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与尔》 第1章 入学白及(上) 白狐一族的领域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天兵搜查着每一个角落,每个人的动作都干脆利落,这片偌大的地方只有白袍青年在慢慢悠悠的踱步。 青年的白袍在一片荒芜中格外突兀,明明在那血泊中行走,衣袍却不染半分血。 “哎呀?” 白袍青年随手打开木桶的盖子,一低头就看见躲在里面瑟瑟发抖的小家伙,故作惊讶的挑了挑眉。 小家伙大抵是刚化人形,狐耳和狐尾还没隐藏,尾巴围在周身,身上的衣服还干干净净的。 那小家伙也正好抬头,金、赤两双眼睛的视线在空中碰了一下,青年率先错开目光。 周围正在搜查的天兵注意到白衣青年这边的异样,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青年。 “无事,你们继续。”青年说着一边放下木桶盖子,再嫌弃的擦擦手,一边将脚边身体已经凉透的小狐狸踢开,摆了摆手。 天兵们闻言继续搜查,但没有一人靠近青年身边,青年再次移开盖子,只开到足以他与小白狐对视的缝隙。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饶你一命。” 青年的声音很轻,正好只落在那只小白狐耳中,小家伙缩了缩脑袋,应答的声音细若蚊嗡: “我、我叫言舟。” 话音刚落,一声高喊又打断了白袍青年的后话: “白泽!看这儿——” 青年闻言抬首,顺势不动声色的将盖子盖回去。 金袍少年见青年回过头,神识微动,随后转身对着某个角落做出拉弓射箭的动作,未几,金色的灵气凝结成了少年手中的弓与箭,随着少年轻轻的一声“咻”,箭带着破空的声音冲出,随即一声惨叫声响起,惊动了不远处的乌鸦,又引来一阵振翅声。 “赤瞳白狐一族,诛杀完成。”少年说着松了手,弓化为缕缕灵气,消散在空中。 “回九重天。”青年点头,淡声补充。 等那乌泱泱一大片的人离开了,小家伙才从木桶里出来,手脚并用着、很慢很慢的爬向那个角落,然后颤抖着双手将血泊中的躯体抱在怀里,随即泣不成声。 - 白及院门前,言舟跪在那里,雨水将他的全身淋了个湿透,也在一点点浇灭他的希望,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神色没有半分动容的院长,咬咬牙,将身板再挺直几分。 “雨红书院比我白及院好多了,他们的入院日在三个月后,你这又是何苦呢?”见面前小家伙那倔强模样,院长摇摇头,无奈劝道。 这孩子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的衣袍沾满血迹,多半伤得不轻,从下面上山就是平时走都要走一个时辰多,他不敢想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我入不了白及院转身去求雨红书院,比跪在这里还丢人。” 见他似乎是铁了心的要进白及院,院长无奈叹了口气,蹲下身伸手将人扶起。 “院长,长老们都在试炼阁等您,副院大人也……咦?这位是?” 刚踏进白及院没走几步,一位莫约十三四岁的少年迎面走来,少年向院长行了礼后注意到院长身边的幼童,有些诧异。 少年身上的白色衣袍领口有一圈细细的藏青色,胸口绣着一大簇白玉兰花,墨色的宫绦束腰。 虽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少年却紧绷着表情,一副年少老成的样。 “新来的弟子,书铭,你先带他去处理一下伤口。” 被唤为书铭的少年点了点头,将伞靠近言舟些许,刚欲开口就见言舟自觉“钻”进了他的伞,见他浑身湿透,衣袍上还沾了不少血,无奈在心里暗叹了口气,领着他往弟子寝舍走去,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只有雨声和禁步相碰的响声。 穿过拱门,书铭将言舟带到自己的房间,里面不大,内外间甚至只用一道屏风隔着,但很干净。 “你先…等我一下,我给你找身衣服……” 看着书铭颇不自然地走进内间,言舟有些羞赧地低下头,看着地上的水渍,心里多了几分不自在。 “走,我们先去清洗一下,再处理一下伤口。” 书铭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拎着药箱,走到言舟面前,后者愣愣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白及院内还真真跟外边不一样,外面的人——尤其是仙盟的——都恨极了他,就好像他是什么无恶不作的恶人。 清洗过后,书铭帮着他处理好了伤口。看着身上崭新的袍子,言舟低低说了声谢谢,只这功夫,脸便涨得通红。 而书铭也因为这么一句话红了耳根。 “走、走,别让院长他们等急了……” 两人静了一会儿,最后是书铭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 “你……叫什么名字?” 路上,书铭犹豫好久,最后还是主动扯了个话题。 “言舟。”书铭的不自然,倒衬得言舟自然多了,言舟歪了歪头,随后莞尔一笑,“我知道,你叫书铭对。” “嗯……”看着言舟的笑容,书铭不自觉的敛下眸子。 “但是,我不知道‘书铭’该怎么写。” “诶?”见言舟凝神思索,不像开玩笑的模样,书铭倒有些意外。 “我……家中穷苦,我不识字。”话语在嘴里滚了一圈,斟酌了一下,言舟才开口,言毕又扯了扯嘴角。 这倒让书铭更加局促了,想了一路也不知该如何接话,期间连目光都直直落在地上,看都不敢看言舟一眼。 穿过拱门,踏入试炼阁时,言舟一眼就注意到了院长身边的人。 那人颀长的身段,一身白袍,与旁的先生都不一样,那人身上似乎有一种与众不同的从容,那种说不明言不清的从容言舟在别人身上都没见到过。 言舟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那人。 白袍青年也注意到了他,径直走到他面前,言舟瞧着才七八岁的模样,矮了周围的同门一大截,青年在他面前蹲下,与他平视,青年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言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青年却笑容不变,等着言舟回答。 “我、我叫言舟。”言舟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答道,然后他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不敢问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别说整个白及院了,整个大齐都没几个人知道副院长的名字,连院主都没叫过他的名字,提及他也都只称一句副院大人。 “嗯,是个好名字。”白袍青年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块玉佩来,递给言舟,“我叫白泽,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白泽那双金色的眸子仿佛有什么特殊的魔力,里面那快要溢出来的温柔叫人只一眼便沦陷其中,难以自拔。 “言舟?” 白泽看着愣神的言舟,叫了他一声,后者呆呆回过神,见此,白泽不由轻笑了一声,故意挑逗他:“乖徒,为师知道为师玉树临风,但也不至于让你盯着直流口水。” 言舟闻言心下一惊,下意识先抬手摸了摸嘴角,而后蹙眉气道:“师父怎么上来就骗徒儿?” “谁规定了师父不能骗徒弟?”白泽说着亲自将玉佩系到言舟腰侧,再站起身,扭头看向院主,“院主,这孩子……” “这孩子啊,我看他执着,便破例让他进来了。”院主呵呵笑了两下,主动开口解释。 入院仪式莫约维持了半个时辰,先是先生们向新入院的弟子介绍自己与自己所授的课,再是长老们,再到副院和院长讲些在院内需遵守的规矩。 之后,师兄师姐帮新来的弟子点朱砂、穿弟子服,然后弟子们排列好,按次序选择自己要拜的师父。 在仪式上,他看见了弟子们对未来的期待,每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是他在外面的那些人脸上从没见过的、干净的笑容。 在自己眉心也被点上朱砂时,在自己肩上也被披上弟子服时,他才感觉自己终于不必再风餐露宿了,他可以在白及院里修炼,再想办法回去妖界了。 他记得,为他点朱砂的那个师兄,那人明明是少年模样,额角的一缕鬓发却是白的。 很奇怪,但意外的吸引目光。 第2章 入学白及(下) 入院仪式结束时,雨仍下着,但小了许多。有些比较顽皮的,便不撑伞,互相追逐着往弟子寝舍跑去,不顾溅起的水花沾湿了鞋袜,亦如日后有危险时,能拔出剑,不惧鲜血惹脏衣袂。 也有几个临走时不忘对院长和副院道别,然后撑着伞也往寝舍走去,亦如日后出门历练,能先报备,保同门安全,也叫师长放心。 “白及院的长老们所授的课都不同,至于我教什么,你日后会知道的。”说到这里白泽停了下,而后又续道,“因为为师一般不收徒弟,所以以后徒儿要与为师一起住” 言舟震惊了,瞪大了双眼。 和和和、和师父一起住?! 白泽的住处在白及院与后山中间,依山傍水,屋子是阁楼模样,筑的高高的,背靠后山,旁侧是一个瀑布,门口的一片空地上种了一棵白玉兰树。 “都是我亲手做好的,乖徒,喜欢吗?” “喜欢——”言舟眼前一亮,随即笑弯了眉眼。 “近一段时间为师都会在这儿,乖徒睡觉应该很安分?”白泽说着解除了门口的结界,率先进去了。 “如果不安分会怎么样?”言舟问的小心翼翼,而后跟着白泽走了进去。 “那为师就把你的手脚捆起来。”白泽说着扬了扬手,周身蓦的出现了数缕红色的灵气,那些灵气自觉的飞向灯盏,室内瞬间亮了。 “诶?等等,不会只有一张床?”言舟后知后觉,见白泽不接话,不自然的神情也爬上了脸颊。 “没有床,躺地上睡。”白泽一边说,一边往二楼走去。 嘴上这么说着,到了二楼却先带言舟进了一个房间,里面很整洁,只有一张床,一个矮案桌,角落放着一个书架,上面放了不少竹简。 “……师父又骗我。” “这可不是为师刻意想骗乖徒啊,为师这么多年都自己住,你觉得为师会以什么理由多开一间房间?”白泽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而他全然不知自己这样有多迷人。 言舟听出其中打趣的意味,便没接茬,侧过头,打量了一下房间。 床上的被子上用红线绣了一朵朵花,本来被子便是白的,那层层叠叠的花瓣言舟一览无余。 二楼有一大块地方是空的,什么也没放,白泽引着言舟在中间坐下。 “放松,感受一下周围的声音,结束后与为师说说你都感受到了什么。” 言舟阖上眸,放出神识,周遭的声音一下子就清晰了。 许多声音言舟甚至形容不出来。 同时,他感觉他好像能让这些自然的东西为他所用。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白泽叫他,言舟愣愣睁开眼睛,白泽正端着两个碗,言舟移目看向窗外,天已经暗了,而他的脚也麻了。 言舟慢慢的伸直腿,白泽看着言舟站起身,然后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走近去:“乖徒,为师不介意……哎哎,你你怎么了。” 白泽话还尚未说完,言舟蓦地眼前一黑,往后倒去,意识却是清晰的,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靠在了白泽身上。 “嘶……旧疾而已,无碍。”言舟摇摇晃晃起了身,摇了摇头,身子却没来由的发虚发冷。 意料中的碗落地破碎的声音并没有到来,言舟缓过来后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依然端着碗的白泽。 “那乖徒可要多吃一点,把身子养好了才能好好听为师讲课。” “……”言舟点了点头,想不到怎么反驳他,干脆放弃挣扎。 白泽走到那面没有窗的墙边,对着墙角,抬脚、踹、收脚,和白日时一模一样的动作,特别熟练。 墙也特别熟练的掉了下去。 言舟默默跟了上去,尽量表现的习以为常的样子。 外面的风很快就吹了进来,两人的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白泽在边缘坐下,脚垂下去,言舟学着他坐下,伸手接碗,里面是煮的饺子,奶白色的汤,一颗颗白玉般的饺子躺在里面。 用勺子舀起一颗,小小的咬了一口,皮很薄,肉又香又滑,里面还有一些汤汁。 “乖徒,好吃吗?” “好吃。”言舟说完把剩下的大半个饺子咬进嘴里。 “说说,你感受到了什么?” 言舟依言将刚刚自己感受到的尽数说出,停了停,又补充道:“还有一些,我说不出来。” “……比我想象的要厉害。” 白泽说完这句话便没再开口说什么,言舟也没主动找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吃完了。 言舟看了看自己的碗又看了看白泽,自觉拿过白泽的碗,一起拿去小厨房洗了。 “哎呀,想不到乖徒这么乖。”白泽倚在门上,轻笑道。 “……”言舟忍住白他一眼的冲动,“你把饺子煮好了,我把碗洗了,这有什么新奇的。” 雨停了,那池子上面也没有雾气了,池水很清澈,底下的石子都能看清。 白泽走到池边,蹲下身用手试了试水温,随后言道:“可以洗,不会太热。” 言舟看着白泽蹲下身时微提衣摆,耀眼的白发散在背上,白泽的睫毛和眉毛与头发一样是白的,整个人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清冷与凄美。 “乖徒,要为师帮你脱吗?” 言舟下意识抬手捂住衣襟,结巴道:“不、不用!” “那你洗快些,为师先上去了。”白泽说完就先往二楼走去了,没等言舟接话。 见白泽走了,言舟才把衣带解开,慢慢的下了水。 水温对于言舟来说还是热了些,但许久未这般舒服的沐浴了,言舟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言舟捋了捋发尾,移目看了看池边的皂角。 “哟,正好,乖徒,我们可真是心有灵犀。” 刚系好衣带便听见了白泽的声音,言舟抬眸看了看白泽,没接话。 白泽见此,也没再开口挑逗他。 “……!” 刚踏上楼梯,言舟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白泽,而白泽也没察觉到言舟回头,这会儿刚把衣服脱下。 白袍下的身躯并不清瘦,光看便能知他的肌肉很结实,线条也很紧致。 但原本应白皙平滑的背上,有一道伤疤,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后腰的右侧。 “乖徒。” “啊、啊?”没想到白泽会突然叫自己,言舟吓得连忙侧过头去。 “等会儿为师要下山,你要一起去吗?” “没、没有宵禁吗?”言舟站在原地,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破绽有多大。 “有,但为师这门可以自由出入,不过仅限于课业需要。” 言舟正斟酌着措辞,却听白泽轻笑了一声,而后道:“乖徒,暴露的太明显了。” 这话如电流般搞得言舟浑身颤了一下,而后言舟逃一般快步上了楼。 - “……”等白泽洗完上了楼,言舟正坐在地上打瞌睡。 “嗯?师父,你洗完了?”言舟迷迷糊糊的抬头。 “洗完了,”白泽说着运气将自己和言舟的头发烘干,“怎么不去床上睡?” “啊……没,没想到会睡着。”言舟打了个哈欠,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白泽只笑了笑,轻轻揉了揉言舟的头。 “困成这样——”言舟闻言迷迷糊糊地抬头,整个人还有些发懵,白泽无奈弯了弯眉眼,继而续言,“那你先睡,为师回来带好吃的给你。” “嗯……好。” 白泽离开后言舟直接回房间躺下了,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第3章 江二公子(上) 翌日醒时是被书铭叫醒的,言舟仍有些迷迷糊糊。 “考虑到你还小,先生为你安排了靠前的位子。”等言舟洗漱完后,书铭一边把食盒里的早膳拿出来,一边向言舟介绍着这一天的安排。 “啊…谢谢你……” 看着桌上的粥和糕点,言舟有些不自然。 用过早膳之后,书铭领着言舟往课室走去,路上顺带向言舟介绍白及院。 “书铭,你知……” 踏入课室,言舟的话才出口,注意到课室内的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生生止住了话头。 “书铭,这就是昨日被副院大人收下的新生?” 开口的少年歪着身子坐在靠近门口那列的第一张桌前,墨发高束着,晨光洒在他发间,如点点星光落在发缕间,颇为好看。少年皮肤白皙,那双桃花眼笑的弯弯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是纯粹的、温和的、不带一丝恶意的笑。 “江淮景,羡慕吗?” 还没等言舟和书铭回答,旁边的另一位少年将手搭在少年肩上,率先开了口。 少年笑容不变,抬手拍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继而起身走到言舟面前,抱拳向他拱了拱手。 “小友好,我名江淮景,去年入学的,若你介意,知乎本名也可。”江淮景说完抿了抿唇,双眸盯着言舟看了一会儿,又木木下移。 “江师兄好,我名言舟,师兄去年入学的?但为何……”言舟学着江淮景的样子也抱拳拱了拱手,停了停,继而试探问道,“……为何师兄也在这?” “他啊?他太弱了,没通过考核。” “沈子聿,你也好不了多少。” 江淮景扬了扬眉,回过身不轻不重给了身后少年一拳,后者也很配合的抬手接住。 “先生来了先生来了,快坐好。” 听着门外几个跑进来的弟子嘴里喊的话,江淮景顺势坐回原来的位子去,书铭指了指中间那列的第一张桌,而后也匆忙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去。 言舟转过头看了眼书铭的位置,等离开位子的学子都坐回去了,才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诸生好。”讲课先生一边放下手里的竹简,一边环视一圈课室,最后目光落在了言舟身上。 一个上午基本只听了先生们介绍自己,去吃午膳的路上,言舟好几次险些与别人撞上。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言舟闻言抬头看了看书铭,随后错开目光,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示意身边人可以放心。 书铭张了张嘴,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最后成了一声叹息,见言舟目光闪躲,仍无奈嘱咐道:“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与我说说。” “也可以与我们说。” 二人闻声停了脚步,回过头,江淮景和沈子聿挤开人群并肩走来。 “小孩儿板着脸做什么?你可别学江淮景和书铭这俩小子,怪无趣的。”沈子聿神手摸了摸言舟的头,继而塞了几颗糖给言舟。 江淮景没搭理沈子聿的话,书铭则默默移开目光。 跟着他们三个吃了午膳后,言舟自觉回住处去准备小憩一下。 推开门进去后径直往二楼走去,推开房间门,关门,扑倒躺在床上,继而深深叹了口气。 翻了几个身,目光落在窗外。外面的树随风轻摇枝杈,好不悠闲。 看着看着,言舟就睡过去了。钟声响起时,言舟也刚好醒来,刚走出住处就看见书铭正匆匆赶来。 “可休息好了?”瞧见言舟自己出来了书铭停下脚步等着言舟走近,而后垂首浅笑问道。后者点了点头。见人状态不错,书铭也不由得跟着嘴角上扬,“那就好,我们走。” 话刚出口,余光瞥见言舟手腕上似有一圈符咒,有些诧异。 言舟也注意到了书铭的目光,低头扯扯衣袖遮住手腕,继而主动扯开话头: “江师兄和沈师兄还和我们一起吗?” “啊,对,他们依旧跟我们一起。”见言舟不欲提及,便也没提,顺着他的话头说下去。两人到广场时,已经有好几个弟子在那了,见言舟和书铭来了,其中几个回过头来似乎打量了一下言舟,然后凑在一起说着什么,中间时不时有人又回过头来看两眼言舟。 那眼神里尽是嘲弄,好似在看什么玩物一般。 言舟蹙了蹙眉,低下头去。 旁边的书铭也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稍稍挪了两步,试着把他们的目光挡住。 但没有用。 那几人往旁边也走了几步,见到言舟这反应,似是更加兴奋了,时不时传来几声大笑。 正在言舟坐立难安时,一柄剑自他后方飞出,直直朝那几人去,几人慌慌张张闪躲开,噤了声后便逃一般散开了。 “切,吵死了。” 沈子聿皱着眉,一手抓着剑鞘,一手不耐烦的扣了扣耳朵。 “这么凶,要吓到孩子了。” 江淮景说着抬手要摸摸言舟的头,不料手刚碰到言舟的头,人就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一时间四个人都愣住了,江淮景手僵在半空中,沈子聿剑也不捡了,将手中剑鞘扔向江淮景,后者没反应过来,直接挨了这么一顿扔。 “你、你还好意思说我凶!” 沈子聿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言舟面前将他扶起。 “沈、沈师兄别生江师兄的气,是、是我自己腿软了……”言舟双手揪着沈子聿的衣袖,结结巴巴解释道。 沈子聿没接话,回头看了眼过去捡剑的江淮景,弯下腰轻轻拍去言舟衣摆上的灰尘。 江淮景也没说话,将剑收回剑鞘后自觉把剑抱在怀里。 今天整个下午的修炼都是由大长老带着,考虑到大多都是昨日才入院的,只教了几招剑式就让学子们自行练习了。 “江师兄,你好厉害呀!” 看着江淮景行云流水的耍完一套剑招,言舟忍不住拍手叫好。 “把剑拿起来,我教教你。”江淮景收了剑,向言舟扬了扬下巴。 “切,江家私生子,还神气起来了。” “就是。江家主都不认的贱种罢了,永远上不了台面。” “也就这种没爹没娘的能看得上他。” 充满恶意的言论如洪水般涌来,言舟看着江淮景的眸光暗淡了几分,刚欲回嘴,江淮景就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都练会了吗在这吵吵!整天张口闭口就是私生子私生子的,你还不是连个你嘴里最不堪的贱种都比不过!那你又算什么,比贱种还上不了台面的废物是吗。” 沈子聿冲过来发疯般的挥剑吓得周围几个弟子立刻噤了声,有几个还转头看向大长老。 “那你们练会了吗?”大长老注意到那几道看向自己的目光,笑了笑,不答反问,见他们缩着脑袋摇头,走近去轻轻按下沈子聿还举在半空中的木剑,徐徐续言,“那就老老实实的练,钟声响后一个一个到我面前把剑式全部过一遍。” 在众弟子的哀嚎声中,大长老笑意更深了几分,并再延长了半个时辰的修炼,事实证明比沈子聿的乱叫管用多了。 至少全都没声了。 “江师兄,你在进白及院之前。是哪儿的人啊?”言舟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一边跟着江淮景的动作挥剑,一边问道。 “……”江淮景闻言动作一顿,继而摇了摇头,“若你真想听,今日的修炼结束后,我再讲给你听。” 江淮景说完走近去抬了抬言舟的手肘,给他调整好姿势。 “那书铭呢?”见江淮景不欲提起,言舟又扭头看向书铭。 “我?我不记得了,我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了,一直是白及院的长老们轮流照顾我,说实在的,现在倒不太在意我那双亲了。”书铭说着挠了挠头,笑容有些勉强。 书铭开了口,江淮景也扭头看向他,见他动作不太对,就又过去给他也调整一下姿势。 “江师兄,你怎么不教教我——” 江淮景没有接话并白了一眼沈子聿。 江家家主是当朝右丞相,其人主张节俭,还常常赏赐金银给府里的下人,总是如此,有关于他的言论仍是好坏参半的,处处留情便是其中之一。 江淮景的母亲就是他数次留情之中的一个,平民人家的女儿,江丞相自看不上,更不会纳为妾,待人抱着孩子找上门时,他拒不承认。其妻又是太傅的女儿,当朝太傅极其看重名声,自不会容许他的女婿留下这样的话柄——更何况,那只是一个平民。 “后来,他们给了我母亲一些金银,这事也就那么算了。” 藏书阁里,四人围坐在一起,江淮景应诺将自己的身世说与几人听,末了,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卷轴上,发起了愣,黑白分明的眸子被又密又长的睫毛遮了几分,变得晦暗不明。 平民之女,尚未嫁人便怀上了,非议自是颇多——光江淮景听到的便不少了。 幸运的是,他与母亲并没有被逐出家门,也就不至于风餐露宿,他的祖父祖母也没有因为他是他娘不清不楚的生下来的而亏待他,甚至还请了附近的小秀才给他起了名字。 再长大点后,他的祖父希望他也考取一份功名,好叫那弃了他的爹后悔;而他的祖母则觉得平平淡淡的也好。 最终他选择了入白及院,一来入雨红书院所需要的银钱他们给不了,二来白及院会额外发银钱给他和像他一样的学子的家中,再者,雨红与白及一样,结业后都可以入朝为官。 “江师兄?” 听着言舟的呼唤,江淮景回过神,对上几人担忧的目光,江淮景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对不起江师兄……” 江淮景闻言有些不解地看着言舟。 “什么?”他问。 “我、我不该让你回想起这么难过的事的……”他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嗡。 没想到言舟会来这么一句,江淮景怔了片刻,随即摇了摇头,一边展开了另一个竹简。 “明日可能要学的我先与你们讲一遍。”江淮景说着执起毫笔轻沾了些许墨,停了停,又掀起眼皮看了眼沈子聿,“特别是某位沈公子。” 沈子聿没接话,直接伸手把江淮景手中的笔抽走,后者低头看了眼虎口处的墨迹,没去管,抬手重新拿了一支毫笔。 江淮景讲得不快,内容也详细,亥正时,正好讲完,离宵禁也还有半个时辰,江淮景合了卷轴与竹简,指尖沾了点墨,而后将墨擦到沈子聿脸上。 “江淮景你!幼不幼稚啊!”沈子聿擦掉脸上的墨,气到结巴。 江淮景扬了扬嘴角,一边将虎口的墨展示给沈子聿看,一边抬步往外走去,等沈子聿反应过来要去追时,人都快到门口了。 第4章 江二公子(下) 在书阁门口与书铭简单告别,回到住处,里头仍是空无一人,言舟叹了口气,一面腹诽着这师父怎么这么不负责,一面拿过换洗衣物后去沐浴。 伤已好了不少,言舟将重新封好的药罐放在床头的小桌子上,躺下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后面一连半个月,言舟都是跟书铭他们一起上午听先生讲课,下午与众弟子一起修炼。言舟记性很好,许多地方都是一点就通,不过半个月,先生们就对他赞不绝口。 只是这半个月白泽都没有回来也没人提起白泽,这让他感到不安。 就好像,白泽凭空消失了一样。 “听说了吗?阙家的小少爷失踪了。” “啊?真的假的?这好好的,怎么就失踪了。” “当然是真的,在这白及院,你都找不到比我的消息还灵通的。” “前两日休沐下山时,我还看到官府的人似乎在找谁。” “那八成就是在找那位小公子了。” …… 言舟抱着竹简坐在广场角落的白玉兰树下,听着旁边的学子越说越起劲,不由有些失神。 “明日的历练,你要与我一起吗?” 一道身影停在自己面前遮去几分光,言舟闻言回过神,抬头与江淮景对视了一会儿,随即又有些疑惑。 明天的历练不是要单独行动吗? 何况,他还没搞清楚人族与妖族具体有什么矛盾,他还不能暴露,哪怕江淮景,哪怕是沈子聿和书铭,甚至是白泽。 他都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知晓他是妖。 “明日的历练不是要单独行动吗?”他不答反问。 “就后山那么一小块地,不可能全程碰不上面,我们只是,刚出发就碰上了,”江淮景耸了耸肩,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在乎,“是?” “……” 言舟没接话,一时拿不定主意。如果这时他拒绝了,以后再没有人帮自己说话了怎么办?但是如果答应了,到时被他发现他是只妖,那下场说不准就更惨了。 “你年岁尚小,是院长和大长老叫我到时多照顾一下你的。”见言舟面露难色,江淮景只好“如实招来”了。 言舟闻言稍稍偏首,大长老就在江淮景身后不远处的白玉兰树下与一名弟子说着什么,随后,大长老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侧头又与那弟子说了两句后抬步向他俩走来。 “师父。”江淮景回过身,拱手规规矩矩行了礼。 “大长老。”言舟见状,慌慌张张起了身,不料慌乱间手滑,竹简掉在了地上径直滚到了大长老脚边,言舟低头看了看竹简,又抬头看了看大长老,一时无措。 大长老无奈笑了笑,弯下腰捡起竹简一边卷好竹简,一边温声安慰道:“在白及院住得可还习惯?学识我倒不担心,修炼可还跟得上?” “努、努努力,应是能跟上的。”言舟错开目光,手指绞弄着衣角,回答的声儿明显的底气不足。 “你还小,不急,等你师父回来了让你师父教你也好。”见言舟局促模样,大长老一边系好竹简的绳,一边开口温声宽慰道。 蓦地听到人提及白泽,言舟不由恍神片刻,继而木木接过竹简,良久才开口:“我师父他、去干什么了?大长老知道吗?” “副院大人走的时候并未告知具体行程,只说了大致要去半个月,或许这两日便回来了。” 话音刚落,钟声便响了,看着言舟和江淮景离去的背影,大长老无奈摇了摇头,抬手拂去落在肩头的白玉兰花。 “你徒弟怎么这么凶?” 看着远处一人举着剑面对好几位弟子,隐约能听见其嚷嚷的声儿,大长老抱着手臂,微微歪了一下身子,被身后人稳稳接住,侧过头瞥了一眼身后人。 “还不是为了护着你徒弟?” 听着身后人的不答反问,大长老挑了挑眉,有些恼了,沉默片刻找不到反驳的话语,用手肘不轻不重顶了一下身后人的肚子,而后转身离去,任人在身后追。 结束了修炼,回到住处,仍是空无一人。屋外霞色染红了半边天,翱翔于天际的孤鸟点缀了这半边晚霞。屋内昏暗不明,他摸索着走进去点了灯,灯架上跳动的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屋子。 上了二楼,点上火,将米掺上些许水放去熬。 沐浴过后,径直进了小厨房,刚端起那砂锅,不料手上不稳,打翻了砂锅,滚烫的粥撒了一地,手臂也被烫得生疼。 这会儿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愣愣抬起头看去,门外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泽。 而白泽见了这“惨状”,也有些惊讶。 不过几息,白泽便反应过来,连忙放下手中的食盒,抱起言舟去处理。 看着低着头认真给自己处理伤的白泽,言舟喉头发涩,不知该如何解释,也因被撞见了惹祸现场而觉面红耳赤。 “怎么样,会很疼吗?” 听着白泽关切的问候,言舟再也忍不住了,不管刚刚涂上的药膏,一头扑进白泽怀里,如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手紧紧抓着白泽的衣服。趴在自家师父臂弯中,委屈感瞬间如洪水般涌来,眼泪止不住的流。 怀中小家伙哭得泣不成声,白泽抱着他,一遍又一遍轻抚着人的背,话在嘴里滚了一圈,终化成了手上扶背的动作。 哭了好一会儿言舟才缓过神来,趴在白泽肩头抽咽着为自己解释:“是,那个粥烫得太疼了” “下次小心些,为师给你吹吹就不疼了。” 言舟没太当回事,从白泽怀里起来后,任着白泽拉着自己的手,自觉用另一只手擦掉眼泪。看着他轻轻吹了吹自己手臂上刚刚烫到的地方,不知是真这么神还是错觉,刚刚还火辣辣的手臂,真真没那么疼了。 “今日,在课室如何?”见面前小家伙似乎终于缓过来了,白泽伸手揉了揉人儿的头,指了指不远处的食盒,“为师买了点糕点,要尝尝吗?” “……谢谢师父。” 看着小家伙犹豫片刻还是应下了,白泽抱起他去换了身衣服,再收拾好了那一地的粥和破碎的砂锅。 “师父需要帮忙吗?”看着白泽来回忙碌,言舟不好意思自己什么也不做,默默放下咬了一口的桂花糕。 “不用,你乖乖坐着,这事,为师能做。” 没多久,白泽端着一碗面走到案桌边,将面放到言舟手边,而后坐在他对面,轻笑言:“试试,好不好吃。” 第5章 镇妖符(1) “师父这半个月,去做什么了?” 言舟咬了一口糕点,问白泽的话说得含糊不清,白泽闻言抬眸与他对视了一下,继而故作为难的摇了摇头。 “我啊——”白泽故意把尾音拉的长长的,抬手拈起一块糕点,衣袖随着动作微微下滑,衣袖下的胳膊上缠着层层纱布,白泽一边收回手低头理好衣袖,一边悠悠续言,“去成亲了。” 看着白泽那半分认真都无的表情,言舟皱了皱眉,而后顺着白泽的话接道:“怎?那姑娘这么凶?把你打成这样?” “是啊,可凶了。”白泽笑意更深了几分,目光稍稍下移,轻轻落在了食盒上,又似乎人正在走神。 “ ”望着白泽失神的模样,言舟莫名的觉得落寞。 “乖徒呢?可听得懂先生们讲的课?” 良久,白泽才重新开口,言舟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几乎是同时,他想起先生们的夸赞,而那声声夸赞中,无不带着奉承之意,只是孰多孰少的问题。 他只是看着年岁尚小,那四年,他所遇的,比那些“富家子弟”和书院先生能想到的要多得多,这么明显的意图,他还是看得清的。 “我……不想与他们一同听课了。”言舟低着头,说得很小声。 他不喜欢那些先生和学子的目光,奉承、怜悯、嘲弄、不屑,这让他觉得不适。 见白泽没接话,言舟立刻上前去揪住他的衣袖,软声向白泽撒娇:“师父,我很乖的,我、我 ” 没料到白泽会回过头来看着自己,言舟脑子一下卡壳,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怎么说下去。 看着言舟急得快哭了的模样,又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袖不放,白泽无奈伸手抚了抚他的头。 “你不是和淮景走得近吗?你不想与他一起了吗?” 言舟摇了摇头,白泽又问:“那,他有什么很不好的地方吗?为师明日去与大长老说说,一定叫他改正过来。” “不,不是因为江师兄 ” “那是因为什么?” 言舟紧抿着唇,说不出半句解释的话语。 因为什么?因为不喜欢讲课的先生?因为被其他学子们议论了?因为自己跟不上修炼而被嘲笑了? 在他看来这都算不得正当理由。 那白泽一定也不会因这不正当理由允许的。 “罢了,你是我徒弟,我自该亲自教你。” 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白泽选择了退步。 一方面白泽自己也觉得,还是将言舟带在身边比较好。另一方面,言舟一进来就被自己收为徒弟,其他弟子肯定会有不满,与其等意外发生,还不如让意外不可能发生。 夜里,言舟从梦中惊醒,这时门外也有阵阵细微的异响传来,他想警惕起来,脑袋却昏昏沉沉的。 他听见了几句责骂声,但模糊不清,他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期间还有几人互相推搡的声音,没一会儿,一声闷响传来,似乎是其中一人摔倒了。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又传来两人的对话: “你在干什么你知道吗?!这是明知故犯!陛下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那人情绪激动,虽压低了声音,但其中怒火仍能明显听出。 “若那是冤罪呢?我想为他洗清冤罪。”另一人明显要冷静许多,回答的话语说得不急不缓。 言舟不由皱紧了眉,那声音,是白泽的。那另一人是谁? “你!”那人明显被气得不轻,“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下去,而后那人似乎在来回踱步。 半晌,那人似乎是放弃了,撂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便没声了。 白泽的声音明显是在隐忍着什么,会是什么?是推搡间扯开了伤口吗?还是他有什么把柄在那人手上? 外面静悄悄的,就好像刚刚的低声争吵只是一场幻梦,就在言舟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一眼时,门缓缓开了,虽看不清,但他仍回过头,愣愣看着门口,正想着是不是风太大吹开了门,他听见了白泽那低得近乎会随风而散的话语: “醒了?” “嗯 ” “刚刚的话,听到了多少?” 这句话的声音高了几分,清晰的落在了言舟耳中,言舟不由浑身一僵。 “ ”言舟低下头,关心的话语卡在喉头。 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是几息,他感受到白泽的气息慢慢靠近来,然后在床边停下,那双金色的眸子离自己是那样的近,眸中笑意盈盈,却似乎不止那快溢出的笑意,还有着几分他也说不清的情绪。 一时没反应过来,言舟下意识的往后靠,而面前人却越靠越近,感觉到似乎要倒下去了,慌神间,言舟伸手抓住了白泽的衣襟。 “师父你 身上的伤,如何了?”言舟艰涩开了口,声音低低的,在这静谧的夜里,却格外清晰。 白泽没有接话,月光从窗口洒入,落在床上那交缠在一起的白发上。 半晌,白泽起了身,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离去,听着那极轻的关门声,言舟久久无法回过神。 再躺下后却无法入睡,那双金色的眸子就好像能勾人心魄一般,只要闭上眼睛便不由自主的去想它,白色的微微上翘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些许泪花。 是为谁落泪了吗? 会是那让他失踪半个月的佳人吗? 能让这宛如神只的人落泪的,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足足躺了一个时辰才重新睡下,代价便是第二天的历练他差点没赶上。 站在江淮景身边,言舟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江淮景颇无奈的看着他,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昨夜做什么了?困成这样?” 言舟摇了摇头,这事他还真不能说,这怎么开口?说如高岭之花的副院大人半夜爬他床?还是说副院大人昨夜疑似被情夫打了? “没什么。” “你的手 怎么回事?”注意到言舟手臂上泛红的地方和手腕上奇怪的符咒,江淮景问道。 “没,没什么。”言舟连忙将衣袖拉上,见其他人都去拿剑了,反手把江淮景也推了出去,“快去拿快去拿,顺便帮我也拿一把。” 看着江淮景的背影,言舟眯了眯眼睛,耀眼的阳光有些刺眼,也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第6章 镇妖符(2) 望着面前那庞然大物,言舟顾不上其他,提剑聚力击退那妖物,也因着惯性后退数里。 被符咒桎梏着的情况下强行运气,反噬的痛自右腕迅速蔓延四肢百骸,言舟不由自主跪倒在地,因剧烈的疼痛,甚至开始有些头晕目眩。 感受到陌生的妖力波动,江淮景下意识环视四周,却不见另外的妖物。没多久那妖力便散去了,快到他以为只是幻觉。 ——不,准确来说是被某种符咒强行去除掉了。 那道妖力强大却没有强烈的攻击性,几乎是妖力消失的同时,江淮景扭头看向身后捂着手腕跪倒在地的言舟。 正在他想是不是言舟时,言舟已经打出了信号弹。 江淮景连忙收敛心绪,尽量护着言舟远离那妖物,尽管自己已是强弩之末。 没多久,一道熟悉的身影赶来,沈子聿上前来支起结界抵下一击。而他身后,是领着人赶来的大长老和几位先生。 还有白泽。 “没事?”沈子聿扶着江淮景,关切问道,后者艰难摇了摇头。 近乎晕厥的言舟直接被白泽抱着,而那妖物则直接被大长老他们重新镇压下。 正在大长老等几人确定附近有没有其他同样受伤的学子时,白泽目光下移,落在言舟紧捂着的手腕上。 “不是说看到信号要先走吗,你怎么在这。” 回白及院的路上,二长老一边赶过来,原本嘴里喊着的“沈子聿不见了!”在见到沈子聿本人扶着江淮景那一刻生生卡在喉中,盯着他看一会儿,又气又无奈的问道。 “我离得近啊,我做不到抛弃同门。而且师父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沈子聿双手扶着江淮景,扬了扬下巴,示意白泽的方向,“与其说我,还是先看看那小家伙,他伤得比较重。” “言舟并无大碍,我在,诸位可放心。”白泽说着顺手拉了拉言舟的衣袖。 “如何?都回来了?”院长领着人前来,关切问道,目光在众人身上环视一圈,随后又看向白泽,“先回去处理好伤,看着伤得可不轻。” 白泽点了点头,抱着言舟径直先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 “嘶,轻点轻点。” 沈子聿没管,甚至加重了几分力道,急得江淮景差点原地起飞。 “想要我命直说。”见沈子聿重新封好药罐,江淮景自觉穿上衣服。 “要你命干什么,要你人。”沈子聿说着白了眼江淮景,放好药罐后走近去帮江淮景整理好衣服。 江淮景:“ 有病。” 顺便还回沈子聿一个白眼。 “诶诶诶,去哪。” 见江淮景要出去,沈子聿连忙伸手拉住他,后者欲甩开他的手,结果被人一把摁到墙上。几乎整个背脊都贴着墙壁,凉的难受,江淮景皱了皱眉,却挣不开沈子聿的手。 两人就这么眼神交战了好一会儿沈子聿才松开手,背脊刚刚贴在冰凉的墙壁上,这会儿已经有一层冷汗在背上了,江淮景紧抿着唇,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双腿一软倒进沈子聿怀里。 - 言舟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单单是镇妖符的反噬就叫他痛不欲生,还是白泽刚刚用神力隐去了镇妖符的存在,不然大长老和二长老肯定能发现,到那时就难做了。 望着言舟那毫无血色的脸,白泽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忽然不知该怎么办了。镇妖符压制着言舟的妖力,言舟身上并没有多少外伤,更多的还是镇妖符带来的内伤,而那妖物造成的内伤也因镇妖符压制着而无法治疗。 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能强行解除掉镇妖符,白泽连忙拉过言舟的手,看着他手腕上那圈符咒,稍稍运气给言舟输了些神力,很快那符咒便消散了。 待确定言舟体内的妖力不会与自己的神力相冲了,白泽才收回手。言舟的衣袍与白发上都沾了不少血,大多都是江淮景和那妖物的,简单处理一下再洗去身上的那些血迹就好了。 “师父 ”刚帮他把系带系上,言舟便悠悠转醒了,唤声气若游丝。 白泽闻言愣愣盯着言舟看了好一会儿,而后点了点头,见言舟似乎想坐起来,忙将人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来,喝点水。” 白泽说着伸手将桌上的水端起递到言舟嘴边,后者依言小口小口喝着水。 吞得急了,呛了几口水,咳得原本苍白的脸都泛了红。 白泽连忙放下碗,拍了拍言舟的背为他顺气。 “谢谢师父……” 把先前简单熬的粥喂言舟喝下,见人儿仍打不起什么精神,白泽又开始有些发愁,隔一会儿给言舟把一下脉,隔一会儿又给言舟把一下脉。 “可有哪里不适?”见言舟还是神色恹恹,白泽眉头紧皱,一边再次抓起言舟的手把脉,一边关切问道。 “没、没有,只是……”言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话说到这又止住了话头。 这件事,可以告诉白泽吗? 依着昨日夜里听到的对话,白泽是要为白狐一族澄清冤罪的? 可是白泽都知道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白泽会不会改变主意了? “嗯?只是什么?” “不,没什么。”言舟又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别说的好,他实在冒不起这个险。 状似不经意低头理理衣袖,却不见手腕上的符咒,他有些惊讶,掀起衣袖,手腕上的符咒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暗自稍稍聚力,体内妖力畅通无阻的凝聚于掌心,言舟不由愣住。 不对啊,他记得他就是因镇妖符反噬带来的剧痛而拖累了江淮景。 对了 江淮景呢?他应该感受到了那时候他运起的妖力,他会不会告诉大长老他们?万一大长老知道了,他会不会像在仙盟时一样,被人割去狐尾,然后再次流落街头? “江师兄呢?”言舟抬头看着白泽,问道。 “他的伤也不轻,多是外伤,再偏些,他的右手恐怕就要废了。”见了言舟的视线,白泽不躲不闪,直直对上言舟的视线,缓声答道。 第7章 阙家公子(上) “师父可知阙家那位小公子?” 言舟坐在床上,靠在白泽怀里乖乖把药喝完,想起先前听到的有关阙家公子的言论,故作不经意状问道。 “知道,怎么了?” “先前听人说,阙家小公子不见了?” 白泽为言舟上药的手顿了顿,言舟又接着说道: “先前听同砚们说的,他们说还看见了官府的人在找人。” 闻言,白泽便心下了然,点了点头。 阙家,其家先祖为开国功臣,上一任家主曾任朝中左相,家中之人多为捉妖师或入朝为官。 那位失踪的小公子因幼时落了水冻坏了经脉,恐与修炼无缘,后来阙家人到处寻医问药,那位小公子才仅仅到可修炼的地步。又因其一直不信会就此与修炼无缘,便一直没接触官场。 最终文未成,武不就。 听着白泽讲述阙家的事,其间或大或小的事都有,或遭人陷害,整个家族命悬一线;或阙府公子取得功名,街坊邻里为其庆贺 末了,言舟不由轻摇头,低头抿了口茶,继而轻叹道:“若那位小公子未落水便好了 ” “为什么这么说呢?”深知言舟所指为何,白泽仍出口问道。 “此事不知是他人所为还是那小公子自己 若要去查,又该从何查起?”言舟没察觉到白泽在故意逗自己,皱着眉自顾自分析起来,“若是他人所为倒还简单,雁过留痕,不管是谁做的,必能找到相关线索,只怕是小公子自己 ” 言舟说着说着就自顾自下床,甚至在白泽面前走来走去。镇妖符被解除了,他的妖力恢复了大半,外伤也不是太重,这几日内外服一起,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就这么走来走去几次,分析了那么多,白泽却未置一词,言舟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停下脚步回头盯着白泽,“逼问”道: “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事情原委了。” 白泽无辜:我不知道哇。 言舟: 瞧着白泽那无辜的表情,言舟眉尾颤了颤,最终决定上手欺负欺负白泽。 ——事后言舟表示,如果可以,他一定不会真的上手。 谁能想到,他刚刚因重心不稳整个人坐在白泽腿上,那没关好的门就被风吹开了,门外刚准备敲门的大长老一脸震惊看着屋内。 大长老:那我走? 三个人就这么僵持好一会儿,最终大长老自觉关上门先出去了。 “哇!都怪你!”言舟沉默了一下,选择了贼喊捉贼。 “ ”白泽没接茬,看了看言舟又看了看他坐着自己的腿。 - “阙家公子一事,副院大人可有头绪?” 药房里,白泽将刚刚从言舟房里带出来的药罐一一放好,大长老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就说明了来意。 “大长老何出此言?可是阙家人来求助了?”白泽不答反问,手上整理药罐的动作却没停。 “并未,这不是连小学子都听说此事了,我也来问问副院大人的看法。”听到白泽反问,大长老也不意外,顺着白泽的问题说了下去。 “大长老喝茶。”言舟轻轻敲了敲门,而后端着热茶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将茶盏递给大长老,扭头见白泽还没坐下,将茶盏放在白泽位子上后就退了出去。 “我没看错的话,你的小徒弟应该才七八岁的样子?”大长老抿了口茶,转了转茶盏,又转了话题。 “能有什么看法?此事阙家迟早会来求助白及院,只是时间问题,除非——”白泽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一个药罐,垂眸看了眼其中成色,继而再盖上盖子,瓷盖碰在瓷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不在意这个小公子。” “他们都舍得为那小公子寻医问药,还能不舍得来求助白及院?” “不是舍不舍得金钱的问题,白及院与雨红书院一样,跟朝廷是有联系的,”白泽拿了几个小瓷罐,坐到大长老对面,端起茶盏抿了口茶,继而又续言,“朝堂之上,自有一双眼睛和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这阙家。若这事真只是小公子自己与家里闹脾气,因着这点小事就来求助白及院,且不说名声是否受损,在任何人看来,都会觉着阙家小题大做。” “还有便是,家丑不外扬。”大长老接道。 白泽点了点头。 高位者,必重其名声,若因小事名声受损,于其而言,还不如自高台坠落。 “山下,有位新娘子要出嫁了,”沉默了一会儿,大长老抿了口茶,又道,“副院大人可要……” “递了邀约么?” “未。” 白泽摇了摇头。他回来时便听说了,一位商贾看上了那村里的姑娘,欲让其子娶那姑娘进门,村中人都觉这是殊荣。 而那姑娘是否愿意,却无从知晓。 “淮景伤还没好,我便不多打扰了。”大长老语毕将杯盏中的茶水饮尽,自觉将桌上瓷罐尽数拿去,再心满意足的离开。 “师父?” 良久,言舟从门外探进头来,小心翼翼道,见白泽望着窗外发呆,便默默趴在门框上等着白泽回过神。 结果一个手滑,整个人摔在了地上,白泽闻声回过神,连忙起身去将言舟扶起。 “摔疼了吗,”蹲在言舟面前,给言舟拍去膝盖上的灰尘,“没事,摔摔长个子。” 明明摔得也不是很疼,听着白泽关心的话语,看着白泽那担忧的目光,鼻子一酸,眼泪要又开始往下掉了。 “师父在想什么?”言舟一边自觉扯话题,一边装作眼睛痒抬手揉了揉眼睛,硬将眼泪憋了回去。 “没想什么,”白泽摇了摇头,无奈道,“只是在想昨夜看的话本子。” “嗯?师父居然会看话本子?”言舟惊讶于此,一时间竟忘了刚刚摔倒的痛。 “偶尔看一看,还是不错的。”见言舟一脸惊讶的模样,白泽没忍住,伸手捏了捏言舟的脸。 “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还是天上的神仙,不会稀罕那样的东西呢?”言舟看了一眼白泽作恶的手,没理会,只是认真的道出自己的疑惑。 “我又不是无所不知,何况,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要不会伤害他人,任何事都是可以的。” 第8章 阙家公子(下) 眼前白茫茫一片,栏杆上都落了不少雪,言舟愣愣看着眼前景象。他才发现,桥上那栏杆是那么高,他想过去看看,视线却不受控制的移向了他处。 桥的另一端是几位妇人聚在亭下,有说有笑的。 “小公子要去看看冰湖下的鲤鱼吗?” 那似乎是旁边的侍者在说话,下桥走到岸边,湖面上的冰晶莹剔透,冰下游动的鱼清晰可见。 正想着这距离会不会因为太近而落水时,视线蓦地的湖水包裹住了,阴森、寒冷、无助与无力如洪水般涌来。 “言舟!” 白泽急切的呼唤声入耳,言舟迷迷糊糊睁开眼,嗓子疼得厉害,头也昏昏沉沉,浑身提不上一点劲。 想起刚刚见到的一幕不由愣神,梦里那人是谁?看视线应只有五六岁的模样,就那样落入水中,又是几时被救起的? “我先去给你煎药,你看看要不要多睡会儿。” 白泽的声儿再次入耳,言舟摇了摇头。 他怕再次进入梦乡时,又是那幼子落水的梦。 看那几个妇女的着装,大抵是二九天三九天时,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凡人在那个时候就那样坠湖,救起了会不会落下病根? 阙家小公子也是因落水而落下病根,那,梦里的幼童是否就是阙家小公子? 言舟想想起梦里更多的情景,却全是模糊不清的,反而头越来越痛,下意识抬手轻轻捶了捶头。 扭头看向窗外,天蒙蒙亮,依稀还可见几颗星星。盯着窗外发着发着愣又沉沉睡去了,再度醒时,是被白泽叫醒的。 “来,先把药喝了。” 白泽扶着言舟坐起身,将药递到他嘴边,后者微愣,继而依言将药喝下。 “师父…冷……” 刚放下碗言舟就黏了上来,白泽连忙扶住人,随后将人抱在怀里。 “如何?” 白泽轻轻抚了抚言舟的背,没听到怀中人的回答,只是一个劲的发抖。 未几,温和的神力缓缓释放出,笼罩在言舟周身。 感受到人呼吸均匀了些,白泽伸手给人把了一下脉,脉象并非浮而紧,不由皱了皱眉。 并非风寒,那这症状,除去风寒还能是什么? 心神受惊? 越想越乱,给言舟披了件外袍后抱着他起身往院长的住处走去。 门口学子依矩前去通报,不多时便让白泽进去了。 “心神激荡才如此,或许是前两日那妖物的妖气影响了他。” “真是如此?” 看着院长给言舟把脉,听了院长的回答,白泽松了口气。 “过两日应该就好了,这个时候,还是该多注意陪陪这孩子,但,”院长停了停,端起茶盏抿了口茶,“神力护佑就小题大做了。” 白泽闻言默默移开目光,握着言舟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背。 “他是我徒弟。” “知道了,是你的徒弟,宝贝着呢。”院长无奈笑了笑,起身去挑了几味药包起来,“拿去,好好给他养养身体。” “谢谢院长。” 用院长捡的药煎了几副给言舟喝,明显能见其越来越有精神。 这天白泽端着杯盏刚进来就看见言舟自己坐在床头,走近去刚将杯盏拿起,却见言舟悠悠回过头。 “谢谢师父。” 白泽一时没反应过来,递杯盏的手顿了顿。 “谢谢师父的神力……”言舟又重复了一遍。 白泽无奈笑了笑,递去杯盏后关切又问:“可好些了?” “师父,阙家公子一事,白及院会管吗?”言舟点了点头,捧着杯盏,问完低头小小的抿了口热茶,继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抬眸看看白泽。 “正常来说,是不会管的。”白泽拉过言舟的手,再确定了一回神力不会与言舟的妖力相斥,“等他们自己来求助。” “那阙家小公子在外遇到危险怎么办?” “这事……”白泽蹙了蹙眉,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般续言,“白及院管不了,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人力去管。” 本身白及院的院规就有好几项需要赔银两出去,再去主动干预别的事,先不说容易被奸人陷害,光是这么做需要耗费的人力就要多很多。 “为、为什么呢?无论是他人所为还是与阙家有矛盾,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在外,总归是不安全的……” 言舟没有说得很大声,只是小声的碎碎念着,也正好落入白泽耳中。 白泽放开拉着言舟的手,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言舟,良久,摇了摇头,颇无奈道: “你不懂,也罢。” “什么不懂,我哪里不懂。”见白泽这反应,言舟不满反驳。 “这事,不是我们不想管,是我们实在管不了。” “不想理你。”言舟将茶盏塞到白泽手里,拉起被子背着白泽躺下。 “干什么?真想我插手这事?”白泽闻言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戳了戳言舟的脸。 言舟:随便你。 白泽:? - 经过接近半个月的调养,言舟的病也退了七七八八了。 “练几招?”白泽手虚扶在剑上,侧过头看向言舟。 后者点了点头,接过白泽递来的剑。 站在门口,言舟的步子却停了,看了看白泽,又看了看通往广场的路。 “就在这里,不用去那边。” 白泽在白玉兰树下站定,言毕点了点头,示意言舟可以开始。 看着言舟维持着的姿势,白泽走近去轻轻压了压言舟的手臂,给他调整好姿势。言舟本身的资质就不错,除却总是在姿势上犯些小毛病——或站姿,或握剑手势——其余的甚至都不需要白泽花费多少心思他都能懂。 更多时候还是稍微提点两句就可以了。 “站好。”见言舟摇摇晃晃站不稳,白泽出声提醒。 后者感受到其中的几分不悦,连忙一边点头一边乖乖站稳。 太阳缓缓上移,日光也越来越烈,到底念及他只是个小孩,又大病初愈,将最后一个剑式练完后便让回屋了。 正午时分和晚上则在屋里记阵法和符咒,偶尔还会教他认几味草药。 就这样维持了三个月,原本落后的进度缓缓赶了上去,甚至有超越之势。 “师父,这个符咒真的能去到时间神殿吗?” 夜里,言舟抱着竹简推开门,探进头来问道。鼻子与耳尖红红的,脸半埋在狐裘里,倒颇像只刚从雪里出来的小狐狸。 白泽闻言扬了扬眉,他记得去时间神殿的符咒一直都不是什么禁忌,因为本身时间神殿立下的改变时间的规矩就无人能做到。 想要强攻更不可能。 “是真的。”他答。 “可以试试吗?” 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期待,白泽下意识点了点头,几乎是同时,他又想起那位老人家并不喜欢被打扰,刚想开口迂回一下,言舟就先催动了符咒。 第9章 时间神 白泽看了看一脸不耐烦从台阶上下来的时间神,又看了看言舟,摸摸鼻子,心虚的移开目光并尴尬道:“今天太阳真大。” 时间神无语:现在是晚上。 “白泽大人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两人见到互相“问候”过后,时间神也毫不客气直接问白泽来意,不悦神色毫不掩饰,就差说赶紧走了。 “陪小徒弟试试符咒,就过来了。” 白泽说着揉了揉旁边忍不住好奇的打量着周围的言舟,时间神也将目光放到言舟身上。 莫约七八岁的孩子,个子小小的,半埋在狐裘里的脸红红的,赤色的眸子里全是独属于孩子的好奇,微翘的睫毛上沾着些雪。 “这孩子……怎么这么像你?你生的?” 时间神盯着言舟看了一会儿,最终一脸认真的问道。 白泽:…… 言舟:? 言舟闻言收回目光,抬头看向时间神——时间神与白泽一般高,与白泽相似的白发、金眸、白袍,却比白泽更多几分疏离感——哪怕刚刚他开了玩笑。 若说白泽是那种常常下凡的神只,那时间神便是久居云端的那种,身上尽是疏离与淡漠。 “……来都来了,上来坐坐。” 沉默了一会儿,时间神最后还是选择带白泽和言舟上去。白泽轻嗯了一声,由着时间神领路踏上石阶。 天上飘着雪,石制的栏杆上却没有积雪,言舟有些好奇的走近去,看了看那栏杆,又伸手接了飘落下来的雪。雪花落在手上,几息后又消失不见了。 言舟有些惊奇,扭头看向白泽和时间神,随即加快了些脚步往上走去。 “这孩子什么来头?”看着言舟往上跑,时间神出声问道。 “院长在门口捡的。”白泽答道。 时间神闻言脸上淡漠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缝,而那抹诧异也只是一闪而过。 停下脚步回头盯着白泽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嘴,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白泽对上时间神的目光,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那望不到尽头的台阶上,似只有他们三人,行过数百步时,在前面的言舟声音传来: “你是要找时间神吗?他不在上面,他在那里——” 白泽扬了扬眉,加快些许脚步追上去,伸手压下言舟指向时间神的手,顺势揽过言舟的肩,随即目光轻轻落在那人身上,继而温声言: “这是时间神的规矩,乖徒,慎言慎行。” “啊……好。”被白泽轻轻摁着头,言舟乖乖不去管那人,跟着白泽继续往上走。 “……”跟在后头的时间神看着白泽揽着言舟走,也没停下脚步,甚至经过那人时没看一眼那人。 “这孩子,挺有活力的。” 还没走几步,言舟又被前面在栏杆上落脚歇息的仙鹤吸引去了。时间神故作不经意样道。 “幼子心性,方入院时,可胆小了。”白泽稍缓了脚步,念及言舟最初那怯生生的模样,目光柔了几分。 “能至如今这活泼模样,也是大人厉害。” “师父你看——!” 白泽闻言抬首看去,数只仙鹤落于言舟周身,其中一只“落”在言舟伸出的手臂上,随即又振翅落在言舟面前,任由言舟抚摸。 “你家这鹤——”白泽向言舟点了点头,瞧了瞧那仙鹤,若有所思看向时间神。 “不,不送人。”时间神连忙摇头,扬了扬手,仙鹤乖顺飞走。 石阶走到尽头后就是时间神殿了,金碧辉煌的神殿高耸入云,殿门敞开着,门口放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日晷。 “咦?这个日晷?” “哎,莫动。” 见言舟想上前去碰日晷,时间神忙上前去拉住言舟的手。 “此日晷管着世间的时间流动,若拨动,其后果不堪设想。”时间神温声解释道。 “原来,天上的神都与我师父一样温柔——”言舟点点头,继而笑弯了眉眼。 言毕,言舟乖乖收了手跟着白泽往殿内走去。 不太确定这位时间神究竟是怎么样的立场,他只能尽量表现得像个无知的小孩。 入殿落座,言舟对上白泽的目光,朝他吐了吐舌头。白泽挑了挑眉,未置一词,只是笑笑。 旁边的时间神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门外一小仙娥端着茶走进来,依次给三人斟茶,再摆上甜点后就乖乖退出殿了。 “想来大人应比较习惯凡间的饮食?” “是凡间来的糕点?九重天的,确实难以下咽。”白泽淡淡应下,伸手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而后将盘子往言舟那边推了推。 “确实是凡间来的,但我也不知是自何处而来,是虞玄带上来的。” “……多久之前的?”白泽端茶盏的手顿了顿,有些惊慌。 “我刚把他送走,你便来了,你说是几时的?”时间神的脸上又出现了几分嫌弃。 白泽咳了咳,没接话,见言舟伸手拿第二块了,也稍稍放心。 “怎么样白泽大人,有趣事说说吗。” 白泽闻言有些诧异,凝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趣事倒没有,但是收了个这么可爱的徒弟。”说完扬唇眯眸笑意更深。 “……”时间神的脸黑了几分,半晌,才听他咬牙切齿道,“…别说我认识你。”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白泽见好就收,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阙家的小公子走丢了,不知是他人所为还是……” “那白泽大人现在需要做的是?” “我?我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啊,就等阙家把钱送到白及院,然后求着我们帮他们把人找到。”白泽说着伸手将桌上的小盆栽的叶子拔下来一片,拈在手里玩弄着。 “……真是无聊。”时间神见状,气急,最后也没骂出一句话,“诶你!下次不让你进来了!” “哪里无聊了,我在白及院还得教我可爱的徒弟啊。”见时间神恼怒又不敢动手的样子,白泽心情颇好。 “……现在就出去。”时间神张了张嘴,一边在心里默念着这是长辈不得无礼,一边又在心里把知道的脏话都骂了一遍,然后抬手指着门外。 简单的吵完了两句之后,两人又开始一人说一人听,莫约着说了半个时辰才说完,从阙家公子说到江家公子,再到白及院山下那村子里即将出嫁的姑娘。 言舟表示,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家师父这么八卦? 第10章 新春之宴(1) “大人,切记,三思而后行啊。” 这句话是临离开时间神殿时,时间神郑重的对白泽说的。 等他们回到白及院时,原来放在书房案桌上的茶还温温的,白泽打开窗,看着下面的那只仙鹤,无奈笑了笑。 “乖徒,把那簪子收起来。” 说完,盯着那扑腾着翅膀的仙鹤,又不由自主的走神了。 “啊,好。” 甚至没听到言舟的回答。 “副院大人,这是山下那村子递来的。” 看着手里的大红的喜帖,白泽没说话,把喜帖递了回去。 “我就不去了,你们若想去,便去。” 书铭忙低头应是,随后自觉退出房间去。 院长和副院都不去了,自然也没人去了,翌日山下送亲队伍敲锣打鼓,也与白及院的学子无关,只需与素日一样听课修炼。 十二月既望,停了课与修炼,多数学子返家去,也有部分留在白及院。 “院长,路上小心。” “知道了,我也不是小孩子,我不在,白及院就要麻烦副院了。”院长乐呵呵上了马车,朝白泽挥了挥手,“外面冷,快回去。” 院长离开后,留在白及院的人就只有他自己、言舟、江淮景,以及莫约二十来位学子。 “你不回去与你阿娘他们一起吗?” 白泽回过身便见江淮景低着头,他手里的伞给白泽遮去了落雪,自己却半个肩膀露在外面,落了满肩雪。 “……一来一回的马车需要的银子太贵了,我想今年便不回去了,也好少烧些米,若来年有灾,或许省下的一点米能救命呢。”江淮景扯了扯嘴角,笑的颇为勉强。 如此佳节,谁能不想与家中之人团圆? “无妨,那今日随我出去一趟可好?”白泽故意无视江淮景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又问。 “都听副院大人的。” 坐上早就备好的马车,白泽将手炉递给江淮景,后者愣怔,一点都不敢收 。 “这、这不合规矩,老祖宗知道了,不会放过我的。”江淮景摆了摆手,将手藏在衣袖下。 白泽也不跟他废话,将手炉硬塞进江淮景怀里。 路途已过了大半,江淮景才发现此行目的地似乎是自己生活的那个村子,有些惊讶的看看窗外,而后扭头看向白泽,希望白泽能说点什么。 白泽没理他,合上眸子自个在那闭目养神。 “下来。” 至了村门口,白泽掀开车帘也示意江淮景下马车。 脚刚着地,白泽便先走了,江淮景连忙跟上,不料一下没注意脚下,险些踩到白泽的披风。 “副院大人,此行目的是?”江淮景小心翼翼问道。 “寻你家人。”白泽答道。 江淮景一下没反应过来,呆呆望着他,白泽扬了扬眉,又补了一句:“愣什么?去找啊。” 见白泽神色不似玩笑,江淮景依言乖乖带路往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诶?淮景?” 开门的妇女见了江淮景,颇为惊讶,惊讶过后又拉着江淮景左看右看。 “哎呦,副院大人也来了,来来来进来坐。”妇女注意到白泽,连忙让白泽也一起进去。 整间屋子不算大,但也不小,右边的门通向厨房,墙角放着一张床——或是因来客都坐床的缘故,靠近外面的地方泛黄极其明显。 床边是一张小小的桌子,只够坐下两个人。 妇女拿来几个小碗,将煮着的热茶倒进小碗里,再递给白泽和江淮景。 “副院大人,这次来是因为?”妇人放下热壶,忐忑不安的问道。 大抵多数长辈都忧心着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不服管。 “淮景说不回来与你们一同过节 ,”白泽转了转手里的碗,“所以,我便想叫你们一同回白及院过。” 妇女甚至做好了被说的准备,白泽后话叫她也愣了。 “一同回去?” 好半晌妇女才愣愣反应过来,得了白泽应允,思忖了片刻,又摇摇头。 “不行的,我爹娘单独二人可不行,他们年事已高,离不得我。”妇女说着颇爱惜的抚了抚江淮景的手臂,末了又担心自己粗糙的手伤了江淮景身上的衣服,只是抚了两下便悻悻收手,“你带着淮景回去过便是了,看他如今比原来的脸色要好多了,我也放心了。” “……那还,烦请姑娘带路,此番前来,自是要将你们都带回去。” 已经许久没再听见过“姑娘”这个称呼,妇女眼角立刻就红了,而后哽咽着说道:“什么姑娘啊,我已经不是那些明艳美丽的小姑娘了。” 未嫁人便孕了,终究叫她变得不干净。自也无人会娶不清不白的人。 “……”江淮景抬头看了看白泽,又看了看妇女,没开口。 也不好意思开口。 “放心,白及院内有足够的房间给你们住,也不需额外的银钱。” 白及院存在已久,其收人规矩整个大齐都知道,所说什么话是三位长老说的,那都未必是真的,待到副院都亲口说了,那就定是真的了。 “那……打扰了。” 或是真的想与爱子一起又不愿其一同受苦,妇女犹豫了半晌,还是点了头。 白泽只是轻轻扬了扬唇就算应下,江淮景跟着妇女收拾衣物的时间,白泽缓步踏出屋子,望着那白茫茫的雪景,舒了口气。 如果,正常来说,江淮景这样的资质,江丞相应不会真的抛弃其。或许,过几日,或者几个月、几年,江家势头走到头了,江丞相会回头来找江淮景呢? 庶子又如何?私生子又如何?总归是自己的骨肉,怎的就能狠心抛弃? 白泽不懂。 江淮景修的趋向于驱魂与除妖——其实他一开始是专攻除妖一项,但因妖族早就被诛杀了,妖几乎见不到,近几年出现的妖都是刚修炼化成人形的,妖力微弱不说,还是处处被魔族打压着,自然也就用不上除妖师——于是便多修了一项驱魂除魔。 江淮景的天赋不错,又刻苦,或许结业之后,他会成为出名的驱魂师? 到那时,江丞相会有多后悔抛弃了他呢? 白泽有点好奇。 第11章 赵家姑娘(上) “我来。” 见两名女弟子费力的搬着桌子,江淮景拂去身上的雪,快步过去接过活。 “谢谢江师兄。” 两个女弟子连忙道谢,而后略有些慌张的往外走去。 钟声响起,江淮景也已将桌子摆好,拭去额头上的薄汗,再检查了一遍桌椅是否摆放好后才往膳食堂走去。 “听说山下那个村子里闹鬼了。” 听着旁边桌的学子的话,江淮景手中动作顿了顿,听着他们继续说下去: “啊?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四天前啊,可吓人了听说。” “噫!幸好昨天没下去。” “诶?再前几天不是有个姑娘出嫁了吗?” “噢你说赵姑娘啊,被商人看上啦!这福气,啧啧啧。” …… “副院大人,这是山下村子里的百姓送来的信笺。” 那学子将手中信笺放到案桌上,随后自觉退了出去。 言舟支着头看着白泽展开信笺,见他神色凝重,问道:“怎么了?能让你都愁眉不展?” “倒不算愁眉不展,村中或有邪物,我得去一趟,乖徒要一起吗?” “你不是不管这些事吗?”想起白泽对阙家小公子那件事的态度,言舟撇了撇嘴,不太乐意。 “我呢,有求必应,但,绝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见言舟那幽怨的眼神,白泽浅笑,“处理完带你去买串糖葫芦?还是,你不去?” “我也没说我不去——”见白泽起身欲走,言舟急了,连忙也跟着起身,结果两眼一黑,险些栽倒,好在又被白泽扶住了。 “小徒弟这身子,还这么弱?” “……”言舟努了努嘴,有些不服,但找不到反驳的话,气呼呼甩开了白泽的手。 简单收拾了一下,白泽看了看言舟身上的衣服,而后又给他多套了一件大氅。 “要行动不便了!”言舟表示抗议。 “没事,我保护你。”白泽表示抗议无效。 下山的石阶上落满了雪,偶尔鸟儿振翅飞走还会抖落不少雪。言舟记得上一次踏上这石阶,他是拼尽了全身力气,甚至拿性命去赌。 白及院不乏驱魔除妖的,那一举,是拿性命在赌。 万幸,他赌赢了。 可族亲之仇他仍没有线索,也毫无头绪。 “副院大人。” 至了那村子,一青年早已在门口候着,见白泽来了,毕恭毕敬迎他进去。 “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去村长屋子的路上,白泽也没耽搁,直接问了情况。 “夜里总能听到女子哭泣的声音,十分凄惨,还断断续续、忽远忽近的。” 推开有些老旧的木门,屋内陈设也很简单,角落里是一张床,靠近门那儿放着桌椅。 村长见了白泽,却颇为惶恐,甚至有些慌张。 一袭白袍,长身玉立,窗外暮色倾斜洒入窗,背着光的面容看不真切,耀眼的金色眸子却是清晰的。 “多久了?”白泽伸手扶住欲跪下的老村长,侧头问着青年。 “四天。”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白泽扶着村长坐下才落座,接过青年递来的茶盏又问。 “夜里门外会突然多一只绣花鞋,不是村里的女人的,而且这种鞋子,只有姑娘出嫁了才会有。”青年说得有些语无伦次,脸色又白了几分。 言舟下意识往门外看去,而后默默绕到远离门口那一边,再往白泽身边靠了靠,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白泽也察觉到言舟的不安,伸手抚了抚他的背。 “村里近日有哪家姑娘出嫁了吗?或者,有关于出嫁姑娘过得不如意的事吗?” “前几日赵叔的女儿嫁给城里的商人的儿子了,她……说来也怪,一说嫁给那位商人的儿子,她便表现得极为抗拒,平日她性子温和,勤奋肯干,跟我们村里大部分人关系都不错。那段时间,只要提到出嫁,不管是谁她都甩脸色。” “她没有与你们说她是否愿意嫁过去吗?”言舟揪着白泽的衣袖,小声问道。 “嫁给商人的儿子谁会不愿?虽不像官府当官的那样风光,但总归是不差的。”青年说到这止住了话头,抬手紧紧捂着嘴,浑身都在发抖,“难、难不成她,回来报复我们了?” “你说报复,是什么意思?又是谁要报复你们?” 白泽没说话,倒是言舟察觉到不对劲,挑了挑眉,抬头瞧着青年,问道。 “不、不,没什么。”青年连忙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刚刚说的话。 白泽轻轻揉了揉言舟的头,出声打断了青年和言舟的对话。 “没人受伤罢?” “这几日倒没有,但人心惶惶的,保不准几时要出事。” 白泽点了点头,茶盏置于唇边却没沾湿唇瓣,只是垂眸听着青年说这几天有多恐怖,笑容亦不减半分。 “院中还有事,此事,”白泽放下茶盏,随即起了身,一副着急回去的样子,“不必担忧,只要你们别互相伤害便好。” “别啊!我们、我们哪里打得过那些邪物。”青年连忙拉住白泽的衣袖。 这会儿言舟也被老村长拉着胳膊,白泽摇了摇头。 “也罢,我先给你们布道阵法罢,两日后,我还会来的,若期间见到了疑似赵姑娘的身影,请一定要尽快来通知白及院。” 这句话一出,屋内人慌张的神色才松下几分。 “师父,那明明是招魂阵……可是,不是要找邪物吗?” 离开村子时,夕阳已沉下大半。回去路上,言舟趴在白泽背上,而后犹豫着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刚刚才出村子没几步,言舟就因看不清路一脚踩进结了薄冰的水沟,腿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没办法,只能让白泽背上去了。 刚刚白泽布阵法时,言舟跟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那哪是什么驱魔阵,分明是招魂阵。 “是不是邪物,明日便能见分晓。”白泽眯了眯眸子,笑容意味深长。 停了片刻,又近乎喃喃自语:“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似梦呓般的话语随雪花落下,与雪花一同消散在了茫茫雪地里,无人知晓。 “师父你说什么?” 言舟似乎隐隐约约间听见白泽呢喃了一句什么,但他没听清。 “我说,”白泽舒了口气,稍停了一会儿,望向夕阳沉下的方向,又言,“白及院下的风景,好看吗?” “好看,比我在京城的任何地方看见的,都要好看。”言舟也看向那染红了半边天的夕阳,如烈焰般炫目的景色映在他眼眸中,又似与他赤色的眸子融为一体。 “哦?乖徒这话,是还在别处见过更好看的?”白泽没停多久,又继续往上走去,白泽的步子并不快,似乎并不急着回白及院,只慢悠悠欣赏沿途风景。 “没有,到京城之前,我都……”言舟说到这里,稍顿了顿,斟酌一番后才接着说,“没太留意过这些。” 白泽轻轻“嗯”了一声,没再主动开口,反而言舟抬头看了看那看不到头的台阶,又看了看白泽,末了小心翼翼问道: “师父,我重吗?要不要我下来?” “你一个小孩子能多重?为师又不是没力气。”白泽无奈应道。 这回轮到言舟不接话了,他只是闷闷趴在白泽背上,白泽也觉察到他的情绪变化,微微侧过头,声音轻了不少:“是,曾经的经历,让你担心这些吗?” “别担心,为师永远都不会抛弃你,白及院也永远可以依靠。” 第12章 赵家姑娘(下) “副院大人。” 白泽抬手朝门口弟子做了个嘘的手势,后者连忙噤声,将信笺递上后自觉退了出去。 看着枕在自己膝上睡得正熟的言舟,白泽无奈,展开信笺看了两眼,随即将信笺扔入一旁烧着酒的炉里。继而不紧不慢的拿起桌上的话本子又看了起来。 “师父……” 还没看上两行字,言舟就醒了,这时暮色即将降临,也更冷了些,言舟紧了紧身上的衣袍,再往白泽怀里靠了靠 。 “还没睡醒?”白泽轻轻抚了抚言舟的头,柔声道。 “嗯……还有点困。”言舟半睁开眼,瞥见炉里的没烧完的信笺一角,清醒了不少,刚坐起来没一会儿,又软软靠在白泽肩上,“是山下有消息了?” “嗯,他们看见赵家姑娘了。”白泽目光再次落在手里的话本子上。 “诶?没看见邪物吗?”听到是赵姑娘,言舟又没了兴致。 “哪有什么邪物,乖徒你也知道的,那是招魂阵,不是驱魔阵 。” “嗯?你都知道?”见白泽波澜不惊的样子,言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那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 “你以为是邪物?” “那不然呢?”言舟撇了撇嘴,愤愤别过头。 “……前几年的事,”白泽到这又止住了话头,放下话本子起了身,一边续道,“算了,先去解决了,我再告诉你。” “啊——卖关子可耻!”言舟表示不服。 “可耻就可耻。”白泽表示不服也没用。 半个时辰前刚下过雪,踏着石阶,缓慢下行。天地一白,银装素裹,寒风亦不断,在白泽的搀扶下,言舟仍走不快。 本来白泽想叫言舟在屋里等着就好了,毕竟昨天刚摔一跤,要遇到什么情况,会太麻烦。 奈何言舟坚持,白泽也只好带着他一起下去。 待走近那村子时,夕阳已收去最后一丝光芒,手中行炉也被寒风吹灭了,白泽抬手打了个响指,一簇火焰自他指尖升起。 视野终于清晰,但随之而来的,是占据了整个视线的、狰狞的脸——身上破破烂烂的嫁衣、惨白的脸、弄花的妆容。 同时身边言舟的叫声传来,白泽下意识抬手要将其击退,掌心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与之对视了好一会儿,白泽悠悠收了手,开始打量起面前这“人”。 “赵姑娘?”白泽试探性开了口。 那鬼魂摇了摇头,随即指了指远处河流的方向。 “赵姑娘在那儿?”白泽又问。 那鬼魂还是摇头,或许是担心白泽不懂,着急的比划着什么。 “那里有姑娘知晓赵姑娘在哪里?” 见白泽懂了,那鬼魂也停止了比划。 “不能说话吗?还是……”白泽沉吟片刻,又问。 那鬼魂似乎是思考了一下,而后指了指言舟,又抬手作捂眼睛的动作。 这是怕吓到孩子? 白泽一边在心里暗叹可爱,一边伸手捂住言舟的眼睛,后者任由着白泽的动作,揪着白泽衣服的手也紧了紧。 那鬼魂见白泽捂住了言舟的眼睛,张开嘴,原本应长着牙齿的地方只剩几颗断牙,舌头也被拔去了,舌根那血肉模糊。 “……多谢姑娘,姑娘也尽早去投胎得好,否则,落得个魂飞魄散,也不好。” 那鬼魂听了,着急的比划着什么,但白泽看不懂。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是放弃了,跪下对白泽拜了一拜,随即,她的身躯——或者说魂魄——慢慢的化作了雪地里的一缕冷风,消散了。 “师父,去哪儿?不去村子里?”瞧见白泽没往村门那走,言舟拉了拉白泽的衣袖。 “先去看看那位,赵姑娘。”白泽伸手重新扶上言舟的手,扶着他往河边走去。 那个地方靠近其中一个阵眼,河面结了冰,岸上堆积的雪有部分滑落到了冰面上。感觉到陌生气息靠近,白泽警惕回过身,同时将言舟护在身后。 面前鬼魂面容精致,艳红的唇瓣,身上的嫁衣也比刚刚那个要更加华丽繁重些,而她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 “您便是白泽大人,此番招魂阵是为了?”鬼魂的声音娇软动听,站姿亦端庄得体。 白泽记得,那是柳府大小姐,柳絮雪。原是仙盟一位出色的女剑修,后来被那宫里的皇子看上,不料九子夺嫡之时,其丧命。婚事已定下,柳絮雪自也……。 着实可惜。 “柳小姐,可见过赵姑娘?”白泽点了点头,也放松了些警惕,稍俯身朝人儿见了礼才开口问道。 “赵姑娘?是指那位嫁于孟氏的赵姑娘?”柳絮雪些许疑惑着歪头思考了片刻,继而抬手指了指河流上游的方向,“先前见过的,我记着,往那儿去了。” “多谢柳小姐,也愿您早日放下执念,以入轮回。” “等等?柳小姐?你叫我柳小姐?”柳絮雪这才反应过来,很是不可思议,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一样,瞪大了眼。 “柳小姐连那皇子府的门都未踏进过,自该尊称一声小姐。” “……多谢,多谢。”柳絮雪舒了口气,肩膀垮下些许,身形也渐渐消散了去。 “那位……”目睹了全程的言舟,仍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称呼。 “柳姐姐。你可以叫柳姐姐,或前辈。” 听着白泽的提醒,言舟说下去:“那位柳姐姐的……执念,是什么?” 这回,到白泽叹气了。 执念?或许是执着于那一声称呼?曾经修为让多少人都望尘莫及的剑修,最终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家人与皇室之人不愿称她为皇子妃,名门世家之人不愿称她为柳小姐,同门之人更对她闭口不谈。 那一声“柳小姐”或许是让她放下了这纠结许久的身份,可这“身份”本就是世人强加给她的。 她可以是仙盟第一女剑修,可以是温柔娴雅的柳家小姐,也可以是才华横溢的帝京才女。 但她先是她自己,才是剑修、柳小姐。 白泽是这么解释的。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河流上游走去,不远处的鬼魂站在那儿,垂着头,颇为失落的模样。 “赵姑娘。” 鬼魂回过身,愣愣看着白泽。言舟见了她,下意识往白泽身后躲去,那鬼魂也慌张别过脸去。 原本应是娇艳的唇被硬生生缝上了,一身嫁衣,头上金钗也不少,那缝住的唇瓣被衬得颇为吓人。 良久,在白泽的劝说下,赵姑娘指了指一个方向,而后又比划了一阵,再朝白泽拜了一拜,最终往夜色里走去,隐没于夜色之中。 赵姑娘刚离开没多久,青年便领着人从村子里出来了,一大片人都举着火把。白泽和言舟跟他们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进了村子。 “……” 屋里几人都没说话。白泽茶盏凑在唇边,不喝也不放,就敛着眸子。言舟坐在白泽身边,兀自低着头,半靠在白泽身上。青年和村长对视好几次,几次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商人的儿子早就死了。” 良久,白泽不冷不淡道。青年呆了几息后很惊讶地看着白泽。 “是、是吗?副院大人怎么……”青年抓了抓裤腿,有些结巴道。 “这种事,我还是知道的。”白泽料想到青年想说什么,淡声打断。 “她来,只是想与你们哭诉她不愿嫁去。但如今,你们应也看见了她现在的模样。”白泽放下茶盏,徐徐道。 “看,看见了。”想起赵姑娘那模样,青年不由打了个颤。 “执念不消,便不入轮回,直至魂飞魄散。”白泽说着悠悠起了身,指了指窗外,“城北外三百里的樟树下是她与富商儿子葬下之地,她只愿你们,得空之时去那里见见她。” 白泽说着走出屋外,撤去了招魂阵,原本因招魂阵而来的鬼魂也回了原来的地方。 第13章 新春之宴 一月初一,宴会之上。 言舟穿的厚厚的,坐在座位上,脸半埋在狐裘里,只露了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糕点。 宴会上来的客人不少,甚至有些离开了白及院的学子都还随家中长辈前来赴宴了,觥筹交错,交谈声不绝于耳。 ——在言舟看来却不过一个个戴上了虚伪的面具。 看着端上来的面,言舟看了看碗里的面和汤,默默伸手触了触碗。 再扭头看看别人,都正在互相问安着,没有一人动筷子。又抬头去看白泽,白泽甚至基本没碰过筷子,他面前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蓦地,他的余光瞥到一位姑娘,那姑娘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白泽的方向。 待他想去细看之时,那姑娘的身影又隐没于人群之中。 言舟再次看了看面,默默执起筷子,一手压着脸边狐裘的绒毛,一手夹起面,小小咬了一口。 “你看!我说,他还是没有长进,哪有人长辈还没动筷子自己先动了。” 刚咬了一口,邻桌的几位学子议论声便传来。 就这一句,越传越开,那些音量明明不是很大的议论声却准确无误的落入了他耳朵里。宴上又热闹得很,而白泽自没注意到这边。 言舟默默放下筷子,端起茶盏,低着头,小口小口抿着茶,也不由自主的开始神游天外。 “没听到么?换掉。” 杯盏落地摔碎的声音传来,轻微的惊呼声传来,言舟回过神,发现白泽似乎是有点生气的样子。 没多久,那碗面和之前呈上来的吃食都被端了下去。 场面一时有些静的可怕,没人敢出声。 言舟有些无聊,想起刚刚也不少人去白泽面前敬酒,言舟心一横,站起身,走近去,伸手从白泽面前还没撤下的盘子里抓了块云片糕。 “好吃吗?”白泽缓了些许神色,温和的笑容又回到了他脸上。 言舟点了点头,而后颇为自然的往白泽旁边一坐。白泽也没拦,任着他坐下,而后细心给他擦去嘴角的糕点渣。 “这面呢?”白泽指了指桌上的面。 “好吃,都好吃。”言舟点了点头,伸手又拿了一块枣泥酥。 “喜欢吃便好。” “那师父,刚刚,是生气了么?”言舟见白泽脸色稍有缓和,小心翼翼抬眸瞧着白泽,说完又低下头,小口小口吃着手里的糕点。 “倒没有,只是看你不吃,有些担心你吃不惯。” “倒没有吃不惯的。”言舟说着,咬了一大口枣泥酥表示自己很喜欢,嘴里塞的鼓鼓的,话也说得含糊不清,“还不是因为你不动筷子,我要是先动了筷子,就不合礼数了。” 话刚说完,就见有新的糕点被端上来,还是与刚刚那些不一样的,言舟低头看了看手里还剩半个的枣泥酥,没再说话,把枣泥酥吃完了才伸手去拿新的糕点。 “若不喜欢,可以放着的。” “没,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想尝尝味儿的一开始,但是着实不好掰开,便……”言舟停住了去拿桂花糕的动作,一时有些犹豫。 他会不会太无礼了?明明他的座位不在这里,却还跑到这里来。别的学子都只是起身站在白泽桌前给他敬酒,而他…… “副院大人,您身边这位同砚的行为是否太无礼了?” 果然,也有别的人这么觉得。言舟默默收了要去拿糕点的手,低头揪着衣袖,有些无措。 若白泽也这么认为,他就回去坐。 “方才我便说过了,此番设宴,诸位不需在意什么礼,开心便可。” 白泽眯了眯眸子,笑意不减,眼底却笑意全无,就是个傻子都能看出白泽现在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那位学子也很识趣的闭了嘴,自觉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嗯?”见着白泽把装着桂花糕的盘子递来,言舟有些疑惑。 “我不喜欢吃甜食,为了不浪费,就交给乖徒了。”白泽说这话时目光一直在盘子上,说完就不等言舟回答便收了手。 于是一张案桌上就出现了两幅光景,一个专心吃着糕点,另一个与学子或宾客交谈,偶尔还喝上一杯酒。 而所有想与言舟一样坐到白泽身边来的,却都被白泽一句“不喜”挡了回去。 宴会过半,言舟看着白泽几乎没变化的脸,不禁疑惑,天上的神都喝不醉吗? “师父,饮酒伤身呐。” 言舟是这么劝白泽的。 “无碍,这身子也坏不到哪里去。” 白泽是这么回答的。 因着与宾客交谈,白泽没有过多的精力照顾言舟。 “这糕点不错,要试试吗?”江淮景端着一盘糕点走来,在言舟面前停下。 “谢谢江师兄。”言舟伸手拿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甜滋滋的味儿在舌尖蔓开,却有些腻了。 “嗯……味儿不错。”言舟点了点头,而后伸手端起一边的茶盏,抿了口茶,“只是,甜的吃多了……我……” 言舟没说下去,江淮景却懂了,将那炒缮面端过去。 “方才便见你似乎喜欢这面,我特意叫人别撤的。不过可能有些凉了,若你吃不惯,不若换玉井饭?”江淮景捏了捏衣袖,看着言舟拿起筷子又放下,有些无措。 “倒不会,江师兄也吃些?我一人也吃不了这么多。”言舟说着颇为自觉的给白泽先装了一小碗再给自己装,而后将碗往江淮景那儿推了推,“剩下的,就有劳江师兄解决了。” 等江淮景走了,言舟抬头看了眼那几个越说越起劲的宾客,撇了撇嘴,夹了一小口面送口中。 白泽身上的檀木香混杂着酒味,有些难闻,言舟皱了皱眉。 “嗯?”白泽回过头就看见自己面前的面,些许疑惑扭头看向言舟。 “面已经不烫了。”白泽说着将碗往言舟那儿推了推。 “给你装的。”言舟将碗推了回去,继而有些生气的看着白泽,“你说说你,什么也不吃,光喝酒,身子坏了怎么办,这么大个白及院,难道指望我吗?” 白泽也没想到言舟会说这些,随即摇了摇头,还是听言舟的话将面吃完了。 “副院大人,这位是?” 白泽刚放下碗,一边目睹了全程的青年些许好奇问道。 还没等白泽接话,另一个男子就抢先道:“没想到副院大人这么年轻,孩子已经这么大了。” 听到这话,白泽表示震惊,且瞬间清醒。 言舟:? “这是,我徒弟……”白泽无语。 “啊,哈哈,小公子与副院大人这般相像,我也有些醉了,莫见怪莫见怪。”那男子挠了挠头,笑得有些尴尬。 言舟只是抬头看了看那男子,没接话。 他与白泽真的那么像吗?白泽是高高在上的神啊,哪是他能比得上的?莫不是又是些奉承的话? 言舟撇了撇嘴,决定不去想它,低下头继续吃面。 宴会结束时,已近亥时,看着同砚们收拾,言舟自觉跟着白泽回了住处。 二月初一便要开始继续讲课了,在那之前,在院的学子可自由出入,不过出入时仍需出示玉牌。 到八月时又会让学子回家,九月又返回白及院。 “师父?” 刚打开房门就见白泽扶着墙慢慢悠悠上来,头发还是湿的,披在肩上,被浸湿的亵衣下的皮肤隐约可见,言舟不自觉的移开目光。 “师父需要醒酒汤吗?” “不用,没事。”白泽摇了摇头,而后舒了口气。 “……”看白泽似乎确实是没事的样子,言舟突然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早些歇息。”白泽揉了揉言舟的头,说完顺手把他往房间推去。 第14章 太子之师(1) 天边方泛白,言舟捧着卷轴和布帛踏出门。 白玉兰树枝头挂满了雪,日光融雪,带来丝丝冷意。虽是如此,言舟仍习惯于不着厚重外袍,一边享受晨间轻风,一边阅览古籍或卷轴。 那是不知何时养成的习惯。 拂去石凳与石桌上的积雪后,言舟将怀中布帛展开,一条铺在石凳上面,一条披在自己肩上,而后端坐在桌前,静静阅卷。 轻风拂过,枝头随风轻晃,抖落不少积雪,落得树下人儿满肩。 “请问,白泽公子,是在这吗?” 陌生声儿入耳,言舟拂去肩上落雪,站起身。 现已近卯正,按平时,白泽应该早就醒了。但想起昨天白泽喝了那么多酒,想来等他醒了,怎么也该辰时过后了。 还是不打扰自家师父睡觉了。 “是的,他在这。”言舟接过面前人递来的腰牌,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大概的猜到了面前这人的来意,将腰牌递回去,“不过我师父他昨夜喝了酒,今天恐怕起不来身,不知可否有劳代他向官家告假?” “这样啊……”那人似乎有些许为难,末了还是点了点头,“行,陛下也没要求说必须过去。” 送那人走后,言舟的目光又重新落回了卷轴上。 日光渐渐上移,冷意也慢慢褪去,言舟抬手理了理肩上的布帛,站起身将卷轴重新卷好,而后转身往膳食堂走去。 等他到时,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学子了。 端着面刚找到位置坐下,见邻桌的目光落在自己这边,言舟兀自低下头去吃面。 “他就是?” “这模样,怕不是什么妖?” “所以说远离些,谁不知道天上的在搜捕那只遗漏的妖?” “啧啧,那他们几个怕不是……” “不过他能被副院大人那样护着,说不准也不是?” “只是副院大人还没发现而已,离了副院大人,他什么也不是。” “你说要是副院大人知道了……” “吃好了?走。” 虽然几人声音尽量压得很低,但因这会儿膳食堂的人并不多,几人的对话仍是一字不落的落入言舟耳中。 言舟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几人的背影。 他们那话是什么意思?故意说给他听的?还是真打算那么做? 若是前者,还无所谓。若是后者,白泽的态度就极为重要了,白泽要是问起来,他又该怎么解释? 他忘了,白泽自始至终都知道他的身份、过去,甚至参与了他忘却的过去。 回到住处时,白泽正坐在刚刚言舟坐过的位置上,桌上多了好几个卷轴和竹简,白泽手里正拿着其中一个。 “师父。” 言舟说着稍加快了脚步,而后将食盒放在石桌上。 “嗯?”白泽些许疑惑的挑了挑眉。 “多少吃点,昨天又喝了那么多酒。”言舟一边说着,一边将里面的碗端出来,递到白泽手边。 后者点了点头,接过勺子,慢慢悠悠搅了两下。 “师父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出来还穿这么少。”言舟注意到白泽穿的明显没昨天晚上那么厚,一边说着一边将身上的布帛拿下来披到白泽肩上。 “为师非凡人之躯,自不需担忧这些,倒是乖徒你,快回屋去添两件衣裳,小心着凉。” 白泽嘴上这么说,手却扶住堪堪“挂”在自己肩上的布帛。 “那我先去穿衣服,”言舟说着将食盒放下,转身往屋里走,临进门又回过头,“师父记得趁热吃啊。” “好。”白泽无奈点了点头。 言舟刚走进房间便见到放在床上折叠好的衣服,虽然白泽先前说过,新衣裳大概不止昨晚那一身,在看见又一身新衣裳时,还是有些惊讶。 在外那么长的时间,他都快忘了,在人界,新的一年,每个人都会添置一身新衣。 若是小孩儿,还能额外得一份寓意“压祟”的银钱——但他所知的大部分人家的长辈都会以“代为保管”为理由,将小孩的银钱收走。 言舟将薄外衣脱下,再把新衣服一件件穿上,衣料摸着柔软,抬手也不会觉得沉重。望着衣袖边边上小小的兔子纹饰,再看看衣摆上的金竹纹,言舟摇了摇头。 再弯腰去看铜镜中的衣领,上面果然绣着两个小小的字,他不用猜也知道,那是他的名字。 那这衣服就也是白泽监督制衣局制的,只有白泽喜欢在衣领上叫人绣上名字。 只是…他到底定制了多少啊?! 让言舟意想不到的是,这回的衣裳一改先前的淡色,绛纱里衣,下摆妃红,系带却是浅金的,外袍颜色偏深,也衬得袍角的纹饰更加鲜明。 注意到床上还有对挂耳耳坠,言舟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戴上了。 “师父。” 白泽闻声抬头,见言舟只探了半个头出来,耳坠在发间若隐若现,福色袍角亦随动作探出来,颇惹眼。 “过来,让为师看看,合不合身?”白泽放下勺子,向言舟招了招手。 后者依言走近去,白泽只是伸手给言舟理了理肩膀的地方,末了,他点了点头,随即又无奈:“好像太大了些。” “明年还能穿。”言舟几乎脱口而出。 在那些贫苦人家的理念里多是如此,小孩的衣裳大些不要紧,还能多穿一年。 他被那样的人家收养过一阵子,如此理念也带给他些许影响。因他的相貌,不出三个月便会有类似“妖邪”的话语,且都是指向他的,如此一来,他便不得不尽快离开。 “明年,会有明年的衣裳,乖徒不必担忧这些问题,该有的都不会少,如何处理全凭乖徒意愿。”白泽说着将碗放下,目光又落在了卷轴上。 粥倒吃完了,碗里却还剩几片肉片,言舟皱了皱眉,伸手戳了戳白泽的手。 “吃完,不许浪费。” 白泽疑惑抬头,随后还是照做吃完了。 见白泽吃完,言舟自觉将碗放回食盒,白泽一边卷起卷轴,一边问道: “乖徒,在我醒之前,可有见到宫里的人?” 第15章 太子之师(2) 言舟刚想开口,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桌上那卷轴上。 「谏奕安书」 奕安太子,当今天子亲立的太子。但其却甚少出宫,至少,言舟从没在宫宴以外的地方见过他。 既然白泽会对太子进行谏言,那他与当今天子的关系应当也不浅。 言舟低着头,不知如何解释。 看白泽这样子,应当是准备出门的,结果自己把那人打发了。 “大约卯时,我见到了,但想到师父你昨天喝了酒,便叫他回去了。”言舟心一横,还是老老实实交代了,腿也止不住的发抖。 白泽聆了这话,些许惊讶的抬头看了看言舟,末了又移开目光。 言舟看不到白泽的表情,心里也开始做起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他昨晚多问一句,是不是今天就不会酿成大祸? 那可是涉及下一代天子的事,要是叫那皇帝知道了,他这命可就不保了。 “师、师父,你别不说话呀,”言舟伸手揪住白泽的衣袖,小小声的说道,“要不,要不您罚我……” 言舟这话,搞了白泽差点反应不过来, 白泽不解挑了挑眉,刚回过头却见言舟颇惊恐的松开手,更加疑惑了。 “我罚你做什么?” “……因为我坏事了。”言舟应答的声音细若蚊嗡。 听着白泽叹气,言舟更紧张了,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一眼白泽,又连忙低下头去。 “这事不是你的错,是为师昨晚忘记与你说有时可能宫里人会过来。”白泽无奈将卷轴卷起,而后侧过身,伸手扶住言舟的肩,“不需内疚,也不用去想你给谁带来了什么麻烦,现在真正要想,是该如何解决问题。” 见言舟似乎是听进去了,白泽帮他理了理耳坠,继续说下去:“陛下找为师是有事要谈,那现在为师既然知道这件事,当务之急是先进京,是吗。” 言舟依言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什么也没说。 “那乖徒要一起去吗?”白泽站起身,看言舟依然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白泽蹙了蹙眉,转了话头。 他清楚,再说下去没有意义。 “好。” 见言舟应下,白泽莫名松了口气。 从白及院坐马车去京城,莫约要个两三天,现又冬日,或许还会慢上一两天。白泽捧着卷轴带着言舟回屋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物,目光落在桌角的毫笔上时,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它带上。 言舟看着白泽一个响指,那些包袱就凭空消失了,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走。”白泽敛眸笑了笑,向他伸手。 “嗯嗯!”言舟将手搭上去,白泽温热的掌心将他整个手都包裹住,不知为何,就是让他感到安心。 “先把食盒送回膳食堂去。” 踏出屋子时,白泽注意到言舟的目光落在石桌边的食盒上,开口给了他建议,说完便先松了手。 看着言舟快步过去,弯腰拿食盒时,他又抬头看看桌面,似是确认了什么才放心拎起食盒。 到膳食堂时,言舟自己拎着食盒进去,白泽稍稍挪了两步,只站在门口看着言舟进去、再出来。 白泽看着言舟慢慢悠悠的走出来,看着他抬头看看自己又低头去看身上的衣裳,看着他像刚刚一样捏着衣角低着头走过来。 “怎么了?”白泽稍稍弯下腰,柔声问道。 “要不我还是回去将衣服换了?”言舟说得很小声,头也低得低低的。 “为何?是不喜欢吗?”白泽故意用带着几分委屈意味的语气问道,说完甚至还委屈巴巴的看着言舟。 言舟连忙抬起头,慌慌张张解释道:“没有、我,我很喜欢,只是……” 只是太惹眼了些。 这最后小半句言舟还没来得及说便被白泽打断: “喜欢便穿着,不然叫京城的人知道,堂堂副院大人,过年都舍不得给自己的徒弟买件衣裳,那为师我不就丢人了?” 见言舟似乎还是有些犹豫,白泽又道:“就当帮为师在别人面前撑撑面子?” 言舟终于点了点头。 下山路上,白泽放慢脚步,期间伸手轻轻摸了摸言舟的头,后者愣愣抬头,再低头时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变成黑发了。 与凡人一般。 “师父?”言舟不解。 “为师掐指算了一算,乖徒在京城认识的人家应当不少,为师不想为了一些不认识的人耽搁时间,但若乖徒有需要,也可以自己去见见那些人。” 言舟听得有些发懵,但还是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下回乖徒再去京城,若以本相示人时遇人问起你的相貌,你就说是因试药才致如此。” “为何?”言舟下意识问道,末了又反应过来了,便又改口,“是,徒儿知晓了。” 原来,白泽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 踏下石阶,言舟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树下的马车上,青帷遮住了窗内一切,马车华美整洁,一看便知是达官贵人家的,保养的极好。 叫他意料不到的是,白泽径直往那马车走去,虽心有疑惑,但还是跟着白泽的步子。 言舟看着白泽与车夫点头示意,大致的也明白了意思,随后白泽掀起车帘却站在原地没动,言舟见此也站在原地不动。 “嗯?上去。”白泽疑惑看向言舟,偏了偏头示意他先上去。 “阿,我还以为……”言舟见此些许局促的挠了挠头,而后乖乖上了马车。 “师父何时叫的马车?” 车上言舟好奇扭头问白泽。 他记得白泽应该没叫过马车的,从准备新春宴那天开始他差不多时时刻刻都在白泽身边,他就没见过白泽去联系人找马车。 “不是为师叫的,是陛下让他来的。” 聆了这么一言,言舟些许诧异,师父和皇帝的关系,竟都到这专程叫人接送的地步了? “师父,你与皇上,是什么关系?”言舟仰头,好奇问道,末了目光又落在白泽胸前的头发上。 “嗯……”白泽沉吟片刻,伸手轻轻揉了揉言舟的脑袋,“宫廷乐师。” 被白泽逗习惯了,言舟见招拆招:“你猜我信几分?” 第16章 太子之师(3) 听了言舟的应答,白泽些许诧异。 “好了不逗你了,在宫中,为师负责教导太子,授予他一些知识。” 见言舟没被自己糊弄到,白泽老实交代,末了白泽又一副“可惜极了”的表情摇摇头: “徒弟大了,不经逗了。” “……是被你逗多了,习惯了。”言舟无语。 两人脚刚落地就正面碰上了那位使者,言舟看了看那使者,有些心虚。 “大人可需引路?”那使者躬身向白泽行礼问安过后关切问道。 “有劳,但稍做等待,还需寻地落脚。”白泽颔首以应其人,末了淡淡道。 ”陛下说大人直接入宫即可,有为大人安排住处。“ 白泽虽有些诧异也没多说,只点点头让那使者带路,而后顺手拉上了言舟的手。后者抬头看向白泽,随即又低下头去,白泽无奈,指腹轻摩挲人儿手背以示安慰。 “是要直接住在宫里吗?”言舟问道。 “嗯,记得见到人需行礼。” 在白泽意料之内又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言舟虽一路上都在张望,却一句没问,似只是略略看了一眼。 “与白及院相比,如何?”白泽自己先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皇宫富丽堂皇,院内轻松自在。”言舟若实答道,实则却答非所问。 “都好?”白泽又问。 “……”言舟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抬头看看白泽,随即又低下头去。 踏入御书房,言舟跟着白泽行礼。屏风后的人没有说话,白泽便跪着将谏言递给走近的侍者。 言舟看着自泽的背影,些许失神,明明是跪着,身板却挺得笔直,不与寻常臣子那般。 就他记忆中,那些个“名门望族”,见了皇帝只会俯首听命,若犯了错,便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去 “爱卿身后这位小公子是?”皇帝的声音终于自屏风后传来,那低沉的声音听得言舟心头不住颤了一颤。 他下意识的觉得惶恐。 “方落脚,未来得及寻客栈,遂一同带宫来了。” “爱卿惯会答非所问。朕问的是,是谁。\" 似有若无的笑声传来,言舟低下头去,抿了抿唇,欲开口,却提不上气力。 “若言是臣的徒弟,陛下不就要怪罪臣要厚此薄彼了?” 白泽并未有什么惶恐之色,仍挺直腰身徐徐答言。 屏风后没再说什么。轻微的翻动卷轴的声音被这静谧的环境村格外响。适时的,侍从提醒皇帝:“陛下,他们还跪着呢。” “嗯?”那皇帝似有些惊讶,而后免了二人礼数,“那便起身。” “谢陛下。” 白泽悠悠起身,言舟却瞧见白泽微不可察的晃了晃身子。 果然还是太逞强了? “爱卿谏言不错,太子有夫子按你的提案传授知识,只是近几日……”皇帝话到这便停住了,那未尽之意却愣是不说下去。 “近日臣会负责。” 出了御书房,言舟伸手扶住百泽。按理说那么短的时间。不应该会出现很明显的不适的,难道自家师父又隐瞒了什么。 “怎么了?”白泽觉察到言舟心绪的变化,稍歪了歪头,温笑看着自家小徒弟。 “没什么,只是您的膝盖……” 第17章 假死(1) 二月初一便要开始继续讲课了,到八月时又会让学子回家,一个月后又返回白及院。如此重复,一晃眼便三年过去了。 言舟看着白玉兰树那仍光秃秃的枝头,有些恍惚,白泽在去年便离开了白及院,沈子聿和江淮景帮着院长和长老们管理白及院。 其实其他人也会帮帮忙,但更多时候还是他俩在帮。 “嗯?沈师兄?” 看见迎面走来的沈子聿,言舟迎上去。 今年沈子聿回的格外晚,比其他学子晚了一个月多。 看见沈子聿手中的信笺,言舟心沉了沉。 “还有一年……这么着急走吗?”言舟说得很小声。 沈子聿这三年为了维护他和江淮景,没少跟人吵架,有时甚至会大打出手,每次的结果也无一例外,沈子聿和那些嚼舌根的学子一起被罚。 “边疆战事吃紧,我的父亲要上战场了,我……要随他们一起去。男儿一身武艺若不保家卫国,又有何用。”沈子聿将信笺递给言舟,抱拳拱了拱手,“此去归期未知,还望师弟保重。待副院大人回来了,也代我向副院大人道一声珍重。” “此去,愿你平安归来。”言舟接过信笺,艰难开口。 “不,不必祝我凯旋,只管祝我黄沙埋骨,雪葬衣衫,祝我马革裹尸还,我亦深知此去或不复返。师弟保重。”沈子聿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看着沈子聿远去的背影,言舟抿了抿唇,再看看手中信笺,久久无法回神。 沈子聿的修为一直都很好,每次下山历练也多是他在前面探路,以防遇上什么危险。 今年的沈子聿才十七,就要远赴那沙场,生死未卜,说不担心是假的,但那终究是他自己的意愿。 作为将军的儿子,在早年的耳濡目染下,也早已将那家国放在了第一位。 好不容易整理好了心绪,刚走进广场,却见中间聚着一大片人,不用猜便知晓,那是江丞相府上的人。 江丞相那妻子身子有问题,怀不上子嗣,江老丞相担心江家后继无人,也叫儿子纳了几房小妾,那丞相的夫人肯定不乐意啊,江府这几年被闹得鸡犬不宁。 “言舟——” 聆了那熟悉的声,言舟回过头,便见江淮景猫着腰躲在假山后面向他招手。 “他们又来劝你回江府了。” 言舟走过去,跟着江淮景也躲在假山后,偷偷听着那几人的对话。 “我倒不怕他,只是传出去不太好听。”江淮景无奈叹了口气,强撑起笑容,“更何况,我回去是做那夫人的儿子,叫她母亲?她还不配了。” 言舟点了点头,颇为赞同。 这三年,江淮景驱魔那些符咒阵法运用得越发熟练,修为也高了不少,甚至有时可以单独驱魔除魂。 今年的江淮景十八了,按照大齐的律法,他今年就可以单独开府了,再有两年他就可以入朝为官了。 只是他自己志不在此,他一直以来只想救济百姓,就像白及院一直帮助穷苦人家一样。 刚入白及院时他还在奇怪,那么大个院,既有长老还有各类讲课先生,同时还接济家里穷苦的学子,入院甚至不需要银两,究竟是怎么支撑起来的。 后来等他有能力单独出去接收求助的信笺了,他才发现,这完全是“劫富济贫”的戏码啊! 那些越有钱的,越得官家赏识的,越容易疑神疑鬼,银两也就从他们手里来。 甚至结业的学子三年内仍可居住在白及院。 “江大人,这不合规矩。” 听见院长的声音,江淮景和言舟对视了一下,连忙侧耳倾听。 “规矩?我接我的孩子回府,何来的不合规矩?” 现在倒有脸认江淮景这个儿子了。 “哦?我记得之前,江大人不是说,那并非你府上的吗?” “这、这不是府上之前有些困难,不忍心他与我一同受苦。” “现在是想接他回去享福?” “是、是啊。” “这样啊,书铭去。” 听了这话,江淮景的心都凉了半截,他甚至和书铭对上了目光,却见他很轻很轻的摇了摇头,江淮景这才止住了起身的动作。 他看着书铭转身往寝舍走去,没多久,书铭就捧着一身叠好的、沾满血迹的衣服走了出来。 “本不愿与江大人说这伤心事的,只是淮景这孩子先前出去历练时,被妖兽夺了性命,这是淮景那日穿的外袍,当时只留下了这一件外袍,尸首或许已经进了妖兽的肚子了。” 江丞相脸上并没有太多变化,看不出悲喜,未几,他只是抬抬手让侍从接过那衣服。 江淮景这三年在外的所作所为,名声早已远扬,自然也会传到那江丞相耳朵里。 纳妾不成,江府甚至差点闹出人命。 于是这江丞相便想着来把江淮景带回去,坐收白及院这几年养育之利。 却没想到江淮景早就“死”了,人没接到,白跑了这么多天,江丞相的脸色顿时黑了几分。 “江大人,白及院的学子还未休假,若还有别的话,烦请江大人移步茶室,我们可以慢慢说。” 院长和江丞相刚进茶室,江淮景就憋不住笑出了声,言舟疑惑的回过头看着他。 第18章 假死(2) “你不觉得,他那张脸一皱眉就很好笑吗,两个眼珠子一皱眉就凑到一起,活像斗鸡眼。”江淮景说着擦去刚刚笑出的泪。 言舟闻言仔细想了想,一下没忍住,“噗嗤”一下 笑出声。 结果就是他俩在假山后笑得前仰后合,然后书铭在一边看着他们笑。 “江师兄,今日大长老的课,你又逃课呐?”见两人笑够了,书铭才开口。 “师父的课?没事,大不了就是罚抄院规,他不会打我的。” “诶话说,言舟今年多大?怎么觉着你三年从七岁变成了十三四?” 江淮景听了也打量了一番言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双亲罹难,我在外算是风餐露宿,其实那时我已有九岁,那年入白及院过了生辰便十岁了。现在在白及院,只需担心师父留下的课业,不必再忧心食宿,也就……”言舟说着,艰涩慢慢涌上心头。 族中之人杳无音信,反倒是其他妖族他渐渐能在外看到他们的身影、能感受到他们的气息了。 只有白狐一族,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如此说来,你倒与我相似?不过我连是我父母不在了还是他们不要我了都不知道。” 见言舟有些消极了,书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也道出了自己的经历。 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跟在了大长老身边,他是被大长老和二长老一起带大的,对白及院也很熟悉,只是因为年岁尚小,一直等到三年前他十二了才正式拜入大长老门下。 为此,二长老还没少念叨大长老抢他徒弟。 “不需觉得沮丧,白及院里,最不缺的便是被抛弃的,不论走到哪儿,白及院永远是学子的家。” 江淮景说着揉了揉自己两个师弟的头。 说实话,起初他进来时,被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小娃娃带着熟悉白及院,他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假死一事……或许一会儿,院长会找你。” 江淮景轻“嗯”了一声。 这事,他是真没想到院长会来这么一出,江府最是忌讳生死一词了,所以先前江夫人怎么闹都没什么事,独独那次将尚有身孕的小妾推进湖里,事情才闹大了。 那这次,不论江丞相是否相信江淮景已经死了,至少在亲眼见到江淮景出现在他眼前之前,他都不得不信。 想着离钟声响还有一阵子,书铭和江淮景陪着言舟练了一会儿剑,就像刚认识时那样,江淮景会时不时帮他调整姿势。 只是如今言舟亦长进许多,并不会再像那时那样一个姿势都总记错。 “进步不小啊,副院大人这些年都教你什么?” 虽然知道白泽厉害,但他真没想到能这么厉害,原本剑都拿不稳的师弟,现在跟他过招都能有来有回的。 “倒没教什么,感觉师父他也只是平日里叫我看看符咒阵法什么的,并没有教太多东西。” 也确实如此,白泽基本没有跟言舟说过今日学什么内容这样的话,更多时候是捧着书到言舟跟前说“乖徒看一下这个” 想到白泽那些不正经的时候,言舟都在怀疑,到底谁是徒弟。 “臭小子又逃课。” 切磋完了,钟声也正好响起,大长老从学堂出来,看见江淮景正要往茶室走去,气得就差过去揪他耳朵了。 “啊?师、师父,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对此,江淮景有那么一点点心虚。 “你看我信吗。”大长老表示信不了一点。 “诶,师父别生气,我下次不逃课了。”尽量。 “不说这事,你那不靠谱的爹不是来了吗,你要跟他回去吗,还是留在白及院。” “他当年那么对我娘,我自然——”江淮景说着看了眼江丞相领人离开的背影,止住了话头,随即展颜一笑,“先不说了,院长刚刚还找我呢。” 大长老摇了摇头,任江淮景去了。 这孩子他带的时间也不短,虽不像书铭那样看着长大,好歹也带了四年之久了。看着他从天天盼着江丞相来接他,到如今城内小有名声的驱魔师。 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若有一天江淮景真的去江府过了,他也该放下,世家子弟,终究更适合庙堂。 “淮景,假死一事。” 茶室内,院长神色有些凝重,江淮景也没怠慢,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此事还多谢院长打掩护了,从今往后,世间也没有什么江二公子,淮景只是从白及院出来的驱魔师。 “至于朝堂仕途,或许子聿意在此,但淮景志不在此,淮景也想守护百姓。” 听到江淮景这么说,院长皱紧的眉头也松了些许。这事最重要的还是江淮景怎么看,如果江淮景自己都不想回去了,是否假死,也没那么重要了。 “那,你的名字。” “大齐这么大,也未必没有与淮景同名同姓的人,江大人也看重名声,只要淮景一口否决,他又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只是,恐到那时,又要扰了白及院了。” “好孩子,受苦了。先回去。” 江淮景应声退了出去。 那么,从今日起,也就没有江淮景了,他只是白及院大长老座下之徒。 第19章 阙云昭(1) 三月,酣春之期,院中白玉兰树枝头已冒出新芽,言舟站在树下望着那枝头一点嫩绿有些出神。 昨日阙家派人送来了信笺,说是希望白及院能帮他们找回失踪的小公子。 是了,那位小公子一失踪就失踪了三年。他记得当时他还不太能理解为什么白泽不愿意主动去管,后来他开始跟着江淮景接收求助信笺时才真真切切体会到。 有时他们会担心伤到这伤到那,缘由也说不清,有时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还需要他们自己理清,接一次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 阙家也是,这都三年了才送来信笺,上头说着黄金万两,唯求能寻到。该说那小公子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呢? 这下这事,就是不想干涉也得干涉了。 言舟叹了口气,踏过石路,寻到院长,与之简单说了一下阙家小公子的 事。 “此事千万小心,三年来杳无音信,多半非常人所为。这也是第一次叫你单独出去,若情况不对,尽早回白及院。” 听着院长的嘱咐,言舟点了点头。 “几时出发?”院长问道。 “明日辰时,阙家,离这挺远的。” 白泽之前有带他去过一次京城,阙家位于繁辉大街南侧,离皇宫也远,而白及院所在的地方又在京城北边,就是坐马车都得几天才能到。 但是也没规定不能用传送符啊。 夜里,心口如有千斤大石压着一般,难受得紧。言舟欲从睡梦中醒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几乎是下意识的,嘴里很轻很轻的念了一声“白泽” “如遇无法解决之难,直呼为师名姓,无论为师在哪,都会替乖徒排除万难” 这是先前白泽与他说的,言舟对这话是半信半疑的。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那声轻唤出了口,心口当真不再难受,却睡意全无。 言舟悠悠坐起身,这会儿天际微微泛白,整个人还有点迷迷糊糊的。 原定着辰时走,奈何醒的早了,简单收拾了衣裳,还没到辰时他就下了山了。 “小公子,要来试试咱家的黑豆粥吗。” 刚踏进集市就听一摊主热情的招呼自己,言舟停了脚步,走近去要了一份,付过银两后他就找了个位子坐下。 店家将粥端来时,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言舟,而后问道:“公子是白及院的人吗?” “是啊。”言舟点了点头。 “公子贵姓?贵庚?” “免贵,言舟,今年,应是十三。”面对摊主的连环追问,言舟敛下眸子不去看他,回答的有些生硬。 “那公子可有心许之人?” 言舟闻言皱了皱眉,面露几分不悦,摇了摇头,这时恰好一妇女前来对摊主喊道:“诶,这黑豆粥怎么卖。” 摊主闻言连忙迎了上去,言舟也终于得救,松了口气,埋头继续喝粥。 后面又来了几人,摊主忙着也无暇顾及言舟,喝完那粥,言舟起身离开。 刚离开摊子没几步,一道银光闪过,言舟连忙向旁边闪去。待那人反应的间隙,他抬手给了那人一下。 看着倒地不起的贼人,忽然觉得好笑,这时他也回过头看了一眼那摊主,正好与他对上了视线。 “小公子没受伤?”旁边被那贼人吓了一跳的妇女见言舟没多大动作就制服了那贼人,心有余悸的问道。 “无碍,这人,便交给你们了,我尚有要事在身。” 听着言舟那尚还稚嫩的声音,妇女环视了一遍四周,又叫住言舟:“小公子,你的家人呢?” 言舟顿了顿脚步,沉声应道:“爹娘死于贼人手下,辗转多年,父母之仇不报我心难安。” 离开了人群,终于能略微放松些,寻到了原本就打点好的那辆马车,与车夫打过招呼便上了马车。 “小公子去京城做什么?” 等马吃饱的途中,车夫主动扯了个话题。言舟不太想说什么,便答得含糊不清:“我爹在京城的一位故友过几日要成亲,代他前去道贺。” “故友?敢问那位故友是哪户人家?” “姓宋。” 当今天子便姓宋,那车夫听了这话,也乖乖闭嘴没再多言。 紧赶慢赶赶了几天他才到那京城,天子脚下的皇城,真是与他背后的城邸大不相同。京城繁华喧闹,城中人儒雅随和居多。 付过银两,言舟开始打听起阙家的事了,无一例外,答的都是与他们没太大交集。 “怎么可能,京城的人都不喜欢他们吗?”言舟陷入了沉思,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喃喃自语。 “白及院言舟,还望通传一声。” 到了那阙府门前,言舟将玉佩递去,门前侍卫留下一句稍候便拿着玉佩进去了。 未几,侍卫带着玉佩又出来了,领着言舟进了阙府。 “夫人正在茶室接待客人,小客人在这候着便是。”侍卫说完转身先行离开了。 阙府的后院,他是有印象的。言舟走到湖边,这会儿湖面上的冰早就融化了,湖水清澈见底,还有几只锦鲤在其中。 这就是,要了那小公子前程的湖? 看着湖里游动的锦鲤,言舟不由有些出神,池中的鱼儿却忽的跃起,言舟愣愣回过神,抬手拭去鼻尖的水珠。 “小公子久等了。” 言舟闻声回过头,那妇人领着几个婢女悠悠走近,见他刚刚盯着那湖看,眼底染上几分悲怆。 “小公子也喜欢池中锦鲤吗?” “算是,看着池水里清晰游动的锦鲤,偶尔会有些想念师父,院中有一处池水便是师父挖的,里面的锦鲤也是他带回来养在池里。” “那他如今又身在何方?” “……”言舟敛下眸子,沉吟片刻,“去年师父离开白及院,已有一年未收到他的信了。” “想来尊师应不会轻易遇了险境,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阙夫人说完,又叹了一叹。 “阙小公子亦如此,不知夫人可否说说这几年官府找到的消息?” 言舟跟着阙夫人到亭子里坐下,婢女自觉斟上热茶,递与阙夫人和言舟。 第20章 阙云昭(2) 言舟跟着阙夫人到亭子里坐下,婢女自觉斟上热茶,递与阙夫人和言舟。 放糕点时,不知怎的那婢女似是手滑了一下,盘子落在石桌上,发出清脆响声。阙夫人神色立刻冷下,那婢女连忙跪下,一边磕头,一边求饶。 “家丑不外扬,带下去,”阙夫人挥了挥手,那婢女被人带了下去,“让小公子见笑了。” “会否过于严苛了些?”言舟端起茶盏轻抿了口茶,“此事本也只是小事,至少没有打翻了什么。” 他还记得他当时打翻了粥,白泽也没有责罚他,只说了是小事。在白及院这些年,白泽对他的温柔让他忘了,白及院外是如何残酷。 “小公子第一次来京城?”阙夫人见言舟似乎有些走神的样子,将糕点往言舟那儿推了推,“小公子尝尝。” “多谢夫人。” 言舟没有回答阙夫人自己是第几次来京城,只是伸手拈了块糕点放入口中,阙夫人也没追问下去,而是将这三年官府搜查的经过大致与言舟说了一遍。 这么一顿搜查下来,自己的人没找到,别家被拐走的孩子倒找到不少。 “或在城外?”言舟伸手又要去拿糕点,想起不是在白及院,顿了顿,又把手收了回去,些许僵硬的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在城外……所以才来寻您啊,”阙夫人见了言舟的动作,眉头舒展了些,“昭昭也喜爱这糕点呢……不过,是落水之前……” 停了停,她又摇了摇头,叹气道:“不过胡言,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见阙夫人那眉间的忧愁,言舟敛下眸子,思虑片刻,将袖中的卷轴拿出,在石桌上展开。 “夫人在这签上自己的名字便可,我定不遗余力。” 阙夫人命人取来了笔,执着笔,目光落在言舟的名字上,恍神片刻,一面写下名字,一面又问:“小公子今年,贵庚?” “今年,十三,若你觉得信不过——”言舟收卷轴的手顿了顿,下意识想扯开话题。 “不不,并非不信任小公子,只是想起,若昭昭未失踪,想来应与小公子一般大了。” “夫人放心,我定寻到他,”言舟说着站起身,将卷轴收进袖中,抱拳向阙夫人拱了拱手,“那么,便先告辞了。” “夫人,那位小公子出府了。” 阙夫人抚了抚怀里的猫儿,轻轻叹了口气。 “夫人今日,似乎格外的爱叹气?可是有什么忧愁之处?” “那位小公子,与先前那位公子好像。” “是指样貌吗?确有几分相似。”侍女歪头回忆了一会儿,点头道。 “不,不止样貌……” 这句话很轻,帷幔外的侍女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过了许久,阙夫人的声音再度传来,中间夹杂了些许困意。 “把她放了,也别罚了,银两给了,将她打发了去即可。” “是。” 侍女领命,刚要退下,阙夫人又问:“…还有多少?” “……回夫人,恰好够这次求助那位小公子。” 清喻楼二楼,红衣青年坐在窗口许久,青年大部分虽眉眼都掩于斗篷之下,气质却出众,走过的人都不由自主的侧过头多瞧他两眼。 正在众人小声讨论这青年是哪儿的人时,楼下传来几声问好。 “阙大人好,可需要什么?” “不必,已有一位故友在上面候着,拿些酒来。” “是是是。” 未几,阙大人带着侍从上来了,众人的关注对象又从青年身上转移到了阙大人身上。 “这里。” 青年稍稍提高音量,一边朝阙大人那边挥了挥手,一边摘下斗篷的帽子。 青年那形若桃花的狭长的眼和金色的眸子都还不足为奇,散落的白发与温润动听的嗓音,再搭上那红衣,众人的目光再度落在了青年身上。 “大人久等了。” 阙大人挥手示意小二将酒呈上,一边赔笑道。 是的,阙大人这句话更让人震惊。 青年摆了摆手,将卷轴递去,阙大人接过看了两眼,在此期间,一边的小二也自觉的将笔墨递上。 “此事,交给我便是,只是,我不保证他一定毫发无伤。” 青年说着端起杯盏将酒饮尽。 “只要他能回来,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不敢想他是否遇上了什么险难,若是真遇了不测,只愿他下辈子能生在好人家。” “小公子有你们,已比世上大多数孩子幸运了。” 青年说着侧过头望向一楼的戏台子,今日唱的是那《桃花扇》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台上戏子咬字清晰,台下众人静静聆听,唱词悠悠传到二楼,传入坐在窗边的二人耳中。 阙大人也转过头看向窗外,两人就这么静静听了一会儿,青年伸手点了点卷轴。 “阙大人写下自己的名便可,先前向大人要的小公子的物什,可带来了?” 阙大人依言写下自己的姓名,而后示意侍者将长命锁递上,目光落在卷轴上另一道名字上,愣了片刻,有些吃惊,刚想开口,而青年早已拿着卷轴与长命锁起了身。 阙大人向青年的背影磕了几个头,嘴里还念叨着:“多谢大人当年救命之恩。” 侍者惊慌,却不敢有什么动作。 当年阙大人染了怪疾,药石无医,险些要丧命,直到濒临死亡时,他梦见了这位白发金眸的红衣青年,他梦见青年给了他一个药方,后来他按着药方叫人抓药,没多久便痊愈了。 他一直都想找到那位青年,但就是找遍了大齐,他也没能找到那青年。 “大人!” 青年停了脚步,回过身,低头看着阙大人,末了,他走近去,弯下腰扶起跪在地上的人。 “阙大人不必如此,这是某应尽之职,不多叨扰了,告辞。” 青年说完转身下了楼。出了清喻楼,青年将斗篷帽子拉上,再次掩下自己的容貌。 站在角落的另一位少年走上前来,而青年头也没回,停下步子,少年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青年点了点头,后与少年一同隐入人潮之中。 经过几天的搜查,言舟有些疲惫了。 说来说去,似乎只有被妖兽绑架了最为合理。没道理一个人能凭空消失才是,就算是官府,想要做到雁过无痕,也并非易事。 “要是师父在就好了……” 坐在客栈桌前,言舟颇头疼的看着这几日写的卷轴。 要靠他自己准确的找到那小公子,几乎不可能。 第21章 阙云昭(3) “别爬那栏杆!小心掉进水里!” 客栈外,一位妇女教育自己孩子的声音传来。 对了,落水,那小公子就是落水冻坏了筋脉,那有人落水,他会不会…… 言舟一边那么想着,一边放下笔起身离开了房间。 “来人啊!救救我的孩子!” 刚踏进客栈的后院,惊呼声入耳,言舟也顾不上其他,下意识的先下了水,他自己的水性也不是特别好,好在是将人救上来了。 “嘶……” 虽入春已久,此时的湖水于言舟而言还是太冷了些,右脚因接触了冷水开始抽痛,手臂上还有刚刚救人时被那孩子抓伤留下的血痕。 客栈老板领着医师匆匆赶来,那医师刚要先给言舟看看,言舟却摆了摆手,示意先给那孩子看看。 “先给我孩子看看,能下水救人,怎么可能有事,抽筋而已,一会儿就好了。” 听着那刻薄的言语,言舟垂下眸子,客栈老板蹲在言舟面前,柔声道:“我也懂些医术,我帮你看看。” 言舟刚抬头,就看见人群之中有一道身影颇为可疑,目光在那人身上停了停,那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言舟的目光,停留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 “老板,这间客栈,除了我,可还有与我年纪相仿却单独订间的公子?” 见客栈老板欲言又止,言舟连忙补充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位好友离家许久,他父母很担心他,我想……至少见他一面,至少能向他父母报声平安。” 直到言舟将白及院的腰牌拿出来了,客栈老板才点了点头。 “有,但说来也奇怪,除了他刚来那日,我几乎没见过他。” 落水一事也就这么过去了,而于言舟,却找到了事情的转机。 晨光熹微,外面还下着小雨,客栈内的人大多都刚起,言舟推开门,理了理衣襟,顺手合上门,而后往先前向客栈老板问过的那间房走去。 站在门前,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敲了敲门,而后往一边躲去,门内人应道: “放在门外就好了,多谢。”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那少年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上只穿着亵衣,似乎是刚睡醒,头发乱乱的。 少年刚回过头看见言舟,就被言舟推进了屋里,天旋地转间,少年被言舟摁在了门上,而门被言舟借势关上了。 也幸好这会儿还很早,没有多少人。 少年倒吸了一口冷气,继而似乎才提上精神注意言舟。 “你、你是谁。” “我、我也没有很用力。”言舟手有些发抖,随即松了些力。 “没有,我只是被你吓了一跳。”少年有些无语。 现在打劫的都这么不专业了吗? “……要钱没有,要命不给。”少年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言舟:? 拉拉扯扯大半天,言舟和少年终于达成一致,先坐下再说。 少年打量了一下言舟,笑道:“我记得你,傻小孩。” 言舟不服皱眉反驳:“谁是傻小孩!我才不是,而且,我比你大。” “切,你水性也不怎么样,还敢跳下去救人,你说是不是傻。” “你、我总不能放着不管。” “是是是,”少年说着翻了个白眼,面上笑容多了几分讥讽,“可最后呢,最后那妇女怎么回报你的?” “可那孩子确实更需要医师。” “所以说你傻,你要是遇了什么不测,筋脉冻坏之类的,那妇女也不会管你,凡事该多为自己考虑,懂吗?” “不,我不懂,那阙云昭你呢,你如今离家这么久,又是因为什么?”听着少年提及冻坏筋脉一词,言舟摇了摇头,继而反问。 “你……你也是那老头子派来找我的?”少年皱了皱眉,明显有些不悦。 “不,是阙夫人叫我来寻你的。” 言舟有些不解,为何这小公子似乎和阙大人关系不大好的样子?可阙大人这三年也一直有派人找的话,应当不至于如此才是。 “我母亲她……身体如何?”阙云昭神色终于软下,眼眶也微微泛红。 “夫人如今身体尚安,也一直挂念着你。” “……”阙云昭垂着头,没接话。 “你且自己好好想想,我……过两日再来寻你。” 言舟说完就开门出去了。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停了,言舟刚走出客栈,不远处一红衣青年站在那儿,那青年稍稍抬了手,一只粉蝶落在他指尖,没多久,又有更多的花蝶飞来,绕着那青年飞舞。 言舟不由愣了,这几天,他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暗中帮着他。 或者说,许多线索都好像有人安排好了一样,引着他一步步走到这里,然后收网。 能是谁?神族? 对,白泽曾提到过,天帝正在下令抓捕他,说不准真是神界的人。 想到这里言舟不由背后发凉。 那岂不是,那人就在这客栈里? 不远处那青年摘了斗篷帽子,言舟呼吸一滞,愣愣望着他挥散周身花蝶。 他不敢确定,失踪那么久的白泽,这会儿就在这。 “你体内的神力与你的妖力没有排斥,在你恢复妖力之前,你可以自由催动你体内的神力,不过~缺点是,我能感受到你催动了神力。” 那是先前白泽告诉他的,如果那人真是的话…… 言舟将手放在心口,缓缓催动了神力,同时一阵阵柔和的清风吹过,柳絮随风纷飞。 青年似乎愣了一下,继而回过头来,与言舟对上了目光。 金、赤两双眸子的视线在空中碰上。 “师父!” 言舟几乎是带着哭腔喊的。 白泽抬步走近去,抬臂将扑向自己的人儿揽入怀中,任着他趴在自己怀里。 “小哭包,好久不见。”白泽揉了揉言舟的头,柔声道。 第22章 灯会 “师父,你这一年都去哪了?” 房间里,言舟和白泽相对而坐,言舟一边给白泽斟茶,一边问道。 “我啊,去给人办事了。”白泽看着言舟斟茶,接过他递来的茶,轻抿一口后又续言,“乖徒呢,这一年,可有乖乖修炼?” “自是有的。”言舟说着将放在角落的卷轴拿出,在白泽面前展开,“你看,他们找上来了。” 白泽没接话,目光落在卷轴上,似乎在发愣,目光却仍是游动的。 “他们,找你了?” “对啊,而且,我还找到阙小公子了,厉害。” 言舟没注意到白泽略带诧异的目光,叉腰骄傲道。 “厉害,不愧是我徒弟。”白泽收回目光,轻笑夸赞道。 “哼哼~不对,怎么感觉你还自夸了一下。”言舟反应过来不对劲,努了努嘴,些许不满看着白泽。 “哪有,乖徒那么厉害,我当然是真心夸的。” 想起昨日救人那事,言舟收敛了刚刚的笑容,掀起自己的衣袖,将自己的手臂递到白泽面前,被抓伤的血痕仍在,还泛着红。 “下次救人,也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会不会受伤,别人不说,我会担心。”白泽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罐,打开,指尖沾了些药膏,轻轻抹在血痕上。 见白泽眉间的担忧,言舟下意识的想伸手扶上他的眉宇,抬了手,又僵住,继而木木理了理白泽耳边垂下的发缕。 “嗯?”白泽手上动作顿了顿,看着言舟有些慌张的垂下眸子。 “没…没什么。”言舟收回手,低着头没敢看白泽。 “大人,今晚外面的集市有灯会。” 陌生的少年声音自门外传来,言舟有些诧异。 不是叫他的,那就只能是白泽了。 想着,言舟回过头看向白泽。白泽只是轻“嗯”了一声,而后也对上言舟的目光,问道: “乖徒要去吗?” “诶?可以啊。” 夕阳西坠,暮色四合。集市之中,华灯溢彩。 往来的马车络绎不绝,平民家的黑油马车,朝官的青幔马车。 湖面倒映着对岸斑斓的凤灯,清风拂动,泛起阵阵涟漪,人群熙攘,店肆林立。 前面便是灯市,远远瞧去,万千明灯犹如天上星河,光华璀璨。 “师父,买个灯可好?”还没走进集市,言舟远远便见了灯市那耀眼的“星河”,拉着白泽袖子的手晃了晃。 “好,都依你。” “师父最好了!”言舟说着拉着白泽加快了脚步,“快点快点,我想看看集市里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糕点。” 踏入集市,但人实在多,言舟从一开始的拉着白泽的袖子,到后面牵着他的手,期间不知谁的灯盏灰落到了言舟手背,言舟下意识的抽回手。 等他缓过劲了,跟白泽也走丢了。 另一边,白泽一边躲开行人,一边尽量去注意周围人,防止没看见言舟。 心间忽的被不轻不重的挠了下一样,白泽顿了顿脚步,寻着神力,穿过人潮,一边压下心头怪异的悸动。 “乖徒?” 经过一贩卖灯盏的摊子时注意到旁边的言舟,白泽停了脚步。 “师父——”言舟闻言立刻委屈巴巴地捧着刚刚被灯盏灰烫红的手背迎上去。 “没事没事,回去给你上药。”白泽颇无奈抚了抚言舟的手。 注意到摊子上的灯盏,白泽指了指灯盏,些许不自然问道:“可有中意的灯?” “嗯……我看看……”言舟的注意力立刻跑到了灯上,开始仔细挑选起了灯盏。 “大人。”斯越从角落出来,毕恭毕敬道。 “怎么了?”白泽虽这么问,目光一直落在言舟身上。 “陛下那边……” “不急,今日灯会,你也别躲着,一同。”白泽稍弯了弯眸子,徐徐言道。 “是。”斯越刚应完要退回角落里,随即又愣愣停了动作。 “师父,还有河灯,我们一人一盏可好呀。”言舟捧着两盏河灯回过头,言语里是满满的期待。 “好,你且挑,银两,为师会给。” “是否太纵容了些?”斯越看着言舟,有些担忧道。 “只是久别重逢的‘见面礼’,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他,若在与他仅有的几天相处里,他对我的印象都只有严苛二字,那未免太可怕了些。” 斯越没接话,看着白泽眼底温柔里掺杂着些许他未曾见过的情绪——准确来说,是未曾在“神只”眼里见到过。 言舟挑了一盏青色和一盏浅金的花灯,白泽看了眼旁边粉色的一模一样的花灯,顺手捞起,付过银两后,顺手将粉色花灯抛给斯越。 “诶,师父,这位公子是?” 走出几步了,言舟注意到刚刚跟白泽搭话的斯越也跟着走,看了看手里的两盏花灯,又看了看斯越,耷拉下脑袋。 “我还以为……唔、我不小心少挑了一盏……” “没事,他就喜欢粉色的,为师的呢?”白泽说着轻轻拍了拍言舟耷拉着的脑袋,一边给斯越使眼色。 “……对,我就喜欢粉色。”斯越认命拎着粉色的花灯。 “嗯…这盏跟师父搭。”言舟说着将浅金色的花灯递给白泽。 “这盏不是,最先看中的吗?”白泽有些诧异。 “对啊,因为我刚见到它就觉得这盏灯和师父搭。” 白泽愣了下,随即低笑了几声,伸手接过了花灯。 放河灯的河岸边人更多,几乎看不见河岸,放眼望去都是人群。沿着路再走了几步,正好有人放完灯离开,白泽带着言舟过去,斯越在后面乖乖跟着。 用摊主附赠的笔墨写下愿望,点上花灯,放入河中,看着它顺着河流远去,河面上还有不少灯盏,犹如天上星辰落入了河中。 言舟刚要起身,被打闹的小孩撞了一下,整个人毫无防备摔进了河里。 冰冷的河水瞬间将他包裹,他想努力游上去,却渐渐使不上力气,意识也慢慢模糊。 白泽呢?他刚刚好像是先起了身了的。 他会发现自己吗? 那位阙小公子当年落水,也是这么无助。 第23章 回府 外面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白泽端着碗推门而入,言舟愣愣看着窗外,末了木木回过头。 白泽坐在床边,舀了小半勺药递到言舟嘴边。 昨夜落水,还是被白泽救起的,最后还是染了风寒,言舟本身的身体就不太好,这一病就一发不可收拾。 刚喝下没两口,又不慎呛到,白泽连忙放下碗,轻轻拍拍言舟的背为他顺气。 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白泽第一次感觉到无力。背上也近乎皮包骨,轻轻抚抚都是有些硌手的程度。 他是神又怎么样,在身边人受病痛折磨时,他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等终于缓过来了,言舟软软靠在白泽身上,浑身提不上劲。 看他这样,药多半是又喝不了了,白泽伸手给他理了理被子,将人揽入怀中,等着人恢复力气。 “现在,可有食欲?” 良久,雨停了,白泽低头柔声问道。 “唔……想喝粥。” 言舟应答的话很低,白泽眉头终于舒展。 如今他能想吃东西,就是好事。 “夫人,老爷来了。” 聆了婢女通报,阙夫人手上动作僵了僵,而后面不改色,继续描眉。 阙大人走进来,看了眼阙夫人,而后自觉落座。 “听闻有一处新开的戏楼,夫人可要一同去听上一听?” “自是要的,仅你我二人是。”阙夫人抬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唇瓣上的胭脂。 “当然。” 待着阙夫人梳妆好,又看着她换了好几身衣裳,最后选下那身浅青色的衣衫。 踏入戏楼时,小二立刻毕恭毕敬的迎上来。 “阙大人,阙夫人。厢房在那边,小的给你们领路。” “先前吩咐的都备好了?” “诶,是的,都按要求备好了。”小二立刻回过身,哈腰赔笑道。 进了厢房,阵阵幽幽清香,桌上温着酒,阙夫人的眸子明显亮了几分。 阙大人挥了挥手,示意侍者赏银。 “这青梅酒,看着不错。”阙夫人抬手拿起酒壶的盖儿,随即浅笑夸赞道。 小二闻言,收好银子立刻赔笑,刚想开口附和,阙夫人便打断了他:“只是不知,今日的戏,夫君点的是哪一出?” “自然是那《西厢记》了。” 阙大人与阙夫人一同落座,侍者自觉为二人斟酒,阙夫人端起杯盏刚要喝,见小二还在,故作不经意状随手摘了腰间一金配饰递给婢女。 “辛苦店家了,这戏子啊,挑个功夫好点的,莫还没唱完便不行了。” “诶,是是是。”小二接过配饰,自觉退出了厢房。 不多时,唱戏的戏子便来了,看着戏子来来回回,咿咿呀呀的唱曲,阙夫人支着头,下意识的跟着哼了起来。 “夫人,酒要凉了。”阙大人轻轻碰了碰阙夫人的手背,提醒道。 回府路上,走一会儿停一会儿,每回下马车再上来,阙大人手里都会多一两个油纸袋。 “那家的甜糕还是这么好吃。”阙夫人自觉接过油纸袋,打开,捡了一块放入口中,随即又扔给阙大人,后者自觉重新封好。 糕点都被提前切了小块,阙夫人完全不担心弄花了唇上的胭脂。 “买这么多,可要吃不完了。”阙夫人瞧了瞧旁边的油纸袋,虽是抱怨,言语里尽是满足。 “分发下去嘛,或者留着自己吃。” 阙夫人闻言弯了弯眼,她知道阙大人是叫自己分发给那些妾,也好,省的她再花费心思与她们打交道了。 三月末,又落雨。阙夫人懒懒倚在榻上,赖了许久方悠悠起了身,摇铃唤来婢女服侍洗漱。窗外一只小团雀摇摇晃晃飞进来,径直停在阙夫人手边。 阙夫人伸手,小团雀乖巧跳到她指尖,取下小团雀腿上的小信笺。 “拿点鸟食来。” 婢女应言出去拿了些鸟食进来,阙夫人将小团雀放下,顺手轻轻抚了抚小雀的羽毛。 “夫人,是哪家送的信笺啊,还用这么可爱的雀儿送。” “是副院大人送的。”阙夫人说着打开信笺,里面只有短短三个字: 「今日返。」 “今日返……”阙夫人低声念出,愣了愣,想起先前见过的卷轴,“不对,这字,与那小公子的怎的那么像。” “夫君今日在家否?”阙夫人说着将信笺重新折好。 “老爷今日出门去了,不过会回来与夫人一同用午膳。” 阙夫人点了点头,复又轻轻抚了抚一边小雀的背,小雀似乎也吃饱了,抖抖翅膀,回过身歪着脑袋叫了两声,随后振翅飞走了。 阙夫人本来就起的晚,窝在屋里打打香篆,念念佛经,不多时,便听婢女传唤说阙大人来了。 “叫他进来。”阙夫人无奈放下 佛经。 初见时他就说过女子的屋不可乱踏足,如果可以,都是要叫婢女通报一声。 嫁入阙家这么多年,阙大人一直如此。 “夫人,来用膳了。”阙大人停在门口,柔声唤道。 “好。”阙夫人放下佛经,起身跟着阙大人出去。 “今日副院大人送来了信笺。” 刚坐下,阙夫人将信笺递给阙大人,后者接过信笺,只是看了两眼,就皱了眉。 “这似乎不是副院大人的字。” “……”阙夫人没接话,起身给阙大人盛了一碗汤。 “夫君今日还有其他事吗?” 阙大人摇了摇头,而后端起碗喝了口汤。 “大人,白及院的副院大人来了。” 刚用过午膳,侍卫捧着玉佩走进来。阙大人没接过玉佩,只是点了点头,而后挥手示意侍卫将人带进来。 不多时,白泽跟着侍从进来了,而他身后还跟着两位少年,一位与白泽相似的白衣少年,另一位少年身上穿着薄红色的衣衫,与那位少年年纪相仿。 “昭昭。” 阙云昭停了停脚步,而后扯扯嘴角,盯着阙夫人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因为是我与徒弟互相不知的情况下借了阙府的求助,最终便算在代表白及院接收信笺的那位身上。”白泽说着指了指言舟。 见阙云昭那近乎警惕陌生环境一样神情,阙夫人又心疼又无奈,但她的昭昭,终于回来了。 曾经缺失的爱与感情,她会慢慢还给他的。 第24章 抉择 “这一年,白及院如何?” 马车里,白泽坐在言舟身边,顺手将卷轴放在一边。 “边疆战事吃紧,沈师兄已离开白及院,还有,江大人先前频繁的来,是……想带江师兄回去。” 江丞相的事,白泽再清楚不过,也不意外会有这一出,倒是比他预料中要早了些。 “院长如何处理的?” 话音刚落,言舟忽的头一歪,半个身子都靠在白泽身上,而后言舟回答的声音低了些许: “假死,院长骗他说,江师兄在外历练时不幸殒命。” “可是身体不适?”白泽伸手拉过言舟的手给他把脉。 “嗯……总觉得腹中有火在烧一般。”言舟感觉姿势不太舒服,下意识的就要往白泽脖子边蹭蹭,下一刻他也意识到逾矩,些许僵硬的挪了挪,乖乖靠在白泽肩上。 “那家面就不该点的。”白泽皱了皱眉,拉着言舟的手也没松开。 辣食,他也确实许久没吃了,在白及院多是比较清淡的。风餐露宿那段时间,他的胃本是被饿坏了的,按着白泽给的药方养好了七八分,只是依然受不了辣食。 “不碍事。”见白泽担忧,言舟忍下不适,悠悠起身。 “……”白泽没接话,扭头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至了山脚下,白泽刚下马车,正好与从集市回来的江淮景和几个弟子碰上。 “副院大人。”几个弟子停下脚步,对白泽行了礼。 白泽点了点头,见几个弟子手里都拿着东西,抬手扶着言舟下马车,一边问江淮景:“今日休沐?” “是,院里缺了些东西,顺道购些回去。”江淮景点点头,尽管自己手里已经拿了很多了,停下步子后还是回头看了看身后同门是否跟上了。 “一会儿上去后过来找我。” 这句话说完白泽就没再多说什么,只让江淮景和几个弟子先上去。 言舟跟着白泽缓缓踏着石阶走在后面,二人皆白衣胜雪,甚至背影与走路的姿势都相似。 “副院大人。” 江淮景敲了敲门,等着门内人应答后才推开门进去,而后乖顺躬身见礼。 “先坐。”白泽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而后抬手斟了杯茶递给江淮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以后,你要如何?” “日后淮景除却母亲与祖父祖母,只有白及院的师长了。” 白泽却轻轻嗤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只是扬眉浅笑,而后又开口: “谁问你这些了?我指的是你结业后要去哪儿,入朝为官,还是说当驱魔师。” 无论走哪条路,都有各自的不易,这是江淮景迟早要选的,哪怕最后江淮景的选择与如今的回答是相反的,那都是他自己的抉择。 “庙堂不过瞧人眼色做事,一点自由没有。”江淮景转了转手中茶盏,摇摇头。 想到一入朝堂,就连这辛苦修炼来的一身修为多半都无处施展,他便更坚定了想法。 “记得,世间没有一定不会后悔的路,无愧本心就好。”白泽赞许的点了点头,而后挥挥手示意江淮景可以出去了。 “弟子受教。”江淮景行过礼,自觉退了出去。 “话说师父希望江师兄以后去做什么?” 言舟支着头,一只手拨弄着杯盏,不料手滑翻了杯盏,茶水洒出,弄湿了案桌上的竹简。 言舟连忙起身,而后有些手足无措,看看杯盏,又看看白泽,最后默默伸手把杯盏重新扶起。 “没烫到?”白泽连忙拉过言舟刚刚扶了杯盏的手。 “没,茶水早就凉了……”言舟揪了揪弄湿的衣角。 “先去把衣服换了,不是什么大事,交给我便是。” 言舟换衣服的功夫,白泽已经把案桌收拾好了,正拿着弄湿的竹简往外走。 “换好了?下来晒晒,趁还早。”白泽停下脚步,扭头对言舟说道。 “师父,为何,我总觉着你好像从来都没生过气。” 言舟和白泽坐在门前白玉兰树下的石桌边,看着白泽摊开竹简,言舟一手支着头,一手戳了戳白泽的胳膊。 “嗯?何出此言?”白泽好脾气的任着他戳,一边还分心应答言舟的话。 “就是…感觉……” 言舟歪头回忆了一会儿,在他的记忆里,白泽脸上永远是温和且从容不迫的浅笑,就好像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温柔,强大,处事从容。是言舟目前对白泽的所有印象。 言舟也是这么回答白泽的。 白泽闻言轻笑出声,柔和的日光洒下,亦如那时刚见到白泽一样,他的眉眼被阳光衬得更加柔和。 温润动听的嗓音入耳,挠得他心尖痒痒的。 “我不生气是因为我知道,事情与问题,从来都不是生气就可以解决。能解决的,不用生气;解决不了的,生气也是无能狂怒。”白泽说着伸手挪了挪竹简,话音刚落,言舟看着白泽极快的收回手,然后皱着眉看看竹简,又看看自己指尖。 不知是不是错觉,言舟似乎还在白泽脸上看到了几分委屈。 发现这一点的言舟一边忍着笑意,一边凑上前去给白泽看看刺扎哪里了。 “似乎扎得有点深,我去给你拿针挑出来。”言舟咬着牙说道,尽量不让白泽听出笑意,说完就起身往屋里跑去,结果刚走两步就两眼一黑,整个人倒地不起。 拿着信笺走来的斯越站在不远处,一脸无语看着两人。 “……” 斯越看了眼白泽,又看了眼从地上爬起来的言舟,将信笺送到白泽手里,再用随身携带着的银针帮白泽把刺挑出来。 “没摔到?” 做好一切,斯越又回过身帮言舟检查是否哪里摔伤。 “没事。” 言舟摇了摇头,自觉拍去身上的灰。 “今年的轮到仙盟主持了?”白泽看了眼信笺,出声问道。 “是,还是仙盟那位少主送来的。” 白泽点了点头,敛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指腹轻轻摩挲着信笺发出细微声音。嘴角仍挂着笑,却没什么笑意,反而冷意多。 “有没有点名说一定要谁去?” 良久,白泽掀起眼皮看向斯越,悠悠开口问道。 “他说,希望您到场。” “一定要我到场?那就是院长可以不去了?”白泽淡淡重复了一遍,目光又落在信笺上,言语里带着些许玩味。 斯越没接话。料想也是,一般这样的事宜有白泽在的话,院长都不会出面。 末了,白泽冷冷笑了笑,又把信笺拿起来看了看,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有意思。” 斯越再次沉默回应,与一头雾水的言舟对了一下视线,而后无奈笑笑。 第25章 意外(1) 这天是被白泽叫醒的,言舟坐在床上眯着眼睛,半天缓不过神。 “今日要去历练,还没睡醒?” 见言舟还很困的样子,白泽走进来揉了揉言舟的头,也不着急,就一下下戳戳言舟,一下戳戳脑门,一下戳戳脸,一下又戳戳肩。 “嗯嗯嗯……行了行了,醒了醒了。”被戳多了,言舟不醒也得醒了,一边在心里腹诽谁是小孩儿,一边下床去找衣服。 洗漱过后,看着桌上的面,言舟有些意外。这面似乎有些眼熟,言舟抬头看了看白泽。 “那年淮景端给你那个面,你不是挺喜欢?今天突然想起来,便做了。”白泽对上言舟的目光,主动开口解释道。 “有点期待了,师父做的,肯定也好吃。”言舟说着到桌前坐好,迫不及待夹了一些送入口中。 时间久了,言舟也不太记得那时的味道了,但这碗面,对他来说真真好吃。 白泽却拉长尾音的“啊”了一声,带着满满失望意味道:“只是有点期待啊——” “很好吃。”言舟看着白泽的反应,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用过早膳,言舟确认了一下衣袍没穿错,跟着白泽往广场走去。 言舟多是白泽带在身边,很少参与历练,只要白泽在白及院,言舟基本可以不参与历练。 当然,前提是白泽不想让言舟去。 而白泽怎么做的前提又是取决于言舟的想法。 “……” 言舟看着蜂拥而上前去挑选武器的同门们,站在原地。 末了,言舟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阳光有些刺眼。差不多三年都在白泽的住处,除了江淮景、沈子聿、书铭,同一辈的学子,他没有一个认识的。 同门们都挑选好了武器,只留一对双剑孤零零在那儿。言舟扬了扬眉,还是走上前去,书铭却脸色大变,想阻止言舟,但太晚了。 后面的江淮景也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言舟靠近那对双剑。 靠近那双剑开始,就有一道强劲的力量排斥着他,这反而让言舟更想握上它了。 正在和白泽交谈的几位先生也注意到不对劲,刚要过去,白泽不知说了什么,拦下了他们。 “啧。”握上剑柄那一刻,两把剑都在发抖,剑柄还发热,灼烧感并不好受,言舟停下往回走的脚步,轻啧一声,左手反握剑柄,而后毫不犹豫对着右手那把的剑身弹了一下,见终于不再排斥自己了,言舟皱着的眉才舒展开,“这才听话,让我用一下,又不会要你的命。” “…小舟,这个是,副院大人的……”书铭愣愣站在那儿,待言舟走近才发现,谁都排斥的藏锋居然不排斥言舟?! “我师父的?”言舟说着把剑收回剑鞘,回过头冲白泽挥了挥手里的剑。 白泽的目光也正好落在言舟身上,见此,冲他点了点头,以示默许。 这回的历练,依然是白及院的后山那块儿。 同门们五个五个扎堆,也是先生先前就分配好的,言舟无疑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你们四个一起,小舟单独我不太放心。” 言舟闻言回过头,见是江淮景在和原本要同行的四个弟子说,有些意外。 “江师兄,我跟你一起,只有你们两个人,不太安全。”一位女弟子跟上来。 “你也知晓只有两个人不太安全,你与他们一起。”江淮景摇了摇头,没同意那位女弟子的提议。 “江师兄。”书铭也拿着自己的佩剑走近来。 江淮景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最后的结果就是,江淮景和书铭带着言舟一起,他俩原来那两批四个人一起走。 其实言舟自己倒没多在意自己是否落单,一边跟着江淮景和书铭走,一边低头打量着手里的剑,剑脊靠近剑柄的地方刻着“藏锋”二字。 “……藏锋?” 藏锋应声化出人形,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一身银白色的长袍,衣衽上绣着一簇簇银杏叶,自肩开始沿缘到腰、渐少,束腰的系带尾巴上各悬着两枚银制的银杏叶装饰。 走在前面的江淮景和书铭听到动静也停了脚步,回过身看见藏锋的那一刻,两人也愣住了。 任谁都叫不出来的藏锋,被言舟叫出来了? 而藏锋的目光落在言舟身上,打量了他片刻,停了停,又在言舟周身绕了一圈,最后好像确定了什么点了点头。 “什么啊,还以为是白泽大人,白高兴一场。”藏锋抱着手臂,皱着眉,言语中带着些许刻薄。 江淮景和书铭无奈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插嘴。 “哦?这么说,你喜欢我师父?” 听了言舟这话,藏锋的剑瞬间黑了一分, 一边听着的江淮景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他急了。 “没有,想起高兴的事。” 江淮景拒不承认自己笑了,并别过脸假装看有没有妖物靠近。 书铭也默默移开目光,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你是我师父的剑灵?”言舟又问。 “不,不是。是我自作多情,大人并没有与我签契约。”藏锋说着敛下眸子,面上多了几分落寞神色。 并不是每一个器物都能有自己的意识,生成器灵的。 或在铸成那一刻,或在饱饮鲜血之后。 每一个器灵都需签订契约,或与人界的,或魔界的,或妖界的,甚至神界的。没有签订契约的器灵是孤灵,终会有消散的一天。 而签了契约的器灵,若其主人犯了事,器灵也会一起受罪。 藏锋虽归于白及院,却没有与任何人签下契约,为了保证自己不会消散,多数时间藏锋都是沉睡着的。 直到今天,那熟悉的神力靠近,唤醒了他。 “先走,具体的,回头再说。”江淮景抛了抛手中的传音石,里头传来的,是大长老气到发抖的声音。 “说起来,小舟是不是还没有和哪个器灵签契约?” 几人正往深处走着,江淮景偏过头问言舟。 “确,确实没有。”言舟点了点头。 白泽也没提过这件事,大概是觉得他还太小。 话音刚落,言舟就感觉到狼族的气息正在逼近,不由凝神去探那气息。 一边的江淮景也察觉到言舟的异样,他记得言舟应当没有修炼这方面的术法,虽心里疑惑,还是选择先压下疑惑,警惕着四周。 第26章 武林大会(1) “副院大人,该出发了。” 斯越推门进来,毕恭毕敬道。 “走。”白泽悠悠放下手,少见的束了发,黑色金边发冠边还放着两颗小毛球。 斯越:? 看着发冠边的小毛球,斯越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及院门口,同行的几位先生们和三长老点着一同去的学子,防止少人。 “副院大人,三长老,诸位先生。” 江淮景姗姗来迟,末了,躬身对几位师长见了礼。 白泽理了理衣袍,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浅金色的外袍垂地,衣摆、袍角绣着一簇簇杏叶,在阳光下微微泛光。 “有点大了。”白泽拎了拎在自己身上还有很多空间的衣袍,淡淡道。 “是,我下次注意。”斯越点了点头,应道。 言舟捧起白泽要垂地的衣袖,乖乖站在一边。 待学子们整理好了,便依序上了马车了,白泽才悠悠上马车。 说是武林大会,其实更像主持者向参与的炫耀自己这些年获得的好东西,一般拿出来的切磋项,主持者派的都是提前练得炉火纯青的学子。 “这回,又是想炫耀什么。”白泽支着头把玩着手里的银杏叶挂饰,嘴角微微上扬着,言语却淡淡,甚至带着些讽刺意味。 白及院和仙盟相隔甚远,前一日辰时启程,次日近黄昏才到。 到山脚下时,白泽先领着人去最近的客栈定了房,分配下去后,好巧不巧只剩下一间单人。 白泽跟言舟对视了一下,而后点了点头,还是要了那间房。 “……会不会,太拥挤。”言舟说得很小声。 “我未必会回客栈,或许是你一个人睡。”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言舟却紧张的抬头,结结巴巴的想解释一番。 白泽只是浅笑着轻轻揉了揉他的头以示安慰。 将东西都放在客栈了,再点了一遍人数,白泽才领着人往仙盟走去。 仙盟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白泽向门口那弟子点了点头,那弟子自觉带着他们往里走去。 仙盟内部比白及院小一点,仙盟的弟子大多都在外历练,极少说食宿完全依赖仙盟。 那弟子大致介绍了一下仙盟内部以及武林大会开始时在仙盟哪个地方,一边带着他们看了一下仙盟。 “呦,白泽大人真来了啊,这么给我面子?” 白泽闻言回过头,言舟也停了脚步。来人正是仙盟的少主,银砾。 他手里拿着的是他的长枪,洛栾,而那长枪的器灵正跟在后头。 “没想到啊,白泽大人身边竟——”银砾的目光落在言舟身上,话说了一半又停住了,笑了笑,而后续言,“此次武林大会,希望白及院也能玩得愉快。友谊第一,荣誉第二,对。” 言舟兀自错开目光,往白泽身后躲了躲,试着隔断那目光。他认得这人,这人就是断了他狐尾,还给他下镇妖符咒的人。 “自是,愿白及院与仙盟友谊长存。”白泽点了点头,浅笑应道。 “不知此次仙盟备了什么好东西?”三长老注意到白泽气场有些低压,适时上前插嘴。 “到时便知道了,那可是不可多得宝贝,但,就算是宝贝,也要先保持些神秘感,提前知晓了,可就没意思。” 银砾的目光一直落在言舟所在的方向,停了停,又悠悠移开,再续言:“不知此次白及院要参与角逐的弟子有多少?白泽大人身后这位小公子可会参与?” “是否参与角逐,也只看学子们自己是否愿意。”白泽没去看银砾,目光落在了他身后不远处出现的传送阵法那儿,稍顿,又补充,“都是如此。” 注意到白泽的目光,银砾回过身。 自传送阵法出来的先是金袍少年,浅金色衣袍的衣摆上绣满了符咒,明明是耀眼的衣袍,腰间的系带却是黑色的,颇为突兀。 少年的目光落到白泽身上,刚想抬手,继而又顺势收手抓了抓头。 少年后面的另一人一身浅粉衣袍,外袍浅青,衣角落满了一簇簇繁花,纷繁炫目。 银砾吩咐着人带虞玄和芫华去熟悉一圈仙盟,白及院的弟子们可以自由在仙盟内走动以熟悉。 除去写明了不可入内的地方,其余没有限制。 银砾是这么说的。 待银砾走了,言舟默默从白泽身后出来,洛栾回过头看了一眼言舟,而后往银砾离开的方向走去。 “嗯?” 又被白泽揉了两下头,言舟愣愣抬头。 “去吃糖葫芦吗?”白泽问道。 言舟嘴角抽了抽,点了点头,而后自觉伸手拉上白泽的袖子。三长老看着两人,欲言又止,张张嘴,没说什么,转身也走了。 集市里,这会儿人多数是雨红书院的学子,言舟揪着白泽的袖子跟在后头。 站在人流之中,白泽找寻了一会儿,终于寻到了贩糖葫芦的摊子,停了脚步,回过头。 言舟也停下步子,抬头看着白泽。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白泽向言舟伸了手,后者呆了片刻,乖乖拉上白泽的手。 穿过拥挤的人潮,白泽找那小贩买了两串糖葫芦,递了一串给言舟,自己拿着一串。 言舟看了看手里包着的糖葫芦,奈何另一只手拉着白泽,只能回去再吃了。 “师父,你可知妖族当年为何被诛杀?” 为了防止无聊,言舟选择揪一个自己想知道的问题问白泽。 白泽没接话,带着言舟到人少一点的地方停下,给言舟把包着糖葫芦的纸拆开后再递给言舟。 对于白泽的沉默,言舟些许不满,带着些狠意咬了一口糖葫芦,不满撇了撇嘴。 “好吃吗?”白泽稍稍弯下腰帮言舟擦去粘在嘴角的糖粒儿,而后将另一只手伸向言舟。 “……好吃。”言舟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白泽,越想越气,抬手拍开白泽的手,而后气呼呼道,“白泽,不许逃避问题!” 板着脸教训白泽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小大人,路过的人不由自主转过头去看两人。 白泽也不恼,拍去指尖的糖粒,再度向言舟伸手。 “不是逃避,只是这事,说来话长,晚些我再与你说,好吗?” 白泽敛下的眸子里虽仍满是笑意,话音落下之时却带上了几分艰涩。 言舟抿了抿唇,乖乖搭上白泽的手,点了点头。 第27章 武林大会(2) “不是逃避,只是这事,说来话长,晚些我再与你说,好吗?” 白泽敛下的眸子里虽仍满是笑意,话音落下之时却带上了几分艰涩。 言舟皱了皱眉,那金色眸子里强撑出来的笑意是那么刺眼,惹得他眼睛发疼。 白泽不是从来都如此,他也有别的情绪,或许他只是想在人前做一个温柔、从容不迫的副院长。 白泽忽的伸手揽了一下言舟,而他身后刚刚好几个追逐的孩子跑过。 檀香笼罩在言舟周身,言舟不由失神,那一瞬间,他想要更接近白泽。 “……!” 言舟回过神,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脸瞬间滚烫。 “走,去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白泽自觉松开揽着言舟的手,顺势询问言舟。 “……好。” 言舟移开目光,低头咬了一口糖葫芦,而后点头应下。 本来到仙盟时便近落日,白泽和言舟没走多久,夕阳便收了光辉,天边黑云压顶。白泽在一间灯铺停了步子,随手买了一盏灯后就将灯扔给言舟。 “师父!你看!”言舟说着轻轻晃了晃手中灯盏,下面挂着的穗子随着动作摇晃着。 “看到了,乖徒,你脸红了。”白泽回过头,笑看着言舟。 “是灯!”言舟不满跺了跺脚。 灯火透过灯盏外的纸,火光泛着红,落在言舟脸上,就好像是言舟自己红了脸。 “妖族当年……” 吵闹拥挤的人群,淹没了白泽说话的声音,言舟皱着眉,尽量的凑近去,想听清白泽在说什么。 蓦地,青山崩塌,携来满目清风,低语入耳,他伸手扶住那折腰的青山,接住了落下的清风。 “饿吗?” “……有点。”言舟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嘴角,将最后一个糖葫芦咬下。 仙盟这次持办的武林大会有好几项,药理、剑法、符咒、阵法等,最后胜者得仙盟准备的“佳品”。 “白及院这轮谁上。” 听着台上洛栾的话,台下白及院的几个弟子面面相觑。 前面基本都是仙盟的学子更胜一筹。 “……”白泽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而后侧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斯越。 “白及院不会没人上。” “也是,前几轮都是他们垫底,早些退出也好。” “江师兄,我们这,也没有擅长这类的人啊。” “是啊是啊,输了倒无所谓,但是他们凭什么嘲笑我们!” …… 听着那些家伙不加掩饰的嘲笑,江淮景没接话,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后面几个。 台上,斯越走近去与洛栾低声说了两句,洛栾了然点了点头,而后高声道: “白及院这回派的是——言舟。” 随着这声高喊,言舟走上台,站在本该是白及院弟子站着的地方。 看清言舟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后,台下人有的捂着嘴偷笑,有的放声大笑,甚至有的高声嘲笑言舟不过一小孩。 江淮景不由皱紧了眉,他记得在白及院时那些恶劣的言语是多难听,如今又在这样的大台子上出言挑衅。 只是出声的人从白及院的学子,变成了仙盟的、或雨红书院的,或两者皆有。 当他听见周围白及院的学子也在质疑此次选人时,他忍不下去了,回过头瞪了他们一眼。 江淮景咬着牙,尽量压低声音,保证其他人听不见,只有周围白及院的人听得见。 “你们质疑他?那你们上?谁敢说自己对符咒阵法的了解能超过他?” 这话一出,几人也不敢多说,相互对视一番后噤了声。 也确是选的好,再加上仙盟的人都不相信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儿能有多厉害,言舟被排在最末尾。也就意味着,如果言舟想,是完全可以直接照着前面的人画的阵法去画的。 第一轮只需要学子能大致画出阵法,要求并不高,而言舟最终只比落榜的几个多对了一个阵法。 “这运气不错啊,这都能过。” “运气好罢了,回去我便也修习这方面,下次定给白及院挣足面子。” “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别丢人就不错了。” …… 台下就连白及院的学子都只是互相打闹,并没有人为言舟感到高兴。 而言舟和其他人一样仍坐在桌前,其他人身边围满了同门,只有他独自一人。 而他只是低着头,目光虽落在纸上,却有些呆滞状,似乎正在走神。 他手里的毫笔正慢慢悠悠转着,白泽走下位置,刚到言舟身边,言舟就刚好手滑,于是还沾着墨水的毫笔在白泽衣摆上留下了一道墨迹。 “……” 白泽低着头,背对着台下,下面的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全体噤了声。 言舟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愣愣抬起头,见白泽脸上没什么怒色,稍稍松了口气。 “如何?可会觉得吃力?”白泽没去管衣摆上的墨迹,温笑问道。 “不会,我还是故意这么做的呢!”言舟骄傲的仰了仰脸。 话刚出口他又后悔了。为了防止自己被人提防故意这么做,白泽会不会觉得他这么做太阴险了? “…嗯……其实还是有点难的。”言舟连忙装作为难模样,低下头绞了绞衣角。 未几,白泽低低的轻笑声传来,言舟疑惑再度抬头,便见他那金色的眸子里仍满是温和的笑意,如雨后虹霁。 “你笑什么?你不觉得我这么做…太……阴险了吗?”言舟不解问道,后面的话越说越小声。 “不,不会。我还担心你太单纯了,真的把所有实力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 听到白泽肯定的回答,言舟才放下心。 这世间没有人会真的做到不耍手段,包括神只。 这是下一轮开始前,白泽附在他耳边说的。 下一轮便是需要学子明确绘制出阵法与符咒,而这一轮,也是落榜最多的,仙盟还剩三人,雨红书院剩两人,而白及院的言舟又是正好在入选的最后一名。 “又是这样?又是一题之差?” “一次这样是巧合,两次,总不是了?” “想不到啊,白及院还有这样的人才。” “是!白及院最厉害了!” …… 听着同门与雨红书院的交谈,江淮景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台上人儿。 他这也意识到了,言舟他不简单。 第28章 意外(4) 看着最终留下的六人,洛栾些许意外。 不仅是洛栾,白及院的大部分人都被震惊了。 “这轮便结束了,最终一轮是在三日后,也祝愿诸生后续能超常发挥。” 洛栾说完回过头示意台上六人可以先走,待六人都走了她才走。 “……” 刚下去,白及院的学子就围了上来,言舟抬头看了看他们,又兀自低了头。双指捻着那写满符咒阵法的纸,另一只手捏了诀,随即纸张无火自燃,言舟松开手,周围学子慌慌张张散开,让了位。 “既起初便不信我,现在也不必道贺,但放心,阵法这轮之胜,我自势在必得。” 在他们恼怒的看着他时,在他们想开口问他为什么那么做时,言舟淡淡开了口,说完,他就径自离开了。 白泽看着言舟离开的背影,刚要起身,却被虞玄拉住。 “你要去干嘛?” 白泽看了一眼虞玄,而后又扭头看向言舟离开的方向,反问道:“你说我去干嘛?” “按我的猜测,他如今进步都不小,更何况还有你的神力,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虞玄说完,不等白泽回答,直接把白泽强行带走。 “什么神力?” 在一处馆子坐下,点过菜后,芫华开口问道,说完看看白泽,又看看虞玄。 “你也觉得小题大做是不是,他呀,可宝贝他这个徒弟了,生怕人遇到什么意外,就给人输了神力。” 白泽抬眸看了眼虞玄,将斟好的茶递给他,继而抬手再斟了一杯递给芫华。 “确实小题大做,不过也难得,白泽大人竟收了徒弟了。”芫华抿了口茶,半打趣道。 “是啊是啊,收了徒弟就在人界住下了一般,”虞玄说着也低头抿口茶,随即皱了眉,“这家店茶,没你白及院泡的好喝。” “是么?”白泽放下茶盏,从袖中摸出一小包花瓣,往虞玄杯盏里放了两瓣,“凑合着,就你嘴挑,花神都没说呢。” “这是……我记得现今人界没有梅花?”芫华没接白泽的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花瓣上。 “先前在雪山摘下的,用符咒保存着,不然,咱的记忆神今天恐怕要什么也吃不下了。”白泽说着移开茶壶,让小二把菜放下。 说完白泽将花瓣往芫华面前递了递,后者伸手拿了两瓣也放入茶盏。 “白泽大人倒是会,对于这些吃的,总能绕些花活儿出来。” “你们多在人界呆一呆,也能像我一样。”白泽说着先夹了些菜。 “谁像你啊,在人界还养了个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背着陛下成亲了。”虞玄白了一眼白泽,抓起筷子夹了一点菜直接送入口中,一会儿他就皱了眉,“不好吃,白泽,你什么眼光啊。” “我倒觉得还不错。”芫华也尝了一口,随即又端起茶盏抿了口茶,“记忆神大人嘴挺挑嘛。” “所以我说,全天下,记忆神大人的嘴是最最挑的,难伺候啊。”白泽夹了一块肉,说完啧啧摇了摇头。 这话一出,虞玄他急了。 急也没用,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吃完了一顿饭。 下午因下雨,要进行的那轮剑术比较也只能延期到晚上或明日。 听着门口第不知道几次敲响的声音,言舟没有应答。 自先前两轮都卡着后一位学子,最终“险胜”留下,言舟也不知道他们抽了什么风,竟敢叫他顶替他们去参与下一轮。 “愚蠢。” 被扰得烦了,言舟干脆反锁了房门,点燃了铺好的香粉,将盖重新盖上后化出原型,趴在窗边的桌上,聆着那雨声他沉沉睡去。 “你倒会,下来一趟还到处逛。” 听到说剑术延时,虞玄果断拉着白泽出来逛——哪怕下着雨。 看着虞玄抱着的那一大堆东西,白泽没忍住,吐槽道。 “好不容易下来一趟,谁想看那些没意思的,肯定是去看有意思的东西啊。” 虞玄说着看了眼两手空空的白泽,不满续道:“喂喂!你这家伙,好歹帮我拿一下!” 白泽闻言回过头,就在虞玄以为他要接过去时,白泽只是背着手加快了脚步,给虞玄气的半天找不到反驳的话。 “走水了!走水了!” 惊呼声入耳,而人群前去的方向,正是白及院选定的那家客栈。 “奇了怪了,这下着雨,火却依然大。” “这可怎么办啊,迟早要烧到我家啊。” “你们谁见了少盟主吗?快去请他。” …… 一路上,旁人的高声议论入耳,白泽赶忙捏了个诀,迎着火光入了客栈。火势并不大,也还没烧坏楼梯。 “副院大人!” 客栈外的江淮景焦急的喊声入耳,白泽回过身,见他也欲跟进来,白泽冲他摆了摆手。 “副院大人,你白及院的学子都在外面了,这火是妖火,您又何必冒这险?” “是么?”白泽笑了笑,转身踩着楼梯往上走去。 神力护着,符咒燃起的火终究不敢靠近白泽,但言舟就说不准了。 寻到言舟的房间时,火势已经大了许多,白泽推了推门,没推开,干脆聚力直接破开门,异香袭来,白泽连忙抬手掩住口鼻。 “言舟!” 书桌上,一只小白狐趴在那儿,小白狐努力撑起身子,却又无力倒下。 白泽快步过去将小白狐抱在怀里,踢开窗子,抱着小白狐直接跳了下去。 稳稳落了地,白泽连忙低头给怀里的小白狐检查身上有没有伤处,一边远离客栈。 不多时,火被灭了,近段时间,客栈也开不下去了,只可怜白及院又需要重新找一间客栈落脚。 “副院大人!” 江淮景带着人绕过来,见白泽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狐,移目看了一眼,而后向他禀报白及院的损失。 整间客栈,除了白及院的人,还有几个雨红书院的,以及慕名而来的旅人。 这回走水,谁也没看清事出缘由,但这块地由仙盟管着,最终商议过后,仙盟承担其中七成,白及院承担两成,雨红书院承担一成。 “这只白狐……” 临离开,银砾的目光落在白泽怀里的那只小白狐上。 第29章 暴露(1) “这只白狐……” 临离开,银砾带着探究的目光落在白泽怀里的那只小白狐上。 “乖徒生性贪玩,出去玩了,只是他先前养着的小狐狸却被落下了,若不救下,回头恐要与我闹了。” 白泽说着轻轻抚了抚怀中白狐,那只小白狐身上部分的毛被火烧焦了,一块白一块黑,颇为滑稽。 “为了一只小白狐冒险,值吗?”银砾收回目光,最后两个字低低的,低到让人以为听错了。 “是我的徒儿,自是值得。”白泽注意到自不远处来的洛栾,便扯开的话题,“少盟主,你的器灵来了,我也不多奉陪了,还要去寻徒儿。” 说完,白泽不等银砾应答,抱着小白狐转身先离开。 寻了处戏楼,向小二点了一处厢房,刚走进去,就听小二敲门说门外有人寻,白泽将怀中小白狐放下,起身先出去了。 “副院大人,下一间客栈……” 来的人是江淮景,为了救火,他脸上也有几处黑,只是他自己好像不太在意,心里只有白及院其他学子。 “沿街往南走,莫约过二十来家店铺,便有一间客栈。” “是。” 江淮景刚要退下去,白泽无奈伸手拦住他。 “你呀,先去收拾收拾自己,花着脸出去,像什么样?” “啊、一、一时忘了。”江淮景些许局促,下意识抬手擦了擦脸,意识到可能越擦越脏,有些狼狈的离开。 带江淮景走了,白泽回过身重新进了厢房,这会儿言舟重新化出了人形,脸上花花的,颇为狼狈。 “……” 言舟抬起头,与白泽对视片刻,白泽刚想开口,就看见面前人儿又开始掉眼泪,白泽立刻慌了神。 “怎、怎么了?”白泽连忙走近去,手忙脚乱的给言舟擦拭泪水。 “只是、这么丢人,还被你看见了。” “不丢人,也没人看见。”白泽伸手轻轻拍了拍言舟的背,为他顺气,“你是我徒弟,我自该护你周全,你放心,我是会护你一辈子的。” 这回言舟的委屈来的突然,走得也突然。没多久,他就缓过来了。 白泽起身叫小二拿了些药膏和一身衣服,在言舟收拾自己时,白泽自觉到门口等着。 “白泽。” “芫华,可有事?” 见迎面走来的芫华,白泽些许疑惑。 这会儿他应该被虞玄拉着才是啊? “关于那只小狐狸,你……”芫华说得有些犹豫,眼底仍带着些难以置信。 “有何顾虑,直说无妨。”白泽自知芫华或许是知道了言舟的事,不然他也不会亲自跑过来问,便放弃掩饰,摆了摆手,示意芫华说下去。 “除却我与虞玄,还有谁知晓?”见白泽没有多掩饰,芫华暗自松了口气,问出口时也更加坦然了些。 “除却你俩,我还带他去见过……”白泽说到这凝神稍稍思索片刻,而后续言,“晏礼,对,还见过晏礼。” “我不知道你打着什么算盘,但是,既然是你自己要这么做的,我也相信你有你的道理。”芫华闻言,点了点头,而后又话锋一转,“但是,如果你的徒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甚至传到陛下耳子里了,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的。” “我知道,”白泽应言阖眸颔首, 须臾之后,复又睁开眼,扯扯嘴角,无奈笑了笑,“多谢。” “谢什么,我先走了,虞玄还等着我。”芫华摆了摆手,说完就转身先离开了。 正在白泽望着某处走神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白泽回过身,言舟趴在门框上,那怯生生的模样却叫白泽心头一紧。 “怎么了?”他连忙关切问道。 “…没……”言舟摇了摇头。 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白泽叹了口气,拉着人再进了厢房。 “那燃香里掺了药物,客栈里还布了符文,你老实说……” 拉着言舟坐下后,白泽的话刚说到一半,言舟却蓦然低下头,慌慌张张的解释打断了白泽的话。 “我、我也不知为何,仙盟那位少盟主,总是看我不顺眼,先前我身上那镇妖符、也、也是他……” 心一横,言舟干脆把在仙盟的所有遭遇说了出来。 既然白泽都说了会为白狐一族洗清冤罪,那他就赌一把。 大不了便是一死。 与其如此不明不白,倒不如早些下那阴曹地府与族人团聚。 说完他就后悔了,就算白泽会帮他,那他这么说的意义在哪儿?无凭无据,空口无凭,他会信几分?信了又如何?白及院断不会为了他与仙盟闹得难看。 倒是这些话若传出去了…… 见白泽思索不语的模样,言舟的心凉了半截,末了,他默默敛下眸子,衣袖下的手慢慢攥紧。 果然啊,这件事,怎么样都像骗人的,白泽不信,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是他不甘,明明他什么也没做,明明他那么努力,却得不到半分信任。 这一切却都只因他是只妖。 “如此,我就说你怎的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是这样。”白泽说着轻轻叹了口气,也暗自的松了口气。 就算言舟不说,白泽也猜到了几分。刚刚银砾看言舟的眼神明显不对,甚至探了气息过来,若今日不是他在,言舟恐怕要危险了。 “师父……” “嗯?” 见着言舟又伸过来揪自己衣袖的手,白泽回过神。 言舟低着头,些许凌乱的白发遮了他大半张脸,白泽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张了张嘴,又抿紧,如此反复几次,却什么也没说。 “怎么了?” 听着白泽一如既往的关切问询,言舟鼻子一酸,险些又要落泪。 先前说白泽没有别的情绪,确是他看错了,白泽不是没有脾气,只是他的脾气从不对他。 在他面前,白泽总是一副从容温和的模样,时而还有些不着调的样子。 刚刚他和花神的对话他也听到了,再加上先前的。 或许,白泽真的可信。 白狐一族也终有沉冤昭雪的一日。 “…我只有你了……”他如此说道。 第30章 暴露(2) 言舟看着手臂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手虽在发抖,双腿也止不住的颤抖、发软,仍固执的重新抓起剑站起身。 “还不认输吗?” 言舟面对的是仙盟的一位女剑修,莫约十七八岁的模样,剑法跳脱灵动,却招招致命。 “不,不认。” 言舟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摇了摇头,视线却不受控制的有些模糊。 下一刻,他听见面前的女剑修叹了口气,提剑再逼近来,他下意识举剑抵挡,几乎是同时,他听见了洛栾的喊声: “停——白及院申请暂止,请下一组学子准备上场。” 那位女剑修偏了剑锋,避开言舟,而后悠悠落地站稳。言舟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看白泽,便见白泽刚放下手,白泽板着脸,似乎心情不太好。 “白及院的学子,过来一趟。” 白泽径直走到言舟身边,连头都没回,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而后微微俯下身,伸手扶起言舟。 场外,远离人群的银杏树下,白泽淡淡环视了一圈几位学子,斯越站在白泽旁边,主动道: “我去与少盟主说一下。” 白泽挥了挥手,斯越应诺离去。三长老和几位先生起先一头雾水,很快也反应过来,自觉站在一边。 “藏锋。” 藏锋应声化出人形,白泽偏了偏头,藏锋会意,走近去扶着言舟,关切道: “走,我带你先去处理一下。” 言舟低着头,但也知白泽此时低气压,便点了点头,转身之时,赌气的将手中的剑丢下。 剑掉在地上,声音不小,就在言舟在心里后悔时,白泽什么也没说,一直静静的等到他离开。 待言舟走了,白泽抚了抚衣袖,冷冷开口: “我带着你们来,是要你们与外面的人切磋,长长见识,不是非要你们赢。原先说着顶替,是叫你们身体抱恙时选同样擅长该类的代替,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 语毕,白泽抬眼看了一眼面前低着头的学子们,叹了口气,复又开口: “接下来,你们自己别受伤为先,其次再是与他人对决时获得经验,最后才是赢下。白及院不缺稀罕物,诸生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白泽说完,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回去。 江淮景主动拱手见礼后离开,其余人跟着拱了拱手,再跟着江淮景走。 “下一场,我来。” 路上,江淮景先开了口。 白及院这一趟来的,除了三长老,没有一位姑娘,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如何,仙盟唯一一位女剑修在这一场的第一位。 对他们而言,与姑娘比较,输赢都不是,哪敢丢这脸啊。 “江师兄!无论输赢,你以后都是我的大哥!” “对!江大哥!” …… 也不知怎的,又重新点起了他们的斗志,听着几个臭小子叽叽喳喳的喊,江淮景摇了摇头。 “要是沈师兄在,就不用被骂了。” 不知是谁提了这么一嘴,江淮景顿了顿脚步。 “那哪是骂,本来就该我们上,让一个小孩子上,一点都不像话。” “也对,该骂。” …… “沈子聿啊。”江淮景没听他们的话,兀自低头抚了抚剑穗,那粉白色的剑穗,颇晃眼,江淮景无奈笑了笑,“真是,丑死了。” “哎哎!想想,如果是沈师兄在的话,他会怎么样。” “这个我知道,咳咳,不用赢?副院大人那是看不起我,我偏要赢个漂亮!” “哈哈哈哈,沈师兄知道了不得揍死你。” “没事,他不知道。” “下次见到,我就告诉他。” “喂你小子!还是不是好兄弟!” 看着几人打闹,江淮景慢了些脚步,肩膀蓦地被人拍了一下,江淮景忙回过神,一转头,见是自觉化了人形出来的亦瑶,又失了兴致。 “主人,可是在想沈大人?”亦瑶跟在江淮景身后慢他半步,歪着头问道。 “算是,也是他救了我,只可惜,我与他,道不同,不相谋。” 看着学子离开,白泽弯下腰将剑捡起,剑柄上沾了不少血。 “副院大人可要去看看徒弟?” 白泽摇了摇头,低头看了一眼剑柄上的血迹,斯越这会儿也刚好回来,自觉接过白泽递来的剑,再帮白泽擦去掌心的血。 白泽刚回去坐下,虞玄立刻凑了过来,碰了碰白泽,问道:“怎么样?你那小徒弟还好?” “没什么事,小伤。”白泽抚平衣褶,淡声应道。 “白泽大人,仙盟的第一位依旧是那位姑娘,不知白及院这回谁来?” 虞玄刚坐回去,银砾又凑过来,言语间带着几分挑衅意味。 “应当是江淮景。”白泽指了指江淮景的方向,眯了眯眸子,“呐,剑柄上挂着粉色剑穗的。” “也好,总归该有人丢脸的,仙盟便承让了。”银砾说完不等白泽应话,也坐了回去。 因为先前的暂止,白及院安排在了最后一场,听着洛栾念名字,江淮景携着剑从容入场。 “呦,江二公子?”那位女剑修见了江淮景,拱手作揖见了礼。 “言重了,叫淮景便可。”江淮景亦拱手回礼。 “点到为止?”那女剑修抖了抖手中长剑,弯了弯眉眼。 “全力以赴。”江淮景扬了扬嘴角,答非所问。 “正合我意。” 江淮景拔出长剑,就在场外人以为江淮景会碍着面子让一让那女剑修时,江淮景先发制人,招招逼命,亦好在女剑修剑术也不差,与江淮景打的有来有回。 期间众人好几次以为两人要分出胜负了,却都是化险为夷。 两人同时停下动作,相视一笑,或是因着打得痛快,稍停了片刻,又相互过了几招,最后女剑修被江淮景击退出场外。 “胜负已分。”江淮景收剑回鞘,走近去弯下腰扶起女剑修,“抱歉,承让了。” “愿赌服输,还是江公子更胜一筹,这场痛快。”那女剑修站起身,不轻不重捶了一下江淮景的肩。 结果江淮景毫无征兆跌倒在地,场外亦瑶见此,抱臂毫不犹豫翻了个白眼。 第31章 暴露(3) 亦瑶一脸无语看着江淮景,江淮景默默移开目光。 刚刚被拍一下他就倒地不起,起先还吓了众人一大跳,最后反应过来只是江淮景自己腿软没站稳,白及院的学子默默捂脸表示不认识他。 “……”看着临上场还不忘回过头笑自己的师弟,又扭头看了眼身边憋笑憋得脸都红了的几个家伙。 “诶别动!”亦瑶给江淮景擦药的手顿了顿,抬手拍了一下江淮景的头,后者乖乖回过头。 客栈里,言舟低着头,沉默的看着藏锋收拾,身上的衣袍已经换过了,原来那身破开的地方太多,只好一起收拾丢掉。 言舟本身力气并不大,对剑术也没有那么熟练,在场上虽是完全被碾压着,但比起被打倒,他感觉中途叫停更丢人。 他对剑术不熟练,完全是因为历练他几乎没有参与,与江淮景的切磋也是江淮景让着他,根本没练到位。 果然啊,就算是白泽,也会觉得自己年岁尚小,不堪重任。 别说多的了,就是书铭都签了剑灵,只有他还没有。 白泽对这事,也是只字不提。 “……”言舟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衣袖,往后躺去。 “还要过去吗?”藏锋靠在门框上,垂下眸子,音量不大,也正好落入言舟耳中。 言舟没回答,藏锋便站在那儿,内心争斗了好一会儿,刚准备先出去,却隐约听见了低低的抽泣声,藏锋脚步不由顿了顿。 对于言舟,他并不了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最终停了一会儿,藏锋还是出去了,顺手将门关上。 等白泽带人回到客栈时,天色已晚。 “大人。”见了白泽,藏锋些许不安唤道。 白泽点了点头,却见藏锋惴惴不安的模样,便开口问道: “怎么了?” “没、这,藏锋也说不清,还是大人亲自去看看公子比较好。”藏锋将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结结巴巴的提议道。 “正有此意。”白泽弯了些许眼眸,踏上木阶往上走去。 寻到言舟的房间时,白泽抬手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回应,藏锋主动小声说道: “或许是睡着了。” 闻言,白泽无奈,挥挥手示意藏锋可以先走,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推开门。 进去时,他看见言舟坐在床上,低着头,头发软软散在肩上。不知为何,白泽莫名感觉这会儿,就连言舟身上的衣服都耷拉着委屈极了一样。 言舟也注意到进来的白泽,抬头,泛红的眼眶上仍带着泪花,就连鼻尖都红红的。 这委屈的样子惹得白泽心疼。 本来言舟一个下午,自己劝自己不要在意,白泽作为副院一定会先考虑白及院的名声。 眼泪也渐渐止住了,慢慢的也没觉得很委屈了。 偏偏见到白泽时,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也不知道这份委屈从何而来,明明是他自己没有跟着历练,是他自己害怕同门异样的目光而逃避,如今因为他的逃避丢了脸,却觉委屈异常。 “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哭?”白泽轻轻拍了拍言舟的头,无奈叹气。 “因为我梦见我的族人了。”言舟不欲再提先前的事,顺手拿过白泽的衣袖擦了擦眼泪,随口说道。 “哦?梦见他们什么了?”白泽敛下眸子,目光暗下些许。 想起什么了?怕不是要恨死他了? 想起那为寻证据的每个艰苦的日夜,白泽第一次希望,若时间停留在此刻多好。 言舟不知真相,仍依靠着自己,会跟在自己身后喊师父,会笨手笨脚,但也不缺努力。 “我梦见,幼时与我阿爹顶嘴,被他罚跪在祠堂,阿娘劝他,阿兄说替我受罚,阿姊也叫阿爹消消火……” 那是他对族中仅存的记忆之一,其余的都模糊不清,关于灭族一事,他只记得,被阿娘放进了木桶里,再后面的,他就想不起来了。 “是吗,听着,你族中之人,都颇宠你。” “……那是之前,梦里,我没与阿爹顶嘴,想来也是,那板子都挨了,再争辩也是没有意义了。”言舟一边说着,手不由自主揪起白泽衣服上的银杏叶挂坠把玩。 “副院大人,要下来一起吃吗?还是另点些送上去?” 门外,敲门声传来,而后是江淮景的声音。 “我会下去,不用麻烦了。”白泽应道。 “好。” 江淮景走后,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言舟状似不经意的回头看了眼窗外,也没说话。 “走,下去看看,想吃什么。” 良久,白泽主动开口道,言舟点了点头,自觉起了身。 一楼只有江淮景在那儿,少年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前,低头看着小二递来的菜单,似乎正凝神思索着。 而一边的小二,看看江淮景,又微抬头看向某处。 大抵是在好奇江淮景额角那一缕全白的发缕。 “江师兄。” 江淮景应声抬头,脸上的一道血痕也叫言舟一览无余。那血痕并不深,只是斜斜躺在江淮景左眼下一点。 再偏一点,就该伤到眼睛了。 “你……”言舟止了脚步,愣愣看着江淮景,话也卡在喉头。 “啊,一会儿我就去处理一下,把这伤遮起来,就不吓人了。”江淮景以为是自己脸上的伤吓到言舟了,顿时局促了起来,些许慌张的站起身,菜单随着动作飘落到地上。 “不,不是,没吓到,只是,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若再偏一点,可就是眼睛了。”言舟连忙过去摁着江淮景坐下,弯腰稍凑近去看了看那血痕,确实也不深,伤痕只有淡淡的红。 “无妨,全力以赴,哪有不受伤的,倒是你,伤可处理妥当了?” 想起先前言舟明明不敌,却不愿认输的倔强样,江淮景反问道。 “没、没事了,早就没事了。”言舟心虚移开目光,一边庆幸刚刚江淮景没抬头看见他一瘸一拐的样子。 “是吗?”江淮景注意到言舟泛红的眼眶和鼻尖,伸手摸了摸言舟的头,“瞧你,眼睛红的像只小兔子,莫不是处理伤时,偷偷哭鼻子了?” “才没有!”言舟气不过,想了一会儿,又续道,“等会儿,我帮江师兄处理伤口,江师兄可不要哭~鼻~子~哦~” 最后几个字,言舟是一字一顿说下去的。 对此,江淮景笑了笑:那你到时下手轻点。 第32章 暴露(4) “副院大人有什么忌口吗?” 见白泽将菜单递来,江淮景连忙接过,继而一边问一边慌慌张张要起身,白泽摆了摆手,示意他坐着。 “我倒没什么忌口,你们商量着来。” 白泽说完便先往外走去,便见了虞玄和芫华正好在,不免些许惊奇。 见白泽走了,江淮景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对言舟道:“坐,我们先看着。” “江师兄,今晚吃什么?” “昨日有两道菜没吃成不是?”江淮景说完扭头看向旁边的小二,“昨日说的那两道菜,今晚应当有了?” “有有有,今晚有了。” “哎,你们怎么就点起来了,真不厚道!” 不多时,下来了好几名学子,没人主动与言舟搭话,多是一边和江淮景说话,一边找个位子坐下。 言舟也没主动说话,就坐在江淮景身边,自顾自的看着菜单,期间几次抬头看江淮景,他都能与旁边的学子对上目光,他以为是他们要看,便把菜单推到江淮景手边去。 纸轻轻擦过掌心,江淮景这才反应过来,他又不小心无视了言舟。 他的印象里,这孩子一到人多的时候,就很安静,从不像其他同龄人一样跟着闹腾。 “可有看到想吃的?”江淮景些许不自然问道,看了看言舟,又低头看了看菜单,试着从中找到言舟可能喜欢吃的。 “木槿花酥。”言舟伸手轻轻抠了抠木桌上的小坑,小声应道。 “好,”听言舟开口,江淮景兀自松了口气,扭头看向小二,“木槿花酥,每桌先一碟。” “好嘞好嘞。”小二应言低头去记。 话音刚落,旁边扎堆几个声音突然高了几分。 “本来就是啊,你带的头。” “什么嘛,说得好像你们就没参与似的!” “那也是你带头的,要去也是你先。” 后面几人一同开头,再加上旁边的学子也在插嘴,嘈杂喧闹,听不清几人后面在说什么。 眼看着越吵越激烈,小二也赶忙上去劝,随后其中一位学子被推到了言舟旁边。而言舟默默站起身,等着他开口。 “你、你应该,对我有印象。”那学子低着头,咳了咳,又抬头,很不自然道。 “记得。”言舟点了点头,学着白泽的样子,弯了眼眸,浅笑应道。 “我…我们当时,不应该为了逃避,让你上的,还,害你受伤,”见言舟没太大反应,那人脸一下就红了,甚至耳根子都跟着红了,“对、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言舟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 “这没什么,同为学子,自该互帮互助。” 见言舟似乎真的不生气,反而是“习惯了”的样子,旁边几个也连忙走近来,七嘴八舌的向言舟道歉。 看着他们越扯越离谱,言舟敛下眸子,扯了扯嘴角,最终淡淡应下。 这种事,言舟并非真的不在意,只是他习惯了没有人为他说话,他也就不得不放下。 外面忽的传来一声响雷,言舟下意识的捂住了耳朵,周围好几个也被吓了一跳,甚至有人吓得从凳子上掉了下去,又引来一阵哄笑。 “我是,脚滑了!” 狡辩声传来,周围几个笑的更大声了。 而这时,一只小猫从桌底钻出,跳到了言舟面前的桌上,歪着头盯着他。 那只小猫身上的毛黑白相间,鼻子粉粉的,就在言舟还在惊讶时,小猫伸出爪子,轻轻的拍了拍言舟。 “这是哪里来的小猫啊?店家养的吗?” “不是哩,这是外面来的,但它可乖哩,就天天躲在角落里。”小二说着走近去,轻轻戳了下小猫的头,小猫张嘴打了个哈欠,抖了抖耳朵,“估计是被刚刚雷吓到哩,平时客人说话声音大一点,它都害怕的紧哩。” 言舟回过头看了眼门外,而后悠悠坐下,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坐在桌上的小猫。 “这几天怎么没见到它呀?” “它呀,怕生的很哩,我们一开始给吃的,它都不敢主动亲近。” “你们商量好吃什么了吗?” 白泽和虞玄、芫华一同推门而入,外面下也起了雨,窗外树影摇曳,不过一句话的时间,雨势大了许多。 言舟闻声站起身快步走到白泽身边,犹豫了一下,伸手揪着白泽的袖子,乖乖站在他身边。 “点好了,副院大人看看要不要加点什么?”江淮景说着起身把菜单递过去。 小二也应声将手里的纸递去,白泽没接过,看了两眼,注意到“木槿花酥”时,停了几息,继而点点头。 “再加一份桂花糕。” 听到这话,言舟抬头看了看白泽,又看了眼小二。 “先这样,到时不够了再说。”注意到言舟的目光,白泽抬手摸了摸言舟的头。 注意到腿边蹭自己的小猫,白泽低头看了看,就在言舟以为白泽要开口时,却见他僵在原地。 “师父?” 白泽愣愣回过神,往后退了两步,步子些许踉跄,言舟连忙伸手想扶住白泽。 “没什么。” 白泽摇了摇头,转身跟小二去付银两,言舟连忙也跟了上去。 “小徒弟这么粘人啊?” 回到桌前坐下时,言舟也是挨着白泽坐的,虞玄见此,开口调侃道。 言舟没接话,看了眼刚刚端上来的木槿花酥,放的位置恰好离自己有些远,还是只夹了自己面前的菜。 “少贫嘴,夹个花酥过来。” “少见啊,你居然喜欢这种甜甜的。”虞玄一边说,一边夹了一块木槿花酥到白泽递来的碗里。 “嗯。”白泽点了点头,将花酥再夹到言舟碗里。 虞玄:“你了不起,借花献佛是。” 白泽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谢谢师父,和…前辈。” 言舟低低的道谢声传来,虞玄些许惊讶,而后咳了咳,而后说:“这没什么,还想吃什么,前辈给你夹。” 让虞玄想不通的是,这话一出,言舟似乎更加局促了,只抬头笑着点了下头,然后又低下头去了。 “夸一下你还心高气傲了?”芫华嘴下也不留情,一边夹菜,一边开口带着些嘲讽意味道。 “来来来,各位客官,最后一碟,桂花糕,吃好喝好哈!” 小二端来桂花糕,虞玄连忙伸手接住盘子,一边指了指最后一块木槿花酥。 “哎哎哎,等一下,还有一块木槿花酥,你们谁要?” 虞玄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言舟,后者摇了摇头,最后花酥夹给了同桌的几个学子分着吃。 “一人一个花瓣,倒不耽误。”芫华说着将菜挪了挪,让桂花糕放在所有人都正好能夹到的地方,将空的碟子递去又塞了些碎银。 “哎,多谢客官,你们吃好喝好哈,有事随时招呼。”小二接过碎银端着碟子,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没想到,天上的神也喜欢甜甜的花糕。” 小二刚走,虞玄的筷子就先伸向了桂花糕,芫华和白泽没说话,虞玄吞下嘴里的花糕后才接话: “不然呢?你以为神该是什么样的?” “至少……应该是副院大人那样的?” 虞玄:? 白泽:…… 白泽瞥了一眼虞玄,又移开了目光。 “好好好,这么玩是。”虞玄气的瞪了一眼“煽风点火”的白泽。 后者没接茬,只是帮言舟夹了几个丸子和两块肉。 “这不就说明你比较……”话到这里,芫华又沉默了,虞玄也没插嘴,等着芫华的后话。半晌,他才再开口,“说明你比较,亲切。” 虞玄毫不犹豫白了一眼芫华,而后从芫华筷下抢先夹走了最后一个丸子。 “嗯?”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言舟把杯子往正在斟茶的白泽手边推了推。白泽注意到言舟的小动作,挑了挑眉,故意把茶壶放远,稍稍凑近身边人,低声挑逗道: “乖徒,先叫声师父来听听?” “嗯……师父——”言舟也没犹豫,身子一歪,抱着白泽的胳膊,半个人都靠在白泽身上,故意软着声音喊了一声。 这回倒轮到白泽不淡定了,看着身边小徒弟乖巧可爱的笑容,白泽咳了咳,而后些许不自然的抬手给言舟斟了茶。 “谢谢师父。” 听着言舟后话,白泽怀疑他是故意这么叫的,之前怎么没觉得听小徒弟叫一声“师父”有那么羞耻。 白泽沉默了。 外面雨势仍大,偶尔还有几声响雷。晚膳过后,该沐浴的沐浴,该处理伤口的处理伤口,只有言舟没动。 “走。” 言舟闻言回过头,又看了看门外,外面静了好一会儿了,暗想着应当短时间不会再有响雷,一边站起身。 客栈的地板些许老化了,尤其二楼和三楼的,踩上去吱呀吱呀的响,刚踏上上三楼的台阶,外面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随即是又一道响雷。 几乎同时,短促的惊呼声传来,白泽无奈停了脚步,轻轻抚了抚紧紧抱着自己的言舟。 “这么怕雷?” “……”言舟没接话,显然吓得不轻,整个人都还在发抖。 “不怕,师父在。” 终于安抚好言舟的情绪,白泽领着他继续往上走,一边时不时轻轻摸摸言舟的头。 也好在,一直到言舟沐浴都没有响雷。 坏就坏在,言舟前脚刚去,后脚外头就开始频繁打雷。 看着窗外远处闪烁的雷光,白泽将厚布帛披在肩上,任还在滴水的头发散下,继而抬手揉了揉肩颈。 背上的伤在隐隐作痛,白泽只能尽量不去管它。 天雷凝结而成的鞭子落下的伤,就算伤痊愈,留下的伤痕也是永远无法消磨。 催动神力时甚至会隐隐作痛。 这怕是在催他快些把人带上去? 白泽叹了口气,倚在窗边看着外面一点不见收的雨势,估摸着明日的比试又该延迟了。 “师父……” 低低的唤声入耳,白泽回过神,转过身见言舟探出个小脑袋,头发还湿湿的,想来是被雷声吓坏了,还没来得及擦头发就过来了。 虽然知道言舟的来意,白泽心里却不合时宜的起了个鬼点子。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 “嗯……就是,刚刚一直在打雷……”见白泽没让自己进去,言舟也乖乖的只是探个脑袋说话。 “嗯,为师听见了,乖徒换洗的衣物应当带够了?”白泽继续装傻。 “带、带够了…但是……” “但是什么?” 言舟将话在脑中过了一遍,随即他又明白了,白泽大概在委婉的拒绝。 他明明知道自己怕雷。 念此,言舟些许失落,摇了摇头:“没,没什么,那不重要,徒弟告退。” 见言舟真的就要走了,白泽连忙改口:“好了,进来,不逗你了。” 听到这话,言舟要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一边进房间,一边气呼呼的看了一眼白泽。 “怎么头发也不擦?不怕明日起来头疼?”白泽走近去,轻轻撩了下言舟湿哒哒的头发,继而转身去再找了一条厚布帛给言舟披上。 “你不也没擦?”言舟任由着白泽的动作,掀起眼皮看了眼白泽,随即又敛下眸子,一举一动尽是对白泽刚刚欺负自己的不满。 “还生气呢?”白泽微微弯下腰,歪着头与言舟对视。 后者别过头,不搭理他。 一边又在心里盘算着如果白泽生气了,自己该怎么收场;如果白泽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了,自己又该怎么解释…… 白泽可能有的各种反应在他脑海中推演了一遍,就在他后悔刚刚的举动时,他就听见白泽说: “为师下次不欺负你了,好不好?” 言舟愣了。真的会有高位者愿意为这点小事低头吗? 他的印象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富贵人家,不论是否真的做错了事,不论事大事小,他们都不会低头。 凡人尚是如此,更何况神? “明日为师带你去买糖葫芦可好?作为补偿。” 望着白泽眼底那温柔的、不染一丝恶意的笑意,言舟终于放下心。 或许呢,真的有人只论是非对错。 “你真的是天上的神仙吗?”言舟停了停,又移开目光,继续装作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你最好说到做到。” “这什么话,虽然你师父我和蔼可亲,平易近人,貌比潘安,但再怎么说,在天上也有一席之地的,当然是真的神仙了。” 言舟沉默了。看了眼白泽,最后没接茬,默默运气把头发烘干。 第33章 暂时想不到标题 翌日清晨醒时,外头还在下着小雨,声音不大,没多久,雨声便被早起摆摊的小贩的叫卖声掩盖过去了。 白泽看着身旁仍在熟睡的言舟,抬手理了理被子,侧过身仔细端详着言舟。 到现在他都不太理解,为什么言舟会不记得自己?总不能是装的?这么小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心思吗? “……唔,师父…什么时辰了?” 言舟还迷迷糊糊的,嘴上这么问着,实际又往白泽怀里缩了缩。 “时辰尚早,可以再睡会儿。” 由着人儿靠在自己怀里,小脑袋抵在自己胸膛,似也不经意间触到心底的某处柔软。 不多时,外面雨声又大了,交谈声也渐渐淡下。门外传来敲门声,同时,言舟也醒了,探出头和白泽对视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一眼门口。 “大人。” 是斯越的声音。 “怎么了?”白泽说着抚了抚言舟的头。 “仙盟那边送来消息,说今日的比试不延期。” “不延期?他们都起了吗?”白泽有些意外,又垂眸看了看言舟,见他似乎是有点不满强行脱离梦乡,便伸手又轻轻戳戳言舟的脸。 后者与白泽对视了一下,随即又往白泽怀里钻去,衣服间摩擦的细微声响落入耳中,白泽不自觉红了耳根。 “学子们应当都已经被先生们叫醒了,只有……” “嗯,知道了,让他们先自己点早膳,不用等我。” 知道斯越接下来要说什么,白泽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是。” 脚步声远去,白泽拍了拍怀中人。 “今日的比试你不用上,若不想去……” “我想去!” 话才到一半,便被言舟急急打断,白泽些许诧异,而后伸手拍了拍言舟搭在自己腰上的手。 “那便快些起来。” 言舟依言坐起身,懒懒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白色长发睡得乱乱的,甚至发尾微微翘起。 在白泽眼里就是小小一只雪团,还是睡眼惺忪的雪团。 白泽以为他又要倒头睡回去时,言舟果断掀起被子下床了。 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言舟刚要开门,门外又传来斯越的声音: “大人,下面有几位客人,说要见您。” “嗯,知道了。”白泽淡淡应下。 “嗯?这个时间见你,不会是什么仇家?” “不能盼点好的?比如为师在外顺手救下的人,途经此处听说为师在这专程来表达一下感谢之情?” 言舟颇无语的看了一会儿白泽,刚伸手要开门,白泽又开口: “要不要试试新衣裳?” “嗯?”言舟不解。 “先前让制衣阁制的,不知会不会太大。”白泽悠悠坐起身,歪着头浅笑看着言舟。 “那就,试试。” “……” 言舟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眼白泽身上的,不知怎的,感觉越看越像。 低头理了理衣摆,又抚了抚衣袖。不得不承认,白泽的眼光挺不错,衣袍上的杏叶饰纹多却不乱,总是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 “下去,去见见那位‘故人’,为师刚刚掐指一算,或许还与乖徒有关。” 白泽和言舟下去时,学子们都已经到齐了,而在和斯越说话的正是阙云昭和阙大人。 阙云昭一身薄红色的衣袍,衣摆处以白线绣数只小兔,浅金色宫绦束腰,侧挂玉质禁步。 与那时言舟所见的狼狈模样大不相同。 倒也是,他本便是富家公子。 “阙大人,阙公子,近来可好?”白泽走近去,抱拳拱了拱手。 “一切都好,多谢白泽大人挂心了。”阙大人也连忙弯腰回礼。 言舟跟阙云昭对了一下视线,而后两人很默契的错开了目光。 “……” 正在白泽和阙大人交谈时,言舟见阙云昭的目光几次飘向小二,伸手轻轻扯了扯白泽的衣袖。 “师父早膳想吃什么?”见白泽停了话头,言舟才小声问道。 “为师不饿,乖徒自己点些喜欢的就好。” “小公子与昭昭年龄差不多,你俩一起去点些想吃的,就当我请你们了。” 面对阙大人的大方,白泽也毫不客气:“那便不与大人客气了,乖徒,尽管点些贵的就好,阙大人大方。” 阙大人也没接话,只是笑了笑。 得了应允,言舟却犯难了,突然不知该怎么开口和阙云昭搭话。 “那个,我听说此次武林大会上,出了一位阵法与符咒都记得颇为精准的新生,你可知是谁?” 正在言舟苦恼之时,阙云昭一边站起身,一边说道。 “啊……若我说,是我,你信吗?” 言舟一边和阙云昭往柜台走去,一边回答道。 “不信。”阙云昭脸上的期待神色瞬间一扫而空。 要他相信那样的天才是面前这个一紧张就会手抖的家伙? 信不了一点! “那你可以问问白及院其他人。” 见了他脸上的那毫不掩饰的嫌弃,言舟不服道。 “问就问。店家,来一份条头糕,两碗馎饦,其中一碗多些辣子,另一碗不放辣子。” “好嘞,这位公子呢?”小二连忙记下阙云昭的要求,一边转头看向言舟。 “一碗薏仁粥,多些糖,可以了。” “好嘞,两位客官稍等。” 刚刚言舟就察觉到了,周围似是有魔族的气息而且离他非常近。 言舟回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阙云昭。 回去刚坐下,便有学子过来。 “师弟要不要来一起吃,我们点了甜糕。” “什么去你那边,我们这儿还有粥,来我们这桌。” …… 看着他们争,言舟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良久,就在他们都达成共识让言舟自己选时,言舟笑了笑,随即表示自己点了粥。 “明日可是阵法比试的最后一轮,师弟紧张吗?” “明日的事,今日哪会紧张。”言舟耸了耸肩,笑道,末了又问,“师兄今日要上场,师兄紧张吗?” “这、我哪会紧张,不紧张!” 看着他们回去,言舟按了按眉心,又叹了口气。 “还真是你啊?那我可非去看上一看不可了。” 见了那些学子的反应,阙云昭才不得不相信,言舟就是那个“天才”。 “好啊,希望到时能见到你。” 粥被端上来,言舟用勺子搅了搅粥,继而他又好奇问道:“你们此行前来,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凑武林大会的热闹了!”听言舟这么问,阙云昭放下凑到嘴边的勺子,言语中带上了些激动。 第34章 心许之人 阵法比试终轮结果下来时,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最终一轮不仅要精准绘制出对应阵法,还需要保证阵法可以正常运作。 而言舟无一失误,拔得头筹。 而除他以外的学子,最厉害的那个都因阵法或许相似,错了五个。 如此一来,白及院就赶超了仙盟。 就在场外学子惊讶之余,言舟扭头看向白泽,眼里尽是骄傲。 白泽注意到他的目光,向他点了点头,以示赞许,而后便见他笑弯了眉眼,浑身尽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少见啊,原来你这小徒弟这么厉害。” 虞玄也注意到了言舟的举动,凑近白泽,说着碰了碰白泽的胳膊。 而言舟正好目睹了虞玄碰白泽的全过程,皱了皱眉,兀自低下头。 不知自何时起,他开始期待和白泽独处,也开始见不得别人与白泽走得近。 他很清楚,他或许、或许是,喜欢上了白泽。 狐族对于此事一向敏感,族中长辈也多会在幼辈刚化人形时教导其何为爱。 但白泽是谁啊,白泽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岂是他能染指的? 至今他甚至还是戴罪之身——若白泽无法为他证明清白的话。 应了要求,言舟将余下的墨水泼在了阵法上。 “到时可留下一两张,便当是纪念了。” 那是早晨时白泽跟他说的,现在他却不太想了。 心头也是莫名的烦躁,垂着头听洛栾说完了话,而后便踩着落了一地的墨离场,任由衣摆沾染上墨迹,晕开朵朵磨痕。 阵法的最终一轮过后就是有关符咒的,依旧是需要言舟一人上场。 而此时,谁都察觉到了言舟的不对劲,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关心着他。 “可是身体不适?” “别紧张,尽力而为便好。” “饿了吗?我带了糕点,要吃点吗?” …… 言舟摇了摇头,再看向白泽时,虞玄已经坐回去了。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随即言舟率先移开了目光。 不出意料的,言舟仍是没有失误,此时白及院便远超了仙盟。 这次的结果公布,言舟淡定了许多,只是乖乖站着,聆听着场外的欢呼与掌声。 “时间尚早,诸位来试试我仙盟的幻境石如何?” 幻境石,顾名思义,里面的一切都是假象,但能得“幻”一字,其中假象似真似假,极容易让人分不清真伪。 “早就想试试了,少盟主大方!” “少盟主大方!” 场外欢呼声高了不少,言舟刚欲离场,便听银砾对自己说:“这位白及院的学子,某很期待你在幻境内的表现。” “……我不去。” “某都发出邀请了,小公子当真这么绝情,不肯卖某个面子?” 言舟依言又回头去看白泽,见白泽点头,也只好应下。 银砾的话让他感觉不舒服,但也好在,他不需要与银砾有过多接触。 白及院除了明日比试需要上场的学子,其他人也都进了幻境。 幻境之中,是阴森可怖的魔界,甚至还有阴冷的风吹过。 “你是,白狐?” 言舟闻言停下脚步,回过头,那是他未曾见过的魔族女子,艳丽的模样,婀娜多姿的身材。 与那女子对视了一番,没有听到后话,言舟又环视了一圈周围,却未再见到别的幻影。 “说得就是你。”那女子又开口道。 “……”言舟没接话,转身就走。 “不对,你身上的气息不对,你怎么会有神的气息?”那女子也不恼,跟在后面追问道。 好在幻境石的情况外面听不见,不然就要完蛋了。 言舟依然一言不发,兀自走着,听她提及神力,将手放在心口的位置,稍稍运了运气。 “你到底是不是狐妖?” 那女子不依不饶,问了一遍又一遍。言舟实在没办法,显出隐藏的狐耳与狐尾。 不过两息,又连忙将其隐藏了去。 时至今日,他已经修炼到五尾了。 “那你为什么身上有神的气息,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会是哑巴?” “……我不是哑巴,我身上的神力是我师父输给我的。”被那女子吵的头疼,言舟只好老实交代。 话音刚落,周围幻影颤了一颤,言舟停了脚步。 这座幻境,他似乎寻不到出口,也不知江淮景他们怎么样了。 正在他入神的想着如何出去时,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言舟愣愣站在原地。 在他记忆深处,他似乎是有一位很重要的人,被人用箭矢杀害。恐惧占据了他的心神,随之而来的凉意也蔓延到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很清楚此时他至少应该运气抵挡,却动弹不了半分。 直到幻境石落在地上,幻境消失。 白泽挡在他面前,远处是抓着弓的银砾,场外的人也被这一幕吓得愣了。 “师父!” 言舟也回过神来,连忙过去扶住白泽。箭矢刚被白泽拔出来,腹部那一块被鲜血染红,言舟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捂住那一直冒血的伤口。 “没事。”白泽摇了摇头,而额角的细汗与苍白的脸色显得他这一句安慰苍白无力。 虞玄和芫华也愣了一会儿,而后两人便一同控制住了场面。 因为事出突然,场面一度混乱,场外纷纷议论着: “他也太大胆了!” “副院大人伤的好重的样子,不对啊,那箭明明扎的不深才对。” “难不成他放毒了?!” “他和那小公子有什么仇,下手这么毒?”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位小公子方才身上有一瞬间显现出了狐耳和狐尾。” …… 武林大会只能暂止,事因复杂,到最后,银砾和洛栾被带到九重天去审罪。 而白泽伤势不轻,白及院的人也只能赶紧约马车准备赶回白及院去。 考虑到还需要给白泽处理伤口,马车只能约在明日早晨的。 “好了好了,该收拾收拾去,你们看着我我就能好吗。”看着床边围了一圈的人,白泽摆了摆手。 “副院大人,你可不能有事啊。” “对啊,你出事了我们怎么办啊。” “打住打住,出去出去,”听他们越扯越离谱,白泽连忙打断他们,“淮、淮景,带他们出去。” 好不容易将那几个混小子送出去了,白泽长舒了口气,却拉扯到伤口,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诶,乖徒,你留下。” 见言舟放下杯盏也要出去,白泽连忙出声拦下。 第35章 心许之人(2) “诶,乖徒,你留下。” 见言舟放下杯盏也要出去,白泽连忙出声拦下。 言舟闻言顺手合上门,乖乖坐在床边,也不开口,就低着头。 “怎么了,为师还没死,用不着默哀。”白泽无奈,伸手勾了勾言舟的手指。 “……” 言舟抬了头,眸中蓄满了泪水,眼眶也红红的。 “别哭,为师没事。”白泽想抬手去擦掉言舟的泪水,但奈何腹上的伤疼得他手都抬不起来。 “还说没事,出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说到这,言舟的泪水就憋不住了,泪珠一颗颗往下落,落在他自己手上,也落在白泽伸来的手上。 “只要不致命,都是小伤。”白泽笑的勉强,耳垂上挂着的那对朱红的珠玑耳坠被衬得更加红艳。 “你……疼成这样还嘴硬?”言舟吸了吸鼻子,又气又心疼。 要是刚刚他没有走神,是不是就不用白泽挡了。 因为担心夜里白泽有什么特殊情况,言舟干脆直接化出原型,跳到窗边,坐在窗台上看着白泽。 “……过来。”白泽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不行,万一碰到你的伤口怎么办。” “没事的。”白泽直接下床,伸手将言舟抱进被窝。 “乖徒,我记得你们狐狸冬日的毛都很会厚实。” “那当然,为了保暖啊。”言舟说着轻轻晃了晃尾巴,些许骄傲道。 “嗯,确实暖。”白泽说着揉了揉言舟的脑袋。 似有若无的,言舟感觉到,额头上被不轻不重的触了一下。 没多久,白泽的呼吸便均匀了下来,言舟自己也困得不行,便就这样窝在白泽怀里睡下了。 夜里,言舟感觉到身边人呼吸忽然急促了些许,瞬间睡意全无。言舟连忙钻出被窝,化回人形,弯腰摸了摸白泽的额头。 不烫,没有发热。 言舟搓了搓手,确认手不会太凉才伸进被窝抓上白泽的手腕替他把脉。 脉象也没有异常。 这就让言舟无法理解了,白泽现在这脸色,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啊,难不成是窗户忘开了? 言舟一边在心里吐槽自己想法离谱,一边抬头看向窗外。 窗子也开了。 担心白泽有什么情况,言舟干脆不睡觉直接坐在床边看着白泽。 皮肤皙白,如那上好的羊脂白玉,薄薄的唇瓣此时因着不知缘由的痛苦抿成一条线。 就那么枯坐一个晚上,言舟想了许多,甚至回忆起了许多许久以前的事。 初化人形的他,遇见过一位浑身是血的人。那人为何浑身是血?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那人是谁? 这些言舟却又想不起来了。 再后面是……一片血色,为何一片血色?他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这些言舟也想不起来了。 一直到天色渐明,言舟站起身,刚想伸个懒腰,门便被推开了,回过身正好与斯越对上目光。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而后默契的先出去了。 “大人他如何?” 言舟被斯越问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应该是做噩梦了,神情痛苦,但脉象没有异常。” 斯越听了这话却皱了眉,倒叫言舟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怎么了?很严重吗?” “那倒没有,只是这种情况许久没出现过了,大人他,极少陷入梦魇。” 听到这话,言舟便放心了。 原来,神明也会做噩梦。在言舟心里,白泽那形象似乎又真实了几分。 “但保险起见,先把大人叫醒。” “嗯?为何?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了?” “方过卯初。” 马车的时间是辰初,这个时候把白泽叫起来,只怕他还没睡够。 正在言舟想着怎么劝斯越晚点再叫,人就已经推门进去了,言舟连忙跟了进去。 “大人?大人,该起身了。” 白泽愣愣看着两人,一下缓不过神,斯越也立刻说下文: “在回去之前,先换下药。” “我徒弟还在这呢,你忙去。”白泽拉了拉被子,声音些许沙哑。 “……”言舟闻言扭头看向斯越。 “便麻烦您了。” 斯越说完便先退出去了,临走还不忘叮嘱:“大人,你可莫再贪睡了。” 白泽没应。 斯越走后,言舟和白泽对视了好一会儿,末了,看着白泽弯眸笑了笑,言舟立刻不自然的移开目光。 “乖徒,药箱在那边。” 言舟依言把药箱拿来,犹豫着下一步时,白泽就先向他伸手,言舟会意,乖乖扶着白泽坐起来。 担心一会儿换药碍事,言舟想了想,把自己头上的发带扯了下来,又和白泽对视了一下。 “……” 看着白泽笑意盈盈,言舟不由自主在心里腹诽这阵仗马上要被扒衣服的到底是谁。 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言舟些许僵硬的走近去,五指成梳,一点点帮白泽把头发束起。 纱布已经被血染红了,言舟小心翼翼的把纱布揭下来,抓着纱布脑子空白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师、师父,我先去打水。” 说完言舟就有点狼狈的出去了,没多久又端着热水进来了。 “乖徒,你耳朵红了。” “才、才没有!” 言舟全程都低着头帮白泽处理伤口,末了又小心翼翼的重新缠上纱布。 见白泽要下来,言舟连忙过去扶住他。 “为师不是断了腿,用不着这么紧张。” “那,不得,小心您老人家,别扭到腰了。”言舟收拾好东西,一本正经的胡说道。 “好好好,那乖徒可要看紧了。” “师父不出去吗?” 把水端出去倒掉再回来时,见白泽站在窗边,些许诧异。 他还以为白泽下来是想出去走走。 “出去也没事做啊。” 看白泽刚刚往窗外望,言舟也过去。 晨风拂面,白泽悠悠抬手扯下发带,任由晨风吹起发丝。 言舟转过头,视线从窗外的景色里移到了白泽的侧脸上,毫无血色的唇瓣与脸,金色的眸子却仍是从容与温柔。 言舟伸手轻轻抚了抚白泽的头发,随即生硬的转而装作平时一样,双手抱着白泽的手臂,小声说道: “若我再大一点,若我那时没有走神,若我坚决的拒绝银砾。师父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第36章 入宫(1) “若你再长些,他们都该怀疑你了。” 白泽回过头,看了一眼言舟,而后抬手不轻不重掐了一下言舟的脸。 “唉唉,失算了,那时只想着有个去处。”感觉到安慰意味,言舟也顺势扯开话题。 “哦?那现在呢?另有图谋?” “现在……”言舟重新站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眨了眨眼,继而又抬头看向白泽,“嗯,师父就当我是别有所图。” “是吗,说来听听,说不准为师能帮帮你。” “才不告诉你。” 看上了自己的师父。 这种事他哪敢说啊,传出去他可就要完蛋了。 他哪敢肖想这高岭之花,也就现在他可以仗着模样尚年幼粘着他,再有个几年,他就不能这样了。 天色渐明,临近卯正,门口再次传来斯越的声音: “大人,早膳好了。” “好。”白泽头也没回,淡声道。 “师父,你昨晚……” 想起昨晚的情况,言舟小心翼翼问道。 听斯越说是陷入了梦魇之中,他无法理解,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他从没听说过这个词。 应该与噩梦差不多。他猜的。 何况,斯越那么紧张的样子,事情应该挺严重的。 “昨晚?昨晚也就做了场噩梦。”白泽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刚走两步,白泽又停下步子看向言舟。 “走,下去。” “啊,好。”见白泽不欲提及,言舟也收敛心绪,乖乖跟上。 这回的梦魇里的场景,是白泽最不愿接触的那份记忆。 起初还是他渡劫那会儿,他遇见了初化人形的小白狐,那只小白狐用尽了妖力,助他渡劫成功了,他记住了那只小白狐的模样。 再后来就是诛杀妖族那会儿了。 梦里他疏忽了,天兵发现了言舟,他没能护住他的救命恩人。 那样的场景,昨晚重复了数次。按理说,他是可以自己脱离梦魇,但他不敢,他需要梦魇去警醒自己。 现在的处境,他需要找到更多证据,他还需要做好被罚的准备。 而那只猫儿,也总让他想起那时他踢走的一只小狐狸——一只早就没有了生气的小狐狸。 白泽刚下去,一开始还在叽叽喳喳说话的学子们立刻散开,乖乖对白泽行礼。 “副院大人。” 白泽点了点头,淡淡应下。 “副院大人现在感觉如何?” “无甚大碍,诸生若玩得不尽兴……” “咳咳。” 白泽看了一眼斯越,会意到他的意思,便停了话头,随意挑了个位子坐下。 “再加一份木槿花酥。” 见言舟欲言又止的样子,白泽抬手拿勺子搅了搅面前的薏仁粥,说完就没再出声,也没抬头看谁。 斯越也只好照做去再多点一份木槿花酥。 花酥端上来后,白泽将碟子往言舟那边推了推,后者些许诧异。 “师父?” “本就是给你点的,吃便是了。”白泽无奈解释道。 “师父怎么知道……” “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住为师?” 斯越看着白泽碗里几乎没动的薏仁粥,有点气,但也不敢说什么。 “好好好,我师父天下第一厉害。” 言舟说完,朝白泽吐了吐舌头,白泽也任着他调皮。 吃好之后,言舟刚伸了个懒腰,躲在角落里的那只小猫又跳进了他怀里。 “哎,这小家伙似乎格外的喜欢小公子哩,小公子要不把它带回去?” 言舟揉了揉怀中小猫的脑袋,又抬头看向白泽,见白泽微蹙着眉,似乎在想什么,言舟试探性叫道: “师父?” “嗯?”白泽闻声回过神,见言舟抱着那只小猫,放下刚刚无意识拿在手里的勺子,主动道,“想养便带着。” 白泽说完便扭头看向斯越,后者会意,转身上楼去了。 “小公子喜欢便带着,也免得小的整日担心这小家伙哪日被客人伤着。” “……不了,院中师长有几位不能接触猫儿,也多谢店家好意了。”言舟说完便将猫儿放在桌上,站起身走到白泽身边。 辰时,马车也到了,三长老和几位先生又点了一遍人数,确定没人落下,这会儿斯越也正好带着白泽的东西下来。 “各位客官一路顺风,本店随时恭候各位客官下次光临。” 临上马车,却人被扯了一下,言舟回过头,便见斯越指了指白泽那辆马车。 “大人他说要你与他同辆。” “啊,好。” 虽是不解,言舟仍点头应下,掀起车帘便见白泽正盯着自己的手心愣神。 “师父?” “嗯,这边坐。”白泽抬头看了一眼言舟,收起手里的小东西,而后拍了拍身边的位子。 “师父刚刚,是在想师娘?”言舟依言坐到白泽身边,歪头浅笑问道。 “嗯?什么师娘?为师连姑娘的手都没拉过,哪里来的师娘?” 白泽随即又反应过来言舟在开自己玩笑,伸手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言舟的额头。 “胆挺肥啊。” 言舟捂着头,朝白泽吐了吐舌头,末了又问:“那师父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一位,故人。”白泽舒了口气,阖眸沉声道。 “故人?莫不是心许之人?” 问出这话时,言舟便有些许紧张了。他怕得到肯定的答复,可就算不是白泽的心许之人,白泽他也未必会喜欢自己。 如此挣扎,就好像陷入泥沼地一般,越挣扎便越陷越深。 “是啊,心许之人。” 聆了这话,言舟呼吸一滞。而料想中的难过却没有涌来,反而觉得轻松不少。 不多时,白泽从袖中取出一个赤色的吊坠,那吊坠言舟认得。 朱红不是他们族中特有的,但这个,言舟一眼便能认出,是他赤瞳白狐才会有的信物。 以己身的妖力凝结而成的晶石,多是不规则的形状,也没人会专门将它打磨雕刻。 这么小的晶石,大抵是刚化成人形时的。 并不是所有妖都会有这样的信物,也有部分妖不愿意浪费妖力在这种东西上,从而选了别的东西当信物。 他记得,他依稀记得的,族中除了他自己,便只有四姐专门凝结过这种晶石。 “这晶石……”言舟依然不敢确定,艰涩开口。 “是你族中之人的。” 第37章 入宫(2) “这晶石……”言舟依然不敢确定,艰涩开口。 “是你族中之人的。” “我族中之人的?谁的?”言舟闻言皱了眉,言语中带着几分急切。 他记得的、他似乎是记得的,他这一辈没有多少人把自己的晶石送给外人。 如果说真的是妖族犯了事,那就更不可能与外人接触了,更别说和神接触,还将象征自己妖族身份的信物送出去。 “……时年久远,为师,不太记得具体是何人了。”白泽看了一眼手中晶石,如今仍晶莹剔透。 若是不知情的人,只会说是白泽保管得好。 言舟很清楚,晶石仍晶莹剔透,那就说明这块晶石的主人还是安全的,甚至可能已经寻到新的落脚之地。 若其主堕入魔族,晶石会同时碎裂,里头还会泛黑。若其主已逝,晶石会变得黯淡无光。 如此说来,那位不知与他是什么关系的族人,也幸免于难。 “……” “这么想知道是谁?”见言舟皱着眉,似乎真的在分析,白泽没忍住笑了笑,却扯到伤口,惹得他刚刚还在笑,下一刻就皱紧了眉。 “当、当然了,这、这关乎到……”话到这就卡住了,言舟也意识到不对。 关乎到什么?如今还没有任何有关妖族无罪的消息,就算他知道族中之人不止他还活着,他又能做什么? “那我告诉你是谁的好不好。” “你不是不记得了?你怎么……” “是你的。” 言舟话未说完便被白泽的后话打断了,他愣愣看着白泽,又看了看白泽手里的晶石。 他记得他曾凝结过一块晶石,但他在自己身上却找不到那块晶石了。 他以为是他自己弄丢了,以为是他自己记错了。他从没想过,自己是不是送人了。 “我…我的?”愣了许久,言舟才反应过来,看了看那晶石,又觉不可思议,再次反问道。 “还真不记得了……没关系。”白泽却移开了目光,敛下眸子,近似梦呓的话语,也没落入言舟耳中。 “你不信?” 末了,白泽不答反问,将晶石递到言舟面前。 “……又不是什么重要物什,我也,不是那么想搞清楚。”言舟摇了摇头,往后一靠。 刚刚白泽眼里那情愫,推翻了他先前所有的猜测,也让他感觉恍惚。 那般浓烈的情愫,并不像一位断了七情六欲的神会拥有的。他虽是喜欢上了白泽,可真的发现白泽可能也有这样的意思时,他又感到恐惧。 过于不真实了,他怕那是假的。 那块晶石是不是他的都不重要,如果是他的,那留在白泽身上,也好;如果不是他的,那族人仍在,也好。 “师父要不要睡会儿……” 事情想清楚了,一放松下来困意便涌来了,再加上昨夜后半夜没睡,言舟打了个哈欠,一边问白泽,一边揉了揉眼睛。 “我尚不困,你若倦了,便靠着为师睡。”白泽收起那块晶石,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言舟靠。 “你身上还有伤,万一我碰到你的伤怎么办。”言舟摇了摇头,继而兀自抱着手臂低头阖眸浅睡。 结果就是,马车有一点停顿他都会被惊醒。 “……” 反反复复几次,言舟突然感觉自己也不是那么困了。 “睡不着?” “突然就不困了,而已。”言舟嘴硬。 回到白及院后,脚刚着地就忙不迭的让院长再给白泽检查了一遍,白泽些许无奈。 “真的没事,小题大做了,我都觉得还可以在那儿呆上几天。” 见院长也面色凝重,白泽理了理衣服,反而开口说着宽慰的话。 “确实没什么大问题,但也要注意休养。”院长一边说着,一边把换下的纱布收拾好。 若是常人,受这一箭未必还能像白泽一样,甚至可能都撑不到回白及院。 回到住处,白泽和言舟对视了一下,而后很默契的各自回自己房间倒头就睡。 言舟醒来时夜色已经降临,漆黑一片,他什么都看不清。 摸索着点上烛火,言舟盯着那明亮的烛火愣了好一会儿,末了,他捏了个诀,试着与族人联系,却仍没有任何反应。 他以为是族人没有注意到,停了一会儿,再次尝试,却依然没有反应。 如此反反复复试了好几次,他也慢慢明白,那块晶石就是他的,而他的族人也早就全都不在了。 无一生还。 “……” 想到这里,言舟便觉无力,他如今连恨谁都不知道,他甚至忘掉了许多事——也包括那杀了他一族的仇人。 良久,言舟按了按眉心。 他如今还活着,而妖族迟早会重新壮大,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不知到那时,统领整个妖族的又会是哪个。 如今的他,除了活下去,便只剩想办法找到证明他一族清白的证据这一件事了,至少,不能让他们带着罪入土。 待尘埃落定,他或许需要回到妖族之中去。 那白泽呢?自己似乎并不能放下他。 一想到白泽言舟就觉脑中混乱,再简单的道理他都理不清,总想着以白泽为中心。 “你真的把你的晶石送给那个凡人了?这不是胡闹吗!” “阿弟,待你有了心许之人,你便会明白的,更何况,他也是有修为的。” …… 言舟不记得那具体是什么时候的话了,他只记得当时他的阿姐将自己的晶石送人了,父亲知道后被气的不轻。 从那只言片语里,他听出来,阿姐很爱那个凡人,只可惜…… “阿姐……如今我似乎也有了心许之人,也愿你来世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 言舟阖眸,低声喃喃自语。 他忘了,就算没有那样的事,他的阿姐也不会与那凡人相守一生。 妖族之人的容貌多不会变,而凡人却会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老去,待其容颜不再,身子逐渐多病,爱意也会被别的情感替代。 或羞愧,或落寞,或不甘。到那时,若其人再极端些,或许便会拉着那昔日“爱人”一起死。 心许之人又如何,多是敌不过“人妖殊途”。 可他又在心里希望、或者说妄想着,他与白泽能走到一起。 哪怕他现在连如何开口都不知道。 第38章 阙云骁(1) 言舟推开门准备去膳食堂拿点吃的时,正好在门口碰见了拿着食盒的书铭,便停了脚步。 “这是?” “这是院长让我给你送的,看你们俩都没来膳食堂,就让我送来了。” “我师父那份呢?”言舟伸手接过食盒,食盒外面都还有些温热,应当是刚做好的。 “副院大人不用进食来着,往日也没见过他吃膳食堂的东西,便没有……”说到这儿,书铭些许羞赧的低下头。 白泽确实基本没去过膳食堂,就是言舟也只有在客栈那几日看见白泽与他们一同吃饭。 但白泽吃的都很少,多数时候都是在和他们说话。 “是……我记错了吗?那、那我去叫膳食堂再准备一份——”见言舟没接话,书铭说着转身就要走。 “哎哎,我记错了,不用再麻烦了,多谢。”言舟连忙开口喊住书铭。 “那我先走了,回头记得把食盒送回膳食堂。” 书铭走后,言舟拎着食盒往上走去,这会儿白泽也醒了,上面的油灯也已经被点亮。 而白泽自己坐在案桌边,面向玉兰树的墙也已经被收下去了。 “师父,一起吃吗?”言舟晃了晃手中食盒。 “为师不吃,乖徒儿自己吃,小心些别把里面的东西洒了。”白泽说着挪了挪茶壶,给言舟腾了位置放食盒。 “可是,让师父看着我吃……徒儿心里过意不去。”言舟打开食盒,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除了一碗面,还有几块小糕点。 模样虽不似客栈那边的精致,闻着却很香。 “这有什么,为师本就没有进食需求,也感觉不到饿。”白泽抿了口茶,目光悠悠落在外面的玉兰树上。 不知为何,言舟总感觉白泽现在无精打采的,似乎是还没睡醒。 “师父可睡好了?”言舟小心问道。 “嗯……算是。” 看白泽那心不在焉的样子,言舟有些郁闷的咬了一口面条,结果被烫了一下。 这下他更郁闷了。 接下来几天,白泽都无精打采的,而言舟被他打发去跟江淮景一起出去。 “江师兄。” 江淮景闻言回过头,而后点了点头,末了又无奈道:“不用这么拘谨。” “啊,好。” 两人静了一会儿,江淮景默默低头去看手中的信笺,言舟便也凑近去。 “这次是何人?” “猜猜?”江淮景故意卖关子。 言舟真的老老实实的猜了好几人,江淮景没想到言舟会一个个猜,只好老实交代:“江南一带闹瘟疫了,想请求我们去……” 话到这里,江淮景突然找不到词了,咬着唇沉默了好一会儿。 “赈灾?” “嗯,对。” “那这信笺,是……”言舟指了指江淮景手里的信笺。 “其实送了两封,一封是官家派人送来的,一封是玄晖城中的百姓送来的。”江淮景说着又摸了另一封信笺出来,那封信纸上还有不少金银粉。 “嗯……玄晖城离这儿可不近啊。”言舟只伸手摸了摸那沾着金银粉的信纸,指尖便染了金银粉,一边说着,一边将指腹的金银粉蹭去。 “是,想来中间信笺还被拦截了,但碍于面子,只能让两封信一起送到。” “现在是……”言舟抬头看江淮景。 “先进宫,陛下都将玉牌送来了,而且,既然是官家吩咐我们做事,总该给点草,马儿才能更好跑。” 话说到这儿时,原先约的马车也到了,江淮景让言舟先上了马车,自己招呼车夫把东西搬上去,又与车夫说了两句才上马车。 “话说,到时进了京城,碰见你父亲怎么办?”斟酌许久,言舟还是开口问道。 “嗯,好问题,所以到时就要麻烦师弟了。” “……”言舟沉默了。 到底是谁教会他这么坑人的? 赶了三天的马车两人才到京城,到京城时,已临近亥时,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 江淮景和言舟带着一大堆东西找了处客栈落脚,一路上基本没合眼的言舟沐浴完便直接进房间睡下了。江淮景也没什么胃口,找小二搞了一碟糕点垫了下肚子就这么过去了。 才寅初时分,外面就断断续续传来马车声,言舟也就睡不下去了,不耐烦的坐起身。 站在窗边,言舟见外面是一辆接一辆的马车,全都往皇宫的方向去。 今日正好要上朝,江淮景过去势必会撞见江丞相,而先前两人也说好了,如果正好碰上要上朝的日子,就言舟一人入宫。 念此,言舟一边用术法将自己那一头白发变成黑色,一边翻出白及院的学子服,穿戴整齐后拿着信笺和玉牌急匆匆出了客栈。 如先前所料,在宫门口就被侍卫拦下,言舟将信笺与玉牌递了过去,那两个侍卫看了两眼,给他放行了。 但坏就坏在,这个时候进来没有人给他引路。 他不是朝臣,若就那样跟着过去,恐怕罪也不小。 “你是哪家的小公子?也被陛下召见了吗?” 言舟闻声回过头,来人颇为眼熟,但他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人,于是他往后退了半步,继而抱拳见礼。 “白及院副院长座下弟子,是为玄晖瘟疫一事来的。” “在下阙云骁,家中排行首位。”那人也拱手回礼。 “啊,原是言舟公子,刚刚我就瞧见了您的身影,还不敢确认,罪过罪过。” 言舟闻言抬头,阙大人领着人走过来,先他一步拱手行了礼,言舟连忙也回礼。 “阙大人,再不快些,只怕要赶不上早朝了哦。”言舟说着指了指已经走远的人群。 “那就回头再聊,失陪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言舟叹了口气,又见身边这位公子还站在那儿,些许诧异。 “你不用去吗?” 看这人模样,应是近而立之年了,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个年龄,在朝中应该是有官职了的。 “等他们下朝,我才能去见陛下。” “那你此行,是为了什么?” 阙云骁笑了笑,不答反问:“刚刚你说你是白及院副院长座下的,不自报姓名,却反而先问他人,还问得这么详细……” 阙云骁故意拖长了尾音,耐人寻味。 第39章 玄晖城(1) “刚刚你说你是白及院副院长座下的,不自报姓名,却反而先问他人,还问得这么详细……” “我的姓名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挂念的,相比下来,我师父的姓名才更值得被挂念。” 阙云骁笑而不语,言舟只好认命:“言舟,我叫言舟。” 停了停,言舟又反应过来哪里不对:“阙大人刚刚不是喊了我的名字吗,你怎么还问。” “是啊,我也没说我不知道啊。” 好像在理,言舟突然找不到词反驳对方,只能气呼呼的瞥他一眼。 “说正事,你见陛下是因为什么?” “听我爹说是想赐婚,将我赐给某位公主。”说到这里,阙云骁的眸色暗淡了些许。 “看你这副模样,是已经有心许之人了?” “有吗?没有,我与她已经有七八年没有书信来往了,我也不知是否还心悦于她。” 末了,阙云骁长叹了口气,又说:“罢了,跟你这小孩说了也听不懂。” “你再小看我,我今天就把这话传出去,让你丢人。”言舟不服,并瞪了他一眼,“更何况,我还救了你弟弟,足以证明我的厉害。” 虽然其中还有白泽暗中帮忙的部分,但也不妨碍他暂时一人居功。 “我弟弟?你说云昭啊,这么说的话,小娃娃确有几分能耐。” 两人凑在一起又扯了些别的,直到现在,早朝都还没结束。言舟感觉自己等了大半辈子了,甚至有点泄气。 “为何这早朝 这么久?” “上早朝时才寅正,现在不过卯正,还有半个多时辰呢。” “云骁公子?” 娇软动听的声儿传来,阙云骁和言舟都愣了愣。 “公主殿下。”阙云骁连忙跪下行礼。 “免礼,这位是?”那公主稍稍弯下腰,扶着阙云骁起来。 “白及院副院长座下弟子,名言舟,见过公主。”言舟说着,只是抱拳拱了拱手。 “哦?公子不常来京城?” “算上此次,已是第三次入京。” 虽然这次才第三次,但先前他就听说了那位永乐公主,想来面前这位就是了。 “等等,你刚刚说你是那位副院长座下的?” 听她反问,言舟虽觉奇怪,但仍点了点头。 “小公子可知在这宫里,欺君是要砍头的,那位副院长从不收徒,骗人也要好好想想这话说出去会有多少人信服。” 永乐公主,也曾入白及院求学——不过是她在宴会上见了白泽,一心想入白泽门下——当然,也不可避免的被白泽拒绝了。 修满四年后她就立刻回宫了。 “这是师父给的玉佩。”言舟说着将腰侧玉佩递去。 “……”永乐公主接过玉佩端详一番,末了,她轻轻抚了抚玉佩,而后将它递回给言舟,“姑且信你了,你进宫来又是为了什么,就我所知,你师父他如今可不在朝中。” “是为玄晖城一事而来。” 永乐公主听了,打量了一番言舟,似在思考这话的真假。 “刚刚我还以为你是哪个宫里的婢女呢,这么大胆,还敢勾引我的驸马。” 一本正经的表情,加上半玩笑半认真的话语,言舟的脑子差点转不过弯来。 “母亲相貌不凡,有幸承了她的相貌,既有姑娘娇美的容颜,亦有男儿有力的臂膀,自是言舟之幸。”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下朝了,永乐公主挥手遣退了侍从。 “走,你也跟我走。”永乐公主说着指了指言舟。 “是。” 到御书房时,言舟先在外面等着,永乐公主和阙云骁先一步进去了。 不多时,他俩就出来了。在言舟进去前,永乐公主叫住他。 “记得,进去要行礼,要跪下,在我父皇面前无礼,可不好受。” “多谢殿下。” 踏入御书房,浓重的沉香香味扑面而来,言舟定了定心神,朝着屏风后的人影行了礼。 “白及院言舟见过陛下。” “起来,尔此番来,是为何事?” “谢陛下。言舟此番前来是为玄晖城瘟疫一事,此事兹事体大,言舟与师兄还未处理过如此重事……” 话到这里,言舟就有些卡壳了。他真的太久太久没讨好人了,他都忘了该如何说,才能不惹人生气。 “不需担心,朕早已派人南下,你们只需过去便可,那批人,任你们使。” “是,多谢陛下。” 就在言舟想退出去时,又被叫住:“你说你……叫言舟?” “是。” 静了许久,就在言舟以为没什么事时,皇帝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他身上没有穿繁重的龙纹袍,只是一身深褐的衣袍罩在身上。 “奇了,先前总能听大臣们说自己府上一个侍从嘴巧会哄人,朕有时会好奇去问,说是名叫言舟。” 是了,言舟当时在那些个权贵家里干活之余,也总被别的侍从推去顶主子的怒火——就凭着他会说话。 但他也不是每次都能哄着主子开心的,那没哄开心能怎么办?就是挨打了。 久而久之,他自然不会在一个府上呆久,至于怎么出来,除了被赶出来,好一点的人家就会派管家或者别的侍从婢女通知他自己收拾东西离开。 那是他不堪的过去,他宁愿忘记。 念此,言舟只是低着头,没有接话。 “那小侍从是一头白发,而你……” 那皇帝说着一步步走近,末了还伸手扯了扯言舟的头发。 力道之大,扯得他头皮生疼,他却不能、也不敢有什么不满,只是任着那皇帝这么做。 “抬起头来。” 不待言舟回过神,那力道便迫使着他抬起头与那皇帝对视。 先前他有听说过,当朝天子颇爱那相貌娇美的男子,为此,选秀后一月,还会让人送符合要求的公子入宫。 至于其下场、这件事的真假,言舟便不知道了。 幸运的是,他先前虽被看上了,但当天晚上他就被主子赶出去了。 就那么被扯了好几次,整个头皮从生疼成了发麻,那皇帝又看了看手心,末了,挥挥手让言舟出去了。 原本规规矩矩束着的头发被那皇帝扯来扯去,这会儿自是凌乱不堪。 出了御书房后,言舟干脆将发带解下,也没想到正好碰见了永乐公主,言舟连忙行礼,她却摆了摆手。 静了许久,他才低声说道: “小公子,回头还请你,代永乐向副院大人问一声好。” 第40章 玄晖城(2) 刚出宫门,言舟便见了江淮景,两人诧异的和对方对视了好一会儿。 言舟没想到江淮景会在门口等他。 江淮景没想到言舟进一趟宫会这么狼狈。 “你……”江淮景突然不知道怎么说。 “回客栈说。”言舟连忙把江淮景手里的帷帽给他戴上,而后拉着他就往客栈走,“走走走,别被发现了。” 到了客栈,江淮景顺路吩咐小二将原先准备好的早膳送过去。房间里,他看着言舟坐在铜镜前梳发,看着他那黑发慢慢变成白发,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那皇帝说玄晖城里有他的人,任我们差遣,江师兄怎么看?” 透过铜镜,言舟见江淮景有些走神,回过头担忧道:“江师兄是有什么心事吗?” 看他这模样,怕不是见到江丞相了。 “没,没什么。”江淮景摇了摇头,停了停,又有些苦恼,还是开口问道,“刚刚陛下,没为难你?” “嗯……除了确认我的头发不是假的之外,就没什么了。”言舟说完按了按头,现在他头皮还疼着,想来那皇帝是铁了心想知道他是不是那个“奴隶言舟”。 幸亏他为了省事提前化了容貌,也庆幸那皇帝先前没见过他几次。不然事闹大了,恐怕白泽都会被牵连到。 “……下次,让我去,他没见过我,我不会被他威胁。” “这也没什么,江师兄,你还是小心别被江丞相看见了比较好。” 其实让言舟更在意的还是永乐公主,她看那玉佩时、她叫他带话时,那眼里的情愫言舟是不会看错的。 爱而不得的忧愁,浓烈到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江师兄可知永乐公主?” “嗯,她是在五年前结业离开的,具体的事我不太清楚,只知她惹怒过副院大人。”江淮景停了停,这时小二也端着早膳在外头敲了敲门,两人很默契的停了话头。 “多谢。”江淮景开门让小二进来放早膳,临走江淮景还顺手塞了些碎银过去。 “因为什么?” “嗯?” “她是因为什么惹我师父生气的?” 其实不说言舟也能猜到,看她那忧愁模样,大抵是缠白泽缠得过了头,结果就是被白泽训斥了。 “听我师父说,是她结业离开前一个月,她闯进了副院大人的住处,正好撞见副院大人在……”话到这里,江淮景皱了皱眉,停了一会儿,而后颇不自然的咳了两声,又继续说下去,“后来三长老赶到时,她正被副院大人教训着。” 那时的永乐也才十四五岁的样子,又是公主,千娇万宠中长大的人儿,自以为能摘下那高岭之花,却被风雪挡了回去。 也好在,那样出格的事,并没有影响最后结业时白泽给她的评分,她仍是白及院全甲的优秀学子。 “倒有点好奇,师父他是如何教训的。” “突然提她,是遇见了?”江淮景说着将粥端给言舟。 “是,正好碰见了,说了……两句话。”言舟接过碗,自觉略过了阙云骁。 “我在京城的一位故友正好今日有喜事,要去清喻楼一趟,师弟要随我一同拜访吗?还是另有安排?比如,补补眠?” “嘶……”言舟一下喝急了,猝不及防被烫了一下舌头,急急忙忙放下碗,而后连忙答道,“我与师兄一起去,补眠就不用了,我现在可精神了。” “慢些。”江淮景无奈看着言舟,这冒冒失失的样子,像极了沈子聿。 这个时候,江淮景心里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沈子聿。也不知他在边疆如何,可有真的将敌人杀个片甲不留。 可这些,江淮景都不关心,他只想再见沈子聿一面,他走的太着急了,他还没来得及与他说说话。 “午膳时才去,师弟要是需要补补眠,到时我可以来叫你。” “午膳啊,那师兄一会儿陪我出去走走。” “好,不过还是要提醒一句,注意别把银两花完了哦。” “我当然知道。” 江淮景以为言舟是嘴馋什么小糕点了,一路下来,他只是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什么也没买,偶尔还能哄得那老板送一点小玩意儿。 让他惊讶的另一件事是,途中遇见的不少出来走走的权贵人家的目光都会落在言舟身上,那其中,惊讶居多。 临近午时,江淮景刚想找人问问路,他一抬头才注意到,言舟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带到清喻楼了。 “话说江师兄那位故友,是何人?” 一边进清喻楼,言舟一边扭头问江淮景。 “阙家大公子,阙云骁。” 闻此,言舟脚步顿了顿。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刚刚还故意略过了阙云骁没说呢,这会儿又碰上了。 也正是这一下停顿,言舟被人撞了一下,好在江淮景反应快扶住了他。 在这人来人往的地儿摔了,事儿可就大了。 “……拉着我的袖子走。” 言舟乖乖点了点头,伸手揪住江淮景的衣袖。 到二楼见到阙云骁时,言舟和他对视了一下,而后又移开目光。 “云骁,这位是我师弟。”江淮景说完又低下头向言舟介绍道,“他便是我说的旧友了。” “白及院副院长座下弟子,言舟,”已经是今日不知第几次说这句话了,言舟有些麻木的抱拳拱手,“幸识。” “姓阙,名云骁,幸识幸识。”阙云骁也站起身回礼,而后连忙招呼道,“坐坐。” 重新坐下时,阙云骁才发现,手边那块晶石正发着淡淡的光,可细看似乎又只是别的光落在晶石上面,整块晶石依旧是暗淡的。 “听闻你要成驸马了?”江淮景自觉伸手给言舟和自己斟了茶。 “是啊,能被永乐公主看上,实乃三生有幸。”阙云骁说完,又叹了口气,那麻木的神情却好像在说真倒霉。 言舟和江淮景对视了一下,一同在心里同情着阙云骁和永乐公主。 阙云骁的心在谁身上他们不知道,反正永乐公主的心肯定不在阙云骁身上。 两个不相爱的人在一起,相敬如宾,应该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41章 玄晖城(3) “没想到,小友竟也是白发?倒与尊师相似。” 听着阙云骁这话,言舟总觉他在说“最好给个解释”。 言舟:给师父试药试的。 江淮景:? 言舟说完就低头专心吃饭了,大有一副“天塌下来都不抬头”的架势。 言舟又郁闷了,怎么都说他和白泽相像,白泽怎么看都有二十多,他才十四五的模样,差了十岁多,哪里像了。 “……你那坠子。” 一开始江淮景就注意到了,那晶石一直在发着淡淡的光,只是他又不好开口。 “我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对于这方面,她未曾与我说过。”阙云骁说着,近乎有些狼狈的将晶石收起。 言舟默默打量了一番阙云骁。 那块晶石,如果他没记错,应该就是他四姐的。具体的记忆他却想不起来了,只是第一眼看过去时,他就觉得应该是阿姐的。 “不说我,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阙云骁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给江淮景和言舟续茶。 “玄晖城闹瘟疫,正打算与师弟一起去瞧瞧。”江淮景也没兴趣追问下去,顺着阙云骁的话说了下去。 “原来如此,我就说你怎的突然出现在此,还有时间与我约一顿。” 与阙云骁告别之后,言舟拉着江淮景就走,压根不敢再看阙云骁。 总觉得如果他再走的慢一点,阙云骁就要抓着他问晶石的事了。 最好是错觉。 “几时启程?” “今晚,”江淮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坐马车,“直接用传送符。” “也好,坐马车路可不短。”言舟赞同的点了点头。 一想到要坐那么久,连觉都睡不了,还不如御剑飞过去。 “或者,明日早晨?”突然想起言舟今日起得早,来的路上又没怎么合眼,江淮景改口道。 “今晚就可以,早点解决,也好早点回去睡大觉。” “副院大人不会追着你让你修炼吗?”江淮景有些羡慕道。 一想到大长老总追问自己的修炼进度,江淮景就觉得,还不如死外面。 “不会啊,我师父他从来没问过这类问题。” 这人怎么这么不称职。言舟默默在心里吐槽着白泽。 “倒也不错,难怪师弟敢这么直言不讳。” 言舟嘴上说着不困,回到客栈之后却沾床就睡,睡到临近戌时要出发了才被江淮景叫醒。 “我们去哪里……”话才说到一半,言舟打了个哈欠,继而又续道,“在哪里用传送符?” “就在这里,银两我已经付过了。”江淮景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纸,看了一会儿,有点无从下手。 言舟凑过去看了看,又扭头看看江淮景。 “怎么了?是有东西落了?” “…没……” 大长老教过他怎么熟练的绘制符咒阵法,但他没教过如果忘记带笔了要怎么办。 找店家借一支吗? “回去定要好好笑话你一番。”言舟半开玩笑道,一边从江淮景手里拿过符纸,一边咬破指尖,在符纸上绘制传送符咒,到最后一笔时又顿住了,“额…玄晖城在……” “这儿。”江淮景指了指。 言舟应声落下最后一笔。 传送符确实比坐马车方便,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最大的缺点就是,消耗太大了。 江淮景扶着言舟找了家客栈,刚要往那边走,言舟又停了脚步,江淮景回过头,看着他白发化为黑发,无奈道:“今日是第几次化容貌了?不会觉得麻烦吗?” “嗯……考虑不周,当时在京城就不应该化回去的。”言舟有气无力应道。 大抵是因为那瘟疫,店小二全程没和江淮景有接触,就是那房间的钥匙也是放在桌上之后才让江淮景拿走。 “……” 江淮景也没想到对言舟的消耗会这么大,见他这模样,也忍不住有些自责。 “没事,相信我,睡一觉就好了。” “还睡得着?”江淮景哭笑不得。 “好像是睡不着的,但你要睡啊,那我就试着跟着睡了。” “下午也小憩了一会儿,现在不大困,”江淮景找了个凳子坐下,“要不,去了解了解情况?”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官府,请开门。” 江淮景和言舟对视了一下,而后起身过去开门。来的果然是官府的人,后面那人江淮景和言舟都见过的,是太医院的人。 “有人上报说,你们两个染了疫病,请配合。” 言舟叹了口气,江淮景也无奈。 等那太医院的给他俩检查了一遍,确认他俩没有异常了,江淮景才开口:“刚刚没机会说,白及院清胤长老座下弟子,淮景。” 言舟也连忙接上:“白及院副院长座下弟子,言舟。” “原来是白及院的啊,有失远迎,既然如此,两位可到医馆这边落脚。” 江淮景闻言点了点头,回过头看向言舟,见他面色如常,便直接扶着他站起身。 “呃……或许有些冒昧,二位的师父呢?”太医院那人见两人一副随时可以走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 “此行只有我们二人,但您放心,既得以拜入副院长门下,我这师弟实力也不会弱的。” 那人似乎还是有些介意,看了看言舟,又看了看江淮景,勉强点了点头。 “可以说说目前的情况吗?”江淮景只好主动扯开话题。 “看他们的样子,应当是疾风,但又不是所有人都会起红斑。” “或许……是伤寒与疾风并行?”言舟想起在白泽塞给自己看医书时有讲过,多数难治的病都是两病或多病并行。 “没想过这方面。”那人听了也真认真回忆着百姓们的症状。 “具体如何还待我们见过百姓,只是我与师弟资历尚浅,恐怕多处还需仰仗前辈了。” 江淮景这话一出,那人脸色缓和不少,摆了摆手:“哪里哪里,好说好说。” 到了医馆,江淮景和言舟进了安排好的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之后就出来确认了一番医馆内剩余的药材。 “嗯……剩的药不多。”江淮景皱着眉。 他们也根本没带现成的药材,带的还都是用来防止他俩路上遇到什么危险的药粉,根本没有能治病的。 “此地往北走,有一处山林,里面有不少草药。” “不早说,怎么不去那边找找?”言舟说着将抽屉推回去,末了按了按眉心。 “先前是能去的,但如今,那里被妖族占领了,我们这些小百姓哪里敢去啊,一不小心就要丧命了!” 第42章 重遇 “先前是能去的,但如今,那里被妖族占领了,我们这些小百姓哪里敢去啊,一不小心就要丧命了!” 瞧着那人害怕的模样,江淮景摇了摇头,又扭头看向旁边的官兵。 “我们也去不了啊,光想想那些妖物就叫人害怕。” 言舟也无奈叹了口气,按了按太阳穴,继而开口道:“那不然,我明日去那儿看看,找些药材回来。” “你刚用完传送符,身体哪里吃得消。”江淮景连忙反对。 “是啊是啊,这位小公子脸色好差的样子。”太医院那人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江淮景的话。 “不要紧的,百姓重要。” “这样,明日我先去探探路,你在这休息一日,论医术和符咒方面我是不如你的,但除妖驱魔的本领我还是拿得出手的,放心,不会有事的。” 言舟听了也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他需要足够的精力去应付、熟悉新化人形的妖族,让江淮景先去那边看看,也不需担心什么。 虽然江淮景主修的是这方面的内容,但就他以往见到的处理方式来看,除非是必要的,江淮景一般不会主动伤害妖族。 至于“必要”的范围,大概就是妖不伤人,他不伤妖? 说话间,江淮景已经将缺少的药材记下来了。 “明日还要麻烦官府,将患病的百姓集中在一处,让他们暂时住在那儿。”江淮景一边说着,一边抖了抖纸张。 “除了客栈,还有哪儿有这么多房间让他们住啊。” “那就客栈。”言舟说着拿过江淮景手里的纸,看了两眼,又抓起笔改了改。 “我们也想过这样的法子,但人实在多,又没那么多银子支付他们入住。”那人说着有些泄气的垂下头。 言舟闻言停了笔,扭头看向江淮景,见人也无奈的样子,不由跟着皱了眉。 “倒有些难办了,先这样,明日我去那山林里看看,言舟你休息之余,尽量协调一下?” “也只能如此了。”言舟说着伸了个懒腰,而后自觉将药单收入袖中。 沐浴过后,言舟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传来阵阵虫鸣蛙叫,更是扰的他心烦意乱。 想起临走时白泽给了他一块传声石,起身摸索着重新点上灯,将那块传声石翻了出来,放在桌上,自己坐在桌前,看着那传声石,言舟自己在心里模拟着与白泽的对话。 想着白泽问他:“乖徒,进展如何?” 随后他将所有不顺都说给白泽听,而那边的白泽温笑着听完,再给出建议。 想着想着,睡意便涌了上来,就那样趴在桌上睡着了。 半夜醒来时整个手臂都麻了,言舟整个人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的,看了看已经燃得只剩残根的烛火,又看了看桌上的传声石。 “真是的……居然睡着了……”言舟一边揉揉肩膀,一边小声嘀咕。 “看你睡得那么香,为师都没敢叫你。” 听着熟悉的声音入耳,言舟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拍了拍脑袋,确定自己已经睡醒了。静了一会儿,果然没再听到什么声音了。 “师父他老人家总不能这地方都跟来了……真是睡糊涂了。”言舟摇了摇头,将传声石放到床头的小桌子上,自己一股脑钻进被窝里去。 “为师确实没跟过去,但乖徒,你是不是忘了这传声石了?” 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言舟愣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 他似乎在半梦半醒时将传声石打开了! “师…师父?”言舟试探性叫道。 “乖徒儿终于反应过来了?”那头的人轻笑了一下,温润好听的嗓音撩得人耳根子发烫。 “这…这不是刚睡醒……”言舟底气不足。 “也是,时候不早了,乖徒早些睡。” 这句话说完,那边就彻底没声音了。 想着那答非所问的话,言舟翻了个身,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抛之脑后。 翌日醒来时,医馆挤满了人,言舟也没工夫再去想昨天和白泽的对话,跟着太医院的人忙活了起来。 结果没多久,就因没吃早膳胃疼,不得不停下。 “来小伙子。” 言舟闻言抬起头,只见来人是一位老奶奶,不免些许诧异。 “这红豆粥啊,是医馆的小兄弟煮的,他让我送过来的,这食盒从他给我时就是合着的,我也没打开过,你可以放心吃。” 看她慌慌张张解释的样子,言舟强打起精神,道:“奶奶,方便问您些事吗?” “唉,你问。” 言舟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粥端出来,低头喝了两口,胃总算好受些了,这才再次开口:“奶奶,你是否也染了此次疫病?” “我也没跑掉啊,前阵子,身上起了红斑,可吓人了,”说到这,她又抹了抹眼泪,“我的儿子和孙子就是这样走的,我那孙子才十三四岁啊,和你差不多大。” “那您这次来医馆是为了?” “抓些治伤寒的药,医馆那小伙子说我是伤寒。” 碗里的粥还剩大半,而胃也没太疼了,言舟将碗放下,从袖中摸出一张薄布。 “方便让我给您把把脉吗?” “好。”她点了点头,在言舟对面坐下,而后将手递过去。 言舟把薄布盖在人手上,隔着薄布为人把脉。 良久,言舟皱了皱眉。 看脉象,确实是伤寒,末了,他又问了几句,也确确实实是伤寒的症状。 “容老婆子啰嗦两句,小伙子是哪儿的人啊?先前从未见过,莫说我孙子了,我儿子在你这个年纪都还什么也不会。” “白及院,言舟。”言舟取下薄布,浅笑应道,继而又补充,“疾风之症尚未退全,原先抓的药可还有?” “没有了,不过药方还在,医馆那小伙子说药材不够了,要过两日。” 老奶奶一边说着,一边将药方拿出来递给言舟。 听到了他们二人的对话,旁边的人也插嘴道: “半个月前就这么说了,也没见得把药补上了。” “对啊对啊,每回都说,再等两日,等来等去,半个月都过去了。” “我看呐,是他们根本不把我们的命看在眼里。” “外头来的,没一个好东西,私吞药材,害死人。” 第43章 过往 “我看呐,是他们根本不把我们的命看在眼里。” “外头来的,没一个好东西,私吞药材,害死人。” “先前送到仙盟的信也是,他们根本不管。” “就是糊涂了,就应该送到白及院去,白及院才愿意管我们。” “白及院那边也送了,但是路啊,远着呢。” “啊……也不知能不能活着等到白及院的人。” …… 听他们越说越激动,言舟又看了眼药方,不知是不是他记错了,里头似乎有两味药的量不对。 太医院来的那些人怕不是刚接触医术就被调过来了? 正当言舟思虑之时,里头就传来吵闹声。 “你这药都拖了半个月了,只有你们还没染上疫病了,难道不是你们私吞了药材吗!” “这位哥别激动,药材过两日就有了,真的。” …… 言舟有点心累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拨开人群往医馆里走去,在角落的桌上抓了只笔,低头改了下原先看着怪的两味药,然后又一边说“等会儿再吵,我先过一下”,一边再次拨开人群,拿着药方到老奶奶面前。 “玄晖城内可还有别的医馆?问问能否抓到这些药,”言舟说着将药方递到老奶奶手里,一边嘱咐道,“切记,按药方上的抓,不能多也不能少,共三副,一日一副,用膳后喝。” 众人这才注意到言舟,刚刚的闹剧也以一句“你最好真的两日后拿的出药材”结束了。 “你这小娃娃,说得一本正经,是真的吗?” “才十四五岁的样子,不会是在闹着玩?” 听着打趣声,言舟轻哼一声,背着手学着白泽的样子,慢悠悠走进医馆。 “当然是真的,我以我师父的名誉担保。” “你师父?你师父是谁啊。” “我师父?咳咳,可别惊讶,”言舟清了清嗓子,而后骄傲道,“我师父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白泽大人。” 玄晖城,白泽之前也到过,那时正是闹洪涝的时候,白泽顺手还救下了几个孩子。 后来白泽离开没多久,人们就找到了挖渠引水的地方,而那块地方,人们挖时总能感受到与白泽相近的气息。 人们便一直相信是白泽救了他们,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几百年,玄晖城的样貌也变了又变。 只是那时的玄晖城,还没有名字,甚至连城都称不上。 洪涝过了三年之后,出了一位榜眼,不过二十二的年纪,便有此才学,这才引来了天子的目光,继而便有了玄晖城。 若回头去问白泽,恐怕他自己都不记得这事了。言舟暗自思忖着。 “白泽大人?我听我老爹提过,白泽大人一身白袍,明明踏过水地,衣袍仍不沾半分水迹。” “是啊是啊,我娘也提过,看他的样子,也确实和我娘说的白泽大人相似。” “这位大哥哥一身白衣,也与画卷上那位大哥哥很像呢。” …… 看着他们越说越邪乎,言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既然都说是白泽大人的徒弟了,言舟只好认命的给他们一个个对药方,一直忙到午时,才送走一半的人。 “小公子好厉害,倒显得我们没用了……” “没有,要是你们没写药方,我一时也想不起具体要抓哪些药。”言舟挠了挠头,提笔写下疾风和伤寒的药方,再让他们自己看。 “原是药的量不对。” “是我们疏忽,院长也曾说过,药不能多。” “是药三分毒,也幸亏多的那两味药还没到毒的地步。”一想到万一因为药闹出人命,言舟就觉后怕,抬手又按了按眉心。 那一声“白泽大人”就像定心丸一般,后面来的人明显镇定了不少。 临近酉正了,言舟才看见江淮景回来,刚拿起笔又放下,连忙起身去接过他的背筐。 “如何?今日一日都没见到你,我都准备出去找你了。” “来往费了点劲,那里的妖还是刚学会化人形,几乎没有攻击性,甚至有点胆小。” 听着江淮景说,言舟一边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后者接过,喝了两口,停了停,又续道: “师弟过两日去采药的话,可以放心去,但不确定会不会有魔族的,万事还需小心。” 原以为起先江淮景说的后面再让他去采药是哄着他的,倒没想到江淮景主动提了这话。 “今日医馆如何?” 言舟依言将两副药方递过去。 “这是伤寒和疾风的药方,长时间仍没有成效是因为药抓的量不对,明日若还有人来问药,可以照着修改。” 看言舟有点不放心的样子,江淮景揉了揉言舟的头。 “你师兄我还是懂些的,不用担心。” “好…好……明日,可能还需江师兄去和他们沟通……住客栈的事。”言舟有点底气不足,明天江淮景要面对的事比他今天的要累得多。 “放心放心。”江淮景说着低头转了转杯盏,轻抿了一口水,蹙了蹙眉。 “怎么了?”言舟有些疑惑。 “这水,你放了药粉吗?” 在白及院时每到换季,膳食堂的水都会放些药粉,以预防学子染病。 即使不慎染疾,院中随便一个先生都能勉强帮忙看看,虽然更多的还是直接找大长老和二长老。 “没,我没放啊。” 听着这话,江淮景立刻将杯盏放下,言舟也意识到哪里不对,跟着紧张起来:“江、江师兄,你现在可会觉得哪里不适?” “别紧张,是我放的,为了预防伤寒,这是我们最后一副药粉了。” 听那人解释,言舟和江淮景才放松下来。 说来也能理解,就算是白及院,也是会第一时间保护院中之人,再去帮助外面的人。 “来吃饭了。” 几人应声往后院去,一张小桌子,上面是四道菜和一道汤,招呼他们过来的那人有些不好意思: “银钱紧张,只能吃这些了。” “没事,我们平时在白及院也这么吃。” 江淮景点了点头。本来还在发愁重油的菜自己会吃不惯,仍是那么清淡反而让他放心。 第44章 离城 太阳刚冒出头,言舟就已离开医馆,偌大的街道上只有他一人。 言舟一边往北边走,一边时刻注意着周围,确定身后没人跟着了,他往林中走去,没再隐藏自己的狐耳和尾巴,就是相貌都化回了原先的模样。 突然高了那么多,言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莫名有点恍惚。 良久,总算适应过来,他往深处走去,一边注意着路边有没有需要的草药。 身边不同的气息越来越多,言舟停了脚步,无奈摊手。 “便没必要再躲了,都跟了一路了。”言舟停下脚步,回过身看着身后一大群跟着自己却没敢化人形的小家伙们。 倒显得他是个除妖师似的。 “你……你是什么妖?为什么我们没见过你?”打头的小兔子似乎很好奇言舟。 “这就是倾玉大人说过的,呃……”一边的小鹿说到一半就卡住了。 “是狐狸。”枝头上的一只鸟儿补充道。 “你们刚刚说的倾玉大人是……”注意到刚刚它们交谈到“倾玉”二字时,神情中尽是尊敬与敬畏,言舟问道。 “她是带领我们寻找同伴的。”小鹿积极回答道。 “嘘,别说太多了!”又一只小鸟飞来,停在了那只鹿的角上。 “对啊,万一那是人类假扮的呢,倾玉大人不就危险了!”枝头的那只小鸟也跟着叫唤。 “你真的是狐狸吗?” 紧接着,那只小兔化出人形,白色的毛茸茸的兔耳朵垂在头发上颇为明显,红色的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言舟。 “当然是了。” “倾玉大人的记录里没有狐狸,也就是说……” “你是外面来的?是被昨天那个除妖师捉过来的吗?” “可是他身上没有镇妖符的残余法力。” 听着他们的对话,言舟大概猜到,至少玄晖城这里,还没有狐族化形。 “我啊,我七年前…甚至更久之前就已经化形了。” 这话一出,那些小家伙瞬间又不出声了,只是呆呆望着言舟。 “所以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妖族七年前真的……”那只小兔红了眼眶,没说下去。 “很可惜,我孤立无援,断了狐尾,也丢了记忆,我不记得当年发生的事情了。”言舟叹了口气,些许落寞道。 “我曾见过北方那破败的狐族领域,那时还有一位白衣人在里面走动,似是在寻找什么。”停在鹿角上的小鸟说道。 “我也看见了,我刚刚还以为是同个人呢。”枝头上的小鸟插嘴道。 和他相似?言舟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白泽,如今也只有白泽会去那边了。 他说过会想办法证明妖族的清白,他说过他会护着他,他以为是说着玩的,他以为只是一时兴起。 也就是说,这三年他隔三差五的失踪一次,甚至有一回一走就是一年,是为了收集证据? “你来这里是为了采草药吗?” 言舟点了点头,收敛心绪,也盘算好回去怎么问白泽。 “我知道哪里还有,你可以跟我来。” “不,不用了,外面这些就可以了,过于靠近你们的领域的草药会带上你们的气息,对凡胎肉体会有一定伤害。”言舟说着往旁边挪了一步,“就此别过。” 虽说是与他们告别了,但有几个小家伙远远跟着,言舟停,它们也停,也不靠近。 临近午时,言舟也采够了草药,这会儿却下起了小雨,言舟拍拍衣褶,刚要往林外走。 箭矢破空的声音夹杂在雨声里,言舟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凝聚着妖力的箭矢生生击穿了旁边树干,言舟扬了扬眉。 “嗯?” 等他回过头时,只能看见一个娇小的背影,虽离得远,那一身傲气仍叫人无法忽视。 这是把他当成…外来者了? 言舟无奈暗叹了口气,隐去狐耳和尾巴,再将相貌化回原先的少年模样,这才往外走去。 才离开林子没多久,雨势突然大了许多,等言舟半路碰到急匆匆赶来的江淮景时,浑身已经湿透了,颇为狼狈。 “哎呦,怎么搞成这样,快去换衣服。” 等言舟收拾好自己出来时,还没等他说话,江淮景就先塞了一碗姜汤给他。 “哎呦,头发记得擦干,小心头疼。” 言舟没应,只是放下碗,用披在肩上的厚布帛简单擦了擦,末了,端起碗轻轻抿了一口姜汤。 对于姜,言舟并不喜欢,味道对他来说太重了些,但热汤和姜带来的暖暖的感觉他却是喜欢的。 这回的,与其说是汤,其实也只是放了些姜进去煮,并没有加别的东西。 也正常,医馆比他想象中还要穷。 “草药如何?”言舟皱了皱眉,忍下对姜味的排斥。 “已经洗好了,就等雨停了拿去晒晒了。” 言舟应言看了眼正在捡草药的两人,仰头把剩下的姜汤喝完,而后直接用神力把头发烘干,也加入他们分拣草药去了。 “这些……” 言舟带回来的有满满一背筐,再加上昨天江淮景顺路带回来的大半筐,怎么看都不够用,也不知到时会缺哪味药,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应当是够了,先这样,更何况,还有别的医馆药房能抓药。”江淮景适时开口安慰几人 只要他们不出现缺斤少两的问题。 “小兄弟应该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剩下的有我们。” 听他们这么一说,言舟还真觉得有些疲倦。 按理说就这么走一段路和淋一场雨,他不会这样的。 但他却没心思再深究,点点头就转身回房间去了。 “……” 看着床头的传声石,言舟将它捧在手心,而后侧躺在床上,往里头输了些妖力,看着它闪了一下光,这会儿言舟却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了。 “白泽?”言舟选择惹一下自家师父。 “嗯?怎么了?”那头的白泽却不恼,反而温和回应。 “怎么每次你都这么快能接上话?你不会是一整天都拿着这石头?” 言舟说着试想了一下,干什么事手边都放着一块石头的白泽,怎么想怎么好笑。 当然他也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45章 返院(1) 房中静谧异常,言舟坐在桌边,久久不能回神。 “乖徒怎么知道为师想你了?” 白泽刚刚是这么说的。 那半分正经意思都没有的答话,言舟甚至能想象出白泽说这话时的表情。 他自己也知道当不得真,但真听到白泽说想他时,又忍不住呼吸一滞。 “太轻佻了……”言舟忍不住小声喃喃道。 “是吗?那——” 那头的白泽拉长了尾音,又静了一会儿,言舟没接话,静静等着白泽的下文。 “等你回来我再说。” 轻笑声入耳,而这会儿的话语听着却正经了不少。 “师父…在外面吗?”言舟颇不自然的扯开话题,支着头望着桌上的传声石,阖了阖眸。 刚刚言舟就听到了,白泽那边有风声。 “没有,白及院这边起风了。” 听白泽这么说,言舟也不好追问,他知道,白泽要是真的想瞒着他,他怎么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那你呢?可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了?” “因为……我想师父了。”言舟支着头,刚说完就不争气的打了个喷嚏,几乎同时,外面响了一声响雷。 言舟直接被吓得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小、小心点,”那头的白泽似乎有些慌张,停了好一会儿,他又续言,“别怕,为师在,只是打雷而已。” “我…我才不怕……”言舟狼狈起身,嘴上这么说,实际自己又怕得浑身发抖。 “师、师弟?” 看着推门而入的江淮景,言舟连忙坐回去,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你…刚刚……” 江淮景犹犹豫豫的,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房间内,看到桌上的传声石才舒了口气。 “在和副院大人说话?那我过会儿再来。” 江淮景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 言舟看了眼门口,又站起身理了理衣服,那头的白泽也不知道在干嘛,也没搭话。 “师父?” “嗯?现在又改口叫师父了?” 听他这么说,言舟吐了吐舌头,风裹着雨丝吹入窗,末了,言舟又毫无防备打了两个喷嚏。 “着凉了?” “大抵是…我刚从外面回来,还……”言舟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关窗,话到一半又生生咽下。 这让白泽知道,不得狠狠数落自己一番? 不能说!坚决不能说! “还淋了雨?是为了城中瘟疫一事?” 虽然对于白泽什么猜得准这件事言舟已经见怪不怪了,但真的被戳穿时,言舟下意识想否认,关窗的动作也顿了顿。 “…是……” 最后,言舟还是硬着头皮应下了。 那头的白泽又静了,只有呼呼的风声传来,半晌,他听见白泽叹了口气,而后是微不可察的重物落地的闷响。 “药粉什么的,你自己能分辨,照顾好自己,为师等着你回来。” 言舟没接话,他现在满心都是刚刚传来的一声闷响,他总觉得白泽在骗他。 思来想去,言舟还是开口问了: “你,你到底在哪里?” “……白狐领域。” 终于听到白泽说真话,言舟没有松口气,而是皱紧了眉。 “你去那里做什么?” “为了些…必要的证据。”白泽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密密麻麻朝自己射来的箭矢,抬手朝虚空握拳,再松手。 那些箭矢瞬间破碎,再从半空中坠落。 “这个时辰,乖徒也该去用午膳了?记得按时服药,小心染了风寒。” 白泽留下这一句话便主动切断了传声石的联系,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看着远处朝自己走来的小女孩。 而她身后,是无数怨念化作的“人”——是那夜白泽亲手一个个处死的,白狐一族的人。 “程苒,弑神可是重罪。” “那又如何,你不会忘了,你们九重天追了我多久?”程苒并不怕九重天的规矩,一步步逼近白泽。 “当年是你诛杀了这一族,如今又喊着要证明白狐一族的清白回来,白泽大人,你这算不算,自己打自己的脸呢?” 距离白泽还有数十步时,那些怨念却怎么也不敢靠近,只是在他周围绕圈子。 “那你又觉得,你此行,有几分把握到手?”白泽挑了挑眉,扬唇浅笑道。 “不说十分,八九分还是有的。” 白泽没说话,只是耸了耸肩,而随着他的动作,本藏在衣服下晶石也露了出来,那些怨念瞬间散去的一大半。 感受到熟悉的妖力,就连晶石都送给他了,至少能证明,他们族中的少主,还好好的,甚至妖力还有所增长。 白泽所言真假,并不重要,他们多数只盼着这四年都没见到的少主还平安。 “现在呢?”白泽说着,将缠在腰间的软剑抽出,换成他一步步逼近程苒。 余下的怨念本还勉强隔开白泽和程苒,白泽一动,他们就飞快往两边散去。 或许是有人垫后,又或许是真觉得自己能得手,程苒也不多废话,主动向白泽甩去几枚银针。 程苒实力并不算弱,白泽本身身上又还有伤,再加上有那些怨念的干扰,竟真与白泽打得有来有回。 “够了程苒,回来。” 那熟悉的声音传来,白泽挥剑给她腹部来了一下,而程苒生生接了一剑后,扭头逃走了。 远处山崖上,熟悉的身影站立在那,而一眨眼的功夫又消失不见了。 白泽望着那身影刚刚所在的方向,半晌,他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收起软剑,又在白狐领域内转了一圈。 他看见了许多——尤其是北边那山洞内的壁画,里面记录着白狐一族为迎接新生要举行的仪式。 领域内大部分房屋都还完好无损,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言舟的家。 站在门口犹豫许久,他还是推门进去了。 “打扰了……” 他如此低声道。 屋子很大,一共建了四层,言舟的房间在最高层,风景是极好的——若是曾经的白狐领域的话。 窗边的桌角上,歪歪扭扭刻着“长大了,我也要将晶石赠予心许之人,不论对方是人还是妖,亦或是天上的神仙” 那行字下面还有一句“不过神仙应该看不上我” 桌上是蒙了厚厚的一层灰的竹简,白泽伸手将竹简拿起,吹去上面的灰。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是言舟还未写完的“今日”,字迹停留在了“阿娘今晚做了好吃的鱼,我” 白泽愣了好一会儿,皱着眉抬头,桌旁那靠墙的书架上都是相似的竹简,白泽将这些竹简一个个拿下来都看了一遍。 里面都是歪歪扭扭的字,记录着言舟的生活与成长,有落寞,亦有欢喜。 等白泽看完时,阳光已沉下一半,橘红的光落在白泽身上,白泽抬头看了看窗外,深吸了口气,将最后一卷竹简放回去,又从袖中摸出一道符纸,临走之时将符纸贴在了言舟的房间门上。 他走时的步子沉重了许多,那些他未曾参与的过去,是言舟这一生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而他,也不过是透过这些字,窥探那些过往。 第46章 返院(2) 又逢雨天,今已临近秋末,而玄晖城地处江南,并不太冷。 言舟坐在桌前,支着头,望着门外的雨帘出了神。 言舟怕冷,即便是这样的天气,他也需要时常披着一张薄薄的毯子。 “师弟?” 杯盏被人放到桌角,言舟应声回过神,道了声“谢谢”才伸手拿过。 “再多半个月,就能回去了。”江淮景舒了口气,本欲倚在桌边,末了又些许生硬的收回手,说完低首抿了口茶。 “辛苦了。” 言舟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这两个月,江淮景和言舟多数时候都没怎么睡,白日忙着,夜里还要检查药材、药方,若药材不够了,第二天又要去采。 看着对方眼底的乌青,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笑。 是了,都辛苦了。 “这两天,没腰疼?”言舟转了转手中杯盏,开口问道。 “若是不搬重物的话……但现在下雨,我自己也分不清是腿疼还是腰疼了。”江淮景摇了摇头,无奈道。 江淮景的腰和腿在入白及院之前就落了病,只是,那时都没太在意,江淮景自己也为了母亲他们少操心,强行忍了不适。 直到大长老发现了不对劲,给他调理了一下,才不至于影响平日的生活。 大长老其实已经给他治好了七八成了,只是来到玄晖城,突然忙得那样厉害,旧疾这才复发。 “那你还干站着,回屋躺着啊。”言舟说着就站起身要去关窗。 “没什么大碍。” 喏,太医院的人在这,言舟又懂些。所以复发当晚就被他们发现了,晚膳还没来得及吃就被言舟摁在床上强行扎了几针。 “今天应当不会有人来,你完全可以放松些。”言舟说着探出头看了看门外,不出预料,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 “这不是看你在这发呆,我过来问问,又在想什么。” 言舟却摇了摇头,伸手解下束着头发的发带,任由长发散下。 他更多的还是在意白泽,上次与白泽说话还是刚来到玄晖城那会儿。 必要的证据?是什么?他一族能有什么证据? “我猜猜,在想副院大人?” “倒也不全是,好了,快回屋躺着去。”言舟说着合上门,回过身推着江淮景往房间走去。 玄晖城的情况比预料中好得多,江淮景说的半个月都是保守估计了,才过了五六日,太医院的几个医者便告诉他们这次瘟疫控制住了。 “这么说,我们能先回去了?”言舟说着看了眼刚刚被自己扶着过来的江淮景。 “是啊,你们可以先回去了。”为首那医者点了点头。 “也麻烦你们顺道同陛下说一声。” “那你们呢?”江淮景自觉无视言舟的目光,略僵硬的别过脸去。 “我们在这里再等一段时间,将药方分给其他医馆,还有些身子不大好的百姓需要再多检查检查。” “……” 江淮景和言舟几乎同步陷入沉思。 本不该这么揣测他人,但只怕万一他们走了之后,出了些“意外”,欺君之罪可就落到他们头上了。 “在外,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 这话是某次和大长老的单独谈话时,大长老跟江淮景说的。 “药方还有吗,想来白及院似乎没有录入过这类疫病的药方,我顺路带回去。”言舟说着顺手摁住江淮景的肩膀。 就算言舟没这个动作,江淮景也能理解他的意思。 若他们有迂回的意思,那便好歹也要与他们一道回去。 白及院就好像是属于百姓们的太医院,每年除了送进来求学的学子,还有不少前来寻医问药的人。 若闹出些事,难免要影响到白及院的名声。真要处理起来,也会麻烦很多。 “有。” 见为首那人去翻药方,两人暗自松了口气。接过药方后,言舟垂眸大致看了两眼,顺势再递给江淮景。 “多谢。” 言舟道谢的功夫,江淮景就看过了药方,见上面的药材都无误,江淮景顺手将药方收好。 “几时启程?” “不急,院中也无要事。”江淮景说着站起身,稍稍理了理衣摆。 见江淮景不动声色的将手放在腰上,言舟无奈摇了摇头。 “没有要事也早点回去,我可治不好你这腰。”言舟没等他们接话,说完就直接将江淮景往房间推。 “好好好,早些回去。”江淮景如此无奈应道。 回到房间,江淮景顺手把门合上,言舟也颇自觉在桌前坐下,注意到桌上那挂着粉色剑穗的长剑,扬了扬眉,扭头看向江淮景。 “江师兄会想沈师兄吗?” “想他做什么?我还是担心担心我的结业测试好了。”江淮景说着伸手将亦瑶从桌上拿下去。 “是吗。”言舟瞧了眼江淮景,末了抱臂摇头,“不信。” “……” 江淮景停了动作,回过头与言舟对视片刻,随即也摇了摇头。 “我师父说,当你想念一个人时,你的某些习惯,会被那个人同化。” 面对言舟这话,江淮景没接,只是勾了勾嘴角,些许勉强的笑了笑。 细细想来,也确如此,他现在慢慢和沈子聿一样更相信自己的力量,更相信事在人为。他平日习惯将佩剑倚在窗边,如今他与沈子聿一样,总会顺手横放在常坐的位置前。 “明早走?”言舟又问。 “对,明早,离开医馆。” 翌日两人醒来时,医馆里其他人都还没醒,临出门时,言舟扭头看了一眼门内,顺手将符纸歪歪贴在窗上。 拐了弯,见江淮景正好和车夫说完话,言舟加快了些脚步走近去,仰头看向他: “去哪吃早膳?” “我看那边有店,可以去看看,师弟有什么忌口吗?”江淮景朝车夫挥了挥手,任其将东西搬上马车,自己负手浅笑低首应道。 “除去辣食,其他都可以。”言舟停下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襟,确定衣襟没弄乱才开口应江淮景的话。 两人走进店门时,那儿的伙计似乎刚摆好桌,两人一人要了一碗面,端菜的伙计认出了两人,颇熟络的与两人搭话。 言舟没接两句,只是低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吃面,末了,江淮景也颇无奈示意伙计可以先去忙。 言舟只吃了小半碗和两口汤就停了筷子,对他来说,这家的面不太好吃,他有点吃不下去。 “吃饱了吗?” 江淮景也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抬头关切问道。 言舟只是点了点头,站起身去付过银两后跟着江淮景出去了。 两人在玄晖城一直停留到酉时才找马车离开。 这回离开白及院长达两个月,忙来忙去也搞得两人身心俱疲,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两句,其余时间几乎都在浅睡。 赶了两天,两人还是选择找个客栈落脚直接用传送符。 “真是白费银两。” 言舟无奈摇头摸符纸。 江淮景也赞同点头。 第47章 返院(3) 不偏不倚的,两人的落脚点正好在集市中,但幸好是在子时,周围没人,不然保不准要吓到人,搞不好白及院的名声还会被搞坏。 念此,江淮景无奈叹了口气,一扭头就见言舟吐了口血随后无力倒地,吓得他一边喊言舟,一边扶起他。 “太勉强了,我就说应该我来。”江淮景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言舟往附近的客栈走去。 言舟没接话,只是跟着江淮景往客栈走。 奇了怪了,休息了那么久,不应该还没恢复到使用传送符的程度。刚刚他运气时,似乎是有一股力量在他体内逆行,这才导致了刚刚那一幕。 临踏进客栈,言舟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勉强站稳身形,江淮景回过头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只是无奈说了句“爱逞强”。 “小二,两间房。”江淮景走在前头,说着将银两递上,“最好是偏角落些的,我与师弟不喜被打搅。” “好勒,二位客官,里边请。”小二收过银两,引着两人往楼上走去。 两人的房间在长廊尽头,江淮景担心言舟,刻意稍放慢了脚步,一边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言舟。 只不过言舟始终微垂着眸,一言不发。 小二走后,言舟腿一软,几乎是跌坐在床上的,他低着头,努力克制着不适。 刚刚在路上他就感觉到了,是白泽给的神力在与他体内的妖力相斥,虽然只是一小股,但他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勉强稳住。 这个时候气息紊乱,保不准会出什么事。 “江师兄,这回恐怕需要你进宫的。”言舟勉力抬头说道。 现在他就是一呼一吸都是痛的。 “我也正有此打算,京城的修炼者也不少,你尽量少与他们接触。”江淮景点了点头,末了转身要走,而后又回过头,“夜里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喊我。” 看他那不放心的模样,言舟莫名觉得此时的江淮景就像一位老母亲叮嘱生病的孩子。 “知道了。”言舟如此应道。 江淮景走后,言舟盘腿打坐好,阖眸调息,也试着与那股神力抗衡。不知过了多久,浑身一轻,原本蔓延全身的疼也顷刻间消失了。 那股神力也不再与他的妖力相斥了,但说不通啊,先前他也不是没担心过这类问题,后来白泽说过确认了神力不会与他相斥才放心输过来的。 上一次出现异动还是武林大会那会儿,但微乎其微,言舟都觉得是自己被响雷吓得感知错了。 自白泽输神力给他到现在,期间的异动也不少,但这次尤为严重,难道是与白泽有关? 想来想去也没个结果,言舟起身下床去给油灯添油,刚放下手,脑海中却忽然出现了一道陌生的声音,忽远忽近,他听不真切,只隐隐约约听见“七天”“期限”之类的字眼。 不多时,那声音便消失了。 言舟扭头看向包袱,半晌,他拿着换洗衣物往内间走去,弯腰试了试水温,又好像是在确定水是不是冷的。 有点无意义。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要是去叫小二,难免得跑一趟,言舟干脆用符咒让水温热起来。 懒懒倚在木桶边缘,稍稍仰头,任由木板硌着后颈。 微微发疼的触感,有点上瘾。 翌日言舟醒来时,江淮景已经进宫去了,言舟按了按额角,末了又有些回不过神。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顺手捞起传声石,而后又想起,白泽已经两个月没用这传声石了,或许这会儿他也与他说不上话。 颇郁闷的用过早膳后,言舟就往客栈外走去。 站在繁华的街道上,言舟些许迷茫,抬头看了看前路,又回头看了看后方——没人注意到他。 “公子!” 两道不同的声音几乎重合在一起,言舟愣愣抬头看向声音来源,是站在街道对面被侍从拉住、正朝自己招手的阙云昭。 言舟于是也朝他摆了摆手。 看着阙云昭要往自己这边来,而不远处正有一辆马车过来,还不等他出声提醒,阙云昭就像提前感知到了一样,又收回了迈出的步子,扭头和旁边的侍从说了两句什么。 正好与马车错过。 “先前便听我哥哥说白及院的两位公子来过京城,我还遗憾与你错过了,在京城转了两个月,终于让我逮着你了。”小少年跑过来,轻轻拍了下言舟的肩膀,半开玩笑道。 言语间已经没了初见时的胆怯,多了几分洒脱与自信。 “你也是,来京城也不和我说一声,好歹让你俩住我们府上,省的挤客栈。”阙云昭抱着手臂,打量了一下言舟,目光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你怎么成黑发了?我记得那时见到的你和副院大人一样一头白发。” “就不麻烦了,最迟明日,我与师兄就要回去了。”言舟无奈笑了笑,继而耸了耸肩,“为了方便。” “不能多玩会儿吗?我们可才见了这一面诶,就连我老爹都见了你,只有我现在才见到。”阙云昭说着颇不满的低下头,气得不轻的样子。 “这么想见我,不怕被我打劫?”言舟扬了扬眉,调笑道。 “当然不怕,你自己就会紧张到腿软手抖。”阙云昭掀起眼皮瞥了一眼言舟。 “……”言舟虽不服,末了还是些许不自然地错开目光。 和阙云昭边聊边走,不知不觉的就往皇宫门口走去,言舟停了脚步,正好看见江淮景捧着锦盒迎面走来。 “阙小公子。”江淮景停下步子,稍稍俯身颔首。 “江公子,许久不见。”阙云昭拱手作揖应道,随即又好像想起什么,续道,“府上尚有事,老爹交代我的事我还没办,先行一步,二位下回聊。” 与阙云昭告别后,言舟扭头看向江淮景手中的锦盒,诧异道:“赏赐?” 江淮景点了点头。 “原本是要封位的,但……” 江淮景没再说下去,言舟也懂了。 这要是封个郡王侯爷什么的,那江丞相不直接就知道了院长先前说的是假话,那就不好收场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况江淮景志不在此。 “如何?昨夜休息可好?” 回到客栈放下锦盒,江淮景才有功夫问言舟状况。 说话之余,江淮景忍不住打量了一番言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言舟穿白袍比穿学子服还合适。 “尚可,几时回?”言舟点了点头。 “……午时过后?”江淮景沉吟片刻。 “你的身体吃得消吗?”担心言舟硬撑,江淮景又不放心的补了一句。 “放心,我没问题。” 第48章 返院(4) 日光倾落,带来丝丝暖意。街道间人来人往,叫卖声与交谈声相互重合在一起。 言舟斜倚在窗边,望着楼下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些许出神。 “公子,菜齐了。” 言舟应声回头,原要退下的小二在看见言舟时,又停了脚步,愣愣看着言舟。 “怎么?”言舟回过身,见那小二的目光,疑惑扬了扬眉,要拉开椅子的手也不由顿住。 已经坐下的江淮景也些许不解的看着两人。 “……没什么,公子的相貌与我一位故人相似,这才一时失神,斗胆多嘴一句,公子姓甚名谁?” 那双眸子里有惊恐、有期待,还有几分喜悦。 言舟腿下发软,险些要往后倒去。 半晌,他摇了摇头,随后又道:“不过白及院众多学子之一,姓名不值一提,而且你我只一面之缘,互换姓名便不必了。” “是、是吗,失礼了。”那人说完,逃也似的退出厢房。 看着那人匆匆离去,江淮景扭头看向言舟,后者挪了挪椅子后才坐下。 “那人,你认识?”江淮景稍稍歪了歪身子,凑近言舟身边问道 “……”言舟抬头看了眼江淮景,随后又兀自低头斟茶,杯盏抵在唇边,却一口没喝。 “不想说吗?若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关于你的过去,你可以选择、也有权选择闭口不言。”觉察到言舟的异常,江淮景主动让了步。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在想他叫什么名字……”言舟胡乱找了个借口,急急应道。 就算那是不堪的过去,可自己之前也让江淮景说出了他自己的过去。 就算不堪,他也不能拒绝,这样才公平。 “我先前有一段时间在别人家中……帮忙,便与他相识了,因他的行事风格和说话时的神情,主子们都叫他小二,他本姓杨,偶尔也会有主子叫他‘杨二’。听他说,一开始赐给他的名字是……” 到这里,言舟又卡壳了,他仔细想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并不记得那名字——不止是那人的名字,还有许多事,他都无法想起。 他以为只有狐族相关的事他记忆模糊,毕竟时间那样久了。 见言舟卡壳,江淮景也没开口,等着他的后文。 “……我想不起来。”言舟些许泄气,而后靠在椅背上,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又尽量的回想着。 “想不起来便不想了,你可以去选择避开那些会让你觉得苦恼的事。”江淮景说着起身给言舟续茶。 “……”言舟叹了口气,抬头看看江淮景,又低下头去,“抱歉,那些事,就像断层了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不必感到抱歉,记性不好这种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这种事都记不住,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拿来做什么的。” 记忆里那刻薄的话语与江淮景的话几乎重合在一起,言舟按了按额角,尽量表现得与平常无异。 按平时他对阵法符咒甚至一大段的医书文章他都能过目不忘这件事来看,他的记忆力应当是不差的,至少不会对某件事完全没印象。 “……以后,以后我想起来了,若江师兄还想听,我一定如实相告。”言舟不自觉扣了扣手中筷子。 “好,也不是什么急事,”江淮景将面前的茯苓糕移到言舟面前,“试试,这家的甜糕一直都不错。” “谢、谢谢。”言舟手忙脚乱的帮忙移开其他盘子,期间指节不慎触到了那还滚烫的汤盅,他下意识的想收手,手上却没有躲避,只是等江淮景放下盘子才收手。 见江淮景拿起筷子了,言舟才抬手去拿筷子。 感觉差不多吃饱了,言舟放下筷子,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 “吃好了?”江淮景也放下筷子,看了一眼只剩几块的茯苓糕。 “吃好了。”言舟点了点头。 “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付过银两后,江淮景稍稍提起衣摆,踏出门槛,浅笑着问言舟的意见。 “倒有几样,是想去购几对耳环的。”言舟抬手稍稍隔开挤过来的人,等江淮景走到跟前了才放下手。 “我知道几家店。”江淮景自觉将衣袖递去,示意言舟牵。 “那就麻烦江师兄了。”言舟伸手拉住江淮景的衣袖。 “不麻烦。”江淮景放慢了脚步,尽量避开来往的人。 不多时,终于寻到了那醉月楼,江淮景抬手掀开门帘,悠悠踏入门,刚从内间出来的老板正好也见到了两人。 那人如受惊的小鹿般,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盯着江淮景看了一会儿,而后高声惊叹道:“啊呀!江公子,又见面了,什么时候来京城的?” 这位老板的言语有些许生硬的,言舟扭头看向江淮景,只一瞬,便顺势又移开了目光。 “昨日来的,听我师弟说想购些耳坠,便来你这醉月楼看看。” “近几日确有新的耳坠,小公子是要送给谁的?” 这么一问,言舟陷入了沉思。应该说送师父更合适?可那人既是心许之人,又是尊师。 “嗯……师父说购些新颖东西给他,但我不知怎样的才算新颖。” 那老板立刻兴致勃勃的给言舟介绍了十来样耳饰,只不过他介绍的,言舟总觉得差点意思,具体差在哪里,言舟又说不出来。 言舟抬头看了看老板,又扭头看看江淮景,最后低下头去。 “让他自己看看,你我许久未见,坐下说说话?”江淮景注意到言舟的目光,主动提议道。 “也好,哎呀江公子,你们吃不吃甜糕?还是喝茶?” 言舟有些慌张的摆了摆手,江淮景也摇摇头。 “我们刚从枕簟阁出来,喝点茶便好了。” “哎呀呀,又被他抢了生意啊,真过分。”那老板嘴上这么说,面上半分恼意都没有,手上泡茶的动作也不停。 言舟看了眼坐在桌边的两人,松了口气,挑选耳饰的目光都自然了不少。 挑来挑去,言舟的目光落在角落那对赤色珠玑耳坠上,小小的珠玑打磨的很光滑,下面还挂着一根又细又长的羽毛。 “如何?有看中的吗?”江淮景端着另一杯没喝过的茶站起身走到言舟身边,再将茶递过去。 言舟指了指角落那对挂着羽毛的耳坠。 “这对啊,只要这一对吗?小公子可要给自己购一对?”那老板注意到言舟耳上的环痕,一边找锦盒,一边问道。 言舟摇了摇头,接过江淮景递来的杯盏,低头抿了一口。 “需要去别家再看看吗?” “不用了,这一对便好了。” 那老板将锦盒递给言舟,后者接过锦盒,打量了一番手中锦盒。 “晚些便回白及院了,就不多叨扰了。”江淮景将言舟手边空了的杯盏递回给那老板,言毕理了理衣袖。 “啊呀,相见的时光总是过得如此快呢,一路顺风。” 踏出醉月楼,江淮景转头看向言舟,见他似乎拿着有点费劲,主动伸手:“要帮你拿么?” 第49章 醉酒(1) “让一让,让一让。” 后面些许喧闹的声音传来,江淮景刚要带着言舟避开,却觉衣袖被人拉紧了几分,连忙回过身将言舟护在身后。 他不是没见过当街抢人的情况,下落如何,不得而知,他是万万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在身边人身上的。 来人江淮景认得的,是镇国公夫人,前镇国公死于妖族反乱之时,其长子袭承了镇国公一职。 现今这位镇国公夫人待人温和,对待府里人、下人都好得无可挑剔,但有一个毛病,便是只要是她想要的下人,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允许其人离开国公府。 因她冬日允许下人晚起,夏日会带下人一同避暑,甚至有的婢女她都会安排好人家嫁去,因此到她身边的侍从就没有一个是愿意离开她的。 除了三年前一位口才极好的侍从。 从未出现侍从主动离开她的情况,也无人知晓她会如何处理,更无人知晓她是否找回了那位侍从。 江淮景跟着人群退到一边,回过头看向言舟,确认他刚刚没有摔倒之类的。 “没事。”言舟摇了摇头。 “江公子。” 江淮景应声回过头,而后躬身行礼,却一言未发。 “江公子身边这位是?”镇国公夫人看着言舟,挑了挑眉,问道。 “是我师弟。” “白及院副院长座下弟子,”言舟跟着行礼,稍顿了顿,再续言,“言舟。” 不出他所料,镇国公夫人颇诧异的看着他,但他也只是说完往江淮景身后挪了一小步,中途一个目光都没和她对上。 “来京城多久了?”镇国公夫人的目光重新落在江淮景身上。 “昨日刚从玄晖城回来,担心院中,打算今日回去。” “小小年纪能有这想法,是白及院之幸,也是大齐之幸,”镇国公夫人点了点头,目光在言舟身上又停留了一会儿,“还急着去听曲儿,便不与二位多说了。” 镇国公夫人说完领着侍从离开了,临走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叫江淮景也很在意。 看着她离开,江淮景又扭过头看向言舟。 “好像……不太饿。”言舟低下头,主动扯了话头。 “那直接回去?”江淮景建议道。 “也好,早些回去。” 白及院门口的弟子愣愣看着直接用传送符回来的两人,半天反应不过来。 “师兄,你们这次怎么去了那么久?大长老差点要带人去找你们了。” “发生一点小意外。”江淮景无奈耸了耸肩。 “哦对了,二位出示一下玉牌。虽然你们就在面前,但毕竟院规有写。”守门弟子也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说完些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近来院中可有何趣事?”江淮景一面低头去找玉牌,一面开口扯开话题。 “前两日书铭练符时,险些将大长老的眉毛烧了;半个月前二长来新购的几尾小鱼叫副院大人的鹤吃了,但鹤是副院大人的,二长老再生气也只能弊着,那几天他都板着脸,还有……” 听着那人一件件列举,江淮景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模样,忍不住也跟着笑。一扭头便见言舟正盯着手中玉牌发愣,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无形之中,又孤立了身边这位小师弟。 “呐,玉牌。”江淮景打断了面前人的后话,末了略带歉意续言,“今日还有事,我下次再听你说。” 言舟愣了愣、也将玉牌递去、 “不过江师兄一 旦在白及院,整日不是修炼更是温书,真的还有心思听吗?”那弟子看了看两人的玉牌,一边还不忘回应江准景的话。 “啊,总有空闲的时候…。”江淮景心虚移开目光。 “副院大人那处的纹果真好看,雕刻的线也流畅。哪像我们,歪歪扭扭的。” 听着那人抱怨,言舟接过玉牌时顺便低头看了一眼,上面的玉兰花被刻得栩栩如生,一面刻“白泽”一面刻“言舟”。“白泽”那面,那两个字被两道框圈住,框内没有任何纹饰。 “长老们知道了,不得气着?”言舟一边收起玉牌,一边近乎无奈的开口。 “师父她自己也说了呀,江师兄那年的琢玉师是最好的,可惜他不做了,我们这年的,大抵是刚干没多久罢,虽不至于不堪入目,但……”那人没说下去,又叹了口气。 “那我们先进去了,还需向院长递药方。” “快去就让我一个人无聊——“那人摆了摆手,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副院大人近日似乎心情不佳。小师兄小心些。” 聆了这话,言舟虽疑惑为何要“小心”,但还是点了点头。 因两人的东西都还在被车夫送回来的路上,一进白及院就往茶室去。 偌大的白及院中,学子们诵读声整齐而响亮。 站在茶室门口,江淮景抬手叩了叩门,直到门内人答话了方推门而入。 “一切可还顺利?” 看两人行礼,院长笑着摆摆手,示意两人落座。 “一切可都顺利?”院长看着两人,颇为欣慰。 “尚还顺利,这是解决玄晖城瘟疫的药方。”江淮景说着将药方递到院长桌上,末了又补充,“是因为药材抓的量错了几味才导致迟迟没解决,这药方是言舟改的。” 院长接过药方,粗略看了两眼,再看看两人颇为欣慰的笑着点点头。 刚入学时,两人都是相似的胆怯,如惊鹿般对所有事都小心翼翼的,如今两人都沉稳不少,眉目间也多了几分少年人的自信。 “虽然只是一次瘟疫,但此举亦是缓和了玄晖城与官家一直僵持着的关系,做得不错。” 书童将茶端来,分别给三人斟过后,放下茶壶,自觉退了出去。院长端起手边茶盏稍抿了一口,而后方再开口:“在那里都遇到了什么?” 言舟下意识的看向江淮景,而后者似正疑眉回忆着什么。 不知为何,他总觉着,比起回忆,江淮景更像在犹豫着什么。 “玄晖城中,有一处林中出现了妖。”言舟率先开口,说完就低头去端茶。 第50章 醉酒(2) “玄晖城中,有一处地出现了妖。”言舟率先开口,说完就低头去端茶。 同时,他的余光也一直落在江淮景端着茶盏的手上,在他说完时,他注意到江淮景的手极不自然的转了转茶盏。 在犹豫什么?还是因为他抢功了? “说下去。”院长面上笑容不变,点了点头,示意言舟说下去。 “那处的妖没什么恶意瞧着似乎也是刚化形一两年的样子,他们甚至主动帮我寻药材。”言舟补充道。 “或许,人与妖的关系,可以从此处着手改善。”院长的笑意淡下几分,似惋惜又似怀念。 “……”言舟没接话,兀自抿了口茶。 比起人妖和平,他更在意江淮景刚刚莫犹豫与反应。 “玄晖城那儿,似曾有神降临,城中百姓多信奉神界全知者。”江淮景终于再次开口,他说完低头转了转茶盏,又续,“城中衙门,有贪污行为。” 江淮景这话一出,院长的笑容也彻底淡下,面上表情却似在说“预料之中”。 “可有证据?” 江涯景刚要开口,门便被敲响了,三人回过头,书铭从外面将头探进来,目光最后落在院长那里。 “怎么了?” 虽被打断了话,院长脸上却没有愠色,依然温和笑着问道。 “副院大人找小舟,说是有事。”书铭自知打断了重要谈话,便直戳主题。 言舟听了也惊讶,白泽连他几时回院都算到了?还是只是每天都问一遍? “好,去,若还有未说完的,可以择日再来。” 还没等言舟开口,院长便率先开口让言采先走。 “好,弟子告退。”言舟乖顺行礼,而后旋身向门外走去。 “等等。” 刚出门,书铭又伸手拉住言舟。后者疑惑停下步子,看着他小心翼翼关上门,然后贴近自己小声的说:“副院大人近几日似乎心情不佳,记着注意些。” “怎么你们都这么说?”言舟不解。 “都?”书铭也疑惑。 “门口那位师弟也叫我小心些。” “虽然我不知惹副院长人生气会如何,但注意些总比挨罚好。”书钻无奈叹了口气,平日白泽笑眯眯的,看着极好说话。 这段时间,他每回过去帮白泽换药都撞见白泽板着脸,话也很少。 “也罢,多谢了。“言再点了点头转身往住处走去。 离开百及院两三个月,陈设如旧也叫他安心。白玉兰飘落了一地,犹如冬日落雪。 越临门口,言舟便觉心跳越快。推门而入,拾阶而上,扭头便见白泽半倚在窗边,他半阖着眸子,眼角微红面上却仍白智。 他记得,自泽说过,神只身上的伤,一般情况下,愈合速度比人类要慢得多。 “回来了?”白泽仍垂着眸子,却主动向言舟搭了话。 言舟依言停了脚步,惊讶于白泽未卜先知。 “房中有东西,你且去看看。” 虽觉疑惑,但仍照做。言舟推开自己房间的门,里面的陈设有所变动,桌子被移到面向窗外了,书架与桌子并列靠墙,床边设了帷幔。 这样的陈设莫名让言舟熟悉,就好像他曾经在这样的房间中生活了许久许久。 但他没有任何相关记忆。 桌角放着一个锦盒,红绸包裹着盒子,上面用金线绣了数朵山茶花。 言舟打开锦盒,金色锦布上躺着一根金簪、一只指环、一只手镯和一对耳坠。言舟见此,不由愣在原地。 他记得,凡间男子若有心悦女子,会在这些物什择一赠予女子,那白泽这意思是…… 言舟不敢猜。 伸手重新合上锦盒,转身向外走去。 方一出房间门,便见白泽又要再喝,言舟快步走过去,禁步晃,脆声响,杂乱无序。在白泽面前面前停了步子,伸手夺去白泽手中的酒盏,却重心不稳,酒盏被打翻了,酒水湿了两人的衣襟。 “嗯?” 白泽微睁开眼,似仍有些不清醒。浓郁的酒味萦绕在他周身连带着言舟也有些晕晕的。 “师父,饮酒伤身啊。”言舟尽力打起精神,手却不由自主的伸向白泽的脸,指尖稍稍用力,蹭去白泽唇角残余的酒,却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痕。 “……!” 还未来得及收手,便被白泽握住了手腕,言舟一下没反应过来,看着白泽凑近,然后在自己额上,留下炽热的一吻。 “师父,你……你喝醉了。”言舟用另一只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呼吸急促了几分,脸颊也越来越烫。 太狡猾了,事后无论怎么说,都像是徒弟以下犯上,这一刻,他是多想听听白泽的酒后胡言,哪怕只是“胡言”。 “师父身上的伤可好了?” 言舟敛下眸子,扯开话题。 动了本就不该动的心思,受煎熬也是他活该。 “没。”白泽支着头,直勾勾的盯着言舟,一双金眸,似醉非醉,朦胧迷人。 “那你还喝酒?”言舟伸手试探性的碰了碰白泽的衣襟,见他没反应,才大着胆子替他整理好衣襟。 “愁,发愁。”白泽说完叹了口气,摇摇头。 “师弟与书铭都说你心情不好,你……”言舟停了停,斟酌可一下辞措方续言,“徒儿无能,但愿倾囊相助。” 他说完一抬头便见白泽盯着自己,不自觉的愣了。 “没有,情愁而已。”这会儿白泽却故作轻松了,笑意又再深了几分,“乖徒,何时起来?要在为师身上多久?” 听了这话,言舟本慌慌张张要起身,却见到了那双眸子里、比人世间任何他所见过的人都要浓而深的爱意,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情愁,不知师父的情愁与谁有关呢?”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可说都说了,他也就顺势赖在他怀里不起来了。 大抵是受酒气的影响,往日压抑在心底的爱意在此刻汹涌而出,他想知道,白泽那快要溢出的爱意,究竟是不是对他。 “那……” 白泽悠悠抬手,言舟随着他的动作呼吸一滞,他感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他听见白泽很轻很轻的说: “那便有劳徒儿赐教了。” 第51章 醉月(1) 秋雨又落,风声沙沙,树影婆娑。微风入窗,灯影摇曳,带来丝丝寒意。 白泽推门而入,将窗合上,欲隔绝雨与寒,方抬手却见银镖袭面,稍屈指,银镖扭作成团,自半空落下。 再欲寻人,却不见踪影。 白泽不欲追寻,合了窗便转身去添油灯的灯油,光影随之渐显。 言舟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稍转转头,发上簪子的流苏随动作摇晃发出清脆的声音,金簪被些许晦暗的灯光染上了几分神秘。 未几,光亮明了几分,金簪随之熠熠生辉。 后镜中身影渐近,言舟看着他走近、伸手,然后取下自己头上的簪子,看着发缕散下,言舟回过头,却见白泽似有些慌张,簪子都差点没拿稳。 “师父?”言舟有些疑惑看着白泽。 “小心些,簪子尾端可锋利着呢……”白泽说着稍转转手中簪子,尖端向着自己手心方递给言舟。 “对了,我的房间,你改的布置?”言舟接过簪子,而后将它放回铜镜旁,问道。 “是。” 白泽没犹豫,点了点头。 “怎么想到这么改的?”言舟又问。 “……以后,你会用到的。” 言舟仍是不解,他现在都和白泽一起睡了,难不成以后闹矛盾了,和他分开睡用? 正思虑中,余光却瞥见白泽衣袖下的纱布,言舟皱了皱眉。 “你,又有伤瞒着我?”言舟站起身,化了形貌,本相的他与白泽的身形差不多。 白泽虽有惊讶言舟的敏锐,却没有后退,看着他走近。 “原徒儿早已及冠?”白泽弯了眼眸,扯开了话头。 “妖哪有这些东西,自化形起,自己想长什么样便长什么样,有些妖还会男化女相女化男相呢。”言舟一边说着一边拉开白泽的衣袖,层层缠绕的纱布已隐隐渗出些血迹,言舟不由皱了眉。 这到底伤得得有多重啊? “你……”言舟又急又心疼,他看看白泽的胳膊,又看看白泽,一时找不到辞措,良久他才找到辞措,“药膏呢?什么时候的伤了?原先的伤呢?” “药在书房,至于原先的伤——”白泽停了停,复又笑笑,“不如乖徒自己看看?” “你!不要脸!”看着白泽笑意盈盈,言舟思考了一下,最后气结丢下三个字转身往书房走去。 等他拿着药膏和纱布再回来时,白泽正站在窗边,似是在望着窗外发呆。言舟刚想开口,下一刻神力再度与他体内的妖力相斥,剧烈的不适与眩晕袭来,言舟连忙抬手捂住口鼻,生生咽下喉头的腥甜。 正在他纠结着如何解释找补时,不适感却消失了,言舟按了按额角,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嗯?”白泽回过身,却见言舟又化回了少年模样,全当是她为了隐藏身份,便没多说。 “……师父坐好,徒儿给您上药。”言舟见白泽回身,晃了晃手中药膏。 面对言舟灿烂的笑容,白泽心头一软,点头拢袖照做。 解下系带,揭开纱布,言舟这才知道,白泽说的慢是真的极慢,腹上的箭伤仍如三个月前一样,只是现在没有那时那样涌血。 “你……”言舟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去说。 言舟记得,那一箭的力道极大,贯穿了白泽整个腰身,这样的伤放在任何人、妖身上,即使不致命,就是疼都能疼死。 白泽却还顶着这样的伤去了一趟白狐领域。 再看他手臂上的伤,多半是去白狐领域时留下的。 “都这样了,你怎么还去白狐领域?去就算了,也不保护好自己?”记起那时白泽曾说过在白狐领域收集什么证据,言舟追问道,“这三个月你又是如何过来的?为何不回九重天?” “若我回九重天养伤,待我再回来便是百年后了。”白泽伸手自己拿了软布,一点点擦掉伤口上渗出的血水,“何况,天君授予的任务还未完成,我和你不能回去了。” “可是、可是,那么大的九重天,难道没人能代替你吗?” “神只各司其职,如此才算合理,越俎代庖,万万不可。”白泽无奈摇摇头,末了随手将沾了不少血的软布扔回木盆中,清澈的水很快便被染红。 见言舟捧着药膏仍不解的模样,白泽无奈。 “要听故事吗?”白泽将手臂递去,示意言舟上药。 “要!”言舟立刻来了,而后沾了些药膏在手指上,轻轻抹到白泽的伤口上。 先前天界并没有这样的规矩,其一是当时神只并不多,便是能者多劳了,其二那时多数神只都愿意相互帮助。 直到上任天界全知者,借暂代职务之口,偷揽了不少权柄,甚至部分神只在无形之中被架空了权力。 多数神只都需掌管的辖域都只是一小部分。 于是最需帮助的便是记忆神,那人也是从记忆神身上开始的。 记忆之神掌管天界、人界与妖界的记忆,还需将地府饮过孟婆汤的鬼魂遗忘的记忆保存好,再由梦之神借梦境送回给对应的人那儿。 “前辈可需帮助?”那人端着一副纯良无害的笑容问道。 “这恐怕不妥。”前任记忆神面对他的示好,还是有些犹豫的。 “只帮一点小忙也好,比如,帮您将包装好的记忆排列好?”那人没有放弃。 “嗯…如此,便多谢了。”记忆神点点头,指了指角落堆在一起的「记忆匣」,“上面都有对应妖、人、神的标识,应不是难事,有劳了。” 于是,他便日日来帮记忆神,久而久之,也让记忆神习惯了他的帮助。 再到他要进一步授权时,记忆神没有太多防备,竟真将「记忆长廊」的符咒告诉了他。 再往后便是与记忆神相近的梦神,然后是其余神只,直到他将手伸向时间神殿。 前任时间神偏是位心思细腻的,一下便觉察了那人的意图,可万权集于一身,他不敌。 虽最后仍揭露那人的罪行,时间神却陨落了。但那时并没有能接手时间神殿的职权的人,时间神便给自己下了咒印,以千年为期限,若千年后仍无人能接管,便回溯时光。 代价是,他会永远消失。 到那时,又会是怎样的结局。无人知晓。 这无疑是一场赌注。 但好在,赌赢了。 第52章 醉月(2) “如此说来,那位时间神大人,倒……”话到嘴边,言舟一时不知如何说下去。 该怎么说? 他好像没有任何立场评价一位神只,更何况那是位有杰出贡献的神只。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多的评价,也不需多说。”白泽伸手抚平手臂上翘起一角的纱布,无奈叹气。 现任时间神是他亲手带的,从什么也不知晓,到现今的地步。他是最清楚现任时间神的,不通人性,但有所求必会应。 而前任时间神要比现任这位好太多太多,面对多数事情要更懂变通,隐晦话语也多能快速反应过来。 现任时间神因资历尚浅,职务之内的事都能做好,若要论职务外的,多数差强人意。但一旦与前任时间神放在一起,却相形见绌。 “故事说完了。”白泽伸手揉了揉言舟的头,而后顺手捞起手边的衣服重新穿上。 言舟点点头。 如此一来,确实不能再让神只间相互替职,保不准要再出意外。 可这么说来,那白泽不就不得不留在人界,不得不一直受伤痛困扰了? 念此,言舟又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 “又想什么?为师死不了,这点伤痛算不了什么。”白泽伸手轻轻点了点言舟的额心,又拍了拍,身边空位,“早些休息,三日后还有测试。” “啊?”言舟端木盆起身的动作都顿了顿,他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白泽。 “对,三日后。”白泽笑笑,重复了一遍。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言舟选择性耳聋,一边念叨一边端着木盆转身出去了。 再回到房间时,白泽已经将被褥理好了,言舟自觉钻进去,然后几乎整个人都贴在白泽身上。 温热的怀抱叫他安心不少,三个月的劳累也叫他无暇再多扯话题,靠在白泽怀里,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 钟声响,沉而厚;雀鸟啼,细而碎。 昨夜又小雨,染湿了树叶与草地,也湿情愁。晨风轻扬,入窗带来丝丝寒意。 言舟懒懒睁开眼睛,身畔人早已起身,躲在被窝里又多眯了一会儿后才悠悠起身,洗漱完便直奔书房,匆匆寻了竹简,确认是自己先前背了一半的文章才到案桌前坐下。 “见你睡得香,还以为你已经将文章背会了。”白泽拎着一壶茶走了进来,见言舟颇苦恼的样子,无奈道。 “哪儿呀…我不是三个月都与沈师兄在玄晖城吗?哪能想到一回来就碰上了测试,”言舟说着苦恼捂头,“早知我就与江师兄多呆几日了。” “嗯对,那便这么与清胤说。”白泽说着斟了杯茶,而后额外递了一杯热水给言舟。 “那哪行啊?江师兄肯定参加,我也参加!”言舟不服输坐直了身子。 “乖徒这么说,是何时问过淮景?” “不用猜也知晓,江师兄那么认真,怎么会放弃做题机会。”言舟低头看了看杯中热水,“我也想喝茶——” “你先喝这水,一会儿自己斟。”白泽说着站起身,顺手将茶盏推到言舟面前。 “你要去哪?”见白泽似要出门,言舟连忙追问。 “去给你带早膳。”觉察到言舟的不安,白泽顿了顿,再补充,“乖徒这次尽力便好,不需太担心,回头不会的再问为师。” 待白泽走了,言舟趴倒在案桌上。竹简上的字如黑蚁般,叫他越看越晕。 白及院的学子同样要学习外面的人需要学习的人,如那礼乐射御书数,如那三叩九拜。 其余的言舟都没问题,唯独那些冗长的文章,难辨的字词,长短不一的句子,叫他连读文章都读不顺。若仗着记忆力好硬记,保不准到时要提笔忘字。 好在先前背下的一半没有遗忘,多看几眼便重新记起了。言舟按了按额角,叹了口气。 上一次让他这么苦恼的还是被推去顶主子的怒火。 微风起,心雀跃。似有人归来。 “乖徒。”白泽拎着食盒推门而入,“背的如何?” 言舟应声抬头,白泽头上与肩头的金黄的叶子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便抬手向白泽招了招手:“师父,你先过来。” 白泽依言走近,放下食盒,弯腰凑近去。 “怎么了?” “落叶顽皮,在师父头上休憩呢。”言舟说着伸手帮白泽摘掉落叶。 叶已干枯,蜷缩作一团,叶片极薄,叶脉清晰,光投下,其下成影。 “多谢小舟。” 言舟聆言手下动作顿了顿,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着白泽这句话醋劲很大。 “怎得这么叫言舟了,副院大人?”言舟放下手中落叶,学着白泽的语气反问道。 “……他们,都这么叫你。” 见白泽似真在认真思索的样子,言舟有些意外。 而更让言舟在意的是,“他们”是谁,他记得也没有几个认识的同门。 “师父喜欢如何叫,便如何叫。”言丹报之一笑。 “膳食堂刚蒸好的枣糕。”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白泽扬了扬唇,一边说着边将枣糕与粥端出。 “三日后的测试,是所有人所有功课?”言舟合上竹简顺手抓了一块枣糕,说完就低头咬了一口手中枣糕。 热热的枣糕,一口下去,又香又甜,软软的糕体与甜甜的蜜饯相互搭配。 “是,”白泽点点头,末了又话头一转,“也不是。” “啊?”言舟不解。 “一人抽一次签,抽到了什么测什么。” “啊?”言舟震惊 “居然这样……那,若是抽到学识的话,修炼便不用了?” “修炼测试在学识测试后一天。” “啊??”言舟崩溃。 进度原本堪堪超过,落了三个月,都不知道还能不能通过测试了。 他恨! “若没通过会如何?”言舟心虚抬头,看向白泽,小心翼翼地观察白泽的神色。 “无非罚抄院规、跪祠堂,再多的便由长老自己额外定。”觉察到言舟的目光,白泽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心,“别抱侥幸心理,当心,事与愿违。” 第53章 醉月(3) “无非罚抄院规、跪祠堂,再多的便由长老自己额外定。”觉察到言舟的目光,白泽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心,“别抱侥幸心理,当心,事与愿违。” 看白泽都说到这份上了,言舟叹了口气,些许泄气,低头乖乖吃着早膳。 “大人,醉月楼那位公子求见。” 斯越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白泽沉默了一会,而后轻“嗯”了一声, “醉月楼?是售卖玉石金钗银饰的那个醉月楼?”言舟聆言好奇望向白泽。 经这么一提,他才突然想起,原本给白泽挑的耳坠他现在还没送出去。 但他想不起自己放在哪里了。 “看你这表情,此行连醉月楼都知晓了?”白泽说着将空的碗放回食盒。 “只听了名号,再深的,我就不知道了。”言舟翻了翻竹简,却看不下去,更郁闷了。 “那便随为师一同去见上一见,也顺便叫他教你些为师教不了的东西。” 看言舟那表情,白泽自知这时言舟应是看不进去了,伸手将竹简合上,而后拉起言舟。 “若现在还不背,到时我就过不了测试。”言舟些许不满的叉腰。 “不急,这次测试没过也没事。” “啊?” 实在没想到白泽会说这样的话,言舟脑子一下转不过弯。 “不过一次测试,日后出门在外懂得使用便好了。” 在白泽眼里,测试只是检验当时是否掌握,并不代表日后,于是他不会要求言舟一定要将测试拿下。 茶室内,那人似等了许久,在白泽推开门时,那人回过头。 “白泽大人。”那人向白泽行了礼。 “傅公子,坐。”白泽也拂袖回礼,末了抬手示意人落座。 言舟看看两人,自觉转身去拿茶叶。 “这回来,是想询问白及院是否还有能出院的弟子。”那人也不推辞,开门见山道。 “哦?这次是为了?时间多长?”白泽扬了扬眉,顺手接过言舟递来的茶叶。 “修为越高越好,醉月楼实在腾不出人手了。”那人无奈耸了耸肩,见白泽要泡茶,忙又道,“茶就不用了,一会儿就走。” “一会儿还要见别人,傅公子不喝就算了。”白泽没管那人,将茶饼放入壶中。 “这回的交易目标?圣上面前的?” 那人点点头,而后颇心虚的移开目光,后又连忙补充:“但放心,银钱该有的一份都不会少。” “这不是银钱的问题,这可关乎到白及院的声誉啊……”白泽往壶里又添了些花瓣才盖上盖,末了带着几分审视意味望向那人。 “这、这个,醉月楼有易容师,可以……”那人低下头去,底气不足。 “傅楼主,我当时放过你鹿族是因为我很清楚你们已经解决了与那事有瓜葛的人,但还需谨记,小心报复降临。”白泽屈指轻叩桌面,明明弯眸淡笑,言语却带着丝丝寒意,叫人直打冷颤。 “是,谨记教诲。” 言舟看看白泽又看看那人,两人说的话听得他云里雾里的。 “乖徒如今几尾?” “啊?” 言舟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按他俩刚刚的对话来看,这位“傅公子”也是妖?而且和白泽关系不错? “狐族与鹿族应当有往来,这位是鹿族的少主。”白泽见言舟有些疑惑的模样,主动开口解释道。 “鹿族……”言舟扭头望向那人,观其相貌,他应当有印象,但现在却一点也记不起了。 “醉月楼楼主,傅初霁。”傅初霁主动报上自己姓名,末了再抬手行礼。 “嗯……”言舟皱眉打量了一下傅初霁,再点点头,“言舟。” “乖徒还没回答为师的问题。” “啊…如今,接近四尾。” “嗯?白泽大人如此执着这个问题,是要高足前来?” 还没等白泽说下一句,傅初霁便率先开口,虽是询问,面上表情却似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多些经验,见见血,也不是不行。”白泽歪歪头,门外斯越正好捧着卷轴推门而入,白泽招了招手,将卷轴拿过,“但也看乖徒是否愿意,你醉月楼也不用一个四尾的狐狸帮忙。” “白泽大人倒让晚生白期待了……”傅初霁笑容僵了僵,生生将刚要出口的夸赞咽下。 “师父真要让我去?”言舟看着白泽,后者靠在椅背上,左腿叠在右腿上,正不紧不慢的展开卷轴。 “你若要去便一起去,注意安全便是。”白泽稍歪了歪身子,懒懒斜靠在扶手,确认上面名单无误方递给斯越,“不过,是十五日后走,测试还是要参加的。” 斯越转身将卷轴递给傅初霁,后者接过,展开看上几眼,但都是些不认识的姓名,只粗略认了几条。 “……”言舟看了眼白泽,而后郁闷低头。 左右都得参加测试,还不如不去。 “便是这些了?”傅初霁卷起卷轴,抬起头再次向白泽确认。 “嗯,就这些,可留心,若白及院名誉受损——”白泽指节轻敲扶手,故意停住,弧眸淡笑看着傅初霁。 “不会的,白泽大人尽管放心,届时会将银钱与学子安全送回白及院。”被白泽盯得背后发凉,傅初霁差点话都说不顺。 第54章 测试 “江师兄。” 言舟难得穿了学子服,江淮景应声抬头时险些没认出他来。 “来了,还以为你不会参加。”江淮景有些意外,而后指指自己对面的位子,“坐,一起吃。” “因为你会参加,所以我不能落后。”言舟放下碗,坐到江淮景对面,说完低头咬了一口面。 “若我早知道有测试……算了,知不知道都会参与。”江淮景搅了搅碗中粥,头疼叹气。 “啊?你不知道?”言舟诧异看向江淮景。 “我师父今早才告诉我有测试,他说哪天告诉我都一样,回来那日说与今日说只是差了三天。” 说到这个江淮景就觉得无语,难怪这几天大长老总强调不要懈怠,原来是有这么份大礼。 “我觉着应当是怕你找借口不参加。”言舟尽力忍下笑意,装作低头去夹面。 “……”江淮景郁闷喝了口粥,而后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觉着。” 本来江淮景也不打算找借口逃跑的,借这回测试他也好确认自己什么地方没学好。 只是自家师父这一坑,让他怀疑是师父想看自己猝不及防慌慌张张的模样。 今早江淮景刚起身推门出来,还没缓过神就迎面撞上了大长老。 那个时候,大长老的笑容格外的灿烂。 灿烂到江淮景背后一凉。 “好徒儿,今日有测试,记得换上学子服。” 江淮景:? 那一刻江淮景怀疑自己还在梦里都没怀疑过是大长老故意坑他。 等大长老走了,江淮景才悠悠回过神,然后认命的回房去换衣服。 “不过,若是江师兄的话,就算毫无准备,也不会太差?”言舟也跟着郁闷起来,他总觉得那些文章好像在他的脑子里呆了一下,然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若考时政,我大抵是要糟糕了。”见言舟那神情,江淮景摇摇头,“尽力就好,副院大人应当不会怎么责罚你?” “嗯……”言舟没立刻回答,嚼了嚼面,末了不答反问,“大长老会罚你?” “……下了甲级便要罚了。”江淮景说着,稍弯了弯眉眼,“但也该是我会的学识,还无法通过,确该罚。” “江师兄优秀,想来这回也能通过,便先祝江师兄好运了。”言舟自觉吃的差不多了,一边说着一边端着碗站起身。 “……”江淮景似些许诧异,看了一会儿言舟,最后笑着点点头,“你亦是。” 看着言舟离开,江淮景笑意慢慢淡下。 …… “……”言舟低头看看手中题目,陷入沉思。 偏是他最不擅长的那篇文章。 到大长老面前交过签后捧着试题去找位置,一抬头就与白泽对上视线,白泽指了指自己正前方的空位。 “……”言舟无法,带着试题到那个位子坐下。 白及院涉及的学识类型颇多,以往是按学子们所学的分开测试,这回全部都到广场上测试,抽到哪个便是哪个。 诸如大齐语、外邦语、算术、时政等。 听白泽说,有些签是几个学科合在一起,那样的话,也会更难些。 好巧不巧,他抽了个算术时政大齐语。 只看了一眼,言舟就觉得这回他真的完蛋了,偏都是他不熟悉的学科。 “……”低头看看题目,言舟摇摇头,痛苦捂头继续看下去。 「与妖和平共处的益处。」 「是否应统一为学子授业?」 「如下状况中,主子与奴婢各自分别该如何?」 …… 反反复复看着上面的题目,却一点想不起相关的东西。 “不要拘泥于卷轴古籍所写内容,言之有理即可。” 白泽不冷不淡的声音传来,言舟抬头看了看白泽,白泽也正好垂下头来。 不过两息,言舟慌忙移开视线,白泽也抬头默默错开目光。 “妖族若能与人族和平共处,对两方而言都是很好的,一来人族的繁华能带动妖族的发展;二来同处在一片大地,所见皆有限,又何故兵戈相见。” 如此一段话在他记忆中,但他怎么也想不起,是何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言舟望着题目,些许恍神。 和平共处…… 如今留存在他记忆里的,多是人类对他的谩骂。 这四年他过得不好,风餐露宿、与狗争食、寄人篱下,不论如何,他都无法将「人」往好的方面去想。 包括来到白及院,先生们或奉承或厌恶的目光,同门们嘲弄讥笑的低语。诸如此类,他实在不知该从和处去落笔。 轻轻的叩桌声传来,言舟也断了思绪,他抬起头,白泽正好从他身边经过。 不过一场测试。 言舟叹了口气,提笔落墨。 「如今之所见,妖族与自然联系匪浅,而人族繁华盛大,若二者和平,可带动双方发展」 第55章 测试(2) 学识测试的评分下来了,言舟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挤在一起看评分,叹了口气。 “不去看看?” “不了,先走。”言舟摇摇头,伸手拉上白泽的手。 “你这手……怎么这么凉。” 牵上言舟的手那一刻,白泽都被惊了一惊。 掌心的手凉如雪般,如今虽已入秋,但离入冬尚有一段时日。 “自幼气虚血亏,故手脚多数时候都是冰凉的。”言舟垂下头去,指尖微动。 “这个时候手便这么凉,冬日怎么办?”白泽些许无奈,又心疼。 少年模样的言舟手小小的,筋骨颇明显,摸起来有些硌手。还是太瘦了。 他在外时到底是如何度过寒冬的。 他原以为,妖是不会受外在因素影响的,只要化了人形便不会像人一样变瘦或变胖之类。 现在才知道,从来没有不老不死不灭的。 “若是以往,便避免不了冻得溃烂。”言舟翻了下掌心,伸指与白泽十指相扣。 往年他作为贵人的奴仆,难免冬日里要接触冷水,若冻烂了,还遇上不好的主子,甚至一份药都买不起。他曾经似乎是学过有关治疗的咒术的,但那会儿他的妖力只够维持人形,二来那条咒术,他忘了后半句,于是再大的伤痛,他也只能忍着。 “但今在白及院,除了手脚凉些,其余要比先前好许多,也不必担忧冻伤的问题。”言舟舒了口气,语气也轻松了几分。 “这样……”白泽凝神思忖片刻,而后扬了扬手,浅金的灵气化作手链状绕在言舟腕上,“既然身体难以调理,那便从外给你保暖。” 言舟些许诧异望向白泽,而那灵气化作的手链似真的在隐隐发热,叫他仿佛整个人都置身在午后暖阳下一般,全身都暖洋洋的。 “没事的…现在捂一捂就热了。” 言舟依言点点头,只要白泽在身边,似乎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可那诸多疑问,他想问却不敢问,他怕给白泽带来负担,怕事实与愿景相悖,怕安宁自此远去。 他知道灭族之仇,自当为先,可他想再贪恋一会儿这温暖,哪怕一刻。 “热乎的四喜粥嘞!” 言舟闻声抬眸望向吆喝声传来的方向,不禁心头一动。 他记得,很久之前,又大抵是两年前,那位老板救了他一命。 “要去吃吗?”白泽偏头询问言舟的意见。 “……好。” “诶!两位公子,来点什么?”那老板注意到白泽和言舟往自己这走来时,立即热情的招呼他们。 言舟看了看白泽,又看了看那老板,开口道:“今日可还有紫苏虾?” 那老板似有些惊讶,愣了一瞬,而后立刻应道:“有嘞,二位公子要多少?” “两碗四喜粥,一份紫苏虾。”言舟停了停,心上一坏主意,抬手指指白泽,“他付钱。” “……”白泽挑了挑眉,而后从袖里摸出荷包,取些银钱递与那老板。 “两位公子稍坐一会儿,马上就来哈!” 老板擦了擦其中一张桌子,而后转身往冒着热气的锅炉那走去,言舟回过头,看着他有些费劲的盛粥。 温热触感传来,言舟任着白泽牵着自己的手,也任着他的指腹抚过他手背上每一条细小的疤痕。 那些疤痕太多了,或是烫伤,或是冻伤,或是利器划伤。 言舟是怕疼的,可那个时候,没人会在乎他是否怕疼,只会在乎他手脚是否麻利。 如此,他也只能不在乎了。 第56章 测试(3) 在修炼测试到来前,白泽没叫言舟巩固之前的剑法,只让他自己琢磨出一套他自己用得惯的剑法。 他的爆发力量不强,常规那些需要每一式每一招都发力的剑法并不适用于他,而现在与他最契合的是长乐公主当时微改过的剑法,看似柔软无力,实则绵里藏针。 白泽还以为,这本册子永远都不会拿出来了。 那时的长乐公主在结业后,硬是把剑谱塞到了白泽手里。 “副院大人,学生自己修改了一套剑法,这是初稿,还请副院大人笑纳。” 那份初稿于白泽而言并没有用处,于是他收下后便把剑谱随手扔到了某个角落。 夜已深,身边人早已熟睡,白泽轻手轻脚的起了身,将枕头下的晶石拿出。 据那老盟主说,这晶石里疑聚着言舟两尾的全部妖力。只要靠近它,最好是贴身带着,莫约半年,妖力就能完全恢复了。 当然,现在被白泽加了一层封印,所以即便在言舟身边,妖力也不会自主回去。 月光下的晶石闪着点点萤光,白泽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而后又将它放回了枕头下。 修炼测试仍是抽签,不过是各自到各自的师父面前抽取。 言舟看着唉声叹气的同门们,忍不住也叹了口气。 说起来,白泽所授的学科,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具体有哪些。 看着白泽递来的签筒,言舟一咬牙,伸手抽了一根,翻开一看,「阵」一字出现在眼前时,他松了口气,随即又忍不住吐槽:“怎么还只写一个字。” “省事,能看懂就行了。”白泽对上言舟那无语的表情,些许心虚的错开目光。 广场中心,三位长老正分发着幻境石。 修炼测试,并非要每位学子都展示修炼成果,而是进入幻境,与幻境中的妖族或魔物打斗,要求便是用抽到的修炼学科打。 如修剑者用剑,修符者用符咒打,如此类推。 幻境可依据要求变化,有不同的咒术对应不同的场景,用于测试的幻境石是白泽专门调整过的。 里面的妖族与魔物是真真切切会伤到人的,于是每回这样的测试,都需强调一遍以自身安全为主,也每回都会出现一两个学子因纠结反击方式受伤。 对此,长老们也都无能为力,只能每次都强调一遍。 言舟自觉到大长老面前领了一块,这回的幻境石与在仙盟时看到的不太一样,里面的灵气似乎更加充沛。 约莫巴掌大的翠绿的石头,不规则的轮廓上还有几道似是自然形成的纹路,呈金色的粗细不一的纹路为幻境石更添了几分玄秘。 一边的江淮景注意到言舟正盯着手里的幻境石看,目光也一同落在了那幻境石上,在看见裂纹那一刻他来不及做判断就立刻开口喊道: “快,丢掉它!大家散开!” 从未见过江淮景如此激动的言舟,还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先一步丢掉了手中的石头。 幻境石落地那一刻,沿着纹路裂开了,里面涌出的强大灵气带倒了周围一大片学子,离得最近的言舟捂着腹部半跪在地上。 强烈的一击下来,几乎要击碎他的五脏六腑,眩晕感也随之袭来,言舟只能尽量低着头压下不适。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血流成河的景象: 在那几乎被血泊填满的空地上,倒了不少人,其中还有十来个人走动着,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其中一人站在某处像是在与谁说话,然后那人好像是抬头看向某个方向,金箭破空而出,最后那人领着那些人离开了。 与其说景象,更像是某段记忆。 可又会是谁的?在这样惨烈的状况下,又有谁能存活下去? 言舟来不及思考,气息紊乱带来的剧痛蔓延四肢百骸,他恨不得整个人蜷缩成团。 “白泽…白泽……” 他尝试着唤白泽的名字,尝试着调动体内的神力,右手也紧紧捂着腕上手链。 不知过了多久,很轻很轻的叹息声传来,神力慢慢流动,调动着他体内的妖力回归正轨。 第57章 异动 觉察到异动后,三位长老连忙赶来查看情况。 大长老伸手拉过言舟的手替他把脉缕缕气息,也探入言舟体内以确认没有内伤,却没任何异常。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大长老沉声询问言舟。 “……头晕,就头晕。”言舟摇了摇头。 “还有吗?可有看见奇怪的景象?”大长老又问。 “似乎看见了谁的记忆,可模糊不清,我也不知道是谁的。”言舟说着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每句话都说得极慢极艰难。 对此时大长老却面色凝重,甚至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戒备。 幻境石,尤其是灵气溢出的幻境石,是十分危险的,修士无论修为如何,一旦被它破裂时涌出的灵气所伤,重则魂飞魄散,轻则每日受心魔所困,最后失心成疯。 而如今能分毫不受影响的,只有神、狐妖与修习媚术的人。 他很清楚,言舟跟他能对答如流,那就说明他目前的状况趋近于无事,既没有被幻境困住,也没有意识模糊。之所以是这虚弱模样,是心神激荡惊吓过度。 “测试先暂止,意识清醒的带受伤的学子回去。”二长老扶住摇摇晃晃的江淮景,开口维持住场面。 话音刚落,其余弟子手中的幻境石也相继破裂了,一个、两个、三个…… 广场上越来越多学子意识变得混沌,或消沉、或疯狂。 言舟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白泽,他却看见了白泽眼中的犹豫。 犹豫?他在犹豫什么? 正在他想站起身时,却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或也是因多次受那灵气的影响,他也变得昏昏沉沉的,竟没能觉察到面前的大长老也失控了。 挨了这么一脚,言舟没忍住,吐了一大口血。银光闪,剑落,言舟连忙支起阵法抵挡,虽已接近四尾,又有白泽的神力加持,可既要护着江淮景,又要保证不伤到同门们,实在力不从心。 轻吟声传来,似涤荡了所有糟糕,自空中落下的阵法,在到达地面时闪烁了一下光芒,最后带着所有失控与消沉消失了。 “各自先回去,都先好好休养着。”院长背着手,缓声说道,“接下来就辛苦书铭了。” “弟子明白,弟子定不负厚望。”书铭自觉点点头。 而院长身边的白泽仍皱着眉,似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副院?”院长一回头便见白泽在走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院长有何吩咐?” “看你像是在走神,不需自责,特殊原因嘛,我亦有能力保护白及院的。”院长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安慰道。 “但是……”白泽皱了眉。 “没有但是,快些带你的徒儿回去。”院长打断了白泽的后话。 “……是。” 但是,凡人用神只的大型阵法咒术是会折损寿命的啊…… 白泽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去接言舟。 回到住处后,白泽与往常一样给言舟处理伤口,大长老那一脚用了十足十的力,言舟感觉手稍微抬一下都费力得很。 “师父你一会儿,要过去看看大长老他们吗?”言舟勉强提上力气开口。 “嗯,你在这儿就行,藏锋会来照顾你。” 言舟点点头,没说多的话。 既然白泽都直接点明了,那必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了,他也不需要多问。 白泽走后没多久藏锋就来了,言舟扭头看了一眼藏锋,只看了一眼他就又别过头去了,藏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白泽推开门刚进去,清脆铃声入耳,而后是稚嫩的吟诵声: “…天清地灵,净化心神,摒除杂念,心神合一……” 高高的书架上,幼童捧着卷轴坐在那儿,青、白相间的长袍罩在她身上有些太宽大,长长的衣摆垂下,将她那双腿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只有偶尔晃两下的脚会探出袍角来。 而那铃声便自她戴在脚腕的铃铛传来。 衣摆大片的铃兰花纹栩栩如生,随人晃动脚而摇摆的衣袂,更显几分生机。 卷轴已经念到尾端了,白泽看了看正阖着眼的四人,定定站在原地。 卷轴念完,那小孩儿松了手,而后晃了晃手中的铃铛,青色铃铛状如铃兰花,声音清脆动听。 那卷轴在半空中化作缕缕灵气回到了幼童袖中,幼童抖了抖袖子,一跃而下,再稳稳落地。 “多亏你了,祈安。”三长老舒了口气,向幼童点了点头。 “职责所在,”解祈安理了理袖子,又扭头望向白泽,“副院大人可以过来了。” “这回的异动,可有头绪?”白泽应言走过去,自觉在空的位子上坐下。 “是后山的,我来之前还去了一趟,但那儿的魔物似乎也失控了,我不好深入。”解祈安一边说着,一边给白泽斟茶。 “若是后山,就有些难办了,光我们必是不行的,更何况都有伤在身。” 听着二长老这么说,大长老的目光在几人身上快速过了一遍。 白泽身上的箭伤、院长折损的寿命、三位长老被幻境石的灵气所影响。 “已经结业的学子呢?可还联系得到?”解祈安坐在身后出现的铃兰花枝上。 “已经结业的学子,按理说,结业三年后便不宜再叫回来处理院内的事了。”大长老说着轻微摇了摇头,似否定了这个主意。 “但事实是,现今在学院的学子资历不够,结业三年内的学子资历也未必够,只有往再久些的学子里选。”三长老立即反驳大长老的话。 确也如此。 如今修为最高的还是沈子聿和江淮景,但沈子聿远在边疆,多半是回不来了。 江淮景又受到幻境石的影响,未必能一同前往,只能算进保留打算。 “尽量联系嘛,若他们愿意回来帮忙,自是最好的,若不愿,”院长终于开口缓和大长老和三长老之间的火药味,停了停,无奈摇摇头,“便只能涉险了……” “对了,还有这个。” 白泽突然想起醉月楼的请求,将袖中醉月楼的玉佩放到桌上。 第58章 异动(2) “尽量联系嘛,若他们愿意回来帮忙,自是最好的,若不愿,便只能涉险了……” 这话一出,三位长老也没话说了。 确是如此,他们是否愿意也全凭他们自己的意愿。 “对了,还有这个。” 白泽突然想起醉月楼的请求,将袖中玉佩摸出放到桌上。 “醉月楼的?又来找我们借人了?”二长老率先凑近去看了看,确定是醉月楼的才开口。 “嗯。”白泽点点头。 “这个情况,还是与他们商量一下推迟些,”解祈安歪了歪脑袋,目光默默落在玉佩上,思忖了一会儿,又连连摇头,“不对,不对。” “嗯?”三长老些许疑惑看向解祈安。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副院大人的意思是不是,我们可以反过来向醉月楼借人?”解祈安扭头看向白泽,双眉紧皱着。 白泽点了点头。 “不错。”白泽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但只能是兜底的策略,实在没办法了,才用。” “也好,先前借出去那么多人,这回也应到我们借上一借了。”大长老也难得同意了。 “只是还不知这次异动究竟来自哪个地方。”二长老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异动上。 “深处,那时那些魔物似乎护着某个地方。”解祈安低头回忆着那日的情景。 那日她踏进结界,却看见那些魔物异常警惕她。 不,应该说是警惕外界环境。 “……”白泽兀自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言舟恢复的如何?”大长老看向白泽,直截了当的问道。 “没有内伤,身上的伤倒有些严重,他身子弱,大抵需要多些时间去养病。”白泽摇摇头,语气淡下几分。 “那便先这样,都先回去看看自己的徒弟。”院长站起身,挥了挥手,随即又看向解祈安,“祈安,你一会儿去哪住?” “自那场变动后,外面的人已经将我们精灵与妖混为一谈了,于是我就没地方住了。”解祈安颇无奈的垂下头,说着叹了口气,“我打算直接回九重天去。” “不若留在白及院?白及院有一药谷需要人打理,祈安若有意,也能当一当药童。”院长提议道,说完默默移开目光,静等解祈安的回答 “嗯……也好。”解祈安思考了一下,最后点点头。 …… 白泽前脚刚走,后脚藏锋就来了,言舟只是扭过头看了一眼,然后又别过头去了,藏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我很好奇,你的故事。” 藏锋犹豫过后还是开口搭话。 言舟有些诧异,看了看藏锋,没开口。 “你……不想说,那当我没问罢。”藏锋又说。 言舟依然没有回答。 他有些不知为何说下去了,他还没与他签下契约,于是他也也没法感受到言舟此时的情绪。 正在藏锋要先出去时,却听言再闷闷的说: “我的故事我早就忘了,不若说说你的?” “我的……也没什么好听的。”藏锋摇头。 “没什么好听的?你这么说的话,让我猜猜,是有什么荒唐事?”听到藏锋这么说,言舟立刻来了精神。 “……嗯。” 让言舟有些意外的是,藏锋并没有否认他的猜测,反而自觉点点头。 “你居然不否认?” “本就是事实,没什么好否认的。”藏锋低头理了理衣服上的配饰,又打乱,再理正。 配饰叮当,窗外鸟儿啼叫着。 在这些声音中,言舟却总觉着听见了几分不安,他望向藏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而后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我有点想吃枣糕了。” “这个时候,我从哪儿搞到枣糕啊……”藏锋无奈。 “谁要你下山了,就在旁边房间里。” “好,我去拿。”藏锋后知后觉,末了有些慌张的转身出去。 看着藏锋出去后,言舟舒了口气,神力却忽然逆流,他连忙捂住嘴,尽力压下阵阵不适与喉中的腥甜。 最近逆流得太频繁了。 每一回的逆流几乎都会耗费他大量精力。 或许他该找个时间问一问白泽? “副院大人他很爱你。”藏锋捧着蒸笼进来,将它放在桌上。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听得言舟云里雾里的。 “等等,你怎么都抱进来了?”言舟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怀疑人生地看着桌上足足三层的蒸笼。 “我不知道你要吃的是哪个,我就都拿进来了。”藏锋说完理了一下衣服,“需要我一个个打开给你看吗?” “不用不用。”见藏锋似真要一个个打开,言舟连忙开口打断。 第59章 异动(3) “不用不用。”见藏锋似真的要一个一个打开让他看,言舟每连忙开口打断。 言舟抬手打开最上面那层的盖子,等他看见一个个精致的糕点时,他才反应过来藏锋那句话,无奈扶额。 做这么多,是真不怕吃不完? “有关我的故事还听吗?” 藏锋看着言舟,小声询问道。 中心的那块米糕上有一圈近似铃兰花的纹路,言舟伸手拿起糕点端详了一会儿,末了放下糕点,点点头: “你说。” 藏锋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和向言舟讲述自己的过去。 那时——莫约一千年前——自泽注意到仍躺在灵器库角落的一对双剑有些惊讶,于是叫斯越把那对双剑拿出来。 在白及院中,一直无法生出器灵的武器会由白泽携带着出去游历,若遇有缘之人便将其送出去。 多数时候,那些未能生出器灵的式器会在送出手后化出灵识,只是或快或慢的问题,藏锋那一次也是,但在赠去的前一晚剑刃染了血——是百泽的血——饱饮无数鲜血的双剑,在染上自泽的血后竟生出了这么个孤僻的少年。 “那你可愿去那人身边?”自泽用了一张又一张软布,血却怎么也止不住,而他却还有心思寻问藏锋的意向。 “不,我不去。”藏锋摇摇头。 白泽无奈只好把另外的剑送出去。 那时的藏锋还没有名字,白泽也一直以为他很快就会找到主人签下契约,便没有太多关注他。 时光悄然而逝,白泽在某次与斯越交谈时听到藏锋没有找到主人。 没有签汀契约的器灵是会消散的,这一点白泽很清楚。 于是他去找了藏锋并询问了他是否有中意的人可以签订契约。 “与你。”藏锋认真说道。 “我已经有一个器灵了,不可以再有第二个了。”白泽摇摇头。 “是规定吗?” 白泽再次摇了摇头,还未来得及开口,藏锋便又回了剑中。 对此,白泽也很无奈,但他也不能强迫着器灵签契约,只能尽量留意着他。 直到某日他听说了,藏锋竟被怨灵影响了,伤了不少人。 等他赶到时,那里半个村子的人都死了。 实在没有办法,白泽捏诀暂时封印了他,带回白及院时,那一股疯狂劲仍未过去。 “……何必呢。”白泽无奈摇头。 他见过太多近似的事情了,最坏的下场无非就是器灵被打散,原身被熔。 但他不想这么做。 于是他强行让藏锋清醒了。 “……若你想继续呆在白及院,我会让你留下,若你仍执迷不悟,我也只能下重手了。” 很明显,白泽将选择的机会给了藏锋自己。 “于是…你是靠自己把怨灵逼走的?”言舟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竟有这样的过往在藏锋身上。 这么说来,能叫这个名字,是白泽希望他“藏住锋芒,收敛锐气”? “算是,也算不是,但我知道,若没有副院大人那句话,我应当是已经被击散了。” 藏锋摇了摇头,眼底情绪却复杂。无奈、遗憾、怀念、释怀。 那时,他清醒过后,白泽给他赐了名字,下了咒,以五百年作期限,若五百年还未签订契约,他每一次化人形都会消耗寿命,直至消散。 直至化作人世间的风。 多数时候,他都不会化出人形来见人,只有白泽回到白及院时,他才会化出人形,然后在白泽面前隐晦的晃悠两下。 或只是远远望一眼,或是在人群里来回徘徊。 但都无济于事,基本上白泽都注意不到他。 “……!” 大片的血迹落在眼前,藏锋几乎没反应过来,只见言舟紧紧捂着口鼻蹲在地上。 血落在桌上、蒸笼上、地上,蒸笼里一个个精致的糕点也沾染不少血。 言舟跪在地上,双手捂着口鼻尽量让自己别二次吐血。鼻子里流下的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从他指缝里慢慢渗出。 他原以为,只是一次咳嗽,却不想竟如此状况。 不对,他在一个神力逆流时,就该想到的。太大意了。 “去…去叫我师父……”言舟勉强提起精神,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藏锋这才反应过来该做什么,扔下一句“撑住”就转身往外跑去。 这个时候,白泽刚从茶室出来,见到藏锋慌张的模样,有些意外。 “……公子他,出事了。”藏锋没多想,也没避开其余几人。 “嗯?果然还是被影响了吗?”二长老也有些意外,虽然于他而言出事才是正常情况。 “离得那么近,他就算扔,也扔不了多远啊。”三长老跟着又皱了眉,据她猜测,再远也不过十来步的距离,那距离对于幻境石来说,有没有都一样。 “我们,随你一起去。”大长老稍做思忖,主动提议。 解祈安看了看院长,与院长一样一句话没说。 “不用,你们先去看看其他学子。”白泽摇摇头,不等几人回话,说完便往住处走去。 白泽推门而入时,言舟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 白泽踉跄了两步,运气强迫体内神力按原本的方向流动。 「我已经在尽快了,天君大人,便原谅白泽无能,还需要更多时间。」 「还要更多?也行,最多再给你三天,若还找不到,你这条命,也别想要了。」 虽只是由神力传来的话音,不带任何情感,白泽却能明显感觉到其中的威胁意味。 “师父……” 言舟隐隐觉察到白泽的靠近,稍稍抬起头,剧痛带来的阵阵耳鸣甚至让他听不清白泽有没有说话。 白泽无奈,不管地上的血迹,掀衣摆在言舟身边半跪下,一手扶住言舟,一手虚放在他后心位置,驱动神力调动言舟体内的神力,一面低声吟诵咒术: “天清地灵……” 他希望他能撑过去,之后,他宁愿言舟什么也不会,也不想再让他受这样的伤。 妖与人都是脆弱的啊,一个不留神,或许命就没了。 言舟扶着白泽的手臂,尽力呼吸着,他能感觉到神力被抚顺,不适也一点一点散去。 他想活,他想和白泽并肩,他不是废物,就算要死,他也绝对绝对不能因为这样的事而死。 第60章 晶石 “……” 白泽看着言舟那毫无血色的脸,有些来气。 为什么不早些说?为什么要等到事情这么严重才开口?为什么自己不能早些察觉? 白泽抬手按了按眉心,忍不住去回想刚刚看见的场景。 “你……”白泽的嗓音哑了不少,只发出个音节便停住。 言舟尽量打起精神看着白泽,而后又稍动了动手指,白泽会意,伸手拉住言舟的手。 又瘦又小,如今甚至没有血色。 怎么会,他明明是万兽敬仰的少主,他明明全盛之时堪比天君。 “放心,命硬着……”言舟勉强发出声音安慰道。 “……神力会逆流,你为什么不早说。”白泽羽睫轻颤,声音很低,尾音不住颤抖。 若是刚开始,他还可以将神力回收,可现在,言舟的身体已经习惯了那缕神力的存在,再回收的话,可能会导致他妖力流失。 “没事…没事……”言舟指尖微动,甚至只是微不可察的动作,却已让他使尽所有气力。 “还会不舒服吗?” 白泽心里有些动摇了,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将晶石给言舟,那两尾的妖力,或许可将神力压下。 起初输神力给他,一来是为了掩人耳目,叫他们没那么容易觉察到言舟的妖力;二来那时妖力少得可怜,只怕稍不留神,就要回到化人形前。 狐妖的妖力相对别的妖要特殊些,部分狐妖的妖力甚至与相貌、记忆、性格等有些挂钩。 言舟的妖力大抵是与记忆挂钩,分明是过目不忘的,往事却几乎忘了干净。 “没……” 这没道理。 白泽松了手,弯下腰帮言舟理了理被子,抬头看看门外,心下挣扎。 后山的异动他必须去,只有院长他们几个,只怕应付不来。 “有什么急事,便去……” 觉察到白泽的犹豫,言舟自觉开口提议。 “……”白泽仍有些不放心,思量片刻,转身去寻门口的斯越。 “你要我留在这儿?” 白泽还没开口,斯越便率先问道。 “嗯,此程,我一人去便够了。”白泽点点头,末了又指了指那大片接近干了的血迹,“那个,交给你和藏锋了。” “……你!”斯越的脸色黑了黑,掀眸瞪了眼白泽,随后叹了口气,将白泽笔递去,“至少将笔带上。” “先走了。”白泽接过后收入袖中,说完回头再看了一眼言舟便往外走去。 “……”斯越有些头疼,看了看白泽离开的方向,又看看板着脸的藏锋。 “小友?可有睡意?”一番纠结过后,斯越选择站在门口询问言舟。 可惜,言舟现在的声音,他直接一点都听不到。 “……”藏锋自觉迈步走进去,站在床边,斟酌了一番辞措刚欲开口,便见言舟摇摇头,“还不困是吗,那,我与斯越先清理一下血迹。” “嗯。” “去,打水去。”藏锋抬头见斯越欲迈步,开口打断他。 “……行。”斯越忍下,点点头,认命般转身下楼去。 第61章 梦魇 白泽从住处出来时,没见着院长他们,稍思忖了一会儿,抬步往学子寝舍走去。 “如何?” 方踏上二楼便与院长和解祈安碰上,白泽和解祈安几乎同时开口,两人对视了一下,短暂的沉默过后,解祈安率先开口: “学子除了江淮景以外,大多都没什么事。” 白泽闻言皱了眉,江淮景那个时候…… 哦对,那个时候,江淮景离言舟最近,所受伤害必不会小,那样的威力对凡身的伤害本就大,又没有任何高阶器灵护着,如今他能活着,多半是因为他比别人提前知道了意外的来临,再运功抵御了一部分伤害。 自初见起,他就觉着,这孩子心细,总能注意到多数人注意不到的东西。 不过就是太胆小了,一旦有长辈在场,他总是会唯唯诺诺的,哪怕是明显的错误,他都不敢提出来。 若对方是稍强势些的,他就更不敢了。 白泽总觉得以后出了白及院,他会成受气包。 “我去看看他。”白泽无奈,抬步要往江淮景的房间走去。 “先别急,他已经睡下了,或许会经历些让他或痛苦或沉沦的梦境,但那都是他应该经历的心魔,唯有靠他自己走出来,方能有所成长。”解祈安连忙伸手拉住白泽。 是了。一直以来,江淮景的弱点,他们都在帮他避开。 过犹不及,护得过头了,恐怕要适得其反。 “是啊,他不是当时那个小娃娃了。”院长也点点头,他也算看着江淮景成长。 懦弱,自卑,胆小。在他眼底,慢慢成长为了谨言慎行。 阴暗的地方也总会有阳光照下,再不好的小孩儿,加以引导,也能撑起一片天。 在白及院,只要有心,从来没有不可教的人。 “他如今,已经不会懦弱,不会再偷偷躲起来掉眼泪了。” “在说淮景吗?” 三人闻声回头,大长老和二长老自三楼下来,三长老跟在后面。 “嗯,也在感叹他的成长。” 白泽没接话,院长反而主动应了话语。 “是了,刚接手时他还因为副院大人不愿收他为徒而伤心。”大长老说着看了一眼白泽。 “我?可那时那孩子交给你确实会更好,何况我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没多少时间能呆在白及院,若我收了,岂不误人子弟?”白泽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起初白泽看见江淮景时,自知他是个好苗子,他也很愿意收他为徒。 可天君任务在身,他没法驻足太久。 “好了,我就随口一说,大人勿怪。”大长老说着拍了拍白泽的肩,“如今他的成长我也看在眼里,他的性子与子聿那孩子相辅相成。” “一个性子冲,一个谨慎?”三长老对他俩的印象仅停留在此。 大长老却摇了摇头。 “面对矛盾的问题时,淮景不会退让半步,而子聿更懂斡旋之术,会叫对方在不知不觉中,把东西‘吐’出来。”二长老顺势接话。 确是如此。 江淮景表面上看着软弱好欺负,骨子里却硬着。但又有些硬过头了,变得不懂变通。 沈子聿出身世家,虽是将军府,但身处暗流涌动的朝廷周围,耳濡目染,遇难事必会更懂变通些。 第62章 异动(4) 白泽抬手运气解开封印,魔气瞬间涌出,解祈安立刻捏诀起结界。 浅绿的结界罩在几人周围,晶莹剔透,颇好看。 踏入后山,白泽顺手将封印恢复。 “记得路吗?”白泽挥手让灵气化作银针,将路上欲扑来的魔物挡了回去。一面不忘扭头看解祈安。 动作之流畅,就好像顺手赶只虫子一样。 解祈安看了一眼白泽,有些震惊,愣了一会儿,点点头。 “哟,清胤。” 一陌生声儿传来,大长老的步子不由停了停,二长老也迅速反应过来,将大长老护在身后。 “你这样,显得我像个废物。”大长老无奈看看二长老,一眼都没看面前那魔物。 因常年呆在这儿,那魔物已不成人形,仅一团黑气与“眼睛”在那儿盯着几人,就连声音都是虚缈无力。 “走,他能拿我们怎么样,别忘了,这里可有两个天界的人。”解祈安不悦被打断事,瞥了一眼那魔物,言语间尽是不屑。 “……”白泽无奈。 他身上的伤再加上神罚,若出了意外,他还真不敢保证能护住所有人。 但也确是如此,有白泽笔在,他至少还能将几人传送走,但正面硬打,恐怕就是问题了。 于是几人真没理那魔物,转头继续往深处走去。 “想不到,白及院还有这么……”解祈安一边回忆路线,一边打量周围环境,停了停,又接下去,“这么阴气逼人的地方。” 后山镇压的都是邪妖与魔物,草木几乎凋零,光也照不进来,远远瞧去,只有解祈安的结界在缓慢移动。 “一般也没人会进来,谁管这里怎……”二长老话还未说完,地面忽的震了一震。 “嗯?”白泽低头看了一眼地面,但因无光,什么也看不清,他刚要弯下腰去细看,魔气化作的利刃自地下生出,直袭面门。 白泽连忙侧过头去,右耳边的耳发却被削去一大截,落在地上,不一会儿便消失了。 “没事?”解祈安也被吓了一跳。 她这结界坏就坏在脚下的魔气挡不住,可她只会这一种。 “没事。” 白泽刚回应完,周围便隐隐传来满足的叹息声,这让白泽和解祈安同时皱了眉。 神族之人以天地间最纯粹的灵气养护着,其血液、躯体、头发等都带着不少灵气,对于人妖魔而言,都是极好的提升补品。 神力越强大,其身上的灵气便越浓郁,对人妖魔的提升便越大。 换言之,白泽刚刚那一小缕头发的灵气带来的提升,便足够抵近千年的修炼了。 “好像……不太妙,他们像是,预谋已久。”解祈安抬头看了一眼白泽右耳那断了一截的耳发,面色凝重。 “临崖徒步,不能回头了。”白泽拍拍她的头,示意她放心。 实际上,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他只能保证将人送出去,至于他自己,恐怕得等天君救了。 可,过度干涉人界之事,天君知道了,他又免不了一顿罚了。 第63章 晶石(2) 言舟自清醒后就一直呆坐在床上,愣愣望着窗外。 斯越看了看藏锋,后者对上他的目光,也满脸疑惑。 “……” 隐约间,斯越总觉得好像听见言舟说了什么,可再看时,言舟仍是那个姿势。 一楼异响传来,斯越率先往下走去。 “大,大人?”看见有些狼狈的白泽时,斯越差点没反应过来。 “没事,稍微起了点风。”白泽摆了摆手,说完将白泽笔递给了斯越。 “事情可解决了?”斯越将白泽笔收起,而后替白泽理了理衣襟。 “算是。”白泽无奈敛眸瞧了瞧右耳断了一截的耳发。 本来是想直接封印的,但越接近,魔物的骚扰便越频繁。 “既然你的事情解决了,便与你说说,你徒弟。” 听着斯越语气有些沉重,白泽也收了笑容,看着斯越等着他的后话。 “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据藏锋所说,像是情结哦。” “情结?”白泽有些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应该知道的,狐妖有部分是痴情的种,最易郁郁而终了。”斯越有些恨他在某些方面拐不过弯,“你的事,我知道,别让天界的人知道了就行。” 白泽无奈扶额。 这么说来似乎也是,他这几天好像有点冷落的言舟,除了叫他背课文就是叫他琢磨剑法。 “……行,我先上去看看。”白泽犹豫了一下,抬踝向二楼走去。 刚上去便见了藏锋在门口踱步,白泽无奈蹙眉,刚迈开步子,藏锋便也注意到了他。 藏锋恭敬的向白泽行了一礼后自觉离开了。 白泽看着关着门,第一次有了纠结的感觉,他该怎么开口?又该怎么说下去? “乖徒?”白泽推开门,带着几分试探意味唤道。 “……师父,事情解决了?”言舟闻言回过头,有些意外白泽的迅速。 “嗯,不算什么大事。”白泽走近去,附掌轻轻揉了揉言舟的头。 “……可为何师父身上,有那么重的魔族的气息?”言舟却又皱了皱眉,抬头看着白泽。 “这…我……”白泽有些心虚,想了一下,稍蹲下身去与言舟平视,而后凑近去在他唇角轻轻落吻。 “……师父。” 言舟双手环住白泽的脖颈,眼神变得有些迷离,稍停了停,他带着些诱惑口吻续道: “师父难道只满足于吻吗……” 话方说完,他便感觉到白泽的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腰,本身腰际就是敏感的,叫他不住颤了一颤。闷哼过后些许局迫埋入白泽怀中,脸愈发热,原隐藏的狐耳与狐尾也显现了出来。 “想……恨不得乖徒永远只属于我,”白泽稍稍抬腿,膝盖抵在床沿,一手托着言舟,一手隔着衣料摸向他的腰,“你现在的身子还太弱,待你养好了,再……” 言舟连忙伸手按住白泽有些不安分的手,脸仍忍不住发热,犹豫了一会儿,言舟凑上前去附上其唇。 深而缠绵的吻暂时叫他安心了些许,泪珠却又悄然蓄在眼底。 “…白泽……白…泽……”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根、脖颈、锁骨等敏感处,叫他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言舟紧紧揪着白泽的衣服,身子本能的后仰接受更多触碰,将主导权交由白泽。 白泽聆了这呼唤,却带着报复意味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言舟的耳垂。 第64章 洛栾 九重天之上,云为地,浩瀚星海为天。 辉煌的大殿内,天君坐在主座上,有些不耐烦的看着下面四人。 “又有何事?” 看虞玄太激动怕他说错话,芫华先他一步开口解释缘由,提到白泽受伤时,芫华似无意看了一眼银砾。 “这样啊,那便按规矩罚,真是,这种事还麻烦我。”天君说完啧了一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等、等等!”银砾忽然出声打断了后话。 “哦?区区凡人也想质疑我的判断吗?”天君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直直盯着银砾。 “不,并非质疑您,只是我想问,若我解除契约、甚至将洛栾那一份的罚都移到我身上,可否让她平安回人界?” 洛栾听了这话却很错愕,盯着银砾,却什么也没说,似等着他自己反悔。 银砾却说完颇坚定的点了点头。 “你什么意思,这就急着把我推出去?”见他似乎是认真的,洛栾连忙开口质问。 “那你认为你,你就很有作用吗?” 银砾叹了口气,眸中神色是洛栾从未见过的冷淡。 “解除契约需要双方同意。”天君开口打断两人的争吵。 “那就算我单方面抛弃。” 单方面抛弃与自己签了契约的器灵,罪加一等。 “不用了,我与他解除便是了。” 解除契约过后,洛栾看了一眼手腕上原本落着仙盟印记的地方,皱了皱眉。 “可要回仙盟?”芫华站在一边关心问道。 由九重天介入解除契约后,器灵一般会被送回原本在的那个门派。 不过也看器灵本身的意愿。 若他们想的话,也可以跟随九重天的人。 比如斯越那样的。 “不,我想……去见白泽大人。”洛栾摇了摇头。 她想,至少弥补一下。 “先,将这个喝了。”虞玄端来一小茶盏的水,递到洛栾面前。 “……”洛栾低头看了看茶盏,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白泽的话,也行,我送你去,正巧有些事。”芫华点点头。 …… 芫华带着洛栾到白及院时,正值白及院的春日测试,课室外,学子们每一个都愁眉苦脸的。 “抱歉抱歉。” 正走神之际,与来人相撞,洛栾连忙站稳,抬头看看面前人。 那人十七八岁的模样,皮肤有些黑黑的,眉目间似有无尽忧愁。 明明与周围学子都差不多的年纪,那人好似经历了什么沧海桑田般的变故。 “无事。” 嗓音确实是少年人该有的清脆与稚嫩。 那人摆摆手,转身离去,而他腰间的佩剑。 洛栾却分明的感觉到了其中的不舍。 但不清楚个中缘由,她也不好多嘴,只静静看着那人离开。 “走,白泽的住处挺远的。” “……嗯。” 芫华带着洛栾找到白泽时,白泽刚从步蘅谷出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言舟和解祈安。 “白泽大人。”芫华也不拐弯抹角,简单行礼后,指了指洛栾,“她如今已无主,想在白及院呆着,我便带过来了。” 第65章 最后一面 茶室内,院长与沈子聿相对而坐。 二长老和解祈安推门进来,看见沈子聿时都有些惊讶。 “怎么回来了?”二长老问。 “将亦宸送回来。”沈子聿指了指桌上佩剑。 “就这些?”二长老嘴上这么问,心里却已笃定,事情必不会简单,如果只是归还佩剑,那他现在就不会还在这里了。 “那师父不若猜猜,除此之外,徒儿还有别的什么事?”沈子聿自知瞒不过二长老,反客为主,率先开口叫他猜。 “我猜猜,你有事要麻烦为师?”二长老点点头,兀自低头推测了起来。 “沈家遇上麻烦了?” 沈子聿摇了摇头。 “你要回来继续念书了?” 沈子聿依旧摇头。 “遇上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需要为师亲自出手了?” 沈子聿迟疑了一会儿,而后开口:“是,也不是,准确来说,是想废了这一身修为。” 解祈安和二长老同步震惊。 “你疯了?辛辛苦苦修炼的修为,说废就废?”二长老激动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位小友的底子不错,为何又要废掉修为呢?”解祈安也疑惑。 沈子聿的笑容僵了僵,睫毛随之耷拉下,遮下其中落寞,良久他勉强笑着道:“圣命难违……” 圣命难违。 是了,当今天子与修炼无缘,于是朝廷百官也不许有修为,这大齐终究姓宋,若心系庙堂,哪怕骨子再好,也不允许参与修炼。 于是对此,他们只能叹一句可惜,然后成全沈子聿。 “……总觉得你变了许多。”二长老看着沈子聿,叹了口气,聚力伸手探向丹田处,未几取出了那金丹。 “人总会变的,师父。”沈子聿低头看了一眼二长老手心的金丹,探指轻轻碰了碰。 “……我是指,你不似当年了。”二长老皱了皱眉,五指稍拢,金丹瞬间化作粉末自他掌心滑落,化作世间光尘。 “师父,人总是会变的,有缘再会了。”沈子聿说着抱拳躬身向二长老行了一礼。 叫二长老惊讶的是,沈子聿竟没有分毫反应。 “你在硬撑?”看着沈子聿转身,二长老开口问道。 “或许我就是万中无一的修为不影响自身的那种人呢?”沈子聿头也没回,说完便径直出了茶室。 “沈子聿呢?” 沈子聿聆言有些惊讶的抬头,不远处是满脸焦急的江淮景。 自方踏入白及院就听见同门们说看见了沈子聿的身影,他都快找疯了。 他回来了?回来做什么?在战场上又经历了什么?他会怕战场上无眼的刀枪吗?朝廷之上的勾心斗角他应付得过来吗? 为什么当初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他,他这次万不能错过。 “江淮景。”沈子聿稍抬高音量。 后者应声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了那阳光下的玄色长袍,一如先前,抱着手臂,墨发高束,歪着脑袋,带着张扬的笑容看着自己。 相比他印象里,现在的沈子聿要黑了一些,也更高了些。 更符合“大将军”的模样了。 两人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最后江淮景主动开口: “一起走走。” 沈子聿点了点头。 或许以后就没机会像这样独处了,甚至再也见不到了,就当是最后一次。 他们并肩走着,见到了不少师弟师妹,好一部分都是沈子聿不认识的,沈子聿认识的那些,都在忙着结业测试。 他看着他们热情的喊江淮景大师兄,看着江淮景温笑着点头。 江淮景跟他说了白及院内的一些趣事,譬如二长老面对白泽的鹤吃了自己的鱼这件事只能生闷气;大长老一连一个月的课堂都迟到了,最长的迟到了一炷香;三长老圈错了测试范围,她的学生不仅没通过测试,还被狠狠的罚了…… 他还说了武林大会上,仙盟少主伤了白泽被抓到九重天去了;大会上一姑娘使得一手娴熟的剑法;在大会上,言舟凭一己之力拉回局势…… 对此,沈子聿只静静听着,再默默记在心里。 恍惚间,似当年,沈子聿拉着江淮景走,滔滔不绝的向江淮景讲述山下的趣事、在京城的趣事、白及院内江淮景不知道的事情…… 午后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带来丝丝暖意。 当年他们来时还小小的白玉兰树如今已能撑出一片阴凉,两人停了脚步。 沈子聿有些疲倦,懒懒靠在树干上,抖落了一大片的白玉兰花。 “沈子聿。” “……” 树荫下的两人,一人背靠着树干,另一人手扶在那人身边的树干上,斑驳的树影零零散散落在二人身上。 听着江淮景那样郑重的呼唤,沈子聿只是沉默着望着他,没接话。 两人离得近,呼吸间的气息轻轻拍在对方脸上,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沈子聿看着江淮景慢慢红了眼眶,不由心头一紧,抿了抿嘴,垂下眸子,什么也没说。 “你的修为……” 些许哽咽的话语入耳,沈子聿木木伸手欲为面前人拭泪,又在半空中僵住。 “朝中担心我的修为,影响到与他国交战时的输赢,”沈子聿些许不自然低头理了理衣袖,而后从袖中摸出一串手串,“也没什么,在战场上,也用不上这些。这……是我前几日得一道僧所赠的,今日予你,愿你平安、喜乐。” “……” 静了许久,直到远处侍从焦急的喊着沈子聿,江淮景缓缓伸手接过了手串,小巧的佛珠还带着些余温。 沈子聿收了手,刚欲起身离开,又被江淮景拉住,还没反应过来,便与他抱了个满怀,沈子聿抬手抚了抚江淮景的背。 他能说什么?许诺他一定平安归来吗? 可有了念想,他会怕死,他会眷恋那温热的怀抱。 沙场上,刀枪无眼,他不能随便许诺、也不敢随便许诺,尤其是对江淮景。 其实,他更希望江淮景能忘了他。 左边发缕被人轻轻撩起,那已经结痂的伤,被人很轻很轻的碰了一下,痒痒的。 同时,心尖也像被挠了一下一样,痒痒的。 “没事,我只有一只耳朵,也能打的他们狼狈不堪。” 沈子聿握住江淮景的手,慢慢、慢慢的往下拉,放在心口的位置,另一只手轻轻推开江淮景,待他站稳,才郑重道: “若我们还能再见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独你一人听的秘密。” 第66章 疑心 “言舟,大长老找你。” 书铭探进头来,言舟聆言看了看白泽,点点头,起身跟着书铭出去了。 “大长老,您找我?” 言舟推门走进藏书阁,有些疑惑的看着大长老。 藏书阁内虽开了不少窗户,这会儿却还是有些昏暗,叫人看不太清。 光自窗棂洒入室内,正落在大长老身侧,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之中。 而大长老正慢悠悠的翻动竹简,并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看着手中竹简。 “听闻,沈师兄回来了。”言舟自觉找话题。 “嗯?他回来了?他回来做什么?” 言语里疑问意味更多,言舟听不出其中喜怒,老实点头。 “刚刚我来的路上看见江师兄在找他,我也还没见到他。” “也罢,小孩子之间的事。”大长老摇摇头,目光又回到了竹简上。 当时沈子聿一声不吭就走了,江淮景虽然面上不说,但他却知道,江淮景是很在意沈子聿的。 不然那时江淮景也不会一连几个月都在课上走神,甚至每个月的小测试都踩着线通过。 可怜他还得为了不丢人给他抬一下评分。 例如字写得端正,诸如此类…… “那您呢,您找我是……”言舟说着细细回想了一下,“是为那时我弄坏幻境石导致半个白及院的学子都受影响的事?” “这都多久前的事了?”大长老不答反问。 就在言舟松了口气时,他听着大长老话锋一转:“不过,是也不是,就看你如何理解。” “什么意思?晚辈愚钝,请长老明说。”言舟稍偏了偏头,目光慢悠悠游走。 “你知道幻境石不会对谁产生影响吗?”大长老放缓了语速,也无形中给言舟施加着压力。 “这……我不曾知晓。”言舟沉思片刻,摇摇头。 他记得好像在书上见过注释,唯神只、狐妖与媚修不受影响,是因初创幻境石的那位便是狐妖,而她爱上了一位神只,于是后面的幻境石内的灵气所产生的副作用也依旧避开了这些人。 “唯神只、狐妖与媚修不受影响,副院大人那儿竟然没有记载这些的书么?”大长老似些许惊讶,末了又若有所思状,“或许需要叫他们再专门搞些类似的书了。” “是……大长老有需要的话,晚辈会将话带到的。”言舟深知大长老的话意不在此,但还是低头应了话。 “副院大人应该没教媚术……” 看似是半玩笑半呢喃之语,却让言舟警铃大作。 大长老这回专门叫自己过来,是起疑心了?他记得他没有露任何破绽。 唯神只、狐妖与媚修不受影响…… 言舟这才反应过来,不禁背后一凉。 他怎么就顺着话跳进坑里去了。 他只好敛下眸子,硬着头皮答道: “确实没有。” 大不了与他说他身上有白泽的神力,届时要惊动白泽,说不准他会放弃。 赌一把了。 大长老却没再说话,但言舟能明显感觉到气息正缓缓融入自己体内。 大长老没有掩饰这样的试探,如果他慌乱了,反而会叫他更加怀疑。 有白泽的神力,他应该觉察不到什么。 “……你先回去,记得你答应的带话。” 听着人突然开口,言舟有些恍惚,点点头,行过礼后便自觉退了出去。 走出藏书阁时,言舟看见江淮景与沈子聿站在一块似说着什么,不由自主的便停了脚步。 不多时,沈子聿似看见了他,但只向他招了招手,言舟有些意外,愣了一下也挥了挥手。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说了许久的话,再看着沈子聿离开,看着江淮景站在原地静静望着沈子聿离开的方向。 他似乎在其中觉察到了与白泽很相似的情愫,那浓烈的爱意。 可终归无法见天日。 但或许会有爱意得见天日的那天呢? 言舟无奈叹气往回走去。 大长老起了疑心,可他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又为何不当众戳穿他。 言舟百思不得其解,可他能与白泽说吗?应该是不能的,何况大长老也没对他做什么。 “…如履薄冰呐……”言舟无奈摇头。 书房内,白泽有些头疼的看着面前人。 “你……有中意的主子吗?”想了好一会儿,白泽才找到辞措。 “没……”洛栾摇了摇头。 她如今一点也想不起她的上一任主子了,她只记得,此时让白泽安排是最好的。 而这句话似乎是上任主子与她说的。 白泽叹了口气,一边腹诽芫华乱扔烂摊子,一边捏了诀,而后抚抚衣袖。 “一会儿带你去找院长,他会让人安排地方给你住,你可以呆到找到下一任主子为止。” “嗯……多谢大人。” 洛栾前脚刚走,后脚言舟就回来了。 “清胤他找你说什么了?”白泽将恰好凉了一半的茶推过去。 “他与我说了些与幻境石相关的知识,也告诉我下次遇见幻境石破裂该如何处理。”言舟接过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嗯……怎么跟你说这些?” “上回我不是弄坏了幻境石吗,还导致半个白及院的人,包括长老们,都受到了影响……”一说到这里,言舟就有些心虚。 “胡闹……”白泽无奈摇头,嘴上这么说,言语间却无责备之意,“那是后山的异动带来的影响,怎么就是你的错了?” “啊?他也没这个意思……是徒儿自己想的。”担心白泽去找大长老,言舟连忙解释道。 也确实是这样,大长老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责怪言舟的话。 比起这个,他是更担心白泽以此为由去找大长老,大长老趁机会跟他说他怀疑的地方,更怕大长老是当着其他长老先生的面说。 到那时可就真的全完了。 “噢对了,大长老还说,你书房里是不是没有和幻境石相关的书。”言舟连忙扯开话题。 “分明有,”白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你是不是跟他说你一点都不了解幻境石了?” 言舟坦率点头。 “与他说了,我不就有蓄意谋害白及院的可能了。”言舟敛眸弯眉随口扯了玩笑。 “你啊,这可害为师要去听他唠叨了。” “嗯……师父去,这样我就不用去了。”言舟眨眼卖乖道。 他是不想再与大长老独处了,这人敏锐得可怕,一点不对劲似乎都会被他立刻察觉。 第67章 醉月楼(1) 天光倾,花叶舒。昨夜雨冲刷了一遍枝叶,更显青翠欲滴。 言舟揉了揉腰,仍有些困倦,昨天他就不该嘴贱……这下好了,困得能站着睡了。 看着脖子上的“痕迹”他更绝望了,闭了闭眼,选择伸手稍微拉高衣襟。 因昨晚过度紧张,现在手还有些使不上劲,连抓木梳都有些费劲。 言舟暗自轻叹,悠悠将头发梳顺,再用发带束起,扬了扬手,化了容貌。 “乖徒。” 言舟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就见白泽从门外探进头来,有些疑惑。 “怎么了?” “再不去,恐怕要来不及了。” 虽然心里很不情愿,并且很想揍当时那个“积极”的自己一顿,但还是点点头起身跟着白泽出去。 当时的名录上是没有言舟的名字的,但言舟自己也不知道他自己抽什么风,竟叫白泽将他的名字加上去。 被白泽触到手那一刻,言舟愣了愣,再想到昨天,脸颊不住发烫。 念此,他无奈在心里吐槽到底谁才是狐妖。 到膳食堂时,言舟看着白泽去端早膳,自觉找了位置坐下。 低头看看斯越笔,叹了口气。 起初是准备随便找个剑就去,结果白泽不放心,硬让斯越也一起,还让他随便使唤,还说有危险自己跑让斯越断后。 一个自九重天来的器灵…他实在不敢随便使唤…… 言舟无奈阖眸,想死的心都有了。 见到吃过早膳后,白泽因与大长老有事要谈,只送他去院门口与其他学子一起等。 言舟一眼就注意到人群中最高的那个,走近去抬头瞧了一眼那人。 “啊?”那人反应更大,几乎被吓一激灵。 “还没问过师兄叫什么名字。” 如言舟所料,他那时道歉都结巴,现在见到自己也是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 “何、何晏。” “嗯……师兄好。”言舟弯了弯眉眼,笑意溢于言表。 这却叫何晏更加不自在了,颇僵硬的点点头。 斯越不知何时化出人形站在一边,碰了碰言舟的胳膊,后者回过头。 “怎么?” “这个。”斯越将卷轴递去。 言舟疑惑接过卷轴,展开一看却愣住了,是与器灵签的契约没错,但他想过是藏锋或者洛栾,想过是他没见过的器灵,就是没想过是斯越。 “等等……你不是,师父的吗?”言舟依旧没反应过来。 “嗯?我何时说过我是大人的器灵了?”斯越也疑惑。 “啊?不…不是吗?” “………你若不愿,我与大人说一声便是了。”斯越说着伸手要将卷轴拿回。 “等等,你让我先看看。” 可修复万物的白泽笔,与他签订契约,对他而言无疑是利大于弊的,说不准能修复白狐领域内的阵法,再现当年的情景。 “你……你确定你要与我签吗?”言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没什么,无非就是换了个主子。”斯越点点头,面色如常端得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那我写了。”言舟假装要落笔试着吓唬一下他,却见他神色自若。 暗叹句没意思而后收起卷轴。 “嗯?不是写?”这下轮到斯越不解了。 “回头回来再写。”言舟拢拢袖子,带着些毫不客气的意味。 “……好。”斯越无奈点头。 不多时,人渐渐多了,约莫十五人。 何晏回过身一个个清点,确认没有漏的,点点头,而后抬高音量:“现在下山,别掉队了,傅楼主的马车现在就在下面等着我们。” “嗯嗯,不愧是师兄。”看着何晏将人安排得妥妥的,言舟忍不住开他玩笑。 “没,没有。”后者不自然摇头,而后注意到斯越,“斯越公子也同行吗?” “嗯,不过我只作为个人的器灵参与,此次行程的风险与后果还是视情况由白及院或学子自己负责。”斯越点点头,说完往言舟身边站了站。 “好,多谢公子提醒。” 一行人有说有笑着往山下走去,偶尔言舟也被带上几句。 “诶,那可是最有钱的人诶,岂不是随手一挥就是一家店?” “得了,小心人家把你骗了你还替人家数钱。” “那我乐意!谁会跟钱过不去呀!” “嘁,那你到时问问人家,要不要收你?你就说你记账一流。” ………… 言舟走在最外侧,一边听着他们插科打诨,一边望着路上景色出神。 “在想什么?”斯越越过言舟,站在最外侧,将他往里挤了挤。 “没什么,只是…有点想放空一下……”言舟无奈往里挪了两步。 “要见血的话,你会害怕吗?” 轻风起,带来丝丝凉意,露霜仍在,日光被不知何时聚集的云遮蔽了身影。 言舟拉了拉衣襟,一时无话。 斯越也没着急,路上时不时温柔拨开挡在前面的枝杈。 “……算怕,一想到曾经鲜活的生命要死在自己手里,就会忍不住去想,自己是否也有那样一天。” 目前,言舟唯一能回忆起的、与血或者说性命相关的,就是先前受幻境石影响看到的那段“记忆”。 “……会,都可能会。” 意料之外的,斯越没有安慰他说“不会的”,反而赞同了言舟的话。 言舟有些惊讶。 “越有才能的人,越受人嫉妒,下面的人便越想拉其下位,而如此情况下能做的,便只有反击了。” “嗯,是如此,反击其……”言舟点点头。 白泽也是如此么? 不论是神界,还是朝廷,或是江湖,他的哪一个名号不是容易遭人眼红的? 他也要日日猜忌身边人,且包括枕边人吗? 应该是。 想来想去不过劳神,言舟叹了口气,摇摇头,甩掉那些思绪。 言舟一扭头便见何晏正望向自己,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怎么了?” “……之前从没见过你一起出来历练,应该也没动过真刀?你会怕血吗?”何晏的目光有些不自然的到处飘,最后又定定落在了言舟身上。 “那师兄要不回忆一下,武林大会上,我是如何撑住的?” 第68章 醉月楼(2) “那师兄要不回忆一下,武林大会上,我是如何撑住的?” 见何晏笑容僵了僵,言舟自觉改口:“我是指,连那样的对手我都不怕,我哪会怕血。” “这次的,不一样,那回的不会死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何晏停了停,又补充一句,“如果没发生那样的事的话,武林大会是绝对不会死人的。” “嗯?怎么说?”言舟扬了扬眉,又问道。 其实当时他也能感受到,虽然对方能碾压他,但没有杀意。 “若在比试中,出现谁丧命的情况,不止主持武林大会的那个地方,参加的——尤其是出事那一场的两方,都会被问责,处理起来很麻烦的。”何晏说完又扭头看向言舟,些许无奈,“你不会在逗我玩?真的不知道这些吗?” 言舟老实摇了摇头。 “因为一些意外,我忘记了许多人与事,也包括武林大会这些…… ”言舟说着抓了抓头,无奈笑了笑。 “那那个银砾还对你下死手?!你与他什么仇啊,”何晏脸立刻黑了黑,甚至有些炸毛,“再大的仇,也不能当着三位神只的面动手!” 话是这么说着,何晏这会儿倒更恨当时带人孤立言舟的自己。 现在仔细一看,他才注意到,相较年龄相仿的同门,言舟要瘦小许多。 何晏皱了皱眉,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才开口问: “你……如今,多大?” “……十三。”言舟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有些犹豫答道。 何晏有些惊讶,看了看言舟,又看了看身边几个同门。 他真的有十三吗?说他才十岁他都信! 但他没好意思真的问出口。 风又起,雨落。一时疏忽了变化,仅二三人带了伞,学子们慌乱的挤到一起。 言舟回过头看了看何晏,正好目睹他没赶上伞的最后一个空位被无情“赶”出来,也不禁笑了笑。 “你也没带,那我们……”何晏说着双手虚掩在头顶。 “嗯。”言舟点点头,手上却捏了个避水咒,也毫不留情的“抛弃”了他。 斯越不知自何处摸出把伞,撑开,站在言舟和何晏中间,而后回头看看挤成一团的学子们,开口道: “匀几人过来,也差不多到了。” 到底有前辈在,又不是特别大的麻烦,学子们有说有笑着继续往下走去。 “你如今的模样…是副院大人帮你——啊,傅楼主。” 何晏看着言舟那与以往不同的墨发,低声询问着,话还没说完,一抬头便与傅初霁对上目光,些许慌张的改口问好。 说完瞥了一眼言舟,见他面色无异方放下心去。 傅初霁弯了弯眉眼,笑着点点头。 “久等了。”斯越略带歉意稍俯了俯身。 “不久,路湿地滑,慢些也是合理的,诸位先上马车,等到醉月楼后,再与诸位说安排。” 傅初霁说着看向何晏,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 “安排了三辆给你们,如何分配便看何公子与诸位学子了。”傅初霁说完,停了停,又看向言舟和斯越,“便委屈斯越公子与言舟公子跟某挤同一辆了。” 与其说让何晏安排,实际上白泽在挑人时就已经分好了,三位长老手下一人挑了五位学子,现在三辆马车,正好分配。 “诶诶,你往哪儿去?”何晏一回头就看见一人往别的马车去,伸手就将人拉了下来。 “也就多挤一个人,没事的。” “不行,到时出事了我上哪儿找去,你看你们江师兄和沈师兄哪会这样。”何晏摇摇头,甚至搬出了江淮景和沈子聿。 江淮景和沈子聿的名声在这一众师弟师妹中莫名的大,甚至不少人以他俩为行为准则,只不过那俩人完全不知道这事。 至于有多大呢? 只要一句“他俩都不会这样”就能消去他们大部分的“坏主意”。 呐,现在也是。 言舟目睹了全过程,有些惊讶,他倒没想过江师兄和沈师兄竟能有如此重的“分量”。 醉月楼在昭蓉城内最东南的那个角,从渡淮城过去需要经过京城,为了方便行商之人,每座城都至少有一条商道,不止外面的商人,醉月楼外出时也八九成会选择走商道。 言舟与傅初霁并不像狐族与鹿族那样相熟,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之前是否认识他,于是路上全程都是斯越在和傅初霁说话。 隐约感觉到拐弯的频率不对劲,言舟故作不经意状抬手掀开车帘一角,窗外路旁有不少人家,接近子时,外面没有一盏灯还亮着。 带着疑虑将车帘放下,不自主的审视着面前人。 斯越也看了一眼窗外,顺势瞥了一眼言舟,正好瞧见他些许凝重的神色。 “傅楼主,这路倒不像是去昭蓉城的?还是醉月楼何时迁到京城了?”斯越说着,直勾勾瞧着傅初霁,并没有掩饰审视的神色。 “多谢斯越公子挂心,但这‘醉月楼’并非只此一家,醉月楼之名,大齐内随便一座城都能找到。”傅初霁也不恼,不紧不慢解释道。 听着这话,言舟看了看傅初霁,又移开目光,暗自倒吸了口冷气。 熟悉的门店入眼,言舟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两眼。 “听说这儿有不少新奇饰品?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好好挑些?” 言舟闻言回过头,见着何晏正好转过身去,没注意到那细微的僵硬,自觉自作多情了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确认人都拿齐东西下了马车后,傅初霁一边带着他们往醉月楼三楼走,一边介绍着这次的任务,也与他们确认了一遍是否愿意参与。 叫言舟意外的是,竟然无人退缩。 “非常感谢你们愿意帮忙,明日会有易容师前来,需先行的先让易容师易容。” 如白泽和三位长老最开始给他们嘱咐的,醉月楼这次的目标是圣上面前的“红人”,若是以往的,最多只需要傅楼主亲自动手将人处理了。 这回的那“贵人”偏是御用除妖师,傅初霁与他正面碰上的话,傅初霁毫无胜算。 而那人,言舟曾经当过那“贵人”府上的奴仆,他对他的印象并不好,连带着那府上的人他也不喜欢。 第69章 醉月楼(3) 房内,言舟与斯越一前一后站在窗边。京城的窗外没什么好看的,白日是来来往往的马车,夜里只有星星与月亮,以及偶尔传来的求饶声。 他不喜欢这里。 “你与大人他……”斯越问的很犹豫。 上回他自作主张替言舟劝了一回白泽,只是不知道成效如何。 从他跟在白泽身边起,他就没见过白泽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就算担心安危,也不会让他离开他身边。 “你觉得……是什么情况?”言舟一时不知如何解释,敛下眸子,抬手按了按后颈。 斯越没接话,看着面前人脖子上的红痕,心下也明白了,兀自点点头。 “我明白了,我会替你们保密的。” 言舟听得一头雾水。 见言舟愣住,斯越又暗自惊了一惊,一时不知该不该解释。 可若白泽自己有考量呢?若他擅自解释打乱了白泽的计划呢? 他这大人总是这样,所有事都能算到,但每次的计划几乎都环环相扣,若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擅作主张替他说话,恐怕会再次牵累他…… “早些休息,一切小心。”斯越稍低下头,敛下心绪,说完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言舟看了一眼斯越离开的方向,摇摇头跟上去将门关上后往内间走去。 赶了几天的路,这几天几乎都没睡,简单收拾一下自己他就倒到床上去了,懒懒理两下被子便沉沉睡去。 翌日醒时外面正下着小雨。言舟坐在床上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盯着窗外随风倾斜的银线,他叹口气悠悠下床更衣束发。听见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理理束好的墨发便拉开门准备下去找何晏他们。 “嗯?傅楼主早。” 看着面前的傅初霁,言舟有些意外,随口启音向他问好。 看着傅初霁温笑着点点头,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言舟心下了然,当即转身回房甚至不忘留下一句“记得关门”。 傅初霁应言跟着言舟走进房间,顺手将门合上,见他坐在桌边,自觉在他面前落座。 “这么神秘,让我猜猜,傅楼主在躲白及院的人,那就是单独找我有事了?”言舟掀起眼皮瞥了一眼傅初霁,率先开了口,指节一边轻叩桌面。 “公子与尊师还真有几分相似呢。”傅初霁笑了笑,也没急着说明来意。 “傅楼主,有话直说,能帮的话,我定竭尽我所能。”言舟却没什么耐心陪他耗,一边打断傅初霁的后话,一边观察着傅初霁的神色。 “不,我不喜欢欠人情。”傅初霁却摇摇头,否认了言舟的第一个猜测。 言舟也有些惊讶,再仔细想想,自己与傅初霁并不是旧相识,不是来找他帮忙的,那就…… 念此,他稍提高了些警惕,掀起眼皮看了看傅初霁,沉默半晌,开口反问: “噢?傅楼主是商人,这么说的话,那就是交易了?傅楼主就不怕我不仅不同意还将这事告诉白及院?” “一些有关狐族往事的情报,我想公子会感兴趣的。”傅初霁笑意不减半分,似是笃定了言舟不会拒绝。 言舟闻言笑容淡下几分,这会儿却没急着开口,错开目光敛下眸子凝神思索着其中利弊。见言舟神色变化,傅初霁也不意外,稍稍移开目光,没开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似是等着兖州的回答。 “言舟,醒了吗?”何晏顺手推开几个要与他打闹的师弟,站在言舟房间门口,稍抬高音量询问里面人。 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回应,何晏摆摆手示意他们先下楼去,看着紧闭的门思考半晌,还是决定敲一下门。却没想到他刚抬手,门就开了,吓得他尴尬转手挠挠头。 “走。”言舟看着何晏,虽不解他刚刚的动作,但也没多问,说完主动向外迈了半步。 见言舟不欲多说,何晏也没敢多问,跟着言舟往楼下走去。 楼下其他人都已经到齐,聚在一起似乎在讨论什么,言舟看了眼斯越,而后扭头去找易容师。 “你俩要吃什么?”斯越走到言舟面前,问完停了停,又补充道,“昨夜可休息好了?” “薏仁粥,甜些。”言舟说着抬手轻轻揉按眉心,听见斯越后话,没接话,只点点头。 “好。”斯越扭头看向何晏时,他被其他人拉着走了,估摸着何晏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便没去追问,给言舟递去杯热茶便转身往后厨走去。 与厨子说完需要的菜式刚从后厨出来,就迎面撞见何晏他们几人也往后厨去。 “你们的银钱够?” “斯越公子放心,我们有分寸。”何晏拍拍胸膛略带骄傲意味应道。 回到膳堂时,斯越隐隐感觉到气氛不对劲,走到言舟身边,思考着怎么开口。 后者捧着茶盏,感应到斯越的接近,抬起头看看他,又低下头去。 “发生什么了?”斯越问道。 “就在你刚刚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想听哪个?”言舟尽量简短的概括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说完又轻轻抿一口茶。 “好事?”斯越迟疑。 “那人府上到现在还缺人,我们分七个人去正好。” 在言舟说话期间,斯越抬头去看其他人,却见他们个个都神色复杂,不由也跟着皱紧眉头。 “那坏事?”斯越的目光重新落在言舟身上,瞧着言舟从头到尾的神色都没太大变化,更加疑惑了。 “那府上小姐的贴身侍女恰好也被赶走了,而此行恰好就失算在这一出,来的全是师弟。” 斯越沉默。 那该怎么办?随便拉一个?保不准殃及无辜或是计划泄露;叫白及院再送个人过来?一来一回太耗费时间。 想了半天,斯越的目光又回到了言舟身上,后者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注意到斯越越来越不怀好意的目光。 言舟坐的位置靠近窗户,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墨发被阳光照得微微泛光,被红绳松松束着的头发随着他低头耷拉在他脸侧,言舟又稍稍侧过头去,从斯越的角度只能隐约瞧见鼻尖与微翘的睫毛。 “你……看着我做什么?” 言舟回过神,后知后觉抬头对上斯越的目光,背后一凉。 第70章 孟府(1) 言舟看着面前紧闭的府门,心里一阵无语。 这会儿他是真想撬开他们的脑袋瞧一瞧里面装着些什么,怎么就想出来叫他易容成姑娘。 他是第一次后悔自己当时挑了个幼童模样。 府门被打开了,总管还是原来的人,言舟稍俯身,总管没理他,转而看向言舟身后的何晏他们。 “你们,”总管一开口,声音忽的一滞,咳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后话,“领头的是谁?” 言舟应言将袖中名录递去,总管疑惑接过名录,看一眼名录大致认了一遍姓名,而后看一眼言舟,又看一眼何晏。 “领头的是她?不会说话?” “前些阵子救火被烟呛了喉咙,听郎中说,过些时日就能好。”何晏自觉解释道。 “嗯……”总管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番言舟,良久才点点头,“我带你们进去,事情呢按我一会儿告诉你们的去干,干不好就没饭吃。” 趁着总管背过身的功夫,言舟大致看了一圈前院布置,与他记忆中相差无几,他也无心去看何晏他们怎么样,只兀自低着头跟着总管走。 等总管一走,几人立刻“松懈”,言舟与他们对了一下视线,静了一会儿,他气不过抱臂背过身去。 “你先去看那位小姐。”何晏摆了摆手。 “……”言舟点点头,转身沿着向东的石径离开。 站在房门前,言舟忽然就犹豫了。 孟罗衿,府上最小的嫡出小姐,不知为何,如今已有十二,却总不愿与人说话,在外有时会突然崩溃。 但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他实在…… 思考半晌,言舟还是伸手敲了敲孟罗衿的房间门。 若他没猜错,这个时候只有她一人,她一旦崩溃,他很可能被赶出府。 脚步声渐渐靠近门口,言舟酝酿了一下情绪。 孟罗衿一拉开门,便见门口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儿红着眼眶,端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你是想家了吗?”孟罗衿的声音因为常年极少说话而有些沙哑难听,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这句话她尽量捏着声音说的。 结果就是,更不如意了。 言舟点了点头,又指指自己的喉咙,再摆摆手。 “你……说不了话?”孟罗衿看看言舟,就在言舟打算写字时,孟罗衿却猜对了他的意思。 言舟还是点点头。 跟着孟罗衿进去时,言舟低着头,目光一直落在自己因为不安而揪着衣袖的手上。 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与孟罗衿相处了几日,他没见过孟罗衿崩溃的样子,甚至不像他们所说的“不愿与人说话”,相反,她总扯着他说话。 他都开始怀疑外面传的话是真是假了。 仆人房里,几个人挤在一起睡。言舟检查了一下脸上的易容,扶额叹了口气。 “你那边如何?”何晏稍侧过头,看了一会儿言舟,又默默移开目光。 “我都快忘记怎么说话了。”言舟皱着眉头,拍拍心口压下不适,“寻到能离开的路,后院有一条小路,通往神仙庙,一般没人去,很适合躲藏。” “与那位夫人相处如何?” “别提了,做什么都要低着头,动不动就罚跪。” “对啊对啊,脾气比抓到逃课的江师兄时的师父还差。” 听着他们对大长老的形容,言舟没忍住“噗”一下轻笑出声: “你这么说大长老,回头跟他告状去。” “诶!不行!我就随口一说。” “放心,他不说我替他说,亲爱的师弟。” “师兄,没必要师兄。” 看着他们打闹,言舟疲倦合了合眼,挑个角落的地方便躺下。 “早些休息,别吵了。”何晏注意到言舟已经躺下,适时开口打断几人。 就这么白天服侍人,夜里凑在一起交换发现的东西,总管一开始说的暂用一个月时间也已过半。 十六个人想藏好总归是不容易的,他们也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多人。 因为人多,自进府门起,他们极少能全都凑到一起,更多时候只能碰面时简单对一下眼神。 这天回来时,言舟有些狼狈,脸上还有个巴掌印,这叫几人都吓了一跳。 “发生什么了?”何晏连忙去关门窗,关切询问道。 “陪孟罗衿出门时,遇了贼人,她没事,只是受了惊吓,昏过去,这巴掌,是同行的小公子打的。”言舟一边说着一边翻药酒擦脸,心里没什么波澜,“他说,怪我保护不周,才导致小姐受了惊吓,叫我在府门前跪了几个时辰。” 纵使他跟在白泽身边,那些为奴的日子他也不曾忘记,对于这些无理的惩罚,他早已见怪不怪,话也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以至于让何晏他们听了,愣大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不为自己辩解吗?同行的人那么多,偏为难一个侍女?” “就是啊,几个时辰,在白及院都不会跪这么久,他们凭什么。” “不用去,他们不会听,也不会对仆人道歉,别暴露了。”听着他们越说越激动,言舟摇摇头,拍拍何晏的肩膀,“我没事,修仙之人的身体,不容易受到伤害的。” “我明日去与管事的说,将我调去,遇到危险了,我还能保护你们。” “倒也好,省的我什么时候暴露。”言舟点了点头,后半句带着些玩笑意味,说完看眼何晏便躺下了。 “你这话,我替你暴露是。”何晏后知后觉,佯装生气。 后者没接话,轻哼一声后翻了个身。 第二天何晏刚准备去找总管,就被总管叫到了后院的书房门前,何晏与言舟对了一下视线,再看看其他人,一样的不解。 “一会儿老爷会过来亲自安排你们,都跪好。” 虽多有不满,还是纷纷跪下了。都藏了半个多月了,若这一下就功亏一篑,太得不偿失了。 言舟理了理身上的襦裙,余光一直在留意周围的环境,试着寻到第二条出路。 第71章 走水(1) 言舟理了理身上的襦裙,余光一直在留意周围的环境,试着寻到第二条出路。 没多久,孟家主从书房里不紧不慢的走了出来,目光落在言舟脸上时,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她的嗓子被烟呛到了,如今说不了话。”注意到孟家主的目光,何晏主动解释道。 本不至于如此,奈何易容时无法将声音一道易容了,只好扯谎装哑,想着应不至于碰上孟家主,原说的“过段时日便好”现下也只能模糊其词。 “原先说的是过些日子便好,这半个月也过了,不知……” 仿佛与何晏对着干,总管这个时候偏多嘴了这么一句,何晏抿了抿唇,斟酌着词措。 “这个……前些日子……”他突然想起昨晚言舟的话,何晏借势提道,“昨日她与小姐出门时遇了贼人,因小姐受了惊,她也被罚了跪,受了些风,恐怕这喉咙要再多些日子才能好了。” “嗯?”孟家主闻言皱眉看向总管。 后者明显比何晏他们还慌张,看看言舟他们,随即腿抖着跪下。 “这、小姐昨日出门是有四公子陪着的,也确实听四公子说侍者保护不周,已经惩罚。”总管低着头,结结巴巴的说道。 “你明日午膳后来书房,我叫人给你看看,”孟家主沉吟片刻,说着指了指言舟,而后又看向何晏,“你今日起负责保护罗衿在外面的安全,出了什么意外,唯你是问。” 说完孟家主就停住了,看着言舟顺从俯身以应,何晏咬咬牙,跟着俯下身,等他们起来,那个家主才说新的安排,基本只是换了个人服侍,有几个也跟言舟一起被安排到书房了。 “去,这个时候罗衿该醒了,叫她过来见我。” 何晏听到这里,自觉跟着言舟行退礼,而后向孟罗衿的房间走去。 路上,何晏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言舟身上,从准备伪装成奴仆那会儿开始,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其中有八成是言舟说的,而进孟府开始,他整个人就平静到反常。 所有的事他都熟练,面对怒火,他也忍让着,就好像是…做了很久的奴仆…… 何晏合了合眼,不让自己的想法往不可控的方向去。 怎么可能,他这么瘦弱的人,怎么可能是奴仆,他能搬得动什么东西。 “嗯?”觉察到何晏的目光,言舟不解回过头,却见他已皱着眉移开目光,而后吐息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何晏回过神,些许慌张。 言舟摇摇头,先他一步迈进了孟罗衿的院子,临进门何晏就犹豫了。 到底是个姑娘的房间,他实在不好意思。 见何晏在门口站住,言舟摇摇头,自己敲了敲门,好一会儿孟罗衿都没回应,就在何晏以为言舟要再敲一次门时,却见他推门走了进去。 何晏愣在原地,看看地,又看看虚掩的房门,还是没勇气迈出那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孟罗衿揉着眼睛从房间里出来,脸颊还微微泛红,整个人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 “小姐,老爷找你。”何晏垂下头,别扭道。 “我知道,她刚刚和我说了。”孟罗衿点点头,说着回头看了看言舟,“你会与我一起去吗?” 何晏听了,也看向言舟,后者摇摇头,孟罗衿也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往书房走去。 “你也没说这小姐这么好看啊,你说日后,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何晏看着孟罗衿的背影,几乎下意识的说出这句话。 “……”言舟瞥了一眼何晏,而后别过头去。 就在何晏以为言舟生气了时,他听见言舟的声音自他脑海响起: “你觉得她漂亮,可你是否知晓她的情绪崩溃,她就像摔碎后重新粘好的花瓶,远观美丽,细看却能发现一道道裂痕。” 何晏一时没反应过来,僵在原地好一会儿,低头去看言舟时,却见他始终低着头,不像是开过口说话的样子。 “你……你会传音?” 言舟:? 他想过所有何晏可能会问的问题,却没想到何晏张口问的就是这种小问题。 “好歹在白及院呆了三年了,你别说大长老没教你。”言舟白了一眼何晏。 “我…我忘记了……”何晏心虚低下头。 言舟轻哼两声,意思意思点点头附和一下,抬头看一眼何晏,又低下头去。 “你…你笑什么?”隐约看见微扬起的嘴角,何晏气恼又问。 “没笑什么。”言舟就是不说。 临近午膳时,忽然下起了雨,偏这时又被喊去买糖糕,言舟撑着伞,率先往外走去。 “这下雨的,还要我们出门,这么为难人。” “……小心。” 冒着雨出门,多多少少心里都有些不满,听着同行的同砚抱怨,何晏下意识想接话,却见言舟心情似乎不大好的样子,生生将话咽下,伸臂拦住他,偏头示意刚过去的马车。 “多谢。”言舟点点头,注意到对街的傅初霁,没多说什么,径直往傅初霁那边走去。 “一切可还顺利?”傅初霁看了看三人,关切问道。 “尚可。”言舟点点头。 “这是府内舆图,下月初一会有一场宴会,他们一家都要离开,大概是酉时出发,亥时后回来。”何晏将袖中卷轴递去,简略说明孟府的状况。 “你们应该找到出府的路了,千万保护好自己。”傅初霁看看三人,郑重说道。 三人点点头,与傅初霁告别后寻了好几处铺子才找到开着门的,一人拎着一袋糖糕又往回走。 接下来小半个月,事情如他们预料的越来越多,几乎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有时夜里甚至来不及说多少各自的情况就睡下了。 日子到临,送他们离开后,几人按着计划将符纸贴上,为了方便行动,其中八人或随孟府的马车离开了,或借口离府。 孟府也不小,又要伪装好,在孟家主他们回来前还是勉强完成了布置。 意料之内,原本同去的几人已经离开了,而意料之外的,他们刚下马车就将言舟单独叫去了。 踏入书房时,孟家主正支着头坐在桌边,言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默默攥紧袖中短剑。 他刚刚一进来就看见了,书房里贴了不少镇妖符,如果不是害怕妖物,那就极有可能是在等着他。 但一个除妖师又怎么会怕妖物呢。 不论各种原因,他现在只要稳住孟家主,等着何晏他们放火,他就可以借势逃走了。 而孟府上下的死因,只能归于一句走水。 第72章 走水(2) 子夜至,月光隐于云后,不愿分出一缕光亮。柴房内低低的呜咽声似在哭诉月亮的吝啬。 树影倏然摇曳两下,惊飞枝上雀鸟,也静了柴房内的抽泣声。 言舟擦了擦脸颊上不属于自己的血,而后又敛下眸去看一眼手中的短剑。 锋利的刀刃上,血过而未留痕。 也是在这时,言舟才发现,他腕上的锁链上,似乎刻着镇妖符。 他觉得是自己看错了,运气想挣脱锁链,剧烈的灼烧疼得他有些头脑发晕。 言舟摇了摇头,余光瞥见外面的火光,心知不好。原定的计划便是在这个时候,将整座府邸烧了,把这一家的死归于走水。 其他人都会提前撤离到神仙庙中。 “言舟!” 言舟闻言抬起头,何晏似乎很着急,不断看向别处,嘴上的话却没停: “我找不到罗衿小姐了,但我会尽快出来,你先自己撤离。” “开什么玩笑!你在拿自己的命赌吗?!”言舟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算是,也不算,我会尽力,如果找不到,只能说天命如此,造化如此。” 何晏说完不等言舟回答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天命…造化……” 言舟看着他的背影,呢喃出声。偏这时,神力又逆流了。 他跪在地上,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一边压着不适感,一边尝试着运起神力为自己护体。 逃估计是逃不出去了,大抵得来一出假戏真做了。 只是他有点担心白泽的反应,他怕白泽会做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突然有点后悔了。 言舟深吸了口气,却被浓烟呛得直咳。突然就后悔答应傅初霁,后悔没提前和斯越打招呼,后悔来这一趟京城。 等他回过神,火似乎已蔓延到书房,浓烟慢慢遮盖所有,他忙化作原型,借着神力护体挣脱了锁链。 有符咒催生的火比寻常的要猛烈不少,书房很快就与其他地方一样也倒塌了。 “言舟呢?” 何晏赶在火将他也一起吞噬前冲出来了,气都没喘一口,环视一圈,除了言舟之外的人全都在,疑惑开口问道。 “没见到,你刚刚不是去找他吗?” 几人面面相觑,也很疑惑,其中一人开口反问道。 “糟了,不会还在里面?” “啊?那怎么办,回去找他。” “不行啊,宫里的人来了。” 火被赶来的百姓们浇灭了,几人躲在暗处紧紧盯着那一群后面来的人人来了又走了。没多久,又来了几个像是宫里的人,站在那堆废墟前似乎说了些什么,也走了。 “走,我们去找找,说不准,他还活着。” 何晏说着第一个冲了出去,几人连忙跟上。 从黑夜,翻到天边泛白,就连破碎的衣服都没找到,几人颇泄气的瘫坐在地上,何晏仍不死心,抬起头努力寻找着书房的位置。 “说不准,他在醉月楼呢?” “对啊,我们原来是说好了事成后直接往醉月楼去的。” “也有这个可能呢。” 听着那无心的一句话,何晏想了想,借着还不太明亮的日光与其余的人一起往醉月楼去。 “回来了。” 他们推门进去时,傅初霁和斯越正在说着什么,傅初霁笑呵呵的起身去将门关上,早些回到醉月楼的其余几人也过来给何晏他们递茶。 “言舟呢?”斯越看了一圈,没见到言舟,扭头看向何晏。 而何晏也看了一圈,没发现言舟的身影,同样疑惑看向斯越,听见他询问,心下一凉。 “不、不是,他没回来吗?” “我们也没见到他,从放火开始,就与他分开了。” “他会不会还在外面?” “不会被官兵抓住了……” 面对斯越的凝视,何晏开始有些头晕目眩,手脚也开始发凉,他低下头。 “……我没保护好他。” “再找找,总能找到的,不过,记得先把易容下了。”傅初霁适时开口,说着就招呼人为他们准备换洗衣服。 “再找找……”何晏木木的重复道。 可是要找多久? 总不能言舟不愿意回来了,京城就那么大,总能找到的。 如果他当时带着言舟出去,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先去好好收拾自己,这事不急,醉月楼会尽量帮你们的,特别是收尾的几位,好好休息一下,养好精神才能找人。” 好不容易将他们都哄走,傅初霁抱着手臂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听见身后的门被推开的声音,傅初霁侧了点身,让开位置。 “少主的易容术,还真是出神入化啊,我都差点认错了。” 面对傅初霁半开玩笑的话语,那人没接话,径直往另一边的楼梯走去。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醉月楼都把银钱和返程的马车准备好了,他们三天里几乎将京城翻了个遍,都没找到言舟。 “先回去。”斯越以不置可否的语气说道。 何晏立刻着急了,“腾”一下站起身,手撑在桌面上,皱着眉看着斯越。 “再找找呢?” “我们能力有限,回去再找些人一起过来才是上策,”斯越面上的表情甚至几乎没变化,他抬眼看了一眼何晏,又淡淡反问,“难道你不觉得,已经足够麻烦醉月楼了吗?” 何晏虽不同意,却也没办法,看看周围的师弟们,又看看斯越,只好点点头。 “我去与傅楼主说,你们早些休息。” 斯越说完起身走出房间,其余几人互相对视一番,也各自回自己房间去了。 翌日起来用早膳的间隙,何晏仍不死心的打量着周围,再想到先前阙家小公子失踪了三年之久,他就一点东西都吃不下。 “斯越公子放心,醉月楼会帮忙留意的。” 斯越聆言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兀自看着窗外,傅初霁见此也不再多言。 何晏看看斯越,又看看傅初霁,和另一位同乘的学子一样感觉有些坐立难安。 一路上,学子们已经没有了来时那样旺盛的精力,对于途中再次见到的东西,也没有了初见时的激动。 虽然对他们来说,与言舟并不相熟,可在府里时言舟对他们的照顾,却足以让他们无视那“不熟”。 在山脚下了马车,傅初霁打点好车夫后,跟着斯越和十五位学子一起往上走去。 第73章 变故(1) 经昨夜雨,山间风过,染上露珠,亦带着几分湿润与凉意。 依稀见几重人影,撞开浓雾,踏霜而归。 “斯越公子!” 斯越点了点头,将腰牌递去,守门弟子接过看了看,便放他们进去了。 何晏注意到他衣袖那儿露出的一角纱布,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踏入白及院时,斯越也觉察到明显与之前不同的气氛,回头瞥了一眼何晏,想也没想就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如果哪天你感觉到白及院的气氛不对,记得来后山种着山茶花的地方,拦着我。” 不知多久以前,白泽这么对他说过,他一直觉得,白泽只是随口一说,因为他从不觉得白泽会冲动。 踏过石径,白玉兰这会儿开得正盛,如玉的花瓣偶尔有几朵随风落下,裹着馥郁花香的风撩过几人衣摆。 树下人白袍依旧,银丝散在背上,随着他低头,有一部分垂落在脸侧,掩盖了神色。 “大人。”斯越冷静下来,步子放慢了些。 他身后的少年们也跟着放慢了步伐。 树下人悠悠抬头,发间花瓣随着他的动作,散落一地,铺成一幅春日落花图。 “言舟呢?” 白泽看了一圈,开口第一句便是询问言舟。 斯越攒眉沉默片刻,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话落,风又起,惹得又一阵花飞。看着树下人低眉敛睫,斯越感觉有些难熬。 “白及院,发生了什么?”斯越犹豫着开口询问白泽。 他还以为白泽真要做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了,若是真的,将很难收场。 “院长昨日下葬的,后山重新封印回去了,解祈安受了不小的伤。” 白泽淡声应道,一句一顿,听不出喜怒。 斯越没接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在过去的那么多时日里,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白泽总会低落一段时日。 神界对神只的规矩限制了太多,他明白他应当是想出手的,可他的过分干涉,不仅仅他自身会受到反噬,严重起来,白及院可能会被天君勒令封锁。 “都先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白泽说到这里,抬眼看了一眼傅初霁,停了好一会儿才续道,“这次过后,白及院,就先不和醉月楼来往了。” 话音落下,白泽也扭过头去,没了后话。 “走,傅楼主,我送您。”斯越自觉开口对傅初霁说道,末了略带歉意弯了弯眉,“特殊情况,还请见谅。” “理解。”傅初霁点点头,跟着斯越往外走去。 “你们先回去看看长老们,不用这么多人走来走去的。” 走到半路,斯越无奈又开口送走何晏他们,到院门口时,斯越停下步子。 “下面的路就要傅楼主自己走了,大人他现在的状况,我实在不好离开。” 傅初霁笑意不减,将银票递到斯越手里,而后转身往山下走去。 看着傅初霁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之后,斯越回身往回走。 走到一半,斯越停下步子,看着树下连姿势都没换一下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开口跟他说安排人手找言舟。 良久,他咬咬牙,走到白泽面前,还是与他说了何晏他们如何努力找了三天、最后实在不好意思麻烦醉月楼了,才回来的。 “事情便是如此,银票在这里,别撕了,那可是你徒弟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斯越说着将银票放在一边的石桌上,“你也……算了,我知道大人你向来有自己的思量,白及院…我会叫长老们共同管着。” 见白泽没有动作,斯越自觉转身离开。 他明白,他都明白,即便白泽从未承认过自己是他的器灵,他也能明白自己这位大人的心思。 “等等。” 刚走出没几步,白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斯越依言停下步子。 “送信给阙大人,叫他留意一下言舟,若见到了,叫他……”白泽说到这里又停住了,思忖半晌方找到词措,“叫他,早些回来。” 斯越点点头,临走前不忘关心白泽:“注意身体,你的伤还没好,按时上药,我想,他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如斯越所想,白泽只是消沉了几日,便又回到了原先那从容不迫的模样。 “副院大人。”书铭拿着信笺推开书房的门,站在门口。 “进来。” “这是阙大人的信。”书铭将信笺放到桌角。 “……”白泽手中动作停了停,看看手头事务,又看看信笺,半晌他才挥手让书铭离开。 “……我只是看一眼阙大人的信,不算消沉的。”白泽一边呢喃着,一边伸手将信拿起。 展开大致看过后,攥着信扶额叹了口气。 目光落在“见信安”三字上,这两个月,算安吗?终究因为他的失误,害死了一个人;连带着他牵挂的人,也因为他的纵容失了踪影。 他现在倒想来一口断情水,断了这扰人的情感。念此,白泽扯了扯嘴角,笑容却愈发苦涩。 清泪落在信笺上,字迹晕作墨团,沿颊滑落渐连成线。 白泽低下头,薄唇紧抿,指尖因用力微微泛白,微乱的呼吸被静谧的书房衬托得格外刺耳。 他想同往常一般,以温和的笑容示人,叫他们放心,而这时,心绪却失了控。 过了许久,白泽指尖微颤着将信笺重新展开,上面的字迹如他刚才的心绪一般,乱作一团。 白泽叹了口气,将信笺放在桌角的烛火上,看着火舌舔舐信笺一角,瞬息间,沿纸而上的余焰调皮的蹭了一下那淡粉的指尖,然后消失,只留灰烬。 “大人。” 斯越一推开门就看见白泽盯着某处,已见怪不怪。 “我……准备进宫一趟,你们。”白泽按了按生疼的指尖,话到一半又停住。 “放心,我在,何况三位长老也都在。”斯越点点头,起身去拿烫伤药膏,顺手将药膏推到白泽面前,“你也不想他一见到你就看见你手上的烫伤。” 白泽无奈摇摇头,依言打开瓷罐,晶莹的膏体涂在指尖,确实缓解了一些疼痛。 第74章 变故(2) “信里说了什么?” 见白泽乖乖上药,斯越抬手斟茶,水汽作烟状缓缓上飘,茶香四溢。 “他说,没见到他,然后就是……” 看着白泽眼底肉眼可见的嫌弃,斯越迟疑收手,并开始回忆自己这几天有没有做什么惹白泽生气的事。 “从孟大人一家走水开始,上个月一个月,每隔几日就有人被暗器杀害,他说他害怕。”白泽说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而后极嫌弃的啧了一声。 “这种话……也可以不用跟我说的。”斯越哭笑不得,“阙大人偷偷送信本就是怕丢脸,还要被你嫌弃。” “叫淮景准备一下,等会儿随我一同去。”白泽没接茬,重新封好药膏,说着将瓷罐递回给斯越。 “不是明天走?我瞧着今夜或许会下雨。” “来不及。” 见白泽不准备具体解释,斯越自觉拿着瓷罐起身推门出去。 日光渐收,余晖将树影拉得极长,天边云层深如墨,缓慢逼近西下的夕阳,似要将最后一缕光也吞没。 阶边人的影子没入树影,融做一体。远处雀鸟飞来,乖顺落肩,任其轻抚背上软羽。 “副院大人。” 少年拎着包袱与剑小跑着过去,衣摆随动作飞扬。 “走。” 白泽颔首以作回应,而后抬踝率先向下走去,江淮景默默跟在后头。 “副院大人这次进京是为了……?” 坐上马车后,江淮景再三犹豫,还是选择开口询问白泽。 这趟进京,他还是得小心江丞相,万不能功亏一篑。 “上早朝,顺带瞧瞧,乖徒藏哪里去了。” 见着那温和笑意落眉眼,江淮景微愣,心底生几许羡艳。 “那我……”江淮景低下头,期待着白泽能随他去。 “早朝后我需单独面圣,你与我一起去,”白泽侧过头,指尖绕一小缕发玩弄着,“江丞相近来几天都不在京城,放心。” 路上雀鸟欢快啁啾,一只雪团飞入窗来,落在白泽指尖,叽叽喳喳叫得很是欢快。 “这只小雀……?”江淮景惊讶看着那只雪团。 “负责给我送信的。”白泽抬眼看了一眼江淮景,伸手将雪团递近。 “很、很可爱。”看着小雀歪着脑袋,江淮景试探着伸指轻轻抚了抚那小脑袋,虽见它似不排斥,江淮景还是自觉收手。 看着白泽将雪团放飞,江淮景有些恍神,抬眼看看窗外,天边黑云渐压近,不多时,雨珠落,闷雷随之亦落。 听着雷响,白泽眉心微跳,抬手轻按额角,末了吐息又叹。 “副院大人放心,师弟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这话说出口,江淮景自己都不信。 这次的事他多少有听说,皇帝面前的红人,这一下失手……只能祈祷言舟不会被抓住。 白泽摇了摇头,没说话,抱臂阖眸假寐。 日月方交替两轮,马车已入京,分明午膳时,道旁却无人。 看着面前府邸大门,江淮景愣了。朱红大门两侧落石狮,门楣之上,牌匾题金字,好不奢华。 白泽熟练抬手推门,江淮景跟在后头,跨过门槛,仔细打量周围,院内一幅常新模样,不禁又疑惑。 “副院大人,这里是?” “庆安侯府。”白泽伸手推开正厅的门,却没进去,扭头又往东院走去。 “你只需要知道,这里绝对安全,没人会认识你,就可以了。”白泽一边解释着,一边随手推开一间房间的门,“这里,暂时在这里住,明日早朝前,会有人来叫你。” “副院大人还没说需要淮景做什么。” 江淮景站在门口,没急着进去。如果只是上朝,他不必非要他一起来。 “嗯,到时见到皇帝,就说你是言舟。”白泽点点头,应答的话却言简意赅。 “但是,相貌对不上……”江淮景攒眉瞧着白泽,稍用力捏了捏指尖。 “到时,你只需低着头,别叫他看见你的眼睛。” 话音刚落,门外喧闹传来,江淮景刚想出去,却被白泽拉住。 “不必去,人应当已经去他处了。” “……看看,是因何事而起的喧闹?”江淮景停下步子,不放心又看了看门外。 “罢,去瞧瞧也无妨。”白泽摇摇头,转身向外走去。 等他们到时,只见一人躺倒在地,一妇女正翻看着手中荷包,官兵也已到,正在询问着周围人。有人注意到白泽,立刻喊了一声“庆安侯”,周围目光瞬间都落在白泽身上。 “发生什么了?”白泽点点头,看向领头人。 “方才有人被顺了钱袋,等我们追过来时,这贼人已经倒在这里了。”围观的一位青年抢先答道。 “周围可有异常?”白泽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贼人,隐约感知到神力,唇角微压。 “没有,我们只看到了他倒在地上。” “我刚刚好像有看见一红袍人往南街去了,行色匆忙,有些可疑。” “诶,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腕间的手链是从没见过的款式。” 白泽抬头看了一眼南街的方向,但除了数不清的人,他什么也看不见。 “东西未丢就好,你们按规矩报给陛下便是。”听见领头人询问意见,白泽摇摇头,说完领着江淮景又走了。 “南街,醉月楼也在那里,副院大人觉得是否有干系?” “也不是只有醉月楼,若做好事,不必这么遮遮掩掩,越不想让人发现,越容易被注意。” 白泽说着拐进一家茶楼,江淮景连忙跟上。 茶楼的一楼颇为热闹,高声交谈,或交易买卖,或江湖轶事,或嘘寒问暖。白泽绕过喧闹,往三楼走去。 三楼都是独立厢房,跟随店小二的引路找了一间落座,点过热茶与糕点,白泽又兀自阖目养神。 神力似在外泄,江淮景抬头看着白泽,静静感受温和的神力萦绕周身。 浅金的气息如热茶的水汽,稍稍模糊了视线,将一切都变得朦胧。 他承认,他羡慕言舟了,拥有师父的全部关注与精力。如今再看,应还有不少信任与偏袒。 他知晓大长老不差,却也不敢赌那份信任,除了他,大长老座下还有不少弟子。 第75章 变故(3) 晨风与雨珠皆至,江淮景撑着油纸伞站在殿外,在心里默算着时间。 朝臣鱼贯而出,他慌忙低下头,稍倾斜手中纸伞,掩下面容。 “走。” 江淮景晃了晃神,乖乖依言跟上。 皇宫与他上次来时差不多,绕过层层宫墙,江淮景回头看来时路。 宫墙不算高,以他的修为,能轻松越过,却是后妃一辈子也爬不出来的。 宫道不算长,以他的耐力,也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却足够让一位忠臣死于谗言。 站在御书房门前,江淮景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的鹅卵石路上,直到听见通报,他合上伞,跟着白泽进去。 跪地行礼,膝盖落地,木质冰凉刺骨,却不得动弹半分。 “爱卿少见,今日竟来早朝了。”皇帝这话说得缓慢,也无甚语调起伏,叫人听不出喜怒。 “听闻京内近几月有一连环杀人案?”白泽不答反问。 “嗯,皆是暗器所伤。”皇帝叹了口气,语气中夹杂着些许不耐,“在此之前,孟府又走水,一家人都未幸免。” “那陛下认为,此事可有关联?” “……先帝死于妖兽之手,不日妖族被诛杀…不……不会是他们,他们明明都死了!” 见着皇帝情绪忽然激动,白泽连忙补上一句:“陛下,虽然孟大人不幸,但,白及院内有一学子,精通除妖驱魔一事。” 话到这里,白泽便停住了。江淮景心下一惊,抿了抿唇,虽低着头,藏在袖中的手攥作拳。 他能信吗? “姓名作何?”皇帝的情绪平复了些,又问。 “啊,不急,臣想,先请陛下对这孩子的身世保密。” “与朕谈条件?庆安侯,你真认为,朕连一个人都找不到吗?”皇帝声音沉下几许,隐有发怒之意。 “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想找谁都可以。”白泽接着皇帝的话,顺从说了下去,却独独没再接前言。 “无人能从朕嘴里知晓,只能如此。” “其名江淮景,乃清胤长老座下弟子,各项课业全甲,擅除妖驱魔,但天不遂人愿,于某次外出时,不幸殒命。”白泽从善如流将后话道出,“而其生前,曾言想入仕途,今日无他,臣愿为代其为陛下布下驱魔阵,恳请陛下以‘江公子’之名,将此功,公于天下。” …… 踏出御书房,江淮景抚了抚发疼的膝盖,刚拿上伞,就见白泽低着头,他忙跟去。 “地太凉了,副院大人可是身体不适?” “无碍,先回去。”白泽摇摇头。 回到侯府时,白泽径直走进书房去,管事恭敬向江淮景行礼。 “下人不知公子喜好,晚膳公子要吃什么?” “味淡些便好。”江淮景不太放心白泽,看了看书房门,没想出什么菜式,只将口味说去。 白泽按了按心口,有些疲倦,看着满室书卷,愣了许久,又叹了口气。 他还能感受到那股神力的存在。 他甚至感知到了他的神力,护住了他。 人人都认为他是为天子而来,他只想找到他。 白泽恍然。何时起,他的心开始偏向言舟了? 不知何故,当晚白泽就被召进宫去了,府内总管照常将饭菜安排好,等江淮景坐下后,自觉向他禀报白泽的去向。 “好,我知晓,多谢您。”江淮景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用过晚膳后,江淮景就直接往书房去,看着那些书卷,突然不知道要看什么。 转念一想,若瞧见什么辛密,怕是要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他不是言舟,没法像他那样任性和随意。 左思右想过后,他转身走出书房,正好撞见管事。 “可是有什么需要下人做的?” “不、没有。”江淮景有些慌张的摇摇头,“我是想问,书房内可有什么不方便我瞧见的卷轴?” “侯爷未曾详细说过,但他说,侯府所有地方,您都可以放心逛。” 有这么一句话,江淮景也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好,多谢。” 见着总管又恐慌又欣喜的模样,江淮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再回到书房时,江淮景叹了口气,忍不住去回想自己刚刚的做法是否正确,犹豫半天也分辨不出对错,干脆抛诸脑后。 原想着能不能找到些与前朝相关卷宗,架上书卷却多是些时兴的话本子,江淮景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些话本,险些要以为自己进的是沈子聿的府邸。 随即他又反应过来,是谁规定了白泽该是什么模样的? 纵使在他的印象里,白泽一直是温柔可靠的模样,可谁规定了他不能爱看些话本子? 世间万般,万物模样从不是二三言论可以定义的。 江淮景敛下眸子,将话本放回原处,沿着书架,将目光流转于架上书卷上,一个被红缎系着的卷轴落入视线,江淮景停了停,伸手将卷轴拿起。 展开卷轴,打头的“朝官名录”四字便吸引了他的目光,里面记载着今朝的所有朝臣的名字,尚在朝中的、犯事被褫职的、病逝的、告老还乡的、有名声远扬的、有带功但连具体名字都没留下的…… 最末端的“江淮景”三字中,“淮景”二字极淡,被放在了那些只留姓的无名功臣后面。 江淮景叹了口气。 原来,白泽早就有计划了? 之留“江”姓,昭告天下他于皇室有功,还叫皇帝保密。 江淮景几乎一整晚都呆在书房里,直至子时末白泽才被宫里的人送回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忘了时间。 来的人是皇帝的贴身公公,江淮景只好躲在书房里偷偷听着管事与公公交谈。 “太医院说,侯爷这是失血过多,腹上的伤已处理过,陛下也说没什么事了,叫候爷可以早些回去养伤。” 等那公公走了,江淮景才敢出来帮忙扶着白泽。 “无碍,明日卯时就回白及院。”白泽摇了摇头,而后轻轻拍拍江淮景的手背,示意他放心。 “会不会太着急了?要不要早膳后再走?”江淮景记得,白泽腹上的伤还是去年秋季留下的,这时候怎么还能复发? “今晚江丞相就回来了,你若不怕被发现的话。” 第76章 变故(4) 夜色尚未褪去,江淮景跟着白泽上了马车,街道上空无一人,轮轴过宫道的声音格外响。 江淮景看着从上马车就一言不发的白泽,垂下眼帘。 他本就眉眼如画,银丝如瀑落在肩上,此时又一动不动的坐在那儿,苍白到病态的脸,就好似被打碎的美玉,叫人心疼。 晨间的风不大,带着丝丝凉意,撩起车帘,将露水与阳光送给他们。 江淮景看着被风吹得时不时扬起的车帘,思绪却一片空白,尽想着该如何去照顾白泽。 “前面小摊停一下。” 白泽的声音传来,江淮景自觉将话转述给车夫。 “您……好些了吗?”江淮景重新坐好,关切问道。 “没什么大碍,你下去先吃早膳。”白泽偏了偏头,指尖绕着几缕发缕把玩着,话说得很慢,咬字清晰,“不急,路程不算远。” 江淮景依言点点头,等马车停下,他又看向白泽。 “副院大人要一起下去吗?” 见着那双金眸的眸光微闪,江淮景心头微颤,心绪复杂难言。 小摊前还没有人,只摊主一人忙前忙后,白泽提了提垂下的衣袖,只定定站在马车边,见江淮景回过头,摆摆手示意他自己去。 热好的锅上摊着几张饼,一边的竹制蒸笼堆得高高的,江淮景看了看摊主,有些犹豫。 “诶,要吃些什么?”摊主放下手中的活,热情询问道。 “两张饼,一个莲花包,就够了。”江淮景说着低头去翻钱袋,却怎么也没翻到,手上动作停了停,抬眼看向白泽的方向,一边犹豫着一边又翻了一遍,依旧没找到,他心虚看向摊主,“我就…先不要了……” “多添一张饼。” 话音刚落,些许沙哑又温和磁性的声音又落入耳中,江淮景回过头,便见白泽已将银钱付去。 “多,多谢……”江淮景愣愣接过两个纸袋,一下没反应过来。 白泽没接话,只点了点头。 与去时相差无几,仍是日月两轮交替,站在山脚下,江淮景舒了口气。 他们到时 回到白及院后,江淮景自知又要重新投入课业之中,就在他一边感叹一边准备回寝舍更换学子服时,一拐角便碰见了大长老。 “师、师父。”江淮景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来问你,副院大人他这一行,可有什么异常之处?”大长老紧盯着江淮景,一副今天必须给个交代的模样。 “没,但是——”江淮景停了停,眉头紧锁,自觉荒谬,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但是?” “副院大人身上的伤,不知为何,现在还没好?”江淮景说得极小声。 “没事了,你去。”大长老听完撂下一句话便转身自己走了。 江淮景看着大长老的背影,叹了口气,回自己的房间找了衣服便往寝舍后的温泉去。 刚要下水去,不远处就传来喊叫声,江淮景忙跟去看看情况。 “发生什么了?” 看着围在一起的几人,江淮景好奇询问道。 “我刚刚,好像看见了一只白狐。” “说不准是副院大人养的?” “诶对,前阵子我还得了一支他院里那只仙鹤的羽毛。” “平日倒没怎么见过那只仙鹤?”江淮景回忆了一下,印象里他确实只从同门们嘴里听到过那只仙鹤。 “江师兄总在藏书阁,要不就是外出,没见到也是情理之中的。” 江淮景无奈叹了口气,今年他便能结业离开白及院,相应的,这一年,他的测试与外出的频率也渐高。 “以后总有机会看见的。”江淮景摇摇头,转身离开。 白泽坐在门前的白玉兰树下,单手支着头,单薄的白衣勾勒出他有些削瘦的身形,面色苍白如纸。 良久,他睁眼,看着桌边小白狐化作少年模样,思绪空白了一瞬,而后轻轻叹了口气。 “本相?” 白泽有些费劲的直起身,细细端详着面前人。眉眼较上次见面要长开不少,褪去了稚气,眉眼微弯,唇角稍勾起,温和笑意几乎要溢出。 “不曾易容,如今妖力足够我维持如此模样。”言舟敛下眸,看着白泽似乎憔悴了不少,“师父…又没照顾好自己……” 他或许应该提前告诉白泽的? 言舟伸手将白泽扶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往前一靠,顺势环腰抱住白泽。 “神只的容貌不会变,为师本就是如此模样,是你的心境影响了你对为师的印象。”白泽任由他抱着,顺手轻轻拍了拍言舟的背。 “你就骗我,你的脸明明没有先前那么软了。”言舟说着伸手捏了捏白泽的脸。 白泽没说话,任由言舟放肆,随后他拉住言舟的手,在指节上轻轻落了一吻。 气息落手背上,他的脑子忽然就一片空白,愣愣看着白泽,而后双颊泛热,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又极不争气的脸红了。 “明明,都是些,常见手段。”言舟将脸埋在白泽怀里,小声嘟囔着。 这若放在狐族,够他被笑话几百年了。 “嗯?难道乖徒还想试试什么不常见的手段?”白泽不轻不重压了压怀中人的脑袋。 “没!没有!”言舟连忙摇摇头,试图打断白泽的想法。 “嗯,你不想,”白泽依着他的话说下去,理了理他脸侧的发缕,“我想。” 言舟还没反应过来,柔软的唇瓣覆了上来,鼻息相碰,缱绻而绵长。 毫无征兆的,他一抬眼,便见了那双被泪花朦胧的金眸,他也立刻慌了神。 “师父……”言舟手忙脚乱的给白泽擦眼泪,抿了抿有些发麻的唇,忍不住呢喃道,“师父你搞得好像,是徒儿大逆不道啊……” “为师是高兴,你回来了。”白泽任由着言舟的动作,那双桃花眼微微上弯,泪渐收,颊上还有些残余的泪花,被些许苍白的肤色衬得极让人心疼。 “我,我是有些现今无法说的缘由的,等到……” 白泽摇了摇头,打断了后话:“不,为师相信你,你不愿说,便不说。” 第77章 变故(5) 是夜,月白如雪。风起,带来层层云,将月亮遮住,只留如宣纸毛边般的雾蒙蒙的光晕。 夜色随风入窗,将烛吹灭,而后悄悄溜走。 “在看什么?”言舟将烛火重新点上,见白泽手里还捧着卷轴,不禁好奇。 “在看院长曾经收过的那些弟子,还有没有能联系上的。”白泽翻动着手边卷轴,头也没抬,过了一会儿,白泽又停下手中动作,稍转过身顺手牵住言舟的手,“困了吗?若是困了,可以早些睡。” “发生什么了?还牵连到结业的师兄师姐?”言舟借势坐到白泽身边,偏头凑去瞧了两眼,上面的名字意料之中的一条都不认识,干脆斜靠在白泽怀里,伸手把玩着白泽的头发。 “……”白泽垂下眸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涩开口答道,“你们离开的时候,后山的封印松动了,院长因为保护清胤,受了伤,没撑住。” 白泽说得很慢,尾音也拖得有点长,言舟瞪大了眼睛,听着那字句落耳,却怎么也无法相信,那日将他带进白及院的院长,离开了。 “……院长他,”言舟斟酌着词句,怎么也想不到安慰的话,他对院长的印象不深,他也不知此时以他的身份,能说什么,“师父可有瞧到合适的人?” 他想,与其与白泽一同消沉,倒不如将精力放在需要的事情上。 他希望他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尚有几人应当是合适的,只是不知他们是否能来。”白泽的目光再次回到卷轴上,叹了口气。 “嗯……似乎是很棘手。”言舟也跟着叹了口气。 对于这件事他自知帮不上忙,但白泽的身体—— 他抬头看了一眼白泽,将手放在白泽腹上,后者抬手虚扶着他的手,言舟没再说话,默默运气为他疗伤。 “嗯?想起什么了?”白泽低头看向言舟,卷轴一下没注意,整个从案上滑落掉到了地上。 “没想起什么,只是从醉月楼那儿瞧见了我曾经学过的术法。”言舟担心白泽不肯接受,连忙补充,“你,你又不上药,又不肯回神界,不许拒绝我。” “…好,依你。”白泽眼睫轻垂,温和笑意再度爬上他的眉眼。 言舟刚收手想松口气,却猝不及防被白泽一把抱起。 “今日先不看了,明天再找清胤他们谈谈。”白泽说着直接往房间走去。 “如今的相貌,他们怕是认不出来,我明日还是将相貌化回去。”看着白泽回身去关门,言舟后知后觉,坐在床上低着脑袋喃喃自语。 “也好,省的怀疑了。”白泽合上窗,留下一盏将尽的油灯,贴着言舟躺下。 白泽刚将被子盖上,言舟自觉侧过身与白泽面对面,而后伸手将白泽的外衣撩开,隔着一层亵衣摸了摸他的腹部,腹部紧致的肌肉恢复如初,他满意轻哼了哼。 “嗯?放心了?”白泽拉过言舟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腰后,尾音微上扬,言语中带着些许笑意。 “嗯,放心了。”言舟懒懒应言,而后蹭了蹭白泽的脖颈。 院内钟声准时敲响,学子们的诵读声整齐响亮。 言舟坐在铜镜前扭头看着白泽忙碌,有些恍惚,“失踪”的这一个月里,状况虽比以往要好些,他自以为自己不是离不开白泽。 但每回遇到难办的,他都会下意识的想,如果白泽在,会怎么样。 “今日别去膳堂了,下来吃。”白泽端着两个碗站在门口。 “我好像也几乎没去过膳食堂?”言舟一边说着,一边将相貌化回十三四岁的模样,起身跟着白泽向下走去。 “乖徒,可与斯越签了契约?”白泽将碗放下,顺手拂去凳上落花,而后抬头看向言舟。 “那时,不太方便。”言舟摇了摇头,有些心虚,“等等,这真是你的意思?他一直在你身边,我还以为他是你的器灵。” “准确来说,也对,”白泽点点头,将筷子递去,“未认主的器灵若是出自神界,可以神力或真气养护,以保其不会消散,斯越便是如此,此方法与契约差不多,但……” “但?”见白泽低眉停顿,言舟疑惑扬眉,几乎下一瞬,他又反应过来,“对给予神力真气的本身,有什么影响?” “神只的神力极难获得,一位没有神力的‘神’还能称之为神吗?” “若按人界的习惯,祂就算不在世上,也会永存于心。”言舟说完,低头咬了一口面。 “但那样的神只存在于人们想象里,并不是神界承认的。而让神只失去神力,就好比,让修仙者自废修为,让妖自剖妖丹。” “那师父,为何还要……”言舟停住,斟酌着词措,斯越对他不错,他不能将话说的太过。 “为何还要将斯越带在身边,对?”白泽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因为他的能力,创世神手下的物器,自然是人人都觊觎。” “那这件事……”言舟惊讶的看看白泽,随后又看向广场的方向。 “他知道。”白泽点点头。 “……师傅您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的。”言舟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心思全被白泽看透了。 “猜的。”白泽笑了笑,放下筷子,而后起身,“乖徒慢慢吃,为师先去找清胤他们。” “可是,就我一人?”言舟故作委屈状,随后又低头叹了口气,“唉,没关系的,师父去。” “你若觉得无聊,那你也可以过来听一听。”白泽被他的举动逗笑了,摇摇头。 “长老们都在,我过去是不是不太好?”言舟见好就收,搅了搅碗里还剩几根面的汤,而后抬眼看了看白泽。 “也不是什么很秘密的事,你听见或者任何一位学子听见,都没事。” “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等商议完了,还要将这事告诉所有人,还有新任院长的继位仪式。” “那师父先去,我一会儿拿着名录过去。”言舟说着自觉端起碗往回走。 第78章 商议 白玉兰开得正好,如雪的花瓣被昨夜的风吹落一地,铺满了通往广场的石径。 听着学子们整齐的诵读声,白泽放慢了些脚步,等他推开茶室的门,三位长老和解祈安已经在里面了。 “嗯?”大长老注意到门边动静,抬起头看一眼,直入正题,“来了,名录呢?” “来得急了,小徒弟等会儿会送过来,先说你们的。”白泽说着自觉落座。 “回来了?”二长老惊讶看向白泽,他记得这几天都没见到谁出入白及院。 “昨天回来的。”白泽点点头。 昨天的下午与晚上三位长老都在忙,倒也真没人注意到院内动静。 变故来得太突然,他们也来不及悲伤,既要安顿好学子,又要接手原本由院长管的事务,即便多了个斯越帮忙,也还有些手忙脚乱。 “没找到几个,久远的年纪太大,恐怕不方便远行。”大长老摇摇头,伸手给白泽斟茶。 “一个都没有?”白泽接过茶盏,反问道。 “院长本就不怎么亲自教弟子,有倒有几个,可以试着联系,只是恐怕不一定同意。”三长老说着将名录递给白泽。 “那你们门下的呢?”解祈安适时插嘴。 “……”大长老下意识看向白泽。 “我门下连全甲结业的学子都没几个,上一个全甲的还是多久之前的了,唯一一个有望的还自废修为上战场了。”说到这个二长老就来气。 百年难遇的御风圣骨,就这么浪费了! “是不是你的标准太高了?”三长老挑眉调侃道。 “我门下的如今都联系不上,要么已经不再修炼,要么死于妖兽之口。”大长老也摇摇头,无奈叹气。 “……”解祈安看看几人,跟着陷入沉思。 “师父,各位、长老。” 些许结巴、尚还稚嫩的声音入耳,几人往门口看去,言舟抱着卷轴进来,问过好后径直走到白泽身边。 “副院大人,你徒弟你还没说呢?”三长老嘴上这么说,目光却暗暗打量了一番言舟。 “我收过几个徒儿来着?”白泽接过卷轴,漫不经心道,一边手上还展开卷轴,“清胤算一个,言舟一个,再往前的,如今已不在这世上了。” 大长老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起身给言舟递茶后,顺势帮白泽续上新茶。 “言舟如今修为如何?”二长老主动问道。 “如今……应是金丹。”言舟有些慌张,一时没反应过来,指尖被手中茶盏烫的生疼,也没敢直接放下。 “对,差不多到元婴了。”白泽站起身,将卷轴递给大长老,随后转手拿过言舟手里的茶盏,放到案桌上。 “先试着联系。”大长老看过卷轴上的名字,大致选上几个,又递给二长老。 “院长收的徒弟都比副院大人多。”二长老接过卷轴,大致看过一眼后扬唇调笑道。 “在精不在多,总比碰不上全甲学子的好。”白泽见招拆招,说完还抿一口茶。 二长老的笑容立刻被委屈代替,哼了两声后闷头挑人去。 “你们感觉淮景如何?天生灵体,也不多见。”解祈安说完又叹了口气,“怎么下来一趟见到这么多骨骼如此好的。” “只是今年的多,往年的有些结业后只能去行医。”大长老说着起身给几人再添了新茶。 “今年多吗?”三长老疑惑,她记得没几个,她门下只出现过四五个,今年就只有沈子聿和江淮景先天资质不错,其余的都算中上乘。 “资质好的有几个,天赋好的也不少,也不知今年走了什么运。”大长老耸了耸肩,说完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言舟。 “淮景,他的心思恐怕不在管理白及院上。” “白及院需与朝廷打交道,淮景不行。”大长老点点头,也同意了白泽的看法,“何况,他本身更向往自由,还是放他去闯荡江湖的好。” “那孩子整天见谁都带着笑,像是要把所有人都骗一遍,进朝堂那不是如鱼得水?”解祈安说完摇摇头,有些怀疑人生。 怎么会有小孩儿天生一副坏狐狸样啊。 “嗯嗯,你可别被他骗了,”大长老轻笑一声,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他呀,惯会如此,遇到什么事都不说,天天骗我。” “……老实说,他是不是其实是白泽大人的徒弟?”解祈安沉默片刻,说完瞥了一眼大长老。 大长老:? “那个叫澹林的怎么样?如今应当是不惑之年,虽不是全甲,但在外那么久,见识应当与院长相差不远。” 言舟的声音不大,似乎只是说给白泽一人听的。 白泽没接话,只是摇了摇头。 “澹林当今在朝上任外务使,抽不开身。”白泽说着伸手试了试杯盏温度,而后端起递给言舟。 “岱青?”言舟接过杯盏,又问。 “可以试试。”白泽点头。 “惟月呢?” …… 言舟跟白泽一问一答着,搞得几人也忍不住凑到二长老旁边去一起看名录。 “停停停,你们念慢些,我对不上。”二长老气急抬头,狠狠瞪了一眼白泽。 “这位小友挑人的眼光,与我差不多嘛。”解祈安坐回位子上,言语间带着些骄傲。 “言舟昨夜,与副院大人一起看过后,可有什么想法?” “昨夜,昨夜我没看多少,今早帮忙收拾时,大概看了两眼……”言舟低下头,捧着杯盏,指腹反反复复的摩挲着杯壁。 “诶不是,那个惟月在哪里来着。”二长老着急,“我记得我对他有印象,估摸着可以叫他来。” “第三任,第四位。”言舟几乎脱口而出,抿一口茶,而后又接着说,“只记住了几条前辈的名字。” 二长老:副院大人,你这徒弟,把我们衬得好没用。 白泽伸手轻轻拍了拍言舟的头,无奈笑道:“那你们可要加把劲。” “那便刚刚说的那些,先试试看,若实在不行,就……”三长老站起身,话说到这,故意停住,扭头看向大长老,“辛苦清胤长老去太医院把考核过了。” 大长老表示抗议:“不行,说什么也不去。” 第79章 揽霞 从茶室出来后,言舟抱着卷轴叹了口气。 “嗯?怎么了?”白泽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言舟。 “只是突然意识到,生命之脆弱。”言舟说着看向怀中的卷轴,再想起刚刚从大长老他们口中了解到的、有关院长的过去,“一眨眼,便失去了一位长辈。” “乖徒,如你对于‘神只’的见解,院长即便离去,但他会永存于我们心中。”白泽抬手接住落下的花瓣,柔声安慰道。 “……”言舟没接话,兀自看着广场的方向。 他记得的,院长没有怀疑他的来处,破例将他收入白及院。他不敢信,那样好的人,命运待他却如此不公。 “走。”白泽说着就抬步要向外走去。 “去哪儿?”言舟应声回神,刚想跟上,不想一下没拿稳,卷轴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沾了不少地上的白玉兰花瓣。 “出去陪为师喝点……” 白泽说着回身从言舟手里拿过卷轴,白泽声音不大,恰好这时学子们从课堂里出来,玩闹的声音盖过最后几个字。 “喝什么?”言舟看着白泽,有些迟疑。 喝酒?他酒量不算好,但喝醉后的模样……是他绝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的。 “喝茶,不然,乖徒想喝什么?”白泽有些疑惑,甚至开始回忆自己刚刚有没有说什么容易让人误解的话。 “还以为师父你想喝酒呢,”言舟心虚移开目光,挠了挠头,“喝茶的话,也好,我都听师父的。” “喝酒?”白泽停下步子,回过头微挑起单边的眉。 “啊,师父喝,我、我看着。”言舟更心虚了,自觉牵上白泽的手后别过头去。 “自己喝哪有意思,小舟又不是小孩儿,回头让你试试为师亲手酿的酒。” 言舟思考了一瞬,才想起确实是这么回事,大抵是装太久了,以至于……等等,白泽刚刚叫他什么? “你刚刚…叫我什么?”言舟回过头,抬眼看看白泽。 “嗯。乖徒。”轻柔的笑意在白泽的眼角眉梢荡开,他作正经状重复道。 “不是这个——”言舟感觉自己被耍了,不满皱眉瞧着白泽。 “只有这个。”白泽扬眉轻哼一声,同时指腹轻抚着掌心那只手的指节。 今天的集市并不热闹,白泽拉着言舟在人流里慢悠悠走着。 “去哪儿喝茶?”言舟适时抬头询问。 “怎么只想着喝茶?”白泽伸手略作阻挡,以防言舟与来人相撞。 “不然呢?” “想不想吃糖葫芦?”白泽随手指了指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摊。 “可以吗?”言舟只是顺着方向看了一眼,随后目光又重新回到白泽身上。 “怎么不可以?当然可以。”白泽说着就带着言舟往那个方向去。 好在人不算多,等他们到时,摊子前也没几个人,白泽付下银钱,拿了两串。 “谢谢师父。”言舟欣喜接过,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白泽看着他,眉头微蹙。 寻到茶肆后,白泽带着言舟找了张偏角落的桌子坐下,方一放下糖葫芦,店小二便凑了上来。 “副院大人,好久不见。” “嗯。”白泽抬眼看了一眼小二,淡笑着点点头。 “还是老样子?最近敬亭绿雪比较多人喝,大人要试试吗?”小二说着余光注意到对座的言舟,连忙补充,“这位就是大人的弟子,咱也看不懂,但有大人亲自教,想必我们渡淮城又要出一位人才了。” “那便敬亭绿雪,稍浓些,再来点甜糕。”白泽说着随手递去些碎银,“多出来的归你。” “好嘞!”小二立刻捧着碎银转身离开。 “……”言舟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重新包回去,思索片刻,伸手轻轻碰了碰白泽的手。 “嗯?”白泽思绪回笼,看着言舟小心翼翼的模样,干脆主动拉住他的手,“乖徒。” “啊?”言舟瞥了一眼牵在一起的手,又看向白泽,唇瓣抿成一条线。 “在我面前,你可以大逆不道一点。”白泽无奈叹气,想到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觉心疼。 “大逆不道?这恐怕…不太好……”言舟自觉收手,转而下意识想拿手边的东西,看着刚包好、包装有些乱七八糟的糖葫芦,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有什么不好,我倒想瞧瞧,那些话本子里大逆不道的徒儿能有多大逆不道。” “……啊?”言舟呆滞一瞬,随即想起话本子上那些令人脸红的内容,抬手捏了捏耳垂,靠在椅背上小声道,“怎还提这种要求……” “来!两位的敬亭绿雪,这是我们老板特意嘱咐多送的茶叶,糖糕还在蒸,稍候片刻。” 听着小二热情洋溢的介绍,言舟理了理耳边发缕,遮挡住发热的耳朵。 “多谢。”白泽顺手打开瓷罐的盖儿,瞥一眼后又盖上。 等小二走后,言舟看着白泽斟茶,再递来,自觉伸手接过,盏中茶水汤清色碧,茶香鲜浓。 看着那双指节分明的手放在桌上,指尖一下一下的轻叩桌面,指甲呈淡粉,连同着指尖似乎也带着些粉。 “在看什么?” 思绪回笼,言舟敛眸轻咳掩下尴尬。 “没,没什么。” “师父怎么会想要徒儿……那样大逆不道。”言舟掀起眼皮瞧瞧正在细细品茶的白泽,不打算让他这么淡定,于是开口说回原先的话。 “嗯?哪种?”白泽扬了扬眉,放下杯盏,支着头,笑眯眯的看着言舟,“乖徒想哪里去了?” “哪、哪有,我,没乱想。”言舟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往坑里跳了,撇过头去一点也不敢看白泽。 “好像懂了,今晚回去与你细说。”白泽意味深长的“嗯”了一声,尾音被拉的长长的,再配上他那快溢出的笑意。 言舟再次怀疑到底谁才是狐妖。 “嗯?那边——” 白泽顺着言舟看的方向看去,不料一柄短刀迎面飞来,白泽稍稍偏了下头,短刀顺着他额角飞过,刀尖深深扎进后面的墙壁。 这要是换了别人,多半就没命了。 “师父!”言舟连忙起身去看白泽额角的伤。 伤口不算深也不大,血却出得很快,白泽抬手擦了一下,很快又有新的血渗出来。 “最好现在就去报官。”白泽看了一眼不远处闹事的人群,冷声对旁边的小二说道。 “别急,没事。”见言舟着急模样,白泽站起身,无奈看眼手上的断发,叹了口气,“走,我们先回去。” 第80章 揽霞(2) 红日自天际缓缓升起,朝霞满天,阳光洒落下来,为万物镶嵌上一层灿烂的金边。 晨风悠悠起,拂过花与叶,晶莹露珠随风顺着叶子滑落,恰好落在路过的人的衣角上,湿了一小片地儿。 “嗯?言舟呢?” 白泽缓缓推开门,茶室内几人应声回过头,恰这时,解祈安懒懒打了个哈欠,三长老见了,也跟着打哈欠。 “身体不适,下不来床。”白泽理了理衣襟,自觉落座。 “你额头上怎么回事?”解祈安第一眼就落在白泽额角殷红处。 “昨天茶肆那儿有人闹事,不小心被误伤了。”白泽说着将袖中瓷罐拿出,慢悠悠的取茶叶准备泡茶。 “揽霞阁的人?”大长老皱眉看了一眼白泽额角的伤,“以你的实力,不应该被他们伤到的。” “嗯,但是马有失蹄。”白泽点点头。 “副院大人有看清是什么情况吗?”二长老凝神思索片刻,问道。 “没看清,像是两个男人围着一位姑娘,那儿吵了点,只听见说那姑娘闹脾气要和离什么的。”白泽将茶则推去,话锋一转,“如何?新得的敬亭绿雪。” “要和离?闹这么大?”大长老还沉浸在问题当中,没心思理会白泽后话,敷衍应道,“嗯嗯,不愧是副院大人。” “泡浓些,醒醒神。”解祈安抬手轻按太阳穴,合了合眼。 “敬亭绿雪?那不是庐州和金陵一带才有的么?”二长老应言看看茶则里形似雀舌的茶叶,疑惑道。 “嗯,刚到的,估摸着渡淮城是最后一站,再往北,可就离开大齐了。”白泽一边温壶,一边漫不经心道。 “报官了吗?”三长老忽然严肃出声问道。 “嗯,我叫店里的小二去报官了。”白泽点点头。 “万一他没去呢?”解祈安说完又打了个哈欠,随即意识到哪里不对,沉默一会儿,又问,“不对,闹和离为什么要报官?” “有很多,譬如,伤害朝廷命官,还有,解药童自己想。” “……”解祈安沉默,叹了口气后别过脑袋去不瞧白泽那副笑眯眯的样。 “他不敢不去,除非那茶肆不想开下去了。” “可以啊清胤,没被困意打败。”白泽说着将刚斟好的茶递到大长老面前。 “多谢大人。”大长老习以为常伸手接过杯盏。 “光伤害朝廷命臣一条就够受罪了。”三长老耸了耸肩,说完轻抿了一口茶,随即疑惑,“怎么还带着花香?” “嗯,放了些白玉兰,好喝。”白泽点点头。 “副院大人总致力于这些呢……”二长老感叹道。 “闲着没事,便研究些花酒花茶,就当消遣了。” “接下来该做什么?”大长老放下杯盏,将话题又拉了回来。 “等,等着他们被抓,顺水推舟,还能与揽霞阁打点交道。”白泽说着站起身,按了按有些酸疼的手臂,“就说到这里,若有官府来,就说我忙着照顾徒弟,没空陪他们。” 白泽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出了茶室。 “副院大人是真爱他徒弟呀。”解祈安说完仰头将杯中茶饮尽。 三位长老各自对了一下视线,都没接话。 白泽抬头看看天色,转头往膳食堂走去,等他拎着食盒回来时,言舟还没醒。 白泽顺手将门关上,走进书房,目光落到放在案桌上的信笺与银票上,冷冷勾了勾嘴角,不用看他都知道里面尽是些吹捧词。 拆开大致看过两眼,如预料是在说失职补偿请原谅的话,白泽想也没想,将信笺揉作一团扔在桌角。 人都回来了,即便没回来,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会允许以几两银钱换一条鲜活的生命。 若换了别人,他还…… “……” 白泽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额心,压下情绪。 窗外雀鸟啁啾,蝴蝶翩飞,白玉兰开得正好,引来不少花蝶绕枝蹁跹飞舞。 几时起,他会因为言舟一人的安危而有如此强烈的情绪起伏?若换了别人失踪,他会如此着急吗? 似乎是不会的。 白泽在心里自问自答着。 神只不爱万物,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一人身上,那日后呢?他会不会像上一任花神一般,将万事万物抛诸脑后,失去神力,贬作凡人。 若是如此,似乎也不错? 白泽摇摇头,将乱作一团的思绪甩开,瞧瞧窗外景色,隐隐能听见学子们的朗诵声,白泽站起身,再次推开房间门。 “乖徒?”白泽站在门口,试探性喊道。 “嗯……”言舟懒懒应了声,随即又将脸埋进被子里去了。 “该起来了。”白泽无奈叹气,走近去伸指轻轻碰了碰言舟的脸。 “…嗯…好……”言舟含糊应着,伸手拉着白泽的手指,随后又静了下来。 白泽见此俯下身,凑近去,在言舟脸上轻轻落下一吻。后者木木睁开眼,意识似乎还在沉沉的睡梦中徘徊,眼前模糊图景浮现,难以捉摸。 “……起不来,浑身都疼…”意识逐渐回笼,身上的酸痛感也渐渐清晰,言舟倒吸了一口凉气,说着幽怨的瞥了一眼白泽。 折腾到后半夜才消停,他都怀疑白泽是真打算把话本子上的内容都试一次。 他喉咙都哑了! “那怎么办呢?”白泽说着晃了晃被言舟拉住的手。 “……”言舟果断松开手,自己挣扎着坐起身,衣袍被汗黏在身上,不太好受,他伸手拉了拉被黏住的衣袖。 尚未收手,便被白泽打横抱起,言舟不解看向白泽。 “带你去洗洗,正好泡泡汤泉,没那么累。”白泽一边说着,一边带着他往楼下走去。 木墙滑落,白泽将他放下,另一只手扶着他,等他下水才松开手。 “嗯?几时安排的屏风?”一回头便见白泽转身去拉屏风,言舟疑惑道。 他记得之前没有这个东西的。 “平时都是晚上才沐浴,那时不会有人来,现在可说不准。”白泽说着又将池边沉香点上。 “安排这么好?都要被你养娇气了。”言舟诧异挑眉,随口半开玩笑道。 “你本就可以如此。”白泽敛下眸,手上翻找皂角的动作未停,如鸦羽般密的睫毛也难压住眸底那潋滟光华。 第81章 揽霞(3) 汤泉上水汽弥漫,模糊视线,言舟懒懒靠在边上,任由身后人为自己按头。 刚将头发冲干净,外面却传来略凌乱的脚步声,白泽站起身,站在屏风边,看着远处小弟子走近。 “怎么了?”白泽抱着手臂,看着面前人。 “宫中来人了,指名要言舟师兄过去一趟,说是,陛下有事。” 白泽拧眉沉默片刻,而后冷冷勾起唇角。 “不去,有什么事要一个小弟子做,人没走,没走便跟他说,有事找庆安侯,小弟子不懂事,去不了。” “真、真的可以吗?” “可以,”白泽点点头,见他迟疑模样,只好解释,“徒儿昨日在下面受了些伤,近日都出不了门,放心,不会有人来问你或者白及院的罪。” “是。” 见小弟子出了门了,白泽才回过身,言舟回过头,好奇问道: “发生什么了?” “皇帝没事找事,说是点名叫你过去一趟,为师前几日才在他宫里布完驱妖阵,就算有事,为师也得与你同去才行。”白泽斜靠在墙上,眸色暗下,眼底柔情渐被淡漠替代。 “……”言舟没接话,垂下头。 即便白泽不说,他也会尽量避开皇帝,最好是京城都不去,谁知道里面会不会安插什么眼线。 至少在他想起一切、恢复妖力之前,是不能去了。 言舟小心翼翼站起身,刚要抬腿,突如其来的酸痛生生打断了他的动作。 “嘶……” 白泽伸手将一边的衣服展开披到言舟身上,顺手将他抱起,期间不忘调侃: “乖徒这是缺少锻炼啊。” 言舟气恼,咬咬牙,却找不到反驳的词,只好哼哼两声表示抗议。 “又是新衣裳?” 刚进房间便见挂在衣架上的衣服,白色长袍,外搭浅金外袍,衣服上还有不少白玉兰花模样的 银饰,形制瞧着与白泽的倒有几分相似。 “来,为师给你先上药。”白泽说着关上门转身去拿药膏。 “我、我自己也,可以……”言舟结结巴巴道,目光四处乱飘,耳朵和脸颊都开始发烫。 “你自己怎么来?”白泽好笑看着言舟。 …… “……”言舟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理了理腰上的束带,而后抬手捏了捏还在发烫的耳朵。 “嗯,好看。”白泽重新封上药膏,满意的点点头。 “……饿了。”言舟抬头看向白泽,随后移开目光,“今日是吃师父亲手做的呢,还是去膳食堂呢?” “膳食堂这个时候都关了,你要吃糕点,还是下山去吃?”白泽说完弯下腰,贴近去在言舟唇角轻轻落下一吻。 后者会意,略略侧过头,恰好碰上唇瓣,而后他眨眼作无辜状,乖巧应道: “不想走。” “嗯,我带了膳食堂的糕点。” 跟着白泽走进书房,言舟看着有些凌乱的案桌,步子顿了顿。 “师父为何事苦恼?” 见着白泽端着糕点进来,言舟伸手将东倒西歪的笔架扶正,问道。 “没事,如今已经解决。”白泽摇摇头,放下碟子后顺手将坐垫拉过来。 “真的吗。”言舟自觉坐在坐垫上,伸手抓了块枣糕。 “骗你做什么。”白泽将茶倒好,再将杯盏推去,还不忘嘱咐一句,“小心烫。” 言舟依言点点头,见白泽转身去找什么书卷,便没再开口,自己一点点将碟中糕点吃完了两块。 “嗯?只吃了两块?今天的糕点不合胃口?”白泽疑惑看着盘中剩下的糕点。 “不,没……我只是担心,会不会吃太多了。”言舟捧着杯盏,小口喝着茶。 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去想这些,思绪却不受控制的一直飘向那段不知名的记忆。 “这么胖,哪个人类会被这种狐狸的媚术魅惑呀。” “就是,真丢脸。” “别这么说,人家说不准压根不会媚术呢。” …… 良久,又或只是瞬息,言舟回过神,对上白泽担忧的目光,摇摇头,放下杯盏自觉开始替白泽整理乱七八糟的案桌。 “为师作为庆安侯的俸禄,还是足够养你的,再不济,”白泽一边伸手翻找卷轴,一边说道,“还能去财神那儿要点。” “啊?”言舟手上动作一顿,一下没反应过来后话,思索片刻后更疑惑了。 找财神,要银钱??是这个意思……? “再吃些,距离午膳可还有段时间。”白泽单手抱着卷轴,将碟子往言舟手边推去,“午膳后,还要见院长的那些徒弟,乖徒要一起去吗?” “这么快就联系到了吗?”言舟将原先的卷轴一个个系好系带,放在桌脚边,期间目光又被桌角的那团纸吸引,青峰微蹙,“还说问题解决了,什么事能让你将信揉成这样?” “……你自己看。”白泽不自然的错开目光,放下卷轴后呆愣了一会儿方转身去拿墨。 等他拿着墨回过身时,言舟已运气将信笺震成碎纸,后者唇角微扬,主动解释道:“徒儿已经回来了,这封信,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言舟说着起身将碎纸放在油灯的灯架中,看着堆做一堆的碎纸,眸色暗下几许。 傅初霁给他看的那段旧事,他如今一点记忆都没有,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去找回自己的记忆。 找记忆神?显然不行,神界还在追捕他,这么做无异于羊入虎口。 “师父不吃吗?”言舟敛下心绪,作若无其事状坐回白泽身边。 “我不用进食,也不会像虞玄那样嘴馋。” “你拿太多了,我也吃不完。”言舟伸手拿了块桂花糕,说完默默咬了一口。 “没事,能吃多少便多少,吃不了回头会让膳食堂处理。”白泽说完伸手捏了捏言舟的脸,续道,“我看今日甜糕多,便多拿了些,不合胃口的放着便是。” 瞧着卷轴上那些字迹,言舟不解看向白泽。 “这些是什么?” “记录了一些……大齐当朝天子在位时,每个地方经历的事。”白泽说着拿起毫笔,在空白处悠悠落笔。 第82章 揽霞(4) 春光灿烂,倾落携来暖意。过犹不及,渐作心头躁动。 春风拂面,薄衫微扬,散去几许躁意。 “……”言舟抬头看看前方,单手抱着卷轴,腾出手按了按后腰。 “你脸色看着不太好,要不先回去休息。”一边的江淮景注意到言舟的异常,关切道。 “……没事。”言舟摇摇头,放下手故作若无其事状,细眉却几乎要拧作一团。 江淮景不说还好,一开口,边上几人纷纷回过头。 “实在撑不住,便先回去。”何晏也开口劝道。 “身体要紧,身体要紧。”大长老一边说着一边给白泽使眼色。 “看乖徒的意愿,若晕倒了,有为师在。”白泽选择性无视了大长老的目光,挪步到言舟身边,故意伸手作虚扶状。 “……放心,我没事。”言舟低下头再重复了一遍。 话音方落,石阶下渐现几重人影,领头的是一姑娘,约摸着二十出头。 言舟低眉瞧了两眼卷轴,再抬眸,合上卷轴,俯身与众人一同见礼。 “梁姑娘,没再被为难了。”白泽稍侧过身,请几人入院,顺势伸手扶了一把言舟的腰。 “多谢昨日……额,贵姓?”梁惜枝顿了顿,迟疑问道。 “白泽。”白泽稍低眉应道,指上暗自稍稍用力帮身边人按腰,“不过举手之劳,有这一出,那些无辜姑娘也能得救。” 注意到白泽额角的伤,梁惜枝羞赧别开目光。 “昨日情急,我没太注意到方向,只想着,引起注意……” 白泽只是笑了笑,摆摆手,而后示意院内。 “移步茶室,院内弟子已备好茶。” 看着几人跟着大长老往茶室去,白泽趁机低头看向言舟,手上为他按腰的动作却没停。 “先回去,估摸着他们不会来了。” “……那我先回去了。”言舟妥协点点头,一手抱着卷轴,一手扶上白泽落在自己腰上的手,僵了片刻才松开。 看着言舟踏上那石子路白泽方往茶室去,等他到时,大长老已经将茶倒好。 “白泽公子,这是揽霞阁一点薄礼,也算为不慎伤了公子赔不是了。”梁惜枝抬了抬手,一边弟子忙将锦盒递来。 白泽没急着打开,只是看了两眼,随后再落座,喝过茶了才伸手去开锦盒。 银制禁步静静躺在锦盒里,上面的花纹雕刻的极细致,光倾落,闪烁着点点光芒。 “多谢了,那我便不同你客气了。”白泽说着随手合上锦盒。 一边的江淮景会意,走上前去接过锦盒。 “揽霞阁也在调查女子失踪案么?”白泽故作沉思状,说完低头抿了一口茶。 “是,此事蹊跷,非查不可。”梁惜枝点点头,捧着杯盏的手因愤懑不平而指尖微白,随后她又松力,“那白及院呢?” “没人向白及院求助,便没管了,白及院的作风,你们都知道的。”白泽笑了笑,眼底一片冰冷,笑意也带着几许讥讽意味。 别说求助,甚至当今天子,都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那你说,‘也’?” 梁惜枝惊讶挑眉。 “嗯,白及院虽未插手,但也有一些以个人名义调查的。”白泽起身替几人续茶。 “言舟呢?”江淮景看了一圈,没见到言舟的身影,问道。 “我让他先回去了,书房还有药罐没整理。” “你们也先走,这边暂时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大长老也摆了摆手。 江淮景和其余几位学子应言退出茶室。 “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白泽又问。 梁惜枝愣了一瞬,疑虑反问道:“公子这话是……白及院要与揽霞阁合作?” 白泽勾了勾唇角,没接话,大长老接话说下去:“多些人去寻总比单枪匹马的好,交换些情报也好。” “确实,我们倒没发现什么,只是路上遇到他们,但不好出手伤人,又都被盯上……” “他们将人送到大齐之外了。”白泽的语气冷下些许,言语中没带任何疑问语气,似只是在陈述一件已经众所周知的事实。 “怎么说。” “应当只是一部分人,估摸着官兵应该有与你们作简单的解释,人大概是被装在马车里,再以售卖茶叶作理由,一路离开。” “官府确实这么说的,但他们似乎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梁惜枝神色凝重些许,同时又些许茫然。 原来在他们眼中,姑娘的命如此不值一提?一句多的关心都不能给予? “一直都如此,他们总对女子加以严苛要求,又不愿给予一丝心思。”二长老摇摇头,眸色冷下几许。 “接下来呢?要去北部看看吗?” 这话一出,又都陷入沉默,单枪匹马有风险,但离得太远,只怕有诈。 “去,过两日我带小舟与你们一起去,淮景呢?”白泽头也没抬,淡淡道,说完又抬头看向大长老。 “淮景这两日没有测试,可以一起同去。” “那便如此,白及院内还有些房间,若你们需要,可在白及院落脚。” “不用,多谢公子美意,我们定了客栈,那便不叨扰了,两日后见?”梁惜枝说着站起身,身后弟子也跟着走近。 “慢走。”白泽起身淡笑拱手。 “言舟什么情况?脸色那么差?”梁惜枝他们一走,大长老立刻向白泽过问言舟的情况。 “嗯?你不是还在怀疑他吗。”白泽伸手拿起锦盒,送到大长老手里,语气依旧冷淡,听不出喜怒。 “……你怎么知晓的。”大长老下意识问出口,末了反应过来又局促错开目光,“我只是有些怀疑,没想到您有给他输神力。” “清胤,谨慎些,也好,但,万事万物都在变化着,万不可依靠印象断事。”白泽说完,抬踝向茶室外走去,一边回应大长老先前的话,“他如今一切都好,只是失踪那会儿留下的伤是内伤,还需调和。” 大长老看着白泽离开的背影,临踏出门时,他俯身行礼,道出那声久违的称呼: “是,弟子受教,师父慢行。” 第83章 真的舍得? 白泽回到住处时,言舟正站在书房的窗边,自觉走近去,掌轻扶上他后腰,另一只手撑在窗上。 “嗯?”言舟回过神,刚要扭头,后腰传来的微温触感让他闷哼一声,末了自觉局促又红了脸。 “腰,腰上敏感,我……”言舟伸手扶上白泽的手,结巴解释道。 “嗯,我知道。”白泽顺其意松手,任由他牵着,低首略过他些许慌乱的眼神,轻轻落下一吻,“不是不舒服?还站这么久。” “刚刚才起身,白泽大人这几天很粘人啊……”言舟任着他落吻,而后松开拉着白泽的手,自觉落座。 “这几天或许天君会给我任务,这不得趁机像话本子里一样,留下些印记?”白泽瞥了一眼空掉的碟子,顺手将它挪开,挨着言舟坐下,拢袖伸手悠悠磨墨。 “留什么印记?你留了印记,我还见不见人了?”言舟下意识顺着白泽的话说下去,话音刚落又反应过来,立刻红了脸,“你、你,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竟这般——” “我怎么了?”白泽弯眸笑意深,压袖落笔。 “……”言舟陷入沉默,仔细思考一下,白泽似乎一直都是如此爱开玩笑逗人玩。 总不能是那件事导致他现在听白泽任何一句玩笑都控制不住的往那方面去想? “……轻佻。”言舟摇摇头甩开思绪,最后吐出两个字。 “噗,为师不是一直如此?”白泽滚嗓轻笑出声,笔下却没停。 “谁知你除了与我的这三年,还与谁轻佻过?” 一说到这里,言舟就忍不住想,白泽先前是否也这么对过心许之人?毕竟都过了这么久了,或许他也只是他多次动凡心中的一次? “怎能叫轻佻,随口逗逗小徒弟,小徒弟也可以反过来逗师父啊。” 言舟闻言看向白泽,心中五味杂陈。 傅初霁给他看的那些情报里,分明都在说,就是白泽带人诛杀了狐族。可那样的情报,他能信几分?他如何保证,那不是被篡改后的? 他现在就连往昔的记忆,都没有想起分毫,只有一二零散的陌生记忆。 白泽还能信吗?他是爱着他,可爱与信任,似乎本就不能混为一谈? “师父……”言舟伸手拨弄了两下笔架上的毫笔。 “怎么了?”白泽正好停笔,回头看向言舟。 言舟收手,余光掠过画卷,见到画上人时,不由愣住,一时忘了要说的话。 寥寥一二笔,将雪勾勒出来,又将雪中人的神色与动作描出。画中人倚在树下,低着脑袋,身上厚厚的衣服将小小的身躯衬得更加小。 “怎么是我?”言舟惊讶看着画卷。 他记得,这是他刚入白及院那年的新春宴。 “想到什么画什么。”白泽满意收笔,将旁边的卷轴挪到另一张案桌上。 “差点信了,”言舟自觉将坐垫挪过去,注意到案桌上又堆积起来的卷轴,“这些?又是做什么的?你们在茶室说了什么?” “昨日遇到的那几人,已经被官府抓住,”白泽停了停,选择性漏掉一些内容,“过两日与揽霞阁的人一同去北部看看,你要一起去吗?” “北部,这个时候还很冷?”言舟伸手捋了捋白泽的头发,“过两日,应当是能去的,去做什么?” “看看那儿,能不能发现点什么。”白泽展开一个空白的卷轴,再度提笔落字。 “那,先前说的,院长的那些徒弟,又怎么样了?” “还没有回信,本以为他们应该会今日过来的,没想到……” 言舟聆言皱了皱眉。好歹师徒一场,为何连一个回来的人都没有? 连他都觉得有蹊跷,白泽不可能没有察觉,或许是他自己想多了。 随后他又觉得自己似乎太爱操心这些东西了,他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甚至连一点头绪都没有,要查也不知从何查起。 “师父。” “嗯?”白泽停笔,回头看着言舟。 “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找回丢失的记忆?”言舟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发缕编作小辫。 “找虞玄是最快的办法,幻境石也能帮助恢复记忆,只是有风险。”白泽瞥一眼言舟的小动作,无奈任其去,“一不小心,还可能丢命。” “没有第三种?” “……故地重游,或许也行。”白泽叹了口气,重新提笔。 “故地重游啊,现在似乎也去不了。” 言舟说着拆开辫子,耷拉下脑袋,俯在案桌上,静静看着白泽一笔一划写字。 “回头有空闲,我……带你去。”白泽用毫笔沾了沾墨,停顿好一会儿才说下去。 言舟没接话,静静看着毫笔移动,留下一个个字迹。 现在确实也不适合回去,他又不认识路。 可若想起来之后,发现所有的事情都不如他所愿,他又该如何正视他与白泽的情感?现在的他该对真相抱以怎样的希望?到那时他又是否能舍得放下这份情感? 白泽刚刚在犹豫什么? 言舟又想起白泽刚才停顿好一会儿才接下去的话语,凉意渐漫上心头。 他犹豫是因为有所隐瞒吗?可他又在隐瞒什么?他为什么要隐瞒那些? 越是想便越对真相感到恐惧,思绪也愈发的乱。 “……!” 冰凉触感落在鼻梁上,言舟回过神,见着白泽笑眯眯的收笔,抬手摸摸鼻子,就沾了一手的墨,不禁皱眉气道: “师父怎么跟个小孩子一般?” “看你在发愣,欺负一下你。”白泽收起笔,将卷轴卷起。 “整日想着如何欺负徒弟。”言舟坐直身子,看着白泽起身,伸手将鼻子上余下的墨擦干净。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真是白泽带人诛杀了狐族,那他就离开白及院。 只要不再见到白泽,他去哪都可以。 弑族之仇,与心系之情该如何抉择? 言舟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会他倒羡慕起他四姐了,至少那时,阻碍她的,只有父亲与几位长辈,她的心还是可以毫无保留的放在那个凡人身上。 第84章 迷雾重重(1) “嗯?” 模糊意识渐回笼,见着窗边身影,白泽些许疑惑,意识尚还些许混沌,只极轻的发出单音节,半晌后才启唇询问: “这两天你醒的都有些早啊。” 言舟应言回过身,也颇苦恼: “这两日总睡不安稳,心头有些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嗯……”白泽坐起身,稍思忖片刻,一边下床整理被褥,一边说,“这么说,这几日为师会注意些,乖徒你也是。” “我一直在师父身边,师父能注意的,我也能,只是担心此次北上。” “我们也不能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你说心里慌,即便只是分开一小会儿,我也会担心你的情况。”白泽将被褥整理好后抬踝走到言舟身边,伸臂将人揽入怀中,低头轻轻在他唇上落吻。 “怎日日起来都…如此?”言舟仰头应吻,随后心生鬼主意启音略带挑衅意续道,“白泽大人,有本事别闭嘴?” 话音方落,他就觉腰间力道一松,整个人被托臀抱起,他下意识伸手扶着面前人的肩膀。 “你……!”后腰甚至半个背部都被抵住,他是逃也逃不开,同时还不自觉红了脸。 伴随着一声轻笑,唇瓣覆上来,软舌纠缠,缱绻绵长,几乎抽光他所有力气,他只能尽量低着头回应。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吻维持了多久,他只扶着白泽的肩,低着头努力平复呼吸,温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颇为暧昧。 目光落在白泽唇上闪着细光的地方,他下意识的伸指轻轻擦去,惹得指腹微湿。 “放、放我下来。” “若乖徒觉得平淡,那改成方才的那种?”白泽依言放下言舟,垂眸看着言舟微红肿的唇,弯眉笑道。 “你!”言舟气恼,抬腿就走。 “今日去膳食堂吃,不然,恐怕要叫揽霞阁的等久了。” “你还没说,我们去做什么。”言舟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偏头瞧瞧发簪,伸手取下换成发带,而后一边打开桌角的锦盒,一边问道。 “与你说也无妨,以后你迟早会面对这些,”白泽思量片刻,如实说道,“此行是为寻前几日那些为难姑娘的人,或许会没有收获,但切记,若对他人——甚至对神只——只图不报,是不可取的。” “是女子失踪案吗?”言舟若有所思点点头,随后问道。 白泽点了点头。 “应当持续有一段时间了?”言舟又问。 “这事是在先帝刚继位时便发生了。” “他们应当会些易容之术,或许也可以身试险?”言舟敛眸看了一眼锦盒内的耳饰,伸手将耳饰拿出,犹豫片刻,又将其放回去。 “不必,不到万不得已,以身试险便只能是下下策。” 等白泽和言舟到膳食堂时,江淮景似乎已经吃好了。 江淮景些许慌张的行礼:“副院大人,言舟。” “东西可收拾好了?”白泽颔首以示回应。 “已经收拾好了。” “那便好。”白泽点点头,带着言舟往里走去。 “江师兄也一起去吗?”言舟接过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 “嗯,顺带让他参与一下外面那些事,他也快结业了,多经历些,以后不那么容易吃亏。” “那我呢?”言舟随口问道,说完就埋头吃面去了。 “你啊,你的话我还不太放心,但到时会一同安排结业测试。” 还略烫口的面浸泡在汤里,沾了不少汤的味儿,略有些韧性的面入口嚼了好一会儿才咽下。 言舟一边嚼着面,一边抬头看看周围,听着白泽的话,些许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这个时候,膳食堂里的学子都很快就吃完离开了,与之前他独自来时的情况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言舟掀起眼皮看一眼对座的白泽,心下了然。 “笑什么?”看着言舟嘴角似有若无的弧度,白泽稍歪头。 “他们好像都很怕你的样子。”言舟干脆不压抑笑意了,正大光明的咧嘴笑道。 “也好,省的今天他们一个个去迟了惹先生生气。” 言舟的食量不算大,半碗吃下便饱了,他放下筷子站起身,白泽跟着也站起身,顺手将言舟的碗端走。 “快结业了,紧张吗?” 路上,白泽一边抬手拨开拦路的树枝,一边问道。 “不算,只是会有些不舍,毕竟五年之久。”江淮景敛下眸子,掌心轻压腰侧佩剑剑柄,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幼鸟迟早要离巢飞翔,过度的管控或纵容都不可取,若真不舍,日后有空闲便回来看看。” 白泽走的不快,话也说得慢慢的,看着看着路上的风景,不知不觉中,便到了山脚下。 “咦?还以为你们会御剑下来。”梁惜枝看着慢悠悠走来的三人,有些惊讶。 “平日也是如此下来的,何况,已算好时候。” “只有你们三人?”梁惜枝说着又往几人身后看了看,疑惑道。 “嗯,人少些比较省事,快结业了,见见世面,省的日后被人骗去了。” “嗯……也好,我也正有如此打算。”梁惜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赞同道。 “需要歇歇脚吗?马车倒已经打点好了,返程的马车就要靠白泽公子了。”梁惜枝说着站起身,旁边弟子立刻将茶盏递来。 “不用,这会儿启程也好。”白泽摆了摆手,没接。 坐上马车后,言舟下意识想靠在白泽身上,想到江淮景还在,硬生生止住了后续动作。 沿着官道一路北上,四处打听却没打听到一点有关的消息。 “……” 在饭馆坐下后,言舟有些泄气的耷拉下脑袋,眉头紧皱着,而江淮景和白泽就淡定许多,一个不紧不慢的点菜,一个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别急,总能找到点什么。” 白泽端着两碗紫苏饮过来,在言舟和江淮景面前一人放一碗。 “……嗯。”言舟依言重新坐直,闷闷喝了两口。 “请问,你们,是在找失踪的姑娘吗?” 些许胆怯的声音自楼梯边传来,声音不大,差点叫人错过。 第85章 迷雾重重(2) “请问,你们,是在找失踪的姑娘吗?” 些许胆怯的声音自楼梯边传来,声音不大,差点叫人错过。 那人带着斗篷,几乎将整张脸遮住,声音又压的极低。 “……师父!”言舟忽然提高了些音量,随后将手腕递去。 “这儿会吹到风,换间。”白泽摊掌托住言舟的手腕,说完看向楼梯边的人,“阁下也与我们一同。” “怎么了?”梁惜枝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的看着白泽转身又下楼。 “师弟他碰不得外面的花粉,如今正值春季,更需注意些。”江淮景一边解释,一边伸手帮言舟拉好衣襟与袖子,在瞥到他的脖颈时,眸色微不可察的沉了沉。 言舟没说话,看了看楼梯口的人,又看向江淮景,后者会意,站起身走到那人身边。 “阁下放心,请一会儿随我们来。”江淮景将声音压低,凑的又有些近,远远瞧去,倒像两个被父母阻挠见面的有情人。 那人却有些慌张的往后挪了半步。 没多久,白泽便又回来了,言舟放下手里的紫苏饮,回过头看着白泽与他身后的小二,江淮景略侧过头,身子却没动,恰好挡住那人大部分身形。 “诶,各位客官,厢房目前还剩一间,请随我来。”小二一边赔笑,一边带着几人往前走。 江淮景带着那人跟在白泽和言舟身后,不动声色的隔开那人与小二,等小二走后,江淮景顺手将门关上。 “我吩咐了晚些上菜,你说说,你知道些什么。”白泽随手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淡笑看着面前人。 那人拉下斗篷,杏眼中蓄满了泪水,眼眶被泪惹得泛红。 “我邻家的几位姐姐,都被抓去了,可是我阿爹他们、还有她们的爹娘,都不在乎这事,没有人在乎,我只能没日没夜的向佛祈求,求她们平安……” 听着那姑娘哭诉,江淮景皱了皱眉,站在门边,斜靠在门边的墙上。 “失踪多久了?”言舟站在一边,见白泽没说话,自觉开口问道。 “约摸着有四年了,那时我也不过十一二岁,她们最大的已十七。” “可见过抓她们的人?”梁惜枝大概猜到那姑娘和白泽他们刚刚的反常,也插嘴问道。 “没、没见到过,可是好好的人儿,怎么会突然失踪,定是被人掳去了。” 说罢,那银珠又要落下,梁惜枝掏出手绢递去给她擦泪。 “那她们可有什么相似之处?” “啊!她们都是在翠香楼失踪的。”经梁惜枝那么一点,那姑娘才反应过来。 “除了她们的失踪,还有什么怪事发生吗?”言舟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一眼白泽额角的伤,如他意料,伤口不深,却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 “她们失踪后,似乎都有传过些流言,或说她们心比天高,或说不识好歹,又或是与他人有染。”那姑娘的目光黯淡了些,声音也微微发颤。 “放心,我们会将歹人抓住,不会让你们再担惊受怕。”揽霞阁同行弟子如此说道。 “多谢各位少侠,无以为报,请受小女子一拜。” “不需如此,多谢姑娘提供的情报,恕我们无法远送,姑娘路上小心。”言舟伸手托住那姑娘的手臂。 白泽抬眼看了眼那姑娘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眼言舟,而后兀自抬腕斟茶。 “如何?接下来去做什么?”江淮景将门重新关上,顺手把旁边的茶壶端来为几人一一斟茶。 “有些进展,至少知道从哪里入手了。”梁惜枝接过茶盏,无奈叹道。 “不过那个翠香楼是个什么地方?”言舟看了眼被白泽拉住的手,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贩些胭脂水粉,应当是这儿比较出名的店。”白泽抿了口茶,淡声道。 “那岂不是这儿的小姐多数都能从这家胭脂铺相识?” “不对啊,我们之前问,她们都说没有。” “同样的手段,无人察觉……”白泽转了转手中杯盏,眸底笑意渐冷。 这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 相似的手段,却都在说不知道。流言满天飞,仍装聋作哑。 “也罢,到时去碰碰运气,说不准能正好碰见他们。”梁惜枝放下杯盏,一回头却见窗户没关好,些许慌张,“一时疏忽了,这位小友……” 她扭头看向言舟,后者坐在椅子上喝着茶,一点也不像有事的样子。 “我没事,只是个借口。”言舟觉察到她的目光,主动开口,“那姑娘把自己遮得那么严实,想来是不想被人瞧见的。” “那便好。”梁惜枝稍稍松口气,又坐回去。 不多时,门被小二推开,菜被一盘盘端上桌,多数偏数清淡,梁惜枝看了眼菜又看看白泽。 “白泽公子最大,公子先。” 白泽应言伸筷夹了块面前的肉,等他收筷了,梁惜枝才动筷。 “想吃什么?”白泽稍偏过头看向身边人。 “……没。”言舟摇摇头,放下筷子。 “嗯?小友吃饱了?” 言舟点点头,看了看碗里几乎没动的饭,别开目光,垂着脑袋没多说什么。 “你们慢慢吃。”白泽也放下筷子,说完率先站起身向厢房外走去,临出门回过头,“徒儿过来一下。” 言舟依言站起身跟过去,白泽站在他们一开始坐的位置旁边,凝望着窗外,言舟心下忐忑,步子缓了些。 “师父?”见白泽不开口,言舟硬着头皮开口问道。 “没事,只是看你不习惯的样子,出来等他们吃完也好。”白泽回过头,见言舟站在那儿手足无措的模样,主动解释道。 “这件事,师父怎么又愿意主动管了?” “天下女子不该被忽视,更不该背着本不属于她们的污名,女子亦可有作为,柳絮雪是如此,长乐公主是如此,所有女子都是如此。” 白泽说这句话时语气起伏不大,眼底却一片冰冷。 “此事,既是我本意,也是天君之意,即便他不说,我也要插手的。” 第86章 天生灵体 雨落连作线,漫在空中的层层水雾模糊了街道景象,雨水顺势而下。 去翠香楼多次都没见到可疑的人,不免都有些丧气。 “这么久也没有进展,会不会是方向错了?” “或许他们已经换了个地方?” “我们是不是太招摇了,他们见了不跑才怪?” 听着身后弟子些许泄气的话,梁惜枝也无奈。 翠香楼这几天也只有姑娘会来,若是男子,难免会引起注意。 可要把她们掳走,不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极其可悲可叹。 “这雨水怎么是红的。” 听着身后弟子提醒,梁惜枝猛然回神。被雨水冲淡的血中,带着不少灵气。 “先天灵体?”梁惜枝蹲下身伸手沾了些许血水,落在她指尖的血已被雨水掺得极淡,而上面的灵气却还充沛。 “啊!” 梁惜枝闻声连忙抬头,就见翠香楼门口,江淮景倒在那里,血是从他那儿流出来的。 翠香楼门口空无一人,她们都躲在里面,挤在一起,怯生生的望着江淮景,没有一人敢上前。 “去告诉白泽公子。”梁惜枝抛下伞,顾不得雨淋湿衣衫,她蹲下身将人扶起。 腹部似是被人强行剖开了,血一直往外流。 梁惜枝看着怀里这孩子苍白的脸色,将手覆在他腹上,慢慢输送灵气以止血。 她不知道他在这里躺了多久,伤势之重,甚至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白泽和言舟很快就赶了过来,白泽看着地上散落一地的串珠,弯下腰将十九颗一一拾起。 “公子…他……”梁惜枝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探江淮景的鼻息。 让她意外的是,气息虽微弱,但也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但他,他的…金丹似乎……”梁惜枝没敢确定,抬头看向白泽。 “先回去。”言舟自觉将伞倾去,遮住梁惜枝和江淮景头顶的雨。 白泽没说话,默认了言舟的话,梁惜枝抱着江淮景跟在后面。 “如何?” 看着白泽给江淮景把脉,梁惜枝紧张问道,白泽不紧不慢,将拾起的串珠放到言舟手里。 “将这些重新串起来,同样颜色的要在一起。” “他到底怎么样了?” 见白泽不慌不忙,梁惜枝抬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目前无性命之忧,只是金丹破碎,恐怕他这一身修为……”白泽无奈放下手,替江淮景理了理被子。 “……目前?”梁惜枝皱着眉头,重复道。 “嗯,等徒儿把手串拿来了,最迟今晚亥时能醒。” 梁惜枝没说话。她无法想象,若江淮景醒来,知道自己修为全废,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的修为,到哪儿了?”梁惜枝木木问道。 “出窍。” “……命运总如此。”梁惜枝扯了扯嘴角,半晌方道,一时不知该笑什么。 瞧着江淮景的模样,应二十都没有,整个大齐,能在这个年纪就有此修为的,寥寥无几。 他应该年少有为,然后带着少年人所有的张扬与热烈,行遍天下。 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已经足够幸运了。”白泽无奈叹了口气。 言舟捧着串好的手串推门进来,白泽接过后转手放在江淮景枕边。 “走,让他静养。” 合上房间门后,梁惜枝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门内,又看看白泽。 “你的那些弟子呢?” “白泽公子看都不看就问我?”梁惜枝不答反问。 “刚刚便注意到了,在翠香楼?”白泽嘴上这么说,却转身先往外面走去。 “师父。”言舟跟在后头,话出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垂下眸子没了后话。 白泽没接话,这时,他们面前却出现了阵法,那道阵法凭空划出一道裂缝,自裂缝中走出一人。 来人一身淡粉的长袍,墨发用桃枝绾起一部分,散下的头发里还编有几根小辫,粉色的桃花落在发间,衣袍上也还有不少花簇,惹来几只彩蝶绕身蹁跹起舞。 “花神大人?!”梁惜枝愣愣看着来人,一时忘了要问白泽什么。 “怎么是你来?”白泽看了眼芫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 “人家没空,我替他下来一趟。”芫华挥挥手,裂缝便自己合上了,而后淡笑向梁惜枝点了点头。 芫华自觉越过白泽往客栈里走去,白泽也没说什么,只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进江淮景的房间。 “……” 言舟抬头和白泽对了下视线,又看看关着的房门,陷入沉默。 没多久,芫华便从房间里出来了。 “算不算你越俎代庖?”白泽拍了拍衣袖,看着芫华。 “不算,这算他欠我一个人情。”芫华见招拆招。 “要停留吗,停的话,去把今天的钱交了。” “有你这句话,我想停都不停了,走了。”芫华默默收回感动,想到言舟和梁惜枝都在,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您……花神大人下来是为了什么?” “给淮景续命的。” 梁惜枝疑惑看着白泽,言舟瞥了一眼白泽,默默别过头去。 “……是这个意思,梁前辈莫怪,师父他就这样。”言舟看着白泽转身走的背影,无奈解释。 “为什么,因为他是天生灵体?” 天生灵体,修炼速度是常人的几倍,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就能抵常人一个月甚至一年的修为。 这类体质极其少见,曾经拥有这类体质的,要么身体撑不住那么多灵力爆体而亡,要么走火入魔。 “不是,他手上的手串,是通过正确的……仪式,用人界的话说就是……开过光,在某些时候,能得到神界神只的庇佑。” 如白泽所说,江淮景还真在晚上醒了。负责照顾他的弟子过来时,他们刚放下筷子。 “他,他醒了!”那弟子连口气都来不及喘,欣喜万分。 “真的?!”梁惜枝腾的一下站起来。 还不等那弟子再开口,言舟站起身便往江淮景的房间走去,临要进门,他的脚步又停住,等到白泽和梁惜枝他们过来,言舟些许无措回过头。 白泽伸手推开门,江淮景看着进来的人,而后扭头看向白泽,神色凝重。 “我见到了一个人。” 第87章 迷雾重重(3) 雨还在下,雨势较白日小了不少,但仍淅淅沥沥的,这个时候外面还很热闹,吆喝声、嬉笑声融入雨声中。 热闹得很。 “……” 房间内静得可怕,江淮景说完就没了下文,白泽也没接话,只留下揽霞阁的几个弟子如坐针毡。 “看见谁了?” “阙云昭。”江淮景几乎脱口而出,心下五味杂陈。 一来这个时候不应该能见到他,二来为什么他一来就直冲他的灵丹。 “……先好好休息,你的修为回头我会让清胤想办法的。”白泽沉默许久,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白泽这话一出口,众人才又将注意力放回江淮景的修为上。 如此修为,就这么全废了,即便是修炼速度比常人快数倍,可那终究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的。 “小友别太沮丧,至少、至少性命还在。”梁惜枝些许慌张,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江淮景。 “对啊对啊,定是来人太狡猾。” “往好的想,至少现在还能重新修炼,时间也不晚。” “是啊是啊,而且你的手串也没丢。” …… 看着他们一人一句的安慰,江淮景没接话,只是些许木愣的点头,提到手串他急忙扭头去找,如死水的眸子被惊慌激起涟漪。 啪嗒一声,原压在他衣袖上的手串随着他的动作掉到了床下,江淮景刚要下床去捡,言舟拦住他。 “你好好躺着,先将伤养好了再说,修为一事恐怕无力回天,我们都担心你,我想沈师兄也不希望你一蹶不振。”言舟半跪在床边,将手串放回江淮景手中,终于也开口劝江淮景。 “……至少,我现在与他一样了。”江淮景看着手中的手串,扯扯嘴角,半晌才哑着声音艰涩道。 言舟轻轻拍了拍江淮景紧紧握着手串、略略发颤的手,站起身,扶着江淮景重新躺回去。 “师父说,你皮外伤不重,但是现在最好是躺着,若有哪里不适,可不能隐瞒。” “……好…” “小友好好休息,我们也先走了。”梁惜枝自觉带着弟子离开房间。 “……”言舟抬头看看几人的背影,又看看江淮景。 江淮景内里是要强的,除了沈子聿,他就没见过第二个能让江淮景软下语气的人。 “你也先回去,小心染了风寒。”江淮景瞥了一眼言舟微湿的衣角,主动开口。 “你才需小心,哪里不适可一定要说,若你说不出口,你就把我单独叫过来。”言舟蹙着眉,不放心道。 “知道了。”江淮景拉长了尾音,末了又道,“与你沈师兄一样,爱操心。” 言舟没像沈子聿那样接茬,皱着眉叹了口气,也转身出去了。 “江公子。” 言舟走后,亦宸化出人形,站在桌边,神色复杂。 “嗯。”江淮景合上眼,而后抬起手,“扶我起来。” “您为何不与他们说实话?”亦宸依言小心翼翼的扶起江淮景。 “还不是时候,等回去之后,我会与师父说的。”江淮景摇摇头,借着亦宸的力费劲站起身,全身力气却被抽空一般,就连站都站不稳。 刚想松开手试试,却险些栽倒,好在亦宸没敢真的松手。 “…像个废人啊,江淮景……”江淮景摇摇头,勾唇自嘲道。 亦瑶也化出人形,皱着眉看着江淮景,又看看他手上换了新线重新串好的手串。 她记得,他们交战时,手串并没有被刀刃挑断。 夜里,亦瑶带着亦宸离开客栈,外面的夜市此时正热闹着,亦瑶走在前头,亦宸跟在后面。 “你主子出事了。” 亦宸刚想开口,亦瑶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亦宸惊讶停下步子。 “你怎么知道?” “废话。”亦瑶也停下步子,回过身白了他一眼,随后又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 “可他出事了,我也无能为力,我现在也赶不过去。”亦宸垂下头,些许沮丧。 他能感受到,沈子聿出事,他的心口也会闷闷的,就像堵了块大石头。 “你赶过去了也做不了什么,你要相信他能解决所有问题,只要不丢命,什么都不是问题。”亦瑶说着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立刻扭头往回走,“该回去了,这个时候,他应该要醒了。” “你溜出来什么都不买,就为了说两句话?”亦宸嘴上这么说,还是跟在亦瑶后面往回走。 “那不然呢?呆在客栈说保不准被我主子听见,他要听到你主子出事了,八成要疯。” 如亦瑶预料,江淮景还真醒了。 只不过,比她猜的要早了些。 “……” 亦宸自觉进门就去点灯,亦瑶站在门口和江淮景干瞪眼。 “去干嘛了?”江淮景看着她一副做错事但不改的样子,无奈问道。 “我心情不好,叫他陪我出去走了一圈。”亦瑶一边说着,一边关上门,走到桌边,“喝水吗?” “不用,不渴。” “不行,你渴。”亦瑶倒好水,端到江淮景面前,见他抬头,又别扭移开视线。 江淮景无奈接过,抿过一口后无奈叹道:“放心,修为而已,只是担心他拿了我的金丹之后,会做什么。” “而已?五年的努力,你说而已?你的结业测试怎么办?”亦瑶立即炸毛,末了也觉无力。 能怎么办?要么重新修炼,要么另寻出路。 可他会甘心就这么重新修炼吗? “……” 亦宸看着两人,些许恍惚,他记得沈将军也是这么对他主子说的。 “也不过多他一年而已,只是……那时的他是否也这般难受。”江淮景摇摇头。 沈子聿不会甘心,他也不甘心。 可到底无力回天。 “我没事,放心,我还没实现心中理想,还没见到他携满身战功成为大将军。”江淮景淡笑又抿了一口,将杯盏递回给亦瑶,“当务之急是如何从这重重迷雾中突破,早些休息,放心,只要我还在,你们便不用再入封印。” 看着江淮景重新躺下,亦瑶叹口气,放下杯盏吹灭烛火,与亦宸一同任由身形隐没在黑夜之中。 第88章 迷雾重重(4) “师父,起雾了。” 言舟看着窗外,浓雾罩下,模糊了窗外图景,就连日光也不肯倾落一丝。 “昨天可有问到什么?”白泽点点头,不紧不慢的梳理头发。 “昨日未见,但似乎有几人频繁在翠香楼周围徘徊。”言舟回过身,自觉拿过木梳替白泽梳头发,“师父的头发,每次摸到都感觉烦恼都消失了。” “是么?大抵是为师的神力与你相契合。”白泽任由着言舟拨弄自己的头发,通过铜镜看着右耳断的那一截,暗叹了口气。 “平日怎都不见师父束发的。”言舟一边说着,一边拿来发冠,替白泽束好发。 “太麻烦。”白泽按了按鼻梁,无奈叹气。 “那以后,我给白泽大人束发。”言舟看着垂下的那几根银制链饰,干脆给白泽后面散下的头发编四根小辫。 “很麻烦的。”白泽轻笑出声,没拒绝。 “不怕麻烦。”言舟瞧瞧那四根小辫,颇满意,目光落在额角的伤口上时,他又收起了笑容。 “今日什么安排?”言舟放下木梳,理顺白泽的衣摆。 “去翠香楼看看,说不准能抓到人。”白泽慢悠悠起身。 大抵是因雾气蒙了视线,街道上少了不少人。 白泽和言舟在翠香楼对街的茶馆坐下,等着上茶的功夫,言舟扭头看向白泽。 “师父,江师兄的修为,还有办法吗?” “金丹都碎了,没办法了。”白泽摇摇头。 言舟闻言心下一凉。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将江师兄伤的如此重。” 他们当时去看过,周围并无打斗痕迹。能让江淮景伤的那么重的,至少高了江淮景一个境界。 “一击致命,绝不会是阙云昭。” 言舟合眼叹口气,按了按额心。 “真是,越来越乱了。” “不急,应当快来了。”白泽将茶点推到言舟面前。 不多时,翠香楼门口真起了冲突,姑娘被死死抓着,争吵声愈发的大。 见白泽站起身,言舟自觉跟在他后面,刚要走过街道,暗处飞来数支飞镖,躲避的间隙,言舟还抬手接住其中一支。 等他抬头要去找人,却只能看见被雾蒙住的街道。 白泽抬手向虚空弹了一指,贼人便都僵在了原地。原先被拉住的姑娘跪在地上,哭着一遍遍重复“不认识他”。 言舟走近去将她扶起,瞥了一眼那些贼人,在她站稳后,自觉松开手。 “姑娘,报官。” “多谢,多谢恩公。”那姑娘俯身行了好几次礼。 言舟些许惊恐的摆摆手,看看白泽又看看那姑娘,硬着头皮接下去: “姑娘不必介怀,不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姑娘无事便好。” 见白泽转身离开,言舟连忙也跟上去。 “如何?又一批?”言舟骄傲道。 “能抓多少便多少,官府不乐意管就让他们不得不管。”白泽轻轻摸了摸言舟的头,话语虽带着些冷笑意味,手上动作却轻。 “又是伤害朝廷命官?”言舟挑眉。 “算是。”白泽没着急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我看看。” 白泽忽然扭过头看向言舟,后者愣了愣,随后将手中飞镖递去。 “手上,没被划破。”白泽接过后反而拉过言舟的手,见他手上没有伤痕才去看手中的飞镖。 银制的短刃泛着冷光,锋利的刀刃上似雕着些纹路。 “没毒,估摸着想直接取命。”言舟这才仔细看看那飞镖,不像寻常的飞镖,这枚飞镖要轻不少,刀刃又薄又锋利。 “真的会是他吗?” 想到江淮景一开始说的话,言舟也开始怀疑。 “说不准。” 白泽抬眼看向翠香楼门前的官兵,想到那日在白狐领域见到的人影,若有所思。 “庆安侯。”白泽缓步走近,将腰间腰牌递去。 “啊,侯爷,可有什么吩咐?”领头的官兵慌张行礼。 “你们回头看看谁有空闲去外境瞧瞧,近几年失踪了不少女子,其中白及院的几位小弟子也不见了,头疼得紧。” 几人有些迟疑的互相看了看,白泽点头作恍然大悟状,而后开口:“是白及院的请求。” 白泽说完顺手摸出一块玉佩和一封信笺递去。 “下官定不遗余力倾囊相助。”领头那人接过玉佩和信笺,立刻赔笑道。 “嗯。”白泽点点头,见着他们将那群人押走才离开。 “接下来去哪?” “揽霞阁要去外境,我们先回去。”白泽沉吟片刻,应道。 “不一起去?”言舟疑惑。 “不去了,淮景现在不适合跟着四处奔波。” “白泽公子?” 言舟和白泽应声回过头,梁惜枝与她的弟子正跟在后头。 梁惜枝看了看白泽束好的头发,又打量了他一下,随后说道:“白泽公子今日与往日大不相同,我还以为小弟子看错人了。” 梁惜枝看看白泽,移开目光后又说:“那些人都被抓了?你们几时回去?” “今日午膳后离开,人交由官府处理了。”白泽点点头,而后无奈叹气,“小徒弟编的,应当不难看。” “没没,自是极好看的。”梁惜枝摆摆手,些许局促的低下头,“那我们到时便不送了,公子路上小心。” 白泽轻“嗯”了一声,带着言舟往客栈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这一路疑点颇多,局势渐复杂。 为什么所有人都对失踪的女子闭口不言? 江淮景说见到了阙云昭,那阙云昭又是如何将他击倒的? 对于此事,那日在翠香楼的姑娘又为什么说自己没看清? 他们回到客栈时,亦瑶和亦宸正往外赶,正好与两人碰上面。 “怎么了?”见他俩慌张模样,言舟开口问道。 “主子他,情况不太好。”亦瑶眼眶微泛红,声音微颤,还带着些哭腔。 白泽没开口,听了这话,立刻往楼上走去。 如亦瑶所说,江淮景的情况确实不好,呼吸急促又微弱,像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 白泽扶起江淮景,掌心抵在他后心,输去些许灵气,同时抬头看向言舟。 “收拾东西,现在就回去。” 第89章 妖丹破碎,危在旦夕(1) 白泽挥了挥手,任由指尖余焰散去,在广场上练剑的弟子见了,纷纷停下,书铭小跑着过来。 “副院大人。” “清胤和解药童呢?叫他们过来一趟。”白泽点点头,说完就往住处走去。 而他身后,是被亦宸抱着,面色极差的江淮景。 走进屋子,白泽没做停留,径直走向药房。 “大长老!” 等白泽走后,反应再慢的也反应过来了,跟着书铭往茶室去。 “怎么了?”大长老疑惑抬头。 而他身边的解祈安也跟着回过头。 “副院大人叫你过去一趟。” “现在就要去。” “还有解药童也要一起去。” “江师兄出事了!” 听到最后一句时,大长老立即站起身往外走去,门口的弟子自觉让出一条路。 等大长老和解祈安到白泽那里时,亦瑶和言舟正在门口等着他,见他俩都皱着眉,大长老不自主的也跟着皱眉。 “简要说说,怎么回事。”大长老挥手示意言舟免礼,自觉踏入屋子。 “我们也不知道,等我们回来,他就这样了。”言舟低下头,声音小小的。 “副院大人。” 刚走上楼梯,大长老就看见白泽端着药出来,白泽没接话,将碗递给大长老。 “等他清醒,他会有话跟你说。” 白泽说着,伸手抽走大长老腰侧的剑,几乎是同时,银光闪过,血顺着他的手腕落下。 血落在碗中的药材上,白泽一边捂住伤,一边看着大长老端着药材往药房去。 “不对,他的修为?” 等将药都放去熬了,大长老才后知后觉,抓起江淮景的手腕把了把脉。 “他的金丹碎了,修为……” 大长老听了这话,也愣在原地。 金丹被剖? 怎么可能?他还特意留意过,如今大齐几乎没人能打过江淮景。 究竟谁能取走他的金丹? “他还中毒了?” 命悬一线。见着江淮景皱在一起的眉,大长老些许恍惚。 “我来,你扶他坐起来。”解祈安一边说一边将袖中银针拿出。 “咳咳……” 解祈安给他扎上针后,隐隐有了转醒的迹象,解祈安没松懈,一点点调整银针的位置。 “小友虽修为尽失,但胜在是天生灵体,体内自生的灵气,起到了一点保护。” 等白泽端着药进来时,解祈安刚好将渡毒气的银针拔下,她一边收银针,一边看了一眼白泽。 “……”解祈安皱着眉摇摇头。 “师父……” 万般挣扎过后,意识慢慢回笼,江淮景捂着心口咳了好一会儿,等他看见扶着自己的人,瞬间泄力。 “为师在,你受苦了。”大长老扶着江淮景,伸手擦去江淮景唇角的血。 “不苦…徒儿无能……” “先将药喝了。”白泽将碗递到大长老手边。 大长老依言接过,指腹触碗壁稍试了试温度才舀起一勺递到江淮景嘴边。 江淮景将药喝完后,气色确实好了不少,大长老看着他,手忽然伸向他的腹部,后者微愣后抬手按住大长老的手。 “……生剖开的?”大长老眉头微皱,收回手。 如果是像二长老对沈子聿那样取金丹,是不会对人有肉体上的伤害的。 剖开强取不仅对人有伤害,金丹可能在离开身体后破碎,修为越高的金丹破碎后对周围的伤害就越大。 “当时没注意,一不小心便……”江淮景收回手,低着头,也在恨自己不争气。 “记得那人模样吗?” 江淮景下意识想开口,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脸。觉察到江淮景的茫然,白泽挑了挑眉。 “过两日我进宫一趟,你们……” 大长老会意,点点头。 “放心,我们都在,最近也没什么事,算得上清闲。” “师父,副院大人,我想不起来……” 江淮景感觉到不对劲,他连当时打斗的细节都记得,可他就是想不起那人的脸,分明是呼之欲出的姓名,就是叫不出名字。 “想不起来便先不想它,先养好伤再说。”大长老抬手轻轻揉了揉江淮景的脑袋。 如今江淮景也才十九,他当年也是十九结业的,但他那时的修为却比不上江淮景。 结业五年后回来接任,顶了原先那位大长老的位置,现今他少说也教过二十年的弟子,他很清楚像江淮景这样天赋高又勤勉的有多么罕见。 他现在该怎么办?江淮景该怎么结业? 大长老心里也有些迷茫。 “……”亦瑶看着几人,犹豫过后,还是伸手碰了碰言舟。 后者回过头,见她指指门外,自觉往外走去。 “你们北上,可有收获?”大长老看着几人,一回头就看见言舟和亦瑶出去,没多说什么,目光重新落到江淮景身上。 “多抓住一批贼人,渡淮城的人们,也不太在意这件事,甚至似乎在包庇那些人。”白泽停了停,抬眼浅笑看着大长老,“值得一提的是,你家小弟子的桃花好像开了。” “啊?”大长老思绪一下没拐过来,扭头看一眼江淮景,发现江淮景也一头雾水。 “我似乎也没与哪位姑娘走得近。”江淮景仔细回忆了一下,更加确定了。 他就没跟哪个姑娘走得近过,走得最近还是梁惜枝。 “那天那小姑娘可频频看向你,就差问你生辰八字了。” “副院大人这么说的话,梁前辈似乎也……”江淮景以牙还牙。 言舟和亦瑶刚好进来,言舟看了眼白泽,又看看江淮景和大长老,而后开口说道:“外面来了宫里的人,说是叫师父领圣旨。” “……” 白泽看了眼手中的圣旨,又看看远去的那些人,陷入沉思。 一场武科殿试,怎么这回还专程叫他过去,甚至搬出圣旨? 白泽一边暗自吐槽着小题大做,一边捧着圣旨回去。 “嗯?不再躺会儿?”刚走回去,就看见江淮景从床上下来,白泽疑惑。 “到底不太好意思一直占着副院大人这里的床,何况副院大人与师父还有解药童医术高明,较先前,已好了许多。” 第90章 妖丹破碎,危在旦夕(2) 见着窗外雨势,言舟蔫蔫趴在窗上,看着弹在窗台上溅起的水花,他伸手碰了碰湿湿的窗台。 远处的小雪团叼着一朵小花飞来,言舟惊讶看着,伸手任它落在指上。 这边刚取下信,外面又飞来一只,言舟无奈放下原来那只,又伸手去接外面的。 “怎的还一起来了?”他摸了摸两只雪团的翅膀,随后被它们抖羽甩来的雨水溅湿了发尾,他便伸指给它们一只鸟戳了一下脑袋,“真是,随你们主子,就爱欺负我。” 言舟说完起身去取了两把鸟食,堆在桌上给它们吃,自己则坐回桌边看信。 第一封想都不用想,是白泽写的一些抱怨皇帝事多的话。 白泽之前会这样吗? 言舟忽然注意到这个问题,最初的白泽,似乎从不让人知道他的心绪。 不知何时起,白泽的脸上渐渐有了更为真实的喜怒哀乐,不再是只有浅浅的笑意与略带疏远的温柔。 另一封是白及院来的,上面写着不少事,通篇瞧下来,有喜也有忧。 江淮景的伤好了大半了,筋脉没有受损,不久之后可以重新修炼,结业测试暂时定为只要学识,不需修为。 院长的弟子依旧杳无音信,犹如石沉大海,希望白泽若见到澹林能问一声。 余下的都是一些他无法处理或者不需要处理的事。 言舟叹了口气,将信折回去,伸手轻轻抚了抚手边雪团的软羽,这时另一只雪团却急了,鸟食也不吃了,一蹦一跳到言舟手边,轻轻蹭着言舟的手。 言舟无奈,伸手摸了摸另一只。 门外侍者些许慌张走进来,低着头禀报道: “公子,门外有人求见,说是见您的。” 言舟疑惑,将雀儿放下,转身往门外走去。 正当他疑惑着傅初霁怎么消息这么灵通,一边踏出门时,一道黑影冲上前来,他还没来得及躲避,就被那推倒。 喉间力道有些紧,言舟被压的要喘不过气。 “你,你是谁。” “知道的太多,不好。” 言舟觉察到那人的杀意,捏诀操纵妖力化作剑刃砍向那人,趁着那人躲避,言舟才从地上起来。 “我不认识你,若是我哪个‘主子’,还请您想清楚,这里是庆安侯府。”言舟勉强缓过气,站起身。 “庆安侯又如何,皇天之下,皇权最大。”那人把玩着手中的短剑,嗤笑道,似乎并不把白泽放在眼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曲公子这话,可别说太满。”言舟轻哼一声,冷冷道。 “那又怎么样,我能打碎你的妖丹,就足够了。”曲维舟打量了一番言舟,随后可惜道,“可怜我还没这么做过,不知道你的妖丹在哪儿呢。” “你在为皇帝做事?” “当然不是了,听说赤瞳白狐的妖丹有数不清的奇效,他想要用来逆转他那残破的体质,”他尾音微扬,就好像只是在与朋友插科打诨,“不过,听说甚至能让人长生不老呢?也不知是真是假。” 话音方落,他就闪身到言舟面前,直袭言舟腹部:“让我猜猜,在不在这——” 言舟借着他推出来的掌力往后退去数步,躲了他那一掌。 “可是我不想让他如愿以偿,我又不想说我没做到,那我只好把你的妖丹打碎了。” 那人说着挥了挥手,就好像只是碰见了熟人在打招呼。 言舟想侧过身去,以免腹背受敌,还没来得及抬腿,一条锁链自他身后贯穿他的腹部,剧痛如洪水般涌来,他跪在地上,只能看着曲维舟走近。 “啧啧,果真有几分姿色,难怪那皇帝念念不忘的。”曲维舟伸手挑起言舟的下巴,轻啧两声,摇摇头,“你说,我在你这张脸上留下点什么,他还会不会对你念念不忘呢?” 言舟听着他那愈发离谱歪曲的话,将嘴里的血吐到他脸上,将他的手拍开。 “真不知你是蠢还是笨,得手了不赶紧走在这里浪费时间,生怕庆安侯府的人不知道似的。” 言舟话音方落,外面的侍卫就冲进来了,总管见到这一幕,吓得差点晕厥过去,气得浑身发抖。 “抓住他!” “他府上的人都有修为是不错,但是又有几人追得上我?”曲维舟不紧不慢的擦掉脸上的血,轻轻一跃便躲开了侍卫的追击。 “希望你能抵抗得住,那个时期的痛。” 曲维舟说完,便踩过房顶消失在了几人视线中。 “别、别追了…去叫我师父…回来……”言舟拦住要追出去的几人,血堵在喉间,话说得断断续续。 “快去,快去。”总管反应过来,连忙催促他们。 “你也先走,在外面等我师父回来。” 等侍卫都走了,言舟又对想扶自己的总管说道。 “这怎么行,你伤得这么重,好歹让我扶着你回房间去。” “不,不行的,你在院门口等着也行,如果我出什么事了,我会叫你的。” 见着总管妥协离开,言舟终于泄力倒在地上,雨势渐大,落在台阶上的雨水飞溅到他脸上,硬吊着他模糊不清的意识。 冰凉的地板隔着衣服都有寒意传来,也加剧了身上的伤痛,言舟紧紧抓着衣襟,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在无边无际的等待中,意识愈发模糊,他干脆伸手按了按伤口周边,温热的血落在手腕上,竟有些烫手。 “言舟!” 熟悉的声音入耳,昔日的平淡被焦急代替,而他早已无力应答,等着白泽将他扶起。 “白泽……”言舟伸手拉住白泽的衣服,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凑上前去,覆上白泽微凉的唇瓣。 仅仅是这一下的接触,药物带来的燥热顷刻间烟消云散。 “你告诉我,现在我应该为你做什么。”白泽扶着言舟,用手捂着他还在冒血的伤口,近乎崩溃。 如果他回来的再早些,如果他干脆把言舟带在身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白狐领域…有…为狐妖突破五尾和修复妖丹的、符咒……”言舟艰难抬手,想擦掉白泽唇角因自己刚刚的动作沾上的血,却越擦越多,“…擦不干净啊师父……” 言舟的声音被雨声盖过,呼吸也愈发微弱,妖力在等待中几乎尽数流失。 “我想…当我再作人类模样……我应当会记住,我们的情谊的……” 第91章 重返白狐领域 雨与大风皆至,白泽连侯府都没安排人打扫,捏了个诀便抱着言舟消失在原地。 熟悉的景象在白光过后入眼,白泽带着言舟回到他原先住的房屋那儿,奈何因时间的侵蚀,房顶不那么牢固,没法安顿下来。 白泽低下头陷入沉思。 “没事、没事,我想想,它在哪儿来着……”言舟执着的站起身,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满血的衣服。 “……”白泽将外袍脱下给言舟披上,沉吟片刻方开口,“你在这等等我,我去周围看看……” 嘴上这么说着,白泽说完愣了片刻,又将袖中斯越拿出来递给言舟,嘱咐道: “万不得已时用它画阵法,自己回白及院。” “我好歹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不会有危险的,放心。”言舟哭笑不得,接过斯越笔。 “……你什么都不记得,我哪能放心。”白泽叹了口气,些许无力。 等白泽走后,言舟扭头看了看周围,他现在在的地方是正厅,他记得是仿照人类达官贵人的府邸的,用来迎接其他族人。 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脑海浮现,言舟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却扯到伤口,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对啊……”言舟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禁疑惑。 妖力尽数流失,他应该化回原来的模样,然后忘掉他作为人类时所经历的一切。 可现在,他就连作为狐妖的特征都没露出来。 “谁?!” 一句模糊的话语入耳,言舟警觉抬头,却没见到任何人,只有外面的雨声与风声应答他。 “屏风后……有……” 声音再次响起,却依旧模糊,甚至算得上不成句子。 言舟疑惑看向屏风,上面蒙了一层灰,前面的图画早已褪下大半,看不真切。 那声音一遍一遍的重复着,缺失的字词每次都不同,诡异又渗人。他能听得出来,那道声音在引导他去屏风后。 但是白泽的方向是看不到屏风后面的情况的,以他现在的状况,万一遇到危险,能不能发出声响引起白泽的注意都不知道。 “白泽!” 再三犹豫过后,言舟还是选择扭头喊白泽。 “怎么了?” 一听到言舟的声音,白泽便快步赶到他身边,颇紧张的拉起言舟的手。 “去屏风后瞧瞧,总感觉有东西。”觉察到白泽的不安,言舟伸手拍了拍白泽的手背。 白泽点点头,没松开手,稍前言舟一步往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面是一张案桌,两边的墙一边设了一道门。 “…左……边?” 言舟疑惑呢喃出声。 “左边?”白泽也不解。 “嗯。” 见言舟点头,白泽沉吟片刻,又问:“我不放心你在这里,但是如果撑不住,你……” “放心放心,诶、说来也奇怪,刚刚亲了一下师父,伤口倒没那么疼了。”言舟再次点点头,说完又红了脸颊。 “……胡闹。”白泽皱眉摇摇头。 长廊没有设窗户,一点光都透不进来,白泽轻轻摩挲两指,一簇火苗自他指尖燃起,火苗虽小,却照亮前方大片地方。 穿过长廊后,破败的院子映入眼帘,地上长满了杂草,墙上也布满青苔,房屋的顶被外面伸来的茂密的树枝推倒,东倒西歪。 “……” 言舟松开手,木木走向面前的门,他伸手推开紧闭的门扉,墙却似不堪重负,摇晃了两下。 觉察到停留在自己头顶迟迟未落下的手,言舟回过头,见白泽的手虚掩在自己头顶,心下欣喜。 书房里也有不少枝蔓与落叶,还有不少树枝从窗口伸进来,窗户被挤得变形。 言舟抬头看了眼陈设,走进去,伸手拂去窗边案桌上的灰,上面是仅落了一字的卷轴,是再无后续的“今”,桌角的墨水早已干裂,上面还落着两片叶子。 “……”白泽移开目光,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在言舟房间看见的字迹。 他只是安静的看了一会儿,或许是在看那个字,又或许是在看那个字后面的一点。 他沉默许久,又抬头看向旁边的书架。 “…第三架,第二排,第……” 言舟依照脑海中的奇怪声音绕过书架,不料衣服被勾了一下,一时重心不稳,险些撞到书架。 “没事。”白泽连忙将言舟扶起,顺手帮他将勾住的衣角取下来。 “无碍,嘶……”到底动作太大,扯到伤口,言舟皱眉忍下剧痛,又去找书架上的卷轴。 “第几?”白泽跟着他一起翻找,任由落灰惹脏白袍。 “听不清,我也不知道。”言舟摇摇头,在翻了好几个卷轴后,余光瞥见一个被红绸系着的卷轴,狐疑的盯着看了一会儿,伸手去取。 “修复妖丹,不算禁忌吗?”白泽不解为什么敢如此大胆,不顾及是否有外人在。 “这算狐族秘术,就算有符咒,但这个符咒只针对纯血的狐妖,至于如何才算‘纯血’……”说到这里,言舟低下头,苦笑续道,“我不记得了。” “……会想起来的。” “不急于一时,我就算想起来了,也做不了什么了……”言舟展开卷轴,大致看了一眼,又扭头看向白泽,“嗯…大概需要出去使用。” 白泽了然,伸手拎起言舟的衣角,带着他转身往门外走去。 再次回到院子,言舟回头看了眼书房,又看看怀中卷轴,摸出斯越笔,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笔尖,以血作墨,绘下卷轴上的符咒。 空中血红的符咒在渐接近完成中,渐化作罩身衣衫模样,缓慢落在言舟衣袍上,随后消失。 “嗯,还算成功?”言舟甩掉笔尖上多余的血,将斯越笔递回给白泽。 “就这样吗?”白泽不解接过,紧盯着言舟,也心疼他苍白的脸色。 “嗯……确实不能就这样。”言舟展开卷轴,伸指点了两下他刚刚看的那条符咒,卷轴无火自燃,却只将那条符咒燃去,只留空洞。 “算是秘术,如今的狐妖不知脾性,若是叫他们得了恢复妖丹的秘术,只怕哪日要给白泽大人添麻烦。” 第92章 翰墨秦氏(1) 弯月如钩,落漆黑苍穹之上,周围明星环绕,在夜风中闪烁不定。 意识如同那明星,在黑夜中摇曳不定,时而明亮,时而昏暗。 他稍稍缓了口气,任由着那只手抚过他满身的符咒。 “别看,很丑。”言舟别过头,哑声说道,试图打断白泽。 “……不丑。”白泽将被子拉上,盖在言舟身上。 “我说很丑,就很丑……”言舟早已精疲力尽,软软靠在白泽怀里,迷迷糊糊的说道。 “不丑的。”白泽轻轻揉了揉言舟的脑袋,随后一下下轻抚怀中人的背,待到他呼吸匀下,才安心合眼。 白泽醒时,天色尚未明,偏头瞧瞧身边人,见人尚在熟睡中,稍稍安下心。 等他轻手轻脚的起身出房间,斯越已在门外等着他,白泽瞥了一眼他微微泛红的发梢,毫不掩饰的勾起嘴角。 “……”斯越也瞥一眼白泽,转身往书房走去。 “阙大人最近也不在京城?”白泽合眼抬手按了按眼皮,压下疲倦。 “是,近几日都不在,说是会在会武宴的前两日回来。”斯越点点头,点上油灯,转头又去翻找信笺。 “翰墨阁的秦阁主送来的,说是想与你同去一趟法华堂。”斯越见白泽凝神看着案桌,将信笺递去,不等他开口又往门外去,“我去安排人给你准备早膳。” “我不吃,让他们多睡会儿,等乖徒醒了再安排。”白泽头也没回,展开信笺慢悠悠阅览上面的字。 “……停留太久,我都忘了,你本就不需进食。”斯越收回手,带着些认命意味低下头。 “研究了什么新的糕点?可以让府里下人试试味,”白泽转手将信笺放在灯火上烧毁,“你怎的也研究起这些了?” “大抵是被你带偏了。”斯越移开目光,耸了耸肩。 “还有一事。” 斯越的目光重新回到白泽身上,没开口,等着白泽的后话。 “你怎么没与他签契约?” “当时已将契约递去,大抵是考虑到印记一事,并没有落笔。”斯越被白泽的问题晃了一下,呆滞一会儿才开口答道。 他也没问过言舟原因,这只是他出于言舟身世考虑得出的猜测。 “也罢,下次再找机会签。”白泽摇摇头。 “大人,您为何如此执着此事?”斯越心下一横,开口问道,紧紧盯着白泽,不想错过他的一丝神色变化。 “只是给你找个主子,日后我出事了,你不至于被牵累。” 白泽神色如常,与以往一样为他人考虑。 斯越却觉气恼、甚至有些崩溃: “您总如此、为什么您总说些不可能发生的事!还是您也要忤逆天君的意思?” 白泽错开目光,没接话,斯越自己缓过神后,又补一句: “除了天君,就没人能让你‘出事’,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你放心,我不会出事,只是你与他契合,日后他接任院长之位,有你与藏锋帮衬我也放心些。” “他接任?”斯越疑惑,他们之前不是还在商议找院长的徒弟吗? “若找不到人,也只有他了。”白泽转身去找卷轴,注意到某一卷轴系带有所变动,却只瞧了一眼,忽略了它的存在,转手拿起上一层的话本子。 “又在想什么?”斯越看见白泽动作上的些许僵硬,开口问道。 “只是在想,江淮景那天在这里,看到了什么。”白泽说着低头看过两眼话本子,随后又将话本子放回原处去。 “不看?” “不太想。” 听到白泽这句话,斯越摇摇头。 他该料到的,停在人界这么久,白泽也渐渐以自己的想法为先。 以往的他,从不做这类无意义的事。 “他怎么样了?那道符咒毕竟未做任何更改。”斯越想起昨天言舟绘下的符咒。 符咒中的力量久远,起码几千年前,保不准不那么契合言舟。 “从昨夜到现在都还没什么问题,只是……”白泽没说下去,沉思片刻,还是选择不说。 “这种时间久远的,似乎总有些出乎意料的副作用……” 说到这里,斯越又想起那些不致命却叫人无可奈何、难以接受的副作用。 “无伤大雅,他说过段时日便好了。”白泽手上也没耽误,一边说,一边翻开几篇卷宗,看上几眼又放回原处去。 晨光渐耀眼,门外传来敲门声,斯越放下墨块,起身去开门。 白泽头也没抬,手中毫笔未停,仍沉浸在其中。 “什么事?” 斯越顺手将门关上,背靠着房间门,询问着面前侍从。 “翰墨阁邀约有变,说是改到今日中午,墨韵楼,一同用午膳,届时一些旧友也会到。” “信呢?” 侍者将信笺递去,斯越垂眼看了两眼,见他还未退下,又疑惑:“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啊……那位小公子醒了,吵着要见侯爷,也不让我们进去。”侍者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抖。 “你们,没强迫他?”见侍者那紧张模样,斯越皱了皱眉。 “没、没有,不敢,不敢。”侍从连忙摇头,双腿发软,随时要跪下的样子。 言舟刚到侯府,白泽就吩咐过,一切以言舟为先,他们也不敢不从,一直都是言舟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那便好,退下,一会儿我会叫侯爷过去。”斯越挥挥手,见侍者离开了,他才推门进去,他一边打量一番手中的信,一边走向白泽,“大人,小公子醒了,说是要见你,翰墨阁的信我放在这里了,你一会儿回来看?” 白泽闻言放下手中毫笔,点点头,推门出去后直接往房间走去。 等他到时,门外侍女端着木盆面面相觑,白泽摆摆手。 “退下。” “是。” 侍女们依言行礼退下,动作之干脆,就好像逃生一般。 白泽刚推门进去,就被迎面飞来的枕头砸了个正着,白泽无奈叹气。 “乖徒。” 白泽开口了言舟才反应过来,堪堪收回准备骂出口的话,尴尬别开目光解释道:“我还以为他们硬闯。” 第93章 翰墨秦氏(2) 白泽开口了言舟才反应过来,堪堪收回准备骂出口的话,尴尬别开目光解释道:“我还以为他们硬闯。” “如果真是硬闯呢?”白泽随手将枕头丢到一边,走近去轻轻揉了揉言舟的头。 “那就把他们都轰出去。”言舟拉了拉衣袖,遮住手臂上的符文,抬头眨眼作乖巧状,“师父今日有什么安排?” “今日翰墨阁的人会来,午膳时会去墨韵楼,你也一同去。”白泽说着将衣架上的衣服取下,递到言舟面前。 后者瞧了瞧衣服,头一歪,手一伸,等着白泽帮他穿上。 随后他又自觉太无礼,正思索着如何找补,白泽顺他意拎着衣袖一角帮他穿上,随后又拎起另一只衣袖。 “另一只手。”白泽见言舟没动静,伸手轻轻戳了戳言舟的脸。 “我、我自己来也行。”言舟嘴上这么说着,手倒自觉伸过去了。 “不行,我来。”白泽伸手轻托言舟的下巴,顺势屈指捏了捏软颊。 “我一起去的话,会不会不太合适?”言舟错开目光,又问道。 “秦阁主会邀请不少旧友,我不放心自家小徒弟独自待在府上,所以带在身边,”白泽说着又转身去拿外袍,将衣袖递到言舟手边,等他穿上后顺势俯身给他系好系带,“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是吗,那我与师父同去。” 白泽扬唇轻笑,伸手扶着言舟下床。 “时候尚早,不过我打算出去逛一圈,乖徒要一起吗?” “一刻也不想一个人待着。”言舟说着伸手拉上白泽的衣袖,随后他的肚子极不争气的“咕”了一声,“但是现在走不得。” “厨房准备了早膳,一会儿我叫人端过来。”白泽说着拉上言舟的手转身往门外走去。 “还想吃桂花糕。”言舟跟着白泽往书房走,指腹摩挲着白泽的指节。 “厨房里大抵没有准备,一会儿出去买些。” “庆安侯大人有钱呀。”言舟说着走到案桌前,伸手拿起那封信,打量了一番,扭头递给白泽,“这是翰墨阁的信?” “嗯,里面还有去墨韵楼的信物。”白泽接过后,看都没看一眼,随手扔回到案桌上。 “不看看吗?万一弄错了?”言舟看着白泽毫不在乎的态度,有些迟疑。 “连我这里的信笺都能弄错,不去也罢。”白泽嘴上这么说着,还是伸手重新拿起信封,将信封拆开,里面除了邀约信笺,还有一个小巧的金制坠子。 “说不去就不去,不会太……不给他面子?”言舟看着桌上的坠子,陷入沉思。 翰墨阁,他有点印象,他记得当今掌事者是秦家家主。 而秦家家主,虽说广结善缘,与他相熟的人甚多,但他也极要面子,相邀之人违约对他来说,是让他掉面子的情况之一。 若这次没到场,那下次再相邀,便只有是不得不求助于“仇人”的情况。 “不,不论是庆安侯,还是白及院副院长,对于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于我而言,他也是这样的存在。”白泽伸手拈起那枚吊坠,单手支着脑袋,话语有些懒散。 “您不担心得罪他?” “不担心,他没那么容易记仇,只有涉及了翰墨阁的利益,他才会真正记恨上一人。”白泽放下吊坠,伸手摇响了桌角的铃铛。 不多时,一位婢女推门而入,低着头站在门边,等着白泽的吩咐。 “去把厨房准备的那些端过来,另外,叫斯越过来。”白泽头也没回,说完便挥了挥手。 “又……发生了什么?”言舟凑过去,小心翼翼问道。 “昨日,有几人知道你狐妖身份?”白泽没回答,反而压低声音反问。 “没有。”言舟摇摇头。 那时整个院子只有他和曲维舟,还有那位伪装成侍从的共犯。 “真的?” “那时我觉得麻烦,就遣退了左右侍从,等惊动他们时,已经……”言舟低下头,腹上的伤仍在作痛。 “大人。” “进来。” 门外婢女端着餐食进来,一一放在言舟面前,摆正碗筷后起身退出去。 “在书房吃,真的没关系吗?”言舟看了看面前的粥和甜糕,甜糕上浇了不少蜂蜜。 话音刚落,这时斯越正好推门进来,言舟抬头看了眼斯越,又默默移开目光。 “放心吃,甜糕是斯越做的,不好吃就怪他。”白泽瞥了一眼斯越,说着抬头看向斯越,“该去问责了。” “是。”斯越点点头,又扭头看了眼言舟,转身退出书房。 “当着他的面说,真的好吗……”言舟心虚看向门外。 “这种小事,他不会记仇的。”白泽将早先铺在案桌上的画卷卷起,随手放在一边,“怎么说也跟着我这么长时间,我还是很了解他的。” 对此,言舟半信半疑,慢悠悠的搅了搅碗里的粥。 白泽总是这样,没点正经的样子,又极其可靠,斯越到底怎么跟随他这么久的。 言舟坐在案桌前喝粥,白泽站起身在书架间来回走,卷宗拿起又换个位置放下,原本杂乱无章的放在书架上的卷轴慢慢变得整齐。 “在找什么?”言舟放下碗,支着头看着白泽。 “顺手整理一下。”白泽动作未停,直到最后一个卷轴也归位,他才拎着垂地的衣袖回到案桌前。 “……”言舟夹起一块沾满蜂蜜的甜糕,尽管只咬下一小口,甜味仍充斥整个口腔。 “怎么样?” “……就是有些,太甜了。”言舟看看盘中其他甜糕,没勇气再尝试。 “放着。” “好歹是斯越花了心思做的。”言舟接过白泽递来的茶盏,于心不忍。 “是他没做好。” 白泽将信笺和吊坠拿起,站起身,却没出去,而是静静看着信笺上的内容。 “要走了吗?”言舟自知时候不早了,跟着站起身。 “嗯,走。” 集市算不上热闹,但也不少人,考虑到卖甜糕的铺子不顺路,言舟自觉找了借口只买了一小串糖葫芦。 意料之中,等白泽买好随礼到墨韵楼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一踏入门言舟一眼就注意到那人。 第94章 翰墨秦氏(3) 言舟跟着白泽走进墨韵楼的前院就看见那熟悉的身影,而那人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 墨韵楼内来的都是达官贵人,除了朝廷命官,还有不少像揽霞阁那样的江湖门派的人。 甚至有一些只是有一技之长、并不那么知名的人。 他移开目光,捧着锦盒面不改色的跟在白泽身边。 而在言舟意料之外的是,曲维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匕首直袭他面门,他看着逼近的利刃,没有动作。 白泽掀起眼皮瞧过一眼曲维舟,悠悠抬手挡在言舟面前,犹如无形的屏障落在他面前。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那柄匕首在半空中停了下来,掉在地上。 白泽放下手,扬唇淡笑,抬眼看向正在和来客交谈却被打断的秦阁主。 “秦阁主,解释一下?待客之道?” 事发突然,在场的大都没反应过来,他们看看言舟,再看看曲维舟,又看看白泽,最后目光又落在秦阁主身上。 比起当场爆发,白泽这样笑意盈盈、柔声询问,令不少人背后一凉。 “小孩子间打打闹闹,卖我一个面子。” “嗯……”白泽点了点头,似乎在思量秦阁主的话。 “……”言舟抬头看向白泽,又低下头去,抿了抿唇。 “大家都坐大家都坐,今日之宴,望诸君乘兴而归。” 秦阁主招呼来宾的间隙,白泽伸手拿过言舟手里的锦盒,随手递给一边的侍从,而后领着言舟进茶室找位置落座。 “敢问这位公子的佩剑呢?” 言舟刚跟着白泽坐下,就见曲维舟又将话头抛向自己,皱了皱眉,没好气道: “何人规定必须佩剑?纵是你们如此,但白及院不是;就算白及院如此,但我听我师父的。” “曲公子今年贵庚?”白泽掀睫看向曲维舟,随口问道。 “他去年已行过冠礼。”秦阁主率先答道。 “嗯……行过冠礼,还当小孩子打闹呢?能自理,有意识,还一见面便动刀动枪,”白泽单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轻叩椅子扶手,“是有什么,纠葛?” “……他、他是狐妖!”曲维舟沉默片刻,终于爆发般抬手指向言舟。 “有什么依据?”白泽笑容深了几分。 “拿符咒一试便知。”曲维舟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符纸。 “曲公子,莫扰了大家的兴致,这样的事,既是你一人的猜测,便少说。”言舟终于也开口,看着曲维舟,淡声道。 “好了,维舟,回去。” 秦阁主大抵是看不下去,挥了挥手。曲维舟看着秦阁主,似乎还想说什么,被秦阁主一眼瞪了回去。 见曲维舟走了,言舟这才有心思打量一圈周围环境。 墨韵楼是翰墨阁名下的,这个地方专门展一些翰墨阁的弟子的字画,偶尔还会用来接待客人。 虽然只是前院,也展示着不少水墨画。 有些天赋极高,哪怕只有黑白,其上图景仍栩栩如生。有些笔下尚稚嫩,但也隐隐能见其中努力与热爱。 “副院大人。” 白泽闻声抬头,来人一身藏青长袍,墨发尽数束起,几缕碎发落在额角,原本浓密的剑眉,眉尾却残缺了一小段。 “澹林。”白泽点点头,坦然受了来人的礼。 “自结业后,便不多见同门与昔日恩师,近来前辈们可安?”澹林拢袖站在白泽面前,眉眼带笑,重见欣喜溢于言表。 “有时间去见见院长,记得烧香时小心别烫到自己。”白泽说完抿了口茶,“若想叙旧,不妨结束后再另作邀约。” “是,是晚生见到昔日长辈太激动,失礼了。”澹林说完行了一礼,自觉离开。 “那便是院长的徒弟?”言舟下意识凑过去跟白泽搭话,随即意识到场合不对,又坐了回去。 “嗯。” 白泽不轻不重的应声,言舟呆愣了一会儿,扭头看向澹林的方向。 澹林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人过去,便与人交谈,没人时,似乎就盯着某处发愣。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人似乎有些不安。 不多时,大抵是宾客都到齐了,侍者走上前来。 “贵客里面请,阁主大人准备了不少的珍宝墨画邀请贵客鉴赏,请贵客移步玉秋堂。” 白泽只是点了点头,站起身后等言舟也起身了才跟着侍者走。 玉秋堂内设案数张,排作两列,共十张,分居主座两侧。 每张案桌后又设有几张较小些的案桌。 等着其他人都挑位置了,白泽带着言舟挑了离主座最远的位置,言舟自觉在白泽后面那张案桌那儿坐下。 “……” 看着白泽的背影,言舟开始有些无聊。 什么时候,他才能和白泽一样厉害呢?这样他也不用白泽时时刻刻护着。 反过来,他也可以保护白泽。 “侯爷,阁主说,请您到他身边坐。” 白泽抬头看着侍者,随后摆了摆手。 “不必了,小徒弟不在身边,我不放心。” “庆安侯当真这么放不下徒弟?”秦阁主看着白泽,心情似乎不大好。 “金丹破碎险些丢命,我不得看紧点?如今我也只盼着他,平平安安的就好。” 白泽也没打算让步。 若换在平时,多半要被说不识好歹。经曲维舟一闹,反而让秦阁主难堪。 “那便随庆安侯的意,尽兴便好。”秦阁主只好作罢,甩甩袖子抬步往主座走去。 “师父不怕得罪吗?”言舟有些担心。 “倘若他记仇,随他记去。”白泽摇摇头。 秦阁主坐上后,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后餐食便被婢女们端上案桌,每一碟的餐食瞧着都极其精美。 “诸位若对后面的墨画有兴趣,宴后可以到小厮那儿提名,至于最终归谁,晚些有一场拍卖,花要落谁家,就凭诸位的实力了。 “同行的小辈可以试些茶,我翰墨阁的茶叶也算不错的。” 秦阁主考虑周到,言舟看了看婢女端来的两个壶,伸手拿下酒壶。 “……” 清酒斟入杯盏,辛辣过喉,言舟皱了皱眉,落下酒盏,等着后文。 第95章 战事告急? 宴上热闹,言舟有些心不在焉,听着他们讨论墨画,他偏觉得吵闹了些。 心中思绪万千,纷乱如麻,躁意渐起。 “……” 言舟看着杯盏中的酒,不由怔神。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是自己缠着来的,到头来又不耐烦…… 陌生的记忆又涌上来,言舟垂下眸子,抬手按了按眉心,试图压下思绪。 他干脆仰头又喝下一杯。 近半壶落肚,却没有半分醉意。言舟支着脑袋,看着白泽的背影,思绪渐飘远。 他进白及院也有四年,那之前呢?白泽之前又是怎么过得? 他忍不住去幻想。 就他如今所知,似乎只能想象到白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神界、人界、白及院三者之间跑,偶尔再去一趟宫里,听皇帝唠唠叨叨。 一幅又一幅的画卷过,不知如此维持了多久,那小小的屏风后,仿佛放着无穷无尽的画,一幅又一幅的出。 直到白泽微凉的手覆上额头,言舟才回过神,抬头对上白泽的目光,他又恍神了。 原来早就醉了。 此时他看不太清白泽的脸,也看不见白泽担忧的目光。 “怎么了?” 澹林注意到两人的异常,停下脚步。 “没事、没事。”言舟要强的撑着桌面站起身,缓了口气。 “有什么事去茶楼说。最近的茶楼,你带路。” 澹林点点头,率先往门外走去。白泽没着急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言舟,后者抬起头,愣怔好一会儿。 “去哪儿?”言舟自觉伸手拉住白泽的衣袖,眨眼作乖巧模样,开口问道。 “去茶楼,在那稍微坐一会儿。”白泽伸手又摸了摸言舟的额头,“走得了吗?可有哪里不适?” “嗯……没事,我们走。”言舟说完就松手转身也往门外走。 白泽挑了挑眉,无奈跟上去。 等他们出来时,澹林已经将马车安排好。见他俩出来了,澹林立刻迎上前去。 “备了两辆,副院大人与……额,小公子一起,我便不同乘一辆了。” “辛苦了。”白泽点点头。 上了马车后,言舟抱着手臂,歪着脑袋看着窗外的白泽和秦阁主。 不知是酒气上涌还是符咒的副作用,燥热感渐蔓延全身。 许久也不见白泽过来,言舟些许不耐烦的轻啧一声,手上下意识的掀起衣袖。手臂上的符文与昨日一样呈淡淡的红色,边线却更清晰了些。 盯着看了半晌,他又将衣袖放下。 符咒早已起效,他能感觉到妖力在慢慢回来。 “在想什么?” 白泽一踏上马车就看见言舟盯着某处,神情严肃,再加上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颇有年少老成的感觉。 “总感觉有不好的事发生,那位……前辈,是外务使对。”言舟掩下思绪,叹了口气,“方才我就注意到,他似乎有些不安?师父你不会没看到?” “或许是外交之事上,但沈家军才北上多久,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大难题。”白泽说着伸手拉过言舟的手,掀开他的衣袖。 微凉的手掌覆上来,言舟眨了眨眼,醉意散去不少。 “我还说呢,怎么你的手突然那么凉了……”言舟看着白泽的手,轻笑叹了口气。 “怎么突然想喝酒了?”白泽握住言舟的手腕。 “不知是不是符咒的副作用,今日莫名的有些烦躁。”言舟低下头,声音放低了许多。 “那你现在,有没有想做或者不想做的事?”白泽伸手给言舟把了把脉,而后放下衣袖,关切问道。 “……只是心情不好而已,没事,该是什么安排,就什么安排。”言舟有些哭笑不得,尽量用容易理解的词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心情不好的话,就更不能受委屈了。”白泽伸手摸了摸言舟的头,“我的小徒弟在我面前,可以自私一些。” “……”言舟没接话,看看窗外,敛下思绪,坐到白泽身侧,歪歪身子,靠在白泽身上,“没事…不委屈。” “听着可不像真的不委屈的样子。”白泽看着怀中像打架输了的猫儿一样耷拉着脑袋的人,任由着他靠着自己。 “那师父自己猜猜怎么办。”言舟轻哼了一声,烦闷莫名的消散了不少。 “嗯……那是挺难办的,我要好好想想了。” 马车开得慢悠悠的,熟悉的气息罩在周身,言舟合上眼,靠在白泽身上浅浅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见二三交谈声,他睁开眼,意识回笼,落在他耳朵上的温热触感也终于清晰。 白泽似乎正捂着他的耳朵。但其实也没什么用。 “师父。”言舟自觉伸手拉下白泽的手。 “睡醒了?会头晕吗。” “没事,到了?”言舟坐起身,回头看看早就掀开的车帘,和捧着油纸袋站在下面的澹林,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额…那个……”言舟挠了挠头,试图找点合理的解释。 “要扶吗?” 听着澹林的话,言舟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自觉先下了马车。 他刚回过身,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油纸袋,不禁疑惑。 “什么?” “副院大人说你喜欢桂花糕,翰墨阁附近有家不错的铺子,我就顺路买了些。” “谢、谢谢前辈。”言舟有些慌张的接过纸袋。下意识的在心里盘算着该还些什么。 “我徒弟之前说你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朝中又有什么难事交给你了?” “这事……移步浮香阁再议。”澹林移开目光,莫名有些心虚,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说才不至于被训。 踏进浮香阁,澹林自觉找掌柜订了上房,付过银两后回过身,期间不断在脑中斟酌词措。 “银两已经给过了,位置在二楼,我们…走。” “不必拘谨,你我现今可算同僚。”白泽说着颔首示意澹林先行。 “怎敢、怎敢,再怎么说…您也是我的长辈……” 落座没多久,小二便将茶与糕点端上来了,澹林自觉起身给白泽和言舟斟茶。 “现在没人,可以说了。”白泽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茶水,抬眼看向澹林。 后者叹气放下杯盏,犹豫半晌才开口: “战事告急,急需议和。” 第96章 战事告急?(2) 水牢内昏暗不见光,沈子聿靠在墙角,垂着头,意识有些模糊,高热带来的头疼却一直吊着他。 算算时间,他离开军营已有四五天。 好在只有他一人被俘,坏也坏在,只有他一人。 “不太合适啊…沈子聿,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思念偏在此时决堤。他回忆过许多与那人相处的时间,喜怒哀乐皆有。 他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后悔的。 后悔什么? 后悔不能见证那人娶妻生子?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总会有些闷闷的。 那是后悔什么呢? 沈子聿合上眼,听着牢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任由着来人拎起自己那残破不堪的衣襟。 求生的本能让他从水盆里起来后撑着水盆边缘喘息,恍惚间,他偏过头看向身边那人。 ——他的眉眼颇像那人,也像那人的父亲。 “……” 言舟疑惑的看着澹林,白泽也有些不解。 “议和?偏偏这个时候?可是沈家军才北上几个月?”言舟想起沈子聿在二月二时刚与江淮景告别。 倘若那真是最后一面,江淮景该怎么办。 他会疯掉。 “还是和别的……”言舟心里仍抱着一丝希望。 “就是北夷,前线传来战报,沈老将军与诸多将士一同牺牲了…沈少将军被俘……”澹林皱着眉,面色沉重。 战争带来了什么? 连天的战火与满地的鲜血,无数的伤亡与离别。 若不应战,受苦的依旧是大齐边境的百姓。 可应战,死伤惨重,还要求着议和。 如此反复,似是死局。 “……”言舟抬头看向白泽。 “先不要告诉江淮景。”白泽摇摇头,末了叹了口气,“掌权者窝囊,百姓与朝中人一起受罪。” 起初不敢以战止战,一味割地求和,如今想翻身都难。 最可悲的是,当今太子与他一个性子,只敢求一时平安。 “是啊,当朝者窝囊,”澹林说完抿了口茶,跟着摇头,随即又疑惑,“你们刚刚说不要告诉…莫不是,沈少将军也是……” “对,沈师兄他是二长老门下的。” “这次议和,只你一人还是有安排使者?”白泽开口将话头拉回。 “只我一人,再加三十随侍。”澹林扶额。 也不知那人怎么想的,怎么敢让他一个人去的。 入朝时他以状元身份,请求皇帝让他保留修为,他以为皇帝不在意。 想来是觉得他有一身修为,跑不了的话,死了也能借势继续分隔朝廷与江湖。 “万事小心,我知你性子,尽力便好。” “不、不…我心有数……只是我不明白,明明先前还是大捷,为何如今却到了要议和的地步。”澹林郁闷低下头,沉默片刻,慌忙起身给白泽续茶,末了心虚移开目光。 “会不会先前的战报,是假的?” “不,不会,那时是沈老将军他们回来亲口告知与我们的。”澹林摇摇头,否认了言舟的猜测。 “可倘若大捷,又怎会再上沙场?” “对、对啊,倘若真的胜得漂亮,为什么又匆匆再赴沙场?” 经白泽这么一说,澹林也反应过来。 可左思右想,都难找到突破口,不论如何都说不通。 三人沉默许久,澹林抬眼看看白泽,又看看言舟,伸手给他们分别续茶。 “前辈瞧着有话想说的样子?”言舟抿了一口茶,后知后觉细尝其味,“这茶,与师父上次带我喝的似乎不太一样,越喝越……清晰……?” 听着言舟的形容,澹林忍了忍笑意,抬眼看向白泽,见到他嘴角荡着的淡笑,尽力压下唇角。 “我记得你不喝这类茶?”白泽轻咳了咳,看向澹林。 “是不喝,但它能醒酒。”澹林十指交握,稍稍偏首示意手边从始至终都没动过的杯盏。 “你……喔对了,之前是不是没与他国交战过?”言舟抬头盯着白泽看了一会儿,停了停,低头喝口茶,又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 “……看来这醒酒功效似乎也不是很大啊,”白泽看着言舟仍有些迷糊的样子,扬唇看向澹林,随后又回应言舟的话,“至少当今这位接手后,一直都没再与他国交战。” “这么一说倒注意到了,朝中不少人支持以战止战,不过这样的谏言每次都会被陛下否决。” “那他的武试状元又用来做什么?守他那皇宫吗。”白泽说完冷笑着瞥了眼窗外。 “不……”澹林摇摇头,随后又补了一句,“起码是近侍,嗯,在他寝殿门口,或者御书房。” “比我想的更丢人。”白泽说完端起杯盏抿了一口。 “那么,这件事……”言舟听得云里雾里,咬了口糕点,又瞧瞧气氛突然不太对劲的两人。 “大抵是……”见着言舟呆愣愣的模样,澹林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知你对你沈师兄印象如何,但此事,或许会颠覆你对他的所有印象,”白泽抬手擦去言舟唇角的糕点渍,“先前所说的大捷,很可能是他们说了假话。” “假话?” “支持以战止战的那一党,一直是沈家打头的。”澹林适时开口替白泽解释,“江丞相与沈老将军一直势如水火,这回也是有他支持,陛下才松口允许开战。” “态度转变这么快?那……”言舟激动一瞬,随即又陷入沉思,“那”不出个后文。 “只是我的猜测,或许有通敌的可能,或者江丞相,猜准了,这一战必输无疑。”澹林刻意咬重了“猜”字。 白泽已了然八九成,放下已经空了的杯盏,又问: “几时启程?” “大概是三日后,或许会更早,呃……”澹林抬眼看看白泽,又移开目光,欲言又止。 “嗯?” “前辈扭扭捏捏的,像个与心仪郎君独处一室的小姑娘哦。”言舟带着玩笑意味说道,语毕将碟中最后一块糕点也送入口中。 “嗯……我希望届时,副院大人能与我同去。” 澹林说完便低下头去,等着被白泽拒绝。 “……” 新伤覆旧伤,沈子聿看了眼地上那沾着血的鞭子,还没缓一口气,又被泼了一盆冷水。 凉意裹挟着疼痛袭来,沈子聿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他抬眼,对上那人的目光,悠悠开口: “我猜猜,你父亲,是中原人,对。” 第97章 以武会友(1) 望着窗外雨帘,言舟打了个哈欠,懒懒趴在桌上。 凉意渐蔓延至指尖他才回过神,待到这时,他已经连话都说不出口。 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瞬间占据心头。 从起初的发冷,渐成头晕目眩。 要不要告诉白泽? 言舟犹豫着。随后他又自觉自己应当能挨过去——就像在外那四年一样。 指尖凉意渐作刺痛,他想起身去找白泽,双腿却发软无力,就连从桌上起来都费劲,耳边也吵吵嚷嚷的,雨声渐远,听不真切。 肩头一沉,思绪骤然回笼,他泄力往旁边倒,落入温暖怀抱中。 “……师父,我似乎…生病了。”他靠在白泽怀中,如此说道。 “这只是暂时的,为师一直在。” 言舟没接话,深吸了口气,费劲的抬手揪住白泽的衣服。 恐惧与刺痛渐渐淡去,余下寒冷。 他有些不安分的挪了挪,最后干脆半挂在白泽身上,将脸埋在白泽怀中。 在白泽的怀抱中,心绪渐安,寒意散去,他自觉起身。 “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就闭上眼睛,不要去看它。”白泽说着,伸手去将窗户关上,“雨固然很美,但倘若它会威胁到你,还是不要再喜欢的好。” “可我明明,没觉得它……”言舟不解。 “身体不会骗你,所以今日为师哪也不去了,至于那些要务,明日再说。” “我没事的,也是我太娇弱了。”言舟低下头去,也气恼自己的不争气。 “人人都有短处,这没什么,何况如今情况,可危及生命。”白泽伸手托起言舟的下巴,“安心,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什么都不会。” “你不去处理那些事,他们不会乱吗?”回过神后,言舟伸手拉住白泽的手,嘴里这么说着,手上却不打算松开。 “有斯越在,无事。”白泽任由着面前人拉着自己的手,弯眉笑了笑。 “那师父如何得知,我刚刚……” 他记得,他刚刚似乎没有和任何一位侍从说话, “给你送糕点的侍从回来说,你的脸色不太对,”白泽说完无奈轻叹,垂眸看着言舟,半晌又续,“幼鸟总有离巢独自飞翔的那一天,但你放心,在你做好准备之前,为师一直在你身边。” “在我足以离巢时,你就不在了吗?”言舟与白泽对上视线,随后又移开,摇摇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不要。” 他是想复仇,可是一想到那样的未来没有白泽,他就不知那样的未来里,他会是什么样的。 或者说,在没有白泽的未来里,他要如何处理困难,如今的他,连一场雨、一支箭矢都惧怕。 “长久的陪伴也是一种束缚,待你不需要我时,我自会消失;相应的,你有困难了,我会出现在你身边。” “嗯……很像话本子里,骗姑娘情感的坏男人。”言舟故作若有所思状,挑眉稍咬重了“坏男人”三字。 轻笑声落耳,他心里的某根弦似乎也松了些。 “是么?那乖徒可要小心些,别被骗了。” “…好像一直呆在这里也,嗯……有些无聊?”言舟移开目光,有些心虚。 先前他倒盼着能多与白泽独处,但真与他单独相处,不做些什么,好像会有些坐立难安。 尤其是像现在这样,他坐着,白泽站在他身边。 “妖丹…目前如何了?” “尚未修复,符咒虽有效,但……不知需要多少时间。”言舟一边说着手上无意识的摩挲着白泽的指节。 “时候尚早,一会儿去个地儿?”白泽任由言舟的小动作,弯下腰贴近人儿,与人儿面颊相贴,轻蹭了一下便分开。 “好啊,有惊喜吗?”言舟眨眼看着白泽,干脆不掩饰心中喜悦,笑意荡漾在唇角与眉眼间。 “嗯,应该能算惊喜,今日那儿附近有人开宴,应当会热闹不少。” “今日?可是,在下雨啊?”言舟闻言不由在腹诽京中人还是如此喜爱宴会。 不论什么事——谈判、问罪、分别、重逢、生辰、乔迁——大大小小的事,总能成为开宴的理由。 “诶不对,那个地儿好像挺大的。”言舟后知后觉。 “嗯,要去凑热闹么?以武会友,也有不少人参与。” “去看看呗…嗯,或许路过时瞧上一两眼?” 言舟的声音弱下不少,似乎只是恍神一瞬,又似乎睡了个长觉。 某种奇怪感觉传来,说不清,但他并不排斥这种感觉。 “怎么了?”白泽觉察到言舟的异常,言语中带着些许紧张。 “没事,晃了一下神。”言舟摇摇头,示意白泽放心。 “大人,雨小了,要现在去吗?” 门外斯越的声音传来,言舟才后知后觉,窗外的雨声已经停了。 “备马车,记得再备些碎银与桂花糕。”白泽侧过头,应道。 “是。” “怎么觉得,你们这会儿像主仆了?”言舟疑惑看向白泽。 “嗯?那之前像什么?”白泽回过头,不答反问。 “嗯……像是,他协助你做事,就像大长老他们帮助你与院长那样。”言舟停了停,思考片刻,又道,“与我曾经见过的,器灵与主子的相处,都不一样。” “现在也是,只是他将我的话传出去,而我,陪着你。” 不待多时马车便备好了,言舟自觉先踏上马车,等着白泽拎着钱袋上来,拈起一块桂花糕,递到白泽嘴边。 “你做的。” “嗯。” “嗯……还是师父做的好吃。”言舟满足稍眯眸,又拿了一块放进嘴里。 “或许是当时的心境不同?”白泽无奈,伸指蹭去言舟嘴角的糕点渍,“这么好满足?岂不是很容易被拐走?” “嗯,某种意义上,我确实好满足。” 如白泽所说,今天即便落雨,也很热闹,越接近飞花堂,人便越多。 言舟掀开车帘的一角,只是略略看了两眼,刚要放下手,却瞥见那熟悉的薄红色身影,不由停住。 白泽也注意到街道边那人,微蹙了蹙眉。 “阙云昭?”言舟说完扭头看向白泽,见他似乎也不解的样子,更加疑惑了。 第98章 以武会友(2) “这样的场合,他怎么会在?” 言舟放下车帘,仍有些不解。 “不对,阙家一家都不在京城。”白泽眉头紧蹙。 “啊?那,不能是我认错了?” 言舟愣了一瞬,掀开车帘就要再看一眼,魔气化作的利刃不知自何处飞来,他稍稍偏头躲过后又回头去看,而那利刃——或者说魔气——已消散的无影无踪。 “……” 回过神后言舟下意识看向白泽,后者在短暂的沉默过后轻笑了一下。 “有趣。” “要下去看看吗?”言舟没理解白泽的话,犹豫了一下,开口询问白泽的意见。 “不用,回来路上再看看这里的热闹。” “怎觉着这以武会友比任何宴会都要热闹。”言舟跟着皱了眉,“上回在宫外见到这么多人,还是在…奇怪,想不起来……” “对于修炼之人的本事,多数人还是比较好奇的,这群人里,应当有九成是看热闹的。” “这么多么?”言舟的注意力跟着被转移,“京城不是也不缺修炼的人吗。” “皇天脚下,也没多少人敢如此嚣张,陛下可明令禁止着官员踏足江湖之事。”白泽支着脑袋,笑意不达眼底。 “那余下的一成,嗯……”言舟心里五味杂陈。 “嗯,表演给他们看的,与那些奴隶,没什么分别。”白泽点点头,叹了口气,“世人如何做不重要,你自己的想法最重要,浊世之中,总该有清流。” “独木难支,师父。” “孤鹤亦可奏清秋,乖徒。” 各执己见,谁也说服不了谁。言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扯开话题: “……那白及院呢?为何白及院在朝中也有一席之地?” “嗯,他的明令禁止只是禁止了普遍官员,这大齐终究是他的,他需要江湖中的人,给他提供情报。” “你便是那人。” 见白泽点头,言舟才明白,为什么那时的白泽能与那皇帝说得有来有回,为什么白泽不惧怕那皇帝。 “准确来说,现在庆安侯是那人,而能够代表白及院的,一直只有院长。” “院长……” 马车缓缓停下,言舟也从万千思绪中回神。 下了马车,跟着白泽走进那琴楼,刚一踏进门便有人来迎接。 “侯爷安。侯爷今日是听曲还是抚琴?” “抚琴,就用上一位用过的那一类。”白泽点点头,淡笑应道,“备的茶点要甜的,不用人陪同。” “是,是,侯爷这边请。” 踏进厢房,言舟环视了一圈周围,自觉在那琴前坐下,伸手试了试弦。 “嗯?乖徒也会弹么。”白泽走到言舟身后,稍俯下身,正好凑在言舟耳边。 “不会,师父教我?”言舟顺着话接下去,借机转过头,轻轻在白泽颊上落下一吻。 “嗯……”白泽叹了口气,故作可惜模样耷拉下眼睫,“我也不太会。” “师父猜我信几分?” “我猜你信。”白泽没起身,就这样伸手调试琴弦。 因白泽的动作惹来时不时的接触,气息又落耳边,很是暧昧。 见白泽收手,言舟伸手拨弄了两下琴弦,清音落耳,伸手去拿曲谱,翻过两页又放下。 “嗯?不弹?” “我想听师父弹。” 言舟说着想起身,却撞上白泽的胸膛,回过头时恰好对上白泽的目光,他稍弯眉随口玩笑道: “现在不行,晚上再……” 词措于他而言太过难以启齿,他便故意拉长了尾音。 “嗯?只是有些走神,乖徒刚刚又想什么了?”白泽直起身,将手递到言舟面前。 “啊?”觉察到是自己想太多,言舟些许局促的错开目光,“没什么,没什么。” 话音刚落,厢房的门被推开,小厮端着茶点进来,见两人气氛不太对,连忙赔笑。 “这是二位的茶点,打搅了打搅了。” 看着来人慌慌张张的离开,言舟连忙起身坐到琴边的垫子上。 “你的身体尚未恢复,有什么事还是等你的妖力完全恢复了再说。” “不过,同样的伤害,江师兄却无力回天,这样真的……” 同样的,他也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要求献出妖丹助江淮景恢复修为。 “人各有命,如果他自己都不能认识到这一点,那他又如何铸他的道。” 白泽轻抚琴弦,琴音如流水般自指尖汩汩流淌出,清澈明净,动人心弦。 言舟抬眼看向面前人,如鸦羽般浓密的眼睫微垂下,浅金的瞳子隐于小小的阴影下,淡粉的唇瓣,唇角微扬,白发如瀑,随着人稍低头而垂下几缕,落在脸侧。 “师父真好看。” 一曲毕,言舟眯眸笑着开口夸道。 “那曲呢。”白泽伸手捏了捏言舟不知何时露出的狐耳,低声续道,“乖徒,狐狸尾巴没藏好啊。” “啊?”言舟愣了一瞬,任由着白泽的动作。 反正他不排斥白泽。 “我们狐妖有一个,嗯……我们也无法解释、无法控制的情况,在心悦之人面前,”言舟抬手覆上白泽还未收回的手,稍微顿了顿,又继续道,“我们都藏不住自己的耳朵和尾巴。” “嗯,那不就危险了?”白泽翻过手腕,顺势握住言舟的手,拉着他的手下移,“不会很容易被人利用吗。” “会啊,但似乎已经能算是本能反应了。”言舟说着,狐耳不自觉的抖了抖,尾巴也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多数狐妖都是如此,遇见喜欢的人时,那份喜悦,怎么也藏不住。” “那你之前怎么没有这样过?”白泽瞥了眼那晃动的尾巴,捏了捏那尚还小小的手掌。 “之前是因为我还能完全掌控我的妖力,现在好像……有点难以控制。” 担心影响白泽的心情,言舟连忙又补了一句:“没事的,我会注意的,待妖丹完全修复,就没事了。” 见白泽仍有些担忧,言舟伸手拈起一块茶酥,递到白泽嘴边。 “我觉得挺好吃的,试试?” 白泽抬眼,依言就着他的手咬了口茶酥,任由着言舟凑上来咬去另一半。 “从哪儿学的?” 甜味混合着茶香,弥漫在两人气息间。 “从话本子上啊。” 第99章 以武会友(3) 白泽抬手指腹轻蹭了一下鼻尖,垂眸轻笑,抚去掉在琴上的茶酥渣。 “说不乱来就不乱来,等你好了我再秋后算账。” “嗯?师父啊,秋后算账是这么用的吗?”言舟心虚移开目光,耳朵也耷拉了下来,尾巴围在腿边。 “嗯,就这么用。”白泽随手再翻过几页曲谱。 时间与琴音一同流淌,不知不觉间,日光西斜,白泽拂袖起身,言舟见状也跟着站起身。 “狐狸尾巴可要藏好。”白泽说着伸手略带欺负意味的揉了两下言舟的头。 后者气恼,隐去狐耳狐尾。 “我知道!” 出了琴楼,白泽抬手指向飞花堂的方向。 “走,他们还没散,去瞧瞧?” “好啊好啊,”言舟点点头,一边走一边不忘扯话题,“今日想吃那银鱼羹,想吃师父做的,别家的总觉着差点意思。” “好,都依你。” 看着言舟步子雀跃不少,白泽也跟着轻松了些。 途经飞花堂时,言舟停下脚步,等白泽过来了他才伸手拉住白泽的衣袖。 这场宴分作两部分,外堂以武会友,内堂应当是主人与宾客在。 擂台边架着不少木剑,大抵是给未佩剑的人用的。 却未免有些欺负人。 站在人群最外圈,言舟明张胆目的打量着周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熟悉的气息在周围。 不是狐族的,也不是任何一只妖的。 答案呼之欲出,却如鲠在喉。 “公子,与我比一场,如何?” 刚看两眼,熟悉声音落耳,言舟巡声瞧去,诧异挑眉,抬手指了指自己。 “我吗?” “是的,这次,光明正大的比一场。” 曲维舟咬重了光明正大四字,也引得周围人议论。 “看不出来,这么小的孩子会使阴招。” “也不知是谁教出来的。” “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人。” “白及院的副院长也在,有好戏看的。” …… “啊?” 言舟疑惑,听着议论声,气极反笑,抱臂抬头看着擂台上的人。 “我为什么一定要与你比?总要有个好处?” “最终胜者可得一柄神剑,如今那神剑应归属于我,若你胜,我可将神剑给你。”曲维舟紧紧盯着言舟,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 “可我若赢了,我就是最终胜者,也不需要你让给我啊。”言舟稍稍缓了口气,突然有点后悔这个时候过来。 “只有堂主相邀之人才作数,其余的皆是「以武会友」,图个交友,广结善缘。” 言舟没急着接话,周围人倒先着急了,一半起哄让言舟应战,一半劝曲维舟不要将这么好的东西拱手相让。 “我怎知,那真的是‘神剑’?总要知晓一下来历,或是它的名字?”言舟往后退了一步,余光一直注意着周围人。 “桃花雪。”曲维舟几乎脱口而出,眸中带着几分兴奋,“白狐族少主的佩剑,你应该不会不知道?” “……”言舟闻言皱了眉。 “想去就去,赢个漂亮。”白泽觉察到言舟的犹豫,适时开口鼓励。 白泽一开口,不少人脸色一变,难以置信的看看白泽又看看言舟,议论声也瞬间小了下来。 “师父这话,不怕我输啊?”言舟故作惊讶,稍偏头看着白泽。 “输了也能得出些经验,又何尝不是赢了过去的自己,你且放心去。” “木剑与铁剑打?光明正大?”言舟瞥了眼曲维舟手中的长剑,又瞧了瞧擂台边的那些木剑。 “那便依你意。”曲维舟说着将剑收入剑鞘,随手抛给言舟。 “多谢?”言舟抬手接住,将剑放在架子上,一手拿着一柄木剑,不紧不慢的走上擂台。 “左手剑?” 见着言舟递来右手边的剑,曲维舟诧异挑眉。 “略通,曲公子应该不想被小看。”言舟说着将剑调到右手,略带玩笑意味随口续道,“嗯,右手也不太行,如何定胜负?点到为止?” “谁的剑脱手谁就输。” 话音方落,他猛一踏地面,身形如离弦之箭,手中长剑携带着尖锐的啸鸣,似连空间空间都要划破。 言舟翻腕借力向后退了数步,脚尖轻点地,如一片落叶,轻盈飘忽。 不过瞬息,两人就分开大半个擂台的距离,台下人甚至有些没回过神。 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擂台上无数剑影伴随两道身影左右,打得近乎有来有回,一人出剑极快,招招带着汹涌杀意,迅猛如雷;一人身姿轻盈,每一剑都灵动轻快,又近乎鬼魅般飘忽不定。 两柄剑短暂相撞过后,又随主人分开。众人的目光随着两人来回移动,时不时有一两人扭头去看白泽。 白泽自始至终都淡笑着看着擂台上的情况。 在不知第几次的相望后,言舟一个健步冲上前去,一时攻守逆转,剑刃数次相撞后的短暂僵持中,言舟弯了弯眉眼,腕上稍加力度,手中剑往旁边偏去。 台下人群立刻散开,木剑深深插进地里。 言舟反握手中剑,抱拳躬身礼。 “曲前辈,晚生承让。” 一字一顿,咬字清晰。 “啊?” “不会,翰墨阁首席弟子,竟然……” “也不看看,来人是谁。” …… “怎么会有人的剑能脱手呢?”言舟一边走下擂台,一边作随意状道。 “公子!” 言舟刚将木剑放回,内堂里冲出一人。来人以冠束起白发,发间落数根银制细链,发尾微翘,略带着粉色,凤眼中神色复杂。 其身后侍从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桃花雪,归你了,愿赌服输。”曲维舟按了按手臂,抬手指了指来人,“那是剑灵,但极少出现,你真是运气好。” 言舟依言抬头看向来人,摇了摇头。 “多谢前辈。” “啧……一口一个前辈,还输给你了,听着你叫还真高兴不起来啊,”曲维舟不自然的低下头,随后又抬头看向言舟,“为什么你的剑法与长乐公主的那么像?” “嗯,有什么问题吗?”言舟同样疑惑。 “长乐公主编纂的‘碧落剑诀’,本就是想得心上人欢心,倒被拒绝了。” “却还用着这份剑诀?” 议论声渐多,曲维舟肉眼可见的慌了起来,看看言舟,又看看内堂。 “哦?连本宫的事都敢乱传?诸位有几个脑袋?” 第100章 桃花雪(1) “哦?连本宫的事都敢乱传?诸位有几个脑袋?” 佳音入耳,来人捧着一卷轴,款款走来,金钗流苏随动作轻晃,胸前璎珞奢华精美。 不待众人开口,长乐公主径直走到言舟面前,将卷轴递去。 “这是桃花雪的契约,既然他归你了,可要好好待他,愿你与他能配合默契。” 言舟诧异,看看卷轴又扭头看看那人,不太敢接。 “真是如此?”言舟回过身,看着站在那儿的白发公子。 “……”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略有些慌张的点了点头。 “剑呢?” 得了应允,言舟才从长乐公主手里接过卷轴,翻开瞧瞧上头名字,又抬头看着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抬手指了指桃花雪,后者低着头走近,低着头双手捧着一柄长剑。 言舟回过身,伸手握住剑柄,也正因这一举动,周围人纷纷看向他,曲维舟也不例外。 不过瞬息之间的事,几十颗心跟着悬起。 化灵的神剑是认主的,若其心底不认那位主人,即便签下契约,拔出来的剑也是黯淡无光的。 剑鞘中的剑被言舟顺利抽出,剑身细而长,剑刃双边皆开刃,极薄的剑身闪着银光,也被夕阳镀上一层浅红。 几声惊叹声落耳,言舟扭头瞧了瞧仍低着头的人,左手指腹轻抚过剑上暗纹,末了,他将剑递到桃花雪面前,佯装不在意道: “你收,我有些累了。” 后者惊讶,随后失落与不安又转做欣喜,连忙接过剑收回鞘中。 “乖徒在这里等等,还是与我一起去见堂主?”白泽适时开口询问言舟意见。 “嗯……我想与桃花雪聊聊。”言舟乖顺抬头,老实答道。 “好,我去去就回。” 白泽刚要往内堂去,长乐公主开口叫住他:“可有空叙叙旧,前辈?” “尚有些空闲时间,想去何处便与我徒弟说,他听与我听是一样的。”白泽说完跟着侍从往内堂走去。 “你……为何不开口说话?”言舟皱着眉头,紧盯着桃花雪,神色凝重。 “他长时间未认主,已经……”长乐公主主动开口解释道,到这儿停下,斟酌着如何说才不至于让面前的小孩儿伤心。 “再久些呢?就要消散了?”言舟明白长乐公主道明的话语,皱眉看着桃花雪,无奈摇了摇头。 在他有限的记忆里,他确实有过一柄佩剑的,后来的,包括狐族如何灭亡的全过程,他都不记得了。 但心中忽生的怒火似乎在提醒他,桃花雪做了傻事,且不少。 “你知不知晓,会消散?”言舟语气冷下些许,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 “……”桃花雪些许慌张,扭头去看侍从,侍从连忙将纸笔递来,桃花雪接过纸笔,颤抖着手写下字句。 「主子远去,自当竭力找寻。」 字歪歪扭扭的,言舟费了好大的劲才看清,良久他无奈叹了口气,抬眼看看他,又摇摇头。 “错不在你,万以自身安危为重。” 桃花雪愣怔片刻,最终点头,躬身行礼,身形散去,化作缕缕灵气,回到剑中。 “真是奇了,你们还挺有缘?”长乐公主诧异挑眉。 飞花堂与翰墨阁轮流保管着桃花雪的本体,也在想办法帮他寻找主人,以武会友表面是在比试,实际上意在招揽名士,为桃花雪寻下一任主人。 他们都不知道桃花雪离开自己的主子多久了,直到前几日桃花雪周身的灵气骤降,几乎要尽数消失。 他们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勉强保住桃花雪,但因灵气消散太多,已经无法开口说话。 狐族被诛杀一事,人尽皆知,他们便猜测只是时候未到,再加之离开了主子后总消耗灵气以人类模样示人,才会一发不可收拾。 而他又执拗得很,不论是谁来,都无法将他的剑拔出。 “他应当是与你看对眼了,我们也试了许多次,都没有办法让他放下戒备,实在头疼。” 长乐公主没说的是,这么长的时间都在做无用功,此次以武会友已是最后一次。 若还是失败,便放任桃花雪离开。 他们都明白,神剑有灵,若执念不消,再怎么做也无济于事。 倒不如放任自流。 “长乐公主今日为何会来这里?”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询问,长乐公主摆了摆手。 “本宫的驸马与幼弟在此,再加上契约由本宫保管,本宫便过来瞧上一瞧了,倒没想到……” 长乐公主没说下去,众人纷纷错开目光,零落心虚的笑声掩盖尴尬。 “碧落剑诀的初稿本就是本宫作为结业学子赠与白及院的,如今尚有人习,又懂变通,无论如何,本宫心里都是高兴的。” 长乐公主说着看向言舟,投去赞许的目光。 不多时,白泽从内堂出来,言舟眼前一亮,立刻捧着卷轴与剑贴过去。 “公主想去哪儿?”白泽抬手摸了摸言舟的头,看向长乐公主。 “想想还是不了,我们去茶室稍坐一坐,契约之事要紧。”长乐公主摇了摇头,说着抬踝往内堂方向左侧的门走去。 踏入茶室,方落座,白泽自觉伸手取茶叶泡茶。 “副院大人这样,让学生惶恐啊。” “如今你我身份,是君与臣,哪有臣子安心让殿下泡茶的?”白泽手上动作未停,慢悠悠的,却不拖沓。 “近来可好?白及院如何?”长乐公主也不再推辞,坐在椅子上,看着白泽泡茶。 看着他的指尖被滚烫的杯盏烫红。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白泽将茶斟好,端到长乐公主面前。 “自然是真话。” “与你那时在白及院没什么不同,危险仍伴随白及院,且已经降临。”白泽含糊其辞,说完抿了口茶,“万事皆有其意,只待当事之人亲自破局。” “可有相助之法?可需帮忙?” “破茧成蝶,方能见其色彩绚丽。”白泽摇了摇头,有些答非所问。 “时候不早了,还需回府处理些事务,臣告退。”白泽放下茶盏,躬身行退礼。 离开飞花堂,言舟看看白泽被烫红的指尖,皱了眉,捧着他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没事。”白泽揉了揉言舟的头。 不论江淮景还是言舟,或白及院,如今除静等时机,也别无他法,他不能再干涉了。 第101章 桃花雪(2) 坐上返程的马车,言舟看着契约,又抬头看看白泽。 “刚刚,会不会有点太不留情面了。”言舟歪歪脑袋,靠在白泽身上,“我是不是该多让几招?” “不会,只有用全力,才是对对手的尊重。”白泽任由他靠着,声音低下几分,“何况,他那样对你,还逼着你应战。” 言舟点点头。但他也看到曲维舟那眼中的敬佩,倒不像是装的。 “师父,我总觉得桃花雪很眼熟。”言舟看向契约,陷入沉思。 “他之前,确实是你的剑灵。” “啊?”言舟惊讶,“可这份契约上,没有名字啊。” “契约上的名字是可以消除的,只要那个卷轴被毁了,就能拟定新的契约,但那样做,无疑会带来诸多麻烦。” 所谓契约,又分人界自发拟定与神界强制契约:前者只是给予器灵与修炼者一份联系,在器灵或修炼者遇到危险时,另一方能感知到,而人界的一切都存在着无数不确定,有一些即便签订契约,也不如一些常年待在一处却未签订契约来得默契;后者由神只给予契约卷轴,需落下该神只姓名、器灵姓名与修炼者的姓名,这样的契约存在强制性,若是修炼者随意抛弃器灵,将遭受神罚,解除契约需要原神只前来给予新的卷轴,而如此签订下来的契约,器灵便独属于一人。 器灵依赖主人而活,不论是以何种方式签订契约的,器灵只有回到契约上的主子身边,灵气才能得到恢复。 “这么说,那原本属于他的契约,是早就毁了?”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如今又回到你手中了。”白泽闪烁其词,顺势扯开话题。 “话是如此,契约重新签订的话,那斯越呢?你还会继续带在身边的对?”后半句问完言舟就后悔了。 斯越存活下来的唯一方式就是白泽不间断的给他提供神力,可那样无疑是在拖累白泽。 他无法否认,斯越带来的好处应当是远远大于坏处,不然白泽也不会一直带在身边。 但坏处也不算小了。 “斯越的话……看他的意向,若愿意跟着你,就让他跟着你。” 一回到侯府言舟抱着契约与剑直奔书房,并将想跟着的侍从和斯越都赶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 斯越一头雾水的看着慢悠悠走来的白泽。 “随他去,你们都先别过去,”白泽没接话,只是摇摇头,末了又问总管,“厨房可还有充足的食材?” “有的有的。”总管连忙点头。 白泽只“嗯”了一声,转身往厨房走去,侍从们也连忙跟着白泽往厨房去。 书房内,言舟将契约展开,看着里面的内容,难压心头兴奋。 毫笔落,墨字重覆上,银剑嗡鸣。 翩翩少年又入眼帘,言舟抱臂打量一番面前人。 “既落字,今后你就是我的剑了,可不能反悔。”言舟指了指桌上的契约。 “嗯。”桃花雪低敛眉睫,只淡淡点了点头。 “只有一个‘嗯’?”言舟瞬间炸毛,见他眼底如一潭死水,握拳抬手照着他的脸给了他一拳,“你知不知道,消散以后就再也无法凝体,自那之后,世上再无你这个剑灵?!” 桃花雪也没想到面前人会动手,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偏了脸,踉跄两步后跌倒在地。 半晌,颊上锐痛传来,他抬手碰了碰刚刚挨了一拳的位置,摇摇头。 “我知道。”他哑声应答,语毕起身改跪在言舟面前。 “你知道你还这么做?!”言舟听了更加来气,却没有力气再动手。 “可是我找不到你!”桃花雪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些,眼眶也微泛红,后话渐染上哭腔,软下不少,“我找不到你啊……自变故后,族人都死了,其他的剑灵也都消散了,我看着他们一个个离去,可我自始至终都没事,我知道,你还活着。 “我走了很久,去了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人,主人死去剑灵也会随之而去,只是时间问题,是迟早的事,他们都说帮我找下一任,可是我不信你也不在了,我……” 泪珠连作线沿颊滚落,越到后面话语越不清,到最后他说不下去,只是瞧着言舟掉泪。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考虑考虑,没了你我不是不能活,越是心急,越会乱阵脚,到时两败俱伤。”言舟气消了大半,盯着桃花雪看了一会儿,轻叹无奈扶额。 他的记忆尚未恢复,但他能感觉到桃花雪身上熟悉的气息,虽不清楚是否就是自己的,至少他能确定,他之前一定是归属族中的剑灵。 话音刚落,桃花雪忽的伸手覆上言舟的腹部,泪花朦胧了那双眼,他哽声又语: “那你的妖丹……” “在恢复了,”言舟说着主动掀开衣袖露出腕上符咒,“妖族如今可不受待见,我如今已隐去此身份,你万不可冲动,静待沉冤昭雪。” “要如何?要做什么?我能帮上忙吗?”桃花雪收回手,擦掉颊上眼泪,立即问道。 “我们还需要找个时间,回白狐领域。”言舟转身去找药膏。 上一次什么也没做,只找到了那些密咒,他想看的还没去看过。 “好,我都听主子的。” “……傻子”言舟看着桃花雪笑嘻嘻的模样,憋了半天才从嘴里吐出两字,随后低头打开手中的药膏。 桃花雪也不恼,仰着脸闭着眼等着言舟上药。 看着桃花雪这副样子,言舟怎么也生不起气,无奈叹口气后沾些药膏给他涂上。 重新封好药膏,言舟扭头看着那柄剑。剑柄上雕刻的纹饰已看不太清,剑鞘上也有不少磨损,原本扣在剑鞘上的金饰已经丢了两个了。 见此,言舟不禁在想,桃花雪这四年,究竟经了多少人的手。 从上面的磨损上来看,他们应该也只是将他当做普通的剑。 “你怎没保护好你自己?”言舟伸手将剑抽出,剑刃依旧锋利,磨损的只有外在。 “我没有多的银钱,我若想去别的地方,我只能……”桃花雪低下头。 “你就躲在剑里任由他们将你扔来扔去?”言舟又开始有些恼火。 “我……别无他法。” “也罢。”言舟无奈摇头,伸手拿起桌角的铃铛,犹豫了一下,最后又放了回去。 他提着剑飞身出窗,落在后院。 青锋携气舞动,隐有破竹之势,落花碎作多片,飘飘落地。 银光频闪,花枝落满地,终引一淡粉飘飘入掌。 他一回头,就见那颀长身影,端着热羹站在门口,眼底赞许之意不掩,眉眼微弯,唇角上扬。 “师父——”他放下手中剑,快步上前贴进那人怀中,欢快撒娇。 第102章 议和(1) 白泽带着言舟离开侯府时,天色还未明,街道上只有二三乞儿。 “副院大人,这里。” 白泽闻声回过头,澹林正站在街道对边朝他们招手,随行的侍从站在他身边。 “还要带个小娃娃一起去?” “能行吗?不会被吓哭?” “小公子贵庚?” 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询问,言舟伸手揪住白泽的衣袖,故作害怕状往白泽身后缩了缩。 “今年十三,我尽量不让你们看到,我偷偷哭。”言舟故意压低声音答道。 “好了好了,你们很闲吗?在这吓唬孩子。”澹林看不下去,开口拦住他们。 “乖徒也调皮了。”白泽眯眸笑笑,抬手抚了抚言舟的头。后者吐了吐舌头。 “副院大人你们用过早膳了吗?” “我不用。”白泽说着偏头看向言舟。 “我今天不饿。”言舟立即接话。 “不不,我们带了些糖饼,小孩子不吃饱怎么长高。” “对啊对啊,快快,上马车,我们给你拿。” “我们还有花糕,小公子想吃什么都可以。” 看着他们过分热情,言舟默默又往白泽身后缩了缩。 “先上去。”白泽无奈摇头,将话题扯回正题上,“这次议和,陛下的要求是什么?” 这话一出,澹林却沉默了,一直到他们都坐上马车,一直到马车开始往北行驶,他都没开口。 刚坐下,随侍们纷纷捧着吃的到言舟面前,七嘴八舌的介绍着。 言舟伸手拿了块糖饼,一边小口吃着,一边看着澹林泡茶,又回头看看白泽,下意识扯下一小块递到白泽嘴边。 “好吃吗?”见白泽照常吃了,他硬着头皮询问白泽的意见。 “嗯,不错。”白泽点点头。 “来,喝茶。”澹林将茶斟好,端到白泽面前。 “嗯?”白泽接过杯盏,看着他,疑惑挑眉。 “这事,陛下他说,只要能议和就行,不论对方要什么,都……给。”澹林小心翼翼的打量着白泽的神色,语速也放的慢了些。 “不留分毫余地?要什么都给?”言舟惊讶,几乎脱口而出。 末了他也意识到自己失语,自觉噤声低头吃糖饼。 “徒儿虽失礼,但也确实是我想问的,当真一点余地也不留,要什么给什么?”白泽终于也开口,语气却不像询问。 反而更像是在陈述这件事。 澹林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陛下说,不论用什么办法,只要停战就好。”其中一个随侍面色沉重的说道。 “那多半是这样了,只怕到时无法承受他们开的条件。”另一位随侍也皱着眉。 “万一、万一他要我们的命怎么办。”言舟旁边那个又高又瘦的随侍惊恐的捂着脑袋说道。 “谁会要你的命啊,你的命值几个钱啊。”旁边另一个稍矮些的立刻接话。 “我的命对我来说就是无价之宝啊。” “行了行了,与其担心这个,不如担心一下若真遇到那样的情况,你们怎么跑。”澹林打断他们胡思乱想。 “这不就看谁跑得快吗,外务使您放心,我们一定保护好你和侯爷还有小公子。” “虽然我口才不好,但是我略懂些拳脚功夫,应该不是问题。” “就你那三脚猫功夫,别自个儿把自个儿绊倒了。” “外务使可是修炼之人,还需要我们操心吗?”那位瘦瘦的随侍身后那人冷不丁补了一句。 “嗯,你们还是小心你们自己得好。”澹林赞成点头。 “那小公子总要保护了。” “小公子也修炼。”言舟默默补了一句,又抬眼看看几人。 “保重自身便好,也尽量不要与他们起冲突,我们是议和,不是宣战。”白泽看着他们打闹,无奈摇头,“再不济,到时也有我们的人,总能离开的。” 走了四天三夜他们才赶到北疆的军营,令他们头疼的是,半路上言舟忽然高热不退,陷入梦魇之中,极少清醒。 一下马车,那个瘦瘦的随侍就飞奔过去,一边跑一边喊:“军医,军医呢!” 白泽抱着言舟在最后面下马车,澹林向军营门口的人出示令牌,确认过后才走进军营。 营内所有人都面色沉重,澹林找到了柳副将,那是沈老将军的妻子的弟弟,能力出众,一路平步青云到这位置。 “军医住的营在那边,高热万不能小看,尤其是孩子,外务使这边请。”柳副将指了指西边的营帐,说完抬手掀起身后营帐一角让澹林进去。 “侯爷一会儿要参与议事吗?”柳副将又回头问白泽。 “不,不用,在正式与北夷会晤之时,再叫我。”白泽摇摇头,抱着言舟往柳副将刚刚指的军营走去。 老军医替言舟把过脉后,帮忙开了药方,又喂了些药。 “最好是去南边的镇子上静养着,这里经常有动乱,不好养病。”老中医说着将药方递给白泽。 “嗯,多谢。”白泽点点头,收好药方。 “我的身体,我清楚,我没事。”言舟坐起身,刚说完又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 “现在的小孩子,倔强得很,跟少将军一个样,倔。” 听见少将军三字,言舟立刻抬头,急切问道:“沈……少将军,现在他在哪?” “他?他还在敌营,不知生死……”老军医脸上的怒火消散不少,说着抬头望向北方。 “能说说,他的事吗?”言舟犹豫着开口。 “少将军啊,去年的三月初五跟着沈将军过来的,他的本事远超同龄之人,那么重的铁弓,他也能扛起,比他还高的长矛在他手里,如臂使指, “可那又怎么样,他总归是没上过战场的贵公子,是娇养着的京城少爷,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被鲜血吓得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老军医说到这里,语气中带着些感慨,他舒了口气,眼角带着些泪花。 “但他从不退缩,有沈将军当年的风范,战场上,他取下敌方首级共十九,沈将军在他这样的年纪,都只取下十一个。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疑的,将士们都很敬佩他和沈将军,但是现在……” 老军医说不下去了,兀自走出了军营。 即便他不说,言舟也明白。 一个马革裹尸,一个身陷敌营。 第103章 议和(2) 夜里,打更声入耳,将他从睡梦中吵醒。言舟坐起身,看着帐外摇晃的人影,他也连忙穿好外袍往外走去。 方踏出营帐,银光闪过,他忙抬臂用手中剑抵住利刃,顺手握拳给面前人手肘处来一击,抬腿再补一脚。 看着那人倒在地上起不来,言舟将掉在地上的刀捡起,慢慢走近,将刀逼近那人的头,狠狠插入地里。 “我不管你是谁,你就在这里呆着。”言舟说完捏了个诀,掌中妖力自成绳索,将那人捆住带进营帐里。 等他再扭头去看周围,白泽正带着澹林和柳副将赶过来,白发微乱,步子也不似素日沉稳。 “没事。” “没事,只不过,遇到了一个人。”言舟将桃花雪悬在腰侧,指了指营帐。 “北夷的人来了,说是现在开始议和,你们去,这里交给我。”柳副将说着向澹林点点头,往营帐走去。 去议和的路上,白泽顺手给言舟理了理衣襟,后者要了根发带,随手将头发束好。 待他们踏进营帐时,言舟愣了。 营帐里,北夷世子坐在椅子上,他面前放着一张长桌子,入门左边是北夷人,右边是他们的。 而那北夷世子旁边跪着的人,正是去年三月他才祝过“凯旋”的人。 沈子聿浑身是血,双手被锁链吊在半空,半个身子便悬空了,就呈双膝跪地的模样。 他低着头,一动不动,一直到白泽开口,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忽然,北夷应是外务使的那位,指着言舟说了什么,沈子聿才愣愣抬起头。 “……他,他说了什么?” 那满身的血迹刺得他双眼发疼,如一潭死水般平静的眼睛,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眼前人与记忆中的沈师兄结合。 他不敢再去看,于是他移开目光,去看敌营的外务使。 “贵国怎么还派小孩前来?莫不是瞧不起我们?”敌营随侍开口用中原话复述一遍。 “非也,不过放心不下,才带在身边。”澹林开口解释道,却不打算结束,“那贵国带着俘虏来议和?又是出于何意?” 那位瘦瘦的随侍犹豫了一下,也用北夷话转述。 一言不发的北夷世子突然笑了一声,扬手狠狠给了沈子聿一巴掌,随后又嫌弃的擦了擦手。 干脆利落的耳光声落耳,言舟不禁呼吸一滞。 “世子说,我不过带着我的玩物,贵国别管太宽。”北夷随侍复述道。 “那么……”澹林也被吓得不轻,险些忘了正事,呆愣了好一会儿都没想到要说什么。 正在他愣神之际,那瘦瘦的随侍嘟囔了一句话,北夷外务使立刻指着他的鼻子叫骂。 言舟一头雾水,下意识看向沈子聿,却见他摇了摇头。 “那么敢问,贵国对于停战一事,想要我国给出什么样的条件?”言舟站起身开口询问道。 正在随侍犹豫时,澹林缓过神来,向随侍点点头。 “应当不止停战这一件事。” 这句话一出,几人互相看了看,都觉得疑惑,北夷那边又补了一句: “你们没发现,你们少了一人吗?” 见北夷世子胜券在握的模样,言舟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北夷世子似乎也意识到不对,盯着言舟看了一会儿,随后暴怒扭头对着随侍说了什么,言舟听不懂,却看见沈子聿也跟着勾起嘴角。 对他们而言应该是好事。他想。 没多久,他们又站稳脚跟,回过头再度开口: “贵国先说说,贵国想要的条件。” “我们希望,停战,并且贵国归还我们的将军。”澹林比出两根手指,说完示意向沈子聿,“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三座城池,五十万银两,三万两黄金。”北夷以不可否置的语气说道。 澹林攒眉看着对方使团,咬咬牙,试图压一下条件: “两万黄金。” 北夷世子笑了笑,没说话,那边的外务使也没开口,就看着他们。 “……”澹林抿了抿唇,思考着如何退步,看向白泽时,却见他似乎摇了摇头。 “贵国是一点也不能让步了吗?” 见白泽没反应,澹林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两万黄金也行,你们派人过来接人。”北夷的随侍说着递来议和书。 澹林接过议和书,瞧见那期限时,眸色沉了沉,最后还是落笔。 三座城池与几十万金银,却只能换来两年安稳。 可笑。 言舟自觉站起身站到桌边。 北夷世子瞥了他一眼,言舟下意识抬眼瞧回去,不知怎的,他莫名有不太好的预感。 北夷的使团在澹林签下议和书期间,已经收拾东西离开营帐,只剩北夷世子和外务使。 言舟正思考着如何帮沈子聿把锁链解开,右前方的人忽然拔刀瞬间砍断了那两根锁链,可下一瞬,鲜红溅了满室。 言舟连忙冲上前去,接住往下倒的沈子聿。 北夷世子和外务使只留下一句话,便也离开了。 “该死的!”那瘦瘦的随侍气得骂了一声。 “沈师兄!”言舟尽量保持不动,一声声喊着沈子聿。 不管言舟怎么喊,靠在他身上的人都没反应,白泽抬手,拦住想去扶沈子聿的随侍。 就这样,沈子聿靠在言舟身上、而言舟跪在地上扶着他,过好一会儿,沈子聿似乎才缓过气,声音极低: “告诉他,要好好…活着…还有……我………” 后半句的声音低到他们都听不见,言舟却瞬间镇定了下来,应道: “我会告诉他,你是大齐的大将军,他会为你骄傲的。” 等柳副将带着人过来时,沈子聿已经没了气息,言舟扶着他躺下,低着头。 “……如何安葬就交由柳副将安排,需要的所有银钱白及院会出,另外,即日即可回京。”白泽回过头,几乎淡漠的复述一遍事情。 “少将军他……”柳副将看着地上紧闭着双眼的少年,一下回不过神,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给白泽行礼,“多谢副院大人与白及院相助。” 第104章 返京,又生变故 行程过于紧凑,本将将退下的高热,在返京路上又复发,而白泽旧伤复发,也昏昏沉沉的。 “……” 澹林看着靠在一起的两人,也跟着头疼起来。 “大人……” 那位瘦瘦的随侍担忧的看着澹林,他旁边的其他几人也跟着看向澹林。 “没事。”澹林哑声应道,摇了摇头。 “到哪了?”白泽悠悠转醒,抬臂扶住身边人了才开口。 “已入渡淮城境内。”澹林连忙应道。 “……”白泽轻叹一口气,抬手按了按额心。 “副院大人,可要回白及院?”澹林小心翼翼问道,斟好茶后双手捧着递过去。 “……会武宴还要多久?”白泽支着头缓神,接过茶盏后也没喝,又开口询问澹林。 “大抵是在六月廿一的样子,我们走的时候,武科殿试尚未放榜。” “行,寻个地方放我们下去就行。”白泽抬手碰了碰言舟的额头,背上伤处的剧痛愈发剧烈,他轻抿一口茶水,随后又略带疲意合上眼。 “这怎么行,至少送到——”澹林一愣,忙开口。 “啧,”白泽却略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打断澹林后话,随后掀起眼皮睨一眼澹林,“你们还要带路送沈子聿和诸位将士的尸骨回乡,这事岂是说耽误就耽误的?” 白泽眉头一皱,三十个随侍没一个敢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出。 “……是。”澹林抿了抿唇,低头应下。 澹林挑了一个距离集市比较近的地方将白泽和言舟放下,他看着白泽抱着言舟,还是不太放心。 “去,会武宴我会到,陛下问起你如实交代便是。”白泽说完抱着怀中人转身往集市方向走去。 寻到客栈时,恰好碰见梁惜枝与她的弟子,也好在她的帮忙,白泽才比较轻松的订上房间。 “小公子这是……”梁惜枝担忧看着床上的人。 上次他们分别也是这样抱着人离开,这一次碰见又是如此。 梁惜枝不由自主在心里无奈苦笑。 “高热不退,我还需去抓药。”白泽替言舟理好被子,顺手拍了拍倚在床头的长剑,“听到了吗桃花雪,保护好他。” 桃花雪应声化出人形,恭敬对白泽行礼,而后点了点头。 “此处离白及院也不远,白泽公子可有什么需要小女子帮忙的?” 走出房间,梁惜枝抬头看向白泽。 “不用,不过,你们调查如何?” 梁惜枝刚想开口,却见白泽步子踉跄了一下,慌张伸手想去扶他。 “您……真的没问题吗?”梁惜枝黛眉微蹙,担心道。 “无碍,坐久了腿有些发麻。”白泽摇摇头,压下背上剧痛,神色自若。 “我已去过白及院,见过了清胤长老,还是需要我单独与您说一遍?”梁惜枝自知说不过白泽,便将话说回去。 “不用,与他们说了就行。” 看着白泽离开的身影,梁惜枝无奈。 她能怎么办?她大抵真的与他无缘? 踏入人潮,白泽的步伐愈发沉重,双腿如同注铅般,每一步都极其艰难。 今日大抵是赶集日,摊贩卖力叫卖,白泽抬眼看看周围,距离医馆也不远了,他停下步子,听着讨价声与交谈声落耳,热闹至极。 他往旁边挪去一步,侧过头瞥了一眼身侧扭过头去的人,又抬踝继续往医馆走去。 “公子要看什么?” 医馆内,也有不少前来问诊的人,白泽刚走进门,馆内医女便迎上来询问。 “菊花,金银花,连翘。”白泽停下步子,摆了摆手。 “是风热引起的高热对,好的。”那医女说着转身去捡药,一边回头问白泽,“需要我们帮你煎药吗?还是直接带回去?” “直接带回去就行,多谢。”白泽低头摸了摸袖子,淡笑回应,“两次剂量即可。” “这是您的药。”医女将药包用纸绳缠好。 “多谢。”白泽递去碎银,接过药包。 “公、公子!给多了。” 看着那医女手忙脚乱的找铜钱,白泽摆摆手:“就当是我请你们帮个忙,若你们记得,这份多出的银钱,能帮一帮那些暂时无法支付药费的人。” 他说完就拎着药包转身离开医馆。 途经一个卖糖葫芦的和一个卖桂花糕的摊子,白泽略作停留,买了些桂花糕和糖葫芦。 待他回到客栈时,斯越、桃花雪和揽霞阁的几个弟子站在房门口,不禁有些疑惑。 “怎么了?” “大人,您知道我主子有多倔吗?一醒来就说要出来找您,您再晚些回来,我都要拦不住了。”桃花雪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房门。 门刚打开,那小身影就从里面冲出来,白泽伸臂一捞,将他揽入怀中,不带分毫解释托臀抱起,见他红着眼眶,将糖葫芦伸到他面前。 “不吃!” 在怀中人上手拍开之前,白泽将糖葫芦拿远,轻声哄道:“好好,等你想吃了再吃。” “……”言舟没接话,双手环着白泽的脖子,揪着白泽的头发不放。 “去叫小二搬个熬药的炉子过来。”白泽回头看向桃花雪,说完走进房间去,稍弯下腰想放怀中人下来。 “不下。”言舟紧紧抱着白泽,闷闷憋出两字。 “好好,那我抱着你。”白泽直起身,将袖子递到言舟面前,“帮我拿一下银钱好不好?一会儿还要给钱。” “……噢…”言舟照做伸手去摸银钱。摸了一整块银子出来。 “给这么多?”白泽看着他认真点头,伸手接过后随手连同桂花糕和糖葫芦一起放在桌上。 “为师以后没钱了怎么办?”白泽故作担忧状叹了口气,说着伸手理了理言舟额前微乱的发缕。 “我在别人府上当奴隶的时候,攒了些钱,可以养你——” “客、客官,这是您要的炉子。”小二将炉子放好,顺手点上火。 “嗯,银钱在桌上。”白泽淡淡应道。 小二看看白泽和言舟,伸手拿走银子,略带惊讶语气说道:“小公子这么大了,还要家长抱着呀……” 言舟思考一瞬,随后又不满哼了一声,再次将脸埋在白泽怀里。 第105章 重回白及院 “怪不得效率这么低,是该找老板聊聊了。”白泽冷笑着说道。 那小二显然没想到白泽会这么说,低着头连忙走出房间。 “……”言舟抬起头,看看白泽,又低下头去。 “我的徒弟,我乐意抱着,”白泽说着,勾了勾空出来的那只手的手指,药包被灵气操控着自动拆解开,将里面的药材一一倒入药壶内,“偶尔你也可以在我面前闹闹脾气。” “我……我怕被丢弃。”言舟垂下眸子,声音较刚才弱下不少。 “不会的,不会的。”白泽抬手一下下轻抚言舟的背,安慰道。 “师父你背上的伤。”言舟忽然想起白泽似乎也旧伤复发,定也疼得紧,担忧看着白泽。 “没事,不过疼些,于身体无害,安心。”白泽说着伸手摸了摸言舟的额头,似乎没有刚刚那么烫。 见着满额细汗,他便用袖子替人擦去。 “我如何安心,果然我不能太任性……” “没事的,没事的。”白泽让言舟趴在自己肩头,慢慢抚着他的背。 往日在白及院,言舟也总是很拘谨,不论是谁的错,他也总是先低下头。 即便只有他两人,即便已经表明心意了,他也依旧放不开。 四年下来,他也只见过言舟这一次闹脾气。 上一次神力逆流到吐血的地步了,他才得知天君的惩罚会同样的作用在拥有他的神力的人身上。 “会难受吗?”白泽抬指操控灵力打开药壶。 “头疼…神力似乎又逆流了……” 言舟的身体微微颤抖,如今他的妖力连一尾都没恢复,神力逆流带来的痛苦,远比先前几次。 白泽将怀中人放下,刚转身想去倒药,觉察到异常,他忙替人点了穴道封住筋脉,随后掌抚后心位置,运气调动他体内神力不再逆流。 白泽刚收手,体内神力便不再逆流,好像刚刚的痛苦只是一场梦。 身体猛然放松下来,高热带来的难受如洪水般涌来,他抬手碰了碰微湿的鼻底,却触了满手鲜红。 寒意遍袭全身,他连忙撑住床沿,以确保自己不会摔倒。 白泽将药端到桌上,帮言舟处理好鼻子里流出的血之后,才将药递过去,后者接过乖乖喝下。 “还能看见师父担心我,真好……”看着白泽眸中的担忧,言舟莫名松了口气。 “要睡会儿吗?”白泽无奈拧眉,抬掌托起言舟的下巴,伸指细细擦去鼻子边残余的血。 “正好,有些困倦,睡醒回白及院……”言舟迷迷糊糊的,几乎下意识的回应白泽的话。 扶着言舟躺下后,白泽在他身边挨着他躺下,没多久,言舟便沉沉睡去。 只是他的梦中似乎也不太安稳。 “…我也好累……我也好想好想……可我不能……不行。” 身侧人梦呓话语落耳,白泽侧过身,将人揽入怀中,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 感受到怀中人渐安稳的气息,白泽伸手理了理言舟脸侧的发缕。 他倒觉得奇怪,言舟自己也说自己容易醒,但现在他似乎没见过他惊醒的样子。 白泽轻手轻脚的下了床,站在窗边,雪团从窗外飞来,他伸手接住后顺手指尖轻点雪团的嘴。 刚将信换上送雪团离开,床上人又忽然坐起身,白泽回过头,见他低着头,走到他面前。 “师父刚刚在做什么?”言舟支着头,尽量从困倦中回过神。 “天君问了我一些事,已经解决了。”看着言舟惴惴不安的模样,白泽轻叹一口气,“再坐一会儿,回白及院休息休息?” “嗯。”言舟蔫蔫点了点头,随后他又想起什么,刚抬头想开口,又慌张低下头去咳嗽。 “别急,别急。”白泽伸手轻拍言舟的背为他顺气,“京城现在没有我的事,如果出事的话,斯越也可以替我过去。” “嗯。”言舟压下心头的疑虑,点点头,想起先前似乎看见了揽霞阁的弟子,又问,“揽霞阁的人现在还在这里?” “嗯,你刚刚几乎昏睡过去,顺路碰见了,便帮了点忙。” “大人。” 门外斯越的声音传来,白泽头也没回,看向言舟。 “如何?你现在要见他们吗?” 他闻言思量片刻,摇了摇头。 又是高热,又是神力逆流,再加上符咒的副作用,他现在肯定狼狈得很,且不说斯越和桃花雪,至少不能被别阁的人看见。 这太丢人了! “准备一下马车,一会儿回白及院。”白泽没去开门,直接扭头对着门外吩咐道。 “是。” 到底是白泽信任着的人,没多久就将事情办妥又回来了。 “你想几时走?”白泽低头询问言舟的意见,顺手将木梳递去。 “现在就走,这里…我不太习惯。”言舟接过木梳,慢悠悠的梳顺头发。 “好。”白泽顺手将桌上铜镜拿起,托到言舟面前。 “那件案子……怎么样了?”言舟想起上次与梁惜枝分别时,他们准备往外境去。 “我没问,她与清胤说过了,我们回去问清胤便是。” 言舟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抬眼看看白泽那同样有些凌乱的头发,将木梳递去。 白泽却弯下腰凑近些许,轻言浅笑道: “麻烦乖徒了。” 言舟呆愣一瞬,依言给白泽梳顺银发。 等言舟梳理好后,白泽将铜镜和木梳放回,伸手扶着言舟下床,顺手给他理好衣襟。 “揽霞阁的弟子已经跟着梁姑娘走了,这是梁姑娘叫我给你的。”斯越说着将手中用软布包着的东西递过去。 “……实在麻烦。”白泽摇摇头,却没伸手接。 斯越会意,将布包收回,主动带路往客栈门口走,一边汇报情况: “马车已经打点好了,房间的银钱我也给过了,至于马车的,就得大人掏钱了。” 路上还算通顺,没多久便到达山脚下,白泽付过银钱后,将桃花雪和斯越笔递到言舟手里,抬头看看台阶,伸臂一揽,将人抱起,顺手捏个传送符咒。 一眨眼间,两人就到白及院门口了,动作流畅一气呵成,言舟都没反应过来。 第106章 结案 “副院大人。” 门口的弟子有些意外两人上来的方式。 白泽点点头,顺手将腰牌递去。 原还担心着言舟的身体,等到了住处回到房间,白泽就拉着言舟坐下,伸手摸摸额头,又替他把脉。 “我先去熬药,你先坐会儿。” 言舟乖顺点了点头。 他想等白泽回来,但奈何头疼得紧,往床上一倒便沉沉睡下。 他也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梦中有清风,有花香,广阔的原野,蔚蓝的天空,还有那身熟悉的白袍。 等他从梦里悠悠转醒,天色已晚,一伸手便碰到了那微热的掌心,他愣愣扭头。 “醒了?” 略哑的嗓音入耳,言舟轻“嗯”一声,凑过去揽住白泽的脖颈,贴颊轻蹭了两下。 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温热柔软的唇便碰了上来,气息纠缠在一起,言舟稍仰头,将吻加深了几分。 “一会儿还要去找清胤,先起身。”白泽掀开被子一角,坐起身。 “我也要一起去?” “一起来,就当是我的私心。”白泽将衣架上的大氅拿下来,递到言舟面前。 “我们从北疆回来,还……”言舟努力组织词措,跟着坐起身。 “嗯,所以先去泡汤泉。”白泽轻点头,将大氅披到言舟身上。 “嗯?你还带回来了?” 下了汤泉,一扭头便见装在碟子里的桂花糕,言舟有些意外。 “嗯,听老板说他们家很受孩子欢迎,便带回来了。” 听白泽这么说,言舟自觉伸手去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嚼过两下后,摇摇头。 “没师父做的好吃,感觉外面买的都不如师父做的,嗯……以前我可没这么挑食的。” “你呀,等为师不在身边了,你怎么办。”白泽无奈,伸手捏了捏言舟的脸。 “那就不吃桂花糕,等着师父回来给我做。”言舟莞尔一笑,随口扯笑道。 随即注意力又转移开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陷入沉思。 “嗯……总感觉头发有些脏。” “那便洗洗。”白泽说着回身去拿皂角。 看着白泽背上的伤疤,言舟晃了晃神。 这样的伤疤,他是否有能力将其消去呢? 从汤泉里出来后,言舟伸了个懒腰,先前的不适消散不少。 “别动。” 他刚放下手,熟悉的气息又笼罩在周身,言舟放下手,扶住落在自己小腹上的那双手,看着他给自己系好系带。 “有点饿了。” “走。”白泽顺手拉住言舟的手往楼上走去。 “还以为你偷偷做了,原来是更衣找大长老。”言舟看看铜镜中的自己,一时无奈。 “清胤难得请客,不吃白不吃。”白泽说着从抽屉里拿出金簪,替言舟将头发挽起。 “你睡了多久?” 听着白泽安排,又是汤泉,又是桂花糕,又是煎药,他们回来时已经临近傍晚。 “不清楚,稍微合了一下眼,我倒不需要睡觉去养神。”白泽说着拍了拍言舟的脑袋,示意他可以安心。 “话是如此……”言舟沉默片刻,又摇摇头,“我相信师父有自己的分寸,但也希望师父照顾我的同时,别忘了自己。” 原以为又要下山一趟,等他们到茶室了,言舟看着桌上的食盒,陷入沉思。 “淮景怎么样了?”白泽随手拉开椅子让言舟坐下。 “多谢副院大人挂心,淮景如今已能独自下床。”大长老说着将碗和筷子递到两人面前。 “揽霞阁跟你说了什么?”白泽接过筷子,顺手将碟子摆正。 听见揽霞阁,言舟低头将碗推远了些,又拉回原位。 那份情愫,他能感觉到,当时见到梁惜枝时,那眼里对白泽的爱慕,浓烈却不像白泽那样毫不掩饰。 每回看向白泽,只是短暂凝视一瞬,又移开目光。 甚至给白泽送来了定情之物。 他没见到那个布包里的东西,但又叫人转赠又用布包着,八九不离十。 或许是知晓白泽会拒绝,她才没有亲自送来。 也是……就凭白泽那榆木脑袋,她若来了,多半白泽会把自己也抖出来。 “致使女子失踪的人已抓到大半,但罪魁祸首,似乎与十年前逃出白及院的那两个魔族有关。” “你觉得是谁?”白泽挑眉又问。 “后面逃出去那个,影渊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没消息可不代表没动静,”见大长老疑惑停了一瞬夹菜的动作,白泽继续说下去,“他没有寄居之处,必要寻人,凡人一旦被附身,多半没有生还可能,可活生生的人就那么死了,就要引起怀疑了,于是就寻到姑娘身上。再想办法让她们失踪,制造些谣言,自然没人查。” “若能见到那些姑娘就好了。”言舟的声音不大,说完就低下头去吃碗里的菜。 “那些姑娘呢?”白泽伸手夹了块肉给言舟。 “……无一生还。”大长老抿了抿唇,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这话一出,又轮到言舟愣住了。 失踪过后,被带到外境,然后又丢了命,最后还无人在意…… 事至如此,他才反应过来,世人似乎总如此凉薄。 分明血脉相同,却不闻不问,涉及生死之大事,也总轻飘飘一句“无能为力”带过。 “听梁姑娘说,尸骨都安葬了,但多数还是没有回到她们本家。”大长老说完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期待什么。 期待有姑娘还活着?可她又怎么会找过来?就算找过来了,他们又该如何追查? “官府那边怎么说?” “他们说,既然抓到了,便依法惩治,就此结案。”大长老说着放下碗筷,侧过头,没再说话。 “也行,替罪羊抓到了,他们也不用再插手了,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 “只有我们?”大长老又问。 “是啊,或者说,这回不再与揽霞阁合作,能找到什么,全凭我们自己。”白泽说着也放下碗筷。 “这里还有桂花糕。” 见言舟也放下碗,大长老忙将一边的碟子推过去。 “啊,不用,师父回来时也给我买了。” 第107章 岁月如常(1) “我听说,有一种符咒,可以恢复破碎的妖丹,那人类是不是也……” 临出门,大长老这么一句话,叫言舟心中警铃大作。 “人各有命,清胤,淮景天生的体质已经是个修炼的好苗子,现在将伤养好,多读一年,也未尝不可。”白泽神色冷下,站在门口,看着不远处轻晃的树枝,“这样的符咒太过久远,且副作用因人而异,万一坏了筋脉,得不偿失。” 他说完就没再做停留,抬步往住处走去。 言舟连忙向大长老行礼,转身跟着白泽往回走。 “师父,师父——!” 觉察到身体不舒服,言舟忙抬高音量叫住白泽,看着白泽回过身来,他才松口气。 白泽往回走,伸手一揽,将言舟抱起,而后慢悠悠往住处走去。 言舟怕冷,以往一直到四月,住处的炭火都不曾断,现在虽刚入六月不久,火炉也没有搬走。 看着油灯上跳跃的火光,他不禁失神。 算算时间,他们离开白及院也才一个月左右,他当时“失踪”的时候独自一人都不觉得外面的生活有多么艰难。 一旦在白泽身边,他就忍不住要依赖白泽。 “乖徒。” 言舟闻声回过神,门外灯光被遮去一部分,来人如常一身白袍,修长的手托着碗,指节微曲,指尖微泛白。 “又要喝药。” “给你调理调理,总这样也不好受。”白泽说着到言舟身边坐下。 “知道了。”言舟轻叹,略微拉长了些尾音,接过碗稍稍抿了一口。 抬眼看向白泽,浅金的眸子里仍旧满是温柔,似将世间柔情都揉碎融入那目光之中。 好似春日第一阵清风,轻轻落下,不留一丝痕迹。 “早些休息。”白泽接过空碗,顺手帮言舟擦去嘴角残余的药汤,在他额间留下轻轻一吻。 “嗯?师父还不睡吗?” “院长的那些徒弟来了几封回信,我得先看看。” 听白泽这么说,言舟只好不舍的点点头,任由白泽拍拍自己的头,他伸手抱住白泽的手臂。 “安心,给你点着灯睡。”白泽无奈柔声哄道。 “好,师父也注意些时间,别太晚了。”言舟乖顺松开手,身子一歪,将整张床大部分的位置都占了。 “你这样,我到时可要压着你睡了。”瞧着言舟的举动,白泽伸手捏了一把言舟的脸,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去。 门没被关上,床头那盏油灯的火并不太亮,小小的火苗轻微晃动,门外的光也能照进来,不是特别亮的火光,却安抚着他的心。 喝下药后睡意也很快涌来,他伸手理了理被子,侧过身子,将脸半埋在被子里,没多久便进入梦乡。 翌日阳光落入窗时,言舟迷迷糊糊的,温热怀抱渐带来些热意,他下意识伸手推了推面前的温热物体。 好闻的草药香入鼻,他慢慢清醒,看着抱着自己的人,一下没反应过来。 “醒了。” 恰好,这时白泽也睁开眼,抬手掌轻盖在言舟的额头上。 “嗯。”言舟闭眼任着掌心覆上来,随即又疑惑,“为什么每次我醒了,师父也立刻就醒了。” “因为不忙的时候,我一般不用睡觉,夜里的合眼,大抵相当于你们小憩。” 高热已经退下,见着气色已红润不少,也放下心来。 “嗯……”言舟懒懒应声,伸手拉起衣袖,环住白泽的脖颈。 “还要再睡会吗?”白泽稍稍贴近,任由着言舟的动作。 “不,现在倒不困了,想这么抱会儿。”言舟说着扭了两下身子,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今天格外粘人啊。”白泽无奈。 “因为平时师父忙……”言舟如实答道。 “平时再忙,你说一声,我也会放下手头事务。” “……才不要师父为了我不务正业呢,”言舟不满撇嘴,“虽然平时也一副不务正业的样子。” “噗……我哪里不务正业了,乖徒说说看?” “比如,你每次说话都像在开玩笑。”见白泽故作无辜状,言舟迟疑思考片刻才开口,“还有,你看话本子。” “嗯嗯?我看话本子也算啊?” “算。” 看着白泽起身,言舟懒懒伸手,等着白泽将自己拉起来,末了伸个懒腰,自觉下床。 “想吃什么?” “想吃饺子。”言舟叹了口气,转身去拿衣架上的衣服穿上。 “好,我去给你煮。” 看着白泽离开房间,言舟又回头望着铜镜中的人发愣。 他伸手撩开衣襟,看着胸口的符咒,低头轻叹。 徐徐抬手,妖力缓慢凝结,随即又散去,他有些沮丧。 怎么那个时候就让人得逞了,倘若他再强一点,再敏锐一点,是否现在就不会这样。 不多时,白泽便端着饺子过来,言舟连忙放下木梳跟着白泽下楼。 “这几日都在白及院,我到时还要返京一趟,你要一起吗?”白泽说着将筷子递给言舟。 “我想与师父一起去。”言舟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宫里有除妖阵,你不怕吗?” “怕,但我不想躲着,我也想多跟在师父身边。” 说实在的,在白及院四年,前两年他几乎见不到白泽,每回都因为这样那样的事,白泽不得不离开白及院。 “也罢,这几天算着时间,也足够你恢复精力了。”白泽无奈摇头。 “那……师兄们的回信,都说了些什么?”言舟自觉转移话题。 “他们都回不来,或者不愿意接任。” 话音刚落,言舟措不及防呛了一下,连忙捂着嘴偏头咳了好一会儿,白泽起身走近轻拍背脊给他顺气。 “那怎么办?师父接手?”好不容易缓过气,言舟抬手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一边还不忘问情况。 “我不接手。” 白泽摇了摇头。 “那还有谁能接手?一定要是院长的徒弟吗?” 如果是这样,那条件也太苛刻了。 他也见过,院长收的徒弟里,数量不多,他们那时已经尽可能去选多一些人询问。 结果还是无回应。 言舟正准备往三位长老门下去猜时,白泽又开口: “我想让你接任。” 第108章 岁月如常(2) “我想,让你接任。” 言舟脑子空白了一瞬,呆呆看着白泽。 他刚刚说什么?让他接任? “我接任?师父你在开玩笑?” 见白泽认真点头,言舟更加疑惑。 “年少上位者,多有猜疑,我不确认我是否能……” “我只想知晓你是否愿意,若你愿意,我自当替你排除万难,如今,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倒不是不愿意…只是……为什么是我?”言舟依旧不解。 分明有那么多师兄师姐,倘若他接任,诸多事宜且不说他是否能应付得来,他只怕还没来得及查清狐族的疑罪,就被抓住了。 “白及院的接任规矩是,由院长挑选接任者,倘若没有,则从其与副院长门下挑选;再退,则从三位长老门下挑选;唯有毫无退路之时,才从外面寻找接任之人。” 听着白泽这么说,言舟点了点头,随即又反应过来。 这么说,如果他不接任,就又要重新找一轮? “而你,恰好是院长看中的。”白泽浅笑又补上一句。 “啊?”一听这话,言舟脑子再次空白,“什么时候?” “去年,九月廿七。” “那个时候,我似乎和江师兄在玄晖城。”言舟仔细回忆了一下,确信点头。 下一瞬又想起白泽那时的伤,眉头跟着皱起。 虽说神只拥有不死不灭之身,但以他之见,如此伤痛,能避则避。 “嗯,那时与他谈过这件事,我也很意外。”白泽点点头,伸手拈起落在桌上的花瓣,“他说考虑到他门下没有弟子,再者你的资质瞧着不错,便想叫你接任。” “那……大长老他们呢?他们知道吗?”言舟思忖片刻,又问。 “他们还不知道。” 话音刚落,一下没夹稳,饺子猝不及防掉进汤里,吓得他连忙收手,结果袖子还是没能幸免。 “……”看着打湿的袖角,言舟默默低下头。 “要去换吗?还是先吃完?”白泽无奈,起身帮他将碗移到干净的位置。 “先吃完。” 看着白泽的动作,言舟将筷子递去,弯眸仰头等着白泽后续动作。 “你啊……” 白泽接过筷子将饺子夹起递到言舟嘴边。 “怎么样,为师亲手喂的,更好吃吗?” 最后一个饺子入口,白泽顺手给人擦掉嘴角的一点油,浅笑挑逗道。 “好吃!师父做的都好吃!”言舟配合笑道。 “想喝茶吗?” “好啊,师父泡吗?” 言舟跟着白泽往室内走去,期待道。 “嗯,为师泡。” 更过新衣,言舟探头看着书房内正在准备泡茶的白泽,走近去从身后环住白泽的脖颈,半倚在白泽身上。 “亲一下?”白泽停下手中动作,侧过头。 “你真是……”言舟脸颊微烫,敛下眼睫,小声道。 “嗯。”白泽没动,浅笑看着言舟。 “才不亲呢。” 言舟起身坐到白泽身边,理了理衣袖,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那我亲。”白泽转过头微偏颅,凑上去蜻蜓点水般留下一吻。 “诶!你——!”言舟瞬间红了脸,被惹得呼吸都不稳。 白泽报以一笑,伸手取茶叶泡茶。 “嗯?这是。” 案角锦书尺素堆满,言舟疑惑瞧着,又扭头看向白泽。 “不是什么很秘密的事,你看。” 言舟依言伸手随便拿出一封,里面写着的内容,和委托醉月楼的信笺很像,但口吻更像是权臣对下人? “这是……”言舟下意识想问,随即意识到不太合适,连忙噤声,末了小心翼翼的看看白泽的神色变化。 “那些…同僚,替天君转告任务给我用的。” 听白泽这么一说,言舟连忙将信笺放回去,如舐火舌。 “这个、我,我什么也没看到,我……” “不是什么秘密的事,放心,不会问你罪的,为师拿神界全知者的名誉向你保证。” 看着言舟慌张的模样,白泽缓声解释道。 “真的吗?我不会被天君抓起来吗?”言舟轻按指尖,压下慌张。 “不会的,秘密的任务天君会直接用神力传给我。”白泽将茶盏递给言舟,耐心解释道。 “嗯嗯……我不看了。”言舟接过杯盏,抵在唇边,轻咬杯沿。 “难得,能与师父一起喝茶。” 茶香盈满室,缕缕水汽悠缓飘出,随茶香散入空中。 “等你接任,以后多着机会一起喝茶。” “嗯……”言舟下意识应和,随即又反应过来,“不对,我几时答应你了?” “刚刚,你没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 “坏师父……”言舟撇了撇嘴,说完朝白泽吐了吐舌头。 “就当是。”白泽伸手掌托人下颌,屈指捏了捏言舟的脸。 “几时返京?” “六月十五再回去,或者再晚些,省的一堆事。”白泽无奈轻叹。 沈家名望不小,他帮忙安葬沈家人这事,必会传出去。 他可不想被人反复问。 近大半个月的时间在白及院,言舟便时不时去找书铭或者江淮景。 令他意外的是,江淮景即便没有修复金丹的符咒,他的金丹也能被自身产生的灵气修复回来了。 甚至速度比他的还快,不过分别半月多,金丹雏形已成。 “那你可以顺利结业吗?” 言舟曾这么问过江淮景。 而江淮景无奈摇了摇头。 “师父说,结业测试延到来年,让我先养好身体,再多修一年。” “大长老或许也舍不得你呢。”言舟如此宽慰道。 “怎么说?”江淮景惊讶。 “你是万年难见的天生灵体,又勤勉有加,刻苦努力,或许大长老也希望能多传授你一些东西呢。”言舟斟酌着词措,不敢说得太肯定,又担心安慰不到江淮景。 “……” 见江淮景盯着自己,言舟默默移开目光,手不自觉的扯了扯腕上手链。 “放心,我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倒的人,师父想多留我一年,我也相信他自有他的用意。”江淮景轻笑两声,反过来安慰言舟。 “你和副院大人还要离开吗?”江淮景又问。 “嗯,过几日就走,师父说还要参加宫中的会武宴。” 言舟没敢把沈子聿的事告诉江淮景,也幸好江淮景一直都没问。 第109章 会武宴?鸿门宴? 六月十五,前脚两人刚到庆安侯府,后脚就有数封信送到侯府,指名点姓要见庆安侯。 白泽不放心言舟一个人,说什么都扯上言舟一起去会客。 细细算来,短短五天,他们几乎跑遍半个京城。 “师父在看什么?” 这几天一直坐马车来回跑劳累得很,每天的困意都早早涌来,早早就睡下。 偶尔白泽不想睡,言舟还会威胁他“今天不早睡,明天没法跟着去会客”,百试百灵。 而今天,白泽晚膳过后一直在书房,一点回房的意思都没有,言舟端着牛乳茶推门而入,看着仍端坐在案桌前的白泽。 他走近去,将手中小碗放在白泽手边,借势伸臂从后面搂住白泽的脖子,下巴抵在白泽肩上。 “在看明日需见哪些人。”白泽回过头,抬手覆上言舟的手。 “很多么?我会不会不方便一起见?” “不会,不论多秘密的事,都会带上一二随侍,除非是叛国这样的大事。” “师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言舟说着挨着白泽坐下,拉过白泽的手,放在自己腹上。 “嗯?” “妖丹修复了,妖力正在恢复,伤也好了。”言舟迫不及待的跟白泽报喜。 “嗯,不信,回头为师亲自检查。”白泽笑意盈盈,看着言舟惊讶过后略恼怒的看着自己。 “那师父来试试我做的牛乳茶。”言舟选择扯开话题,说着将小碗端到白泽面前。 “怎么想到做这个?”白泽低头看了一眼碗中的乳茶。 “想着师父什么好吃的都会做,那我也试试。”言舟扬唇笑道,“师父试试?我捣鼓了一晚上。” “……”白泽看了看小碗里的乳茶,色呈深褐,甜味闻着极明显。 “如何如何?” 看着白泽浅抿一口,言舟立刻期待询问意见。 “咳……” 浓烈的甜味与茶味交织在一起,占据整个口腔,白泽放下碗咳了咳。 “糖放多了,茶叶也太多了。”白泽无奈抬手轻按额角,“你喝了吗?” “没,这不是让师父先试试。” “诶,你……” 看着白泽欲言又止,言舟吐了吐舌头,略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 他才不会说,是因为他自己都看着那牛乳茶颜色不对,所以才让白泽先试试。 见着白泽又端起碗喝了一小口,言舟心中警铃大作,他想开溜,但为时已晚,腰被人紧紧搂着,他只能任着白泽覆上唇来,除了甜味与茶味,他还闻到淡淡的牛乳香混合着白泽身上的草药香。 尚还温热的乳茶入口,他下意识咽下。 唇齿纠缠好一会儿,言舟敛下眼睫,抿唇平复急促的呼吸。 “明日,为师也给乖徒做一份。” 白泽说着将言舟横抱起往房间走去。 “你的东西不看了?”言舟不解。 怎么一到他就直接放弃正事? “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复杂的事,明日在马车上也能解决。”白泽没打算放过言舟,走进房间顺手合上门,将人放下后双手撑在床上,“你说说,留点什么?” “你、非要今天吗,明日不行吗。” 言舟刚说完就后悔,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 “嗯,改日再与你算账。”白泽抬手拉下床幔,悠悠躺下。 见着白泽也躺下,言舟自觉往白泽身上贴,仰头凑过去极轻的亲了一下白泽的唇角,手顺着衣袖伸进去捏了两下白泽的手臂。 “你不想明天起不来。”白泽略带威胁意味说道。 “你、你怎么还威胁狐狸呢。” “嗯,专门威胁你这只狐狸。” 翌日天尚未明,言舟便醒来了,看着窗外树影摇曳,他却睡意全无。 这五天他都醒得很早,白泽在身边才睡得安稳。 “再睡会儿?”白泽也跟着睁开眼,启音询问道。 “有些睡不着。”言舟眨了眨眼,往白泽怀里蹭了蹭。 白泽沉默片刻,起身下床去。 “怎么了?”言舟跟着坐起身。 看着白泽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沉水香,点上。 “时候尚早,给你点一支香,或许好睡些。”白泽说着躺回言舟身边,伸手重新将他揽入怀中。 “很贵诶。”言舟忧虑着沉水香的价格。 他替之前府上的主人买过,价格一年比一年贵。 “贵就对了,倘若不贵,我也不会将它拿来点给你。”白泽一边说着一边轻拍着言舟的背。 不多时,困意再次涌来,他隐约间似乎听见了白泽低声说了句什么,但听不太真切。 再醒来时,是被侍从的敲门声唤醒的。 “公子,您醒了吗?” 门外些许胆怯的声音传来,言舟坐起身,呆愣了一会儿才开口应答:“嗯,醒了,进来。” 他做过奴仆,他明白服侍府上主子的贵客对于下人而言,有多紧张。 幸而,他也不是爱为难人的性子。 除非心情不好。 “这是?” 瞧着侍者端来的衣服,言舟不禁疑惑。 “这是侯爷叫小的给您送来的,他说今日穿着这件与他一同赴宴。” “……嗯,放那儿,我自己会穿。”言舟敷衍点点头,说完挥了挥手。 他明白一般听到这句话,都会让侍从左右为难,于是他又补上一句:“你放心,侯爷知道我的习惯,他不会责怪你。” 等侍从退下,言舟才伸手将衣服拿起。 看着衣服颜色,白色长袍,桃红束腰,内搭是窄袖,还配有革制护腕,绯红外袍,红梅落在外袍上,不明显,也不突兀。 言舟一边腹诽这是赴宴还是拜堂,一边将衣服穿上。 一走出门,迎面而来的还是刚刚那位侍从,看着他呈上来的锦盒,言舟狐疑打开。 里面躺着一金圈璎珞,玛瑙围作花朵,下悬几串流苏,与璎珞一同躺在锦盒里的还有一对耳坠。 言舟轻叹一口气,将璎珞戴上,随后捧着锦盒直接准备往书房去。 “公子,侯爷在前院等你。” 那侍从适时开口。 言舟点头,转头就往前院走去。 白泽今日的衣服与他的相似,不过似乎瞧着比他的要难行动些。 言舟走近去,毫不犹豫的掀起白泽的衣袖,如他意料,白泽的衣服都是宽袍大袖。 第110章 会武宴?鸿门宴?(2) 言舟转头往前院走去,跨过门槛,那人站在树下,正与侍从说着什么。 今天的白泽难得用发冠束发,金冠中心镶嵌着玛瑙,数朵小巧桂花簇拥在旁边。 酡红长袍外披霜色外袍,衣摆绣镂空松枝纹。 白泽今日的衣服形制与他的相似,不过似乎瞧着比他的要难行动些。 言舟走近去,侍从自觉退下,他毫不犹豫的掀起白泽的衣袖,如他意料,白泽的衣服都是宽袍大袖。 “怎么你我的衣裳这么像,但你的似乎不太方便行动?”言舟没犹豫,开口问道。 “防患于未然。”白泽注意到言舟空荡荡的耳垂,疑惑挑眉,“怎么没戴?” 言舟打开锦盒递过去:“师父帮我戴。” “耳上有环痕,但怎么从未见过你戴?”白泽拿过锦盒中的耳坠,俯下身与言舟平视,伸指轻抚言舟耳上环痕。 “不方便,何况原先的耳饰,早就当了。”言舟无奈浅笑。 要服侍人总归不方便的,指不定几时会被主子扯掉。 他见过这样的场面,那时那人不知是真傻还是自以为是,那样明晃晃的戴着,正巧碰上府上老祖母心情不好。 被扇了两巴掌、克扣了月奉不说,耳饰也被硬扯下来了,走的时候耳朵直流血。 “嘶……” 到底是四年没戴,耳环穿进环痕那一刻,言舟吃痛的轻呼出声。 “你……还戴吗?”白泽停住动作,担忧看着言舟。 “戴。” 等两只都戴上了,言舟抬手按了按耳后,尽力适应。 “下回给你买挂在耳朵上的。”白泽轻叹摇头。 “我哪有这么娇气。”言舟哭笑不得,“多戴几次便习惯了。” “你娇气点,我也好花心思。” 白泽将早先准备好的发冠递到言舟面前晃了晃,言舟自觉背过身去任由白泽给自己束发。 “怎么,我不娇气你就不花心思了?” 待白泽松手,言舟回过身抬眼看向白泽,恰好撞见白泽眼底一晃而过的慌乱,不禁诧异。 这样就应付不过来了? 白泽沉默半晌,斯越正好拎着食盒过来,他身后跟着桃花雪,言舟回头,有些疑惑。 “走。” 白泽终于开口,言舟聆言回神跟上。 刚坐上马车,食盒就被塞进手里,言舟抬头看着白泽扬了扬下巴,疑惑打开,食盒里放着一小碗牛乳茶和一碟子有点“乱七八糟”的糕点。 “怎么还每样放一点。”言舟一时不知该笑还是该惊讶,他说完仔细分辨一圈碟中的糕点,“茯苓饼,云片糕,麻糕,龙须酥,还有,糖火烧?” “多试些糕点,会武宴估摸着没有桂花糕,这些是最近皇帝喜欢摆到宴上的糕点,你瞧瞧看哪些合胃口。” “我也不是只吃糕点呀。”言舟被逗笑,末了又有些感动。 白泽不管什么事,总能考虑周到,明明只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却总能被白泽注意到。 “是师父做的吗?”言舟随口问道。 “有一些是我做的,你猜猜看?” 言舟挑眉,没接话,伸手拿出一块糖火烧,毫不犹豫咬一大口。 “桃花雪和斯越笔进宫后你记得带上,不要离身。”白泽稍作停顿,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言舟不解,嘴里还嚼着糖火烧,话说得含糊不清。 “宴上人多眼杂,有他们在你身侧,我放心些。“ 听着白泽这么说,言舟下意识去想是否真的只是人多眼杂。 除了按例的赏赐与流程,应当没有多的事。 “曲维舟也在。” “他——”言舟闻言斟酌了一下词措,“他应当没什么威胁?” 如果他多注意些周围情况,曲维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以防万一,若真有情况,他们在你身边,也比你独自等到我发现你要强。” 言舟闻言点点头,杯盏抵在唇边,轻咬杯沿,又抬眼看看白泽。 “好喝吗?” “嗯?等等。”言舟心虚移开目光,浅浅抿一口,细细回味后又仰头喝下一大口,末了满足舔唇扬笑,“好喝——” “喜欢就行。”白泽轻笑点头。 马车一进宫门,不适感便铺天盖地般袭来,手中杯盏都差点没拿稳。 “……有除妖阵?”言舟抬手按了按心口,压下不适。 “对,神力在你身上,除妖阵奈何不了你的,”白泽嘴上这么说,面上担忧不减半分,末了他又补充,“但你最好不要离开我身边。” “我……” 言舟刚想开口,白泽攒眉又重复一遍: “不要离开我。” 见着白泽神色凝重,言舟也跟着皱了眉。 他上一次看到白泽拥有这么浓烈的情感,还是在去年与白泽互通心意之时。 能让白泽神色如此凝重,他自知那件事不仅对他面对白泽的影响也不小,于是更不能马虎。 “我、我知道了,我会小心。”言舟点点头,将手中杯盏放回食盒。 “手伸过来。” 言舟依言将手伸去搭上白泽的手,腕上神力化作实体的手链忽然闪了一下光,随即又作寻常模样,没再有变化。 但他明显能感觉到,身上的不适感消失了。 “嗯?”言舟疑惑抬头。 “原是给你暖手的,现在也能用来替你隐藏身为妖族的气息,这样你就不会被除妖阵影响了。” “这除妖阵,怎么没将‘除妖’设作第一目标?”言舟嘴上这么说,心里早已笃定是白泽布的阵。 “嗯,与其叫‘除妖’,‘驱妖’更适合些。”白泽点头应道。 若是那些真正意义上的除妖阵,他进宫那一刻,恐怕就要七窍流血了。 阵法规模越大,力量越强,对妖的伤害也就越大。 大抵是笃定了能见到他,于是布上这么一道,等着撒大网捞大鱼。 但那皇帝应该没想到阵法本身就有问题,作用不在“除”而在“驱散”,这么一来,即便真的有妖来,也没法对其造成任何伤害。 “下来。” 马车停稳之后,白泽先一步下了车,回过身对言舟伸手,后者搭上他的手,跟着走下马车。 第111章 会武宴?鸿门宴?(3) 刚想往鹤鸣亭去,转身便迎面碰上阙家的马车,白泽停下脚步,看着阙大人向自己行礼,抬手回予半礼。 鹤鸣亭离工部不远,一路上还遇到了不少熟人,独独没见武科举人。 “会武宴怎还邀那么多不相干的人?”言舟凑近白泽些许,小声问道。 “明面上是为庆武科举人,实际上嘛。”白泽没说下去,只是抬手揉了揉言舟的脑袋。 言舟依言点点头,余光注意到躲在主座后面的少年,有些疑惑。 “那人似乎有些眼熟……”言舟呢喃出声,说着指了指主座的方向。 “走,为师还得去见一下澹林,问一问后续。”白泽伸手压下言舟的手,顺势牵起。 “诶,对、对噢,我们走。”言舟乖顺回身跟着白泽离开。 临走时回头再看一眼,那人却再找不见踪影。 “副院大人。” 现在来的人还不多,白泽带着言舟才走两步便见到澹林正在与另一位青年交谈,他一见白泽过来,急匆匆打断谈话,回身给白泽行礼问好。 “外务使可有空谈谈?”白泽淡笑点头,回以半礼。 “有、有。”澹林忙不迭点头,跟着白泽往人少的地方去。 行至静僻处,澹林盯着言舟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 “小公子的高热…几时退的?”澹林迟疑着开口,停顿片刻斟酌一番才说下去。 “说来也奇,回到白及院当晚高热便好了大半。”言舟也没想到澹林张口就问自己,主动开口解释道,末了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沈师兄他们……” “按着沈家规矩下葬了,至于具体地方,听他们说不方便向外透露。” 注意到澹林的为难,言舟一时拿不定主意,扭头看向白泽,白泽终于也开口接话: “倘若想他,将留音符用火烧去,也未尝不可。” “我是担心江师兄他……”言舟嘴硬道。 他从未想过,生死之大事,竟也离他如此之近。 “淮景,等他结业测试过后,再告诉他。” 听着白泽重复先前嘱咐过的话,言舟呆愣一瞬,随即点点头。 “放心,我没说漏嘴。” 天知道他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有多费力,他生怕哪天再看见江淮景眼里对沈子聿的思念时,忍不住告诉他真相。 “怎说的那么像做亏心事呢?”看着言舟那心虚模样,澹林无奈道。 “某种意义上,也确实是亏心事。”言舟低头苦笑。 “皇帝怎么说?” “嗯……陛下以保护不利和未尽职责,为由,罚了我们的俸禄。”澹林说完叹了口气,面上却没有苦恼之色。 “罚了多少个月?”言舟好奇。 “半年。”澹林脱口而出。 “半年?” 听着这话,言舟脑子空白一瞬,他抬眼去看白泽,也难得看见白泽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半年的话,按前辈你的职务去算,有多少?”言舟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尽量平静的询问澹林。 “嗯,合起来的话,约十两黄金。” “十两黄金?!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的!”言舟瞬间瞪大眼睛,差点没控制住音量。 “因为我和副院大人一样,已经不再为生活而挣银钱了,”澹林说完还是捂住心口故作心疼模样,“但是这十两黄金就这么没了,想想还是很难过的。” 言舟一听,看看自己脖子上的璎珞,又看看白泽,低下头揪着自己的衣袖,努力斟酌着安慰的词措。 “……” 白泽略无奈的叹息声传来,澹林挠了挠头,赔笑道: “人应该也快到齐了,我们…走。” 如谭林所说,他们回到鹤鸣亭时,座位差不多坐满,简单挥手作别后白泽领着言舟找到位置坐下。 “陛下怎还没来。” 不知怎的,人已到齐许久,宴却迟迟没开,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皇帝宫里的侍者尽力的安抚好众人,一边暗地里擦汗祈祷,一边开口: “陛下应当在路上了,诸位稍候、稍候。” “怎么……瞧着那么心虚的……” 看着主座旁焦急踱步的侍从,言舟不禁疑惑。 “嗯,不简单。”白泽赞许点头。 “早说这么慢,我们改日再办会武宴的。” “谁说不是,谁能想到这么拖沓。” “唉,现在离场还来得及吗。” …… 等得太久,周围的考官与举人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再是来的其他朝臣。 言舟看看周围,又看看白泽,最后又将目光放到那主座——或者说龙椅——之上。 “元正酒,要试试吗?” 言舟应言回神,看看白泽递来的酒盏,摆了摆手。 “陛下还没来,这样不太合适。” “他来不来都不会知道你是否饮酒。” “万一我一杯就醉呢?”言舟心虚移开目光。 白泽刚将酒盏收回去,言舟余光注意到对桌的熟悉身影,不禁疑惑: “等等,傅楼主也在?” 白泽却略带冷意的笑了一声,言舟不解。 “他来这里可就不明智了,没人给他兜底。” “啊……”言舟担忧看着傅初霁的身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待他想开口问白泽有没有办法帮他一把,皇帝带着太子慢悠悠来了。 “诸位爱卿久等了,太子与皇后闹了些矛盾,便耽搁了些。” 皇帝嘴上这么说,一落座说完之后便直接挥手示意开宴。 按规矩给举人下赏赐,原要安排官职,却说着另做打算,朝臣却都见怪不怪。 “就到这里,接下来的时间,诸位爱卿尽情享用佳肴美酒便是。” 看着舞姬舞过一曲又一曲,言舟就觉有些厌倦,恹恹把玩着酒盏。 “出去走走?”白泽回过头看向言舟。 言舟闻言下意识扭头去看其他人,确实有一二人已离场,便点点头。 临起身时,他注意到傅初霁的位置也空了,而皇帝也注意到他俩的动静,挥了挥手,示意一边的太子。 “太子说有一些课业上的问题不太懂,就要麻烦庆安侯了。” “遵旨。” 白泽低头应下。 第112章 会武宴?鸿门宴?(4) 离开鹤鸣亭后,沿着石路向北走了许久,白泽和太子都没主动开口,言舟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太子。 约摸十二三的模样,皮肤白皙,仔细看看,似乎更偏向于苍白;眼睛圆滑,像西域进贡的葡萄一样,圆润可爱,鼻根鼻梁与鼻尖相比略低,鼻尖微翘。 睫毛稀疏却又长又翘,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发如墨般乌黑,如瀑般披在耳后,即便用发冠束起耳上的发缕,余下墨发仍随着他低头而垂落在胸前。 不知为何,眼前人瞧着与座上人无半分相似。 皇帝的眼睛细长,内窄外宽,眼角略微上翘,鼻梁上端窄而突出,鼻尖呈尖端向前方弯曲成钩状。 “宋麒。” “嗯?” 听着些许胆怯的声音落耳,言舟下意识疑惑出声。 “我叫宋麒。”他抬起头面对着言舟,又重复了一遍,稍停过后,又补充,“字,鹤眠。” “咦?殿下今年贵庚?”言舟惊讶。 宋麒怎么瞧都应当小他一两岁,撑死与他如今相貌同龄。 “十四,今年十四。” “瞧着…也不太像……”言舟下意识呢喃出声,随即意识到不对,连忙摆了摆手,一时想不到弥补的话,局促低下头。 “自幼以药汤养身,体弱多病,易染疾,故而耽误了身体的成长。” “十四便能取字……吗?”言舟疑惑又问。 在他的印象里,男子都是二十的弱冠礼上由其长辈为其取字。 不过,那些个取字规矩,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 “我也不知道,十二那年我便取了字,是……祖母为我亲自取的。” 听出话语里的犹豫,他心中的疑惑又加深几许。 宫里先生不教这些?还是另有隐情? “那公子呢,公子贵庚?可有取字?” 听着宋麒这么问,言舟又呆愣了一瞬,下意识的抬头看向白泽。 “殿下这么说……我也好奇,师父是否有字。”言舟说完又回头看着宋麒,回答他前面的话,“十三,不过,我倒没有取字,父母早逝,如今长辈只师父与白及院的师长。” 话音刚落,宋麒却展颜笑了笑,眸中羡艳神色再不遮掩,言舟不自觉停下脚步。 仅十四的少年,究竟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才会有这样的笑容。 分明是那样高贵的人儿,这副模样却像极了跌落神坛的神只,羡慕着曾经作为神明的生活,羡慕着不曾成为神奇仍自由自在的人 “……嗯?”他抬手轻按心口,笑容也染上几分苦涩与担忧,“你明明,是未来国君,怎会羡慕……定是我眼花了……” 石径周围无人,碎影徙靡,仅片刻的沉默仿佛过去千万个日夜,雀鸟欢快啁啾,甚至有几只落在白泽肩上,亲昵的蹭着他的脖颈。 言舟回过神,皱着眉头上前去将白泽肩头的雀儿捉走,略带恼怒意味戳过两下手中小雀的胸脯后,抬手将其送飞。 而白泽,任由着言舟的举动,只淡笑着看着他。 “深宫之中,净是些规矩,束手束脚,哪有真情……”宋麒苦笑着摇摇头,随即又忙恐慌低头,“一时走神,请先生责罚。” “课业有哪里不懂?”白泽回过头,看向宋麒。 宋麒却陷入沉默,低下头去,没有应答,白泽也不急,带着两人继续沿着石路走。 “……卷宗放在我殿里,恳请先生移步至瑞莲殿。” 宋麒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起头看着白泽。 “走。”白泽点点头。 途经明瑟殿,言舟不自觉的抬头看去,殿门虽紧闭着,光看着殿门,便知其中奢华,朱红的殿门,墙上涂了不少金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就好像话本子里散发着金光的神殿,青瓦整齐排列,哪怕是要风吹日晒的地儿,也不见一丝污脏之处。 言舟下意识的看向宋麒,而宋麒也正回过头看向明瑟殿,眸中羡艳不减。 沿着石径又行许久方见到瑞莲殿,相较于明瑟殿,瑞莲殿却要黯淡许多,墙上金粉没有那边那么耀眼,檐上青瓦冷落了不少树叶。 殿内设有一小池,池内莲花开得正好,浅粉的花瓣一瓣压一瓣,翠绿的荷叶将莲花衬得格外娇嫩惹人怜。 方一踏进瑞莲殿,喉中忽涌来腥甜味,又想到白泽尚有事在身,只好忍下,扭头去看池中莲花。 “寝殿与书房这些地方不太方便外人进入,就……” “放心,我理解,我在外面等着你们。”言舟了然点头。 “不太确定需要多久,”宋麒说着抬手指向西角的茶室,“若等得累了,可去茶室稍作休息。” 宋麒说完又扭头吩咐侍者: “备些鱼糕与茶,万不可怠慢。” “去去,我等你们。”言舟无奈看着白泽,挥了挥手。 宋麒和白泽走后,侍者却留在原地,言舟不禁疑惑。 “殿下让我在这里陪着您。”侍者自觉开口解释道。 看着侍者坚定的模样,言舟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毕竟是太子的意思,他也不敢说不。 “您是……” 模糊的声音入耳,言舟呆愣片刻,随即借打量周围环境之势,寻找声音来源。 最后在池内找到一位身形即将散去的少年,他的身形现在趋近于透明,声音缥缈空灵,听不真切。 他便走近去,蹲下身凑近些仔细看着那少年,也为了听得更清晰些。 “……”少年也抬起头,盯着言舟看了半晌,又开口,“你是……少主?” 听着那人询问,言舟蹙眉疑惑瞧着他,末了又稍侧过头去看身后侍者。 “你放心,他看不到我,少主…快离开这里……” 见着他那愈发透明的身躯,言舟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他甚至不认识眼前这位花妖。 但心中的难过却是真真切切的,他捂着心口,看着池中少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快逃”,直至身体完全消散。 他正思虑着那一遍遍重复的话语,刚起身,后颈一疼,眼前一黑,意识便散去。 起身前他还在想,这一场会武宴,究竟真是简单的一场宴会,还是专为他——或是别的妖——准备的鸿门宴。 第113章 “天命所归”(1) 温润嗓音入耳,字字珠玑,声缓咬字清晰,白发落颊侧,增添几分温柔。 指节修长,甲与关节微粉,落在字迹下一下下轻点,声却停下,宋麒回过神,愣愣抬头看向白泽。 “怎、怎么了?” 见着白泽面色突然冷下,宋麒心虚开口询问。 白泽没接话,放下手中卷轴,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池边空无一人,就连一个侍从都不在,池中莲花随风摇晃,低低弯下腰。 “去哪了?”白泽回过头,冷冷看着宋麒。 宋麒被白泽的目光吓了一跳,低下头老实交代出来:“我、我不知晓父皇的具体位置,他只叫我带你们来这里……” 看着白泽转身就往殿外走,宋麒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缓缓收回伸出去的手。 他明白,于白泽而言,言舟才是他的徒弟,别说像言舟那样对他做失礼的举动,就连对上视线,都会被叫无礼。 雀鸟振翅翱翔于天际,绕梁数圈又翩然离去。 心下一狠,他快步追去,迈出两步,稍提高音量:“我还有一问,先生是如何知晓的——?” “我与他,自有相互联系的方法。” 白泽头也没回,说完便继续向外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一座座寝殿去查,他都没找到言舟。白泽的步子便愈发快,甚至用上了轻功,直到与远处同样四处张望的斯越碰上面,他没有犹豫,快步走近。 “跟我来。”斯越说着转身沿路往回走。 …… “真的靠谱吗?” “当然,童叟无欺,我的陛下。” 熟悉的声儿落耳,言舟费力睁开眼,却见到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幕: 一人跪在他右前方不远处,身上衣衫沾满血迹污垢,头发也凌乱不堪。那人面前,是正面对面站着的皇帝和傅初霁。 锁链拖动带来的响声入耳,他止住动作,却还是无法避免引起注意。 他低头去看,手脚都被锁链锁着,锁链很长,另一端延向某个角落,锁链很细,上面刻着镇妖符咒,压制着妖力。 再度抬头,皇帝和傅初霁一远一近站在他面前,他便干脆不伪装,直接伸手去摸腰间的斯越笔和桃花雪,却摸了个空。 “你的剑我会暂时替你保管,我不会告诉白泽大人,就看大人能不能找到活着的你了。” 言舟闻声看向傅初霁,而傅初霁瞧着并未开口,正细细思索着他的话,却在下一瞬被皇帝掐住下巴。 “果真是你,纯血的狐妖,没想到当年的诛杀,还会漏掉一只。” “我身上并无妖气,陛下又如何断定,我就是呢?”言舟强作镇定,别过头,挣脱皇帝的手。 “你真以为朕不管那些事?”皇帝说着将手中那一摞纸甩到言舟脸上,“这一纸纸契约上,可都是你的指印与气息。” 看着散落在眼前的纸张,言舟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傅初霁算计了一套。 “既然陛下想要的已经拿到了,我便先退下了。”傅初霁说着拿着桃花雪,转身先一步离开。 “纯血的白狐眼瞳均呈赤红,极易受药物影响,尤其是影响心绪的药物。” 皇帝一字一句落耳,言舟心知不妙,却被左右侍从按住手脚,灌下汤药。 “你、你给我喝了什么?” “无非就是能让你兴奋些的药,以及软骨散。”皇帝慢悠悠在言舟面前蹲下,伸手掐住言舟的下巴,勾唇带着些玩味说道,“这双眼睛还是这么好看,在取你的妖丹前,享受一番也不错。” 余光注意到右前方的人回过头,对上他那双眼,言舟才发现,那人是曲维舟。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搞成这样? 大抵是注意到言舟震惊的目光,皇帝也扭头去看了一眼曲维舟。 “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可是取你妖丹的人,朕倒不知,你这么仁慈,肯原谅这样一个仇人。”皇帝说着揪起曲维舟的头发,往言舟面前拖了拖,又重复一遍,“看清楚了,他可是,取你妖丹的人。” 对上曲维舟的目光,言舟没接话,抬手轻按心口,压下躁意。 说来也怪,他似乎是不恨曲维舟的。即便是曲维舟亲自带人击碎他的妖丹,即便曲维舟那时想击碎他的傲骨。 可他并没有像银砾那样,打着正义的旗号夺他妖力、断他狐尾。 “十五武林第一又如何,现在也要像只野狗一般,这天下,终究是朕的天下。” 言舟猛然抬头,瞪大的眼,艰难找到自己的声音,颤声询问: “你,出自……” 奇了怪了,他又想不起那座城的名字,他记得刚被断尾时,被一人收留在客栈,还单独给他开了一间上房。 “不重要。” 曲维舟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皇帝一把甩开,他就这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看着皇帝靠近,他想抬手推开,却使不上劲,油灯的灯光突然亮了不少。 满身符咒暴露在灯火下,羞辱难掩。 瞥见那闭着眼的人,他运起神力,压下药效带来的不适,摁住皇帝要伸向亵裤的手。 奈何他对神力不熟悉,压不下太多药效。 这么一挣扎,似乎更激起皇帝的兴趣,转手便将他的手按住。 陌生气息罩身,更引得他泄力,心下一横,抬腿就往面前人腹部踹去。 即便只是简单的一个抬腿动作,就足够累的他精疲力尽。 莫约一尾的妖力,言舟心下盘算着是否足够,一边费力站起身,抬手将亵衣稍理好。 “果真不同,果真是狐妖。” 望着那双眼,言舟终于忍不住,稍抬起手,妖力流转在周身,只一个挥手,便击退上前来的那四名侍从,妖力化作手中长剑,缓步走近倒在地上的皇帝。 “你……这是弑君,光是天下人的唾沫,都够淹死你!” 听着那苍白无力的喊叫,言舟冷笑一声,干脆利落的落剑,血溅满室。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五人,跪倒在地,吐了一大口血。 阳光自门口泄进来,照在满身是符咒身躯上,照在满室的鲜血上。 第114章 “天命所归”(2) 天光倾落入窗,落在室内,为室内物件镶嵌上一层灿烂的金边,也落在尘世万物上,将整个世界都照得清清亮亮的。 言舟懒懒斜倚在榻上,枕着手臂,半合着眼,白发如绸缎般自然垂落下来,勾勒出他的后颈与背脊。 帷幔将晨光遮去不少,盖在他身上薄毯有些凌乱,或者说并没有完全盖在他身上,有一半垂落在地。 腕上伤痕覆盖在鲜红的符咒上,半透明的帷幔因他先前的伸臂动作,一部分半覆在他手臂上,将不堪尽数掩饰下。 他将手藏入薄毯中,懒懒开口: “去…把……” 脑海中的思绪却渐渐混杂在一起,变得难以辨认,话到嘴边又卡住,他凝神思忖片刻方想起。 “……将桌上诗集拿来,再备一壶茶。”他说着,疲倦合眼。 他说得极轻、极慢,仿佛下一刻便要断气。 一边的小侍从照做将诗集捧着递到他手边,等他接过,才转身出去去备茶。 看着诗集上的字,意识却愈发混沌,怎也看不进去,心中倒出奇的平静。 弑君…… 他会怕这样的罪名吗? 好像会,又好像不会。 人类的皇帝,与他何干? 就算天下人对他口诛笔伐,他也不惧,那不是一位明君,分明是面对战争只知退让、只会窝里横的废物! 那他在乎谁? 言舟细细从回忆里翻找一遍,除了白泽,他似乎已经没再很在乎谁。 若有,便只有那死去的族人们。 那时满手血腥、衣衫不整,白泽又是什么反应? 奇怪,他好像想不起来了。 “公子,这是……” 言舟闻声回过神,却见小侍从端着茶壶与几个小碗,正怯怯望着自己。 “公子,你哭了……?”小侍从看着眼尾泛红的言舟,担忧问道。 “无事。”言舟轻叹,努了努下巴,示意他将东西放在面前的矮案上。 “这是侯爷出门前,特意吩咐的,要您先将这药喝下。” 看着小侍从端来的汤药,言舟费力坐起身,小侍从见状,连忙放下碗去扶他,等言舟坐好才转身去端碗。 言舟伸手接过碗,低头看一眼碗中的汤药,又看看小侍从,扬唇笑了笑。 “这次的倒机灵些。” 他说完仰头两三口将药饮尽,对上小侍从好奇的目光,他忍俊不禁。 “失、失礼了,请公子责罚——” 小侍从连忙低着头在他面前跪下认错。 “没什么,你先退下,让我一个人静静便可。” “公子记得,有事摇铃铛。”小侍从说着接过言舟递来的空碗,极不放心的嘱咐道。 言舟配合点头,无奈心叹倒反天罡。 “燕窝薏米甜羹、桂花银鱼羹、玉井饭、茯苓糕……真是的,也不怕我吃不完。” 看着桌上大大小小的碗,滚嗓泄笑摇头,执着玉勺舀起一小口饭入嘴。 玉井饭的味道不重,他干脆就着银鱼羹一起吃,慢悠悠吃完饭后,银鱼羹倒还剩大半,他又盯着那甜羹发愣。 究竟是怎么样一个神只,能如此为一个正在被天界通缉着的人着想?真的什么也不图吗? 言舟叹了口气,取一新勺,放进甜羹里,舀起入口,细尝其中甜味,不强烈,就好像提前打过招呼来做客的好友,自然有温和。 他一手捧着诗集,一手慢悠悠的舀起燕窝和薏米送入口中。 帷幔轻扬,风入室,携来一小雀。他伸手接住小雀,看着小雀站在指上,歪颅叽喳着叫欢。 心头悸动一瞬,他下意识抬头,便见那白袍人温笑着倚在门上。 “师父。” “嗯。” 白泽点点头,将门合上,抬步走到言舟面前,看着他手腕和脚腕上的伤,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见白泽愁眉不展的样子,言舟下意识想站起身。 “没什么,只是,我似乎做了一个令我后悔的决定。”白泽伸手轻按住言舟的肩,止住他起身的动作。 “什么决定?”言舟放下诗集和玉勺,仰头看着白泽。 “我想,以后再告诉你,现在,”白泽坐到言舟身边,握住他的手,“还不是时候。” “好、好,我相信师父。” 见白泽似乎盯着自己腕上的伤,言舟抬手抚上白泽的脸,微微歪头,看着白泽,尾音轻颤: “白泽你看着我……” 见白泽看向自己,言舟反握住白泽的手,奈何如今的躯体还太小,只能抓住他三根手指。 “那时你为什么还要那样伤害自己。”白泽看着言舟,还是将昨日的疑虑问出口。 “那是自保,心中有所爱之人的狐妖,是很容易被那类药影响的,我不知道你能否找到我,我只能放血让自己虚弱下来,如此才……” 言舟说着说着又开始有些犯困,不自觉的就靠在白泽肩上,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乖徒?” 白泽回过头,抬手轻点言舟的鼻子,后者回过神,干脆抱住白泽的手臂,又接着说下去: “未化形的狐狸每年一月廿三到二月十,都会找寻心仪的伴侣,为育后代做准备。” “如果找不到呢?”白泽伸手将薄毯捞起,盖在言舟身上。 言舟没接话,感觉到他的呼吸急促了些许,白泽抬手掌心覆上他的额头。 并没有发热。 随后又拉过言舟的手替他把脉,脉象也没有问题。 “这么困?甜羹还吃吗?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言舟费力重新坐正,摇摇头,尽量集中精神。 “只是感觉有点累,没事、没事。” 言舟说完扭头看一眼剩下的甜羹,伸手拿起勺子捞起余下的一两小口燕窝入口,随后放下勺子,心虚摇摇头。 “吃不了了。” “出去走走,今日天气不错。” 言舟依言站起身,看着白泽转身又去拿衣架上的大氅,不禁疑惑。 “你现在可不能再 受风。”白泽说着将大氅搭在臂弯,向他伸出另一只手。 “师父细心。” 言舟闻言弯眉扬唇浅笑,转身去去更衣。 阳光柔和而明亮,心头的烦闷的倦怠被驱散了不少,言舟懒懒伸了个懒腰,末了抬手轻按肩颈。 “他们那边怎么说?”言舟扭头看向白泽。 “说是对外宣称,天命所归。” “天命所归……”言舟冷冷勾唇,只觉可笑。 好一个天命所归。 “如今朝上,倒是在吵叫太子继位,还是由端亲王继位。”白泽摇了摇头,抬手轻捋两下言舟微乱的发缕,“七月初一便回去白及院,我不想在这里了。” 第115章 “天命所归”(3) 瑞莲殿内,卷轴竹简散落满地,瓷瓶也全都被摔碎,地板与屏风上落满墨迹,也勾勒出殿内人的崩溃。 他跪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墨发散落下,欲掩盖下他的痛苦神色,却也不过徒劳。 他该怎么办? 父皇的离世完全脱离了后续任何计划,他从没想过这样的计划最终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朝上无主,如群龙无首,偏父皇对他的态度暧昧不清,封他为太子,又几乎不闻不问,也不允许他参与政事。 他清楚,那真正的太子,如今远在仙盟。 可他要怎么去找那仙盟少主? 端亲王宋旭庭,字作杜衡,如今也才二十七。朝中的声音多偏向端亲王,如此一来,他这个“太子”更加可笑了。 那旧日的两位先生呢? 一位在朝中并没有什么话语权,即便偏向他,也无甚作用。 至于另一位…… 想到这里,宋麒更加绝望了,父皇的目标就是那位先生的爱徒,如今那位先生对这一切不闻不问都是万幸。 良久,他站起身,晃悠着身体走出瑞莲殿。 双眼被刺眼的阳光灼得生疼,也将他的难堪照亮,无处遁形。 是了,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开不完的朝会,劝不完的人,父皇的死因他只能以“染疾多日,天命所归”掩盖过去。 他不能让这一切沦为笑柄,绝对不能! “殿下,端亲王求见。” 见着侍者来禀报,宋麒点过头后,两眼一黑往后倒去。 等他醒来时,天色已晚,房间内还残留着些沉水香的香味,床周帷幔垂下,朦胧了案边人的身影。 但他仍能一眼认出。 “端、端皇叔。” 宋麒连忙下床,不想脚下发软,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宋杜衡轻啧一声,放下手中卷轴,起身走近去将宋麒抱起放回床上,双手撑在他身侧,短暂的凝视片刻后又起身。 “三天不合眼,也不吃饭,你想装给谁看?装给你那糊涂爹看还是给你那废物父皇看?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庆安侯?” 宋杜衡说得很快,宋麒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转过身去,宋麒连忙又起身下床,跪在地上,恳求道: “皇、皇叔,侄儿恳请皇叔帮侄儿一个忙!” “你听着——”宋杜衡回过身,弯下腰将宋麒往后推了一把,掌覆上他那纤细的脖子,“我不在乎你,也不在乎你那废物父皇,更不在乎这江山,但我宋家,断不能是一个废物做了些窝囊事就可以打倒的。 “所以,不论朝中声音如何,你,既承太子头衔一天,就拿出作为太子的样子!” “侄儿恳请皇叔,助侄儿一臂之力。”宋麒任由宋杜衡掐着自己的脖子,半晌方艰难出声。 双膝跪地身子却向后仰,腿被扯得生疼,他也无暇顾及,只红着眼眶,望着宋杜衡。 宋杜衡没说话,松了手,又将宋麒重新扶回床上,他刚将被子给宋麒盖上,侍女便端着粥进来了。 宋麒看着那有些面生的侍女,才反应过来,扭头环视一圈周围,最后目光落在宋杜衡身上。 “看什么?”宋杜衡拿过碗,挥手遣退侍女,回身便见宋麒盯着自己,挑眉看人。 “没……没什么。”宋麒摇摇头,移开目光。 “你那瑞莲殿就别去了,暂时在我这里住着。”宋杜衡说着舀起一小口粥稍吹了两下,递到宋麒嘴边。 “为何?”宋麒不解的看着宋杜衡和他递来的勺子,下意识稍偏过头,“我,我自己来。” “碗现在还很烫,你那细皮嫩肉的,别给我床弄脏了。”宋杜衡没收手,等着宋麒回头。 “让您服侍我,这不是倒反天罡嘛……”宋麒妥协回头张嘴将勺子里的粥吃下,末了低下头小声说道。 “这就倒反天罡了?”宋杜衡故作惊讶状挑眉瞧着宋麒。 “嗯嗯……不是吗?”宋麒被宋杜衡看得浑身不自在,含糊应过两声,皱着眉头嚼了两下还有些生的米粒。 “不好吃?”见着宋麒的神色变化,宋杜衡又问,手上没再递到宋麒嘴边。 “还有些生……”宋麒点头如实答道。 “等会儿会有人来送新的膳食,我先去处理点事。”宋杜衡说完,端着碗起身往外走去。 看着宋杜衡出去,宋麒又环视了一圈周围。 松云居。皇帝给宋杜衡批的住处,他也不是没听过那些传闻,说是做哥哥的想让弟弟过上好生活,特意为他单独在宫里批出一处住处供他住。 但事实真是如此吗? 宋麒也所知甚少。 但从宋杜衡对皇帝的态度上来看,这些传言多半是假的。 殿内陈设多是木制品,也都是民间常见的木材,最稀有的大概就是房中残余的沉水香的香味。 宋麒站起身,在房间内走动,打量着每一处的布置。 于是他看见了藏在床底、露出一点的锁链,那一瞬,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难怪宋杜衡在这样的天气下,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太子殿下。” 门外侍女声音传来,宋麒回过神,主动开口:“你送进来。” 他没想到的是,进来的根本不是婢女,而是一执着长剑、蒙着面的人,剑刃直直朝他砍来。 宋麒连忙往后躲两步,顺势按住那人的手,另一只手抬手就给那人胸口来一掌,那人顿时泄力闷哼一声往后退去。 看着那人倒下,宋麒毫不犹豫的摇响了桌上的铃铛。 “这点功夫也敢来刺杀太子啊?”宋麒看了一眼手中有点生锈的剑,挑眉瞧着那人。 那人什么也没说,往后挪了些。但宋麒不打算放过他,于是他用剑尖将那人蒙面的面纱挑开,在看见那人模样时,他收剑的动作不由顿住。 正因着这一下愣神,窗外箭矢直袭他的心口,疼痛瞬间模糊了他的意识。 等他回过神,那人已经转身往外跑去。 “宋麒!” 宋杜衡的声音入耳,宋麒放下手中长剑,抬头看向门口方向,看着他那焦急的神色,宋麒忽然有些迷茫。 “皇叔,我好没用……” 第116章 欲归又入纷争(1) 晨光缓慢拉开帷幕,穿过薄雾,落在静谧的街道上。 万籁俱寂,须臾,太阳探出头来,万道光芒驱走了晨雾。 白泽端着碗看着言舟,后者坐在榻上,好半晌才缓过神。 “还是不太舒服,不想吃。” 言舟心虚低下头,见白泽真转身要走,他又忙喊住白泽: “等、等一下!” 白泽回过身,却没走近,他无奈摇摇头:“既然这道菜不想吃,我去给你煮些别的汤,想吃面吗?” “……可以。” 白泽见此,无奈轻叹了口气,端着碗转身出去。 从那天开始,言舟就一直畏寒自汗,神疲乏力,整个人都懒懒的,话也少。再就是这两天总是什么都吃不下,几乎吃什么吐什么,白泽只好备着些糕点。 等白泽离开,言舟又开始走神。 他这样是不是太麻烦白泽了,从妖丹破碎那会儿开始,白泽几乎寸步不离,大到出行安危,小到饮食起居,全都是白泽在照顾他。 反观他自己,似乎一直都不那么争气。 他以为那时拿到狐族那些密咒就可以了,他以为静等妖丹修复就可以了,他以为会武宴结束等着回白及院就可以了。 可是这一切似乎都与他的预期反过来了。 等了好一阵白泽也没回来,言舟不禁疑惑,干脆站起身往门外走去,还没走几步,便碰见收拾东西出来的总管。 “这是怎么了?”言舟疑惑看着总管。 “诶,侯爷说,准备离开了,让我们也可以先走了,这不,银钱已经给我们了。”总管说着将钱袋拿出来晃了晃,笑眯眯的又关切问道,“小公子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一切尚安,有劳挂心。”言舟敷衍点点头,说完继续往前院走去。 踏进前院便见白泽与长乐公主并肩而行,似乎正在说些什么,他不清楚,但这会儿他不想去问。 于是他就站在树后,看着他俩漫步庭中,看着他俩言笑晏晏。 言舟清楚,白泽对他的爱是真的,可当他看见这样一幕,他又忍不住心里难受。 看到一半,他看不下去,思绪也越来越乱,干脆转身往后院去,自个儿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秋千。 不多时,他看见白泽端着小碟子走进来,不禁疑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言舟几乎下意识问出口,下一瞬想起刚刚他还和长乐公主谈笑风生,又气恼低下头。 “下人虽遣散了,但它们还在。” 似乎是应白泽的话,三只雪团一只接一只飞来,一只站他左肩,一只站他右肩,还有一只落在言舟伸出来的手上,欢快拍着翅膀叫着。 “怎么想到遣散下人的?”言舟摸了摸手中小雀的羽毛,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 “因为我发现,你似乎不习惯这样的生活,虽然你没说,但是你的身体在告诉我,你不适应这些。” 听着白泽这么说,言舟下意识想摇头,但仔细一想,似乎都被白泽说中了。 他确实不习惯被人照顾着。 比起起居饮食都有人伺候着,他还是更喜欢和白泽单独在一起。 “你们刚刚,说了什么。” 白泽将碟子放在不远处的石桌上,回过身半蹲在言舟面前,不答反问: “不高兴了?” “……” 言舟皱着眉别过脸,没接话,思虑片刻又回过头,别扭道:“我一过去就看到你们俩谈笑风生,再加上她……” “只是一些关于朝上的事。”白泽自觉开口解释道,“现在怎么样?可会哪里不舒服?” “有。”言舟点了点头。 就在白泽想开口询问情况时,言舟往前一倒,扑进白泽怀里,什么也不说,就赖在他怀里不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言舟又从白泽怀里起来,重新坐回秋千上。 到这儿,他又开始怀疑这份爱了。 他能看出当时那份情感是浓烈的,他知道白泽的爱是真实的,可当他看见白泽对谁都一样温和时,他又忍不住多想。 他知道这样毫无意义还会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每次面临这样的事,他又忍不住去想。 就像清醒却自甘堕落的人,分明清楚利害,仍清醒着沉沦。 思绪愈发混乱,他干脆低着头一言不发,等着白泽觉察他的情绪。 却不想白泽也什么都不说,看着白泽站起身,言舟自觉跟着他的动作抬头。 见白泽这样,他下意识反思自己是否闹得太过火,出事后忙上忙下的一直都是白泽。 他分明什么也没做,总给白泽惹麻烦不说,还动不动就跟他闹脾气。 这样白泽不生气才是奇怪的。 “我虽看不懂情感,但我看得懂你,你这副模样,可不像没事的样子。” 良久,白泽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回过身,低头看着言舟,缓声说道。 “啊、啊?”言舟错愕看着白泽。 “……” 见白泽没再开口,似乎是等着自己说话,言舟沉默片刻才跟白泽坦白自己的不安。 “白、白泽,我不是希望你一定要改,也可能是我想太多,只是你这么问了,我才、我才……”言舟敛下眼睫,斟酌着后面的词措。 “你都说了,我自会改,神明对众生的爱,与对一人的偏爱,似乎有所不同,我不通此道,还需你指点。”白泽说着半跪在言舟面前,郑重道。 似乎是为了证实白泽的话,三只雪团见言舟没反应,争先恐后的叫唤着,一只比一只着急。 言舟被搞得更加迷糊了,有些手忙脚乱的看看白泽又看看手中雪团,又想起被傅初霁带走的桃花雪,一时突然不知该顾谁。 白泽伸手将言舟手中的雪团捉走,抬掌送飞后顺手握住言舟的手。 “对、对了,桃花雪被带走了。”言舟呆愣好一会儿才开口又说。 “我知道。” “诶?” 言舟刚想开口问,却见白泽指了指飞到枝头上的三只雪团,突然就明白怎么回事。 “那我们……”言舟斟酌词措,回忆着那天晚上傅初霁的态度。 “他说他不会给你,暂时保管着,难道我们又要去一趟醉月楼?” 第117章 欲归又入纷争(2) “不用去醉月楼。” 白泽摇了摇头。 言舟疑惑:“嗯?怎么说?” 白泽抬手指向前院的方向,他刚放下手,斯越和桃花雪一前一后走进来。 言舟愣愣看着这一幕。 “傅初霁怎么说。”白泽看向斯越。 “如您所料。”斯越点头应道。 “你们又瞒着我。”言舟鼓腮故作气恼模样,瞧着两人。 “长话短说就是,”斯越抬眼看向白泽,见他点头才说下去,“傅楼主在帮大人将皇帝解决掉,这样一来,大齐才有救。” “傅初霁不是帮那皇帝,呃……先帝?” “事实上,他只是在推近先帝的离世时间,他算准了先帝会对你动手,也算准了你会还手,更算准了曲维舟站在你这边。”斯越自觉开口向言舟解释。 “倘若我没有还手呢?倘若曲维舟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呢?”言舟反问道。 “倘若这其中有哪环出错,他都会破门而入代行,只需达到最终目的即可。” 一开始猜测时他们也不太敢信的,毕竟曲维舟做的那些事,他们都知道。 但事实也确实如此,那时白泽陪同去询问曲维舟,曲维舟只说瞧见了先帝身边的侍从忽然对先帝动手,再多的,什么也不知道。 经这么一说,言舟也慢慢理清思绪,结果就是肚子也跟着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言舟心虚抬眼看看三人。 “如今朝中看似乱成一锅粥,他们的心已经开始慢慢偏向中意的人。”白泽说着将石桌上的碟子端到言舟面前,一边不忘继续解释下去。 刚刚长乐公主来就是给白泽送消息。 太子前两日遇刺,这两天坊间又忽然流出传闻说,太子与皇帝独占修真资源,百姓却被禁止参与修行。 且愈争愈烈,光是长乐公主带来的太子遇刺一事就有三个版本。 有说端王一党的人受端王指使,刺杀太子,以确保端王直接继位的。 有说是端王恨极了太子和先帝,于是亲自找人将他杀害的。 还有一个说行刺之人是江湖人士,那人受某位朝臣指使,那位朝臣见不惯太子与先帝一样懦弱,要揭竿造反。 而能让这些流言愈演愈烈的,究竟又是什么?真的只是因为先帝离世了? “真是一个比一个荒唐……”言舟咬了口包子,摇摇头,末了又看向白泽,“师父觉着呢?” “这三个都不像那么回事。”白泽也摇摇头。 “那现在怎么办,先帝尸骨未寒,太子就差点跟着他一起走了,这什么话本子情节。”言舟皱眉陷入沉思。 “与我们无关,我对这件事不闻不问,他都得烧高香了。”白泽冷冷勾起嘴角。 庆安侯。一个极少出现在朝中的名字,但只要出现,必是有重要的事,朝中人如今一直还有人摇摆不定,也是等着庆安侯跳出来说支持太子或者端王。 但白泽,偏偏不想趟这趟浑水。 他一旦开口,无论偏向谁,都有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太子遇刺,又传流言……”桃花雪若有所思,半晌他提出猜测,“会不会是太子那一党的人干的呢?” 斯越和言舟同步惊讶,白泽也错愕一瞬,随即点了点头,示意桃花雪说下去。 “没有了啊,自己人打自己人,然后借机遭殃给对手,我只能想到这么多。”桃花雪被三个人盯着,不自然的停了停,耸了耸肩,老实交代想法。 见三人还盯着自己,桃花雪认命说下去:“这是我这四年偶然在外面听到的,我也不知在这样的场合,会不会真的用这么……浅显的计谋。 “最常见的还是幼童之间如此,例如一人与另外一人相互看不对眼,但身边好友不是如此,那人可能就会暗中对好友动手,再借此让好友与那对家闹掰。” “可能真是呢?可谁会这么蠢,太子的武功也不差。”言舟说着又伸手去拿糖火烧,咬下一大口。 “受没受伤不要紧,将这事传出去就足够了。” “似乎有人来了。”斯越忽然回头看向前院方向。 几人应言停下话头,跟着扭头看向前院方向。 “我去看看。”斯越说着转身往前院走去。 言舟看看桃花雪,又看看白泽,默默伸手改拿桂花糕吃,刚将碟中的桂花糕吃完,斯越正好带着宋麒过来。 “太子殿下?”言舟被吓了一跳,险些噎住。 “我是偷偷过来的。”宋麒低下头,随后又看向白泽,目光中带着些哀求意味。 “路上没被什么人看见。” “没,我用轻功过来的。”宋麒摇了摇头。 “是谁动的手。”白泽直截了当的问道。 “先生不应该已经有头绪了?听着可不像询问?”宋麒苦笑反问道。 见白泽没接茬,宋麒收敛笑容,低声道:“那人是院士的人。” “真是如此?!”桃花雪一下没忍住,声音拔高了不少。 宋麒没应话,见白泽面上神色不变,轻叹了口气,无奈感叹道:“果然,无论什么事都瞒不过先生。” “他们都着急,那你呢?你不急么?” “我?我急有什么用,父皇的传位圣旨上,落的可是我那位皇兄的名字,我不过是个暂时顶替的冒牌货。”宋麒极力压制着情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尾音却止不住的发颤。 他曾想过是他不够优秀,所以父皇才不理他,他曾想过当他足够厉害了,也能得到父皇的青眼。 他从未想过,他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孩子,他也永远不可能接手那玉玺。 “我似乎,连皇子都不是。”宋麒忍不下去,红着眼眶仰头望天,双手抖得厉害。 这话一出,斯越和白泽各自叹了口气,桃花雪默默移开目光,言舟看看几人,一头雾水。 良久,白泽才开口: “不,你会是的,如今也只有你能是了。” 听着白泽这话,宋麒呆愣一瞬,随即又消沉下去。 他低下头,任由泪沿脸颊滑落,紧咬着牙关,不肯泄出一丝哭腔。 第118章 欲归又入纷争(3) “学生恳请先生……” 宋麒跪在白泽面前,眼泪掉的更加厉害了。 “宋鹤眠,”白泽冷声打断后话,往后挪了半步,看着宋麒,“你与你那父皇一个样,内里懦弱得很,那我便与你说明白了,庆安侯不会参与这件事,白及院也不会。” 宋麒低下头,沉默许久,半晌,他自觉站起身,躬身递礼。 “该回宫了,太子殿下。” “学生告辞。”宋麒依言转身离开。 “对了,曲维舟呢?” 等宋麒走了,言舟才将刚刚憋在心里的疑问问出口。 “他的手筋脚筋都被挑断了,在翰墨阁养伤。” 白泽刚说完,斯越就叹了口气。 “估计有好一顿骂等着他呢。” “谁让他这么蠢。”白泽冷冷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讥讽意味。 人人都知秦家主对他这个关门弟子有多严格,也知道秦家主有多恨皇帝,而曲维舟偏偏两样都犯。 秦家主就是把他逐出翰墨阁都不稀奇。 “……那该多疼啊。”言舟担忧皱眉。 他亲眼见过,那时的曲维舟,真的只是手筋脚筋被挑断那么简单吗? “人各有命,若有缘,自可出手相助,”白泽无奈叹息,抬手揉了揉言舟的头,“不必强求,秦家主不会那么轻易抛弃他的。” 出乎预料的,接下来每天都有朝臣前来询问白泽支持谁,每日都有会不完的客,喝不完的茶。 言舟不懂这些,干脆没有参与。 “今日可就九月二十九了。” 言舟端着茶推门走进书房,刚挨着白泽坐下,斯越也推门进来了。 “嗯?” 斯越也惊讶言舟正好也在,短暂愣神过后,站在门口向白泽汇报正事:“天君这次的任务有些长,也有些急,你应该收到了,明日返院的马车我已打点完毕,可有需要收拾的东西?” “记着契约。”白泽没回头,随手展开桌角的一封信笺,又执笔在另一张纸上写。 言舟不自觉的回过头,见斯越关门的动作似乎有些迟疑,不禁疑惑,但他也不好多问,乖乖坐好。 “明、明日回去?”言舟扭头看着白泽,悄悄打量着白泽的神色。 “嗯,明日回,一来方便你养伤,二来,我马上要离开白及院了,在那之前,越快完成接任仪式越好。”白泽放下信笺,伸手牵住言舟的手,看着上面的伤,叹了口气。 “嗯……嗯,也好。”言舟点点头,低颅瞧瞧杯盏中的牛乳茶,没再说什么。 “还有什么事没做吗?”白泽自然的伸手端起杯盏,低头轻抿一口,“这次比上次好些,还有些花香,将花蜜用了?” “对、对。”言舟忙点点头,期待白泽的后续评价。 “甜味还是稍浓了些。”白泽说着放下杯盏,站起身往角落的矮柜走去,随手抽出抽屉,从里拿出两个小瓷罐,“想研究这些是好事,别再被烫伤了。” “我还以为你没瞧见呢……”言舟十指指尖相对轻碰,末了又抬眸瞧着白泽走近。 “怎么会瞧不见乖徒身上的伤呢。”白泽说着打开瓷罐,指腹沾上些药膏,拉过言舟的手,将药涂在烫伤的地方。 “瞧你愁眉不展的样子,这次的任务很难吗?” “算不上难,只是时间会比较久,大抵会有个几年。”白泽手上动作没停,将烫伤药封好又转手去拿另一瓷罐,“接任后,就要收敛心性了,大长老会为你安排结业测试,万不能马虎。” “师父你,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吗?”言舟低下头,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下。 “等不了,做晚了,恐有责罚。”白泽无奈摇头,帮言舟上完药后又重新执起毫笔。 “这些是……”言舟凑去看着那一堆信笺,不禁迟疑。 “嗯,同僚们让它们送来的。”白泽说着指了指窗台上排排站着的六只雪团。 “这么多,你一个人能行吗。”言舟趴在桌上,看着六只雪团子相互挤着对方,随后又想起斯越,闷闷补充,“哦对,你还有斯越一起。” “斯越不会一起去。”白泽说着顺手拿起杯盏又喝下一口。 “他不去?”言舟惊讶抬头。 “他不去,等会儿去跟他签契约。” 话音刚落,门口便又传来敲门声,言舟自觉起身去开门,正好与斯越对上目光。 “我已经写了,就等公子了。”斯越说着将手中契约递给言舟。 言舟接过卷轴,看着上面的文书,随口问道:“你跟着白泽多久了?” “自有意识起,如今应当有七千年岁。” 言舟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沉默着点点头过后将自己的名字签上,卷轴上的字迹闪了一下光芒,随即黯淡下去,言舟抬头看向斯越,犹豫片刻,抬手示意: “我、我看看你后颈处。” 斯越一下也没想到言舟指名要看某处地方,不太自然的往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的问道:“这、这,不太好。” “……”言舟无奈轻叹,只好解释,“只是瞧瞧标记是否落下。” 斯越聆言,尴尬挠了挠头,背过身去蹲下身,自觉抬手将墨发拨开。 言舟略弯下腰,看着光滑的后颈上落下的约一甲盖大小的标记。 “嗯、嗯,没事了。”言舟点点头,直起腰。 看着斯越站起身卷好卷轴,肩宽腰窄,低眉敛睫的模样,怎么瞧都有些委屈的样子,下意识开口问道:“你……不舍得离开师父?” “算是,我也不知道,但他既然吩咐我跟在你身边,我自然会做好这些。”斯越将卷轴卷好,恭敬向言舟俯身行礼。 就像平时对白泽行礼一样。 “……”言舟看着斯越,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明日还需早起,公子与大人,早些歇息。”斯越说完捧着卷轴转身离开。 言舟望着斯越的身影,轻叹了一口气。 连陪伴七千年的器灵白泽都可以放弃,那他呢?他如今满打满算,也就认识白泽四年。 情短日长,神只不死不灭,或许又一个七千年后,他尸骨已寒,白泽仍如现在一般:偶尔掺和人间的事,偶尔为天君的任务四处奔波。 第119章 分别总难过(1) 雨落,滴沥滴沥,一阵密,一阵疏,一场空白。 夜风拂过,湿润的雾气裹挟着水珠吹到脸上,凉意唤回几分清醒。 言舟慢悠悠坐起身,望着窗外的雨,独自享受着寂寞。 算算时间,白泽已离开十一个月。 而下个月,就是江淮景的结业测试。 他记得那个时候的——那时也下着雨,白泽一下马车便捏了个避水咒,斯越和桃花雪各自回到本体里,白泽一手拿着斯越笔和桃花雪,一手牵着他,慢悠悠踏上台阶。 “师父会累吗?” 他抬头看着白泽,试图瞧出一点疲意,却不过徒劳一场。 “曾经感受不到情绪,自然体会不到何为累,也不知这累还分身体与心头。”白泽温嗓应言。 白泽伸手拨开拐弯处探来的枝杈,继续道: “自你落我心头,似乎也渐对这些繁杂事务没了耐心。” 听着白泽这么说,他的心头自是喜悦的。 能叫神明挂念,他做梦都不敢想。 于是他也不掩心中喜悦,先是抿抿嘴,最后实在难忍笑意,“噗哧”一声,轻笑出来,赤色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在傻笑什么?”白泽偏过头,跟着也勾起唇角。 “高兴啊。”言舟抬眼看向同样眉眼含笑的白泽,坦然道,“高兴我能影响到白泽大人。”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不是总说,爱能改变万物么?”白泽嘴上这么说,眸中笑意却不减半分,牵着言舟的手也不自觉轻抚指节。 “可也常说,神爱万物与众生,不会偏袒任何。” 感受到指腹的摩挲,言舟转转手腕,与白泽十指相扣,感受那温热掌心与他的手心相贴带来的触感。 再次回到白及院后,他们刚落脚不久,大长老便找上门来了。 一路车马劳累,又需应付人,实在没有精力,却不好多说。 看着正襟危坐的白泽,言舟突然有点怀疑自己能不能担得起院长这个位子。 “你信里说的,认真的?”大长老看着白泽,眉头紧锁。 “你认为呢?你也说过,学识并不能作为对一个人的唯一评判标准,接任后由你们辅佐,我也放心。”白泽一边说一边斟茶,将杯盏递给大长老。 “也无不妥之处,只是担心外界。”大长老接过杯盏,将心中的忧虑说出,“再加上,十四的人儿,是否能够服众,也是未知。” 少年上位,且不说能否服众,单登门挑衅者,就足够值得重视。 “你还记得你初登上这位置时,是怎么样的吗?”白泽不答反问,敛睫轻抿一口茶。 “自然记得!所有人都不相信我能做好,也是您和院长支持着我、指导着我,没有您二位,也没有我的今日。” 白泽赞许点点头,大长老也反应过来,随即望向言舟。 “若真的决定好了,我会支持,我也会竭我所能,尽我一份绵薄之力。”大长老将盏中茶水饮尽,起身离开。 “这就…得到大长老的支持了……?” 言舟看着大长老离开的身影,有些迟疑。 “嗯,他话都说出口了,不会骗人的。”白泽点点头,将杯盏放回。 “也就是说……”言舟心里还不太敢确定。 白泽点了点头:“你可以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他。” “但是……”他之前被大长老怀疑过。 后面的话他还是没敢说出口。 “我知道、我就是都知道,才敢以他做开头,他既然是最早知道你身份的,那也是最容易说服的。” 真实情况也如白泽所说,他离开后,斯越和大长老合力扶持他,另两位长老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说服的,见面时也没问多少,直接就让他接任了。 “公子?” 门忽然被拉开,门边人执着灯,微弱的灯火在那人掌心晃动。 “怎么了?”言舟应声回过头,些许疑惑。 “方才听见了雷声,大人出门前交代了,这个时候您可能容易夜醒,我就来看看您。”斯越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手中的油灯上。 “我没事,不用担心。”言舟轻叹,明知斯越看不见,还是忍不住摇了摇头。 “明明都不在我身边,还阴魂不散啊……”言舟心头又酸又涩,还有些发闷,透不过气。 “您……现在要睡下吗?” “不了,把余下的事务处理一下。”言舟说着掀开被子下床,实在找不到鞋子,干脆赤着脚往外走。 “需要热茶吗?还是牛乳茶?亦或是别的?”斯越略侧过身,等着言舟出来,自觉先行一步到书房门前,伸手拉开门。 “来杯浓茶,多谢。” 言舟自觉在案桌边坐下,伸手拿过桌角的竹简,看着上面的字,越看越拿不定主意。 他目前接手的事都不算什么难事,多是些调解矛盾的事。 “嗯?换个醒神的香。” 见着斯越转身要去点香线,言舟放下竹简,说道。 “您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斯越依言换上另半截香线点上,坐到言舟右手边。 “不少学子家中的大人来信说忧虑学子在白及院太累,叫我将每日的修炼时间缩短。”言舟叹了口气,将竹简递去。 “不需理会便是,学子的体质因人而异,即便因修炼受伤,院内随便一人都能将其治好,”斯越接过竹简,看了两眼,重新卷好放到案桌桌脚边,“看看别的。” “……”言舟依言重新拿了一个竹简,看着上面的字,扶额轻叹,“院长之前也要帮忙观测天气、打听八卦的吗?” “院长不用,主要接见来客,以及偶尔听听学子们的困惑,再者就是参与安排测试。” 言舟刚想松口气,斯越又补充道:“但是白泽大人要。” 言舟无奈叹气,心说跟没说有什么区别。一边又伸手拿了几个竹简,展开,上面的内容都大差不差,不是嘀咕天气,就是八卦江湖轶事。 光想些场面话他都头疼至极,于是展开堆在他面前的竹简越来越多越来越乱。 “应不应都没事,他们多数只是想写一写。”斯越说着将言舟面前的竹简一个个拿走、卷好放到桌脚边。 “不会让他们失望吗?”言舟端起热茶,轻抿一口,随后吐息轻叹出声。 “倘若只是些一二八卦的话语,不应也好,你先看看这个。”斯越说着伸手又拿了一张信笺递给言舟。 言舟看着上面的字迹,不禁愣住。 「阔别许久,万事可安?今岁霜序既望,如约而归」 香线燃尽,杯盏已空,雨亦停。 “公子,今日就到这里。” 第120章 分别总难过(2) 晨光落下,透过雨雾,如神明降临,驱散了黑暗。 临太阳升起时,又落下一场连绵细雨,湿润的风入窗,唤醒一个个沉睡的灵魂。 符咒课与阵法课的学子早已在学堂背诵要诀,剑术课的学子三三两两抱团在广场练剑。 言舟一身竹青色长袍,袖口露出一小截桃红色的里衣衣袖,右手的纱布从里探出头来,随风飘扬,外罩透明半臂,为袍角竹纹又添几分朦胧。 “院长。” 江淮景从院门方向走来,手扶着剑柄,恭敬道。 “……刚从外面回来?”言舟诧异挑眉,转而看向江淮景那沾满血的右手,偏头示意茶室方向,“跟我来。” “是。”江淮景低头应道。 走进茶室,言舟没做停留,走到柜子边翻找药膏。 “怎么能让你倒茶,我、我不渴。” 言舟闻声回过头,看着江淮景拘谨的模样,挑了挑眉,随即故意挑逗他: “哪有让师兄倒茶的,这不是倒反天罡吗?而且,我这也不是找茶叶。” 言舟刚说完,门外斯越便敲响了茶室的门,随着言舟一声“进来”,斯越端着茶走进茶室,将两杯茶分别斟好后,自觉离开茶室。 “那你在找什么?”江淮景不解地看着言舟。 “找药膏,大长老这几天不在白及院,要去揽霞阁赴宴,我可得将你照顾好。”言舟说着拿着瓷罐和纱布走到江淮景身边。 “太夸张了……”江淮景被言舟搞得有些不好意思。 “哪里夸张,我就知道你去驱魔过后会不处理伤口,来,哪里有伤,我帮你先擦擦。”言舟一边说着,一边把盆中的软布拧干,首先给江淮景把脸上的血迹擦去。 “一切都习惯吗?” 给江淮景处理伤口之余,江淮景忽然问了这么一句,搞得言舟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这……不习惯也得习惯,我可等着哪日有人能将我踢下去,我好去找我师父。”言舟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 “小心一语成谶。” “没那么灵啊,我要真这么灵,那让我的江师兄每天驱魔都顺顺利利的。” 简单处理过伤口后,言舟又将药膏递给江淮景。 “你必须收,我就不信以你的驱魔频率,那两罐药你还没用完。” “哎,是是,院长大人。”江淮景只好接下,点头应道。 “下个月是结业测试,你紧张吗?”言舟抿了口茶,一边说着,一边抬腕给江淮景续茶。 “不紧张,倒是你,紧张吗?” “我?”言舟惊讶一瞬,随即又低下头去。 面对那么多人,他确实会紧张,可紧张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于是,他也是这么回答江淮景的。 “是啊,紧张解决不了,只有努力寻找解决方法,才能解决问题。”江淮景点了点头,将盏中茶饮尽过后,捧着瓷罐站起身,“我也需先回去更换衣物了,便先行一步。” “补补眠,再回来听课,别累垮了。”言舟跟着站起身,走到门口,说完抬手拍了拍江淮景的肩膀。 “主子——!” 前脚江淮景刚走,后脚桃花雪又小跑着到跟前,皱着眉头、撇着嘴,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 “他们、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破剑——”桃花雪低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鼻头和眼尾跟着泛红。 “安心,我不会不要你。”言舟无奈,也拍不到桃花雪的脑袋,只好口头安慰。 钟声响起,剑术课的学子们纷纷收剑往自己的学堂走去,也有一两个慢慢走着在交流什么的。 “院长。” 言舟应声回过头,来的人瞧着有八九个,最大的也莫约十五的样子。 “怎么了?” “学生想……与院长切磋一番。”打头的学子直接说明来意。 “我也想。” “我也是。” “哎,还有我还有我。” …… 接话的人越来越多,言舟也有些头疼,今年二月初那会儿,可能血放过头了,右手如今使不上多少力气,提剑都费劲。 “这样,每月测试前十者可得机会,不想要的可以弃权,但不能转赠,成绩出来的那天起,可以找我切磋,”言舟一边说着,一边理了理右手的袖子,将松动的纱布束回去,“诸生意下如何?” 听着他们的欢呼,言舟慢悠悠走到那桂花树边,折下一枝桂花,随着他的动作,桂花散落满地。 “来,试试。”言舟以枝作剑,指向方才开头的学子。 “左手剑吗?还用花枝?”那学子迟疑望着言舟。 言舟弯眉轻笑点头:“大可用全力,我向来输得起。” 言舟每一招都瞧着软绵无力,不过出了三招,那学子便节节败退。花枝覆上灵气,竟如青锋般坚韧锋利,三招下来,毫发无伤。 “去,上课去。”言舟指拈花枝,弯眉点头以示赞许,“才入白及院一年就能接我三招,很了不起了。” 他说着伸手揉了揉那学子的脑袋,顺手将他往学堂的方向推去,待人都走了,他才转身慢悠悠往住处走去。 “愣着做什么?” 走了几步发现桃花雪没跟上,言舟又停下脚步回头喊他。 后者闻声回神连忙跟上。 “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了。”桃花雪还在意着刚刚言舟宁愿折枝作剑也不用他。 “我如今连握剑都费劲,更别提跟那孩子过三招了,用花枝也无甚不妥之处。”言舟说完自嘲的笑了笑,随手将手中花枝递给桃花雪,“放心,除非我身死,否则,只要我还在一日,都不会让你再落入他人之手。” “公子。” 斯越捧着卷轴从屋子里出来,言舟闻声扭头看向斯越。 “怎么了?”言舟走近,自然伸手接过卷轴。 “今年武林大会在白及院举办,武林大会上的项目需您初定。”斯越说着自觉侧过身打开门。 “在外面,你帮我泡点热茶。” 言舟拿着卷轴直接在石桌边坐下,随手展开卷轴,看着上面的字迹,他叹了口气。 “好。”斯越点点头转身进去。 桃花雪见言舟坐下盯着卷轴看,自觉跟着斯越进屋去。 “在白及院可还习惯?”斯越扭过头随口询问桃花雪。 “还、还好。”桃花雪错开目光,点了点头。 “人能认出来吗?院内可还有没去过的地方?”斯越说着打开书房的门,“倒不是来白及院必须干活,只是担心一些突发情况什么的。” “我、我能认出来的,既然、主子是这里的人,那我也是,贡献一份力,是应该的。”桃花雪点点头,些许结巴的解释道。 第121章 分别总难过(3) 看着卷轴上的字迹,言舟苦恼的挠了挠头 。 虽然斯越说让他初定,但如果与以往的差太多,长老们会不会对他失望? “主子。”桃花雪将怀中物什一件件放到石桌上,一边补充道,“斯越公子他、他一会儿就来。” 见着桃花雪那紧张模样,言舟无奈摇摇头,接过空白卷轴、展开,覆在原先的卷轴上面。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言舟抬眼看了看他。 “嗯,只是,那位藏锋,是……”桃花雪低下头,皱眉斟酌着词措。 “是师父的…嗯,也不对,应该算他中意我师父做他主子,但我师父没同意。”言舟沉吟片刻,中规中矩的答道,“若想知道,不妨问问?” “哎……不太敢。”桃花雪蹙眉,又摇摇头。 “是不敢,还是不小心得罪人家了?”言舟几乎下意识这么问的。 末了他自己也疑惑怎么这么问,总觉着面前这人似乎没少这样。 “啊……这个呢……嗯……” 看着桃花雪“啊啊嗯嗯”半天也没说出后话,言舟心知事实实际情况八九不离十,也没多说。 “公子,小心烫。”斯越在石桌旁支起一张同高的竹制桌,又回屋去将茶壶端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一边不忘嘱咐言舟。 “嗯。” “藏锋。” 言舟应声回过头,藏锋和洛栾并肩走来,见他们行礼,言舟淡淡“嗯”了一声。 “这是以往的武林大会所使用的膳食规模,酒一般用副院大人后院种山茶花那块地埋的。”藏锋说着将手中卷轴递过去。 “其中,上一任揽霞阁阁主今年不来,他的忌口今年便不需再注意,”斯越适时开口补充,“另外,今年来的学子应当会比较多,除了酒水,也需额外注意果汁与茶饮量。” 听着斯越说了一大通,言舟刚拿起笔,却发现没有墨水,只好又放下笔去磨墨,还不忘顺便操心桃花雪和藏锋的事: “对了,藏锋,你这两天,或者现在有空吗,带桃花雪逛一下白及院,如今除了斯越,就只有你熟悉这里了。” 桃花雪诧异抬头,看看言舟又与藏锋对上视线,只好点头。 “现在有空,”藏锋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桃花雪,询问道,“我们,走?” “啊、好。”桃花雪忙不迭点头,跟在藏锋身后。 “看他们如今的模样,倒想起我那时与书铭。”言舟抬眼看了一眼将人的背影,摇头感慨道。 “主子与剑灵,总会有相似之处。” “哪能呢?你与白泽,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吗?” 言舟忽然这么一问,斯越一下也没反应过来,愣愣望着言舟。 “原将我造出的本就不是白泽大人,造物神已经陨落,如今世间万物,很难再更新。”斯越无奈扯唇浅笑,笑容却苦涩难看。 “可你依旧可以修复、也可造物。”言舟看着斯越,开口安慰道,“造物神大人知晓你如今成就,定会为你骄傲。” 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他可没见过那位造物神,又怎能随便评价祂。 “为我骄傲吗?修复与拟造的能力 ,本就是祂赋予我的,我似乎没什么值得祂骄傲的。” “可你也带着‘造物神’活到了现在,不至于令祂彻底被遗忘。”言舟说着将磨好的墨放在桌角,执笔沾墨,悠悠落字,“人们常说,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遗忘,我想,神也是如此。” “谢谢您。” 斯越话音刚落,言舟又放下毫笔,单手扶着额头,斯越不解:“怎么了?” “拿些信笺纸过来。”言舟看着上面十个字里写错的三四个字,恨不得给自己一拳。 “我去。”洛栾说着往屋里走去。 “为何您突然让藏锋带着桃花雪逛白及院?”斯越又问。 “我怕他俩闹矛盾。”言舟抬手按了按眉心,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独处的时候,话说不准更容易说开。” “对了,白泽他……能赶上武林大会。”言舟犹豫着问出那个在意许久的问题。 “能,武林大会多在九月十五到三十举办,我们可往后靠些。”斯越点点头,还不忘贴心提醒其他事项,“但需注意各个门派间收到信笺的时间,最好是提前两个月进行通知。” “两个月…现在是……” “六月初五。”斯越顺口应道。 “嗯……两个月都不到?”言舟突然有点崩溃。 武林大会的比试项目、各门派来此需要的起居饮食、比试项目的顺序安排…… “白及院足够他们住么?”言舟试图抓住点希望,看着斯越摇头,他抬手抓了抓头,“还需要注意他们上下山要用的时间——” “这些,您初定便可,到时寻长老们商量一番。” 洛栾捧着信笺纸走到言舟身边,后者收起卷轴,让她放下。 “没事了……我想静一静。”言舟捂着头,挥了挥手。 言舟和洛栾会意,自觉离开。 看着桌面的卷轴,他一时无从下手,愣怔许久,言舟叹了口气,稍聚一小缕神力在指尖,绕指悠悠把玩着。 心头烦闷随着一声小雀啾叫烟消云散,言舟抬起头,接住那只雪团,不禁奇怪。 “你怎么来了?”言舟伸指戳了戳那只雪团。 话音刚落,一直独自呆在后院的仙鹤也飞了出来,站在桌边,慢悠悠梳理翅膀。 言舟看着那只鹤,他记得是初次尝试时间神殿的符咒,但他没想到白泽真将鹤养在白及院。 他忽然想念白泽了。 求偶期燥热难耐他都能放血硬熬过去,现在却度日如年,每一刻都如入炼狱,痛苦而难熬。 他挥扬手散手中神力,眼里隐隐有泪在涌,没来由的一阵心酸,仿佛被人掏出心脏,放在咸酸的水里浸泡般。 体内神力缓慢流动,清风拂面,就好像被人很轻很轻的抚了抚脸庞。 所有情绪在心头激荡又强制压抑住,痛苦难受到极致却无处发泄。 他怔了片刻,再也忍不住眼泪,低下头任由泪沿颊滑落。 “白泽你个混蛋,偏偏这个时候还阴魂不散……” 字词破碎不成句,碎入哭声中,一滴滴眼泪落在仅落了十个字的卷轴上,恰将错字晕染成墨团。 神力流转未停,流风似将他包裹,就如那人给他一个温暖而可靠的拥抱。 他将呜咽重新塞回喉中,任由眼泪落下,打湿卷轴。 一滴滴清泪,苦涩而浓烈。 第122章 动乱(1) 茶室内,言舟面对着门口的方向,大长老正坐在他对面,二长老和三长老本来分别坐在他左边和右边,这会儿正凑到大长老旁边看言舟递去的信笺纸。 言舟看看三人,又扭头去看一边的解祈安,抬手分别给四人斟好茶,再一个个递过去。 “诸位长老、额,前辈,觉得如何?” 言舟坐回原位,绞弄着衣袖,紧张的到话都要说不利索,见他们没说话,手心不自觉的开始沁汗。 “拿出些自信来,想法是不错的,但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大长老率先抬起头回答言舟的话。 “对,大体上还算符合我们的预期,不过毕竟众口难调,不论是前院长操办的、还是江湖中任何一方门派操办的,都没有出现过所有人都满意的情况。”三长老赞同点点头,说完抿了口茶,末了又补上一句,“中规中矩,不失白及院应有的风格便可。” “哎呦!你们俩没一个说到点子上的,要我说啊,这个想法是可行的。”二长老见他俩都在绕弯子,急得腾的一下站起身。 “坐回去,你急什么。”大长老说着抬头瞪了他一眼。 “做、做好心理准备是指……?” “武林大会上,难免会出现抱怨的声音,即便他们说的没错,到那时,也不要因此而表现出沮丧的情绪。”大长老说着将信笺纸递回给言舟,末了又递去另一份卷轴,“这是白及院上一次举办武林大会的时间安排,是由副院大人安排的,你可以看看。” “因为这次的和上次的相比,多了不少项目,也多了不少参与的门派,时间上只能做参考。”三长老适时补充。 言舟接过卷轴,手却止不住的发抖,视线也控制不住开始重影,他只好抬手撑着头,强作镇定的看下去。 “如何?可有什么想法?” 听着大长老的询问,言舟敷衍点点头,努力让自己将里面的内容看进去,却是徒劳。 “哎呀,你们盯着他,他哪能想出来,时候也不早了,你说好陪我去买糖葫芦的呢?”解祈安开口打断大长老的追问。 “解前辈,这事不能晚些吗?” “哎呀,现在才什么时候?六月初七,少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让他自己先消化消化,明天再说也不迟。”解祈安说完又扭头看向言舟。 “也罢,那你先自己看看。”大长老无奈摇摇头,转头也看向言舟。 “啊、好。”言舟忙点了点头,看着三位长老离开,他又低下头去,有些泄气。 “小友,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等三位长老都出去了,解祈安才走到言舟面前。 “啊?有、有吗?”言舟错开目光,没敢对上解祈安的视线。 “你不会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睡好?我理解你,但万事以自己的身体健康为先。”解祈安说着将袖中一个小瓷罐摸出,递到言舟面前,“这个膏可以提神,但希望能帮到你,但还是要注意身体!” “……好。”言舟依言将瓷罐收下,“多谢解前辈。” “我先走了哦,你要记得,如今你是掌权人,拿出点自信来,”解祈安说着转身往门口走去,临出门了又回过头补充道,“既然白泽大人选择相信你,我作为同样出自天界的花灵,能理解他的想法,也会支持你的。” “遵从内心的选择便可,不要被外界干扰。” 她留下这么句话,便也推门离开茶室。 “遵循本心吗……”言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眼睛有些疼。 这双手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他真的配得上“救济苍生”的白及院吗? 想着想着,他就不自觉趴在案桌上去了,他几乎发了狠劲的攥拳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恍惚间,周围的景象似乎渐渐扭曲,不知怎的,他就是无法起身,只能任由这一切被白光吞噬,只留下他面前的案桌。 好不容易提起精神,言舟抬起头,环视一圈周围。 除了刺眼的的白光,什么也没有,再回过头去,就连案桌也消失不见。 他呆愣一瞬,几乎无意识的抬脚往前走,方踏出几步,他又回过神,连忙又退回两步。 “双手沾满血的人,怎配得上这院长之位。” 熟悉的声音落耳,言舟连忙扭头去找声音来源,见着地上出现的浅金色灵气,他没做任何思考,抬踝跟着灵气往前走。 没多久,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可不知为何,不论他怎么走,那道身影始终可望不可即。 于是他便越走越快,终于在只差几步时,那道身影回过身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柄长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 他抬起头对上那双盛满厌恶的金眸,看着那人将剑抽出,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红梅。 “师父……” 他跪在地上,乞求的望着面前的神明。 可面前的神明却将剑丢在地上,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为什么要杀害我们,我们分明什么也没做错。” “一只妖也配成为白及院的院长。” “痴人说梦!” “跟你的狐妖族人滚回地府去!” “滚出人界!滚出白及院!” 四面八方的声音与恶意袭来,言舟几乎百口莫辩,每一句都像那时他刺向别人的短刃一般,结结实实的刺进他的心口。 “主子!” 桃花雪的惊呼将他的思绪拉回,周围景象几乎同时变回茶室,下一瞬,魔气裹挟着的利刃直袭他面门,在他侧过头时,不可避免的被利刃削去了左耳耳边的发缕。 “你是谁。” 他抬起头,看向来人,可那人的容貌被魔气遮挡的严严实实,分辨不出。 “十月十五,记得去白狐领域,不然,你会后悔的。” 那人握着言舟被削下的那缕发缕,踏进黑雾割裂开的黑洞,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了?” 刚刚桃花雪的高声呼喊,跟在后面的斯越连忙也推门进来。 “……没事。”言舟抬手将被削短的发缕藏在原先的头发中,摇摇头。 “刚才!刚才、那人差点就要把主子的眼睛刎走了!”桃花雪回过头,急急应道。 斯越愣怔一瞬,转而将目光投向言舟,见言舟也点头,他皱紧眉头。 “我们先回去,再详细说。” 第123章 动乱(2) 斯越推开门,抬手搓指,一楼的灯火随着他的响指燃起,将原本因未开窗而昏暗的室内照亮。 斯越走在前头,桃花雪扶着言舟跟在后头——尽管言舟说自己没事——藏锋和洛栾一人捧着几个卷轴跟在最后面。 走上二楼,斯越随手推开书房的门,径直走到矮柜边翻找药膏,一边不忘询问言舟情况。 “具体发生了什么?” “……”言舟没接话,到案桌前坐下后,低头将右手手腕上的纱布慢慢解开。 “不方便说?”斯越拿着药膏和新的纱布走到桌边,弯下腰将东西放下。 “你和师父他…很像呢……”言舟愣怔一瞬,末了又抿唇沉默。 “你应该知道,器灵能感受得到主子的情感变化,关系密切些的,甚至能感知到主子的处境,”斯越说着又转身去拿软布与剪刀,“再亲密些的,即便解除契约,这方面的感应还能再维持个八九年。” 见言舟没接话,斯越叹口气,没再说下去。 他虽与九重天的那群神只一样看不懂这凡间的情情爱爱,但他明白,如今言舟的情况,只有等白泽回来了才会有所好转。 于是他在上个月,毫无保留的将言舟的情况写信告诉了白泽。 看着言舟站起身,斯越会意,将软布拿上,跟在后头。 刚走到楼梯边就与楼下端着木盆的藏锋对上视线,藏锋会意,转头就往门外走去。 “……” 言舟抬手稍拎起衣摆,看着石凳上残留的花瓣,站在原地没动。 见斯越将花瓣抚落,他才坐下让斯越处理伤口。 “师父他真的会在霜序回来吗。” 这已经是言舟第三次问斯越了。 “大人他说到做到,不会骗你的,”斯越无奈,只好又一次回答言舟的问题。“至少,在回来这件事上,不会骗你,至于是否守时……天君任务在身,尚无法定论。” “你刚刚,看到的东西,方便与白泽大人说吗?”斯越将软布浸湿又扭干,再细细帮言舟擦去伤口上的血水。 “没什么,我自己一个人想想就好了,我不想给师父添麻烦。”言舟摇了摇头,尽量将话说得轻松些。 虽然他清楚那是幻境,他比谁都清楚白泽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那道声音,很像阙云昭。” 听着言舟忽然开口,斯越手上动作僵了僵,诧异问道: “阙家那位小公子?他现在不应该在京城?” “我不知道,虽然被魔气覆盖了全身,可那人的身形,也很像阙云昭。” 斯越沉默一瞬,看着言舟手腕上不见好转的伤,有些头疼。 “为什么你的伤一直没好?” 言舟没接话,只是摇摇头错开目光。 虽不似二月初那会儿那样吓人,伤势却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 倒与白泽那时颇像。 二者的分别就在于,白泽的伤是一直停留在刚受伤那会儿,而言舟的伤较初时已经好了大半。 见言舟又开始消沉,斯越摇摇头,帮他将新纱布缠好,站起身。 “要不要下山?逛一逛集市,今日恰好是赶集日,热闹些。” “不了,不太想走。”言舟摇摇头,略歪了歪身子,手肘抵在桌沿,虚靠在石桌上。 见言舟这样,斯越自知拿他没办法,只好放弃再劝下去,端起木盆往回走。 藏锋自觉将药膏封回去,末了又将药膏和多余的纱布塞到洛栾手上,后者愣怔一瞬,跟着他也往回走。 “主子……?” 桃花雪看着言舟愣愣盯着某处,试探性的唤一声。 “嗯?”言舟应声回过神,随即反应过来,摆了摆手,“你这些年,可有遇到过因身世而起的祸事?” “有啊,所以我的轻功越来越好了,”桃花雪毫不犹豫的点点头,随后还有些骄傲的仰起脸,“现在外头,可没人能追上我了。” “是是,你最厉害。”言舟扯了扯唇角,陪着桃花雪笑。 高兴之余又觉惆怅,他们本不该如此。 本不必承受这样的骂名。 可造就这一切的又是谁?他该恨谁? 恨九重天?还是恨带领天兵诛杀狐族的那位神明? 那桃花雪呢?他在意那些骂名吗? 言舟忽然就问不出口了。 他只是坐在那儿,静静聆听桃花雪讲述他所经历的故事。没过多久,斯越带着藏锋和洛栾出来了,言舟抬眼,对上斯越有些犹豫的目光,率先开口: “你们要去的话,帮我带份桂花糕。” 看见言舟心情好了不少的样子,斯越的步子不由顿了顿,随即点点头。 “炊烟记的?如果今日没开张,半日闲的如何?” “半日闲的虽然也不错,但太贵了,玲珑阁出门往左二十步,有一位阿婆,她那儿的也不错。” “好。”斯越应下,随后又扭头看向桃花雪,“桃花雪公子要一起吗?” “诶?我?可是……”桃花雪扭头看向言舟,有些犹豫。 “哎呀,去去,省的留在这里吵我。” 见自家主子都发话了,桃花雪将本体递到言舟手里,不放心的嘱咐道: “那主子要小心那个坏家伙,我们很快回来。” 言舟接过佩剑,敷衍点点头。等他们都走了,他低下头端详手中佩剑,又轻叹口气。 “真是傻。” 白泽的住处一直有一道特殊的结界,想来,那人也没那么容易进来。 他的低声呢喃刚落尾音,一只雪团叼着一枝梅花枝飞来,两只小爪子还吊着一个小包袱。 言舟下意识想抬手接住那只雪团,不料一下太急,右手的衣袖被佩剑压着,随着他的动作勒了一下伤处。 刚换过药的伤口被这一下惹得又发疼,他悻悻收回右手,伸出左手去接。 “怎的又是你,飞了这么远,累不累啊。” 注意到那只雪团胸前的一小簇灰毛,言舟接下梅花枝后伸手抚了抚它头顶的软羽,顺手再轻轻戳两下它那羽毛丰满的前胸。 在听见雪团的叫声后,言舟解开包袱,里面是一片片梅花花瓣,娇嫩的花瓣一片压一片,随着包裹着它们的布被打开,慢慢舒展开柔软的身躯。 “真是…怎么还去那么冷的地方……” 感受到花瓣上残余的神力气息,言舟摇摇头。 伸指轻碰花瓣,凉意仍在,就好像刚从挂满雪的树上刚摘下来一样。 隐约的,他好像能看见上面沾着的雪花。 第124章 岁月如常(3) 集市中人来人往,斯越走在前头,桃花雪跟在最后头,藏锋和洛栾虽并肩走在一起,藏锋故意慢她两步,跟在左后方。 “你们……要分开买么?” 斯越回过头,看着三人。 “我尚不知该去何处,我跟着你。”桃花雪摇摇头,没打算离开。 “那我先走了,一会儿不用等我,我会自行回去。”洛栾点点头,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藏锋没说话,只是望着斯越,待他看向自己时,稍偏首示意斯越先走。 “让那位姑娘一个人走…会不会有危险?”桃花雪有些不放心的回过头看看洛栾离开的方向。 “……她到底曾在伤害过院长的那人身边,但她如今归属白及院,渡淮城又归白及院管辖,”藏锋扭头看向路边小摊,淡淡应道,“在这里,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对她——或渡淮城里的任意一人——动手,至少需要炼魂以上的修为。” 妖族和精灵一族绝大多数都被诛杀,鬼界有死神和孟婆他们管着,不稳定因素就只剩下魔族。 但魔族一直有驱魔师压制着,而如今,十个驱魔师里,有八个出自白及院。 “如今还有几个魔族有这样的修为,别说炼魂,凝魄的都不多见。” “三位公子!” 三人闻声回过头,莫约七八岁的小女孩捧着三根木簪和一根玉簪,仰着肉肉的小脸,望着他们,口中字词还咬的不太清楚: “三位公子是不是惹姑娘生气了?可要买几根簪子去哄哄姑娘?” 斯越呆愣一瞬,随即摆摆手,将自己撇干净:“你问这两位公子。” 藏锋和桃花雪同步震惊回头看向斯越,末了,桃花雪不太自然的抬手挠了挠头,转而去翻钱袋,一边开口: “还有别的样式吗?我想瞧瞧。” 跟着小女孩到摊子面前,一位妇女坐在那儿摆放着一根根木簪。 “您好。”桃花雪走近,扬唇淡笑点头打招呼。 “哎,小公子来看看,都是自己雕的,可能有些粗糙,还请见谅。” “这根,还有这根,帮我用小盒子装起来,放在一起,”桃花雪随手挑了两根,刚递过去,又注意到雕着狐面的簪子,伸手拿起,“还有这根。” 妇女动作干脆利落,取来一个锦盒,将三根簪子放进去,在关好,递给桃花雪。 “多谢。”桃花雪点点头,接过锦盒,顺手将碎银递去。 “你给她买的?”藏锋好奇的打量着桃花雪手中的锦盒。 “嗯,我希望这些也能让他高兴些。”桃花雪点点头。 “那你们再等等我。”藏锋说着也走进摊子,低头去挑选簪子。 斯越无奈,抱臂站在一边,偏头看向桃花雪,随口询问:“选了几根?” “三根。”桃花雪依言将锦盒打开给斯越看。 “他会喜欢吗?”斯越仔细回忆了一下,不禁有些担忧。 言舟和白泽意外的相似,就他记忆里,他俩几乎都不主动束发,用发冠的次数屈指可数。 “应当会,我也没底,万一惹他生气了,你可要保护好我。” 听出桃花雪语气里开玩笑的成分,斯越摇了摇头,见藏锋也已经挑选完成,斯越抱着手臂,歪歪脑袋,好整以暇的看着两人。 “挑完了?” “嗯,走。” 挤着人群走了许久,期间倒碰上不少新奇玩意儿,三人走走停停,手上东西越来越多。 “……” 到达炊烟记时,里面几乎坐满了人,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将东西放下,斯越看着一堆东西陷入沉思。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他们不应该专心买白及院目前缺的东西吗? “嗯?”斯越回过头,见两人正大眼瞪小眼的,无奈开口顺带招呼小二过来,“想吃什么?” “你安排。”桃花雪自觉坐下,犹豫一番后,还是放弃选择,说完还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安排。”藏锋附和点头,跟着坐下。 “……你们两个。”斯越无奈扶额,继而扭头又续言,“桂花糕、麻糕、枣泥糕,各来两碟,一碟上桌一碟打包,另外多打包一份玫瑰饼。” “好嘞,客官还要什么吗?”小二飞快记下斯越的要求,一边不忘推荐茶饮,“小店的荷香清韵和紫云香茗卖的都不错。” “两壶琥珀流光,一壶上桌,一壶打包。就这些。” 看着小二离开,斯越支着头无奈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什么时候再找白泽要点钱。 “不是只要桂花糕吗?”桃花雪有些惊讶,看看菜单上的价钱,又忍不住叹一声,“斯越公子出手阔绰啊。” 他的钱也是钱啊!等白泽回来一定要叫他双倍还! “……怕什么,也就一点小钱。”斯越咬咬牙,微仰头硬撑道。 “对了,你知不知道院长什么情况?先前他的伤可没这么慢痊愈。” “……”桃花雪闻言低头沉思良久,不答反问,“他身上,是不是有属于九重天的东西?” “嗯?我?”斯越下意识先想到自己。 “呃……”桃花雪攒眉沉默片刻,又合眼叹气,“应当不是你。” “那应该没有了。” “白泽大人不是输了些神力给他吗?” 藏锋 这么一句话,瞬间点醒两人,桃花雪无语的抬眼瞧了一眼斯越,后者默默错开目光。 “大抵是被神力影响了身体,主子他之前不是妖丹破碎了吗,或许是在那时被神力影响的,”桃花雪越说越慢,沉默半晌又开口补充,“等他恢复到原本的修为,再往前一步,应当就能恢复。” 大抵是人多的缘故,等了许久,他们的糕点和茶才被端上桌,桃花雪率先伸筷夹了块桂花糕放进嘴里。 “现在是什么时辰?” “巳时末,怎么了?” “没什么,某些剑灵着急得我以为我们都是凡人。”藏锋说着伸手直接拈起一块枣泥糕。 “在外头跟人类呆久了,渐渐染上了人类的习惯。”桃花雪无奈叹气,嘴上这么说,也不耽误他将三碟糕点都试个遍,末了又喟叹,“难怪主子点名要炊烟记,虽然贵,但味道也是极好。” 斯越没说话,默默庆幸炊烟记开了门,要是去半日闲,花费的银钱可得再翻上一番。 “一会儿还有安排吗?斯越大老板?”藏锋放下筷子,抬腕给斯越和桃花雪斟茶,一面促狭道。 “还安排呢?那,藏锋公子出钱?”斯越学着藏锋的语气应道。 “嗯……” 见藏锋似乎真的在认真思索,斯越连忙给他把想法掐灭: “打住,这些糕点和茶饮凉了就味儿不好了,今个儿就到这儿。” 第125章 岁月如常(4) 言舟似乎病了。 …… 他望着雀鸟飞走的方向,沉默许久。 清风拂面,他捧着包裹着柔软花瓣的薄布站起身,抬踝往屋内走去。 看着案桌上堆积的卷轴、竹简和信笺纸——都是他们回来时没来得及整理的——他想起自己还有事情要忙,也够他头疼一阵的。 于是他随手将花瓣包裹好、放在桌角,随后坐在案桌前,执起毫笔,将原先只写了两笔的规划继续写下去,思绪也渐渐沉浸在其中。 暂时的忘记了那份思念。 白及院的石阶并不算短,最快也要一个时辰——倘若不借助任何轻功或传送符咒。 利用轻功虽然没有传送符的消耗那么大,可那时人多,保不准要出什么意外,也不是所有人的耐力都足够全程使用轻功。 传送符好像也不行……。言舟一边想着,一边用笔划掉那三个字,有些泄气。 翻开大长老给的那份卷轴,上面记录的时间,每日的第一场是在巳时开始,正午时结束,再是申初到亥初。晚膳的时间却没有安排。 巳时初似乎会太晚一些……。言舟想着,取了张新的宣纸,在某个角落上,将第一场的时间往前推到辰时六刻。 每个门派主修的内容都有所不同,圈定比试项目、推算每一场比试可能参与的门派进行分配、安排那几日的饮食,还有对突发天气的应对的、对可能发生的情况的推演……。 想的越多,脑子越乱,手也控制不住的发抖,一种难以言状的抗拒如同巨大的蛛网,将他笼罩在其中。 对于武林大会上可能发生的事、不可能发生的事,那些想法如同失控生长的藤蔓,一个接一个、越来越多,将他原本的思绪占据、撕裂。 他欲拾起重新拼凑起来,藤蔓又将原的思绪撕裂。 他如今不过十四的模样,定会引来诸多质疑声,这些事在他看来也不算大,只怕有人故意挑事。 倘若他没处理好,白泽和三位长老肯定会对他很失望。 杂乱的思绪令他忘却时间的流动,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连笔都要握不住,再是慢慢沦陷进那些想法中。 他强作镇定,站起身,在架子上取下新的卷轴,重新坐回案桌前,执起笔欲续写,却频频走神。 “……”言舟看着相较平日,现在称得上歪七扭八的字,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脑袋,“……打起精神来啊…不能让白泽失望……”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无意识的行为,后面的规划写得异常顺利,等他回过神,午休的钟声也敲响了。 言舟手中的笔顿了一瞬,末了又继续写下去。 将最后一点内容写完再想办法解决午膳。言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结果就是,刚撂笔准备起身,胃部就传来阵阵剧痛。 “……坏事了。”言舟捂着腹部无奈轻叹,自言自语,“白泽你要是在这儿该多好。” 不知何时起,他好像渐渐的不是那么敬畏自己的师父,甚至敢直呼其名讳——当然是偷偷的。 他事先忍着痛意将卷轴卷好放在一边,随后伏在案桌上,一手枕在额头下,一手按着腹部。 手攥作拳抵在靠近胃的地方,试着抵消一些疼痛,背上仍沁出一层层薄汗,白发散落下来,因他的小幅度扭头,沾了几根在脸颊上。 “主子!” 桃花雪的惊呼声落耳,言舟抬头看向门口。 他大概是跑过来的,高束的白发与衣襟因跑动变得有些乱,呼吸也变得凌乱。 “药在柜子里。”言舟说着抬手指了指角落的矮柜。 “我去拿。” 跟在后面的藏锋快步走到矮柜边,看了一圈也没找到贴着相关标签的瓷罐,不禁疑惑。 “来,先喝点热茶。”斯越将食盒放下,端出里面的琥珀流光,抬腕给言舟斟了一杯。 “我、我没找到。”藏锋垂头丧气的回来。 “那些丹药,有一部分因作用不太稳定,甚至有的还附带着副作用,早就被大人清理掉了。”斯越一边说着,一边端出食盒里的碟子。 “没事,喝点茶好多了。” “……”桃花雪撇了撇嘴,皱着眉头盯着言舟看了一会儿,随即扭头望向斯越,“那药材呢?总不能就这样捱过去?” “嗯,我去熬。”斯越点点头,将筷子递到言舟手边,又续上茶才站起身。 “你为什么没把我带在身边?”桃花雪有些气恼,他刚刚一过来就看见孤零零倚在石桌边的本体。 “……一时忘了。”言舟敛下眼睫,伸筷夹了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慢慢嚼着。 “连我都能忘,主子,你最近的状态真的很不对劲,”桃花雪眉头紧锁,望着言舟,心底忽然升起一丝迷茫与不安,随即又被他压下,“是不是祂的力量影响了你?” “我想是的,”言舟点点头,浅抿了一口热茶,又伸手去拿玫瑰饼,犹豫着补充后话,“……师父他的力量,很强大,估摸着,我要五尾往上,才能将那一小缕神力压制下去。” “我问的是,你的状态。”桃花雪深吸了一口气,重述自己的问题。 这一次,言舟沉默了,他低头一口口咬着玫瑰饼,再慢慢嚼着,直到整块玫瑰饼都吃完,他才开口: “大抵是因为,与阿姐当年一样的爱?” 他虽是用的疑问的语气,心里却笃定。 突然离开白泽,会影响到他,“爱”这个字,不论在狐妖心里、还是生命里,都不仅仅只是两方的共鸣,稍有不慎,还可能要了命。 妖力衰弱、心衰力竭、失心成疯……这些都有可能。 他自认为的,他已离不开白泽——甚至远超灭族之仇。 看着言舟苍白的脸色,桃花雪也不忍心再问下去,又纠结于光靠言舟自己能否与自己和解,继而他转移话题: “我都快急死了,你、你怎么还是不能照顾好自己。” “我就在这里,还能出什么事?” 也不知是有人陪的缘故,还是因为吃了几块还热乎乎的糕点,不适感消散了大半。 “你!非要出事了才满意吗?”桃花雪气急,又不知怎么说下去,最后只好瞪他一眼。 刚到山脚下,他就感觉到强烈的不安,想通过本体确认言舟的安危,结果什么也没感应到,急得他一路用轻功飞上来。 结果也……确实出乎意料又有点合乎情理。 第126章 动乱(3) “嗯?斯越。” 注意到门被推开,言舟抬起头看向走进来的人。 斯越应声走近,自觉给言舟续茶,顺势瞥了一眼各自少了一小半糕点的三个碟子,转而与桃花雪对上视线。 后者对一下视线,又默默错开目光。 “洛栾呢?”言舟低头抿了口茶,说着伸手要拿卷轴,看着那一堆模样相似卷轴,陷入沉思。 “她下去后跟我们分开逛的,估计晚些时候会回来。” “这样啊……”言舟放下茶盏,伸手将卷轴一个个打开,看着那些歪七扭八的字,羞赧合上放一边,“总觉着她不太合群的样子?” “怎么?” 听着斯越忽然叹了口气,言舟疑惑仰头望向他。 她身上有记忆神的气息。 斯越摇摇头,没将心中的话说出,见言舟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无奈伸手拿掉茶盏防止碰落。 “找到了!”言舟眼前一亮,将手中卷轴递给斯越,骄傲仰首,“我写完了。” “我一直都相信公子的能力。”斯越俯首接下卷轴,低眉浅笑。 言舟闻言不禁在心里揶揄自己。 到底是因为他是白泽信任的人,他才获得了这份信任?还是因为面前人本身就信任他? 不得而知。 “我想,长老们会很满意的。” 听着斯越的评价,言舟微皱眉,没接话,看着眼前人放下卷轴,又给自己续茶,缓缓吐息叹气。 “最近主子总爱叹气呢?”桃花雪歪颅看着言舟,担忧问道。 “是吗,可能是最近的梦……”言舟仔细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实在奇怪。” “怎么说?” 听到言舟这么说,一直站在窗边的藏锋也走近来。 “梦里有个声音说,我们、终将在秋雨中重逢。”言舟半阖上眼,努力学着梦中的声音。 言舟说完,抬头看着斯越,见着他那一瞬的神色变化,也笃定了心中猜测。 是了,那或许不是一场梦,而是某一人的记忆,或者是多个不同的人的。 “师父曾经,是不是跟谁有特殊交集。” 虽是疑问的句子,言舟却是笃定的语气。 “怎么,你也要骗我?” 注意到斯越迟疑的神色,他几乎下意识的联想到“欺骗”二字,也是这么脱口而出的。 “不,不是这样的。”斯越连忙开口想辩解,却觉无从下手,又无措低下头。 灭族之仇,他怎么说得出口。 “你与他,还真是一模一样。” 一样的爱伪装,也一样的即便被戳穿,也要做苍白无力的解释。 “我真的不知道大人的过往,大人如今少说活了几十万年,我一个化灵才八千余年的小器灵,知道的东西很有限。” 言舟摇摇头,扭头看向桃花雪,又问: “你呢?你可记得你化灵多久了?” “大抵也有六千年了。”桃花雪认真思忖一番,也不太好确定,停了停,又补充,“若有意识算起,应当是七千年。” “七千年啊……”言舟没说下去,只是伸手拿起筷子夹了块桂花糕放进嘴里。 斯越也没再接话,沉默半晌,艰涩开口: “我去看看药,公子今晚可有想吃的菜?” “这些我也吃不完,晚上再蒸一遍好了。”言舟看看碟子里剩下的糕点,放下筷子,“记得淋点桂花蜜。” “光吃这些,哪行,我再从膳食堂带些东西回来,面还是粥?”斯越摇摇头,停住关门的动作,看着言舟。 “粥,要咸的,味道淡些,最好不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尤其是虾和蟹,还有鱼。” “嗯。”斯越应声合上门,转头往外走。 “主子?”桃花雪凑近去看着发呆的言舟,试探性叫道。 “我……我也出去走走。” “去。” 见藏锋也离开,言舟这才注意到藏锋和桃花雪手里捧着的一模一样的锦盒,诧异挑眉。 “这是什么?” “啊,顺路瞧见一位姑娘,与她的女儿在卖簪子,我觉着好看,便买了几根。”桃花雪说着打开锦盒,递到言舟面前,想起藏锋也买了却没动静,不禁疑惑补充,“藏锋也买了,不过…我还以为他是要送给你。” “我又不是白泽,哪能这么多人念着我。”言舟自嘲笑笑,伸手拿起狐面玉簪仔细端详。 狐面被花簇包裹,一朵朵小花与狐面雕刻得极其精致,狐面的右耳边别着一朵玫瑰,下面还悬着三串流苏,末端坠饰呈水滴模样。 “他们不念着你,那对我来说可是好事,这样就没人跟我抢主子你了!” “你啊。”言舟无奈弯眉,抬手轻轻敲了一下桃花雪的额心。 “主子快试试。”桃花雪捂头吐了吐舌头,而后好奇看着言舟。 “不了,改天,等到合适的时候。”言舟将玉簪放回去,“何况如今,也没有必须我绾发出面的场景。” “主子不喜欢绾发?” “不,也说不上喜欢还是什么,只是觉着……没什么必要。”言舟说着站起身,抬踝往书架边走去。 他之前是有一根白泽送的金簪的,但是白泽不在,他也不会用。 他还没来得及让白泽教他使用,他如今只会简单的用发带束发。 哦,偶尔还会加一两根小辫儿。 “嗯……我听主子的。”桃花雪依言合上锦盒,注意到桌角的梅花花瓣,不禁疑惑,“现在不是才六月吗?” “嗯,是啊。”言舟随口应道,手上寻找医书的动作未停,也没仔细听桃花雪的话。 “怎么还有梅花?” “嗯,我师父送来的。” 言舟没注意到自己省略掉了最关键的部分——白泽是怎么送来的。 “啊?他,他回来了吗?”桃花雪惊讶环视四周。 “没,他托他的雀儿给我送来的。” “这样啊。” 见言舟捧着书走回来,桃花雪伸手整理好案桌,将碟子放回食盒,站起身。 “我去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去。” 一直到桃花雪离开,言舟也没抬眼看向他,只是认真的查询着医书。 一直到太阳西下,言舟也没离开书房,当他寻找到想要的东西时,也听到了那足以令他震惊到再次忘记按时吃饭的消息。 第127章 动乱(4) “有消息吗?” 夜幕降临,群星如约闪烁,白及院内的学子仍在课室内,安安静静的写着功课。 茶室内,气氛紧张得可怕,就好像随时都会因为细微小事而爆发。 “没有,我联系不到她。”斯越摇摇头,坐回原来的位置,有些泄气。 “当时不该让她独自走。”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世上哪有这么多未卜先知。”言舟冷声打断藏锋的后话。 话音刚落,桃花雪就急匆匆跑进来,一口气还没喘上,便急急开口:“城、城主求见。” “他现在在哪里?”大长老回过头,率先开口询问。 “在广场,要单独见主子。”桃花雪直起身,看向言舟,又扭头看看几位长老。 “我们先出去,走。”二长老说着就拉着大长老站起身。 后者却在起身时打了个趔趄,吓得二长老一抖,连忙伸出另一只手。 “怎么了。” 其余几人也被吓一跳,纷纷看向大长老。 “都说了注意身体注意身体,你怎么不听呢。”二长老一边念叨着,一边稳稳扶着大长老。 “没事,走。”大长老摆摆手,一手扶着腰,跟着二长老出门。 “城主他……总之,你小心应对,他大概率不会对你出手。”斯越看向言舟,说完放下重新泡好的茶,倒掉茶盏里原本的茶,端着用过的茶盏也离开茶室。 没多久,茶室的门就被推开,来人莫约四十,墨发以冠束起部分,发间已有缕缕白发参杂其中,那双眼睛却仍锐利,似能将人看穿,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 “城主,我这恰好有些事务,未曾听闻您要光临,有失远迎。”言舟说着伸手示意落座,不经意间露出右手的纱布。 他一边将纱布卷回去,一边弯眉作无奈状:“前些时日留的伤,见笑。” “这几日魔族出现在渡淮城的次数有点频繁,白及院有察觉吗?” 听着城主的话,言舟凝神思索片刻,他先前也确实有多次听到某处遭到魔族袭击,江淮景频繁外出也是因为这个。 但要说每次都能很快收到消息并解决,也不尽然。 “有所察觉,也有不少今年结业的弟子在尽力为大家解决这些问题。”言舟将情况一五一十道出,“但毕竟是即将结业的学子,这一个月本需留在白及院准备结业测试,城主今日来,是为了这件事?” “是。”城主慢悠点头,缓缓开口,“也正是考虑到这件事,而我手下有不少人,或许该合作一下?” “嗯?但我要怎么信任你呢?”言舟支着头,眨眼故作天真模样,尾音微微上扬。 火红的玛瑙入眼,吊坠被银链悬着,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 “这是……” “副院大人说,倘若有一日,渡淮城需与白及院携手渡难关,便出示这枚吊坠。”城主说着起身走近,将吊坠递到言舟面前,“如何?” 言舟依言凑去瞧那吊坠,与印象中一样,角落里果真雕刻有那熟悉的两个字。 这枚吊坠以整块切割好大小的玛瑙为底,在上雕刻白玉兰花,花瓣与花蕊被雕刻的栩栩如生,吊坠顶端用精细的银链悬着。 “既然如此,城主大人说说计划。” “大人不敢当,只是我们这些人终究不过凡胎肉体,难抵魔物的攻击,甚至可能反被迷了心窍,自相残杀。”城主说着收起吊坠,坐回去,一边说着,一边双手交叉,目光稳稳落在言舟身上,笑容却不变,“我想,我们可以协助白及院的学子来回传送。” “以肉身做桥梁,可是很危险的。”言舟的呼吸沉重不少。 如此一来,就是以可能牺牲少数人的性命,去换可能拯救大多数人的性命。 “我明白,但我若说,这样也能借势找到白及院失踪的器灵呢?” “……”言舟抿了抿唇,眼睛莫名发酸,手虚握拳抵在额心,“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我需要考虑考虑……” “书铭——” “静候院长佳音,返程马车还需些时候,就需多打扰白及院一会儿了。” 见言舟传唤书铭,城主自觉起身,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 “大长老怎么样了?” “ 大长老是因为腰伤复发,听他说他早年在外除妖时,伤了腰和右手,右手是被副院大人治好了,腰却不行,再加上如今他不惑过半,身体各个方面都在衰弱。” “即便是修真者,也难逃肉体易折这一关。” 大长老的声音入耳,言舟慌忙凝神抬头,就见已更过衣的人领着二长老和三长老进来。 “您…没事了?”言舟担忧神色不减,望着大长老,试图看出些不同。 结果与他试图窥探白泽一般无二,徒劳无功。 “我没事,城主他说了些什么?” 大长老话音刚落,就被二长老和三长老合力按到椅子上坐下,解祈安顺手将软枕塞到他后腰处,书铭等他们也坐下,一一斟好茶递去。 “ 他说,以肉体做传送桥梁,他们人多,寻到魔物时,方便我们传送过去,将其驱散。”言舟依言将计划全盘托出,抬手按了按眉心,强撑着把思绪理清,又继续说下去,“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断绝,这不就是、以命换命吗……” 见着言舟迷茫的模样,二长老和三长老对了一下视线,正思忖着如何将话说出口。 “也确实是如此。”大长老点点头,收敛了笑容,“言舟,你要记得,世界上没有完全完美的人和事,而我们这些修真者也只是占万千百姓中的少数,既执手中剑,就该为护弱小而拔剑。” 大长老说到这里就停下,低头去抿茶,二长老见此自觉接话:“而城主与我们所行方向相似,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倘若让你一人选,以你一人之命可换城中所有百姓存活,你又如何抉择?”三长老点点头,也跟着开口,看向言舟。 “……我想,我明白了。”言舟深吸了口气,点点头,抬头看向书铭时,又停住。 “一时接受不了的话,可以再缓缓神。” 到底是念言舟年纪尚小,大长老无奈开口安慰他。 “但是在日后,遇到类似的事,倘若我们不在了,你要有自己的主见,我们没法永远在你身边。” 听着大长老主动提及,言舟只是点点头,没敢开口接话,他抬头望向另两位长老,见他们没有要补充的,便扭头去看桃花雪。 “去,替我传达,我同意他的计划了。” 第128章 动乱(5) 一层层薄雾笼罩下来,给周围的景象增添几分神秘与朦胧。 晨光将草地上的露珠照的闪闪发光,如一颗颗宝石。 晨风拂过,需出行的五位学子走在前头,言舟与大长老走在后面。 “万事小心,切不可让自己没必要的受伤。” 站在门口,大长老拍了拍江淮景的肩膀,郑重对几人叮嘱道。 他可太清楚自己这位徒弟了,一心想拯救苍生,却总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总忘记自己也不过凡胎肉体。 就连神明都不能顾上所有人,更别提他。 可他总不信命,触及百姓安危之事,总执拗得很。 明明是礼佛的人,却没有与佛相似的从容与沉稳。 “我知晓。”江淮景应言点点头。 待几人离开,言舟扭头看向大长老,有些迟疑。 “走。” 大长老都主动开口,言舟连忙点头跟上。 “规划不错,几时送信去?” 听着大长老突然开口,言舟没反应过来,愣愣看着他。 “啊、几时……要不明日送去?”言舟几乎没思考,就脱口而出。 “好好想想。”大长老摇摇头,叹了口气。 “啊!”言舟闻言立刻红了脸,慌慌张张扭过头去回忆行程安排,甚至有些同手同脚。 “九、九月十九至九月廿四如何?武林大会召开时间。”言舟捏了捏衣角,移开目光。 “可以再往前后推一日,九月十八至九月廿五,毕竟还不大确定那时是否会像那次一样,频频下雨。” “那到时…您……”言舟努力斟酌着词措。 “我大抵不会出面,到时副院大人会回来与你共同主持大局。” 言舟闻言只是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信在,七月中旬时送出去。” 见大长老没再开口,言舟也没说下去,一直到广场边,大长老扭头往寝舍走去,言舟呆愣两息,也往住处走去。 一直等到亥时,江淮景他们才从外面回来。 “……”江淮景低着头,身上有不少伤,他没开口,眼睛却泛红。 其他四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的伤一个比一个夸张,甚至有两人是被其余两人扶着回来的。 “洛栾姑娘她…已经不在了。”江淮景艰涩开口,随即又抿了抿嘴,却没有后话。 这话一出,气氛沉重了不少,江淮景又看向言舟,后者与他对上视线,看着他复杂的神色,又默默低下头去。 “子聿他,早就不在了是不是……”江淮景几乎绝望的说出这句话。 他的声音极低,大抵是有血卡在喉中,声音带着哭腔与沙哑。 大长老和二长老也将目光落在言舟身上,没有人接话,就等着言舟否认或者肯定江淮景的话。 “……是…” 良久,他才僵硬的点了点头。 白泽说过不要告诉江淮景,可现在是江淮景自己发现了整件事,他不知道江淮景是怎么知道的,他总觉得,如果现在不告诉江淮景,会惹来比直接告诉江淮景更大的麻烦。 “去年五月二十离开的,是吗?” 江淮景再次开口,甚至连具体日子都知道,言舟现在感觉一呼一吸都是沉重到能将他压垮的。 “……是…”言舟再次沉重点头。 为什么江淮景会知道的这么清楚?短短一天,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 江淮景那轻颤的呼吸声落耳,连带着一丝哭腔,言舟抬眼望向他,没再躲避他的视线。 “那他,有没有什么话……算了,”江淮景话说到一半,又停住,摇了摇头,自嘲续语,“应当是没有的,是我想多了。” 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开,言舟有些慌张的开口: “有,不过,一会儿我单独说与你听。” 听着这话,江淮景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去期待,随即被他低眉点头的动作掩盖下去。 “而洛栾的事,只能道天命如此。”言舟无奈摇头,随即又强扯笑容,“不需自责,我知你们都尽力了,接下来,不要再有人出事就好了。” 书铭带着其余四位学子离开茶室后,言舟指着脑袋,望着三位长老,忽然有些迷茫。 昔日师长,如今就等他做安排了。 “接下来就需要多麻烦大长老和三长老门下的弟子了,以挑选三年生为主,二年生中可挑选一二课业比较出色的,”言舟斟酌着开口,手不自觉的拨弄着腕上手链,“而医疗与安抚伤民伤员,就要二长老门下多出些力了。” “嗯,定竭我等所能。”大长老点点头。 “万事注意身体。” 想起大长老有伤在身,言舟皱眉补充。 月光试图穿透云层,却只能投射出微弱的光芒。周遭树木也无精打采,叶子凋零,随风飘散,宛如生命正在悄然逝去。地面上铺满了落叶,每一步踏上去都发出沉闷的声响,似在诉说着无尽离别哀愁。 言舟站在茶室门口,三位长老已经离开,桃花雪他们正在不远处等着他,他回过头,望向江淮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江师兄,你做好心理准备,我还想问你,你知道他因何而死吗?” “我不知道,”江淮景摇摇头,稍作停顿,风将二人的衣袍吹动,树影摇曳,良久,他又开口,“但,我想知道。” “江师兄是 ”言舟在心里挣扎一瞬,“他被敌营俘虏了,沈老将军也早已黄沙埋骨,我们本是去议和,可那北夷世子!临走时用那长刀刺穿了沈师兄的胸膛,我们都来不及救他 ” 言舟说完抬眼看着江淮景,又郑重开口复述沈子聿的话:“沈师兄说,他要你好好活着,还有 ” 风又起,划破长空,带着声音呼啸而过,似要带走一切,而那三个字,却深深落在江淮景心头,留下烙印,再散不去。 言舟朝桃花雪他们那边走去,任由桃花雪将大氅披在自己身上,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三个器灵都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陪着言舟往住处走。 “点支沉水香 不,算了,太贵了。” 方踏进门,言舟几乎呢喃着出声,下一刻他又摇了摇头。 “也不贵,回头喊大人再备些就是,”斯越挥手将灯点亮,绕过楼梯旁的屏风,将墙放下。 “大人他,或许远比你想象的要更爱你。” 言舟长叹一口气,自觉走到池边,蹲下身伸手试水。 “真爱我,就保佑白及院和渡淮城这次能渡过难关,保佑洛栾下一世平安喜乐。” 说完他又反应过来,补上一句:“我是不是应该去他庙里许这些愿望?” 斯越:? 第129章 我们终将在秋雨中重逢 斯越看着言舟,陷入沉思。 这三个月不知为何,言舟总是时不时染疾,状态也一直极差。 “今日情况……”言舟刚放下碗,张口就问情况。 可那双本熠熠生辉的赤眸,却只剩下疲倦与麻木,空洞、无神。 “不太好,今日又有三人殒命,但好消息是,那一直在指挥那些魔物的幕后黑手,似乎已经离开渡淮城了,如今剩下的魔物,威胁不大。”斯越给言舟捻好被子,说着转身去点安神香。 “今日是什么时候了。”言舟扭头望向窗外。 “九月十四。”斯越如实应道,他稍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但,做好心理准备,最近都没有收到大人的消息。” “……” 言舟没接话,只是闭上眼,呼吸沉重了几分,半晌他才开口: “……我知道、我知道。” “先睡,今日风大,夜里有不适,记得喊我。” 斯越说完,将靠近言舟的那扇窗户给合上,转身往外走去,顺手将门关上。 等他走后,言舟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半合着眼,意识混沌,思绪也杂乱。 他只是希望包括白及院在内的人能平安渡过这次的难关,可事实似乎总与他的想法相反。 每日伤亡无数,本该由他们保护那些连修行都无法参与的人,可这件事里,牺牲的人多数还是那些本该由他们保护的人。 结业测试、每月测试、武林大会又将近,事情堆积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压倒。 即便染疾,他也无法停下半分。 斯越和桃花雪不是没拦过他,但他不能,也不敢停下。 他甚至怀疑过,他是否适合这样的位置。 “怎么办啊白泽……” 他忍不住对着虚空呢喃出声,随即他又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安神香的香味渐浓,没多久,他就没有力气再去管那些,深深坠入黑甜的梦乡中。 翌日醒时,窗外又下起小雨,言舟撑着头疼坐起身,甩了甩脑袋,尽量缓过神。 “今天,去膳食堂。” 言舟裹着厚布帛走出房间,洗漱过后,抬头看向斯越,桃花雪自觉将水端去倒掉。 “再拿件大氅,今日较昨日冷些。” “嗯。” 他们到膳食堂时,里面已经没几个学子,言舟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斯越回头看看他过去的方向,给言舟和桃花雪一人端一碗莲子薏仁粥。 “多谢了。”言舟接过勺子,嘴上这么说,实际已毫不客气的低头凑去抿了一小口粥。 他们吃完后,剑术课的学子已在广场练了好一会儿,言舟没作停留,只是途中简单的看上两眼,离开膳食堂就往茶室走去。 坐到案桌前,言舟看着桌上的卷轴,抬手按了按额心。 也不知是染了风寒,还是操劳过度,这几日他倒越来越依赖安神香的镇神功能。 还没看几眼卷轴上的内容,他就感觉自己要支撑不住了,无奈开口: “安神香,帮我再点半支。” 斯越闻言皱了皱眉,但还是依言起身去点香。 “如何?有多少门派会来?” 他想起武林大会送出去的信笺,便又抬头询问斯越。 “基本送去了信笺的门派都同意来参加。”斯越将香点上,转身又去拿那些门派的回信。 最先回信的是仙盟。 其实他有点不敢面对那位老阁主,先是那位少盟主因他被九重天带走,再是原本隶属仙盟的器灵在白及院管辖的地域出事。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除了这几个门派没有回信,这几个门派是不来参加。” 看着斯越递来的三张信笺纸,言舟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 无意间瞥见揽霞阁三字,言舟伸手拿起那张信笺纸,有些惊讶。 “揽霞阁不来?” “揽霞阁那边一直都没参与武林大会。”斯越抬手拎起茶壶准备泡茶。 听见斯越这么说,言舟心下了然,见他动作,摆了摆手。 “还不太想喝。” “先泡好,一会儿万一有客人来了。” 言舟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刚想走神,门外似乎又传来响动,他抬起头。 “副院大人?” 熟悉的称呼入耳,他连忙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期间绊倒椅子腿,险些栽倒,原披在肩上的厚布帛 因他的动作掉落在地,斯越站在后面不紧不慢将其捡起,拍掉上面的灰,放回椅子上。 他一拉开门,门前人似乎也刚停下步子准备敲门,对上那笑意盈盈的金眸,言舟愣在原地,白泽稍稍抬臂,向他伸手,见言舟没反应,便走近去将他揽入怀中,顺手将门合上。 “你还知道回来 ” 言舟泄力软软倒在白泽怀里,闷闷道。 对此白泽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拍着言舟的背,良久他才开口,带着些许打趣意味: “院长还要抱多久?不如我们进去慢慢说?” “啊!”言舟闻言回过神,些许窘迫的抬起头看向白泽身后,却见门已经被关上,不免气恼,“一回来就骗我?” 他还以为真当着那么多学子的面做出那样的事了。 那明天这事不得传疯?!他还要不要脸了! “谁让乖徒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单纯。”白泽说着捏了把言舟的脸,随即笑容又淡下去几分,伸手拉起言舟的手给他把脉,“多久了?” “大抵从六月到现在,反反复复。”言舟低下头,敛下眼睫,“我 好像做不好这些。” “绷得太紧了,等武林大会结束,再好好放松一下。”白泽说着抬手轻轻揉了揉言舟的头,“我相信你的实力,而且现在,我们只有你了,白及院会永远在你身后的。” “我不想要他们支持,我只想要你在。”言舟歪了歪身子,又往白泽怀里钻去。 这样直接的话语,是言舟平时绝对不会说的。 白泽抬头,看向斯越,后者对上视线,没开口,只是指了指桌角的香炉。 原本是放在柜子里几乎不拿出来的,这几个月一直放在桌角,白泽也没说什么,他只略略抬首,斯越便会意,将刚点上的安神香盖灭,自觉从另一道暗门那儿出去。 整个茶室便只剩下言舟和白泽两人,白泽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安抚。 “还记得那片山茶花丛吗?”白泽柔声问道。 “ 记得。”言舟的声音带着些哭腔。 “一会儿,我们去看看。”白泽停了停,又改口,“或者,改日,看你的想法。” 第130章 岁月如常(5) 太阳尚未完全升起,只在天际露出一点头,薄雾笼罩大地,为万物轻轻披上一层细纱,淡淡的粉蓝色天空中,漂浮着几片云朵,似是谁人用那最细腻的羊毫,在精美的信笺纸上轻轻勾勒出来的。 白袍青年坐在窗边,微垂下头,如瀑的白发散在耳后,垂下几缕在手边,阳光轻轻落在青年手中的卷轴上,窗边风铃轻晃,为这份寂静增添几分生气。 “醒了?” 他悠悠抬头,看着从房间里出来的人,放下手中卷轴,站起身,伸臂将人托臀抱起。 “今日冷些,再添些衣服。”白泽抱着言舟重新走进房间。 “这不是醒来没看见你。”言舟舒了口气,歪了歪身子,让自己坐的舒服些。 “坐好,骨头歪了怎么办。” 白泽刚拿好衣服,就看见言舟歪着身子坐在床上,一手拿着衣服,一手托了托言舟的脑袋,无奈瞧着他。 “还有些困,现在是什么时候。”言舟抬手揉揉眼睛,还有些迷糊。 “卯时一刻不到,再睡会儿。” 言舟没接话,皱着眉头努力让视线清晰,却不过两息又涣散模糊,而后他佯装无事伸手去摸被窝,摇了摇头。 “不了,再躺回去太冷了。” 言舟说着抱住白泽伸来的手臂,顺势凑近贴到白泽怀里,熟悉的温热气息罩在周身,让他安心不少。 白泽无奈轻叹,将手中衣服披到言舟身上,顺手拎了拎衣袖,眼底染笑:“新衣应当快到了,估摸着能赶在武林大会前给你穿上。” “嗯?又有新衣裳?”言舟疑惑仰头。 “你这件摸着也不暖,还有些粗糙,这哪行。” “哪要这么金贵,能穿不就行了么。”言舟将袖子穿上,又黏回白泽怀里。 “你又畏寒,衣料不选好,哪能保暖。”白泽无奈看着他,伸手去握言舟的手腕,刚碰上言舟的右手就被挣脱,挑眉看着言舟,“昨日便想问你了,手怎么回事?” “原是应对二月初那会儿的特殊时期,但不知为何,身上的伤再没好过。”言舟心虚低下头,拢指虚握住右手手腕,随后又看向白泽,“师父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 大抵是我的神力影响到你本身的自愈能力了,等你妖力恢复,我有一个东西要给你。” 望见那担忧之时,言舟也反应过来,事态这是脱离白泽的控制了?那接下来呢?他是不是又给白泽添麻烦了? “你没有给我添麻烦,是我失算,累你受苦。”白泽抬手轻轻拨开黏在言舟脸侧的发缕,弯下腰,在他额心轻轻落吻,眉眼染上落寞神色,又掺杂几许迷茫,“或许神,确实应该乖乖坐在神坛之上。” “能见您为我降下目光,忙东忙西,已是万幸。”言舟抬手捧着白泽的脸,微微勾唇,浅笑望着他。 “这话 偷跑去我的神庙了?”白泽哭笑不得,任着冰凉的手心贴上自己的脸,抬掌覆上那手背。 “嗯,我去你庙里,叫你保佑洛栾下一世,平安喜乐。”言舟歪了歪脑袋,掩下心底一闪而过的哀愁,“我的白泽大人,可听见了?” “还以为你要为自己许愿呢。”白泽无奈轻叹,顺势捉手轻吻指节,“听见了,愿她来世,万事顺心,平安喜乐。” “今日想吃什么?” 出乎意料的,白泽没有过问洛栾的事,言舟也不欲再提,顺着白泽的话接下去: “粥应当是来不及了,想吃师父煮的面。” 也不知是顺应心思还是怎么,天边不再乌云密布,蓝天如洗,白云悠悠,阳光温暖而不炽热,微风拂面,带来阵阵清爽。 吃过早膳,言舟刚想起身,手中碗就被白泽先手拿过,白泽偏了偏头: “先去更衣,在你的伤好之前,除却沐浴,都不要让伤口碰水。” “有点累呢,等师父来帮我。”言舟支着下颌,扬唇弯眉带着些玩笑意思开口。 白泽的笑声轻轻响起,与窗外的阳光一样,温暖而舒心,他无奈看着言舟:“拿你没办法,那你先坐会儿。” 听见白泽这句话,言舟便依言坐在那儿,等着白泽洗完碗再次出来,他便抬臂向白泽伸手,任着他将自己抱回房间。 “嗯?这是?” 刚在铜镜前坐下,白泽注意到旁边的锦盒,上面的花纹算不上精美,但也算不上朴素。 “前 嘶,大概前几个月,桃花雪从外面买回来的。”言舟回忆了一会儿,又道,“嗯,似乎是六月初七。” “那天,还发生了什么?”白泽拿起木梳,缓慢的给言舟梳发。 “哎?师父怎么知道 ” “表情太明显了,乖徒,昨天就瞧见了,这期间,一定有无数让你头疼的事,辛苦了。” “ ”言舟叹了口气,抬眼对上铜镜中的白泽的眼睛,“也是在那天,洛栾失踪了,还有 ” 言舟说到这里,又停住,久久的凝视着白泽的眼睛,又陷入那场短暂的梦魇之中。 经过深思熟虑,他才沉重再次开口,打破寂静:“还有,师父是如何看待,那些妖的?” “真正犯错的应当受到应有的惩罚,冤案也自该昭雪,不远了,但是,”白泽放下木梳,俯下身,从后面环住言舟的腰身,下巴轻抵在他的左肩上,“我想再陪你一年。” “这话 难道还有什么连你都不能确定的情况?”言舟稍稍侧过头,而后伸手打开锦盒,三根簪子正静静躺在里面,他将锦盒端起,又询问白泽,“师父觉得,哪个好看?” “这根,狐面配小狐,也不错。”白泽伸手拿起那根狐面玉簪,端详一番,递到言舟手边。 “不应该给你用?”言舟接过玉簪,伸指随意拨弄着流苏,“这么长的坠子,戴着很不方便 ” “可以卸下来。”白泽说着站起身,顺手拿过言舟手里的玉簪,贴近狐面背部的地方,稍稍转一下衔接流苏的小铜环,直接将流苏卸下来,随后他又如此重复卸下另外两根,再将簪子递到言舟面前,“好了。” “嗯,我不会用。”言舟说完有些心虚的移开目光。 “真拿你没办法。” “师父哪次不是这么说,就知道师父对我最好了。”言舟说着回过头弯眉卖乖笑道。 第131章 动乱平息 金黄的杏叶铺满路,似在迎接即将到来的冬季,清晨的露珠挂在金黄的叶片上,像是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在初升的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菊花在晨风中轻轻摇曳着,那层层叠叠的花瓣仿佛在诉说秋天的故事,又好像在诉说这三个月的苦难。 广场上,学子们如常,该练剑的练剑,该去学堂的去学堂,也不乏一二睡过头的急匆匆从膳食堂跑出来。 “嗯?” 看着白泽忽然抬手拦住自己,言舟愣愣停下脚步,刚想开口就注意到面前躺在地上的小鸟,他连忙蹲下身去,脖子上的璎珞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坠饰相碰发出声音,被周围的安静环境衬得格外响亮,而那只小鸟仍一动不动。 “……怎么了?它大概是从树上摔下来了。”言舟伸手捧起那只小鸟,如他预料,它的躯体已经僵硬,一抬眼就见白泽进皱着眉头,言舟主动开口说出自己的猜测。 “不,它身上,有魔族的气息,”白泽眉头微蹙,稍停片刻,又扭头看向言舟,“你身上也有。” 后者呆愣一瞬,下意识想起被削去的那一截耳发,心虚移开目光,转头看向手中小鸟。 “我……”言舟抿了抿唇,斟酌着词措。 “找个地方将它安葬?” “嗯。”言舟依言点点头,指腹不自觉轻抚那沾着不少露水的羽毛,“但是能埋在哪里?” 言舟说着想站起身,刚直起右腿,左腿腿还没收回,右手手肘似被人虚托着,回过头便见白泽悠悠收手的动作。 “门前那棵树下,就可以。”白泽若无其事的扭过头,看向门口那株白玉兰。 原还发愁如何刨土,直到他看着白泽进屋拿着镐头出来,看着白泽用镐头在树下挖出个小坑,差点怀疑自己在做梦。 “这事不能传出去了。”言舟喃喃自语着蹲下身将小鸟放进去。 白泽:? “今日,应当还有客人要来。” 埋下小鸟后,白泽随手将镐头倚在树干上,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衣襟。 “你怎么知道?”言舟疑惑,跟着白泽再次往广场走。 “猜的。” 白泽轻笑,顺手牵上言舟的手,又回过头看看他空空的手腕,若有所思: “我是不是该给你买个手镯?” 言舟:……你忘了那用神力化成的手链了是吗。 “不一样,那是为了保护你,而这次的,是想将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白泽不自觉的摩挲着言舟的指节,望向他的眼中又多了些温柔,“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被我养得好好的。” 心生一诡计,他故作气恼模样,轻嗤一声,半开玩笑开口:“谁需要你养呀——” “嗯我知道,你一直都很独立,但……”白泽颇认真的回答,敛下眸子,停顿片刻又开口,“如果是那样的话,即便我不在你身边,别人也不敢为难你,也算一条独留给你一人的后路。” 言舟也没想到白泽会这么认真,立刻慌了神,下意识想解释,却不知怎么开口,只能干巴巴的说: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客人到了。” 言舟闻言看向广场,便见书铭正在和城主说着什么,没接话,默默收回被白泽牵着的手。 白泽故意叹了口气:“伤心了。” “被、被知道了,多不好……”言舟心虚,没去看白泽。 “院长,副院大人。” 书铭抬头,对上二人的目光,低首见礼,城主也望向两人,白泽淡淡点头。 “恰好大人也在,那也方便对一下,渡淮城内被魔族惹起的动乱这件事。” “有劳移步。” 白泽点头,侧身示意向茶室的方向,言舟呆愣一瞬,忙抬步往茶室去,不自觉的要同手同脚。 短短几步路的距离,言舟莫名有种穿大人衣服装成大人模样的感觉。反应过来时,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一边开门,一边在心里揶揄自己。 “大人可知这三个月的事?” 听到城主提这个,言舟这才想起自己没跟白泽交代详细情况,不免有些心虚,略略偏过头。 “我昨日刚从外面回来,不必多说,我已从院长那儿听了此事,也感谢城主的鼎力相助,” 白泽说着走到角落的柜子边,将里面的瓷罐拿出,用茶则抓了些茶叶放进茶荷中。 城主注意到其中茶叶,诧异挑眉:“敬亭绿雪?我记着,今年可没有进敬亭绿雪。” “嗯,那你猜猜看,打哪儿来的?” 白泽坦然点头,捧着茶荷坐下,顺手将茶荷递到城主面前。后者接过打量两眼后又递回给白泽,大致回忆了一下去年的事: “去年的?我记着去年有不少别的地方的茶商来这里。” “那么,关于这三个月的事,您要补充的有哪些?” 白泽一边将话题拉回,一边将茶盏摆放好,城主闻言也重新将思绪放回那件事情上。 如他所料,整件事情随着白及院的加入,情况比他原本预想的可好太多了,只是就他所知,白及院的情况——或者说,白及院的学子的情况——就不如他们了。 “我是想说,残余的魔族已经离开,如我们所愿,已尽可能将伤亡缩至最小,但仍有不少人被梦魇所困,想问……白及院可有解决方法?” “有是有,但毕竟只有解药童一人,若人多,还需另想办法。” “安神香呢?安神香也可以的。”言舟刚说完,就下意识的看向白泽,随即又移开目光。 “安神香确实能行,如果是不那么严重的,可以先用安神香试试,”白泽赞成点点头,说着抬头看向书铭,“去叫一下解药童。” 见书铭离开,言舟看看门口,又不自觉的将目光移向白泽,看着他烫壶温盏高冲低泡,一气呵成,差点没收住表情。 “为此事牺牲的人,均已安葬,但真凶仍逍遥天外……” “此事不急,自有将其法正之日。”白泽说着将茶盏递到言舟和城主面前。 看着白泽烫红的指尖,言舟没开口。 “另外就是……” 话说到这里,城主又停住了,脸上原先严肃的神色被忸怩不安与犹豫所代替,言舟挑了挑眉,看向白泽,后者如他所料开口询问: “城主不妨直说有何为难之事?” 于是他就不开口了。 “想来问问,白及院那位姓江的小友,出自何处?” “江师兄如今已结业离开,且他本就有一心属之人,”言舟轻叹一声,抢在白泽面前开口解释,“也祝令爱能早日结得良缘。” 第132章 岁月如常(6) 送走城主过后,言舟泄气仰头长叹,白泽偏头看向他。 “下山走走?” “还有很多事没准备好呢,现在怎能放松?”言舟说着转身又往茶室走去,临近门前脚步慢下半步。 “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白泽跟在后面,注意到言舟迟疑的步子,将门口对去的那扇窗打开,转而去找香线,安神香与他离开时相较少了大半,无奈轻叹,“这段时间一直在用?” “啊?对……”言舟心虚点头。 “也不是办法,你啊,”白泽将盒子盖回,走出门去,又携一枝桂花花枝回来,带回满室桂香,他将桂花摘下一小簇,别在言舟耳侧,“这样呢?” 闻着花香萦绕在鼻尖,言舟低眉点头: “尚可。” 白泽将花枝放在桌角,看着言舟翻找卷轴,再递过来,摊掌接过、展开,大致瞧上两眼,刚合上便见人又递来一个,白泽指尖微顿,还是伸手接过。 来来回回看了好几个卷轴,白泽无奈开口拦住言舟: “这么多?你没问长老他们?” “我还是觉着,在你面前思绪能清晰些……”言舟趴在桌上,半合着眼。 “只是你的心绪影响了你,这些都没有问题,与三位长老相处如何?”白泽放下卷轴,伸手轻抚言舟额头,却触到一片滚烫,不免愣怔。 “尚可,大长老原来身上还有伤?”言舟伸手与白泽掌心相对,十指相扣,末了又漫不经心的问道。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的伤复发了?”白泽无法,任由言舟动作,顺势稍抬指,轻蹭指节。 “……” 言舟下意识的想收手,呼吸不自觉急促几分,小心翼翼的屈指,又蹭到白泽的手指,便停住后续动作。 “那天他起身时忽然打了个踉跄,似乎是已经到直不起腰的地步了。”言舟说着,仔细回忆了一下这段时日的事,与白泽相扣的手下意识的微动,稍换个角度与之掌心相贴,“我没去问过,我总觉得大长老不会与我说实话。” “那便去瞧瞧他,正巧,乖徒你与我同去。” 见白泽说着就要站起身,言舟紧紧拉住白泽的手。 “我、我头晕。”言舟无奈坦白。 “原本调理好的身体,又变得虚弱了,你是不是这段时间都没好好照顾自己啊。”见言舟终于坦白,白泽无奈看着言舟,伸出另一只手,本要握住言舟的手腕,忧虑伤口,又生生停住。 “只是……有一点不适。” 言舟坐起身,心虚移开目光。 见言舟不愿开口,白泽无法,摇摇头。 “你说了不算,我得去问问斯越,再就是,自信些。” 夜空一如既往的静谧,树影随风摇曳,言舟懒懒倚在白泽肩上,看着案桌上的卷轴,第不知几次叹气。 “师父——” 他扒着白泽的衣服,拉长尾音如此喊道。 “嗯?”白泽放下手中话本,抬掌托起言舟的下巴,挑眉望着他,“要不要谈谈,你这一年的经历?” “我?”言舟有些疑惑,坐直身子,敛下目光,“没、没什么好说的。” “听桃花雪说,你在那天还险些被人剖了眼睛?” 言舟没想到白泽会知道这件事,下意识想否认,见白泽神色凝重,低头绞弄着衣袖,尽力斟酌词措。 “我不清楚,那时我似乎进了某处幻境 等我回过神,便是桃花雪所说的景象。”言舟一边说着一边抬眼打量白泽的神色变化,一句话停顿四五次,也看了白泽四五次。 “你在幻境里,看到什么了?”白泽说着伸手摸了摸言舟的头发,顺手捋出他耳后的一小缕头发,注意到言舟抬了一半的手,便将手松开,转手将话本子合上。 “我看见 我的世界崩塌、理想破碎,退无可退,渐入绝境。”言舟默默放下手,想去牵白泽的手,又看看收回。 那时所见嫌恶神色与面前人模样重合,呼吸不禁急促了些,他低下头去。 说不定呢?白泽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爱他? “嗯?” 温热掌心贴上手腕,言舟回过神,掩下眼中痛楚,想抬手回应,又觉无力,想开口询问眸中担忧,喉中却酸涩,终陷入缄默。 “世界可重建,理想可再塑,绝处亦可逢生。”白泽抬掌牵过言舟的手,将他腕上纱布解下。 “可那就是天大的事,我知道是幻觉,”言舟抿了抿唇,忍下最后一层纱布的撕扯带来的疼痛,不自觉往下低了些,“倘若希望渺茫呢,就像我保不住沈师兄和洛栾一样,说不定我也保不住那份理想。” “哪有那么多天大的事?希望再渺茫,你也能争取的,只是看你愿不愿意争取。” 看着白泽说完就松开手,言舟低眉看着腕上伤处,伤口已被脓水覆盖,看不见其中情况。 窗外天空像一块黑色的绒布,星星点点繁星镶嵌其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良久,他终于抬手稍稍运气,伤处迅速愈合,而他身上的符咒纹路已淡去大半。 “乖。” 见着抬手,言舟深吸了一口气,贴近白泽怀里,紧紧抓着白泽的衣服,任由腕上已愈合的伤处,随着他的发力传来阵阵疼痛。 难受却近病态的上瘾。 “不想乖,至少这一年,我不想。” 明明独自一人度过十一个月并不难受,但思念却在心底潜滋暗长,一旦找到缺口,便一涌而出,将他淹没。 白泽轻叹,一下下轻抚言舟的背,什么也没说,却慢慢抚平言舟的不安,攥紧的手心渐渐松下。 “困了。”他半合着眼,闷闷开口。 “睡。”白泽将人抱起,往房间走去。 “听斯越说,沉水香和安神香你几乎没断过?今日怎困这么早?”白泽放下怀中人,转身去将门合上,期间不忘随口挑逗人。 “有么?我平时也这么早。”言舟侧卧在床上,单手支着头,看着白泽走动,顺着白泽的话应道。 “是么?” 白泽解下外袍衣带,随手将衣袍丢在地上,俯身单手撑在言舟身侧,另一只手拉下床边帷幔,房中烛灯熄灭,黑暗将二人视线剥夺,又赠予几分暧昧意味。 第133章 大会前的动乱 “……” 言舟抬眼瞧瞧面前狼狈景象,想伸手按按右腕,奈何腕上疼得紧,手上力气一松,手中长剑直直掉在地上。 “受伤的先去处理伤处,”言舟低下头,抬手轻碰额上鲜血,强忍着不适开口吩咐众人,“没受伤的扶一下伤势重的。” 话音刚落,言舟就往后倒去,幸好白泽和桃花雪离得近,将他稳稳接住。 一时间,白及院上下都乱成一团,耳边声音嘈杂难听,身体如坠冰窖,除了冷就是疼,白泽能否管好白及院?这件事之后又该如何处理后续? 他想去思考这些事,但是脑子却沉重,思绪如乱麻,就连呼吸一下都疼。 他明明记得他们在筹备武林大会,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没什么问题?” 熟悉的声音入耳,意识渐渐回笼,记忆却仍混乱。 “没事的,他目前情况一切正常,你们也先回去。” 周遭渐渐静下,又似进入过谁人的梦境之中,又似只是一瞬恍惚。 “师父!” “我在,我在。” 猛然从混沌中抽离,言舟坐起身,连连喊着白泽,直到落入怀抱中,才回过神,他紧紧抓着白泽的衣服,抬头与他对视许久,半晌方开口询问: “大长老他,怎么样了?” “时日不多,但对他而言,足够了。”白泽无奈轻叹,任着言舟抓着自己的衣服。 “可是、为什么,他明明不该出现在这里!他明明应该回家乡看望亲人了!” 他记得,大长老明明今天就可以回家了,为什么就偏偏出事了。 那时他们还在说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大长老,可话音刚落,广场上方的空间被撕裂,无数魔族自裂缝中出现,今年入院的学子大多资质平平,又没什么实战经验,大多数都惊慌失措,甚至连腰侧的佩剑都忘记了。 白泽抬手运气,数缕浅金色的灵气自他周身分出,将可能伤害到学子的魔物一一击退,下一次的抬手却生生被什么止住了动作,他看着言舟没有顾及身后,险些要被偷袭,而那一击却被大长老接下,而大长老也因情况紧急受了不小的伤。 “大长老!” “别分心。” 左手到底没有右手那么顺手,言舟抬手拔出桃花雪,与学子们一同浴血奋战,任由血污弄脏衣袍。 言舟几乎下意识的扭头看向白泽,见他周身几乎没有魔物靠近,才放下心。 令他无法理解的是,他周围的魔物的目标似乎是他的双眼,从那些不成字句的言语中,他什么也没听懂,只有一二字词隐约能落耳。 在躲避那一个个携夺命之意的利爪的空隙,言舟不忘嫌弃甩手可惜新制的衣裳沾染尘埃、被血迹污染。 “小心后面!” 言舟甩剑击退面前的魔物,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他下意识的回头,那支箭矢直袭心口,他僵在原地,生生受了那一箭。 预想中的疼痛与鲜血却没有出现,他提剑回身,往左边挪了半步,借势躲开袭向自己的利爪。 打了多久? 言舟自己也不记得了。 有多少人受伤? 应该不多的,毕竟白泽在这里。他想。 毫无征兆的,神力逆流,他捂着嘴,血仍从他的指缝中溜出。 他能怎么办? 他只能一边忍下那疼痛,一边挥剑斩落扑来的魔物的脑袋,下意识的,他想往白泽身边靠。 那些魔物似乎是带着目的来的,在言舟中箭后不久,它们便尽数离开,只留下一地狼藉,与无数恐惧、迷茫、疑惑。 “可有不适?” 言舟摇了摇头,随后犹豫一瞬,又点点头。 “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 言舟嘴上这么说着,随即又低下头拧眉思索,身上除了皮肉伤疼得厉害,似乎也确实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那一箭没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见白泽皱着眉头看着自己,仍放心不下的样子,言舟不禁心生疑惑: “什么?” 白泽眸色一沉,盯着言舟看了许久,金色的眸子中神色复杂,随后伸手拉住言舟无意识的要去按腕上伤处的手。 “嗯?”言舟疑惑,随即也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转了转手腕,翻过掌心,握上白泽的手,“是 发生了什么吗?” “不,我记错了,”白泽摇摇头,抬指轻按言舟的指尖,略带几分欺负意味,温声开口,“明日的武林大会,来得及吗?” 白泽的嗓音总带着些温柔,不论是几乎不带情绪的、还是夜里暧昧氛围中的、或是清晨初醒携着些困意的,都让他感到安心。 “ ” 明日就是武林大会,这会儿还偏偏出了岔子,言舟深吸了一口气,别过头捂着嘴咳了好一会儿。 “应当来得及。”言舟曲了曲手指,又抬眼看着白泽。 他怎么办?这么大的事,白及院要怎么隐瞒过去? “我想去看看,他们收拾得怎么样了。” 言舟说着就要下床,却被白泽摁回床上,看着皱着眉头,又似乎有些生气,言舟没有动作,躺在床上,跟白泽对视许久,等着白泽起身,他艰难抬手屈指轻握被角。 “斯越和桃花雪都在,你放心好了,”白泽伸手替言舟捻好被子,轻叹安慰,“别操心了,我在,你还是想想明日如何瞒过那么多人。” “这个 师父就别担心了,我最会演戏了。”言舟弯了弯眉眼,悠缓开口,卖乖笑道。 “嗯,撑不住随时说一声,另外,”白泽俯下身,轻轻在言舟脸颊和耳垂落吻,“神力如果又逆流了,你一定要让斯越过来告诉我。” 白泽的吻、连带着怀抱,都与他的嗓音一样,都含着无数温柔,叫言舟缱绻流连,也叫言舟安心。 “我知道,你且去忙,”言舟会意应言,末了又随口玩笑,“现在可轮到只有副院大人一个人忙了。” 白泽直起身,眼底波光流转,而后他无奈轻笑出声,配合着点点头:“嗯,这回轮到我忙了,院长就好生歇息。” 等白泽离开,言舟扭头看向窗外,透过半透明的帷帐,他静静凝视着窗外晚秋的景色,忽然觉得难过。自他接任,祸事不断:新入院的学子课业一年比一年差,归属白及院的器灵在白及院境内出事还无法彻查这件事,就连他自己都差点被人在白及院内刎了眼睛。 沈子聿的命、江淮景的金丹、大长老的伤、洛栾的安危,他都没保住,他还能做到什么? 那下一个呢? 会不会在以后的某一天,白泽也离他而去。 第134章 武林大会能不能不下雨! 风起,雨落。晚秋的雨不似盛夏那般猛烈,不似春日那般轻柔,绵绵细雨落下,似通过那朦胧雨帘,诉说着哀愁。 看着衣架上的衣服,言舟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他总觉得白泽好像很热衷将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像那些贵府小姐喜欢时不时购些漂亮首饰头面一样。 只不过白泽买来是扔给他穿。 缟白色里衣外搭青碧色宽袖,祥云纹与玉兰花纹交错落在胸口与袖角,银红绸缎束腰,束腰尾端绣曲水纹,下裳呈酡颜,下摆仅一圈烫金莲花纹饰。 “ ” 言舟沉默片刻,扭头再看看手中的耳饰和桌上的璎珞,无奈放下耳饰,一面腹诽这样参与想什么样子,一面将衣架上的衣服拿下来穿上。 “乖徒?” 刚戴上耳饰,白泽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言舟回过头,见门没被推开,只好开口: “我已经换好了,师父可以进来。” “嗯,好看。”白泽推开门,斜靠在门上,抱臂浅笑打量一番言舟,满意点头。 “买这么多,你自己怎么不穿?”言舟说着抬手抚了抚耳坠,指腹仔细摩挲着那串小小的铜钱。 “我没这方面的需求,还是更喜欢看你穿。” 白泽说着走到言舟身后,拿起桌上木梳,替言舟梳理头发。 “所以你就成天都穿白衣?”言舟挑眉望着镜中人,略略歪头,见着他手中动作一顿、些许错愕,“你肯定有给你自己也制一身相似的衣裳,就像上一次的武林大会时那样。” 窗外雨似乎急了几分,落在树叶上,树叶间相互碰触,发出沙沙声。停在窗沿的三只雪团仰头甩尾叫唤着,一只尚能算可爱,三只联合在一起倒略显吵闹,言舟望着又着急又似欣喜的雪团,再看向正在细心给自己梳头的白泽,随口询问: “它们在叫什么?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白泽轻“嗯”了一声,尾音被稍稍拉长了些,带着几分思索意味,而后他抬头看向那三只小雀,淡淡一笑:“是挺吵,再吵会儿就抓去炖。” “ 噗。” 看着那三只雪团立刻缩着脑袋抖抖羽毛安静下来,言舟没忍住笑出声,笑得肩膀连带着头发都一抖一抖的,白泽无奈放下木梳,抬手轻拍言舟的脑袋。 “哎呀、哎呀,师父!”言舟配合捂脑袋作吃痛模样,吐了吐舌头,顺手故意拨弄两下刚梳顺的头发。 “不戴?”白泽扬了扬下巴示意桌上金圈璎珞。 “这样总觉着不太方便,”言舟看看桌上璎珞,金制环圈,桂花花簇与叶子同为金制,花簇分作三大组,每组底下悬三根珠串,尽显奢华,他收回手,摇摇头,“这样不像主持武林大会的模样。” “怎么不像了,”白泽伸手撩起言舟的头发,将耳上那一部分绾起,再用发冠固定,而后直起身,向言舟伸手,“那便不戴,走?” “好。”言舟点头站起身,搭上白泽的手。 踏入雨帘,听着雨落在伞上的声音,言舟轻叹了口气。 “去年和前年这个时候也下雨。” 这句话出口,言舟下意识的回忆那时的事,白泽抬手捋顺他略打结的发缕,随着风向稍稍倾斜手中油纸伞,言舟愣怔片刻,瞧见远处的身影时,步子微顿。 “何晏?”言舟下意识呢喃出声。 “要与他聊聊吗?” “嗯。”言舟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抬手轻捏鼻梁。 “那我先去找斯越他们,你们单独聊。”白泽说着将伞递到言舟手里。 “嗯,好。” “副、副院大人,言舟。” 看着何晏慌慌张张的拱手,言舟忍下笑意,看着白泽离开,含笑开口: “你怎么每次都这么紧张?” “没,没这回事。”何晏移开目光,而后又回过头看着言舟,“一年没见,你的变化倒、不大呢?” “是吗?”言舟有些惊讶,随后无奈扯唇,“白及院这一年经历的事也不多,先说说你。” 见何晏点头,言舟很自然的走在前头,沿着某一条路走,好一会儿他才斟酌着开口: “你成亲了?” “咦?” 何晏震惊的瞪大双眼,脸上在下一刻跟着发起烫来,手虚握成拳,手背轻抵紧抿着的唇瓣,好半晌才结结巴巴挤出一句话: “我、我记得我、我未与白及院的人说,你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见言舟抱臂了然淡笑点头,何晏的脸和耳朵唰的一下红了起来。 “你、你诈我啊?” “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言舟耸肩作无辜状,回过头追问,“真的?已经成亲了?我猜猜看,你们两情相悦?” 话说到这,何晏脸上的红润中又多了几分为难,言舟也没着急追问,走近那池边,他看着池边的鹤,随口说道: “还记得,那时你们还将我的功课丢进这池子里呢。” “啊、这个 ” 旧事重提,何晏挠了挠头,白及院中院规有言,不论因何事,都不应已年纪尚小不懂事作为犯错的理由,那时他们都清楚这件事被发现的后果,于是他让不同的人威胁言舟不许将那件事告诉白泽。 “ 多谢你没告诉副院大人啊。” “也不是什么大事。”言舟淡笑带过,“反正都过去了。” 他自然想过告诉白泽,但在这里他没有人撑腰,他不敢保证白泽是站在他身边的。 “我与她是我爹娘拜托人找的,江南那地儿的人儿,娇小可爱,也算互相看对眼,便成了婚。”何晏指腹轻摩挲指环,顿了顿,不死心又问,“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去年六月成婚的?”言舟不答反问,“宴上的菜是枕簟阁那的人做的,姑娘家中做织绣品。” 何晏:说,你当时坐的哪桌? “去年六月我确实在京城,那时我听见一二言论,再今日看见你的模样,便猜到了。”言舟看了一眼何晏手上的指环,察觉到手心冰凉物体,低头瞧了一眼,又抬眼看向何晏,转而扬唇调笑,“师兄的脸较那时圆润不少,那姑娘手艺不错?” “不、不是,平时是我下厨,她的那双手,我不舍得她碰这些。”何晏稍弯了眉眼,喜悦溢于言表,也染心尖。 “那看来,只能祝师兄与她日后,万事顺利了。” 第135章 武林大会能不能不下雨!(2) “几时到的?”言舟又问。 “昨日,酉时三刻。” 觉察到言舟步子稍顿了顿,何晏便问:“怎么了?” “……没什么,”言舟不动声色的绕开路上那大片的、被雨水打湿后黏在地上的落叶,“只是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早。”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唤声,言舟停下步子,回过头,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他下意识移开目光。 何晏也回过身,看着跑过来的侍从,等他缓过气来才开口询问: “发生什么了。” “阁主那边让我来叫你,他们要下山了。” “嗯,让他们走,我本来也不打算一直和他们一起。”何晏点点头,淡淡应道。 话音落下,见侍从转身的动作似乎有些许迟疑,何晏挑了挑眉,等他离开,便问言舟:“你们认识?” “啊这个,我们 ” 言舟别过头,正斟酌着词措,池边鹤忽然振翅飞来,吓得何晏连连后退,险些一头撞在树上。 “你又几时到的?”见言舟不打算说,何晏自觉开口扯开话题。 “什么?” 言舟疑惑看向何晏,何晏一听,跟着疑惑起来,两人对视好一会儿,言舟主动开口: “我就没离开过白及院。” “啊?副院大人不让你结业?!” 要说何晏刚刚还是满脸疑惑,现在他脸上就只剩下震惊与难以置信。 言舟:? 在他那声音突然拔高了不少的一句话过后,言舟短暂怀疑了一下何晏是不是将脑子落在家里了。 “准确的说,我现在是院长。”言舟说着略骄傲的仰了仰头。 “你现在是院长?!” 看着何晏抬手捏自己的脸,言舟选择送他一个白眼,末了又状似不经意的询问他: “你与谁一起来的?还专门带着侍从?” “原本是我一个人来的,我爹娘不放心,非请人帮我搬包袱,结果 ”何晏停了停,而后又想起什么,又问,“白及院现在是不开放给外人住的对。” “嗯,话是这么说,但 ”言舟拧眉思索着话术,想着该怎么向他解释。 “三年内结业的学子仍可居住在白及院,对,我知道。” 卡在喉头的话被何晏抢先说出,言舟目光微顿,点了点头。 “倘若我住在这里,别的门派多少会有怨言,严重起来恐怕会损害白及院的名声,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路,不打紧。”何晏摆了摆手,试着打消言舟的顾虑。 “真的么?”言舟回过头,挑眉扬笑,启音夸赞,“我就知道何师兄最厉害了。” 看着何晏呆愣在原地,言舟走近那只仙鹤,抬手轻抚它翅膀上的羽毛,借势靠近胸口的软羽,趁它不注意将手埋进那软蓬蓬的羽毛里,轻轻揉了一把,看着它被吓一跳、回过神后收回展开的翅膀,颇满意的点点头。 “它,好听话,总觉着你跟谁都有缘的样子。”何晏回过神,看着那往日见谁都啄的家伙今日乖乖任言舟“蹂躏”,不禁感叹。 “怎么就与谁都有缘了?” “这个,比如 与它?”何晏说着指了指正在梳理羽毛的仙鹤。 “这个啊,”言舟说到这里下意识回想一遍那日的事,一丝丝喜悦爬上心头,便渐染上眉眼,“我师父搞来的。” “你跟副院大人,更像大人带小孩的感觉。”何晏敛下眉睫,掩下心中羡艳。 “谁是小孩了。”言舟挑眉佯装生气模样。 “嗯,副院大人来了,我也先走了,今日只是来随便看看。” 注意到不远处的身影,何晏立刻压下唇角笑意,到白泽面前时,他匆匆行过礼后便转身往外走去,言舟瞧一眼何晏离开的方向,又看向白泽。 “忙完了?”言舟负手,仰首扬笑望着白泽。 “还没,挤了点时间,来看看你与他聊得如何。”白泽扬唇抬指摘掉言舟头发上的花瓣。 “嗯,这还挤点时间来见我,受宠若惊?”言舟任由着白泽的动作,而后将手递到白泽面前。 “是你的话,当然要挤时间来见了。”白泽接话顺手牵住言舟的手,指腹轻摩挲他手心,末了转身又往广场走去。 今天只需带来白及院参观的人随意逛两圈,而对于言舟来说,站的久了,腰上旧伤便又复发,疼得紧,他便时不时抬手轻轻捶两下后腰,怕白泽担心,他便趁着白泽不注意再抬手。 但他没注意到白泽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余光。 “嗯?曲维舟?” 言舟刚放下手就注意到自远处走来秦家主和曲维舟,有些惊讶。 “你们单独聊聊?去茶室聊。”白泽低头看向言舟。 后者有些慌张的抬手理理头发,而后又扯唇作无奈模样: “师父怎么总让我跟人家单独聊?” “你们聊天,我跟在旁边,且不说你俩自不自在,你现在这身体状况,我怎么放心你继续站着?”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秦家主和曲维舟已经走近,言舟有些慌乱的抬手行礼。 “秦阁主,许久不见,曲公子伤势如何?” 秦家主回头看了一眼曲维舟,后者也为自己现在还一瘸一拐的走姿感到尴尬,而后秦家主淡笑点头:“多谢大人挂记,恢复的还算不错。” “我记着,曲公子与小舟关系不错来着。” “嗯,那你们单独聊聊,我与副院大人走走。”秦家主点头,移目示意曲维舟。 “走。”言舟会意,看向曲维舟。 “ 好。”曲维舟回过神,忙点点头,跟上言舟的脚步。 “伤真的好了?” 确定离开白泽的视线后,言舟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推开茶室的门,一边扭头随口询问曲维舟。 “还没,如今,无法久站,也提不起重物,”曲维舟低头苦笑,留意到言舟的动作,也跟着疑惑,“你这腰?” “旧伤而已。”言舟淡笑应下。 “副院大人不知道?”曲维舟跟着言舟走进茶室,在桌边落座。 “应该不知道,我也不太想让他知道。”言舟说着抬手斟茶,递去茶盏等曲维舟接过,下意识轻搓烫得生疼的手指。 第136章 武林大会能不能不下雨!(3) “你说,院长为什么总穿得那么素?” “这还素?我都觉着他好像恨不得全身的衣服都是金子做的。” “哎,不是现在!我是说之前,之前的衣服,连几条纹饰都没有呢,更别说璎珞玉佩了。” “哎!真是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还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副院大人回来那天开始的。” “哎哎,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副院大人回来之后,院长的笑容都变多了,就好像 ” “就好像宠自己的长辈在身边一样!” “对对!这几天的衣服都不带重样的。” 看着不远处围坐在一起肆无忌惮的讨论自己的几个小学子,言舟抬手轻擦有些红肿的嘴唇,忍住靠在树上的冲动,幽怨抬眼瞥了一眼白泽。 这三日每天都是夜里下雨,衣服洗完根本来不及干,要不就是被白泽“不小心”弄湿、弄脏,不然他也不想一天换一整身。 “要不要下山吃?” 白泽无视掉言舟的眼神,抿唇负手低首端乖巧模样瞧着言舟。 “唉,可是我不想走,腰疼得实在厉害。”言舟故作夸张的摊手叹气摇头,末了将手递到白泽面前。 “那你想如何?”白泽牵住言舟伸来的手,轻捏他掌心。 “你背我。” 看着白泽真到自己面前半蹲下,言舟收起笑容,有些迟疑。 “真的背我?” “抱也行。”白泽说着将耳后头发拨到胸前,侧过头。 “我就开玩笑的 ”言舟低下头,心虚干笑两声,背过手借势轻按后腰。 “你就上来,这里,他们看不见。” 听到白泽这么说,言舟回头看了一眼陆续往膳食堂走去的学子,依言趴到白泽背上,双臂环在他脖子前,借势将下巴抵在白泽左肩。 “多谢副院大人了。”言舟趴在白泽耳边轻声道。 一路上碰见的人不少,却没人将目光投向他们,言舟不自觉的将脸偏向白泽那边,耳尖微烫。 “放心,他们看不见我们。” 虽说白及院有提供午膳和晚膳,也有不少人选择下山。 “这么费心思,有什么惊喜吗?”言舟看着白泽,随口询问,带着几分玩笑意味。 “嗯,半日闲今日开张,推出了新的菜式,带你来尝尝。”白泽如实应道。 这三天忙碌着武林大会的事,言舟几乎每次都只应付两口,也确实没什么胃口,只有茶饮被白泽变着法子哄着喝得多点——每日沐浴白泽都会给言舟备上一杯桂花牛乳茶,睡前再备一壶泡得淡些的敬亭绿雪——不然这三天几乎不吃不喝,身子早就要被他自己搞垮。 武林大会上,白及院的表现反而不如仙盟操办时的那次,明里暗里的能感觉到别个门派——尤其是参与了前年的武林大会的——对白及院,或者说对言舟的嘲讽。 “半日闲很贵啊,每道菜的钱,与别家的相比,几乎是翻了一番,”言舟低下脑袋,小声道,“虽然半日闲的菜肴又好看味儿也不错 ” “这点钱为师还是有的,放心。”白泽无奈摇头,末了吐息轻叹,“你可以任性,没事的,喜欢什么,都可以与我说。” “真想知道我喜欢什么?”言舟嘴上这么说着,眼中却满是期待与喜悦。 “想啊,那你告诉我?”白泽配合着应答言舟的话。 “那——师父猜猜看?” 白泽闻言停顿片刻,拉长尾音轻“嗯”出声,好几次故意叹一口气,让言舟以为他要开口,惹得言舟暗自炸毛。 他便闷闷哼出声,气呼呼的谴责白泽:“怎么这还欺负我。” “哪儿欺负你了?你还在我背上呢?等下将你放树上。”白泽眉眼含笑,如此威胁道。 “你怎么还威胁狐狸。”言舟立刻搂紧白泽的脖子,气恼反驳。 “就威胁你这只狐狸。” “师父坏坏的,”言舟敛下眸子,小声嘀咕,随即立刻接下一句,“想吃半日闲的枣花酥,还有他们家的那些鱼糕。” “好啊,那——想吃糖葫芦吗?” “想。”言舟立刻接话。 白泽一路上几乎没停下脚步,慢慢悠悠往下走,偶尔白泽会搭上两句话,声缓而稳,甚至呼吸都没乱一点。 到山脚下,白泽放下背上人,顺势牵起言舟的手,沿着泥泞的小路往集市走。 “师父也不经常束发,不会觉得不方便吗?”言舟说着抬头看看白泽。 “尚可,不会特别影响生活。” 大抵是因为雨天,集市中并不热闹,也没有多少摊贩出摊,一路上倒多看见一二孩童聚在一起踩水玩闹。 注意到言舟的目光停留在那些嬉笑打闹的身影上,白泽轻叹抬手揉揉言舟的头。 “没看见卖糖葫芦的摊儿 ”言舟任着白泽的动作,故作不经意模样扭头看向别处,小声嘀咕着。 “换点别的吃?” “想吃点酒酿团子?”言舟思忖片刻,试探性开口。 “半日闲有新出的,桂花酒酿圆子,乖徒应该还没试过。” “具体有多新呢,如果是今年一月前推出的,我还是吃过的 ” 虽说一直觉着贵,但架不住味儿好,糕点菜肴个个精致。新春宴当天和前后一天,总共三天,他都有叫斯越帮忙买半日闲的糕点,也几乎将那时没试过的新品都试了个遍。 “今年,应该是上个月推出的。” 刚走进店门,店里的小二便注意到白泽,立刻迎了上来。 “客官,今日上房还剩很多,需要点什么?” “先上去,有推荐的新式菜肴么?” 往楼上走的功夫,小二很自觉的介绍新上的菜式与糕点,落座过后,白泽沉吟片刻方开口: “七月上的新菜式都来一份,一份桂花糕,一份枣花酥,两份桂花酒酿圆子,一壶牛乳茶,热的,就这些。” “这么多,只有我们两个,吃得完吗?”言舟担忧问道。 “是啊是啊,您看贵公子也是懂事,都知晓心疼您了。” 言舟: 他是我师父。 看着小二脸上笑容僵硬一瞬,随即被羞赧替代,白泽轻咳压下嘴角。 “枣花酥,桂花糕,还有牛乳茶都放进食盒带走,酒酿圆子也带走一份。” “哎,好嘞,那客官稍等片刻。”小二说完就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怎总被认错呢 ”言舟说着有些幽怨的扭头看一眼白泽。 第137章 武林大会能不能不下雨!(4) 看着自己摔的满是泥的衣服,言舟低下头不敢去看白泽,幸亏食盒由白泽拎着,言舟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糕点和白泽没事。 手掌大概也擦烂了,慢慢反应过来感觉到双手掌根火辣辣的,他低头看了看掌心沾到的泥和枯叶,一时无措。 白泽悠悠抬手捏诀,转而伸手握上言舟的手腕,顺势往上两指距离,恰好避开言舟腕上原本有伤的地方。 “ ” 回到屋内,言舟抬头看看周围,下一刻便被白泽拉着走上二楼,看着白泽去找更换的衣裳,言舟有些局促与不安。 这身衣服一看就很贵——包括前几天那几身——说弄脏就弄脏,再有钱也经不住这样浪费啊! 刚刚从半日闲出来,走到半路便见了一个阿婆拿着糖葫芦在一店铺前的檐下避雨,白泽便停下脚步询问言舟:“要吃糖葫芦吗?” 原先本就说好要买,这会儿又问,言舟一边在心里默默生气,一边点点头,没接话。 考虑到已经吃过午膳,又看见那阿婆手上有扁扁的和小串个儿的,就各买了几串,小串的每一颗都小巧玲珑,言舟回去路上就吃掉了一串。 “好吃吗?” “好吃,许久不吃更显美味。” 大抵是心血来潮,两人沿着另一条铺有石板的路往回走,言舟一蹦一跳走在前面,白泽慢慢跟在后头。 “小心些,别摔了。” 言舟刚想开口,脚下一歪,幸亏摔在旁边的泥地上,上面又落了一层厚厚的枯叶,这才只是简单擦伤和一点磕碰伤。 “来。” 言舟闻声回神,白泽已拉过他的手,用打湿的软布轻轻拭去他掌根的泥沙和血,抬掌虚托言舟的手肘,关心道:“胳膊能抬起来吗?” 言舟依言抬放胳膊,再曲直几轮,而后摇摇头。 “离下一轮比试,还有一段时间,先去洗洗。” 白泽嘴上这么说,手上却直接将言舟抱起往楼下后院的汤泉走去。 “师父 那件衣服,很贵,还能穿吗。” 倚靠在岸边,言舟尝试屈指握拳,疼痛随着他的动作传来,便不得不放弃动作。 “不贵,不能穿了,换一身就好了。” “ ” 言舟闻言扭头看向白泽,后者对上他的视线,对视片刻过后,吐息轻叹。 “不贵,换一身就好了,你没摔到就好了。”白泽无奈柔声重复一遍。 没摔倒就好了 言舟低下头,反思自己刚刚怎么就滑倒了,如果他留意脚下,就不会有这档子事了。 那身衣服穿着很舒服,纹饰精致漂亮,白泽说不贵,也只是想安慰他。 “我去给你拿换的衣裳,你先泡一会。”白泽说着站起身,将屏风拉开之后才离开。 类似的情况在进白及院之前,他也遇到过,那时那些权贵看中他的样貌,也有不少人想将他养在府里,就像圈养只金丝雀一般,只在主人需要赴宴时陪同。 但他没有同意过,无论威逼利诱,整整四年,他基本都是在别人府上干活挣银子。 唯一一次答应陪同某位贵人出席宴会,还遭人暗算,弄脏了衣裳,好在他身上的那些耳饰当掉后差不多能赔那身衣裳,再扣了四个月的月俸,再后来他就被迫离开了那处府邸。 “院、院长?” 些许胆怯的声音传来,言舟也被吓了一跳,那边似乎有些着急,只是呆愣一瞬,下一句便又来了: “院长,您在这里吗?” 担心那小学子等会儿绕过屏风跑进来,言舟有些慌张的开口: “嗯,我在,你站在那儿说。” “霜寒宫的人和翰墨阁的曲公子起冲突了,事情有点严重的样子,我们已经尽量拉住人并通知二长老他们了。” “起冲突?知道了,你们先稳住场面。”言舟说着就想起身,结果脚踝疼得厉害,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是。”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言舟伸手摸了摸右脚脚踝,还没触到便感觉到疼痛,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冷气。 “师父?” 没多久,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言舟头也没回,开口试探性喊道。 白泽淡淡“嗯”了一声,衣服挂到屏风上后,走到池边,关切询问刚刚的情况:“刚刚,怎么了?” “霜寒宫和翰墨阁起冲突了,我得去看看。” 白泽没说什么,牵着言舟从汤泉里出来,顺势将衣服给言舟穿上,言舟正苦恼怎么解释自己肿起来的脚踝,却见白泽周身的灵气替他系上系带,话又卡在喉中。 “你这脚一会儿怎么过去啊。”白泽无奈看着言舟。 “啊我也不知道,这 ”言舟低头看看肿起的脚踝,有些慌张。 现在的状况,他实在没法站着,可若不去 多少要被人笑话。 还有一件令他在意的事就是,明明那天曲维舟都与他说好了,尽量不惹事的。 “师父觉得呢?我 ” “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扶着你去,到时一切有我,按你的想法行事就行。”白泽一边说着,一边操纵灵气将衣服从屏风上拿下来。 “ ” 在白泽帮忙穿完最后一件外袍后,言舟默默别开脸,任由绯红染上脸颊与耳垂再扩向脖子。 “之前怎么没见你害羞?”白泽眉眼含笑,掌心轻抚言舟的脸颊,微曲指轻捏软颊。 “之前 不对!不许提!” 等白泽和言舟到广场时,广场上聚着不少人,一群站在接近学子寝舍的那边,一群站在接近茶室那边,翰墨阁加上秦家主只来了五个人,走近之后才看见被人群挡住的翰墨阁的人。 但他没看见曲维舟的身影。 霜寒宫的门派衣服后背衣摆有处都有一朵霜花纹饰,言舟走近两步一眼就看见了那些霜花聚集在寝舍附近。 “院长。” 桃花雪注意到两人,又见言舟被白泽扶着,连忙快步走近。 “曲维舟呢?”言舟敷衍点头应和,说着扭头寻找曲维舟的身影。 话音刚落,天色又暗沉几分,似有雨要来,气氛凝重异常,没有一人接话,二长老和三长老也都没开口,言舟皱眉沉声重复又问: “曲维舟去哪里了?” “我,我没见到。”桃花雪几乎下意识的接话。 言舟回头盯着桃花雪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唇,没说话。 “我记得,小公子与曲公子有不小的纠葛,一点小摩擦,也要这么大动肝火,伤霜寒宫与白及院间的和气吗?” 看着来人,言舟沉默片刻,随后冷冷勾起唇角,声染几分冷意。 第138章 武林大会能不能不下雨!(5) “谷清音前辈这么说,是在承认霜寒宫惹事了吗。” 言舟抬眼展颜递笑,状似不经意的开口接话。 话音刚落,自通往汤泉的小路深处飞来一只丹顶鹤,稳稳落在言舟身侧。 “院长,话可不能这么说,霜寒宫一直与世无争,你们看中的灵药仙洞,霜寒宫从未争夺分毫,就连人,我们也三年才招一次。” 见谷清音没点头也没否认,白泽看看汤泉的方向,又看看她身后的弟子,没开口,只是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停在言舟身边将头低到言舟脸边的那只鹤的头。 “ ” 言舟看着被拍一下头之后委屈往边上挪两步的仙鹤,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是霜寒宫的人与曲维舟起了冲突,却不见曲维舟?”言舟轻咳一声,压下笑意,一边在心里记账,一边说着扭头看向秦家主,期间目光在通报的那个学子身上停留一瞬。 “你没注意到他们,都没带佩剑吗?” 白泽冷不丁一句话,言舟连忙看向谷清音和她身后的弟子。 无一例外,他们身上都没有佩剑。 “不对,我现在要找的是曲维舟。”言舟说着幽怨瞥了一眼白泽。 白泽没接话,稍稍偏头,示意向一边的那只耷拉着脑袋的鹤,随后也反应过来,松开手,抬脚就要往汤泉的方向走,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白泽又拉了回来。 “别急,谷门主也与我们一起去。” 谷清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弟子,而后向白泽点了点头。 除了白泽和言舟还有谷清音,他们身后还跟着几个凑热闹的学子。 汤泉边,曲维舟被几柄剑围住,他眉头紧锁,站在中间,动弹不得分毫,他没动,他周围的剑也就那么安分围在他周围。 “不得不说,曲维舟——还挺聪明的。”言舟走近,与他对过视线后,双指并起,捏出剑诀,浅红的灵气凝结成一柄柄短剑模样,将曲维舟周身的剑一一击落,末了他歪头望着那人,“不用谢,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 “ 是,”曲维舟敛下眸子,话头卡在喉中,沉默许久,他才抬眼郑重开口,“是我的错。” “那行,翰墨阁取消资格,就这样,散了。” 言舟的脸色瞬间冷下,言舟说完便移开目光,无视掉曲维舟那一闪而过的错愕,转身任着白泽扶着自己往回走。 “那些剑,有劳前辈让自己的弟子来茶室认领了。” 言舟这话一出,跟随的白及院的学子立刻上前将掉在地上的剑一一拾起。 “这么生气?”白泽稍低下头,看着言舟。 “嗯,都说过了不许惹事,他自己也承认了,又不是我冤枉他。”言舟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的抬手轻抚仙鹤的翅膀。 “院长,您的腿?”桃花雪跟在后面,担忧望着言舟,这才有机会询问言舟的情况。 “下山时不小心弄伤了,没事。”言舟摇摇头,示意他放心。 回到广场时,言舟瞧了眼秦家主,一时不知怎么开口告诉秦家主。 “秦阁主,借一步说话。” 白泽话一说完,斯越和桃花雪一左一右走上前来搀扶住言舟,言舟看着两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 言舟。” 白泽前脚刚走,何晏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言舟回过头,刚想开口看着何晏绕到自己面前,言舟嘴角抽了抽。 言舟偏头示意向茶室方向:“去茶室说。” “副院大人刚刚没去?”何晏疑惑。 “他没去。”言舟说完抬手指了指膳食堂方向。 走进茶室,看着言舟被两个人扶着还有点一瘸一拐的,何晏停了下脚步,走到矮柜边,取出里面的茶叶,端着茶荷在言舟对面坐下,温盏烫壶期间不忘抬头询问言舟:“你这腿怎么回事?那日见你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了。” “有有吗?”言舟下意识想否认,低头拉了拉衣袖,却碰到掌根的擦伤,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你的剑也不在你身边。”何晏说着看向桃花雪,转而又低头将茶叶倒入茶壶。 “因为一些伤,右手现在不太方便提剑,干脆没带在身边,至于腿,”言舟扯扯唇角,勉强扯出个笑容,“今天下山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只是暂时的,过几天就好了。” “在武林大会前一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何晏皱着眉头看着言舟,停下摇香的动作,呼吸有些沉重。 “你 没有,没什么事。”言舟错开目光,低头看看掌心再次渗血的伤处,下意识伸指轻触,任由刺痛传来。 “我这两天都没看见师父,还有淮景师兄,淮景师兄和子聿师兄没回来吗?” “ 你做好心理准备。”言舟思忖片刻,郑重说道。 难得看见言舟板着张脸的模样,何晏倒茶的手都抖了一抖,堪堪稳住再颤声开口询问: “这么严重?” “嗯。”言舟重重点头。 深思熟虑过后,言舟缓声将沈子聿的死、武林大会前的动乱中大长老受重伤这些事的经过,一一铺开,展现在何晏面前,看着他的表情从惊讶、错愕,渐渐转变成遗憾、愤懑,再愈发复杂难看。 “我们无力改变,如果你想,可以趁现在多去看看大长老,他一直在原来那个地方,或者藏书阁。”言舟敛下眼睫,沉重补充过后,端起茶盏,盏壁抵在唇上,掩下重新回忆那些难过染上的哀愁心绪。 何晏沉默,半晌又启音扯开话题: “那你,能忙得过来这里的事吗?” “有这么多人帮衬着,能有什么忙不过来,”言舟无奈扶额,轻咳又带几分骄傲意味道,“既然是先院长看中的人,那我多少还是有一点厉害的。” “好,您最厉害,那这件事,真是翰墨阁的错?” 不可避免的,话头又扯到霜寒宫和翰墨阁的事情上了,言舟下意识扭头去看斯越,没等他回答,言舟放下茶盏,率先开口: “这件事,其实是霜寒宫的错,对吗。” 嘴上这么询问着,语气却带着几分笃定意味。 “是。” 见斯越真的点头,何晏不解,抬手给言舟续茶。 “你都知道?那你还取消翰墨阁的资格?” “这不是我师父去跟秦阁主解释了?” 见言舟淡笑模样,何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挤出一句: “难怪先院长会选中你。” 对此,言舟只是报之一笑。 话音刚落,外面雨声忽然大了些,他这才注意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言舟看着有些狼狈的跑进来的白泽和秦家主,与白泽对视一瞬,摇摇头。 第139章 万事尚安(1) “那时你怎么跟他说的?” 半日闲内,人声鼎沸,两人来得晚了些,只好随意找个位置落座,言舟支着脑袋,盯着白泽看了许久方开口询问。 “猜猜看?”白泽将茶盏推到言舟面前,扬眉予笑随口道。 “我才不猜,爱说不说。”言舟哼了一声, 伸手想端起茶盏,被滚烫的杯壁烫一下后他连忙收手,同时低下眉睫,佯装无事。 “我与秦阁主说,左右也是参与为先,而白及院这次备的东西,对翰墨阁而言不算什么稀奇物什,便叫他不要插手调查,不然也没法那么快就给霜寒宫那位被宠坏的小弟子一个教训。” 抬首撞见那赞许目光与言语,言舟错开目光。 “那也得有师父帮忙劝着秦阁主,才能这么顺利。” 按秦家主的性格,即便曲维舟曾犯下那样大的错,只要曲维舟还能跟着他参加重大筵席——如武林大会——那在秦家主眼里,曲维舟就始终是他的人,他也必定会暗中追查和曲维舟有关的事。 要是被秦家主干预,他们还真不一定能撞见霜寒宫的弟子第二次欺负曲维舟。 看着小二端到自己面前的薏仁粥,扭头轻叹,恰好瞧见一直盯着他们这边的目光,闷闷拿起勺子搅搅碗中的粥,掀起眼皮看一眼白泽,一边嘟囔着: “真是奇怪,怎么次次跟你出来,都能看见跟着你的小尾巴?” “乖徒是在说自己吗?”白泽挑眉,尾音略上扬。 “……你!谁看着你了,我没有。”言舟气急,伸筷夹走白泽筷子下的肉。 “那你呢?你那天和何晏、还有曲维舟又说了些什么?”白泽无奈任由他胡闹,转将鸭腿夹到言舟碗里。 “何晏问了我和白及院这几日相关的事。” 看着白泽点头,再伸筷夹鸭肉吃,言舟瞥了一眼白泽,低头咬一口鸭腿,嚼着肉含糊开口: “你早就知道了?” 仔细想想这两天,何晏在武林大会结束后没有离开,而是留在白及院,还申请暂住,几乎日日往大长老那里跑,直到今天——九月廿四——他才离开。 最后还是远在京城的孟家女身子不适,他才忙里忙慌的赶回京城去。 而收到信当晚,言舟还被何晏身边的侍从叫走过。 “怎么了?” 那侍从只是远远站在那儿,望着言舟,也不说话,最后还是言舟疑惑开口询问他的来意。 “看到你被养得好好的,我也放心了。” 他打量一番眼前人模样,见着他明显较先前圆润不少的脸,气色与神态也较之前不同,他不自觉感叹道。 漂亮的赤色眸子像他耳朵下的珠玑耳坠一样,熠熠生辉,与那些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的珠子不同,一看便知是被主人时时擦拭养护着。 背脊不似从前那般弯曲,时刻都直挺着,不过十四五岁的身躯,仿佛天塌下来也不能压弯他的脊梁。 面上总带几分淡笑,倒与副院相似,身罩绸缎华服,举手投足尽显从容不迫,就好像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控中。 与那时候,时时低着头、弯着腰,面上挂着讨好笑容的他,截然不同。 “我们之前,认识吗?”言舟疑惑看着面前人。 先前跟江淮景在京城,他是见过这人的,但有关这人的记忆,有一部分很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 应他的要求,那人将他们一同经历的所有都告诉了言舟: 他们原是在钱府认识的,府上主母性格阴晴不定,偏是言舟模样生得合她心意,又口才不错,常常将言舟推去顶那怒火。 而他是府中其中一个仆役,没什么过人之处,平日里府中人也不太能注意到他,直到言舟偶然间提到他步子稳、力气大,而府内主母惧冷惧热,每到冬夏,她房内的银丝碳与冰块都是他搬。 那时的言舟又瘦又小,到后面干得活越来越少,多数时候只是念念诗经给府中主母听。 久而久之,便叫人心生妒意,受人陷害,被迫离了府,他们便再未见面。 - “很明显啊。”白泽放下筷子,将冰乳茶倒入杯盏,推到言舟面前,顺手拿走原来的茶盏。 “很明显吗?”言舟跟着放下筷子,端起乳茶轻抿一口,语毕齿轻咬舌尖,以抵消舌尖微麻。 “嗯。”白泽点点头,转将煎豆腐移到言舟面前去。 “至于曲维舟——他只是不太甘心,要了副药方。”言舟伸筷夹起一块豆腐,说完就咬下一大口,焦香味与豆香瞬间充斥整个口腔,满足嚼嚼,不再接话。 “也是,武林第一被霜寒宫的人那样羞辱一番,再是你''敷衍了事''的解决他们间的矛盾,我倒惊讶他竟没跳脚。” 言舟耸了耸肩,没说话,低头认真吃饭。 曲维舟确实在他面前炸毛过,那时单独约见,他气得站起又坐下,憋了半天就憋出一句话: “为什么取消翰墨阁的资格?” 言舟:? “别急,你就保持现在这个模样,让他们以为,你我闹矛盾,没人能护你,最好是能联合秦阁主一起演这出大戏。”言舟说着替曲维舟斟了杯茶。 曲维舟接过茶盏后,低下头沉默许久,半晌他才艰涩开口: “那个时候呢?那时你 不会觉得屈辱吗?” 言舟摇了摇头,抬手轻拍曲维舟的肩膀,淡笑回答他:“屈辱受多了,也就麻木了。” - “你怎么光看我?” 见白泽笑意盈盈的盯着自己,也没怎么动筷子,言舟心虚移开目光。 “我不饿,看着乖徒吃,也算一种享受。”白泽说着抬手给言舟续上冰乳茶。 “唔……我也,吃饱了。” 言舟放下筷子,端起乳茶刚要喝,就被在邻桌落座的幼童撞了一下后腰,险些将手中茶盏都撞掉。 “没事。”言舟摇摇头,示意白泽放心,看看倒到桌上的乳茶,苦恼叹了口气。 “吃饱了,就走。”白泽说着站起身。 “嗯。” 言舟刚想跟着起身,邻桌那个青年怒气冲冲的回过头,刚要开口,在看见白泽时,他又悻悻放下手,瞪过一眼言舟后又扭过头去。 “没事。” 出了店门,见言舟的手还扶着后腰,白泽连忙关切询问。 “没事,只是坐久了有点反应不过来。” 言舟摆了摆手,看看白泽,而后勾唇嬉笑抱上白泽的手臂,当他疑惑时,他便略上扬尾音回答他: “万幸,如今万事尚安。” 第140章 所谓“顺应天意”(1) 御书房内,宋麒和宋杜衡都埋头处理着自己的事,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宋麒抬眼看看宋杜衡,思量片刻方在卷轴上落字,随后推推桌边砚台,再抬眼看看宋杜衡,见他没抬头,便又低下头去,话语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才开口: “端皇叔,会参与这次狩猎吗?” 宋杜衡应该会去? 虽说是他胜了,可这其中,宋杜衡肯定也有让步的成分,否则以他的处境,即便上位,也会形同傀儡。 “我不参与,怎么了?” 宋杜衡这才抬起头,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他又低下头去。 “ 只是想皇叔也一起 ”宋麒错开目光,指尖轻扣着卷轴边上的系绳。 听着带着无奈与宠溺意味的轻笑声,宋麒立即抬头,期待着宋杜衡改变主意,听着他的后话,期待又瞬间落空。 “陛下还未长大吗?这也要长辈陪着?嗯?”宋杜衡无奈轻叹瞧瞧宋麒。 狩猎的地方靠近狐族领域,天家之人生来对这类地域敏感,靠近之后轻则头晕目眩、四肢无力,重则高热不退、呕吐不止,更有严重的神魂颠倒、痴呆癫狂。 宋麒不是先帝的血脉,去了当然不会有事。 但宋杜衡就不一定了。 何况,宋麒有参与修炼,再怎么样,也不会轻易伤到性命。 “ 我现在能说上话的长辈,就只有端皇叔了。”宋麒轻叹,卷起卷轴放到一边,又取下另一奏折,没再开口。 “陛下,人总要成长,何况只是离开臣几日。”宋杜衡无奈又轻叹一口气,站起身从冰鉴里端出切好的桃块,放到宋麒面前,压低几分声音与姿态,“还是说,陛下当真这么离不开臣?” “是啊,我就是这么离不开皇叔。” 见着宋麒放弃挣扎般顺话接,宋杜衡呆愣一瞬,放下碟子后转身往自己的位置挪过两步才再开口: “陛下,我们不相熟。” “但名义上,你是我的皇叔。”宋麒低声嘟囔着,随即忙又接下一句,“我,我想喝茶,淡些。” “行。” 看着宋麒悻悻伸手用细竹签插起桃块放进嘴里了,宋杜衡才往外走去。 “ ” 冰凉的桃块入口,宋麒皱了皱眉,看着晶莹泪珠落在桃块上,轻叹一息,推开碟子埋头继续处理奏折。 - “师父。” “怎么了?” 白泽闻声回过头,看着言舟趴在书房门边,放下手中竹简,站起身走近去低头瞧着人。 “就是叫一下你。”言舟说着走进门,化出本相,顺手将门关上,注意到桌上的信笺,些许诧异,“在看什么?天君又给你什么任务吗?” “你来看看?”白泽稍稍侧过身。 言舟闻言疑惑挑眉,依言走到桌边,看着桌上的信笺,刚想伸手拿起来就听见门闩落下的声音,看着身后人撑在自己左手边的手,回过身,抬头看了一眼白泽浅笑的脸,下意识稍往后偏了偏身子。 明明是相似的体型,怎么自己每次都是被白泽压。 言舟表示不服。 “师父……” 言舟缓声唤着,尾音稍拉长,伸手故意拉了拉白泽腰上的系带,随后慢慢上移,停留在白泽的喉结上,指尖轻轻点点他的喉结。 “嗯?”白泽抬手拉住言舟不太安分的手,再凑近几分。 见着白泽贴近,言舟故意又往后靠了些许,不想白泽步步紧逼,言舟不得不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桌上。想起手中毫笔还沾着墨,本想侧过头将毫笔放回去,手一滑落在了地上,在两人交缠的袍角上留下点点墨迹。 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衫覆上后腰,再加上揉捏,言舟瞬间红了脸,忙伸手去按那只手,一下重心不稳往后倒去,几乎同时被面前人稳稳托住。 唇瓣覆上来,只是短暂的贴了一下后,便又转到脖颈处,气息轻轻落在脖子、耳垂,令他浑身发软,不得不伸手环住白泽的脖子。 “嘶……” 锁骨被人没轻没重的磕了一下,言舟下意识轻呼出声,却似乎也激起了面前人进行下一步的欲望。 手掌从腰际一路向上抚到后颈,他别过头,不自觉的往后仰,任由面前人在耳垂、脖子、锁骨处落吻。 本整洁的案桌,随两人动作变得凌乱不堪,卷轴、宣纸、笔架悉数落地,引来阵阵响动。 门口弟子站在那儿犹豫不决。 本来他想直接敲门,不料刚抬起手,就清晰的听见门内传来的阵阵喘息声,那暧昧的声音听得人脸颊发烫。 许久之前就听说院长与副院长关系不一般,现在这么看来,传言或许不假? 再等下去事可能就要大了。 于是他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攥着信,抬手敲敲门,门内安静几息,随后门就被打开了。 来开门的是白泽。 “怎么了?” 白泽只是拉开了一点门,身形正好挡住了房内。 那弟子尽量将头低得低低的,将信笺递去后匆匆留下一句“弟子告退”便赶紧离开。 白泽看看手中信笺,合上门,回过身便见言舟坐在案桌上垂着头,走近去稍稍弯下腰,捧起他的脸,在他唇上又落了一吻。 “……先看看。”言舟理正衣襟,嘴里这么说,手却先拉上白泽空着的那只手,与他十指相扣。 “妖力已经恢复了?” 言舟闻言掀起衣袖递到白泽面前,原本的符咒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瞥见信笺末端的“宋麒”二字,言舟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 那时那个人还叫他十月十五去一趟白狐领域,而他们今年秋猎的地方就在白狐领域北边的山崖上。 “白泽,那天,那个人还跟我说,十月十五,去一趟白狐领域。” 考虑到白泽可能不知道宋麒的事,再想起白泽和宋麒的关系,言舟斟酌一番词措后,话语又在嘴里滚了一圈,一边打量白泽的神色,一边试探性缓慢咬字开口: “还有 陛下在今年四月十四时登基了,是太子殿下胜。” “嗯,我知道。” 白泽放下信笺一抬眼就看见言舟小心翼翼的模样,伸指捏了捏言舟的脸。 “你要去?” “我想 去一趟,上次去的时候,也没看见那阵法,我想 ”言舟低下头,咬唇又停顿许久才说下去,“我想再去看看。” “也好,我跟你去,你自己一人,我不放心。”白泽说着伸指轻抚言舟的耳骨,再顺着下滑到耳垂,“记得别穿帮。” “我没这么笨——” “唉,天天说为师骗狐狸,还以为你这只狐狸很好骗呢,我多虑了?”白泽故作可惜模样轻叹一口气。 “那是师父太狡猾。”言舟气恼瞥一眼白泽。 第141章 所谓“顺应天意”(2) 晚秋的雨悄然无声的飘落着,雨帘是那样的密,仿佛为天地挂上一道珠帘。 景色如旧,往事种种,皆随风去。 言舟撑着伞,打量着周围,荒芜破败的领域,杂草丛生,许多东西——旧时指路的石碑、记录天气的木牌——早已腐朽,故人亦去,念此,难免心染惆怅。 人们都不喜欢秋天、尤其是晚秋。 总道秋日离别多,他却不这么认为。 一句“我们终将在秋雨中重逢”,似伴了他无数日夜。 “砰——!” 言舟闻声回神,愣愣看着在距离自己仅五步、从山崖上坠落下来的人。 指尖轻颤着抚上脸颊那温热的血,许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师父!!” 身边的白泽蹲下身,伸手指腹轻触他喉头侧,下一瞬,白泽站起身,抬掌捏出传送符咒,略带着歉意转头看向言舟。 “恐怕,这次回来的行程…也要就此告终了。” “我知道,我们走。”言舟重重点头。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不能拿当今天子的命,耍脾气。 看着白泽用灵气托着人进阵,言舟跟在后头,临入阵前,他抬头看向山崖,望见那抹薄红身影时,他险些收回脚步。 “他没事。” 药房内,气氛沉重。解祈安站在床前,施法为宋麒检查全身的情况,白泽他们站在屏风外,大长老按着二长老,言舟扶着腰被白泽搀扶着,脸上和身上还有没来得及擦的血迹。 过了许久,解祈安才从里面出来。 “具体情况?” 听见解祈安说没事,言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脊骨与身上多处骨头都断了,筋脉堵塞,但幸亏命大,身上有一神庙求来的平安扣和檀木簪,这才没要他命。”解祈安扼腕摇头长叹,末了她又抬头看向白泽,“白泽大人,澹林那边怎么说?” “你猜猜看。”白泽说着摸出信笺,递到解祈安面前。 “嗯……这群混蛋。” 解祈安接过信笺,看完后气得差点将手中信笺纸揉成一团。 “先是说他顺应天意,承接玉玺,是国之大幸,现在又设计陷害要他命!真是一群混蛋……”解祈安气急,嘴里念叨着“臭小子”的词。 “现在,我们能做什么?” “嗯,小友不错,挺上心嘛,你觉得现在该做什么?” 听着解祈安随口夸赞,言舟移开目光,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澹林在赶来的路上,你照顾好他就行。”白泽悠悠开口补充,“是去是留,又去哪里,等他自己决定。” “哎呀,大人都这么说了,我就听大人的了。”解祈安说着,朝大长老他们摆了摆手,“要这么多人也没用,你们各忙各的去,该养伤的养伤去,该讲课的讲课去。” 听着解祈安这么说,几人依言散去,随后她又抬手拦住藏锋和斯越。 “等等,你们留下,需要你们俩帮我个忙。” “师父,你不是不能干涉人界的事吗?” 出了药房,言舟担忧望向白泽。 “这不算干涉,了解这些事的最好方法,就是找第三人。”白泽回过头,揉了揉言舟的脑袋,“光从宋麒嘴里听,听不出多少消息,何况他一会儿能不能清醒都不确定。” “怎么说?” 言舟不解。 “身体上的伤害太大,可能进而对心理也造成创伤。” 听白泽这么说,言舟点点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朝臣的阴谋吗?” 白泽轻叹着摇了摇头,抬手接住飘落的枯叶,言舟凑去看看他手中的枯叶,跟着也叹了口气。 “澹林正在来的路上。” 白泽说着放下手中枯叶,任它带着满身雨水也泥沙落地,而他旋身往茶室走去。 “我要与你一起见澹林前辈吗?”言舟连忙跟上白泽,有些迟疑。 “嗯,你现在是院长啊。” 言舟闻言轻叹,看着白泽取茶泡茶,一时有些恍惚。 先帝已经不在了,那他是不是也可以放心代表白及院入朝廷了? 他总以为时间还停留在初入白及院那会儿,回过头来,他在白及院五年了。 那场斗争维持了九个月的样子,那时的登基大典言舟还受邀参与过,可那一声声高呼的“万岁”下藏着的,真的是与表面一样的欢欣与忠诚? “你想怎么办?” 听着白泽这么问,言舟愣怔一瞬,下意识的想回答不计代价帮助宋麒,可他若因帮助宋麒反将自己甚至白及院置于危险境地,又有谁来帮助他们? 但倘若扪心自问,他又见不得他人受苦,做不到袖手旁观。 即便代价很大,即便见惯那凉薄人情。 “我 想尽我所能,帮帮他。” 言舟说这句话时,头都不敢抬一下,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握拳攥紧。 “倘若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呢?”白泽递去茶盏,问道。 “即便是那样 我还是不忍心,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院长,大人,澹林公子到了。” 话音刚落,桃花雪的声音自门外响起,言舟吐息轻叹,收拾好心情,稍抬高音量: “进来。” 来人墨发披肩,玉冠束发,笑意盈盈,霞姿月韵。 “阔别许久,甚是想念。”澹林走进门,躬身行礼,说完从袖中摸出卷轴,递给二人。 “场面话就别说了,直入主题。”白泽接过卷轴,示意澹林落座。 “陛下当时遇刺那事,是两党合力,意在将端亲王送上位。”澹林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开口向两人解释。 “真是他们想送端亲王上位?那原太子呢?”白泽递去新斟好的茶。 “原太子不知所踪——其实已经被九重天带走了?大人不用回答我——现太子非天家血脉,但好歹是先帝亲立的太子,先‘顺应天意’,再‘不慎坠崖’,端亲王就是最好的人选了。”澹林接过茶盏,低头稍抿一口,见白泽没说话,便继续说道,“且这其中,就陛下坠崖一事,端亲王也有参与其中。” “天家血脉不是不能靠近那类地域么?”白泽不解。 那时天君落下这道诅咒,也是为了防止以权压人,却不料还是难免类似的事。 “对啊,所以他没去,但这件事的计划,他有参与。” “越来越复杂了 ”言舟抬手按了按额角,叹了口气。 “嗯,对了,这几日,阙家 ” “阙家的云骁公子也入了朝,并未只居住在公主府,也并非以驸马身份入朝。”澹林率先开口解释道。 “嗯 那就,说得通了。”言舟皱眉兀自点了点头。 “还没见到人,不能下定论。”白泽说着给言舟和澹林续茶。 “什么?” 言舟闻言回过神,抿了口茶,简单给澹林解释了一下发生的事和他自己的猜测。 第142章 所谓“顺应天意”(3) “你在京城的时候,见到过阙云昭吗?” 听见白泽这么问,澹林不禁困惑: “怎么了吗?” “如刚才所说,那个过来通知院长去一趟白狐领域的人,很可能是阙云昭。” 见白泽神色凝重,澹林依言仔细回忆一番,随后摇了摇头。 “我不常与阙大人打交道,我也不知这段时间阙家那位小少爷在不在京城。” “无碍,不是什么大事。”白泽主动开口打消澹林的顾虑,抬手又续一盏茶。 “瞧你们的表情可不像没事啊。”澹林说完叹了口气,又接着说下去,“白及院接下来还是院长入朝吗?还是有别的打算?需要帮忙吗?” “徒弟未满年龄,大抵需要你帮个忙了。” “唉,真没想到有一日我能与副院大人谈上合作。”澹林不自觉感慨道。 见白泽不接茬,他自觉换个话题: “想怎么帮?需要我做什么?” “只是让你暂时替他看看朝中动静,多久汇报一次——”白泽说着看了看言舟,又看看澹林,停顿片刻,再启音接道,“你们二人决定。” “现在吗?”言舟迟疑看向澹林。 那他到时需要做些什么?对于时政,他虽然先前有所涉猎,但毕竟时间过了那么久,又只听些转述的事,难免会漏关键信息。他也是这么问白泽和澹林的。 “不需要你做什么,听听就好了,既然没参与进朝廷,只要上面没问白及院的想法,当作茶余饭后的轶事听听就好。”澹林说完抿了口茶,思虑片刻后,又望向言舟,征询他的意见,“每次早朝后第二日,我会过来,如何?” “可以,?”言舟缓慢咬字,下一瞬立刻扭头看向白泽,“可以吗?” “嗯?” “没、没什么。”言舟忙改口,思忖片刻后,又斟酌一番词措,认真对澹林说道,“倘若与前辈的行程不冲突,晚生在白及院,等着前辈,倘若有冲突,可以书信往来。” “书信太麻烦了,会传音吗?”澹林悠悠转动两下茶盏,与言舟短暂对上视线,随后又错开。 “啊 会。” “开玩笑的,实在抽不出时间了,我才会用传音符,那我就先走了。”澹林说着站起身,略带歉意的看看白泽,“陛下的事 大人恐怕需要帮个忙,藏一下陛下的行踪。” “嗯?那接下来呢?端亲王继位?” “只有他了,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澹林说完耸了耸肩,无奈低头,掌摁后颈,“谁继位都一样,都是替他们宋家做事,再有个两年,我也辞官走江湖去,受气够了。” “你受什么气了?”白泽挑眉扬唇反问。 “这年头谁还干外务使啊,什么也没干,倒扣半年俸禄。”澹林摊手摇头轻叹,看看言舟递来的卷轴,摆了摆手,“你们留着,放在我那儿,回头被弹劾了我可就完了。” “那前辈,改日再见?辛、辛苦了。” “这么着急?” 听到白泽这么问,澹林要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也不是特别着急。” “那就去见见你那些师长,你结业也有十年了,期间回来的次数才几次?” “那我 悄悄看一眼,大长老他们,都在学堂?” 看着澹林眼底的期待与欣喜,言舟抿了抿唇,默默点点头,随即白泽也开口回答他:“嗯,他们都在学堂讲课,部分有变动,你小声些。” “是。” 看着澹林出去,言舟这才说出自己的疑惑: “这次怎么没告诉他大长老的情况?” “清胤自己会决定是否告诉澹林,这些事,我没必要每件都告诉他。”白泽说着将茶盏里的茶一一倒掉。 “那 陛下的事 ”言舟低下头,抬手指抵太阳穴,最后无力垂下手。 这个世界好像就是这个样子,相貌上佳者总比能力上乘者更多一份机遇,而得利者总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着些天时地利与人和、万事不可行捷径云云,所谓的“圣命难违”在此刻与那“顺应天意”一样可笑。 “他的事,不急,等他醒过来再说。” “院长,大人。” 白泽的话音刚落,门口那个小小身影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白泽回过身,等着解祈安的后话。 “你们谈的怎么样?”解祈安说着自觉落座,向白泽伸手。 “他已经走了,我们后面,大概还有不少的事要忙。”白泽伸手取一新茶盏,斟上新茶递到解祈安面前,“小心些,烫得很。” “他身上那些伤,不简单。”解祈安没搭理白泽的后话,轻抿一口茶,放下茶盏,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 言舟看着解祈安脸上的疲惫神色,想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扭头看着白泽关心她: “凡界灵气太少了,要不要回九重天休息一阵子?” “不行啊,我走了谁看着他,靠你那三脚猫的医术吗?不是我说,白泽大人,你什么时候去精进一下你的医术?” 解祈安虽然说了一大堆指责白泽的话,语气中却无半分指责意味。 “改日再说,先说他身上的伤。”白泽没接茬,将话题拉回。 “瞧着在坠崖之前,腹上有撞击的伤,十指也有不少擦伤,不,说轻了,那更像是 ”解祈安在脑子里找了一圈词措,半晌才再度沉重开口,“被人踩了几脚。” “他的躯体,伤势太重,很有可能需要别的物件寄宿他的灵体。” “荷雨簪呢?” “可以,但不是已经不再给外人了吗?” “她与揽霞阁往来密切,或许能给揽霞阁一个面子?” 听着白泽这么说,解祈安沉吟片刻,最后也点了点头,她这一下消耗太多灵气,以她的修为,完全可以让宋麒完全恢复,但是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抬手捏了捏肩,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兀自摇摇头,叹息道: “我得去看看了,唉,当今天子落得如此境地,所谓‘顺应天意’,可笑啊 ” 看着解祈安离开的身影,言舟扭头看向白泽,思忖片刻才开口询问: “师父,那个荷雨簪是什么?” “雪岚宗的镇门神器,独一份的可为凡人重塑躯体的簪子,一经使用便不可逆转,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炼出一枚,极其珍贵,这也是雪岚宗每回主持的武林大会只有一份奖励,但仍然有不少门派参与的原因之一。” 白泽停了停,将解祈安喝过的茶也倒掉,又问: “我记得武林大会上,雪岚宗有人来的,你没见到吗?” 第143章 雪岚宗(1) “雪岚宗那天来的人 哦对,雪岚宗那天好像没参与任何比试,印象不深。” 言舟说完仔细回忆了一番,那天人也不少,不参与任何比试的门派也有几个,雪岚宗是其中一个。 那天来的那个人是雪岚宗宗主的弟子,叫尺霜,年纪不大,却沉稳老成。 当时言舟觉得他眼生,便主动上前去打过招呼。 “敢问院长贵姓?” 在介绍过自己后,即便面对着言舟斯越和桃花雪三人,尺霜也不怯场,顺势就开口询问言舟的姓名。 “免贵,言舟。” 话音刚落,他就略睁大了双眼,诧异神色只在那片碧蓝中一闪而过,他似乎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言舟正疑惑着他的反应,尺霜又看懂了他的疑惑,率先开口: “你就是那个精通阵法符咒的天才?” “哎,我的名声都传的这么远了吗。” 面对言舟的惊讶,他只是淡笑着点点头,也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院长年少有为,声名远扬也是您应得的。”尺霜略略低颅,单手背在身后,淡笑着夸赞道。雪青色的长袍为他的笑容增添几分亲切,少年墨发高束,月白绸缎束发,末端垂落在肩,细而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雪岚宗只你一人来了?” 尺霜刚点完头,言舟就被叫去处理两个门派间的矛盾。 言舟前脚刚走,尺霜后脚就遇上了挑衅之人。 “原以为翰墨阁是最丢人的,没想到,还有更丢人的什么雪岚宗。” “雪岚宗是个什么宗门啊,就没听过。” “就他一个弟子来,雪岚宗估计都是些籍籍无名之辈。” 听着他们的挑衅,尺霜只是抬眼看了两眼他们的方向,而后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 “尺霜。” 听见白泽提到那人的名字,言舟也瞬间想起那么一号人物,忙点头:“啊,对,是叫这个名字。” 雪岚宗落座在雪山之巅,与霜寒宫倒很相似,不过一个在山顶,一个以整座雪山为宗门落脚之地。 “不好办啊,雪岚宗的宗主闭关许久。” “那怎么办?梁前辈呢?”言舟不由停了停,略敛下目光,掩下心绪,“能联系到梁前辈吗?” “揽霞阁今年都没了武林大会,恐怕联系不上。”白泽摇摇头,伸指捏了捏言舟的脸,“回头,可以请雪岚宗那位亲传弟子过来聊聊。” “尺霜?能行吗?宗主闭关修炼,亲传弟子还能轻易离开宗门内?” 雪岚宗极少出现在世人眼前,其中喜好实在捉摸不透,不论是宗门内的信仰,还是宗主的行事风格,如今知晓的人寥寥无几,更别提跟雪岚宗深交了。 “我先带你去一个地方,另外,还有一个故事要讲给你听。”白泽说着向言舟伸手,“听吗?” “听。”言舟点头将手搭上去,跟着站起身。 “走。” 踏过满地落叶,十月十五,渡淮城又落在最北部,即便是午后,阳光也不热烈,悠悠落在人身上,将浅浅暖意带到眉眼间,丝丝暖意似乎令发丝也跟着温暖起来。 温热掌心将整个手都包裹着,言舟呼吸微颤,低下头一看,他这才反应过来,他身上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理,慌得舌头打结。 “我刚刚,就这么见了前辈?” 这也太丢人了! “没有,你脸上干干净净的,”白泽说着随手用灵力捏出来一枚巴掌大的水镜递到言舟面前,“你看,白白的。” “我怎么感觉我脸上多了好多肉?”言舟瞧了瞧镜中人,微微歪头,看着脸颊上明显多出的肉,有些疑惑。 “没有啊,还是轻得我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 ”言舟闻言,抬眼瞥了一眼白泽,抬手推走白泽拿着水镜的手。 “藏书阁?” 看着白泽在藏书阁前停下脚步,言舟有些疑惑。 “嗯,进去。” “二长老。” 刚想推门进去,正好跟抱着卷轴出来的二长老碰上面,言舟的步子不由顿住,连忙抬手作揖。 “该是我向您递礼。”二长老稍弯下腰以示回礼,“一会儿还需讲课,便先走一步了。” 看着二长老离开的身影,言舟心虚低头跟着白泽走进去。 白泽一边走进去,打量藏书阁内琳琅满目的书,一边悠悠开口讲述刚刚答应言舟的故事: “曾经有一人,天赋异禀,几乎过目不忘,看过的东西他都能记住,可以将那些东西活用,世人都说他是天才,是千年难遇的神童,甚至被奉为‘通神者’。 “但是人们只看到了他风光无限的一面,他们都不知道他无法感知情绪,连同他自身的情感,也总是淡漠无波澜的,面对世人的求助,他只能回出一句毫无情感起伏的‘交给我’。 “但时间渐久,世人对他的看法渐渐扭曲,不多时,谣言四起,他看不透那些怒火与意图,只能一遍遍的解释。 “后来一位宗主将他收入门下,替他摆平那些谣言,事后,他问‘为何要帮我’,那人只是淡淡一笑,‘不白白帮你,你要替我接管宗门’,他一时脑热,便同意了,没多久,那位宗主因一场‘鸿门宴’险些丢了性命,一直昏迷不起,他翻阅了所有古籍,去神庙长跪不起,向来不通情感的他在神庙中落泪,祈求神明保佑。 “他像往常一样,外出寻药,再入神庙为宗主祈求保佑,但未料到,仇家早就寻到了他,一场大火夺走了他的性命,那宗主在他离世没多久便清醒过来,听说这件事后,那位宗主并未悲伤太久,恢复不久后便开始闭关修炼,每回招收弟子才出关一个月。后来宗门收了一位与他很相似的弟子,那位宗主便收入自己门下亲自教授,很多人都说,那徒弟与他很像,但那宗主清楚,徒弟心细胆大,善察人心,与讷于交际的他完全不同。” 白泽忽然的沉默让言舟差点没回过神,他看着白泽递过来的卷轴,抬腕展开,顺口询问: “那,那个人,与他徒弟的相处如何?” 话刚出口,言舟蹙眉抿了抿唇,卷轴上写着的那短短几句话,却令他久久无法回神。 [玄澈,雪岚宗主之首徒,不通情感,死于焚,时二十] [尺霜,雪岚宗主之徒,年十二入,材优干济,德才兼备] 第144章 雪岚宗(2) 玄澈,尺霜 言舟在心里默念着这两条名字,指尖轻抚上面的字迹。 也就是说,玄澈是尺霜师兄?那尺霜对雪岚宗主而言又意味着什么?真的只是亲传弟子那么简单? “故事结束?”言舟抬头看向白泽。 “故事结束。”白泽点头。 “这也没什么帮助嘛。”言舟举起卷轴面向着窗户,看着上面那些记录着的雪岚宗当任宗主以往收的弟子。 但除了玄澈和尺霜,其余的只有一条名字。 等等,雪岚宗的弟子 “你还记这些东西?”言舟放下手臂,回头看着白泽。 “只是替他稍做记录,也是他自己要求的。” “那么 还是得请尺霜来一趟?”言舟沉吟片刻,将卷轴卷好,放回原处。 白泽没接话,见他不说,言舟兀自低头思忖。 白及院要以什么样的立场请雪岚宗宗主亲传弟子来一趟?又要以什么样的立场让雪岚宗送一支荷雨簪来? “不要只考虑立场。” “ 陛下什么时候能醒,该如何跟陛下解释。” “你想见他吗?他对你的印象,应当不错。” 见白泽答非所问,言舟呆愣一瞬,随即又疑惑。 他记得碰见宋麒的次数只有一两次,何来印象不错? “若能当面谈谈,或许 ” “若他不想活了呢?以他的修为,完全不可能伤成这样。” “对噢……这两者没有任何关联。” “你自己也吓得不轻,先回去。”白泽拍了拍言舟的头,说着就牵起他的手,往外走去。 一听白泽这么说,恐惧也渐涌上心头,脊背渐发凉,那时如果他再往前几步,是不是就丧命了?如果那时只有他一个人去白狐领域,那个人是不是会再次对他动手? “除了荷雨簪……” 言舟话还没说完,就见白泽摇摇头,他忙噤声。 “先不考虑这些,该想想,你从白狐领域里带回来的东西。” “啊、也没什么,我都忘了我们过去是找什么了……” “现在想这些也没用,想不起来,就先放着。” 如白泽所料,言舟虽然自己压制着那份惊吓,他的身体还是承受不住这些,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热,一连三天都晕乎乎的。 于是整个白及院又手忙脚乱了起来,幸亏这回白泽也在白及院。 - 十月十五,山下还在落叶,越往上走,树木越少。 尺霜停下脚步,回过身,望着身后那落在雪地上的一个个脚印,又远眺那山下的景色,不由叹了口气。 “……啊,师父。” 一转头便见晏深站在不远处,他忙低头行礼,随后他又不解。 这个时候,师父不应该还在闭关吗? 他一身雪青色长衫,灰蓝色半透明外衫罩在外面,墨发用簪子松松绾起,发尾垂下,温和日光落他眉间,为其增添几分柔情。 “为师掐指一算,外面应当有人需要荷雨簪,特意出来一趟。”晏深扬唇淡笑,原别在耳后的发缕随他动作落在脸侧。 “……我先扶您回去。”尺霜说着走上前去挽住面前人的手臂。 “我虽不能视物,但还没到这都要你扶着的地步。”晏深嘴上这么说,手却没拒绝尺霜的动作。 “您要真的这么倔强,就不会一点动作也没有了。”尺霜毫不留情的拆穿自家师父。 反正现在这里也只有他们二人。 他入雪岚宗时,晏深的双目便已不能视物,具体原因,他问起,晏深又不说,似乎是触及那内心柔软之地。 “倒反天罡……”晏深摇摇头,刚说完就打了个踉跄,险些摔倒。 “诶!您、就嘴硬。”尺霜慌忙扶住晏深,皱眉弯腰拍掉他衣服上沾到的雪。 “武林大会上,怎么样?” “啊?”尺霜呆愣一瞬,随即反应过来,故意答非所问,“师父鞋子里有雪吗?要不要徒弟扶您先将雪倒出来?” “行。”晏深也不跟他客气,一边说着伸手去够旁边的树干。 尺霜自然伸手扶着晏深的手触到一边的树干,等他抬脚再将鞋脱下,顺手轻拍去米白袜上的雪,再给他穿回去。 “会不会很麻烦?” “不会,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尺霜帮忙将另一只脚的雪倒出来之后,直起腰,稳稳扶住晏深的手等他自己反应过来。 “哪有那么多你应该做的,宗门里那些老家伙又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您是长辈,我自然应该做这些。”尺霜摇摇头,拉过晏深递来的手,贴心给他将掌心的雪抚落。 没等晏深开口接话,尺霜又开口接前面的话: “武林大会上,白及院没准备什么特别稀罕的物品,但胜者可得一次白及院的无条件帮助,此次揽霞阁、碧海楼、玉澜堂三个门派没有参与,还有些闲谈,师父听吗?” “你说,就当消遣消遣。”晏深点点头,稍稍停顿,又问,“雪岚宗只有你一个人去,遇到什么难事了吗?白及院那位老院长身体可好?” “……翰墨阁和霜寒宫闹了矛盾,翰墨阁那位亲传弟子似乎有什么事,并未参与任何比试,也因此被…不少人明里暗里的嘲讽,后来也确实被上手为难。”尺霜稍作停顿,选择性无视晏深的问题,随后后知后觉晏深后面的问题,有些疑惑,“不过,您说……老院长?” “是啊,我记得那位院长有五十了。”晏深也不解尺霜的疑惑与惊讶,“怎么?换人了?” “我见到的那位…似乎只比我小两岁?十四的样子?” “嗯……那应当是新上任的,也早有预料。”晏深沉吟片刻,说完无奈叹气,“那你呢?你有没有遇上什么事?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很担心……” “您别担心了,他们也就敢嘴上说说。”尺霜摇摇头,顺手拍拍晏深的手背,“快到了,小心台阶。” “你一在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啊。”晏深依言稍稍抬高些步子。 “别打趣我了师父,说说,这次荷雨簪,要送到哪里去?”尺霜放慢脚步,一只手牵着晏深,一只手虚扶在他身前。 “白及院。”晏深停了停,又补充道,“但不是白及院的人要用。” “……您确定?”尺霜有些迟疑。 沈子聿(1) 望着那数不尽的台阶,甚至一眼望不到尽头,沈子聿回过头看向身后爹娘,见他俩甚至都准备上马车了,突然有点怀疑人生。 “怎么了?”沈云礼动作停下,些许尴尬咳了咳,正色问道。 “就、就这么走上去啊?”沈子聿一脸不可置信指了指那望不到尽头的台阶,期待着沈云礼派人送他上去。 “不然呢?沈子聿你是不是不行,这都上不去?” 见自家老爹这么嘲讽自己,沈子聿气得转头就走,柳年锦掀起车帘,看了看沈云礼又看了看沈子聿,抬高音量嘱咐道:“去到那儿可用功些,缺什么捎信来。” “知道了。”沈子聿闻言停了停脚步,回过头别扭道。 “遇什么事,也别胡乱讨好别人,自己实力强了,没人敢惹你。” 听沈云礼也说这么肉麻的话,沈子聿嫌弃的抬手抚了抚胳膊,还不忘嫌弃自家老爹:“谁像你啊,在朝堂上还被人压一头。” “你!” 这回轮到沈云礼气到发抖,咬着牙半天没找到骂沈子聿的词。 主要,咱沈大将军平时也不骂府里的人。 “小兔崽子。” 大半天,沈云礼才从嘴里憋出这么一句话来,沈子聿朝他做了个鬼脸,往上又走了两步,再回过头,笑的张扬: “放心,谁敢惹我,我把他打趴下!” “自大,也不知跟谁学的。”沈云礼睨了他一眼,不等沈子聿回嘴,就掀帘上了马车。 “切。”看着马车远去,沈子聿默默收回回嘴的话,旋身继续往上走去。 沈子聿体力不差,耐力也好,上台阶时走得也快。但或许是因为他来得比较晚,一路上只碰上了几个同门,一同入学的人应当基本上都早就上去了。 而最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台阶长的离谱,就是他,都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见到院门。 沈子聿有些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看了眼身后台阶——环山而上,白及院在山顶,高耸入云的地儿,他甚至感觉能摸到云了。 踏入院门还没走几步,他就看见一个少年被好几人围着,嘲弄的话语刺耳难听,于是他毫不犹豫冲上前去把那几个家伙揍了一顿。 能来这里的有一半是贫苦人家,剩余一半则是稍富些的,或是家里半路得了道。 他们家中大多都是看中了白及院入院不需要银钱,只要是拥有自理能力的学子,都能进来。 贫苦人家多半不会如此挖苦他人,倒是后两者更有可能。没有教养,武力也比不上沈子聿这样将门出身的,于是那几人里就算最小的看上去都十五岁,但还是被沈子聿揍得抱头乱窜。 “你谁啊!真没教养!”为首那个显然被打疼了,不服气,又不敢靠近,只能颤抖着手指着沈子聿。 “我呸!没教养的是你们!”沈子聿狠狠啐了一口,说着就举起拳头作势要再揍他们一顿,几个人立刻连滚带爬逃开了。 等他们几个走了,沈子聿回过身,往后退了两步,继而拱手作揖,自报家门:“沈大将军府上四公子,名子聿,敢问贵姓?” “……淮景,江淮景。”那人亦是拱手作揖,回了一礼,而后又些许局促垂下了眸,“刚刚…谢谢你了。” “谢什么,既然以后是同门了,我当然看不惯他们那样欺负你。” 话说到这,沈子聿刚要问人知不知道院规刻在哪儿,却见他抿着唇,似顾虑着什么。末了,他想起刚刚那几人嘲弄的话语里提及了“私生子”一词,主动开口希望打消些他的顾虑: “关于你的身世,只要你不想提及,我也不问,哪日你若愿意说了,我可能都不乐意听。” “……多谢。” “你知不知道院规刻在哪儿?” “院规在藏书阁后方,那儿有一块巨石,上面就是院规。” 颇稚嫩的声音入耳,二人皆愣了一下,低头看去,身边小娃娃大概才十一二岁的样子。 “我叫书铭,回头若你们有需要,我会带着你们熟悉白及院。”小娃娃颇骄傲的仰了仰脸,而后将怀里的两套弟子服递给两人,又指了指学子寝舍的方向,“寝舍门口有师兄师姐引你们去各自的寝舍。” “多谢小公子,有劳了。”江淮景接过了弟子服,随即又抬头看了看沈子聿。 后者也接过弟子服,简单道过谢后顺手就勾搭上了江淮景的肩膀,吊儿郎当道:“走,正好一起。” 江淮景的肩膀对他来说有点硌手,一摸能轻易的摸到衣服下的骨头,沈子聿顺手捏了捏他的肩膀,惹得江淮景浑身一僵。 “有点瘦啊,以后修炼会不会两轮就不行了。” “……不会。”江淮景别过头不去看他,语气里满是被沈子聿轻视后的不满。 “不信。” “你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进了学子寝舍后,两位师兄分别引着他们找了自己的寝舍,正好两人的房间在对方旁边。 更换上弟子服后,沈子聿一手抓着头发一手理着发缕,嘴里还咬着发带。江淮景见了,走过去从他嘴里拿下发带,两三下就帮他束好了发。 “可以啊,手这么巧。”沈子聿说着就没轻没重拍了一下江淮景的胳膊。 “以往在家,我偶尔会帮着母亲束发,久而久之,便熟了。”江淮景揉了揉刚刚被沈子聿拍的地方。 跟着师兄师姐的引导到广场时,江淮景一扭头便见一白衣青年立于白玉兰树下,长身玉立,白玉兰花落在他发间,白发散在耳后,和煦春光洒下,为他披了一层薄薄的金纱。 “那位是……”望着那人,江淮景出了神,下意识呢喃出声。 “若我没记错,那是副院大人。” “副院大人,竟是这般年轻模样?”江淮景有些惊讶。 “听说是天上的神,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不过,其人神秘是真的,也不知如今此番模样,是否为其真容。”沈子聿的目光也落在了白玉兰树下那位青年身上,继而眯了眯眸子,“说实话,我挺好奇这位副院大人真正的实力。” 沈子聿(2) “你怎么又打架啊你。” 寝舍里,江淮景一边埋怨沈子聿,一边给他上药。 “谁让他们在背后说了不该说的话。”沈子聿冷哼了一声,脸上仍带着些怒色。 “哦?那他们说了什么?”见沈子聿还没消气的样子,江淮景便有些好奇了,到底是怎样的话,能让他这么生气。 羞辱沈将军的?还是骂他自己了? 沈子聿的神色却变了变,盯着江淮景看了一会儿,又移开目光,摇摇头。 “……这,不关你事。” 沈子聿略迟疑了一下,声音低了些许。 “哦,不关‘我’事。”江淮景挑了挑眉,学着沈子聿一字一顿的重复道,甚至还咬重了“我”字。 “今日难得休沐,要不要下山?”沈子聿一边转移话题,一边忍不住抬手想去撕唇瓣上的死皮,结果被江淮景瞪了一下,乖乖收手了。 “那就下去玩玩。”江淮景说着重新封好药罐站起身,而后顺手将药罐放在床边的桌上。 “走走走。” 江淮景刚收回手,沈子聿的手就搭上了他的肩膀,完了沈子聿还不太安分的捏了一下他的肩膀。 依旧瘦得硌手。 “你不会不吃饭?”沈子聿忍不住嘴贱问道,想起入院以来,自己多数时间都是跟他一起,也没见过江淮景哪餐不吃。 但每次的量几乎都一样。 “……没。” “没吃饭?”沈子聿微微弯了弯腰,歪着头与江淮景对视,故意误解他的意思并嘴贱问道。 “……”江淮景气不过他,瞪了沈子聿一眼,抬手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掉,加快了些脚步。 “生气了?”沈子聿快步到江淮景面前,倒退着跟着江淮景走。 江淮景没接话,只是别过头不去看他。 “别生气嘛,你喜欢手串吗,我给你买一串可好?” 江淮景没搭理他。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放心,我肯定给你挑个好看的。” 沈子聿说得正起劲,却见江淮景颇紧张的上前来拉了一下自己。 “好好走。”江淮景说着强行把沈子聿转回去,让他看看刚刚差点撞上的树。 “好好好,听你的。” 沈子聿乖乖跟江淮景并肩走,下一刻手又不安分的勾搭上他的肩去了。 “……”江淮景瞥了一眼沈子聿,任着他把手搭在自己肩上。 今天集市的人不少,担心江淮景走丢,沈子聿干脆直接拉着江淮景的手走。 等糕点的空隙,沈子聿歪了歪身子,凑近去小声唤道:“江淮景。” “怎么了?”江淮景不解回过头。 “没什么。” 想来想去太像耍流氓了,沈子聿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江淮景的手指又细又长,摸起来软软的,人也本身就瘦,再加上沈子聿平时在府上就有练过剑啊枪啊之类的。 在他看来,江淮景的手真的细的过分,就好像轻轻一掐就会断一样。 “傻笑什么?吃吗?” 沈子聿闻声回过神,江淮景已经把装糕点的纸袋递到他面前了。 “你先试试毒。”沈子聿从纸袋里拿了一块糕点出来,不等他回答直接塞到江淮景嘴里。 沈子聿(3) 下了朝,朝臣们鱼贯而出,沈子聿跟着人群慢慢悠悠往外走去。按理说,他应该不会被喊来的,但先前被掺了一笔,沈云礼也就不得不把他喊过来了。 在沈子聿看来,对方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觉得胜之不武。 战场上本就是各凭本事,他以为官家也会这么认为,可那口吻听着却像是要他在自废修为和远离朝堂中选一个。 想来,也好在自己对修为的依赖度不是很高,就算没了修为,只要能在战场上杀出一道独属于他的功名,也算是打了那人的脸。 “小娃娃?那便让你看看小娃娃的实力。” 看着江丞相的背影,沈子聿冷哼了一声。而后头的沈云礼,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他的嘀咕,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头。 “光说不做假本事,你那修为,可是花了四年,不然便跟你那些朋友一起去外头。” “四年而已,何况,哪有临阵脱逃的!”沈子聿不服,揉了揉刚刚被自家老爹拍的头,出声反驳道。 “什么叫四年而已,那四年不是时间吗?四年的努力说不要了就不要了?” “对啊,不要了,说不要了,就是不要了。”好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坚定,沈子聿重复了一遍沈云礼的话。 “那你那些同门呢,同窗之谊,你也不要了?” 聆了这话,沈子聿步子一顿,眼底也染上了一丝慌乱。 江淮景,是他唯一不愿远离的人,可他也不愿江淮景为了他踏入这朝堂。 反过来,江淮景也不会希望他放弃成为一代将军的愿景陪他闯荡江湖。 就是这么矛盾。 “……我和他们,能有什么同窗之谊。”沈子聿生硬回答道。 回到沈府,柳年锦正好从后院出来,听了沈云礼说事情经过,看着沈子聿,皱着眉,欲言又止。 “意下如何?那可是四年的努力,可要想好。”柳年锦叹了口气,颇心疼道。 “我想的很清楚,而且,若我此时再回去,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沈子聿跟着沈云礼虽只打了几个月,甚至在战场上丢了一只耳朵,但他的实力,军中之人有目共睹。 未弱冠的少年杀伐果断,已有大将之风。 江丞相却言其身有修为,若叫敌军知了,只怕会有更可怕的妖术云云。 “江小子呢?” 沈云礼突然提这么一嘴,柳年锦也反应过来,扭头看向沈子聿。 “对啊,淮景呢?可与他道别过了?” “……”沈子聿却沉默了。 他离开时过于匆忙,他甚至没来得及见江淮景最后一面。 柳年锦也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叹了口气,又道:“可是还有话未与他说?” “……是。” 沉默良久,沈子聿才艰涩开口。 他承认,他是舍不得江淮景的,他怕江淮景还会受人欺负,他走了就没人帮他说话了。 “臭小子,那时就问了你,还有没有没见的人,你还说没有。” 是了,一来那时他没有想太多,只想着快些回去,二来他也怕与江淮景见面了,他就会舍不得走,他怕因为江淮景而变得怕死。 “我……白及院有法子帮我废除修为,我也正好想……”沈子聿说着抬眼看向化出人形站在角落里的亦宸。 夜里,沈子聿独自坐在院中,一遍一遍的抚摸着亦宸的剑身,指腹一次次抚过剑身上的白玉兰花纹。 直到剑刃划破了掌心,沈子聿将血迹擦去,再度端详一番剑身,便将剑收回剑鞘去了。 “…主子,你当真要……” 亦宸站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不舍道。 “明日我会叫人帮忙将你剑身上的名字打磨掉,日后便忘了我,在白及院,再寻一任好主人。” “战场之上,也要用剑不是?您可以将我留下的——”见沈子聿少有的认真神色,亦宸也知他心意已决,却仍不死心道。 他不信,他不信沈子聿真的不要他了,他可陪了他四年。 “没了修为,我是拿不起你的,与其在我手里慢慢消散,还不如让更适合你的人执起你,除魔卫道。” 沈子聿细细理好剑穗后,便将剑放在桌上,又从旁边的锦盒里取出一串手串。 一颗颗小珠子打磨得光滑圆润,总共十九颗。 “这是?” “回府以来,我亲自打磨的……” 那年他曾许诺过江淮景,他要送他一串手串,只可惜那时被别的事耽搁了。 后来就是无边无际的课业与修炼,偏偏江淮景又是个刻苦的性儿,总是没法将他约下去。 而他那时也确实在山下逛了一圈,没见到能买到手串的地儿,再后来他听说可以自己打磨。 回府以后就叫人备了需要的东西,一有空便打磨那珠子,不知不觉,已将他的十九年都打磨出来了。 “可是,为何其中四颗是菩提子?” “到他手上了,他自会知晓。” 沈子聿说着低首轻轻摩挲了两下手中的手串。 他记得,江淮景是信佛的,有时甚至会将他拉去烧香拜佛。但他不信佛,也不信鬼神,更不信天命一说,他只相信事在人为。 翌日,沈子聿没有把亦宸带去磨掉名字,反而带着锦盒去了最近的寺庙。 他请求了寺庙的高僧为手串开光,高僧为他选了一个合适的时日给手串开光,在那之前,沈子聿便是日日前去烧香拜佛。 到了那日,他拿到开过光装在锦盒里的手串时,高僧嘱咐了几句戴手串时的忌讳之事,末了,高僧又语重心长对他说道: “切记,不要乱送人,会将你的运气送走。” “什么人都不能送吗?”他问。 “再亲的人都不能送,不然祂便护不了你了。”高僧答。 “祂不护我,会护受赠之人吗?” 高僧没有回答。 沈子聿便当他默认了,捧着锦盒离开了寺庙。 鬼神一事他向来是不信的,但事关江淮景,他又希望这是真的。 那几日烧香拜佛,躬身拜地,他日日都念着江淮景,他比任何时候都诚恳的希望佛真能显灵。 他希望江淮景平安。 沈子聿(3) 下了朝,朝臣们鱼贯而出,沈子聿跟着人群慢慢悠悠往外走去。按理说,他应该不会被喊来的,但先前被掺了一笔,沈云礼也就不得不把他喊过来了。 在沈子聿看来,对方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觉得胜之不武。 战场上本就是各凭本事,他以为官家也会这么认为,可那口吻听着却像是要他在自废修为和远离朝堂中选一个。 想来,也好在自己对修为的依赖度不是很高,就算没了修为,只要能在战场上杀出一道独属于他的功名,也算是打了那人的脸。 “小娃娃?那便让你看看小娃娃的实力。” 看着江丞相的背影,沈子聿冷哼了一声。而后头的沈云礼,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他的嘀咕,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头。 “光说不做假本事,你那修为,可是花了四年,不然便跟你那些朋友一起去外头。” “四年而已,何况,哪有临阵脱逃的!”沈子聿不服,揉了揉刚刚被自家老爹拍的头,出声反驳道。 “什么叫四年而已,那四年不是时间吗?四年的努力说不要了就不要了?” “对啊,不要了,说不要了,就是不要了。”好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坚定,沈子聿重复了一遍沈云礼的话。 “那你那些同门呢,同窗之谊,你也不要了?” 聆了这话,沈子聿步子一顿,眼底也染上了一丝慌乱。 江淮景,是他唯一不愿远离的人,可他也不愿江淮景为了他踏入这朝堂。 反过来,江淮景也不会希望他放弃成为一代将军的愿景陪他闯荡江湖。 就是这么矛盾。 “……我和他们,能有什么同窗之谊。”沈子聿生硬回答道。 回到沈府,柳年锦正好从后院出来,听了沈云礼说事情经过,看着沈子聿,皱着眉,欲言又止。 “意下如何?那可是四年的努力,可要想好。”柳年锦叹了口气,颇心疼道。 “我想的很清楚,而且,若我此时再回去,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沈子聿跟着沈云礼虽只打了几个月,甚至在战场上丢了一只耳朵,但他的实力,军中之人有目共睹。 未弱冠的少年杀伐果断,已有大将之风。 江丞相却言其身有修为,若叫敌军知了,只怕会有更可怕的妖术云云。 “江小子呢?” 沈云礼突然提这么一嘴,柳年锦也反应过来,扭头看向沈子聿。 “对啊,淮景呢?可与他道别过了?” “……”沈子聿却沉默了。 他离开时过于匆忙,他甚至没来得及见江淮景最后一面。 柳年锦也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叹了口气,又道:“可是还有话未与他说?” “……是。” 沉默良久,沈子聿才艰涩开口。 他承认,他是舍不得江淮景的,他怕江淮景还会受人欺负,他走了就没人帮他说话了。 “臭小子,那时就问了你,还有没有没见的人,你还说没有。” 是了,一来那时他没有想太多,只想着快些回去,二来他也怕与江淮景见面了,他就会舍不得走,他怕因为江淮景而变得怕死。 “我……白及院有法子帮我废除修为,我也正好想……”沈子聿说着抬眼看向化出人形站在角落里的亦宸。 夜里,沈子聿独自坐在院中,一遍一遍的抚摸着亦宸的剑身,指腹一次次抚过剑身上的白玉兰花纹。 直到剑刃划破了掌心,沈子聿将血迹擦去,再度端详一番剑身,便将剑收回剑鞘去了。 “…主子,你当真要……” 亦宸站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不舍道。 “明日我会叫人帮忙将你剑身上的名字打磨掉,日后便忘了我,在白及院,再寻一任好主人。” “战场之上,也要用剑不是?您可以将我留下的——”见沈子聿少有的认真神色,亦宸也知他心意已决,却仍不死心道。 他不信,他不信沈子聿真的不要他了,他可陪了他四年。 “没了修为,我是拿不起你的,与其在我手里慢慢消散,还不如让更适合你的人执起你,除魔卫道。” 沈子聿细细理好剑穗后,便将剑放在桌上,又从旁边的锦盒里取出一串手串。 一颗颗小珠子打磨得光滑圆润,总共十九颗。 “这是?” “回府以来,我亲自打磨的……” 那年他曾许诺过江淮景,他要送他一串手串,只可惜那时被别的事耽搁了。 后来就是无边无际的课业与修炼,偏偏江淮景又是个刻苦的性儿,总是没法将他约下去。 而他那时也确实在山下逛了一圈,没见到能买到手串的地儿,再后来他听说可以自己打磨。 回府以后就叫人备了需要的东西,一有空便打磨那珠子,不知不觉,已将他的十九年都打磨出来了。 “可是,为何其中四颗是菩提子?” “到他手上了,他自会知晓。” 沈子聿说着低首轻轻摩挲了两下手中的手串。 他记得,江淮景是信佛的,有时甚至会将他拉去烧香拜佛。但他不信佛,也不信鬼神,更不信天命一说,他只相信事在人为。 翌日,沈子聿没有把亦宸带去磨掉名字,反而带着锦盒去了最近的寺庙。 他请求了寺庙的高僧为手串开光,高僧为他选了一个合适的时日给手串开光,在那之前,沈子聿便是日日前去烧香拜佛。 到了那日,他拿到开过光装在锦盒里的手串时,高僧嘱咐了几句戴手串时的忌讳之事,末了,高僧又语重心长对他说道: “切记,不要乱送人,会将你的运气送走。” “什么人都不能送吗?”他问。 “再亲的人都不能送,不然祂便护不了你了。”高僧答。 “祂不护我,会护受赠之人吗?” 高僧没有回答。 沈子聿便当他默认了,捧着锦盒离开了寺庙。 鬼神一事他向来是不信的,但事关江淮景,他又希望这是真的。 那几日烧香拜佛,躬身拜地,他日日都念着江淮景,他比任何时候都诚恳的希望佛真能显灵。 他希望江淮景平安。 江淮景(1) “江淮景?” 寝舍里,江淮景垂着头坐在床上,对于沈子聿的呼唤,他没做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坐在那儿。 刚刚真的是太尴尬了。 入学仪式上,待台上人言自主择师后,他好不容易挤到那位副院大人身前。 起先他还在隔着几人的地儿犹豫了好一会儿,他装作跟着其他人择师的样子,时不时回过头去看,甚至好几次都与那人对上了目光。 也不是没想过被拒绝。 在几番犹豫后,江淮景又抬头去看不远处的人,对视了几息,他看着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也可能是他看错了。 于是江淮景扭头去问身边的沈子聿: “你说,一件明知道可能会失败的事,还值得去努力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听听别人的建议。 但其实不管沈子聿如何回答,他都会去试试。 “当然值得,只要是努力了,不论结果如何,那份努力都是值得的。” 所以,在沈子聿这句话刚说完时,他转身就往副院大人那边走去了,甚至沈子聿都没反应过来。 “副院大人,虽然这么问或许些许冒昧,但……”话说到这里他就因为太紧张而卡壳了。 那人浅笑着稍倾下身,也耐心地等江淮景缓过劲来,期间没说一句话,只是看着江淮景。 “方才说可以自主择师,既然院长也收徒,所以,我想拜您为师。” 江淮景说完就低着头,那人也没接话,似乎只是站直了身子。 他能感觉到心跳愈发的快,慌张、后悔、羞愧以及期待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的双腿也忍不住发抖。 他隐约能听见周围人小声嘲笑他,甚至恍惚间能看见沈子聿对他的嫌弃。 “我不收徒弟。”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着面前人叹了口气,再是温润的声儿入耳。 明明语气不是很差,他却觉难堪至极,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看着那人的手伸过来,任由着他扶着自己站直身子,任由着那人打量了一下自己。 “清胤。”江淮景看着面前人抬手向某个方向招了招手,只得也扭头往那边看去。 一边的大长老应声走过来,而他刚刚站的地方前面停留的弟子并不算多。 “这孩子骨根不错,你收。” 大长老没有看江淮景,也没多问,直接点头应下了。 也是,没收几个徒弟,想来也不会太挑了。 彩蝶飞入室,悠悠落在了江淮景发间。 “刚刚我就不该那么冲动……” 江淮景说完颇懊恼的捂住脸,微蜷着身子,发间的彩蝶随他的动作颤了颤翅膀,又稳稳落下。 “怎么说?”沈子聿靠在门框上,微微歪头看着他。 彩蝶正好落在江淮景耳边那缕白发上,夕阳洒下,却将他半个人都罩在了阴影中。 “被拒绝了啊……虽说、虽说早就想到会这样了。”江淮景的声音低低的,依然捂着脸,大有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儿。 “这有什么,我早听说了,副院大人不收徒弟,你不是唯一一个被这么拒绝的。” 沈子聿说完就卡壳了,要说他武艺差他可能就急眼了,可说话这门功夫,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多不会说话。 临了这么一下,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江淮景了。 可他又不想江淮景打不起精神来。 “哎呀,你、你别不高兴了嘛,至少,至少副院大人他,没让你特别难堪。”沈子聿见江淮景不搭理自己,脱掉鞋子才走近去蹲在江淮景身前,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都那样了,还不难堪吗?”觉察到沈子聿的动作,江淮景将手稍稍往下挪了挪,与沈子聿对视了一会儿,又垂下头去了。 那漂亮的眼睛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尾也红红的。 沈子聿一下就慌了,他最怕看见别人落泪了。 “你……不、不会要哭?别,别难过,我我、我请你吃糖糕,我从京城带来的,可好吃了。”沈子聿说着本能的伸手想去拍拍江淮景的肩,伸到半空又收了回去,末了又不知自己这手该怎么放才好,更着急了。 听着面前人低低的“噗嗤”一声,沈子聿抓了抓头,又仰头去看江淮景。 “你,你把我当小孩哄呢?”江淮景放下手,颇无奈的看着沈子聿。 虽眼角还是红红的,但从江淮景说话的语气来看,沈子聿猜他好多了。 “嗯……你和我差不多大,我勉为其难承认我是小孩,所以你也是小孩儿。”沈子聿故作思索状,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末了又弯下腰与江淮景平视,歪头笑着补充,“江小孩。” 江淮景闻言些许诧异,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歪理。” “歪理也是理,”沈子聿轻哼一声,站直身子,“你等着,我去屋里拿糖糕。” 彩蝶随着沈子聿一同出去了,江淮景看着门外的夕阳,一时回不过神。 今年的江淮景已经十四了,村里同辈的人早会帮着家里人了,甚至有些可以独当一面,说是“小大人”都不为过。 他这一辈只有他还需要家中人操心。 虽然家中人只说用功就好,身体第一之类的,但他下意识的将自己从“小孩”的区域划分出去了。 在见到沈子聿时,他又忍不住去想,沈子聿是不是也帮着处理府邸的事务? “来,江小孩。” 沈子聿捧着油纸袋在门口停了脚步,将鞋脱下才进来,一边说着一边将油纸袋打开递到江淮景面前。 “尝尝。” 油纸袋里的糖糕已经因为路途颠簸被压得有些变形了,但外面炸的焦黄焦黄的,单拿一个出来看看,小小个的模样,颇讨人喜。 江淮景试探性的咬了一小口,最先入口的是微咸酥脆的外皮,再是内里甜甜的味儿,糯糯的皮越嚼越香。 “好吃吗?” 看着沈子聿有些紧张的表情,江淮景点了点头,末了将剩下小半个都塞进嘴里。 “再来一个?” 见江淮景没再伸手,沈子聿轻轻晃了晃油纸袋。 江淮景摇了摇头: “不用了,太多会腻,一个就够了。” 江淮景(1) “江淮景?” 寝舍里,江淮景垂着头坐在床上,对于沈子聿的呼唤,他没做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坐在那儿。 刚刚真的是太尴尬了。 入学仪式上,待台上人言自主择师后,他好不容易挤到那位副院大人身前。 起先他还在隔着几人的地儿犹豫了好一会儿,他装作跟着其他人择师的样子,时不时回过头去看,甚至好几次都与那人对上了目光。 也不是没想过被拒绝。 在几番犹豫后,江淮景又抬头去看不远处的人,对视了几息,他看着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也可能是他看错了。 于是江淮景扭头去问身边的沈子聿: “你说,一件明知道可能会失败的事,还值得去努力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听听别人的建议。 但其实不管沈子聿如何回答,他都会去试试。 “当然值得,只要是努力了,不论结果如何,那份努力都是值得的。” 所以,在沈子聿这句话刚说完时,他转身就往副院大人那边走去了,甚至沈子聿都没反应过来。 “副院大人,虽然这么问或许些许冒昧,但……”话说到这里他就因为太紧张而卡壳了。 那人浅笑着稍倾下身,也耐心地等江淮景缓过劲来,期间没说一句话,只是看着江淮景。 “方才说可以自主择师,既然院长也收徒,所以,我想拜您为师。” 江淮景说完就低着头,那人也没接话,似乎只是站直了身子。 他能感觉到心跳愈发的快,慌张、后悔、羞愧以及期待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的双腿也忍不住发抖。 他隐约能听见周围人小声嘲笑他,甚至恍惚间能看见沈子聿对他的嫌弃。 “我不收徒弟。”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着面前人叹了口气,再是温润的声儿入耳。 明明语气不是很差,他却觉难堪至极,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看着那人的手伸过来,任由着他扶着自己站直身子,任由着那人打量了一下自己。 “清胤。”江淮景看着面前人抬手向某个方向招了招手,只得也扭头往那边看去。 一边的大长老应声走过来,而他刚刚站的地方前面停留的弟子并不算多。 “这孩子骨根不错,你收。” 大长老没有看江淮景,也没多问,直接点头应下了。 也是,没收几个徒弟,想来也不会太挑了。 彩蝶飞入室,悠悠落在了江淮景发间。 “刚刚我就不该那么冲动……” 江淮景说完颇懊恼的捂住脸,微蜷着身子,发间的彩蝶随他的动作颤了颤翅膀,又稳稳落下。 “怎么说?”沈子聿靠在门框上,微微歪头看着他。 彩蝶正好落在江淮景耳边那缕白发上,夕阳洒下,却将他半个人都罩在了阴影中。 “被拒绝了啊……虽说、虽说早就想到会这样了。”江淮景的声音低低的,依然捂着脸,大有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儿。 “这有什么,我早听说了,副院大人不收徒弟,你不是唯一一个被这么拒绝的。” 沈子聿说完就卡壳了,要说他武艺差他可能就急眼了,可说话这门功夫,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多不会说话。 临了这么一下,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江淮景了。 可他又不想江淮景打不起精神来。 “哎呀,你、你别不高兴了嘛,至少,至少副院大人他,没让你特别难堪。”沈子聿见江淮景不搭理自己,脱掉鞋子才走近去蹲在江淮景身前,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都那样了,还不难堪吗?”觉察到沈子聿的动作,江淮景将手稍稍往下挪了挪,与沈子聿对视了一会儿,又垂下头去了。 那漂亮的眼睛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尾也红红的。 沈子聿一下就慌了,他最怕看见别人落泪了。 “你……不、不会要哭?别,别难过,我我、我请你吃糖糕,我从京城带来的,可好吃了。”沈子聿说着本能的伸手想去拍拍江淮景的肩,伸到半空又收了回去,末了又不知自己这手该怎么放才好,更着急了。 听着面前人低低的“噗嗤”一声,沈子聿抓了抓头,又仰头去看江淮景。 “你,你把我当小孩哄呢?”江淮景放下手,颇无奈的看着沈子聿。 虽眼角还是红红的,但从江淮景说话的语气来看,沈子聿猜他好多了。 “嗯……你和我差不多大,我勉为其难承认我是小孩,所以你也是小孩儿。”沈子聿故作思索状,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末了又弯下腰与江淮景平视,歪头笑着补充,“江小孩。” 江淮景闻言些许诧异,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歪理。” “歪理也是理,”沈子聿轻哼一声,站直身子,“你等着,我去屋里拿糖糕。” 彩蝶随着沈子聿一同出去了,江淮景看着门外的夕阳,一时回不过神。 今年的江淮景已经十四了,村里同辈的人早会帮着家里人了,甚至有些可以独当一面,说是“小大人”都不为过。 他这一辈只有他还需要家中人操心。 虽然家中人只说用功就好,身体第一之类的,但他下意识的将自己从“小孩”的区域划分出去了。 在见到沈子聿时,他又忍不住去想,沈子聿是不是也帮着处理府邸的事务? “来,江小孩。” 沈子聿捧着油纸袋在门口停了脚步,将鞋脱下才进来,一边说着一边将油纸袋打开递到江淮景面前。 “尝尝。” 油纸袋里的糖糕已经因为路途颠簸被压得有些变形了,但外面炸的焦黄焦黄的,单拿一个出来看看,小小个的模样,颇讨人喜。 江淮景试探性的咬了一小口,最先入口的是微咸酥脆的外皮,再是内里甜甜的味儿,糯糯的皮越嚼越香。 “好吃吗?” 看着沈子聿有些紧张的表情,江淮景点了点头,末了将剩下小半个都塞进嘴里。 “再来一个?” 见江淮景没再伸手,沈子聿轻轻晃了晃油纸袋。 江淮景摇了摇头: “不用了,太多会腻,一个就够了。” 江淮景(2) 客栈楼道之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疾行着,后面几个同门小跑着跟着,结果最后还是看着两人一起进了房间后顺手把门关了,几人对试了一下,只好把对大师兄的关心憋回心里,然后各自回各自房间去。 “江淮景,你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方一踏入门,沈子聿就忍不住开口问道,手上关门的动作也不自主的重了些许。语气中除却气愤,还有着几分担忧,似又还带着颤音,唯独没有责备之意。 “……小伤而已。”江淮景摇了摇头,脚下却有些不稳。他左手的袖子破烂不堪,除却那巨大的抓痕,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与烧焦后留下的黑痕。 “你管这叫小伤?!”沈子聿走近去扶住江淮景,再伸手掀起他左手的衣袖,更急了,声音却不但没高反而抖得更厉害。 “沈公子,这么紧张,是我受伤,还是你受伤啊?”觉察到沈子聿的情绪变化,江淮景故意歪了歪身子,同时不忘挑逗沈子聿。 “你!我才没有紧张!你别动,我给你处理一下。”沈子聿被气急,一边嘴硬一边扶着江淮景坐下。 “你坐着,我去拿药。” 沈子聿不放心江淮景,甚至特意叮嘱一句。 ——其实也就两步路的距离。 “我先帮你把衣服脱下来。” 沈子聿将药箱放下,嘴上这么说,手却一下没动。 “嘶……” 药粉刚落到伤口上,江淮景的手就抖了抖,沈子聿拉住他的手防止他抽回手。 “现在知道疼了,看你还逞强。”沈子聿低着头垂了眸子,眉头也紧蹙着。 “没办法,职责所在……”江淮景无奈移开目光,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揪紧了衣角。 “职责职责,除了职责所在,你就不能关心关心你自己?”望着江淮景那几乎蔓延半条手臂的狰狞可怖的烧伤,沈子聿皱紧了眉。 本来不至于如此严重,甚至可以全身而退。 那个时候,明明都找到那几个孩子了,明明都照原路返回了,明明已经那么小心了,却还是惊醒了那魔物。 或许是因为惊吓,跟在后头的那个孩子将火把扔了出去,却被魔物甩了回来。 山林之中,没有太多的地方让他闪避,身后又是师弟与孩子们,江淮景只来得及抬手挡住面门,火把就那么结结实实的落在了他手臂上。 正在江淮景脱下外袍的间隙,又有几只狼追来,幸亏来的人够多,那几个孩子有同门们照顾。 “你们先走,别掉队!”江淮景咬破指尖,以血绘下符咒暂时逼退那魔物,不过扭头说话的功夫却被恶狼扑倒。 不过十六岁的孩子——甚至被救的那群孩子里有一两个还长他两岁——使劲全身气力方用剑堪堪抵住那恶狼的利齿。 而沈子聿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不至于狼狈,但也称不上游刃有余,他必须先掩护师弟们离开,然后才能去救江淮景。 不知撑了多久,沈子聿一遍又一遍在心里祈祷着江淮景能没事,甚至期间时不时喊一下江淮景的名字。 也所幸,每一回,江淮景都有开口回应他,这让他不用额外分心去确认江淮景的情况。 “江师兄沈师兄,我们来帮你们!” 几个同门停下脚步,不放心回头道。 “帮什么帮!全部都滚啊!“沈子聿忍无可忍,竟顺手就砍下了一只狼的脑袋,他回瞪了一眼那几人,“再不走连你们一起砍!” 结果就是,几个同门走后血腥味引来了更多狼与虎,两人配合默契,竟撑了许久,却迟迟没有找到突破口,精力也一点点被耗尽。 看了眼那魔物,江淮景勉强提上气力:“怎么样,后悔吗,要和我一起死了。” “我呸,我连战场都没上,我才不要现在就死,只要我不死,你也别想死!” 缠斗的时间太长,沈子聿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早已是强弩之末。 “咳咳……这样吗?我不能自己死吗?”江淮景身形些许摇晃,话音刚落便忍不住吐了口血。 “你都这样了!你还在开什么玩笑?!”沈子聿挥剑斩下再次扑来的恶狼,却没法再回头去看江淮景的情况,只能干着急,“江淮景!我告诉,你别出事!你!你撑住!” 近乎同时,两道陌生灵气自成屏障与剑气,直直逼退了那魔物与恶狼猛虎。 “一个小娃娃,嘴挺硬。&34; 自暗处一前一后走出两道身影,一个莫约十六七的少女,另一个则是莫约十七八的少年。 “谁是小娃娃,日后我上了战场必是久震昭和的大将军!”沈子聿立刻来了精神,不服输的挥了挥手中的剑。 “嗯对,大将军会被几只狼和初期魔物追的狼狈不堪。” “你!” …… 沈子聿和那少女斗嘴的功夫,江淮景扭头看向一边的少年。 “剑灵?”江淮景问。 “是。&34;那人点头。 “你在,为他疗伤?”江淮景注意到沈子聿身上的伤正在快速愈合,些许惊讶。 “是,但,我只学了低阶的术法,只能为自己的主子”那人似有些为难,说完垂下了眸子。 “那位姑娘也是?” “是,是你的,&34;那人收了手,俯身恭敬行礼,&34;便静待主子起名了。” 这句话一出,斗嘴的两人也静了下来。 “……”江淮景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而后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去。 “你这么扭捏做什么?!又不是叫你向哪家姑娘说‘我心悦你’!”那姑娘再次炸毛。 “便叫亦瑶。” “……不出所料,与我前几任主子的眼光一样差。”那姑娘嘴上这么说,这一句说完后却没再说下去。 几人静了一会儿,继而目光又落在了沈子聿身上。 沈子聿一头雾水,看看江淮景,又看看另外两人,思考了一下,而后真诚的吐出两个字: “亦宸。” 回去的路并不短,而沈子聿的外伤已经被亦宸治疗好了,江淮景却拒绝了沈子事背他回来的提议,于是就有了他走他追的场面…… 江淮景(2) 客栈楼道之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疾行着,后面几个同门小跑着跟着,结果最后还是看着两人一起进了房间后顺手把门关了,几人对试了一下,只好把对大师兄的关心憋回心里,然后各自回各自房间去。 “江淮景,你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方一踏入门,沈子聿就忍不住开口问道,手上关门的动作也不自主的重了些许。语气中除却气愤,还有着几分担忧,似又还带着颤音,唯独没有责备之意。 “……小伤而已。”江淮景摇了摇头,脚下却有些不稳。他左手的袖子破烂不堪,除却那巨大的抓痕,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与烧焦后留下的黑痕。 “你管这叫小伤?!”沈子聿走近去扶住江淮景,再伸手掀起他左手的衣袖,更急了,声音却不但没高反而抖得更厉害。 “沈公子,这么紧张,是我受伤,还是你受伤啊?”觉察到沈子聿的情绪变化,江淮景故意歪了歪身子,同时不忘挑逗沈子聿。 “你!我才没有紧张!你别动,我给你处理一下。”沈子聿被气急,一边嘴硬一边扶着江淮景坐下。 “你坐着,我去拿药。” 沈子聿不放心江淮景,甚至特意叮嘱一句。 ——其实也就两步路的距离。 “我先帮你把衣服脱下来。” 沈子聿将药箱放下,嘴上这么说,手却一下没动。 “嘶……” 药粉刚落到伤口上,江淮景的手就抖了抖,沈子聿拉住他的手防止他抽回手。 “现在知道疼了,看你还逞强。”沈子聿低着头垂了眸子,眉头也紧蹙着。 “没办法,职责所在……”江淮景无奈移开目光,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揪紧了衣角。 “职责职责,除了职责所在,你就不能关心关心你自己?”望着江淮景那几乎蔓延半条手臂的狰狞可怖的烧伤,沈子聿皱紧了眉。 本来不至于如此严重,甚至可以全身而退。 那个时候,明明都找到那几个孩子了,明明都照原路返回了,明明已经那么小心了,却还是惊醒了那魔物。 或许是因为惊吓,跟在后头的那个孩子将火把扔了出去,却被魔物甩了回来。 山林之中,没有太多的地方让他闪避,身后又是师弟与孩子们,江淮景只来得及抬手挡住面门,火把就那么结结实实的落在了他手臂上。 正在江淮景脱下外袍的间隙,又有几只狼追来,幸亏来的人够多,那几个孩子有同门们照顾。 “你们先走,别掉队!”江淮景咬破指尖,以血绘下符咒暂时逼退那魔物,不过扭头说话的功夫却被恶狼扑倒。 不过十六岁的孩子——甚至被救的那群孩子里有一两个还长他两岁——使劲全身气力方用剑堪堪抵住那恶狼的利齿。 而沈子聿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不至于狼狈,但也称不上游刃有余,他必须先掩护师弟们离开,然后才能去救江淮景。 不知撑了多久,沈子聿一遍又一遍在心里祈祷着江淮景能没事,甚至期间时不时喊一下江淮景的名字。 也所幸,每一回,江淮景都有开口回应他,这让他不用额外分心去确认江淮景的情况。 “江师兄沈师兄,我们来帮你们!” 几个同门停下脚步,不放心回头道。 “帮什么帮!全部都滚啊!“沈子聿忍无可忍,竟顺手就砍下了一只狼的脑袋,他回瞪了一眼那几人,“再不走连你们一起砍!” 结果就是,几个同门走后血腥味引来了更多狼与虎,两人配合默契,竟撑了许久,却迟迟没有找到突破口,精力也一点点被耗尽。 看了眼那魔物,江淮景勉强提上气力:“怎么样,后悔吗,要和我一起死了。” “我呸,我连战场都没上,我才不要现在就死,只要我不死,你也别想死!” 缠斗的时间太长,沈子聿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早已是强弩之末。 “咳咳……这样吗?我不能自己死吗?”江淮景身形些许摇晃,话音刚落便忍不住吐了口血。 “你都这样了!你还在开什么玩笑?!”沈子聿挥剑斩下再次扑来的恶狼,却没法再回头去看江淮景的情况,只能干着急,“江淮景!我告诉,你别出事!你!你撑住!” 近乎同时,两道陌生灵气自成屏障与剑气,直直逼退了那魔物与恶狼猛虎。 “一个小娃娃,嘴挺硬。&34; 自暗处一前一后走出两道身影,一个莫约十六七的少女,另一个则是莫约十七八的少年。 “谁是小娃娃,日后我上了战场必是久震昭和的大将军!”沈子聿立刻来了精神,不服输的挥了挥手中的剑。 “嗯对,大将军会被几只狼和初期魔物追的狼狈不堪。” “你!” …… 沈子聿和那少女斗嘴的功夫,江淮景扭头看向一边的少年。 “剑灵?”江淮景问。 “是。&34;那人点头。 “你在,为他疗伤?”江淮景注意到沈子聿身上的伤正在快速愈合,些许惊讶。 “是,但,我只学了低阶的术法,只能为自己的主子”那人似有些为难,说完垂下了眸子。 “那位姑娘也是?” “是,是你的,&34;那人收了手,俯身恭敬行礼,&34;便静待主子起名了。” 这句话一出,斗嘴的两人也静了下来。 “……”江淮景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而后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去。 “你这么扭捏做什么?!又不是叫你向哪家姑娘说‘我心悦你’!”那姑娘再次炸毛。 “便叫亦瑶。” “……不出所料,与我前几任主子的眼光一样差。”那姑娘嘴上这么说,这一句说完后却没再说下去。 几人静了一会儿,继而目光又落在了沈子聿身上。 沈子聿一头雾水,看看江淮景,又看看另外两人,思考了一下,而后真诚的吐出两个字: “亦宸。” 回去的路并不短,而沈子聿的外伤已经被亦宸治疗好了,江淮景却拒绝了沈子事背他回来的提议,于是就有了他走他追的场面…… 江淮景(3) 已是沈子聿离开的第四个年头了。 江淮景半倚在门上, 望着院前白茫茫一片,不禁失神。 在如此天气下,沈子聿又是如何抓住那冰冷的铁枪的,还要与敌人厮杀,他又是如何做到日日早起练剑不曾懈怠一日的。 白及院里,初次测试的名字都是按天赋高低排列的,他与沈子聿当时各自排在大长老和二长老名下第一位。 他也曾问过大长老,若相较,他与沈子聿谁更胜一筹。 大长老的原话是:“你二人无相较之处,他擅剑与阵,你擅符咒,这如何能相较?” 肩头忽的一沉,江淮景回过头去,而后撞入那青翠的、盛满担忧的眸子,伸手扶了扶肩头的披风,轻叹了口气。 “夫子!” 稚嫩的声音自院外传来,未几,一道淡粉的小身影闯入视线,江淮景稍打起了几分精神,那幼童颇为兴奋,隔得老远便对江淮景说着什么。 不知怎的,江淮景却一个字也没听清,小家伙也不恼,一双暖暖的小手拉着他,仰着头不厌其烦的又重复了一遍。 “阿娘说,午饭做好了,让我来请夫子一起吃板!”幼童说完,扭头又对亦瑶补充,“亦瑶姐姐也一起。” 江淮景无奈抬头看向亦瑶,后者向他挑了挑眉,大有一副“你不去试试”的样子,对此,江淮景只好“妥协”。 站起身要与幼童一起往外走,方迈出一步,脚下却一个踉跄,险要摔倒,幸得亦瑶就在旁 边扶住他。 “夫、夫子!你,你没事?”幼童也被吓了一跳,无措的看着江淮景。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身子已大不如前?江淮景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是听到沈子聿的死讯时?是手串断开时?还是更早之前? 后腰与腿上的剧痛让他直不起身,但他仍摇了摇头,示意幼童放心。 “走,再迟些你阿娘要等急了。”江淮景说着拉了拉身上披风,复又将手伸向幼童。 “不着急,来,我牵着夫子,我们慢慢走。”幼童搭上江淮景的手,真就紧紧拉着他的手一步步慢慢走。 三人到时,菜全部还没上桌,妇女在看见江景时颇为惊诧,连忙将手在衣服上擦干净,两个眼睛都笑成两条缝了,她笑着拉过江淮景的手,将江谁景引进屋里。 “快坐快坐,菜好了,我去端。”妇女说完弯腰又与幼童说,“去叫阿爹他们吃饭了。” “好——” 江准景扭头看向亦瑶,后者会意,跟过去帮忙将菜就都端上来,人也都来了,不少是江淮景认识的,对上目光,便意思意思打了下招呼。 江淮景稍理了理衣袖,等人都吃了他才将筷子伸出去。 听着他们交流,他蓦地想母亲了。 他曾向母亲言要行遍这大好河山,要帮助天下人,要追寻志向而行,可沈子聿去后,他的志向似乎也一同去了。 于是他便寻了江南地段的村子,在这教孩童们识字,若不愿意听讲的,他便任他们去玩。 无人寻他时,他就与亦瑶亦宸坐在院中谈谈天说说地。 他没脸回去,他不敢说他如今什么也不想做了,于是他就干脆呆在这个村子里了。 可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想回去,比任何时候都想见见他的母亲。 那位,自生下他就背负许多骂名的母亲。 亦瑶觉察到他的情绪变化,给他夹了一块萝卜,而后开口问:“要走?” 明明只是不冷不淡的两个字,却让众人都噤了声,他们惊讶的看着江淮景。 “什么?夫子要去哪里?我也要一起!”幼童双手抓着肉,嘴边沾满了油。 “要回家了,或许来年春日,我便回来了呢?”江淮景无奈笑笑,筷子无意识的拨弄着碗里的萝卜。 他之前是有说过的,他只在这里停一停,或许某日便离开了,但他停了三年多了,村里人大多都已将他视为村中的一份子。 “这么突然,可收拾妥当了?何时离开?”妇女颇担忧的望着江淮景。 桌上其余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关心江淮景,甚至说着说着还扯上了婚嫁,对此,江淮景只能无奈笑笑。 “小江你看啊,亦瑶姑娘也不错,别耽误了你们自己最好的时间。” “是啊是啊,亦瑶姑娘一直陪着你,也算知根知底的人了。” “若日后叫别人抢先了,可不好了。” “我也觉得,夫子与亦瑶姐姐很配哦!” …… “江淮景他……不举,我才不要。”亦瑶说着故作嫌弃状瞥了一眼江淮景,“他的腿和腰因为驱魔受过伤,更不行了。” 亦瑶这话刚出口,江淮景就被惊得呛了一下,只好由着她一边说下去一边给自己顺气。 虽事实与亦瑶所说相隔了十万八千里,但好在风向变了,从劝江淮景娶亦瑶变成了给亦瑶介绍合适的人。 于是两人吃完饭后直接就回了住处,江淮景坐在床上,叹了口气,却不说话。亦瑶站在旁边,叉腰看着他:“东西要收拾什么?先前的药还有吗?” 江淮景摇摇头。 “那你约到车夫了吗?” 江淮景依旧摇头。 “你!倒是说话呀!光摇头?!”亦瑶炸了,皱着眉气呼呼看着江淮景。 “我们用传送符就是了。” “……你的修为,还剩多少?”亦瑶面色沉下,死死盯着江淮景,试图找出点他说谎的破绽来。 却是徒劳。 “放心,还够使用传送符。” “嗒”的一声,幻境石掉在了地上,亦瑶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他明明说他要见他母亲一面;他明明说,来年春日,他要替她换一套新的剑衣;他明明说,他要替沈子聿好好活着…… 在传送符“出错”时,在江淮景越来越虚弱时,在他说想过一段安稳日子时,她就该察觉了,他自知时日不多,所以反而回了渡淮城;他自知时日不多,所以他一直没去见他母亲;他自知时日不多,所以他最后说想回家,他一直都知道…… 他也一直在骗她…… 亦瑶回过身,望着虞玄,而后郑重点了点头。 随着虞玄捏诀、结阵,记忆被一点点剥离,意识也慢慢涣散。 「笨蛋主人,我才不要记得你,愿你来世喜乐安康。」 江淮景(3) 已是沈子聿离开的第四个年头了。 江淮景半倚在门上, 望着院前白茫茫一片,不禁失神。 在如此天气下,沈子聿又是如何抓住那冰冷的铁枪的,还要与敌人厮杀,他又是如何做到日日早起练剑不曾懈怠一日的。 白及院里,初次测试的名字都是按天赋高低排列的,他与沈子聿当时各自排在大长老和二长老名下第一位。 他也曾问过大长老,若相较,他与沈子聿谁更胜一筹。 大长老的原话是:“你二人无相较之处,他擅剑与阵,你擅符咒,这如何能相较?” 肩头忽的一沉,江淮景回过头去,而后撞入那青翠的、盛满担忧的眸子,伸手扶了扶肩头的披风,轻叹了口气。 “夫子!” 稚嫩的声音自院外传来,未几,一道淡粉的小身影闯入视线,江淮景稍打起了几分精神,那幼童颇为兴奋,隔得老远便对江淮景说着什么。 不知怎的,江淮景却一个字也没听清,小家伙也不恼,一双暖暖的小手拉着他,仰着头不厌其烦的又重复了一遍。 “阿娘说,午饭做好了,让我来请夫子一起吃板!”幼童说完,扭头又对亦瑶补充,“亦瑶姐姐也一起。” 江淮景无奈抬头看向亦瑶,后者向他挑了挑眉,大有一副“你不去试试”的样子,对此,江淮景只好“妥协”。 站起身要与幼童一起往外走,方迈出一步,脚下却一个踉跄,险要摔倒,幸得亦瑶就在旁 边扶住他。 “夫、夫子!你,你没事?”幼童也被吓了一跳,无措的看着江淮景。 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身子已大不如前?江淮景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是听到沈子聿的死讯时?是手串断开时?还是更早之前? 后腰与腿上的剧痛让他直不起身,但他仍摇了摇头,示意幼童放心。 “走,再迟些你阿娘要等急了。”江淮景说着拉了拉身上披风,复又将手伸向幼童。 “不着急,来,我牵着夫子,我们慢慢走。”幼童搭上江淮景的手,真就紧紧拉着他的手一步步慢慢走。 三人到时,菜全部还没上桌,妇女在看见江景时颇为惊诧,连忙将手在衣服上擦干净,两个眼睛都笑成两条缝了,她笑着拉过江淮景的手,将江谁景引进屋里。 “快坐快坐,菜好了,我去端。”妇女说完弯腰又与幼童说,“去叫阿爹他们吃饭了。” “好——” 江准景扭头看向亦瑶,后者会意,跟过去帮忙将菜就都端上来,人也都来了,不少是江淮景认识的,对上目光,便意思意思打了下招呼。 江淮景稍理了理衣袖,等人都吃了他才将筷子伸出去。 听着他们交流,他蓦地想母亲了。 他曾向母亲言要行遍这大好河山,要帮助天下人,要追寻志向而行,可沈子聿去后,他的志向似乎也一同去了。 于是他便寻了江南地段的村子,在这教孩童们识字,若不愿意听讲的,他便任他们去玩。 无人寻他时,他就与亦瑶亦宸坐在院中谈谈天说说地。 他没脸回去,他不敢说他如今什么也不想做了,于是他就干脆呆在这个村子里了。 可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想回去,比任何时候都想见见他的母亲。 那位,自生下他就背负许多骂名的母亲。 亦瑶觉察到他的情绪变化,给他夹了一块萝卜,而后开口问:“要走?” 明明只是不冷不淡的两个字,却让众人都噤了声,他们惊讶的看着江淮景。 “什么?夫子要去哪里?我也要一起!”幼童双手抓着肉,嘴边沾满了油。 “要回家了,或许来年春日,我便回来了呢?”江淮景无奈笑笑,筷子无意识的拨弄着碗里的萝卜。 他之前是有说过的,他只在这里停一停,或许某日便离开了,但他停了三年多了,村里人大多都已将他视为村中的一份子。 “这么突然,可收拾妥当了?何时离开?”妇女颇担忧的望着江淮景。 桌上其余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关心江淮景,甚至说着说着还扯上了婚嫁,对此,江淮景只能无奈笑笑。 “小江你看啊,亦瑶姑娘也不错,别耽误了你们自己最好的时间。” “是啊是啊,亦瑶姑娘一直陪着你,也算知根知底的人了。” “若日后叫别人抢先了,可不好了。” “我也觉得,夫子与亦瑶姐姐很配哦!” …… “江淮景他……不举,我才不要。”亦瑶说着故作嫌弃状瞥了一眼江淮景,“他的腿和腰因为驱魔受过伤,更不行了。” 亦瑶这话刚出口,江淮景就被惊得呛了一下,只好由着她一边说下去一边给自己顺气。 虽事实与亦瑶所说相隔了十万八千里,但好在风向变了,从劝江淮景娶亦瑶变成了给亦瑶介绍合适的人。 于是两人吃完饭后直接就回了住处,江淮景坐在床上,叹了口气,却不说话。亦瑶站在旁边,叉腰看着他:“东西要收拾什么?先前的药还有吗?” 江淮景摇摇头。 “那你约到车夫了吗?” 江淮景依旧摇头。 “你!倒是说话呀!光摇头?!”亦瑶炸了,皱着眉气呼呼看着江淮景。 “我们用传送符就是了。” “……你的修为,还剩多少?”亦瑶面色沉下,死死盯着江淮景,试图找出点他说谎的破绽来。 却是徒劳。 “放心,还够使用传送符。” “嗒”的一声,幻境石掉在了地上,亦瑶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他明明说他要见他母亲一面;他明明说,来年春日,他要替她换一套新的剑衣;他明明说,他要替沈子聿好好活着…… 在传送符“出错”时,在江淮景越来越虚弱时,在他说想过一段安稳日子时,她就该察觉了,他自知时日不多,所以反而回了渡淮城;他自知时日不多,所以他一直没去见他母亲;他自知时日不多,所以他最后说想回家,他一直都知道…… 他也一直在骗她…… 亦瑶回过身,望着虞玄,而后郑重点了点头。 随着虞玄捏诀、结阵,记忆被一点点剥离,意识也慢慢涣散。 「笨蛋主人,我才不要记得你,愿你来世喜乐安康。」 时间神(1) 偌大的时间神殿内,金袍青年站在中间,背对着大门,而他身后是一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跪在地上,低着头,肩膀不住颤抖。 “听好了。” 青年忽然沉声开口,少年聆声连忙抬起头,却见青年的躯体渐渐化作光尘。 “今传尔神职,执掌世间时间流转,切莫玩忽职守。 “今后,尔唤晏礼。” 话音落,光尘消散,化作少年额间的印记,神力悠缓的融入少年体内。 …… “……”时间神悠悠自睡梦中醒来,抬眼看了看门外,后又悠悠趴下身去。 方趴下,外面却响起钟声,沉而厚。 无奈只得又起身,端正了衣袍,再向外走去。 时间神殿离神族大殿最远,于是无疑他又是最后一个到的。 但他没想到,他能和白泽在门口碰上面,时间神连忙向他行礼,示意他先行。 按理说神职不分高低贵贱,但白泽曾经教过他,师徒之礼还是要遵守的。 “时间神又睡过头了?” 聆那带着些许嘲讽意味的话语,时间神敛下眸子。 “正事要紧。”白泽淡淡开口打断后话,末了径直走到他自己的位置上。 “此次是为妖界造反一事,来问问诸位的想法。”天君坐在主座上,支着头看着下面那数十位神只。 他们各司其职,而妖界一事,必须要神只介入,他虽心里已有打算,但这么大的事,总得做做表面功夫。 “造反?那便压制。” “压制?如何压制?有一就有二,难道要将他们的时间都倒流变成修炼前的模样吗?” “我看也不是不行。” …… 时间神却莫名听出了暗讽的意味,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握成拳。 “不若,诛杀一部分,如狐族那些妖力强大的。” “也是,强的没了,其他的也就安分了。” “我看也行,行得通。” …… “全知者如何看?” 天君一发话,殿内又静了下来,所有目光又落在了白泽身上,而白泽一板一眼地答道: “全听天君大人的。” 天君轻笑一声,眸色却晦暗不明,在觉察到目光要落在自己身上时,时间神连忙低下头去。 “那便你负责。” 不出预料,这回的事落在了白泽肩上。 “我!我和白泽一起!” 天君话刚说完,记忆神的声音便响起,少年说完自觉往白泽身边站了站。 “也行,白泽看着他点。” 天君想到没怎么让虞玄下凡,点点头应允了他的请求。 “……是。”白泽低眉应下,末了看了一眼虞玄要搭上来的手,后者乖乖收手。 …… 那场诛杀很快就结束了,而没多久,他也听见了白泽被罚的消息。 可多的他不清楚,他也不知该去问谁。 正当他犹豫着是否去见白泽时,虞玄正好来了,晏礼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的迎着虞玄入了殿,然后看着他自觉坐下。 “我猜猜看,你想问白泽的事?”虞玄刚坐下就伸手碰了碰桌上盆栽的叶子,说完抬眼直勾勾盯着晏礼。 “……你怎么知道?”晏礼有些惊讶。 “哼~我会读心术。”虞玄轻哼一声,颇骄傲道。 “那大人他……”晏礼无心关注其他,注意力又回到了白泽身上。 “据我所知是他诛杀时漏了一只狐狸,他明明一句不知道就可以逃过的,可他偏偏沉默了,天君觉得他是有意的,于是就被罚了。”虞玄说着摇了摇头。 其实严格算他也有责任,可他没想到白泽会沉默,于是他脱口而出的答话导致连带他那一份的神罚也全落在了白泽身上。 “那大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记得这样的情况,天君一般不会手下留情。越是沉默的,越易激怒他。 “他神力强着呢,一鞭子要不了他的命。”虞玄嘴上这么说,实际却低着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碰着盆栽的嫩叶。 但那是针对神只的,日后他再用神力,必会伴随疼痛。 “……” 晏礼低着头,他突然感觉到了无力,他的老师为他做了许多,可他什么也帮不上。 他是坐上了时间神的位置,可他终究是因为上一代时间神的选择,才坐上的,任何实权都没有,只需每日看一看日晷。 就算坐上了曾经所有神只都尊敬的神座,可他不是那位神只,他也做不到那位神只那样厉害,他只能尽他所能。 “这么沮丧?要不要去见见他?再有三天他可就要下凡了。”虞玄稍稍打起精神,开口试着鼓舞一下晏礼。 “………好,去见见,我想也好。” 他想知道,白泽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晏礼跟着虞玄到白泽的住处时,站在门口,他却犹豫了,一时竟不知该用何种称呼。 “白泽!” 虞玄突然抬高的音量猛的将晏礼拉回神。 白泽这会儿着一身轻薄的淡金长袍斜坐倚在榻上,正捧着话本子看,面色似憔悴了许多,眉目却仍满是温柔。 “怎么来了,记忆神殿没事?”白泽抬眼看了一下虞玄,而后又向晏礼点了点头。 后者忙躬身见礼。 “那边的事不要紧,来看看你。” “我也没什么事,不过一鞭而已,他没把你那份算给我都算他昨天心情好了。”白泽一边说一边面不改色继续看手中的话本子。 “可…学生不解,您为何不直接与他说你不知情?这一鞭下来,日后您连用神力都带着疼痛……” “若我说我不知情,那我下次下凡就是带着任务了,我可怎么去白及院。”白泽淡淡一笑,合上话本子,慢悠悠坐正身子。 “……”晏礼没接话,他总觉得,白泽还隐瞒了什么。 “愁眉苦脸的,别不高兴了,至少天君大人没把白泽的神力打散,不然辛苦那么久,可都白费了。”虞玄安慰完晏礼之后,又扭头“教训”起白泽,“你也是,你就说一句你什么也不知道,他就不追究你了,这么死板的你。” 白泽却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如此反应,叫晏礼心中警铃大作。 时间神(1) 偌大的时间神殿内,金袍青年站在中间,背对着大门,而他身后是一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跪在地上,低着头,肩膀不住颤抖。 “听好了。” 青年忽然沉声开口,少年聆声连忙抬起头,却见青年的躯体渐渐化作光尘。 “今传尔神职,执掌世间时间流转,切莫玩忽职守。 “今后,尔唤晏礼。” 话音落,光尘消散,化作少年额间的印记,神力悠缓的融入少年体内。 …… “……”时间神悠悠自睡梦中醒来,抬眼看了看门外,后又悠悠趴下身去。 方趴下,外面却响起钟声,沉而厚。 无奈只得又起身,端正了衣袍,再向外走去。 时间神殿离神族大殿最远,于是无疑他又是最后一个到的。 但他没想到,他能和白泽在门口碰上面,时间神连忙向他行礼,示意他先行。 按理说神职不分高低贵贱,但白泽曾经教过他,师徒之礼还是要遵守的。 “时间神又睡过头了?” 聆那带着些许嘲讽意味的话语,时间神敛下眸子。 “正事要紧。”白泽淡淡开口打断后话,末了径直走到他自己的位置上。 “此次是为妖界造反一事,来问问诸位的想法。”天君坐在主座上,支着头看着下面那数十位神只。 他们各司其职,而妖界一事,必须要神只介入,他虽心里已有打算,但这么大的事,总得做做表面功夫。 “造反?那便压制。” “压制?如何压制?有一就有二,难道要将他们的时间都倒流变成修炼前的模样吗?” “我看也不是不行。” …… 时间神却莫名听出了暗讽的意味,衣袖下的手不自觉握成拳。 “不若,诛杀一部分,如狐族那些妖力强大的。” “也是,强的没了,其他的也就安分了。” “我看也行,行得通。” …… “全知者如何看?” 天君一发话,殿内又静了下来,所有目光又落在了白泽身上,而白泽一板一眼地答道: “全听天君大人的。” 天君轻笑一声,眸色却晦暗不明,在觉察到目光要落在自己身上时,时间神连忙低下头去。 “那便你负责。” 不出预料,这回的事落在了白泽肩上。 “我!我和白泽一起!” 天君话刚说完,记忆神的声音便响起,少年说完自觉往白泽身边站了站。 “也行,白泽看着他点。” 天君想到没怎么让虞玄下凡,点点头应允了他的请求。 “……是。”白泽低眉应下,末了看了一眼虞玄要搭上来的手,后者乖乖收手。 …… 那场诛杀很快就结束了,而没多久,他也听见了白泽被罚的消息。 可多的他不清楚,他也不知该去问谁。 正当他犹豫着是否去见白泽时,虞玄正好来了,晏礼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的迎着虞玄入了殿,然后看着他自觉坐下。 “我猜猜看,你想问白泽的事?”虞玄刚坐下就伸手碰了碰桌上盆栽的叶子,说完抬眼直勾勾盯着晏礼。 “……你怎么知道?”晏礼有些惊讶。 “哼~我会读心术。”虞玄轻哼一声,颇骄傲道。 “那大人他……”晏礼无心关注其他,注意力又回到了白泽身上。 “据我所知是他诛杀时漏了一只狐狸,他明明一句不知道就可以逃过的,可他偏偏沉默了,天君觉得他是有意的,于是就被罚了。”虞玄说着摇了摇头。 其实严格算他也有责任,可他没想到白泽会沉默,于是他脱口而出的答话导致连带他那一份的神罚也全落在了白泽身上。 “那大人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记得这样的情况,天君一般不会手下留情。越是沉默的,越易激怒他。 “他神力强着呢,一鞭子要不了他的命。”虞玄嘴上这么说,实际却低着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碰着盆栽的嫩叶。 但那是针对神只的,日后他再用神力,必会伴随疼痛。 “……” 晏礼低着头,他突然感觉到了无力,他的老师为他做了许多,可他什么也帮不上。 他是坐上了时间神的位置,可他终究是因为上一代时间神的选择,才坐上的,任何实权都没有,只需每日看一看日晷。 就算坐上了曾经所有神只都尊敬的神座,可他不是那位神只,他也做不到那位神只那样厉害,他只能尽他所能。 “这么沮丧?要不要去见见他?再有三天他可就要下凡了。”虞玄稍稍打起精神,开口试着鼓舞一下晏礼。 “………好,去见见,我想也好。” 他想知道,白泽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晏礼跟着虞玄到白泽的住处时,站在门口,他却犹豫了,一时竟不知该用何种称呼。 “白泽!” 虞玄突然抬高的音量猛的将晏礼拉回神。 白泽这会儿着一身轻薄的淡金长袍斜坐倚在榻上,正捧着话本子看,面色似憔悴了许多,眉目却仍满是温柔。 “怎么来了,记忆神殿没事?”白泽抬眼看了一下虞玄,而后又向晏礼点了点头。 后者忙躬身见礼。 “那边的事不要紧,来看看你。” “我也没什么事,不过一鞭而已,他没把你那份算给我都算他昨天心情好了。”白泽一边说一边面不改色继续看手中的话本子。 “可…学生不解,您为何不直接与他说你不知情?这一鞭下来,日后您连用神力都带着疼痛……” “若我说我不知情,那我下次下凡就是带着任务了,我可怎么去白及院。”白泽淡淡一笑,合上话本子,慢悠悠坐正身子。 “……”晏礼没接话,他总觉得,白泽还隐瞒了什么。 “愁眉苦脸的,别不高兴了,至少天君大人没把白泽的神力打散,不然辛苦那么久,可都白费了。”虞玄安慰完晏礼之后,又扭头“教训”起白泽,“你也是,你就说一句你什么也不知道,他就不追究你了,这么死板的你。” 白泽却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如此反应,叫晏礼心中警铃大作。 时间神(2) 从白泽那边回来后,时间神几乎天天都在找寻有关白泽的时间线,可那条线太长太长,他怎么也找不到他想要的那段。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看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又为什么不直接去问白泽。 他也不知道当他看到那样的画面时,他还能做什么。 可他想了解事情原委,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白泽宁愿挨罚也要护着。 方才那语气里的坚定,是晏礼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他从没想过,白泽会有这样一面。 他听见白泽悠缓而坚定的说,他一定要做些什么的,他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那个“他”是指谁? 应该是狐族的哪位小姐……。他想。 “……!” 目光终于瞧见熟悉的身影,指尖不由颤了颤,腕上稍稍一动,对应在那年里的十二条线便被扯了出来。 仔细对比一番,大概是三月的事。 晏礼盯着那根线,突然又犹豫了。 他该看吗?他千辛万苦拿到时间神的职权,现在动用那份职权,就为了这样的事?且不说这件事还不一定如他所想,就算他看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完全是在浪费! 内心挣扎了一番后,他还是将所有的线都归位了。 “晏礼。” 温和的声音自殿外传来,晏礼甚至隐约感觉到那人身上的花香都随着温柔的嗓音飘进来了。 “芫华大人,进来坐呀。” 晏礼有些手忙脚乱的从内间出来,尽量带着如常的笑容迎接芫华。 芫华踏入门后没有直接落座,反而打量了一番时间神殿内部布置。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神殿,可会孤单?” “还好……”晏礼敛下眸子去,递茶的手顿了顿。 在晏礼上来前,他也曾是家里受尽宠爱的小公子,不论到哪里都有人跟着。 偏偏到了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不说,还时不时要遭受明里暗里的嘲讽。 前任时间神、白泽、芫华、虞玄,他们四个是与他说话最多的,再加上时间神殿偏远,多的他也认不过来。 何况,时间长了。 起初他还会觉得孤单,但年岁渐长,那份孤单渐渐被他适应。 “……”芫华皱了皱眉,神色有些复杂。 晏礼是他发现的。 那时的晏礼因体弱夭折了,当时他也不过才七岁,他的家人为他铺了厚厚一圈花才给他下葬。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于是他也就不得不先跟黑白无常打一下招呼,然后再光明正大的把人带到前任时间神面前。 但是前任时间神因为身体原因不方便照顾晏礼,于是这样的任务就落在了芫华身上。 初见时,少年的眼里是有骄傲与自信的,但面对突发事件,也总是慌乱的。 ——比如不小心打乱了前任时间神准备收录的时间线。 尽管解释了无数次要收拾也不过瞬息的事,却仍手忙脚乱。 但面对夸赞也总能叉着腰,骄傲的仰起脸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那份骄傲与自信慢慢变成了怯懦、忍让与自卑? 芫华想不明白。 时间神(2) 从白泽那边回来后,时间神几乎天天都在找寻有关白泽的时间线,可那条线太长太长,他怎么也找不到他想要的那段。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看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又为什么不直接去问白泽。 他也不知道当他看到那样的画面时,他还能做什么。 可他想了解事情原委,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白泽宁愿挨罚也要护着。 方才那语气里的坚定,是晏礼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他从没想过,白泽会有这样一面。 他听见白泽悠缓而坚定的说,他一定要做些什么的,他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那个“他”是指谁? 应该是狐族的哪位小姐……。他想。 “……!” 目光终于瞧见熟悉的身影,指尖不由颤了颤,腕上稍稍一动,对应在那年里的十二条线便被扯了出来。 仔细对比一番,大概是三月的事。 晏礼盯着那根线,突然又犹豫了。 他该看吗?他千辛万苦拿到时间神的职权,现在动用那份职权,就为了这样的事?且不说这件事还不一定如他所想,就算他看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完全是在浪费! 内心挣扎了一番后,他还是将所有的线都归位了。 “晏礼。” 温和的声音自殿外传来,晏礼甚至隐约感觉到那人身上的花香都随着温柔的嗓音飘进来了。 “芫华大人,进来坐呀。” 晏礼有些手忙脚乱的从内间出来,尽量带着如常的笑容迎接芫华。 芫华踏入门后没有直接落座,反而打量了一番时间神殿内部布置。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神殿,可会孤单?” “还好……”晏礼敛下眸子去,递茶的手顿了顿。 在晏礼上来前,他也曾是家里受尽宠爱的小公子,不论到哪里都有人跟着。 偏偏到了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不说,还时不时要遭受明里暗里的嘲讽。 前任时间神、白泽、芫华、虞玄,他们四个是与他说话最多的,再加上时间神殿偏远,多的他也认不过来。 何况,时间长了。 起初他还会觉得孤单,但年岁渐长,那份孤单渐渐被他适应。 “……”芫华皱了皱眉,神色有些复杂。 晏礼是他发现的。 那时的晏礼因体弱夭折了,当时他也不过才七岁,他的家人为他铺了厚厚一圈花才给他下葬。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于是他也就不得不先跟黑白无常打一下招呼,然后再光明正大的把人带到前任时间神面前。 但是前任时间神因为身体原因不方便照顾晏礼,于是这样的任务就落在了芫华身上。 初见时,少年的眼里是有骄傲与自信的,但面对突发事件,也总是慌乱的。 ——比如不小心打乱了前任时间神准备收录的时间线。 尽管解释了无数次要收拾也不过瞬息的事,却仍手忙脚乱。 但面对夸赞也总能叉着腰,骄傲的仰起脸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那份骄傲与自信慢慢变成了怯懦、忍让与自卑? 芫华想不明白。 时间神(3) 朱红大门后,是曲折游廊,石子漫成甬路,中过一门,门后是前院,大株桃花开得正好,隐有一两枝顽皮枝杈似要探出屋檐去、瞧瞧外面的世界。 中间落一二房舍,房内又得一小门,穿过则是后院,西墙边二三青松,院中央枣树亭亭如盖。 前院的桃花树下有一秋千,后院的枣树下也有一秋千。 府内婢女面色凝重,侍者也神情严肃,步伐匆匆,每每相遇,都擦肩而过。 云雾渐浓,凝作地与天。 晏礼望着虚空,不禁恍神。 他有多久没做梦了? 他的爹娘应该已经转世无数次了? 他离开后,爹娘又是过了多久才忘记他? 他记得,年少的他因身体孱弱,日日与汤药作伴,某次用药不慎,误吞了原本给他阿爹的镇神静心用的药。 药物功效太过强大,本就未曾参与修炼,压下不过六岁的好奇的同时,对外的情感与对情感的感知,也被一并压下。 甚至一度是那无欲无求的模样,每每问起所欲,除却“不知道”,便没有别的回答。 母亲因此日日消沉。 而父亲虽不说什么,也明显更加留意他了。 后来他主动与母亲说想要个秋千。 他是在那天下午说的,当日傍晚,父亲便差人做了三个,前院一个,后院一个,他的小院子里也有一个。 如此偏爱与例外,自然招姊兄嫉妒。 明里暗里的,他能感受到姊兄的排挤与孤立,久而久之,他便不再主动往前院去——甚至后院他也少去。 多数时候,他都独自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捧着话本子、或是古籍,有时会看一两句,有时望着天发呆。 “不好好完成功课,偏看话本子,我要告诉阿爹去。” 话本被长兄抢去,他恼火,却不知该如何,只是定定站在原地看着长兄往书房去。 不知该说如他预料还是出乎意料,父亲没有责骂,反而拉着他在他的小院子下,陪他坐了许久的秋千。 他听着父亲说希望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之余,能有几分学识,如此在外不至于被人骗去。 但是,他忘了,他的阿爹也忘了,比起外面,府内的人才更应该防着。 等他回过神,那份药,他已落肚大半,就是本事通天,也没有任何办法。 初时他觉察不到半分不对,他是在他七岁那年的五九天发现的,他整个人比平时要容易困倦,几乎每天都打不起精神。 他想不明白,为何总要去争,他也从未阻止过他们去争。 再后来,他撑不下去了,二月廿六,他坐在他的小院子树下,合上了眼。 再度睁眼时,他站在花神大人的身边,看着母亲泣不成声,看着姊兄掩盖得逞笑容装作悲伤。 “不通知他们吗?” 他那时是这么问的。 “不,你的姊兄会惦记你的,那样你就麻烦了。” 他失落的低下头。 他希望母亲能知道他是平安的。 “你可以入梦与他们见上一见,但那毕竟是梦,他们醒来后,在他们的世界里你依旧是不在的。” “如此便足够了。” 后来他被带到时间神殿里,见到了那位时间神,那人不苟言笑,只予了他一身衣裳与一颗灵丹、为他起了新的名字。 “去记忆神他们那里作记录,无事莫扰我。” 初时他对这位时间神的印象并不好,那屈指可数的见面里,他似乎都是板着脸的。 断去情感,剪断红线过后,他被带到了那位“全知者”面前,作为神只该懂的东西、神界的规矩制度、时间神的权职,诸如此类,都是那人教给他的,甚至闲暇时,还会教一些小术法。 相比起其他诸神,那人更接近于他记忆中的人类。 不论是言行举止,还是平日里给他的感觉,都让他回回将那人误认成人界的某位先生。 “他多在人界停留,像凡人是很正常的,我们也经常将他认错。” 这是某次交谈时,记忆神虞玄对他的评价。 神界诸神,行事多弯弯绕绕,他因早年少有与人打交道,总听不出弦外之音,表面的客套渐被嘲讽替代。 他却无能为力。 去问那位“先生”? 他不敢。 人心叵测,他不敢再赌。 有关与其他神只交际的事,他也只能暂时搁置。 他曾问过那人,为什么明明都喝过「断情水」了,他仍做不到不在意那些近似于讥讽的态度。 “你上来不久,作为人族的习惯一时难以忘却是很正常的,慢慢来。” “慢慢来…是指……”他依旧不解。 “他们没与你说?”那人同样疑惑,末了又无奈摇头,还是开口给他解释,“因一些往事,如今的时间神的元神,近乎支离破碎,而你,会是下一位时间神。” “我?” “你的情感极淡,无疑是最适合的,只是……漫长的岁月,恐怕会孤单些。”那人说完叹了口气。 似乎很无奈。 “我……当时不小心吃了原本开给我父亲的药,所以……”他低下头,有些慌张。 “不必担忧,利弊皆有,说不定以后,你能发现它给你带来的便处。” 那人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对他而言却足够了。 空闲时间,那人还会带着他与花神、记忆神见上两面,多数时候只是与他们闲谈,有时还会带上他。 接位成为时间神后,那人却不再允许他叫他“师父”,也一直在避免与他见面。 除却重要议事决策时那人会在场,其余时间,他都没再见过那人。 没有那人带着他,他也渐渐不敢去找那两位神只。 渐渐的,他似乎又被诸神淡忘,必要事务时,才会被想起。 但也如那人所言,利弊皆有,虽是孤立,于他而言却更自在。 在人界时,哪怕他独自在他的小院子里,也依旧需要注意言行举止。 至少在这里,他孤独而自在。 “……师父?” 时间神殿的门被人推开,晏礼愣愣抬头看着来人,几乎下意识的开口,随后他又连忙改口: “白泽…大人。” 时间神(3) 朱红大门后,是曲折游廊,石子漫成甬路,中过一门,门后是前院,大株桃花开得正好,隐有一两枝顽皮枝杈似要探出屋檐去、瞧瞧外面的世界。 中间落一二房舍,房内又得一小门,穿过则是后院,西墙边二三青松,院中央枣树亭亭如盖。 前院的桃花树下有一秋千,后院的枣树下也有一秋千。 府内婢女面色凝重,侍者也神情严肃,步伐匆匆,每每相遇,都擦肩而过。 云雾渐浓,凝作地与天。 晏礼望着虚空,不禁恍神。 他有多久没做梦了? 他的爹娘应该已经转世无数次了? 他离开后,爹娘又是过了多久才忘记他? 他记得,年少的他因身体孱弱,日日与汤药作伴,某次用药不慎,误吞了原本给他阿爹的镇神静心用的药。 药物功效太过强大,本就未曾参与修炼,压下不过六岁的好奇的同时,对外的情感与对情感的感知,也被一并压下。 甚至一度是那无欲无求的模样,每每问起所欲,除却“不知道”,便没有别的回答。 母亲因此日日消沉。 而父亲虽不说什么,也明显更加留意他了。 后来他主动与母亲说想要个秋千。 他是在那天下午说的,当日傍晚,父亲便差人做了三个,前院一个,后院一个,他的小院子里也有一个。 如此偏爱与例外,自然招姊兄嫉妒。 明里暗里的,他能感受到姊兄的排挤与孤立,久而久之,他便不再主动往前院去——甚至后院他也少去。 多数时候,他都独自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捧着话本子、或是古籍,有时会看一两句,有时望着天发呆。 “不好好完成功课,偏看话本子,我要告诉阿爹去。” 话本被长兄抢去,他恼火,却不知该如何,只是定定站在原地看着长兄往书房去。 不知该说如他预料还是出乎意料,父亲没有责骂,反而拉着他在他的小院子下,陪他坐了许久的秋千。 他听着父亲说希望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之余,能有几分学识,如此在外不至于被人骗去。 但是,他忘了,他的阿爹也忘了,比起外面,府内的人才更应该防着。 等他回过神,那份药,他已落肚大半,就是本事通天,也没有任何办法。 初时他觉察不到半分不对,他是在他七岁那年的五九天发现的,他整个人比平时要容易困倦,几乎每天都打不起精神。 他想不明白,为何总要去争,他也从未阻止过他们去争。 再后来,他撑不下去了,二月廿六,他坐在他的小院子树下,合上了眼。 再度睁眼时,他站在花神大人的身边,看着母亲泣不成声,看着姊兄掩盖得逞笑容装作悲伤。 “不通知他们吗?” 他那时是这么问的。 “不,你的姊兄会惦记你的,那样你就麻烦了。” 他失落的低下头。 他希望母亲能知道他是平安的。 “你可以入梦与他们见上一见,但那毕竟是梦,他们醒来后,在他们的世界里你依旧是不在的。” “如此便足够了。” 后来他被带到时间神殿里,见到了那位时间神,那人不苟言笑,只予了他一身衣裳与一颗灵丹、为他起了新的名字。 “去记忆神他们那里作记录,无事莫扰我。” 初时他对这位时间神的印象并不好,那屈指可数的见面里,他似乎都是板着脸的。 断去情感,剪断红线过后,他被带到了那位“全知者”面前,作为神只该懂的东西、神界的规矩制度、时间神的权职,诸如此类,都是那人教给他的,甚至闲暇时,还会教一些小术法。 相比起其他诸神,那人更接近于他记忆中的人类。 不论是言行举止,还是平日里给他的感觉,都让他回回将那人误认成人界的某位先生。 “他多在人界停留,像凡人是很正常的,我们也经常将他认错。” 这是某次交谈时,记忆神虞玄对他的评价。 神界诸神,行事多弯弯绕绕,他因早年少有与人打交道,总听不出弦外之音,表面的客套渐被嘲讽替代。 他却无能为力。 去问那位“先生”? 他不敢。 人心叵测,他不敢再赌。 有关与其他神只交际的事,他也只能暂时搁置。 他曾问过那人,为什么明明都喝过「断情水」了,他仍做不到不在意那些近似于讥讽的态度。 “你上来不久,作为人族的习惯一时难以忘却是很正常的,慢慢来。” “慢慢来…是指……”他依旧不解。 “他们没与你说?”那人同样疑惑,末了又无奈摇头,还是开口给他解释,“因一些往事,如今的时间神的元神,近乎支离破碎,而你,会是下一位时间神。” “我?” “你的情感极淡,无疑是最适合的,只是……漫长的岁月,恐怕会孤单些。”那人说完叹了口气。 似乎很无奈。 “我……当时不小心吃了原本开给我父亲的药,所以……”他低下头,有些慌张。 “不必担忧,利弊皆有,说不定以后,你能发现它给你带来的便处。” 那人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对他而言却足够了。 空闲时间,那人还会带着他与花神、记忆神见上两面,多数时候只是与他们闲谈,有时还会带上他。 接位成为时间神后,那人却不再允许他叫他“师父”,也一直在避免与他见面。 除却重要议事决策时那人会在场,其余时间,他都没再见过那人。 没有那人带着他,他也渐渐不敢去找那两位神只。 渐渐的,他似乎又被诸神淡忘,必要事务时,才会被想起。 但也如那人所言,利弊皆有,虽是孤立,于他而言却更自在。 在人界时,哪怕他独自在他的小院子里,也依旧需要注意言行举止。 至少在这里,他孤独而自在。 “……师父?” 时间神殿的门被人推开,晏礼愣愣抬头看着来人,几乎下意识的开口,随后他又连忙改口: “白泽…大人。” 澹林(1) 走出茶室后,澹林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回头瞧瞧关上的门,回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学堂的位置,循着记忆,他抬步走下台阶,刚想往学堂去,鬼使神差的,转头又向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嗯?” 与门口的人对上视线时,澹林的步子不由顿住,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离开时,二长老也才三十四的样子,那时的他尚只有一二根白发,有时他们还会开玩笑说替他将白发拔下来,便没有白头发了。 “澹林?” 没料到二长老还记得自己,澹林恍惚一瞬,忙不迭点头:“哎,哎!是我、是我。” 他连道两个“是我”,生怕一不小心错过这叙旧机会。 “变化真大啊,你结业也有八九年了。” 二长老端详一番眼前人,仿佛从未见过眼前人。 “自结业那年至今,已有十年,如今,我也即将至而立之年,”澹林点点头,抬眼看见二长老鬓边的缕缕白发,喉中话语不由停了停,“您与大长老如今,也都不惑过半了,身子可还好?” 见二长老目光闪躲一瞬,澹林心头一紧,笑容也随之僵了僵。 “院内多数人都万事尚安,有几位先生因年事已高,已经离开白及院。” 听着二长老这么说,澹林愣怔许久,掩下心中的各种疑虑,点了点头: “平安就好,大长老他现在是在学堂讲课吗?” “嗯,他在学堂,清胤在三楼左手第三间。”二长老点了点头,抬手指向学堂的方向,“你去,记得小声些。” “好,那我先过去,长老保重身体。”澹林说着躬身行礼,见二长老点头了才转身往学堂走去。 学堂规模较他那时并没有变化,只是陈设有所改变,跨过拱门,澹林一边往楼梯口走,一边端详着周围环境。 学堂前的两株银杏树伫立在阳光下,金黄的叶子慢慢飘落下来铺满台阶下的空地,踩在那一片片枯叶上,听着清脆的响声,澹林不禁有些恍神。 “ ” 踏上台阶,沿着长廊走,每路过一间,澹林都下意识往里面看去,见到不少的熟悉面孔,他们的容貌与二长老一样苍老不少,也有几个陌生面孔。 碰到生面孔,他就加快些脚步,若是熟悉的先生,便点头打招呼,也有部分先生甚至会走出来与他聊上两句。 走到二楼左手第四间时,他也抬头往里看去,与怒气冲冲的三长老对上视线,他不禁错愕。 有多久没看见先生发火了? 当学子时,他最惧怕的便是先生与师父的怒火;当了朝官,惧怕的便是天子之怒。 但要说两者彼时最怕哪个? 似乎惧怕前者更多些。 “哎呦,澹林,还以为你要过几日才到呢。” 见着三长老出来,澹林连忙拱手行礼。 “接到副院大人的信我便御剑来了,此事毕竟事关天家。”澹林低下头,一五一十的告诉三长老,“长老刚刚 ” 见澹林欲言又止的模样,三长老愣怔一瞬,便主动解释: “啊,他们啊,不如你们啊,相似的题又错了。” “想想那时,最害怕的便是诸位先生生气,感觉就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澹林说着有些羞赧的挠了挠头。 “现在他们不也一样,嘴上说着知错了,下次还犯,哎,不说他们,说说你,现在在宫里做什么?” “外务使,不轻不重的位置,说清闲也不算,说很忙,也没有,好像一直在浑浑噩噩,先前是在白及院混日子,现在在京城混日子。”澹林一边说着,一边看看三长老,再借机打量着学堂内的情况。 “你那时还算勤勉好学,哪算混日子,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经历与感触,在我们眼里,你一直有计划,懂事、勤勉好学,这几年的学子,能与你们相当的,可越来越少。”三长老说着摇了摇头。 “话是这么说,应当也还有某些方面特别优秀的。”澹林斟酌着词措,中规中矩的答道。 “有啊,大多都是一两个方面特别优秀,更多的还是什么都平平无奇。” “大多数的还都是没什么资质的,应也只是求一份暂时的安定,白及院对百姓的好,他们都记在心里的。” 不然也不会即便白及院内时不时有学子丧命,还是会有人挤破头也要将他们送进来。 不仅仅是白及院允许无条件入学,还因为在院内出事的学子,白及院会补偿一定银钱给他们的亲人。 想到这里,澹林不禁觉得忧愁,本应无忧无虑的学子,却有可能是被带着“他可能丧命,从而获得一笔不菲的银钱”这样的想法送进来。 “来,看看你的师弟师妹们?还是要去见清胤?” 见三长老这么说,澹林轻咳了咳,不好推辞,跟着她走进学堂,暗自抓了抓衣角,等着三长老开口。 “这是,大你们十年结业的师兄,现在在宫中任四品外务使,看看人家,结业测试全甲,你们现在全甲的有几个?” “嗯,我叫澹林,虽说全甲结业不能代表什么,但是诸位现在既然还在白及院,万以学业为重,外出历练以自身安全为主,”澹林一边说着,一边环视台下学子,停顿片刻,顺势转了话题,“结业后,若有哪位学子要在京城落脚,可以来星月街找我,我的府邸,你们可以向三长老打听打听,我就不说了,先走一步。” 澹林说完向三长老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出门去。 又路过几间学堂,他才走上三楼,站在楼梯口看着远处,刚想向右,隐约觉察到左手边似乎有人,澹林回过头,正好与走出来的大长老对上视线。 “澹林?” “长、长老。”澹林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除了院长,他最敬畏的就是大长老了。 他以为大长老和二长老一样,只多了几缕白发,看见那几乎覆盖所有黑发的银发,澹林愣住了。 “几时到的?与副院大人他们谈妥了?” “一个时辰前到的,已经谈妥了。”澹林点点头,手心不自觉的沁汗,脸颊也跟着发热,“您近来身体可还好?” “四十五了,说好也不好,说差也不差,总归还能自己走,再有些时日就说不准了,”大长老说着拍了拍澹林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带你去个地方。” 澹林听得云里雾里,愣愣跟着大长老往楼下走,看着大长老有些虚浮的脚步,澹林的呼吸沉重了些。 看着大长老走进寝舍,澹林停在门口,见他拿着一个小荷包出来,不禁有些疑惑。 “这个给你,快些回去,我还有课要讲。” “长老,保重身体。”澹林沉默许久,声音有些哽咽。 “哪日来见我,带壶酒,什么酒都好。”大长老说完便转身往学堂走去。 澹林久久凝视着大长老的背影,将所有的话都重新咽下,郑重向他行过礼,方往外去。 在他离开的十年,白及院一直没变,似乎又变了许多。 澹林(1) 走出茶室后,澹林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回头瞧瞧关上的门,回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学堂的位置,循着记忆,他抬步走下台阶,刚想往学堂去,鬼使神差的,转头又向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嗯?” 与门口的人对上视线时,澹林的步子不由顿住,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他离开时,二长老也才三十四的样子,那时的他尚只有一二根白发,有时他们还会开玩笑说替他将白发拔下来,便没有白头发了。 “澹林?” 没料到二长老还记得自己,澹林恍惚一瞬,忙不迭点头:“哎,哎!是我、是我。” 他连道两个“是我”,生怕一不小心错过这叙旧机会。 “变化真大啊,你结业也有八九年了。” 二长老端详一番眼前人,仿佛从未见过眼前人。 “自结业那年至今,已有十年,如今,我也即将至而立之年,”澹林点点头,抬眼看见二长老鬓边的缕缕白发,喉中话语不由停了停,“您与大长老如今,也都不惑过半了,身子可还好?” 见二长老目光闪躲一瞬,澹林心头一紧,笑容也随之僵了僵。 “院内多数人都万事尚安,有几位先生因年事已高,已经离开白及院。” 听着二长老这么说,澹林愣怔许久,掩下心中的各种疑虑,点了点头: “平安就好,大长老他现在是在学堂讲课吗?” “嗯,他在学堂,清胤在三楼左手第三间。”二长老点了点头,抬手指向学堂的方向,“你去,记得小声些。” “好,那我先过去,长老保重身体。”澹林说着躬身行礼,见二长老点头了才转身往学堂走去。 学堂规模较他那时并没有变化,只是陈设有所改变,跨过拱门,澹林一边往楼梯口走,一边端详着周围环境。 学堂前的两株银杏树伫立在阳光下,金黄的叶子慢慢飘落下来铺满台阶下的空地,踩在那一片片枯叶上,听着清脆的响声,澹林不禁有些恍神。 “ ” 踏上台阶,沿着长廊走,每路过一间,澹林都下意识往里面看去,见到不少的熟悉面孔,他们的容貌与二长老一样苍老不少,也有几个陌生面孔。 碰到生面孔,他就加快些脚步,若是熟悉的先生,便点头打招呼,也有部分先生甚至会走出来与他聊上两句。 走到二楼左手第四间时,他也抬头往里看去,与怒气冲冲的三长老对上视线,他不禁错愕。 有多久没看见先生发火了? 当学子时,他最惧怕的便是先生与师父的怒火;当了朝官,惧怕的便是天子之怒。 但要说两者彼时最怕哪个? 似乎惧怕前者更多些。 “哎呦,澹林,还以为你要过几日才到呢。” 见着三长老出来,澹林连忙拱手行礼。 “接到副院大人的信我便御剑来了,此事毕竟事关天家。”澹林低下头,一五一十的告诉三长老,“长老刚刚 ” 见澹林欲言又止的模样,三长老愣怔一瞬,便主动解释: “啊,他们啊,不如你们啊,相似的题又错了。” “想想那时,最害怕的便是诸位先生生气,感觉就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澹林说着有些羞赧的挠了挠头。 “现在他们不也一样,嘴上说着知错了,下次还犯,哎,不说他们,说说你,现在在宫里做什么?” “外务使,不轻不重的位置,说清闲也不算,说很忙,也没有,好像一直在浑浑噩噩,先前是在白及院混日子,现在在京城混日子。”澹林一边说着,一边看看三长老,再借机打量着学堂内的情况。 “你那时还算勤勉好学,哪算混日子,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经历与感触,在我们眼里,你一直有计划,懂事、勤勉好学,这几年的学子,能与你们相当的,可越来越少。”三长老说着摇了摇头。 “话是这么说,应当也还有某些方面特别优秀的。”澹林斟酌着词措,中规中矩的答道。 “有啊,大多都是一两个方面特别优秀,更多的还是什么都平平无奇。” “大多数的还都是没什么资质的,应也只是求一份暂时的安定,白及院对百姓的好,他们都记在心里的。” 不然也不会即便白及院内时不时有学子丧命,还是会有人挤破头也要将他们送进来。 不仅仅是白及院允许无条件入学,还因为在院内出事的学子,白及院会补偿一定银钱给他们的亲人。 想到这里,澹林不禁觉得忧愁,本应无忧无虑的学子,却有可能是被带着“他可能丧命,从而获得一笔不菲的银钱”这样的想法送进来。 “来,看看你的师弟师妹们?还是要去见清胤?” 见三长老这么说,澹林轻咳了咳,不好推辞,跟着她走进学堂,暗自抓了抓衣角,等着三长老开口。 “这是,大你们十年结业的师兄,现在在宫中任四品外务使,看看人家,结业测试全甲,你们现在全甲的有几个?” “嗯,我叫澹林,虽说全甲结业不能代表什么,但是诸位现在既然还在白及院,万以学业为重,外出历练以自身安全为主,”澹林一边说着,一边环视台下学子,停顿片刻,顺势转了话题,“结业后,若有哪位学子要在京城落脚,可以来星月街找我,我的府邸,你们可以向三长老打听打听,我就不说了,先走一步。” 澹林说完向三长老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出门去。 又路过几间学堂,他才走上三楼,站在楼梯口看着远处,刚想向右,隐约觉察到左手边似乎有人,澹林回过头,正好与走出来的大长老对上视线。 “澹林?” “长、长老。”澹林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除了院长,他最敬畏的就是大长老了。 他以为大长老和二长老一样,只多了几缕白发,看见那几乎覆盖所有黑发的银发,澹林愣住了。 “几时到的?与副院大人他们谈妥了?” “一个时辰前到的,已经谈妥了。”澹林点点头,手心不自觉的沁汗,脸颊也跟着发热,“您近来身体可还好?” “四十五了,说好也不好,说差也不差,总归还能自己走,再有些时日就说不准了,”大长老说着拍了拍澹林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带你去个地方。” 澹林听得云里雾里,愣愣跟着大长老往楼下走,看着大长老有些虚浮的脚步,澹林的呼吸沉重了些。 看着大长老走进寝舍,澹林停在门口,见他拿着一个小荷包出来,不禁有些疑惑。 “这个给你,快些回去,我还有课要讲。” “长老,保重身体。”澹林沉默许久,声音有些哽咽。 “哪日来见我,带壶酒,什么酒都好。”大长老说完便转身往学堂走去。 澹林久久凝视着大长老的背影,将所有的话都重新咽下,郑重向他行过礼,方往外去。 在他离开的十年,白及院一直没变,似乎又变了许多。 尺霜。(1) 集市上,人来人往,幼童站在店铺门口,怀里还抱着一只猫儿,他怀里的猫儿懒懒打着哈欠,雪白的毛如同冬日里的小雪团。 幼童呆呆望着来往的人群,又低头摸摸怀里的猫儿。 他在这里站了许久了,他找不到原先带着他过来的大人了。 “来,跟我走。” 他选择站在这家人多些的茶馆门前——虽然瞧着不太好看——来往的人多,总能瞧见大人。 他曾答应过家里大人,对不认识的人要有所警惕,但他实在太累了,站在这样的地方不知等了多久。 白猫似乎受了惊,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抓痕过后逃窜走了。 幼童迷迷糊糊的跟着身边人上了马车,除了他,马车上还有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 他在一个他不认识的地方过了不知多久暗无天日的日子,除了辱骂就是数不清的鞭打,吃了上顿没下顿,想吃上饭就得听那里的人的话,可那些要求苛刻,他们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达到要求。 夜里,他总会窝在角落里,想念府上的日子,想念那只不知套到哪里去了的猫儿。 若那时他能警惕些,是否就不一样了? “你们原本来自哪里?” 这是睡前同伴们最常问的问题。 一同的小姑娘多数不愿开口,反而小男孩们都在祈祷能被家里人找到。 其实这期间他们也尝试过偷偷与外面的人联系,但那些人里有修行之人,只要他们稍有动作就会被发现,到那时,只有一顿毒打都是轻的了。 “你别死!醒醒啊!” 已经是不知第几个没挺过去的同伴,年岁尚小,都经不起多少折腾,他也才十一,他无法站在他们面前。 他们祈求神明,能带他们离开。 可神明没有回应他们的祈愿。 “让他走,哪日我们也累了,就走。”他如此对还沉浸在悲伤中的伙伴说道。 那年秋日,他甩开那些人,将事先准备好的纸团奋力扔向不远处的那位白袍青年。 幸运的,他扔中了。 但不幸的,他也被那些人发现了。 “大人,这是我家中的小孩,顽皮了些,大人勿怪。”那人如此解释道。 那青年什么也没说,淡淡点了点头,便带着身边人离开了。 等待他的是更加残酷的惩罚与鞭打,他被锁链吊在房顶,在他将将要昏厥时,便会被人泼一盆冷水。 大抵是看在他往日里算得上听话,也没有卸掉他的手脚。 ——又或许是来不及。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动,屋内的人被来人压制,那身白袍逆着光站在门边,阳光从门口泄进来。 “庆安侯,所有人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 他被人放了下来,落入一人怀中,他睁开眼,望向那人,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带着他与他们日日夜夜渴望着的温柔与希望。 不多时,同伴们都被解救了出来,他身上的伤被那白袍青年带着人简单处理过后,就在一家客栈里住了好一段时间。 ……………… “尺霜。” 尺霜应声回过神,望着面前摸索着想进门来的晏深,一时哑然。 “尺霜?你在那儿吗?”晏深再次开口。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晏深双目无法视物,日常生活总是不大方便,需要他事事帮忙,但晏深有时会忘记尺霜在哪里。 ——准确的说,是找不到路。 无疑,这对尺霜平时的修炼是影响最大的。 在照顾好自己之余,还要照顾另一个人,又得顾及别的事。 “师父!” 见着晏深被门槛绊倒,尺霜这才起身去扶。 “又做噩梦了?”晏深说着没等尺霜回应,摸索着抚上尺霜的脸,指腹慢慢覆上他的眉头,再慢慢上移,轻轻抚摸着尺霜的头,柔声安慰着,“乖,为师在,不怕。” “没,没有,我……”尺霜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只是摇了摇头。 “好。” 他望着晏深蒙着眼睛的白纱,抿了抿唇,心绪有些复杂。 “师父…有什么事吗?”尺霜扶着晏深到桌边坐下,说着拉过晏深的手仔细检查有没有擦伤。 “没事,就是……” 见他为难模样,尺霜了然,起身去拿药膏,一边给晏深上药,一边询问:“大会在明日?” “嗯。” 他入雪岚宗也有一年了,落后同辈不少,他也很着急,但他不敢也不能表现出来。 “那今天……” “今天教教你,雪岚剑法,第一式。” 晏深说着站起身,拿起尺霜倚在门口的剑,不等尺霜回答,抬踝走出门去。 尺霜站在檐下,看着晏深拔剑,挽了个剑花,又看着晏深那流畅的剑式,一招一式,破空碎石,剑气随着他下劈动作携嗡鸣声破空而出,划破了天际的云彩,厚重的云层被劈开,阳光自中间倾斜而出。 “……”尺霜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倘若,他是说倘若,倘若晏深的眼睛没有瞎,那他应当会是一个很好的宗主。 如今即便是宗门内的长老,对他也更多的是怜悯,而在这些大部分的怜悯之中才夹杂着几分敬重。 “怎么样?”晏深收了剑,话音刚落就在收剑入鞘时被剑刃划破了虎口,他忙松开手。 “你……很帅,很帅。”尺霜无奈,走近去再次扶起晏深。 “你会怕血吗?” 正处理着伤口,晏深忽然问来这么一句,尺霜的动作顿了顿,随后他又下意识摇摇头,几乎同时他意识到晏深看不见,又改口:“……怕,很怕的。” “那我不能让你处理伤口,我去叫那些老家伙处理。”晏深说着就捂着还在出血的虎口就要站起身。 “我不怕,我骗您的。”尺霜赶在晏深要跑走前,连忙拉住晏深,叹了口气,坦白道。 “你怎的也骗为师。” “……我怎能料到,一介宗主,还这么容易被骗?”尺霜顺着晏深的话,随口挑逗他。 “徒弟大了,倒反天罡。”晏深叹气摇头。 尺霜没说话,低头专心给晏深上药,好在伤口不深。 他自是怕见血的,害怕那时那些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同伴,可若说是害怕,其实更像是恐惧那副模样,而这份恐惧中又还夹杂着一些不甘与愤怒。 复杂至极。 尺霜暗自轻叹,重新封好药膏。 尺霜。(1) 集市上,人来人往,幼童站在店铺门口,怀里还抱着一只猫儿,他怀里的猫儿懒懒打着哈欠,雪白的毛如同冬日里的小雪团。 幼童呆呆望着来往的人群,又低头摸摸怀里的猫儿。 他在这里站了许久了,他找不到原先带着他过来的大人了。 “来,跟我走。” 他选择站在这家人多些的茶馆门前——虽然瞧着不太好看——来往的人多,总能瞧见大人。 他曾答应过家里大人,对不认识的人要有所警惕,但他实在太累了,站在这样的地方不知等了多久。 白猫似乎受了惊,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抓痕过后逃窜走了。 幼童迷迷糊糊的跟着身边人上了马车,除了他,马车上还有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 他在一个他不认识的地方过了不知多久暗无天日的日子,除了辱骂就是数不清的鞭打,吃了上顿没下顿,想吃上饭就得听那里的人的话,可那些要求苛刻,他们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达到要求。 夜里,他总会窝在角落里,想念府上的日子,想念那只不知套到哪里去了的猫儿。 若那时他能警惕些,是否就不一样了? “你们原本来自哪里?” 这是睡前同伴们最常问的问题。 一同的小姑娘多数不愿开口,反而小男孩们都在祈祷能被家里人找到。 其实这期间他们也尝试过偷偷与外面的人联系,但那些人里有修行之人,只要他们稍有动作就会被发现,到那时,只有一顿毒打都是轻的了。 “你别死!醒醒啊!” 已经是不知第几个没挺过去的同伴,年岁尚小,都经不起多少折腾,他也才十一,他无法站在他们面前。 他们祈求神明,能带他们离开。 可神明没有回应他们的祈愿。 “让他走,哪日我们也累了,就走。”他如此对还沉浸在悲伤中的伙伴说道。 那年秋日,他甩开那些人,将事先准备好的纸团奋力扔向不远处的那位白袍青年。 幸运的,他扔中了。 但不幸的,他也被那些人发现了。 “大人,这是我家中的小孩,顽皮了些,大人勿怪。”那人如此解释道。 那青年什么也没说,淡淡点了点头,便带着身边人离开了。 等待他的是更加残酷的惩罚与鞭打,他被锁链吊在房顶,在他将将要昏厥时,便会被人泼一盆冷水。 大抵是看在他往日里算得上听话,也没有卸掉他的手脚。 ——又或许是来不及。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动,屋内的人被来人压制,那身白袍逆着光站在门边,阳光从门口泄进来。 “庆安侯,所有人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 他被人放了下来,落入一人怀中,他睁开眼,望向那人,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带着他与他们日日夜夜渴望着的温柔与希望。 不多时,同伴们都被解救了出来,他身上的伤被那白袍青年带着人简单处理过后,就在一家客栈里住了好一段时间。 ……………… “尺霜。” 尺霜应声回过神,望着面前摸索着想进门来的晏深,一时哑然。 “尺霜?你在那儿吗?”晏深再次开口。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晏深双目无法视物,日常生活总是不大方便,需要他事事帮忙,但晏深有时会忘记尺霜在哪里。 ——准确的说,是找不到路。 无疑,这对尺霜平时的修炼是影响最大的。 在照顾好自己之余,还要照顾另一个人,又得顾及别的事。 “师父!” 见着晏深被门槛绊倒,尺霜这才起身去扶。 “又做噩梦了?”晏深说着没等尺霜回应,摸索着抚上尺霜的脸,指腹慢慢覆上他的眉头,再慢慢上移,轻轻抚摸着尺霜的头,柔声安慰着,“乖,为师在,不怕。” “没,没有,我……”尺霜一时不知怎么解释,只是摇了摇头。 “好。” 他望着晏深蒙着眼睛的白纱,抿了抿唇,心绪有些复杂。 “师父…有什么事吗?”尺霜扶着晏深到桌边坐下,说着拉过晏深的手仔细检查有没有擦伤。 “没事,就是……” 见他为难模样,尺霜了然,起身去拿药膏,一边给晏深上药,一边询问:“大会在明日?” “嗯。” 他入雪岚宗也有一年了,落后同辈不少,他也很着急,但他不敢也不能表现出来。 “那今天……” “今天教教你,雪岚剑法,第一式。” 晏深说着站起身,拿起尺霜倚在门口的剑,不等尺霜回答,抬踝走出门去。 尺霜站在檐下,看着晏深拔剑,挽了个剑花,又看着晏深那流畅的剑式,一招一式,破空碎石,剑气随着他下劈动作携嗡鸣声破空而出,划破了天际的云彩,厚重的云层被劈开,阳光自中间倾斜而出。 “……”尺霜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倘若,他是说倘若,倘若晏深的眼睛没有瞎,那他应当会是一个很好的宗主。 如今即便是宗门内的长老,对他也更多的是怜悯,而在这些大部分的怜悯之中才夹杂着几分敬重。 “怎么样?”晏深收了剑,话音刚落就在收剑入鞘时被剑刃划破了虎口,他忙松开手。 “你……很帅,很帅。”尺霜无奈,走近去再次扶起晏深。 “你会怕血吗?” 正处理着伤口,晏深忽然问来这么一句,尺霜的动作顿了顿,随后他又下意识摇摇头,几乎同时他意识到晏深看不见,又改口:“……怕,很怕的。” “那我不能让你处理伤口,我去叫那些老家伙处理。”晏深说着就捂着还在出血的虎口就要站起身。 “我不怕,我骗您的。”尺霜赶在晏深要跑走前,连忙拉住晏深,叹了口气,坦白道。 “你怎的也骗为师。” “……我怎能料到,一介宗主,还这么容易被骗?”尺霜顺着晏深的话,随口挑逗他。 “徒弟大了,倒反天罡。”晏深叹气摇头。 尺霜没说话,低头专心给晏深上药,好在伤口不深。 他自是怕见血的,害怕那时那些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同伴,可若说是害怕,其实更像是恐惧那副模样,而这份恐惧中又还夹杂着一些不甘与愤怒。 复杂至极。 尺霜暗自轻叹,重新封好药膏。 澹林(2) “暮雨落下,漫长的楼梯上,少年背着沉重的包袱,沿着楼梯往上走。 倘若家中没有出事,他也不需这个时候才来。 今年二月十七便开始返院,二月十九就要开始讲课,如今都三月了,他才回来。 他们根本来不及告诉白及院这样的事,他该怎么向一众师长解释? 可至亲的离世也让他悲痛,他又该怎么做才能从中抽离出来专心上课? 七日的戴孝之期刚过去,他不得不独自返院,远在京城的母亲与兄长阿姊,是他最担心的,幸而府中没有较他还小的弟弟妹妹,或许他在白及院安分待着,他们能轻松些。 “澹林。” 他将腰间玉佩取出,递到门口的学子面前,后者接过仔细打量一番后递回去。 “院长他们如今在藏书阁,并未会面什么人,你可以直接过去,大长老他正在上课。” “好。”澹林点点头,加快些脚步走进白及院。 这会儿院内到处回荡着整齐地诵读声,他小跑着回到寝舍,放下包袱来不及整理便直接去藏书阁找院长。 “院长?” 他站在门口,看着藏书阁内的两人,连忙着急补充:“副院大人、也在啊?” “副院大人已经与我说了,你家中之事,我亦非常遗憾,但生者当坚强,莫让伤心阻拦了你前进的脚步,逝去之人应也不希望你因他的离去而止步不前。” “此事情况特殊,你再收拾收拾自己再回去上课,”白泽说着捧着一个卷轴坐下,接上院长的话,“或者,留在这里,说说你的苦恼?” “我想……问问副院大人是如何得知,我因何而迟到的?”澹林斟酌一番,扭头看向白泽。 “掐指一算,猜的,”白泽悠悠展开卷轴,头也没抬,“来坐着,这几日也还未讲多少新课,回头叫清胤将你落下的课补上。” “啊,好。”澹林依言到白泽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可想好了,明年结业后去哪儿?” 澹林闻言又将话语在嘴里滚了一圈,这才开口:“外务使,或是…在外行医。” “两者皆可?”白泽又问。 澹林愣住,忽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该不该展露野心? 他若过早袒露野心,会不会被说眼高手低?但如果因为这一下犹豫,错失了良机呢? “澹林,你需知有那么一句话,叫‘求其下者无所得’,”白泽放下卷轴,抬眼与澹林对上视线,缓声说道,“有野心是好事,但也注意莫要太早展露野心。” “啊?” 澹林险些没反应过来,呆呆望着白泽,后者浅笑不语。 “您怎么看出来的?我……”澹林望着他,斟酌片刻,还是坦白,“是,我的野心……”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泽便开口打断了他的后话: “我说过,莫要太早展露野心。” “……我明白了,多谢副院大人。”澹林说完站起身,准备退出门去,“那我就先回寝舍,不打扰院长与副院大人谈话了。” 澹林(2) “暮雨落下,漫长的楼梯上,少年背着沉重的包袱,沿着楼梯往上走。 倘若家中没有出事,他也不需这个时候才来。 今年二月十七便开始返院,二月十九就要开始讲课,如今都三月了,他才回来。 他们根本来不及告诉白及院这样的事,他该怎么向一众师长解释? 可至亲的离世也让他悲痛,他又该怎么做才能从中抽离出来专心上课? 七日的戴孝之期刚过去,他不得不独自返院,远在京城的母亲与兄长阿姊,是他最担心的,幸而府中没有较他还小的弟弟妹妹,或许他在白及院安分待着,他们能轻松些。 “澹林。” 他将腰间玉佩取出,递到门口的学子面前,后者接过仔细打量一番后递回去。 “院长他们如今在藏书阁,并未会面什么人,你可以直接过去,大长老他正在上课。” “好。”澹林点点头,加快些脚步走进白及院。 这会儿院内到处回荡着整齐地诵读声,他小跑着回到寝舍,放下包袱来不及整理便直接去藏书阁找院长。 “院长?” 他站在门口,看着藏书阁内的两人,连忙着急补充:“副院大人、也在啊?” “副院大人已经与我说了,你家中之事,我亦非常遗憾,但生者当坚强,莫让伤心阻拦了你前进的脚步,逝去之人应也不希望你因他的离去而止步不前。” “此事情况特殊,你再收拾收拾自己再回去上课,”白泽说着捧着一个卷轴坐下,接上院长的话,“或者,留在这里,说说你的苦恼?” “我想……问问副院大人是如何得知,我因何而迟到的?”澹林斟酌一番,扭头看向白泽。 “掐指一算,猜的,”白泽悠悠展开卷轴,头也没抬,“来坐着,这几日也还未讲多少新课,回头叫清胤将你落下的课补上。” “啊,好。”澹林依言到白泽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可想好了,明年结业后去哪儿?” 澹林闻言又将话语在嘴里滚了一圈,这才开口:“外务使,或是…在外行医。” “两者皆可?”白泽又问。 澹林愣住,忽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该不该展露野心? 他若过早袒露野心,会不会被说眼高手低?但如果因为这一下犹豫,错失了良机呢? “澹林,你需知有那么一句话,叫‘求其下者无所得’,”白泽放下卷轴,抬眼与澹林对上视线,缓声说道,“有野心是好事,但也注意莫要太早展露野心。” “啊?” 澹林险些没反应过来,呆呆望着白泽,后者浅笑不语。 “您怎么看出来的?我……”澹林望着他,斟酌片刻,还是坦白,“是,我的野心……”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泽便开口打断了他的后话: “我说过,莫要太早展露野心。” “……我明白了,多谢副院大人。”澹林说完站起身,准备退出门去,“那我就先回寝舍,不打扰院长与副院大人谈话了。” 澹林(3) 辞官已有一年多,他也终于找京城内的医师把遗忘的那些医术通过“叙旧”全部记起,这才敢把京城的房子给卖出去。 一想到不用再在某一处待着,他都感觉自己轻松了不少。 “先生,今日去哪?” 呐,那是府上的小侍从,他本想全都谴散的,但这小侍从坚持要跟着他走,还说自己没地方去了。 那没办法,就留下来。 以他后续可能获得的银钱和他如今积攒的钱来算,多带一个人走南闯北还是足够的。 “随便走走,能碰见熟人就告个别,今日下晌再离开京城。” 澹林说完,一回头就与宋莳清对上目光,但没多久,她又移开了目光,与身边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长乐公主?”小侍从有些惊讶,仔细想了想,反应过来后更是惊讶得瞪大双眼,“您与她认识?” “……算是,我们走。”澹林说着继续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离开长久生活的环境之后,除了能看见以往看不见的风景外,偶尔倒出现一些水不服的情况。 尚在朝中时,澹林没少出去,这样的不适对他来说就是小打小闹。 但小侍从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已经是小侍从第四次因为水土不服而上吐下泻,澹林无奈将熬好的药端给他。 这回脚步又要放慢了。 “不着急,慢慢喝。”澹林在床边坐下,反倒开始安慰小侍从,“反正我们的时间还多着。” 算着饭点也差不多了,小侍从喝过药之后反而没什么胃口,干脆放下碗,看看澹林,又低头看看自己悬空的脚尖,有些为难。 \"我一会儿给你看一看有没有米糕?\"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些?\"小持从也颇惊讶会被澹林看出想法。 \"顺手的事,我正好打算出去逛一圈\"澹林说完拿起桌边的剑就往外走了。 这么游山玩水小半年,他自觉舒服了不少。 集市上,也有许多符合当地民风的小玩意,还没看上几眼,身前传来陌生的声音:\"澹林前辈?\" 澹林也疑惑,这年头哪还有叫前辈的。 若不是那声\"前辈\",他都会自动认为是哪次出使路上认识的人。 \"你是?\" “啊,我名淮景,仔细算算,我应当是……您的师弟?\" \"有印象,师父对你可是赞不绝口的\"澹林立刻想起先前去找师父时,师父所提示的名字。 但留意到面前人与分丞相相似的眉眼,若不是江维景提前开口,他又要以为了江丞相的哪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了。 对于澹林的话,江淮景也有些意外:“咦?但师父在我面前却总提前辈的名字呢,甚至给我看过您的画像?\" 澹林:? \"我竟还有画像在白及院?\"澹林小声呢喃着。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师父他老人家就是这样,当面说不出好话,背地里倒恨不得夸上天。” 澹林说完摇了摇头,想当年他也经常听到某个师兄的名字,人家如何如何厉害几乎是师父批评他们的通用话术了……。 “既然你我师兄弟一场,现下有空吗?聊一聊?” 左右也无事,他也很好奇这位能让师父改话术的师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澹林(3) 辞官已有一年多,他也终于找京城内的医师把遗忘的那些医术通过“叙旧”全部记起,这才敢把京城的房子给卖出去。 一想到不用再在某一处待着,他都感觉自己轻松了不少。 “先生,今日去哪?” 呐,那是府上的小侍从,他本想全都谴散的,但这小侍从坚持要跟着他走,还说自己没地方去了。 那没办法,就留下来。 以他后续可能获得的银钱和他如今积攒的钱来算,多带一个人走南闯北还是足够的。 “随便走走,能碰见熟人就告个别,今日下晌再离开京城。” 澹林说完,一回头就与宋莳清对上目光,但没多久,她又移开了目光,与身边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是……长乐公主?”小侍从有些惊讶,仔细想了想,反应过来后更是惊讶得瞪大双眼,“您与她认识?” “……算是,我们走。”澹林说着继续往城门的方向走去。 离开长久生活的环境之后,除了能看见以往看不见的风景外,偶尔倒出现一些水不服的情况。 尚在朝中时,澹林没少出去,这样的不适对他来说就是小打小闹。 但小侍从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已经是小侍从第四次因为水土不服而上吐下泻,澹林无奈将熬好的药端给他。 这回脚步又要放慢了。 “不着急,慢慢喝。”澹林在床边坐下,反倒开始安慰小侍从,“反正我们的时间还多着。” 算着饭点也差不多了,小侍从喝过药之后反而没什么胃口,干脆放下碗,看看澹林,又低头看看自己悬空的脚尖,有些为难。 \"我一会儿给你看一看有没有米糕?\"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些?\"小持从也颇惊讶会被澹林看出想法。 \"顺手的事,我正好打算出去逛一圈\"澹林说完拿起桌边的剑就往外走了。 这么游山玩水小半年,他自觉舒服了不少。 集市上,也有许多符合当地民风的小玩意,还没看上几眼,身前传来陌生的声音:\"澹林前辈?\" 澹林也疑惑,这年头哪还有叫前辈的。 若不是那声\"前辈\",他都会自动认为是哪次出使路上认识的人。 \"你是?\" “啊,我名淮景,仔细算算,我应当是……您的师弟?\" \"有印象,师父对你可是赞不绝口的\"澹林立刻想起先前去找师父时,师父所提示的名字。 但留意到面前人与分丞相相似的眉眼,若不是江维景提前开口,他又要以为了江丞相的哪个流落在外的儿子了。 对于澹林的话,江淮景也有些意外:“咦?但师父在我面前却总提前辈的名字呢,甚至给我看过您的画像?\" 澹林:? \"我竟还有画像在白及院?\"澹林小声呢喃着。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师父他老人家就是这样,当面说不出好话,背地里倒恨不得夸上天。” 澹林说完摇了摇头,想当年他也经常听到某个师兄的名字,人家如何如何厉害几乎是师父批评他们的通用话术了……。 “既然你我师兄弟一场,现下有空吗?聊一聊?” 左右也无事,他也很好奇这位能让师父改话术的师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曲维舟(1) 翰墨阁中,侍者走动的脚步都轻快灵动,阁内上下都若有似无的透露着喜悦但没有一人主动提及或问起是因何事而高兴。 按旧日的习惯,每百年,武林大会后一年,会由最后一任主持武林大会的门派在七月额外举办一次比武擂台,最终胜者则为“武林第一”。 但因各种原因,如此选出的人,多少会被人猜测是否名不正言不顺\/1呐,今年使又生了一位&34;武林第一&34; 但秦家主和曲维舟都还在白及院,似乎是被什么绊住,比武已结束半个月,他们都还没回来\/不过这消息,倒比他们回来的速度还快,似乎也是这好消息,冲去了他们的担忧, ——新一位武林第一是秦家主的最后一位亲传弟子,曲维舟。 天高云淡,晴空万里。湛蓝的苍穹如一匹无瑕的绸缎,铺展在天地之间,不见一丝云翳。阳光洒下,金光四溢,暖意融融,照耀着大地,万物都沐浴在这片祥和的光辉之中。远处的山峦起伏,青黛色的轮廓在晴空的映衬下愈发清晰,仿佛是大自然用最细腻的笔触勾勒出的画卷。 街道上,行人悠然,马蹄声声,踏碎了宁静,却也融入了这晴空下的宁静之中。 门口,两人倒在地上,侍卫正想又是哪家想求助翰墨阁的人,准备找借口请走时,他们忽然发现,那两人正是秦家主和曲维舟!\/\/一时间,翰墨阁上下一团乱,不过好在,秦家主先醒过来,他醒来后,先向下人下确认过曲维舟的情况才安定些\/\/翰墨阁内多是符修与阵修,没人知道该怎么救曲维舟 秦家主没办法,叫人分别清醉月楼与白及院前来。 他们本是一同往回的,但遭遇暗算,暗理曲维舟是可以将他们所有人都解决,但他们竟不知从何处引来一只魔兽,还是一只碎虚境界的魔兽,也不知他们是用了什么手段,那只魔兽极其暴躁。 秦家主的修为因旧伤,不减反退,否则他与曲维再也不必用传送符狼狈逃离。 那些人,有一部分自是也落了自食恶果的下场。 没多久,侍从领着一白衣青年前来,秦家主即向他行礼。 “大人。” 白袍青年摆了摆手,走到床前,伸手为曲维舟把了脉后,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浅金的灵气萦绕在床上人身体上方与那张符纸周围,没多久,那灵气汇在口位置。 紧接着,但见那白衣青年微微动了动指尖,完好无损的符纸竟瞬间碎裂开来,化作千千万万的碎片,宛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落在前面身上时,又消失不见。这些细碎的符纸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在破碎的刹那间似乎击中并击碎了某种无形之物。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灵气波动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直至完全消散于空气之中。而就在这股灵气消失的同一时刻,一直躺在床榻之上昏迷不醒的少年终于缓缓地睁开了他紧闭许久的双眼。 曲维舟(1) 翰墨阁中,侍者走动的脚步都轻快灵动,阁内上下都若有似无的透露着喜悦但没有一人主动提及或问起是因何事而高兴。 按旧日的习惯,每百年,武林大会后一年,会由最后一任主持武林大会的门派在七月额外举办一次比武擂台,最终胜者则为“武林第一”。 但因各种原因,如此选出的人,多少会被人猜测是否名不正言不顺\/1呐,今年使又生了一位&34;武林第一&34; 但秦家主和曲维舟都还在白及院,似乎是被什么绊住,比武已结束半个月,他们都还没回来\/不过这消息,倒比他们回来的速度还快,似乎也是这好消息,冲去了他们的担忧, ——新一位武林第一是秦家主的最后一位亲传弟子,曲维舟。 天高云淡,晴空万里。湛蓝的苍穹如一匹无瑕的绸缎,铺展在天地之间,不见一丝云翳。阳光洒下,金光四溢,暖意融融,照耀着大地,万物都沐浴在这片祥和的光辉之中。远处的山峦起伏,青黛色的轮廓在晴空的映衬下愈发清晰,仿佛是大自然用最细腻的笔触勾勒出的画卷。 街道上,行人悠然,马蹄声声,踏碎了宁静,却也融入了这晴空下的宁静之中。 门口,两人倒在地上,侍卫正想又是哪家想求助翰墨阁的人,准备找借口请走时,他们忽然发现,那两人正是秦家主和曲维舟!\/\/一时间,翰墨阁上下一团乱,不过好在,秦家主先醒过来,他醒来后,先向下人下确认过曲维舟的情况才安定些\/\/翰墨阁内多是符修与阵修,没人知道该怎么救曲维舟 秦家主没办法,叫人分别清醉月楼与白及院前来。 他们本是一同往回的,但遭遇暗算,暗理曲维舟是可以将他们所有人都解决,但他们竟不知从何处引来一只魔兽,还是一只碎虚境界的魔兽,也不知他们是用了什么手段,那只魔兽极其暴躁。 秦家主的修为因旧伤,不减反退,否则他与曲维再也不必用传送符狼狈逃离。 那些人,有一部分自是也落了自食恶果的下场。 没多久,侍从领着一白衣青年前来,秦家主即向他行礼。 “大人。” 白袍青年摆了摆手,走到床前,伸手为曲维舟把了脉后,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浅金的灵气萦绕在床上人身体上方与那张符纸周围,没多久,那灵气汇在口位置。 紧接着,但见那白衣青年微微动了动指尖,完好无损的符纸竟瞬间碎裂开来,化作千千万万的碎片,宛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落在前面身上时,又消失不见。这些细碎的符纸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在破碎的刹那间似乎击中并击碎了某种无形之物。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灵气波动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直至完全消散于空气之中。而就在这股灵气消失的同一时刻,一直躺在床榻之上昏迷不醒的少年终于缓缓地睁开了他紧闭许久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