐,您也是这里的老师是?” “对,我教收纳的,今天我是上午后两节课,来早点,提前准备准备。”说完,她指了指屋子角落那里摞着的几个箱子。 “既然您和方姨并不熟,那我问您几个关于金老师的问题可以?我是说,毕竟你们是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嘛。” “行,问,我知道的肯定都告诉你。” “金老师和方姨算是好朋友吗?”森一直接问了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 “我不太明白,你说的好朋友指的是?” “实话跟您说,我听说金老师一直在追求方姨。” “啊?有这事?不可能,反正我是没感觉。金老师很优秀的,不会和方姨这种跳舞出身的女同志来往过密的。” “可方姨以前也是在厂办工作的。” “行政嘛,简单得很,实际上还是跳舞为主,经常在演出舞台上见到她。” “这么说,您也是闪金钢铁厂的老员工咯?” “我嘛,家属啦。我哥哥在厂里上班,之前跟着厂去nadie市了,我懒得动,就留下来了。” 兄妹,也算家属吗?森一听着感到别扭。 “方姨应该有上金老师的书法课的,对?” “应该是,不确定,我们学校一般一个人都是三四门课这样报的,金老师教得好,课上学生特别多,我也没有特别关注过……诶,你不是要问我金老师的事情吗,怎么又扯到方姨身上去啦。” “毕竟,还是基于方姨这个案子嘛……不然这样,秀玲姐,您还知道金老师的哪些情况,随便跟我讲讲。”森一笑着挠挠头。 “金老师呢,以前也是厂里上班的,是技术顾问岗位,在当时那是相当风光的。本来厂里许诺了很多安家费,让金老师跟着过去,就算退休岁数到了,也按正常工资返聘的。可是金老师舍不得女儿,就留下来了。” “金老师有女儿?那她带着女儿一起去新城市发展不好么?” “人家女儿也很优秀哇,是咱们地方电视台主持人,厂里要搬走的时候虽然人家姑娘还在上学,但已经被电视台相中啦,这工作不比她爸爸差到哪里去,自然就不走了呗。说到底,还是金老师爱女儿,懂得惜才。” “这父女俩还真的是优秀啊。”森一赞叹道。 “那是,谁看了不说一句羡慕。” “那金老师夫人呢,曾经也是厂里职工吗?” “啊,他原配死了挺多年了,年纪轻轻就没了。” “噢,那金老师早年丧妻,也是有点不幸。” “这有什么的,他原配小地方乡下来的,没什么文化,据说是家里包办的婚姻,这种没感情的情况,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森一坐直了身体,用力睁了睁眼睛。 “哎呀,这话说的不合适了,不合适了。”秀玲姐摆摆手,拧开老式保温杯喝了口水:“小伙子,帮我搬点东西?这几个箱子,帮我搬到教室去。”说完,再次指了指角落里那几个箱子。 森一只得帮她把箱子搬过去了,办公室在三楼,教室在二楼,幸好不用爬楼。 搬好东西,秀玲姐就直接留在教室了,森一自己去水房洗手。 正低头忙活的时候,感觉后面有人靠近。他一回头,发现就是早些从办公室溜走的那两位老师。 “小伙子,我们不想惹上麻烦,但是就这么看着,心里也过意不去。”没等森一开口,那两个人当中戴眼镜的那个就先开口了。 “你们在里头说的话,我俩多少听见了一点,要是真跟人命有关,劝你还是慎重点,多问几个人。” “您是说,秀玲姐说的话不可靠?” “那可不敢这么说。小伙子,就说办任何事都得找对人对不对。秀玲人挺好的,就是不适合回答关于金老师的问题。” “这怎么说呢?” “多了就不说啦希望你理解,我们都是一个办公室的。秀玲人没啥问题,你再去问问别人,啊,别的就不说了,不多说了。”说完,两位老师就匆匆走掉了。 不适合询问关于金老师的问题?森一有点摸不着头脑。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6 没见到金老师,森一不甘心,决定直接到他家里拜访一下。 让所里帮忙查了对方的住址后,森一着实惊了一下——太和一品,那是tazuki最高级的楼盘之一了。看来这位金老师确实很有家底。 亮出工作证后,保安依旧不让森一进入小区,由于没有搜查证,森一也没办法硬闯。好说歹说下,保安答应他可以带个话。 森一表示就在门口保安室等着。保安没办法只得联系业主。 大概十分钟后,保安示意他可以进去了,已经争得了金老师的同意。森一拿着写有门牌号的纸条往里走,心里想着等下要问的问题。 按响门铃后,电梯门开了,森一步入电梯,门再次打开时,眼前是一扇镶有游春图的鸡翅木屏风,屏风旁站着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身着灰色荷兰领衬衫、亲王格休闲西裤的男性,年纪大概五十几岁。老先生向森一伸出手:“小森,你好,我是金知凡。” “金老师,您好。” “请进。”金老师侧身把森一让进来。 真正进入房屋后,森一内心一阵赞叹,并非这屋子多么豪华隆重,而是那种扑面而来的品质感,令人实在心旷神怡。 屏风后就是客厅。整个房间的家具大部分由榉木打造,虽不是多么名贵,但品质实属上乘,泛着柔和的深棕色光泽。沙发上的坐靠垫是手工刺锈织锦缎,褐色暗绣的,十分安神。茶几与木沙发相得益彰,上面放着今天的报纸,室内没有电视。落地窗前是练笔的地方,陈设大气阔朗,俨然书法家风范,不禁让人想起一位名家的精彩描述: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森一坐下后,很想马上切入正题,可是总不好直接说,听说您在追求方姨是吗。 正在森一心里来回组装词藻时,金老师递过来一杯茶,先开口了:“我知道你的来意,你为小方的事情来的。”金老师声音很沉稳,神色平和地看着森一。 森一两只手掌在膝盖上摩挲:“是,方姨的事情您都知道了?您接下来请一周假,也是因为这个事情?” “没错,你应该去过学校了,是他们告诉你的?” 金老师并没有追问是谁那么多嘴。 “嗯,所以才来您家叨扰。” 对方没回应,只半起身扶了扶茶几上的“蟾宫折桂”木雕,使它看起来更端正。 “冒昧地问,您和方姨平时交流的多吗?” “如果不多,你也不会专程来找我,对吗?” “所以站在您的角度,方姨遇害,谁比较有嫌疑呢?” “我不会轻易猜测别人,何况事关人命。”除了进门时朝森一浅笑了下,金老师脸上一直都保持着有点严肃的表情,但说不上生气。 “我明白,明白,请问昨天早晨,您在哪里?” “你们,这是在怀疑我。”金老师十指交叉,扬了扬头。 哎呀这个老头子,怎么不会好好说话。森一心里埋冤,脸上还是陪着笑。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平时和方姨联系比较多的人,我们都会走访一下。”他耐心解释。 金老师想了一下说:“昨天上午我后两节有课,因为需要提前备课,所以出门比较早。我和我女儿大概七点半从家出门,八点二十左右到了办公室,开始备课。十点从办公室出发去一楼,十点十分开始上课。” “您女儿也一起吗?” “她当天是下午上班,所以上午来我办公室帮我整理些资料。” “噢噢,方姨没有去课堂,这个您注意到了吗?” “是的,所以我后来才有过问,才知道她遇到了不测。”金老师眼眸缓缓低垂:“明确这个消息后,我不能再坚持上课,所以请假在家。” “很遗憾您没能和心上人终成眷属。”说完,森一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嘴巴,说的这是什么话呀! 金老师果然生气了,但生气的点和森一想的有点不一样。 金老师站起身来:“请你不要这样说!小方并没有答应我的追求,我们是朋友关系。你这样讲,对我和小方来说是一种污蔑。” 啊?森一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角度。 不过,现在至少可以确定,金老师确实是方姨的追求者。至于秀玲姐,刚才谈话时就感觉到她对金老师有不同寻常的好感,自然不希望自己所爱慕之人,对其他人发起攻势,所以没有和自己承认金老师追求方姨的事实。 金老师意识到自己的轻微失态,遂又缓缓坐下,用尽量平和的语气继续说:“所以,你们查案归查案,但不可妄自揣测。问清、问明,再下定论不迟。” “抱、抱歉。”对方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森一实在难以招架:“那先不打扰您了,金先生,谢谢您的配合,我先告辞了。” 看到金老师本人后,森一实在没法把这位老先生和凶杀案联系到一块儿,对方似乎也不是爱热闹、爱交朋友的人,再问下去,铁定还是碰一鼻子灰。 金老师没说话,只跟在森一身后送客。 刚开始动作,屏风后就传来电梯的开门声,随着门打开,一张熟悉的脸映入森一的眼帘。 是电视台主持人金智妍!森一经常看她的节目,虽然是金融品类的他看不懂,但就凭金智妍近乎完美的容貌和悦耳的声音,就足以把森一拴在电视前! “智妍回来啦。”金老师一改刚才冷淡的表情,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还顺手接过了智妍的手提包。 “爸爸。”智妍回以甜蜜的笑容,给了金老师一个大大的拥抱。 “原来您的女儿就是鼎鼎大名的金智妍小姐啊。”森一笑道。 智妍松开父亲后,看向森一,眼中分明带着警戒:“你是谁?有什么事吗?” “他是来找我的,是调查组来问你方姨的事情的。” “她的事情为什么要找我爸爸问?我爸爸和她没有关系的!话说你们没有调查令也可以随便到别人家里调查吗?” 智妍小姐本人和森一想的完全不同,森一以为智妍和电视上一样,说什么都娓娓道来,温柔随和,不笑不说话。没想到日常皱起眉头来这么咄咄逼人。 “不是正式调查,只是,来走访一下。” “那么请你们去调查该调查的人!”智妍双手交叉在胸前,做出送客的姿态。 “打扰了,金老师、金小姐,再见。”森一微微鞠了个躬,进入电梯离开了。 智妍小姐还真是挺反感他爸爸和方姨的绯闻呢。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7 从金老师家里出来,已到了午饭时间。 估计单位食堂还有饭。森一想着,加速向单位开去。 人到食堂时,那些菜盆子已经个个见底了,森一刚想转身出去吃,发现小庄就坐在靠窗边的位置,于是盛了碗饭,浇了点菜汤就坐过去了。 森一一坐下就倒豆子似的把上午在老年大学和金老师家里的调查情况一五一十和小庄絮叨了一遍。 “金老师和方姨?凭你说的这些,还不好说人家的关系,凶杀嘛,不过是为财为色,那‘色’”这一条,可不是得好好查查么。” “你别这么说,人家金老师可是体面人,不至于的。” 小庄撇撇嘴,一副“你可真天真”的表情,接着说:“我会再去帮你问的,我有门路。”说完,朝森一挤了挤眼睛。 “你猜我今天还看见谁了?”森一往嘴里塞了一勺菜汁拌饭:“呜,你平时看电视吗?金融频道那个超级有气质的主持人,金智妍,你知道?嗝。” 小庄一脸困惑。 “算了,那么高级的节目你也看不懂,就那主持人,是金老师的女儿。” “噢,这样啊。”小庄点点头:“这案子还牵扯进公众人物了,好玩好玩。” “金老师的确是追求过方姨,但看她女儿那态度,似乎并不想让他爸和方姨扯上关系。” “说不定,只是不想和命案扯上关系呢。” “那不是的,很明显,她就是不喜欢方姨。” “可以理解,母亲早逝的话,很多孩子是不喜欢父母追寻新伴侣的。” “你说的‘很多孩子’,应该也包含平志?”森一咽下最后一口吃的,笑了笑。 “总之呢,恭喜你找到了第一个死者生前来往密切的人,但这肯定不够,单纯揪着这一条线,很容易走进‘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死胡同,越查越像,越查越像。我建议你啊,抓紧时间把方姨周围常交往的人都找出来,多掌握点信息。” “那肯定了。”森一扬扬下巴,端起吃光了的餐盘,大步流星往餐具回收处走去。 小庄看着森一的背影笑了笑,翻起了手机通讯录。 森一在办公室坐了一下午,把老年大学的学生名单、常和方姨一起跳舞、运动的人的名单都列出来了,连方姨日常光顾的小区菜市场摊主是哪个都打听清楚了,决定明天再出去跑一天看看。 挺好,方姨交际面再广,也就是个退休小老太太,常来常往的也就是那么几撮人。森一庆幸着。 临下班的时候,家里来了电话,让森一带香菜回去,说是晚上给包羊肉香菜馅饺子,那是森一最爱吃的,给他高兴够呛。就在森一收拾收拾准备打卡冲向停车场的当口,小庄出现在了门口。 “你怎么来啦这都快下班了,不会又要迎接什么检查要做材料?” “看来前阵子应付检查把你折腾得不轻啊,这都有阴影了,”小庄笑道:“中午不是跟你说我去帮你问问方姨和金老师的关系嘛。” “这么快,赶紧跟我说说。”森一忘了羊肉香菜饺子,拽着小庄就往凳子上按。 “你说的,那个金老师,特绅士,特稳重是?” “对,还特有钱。” “那你是想象不到人家为了追求方姨都做出过啥阵仗。” “爱听,细说说。”森一的眼睛都亮了。 “但凡节假日,那花是少不了的,全是市中心那个死贵的花店,当天的进口花。他还承包了方姨所有的护肤品,全是我用不起的那种。那种更贵重礼物也有,珠宝什么的,上赶着就是送,只有投入达到一定金额之后,方姨才肯赏脸跟他逛逛公园、吃吃饭什么的。但是!俩人就是不承认关系,方姨连手都没让金老师牵过。”小庄讲得绘声绘色,恨不得谈吐间有人瞬间身败名裂。 “真的呀,还真没看出来……不是,你哪来这么多小道消息啊?” “跟你说,这种事儿,小道消息细节才最足。我有个亲戚,在老年大学当保洁,找她问的,靠谱。” “你还有亲戚呐?” “认的,干阿姨。她那消息灵通的,你就放心,连他们校长哪天跟太太吵架了她都门儿清。” “还有吗?我看也就是花钱嘛,人金老师也不缺钱呐。” “心也没少用,果然是老房子着火烧起来没救。方姨儿子不是没有工作吗,金老师给介绍了一份特别体面的工作,收入也比一般人高,那个公司,每年那么多优秀大学生削尖了脑袋都进不去,而且里面工作的人个个有背景,可不是随便介绍介绍就能进去的,这里头金老师出了多少力、卖了多少面子,就不得而知了。当然,最后平志没接受那个工作。” “那肯定了,准后爸。” “方姨心情不好,金老师就请假带她出去旅游,连国外都去过几次了。有时金老师就跟方姨的忠实仆从一样,顶着大太阳在草地上找方姨做粘贴画需要的稀有花瓣,发现方姨关注招贴处的水暖广告就亲自跑去人家里帮修水管子。” “这些,都是发生在平志爸爸去世后的事,对?”森一脑中浮现出文质彬彬的金老师撸着袖子趴在下水管那里的样子。 “那当然是的,在那个公园活动的大部分都是钢铁厂的老职工,当面撬墙角那还那像话吗。不过,金老师年轻时候就看上方姨了,也是攻略了很久,但那时候没成,”小庄抿嘴叹了口气:“前阵子,金老师跟方姨求婚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个礼拜,就在教室。” “啊?这么高调的吗?这完全不是金老师的做派。” “肯定是下课人走光了之后哇,”小庄嫌弃地看着森一:“下课了,金老师请方姨留一下,掏出一钻戒,太阳一晃直刺眼睛,肯定小不了。” “你这,跟亲眼见着了似的,行不行啊。” “可不就是亲眼见着了嘛,哦,不是我,是我那亲戚。她当时就跟往常一样打扫教室,本来打算从后门进去的,结果一抬眼就看见金老师单膝跪地,对面站着捂着嘴的方姨。” “然后呢?”森一抻着脖子。 “失败了。方姨没答应,说了一些只是朋友,没往那方面想过什么的,还说求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小庄耸耸肩。 “金老师真可怜……钱也花了,心也用了,方姨对这些好处也没拒绝……对?是没拒绝?” “嗯,起码没明确拒绝。” “最后求婚还被拒了,要是换成我,肯定心里不舒服。” “是特别不舒服,”小庄敲敲桌子:“怎么样,现在你还觉得,金老师不值得好好关注一下么?”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8 “可是如果我短时间内再去找金老师,恐怕他不会见我,而且我现在也没有确凿证据,根本申请不下来搜查令。” “搜查令这事儿我可帮不了你,但是我听说尸检报告最晚明天中午就出来了。” “这么快!” “技术进步的力量是无限的。”小庄笑道:“行啦,我得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你该下班下班去。” 森一挠头笑了笑:“拜拜,你也早点回家啊!” 下班晚了,菜市场的香菜早卖完了,幸好森一妈妈又炒了盘他爱吃的木须肉,这将给森一第二天的调查提供充足的能量。 第二天一早,上班前森一先往单位打了个电话,在确认尸检报告尚未出来后,驱车往河滨公园去了。 他在老年大学采访了方姨生前的同学们,除了确认了金老师与方姨之间的单方面恋情外,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 之后又在西门广场那里采访了方姨生前一起跳舞的朋友们,其中几个森一还在方姨家里的照片上见到过。其中一位荣登照片的阿姨自称是方姨的好朋友,在她这里,森一收获了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恋爱自由,结不结婚,那是两情相悦的事情,其他人管不着。所以金老师他女儿做的,实在是有些过了。” “金老师女儿?她做什么了?” “她来广场找过方姐几次,把她叫出队伍,凶巴巴的让她注意影响,说什么不要晚节不保。你说说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对长辈这么说话呢。” 森一实在想不出智妍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 父亲或母亲在失去另一半后,另寻幸福的行为会被一些子女看作是背叛。这样想想,智妍的行径也算正常。叠加金老师在方姨身上花了那么多金钱和心思,在智妍眼中,方姨很可能就是个骗子。从昨天走访情况来看,父女俩感情应该很好,所以智妍来找方姨的行动,金老师很可能并不知道。 “她最近一次来找方姨是什么时候?”森一问。 “前天上午。啊……哎呀,那不就是方姐……哎呀,就是的就是的呀!”阿姨的五官都挤到一起去了。 “阿姨,阿姨您别急,小点声,这事儿你别跟别人说,这是我们的规定,做走访说的话都不能外泄的。”森一食指挡在唇上说。 “噢,规定,规定……我不说,我不说。”阿姨也把食指挡在嘴唇上,频频点着头。 “金老师女儿前天上午几点来的,您知道吗?” “九点钟,那时候要开始挑第二套了。多多少我还真忘记了,当时方姐没在这边,她早晨来和我们打了个照面说是有事就走开了,所以金老师他女儿没找到她。” 虽然不太情愿,但在森一心里需要重点关注的人,加上了智妍的名字。 “对了阿姨,方姨的儿子,前天早晨说是在这边广场来着,您看到他了吗?” “看到了呀,这个时间我记得,我每天早晨九点得吃降压药,前天大意了一看表都九点十五了,我就去广场北边长凳上拿包里的药吃,那块有个招工广告墙,平志当时就在广告墙那里站着呢。” “那他什么时候走的呢?” “我吃完药又跳了两三首,九点半散场的时候他还在。” “除了您以外,还有人在那个时间段,在广场附近,看见平志吗?” “别人看没看着我就不清楚了。我不会看错,平志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那天看的真真儿的。” “那谢谢你了阿姨,您要是想起来什么,可以打这个电话。”平志掏出写着自己手机号的纸条,留给了那位阿姨。 平志最后一站去了方姨家附近的菜市场,找到了她经常买菜的摊位,老板表示方姨人挺好的,就是买菜还价还得有点厉害,不过老太太大多都那样,也见怪不怪了。顺便表达了一下对她那不争气的儿子的惋惜。 经过一上午的高强度调查,森一有些困了,他在菜市场随便吃了点东西,回到车上开始打盹。 就在他即将进入梦乡时,电话铃声终止了他的午休。 “森一!快来单位!”是小庄的声音,兴奋从听筒中呼之欲出。 “庄姐……”森一抹了把眼睛,又甩了甩头:“庄姐!是不是尸检报告出来啦?” “没错,快回来啊。” 森一瞬间彻底清醒了,灌了两口水,一脚油门往单位驶去。 小庄已经在他的办公室等了,桌子上放着尸检报告。森一一把抓起报告,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方姨的死亡时间在早晨八点半到九点半之间,死因是刀伤引起的失血过多,她身上插的那个折叠水果刀就是凶器,”小庄不急不缓地说着:“尸体上没有发现来自他人的纤维或皮肤组织残留。” “嗯……水里泡过了,就算有残留也让鱼啃走了……”森一眼睛快速扫视着报告:“胳膊上有擦伤的痕迹……方姨死前和凶手发生打斗了吗?” “这就要靠你去查了,不要痴心妄想尸检报告能提供所有答案。”小庄耸耸肩。 森一放下报告,把上午的调查情况和小庄细细交代了一番。 小庄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名字:金老师、智妍、平志。又写下了尸检推测的方姨死亡时间。 “八点半到九点半。从金老师自己的说辞来看,他当时应该正在办公室备课,智妍和他一起。平志九点十五分到九点半之间在西门广场,有目击证人。那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确认这三个人不在场证据的可靠性,以及尽可能缩小方姨被害的时间区间。”小庄在死亡时间那里打了个圈。 “有没有可能,凶手除了这三个人以外,另有其人呢?”森一皱眉道。 “当然有可能,但和死者来往密切的人,嫌疑一定更大,何况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和死者之间的矛盾,不是吗?也许在查案中会发现新的可疑人物,可如果你因此不抓紧时间查清已有的几个人,将会本末倒置、错失良机。”小庄脸上浮现出不似平常那么轻松的严肃表情。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9 “好,我们先尝试缩小一下死亡时间的区间。” “从西广场到发现尸体的围塘大概一点五公里,以方姨的腿脚,至少要走二十分钟。方姨的朋友,那位阿姨说早晨八点半和她打过照面,也就是方姨最快八点五十走到案发现场附近,这样的话,死亡时间可以缩小为八点五十到九点半。”森一在纸上写写画画。 小庄盯着森一的纸头,沉默地听他讲。 “九点十五分至九点半,平志在西入口广场,以他的速度,就算猛跑起来到案发现场也要十分钟,如果人是他杀的,就有两种情况:要么他杀完人后跑去西入口广场,算他捅完就跑,那么杀人时间最晚是九点零五分,要么他九点半从西入口广场出发……这种情况不用考虑,时间上不符合……” “森一,去趟门卫,有人找你!”没等森一开始琢磨金老师和智妍的时间时,同事探头喊了一嗓子。 森一和小庄互相对视了一下,起身往门卫室去了。 “阿姨,您怎么来了?”上午走访过的阿姨此刻就坐在门卫室。 “小森啊,阿姨回头一想,还是得找你再说几句!”看见森一过来,阿姨立马起身凑了上来。看到森一身后的小庄,又往后缩了缩。 森一察觉到了这点,忙说:“阿姨没事的,她是我同事,一起调查案件的,您有什么要说的不用避讳她。” “不是说,规定?”阿姨小声说着,揪了揪森一的袖口。 小庄也看出了些眉目,上前搀起阿姨的胳膊:“阿姨您里边儿请,有什么话,我们进去说,我也是调查员,别怕啊。” 阿姨半推半就着往里走的时候,还专门在门口监督墙上确认了小庄的照片和名字。看到这一幕,两个年轻人相视捂嘴一笑。 “那,我就说啦?”坐到办公室,阿姨还是显得有点局促。 “您放开讲就行,这里都是好人!”森一接了杯温水放到阿姨面前。 阿姨摸索着纸杯的杯口,声音很小:“我这算主动交代……” “阿姨您别多想,不管早说完说,只要您主动提供信息,就是在帮我们破案,是好同志!”小庄用力点了点头。 阿姨像松了口气,喝了一大口水后切入正题:“那天跳完舞,我没直接去地铁站,我在公园又逛了一会儿。” “嗯,逛了一会儿。”森一积极捧哏。 “我当时啊,就往东走,打算挖点野菜。” “嗯,现在挖野菜时候正好。” “诶你说对喽,尤其那婆婆丁、猫儿蕨,哎呀咱们公园这片儿长得特别好……” “阿姨阿姨,前天早上跳完舞,您准备去挖野菜,碰上什么事了?还是看见什么人了?”眼看阿姨要开始自由发挥,小庄赶紧把她拉回来。 “噢噢,你看我这脑子一提起野菜就……差不多九点四十五的时候,就在我们常挖野菜的小树林那里,我看见金老师家姑娘了。” “谁?” “金老师家姑娘!” “您不会看错?” 按金老师的说法,那个时候,智妍应该正在金老师办公室陪金老师备课。 “怎么可能呢,金老师家姑娘你们见过,那么漂亮,就算扔人堆儿里那也能脱颖而出,我不可能看错的!” “九点四十五分,那么准呐?” “我约了人呀,约的十点在小树林那里集合,这家伙我一看表自己早到了十五分钟,就打算先挖起来了,不过野菜那肯定是大家伙儿一起挖才痛快……” “当时金老师女儿正在干什么?”小庄再次把阿姨引回正题。 “她呀,正从方姐出事儿的那个水塘子方向过来,往老年大学方向走,那条道一般没人走,都是他们钓鱼的自己连踩带铺弄出来的,只能通水塘子,路过小树林,再往老年大学那边去。” “她看见您了吗?” “那没有,路是从林子边擦过去的,她经过的时候也没往我这边看。她当时好像特别生气地正在打电话,声音特别大。” “您听清她说什么了吗?” “什么……‘怎么办’、‘我有什么办法’之类的,就一直在那里发脾气。” “然后呢?” “我当时就心里想这姑娘还真是两幅面孔,电视上一幅,过日子用另一幅。再后来就只管挖野菜了,那老家伙老迟到我下次可不带她了……” “好好好,谢谢阿姨,您说的这些,对我们来说特别有用!”小庄把阿姨的水续上,报以灿烂笑容。 “真的呀?那我就放心啦,我这中午饭都没吃好哇,心里一直压着这事儿,你说万一要没我这个情报,你们破不了案,抓错了人,我可咋整……” “好了好了,阿姨,特别感谢您专门跑一趟,我这边看有没有车给您送回去……” “啊那不用,我就公交车回去,万一让你们调查员同志送我回去,街坊邻里指不定怎么想我呢。”说罢,阿姨转身走了,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森一,你觉得是金老师在撒谎,还是刚才这位阿姨在撒谎?” “那肯定金老师,谁会专门找到所里来撒个谎啊。” “他为什么撒谎?” “包庇自己女儿咯。”森一咬着笔头。 小庄打开地图:“挖野菜的那片小树林,正好位于西入口广场、坝塘、老年大学组成的三角形之中,偏向老年大学的方向,距离西门口广场六百米左右,距离案发坝塘有九百米左右,距离老年大学仅有两百米。” 森一在刚才的纸头上一一记下:“阿姨说金智妍九点钟出现在西门口广场,九点四十五分出现在小树林附近,如果是她杀的人,那么她最快九点十五分可以到达案发现场实施作案,实施作案后也有时间走到小树林那里。” “这么看来,平志和金智妍都没有不在场证明。金老师的包庇更是强化了金智妍的嫌疑。” “那么金老师本人呢?也有可能他当时根本没有在学校备课,金智妍气急败坏的通话未必是出于自己刚酿成了大祸,也有可能是目睹了父亲的行径,在想办法解决……不行,我得想办法搞清楚,金老师撒谎的原因,究竟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他自己。”想起金老师不怒自威的神情,森一还是决定另辟蹊径,也防止打草惊蛇。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10 “庄姐,你门路广,帮我问问老年大学有没有教师打卡系统什么的,我想看看金老师当时到底在没在学校备课。” 小庄用食指戳了戳脑壳:“打卡系统有什么用啊,打完卡再出来搞事不就得了吗。” “帮我想想办法嘛,你看都这个节骨眼了,这线索都找上门了,你不忍心看我第一次主跟案子就折,上次我参与的那起诱导杀人案就没给领导留什么好印象。” 小庄想想之前做森一组长的人,摇摇头,森一这孩子也真是命不太好,遂转身出门打电话去了。 森一双手合十拜了拜小庄的背影,对着他那张纸头又开始研究起来。 几分钟后,小庄回来了:“打卡系统靠不住,你说金老师那天早晨在备课对?如果是正规备课,应该是赶上月度说课了,我查了下,金老师的月度说课也的确是在前天,那么他的课件需要在上课前分步骤传到教学系统上,一般每个步骤之间会间隔十五分钟。从老年大学到坝塘一公里,来回两公里,金老师几乎没有可能在十五分钟内跑个来回附带杀个人。如果他有漏传,那么嫌疑就大了。” “第一次上传课件一般是几点开始?”森一一边在心里呈现小庄假设的场景,一边计算起时间。 “八点半,直到九点半,共有五个步骤要上传,”小庄低头在一张字条上写下一串号码:“你现在马上出发去老年大学,到一楼东首最里面那个办公室,是教务处,里面可以查到课件上传记录,包括时间之类的,由于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指纹密钥,所以不存在任何人替传的情况。你到了打这个电话。”说罢,把一张纸条塞进森一手里。 “谢了庄姐!”森一一把抓起车钥匙,飞奔出去。 到达老年大学时,已经五点半了,森一肚子有些饿,可急于搞清金老师这个老家伙的真实行踪的欲望,让森一没那么难受。 五点半正是放学的时候,森一躲在暗处,避免被金老师或其他相关人士看到,比如秀玲姐。 五点四十五分左右,确认已经好一会儿没有人再从教学楼出来后,森一快步走进建筑,从大厅走廊往东看,一眼可见尽头的双开大木门,那里应该就是教务处了。 森一三步并作两步往教务处窜去。 到了门口刚要敲门,他才想起拨通小庄给的电话。拨通后,门后电话铃声响起,对方没有接电话,直接开门了。 “您好,我是小庄介……” “知道知道,我不管你谁,我接到指令了,该给您提供的我肯定提供。” 小庄这是托了什么神秘人物啊。 “我只要查看……” “知道知道,已经跟我说得很清楚了,再多说没必要了哈。”说完把森一往一台电脑那里领。 森一看着这个诡异的精瘦老头儿,对他的庄姐再次油然起敬。 “喏,自己看。”精瘦老头儿指了指屏幕。 上面是金老师的照片、工号和其他信息,以及前天的课件上传记录。 没有任何异常,每十五分钟上传一次。说明金老师中途没有出去过,的确是一直在办公室。 森一此刻竟然有点失落。这一结果无疑加重了金智妍的嫌疑。 向精瘦老头儿道过谢,森一脚步沉重地往外走,这下要么去找金老师本尊对质她女儿到底干了些什么让他这样打掩护,要么直接去找那个去所里提供金智妍活动踪迹的阿姨,让她做目击证人,回所里开单子直接正式讯问金智妍。 无论哪个行动,都够森一喝一壶的。他的眉头扭成了一个疙瘩。 就在森一的手搭上门把手的那一刻,把手自己转动了,说明有人也在外面同时转动门把手。 森一往后撤了一步,门向内慢慢打开了,他看到了此刻最不想看到的脸。 “金,金老师……”森一此刻仿佛戴了一款劣质的假笑面具。 金老师扶了扶金丝镜框:“你是……小森?你是小森。” “是,是我。”说完,森一竟想直接绕过去溜掉。 “小森,你怎么会来这里?”对方挡在门口,不给他任何机会。 “没什么,金老师,我得赶紧回去吃饭了……”说完,森一的嘴巴抿成“一”字。 金老师往森一身后看去,目光投向那台开着的电脑,叹了口气。 “我们来我办公室说。”他的语气从警觉变为平和。 森一此时大气不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跟在金老师身后,脚步都放轻了。 再次回到昨天早晨来过的办公室,其余的老师都下班了,空无一人。 “请坐。”金老师的语气和那天在他家里并无不同。 两人面对面坐妥后,金老师平静直视森一的眼睛:“我没有说谎,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小方的事情。”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明显哽咽了,遂摘下眼镜擦拭眼角。 森一用力点点头,眼帘低垂,盯着自己的脚尖:“金老师,这是我们的工作所需,希望您理解……既然您的嫌疑已经排除,那我想再次向您确认,前天上午,您的女儿,金智妍,真的一直陪同您在办公室备课吗?”说完,森一抬起头,坚定地盯着金老师的脸。 金老师身体在一瞬间仿佛僵住了一般,几秒钟后,才又慢慢把眼镜戴回去,用同样坚定的眼神回应森一的目光:“是的。” “有人说……”森一下定决心打直球了。 金老师的电话此时突然响起,他举起手掌示意森一等一下。在他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表情明显怔了一下。森一瞬间猜到了来电人。 犹豫片刻后,金老师还是当着森一的面接起了电话:“妍妍,怎么了?爸爸不是说了吗晚上要准备个课题,做好就回家……我办公室冰箱里有早晨带来的焗饭,我用微波炉叮一下就好了……偶尔这样吃没关系啦……嗯?下午没去电视台吗?……不用不用,我这有吃的,我已经开始热了……黄昏公园潮气重你直接从停车场开回去……妍妍?妍妍!” 话音刚落,金智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上拎着装饭盒的袋子。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11 智妍笑着向爸爸抖了抖手上的饭盒,开始上下打量森一:“你是……我们见过,你上次来过我家,调查员?” 森一点点头,伸出手。 智妍没理他,径直向爸爸那里走去:“今天下午刚好没有采访任务,我就回家给你做饭去啦,都是你爱吃的,你看……”边说,边把饭盒一层层摊开,办公室里顿时充满了饭菜的香气。 森一站在原地,甚是尴尬。 “怎么,你要在这里盯着别人吃饭吗?”智妍嫌弃地瞟着森一。 “小森,不然,你今天先回去,改天我们再聊。”金老师眼中带着商量示意。 想起自己之前调查留下的遗憾,森一没有退让:“金老师,我今天得把事情问清楚。” 金老师皱起眉头:“什么事?你还要问什么?” “您之前说……” “爸爸,先吃饭!”智妍挡在森一和金老师之间,不肯让森一继续。 “智妍小姐,如果金老师不能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们就得走正式讯问流程了,到时你和你父亲都要去所里接受调查。”森一一改之前和智妍说话必赔笑的习惯,语气和表情充满了公职人员的威信。 “什么意思?什么调查?上次我说的很清楚,我爸爸和方姨的死没有任何关系!”智妍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如既往立眉应对。 “妍妍,你先出去一下,我和小森刚才有没说完的话。” “爸爸……” 森一往旁边让了让,并不反对金老师的决定。 智妍回身把饭盒一一收起来,盖好盖子放在那里,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 在确认脚步渐远后,金老师压低声音:“关于妍妍……” “金老师,有人在案发前后看到她了,不是在礼堂里面,而是在从坝塘往这边走的路上。” 金老师摘下眼镜擦了又擦,又缓缓戴上:“我的女儿,不会做那种事情。” “那您为什么要为她撒谎?”森一不想步步紧逼,但这话早晚要说出口。 “我……”金老师罕见地有些语塞:“……妍妍并不知道这件事。” “金老师,我也不愿意相信智妍是凶手,您既然说出她不会做这种事情,说明您自己现在也不确定智妍有罪与否,一定是有什么事,导致了您的猜测。现在走到这个地步,如果您不积极配合我,那我真的只能走正式流程,直接找智妍了。”说这话时森一是有些心虚的——那天来所里的阿姨愿不愿意作证,还真不一定。 金老师坐回到椅子上,咬着嘴唇,手攥成拳头。 “爸爸!”就在他刚要再开口的一瞬间,智妍冲了进来。 刚刚她只是伪装了远去的脚步声,这个回马枪杀得她爸爸和森一都措手不及。 “爸爸,你跟他说什么了?”没等金老师开口,她转头又问森一:“我爸没嫌疑对?你现在又在怀疑我吗?” 三连问的气势压得森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爸爸,你跟他撒什么慌了,快告诉我呀!”智妍看着金老师的表情像受了冤枉的的小女孩。 “我和小森说,你前天上午十点前,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啊?” “因为……不,我没有撒谎!不,妍妍……小森你能不能先出去下?” 这下轮到小森出去了,留下他们父女俩在里面交谈。 小森站在走廊里,离办公室门稍有些距离,他从窗口向外眺望,肚子咕咕叫。 眼前不远处是那片盛产野菜的小小树林,大概离这里只有两百多米的样子。小树林一侧,是一条用一些废砖碎石铺出来的小路,向远处的河边延伸——向远处的坝塘方向延伸。 森一瞬间明白了,金老师为什么要主动提智妍案发上午和他一起在办公室的事情。 那个阿姨看到的,金老师也看到了。 “你怎么这么不信任我啊!”办公室里传来智妍的咆哮:“我不会做那样的事!我没有骗你!” 金老师的话听不清楚。两人又以正常的音量交谈了一阵子。 几分钟后,智妍的声音再次拔高:“我有证据的!我让那个调查员进来,我给你们看!爸爸你怎么把我往那个方向想啊……” 话音刚落,智妍就气势汹汹地出现在门口:“你进来!” 智妍当着金老师和森一的面,打开了手机的聊天软件,展示了两条通话记录,都是视频通话,时间是早晨九点十分到九点四十分,另一通是到九点四十一分到九点五十分。 “那天我约了采访对象,地点就在公园河边长椅那里,讨论的是关于经济下行对公园休闲消费影响的事情,”智妍举着手机:“结果那个人临时放了我鸽子,要改为视频采访了,本想不做了算了,可当天晚上就有制作任务,我没有准备别的素材,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和对方进行了视频采访。整个过程我都是忍着气进行的,这些人真的太不专业了。采访结束后,我气不过,打电话和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大吵了一架。这两条记录,一个是和采访对象,一个是和工作人员,你现在就可以联系他们核实。我的脸一直都在镜头里,我总不能一边杀人一边和人视频。” “可是,你九点的时候还出现在西门口广场了。” 智妍看了一眼她爸爸,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顺道先去找一下方姨……” “后来怎么又到坝塘那边去了,又绕到文化礼堂呢?” “温度那么低,我总不能傻傻站在原地做采访,我就是随便走着走着就溜达到文化礼堂了。”冰排刚跑干净的天气,早晨确实还是冷的,半个小时的采访,让她站在原地也不现实。 “你从文化礼堂出来后……” “回台里了呀,有会呢。” “金老师,智妍溜达到小树林附近时,您刚好备完课,从窗子里看到了她的身影,结合后来您得到的方姨死亡时间的信息,您怕是您女儿对……”森一叙述着。 “我说过,我的女儿不会做那种事!”金老师的神情重新不怒自威起来。 智妍挽起爸爸的胳膊:“爸爸,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说实话方姨走了我并不难过,但我知道她对您的意义,所以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的……而且您女儿像是会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大好职业前景的人嘛……” 森一不想再打扰他们父女俩:“谢谢您二位的配合,有需要我再联络你们。”说完转身准备走了。 “请你,”身后传来金老师的声音:“请你务必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给小方一个交代。” 森一重重点了点头。那时森一还不知道,他们很快又要再见面了。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12 后来森一联系了和智妍视频通话的采访对象和工作人员,确认了视频通话的时间、事实,且过程无异常。当然,免不了被智妍致电问候家人。好处是他从此得到了智妍的联系方式。 这个姑娘,真的,好厉害啊。森一笑着摇摇头。 金老师和智妍的不在场证明,加重了平志的嫌疑。之前和小庄做时间地图分析时,已知九点十五到九点半平志在西门广场那里看招聘招贴,如果他是凶手,那么极限最晚到达坝塘行凶的时间是九点零五分,这样他有十分钟可以跑回西入口广场。如果要推翻他的不在场证明,只需要确认八点五十分,也就是方姨最早遇害时间,直到九点零五分之间,平志的位置即可。 从老年大学回市区的路上,森一打电话给小庄,把下午在学校的调查过程和结果完完整整描述了一遍。小庄并没表现出意料之外的意思,只问了他下一步安排。 到达市区时,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半,森一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好在他妈妈在家里把整鸡汤热了又热,等他到家后又现炒了青菜和蛋炒饭,森一美美饱餐了一顿,和爸爸出去散了步,又打了篮球,热水澡后,踏实睡去。睡前他决定加快进度,明早约平志见面,就像他和小庄说的那样。 第二天一早,还没醒透的平志接到森一的电话,自是百般拒绝见面。直到森一提出,见面有利于尽快推动破案,难道你不想早点抓到凶手时,平志才仿佛临时清醒一般,同意了见面。 森一把见面地点设在了河滨公园的茶室,值得一提的是,这茶室距离方姨出事的坝塘只有三百米。森一就是想给平志充足的心理暗示,这是昨晚和小庄通话时她出的主意。 九点整,森一已经坐在茶室里,点了一壶锡兰红茶,加了几片柠檬。茶室老板阅人无数,感觉森一应该和查办前两天方姨的命案有关,旁敲侧击地问起案子进展。森一礼貌地婉拒了,并追加点了一份奶油炸果子,好让老板从此闭嘴。 十分钟后,平志出现在门口,比前两天见面时憔悴了些,眼眶发青,胡茬也冒出来了不少。茶室老板看到他,微微点了点头。 “平志,谢谢你能来。”森一起身帮平志摆了摆椅子。 平志没有表情,也不看森一,就那么直挺挺坐下了。 “平志,我需要知道,案发那天,早晨八点五十分到九点零五之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看着平志的脸色,森一没有多说什么矫情的话。 “原来是冲我来的。”平志盯着眼前的茶水,依旧没有看森一。 “我们已经排除了两个嫌疑人,”森一的眼神变得锋利:“现在剩下你了。只有确认你完全没有嫌疑,我们才能推进调查,寻找新的嫌疑人。” “你们单位是不是很缺人?”平志终于抬头看了森一一眼,眼睛里除了原有的幽怨,又多了点嘲讽的意味。 “这和你没有关系。”虽然事实上就是这样,单位人不够,就算是小庄,人家也有自己的案子要做。 “你给的时间太精确了,我想不起来。” “我帮你回忆一下,你九点十五分在西门口广场招工墙那里。在那之前,一早晨的时间,你在那里?” 有那么一瞬间,平志的身体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原状,眼睛依旧盯着茶水:“我能不能不回答?” 森一只好拿出老生常谈,尽管他非常不喜欢这一招:“你作为方姨亲属,对方姨有不满之处,又是方姨遗产的唯一继承人,案发时又没有明确不在场证明,我有充分的依据把你带回所里进行正式讯问,但我不想直接那么做,我更相信你不是凶手。” “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打听来的乱七八糟的消息,说我和我妈关系不好。”平志歪头冷笑道。 茶室老板往这边斜瞟了一眼,被森一看到了。 就那种家庭格局,那个装修差距,那个生活品质差别,任谁也知道这对母子关系好不了,茶室老板的眼神也印证着森一的推测。 “你可以考虑一下,如果我们今天聊不出点东西,那我就回单位拟讯问材料了。” “威胁我?” “你不希望让令堂瞑目吗?”话出口后森一很是后悔,因急于破案而过于冲动,实在是太唐突太冒昧太没有礼貌了,他甚至做好了被平志以茶泼脸的准备。最主要的是,万一激怒对方,他就真得重新找新办法新线索了。 平志并没有伤心暴怒,而是进一步露出了无理的一面:“你算老几,还让我妈瞑目。你们这水平就别说这话了。” 说完,端起眼前的茶一饮而尽。随着杯子落在桌上,平志的电话响了。他盯着来电显示看了好一会儿,挂断了。第二次,瞬间挂断。第三次,他终于一脸阴云密布地出去接。 “妈都死了,这帮人还不肯放过。”茶室老板在柜台后小声嘟囔着,摇摇头。 森一自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向老板比了个“嘘”的手势,跟着平志后面就出去了。 平志从茶室出来,向南走了几十米才接起电话:“我有钱第一时间肯定就还了!前阵子不是刚还你们一笔吗?!”他气急败坏,尽力压低嗓子。 平志不敢跟得太近,藏在离他几米远的一棵树后。 “你们是要逼死我吗,嗯?我妈死了!我妈都死了!”平志越说越激动:“你们他妈的有没有人性!” 大概对方说了什么压制他的话,“先还一部分,一部分,我保证,一周内,再还一笔,你们要不同意那我就只能抵命了好吗?” 是债主。森一脑中立刻形成了一个杀人动机:在平志眼里,母亲不缺钱,却不肯帮自己还债。结合之前在平志与他母亲的房子里之所见所闻,平志因为钱而怨恨他母亲,是很有可能的。被债主逼得最紧的时候,平志找母亲要钱,被拒绝,故而气愤杀人。 森一正在这个思路上继续深想的时候,只见平志猛地把手机摔在了地上。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13 “操你们妈的!”随着平志一声怒骂,手机应声落地。他手捂额头,喘着粗气。 思忖片刻,森一还是主动走上去:“你欠钱了?” “关你什么事?!”平志回身一挥手,直砸到森一的脖子上,当然不是故意的。 森一强压下腾起的一股火,摸着脖子语气诚恳:“我可以帮你。” 平志一脸困惑地看着森一,这种随口借人钱的傻子,还真是少见。 “你看不起我?”平志歪着脑袋问。 “不是,你告诉我你那天早晨在哪,我就帮你一把,解个燃眉之急。” “你拿钱换我招供啊?” “我跟你说了,我相信你不是凶手。”刚才那一逼斗加上平志此刻那混不吝的神色,着实让森一十分恼火,但他还是更想推进办案:“你到底为什么不肯说自己当时的去向?和你欠人钱有关吗?”职业属性赋予了森一在这方面的嗅觉比常人更加敏感。 平志一拳头砸在树干上,眼睛爬上血丝:“你们真的是不给人留活路啊……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我妈都死了,还这么逼人太甚……” “窦平志!你振作一点行不行!”森一挺直了身躯,看着他这副样子,气血上涌:“张口闭口觉得自己很可怜,就算给死了的争口气,行吗?你这样颓废对得起谁啊?活着的时候保护不了,人没了你又这副德行……” “哼,”平志抠着刚吃了他一拳的那棵树的树皮:“是啊,你尽管审判我,我这种人,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你,工作是自己找的吗?没有这份好工作你现在啥也不是!还站在我面前指指点点……你爸妈都活着?有啥事你爹得给你撑腰?你就仗着自己有爹!人模狗样的,吃尽红利,在这里居高临下逼逼赖赖,你就是命好,你命好不代表就可以审判我这种被生活开了玩笑的人!”说完,把一小块树皮扔向森一,正打到他的脚面上。 有那么一瞬间,森一觉得平志说的还挺有道理。但他没兴趣思考眼前这个苦命人对人生和自己的控诉,此刻他的心里想的全是尽快破案这件事。 深呼吸后,他恢复了天真诚恳的面容:“你说的我都认,对不起,平志,”又递给他一张纸巾,让他擦擦因刚才锤树而有些破皮出血的手:“你要是觉得这是种交换也可以,但的确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你说是?”平志接过纸巾的时候,森一感到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又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平志慢慢擦拭着指关节上的血污,权衡着这事的利弊。擦干净最后一根指头的时候,他抬起头:“十万,我还欠十万。” “我只能借你五万,打欠条。” “看来你是真打算借我钱。”平志打量着森一的脸,晃了晃脑袋。 两人回到茶室,森一写起欠条,打算一会儿让平志签字。 “我那天早晨跟债主在一起,你说八点五十到九点零五是?我就是跟债主在一起,西门口那里。” “把你债主电话给我。” “你是不是有病?让债主知道我报警了啊?我命要不要了,鱼有鱼路,虾有虾路,谁都别坏了谁的规矩。” “那你要怎么证明你当时跟债主在一起?”森一停下写字的手。 “不顾我们这种小人物的死活,就是你们这些蜜罐里孩子的一贯风气。我告诉你我不能找债主让他给我作证,我还要命,为了你们这帮青天大老爷断案,我陪上命不值当。钱我不要了,拿着你的钱,自己想辙去,啊。”说完,平志两手插兜向外走去。 临出门,他被茶室老板叫住了:“孩子,把你表姑欠的账平一下。”说着,把赊账条子递给他:“也不多,三百元儿。拿钱。” “我来。”森一挡到平志身前,把钱付了,顺手接过赊账条子。 赊账人叫窦秀玲。 “这是你表姑?”森一问平志。 平志没回答,留给森一一个后脑勺。 “就是他表姑,还老师呢,三天两头欠账,没钱就别喝茶啊。”老板接过钱,拿着抹布擦桌子去了。 森一又仔细看了看赊账条上的消费时间。其中一条像惊吓盒子一样瞬间触动了森一的神经:四月二十六日早晨八点半。 “方姨出事那天,平志表姑来消费过?” “那我记不清了,条子上写啥时间啥金额就是啥时间啥金额。” “她平时在这里呆多久呢?” “没俩小时不挪地方。”老板撇撇嘴。 “她和谁一起,中途有出去过吗?” 老板叹了口气,双手撑在台上开始认真回忆:“最近一次来,好像真就是水塘子命案那天,和谁那倒没和谁,她一直就是自己来,拿本书装模作样的。我老早认识她,我们隔壁车间钳工他妹妹,钳工跟厂走了把他妹妹硬塞进学校当老师,实际上啥也不会,教人收拾屋子……” “好好好,咱不议论人家专业的事情,她中途也没有出去过?” “我想想……哎还真是,她说没带钱,要回办公室取。” “那是几点的事?” “那谁记得清啊。” “出去了多久?” “挺快,不到十分钟。” 森一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条子上。 是个老师,叫秀玲。 明明见过面啊! 森一到老年大学的教室介绍栏前仔细端详起来。他第一次来老年大学走访时,金老师没在,那个接待他的女老师,自称秀玲姐,此刻她的脸就印在金老师的照片旁,容光焕发。她的全名是窦秀玲。 她是窦平志的表姑,可我问她关于她表弟媳遇害的事情,她居然就跟个吃瓜群众似的。 一个线索未彻查,又一个线索来了,森一只觉分身乏术。 对于平志这条线索,森一是真的倾向于他的确是和债主在一起。他有至少两天的时间去编造自己的不在场理由,但他明显到了今天见面时还在纠结该不该把见债主的事情说出来。 不管怎样,还是要求证。鉴于今天早晨获取的两个线索,他需要打两通电话,一通给小庄,一通给智妍。 “庄姐,你路子广,帮我查查,有没有人放贷给窦平志?” “你当我是神仙吗?”电话那头小庄嗔笑道:“行行行,我试试看。” 森一不知道小庄是否真的能找到平志的债主。事已至此,也只能竭尽心力往下查。 智妍……十有八九会在电话里拒绝我。我直接去电视台找她好了。森一心里搓了搓手。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14 森一直接杀到了电视台楼下,才拨打了智妍的电话。在表示不见他就要直接上楼的意思后,智妍慌里慌张下楼站在了他面前。 “有完没完。”智妍双手交叉揣在胸前,无奈地看着森一。 “我想跟你打听个人,我觉得你肯定知道。” “恕不多言,我算公众人物,不能随便给你们作证的。” “就算跟案子没关系,也跟金老师有关系,不早点给控制住,恐怕天长日久的也难免出岔子。” 智妍斜眼瞟着森一:“谁啊?” “跟金老师一个办公室的。” 智妍低头在台阶上蹭了几下鞋底:“窦秀玲?” “你看,我一猜你就知道,那我想的方向是对的,冒昧地问下,她是不是对金老师……” “知道冒昧你还问?”智妍想了想,也没有拒绝回答:“和方姨差不多,就是手段不太一样,图的东西都一样。” “那她和方姨相比,在金老师那里的希望,会不会弱一点?” “都没希望。”智妍隐蔽地翻了个白眼:“不过相比较的话,窦秀玲多少有些不自量力了。” “怎么说?” “她是心里完全没个数的嘛,方姨虽然也不怎么样,起码把自己包装的不错,这点我挺佩服的,吊人经验也丰富,人家也从不把窦秀玲放在眼里。不过妯娌之间的关系好像都不怎么样哈,何况这对表妯娌。在窦秀玲眼里方姨简直就是洪水猛兽毕生之敌,好像要是没有方姨,她就能当上我后妈了一样,真是可笑,要不怎么说她不自量力呢。” “也就是,她对方姨有仇,还不小。” 智妍低头想了想:“我也并没有这么说。” 金老师的事情,不适合问她。森一想起那天办公室两位老实老师的好心提示,这就对上了。 “谢谢你的配合,我来找你这事儿,保密哈。”森一伸出手准备道别。 “你来问,说明她不正常。你们要看好她,让她离我爸远点。没事了?那我走了。”说完留给森一一个美丽又不想理他的背影。 森一习惯性地收回手,电话响了。是小庄。 这么快,不会是不认识放贷的。森一犹豫了一下,用十分稳重的声线隐藏自己的不安:“庄姐。” “恭喜啊森同学,债主这条线是让你找对了。” 森一都能想象出小庄坐在自己的旋转椅上,脚搭在桌子上,洋洋得意转着笔的样子。 “庄姐,有消息啦?” “平志确实欠人钱了,我问了一圈,借的就是小六子的钱。小六子出事那天早晨把平志堵在西门那里了,他坐地铁过来堵的,这条线地铁十分钟才有一班,逢整十分到达,他出站时候就是八点五十到达的那趟,地铁口出来马上就是公园西门,小六子一到门口就撞上平志了,肯定不能让他跑了。” “这说明,八点五十,平志在西门口。” “然后就开始纠缠呗,周围好多围观的都看见了,至少十几分钟,平志最后又是以一句会想办法脱身的。公园门口人来人往,保安也跟上来了,小六子也没法拿平志怎么样。我也打电话向保安求证过了,他说有这事,他拦着没让小六子进公园。” “算纠缠了十分钟的话,那,九点平志也还在西门。如果他要杀掉方姨,最晚要九点零五抵达坝塘,这个他做不到了,”森一嘟囔着:“他说去想办法,后来去了招工广告墙那里,估计是想赶紧找个赚快钱的路子。他这命也是挺惨的……终于把平志的可能性排除掉了,谢谢庄姐啊。” “别介,我就是完成森大调查员您交给的任务,关键推理还是您本人来的。” “庄姐,我又找到一个有嫌疑的人。” “又一个?好,幸好你又找了一个。” “你记得我跟你说我去老年大学第一次走访的过程吗?” “老年大学里的?” “那个唯一肯跟我介绍金老师情况的,秀玲姐。” “啊?人家要是有问题,还能上赶着来跟你调查员聊?” “早晨八点半到十点半,就在离坝塘两百多米的茶室,而且就她自己,而且她中间还出去过,而且她就是死者方姨的表妯娌可她都不主动跟我说。” “中午回来吃不?刷我饭卡!”小庄催促森一赶紧回所里说,声音像五月盛开的花。 平志回到所里时,小庄已经拿好菜在等了。 “丰盛!有诚意!”森一把钥匙往桌上一扔,撸起袖子准备大吃。 “什么叫我有诚意,明明是帮你。快跟我讲讲,秀玲姐。”小庄递了双筷子给森一。 “那个秀玲姐,和方姨,是情敌。” “嚯!这金老师还真有魅力啊。” “那可不。你说,一个女同志,岁数大了,一直没结过婚,也没钱,也从来没怎么独立生活过,这时候抓住金老师这么个人物,得啥样?” “那肯定不能放手哇,这不人财两得嘛。” “那万一人金老师心里装的是别人呢?据他姑娘说,秀玲姐是真没希望。” “这种事关后半辈子幸福的事情,肯定是扫除一切障碍啊。” “这不,障碍被扫除了。”森一抻着脖子,拿筷子末端敲了敲餐盘。 “你是说,这场凶杀,是情敌之间的战斗?” “顶多是单方面的,因为秀玲姐对方姨构不成威胁。方姨对秀玲姐可就不一样啦,那天在老年大学,秀玲姐把方姨形容的呦,那叫一矫情,那叫一虚伪,那叫一……反正,就是一个字……” “酸。” “对喽。”森一夹起一大片粉蒸肉,塞进嘴里。 “这动机,可以成立,”小庄嚼着青菜,眼珠转了转:“就是,人家这段时间到底有没有行凶的机会,得求证好。对了,尸检那边说这两天应该要公布点新发现。” “新发现?” “嗯,说前天那个只是个初步结论,当时好多检验都还没做呢。” “那我现在这忙活个啥?” “专业点行吗?等尸检结果出全了你再去调查,那痕迹、那凶手,早就没了,跑了。再说了,尸检要是能解决一切,那还要我们干嘛?” “那行,秀玲姐这条线,我得想想办法……”森一突然一拍脑袋:“完了!我忘了告诉茶室老板要把我和平志到过那里、又问过秀玲姐情况的事情保密了!”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15 平志的嫌疑也排除了,秀玲姐这么重要的线索,可不能断了。 森一匆匆查了茶室老板的电话打过去,茶室老板表示平志走后秀玲姐就过去喝茶了,不过这次喝茶的时间很短,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你告诉她我去找过她啦?”森一焦急地问。 “对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唉,这……算了。”森一挂断电话,连叹了好几口气。 看来又要跑一趟老年大学,但能不能堵到方姨,说不好。这次出发前,森一打算对秀玲姐做个背调。 基本情况和她自己、茶室老板说得差不多,不在话下。只有一点引起了森一的注意,老窦去世那年,窦秀玲曾经起诉过方姨,要求分一部分老窦的遗产。这个要求任放在谁身上想想都是荒谬的,老窦妻儿尚在,不要说她这个表亲,就算是亲姐妹,如无特别遗嘱,也是不用想着分遗产的。 他找到当时负责此案的调查员要来了一部分笔录,找到了当时窦秀玲的一些说辞。她要求分遗产的原因是,她认为方姨是为了厂里的抚恤金,伺机害死老窦的,这种不正当得利的人,不应继承死者遗产。据她所说,她和这位表哥关系非常好,在表嫂,也就是方姨和自己表哥结婚前,自己和表哥最为要好。这位表哥甚至比亲哥哥更亲,这也是他没有随亲哥前往新城市新厂区,而留在tazuki市的重要原因。表嫂很可能是吃醋了,当她得不到丈夫的爱,她就要得到他的钱,因此不惜谋害亲夫。 嚯!森一拿着这些笔录,看着上面窦秀玲的阐述,感觉打开了一本重口网文。 秀玲姐和老窦曾经走得很近的部分有可能是真的,就凭平志自己穷成那样,还一直给他秀玲表姑还茶室的赊账,就可见一斑。 方姨对秀玲姐的影响,几乎涵盖了世俗人生中最重要的几个方面:钱、婚姻、“亲”情。 作为一个常常在茶室可以呆坐两小时的闲人来说,为此而做出任何事情,似乎都不出人意料。 等堵到窦秀玲,要让她讲清楚,方姨遇害那天,她在距离坝塘仅两百米的茶室喝茶时,中途出去那一趟,究竟是去办公室取钱,还是……如果她不在学校,我就直接杀到她的住处。嗯,就这样。森一想着,又开车往老年大学去了。 路上,森一用力点着油门,脚上不肯放松一点。 刚在停车场停好车,远远就看到老年大学楼门口挤了一堆人。 怎么今天有什么活动吗?森一想着,快步向前走去。 人群中,他看到了熟悉的黄胶带,沿着门口围了一圈。缓台上飞起几只乌鸦,人声更显嘈杂。 那些七嘴八舌的声音:“唉,就是她。”“啧啧。”“谁能想到呢。” 森一向站在警戒线后的同事出示了证件,向里面走去。同事告诉他,出事地点在三楼。 森一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三楼,门口站着其他调查员的房间,正是金老师的办公室,他今天本来要到这里找秀玲姐的。他不知道那里面发生了什么,既然调查员也来了,那应该不是有人受伤而已。 临近门口,他的脚步放缓,猜测着多种可能。可当真相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森一还是惊呆了。 她身着漂亮的连衣裙,脚上是锃亮的新款皮鞋,头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侧方还别了一支小海棠绒花边夹。整个人吊在半空,如此体面的装扮,却被的伸出的长舌、失禁的污秽破坏殆尽。 上次见她时,她还是那么的活力四射又健谈。 秀玲姐。森一小声念出那个名字。自己来之前明明查过课表,今天下午秀玲姐应当是没课的。 死者脚边是一张翻倒的办公椅,看起来是垫脚用的,套好脖子后,再一脚踢开,达到自尽的目的。 “同志,我有个案子,这位刚好是相关人,您能把情况跟我说说吗?也许我们案子是相通的。”森一向现场正在工作的同事递上工作证。 对方只瞟了一眼,摘下手套说:“人刚死不久,自己把自己勒死了。上完课的老师从门玻璃看见她吊在里面,报的警。” “报警的老师,是姓金吗?”森一联想到了那个人。 “不姓金,忘了姓什么了,反正不姓金。” “已经确认是自杀吗?” “对啊,这种现场太简单了,没有其他人帮她吊到绳套上的痕迹,死者在那个办公椅上站立过,上面都是她挪来挪去的脚印。很明显就是自己把自己弄死的。” “有没有同事说她有可能因为什么想不开吗?” “问了,都说想不通,根本想不到她是会自杀的那种人。” “啊,谢谢。” 森一盯着秀玲姐吊在半空的尸体,陷入思索。穿着用心,专门跑到办公室,喜欢泡茶室,热爱生活的收纳专家,这些要素,怎么样都和自杀联系不起来。 以自我为中心的窦秀玲女士,前天还容光焕发地和森一滔滔不绝,今日就自绝性命在森一面前。 她不是深思熟虑自杀的,这是突然受到难以承受的刺激,导致的激情行为。那根绳套,和教具柜里那卷捆绑绳一模一样,像是临时扯来用的。 茶室老板说她今天不同于往日,只坐了一会儿便走了,而这“恰巧”发生在,茶室老板告诉她我专门打听过她之后。 森一转过身,背对秀玲姐,长叹了一口气。 “喂,庄姐,帮我申请个简易搜查令,我要搜查窦秀玲的住处,我好像知道答案了。”森一拨通电话时,并没有即将破案的兴奋感,可能是因为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凶手,竟然畏罪自杀了。 窦秀玲的住处非常有烟火气,家里摆得很满,但行李物品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衣物分门别类安置得十分妥当。冰箱里一条鲜鱼、洗菜筐旁一把嫩豆苗,都表明主人今天是打算回来做饭吃的。森一尝试寻找房屋主人与杀害方姨之间的连接证据。 幸好除了厨房外,秀玲姐的房子只有一室一厅。森一抓紧搜查起来。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16 森一在秀玲姐家找到了四种值得关注的物品:冰箱里,装在一个个独立封口袋里的水果,没有去皮或切开,上面标有日期,从周三到周五,今天是周二;客厅五斗橱最下层,一沓方姨和金老师独处时的偷拍照片,明显是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床头柜上,一件白瓷摆件,造型是一个小男孩俏皮地侧身亲吻一个小女孩的脸颊,底部刻有日期是三十一年前的某一天,另有两个字:玲&生;最后是衣柜里,一件和方姨一模一样的连衣裙,是并不常见的进口货。 这四种物品引起了森一的无限联想。 “诶?你已经到了啊?早知道你已经在了,我就不另申请搜查令了。”刚才在秀玲姐事发现场调查的同事,此时进来了。 “啊应该跟你说一下的……”森一嘴上应付着,目光还在这几样物品上流转。 方姨的同款稀有连衣裙、那沓偷拍照片——秀玲姐显然已经在幻想自己能像方姨一样得到金老师的爱慕,日日在他身边了,她的精神状况可能不太好……一件件事情的叠加,让森一感受到了秀玲姐对方姨的极端恨意。 那个摆件底部的名字,“玲”,应该就是秀玲姐的名字没错了,那“生”……很熟,特别耳熟。 窦平志的爸爸,窦志生。 方姨“剥夺”了秀玲姐人生中的两个“爱人”。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是不是自己吊死的,有没有他杀迹象?”那位同事叉着腰。 “嗯……这个不是我主要关注的事情……”森一敷衍了一下,问:“哥,你们在办公室,有没有看到一把水果刀呀?” “没有,不过她包里有一把。” “哥,你说,如果上班习惯吃水果的话,这水果刀一般放在办公室就行了?” “是,我偶尔削个水果就去找他们女同志多的办公室借。” “这刀要是老随身放在包里,是不是不太正常?” “虽然不能直接说明什么,但确实不常见。”同事盯着森一摆在桌上的那几件东西,摆出也陷入了沉思的架势。 “哥,能不能让还在现场的兄弟拍张死者手袋里的水果刀发过来?这折腾一趟实在太远了……” 同事一脸懒得搞,却又碍于配合义务,只能安排。 “啊等一下,能不能再让现场的人看一下,垃圾桶里,或者办公桌上,总之是整个办公室,有没有水果,或者果皮之类的……” “行!”同事不耐烦地摇摇头,去联系了。 趁这空挡,森一跑到路口小店,去找一样东西。 回来时,同事把手机屏幕伸到他面前:“喏,照片。办公室里水果、果皮都没有,包里也给你看了,都没有。” “谢谢谢谢。” 森一把自己的手机举起来,那是他在小店拍到的水果刀照片,和同事手机里的一模一样。 森一把照片发给小庄。 “看到照片了吗?眼不眼熟?”他急吼吼地问。 “看见啦,和方姨身上插的那把一样。” “秀玲姐包里揣的、她家楼下小卖部卖的、方姨胸口插的,都是同样的刀型,我再发几张照片你看。”说完,森一把那个摆件底部、偷拍照片、连衣裙,也分别拍了照发给了小庄。 “嚯,明白了。在秀玲姐眼里,方姨‘剥夺’了她的两个男人,把自己都气魔怔了,终于受不了,把这个敌人杀掉了,”小庄的语气像在讲一个幽默故事:“你怎么想到跑小卖部看水果刀了呢?” “秀玲姐家里冰箱有按天准备的每周水果,装在一个个封口袋里,说明她是习惯带水果上班的。水果有橙子、芒果、苹果这些,且没有去皮、没有切块,那么她大概率有水果刀放在办公室,但是在办公室既没有发现刀,也没有发现水果或果皮,说明她很可能有在办公室外吃水果的习惯,基本就是在公园里,那么她应该日常会把水果刀带在身上。我让同事帮忙找,果然在她手袋里发现了水果刀,和刺杀方姨的那一把一样。由于没什么特色,是很普通的那种,但多少有点花纹,我就想碰碰运气,如果她顺手能买到水果刀的地方卖的刀具,和她日常用的一样,那么……” “那么插在方姨身上的刀大概率是方姨的。” “对对对。” “森仔,我觉得你有点一厢情愿了。” “庄姐你说。” “就因为所谓‘抢’了自己两个老头儿,她就一定要置对方于死地吗?很普通的水果刀,信不信现在去秀玲姐住的居民楼里看,家家户户都是同一款?就因为你认识秀玲姐、调查了秀玲姐,那就一定是秀玲姐杀的了?他们楼里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可不止秀玲姐一个。” “可是和方姨日常接触的能有多少人啊,而且这深仇大恨就在明面上呢……” “深仇大恨,就更不会随随便便找个最容易被人发现的早晨,掏出一把自己刚削完苹果皮、切完橙子的破水果刀,把人给嘎了。”小庄平静的语气让森一有点来气。 “我相信我的判断,肯定是秀玲姐。” “那你得找到能钉死她的证据,因为她已经不会认罪了。”小庄叹了口气。 挂断电话后,森一陷入惆怅。判定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有罪,是很难的。 下一步,该去哪呢?该问谁?森一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旁边的同事看他的苦脸,递给他一支烟,他摆摆手拒绝了。 “有什么愁的呢,你怀疑今天自杀的这个杀人了是?人都死了,好像也没啥正经亲属,就有个侄子还是个远亲,动机明确,你再搜罗点证据,那还不是你说她杀人了她就杀人了,只要别太离谱就行。”同事点上烟,大剌剌地吸了起来。 森一看着同事,苦笑着摇摇头:“这种公共场合自杀情况,得把自杀动机调查清楚?” “调查那是得调查,能不能清楚……也没家属上赶着来‘讨个公道’,清不清楚,有什么意义呢?” 森一不可思议地看着同事,对方轻蔑一笑。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17 森一赶回所里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小庄下班了,他的肚子空空,忧心忡忡。 坐到办公桌前,拧开台灯,陷入沉思。 怎么才能证明秀玲姐是杀害方姨的凶手呢……不,我怎么会这样想…… 森一跑去水房抹了把脸,想让自己清醒点,来之不易的重大嫌疑人,让他有点迷了本真。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再回办公室时,桌对面坐了个人。 那人听到背后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小森,我们又见面了。”金老师伸出手。 森一慌忙与金老师握手:“金老师,您怎么来了?” 金老师面色落寞:“心里有个事情压着,得说出来才行。” “您讲,您讲。” “窦老师……” 啊,太好了,和秀玲姐有关! “窦老师,她今天在办公室……这个,你知道的?” “我知道的,今天我还去过她家里调查了。” “有没有发现什么?”金老师有些许紧张。 森一想了下,摇了摇头:“我今天去,并不完全为她自杀的事情。” “那是?” “这就不是很方便说了,您继续讲。” “哦,”金老师推了推眼镜:“窦老师走了绝路,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怎么讲?” “其实……其实窦老师今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和我……和我……” 森一端给金老师一杯热水,好让他有些安全感。 “她和我求婚。” 求婚?!森一在心里捂嘴大叫。 “我,我没有同意,在我心里小方一直都在,这个你很清楚的,虽然我单身,但这样贸然建立关系,对人家也是很不负责任的……” “金老师,这不怪您……” “请听我说,”金老师喝了口水:“她当时情绪比较激动,说了一些过激的话,然后表示如果我不同意的话,她就要做出让我后悔的事情,就站在凳子上,把捆书的绳子搭到房梁上,做出要自尽的样子,如果我不答应,她就要自尽……我平时也了解窦老师的脾气,以为她只是闹一闹,过后就好了,于是什么都没做。” “所以,您是目睹了秀玲姐自杀过程了是吗?” 金老师摇摇头:“没有。她当时不停做出作势要踢开椅子的动作,我依然笃定她只是在闹,闹得我也很头痛,于是走了,走了很远还能听见她在喊我……幸好当时没什么别的人在那半边走廊,不然真的会很难看……” 森一越听越失望。秀玲姐走极端,居然和自己曾和茶室老板打听她这事毫无关系。 “其实,小方走的那天上午,她就专门来办公室找过我一次,但是我当时忙于备课,实在没有精力应付她。” “那天上午秀玲姐来过办公室啊?” “是的,她那天上午没课,其他人也没课,我又到了月度说课,要上传备课材料的时候。她知道办公室只有我自己,所以专门来,我从窗外看见智妍后不久,也看见她了,记得是从茶室那个方向过来。” 森一一心只想着把秀玲姐这位他直觉必定是杀害方姨凶手的嫌疑人,给盖棺定论。可小庄的分析,金老师的自白,无一不在让他如此笃定的结论,土崩瓦解。 后来金老师还说了什么,森一已经无心再听了。 “我把这些都说出来,心里才过得去。”金老师以这句话作为结尾。 “金老师,”森一抬起刚才微低的头,安慰道:“没关系,秀玲姐的自杀也许是个意外,她本来确实想要吓吓您的,没有控制好,才失手踢翻了椅子。只要您不是目睹她去世的,就都没有问题。” “嗯。”金老师低下头,若有所思:“这我就放心了。和你说出来,我心里也舒服多了。” “金老师,天不早了,您先回,需要我送您吗?” “不用,我开车来的。小方的事情,有没有新的进展?”金老师向前探着身子。 森一抿着嘴,没有说话。 金老师走后,森一在桌上趴了很久。 一时间,所有的嫌疑人都不见了,每一条线索,都在自己企图紧紧抓住的过程中,逐一证伪了。几天来的紧绷,此刻全部瓦解松懈,森一感到每一寸肌肉、每一条神经,都在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渐渐融化。 家里来电话,问为什么还不回去吃饭。森一揉揉眼睛,故作轻松地回应晚上要开会,开完会就和同事们去聚餐,回家会很晚。 挂断电话,森一做了个深呼吸,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车钥匙,出门去了。 此时,城市正是万家灯火,他驱车穿过城市繁华的街道,穿过漫长的稻田和林地,再次来到那个这几天他日日到访的河滨公园。他还记得上学时导师说过的话:答案在现场。 由于使用人数稀少,只有游览主路还亮着灯,一路上未见一人,耳边唯有簌簌风声,由于寂静,离河边还很远时,便可听到河水的流动声了。 森一来到坝塘边,发现方姨尸体的那个点位。坝塘里的水缓缓涌动,不见一丝曾发生过凶杀的痕迹。 他在河边草地席地而坐。 所有的嫌疑人物都有自己的不在场证明,难道这只是一起随机杀人事件吗?那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来到这里,刺中方姨的胸口,又把她推到水里? 不,不可能是陌生人杀人。如果是图财,方姨的宝石耳环就不会还好好地挂在耳朵上;如果是图色,更不可能,大早晨的公园,本来就几乎没有年轻人。难道方姨看到了有人做坏事,对方企图灭口吗?可是根本没听说公园还有其他事件发生。 森一打开手电筒,仔细观察水坝。这个水坝工作原理是,上游涨水足以漫过上侧堤坝时,水会进入坝塘,坝塘满溢时,则会漫过下侧堤坝,向下游流淌。这几天闪金河水量并不大,大部分时间水都达不到坝的高度,偶尔可以漫过坝头一点点。 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所有人都有当时不在坝塘这里的证明。 那么,有没有可能,这里根本就不是案发现场?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18 如果是在远离河岸的其他地方行凶,再把尸体运到河边,抛到坝塘里……但如果是这样,不如直接抛到坝塘下游坝外更好,下游就快出公园了,尸体被发现的时间会更晚,不容易破案。再者,方姨不算肥胖,但的确也说不上多么苗条,就算一个成年男性,拖着这样一具尸体走上一段距离,别说路上分分钟被撞见,体力上也很难承受。 所以,行凶点至少在离河岸近处。 凶手把尸体投入坝塘而非塘外下游,的确不好理解。除非这尸体在坝塘之中,可以满足凶手的某种目的。会是什么目的呢?早点让人发现?在钓鱼佬常出没的时间地段抛尸,不就是想让尸体早点被发现嘛。可是,早点发现尸体,对凶手又有什么好处呢……森一一时想不清楚,但他想先求证一部分想法。 他盯着坝头,想好了下一步计划。 第二天一大早,森一找案理研究处要了一具和方姨身高体重差不多的尸体模型和一位帮手,再次来到坝塘那里。 今天水位稍高些,细细水流瞒过上游的坝头,塘里的水平缓地流动着。 他们把尸体模型放在坝塘上游几十米的地方,让其顺流而下。 水的流速并不高,“尸体”逐渐接近坝头。森一盯紧了它的动态,暗暗期待它能够在水流的推动下越过坝头,进入坝塘。 然而,“尸体”在漂到坝头时,虽还上下浮动,却被坝头挡住了。 多等一下。森一让帮手先等着不要动。 几分钟过去了,“尸体”仍然被挡在坝的上游,有几次眼看着明明好像要过去,但还是受到了阻力一般被挡了下来。 森一不死心,继续蹲守。 十分钟。 十五分钟。 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过去了,尸体模型仍然贴着坝头,不肯进入坝塘。 森一走近,再次仔细观察起上游水坝来。坝头很粗糙,手摸上去,摩擦力很大,稍微用点力摩擦的话,手甚至会被磨伤。尸体模型不肯进入坝塘,一部分是这个季节没有形成足够大的水流,一部分是因为坝头实在太过粗糙,不给尸体“滑”下去的机会。 森一不死心。他提前让帮手准备了潜水装备,此刻派上用场。 帮手潜入水下,在坝体上搜寻着缺口。闪金河的水质清澈,这一段也不算深,中央最深处也只有两米左右,这一项也并不是登天的难度。 大概搜寻有三分之一的时候,帮手浮了上来。 “怎么样?有缺口?”森一兴奋地喊着问。 帮手摇摇头,休息了一下继续下潜。 没关系,才三分之一……森一想着。这种非重要功能性的坝体有缺口,实在太常见了,概率还是很大的。 到一半时,帮手再次浮上来。这次森一只是站在岸边看向他,没有说话。对方直接很默契地摇了摇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清晨的寒气褪去,正是太阳刺眼的时候。正是那天钓鱼佬发现尸体的时候。 也许那天他发现尸体时,尸体刚从坝体上的某个漏洞进入坝塘,浮出水面。 波光粼粼的水面,鱼群逐渐汇聚起来,钓鱼佬也三三俩俩过来了。看着森一他们俩在这边搅和,催促他们快走,不要耽误他们钓鱼。 “师傅,你们常在这钓鱼,这坝塘里的鱼从哪来啊?” “你这问题奇怪了,只要别离河太远,就算你随便挖一个大点的坝塘子,过阵子就会有鱼的。更别说这种直接在河道里垒的,河泥里头多少鱼卵呢,一窝接一窝孵出来就有了。” “有没有可能,这坝上有缺口,鱼从这些缺口钻进来呢。” “那还用从缺口钻吗?你看那边。”钓鱼佬指了指上游的坝头,正有几只小鱼在随着水流往塘里游,虽然坝顶只有薄薄一层水,小鱼还是像泥鳅一样往前拱,偶尔还蹦起来几下,不时就会有几只鱼成功进入坝塘。“更别说也不会一直水量这么小啊,夏天水量大的时候,这坝塘的坝就全被淹了,跟没有一样!” 此时帮手已经检查完整个坝体,上岸了。 帮手表示坝体上的确有一些小缺口,是石头垒砌的时候自然形成的一些缺口,但都不够大,完全不够尸体通过。 “又死人啦?”钓鱼佬问,指了指森一脚下蒙着的尸体模型。 “没有,没有。我们来这模拟一下场景。”帮手顺口说。森一忙示意他闭嘴。 “前几天,方姨那案子?”几个钓鱼佬围上来凑热闹。 “那个,我们还有别的事,就不打扰你们钓鱼了,祝你们今天盆满钵满哈!”森一说完,催促着帮手赶快换好衣服,两人溜掉了。 森一让帮手先回去休息,自己在公园里溜达起来,他给小庄打了个电话,希望她此刻没什么事的话,能来公园一趟。 在得到了肯定答复后,森一开始沿着河边散步,他从坝塘向上游走到西门,又从西门走回坝塘,最后回到西门,在那里等待小庄。 “怎么样,我们的大侦探又有什么新思路了?”小庄一如既往一副满面春风的派头。 森一把对犯罪现场很有可能并不在坝塘那里的推测和小庄说了一遍。 “嗯,有点道理,没准从一开始,案发现场的判定,就是错的。” “庄姐,凶手把尸体抛在坝塘,让我们很快发现尸体,是为什么?” “早发现尸体?不一定是这个意图。” 森一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别老先入为主下结论行吗,单纯点,只不过是混淆案发地点而已。” “以方姨的体量和公园的人流环境来看,从别的地方运过来是不现实的。” “那是的。不过你看,这不是还有条河呢嘛。”小庄冲着河水,扬扬下巴。 “你也觉得尸体是从别处走水路过来的,对?可是,那里有个坝拦着,我做了实验,尸体没办法自己漂到坝塘里。如果凶手手动把尸体拽进坝塘,那就相当于白混淆案发地点了呀,他不还是要亲自过来,依然是没有不在场证明。尸体到底在水坝上挡着,还是在坝塘里,直接影响案发时凶手的位置。除非凶手直接把尸体再折腾到坝塘下游坝外,那就直接顺水往下游漂走了,到时候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甚至能不能发现尸体,都两说。”森一叉着腰一通分析。 “真正的凶杀现场,会是在上游,还是下游呢?”小庄望着河面,若有所思。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19 “没可能是下游,”森一说:“一个原因是早发现尸体对凶手毫无意义,另一方面,如果是从下游往上游运送尸体,那么凶手需要趟进水里,拽着尸体往上游拉,很容易被看到,自己一身水也很难顺利离开现场。” “如果案发现场在上游,谁的嫌疑最大?”小庄眨眨眼睛。 “没错,是他。其他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是围绕着坝塘附近展开,唯独他,当时正在远离坝塘的西门,正是上游。” “如果真的是他,又回到那个问题,尸体是怎么进入坝塘的?他一直在西门啊……”小庄皱眉望着虚空:“事已至此,先吃饭。” “吃不下……”森一一脸黯然。 “在这干想也没用,先让身体舒服了,脑子才转的动,走,我搜到附近有个海鲜小火锅,评价很好的,你请我!”小庄不等森一反应,大踏步往公园外走去。 森一跟在后面,满脑子都是平志以各种方式运送尸体的画面。 正值午饭,餐厅人声鼎沸。一人面前一个小火锅。 “你想吃什么?”小庄的眼神兴奋地在菜单上游走。 “你看着点,想吃什么点什么。”森一没有拿起菜单,揣着胳膊呆看着服务员点炉子。 “那我就不客气啦!”小庄拿抱着菜单一通猛钩。 不一会儿,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码肉的盘、盛虾蟹的小桶、装贝和八爪鱼的碗,蔬菜插在精致的小竹篮子里,鲜翠欲滴。 这家馆子着实不错,海鲜各个活鲜满肥,巴掌长的虾蛄撞得小桶咚咚响,螃蟹就扒着桶的边沿往外爬。 “这种场面,光拍照发plog是不够的,”小庄掏出手机:“得录像做视频才看得出排场。” 锅底烧开后,小庄立刻大快朵颐起来,一边被烫得嘶哈嘶哈的,一边手上也没停了剥壳。 森一只是弄了点肉和菜,完成任务般下到锅里。 饭过半旬,海鲜吃得差不多了,小庄擦了擦手,一边也涮了些肉和菜,一边欣赏起刚才拍的杰作,回头加个滤镜就能发圈了。 盯着屏幕,她的表情,逐渐从轻松变得凝重起来。 森一观察到小庄的变化,问她怎么了。 小庄只是把手机屏幕转过去让他看,那只是桶和碗挨得近了,一只八爪鱼从碗里被螃蟹钳到桶里,又拼命爬回碗里的一幕。拍视频的时候,小庄的注意力一直在活蹦乱跳的虾蛄身上,倒没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小逃亡。 “不看视频,谁知道这八爪鱼刚刚惊心动魄的经历呢?”小庄语气平静却像话里有话。 “逃命本能罢了。”森一抬头看了一眼,低头吸刚才吃到一半的海带条。 “森一。”小庄没有停下的意思。 森一强忍着把那滚烫的海带丝一股脑吸进去,听命令般重新认真看着屏幕。 屏幕上,那只八爪鱼由于身负重伤,回到碗里后很快就不动了。 小庄眼神变得有些发直地絮絮叨叨起来:“这只该死的螃蟹啊,谁知道是因为它,我才少吃了一只鲜活的八爪鱼呢?据说八爪鱼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动物之一,怎么会傻到隐藏迫害自己的凶手呢?” 森一盯着屏幕,若有所思。 然后迅速拨通了尸检科的电话。 “除了胳膊上有擦伤,其余部分有没有?” “其余地方没发现。” “裤子,尤其膝盖那里,有没有磨损痕迹?” “有的,不过这对于抛之于野外的尸体来说,并不罕见。” “组织自溶有没有偏快?” “是有的,不过这要结合尸僵时间来看,死者尸体尸僵情况出现确实比较迅速,但由于尸体发现得早,所以对死亡时间判断上没有什么影响。” “不是说死亡时间判断的事情,只是单纯向你确认,死者尸体组织自溶现象是不是比普通的情况快很多?” “对。” “是什么引起的?” “最常见的是死前剧烈运动。因为死前如果有过剧烈运动,蛋白质会凝固加速,乳酸代谢不掉,就加速组织自溶。” “谢谢。”森一挂断电话,和小庄对视了下,两人夺门而出。 去往平志家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庄姐,你先下。”路过单位门口时,森一把车停了。 “森一?” “庄姐,你下去。”森一没看小庄一眼,重复了一遍。 小庄咬着嘴唇想了想:“等下几个兄弟就在平志楼下等着,有危险你随时发信号。” “嗯。” 小庄下车都还没站稳,森一一脚油门就走了。 午后阳光温暖和煦,让森一想起了方姨被害当天,自己驱车前往她家的那天下午。只是今日心情与那日全然不同,模糊又沉重。 站在方姨家楼下,森一仰头观察二楼的窗子,全部窗帘紧闭。 踏上楼梯的时候,他尽力让自己不去想“如果平志已经潜逃怎么办”这回事,只是维持呼吸均匀地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站在门前,森一做了个深呼吸。 笃,笃,笃。 寂静。 笃,笃,笃。 半分钟过去了。 森一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拿出手机,开始查找平志的电话号码。 门开了。 森一被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男子惊到,往后趔趄了一步。 一头乱发,鼻梁锋利,脸廓嶙峋,眼眸浑浊空洞,仅两天时间,之前一派厂区子弟的气质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行尸走肉。 “平志。”森一的声音很小,像是怕把眼前的枯鬼吓倒。 枯鬼机械地侧过身,把森一让进去。 屋内昏暗无比、烟味浓郁,遮光帘也全部拉上了,刚从灿烂户外进来的森一用力闭了几下眼,花了好一段时间才适应。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屋子的中央,不知彼此的下一步动作。 平志的一声咳嗽把森一吓了一跳,他稳住自己的情绪:“我们能聊一下吗?” “我好像是在等你。”平志声音沙哑,瘦削的手指指了指沙发。 他自己依旧坐到了搁脚凳上。 “你为什么不跑?” “跑啊……我没有做错什么,我跑什么呢……”平志低着头,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平志,这几天,你过得不好?” 第二个故事:爱在河滨公园20 平志缓缓抬起头,声音虚弱:“上次对你挺没有礼貌,抱歉。” 森一摆摆手,没接话,就那么听着。 “我知道你们会再来找我。那件事情……我不知道为什么……”说着,平志双臂用力而缓慢地环紧自己的脑袋:“我就是没办法相信,这一切,就发生了……” “平志,你有多恨她?”森一问这话的时候,没有看着平志,他甚至故意让自己身体的朝向与平志的坐向形成一个角度,避免和他有气场交流。 平志的脸依旧埋在双臂里,隐隐传出抽泣的声音。 森一递给他一张纸巾,对方并没有接。 大概几分钟后,平志停止抽泣,而身体仍旧团作一团,表情痛苦,隐约透入的阳光让森一勉强看清他的脸,泪痕满布,了无生趣。 “我恨她吗?也许,可没有那么恨。真的没有那么恨。” “那你为什么……”森一忍了很久,可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果然,平志突然躁动起来:“我不想的,我不是故意的,本来不会那样……”他起身,在阴影中如困兽徘徊,手脚不知所以地乱摆,碰倒了桌上的花瓶,连同电视柜上的那些相框,也如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一倒下了。屋内的烟气这样被搅动,更加浑浊难闻。 森一立刻闭嘴,等平志自己安静下来。 在一阵非常快速的踱步后,平志的声音越来越小,脚步也越来越慢,最终几乎摔着瘫坐回了搁脚凳上。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森一问。 平志咽了几下口水,望向虚空,表情惊恐,颤抖着说:“那天……我去广场舞那里去找我妈要钱,她平时就是在那里跳舞的……公园门口,门口正好要债的堵上我了,对,就公园门口那里。” 森一点点头。 “我没钱我真的一分都没有了,好不容易把要债的糊弄走,我才去广场舞那里把我妈找到河边,那边人少……那些要债的真的很折磨我,我已经没办法好好生活了……可是那天我妈不想给我钱,说再多没有了,让我走,赶紧走,她要去跳舞。她说她要去跳舞让我不要影响她。” “嗯……”森一尽力保持表情平静。 “可是,可是我不能要不着钱,我知道他们肯定还在门口等着堵我,他们再抓着我我就完了,就完了……”说完平志幽幽转过身去,小心翼翼卷起后背的衣服。 后背上是密密麻麻的暗红色伤痕,有新有旧,像一条条贪婪的虫,趴在平志的背上细细饱餐。森一盯着那些伤痕,皱起眉头。 “后来我妈,我妈掏了个水果刀出来,说要是我再逼她她就……可我没有逼她,是有人在逼我啊……”平志颤抖着放下衣服,摇摇晃晃絮絮叨叨,愈发像一个醉鬼。 森一依旧平静地注视着。 “然后我俩就推搡起来了,我当时人已经懵了,不知怎么弄的那刀就到我手上了,就……当时真的是懵了……”平志终于把脸埋进双手,上气不接下气地痛哭起来:“我手上全都是血……我叫妈她也不答应了,我一推她,她就那么直挺挺倒进河里……我手上全都是血……我叫妈她也不答应了……” “你后悔了。”森一于心不忍,声音却依旧平如止水。 “我不想让她死……我想,我想让她活着,一直活着,我比谁都想……”平志的话语断断续续,呼吸更加急促,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痛苦。 森一点点头:“后来你还是选择清洗干净自己,想逃脱惩罚。” 平志抹了把眼泪:“我本能想要那样。” “窦平志,本来锁定你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 平志快速眨了眨眼,想听森一的进一步解释。 “你不觉得,我们锁定你的速度,太慢了吗?你不觉得,我们问你的问题,有些奇怪吗?” 平志一脸困惑。 “本来我们直接问你是否在坝塘上游就好了,为什么却一直在求证关于你是否在坝塘附近的事情?” 平志更困惑了。 “现场,你有去看过,第一时间。” 平志点点头。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现场有些奇怪?” 平志摇摇头。 “你觉得尸体是这么进入坝塘的?” “水冲过去的……咳咳咳!”平志开始剧烈咳嗽。 “冲不过去。”森一盯着平志的眼睛,用力摇头。 “那……咳咳咳!”平志微微颔首,咳嗽更加剧烈了。 “平志,”森一的眼神没有离开,语气坚定:“尸体是不会翻进坝塘的。一具尸体,是不会翻入坝塘的。平志!” 平志与森一对视,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面色却愈加凝重,凝重到痛苦,凝重到绝望。 “因为尸体在坝塘那里,我们就以为案发现场也在那里,因为尸体不会自己翻过坝塘。所以你那段时间一直在西门这件事,本来能够佐证你的在场嫌疑,却被当作了不在场证明。可如果有人刻意改变了尸体位置,让案发地点从上游变成坝塘内,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咳咳咳!”平志喉咙里拉风箱的声音越来越重,就快要喘不上气了。 “尸检报告里面说,方姨死前曾经做过剧烈运动,用尽全身力气,”森一继续道:“不是我们没有办法早点锁定你,是有人不让我们那么早锁定你,甚至想让你凭白脱罪。只不过我也没想到,这个人不是你自己,而是……” “好了!够了!”平志猛地直挺挺站了起来。 “窦平志,你杀了方姨,你认罪吗?”森一也奋力起身,声音洪亮。 平志身体猛然反弓,应声倒地。 “平志!”森一一把扯开窗帘,阳光倾泻而入,房间中的空气仿佛瞬间开始燃烧。 地上的平志,眼睛直愣愣盯着天花板,双手紧卡嗓子,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哑鸣,身体正一挺一挺地强烈抽搐。 森一一把推开窗,朝楼下大喊:“快!叫救护车!” 窦平志,原闪金厂区子弟,在一个草长莺飞的午后,死于和母亲生前同住的房子里,死因是毒鼠强。 第三个故事:童戏团发生了可怕事1 “太炫了!”小庄和森一站在童戏团金光闪闪的大门前,赞叹道。 火星童戏团,近几年最火的沉浸式巡回娱乐演出之一,终于来到了tazuki市。由于噪音限制,地点被安排在了城市北部的郊外,用铁网栅栏围出的约一个半足球场大小的场地。在四周沙石荒地的衬托下,热火朝天的园区就像天方夜谭中不存在的梦境小镇,人们在这里忘却现实世界的烦恼,享受单纯的快乐。表演和玩乐内容多种多样,由于是以吸引小孩子为主,所以这种娱乐形式被称为童戏团。童戏团已经在此经营了一个月,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就要转战到下一个巡回城市了。 “欢迎来到火星童戏团,祝你们今晚玩得尽兴!”装扮成小丑的检票员从兜里掏出一大把亮片,撒到小庄和森一面前。 “谢谢!”检好票,森一和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逛起来逛起来!” 园区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了。 热情洋溢的马戏团音乐震耳欲聋,人群不时迸发的笑声和烟花爆裂声让整个园区宛如一场奇幻梦境。宽阔的红毯直通向场地中央的大型表演帐篷,沿红毯大道两旁立着很多巨大的气球丛。以红毯为界,场地被分为左右两个区域。左手边片区是游乐区,旋转木马、海盗船、阿拉伯飞毯、摇头飞椅……各种游乐设施应有尽有,全都披着五颜六色的彩灯。右手边是草坪休闲区,有一个烧烤摊位,和一些自助食品售卖机,放了大概十组露营桌椅和天幕,可供游人休息小坐,期间会有一些人偶装扮的表演人员来这里烘托下气氛。 本想直奔中央帐篷,但小庄和森一还是被那些游乐设施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吸引住了,先在游乐区玩了个爽。对比周围大多数亲子组合,他们两个年轻人这种组合还真有点格格不入,但仍然玩得非常尽兴。 “好久没有这么单纯地开心过啦!”小庄和森一叫着、笑着。 “等会儿来吃烧烤!”两人玩过游乐区最后一个项目,向中央帐篷走去。 大型表演帐篷红黄相间,有两层楼高,彩灯镶边,彩旗招展,里面进行的是各种魔术、杂技、歌舞表演。 “欢迎!两位,我们的大明星狒狒里奥正在演出经典剧目!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帐篷门口摆出夸张手势热情揽客的是童戏团主理人格雷弗,森一和小庄在海报上见过他。在海报上见到他时,还以为经艺术处理的肖像有些许夸张成分,今天见了本人,才觉海报还是保守了。 格雷弗戴着高高的丝绒礼帽,一身细蓝灰条纹礼服隐约闪着银色暗纹,拖着恰到好处的燕尾,尖头皮鞋油光锃亮,这一身装扮让他本就很高的个子被拉得更长了。脸极瘦,拥有一蓝一绿的异瞳,鼻子窄而高耸,嘴唇很薄,皮肤苍白。在帐篷背景前,他像是从中世纪穿越过来的鬼魅。 “我们快点进去,”小庄看了看表,时间已是晚上八点半:“再晚了我怕错过精彩的部分呢!” “我不太想进去……”森一有些为难:“我不太想进去。” “怎么啦?嫌味道臭吗,我这有口香糖你吃一个!” “不是,我就是不太能接受动物表演。” “噢噢,这样啊,那没事,我也不看了,咱们先继续转转。”小庄没坚持拉森一进去,兴致也丝毫没受影响。 “后面是什么啊?”两人绕到帐篷背侧,小庄指了指右手边不远处的两三幢简易棚屋。 “那个一般都是放道具、脚手架之类的仓房,其中应该有一栋是表演人员的宿舍。”森一答道。 “这你都知道呀。” “嗯嗯,我小时候这种童戏团更多,爸爸妈妈隔三差五的也会带我去玩。” “啧啧,羡慕,”小庄笑笑:“那我们去冒险!”说完,拉着森一就往仓房那边去了。 仓房区只有一点昏黄微弱的灯光,掩映在晦暗的屋檐下。现在是表演时间,工作人员都在现场忙碌,里面没什么人,灯都黑着。 “小庄,我们还是回去,别给人捣乱了。”走了几步,森一有些担心。 小庄却兴致勃勃:“没事的,肯定很好玩!你不好奇他们那些魔术的把戏吗?没准那里面的东西就能解释好多秘密呢!” 森一无奈摇摇头,只好跟着。总不能让她个女孩子一个人往那闯。 正当两人走到一半时,从左手方向那边传来掠食动物的低吼声,小庄吓得腿一软,强忍着没叫出声。 “什么呀那是……”小庄小声嗔怪。 森一怒目圆睁,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黑暗中,影影绰绰高低错落着一些巨大的笼子,离他们大概几十米远。 “好像,是豢养表演动物的地方。”森一说。 “哇,没上台的动物,就在那边吗?我们过去看看!走!”一扫刚才的胆战心惊,现在的小庄跃跃欲试。 “不要去了,不安全的。” “都在笼子里啊,又不会跑出来,再说,都是表演动物,都是训练过的,在笼子里呆习惯了不敢怎么样的。” 两人向那些笼子走去。耳边时不时传来各种动物的低吼或不知是什么窸窸窣窣的动静。 因为怕惊到动物,他们没有开手电筒,蹑手蹑脚地前进。 用荆刺铁丝围起的圈中,大到长颈鹿、马匹、熊,小到孔雀、巨型蜘蛛、山猫,大大小小的笼子挤在一起。一条大花蟒和一只黑豹令两人印象深刻,后者应该就是他们还在往仓房区走时听到的那声低吼的主人。 “哇,真的值回票价!”小庄扒着铁丝网,两眼放光。 “走,别在这里久呆!你刚才不是想去仓房那里吗?我陪你去。”看到这些动物,森一宁愿陪小庄去翻人家的仓房。 “再看一会儿……”小庄不肯动。 森一连请带推地把小庄带离了动物笼区,两人又重新朝仓房区走去。 正当两人走到一半时,身后中央帐篷的方向突然惊起一片慌乱嘈杂,传来一阵阵呼喊:“着火啦!着火啦!” 短短两分钟,中央帐篷已是火光冲天,点燃了tazuki郊外宁静的夜。 第三个故事:童戏团发生了可怕事2 两人见状拔腿就往回跑,朝着火海奔去。 一时间,人声嘈杂,乱作一团,为了逃命,帐篷被划开了几道大口子,人群从这些缺口中惊惶涌出。 不时有燃烧的物料从空中坠落,大帐篷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有些孩子的衣服沾上了火星,被家长按在地上打滚。 “老板!老板去哪了!”报完火警后,小庄在人群中穿梭,浓烟熏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瘦小的身体被四散的人群撞来撞去。 “格雷弗!格雷弗!”森一看到老板正站在帐篷入口那里,指挥着观众快速撤离。 “灭火器!灭火器在哪?!”他扯着格雷弗的燕尾喊道。 “什么?”现场太过嘈杂,格雷弗指着耳朵,示意他听不清。 森一只得连喊带比划,想办法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格雷弗弄明白后,面露难色,摇了摇头。 森一皱眉指着他的脸:“等着挨罚!” 格雷弗双手一摊,耸了耸肩,哭丧着脸又投入到疏导人流中了。 看样子帐篷是保不住了,只能先想办法阻断火势向其他区域蔓延。 森一和小庄两人同时注意到了那条红毯和那些大团大团的氢气球,他们奔过去用力往远离帐篷的方向拉扯,避免被引燃。 这时,帐篷那边几个穿着表演服装的人和小丑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桶桶水,开始灭火。 森一和小庄对视,无奈地摇摇头。 弄好红毯和气球,他们又把草坪区离帐篷比较近的几组天幕桌椅往远处搬。一些家长安顿好孩子后,也上来帮忙了。游乐区的大型设施就只能听天由命。一时间,哭声、求助声、呼唤声与坍塌声剧烈交织,空气中满是刺鼻的塑料制品烧焦味道,浓烟滚滚。 帐篷边易燃物被清空得差不多时,帐篷中央的立柱轰然倒塌,剩下的搭建材料不久后化作一堆焦黑废墟。从起火到全部可燃物烧尽,总共不到十五分钟。 森一和小庄瘫在草坪上,大口喘着粗气,剧烈地咳嗽。 人们也三三两两或坐或倒在地上,还没有从惊恐中缓过来,有的人眼睛发直地盯着虚无,有些人蜷缩身体紧闭双眼,像是逃避眼前这一切,孩子们则放声痛哭。 此时,消防车的警笛由远及近。 “荒郊野外的……搞这种项目……连灭火器都不准备!不要钱,也不要命!”森一气得锤地。 已经烧成这样,也没必要让消防车强推铁网栅栏开进来了。强忍着疲惫的小庄起身去找人给消防员开门。 “着火了都不知道开大门让人跑!”森一牙齿咬得咯咯响。 小庄请其中一位消防员守在门口,对方心领神会地留了一个人。 由于火势已除,又有森一和小庄两位调查员在,所以只有三个消防员留下善后,其余消防员连同消防车将赶赴下一个火场。 “有人受伤吗?”消防员问。 “还需要排查一下……格雷弗,请你过来一下!”森一朝不远处扶着膝盖大喘粗气的格雷弗招了招手。对方点点头,向这边缓缓走来。 “很遗憾。”消防员说。 “什么?” “关于您的损失。” “噢噢,还是人比较重要,应该没有人受伤……?” “接下来请你协助我们查看一下是否有人受伤,或者……没跑出来。” “没跑出来?那是绝对不会的!我就在帐篷门口,最后一个人出来我才走的,距离最后帐篷坍塌还有一两分钟呢。” “废墟温度还很高,我们等一下再清理,现在先看看逃出来的人的情况,”消防员对着森一、小庄和格雷弗说:“你们配合我们。” 三个人点点头。 人们一群地席地围坐或站着,他们从离自己最近的一组开始,逐一确认过去,还好没人受重伤,都是些皮外伤,只是有几个人由于惊吓或疲劳晕过去了。 “起火点应该就是帐篷?”小庄问。 “虽然还没有进废墟详细调查,但这个燃烧场景比较简单,基本可以判定起火点就在帐篷里。”消防员环顾四周。 “你们有喷火表演吗?”森一问格雷弗。 格雷弗摊开手,摇了摇头:“我们并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说完,他看了一眼离废墟最近的一组人,里面有刚刚参与救火的小丑,和几个穿戏服的演员,都是童戏团的工作人员。 “你们有严格的禁烟管理吗?” “这个,”格雷弗歪歪头:“条例呢,是有的,但是……您也知道,观众就是老爷,我们怎么可能从衣食父母的口中夺下他们的快乐呢?您是在怀疑是观众吸烟引起的火灾吗?噢,求您千万别这么想,我宁愿独自负担这次火灾的损失,也不愿意四处宣扬这是观众的错。” 他夸张的表情和不负责任的观点令其他人非常无语。 “这种情况,由于吸烟引起火灾是最大的可能性。”消防员摇摇头。 “可是,当时火势起的非常快,不到一分钟,火光已经冲天了,如果是烟头引起的火灾,至少应该是局部燃烧,引起人们的警觉,先出现人群的尖叫,再开始大规模燃烧?”小庄问。 “怎么,火势非常快吗?” “对,当时我们只离开帐篷附近一小会儿,冲天的火光和人群的惊呼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森一和小庄对视后说道。 “那么,有可能是电力设备短路或承压过高发生爆燃。” “噢!不可能不可能!我们巡演了这么多场,设备从来没有出现过问题!”格雷弗很夸张地摇头晃脑,礼帽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摇摇欲坠,他忙用手杖撑了一下。 “那也可能是舞台灯光过热,引燃了幕布。” “天呐,为什么都说是我们的错?”格雷弗战术后仰。 消防员走向一个状态还算不错的游客,问他在现场是否发现了类似爆炸的现象,对方答没有。问其起火位置在哪里,答在帐篷侧面某个位置,不是舞台,也不是观众席。向其他游客求证,也是差不多的答案。 “会不会是你的竞争对手故意纵火?”小庄问。 “对手?哈哈,你觉得我会有对手?我们可是最有名的童戏团,没有人能超越我们!”格雷弗居然洋洋自得了起来:“说实话这点损失不算什么,我也不想闹得满世界皆知,更不想耽误接下来的巡演。我们还有备用帐篷,对?”他问杵在一旁的一个小丑。小丑点了点头。 奇怪的家伙。森一心里嘀咕道。 “既然没人受重伤,业主自己不追究损失,荒郊野外的也没有公共财产损失,那么,清点好人数,我们就该叫后续部门清理现场了,到时这事就算结束了。如果有伤者索赔,责任人你要负责。”说着,指了指格雷弗。 格雷弗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这时。 “孩子!我的孩子不见啦!”人群中有个人在惊呼。 第三个故事:童戏团发生了可怕事3 森一和小庄闻声跑了过去。 “我刚醒来,我的孩子不见了!我的孩子不见了!”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女性正重复哭喊着一句话原地打转。 “刚才你在哪里,怎么没有看到你?”消防员问。 “我被遮在一个天幕下面了,我被,我被呛晕了,晕倒前,孩子,孩子,还在的!一睁眼就,就没有了!”这位母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您别急,门口一直有消防员把守,场地也是围起的,孩子是不会走丢的,”小庄安慰道:“这就帮您找孩子!” “那……”母亲看了看远处的动物笼区,又看了看已经烧成焦黑一团的帐篷废墟,脑中产生了恐惧的猜想,拼命朝那边跑去。 “同志,请你跟上她去找孩子!”森一指挥道,转头和小庄说:“这有可能不是个例,我们必须排查还有没有其他类似情况。” 小庄点点头,冲格雷弗说:“你了解场地,我们一起。” 格雷弗摆出悉听尊便的表情。 “好,格雷弗和我排查左半边园区,小庄你和消防员同事排查右半边。现在开始,确保每个人的孩子都在身边。”森一说着,往左边场地去了,格雷弗乖巧地跟在后面。 由于大部分是亲子游客,所以这项工程着实花了些时间。 四个人再次会面的时候,各个面色凝重而不可思议。 有另外四个孩子,也失踪了。 其中一个是奶奶,情况和刚才那位母亲一样,自己晕过去了,醒来孩子不见的。还有两个分别是两个家庭的妈妈和爸爸,混乱中孩子跑不见了,问到他们时,他们也正在找孩子。最后一个是舅舅,直到小庄找上他时,他才发现孩子不见了。 四个孩子!在火灾的混乱中,丢了! “森一,这情况明显不对,怎么会一下子跑丢四个孩子呢?”小庄警觉地四下张望。 二话不说,一行人分头在园区找了起来。 确认过现场每一位孩子的家长后,可以肯定孩子不在游乐设施区,也不在草坪区。 “同志,大概多久可以进废墟查看?”森一问消防员。 “现在就可以!”消防员身着隔热衣,向帐篷废墟走去。 “我们先往仓房那边看看!这次大家一起走,反正孩子不会出园区。”小庄把家长们、格雷弗和森一聚到一起。 森一不解地看着小庄。 小庄给他使了个颜色,让他不要说话,照做便是。 一行人举着手机照明,很快到达仓房区。这里共有一大一小仓房,外加一个员工宿舍。只有员工宿舍上了锁。 在家长们的强烈要求下,格雷弗先打开了宿舍门锁。 屋子里没有床铺,只在地上铺了一些纸壳,浓郁的隔夜烟味令人掩鼻。 大家一拥而上到处翻找,里里外外完全没有孩子的痕迹。 众人又往仓房去了。 刚进大仓房的门,就听见刚才在消防员陪同下找孩子的母亲的怒骂声:“你这个不省心的!作死!瞎跑!看我不打死你!” 伴随着怒骂声,是孩子的哀嚎。 “孩子找到了,是自己好奇跑到这来的。”陪同她的消防员和森一说,指了指正在被老妈教训的男孩子,大概小学二三年级那么大。 格雷弗上前用身体护住正在受皮肉之苦的男孩子,回头尝试和他妈妈交流:“找到了就好,不是吗?不要打孩子嘛。”继而转身位男孩擦去眼泪:“以后不要乱跑了哦,魔法仙人会不喜欢的哦。” 男孩看到有人护着自己,立刻停止假哭,冲他的“救命恩人”做了个鬼脸。 格雷弗并没有生气:“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是什么吸引你过来了,嗯?” 男孩不理他,甚至开始扒拉他的礼帽。 “这样可是很没有礼貌的呦,告诉叔叔,为什么到仓房这边来呢,连灯都没有,不会害怕吗?” “我就是太惯着他了!”男孩母亲抓起鞋子又要开打。 其余人忙上来劝,好说歹说母子俩才往草坪区那边走去——整个园区,就只有帐篷废墟前的设施区和草坪区的基础照明还在工作,也是现在人们聚集的场地所在。 “没看出来,你对孩子还挺有耐心的。”小庄意味深长地盯着格雷弗。对方只是笑了笑,没有反驳。 找遍大小仓房均无果后,几个人又往动物笼区去了,路上没有人说话,可怕的场景已在每个人的脑海中酝酿起来。 小庄还记得那条蟒蛇和那只黑豹,刚才和森一乱逛时还是猎奇心态的她,此刻惶恐不已。森一眉头紧皱,握紧了拳头。几个家长都神情木愣,脚步机械。格雷弗和消防员走在最后,四顾观察。 大家好像都很急迫地想看到动物们的状态,同时又害怕看见动物们的状态。动物们发出的声音和味道已逐渐传过来,和帐篷烧焦的味道糅合在一起,发出只有在地心才存在的生物的气息。 终于来到大大小小的笼子前。动物笼区并没有沾染火势,大型动物这边,除了一些笼子由于受到受惊动物的撞击导致轻微变形外,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受惊的动物也早已平静下来。 家长们仔细查看着几个食肉动物的状态。它们嘴边并没有血迹。 “蟒蛇不见了……”小庄瞪大眼睛指着一个笼子,声音颤抖着后退。 之前关有蟒蛇的笼子,此刻笼门大敞四开,蟒蛇早已不见踪影。 家长们尖叫起来。 “尽快疏散人群,所有验明身份的人,立刻撤出园区!森一,找孩子这边就交给你了。”消防员下达命令后,就要往人群那边冲。 “不行,现在大家还不能走!而且记得门口那里还是要有人把守,不要让人随意进出。”小庄很强势。 格雷弗挑挑眉,朝小庄树了个大拇指。 “为什么?”消防员不解。 “今天园区里面最多也就一百多个游客,一下子丢了四个孩子,算上刚找着的这个有五个了,不可能是偶发事件,大概率是有人作恶。园区有铁网墙围着,虽然外面的人也有可能翻墙进来,但墙里面的人嫌疑更大,也说不定是里应外合。这时候放人出去,相当于把嫌犯直接放走。” 消防员想了下,点点头:“那……” “你可以先去人群那边注意观察,寻找出逃蟒蛇的踪迹,尽量避免伤到群众。蟒蛇行动没有那么快,又是受过训练的表演动物,还是相对好控制的。”森一说。 消防员攥紧了手上的工兵铲,往人群走去。 剩下的人开始了地毯式搜索,是找孩子,也是在找蟒蛇,或者……二合一。 可惜一行人把这一个半足球场大的地方搜了个遍,依然不见四个孩子的踪影。四个孩子像是从这里蒸发了。 搜到最后一段边缘时,终于有所发现。 “这里!这里被掏了个洞!”森一蹲在离各处构筑物都比较远的铁网墙下,在他手机电筒正照着的地方,可以看到铁丝网被贴地豁开了一个口子,从缺口整齐度和形状来看,绝对是人为的。 第三个故事:童戏团发生了可怕事4 那个洞不大,刚好够一人匍匐而出。 “铁网墙内没有找到孩子……如果确认帐篷废墟里也没有孩子的……咳咳,那么孩子应该就是从这个洞里被运送出去的。”森一尽量压低声音和小庄说。 一旁的孩子奶奶听见了,当场坐到地上放声痛哭。 格雷弗忙上前安慰:“还不一定呢,这位阿姨,不要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焦心嘛。” 小庄像看怪物一样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森一说:“看来要启动‘基德计划’,你来联系。” “基德计划”是tazuki市调查总部制定的儿童寻找计划,一旦发现有儿童有被拐的可能性,就会立刻启动,在全市进行地毯式搜索,并封锁主要交通枢纽,同时向周边城市发布联动信息。通过这种方式,能够实现园区内外同时调查,不留缺口。 “好!”说罢,森一马上拿起电话,向总部报告儿童失踪地点等基本情况。 四位家长盯着打电话的森一,忧心忡忡,两位女士捂着嘴强忍着不哭出声。 挂断电话,森一把小庄叫到一旁:“孩子们不可能自己走到这个洞来,肯定是有人带他们过来的,”转身向格雷弗:“老板,请过来。” “悉听尊便。”格雷弗甚至行了个颔首礼。 这种情况下,他还表演欲爆棚,真的是……森一心里烦透他了。 “我们需要知道,这个洞出现的时间。” 格雷弗摸摸下巴,转了转眼珠子:“这个……这个不好说呀,谁会去关注这些角落呢。” 这个洞确实,离仓房区、动物笼区、表演帐篷都比较远,几乎不会有游客经过,除非像他们这样专门查找,否则直到活动结束、铁网墙拆掉前都不会被发现。 森一继续和小庄说:“我们得把把孩子们带到这里的人找出来。” “可这一百多号人,得问到天亮?别说一个个问下去了,现在他们就够焦躁了,离造反不远了。” 刚才查看帐篷废墟的消防员已经返回,气喘吁吁地和两位调查员说:“废墟里面没有发现人类遗骸,里面的人确实都跑出去了。只有……只有狒狒的遗骸。” “啊,亲爱的里奥!终究是没有逃脱火海!”格雷弗念话剧台词般感叹道,头高高扬起,像是在控制眼泪。 “不然我们可以先询问一下工作人员和孩子的家长们,从他们这里获取一些信息,让不具备犯罪条件的游客先走。”小庄向森一建议。 “好,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别的办法。这‘基德计划’一启动,总部根本调不出多余的人手来帮我们。” 两人远远看着草坪区坐的那一地的人,又看了看眼前哭作一团的四位家长,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他们就把铁网墙洞这里当作临时的问询点,一来远离人群,比较安静,二则方便看好洞口,防止有人再进出。 “格雷弗,请你把你的工作人员都找来。”森一叫停正手舞足蹈安慰着家长们的格雷弗。 “悉听尊便!”格雷弗微微颔首,往人群那边去了。 “同志,请你们的人和人群在一起,维持秩序,安抚一下。”森一又对消防员说。 “没问题。”消防员说着,小跑往人群去了。 不一会儿,格雷弗带着他的员工走了过来——三个小丑,和四个穿着普通演出服的人。 “着火时,你们都在哪里?”森一直接发问。 其中一个小丑和两个穿普通演出服的人表示着火前一直在帐篷里面表演,直到消防员赶到,都没有离开过人群。 “我可以给他们作证,起火前我一直站在门口招徕客人,起火后我在门口疏导人流,他们一直在里面,最后才出来,刚出来就开始找水桶灭火。”格雷弗插嘴。 这三个人一直在所有观众的眼皮底下,又和观众一起逃亡,后又留在帐篷这边救火,没有什么作案机会,森一回忆,当时和小庄快速赶到时,确实有小丑和穿表演服的人提着桶在那里杯水车薪。 “那你们呢?”森一转向另两个穿普通演出服的人。 “我们两个一直在运营游乐设施呀,起火后我们也一直在设施区紧急把人从设施上放下来,一直在设施区呆着呢。” “谁能给你们作证?” “一定有游客记得我们的。”他们两个底气十足。从外貌来看,他们一个脸上有一块巨大的胎记,一个体重至少达到两百斤以上,着实令人过目难忘。 “我带他们过去找目击证人,你继续问。”小庄说着,把两人带往人群去了。 “我是门口看门的那个,我们见过面的,我就一直在门口,哪也没去,看见帐篷这边起火了,我就跑过来帮助灭火了。”剩下的两个小丑之一,不等森一开口问就自顾自先说起来了。 森一记得他,是检票员。与其他两个小丑不同的是,他没有戴红鼻子,取而代之的是在面部中央用金色油彩勾了一行字:wele to ars,身着裙子而非裤子,大家救火时,他也提着水桶穿插其中。 现在只剩一个小丑没说话了。 “吉泽,你当时在干什么,快告诉调查员先生!”格雷弗冲剩下的小丑抬了抬下巴,让他说话。 “我当时在草坪区那边整理桌椅,收拾游客吃完东西留下的垃圾。”他的声音粗里粗气,个子比格雷弗矮一点点,但比普通人明显要高,身材也比刚才的几个工作人员壮实很多。 “有没有人能证明?” “啊,这只是他的工作职责,至于他当时有没有兢兢业业完成他该干的事情,我就不知道啦。”格雷弗十指交叉,搭在嘴前,上下打量着吉泽。 “我能不能也像刚才那几个一样,去那边找些目击证人?”小丑吉泽申辩。 “当然,你要早点说就跟他们一起过去多好,现在只能等他们那波回来了。”森一说。 “诶?我对他有印象。”正在一旁互相安慰打气的四位家长之一,叫阳阳的孩子的爸爸看向这边说道。 “您确定?”森一问。 “当时我和我家阳阳烧烤刚吃得差不多,还没走,这个家伙就开始作势要收拾了,很讨厌。”说着说着,这位爸爸重新回到了儿子丢失的现实中:“赶快找到带走我儿子的人!他离了我根本就没法生活呀……”边喊边哭。 其他几个家长见状,刚刚平息了不一会儿的哭喊,又开始此起彼伏。 第三个故事:童戏团发生了可怕事5 “刚才那个大花蟒也不见了,我们家云云会不会……”那位妈妈哭到一半,停下来蹦出这么一句,接着哭的更起劲了。 “非常能理解各位的心情,但请几位家长先尽量镇定,现在还不是沉浸在伤心里胡思乱想的时候。”森一企图维持一下混乱的场面,然而并没什么作用。 “基德计划”中园区外的同志们至今没有查到拐卖孩子的踪影。森一心里其实是有些燥乱的。 “不会的!蟒蛇进食时间非常漫长,而且进食完成后行动力非常有限,如果孩子被蟒蛇吞了,根本不会出园区,我们应该早就发现了。”大声说话的是小庄,她带着之前去找证人的一斑一胖两个童戏团工作人员回来了。 “全程时段都有游客声称见过他们两个,一直在公共视线中,暂时可以认为他们两个没有问题。”小庄对森一说。 森一指了指小丑吉泽:“庄姐,这还有一个,说自己一直在草坪那里,阳阳爸爸证实了他的说辞,不过这样证人样本会不会太少,不然你把他也带过去,让游客们认一认?” “受够了!你们效率太低了!”森一话音刚落,四个家长中,叫天天的小朋友的舅舅气急败坏地抱怨道:“我也看到了呀,而且着火后他也跟着救火来着,哪有时间跑到这么老远的洞来……把孩子们带走的人到底在哪里!你们能不能快一点找孩子找疑犯啊!到底在磨蹭什么!” 小庄一脸嫌弃把森一拽到一边:“拜托大哥你长点脑子,不要再当着家长的面说事情了行吗?” “都到这节骨眼了,还有精力在乎这些细节!”森一有点不服气。 “你是真的被烟熏晕了脑子不清醒。先不论对错,我们现在出什么方案他们都不会满意的,当着他们面商量方案的结果你也看到了。而且你这个方案确实也离谱啊,这一趟一趟的……他们几个工作人员,都有人能证实发生火灾时直到火灭后都在帐篷、草坪区、设施区这部分活动,这还不够吗?而且这个吉泽的证人是孩子们的家长,其实比那边那些群众还要可靠,你看看那些家长,”小庄轻轻往歇斯底里的家长们的方向摆了摆头:“人家可是孩子丢了,但凡有一点不对劲,还不拽着这几个工作人员往死里赖?” 森一默默看了一眼那些丢了孩子的家长,调整呼吸,低头思忖了一会儿,说:“不管多繁琐,我们先抓紧去排查那些游客,嫌疑人肯定在里面。” 小庄点点头,回身和格雷弗交代:“你尽量安抚一下家长们的情绪,让你的人也不要到处乱走,看好这个洞,不要让人溜走。” “没问题,美丽的调查员女士。”格雷弗抬了抬自己的礼帽沿。 对大量游客的排查居然出乎意料地简单顺利,由于很多家庭是结伴而来,所以互相指认作证非常容易,在消防员的帮忙配合下,三个小时后,只剩三个人没有明确的无作案条件的指征了。 时间来到凌晨一点半。被排除了嫌疑的小一百号游客,终于可以回家了。 留下的三个嫌疑人情况如下: 第一个人是李响,男性,二十七岁,没有同伴一起前来。打一开始就没有人见过他,仿佛是火灭了以后,突然从人群中冒出来的一样。 第二个人是徐嬢嬢,女性,五十五岁,带着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子,但那个孩子似乎与她很生分。起火前还有人看到她,起火后就没有了。而且声称起火前曾见到过她的人,都对她还带着一个孩子这件事情没有印象。 第三个人是阿英,女性,二十岁出头。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不是游客,而是烧烤摊位的外包小贩,不算火星童戏团的“在编人员”。起火时,有两三个人看到她往表演帐篷后侧——也就是铁丝网墙洞的方向那里跑去。 为了方便场景重现,采用就地问询,不把人带回所里了。格雷弗盛情邀请调查组到员工宿舍进行问询,凌晨了,气温并不高,扬言室内会舒服很多。森一和小庄回忆起那个屋子里的气味,当场婉拒了。 格雷弗因为被嫌弃受了大委屈,一脸失落。 草坪区还有几套桌椅没有被引燃,他们就坐在那里开始了问询。 虽然晕的晕、散的散,但各位家长仍然是此次活动中与孩子最密切的人,如果他们能情绪稳定地参与到问询中来,必将大大提高办案效率,所以他们也被邀请了。 森一和小庄选定一组桌椅入座,四位家长被安排坐在紧邻他们的另一组桌椅。消防员打辅助,三位嫌疑人将被逐一带到森一和小庄对面入座。小庄要求童戏团的工作人员在一旁旁听,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佐证需求,搞得几个人怨声载道。 “蟒蛇还没有找到吗?”云云妈妈一落座,又要开始哭了。 “还没有,不过就像之前和您解释的,孩子们被蟒蛇所伤的概率微乎其微。”小庄尽力耐心。 “没错,而且我们这条蟒蛇是出了名的温顺呢!”格雷弗插嘴道。 第一个坐过来的是李响,头发半截黑半截黄,乱糟糟像一顶假发,小小的三角眼,隐隐闪着不安分的光,皮肤灰灰的,看着都扎手。 “起火的前后,你在哪里?”森一问。 “啊?”李响一直在椅子上晃来晃去,东张西望,根本没听清森一的问题。 “你对他有印象吗?”森一转头问检票员小丑。 检票员小丑摇了摇头。 “李响,”森一敲敲桌子:“问起火的前后,你在哪里?” “我就在园区里溜达啊,看看热闹。”李响挠着头发,发出让人生理不适的沙沙声。 “那为什么没人看见过你?” “这我哪知道……那么多人,没人注意我那不是很正常嘛,我又不是什么明星。” “你具体在哪块儿溜达?” “就那边儿。”李响指了指动物笼子的方向。 第三个故事:童戏团发生了可怕事6 “你去笼子那溜达什么?” “看动物啊,喜欢看动物。”李响挑着眉。 “你看到蟒蛇出来了吗?啊?你在那的时候,蟒蛇在不在笼子里?”阳阳妈妈焦虑地插嘴。 李响看了看阳阳妈妈,又看了看森一:“到底谁问我?”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她的问题一会儿我也问。”森一身体挺得笔直。 “我说了啊,看动物。” “起火后你还在那看动物吗?你就一直在那边?” “对啊!根本没人管那些动物,我留意看着别被关笼子里给烧死了。”李响歪头撇了撇嘴,往后一靠。 “笼子里的蟒蛇不见了,你要是一直在那里,不可能没发现。” “怎么不可能,没准蟒蛇在我到那之前就溜了,黑灯瞎火的我没注意而已,”李响转头向格雷弗:“我说你们这安保也太差劲了,万一当时蟒蛇已经跑出来就在附近晃悠,正撞上我可怎么办,伤了我我可是要找你们索赔的!” “别在那借题发挥!”森一严肃道:“你最好说实话,不然直接回所里说。” 李响上下打量了一番森一:“我就是实话实说的,你们没有证据,少他妈在这吓唬我!” 工作人员挤作一团,斜眼偷看李响,在那里窃窃私语。 第二个坐过来的是徐嬢嬢,身材壮实到能把森一装进去,乌黑的头发在脑后完成一个小小的髻,插着根塑料簪子。她带的小男孩已经困得睡着了,正被消防员抱着。 “我见过她!进门时就只有她一个人啊!来我们童戏团玩的都是家长带小孩,要么就是小年轻,像她这个岁数自己一个人来的,我整晚上就见过这一个!”徐嬢嬢刚坐定,检票员小丑就指着她嚷嚷起来。 徐嬢嬢狠狠剜了他一眼。 “孩子跟你什么关系?”森一问。 徐嬢嬢嘴闭得紧紧的,眼睛盯着脚尖。 森一转向检票员小丑:“那个孩子,你记不记得是跟谁一起进来的?” “好像……好像是一对年轻夫妇带进来的……”检票员小丑回忆着说道。 “你放屁!”徐嬢嬢指着检票员小丑的鼻子,眼睛瞪得圆圆的:“就是我带进来的,这是我亲戚的孩子!” “什么亲戚的孩子?” 徐嬢嬢再次把嘴闭紧,又不说话了。 “明明她就是一个人进来的……”检票员小丑再次嘟囔道。 第三个坐过来的是阿英,身高和样貌都是扔人堆里找不见的风格,套袖油油的,两只手局促地搓着。 “阿英……”格雷弗一脸担心:“你不会……” 阿英眼帘低垂,对着小庄小声说:“我没有,不是我。” “那起火以后,你往那边跑去干嘛呢?”森一指了指铁网墙洞的方向。 “我……”家长们和工作人员的目光像要把阿英穿透,她开始发抖。 “没关系,如果有确切的理由,又和孩子们失踪没有关系,你就可以回去了。”小庄安慰道。 “我不想说,你们把我带回所里……” “也就是,你不否认你就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对?” 阿英没有回答,但小庄看出她脑中正飞速思考着什么。 “哎呀,阿英很不容易的,你们也不要逼得太紧,”格雷弗带着他慈母般的微笑走到阿英身边,轻轻搭着她的肩膀:“阿英,你实话实说,别怕。” “明明她也有嫌疑,你们对她就这么人道关怀,对我就连唬带吓的!告诉你们越是这种故作可怜的女的才越可怕呢!”李响指着阿英的鼻子:“你别装无辜我告诉你,我也看见你往那边走了!那边有个洞,就是你刨的,你拿烧烤把小孩儿都引过去,传给外头接应的人的!” 阿英拼命摇着头,整个人状态越来越不稳定。 突然,阿英一跃而起,跳起来趴到李响肩膀上,用力咬住他的耳朵。 “啊!!!!”李响的惨叫响彻园区。 小庄忙上去想把阿英拉下来,还没等上手,阿英已被李响重重甩在地上。 “你他妈有病!”李响捂住汩汩冒血的耳朵,骂道。 家长们和工作人员都看呆了。 “森一,得把他们都带回所里问,再在这里折腾下去什么事也推不下去,反而容易又出乱子。”小庄对森一说。 “行,”森一叉着腰环视四周:“消防员同志,麻烦你们把李响先带去医院包扎,然后帮我们把他送到所里。” “没问题,”消防员回应:“我们一直在门口看门的同志,是不是可以撤了?” 森一一拍脑门:“抱歉抱歉,其实从我们刚才开始问询的时候,他就可以走了。” 可靠的消防员们带着痛哭流涕、血流满面的李响上了车。 “咱俩把剩下的嫌疑人还有家长们带回所里,应该会比他们到的早一些。”森一看了看表对小庄说。 “森一……”小庄把森一交到一旁,用眼神指了指工作人员:“他们怎么办?” “他们?嗯……似乎对作证还是有点用,一起带回去。” “车不够坐的……” “让他们开自己的车就行啦。” “要是你是童戏团老板,即将去下个城市巡演赚钱,你会冒着耽误明天演出的风险,主动在这里为了公益浪费时间吗?” 森一想了下:“你是怕他们中途跑了。那好办,我跟着他们的车一起。” “我的意思是,我们留一个人在这里,不要都走。” “有这必要吗?” “一群人挤在所里,会更乱,看到刚才的场面了。再说等天亮还要再详细看现场、拍照什么的,现在眼看三点了,再过四个小时天就亮了,去所里一个来回就要两个小时,折腾什么呢。” “也对,留着他们在这里,也方便现场调查。我在这看着他们。”森一说。 “‘基德计划’那边,还是没有反馈吗?” “没有,据说以童戏团为中心,三公里半径,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正在扩大搜索范围,”森一转向正被家长们团团围住的工作人员:“我在这呆着,等天亮了还请你们带我再详细看一下你们园区。” 格雷弗和他的员工们面面相觑:“我们难道不可以走吗?明天还有演出呢!” 第三个故事:童戏团发生了可怕事7 “孩子是在你们园区丢的,还一下子四个,怎么可能让你们跟没事似的走掉。”小庄说完,带着阿英和徐嬢嬢上车了。 “你们可以先回宿舍休息,我要继续看一下现场。”虽然除了草坪区的一点灯火,其余地方几乎漆黑一片,森一还是决定再找找线索,不干等到早晨了。 “那我们就先不收拾场地了?以免破坏了现场影响你们调查,”格雷弗微微一笑:“吉泽!先不要收了!调查员要进行现场调查呢。” 正在收拾未被烧毁、尚可使用的桌椅的小丑吉泽听到后停了下来。 被火烧过的夏夜仿若蒸笼,森一用袖子抹掉额头的汗,叉腰环顾四周,目光最后朝向铁丝网洞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森一就朝着那黑暗走去。 从草坪区到铁丝网洞那里大概有六七十米的距离,从走过去的路上往两边看,向左八九十米处是动物笼子,向右八九十米处是员工宿舍。 森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也不能确定自己的感觉有没有错误。 他拿起电话:“庄姐,你们在路上吗?我需要四个孩子的情况,身高年龄或其他现在能搜罗到的材料。” “正在路上呢还有阵子才到,你急不急?” “急!” 电话那边声音变小,似乎是小庄的嘴转向一旁,和周围的人说话:“各位家长,请把你们孩子的基本情况和森调查员说一下。我开免提。” “我是天天舅舅,”天天舅舅不耐烦的表情浮现在森一眼前:“他爸妈让我把他带出来玩,孩子五岁了,差不多一米一,平时是谁叫谁走。我说你刚才怎么不问啊?太不专业了!” “我是云云奶奶,云云过年满十岁了,个子,个子我也不好说啊,比我矮个半头,你们什么时候能把坏蛋抓住啊,把我家云云带回来啊,她爸妈这下可怎么受得了啊……” 比奶奶矮个半头,森一算算差不多一米四一米五的样子。 “我是小雨妈妈……小雨十二岁了,一米五出头……小雨很乖的……你们找到蟒蛇没有啊,孩子会不会有事?唉,都怪我没看好孩子,都是我的错……” “我是阳阳爸爸!阳阳七岁,一米四,你们开着免提吗?那个童戏团老板能听见吗?” 森一这才发现格雷弗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上来了,这个没有分寸感的家伙。 “他能听见。”森一无奈道。 “我告诉你孩子要是有什么事情我跟你们没完!” 格雷弗夸张地撇了撇嘴。 “森一,你还有没有具体要问的?”小庄问。 “再没有了吗?就这些?”森一泛泛地问。 话筒那边没有声音。 “家长们现在情绪都比较慌,估计多了也问不出什么,不如等我回到所里,直接调出孩子们的资料,到时发你。”小庄说。 “也行,让家长们在所里不要走,”森一顿了顿:“以便及时提供信息。” 小庄沉默了几秒,回应:“好。” “森调查员,您还需要看哪个位置?我陪你一起,这么黑,啧啧。”挂断电话后,格雷弗温柔提议。 “我一个大男人……什么黑不黑的。”森一就当他不存在,蹲下身子查看那个洞口。 这个铁丝网洞极其不规则,周围的网面起伏很大,像被用力扭推过。每根铁丝的切面……和常见的,用老虎钳剪断的不一样。很多铁丝的断面附近出现了多个砍痕。 “啊,这块网不能用了,可惜。”格雷弗摇摇头。 森一的电话响起:“喂?” “森调查员吗?我们在距离童戏团一公里的一个石缝里发现了一条蟒蛇,不知道和孩子失踪的事情没有关系。”来电的是基德计划的搜查员。 “什么样的蟒蛇?是……是空腹状态?” “发你手机上了。” 森一的屏幕上出现了一只蟒蛇,他给格雷弗也看了看。 “啊呀没错,就是我们的明星蟒蛇小姐嘛,怎么跑那么远!” 森一看着那条明显没有进食的冷血动物,松了口气。 “会给我们送回来的,是?”格雷弗搓着手。 森一决定再去看看它的笼子。 还没靠近,就看到黑暗中隐隐反光的动物眼睛。耳边再次出现那头黑豹的低吼。 吉泽就站在黑豹笼子旁边,把森一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干什么!” “安抚一下动物。”吉泽木木的回应,没有抬头,只盯着黑豹。 “蟒蛇的笼子是被撬开的吗?”森一问。 “对,锁被撬了。” “我看看。” 锁是被很专业的液压钳剪坏的。 “果然是被偷的!丧尽天良啊,动物是我们的命根子,居然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实在是……”格雷弗大声感叹起来:“这不能再说我们看管不力了!” 笼子里刚被火吓到不行的动物们被他这一搅和,又急躁起来,纷纷徘徊着撞击笼子。 吉泽“嘘——嘘——”地安慰着,动物很快就安静下来了。包括那只黑豹。 吉泽埋怨地看了眼格雷弗,对方知趣地闭嘴并带着森一走开了。 “还要去哪里看呢?”格雷弗轻声道。 “你不用陪着我,我自己可以看,你让你的人不要随处乱走就好了。” 格雷弗耸耸肩,往草坪区去了。 “等一下,”森一想起来:“宿舍的门是上锁的吗?” “啊,没有锁,您直接进去就行,只是……味道很不好,我们走南闯北没有那么讲究,您别见怪。” 森一摆摆手,去宿舍了。 一推门,可能是经过一夜的发酵,屋子里的气味更浓郁了,差点就呕了出来。 这是什么味道啊,这可不是什么常见的臭味。 森一检查了床铺,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黑得油光锃亮,甚至还很干净,和屋子刺鼻的味道格格不入。 他下意识看了眼床下。 一个巨大的盆子,上面盖着帆布,周围牢牢压着边。 森一盯着这个巨大的盆子若有所思。 “需要打开看看嘛?”身后传来格雷弗悠悠的声音,不知他什么时候又跟上来了,他的脚步几乎没有声音,宛若幽灵。 森一点点头。 “嗯……我的建议是不要。”格雷弗摇摇头。 “打开。”森一语气坚定。 格雷弗叹了口气,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把盆子拖了出来,在盆子边沿抠抠摁摁,帆布盖子脱落了。 “打开了哦。”格雷弗说着,缓缓揭开了帆布。 哕! 里面盛满了浸在某种液体中的鸟,羽毛和暗红色的黏液交杂在一起。一时间,之前闷闷的难闻气味变身翻滚的毒气一般汹涌而出,整个屋子笼罩在让人睁不开眼的混沌里。 第三个故事:童戏团发生了可怕事8 “这是什么!”森一捂着鼻子后退。 格雷弗慢悠悠掏出胸袋里折得整整齐齐的手帕,轻轻掩住口鼻:“是动物们吃的,我们把饲料肉泡在营养剂里面,动物吃了会长得更壮更聪明!”说完,他还得意地晃晃脑袋。 “这东西干嘛要放在室内?” “这个嘛,之前放在室外过的,被人注了毒,之前我们鼎鼎大名的狼王就这么被残害了。”说着,格雷弗装模作样抹起了眼泪。 森一无奈捂着鼻子出来了。这么热的天,人和饲料肉住在一个房间,简直逆天。 接下来他往游乐设施区走去。离帐篷最近的旋转木马烧化后已经凝固,粉色变成黑色,马的表情由可爱变为狰狞,几个小时前欢声笑语的乐园此刻像怪异的童年坟场。森一回忆之前这里的盛况,身着表演华服的童戏团演员穿梭在各种设施之间,确保设备运行正常的同时还时不时给孩子们表演个小把戏。 森一想起他小时候在游乐园走失,遇见的一个好心的巡游演员,不仅给他表演魔术,还给了他很多新奇的糖果,最终帮他找到父母。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个演员的样子,脸上画着美猴王油彩,幽默又温暖。 我小时候,真的很少听说有丢孩子的人啊。森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森一把刚才的所见所闻回忆了一遍,内心形成了一些猜想。但是还不能完全断定。 回到草坪区的路上,信息铃声响起,是小庄发来的——“关于孩子们,我把有价值的信息发给你。” 内容如下: 天天,那个被舅舅带来的孩子,两年内被报走失三次,被家里大哥二哥打坏过好几次。 云云,父母是城市中产,生活也不错,却长期和奶奶生活在乡下,没有上学。 小雨,是领养的,妹妹去年出生,姐妹感情很好。 阳阳,智力发育迟缓,去年从特殊学校退学。 森一知道小庄说的“有价值”是什么意思了,这和他自己的猜想方向大概一致。 他给小庄回了个信息:“我需要人手,至少四个,速速。” “森调查员,我的员工们可以先睡一下吗?我陪着你,这样,即便我的团队有心赶下一场演出,没有我,也是不行的。哈哈哈。”格雷弗微弓腰,露出阴森可爱的笑容。 “我也困了,有没有我的位子呢?”森一的反应出乎格雷弗的预料。 “额……床铺嘛,床铺恐怕不够。” “你不是不睡吗?可以把你的铺位让给我。”森一笑笑。 “啊这……” “你们童戏团不是很热情好客吗,嗯?” “那个气味……” “你不在宿舍里面睡的话,就把饲料肉的盆子端出去就可以啦,怕有人下毒,你看着就好了。”森一半开玩笑道。 格雷弗拿他没办法,只能应允。 “老板,你去睡,我不困,饲料肉拿出来,我守着。”说话的是吉泽,他的目光清澈,盯着格雷弗。 格雷弗看看森一,又看看吉泽:“也不是非睡不可……” “你睡,万一事情很快解决,你还要带我们去下个城市演出,不要误了事。”吉泽接着说。 “那……那好哇,有你这样的员工真是我的荣幸。那森调查员就在这里委屈一晚。” 吉泽把盛满饲料肉的盆子端了出去。 吉泽弯腰时,森一注意到他的袖口和裤子的状态——这么热的天,总是做又脏又累的活,衣服却穿了两层——小丑服下,貌似是一套黑色衣服。奇怪的是,吉泽穿这么多,面容上却不见汗,而检票员小丑和之前在帐篷里表演的小丑,脸上的油彩早已被汗水弄花了。 森一刚要把窗打开,却被一个穿表演服的工作人员制止:“等下要开冷风,这种炎热天气,不开冷风我们是睡不着的。” 森一只好作罢,在这种味道里睡觉简直是种折磨。不过就像之前他来看到的一样,床铺并不脏,也算是慰藉。出于职业习惯,在外夜宿的森一从不脱鞋,又不好意思穿鞋直接躺在床上,因此他开始在屋子里翻找能用来垫脚的东西。 翻来翻去,在角落一个纸箱子里找到了几张报纸。巧的是,垫脚的那张刊登的,正是上个月他和小庄获评优秀新人的版面,两个人各捧着获奖证书,一脸灿烂笑意。 森一看着那张报纸,笑不出来,匆匆垫到脚下,合衣假寐。 直到周围鼾声大作,森一仍然双眼圆睁,不肯睡去。 黎明在即,tazuki市的郊外陷入极致黑暗。森一听到屋子里上下铺床位的支撑柱克制的晃动声,他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没有轻举妄动。 他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刚刚有所消散的臭味再次涌入鼻腔。 森一翻身想看清门那边的情况,但伴随着一阵绒毛拂过的不适感,他的肩膀突然剧烈刺痛,像被十几只马蜂同时蜇刺一般,痛无可忍。在那一下剧痛之后,他的半个身子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 在这种半晕半清醒的状态下,他感到胸口一阵冰凉,那个恶心的气味达到了顶峰。不久后,他听到那只食肉动物的低吼。 完了。他想着,渐渐失去意识。 一个半小时前,除了还在医院包扎的李响,该到所里的人都已经到齐。把两个嫌疑人、家长们分两个房间安顿好,接下来就是详细问询环节。 徐嬢嬢年纪更大,精力恐怕不能支撑更久,小庄决定从她开始突破。 在带她进入问询室的路上,小庄被拦住了:“小庄先别忙着带人,你看门口那两位。”同事朝门口扬扬下巴。 门口站着一对年轻夫妇,正怒气冲冲瞪着这边。 “谁啊那是?”小庄问。 “徐嬢嬢的雇主。” “啊?雇主?” “她是人家育儿嫂,想跑出来玩,孩子扔家里又不放心,带出来了,谁知道后面又出了这么个岔子,怕雇主投诉连受冤拐卖都能忍得。这不孩子父母报警了,我们的同志一对材料,嚯,巧了么这不是,”同事说着,上下打量了徐嬢嬢一番:“您是真不知道轻重。” 第三个故事:童戏团发生了可怕事9 徐嬢嬢扭扭捏捏地跟雇主道歉请求谅解去了。小庄过去跟进、签字、做材料,又花了些时间。 徐嬢嬢照顾孩子失责的败露,让她摆脱了嫌疑,现在剩下李响、阿英两个嫌疑人。 她的脱罪让小庄意识到——之前有个人撒谎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是真的有问题,还是仅仅是失误、眼拙、口误? 眼下要加速推进,小庄想,越快越好。 小庄本以为自己要边问询边安抚隔壁的家长们,现在看来是多虑了,隔壁家长们就连说话的音量都控制得很好,语气听起来像正在互相安慰。 带着心中已有的部分思维碎片,小庄坐到阿英面前。 没等小庄开口,阿英先说话了:“领导,你是什么级别?” “我没有必要跟你交流这个。”阿英问出的话,让小庄摸不着头脑,但她仍然稳住态度。 “我只和管事的领导说,你不行。”阿英一改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突然变得有料起来。 “你把那些孩子带到哪里去了?”小庄没有被她带偏,依旧坚持自己的问询思路。 “我没有,不是我。”阿英坚定否认。 “你有没有孩子?”小庄问。她盯着阿英的眼睛,感觉她脑中刚刚晃过了一个念头,脸上闪过一丝悲伤的表情。 “你不能妄信他们。”阿英同样也没有直面小庄的问题,语气有一种引导的意味。 阿英回的这句话让小庄想起了之前的调查中,另一句可能的谎言。 “阿英,你现在交代清楚,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 “来得及算自首。”小庄这样说着,表情却是关切,没有一点说教的样子。 阿英听后大笑起来:“你们这帮草包!能办成什么事,把好人当坏人,把吃亏的当作恶的!” 小庄心头的某种猜想更踏实了些。 “我知道你一个人没办法把四个孩子带到洞口送出去。”小庄笃定地看着阿英的眼睛。 阿英一直低垂的眼帘缓缓抬起,眼中的防备进一步弱化。 “李响是你的同伙吗?” 阿英的眼神瞬间再次强硬:“原来你想的是这个!我果然没看错,你也是个草包。他就是个偷蛇的,跟这事没关系。” “你看见了?” “当然,我还知道他把剪笼子锁的老虎钳子到烧着的帐篷里了,你们要是去翻废墟,应该能看到。” “你这么直接地为他脱罪,难道不怕最后剩下自己,被关起来?” “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真的没遇到过有能力破他们拐卖儿童案子的人,既然破不了,我也不想活了,无所谓。这次运气不好,自己被当做嫌犯抓起来,又遇见你这么一个不开窍的,这是天要亡我,只可惜我那……”说到这,阿英停下来,仰起头,眼眶发红。 “如果你看到了什么,说出来,不要留遗憾,一旦拖得久了,你我任谁都把控不了事情的走向,”小庄趁热打铁:“你既然已经有了不求前程的决心,那不如把所有看到的、知道的全告诉我,起码没有坏处。你虽不用完全信任我,但是,万一呢?” 也许是被小庄的真诚所打动,阿英沉吟半晌,终于说出:“起火后,我绕到帐篷后面继续往后走,看到他们童戏团的人,虽然没有穿表演服装,但那就是他们的人,在铁丝网墙那里弄出一个洞,我猜那就是拐卖孩子的勾当,他们趁乱把孩子从家人身边带走,顺着洞交给外面接应的人……”说着,阿英居然逐渐带了哭腔,表情愈发痛苦。 “你怎么会想到,是拐卖孩子?为什么你会关注到那里?” 阿英放声痛哭:“我的孩子,去年就是在他们这个童戏团里,不见的……” 小庄确认了脑中的一部分猜想,确认了阿英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外包烧烤摊小老板。 “你就这样跟着他们四处表演?” 阿英点点头:“我一直觉得他们不对劲,所以做了他们烧烤摊位的外包,跟着他们巡游演出,他们这个童戏团上,隔三差五就会有孩子失踪,有时一个,有时好几个。可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们把孩子弄到哪里去了……不知道他们把我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阿英强忍着抽泣,勉强把话说完。 “可是,这种事调查组是要强行介入的啊,这么多次,一次都没有抓住人吗?” “每次都能找到嫌疑人,就像这次一样,但基本都是以乌龙结尾……我恨,你们这些无能的调查员……”阿英皱眉用力摇头:“总之,就是不了了之。” “总是找错嫌疑人,一直找不到真正的作案者……”小庄思考着:“如果是童戏团自己下的手脚,确实更容易做到。但是……也不能一直都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我还怀疑一件事,”阿英回忆着:“那个人,他当时声称……” 手机信息的声音打断了小庄的专注,那上面的信息让小庄立刻对阿英做了暂停的手势。 来自森一:我需要人手,至少四个,速速。 小庄早有心理准备,遂马上打电话给在回来路上就联络好的两名消防员。小庄一行人走后,他们就一直埋伏在童戏团附近。 旁听到小庄的电话,阿英眼中突然有了一点光。 “小庄,隔壁的家长们快坐不住了!”同事敲了敲门,探头说。 “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谁知道……” 同事话音未落,四位家长就前推后搡地一股脑冲了进来。 像听到了刚才她们之间的谈话一般,他们一改之前对阿英的怀疑态度。 “哎呀,你的孩子也不见了吗,不要难过,之前还误解你,真是对不起啊……”“都是可怜人,都是可怜人……”云云奶奶和小雨妈妈上前拉住阿英的手。 阳阳爸爸转身对小庄说:“都是孩子不见了的可怜人,你们快让她回去。我们之前对她态度很不好,也影响了你们办案,实在不好意思。” 小庄把阿英挡在身后:“能理解家长们的心情,但现在没有确凿证据,不能随便放人,现在请各位家长回到刚才的房间,尽量不要再走动了,我们还需要大家的配合,”说完转头对同事说:“我要去下现场,阿英这屋上个锁。” 说完,火速赶往童戏团。 第三个故事:童戏团发生了可怕事10 路上小庄拨打森一的电话,无人接听。 她又拨打消防员的电话,同样无人接听。 执行基德计划的同事打来电话,表示依然没有找到任何孩子,时间过去这么久,他们已将重点放在交通枢纽方面。 小庄摸了摸腰里的枪,一脚油门到底,向着黑暗奔去。 抵达童戏团时,天已大亮,空中盘旋着凄厉的鸦叫。 小庄把车停在大门口,观察四周,看不到一个人影。日光下的童戏团褪去华彩,焦黑的帐篷废墟、融化变形的游乐设施、东倒西歪的户外桌椅,使这里看上去更像是废弃坟场。 有人吵闹的声音从宿舍区传来,怒骂声交织着惊恐的呐喊,兼有东西倾倒砸向地面的声音。小庄手摸在枪上,快步跑去。 距离宿舍房子还有十几米时,一个满头是血的人夺门而出,惊呼着要逃跑的样子。 “别动!”小庄用枪指着他,对方看清她手里的枪,应声跪在地上。 屋内人一定听到了小庄的声音,但仍然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小庄这会才看仔细了刚才跑出来的人,正是童戏团那个脸上有一块巨大面斑的演出人员。他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熏天臭气,小庄忍住马上要吐出来的冲动,用抽拉绳把他的双手绑在背后,让他蹲在一边。 紧跟他后面跑出来的是那个体重达到两百斤以上的演出人员,看到伙伴那个狼狈的样子,他乖乖蹲到了一边。 小庄辨别着里面的声音,似乎不止人声。 她双手持枪,朝门口逼近。 一个从未谋面的人从屋内冲出来,差点把小庄撞了个跟斗,他的背上趴着一个巨大黑影,一双黑色的利爪搭在他的肩上。 砰! 砰! 小庄开了两枪,一枪打在那个黑影上,另一枪射穿了那个素未谋面的人的膝盖,那人倒地惨叫。 又有人跟出来了。 “同志,你来了!”跟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埋伏在园区周围的两位消防员。他们拿着消防斧,浑身血渍,散发着刺鼻的气息。 “里面还有几个人?”小庄问。 消防员看了看门口蹲着的人和黑豹的尸体:“他们老板和三个搞表演的跑了,那个检票的被黑豹啃死了。你的那个同事……不好说,还在床上,一直没醒。” 小庄思索了一下,扯下旁边蹲着的表演者的外套,缠在左手上,向屋子里走去。 检票员小丑倒在角落,身体血肉模糊一片,腿上切肉露骨的牙印触目惊心。 森一静静躺在床上,肩膀肉眼可见新鲜溃烂了一片,那不是黑豹啃食的痕迹。 “先叫救护车!”小庄喊。 所有人被送往医院,黑豹的尸体被送往尸检科。 小庄请其中一个消防员陪自己留一下,对方爽快同意了。 一把枪,一柄消防斧,头脑中真相愈加清晰的小庄,魁梧的消防员。没什么好怕的。 小庄带着消防员再次走进宿舍,她打开所有窗,四面开窗的宿舍一吹就透,清晨的风很快吹散了饲料肉和黏液的臭气,但有一种味道,迟迟不肯散去,萦绕四周,仿佛在引导小庄寻找这气味的源头。 那是小庄熟悉的味道。 “同志,你消防斧不是自己带的?” 对方摇摇头:“昨晚我们撤出的时候在远处草丛看到的,你说要埋伏,我们为了防身就拿在手上。” 听罢,小庄盯着脚下,用力跺了几下地面。 咚,咚,咚。 “空的。”消防员目瞪口呆。本应是未经铺装的自然地表,其下竟是空的。 小庄蹲下身,用力拨挖地面的泥土,大概两公分后,渐渐露出木板的纹路。 消防员见状也跟着挖起来,但由于不知木板的边界,久久无法露出木板的全貌。 小庄见状不再挖了,她提起一旁的消防斧,高高举起,一下、一下、一下砍在那块木板上。 十几下后,斧头的落位处逐渐形成了一个长十几公分,宽三四公分的缺口。 “来,给我。”消防员拿过斧头,挥动起来。他沿着缺口上下方向拓展着,缺口沿上下方向裂开,又持续劈砍几下之后,木板整个裂成两块,连同上面覆盖的泥土,也沿裂隙分开。消防员蹲下身,把斧头插入缺口,脚蹬在上面左右晃动,木板开始松动。他一个寸劲转动斧柄,斧刃的边角卡在了其中一边的木板边沿上,他全身发力向上提,半块木板随之掀开。 四具小小的尸体已赫然在目,血腥气扑面而来。 像某种猛兽剩下的食物。 “孩子找到了。”小庄麻木地给基德计划指挥中心打去电话,并要求往童戏团增派人手。挂断电话,她瘫坐在地上,眼神发直地注视坑里的孩子们,一动不动。 从基德计划上归队的调查所人员,几乎都汇聚到了童戏团。他们看到眼前的惨状,连一些很有经验的老手,也不免喉咙泛呕,恻隐痛哭。 “童戏团的老板仍然在逃,和他一起的还有三个人。”小庄冷静交代同事去实施追捕,感谢过消防员的配合后,自己前往森一就诊的医院。 到达医院时,已是正午时分,烈日高照,小庄却像藏身深邃的冰窟,心被泡在冰水里。 无数的画面闪回,回过神时,已来到森一的病房门口。 森一从昏迷状态醒来,他的肩膀还是很肿,溃烂的伤口得以被上药包扎,无法正坐,只能侧卧倚着枕头,小庄出现在门口时,他激动得猛一起身,却被肩膀撕裂的疼痛按回到床上,险些栽下去。 小庄紧忙上前扶住他另一边的胳膊,让他坐稳。 “庄姐,后来我想到了他们童戏团自己人很可疑,只是不能确定所以还是冒险了……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对我下手。”森一气息虚弱但神情非常亢奋。 小庄点点头:“我知道,森一,”她顿了顿:“孩子找到了。” “找到啦?太好了!”森一开心地再次想起身,又再次被痛感扯回病床:“我就知道‘基德计划’有用!童戏团那些人呢,抓起来没有?” 小庄低下头,哭了:“森一,孩子们都死了。” 第三个故事:童戏团发生了可怕事11 森一怔怔盯着小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小庄没有抬头,眼泪嗒嗒往下掉。 “这帮畜牲!”如果不是被伤口牵制,森一此时应该已经一脚踢在门上了。 两人又沉默了十几秒。 “在哪找到的?”森一努力平复情绪问道。 “宿舍。”小庄仍低着头。 “宿舍?!” “埋在地下。” 森一身体猛然僵直,而后下巴颤抖着慢慢摇头,随即抽泣起来。 “都是我没有发现……那个屋子味道那么难闻……我早就该注意到不是单纯放饲料肉那么简单,如果我……” “森一,”小庄抬起头,语气严肃:“你心里清楚,那不怪你,你在那里的时候,他们已经失去生命了。” “可是……可我……”森一哭得越来越厉害,不时有病房门口经过的人向内探望。 小庄递给森一纸巾,森一接过来,边擦眼泪边冷静下来说:“他们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对,把游客的孩子杀掉,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也许他们根本不是以童戏团为主业,而是变态杀人集团?”认真讨论案情,让森一暂时从绝望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了一些。而想起那些家长仍然抱持的希望,并不知自己的孩子有了生命危险,心中还是沉重异常。 “肯定不是以童戏团为主业,不过,也私护并不像变态杀人集团那么‘简单’。”小庄皱眉:“实际上,我还是不能确定……” “庄姐,”森一罕见地打断了小庄:“现在不能不确定了,我们必须尽快把真相弄清楚,至少要给那些家长一个交代。” 小庄没有即刻回应,而是意味深长地沉默了一阵,开口道:“不管为了什么,你先说你的推测。” “好,我先说,”森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那场火,应该是童戏团的人故意放的,通过制造混乱,让家长疏于对孩子的看管,趁机把孩子带走。” “通过那个铁网墙洞吗?” “不,这正是我想跟你交流的一点,”森一歪头回忆:“那个洞的开法,有点蹊跷。你走后我仔细观察过那个洞,边缘并不是常用老虎钳剪断的,看起来更像是劈砍出来的,尤其是断面,分明有那种斜切……拉扯?” “像用斧子砍的。”小庄双臂交叉在胸前,想起消防员捡来的防身工具。 “对!这样想来还真的和斧子砍的一样。如果这是他们计划的勾当,是不至于用斧子砍出来的,太费力了,简直是自讨苦吃,而且很容易损坏网体,那一块的铁网变形很严重。正是这样,我的推理才出现了卡壳,也就是我无法完全断定是童戏团自己作恶,而选择和他们一起在宿舍过夜的原因……”森一摇摇头接着说:“说到这里,你还记得出逃的蟒蛇吗?它的笼子的锁是人为破坏的,用的是老虎钳,切口非常整齐,这与铁网墙的破坏方式完全不同。” “看来阿英说的是真的。” “阿英?那个烧烤摊主吗?” 小庄点点头:“她作为嫌疑人,竟然帮另一个嫌疑人脱罪,就是李响。她说,李响就是个偷蛇的,老虎钳撬锁这种专业行为,刚好和他对口。后来,应该是混乱突发,李响怕引来更多麻烦,于是把蛇放掉了,蛇通过铁网墙洞逃到园区外,被执行基德计划的同事找到了。” “我原本还以为那个蟒蛇会不会是什么害人工具……阿英还说什么了?” “她说火灾发生时,看到那个铁网墙那里,童戏团的人弄出一个洞。” “这就奇怪了,既然你、我,连同这个肯为其他人作证的嫌疑人阿英,都认为这个洞是童戏团的人弄出来的,为什么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就像你刚才说的啊,那个洞不是提前挖好的,一定是在某种紧急情况下现砍出来的。” “紧急情况?” “比如,他们计划有变。” “紧急把孩子运送出园区吗?” “你看看孩子被运送出园区了吗?”小庄歪头无奈道。 “没有……” “比如他们在执行原定计划时,一个人,或者,两个人的出现……”小庄没有说完。 “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森一接上了。 小庄和森一同时缄默,眼中尽是哀伤。 “森一,我当时真不该要去宿舍区那里冒险啊……”小庄把脸埋进双手,声音里全是痛苦懊悔。 这次轮到森一稳住小庄了:“你不去那边,孩子们就有生的希望了吗?”他尝试用唯一能动的手扶了扶小庄的肩膀:“如果我们不能镇定下来,找出真相,那才是有罪。” “好,好,”小庄用力抹干眼泪,快速眨了几下眼:“他们发现我们走近,于是……可是时间不允许他们砍出那个洞。我们当时已经那么接近……” “他们给砍那个洞争取到了时间,这就是他们放火的原因。”森一坚定地看着小庄的眼睛。 “对!看到着火,我们就马上转头回去了。”小庄恍然大悟。 “他们就利用这段时间,在铁丝网墙上凿出一个洞,让我们以为孩子们已经由洞口被运出园区了。” “我们当时的确被这样误导了。”小庄抿紧嘴唇,拳头用力锤了几下墙。 “他们以为这样我们就会离开,把找孩子的精力放在园区以外,没有想到我留下来了。他们一定是感受到了我的怀疑,所以才会想置我于死地。” “他们用野兽伤害这种方式,让你的死亡看起来是一场意外。”小庄跟着森一的节奏。 “没错,他们知道我们的身份,宿舍里有报纸刊登了我们上个月评先进的报导,附有我们两个的照片,清晰的很。最大的可能是,我们一进去,门口那个检票员小丑就已经通报到他们童戏团的每个人,以让大家提高警惕——我们早就被盯上了。”森一低身衔住吸管吸了口水,接着说:“你还记得动物笼子那里的巨型蜘蛛吗?毛茸茸的。” “记得。”小庄说着,手臂已经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医生给我检查过了,我肩膀上的伤,是蜘蛛蜇伤。这种蜘蛛的毒液具有麻痹作用,让我皮肤溃烂的同时,更重要的功能是麻痹我的神经,让我无法动弹。这样就能确保那只黑豹夺我性命。” “凌晨发生了什么?你讲仔细点。”小庄往前拖了拖凳子。 第三个故事:童戏团发生了可怕事12 “我先又查看了园区场地里的情况,然后去宿舍和他们挤在那个臭气熏天的空间里睡觉,”森一似是又想到了那气味的‘复杂’,垂下头努力缓和了一下情绪:“就是在那之前给你发信息捞我的。” “算你聪明。”小庄的情绪好了些。 “后来我感觉周围的上下铺床在晃动,现在想来应该是他们下铺的人都跑到上铺去了,当时太黑了其实什么都看不清。后来我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蜇了,逐渐失去意识,然后有人在我身上抹了东西,臭得要死,应该就是那个泡饲料肉的水,呕。”想到这里森一不禁干呕。 “他们想让黑豹被你身上的饲料肉气味吸引,让黑豹直接……” “对啊,真是变态!”森一气得用手捶墙。 “再后来,他们就把黑豹放进来了?” “没错,我虽然昏迷,但还能隐约感到黑豹在旁边徘徊,那个呼吸啊,现在想想腿都要打抖。” “也就是你一直是有意识的,但是身体动弹不得吗?” “对啊,全身心被吓死,我真的以为自己就交待在那儿了,关键是这死法也太恐怖了,我妈要是知道了要哭死……好在,没想到有人来救我了。” “那都是我的功劳。” “没错,消防员同志是真的给力,两个人对打好几个。” “也不看看人家那个体格,不愧是他们啊……我到达的时候,正看到童戏团的人往外跑,消防员在后面追。” “现在,跑了的都抓起来了?” “还没有,老板带着两个表演人员跑掉了。”小庄叹了口气:“黑豹被我一枪干掉了……跑出来的人里面有个陌生面孔,被我打穿了膝盖,这会儿应该就在楼上手术。” “你说的那个陌生面孔,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森一很关注这个细节。 小庄不假思索答道:“黑色,不会有错。你认识那个人?” “我心里有个猜测,但是暂时没法证实。” “你先说说看。” “那个吉泽,这么热的天,他穿两层衣服,脸上却不出汗。”森一垂着眼帘回忆着昨天观察吉泽的印象。 “这么说,他里面穿的是黑色的衣服。”小庄很快抓住了森一的思路。 “没错。你觉得为什么他不出汗?别的小丑脸上的油彩早就被汗化开了。” “油彩?”小庄戳着下巴:“他未必是油彩。不然不可能不化。” “我觉得他脸上戴的是贴合面部的倒膜,上面画着小丑面部花纹。”森一抬抬眉毛,瞥着小庄看她的反应。 “很有道理。”对方轻描淡写,但看得出来还是很认同他的推测的。 “啊,格雷弗和他的两个狗腿子应该是在打斗混乱中跑出去的……可恶。我不亲手抓着格雷弗这个恶心的混蛋我……” “行了,现在扯这些干什么。”小庄若有所思。 “不扯这些,什么意思?现在就剩抓人了,孩子们已经……”提到孩子,刚刚才缓和了一点的氛围再次掉进冰窟。 “森一,你算算,这里面的人够吗?” “八个人,对付四个孩子,有什么不够的。” “你仔细想,是谁放的火?”小庄向前探了探身子。 森一掰起手指头:“检票员小丑在门口,格雷弗在帐篷门口,表演小丑和在逃的两个表演人员在台上,一胖一斑表演人员在设施区,这些都是一直在人的眼皮底下没空脱身的……那就是……小丑吉泽!吉泽放的火!他可以随时脱下小丑服外套,揭下面具去放火的!” “那谁正和孩子们在一起呢?” 森一陷入沉默。 “几个孩子?”小庄刻意追问。 “四个。”森一小声答道。 “一个大人能隐蔽地把四个孩子从主游览区带到宿舍区那么远吗?况且里面还有一个孩子是智力障碍你记得。” 森一点点头:“的确不现实……这样看来,他们一定有同伙。” 小庄眼睛亮了起来:“我就是这样想的。他们并不是所有的作案人员。” “他们的同伙一定是提前埋伏在暗处……” “这荒郊野外的,埋伏在哪里?”小庄追问。 “你别急,让我想想……”森一抠着床沿。 窗外的艳阳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遮住了脸,刚刚还金黄通透的病房,已经暗淡如雾森。不过一会儿,天空下起暴雨,打在玻璃上隆隆作响。 “森一,别忘了,又是谁去在铁网墙上弄出的洞呢?那可是为了转移我们视线才做的,时间必然同时或晚于起火。这段时间,要有人放火,要有人挖洞,在那之前不久,要有人……杀害孩子……” 森一抬手示意小庄打住,嘴巴像ai播音一样,说着脑中的信息:“他们的同伙,早就在现场等待了。他们不在别处,就在园区里……而园区里所有人我们都排查过了。” “我们当时的大排查不会出错。”小庄配合着。 “没错,当时我们放走的人中,并没有他们的同伙。”森一眼睛直直地沿着墙围移动。 “同伙在剩下的几人中。” 小庄和森一的眼神沿着同一个方向移动到窗外,此刻,已是雷电交加,天地一片晦暗。 这个可怕的推导,让两人发抖。 “诬陷这回事,发生了两次。”小庄眼睛依旧望着窗外,刚有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身体在发抖,而她的语气冷静而笃定:“一次是检票员小丑诬陷徐嬢嬢是一个人进来的,徐嬢嬢的来龙去脉已经查明,她根本和拐孩子没关系,也不可能一个人带着孩子进园。” “还有另一次,有人站在草坪区,说看到着火时阿英在铁网墙那里。”森一回忆着:“你走后我在现场查看时发现,从草坪区看向墙洞的方向,是一片黑暗。不可能看清一个人影,那边根本就没有灯。” “你记得是谁撒了这个谎吗?”小庄的眼神从窗子上移开,看着森一的眼睛问。 “舅舅,天天的舅舅。”森一与小庄对视,眼眶里尽是泪水。 第三个故事:童戏团发生了可怕事13 森一静静看着小庄的脸:“我们得和这些家长好好谈一谈,从天天舅舅开始。” 小庄的眼泪一串串滑落,捂着嘴轻轻点了点头。 “好了,庄姐这么强悍,之前多惨的案子你都不为所动,今儿怎么这就哭起来了啊。快擦擦,回头让人看见了,有损人设。”森一扬扬下巴,做了个鬼脸,想逗小庄笑。 小庄勉强止住了哭泣,却始终笑不出来。 森一又递给小庄一些纸巾,他不再尝试逗她笑了,而是很认真地注视着她,思忖良久,只说:“他们一个个,都得被我们送进去。” 小庄抬头看向窗外,又一道闪电从空中划过,这次她没有眨眼。 森一的伤势比预料的要轻很多,那种蜘蛛并没有多么猛烈的致伤毒性,它的主要作用仍然是致昏,让森一失去行动能力,方便黑豹袭击进食。好在黑豹当时还没来得及下口。 “医生说我不用一直在医院呆着,等一下我就去办出院手续,咱们回所里一起问询那些家长。追捕格雷弗的同事你安排好了吗?” 小庄点点头。 “那就行了,这个讨人厌的货,在里边有他好受的!”森一正了正身体:“你先去走廊等我下,再帮我叫一下护士,我换个药换上常服咱们就出发。” “我自己去,我可以。”小庄擦干了眼泪。 “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咱们分别在不同的时候应付了不同的事情,信息互补,刚才咱俩不就是你一嘴我一嘴的把事情扯清楚吗?我得去,是为了办案效率。”森一调整姿势,已经坐到床沿上了。 小庄看着森一确实也并没有严重到不能日常生活的份上,于是转身叫护士去了。 “你开车啊!”森一在她背后喊道,小庄终于破涕轻笑。 两人回到所里时,是下午四点半钟。森一肩膀上的包扎处非常惹眼,引得同事们纷纷侧目。 同伙在剩下的几人中。 两人脑中回荡着这个可怕的推理,由于不知道除了舅舅,还有谁是帮凶,为了能让其他禽兽现身,森一和小庄在路上商量了一个计划。 小庄先带着森一到阿英呆的房间,几分钟后,两人又来到家长呆的房间。经过半宿又大半天的煎熬,四位家长面容憔悴至极,如行尸走肉。看到小庄和森一进来的一瞬间,像某种趋光的软体动物般,齐刷刷朝着他们抬起脑袋,四双眼睛堪比八个凹陷的黑洞。 小庄一改之前的状态,再次变回那个潇洒利落的庄调查员。 “这位是森调查员,大家之前都见过,”她并拢手掌指了指森一:“他背上的伤是在童戏团寻找孩子们时被伤到的,非常严重。” “你们找到孩子们啦?”阳阳爸爸焦急地搓着手。 其他的家长也站了起来,把小庄和森一团团围住。天天舅舅的脸上,更多的是错愕,但他很快调整表情,装出一副和别人一样焦急的样子。 小庄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了个问题:“火灾发生,孩子丢失时,各位都在干什么?” “你怎么又问啊?之前不是问过了!我们就是因为晕过去了或者实在没有注意,孩子才丢失的啊,你们这,这是非要往我们伤口上撒盐吗?孩子没了,我们当家长的当然是最难受的……”天天舅舅生气道。 “你们几人中有人撒谎。”小庄扫视了一圈。 家长们面面相觑,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几秒钟后,不自觉地互相拉远了距离。 “当时,我们盘问了园区内的所有人,不,是我们当时以为的所有……应该排查的人,只有有在场证人的人,才能离开,可这轮过筛子,却漏掉了我们这几个人。”森一严肃道。 “混账!”云云奶奶怒斥:“你们在搞什么!我们是受害者,你们太残忍了!这是对我们的二次伤害!” “对啊,你们到底找到孩子没有!是不是因为抓不到犯案人,所以拿我们定罪,可这也太离谱了!我们可是孩子的家长啊!你们快告诉我们孩子到底在哪里!”阳阳爸爸说着伸手要拉森一的领子。 小庄一把抓住阳阳爸爸的手腕,用力甩开:“你冷静!” 小雨妈妈哭到站不住,慢慢蹲下去,脸庞深深埋进膝盖之间,后背剧烈起伏。 森一怒视阳阳爸爸,嘴上和所有人说着话:“请大家稍等,需要大家见一个人。” 小庄向门口使了使眼色,按照提前说好的,同事领进来一个人。 正是阿英。 “阿英。”小庄冲阿英点点头。 阿英的眼神慢慢地在每个人脸上来回浮动着。 “请大家模仿擦桌子的动作。”森一命令道。 几个人摸不到头脑,抱怨片刻后,还是纷纷做起了擦桌子的动作。 四人中,有一个人的动作非常别扭,像是在尽量避免自然动作一样,而一直在避免和阿英有眼神接触,阿英的眼神在其身上停留的时间也最长。 那人并不是天天舅舅。 森一和小庄对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阿英看了一圈后,便出去了,回到她原来呆的房间。 “请各位家长稍安勿躁,孩子还在寻找中,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告诉大家。”森一说罢,和小庄一起往外走。 家长们于是又坐回原位。 “阿英,你确定,你看到的,是那个人?”来到阿英呆的房间,小庄问。 “我不会看错,我这两年做的就是观察人,”阿英笃定道:“而且我当时感觉到有点问题,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是啊,哪里就有身材那么单薄的小丑呢。童戏团的人,除了格雷弗,没有一个是真正瘦的。 时间回到来的路上,森一和小庄又清点了一下,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完成把四个孩子带到宿舍杀害并埋葬所需的人手,必然至少需要两个人。而童戏团八个工作人员,有七个都一直在大众的眼皮底下。 “不是有八个吗?”森一挠挠头:“他们八个人不是都有目击证人吗?” “是吗?那个目击证人,是怎么知道那个小丑一定是他呢?”小庄问。路上一路红灯,他们有很多时间用来讨论。 森一挠头的力度加重,眉头紧皱地思索。随着小庄为躲避一辆闯红灯的电动车一脚急刹,森一叫出声来:“啊!”不是因为伤口冲击碰撞到的疼痛,而是他明白小庄在说什么了。 第三个故事:童戏团发生了可怕事14 “你说过,吉泽极有可能是脸上戴了贴合面部的倒膜,需要的时候可以将倒膜取下,这样,就变成本来模样,而不是招摇的小丑形象。那么,医院里你楼上那个手术的人,应该就是吉泽了。”小庄瞪了闯红灯的人一眼,语气依旧很平稳。 “阳阳爸爸为吉泽作过证,可能是在帮吉泽隐藏,也可能是被那个倒膜面具糊弄住了,”森一抿着嘴唇:“那这么说,当时在草坪区收拾残羹剩饭的人会是谁乔装的呢?” “也许可以让阿英帮我们辨认,等下我们到了所里先去找她。” “可是……”森一皱眉道。 小庄打断了森一的话,顺着自己的思路说:“我们算一算……除了乔装吉泽小丑以营造不在场证明的人、带走并伤害孩子的帮手外,还有另一个人员需求,也就是上次咱们没讨论完的部分——有人发现我们接近宿舍,他们要火速联系人放火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这也是一个人头,而且这个人必然和他们认识,要有彼此的手机号码。共有四个人,要有四个人才能完成这个犯罪计划。” 森一暂时放弃了之前的质疑,兴奋地继续发散:“童戏团的人除了吉泽,也的确匀不出其他人来共同做恶,首先舞台表演者是无法被伪装的,帐篷里的表演小丑一举一动都能通过网上传播的宣传视频得以确定,动作、身材都是一模一样。另两个和格雷弗一起潜逃的表演人员脸部外露,同样无法被伪装。检票员小丑的面绘很特别,有特殊标志,且有目击者。格雷弗一直站在帐篷前,极显眼,不会被伪装。设施区那两个脸上没有上妆的工作人员也一直有证人证实一直在维护设施和服务顾客。” “没错,童戏团只有吉泽。另外三个人……天天舅舅是一个,还差两个。”小庄慢慢眨着眼睛,看着红灯。 “那个偷蛇的已经排除了,徐嬢嬢也被领走,那个阿英,真的如她所说,是来找她曾经在童戏团丢失的孩子的吗?”森一顺势提出之前没说完的质疑。 “这个我让同事查过了,她当初孩子丢了是有登记的,确实就是在童戏团,只不过当时的调查组没有足够重视。” “那也不排除她是因为自己丢了孩子,于是偷别人的孩子,从而报复社会。” “她要是报复社会,就应该去能偷到孩子的地方,在童戏团已经有格雷弗他们了,她难道是准备捡漏么,别太离谱,”小庄咬了咬嘴唇,目视前方:“她把李响耳朵咬出血了,后来又帮李响脱罪,这是十分矛盾的行为,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童戏团的人发现了她有问题,她感受到了危险,为了自保,咬伤李响好让我们把她带回所里,后来她帮李响脱罪,是因为这是事实,李响就是个偷蛇的,她希望我们能尽快将真正的罪犯绳之以法。有人看到起火时她往帐篷后面去了,而她并没有隐瞒这个行动,而是自己承认当时她往帐篷后面,往铁网墙洞的方向走去,并看到童戏团的人在挖洞。这与我们推测的,当时是吉泽卸下小丑装扮,为转移调查注意力的行动相一致。” “她在帮助我们,只不过为了防止自己陷入危险,以及对我们的不完全信任,让她总是说一半信息,留一半信息。”森一慢慢点着头说道。 “所以说,我们完全可以让阿英帮我们辨别当时到底是谁在乔装成吉泽,在草坪区收拾桌子。” 森一点点头:“那,吉泽的助手,以及放火的人呢?” “吉泽的助手,首先可以排除云云奶奶,她没有那个体力和能力,助手只能是天天舅舅或小雨妈妈,又或者阳阳爸爸。” “那我倒觉得可以全面排除云云奶奶,她一个老太太,能做什么呢!” “难道真的是,除了奶奶,每个家长都参与了绑架孩子?”小庄想到这,眼眶又开始发红。 “真的有人,会帮别人,杀死自己的孩子吗?” “当然,当然会。”小庄扬扬头,吸了下鼻子。 后来到了所里,他们先径直去了阿英呆的房间。 他们先向阿英确认那个挖洞的人,是否真的是吉泽:“阿英,你当时看到的那个挖墙洞的人,他的名字是什么?” 阿英的表情明显比之前多了分希望:“吉泽!是吉泽!” “好,我们还需要你帮我们一个忙。有人声称在起火之前,有小丑在草坪区清理餐桌,你有注意到吗?” 阿英点点头。 “你觉得,那个人是谁?” 阿英垂下眼帘努力回忆了一阵,说:“那人画着和吉泽一样的小丑面容,我实在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你们这么一说,我还真的……跟了他们这么久,好像没有见过他们团里有那样身材、那样体态的人。” “等下我们会和家长们谈话,到时请你帮忙辨认一下。你到时不必说话,只看一下,我们会出来确认结果。”小庄说道。 “好。”阿英用力点了点头。 时间回到当下,在阿英的房间。 阿英说出的名字,正是小雨妈妈。也就是说,火灾发生前,小雨妈妈伪装成吉泽,在草坪区打扫残羹剩饭,刚刚他们要求家长模拟擦桌子的动作,正是为了还原当时的场景,以便阿英辨认。 吉泽的帮手是天天舅舅货阳阳爸爸,帐篷里放火的则除了小雨妈妈,其余都有可能。 这个范围,其实也没有缩小多少。 但森一和小庄打算就此停止对各位家长“岗位”的分辨,四个人有三个人是帮凶,查清楚“岗位”,意义并没有那么大。之所以来找阿英观察当时伪装吉泽擦桌子的人是谁,更多的,是为了确认这的确是一起团伙与家长共谋,杀害儿童的案子。 他们在家长那边说还没有找到孩子,只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 “没有参与这次恶行的那个家长,真是太可怜了。”森一摇着头深深叹了口气。 第三个故事:童戏团发生了可怕事15 “你们,到底找到孩子了没有?”阿英心焦地问,可仍然尽量保持表面镇定。 森一和小庄互相对视了一下,还是由小庄开口了:“找到了。” 阿英的眼睛瞬间被希望点亮:“找到了啊?!在哪里,是不是他们把孩子都藏到一个地方去了,强迫……强迫他们干活?” 强迫劳动,似乎是一个丢失了孩子的母亲能够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森一和小庄都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如何活生生掐灭一个寻找孩子的母亲的幻想呢。 “只找到了这次失踪的孩子。”森一如是说。 阿英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来,不过并没有其他反应,这个答案似乎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能找到几个孩子,也是好的,”阿英低着头:“最要紧的还是让格雷弗伏法,抓住他,这事才能结束,才不会有更多家庭陷入寻子的苦海。” 阿英还不知道这次几个孩子全部遇难了。以此类推,她的孩子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阿英也许就是她那一次孩童失踪事件中,没有参与,也不明真相的家长。 “我们所的同事已经加大力量寻找了。”森一忍不住还是要给予这种无意义的安慰。 阿英又坐回座位,趴在桌子上了。 正往外走时,森一不知自己是于心不忍,还是无奈残忍,一咬牙回头说:“这次孩子们都已经死了,他们被杀害了。” 阿英猛地抬头,眼睛瞬间充血通红:“什么!?那……” 她不再能支撑身体,身体渐渐滑了下去,闭着眼睛泪如泉涌。 待她稍微平静后,森一接着说:“而且,这次有家长参与孩子绑架。” 阿英缓缓睁开眼睛,人还在地上瘫着:“我不明白……” “对,有家长参与绑架。” 阿英半张着嘴,她完全没有想象到还有这种可能性。 “按照现在的推理,四名家长中,至少有三名家长参与了绑架。”森一又说。 而自始至终,小庄都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阿英扯着头发,机械地摇着头。 “刚才请你过去辨认,就是因为这个。” “畜牲!”阿英大吼一声,向家长们呆的房间冲去。 “你们,为什么,要杀孩子!?为什么!你们是不是人!是不是人!畜牲啊!”阿英冲破门口调查员的阻拦,径直向内冲去,胡乱抓着不知哪位家长的衣服,疯狂咆哮。 一屋子人呆住了。 “你干什么!”天天舅舅抓住阿英的手腕,用力甩到一旁,指着她的鼻子骂道:“疯婆子!你在瞎说什么!” 说完,左右开弓给了她几个大嘴巴。 阿英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脖子上青筋暴起,没有退缩。 此时小庄和森一追了进来,把阿英护在身后。 “你刚才说什么?”阳阳爸爸一个箭步上前追问,险些摔倒。 “别听她在那里发梦话!”天天舅舅拦住他,眼睛依旧狠狠瞪着阿英。 “都坐下!”森一喊道,同事们在一旁配合把所有人摁到了凳子上。 “事已至此,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小庄扬扬头:“谁放的火?” 几个家长的目光已经不知往何处去了,惶恐地互相避着对方的眼神。 “谁帮吉泽杀的孩子?!”小庄双手握拳,重重锤在桌子上。 “等一下!”阳阳爸爸再次激动起来,同事险些没有按住他:“杀的孩子是怎么回事?孩子怎么了?你们发现什么了?” 看着阳阳爸爸的反应,小庄和森一有些意外,心里默默推测着原因,莫非他就是那个没有参与作恶的家长吗? “真,真死了啊?你们难道找到孩子尸首了吗?哇呜呜呜……会不会是搞错了……”云云奶奶拍着腿哭了起来。 小雨妈妈像受了巨大惊吓一般,半张着嘴,眼睛瞪圆了盯着虚空,眼泪串珠一样往下流,嗫嚅道:“他们……他们当初不是这样说的……明明……”。 不对。小庄心里想着,可能自己的判断,还有些瑕疵。 她把森一拉过来,耳语道:“我觉得,有一点我们没太想准。” “他们可能的确帮童戏团拐走了自己的孩子,却没想到自己的孩子会被杀掉。除了天天舅舅,你看看他的反应。”森一看着冷酷瞪着其他三位家长的那人,小声接着话。 “天天舅舅,你帮吉泽把孩子们推到坑里时,天天有喊你‘舅舅’吗?!”小庄怒目圆睁,瞪着天天舅舅。 “坑里?!天天舅舅,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个说法!你不对劲!你把我们孩子怎么了,啊?!”阳阳爸爸拽住天天舅舅的领子,贴着脸质问。 对方支支吾吾,怒目相对,却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阳阳爸爸,你是那个放火的吗?”小庄问道,又转身向云云奶奶:“还是说,放火的是你呢,云云奶奶?”再转身向小雨妈妈:“如果没错的话,小雨妈妈,你把装有乔装吉泽小丑的行头,扔进燃烧的帐篷里了?” 三位家长惊恐地看着小庄。 “我,我什么都没做,不是我。”云云奶奶支支吾吾,后退几步摔坐在凳子上:“是他们,是他们分工的,我只负责把自己的孩子带过来,只带我自己的,没碰他们的孩子。” 天天舅舅狠狠剜了她一眼。 “带过来?为什么带过来?”森一话赶话地追问。 没有一个人回应。 但已知,他们的确是主动把孩子带过来,交给童戏团的。 小庄仔细回想了几个孩子的情况:天天,上头有两个哥哥,家里是城市普通工薪,养育三个孩子非常艰难;云云,下头有一个弟弟,家里极度贫困;小雨,是领养的,领养不久后妈妈又生了自己的孩子;阳阳,有严重的智力障碍。 他们,都是被家里嫌弃的那个孩子。 童戏团是一个表演团队,也干着拐卖,不,转卖儿童的勾当。而原始卖家,正是孩子们的至亲。 只是格雷弗似乎没有转卖孩子的心力和兴趣,家长带过来的那个家里“多余的”孩子,他直接就杀掉了,吉泽正是刽子手。这次有四个孩子,吉泽一人无法完成行动,所以又叫了一个家长入伙。而这个最佳人选就是天天舅舅,他不是孩子的父母,又天生是个混蛋,能下得了狠心。 其他家长并不知道当初说好帮忙转卖的孩子,其实面临的是死亡。 森一和小庄相视,表情凝重。 良久,小庄缓缓转向“家长们”:“你们亲手把孩子献给了死神,”想到这些家长令人发指的心狠,小庄觉得没必要再照顾他们的心情:“他们不会帮你们转卖孩子,他们为了省事,把孩子直接杀掉了,尸体就埋在园区他们宿舍的地下!”小庄逐渐狂暴:“小雨妈妈,孩子不是你亲生的,但你也养过,一点怜悯都没有吗?你乔装吉泽帮他脱罪时候,有没有想过小雨正因你而被残忍杀害!云云奶奶,你把孩子交给杀人犯,无论你怎么给自己找理由,你都会遭到报应,连同指使你这么干的不孝子女!阳阳爸爸,你不知道他们会把孩子杀掉对吗?那不重要,阳阳有智力障碍,他当时一定以为你在和他开玩笑!本来我们可以发现他们,把他们救出地狱,可是你,一把火把我们调了回来,阳阳因你而死!” 几个家长呆在原地,不发一声,十几秒钟后,有人痛苦至晕厥,有人骑在天天舅舅的身上,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有人跪在地上,磕头念祷。 至此,杀童案告破。调查组在异国一场童戏团中找到格雷弗和他的两个助手,就地伏法,并解救儿童数人。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1 正要出门时,那人手机上出现一串信息: “别再缠着我,求求你,请让我好好生活。” 那人深深叹了一口气,却仍要装作无事发生,打起精神应付接下来的行程。 又到了五月春假,这是勖家每年举家前往郊外私家庄园度假的日子,为期一个礼拜。今年的氛围有些微妙,与往年不同,勖家老爷子并没能参与这次集体活动。 勖先生于去年年末冬天发病去世了,享年五十六岁,他死在勖氏集团如日中天之际。现在,勖氏集团暂时由他的女儿勖千岚接手,出于各方考虑,核心业务由股东团队进行决策,并不由勖千岚一人定夺。实际上,多年来培养形成的商业机器,有着缜密而高效的运行能力,就算勖千岚什么都不干,企业也照常良性运转。 此刻,勖千岚正和她的丈夫贾寅成在他们位于三楼的卧室,为出行做最后的梳妆准备。 千岚坐在落地窗前的梳妆台前,涂上了她最喜欢的朱砂色口红,连同她那黛黑的及腰大波浪,衬得她的肌肤更加雪白透亮。 “美极了。”寅成双手搭在千岚的肩膀上,从镜子里一同欣赏着千岚的玉容。 千岚俏皮地歪了下头,微微一笑,两个酒窝析出。五月春日弥散而温柔的阳光,穿过眼前窗子的杏色纱幔,投在这一对璧人身上,勾勒出一副散发着沙金般光芒的温馨画卷。 很快,这个美好的画面被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不速之客”打破了。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出发啊?快走,我已经等不及了呢!”这位“不速之客”正是勖冒冒,千岚极疼这个与她长相颇为相似的女儿,更是贾寅成捧在手心里的心肝宝贝儿,今年六岁。她的头发被精心梳成公主样式,还点缀了一个王冠,王冠上的宝石是产自甸邦的鸽血红,耀眼无比,那是在她四岁时,勖先生送她的生日礼物。 “冒冒,快过来。”一路小跑跟在冒冒后面的是一位二十几岁的女孩子,身着薄荷色千鸟格棉麻连衣裙,齐耳的微卷短发,戴着金丝边眼睛,杏核眼灵气十足。她是冒冒的家庭教师,名叫桃乐丝。“太太、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刚在收拾小姐的假期作业,一个没注意,她就自己跑上来了……” 千岚回头莞尔一笑:“没关系的,冒冒,来,过来。”说着,张开双臂。 冒冒扑到妈妈怀里,又是拉手又是贴脸,咯咯地笑着。 “好了好了,冒冒快去和桃乐丝一起把你的东西收拾好,再过最多十分钟去楼下集合,等文姬外婆也准备好,我们就出发!”寅成一脸宠溺地催促着,抱过冒冒照着脸蛋亲了一口,送到门口桃乐丝手上。 桃乐丝于是拉着冒冒下楼去了,两人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讨论等下要穿的衣服。 “那边的房间都打扫好了吗?”勖千岚慢慢戴好耳坠,侧头回身问。 “都打扫好了,一切安排妥当,我有亲自提前去查看,公主大人放心前往便是。”贾寅成笑着回答道,帮她挽了挽鬓边的碎发。每年假日来临前庄园的打扫与布置,都是在寅成的监督下,由佣人完成。待勖家入驻庄园后,佣人们便会全部撤出,以便全家人享受假日的松弛自在。 千岚微微点头,起身往电梯口走去,寅成跟在她身后,帮她拎着随身使用的月白云锦手袋,与她一身云峰白套装裙相得益彰,配上宽檐透纱奶白遮阳帽,更是飘逸动人。 两人到楼下时,勖夫人已坐在大厅沙发上等待,一袭深海绿的宽松丝绸旗袍虽然面料普通,但廓形大方得体,仍显得气质不俗,此刻的她和平时并无不同,保持着冷漠的面色。 “夫人,身体感觉好点了吗?”寅成问道。 “本来也没什么,难为你挂心。”勖夫人眼皮都没抬,只捏着杯子呷了口路易波士茶。 勖夫人最近几个月常感身体不适,自述头晕胸闷,家里人说了些关心话后,也就没什么后续。 勖夫人并不是勖先生的第一任太太,是六年前,也就是原勖夫人去世一年半后,才与勖先生结婚的,比勖先生小十岁,今年刚满四十六岁。 “安德鲁,你去问一下小姐什么时候能下来。”千岚坐在鞋凳上换鞋,问站在玄关等待的男子。 “好,知道了。”说完,安德鲁向电梯口走去。 安德鲁是勖先生生前的助理,三十六岁,跟随了勖先生十四年之久。由于能力过人,勖先生过世前力荐其作为家族和企业的联络协调专员,可以理解为勖氏家族全务助理。每年春假的庄园度假,安德鲁都会一同前往。 安德鲁的手指搭上电梯按钮,电梯门缓缓打开,冒冒和桃乐丝已然站在面前。 桃乐丝一袭粉纱公主裙,她提起裙角,在妈妈面前转了一圈,优雅地行了个礼,甜甜笑道:“妈妈,快看我,好不好看?是不是很美呢?” 千岚笑着刮了下的鼻子:“好美啊我的小公主,不过,怎么不穿宝石红那件啦?这样和你的发饰更配哦。” “噢,对啦!”冒冒的小胖手“啪”地拍了一下脑门,憨态可掬,众人看着他,都被感染到,一齐笑了起来。 “桃乐丝老师,可以再陪我上楼换一次衣服吗?”冒冒回身,对着她的家庭教师报以撒娇的笑容。 “当然啦,小公主!”桃乐丝回以甜蜜的微笑。 佣人们把大家的行李悉数搬上两辆车,一辆由贾寅成驾驶,车上将坐有他们一家三口和桃乐丝,以便在路上照顾冒冒所需。 另一辆车由司机驾驶,勖夫人和安德鲁将乘坐这辆车,待送他们到达目的地后,司机将把车驾驶回勖府以供他用,假期结束时再来接他们。 等冒冒换好那件的公主纱裙,整个人像一颗闪闪发亮的红宝石,拿好她的安睡兔子玩偶后,大家纷纷上了车。 两部车子一齐向tazuki市东部的海滨森林驶去。 “请让我好好生活。” 那人心中回荡着那条信息上的这句话,用力咬紧了下嘴唇。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2 车子行驶在东部快速路上,两侧的景观从郊野田园到混凝土森林,又过渡为茫茫戈壁,最后,穿过漫长的黑雾森林,终于接近海边。离海滨还有至少两公里远,已经能感受到咸湿的海风。 从勖府出发大概三个半小时后,终于到达勖氏庄园的吊桥前。 之所以需要吊桥,是因为庄园本身建在一个单独的山头台地上,四周都是悬崖,东部和北部是礁石海岸,可俯瞰大海,西部和南部则是晦暗的原始森林山谷。整个庄园宛若一座孤岛,遗世独立。 此刻的吊桥悬立在对岸,还没有放下来。寅成下车站到吊桥控制台前,输入密码,拉动控制闸,吊桥缓缓落下。 两辆车一前一后自大门进入庄园。 开过笔直的迎宾大道,映入眼帘的是主广场,呈一个巨大的圆形,场地上布置着精美丰富的绿化景观,中心树着巨型孔雀雕塑,大概七米高,那是勖家的族徽标志。虽由整石雕刻,体态和羽翼的走势却被塑造的飘逸恢弘,孔雀的眼睛是一大丛祖母绿原矿,站在它的脚下仍能感受到其璀璨,更显得孔雀威风凛凛。 中央广场发散出三条路。一条向南,通往马厩和马场。一条向东南,穿过浓密森林,通向果园。一条向东,直达主楼。大门、孔雀雕塑、主楼组成了庄园东西向的轴线,主楼再向东不到一百米就是悬崖,下面是汹涌波涛。 又有道路从主楼向北延伸而出,通往副楼。仓房位于庄园东北角,仅有一条小路与副楼相连。 第一辆车停在主楼前,佣人们把行李从车上拿下来,送往各个房间。主楼共两层,一楼是公共空间,私房全部在二楼。千岚住有连通一间小卧室的主卧,寅成、桃乐丝分别住另两间卧室,另外空着一间起居厅、一间书房和一间卧室。储藏室也在二楼。 另一辆车继续向北前行,开到副楼楼下,副楼构造与主楼相似,一楼是公共空间,只不过二楼少了一间起居厅和一间卧室,共只有三间卧室,勖夫人一间,安德鲁一间。 大家安顿好后,所有佣人撤出,司机开走了来时的那辆车,吊桥缓缓拉起。勖氏庄园再次成为一处遗世桃源。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整,佣人们离开前准备了午饭,此刻就放在主楼一楼餐厅的桌子上。 “应该让他们把桌子摆在室外的,天气这么好。”主卧里,寅成一边换着衣服一边说道。 “没关系,室内也很好,刚好欣赏一下爸爸留下的那些名画。”千岚不以为然,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往楼下餐厅走去。 “还是小时侯好,那时候吃饭,要从副楼那边一路沿路采花过来,到了主楼,刚好插一瓶,春季是雏菊,夏天有绣球,秋天桂花香满屋,冬天的山茶要罩上玻璃罩子,像野兽的玫瑰,”千岚欣赏着橱柜里的古董餐具,想起童年时光:“哥哥每次都很羡慕我,每天比他多三次放风的时间,呵呵,早饭、中饭、晚饭。” 勖氏庄园是千岚和哥哥一起长大的地方,父亲和母亲在城里打理生意,她和哥哥留在庄园,由管家、保姆和家庭教师看管教养。受勖先生委托,看管和教养都十分严格。但兄妹二人却未因为这种严格的环境而性格古板听话,反而会背着长辈们淘气,做出很多出格又刺激的事情。 从出生开始,兄妹直到长到十四五岁,才被接到城里父母身边。在这十几年间,他们几乎挖过庄园里的每一寸泥土,认识了莅临庄园的每一只小鸟,看过每一片途径此片天空的云朵。 只是千岚的哥哥刚成年不久便去世了。 “好想念哥哥啊。”千岚轻轻抚摸着哥哥曾用过的专属银质餐具,脑中回想起那些一起偷偷在庄园挖地道、爬树、烤小动物吃的快乐时光。 除了精美吸睛的餐具展柜,环餐厅一圈的墙上还挂着伦朗伯·高梵的系列油画名作——《自然》,由十二幅画组成,以动物或植物为主角,动物有黑冠长臂猿、红腹锦鸡、白鹇、象鼻海豹、华美极乐鸟等,植物有松树、铁杉等。画家惟妙惟肖地描绘了该种生物的美丽丰盈,衬托得整个餐厅生机盎然,也为昔日那繁琐古板的用餐礼节程序增添了些活泼。 而如今,它们连同这座庄园,几乎不再有任何实用价值,只是勖氏家族的一点资产。 千岚停在那幅白鹇画作前,细细抚摸着相框。 “咳咳。” 随着这声咳嗽,千岚像触电一般迅速收回了手指,并捂住了自己的嘴。 循声望去,走来的是勖夫人,她没有和夫妇俩打招呼,径直坐到长方形餐桌的一端。 寅成温柔地把千岚拢入怀中,轻轻嘘着安抚:“没事,没事的哦。” 寅成知道千岚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她小时住在庄园时,这些贵重物品只有哥哥可以碰,但是她不可以。哥哥鼓励她要积极探索自己喜欢的东西,哪怕是在没人的时候试试也好。可有那么两三次,就在千岚尝试在四周无人时摸摸名画、看看族谱时,管家从身后突然出现,把情况报告勖先生,等待她的就是“关禁闭”,地点是楼梯下的小储藏室,黑洞洞的。 据寅成说,千岚至今仍不相信那完全是哥哥的恶作剧。 刚才勖夫人那声咳嗽,无疑触发了千岚的记忆应激。 安德鲁随勖夫人后从容而来,他换上了舒适的短袖羊绒polo衫和纯棉休闲裤,整个人从日常的挺拔俊朗,转换为中年男大的气息。 他没急着坐下,而是和夫妇俩打过招呼后,也观察起那些画作来。 最后姗姗来迟的是桃乐丝带着冒冒。冒冒依旧是来时装扮,只是把路上蹭歪了的王冠和乱掉的头发整理了一下。桃乐丝则在今早装扮的基础上,加了些珍珠首饰,修补了些彩妆,显得人气色更好了。 “好,我们入座。”安德鲁搓搓手,笑道。 落座前,发信息的人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出现了那人的回复: “不必悲观,我们终将如偿所愿。”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3 午餐由寅成交代完成,几乎全是千岚和冒冒喜欢的菜式。 “冒冒,来,坐妈妈旁边。”千岚拍拍旁边的椅子。她坐在勖夫人对面,长方形餐桌的另一端。 “不嘛,我想和桃乐丝老师坐在一起!”冒冒攀着桃乐丝的胳膊摇晃着。 “冒冒乖,和妈妈坐在一起。”寅成摸了摸冒冒的头笑道。 “没关系的,我来照顾她吃,”桃乐丝笑着拉了拉冒冒的小手:“想吃什么和老师说,老师给你取。” “是姐姐,桃乐丝姐姐!我是不是很听话呢?”冒冒在桃乐丝身边坐下,自己铺好餐巾。 “我们冒冒最棒了!”桃乐丝刮了下冒冒的鼻尖。 其他人看着这一幕,都跟着会心一笑。 只有勖夫人没有,她表情严肃地看着两个说说笑笑的姑娘,语气有些责怪:“不合规矩。冒冒,坐到你妈妈身边去。” 冒冒幽怨地看着她的后外婆,把脸藏到桃乐丝肩膀后面。 一时间气氛变得尴尬。 “没关系,冒冒就坐在这里。”桃乐丝依旧面带笑容,语气却不那么友好。 “勖先生走了,我有维护勖府规矩的责任,作为未来的家族继承人,勖冒冒要坐在上位。”勖夫人坚持道,所谓上位,正是千岚左手边。 “倒也不必那么较真,”千岚开口了:“来度假,大家就都放松些,再说父亲的遗嘱并未公开,现在称继承人未免为时尚早。” 勖先生临终前把遗嘱寄存在了银行保险柜,要求其去世后两年方可公布。 “我只要冒冒开心就好。”千岚说完,朝冒冒和桃乐丝笑了笑。 千岚的发言如定海神针,没有人再提出异议。她让寅成和安德鲁尽快入座,享用美食。 勖夫人沉着脸,把餐巾掖在胸前。 席间,寅成和安德鲁一直在争论最近正在举行的高尔夫球巅峰赛究竟会花落谁家,桃乐丝想尽各种办法哄冒冒多吃点,千岚看着这一切偶尔会心一笑。勖夫人一言不发,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午饭大家都没有喝酒,每个人面前都是一杯鲜榨奇异果汁,寅成和千岚轮流给大家续杯。 饭后大家随意散去。下午的庄园明媚温和,耳畔传来阵阵涛声,十分惬意。 桃乐丝带着冒冒在中心广场北侧的草坪晒太阳写生,两个人都换上了一身白色运动套装,蓝天绿地白衣,甚是美好。在主楼一楼的雪茄室一边享用雪茄,一边继续着两人饭桌上的话题。 千岚去了马厩闲晃。 千岚抚摸着她最喜欢的那匹马——莫纳的马鬃,与它低语着,这是他们常做的游戏。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千岚缓缓回头。 是勖夫人。 千岚礼貌地扬了下嘴角,继续抚摸马鬃。 “勖千岚,是否有时间说几句话。”勖夫人双臂交叉揣在胸前。 千岚深深叹了口气,缓缓转身,勉强继续微笑:“您讲。” “我觉得,这个家庭教师一直在这里不合适。” “您……你是想和我讨论关于冒冒的教育问题吗?”千岚的微笑收敛了一点。 对于这个既无血缘关系,又无甚感情的后外婆来说,插手后外孙女的教育,确实有些越界。 “既然我是勖府的一员,我就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发挥我的作用,承担必要的责任。”勖夫人坚定的神态,让她的法令纹看起来更深了。 千岚拍了拍马身,莫纳心领神会地走开了。 “我们换个地方说。”千岚说道,往副楼走去。 副楼的一楼有一间茶室,是明朗的爱德华风格装修,柔和舒适。千岚和勖夫人呈直角坐在落地窗前的圆桌边,各自面前放着一杯春茶。 “夫人,关于桃乐丝老师的事情,您已经找我好几次了,我很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千岚望着窗外草坪不远处正在写生的桃乐丝和冒冒,她们已经进入到认真作画的状态,不再似之前笑闹了。 “我想我已表达过多次了,她并不具备执教冒冒的能力,孩子小的时候,作为陪伴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随着孩子长大,也到了快入学的年纪,如果不去公共学校的话,应该给她找一位真正妥当的、专业的私塾老师。” “可是桃乐丝毕业于国立名校,拥有正规的教育学博士学位,像她这么年轻可以顺利博士毕业相当难得,承教冒冒应该是足够的。” “如果她真的很有水平,那么也不会主动投递简历,找她的人已经早就抢破头了。” “夫人,这里是勖家,不管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服务人员,都有数不尽的各路人才主动上门的。”千岚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没错,勖家是tazuki市最大矿业的持有者,勖氏集团作为老牌资本,在tazuki市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她毕竟太过年轻……” “太过年轻,”千岚收回正在窗外的视线,直视勖夫人:“年轻,也许更有想法,更跟得上时代,更有精力,主动承担更多的责任。哪怕这根本与她无关,也根本不是她有义务去决定的事情。” 只比千岚年长十几岁的勖夫人显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她皱了皱眉,呷了口茶。一阵晕眩袭来,她撑了一下桌子。 千岚注意到了她的不舒服,奈何她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几个月之久,想说也无大碍,于是也没有多问,只说:“您应当好好保重身体,不要过多插手我家的事情,尤其是冒冒的事情,无论你未来以何种身份继续在勖家生活,少操心一些和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的事情,一定更有益处。” 勖夫人在勖家的身份,半年后即将揭晓,勖先生早在遗嘱中给出了答案。 这场谈话以千岚起身离去作为结尾,不欢而散。勖夫人望了望千岚的背影,又盯了窗外那一对师生很久,直到她们收起花架和滑板打道回府后,勖夫人在慢慢走上楼,回她的卧室休息了。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晚饭按惯例,大家相聚在主楼的大厅,采用自助取餐制用餐,每个人穿上得体的礼服,用曾陪伴某一任祖宗留过洋的古董唱片机,播放勖先生最喜爱的歌剧曲目。 一场平平无奇的例行晚宴,冒冒换回了早晨那件红色公主纱裙,为大家献舞一首,赢得掌声若干,算是整场活动的高潮。 突然,冒冒在某一个很普通的动作后,突然倒下,捂着肚子尖叫起来。千岚冲上去抱住她时,她已是一身冷汗,嘴唇发灰。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4 “冒冒,冒冒,告诉妈妈哪里不舒服。”千岚紧紧抱着宝贝女儿。其他人手足无措地站在周围。 “肚子,肚子好痛,妈妈我肚子痛……”冒冒小手捂着肚子,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这里吗?这里呢?痛不痛?……这里?”千岚变换着手的位置,轻压冒冒肚子各处。 冒冒一会点头,一会摇头,基本能很清楚地辨别自己的疼痛位置。 众人小心翼翼地把冒冒挪到沙发上。安德鲁倒来一杯温水,千岚喂她喝下,冒冒神态轻松了些许。 寅成看到这里,紧绷的心稍微松懈了一点,孩子看起来确实只是肚子痛。 “我和寅成在这里就好,大家一天舟车劳顿,早些休息。”见冒冒情况稳定后,千岚有气无力地对众人说。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此时退下实在不善,不忍离去。 半晌后,安德鲁开口了:“这样围着对冒冒也没好处,不如给他们些空间,空气清新些,孩子能好受些。” 寅成跟着点点头。 众人见确实帮不上忙,就前后脚散去,各回房间了,此时大概晚上八点半左右。 大概十几分钟后,冒冒额头的虚汗散去,幽幽地说:“妈妈,我还想喝水。” 千岚朝刚才那半杯水扬了扬下巴,又用眼神指了下桌子上的热水壶,寅成马上心领神会,兑上一杯温水端过来。 冒冒喝下后,神态明显又好了很多。至此,千岚和寅成才总算松了口气。 “今晚我照顾冒冒睡觉。”寅成伸手要把冒冒抱过来,满脸心疼。 千岚想了好一阵子,开口道:“还是跟我。” “妈妈我要和桃乐丝老师一起睡……”恢复了点精神的冒冒撅着小嘴。 “你真的没关系了吗?”千岚问。 “真的啦,我就是……”话音未落,冒冒突然翻身跳起,嗖嗖蹿到洗手间。 千岚和大眼瞪小眼:这孩子是怎么了。 不一会儿,厕所传来阵阵不可名状的声音,两人不禁捂嘴相视一笑。 待冒冒出来时,已彻底恢复了平日的活力:“好舒服!” “以后吃东西不要再那么狼吞虎咽了嘛。”千岚笑着摸了摸冒冒的脑门,彻底放心了。 “既然冒冒没事,今晚就还和以往一样,睡到妈妈隔壁的小屋去。”寅成歪着头对冒冒说。 “啊?……”冒冒显然很不情愿:“就不能和桃乐丝老师一起睡吗?” “冒冒听话,要早早养成独立的性格,才像我们勖家的孩子哦,”千岚没有顺着她,而是站在寅成一边:“冒冒一直能自己睡的,很棒的呢!在家没问题,在这里更没问题啦,毕竟就在妈妈隔壁的小房间呢,想妈妈了随时可以过来钻被窝,哈哈。” “唉……那好。”冒冒极不情愿地同意了。 寅成回到自己的房间。千岚带着冒冒回到主卧,母女俩洗漱过后,千岚先是陪冒冒回到她的小房间,一起读了个故事,哄了几句,帮她关好窗户,就准备回自己的大卧室了。 主卧的大卧室和小卧室之间由一道不能上锁的门相连,千岚给冒冒留了夜灯,关了门。 那人的手机上出现一条信息: “是不是你干的?你疯了?” 不久后收到了回复: “只要能扫平障碍,我愿意做任何事。” 入夜,庄园的灯一盏盏熄灭,在海浪声中渐渐睡去,只剩轻盈虫鸣、微风拂叶,和偶尔有之的马的叹息,银河下,如一首自然的摇篮曲。 清晨六点半的一声女性惨叫,终结了庄园的静谧。 寅成从窗子探出头,寻找惨叫的源头,由于视线朝向和树木的遮挡,没能看清究竟是谁,发生了什么。 他匆匆披上晨袍向楼下跑去。 惨叫的方向似乎从南侧传来,由于海浪声的关系,他也不是很确定。直到惨叫声再次响起:“啊———” 寅成循着声音跑去,由于着急没时间走步行道,踩了一脚泥。 穿过果园,他看到一个苗条的身影蹲在悬崖边。 “桃乐丝!怎么了?!”他大叫着跑过去。 桃乐丝没有回应,待寅成走近,才看到她浑身筛糠一样颤抖,她的胳膊缓缓抬起,慢慢指向崖下。 寅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愣在原地。几乎一分钟后,他反复努力确认崖下的小人,终于“啊”地一声跌坐在地,不甘心地又拼命爬回崖边大喊:“冒冒!冒冒!!——” 二十米高的崖下是礁石和森林交杂的地形,那个穿着红色纱裙的小小身体,就俯身趴在树冠掩映下的白色礁石上,这宛如闪闪发亮的红宝石般的身体周围,还渗出一大片殷红。 无论寅成怎么呼唤,就是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桃乐丝在一旁脸色煞白。 “怎么回事?!”寅成暴怒地转向桃乐丝。 桃乐丝吓了一跳,全身震了下后不再抖动,她缓慢摇着头,坐在地上一点点向后退:“我,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时候,冒冒就……” “操!”寅成等不及对方说完,冲向主楼。 他疾速砸着千岚的房门:“千岚,千岚!” 过了好一会儿,千岚才把门打开,打着哈欠,满脸不解和不快:“你干什么?小心把冒冒吵醒了!” “冒冒……冒冒还在床上吗?”寅成很是吃惊。 “什么意思,她不在床上在哪?”千岚困惑地回头看了看小房间的门,关得好好的。 “我去看看。”寅成夺门而入,眼前的一幕打消了他最后的妄想。 “啊!”千岚在他身后,看着空空如也的小床惊叫起来。 “她去哪啦?冒冒去哪啦,啊?你是不是看见她了?在哪看见她了?”千岚看起来头脑有些混乱,但她明白了之前寅成狂敲门的原因。 “千岚。”寅成好不容易调整好了呼吸,他双手扶着千岚的肩膀,不敢看她的眼睛。 千岚眼睛瞪得大大的:“说!快!” “冒冒好像出事了……”寅成带了哭腔。 “带我去找冒冒!”千岚无心听他啰嗦,发出命令。 寅成重重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往南边悬崖走去,一路无话,只有粗重的喘息。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5 寅成的每一步都像灌了铅,身后的千岚像一头母兽,紧紧相随。 桃乐丝依旧蹲在那里看着崖下,她的情绪不再那么高亢,只是人愣愣的,听到身后夫妇过来的声音,也没回一下头。 行至崖边,寅成还不由自主地尝试阻拦了千岚一下,被千岚一把推开:“滚!” 千岚看到崖下那红宝石般的小小躯体时,瞳孔猛然放大,她盯着看了许久,突然伏下身背对崖下,抓着悬崖的边沿整个人往下吊。 她企图爬下去。 寅成见此情形忙拉住她:“千岚你别激动!” 千岚挣扎了好一会,还是被寅成好不容易拉上来了。她又起身往崖边爬了几次,都被寅成拉回来了。 一声声哭喊响彻海岸,千岚最终瘫坐在崖边,闭上眼睛直直倒了下去。 “千岚!千岚!” 再睁眼时,眼前是华丽的水晶吊灯,千岚已躺在主楼一楼大客厅的沙发上。 “快叫急救!叫急救!还有救援!快!”她猛地翻身坐起,惊惧地向四处张望。 这次前来度假的所有人都已聚在周围。 寅成抓着她的手道:“千岚,恐怕……” 千岚没等他磨叽下去,翻身去找自己的手机。 “勖小姐,”说话的是安德鲁:“很遗憾大家的手机都没有信号了。” 千岚不可置信地看着在座各位,大家脸上都是“确实如此”的表情。 “开车,那么去开车!”她甩掉身上的毯子和寅成的手,往门口跑去。 “千岚!”寅成叫住她:“车子的油箱被扎了一个洞,油漏尽了,而且……控制吊桥的系统好像也坏了,不论怎么操作,吊桥都放不下来……” 一座与外界失去联系的孤岛诞生了。 千岚站在原地思考了好一阵:“不对……”紧接着狐疑地环视众人:“谁,是谁?!” 她的眼神在几个人脸上来回游移,目光如炬。几人的表情各异,但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沉痛。 千岚的眼神最终落在桃乐丝脸上,对方脸色发青,上下牙齿磕个不停。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千岚的语气阴沉沉的。 “勖小姐,我只是被冒冒的尸……身体,身体吓到了。” “我赶到时,你也在,你怎么会大清早在那里?”千岚步步紧逼。 “我只是昨天白天看到那里有樱桃林,想趁清晨摘些樱桃给冒冒吃的……海面的朝阳很美,我本来是要凑近看看,结果不小心本打算装樱桃的布袋被风吹到崖下,我就向下看,就看见……”说到这,桃乐丝崩溃大哭。 “我是被她的叫喊声吸引过去的,我到时,冒冒就已经……”寅成说道。 “冒冒是不可能自己跑出去的!一定是有人……”千岚恨恨道,大步往楼上走去。 众人紧随其后。 穿过主卧室的大房间,人们进入昨晚冒冒睡的小房间,一阵风扑面而来——窗子是开着的。 “我昨天明明把窗子关好了的。”千岚直直看着被风吹皱的粉色窗纱,喃喃道。 “看来是有人从窗子把冒冒带走了,”安德鲁推测道:“如果孩子是从门走的,那么,勖小姐应该知道,对?” 千岚噙着泪花点点头:“卧室门是反锁的。” 安德鲁接着说:“如果冒冒是因为贪玩而从窗子跑出去的话,”他大步走到窗前:“这里是二楼,且没有可辅助她下滑的抓手,所以基本可以肯定是被人带出去的,不存在冒冒因为贪玩自己出去的可能。” 说完,他仔细观察起窗沿。果然,有类似被攀岩钩钩过的痕迹,还有两条看起来应该是绳索的磨痕。 “勖小姐,昨晚窗子有锁好吗?”安德鲁看着插销问千岚。 千岚皱眉想了一下,蹲身大哭起来:“冒冒,妈妈没关好窗子,冒冒……妈妈没照顾好你……” 寅成把她扶到床沿坐下,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予以安慰。 “贾寅成,我要我的冒冒,去把冒冒给我带上来。”千岚抬起眼帘,直勾勾地看着寅成愣住的脸,幽幽地说。 “勖小姐,那边悬崖根本下不去的,您节哀,但是,还请冷静。”安德鲁在一旁劝慰道。 “千岚,我已经试过了,那边确实没有能下去的地方,也没有那么长的绳索可以让我攀降下去。我也想让冒冒回来啊……”寅成声音带了哽咽。 千岚又看了看勖夫人,对方正捂着胸口发昏,看上去不像是有能力把孩子带下去的样子。 倒是桃乐丝,越看越像做了亏心事。 “勖小姐,眼下我们大抵只能等待七天后司机的到来,我到时守在门口,远远和他打手势,让他帮忙报警。”安德鲁说出了目前为止听起来别无选择的方案。 千岚皱着眉头,原地摇摇晃晃站了一会儿,看起来好不容易接受了眼前的事实,还是决定去悬崖那里。 她脚下踩着棉花般飘忽着向悬崖走去,嘴里念叨着要去陪冒冒,冒冒会冷会害怕…… 寅成怕她出事,紧跟在后面。 剩下的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陷入了令人不安的沉默。 墙上的挂钟敲响了十二点,可没人有胃口吃饭。 漫长的沉默过后,勖夫人打算回房间去了。 安德鲁叫住她:“夫人,您确定独自呆在那里安全吗?” “什么意思?”勖夫人有一种被冒犯了的感觉。 “我是说,有一个人,谋害了冒冒,又切断了我们和外界的联系,这个人真的只是想夺取冒冒的生命吗?”安德鲁表情谨慎。 桃乐丝听后脸色更差了,瘫坐在地上,靠着桌角,根本站不起来。 勖夫人在原地立了片刻,向桃乐丝伸出手:“你陪我一起。” 桃乐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颤巍巍抓住了勖夫人的手,她的手冰凉潮湿,全是冷汗。 勖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可是,即便是你们两个呆在一起,毕竟一个是年轻女士,一个身体不好,一旦发生危险,还是难以应付。”安德鲁提醒道。 “那么,你要和我们一起吗?”勖夫人认真地看着寅成:“恐怕也并不方便。” 桃乐丝也略带防备地往后退了退。 勖夫人带桃乐丝往副楼自己房间去了。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6 安德鲁坐在主楼的大客厅,把头仰靠在沙发靠背上,面色凝重地盯着吊灯,穿堂风掠过,水晶挂球互相敲击,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就这样干坐着发呆了一个多小时,肚子终于还是咕咕地叫了起来。 他起身去厨房找吃的东西。本来这餐午饭该是户外烧烤,昨天佣人走前已在冰箱里留好了腌制好的食材。 安德鲁拿出一块牛排煎了一下,草草吃了。他有些坐立不安,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又在走廊上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出去走走。他走到中心广场那里,仰望着孔雀雕像,那丛绿宝石原矿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让他一时有些晕眩。 为了不打扰崖边那对伤心的父母,他又往副楼的方向踱去,临近楼门口时,他听到勖夫人的房间正爆发着激烈的争吵,他听不太清吵架的内容,只有“后悔”、“危险”、“撒谎”这些零星的词汇。刚刚明明看起来是要互相保护的两个人,半个多小时后,竟如此反目。 安德鲁上前一探究竟,恰巧从窗口看到桃乐丝用力把勖夫人甩在了地上的一幕。 勖夫人单薄的身躯重重摔倒后,一动不动。 “桃乐丝!你在干什么!”他喊道。 桃乐丝从窗口与安德鲁对视了一下,掉头跑掉了。 安德鲁迅速跑进勖夫人的房间,他把手指放到勖夫人鼻子下面,还有气息,她只是昏迷了。他不敢贸然动她的身体,追出走廊,桃乐丝已不见了踪影。 安德鲁决定要让勖家主人知道这件事,哪怕其正在经历丧女之痛。 寅成陪着千岚坐在崖边,千岚一有要动的趋势,寅成就一激灵。每次千岚爬到崖边观察孩子的小小身体,寅成也都拽着她的脚踝,以防她掉下去。 安德鲁出现在他们身后时,两人已坐了将近两个小时。 寅成先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和千岚轻声说:“千岚,安德鲁来了。” 千岚看来还沉浸在自己悲伤的思绪中,毫无反应。 “贾先生,我和您说也可以。”安德鲁表示。 “发生什么事了?” “勖夫人她,昏过去了,在副楼她的房间里。” “昏过去了?怎么搞的?” “前因后果我并不清楚,但是她昏倒前,桃乐丝正在和她争吵着什么,勖夫人拽她的胳膊,桃乐丝用力一甩,把勖夫人带到地上了。不知道是不是和勖夫人近几月体虚的原因有关,紧接着就昏过去了。” “啊这……千岚,你说?”寅成还是转向了他的老婆,慌里慌张的。 千岚在一旁也听进去了这段话,恍惚地转过头,看着安德鲁,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我的想法是,”安德鲁见状说道:“既然是昏迷,挪动恐怕有危险,这也是我当时没有轻举妄动的原因。不如先让勖夫人保持那个躺着的状态,我去找些嗅盐试一试。”安德鲁提议。 “你随便。”寅成看看千岚,也不像是会有回应的样子,就随他去了。 安德鲁转身走后,寅成扶着千岚穿着单薄的身躯,轻声温柔道:“千岚,我们回去。” 千岚一动不动。 “冒冒如果……她不会想看着你这样为了守着她而吹凉风的。”寅成劝道。 此刻已是下午近三点,海风已不如午时那么柔和温暖了。 千岚愣了一下,抬手给了寅成一个耳光。之后,缓缓站起身,直着眼睛往主楼走去。 寅成捂着脸颊,跟在后面。 行至马厩时,千岚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和马儿亲热,而是目不斜视径直走过去了,于是她并没有发现那个从马厩小窗子伸出脑袋的桃乐丝。 见夫妇二人经过,桃乐丝怯怯上前,跟在后面,打算和他们一起回主楼。 “你怎么在这?”寅成吓了一跳。 “我,我害怕。能不能带我一起回去?”桃乐丝楚楚可怜。 千岚听到两人对话,回头狠狠瞪了桃乐丝一眼。在今天早晨之前,千岚几乎没用那种眼神看过人。 “滚!你害死了我的女儿!”千岚怒骂道。 “勖小姐您误会了,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给冒冒采樱桃去的。”又是一脸梨花带雨,向千岚说着对不起,眼睛却幽幽地看着寅成。 寅成躲开了她的眼神接触。 “寅成,让她走。”千岚冷冷地命令寅成。 “你走,能有什么危险!快走!不要再在这里了!”寅成语气很不好地指挥桃乐丝。 桃乐丝看着寅成,咬着下嘴唇,露出失望的表情。终于,还是转身往其他方向走掉了。 “寅成,一定是她,一定是她!”刚才爆发的怒火似乎让千岚稍微恢复了神志,她接着说:“冒冒不是自己跑出去的。至于勖夫人,她那个体力根本就没能力把冒冒带下楼,安德鲁又和她无冤无仇的,也不是父亲遗产的竞争者,更没必要费那么大力气做这个事……肯定是桃乐丝!” “可是,桃乐丝也和遗产没什么关系啊,她这样做反而会丢了饭碗……” 千岚猛地回身,死死盯着寅成的双眼,寅成被她吓得退了好几步。 “贾寅成,有些话,不必说的那么清楚。” 寅成一脸懵懂:“千岚,你……你在想什么呢,有话直说好吗?” 千岚的视线在寅成的两眼之间来回游移,表情渐渐松懈下来,叹了口气。 一朵巨大的乌云飘过,瞬间遮住太阳,四周飞快黯淡下来,几滴巨大的雨点落下,两人加快脚步,这段对话也就不了了之。 千岚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寅成没有像之前一样殷勤地要去照顾千岚,垂头丧气回房了。 有人摸到了口袋里的异物,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苍天有眼,真是活该我们幸福。” 那人没办法即时回复信息,只在心里骂了一句疯子,并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掐住对方的脖子。 晚饭时间来临时,大雨已下了将近三个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 安德鲁早已找到嗅盐,唤醒了勖夫人,对方表示自己没有大事,让他离开了。 此刻他来到厨房煎了些烧烤肉材,又烫了些蔬菜,好让没吃过午饭的大家天天肚子,做好饭后,他逐一敲门,叫各位吃饭。 他先去副楼叫了勖夫人,对方的状态比刚醒来时好了很多,接着按照主楼二楼卧室的房间顺序,依次叫寅成、桃乐丝,最后是千岚。 其他人都或马上或迟一小会儿就应门了,并表示马上前往餐厅。唯有千岚的房门,安德鲁敲了许久,又叫了寅成一起来敲,里面却始终没有动静。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7 寅成拧动门把手,可门从里面被锁上了,纹丝不动。 寅成和安德鲁越来越用力地擂着门,声音引来了其他人。 大家集聚在千岚门前,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有没有备用钥匙?”安德鲁大声问道。 勖夫人和寅成都摇了摇头。 安德鲁沉吟半晌,想了一个主意,他对寅成说:“既然能有人从窗子把冒冒带走的话……” “好!我们从窗子进去!”寅成没有一分迟疑就要往外冲。 “可是,没有可以用来攀上去的工具。”勖夫人在旁提醒。 “从地面到二楼窗沿,总共只有不到四米,”安德鲁分析:“地面如果垫一个高一点的东西,我和寅成叠罗汉,应该就可以够到。” “会不会有些危险……”勖夫人皱皱眉头。 “管不了那么多了,安德鲁你快点!”寅成跑在前面,朝安德鲁用力招手。 “桃乐丝,我需要你的帮忙!”安德鲁没有马上跟上去,而是转向了桃乐丝。 “我?我能帮什么呢?”她往后退了退。 “我想,能够撑得住我和寅成的东西,必定不会轻,我怕我们两人搬不动,所以大概率需要你也帮下忙。”安德鲁此刻拿出了家族助理的派头,语气不容置疑。 “可我不想去……外面下着雨呢……再说我也没有力气可以帮忙呀。”桃乐丝皱着眉十分不情愿。 “关键时刻,还请你克服一下!”安德鲁这次真的是在下命令了。 桃乐丝看了看勖夫人,见对方并没有要帮她说话的意思,只得悻悻地跟在安德鲁后面去了。 而安德鲁早想好了适合垫脚的东西。 马厩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原本用来盛机油的、大小能装进三个人的储水大铁桶,他喊上已跑远的寅成,三人一起去马厩那里连搬带滚地把大铁桶弄到了冒冒小卧室的窗下。 安德鲁站在铁桶上,肩上站着寅成,桃乐丝在下面扶着桶,就这样在大雨中摇摇晃晃攀上了小卧室的窗子。 “千岚!”寅成在窗口大声呼唤着。大卧室和小卧室之间的门应该没有关,如果千岚在里面,她应该听得到。 然而里面没有回应。 又喊了几次仍然没有回应后,寅成顺着窗子爬了进去。 安德鲁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带着桃乐丝回到千岚卧室门口,他敲门好让寅成从里面把门打开。 敲了好一阵,寅成才把门打开,身体似无力般半倚在门框上,脸色铁青。 众人围上来,虽然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却还是需要他的一句确切消息。 “千岚,千岚没有呼吸了……”寅成眼神发直,有气无力地说。 “怎,怎么会?”桃乐丝惊叫道。 勖夫人暗暗瞪了她一眼,继而对众人说:“千岚会不会是因为冒冒的离世,伤心自尽?” 众人沉默。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安德鲁提议,同时扶着寅成让他坐到卧室的沙发上。 千岚此刻就躺在自己的床上,十分安然,看四周似乎也没有挣扎过的痕迹。 安德鲁上前,将手探到千岚鼻子下方,停留了十几秒后说道:“的确,千岚死了。” 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水,杯沿上是与千岚口红颜色相一致的口红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想不开呢……”勖夫人小声嘟囔着:“孩子没有了,再要一个呀,你们都还年轻……” 桃乐丝嫌弃地看着她,撇了撇嘴。 寅成耷拉着的头突然抬起,恍恍惚惚地说:“可是,这不像千岚的性格……” “的确,有些反常。”安德鲁附和。 “千岚明明觉得冒冒是被人蓄意谋害的,怎么还会自尽而不是报复呢?”寅成用力慢慢眨巴了几下眼睛:“按她的性格,她应该找到那人,然后把那人撕成碎片!” “没错。”安德鲁又附和。 “大概是丧女之痛过于强烈,她第一次面对如此的悲痛,因而一时缓不过来。”勖夫人猜测。 “夫人,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千岚是自尽呢?冒冒是被故意谋害的,那么千岚这会子同样是处于某种动机被人谋害,那不是很正常的思路吗?”寅成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勖夫人。 “我只是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出发思考罢了,失去孩子,那种悲痛不是其他事情可以比拟的!”勖夫人扶着桌子,加重了语气。 “我不想轻易把千岚的死归结于悲痛自杀,更不想轻易放过杀害我女儿的人!必须找出凶手,”寅成恨恨道:“请大家一起到大客厅集合!必须找出凶手!”说完,眼神犀利地从每一个人身上划过,然后大步向楼下走去。 餐厅的桌子上放着安德鲁准备好的菜肴,已经凉透了。从早饭后便没吃过东西的几个人实在是扛不住,胡乱去吃了几口。 寅成吃不下那些肉,只从食品柜里拿了个面包囫囵吞下。 晚上九点整,几个人在大客厅正襟危坐。 “我知道,我岳父的离世,让一些人有了歪心思,”寅成先发言了:“认为除掉勖家人,就可以独享勖家的财产。” 说完,他故意转向勖夫人的方向,盯着她。 勖夫人与他对视,用力抿了下嘴唇,缓缓开口:“你指的是我?” 寅成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更加坚定。 “我倒认为,”勖夫人依旧慢条斯理:“在座的各位都有嫌疑。” 其余人面面相觑,进而面露不快。 “夫人,请您谨慎发言,不要牵扯无辜之人。”安德鲁仍保持着勖家助理的体面,语调平稳。 “哦?首先,我们在庄园里,大家分别独自呆着的时间很多,而千岚遇害,应该是在你们三个人一起回来之后,对?”她看向寅成和安德鲁,两人予以沉默回应。 “在那之后,你们都在哪里?谁有不在场证明?答案是都没有,”勖夫人用力往沙发靠背上一靠:“但是我有,我也能证明一个人,她也有。” 几个人齐刷刷看着勖夫人。 勖夫人则把手搭在和她挨坐的桃乐丝手上:“对,桃乐丝?” 桃乐丝极不自然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是,是的。” “怎么证明?”寅成追问。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8 “你们在马厩拒绝陪她一起回主楼时,她就来了我这里,直到你挨个房间通知吃饭的时候,她才刚刚回去,也就是你进我的门前,她刚走。”勖夫人说着,看向桃乐丝。 “没错,”桃乐丝回应道:“我可以为她作证,正如她可以为我作证。” “很可惜,你们之间的互相证明并不足以为信,可能只是互相包庇而已,”安德鲁摇摇头:“而且,就算你们在副楼一直呆在一起,就在寅成叫吃饭之前不久才分开,那么从桃乐丝离开副楼开始,到寅成来叫,这看起来虽短,却完全有可能完成诸如下毒这种轻松的行动。” “哦?你觉得下毒很简单对吗?”桃乐丝非常不快:“勖千岚的情绪那么不好,她难道不是一直在床上躺着或瘫在沙发上什么的吗?如果她一直在房间的话,我要怎么去下毒呢?就算她当时在睡觉的话……勖千岚睡觉很轻这全家都知道的对!”桃乐丝一改平时柔顺活泼的样子,奋力保护自己。 的确,如果是千岚在房间里的时候,是几乎没可能有人有能力完成下毒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将她从睡梦中惊醒。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 “谁说千岚一直在房间里了?”寅成阴沉着脸:“你怎么确定她一直在房间里?我都不知道!你在逃脱毫无根据地给自己脱责,还是说想引导我们?” “贾寅成!”桃乐丝双眼圆瞪,不可思议地看着寅成。 安德鲁看了看剑拔弩张的双方,思忖半天,决定说句公道话:“按勖小姐睡眠轻的习惯,自她回房后,其他人就已经失去下毒的机会了。但这不代表其他时间不可以下毒,没人能确定那杯水是什么时候摆在那里的,不是吗?” 剩下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没有说话。 “也就是说,那杯水很有可能在我们刚进来不久,就被放在那里了,勖小姐什么时候喝的,也没人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每个人都有独处的时间,都有作案的可能。勖小姐除了睡觉,其他时间也不一定锁门的,对贾先生?”安德鲁问寅成。 “是的。”寅成点点头。 千岚的很多习惯,在勖家根本不是秘密。和她一起在庄园里长大的哥哥的爱好之一,就是将妹妹的个人习惯乃至癖好、糗事昭告天下,引得他人的嘲笑和父亲对妹妹的更加厌恶。 “所以,如果从作案时间上切入,我们几乎不会有答案的。”安德鲁摊开双臂。 听到这里,剩下三个人的脸顿时阴郁起来。 “噢噢,诸位不要误会,”安德鲁耸耸肩:“并不是针对在座的哪一位,只是,大家都有嫌疑。” 然而说完这话,安德鲁却看向寅成,慢慢眨着眼。 寅成和他对视,眼神里丝毫没有心虚的样子。 “贾先生,您和勖夫人一样,是勖先生遗产的有力竞争者,对?”安德鲁没有移开眼神,直接发问。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事实上你们也看到了,这个家一切都姓勖对吗?贾这个姓氏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存在感,所以我并不把自己当作勖先生的继承人来看待。”寅成尽量保持平静。 “据我所知,你说的并不全面,”说话的是勖夫人,她慢条斯理地翘起二郎腿:“虽然你是入赘的,但是勖先生待你并不薄。他的儿子去世很早,而他本人是个非常传统,重视男性后代的人。他也一直非常优待你对吗,甚至他在世时,你在集团的职位是要高于他的亲生女儿的。” 寅成抿紧嘴唇,这个状况并不是秘密。 “重视和传承是两回事,冒冒姓勖,这也是他老人家的意思,很明显他对继承人心有所属。如果执着于男性继承人,那改姓的应该就是我了,”寅成悻悻道:“诶?说不定,你也可以!我刚来到勖家时,还以为你是勖先生的义子呢。”他指着安德鲁。 “啊,这你实在是说笑了,我只是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工作而已,我的收入主要来源于集团的分红,对勖家自己内部的财产分配并不感冒。”安德鲁很轻松地应答着。 “话说回来,”寅成没有盯着安德鲁不放,注意力重新回到勖夫人身上:“论觊觎勖家的财产,您似乎和我一样,也许有更强的动力,为夺得更多的利益而不择手段?况且,她们一个是我的妻子,一个是我的亲生骨肉,对我来讲代价也过大了。而你,和她们并无感情,更无血缘,她们只是挡在你财路上的障碍罢了!” 寅成越说牙根咬得越紧,重重一拳锤在沙发扶手上,把勖夫人和桃乐丝吓了一哆嗦。 “贾寅成!我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勖夫人警示。 “你快算了!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些什么!”经历了这些后,大家体面的面具多少都脱落了一些。 “那你起码也应该有必要的尊重!”桃乐丝抱不平道。 安德鲁记得他们中午时还在激烈地吵架,这会子又是互相作证,又是维护颜面,真是善变啊。 “尊重是自己挣来的,”寅成调整了一下情绪:“我和千岚的结合,基于爱情,始于共同的留学经历,是自然发展的,我们有相仿的年龄,各种方面都非常般配。” 的确,千岚和寅成回国结婚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对这位男方俊朗、女方雅丽的年轻夫妇发出啧啧赞叹,真真一对璧人。 寅成顿了顿,接着说:“有些人,就不一定了。” 任谁都知道他在说谁。 “你……”勖夫人气得站起半个身子,想想又坐了回去:“我和勖先生是在上一任勖太太去世后才认识的,我当时在图书馆工作,勖先生常去看书,我们有共同喜欢的书目,聊得投机,所以渐渐走到一起。这种精神层面的交流,恐怕并不受世俗年龄的影响,这种神交,比所谓的普通爱情,要单纯得多!” “哦?认识的时候是纯爱神交,谁知道进了勖家后,会不会油然而生其他心思呢?”寅成步步紧逼。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9 “你不要太过分了!你不也是一样吗?你连孩子姓别人的姓都能接受,目的是什么非常明显,现在为了最后一步做出有悖人伦的事情,任谁也不会感到奇怪!”勖夫人恨恨道。 “混蛋!”虽然尽力克制,可寅成还是忍不住骂出声。 勖夫人气得几乎要晕过去了。桃乐丝忙上前扶住。 “稍安勿躁。眼下还不必这样,事情还没有定数,我们自己先不要乱起来,”安德鲁从中调和:“这样追究下去,一方面大家都难堪,另一方面没有切实证据,也确实找不出答案。不如等五天后调查组登岛后,让他们来调查。” 勖夫人皱眉望着窗外,双手揣在胸前喘着粗气。 寅成牙齿咬得咯咯响,焦躁地瞪着脚尖,鼻头上沁出密密的汗珠。 安德鲁接着说:“我的建议是,今天先到这里,保存精力。尤其是,凶手身份不明的情况下,还是让自己的身心状态处于有反击能力的水平比较安全。” “我没有问题,我绝对打得过凶手。”寅成捏了捏手腕,斜眼看着勖夫人的方向,勖夫人的旁边,正站着桃乐丝。 “不如我们先休息,建议大家睡前不要再随意使用平时用的杯子,水要自己重新接来烧过再喝。食物的话……”安德鲁看了看桌子上大家剩下的、自己亲手制作的食物说:“尽量取用密封包装食品。” “你的意思是,凶手还想害其他人吗?”桃乐丝眨了眨眼睛:“可我觉得根本没那么复杂!万一冒冒就是自己找了个带钩子的绳子从窗口溜出房间了呢?然后勖千岚完全是因为难以承受丧女之痛才……” “她只有六岁!”寅成打断了她。 “六岁也不是没可能……”桃乐丝辩解。 “那绳子呢?钩子呢?被她扔到哪里去了?还有,你指望一个六岁小孩周密地计划出逃行动吗?你能想象一个六岁孩子搞速降吗?”寅成连续的发问让桃乐丝微微张着嘴,却无可应答。 “好了,正如我刚才说的,我们不能再起争端了。请大家各自回房休息。”安德鲁挡在寅成和桃乐丝之间,微微张开双臂。 大家陆续往外走的时候,安德鲁在背后叮嘱:“请关好门窗。” 回房间前,寅成把千岚房间的门关紧,才回房间睡了。他本想进去再看看曾经爱妻的面容,最终恐惧战胜了一点点感情,他没敢开灯,只是牢牢关上了门。 安德鲁陪勖夫人回到副楼。 “安德鲁,不是我,我和今天发生的这些可怕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到了房门口时,勖夫人一脸真诚地和安德鲁说。 “是的,夫人,我相信这些和您没有关系。”安德鲁礼貌地回应。 “这件事只可能是贾寅成,只可能是他。安德鲁,你也这样想?” “夫人,恐怕我不能随意揣测没有证据的事情。”安德鲁摇摇头,抱歉地笑笑。 “那么,如果夜里你听到我这边有不寻常的响动,请一定来帮助我,好吗?”勖夫人的眼中带着乞求。 “当然,夫人,当然。”安德鲁微微颔首。 勖夫人和安德鲁的卧室之间隔了一个房间,副楼面积不大,所以如果勖夫人那边有大的响动,从安德鲁听到到他到达现场,也只需要最多二十秒。 听了这话,勖夫人才稍感安心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夜已深。 凌晨两点的时候,大家房间的灯都已熄灭很久了,但没有人真正睡着。 桃乐丝在床上翻来覆去,雨停了,月亮从乌云后露出脸来,桃乐丝就盯着月亮的纹理发呆。 笃,笃,笃。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吓得她一激灵。 虽然这敲门声并不大,桃乐丝却从中听出了一种不快。 她不愿去开门。 笃,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节奏更紧凑了些。 桃乐丝思虑再三,终于下床。 “是你吗?”她贴着门,轻声问。 几秒钟的安静后,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 桃乐丝轻轻打开门,那里站着的正是寅成的身影。 桃乐丝几乎是跳起来扑到寅成怀里。 “进去说!”寅成压低声音,把桃乐丝往门里推。 桃乐丝还沉浸在甜蜜的快乐中,攀在寅成的身上,咬着他的耳朵。 “你先下来,先下来!”寅成明显不快,但还是没有对她发火。 “怎么了嘛……”桃乐丝一脸委屈,不情不愿地落地站好。 “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你对冒冒做了那些……”寅成借着月光,认真看着桃乐丝的双眼。 “怎么会呢!我没有那么勇敢,和你说了呀,都是天意,是天意让我们好好在一起!”桃乐丝嘻笑道。 “那是我的女儿!你在想什么啊!”寅成的表情吓了桃乐丝一哆嗦。 寅成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头发。 “孩子没有了就再要一个嘛……”桃乐丝贴到寅成胸前,用手指画着圈圈。 “唉,你没有过孩子,你不懂……”寅成无奈地皱眉道。 “我很快就会有了呀,嘻嘻。” “你怀孕啦?!”寅成吃了一惊。 “嗯……目前还没有,你不是不让嘛……但是,现在,现在!时机来了!” “我看你是真的有点疯,冒冒才刚走……”寅成用力摇着头,把桃乐丝推开。 “那孩子刚走,你就把人家妈妈弄死了,也不是悲伤到什么地步嘛。”桃乐丝抬抬眉毛,不以为然。 “你别乱说啊!怎么连你也怀疑我。”寅成焦虑地踱起步来。 “除了你还有谁啊?只能说你够爱我……我就知道你之前说的什么‘请让我好好生活’是气话。”桃乐丝做了个鬼脸。 “不是我你别乱说!” “哎呀是谁没有那么重要,现在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啦!” “还不是时候。” 刚还兴高采烈的桃乐丝瞬间蔫了:“为什么啊,障碍全都扫除了呀,现在是两个人的时间喽。” 寅成不想再用刻意的丧女失妻之悲恸,来显示自己是个有感情的人,之前的一切表演已经够意思了。很累。尤其又是在桃乐丝面前。 “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寅成走到床边,注视着那轮血色满月。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10 “什么事?”桃乐丝仰头摸着寅成的脸颊,眼神清澈。 “你别管。” “我大概猜得到。”桃乐丝挤了挤眼睛。 “打住,就这样。过去的都过去了。” “手机信号被切断真的好麻烦,想和你偷偷说话,还要靠纸条。”桃乐丝撅撅嘴。 “现在不是不需要了吗,我这不就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寅成脸上有了宠溺的神色,然而这宠溺的神色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如果冒冒的死和你有一点关系,我会掐爆你的脖子。” 桃乐丝被他一把推到床上,一脸惊恐地解释:“真的和我没有关系,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和勖千岚离婚,那跟冒冒没有关系,我如果对冒冒怎么样,只会惹你厌弃,我何必呢?而且,我是真的很喜欢冒冒!” 寅成将信将疑地从桃乐丝脸上移开视线。 “我们今晚呆在一起好不好?我有点害怕……”桃乐丝见寅成松懈下来,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 “害怕?你和我在一起就不怕啦?刚才你还怀疑我呢!”寅成点燃一根烟,语气轻蔑。 “哎呀,就算怀疑,那也是怀疑你对别人……”说到这,桃乐丝感到寅成的身体猛地僵硬了一下,于是赶忙改变说法:“总之我知道你肯定会对我好,别人都是坏蛋!别生气啦,越是这种时候,我们俩更应该团结一心,不是吗?” 寅成慢慢转身,将一口烟圈吐在桃乐丝脸上:“你是真的粘人,还有点傻乎乎的。今天不行,回你的房间去。”说完,嘴角冲下笑了笑。 桃乐丝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眨巴了几下,这次没有再纠缠,垂头丧气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桃乐丝关门声响起后,寅成感到门前有脚步经过,那绝不是桃乐丝的脚步,那个脚步的节奏有气无力,甚是飘忽,不禁吓出一身冷汗。等到他鼓起勇气开门查看时,走廊里已空无一人。 受恐惧和怀疑的驱使,寅成忍不住来到千岚门前,轻轻转动门把手。门即将打开的一刻,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门开了,他看向床的方向,终于松了口气。 借着破晓前最后一点月光,寅成看到千岚还保持着白天被发现时的姿势,面如死灰的面孔,比活着时更加凹陷的眼眶,由于阴天下雨,死寂的空气中已经飘浮起死尸的味道。 寅成不放心,捏着鼻子走近。他捏了捏千岚的手,毫无弹性的触感,清冷如室温的体温。 几欲呕吐出来前,寅成逃之夭夭。 回到床上,他做了几个梦,梦里总是出现千岚发蓝恐怖的脸,嘴里说着他没有良心之类的话。 天大亮时,才囫囵睡去。 正午时分,安德鲁已经坐在主楼大客厅抽起雪茄,桌子上摆着他给大家从食品储藏柜里搜罗出来的预包装食物,无外乎面包、饼干、香肠之类。 十分钟后,桃乐丝出现在门口,眼睛布满血丝。 “怎么,没有睡好吗?”安德鲁朝她打了个招呼。 “死了人的屋子,怎么睡得好。”桃乐丝挽了挽耳边的乱发,心不在焉地答道。 “吃些东西吗?”安德鲁的下巴朝食物努了努。 “不了。”桃乐丝说完,似乎并没有在这里多呆的意思,又漫无目的地往门口的方向走。 “桃乐丝小姐。” 听到身后安德鲁的呼唤,桃乐丝浑身一颤,僵硬地停在原地。 “你需要帮助吗?” 桃乐丝摇摇头,向门外走去。 时间到了下午两点钟,早已过了午饭时间,安德鲁觉得不对劲,于是上楼敲寅成的门。 笃,笃,笃。 “贾先生,您起了吗?”安德鲁保持着平稳的语气。 没人应答。 “贾寅成先生,请开门!”安德鲁敲门的力度加大,频率也焦急起来。 依旧没有人应答。 这场景有些熟悉。 正在安德鲁打算去仓房找个扳手或榔头什么的破门而入时,门开了。 “急什么?吵死了!”看起来一身起床气的寅成用力揉着眼睛,生气地看着安德鲁。 “对不起,我……” “以为我死了是?真是晦气!”说完,寅成用力一甩门,门“哐”地一声重重关上了。 寅成那双开门的身材,能把“精致”的安德鲁装进去,力气大得很,门几乎要被他扯下来一样。 安德鲁往后退了几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是该继续保持体面,还是干脆揍他一顿。 他很快打消了后面的念头,两人武力值实在是相差悬殊。 安德鲁决定不再管这个一身一床气的人,去勖夫人那里看看。 去之前,他还贴心地带了一些食物,以防勖夫人是由于过度虚弱而起不来床。 他如法炮制在寅成门口的流程。 而发生的情况,似乎也在重复着寅成门口发生的情况。 在连续无人应答之后,安德鲁逐渐失去耐性。这次他径直走向与副楼之间有小路连接的仓房去取工具,打算直接破门。 可惜那里和他想的不一样,那里什么工具都没有,只是一些破旧的箱子,里面放着一看就时代久远的东西,角落里还有老鼠穿梭。 安德鲁尽量平复了一下心绪。他决定去叫寅成,然后一起再来找勖夫人。 他回到主楼时,寅成已经坐在大客厅的桌前狼吞虎咽。看到安德鲁来了,他把手里的食物都暂时放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起身。 “安德鲁,刚才对不起,我失态了,实在是精神压力和身体疲惫叠加起来,让我难以应付,所以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脾气。”寅成说这些的时候,甚至有些稍稍颔首。 寅成的表现让安德鲁感到意外。 这个软饭男,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干什么了?安德鲁思忖着。 “没事,谁都有情绪上头的时候。”他也只能这样回应。 寅成苦笑一下,继续坐下又开始吃。 “贾先生,我们需要一起去副楼那边看一下。”安德鲁看着他的背影。 听到这话,寅成没有再进食的打算,擦了擦嘴和手,向安德鲁走来:“又出什么事了?”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11 “刚才我去叫勖夫人吃饭,敲门敲了很久,她都没有开,我恐怕是不是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想请你一起去看一下。”安德鲁解释道。 “夫人近几个月身体都不太好,不会是……” “所以,想请你和我一同去看一下,以防万一。” “走。”说着,寅成大步流星先出发了。 勖夫人平时由于体弱,起得虽然也不早,但也远远不到需要睡到中午的程度。现下已是下午,不得不令人起疑。 寅成敲门的动静比安德鲁大很多,伴随着洪亮的嗓音呼唤,整幢副楼都恨不得要抖三抖。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不然……”安德鲁暗示可以使用工具,或者干脆由寅成尝试把门撞开。 寅成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你拧过门把手没有?” 安德鲁一脸无辜。 寅成直接拧动把手。 门应声而开。 寅成无奈地看着安德鲁,眼神里充满“我以为你有多聪明”的意思。 门打开到一半,安德鲁按住寅成的手,向里面问:“夫人,方便进来吗?” 确认没有人回应后,两人才走进去。 屋子里并没有勖夫人的身影。 “她没在房间。”寅成自言自语。 “会不会去其他地方了?” “找找看。” 两人先是把副楼找了一遍,整栋副楼都不见勖夫人的踪影。 而后又开始满庄园地毯式搜索,依旧没有踪影。仅路上看到桃乐丝坐在孔雀雕像下蜷身而坐。 “你坐着里干嘛?”寅成问。 “不想在屋子里呆着。”桃乐丝头也没抬,用一根木棍在地上画圈圈。 “看见勖夫人了吗?”安德鲁问。 桃乐丝摇了摇头。 寅成心里犯嘀咕:后半夜还好好的,这会儿是怎么了,跟失了魂一样。 奈何要在安德鲁面前伪装起两人的真实关系,所以没机会追问,只能和安德鲁继续寻找勖夫人。 把庄园找了个底朝天后,两人放弃了。勖夫人仿佛从庄园里蒸发了。 他们坐在草坪上休息,一言不发。接连发生两起命案的庄园,氛围不言而喻,他们心中也有了不祥预感。 大概是受到冒冒的启发,十几分钟的沉默后,两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崖边的方向。 慢步走过去后,寅成不忍向下看。 安德鲁上前,崖下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和昨天看到时一样,一抹红色触目惊心。 他回身,对寅成摇了摇头。 两人继续向前,沿着崖边走并向下眺望,以便查看每一段悬崖下的情况。寻找他们心中可能出现的尸体。 已接近尽头,正是涨潮时分,崖下的礁石逐渐被一波波海水吞没,泡沫被一团团冲上崖壁。 “你看!”寅成突然指着海面不远处漂浮着的一个黑色影子。 虽然很远,但其大小、笼统的形状,都是人形的感觉。 那人形随着涨起的波涛迂回着向海岸靠近。待到漂浮至距离海岸边只有几米的时候,那个人形越来越让人眼熟。 “勖夫人!”安德鲁惊讶地叫出了声。又转头向寅成确认:“你看,是的?” 由于距离比较远,寅成又端详了很久。 “没错,是她。” “这……怎么搞的这是!”安德鲁的语气充满挫败。 寅成用力抹着脸,身体挺得直直的。 海风越来越大,太阳逐渐靠近海面,黄昏即将降临。 勖夫人的尸体在海浪的推动下一下下撞击礁石,像一团细密缠绕的海藻。 一下午的寻找加上来自尸体的视觉冲击,令两人身心疲惫。他们神色颓然地瘫坐在沙发上,各怀心事。 “是不是你?”安德鲁率先打破了沉默。 寅成抬头,投以不可思议的目光:“你瞎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是你有问题反而反咬一口!” “都到这个时候了,撒谎有什么意义!?”安德鲁无语地望向窗外。 “你我心里都心知肚明,谁也不必故作姿态!”寅成愤愤道。 两个人就像是在隔空打咏春拳,互相试探,但都说不出实质性的指控。 正当空气愈渐凝固之时,桃乐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我不舒服,回房休息了。”她轻飘飘扔下一句话,便向房间走去。 寅成和安德鲁望着她的背影,直至背影消失,仍挪不开视线。 “我们三个人里面,有一个人是凶手,”安德鲁望着桃乐丝消失的方向开口:“从死亡的三人身份来看,除了争夺遗产,我想不出别的杀人理由。而我,和你们的遗产一点关系都没有,凶手只可能是你或者桃乐丝,这是显而易见的。” “哦?如果是为了遗产,那么你怎么还不排除桃乐丝?” “勖家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包括贾先生您,和桃乐丝小姐……” “那……”寅成抱着一丝侥幸,斜眼观察安德鲁。 他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安德鲁说:“没错,勖小姐生前显然也是知道你和桃乐丝的关系的,不过,大家闺秀嘛,只要你做的不过分,也就是侵犯不到她的本质利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寅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他想起那天在马厩那里,千岚和自己的对话。她果然早就看穿了自己和桃乐丝之间的关系。 “寅成,你要想好,如果勖夫人的死真的和你没关系,桃乐丝就很可疑了。当然,她的这一系列举动也为你最大限度继承遗产铲除了障碍。勖先生的直系继承人,已经都被她灭口了。” 寅成低头思考。 “可是,这样一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女人,我是说,如果她只想得到你,那么只要取走冒冒和她妈妈的性命就可以了,没必要再杀害夫人,不是么?她这样冷血,说不定在和你结婚之后,会做出更可怕的举动,”安德鲁抿了抿嘴唇:“当然,这些都与我无关,对我来说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我只是就可能出现的不可控因素,分享一下我的想法。” 寅成抬头,静静看着安德鲁,看了很久。 安德鲁并不抗拒对方的凝视,反而眼中露出了更真诚的光彩。 “你想让我怎么做,有没有什么建议?”寅成敌对的气势消退,此时,他在认真地咨询安德鲁的意见。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12 “虽然我和你们勖家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跟了勖先生这么多年,还是希望勖氏集团能够永续发展的。”安德鲁起身给自己冲了杯冻干咖啡喝下去,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令人精神紧绷,这杯咖啡着实令他舒服不少。 “可以理解,不过,既然你说了原因,是因为跟了勖先生这么多年,又怎么会对我这个……外人,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呢?”寅成的身体向前倾了倾。 “事已至此的无奈选择。”安德鲁抬抬眉毛。 寅成盯着安德鲁的眼睛看了许久,似乎在确认他说的是否是真话。 安德鲁接着说:“勖先生对我的知遇之恩,我实在十分感激,这么多年来,也确实一直以一腔热血,全力为他的事业和家庭忙碌着。” “没错,这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但也是我现在对你产生疑问的原因。”寅成翘起二郎腿。 “不瞒你说,勖先生曾经是答应过我一件事情的,但是他并没有做到。” “哦?”寅成很感兴趣。 “也许有所冒犯,但,我从刚跟着勖先生时起,就……钟情于千岚小姐。”安德鲁说这话时,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啊?什么?!”寅成的怒气溢于言表。 “你放心,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安德鲁慌忙解释。 寅成皱着眉头没有继续发作,他很想听听接下来的事情。 “勖先生也曾口头同意我和千岚小姐交往,未来让我做勖家的女婿。但是正当我们都是婚嫁之年时,勖先生却突然反悔,并让我离千岚小姐远一点。” “为什么?” 安德鲁摇摇头:“勖先生的心思总是很难猜的。” “这么说,你应当很恨我?”寅成眯起眼睛。 “不不不,是勖先生让我打消对千岚小姐的心思在先,就算不是你,千岚小姐也会和其他人结婚,而不会是我,”安德鲁苦笑道:“我当时是非常绝望的,但毕竟想到,勖家家大业大,勖先生给我的待遇也相当不错,基本对我物质上的要求有求必应,对外也十分抬举我的身份。虽然失去了爱情,但好歹保有一份好事业。再说,除了千岚小姐这件事外,勖先生对我都可以说是仁至义尽。” 寅成一方面对对方对自己妻子的爱慕有些恼火,另一方面,也希望能和对方结成联盟。以现在的轻重缓急来说,后者显然更重要。所以他佯装平静:“嗯,你的确是个情深义重的人,但打消你对千岚念头的这种做法,显然是一个足够沉重的打击。” “没错,以勖先生对我的情义,我能做到的极限,就是在他在世时,全方位地辅佐他,在他过世后,尽力辅佐勖氏的后人。” “呵呵,那么应该包括我喽?”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你应该是最后活着的‘勖家人’了。” “哈哈哈哈,”寅成竟爽朗地笑了起来:“你如果和我站在一条战线上,也算是在帮勖氏家族维护祖业了。” 安德鲁不好意思地摇头笑笑:“所以说是事已至此的无奈选择。” “回到刚才的话题,你觉得桃乐丝对我居心叵测对吗?也就是,她为了钱……” “正如我刚才所说,如果勖夫人的死和你没关系,那么桃乐丝的确是值得防范的对象。” “可是,如果我对她动手,等到调查组登岛时,一定可以查的出来,到时再多的钱给我也没用了。” “这就是我能帮你的地方。我会和你一起清理干净,并作为你并非凶手的证人。让桃乐丝死于……他人之手。”安德鲁眨眨眼。 “哈哈,我万万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寅成指着他笑道:“说,你有什么要求?” 安德鲁将咖啡一饮而尽:“我要勖氏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 “就这?” “对,就这些,我对集团的未来很有信心。如果比例要得再高,恐怕在集团内会受收到激烈的反对。实际上,这百分之十已经很离谱了。” 寅成对这些数字没有那么清晰的概念,但百分之十在他听起来还是“零头”的范畴,所以很容易同意了。 “她刚才回房休息了。”寅成仰起头,看着房顶的方向,开始琢磨起办法来。 “要先想好动机。”安德鲁提醒道。 “哦?” “就算有我作证你是无辜的,桃乐丝也要死得有根据才行,有了死亡的根据,才好安排手段。” “你很专业嘛。” 安德鲁微微一笑,像勖氏家族这种大产业,注定是黑白通吃的,做白手套替勖先生善后的事情,安德鲁也做过不少。 “她和冒冒关系很好,不如说她是过于悲痛而追随冒冒而去?”寅成出着主意。 “怎么可能,她只是冒冒的家庭教师,与勖家人的关系甚至不如我紧密。” “那……食物中毒?”寅成看了看冰箱的方向。 “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中毒呢,我们吃的是一样的东西。除非有人下毒。” “伪装成下毒吗?” “可以考虑。” “可是,嫌疑最大的岂不是我了?我和桃乐丝的事情连千岚都知道,调查组肯定很容易就查出我和她的关系,有人死亡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们这种关系。” “不一定。” “你有什么办法?” “已经死去的人,不妨派上用场。”安德鲁又眨了眨眼。 “不行不行,亏得你对千岚还有感情,人都死了你还要利用她。” “我说的不是她。” “冒冒?那更不行了啊,再怎么说那是我的女儿,不允许你污蔑她。”寅成斩钉截铁。 “你为什么只知道她们俩呢,我和你一样不想玷污她们的名声好吗?”安德鲁几乎要无奈得翻白眼。 “你是说……”寅成的眼神瞟向窗外,大海的方向。 安德鲁点点头:“她的房间床头有杯子,不知你看到没有,喝了一半的,那上面一定有她的指纹,对。” 寅成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噢噢!好!那么就让勖夫人‘毒杀’桃乐丝好了。可是,她有什么动机呢?” “你不是说你和桃乐丝的事情搞不好人尽皆知吗?据我所知也确实如此。如果只有你一个人,那么她作为实际上和你身份类似的‘外来’家庭成员,是有可能和你结成联盟、共享好处的。而此时,有一个人和你站在一条战线,并表露出过要做勖家‘接班人’的心思,勖夫人还能坐得住吗?”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13 “你是说,利用我和桃乐丝的关系,让她和勖夫人产生利益矛盾?” “正是。” 寅成露出不情愿的表情:“能不能让这事不要与我有太大关联呢?” “恐怕并没有那么好的事。”安德鲁摇摇头。 寅成开始在房中来回踱步,心中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你到时会在调查组那里作证,勖夫人和桃乐丝之间有矛盾的对?” “当然,一言为定,”安德鲁气定神闲:“前提是,你要记得你对我的承诺,并且,兑现你的承诺。” “这你自然不用担心,如果我反悔,你就可以翻供揭发我。毕竟在勖氏集团,你的能量比我大,股东们更相信你的话。” “那么……” 两人同时仰头,看向天花板。那上面,就是桃乐丝的卧室。 “我先去把杯子取来。”安德鲁说着往外走。 寅成颤抖着手,哆哆嗦嗦点燃一根烟,大口大口吸起来。 安德鲁来到勖夫人房间的床头柜前,用一张纸巾垫着手,把杯子捏了过来,出来前,把勖夫人房间门把手上的指纹擦了个遍。 回到大客厅,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斜眼看了看寅成:“接下来,要想想用什么毒药了。” “这上哪去找毒药呢?” “其实倒也不是非用毒药。”安德鲁建议。 “对,其他有毒性的东西也一样,只是不知道效果会怎么样。” “这个不用担心,就算她一时没有被毒死,也可以再用枕头把她闷死,或者用其他带状的东西把她勒死。” 寅成往后仰了一下,眼中流露出钦佩之情。 一直以冷血世俗、唯利是图自我定义的寅成,入赘勖家几年来,从没有发现,原来身边竟有这样一个令自己望尘莫及之人。 “到时,如果毒物真的没有发挥作用,那还需要你帮我一下。” “需要吗?你的体型还制不服桃乐丝?” “我……只是,会紧张,尤其是,你也知道,我和她……” 安德鲁点点头:“明白。” 就算对一个人没有感情,但就仅从关系出发,直视她的眼睛致她于死地,仍然是一件过于挑战肾上腺素的事情。 “我在想,为什么不由你直接杀掉她呢?调查组来了我给你打掩护,毕竟你们之间没有明面上的利益冲突,不太可能揪着你不放。” 安德鲁不耐烦地看着寅成:“我说,我这种体型,对桃乐丝突袭还可以,但如果在她有防备的情况下,成功的概率可以忽略不计。而且,她的疯狂抵抗必然会在自己身上留下诸多我的痕迹,我的身上也会被抓得到处是伤痕,你再说怀疑不到我头上?用下毒的方式,就是因为让你和我都能稳妥逃脱罪责,把凶手的罪名转移到勖夫人身上。你不要再瞎支招了。” 在今天以前,安德鲁只觉得寅成是个普通人。今天要和对方合作这样一桩要事,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对方的笨拙。 回想过来,勖先生就是看中了寅成的笨拙,反而心比比干多一窍的安德鲁,勖先生不能接受他成为勖家的女婿。可是勖先生难道不知道,笨拙的人,也可以有野心的吗?安德鲁想着,闭上眼睛仰起头,内心痛苦地靠在沙发靠背上。 “好,就听你的。那么现在,我们是要……”寅成比划着手势,催促安德鲁说出下一步行动。 “你猜,她正在房间干什么?” “如果是她对夫人下了手,那必然是非常害怕。看她刚才的样子确实很像” “你倒也不必一锤定音,勖夫人失足掉进海里也不是不可能。” “那你还怂恿我一定要解决桃乐丝!” “你可以不解决,我也不必冒作伪证的风险了。你愿意搏可能性的话,随你,刚才的一切对话就当没发生过。”安德鲁摊开手,挑了挑眉。 寅成沉吟了一番,嚅嚅道:“算了……再往后,恐怕就没机会了。今天就把她做掉。” “厨房的下水管旁边,有一瓶强力除菌剂,一般不会派上用场,是因为这边厨房很少使用,会滋生一种海边常见的真菌,为了杀掉这种真菌,管家专门去定制的一款浓缩除菌剂,具有很强的毒性,只需十毫升,人一旦喝下,十分钟之内肠胃就会被烧穿,”安德鲁向他献计:“即使溶于水中,也不会影响效果,或者说,只有可忽略不计的影响。” 寅成看了看桌上装着半杯水的杯子,也在手上垫了张纸巾,小心翼翼尽量避免抹掉勖夫人的指纹,向厨房洗涤池走去。 回来时,他拿杯子的手有些发抖。 “你可以很自然地去关心她,给她水喝。”安德鲁微微一笑。 寅成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腿往楼上走。安德鲁望着他的背影,寄予了很高期待。 寅成上楼后,安德鲁密切关注着楼上的动静,以防出现不可控的情况。有好几次,他甚至想上楼看看,还是忍住了。 如果寅成被桃乐丝蛊惑住,一时间于心不忍,那就糟了。 安德鲁喝了些酒,好平复一下心情,他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充满期待和不安。 大概半个小时后,寅成终于从楼上下来了,脸色差到极点。 “怎么样……”安德鲁看着他,唯恐他没有完成任务。 “她死了……”寅成垂头丧气,几乎要哭出来。 “看不出来,你对桃乐丝还有真感情。”安德鲁戏谑道。 寅成顾不上理他,蹲在原地久久无法平复。 安德鲁递给他一杯水:“压压惊。” 寅成看了眼那个杯子,本能地往后退了一下:“这……” “怎么了?”安德鲁表示不理解对方的反应,愣了几秒,才恍然大悟似地说:“噢噢!这个只是和勖夫人的杯子外形一样,里面只是白水而已。” 寅成狐疑地看着安德鲁。 “算了,不喝也罢。”安德鲁耸耸肩,向楼上走去。 “你去干什么?”寅成问。 “确认现场是否处理妥当,等调查组来了,我可不想为一个明显漏洞百出的现场作伪证。”安德鲁说着,消失在楼梯口。 安德鲁来到桃乐丝的房间,看到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嘴边是一大滩发黑的血渍,泛着粘稠的气泡。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14 安德鲁伸出食指去探桃乐丝的呼吸,持续了半分钟之久,才确定——桃乐丝果然断气了。 寅成啊,你终于可以好好生活了。安德鲁心想。 沾有勖夫人指纹的杯子从桃乐丝所处的位置滚到房间角落,地上是一串水渍。看来她还没有喝完那杯有毒的水,就已经发作身亡。 安德鲁满意地离开了桃乐丝的房间,下楼梯时,他盘算了一下对调查组的说辞:勖夫人出于遗产利益毒杀桃乐丝,而后失足或难以接受自己杀人的事实而自尽,尸沉大海。嗯,就是这样。 可是,勖夫人的真正死因究竟是什么呢?安德鲁想不明白。虽然这对于他的计划已无甚影响,却仍令他移不开心结。 如果是自尽……不,实在想不出勖夫人有任何自尽的理由。失足?她昨晚明明还叮嘱自己如果感觉到她面临危险,要过去帮她脱险,她那么惜命,怎么会跑到距离建筑几十米远的崖边晃荡呢。那就是桃乐丝对她下的手了?可是,就像和寅成一起计划的一样,甚至要给她编造一个理由。 更何况,有一个秘密,只有安德鲁知道,不仅世俗社会无人知晓,甚至到连户籍部门都不知道的程度。 那就是,桃乐丝是勖夫人的亲生女儿啊,桃乐丝有什么理由杀了她的母亲呢?她和她母亲是利益共同体。想到这,安德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就只能是寅成了,这一点他也和寅成捅破过,在活人里,他和勖夫人是唯二可直接继承勖先生遗产的人。他们是真正的竞争关系。 可是,寅成是在什么情况下,把勖夫人丢到海里的呢?昨天勖夫人那样嘱咐,自己也确实留心了走廊那边的动静,并没什么可疑的情况。那么,勖夫人应该是自己主动去和寅成见面了?也或许只是她出去散心碰到寅成,然后寅成临时起意…… 尸体在海里,看不出是被弄伤丢下海还是直接扔到海里淹死的。 由于沉浸于思考,安德鲁差点被自己绊倒,从台阶上跌下去。 回到大客厅,寅成瘫坐在沙发上,看到安德鲁回来,开口问:“怎么样?看见了?接下来,就是等调查组来了,还有几天。真希望那个司机早点过来,发现我们被困的事情,那样可以少等一段时间。” “也许。”安德鲁说着,瞄了一眼之前递给他的半杯水,仍然原样放在桌子上。 寅成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解释道:“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不到最后一刻,就都还不好说。” 安德鲁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算了。” “保险起见,我们是不是……是不是最好各自回各自的房间呢?”寅成提议。 “是个好主意。不过你在主楼这边,千万不要破坏所有的案发现场,以防节外生枝,或者功亏一篑。”安德鲁嘱咐道。 “当然。”寅成用力点点头,给了安德鲁一个放心的眼神。 安德鲁从食物柜里拿了很多包装好的食物,往副楼走去。 安德鲁前脚刚走,寅成就把主楼的门落了锁。 接着他回身看看四周,又仰头看了看头顶,他实在不想回到那两个此刻必定恨他入骨,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女人所在的二楼。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寅成给自己倒了一杯洋酒,打开唱片机,放起轻松的爵士乐。真希望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前,自己不要发疯。 三首曲子过后,一杯酒已见底,困意袭来,寅成直接歪在了沙发上。朦朦胧胧间,他摸到裤子口袋里有一张纸条。 纸条,让他想起了死了的那个女人。 该死!阴魂不散! 纸条在他指尖,像一封简短的遗书。虽然厌恶至极,寅成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打开了纸条。 上面的文字令他几乎抓狂。 纸条上写着:冒冒不是你的孩子,是勖千岚和安德鲁的孩子。 晴天霹雳! 这会是真的吗?冒冒不是自己的孩子?她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听说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非要以这种方式告诉我?或者干脆一点,她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 冒冒确实和自己长得不像,和同龄人相比,个子和体型都要小一些。眉眼么,眉眼像她的母亲。虽然没有特别像自己的地方,但也并没有明显像安德鲁的地方。 一股难以应付的矛盾感在寅成胸口炸裂开来。如果冒冒真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心情会好很多,毕竟和自己无关。可那顶绿油油的帽子扣在头上,其难受程度可不比亲生女儿死了好受多少,他想着。 安德鲁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从他对冒冒之死的态度来看,大概率是不知道的。 寅成此刻有巨大的冲动,想飞奔上楼,掐醒他的亡妻,让她讲清楚冒冒的身世。 他困兽一般在屋子里兜兜转转,刚刚的疲倦一扫而空。 如果直接去和安德鲁对峙,会不会置自己于险境?不会,两人体型和力量差距悬殊,安德鲁根本不是寅成的对手。可如果这黑灯瞎火的夜里,贸然闯入副楼,未免有被偷袭的潜在不确定性。 思虑再三,寅成决定等到白天再说。 他一整夜没有合眼,心中一直浮现的都是冒冒与安德鲁、千岚与安德鲁相处的场景,尝试从这些回忆里,发现些三人之间关系的蛛丝马迹。 窗外传来鸟鸣之时,于海天连接处,东方既白。 寅成顶着通红的双眼急匆匆向副楼走去,并从厨房拿了把牛刀防身。 接近副楼时,他把脚步放轻放缓,避免引起安德鲁的警觉。从进入楼门到站在安德鲁门前,他尽量不发出声响。 笃,笃,笃。他轻轻敲着安德鲁的房门:“安德鲁?” 里面没人应答。 寅成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也没有动静。 笃,笃,笃。寅成再次敲门,力度比之前稍重了一些。 里面依旧没有反应。 难道……这又是什么情况?寅成扶着脑门,呆立在安德鲁门前。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15 身后似有响动。 寅成下意识地猛回头,只是一只老鼠从一个角落窜到了另一个角落。 他嘘了一口气,可后背已被汗浸透。 他用袖子垫着手掌,轻轻拧动门把手——竟然没有锁。 寅成左手慢慢推开门,右手按在腰间那把牛刀上。有那么一瞬间,他下定决心,一旦安德鲁出现,他要一刀捅进对方的肚子里。 安德鲁并没有在房间里。房屋布置简单通透,几乎没有藏人的空间。连窗帘后也查看过之后,寅成失望地松了口气。 他回到走廊,叉着腰环视周围。 “安德鲁!”寅成将手环成喇叭,大声叫着,是找人,也是发泄愤怒和恐惧。 随手从储物间抽了一根拖把用以更安全地防身,寅成在副楼各处游荡起来,边走边用拖把杆砸着扶手。 “安德鲁!”走到勖夫人房间的门前时,他用力把门踹开,仔细把大一点的柜子都检查了一遍。 整栋副楼转完,却仍没有看到安德鲁的身影。 他会去哪里呢?不好好在房间呆着,明明昨晚已经拿够了食物。 寅成加快脚步,往与副楼间有步道连接的仓房走去。太阳很大,感觉心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他死死盯着仓房的门,用力砸了三下。 哐!哐!哐! “安德鲁,我有事找你!”又佯装稀松平常,像哥们儿那样喊他的名字。 哐哐哐! 门是单层木板,经他这么一砸,都快裂开了。 又焦灼了一会儿,寅成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这他妈没锁!” 半拧把手半硬推,他打开了仓房的门。 这是一间只有房顶有窗的屋子,大概只有二十平米大,到处堆着落灰的箱子。落着厚厚灰尘的地板上有些脚印,是男人的。 寅成先是围着那些箱子转了一圈,发现上面也有一些手印。在确定箱子堆后面没躲着人后,他仔细观察起地上的脚印。这是男人的脚印,如果平时看护庄园到佣人们不来仓房的话,那脚印只可能是安德鲁的,他来过这! 寅成再次确认安德鲁没有在仓房里,往外走去。 他沿路往中心广场的方向移动,心里想着此刻安德鲁的位置。自己刚从主楼出来,昨天一夜大门锁得好好的,他不在主楼。副楼和仓房也都没有。如果是指室内的话,他不在任何一栋房子里。 难道这庄园里有什么地下密室吗? 正想到这,寅成已置身中心广场,此时,一阵阵马鸣,随猛烈的海风声撞击到他的鼓膜上。 啊,还有马厩。他不会是去马厩了,他去那里做什么? 寅成缓步向马厩走去。 还有十米远的时候,他听到安德鲁的声音,像是为了和马交流发出的一些奇怪的动静。 “你在这里干什么?”寅成故作轻松,像是闲晃一般对着正给马喂草的安德鲁说。 “咦?你也来了?这些马儿的主人走了,佣人们都不在,没人喂它们,我就喂一喂,怪可怜的。”说着,安德鲁又把一把草料呈到一匹布琼尼马面前,可马儿不太要吃的样子,扭过头去。 “你看,它不想吃了。马是通灵性的动物,也许他们知道千岚已经不在了,吃不下东西。” 或许是因为听到千岚的名字,这匹马前后踏了几步,安德鲁赶忙做出安慰的手势,嘴里“嘘——嘘——”地念叨着。 “对了,你怎么会来马厩这里?我记得你对马不感兴趣。”安德鲁问。 寅成来之前并没有想好要怎么跟他问清楚冒冒身世的事情,这句话问的让自己有些慌乱。事已至此,不如打直球。 “实际上,我在找你。” “哦?” “我刚从副楼那边过来,看你没在房间。” “噢噢,是这样。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敏感的时候,专程来找我呢?我记得昨天是你提议,我们各自分头呆着比较好,对。”安德鲁没回头,继续忙活着喂另一匹阿哈尔捷金马,那是千岚的最爱。 “我无意间,嗯……我得到了一些消息。”本已经把安德鲁当作妻子出轨对象的寅成,此刻站在冷静的安德鲁面前,又不是那么确认这个信息的真实性了。 “说说看,”安德鲁表现得非常轻松:“不过,希望不要影响我们提前说好的事情……跟这个没有关系对?” 寅成没有回应。 “嗯?”安德鲁回头,抬了抬眉毛:“难道,和这个有关?那我可能要不客气了,不会帮你作证了哦。”他半开玩笑地说着,权当寅成是反应慢,没来得及回应。 “安德鲁,你和千岚,是什么关系?”寅成瞬间严肃起来。 轻松的表情凝固在安德鲁脸上,他僵在原地十几秒钟,手上的草料纷纷掉落。 “看来,我得到的信息是真的了?”寅成眯起眼睛。 安德鲁转了转眼珠:“谁告诉你的?” 寅成缄口不言。 “桃乐丝吗?她倒是有可能发现……”安德鲁眼帘下压,皱眉回忆着:“是不是她?” “谁告诉我的没关系。” “好。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就直白告诉你。我和千岚,确有夫妻之实,并且,我们不仅有感情……” “够了!”寅成厉声打断:“无耻……” “你和桃乐丝不也一样?你对不起千岚。” “这不是你们苟且的理由!” “哈哈哈,笑话!你自己是什么货色,竟然这样说别人?”安德鲁说着往前走了几步:“你这种人,就该遭到报应!千岚那么好的女人,你还在外面胡来对不起她,桃乐丝已经不是第一个了,这我都知道!” 寅成按了按腰间的牛刀。 “说到报应……”安德鲁笑笑:“其实你已经有啦。” “我他妈知道!你们这对狗男女!”寅成本想按原计划抽出牛刀,可一想到后面还需要对方作证以便自己顺利继承遗产,于是忍住只求泄愤。他扑上去像拎小鸡一样,抓着安德鲁的领子,举到半空。 安德鲁却放生大笑起来。 与他笑声同时开始的,是马匹们的暴乱。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16 马厩里共有四匹马,除去那匹布琼尼和阿哈尔捷金马外,还有两匹伊犁马。在布琼尼马的带动下,剩余的三匹马也纷纷开始捣腾蹄子,互相乱撞。 寅成没见过这种阵势,企图夺路而逃。 然而马匹们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循矩兴奋剂一般,开始围成一个圈跑起来,寅成被围在中间,没有逃离的出口。 安德鲁混乱中扔给寅成一只苹果,那是果园里结出的苹果,红艳如夕阳。 寅成下意识地接住,焦急地喊:“快帮帮我!” 从马匹奔腾的缝隙间,他看到寅成的表情,突然后背发凉。 寅成一个踉跄摔到地上,眼中的绝望已成汹涌的漩涡,他脑中拼命回忆各种画面碎片,并尝试将它们拼接在一起,然而为时已晚。 一时间,马匹们一拥而上,将寅成踩在脚下,伴随着阵阵惨叫,寅成的骨头开始断裂,而后是内脏破损,他的半张脸,被踩得凹陷下去,形成一个骇人的凹洞。 此刻他还没有丧命,却已经无法发出正常的声音。 安德鲁吹了个口哨,马匹们逐渐安静下来。 他默默盯着寅成脸上的凹洞,凝视了很久:原来观察人脑有另一种角度…… 寅成发出细微的呻吟,略显病态。安德鲁心中涌上一种恶心的快感。 马匹们逐渐回归平静,各自回到自己的隔栅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寅成余下的那只眼睛瞟着安德鲁的橡胶靴,眼泪瞬间滑落,而后慢慢闭上眼睛,停止了呼吸。 安德鲁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非常满意和欣慰。他不知道寅成死前最后一刻心中咒骂着什么,但他不在意了。 啊,我圆满完成了任务,履行了和千岚的约定! 现在,该去找千岚,向她汇报这个好消息啦! 安德鲁吹着口哨,先是走到主楼后面的海边悬崖,换上自己的鞋子,将橡胶靴子扔进大海,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接着,他兴冲冲朝与副楼有步道相连的仓房走去,那正是寅成到马厩找他之前巡视过的地方。 那里有很多脚印,男性的,没错,正是安德鲁的脚印。 安德鲁推开仓房的门,看了看你那些落灰的箱子,把它们搬开,那费了他很大力气。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安德鲁想着。 他心中默默呐喊:千岚,我来了! 即将迈向两人约定的终点……哦,不,三人约定的终点。 千岚,我的妻子,冒冒,我的孩子,我们三个,即将作为勖家新的主人家,幸福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人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距离幸福一步之遥的那一刻。 搬开最下面的箱子后,一块镶嵌在石地板上的铁板映入眼帘,四周有橡胶包边密封。事实上,那不是什么简单的铁板,那是地下通道的入口。自此进入,下到地道之中,向海的方向走上一段直到尽头,即可到达一个小房间,这个小房间的墙壁距离海水只有三四米远。这是最初修建庄园时,勖先生给自己留的避难所。 “到时,我和冒冒两个躲在仓房地下尽头的小屋里,你把他们解决掉后,来找我们,我们直接回勖府,你做完和冒冒的亲子鉴定后,差不多也到了遗嘱公布的时候,到时不论遗嘱怎么写,有资格继承勖家遗产的,也只有我们三人而已。” 那天,千岚对安德鲁这样说。 安德鲁点头如捣蒜:“听你的。” 安德鲁年轻时便被美丽动人的主家小姐所吸引,也正如他对寅成所说,勖先生原本答应过他们的婚事,最后却出尔反尔,选择了更“傻气”一点的贾寅成。 同情是感情的另一重要支柱。这种同情,并非如各位所想,单是大家闺秀勖千岚对能力出众却出身寒门的安德鲁的那种垂怜。他们之间的同情是双向奔赴的。 勖千岚,其表面风光至极,如同其在家族中卑微至极。 勖先生的所有人生观点都有唯一根基,即男本位。这使得千岚的家庭角色非常尴尬。哥哥在世时,是勖先生真正的掌上明珠,而哥哥似乎也感知到了这一点,叠加所受的优势教育,渐渐于日常中,形成了对千岚的处处压迫。 设置陷阱,让千岚掉入并受到惩罚,是千岚哥哥最乐衷的娱乐活动。比如引诱千岚去触摸古董画、古董餐具——当然,那是勖先生公开规定,只有哥哥可以触碰的玩意儿——然后“无意”中引来管家,让千岚的“僭越之举”暴露在家庭成员面前,换来父亲的怒骂和不顾千岚尊严的当众体罚。 勖府的一切都是男本位的。家徽是孔雀——孔雀这种动物,被当作标志时,只会采用雄性造型。餐厅里古董画中的主角,那些动物——黑冠长臂猿、红腹锦鸡、白鹇、象鼻海豹、华美极乐鸟,其物种命名,也均以雄性特征为名词表达。 “勖家的财产,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但你负有保卫家族名誉的责任。‘人贵自重,切不可随性行事。’如今你成年,我把这句话作为礼物送给你。” 这是勖先生在千岚的成年礼上,对千岚的祝福。 当时刚被勖先生青眼的安德鲁,就蹲在窗外墙根下。他本只想以这种方式,参与到他倾慕的女孩子人生中的重要节点。却不料见证了千岚的至暗时刻。 原来平时他所了解到、观察到的,千岚小姐所受的不公、那些秘密的泪水,都是真的。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安德鲁鼓起勇气,以不被察觉的方式,造成了勖家长子的死亡,并伪装成一起意外。 哥哥的死亡,并没给千岚的生活带来明显的好转。勖先生在丧子之痛中,逐渐将千岚变成了透明人,仿佛她并不存在。由于自己的生育力下降,使他没办法再拥有一个孩子,人日渐暴躁颓废。这给了安德鲁更大的发挥空间。 他把安德鲁当作自己的孩子培养,甚至许诺他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当然他后来食言了。 安德鲁和千岚的爱情故事,着实是一场双向奔赴。只不过在这场关系中,安德鲁是更投入的那一方,投入的程度之深,让他丝毫没有察觉到千岚的异样。 直至千岚与贾寅成结婚后,两人依旧保持着情人关系,期间,千岚怀了安德鲁的孩子,勖先生对于冒冒的性别十分介意。从他对孙女的态度来看,千岚预料到,他的父亲也会在自己女儿成年礼的那一天,说出和自己一样的话。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17 勖家的遗产,会到谁的手上呢。就算有我,也一定少得可怜。千岚暗自自我垂怜。 在他知道这个贾寅成的真实身份,实则是勖先生远方外甥后,她才理解父亲对于寅成的异常偏爱是为了什么。 热门地段店铺这一类的贵重礼物、共同出入重要场合这些自不必说。 在这些父亲主动的偏爱之下,贾寅成的虎视眈眈呼之欲出。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千岚,并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女王,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何况,有安德鲁这样一个父亲眼中的红人、又极具能力的得力帮手,其忠诚更不必说,他是冒冒生父,与她天然是同一阵营。 还有对方的爱意。 爱意?千岚是不信这些镜中花水中月的。 至勖先生濒死之际,他留了遗嘱,却要求两年后才能公布。 千岚相信,那封遗嘱中,自己的份额将远远小于贾寅成,甚至……安德鲁。那个续弦勖夫人,不过是父亲维护颜面的工具,不足为忌。 在冒冒又一次因为擅自进入勖先生展示晶石标本的家族酒廊,而被当众罚站并接受管家训斥后,千岚下定了决心。以家族助理身份站在一旁的安德鲁握紧了拳头。 不久后,据说勖先生死于慢性病。 “那个遗嘱,一定是对我和冒冒不利的。”千岚低着头,泪眼婆娑。 “我知道,”安德鲁抚着千岚的肩膀:“但我绝对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的。”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千岚和安德鲁商定了后续计划。 “其他有直接继承权的人,需要死于意外,或者彼此之手。这件事,恐怕我办不到。”千岚眼神忧郁。 “我来做,达到这个目的也并非难事。”安德鲁望着虚无,眼神却胜券在握。 “可以和我说来听听吗?” “要排除你的嫌疑,需要你先死掉。” “什么?!”千岚嗔怒。 “你不要生气,不是让你真的死掉。而是,伪装你和冒冒的死亡。” “哦?这个要怎么办到?” “我们先做两个模型,你和冒冒的。庄园那边有个悬崖,先让冒冒的模型摔下去。你记得一定要让冒冒穿那件显眼的红裙子,模型我也会套好一样的衣服,到是即便是远观崖下,也可以造成是冒冒尸体的错觉。” 千岚淡淡点了点头,并不十分满意,但貌似也是个办法。 “至于你的‘尸体’,大可以如法炮制,只不过都在崖下,会有过于一致而导致被怀疑的风险,所以,你要伪装自己离世的现场,在你自己的房间。” “我要在自己身上涂红色颜料吗?”千岚皱眉。 “不用,没有气味的血液容易惹人起疑,”安德鲁摇摇头:“就像刚才说的,要利用你自己的模型,造成中毒的假象。让人以为你是由于难以承受冒冒离世的打击,而寻短见自尽。” 千岚若有所思点点头。 “我会在你‘死亡’后不久,在你的模型周围喷洒有尸臭气味的液体,以防有人在你‘死’后再次进入你的房间查看时起疑。然后你和冒冒躲进仓房地下通道尽头的那个避难所,从众人面前消失。” “他们一定会报警,前后死了两个人,分别解释为意外和痛苦自尽,听起来似乎勉强符合女死母追的惨剧,却仍违反常态,必然需要第三方介入处理。那样,就没有时间和机会杀掉其他人了。” “我觉得他们不会报警,我也会尽力阻止第三方介入,毕竟勖家地位非同小可,不是说引入外人介入就引入的。” “不行,”千岚非常坚定:“胜败在此一举,不能有一丝差池,更何况其他人也在对遗产虎视眈眈……贾寅成对我和冒冒都没有什么感情,你是知道的,他更不在乎什么勖家颜面。” 安德鲁沉吟半晌,说道:“好。大家进入庄园,工作人员全部离开后,我会屏蔽掉庄园的信号,然后破坏吊桥的操作系统,到时,庄园会暂时成为一座孤岛。直至度假例期结束,司机到达,才会重新开放。一个礼拜的时间,足以完成所有要做的事。” 千岚轻轻握住安德鲁的手:“我,真的可以信任你吗?” 这是千岚少有的表现出自己柔弱一面的样子。 安德鲁见之犹怜,将手轻轻搭在她的手上:“相信我,我们一家人,会拥有幸福的生活。” 千岚把脸贴到安德鲁的手上,轻声道:“我和冒冒,只有你一个真正的亲人了。” 安德鲁心中升腾起前所未有的使命感。那是一份如石榴酒般芳香醇厚,又略带苦涩的重量感,浇灌心田。 看着安德鲁沉浸在自我陶醉中的样子,千岚曾有一瞬间心疼眼前这个满心满眼全是自己和孩子的男人。同时也为自己当初跪求父亲让自己嫁给英俊却傻乎乎的贾寅成的那个决定,甚是欣慰。 “那么,你打算如何让其余人的死亡,看起来是互相残杀,或者是意外呢?”千岚枕在安德鲁的手上,温柔地问。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办好的。” “可是……” “千岚,”安德鲁抚摸着爱人的脸颊:“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待到吊桥恢复正常,庄园重见天日的那一刻,你、我、冒冒会以无辜幸存者的姿态,出现在大家面前。” “你想得不够周密,”千岚拂去安德鲁的手,起身说:“如果最后剩下的是贾寅成,你将非常难办。” “那我就让贾寅成最早死掉。”安德鲁咬紧牙关。 “最早?你就这么胸有成竹?”安德鲁计划的细节令千岚有些着急。 “为什么不能?”刚刚还蜜意情浓的氛围有了些许嫌隙。 千岚立刻温软下来,重新握住安德鲁的手,眼神真挚:“不是不能,我当然相信你能做到,一路走来,要不是你一直站在我这边,我早就被父兄作为‘商品’卖掉也未可知。只有你能保护我和冒冒。只是,这次必然是万全之策,否则,我们失去的不仅是遗产和幸福,甚至是自由和生命。 安德鲁垂下头,不情愿地叹了口气。千岚的依赖和信任,让他没了脾气。 “你看,这样好不好……”千岚坐近了些,和安德鲁说起了自己的主意。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18 “如果,我是说如果,贾寅成成了最后剩下的那一个,我们也要有办法除掉他。” “下毒就可以。” 千岚摇摇手指:“庄园里只剩你们两个的时候,在那么多死人之间,他会对你提起十二分戒备,乃至周围的环境,都会让他如履薄冰,他虽笨,却毕竟已在勖家呆了这么多年,对家人的提防心他是有的。更何况他的体格,你不是他的对手。”说完千岚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 安德鲁知道此时不是介意的时候,只定定地说:“总有智取的方法。” “安德鲁,”千岚天真地眨眨眼:“要不要听听我的办法?我也想出出气呀。” 听到千岚这样说,安德鲁的心情好多了:“说说看。” “到最后关头,蛮力才是唯一解。”千岚用手指在安德鲁手背上画着圈。 “可是……” “你听我说嘛,谁说要我们亲自出马呢。” “不能再引入其他人了,人一多,事情就容易变得不可控了。” “人本来就是不可控的,不如动物。” 安德鲁眼睛一亮:“你是说,莫纳它们!?” 千岚得意地点点头。 莫纳是千岚的爱驹,那匹布琼尼马的名字,也是其余三匹马的“首领”。几匹马从是小马驹时就来到了千岚身边,是由千岚亲手喂大的。都说马是通灵性的动物,在莫纳它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莫纳和它的朋友们一直以马术比赛用马的标准训练着,而且非常聪明,训练它们踩踏一个对象,并不是难事。”千岚胸有成竹。 “这是不是你的计划?”安德鲁眯着眼睛笑着看她。 “什么?”千岚愣愣的样子有些可爱。 “莫纳的使命。它来到你身边的使命。”安德鲁保持着笑容。 千岚报以嫣然一笑。 “最后的保底方案有了,过程你就不要过问,让我来发挥,要相信我,好吗?”安德鲁再一次问。 千岚眨眨眼,凝视了对方好一阵,才点了点头。 这场谈话后的一段时间,千岚和安德鲁经常来到庄园训练马匹。最终,这些聪明又灵性的动物学会了把一个拿红苹果的人围在中间,并在安德鲁做出手势后,将这个人踩在脚下,并至少让其鼻子消失。 临近勖家例行度假的前夜,千岚与安德鲁拥吻,提前庆祝即将到来的曙光。 安德鲁最初的计划是这样的。先勒死桃乐丝,并伪装成是寅成的手笔,而后勖夫人肯定为其女儿报仇,然而动武的话,即便加上安德鲁,他们两个人也不是寅成的对手。况且那样也会容易留下安德鲁参与遗产争端的把柄,惹人耳目,以后再想下手就会非常被动。所以必须只能是勖夫人与寅成之间的冲突对抗,且最好是勖夫人胜利。一个中年女性要比一个正值三十几岁的男性好对付得多。最后以“失去独女报仇后跳海”的方式结束勖夫人的性命,任务就算结束了。只是勖夫人为女复仇的环节,要由自己悄无声息地插手,必要时,要向勖夫人坦言自己知道桃乐丝身份的事实,并可协助她除掉寅成。 想到这,安德鲁再次在脑海中畅想与千岚、冒冒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场景。 谁知进入庄园后,刚刚安排好冒冒和千岚的假死,还未等安德鲁对桃乐丝动手,这个第三者就已经对冒冒下手了。 那天晚饭后冒冒肚子剧痛,甚至有轻微中毒症状,就是晚饭时坐在她旁边的桃乐丝捣的鬼。她并非想置冒冒于死地,只不过是想吓唬拿捏寅成。由于厌倦,寅成之前已多次向她发出“结束了,请让我好好生活”一类的信息。而桃乐丝是绝对不甘心的,天真的姑娘,以为用他的妻儿相要挟,他便能抛弃妻子与她比翼双飞。这个自私的男人,只爱自己罢了,桃乐丝的青春、千岚的富贵,都是他“凭本事”得到的资源。当寅成通过短信质问她是否是她导致了冒冒轻微中毒,并得到确认答复后,桃乐丝只得到“你疯了”这三个字。 事后,勖夫人和桃乐丝爆发了剧烈争吵,内容就是勖夫人对桃乐丝的训斥,指责她的良心,劝她悬崖勒马。吵到最后,桃乐丝对无法理解自己,也拒绝站在自己一边的母亲忍无可忍,把她狠狠甩在地上。彼时,安德鲁看到了这一幕。他多希望这一下,勖夫人就能摔死啊。 桃乐丝之前主动找上门要做家庭教师这件事,勖夫人事先并不知情。当自己的女儿坐在冒冒身边翻书指点时,勖夫人都要气炸了——她知道女儿和勖先生女婿的不伦之事,自然也清楚桃乐丝应聘上门的用意。自此她也多次建议千岚辞退桃乐丝,可屡次都被拒绝,包括这次假期第一天的努力尝试——千岚怎么会辞退桃乐丝呢,她是自己找上门的重要棋子和替罪羊呀。 千岚什么都知道。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这是她母亲,勖先生的原配教给她的话,即便母亲去世已久,这句话仍然是千岚前行的精神支柱。 可怜勖夫人,用心爱着勖先生,并未动过任何歪心思,对其身后钱财也无甚想法,却在勖先生生前被当作维护颜面的工具,勖先生死后被当作贪图遗产的年轻遗孀。最后,连自己的女儿也劝不住、救不了。 如果说冒冒的死,还有令寅成心碎的部分,那么不久后千岚的死亡,则让他有一种“遗产继承计划加速推进”的快感。在遗嘱公布前实施一些行动,确保自己对勖先生绝大部分遗产的支配权,就要将勖夫人、千岚这些勖先生至亲一一除掉。 他是万万没想到,还未等自己出手,千岚这个最难除掉的家伙,就自己丧了命——虽然是以他们共同女儿的死为代价。但和勖家遗产相比,似乎……寅成打断了自己这种不是人的想法。 他夜里来找桃乐丝,并相信了桃乐丝微自己的辩解——冒冒的死和她没关系。 第四个故事:请让我好好生活19 不不不,是不是桃乐丝已经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了。此刻的寅成心里全是勖夫人。 就在他还在处心积虑找机会了结桃乐丝时,勖夫人的尸体已然漂浮在海面。 这个死亡顺序安德鲁并非没有想到,而是担心是否有其他凶手介入,恐怕自己也成为猎物。安德鲁和寅成百般猜测勖夫人的死因而不得,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安德鲁顺水推舟,怂恿寅成杀掉桃乐丝这个后患,寅成照做了。 这个傻子,竟也能成为千岚的丈夫。每每想到这,安德鲁都愤恨不已。 如果这两个男人知道了勖夫人的死因,寅成便根本不需要被怂恿,他自己就会主动弄死桃乐丝。 桃乐丝来找寅成会面的那天夜里,勖夫人由于不放心女儿,一直在走廊偷听两人的谈话,内容自是使她怒火中烧,同时又担心无比。 待桃乐丝从寅成房间出来后,勖夫人偷偷跟了上去,像以前一样,敲开女儿房门,企图说服自己的女儿收手。 那一夜,桃乐丝离开后寅成听到的脚步声不是别人,正是勖夫人。而寅成当时还以为是千岚的鬼魂,专门去查验了一下,幸好安德鲁提前做了准备,早已将千岚的尸体模型喷洒了带有尸臭气味的水雾。 勖夫人在企图说服女儿的过程中,两人再次发生肢体冲突,很不幸,这次被甩在地上的勖夫人没有像白天一样缓过来,而是彻底断了气。桃乐丝被母亲的死吓得够呛,大脑一片空白。她只知道如果想和寅成幸福生活下去的话,自己绝对不可以以杀人犯的身份出现。 尤其是,寅成发现勖夫人是自己母亲,我又一直瞒着他的话,他一定会以为我在耍他,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桃乐丝此刻没有其他想法,只想着隐瞒自己失手杀了母亲的事实。 桃乐丝并非强壮之人,不过幸好勖夫人也相当苗条。桃乐丝用了整个后半夜的时间,把勖夫人的尸体从窗户丢出,又拖行了几十米至海边悬崖,将其推进滚滚波涛之中。尸体先是被海水卷远,后来随着涨潮,又被海浪推到悬崖下,被安德鲁和寅成看见。 桃乐丝第二天出现在两人面前时,荡悠悠空落落如行尸走肉。 勖夫人的死让安德鲁必须调整自己的作案顺序。以此刻从桃乐丝的精神状态来说,与她结盟显然不可能,自己也不能亲自动手。 安德鲁在争取到寅成的信任并佯装与其约定利益后,为寅成拟定了行动计划,并提供给他自己之前就已准备好的,和毒药无异的强力去霉剂。并且许诺会作证勖夫人和桃乐丝之间有矛盾。 寅成真好骗。 安德鲁用勖夫人的杯子伪装成桃乐丝的,就此做好了嫁祸勖夫人的准备。而寅成很争气地圆满完成了任务。 接下来,就是两个人的时间喽。对安德鲁的考验终于到来。 果然如千岚所说,寅成是有活到最后的可能性的。 此刻,安德鲁发自内心钦佩千岚的未卜先知,感激她提供的方法预案。 在寅成提出要各自独立呆着之后,摆在安德鲁面前的最大问题就是如何把寅成引到马厩。 安德鲁和寅成在大客厅里商定计划时,安德鲁就已把写有冒冒是自己和千岚所生孩子的纸条塞进了寅成的口袋。 寅成就算对千岚和冒冒毫无感情,但出于男性的尊严,他也一定会来找自己说个清楚。 我只要一直等在马厩就可以了,还有三天,他一定会找来。安德鲁这样想着,拿着一些吃的东西就去马厩蹲点了,为了避免留下过多脚印,他换上了提前准备好的橡胶靴,把自己的鞋子藏在海边悬崖那里。 后来发生的和自己与千岚演练的一样,寅成死得非常凄惨。 而后安德鲁将千岚尸体模型绑了石头扔进海里,又把冒冒的尸体模型通过早就拴好的细细绳索拉上来,如法炮制。 安德鲁完成了自己向千岚许下的诺言,履行了和千岚的约定。 镜头回到现在。安德鲁已经身处仓房的地下隧道,通往尽头的避难室。那是安德鲁的未来希望之所在,他一步步向前,身体都在颤抖。 “千岚!冒冒!”他抑制不住激动,呼唤着妻儿的名字。 他的回音在隧道内回荡着。 可他听不到任何回应。 莫非母女俩睡着了?一对小懒虫。 避难室的门就在眼前。安德鲁已没有耐心敲门,拧开门把手就进去了。 眼前的一幕让他愣在原地。 随着刚刚门把手被拧开的声音,墙上的一个像盖子一样的东西被掀开了,此刻正汩汩流进液体。那是海水。 安德鲁一时就想到,这是专门打了孔引了海水过来的。 他拔腿向外跑,可在到了出口时,那块专门密封过的木板却怎么都打不开了。 木板被锁住了。 安德鲁快速返回避难室,企图寻找东西堵住涌进海水的孔洞。 可屋子空空如野,没有任何可用的工具。 这种深度下海水的压力,凭他的手,乃至身上的衣服都用上,也同样是堵不住的。 安德鲁就这样在入口和避难室之间慌乱地跑了几个来回,最终放弃了。他笑着漂浮在海水之中,漂浮在这正慢慢被海水填满的密闭空间之中。 我不知道他临死前的那几分钟,脑中出现的是谁的身影。 三天后,司机来到庄园,请求外援修好了吊桥系统,恢复了网络。调查员进入庄园,发现了死在自己房间,似由勖夫人毒杀的桃乐丝、死在马厩,不知何种原因马匹发狂踩踏致死的贾寅成、悬崖边海面,已经被鱼鸟吃得七七八八的勖夫人尸体、以及一个灌满海水地下室中安德鲁的尸体。 调查组很快通知了千岚。 此刻的千岚,正远在nadie市的山中度假,并且有多人可以作证,她已经带着女儿在这里玩了五天了。根据尸检判断,庄园四起命案发生时,千岚都正在nadie市度假。 几个月后,千岚顺利继承了勖先生的私人遗产和其在勖氏集团的股份。 勖先生的遗嘱公布于众,继承份额从高到低分别为:贾寅成,安德鲁,勖夫人,勖冒冒。 并没有千岚的名字。 千岚在制作仓房地下机关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即将发生的一切。 时至今日,千岚和冒冒作为勖氏家族的唯二继承人,幸福地生活着。 第五个故事:我从漆黑的房间中醒来1 我从漆黑的房间醒来,周围一片寂静。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争取能够看清一点东西。 情况似乎好了一点,但仍然无法轻易感知环境的全貌。 我以自己站立的地方为原点,向四周探索。 先是向前走到尽头,大概两米左右,我的鼻子碰到了墙壁,那是水泥墙壁,冰冷粗糙。我原路返回两米,继续向前走,大概又两米,碰到了另一面墙。 以墙根站立处为,我做了一下标记,沿着墙壁顺时针摸索。在经历了四个直角墙角后,我回到了原地。途中,有一面墙上镶着一面厚重的铁门,我把耳朵贴在铁门上,能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不过位置应该不是很近。 我已经了解环境情况了。这是一间四壁和地面都是水泥的房间,并没有窗,有一扇铁门。 我尝试打开那扇铁门,无果。打不开,应该是被从外面锁上了。 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知何时失去了意识,醒来前的最后记忆,是躺在公园的草坪上慵懒地晒太阳,几个身材姣好的美女从我面前走过,还朝我笑了笑。 然后……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记忆的一块拼图缺失了。 口干舌燥。不知道房间里会不会有水。 我开始慢慢在整个房间中摸索。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定是有人把我弄晕带到这里的,可是为什么呢? 我从没有做过一件坏事……。 突然,门外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好像不是一个人。 其中一个人的脚步声非常杂乱,像是被强迫着前进。 随着一声闷响,面前的铁门打开了,外面的光线洒了进来。 虽然微弱,但突如其来的光芒仍刺得眼睛很痛,我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 没等我看清门口的状况,一个人就被推了进来,长头发,应该是女人。 她一头栽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铁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她发出“呜呜”的声音,我靠近摸了摸,她的嘴巴被胶带封上了,手被绑在身后。 正当我想帮她去除胶带时,房间里的灯亮了,我慌忙停下动作。 那是一颗昏黄的灯泡,挂在顶棚正中央。此刻,我才清楚地看清了周围的样子,和我之前摸索的没什么两样。只是这次确定了,屋子里除了天上的灯泡和地上的女人,空空如也。 只是那个女人,比我想象的更加可怜。 她不仅嘴被胶带封住,眼睛也一样,用黑色的带子绑着。不仅手被绑在身后,脚也一样。她依旧不停地扭动着身体,持续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继续尝试帮她解除捆绑,门突然再次打开。这次我看清了来人,就是刚才把女人丢进来的那人,是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我分辨不出对方的性别,因为对方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那人手持一根铁棍,一边打我一边像个精神病一样嘴里嘟嘟囔囔地吼叫,非常吓人。 在反抗了几下后,我被打翻在地,后脑撞在墙上,钻心的疼痛让我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也无心再去顾及面前这个可怜女人了。 来人见我停下了动作,便出去了。 这个人是怎么知道我要帮助这个女性呢?借着有限的晦暗灯光,我警惕地再次审视房间。 终于在顶棚的一个角落,我看到了一个会反光的小黑点。那是个摄像头。 此刻,正有人监视着房间内发生的一举一动。 于是我不再轻举妄动。 渐渐地,女人停止了挣扎,大概她的体力耗尽了。 我盯着摄像头,依旧不敢动作。我怕自己的好心行为,会招致和她一样的对待。 就这样,我和她在这个封闭的房间里静默着等待时间流逝。 中途,我起身碰了碰灯泡。嘶,好烫。 开关控制应该在外面,之前囚禁者刚刚出去后,灯就亮了。我碰了灯,那个人却没再进来,那么,灯应该不是什么突破口。 我想和朋友们去散步,去市立大学最气派的那间教室旁听音乐鉴赏课,我想念公园里的美女们……当然,还有我的女朋友。 为了回归美好的生活,我必须离开这里。 下次那个人再进来时,我要掌握时机把对方撂倒并逃出去,至于地上那个女人,就要看她的造化了。这屋子里没有任何工具,我得想想别的办法…… 现在应该已经入夜,我好困……支撑不住眼皮,我也席地躺下了。那个女人大概也已经睡着,身体开始有规律地起伏。 即将入睡前,我许愿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我醒来所有都会回归正轨,我会行走在阳光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熟悉的闷响把我从梦中惊醒。实际上,我没做什么梦,身体却非常疲惫。 那人打开了门!我两步冲过去想推倒对方,却在一阵钻心的麻痹刺痛中跌倒在地,我定睛看向那人手中,刚才痛感的来源,是一把电击枪。 我的反抗明显激怒了对方。ta举着电击枪把我逼到角落,我怒视着ta,企图看清对方的脸。短暂地心理斗争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敢扯下ta的面罩。 但我看到了门外的景象。 门外是岩石裸露的墙体,偶尔传来水滴声,没有丝毫外界生活的声响。 我意识到,这里是地下室。 我想起一部根据推理小说改编的短剧,剧中一对姐弟被变态杀人狂关了起来,是一排房间中的一间,其余房间关着其他受害者。弟弟由于身材瘦小,得以通过连通各屋的水沟和每位受害者聊天。杀人狂按照房间顺序,也就是被关进来的顺序杀人,水沟上游每天都会漂下人的碎肉和器官,如果没有,那就是下游的人被残害了。 最终,姐姐用生命解救了弟弟和其他房间的受害者,自己成为变态杀人狂电锯之下的肉块。 囚禁我们的人和那个变态杀人狂的装束几乎一样,看到ta脚上的橡胶靴时,我全身都在颤抖。 我和这个可怜的女人,可能也在经历同样的遭遇。 ta拿着电击枪把我逼到墙角,我大声喊着地上的女人,想让她醒来帮我一起对抗眼前的疯子,可她依旧保持原状纹丝未动。 电击枪终于贴上我的肋骨,一阵麻痹刺痛,我晕了过去。 第五个故事:我从漆黑的房间中醒来2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我头痛欲裂,和上次误喝了高度洋酒一样的感觉。起身时,身体一直在打晃。 房间还原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一片漆黑。 唉,我叹了口气。之前发生的都不是梦,我依然被困在地下室里…… 那个女人怎么样了? 这时我才意识到,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血腥气。那不是普通的、只是流了些血的血腥气。 那是……怎么说呢,我去过一次屠宰场,这里和屠宰场的味道一样。 我的预感很不好。 黑暗中,我努力辨别着周围事物的轮廓,想向那个女人靠拢。 我循着温热血腥气息的来向走去。 走了几步,脚下突然发粘,又有些滑滑的。很快,我的脚触碰到了障碍物。是了,她就在我面前。 虽看不清她的面貌和身体,但也能判断她已经咽了气。因为她一点呼吸都没有了。 此刻,灯又亮了起来。 看到眼前的一幕,我几乎要呕出来。 依旧是那个女人没错,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长发。 只是她的身体已经被红色浸染,身上像被利器胡乱切割过,翻卷起来,像一朵朵盛开的芍药。 就像……被改了花刀。 她的面部是否依然蒙着眼罩、封着胶带,已经看不出来了。模糊一片。 我往后退了几步,终于还是“哇”地吐了出来。鼻腔中的血腥气挥散不去,呕吐让头痛愈演愈烈。 门后传来开铁门的闷响,那个人又进来了。橡胶裤的两条裤腿摩擦发出魔鬼磨牙般的声音。 我慌张地后退到墙角。 我能感受到ta正从防护眼镜后面看着我,这种凝视令我全身发麻,颤抖不已。 在把几乎没有人样的尸体装进一个麻袋后,那个人拎着水桶和一根外面接进来的水管,开始冲洗地上的血污。血污和污秽物混合在一起,随着水流向房间角落里汇聚。可惜我并没有看到任何下水设施。有好几次污水被冲到我的脚下,我不敢作声,只得别过脸去一再后退。 我想趁ta不注意从旁边逃跑,可我的腿已经不听使唤,发软瘫坐在地。我想和ta决一死战,可ta体型比我高大很多,根本没有胜算。 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我抑制不住恐惧的眼泪,没出息地哭出声来。 听到我的哭声,ta转过来对着我,沉默地站着。 我真想问问ta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可惜我的声带在一次事故中毁掉了,拼了命也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就像我此刻一样。 ta把手伸进口袋,像是又要掏出那把电击枪。我马上抱住头缩回墙角,心里祈求ta不要再伤害我了。 我的样子一定让这个人心里得到了极大满足,我仿佛看到面具后的脸在讥笑。 幸好对方并没有掏出电击枪,而是继续处理起脏污。 我尝试分辨眼前这个恐怖的家伙,如果是我惹到过ta,那ta不应该只是把我自己抓进来吗,这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且慢,我从始至终都不清楚这个女人的长相,难道这个女人也和我有某种关联? 我努力回忆着过往的异性,想找出和女人外形相似的那位。 恐惧令我头脑发懵,运转起来非常吃力。思考令我头痛,所以还是放弃了。 这个人用一个不锈钢簸箕把汇聚到墙角的红色混合物收集起来,出去了,铁门在ta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往好处想的话,我暂时安全。 往坏处想,这个女人结束了地狱之旅,接下来,应该就是我了。 我扫视房间,地面仍有清扫后残留的血污,气味并没有减淡。 很困,但无法入睡。 和我想的一样,那人出去不久,灯灭了。 黑暗中,我听到自己的心跳,那声音让我想起之前后脑撞墙的声音。 很饿,趁灯亮的时候看过了,屋子里没有可吃的东西。我第一次感觉到,在由于恐惧而吃不下东西的情况下,由饥饿产生的胃酸是如何灼烧身体的。 渐渐地,头痛减轻,我有了余力思考。 我开始回忆最近做的坏……哦不,可能会让人怀恨在心的事情。 从上个月起,我形成了每天去河边散步的习惯。从我家到河边,会经过一个叫微风的街区,那几栋楼,怎么说呢,住的都是,单身的女孩子。她们……非常漂亮。 几次之后,我发现有个女孩子非常吸引我,于是每次经过她那栋楼时,都会下意识地放缓脚步,偷偷瞄她的阳台。她就住在一楼,所以视野相当便利。 她总是穿的很漂亮。她喜欢把洗干净的手绢挂在阳台上,白色的、蓝色的、黑色的。我最喜欢的是那条黄色的,上面点缀着一只小小的蝴蝶,可爱极了。 有时她不在家,我就躲到旁边楼的拐角处静静等候,直到看到她回来,来到阳台上晾晒手绢。 次数多了之后,我有点不甘于只是这样看着。 在一个雨天,天色暮沉沉的。我躲在正好能看到她家阳台的对面楼楼道里,看着她晾好手绢后出门去了。我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马路尽头。 她的阳台窗子没有关。由于下雨,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于是我快速穿过街道,来到她阳台窗前,四周观望确认没有目击者后,快速从打开的窗子翻进去了。 我望着那条黄色的手绢,小蝴蝶忽闪忽闪着翅膀,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我有一种强烈的想看看她的房间的欲望。但理智制止了我——如果她回来,和我撞了个正着,那就糟了。在迷人的桃子香水气息中,我控制住了心神,眼睛再次被那只小蝴蝶吸引。 拿走这个,应该没关系的? 我快速下定决心,扯下那块黄色的、充满魔力的丝绸夺窗而逃。 我记得,当时我跑在雨中,像一个勇猛的骑士,以一种特殊的方式,留下我和女神的纪念。 当然,这不是唯一一次。 在那次成功后,我又如法炮制了好几次。 直到有一次,出了点小问题。 第五个故事:我从漆黑的房间中醒来3 那样做了几次之后,那个女孩子起了疑心,她开始注意离开家里时关上阳台的窗子,每次关上后,还会特意往四周观察一番,有几次差点发现我,幸好我闪得快。 她走后我就又会看她的阳台。 隔着窗子看那些宛若胜利旗帜般冲我招手的绸缎、棉布,或者蕾丝……更加激起了我的突破欲。 我没有做过伤害她的事情,她这么防着我干什么!? 出于对她的好感,我暂时把火压了下去,只是增加了散步的频率。 不过人总有掉以轻心的时候,有一次出门后,她并没有记得关上窗子,于是我趁机翻进去拿走了一件。 啊,许久不见的新鲜气息。那天,我的情绪达到最高值,回家后,还给女朋友带了她最爱吃的烧烤。 我以为,慢慢地,她会回归到我们的默契,再次向我敞开心扉。没关系,我可以等。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人出现在阳台上。 我看到她站在这个男人身旁,对着阳台窗外指指点点,他们的视线快要投向我所在的楼道这里了!我慌忙闪身,躲进楼道门的阴影里,心嗵嗵跳个不停。 她居然找人对付我!这个贱人! 我通过楼道门上的裂缝观察他们,还好应该没有发现我,两人的视线转向别处了。 我长吁一口气,等到他们不在阳台上,我趁机跑了。 那天我都没有继续散步,我要被气死了!回家后,我把之前积攒的“战利品”统统丢进了路过的垃圾车。 我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决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个女的,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还有那个男人,一脸正气凌然的样子,还不是来消费的而已,装什么英雄。 我在家颓废了几天没有出门,想着怎么让这两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倒霉。女朋友为我而忧心忡忡,几次上来纠缠,我发了几次脾气,她就离家出走了。 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在混沌的午睡中醒来,一条妙计油然而生。 心动不如行动,持续观察了几天她不在的固定时段,都是在上午十点半到午饭前。我就选准了这个时段,从废品站弄来了些旧衣物,把它们浸透排泄物、呕吐物等极尽恶心之能事的脏污,丢进了她的阳台。 沾了液体的衣服掉在她阳台的地砖上,啪! 臭死他们!哈哈哈。 我欣喜若狂地跑回家,可惜女朋友还在离家出走中,没法跟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我洗了个澡,把因为准备脏污衣物而弄的满身臭气洗掉。吃过午饭后,我慢悠悠地散步到那女的的街区,准备看看她的丑态。 没想到刚走到街角,就发现她的住所那边围了好大一群人,救护车也在那里。 在交头接耳、面色各异的人群中,一个担架从楼里抬出。担架上的人胳膊耷拉在外面,虽然盖着脸,但我还是认出了那就是她。她死了。 我藏匿在交头接耳的人群中,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这个女人踩在阳台地上的黏糊糊的脏衣团上摔倒,砸到了后脑勺,瞬间毙命。 啊?这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啊。 我可没想弄死她。 算了,也算是她因为傲慢而付出的代价。我早就不喜欢她了,无所谓。 我穿出人群,准备往回走。此时,好像有一个眼神在瞟着我这个方向。 我警觉而低调地看向眼神的来处,正好和那个男人四目相对,那是她的“男朋友”。他的表情有点复杂,像是正愤怒地瞪着我,又好像并不完全聚焦在我脸上。 一阵心虚中,我跑掉了。怕他跟着我,我专门绕路,先往公园的方向快步走了很远,又穿了两三道小巷子,确认他没有跟上来,才慢悠悠散步回家。 到家后我才真正开始后怕,他会不会是知道些什么?不然也不会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不过自那时起连着几天,我都没见过那个男人,所以不久后便忘了这回事。 回忆完这段经历,我再次回到黑暗的现实之中,再次置身于宛若水泥盒子的漆黑房间。 会不会是那个男的,从某种途径知道了他“女朋友”的意外死亡是我造成的,所以来复仇。 按理说不应该啊,他们之间那种关系,感情能深厚到什么地步,还搞替人复仇这一套? 更何况,那天我明明记得没人看见的…… 再者,他干嘛在我面前虐杀一个女人给我看呢?不是应该直接折磨我吗。 噢,可能是另一种折磨,让我在极度恐惧中虚度光阴。 真是够迂回的,呵呵。我心中苦笑。 这么想来,应该不是他。 正在脑海里继续搜寻其他可能性时,灯又亮了。 怎么!这么快就轮到我了吗?我不想死啊!而且我怕疼! 铁门打开,一个被捆绑的和之前女人一样的人被丢了进来,这次是个男的。 这是什么操作,怎么又丢了个人进来,为了折磨我下这么大的血本吗?! 这个男的也是嘴里呜呜叫着,令我烦躁得要命。 但那个变态在旁边,我没办法吼他,怕前者转而来对付我。 我预感之前在那女人身上上演的一切,会在这个男人身上重演。 此刻我对那个变态的恐惧,不仅没有增长,竟然还减弱了一些。 不出我所料,这个男人经历了之前那个女人经历的一切。只不过灯光再度亮起时,他的胳膊不见了。啊不,是肉不见了,骨头还在。 还有,他叫得更大声,真是让人烦躁。 在他成为肉花的前一步骤,我又被电击晕了。这些可怜虫、倒霉蛋、讨厌鬼,连死都要带着我遭一遍罪。 当然罪魁祸首是那个变态,是ta电晕了我!频繁遭受电击会导致呕吐的知道吗! 男人被清理出去之后,世界又回归黑暗。 这个变态,已经让我切身经历了两个人残忍的丧命经历。也许这是个线索,能让我思考出,ta究竟为什么这么干。 当ta在我面前杀掉一个人的时候,我可以理解为ta要在我死前恶心我一把。当ta在我面前连续杀掉两个人的时候,意味着什么呢? 第五个故事:我从漆黑的房间中醒来4 可能是为了给我出气? 猜到这一层,我又回忆起一件事,那是很久以前了。 其实在日常生活中,我经常受欺负。被欺负贯穿了我从小到大的几乎每一天。 我刚出生不久父母就出车祸死了,是一个捡破烂的老婆婆把我养活大的。 凭想象也能知道一路走来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 欺负过我的人有很多,我没法记清他们每个人的样子。但如果要跟目前的状况联系起来,我想到了两个人。 那是一个酷热的夏天,婆婆又出门捡破烂去了,我在家门口的椅子上打盹,说是家门口,只不过是比简易棚好点有限罢了。 迷糊中,我听到有人在叽叽喳喳地笑着交谈,声音离我越来越近。 “好脏啊!嘿嘿。”说话的是一位十几岁的女性。 她一旁的差不多年纪的男性附和道:“是啊是啊,老远就闻到一股臭味,你看这个房子,啧啧啧,又脏又破。” 说完,又是一阵讥笑。 他们不知道我已经醒了,我什么都能听得到,心里已经开始流眼泪了。 并且我维持着闭眼的状态,以此保护自己不被他们继续讥笑,让他们感到无聊而停止。 等他们走了就好了。我这样想着。 “话说,好像屋里没有大人在家呢!”男性似乎朝我家门口的方向靠近了几步,我能通过眼前的阴影感受到他的动向,他应该是朝屋里面看了看。 “啊,好臭!”他后退了几步,听声音应该是捏住了鼻子:“可怜虫,你家大人不要你啦!哈哈哈。” 他这话是冲着我的方向说的。 我仍然紧闭双眼。求你们了,快走。 可他们不依不饶,那个女性甚至走进屋子里面了:“乱死了,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怎么会有人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啊,真是太不讲究了!丢死人了!” 她的声音大到我怀疑她想故意吵醒我。 可是从小婆婆就引导我,不要与人起冲突,要懂得忍让。我继续祈祷他们觉得无趣之后尽快走掉。 他们像是知道我在装睡,充满恶意地继续挑逗我。 我已经忍不住眼泪,就那么闭着眼睛,滑稽地抽泣了起来。 他们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哈哈哈!瞧啊瞧啊,笑死人了!”那个女性笑声刺耳。 “诶!诶!”那个男性伸出手掌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刺眼阳光下,我能清楚地看到他手掌的影子,弄得我头发昏。 “当我们不存在吗,嗯?!”女性有些愠怒。 我的恐惧被他们理解成不理睬和轻视。 “那么,我们就要把屋子里的东西都搬空喽,哈哈哈!”那个女性吓唬我,脸也凑上来了,她身上有很香的气息,像某种高贵的花朵,可我闻起来就像恶魔的味道。 “跟这个胆小鬼废什么话,走,我们去屋子里快活快活!”男性拉着女性进去了,我偷偷把眼睛张开一条缝,看到了他们的背影,欢天喜地的。 接下来,就听见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两个人的嬉笑。我听见他们把我最喜欢的玩具摔到地上的声音,听见他们把婆婆存钱的饼干盒子打开,把铁盒子一扔,数钱的声音。 不要怪我不敢动,我当时只有五岁,我怕跟着他们进屋后,会受到非人的虐待。 刚才我从眼缝中看到他们背影的时候,那个男性后兜里有一把扳手,那个女性的小包拉链那里露出了一节刀柄。 他们根本不是临时路过,一时兴起而胡闹,他们本来就是雌雄双煞! 我又想婆婆回来,又不想她回来。 如果我这样继续装睡下去,他们会不会放我一马呢? 求求了。 正当他们在屋子里闹得欢时,我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 我彻底睁开眼,定睛看去,真的是婆婆!她正背了一大捆纸壳往这边走。 最终我还是按耐不住对婆婆的关心,拼命向她跑去,让她不要进来,拉着她往与家相反的方向走。 她向我身后屋子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大惊失色,旋即冲了进去,一看就是要与那对男女决一死战,纸壳散落一地。 她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我跟在她后面想拉住她的时候,险些弄倒她。 我就没敢再阻止她了。 那对男女看到婆婆进去,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一边推搡她、拽她的头发,一边拿着她心爱的东西逗得她团团转。 婆婆嘴里气愤地叫着,努力去抓他们拿走的东西,想跳又跳不起来,急的直跺脚,几下便被耍得大汗淋漓,她的腿之前受过伤,这一闹,她直接摔倒在地,再起不来。 看到这里,我再也不信婆婆教的忍让的那一套,冲进去和他们扭打起来。婆婆倒在一边大声喘着粗气。 我和他们身高相差太大,他们在合伙踢打我的同时,还不忘嘴上持续羞辱我:“小畜牲,刚才怎么睡的那么香呀,这会子怎么起来了呢?哈哈哈哈。” 我气到极点,动用全身上下每一部分当作武器去进攻,已经完全顾不得防守了。 混乱中,我刮坏了男性的脸颊,让他瞬间挂了彩。 女性看到她的伴侣受了伤,疯了一样上来抓我。我就在屋子里左窜右逃。想往门外跑,又不忍把婆婆自己扔在这里,只得继续和他们在屋里周旋,可他们毕竟是两个人,又比我高大那么多,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几下子,他们就抓住我,两人合力把我拎了起来,用力甩到半空,又重重砸在墙上,一瞬间剧痛后我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周围是一片火海。婆婆已经没了呼吸,不管我怎么呼唤,她都一动不动。我的眼泪忍不住一直流,同时努力寻找着出口。 由于体型小,我很快贴着地面浓烟密度低些的空间爬了出去,即便如此,肺部仍然感到被塞了炸药般地剧痛。 从那一天起,我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自己也被折腾到半死。所以一直到现在,我的身体总是不太好。 而那对男女早就逃之夭夭。 按时间推算他们的年龄,差不多就是在这暗室遇害的那对男女大小。 会不会有人当时目睹了这一切,然后出于正义感而为我们相依为命的一老一小复仇呢?故意在我面前弄死这两个魔鬼,让正义得以伸张。 第五个故事:我从漆黑的房间中醒来5 可笑!怎么可能呢!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所谓正义,怎么会有人为了维护陌生人的生命尊严,而去承担被当作杀人犯抓获的风险! 我为我刚才的猜想感到难为情。 更何况,如果那人是想为我主持公道,又怎么会把我电晕,又怎么会在虐杀掉男女之后,仍然把我留在这黑暗之中? 我真笨!笨死了! 本就无望的心境,因为回忆起了那对男女而更加沉重。 我有预感那个变态会带新的人进来,也可能我就是下一个受害者。 我已经不再感到饥饿了,身体似乎比刚醒来时有了更多力气。 有点奇怪。难道是漫长的黑暗让我的钝感增加了? 还没等我想清楚,下一个人果然就来了。 这次是位年纪比较大的女性。同样被蒙眼封嘴、捆手捆脚。 不同的是,她被推进来时,似乎已经是晕厥状态,也或者已经不在人世。 不变的是,我又被电击晕了过去。 又是!又是! 焦躁逐渐压过恐惧,成为我现在情绪的核心。我已接受无力逃脱的事实,脑力也逐渐恢复。 再度醒来时,长者已被清理干净,地面恢复到氤氲着血腥的半潮湿状态。 我似乎明白那个人把我一直困在虐杀现场,把一个一个人的悲惨逝去呈现给我看的原因了。 这三个人,像不像一家人?夫妻,和其中一方的母亲。那么下一个人的年龄,我合理猜想…… 说到一家人,我又想起来一件事。 这事发生在前两年冬天,一个寒风刺骨的傍晚。 我们的城市每到冬天就会集中烧煤取暖,空气中漂浮着呛人的粉尘,满是焦灼的味道。然而,这种味道又让人安心,因为它意味着温暖、温饱。 可是,温暖与温饱是属于人类的,而有些小可爱就有点可怜了。 我由于没有受过教育、又不太合群,所以一直离群索居,就在婆婆被烧毁的房子原址附近,又寻了一处废弃的仓房,简单拾掇了一下作为住处。 那个傍晚天上下着大雪,北风呼号,一伙猫在我门前徘徊了很久,我从窗子里面望着它们,弱小又无助,有四只,两大两小。看起来像是一家子。 它们穿过窗子与我目光相撞,很明显吓了一跳。其中一只大猫掉头就跑,还招呼两只小猫跟上。另一只大猫没有动,就那么看着我,目光坚毅。 我有点被这种明知自己弱小却为了家人挺身而出的精神感动到了。 那只大猫鼓起勇气上前,用爪子挠我的门,边挠边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 我斜眼看了看门闩,锁的那叫一个死,进屋就闩门是我养成的习惯。它们想进来的话,必须征得我的同意。 挠门的大猫的呼唤中带了些祈求,并不时往外挪几步,看看我,躺下滚动着露出肚皮。 我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三只,正小心翼翼地望着这边,唯唯诺诺,并有些许期待。 这种被祈求、宛若救世主的感觉,真的是好啊。 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力量,究竟是救赎,还是毁灭?此刻我很想了解一下。 于是我拨开门闩,打开门,让它进来。 它没着忙迈腿,而是回头看了看它的家人,那三只正躲在不远处的猫,朝它们喵了几声,另一只大猫迟疑了一下,还是带着两只小猫过来了。 四只猫如数进入我的房子后,我闩上了门。 我给它们喝牛奶、吃夏天时捡来的罐头,让它们在我的火坑旁取暖。大概是由于长途跋涉在寒风中的疲惫,它们一家四口很快就睡着了。 我看着两只熟睡小猫,心中思绪万千。 虽然你们生活水平很差,但好歹一直跟在父母周围,着实让我羡慕啊。 如果我欺负你们的父母,你们会反抗吗? 我又看向那两只大猫。其中一只把小猫们护在肚子旁边,另一只则从外围包裹着它们三个。 互相保护的一家,我说,逞能承担保护者角色的那只,你又真的有能力保护你的挚爱们吗? 不经历悲痛的生命是无法实现真正的成长的。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自不必多讲。它们亲眼所见、无可回避,在亲人一个个遭受非人对待时那痛苦至极的表情,我到现在也忘不了,我想,当初看到婆婆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时,我就是那个表情。 当然,它们当时互相保护,企图一拥而上反抗我。 怎么可能成功呢。它们当中个子最大的那只,也不过跟个鞋盒子差不多大。 在我面前全不是对手。 我终于由牺牲品的角色转换成了施暴者。那种掌握生命权力的感觉,嘶…… 我陶醉地看着一地支离破碎的血腥,竟有了一种温暖沉醉的良好感觉。 正当我沉浸在这种凌驾于其他生灵之上的感觉时,隐隐感到一双眼睛正在某个角落窥视我。 我缓缓转向窗子的方向——一个女人! 他看起来三十左右的年纪,瘦瘦的,隔着窗子也能看出她的疲态,此刻她正惊恐地看着我的方向,看着一地狼藉。 我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说不定他目睹了我所作所为的一切。 一时间,愤怒、羞愧、后悔一齐涌上心头,令我无地自容,不知所措。 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我气冲冲直奔窗子而去,可那女人迅速拔腿跑掉了。 我打开窗,看着她仓皇而逃的背影,担心起来。 她会不会回来呢,会不会带着人回来处置我。 我并不想再回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那场面! 我慌忙收拾掉那些残骸,回味着它们之间互相维护却毫无回天之力的可怜样子,内心充满了满足感。 怪不得当初那对男女会那样做呦。 怕那女人带人来讨伐我,自那时起的半个月,我都没有在家里居住,四处游荡索居,避避风头。 半个月后我回到家,果然有人进来过的痕迹,不过看起来应该好几天了。 果然那个贱人带人来抓我了!但我想的周全,她扑了个空。 那么,把我囚禁在这里的变态,会不会就是那个女人? 她在我面前把一个个人残杀,让我也接受这精神折磨? 第五个故事:我从漆黑的房间中醒来6 不可能! 她杀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就算认识,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我在乎的人,更不用说我连家人都没有! 就算她当着我的面折磨死一百个,又有什么用,我毫无感觉,嗯。 第四个人被丢进来之前,我相当兴奋,之前说过,这几个人,搞不好是一家人呢。下一个,应该是个小孩,嘿嘿嘿。 不料第四个人是一名男青年,被丢进来的时候挣扎得最厉害。我站在一旁有点担心,他不停地折腾,感觉随时会挣脱束缚。 这次那个变态没有电晕我,而是匆忙出去了。 那个青年已经挣脱了脚踝的捆绑,眼看就要挣脱手腕了! 那个混蛋跑哪里去了,就打算让我直面这么个躁动的家伙吗。 我敢肯定ta正通过摄像头观察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我忍不住叫了起来。 青年不知道房间里不只他自己,听到我的声音后,大概因为惊到而突然静止了好一会儿。十几秒钟后,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 我恐惧地退到角落,他看起来很能打的样子,而且此刻充满愤怒。 终于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挣脱了手脚的束缚,一把扯掉眼罩和封嘴的胶带。他大概许久未见光,即便昏黄的灯光,也让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缓了好久。 再度睁开眼睛后,他环顾四周。很显然,他被周围的情况惊呆了。 看到我后,不由分说便冲上来掐我的脖子,他的体型比我大很多,我根本招架不住,很容易地被他扑倒后,呼吸在他的手掌中变得困难。 我与他四目相对,他通红的眼中惊奇与愤怒交织,压得我心神僵直。 我就快失去意识了……我把这辈子想得到的东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准备迎接死亡。 这时,铁门被打开了!那个人站在门口,手上是一把巨大的砍刀。 这是要干什么…… ta快步走向颤抖的我俩,高高举起砍刀,对着男青年的头部狠力劈了下去。 随着一声瘆人的骨骼碎裂声,我的脸上被他的脑组织覆盖。 我用力咳嗽了几声,终于又能呼吸了。 坏消息是,那人走近我,手上的刀并没有放下。 这次,ta当着我的面,把青年的尸体碎尸万段。 那些尸块……看起来不太对劲。之前的人,即使有血肉缺失,但尸体都基本完整,只是血肉模糊不见人样。可是这个青年,他是真的被大卸八块了。 利器的划痕也不同。 我再次确认那个变态的体型和动作,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接下来,轮到我面对命运了。 只希望ta能一斧头给我个痛快。 没想到,ta掏出身后系着的麻袋——和之前ta收尸用的袋子一样,上面充满血污。 把我晾在一边,收拾起那些残骸来。 我抹掉脸上的脑浆,再次缩到墙角。 ta都没看我,只自顾自收拾着。 我已经被ta折磨到濒临崩溃。我难道就要在这种随时会被虐杀的恐惧中,看着一个一个人成为残骸吗?! 这究竟是在惩罚我什么啊。 下一个人什么时候会来。 那人拖着麻袋向门口走去,任我在ta身后质问呼喊,ta就像听不懂一样,回头歪着脑袋瞅着我。 这次我没再收声,一遍遍地呼喊,一遍遍地问。 ta还是拖着麻袋出去了。 回身正要关门时,我不再软弱,奋力扑了上去。 不出意料ta早有准备——那把电击枪再次贴上我的肋骨,我又瞬间失去意识。 不过这次的感觉比之前都要轻微一些,好像也没有昏迷很久。 再醒来时,已不是黑暗中,昏黄的灯泡亮着。 我又饿了。算来我在这里至少有三天那么久了,却能忍饿到现在,实在是想不通。 我还是焦虑地在房间里踱步,时不时发出由于饥饿而产生的干呕。 就这样至少过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中,我继续思考自己被ta圈在这里的原因,可已不再有任何头绪。饥饿令我头脑枯竭、意志薄弱。我已经不在乎ta接下来如何待我,让我面对什么都可以,麻木了。 距离饿晕仅一步之遥时,ta进来了,手上拿着不锈钢碗,里面是一些食物,示意让我吃掉。 ta大概是通过摄像头看到了我饥饿的窘相,又不肯让我死掉。 我看了看碗底,差点呕出来。 碗里面毛发、血液、肉块混在一起,还有些碎骨头渣子。 我拒绝吃这样的东西。我拒绝了。 对方不置可否,一副“爱吃吃,不吃饿死”的表情。然后,ta居然坐下了,开始絮絮叨叨。 她的声音告诉我,她是位女性,中年。 “我没有办法,我孩子被拐走杀掉了,凶手蹲在牢狱里,我这辈子都没机会报仇,”她摘下面具,面具后是一张枯槁没有生机的脸庞,很是熟悉,像在哪里见过:“他们是专门为狠心父母处理掉不想要的孩子的,阴差阳错,我的孩子也成了受害者。所以,这些父母、亲戚全部都有罪,如果拐卖者能够得好死,我管不了。我要让我能找到的同样有罪之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之前被丢进来的四个人,应该就是所谓家长了。 那么,我存在的意义是?我没有孩子,也没有拐过孩子,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没什么比被野兽撕咬更令人恐惧的死法了,”她接着说:“他们发现被拐孩子的时候,尸体就像是被猛兽当作食物享用过,而发现他们的地方,就是童戏团,里面有狮子,有蟒蛇……”说着,她静静流下泪来,她用还沾着血污的手指搓了搓眼角,血与泪模糊一片。 我对她没有同情,只想着她真的很小心,为了防我逃跑,把铁门闩得牢牢的。 “那年冬天我在那间漏风的破屋里发现了你,这是上天的旨意,”她突然微笑起来:“我看到你那样对待那些猫,天生残忍,当时我已有万全计划把那些卖自己孩子的人抓来,只是缺一只野兽代我以牙还牙。你这个残忍的畜牲,正适合干这个,也不算委屈了你。”说完,她左手拿出电击枪,右手拿出一根注射器:“打了这个,你就能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发狂咬人了。你做的很好,但你这么残忍的东西,也没必要回归到太阳底下了。后面还有很多人要处理,你要吃点东西保持体力。”说完,她步步紧逼走向我:“或者像之前对待第二个人那样,边为我工作,边填饱肚子。你也不必担心被他们反杀,必要时我会出手,就像刚才对待那第四个人那样。” 我从她的护目镜反射的影像里看着自己:全身毫无光泽的毛发、沾满血污的犬牙、颤抖的尾巴,坦然接受了她的安排。毕竟,狗的生命只有十几年,很快就过去了。我这条被世界抛弃的恶犬,终于有了一个能够填饱肚子的归宿。 我将继续为她做这些事,一直到我死亡的那一天。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1 “森一,周末有什么安排?”小庄摆弄着几袋物证,心不在焉地问。 “已经和老同学说好去露营了。”森一正对着小镜子揪刘海,有几根头发就是不听话,非要支棱着。 “噢?打算去哪?”小庄好奇问了句。 “西山,西山公园。”森一揪完刘海又开始揪鬓角。 “啊,不就是那个……”小庄停下手里的动作,眯着眼睛回忆。 “没错,就是山里头有个大山洞,里面有个鬼一样的老爷子,专门祸害小孩。” “啧,那你们口味还挺重的,”小庄又继续整理物证:“是去探险吗?” “哪有,组局的人大概根本不知道这事,人家国外刚进修回来,那案子发生的时候,她刚好在不在国内,不知道也正常。” “一回来就找你,关系挺铁的?” “我跟人一女孩儿铁什么铁。” “呦呵,相亲呐?” “相哪门子亲呐,除了我和她,还有她男朋友、她一闺蜜,还有一个男的我不认识,一共五个人呢。” “听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样子,你还真的是闲,这种都不熟的活动也去。”小庄抱着膀子笑道。 “本来是不想去的,”森一放下镜子:“是我那老同学非让我来的,说是她父亲去年在他们家其中一个房子里去世了,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房子就在西山公园隔壁,想让我去那帮瞧瞧。” “这都去年的事儿啦,人都烧没了,还瞧什么,再说,当时到他们家收尸的、街道慰问的,那人肯定乌泱乌泱的,现场早被破坏的差不多了。” “她说现场保存的挺好的,他爸那时候独居,是邻居闻着臭味了才报的警。她给她爸办了丧事就又出国了,前不久才回来。” 小庄摇摇头:“搞不好是有什么其他事想找你帮忙,但不好说,就把他爸爸搬出来了。这姑娘和你同岁?” “嗯,诶我说庄姐,你对我这女同学很感兴趣嘛,你不会是……”森一坏笑道。 当然,被小庄无情地白了一眼。 森一的这个老同学叫江里子,两人都在市立铂文学院的初中部就读过,是同班同学。 有一段时间,两人的接触非常频繁,大概是初二时共同参加诗社那段时间。不过,森一对江里子的印象并不比其他女生更深,大概是由于对方没有特别出众的方面。到了高中时代,两人只是共同参加过几次同学聚会,其余时间几乎不会联络。所以这次江里子发出邀约,森一的确有点意外。 周五上午,森一收到了江里子的确认短信:“森一同学,明天需要我来接你吗?” “不需要,我可以自己开车过去。”森一回复。 “噢噢,我在想我们有可能会喝酒,建议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呢,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啦。”江里子还加了个微笑的表情,波浪线符号让她的语气显得有点可爱。 “哦?这样啊,好的,明天见。”森一觉得无所谓,什么交通工具、喝不喝酒,都无所谓。他只是觉得爽快接受女孩子的主动邀约是基本素养。 “好,明天西山公园门口,早晨九点,不见不散。”又是一个微笑表情。 森一仿佛看到了江里子的脸,虽然平平无奇,但是相当有亲和力。她发的信息和她日常说话的语气差不多。 下班前,森一晃到小庄办公桌前,打算闲扯几句。 “庄姐,光打听我周末啥安排了,你呢?” 小庄对着森一晃了晃手里的证物袋:“组长怎会轻易放过我。” 自从上次童戏团事件后,两人便被分到了同一个调查小组。 “哎呀,那你真的是实惨,我可是要到山水之间好好放松放松喽。打牌!喝酒!呼吸新鲜空气!”森一说着伸了伸懒腰,一脸得意。 “不就是去当电灯泡吗,至于这么兴奋。”小庄放下证物袋,双手揣在胸前,扮出一副嘲讽的样子。 “切!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森一耸耸肩:“那你整个周末都要泡在单位喽?” “差不多,要是你们露营时候出了点意外,周末兴许咱还能见一面!”小庄说完,抓起饭卡往食堂走去。 “诶,我说你这嘴怎么这么毒呢……”森一看着小庄的背影,无奈碎碎念。 回家后,森一父母听说森一要去赴女同学的约,甚是高兴了一场,一听人家女孩子有男朋友,另外三个人也是一女两男,瞬间没了兴致。不过还是劝他多留意另外一个去的女孩子有没有男朋友,没有的话留个联系方式。 森一笑着摇摇头,真拿这两口子没办法。 晚上森一很早便上床睡了。第二天早起时,妈妈为了他的露营准备了很多切好的水果、三明治、香肠卷,都用玻璃饭盒封装好,就放在桌上,森一用力抱了妈妈一下,出发了。 森一搭乘地铁,又步行了十五分钟左右,到达了西山公园门口。此时江里子还没有到。这边街上人不多,所以同样站在大门不远处的一位同龄男性引起了森一的注意。 “嘿,你好!”森一向那人招手并走了过去:“你是鲍斯特吗?” “啊,对,你是?”那人回应,攥紧了背包。 “我是森一,是江里子的朋友,我们约好一起来露营。”森一说着上前握手。 对方犹疑地慢慢伸出手:“噢……你好你好……” 森一这才有机会仔细端详对方的外貌:一米七二左右的个子,属于微胖那一种身材,皮肤很白,眼睛不大,在厚如瓶底的眼镜片后显得更加没有存在感。他的嘴唇很薄,说起话来上嘴唇很容易就消失了。 看来对方并不想和自己多说话,森一礼节性假笑了一下,两人就站在那里继续等待。 十分钟过去了。 自从西山重案发生后,周围的很多居民都搬走了,加上这片本来就是旧城区,路上的人车都很少。这意味着两人站在一起连个掩盖尴尬的噪音都没有。 终于,一个活泼悦耳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宁”。 “嗨!你们好!”不远处,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向这边跑来。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2 “你们好,是来一起露营的?我是江里子的好朋友,我叫高宁,大家都叫我宁宁!”高宁的笑容和春日暖阳一样,似乎能把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柔软明媚,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轻盈。 “啊,宁宁你好!我是江里子的老同学,我叫森一。”森一回以真挚的笑容。 鲍斯特则木木地朝她点了点头。 高宁算是森一的同龄人,但看起来年纪偏小些,个子不算高的她扎着卷发高马尾,淡黄色修身t恤加上牛仔裤的搭配朝气蓬勃,加上那个牛津布双肩包,活脱脱一个在校女大学生。 “你是……”高宁转向鲍斯特,伸出手。 “鲍,鲍斯特。”大概是因为内向害羞的缘故,鲍斯特嚅嚅道。 高宁并没有介意:“你好,鲍斯特。”又往前迈了一步。 鲍斯特刚打算伸出的手弹簧一样缩了回来。 高宁尴尬地笑笑,很快便找了个话题转移了对方的注意力。 “你是江里子的初中同学,对吗?”高宁问森一。 “是的,铂文学院初中部。”森一笑着点点头。 “江里子提起过你,说你写的诗特别有想象力!” “啊那都是少年时期的事情啦,”森一一时没听出来这话是夸奖还是别的什么:“学校的诗社而已,大家一起玩玩。宁宁,你和江里子是怎么认识的呢?” “我们是在国外认识的,她在那边上学,我在同一个镇上帮我姨妈看店,有天江里子来我们店买东西,聊了几句觉得特别投缘,后来隔三差五便一起相约逛街、做义工,于是就……” 还没等高宁说完,江里子和她的男朋友出现了,两人自动吸引了大家的目光,高宁很知趣地停止表达,开心和他们问好。 “不好意思来晚啦,”江里子撩着额头的碎发:“刚才路上有点堵车。” “你们开车来的?”森一问。 “对啊,停在我爸爸家楼下了。”江里子答道。 “不是说要喝酒吗,说是……” “哈哈,喝酒也不是露营结束前的最后一顿喝,和开车有什么关系。”江里子旁边的男性接话道。 “这位就是你男朋友?”森一问。 接话的却是高宁:“对,怎么样,是不是很高很帅?郎才女貌!” 森一这会儿觉得这姑娘的话着实有点密,天真活泼过了火也挺烦人的。 “你好,我叫邦彦,是江里子的男朋友。”对方爽快伸出手。 邦彦个子很高,一看就像是和篮球队有天然关联的人。不夸张地说,他有点像篮漫里走出的主角,身高目测一米八二到八五之间,脸部棱角分明,阳光肤色,剑眉,丹凤眼,手部骨骼感很重,手指很长——总之,一眼就是特别受女孩子欢迎的类型。 江里子真的漂亮了很多!身材和五官整体上和森一最后一次见她时没什么不同,但无论是气质、衣品、神态,都比旧时美貌很多,说话的语调相较于她以前更加有风情。总之,那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俨然已经变成吸引眼球的温润御姐态,叠上高挑的身姿,气质看上去比森一要成熟些。 江里子今天穿的香云纱天青色衬衫搭暮灰色高腰半裙,蓬松的及肩长发,鬓角处别了一枚芍药花发卡,更加衬托了她的妩媚动人。 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森一在心里感叹道。 “那么,我们先进去。”江里子指了指邦彦旁边。 大家这才发现邦彦正拉着一台露营车,里面塞满了露营用品。 森一上前,想要帮忙,被邦彦拦下了:“小意思,我一个人够了!” 进大门后,几个人才开始认真打量起西山公园的环境。 与其说这是个公园,倒不如说是留存了一些破败设施的荒废林地。一场重案的发生让这里成为市民们闻风丧胆的“晦气地”。 那里哦,镇着好多小孩子的冤魂喏。很多老人这样讲,主要指的是那个藏有巨型山洞的山体,曾是恶魔的屠宰场。 “江里子,你怎么会找这里,这看起来不像是适合露营的公园诶。”看起来乐观的宁宁看到眼前这幅景象,也不禁流露出不安。 “啊,这,我也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我以为还和以前一样,是个生态很好的公园呢。”江里子四处观望,像是在努力寻找自己年少时西山公园的盛况。 “你们都不知道呀?”森一说道:“我以为江里子……你们并不在乎。” “邦彦,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之类的现状的,这种地方可怎么露营呢。早知道我就换个地方约大家了。”江里子侧身问责邦彦,露出难得的撒娇表情。 换地方就不用叫我了,之前你不是说,让我来是为了去你们家附近的房子找找线索,还你爸一个公道吗。森一心想着,感觉江里子没有以前实在了。 “我也刚回来不久嘛,我要是知道这地方现在是这个样子,肯定早就和你说了啊。”邦彦轻抚着江里子的肩膀。 合着他们仨是国外一起呆着的,回来探亲溜达一圈,把我薅过来看个案子。森一想着,这趟还真是不该来,好像被当工具人使了。 “鲍斯特,你也是他们国外认识的吗?”森一拍了拍鲍斯特肩膀。 鲍斯特摇摇头,指了指邦彦:“我是他的……朋友,嗯,朋友。” 邦彦笑着解释:“对,我和江里子在同一个学校留学,我嘛,不太爱学习,这作业、论文什么的弄起来太麻烦了,平时就让我的初中同学鲍斯特跨国远程代劳一下。这次一起出来玩,也算是犒劳犒劳他啦。”说着,邦彦笑着向鲍斯特扬了扬下巴,表现出一副好像很默契的样子。 鲍斯特极不自然地扯扯嘴角,能看出来他是努力想表演微笑,而后向后推了半步,低下了头。 大门口开在半山的位置,几个人再次把注意力投到环境中。覆盖了公园三分之二面积的森林由于长久无人打理,疯狂生长,藤蔓缠绕,和原始森林无异。慢跑步道已经掩埋在落叶之下,休闲营地早就只剩一片荒芜。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3 几个人从半山营地向山下走去。 只有山脚那片湖泊依然清澈美好,只不过大量锈迹斑斑的天鹅脚踏船堆在岸边,像天鹅坟冢。“天鹅坟冢”向两侧岸边延伸,是歪七扭八的废弃游乐设施、桌椅混乱堆在一起的咖啡坞。森一听说那个被除名的调查员,就是在这里约见了一个失踪孩子的母亲,今天亲眼看到这个场景,令他感慨万千。 “我们就在这里扎营。”邦彦拍拍露营车,上坡下坡的,再高科技的露营车拖起来也能把人累够呛。 “啊?真的要在这里扎营吗?这里这么乱,根本不是什么休闲玩乐的场合呀……不然我们换个地方……”高宁撅着嘴。 “你以后有意见可以早点发表吗?我露营车拉了一路你才提。”邦彦皱着眉。 “刚进来看到那个情况你也该想到,再说我以为你真的跟自己说的似的‘不就一个露营车吗,小意思’呢。”高宁见对方埋怨自己,很是不开心,阴阳起来。 邦彦无奈摇了摇头,没再和她纠缠,转而看向江里子。 “宁宁,其实选这个地方,是有我自己的一点私心啦……”江里子轻轻拉过高宁的手:“我家就在附近,小时候经常在西山公园玩,这里是我的童年回忆呀。这次回来呆的时间有限,就想着来这里看看,你就当是陪陪我嘛。” 听了江里子的话,高宁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眨着大眼睛笑道:“好的呗,既然你高兴的话,那就听你的。但是,他刚才凶我,怎么说?”高宁冲邦彦做了个鬼脸。 邦彦就差翻白眼了。 “少爷,你快和宁宁赔个不是,看把我们小公主气的。”江里子说着摸了摸高宁的头发。 “好好好,我错了公主殿下,您别和我一般见识。”邦彦皮笑肉不笑,右手在空中划了几圈,行了个鞠躬礼。 这三个人平时就这样吗?不嫌累吗他们?真是奇怪。森一想着。 “邦彦,那我们开始扎营。”江里子说着,开始拾掇起一块滨水木平台上的废弃物,给帐篷、天幕什么的腾挪位置。 其他人也都跟着一起忙活起来,五个人各司其职,干起来很快。 搭好后,场地一扫之前的混乱,竟然也赏心悦目起来。在周围一圈堪称废墟的环境中,有一种怪异的美感。 此时,才刚不到正午,众人经历过刚刚的劳碌,纷纷坐在充气沙发和露营椅上休息。 “我要开始准备午餐了哦。”江里子起身,开始在小冰箱里翻找起食材。 “这准备的也太齐全了。”森一主动上前帮忙,看着小冰箱里塞的满满当当的鱼虾、肉食,又看了看一旁几个密封食品箱里半加工过的精致食物、一个巨大野餐篮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面包。此刻他很庆幸把妈妈做的三明治落在地铁上了。 “昨天和邦彦专门去采购了一圈,夜里集中加工了一下,希望朋友们都能吃的好一点,”江里子满意地笑着:“邦彦,你去把烤炉支上好吗?” 刚还在闭目养神的邦彦闻声便开始张罗起来,并朝鲍斯特招了招手:“鲍斯特,快来帮忙!” 正在揪树叶喂鱼的鲍斯特浑身一激灵,慌慌张张来帮忙。 高宁则穿梭在忙碌的几人之间夸夸这位、笑笑那位,时不时还讲个段子逗大家开心。一时间,冷餐组、烤肉组、气氛组其乐融融。 随着一道道沙拉、恰巴达、玉米浓汤、奶油蛋糕被加工好,蛋卷桌逐渐被这些令人感到快乐的食物填满。烤肉炉上的大虾和牛排滋滋作响,邦彦照看着翻面以防烤焦。 大家一齐坐在桌边准备开始享用午餐时,已是一点一刻。 “来,为了我们的相聚,干杯!”江里子举了举手中用高脚玻璃杯盛装的白葡萄酒。 “干杯!干杯!” “干杯噢。” 杯子相撞的声音组成了一首交响乐,听起来欢快又令人振奋。 朋友相聚,总是开心的。 整个午餐期间,大家有说有笑,大部分是听那三个人聊在国外的生活,森一和鲍斯特只有干吃旁听的份,完全插不上嘴。 饭后,邦彦一头倒到充气沙发上午睡,鲍斯特说要在周围散散步,沿着湖边走了,高宁本想让江里子带自己到传说中魔窟山洞的位置探探险,被江里子拦下了,并拜托她简单收拾一下午饭的桌子,都是一次性餐具,很好拾掇。高宁不情不愿地照办了。 “森一,我们一起走走好吗?”江里子走到正打扫厨余垃圾的森一旁,轻声问。 “哦?你和我?”说完,森一向邦彦的方向看了看。 “呵呵,没关系的,你别想多了,”说着凑近森一的肩膀压低声音:“还记得来之前我和你说的事情吗,这次专门请你来的原因?” 这么急就要去看现场吗?把我当工具人也当得太明显了。森一心想。再说其他人肯定会起疑心的,尤其是邦彦,那个体格,森一可不想让他误会。 可他也只是心里想想,嘴上却管不住似的说:“噢噢,好,走走。” 江里子和森一一同向半山处散步而去,一路上除了聊些陈年旧事就是分享一些近两年有趣的经历。 行至半山时,正是观湖的最佳视角,江里子突然停下来,抱着肩膀问森一:“老同学,我得跟你说声对不起。” 森一被这突变的画风弄了个措手不及,后来证实他确实是想多了。 “啊?不是说令尊去年的离世有些蹊跷,你想让我来帮着看看现场吗?” 江里子笑着摇摇头:“也是,也不是。当然,我父亲去世、要去看现场,也就是我家老房产,也是真的。不过,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你说。”森一抻着脖子。 “我怀疑,杀害我父亲的人,就在他们几人之中。”江里子收起笑容,直勾勾看着森一。 “他们几人?!”森一眼睛瞪得老大。 “没错,邦彦、高宁、鲍斯特,凶手就在他们三人之中。”江里子语气坚定。 “这……你是怎么推断的呢?”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4 森一问道,同时在心中忖度,难道今天发生的那些都是江里子演出来的吗?她那么游刃有余、和颜悦色地周旋在这几个人之间,而且大家都很听她的、顺着她,明显是团队核心、万事调停者。 她是怎么做到和自认为是杀父仇人嫌疑人的家伙们谈笑风生的? “如果你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你就会理解我的猜测了。”江里子苦笑了一下答道,蹲下身抚摸疯长的杂草。 “说说看。”森一已经迫不及待。 “先说邦彦,”江里子开了口:“他的确是我的男朋友,但是,他同时也是我父亲竞争对手的儿子。” “冒昧地问一句,令尊的产业是?”森一问道。 “抱歉,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江里子撩了撩额前碎发:“是江川运业,那是我祖父和父亲共同创下的产业,祖父死后,我父亲成为了最大股东。” 森一心中一震,原来江里子是tazuki市最有名出租车运营商家的千金,上学时候江里子的低调劲,还真是让人看不出来,怪不得气质越来越好,俗话说人出了学校,就会回归到原本的阶级。 “那,邦彦……噢噢,泰树运业的四公子!”森一作为调查员,对tazuki市的主要企业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市内的出租车基本上由泰树运业和江川运业两家平分天下,市场份额就那么多,两家一直通过各种手段抢占更多市场,台面上台面下,黑道白道,无所不用其极,说是世仇的萌芽阶段也不为过。 “没错,正是的。他声称是因为被我深深吸引,我也是头脑一热,就同意和他在一起了,没想到却是引狼入室。父亲走后,我继承了父亲的股份,成为了江川运业的最大股东,但由于我暂时未回国定居,而且尚在读书深造,所以父亲留给我的各项财产一直由基金会打理,集团也由公司董事会和核心管理层继续运营,我没有什么决策权。我知道,等我回国定居,从基金会那里继承到财产并进入江川运业常务管理之日,就是邦彦计谋得逞之时,他一定会向我求婚,而我必须答应,然后眼睁睁看着家业被稀释。”江里子说着,向山脚下湖边我们搭的营地眺望,天幕下,是酣睡的邦彦。 “拒绝求婚应该不需要什么心理压力,而且直接离开他岂不是更简单?”森一品味着继承者们的烦恼,替他们出谋划策。 江里子苦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正如之前和你说的,我是以为他真的被我吸引,才选择和我在一起的。当时我刚刚到国外读书,只有十九岁,什么事情想的都很感性跟简单。他既然有目的地接近我,自然比我要成熟得多,心计也深,这几年下来也掌握了很多让我不能轻易离开他的把柄。” 一个企二代,能够连续几年只保持一个女朋友,其动机确实值得怀疑。明面看上去江里子是两人中掌握主动权的一方,没想到却是被算计和牵制的那个人。森一还想到,泰树运业掌门人可不止邦彦一个孩子,其余几个孩子的名气可比邦彦大多了,这似乎更印证了他的动机——通过搭上另一行业巨头的继承人,增强自己的能量,好从众多家族继承者,也是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森一缓缓点点头,露出同情的表情:“如果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你现在就在帮我,”江里子努力微笑道:“如果他真的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那么我一方面可以让父亲瞑目,另一方面也可以摆脱这个吸血鬼。我知道命案追诉期是一年,现在是五月,七月中旬就到期,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是这样的。那么宁宁……高宁呢?她又是什么身份?”森一急着追问。 “我们的确是在国外认识的,以闺蜜的方式相处,和她说的基本一致。但在相处一段时间后,我发现她并不如看上去那么单纯。”江里子皱紧眉头。 “哦?不单纯?” “她是我父亲生前的情妇。”江里子说道,眼帘低垂。 “啊?!”森一惊得退了半步:“这个可不兴乱猜啊,太离谱了。” 无论从年龄,还是关系上来说,都离谱。 “我之所以敢这样讲,是因为我真实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景象。” “这个很难……” “我发现她回国的时间,和我父亲的假期总是相当吻合。所以有一次我在没有通知他们两人的情况下,独自偷偷回国了,并暗中跟踪他们,甚至藏身于家中,终于看到了令我难堪恶心的一幕。”江里子回忆着,眼睛里泛起泪花。 “那她去接近你,有什么好处呢?不是反而会加大她与你父亲结婚的阻力吗?” “她很聪明,知道我父亲不会娶她,虽然我父母很早离婚,可我父亲完全没有再婚的想法。” 对,这种有一定身家的企业家,是不会轻易做出令自己财产陷入被稀释风险的事的。 “我想她接近我,就是一种恶趣味而已。她一边和我父亲谈恋爱,一边做我的‘闺蜜’,这种征服感,会给她带来快乐。她不止一次说过‘我真的好喜欢看别人蒙在鼓里的蠢样子,那种掌控感太棒了’。” “只是恶趣味吗?寻求心理上的满足?” “如果单是这点,我还不会笃定她有杀害我父亲的重大嫌疑,”江里子抿了抿嘴唇,接着说道:“直到我发现,她给我父亲买了大额保险,也就是说,我父亲一旦去世,她就会发财。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之前在国外的生活一直要我接济一部分才能勉强保持体面,时不时还要去打零工补贴日用,但是自从我父亲去世后,她突然就变得阔绰起来,吃穿用度都上了几个台阶,还常常送贵重礼物给我。她以为我不知道,但我保险方面的朋友是不缺的,只要我问的精确,那么查查这方面的信息还是容易的。” 森一惊讶于那个生机勃勃、甜美活泼的女孩子,竟有如此利欲熏心的心机,而且她居然有本事让江里子的父亲在保险合同上同意签字,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么,鲍斯特呢?” 江里子苦笑道:“这个‘老实人’的身份,我到现在还没有搞明白。”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5 “邦彦之前说,他们是初中同学。”森一回忆道。 “没错,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江里子问。 “奇怪?” “比如铂文学院,里面的人什么阶层都有,所以,结识什么同学都不奇怪。” “没错。”森一点点头。 “可是邦彦上的可是gt国际学校,里面的学生非富即贵,而鲍斯特,你觉得他像是家里有背景的人吗?” 森一沉吟了一阵:“确实不像……但是他一定和邦彦有某种特殊的关系,看起来鲍斯特像是邦彦上学时的小跟班,或者霸凌对象,然后有一些把柄落在了邦彦手上,或者干脆就是邦彦以家势压人,而鲍斯特性格懦弱……” “恐怕和你看到的不一样,”江里子温柔打断了森一:“我亲眼见过,在大家都不在场的环境里,鲍斯特对邦彦说话的态度,和我们平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呢?”森一来了兴致。 “他们的身份突然反过来了,鲍斯特反而是强势的一方。” “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父亲去世前不久,邦彦在我的住处留宿,我跟他说要去洗澡。正放水的时候,我想起来需要去卧室拿一罐面膜,于是出来取,正巧看到他在卧室和人打视频电话,屏幕上就是鲍斯特,表情、气质都十分强势,根本不像今天你看到的呆头呆脑。森一当时戴着耳机,而我没有穿鞋,所以他没发现我出来了并且就站在卧室门口。” “他们说了什么?”森一只想听有用的信息。 “邦彦在低三下四地向鲍斯特道歉,说没有把对方委托他在国外的事情办好。具体什么事情,由于邦彦戴着耳机,所以我听的并不全面,但,很可能和某种组织有关,而给我的感觉,他们都是这个组织里面的人,而鲍斯特的地位明显高于邦彦。” “啊?”这种国内罕见的事件着实有点超出森一的理解能力。 “是的,他们的关系和表面不一样。” “不过,这个和令尊去世这件事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森一想不通。 “他们提到了我父亲集团的名字。” “你确定?” “确定,当时邦彦说了一句‘江川老板那边解决好后请给我个信息,这边我来解决’。” “解决……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 “虽然我并不能笃定是‘铲除’的意思,但想来也差不太多。”江里子皱眉,身体不由自主地抖动了几下。 “不对,不一定,我们不要先入为主地下判断。也许只是商业上的纠纷。” “可能性很多,”江里子咬了咬嘴唇:“但我面对的是我父亲的离奇死亡,我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可疑之处。” “那么我来总结一下,邦彦是你的财产和继承人身份觊觎者,高宁是令尊生前的女朋友,给令尊购买了大额保险,鲍斯特与邦彦似乎以在某个组织共事的形式,对令尊的企业乃至本人有不轨之图。” “是这样。”江里子点点头。 “呼,”森一长吁了一口气:“那么,你是想让我帮你找出,他们当中谁造成了令尊的……” “没错,其实邀你来的本意没有变,只是现在目标更加明确了。” 森一向着湖面的方向发了会呆,江里子在一旁默默看着他的背影。 “恐怕我没办法按你说的方法帮你。”至少两分钟以后,森一直视江里子的眼睛,语气坚定。 “为什么?”江里子对于对方的拒绝感到很意外。 “我先声明,这个和我们之间交情深浅没有关系。而是因为,你知道我的身份,是调查员,作为朋友帮你看看非封闭现场没问题,但要是让我帮你查出嫌疑人,这个我不能做,是违规的,除非你申请立案,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一年,而且当初并没有被当作他杀时间报过案,所以能不能立案,还说不好。而且,需要你亲自去所里,并且提交很多材料。”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露营结束后我可以申请。”江里子没有失望,她没有想放弃的苗头。 “江里子,”森一尽量保持耐心:“在你申请立案之前,我不会去看现场,也不会去带着揪出嫌疑人的心态去观察他们。” “可是这次露营是个绝佳的机会,这次露营结束后,我再约他们就很难了,更怕引起他们的警觉。”江里子眼眶有些红了。 “实在抱歉,方法我已经和你说了。” “总不能让我现在撇下他们,去你们所里申请立案,他们一定会警觉的,”江里子眼中带了乞求:“我们没有时间了,你就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错过最后的机会吗?” 森一皱着眉,紧紧抿着嘴唇。 江里子接着说:“坏人不能伏法的事情并不少见,可我明明好不容易把他们都凑到一起了,还约来了你这样一个调查员,我自己也清楚他们有谋害我父亲的重大动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是让罪犯逍遥法外……森一,我真的不能错失这次机会,这次结束后很快大家就又到国外去了。我向你保证,露营一结束,我第一时间就去申请立案!”眼泪顺着江里子的脸颊流了下来。 程序正义优先,还是惩恶扬善优先?森一问过自己父母这个问题,他们没有给出过明确答案,只要他遵循自己的本心。 森一知道之前有前辈因为在没有立案的前提下去帮人办案,虽然嫌疑人被绳之以法,最终自己却落得被举报、丢了饭碗的境地。 此刻,他来到这样一个节点。他想打电话问问小庄,如果她是现在的自己,会作何选择。 “你等我一下。”他朝江里子做了个手势,自己走到一边播通号码,把事情原原本本和小庄说了一遍。 “这也叫事儿?”小庄笑道:“啥原则啊,你就休假时候跟朋友出去玩儿而已,什么查案不查案的,你是调查员,走哪都有观察异常人群的职业习惯而已。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重要,更别把事儿想的那么严重!嗯?” 听了小庄的话,森一做出了决定。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6 “我们回去,过来这么久,他们会起疑心的。”森一脸色轻松了不少。 “你是说……”江里子抹了抹眼泪。 “总之,我们尽快回去好了。”森一微笑道,走在前面。 一路上,两人没再多言。 回到营地时,差不多是下午三点半钟,正是一天中湖景风光最好的时候。 邦彦刚从午睡中醒来,睡眼惺忪地抻着懒腰,高宁倒在露营椅上翻着杂志。鲍斯特不知何时回来,正蹲在水边,揪青草喂鱼。 大家的状态和森一得知那些信息之前的状态没什么不同,然而此刻在森一的眼中,几个人已经完全换了面目。 “咦?你们两个去哪里啦这么久?”高宁看见两人走来,嗔笑道。 邦彦闻声眼睛瞬间睁大,转过头来注视着森一和江里子。 “噢,我和森一去半山那里打算找一些木炭,我们的木炭不够了。” “木炭?”邦彦疑惑道。 “是啊,以前集中的露营地是在半山那里,一般来露营的人木炭用不完就会图省事扔在原地,所以我就叫上森一去碰碰运气。我们带的木炭有点少了,如果不捡些来,今晚还有烧烤吃,明天可就只能用瓦斯炉煮炖菜和汤吃了。” “木炭快拿来,我正要说,刚才收拾的时候怎么没见到木炭,原来是用光了。”高宁招招手。 “可惜没那么走运,我能想到的,人家也想到了,公园废弃后又来露营的可不止咱们一拨人,早被别人拿光了。” “出去买就好了嘛,我开车去。”邦彦扬扬下巴。 “噢对哦,”江里子低头摸摸兜里:“啊,车钥匙去哪里了……在你身上吗?”她问邦彦。 邦彦摊开双手:“没有啊,一直在你身上,早晨你锁的车啊。” “奇怪了,我明明就放在这个口袋里的……”江里子又在身上从上到下摸索了一遍,不像是有钥匙的迹象。 “算了算了,只是吃的东西而已,咱们带的那些就够丰富了,没有烧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可不想为了口吃的去挤地铁。” 江里子真是找理由的一把好手,这份能耐让森一想起小庄。 “一起打牌!”高宁提议。 江里子从箱子里找出两副桥牌,大家打了起来。鲍斯特说自己不会,在一旁旁观。 “这样干玩也没意思,不如我们带上点彩头!”江里子搓搓手。 “彩头?我可没钱跟你们这几个富二代玩。”高宁撇撇嘴。 “不是啦,谁说非要真金白银的,真心话大冒险是不是也不错?” “那不行那不行,鲍斯特又不玩,结果真心话也跟着听了,大冒险也跟着看了,凭什么呢?”高宁反对。 “不然鲍斯特押宝,你每局押一个人,这个人输了,你就要跟着一起受罚,怎么样?”江里子想了个两全之策。 “唔……唔……”鲍斯特哼唧着,摸着太阳穴附近的痘痘,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啰嗦!”邦彦不耐烦道:“就这么定了,赶紧开始!” 几轮过后,倒也是没什么精彩的看点,无非是问问情史,让人学猩猩走路之类,在这种世外桃源的无人之境,大冒险都没有旁观者,没意思。 “只能是真心话,不能要大冒险了!互相看蠢相有什么意思。”邦彦定下调子。 在这个过程中,森一很想以真心话的形式旁敲侧击几位与江里子父亲之死有关的内容,奈何自己总不是大赢家,根本没有提问的机会。 这把江里子是大赢家,轮到她出击了,而输家是高宁。 “宁宁,你有事瞒着我!”江里子笑意盈盈地指着高宁。 “哪有,我对你可没有什么秘密哦。”高宁嗔怪道。 “那借着这次真心话,咱俩刚好对质对质。”江里子捂着嘴继续笑着。 “我才不怕呢,尽管问。”高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去年七月中旬,本来约好一起去爬山度假三天,结果临出发你放了我鸽子,说是临时要看店,但是我后来也没有去爬山,去店里找你解闷你也没在店里,说说看,去哪里啦?”江里子依然笑着。 森一对于江里子的鲁莽非常无语,但又不能插嘴。她这样让自己很难办呀。 高宁果然面色突变,又强装镇定:“我……恰巧你到访的时候我不在嘛。” “诶?那可不是哦,我去了不止一次呢,每次都想着给你送点好吃的。另一个店员也说并没有安排你临时值班,快,老实交代。” 高宁的面色更难看了。 “说,是不是跑去社区联谊了,又怕我奚落你,不敢跟我说,哈哈。”江里子掩口笑道。 高宁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种转危为安、如释重负的美:“啊,哎呀,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的你的眼睛!那几天确实是去参加街区联谊了,不过那天的鬼佬都不是我的菜。” “哇,你还有这种癖好啊?”鲍斯特好死不死这个时候跳出来说话了:“真的看不出来。” 森一瞥着他的表情,心中只感到龌龊和恶心。 高宁局促地低下头,以防别人看到她已然通红的眼眶。 高宁显然在撒谎,森一一眼识破。 下一局,输家是森一,大赢家是邦彦。 “这位森一同学,”邦彦歪在充气沙发上,懒洋洋地问:“你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啊?” 从上一个问题开始,真心话已经变得没那么八卦了,主题逐渐严肃起来。 森一很奇怪对方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难道江里子之前没有帮自己编个理由吗?他们也许连我的职业也不知道。太不周密了,搞得自己很被动。 森一的大脑飞速运转,思忖着怎么样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一秒两秒过去,森一知道,一旦时间来到第三秒,那必然是要打草惊蛇的,到时候,什么都再观察不出来,什么都再问不出来,凶手只会隐匿得更深。 “啊!”江里子突然惊叫道,捂着自己的手。 “怎么了?!”邦彦连忙上前查看。 江里子摊开手掌,她的手心一片殷红,伤口新鲜。 “我刚才摸到尖石头,刚好身体重心晃了一下没坐稳,手掌撑到石头锋利的部分了……”江里子说着,疼痛令她气息不稳。 邦彦赶忙翻出急救箱,清水冲洗过伤口后,撒上创伤粉,又用纱布仔细缠好。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 森一知道,江里子在帮自己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7 “我没事的,”一切料理妥当后,江里子平静地说:“只是个小伤口啦。” “你还是要休息一下。”邦彦给她披了张毯子。 “才没有那么严重呢,越是这么重视这个伤口,伤口就好的更慢。距离晚饭还有半个小时呢,我们继续!”江里子开朗的声音让人感觉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森一甚至开始钦佩这个当初看起来“没有故事的女同学”。 这一把,大赢家依旧是江里子。输家是邦彦,恰好,鲍斯特押宝押到了邦彦身上。 她可真厉害!森一心里惊叹着,隐隐觉得这是江里子推进“审讯”的计策。 可是,让我来问不是更好嘛。 江里子摆出有点撒娇的表情:“那我可问了哦,你可要如实回答呦,说谎的人要吞一百根针。” 邦彦一副完全没有在怕的架势,让她尽管问。 “当初你和我搭讪,是不是因为和别人一起玩大冒险才来的,嗯?”江里子一脸顽皮。 邦彦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支支吾吾地又撸头发又转脑袋。 “快说快说!”高宁在一旁起哄。 “哎呀,是是是啦,但是……”邦彦明知自己理亏,还是企图辩解。 “我就知道,哼。”江里子的表情看不出来是满不在意还是略有不爽。 “但是是我先跟朋友们说过我满心满眼全是你,他们才在玩游戏时起哄的,又不是因为人家起哄我才接近你的嘛。我邦彦真心日月可鉴!”邦彦说着,赶忙凑上来揽住江里子的肩膀安慰起来。 江里子没有冷脸,但也转过身去,不肯给邦彦回应。 一个欢乐的游戏场面瞬间有些尴尬起来。 江里子这个问题和她父亲之死听上去没什么关系,这让森一感到有些意外。 大家好说歹说,总算把江里子劝好了。其实森一看出来了,她并没有真的愠怒或伤心,只是演了出戏。到现在,森一也猜中了几分,江里子用意何在。 “算了算了,不追究你,以后你要对我更好才可以哦。”江里子还是噘着嘴,但没有再给邦彦脸色看了。“现在轮到鲍斯特了,不过我已经没什么心情再问了……不如让森一替我实施惩罚呢?他可是一局都没有赢过。” 大家不置可否。 突然被cue让森一感到有点意外,但毕竟有调查员的专业素养在,他早就想好了打算做的事情。 “那我就不客气啦,”森一轻松地撸撸袖子:“不过,我和各位都不熟,为避免问出冒昧的问题,我能不能申请临时改个大冒险?” 鲍斯特扶了扶眼镜,看向森一的眼神里夹着隐隐的寒光。 大家起哄,的确也没人想听他的秘密,只想看他出洋相罢了。 “那我就不客气啦,就地取材,”说着,森一把一捆纸杯扔进湖里,纸杯随着轻微的波浪慢慢漂远:“去捡回来。”森一一脸坏笑。 他此刻内心是极度厌恶自己的,可为了能得到一些想要的信息,只能做出无理的样子。 看得出来鲍斯特非常为难且难堪,他不愿意。 “这样可不行哦,玩游戏就要遵守规则。”森一坚持。 鲍斯特咬了咬牙,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向水里走去。 “等一下!”森一叫住他:“把外套脱了,进了水太重,出事了就不好了。” 鲍斯特看了看自己身上,里面是件白色t恤。他搞不清森一怎么又来了这一出,不过还是照做了。 这个季节湖水乍暖还寒,鲍斯特开始浑身打抖。 水已是齐腰深,鲍斯特的呼吸渐渐加重,牙齿磕在一起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再走一点嘛,”森一怂恿着:“杯子离得不远了。” 一旁的江里子已经看不太懂森一的做法了,其实从刚开始真心话变大冒险就开始搞不懂了,她开始谨慎地观察起局势。 邦彦和高宁揣着手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鲍斯特回头,眼神更加幽怨了,可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如果不照办,就只能翻脸了。 他继续向前走着,湖水渐渐没到了他的胸前,此刻他距离岸边已有十米远。 “啊可以啦!再往前走就危险了,”森一叫停了:“纸杯正越漂越远呢,追不上的。” 鲍斯特困惑地回头,眼神复杂。他不懂这个叫森一的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家伙,怎么突然就对自己来劲,又这么突然停止了对自己的折磨。 “快上来!”江里子附和道。 鲍斯特这才慢吞吞走回岸上。森一给他拿了毛毯披在身上。 “江里子,你说你家的老宅就在这附近对吗?方不方便我们去一下?你看,这位兄弟浑身湿透了,又没有换洗衣服,和我们一起这么吹湖风很容易生病的。”森一提议。 “啊,这,”江里子是有安排这一行程的,只是不知道森一会把这个节点安排到这么早:“可,可以啊,就是很久没人居住,灰尘比较大,不介意的话,大家一起去。正好晚上在那边做饭吃,煤气水电都还是通着的。” “我可不想把这么多东西拖来拖去!”邦彦脱口而出,他是真的会累,当他意识到自己语气过硬时,马上缓和下来:“亲爱的,我这真的吃不消啊。” “倒也不必把东西来来回回的搬,这两天没雨,也没有其他人来,大件就放在原地好了。我们只拿些食材过去,几个人分着拿,就没那么吃力了。”森一建议。 “我不想去……”高宁嘟囔着:“那里……” “不必太担心,我父亲是意外跌落触发脑溢血去世的,不存在什么邪气的情况……位置是在独立于主屋之外的活动室里,我们只在主屋呆着。”江里子解释道。 高宁瞟了一眼冻得瑟瑟发抖的鲍斯特,叹了口气:“行行,他冻坏了咱们也跟着麻烦。” “趁天没黑,咱们出发。”森一催促。 几个人分别拿了一些菜肴和饮料,向半山处公园门口走去。其余的东西就留在营地,明天再来。 江里子家的老宅就在山体另一边的山脚。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8 这是修建于二十年前的一处院落,二层洋楼,在当时可以说是财富的象征,提起“半山别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一年无人光顾,院子里的杂草已经很高。院子的角落里,就是活动室,是一栋单层木屋,面积大概四十平米,不算小。 几人来到客厅,江里子在壁炉生上火,又在地上铺了地毯,让鲍斯特离火近一点好把衣服烤干,接着又给每个人泡了一杯肉桂苹果茶,拧开了电视,里面正在上演一部关于一战时期爱情与宿命的老电影。由于森林茂密,又很久没有人气,所以屋子里的气温比外面低很多,点了壁火也没有燥热的感觉,反而让温湿更加宜人。 大家各自找地方坐了,在氤氲的肉桂香气中,再次有了困意。 “宁宁,陪我去准备晚饭好吗?”江里子轻轻拍着即将开始打盹的高宁肩膀。 “哎呀好困哦不想动……”高宁用力抻了个懒腰,在按摩椅上扭了几下,眼睛又眯了起来。 “邦彦……”江里子一回神,邦彦已经倒在长沙发上开始呼呼大睡,呼噜声已经起来了。 鲍斯特正坐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瑟瑟发抖地烤背,更是指望不上。 “那,森一?”江里子看向他。 “噢,走,我们一起。”森一爽快地答应了,刚刚的困意也一扫而光。 “户外活动真的是很消耗心神啊。”江里子感慨道,在森一身后带上了客厅的门,里面的电视声音几乎听不见了。 厨房在走廊的另一端,通往厨房的路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两侧的壁纸虽然已经发霉,但看得出来,很厚实并且华丽。 两人进入厨房后,江里子关上了厨房的门。 “刚才有没有什么发现?”江里子背靠在门上,问森一。 “鲍斯特所在的组织的确和你父亲的公司有关系,而且是负面的。” “哦?这个,何以见得?” “我当时要求真心话改成大冒险,让他穿着薄衣服下水,就是为了看清他身上是否有一个组织的文身。” “看了又如何?” “你提到他私下里的强势,又说到他有身处组织的可能性,又在和邦彦的通话中提到了可能是要危害令尊的言论,我就把注意力放在与江川运业有瓜葛的社会组织上了。巧的是我之前处理过一起运输业相关的案件,涉及到了一个社会组织叫双松会,查办这个组织时,发现他们的收缴名单中,有你们江川运业的名字。” 江里子若有所思:“真的是这样啊……” “是的,我上网查了一下去年发生的与双松会有关的案件信息,其中就有被江川运业上门找麻烦而引发的小规模冲突,大概是令尊拒绝了他们的收缴要求,并想给他们一些教训。” “嗯……去年有阵子父亲的确比较沉默,脾气暴烈,像是心中有怨的样子。”江里子回忆道。 “双松会的人后背是会文‘pe2’字样的,鲍斯特身上湿透后,那行字透过衣服显现出来了,我确认过,就是他们的会标。” “这么说来,就是鲍斯特作为双松会的人在报复我父亲啦?从他和邦彦的通话中,是否可以推测,邦彦也是双松会的人?” “邦彦背上也文了会标吗?” 江里子很快想了一下,摇摇头。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信息。对了,刚才你说令尊是在活动室意外跌落死亡的,对吗?” “是的,不过,应该不是意外,我父亲去世时还没有过五十岁生日,手脚没那么不好用。而且,我回忆那天的现场,他看起来是站在凳子上取柜顶的东西时跌落的,可我父亲习惯了直接踩在柜子旁边的矮柜上取柜顶的东西。那么现场应该是被伪装成没有踩稳凳子而跌落的。如果不是有人有意为之,为什么要伪装现场呢?” 森一轻轻点点头:“你怀疑得很有道理,但不能以此为依据,去断定令尊的死是他人所致。” “这不是唯一的疑点,其他的恐怕我要把你带到现场才说的清楚。”江里子把腌好的肉整齐码进烤盘。 “我们现在不能去,大家都还等着吃饭,我们一起消失太久,一定会引起怀疑。” “说的也是,”江里子递给森一一棵甘蓝:“我们边做饭边聊,现场晚些看。” 森一洗着甘蓝,问江里子:“对于高宁,你问她爽约的事情,实际上你怀疑她当时回国了,并且有可能就是在这个时机杀害了……” “没错,”江里子切着吐司:“你说话不用那么小心翼翼,在为我父亲讨回公道的过程中,我不会过分沉溺在悲伤的情绪里。实际上,森一,我有她当时回国的证据,不然也不会那么笃定。” “证据?你是指?” “我的一个朋友是开精品酒店的,去年我父亲去世前,高宁对我爽约实际回国时就住在那里,一同登记入住的并没有我父亲的信息。我叮嘱过那个朋友,让她留意高宁,原因你清楚,如果有她的入住信息及时告诉我。她不仅告诉了我,还为我保存了监控录像,当然,我有给她报酬。” “我能不能看一下录像?”森一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 “我一直就放在手机里。”江里子说着,按了几下手机,递到森一眼前。 那是一段明显是酒店大堂的监控录像,来往的人不多,森一很快就认出了高宁。画面中,她和今日这种活力四射的青春打扮完全不同,身着一袭黑色连衣裙,及腰长发烫成微卷。 “你看,她对我撒谎,明明是回国了,却说是去参加什么街区联谊会。我只是不想打草惊蛇,才没有逼着她说实话。” “也对,而且要逼着她当着我这个调查员的面说出真相,是不可能的。” “哦,他们不知道你是调查员。”江里子耸耸肩,开始炒制意面的酱料。 “啊?你都没告诉他们我是干嘛的?你也不怕我和他们单独在一起时说出来了把他们吓跑。”森一看着江里子,确实有些担心。 “不怕的,我和他们说你刚失业。” “刚失业?”森一不明所以。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9 “对,这样他们会专门绕开职业这个话题的。”江里子尝了一口酱料,非常满意。 森一暗暗佩服对方,又开始削起土豆来。 “那么,你当时问邦彦的那个问题,应该只是为了防止他们起疑。”森一回忆着。 “没错,一直问那段时间各自去向的事情,他们就会猜到我怀疑他们和我父亲的死有关。中间穿插一些完全无关的话题会更稳妥些。包括后来我把发问的机会让给你,也是一样的道理。”江里子娓娓道来。 “哈,真有你的。你没考虑过去调查所工作吗?”森一简单恭维了一下。 “我只是尽力同时站在他们的角度想问题罢了。” “那,邦彦目前的嫌疑还没有实质性证据,只是有动机而已,是这样。”森一搅动着汤锅里的意面。 “嗯……也可以这么说。但我还是觉得他的嫌疑最大。”江里子皱着眉,表情像是回忆起了一些片段。 “那么,你有他当时在国内的证据吗?” 江里子叹了口气,摇摇头:“但是他那几天绝对没在国外,既没有和我在一起,也没有在他自己的住处。” “也有可能在国外或国内的任何地方,做着与令尊离世毫无关联的事情。”森一语气平静。 “也,也许……”江里子没有反驳。 两个人又沉默着忙碌了一会儿,晚饭终于准备的差不多了。 餐厅和厨房相通,餐桌和椅子上都有些积灰,江里子拿了湿巾开始清理,对森一说:“要不你去喊他们吃饭?” 森一点头又擦了擦手,往客厅去了。 客厅里,大家都在睡着,空气中的肉桂香气还未消散。 “邦彦,邦彦。”森一推了推邦彦的肩膀,他纹丝不动。 “邦彦!”森一提高了声音和手上的力度。 邦彦这才哼哼唧唧地动了几下,醒了又没完全醒的样子。 “醒醒,要吃饭了。” 接着森一又去叫鲍斯特和高宁,两个人和邦彦差不多,即便起身了,还是昏昏沉沉的样子,坐在原地缓了很久。 几个人拖拖拉拉来到餐厅,直到看到桌上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大家才瞬间清醒了。 刚坐到餐桌前,大家都只顾大快朵颐,基本没有说话,精神倒是越吃越好。直至垫好了底,吃饭速度放缓,森一才挑起话题。 “晚上我们不回营地了?怪折腾的。” “嗯?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不回去了,住这里也更舒服些。”高宁嘴里塞着煎蛋说。 “既然不回去,那我们玩些刺激的游戏!”森一提议。 鲍斯特皱了皱眉,嘴里窸窸窣窣地嚼着肉丸,似乎不太愿意。 “你不喜欢可以不参加。”森一看着他的样子补充道。 鲍斯特摇摇头,大家看不懂他的意见。 “哎呀不要扫兴嘛。”高宁劝道。 “什……什么刺激的游戏?我不想再把身体弄湿了。”鲍斯特用力咽下肉丸,嗓子那里蠕动了一下。 “看不出来你心思还挺野的。”邦彦塞完最后一块面包,用纸巾沾了沾嘴。 “捉迷藏。”森一说完,用力抿住嘴笑,眼睛瞪得大大的扫视大家。 “切,搞了半天是捉迷藏。幼稚!”邦彦摆摆手。 “虽然捉迷藏是小孩子常玩的,但是咱们可以加戏呀。”森一食指中指合起来,敲了敲桌子。 “加什么戏?”江里子问,森一没有提前和她沟通这个环节,这让她有些不放心。 “当然是玩法。我是从一个留学朋友那里听来的,哦,和你们差不多。就是‘沙丁鱼’式捉迷藏。第一个人先去藏,五分钟后其余所有人一起出发寻找,要分头走。一旦有人找到了躲藏者,就要和他一起挤在同一个空间中,等待下一个人找到他们,并和他们挤在一起。直到所有人挤到一个空间当中,游戏结束。”森一向大家说明了游戏规则。 “就这呀?”高宁撅起嘴:“似乎也没什么亮点嘛。” “我们把灯调暗,甚至关掉。”森一幽幽地说,顽皮的目光扫视众人。 “啊,你果然是会玩儿!”邦彦冲他树了个大拇指,而后赶忙观察江里子的脸色。幸好对方只是开玩笑似的瞪了他一眼。 “嗯……这样的话,听起来还挺神秘的。”高宁点点头,盯着森一若有所思。 我对你没意思啊喂。森一看到高宁眼中的神采,在心底轻轻呐喊。 “彻底关灯还是算了,毕竟大家都没来过,不熟悉环境磕到碰到什么的也不好,可以开夜灯,同样有神秘的氛围,但好歹能让大家看清路。”江里子提议着,带领大家一起来到客厅,她关掉了几组电闸,房间瞬间暗了下来,只有大概脚踝高度的低亮度夜灯还亮着,人可以将将看清脚下的路。 “谁先藏?”邦彦问:“石头剪子布吗?” 森一摇摇头:“我推荐江里子,毕竟她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如果她找人,很快就可以找到,没什么意思。她要是藏呢,就不一样了,一定会藏到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对?”森一说着,给了江里子一个眼神,对方马上心领神会。森一的眼神向窗外活动室的方向瞟了一瞟,江里子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好主意,那你们要把电视声音开大,并且关上客厅的房门,以防看见或听见我的去向。”江里子说着,把电视调到美声唱法比赛的频道,并调大了音量,出门后,带上了客厅的房门。 为了万无一失,她先是走进一楼的一间储藏室,又从储藏室窗子翻进院子,顺着阴影覆盖的地方,蹑手蹑脚向活动室走去。 这边,森一观察着大家的一举一动。其余三人只是盯着电视屏幕发呆,干等着五分钟的到来。 “咳咳,”森一发出了些声音以引起大家的注意:“实际上,我是一名调查员。” 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三个人齐刷刷转过来,三双眼睛直盯着森一,散发着意外又略有敌意的光芒。 “调查员?!”邦彦毫不掩饰自己的不爽。 “没错,在职的。”森一气定神闲。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10 “江里子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在开玩笑。”高宁故作轻松。 “当然没有,她让我来也是有原因的。你们不觉得,有我这样一个和她多年中极少见面的家伙一起出行,是件不太寻常的事情?”森一耸着肩摊摊手。 其余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森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里子让我一起来,是想让我帮她找回一件东西。”森一扫视着众人的脸说道:“她父亲去年因意外去世后,一直随身携带的一串古董蜜蜡手串不见了,江里子找了很久。倒不是因而这个东西有多宝贵,而是它具有很珍贵的纪念意义。” “好了这位大侦探,知道你来的目的了。可就是……谁也没问你究竟是什么职业啊,你在这里自顾自地说这些干什么呢,我们又不是贼,你是要开始审讯吗。”邦彦皱着眉头,明显很不耐烦。 森一低头笑笑:“当然不是,当然不是,经过我们之前的初步调查,盗窃者也确实不在各位之中,而极可能是当时处理后事的白事公司的一个员工所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没法找对方对质。所以我这次要在江里子父亲去世的现场,也就是活动室,仔细检查痕迹,寻找那个白事员工偷窃了手串的证据。” “绝我所知,这种盗窃追诉只有半年,这都过了追诉期了。再说,人家白事公司的人也不少,来来往往的,你怎么确定是哪一个?而且白事公司的人出现在白事现场,这太正常了。”邦彦双手交叉揣在胸前。 “当然,当然,都是有可能的,”森一不忙着回答,只推进行动:“我在这儿把这事和各位先讲清楚,是想说请大家尽量不要前往活动室,以免破坏现场。虽然这事儿过去一年了,但据江里子说,在他父亲去世后,她也没怎么来过这个老房子了,甚至脚印,”森一环视四周:“大概率还都保持着一年前他父亲去世时间的状态。” “原来是这样……”高宁食指戳着下巴若有所思:“不过江里子为什么要和我们撒谎呢?” “我想,一方面是时间问题,她这次回来的时间很短,想在短期内完成和各位聚会、找回她父亲遗物,以及经办各种其他事务等多个事项,确实时间上很难错开,正好借这个机会可以同时进行。另一方面,这毕竟涉及到亲人的死亡,她是铁定不愿意把事情声张出来,影响大家的欢聚心情的,”森一继续解释道:“总之,本来我不想说出来,但是现在大家由于鲍斯特的情况聚在这里,又要开始玩这种会导致人到处跑的游戏,所以我要提前和大家知会一声,仅此而已。再重申一遍,请大家不要进入活动室,我明天一早要在那里调查痕迹。”说完,森一晃了晃手里的一个某种仪器模样的东西,虽然那只是他刚才不知道从厨房哪个角落里发现的一个电子测温计而已。 “啊太磨叽了,这都多久了,江里子肯定已经等急了。”高宁催促道。 时间也差不多过去十分钟了。 “那么我们分头出发。”森一拍了个巴掌。 话毕他便往厨房方向去了。当然,和江里子一样,他也从窗子跳出去,顺着阴影直奔活动室。 他轻轻转动活动室的门把手,门开了。里面黑洞洞一片。森一微声呼唤:“江里子,在吗。” 从房间角落里传来同样微弱的回应:“森一?” “我们走近一点。”森一说着,向声音的来向缓缓移动。 两人的脑门撞在一起时,都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以防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对?”江里子低声唧咕。 “嗯,不知道。”森一以同样的低音量回应。 “你后面要是有什么计划,能不能提前和我商量一下?”江里子略带埋怨:“比如你刚才,直接就让我藏到活动室这边,更不要说你之前突然提议要玩什么沙丁鱼捉迷藏。” “我是怕提前告诉你,容易被看出端倪,”森一解释:“我刚才和他们说,我是调查员。” “什么!?”江里子惊掉下巴,又不得不压低声音,这让她差点咳了出来。 森一耐心解释道:“你听我说,我跟他们说自己是应你之约,来帮你找你父亲遗物的,明早要用仪器对活动室进行痕迹调查。这样,那么他们其中杀害令尊的人,一定会伺机过来清除痕迹的。我已经特地强调过让他们不要来这边了,所以等下进入这个房间的人,大概率就是凶手。” 江里子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捋清思路。半晌后,她有些失望地说:“森一,我以为你会有很厉害的办法。” “怎么,这个办法有什么问题吗?” “太幼稚了,真的太幼稚了。不仅打草惊蛇不说,而且大概率不会找到凶手的。”江里子尽力克制自己无奈的语气。 “怎么说?” “你说来找遗物,那和说来调查我父亲可能是非正常死亡有什么区别?” “我有说是怀疑白事公司职员的。” “没用的,没区别。哎。” 两人在黑暗中尴尬地沉默了几分钟之久。 “我赌根本不会有人到这里来。”江里子郁郁道。 “咳。”森一不置可否。 以防万一,他们还是挪到一个柜子后面躲了起来。过程中,两人非常注意要较少接触可能破坏指纹或其他痕迹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果然没有人往这个方向过来的迹象。 “恐怕这次没戏了,”江里子语气难掩焦虑:“真不应该带大家来老房子的,也是我的失策,本来把你自己带来看一看这个现场就好了。” 森一被说的很没面子,但他没有反驳。 大概半小时后,江里子提议干脆结束游戏,回主屋去找他们,尽快转移掉与她父亲之死相关的话题。这样也许后面还有机会。 森一同意了。 他们回到主屋时,正看到邦彦站在楼梯口发愣,高宁发出则发出尖锐的暴鸣。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11 楼梯口正对着大门,鲍斯特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他,他怎么了?”江里子惊慌失措。 “看起来像是癫痫发作。”邦彦情绪还算稳定。 “我们刚过来,就看见他这样了。”高宁声音颤抖。 “先扶到床上去!这边!”江里子说着,带路前往位于一楼的客卧。 “不急,如果是癫痫发作的话,还是让他先原地抽完再说。”森一按住正要上前帮忙的邦彦。 “哎呀我看不得这个!”高宁嫌弃又恐惧地喊着,转过身去做出要呕吐的样子。 森一跑去厨房拿了根筷子塞进包斯特牙齿之间,好让他避免咬到自己的舌头。但从反应看来,他并没有要咬舌头的迹象,只是单纯的下半身抽搐。 “你们看见他的时候,他就这样躺在这里?”森一问邦彦。 “我是听到了像是有什么中午从楼梯滚落的声音才过来的,我之前就在一楼的另一边。”邦彦指了指与厨房相反的方向。 高宁忙接着解释:“我也是,只不过我当时在二楼,一间书房里,听到声音才过来的。” 鲍斯特逐渐平静下来,但状态仍让人担心。 “最好不要动他,我们叫急救,送他去医院。”森一说着掏出电话。 “不,不用,”鲍斯特虚弱地摆摆手:“没那么严重……扶我去床上躺一会儿。” “你有没有感到想呕吐?”森一不放心地追问。 鲍斯特摇摇头:“完全没有,只是有点疼,头有点晕,我没事。” 几个人齐心协力把鲍斯特扶到床上。 “怎么那么不小心,从楼梯摔下来了呢。”江里子递给鲍斯特一杯水,轻声地不知是关心还是埋怨。 鲍斯特没有回答,却死死盯着江里子的脸:“你藏到哪里去了?” “我……”江里子欲言又止。 “啊,她藏到院子里花圃那边了,有个小工具棚,我很早就找到她了!”森一紧忙帮着隐瞒两人刚才位于活动室的事情。 鲍斯特转头怔怔望着虚空,皱着眉叹了口气,心中像是有解不开的疑惑。 大家一起陪着呆了十几分钟,鲍斯特渐渐完全恢复正常,坐了起来,嘴里依然絮絮叨叨:“怎么可能呢……不可能啊……” “什么不可能?”森一觉得他的状态非常奇怪。 鲍斯特却愣愣地回应:“没,没什么。” 高宁打了个哈欠:“时间不早了,我们各自休息。江里子,你的房间在哪,被子什么的都是干净清爽的?” “嗯,都是现成的。”江里子回答。 森一看了看挂钟,时间已是十点一刻:“那大家早点各自休息。鲍斯特,要不要我在这里陪你?怕你状况不稳定。” 鲍斯特连连摇头:“我自己可以,自己可以。” 看他的状态确实还不错,森一便没有再坚持,并且自己主动选了个睡觉的地方:“我看客厅那个沙发挺软的,我就睡那。” “嗯,只要你不嫌弃,睡哪都可以。宁宁我们睡我的房间,在二楼,邦彦,你睡另外那个大卧室好吗?” “那是不是就是你爸爸生前睡的房间啊?我不想去诶。”邦彦面露难色。 “啊这,没什么的,那是他生前住的房间啊,又不是说在那个房间去世的。”高宁眼神中透着“事儿真多”几个字。 “不了不了,我看这屋也挺好,那有个沙发,我就在这跟鲍斯特睡一个房间算了。”邦彦连连摆手。 不同于对待森一的自告奋勇,面对邦彦的同室建议,鲍斯特竟连连点头:“好好好,不然我睡沙发上,你在床上睡。” “你都摔成那样了,算了。”邦彦浅浅翻了个白眼,一个猛子扎到沙发上去了。 江里子拿他们没办法,只好带高宁上楼去了,并叮嘱森一把大门锁好。 由于别墅区几乎没什么别的人家在住,使得这里的夜特别安静。森一尝试琢磨下一步计划,心想实在不行就算了,这种已经过了一年的死亡事件,本来就没什么可查明的希望。如果江里子有什么想法,那就配合一下,反正还有明天一天,混过去拉倒。 手机信息提示音响起,是小庄。 “怎么样大侦探,找到坏蛋了没?” 小庄发信息的语气就和她本人说话一样。 “没有。这么晚还没睡呢。” 森一微笑着回复。 “需要我帮忙吗?今天要交的差已经搞定了。” “不用,没什么好查的……”森一编辑到一半,把这句话删除了。 想了几秒钟,他重新编辑:“帮我查一下江川运业老板去年死亡相关的信息,他女儿怀疑他不是意外死亡,是有人跑到他爸家里把他爸从高处推下的。” 大概过了十分钟之久,小庄回复:“暂时没发现什么可疑信息,我继续看看,你先睡觉,明天给你信息。” “嗯,明天要是没什么成果也就算了,截止到明晚,明晚我就回家睡了。” “嗯。” 庄姐总是这么给力,森一想着,困意逐渐袭来。 迷迷糊糊中,森一感到有脚步在靠近。 职业习惯使然,他没有迅速反应,而是躺在原地静观其变。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走到他旁边的独立沙发,坐下。 森一眯起眼睛,看到那身影的轮廓非常熟悉。 “江里子?”他的身体没动,轻声发问。 “嗯,是我,”江里子坐直了身体,压低声音说话:“我碰碰运气,看你睡没睡。” “有事吗?”森一这才慢慢起身。 只有夜灯亮着,屋子里的光线和气氛多少有些暧昧,江里子的身影比白天看起来更加柔和。 “没什么,想问问你有没有想好明天的计划。” “明天的计划?”森一脑子里根本没什么想法,叠加上江里子此刻的语气,他越来越觉得对方这次邀请自己前来的冒昧。 “怎么,你没有想好吗?”虽然有意压低声音,还是能听出对方有些愠怒。 无论如何,还是要应付她一下。 森一迅速想了个说辞:“明天还是继续呆在你家,我单独找每个人聊聊。” 说这话时森一还不知道,第二天,他已经没办法和每个人聊天了。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12 听了森一的话,江里子没有回应,叹了口气,似心有不甘般坐在原地,迟迟不肯回去睡。 我今天已经做了那么让你看不上的事,放过我。森一心里默念。 “你再不回去,高宁不会害怕吗?”森一尽量克制自己的不耐烦。 “不会。”江里子冷冷答道。 从时间上看,江里子刚回房就马上下来了,高宁不可能这么快睡着。那个容易大惊小怪的麻烦姑娘,就这么安然一个人呆在逝去之人隔壁的卧室里吗? 森一正纳闷,突然听到楼梯那里想起熟悉的脚步声,冒冒失失的节奏——高宁果然呆不住下楼了。简直是救星,快把江里子带走。 “森一!明天不要很早叫大家,我们要睡个好觉哦。”正是高宁的声音。 “知道了!”森一回应着。 没想到,在甩过来这么一句话后,脚步居然没再往这边前进,反又蹬蹬蹬回楼上去了。 “你在国外照顾她,想想也是挺费事的。”森一笑着摇摇头,无意识地讲闲话。 江里子没再回应。森一觉得她状态很不对劲。 “江里子,你怎么了?”森一边说着,边起身要去打开大灯。 “森一,”江里子叫住他:“实不相瞒,我还有个怀疑。” 又有什么幺蛾子。不是森一冷漠无情,实在是这次露营之行让人感觉越来越离谱了。 但他还是继续努力保持表面的耐性,慢慢坐回沙发上:“你说。” “我觉得,他们可能要对我不利。”对方说出这话,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对你不利?”森一糊涂了。她之前明明说这次是为了找出她的杀父仇人的。 甚至在森一的判断来看,根本就还没到找杀父仇人那一步。究竟是故意杀人,还是如大家所知的,他父亲是由于取高处的东西没站稳,意外跌落身亡,还不好说呢。 “没错,我带他们一起来老宅,的确是个巨大的错误。”江里子对着虚空说。 “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神神叨叨的。”困倦让森一没有力气再体面地交流了。 “他们似乎认为这个宅子里藏着我父亲的一些珍宝,他们想拿走那些珍宝。”江里子继续絮叨着。 “那也不用杀你啊。直接拿走不就得了,你又打不过他们三个。” “可是他们三个也不是一伙的,并不打算合起伙来对付我……我不敢在房间和高宁待在一起……”说着,江里子的声音颤抖起来。 就这么短短十几分钟,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江里子怕成这样。 “你是看到什么了吗?怎么突然变这样了你?”森一问。 “总之……” 没等江里子说完,楼上传来一声刺耳尖叫:“呀——————” 即使由于恐惧声音有些变形,森一依然听出了那就是高宁。 他三步并两步来到高宁房间门前,江里子跟在后面。 门是锁着的,森一的身板并不强壮,撞了几次都没能把门打开。 “有没有备用钥匙?”他转身问江里子,已是满身大汗。 江里子摇摇头,依旧非常木讷。 森一没心思关心她,正当他企图找个椅子什么的重物来砸门时,邦彦和鲍斯特出现在楼梯口,向这边走来。 “怎么回事啊?”邦彦睡眼惺忪:“我这刚睡着,被你们吵醒了,烦。” 大概由于白天着过凉的缘故,鲍斯特在一旁不停打着喷嚏。 “高宁可能有危险!”森一看见他们俩像看到了救星:“快来帮忙把门弄开!” 邦彦看了看门,又看了看捂着肩膀的森一,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一霎那也不困了,一个助跑就向门上撞去。 厚重的门听上去似乎哪里裂开了,邦彦再接再厉,又是几下,门终于应声倒地。 室内一片漆黑,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血腥气。 森一在门口摸到了开关,灯亮起时,面前的景象让几个人瞬间发出惊呼:“啊!” 高宁仰面躺在床上,面部一片血肉模糊,明显已经没气了。枕头旁边滚落着一个沾满鲜血的哑铃。 看起来,她是被人用哑铃猛烈击打面部致死的。 几个人盯着尸体的惨状,惊愕到久久不能反应。 森一最先缓过神来,拨打了调查所电话,请求同事支援。 “大家先不要动任何东西,直接撤出!”森一说着,站在门口疏导起来:“先去客厅集合。” 此刻,客厅的大吊灯被打开,房间灯火通明,照出每个人脸上的疲态。 森一逐一看着每个人的脸,凶手大概率就在邦彦和鲍斯特之间,或者干脆就是两人共同所为。至于动机,那当然是因为一些自己还不清楚的人际关系。他特意嘱咐小庄不要同接案的调查组一同前来,而是继续查清这几个人的信息。已经立案,查什么都是合理合规的。 邦彦被森一盯得不自在,表示想出去吸根烟。当然被拒绝了。 江里子和森一打了个招呼,去了洗手间。 “她为什么就能随意走动?我看她嫌疑最大!她和高宁就在同一个房间!”邦彦指着江里子,大声争辩。 “出事前她一直和我在一起,没有作案的可能。” “和你在一起?” “对,就在客厅。” 邦彦垂下了头。 鲍斯特的眼睛在眼镜后贼溜溜地转了转,一直盯着江里子的背影。这个眼神让森一想起之前某个时刻,鲍斯特的反应。 过了几分钟,森一站到窗前,借着楼里映出的灯光,观察起整个院落。院墙很高,且有防盗网,不存在有外人翻墙而入的可能性。 他想看得再清楚一些,于是打开了院灯。在院灯亮起的一刹那,一个身影出现在院门口,是江里子。 森一打开窗,大声问:“喂,江里子,你去哪里?” 对方应该是吓了一跳,背影抖了抖,但还是转过脸来回应:“我去上山路口那边接一下调查组的人,路口那里的指示牌坏了,怕他们走错。” 森一看着对方手里晃着的手电筒,迟疑地点了点头。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13 十几分钟后,森一突然内急。可又不敢把这两个有重大杀害高宁嫌疑的家伙单独留在这里,于是只能强忍着,尝试转移注意力。 几分钟后,江里子出现在门口。 “你不是打算去迎迎调查组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森一感到奇怪。 “路上实在是有些黑,虽然带了手电筒,但走了几步实在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对不起,还是请森一你和同事们加强联系了。”江里子的声音比之前温柔了很多,森一还是更喜欢对方的这种状态。 这种荒无人烟的山区,一个女孩子独自跑出去接人,确实不合适。 不过正好这会儿她回来了,自己也能去洗手间了。森一交代江里子在这里看一下,自己去去就回。 在洗手间开始放松时,森一才感到一阵后怕。虽然江里子之前说这几个人似乎要对她不利这件事,森一认为是相当无厘头的,但把江里子一个女孩子,和那两个嫌疑人放在一起,确实很有风险。 何况他还没搞清楚这两个人杀害高宁的动机。 想到这里,森一加快了速度,同时竖起耳朵,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果不其然,外面突然响起争吵声,其间穿插着像是互相推搡而撞翻东西的噪音。 森一立马拔腿冲了出去,直奔客厅。 出现在眼前的一幕令他后悔不已。 客厅里,江里子倒在地上,头部正流着血。 “森一……森一……”看到森一,江里子拼命尝试爬起来。 “别动!”森一怕她伤到脑子,冒然起身容易造成二次损伤,于是紧步上前扶住她,让她不要动。 “他们跑了……”江里子声音虚弱,指着窗子的方向。 窗子洞开,窗帘似乎在逃跑中被扯了下来大半,半挂在窗楣上,风吹进来荡悠悠的。 森一冲到窗前向外看,黑洞洞一片院子,没有人影的踪迹。 森一迅速拨通正要赶来的调查组同事的电话:“你们还有多久?!” “快到西山公园前一个路口了,如果上山顺利的话,十五分钟就能到了。” “如果你们来的路上看到有一高一胖两个人,一定扣下来!”森一紧张道。 “明白!”对方没有多问。 希望同事们不会走错。森一心里想着。 “我没能拦住他们,我尽力了……对不起。”森一一回身,看到江里子居然坐起来了,歪身捂着头部的伤口,虚弱道。 “你怎么又起来啦?”森一说着,又开始拨打一二零。 “没必要,没那么严重,只是皮外伤。”江里子摆摆手。 森一没理她,坚持拨号,并报了地址,那边表示马上出发。 “怪我,没考虑到你的安危,留你和这两个混蛋单独一起。他们跑掉和你没有关系,不必自责。”放下电话,森一安慰着江里子,把她扶到沙发上靠着。 此刻森一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拳。 十分钟后,森一的电话响起,是正在赶来的调查员同事。 “森一,路面坍塌了!”对面的声音急迫不已:“路面凹陷了一个很大的坑洞,车子过不去。” “现在赶过来已经不是首要的事情了,你们着重寻找我说的那一高一胖的两个人!” “可是我们只来了三个人,人手不够……算了只能尽力了……真的不用我们先到房子这边来吗?” “不用,你们先在前来的路上和两边林子里找,本来让你们来房子这里的原因也就是因为这两个人。” “好,明白了!”那边响起开关车门的声音:“下车找!” 挂断电话,森一百思不得其解,白天路面好好的,这怎么突然就坍塌了呢,并没有出现什么恶劣天气啊。 森一想出去和同事们一起找邦彦和鲍斯特,可又不放心把单独留在这里,万一那两人根本没有跑远的话…… 江里子似是看出了森一的顾虑,宽慰说道:“森一,你去找他们,我找个房间把门锁好,没事的。” 森一看着江里子真挚的脸,一时动摇起来,可还是下不了决心。 “西山这么大,路并不好走,他们又不熟悉环境,应该还没有走很远,你出发寻找也许会更快找到他们。”江里子劝道。 江里子的方法倒也不是不行,且她的推断,即自己现在出发更有可能快速找到他们两个,也很有道理。 “那,你家这房子里,哪间最安全?” “不,不在这房子里。”江里子说着,瞟了瞟窗外。 “活动室?” “对,不仅因为可以上锁,更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勇气接近那里。”江里子目光坚定。 森一想了一下,下定了决心:“好,我送你过去。” 确认江里子从里面锁好门后,森一就出发了,同事们从山下上来,于是自己向山上走去。路途中,他保持着和同事的联系,以提高搜索效率。 很快,森一发现了问题——邦彦和鲍斯特几乎不可能从大路两侧的森林逃走,甚至藏匿。 道路两侧的平坦森林沿路呈带状分布,仅有三四米的宽度,出了这个范围,山势会突然变陡,人根本没办法在那样的角度上行走。森一试了一下,险些跌落陡坡。 他努力平复了呼吸和心跳后,对着话筒说:“你们在往山上走,还是山下?” “我和一个同事往山下,另一个同事往山上去了。” 正说着,森一看到一个身影。 “森一!”对方拿着手电筒晃着他的脸。果然是一个同事,气喘吁吁,应该是一路跑上来的。 “有什么发现吗?”森一忙上前问。 “没有,而且路两侧可行走的地方非常窄,如果有人逃走,不太可能发现不了。” “我也这么觉得,那么,那两个人很可能已经往山下去了。” 森一对着电话说:“你们往山下走的要更加留意,两个跑路的不在上半截。” “放心。我们这边地形和你们那边差不多,路两侧没什么藏人的可能性,我们都拿手电筒照过了,没人。” 森一和同事向山上走到无路可走,又往回返。 走到山脚时,另两位同事已经站在那里,垂头丧气的。 “你确定人跑下来了吗?”同事问。 “不然还能在哪里?”森一说着,突然心中一震。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14 按时间来看,邦彦和鲍斯特根本不可能跑到山下。而从房子往山上走也不见他们的身影,甚至整条路上根本没有人存在的踪迹。 推论是要么那两个人一齐滚下山坡摔成重伤,或者——他们根本没有离开江里子家老宅的范围。 想到这里,森一一身冷汗就下来了。 “我们得尽快回到江里子家,快。”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不敢拨打江里子的电话,唯恐电话铃声给她引来灭顶之灾。 同事在听了他要迅速返回的原因后,没有人接茬。几个人从山脚,以拉练式的速度,回到了老宅。 宅院一片静悄悄,森一想了几种可能性,种种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他先是带领三位同事轻手轻脚来到活动室窗外的墙根,窗子里面的景象被厚厚的窗帘遮挡,灯依然黑着。 如果此刻尝试压低声音和里面的江里子交流,那么其风险和给她打电话差不多,都容易使她陷入险境。森一想了一下,还是打算直接而快速地破门而入。和同事们用手势交流清计划后,森一和一位同事站在窗前,另两位站在门口。 互相确认过眼神后,森一手势落下,几个人同时冲撞面前的门窗。伴随着巨大的破碎声,几人同时进入活动室。同时响起的是江里子的尖叫。 “江里子!”森一晃着手电筒,也让其他同事聚拢过来。 江里子面色苍白蹲在角落,双手抱头。 “他们有没有找过来?”森一焦急地问。 江里子如拨浪鼓般摇着头:“没有啊,你是说邦彦和鲍斯特吗?没有,没有看见过他们。” “那有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动静?” “没有。”江里子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透着惊恐,来回看着几位调查员的脸。 森一透过窗子看了看主屋,陷入沉思。 片刻后,森一再次联系了小庄,让她联络交通要害管控组协助堵截邦彦和鲍斯特两个人,一旦发现两人的踪迹即刻上报。同时他没让这三个同事离开,以便一同调查主屋,虽然对方只有两人,但是搞起突袭的话,还是有很大的隐患。 “我可以在活动室呆一下吗?我不敢马上回主屋。”江里子带着哭腔恳求道。 森一坚定地摇了摇头:“太危险了,如果他们一直藏在主屋,那么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们一定看到了,俩人万一从主屋溜出来的话,不排除会顺路取你性命的可能。” “是的,小姐,和我们在一起才安全。”一位调查员同事说。 江里子没再反驳,和他们一起回主屋去了。 几个人一起行动,开始了对邦彦和鲍斯特的搜寻。 “这里有没有什么暗室之类的?”森一问江里子。 对方摇了摇头:“只是常规的房子。” 两层楼全部排了一遍,不见任何其他人的影子。包括所有的箱子、柜子、床下、死角,一概了无人气。 “回去,带江里子回所里,调查!找人!”一场露营,荒诞的开始,直到现在搞成这个逐渐失控的局面,森一有些丧气。 “就这样回去吗?不能再去看看我父亲去世的……”江里子有些不满。 “够了,江里子,”森一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她:“你先是说来看看已经过去一年之久的你所谓的非正常死亡现场,而后又说这几个人有可能对你不利。然而事到如今出事的却是高宁。太混乱了,不能继续由着你来。” “那个对高宁下手的人,真的认为对方是高宁吗?”江里子提醒:“当时房间一片漆黑,对,谁知道躺在床上的人不是我呢。而且,你们来看。”说着,江里子把大家引到高宁去世的房间,她可怖的尸体还横在床上,惨状依然。 “她穿的是我的睡衣,她没带睡衣,我把我的借给她了。我本来打算去客厅和你说完话,去衣帽间另拿一件再回去睡的。”江里子指着身上的衣服。 知道江里子睡衣样式的,应该只有邦彦。不过,从鲍斯特之前偶然流露出的猥琐状态来讲,说他也知道的话,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情。 “他们当中也许有人已经感受到了我对他们的怀疑,尤其是在你,森一,向他们坦白了你的调查员身份后。因此他或他们为绝后患要杀我灭口。我为什么坚持去客厅找你呢,森一,当然是因为我同样也不信任高宁。我怕她在我熟睡时……”江里子又开始尽情发表自己的见解了。 “可以了,江里子,”森一再次打断她:“就算你的猜测是对的,现在也必须和我们一起去所里,现在最紧迫的是保护好你,同时尽早抓捕邦彦和鲍斯特。至于令尊的事情,我知道那对你很重要,我再次表达我深表遗憾,但事到如今我们不能继续纠结这个了。总之,先回去。” 说完这话,森一回想起刚才对整个房子的搜寻,感到有些不太……对劲?也不能说是不对劲,就是,有点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你们先送江里子回所里,我还要在这里呆一下,等天亮了我就过去。”森一对同事说道。 “你不回去?恐怕这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最好还是不要独自在这里。”同事表示反对。 江里子看起来也很不情愿。 “如果担心我,那不妨你们留一个人跟我在这里,其余人还是送江里子回去。” “那不如我们一起在这里等天亮,岂不是安全很多,到时候我们一起走。这样的话,你等下再看房间时有疑问,我也可以给你解答。”江里子建议。 “回去。”森一斩钉截铁,表情也变得有些难看。 同事看出了森一另有所想,于是不再多言,请江里子跟着队伍一起出发。 “那等我去下洗手间。”江里子见状也不再多发表想法。 过了一会儿,洗手间竟然传来放水的声音。 “江里子,你要做什么?”森一敲着门,大声问。 “我需要洗个澡冷静一下!”里面传来江里子的声音。 “你快一点。”森一心里很急,但他此刻没有办法,只能干等。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15 森一想好了,每隔五分钟喊她一次,一旦不回应就直接破门,以防她有什么不测。 还好,每次喊她她都有回应。喊到第三次的时候,江里子出来了,发尖还嗒嗒滴着水。 几位同事无奈摇摇头,和江里子一起跟在森一后面,一间屋一间屋重新看过去。 森一重点重新看了江里子的房间,就在高宁尸体旁半米远,森一仔细观察着墙面。 距离地面大概一米四高的位置,相距一米七左右,分布着两组粗且深的孔洞,每个空洞直径大概不到一厘米。 “江里子,你从多大开始,不在这里住了?”森一问。 “高中,我从高中开始住校。” “哦,你走后,这个房间依然没有挪作他用,对吗?” “是的,一直是我的卧室,假期我会回来住。” 森一点点头,若有所思。 接着,森一又往储物室走去。他认真翻看着几乎所有物品,包括江里子儿时的玩具。 一边查看物品,他心中一边复盘从昨天到今天发生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种猜想越来越清晰。 一些奇怪的事态走向,渐渐有了合理的解释。 此刻,森一电话响起,他走出主屋,到远离主屋的院子角落里接起了电话。 小庄的声音响起:“森一,那三个人,曾是高中同学。” “啊?他们可谁都没有提起过这茬,这一天我真的被他们耍得团团转。”森一捶了下空气。 “而且,这三个人本质上就是个小团伙,搞霸凌那一套的小杂种,”小庄声音极为不屑:“但是带头的那个邦彦是大企业的公子嘛,当时又是未成年人,所以几次下来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三个人和普通人一样生活。” “江里子有没有和他们一起混?”说实话,森一难以想象江里子毫无品味的太妹形象。 “那倒没有。” “难道,她是受害者?”森一继续推测道:“也不是不可能哈,就是他们表面上似乎与江里子保持着各种正常的关系,实际上暗地在用各种砝码要挟约束,从未停止对她的迫害,那种如影随形的迫害甚至让江里子联想到了他们会对自家企业,甚至对他父亲采取不利行动。” “当然不是,人家好歹也是个富家小姐对吗,虽然过往案例显示也有这样的情况啦,但是江里子并没有那么不幸。再说他们高中根本不在同一个学校,而且这几个杂种的学校在隔壁nadie市,跨校霸凌还且罢了,这跨市霸凌会不会也太累了点。” 小庄的回应正好接上了森一的思路:“庄姐,你帮我看一下,这个江里子,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妹妹,或者姐姐什么的?” “姐姐或妹妹?这个目前没什么信息诶,系统显示江川老板只有江里子一个孩子。” “那你帮我查一下,江里子的母亲的情况。” “我看看……江里子母亲啊,很年轻时就和江川运业的老板,也就是江里子父亲离婚了,并且孩子和江川运业老板断绝了父女关系……啊,等一下!”小庄这才反应过来:“断绝了关系,可是江里子不是一直堂堂正正做着江川运业继承人的位置嘛,不然信托基金也不会为她工作的,那说明和江川运业老板断绝父女关系的另有其人!” “你看看江里子母亲有没有一个女儿,很可能和江里子的名字很像,长相更应该是一模一样。”森一感觉胜利在望。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忙碌的键盘声。 “真的诶!”小庄的语气像中了彩票:“和这个……江里子长得一模一样,哎呀真的是一模一样,只不过名字是……由里子。姓氏也随其母亲。” “这就对了!江川运业还未发达时,其老板就结了婚,生下一对双胞胎,分别取名江里子和由里子。不久后离婚了,女方带着由里子走了,并且由于感情破裂或其他什么原因,由里子和其父亲断绝了关系,因此,江川老总法律上只有江里子这一个孩子。而由于离婚发生在江川运业做响之前,所以在生活中,大家也自然认为江里子是江川老板的独女。” “我说,你怎么会想到双胞胎这回事?”小庄惊讶于森一的判断。 “晚些和你说!”森一猛然回过神,既然双胞胎的存在已经被证实,那么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或者说,留给邦彦和鲍斯特的时间不多了。 “啊对了,”临挂电话前,森一又拜托了小庄一件事:“你看看这个由里子,在哪个学校读的高中。” “由里子……啊,”小庄感到不可思议:“她和邦彦他们在同一所高中……而且……” “而且她就是邦彦、鲍斯特和高宁的霸凌对象,对不对!?” “没错,有报过案。” 森一挂上电话,冲回主屋。 江里子还不知道刚刚通话的内容,不,应该说,是由里子,还不知道刚刚通话的内容,依旧一副忧心忡忡的脆弱相,用纠结的目光看着森一。 “由里子。”森一一字一顿,叫出对方的名字。 对方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惊恐,但很快努力恢复了平静:“什,什么?”但她很难掩饰嘴角的偶尔抽动。 “我初中时候的外号是什么?”森一问。 “蚂蚱。” “我是哪年做的近视手术?”森一健康的眼睛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 对方开始支支吾吾起来:“高……高二?我记不清了!” “如果江里子给你看照片,大概率只能是集体照,你根本没见过我高一高二的样子,自然不知道我那时戴不戴眼镜。实际上我从来没有近视过,也没做过什么近视手术。” “这……我只是忘了。” “这也能忘……好啊,那我再问你,我们诗社的第一任社长是谁?” “是……是你……”由里子明显开始碰运气胡诌了。 “江里子一定和你说了不少我的好话,说我写诗很厉害。实际上,诗社的第一任社长不是别人,正是江里子。”森一难掩对这个撒谎之人的厌恶。 由里子面部开始不住颤抖。 “由里子,”森一语气严肃:“告诉我,江里子现在在哪里?”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16 “你和江里子姐妹两个人,真的把我耍得够呛,”森一的语气充满不甘:“你,不,你们叫我来,所谓为父瞑目而展开调查、怀疑自己身陷险境请我帮忙,这些无非都是虚假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无非是为了把我骗过来,当作你们杀人后脱罪的见证人。” 由里子眼睛瞪得巨大看着森一,她的嘴微张,发出类似鱼吐泡的声响,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杀人的究竟是你,还是江里子?”森一盯着由里子的眼睛质问。 由里子咬着下嘴唇,想了很久,才磕磕巴巴地回答:“是,是我。” 说完,她捂着嘴,泪如雨下。 “你很爱你的姐妹,正如你的姐妹也很爱你。不过这么多年没有见面,或者说,很少见面,却仍然感情如此深厚,确实罕见。而且你们隐藏的很好,如果不是储物间里那些成双成对的玩具,如果不是卧室里那固定上下铺双层床的钉孔,我甚至不会意识到这点。”森一说完,留意到由里子的手插在口袋里不停地动着,那动作就像…… “快把她的手掏出来!”森一冲同事喊。 同事没有一刻犹豫,瞬间把由里子的手从她口袋里拽了出来,顺着她的手掌带出了一部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发送信息的页面。 在由里子慌张尝试锁屏的一刹那,森一一把把手机夺了下来。 “发现了跑” 这是屏幕上显示的四个字,信息已经发出去了。 对方的电话号码没有备注姓名,但不用求证也知道对方就是江里子。森一脑中浮现起那个看起来要木讷很多,那个初中班里、学校诗社中那个没有故事的女同学——真正的江里子。 森一没有马上追问江里子的去向,一个原因是他知道即使自己问了,对方也绝对不会回答。另一个是…… “你不可能独自杀了所有人,你没有足够的作案时间。”森一转而和由里子谈论起案情。 “真的都是我。”由里子不甘心地搪塞。 “那你让她跑什么?” 由里子没有接话,皱着眉,脑中飞速运转。从表情看来,她并没想到什么好的说辞。 看着由里子的样子,森一长长出了口气,对同事们说:“你们辛苦了,先回。” “可是……”同事们不明所以。 “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你们刚好快速往山下走,去找江里子。” “可是我们不是都已经找过了吗……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时间不对,再去,也许就能找到了。”森一给了同事们一个眼神。 几个人心领神会,转身便出去了。 由里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森一:“你……你真的是个没有良知的人吗……你知道他们对我都做了什么吗……和表面上根本就不一样!”说着,三下五除二脱掉了上衣。 一时间,她身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呈现在灯火通明之中,森一不由得深吸了一口冷气。新旧交织,有些时间新一点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正渗着脓水。 这种虐待致伤,森一见过很多,可她身上伤痕的惨烈程度,在活人身上实在少见,那些增生像一条条巨大的虫,啃噬着由里子的躯体。 “你为什么不和你父亲说?” “我没有父亲!”由里子放声哭喊,在这间老房子里,这句话极尽讽刺。 是啊,江川老总早就与由里子脱离了父女关系。那种资本家,冷血起来是无论血缘的。森一不知道她们的父母因何离婚,但现在看来,应该是不可饶恕、可引发世仇的程度。江川老总也绝会对留在身边的江里子,与其妈妈、妹妹的接触严加管控。 “我妈妈和他离婚后,生活的非常艰难,”由里子红着眼眶哽咽道:“我考上高中那年她去世了,在其他人眼中,我只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邦彦知道了我是他们家竞争对手的后代,很快带着他的喽啰们沾上了我……他不能拿江川运业真正的接班人,也就是我姐姐江里子怎么样,所以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我身上。” “你有和江里子说吗?”森一问。 由里子摇摇头:“那只会让她为难,对于大企业来说,这种事情也算丑闻。一直以来都是江里子在偷偷救济我,我母亲在世时如此,母亲去世后亦如此。她甚至让我把名字改成江里子,让我顶替了她的留学名额,又从家里偷偷拿钱补贴我在国外的花销。我不想给她带来更多麻烦了。” “可你这次还是让她帮你报仇了。我相信这次的计划也不是她能想到的。如果是她只会要了他们几个的命了事,而不会把我叫过来,当作你们联合杀人脱罪的见证人。你们怎么敢的啊,你们是双胞胎这件事,能瞒多久!我早晚会知道!” “可我们已经隐藏二十年了。”由里子注视着虚空。 “我一来,你就对他们的身份、以及和你的关系撒了谎,什么你父亲的情人、主仆关系调换的邦彦和鲍斯特,都是你编的故事而已。甚至你本人的身份,也对我撒了谎。我早该看出来的,当时还以为你的生活经历变化,导致你性格和气质的改变,”森一回忆道:“你和我说他们三人中,很可能有人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本意是让我把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好方便你们行动。在他们眼里,你把我找来大概是为了让他们收敛一些对你的虐待,所以他们才那么配合你的表演。” “对不起,”由里子轻声说:“我……” “你看到我为了试探他们与你父亲之死事件的关系时,是不是像个小丑?好玩吗?”森一用力闭上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由里子只是一个劲道歉。 “你也通过各种问题引导、加重我对他们的怀疑,让我完全想不到刀俎和鱼肉是相反的角色,即将发生的,和我预料的,根本不是一件事,更注意不到你们是两个人,”森一懊恼地垂下头:“我们来你们家老宅的路上,你就已经安排江里子藏在房子里了,对?” 第六个故事:一起去露营吧17 由里子什么都不想说,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计划,眼前出现的后果,是她不曾预料到的。 “我很后悔提议带浑身湿透的鲍斯特和大家一起来到你家老宅,我几乎是你们的帮凶。”森一牙齿咬得咯咯响。 “不,即使你不提议来老宅,我也会想办法让大家过来,”由里子幽幽地说,事已至此,她不再负隅顽抗:“只不过没想到时间会那么早,太仓促了。” 森一想起鲍斯特身上的双松会组织文身,他果然有不良背景,只是施暴对象不是江川运业,而是“替罪羊”由里子本人。只是那个文身,很不合时宜地混淆了森一的视听——就是那么凑巧,双松会与江川运业有龃龉。这个信息,当时的确让森一更加把“他们当中有人谋杀了江里子的父亲”这件由里子营造出来的假象,当做有据可循的“待解决问题”。 “这样看来,高宁和邦彦在你父亲去世前几天回国,看起来另有原因了?”森一问。 由里子点点头:“是双松会,我向双松会提供了一些他们的脏料,双松会就找他们回来。不只鲍斯特是双松会的人,高宁和邦彦也一样。如果他们真的被证实有问题,他们就要受到会内的严厉惩罚,不亚于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恶行。”说到这里,由里子眼中透出了回忆和愤怒。 森一没有理会由里子的情绪:“好,所以高宁看起来非常紧张,这就解释得通了,你继续说。” “‘沙丁鱼’式捉迷藏,说实话有点打乱我的计划,”大概因为这么久森一的同事们还没发来找到江里子的信息,认为姐姐已经跑脱,由里子也彻底放松下来,于是打开了话匣子:“让事态有些复杂。” “有什么复杂的,他们又没有人为了清楚作案痕迹来活动室。” “你当时有怀疑吗?”由里子问:“当时我真的很害怕引起你的怀疑。” “没错,正是这个现象,让我明确怀疑你说的事情,和真正正在发生的事情,完全不是一回事,”森一慢慢眨眨眼:“坐下说。” 由里子顺着森一手指的方向,坐在那个单人沙发上。 “几个小时前,你姐姐就是坐在这里,拖住我的,”森一苦笑道,递给由里子一杯水:“接着,之前藏在暗处的江里子,就开始行动了是吗?” “鲍斯特那种杂碎,命真的很硬。”由里子喝了口水,恨恨地盯着吊灯发呆。 “不,不是命硬,而是像你姐姐那样把人从楼梯上退下来,造成对方死亡的概率是很低的,”森一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鲍斯特缓过来后,对你产生了极大的敌意,说明在江里子把他推下楼梯的瞬间,他是有观察到对方的特征的,他以为是你。而我又为你的不在场做了证明,所以他也混乱了,没有迅速指认。现在想来,也有在你地盘上,怕你对他迅速采取‘补刀’行动的原因。” “现在想想,如果只是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死,也的确太便宜他了。”由里子撇了撇嘴笑道,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 “后来,你和高宁住在同一个房间,易如反掌地用提前准备好的哑铃砸死了她。你的姐姐江里子,从暗处跑出来,伪装成你和我尬聊,以此为你,当然,也是为你们两个,制造不在场证明。” “我姐姐和我并不像,但她已经很努力了。” “我知道,从我们这次一见面开始,我就觉得你根本不是我记忆中的老同学。而真正的江里子坐在我的对面时,她的木讷和别扭,反而让我有了亲切之感。”森一叹了口气:“后来说要去山路上接应调查组的人,是你姐姐江里子,几分钟后又出现在门口的,是你。” “没错。”由里子有些得意。 “江里子出去,换你面对我,是因为接下来在主屋里要做的事,还有要说的话,都是她做不好、一定会露馅的,只能你来。而在活动室里要做的事,似乎她比较擅长。我记得江里子从上学时起体能就比其他同学好。” 由里子听了森一这话,浑身一抖,不过很快又平静下来。 “我们在路上一直找不到任何人的身影,无论邦彦、鲍斯特,还是江里子……是因为根本没有人真正出这个大门!”森一指着窗外。 由里子睁圆了眼睛看着森一,嘴角不易察觉地快速抽动着,眼睛也下意识地瞟向窗外。 “你是怎么把他们忽悠到活动室去的,嗯?”森一看着由里子,那眼神如同看着蛇蝎。 “我……不,我没有……”由里子支支吾吾,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不是活动室……不是的!” 森一没有执着于由里子对邦彦和鲍斯特使用的话术,而是接着说了下去:“你为了伪装是他们自己逃跑了,还不惜把自己弄伤,真是辛苦你了,”他的眼神一刻也没挪开,直直盯着由里子的脸:“然后,早就躲在活动室的江里子,在黑暗中布下陷阱,让那两人命丧黄泉,对!” “不是,不是江里子,不是……”由里子几乎已经失去理智。看起来,她本打算替江里子扛下所有。 “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由里子看着门口,尖叫道:“怎么不跑!?你傻啊!” 站在门口的正是江里子,一身喷射状的血迹,颜色新鲜。 “你们下山找人,由里子藏身活动室的时候,邦彦和鲍斯特就已经被我杀死了,我藏在门后敲晕他们,然后勒死他们。是我。”江里子面容平静。 “你妹妹为了拖延时间,甚至洗了个澡。”森一看了看江里子,又看了看由里子。 “拖延时间……”江里子苦笑了一下:“谢谢你,森一,我的老同学。” 三人这时才一起前往活动室,江里子翻开一个巨大的箱子,邦彦和鲍斯特的尸体,正蜷缩在里面,血肉模糊一片。 看起来,江里子在杀掉他们二人之后,还曾通过毁尸而发泄愤怒。 森一打电话让在外面转悠了一个多小时的调查员回来拷人。 此时,山中雾气升腾,东方既白。 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1 头好痛!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啊,头痛得更剧烈了。 我又活动了一下手脚,嗯,手脚还行,都能动,除了关节有些酸痛以外,没什么其他异常。 还是感觉不太对,就是有哪里不对劲。 周围暗得出奇。也静得出奇。 我从未有过这种体验,这种仿佛同时失去了视觉和听觉的体验。 仿佛。 我用力睁大眼睛,可那种暗不曾散去,笼罩着灰色雾气一般,阻挡了世界对我的一切反馈,那不是绝对的黑暗,是一种混沌。 我记得在哪里看过专家对盲人世界的描述,和我感受到的差不多。为了进一步求证这个可怕的预料,我伸出手指,无限接近自己的右眼球,并保持眼皮撑开的状态。 我的手指,慢慢靠近我的眼球。 烦躁!即便手指戳到了眼睛上,除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痛感,我感受不到一丁点指尖的存在。我不甘心,又张开五个手指,快速地在眼前大幅度晃动。 完了,视线捕捉不到一丁点动态的东西。 呜哇!我大声哀嚎出来。 这哀嚎令我更加恐惧了。 我听不见自己哀嚎的声音,一点点都没有。但我明明感受到了嗓子在震动。 难道我同时丧失了听力吗? 抱着侥幸的心,我开始拍起巴掌。 听不见! 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位置也距离耳朵越来越近。 还是听不见! 于是我开始拼命扇自己的嘴巴。 痛! 但就是没有声音。就是没有声音! 我蹲下身,在黑暗又寂静的世界中疯狂咆哮起来。 当然,静默地。 直到精疲力尽之时,一个同样重要的问题摆在我的面前——这是哪?我在哪里?周围有人吗? 我缓慢站起身,谨慎地向前挪动,并尽力保持体面的姿势,甚至掩藏自己看不见这件事。 大概挪蹭了米远的样子,脚下出现了镂空。我更加小心。 真的很怕有人看到我此刻的窘态,绝不能败坏自己的形象。 “请问,可以帮帮我吗?”我对着虚空大声问,祈祷有一个好心人站在我的对面,热情伸出援手。 可没有人过来搀扶或触碰我,连路过撞我一下的人都没有。 我继续摸索着,稍微弯了点腰,希望能抓住个支点什么的。 终于,在脚下镂空的位置旁边,距离地面一米左右的位置,我摸到了扶手,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这给了我思考的勇气。 我醒来之前……不,在我失去意识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也许可以解决眼下最重要的问题。 我拼命回忆起来。 我是曙光面粉厂的厂长,四十二岁,大家对我都很尊敬,见面会叫我魏厂长,然后笑着点点头。在我路过他们时,他们会加快手上的工作,看上去十分爱岗敬业。 今天早晨我如往常一样,在单位门口的早餐店用两屉小笼和一碗小米粥填饱肚子,迈着从容的步伐进厂、打卡,循着树荫往办公楼走去。 这段记忆我都是有的。似乎在快到办公楼的时候,记忆断了档。 没错,我记得今天艳阳高照,往办公楼去的路上,沿路梅树上喜鹊乱叫,叫得我心烦,我瞪了它一眼。 唉,现在我谁也瞪不了了。 我扶着扶手杵在原地,心里一遍遍复盘今天发生过的行程——出家门、吃早餐、进厂门、瞪喜鹊……没错,我没有进办公楼门的记忆,我是在办公楼下不远的地方失去意识的。 而这里,肯定不是办公楼下。 一方面,七月天,骄阳似火,来的路上走了我一身汗,而此刻温度非常舒爽,完全没有被晒着的感觉。 另一方面,厂里的户外空间,根本没有这种扶手的存在。 脚下的楼梯踏起来,有一种微妙的弹性和震动。我用力又踏了几下,用心感受了一下脚感,又俯下身用手摸了摸。是金属板的楼梯没错了,上面还有防滑的凸起花纹。 如果我现在还在厂区里面的话,这里应该是…… 是哪里呢,是哪里呢。 肯定不是我常来常往的地方,我平时主要的活动空间,还是办公楼。 厂房我都很少去的。 但这两个地方肯定没有这种楼梯,办公楼的是大理石的,厂房的是一种我说不上来的材料,不过肯定不是金属。 走几步试试看。 台阶向下延伸,并不宽,我一手扶墙,另一只手可以很轻松搭在扶手上。 往下走了十几级台阶,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受到扶手的微妙弧度,并不是如我所想,走到尽头,会有一个回转,换个方向继续向下走。 至少走了二十几个台阶了,没有转折出现,而那种弧度感更强了。 回忆刚才的感受,就像是在走一个环。 为了求证,我往回走,即向上原路返回。 没错,这是一个环状楼梯。巨大的环状楼梯。 几乎同一时间,一个场景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知道这是哪里了。 这是粮仓。这是厂里的大粮仓。 厂里有五个巨型粮仓,圆柱状结构,每个高八十米,直径二十米,是tazuki市最大的粮仓。我很为我们厂感到自豪。 而此刻,我只感到脊背发凉。 粮仓内部分为内外两层,内层是储藏粮食的空间,与外皮之间有个薄薄的夹层,就是这个盘旋的楼梯。每隔十米左右会有一个缓冲平台。内壁采用的是透明材料,这个楼梯可以直观观察到粮仓内粮食的情况。 我现在就在这个楼梯上。楼梯只向下延伸,说明我在顶层。 而粮仓楼梯的出口当然在地面,距我脚下八十米远。 哪个混蛋,把我放在粮仓的顶层!如果是恶作剧,那也太过分了。 我一拳捶在扶手上:“他妈的!” 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这件事,把我拉回到失明失聪的现实。 不是恶作剧。 恶作剧不会把我弄聋弄瞎。 有人要害我,并且是以这么残忍的方式。 说不定对方现在就在暗处观察我看笑话。说不定,就近在咫尺。 我努力感受周围空气的流动,用人类的直觉判断空间里是否有第二个人的存在。 没用。人类第六感是假的。 还好粮仓温湿都不错,甚至还有点舒服。 现在,该好好想想,是哪个王八羔子把我弄成这样,扔在这的。 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2 不能耽误时间,我得边往下走边回忆,得快点逃离这个鬼地方。 当我下了六十级台阶时,仍然没有头绪,此时已经到了第一个平台。记忆中,每个平台大概都是四米乘四米大,两米高的长方体空间,凸出于楼梯之外,探入粮仓,与粮仓间由透明材料墙相隔。按规定,除了一些检修工具,平台上是不允许放其他东西的。 但工人们还是会把方便日常使用的一些物件堆在这里,甚至有人还在这里放了折叠床! 不过作为一个很有人情味的厂长,对这些事情我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上面来检查,否则我都懒得管。他们在这干啥我都不会管的。 干啥都不会。 精神的紧张令我本不明显的身体酸痛明显了起来,我席地而坐,尝试通过按压穴位来缓解痛感。 嘶……把我弄到这里的人肯定趁我晕厥的时候踢打了我一顿,这种感觉就像……就像被汽车撞到后腰一样。 说到撞车,我想起一个人,这个人大概率就是这次搞我的混蛋。 我是有女朋友的,她非常漂亮,鹅蛋脸,大大的杏核眼,眼窝深邃,两个酒窝若隐若现,皮肤雪白,人长得非常年轻,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她和我在同一个单位,名叫丹妮莉丝。 丹妮莉丝在财务科室工作,工作能力很强。为了避嫌,我们没有在单位公开彼此的关系,平时约会也会尽量选择远离厂区的地方。 去年秋天,市里干部系统扩编,给了我们厂两个名额。当然不是随便举荐两个,而是要通过正规的笔试和面试,确定扩编对象。丹妮莉丝跃跃欲试,我当然给了她很多鼓励。在我们这个系统里面,想要力争上游真的很不容易。想起我自己从老家那个穷乡僻壤来到这个繁华都市,中间吃了多少苦!最近有句流行话是“你见过凌晨四点的tazuki市吗?”我可以拍着胸脯说:“我见过每一个。”只不过是我老家的,不是tazuki的。考学、考厂、考职称,一直考到人生巅峰。 虽然把苦吃了个遍,但也确实劳有所得。tazuki市最大粮企的厂长,当然是令绝大多数人艳羡的职位。老家的亲戚听说我的成就,纷纷竖起大拇指,我妈乐得合不拢嘴。 丹妮莉丝也是苦出身,我当然尽全力支持她追求进步,力争上游。 那段时间,我经常陪伴她在图书馆复习考试内容。看着她全神贯注地思考、背诵,我也油然而生一种斗志。 这次分到我们厂里的两个名额有性别要求,要求是录取一男一女。 男性名额那边竞争异常激烈,符合报名资格的至少有二十个人,为了竞争这一个名额,大家都是卯足了劲,但同样的,也都有着落榜的心理准备。女性这边就不一样了,符合资格的只有五个人,其中三个可以说没戏,我都接触过,一个比一个笨,到时报不报名都不一定。剩下的两个有可能的,一个是丹妮莉丝,还一个是朱莉,采购部门的,非常自视清高的一个人。 朱莉也很伶俐,当初刚进厂时,也是以学霸身份闻名厂区,追求者甚多,可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每天开着甲壳虫上下班,别人都服从加班,就她不。有时我看不过去,亲自提醒她一下,她居然也不听,还总是巧舌如簧地找理由搪塞,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她毕竟还算可爱的面容,我也不跟她一般计较。 丹妮莉丝经常和我说起,担心朱莉会比她更具有竞争优势。她听说对方家里很有势力。 丹妮莉丝把我们这个系统想得太复杂了。如果真的事事都要看背景看势力,那我也就不会坐到今天这个位子上。而且如果说势力,县官不如现管,这个厂的厂长,可是我呀。说实话,当时听到她的这些顾虑,我还是有些愠怒的,觉得她不够信任我,或者说,她看轻了我。 更本质的原因是——我可能真的势力不够。厂长在面粉厂里也不是一把手,我上头还有两个人压着。 经过多方打听,朱莉和我的上司并没有什么关联,于是我放松很多,也没有那么生气了,只叫丹妮莉丝放心备考。 不出所料,虽然五位符合条件的女性全都报了名,但通过笔试的只有丹妮莉丝和朱莉两个人。 一周后的面试才是一锤定音的关键。 到时,上面会派几个人下来,连同厂里领导一起考核打分,决定扩编对象。 其中厂领导代表的人选是抽签决定的,一向运气不佳的我这次也不例外,没有抽中。一想到丹妮莉丝要孤零零地面对这些冠冕堂皇、冷酷无情的考官,还有朱莉那样强大的对手,我就感到愧疚。 可这还不算完。倒霉如我,前进的路上,障碍总是层出不穷。 面试前的第三天,我得到了一个消息。朱莉是tazuki市最大房地产企业中一个重要股东的外孙女。这几年tazuki一直致力于发展城市建设,一些大型建设集团恨不能在管理机构面前横着走。朱莉有大地产商这个背景的事情,我能知道,其他领导自然也能知道。 这个优势简直宣判了丹妮莉丝的“死刑”。 为了避免影响她的面试心态,我没有跟她沟通这个信息,只一如往常鼓励她放平心态,认真备考。 人不该因为没有背景而被淘汰。 我想起自己刚进面粉厂时,也是有面试,一个伯父是市里管理机构要员的家伙和我一起竞争岗位,我觉得自己考得肯定会比他好,结果出来后他却比我高了一个岗位级别——还不就是靠他那张少爷脸,考官就得给他打高分。 那时候我没能力扭转社会对我的不公,这次可就不一样了。 当然,相较于大地产商,我的面子肯定是没有什么竞争力,单位其他领导也不会因为我而得罪那帮“肥肉”。况且他们现在还根本不知道我和丹妮莉丝的关系。 但这难不倒我,那天我跑到河滨公园夜钓了一宿,抽了三包烟,计上心来。 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3 面试被安排在一个平平无奇工作日的早晨。 前一天晚上,我陪丹妮莉丝在咖啡厅复习到八点半左右,便送她回家,让她早早休息。 第二天一早,我没有像平时一样到厂区门口吃早餐。按照昨天临时制定的工作计划,我要先去吉林街取点材料回厂里做分析。但这次我没让司机跟着,而是安排他去另外一个地方送物料样品去了。 吉林街正是朱莉上班的必经之路,那里有个胡同,她习惯穿过胡同,再拐上城市快速路。 我开着车,在吉林街上游走了一阵,留心观察周围是否有一辆红色甲壳虫出现。秋天的树叶红红黄黄,十分养眼。 终于,街道尽头出现了一抹红色。我放慢速度,兜了个圈子,从侧后方跟了上去。到了狭窄拥挤的胡同口,大家轮流通过,由于路上还放了一些分隔机动车道和人行道的大石球,所以大家开得都很小心,车速很慢。 轮到我时,我刻意踩了脚刹车,红色甲壳虫以为我打算让她先走,于是把车头扎了过来。看准时机,我轻点油门,车头刚好怼在了她驾驶位的车门上。 我尽力控制力度,刚好擦上去,避免严重的碰撞。 一起早高峰时常见的刮擦,让道路迅速陷入拥堵。 车主摇下车窗,我也一样。 “哎呀,是朱莉!你看这……”我不好意思地皱眉笑着。 “魏厂长?”朱莉探出头,原本气愤的表情在看到是我后稍有缓和。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这个,哎呀,真是不走运。”我笑着说,开门下了车。 “魏厂长,不然我们先各自走,我今天有急事,回头我们再一起处理好吗?”朱莉的脸色因焦虑而涨得通红。 “当然,当然,先办要紧事,咱们自己人不要紧的,回头到了厂里再说。”一边说着,我一边观察两车擦碰的位置:“诶呀,这个……好像有点困难,你这车门凹进去了一点,估计咱俩还得找找角度才能错开呢。” “真的吗?啊,怎么会这么复杂……”朱莉努力往外探头尝试看清擦碰情况。 “不用看不用看,我先试试!”我回到驾驶位。 周围喇叭声响成一片,这么窄的路面,由于我和红色甲壳虫堵在胡同口,连后面大路上的车都拧成麻花了。 嗯,我的车技真好。 上车后,我先轻轻打了个方向,往后退了一下。由于角度过大,两车的擦碰面积变大了,甲壳虫的车门又凹进去了一块。 “魏厂长!停!停!”朱莉瞪着眼睛尖叫道。 “诶?诶?怎么回事?”我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往另一个方向打轮,给了一脚倒车油。 终于,在围观群众的一片哎哎哎声中,我撞到了后面的大石球。 我的车横亘在甲壳虫和大石球之间,甲壳虫的右后方也有个大石球,我们这组冤家两侧是高高的路牙子——简而言之,两辆车都动不了了。 这会儿,朱莉从副驾驶位爬出来了。 看得出来,她强压着怒火,双手叉腰,眯眼看着周围围观的人群和我们已然融为一体难解难分的两辆车,重重叹了口气。 我赶忙下车站到她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实在不好意思啊朱莉,今天司机去办别的事了,只能我亲自开车,你说我这技术……实在不好意思,没关系的我和行政那边说一声,写一个你今天因不可抗力迟到的说明,我肯定负责到底你不用担心。” 听到这话,她像瞬间崩溃了一样,两行眼泪扑簌簌滑落,梨花带雨。配着她今天明显认真搭配过的工装,别有韵味。只不过把精致的淡妆搞花了,自然透白的脸蛋上,两行白泪上青天。 我不能笑。这种有背景的人,过的都是我们平凡家庭难以想象的好日子,我有什么可笑人家的。想想我堂堂一个厂长,还要经常被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重视、不放在眼里,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经过之前的一通折腾,早已过了面试时间。 朱莉在车的另一侧打着电话,对着电话哭哭啼啼地说着什么。挂断电话又过了一会儿,朱莉背对着人群又站了许久,终于止住了眼泪,掏出化妆镜整理了一下仪表,再次端起她那和平时一样的“高贵”样子,和我说:“魏厂长,我等下打电话叫一下保险公司,他们会和厂办和驾驶科室联系,解决一下问题。眼下咱们在这干等也没有意义。我打个车,您这会儿事情办好了吗要不要回厂里,咱们一起?” 呵,自己这么狼狈还在这里主持大局,我对她来说既是大哥又是领导,简直不自量力,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纯装。 不过我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看到面试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从这边打车到厂里也得小半个小时。于是同意了她的建议。 最终,朱莉叫车,我俩一起回到厂里上班。面试她自然是赶不上了,那么干部系统扩编的女性名额,自然而然落到了丹妮莉丝身上。 结果出来的那天,我带她去隔壁市最好的空中餐厅吃了大餐,并送了她一个包。她那天的笑容特别美,眼底散发出对我的崇拜,让她看起来像个天使。 “我说过,相信我,肯定帮你成功入选。不能让那帮有背景的家伙横着走。有我在,你谁都不用怕,不用向权贵让步。”我抚着她的秀发,意气风发地说。 后来一段时间,不知是我多疑还是什么,朱莉和司机走得特别近,居然还在食堂坐在一桌一起进餐。这肯定有问题,这个皇族大小姐,怎么会屑于和那个毛头小子共进午餐呢。 现在想想,她很可能对那天的巧合有所怀疑,凭她家的人脉,肯定跑到交通管理部门调取了那天的路段监控。也许看到了我那天在那一片来回游走的样子?那个毛头司机肯定和她说了我特意那天安排他去做别的事,自己坚持亲自开车出去办事的安排。 估计她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这次很可能就是她在报复我。这帮权贵!为了一点点小事就敢非法拘禁他人,更不要说还把我弄得又聋又瞎! 我心里正咒骂着,脚踝那里突然涌起一股凉意。 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4 那种凉意很熟悉,只不过时日久远。不是这几年的事情。 我蹲下身,尝试摸索凉意的来源。 啊!那种黏黏滑滑,又有细密鳞片的触感。 那是我小时帮父母下田除草时经历过的触感。那是蛇。 粮仓里怎么会有蛇! 一瞬间我明白了,这不是什么恶作剧。剥夺我的视觉和听觉,现在又把我和蛇放在同一空间,分明是想要我的命,而且是不得好死的那种! 我知道此时不能轻举妄动,把蛇激怒只会给我招来灭顶之灾。 我一动不动,凭感觉判断蛇的走向。 它慢慢盘旋向上,从脚踝,盘旋至我的小腿,然后是膝盖。此刻,它的信子舔舐上了我的大腿。 蛇是可怕的,这是当然。可在我小时候,蛇也是重要的蛋白质来源。我们全家面朝黄土背朝天时,一旦发现有蛇,那喜悦与恐惧绝对是掺半的。抓蛇是我们家孩子的必备本领,那是晚上一家人围着火塘的一煲幸福蛇羹。 所以对于我来说,蛇也并不可怕,我早就会对付它们。 从感知到的形态来说,应该不是眼镜蛇那一类敏感敏捷的蛇种。 我继续保持镇定,手慢慢下滑,同时用心感受蛇的动向。就在蛇头靠近我腿根部位的时候,我找准时机,一把攥住蛇头! 啊! 我吃痛叫了出来,连带痛出一身冷汗。也许是很多年没有再抓蛇的缘故,我抓空失手了。 我能感受到蛇的两根利牙深深刺进我的大腿内侧,它冰凉的身体像一根粗糙的鞭子,紧紧盘住了我的腿。 完了,疼痛和恐惧汹涌袭来,我几乎晕厥倒在地上,也失去了把蛇扯掉的力气。 庆幸的是我没有真的晕过去,我预料中会出现的中毒反应,天旋地转,疼痛难忍,也完全没有出现。 而那条蛇,心满意足地默默爬开了。 我的腿根感受到一股热流,我摸了一把,一手的黏腻。应该是流血了。 又躺了大概十分钟的光景,除了伤口微微肿胀外,没有再出现其他不适,于是我终于决定站起来。 可能这条蛇并不是毒蛇?朱莉那个婆娘只是想吓唬并折磨我。贱人! 我拖着受伤的腿,心中咒骂着那个贱人,一瘸一拐地往下走。 可是,朱莉在那次扩编后不久就高升了,不再在生产系统,而是直接升到管理单位了——当然大概率靠的是她的背景。既然人家高升了,何必又劳心费力回头折磨我呢?她应该感谢我给了她更进一步的决心,没错,她应该感谢我。 也许并不是她?那会是谁呢…… 我攥紧扶手,继续回忆起来。 难不成是他?廖伟杰?那个木头脑袋办公室主任。 他是个新主任,是我一手从信息科室提拔上来的。虽然也是经过层层考试考核,但要不是我在议事会上提过一嘴,相信他也不会有今天。一个在基层干了十几年的平庸之辈,不到四十,混上个厂办主人,已经相当不错了。他也应该感谢我。 可这家伙这次搞不好恩将仇报。他很可能就是这样的人,装腔作势的“正派人物”。 我一直以来都很照顾他,对他没什么过高要求。但他就是那么一个不知足的人。 今年年初春节放假前,单位组织发福利,上面只给了个概数,各个级别有不同的人均定额,至于买什么发什么,一般是厂办出方案,领导签字。 我有个朋友是卖床上用品的,跟我感情很好,逢年过节就提着东西来看望我,他送的酒是我直到目前喝过的最高级的,可见他对我感情之深。 想必他的货品也一定物美价廉。出于对他人品的信任,以及对我个人的认可,我决定今年过年就从他那里采购福利,不同的级别,配不同价位的货。 当廖伟杰拿着几家福利采购对比方案来找我时,我出于对他的尊重,佯装认真地从头到尾看完了那两页a4纸。而后慢慢呷了口茶,清了清茶渣子,跟他说:“这几个方案都不错,辛苦啦。” 廖伟杰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您看哪个合适?我这边就加紧安排了,到时候我再讲讲价。” 我又呷了口茶:“不急,先不急。” 这茶也是我那卖床上用品朋友送的,很高级。 “反正还有时间,咱们也别着急忙慌非要今天定下来。我先问问你啊,这几个方案选品,你是怎么得出来的?有跟厂工们聊过吗?”我问。 他和平时一样,一副不开窍的样子,放慢了挠后脑勺的动作:“嗯……领导是有什么不满意吗?这几个选项是我在厂里做调研得出来的最受欢迎的几项,您看这购物券、反季水果礼盒、智能扫地机器人,都是呼声最高的,还有这……” “咳咳,”我清了下嗓子打断他:“嗯,嗯,工作做的还是比较细致的。但是呢,除了做这种调研外,还要切身思考厂工们的潜在需求,不能人家提了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那还要厂办干什么呢,嗯?” 他不解地看着我。真是的,奔四的人了,目光还是那么清澈而愚蠢。 “你说,睡眠重不重要?”我提示他。 他点头如捣蒜:“所以方案里面有一项是睡前按摩仪……” “那都有辐射的!看你,思考不够全面了。幸亏啊,我提点你几句。” 他居然开始皱眉头,把他给狂的。 “怎么,你不理解我的意思吗?” 他控制了一下表情:“领导,这,我确实修为不够,还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用最温暖、最能为厂工大众所接受的方式,挑选福利,而不是处处只满足厂工嘴上说的需求了事。”我敲了敲桌子。 “那,那您的意思是选什么好呢?”廖伟杰脸上那虚伪的笑容看得我快要吐了。 不过我不和他一般见识,继续说:“现在令人放心的床上用品越来越少了,我们的厂工们肯定也没什么靠谱的渠道,不如我们来解他们的燃眉之急。这才是厂办这边该做的!” “啊?燃眉之急?床上用品?”廖伟杰眼珠子瞪得老大,像看着一只会说话的蛤蟆一样看着我。 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5 “对啊!”我喝了一大口茶,立眼看他:“你说说,现在买靠谱的床上用品,是不是不容易?” 他左顾右盼,一副不知道怎么回复我好的样子。 我接着说:“而且,床上用品,高中低档都有,这样全厂各个层级都能得到同样的福利,还能就这个品类里面实现高中低档的划分,你看看,既满足了分级定额的要求,看起来又不会显得有多么大的差异,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从来没听说厂里谁需要床上用品呀……”廖伟杰面露难色。 “啧,你看看,又绕回去了,告诉你你要是再这悟性再过十年二十年你依旧在这个位置上不会有任何长进我告诉你,你是真听不明白还是假听不明白,”我剜了他一眼:“下午下班前,把福利通知发出,就床上用品。” 廖伟杰开始冒汗了,眉头扭到一起,下了半天决心才开口:“领导……那,是什么品牌?” “这个先不用说,回头我把联系人电话给你。而且你这个脑筋能不能不要老是品牌品牌的,迷信品牌可不是科学严谨的态度!”我懒得再跟他多说一句话,背着手走了。 真是个别别扭扭的家伙!听见他在我身后唉声叹气的我就烦,再这么下去直接给他撸下去算了。 下午四点半,关于春节福利发放的通知下来了。厂工们哀嚎一片。 一群乌合之众!这种情况,我的第一要务肯定是稳定军心,先站到通知栏前和厂工们集火吐槽一遍福利安排再说。他们埋怨厂办的人乱选福利,竟弄一些厂工不需要的东西,我也跟着附和:“是是是。看来我们给厂办的权利还是太大了。” 相信在厂工们的心里,我是个平易近人、与群众打成一片的好领导,会站在他们的角度看问题、做反应、想办法。 第二天一早,廖伟杰来到我办公室,眼眶红红的,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没精神。 “咋回事,一大早的人这么丧?死气沉沉的一股怨气。”我嫌弃地看着他发油的头发。 “魏厂长,昨天我的电话被打爆了。”他一副死人样子地说。 “你欠钱了?”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还是随口揶揄了他一句。 “魏厂长,福利要不还是改一下……床上用品,真的太离谱啦,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人家解释。” “怎么,这是你厂办主任必须要面对的质疑,你这就受不了了?不想干了?”我上下打量他。 “不不,那不是的,那不是的……”他往后退了半步。 “你不会是跟厂工们说这是我的建议了?” “那肯定没有,肯定不能那么说。”他的唯诺劲上来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要懂得独挡一面,要懂得担责任、接任务。——这是我对他的核心要求。 之前出过一次类似事件,结果这小子把我供出来了,最后当然是被我狠狠收拾了一顿,老实了。后来把事情又全都揽到他自己头上,我才放过他。当然,我也保住了他的位置,和安宁。 “这次就是对你的一次考验,”我手掌重重搭上他的肩膀:“可别像上次那样让我失望。” “魏厂长……我……” “就说是你决定的,不需要解释,没有原因,厂办已经过过会了,懂?”我盯着他的眼睛。 他快哭出来了。 能理解。这家伙从来就以“想厂工之所想”、“全心全意为厂工服务”为噱头招摇过市。下水救过厂工子女,结果差点把自己淹死、把自己的分配房名额让给准备结婚的小年轻,结果自己直到现在还是个老光棍、为了保护厂里的财产,自己被歹徒连捅四五刀,结果现在走起路来都有点一瘸一拐…… 为了个虚名,什么都能付出。 对自己羽毛爱惜得要命。这次让他担当这个容易引起“拿回扣”误会的角色,他当然受不了。 但是他一旦敢不去扛着个事,为他的领导分忧,那我肯定不会放过他。就像上次一样,让他老娘在老家村里过不上安生日子。 没错,廖伟杰是我的老乡,我小舅子住村头,他老娘住村尾,一个人,只有廖伟杰这么一个儿子还远在他乡。不只我小舅子仍在村里住着,我有几个表兄弟也是,没什么正经职业,游手好闲,我雇他们帮我办点事,他们高兴得很。 一个独居老太太,能力有限,很难很好地照顾自己。入冬前,垒不稳的柴火垛被北风一股脑吹井里去了,不奇怪;七月梅雨天,房瓦掉了几块,家里开了天窗哗哗漏水,不过分;出门走小路,不知怎么滑了一跤轻微骨裂,很常见。 他家在老家村里没什么亲戚了,我算是替他“照顾照顾”他老娘。 他不听话,我就照顾得认真一点。仅此而已。今年过年我还给他老娘送了两斤肉,我亲自送的!上哪里找我这么关心下属的领导。 “魏厂长,他们说我假公济私,是吃了回扣才……”廖伟杰盯着地面,身体僵直,只有嘴巴在嘚嘚地说。 “说什么呢!”我严厉打断他:“‘回扣’这种词是你这个厂办主任嘴里应该出来的词汇吗?不懂避嫌吗?” “他们是说我吃回扣……” “行了行了!你怎么解释是你的事情,喏,这是电话,”我把我朋友公司业务经理的名片递给他:“抓紧联系,注意不要压价。” 福利发下来后,厂里的负面舆情达到了顶峰,有甚者,连“厂里快倒闭了所以福利都发的这么恶心”这种话都说的出来。算了,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有问题找厂办去,找廖伟杰去。 “我也是受害者啊。”这是我参与饭间闲聊时的说辞。 “放心,我后面一定加强对厂办的监督管理。”这是我对厂工们的回馈。 福利采购结束后,我一个亲戚的卡里多了五万块钱,他取出来给我了。收到钱的那天,我和我朋友喝了顿开心酒,他答应再给我送套浮光锦的四件套。 这才是真朋友哇! 廖伟杰就惨了。 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6 关于他吃回扣的闲话在全厂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不久后他来找我,说是受不了压力,想调岗。 我很体谅他,很快批掉了,只能说他不适合这个岗位。我快速批掉,也是为了面粉厂的大局考虑。 后来他在一个边缘科室做了科员,一般人进了那个科室,基本就算是开始养老了。自己不上进,我也懒得管。随他去,也是白浪费了我一片苦心。 这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自己越过越窝囊也就算了,这下连老娘也跟着受连累。想到这,我再次惋惜地摇了摇头。 据说因为降职,她老娘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原本还能自理,现在只能卧床,神志也是好一阵子坏一阵子。出于旧情,我让我表弟替我去看望了,带回的消息基本和我听说的一样。 前阵子听说廖伟杰打算提辞职报告,回家照顾老娘去了。 这次会不会就是他想趁临走前,狠狠报复我一顿? 这个混蛋! 由于他毕竟曾经人缘特别好,因此和挺多厂工联系都很密切,眼线也少不了。也就是说,只要他有心,掌握我的动向并非难事。 可是,他昨天不是到外省公出了吗?周末能使唤上的就剩他了。按理说,他此刻应该正在会展上忙活后勤,怎么会有空跑回来摆我一道。难道这小子雇人这么干的?他哪来的钱! 不知不觉,我来到了第二个平台。我没敢停,据刚才的经验来看,我应该尽量避免在平台逗留。 说到平台,我又想到了两个人。 粮仓虽然是生产储存空间,但相对于厂里其他地方来说,还是有很强的私密性的。就像我之前说的,这里什么都放,也就什么事都能发生。大部分的时候,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得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有天午休还未结束,我心血来潮想检查一下粮仓人员有没有在用心值班,有没有偷懒睡觉,于是没有和任何工作人员打招呼,径直来到粮仓。 看门的果然不在。那天轮值的应当是翔太,一个二十几岁的外地小伙子。 这人平时就很不靠谱,学历极低,在基层流水线上工作,却每天装出一副很上进的样子,只要不在生产线上,总是捧着本书在那看,外加长得蛮清秀,好多年轻女厂工都对他挺有意思的。 我看他是飘了,该好好值班不值班,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会不会是在楼上偷偷睡觉?那还要你这个值班人员干什么。 我抬脚往楼上走。 到了第三层平台时,我看到他了,蹲在那里对着粮仓内指指点点,令我意外的是,亚美就站在一边。 大午休的,孤男寡女在这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作为他们的领导,我肯定还是以保护年轻人为主的。 “咳咳。”我半掩口鼻,清了下嗓子。 两个年轻人明显对我的出现感到意外,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翔太还抖了一下。亚美的眼中则明显闪过一丝慌乱。 我就说,这两个人在这鬼鬼祟祟肯定有问题。 “今天不是亚美值班啊,怎么这么积极,也在这里呢?”我背着手,语气亲近平和。 “啊,魏厂长,是这样,我们科研部门有些产品调研细节没有搞清楚,所以来到粮仓做一下观察,正巧翔太值班,他对产品这一块挺有一线经验的,就劳烦他一起看了。”亚美撩着额边的刘海,跟个机器人似的说了一大通。 “哦,噢,看产品,看产品,”我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转向翔太:“是这样吗?” “没错,领导,刚好最近我在看这方面的书,在线上也特别关注这一块。”翔太故作憨厚地笑着。 “亚美,这四顾无人的,要是翔太这小子要欺负你,你可要跟我说呀,啊?”我冲亚美说,半开玩笑地。 两人脸上都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哈哈,我开玩笑的,还认真了,”我笑着伸出食指点了点他们俩:“翔太,差不多就下去值班,啊?按规定值班是要守在一楼的,你这总在上头呆着,不符合规定。” 说完,没等他俩再反应,我背着手下楼了。 这个亚美,实在是没眼光,跟这种穷小子瞎混。三年前她刚来厂里那会儿,人比现在还水灵,工作也积极,我就比较照顾她,还请她吃了几次饭。有一次我建议一起喝些酒,她面皮薄,就答应了。我们喝的好好的,我说打车送她回家,但在车上她就吐了,我就想这给人送回家人家父母肯定心疼啊,于是让司机师傅先到附近的酒店。奈何这姑娘半梦半醒地听见了,曲解了我的意思,让司机赶紧停车一溜烟跑了。 真是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留我在车上被司机用奇怪的眼光看,丢人得够呛。 后来上班她看见我就绕着走,我觉得没趣,也不再理她了。后来她前呼后拥好多追求者,这丫头周旋在一个个追求者之间来回游走,也没有个正经男朋友。有一回我看她竟然同时和几个追求者一起共进晚餐,呸,不嫌害臊。 怪不得一直都不确定对象,弄了半天是好穷小子这口。 他俩很可能不是第一次利用工作之便约会了,可巧这次被我碰到了。虽说还是要保护年轻同志,但是说实话,作为厂里重要领导,对于这种败坏厂风的事情也不能坐视不管。 下午我就找宣传部门的拟了个公告,提出禁止在值班期间谈恋爱,尤其不能在粮仓等重要安全生产空间做不利于安全防护的事情,让各位厂工引以为戒。 宣传部门的人是我以前的老部下,当然二话没说,照我的原话拟出来,趁下班前就贴到食堂门口了。 “怎么突然提这个?今天粮仓谁值班啊?”厂工们对着大字报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五个粮仓呢,谁知道说的哪个。” “两个快退休的老头儿,两个外聘的大娘,人家谈什么恋爱。” “噢噢,还一个是谁?” “是……啊,翔太,是翔太。”终于有人说出了重点。 这时,我感受到人群中一双愤怒的眼睛正注视着我。 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7 我顺着眼神的来向望了过去,是翔太,眼睛通红。 干嘛这样看着我?莫名其妙,神经病。我瞪了他一眼,打饭去了。食堂里,亚美坐在角落,眼眶红红的。 这两个人怎么都这样,明明是自己做错了,我作为领导以并未透露他们姓名的方式提点一下其他厂工,有问题吗?怎么跟被欺负了一样。 我没理她,打了两个硬菜,坐到离她远远的位置吃了起来,美餐一顿,吃完回家。 有人在粮仓“谈恋爱”这件事,很快在厂里上下传播开来。 我针对禁止在厂房谈恋爱的事情组织了几次突击检查,又安排了一次专题讲座,趁着热度进一步加强厂工们的敬业意识。 “嗯……真是该来的人居然没有来啊……”我在讲座开场中这样说道。 就是翔太和亚美没来。真没有觉悟! 在那以后,好久没见翔太和亚美来食堂吃饭。 心里有鬼的表现。 其他地方也很少见他们,估计是故意躲着我。 一周后的一个午后,厂门口收发室那里嘈杂一片,围了好多人。秉持保持生产环境不受影响的职责,我也凑过去看。 保安和人群围着一个头发乱七八糟的女人,发丝好多糊在脸上,所以看不出年纪,但是身材是美的,只可惜穿了一身俗气得要死的大花衣裤,一只脚上的鞋子已经被甩出去了半米远。 她身体半拖在地上,手里扯着一个年轻女人的头发,我顺着她的手往上看,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不亚美嘛。 亚美脸上的妆都哭花了,双手尽力攥着发根,双眼紧闭。衣服裤子也是脏乱一团,上衣有些上滑,露出一截雪白的腰。 “这什么情况?”我小声问旁边的一个厂工大姐。 “哎呀,亚美呀,勾引人家老公,人家正牌老婆堵门口抓奸来啦,据说埋伏了好几天,亚美一直绕着走,今天也不知怎么个寸劲儿给逮着了。”大姐嚼着瓜子,声情并茂地描述着。 “这是翔太的夫人?”我瞪大眼睛。 “对呗,大家都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呢,一打听才知道是他结婚早,这是他在老家年纪轻轻时候娶的老婆,啧啧啧。”大姐说着,憋着嘴摇了摇头。 这个风流鬼,明明家里有老婆,还在厂里招蜂引蝶!这个狐狸精也是,被人家正牌老婆抓包了! 我抑制住走上去唾她几口的冲动。 “英理!”人群中传来一声呼喊,翔太从后面大踏步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他老婆英理看他跑来,手上的力道更大了,瞬即痛苦失声:“你这个负心汉!呜呜呜……” “你把手松开!”翔太攥着她的手往旁边带,尽力把身体挡在两位女性之间。 “你还向着她!你怎么这么对我,我在家里给你养老的照顾小的,你来城里就整这些个烂货……呜呜呜……没良心的……”英理更大力地哭喊着,拖着亚美的头发往前走了几步。亚美痛得五官都扭曲了。 嚯,他还有孩子呐。可真不是东西呀! 几个人连骂带推搡的又过了得有二十几分钟,估计是体力耗尽,翔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老婆拖走了。亚美在原地,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头发一绺一绺搭在前额上,狼狈极了。 我赶忙从人群中钻出来,上前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抬头看清是我,一巴掌把纸巾打掉了。 不识抬举! 不过这么多人看着,我没有反击,还是安排旁边一个看热闹的把她架回宿舍了。 “女同志嘛,面子上过不去,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大家没事就快散了,这眼瞅下午开工时间到了哈!”我陪着笑脸遣散众人。 两个小年轻自己犯的错,似乎现在有点往我头上赖的意思。那几天回家路上我格外注意,年轻人血气方刚,小姑娘心高气傲,指不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还好什么都没发生。只是那两个不要脸的在单位呆的越来越困难,走到哪里都是指指点点。 后来我才知道,亚美当时在单位有个秘密男朋友,高岗位,本地的,很有家底,因为这事也黄掉了。那怪谁,再说,她不就是图人家有钱又能给自己安排工作嘛。我觉得我做了件大好事。至于翔太,不久后辞了工回老家了,他老婆说不跟她回老家就要去喝农药。 最后,这场风波随着亚美也辞工换了个城市生活收尾。 我觉得自己为单位除掉了两害,但我没向大领导邀功,深藏功与名。 这俩人现在估计是恨我入骨,说不定就是他们把我绑进来的。应该是员工卡没有及时收上来,回头我要好好惩治行政那帮家伙。 走到第三个平台时,我依旧选择没有向平台方向进发,而是继续下行。可是,面前出现一个挡板,我摸了摸,表面还挺光滑,用力推了推,挡板纹丝不动。由于处于失明状态,我也不敢冒进,只能绕着挡板走,这一走,就上了第三个平台。 不会又有什么恶心的动物,我心里呐喊着。如果此时有个趁手的工具就好了。 突然,一脚踩空。 我直接摔落到了第四个平台上。刚才就好像谁在地板上挖了一个洞。 接着,几个冷冰冰的重物压着我的手踝脚踝,将我牢牢固定在地上。 不,应该不是地上,虽然隔着衣服,但还是能感到冰冷的触感传来。我应该是在一个有金属面的东西上。我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部短片。 一个人,四肢被拷在金属床上,整个人呈“大”字展开,一个悬在半空中的大斧子像钟摆一样左右摆动,并以不易察觉的速度下降,逐渐靠近他的腹部。斧子下降的速度很慢,所以这个人经历了巨大的精神折磨,而最后,他终于被切成两半——肉体折磨也没有逃过。 我之所以有这个联想,是因为人的第六感。我看不到,也听不见,但我就是感觉自己的上空,也悬着一个锋利的东西,且在向我靠近。 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8 我甚至相信,如果此刻我有听觉,我一定能听见令人恐惧的电锯之声。 我的四肢被某种金属重物紧紧压着,任我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黑暗之中、寂静之中,我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在内心真真切切感知着那个斧子,正朝我逼近。 左一摆,右一摆。左一摆,右一摆。 感到下身一股暖流涌过,好羞耻。唉。 突然,腹部一阵剧痛,那是锋利的刀刃划破肚皮的感觉。 我猜对了!就是我想象的那样。 求求了,不要更深,我不想死。不论你是谁,求求你停下来。 喉咙发紧,头发被汗水浸透。 那个斧子没有停下来,继续在伤口的位置,摆过来,摆过去。钻心的痛。 也许最后,我也会和短片里的那个人一样,在无尽的恐惧中,肝肠寸断、血肉模糊。不同的是,我看不到斧子进近的样子,不知道这算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 眼泪顺着眼角不停地流,伤口的位置逐渐变得麻木。我可能在失血。 可在我即将晕过去的一刹那,突然感觉到斧子的运动频率降低了,它的速度逐渐减缓,直至停止。它不动了。 不仅斧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压在四肢上的力量也在不易察觉地减轻,我的手脚慢慢可以活动起来。 最终,斧子和重物彻底离开了我的身体。经历虐待之后得来的轻松,让我飘飘欲仙,从没有这么放松过。 我放缓呼吸,小幅度活动四肢,经历了刚才的一切,它们有些不听使唤了。 就这么活动了一段时间,好消息是,我的行动能力居然真的恢复了常态,除了有些隐痛。坏消息是,我摸了一把肚子,那里真的有一道半公分深的伤口。又一个好消息是,那伤口并不算长,约莫只有十公分左右,也没有出很多血,离性命攸关还差得远。 我在被戏耍!那(两)个恶趣味的混蛋…… 我又在原地呆了很久,缓足精神,继续向下前进。 到了第五个平台。 此刻我总结出一个经验,那就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必然的,想逃避是逃避不了的。 一通折磨让我麻木了许多,好事。只管往下走就好了。 如果我能看见多好。不,也许像现在这样,眼不见心不烦,最好。 如此想来,我又回忆起自己做过的一件大好事。 单位也不全是在编职员,还是有合同工的,我们对合同工的待遇非常好。 每年会有一两个名额,合同工转在编,机会难得,除了三分之二纯粹打临时工的心态的混子,剩下的三分之一,都是削尖了脑袋要抢进来的。毕竟待遇天差地别。 合同工都没什么背景,所以一个个的都是拼实力,厂里每季度的业务竞赛就是重要的考评场合。 当然,也得注重同事关系。 其中一个重要标准是:没给你的,你不能抢。不对,是不能想。 现在嘛,效益难做,厂里在编工人的福利都远不如往日了,同时考虑到预备性周转,所以不免偶尔会出现合同工工资稍缓发放的情况。 作为我们这样的单位,无论合同工还是在编工,都是要服从大局、为大局服务的。 可就是有些人,大概是仗着业务过硬,就喜欢挑事! 晚拿几天工资,难道还就活不下去了? 对,我说的就是马斯克。 四年合同工,在设备维修科室,掌握了些所谓“卡脖子”技术。我们有些设备不仅需要定期维护,还需要定期局部更新,他就是负责更新这块的人。常常不把科室老师傅放在眼里我就不说了,每次合同工晚发工资,他总是第一个牵头闹事。 三个月前,工资日过后两个礼拜的样子,马斯克跑到了财务那里。 “请问,这个月工资大概哪天发呢?”他佯装很有教养的样子。要钱就要钱,非要搞得很好沟通的做派,往自己脸上贴金。 “等着。”财务科室的同志不卑不亢,没有被他干扰,精力集中在面前的屏幕上,鼠标划来划去,咔哒咔哒,一看就是有要紧工作正在处理。 “是否,是否能有一个大概时间?上个月工资也还没发……”他是真能沉得住气,说着这么硬气的话,脸上还能陪出笑容,实属不易。大恶之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没发吗?”财务同志抬起头,问了问旁边的同事。 同事摇摇头。 “嗯,等着。”财务同志再次把视线移回屏幕上,脸上浮现出“唉被偷家了”的表情。 “同志,你能不能和领导反映一下这个情况?”马斯克不肯放弃。 “反映?反映什么呀?你这是指导工作呢?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挥领导下命令啦?神经。”财务同志意志坚定,并且对领导制度非常清晰明确,不愧是我一手提拔的大将。 马斯克看了看被财务同志摔的咔咔响的鼠标,转身离开了。 他这不是第一次了,从去年开始到现在,连闯财务科室到找领导,少说有二十来回。 要不是设备维护更新需要,早把他开了! 这次在财务室碰了一鼻子灰后,他来找我了。 当然,也不是第一次,但前几次我以各种理由巧妙搪塞过去了。 这次,他居然直接来我办公室。 我办公室是他能随便进来的地方吗! 只是秘书小刘出去办事了,没能拦住他。 面对同志要如春天般温暖。因此,即使面对这个刺儿头,我依然表现出良好的涵养和发自肺腑的关心:“哎呀,是马斯克,怎么样,最近工作还顺利吗?呵呵。” “挺好的,领导,同事们都挺照顾我的,”对方挠挠后脑勺:“只是,有个事情,想咨询一下领导。” 我吐了一口茶叶渣子:“噢噢,啥事儿?技术上有问题多问问老师傅们呢。” “不是技术上的事情,是工资,工资的事情。”他吞吞吐吐。 我绷起脸,慢慢把茶杯放回桌上:“你因为工资这个事情来找我,恐怕有些失态……而且,这个也很不利于你转在编工呐……” 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9 他见我不开心了,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同时收起进屋时挂着的笑脸,一脸苦相地叨叨:“魏厂长,咱们合同工这边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没有发过一次工资呀……” “马斯克,我是真的没看出来,原来你是这么一个没有大局观的人。你要知道,在我们这种单位,业务再过硬,从业道德也是基础,是干一切工作的大前提!如果不能讲奉献,就不配进我们面粉厂工作。”我翻起职工管理制度,尽量新平气和地和他说话。 这时候,小刘办事回来了,怀里抱了沉甸甸的两个大箱子:“领导,这个月福利下来了,是两箱海鲜,咱们厂厂办充分为职工考虑,每箱里面还放了二十斤应季的雷达网带鱼,据说肥美的很!” 我满意地冲他笑笑,挥手让他放外面冰柜里了。 马斯克看了看那两个大箱子,眉头皱了一下。 长期以来的工作经验告诉我,不能对合同工太和蔼,他们有可能忘记自己的位置,生起僭越之心。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也算给他一点提示:“做好本职工作是第一位的,然后才能考虑什么转正式编这些事。而你闯进我办公室,质问工资这件事,不仅对你转正式编不利,更是彻底暴露了你对面粉厂完全没有大局意识的一面!” “魏厂长,我甚至都不奢望正式编了,只要正常给我发工资就好。不瞒您说,我眼睛已经患病很久了,前年查出来的,一直拿药吊着才能勉强维持视力,可是这么久没有发过工资了,我的药也开始被迫减量,上个月去医院复查,医生说再不按量吃药的话,眼睛就快看不见了……我从今年开始已经感觉到视力下降得很厉害了,真的……”一个老爷们,竟然带了哭腔。 “啊?这可不是小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和单位反映呢?!”我露出关切的目光。 “我也想早反映来着,但又怕组织担心……主要是现在实在是拖不下去了,所以还是狠狠心,找您说一下。”马斯克低着头,双手插在兜里搓来搓去。 “你是技术岗位,又是关键的技术环节,眼睛有问题不早说,那能做到精准检查更新吗,说不准在工作过程中都已经埋下什么技术隐患了……”我心系生产质量,不安地盘点着。 马斯克懵了,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震惊。加上他的嘴微张,简直像一条搁浅的鱼。 我和他四目相对,保持着各自的表情,达十几秒钟之久。 等他反应过来,喃喃地说:“领导,我的眼睛就要失明了……我没有提过分的要求,我只是想要我的工资而已。” “可我都还没跟你追究因视力下降引起的生产风险啊,风险造成的不良后果,对比你这区区几个工资,简直小巫见大巫你知道吗。”我一脸恨铁不成钢,对他非常不满。 “领导,求求你,把工资给我。”说着,马斯克居然给我鞠了一躬,可又迟迟不肯起身。 这是一种威胁,我怀疑如果我不马上答应他,他就要跪下了。我一直以来的和蔼可亲给了他可以随意放肆的错觉。 “你这是干什么!”我厉声道:“这里是公共场合!小刘!小刘快进来小刘!” 小刘一米八五的个子,将近两百斤,站在马斯克面前看着能把他薅起来。 “喂!差不多得了啊,领导还有好多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你这点事情不要在这里干扰领导的心情!”小刘说着,把马斯克往外请。 这家伙果然噗通就跪下了:“领导!领导我求求你了领导!我本地没亲没故,借钱都不知道上哪借啊,我不想失明啊!”整个人哭喊了起来。 “找你爸妈去!”我也不再客气了。 “他爸妈早死了。”小刘提醒我。 怪不得有人养没人教! 我给了小刘一个眼神,小刘把他架出去了。听声音,应该在门外还给了他两拳。 我赶忙关上门,给自己营造一个更安静舒适的办公环境。 呼。要是都像这么闹,厂里生产管理还不都乱套了。决不能让这样的人成为我们的正式编员工。 于是,几天后的技能大赛,我代表总工会拒绝了他的报名申请。 马斯克又在生产线上呆了一段时间,听他们组长说他眼睛现在连a件和b件都分不清了,于是申请辞退他。 我当然麻溜签字,因为他这种状态明显不符合职工工作要求嘛,我们单位虽然充分关心职员生活,但也不能容许有人吃空饷。 按规章制度,因无法胜任工作而被辞掉的合同工,是没有任何补偿的。 他被辞掉的那几天,我一直让小刘送我上下班,再无后话。 所以我严重怀疑,这次是他在向我展开丧心病狂的报复。他自己变成了瞎子,就要害我也经历同样的遭遇。当初坚持不给他发工资是对的,赶他出去也是对的。我伸手给自己点了个赞,笑了一下,想到自己仍然是失明加失聪的状态,又瞬间哭丧起来。拍个默片出来,一定非常精彩。 出乎我的意料,第五层并没有任何机关或奇怪的动物,我心怀感激地继续下行。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下一轮折磨并没有拖到第六层,而是从第五层通往第六层的楼梯上就开始了。 不知从哪一阶开始,楼梯的地面变得滚烫。我尝试往回走,可走了二十几级台阶后,脚下突然悬空——上面的楼梯,似乎都不见了。我无法预料那悬空的下方是什么、有多深,所以不能再继续往回头路上去了。 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这个温度……实在是不对劲,我隐隐闻到鞋底的焦糊味。 只能加快步伐! 扶手也开始烫起来了……周围的空气,全都跟着沸腾起来。 我迅速脱掉了所有的衣服,以连滚带爬的姿势向下前行。 我已记不清跑了几级平台,只觉口干舌燥、头痛欲裂,心脏加速得快要裂变,眼前的一切,也逐渐开始模糊起来…… 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10 火苗。天啊,是火苗!我感受到了火苗在舔舐我的四肢。 我今天,可能就要葬身火海——这种世间最痛苦的死法之一。窒息、疼痛、灼烧、绝望……我从未把这些感受和自己的肉体扯到一起去想过。 大脑逐渐陷入混沌。濒临彻底晕厥的边缘时,幻觉油然而生。 此刻,身处滚烫火海之中的,不再是我,而是我的妻子。啊不,我的前妻。 不不不,是我的亡妻。 她死于三年前的冬天,那个冬天可真冷啊。漫天飞雪。 我的前妻名字叫秋萌萌,生前也是面粉厂的员工,我就是和她在这里相识的。 十几年前,犹记得我刚进厂时,就被她超凡脱俗的魅力吸引住了。一头乌黑的长直发干净清爽地挽在脑后,用简约的水红色亚克力夹子一簪,形成一道优美的曲线,夕阳为她的秀发描边,是温柔的金色,她的眸子里闪烁着银色星辰,与那金色的描边一同组成女神的形象,深深震撼我的心弦。 刚进厂时,我是研发部门的基层技术员,十分上进努力,由于是高材生,所以一进来就是正式编,而且实务技术也确实处于领先水平。进厂不久,厂里就传开了我的名字,说小伙子后生可畏,很多老师傅争相来和我切磋技术,一睹我的真容。秋萌萌在文员科室,是他们科室当仁不让的技术骨干和科室一枝花,也算是面粉厂的明星人物了。 单位隔三差五会有联谊活动,作为两个科室的明星新人,不消说,总是会成为全场的焦点。 话说那年我才一百二十斤呢,且还没有谢顶。 一般来说,我和她这样的人,是会很快被传为佳话的。 可是迟迟都没有这方面的风声,这让我有些摸不到头脑。 我每天都会想她很多遍。她认真工作时垂在额前的碎发、联谊会上活泼曼妙的舞姿、食堂路上与身旁女伴聊天时的明媚笑容…… 有几次,我和她不经意间四目相对,我能感受到她对我也有隐隐的好感。 可就是,厂里从来没有传出我和她的佳话。在没有舆论造势的情况下,如果我盲目主动出击,搞不好会陷入被动。 我决定先尽量低调地打听一下。 那一阵子,我往文员科室跑得稍勤了些,也注意多结交一些他们科室的人,中午和人家在食堂拼个桌吃饭什么的。 当然,对于我心目中的女神,秋萌萌,我是绝没有做一丝打扰的,我不忍去打扰她。 半个月过后,我大概明白了大家为什么不传我和她的绯闻。 因为在大家的眼里,我配不上她。秋萌萌竟然是厂里一把手的独生女。 再者,乱传领导子女和普通厂工之间的闲话,对他们自己也没好处。所以我理解他们。 我靠自己想办法努力,争取抱得美人归,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我爱萌萌,她值得。 秋萌萌喜欢泡在厂里图书馆,我也一起,而且我为了给泡图书馆这件事找个名头,还专门报了专业技能考试。这种上进的劲头,萌萌全都看在了眼里。 经常在图书馆相遇,聊天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我们渐渐熟络,我隔三差五跑到离单位比较远的西山公园采些果子、清丽的野花,送给秋萌萌。她从拒绝到渐渐欣然接受,大概用了一年时间。 想考上正高级专业技能证书,光靠下班后图书馆那两三个小时是不够的。况且在图书馆里,我的心思没办法完全集中在书本上。所以每天回到宿舍后,我都会再继续“加餐”两小时,直到后半夜亮点才上床,早晨五点半又爬起来看书学习。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通过了正高级专业技能证书,且是我们厂里唯一一个。一时间,我被当做学习典型竖起来,在各种大会小会上轮番表扬。 现在想来,秋萌萌肯接受我的花和水果,差不多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的。 考试结束后,我更加注重外表,坚持锻炼运动,保持干净清爽。在那个年代,干净清爽对于男青年来说,已经是不低的要求了。 我的工作岗位也因为实力的显露而得到了晋升,很快做到了研发部门带头人的位置。 可这再往上走,那就难了。在我们这种单位,部门带头人是靠技术上位的岗位天花板。 每个月,离面粉厂不是很远的一个村村口都会有社戏表演,厂里的年轻职工基本都会去看,我和秋萌萌也不例外。回来的路上大部分地段没有路灯,厂工们基本都是三三两两结伴往回走。有朋友,有情侣。 那天我鼓起勇气对她说:“秋萌萌,我们一起走,好吗?我有几个文案方面的问题想和你请教一下。” 她莞尔一笑:“好啊。” 于是那天社戏结束后,我们结伴一起往面粉厂走。我当然没有越界,一路上也只是聊和写材料相关的事情。 由于我经常停下来思考,所以不知不觉我们两个已经位于回厂大军的最末尾。不知何时,我们前后左右都没有人了,加上我们该聊的想聊的都聊得差不多了,话也变少,因此周围显得十分安静。 我感到她的心跳在加快,我的也一样。 突然,路边苞米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间或有人的脚步声。 “什么声音?”她不安地问,并向四周观望。 “没事,我们只管走。”我顺势拉过她的胳膊,用恰到好处的力气把她往前拉,加快速度。 “我有点害怕……”秋萌萌的声音在颤抖,连同身体也有点发软。 “不怕,有我。”强烈的保护欲让我意气风发。 她微微点头。 一股强烈的幸福感充满我的心间。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快速接近。 来不及反应,三个身型魁梧的大汉从我们身边的苞米杆子之间蹿出,瞬间把秋萌萌扑倒,她发出激烈的惨叫。 其中两人分别拽着她的头发和脚踝,往苞米地里面拖。另外一个人从后面掰住我的双臂,令我动弹不得。 “萌萌!”我奋力喊着她的名字,向她的方向挣扎。 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11 “魏然!救命啊!救救我!”她大声喊着我的名字。 这令我激动不已。 “你们放开她!有什么冲着我来!”我朝那三个大汉咆哮着。 “冲你来?你是不是傻?你有什么可冲着来的?”对方嬉笑着,说着侮辱性的话,同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 眼见秋萌萌就快要被拖进黑暗之中,我终于挣脱了束缚我的那个大汉,向他们三人扑过去。 此时,秋萌萌胸前的扣子已经被扯掉了一颗,雪白的肌肤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我使出从小到大都没使出过的巨大力气,一手把秋萌萌往自己身边拉,一手胡乱挥舞,企图打退那几个坏人。 纷乱中,我的胳膊被不知什么利器划伤,割出了深深的口子,血顺着小臂汩汩流出,从手指尖到地面,流成一道弧线。 几个人看到这个场面,仓惶逃跑了。 “魏然,你还好吗?”秋萌萌紧紧抱住我,试图捂住我流血的位置。 我一层层出着虚汗,却还故作镇定安慰她:“我没事……没事的萌萌,我们现在去医院,走,去医院。” 萌萌解下她的纱巾,紧紧绑在我的大臂上,尽量止血。我们一路小跑往大路上赶去,最终看到一个骑三轮摩托的农民兄弟,把我俩送到了离这里最近的卫生所。 好在没什么大事。刚才看到血量,我还以为伤到动脉了,实则没有。我和萌萌都松了口气。 住院那几天,萌萌每天都会给我送饭。她说没想到我肯为她做到这个地步,每每说起,潸然涕下。 出院前一天,面粉厂一把手,也就是萌萌的父亲来看我了,还带了贵重的保养品和慰问金。 我当然笑着婉拒了。 可她爸爸说这是厂里安排的福利性慰问,要我接受组织的关怀。 于是我把东西和钱全部笑纳了。 那些钱刚好发给那天夜路上的三个大汉哥们儿。 出院后,我和秋萌萌的关系急剧升温,她开始不避讳地在食堂里主动坐到我对面,在图书馆里帮我在保温杯里泡好菊花茶。 上下班路上,我们也常常结伴同行。路上遇到她爸爸,我们也自然热情地打招呼。 一时间,我和她,从人们不愿传绯闻的一把手千金、新来的外地小子组合,变成了一段郎才女貌、真心相托的佳话。 两年后我们结婚了。生活中互相关爱,工作上互通有无,一对令人羡慕的高质量神仙眷侣,让他爸爸觉得很有面子。 只是很久没有孩子。年龄到了,秋萌萌家里也跟着着急,支持她去做了很多检查和调理,这些当时还尚不完全成熟的治疗手段,一度让秋萌萌非常痛苦。每每她因难以忍受而跪地求饶,我都紧紧抱住她,轻声安慰她,告诉她我们的未来一片光明,等以后有了小宝贝,我要把他们娘俩宠上天去。 她发胖了至少四十斤,本来只有一米六的个头,加上这些肉,整个人看起来像一个大肉球,走路一颤一颤的,非常笨拙。 她爸爸劝她算了,不要追孩子了,我也跟着说算了算了,有没有孩子一样的。 她爸爸表达了对我的歉意,我说没事,只要和萌萌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并表达了无论有没有孩子,都会和萌萌相濡以沫一辈子,孝顺父母一辈子。 她爸爸再有两年就该退休了。按照我们这边的风俗,一般这种厂领导,临退前都是会扶持几个自己特别欣赏的年轻人上位的。 子女当然是放在第一位考虑。 秋萌萌是个女同志,又因为之前想要孩子折腾了一通,身体也大不如前,如果身居高位,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超负荷压力。更何况,她的身体已经很难应付标准通勤,一个礼拜实际到岗也就两天。作为父亲,老厂长不会让自己的女儿扛上那么大压力的。 我在技术部门的业绩蒸蒸日上,是面粉厂上下皆知的老厂长准女婿。在安排了几个管理层后,终于到了“传位”环节。全厂人,包括我自己,都笃定了未来厂长的位置是我的。 我加倍努力工作,强化生产,吃住在单位生产楼,那两个月,面粉厂产值创了历史新高。正赶上tazuki市劳动模范评赏,我毫无悬念进入最终榜单。与我的红火相对的,是秋萌萌的持续暗淡和彻底退居二线。她的外貌、体魄、心智,都已远远不再是当初那个人中龙凤的才女,现在的她,大部分的时候卧床看电视,以此转移注意力,暂时忘记病痛、无法成为母亲的遗憾,和我的日渐冷漠。 我是正常男人,妻子的堕落,导致了我的态度,这很合理。而我能在妻子日渐不堪的情况下,依然保持高昂的工作效率、积极面对人生、孝顺好岳父,绝对是值得褒奖的。 有一天,我收到隔壁nadie市一家私密医院医生的短信,问我什么时候再去复查,现在出了特效药,对少精症有很明显的改善效果。 我把他拉黑了。 当我接近的厂长的位置时,变数出现了。 我在一次向他汇报工作后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帮他整理了一下桌子。刚好他的提拔干部提名纸夹在他的工作手册中,我就拿起来看了一眼。 彻底心寒。 老头子没有受舆论的影响,他女儿的名字赫然写在厂长候选人的名单里。厂长候选名单里一共只有三个人,另两个一看就是陪衬,技术还算过得去的外地打工仔,那就是故意写在上面显得“公道”的陪跑。 没有我的名字。 没有,魏然,这两个字。 “秋萌萌”三个字,就像三把利刃,把我的心脏紧紧钉在肋骨上,无法呼吸,疼痛至极。 没有我的名字! 我恨他的爸爸,但不能对他做什么,他爸爸倒了,我的指望也就没有了。 婚后的我和秋萌萌一直住在距离面粉厂五公里远的筒子楼家属院。到了冬天,家家户户要用蜂窝煤取暖。一般秋天接近末尾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家门口旁的楼道里,把蜂窝煤储满了。时下冬天已过半,蜂窝煤却减少的没那么快。 冬日里,天黑的早。那天下班,黑暗笼罩四野,万家灯火如黑色幕布上苟延残喘的萤火虫,我站在蜂窝煤堆前,呼呼穿着粗气。 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12 半晌后,我才缓慢挪动脚步,抱上两块蜂窝煤,开门进屋。 客厅里灯没有开,晦涩暗沉,秋萌萌肥硕的身体瘫在沙发上,电视里播放着黄金时段肥皂剧,诡异的冷光在她面孔上变幻,令人生厌。厨房的灯倒是开着,一荤一素的晚饭在厨房餐桌上孤零零地散发着香气。 两个蜂窝煤炉只点着了客厅的一个,屋子里温度很低。这令我有些不快,于是耗了些时间,把厨房的蜂窝煤炉也燃起来了。 看到我回来,秋萌萌一翻身坐了起来,体态滑稽,脸上是谄媚的笑:“你回来啦,饿了?饭刚做好,在桌子上了。” “嗯。”我对着空气点了点头,开了灯。 她似乎还想跟我说点什么,我把头别了过去没接茬,让她回沙发上躺着去,自己想安静吃饭。 她面露疑惑,勉强向上扯了扯嘴角。她不想惹我不耐烦,于是乖乖回沙发上躺着了,随后调小了电视的声音。 “不用,你正常看就行,不用管我。”我在餐桌旁坐下,拿起筷子。 她看着我,呆滞的眼神像个傻子。 “我说,调大声音。”我从厨房探出头,大声重复道。 她手忙脚乱抓起遥控器调大了声音,不再敢看我,视线转回到电视的方向,胡乱调着频道。 就这样,她在客厅,我在厨房,度过了下班后的半小时美好时光。 我单位还有工作没做完,早与同事们约好集体加班,于是结束晚饭后,开始准备返回单位。离开前,我还是尽了我作为丈夫的职责,给予她适当的关心,帮她冲了一杯菊花茶,放在她手边的茶几上,旁边还放上了纸巾。 “水里放了菊花,天冷干燥,你慢慢喝,润一润。”留下这句话,我转身出去了。 她露出十分欣喜又感激的眼神,让我想起我们刚开始谈恋爱的那段日子,闪闪发亮。 回到单位,时间已是七点半钟,加班的几个人也早早到了,正在埋头苦干,看到我,纷纷抬头打了个招呼。加班对于我们技术工种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 三四个小时之间,团队就解决突破了两个关键技术问题,大家都非常有成就感,商量着一会儿去哪吃顿夜宵。 我说趁状态好,别出去那么麻烦了,于是拿出自己储物柜里的糕点,让大家先凑合垫垫肚子。 休憩吃东西期间,有好事之人问我关于我老岳父选接班人的事情,我表示自己没有心力想那些东西,把心放在高效能搞生产上,才是正经。我靠自己的实力照样可以混得不错,惦记着老岳父“传位”,那算什么本事。 大家纷纷向我投来敬佩的目光,赞叹不已。 快吃完时,夜里十二点,办公室的电话突然铃催命般响了起来。 是一个离电话近的小同事去接的。话没说到一半,他面露惶恐让我赶紧来接电话。 我接起电话,那边除了咆哮外,还有异常纷杂的背景音,像是周围发生了什么重大安全事件。 “魏然,你家着火啦!快回来!”来电话的是同一筒子楼的同事。 我原地怔了几秒钟,抓起围巾夺门而出。 我家的房子是边户,和其他住户之间隔着走廊,那里也是平时放蜂窝煤的位置。 我赶到的时候,我家那户,连同楼上、楼下,都已陷入一片火海,火苗窜出窗户,疯狂舔舐着夜空。 混乱的人群中,我一眼瞥见了秋萌萌的父亲,他已经哭得瘫倒在地,不能自已,我赶忙上前扶住他。 “爸,您别担心,我一定把萌萌救出来!”说着,我箭步奔向一楼住户家里,把全身上下淋了个湿透,向火海冲去。 我知道这什么都改变不了,高温把走廊里的雪都变成了蒸汽,燃烧的楼层已经炙烤得让人难以接近。 我还是冲了进去。和我想的一样,里面已经烧的差不多了,人在里面基本睁不开眼,我只在里面一顿乱窜,尽量不被落下的燃烧着的大物砸中。 大概二十秒后,我出来了。后背烧伤了一大块。 老岳父看着我流脓的巨大伤口,非常感动,虽然他的女儿被烧死了。 火灭掉之后,消防队在灰烬中找到了烧焦的秋萌萌,她又和之前一样瘦了,只是黑黢黢的。 着火源头是蜂窝煤炉。由于烧得太彻底,所以只能勉强确认是炉膛中的火引燃了炉子附近的抹布之类的东西,导致了火灾。两个煤炉,究竟是哪个先燃起来的,弄不清,那毕竟是日常就长期燃烧的家伙。 只有我知道,不是客厅那个,是厨房那个。 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让我节哀,我这样一个不嫌弃老婆无法生育、对岳父百般孝顺、对妻子关爱有加的好男人,因一场火灾没了家,令人心疼。 女儿的去世令岳父无可选择,把厂长的位置传给了我,从此我就是魏厂长。 没有人再叫我小魏、魏然,或者“那个谁”了。 这感觉简直了,我值得! 鼓足干劲,我把单位技术部门刚研发的超长火捻申请了专利。这东西防风、静音、可控时,非常适合在进行一些时间较长、需要周期性点火的涉火作业中解放人力,不必让人一直在现场盯着。 那几天我睡觉总是能梦到秋萌萌,形象是她还算漂亮时的样子,在梦中我忘记了她已经死了的事实,两人风花雪月、神仙眷侣。在某一时刻,她突然变成备孕失败后的肉球状态,眼睛充血,尖利的指甲死死卡住我的脖子,此时,周围会渐渐出现火苗,滚烫的空气逼近,几近要把我淹没在极致的痛苦窒息之中。 就如同此时此刻的场景。 粮仓的温度越来越高了,我感到自己正在剧痛中熔化。 同时我也感到,正在融化的不止我的身体,还有贴合我身体的一些东西。比如眼睛。 之前我感觉不到眼睛上有附着东西,当然,也没有摸到,我只当自己瞎了。 现在,我能明显感觉到随着眼球上的灼烧感,一层薄膜在眼前融化开来,就像隐形眼镜一样,在高温下融化了。 耳道里似乎也有这样一层薄膜,同样,高温下,融化了。 终于,我看清了周围的世界,听见了周围的声音。 看到眼前的场景后,我是那么后悔恢复五感! 第七个故事:厂长的回忆13 这根本不是粮仓! 甚至不是一座真正的房子。 我正站在一段悬空的铁制楼梯上,一旁是铁制扶手,另一旁是平台,头顶不远处还有另外一个平台,这两个平台的面积和粮仓那个观察平台大小差不多。 铁制楼梯、铁制扶手、平台,所以我把这里当成了粮仓。 人类果然要收到惯性的影响,又常常受惯性所害,正如此刻的我。如果我早就能分辨出这个空间的真是面目,没准早就逃脱了。 平台到地面还有二十几级台阶,和我之前体验到的一样。 我顺着台阶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地面,环顾四周后,顺着已经不那么旺的火焰之间的空隙往外冲去。 居然想把我困在这里,开玩笑!哪个傻子?那个仗势欺人的朱莉?那个不懂知恩图报的白眼狼廖伟杰?那对不知廉耻的翔太和亚美?那个约等于抢劫犯的瞎子马斯克?还是那个有个好爹的死肥婆秋萌萌,她不是死了吗!?叫这么个萌名字,她也配! 不管你是谁,你的计划马上就要落空啦,哈哈哈! 我加快了脚下的速度,身体也兴奋地前倾。 我感到,就快到边缘了! 再加把劲就…… 当啷! 我的鼻子重重撞在什么东西上,我忍着剧痛,伸出双手摸索,感受到眼前,是一面有弧度的、看不见的墙。 我知道这是种耐火的透明材料,我们科研部门也参与过这种储藏容器材料的研发,正在申请专利。 周围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放眼四周,大概是因为燃料燃烧带劲,是火焰渐渐褪去。 这让我完全看清了环境。 我的脚下,是一个直径二十米的地板,有点像石头,又有点像橡胶的材质。以圆形地面为底,向上伸展出透明的墙壁,整个空间呈圆柱体。 具体多高,上面有没有封顶,我不确定。 我就像,被放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罐子里。对,像一个透明的粮仓。 而这“粮仓”被放置在海上一座小岛上,耳边传来阵阵波涛声,和海鸥聒噪的鸣叫。 且慢,有个不对劲的地方。 虽然之前听不见看不着,但我确信自己下了很多级台阶,而我向上望去,台阶也只剩一跑了,也就是说,这个大罐子中,只有两跑楼梯。可我真的确信自己下了至少六跑楼梯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不,现在可不是研究这些工程问题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快点逃离这个鬼地方,回到厂里去。如果我没有在这里浪费时间太久,我记得今天晚上还有一次务虚会议,我是要做重要讲话指示的,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得想尽办法,逃回去! 我望向远方,隐约能看到大陆的边沿,这让我大大松了口气。 目测陆地在离我这里至少两公里的地方。脚下这座岛的面积,比我脚下的圆形地板宽出不到十米,像是这个圆柱形玻璃盒的底座。 我沿着底座慢慢走了一圈,手轻轻扶在仍然发烫的玻璃壁罩上,不时推动几下,试图寻找类似门的出口。 似乎没有类似出口的东西存在。 当我转了第二圈后回到原地,失望浸没了我的情绪——根本没有类似门的东西存在,没有任何缺口。 我使劲浑身力气四处踹着玻璃壁罩,想生生弄个缺口出来,哪怕裂缝也好。 这个鬼罩子不为所动。 这太折磨人了!我坐在地上,像无助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拼命抹着眼泪。 失明失聪时,起码还能期盼着,自己最终成功来到粮仓一层,从大门走出去。现在,一切现实摊在眼前,反而令我平白承受的现实的折磨。 哭了一阵子后,我冷静下来,抹了抹鼻涕,鼓励自己振作。 我仰头向上看。这大玻璃罐子不是普通建筑,出口不一定在地面啊,对。 于是我沿楼梯上行,沿途不放弃用力敲击着玻璃壁罩。 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沿途不会有出路的。 事实也印证了我的预设。 不过,我的重点其实放在了顶层——这个大玻璃罐子大概率没有顶棚!以我的专业来看,这种结构的大构筑物,想用同样的透明材料做顶,简直痴人说梦!我荣升厂长后,原来的科研部门有个小伙子,专门研究这种材料容器一体化的,完全就是在那做空中楼阁,被我训斥过好几顿。年轻人,要踏实!而他,心气儿太高!后来据说他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我懒得看,看那种没有踏实论证、详尽分析的所谓“技术”成果,就是浪费时间,就是在给我们科研兄弟们抹黑! 我沿着楼梯,继续向天空走去。快到顶时,我激动极了。成败在此一举! 我向上伸长了胳膊,高高踮起脚尖——毕竟没有顶的话,我可是什么都碰不着的。 乐观点。我对自己说。 可还没等我的脚踮到极限,我的手指就触到了阻力!这该死的透明顶!这是个封闭的罩子,不是露天的筒子! 我跳起来用力锤着顶棚,撕心裂肺地叫喊。 换来的是海浪声依旧。 正当此时,脚下的楼梯动了起来。它以非常巧妙的路径向下旋去,而处于低层的平台和楼梯却一齐向上旋来。两跑旋转楼梯,就这样换了上下位置,并巧妙地重新衔接。而我没有任何体感,我感受不到楼梯动了。 我的疑惑解决了,我跑了那么多跑楼梯,其实依然在这两跑楼梯之间穿梭。 一种令人不安的声音想起,轰隆隆,从地下传来。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脚下的地面分开一个缝,向两侧裂开。 海水滚滚涌入。 我赶忙顺着楼梯往上跑。 随着海水涌入的,还有金属床、蛇的尸体等等……之前折磨过我的道具,一一浮了上来。 海平面在上升……不,是我所身处的这个大罐子,正在下沉…… 逃到顶端时,镶嵌在顶棚的一个小黑点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盯着它仔细看,终于明确那是一个微型摄像头。 也就是我之前被捉弄、折磨的全部过程,以及我在这个过程中因恐惧和愤怒愤怒而展现出的丑态,全部被摄像机记录下来了! 与摄像机联网的终端,又是什么人,正在盯着屏幕,幸灾乐祸…… 直到海水淹没我双眼,我还是没能从那些回忆中出现过的混蛋们,找出最可能的那个人。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1 雨季。 硕大的雨点密密麻麻砸在写字台前的窗子上,令我心烦意乱。 已经有三个月时间,我没能憋出一个字,看着笔记本屏幕上空荡荡的文档页面,光标以枯燥的频率闪烁着,欲言又止。 我瞟了眼桌上的镜子,里面映出一个双眼通红,面泛油光,发如杂草的年轻女人的面孔。 我一掌拍飞那个破镜子,另一只手用力合上笔记本电脑,一头栽到床上去了。 焦虑令人丑陋。 再这么拖下去,恐怕又要违约了。我用被子死死蒙住头,呼吸变得急促。 上一本书我就违约了,在编辑的连拉带拽下才勉强逾期一年后结稿,没有拿到稿酬,还险些付了违约金。本来我就不是什么知名作家,目前还在运营奋斗期,人家出版集团也并不是非我不可。如果这本继续违约,业内我就该出名了,那样的话我未来就与写作行业无缘了。 可我除了写作,其余的根本什么都不想干。 我才二十五岁,这么早就结束职业生涯可不成。 想到这里,我双臂奋力一撑,一骨碌坐了起来,在床头柜上一厚摞乱七八糟的纸质材料中翻找起来。 我记得有那么个东西。 啊,在这里! 那是一张彩色印刷的宣传单,上面印着一幢漂亮的白色房子的照片,周围萦绕着美丽的园林,标题写着“悬铃花之家——小说家的港湾”。 这是之前我的编辑推荐给我的,说我要是实在坚持不下去、感觉烂尾都烂不出来的时候,可以考虑去这里度过一段时间。 这个“小说家的港湾”说的直白一点,就是一个供小说家共享式办公的场所,只要有人推荐,就可以入驻集中创作一段时间。由于入驻的人都是同行,所以码起字来会更有动力,也方便互相交流、互相激励,拯救重度拖延症患者和灵感枯竭之人。 在这里,一切食宿都是不需要付费的,因为这里是由一个已经去世的剧作巨匠设立的基金建设的,旨在为tazuki市文学创作事业的发展提供鼎力支持。 唯一的条件就是有人推荐,而我的编辑有这个本事。我战战兢兢拨通她的电话,向她说明了情况。 她居然没有生气,很痛快地一口答应了,让我等消息,并表示我能有这样的觉悟她很欣慰。 大概十分钟后,她回了电话,问我明天能不能出发?刚好有空房间。 我忙称好好好。 编辑还用很神秘的语气跟我说:“这次你去呀,肯定有不少收获!”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不少收获?我只求那里面有卷王,带我把这本书完稿。还什么不少收获…… 不过她一向这样,经常说话说一半,流露出神神秘秘的言行,好在对我很有耐心。 于是我翻身下床收拾行囊,洗了个一小时的美容澡,整理好写作要用到的资料,并查好了明天要搭乘的公交线路。 晚上上床后,我一直在脑海中畅想着“悬铃花之家”的环境,以及可能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心中多少有些兴奋。作家嘛,都是有些情趣在的,一边完成稿子一边结识几个同好,也是相当不错的事情。 第二天,我转了三班公共汽车,才到了“悬铃花之家”所在的山脚,从山脚抵达庄园的路,要靠步行。 大概二十分钟后,我气喘吁吁站在庄园大门前,铁艺雕花大门十分精美,有一种精致的气派。 拿出手机,想了下,还是直接按了门铃。 “请问哪位?”门铃那边传来十分有磁性的中年女声,语气和蔼。 “啊,您好,我是昨天陈编辑介绍来的,罗琦。”我的嘴都快贴到门铃对讲机上了。 “好,请稍等。”对面不紧不慢地回复着。 几秒钟后,门锁“咔哒”一声开了。我推门而入。 进门是一条甬道,笔直通到建筑门前,甬道两侧是修剪良好的灌木,其间点缀着清新的白色重瓣花朵,空气中漂浮着淡淡香气。 走到一半时,一位高挑匀称的美妇人在建筑门口出现,从容向我走来。看起来四十几岁的样子。 “你好,我叫玛格丽,是这里的管家,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她伸出手,一脸和煦的笑。 这时我才看清她的外貌。饱满又不失棱角的脸颊,绿宝石一般的眼睛清澈明亮,完全没有人到中年的疲态。金色与棕色的卷曲发丝交织,在后脑勺梳成蓬松的发髻,别了一个精致的白兰花发夹用以固定。一袭深绿色天鹅绒及踝连衣裙,搭配黑色小羊皮腰封,愈加衬托出她的高挑。 如果她不说自己是管家,我也许会把她认成是这里的女主人。 我在衣角上用力蹭了蹭手,才与她握手:“你好,我是罗琦。呵呵,刚才说过了哈。” 她回以微微一笑:“请稍等。”说完,她看向建筑门口的方向。 不一会儿,那里又出现一个人影,是一个年轻姑娘,身着黑色女仆装,乌黑的头发扎了个清爽的马尾,眉眼清秀,自带两抹少女的红晕,很像一些偶像剧里的小白花长相。 女孩子迈着小碎步一路快步走来,向我自我介绍道:“罗小姐你好,我是这里的服务员妃奈。”说完,接过我的拉杆箱,向建筑走去。 管家玛格丽抬起小臂,示意我和她一起慢慢走,不必着急。 眼前这座白色的建筑不大,走的也是精致风格,共两层。 一楼进门是客厅,玛格丽向我介绍,自左手到右手分布的是厨房、餐厅、运动室、、图书室,最右手是管家和服务员的卧室。 “用餐可以参加每到饭点的集体餐,也可以自己动手做。大家的卧室都在二楼。”管家玛格丽说着,带我向楼上走去。服务员妃奈提着箱子跟在后面。 一上楼便是起居室,放有一看就非常舒适的组合沙发。自左手到右手,共有六扇门,应该就是对外开放的那六间卧室。 玛格丽拿出钥匙,打开左手第二间房门,示意我进去。 “这就是你的房间了,罗女士。”玛格丽说着,示意妃奈把行李箱推进去,并把钥匙递到我手里。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2 我接过钥匙,环视房间。 房间不大,三十平米左右,拎包入住酒店式装修。家具用的是简约厚重的胡桃木,一张单人床、一张写字台、一个书架、一个衣柜,一个配有边几的棕色粗织布艺单人沙发,纯白色墙壁和浅灰色窗帘让整个空间显得非常冷静。洗手间则与轻奢酒店没什么区别,灰色花纹大理石台面,暗纹白色墙砖,干湿分离,各种洗漱用品一应俱全,这样看来我带了很多多余的东西。 “如果您有需求,可以按动这个呼叫铃,”管家玛格丽指了指进门左手墙上的一个黑色按钮:“我或者妃奈会回应你的需求,服务时间是从周一到周五早晨六点半到晚上九点半,周末不提供服务。”她微笑着,更像是在布置任务的女主人。 妃奈帮我把行李箱放进门,轻轻点了下头,便走了。 “午饭在正午十二点开始。”玛格丽说完,也转身下楼去了。 我本以为还会有个欢迎仪式,或者可供大家互相认识一下的小茶会之类的。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花了大概一个小时布置东西。在立刻坐下开始写作和出去转转之间,我选择了后者。 我来到建筑的大门口,眼前是从院子大门通往建筑的干道,两侧是修剪良好的地中海风格园林。左手边方整的大片灌木丛之间,布局着可燃起篝火的下沉式休闲池,四周砌了一圈大概膝盖高的石台,可供人围着火膛小聚闲聊。右手边方向的灌木林面积要小些,灌木林围住的中间部分,种植了奇花异草,配合廊架,形成了一座美轮美奂的花园,走近看,廊架上还挂着刻有“灵感花园”字样的小木牌,廊架下有铁艺和木质结合的户外长椅,即使像现在这种闷热天气,穿堂风一过,也很清凉。 穿过灵感花园,我往后院走去,中途穿过了建筑西侧的菜园,里面种植着至少五六种蔬菜,长势很好。穿过菜园,是院子的西北部,有一个泳池,养护得非常好,水面映着蓝天白云,如果我会游泳的话,肯定一头扎进去了。向东前进,很快到达了一个三岔路口,我向右看去,才发现建筑背面有建筑的后门,那里有一条路延伸出来,正是到达这个交叉口。继续向前走去,是一个羽毛球场。羽毛球场南侧再穿过一片葡萄园,就回到池了。 简约,但功能齐全,特别像时下流行的别墅版高端公寓。 一路上,我没有看到任何人,大概都在忙碌于写作。 正感慨着对比其他人的努力,我还在这里闲晃,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嘉颖?”我大声打招呼。 葡萄架前的人闻声向我这边看过来:“啊,罗琦!你怎么在这儿?” 我快步上前笑道:“还问我,我倒是要问你,你怎么也在这?难道也遇到瓶颈啦?” “哈哈哈,被你看穿啦!”刘嘉颖半捂着嘴,却还是遮不住她那标志性的大嘴,点点雀斑随着她夸张的笑容颤动着,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此时变成两条弧线。 刘嘉颖是我的高中同学,后来她考去了外地的大学,毕业了又回来。高中有段时间经常一起翘课去看话剧,果然最终走上了同一条不归路,哈哈。 整个大学期间,我们只进行过几次视频通话,倒是她毕业回tazuki市从事创作行业后,我们的联系才又多了起来。 她今天的穿着和高中时的风格没有什么差别,宽松的白色文化t恤配驼色工装短裤,及肩头发修的平直,戴了个黑色发箍,脚上是一双半旧的帆布鞋。 “话说,你是谁介绍来的?”我好奇地问。 “还能有谁,我爸喽,他看我憋的实在难受,就找了点关系,把我送进来了。”刘嘉颖摊摊手,一副无奈的样子。 讨厌,又被她装到了。 别看她穿的很随意又平价,她家里可是相当有钱又有人脉,只要她想涉足的领域,她爸爸总能把路铺好。只不过她为人执拗,常提起自己不愿意总是活在爸爸的阴影下,所以她爸才没直接给她买一个“文坛巨匠”的奖杯。 可你看,这会儿不还是用到了她爸爸的人脉么。不过我内心毫无波澜,毕竟她人真挺好的。 “葡萄,尝尝?”我才注意到她左手拿了一整串葡萄,朝我晃荡。 “洗了吗?没洗的话很脏的!”我嫌弃道。 “啊你事儿真多呀。”说着,毫不在乎地捏下一颗,丢进嘴里。 “现在有几个人在住着呀?满了吗?”我向她打听这里的情况。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我也是前天才到的。” “怎么,吃饭时候也看不到人吗?” 刘嘉颖摇摇头:“我来的这两天下楼吃饭的只有我自己……不过,我偶尔也能听到隔壁卧室的门打开关上,说明至少有你我和另外一个人。” “哦?你住哪个房间?”我扫视二楼的窗子。 “喏,东首的那间,”她指了指二楼最东边的窗子:“你呢?” “西边第二间,窗户在背面。” “哦,正对楼下泳池嘛,窗子关关好,蚊子多。”她终于把那一大口葡萄咽下去了。 我递给她张纸巾:“谢谢关心。” 她擦了擦手,向球场那边扬了扬下巴:“打会儿球?” 我看了眼表,离午饭还有一个半小时。时间过得真慢啊。 “来。” 我们就这样在球场上虚度时间,非常默契地没有提任何码字、出版、编辑相关的字眼。 中场休息时我问道:“你刚才说听到隔壁开关门,那就是东侧第二间是有人的喽?” “没错,”她擦了擦汗:“听脚步像是个男的。” 我轻轻点点头。 半小时休息了两次,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刘嘉颖体力惊人,一边怂恿我赶紧再上场,一面打趣我体力太弱。 “我哪能跟你比!你从小就没断了运动啊!”我喘着粗气,拿起一旁准备好的毛巾擦干了汗,摆摆手:“我不打了,饭前我得回房间休息一会儿!” 回到客厅,快要踏上前往二楼的楼梯时,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我低头一看,是一个便携式文字录入器。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3 手机大小的黑色盒子,旅途赶稿的好伴侣,令人一看就头痛的小东西。tazuki市的创作者们几乎人手一个。 这相当于一块只能码字的电子屏幕,安装有写作软件,只要在这个软件下申请到专属账号,开始创作,就能在电脑、手机等多种其他终端同步自己的文章,并可随时导出发布。 在悬铃花之家见到这种东西实在再正常不过了。可是,文字录入器这种吃饭的家伙,创作者们一般都是贴身存放,以便灵感乍现时随时开工。失主就这么大剌剌地遗忘在公共区域,只能说,这个人要么对写作工作毫不在意,要么实在是个粗心到早晨出门经常忘带钥匙的马大哈的程度。 我捡起录入器塞进兜里,快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个录入器让我倦意全无。 激活屏幕后,我仔细翻阅起来,看看有什么大手笔。此刻我有一点点罪恶感,但不多——等看完了再放回原处就是了。 点进最新一本,没有名字,没有目录,格式看起来像手记。 第一页写着以下文字: 四月十五日,星期六,晴。 周末闲来无事,又去森林公园闲逛,又碰到那个年轻姑娘。她常在这个公园慢跑,我们打过至少五六次照面了。 每次她看着我的眼神,总是难掩欣喜,能在公园再次与我偶遇,对她来说明显是一件幸运的事。 这次她穿着和以往一样的粉色运动背心和灰色运动短裤,似乎刚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冲刺跑,正坐在长椅上休息。 我看向她的时候,她回以平和的笑容。 为避免她难为情,这次我便先开口了:“真巧,在这个公园见到你好多次了。” 她先是盯着我的脸回忆了一下,紧接着笑得更灿烂了:“是呀,真巧。”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我指了指她旁边的空位。 她点了点头,朝旁边挪了挪位置。 于是我们并排坐着,开始闲聊。 她是公司职员,做外贸工作,弹性工作时间让她有空闲多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你呢?”她笑着,我才发现她有两个非常可爱的酒窝。 “我?我是自由撰稿人。”我说。 “哪方面,时评,还是文学类?”她来了兴致。 “小说,推理小说,如果你常读报纸的话,应该看过我的连载专栏。” “您的笔名是?” “啊,这个就不方便透露了,毕竟,我们还是要保持一些神秘感。” 她看起来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地笑笑,看起来像是要起身离开了。 “是否能打听一下您的芳名呢?”我没有结束谈话的意思。 “这个……刚才您连您的笔名都不愿透露呢。”她狡黠地笑着。 “我的笔名是地狱星。”我赶忙说。 她眼中瞬间亮起了光芒:“您就是地狱星?我是您的忠实粉丝!您的每期连载我都有追!” 在我们仅有的几次照面中,她至少有三次后腰里塞着城市周报,销量全靠推理小说连载撑着。 “这个笔名和您的外型还真是不相符呢。”她重新上下打量起我来。 “没关系,您不愿意和我这个陌生人透露个人信息也很正常。这样,是否有幸邀请您去我的秘密创作基地一看呢?”我没有再执着于她的姓名。 她简短思考了一下问:“远不远?” 我指了指半山的方向:“喏,就在那里,我这两个月连载的故事基本都是在那里完成的。” 她看了看表。 “我的很多手稿都放在那里,可以让你先睹为快。”我歪歪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微微一笑。 “我实在是太幸运了!”她笑道。 我们于是一起往半山走去。 大概二十分钟后,抵达了一个路口交汇处。我指了指一个没有路的方向:“从这边过去,再有十几分钟就到了。” 疲惫让她卸下了防备心,只跟在我后面。 十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一小块林间空地,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正好当凳子。 她向四周张望:“这里很静,真是个写作的好地方。” 我没有接茬,从包里拿出沾有迷药的毛巾、绳子和扳手,另有一柄切肉用的牛刀。 她看着我手里的东西,面露不解,逐渐因恐惧而扭曲。 我走近她,在她发出惊呼之前,用浸有迷药的毛巾捂住了她的口鼻。 这一篇到此结束。作为一个推理作家,我当然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个情节好熟悉啊,忘记在哪里见过,可能是哪部作品的大纲。 当然,也可能是一篇小随笔。从没有什么可推理的点来看,这的确更像一篇小随笔而已。 我又在床上赖了一段时间,再看表,已是十一点五十分。初来乍到,凡事还是提早点到比较好。 我把捡来的文字录入器放在了床头柜抽屉里上了锁,下楼去了。 餐厅没人,刘嘉颖也不在,能闻到厨房飘出的阵阵香气。 十二点整时厨房的门开了,妃奈端着餐盘走了出来。我瞟了一眼,失望至极。 怪不得大家都不来吃饭,这些东西看起来完全就是超市里大包装的东西拿出来微波了一下嘛,怪不得刚才闻到的香味那么熟悉。这么高级的作家公寓,餐食却搞得这么低级! 不能表现在脸上,那样显得太没有礼貌了。 妃奈放下的都是大盘大盘的香肠、煎蛋、包装好的小面包、用速溶汤块冲的芙蓉汤,需要什么就自己取用。 肚子很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算是给了妃奈面子。 我吃下第二个香肠时,刘嘉颖悠哉悠哉地进来了:“呵,刚好!”说罢,坐下毫无顾忌地大快朵颐起来。 我不失时机地试探道:“嘉颖,你会修文字录入器吗?” “怎么,你的坏了?我会一点点。”刘嘉颖嘴里还塞着半个面包!我都不想看她。 “没有,我一个作家朋友,屏幕上总是出现那种白道道,就像……”说着,我做出掏兜的动作:“咦,我机器呢?算了你的带没带在身上?我给你比划比划看。” “喏,”她随手掏出裤兜里的文字录入器:“连吃饭家伙都不随身带,要不你还是转行,哈哈。”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4 我把刘嘉颖的文字录入器拿在手上掂量了一番,半新不旧,绝不是新换的。 我给她指了指我那个虚空朋友屏幕总出现白道道的地方,继续试探道:“我就是记性不好而已,打算多准备一个,忘带的几率会小很多。” “没那个必要,而且,文字录入器这个东西,一个账号同一时间只能登陆一部设备,弄两个那纯属浪费。”她心不在焉地回复着,舍不得放下叉子上那半个煎蛋。 怎么看她都不像是文字录入器的主人,算了,先吃饱肚子再说。 窗外,大雨突然倾盆而下,妃奈紧忙一路小跑关好门窗。 正在此时,门口出现了一个匆匆忙忙举着伞的身影。 “啊,真倒霉!”那人大声抱怨着,声音像将破未破的锣:“刚骑出去几分钟就遇上瓢泼大雨!该死的雨季!” 我和刘嘉颖看着他在那里手忙脚乱收伞地收伞,妃奈在一旁帮忙。 “哦?你们也在这里进修吗?”好不容易忙活完后,那人终于注意到我们。 “嗯……嗯。”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此时,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一米七出头的身高,看上去三十几岁,体态像是经常锻炼的样子,三角眼,薄嘴唇,头发被大雨浇透了,湿哒哒地搭在脑门上,像一排犬牙,我忍住没笑出声。 “噢,那也不错,一场大雨让我有了和两位美女碰面的机会,”他说着蹩脚的客套话,自我介绍道:“我叫安胜浩,请多多关照。” 说完,他掏出纸巾简单抹了抹头发,重重坐在餐椅上,抓起面包撕了包装就吃。 吃相和刘嘉颖堪称绝代双骄。 “我叫刘嘉颖,她叫罗琦。”刘嘉颖大声介绍道。 “嗯,嗯。”安胜浩敷衍着抬头看了看我们俩,胡乱应着。 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吃完午餐后,他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这人……” “啊,安作家是这样的风格啦,”妃奈看了我的样子解释道:“是非常勤奋的作家呢,平时除了运动、吃饭,就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作。平时他都是骑山地车去山下吃饭的,今天看样子是半路上被雨浇回来了,嘻嘻。” 我迟疑着点了点头:“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嗯……安作家一般是中午十一点五十分到十二点之间出门,但今天什么时间出去的,我倒是没有看到,一直在厨房给大家准备餐食来着呢。”妃奈的声音像浇了糖霜。 “噢噢,是这样。”这会儿我也饱了,打算上楼午休,遂起身。 “罗作家,请等一下,”妃奈叫住我,往我手里塞了一份报纸:“这是悬铃花之家为每位驻客作家提供的服务,明天的报纸我明早就会送过来。” “谢谢。”我接过报纸,道谢,看着还在吃饭刷手机的刘嘉颖,摇摇头上楼去了。 回到房间才想起来,刚才应该问问妃奈,目前到底有多少人入驻的! 算了,看看报纸,就当催眠。 刚把报纸展开,我就意识到一件让我脊背发凉的事情。我一把打开床头柜抽屉,拿出捡到的文字录入器,又快速读了一遍第一篇手记。 没错,这根本不是什么手记,这是新闻稿的第一视角。 我按动墙上的呼叫铃,很快,妃奈出现在门口。 “罗作家,有什么需要吗?”妃奈似乎是从一楼匆忙跑上来的,气喘吁吁。 “请问,四月、五月和六月的tazuki日报还有没有?”我问道。 “四月、五月和六月的报纸?这么多?”妃奈大概第一次听说有人一下子索要三个月的过期报纸,怕听错,特意确认一遍。 我点点头:“是的,这个对于我的创作来说非常重要,如果有的话,还请麻烦你提供给我一下。” 妃奈在确认自己没听错后,笑着点点头出去了。 我就说这第一篇手记怎么如此熟悉,其中出现的名字和场所曾经出现在四月或五月之间的tazuki日报上一篇通讯稿中,是一起恶性强奸杀人事件,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告破。我对这事情有印象。 在妃奈找到那三个月的过期报纸之前,我迫不及待地点开了文字录入器上的第二篇手记,记载如下—— 五月九日,小雨。 今天也是到河边钓鱼的心情,带上钓具箱,我出发了。 下雨天,一整排河堤上,只有我自己支着杆。 如我所料,那个捡废品的阿姨风雨无阻,不一会儿也出现在河岸边。 她沿着堤旁一排大树低头慢慢走着,认真观察,一般人们丢弃的废瓶子、纸盒子都会集中在那一带。 我静静看着她,觉得很不容易。 当她看见我时,有些吃惊,一般下雨天是没人在这片钓鱼的。 “这种天气,还能钓到鱼?不潮吗?”她的神情有些关切。 “只是觉得无聊而已,坐坐也好。”我对她笑笑。 她的神情变成了担心,似乎是以为我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打算随时想不开从这里跳下去。 “阿姨,您不必担心,我真的是无聊,在这里坐一下而已。”我安慰她,并拿出便当和她分享。 阿姨在我旁边找了个树桩,垫了个纸壳坐下,和我一起吃起来。 吃饱喝足后,我问她:“您等下有时间吗?” “怎么,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她可真是个好心人。 “不不,我家里有些不要的纸箱子,你想过去拿一下吗?不用给我钱。”我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擦了擦嘴巴,很开心地说:“好,我把这些纸壳子送到那个中转站,然后回来找你。” 我在原地等了她半个小时的样子,她回来了。 然后她上了我的车。 我把她带到了一个叫甲村的空心村村头木屋里,关上门,让她脱下裤子。 “什么?”她脸上因以为即将得到很多纸壳箱子的喜悦还未褪去,又瞬间蒙上一层不知所以的惶恐。 “裤子脱下来。” “你……”她退后了几步。 我拿起了门后的榔头。 ——第二篇随笔到此结束。 我心中泛起一股恶心。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5 我确信我读过这篇新闻报道。 咚,咚咚。响起了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我把文字录入器锁进床头柜,打开门,妃奈把一厚摞报纸递到我面前。 “请问还有别的需要吗?”妃奈笑着问。 我回以微笑,摇了摇头,她便走了。 锁好门后,我快速翻阅起那些报纸来。 四月……四月没有,不,不是四月。 五月……最晚也是五月了……在这里! 一篇报道的标题写着《在森林公园发现一具年轻女性尸体》。 报道中的死者名字正是小a,外贸职员。一个采草药的师傅发现了她的尸体,在半山位置的森林深处,一个大石头旁,身着粉色运动背心和灰色运动短裤,生前疑遭受过性侵,但未发现体液或毛发残留。 至今没有找到凶手。 就是了!那个第一篇手记,简直就是凶犯第一视角的犯罪纪实。 甚至作案后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说明这不是临时起意,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蹲守。 我马不停蹄地继续翻找,很快找到了第二篇的案件。 第二篇手记中出现的尸体,比第一次发现的时间要快,发现尸体的新闻报道在同月的报纸上就出现了。 报道中表示,一具生前以拾荒为生的中老年女性的尸体在甲村村头木屋里被发现。这里早就是空心村,尸体是被游荡到这边的流浪汉意外发现的。死者的后脑曾被钝器打裂,后死于失血过多,生前疑遭受过性侵,同样未发现体液或毛发残留。 调查组高度怀疑这起案件与之前森林公园那起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人。 我也这么认为,我还觉得这个凶手大概率就是这个文字录入器的主人。 目前看来,今天中午那个风风火火跑回来的安胜浩就很有嫌疑,他爱运动,那个森林公园可能就是他经常关顾的场所。至于后来那个……他可能……口味独特? 不,现在下定论似乎为时尚早,我还没有见到所有此次入驻悬铃花之家的作家。 我上午出去溜达时,并没有发现楼梯下面有个文字录入器,是回来时发现的。也就是说,文字录入器的主人在我出去的这段时间遗失了机器。此刻这个失主肯定急得不行,他的罪行,就这么赤裸裸的丢失在客厅,让一个陌生人阅读。 我再次按动呼叫铃,妃奈翩然而至。 “我想打听一些问题。”我把她身后的门关上,开门见山。 “啊,您讲。” “现在究竟有几位作家入驻?” “算上您,一共有五位。”妃奈天真地笑着。 “我、刘嘉颖,还有今天午饭时出现的那个安胜浩,还有两位是谁?男的女的?” “分别是波将金作家和浅野作家,都是非常优秀的作家呢!” “都是男性?” “嗯嗯,”妃奈轻轻点点头:“您问这个是要?” “哦,了解一下嘛,毕竟入驻了,还是想熟悉一下环境。” “噢噢,原来罗作家比较喜欢了解周围的人,那么,后面再有作家入驻的话,需要我来告知您吗?” 我心里暗暗感激她把我的行动合理化,赶忙接茬:“那再好不过了!妃奈小姐真是善解人意!” “您过奖啦,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先出去了哦。”说着,妃奈就要开门。 “请等一下!”我拦住她:“我还有问题想了解。” “很抱歉,我现在必须马上去处理一些事情,如果您不介意,我晚些过来可以吗?”妃奈很不好意思地朝我点了几下头。 “啊那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啦,快去!”我心中虽然不情愿,但面上还不能太过着急,以免引起她的怀疑。之前那个问题,就已经很冒险了。 妃奈走后,我有些担心。她如果把我刚才的疑问转告给管家玛格丽会怎样?妃奈看起来有些笨笨的,但玛格丽可不是,成熟有经验,心思缜密的样子。她会不会怀疑我?或者,只是单纯的讨厌我? 看来我后面要谨慎些才行。 刚才我想问妃奈的第二个问题,就是在我出去闲逛那段时间,有哪位作家到过客厅。 安胜浩?波将金,或是浅野? 说到波将金,这真是一个耳熟的名字。有点,如雷贯耳的那种。 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搜索起来。 天啊,居然是他! 五十五岁,十年稳居推理小说全国畅销书排行榜第一名的作家、“心灯流”写作流派开创者、名震国内外的“推理国王”——波将金,与剧作领域的时代巨匠、叶儿岛岛主罗老师是好朋友。 怪不得陈编辑之前和我说这次过来会有“特别收获”。与这种超级大咖共处同一创作公寓,对任何一个推理作家都是一场荣耀之旅。 其实,于我而言,就还好啦。我都没办法在听到他名字的同时第一时间想到他这个人。 一不做二不休,顺便查查那个安胜浩和浅野: 安胜浩,高产作家,业内外号“爬格子劳模”,他平均一年会出版至少五本书,虽然成绩平平,但胜在量产稳定,在写作出版书籍的同时,还在一些小说杂志投稿连载。哇,这种运动咖,总是精力无限,可惜我没那个体力和他们相比。 我搜了一下他的笔名,没搜到。 浅野,关于这个人的信息非常少,网络上甚至搜不到他的照片,只有一个“疑似”本人的照片,一眼假。这个人长期深居简出,从不参加任何公共活动,只有他守口如瓶的编辑帮他打点各种事务。笔名自然也是无从得知。 波将金大佬一直是以本名发布作品。当然,也不排除他偷偷用某一笔名开展其他创作的可能性——只是为了有趣。 我重点去查笔名,是因为在第一篇手记中,作者向小a介绍自己的笔名是“地狱星”。这个笔名我知道,也确实是城市日报的连载文章作家,但这个作家的真实身份一直存疑,也许这个“地狱星”的真身就是目前入驻悬铃花之家的几位作家之一。嗯,每一个都有可能。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6 既然每个人都有可能,刘嘉颖当然也是非搜不可。 虽然是强奸杀人案,但是……没有留下痕迹不是吗?又是“死者疑似生前遭受过强奸”,搞不好凶手只是弄了个棒状物……这年头什么变态都有。因此,不能因为尚未破解的案件被定性为强奸杀人案,就默认凶手是个男的。 我看着屏幕。刘嘉颖的笔名是……悬铃花?与这个创作公寓同名诶,不知道是她蹭热度还是她爸爸也有赞助这个基金,如果是后者的话,那还要他爸爸介绍什么,自己参股的产业,自己的女儿,直接送进来不就得了。可能他们那个世界的人,用的都是商业社会的法则,什么事情都搞得程序感满满。我继续搜索着关于她的作品和新闻。看起来……她混的也挺一般,有那么富有的老爹撑着,却还是只出版过一本小说,报纸上也未见连载,只在一些非主流杂志上偶尔发一些短片。 这个傻大姐出国留学都留了些个什么嘛。 在窗子遮阳棚下躲雨的知更鸟叫了几声,使我回过神。想想自己觉得有些可笑,对于刘嘉颖这类人来说,写作就是随便玩玩,日后都是要回归家庭——继承家族事业的。果然嫉妒令人扭曲,让我有了打趣她的胆量。 话说回来,说不定这个家伙有用各种笔名秘密发刊、出书的恶趣味,市面上偶然出现的一本、几篇低质量文字,只是她掩饰自己的工具而已。她可以不用考虑生计,随心所欲写自己想写的题材和内容,也有大把的脱产时间,所以万一有些实质上的成就,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大大咧咧的人的外表之下,掩藏着极致黑暗的内心世界…… 多么经典的悬疑小说人设。 下午三点半,我完全没有写作的心情,仰躺在床上,兴奋不已。 就在这个房子里,有人是强奸杀人犯诶!看我不把这个人揪出来…… 且慢……说不定,说不定这个文字录入器的主人,只是仿照时事新闻,把自己作为其中的凶手所进行的心理练笔……那就毫无意义了。即便丢了这个东西,也没什么影响,只不过是练笔小本子而已,大不了新买一个文字录入器登录,我手上这个就相当于是一个“死机”,直到有人再用这个机子创作,否则它就是个废品。 我心中默默祈祷,请让这部录入器的主人,是现在正在这所房子里的人。 正当我再次拿出抽屉里的记录器,想继续查看上面的内容时,响起了敲门声。 我紧忙把录入器塞到枕头下面。 “门没锁!”我对着门大声道。 “那我我进来了哦。”是妃奈的声音。 她果然不是敷衍我,说回来还真回来了。 她很懂地把门带上了,就像我之前做的那样,轻声问:“罗作家,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我报以感激的微笑:“那个,上午九点半到十一点之间,有哪位作家在客厅出现过吗?” “哦……”她很努力地回忆着:“说实话这个我也不是很确定啦,啊,是不全面,主要是您说的这个时间段我并不是一直呆在客厅,或能时刻关注到客厅的动静的。” “不全面?也就是你曾见到过有人出现咯?”我兴奋道。 妃奈好像有些迟疑。 考虑可持续探索,我没有继续强迫她回答,只说:“没关系,如果确实为难,就不必说了,我只是那段时间丢了点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当时有人经过客厅,误拿了。” 哈哈,我真是个小机灵鬼。 “啊,那可不是小事情,您丢了什么?”妃奈大惊失色。 “不用那么紧张啦,只是一支用习惯了的笔而已,而且我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落在客厅了。” 该死,撒了一个慌就要继续撒连环慌。 她的脸色这才稍有缓和:“原来是这样……我其实是完全可以和您说我看到了的人的。对入驻的作家知无不言,是悬铃花之家的佣人守则第一条。” 还真是奇怪的守则。 “我刚才只是在确认一下回忆,毕竟,万一说错了名字,会导致不必要的麻烦,”妃奈抱歉地笑笑:“我看到了两个人……不,是看到了一个,听到了一个,看到的是浅野作家,他经由客厅去厨房取他寄存在冰箱里的食材,听到的是刘作家,就是今天和您共进午餐的那位,当时我在房间,听到有人边哼着歌边往外走,是刘作家的声音。您说的这段时间之后,我就没有在客厅了,至于更晚的时间,我在厨房准备午餐。” “那安胜浩呢?” “噢噢,安作家是临近午饭时分才出去的,您刚讲的那个时间段内,我没有听到他的动静,因为他平时都是扛着山地车往来的,声音很大。今天大概是因为下雨,他才没有山地车扛进来。” “好的,谢谢,”我点了点头,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跟妃奈说:“那个……可不可以跟你商量一下,我们今天下午的所有对话,能不能不和管家玛格丽说?我怕本来是件小事,传来传去事态变得复杂。” “如果管家女士不问的话,”妃奈抿了抿嘴:“我不会主动说的,但如果后面她察觉到什么,问到我这里,恐怕我还是得一五一十跟她说清楚。” 这姑娘还挺实在。 “无论如何,谢谢。”我说。 她微微一躬身,出去了。 那么,现在的情况是,我出去的时候东西不在,回来的时候东西在了。这一个多小时,可以确定曾到过客厅的有:粗线条女刘嘉颖、内向作家浅野。 那个安胜浩,据妃奈说是临近午饭时间才出去的,所以录入器不会是他的,暂时可以排除。刘嘉颖的文字录入器随身携带,且大方拿给我看,她也可以排除。波将金至今没有路面,也没有他的信息,但妃奈说他那个时段没有到过客厅。 这样看来,剩下的那个嫌疑人,就是神秘内向的浅野。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7 今天一定要想办法见到这个可疑的浅野。 还是先继续看下去,等晚饭时候有其他人在,再找机会。我心里打算着,拿起文字录入器。 第三篇手记,其内容如下: 七月十三日,大雨。 今天兴起,想到乡下去转转。下雨路滑,不适合骑车,我便抓了把伞,步行出门了。 路上的风景从闹市街道逐渐变成了工厂区,然后是城乡结合处乱七八糟的聚居建筑,又走了一段路,眼前终于出现了大片的农田。 这个城市,大部分人和这些离城区较近的村庄多少都有些沾亲带故,我却没有,可我必须来到这里。 因为我认识这里的一个人,之前也很照顾她,我们之间有约定。 她四十五岁左右,早年丧夫。除了种地为生外,还时常去农村周围的小厂里打工。儿子在国外读贵族学校,女儿一直在另外一个城市工作,去年横死,由于死因暧昧,所以她也没有跟我透露很多。 我是在夏季的某个路口结识她的,她当时从自家摘了些茄子豆角拿到街头贩卖,整个人看上去灰头土脸,脸孔和双手都很粗糙。我看她挺可怜,就把她的菜全部包圆了,并请她到我家里来,共进晚餐。酷热的天气下,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我家距离那个路口只有十分钟路程,于是我们很快就到了。 到家后,我用从她这里买的蔬菜炖了些排骨,又蒸了饭,然后我们一起共进了晚餐。也正是这顿饭的功夫,我大致了解了她的背景情况。 ——看到这里,我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不是因为出现了什么惊人情节,而是,已录入的文章到这里就暂时中断了,可输入的光标依然在闪烁着,并不断产生新的文字。 这意味着,某个人,此刻,就在此刻,大概率在这座建筑里,正在用其他终端写作这篇文章!可能是电脑,可能是手机,或者平板之类的。我抑制住冲出去挨个敲门的冲动,直直盯着那闪动的光标,想知道这个人接下来要写些什么。 以下是接下来出现的文字: 后来她在那个路口卖蔬菜的频率更高了,并且隔三差五就来我家里蹭饭。我一个人住,有这么个客人,就也还好,不会很麻烦。发展到后来,她几乎天天在那里卖菜,而我只要回家住,就会把她剩的菜包圆,然后她就来我家里吃饭。 前阵子我比较忙,有一段时间没能回家。啊,说是家,实际上是我的居所之一,那段时间的主要业务都在那边,所以暂住在那里。前阵子主要业务阵地变了,于是就不再常回去。 估计她挺失落的。 这不是我的猜想,而是我上周回家时,门前的信箱已经积累了很多信件——严谨点说,是纸条。 一张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你在家吗?好久不见,可以打这个电话:xxxxxx。菜园里蔬菜长得很好。 另一张上面写着:什么时候回来?我请你吃饭。 还有一张上面还沾了一丁点菜碎,写着:您看起来是个非常重情义的人,我把您当做自己的好朋友。 剩下的我就没再看了。 萍水相逢之人,她何必如此执着呢。 啊,大概是因为我曾向她承诺,为那据她自己说的争气又学业有成的儿子,提供一年的学费支持。 我按照纸条上的电话给她打了过去,对面欣喜若狂。电话中,我们约定今天的日期相见,在她家村口石桥头。 正是我此刻站着的地方…… ——这个人打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比手写的还慢。正当我抬起头歇歇眼睛时,一阵沉稳的敲门声响起。一通手忙脚乱,文字录入器还是被我摔到了地上,慌乱中,我一脚把它踢到了床下。 “哪位?”我尽量保持语气从容。 “你好,是我,玛格丽。”外面是那个入耳难忘、充满磁性的女中音。 我转动门把手,正是她站在门外,标准式微笑。 “有什么事吗?”说实话,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的出现实在是让我有些恼火,但我还是尽力保持平静。 “是这样,从早晨带你到房间后,我便忙着去整理图书室,没有机会过来问一下你的入住感受。”说这些话时,她的表情和之前没有分毫变化,这种人给我一种压迫感,但却实在尊贵美丽。 “我挺满意的,谢谢您还专门来问。”我堆笑道。 “那就好,”她看了看我身后的房间:“看来你已经安置好了,祝你度过一段愉快的创作时光。” 我没接话,心里祈祷她赶紧出去。 可没想她手都搭在门把手上了,又回身讲:“妃奈有和你介绍各位已经入驻的作家了吗?” “啊,介绍过了,包括我在内,目前一共有五位作家在此。” “是的,这是左手第二间房。你隔壁左手第一间是浅野,另一边是波将金。右手第一间房是刘嘉颖,第二间是安胜浩,在安胜浩房间和波将金房间之间的房间目前没有人入住。” “好的,知道了,谢谢。”我不知道她和我说这些干嘛,或者是发现我的脸色不对? “另外,”她果然没打算停下来:“如果你见到浅野,只要点头就好。” 嗯?她干嘛单独提浅野。 “因为浅野有发音障碍,浅白点说,就是无法说话。”玛格丽演出了一点恻隐之情。 浅野是个哑巴?!那他怎么去诱骗受害人呀…… “好,我知道了,谢谢告知。”我做出要关门送客的样子。 这次玛格丽没有久留,昂首阔步地转身出去了。 我在她身后锁好门,准备爬到床下。 “晚饭时间是七点钟,如果需要可以直接到餐厅。”伴随着敲门声,门外玛格丽的声音再次响起。 “知道了!”我有点失去耐心,她那所谓磁性的声音,此刻也有些刺耳,故带着情绪回复道。 直至门外的脚步走远,我才又躬身趴到床下,拿出那部文字录入器。此时,上面的文字又多了一段,并且光标闪烁处,还不断有新文字产出。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8 接下来的文字如下: 距离我们约定见面的时刻——下午四点半,还有十分钟。我拿出烟抽了起来,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石桥下的小溪是半干涸状态,即便是今天这种大雨天,也只有中间一条细细的水流,往两侧延展,均是厚厚的淤泥。 石桥距离村民的住宅聚集区还有不近的距离,和石桥所在的路口由一条不到三米宽的水泥路连接,一眼望去看不到人走动。我提前查过,距离这里两公里的另一个村子今天在礼堂举办社戏,附近的村民都去看戏了,这个时间段村子里几乎是空的。 十分钟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路的尽头,向我这边逐渐接近。 在看清举着伞的我后,她立刻加快了脚步,几次险些摔倒。近些时,我才看见她垮了个大藤编篮子,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蔬菜。两个土豆滚了出来,她狼狈地去捡。 我踩灭烟头,往前走了几步。 “哎呀,好久不见!”她卖力笑着,刚才摔倒让她半个身子沾满了黄泥,雨伞也只剩半面完好,另半面伞骨则张牙舞爪支棱着。 我对她笑笑:“你来了。” “去我家里坐坐?”她热情招呼,指了指好多房子扎堆的远处。 我摇摇头打趣道:“你把菜都拎到这里了,明显就是没有邀请我去的诚意嘛。” “不是不是,我是刚从菜地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呢,走走走,雨太大了,去我家正好避避雨。”说着,她用沾满黄泥的手来拉扯我的衣角。 我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 走到桥头时我向四周张望,依旧没有人出现。 “你还有约别人吗?”我问。 “哪能呢,遇到你这么个贵人……”在说出更功利嘴脸的话之前,她识趣地闭上了嘴。 于是我从双肩包里拿出绳子,从身后,迅速套到了她的脖子上。 她来不及发出声音,蔬菜滚落一地。 我把她的尸体推下桥,很快便陷入到了淤泥里。 ——光标不再闪动了,等了五分钟,仍然没有变化。这篇手记结束了。 这一篇和前两篇不同,它的日期太近了。今天是七月十四日。而这篇手记的标记日期,就在昨天,七月十三日,大雨。 我打电话到调查组,问今天有没有在附近村落发现埋在淤泥里的女尸,对方答没有,并问我什么意思。 我慌忙把电话挂断。 这具尸体还没有被发现,只有凶手一人知道那里死了个人。毫无疑问,这篇手记的作者,就是凶手,我刚刚亲眼目睹了这个人创作犯案回忆录。 一种兴奋与恐惧杂糅的情绪,令我浑身颤抖。 还差十分钟七点。我把录入器锁进床头柜,准备下楼吃饭。 餐厅如我所料此刻一个人都没有,唯有厨房偶然飘出的预制菜的油腻香气。 妃奈从厨房出来时,刘嘉颖也下楼了。 “你下午成果怎么样?”她大剌剌地问。 “能怎么样,混写呗,没啥灵感。”我故作轻松。 中午那段时间出现在客厅的人,全部被排除了是文字录入器失主的嫌疑,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从现在起,我将谨慎对待每一个人。 “我可是文思泉涌呢,哈哈哈!”刘嘉颖一屁股坐到我旁边的椅子上,椅子不堪重负,吱吱作响。 妃奈把大餐盘在桌面上排开,与中午的便利店速食不太一样,晚餐都是微波过的正式菜品,看起来像飞机餐。 正当我拿起公勺取菜时,玛格丽卧室的房门打开了,她走出来,向我们微微点了点头。 “妃奈。”她对着正要走回厨房的妃奈的背影说。 妃奈完全没有反应。我记得这个小姑娘对玛格丽是又敬又怕的,怎么会不给反应呢? “妃奈!”玛格丽提高了声调。 妃奈还是没反应,临进厨房门前,还整理了一下裙角。 “妃奈!”玛格丽有些不耐烦,但仍站在原地,只是优雅地喊。 妃奈竟然径直走回厨房,关了门。 我嘴巴张大看着妃奈的背影消失,又看向玛格丽。 本以为她会发怒,没成想她只是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又来了,这孩子。” “需要我去帮你叫一下她吗?”我问。 “不用,也没有很重要的事,”玛格丽看着我:“妃奈有间歇性失聪的情况,不必诧异,刚才声音大影响你们用餐了,十分抱歉。” 说完,玛格丽又回自己房间去了。 啊?失聪?妃奈看起来很老实啊,我们聊了那么久,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和我说吗。尤其是,我问她的都是些情报问题。 妃奈再度从厨房出来时,我决定测试一下。 她转过身后,我喊她:“妃奈!” “啊?什么事?”妃奈被我突然的呼唤吓得一抖。 “没有没有……能不能,能不能给我拿一个中午那种煎蛋来?我还挺喜欢的……”我支支吾吾找了个借口。 该死!简直丢人。 “啊哈哈哈哈!”妃奈转身回厨房后,刘嘉颖发出刺耳的笑声:“你在捉弄她吗?她是间歇性失聪又不是一直听不见!” “怎么?你知道吗?”我责怪地看着她。 “对啊,前几天到这里的时候,玛格丽带着妃奈给我开门,她当时就处于失聪状态,我让她帮我拿一下伞,喊了好几嗓子她都没反应。” “啊……原来是这样。”我打个哈哈过去,继续开始盛菜,还得伸着盘子接过妃奈夹过来的那个难吃的要死的预制煎蛋。 “而且她自己好像不知道……”刘嘉颖补了一句,又开始大战盘中餐。 这个姑娘被保护得很好。 之前妃奈跟我说的那个时间段到过客厅的名单,瞬间失去了意义——她有很大概率漏听,包括据她说总是弄出很大声音的安胜浩。反而是她说的曾在客厅的那两人:不会说话的浅野,和自己的文字录入器就随身带在身边的刘嘉颖,首先被排除在凶手之外。 排除掉他们俩后,安胜浩和那尚未谋面的文坛巨匠波将金,成为了我的怀疑对象。 我心中还浮现着安胜浩的脸,他就从楼上跑下来了,和之前妃奈说的一样,脚步极重。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9 妃奈贴心地问:“安作家,您有事情吗?需要帮助吗?” “不用不用!”安胜浩不耐烦地摆摆手,一溜烟消失在门外的雨中。 留妃奈在原地眨着小鹿般的眼睛。 “这人真是的,当周围人不存在一样。”刘嘉颖抱怨道,连带翻了个白眼。 “这么大雨还出去吃饭啊……”我望着黑漆漆、时不时有一道闪电掠过的窗外。 “不会诶……安作家晚上都是用微波热一下自己带的健身餐的,不会专门出去吃。”妃奈闻声解释道。 “那这大下雨天的,又彻底黑下来了,他这是……”我嘀咕着,心中闪过一种猜想。 什么原因,会让一个人冲进漆黑的雨夜?可能是对于他非常重要的人正陷于危险——不,这种情况,他会喊上屋子里面所有可以动员的力量。可能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他马上出发办理——不,这种情况,他会叫人用车子把他送出去,我看到门口有车子停着的,就算他叫计程车,也鲜有计程车司机能认得进山后的小路。 我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他有东西落在外面了,而且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看到的东西,且是十分重要、必须拿回的的东西。 没错,一定是他,文字录入器的主人,认之变态的凶手。 我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 “我吃饱了,先上楼了啊。”刘嘉颖风卷残云,抹抹嘴准备上楼。 走到一半,她朝楼梯夸张地挥手:“哈喽!你是?” 我朝她挥手的方向看去,一个戴眼镜的苍白文弱书生出现了,我感觉那应该是浅野。 文弱书生点了点头,嘴角没有一丝笑容,脚步也没有停下,径直走向厨房。 妃奈看到他,连说话带打手语:“您的饭已经做好了,请直接拿。” 对方用手语比了个“谢谢”。 那是浅野没错了,果然是个哑巴。 可以开小灶吃独食的哑巴。 “妃奈,把我房间的窗子开一下,纱窗拉下来,飘落的灰尘也掸一下,艾草熏了一下午,这会儿通通风。”玛格丽再次走出房间,对妃奈说。 我闻到她身后房间里飘出浓浓的烧过艾草的气味,感叹她还挺注重养生的。 浅野从厨房取了一盒吃的回房去了。 妃奈去到玛格丽房间后,客厅只剩我和玛格丽两个人,我加快收尾晚餐,和她在同一个空间里呆着的话,那种压迫感太强我不喜欢。 她坐到桌旁,拿起报纸读了起来。 “怎么,调查组已经无能到这种地步了吗?”玛格丽盯着一个版面,嫌弃地摇摇头,视线往下挪了挪,眼睛睁大:“居然悬赏一百万?” “悬赏?一百万?什么意思?”我来了兴趣:“可以给我看看吗?” 她把报纸递过来:“喏,前一阵子出现的两起强奸杀人案,调查组高度怀疑是同一凶手所为,他们找不到凶手,现在向民众悬赏。” 我快速浏览了下,说的就是文字录入器记录的那两起案件。 心中有一个小人在欢呼雀跃。好运,终于也轮到我了! 就凭这份报纸悬赏,我找出凶手的决心就更加坚定了。 “玛格丽女士,我想问一下,昨天大家都一直在悬铃花之家里面吗?有没有人出去?下午三点到六点之间的样子。”我想着下午凶手才刚写的第三篇手记中出现的案发时间。 “嗯?怎么会问这些问题?昨天你还没有入驻不是吗?”玛格丽面露困惑。 “没什么,没什么……我……”我没有提前准备借口,刚才的问题实在太过鲁莽。 这让我很不好意思,想到之前妃奈大概率已经把我盘问她的事情告诉了玛格丽,这种羞耻感更加强烈了。 好在玛格丽是一个修养良好的人,她没有执着于追问我提出这些不相干问题的缘由。 “我很少在客厅停留,基本都在自己的房间和图书室,除了安胜浩进出动静比较大,我能确认他在你刚才说的时间段出去过,其余的就不清楚了。” 那就对了!就是这个安胜浩! “谢谢……请问,这个报纸可以给我吗?”我紧张地问。 “当然,只是报纸而已。”玛格丽对我说完,又转身向自己房间的方向大声说“好了吗?” “好了哦。”里面传来妃奈温柔的声音。 玛格丽朝我莞尔一笑,像是在说“还是这次比较走运”。 妃奈出来后,玛格丽看了眼表对我说:“等下恐怕要劳烦你尽快结束晚餐,波将金作家喜欢在这个时候去书房写作,大概要持续到晚上十一点。从他到书房这段途中,他不想碰到任何人,从现在开始,也请您不要去书房。” 我感觉受到了冒犯,但对方的要求似乎很合理,一个旷世大牛的要求,由一位看起来德高望重的女管家宣布,让人没有勇气说不。 我只好快速嚼完咽下那个干瘪的预制煎蛋,抬脚上楼。 刚从玛格丽房间出现的妃奈一脸不好意思地站在玛格丽身旁,冲我微笑着,目送我上楼。 回房后,我迅速关上房门,打开门上猫眼的盖片,把眼睛紧紧贴在了上面。 大概三分钟后,我的身体开始发僵,可门口还是没人出现。玛格丽曾告诉过我他就住在隔壁房间的,如果下楼,他必然经过我门前。 第四分钟来临时,我听到隔壁的门响。于是把眼睛贴得更近。 一个魁梧的身影从门前经过,我屏住呼吸。虽然只有几秒钟,但我也看清了对方的样子,和电视、杂志上一样长相和气质的脸,很容易激起人的景仰之情,正如我现在,有一种拿上本子找他签名的冲动。 波将金戴着金丝眼镜,脸部棱角分明,下颌上修建精致的一点点胡须,让人想起蒙古贵族,身型笔挺,是罗刹国人身材,一袭深灰暗羽毛纹西服衬得他愈加肩宽腿长。 我以为他会带着秘书什么的,而并没有,只有他自己,脚步从容地从我门前经过了。 只是我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悬铃花之家写作,他应该有自己的豪宅和高级咖啡会所才对。 由于沉浸于猜测,所以即便已经看不到波将金,我的身体也一直僵硬地杵在原地。而猫眼中出现了另一个人,令我相当意外。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10 悬铃花之家的房间门用的都是广角猫眼,加上各卧室门均直接对向起居室,因此我能够通过猫眼看到整个起居室的景象。由于我和波将金的门呈直角斜对,所以他门前发生的事情,我更是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悬铃花之家一共只有两个女作家,我看到的人就是除我以外的另一个。如果她只是在起居室坐坐,摸摸鱼,甚至倒立走、学猴子上蹿下跳,我都不会这么吃惊。 刘嘉颖从自己房间出来,经过起居室,蹑手蹑脚径直走到波将金门前,然后弯腰弓背地东张西望了一小会儿,继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攥在手上,伸向了钥匙孔。 我屏住呼吸。 她鼓捣了几下,门居然开了。 这个胆大包天的死丫头!怎么敢擅自进入别人的房间,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尊贵的大咖的房间! 她还把门带上了。这个心理素质着实让我佩服。 我的腿已经蹲酸了,但迟迟不忍移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精彩画面。 大概几分钟后,刘嘉颖退出了波将金的房间并带好门,蹑手蹑脚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我都不需要再猜她去波将金的房间做什么,因为她出来时,手上拿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太眼熟了! 我捡到一个,她偷了一个,时下作家几乎人手一个。 刘嘉颖,拿了,波将金的,文字录入器! 我简直看呆了,擅自进屋不说,还盗窃,盗窃的还是文字录入器,而且是波将金的文字录入器。这放在作家界已经是顶级炸裂的程度。 她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她想一睹波将金的存稿?可据我所知,这家伙对于推理小说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大的热情,不至于到追名家存稿的程度。 带着这个疑问,我那双承受了过度压力的双腿终于彻底麻掉,不受控制地跪到地上。 我爬到床头柜那里拿出录入器,翻看是否有文字更新,答案是没有,我有一点点失落。 门外楼梯那里传来隆隆的脚步声,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我爬回门前,抓着门把手,撑着自己站起来,勉强可以达到透过猫眼观察外面的程度。 果然是安胜浩,他回来了。和我想的不同的是,他一脸笑意盈盈,和他被大雨浇透的狼狈身躯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由此看来,就算是他真的遗失了东西,如今也是失而复得了。此刻我难以抑制对他究竟找回了什么的好奇,但中断的线索已然摆在我的面前,令我无暇顾及其他——安胜浩没有丢录入器,录入器的主人另有其人——也就是,我要重新开始观察了。唉。 晚上十一点时,我又趴在猫眼那里,目送波将金回房,他进门后,一直都没有出来,不知道他是没有发现输入器被偷还是别的什么。 这一屋子的人,看起来越来越奇怪了。 夜里我洗漱完后躺在床上,悉心留意着门外的动静,几乎整夜无眠。 临近凌晨的时候,刚迷迷糊糊入睡不一会儿的我被一阵轻盈的敲门声唤醒,难免烦躁,怒气冲冲去开门。 而开门后看着那张可爱的脸,我一腔怨气瞬间泄掉。 “罗作家早,这里是今天的早报,早餐十五分钟后开始供应哦。”妃奈双手递过早报,歪头笑着说。 “好好,谢谢。”我笑着接过来,点点头。 现在是……七点十五分。 下去吃早饭前,先看看有什么新闻。 全国又要开始展开文明城市巡检活动……国王的二儿媳妇又失踪了……隔壁nadie市出现了某种起因不明的传染病现象……无趣。 当我刚翻开第四版时,瞬间被震惊到:今日凌晨,在某近郊村落的石桥下发现一具女尸,系该村一中年农妇,有一子一女,女儿失踪。 那么,第三篇手记,无疑就是第三篇杀人回忆录了,人物地点完全对上了。 文章没有提到调查组是否认为该案与之前两起案件有所关联,我猜就是会当作独立案件侦办。 而这世上只有我与凶手掌握着实情,想想就让人血脉喷张。 从现在起,我要通过猫眼了解每一个人的动向。既然最后一起案件发生在前天,除非凶手高强度作案……不,这三篇手记记录的凶案相隔时间都在半个月以上,意味着凶犯高频率杀人的概率很低。 也就是,从现在开始,只要我详细记录谁有在入驻期间外出,那么在出现新的犯案手记时,我就能推出更精确的嫌疑人范围。 可是,我只能通过猫眼看见谁走出过房间,却无从得知走出房间的人,是在院子里活动还是出了院子的门,甚至是否走出建筑,我都无从得知——我的窗子面向游泳池一侧,看不到院子的大门。 能看到院子大门的房间有两个,刘嘉颖和浅野的房间。其余都是公共空间,我长时间呆在那里必然会引起其他人的警觉,何况还有波将金这种需要清场的大咖。 事已至此,先吃饭。 早饭只有我自己吃,快吃完时,玛格丽经过客厅,正要去图书室。她在餐厅门口兜了一下,大概是想看看用餐人员。 看到我后,她打了个招呼。 “那个,”没等她开口寒暄,我先跟她说起我的要紧事:“请问玛格丽管家,房间是否可以调换呢?” 玛格丽愣了一下:“噢,这是不被允许的,如果你对房间朝向或位置有要求,应该在入驻前早些告诉我们。” “不好意思,是我冒昧了。”我迅速低下头,吃自己的饭。 “对了,你昨天拿走的那份报纸上的悬赏信息……”她提起了这档子事。 “怎么?”我来了兴致。 “算了,算了,没什么。”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摇了摇头,到图书室去了。 玛格丽肯定是想告诉我些什么,但是出于某些顾虑,她没有说出口。 事关悬赏,这个信息我绝不能放过。不过,如果我现在贸然去找她,她一定会更加警觉而缄口不言,晚些找时机。 现在重要的是——尽快换好房间。既然玛格丽这边“官方”走不通,我就直接去找具体的人谈。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11 我决定去找浅野。无他,刘嘉颖身上有太多不确定性:入室盗窃文字录入器、与悬铃花之家的关系不明。我和她商量换房间的事情,无疑更可能打草惊蛇。 那天看到浅野,虽然他不会说话,但应该很好说话。 可是,不会手语的我,该如何与他沟通呢? 如果叫上妃奈做手语翻译,会不会被玛格丽知道,然后给我难堪。 我回屋打开电脑,勉强学了一些关于“打扰一下”、“是否可以和您调换一下房间”等手语,然后忐忑径直走到浅野门前。 咚咚,咚。我轻轻敲门。 好一会儿没有反应,门内似有窸窸窣窣的小动静。 咚咚咚。我再次敲门,声音大了一点。 还是好一会儿没有反应。 正当我泄了气要转身离开时,门却开了。 门内正是浅野那张瘦弱苍白的脸,小小的眼睛在眼镜后闪烁着无神的光,令人毫无沟通欲望。 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 糟糕,忘记学习“我可以进来吗”这句手语了。 我实在是不想在门口就开始跟他交流,这也太引人注目了。 于是我一边试探着往里探探身子,一边指了指房间里面,想通过人类通用的肢体语言示意他我们能不能进去说。 没想到他瘦弱的身板坚定地挡在门前,连我往里张望的视线也被挡住了。 最终,无视我尴尬甚至带点乞求的肢体语言,浅野连推带搡地把我关到了门外。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房间,鬼使神差地朝猫眼向外望。刚才一眼瞟过他的房间时,总感觉不太对劲,是什么来着,我一时想不起来。 他的房门与我的并排,我没办法直接观察到他的门前情况,但仍瞄着那边的方向。 不一会儿,一个人影在他房门前的区域一闪而过,从身形动态来看,很可能是从他房间刚出来。 那身影的本主身份,令我十分意外。 是妃奈。 浅野的房间和我的房间一样,面积不大,也没什么多复杂的结构,所以如果刚才他房中有其他人,我应该是一眼可以看到的。 但是没有。说明妃奈刚才是刻意藏起来了,也许是衣柜中,也许是门后。 她有意瞒着其他人,进入并在浅野的房间逗留。 我突然想起了刚才那匆匆一瞥看到的不太对劲的东西——是一个麦克风。原本的房间是不配备这个东西的,他一个哑巴为什么会专门带这个东西进来?其实麦克风对于我们这些作家来说也是个很好用的工具,懒得打字的时候,就用麦克风连接文字录入器,通过声音-文字转化功能实现解放手指的写作。但浅野不会说话,按理来说根本用不到这个东西。 麦克风、妃奈——我很难把浅野和这两件事做出合理的联想。 之前怀疑的安胜浩解除嫌疑后,浅野成为了我的新晋怀疑对象。 如果说,他的哑巴是伪装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的系列变态奸杀行动打掩护呢。而妃奈,会不会就是他的下一个谋害对象。 我想直接找妃奈谈谈,等晚些时候。 昨夜看见刘嘉颖入室盗窃文字录入器一事,也绝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她有盗窃他人私人物品的习惯,也就是偷窃癖,在超富有阶层患有这种癖好的人可不算少,那么她昨天中午展示给我的录入器就未必是她自己的,没准是之前偷的其他作家的。我捡到的那部,反而有可能是刘嘉颖的,只不过她粗心惯了,以为自己丢在其他地方,懒得去找而已。 猫眼外又出现一个身影,是安胜浩。他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快速而持续地输入着,状态非常像文思泉涌时作家激情创作的样子。 我扑到床头柜,迅速拿出捡来的录入器观察。里面的内容依旧停留在第三篇手记,并没有正在更新的其他文字,进一步证明,这个录入器不是他的。他也许并不习惯用文字录入器创作,很多作家也是如此,也许他的录入器已经被刘嘉颖那个偷窃癖给偷走了,再或者,他压根就没有那个东西。 浅野或刘嘉颖——录入器的主人应该就是这两人当中的一个。 尽管我努力把精力放在找出凶手这件事本身上,但心里还是放不下玛格丽刚才早餐时的说辞,对于悬赏事件,她好像有什么新的信息。我深知关于悬赏这件事如果与她交流过多,只会让她把注意力集中到我身上,进而产生不良反应。但由于我终究没想出不对劲的点在哪里,所以感性还是战胜了理性。 我决定碰碰运气,去图书室找她,希望她还在那里。 路过客厅时看到妃奈,她应该还不知道我已经掌握了她在浅野房间这个信息,依旧十分自然地和我问好,我没有露出破绽,回以淡定笑容。 “玛格丽管家还在图书室吗?”我问她。 “嗯嗯,在呢,玛格丽女士一般早间时段都是在图书室读报的。”她看出我要过去,专门为我敲了房门。 “请进。”玛格丽应道。 我推门而入。 玛格丽坐在窗前,正一手捏着一只茶杯啜饮红茶,一手举着报纸。 并不是今天的报纸,而是昨天的悬赏报纸, 待妃奈在身后关上门,我问玛格丽:“您怎么看昨天的报纸呢?” “噢,你眼神很好嘛,”玛格丽放下茶杯:“既然你对这件事真的很感兴趣,我倒真的有一些信息可以分享。我有一个旧相识,在调查组工作,她说,关于目前这两起案件,已经都有人提供过线索了。” “那是什么意思?”我有点心慌。 “意思就是,有人在为这悬赏努力,而且,方向似乎还比较正确。这种带巨额奖金的事情,总是很难做到完全公允的。”她拿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有人贿赂你那个旧相识?带着一点点关于案情的猜测,让你的旧相识帮忙去求证?”我很快理解到了她的点。 “你的确非常聪明,”她肯定了我的话:“不过,不必那么复杂,只是那人貌似猜对了。”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12 “我就知道没那么多好事。”我忿忿道。 玛格丽看着我:“据我了解到的信息,那人已经把之前两起案件,和今早报纸上这第三起案件联系起来了。我的那位调查员旧相识觉得很有道理。” 什么?!怎么会有人做到这个程度?tazuki作为本国刑事案件最高发的城市,每天都有人死于非命,这么多起案件,第三起又是刚刚发生,怎么会有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把它与前两起联想到一起呢?! 真烦,“有人”已经联想对了。 “可是,”玛格丽话锋一转:“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这样还是很难得到调查组的认可,不能很快断定他就是悬赏奖金得主。” 听了这话,我实在是松了口气。那人没有证据,而我,已经在心里做出一个决定。 在凶手下次行凶之时,我必到场抓他个现行。只要防身器具准备周全,从后面突袭阻止罪案的发生,胜算还是很大的。 这是一个伟大的计划,事成之后我必把这段经历写成纪实推理作品。到时,奖金、版税、影视改编付费,我要名利双收。 “的确,”我喝了口玛格丽倒给我的红茶:“没有证据,怎么能证明那人的推理是正确的呢。如果等调查组去求证,那便是本末倒置,现立靶子现打靶,不符合调查规程。” “没错。”玛格丽以简洁的回应终结了这个话题。 “打扰了,我先出去了。”我把剩下的红茶一饮而尽,转身来到客厅。 妃奈正在客厅擦拭桌椅。 “每天都要这样擦吗?”我尽量表现关切地问。 “是哦,悬铃花之家的日常服务标准是很高的,让各位作家能够舒心创作是我们的荣耀。”妃奈停下来,笑眯眯地看着我。 “等你这部分工作完成后,我们可以聊一下吗?”我问。 妃奈看了看剩下要做的部分,笑着点点头。 “我在房间等你。”说罢我便上楼回了房间。 窗外泳池里,刘嘉颖在游泳,看起来心情很好。 突然一声雷鸣。 刚刚还大晴的天此刻瞬间阴沉了下来,十几秒之间,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砸了下来,泳池里的刘嘉颖落荒而逃。 这种天气,真是作案的好时机。 等一下。 说到作案,一个后知后觉念头在我脑海闪过——关于刚才在图书室和玛格丽的对话。 她在提示我,有人已经和调查员联络过,其推理更符合实际情况——至少调查员是这样认为。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如果不是提前知道答案的话,比如我,是不可能把这三起案件联系起来的。调查组更不可能在第三起案件的尸体被发现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认为这一起案件和前两起有关联。根据录入器中呈现的犯案回忆录,第三起案件并没有发生强奸行为,是根本就没有发生欲强奸的动作、没有任何强奸痕迹,而非强奸未遂。这么明显的犯罪行为差异,怎么可能,这么快就…… 玛格丽在撒谎。根本没有什么悬赏的竞争对手,玛格丽只是想让我知难而退,把注意力从案件上移开。 但她的劝说让她露了马脚。只有真正的罪犯和我,才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真相。 我之前就说过,“疑似强奸”的罪犯不一定是男性,一些女性犯案者也可以通过工具,造成被害人被强奸过的假象。更有甚者,可以通过事先准备的体液,造成被害人被男性强奸过的假象。 凭玛格丽的身高,在有器械的情况下制服一名普通女性并不是难事。她很有魅力,这也是受害女性愿意接近她的原因之一。试想,一位年轻女性独自进行山野跑,多次遇见同一人,这人邀请她去更偏僻之处,如果对方是一名男性,她的防备警报一定早就拉响了,怎么可能还跟他在山里走那么远。一位拾荒中年女性,一定受到过很多异性流氓骚扰和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之举,又怎么可能跟他去偏僻的小屋拿纸壳。而第三起,就算对方承诺为她不成器的儿子支付高昂学费,但以被害人的利己行径来看,完全是个无下限的精明之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对方的可疑,还约到自己家村口——从她第一次去凶手家里吃饭开始,这个引诱者是男性的可能性就已经无限趋近于零了。 悬铃花之家的主要工作人员是妃奈,这给了玛格丽相当自由的个人活动空间。她作为这座房子的权威,也没人会去追问她的行踪。长期与各路高中低档作家为伴,万一让她也走上了作家的道路,也并没有什么稀奇。她拥有了自己的文字录入器,更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推理到这里,我的后背已经完全汗湿。 咚,咚咚。小心翼翼的敲门声,还是惊得我一哆嗦。应该是妃奈来了。 到底是玛格丽,还是浅野。我开始有些后悔说要找妃奈聊天的事情,如果妃奈并非潜在受害人,反而是浅野的同伙,该怎么办,如果妃奈发现了我的异样,告诉浅野,那么下一个受害者就有可能是我。 正当我绞尽脑汁想想出个别的话题时,敲门声又响了。 我只能先把门打开。 妃奈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眼神躲闪,完全不是之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罗作家,您,您找我……是什么事情?”她拧着身前的白围裙,视线低垂。 她这一问把我问住了,我还没想好要和她说点什么别的呢! “您,”她突然走近我,眼神激动,声音也有点颤抖:“您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嗯?她知道我捡到文字录入器的事了?这么害怕,难道录入器就是她的。 我没接话,万一不是呢…… 妃奈继续说:“请您,请您千万不要告诉玛格丽女士,千万不要……”说到这里,已是梨花带雨。 玛格丽?如果是她的东西,或者,浅野是她的同伙,这是浅野的东西,但那又关玛格丽什么事呢?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13 “这有些难办啊……”为了不让她看出我其实根本没搞清楚状况,于是说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 妃奈满面泪痕地看着我,眼神中带着祈求:“如果让玛格丽女士知道我和入驻的作家谈恋爱,她一定会把我辞退并赶出去的……” 哦,她一定是后来回忆了一下,认为我在浅野开门时,瞥见了她就在浅野房中。结合我后来要找她说话,便认定我不打算只当作没看见。 “我不会和她说的。”我面无表情。 妃奈听见这句话,表情瞬间轻松了不少,可又不放心地问:“真的吗……” “是,但是我有一些问题,需要你如实回答,你的真诚是一切的前提。”我依旧绷着脸,此刻,我是她的救世主。 “您尽管问,我一定不会骗您,罗作家。”妃奈抹了抹眼泪,下定决心。 “浅野到底是不是哑巴?” 妃奈脸上出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愠怒神色:“请您!请您,不要那样叫他,他只是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样,只是不会说话,但您用那样过分的词去称呼他,这,这太不应该了!”她虽然发火,眼睛却没有看我,而是盯着地面,脸涨得通红。 “你居然这样维护他,我是真的没想到。”我抱着臂膀,审视她。 “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不喜欢浅野,我也会坚定地,站在浅野的身边!”妃奈此时倔强的样子非常可爱。 我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姑娘被洗脑了。很多控制狂变态都是长成浅野那个样子的。 “你和浅野到底是什么关系?”我根本不想照顾对方的情绪,因为我发现她就吃这套,这种态度会刺激她自己打开话匣。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呢?在人家房间里呆着,当然是女朋友!” “哦?浅野是个……浅野不会说话,你怎么愿意当他的女朋友?” “浅野很好的,浅野是妃奈从小就喜欢的人!”她激动道,不知为何带着哭腔,表情坚决。 “你是说,你从小就认识他吗?”我态度缓和下来,并给她倒了杯水。 妃奈接过水喝了一小口,情绪也逐渐平静了些,小声说了句谢谢,娓娓道来:“浅野和我,从小就是邻居,他的声带在一次意外中损坏了,那时候我和他都还只是小学生。他父母对他不太好,所以,从那时起,我就一直站在他身边,守护他。再后来,他的性格越来越自闭,几乎不和除我以外的任何人交流,并开始沉迷于推理小说,再后来就自己动笔创作,直到现在还一直坚持。我也是因为浅野走上了文学创作这条路,所以才来悬铃花之家应聘的。” “你宁愿为了一个还没有出头的小作家,在这里一直当服务员吗?” “你不会懂浅野和妃奈的羁绊的,”妃奈笑着摇摇头:“我的命是浅野给的,我一生都会喜欢他、追随他。” 这里面应该就有另外一个故事了,不过我不感兴趣。 “麦克风怎么回事?”我只问我感兴趣的话题。 “是我用的。” “你也写作呀?” “不不,是帮助浅野。他写东西习惯用笔纸,但是现在很多比赛和报刊都只接受电子投稿了,浅野很抵触,而我又不会打字,所以由我拿着他的手稿,通过麦克风输入到文字录入器中去。” “也就是说刚才,你在帮他录入稿件咯?” “嗯嗯,是的……内容是他原创的,这应该不算作弊的……”妃奈面露难色。 “那我要检查一下文字录入器才行。”我语气坚定。 妃奈让我等一下。 我趁机又拿出捡到的文字录入器看了一眼,依旧没有更新的文字。 大概几分钟后,妃奈回来了,双手捧着一个文字录入器到我面前,由于紧张而呼吸急促:“这,这里。” 我接过来,翻看时,手指在背面摸到了不同寻常的划痕,翻过来看,刻着浅野和妃奈名字的缩写。 我打开屏幕,机器里面储存了不少文章,大部分是短篇,从题目和匆匆扫过的几行看来,和我之前所查到的他的发表内容很多一致。 “这下,罗作家您可以不把我和浅野的关系,还有我帮他做文字录入的事情,告诉别人了吗?尤其是玛格丽女士,她知道了一定会辞退我,然后让所有业内人士都看不起浅野的,呜呜呜……”妃奈边说边嘤嘤地哭了起来。 既然事情说清了,我便恢复了和蔼状态:“当然不会,我为你们的故事而感动,可爱的妃奈,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情。”说完,我学着她的模样耸肩笑了一下。 把她逗得破涕而笑。 我递给她纸巾,又安慰了几句,便开门送客。 这下,浅野也被从我的怀疑名单上划掉了。 如果我能得到那笔悬赏金,那么这次来悬铃花之家,创作不创作什么的都无所谓了,陈编辑要是打电话骂我,我就把奖金分她点,然后带着她改行。 口干舌燥,决定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弄点水果吃。 经过起居室时,又看到了熟悉的一幕。上次是从猫眼,这次是撞了个正着。 刘嘉颖头发湿哒哒的,蹑手蹑脚地正在鼓捣波将金的房门。 看到我开门出来,她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回过神后,她把食指立在唇上,示意我不要声张,但完全不见慌张的神色,奇怪。 刘嘉颖竟当着我的面打开了波将金的房门,溜了进去。 这下轮到我不自在了,我在起居室里来回踱步、四处观望,唯恐有个人突然出现。 好在她很快就出来了,手上又是拿了个文字录入器! 她拽着我,一路小跑回到她的房间。 “嘭”地一声关门后,她皱眉埋怨:“你要吓死我了大姐!” “你偷偷进人家房间干嘛啊?”我问。 “谁偷偷?我那是维护自己的正当利益!”她把录入器扔到床上,扬了扬下巴。 “啥意思?” “我在不伤人自尊的前提下,拿回我自己的录入器,难道不是维护自己正当利益?” “什么?你自己的录入器?”我瞪大了眼睛。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14 “对啊,这是我的机器好吗!你不会以为我是去偷东西!”刘嘉颖扭着眉头,嘴巴呈现夸张的形状。 “你鬼鬼祟祟往人家屋里跑,又拿了人家的东西出来,让我能怎么想啊!”我倒是看看她怎么狡辩。 “你坐下。”她指了指还搭着她湿漉漉泳衣的凳子。 “你不用管我坐哪,直说。” “虽然悬铃花之家是以那个伟大作家基金会的名义建立的,但实际投资人是我爸。”她双手揣在胸前。 我点点头,这有什么好意外的。 “但是你知道吗,不是为了我!”她又把双手摊开。 “嗯?还有这种事,不为你为谁?” 刘嘉颖下巴往波将金房间的方向努了努。 “波将金?别搞笑了!以人家那个体量,别说建个什么悬铃花之家,哪怕再来几十个仙人掌之家、发财树之家什么的都不在话下好吗。” “你懂什么。这里名义上是创作基地,当然,也确实有许多作家把这里当做灵感之屋,但实际上这里约等于个精神病疗养院,专门针对一个人的。” “啥意思?谁有精神病?波大作家啊?”好像是个大瓜。 刘嘉颖点点头:“算是。跟你说个秘密,他其实没那么厉害。” “是吗?但是他的作品我看过,确实很棒,很多独创性的场景和诡计,比较水的文章并不多。” “并不全是他写的。” “啊?” “他四十岁那年开始精神逐渐不太正常,写出来的东西有时候连基本的通顺都做不到,有时候还全篇都是脏话和违禁词,有时候甚至是拗口的儿歌。” “这太离谱了啊,那他四十岁后的文章都哪里来的?”我有印象的文章,几乎全是他四十岁后发表的。 “枪手呗。” “你是说,现在悬铃花之家的人……” “那倒不是,”她连连摆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但的确,悬铃花之家以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养枪手。我爸和波将金的御用编辑是朋友,而基金里面建设悬铃花之家的这块资金一直没有落实,我爸就出手,弄了这么个地方,召集了些很有才华的写手给他出书。前两年开始不这么干了,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功能而已。” “那现在悬铃花之家的价值点在哪里?既不养枪手,又没有什么正经的精神科医师给人家治病。” “看着波将金,让他不要出去乱说话,也不要让他动笔写作,写了也不能乱发,现在电子发布渠道太多。但是又不能让他自己知道,知道了非翻天不可。他周围的人都还指着他这块大牌子赚钱呢,把他惹毛了也不好办。” “你们怎么监督他不通过网络外发呢?” “他没有文字录入器,手机是老人机,电脑给他弄的内部网,他以为发出去了实际上没有。” “你们挺狠啊。” “这对他和他周围的人是好事不是吗?而且我也没有参与,都是有成熟的运作系统的,我是真的来写作的。” “你把刚才从他房间拿的录入器给我看下。” “看呗。”她把录入器往床上一甩。 我捡起来拿到手上,和昨天中午她给我看的那个手感一致,外观上,右上角都有一个摔裂的小裂纹。 “他干嘛拿你录入器呢?他又是怎么拿到手的呢?” “自从精神不正常之后,他养成了偷拿别人东西的坏习惯,基本上就是偷窃癖。为了让他不拿别人的,我就每次出门都把门虚掩,主动让他拿我的,这我爸给我下的命令。他有时候拿的是我的必须品,我就得专门去偷回来咯,比如文字录入器,我虽然嘛,没那么努力,但每天还是得写写的,再者怕他用我的机器胡来,所以肯定第一时间偷偷拿回来喽。” “你跟我说这么透干嘛?” “不是你问的吗?我太了解你了,虽然几年不见,你其实还是那个老脾气,一旦有困惑,就算搞得满城风雨你都得弄明白……与其让你把悬铃花之家弄个底儿掉人心惶惶,不如我主动跟你坦白,”刘嘉颖白了我一眼:“喏,我都跟你说清楚了哦,你可别乱来,真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我爸非宰了我不可。” 人与人之间如果不是主动交流,真的就是多得是你想不到的事呀。 “可是你这样偷偷拿回来,不会激到他吗?” “都跟你说了呀,他精神有问题,记不住那许多事。他现在就是个牌子人,好吃好喝供着、好话哄着就行啦。”刘嘉颖撇撇嘴,一脸无奈。 “没想到,一届文豪,竟然这么可怜……” “可怜?你就别跟这种人共情啦。” “不是说钱财和地位这方面……” “我知道,我是说,这个所谓的大神波将金,他出头是用了手段的。” “什么意思?” “他年轻时,正是推理小说创作的黄金时代,想出头,哪那么容易。那时候媒体渠道又少,想要在业界崭露头角,只能是参加有分量的大奖。波将金当然也频频参赛,但是多铩羽而归。后来,他走了歪路,偷了别人的稿子参赛了。你猜怎么着?中了!从此一战成名,叱咤文坛,霸榜至今。” “啊?还有这事?”波将金在我心中的滤镜碎了一地。本来这个领域我了解的明星就不多,这就塌房一个。 “那么重要的奖?” “对啊,和光杯。” “这么重要!”和光杯是地表最强文学奖项,每三年举办一次,从这个奖项最初设立到现在,全世界得过的人不超过二十个。 “对呗,倒也不是说波将金的文章不行,而是那时,行的人太多了,想出头太难……”刘嘉颖摇摇头,叹了口气:“他自己创作的作品蛮多也是可圈可点的,比如……” 她又举例了几部作品,确实写的都不错。 “我收回刚才说的他可怜这回事。说实话,蛮可恨的一人,能有今天是他的福报,”我严肃道:“行了,不说了,眼看到饭点了,一起下去吃饭。话说波将金一直都是在自己房间里吃?” “那还用说,人家吃的都是现烧的,用餐时间和我们也不同,你就别瞎操心了。关于他的事,你别再问了,行吗?”刘嘉颖说着,开玩笑一般对我作起揖来。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15 我捶了她一拳,然后我们两个推推搡搡往楼下走去。 玛格丽、波将金——悬铃花之家里看似最德高望重的两个人,之一,竟然是变态杀人犯。 真令人难以置信。 上午和妃奈的谈话并没有影响她热午饭,此时她正在厨房进进出出端饭倒水。 刘嘉颖看着桌上那一大盘预制牛肉煲就扑上去大快朵颐起来。 浅野和昨天一样,幽幽地去厨房拿吃的,只不过这次他进厨房的时候,妃奈站在她后面,朝着我,微微一笑。 安胜浩也和昨天一样,午饭时分不见踪影,按之前妃奈告诉我的信息,他应该是骑车下山吃饭去了。 玛格丽和波将金也同昨天一样,不在客厅或餐厅。 第六感告诉我今天可能会有事发生,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跑回房间,刘嘉颖喊了我几声,我没搭理她。 我忙不迭掏出抽屉里的文字录入器,果然我的感觉显灵了,第四篇手记已经出现了一大段,段落末尾的输入光标也继续闪烁着,不停蹦出新的文字。这次,输入器主人的打字速度倒是快了不少。 第四篇正在生成的手记内容如下: 七月十五日,晴。 没有胃口吃午饭,正好天晴了,打算出去走走。去山里,近点的,就青鱼山。 虽然天晴了,但雨季的中午,山中地面仍然泥泞,瘴气也重,所以山里没什么人。不过我提前约了个人陪我一起逛,约的时间是下午两点钟,看了眼表,他应该就快到了。 我按照约定的地点,在青鱼亭那里等。 不一会儿,那人的身影远远出现了,由于泥泞,他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姿态十分滑稽。 “你来了?”我朝他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 “嗯,嗯。”他喘着粗气,走到我面前,撑着膝盖艰难地呼吸。 “走。” “我不想走了,太累了。太阳一出来,蒸得林子里忒热。”他依旧杵在原地喘粗气,不肯挪动一步。 “你不想走,怎么去拿东西?” 他依旧一动不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那我去拿了给你?”我俯视着他问。 “行啊,你去,劳烦你了。”我只是在讽刺,而这个可耻的家伙居然直接同意了。 看来我只能改变一下原来的计划。 先是到林子里乱转一圈,离开他的视线范围。然后躲到一个大石头后面。 远远看着他,在青鱼亭里坐下了,不停用胳膊抹脑门上的汗珠。 我从口袋里掏出牛刀,踮起脚尖,借着柔软泥泞的松针地面,悄然无息地从后面接近他。 由于是直接同时划破喉管和血管,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到这里,文字就没有再更新。 惊喜与恐惧同时涌上我的心头。 手记中的七月十五日,正是今天的日期。悬铃花之家所在的这座山,名字就是青鱼山,我上山时,路过了青鱼亭。 现在是十二点十分。 这不是一篇犯罪回忆录,而是一篇犯罪计划。 真是天助我也。 如果手记中的案件会发生,那么距离它发生的时间,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从悬铃花之家走到青鱼亭,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我要在案件发生之前到达事发现场,并悄悄潜伏在一个能够拍摄清楚杀人现场的位置。这样看来,我要更早出发。 本来我是想抓个现行的,但事情到了眼前,我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所以,只拍视频就够了。 视频加上文字录入器就足够作为证据,让我领到悬赏奖金了。 我打算一点出发,这样将提前半小时到达青鱼亭。 回到餐厅,刘嘉颖刚刚吃完,正往楼上走。 “你这是忙活什么呐,到点了不好好吃饭!”她问。 由于心里揣着事儿,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回复她,只故作轻松:“管得着吗你!管好你的录入器。” 她白了我一眼,回房去了。 回到餐厅,妃奈见我来了,又添了些花式点心上桌,当然,也全是预制的,一眼干巴巴。 为了不引起他人怀疑而破坏我的计划,我强迫自己坐到桌前,神态自然地吃着味同嚼蜡的午饭,由于兴奋而感到恶心。 时钟的指针慢慢转着,是那么慢,发出的咔哒咔哒声令人抓狂。 终于,在我塞进第四块糖馅黄油酥后,时针指向了一点整。 我起身,妃奈也开始收拾桌子。 她转身进入厨房后,我夺门而出。 经过院子时,我回头看着每一扇窗户。很好,全部窗户的后面都没有人影的存在。 为了防止路上碰到凶手或受害人,我专门挑了小路前进,一路上几次险些滑倒。 半个小时后,我出了一身汗,看到了青鱼亭和手记中的大石头,就在我左手边二十几米远的地方。 我四处观望,看看有什么藏身之处。 巧的是,距离亭子与大石头十几米远的地方有一颗巨大的倒塌朽木,这棵倒塌的朽木与亭子、大石头大致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格局。 朽木上还有很多乱糟糟的树枝,与周围的杂木林融为一体。这里藏身实在很合适。 我不顾周围乱飞的蚊虫,半坐半趴在了朽木后面。 手机上显示此刻时间:下午一点三十五分。 距离凶手与被害人见面的时间还有二十五分钟。 在这最后的二十五分钟里,我四处张望,唯恐凶手从我这个方向过来。 一点五十分,我已经调好了手机拍摄角度和焦距。 可下一秒出现的人影,让我十分意外。 他来这里干什么? 还没等我认真去猜,他已经快步走到亭子里了。他的手先是向下抓了几把,然后起身东张西望,神态焦虑。 之后,他半蹲下来,手高高扬起,然后重重落下,又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 我的视线太低了,看不清亭子地面的状况。 他手里像是抓着什么东西。 他在干嘛?做法事呢? 他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啊!?是也掌握了信息,来跟我抢奖金吗,还是说…… 我慌忙完全趴下身体,却冒险把手机摄像头露在朽木以上,以便录下他的正脸。 过了几秒钟后,那边响起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很好,我录下了全程。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16 那人是安胜浩。 可我之前明明确认过捡到的文字录入器不是他的,他怎么会……看来应该是和我一样从某个渠道得到了信息,来抓现行,打算领赏了。 那他这会儿又走了是怎么回事呢? 我没有轻举妄动,依然留在原地,藏好头脚,同时观测周边有没有新动静。 随着熬人的时间推移,我越想越不对,安胜浩刚才重复的动作,实在是太像一个恐怖的行为了。 太像拿着石头砸另一个人的头了。 就在那么一瞬间,我下定决心过去看个究竟,甚至忘记了潜在的风险。但直觉告诉我,不会再有人来了。 当然,手上的摄影依旧是没有停。 当我逐渐走近,距离亭子只有几米远时,一阵浓烈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此时已经可以大致看清亭子的地面——一个魁梧的人形,周围渗出一大片红色。 我的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猛烈打颤,走路也踉跄起来。 但我时刻把镜头对稳,关于一切动作发生的地方,不落下一刻。 当我终于确认亭子地面上躺的是什么时,终于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那是波将金,是波将金的尸体,他的头骨上被凿开了一个大洞,鲜血还在汩汩流着,向我脚边延伸过来。 呃! 罗琦,稳住镜头。我鼓励自己。 受害人居然是波将金……凶手和死者都是悬铃花之家的作家,这个新闻爆出去,可不止轰动tazuki城。 波将金应该是在我之前就到了,可能是位于某个柱子后面导致我的视线被遮挡,从而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安胜浩到来后很干脆地把他解决了。 也有一种可能是,我大概是遗漏了一些场景。 又或者,波将金本来就躺在亭子的地上休息,这也是这个精神不太正常的人的特殊习惯,安胜浩到来后趁其酣睡砸穿了他的脑壳。 他们两个有什么矛盾吗?刘嘉颖知道的那么多,却从未提及他们二人有什么过节。 更重要的是,我一开始推理出的凶手,应该是玛格丽,至少应该是波将金。 现实是,凶手成为了受害人,一个早被我排除的人成了凶手。 不管了,没时间细想,事实就在眼前,悬赏金要紧。 我没有返回悬铃花之家,而是径直往山下跑。至于回头抓人,那是调查组的事情。 到了山脚才偶尔出现计程车,我拦了一辆,直奔调查所。 我把刚才录到的视频和捡到的文字录入器都给调查员看了,他们的嘴张着久久合不上。 “这四起案件,都是一人所为,就是这个录入器的主人。我录下最后一起案件而没有上前阻止,是因为我没有那个能力。”我解释道。 调查员们表示理解。 可他们丝毫没有突破重要线索的欣喜感,只告诉我他们会去查证。 见他们迟迟不提悬赏金的事情,我有些着急:“请问,悬赏金要彻底破案后才给吗?” “悬赏金?”调查员感到困惑。 “对啊,你们登报发布的,对破案起到关键作用的,奖励一百万呀。” “什么一百万啊,没这事儿。”调查员摆摆手。 “不会啊,”我后背汗就下来了:“你要不要问问别的分所什么的。” “要是有悬赏,肯定是各个所同步发通知的,而且你说的这种一百万这么大的数额,是超出我们规定的,不可能的。” 我懵了。 “你们几点下班?”我问。 “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 “好!”说完,我立刻跑上街打车到青鱼山,然后飞奔回悬铃花之家。 之前在调查所呆了太久,回去的路上又等不到车,导致我回到悬铃花之家时,天色已全黑了。 这种全黑刺激起了我心底的不安。对了,我说的全黑,不只指天色。 此刻我站在悬铃花之家院子的大门前,面对的是一盏灯火都没有的建筑,只有院子里的庭院灯隐隐约约闪烁着。 四周寂静一片。 我一遍遍按着门铃,但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这里面的人,我只有刘嘉颖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稍稍放了点心。但接下来她说的话再次让我的心凉了半截。 “怎么?玛格丽管家没有通知你吗?”她惊讶道。 “通知什么?” “悬铃花之家的地产被公家紧急征用了,说是有重要的战略用途。” “荒唐!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啊。” “就是有啊,玛格丽管家接到通知后也是非常抓狂,很着急地组织人全部撤出。” “也就是说,里面现在没人啦?我可就站在院子大门口呢。”我用力拍着紧闭的院门。 “是的,当时是半小时内撤离完毕。” “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跟你爸说一声?!” “那是玛格丽管家要处理的事,我要是什么都跟他说,我爸只会觉得我烦然后我哥会更横行霸道。”刘嘉颖不耐烦道。 “可是我的东西都还在里面啊,我不可能就这么两手空空回去。” “哎,当时应该给你打个电话的……” 我心想幸亏当时她没打,不然万一正是我蹲点录像的时候,那个安胜浩不窜过来把我也一块开个瓢才怪。 “总之你有没有办法让我现在能进去,我有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要拿,今天必须拿走!” “这样哦……嗯……你试试这个密码……”说完她报给了我一串数字。 “你确定所有人都撤离了?比如,安胜浩?” “对啊,玛格丽管家叫了辆商务车一起拉走的,我是开自己车走的。” “你亲眼看到所有人都上车了?”波将金根本不可能上车的呀。 “那倒没有,但是你说的安胜浩我看见了,整个人焦虑狂躁的很,但还是被玛格丽给劝上车了。” 那应该是他杀了波将金后回到悬铃花之家的事情。杀人犯没在房子里就好。 “门开了,先不和你说了,我进去了。”说完,我挂了电话。 庭院因为人去楼空而尽显野性美,我根本不敢往两边看了。一路跑一路开灯,终于来到我的房间。 所有带来的日用品都还在。但这不重要。 我直奔书桌——从玛格丽那里要来的报纸就被我放在里面。我要把报纸拿回调查所,质问他们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明明设立了悬赏的事情。 拉开抽屉,空空如野。 有人进入了我的房间,打开了书桌抽屉,拿走了报纸。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17 我的头脑陷入混乱。发生的一切都和我看到的、知道的太多对不上号。 我呆呆坐在床上,努力回想所有来龙去脉。 正当我习惯性地想打开床头柜抽屉拿出录入器时,才想起来,捡来的录入器已经和犯案视频一起交给调查员了。 不重要。那四篇手记,至少其中的关键部分,我记的清清楚楚,尤其是令我感到不对劲的地方。 也许是脱离了“找出凶手”那种焦急的心境,现在的我,终于可以冷静下来思考了。 捡来的文字录入器上,统共只有四篇手记,这是第一个不对劲的地方。文字录入器同时也是个文字存储器,所有未发布、已发布的文章,全部会分门别类储存在机器里,即便主动删除,也会出现在“垃圾箱”里。 可那个录入器,从始至终,我只翻到那四篇手记,而且全部在草稿箱中,已发布类别里空空如野。除非录入器的主人是第一天入行,否则不可能一篇发表内容也没有的。而悬铃花之家里,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新手作家,我这种已经算是资历最浅的了。总而言之,这个录入器根本不像一个真正的作家写作工具,结合里面的内容,更像是为了让某人看到的刻意为之。现在看来,这个某人,大概率就是我。 录入器里面的四篇手记,前三篇与第四篇明显不同,最核心的作案手法、作案对象的性别就不一样。而且,第四篇的篇幅很短,更像是一篇简单粗暴的作案指南,没有渲染、没有感情表达,对受害人的描写更是乏善可陈。更重要的是,前三篇是犯罪回忆,而第四篇是杀人预告。作者让我看到这些的意图是……我的确是在看了前三篇,尤其是第三篇,比调查组更早确认案发地点、杀人手段,以及其中对受害人情况的描写,让我坚信不疑这就是那个杀人凶手的犯案手记,进而坚定地认为第四篇也是这个杀人犯必定要做的事情——正是那第四篇文章,引导我到达即将发生凶案的青鱼亭。 凶手是安胜浩。可是安胜浩怎么会要引导我去看他杀人呢?现在手机像素都很高,录下他杀人的场景完全不是难事。莫非他就是想要我录下他杀人的场景? 关于这个方向的猜测,我完全找不出理由。他要是真想坐牢,还溜什么,呆在那里等拷就完了。 答案永远在现场。我决定再次前往青鱼亭。 漆黑的山路,我一路小跑。气喘吁吁中,我远远看到青鱼亭那里有光源闪耀,并伴有不止一人说话的声音。 如果是坏人,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我想大概是调查组的人在看现场。 走近一看,不出所料。 “你是?”调查员走过来仔细看了看我:“噢噢,今天给我们提供线索的姑娘。挺棒的,谢谢你。” 我点头笑笑:“我猜到你们会来,我对这起案件也很关心,本身也是悬疑作家,所以专程过来看一下。” “嗯,你提供的线索很准确。只是可惜,犯人畏罪自尽了。” “犯人?畏罪自尽?” “对,视频证据确凿,犯人名叫安胜浩,是个作家。我们往这边赶的时候,他的尸体在海边悬崖那里被我们同事发现了,”调查员边说边走回尸体原来在的位置:“再次感谢你提供线索。” 不,安胜浩,绝对不是会自杀的那种人。 趁调查员不注意,我也悄悄凑过去,躲在近处一棵大树后,虽然不能够很近,但在强光的照射下,青鱼亭地面的情况还是能看得很清楚。 尸体应该已经拉走尸检了,调查员们正在用某种工具在地上撬。 我定睛一看,青鱼亭的水泥地面有一个大概一指多宽的裂缝,裂缝里卡着一个破碎的小盒子,他们正在往外撬那个破碎的盒子。 随着调查员身位的变化,那盒子彻底暴露在强光之下——竟是又一个文字录入器,虽然已经约等于稀巴烂,我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熟悉的东西。 又一个! 我摸了摸身上,自己的还在……那这个录入器又是谁的? 还没等我想明白这个问题,调查员那边接起了电话。 “哦?致命伤是身后的刀伤?好的,我以为是头骨的伤口……好的没事了。”调查员挂断电话。 致命伤不是头部的砸穿伤,而是身后的刀伤。 可是我确定,安胜浩当时手上,顶多拿了块石头,不可能有刀子,有刀子我一定会认出的。 过了不久,调查员结束了现场调查,准备收工了。我也悄悄后撤,在离青鱼亭有一段距离的长椅上坐下了。 我拨通了刘嘉颖的电话,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说了一遍。 “这,这也太刺激了!”她的语气先是非常兴奋,而后又转为担心:“妈耶,两个在悬铃花之家入驻的作家,一个是杀人犯,一个是受害人,这要是传出去,那不就废了……” “那都是后话了,眼下不是关注这些的时候。我有个问题啊,安胜浩和波将金之间,有什么达到要命程度的过节吗?”我问她。 “不会,他们两个几乎没有交集,基本上就是表面上后辈对前辈的尊重,没什么别的。不过,他们两个倒是有点相似之处。”她居然嘿嘿笑了一下。 “快说啊。”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波将金大师的人生际遇就是从剽窃他人稿件参赛所以起飞的吗?那个安胜浩,其实差不多,只不过不是参赛,而是日常创作而已。他能那样高产,要多亏洗稿水平高。我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师徒关系,啧啧,开玩笑啦。” “还有这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大姐,”她埋怨道:“你之前什么都不跟我说,自己闷声干大事,甚至还怀疑到我头上过,现在又来怪我不早主动帮你!” “算了,先不说这个。帮我查点东西好吗?”我怀着对真相的猜测,想向她求证一些事情。 “行,你说。” “你帮我搞清楚,波将金当初参加和光杯一战成名时,偷的是什么人的稿?” 第八个故事:凶手是那个作家18 “这……我之前还真的没有关注过诶,主要是时间太早了,网上查不到相关资料,”她沉吟了一会儿:“这样,你等我一下,我从别的途径想办法了解一下。” “行,你快点,我等你回话。”挂断电话后,我再次回到悬铃花之家。 和我去青鱼亭之前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走前把建筑里的灯全部打开了。 我重新挨个房间转了一圈,依旧是没有人,整栋建筑静悄悄的。 所说的征用呢? 手机响起,是刘嘉颖回电话了。 “罗琦,”她的声音在颤抖:“是玛格丽。波将金当初偷的稿子,是玛格丽的。难道说……” “我想到了。而且,悬铃花之家根本没有被征用。” “这么说……玛格丽在撒谎?”她惊讶道。 “没错,还有,你帮我找一下前天的报纸,上面有没有说针对那几起案件悬赏的事情?” “你不用挂断,我就在电脑前面,可以看到电子版……没有,罗琦,没有什么悬赏。” 好,我知道发生什么了。 我脑中全是玛格丽佯装第一次看到悬赏公告,在我面前的表演。 “然后……然后,”刘嘉颖好像还在电脑上查着什么:“那前三起案件,有两起于刚刚告破了,是前两起。” “凶手是同一个人吗?” “不,不是,一个是tazuki市的中年男子,另一个是隔壁nadie市的精神失常的女性。这样看来,那个手记,根本就是凶手根据罪案报道所写的半纪实文学而已呀。那个,你觉得凶手是玛格丽,对吗?” “是的。”我语气坚定。 “也对,她的动机也太充分了……我是没想到,玛格丽曾经是那么厉害的作家,她的作品可以荣获和光杯榜首诶!那个踩着别人上位的波将金实在是……” “那么,第三起,第三起没有消息吗?”我没有耐性听她抒情。 “目前没有……哎呀哪有那么快啦,这前两起也是因为你提供了线索,非说全是同一个人做的,还是在我们悬铃花之家进修的作家,结果人家破案了,但和你说的完全不一样,大姐你以后说话小心点,同时丢自己的脸和悬铃花之家的脸不是吗。” “你别啰嗦了,我大概想明白怎么回事了。” “哦?说说看。” 我一边慢慢踱步到玛格丽房间门口,一边和刘嘉颖讲我的想法:“接下来的过程中,我依然有些问题,需要一边推理,一边和你确认。” “行行行,我知道你自己没办法独自搞定整个案情的。”我仿佛看到了刘嘉颖那得意的表情。 我没有理会她的打趣,只接着说:“玛格丽是通过什么方式被招募到悬铃花之家当管家的?” “嗯,我想想……她自荐的,简历非常亮眼。” “是这里被长期当作‘波将金精神疗养院’之后?” “这个……”她回忆了很久:“没错,是的。” “那就说得通了。你们把这个地方当作波将金的精神疗养院,玛格丽则把这里当成她的复仇花园。”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那次偷稿改写了两个人的人生,我如果能写出那样优秀的作品,也一定会不手刃对方誓不罢休。可是回到证据的原点——杀害波将金的凶手不是安胜浩吗?你都亲眼看到了呀。” “波将金尸体的旁边,有一部破碎的文字录入器。” “那又怎么样?” “安胜浩当时手上重复的抬起挥下的动作,不是拿石头砸波将金的脑袋,他砸的是文字录入器。记得我告诉你的吗?文字录入器嵌在了地缝里。这是因为他本来想把录入器带走,但是录入器被玛格丽提前塞进地上的裂缝里了,安胜浩拿不走,于是将其彻底破坏。” “玛格丽干嘛要在地缝里塞一个文字录入器?” “那是个诱饵,诱使安胜浩做出那个类似砸人脑袋动作的诱饵。” “诱饵?你说明白点。” 我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继续梳理:“根据调查员的通话信息,波将金身上的致命伤并不是头上的砸穿伤,而是位于后背的刀伤。一般来说,凶手不会在一次针对一个人的谋杀中,使用两种凶器。也就是说,真正的凶手,也就是玛格丽,在安胜浩之前赶到了,并用刀从身后刺杀了波将金。” “有道理。可是她为什么非要自己动手呢?” “玛格丽是个聪明人,她知道除非毫无人际关系的激情杀人,否则极大概率可以破案,她不会甘心自己和波将金一命抵一命的。她也许曾想过借刀杀人,但终究没有把握,容易暴露自己导致坐牢。她这种内心强势的人,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嗯,所以她找了个‘凶手’。” “没错。玛格丽让人们相信其他人是真正的凶手,也就是和波将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的安胜浩——她最痛恨的偷稿或洗稿之人。另外,她还需要一个证人,那就是我。” “的确,是你录下了证据……但是,我还不是很明白,感觉这故事一小片一小片的,串不起来。” 我于是从最开始说起:“这次我入驻悬铃花之家,最开心的就是玛格丽,她等的‘证人’,在受害人波将金和‘凶手’安胜浩同时在场时,非常合时宜地到来了。我刚到悬铃花之家的那个中午,她就让我捡到她专门买的空文字录入器,里面仅有她伪装神秘凶手写的所谓犯罪手记,前两篇是她仿照其他人的犯罪事实写的,这个我们已经确定过,第三篇则是她意外发现了一具尸体后,写了篇手记,加深我对录入器的主人就是凶手的印象。第三篇手记的日期是七月十三日,我在十四日读到,实际上,第三起案件发生的事件可能更早,而玛格丽在七月十四日晚上匿名报警石桥那里有一具女尸,第二天调查组公布发现尸体。以此给我以她杀人并记录在前、调查组发现尸体在后的错觉。” “可是,你之前说,玛格丽在和你交谈关于浅野的失声症后,第三篇手记的文字多出了一大截,她和你交谈时可怎么打字呢,难道是手背在身后单手输入吗?那也太绝活了。” “这个很容易做到,她在和我说话时,我是不会知道第三篇手记的进展的,而她出门后,迅速把提前复制好的大段文字粘进录入器就可以了,按照当时发生的情况,我很自然会认为那是‘凶手’在我和玛格丽交谈时现敲的文字。” “接着说。” “玛格丽在输入第四篇手记之前,骗安胜浩说波将金身上的文字录入器里有他抄袭洗稿的证据,并告知波将金将去青鱼亭的行踪,很容易就把安胜浩骗到那里去了。玛格丽事先将据她说写有安胜浩洗稿证据的文字录入器卡到青鱼亭地面的裂缝中,达到抠不出来的程度,旁边放个石头,安胜浩拿不到嵌进地缝中的录入器,于是当时就抄起石头把它砸碎了,以此消除证据。我想当时安胜浩看到波将金血流满地的尸体时,人一定是懵的。” 刘嘉颖忿忿道:“他果然不是善茬,一般人看到那阵仗第一反应肯定是撒腿就跑啊,他为了保障自己那不堪的创作需要,竟然还能坚持捣毁证据。你之前还怀疑过有天晚上安胜浩冒雨出去,像是在寻找丢失的文字录入器这种重要的东西。其实我知道他干嘛去了,他去拿别人偷来又卖给他的创作手稿去了,这种交易他轻车熟路……” “听我继续说。那个动作在我看来,就是用石头在砸波将金的身体。玛格丽之前在用刀子杀害波将金后,又用石头敲穿了他尸体的脑壳,为的就是我和我的摄像头走上去后,进一步确信波将金是安胜浩用石头砸死的,以此坐实了安胜浩的凶手之名。实际上,玛格丽在那之前早很多时候——很可能是上午,已经用刀子结束了波将金的生命,然后才开始在其他终端写作第四篇手记,进而显示在我捡到的录入器上。至于她用了什么理由说服波将金前往青鱼亭,我想那对于一个精神病患者来说并不难。” “好家伙,这整件事听起来好不真实。”刘嘉颖感叹道。 “一个被窃取了前途的推理作家,能做到这些显然并不让人意外。至少我不意外。”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你说呢?”我打开玛格丽房间的门,朝她笑道。 玛格丽同样笑着,与我四目相对。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 “啊,真的好不喜欢开城中村的路哇!”小庄看着四周几乎把自己团团包围的各种行人、电瓶车、板车、婴儿车,以及都快伸到车窗里的晾衣架,焦躁地拍着方向盘:“你看看,都快把咱们车抬起来了!” 本来今天有个现场要出,结果走到半路说是线索给错了,组长让他俩返回,可两人的车子已然开进了行车难度系数ax的城中村,而这个城中村的规模之大和结构之复杂,可谓是全国有名。掉头往回走对于小庄的车技来说,着实有点强人所难。森一了解小庄的脾气,根本没敢提换他来开的事儿。 看着最多三米宽的胡同路,几乎每个路口都横七竖八地停着电瓶车,小庄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打算一直开到底穿出去再绕上大路算了。 “没事儿,庄姐你慢慢开着,反正咱手头儿也没啥着急的案子做。”森一持续性提供着情绪价值,唯恐小庄耐不住性子一把双向盘把车蹭到路边晾衣架上。 小庄没回话,皱着眉头直视前方,车子龟速前行。 森一识趣地闭牢了嘴巴。 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天边却突然飘来一朵浓厚的乌云,正停留在这巨大城中村的正上方,几秒钟后,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从天而降,路上的人们抱头鼠窜,晾衣杆也纷纷被收回屋里。 “好好好!哈哈!”小庄爽朗地笑了起来。 虽然老天突然开眼,路上终于清爽了很多,可剩下的路也不长了,小庄还是决定按原计划穿出去。 行至一片比其他片区更为拥挤破败的红砖楼群时,从一个极窄的楼间隙巷子里跑出了一个满脸惊惶的中年女人。 她大喊:“杀人啦!杀人啦!来人啊!杀人啦!”本就有点外凸的眼睛因为大喊而更加夸张地外凸。 声音的穿透力很强,两旁楼里伸出一个个看热闹的脑袋。 小庄一脚刹车:“来活了。” 把车停到路边,两人上前拦住中年女人,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女人先是一脸终于抓到救星的欣喜表情,而后又充满防备地后退了几步:“你们好脸生,你们是谁啊?” “我们是调查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森一亮了下证件。 “哦哦哦,没事,没事,我就是刚才睡懵了……”女人突然改口,显得很不自然。 “你说没事就没事啊?说清楚,哪地方出事了带我们过去!”小庄厉声道。 “哎呀真的没事,我就是睡懵了惊到喽。”说完,女人转身要往巷子里走。 “告诉你啊,你现在不说,后面我们发现有事要立案,算你包庇啊!”小庄在她身后嚷嚷。 森一点了点她的后背,提示她违规了。 “对付他们这种人就得这样。”小庄小声嘟囔着。 女人果然被唬住了,畏畏缩缩转过身,指了指前面,示意两个人跟她走。 跟着走了一段,两人才发现如此狭窄的巷子两侧,是怎样一个精密复杂又庞大的空间体系。 出了城中村再走一个街区,就是tazuki的市中心,各种大型综合体和耸入云天的写字楼聚集地,走在街上的人们光鲜亮丽。 这个城中村,仿佛是市中心这顶皇冠中,隐藏在锦簇宝石下的一团来历不明、藏污纳垢的病灶。 中年女人的头发是用塑料晾衣夹随意夹起来的,脚上的塑料拖鞋带子断了,用塑料袋拧成细绳勉强一绑。 在穿过一个堆满废品的天台,又攀了两跑水泥楼梯后,三人来到一处楼顶,四周用铁皮围合,形成一个勉强算是院落的空间。 此时,空气中已开始漂浮小庄和森一熟悉的气味:血腥。 血腥气来自小院子一角的一个铁皮顶、用红砖围起的小仓房。 仓房的铁皮门开着,里面伸出一条人腿,人腿下是一大滩血,由于雨水的冲刷,那血的面积以不易被察觉的速度扩大。 “那,那里……”女人指了指人腿,转身要走。 “等一下,你不能走,”森一拦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啊?这不关我的事啊……”女人为难得要命。 “只是登记一下,你有义务配合。”森一程式化地交代着。 “我……” “哎呀,同志,我们都叫她邢姨,你们也别为难她,快五十岁的人了,儿子在外地常年不回来,老公死的早,她一个女人家怕惹事,别问了,别问了哈。”不知从哪来了个看着能有个四十几岁的男性,不高,有点谢顶,微微发福。 “你又是谁?”森一问。 “我是老金,他们逗我叫我金老板,堂子口开小卖部的。”金老板谄媚地笑着,还拿过来两瓶矿泉水要递给小庄和森一。 两人当然是谢绝了。 金老板说的堂子,是城中村的一种居住单元的称呼,一般由几幢矮楼和平房,以及他们之间的小巷子组合而成,常常是长宽均六十米的正方形。堂子内部的建筑当然不会齐整,不仅平面上大小不一,犬牙交错,里面上也是空间穿插,产权不明,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上一段楼梯,又不知怎么回事就走到了人家的院子里。 堪称微缩版超低配九龙城寨。 同一堂子的人往往交往更加紧密,在本就不利于他们谋生的城市角落里,互相帮助,维持生活。 “你们两个都不能走,在这里等一下。”小庄说着,走近仓房。 死者是一位看起来六十几岁的老年男性,尸体呈半倚墙形态,身上有多处被砍伤痕迹,大量失血。 老人的尸体一旁地上有一把柴刀,目测死者身上的伤口就是这把柴刀造成的。 “老人独居吗?有没有家人?”小庄回头问金老板。 “他呀,惨呢,自己带着孙子孙女一起生活,捡废品卖,儿子死的早,车祸,儿媳不孝,早就卷了儿子的赔偿款跑了。”金老板摇着头,语气很惋惜。 “他孙子孙女呢?” “那不知道了,今天周末,俩孩子不上学,估计跑哪玩去了。” “他叫什么名字?” “潘大海。” 几轮对话后,堂子的人陆陆续续举着伞聚拢过来了,看到潘大海的尸体后,无不面露惊恐,有人甚至当场吐了出来。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2 “很明显死者刚去世不久,”小庄侧身和森一小声说:“伤口很新鲜,你看这血。” 森一心领神会,在场的邻居们,最近是别想出远门了。 “请问各位今天上午都在家吗?”森一回过头面向邻居们,扫视了一圈。 “对,我们俩今天休息。”一个穿着整套春秋睡衣的年轻女性回答,一旁大概是她的男朋友,正在给她撑着伞。 “请问你是?” “我叫贝拉,这是我男朋友爱德华。我们在这个堂子里租房子住。”年轻女性答道。 小庄定睛仔细看了下贝拉,虽然是随意的居家打扮,还是能看出女孩子非常漂亮,鼻梁高高的,眼睛亮而有神,肤色在大雨滤镜下显得更加白皙,及腰长发乌黑且蓬松。 她身旁的男朋友是清秀长相,高高的麻杆身材,戴着厚厚的啤酒瓶底眼镜,长得和某个当红小生特别像,半个身子藏在女友身后。贝拉说一句话,他跟着点几下头。 “你们平时和死者来往多吗?”小庄问。 “知道他家的基本情况,但平时不太说话。”贝拉回答。从反应来看,贝拉有着超出自己年龄的稳定成熟。她和爱德华看起来都是大学刚毕业不久的样子。 “你们在哪里做什么工作?” “我在陂德地产上班,我男朋友在设计院,都在市中心。”贝拉的回答依旧简约而高校。 小庄点点头,转向另外一边的一家三口:“你们也是住这个堂子里的?” 三口之家里的男性大概三十六七岁,眼睛红红的,神情呆滞:“嗯,嗯。” “这是你太太和女儿?”小庄指了指他旁边的两个人,一位差不多年纪的女性搂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 “嗯,嗯。”这个男人说着,向他的家人靠了靠。 “请问怎么称呼你?” 对方愣愣的,没有回答。旁边的母女俩互相搂得更紧了。 “他们一家三口,小兰哥、小兰嫂,姑娘叫小兰。两口子都打零工,养活姑娘,不容易。”插话的是金老板。 小庄和森一已经看出来了,这个金老板就像堂子里的话事人,谁的事情他都要管一管。 “堂子里就住了这些人吗?”森一问。 “啊,还有个,有个上官雷,哎呀,神秘得很,和我们也都不咋说话,经常昼伏夜出的,这会子又不知道上哪去了,早晨我去他那收水费他也不在。”金老板无奈地摇着头,看了看在场的邻居们。 大家脸上的表情似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金老板话音刚落,跑上来一个小姑娘,看着比三口之家的小兰大不了两岁。 小姑娘边跑边哭喊:“爷爷!爷爷!” 在众人的目光下,她直奔躺着潘大海尸体的仓房。在看到爷爷尸体的一瞬间,吓得跪倒在地。 邢姨赶忙上去连拉带抱把女孩子搂到怀里,带到一边,又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小庄意识到,这应该就是死者潘大海的孙女了。 小姑娘拼命想挣脱回到爷爷身边,幸好邢姨的力气大,牢牢抱住她,嘴上嘟嘟囔囔安慰着,捂住了小姑娘的眼睛,让她别看。 森一向邢姨投去感激的目光,继续问金老板:“加上你说的上官雷,就这些了?” “其余就还有那么四间空房子,房主早搬到城里去了,现在经济不好,很少有打工人来租房子了。”金老板指了指几个空屋的方向。 “你呢?你家里还有几口人?” 金老板长叹了一口气:“我呢,家里有个老婆,早年因为事故成了植物人,一天天在后屋躺着,就不带你们去看了,省得见笑。” 森一记录下了堂子的基本情况:六户,死者潘大海爷孙三人、小兰哥一家三口、独居邢姨、年轻情侣贝拉与爱德华、一个尚未露面的上官雷,以及拖着一个植物人老婆的金老板。 “请大家先回家,我们要调查现场。最近大家尽量不要出远门,也不要随意散布信息。”森一组织大家散去,同时掏出黄胶带,在仓房周围围了一圈警戒线。 小庄看着潘大海的孙女,还在邢姨怀里瑟瑟发抖。 她不忍,走上去摸了摸孩子的头:“别怕,这几天你先到邢姨家住着行吗?”说着话,小庄抬头看了看邢姨。 邢姨点了点头,心疼地看着孩子:“弥生,跟邢姨回家住几天,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走,咱回家邢姨给你煮鸡汤面吃。” 小女孩又往仓房的方向挣了挣,小庄帮邢姨稳住了她,终于肯跟着邢姨走了。 “诶,等一下,”森一叫住邢姨:“你是第一个发现现场的对吗?当时这仓房门是开着的?” 邢姨哆嗦了一下:“嗯,对。” 而后拉着弥生快步走了。 “两位同志,我陪你们在这,有啥事问我,她妇道人家不懂的她。”金老板陪着笑凑上来,贴着警戒线站着。 小庄和森一上下打量了金老板一番,又背过身对视皱了皱眉。 “你不用进警戒线。”森一指了指金老板脚下。对方慌忙退了半步。 待其余人各自回家后,小庄和森一才静下心来看起现场。 尸体上的砍伤伤口多且杂乱,覆盖身体、腿,尤其是脸部,密集交错,刀伤基本上都比较浅。 潘大海的衣服有局部撕破,死前应该与人发生过肢体冲突,也可能是单纯自卫导致的。 森一将脸凑近,在密集的砍伤伤口之间,发现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细小伤口,他转头问小庄:“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不好说,没那么容易下定论。我已经给尸检部门打电话了,这会儿堵在路上,等下就到。”说完,小庄也加入到细致观察中来。她蹲下身,视线移动中,她的注意力被尸体头部的侧后方吸引,她指了指:“你看,后脑这里也有砍伤,但从血流量和脑内流出物来看,很有可能是致命伤。” “尸体背靠墙,致命伤却在背面,说明他在受到致命伤后倒下。”森一叨咕着。 “喂喂,我们现在还不好下定论哪里是致命伤。”小庄说着,起身观察起这个堂子来。 “不是你说的么……”森一白了一眼小庄的后脑勺。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3 堂子的整体空间结构很像更加复杂、立体、不均衡的四合院。 尸体所在的院子是一栋二层建筑的楼顶天台。离这个二层建筑旁不过半米远,又是另一栋二层建筑。其实说起来是二层建筑,两栋楼的二楼都是违规加盖的,原本只是平房而已。 “刚才我们是从那进来的。”小庄指了指楼下不远处的一个巷口,也正是金老板小卖部的坐落。 “对对对,咱们就是从那进来的,这个堂子,就那一个入口,别的方向也进不来。”金老板忙帮着解说。 “只有一个出入口?那火灾怎么办?”森一质问。 金老板先是语塞了一下,接着面露难色:“唉,没有办法的啦,我们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小偷小摸倒没什么,更可怕的事情也有人干呐,为了安全起见,像我们同在一个堂子的,就把其他可能进入堂子的通道全都上上尖刺墙或者沿楼边挖上深沟,防止有坏蛋进来嘛。你看我们这里孩子也有,独居的女同志也有,大敞四开的,那比火灾什么的更不安全,是不是呢。” 听金老板说了这么一大通,两人多少是理解的,这种特殊的城市空间,有着独特的生存规则。于是只在口头意思了一下说:“那也要满足防火标准呢啊,回头该整改整改哈。” 金老板当然听出了两人只是对付一下的口气,应和着:“那肯定,那肯定。”这事就算过去了。 “你一上午都在堂子里?”森一问金老板。 “没错,我得看店,还得看着我老婆。”金老板指了指身后不远处自家小卖部。 “有没有外人进来?或者有没有有人出去的动静?” “我是没听见有人开铁门,我们堂子大门很重,年久失修,一推开就会有很大的吱吱呀呀的声音,我能听见的。”金老板语气十分肯定。 小庄和森一对视了一下,多少觉得没那么靠谱。 “有监控?” “有有有,两位同志到我店里看。”金老板非常积极地引着两人往楼下走。 “我去,你在这呆着,留心现场别让人碰了。”小庄说着,和金老板下去了。 金老板的小卖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大多是山寨日用品和零食,外加一片散发着不明气味的生鲜档,与这一片居民的消费特征基本一致。 监控可以同时照到小卖部门口和堂子的出入口。 小庄从凌晨四点开始快进,一直到此刻,堂子口除了不久之前惊惶失措飞奔而出的邢姨,以及进入堂子的自己和森一,监控录像中没有看到任何其他人。金老板自己在门口倒洗脚水除外。 看完监控准备回现场时,小庄扫了一眼里屋,依稀可见床上躺着一个身影,一动不动。那大概就是金老板的植物人老婆。 “你别跟着上来了,好好照顾你老婆。”小庄说完出了门。 通往现场的路是贴墙的外楼梯,上天台不必通过脚下的建筑内部。小庄上台阶正经过本栋建筑的二楼窗户时,不经意透过玻璃瞥见了贝拉的脸,正面无表情冷冷地看着自己。小庄停下脚步与她对视,大声问:“有事吗?” 不知道是雨声太大对方没听见,还是对方只是在发呆而没有看自己,贝拉只是转身忙别的去了。 借此机会,小庄观察了一下屋内。非常典型的年轻同居情侣室内摆设,能看得出来,两个人学历都不低,虽然环境破败,但仍立着大大的书柜,上面的书东倒西歪,一副常常被翻阅的样子。两个写字台上放着各自的电脑,还有最近很火的情侣马克杯。总体来说,比想象中出租屋的环境要清爽很多。 小庄回到楼顶,对森一说:“凶手是堂子里的人。” “这么确定?” “有监控。在潘大海遇害的这段时间,没人进出堂子。” “哦。我刚又在周围看了看,没什么新发现。”森一耸耸肩。 “正常,这杀人手法什么的都挺单纯的,重点是对嫌疑人的盘问。”小庄叉着腰,歪头看了看潘大海尸体,又扫视了一遍堂子里的每一栋建筑。 大概二十分钟后,尸检部门把潘大海的尸体和凶器柴刀带走了。 “怎么样,从哪家开始?”森一摩拳擦掌。 “邢姨是第一个发现潘大海尸体的人,但是估计这会儿正在安慰他孙女,晚点再找。金老板知道的最多,也放在后面比较好,他太自以为是了,搞不好容易添油加醋影响咱们判断。我看就从那一家三口开始。” “就隔壁楼,走。”森一说着,和小庄往小兰一家去了。 根据三个人之前那个怕事的状态,小兰哥更是当场就吐出来了,小庄特意以极轻的力度叩了门:“你好,我们是刚才的调查员。” 里面沉默了半晌,传出小兰嫂的声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和我们没关系,你们快走。” “我们只是简单做个笔录,对您和家里人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内容也会严格保密。”森一企图说服对方。 “我们,我们不愿意接受问询……”小兰嫂用略带埋怨的语气驱着客。 “配合调查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如果不配合,后果自负。再说只是普通问询,不需要作证之类的。”小庄拿出态度。 十几秒后,面前这扇斑驳的老铁门终于开了。 小兰嫂敞开门后,立在门后不发一言。 两人环视屋内,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个橱柜、几把板凳、一个圆桌,一张灶台,沿墙整整齐齐码着柴火,柴火垛旁是一张书桌,上面的书本文具摆放井井有条,正中央还摊着一本写到一半的硬笔字帖。这个家虽然一眼清贫,却收拾得十分干净。 小兰哥这会儿走下来了,依旧是一副唯唯诺诺的神态,只不过这次眼神中多了些防备。女儿小兰没有管妈妈示意她上楼的眼神,倚在小兰嫂一旁。 小兰哥也不说话,拽了两个凳子给两位调查员坐,自己坐到了灶台边沿的瓷砖上。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4 “你们来的时候我刚醒,什么都不知道,刚才看了潘大海那样,我也吓坏了。”小兰哥嚅嚅道。 “小兰嫂,你上午都在做什么?”小庄问。 小兰嫂站在橱柜前,手无意识地在橱柜上摩挲:“从早上开始我就带着小兰写作业,后来听到天台上的动静,就叫醒孩子他爸,我们一起上去了。” “是这样吗,小兰?”小庄低头问倚在妈妈身边的小兰。 孩子点了点头,避开了和小庄的眼神接触。随着点头,湿哒哒的发尖偶尔滴下几滴水,小兰嫂拿了条毛巾帮小兰擦了擦:“我得给孩子吹一吹,雨水浇着了,下周一有考试,不能感冒了”。 小庄和森一表示理解。小兰嫂插上插销,屋内响起吹风机的嗡鸣。 这种噪音环境显然不适合继续问询。几个人都不说话,森一没事找事一样翻了翻书桌上摊着的字帖,又掀开餐桌上的网罩,看了看里面剩下的早饭。 小庄瞪了他一眼,森一赶忙放下了。 “我去个厕所,你们先聊。”小兰哥好像被吹头发的声音搞得有些烦躁,说完起身上楼去了,整个人飘忽忽的,脚步都不稳。 “你们别见怪,孩子爸爸昨天有点喝多了,才这样的。”小兰嫂陪着笑,手上继续忙活着。 小兰哥猛地回头瞪着妻子,和之前那个唯诺的形象判若两人,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便恢复正常,又缓缓转过身,继续上楼去了。 小兰嫂被丈夫的眼神吓得赶快低下了头,露出窘迫的表情。 几分钟后,小兰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吹风机关掉,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能不能让孩子先上楼去?”小兰嫂面露难色地抚摸着小兰的脑瓜:“怕孩子害怕。” “先不了,您积极配合的话很快的,孩子记性比大人好,眼神也伶俐,问询效率很高,而且咱们现在有监护人在场,程序上没啥问题。”森一爽朗笑着。 小兰嫂不情愿地把小兰搂在怀里,皱着眉,站着不说话。 “平时潘大海有没有什么关系不太好的邻居?”小庄直接问。 小兰嫂摇着头:“不清楚。” “你们都是一个堂子,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好不好的,总有个印象?”森一看着小兰嫂,保持笑容。 “不咋见面。”小兰嫂头也不抬,之前勉强愿意挤出来的一点点笑意也没了。 小庄眼看着她不愿意继续沟通了,于是又看向小兰:“平时喜欢找弥生玩吗?有没有见过潘爷爷和谁吵过架呀?” “有时会在一起玩的……”小兰说到一半,就被小兰嫂按住了肩膀。 “你们有什么话问我,别问孩子!我们和他们家没什么瓜葛,小孩儿一起玩也正常,本来堂子里有人死了孩子就害怕,你们还这样一直问!这里不欢迎你们,快走!”小兰嫂对小庄把问询对象转向孩子非常不满,皱着眉把两人往门外请。 此时,小兰哥上完厕所回来了,依旧是一脸生无可恋,看着倒是比之前清醒了点。 “请问,我能不能借用一下您家里的洗手间?”森一有些内急。 “我家厕所最近没扫,不太方便,要不您二位去别家问问。我这头晕的厉害,就先不接待了哈,慢走不送。”小兰哥也下起了逐客令。 “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小庄坚定地站在原地。 “咳,你问你问,问完就走。我们本分人家,什么都不知道。”小兰哥皱眉叹气。 “你最后一次见到潘大海是什么时候?” “什么意思,怀疑我吗?荒唐!”小兰哥挺了挺身。 “每个人都会被例行问询,不是针对某一个人。还有,希望小兰嫂也能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小庄面色沉稳,整个人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气息。 小兰哥只得认真回忆起来:“昨天……昨天没见着……前天?哎呀谁记得呀,我们就是见面打个招呼,起码今天和昨天都没见着他,前天有没有见过我是没有印象的啦!孩子她妈一个女同志,更不可能跟那个老头子有什么交集,喏?” “是的呀……我实在也是记不清哪天见过他了,点头之交而已。”小兰嫂在一旁跟着讲。 小庄微微躬身:“你呢,小兰,有没有看到过潘爷爷和谁在一起呢?有没有和谁吵架呀?” “你们怎么又这样!我家孩子今天都吓坏了你们还在这里问!我要投诉你们!”小兰哥一把把小兰揽到身后,很不客气地往外撵客了,以身作盾往外一拱一拱地把两人拱出去了。 只是初步问询,两人的确只能按照对方自愿的原则简单问一些问题,不能命令对方协助调查。 门在森一鼻尖的位置“嘭”一声关上了。 “这男的肯定是个酒鬼,你看他的眼睛,整个人也是一副宿醉的样子,你看他瞪小兰嫂的眼神了吗?就是一醉酒家暴男的形象。”森一皱眉道。 “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一喝喝到早晨,醉醺醺地上错楼,以为到了自己家,结果看到正整理废品或干什么的潘大海,以为他在他家做坏事,就把他砍死了。”小庄边走边说,像在随口编故事。 “有可能,楼挨得那么近。可那是天台呀……话说回来,他在哪喝的呢?监控显示他并没有离开堂子,要喝就是在堂子里喝的。”森一很配合地帮她完善。 “小兰嫂似乎说的也不是实话,不过,不知道她撒这个谎的目的。” “哦?什么谎话?” “她说上午陪孩子写作业,其实本身没啥问题,他们两口子护孩子护的那叫一个紧,尤其是小兰嫂,很注重孩子的学习。但是呢,刚才你注意到没有,书桌前只有一个凳子。” “诶对,我妈以前陪我写作业的时候,都是另拽一把椅子坐我旁边的,跟监室犯人一样。啧啧。” “不过咱们也别先入为主,有时候人在问询时撒谎,不一定和案件本身有关。”小庄侧头看着森一,挤了挤眼睛。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5 “接下来,去贝拉和他的豆芽菜男友家?”森一提议。 “注意你的言辞!”小庄白了他一眼,两人径直来到隔壁楼门前。 “刚才还忘了问个事儿。”没等敲门,小庄拉着森一停在原地。 “就他们那怕事的一家三口,看咱俩跟看瘟神似的,还能问出来啥?”森一挠了挠头。 “金老板说潘大海带着孙子孙女生活,那他那孙子,哪去了?按理说应该和弥生差不多大?监控里从早晨到刚才可是一直没有人出入,说明他一直在堂子里,刚才那么大阵仗,都没能把这孩子引出来。在小兰家时咱俩应该问问他们家有没有见过潘大海他孙子的。”小庄叉着腰意难平道。 “这有啥,咱们先直接去潘大海家里不就得了,我先去问下金老板他家是哪屋。”森一说着,先跑小卖店去了。 潘大海和孙子孙女的“家”,紧邻发现尸体的天台所在楼的侧方,与楼体相连,其实是加盖的小平房,红砖墙石棉瓦顶,看着很像是楼体的储物房,所以之前很容易就被忽略掉了。 看着房子的外观,小庄和森一难免感慨潘大海的不易。这种生活模式,似乎也是很多贫困孤儿家庭的写照。 “既然家在这边,那潘大海上楼去干嘛呢?”小庄站在漏风的木板门前,摸着下巴。 “我刚才问金老板了,天台上那是他平时储存废品的地方,堂子中间虽然也有小院子,但是有火灾隐患所以不让堆,潘大海就只能把破烂扛到天台存放。” “噢,是这么回事儿……现在得弄到钥匙。唉,不忍心现在就去打扰他孙女。”小庄双臂揣在胸前,歪头看着门锁。 “不用,这儿有。”森一说着,在门楣上方摸了一把,居然带下来了一枚拴着红绳的铜钥匙。 “嗯?”小庄眼睛瞪得老大。 “金老板告诉我的。” “那他知道的还真不少。” “这有啥,我小时候在大院里住,院口打更的爷爷也知道我家备用钥匙放哪。”森一摇头晃脑。 小庄一脸无语地看着森一:“那能一样吗……不过金老板能坦然直白地告诉你他知道备用钥匙在哪,说明问题也不大。” 森一把钥匙插进钥匙孔,用力一转,随着几撮木渣落下,门开了, 眼前的景象并未出乎二人预料:水泥地面、灰黄发亮的老石灰墙、木框窗子有些部分没有玻璃,用塑料布代替蒙了一下。由于周围的小楼遮挡,整个屋子晦暗不已,采光极差。 “有人吗?”小庄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 “弥鹿?弥鹿!”森一则直接呼唤着潘大海孙子的名字,全屋游荡了一圈,不见任何孩子的踪影。 “再把孩子吓到你!”小庄回身白了森一一眼。 “男孩子没那么娇贵,都十岁了。”森一晃晃脑袋,摸到墙上的开关,头顶昏黄的白炽灯泡亮了起来。 两人得以看清屋内情况。 整体上六米见方,三十几平米最多了。 进门后左手边是灶台和柴垛,直面的就是个只有半米高的小方桌,上面油迹斑斑,四周围着三个小马扎,桌上还剩半根葱一碟咸菜,看着是日常吃饭用的。小方桌另一侧有一把藤摇椅,藤摇椅再往里是直角摆放的两张写字台,分别堆着一摞书本,没有台灯,各竖着一个烛台。 “现在别管什么条件,对孩子学习总还是上心的。”小庄看了看写字台墙上贴的奖状,抿起嘴。 卧室是一个长宽四米的正方形空间,里面由一道帘子隔开分成内外两部分,外侧放着一张双人床,里面是一张小单人床,帘子两侧空间各有一个简易衣架,上面分别挂着弥生、潘大海和弥鹿的衣服。 “这生活真是不方便,”森一摇摇头:“太难了潘大海,太难了。你说一个捡破烂的老头儿,哪那么招人恨,给砍成那样。” “少给我来‘麻绳专挑细处断’那个死出儿啊,认真看。”小庄及时打断了森一的抒情。 森一立刻被打回正形:“他们这种生活条件,维持基本生活已经相当不易,确实不像是能和谁产生致命冲突的人,而且还是堂子里的人。你能想到理由吗?如果是激情杀人也不是不可能哈?” “谁家激情杀人砍那么多刀啊?你清醒一点同志。”小庄已经懒得理他了。不过从家里来看,似乎的确没什么值得注意之处,从总体上整齐的摆设看来,潘大海在离开房前,并没有异常情况发生。 “刚才你转钥匙的时候,感觉门有没有特意手动锁上?”小庄问。 “没有。”森一回忆了一下回答道。 “说明潘大海本打算不久就回家,或者他知道马上有人会回家。不然像这种城中村,不专门手动锁门简直是特意引贼入室。” 森一点点头:“庄姐,我建议咱们还是先把邻居们都问一遍,嫌疑人就在眼皮底下,问完按照疑点再从潘大海家找线索,这样效率高些。” “行,我也是这么想的,”小庄说完带着森一往外走:“把门锁一下。” “还是不见弥鹿的影子。”森一一边锁门,一边焦虑地咬着嘴唇。 “听你的意思,感觉对弥鹿有想法了?” “晚些见了弥生再继续问。两个特殊事件同时发生,常常不是巧合,而是互相关联。潘大海被害,同时孙子不见踪影,想想就挺可怕的,恐怕凶手不只是单纯和潘大海有点冲突那么简单。” 隔壁就是贝拉和爱德华的屋子。 笃笃笃,森一程式化地敲门。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转为哐哐砸门模式。 十几秒后,随着一阵趿拉着拖鞋的跑动声直达门前,门开了。 小庄和森一看着面前的“麻杆”,小心翼翼地往屋里张望起来。 一楼堆满了大小外形都一样的箱子,像是个存放货品的仓库。 “嗯?你们来干嘛?”爱德华推了推眼镜,充满疑惑但柔和。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6 “我们需要向各位邻居问询一下有关死者潘大海的信息,所以麻烦配合一下。”森一伸出手。 “我们跟他不熟的。”爱德华懵懵的摇着头,往后退了半步。 “不用多熟,那个,让我们进去说。”森一身体往门内挤了挤。 “让他们进来,咱们主动点,配合调查。”爱德华身后传来贝拉清冷的声音。 依旧是一身春秋家居服的贝拉双手揣兜站在楼梯口。 爱德华扶了扶眼镜,侧了一点点身位,让小庄和森一勉强蹭了进去。 “一楼怎么堆这么多箱子?”森一敲了敲其中一个箱子壳。 “噢,我们只租了二楼,一楼是房东放货物用的。我们住着也顺带帮着看管一下。”爱德华絮絮叨叨地带着两人上楼。 来之前,小庄已经从窗外浏览过客厅的格局,除了客厅外,另有一卧室和卫生间,客厅角落有个小茶几,放着多星锅和筷笼子、一摞碗。 “随便坐。”贝拉指了指沙发,自己坐回办公桌前,手上拿着一沓表格对着电脑屏幕聚精会神地操作着。 爱德华拿了个板凳坐到沙发一侧:“说实话我们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这个这个,对个人发展什么的,不会有影响。” “你想多了,只要是积极提供线索,你以后想考什么,想进什么单位,都没影响。”森一笑着说。 “请问你们从早上到我们见面为止,在哪里,做什么?”小庄直奔主题。 “啊?这哪是征集线索,你们这是怀疑我们呐……”爱德华回身看了看女朋友。 “配合就是了,你今晚不是要交稿了吗?让他们问,不耽误手上干活。”贝拉对着爱德华的电脑扬了扬下巴。 “哦。”爱德华很听话地坐过去了。 “我上午在准备数据,后来开始洗衣服,洗到一半,听见楼上乱糟糟的就叫上爱德华上楼去了,看见你们一群人围在天台仓房那里。”贝拉的眼睛短暂离开屏幕,说完,脑袋又转回去了。 小庄瞥了一眼卫生间门口泡着的衣服,盆子里还有些泡沫在。 “下雨天的洗衣服呀?”小庄笑着问。 “不然呢,一周只有周末有时间洗衣服,只能今天洗。”贝拉皱眉看着手上的表格,似乎哪里做卡壳了,不耐烦地扯了下嘴角。 “你呢?”森一问爱德华。 爱德华虽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但一直没开始工作,工作窗口始终是白板一块。 “我?我一直在加班嘛……”爱德华挠着后脑勺。 森一盯着他的屏幕,给了个“就这?”的表情。 “没灵感,没办法,状态不好呗。”爱德华憋着嘴。 贝拉敲键盘的力度和速度加大,瞪了爱德华一眼。 “你们和潘大海也算是邻居,平时接触多不多,他人怎么样?”森一问。 “挺烦人的老头儿……”爱德华嘟囔道:“喜欢占便宜,有一次趁我们忘锁门,溜进来抱走了两箱货品,我们去要他非说自己在外头捡的,没办法我们只能自己赔给房东。” “也就是你们之间确实有摩擦了?” 贝拉停下手里的活,歪过头无语地看了爱德华一眼,又转过去给小庄解释:“只是常见的占便宜老人,我们能理解,自己带着两个孙子不容易。你们觉得两箱货物就至于到杀人的矛盾么?我们在这边租房子也就三个月不到,跟谁都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连基本了解都谈不上。所以建议你们也去问问别人,反正在我们这里耗时间是没意义的。” “就是,就是,去别人那,我这还要工作呢。”爱德华勉为其难地笑着。 小庄和森一对视了一下,暂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得先下楼。 路过一楼那些箱子时,小庄放缓了脚步,在箱子堆前徘徊了一阵,又打开了几个看了看。 “别乱动那些箱子,弄坏了很麻烦,”贝拉叉腰站在楼梯口:“你们可以这么随意翻别人家的东西吗?给我个理由?” “不瞒你说,潘大海的孙子一直没露面,不知去哪了,就在想会不会到处跑着玩,比如钻你们家这个箱子里睡着了之类的。”森一很有耐心地解释。 “原来是这样,”贝拉语气缓和了些:“建议你们去那些空房子里转转,有些空房子是小孩子的秘密基地。” “了解了,谢谢。” “还有。”贝拉叫住两人。 “怎么,还有事情吗?”小庄笑着回头。 “我上午在桌前工作时,从镜子反射看到窗口那里,金老板一晃而过,至于上楼还是下楼,我看不清楚。” “就是那个……”小庄指了指外楼梯的方向。 “对,就是我们两个互相看到的那个窗子,就在外楼梯旁。” “好的,这个信息非常重要,谢谢配合。”森一露出感激的表情。 “你们会对提供信息的人保密,对吗?” “没错。” 两人听了的建议,决定把堂子里的空房子都找一遍。锁着的不用,要是锁着,弥鹿也进不去。 一番上楼下坡后,在一个失去窗户的空房子里,两人果然看到了堆放着一些自制玩具、用砖头垒的过家家场景,看起来很像是小孩子聚集玩乐的地方。位置比较偏僻,是距离堂子大门口最远的一栋两层半建筑的半地下室。 里面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这是最后一间空房了。”森一叉腰喘着粗气。 “老人离世,孙子失踪,别是什么灭门案。” “那不还有个弥生小姑娘吗?不能够的。说不定昨晚就跑出去玩了也未可知,我这么大的时候有一次就在同学家住了一宿没给我妈打电话,第二天回家给我一顿抽。” “行啦!现在的治安和你小时候能一回事嘛,现在孩子不见两小时都忙不迭要报警。” “人家一个老人家,带俩孩子,哪那么细致……” 正说着话,一阵脚步声从半地下室的窗外由远及近,有力而充满节奏。向窗外看去,一双穿着登山鞋的脚经过,小腿线条十分有力。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7 森一窜到窗前伸出脑袋往上看:“请等一下!” 脚步戛然而止,那人缓缓低下头来。 丹凤眼,鼻梁很高,嘴唇紧闭,呈现着隐忍的弧度,脸上棱角似刀削一般。 对方侧脸望着两人:“你们谁?” “我们是调查组的。”森一隐隐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自我介绍的时候,甚至做好了随时逮住他的准备。 “哦,”对方出乎意料地平静:“人口普查?” “等我们出来说。”小庄示意森一先过去。 森一站到对方面前时,小庄才开始往楼上走。 “真不知道什么事吗?”森一皱着眉头。 “什么意思?出事了?”那人的眼神在小庄和森一脸上来回游走。 “你叫什么名字?”森一问。 “证件看一下。”对方没有丝毫犹豫。 “什么?” “你们自称调查员,证件总得有?” 小庄和森一对视了一下,分别掏出自己的证件:“喏。” 对方食指和中指一夹,把证件依次捏过来瞟了一眼,从鼻腔里哼出三个字:“上官雷。” 果然是他。 “你们堂子发生杀人案了,金老板和你说了没有?” 上官雷有那么一瞬间怔了一下,很快回过神:“谁杀人了?” “你不问谁死了,却问谁杀人了?”森一侧目。 “呵,这不是很正常,谁会盼着自己堂子里死人呢?”上官雷左半张脸动了动,算是笑了下。 这个上官雷性格确实古怪。 “是潘大海,潘大海被杀害了。” “蛤?谁?!”上官雷差点笑出来,还捂了下嘴。 “怎么,你们有仇?” “没,没,”上官雷却一点没有收敛笑容,不停地摆着手:“那个老登,岁数不小了,死就死了,我就是好奇谁费那个劲弄他的呢,哈哈。” 小庄和森一第一次见着还在问询阶段就毫不遮掩情绪这么癫的。 “你上午干嘛去了?”森一严肃道。 “上班啊,我夜班,上午十点半下班,昨天晚上八点我就从家走了。” “你挺有经验的。”森一笑笑。 “你们也不用装亲切,调查员我见多了。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着急回家洗澡。”上官雷摇头晃脑地把外套往肩上一搭,做出要走的架势。 “你家住哪?”森一追问。 上官雷指了指楼上:“天台。” “我们能不能……”森一打算跟上去,被小庄按下了。 “等晚些如果有需要,能不能去你家再找你了解一下?”小庄问。 “下午五点之后,在那之前我要睡觉。”上官雷甩下这么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干嘛现在不跟上去呢?万一真跟他有关,他趁机跑了怎么整?”森一不解。 “要真跟他有关,他就不会专门跑回来露面了。那么长的准备时间,该处理的早处理完了。一个在天台住的单身汉,户籍肯定不在这,身边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弄出事了第一选择应该是跑,而不是回来面对调查组。”小庄看着上官雷的背影,小声说。 “也对,看他刚才那副态度,对潘大海离世这件事情,好像还挺高兴的,就那么毫不遮掩自己的情绪。”森一盯着楼顶,看到上官雷脖子往外抻着正看着他俩。 “咱走,该去找弥生了,不管怎么她都要面对。”小庄看着不远处一个平房,那里是邢姨的家,距离案发现场所在楼和上官雷住的楼都隔了三座房子,和目前有人住的房子都稍远些。 小庄敲门后,邢姨很快就开门了。 “你们来啦,孩子情绪稳定点了,没啥事了。就是我这个心呐,突突突一直跳,我这……”邢姨捂着胸口开始喘。 小庄往邢姨身后看了一眼,小姑娘弥生正愣愣地坐在一把藤椅上,目光呆滞。 她简单安慰了下邢姨,便径直走到弥生身边,抱了抱她。 弥生的身体僵直,一动不动,过了几秒钟,才突然扑进小庄的怀里,突然哭喊:“我爷爷没了!我爷爷没了!” 邢姨在一旁看着这个场面,默默抹起眼泪。 “弥生,可以帮助阿姨找到欺负爷爷的坏人吗?”小庄抚摸着弥生的脑瓜,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轻声说。 “阿姨,我不是小孩子,你不用这样和我说话,”弥生抽泣着,眼中透着坚韧的神情:“有人杀了爷爷,做坏事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小庄看着眼前这个十岁的小女孩,心中除了同情,又多了些钦佩。 “那么,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可以帮助我们找出凶手的问题。”小庄仍然保持温柔询问的语气。 弥生非常坚定地点了几下头。 “好,弥生,你最近一次看到爷爷是什么时候?” 弥生稍微想了一下,很快答道:“早晨,早晨和爷爷一起吃的早饭。” “哥哥也在吗?” “是弟弟,是我弟弟。” “噢,原来是弟弟,叫弥鹿,对吗?” “嗯嗯,”弥生忽闪着大眼睛用力点点头:“弟弟也在,我们一人吃了一个鸡蛋,还有一碗小米粥。” “那么,早晨吃过早饭后,大家都干嘛去了?” “爷爷早上说要去天台干活,我去秘密基地玩了,弥鹿和我一起玩了一会儿,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后来听见邢姨一边喊一边跑的声音,我就出去看,天台很吵……”弥生说着,眼睛又有些泛红,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好的,阿姨知道了。弥生,平时院子里,有没有人欺负你们家呀?” 弥生思忖了下,摇摇头:“想不起来。” “那最近,爷爷有没有和人吵架?” 弥生面露难色,看向邢姨。 “唉,这孩子,有啥不好说的,”邢姨过来摸着弥生的肩膀,又转头对小庄说:“孩子是怕冤枉了好人。” “邢姨,你对这方面的事情了解吗?”森一问。 “唉!”随着一声长叹,邢姨开启了话匣子。“这个大海老哥,是真的真的不容易,儿子死的早,儿媳妇没良心早早跑了,丢下这两个孩子,全靠大海老哥一人卖废品供着。他儿媳妇狠心跑了的那年,两个孩子才刚两岁呀,两岁。”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8 “您直接说重点行么?”森一有点看不下去了:“您是怎么发现潘大海尸体的?” 邢姨对于森一的不近人情显然很不满,抹抹眼泪,两手一揣坐回凳子上,紧闭着嘴不再讲话。 “是这样的,邢姨,”小庄赶紧陪着笑来圆场:“是我们同事莽撞了,他也是急着想弄明白情况,不是冲着您来的,您别理他,咱俩说。我看您对弥生很不错,想必平时没少照顾潘大海他们家?” 邢姨情绪肉眼可见再次高涨起来:“那可不,潘大海一个大老粗,全靠他自己,那这俩孩子早就上顿不接下顿、破衣烂衫了。” 森一看着弥生豆芽菜一般的小身板,心里叹了口气。 “那您是真热心,我看这堂子里也就您面善,能帮衬邻里。”小庄捏了捏邢姨的肩膀。 邢姨腼腆笑了起来:“那也不能这么说,我就是看他们家可怜……不过,其他人确实蛮冷血的……” “潘叔叔这么老实本分的人,想来也没什么能跟人起争端的矛盾点?”小庄趁热打铁。 “所以说人心叵测啊,就那个贝拉,那个大写字楼里上班的大学生,经常就在潘大海家窗户外头晃悠,还往里瞅,还经常就是大半夜的,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您这房子离他家挺远的呀,大半夜怎么能看清呢?”森一不解。 “我眼神好,不行吗?我说你这小伙子怎么……”邢姨眼瞅又要被点着了。 “邢姨咱不理他!”小庄瞪了森一一眼,转头又对邢姨和颜悦色:“那个贝拉,是偷偷地转悠呢,还是说?” “我看那架势是蹑手蹑脚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关键是大海哥,好像很怕她,肯定是那丫头因为什么小事情就不停骚扰找事。” 小庄想起爱德华曾说过潘大海拿过他们家一楼纸箱子的事情。 “小兰一家和潘大海关系怎么样?” “他们家?和谁都不咋说话,不过估计那老实劲儿是演出来的,你没见那小兰嫂,都当妈的人了,还穿那个收腰的衣服,在堂子里扭来扭去的,也不嫌磕碜。” “那估计是没啥工作,您是做什么的呢?”小庄把话题引回邢姨自己身上。 “我呀,我给村口临道那个托管学校做饭的。” “您平时是独居吗?看您很精干的。” “嗯,我儿子在外国留学,我自己在这边,人家都夸我儿子优秀,好多公司抢着要他,以后就不回来啦。”邢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那您是真的有福气,自己儿子培养得那么好,您自己又在学校当值。学校工作好,周末能规律休息,那您平时大件点的家务都得周末做喽?” “那是的,今天就是,我本来大早晨晒了豆角的,后来下雨我就着急上天台收,结果收着收着豆角,就看到仓房那里……”说到命案相关的事情,邢姨又开始面露惊恐,仿佛那冲击性的一幕再次出现在眼前。 “您到天台时,有没有别人在,或者上天台的路上,有没有看到其他人?”小庄的眼睛丝毫不离开的邢姨的脸。 只见对方先是迅速而果断地回答“没有!”紧接着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不过,虽然眼睛没有看到,但是往楼上走时,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奇怪的声音?” “我也说不太准,因为当时雨声也不小,好像是那种铁皮搁楞搁楞的声音,我没在意,天台上铁皮本来就不少,有那种声音也正常。当然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哈。”邢姨语焉不详。 “上天台收豆角之前,您在干嘛呢?” “和我老姐妹在网上打麻将,业余时间就喜欢干这个。”邢姨有点不好意思地挽了挽头发。 “好的,谢谢邢姨,这么配合我们工作,暂时没什么别的事儿了,晚些我们会有工作人员来接弥生,在此之前麻烦您先照看一下。” “没事没事,那都是应该的,孩子在我这,你们放心。”邢姨说着,走过去摸了摸一直沉默着的弥生的头。 弥生眨着大眼睛看着小庄和森一:“你们会抓到坏人的,对?” “一定会的。”小庄说着,摆摆手作打算暂时的告别。 弥生还有句话:“你们找到我弟弟了吗?快中午了,他该饿了。” “快了,弥生,快了,相信我。”小庄强挤着微笑说,和森一慢慢走出邢姨的家。 此时,雨几乎停了,远处天边彩虹初现。 “刚才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太对劲。”森一微微皱眉。 “哦?你是指邢姨还是弥生?” 森一摇摇头:“算了,先不说,免得先入为主。现在去金老板那里。” 大概是命案的缘故,金老板把临街那面的前门关了,于是两人从后门进入。 金老板正坐在前屋嗑瓜子看电视。 见到两人进来,他赶忙起身迎接:“怎么样,刚才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发现了点线索。”森一随便应付了一句。 “怎么样,谁有最大嫌疑呀?那个上官雷,”金老板向侧上方指了指:“他回来了,你们问过他了吗?” “你是不是问的有点多。”森一绷着脸。 “哦,哦,是哈,我这……您二位来我这,也是要问些问题?我肯定如实回答。” “那我们就直奔主题了,上午你在哪里,直到我们见到你之前,都在干什么?” 金老板无奈回身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妻子:“我能干嘛,我老婆这个样子,我店根本离不开人啊。” 小庄和森一刻意忍住了看向彼此的冲动,两人脑中同时响起了贝拉的那句话: “我上午在桌前工作时,从镜子反射看到窗口那里,金老板一晃而过,至于上楼还是下楼,我看不清楚。” “我们可以看看您的太太吗?”小庄问。 “请,这边请。” 金老板带着两人来到里屋,小庄和森一第一次看清了他妻子的全貌。 整个人直挺挺地躺着,双目圆睁盯着天花板,看到有人进来了也没有反应。 “这也不像是离不开人的样子啊……”森一叨咕着。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9 “有一次我就出门送个货,她就从床上摔下来了,门牙都摔断了,你们看。”说着,金老板毫不避讳地扒开他妻子的嘴巴。 果然,缺失一颗门牙。 “而且我和潘大海无冤无仇,根本没有必要害死他哇,谁愿意在自己家门前害死人呀,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是租客,我的房子和店产权可都是我自己的。”潘达海连珠炮一般为自己辩解。 “听你这么说,这堂子里有人和他有仇喽?”森一抓住了切入点,开始推进。 “你们这是让我得罪人呐,”金老板挠挠头:“不好说,真的不好说。” “你放心直说,我们绝对保密,越快找出凶手,大家也能早点过安稳日子。拖越久,周围知道的人就越多,谁都不愿意自己家所在的堂子被人指指点点嘛,哈?再说你还做生意。”森一拍拍金老板肩膀。 “哎,这……为了街坊邻居的安全我就直说了,那个上官雷,打过潘大海。据我所知不止一次。”金老板一脸义愤填膺。 “因为什么呢?” “我看就是纯逞能而已,他仗着自己身强力壮的欺负人呗。肯定是打工受气了,有脾气不敢跟主管发,回来拿人家弱势的老人撒气。这次可能是特别上头,失手给弄死了。” “他上午才下班,你那边监控影像也没有显示他有进出过的迹象。潘大海明确是今天上午早些时候遇害的,上官雷并没有作案时间啊。”森一分析着。 “也不是说……唉,有件事之前也没和你们说清楚……堂子虽然是基本封闭的,但是那种局部缝隙我是拿三米高的挡板围的,虽说绝大部分人翻不进来,但是像上官雷那种人高马大的年轻体力工作者就不好说了。”金老板摸着下巴。 “带我们去看看。”森一忍住了瞪对方一眼的冲动。 “那我老婆……”金老板指了指床上。 “庄姐你在这照顾一下行吗,我跟金老板去看一下。”森一朝小庄扬了扬下巴。 “去,尽量两侧痕迹都仔细观察一下。”小庄拿了板凳坐到了床前。 金老板带着森一七绕八绕,在“秘密基地”和潘大海家之间有几栋楼,其中两栋楼之间有一个很窄的缝隙,瘦人侧身可以通过。缝隙的尽头正是金老板说用窄板封了一下的部分。 金老板过不去,森一只好自己侧身进去。 是钢板,两侧光滑,焊得很牢,的确是绝大多数人无法通过的样子。 森一仔细观察板体,似乎也没有什么蹬踹的痕迹,不过由于下雨,即便有过痕迹也可能被冲刷掉了。 “板子的另一边也带我去看一下。”他敲着板子,发出铛铛的闷响。 金老板又带着森一从堂子大门出去,七拐八拐来到板子的背面空间,这里正是堂子背面的小巷。 板子的状态和另一边差不多,刚才的大雨隐匿了可能的行为痕迹。 “平时我都是禁止在板子这边堆放东西的,如果有人登着堆放的东西上来,那就不得了了。我都有经常查看的。如果不堆放东西的话,普通人翻不进来,倒是有点身手的人,可以考虑借着两边粗糙的红砖墙,手脚并用多攀几步上来,当然那就不是一般人了。” “你是指上官雷才能上来?” “至少在我们这个堂子,也就他有这个本事。那些人你们也见得差不多了嘛,要么是豆芽菜,要么是女人小孩,要么像我这样,连那个缝都过不去。” “就这一个用板子挡的缝吗?”森一问。 “就这一个,别的你看了就知道了,有的直接是楼挨楼,有的缝隙也就猫能钻过来……”金老板边说边陪着森一在楼周围转悠。 经过一个水泥围的垃圾坑时,森一突然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旧时代比较多见的东西,用砖和水泥平地垒起一个不封顶的“大盒子”,里面堆放生活垃圾,有专人定期来清走。常年散发令人作呕的气息。 “怎么啦?”金老板凑上来,抻脖子踮脚往垃圾坑里看。 “啊!”面前的一幕让他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到地上。 一个男孩子躺在由腐败食物和破布烂线组成的垃圾堆之中,双眼圆睁望向天空,鼻子下面和嘴角处有血流痕,肢体呈现扭曲的状态。 看到男孩子的第一眼,森一的心就凉了一半。 不用其他人提前告诉,他自己就能看出来,男孩子就是潘大海的孙子弥鹿。之前没有人告诉过他或小庄弥鹿和弥生是双胞胎。 他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很明显,弥鹿已经失去生命体征,全身灰白。 森一马上打电话和小庄说了这个情况,并联系了尸检部门把尸体带走。 移动尸体时,森一才看清尸体覆盖的位置堆的主要是建筑垃圾,各种锋利的瓷砖、玻璃粘着猩红的血迹,像某种刑具。 直到尸体运走,金老板才回过神,揪着森一的袖子嘟囔:“这孩子应该是从楼上被推下来的。” 森一抬头一看,他们正站在发现潘大海尸体的天台那栋楼的楼下。 “你先回去照顾老婆。”森一想着这突然走向复杂的案情往回走。 回到金老板的小店,小庄正用毛巾给金老板的老婆擦脸。 金老板见状赶忙上前,瞪了自己老婆一眼,又和颜悦色地和小庄说:“哎呀,不用劳烦你啦,这种事情我来就好。” 小庄不发一言,把毛巾递给金老板,遂拽着森一走出了小店。 “庄姐,你看这个怎么整,爷孙俩全没了,从恶性变成特别恶性。” “弥鹿这件事,先不要和弥生讲。”小庄环视着各家的房子,面色冷峻。 “那肯定的,”森一揉揉鼻子:“两桩死亡,弥鹿几乎不可能是失足坠楼,凶手太残忍了……究竟是什么原因非要用这么狠毒的手段致爷孙于死地……” “我们对居民们的第一轮问询,一定遗漏了些什么。也或许,是有人主动隐瞒了些什么。”小庄的目光游移速度变慢,在每一户居民的家门口,都认真停留了一会儿,并最终定格在小兰家门前。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0 “怎么,你觉得小兰一家三口之前的问询内容有问题?”森一也看向小兰家的方向。 “不,我在想,贝拉这会儿在她家做什么?” “什么?贝拉?” “你仔细看。” 森一顺着小庄的手仔细观察小兰家一楼的窗子,在半遮半掩的窗帘后,他看到了熟悉的格子花纹。 “庄姐,趁她还没走我们抓紧过去!”森一说着开始抬腿。 小庄拦住了他,并没有移开眼睛,只幽幽地说:“不急,我们先回现场,我想求证一些事情。” 森一看了看小庄,不理解但尊重,默契地一同往天台走去。 之前在现场时,两人的焦点都集中在仓房那里。弥鹿尸体的出现,让两人的注意力向天台边缘延伸。 天台的边缘只随意矮矮围了一圈铁皮,高度只有二十公分的样子,毫无任何安保性,正常人都不会靠近涉险。要不是潘大海事件的发生,那么说弥鹿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也很能令人信服。 “庄姐,你来看,”森一指着对应弥鹿尸体所在方向的那部分铁皮围板:“这里很明显有凹卷现象,凹卷位置的陈年灰尘层被抹掉了,雨水一冲更明显了。” 围板在灰尘和油烟的复合作用下,已覆盖上了厚厚一层灰黑色包浆,只有在外力的刻意作用下,才会刮掉包浆,露出铁皮本色。 那个位置的铁皮就露出来了一部分,形态和走势看起来完全就像有人被这个挡板绊了一跤。 “弥鹿就是从这里被凶手推下去的,”小庄自言自语着,又回身看仓房:“这里离潘大海的死亡位置少说有七八米远,凶手都砍死潘大海了,为什么不直接用手里的凶器继续处理掉弥鹿,而是不嫌麻烦地把他带到天台边缘推下去呢?” “说明孩子当时很有可能是在逃跑。”森一边用眼睛衡量仓房与天台边缘的距离边说。 “应该是这样。凶手正在对潘大海行凶时,弥鹿可能尚不在现场,后来弥鹿从“秘密基地”离开,因为某种原因前往天台找爷爷,正撞见了凶手正在行凶或刚刚行凶完毕的景象,潘大海很可能已经咽气,孩子就开始逃跑,不料失足掉下天台……可如果这么去推的话,你不觉得奇怪吗?”小庄说着说着又停了下来。 “怎么呢?” “你看仓房、掉落点和楼梯口三者的位置关系,是个钝角三角形,仓房就是那个钝角,是另两点的折中位置,弥鹿从楼梯口上来,看到侧前方的行凶现场,他不马上掉头往回跑,却还往更远处的天台边缘跑,这不合理。他已经是十岁的孩子了,肯定知道往那边跑根本没有路,且有坠楼风险。” 小庄在讲这段话时,森一边听边逐块观察整个天台的围板。 绝大部分都粘着积累的灰尘,上面有不知多少场雨打出的肮脏水迹,即便局部有些变形,也可以通过积灰和水迹的状态判断最近是否被动过。 就像弥鹿坠落的那里,积灰和水迹都被破坏了,叠加变形这回事,明显有人近期蹭上去过。 “庄姐,你来,”半晌后,森一平静道:“你看这里。” 看来被动过的围板不止弥鹿坠落点一处。在森一正仔细观察的地方,也有一些异样。 小庄走近查看,有局部变形,但表面状态不止被蹭过或踢过而已。 “有人专门擦过这里。”小庄道。 没错,那里有明显被人专门涂抹过的痕迹,不是用手抹的,有抹布的纹路,看起来像是为了擦除某种痕迹。 森一抻着脖子往楼下看,两栋楼之间的狭窄空间地面,空无一物,地面泥泞。 他抬头,面对的正是小兰家的二楼窗子。 “再仔细观察一下那块围板的痕迹,有没有被什么东西硌过轧过的指征?比如,木棍?梯子?” “这里,”森一小心翼翼不去破坏可能留下的指纹或其他痕迹,指着围栏一处不易察觉的凹陷处:“你看这个像?” 小庄上前观察:“嗯。” “庄姐,你是不是觉得凶手利用木棍或梯子跑到……或者是跑回小兰家了?” “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理由。留下这样明显的痕迹,把疑点引向自家,说不太通。” “那会不会是凶手并不是小兰家家庭成员,而是从小兰家逃跑的呢?” “是个思路。不过,为什么不直接从楼梯逃跑,而非要穿过别人家里跑?是唯恐没有证人证明自己从天台慌不择路跑脱了吗?”小庄皱眉。 “庄姐,咱们的同志快到了。” “什么?” “我叫了咱们所的同事来,好帮忙看着点现场。刚才咱俩离开现场那么大剌剌地四处问询,其实是挺容易给人破坏现场的机会的。就算不是破坏现场的问题,但也让其他人有了私下交流的可能。”森一说着,下巴往小兰家一楼的方向努了努。 小庄没接茬,只微微点了下头说:“现在该进行第二轮问询了,这一轮的话,大家一起,齐聚一堂,矛盾就出现了。发现弥鹿尸体的事情,先保密。” 森一看了看表:“好的,现在去召集吗?时间不错,刚过午饭。” “好,地点的话,就在潘大海家门前。” “弥生在那里会不会睹物思人呢,万一大哭起来,对集体问询影响还是很大的。” “放心,弥生没那么么脆弱,那小姑娘内在力量很强。”小庄的语气带着钦佩。 “那好,我先去堂子外面的路口接同事,然后去通知各家集合,同事上来了你就下去,我们再开始。” “嗯。” 森一转身快步走了。 小庄留在原地,又仔细看了一遍仓房和天台边缘各处的痕迹。她试图把这些痕迹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在有些环节始终连不上,于是心中默默祈祷接下来的集体问询中,有人能按耐不住跳出来。 同事上楼时,给小庄带了一个面包,她囫囵吞下,嘱咐了几句,向楼下走去。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0 “怎么,你觉得小兰一家三口之前的问询内容有问题?”森一也看向小兰家的方向。 “不,我在想,贝拉这会儿在她家做什么?” “什么?贝拉?” “你仔细看。” 森一顺着小庄的手仔细观察小兰家一楼的窗子,在半遮半掩的窗帘后,他看到了熟悉的格子花纹。 “庄姐,趁她还没走我们抓紧过去!”森一说着开始抬腿。 小庄拦住了他,并没有移开眼睛,只幽幽地说:“不急,我们先回现场,我想求证一些事情。” 森一看了看小庄,不理解但尊重,默契地一同往天台走去。 之前在现场时,两人的焦点都集中在仓房那里。弥鹿尸体的出现,让两人的注意力向天台边缘延伸。 天台的边缘只随意矮矮围了一圈铁皮,高度只有二十公分的样子,毫无任何安保性,正常人都不会靠近涉险。要不是潘大海事件的发生,那么说弥鹿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也很能令人信服。 “庄姐,你来看,”森一指着对应弥鹿尸体所在方向的那部分铁皮围板:“这里很明显有凹卷现象,凹卷位置的陈年灰尘层被抹掉了,雨水一冲更明显了。” 围板在灰尘和油烟的复合作用下,已覆盖上了厚厚一层灰黑色包浆,只有在外力的刻意作用下,才会刮掉包浆,露出铁皮本色。 那个位置的铁皮就露出来了一部分,形态和走势看起来完全就像有人被这个挡板绊了一跤。 “弥鹿就是从这里被凶手推下去的,”小庄自言自语着,又回身看仓房:“这里离潘大海的死亡位置少说有七八米远,凶手都砍死潘大海了,为什么不直接用手里的凶器继续处理掉弥鹿,而是不嫌麻烦地把他带到天台边缘推下去呢?” “说明孩子当时很有可能是在逃跑。”森一边用眼睛衡量仓房与天台边缘的距离边说。 “应该是这样。凶手正在对潘大海行凶时,弥鹿可能尚不在现场,后来弥鹿从“秘密基地”离开,因为某种原因前往天台找爷爷,正撞见了凶手正在行凶或刚刚行凶完毕的景象,潘大海很可能已经咽气,孩子就开始逃跑,不料失足掉下天台……可如果这么去推的话,你不觉得奇怪吗?”小庄说着说着又停了下来。 “怎么呢?” “你看仓房、掉落点和楼梯口三者的位置关系,是个钝角三角形,仓房就是那个钝角,是另两点的折中位置,弥鹿从楼梯口上来,看到侧前方的行凶现场,他不马上掉头往回跑,却还往更远处的天台边缘跑,这不合理。他已经是十岁的孩子了,肯定知道往那边跑根本没有路,且有坠楼风险。” 小庄在讲这段话时,森一边听边逐块观察整个天台的围板。 绝大部分都粘着积累的灰尘,上面有不知多少场雨打出的肮脏水迹,即便局部有些变形,也可以通过积灰和水迹的状态判断最近是否被动过。 就像弥鹿坠落的那里,积灰和水迹都被破坏了,叠加变形这回事,明显有人近期蹭上去过。 “庄姐,你来,”半晌后,森一平静道:“你看这里。” 看来被动过的围板不止弥鹿坠落点一处。在森一正仔细观察的地方,也有一些异样。 小庄走近查看,有局部变形,但表面状态不止被蹭过或踢过而已。 “有人专门擦过这里。”小庄道。 没错,那里有明显被人专门涂抹过的痕迹,不是用手抹的,有抹布的纹路,看起来像是为了擦除某种痕迹。 森一抻着脖子往楼下看,两栋楼之间的狭窄空间地面,空无一物,地面泥泞。 他抬头,面对的正是小兰家的二楼窗子。 “再仔细观察一下那块围板的痕迹,有没有被什么东西硌过轧过的指征?比如,木棍?梯子?” “这里,”森一小心翼翼不去破坏可能留下的指纹或其他痕迹,指着围栏一处不易察觉的凹陷处:“你看这个像?” 小庄上前观察:“嗯。” “庄姐,你是不是觉得凶手利用木棍或梯子跑到……或者是跑回小兰家了?” “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理由。留下这样明显的痕迹,把疑点引向自家,说不太通。” “那会不会是凶手并不是小兰家家庭成员,而是从小兰家逃跑的呢?” “是个思路。不过,为什么不直接从楼梯逃跑,而非要穿过别人家里跑?是唯恐没有证人证明自己从天台慌不择路跑脱了吗?”小庄皱眉。 “庄姐,咱们的同志快到了。” “什么?” “我叫了咱们所的同事来,好帮忙看着点现场。刚才咱俩离开现场那么大剌剌地四处问询,其实是挺容易给人破坏现场的机会的。就算不是破坏现场的问题,但也让其他人有了私下交流的可能。”森一说着,下巴往小兰家一楼的方向努了努。 小庄没接茬,只微微点了下头说:“现在该进行第二轮问询了,这一轮的话,大家一起,齐聚一堂,矛盾就出现了。发现弥鹿尸体的事情,先保密。” 森一看了看表:“好的,现在去召集吗?时间不错,刚过午饭。” “好,地点的话,就在潘大海家门前。” “弥生在那里会不会睹物思人呢,万一大哭起来,对集体问询影响还是很大的。” “放心,弥生没那么么脆弱,那小姑娘内在力量很强。”小庄的语气带着钦佩。 “那好,我先去堂子外面的路口接同事,然后去通知各家集合,同事上来了你就下去,我们再开始。” “嗯。” 森一转身快步走了。 小庄留在原地,又仔细看了一遍仓房和天台边缘各处的痕迹。她试图把这些痕迹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但在有些环节始终连不上,于是心中默默祈祷接下来的集体问询中,有人能按耐不住跳出来。 同事上楼时,给小庄带了一个面包,她囫囵吞下,嘱咐了几句,向楼下走去。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1 小庄下楼时,上官雷也正骂骂咧咧从人群另一侧走来,乱糟糟的头发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金老板呢?”小庄点了一下人,发现少他一个。 “他得看着他老婆,不行我们还是晚点再单独找他。” “不成,都得在,”小庄皱着眉头:“没那么邪门,我刚才照顾了一会儿他妻子,根本没到离不开人的程度,而且我们问询时间不会很长。你去和他说,如果他真的来不了,那我们就全去他店里站着。” 森一走开一会儿,很快回来了,身后跟着一脸不情愿的金老板。 “咳咳,各位,”小庄清了清嗓子:“刚才我和我们同事到各家都走访了一下,了解到了一些重要情况,感谢大家之前的配合。不瞒大家说,对于此案的真相,我们已经有了基本框架,只是有些部分,需要和各位进一步确认一下,希望大家能和之前一样,畅所欲言。” 在场的人无不看天看地,都在有意回避和小庄以及彼此之间的目光接触。 “那么,”小庄看向贝拉:“贝拉,你上午说,曾经在案发时段,看到金老板经过你们楼的外楼梯,对吗?” “没错。”贝拉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明显对小庄当众说出这个事情感到意外。 金老板立刻跳了出来:“什么?!你不要乱讲话啊你个小丫头,我整个上午都在店里照顾我老婆,哪也没去!你红口白牙在那里胡咧咧什么!” 贝拉双手揣在胸前,仿佛气定神闲:“哦?你这会儿为什么不去照顾你老婆了?她刚才痊愈啦会说话啦?” “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呢,”邢姨上来帮腔:“你们看,她一直就是这副德行,目中无人,这种人才容易把别人的性命当草芥!我看就是她!” 金老板被噎得一时不知如何以对,毕竟他现在确实没在店里照顾他老婆。事实证明,只要有足够重要的事情,还是可以离开……一下的。 “你就敢保证自己一直在店里吗?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二十四个小时就在店里和你老婆形影不离是?可能吗你自己说?”贝拉没理邢姨,只是气势更足地盯着金老板。 “我前几天放学还看到金伯伯在西边巷口那里和人打牌的……”出乎小庄的意料,小兰居然也开口了,声音如蚊。 小兰哥马上拉着女儿往后退了半步,捂住了女儿的嘴,并责怪地看了她一眼。 “小兰说的是真的吗?”小庄瞟着金老板。 对方不置可否,看来孩子并没有撒谎。 “不对,不对!”经过一番快速思考,金老板突然暴走:“怎么突然就假设我上午有离开过店里呢!你倒是先证明你确实看到我出去了呀,谁提议谁举证!你在栽赃我!庄调查员,她在栽赃我!我就知道你平时看我很不顺眼,趁这次你把我推进火坑你就如愿了对不对!你瞎说什么啊,我真的一上午都在店里呀庄调查员!” 邢姨在一旁拉住激动的金老板,跟着瞪了贝拉一眼。 “金老板,你也不要太激动,我们只是听说了这个信息,所以拿到明面上大家对峙一下,并不是说您当时肯定上天台了,或者从天台下来。而且,就算你当时真的在外楼梯,也不能断定您和潘大海的死亡有关。” “什么,什么叫就算我当时真的在外楼梯啊,我根本就没在那里!怎么,你们这调查员要站到那个胡说八道的小娘那一边吗?我要投诉你们!”感受到四面八方威胁的金老板,此刻对小庄和森一也失去了安全感。 森一冷着脸:“你别激动,我们自会问明白。” 在邢姨的安慰下,金老板渐渐平静下来,气喘吁吁地对贝拉怒目而视。 “贝拉,金老板否认了你的信息,你回想一下,有没有可能是当时看错了呢?”小庄问。 “我的镜子和玻璃都擦得很干净,不至于连个人也看不清。他那个身形,在堂子里找不出第二个。” 金老板听了气得直捂胸口。 “那么,就需要你提供证据,不能你声称看到了什么就把什么当做既定事实。或者,有其他证人能证明你的说辞?”小庄看着周围的人。 小兰嫂欲言又止,是小兰哥凌厉的目光把她逼退回自己身边。 小庄走上前:“有话就说。”接着瞪了小兰哥一眼:“影响问询是要负责任的。” 小兰嫂低着头在原地一动不肯动,难受地绞着衣角。 “没关系,现在不想说,晚些也可以。”森一温柔道。 小兰嫂并没有继续退缩,低着头小声说道:“可能,可能也不能直接证明。只是说以前的一点点观察……金老板,金老板他不只一次说过受不了潘大海祖孙三人再赖在堂子里了……” “请说清楚点。” “其实我们所有人租的房子,都是金老板在运营的,也就是替原房东转租,可以说,是我们所有人的二房东。但是,潘大叔家的租,好像一直都收不上来,但他们祖孙三人生活不易,也没其他地方可去,所以一直是以白住的形式对付在这里,金老板对这个非常苦恼。这些,这些都是金老板自己说过的……” “你……”金老板怒目向前,恨不得扯过小兰嫂的领子扇几巴掌。 小兰哥挡在了小兰嫂身前,用眼神威慑着金老板。对比自己的体型,第一次显露出了所谓男子气概。 “就算他们一直白住在这里,我容留没有?我容留了!我要是真无法容忍他们在这里白住,我干嘛不直接把他们房子租给社会大哥,让他们自己把那三个麻烦东西清出去?我还自己动手?我会自己动手影响自己堂子的租金吗,嗯?”金老板来回指着贝拉和小兰嫂的鼻子,连珠炮似的发问。 “行了老登!你找潘大海麻烦是一次两次了吗?都长着眼睛,你看上午在堂子里的这几个人,就你能干过他,你指望着女人和豆芽菜撸胳膊挽袖子砍人呐?”上官雷轻蔑地笑着。 金老板刚想开口反驳,又叉起腰环顾街坊们的脸:“好哇好哇,我明白了,你们就是趁机想搞我!我告诉你,贝拉,你起的头,你有本事就造伪证把我送进去,不然你看我怎么弄你!”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1 小庄下楼时,上官雷也正骂骂咧咧从人群另一侧走来,乱糟糟的头发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金老板呢?”小庄点了一下人,发现少他一个。 “他得看着他老婆,不行我们还是晚点再单独找他。” “不成,都得在,”小庄皱着眉头:“没那么邪门,我刚才照顾了一会儿他妻子,根本没到离不开人的程度,而且我们问询时间不会很长。你去和他说,如果他真的来不了,那我们就全去他店里站着。” 森一走开一会儿,很快回来了,身后跟着一脸不情愿的金老板。 “咳咳,各位,”小庄清了清嗓子:“刚才我和我们同事到各家都走访了一下,了解到了一些重要情况,感谢大家之前的配合。不瞒大家说,对于此案的真相,我们已经有了基本框架,只是有些部分,需要和各位进一步确认一下,希望大家能和之前一样,畅所欲言。” 在场的人无不看天看地,都在有意回避和小庄以及彼此之间的目光接触。 “那么,”小庄看向贝拉:“贝拉,你上午说,曾经在案发时段,看到金老板经过你们楼的外楼梯,对吗?” “没错。”贝拉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明显对小庄当众说出这个事情感到意外。 金老板立刻跳了出来:“什么?!你不要乱讲话啊你个小丫头,我整个上午都在店里照顾我老婆,哪也没去!你红口白牙在那里胡咧咧什么!” 贝拉双手揣在胸前,仿佛气定神闲:“哦?你这会儿为什么不去照顾你老婆了?她刚才痊愈啦会说话啦?” “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呢,”邢姨上来帮腔:“你们看,她一直就是这副德行,目中无人,这种人才容易把别人的性命当草芥!我看就是她!” 金老板被噎得一时不知如何以对,毕竟他现在确实没在店里照顾他老婆。事实证明,只要有足够重要的事情,还是可以离开……一下的。 “你就敢保证自己一直在店里吗?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二十四个小时就在店里和你老婆形影不离是?可能吗你自己说?”贝拉没理邢姨,只是气势更足地盯着金老板。 “我前几天放学还看到金伯伯在西边巷口那里和人打牌的……”出乎小庄的意料,小兰居然也开口了,声音如蚊。 小兰哥马上拉着女儿往后退了半步,捂住了女儿的嘴,并责怪地看了她一眼。 “小兰说的是真的吗?”小庄瞟着金老板。 对方不置可否,看来孩子并没有撒谎。 “不对,不对!”经过一番快速思考,金老板突然暴走:“怎么突然就假设我上午有离开过店里呢!你倒是先证明你确实看到我出去了呀,谁提议谁举证!你在栽赃我!庄调查员,她在栽赃我!我就知道你平时看我很不顺眼,趁这次你把我推进火坑你就如愿了对不对!你瞎说什么啊,我真的一上午都在店里呀庄调查员!” 邢姨在一旁拉住激动的金老板,跟着瞪了贝拉一眼。 “金老板,你也不要太激动,我们只是听说了这个信息,所以拿到明面上大家对峙一下,并不是说您当时肯定上天台了,或者从天台下来。而且,就算你当时真的在外楼梯,也不能断定您和潘大海的死亡有关。” “什么,什么叫就算我当时真的在外楼梯啊,我根本就没在那里!怎么,你们这调查员要站到那个胡说八道的小娘那一边吗?我要投诉你们!”感受到四面八方威胁的金老板,此刻对小庄和森一也失去了安全感。 森一冷着脸:“你别激动,我们自会问明白。” 在邢姨的安慰下,金老板渐渐平静下来,气喘吁吁地对贝拉怒目而视。 “贝拉,金老板否认了你的信息,你回想一下,有没有可能是当时看错了呢?”小庄问。 “我的镜子和玻璃都擦得很干净,不至于连个人也看不清。他那个身形,在堂子里找不出第二个。” 金老板听了气得直捂胸口。 “那么,就需要你提供证据,不能你声称看到了什么就把什么当做既定事实。或者,有其他证人能证明你的说辞?”小庄看着周围的人。 小兰嫂欲言又止,是小兰哥凌厉的目光把她逼退回自己身边。 小庄走上前:“有话就说。”接着瞪了小兰哥一眼:“影响问询是要负责任的。” 小兰嫂低着头在原地一动不肯动,难受地绞着衣角。 “没关系,现在不想说,晚些也可以。”森一温柔道。 小兰嫂并没有继续退缩,低着头小声说道:“可能,可能也不能直接证明。只是说以前的一点点观察……金老板,金老板他不只一次说过受不了潘大海祖孙三人再赖在堂子里了……” “请说清楚点。” “其实我们所有人租的房子,都是金老板在运营的,也就是替原房东转租,可以说,是我们所有人的二房东。但是,潘大叔家的租,好像一直都收不上来,但他们祖孙三人生活不易,也没其他地方可去,所以一直是以白住的形式对付在这里,金老板对这个非常苦恼。这些,这些都是金老板自己说过的……” “你……”金老板怒目向前,恨不得扯过小兰嫂的领子扇几巴掌。 小兰哥挡在了小兰嫂身前,用眼神威慑着金老板。对比自己的体型,第一次显露出了所谓男子气概。 “就算他们一直白住在这里,我容留没有?我容留了!我要是真无法容忍他们在这里白住,我干嘛不直接把他们房子租给社会大哥,让他们自己把那三个麻烦东西清出去?我还自己动手?我会自己动手影响自己堂子的租金吗,嗯?”金老板来回指着贝拉和小兰嫂的鼻子,连珠炮似的发问。 “行了老登!你找潘大海麻烦是一次两次了吗?都长着眼睛,你看上午在堂子里的这几个人,就你能干过他,你指望着女人和豆芽菜撸胳膊挽袖子砍人呐?”上官雷轻蔑地笑着。 金老板刚想开口反驳,又叉起腰环顾街坊们的脸:“好哇好哇,我明白了,你们就是趁机想搞我!我告诉你,贝拉,你起的头,你有本事就造伪证把我送进去,不然你看我怎么弄你!”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2 森一看了看双方,从寻找证据的角度来看,似乎是陷入了僵局。他心里有点摸不清小庄的套路,只是尽可能配合她。 “证据,贝拉,你要给我证据。”小庄再次强调。 “我当然有,”贝拉依旧气定神闲:“没证据那不成诬告了嘛。” 金老板的表情像吃了个毒水母。 “你们跟我来。”说罢,贝拉自顾自往自家楼的方向走去。 “金老板,一起,森一,你在这边和大家聊聊天。”小庄说完跟在贝拉后面走了。 “我他妈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么名堂!”金老板骂着,也一起跟着去了。 贝拉径直走向外楼梯。 行至自家二楼窗子外的外楼梯缓台时,贝拉停下脚步。 “早上大家散去,我从天台下楼回家时,路上看到了一个东西,”她指了指一旁的地面:“好生面熟。看清究竟是什么后,我没敢用手碰,相信金老板应该认识。” 小庄看着她手指的方向,那是一把钥匙,拴着一个小金算盘钥匙扣。 金老板看见那把钥匙的瞬间,脸色铁青。 “这是什么?”小庄转向金老板。 “这……这怎么会在这里?”金老板边嘟囔边不停地在后腰摸来摸去。 “这是你店里钱匣子的钥匙,堂子里的大家都知道所以我知道也不奇怪。而你每天早晨必会用到这个钥匙,因为某些人要来收取某种费用,你也为难,我就不多说了。不知你今早,是否一如往常使用过这把钥匙呢?”贝拉立着眼睛问金老板。 “没……唉,使,使用过……可是怎么会在这里呢……”金老板直抓头发。 “如果没有使用过,不要被迫承认,乱承认也算伪证。”小庄提醒。 金老板又思忖了半天,还是说:“确实使用过,不过我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声音越来越小,眉头越拧越紧。 “钱匣子钥匙对于老板们的重要性,自不必我多言,不可能随便落在什么地方的,当然,恐惧慌乱的情况下除外。你既然早晨用过这把钥匙,那么就说明这把钥匙是上午才被丢在这里的。我只请问,金老板,你一上午都在店里,那么这把钥匙为什么会在外楼梯被我发现?” 贝拉一通分析后,金老板脸憋的通红,迟迟说不出话。经历了一系列思想斗争后,他双眼通红,向贝拉怒目而视:“贱人!” 贝拉双手插兜,歪着头用戏谑的眼神反击对方:“身正不怕影子斜啊金老板。” “庄调查员,庄调查员我是冤枉的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庄调查员!”金老板突然拽着小庄的衣角跪了下来。 金老板的多样性让小庄涨了不少见识。 “起来!你起来!有话好好说,”小庄拽着金老板的胳膊往上提:“你再这样就算妨碍公务了啊!” 听了这话,金老板才瘫到一旁,眼中逐渐失去了光彩。 小庄用证物袋装了钥匙,催促金老板快点和自己下去。 众人在刚刚等待时就已经听到了刚才金老板的绝望哭喊,此刻纷纷侧目,对三人上楼后发生的事情充满好奇。 “你们谁认识这把钥匙?”小庄在大家面前晃了晃证物袋。 “那是老金的……”邢姨说到一半,又赶忙捂住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金老板店里钱匣子的钥匙,我见他用过的。”小兰嫂说道。 “没错,我也见过。”小兰哥附和道。 “金老板,现在轮到你解释清楚了,为什么你早晨还用过的钥匙,会出现在外楼梯上。”小庄严肃道。 “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有人陷害我……”金老板只是反复念叨这一句。 “你回忆一下,早晨用完这把钥匙之后,你放在哪里了?”小庄提示着。 金老板强迫自己冷静一些,顺着小庄的思路理顺回忆:“我平时用完都是揣回腰里的,这次也不例外……为什么会……啊!我换过裤子!我换裤子的时候钥匙跟裤子堆在一起了,就没有一直在身上!” “换下来的裤子直接就洗了吗?你家洗衣机摆哪里?” “确实放了,对,放洗衣机顶上了!”金老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问你你家洗衣机摆在哪里?”森一重复道。 “在小储物室,我们家里屋你们去过,再往里还有一间小房间,我平时存烟酒就放那个小房间里,洗衣机也顺势塞在那里。” “走。”森一招呼着金老板。 储物室小而昏暗,靠近天棚的地方有一个窄窄的小窗,上面装了铁栏杆,铁棍之间相隔大概一拳宽。洗衣机正位于小窗下面。 洗衣机盖子上面的确搭了一条深灰色裤子。 金老板立刻扑上去抓起裤子一阵翻找,果然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呢……”金老板夸张地自言自语,配上手里的动作,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一般。 “如果你是在跟我演戏的话,后果可不好玩啊金老板。”森一双手揣在胸前。 “我没有……” “钥匙落在外楼梯,那就是上午你曾去过那边的证据。本来你承认自己去过那边,再给个合理的理由的话,这事说不定就那么过去了,是你自己非说自己根本没去那边的,那这事可就麻烦了,你得赶紧把这事掰扯明白,不然第一个带走你。”森一对金老板有些失去了耐心。 “我确实很不喜欢那赖租的祖孙两代,可是我真的没必要把人弄死啊我,原因我之前都说过很多了,哎呀……这……”金老板一副百口莫辩的样子,脖子通红。 “得,不说是?那咱俩直接走,都不用回他们开会那边了,我直接把你带所里去,省得到那边你老脸挂不住,”森一说着,上前要拉金老板的胳膊:“我跟我们同事说一声,让她从天台下来到你家照顾你老婆。” 金老板半推半就着被森一拱到门口,终于大喊一声:“我说!我说!” 森一着实没想到金老板这会儿就愿意招了,莫非他不知道弥鹿已经掉下楼摔死了?那可是要偿命的!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2 森一看了看双方,从寻找证据的角度来看,似乎是陷入了僵局。他心里有点摸不清小庄的套路,只是尽可能配合她。 “证据,贝拉,你要给我证据。”小庄再次强调。 “我当然有,”贝拉依旧气定神闲:“没证据那不成诬告了嘛。” 金老板的表情像吃了个毒水母。 “你们跟我来。”说罢,贝拉自顾自往自家楼的方向走去。 “金老板,一起,森一,你在这边和大家聊聊天。”小庄说完跟在贝拉后面走了。 “我他妈倒要看看你能搞出什么名堂!”金老板骂着,也一起跟着去了。 贝拉径直走向外楼梯。 行至自家二楼窗子外的外楼梯缓台时,贝拉停下脚步。 “早上大家散去,我从天台下楼回家时,路上看到了一个东西,”她指了指一旁的地面:“好生面熟。看清究竟是什么后,我没敢用手碰,相信金老板应该认识。” 小庄看着她手指的方向,那是一把钥匙,拴着一个小金算盘钥匙扣。 金老板看见那把钥匙的瞬间,脸色铁青。 “这是什么?”小庄转向金老板。 “这……这怎么会在这里?”金老板边嘟囔边不停地在后腰摸来摸去。 “这是你店里钱匣子的钥匙,堂子里的大家都知道所以我知道也不奇怪。而你每天早晨必会用到这个钥匙,因为某些人要来收取某种费用,你也为难,我就不多说了。不知你今早,是否一如往常使用过这把钥匙呢?”贝拉立着眼睛问金老板。 “没……唉,使,使用过……可是怎么会在这里呢……”金老板直抓头发。 “如果没有使用过,不要被迫承认,乱承认也算伪证。”小庄提醒。 金老板又思忖了半天,还是说:“确实使用过,不过我真的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声音越来越小,眉头越拧越紧。 “钱匣子钥匙对于老板们的重要性,自不必我多言,不可能随便落在什么地方的,当然,恐惧慌乱的情况下除外。你既然早晨用过这把钥匙,那么就说明这把钥匙是上午才被丢在这里的。我只请问,金老板,你一上午都在店里,那么这把钥匙为什么会在外楼梯被我发现?” 贝拉一通分析后,金老板脸憋的通红,迟迟说不出话。经历了一系列思想斗争后,他双眼通红,向贝拉怒目而视:“贱人!” 贝拉双手插兜,歪着头用戏谑的眼神反击对方:“身正不怕影子斜啊金老板。” “庄调查员,庄调查员我是冤枉的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庄调查员!”金老板突然拽着小庄的衣角跪了下来。 金老板的多样性让小庄涨了不少见识。 “起来!你起来!有话好好说,”小庄拽着金老板的胳膊往上提:“你再这样就算妨碍公务了啊!” 听了这话,金老板才瘫到一旁,眼中逐渐失去了光彩。 小庄用证物袋装了钥匙,催促金老板快点和自己下去。 众人在刚刚等待时就已经听到了刚才金老板的绝望哭喊,此刻纷纷侧目,对三人上楼后发生的事情充满好奇。 “你们谁认识这把钥匙?”小庄在大家面前晃了晃证物袋。 “那是老金的……”邢姨说到一半,又赶忙捂住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金老板店里钱匣子的钥匙,我见他用过的。”小兰嫂说道。 “没错,我也见过。”小兰哥附和道。 “金老板,现在轮到你解释清楚了,为什么你早晨还用过的钥匙,会出现在外楼梯上。”小庄严肃道。 “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有人陷害我……”金老板只是反复念叨这一句。 “你回忆一下,早晨用完这把钥匙之后,你放在哪里了?”小庄提示着。 金老板强迫自己冷静一些,顺着小庄的思路理顺回忆:“我平时用完都是揣回腰里的,这次也不例外……为什么会……啊!我换过裤子!我换裤子的时候钥匙跟裤子堆在一起了,就没有一直在身上!” “换下来的裤子直接就洗了吗?你家洗衣机摆哪里?” “确实放了,对,放洗衣机顶上了!”金老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问你你家洗衣机摆在哪里?”森一重复道。 “在小储物室,我们家里屋你们去过,再往里还有一间小房间,我平时存烟酒就放那个小房间里,洗衣机也顺势塞在那里。” “走。”森一招呼着金老板。 储物室小而昏暗,靠近天棚的地方有一个窄窄的小窗,上面装了铁栏杆,铁棍之间相隔大概一拳宽。洗衣机正位于小窗下面。 洗衣机盖子上面的确搭了一条深灰色裤子。 金老板立刻扑上去抓起裤子一阵翻找,果然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呢……”金老板夸张地自言自语,配上手里的动作,整个人仿佛魔怔了一般。 “如果你是在跟我演戏的话,后果可不好玩啊金老板。”森一双手揣在胸前。 “我没有……” “钥匙落在外楼梯,那就是上午你曾去过那边的证据。本来你承认自己去过那边,再给个合理的理由的话,这事说不定就那么过去了,是你自己非说自己根本没去那边的,那这事可就麻烦了,你得赶紧把这事掰扯明白,不然第一个带走你。”森一对金老板有些失去了耐心。 “我确实很不喜欢那赖租的祖孙两代,可是我真的没必要把人弄死啊我,原因我之前都说过很多了,哎呀……这……”金老板一副百口莫辩的样子,脖子通红。 “得,不说是?那咱俩直接走,都不用回他们开会那边了,我直接把你带所里去,省得到那边你老脸挂不住,”森一说着,上前要拉金老板的胳膊:“我跟我们同事说一声,让她从天台下来到你家照顾你老婆。” 金老板半推半就着被森一拱到门口,终于大喊一声:“我说!我说!” 森一着实没想到金老板这会儿就愿意招了,莫非他不知道弥鹿已经掉下楼摔死了?那可是要偿命的!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3 “说。”森一等着听他们之间什么仇什么怨。 “我有上午一直在店里的证据。”后槽牙咬碎,金老板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 “什么证据,拿出来。” “我上午一直在家里上网。” “继续,光上网不够。” “我那个摄像头,一直是开着的。” “有记录吗?”森一来了点兴致。 “有,我当时一直在用一个聊天软件,和老朋友线上聊天,摄像头一直是开着的。” 电脑放在前部店面空间和后屋安置植物人老婆的房间之间的房间,同时也是金老板的卧室,靠墙是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上面团推着散发着暧昧气味的被褥,廉价纸抽半压在布满黄渍的枕头下面。床头旁就是电脑桌,烟灰缸被插得像一株变异仙人球,透明茶缸内壁覆盖着厚厚茶垢,已看不清里面泡的茶叶,地上是十几个纸巾团。金老板把纸巾团往桌下踢了踢。 “不早说!来,调出来给我看。”森一坐到电脑前那垫子已经被磨得灰黑发亮的电脑椅上,朝显示屏努了努嘴。 “那个,只有在线时长记录,这样可以吗?” “不管什么你先调出来。” 金老板对着屏幕一通乱点,中途闪过几个令人不安的画面,终于一个对话框出现在屏幕中央。 在线时间:7:30——9:50。 “这说明不了什么,是说你的账号一直在线上,不是你本人一直在电脑前,做不了不在场证明。”森一仔细观察对话框,头也不回地说。 “不不不,这个聊天网站很特别,是必须人一直坐在屏幕前,才会一直计算时间的。人走开,计时器就会暂停。”金老板赶忙解释。 “嗯?还有这种鬼东西呢?你跟你老朋友网聊一下这么复杂的?”森一没听说过。 “对……就是这样……你看。”金老板说着,又打开了几个对话框,里面的时间记录确实和刚才的不同,十分琐碎。 在线时间:9:00——9:37;9:45——11:00;11:05——11:10…… 日期显示是前天。 “什么老朋友啊这么能唠……这什么聊天软件啊,说说看,”森一看了一眼支在显示屏上的摄像头:“你直接现在给我聊一个,我看看你这怎么计时的。” “这属于公民隐私范畴了……”金老板搓着手,抿嘴假笑着。 “呦,你好像还挺懂的。那我和你说,我现在不能确定这个记录能证明你在那个时间段一直坐在电脑前,你要是不做进一步配合,那你这个所谓不在场证据根本无效。”这种胡搅蛮缠的情况森一见多了。 “可是这记录不是明明白白的嘛!”金老板又把记录今天在线时间的对话框点了出来,烦躁地用手指戳着显示器屏幕。 森一垫了张纸巾握住鼠标一通操作,每调出一些新东西就用手机拍个照。金老板在一旁捂也不行,劝也不听,支巴了几下还是让森一拍到了不少屏幕照片。 他在手机上操作了下,把这些图片发给了信息部门的同事,让他们研究一下金老板的话是否属实。 “等着,”森一气定神闲:“很快的,你也坐下歇会儿。” 金老板来回踱步,如热锅上的蚂蚁。 十分钟后,森一的电话响了,是信息部门同事的回话。森一的语气刚开始还很正常,后来变得越来越气愤,瞪着金老板的眼神仿佛燃烧着地狱野火。 “知道了,谢谢。”森一对着电话告别时,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跟我走。”森一的眼神把金老板吓得直哆嗦。 金老板颤颤巍巍跟在后面,两人回到了潘大海家门前。 森一把小庄叫到一旁,把刚才发生的一切详细说给她听。 “什么?恋童网站?!”小庄尽量压低声音,眼睛瞪得溜圆。 “是的,和儿童进行非正常聊天,人如果不在摄像头前,时间记录就会暂停,可能是为了‘隐私保护’,或者和计费有关。”听得出来,信息部门的同事也是在强压怒火。 “这老登这么恶心,他犯罪了他知不知道!”小庄牙咬得咯咯响。 “他的事后面再说,没跑儿肯定的,高低给他逮进去。等下你继续在这里问,我去他店里电脑上拷证据,”森一看了看还在尝试和邢姨解释的金老板,对小庄说:“现在的情况是,金老板确实有不在场证明,他没有行凶时间。” 之前还对金老板不利的舆论风向,此时之前进攻最猛的一方瞬间落在下风。 贝拉看着森一和小庄交头接耳的表情,意识到了事情可能正朝着有些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我去所里拿点东西。”森一大声说,向堂子大门口走去。 小庄转向贝拉:“贝拉,刚才有证据显示金老板上午直到我们发现潘大海尸体前都没有离开过店里。你一直坚持他曾上过天台,现在,轮到你做解释了。” “我就知道这个丫头片子没安好心!红口白牙地血口喷人!”邢姨激愤不已,指着贝拉的鼻子:“老金到底怎么惹你了?你们上过大学的就是会欺负人是?!” 贝拉没理邢姨,一阵深呼吸,将双手揣在胸前。 刚才还支持她,提供金老板可疑信息的小兰哥、小兰嫂此刻也默不作声,一家人越贴越紧。 “你们家,嗯?一家子没个好心眼,把老金害进去你们好在这白住是不是?”邢姨又向小兰一家开火。 “哈哈,邢大妈,你不就是白住在这里吗,咋好意思说别人的?”插话的是上官雷,脸上挂着轻蔑的笑。 “关你什么事!?你个无业游民,住天台的家伙,也是三十的人了,连个女朋友的没有!”邢姨开启舌战群雄模式:“再说你知道个屁!谁说我没交租,我一直交着呢!” “哈哈哈哈!您老交房租的方式可真是太特别了,我都没脸说……”上官雷一边用食指刮着脸,一边笑得更放肆了。 邢姨听了就要扑上去挠。 弥生还在邢姨身边,她赶忙拽她,虽然被邢姨带了一个趔趄,好歹算是控制了一下邢姨的动向。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3 “说。”森一等着听他们之间什么仇什么怨。 “我有上午一直在店里的证据。”后槽牙咬碎,金老板下了一个巨大的决心。 “什么证据,拿出来。” “我上午一直在家里上网。” “继续,光上网不够。” “我那个摄像头,一直是开着的。” “有记录吗?”森一来了点兴致。 “有,我当时一直在用一个聊天软件,和老朋友线上聊天,摄像头一直是开着的。” 电脑放在前部店面空间和后屋安置植物人老婆的房间之间的房间,同时也是金老板的卧室,靠墙是一张窄窄的单人床,上面团推着散发着暧昧气味的被褥,廉价纸抽半压在布满黄渍的枕头下面。床头旁就是电脑桌,烟灰缸被插得像一株变异仙人球,透明茶缸内壁覆盖着厚厚茶垢,已看不清里面泡的茶叶,地上是十几个纸巾团。金老板把纸巾团往桌下踢了踢。 “不早说!来,调出来给我看。”森一坐到电脑前那垫子已经被磨得灰黑发亮的电脑椅上,朝显示屏努了努嘴。 “那个,只有在线时长记录,这样可以吗?” “不管什么你先调出来。” 金老板对着屏幕一通乱点,中途闪过几个令人不安的画面,终于一个对话框出现在屏幕中央。 在线时间:7:30——9:50。 “这说明不了什么,是说你的账号一直在线上,不是你本人一直在电脑前,做不了不在场证明。”森一仔细观察对话框,头也不回地说。 “不不不,这个聊天网站很特别,是必须人一直坐在屏幕前,才会一直计算时间的。人走开,计时器就会暂停。”金老板赶忙解释。 “嗯?还有这种鬼东西呢?你跟你老朋友网聊一下这么复杂的?”森一没听说过。 “对……就是这样……你看。”金老板说着,又打开了几个对话框,里面的时间记录确实和刚才的不同,十分琐碎。 在线时间:9:00——9:37;9:45——11:00;11:05——11:10…… 日期显示是前天。 “什么老朋友啊这么能唠……这什么聊天软件啊,说说看,”森一看了一眼支在显示屏上的摄像头:“你直接现在给我聊一个,我看看你这怎么计时的。” “这属于公民隐私范畴了……”金老板搓着手,抿嘴假笑着。 “呦,你好像还挺懂的。那我和你说,我现在不能确定这个记录能证明你在那个时间段一直坐在电脑前,你要是不做进一步配合,那你这个所谓不在场证据根本无效。”这种胡搅蛮缠的情况森一见多了。 “可是这记录不是明明白白的嘛!”金老板又把记录今天在线时间的对话框点了出来,烦躁地用手指戳着显示器屏幕。 森一垫了张纸巾握住鼠标一通操作,每调出一些新东西就用手机拍个照。金老板在一旁捂也不行,劝也不听,支巴了几下还是让森一拍到了不少屏幕照片。 他在手机上操作了下,把这些图片发给了信息部门的同事,让他们研究一下金老板的话是否属实。 “等着,”森一气定神闲:“很快的,你也坐下歇会儿。” 金老板来回踱步,如热锅上的蚂蚁。 十分钟后,森一的电话响了,是信息部门同事的回话。森一的语气刚开始还很正常,后来变得越来越气愤,瞪着金老板的眼神仿佛燃烧着地狱野火。 “知道了,谢谢。”森一对着电话告别时,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跟我走。”森一的眼神把金老板吓得直哆嗦。 金老板颤颤巍巍跟在后面,两人回到了潘大海家门前。 森一把小庄叫到一旁,把刚才发生的一切详细说给她听。 “什么?恋童网站?!”小庄尽量压低声音,眼睛瞪得溜圆。 “是的,和儿童进行非正常聊天,人如果不在摄像头前,时间记录就会暂停,可能是为了‘隐私保护’,或者和计费有关。”听得出来,信息部门的同事也是在强压怒火。 “这老登这么恶心,他犯罪了他知不知道!”小庄牙咬得咯咯响。 “他的事后面再说,没跑儿肯定的,高低给他逮进去。等下你继续在这里问,我去他店里电脑上拷证据,”森一看了看还在尝试和邢姨解释的金老板,对小庄说:“现在的情况是,金老板确实有不在场证明,他没有行凶时间。” 之前还对金老板不利的舆论风向,此时之前进攻最猛的一方瞬间落在下风。 贝拉看着森一和小庄交头接耳的表情,意识到了事情可能正朝着有些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我去所里拿点东西。”森一大声说,向堂子大门口走去。 小庄转向贝拉:“贝拉,刚才有证据显示金老板上午直到我们发现潘大海尸体前都没有离开过店里。你一直坚持他曾上过天台,现在,轮到你做解释了。” “我就知道这个丫头片子没安好心!红口白牙地血口喷人!”邢姨激愤不已,指着贝拉的鼻子:“老金到底怎么惹你了?你们上过大学的就是会欺负人是?!” 贝拉没理邢姨,一阵深呼吸,将双手揣在胸前。 刚才还支持她,提供金老板可疑信息的小兰哥、小兰嫂此刻也默不作声,一家人越贴越紧。 “你们家,嗯?一家子没个好心眼,把老金害进去你们好在这白住是不是?”邢姨又向小兰一家开火。 “哈哈,邢大妈,你不就是白住在这里吗,咋好意思说别人的?”插话的是上官雷,脸上挂着轻蔑的笑。 “关你什么事!?你个无业游民,住天台的家伙,也是三十的人了,连个女朋友的没有!”邢姨开启舌战群雄模式:“再说你知道个屁!谁说我没交租,我一直交着呢!” “哈哈哈哈!您老交房租的方式可真是太特别了,我都没脸说……”上官雷一边用食指刮着脸,一边笑得更放肆了。 邢姨听了就要扑上去挠。 弥生还在邢姨身边,她赶忙拽她,虽然被邢姨带了一个趔趄,好歹算是控制了一下邢姨的动向。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4 “大娘,大娘……”弥生轻轻拉着邢姨的袖口,幽幽地劝着。 小庄没有被穿插的冲突所影响,只盯着贝拉。 可贝拉还没说话,她的男朋友爱德华却先张口了,他推了推眼镜,用温柔依旧却毫无温度的声线说:“贝拉,我记得你今天没有洗衣服,为什么之前调查员来问时,你说衣服洗到一半呢……” 贝拉的身体瞬间佝偻了一下,听到这来自身后的意外之音,让她寒毛直竖。 她回身看向自己的男朋友,脸上不是以往那种皱眉嗔怒的表情,而是平静的呆滞。 “你说什么?”贝拉轻声问。 “贝拉,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对不起。”爱德华长长的睫毛下垂,看着贝拉家居服的第三颗扣子作面瘫状。 “爱德华,你……”贝拉刚反应过劲来,情绪从惊讶转变为厌恶,眯起眼睛咬紧牙关。 “他说的是真的吗?”小庄问贝拉。 贝拉没有回答。 “这……唉我看也瞒不住了……”爱德华那摊子还没有解决,小兰哥又开口了:“调查员同志,实不相瞒,我看见过小兰上天台,就案发那段时间。” “哦?当时你不是在睡觉吗?”小庄想起他之前说的话。 “我当时在二楼睡觉,离天台比较近,潘大海在天台上吊嗓子唱京戏,把我吵醒了。我本来想接着睡,结果他唱起来没完,我就打算开窗喊他几嗓子。可我窗帘还没拉开,就看见贝拉正从外楼梯往上走,平时这姑娘脾气比较爆,我想她可能就是上去告诉潘大海小声点的,我就没再继续行动,继续睡回笼觉去了。”小兰哥把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通。 小兰嫂在一旁一直拉小兰哥的袖子,小兰哥不为所动,坚持说完。小兰看起来也想说些什么,但在权威父亲的目光下,她最终还是闭牢了嘴。 “你这故事编得真好!你有证据吗?好歹提供个视频。”听他说完,贝拉侧眼看他。 小兰哥没接贝拉的茬,只对着小庄:“反正我只是把我知道的说出来,至于有利于谁、不利于谁,我没考虑那么多,只是我作为公民应尽的义务,应尽的义务……” 发表完毕后,小兰哥身上的自信瞬间褪尽,又回归到他一如往常的内敛状态。 “贝拉,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小庄问。 “解释?我需要解释什么?”贝拉的眼神在爱德华和小兰哥之间来回游移,嘴角依旧是不屑:“说金老板上过天台,好歹有把钥匙做证物。说我没洗衣服,说我上过天台,总要拿点像样的证据出来你们两个?”贝拉毫不退缩。 “可是……可是你泡的衣服盆子里有血呀,要不是看到那些血我也不会把你上午不是在洗衣服这事告诉调查员的……”爱德华适时补充道。 “我大姨妈!”小庄立起眼睛咆哮道。 “那盆衣服还在吗?”小庄问。 “在的,”爱德华抢先回答:“还放在卫生间门口没动过。” “恐怕我得把那盆湿衣服带走。”小庄说着,拨通了森一的电话:“你那边完事了吗?完事了去天台顶一下同事,让同事把贝拉泡的那盆衣服拿回所里。” “贝拉,现在的情况对你很不利,恐怕你也要跟着回所里一趟。”挂掉电话后,小庄语气平和地说。 贝拉看向小兰一家,之前脸上的自信和傲气此时去了一半,眼神中浮现出一种……祈求? “贝拉姐姐……”小兰不由自主念着贝拉的名字要往前冲。 当场被她爸爸一把拽住了。小兰嫂眼睛通红,充盈泪水,小庄仔细观察她,尝试猜测她眼神中的情绪。 “抓她!就是她!还想给我泼脏水你还嫩了点!你等着我让你全家都知道你杀老头子的事情!”金老板忿忿地连指带骂,又转向爱德华:“你小子还算公道,知道大义灭亲,有觉悟!” 邢姨又添油加醋地骂了几句,他俩算是暂时稳住了。 此时,贝拉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行,我跟你们去所里。但我劝你们把其他人也盯住,因为我知道我不是凶手。”说完站到了小庄身边。 小庄对各位说:“目前我们只能对各位进行问询,进一步的推断要根据后续的尸检报告情况。在破案前,请各位仍呆在自己家中,不要出家门,食物和生活用度会有人帮忙送上门。” “凭什么因为她一个人限制我们所有居民的自由呢。”爱德华推了推眼镜。 贝拉轻笑一声,已经不再看他了。 “请各位积极配合,否则后果自负。”小庄无意专门回复他,只照本宣科。 “弥生,你这几天愿意继续在邢大娘家先住着,还是跟我到我们单位宿舍住几天?”小庄问。 刚才整个集体问询中,弥生除了拽了邢姨几下,其余时间都没有说话,像失了魂一样一直呆坐在原地。 邢姨为金老板暂时摆脱嫌疑振奋不已,也没有心力去管那个临时塞到她手里的小丫头了。 弥生看看堂子里的大伙,想了好一阵,上前拉住了小庄的手。 “那等一会儿让我同事把你带回去。”小庄说。 已是晚饭时间,大家分别回到了自己的家。调查所派来的后援部队也到了,一切都已安顿好。 “森一,我想去现场再看看。”小庄仰头看着楼顶。 “行,咱俩走。”森一撸着袖子就打算上楼。 “你先跟着回所里,看看尸检那边怎么样了,催着点,别又排那么久的队。我自己上去看就行。” “那……也行,反正同志们都到了,也不会有啥危险,”森一看了看各家袅袅升起的炊烟,从小庄手里接过弥生:“咱们先走,到时候给你安排个漂亮姐姐陪你住哈,这个太凶了。” 小庄笑着捶了森一一拳头,上楼去了。 回到所里后,贝拉被安排在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在尸检报告出来前,森一不打算进行对她的问询。 他先带弥生到食堂吃饭,嘱咐窗口又给现煎了个鸡蛋。 他把煎蛋端来笑着让弥生吃时,弥生突然后撤,同时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4 “大娘,大娘……”弥生轻轻拉着邢姨的袖口,幽幽地劝着。 小庄没有被穿插的冲突所影响,只盯着贝拉。 可贝拉还没说话,她的男朋友爱德华却先张口了,他推了推眼镜,用温柔依旧却毫无温度的声线说:“贝拉,我记得你今天没有洗衣服,为什么之前调查员来问时,你说衣服洗到一半呢……” 贝拉的身体瞬间佝偻了一下,听到这来自身后的意外之音,让她寒毛直竖。 她回身看向自己的男朋友,脸上不是以往那种皱眉嗔怒的表情,而是平静的呆滞。 “你说什么?”贝拉轻声问。 “贝拉,我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对不起。”爱德华长长的睫毛下垂,看着贝拉家居服的第三颗扣子作面瘫状。 “爱德华,你……”贝拉刚反应过劲来,情绪从惊讶转变为厌恶,眯起眼睛咬紧牙关。 “他说的是真的吗?”小庄问贝拉。 贝拉没有回答。 “这……唉我看也瞒不住了……”爱德华那摊子还没有解决,小兰哥又开口了:“调查员同志,实不相瞒,我看见过小兰上天台,就案发那段时间。” “哦?当时你不是在睡觉吗?”小庄想起他之前说的话。 “我当时在二楼睡觉,离天台比较近,潘大海在天台上吊嗓子唱京戏,把我吵醒了。我本来想接着睡,结果他唱起来没完,我就打算开窗喊他几嗓子。可我窗帘还没拉开,就看见贝拉正从外楼梯往上走,平时这姑娘脾气比较爆,我想她可能就是上去告诉潘大海小声点的,我就没再继续行动,继续睡回笼觉去了。”小兰哥把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通。 小兰嫂在一旁一直拉小兰哥的袖子,小兰哥不为所动,坚持说完。小兰看起来也想说些什么,但在权威父亲的目光下,她最终还是闭牢了嘴。 “你这故事编得真好!你有证据吗?好歹提供个视频。”听他说完,贝拉侧眼看他。 小兰哥没接贝拉的茬,只对着小庄:“反正我只是把我知道的说出来,至于有利于谁、不利于谁,我没考虑那么多,只是我作为公民应尽的义务,应尽的义务……” 发表完毕后,小兰哥身上的自信瞬间褪尽,又回归到他一如往常的内敛状态。 “贝拉,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小庄问。 “解释?我需要解释什么?”贝拉的眼神在爱德华和小兰哥之间来回游移,嘴角依旧是不屑:“说金老板上过天台,好歹有把钥匙做证物。说我没洗衣服,说我上过天台,总要拿点像样的证据出来你们两个?”贝拉毫不退缩。 “可是……可是你泡的衣服盆子里有血呀,要不是看到那些血我也不会把你上午不是在洗衣服这事告诉调查员的……”爱德华适时补充道。 “我大姨妈!”小庄立起眼睛咆哮道。 “那盆衣服还在吗?”小庄问。 “在的,”爱德华抢先回答:“还放在卫生间门口没动过。” “恐怕我得把那盆湿衣服带走。”小庄说着,拨通了森一的电话:“你那边完事了吗?完事了去天台顶一下同事,让同事把贝拉泡的那盆衣服拿回所里。” “贝拉,现在的情况对你很不利,恐怕你也要跟着回所里一趟。”挂掉电话后,小庄语气平和地说。 贝拉看向小兰一家,之前脸上的自信和傲气此时去了一半,眼神中浮现出一种……祈求? “贝拉姐姐……”小兰不由自主念着贝拉的名字要往前冲。 当场被她爸爸一把拽住了。小兰嫂眼睛通红,充盈泪水,小庄仔细观察她,尝试猜测她眼神中的情绪。 “抓她!就是她!还想给我泼脏水你还嫩了点!你等着我让你全家都知道你杀老头子的事情!”金老板忿忿地连指带骂,又转向爱德华:“你小子还算公道,知道大义灭亲,有觉悟!” 邢姨又添油加醋地骂了几句,他俩算是暂时稳住了。 此时,贝拉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行,我跟你们去所里。但我劝你们把其他人也盯住,因为我知道我不是凶手。”说完站到了小庄身边。 小庄对各位说:“目前我们只能对各位进行问询,进一步的推断要根据后续的尸检报告情况。在破案前,请各位仍呆在自己家中,不要出家门,食物和生活用度会有人帮忙送上门。” “凭什么因为她一个人限制我们所有居民的自由呢。”爱德华推了推眼镜。 贝拉轻笑一声,已经不再看他了。 “请各位积极配合,否则后果自负。”小庄无意专门回复他,只照本宣科。 “弥生,你这几天愿意继续在邢大娘家先住着,还是跟我到我们单位宿舍住几天?”小庄问。 刚才整个集体问询中,弥生除了拽了邢姨几下,其余时间都没有说话,像失了魂一样一直呆坐在原地。 邢姨为金老板暂时摆脱嫌疑振奋不已,也没有心力去管那个临时塞到她手里的小丫头了。 弥生看看堂子里的大伙,想了好一阵,上前拉住了小庄的手。 “那等一会儿让我同事把你带回去。”小庄说。 已是晚饭时间,大家分别回到了自己的家。调查所派来的后援部队也到了,一切都已安顿好。 “森一,我想去现场再看看。”小庄仰头看着楼顶。 “行,咱俩走。”森一撸着袖子就打算上楼。 “你先跟着回所里,看看尸检那边怎么样了,催着点,别又排那么久的队。我自己上去看就行。” “那……也行,反正同志们都到了,也不会有啥危险,”森一看了看各家袅袅升起的炊烟,从小庄手里接过弥生:“咱们先走,到时候给你安排个漂亮姐姐陪你住哈,这个太凶了。” 小庄笑着捶了森一一拳头,上楼去了。 回到所里后,贝拉被安排在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在尸检报告出来前,森一不打算进行对她的问询。 他先带弥生到食堂吃饭,嘱咐窗口又给现煎了个鸡蛋。 他把煎蛋端来笑着让弥生吃时,弥生突然后撤,同时露出了恐惧的神情。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5 “怎么了?讨厌吃煎蛋?”森一见过讨厌某种食物的孩子,但如此剧烈的反应他还是第一次见。 弥生像是刚刚回过神,身体依旧呈后仰状态,但表情好歹是舒缓了一些:“谢谢大哥哥,我只是不爱吃煎蛋。” “哦,那你多吃点那个炖肉哈,他们招牌,慢慢吃。”森一觉得对方反应有异,为了不刺激到她,没有再过度追问。 森一坐在弥生对面,吃着一碗虾仁浇头面,期间尽量避免和这个敏感的小女孩发生眼神接触。 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森一的电话短信提示音响起,他搭眼一看,信息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 匆忙擦了擦嘴,他走到窗边认真看起那些字来: “凶手是上官雷。是他杀了潘大海,因为潘大海骂他是盲流子,两人积怨已久,多次起过冲突。我拍下了上官雷行凶的照片。因为避免被报复,所以恐怕无法留下姓名。照片放在了小孩们玩游戏的半地下室。” 短信内容到此为止。 “你吃完在这等我啊,我办点事,办完回来找你哦。”森一留给弥生这句话,拔腿往信息部去了。 上楼梯时,他拨通了小庄的电话,把信息内容原原本本转述给了她。小庄表示马上去半地下室找照片。 信息部的灯几乎二十四小时常亮,今天好不容易能在晚上九点前下班,看着兴冲冲闯进来的森一,纷纷拍着脑门摔坐回椅子上。 “又啥?”桌上摆着动漫手办的二次元老兄耷拉着眼皮问森一。 “小事儿小事儿,帮我查个电话号码。”说着,森一把短信来电号码亮给对方。 对方对着电脑一番操作,轻飘飘说了句:“虚拟号,无实名,无解。” 这个答案并没有超出森一的预料,他点点头:“谢谢兄弟,明天请你吃早饭哈。” 从信息部出来,森一又立刻去了尸检部。 “怎么样,哥们儿,有没有啥初步结果?”他勾着尸检部办公室值班人员的肩套近乎。 “大哥,你们尸体下午才送来的,你在期待些个啥?”对方一脸无语。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看今天没几具尸体要检啊,都不用排队……喏,里边躺着那个不就是潘大海吗?”森一指着监控屏幕说道。 值班员叹了口气,说:“咳,结果多少是有了点了,但不是潘大海的……真他妈不要脸!臭傻逼!” “怎么这么激动,你好好说,怎么个事儿?”森一自己不吸烟,专门准备了根烟给他兄弟点上了。 “是那个小男孩。”值班员深吸一口,眉头紧皱。 “弥鹿吗?不是摔死的?” “确实是摔死的,但是死前……” “受过虐待?” “不是一般的虐待……” 森一大致有了猜想,只是真心希望自己猜错了。 “这个叫弥鹿的小男孩,生前曾遭受过侵犯,就死前不久。”说完,值班员咳了口痰,用力吐到垃圾桶里。 “侵犯!?” 值班员用力点点头,面色凝重。 “是用工具还是……” 值班员摇摇头:“不是,不是工具……” “操!畜牲!”几乎不说脏话的森一忍不住骂道。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待情绪稍微稳定后,森一表示希望加快潘大海的尸检,并留了一包烟。 既然弥鹿死前曾遭受过侵犯,那么凶手就不会是贝拉。 出了尸检部,森一又转战到了检验科,这边结果出的很快。 “泡衣服的盆子里确实有血,但是和两名死者的血型都对不上。”检验员看到森一,直截了当告诉了他结果。 森一记得贝拉说的是盆子里是自己的经血,这样看来她并没有说谎。 目前能够指控贝拉的疑点仅有她污蔑金老板这一项了。可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证据,也许只是他想趁机收拾一下这个令她十分看不惯的老头子,公报私仇,就像爱德华对待她一样。 他们这种做法森一司空见惯,但仍然十分讨厌,这种把调查员当傻子当枪使的行为。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排除完金老板和贝拉,上官雷已然成为了被告席上的新晋人物。 “哎呀!”森一一拍脑门,想起弥生还留在食堂,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去。 食堂里大部分的灯都已熄了,只在一个位置留了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 白炽灯下,弥生小小的身体蜷在餐椅上,已然进入梦乡。 “这些没心没肺的食堂承包商!”森一气愤地念叨着,走过去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弥生身上。 感受到了衣物的触碰,弥生醒了:“大哥哥……” “走,先带你去找个宿舍。”森一见弥生醒了,便让她披了自己的衣服,带着她往女调查员宿舍走。 一路上弥生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哭。 不知道她此刻如果知道除了爷爷,弟弟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会不会崩溃。 一日之内失去所有家人,孤零零的小女孩。 森一眼眶红了起来。 把弥生托付给一个明天不用上班的女同事后,森一打算回办公室等小庄。 没等椅子坐热,小庄大步流星进来了,她把几张照片甩在桌子上:“的确,有人拍下了上官雷的行凶照片。” 森一拿起照片仔细看起来。看得出来,拍照人离被拍对象距离很远,但也可以让人一眼认出,画面上高举砍刀的人就是上官雷没错,潘大海的身影则有些模糊,对比生前体型的话倒也一致。场景就是案发的天台,砍人的背景就是潘大海的仓房。 “你看出这照片是从哪个方向拍的了吗?”小庄问。 “貌似是站在某个楼顶拍的,但那个方向……并不是任何一栋目前有人居住的楼。”森一回忆道。 “对,是个没租出去任何房间的楼,从拍摄视线来看也是天台,比案发楼要高一些。我走前专门去看过,也是个带外楼梯的楼,外楼梯直达天台。上面乱糟糟的堆了些废家具。现场的脚印和指纹被人特意清扫过。”小庄给森一讲了一下刚刚自己的调查情况。 “庄姐,那现在要让贝拉回去吗?”森一问。 “不慌,先把上官雷带来。”小庄目光坚定。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5 “怎么了?讨厌吃煎蛋?”森一见过讨厌某种食物的孩子,但如此剧烈的反应他还是第一次见。 弥生像是刚刚回过神,身体依旧呈后仰状态,但表情好歹是舒缓了一些:“谢谢大哥哥,我只是不爱吃煎蛋。” “哦,那你多吃点那个炖肉哈,他们招牌,慢慢吃。”森一觉得对方反应有异,为了不刺激到她,没有再过度追问。 森一坐在弥生对面,吃着一碗虾仁浇头面,期间尽量避免和这个敏感的小女孩发生眼神接触。 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森一的电话短信提示音响起,他搭眼一看,信息的内容让他大吃一惊。 匆忙擦了擦嘴,他走到窗边认真看起那些字来: “凶手是上官雷。是他杀了潘大海,因为潘大海骂他是盲流子,两人积怨已久,多次起过冲突。我拍下了上官雷行凶的照片。因为避免被报复,所以恐怕无法留下姓名。照片放在了小孩们玩游戏的半地下室。” 短信内容到此为止。 “你吃完在这等我啊,我办点事,办完回来找你哦。”森一留给弥生这句话,拔腿往信息部去了。 上楼梯时,他拨通了小庄的电话,把信息内容原原本本转述给了她。小庄表示马上去半地下室找照片。 信息部的灯几乎二十四小时常亮,今天好不容易能在晚上九点前下班,看着兴冲冲闯进来的森一,纷纷拍着脑门摔坐回椅子上。 “又啥?”桌上摆着动漫手办的二次元老兄耷拉着眼皮问森一。 “小事儿小事儿,帮我查个电话号码。”说着,森一把短信来电号码亮给对方。 对方对着电脑一番操作,轻飘飘说了句:“虚拟号,无实名,无解。” 这个答案并没有超出森一的预料,他点点头:“谢谢兄弟,明天请你吃早饭哈。” 从信息部出来,森一又立刻去了尸检部。 “怎么样,哥们儿,有没有啥初步结果?”他勾着尸检部办公室值班人员的肩套近乎。 “大哥,你们尸体下午才送来的,你在期待些个啥?”对方一脸无语。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看今天没几具尸体要检啊,都不用排队……喏,里边躺着那个不就是潘大海吗?”森一指着监控屏幕说道。 值班员叹了口气,说:“咳,结果多少是有了点了,但不是潘大海的……真他妈不要脸!臭傻逼!” “怎么这么激动,你好好说,怎么个事儿?”森一自己不吸烟,专门准备了根烟给他兄弟点上了。 “是那个小男孩。”值班员深吸一口,眉头紧皱。 “弥鹿吗?不是摔死的?” “确实是摔死的,但是死前……” “受过虐待?” “不是一般的虐待……” 森一大致有了猜想,只是真心希望自己猜错了。 “这个叫弥鹿的小男孩,生前曾遭受过侵犯,就死前不久。”说完,值班员咳了口痰,用力吐到垃圾桶里。 “侵犯!?” 值班员用力点点头,面色凝重。 “是用工具还是……” 值班员摇摇头:“不是,不是工具……” “操!畜牲!”几乎不说脏话的森一忍不住骂道。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待情绪稍微稳定后,森一表示希望加快潘大海的尸检,并留了一包烟。 既然弥鹿死前曾遭受过侵犯,那么凶手就不会是贝拉。 出了尸检部,森一又转战到了检验科,这边结果出的很快。 “泡衣服的盆子里确实有血,但是和两名死者的血型都对不上。”检验员看到森一,直截了当告诉了他结果。 森一记得贝拉说的是盆子里是自己的经血,这样看来她并没有说谎。 目前能够指控贝拉的疑点仅有她污蔑金老板这一项了。可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证据,也许只是他想趁机收拾一下这个令她十分看不惯的老头子,公报私仇,就像爱德华对待她一样。 他们这种做法森一司空见惯,但仍然十分讨厌,这种把调查员当傻子当枪使的行为。 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排除完金老板和贝拉,上官雷已然成为了被告席上的新晋人物。 “哎呀!”森一一拍脑门,想起弥生还留在食堂,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去。 食堂里大部分的灯都已熄了,只在一个位置留了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 白炽灯下,弥生小小的身体蜷在餐椅上,已然进入梦乡。 “这些没心没肺的食堂承包商!”森一气愤地念叨着,走过去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弥生身上。 感受到了衣物的触碰,弥生醒了:“大哥哥……” “走,先带你去找个宿舍。”森一见弥生醒了,便让她披了自己的衣服,带着她往女调查员宿舍走。 一路上弥生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哭。 不知道她此刻如果知道除了爷爷,弟弟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会不会崩溃。 一日之内失去所有家人,孤零零的小女孩。 森一眼眶红了起来。 把弥生托付给一个明天不用上班的女同事后,森一打算回办公室等小庄。 没等椅子坐热,小庄大步流星进来了,她把几张照片甩在桌子上:“的确,有人拍下了上官雷的行凶照片。” 森一拿起照片仔细看起来。看得出来,拍照人离被拍对象距离很远,但也可以让人一眼认出,画面上高举砍刀的人就是上官雷没错,潘大海的身影则有些模糊,对比生前体型的话倒也一致。场景就是案发的天台,砍人的背景就是潘大海的仓房。 “你看出这照片是从哪个方向拍的了吗?”小庄问。 “貌似是站在某个楼顶拍的,但那个方向……并不是任何一栋目前有人居住的楼。”森一回忆道。 “对,是个没租出去任何房间的楼,从拍摄视线来看也是天台,比案发楼要高一些。我走前专门去看过,也是个带外楼梯的楼,外楼梯直达天台。上面乱糟糟的堆了些废家具。现场的脚印和指纹被人特意清扫过。”小庄给森一讲了一下刚刚自己的调查情况。 “庄姐,那现在要让贝拉回去吗?”森一问。 “不慌,先把上官雷带来。”小庄目光坚定。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6 森一立刻打电话让把人接过来。 在等上官雷过来的空档,森一又向小庄说了弥鹿死前曾遭受侵犯的事情。 “这么看,凶手肯定不是贝拉了,接下来就看上官雷怎么说了,”小庄说道:“上官雷是真够变态的,要真是他,进去了有他好受的。” “那么,你感觉那个小兰哥有没有可疑的点?”森一问。 “从动机来看可能性不大,小兰哥妻女双全,听说过‘幸福者退让法则’吗?双方起冲突,往往拥有更多幸福的人会选择息事宁人,因为自己所拥有的怕被破坏,而对方一无所有、烂命一条、失无所失。要说小兰哥用自己还算正常的日子换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生活老人的亡故,说不通,除非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对他做过背景调查了,小兰哥老家父母活得好好的,”小庄给森一:“既然你这样问了,那我也问问你,你难道就不会怀疑爱德华吗?” “你这么一提醒,我还真感觉这个人挺阴郁的。”森一挠挠头。 “你这样想下去,所有男性就都有嫌疑了。我们现在既然有了最大嫌疑人——上官雷,就应该好好把这条线查清楚。”小庄双手揣在胸前,欣慰一笑。 “庄姐说的有道理。” “潘大海的尸检报告什么时候出来,有说具体时间吗?” “估计不会很快,我刚才看那个架势,尸体刚上解剖台不久。” “嗯。”小庄似乎并不觉得奇怪。 “奇怪,明明潘大海尸体先送来,不知道为什么先看的弥鹿的。”森一皱眉道。 “人家有自己的节奏,咱们这案子没有那么急呗。” “这人命哪有高低贵贱,就因为咱们这案子死者是低保老人,尸检那帮人就那么不上心……” 小庄在唇中竖起食指:“这种容易引起矛盾误会的话以后要少说!” 森一叉腰叹了口气:“言归正传,庄姐,刚才你在现场又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小庄摇摇头:“除了咱们两个一起看到的,其他的,也没啥。对了,弥生安顿好了?” “嗯,放心,跟隔壁科室那个圆脸女孩一起睡去了,你知道那个特温柔的姑娘?” “知道知道,大哥我建议你收收笑容,脑袋都要笑豁啦。”小庄打趣道。 “我去提前做做功课,试着调一下上官雷的个人资料。”森一说完,坐到自己的电脑前。 小庄也坐到自己的工位前,在稿纸上写写画画。 一个半小时后,一位同事探头进来:“上官雷到了。” 森一此刻也有了新发现:“庄姐,上官雷,哦不,这个王刚,了不得。” “怎么又出现了个王刚啊?”小庄收拾着桌子问。 “他根本不叫什么上官雷,他叫王刚,是通缉犯。”森一对着屏幕仔细核对着信息说道。 “哈?!通缉犯?”小庄恨不得大笑出来。 “嗯,纵火杀人,隔壁nadie市的,前年杀了邻居全家,起因是他常年在外打工,就他老娘一个人在老家,邻居侵占他家土地还打了他老娘。于是他拿把砍刀把邻居家灭门了,然后一把火把房子烧了。”森一转述着他的犯罪信息。 “通缉犯王刚……这不巧了么,你看这业绩指标这不就来了!”小庄兴高采烈拉着森一往问询室走。 此时已是深夜十一点。 问询室里的白炽灯亮得刺眼,上官雷坐在灯下,依旧是白天一脸混不吝的神态。 小庄和森一坐到他的对面。 “单位请假了吗?”小庄故作轻松。 上官雷撇嘴笑了一下:“甭来这套,别套近乎。” “有人掌握了你的犯罪证据。”森一绷着脸。 “证据?没做过的事情哪里来的证据?搞笑。有没有烟来一根。”上官雷撅起嘴,扬了扬下巴。 “别那么多事,”森一掏出那几张照片摔在桌子上:“这是你?” 上官雷先是邪里邪气地笑了笑,才慢慢前倾,看那几张照片。 随着他的眼睛停留在照片上的时间变长,他的表情逐渐僵硬起来,笑容像被抽掉的丝,一寸寸逃离他的脸庞。 “王刚,是你。这照片上,是你。”森一重复道。 上官雷听到自己的真名,浑身哆嗦了一下。 在他缓过神来尝试抢夺桌上的照片前,森一按住了他的手。 上官雷虽然精壮,却不敌门外闻声而入的警卫,人瞬间被完全按到了桌子上。 “放开我!放开我!”他疯狂大叫着,手臂不甘心地向前扒着,想去抓桌上的铜制笔筒。 待到被制服拷回椅子上时,他已双眼通红、青筋暴凸。 森一看了小庄一眼,和上官雷说:“等你冷静一下,我们录口供。” 上官雷呼呼地喘着粗气。 十分钟后,上官雷仿佛认命一般垂下了头,眼眶依旧发红,但眼神不再像是要吃人的样子。 “说。”森一递给了他一根烟,帮他点上。 上官雷深深吸了一口,像是要把肺填满。 “潘大海那个老逼登,死有余辜。”上官雷咬着后槽牙,吐出浓浓一口烟。 “那也轮不到你来审判,直说,他哪惹着你了?”杀人犯总有各种合理的理由,森一见多了。 “他就是个老色逼,他连他亲孙子、亲孙女都不放过。”说着,用戴着手铐的腕子用力砸了下桌面,表情凶狠至极。 森一感到身体突然麻痹了。 弥鹿死前被侵犯的事实已经让他几近呕吐,而现在得知侵犯他的对象竟然很可能是他的亲爷爷,类似的情况并非没有听说过,只是落到自己手上的案子,这还是头一个。 令人恶心的事实摆在面前时,那种实时刺激,与案例学习是截然不同的。 他想起了金老板那个恋童癖,现在脑海里又叠加上了潘大海的嘴脸,差一点当场吐出来。 他本来预设的推理是上官雷这个禽兽奸杀了弥鹿,又在潘大海保护孙子时残忍杀害了对方。而此刻上官雷目前提供的说法却几乎推翻了这个最可能的假设。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6 森一立刻打电话让把人接过来。 在等上官雷过来的空档,森一又向小庄说了弥鹿死前曾遭受侵犯的事情。 “这么看,凶手肯定不是贝拉了,接下来就看上官雷怎么说了,”小庄说道:“上官雷是真够变态的,要真是他,进去了有他好受的。” “那么,你感觉那个小兰哥有没有可疑的点?”森一问。 “从动机来看可能性不大,小兰哥妻女双全,听说过‘幸福者退让法则’吗?双方起冲突,往往拥有更多幸福的人会选择息事宁人,因为自己所拥有的怕被破坏,而对方一无所有、烂命一条、失无所失。要说小兰哥用自己还算正常的日子换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生活老人的亡故,说不通,除非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对他做过背景调查了,小兰哥老家父母活得好好的,”小庄给森一:“既然你这样问了,那我也问问你,你难道就不会怀疑爱德华吗?” “你这么一提醒,我还真感觉这个人挺阴郁的。”森一挠挠头。 “你这样想下去,所有男性就都有嫌疑了。我们现在既然有了最大嫌疑人——上官雷,就应该好好把这条线查清楚。”小庄双手揣在胸前,欣慰一笑。 “庄姐说的有道理。” “潘大海的尸检报告什么时候出来,有说具体时间吗?” “估计不会很快,我刚才看那个架势,尸体刚上解剖台不久。” “嗯。”小庄似乎并不觉得奇怪。 “奇怪,明明潘大海尸体先送来,不知道为什么先看的弥鹿的。”森一皱眉道。 “人家有自己的节奏,咱们这案子没有那么急呗。” “这人命哪有高低贵贱,就因为咱们这案子死者是低保老人,尸检那帮人就那么不上心……” 小庄在唇中竖起食指:“这种容易引起矛盾误会的话以后要少说!” 森一叉腰叹了口气:“言归正传,庄姐,刚才你在现场又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小庄摇摇头:“除了咱们两个一起看到的,其他的,也没啥。对了,弥生安顿好了?” “嗯,放心,跟隔壁科室那个圆脸女孩一起睡去了,你知道那个特温柔的姑娘?” “知道知道,大哥我建议你收收笑容,脑袋都要笑豁啦。”小庄打趣道。 “我去提前做做功课,试着调一下上官雷的个人资料。”森一说完,坐到自己的电脑前。 小庄也坐到自己的工位前,在稿纸上写写画画。 一个半小时后,一位同事探头进来:“上官雷到了。” 森一此刻也有了新发现:“庄姐,上官雷,哦不,这个王刚,了不得。” “怎么又出现了个王刚啊?”小庄收拾着桌子问。 “他根本不叫什么上官雷,他叫王刚,是通缉犯。”森一对着屏幕仔细核对着信息说道。 “哈?!通缉犯?”小庄恨不得大笑出来。 “嗯,纵火杀人,隔壁nadie市的,前年杀了邻居全家,起因是他常年在外打工,就他老娘一个人在老家,邻居侵占他家土地还打了他老娘。于是他拿把砍刀把邻居家灭门了,然后一把火把房子烧了。”森一转述着他的犯罪信息。 “通缉犯王刚……这不巧了么,你看这业绩指标这不就来了!”小庄兴高采烈拉着森一往问询室走。 此时已是深夜十一点。 问询室里的白炽灯亮得刺眼,上官雷坐在灯下,依旧是白天一脸混不吝的神态。 小庄和森一坐到他的对面。 “单位请假了吗?”小庄故作轻松。 上官雷撇嘴笑了一下:“甭来这套,别套近乎。” “有人掌握了你的犯罪证据。”森一绷着脸。 “证据?没做过的事情哪里来的证据?搞笑。有没有烟来一根。”上官雷撅起嘴,扬了扬下巴。 “别那么多事,”森一掏出那几张照片摔在桌子上:“这是你?” 上官雷先是邪里邪气地笑了笑,才慢慢前倾,看那几张照片。 随着他的眼睛停留在照片上的时间变长,他的表情逐渐僵硬起来,笑容像被抽掉的丝,一寸寸逃离他的脸庞。 “王刚,是你。这照片上,是你。”森一重复道。 上官雷听到自己的真名,浑身哆嗦了一下。 在他缓过神来尝试抢夺桌上的照片前,森一按住了他的手。 上官雷虽然精壮,却不敌门外闻声而入的警卫,人瞬间被完全按到了桌子上。 “放开我!放开我!”他疯狂大叫着,手臂不甘心地向前扒着,想去抓桌上的铜制笔筒。 待到被制服拷回椅子上时,他已双眼通红、青筋暴凸。 森一看了小庄一眼,和上官雷说:“等你冷静一下,我们录口供。” 上官雷呼呼地喘着粗气。 十分钟后,上官雷仿佛认命一般垂下了头,眼眶依旧发红,但眼神不再像是要吃人的样子。 “说。”森一递给了他一根烟,帮他点上。 上官雷深深吸了一口,像是要把肺填满。 “潘大海那个老逼登,死有余辜。”上官雷咬着后槽牙,吐出浓浓一口烟。 “那也轮不到你来审判,直说,他哪惹着你了?”杀人犯总有各种合理的理由,森一见多了。 “他就是个老色逼,他连他亲孙子、亲孙女都不放过。”说着,用戴着手铐的腕子用力砸了下桌面,表情凶狠至极。 森一感到身体突然麻痹了。 弥鹿死前被侵犯的事实已经让他几近呕吐,而现在得知侵犯他的对象竟然很可能是他的亲爷爷,类似的情况并非没有听说过,只是落到自己手上的案子,这还是头一个。 令人恶心的事实摆在面前时,那种实时刺激,与案例学习是截然不同的。 他想起了金老板那个恋童癖,现在脑海里又叠加上了潘大海的嘴脸,差一点当场吐出来。 他本来预设的推理是上官雷这个禽兽奸杀了弥鹿,又在潘大海保护孙子时残忍杀害了对方。而此刻上官雷目前提供的说法却几乎推翻了这个最可能的假设。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7 森一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问你为什么杀他,你就说你为什么杀潘大海。难道就是纯粹见不得他作恶,你替天行道,是吗?”森一直视上官雷的眼睛。 “他这种垃圾,三天两头找我麻烦,骂我好多次了,就他这种人间垃圾居然觉得自己有资格骂我,搞笑。这次吵架比以往激动,我就把他宰了。”上官雷看着天花板,似乎在回忆。 “可是今天上午,你应该是在上工?”森一问。 “有个工友临时有事想和我换班,所以早晨就回堂子了。” “你从哪进堂子的?贝拉家楼旁边缝隙那里的铁隔板?”小庄问。 “没错。” “为什么?” “好玩。而且绕过大门走,还不用被老金催房租。”提起金老板,上官雷脸上也是十分厌恶。 所以监控记录没有看到上官雷的影子。 “你为什么会去那个天台呢?你住在另一栋楼的天台,是个棚屋。”小庄问。 “他当时在天台上唱京戏,唱得极差,难听得要死。我要睡觉,就得去警告他一下。” “然后呢?”森一问。 “然后?然后他又骂我盲流子不要脸,什么难听骂什么,我没惯着他跟他对骂。后来他越骂越来劲,还骂我是孤儿,我就用砍刀让他闭嘴了。”上官雷说完,脸上出现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行,带走,先关着。”小庄对门口的两名警卫员说。 上官雷被带走时,丝毫没有反抗。 被警卫员架出门的一瞬间,森一看到上官雷的侧脸,通红的眼睛,一串眼泪释出。他心中忖度了一下,总觉得奇怪。 “庄姐,这小子撂得挺顺利哈,真没想到,这么个凶狠的人,认罪这么快。”森一确认三人走远后,和小庄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忙活了一整天,堂子里的人互相了猜忌泼脏水了一整天,结果却是这么简单。只能说咱俩运气好。”小庄笑道。 “奇怪他为什么不早点说。” “人怎么会第一时间认为自己会输呢,碰到这种事关自己生死未来的事情,人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因应激而否认自保的。后来估计是想到我们也会查他的背景,早晚发现他是通缉犯。” “那他应该自首。” “这个未免要求太高了。从他见到我们直到这一刻,才不过十个小时。大多数普通人没有在这点时间里想清楚并行动的能力。” “也许。庄姐,痛点来了。你觉得会是谁拍下了上官雷的行凶照片?” “不好说,从众人反应来看,是小兰嫂的可能性似乎更大。” “庄姐,还有个问题,有个大问题。”森一看着小庄。 “什么?”小庄边收拾着问询材料边漫不经心地问。 “他没有提到过弥鹿。”森一看着走廊尽头被押着走向拘留室的上官雷的背影,平静地说。 “我的理解是,弥鹿的死,很可能跟上官雷没关系。说他并不知道弥鹿已经死了,也很正常。” 森一思考了一下小庄的话,分析道:“有可能,他也许是受到潘大海侵犯后,心理崩溃而自尽身亡。当然,前提是上官雷说了真话,潘大海对自己的孙辈的确有侵犯行为。” 说话间,森一的电话响起。是尸检部门打来的。在小庄的提醒下,森一开了免提。 “弥鹿体内的体液测试结果显示,侵犯人是潘大海。” “他妈的!”今天森一说了太多脏话,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 “死亡时间和你们说的差不多,早晨八点左右。”说完,尸检部门的同事就要挂电话。 森一紧忙追问:“潘大海尸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重要进展?” 对面沉默了一阵。 “对,潘大海尸体这边有没有什么进展?”小庄跟着又问一遍。 对方又沉默了好几秒钟,才勉强给了个答案:“最快明早上班,现在还没有。” “好的,你们辛苦了。”小庄说完替森一挂断了电话。 两人陷入沉默,似乎对案情都各有疑虑,一路无言回到办公室。 至少两分钟后,森一才开口说话:“庄姐,我觉得有蹊跷,不能就这么定性了。” “没有人说定性,只是到现在这一步,我们的嫌疑犯已经有了确认的人,那就专心走下去。”小庄有点不耐烦了。 “上官雷撂的太轻巧,肯定有问题,他很像有什么别的目的。所谓的证据也只是一沓照片,可是那照片一没有拍摄时间,二不是怼脸直拍,三完全没有人物动态,上官雷这种杀人全家的魔王居然当场就撂了……”森一的手指敲着那几张照片,咬着嘴唇。 “行啦行啦,我也在想,好吗?”小庄的语气已经明显不想交流了。 森一怔怔看着她,感到有些陌生。他起身倒了杯热茶,放到小庄手边,走回自己的工位默默浏览网页。 后半夜,两人都困了,分别在自己桌子上趴着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森一被小庄叫醒,她轻轻拍着森一的肩膀:“兄弟,醒醒。” 森一抬头见小庄的状态已恢复了很多,内心先是松了口气,进而又观察到对方的黑眼圈,还是感到心疼。 “尸检结果出来了。”小庄把一张纸轻轻放到森一面前。 森一用力揉揉眼睛,仔细阅读起来。 尸检报告言简意赅,却其中的结论却不像森一之前想得那样简单。无法用肉眼直接观察到的伤害情况,以出人意料的方式铺陈在他面前。 潘大海的致死原因并非任何砍伤,包括脑后那道非常深的破骨伤,都不是。 致命伤确实位于脑后,但却是一细根侵入伤,戳穿头骨,直达脑腔。 那是一根长钉造成的致命伤,正正隐藏在他脑后那最深一刀之中,且早于砍刀伤。 在受到致命伤后,潘大海很快失去了生命体征,后面所有的砍刀伤,都是在潘大海已经咽气后才出现的。 而且,身上的所有砍刀伤,都非常浅,甚至有些伤口仅是划伤,完全没有制服的效果。 潘大海不是被砍死的……上官雷可是说的自己砍死了潘大海!森一心中惊道。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7 森一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问你为什么杀他,你就说你为什么杀潘大海。难道就是纯粹见不得他作恶,你替天行道,是吗?”森一直视上官雷的眼睛。 “他这种垃圾,三天两头找我麻烦,骂我好多次了,就他这种人间垃圾居然觉得自己有资格骂我,搞笑。这次吵架比以往激动,我就把他宰了。”上官雷看着天花板,似乎在回忆。 “可是今天上午,你应该是在上工?”森一问。 “有个工友临时有事想和我换班,所以早晨就回堂子了。” “你从哪进堂子的?贝拉家楼旁边缝隙那里的铁隔板?”小庄问。 “没错。” “为什么?” “好玩。而且绕过大门走,还不用被老金催房租。”提起金老板,上官雷脸上也是十分厌恶。 所以监控记录没有看到上官雷的影子。 “你为什么会去那个天台呢?你住在另一栋楼的天台,是个棚屋。”小庄问。 “他当时在天台上唱京戏,唱得极差,难听得要死。我要睡觉,就得去警告他一下。” “然后呢?”森一问。 “然后?然后他又骂我盲流子不要脸,什么难听骂什么,我没惯着他跟他对骂。后来他越骂越来劲,还骂我是孤儿,我就用砍刀让他闭嘴了。”上官雷说完,脸上出现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行,带走,先关着。”小庄对门口的两名警卫员说。 上官雷被带走时,丝毫没有反抗。 被警卫员架出门的一瞬间,森一看到上官雷的侧脸,通红的眼睛,一串眼泪释出。他心中忖度了一下,总觉得奇怪。 “庄姐,这小子撂得挺顺利哈,真没想到,这么个凶狠的人,认罪这么快。”森一确认三人走远后,和小庄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忙活了一整天,堂子里的人互相了猜忌泼脏水了一整天,结果却是这么简单。只能说咱俩运气好。”小庄笑道。 “奇怪他为什么不早点说。” “人怎么会第一时间认为自己会输呢,碰到这种事关自己生死未来的事情,人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因应激而否认自保的。后来估计是想到我们也会查他的背景,早晚发现他是通缉犯。” “那他应该自首。” “这个未免要求太高了。从他见到我们直到这一刻,才不过十个小时。大多数普通人没有在这点时间里想清楚并行动的能力。” “也许。庄姐,痛点来了。你觉得会是谁拍下了上官雷的行凶照片?” “不好说,从众人反应来看,是小兰嫂的可能性似乎更大。” “庄姐,还有个问题,有个大问题。”森一看着小庄。 “什么?”小庄边收拾着问询材料边漫不经心地问。 “他没有提到过弥鹿。”森一看着走廊尽头被押着走向拘留室的上官雷的背影,平静地说。 “我的理解是,弥鹿的死,很可能跟上官雷没关系。说他并不知道弥鹿已经死了,也很正常。” 森一思考了一下小庄的话,分析道:“有可能,他也许是受到潘大海侵犯后,心理崩溃而自尽身亡。当然,前提是上官雷说了真话,潘大海对自己的孙辈的确有侵犯行为。” 说话间,森一的电话响起。是尸检部门打来的。在小庄的提醒下,森一开了免提。 “弥鹿体内的体液测试结果显示,侵犯人是潘大海。” “他妈的!”今天森一说了太多脏话,这在以前是无法想象的。 “死亡时间和你们说的差不多,早晨八点左右。”说完,尸检部门的同事就要挂电话。 森一紧忙追问:“潘大海尸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重要进展?” 对面沉默了一阵。 “对,潘大海尸体这边有没有什么进展?”小庄跟着又问一遍。 对方又沉默了好几秒钟,才勉强给了个答案:“最快明早上班,现在还没有。” “好的,你们辛苦了。”小庄说完替森一挂断了电话。 两人陷入沉默,似乎对案情都各有疑虑,一路无言回到办公室。 至少两分钟后,森一才开口说话:“庄姐,我觉得有蹊跷,不能就这么定性了。” “没有人说定性,只是到现在这一步,我们的嫌疑犯已经有了确认的人,那就专心走下去。”小庄有点不耐烦了。 “上官雷撂的太轻巧,肯定有问题,他很像有什么别的目的。所谓的证据也只是一沓照片,可是那照片一没有拍摄时间,二不是怼脸直拍,三完全没有人物动态,上官雷这种杀人全家的魔王居然当场就撂了……”森一的手指敲着那几张照片,咬着嘴唇。 “行啦行啦,我也在想,好吗?”小庄的语气已经明显不想交流了。 森一怔怔看着她,感到有些陌生。他起身倒了杯热茶,放到小庄手边,走回自己的工位默默浏览网页。 后半夜,两人都困了,分别在自己桌子上趴着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森一被小庄叫醒,她轻轻拍着森一的肩膀:“兄弟,醒醒。” 森一抬头见小庄的状态已恢复了很多,内心先是松了口气,进而又观察到对方的黑眼圈,还是感到心疼。 “尸检结果出来了。”小庄把一张纸轻轻放到森一面前。 森一用力揉揉眼睛,仔细阅读起来。 尸检报告言简意赅,却其中的结论却不像森一之前想得那样简单。无法用肉眼直接观察到的伤害情况,以出人意料的方式铺陈在他面前。 潘大海的致死原因并非任何砍伤,包括脑后那道非常深的破骨伤,都不是。 致命伤确实位于脑后,但却是一细根侵入伤,戳穿头骨,直达脑腔。 那是一根长钉造成的致命伤,正正隐藏在他脑后那最深一刀之中,且早于砍刀伤。 在受到致命伤后,潘大海很快失去了生命体征,后面所有的砍刀伤,都是在潘大海已经咽气后才出现的。 而且,身上的所有砍刀伤,都非常浅,甚至有些伤口仅是划伤,完全没有制服的效果。 潘大海不是被砍死的……上官雷可是说的自己砍死了潘大海!森一心中惊道。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8 “看来你是对的,上官雷的认罪有很大问题。”小庄有气无力,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庄姐,你这是怎么了……”森一看着小庄的样子,那个永远活力满满、自信骄傲的小前辈,此时竟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没事儿,最近想起了一些旧事,有些伤感……不说了。” 森一懂小庄的脾气,没有继续深问,把话题转回到案件上:“这会儿去找上官雷?关键是弄清楚那些照片是谁拍的,上官雷本人又怎么会那么配合,按理来说自己不应该认错自己的照片,对?” “嗯,问问。”小庄依旧打不起精神。 当下时间是凌晨四点半。问询室刺眼的白炽灯再次亮起,上官雷眼睛红肿坐在灯下。此时的他,完全褪去了坚硬的外壳,显得和一般被判了“死刑”的重刑犯没什么差别。 森一直奔主题:“王刚,我再问你一遍,你砍了几刀后潘大海才死的?” 上官雷无精打采道:“不记得了……他,喊的声音挺大的,我想让他快点闭嘴,脑子懵的。谁记得第几刀。” “你干什么工种?” 上官雷很奇怪对方怎么把话题突然引到自己职业上来,但也如实回答了:“给扼流圈绕线。” 森一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一些以直播劳动过程为内容的博主。 “那挺辛苦的,比一般工种费胳膊,”森一说着,看了看对方线条清晰、黝黑结实的胳臂肌肉:“你当时是只想吓唬吓唬他还是?” 上官雷停顿了一下,说:“刚开始是吓唬,后来他太过分了,忍不住下了死手。” “你开始下死手的时候,潘大海在求饶还是?” 上官雷似乎在刻意回忆着什么,但那不像是回忆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像是回忆一个故事。 直到将近十秒钟后他才回答:“我不记得了……你的问题真的很多,我头好痛……早知道认了罪还这么遭罪我就不认了。”接着,上官雷死盯着小庄:“该判就判行吗?罪犯有没有投诉你们的权利?我想投诉,没完没了问我毫无意义的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小庄语气坚定:“你觉得照片是谁拍的?” “不知道,可能小兰嫂,看着她老公,还有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蔫坏爱德华,拼命把一个挺有正义感的姑娘拉下水,忍不住把拍下的照片给你们了。说实话我不恨她,谁愿意跟我这种杀人犯住在一个堂子里呢,尤其是她还有个女儿,不容易。” 森一想起了小兰嫂很可能并没一直陪女儿小兰写作业这回事。 “你还挺有人情味的,可惜你对有些人可就太没有人情味了。”森一摇摇头。 “人情味……人情味有时候能把人害死……问完了?直接把我带牢房去行吗?不想再回答你们什么狗屁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森一没放他走。 “刚才不是最后一个了吗?”困意和情绪让上官雷的凶相再次浮现出来。 “不,可能说问题并不十分准确,你权当是我跟你作个交流,”森一向前探了下身体:“我始终不明白,既然你对潘大海的禽兽行径那么恨之入骨,说明你对弥鹿是有怜悯之心的。最后,却因为灭口杀掉弥鹿,真是让我看不起。” 上官雷瞬间侧过脸,眼睛眯成一道伤口:“你说什么?”声音很小,但极其沙哑。 “我说你因为弥鹿看到你杀了人,就把他灭口,你之前说的什么潘大海该死因为他作恶多端没有人性,都显得那么没有说服力。论对弥鹿造成的伤害,你们俩不相上下。” “弥鹿不是我杀的!”上官雷的手铐砸在桌面上哐哐作响。 “敢做不敢当?”森一挤出一个邪笑。 “我没杀弥鹿!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他的死跟我没有关系!”持续的敲击声愈发愤怒,上官雷整个人在椅子上疯狂扭动着。 “警卫!带他回看押室!”小庄迅速呼叫同事。 上官雷被再次带走后,小庄跟森一说:“再问下去,要出乱子。” “庄姐,我感觉上官雷绝对不是凶手。” “讲证据,别凭感觉,”小庄说着要回办公室:“我太困了,让我睡两个小时好吗。” 小庄走后,森一自己在问询室又坐了很久。 他坚信上官雷根本不是凶手,可暂时真的找不到任何其他线索,锁定任何嫌疑人。 他没叫小庄,而是直接把贝拉提到问询室。 贝拉皮肤状态很差,面颊也凹陷了。 “不是我。”她开口就是三个字。 “哦?那你觉得是谁?不要再提金老板了,他有不在场证明,已经脱离嫌疑了。你之前诬陷金老板,是为了自己脱罪,还是想保护其他人?”森一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贝拉接水的手悬在空中顿了一下:“没有。我只是借机出气,我错了。但是,确实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谁。” “有人和弥鹿有仇吗?”森一问。 “怎么提到弥鹿?他回来了没有?”贝拉露出很关切的神情。 “弥鹿的尸体我们也找到了。” “弥鹿死了?”有了刚才的铺垫,这次的反应并没有十分激烈,逐渐回归了她平日的傲娇清冷。 森一点点头:“是在你们楼外的垃圾箱里发现的。” “难道凶手不仅杀了潘大海,还杀了他的孙子?” “你觉得是谁?”森一重复问道。 “我之前因为怀疑金老板,已经被围攻了,现在又被你们扣进来,我不敢再提任何人的名字。沉默也是我的权利,对?”贝拉往后仰了仰身子:“其实你们已经知道不是我干的了是?你想在放走我之前多了解些信息。” “没说要放走你。”森一冷脸道。 “我要回看押室,太困了。”贝拉几乎瘫在椅子上。 “不放走你是因为经过此事,你在堂子里已经到处是敌人了,回去并不安全。” “呵,我还以为你们的安保有多优秀。”贝拉抽了两下鼻子。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8 “看来你是对的,上官雷的认罪有很大问题。”小庄有气无力,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庄姐,你这是怎么了……”森一看着小庄的样子,那个永远活力满满、自信骄傲的小前辈,此时竟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 “没事儿,最近想起了一些旧事,有些伤感……不说了。” 森一懂小庄的脾气,没有继续深问,把话题转回到案件上:“这会儿去找上官雷?关键是弄清楚那些照片是谁拍的,上官雷本人又怎么会那么配合,按理来说自己不应该认错自己的照片,对?” “嗯,问问。”小庄依旧打不起精神。 当下时间是凌晨四点半。问询室刺眼的白炽灯再次亮起,上官雷眼睛红肿坐在灯下。此时的他,完全褪去了坚硬的外壳,显得和一般被判了“死刑”的重刑犯没什么差别。 森一直奔主题:“王刚,我再问你一遍,你砍了几刀后潘大海才死的?” 上官雷无精打采道:“不记得了……他,喊的声音挺大的,我想让他快点闭嘴,脑子懵的。谁记得第几刀。” “你干什么工种?” 上官雷很奇怪对方怎么把话题突然引到自己职业上来,但也如实回答了:“给扼流圈绕线。” 森一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一些以直播劳动过程为内容的博主。 “那挺辛苦的,比一般工种费胳膊,”森一说着,看了看对方线条清晰、黝黑结实的胳臂肌肉:“你当时是只想吓唬吓唬他还是?” 上官雷停顿了一下,说:“刚开始是吓唬,后来他太过分了,忍不住下了死手。” “你开始下死手的时候,潘大海在求饶还是?” 上官雷似乎在刻意回忆着什么,但那不像是回忆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像是回忆一个故事。 直到将近十秒钟后他才回答:“我不记得了……你的问题真的很多,我头好痛……早知道认了罪还这么遭罪我就不认了。”接着,上官雷死盯着小庄:“该判就判行吗?罪犯有没有投诉你们的权利?我想投诉,没完没了问我毫无意义的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小庄语气坚定:“你觉得照片是谁拍的?” “不知道,可能小兰嫂,看着她老公,还有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蔫坏爱德华,拼命把一个挺有正义感的姑娘拉下水,忍不住把拍下的照片给你们了。说实话我不恨她,谁愿意跟我这种杀人犯住在一个堂子里呢,尤其是她还有个女儿,不容易。” 森一想起了小兰嫂很可能并没一直陪女儿小兰写作业这回事。 “你还挺有人情味的,可惜你对有些人可就太没有人情味了。”森一摇摇头。 “人情味……人情味有时候能把人害死……问完了?直接把我带牢房去行吗?不想再回答你们什么狗屁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森一没放他走。 “刚才不是最后一个了吗?”困意和情绪让上官雷的凶相再次浮现出来。 “不,可能说问题并不十分准确,你权当是我跟你作个交流,”森一向前探了下身体:“我始终不明白,既然你对潘大海的禽兽行径那么恨之入骨,说明你对弥鹿是有怜悯之心的。最后,却因为灭口杀掉弥鹿,真是让我看不起。” 上官雷瞬间侧过脸,眼睛眯成一道伤口:“你说什么?”声音很小,但极其沙哑。 “我说你因为弥鹿看到你杀了人,就把他灭口,你之前说的什么潘大海该死因为他作恶多端没有人性,都显得那么没有说服力。论对弥鹿造成的伤害,你们俩不相上下。” “弥鹿不是我杀的!”上官雷的手铐砸在桌面上哐哐作响。 “敢做不敢当?”森一挤出一个邪笑。 “我没杀弥鹿!我不知道他怎么死的,他的死跟我没有关系!”持续的敲击声愈发愤怒,上官雷整个人在椅子上疯狂扭动着。 “警卫!带他回看押室!”小庄迅速呼叫同事。 上官雷被再次带走后,小庄跟森一说:“再问下去,要出乱子。” “庄姐,我感觉上官雷绝对不是凶手。” “讲证据,别凭感觉,”小庄说着要回办公室:“我太困了,让我睡两个小时好吗。” 小庄走后,森一自己在问询室又坐了很久。 他坚信上官雷根本不是凶手,可暂时真的找不到任何其他线索,锁定任何嫌疑人。 他没叫小庄,而是直接把贝拉提到问询室。 贝拉皮肤状态很差,面颊也凹陷了。 “不是我。”她开口就是三个字。 “哦?那你觉得是谁?不要再提金老板了,他有不在场证明,已经脱离嫌疑了。你之前诬陷金老板,是为了自己脱罪,还是想保护其他人?”森一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贝拉接水的手悬在空中顿了一下:“没有。我只是借机出气,我错了。但是,确实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谁。” “有人和弥鹿有仇吗?”森一问。 “怎么提到弥鹿?他回来了没有?”贝拉露出很关切的神情。 “弥鹿的尸体我们也找到了。” “弥鹿死了?”有了刚才的铺垫,这次的反应并没有十分激烈,逐渐回归了她平日的傲娇清冷。 森一点点头:“是在你们楼外的垃圾箱里发现的。” “难道凶手不仅杀了潘大海,还杀了他的孙子?” “你觉得是谁?”森一重复问道。 “我之前因为怀疑金老板,已经被围攻了,现在又被你们扣进来,我不敢再提任何人的名字。沉默也是我的权利,对?”贝拉往后仰了仰身子:“其实你们已经知道不是我干的了是?你想在放走我之前多了解些信息。” “没说要放走你。”森一冷脸道。 “我要回看押室,太困了。”贝拉几乎瘫在椅子上。 “不放走你是因为经过此事,你在堂子里已经到处是敌人了,回去并不安全。” “呵,我还以为你们的安保有多优秀。”贝拉抽了两下鼻子。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9 贝拉被带回看押室后,森一也回到办公室。 小庄蜷缩在办公桌旁的折叠床上,把脸藏在桌子的阴影下,呼吸均匀,睫毛微微颤动。森一帮她扯了扯毯子,回到自己桌前,坐下,拿出纸,一旁是那一沓照片。 森一在内心已经彻底否定了上官雷是凶手的可能性,但缺乏休息的大脑已经支撑不起他高强度思考,只能借助笔头辅助。 他用列表的形式,写下了两条最值得关注的信息,从这两条信息出发,森一得出了截然不同的推理: -潘大海死于脑后长钉伤,除覆盖致命的那刀砍伤以外,其尸体上其他所有大量砍伤均非常浅。 -弥鹿死于坠楼身亡,死前受到过侵犯,施暴者是潘大海。 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测,他走到走廊上,拨通了留在堂子值班同事的电话。 “嗯,啥事?”对面一副没睡醒的声音。 “你去潘大海死亡现场的仓房那里和我打个视频。”森一小声交待。 “嗯,好……”对面挂断电话。 森一接到视频电话时,眼前就是仓房,对面同事的声音传来:“看哪里?” “你往潘大海之前脑袋倚的位置附近照一下。” “哦。”同事把镜头往下拉了拉。 “对对,慢一点,就这里,诶,对,给那个位置打个光。”森一仔细观察,基本锁定了一个位置。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潘大海脑后上方十几公分左右位置的那块木板清晰地展现在森一面前。 糟朽的木板上布满各种磕碰和风吹日晒的的痕迹,但还是隐约可见一个孔。 直径和粗钉子十分类似的孔。 森一立刻兴奋起来:“录像拍不清楚,你看你能不能仔细观察下,那个钉孔里面,新不新鲜?” “新不新鲜?” “看看钉孔是最近形成的还是里面藏污纳垢快堵死了!” “我看看……”镜头摇摇晃晃照向地面,又在对方裤子上磨来磨去,再次靠近钉孔,看得出来同事很努力地在展示实况:“应该是刚形成不久,还有点木头渣子。还有点……血迹?应该是血迹。” “好,谢谢!”森一挂断了视频。 森一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接下来是要推翻现有的推断。虽然上官雷曾说他是把潘大海砍死的,足以证明他根本不知道潘大海的死因,叠加潘大海身上那些浅浅的刀伤,力工上官雷就根本不可能是杀死潘大海的凶手。 可森一的念头并不只是上官雷的冒名顶罪。他要彻底排除所有曾被怀疑人的嫌疑。而这看起来工作量巨大的工程,实际可能并没有那么复杂。 造成潘大海脑后致命伤的凶器不可能是砍刀。要么是螺丝刀、冰锥之类的,要么是木板上钉了个钉子。 从金老板电脑上拷走恋童罪证后,森一曾抽空在堂子周围和各个拐角仔细巡视了一圈。 而那些垃圾箱和灰色空间部分没有见到任何以上物品,森一还特意留意了即便没有钉子的任何木板或板状物,同样也是没有。 凶手会把凶器放在家里吗?那风险可就太大了,极度反常识——天台那个开放空间,几乎暴露在全堂子的视线之下,上下天台分分钟都有可能碰到邻里穿行,这种情况下行凶后带着凶器离开现场,还要带回家,那是打算复仇后立刻自首的豪迈犯罪风格。 森一的判断是: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造成钉伤的“凶器”。 因此他怀疑潘大海是因为某种原因失去平衡后,脑袋撞在了仓房的钉子上。 那后来覆盖在钉伤上的深度砍伤又是怎么回事? 泄愤!包括他身上的那些伤口! 为什么要泄愤?因为有人被欺负了,被伤害了,到了必须让对方毙命以偿还的程度! 如果要找出对潘大海的恨意到达如此地步的人。 非弥鹿莫属。 为什么那些泄愤的刀痕大部分如此之轻? 因为弥鹿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明显营养不良的十岁孩子,没有那么强大的劈砍力量。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潘大海在对弥鹿实施侵犯时,因弥鹿的反抗推搡失去平衡,后脑撞在了仓房墙面的钉子上。由于钉子很长,且插入位置直抵要害,造成潘大海当场死亡。 疼痛与屈辱交织让将多年来受到的侮辱一股脑涌上弥鹿的大脑,他随手捡起仓房地上的一把处理废品用的砍刀——也许那正是潘大海威胁他的工具。 在经历非人的侵犯后,杀掉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长辈亲人,双重超负荷的打击之下,弥鹿失魂落魄四处乱跑,最终,在被天台边缘的铁制矮挡板绊了一下后,失足摔下楼,摔进满是建筑垃圾的垃圾箱,在高空坠落和建筑废料刺穿的双重伤害下,一命呜呼。 潘大海和弥鹿之死,在森一心中已经形成了完整的故事。他坚定不移,认为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他看向走廊的窗外,太阳从地平线跳出,而森一只觉得刺眼。 奈何关于这个故事的证据不能够马上收集齐全,那冥冥中感受到的不可控的力量让森一感到尽快让这个案件的推进走向正轨已是时不我待。 至少可以先解除对贝拉和的怀疑,前者简单,乌龙一场,关于后者的脱罪依据,森一是有猜测的成分在的。 把上官雷弄进来的直接依据是照片。 森一喜欢摄影,其实当初那几张照片拿到手上的时候,他就感觉它们是合成的,只是必须有技术科的鉴定才能作为解除上官雷嫌疑的依据。对于照片是合成的冒牌货这件事,森一至少有八成把握。 森一快步走回办公室,想拿上照片送去信息科检验。 来到桌前的森一当场愣住——桌上的照片不见了,只剩下几张自己之前思考用的鬼画符般的草稿纸,还有一杯刚泡好不久、还带着温度的下火茶。 小庄不在位子上,折叠床也收起来了。 我刚才在走廊里没发现庄姐出去呀,是不是我打电话没注意到?她是不是已经带着照片去信息科了?森一想着,迈步向信息科走去。 但是信息科根本没有小庄的影子。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19 贝拉被带回看押室后,森一也回到办公室。 小庄蜷缩在办公桌旁的折叠床上,把脸藏在桌子的阴影下,呼吸均匀,睫毛微微颤动。森一帮她扯了扯毯子,回到自己桌前,坐下,拿出纸,一旁是那一沓照片。 森一在内心已经彻底否定了上官雷是凶手的可能性,但缺乏休息的大脑已经支撑不起他高强度思考,只能借助笔头辅助。 他用列表的形式,写下了两条最值得关注的信息,从这两条信息出发,森一得出了截然不同的推理: -潘大海死于脑后长钉伤,除覆盖致命的那刀砍伤以外,其尸体上其他所有大量砍伤均非常浅。 -弥鹿死于坠楼身亡,死前受到过侵犯,施暴者是潘大海。 为了印证心中的猜测,他走到走廊上,拨通了留在堂子值班同事的电话。 “嗯,啥事?”对面一副没睡醒的声音。 “你去潘大海死亡现场的仓房那里和我打个视频。”森一小声交待。 “嗯,好……”对面挂断电话。 森一接到视频电话时,眼前就是仓房,对面同事的声音传来:“看哪里?” “你往潘大海之前脑袋倚的位置附近照一下。” “哦。”同事把镜头往下拉了拉。 “对对,慢一点,就这里,诶,对,给那个位置打个光。”森一仔细观察,基本锁定了一个位置。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潘大海脑后上方十几公分左右位置的那块木板清晰地展现在森一面前。 糟朽的木板上布满各种磕碰和风吹日晒的的痕迹,但还是隐约可见一个孔。 直径和粗钉子十分类似的孔。 森一立刻兴奋起来:“录像拍不清楚,你看你能不能仔细观察下,那个钉孔里面,新不新鲜?” “新不新鲜?” “看看钉孔是最近形成的还是里面藏污纳垢快堵死了!” “我看看……”镜头摇摇晃晃照向地面,又在对方裤子上磨来磨去,再次靠近钉孔,看得出来同事很努力地在展示实况:“应该是刚形成不久,还有点木头渣子。还有点……血迹?应该是血迹。” “好,谢谢!”森一挂断了视频。 森一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接下来是要推翻现有的推断。虽然上官雷曾说他是把潘大海砍死的,足以证明他根本不知道潘大海的死因,叠加潘大海身上那些浅浅的刀伤,力工上官雷就根本不可能是杀死潘大海的凶手。 可森一的念头并不只是上官雷的冒名顶罪。他要彻底排除所有曾被怀疑人的嫌疑。而这看起来工作量巨大的工程,实际可能并没有那么复杂。 造成潘大海脑后致命伤的凶器不可能是砍刀。要么是螺丝刀、冰锥之类的,要么是木板上钉了个钉子。 从金老板电脑上拷走恋童罪证后,森一曾抽空在堂子周围和各个拐角仔细巡视了一圈。 而那些垃圾箱和灰色空间部分没有见到任何以上物品,森一还特意留意了即便没有钉子的任何木板或板状物,同样也是没有。 凶手会把凶器放在家里吗?那风险可就太大了,极度反常识——天台那个开放空间,几乎暴露在全堂子的视线之下,上下天台分分钟都有可能碰到邻里穿行,这种情况下行凶后带着凶器离开现场,还要带回家,那是打算复仇后立刻自首的豪迈犯罪风格。 森一的判断是: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造成钉伤的“凶器”。 因此他怀疑潘大海是因为某种原因失去平衡后,脑袋撞在了仓房的钉子上。 那后来覆盖在钉伤上的深度砍伤又是怎么回事? 泄愤!包括他身上的那些伤口! 为什么要泄愤?因为有人被欺负了,被伤害了,到了必须让对方毙命以偿还的程度! 如果要找出对潘大海的恨意到达如此地步的人。 非弥鹿莫属。 为什么那些泄愤的刀痕大部分如此之轻? 因为弥鹿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明显营养不良的十岁孩子,没有那么强大的劈砍力量。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潘大海在对弥鹿实施侵犯时,因弥鹿的反抗推搡失去平衡,后脑撞在了仓房墙面的钉子上。由于钉子很长,且插入位置直抵要害,造成潘大海当场死亡。 疼痛与屈辱交织让将多年来受到的侮辱一股脑涌上弥鹿的大脑,他随手捡起仓房地上的一把处理废品用的砍刀——也许那正是潘大海威胁他的工具。 在经历非人的侵犯后,杀掉自己在世界上唯一的长辈亲人,双重超负荷的打击之下,弥鹿失魂落魄四处乱跑,最终,在被天台边缘的铁制矮挡板绊了一下后,失足摔下楼,摔进满是建筑垃圾的垃圾箱,在高空坠落和建筑废料刺穿的双重伤害下,一命呜呼。 潘大海和弥鹿之死,在森一心中已经形成了完整的故事。他坚定不移,认为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他看向走廊的窗外,太阳从地平线跳出,而森一只觉得刺眼。 奈何关于这个故事的证据不能够马上收集齐全,那冥冥中感受到的不可控的力量让森一感到尽快让这个案件的推进走向正轨已是时不我待。 至少可以先解除对贝拉和的怀疑,前者简单,乌龙一场,关于后者的脱罪依据,森一是有猜测的成分在的。 把上官雷弄进来的直接依据是照片。 森一喜欢摄影,其实当初那几张照片拿到手上的时候,他就感觉它们是合成的,只是必须有技术科的鉴定才能作为解除上官雷嫌疑的依据。对于照片是合成的冒牌货这件事,森一至少有八成把握。 森一快步走回办公室,想拿上照片送去信息科检验。 来到桌前的森一当场愣住——桌上的照片不见了,只剩下几张自己之前思考用的鬼画符般的草稿纸,还有一杯刚泡好不久、还带着温度的下火茶。 小庄不在位子上,折叠床也收起来了。 我刚才在走廊里没发现庄姐出去呀,是不是我打电话没注意到?她是不是已经带着照片去信息科了?森一想着,迈步向信息科走去。 但是信息科根本没有小庄的影子。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20 森一立即掏出手机拨打小庄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那个如同机器人般的声音循环往复。 森一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想抬腿出门却一时不知往何处去。 “诶诶,你等会儿!”信息科的同事叫住他:“我们刚才调了一下档案,那个贝拉,就现在扣在关押室那女的,是曾经一起灭门案的唯一幸存者。灭门案指的就是王刚那起,就是,就是你们带回来那个,改了个挺中二的名字……上官雷?” 森一瞬间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但还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 “男的杀了女的全家,除了这个女的。明白了没有?”信息科同事还给解释了一下。 “怎么和我说起这些?” “你庄姐让我弄的,天没亮就来祸害人,得让她请客!对了,还有你!”信息科同事笑着指了指森一的鼻子。 按照以往森一一定会笑着应下来。但他此刻脑中仿佛一万吨炸药被引燃,已经没有能力反应了。 庄姐替我找到了上官雷替贝拉顶罪的原因。 可她自己却不知所踪。 森一给驻守堂子的同事打电话,对面说小庄也并没有在现场。 森一把所里上上下下全找了一圈,仍不见小庄的影子。 终于熬到了打卡上班的时间。森一守在打卡机旁像一个枯鬼看着来来去去的打卡人的脸,又不停向楼门口张望,期盼能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顺便怼他一句。 森一心中的预感愈加清晰,内心被一朵巨大的积雨云填满,如鲠在喉。 直到上班打卡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森一才确信小庄真的不会来了。 他去领导办公室汇报了自己关于堂子爷孙案的推理情况,获得了领导的极大支持。 凶手和被害人是自家人,且社会关系均非常单纯,不必再做更多调查,打任何官司,这个案件就可以结束。只是要和未成年人保护机构联系一下,这是唯一比较麻烦的部分。 领导最后只是批评了森一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就把人抓回所里,很麻烦。 “领导,”森一在请示完毕堂子爷孙案的后续操作后,思虑再三,忍不住问:“你看见庄调查员了吗?” 领导无奈地摇摇头:“小庄?别提了,凌晨急吼吼给我打电话,说家里老人去世了,大早晨买票走了,无限期请假。” “无限期请假?这也可以?咱们这么随便的吗?”森一非常无语。 “没办法啊,家里老人去世,咱们不能那么没人性把人摁在这。小庄老家是北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她家那个村子出来,光到省会城市就得村巴、县巴、绿皮老火车倒腾一遍。” “那也不至于什么无限期!路上来回四五天,家里办丧也就满打满算一个礼拜嘛!” “不是,我说你平时和她关系那么好,怎么就这么不让她安安稳稳送老人一程呢?这么跟你说,小庄人家是……唉,总之情况特殊,老家规矩多,我都能体谅,再看你,都是同事,怎么还替我计较上了?”领导十指相扣放在桌子上,万分不解地眯眼看着森一。 “凌晨时候堂子案还没结,您老怎么能就这么把她放走呢?” “我不想和你多说一句了啊!森一,你平时可不这样,挺阳光一小伙子,怎么突然开始背后议论同事、挑拨同事和领导关系呢。再说,这堂子爷孙案基本没什么了啊,事实清楚,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可能性已经被你推理出来了,接下来把不相干的人放了,把该抓的抓起来,就完事了。恭喜你,一个通缉犯、一个恋童犯,都落你手里了。对了,那个女孩子,第一个错抓进来的,人家在金融街可是明星人物,脑子现代化的很,你送人家出去的时候啊,记得多说好话,别回头又是投诉甚至控告什么的。”领导说完起身推了推森一,把他关在门外。 森一在门外愣了很久。 一夜之间,怎么一切都不对劲了。只是一桩案子,就把庄姐给办没了。不,不是一夜,她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不太正常,到了晚上更是愈演愈烈。 森一拼命回忆小庄到底是从哪件事、哪句话开始不太正常的,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在食堂打早饭时,森一习惯性地多打了一份。 可另一份只能便宜了信息科那小子。 小庄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他按部就班处理着后续事宜。抓捕金老板、把上官雷提交给上级单位、送回贝拉并登门道歉、安慰好堂子各位居民、向各位宣传作伪证是违法行为…… 还剩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把弥生送到福利院。 森一把这件事放到最后,无外乎是因为他觉得此举太过残忍。森一记得儿时父母同时外派一周,自己在叔叔家生活了一个礼拜,那种别别扭扭的感觉,他到现在都记得,更别提叔叔一家人都很好。 福利院会发生什么,从那些社会报道和办案经历就能了解一二。 如果自己能够收养孤苦伶仃的弥生就好了,森一想。让她上自己上过的学校,给她请教过自己的钢琴老师。 但森一不愿意以自己的人生质量的下降换取他人人生质量的提升。对于这种想法,他十分自责。 如果自己也是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也许会那样做。当然,也许不会。 森一来到女宿舍楼下,拨通之前托付弥生那位同事的电话,让对方把弥生送下来。 “咦?”对方的声音非常平静且温柔:“小庄早晨已经把她带走了呀。” 森一像被低压电电到,浑身上下瞬间没了力气。 头脑中的混沌空白瞬间转为彻骨的寒意。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 小庄随同堂子爷孙案一起,从森一的世界中陡然消失了。 两年后,森一已经成为业务相当成熟的部门骨干。有时办案,碰到有那么一点和曾与小庄一起经办的案子类似时,他总是忍不住深深怀念。 而早已经结案的堂子爷孙案,在森一心中仍有抹不去的疑问。那是他的心结。 有一天,他收到一封挂号信。 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因为那封信的署名是小庄。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20 森一立即掏出手机拨打小庄的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那个如同机器人般的声音循环往复。 森一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想抬腿出门却一时不知往何处去。 “诶诶,你等会儿!”信息科的同事叫住他:“我们刚才调了一下档案,那个贝拉,就现在扣在关押室那女的,是曾经一起灭门案的唯一幸存者。灭门案指的就是王刚那起,就是,就是你们带回来那个,改了个挺中二的名字……上官雷?” 森一瞬间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但还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什么?” “男的杀了女的全家,除了这个女的。明白了没有?”信息科同事还给解释了一下。 “怎么和我说起这些?” “你庄姐让我弄的,天没亮就来祸害人,得让她请客!对了,还有你!”信息科同事笑着指了指森一的鼻子。 按照以往森一一定会笑着应下来。但他此刻脑中仿佛一万吨炸药被引燃,已经没有能力反应了。 庄姐替我找到了上官雷替贝拉顶罪的原因。 可她自己却不知所踪。 森一给驻守堂子的同事打电话,对面说小庄也并没有在现场。 森一把所里上上下下全找了一圈,仍不见小庄的影子。 终于熬到了打卡上班的时间。森一守在打卡机旁像一个枯鬼看着来来去去的打卡人的脸,又不停向楼门口张望,期盼能看到那张熟悉的脸,顺便怼他一句。 森一心中的预感愈加清晰,内心被一朵巨大的积雨云填满,如鲠在喉。 直到上班打卡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森一才确信小庄真的不会来了。 他去领导办公室汇报了自己关于堂子爷孙案的推理情况,获得了领导的极大支持。 凶手和被害人是自家人,且社会关系均非常单纯,不必再做更多调查,打任何官司,这个案件就可以结束。只是要和未成年人保护机构联系一下,这是唯一比较麻烦的部分。 领导最后只是批评了森一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就把人抓回所里,很麻烦。 “领导,”森一在请示完毕堂子爷孙案的后续操作后,思虑再三,忍不住问:“你看见庄调查员了吗?” 领导无奈地摇摇头:“小庄?别提了,凌晨急吼吼给我打电话,说家里老人去世了,大早晨买票走了,无限期请假。” “无限期请假?这也可以?咱们这么随便的吗?”森一非常无语。 “没办法啊,家里老人去世,咱们不能那么没人性把人摁在这。小庄老家是北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她家那个村子出来,光到省会城市就得村巴、县巴、绿皮老火车倒腾一遍。” “那也不至于什么无限期!路上来回四五天,家里办丧也就满打满算一个礼拜嘛!” “不是,我说你平时和她关系那么好,怎么就这么不让她安安稳稳送老人一程呢?这么跟你说,小庄人家是……唉,总之情况特殊,老家规矩多,我都能体谅,再看你,都是同事,怎么还替我计较上了?”领导十指相扣放在桌子上,万分不解地眯眼看着森一。 “凌晨时候堂子案还没结,您老怎么能就这么把她放走呢?” “我不想和你多说一句了啊!森一,你平时可不这样,挺阳光一小伙子,怎么突然开始背后议论同事、挑拨同事和领导关系呢。再说,这堂子爷孙案基本没什么了啊,事实清楚,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可能性已经被你推理出来了,接下来把不相干的人放了,把该抓的抓起来,就完事了。恭喜你,一个通缉犯、一个恋童犯,都落你手里了。对了,那个女孩子,第一个错抓进来的,人家在金融街可是明星人物,脑子现代化的很,你送人家出去的时候啊,记得多说好话,别回头又是投诉甚至控告什么的。”领导说完起身推了推森一,把他关在门外。 森一在门外愣了很久。 一夜之间,怎么一切都不对劲了。只是一桩案子,就把庄姐给办没了。不,不是一夜,她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不太正常,到了晚上更是愈演愈烈。 森一拼命回忆小庄到底是从哪件事、哪句话开始不太正常的,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在食堂打早饭时,森一习惯性地多打了一份。 可另一份只能便宜了信息科那小子。 小庄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他按部就班处理着后续事宜。抓捕金老板、把上官雷提交给上级单位、送回贝拉并登门道歉、安慰好堂子各位居民、向各位宣传作伪证是违法行为…… 还剩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把弥生送到福利院。 森一把这件事放到最后,无外乎是因为他觉得此举太过残忍。森一记得儿时父母同时外派一周,自己在叔叔家生活了一个礼拜,那种别别扭扭的感觉,他到现在都记得,更别提叔叔一家人都很好。 福利院会发生什么,从那些社会报道和办案经历就能了解一二。 如果自己能够收养孤苦伶仃的弥生就好了,森一想。让她上自己上过的学校,给她请教过自己的钢琴老师。 但森一不愿意以自己的人生质量的下降换取他人人生质量的提升。对于这种想法,他十分自责。 如果自己也是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也许会那样做。当然,也许不会。 森一来到女宿舍楼下,拨通之前托付弥生那位同事的电话,让对方把弥生送下来。 “咦?”对方的声音非常平静且温柔:“小庄早晨已经把她带走了呀。” 森一像被低压电电到,浑身上下瞬间没了力气。 头脑中的混沌空白瞬间转为彻骨的寒意。 他没有再多问一句。 小庄随同堂子爷孙案一起,从森一的世界中陡然消失了。 两年后,森一已经成为业务相当成熟的部门骨干。有时办案,碰到有那么一点和曾与小庄一起经办的案子类似时,他总是忍不住深深怀念。 而早已经结案的堂子爷孙案,在森一心中仍有抹不去的疑问。那是他的心结。 有一天,他收到一封挂号信。 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因为那封信的署名是小庄。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21 森一老弟: 见字如面。原谅我两年前的不辞而别。 离开调查所后,我回到了北方,在老家县城的奶茶店找了份工作。 我想我离开的原因,你也能猜到七八分。我做了错事——但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我坚信在未来的工作中,我会一错再错,并终有一天酿成大祸。 堂子爷孙案,让我清醒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为公家做调查的岗位了。要做到称职,我就必须背叛自己,想要忠于自我,就会像这次一样做出重大违纪的错事。 我在网络上看到了结案公告,我们森一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现在追诉时效已过,我大概可以把这起案件的真相告诉你了。 案发当天晚饭时间后你带着贝拉返回所里,我留在现场说要继续看看,那大概就是我心态的转折点。我先是到潘大海家又看了一圈,结果有了新发现。我在潘大海床单下面发现了壮阳药,在弥生和弥鹿的衣柜里发现了洗干净但仍残留有褐色血渍的内裤,没错,弥生和弥鹿的都有。我第一反应是潘大海侵犯了他的孙辈,且这令人发指的行径肯定不止一次。这和后来上官雷的控诉一致,当然,我了解到这个信息比你要早。 那一刻,心都碎了。而正是这种心态,让我把侦破此次杀人案的目标,转换到保卫“正义凶手”上来。 森一,对不起。 接着,我又返回了天台。当时返回天台只为了弄清两件事情——潘大海到底怎么死的,以及我该保护谁。 潘大海那一身浅浅的刀伤,简直就像小孩子开玩笑一样…… 小孩子,开玩笑一样……我们问了一圈毫无突破你记得吗?因为有些人完全不在我们的问询及怀疑范围内呀。 小孩子。 但是小孩子要如何杀掉潘大海呢,小孩子砍不出他脑后那个深度的刀伤。 和你后来发现的一致,我在仔细检查的过程中看到了仓房墙面的钉孔,钉孔内部的血渍立刻引起了我的警觉,之前对满身浅刀伤的疑惑立刻就解开了。 仓房的墙壁上一定曾有一根长钉,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深深刺入了潘大海的后脑。 我另外想到的是,潘大海脑后钉伤上覆盖的那两刀很深的砍伤,看起来像是巧合。我从不相信什么巧合。事实证明,破案的关键突破总是从各种“巧合”上来的。 ——有人在帮助凶手,不,失手将潘大海推向长钉的人,隐藏身份。 那个帮助者,想掩盖的就是“凶手”的小孩子身份。让人们以为凶手是成年人,能砍出深深刀伤的成年人。 当然,这个人完全不了解现代调查技术,任由其怎么掩盖,刀伤和长钉伤的发生顺序是不会变的,终将客观地出现在人们面前。 你后来没有注意到这点,我希望你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这点。 在你的结案推理中,“凶手”是弥鹿。 这样也好,这样最好。 然而有时候,令人万分同情的受害者也会是残忍的帮凶。 那就是弥鹿的双重身份。 你有没有印象,弥生在被邢姨和我们照顾时,她只提起过一次弥鹿?设身处地地想,一个人,人世间只剩下一位他最后的亲人,但寻无可踪,这人难道只会打听一次吗。 弥生的反应引起了我的疑心。弥鹿一定深深伤害过弥生。 贝拉,作为一个和此案本无相关的人,在我们进行问询时,冒着作伪证的风险,拼命向金老板泼脏水,你还记得?她是金融街冉冉升起的精英,这种事对于她自己前程的毁灭性影响,她肯定非常清楚。但她还是那样做了。 为什么? 她一定与潘大海的死有关。但如果她是凶手,她就应该更加淡出人们的视野,让她那懦弱的墙头草男友给她作证。她能有这么出挑的表现,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凶手,而且因为她知道“凶手”是谁,她就是那个要保护“凶手”的人。 这样讲你肯定有些糊涂。那么我直白一些:贝拉是潘大海死亡的目击者,她亲眼看到潘大海被正在被其侵犯的弥生推搡,后脑向后方撞去,被长钉刺穿一命呜呼,之后被弥生拿起砍刀在其身上挥砍泄愤。贝拉素来知道潘大海的一贯禽兽行径,断然决定帮助弥生保护好自己的名誉。 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人,便是弥鹿。 他之所以坠楼,是因为在弥生遭受迫害之前,弥鹿已经被潘大海侵犯过一轮了。本来作为受害者,他应该在原地等待救援才对。 他跑,是因为他同时也是施暴者。 我这样讲,你能明白吗?当潘大海摁不住弥生的时候,是弥鹿在一旁帮忙的。 写到这里,那种呕吐的感觉再次袭上我的胸口。 所以,看到公报中,把弥鹿定义为杀人犯,我是欣慰的。虽然他也是个可怜人。 弥鹿看到弥生爆砍潘大海,当然吓到不行拔腿就跑,贝拉站在楼梯口,他知道对方什么都知道,而自己过来就是找死。慌乱中他跑向另一侧,终于被天台边沿的挡板绊倒,摔下楼,一命呜呼。 天台上剩下了依然一下下劈砍着潘大海的弥生,和目瞪口呆,但脑海中已经在构思帮弥生脱罪方法的贝拉。 按原路从外楼梯返回一定有相当大的被邻居撞上的风险,于是贝拉看向了小兰家窗子的方向。还记得我们两个调查现场时候,在靠近小兰家楼一侧的天台边沿有被东西压过的痕迹吗?那个痕迹让我想到邢姨曾说的“上天台时听到铁板的动静”。我后来站在天台边缘看向小兰家的窗口,那是他们家的卫生间。还记得小兰哥拒绝了你要借用卫生间的事情吗?那是因为卫生间里还有没有清理干净的血渍。 贝拉在小兰家卫生间窗口看到了小兰嫂的脸。不出意料,她已经目睹了一切。如果我没有猜错,小兰也曾受过潘大海的迫害,而小兰哥小兰嫂两个老实人,似乎一直忍气吞声。 看到那个老混蛋挂掉,小兰嫂激动不已,心中也已经做好了保护“凶手”的准备。 对视的那一刻,小兰嫂瞬间就明白了贝拉想做什么。贝拉从地上拖起一块长度够搭上小兰家卫生间窗台的铁板,向那边递了过去,小兰嫂接住后将另一端架在窗台上,这样就形成了一座“桥”。贝拉拽上弥生,让她爬过那座“桥”。 到了小兰家卫生间,小兰嫂为弥生冲洗干净了身上的血污。小兰哥拒绝了你借用洗手间的理由,就是血腥气还没有散净,甚至有些血污还没有清理干净。从这一点来说,小兰哥也不错,但是他后来发现贝拉嫌疑增大时,那种立即倒戈、落井下石的反应,也实在令我唾弃。 邢姨走上外楼梯时,铁板正被贝拉拖回天台,那正是她听到的“铁板的声音”。那块曾被当做“桥”的铁板,与其他废品混成一堆,雨水洗去了上面所有的可疑痕迹。 邢姨发现潘大海尸体时,贝拉还藏在某堆废品后。邢姨受惊跑去喊人后,贝拉擦拭了一下搭铁板的位置,尽量去除指纹。然后,她拔出了刺进潘大海脑后的长钉,在雨中清洗了一下,扔到了弥鹿栽进的垃圾箱里,与那些建筑垃圾混在了一起。做完这些,贝拉才迅速下楼回家。 我之所以把情节了解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我找贝拉求证过事情的真相。至于她为什么信任我,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不能告诉你。 森一,对不起。 你带着贝拉回所里后,我专门见了上官雷。 我们在孩子们的秘密基地那里第一次见到上官雷,我就看他极其眼熟,很快反应到他应该是某起灭门案的凶手。大致了解了一下案情后,我给贝拉编了一个“幸存者”身份的故事,仗义的上官雷出于自身的愚蠢善良而产生的负罪感,巨大到让他愿意为这个自己手下那一家人命中的“幸存者”顶罪。他后来的确也是这样做的。 让一个为家人复仇之人,为一个假的“幸存者”顶罪,这是我的罪恶之处。而我已分不清善恶对错。 我甚至买通了尸检部门和信息科的同事……不过他们很快也离职转行了对吗。 以上就是两年前那起案件的真相,我为我说的每一个字负责。 不必因我的失职失德感到难过或自我怀疑。好好走你的路,真实的世界需要你。 虽然每天在奶茶店煮珍珠,但你知道我是闲不住的,偶尔还会以私人调查员的身份活动。 因受委托,过几天我要进山办一桩大案。说实话,此去凶吉未卜,所以趁出发前与你联系,让你知道我的近况,我没有忘记你,你永远是我的好战友。 另:弥生过得很好,长高了。 庄朝 二零二四年八月五日 第九个故事:城中村的恶魔21 森一老弟: 见字如面。原谅我两年前的不辞而别。 离开调查所后,我回到了北方,在老家县城的奶茶店找了份工作。 我想我离开的原因,你也能猜到七八分。我做了错事——但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我坚信在未来的工作中,我会一错再错,并终有一天酿成大祸。 堂子爷孙案,让我清醒意识到自己必须离开为公家做调查的岗位了。要做到称职,我就必须背叛自己,想要忠于自我,就会像这次一样做出重大违纪的错事。 我在网络上看到了结案公告,我们森一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现在追诉时效已过,我大概可以把这起案件的真相告诉你了。 案发当天晚饭时间后你带着贝拉返回所里,我留在现场说要继续看看,那大概就是我心态的转折点。我先是到潘大海家又看了一圈,结果有了新发现。我在潘大海床单下面发现了壮阳药,在弥生和弥鹿的衣柜里发现了洗干净但仍残留有褐色血渍的内裤,没错,弥生和弥鹿的都有。我第一反应是潘大海侵犯了他的孙辈,且这令人发指的行径肯定不止一次。这和后来上官雷的控诉一致,当然,我了解到这个信息比你要早。 那一刻,心都碎了。而正是这种心态,让我把侦破此次杀人案的目标,转换到保卫“正义凶手”上来。 森一,对不起。 接着,我又返回了天台。当时返回天台只为了弄清两件事情——潘大海到底怎么死的,以及我该保护谁。 潘大海那一身浅浅的刀伤,简直就像小孩子开玩笑一样…… 小孩子,开玩笑一样……我们问了一圈毫无突破你记得吗?因为有些人完全不在我们的问询及怀疑范围内呀。 小孩子。 但是小孩子要如何杀掉潘大海呢,小孩子砍不出他脑后那个深度的刀伤。 和你后来发现的一致,我在仔细检查的过程中看到了仓房墙面的钉孔,钉孔内部的血渍立刻引起了我的警觉,之前对满身浅刀伤的疑惑立刻就解开了。 仓房的墙壁上一定曾有一根长钉,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深深刺入了潘大海的后脑。 我另外想到的是,潘大海脑后钉伤上覆盖的那两刀很深的砍伤,看起来像是巧合。我从不相信什么巧合。事实证明,破案的关键突破总是从各种“巧合”上来的。 ——有人在帮助凶手,不,失手将潘大海推向长钉的人,隐藏身份。 那个帮助者,想掩盖的就是“凶手”的小孩子身份。让人们以为凶手是成年人,能砍出深深刀伤的成年人。 当然,这个人完全不了解现代调查技术,任由其怎么掩盖,刀伤和长钉伤的发生顺序是不会变的,终将客观地出现在人们面前。 你后来没有注意到这点,我希望你是真的没有注意到这点。 在你的结案推理中,“凶手”是弥鹿。 这样也好,这样最好。 然而有时候,令人万分同情的受害者也会是残忍的帮凶。 那就是弥鹿的双重身份。 你有没有印象,弥生在被邢姨和我们照顾时,她只提起过一次弥鹿?设身处地地想,一个人,人世间只剩下一位他最后的亲人,但寻无可踪,这人难道只会打听一次吗。 弥生的反应引起了我的疑心。弥鹿一定深深伤害过弥生。 贝拉,作为一个和此案本无相关的人,在我们进行问询时,冒着作伪证的风险,拼命向金老板泼脏水,你还记得?她是金融街冉冉升起的精英,这种事对于她自己前程的毁灭性影响,她肯定非常清楚。但她还是那样做了。 为什么? 她一定与潘大海的死有关。但如果她是凶手,她就应该更加淡出人们的视野,让她那懦弱的墙头草男友给她作证。她能有这么出挑的表现,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凶手,而且因为她知道“凶手”是谁,她就是那个要保护“凶手”的人。 这样讲你肯定有些糊涂。那么我直白一些:贝拉是潘大海死亡的目击者,她亲眼看到潘大海被正在被其侵犯的弥生推搡,后脑向后方撞去,被长钉刺穿一命呜呼,之后被弥生拿起砍刀在其身上挥砍泄愤。贝拉素来知道潘大海的一贯禽兽行径,断然决定帮助弥生保护好自己的名誉。 当时在场的还有一人,便是弥鹿。 他之所以坠楼,是因为在弥生遭受迫害之前,弥鹿已经被潘大海侵犯过一轮了。本来作为受害者,他应该在原地等待救援才对。 他跑,是因为他同时也是施暴者。 我这样讲,你能明白吗?当潘大海摁不住弥生的时候,是弥鹿在一旁帮忙的。 写到这里,那种呕吐的感觉再次袭上我的胸口。 所以,看到公报中,把弥鹿定义为杀人犯,我是欣慰的。虽然他也是个可怜人。 弥鹿看到弥生爆砍潘大海,当然吓到不行拔腿就跑,贝拉站在楼梯口,他知道对方什么都知道,而自己过来就是找死。慌乱中他跑向另一侧,终于被天台边沿的挡板绊倒,摔下楼,一命呜呼。 天台上剩下了依然一下下劈砍着潘大海的弥生,和目瞪口呆,但脑海中已经在构思帮弥生脱罪方法的贝拉。 按原路从外楼梯返回一定有相当大的被邻居撞上的风险,于是贝拉看向了小兰家窗子的方向。还记得我们两个调查现场时候,在靠近小兰家楼一侧的天台边沿有被东西压过的痕迹吗?那个痕迹让我想到邢姨曾说的“上天台时听到铁板的动静”。我后来站在天台边缘看向小兰家的窗口,那是他们家的卫生间。还记得小兰哥拒绝了你要借用卫生间的事情吗?那是因为卫生间里还有没有清理干净的血渍。 贝拉在小兰家卫生间窗口看到了小兰嫂的脸。不出意料,她已经目睹了一切。如果我没有猜错,小兰也曾受过潘大海的迫害,而小兰哥小兰嫂两个老实人,似乎一直忍气吞声。 看到那个老混蛋挂掉,小兰嫂激动不已,心中也已经做好了保护“凶手”的准备。 对视的那一刻,小兰嫂瞬间就明白了贝拉想做什么。贝拉从地上拖起一块长度够搭上小兰家卫生间窗台的铁板,向那边递了过去,小兰嫂接住后将另一端架在窗台上,这样就形成了一座“桥”。贝拉拽上弥生,让她爬过那座“桥”。 到了小兰家卫生间,小兰嫂为弥生冲洗干净了身上的血污。小兰哥拒绝了你借用洗手间的理由,就是血腥气还没有散净,甚至有些血污还没有清理干净。从这一点来说,小兰哥也不错,但是他后来发现贝拉嫌疑增大时,那种立即倒戈、落井下石的反应,也实在令我唾弃。 邢姨走上外楼梯时,铁板正被贝拉拖回天台,那正是她听到的“铁板的声音”。那块曾被当做“桥”的铁板,与其他废品混成一堆,雨水洗去了上面所有的可疑痕迹。 邢姨发现潘大海尸体时,贝拉还藏在某堆废品后。邢姨受惊跑去喊人后,贝拉擦拭了一下搭铁板的位置,尽量去除指纹。然后,她拔出了刺进潘大海脑后的长钉,在雨中清洗了一下,扔到了弥鹿栽进的垃圾箱里,与那些建筑垃圾混在了一起。做完这些,贝拉才迅速下楼回家。 我之所以把情节了解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我找贝拉求证过事情的真相。至于她为什么信任我,那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不能告诉你。 森一,对不起。 你带着贝拉回所里后,我专门见了上官雷。 我们在孩子们的秘密基地那里第一次见到上官雷,我就看他极其眼熟,很快反应到他应该是某起灭门案的凶手。大致了解了一下案情后,我给贝拉编了一个“幸存者”身份的故事,仗义的上官雷出于自身的愚蠢善良而产生的负罪感,巨大到让他愿意为这个自己手下那一家人命中的“幸存者”顶罪。他后来的确也是这样做的。 让一个为家人复仇之人,为一个假的“幸存者”顶罪,这是我的罪恶之处。而我已分不清善恶对错。 我甚至买通了尸检部门和信息科的同事……不过他们很快也离职转行了对吗。 以上就是两年前那起案件的真相,我为我说的每一个字负责。 不必因我的失职失德感到难过或自我怀疑。好好走你的路,真实的世界需要你。 虽然每天在奶茶店煮珍珠,但你知道我是闲不住的,偶尔还会以私人调查员的身份活动。 因受委托,过几天我要进山办一桩大案。说实话,此去凶吉未卜,所以趁出发前与你联系,让你知道我的近况,我没有忘记你,你永远是我的好战友。 另:弥生过得很好,长高了。 庄朝 二零二四年八月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