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矜贵夫君跪求我原谅》 第1章 夫家花钱请我当寡妇 嘉佑十年,二月初八日。 扎着红绸的马车在英国公府门前停下,喜乐吹打不停。 喜婆掀起车帘,扶着纪晏书出了车厢,站在车凳上等了好半晌,还没见有来人铺放新娘子入门踩踏的青布毡席。 纪晏书出声提醒:“喜婆,催一下。” 喜婆忙出声应下,上前催促英国公的人准备青布毡席。 “入门的吉时到了,新娘子还是赶紧进门,免得贻误吉时。” 这是新郎官李持安在说话,脸上还戴着半块面具,丑得让人眼睛疼。 李持安身长玉立,另一半的脸上阴沉沉的。 更像是娶债主! 纪晏书一动不动,李持安带着两分厉色又开口:“李家忘了准备给你踩的青布毡席了,吉时已到,你随我入门。” 李持安把另一头的红绸丢给喜婆,让喜婆拿给新娘子。 新娘子绢扇遮面,垂眸看到喜婆递来的红绸,当即拿起,又丢了出去。 新娘子踩青布毡席入门是代代相传的习俗,李家人不可能会忘记准备。 分明是李持安这条狗杀才搞的鬼,看不起她这个六品小官家出身的女儿。 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他还嫩了点,她耗着不下车凳,看李持安能耐她如何。 李持安近前来,躬身朝纪晏书作揖,态度十分诚恳。 “娘子,实在忙中有错,才忘了准备,为夫给你赔罪,你且先下车,莫要误了时辰。” 李持安真是狠啊! 他做到这个份上,纪晏书不下车凳,反倒是她不通情达理了。 纪晏书笑了笑,同喜婆道:“喜婆,没有青布毡席也无妨,让李郎君备一份买路财也是一样的。” 有些高门大户不准备青布毡席,但在新娘子入门时,给一份厚厚的红包,用来彰显他们的家底,以及对新娘子的重视。 李持安吩咐身边的小厮:“吩咐人送来。” 不多时,小厮捧着匣子过来,打开让四周的宾客看了一圈后才捧到新娘子面前。 盒子里是装得满满的交子、会子,看起来有好几百张。 纪晏书看到面上的那张交子,是一百贯的。 如果张张都是这么大的面额,这个婚值得结! 她嫁的是英国公府的显赫地位,还有数不尽的钱财,她可不管李持安愿不愿意娶她当老婆。 纪晏书拿手握住另一端红绸,听着喜乐声下了车凳,向英国公府的大朱门走去。 抬脚跨门,青绿罗绣花纹大袖衣扫掉沾在门槛上的泥土,头上的金步摇、流苏钗摇晃作响。 新房,暄和居。 昏礼,是要晚上才拜堂,纪晏书等人被安排在这里等待拜堂的吉时。 二月的天还是冷冷的,房里准备了火盆,纪晏书将把浸泡过药水的红绸放在火盆边烤。 听着丫头数完那匣子的交子、会子,就知道那是数量多,总金额少。 “两百贯!” 切~ 还没她半天的收入多了,这个婚结得这么不值钱的?! 喜婆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神色焦急。 马上就到戌时一刻了,英国公府的人还没来通知新娘子拜堂。 喜婆转悠,恍得纪晏书眼花缭乱的,“喜婆,不用急,喝口热茶,再等等。” “我的新娘子哟,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呀,误了吉时,你是要当寡妇的呀。” 纪晏书听了心花怒放,立马走到丫鬟那里,拿了那张最大面值的交子塞到喜婆手里。 “婆婆,嘴真甜,多说几句,我爱听。” 李持安是探事司主司,是刀尖上舔血的职位,经常受伤,明天和意外都不知道哪个先到。 要是意外来了,那夫家就是花钱请她当寡妇。 这么快乐的事要是砸到她头上,她一定会很谦虚地接受的。 “这怎么好意思呢。”喜婆笑着接下那张一百贯的交子,塞进钱袋里。 门外响起敲门声,是李持安的声音,“已经到戌时一刻了,我请新妇出门拜堂。” 吐字字正腔圆,还是真是好听,这个声音,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纪晏书知道李持安是汴京有名的美男子,但听说前两天出任务受了伤,所以带了面具,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毁容。 喜婆打开门,似有不满道:“新郎官可算来了,不然天都亮了。” 把红绸的另一端递到新郎手上,引他们到正堂拜堂。 司仪高呼:“新郎新娘拜天地。” “一拜神明!” 纪晏书、李持安随着声音转身面向天地。 新郎手执白色笏板,同新娘躬身拜天地。 “二拜高堂!” 喜婆放下席子,引新人下跪,朝正堂上的四位长辈行拜礼。 李家、孟家两位老国公脸上笑意盈盈,因为这个孙媳妇是他们二老为孙儿挑的。 两侧的李家夫妇见到他们的老父亲笑得开心,平淡的脸上立马挂上喜人的笑容。 “夫妻交拜!” 二人相对时,纪晏书只觉得牵巾执扇的两只手变得汗涔涔的。 她居然有点小紧张! 众人觑目期待新人交拜,但新郎愣愣地一动不动。 纪晏书透过绢扇的小孔看着李持安,李大人不愿意娶她,真的太明显了! 要是她先拜了,李大人没拜,难堪的是她。 好在她提前做了准备。 红绸泡了地肤子水,李持安对这味药材过敏,一沾上就瘙痒,还会起皮疹。 谁要欺负她,她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两个老爷子忙出声催促,李持安应声,“是,大父,外大父。” 应声后,李持安朝纪晏书躬身一拜。 纪晏书装作一愣,没有听到司仪的话。 “新娘子,新娘子,”喜婆出声提醒,见她没反应,就轻拉她衣袖,声音大了一点,“到你了。” 李持安这么搞她,她也得给他来一套。 装作回过神来,纪晏书朝新郎微微蹲身。 随着司仪的一声,“礼成,送入洞房!” 纪晏书被喜婆和一众丫鬟婆子们引入英国公府东侧的青庐。 “娘子,院外还有宾客,我晚点再过来。”李持安挠了挠瘙痒的手。 “嗯。”纪晏书点头时看见李持安挠痒,手背红了,还生出几颗小小的皮疹。 他该的! 晚风吹入室内,扑灭一根花烛,室内瞬间暗了两分。 喜婆见状,便轻声说:“纪娘子,我去把花烛燃上。” “不必了。” 纪晏书的声音很平淡,反正她嫁的是李家的权势、地位,还有钱,相公是哪个都不重要。 “吱呀”一声响,青庐的门被推开,李持安抬步而入,脸上仍旧戴着半块面具。 “姑爷万福!”喜婆同其他人一起行礼。 李持安轻轻摆手,屋里的人识趣地退下去,并阖上青庐的房门。 黑色的长靴朝新床走来,正襟危坐的纪晏书不觉紧张起来,遮面的绢扇握得更紧了。 李持安手里端着酒壶,拿着两只酒杯,一面倒酒一面道,“该互饮一盏图大吉了。” 纪晏书闻声一怔…… 第2章 真假老公 李持安的声音很有特色,这个声音不是李持安的。 纪晏书丢掉手中的桃花绢扇,豁然起身,厉声道:“你是何人?” 新郎官止步,歪头轻笑,“娘子说什么呢,我自然是你的新婚官人。” 纪晏书怒目,“你说谎,我认得李持安的声音,你根本不是李持安,说,你是谁?李持安呢?” 新郎官笑嘻嘻道:“娘子,我自然是与你过拜天地的相公,怎么能是假的呢?” “你就是假的李持安,如果你敢乱来,我会亲手杀了你。”纪晏书抬手拔下头上那只防身的仙鹤钢钗握在手上。 要是他敢动手,她会毫不犹豫将锋利的钢钗刺向他。 新郎官趾高气扬地靠近,伸手想要触碰纪晏书,却被纪晏书反手一巴掌打回去。 新郎官捂着脸,恼羞成怒,“你……” 门外的人听到屋内的争吵声,忙推门进来。 纪晏书急忙跑到余妈妈身后,怒声指着新郎官,“余妈妈,他,他不是新郎官,他是冒充的。” 余妈妈一时摸不着头脑。 “晏姐儿,你说什么呢,新郎官怎么不是新郎官呢?” 纪晏书拉住余妈妈的衣袖急声道,“余妈妈,我识得新郎的声音,他与迎亲拜堂时的新郎不是同一人。” 男子的半张脸换上愠怒,出声喝斥,“新妇不懂事,忤逆夫君,不许夫君亲近,你们做仆人的也不懂规矩吗?” 说罢,怒掷手中的酒壶和酒杯,酒壶碎裂的响声吓了众人一跳。 纪晏书转向陪嫁过来的阿蕊,手抖声颤。 “阿蕊,你要信我,这个人不是李持安。” 阿蕊反握住自家小娘子的手,小娘子辨声识人的功夫很厉害,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小娘子说他不是新姑爷就不是新姑爷。 “你的身量比我家姑爷矮,声音还比我家姑爷难听。” “说,你到底是谁?”阿蕊昂首质问,伸出的半只脚忙又收回来,不止小娘子怕,她也怕呀。 余妈妈忙将纪晏书与阿蕊护在身后,叉腰厉声质问,“你到底是谁?我家姑爷呢?” “纪家是诗书孔孟之家,便是这么教育宅中下人的?” 新郎官玩味地一笑,走两步到室中圆桌旁的圆凳坐下,跷起二郎腿。 “教养的新妇不遵妇道,违逆夫君,管教的下人粗鄙,以下犯上,欺侮主君。” 纪晏书眸子暗中转向另外一个陪嫁侍女阿莲,小指拉着阿蕊的袖子示意,才将目光放在那个吊儿郎当的假夫君身上。 “放你娘的狗屁。”余妈妈开口大声骂。 “你李家这般欺负我家小娘子,还有脸说我家小娘子不遵妇道,违逆夫君,说我纪家的下人粗鄙不堪……” 新郎官被激得恼怒,起身就骂,“粗鲁……” 脏话还没骂完,后脑勺“乓”的一声响,一阵晕眩感袭来。 “天黑了——” 新郎官踉跄倒地,刚感知到后脑勺的疼痛,脖子就被一条红绸缠住,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纪晏书一把扯下余妈妈腰上的红绸,跑到新郎官的后头,一脚踩住扑腾乱舞的脚,三两下捆住,打了个死结。 纪晏书轻声提醒,“阿蕊,别把人勒死了。” “放心小娘子,我勒人勒不死,就是让他多哭几滴眼泪出来罢了。” 阿蕊将红绸向上一勒,趴在地上的新郎官一阵挣扎。 阿莲反应很快,用花瓶砸人后,忙把新郎官扯勒脖子红绸的两只手掰下来,两只脚踩住。 新郎官疼得惊呼,“疼,疼!” 见新郎官痛苦地难以喘息,阿蕊将红绸一松,团成一团,一把扯下新郎的丑面具,将布团粗鲁地塞进他嘴里。 新郎官气还没喘匀,纪晏书就拿着麻绳朝他走来,眉眼笑盈盈的,十分煞人。 将假新郎五花大绑后,纪晏书举烛看清了假新郎的庐山真面目。 十八九岁的年纪,头发弄得乱糟糟的,要不是被绳索缚住,这副狼狈样收拾干净还真有几分风华正茂的样子。 纪晏书半蹲下,很有礼貌地询问,“假夫君,你叫什么名字?多大的年纪?” “唔~唔~”少年说不出来话。 她温和地哦了一声,微笑着说,“我乐过头了,竟忘了假夫君你被塞着嘴说不了话。” 她伸手拔掉布团,那少年尖叫出声来,“大父,救命——” “啪!啪!” 脆生生的两记响声十分越耳,纪晏书的巴掌扇在少年的脸上,“还叫吗?” 少年泪眼婆娑,吸着鼻子,摇头表示不叫了。 “回答我的问题,答得好了便放你出去。” 少年郑重点头。 “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 少年抽泣道,“我叫洪霄,一十八岁。” 纪晏书平淡地说:“哦,黄毛小子也想学人家娶一个像姐姐这般如花似玉的浑家么?” 她将布团塞回少年的口中,自认为看向少年的眼神极其友善。 “接下来的问题,你如实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不费你什么力气。” 少年略一踟蹰,而后点头。 笑面虎打起巴掌来太疼了! “迎亲拜堂的是李持安本人么?小郎君。”她问。 少年刚想摇头,想到这女人打他太可怕了,立马点头。 “李持安不想娶姐姐?” 少年重重点头。 纪晏书的声音很轻,看不出什么有不喜。 “所以李持安在拜完堂后,用你来李代桃僵,替他洞房,目的是想羞辱姐姐是不是?” 余妈妈等人一惊。 要是小娘子没发现新姑爷是假新郎,等生米煮成熟饭,这要小娘子如何自处? 纪晏书沉静如水的眸中终是生起了几丝波澜。 男人们不爱护看重女子本身,而是看重她们裙底下的冰清玉洁。 没了这份纯洁无瑕,世人的一言一语对这些女子而言,是桎梏,是利刃,是不见天日中的生不如死。 李持安……无耻之尤! 阿蕊扶起纪晏书,担忧道:“小娘子……” “没事,”纪晏书敛去眸中的愠怒,“走,我们去正堂。” “去正堂?” “这件事总要解决,欺人可以,但不能容忍他们欺负女人!” 脚刚踏出房门,纪晏书便转回来,朝着地上的洪霄,啪啪的又是两掌。 第3章 貌美无双,需要找个男人大饱眼福 纪晏书逮了个小丫鬟引路,小丫鬟虽然惊诧二郎君的新妇不在青庐里洞房花烛,但也不敢出声过问主人家的事。 只低声应了诺,便引着二娘子走去正堂。 青绿广袖拂过无苔无尘的折廊,摆动的裙裾随着绣青鸟纹翘头履走向灯火通明的正堂。 英国公府很大,纪晏书走了好一段距离,才至正厅。 堂上有李家夫妇,李家的姻亲洪家、孟家并几家未散的宾客。 宾客见新妇突然出现在正堂,俱是一惊。 李家夫妇惊诧时,纪晏书已冉冉近前,朝他们夫妇行了个叉手礼。 “新妇晏书见过阿翁,见过阿姑,新妇有要事,不得不出来,但请容禀。” 言语中带着几分哭腔。 “晏书这是怎么了?”英国公府主母孟之织听得一头雾水。 上前伸手要将纪晏书扶起来时,纪晏书的膝盖出乎意料地向下跪了下去。 孟之织手疾眼快地搀扶住,没让新妇的膝盖跪下地板。 成婚当日就让新娘子跪地板的恶名声传出去,李家还怎么在东京立足。 纪晏书借势马上直起膝盖,本也不打算真跪。 宾客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孟之织也对新媳妇的举动表示看不懂。 孟之织问:“晏书这是怎么了?可是二郎欺负你了?” 李持安的爹,工部侍郎李烨不解地走过来。 纪晏书退了半步,朝二老行了礼数,才不紧不迫地说:“二郎憎恶新妇,不乐与新妇成婚,竟然以其他男子李代桃僵,替他入青庐洞房花烛。” 李烨满目惊愕,“你说新房里新郎官不,不是我儿子?” “是,青庐中的新郎不是二郎,”纪晏书明确回答,“若非新妇情钟二郎,熟知二郎,又怎能认得出闯入青庐的新郎官不是二郎?” 前一秒剪水双眸里荡漾着几分对李家二郎的深情款款,后一秒就换上了几分悲戚、楚楚可怜。 这等深情女子被辜负,装得她差点都信了。 堂中人皆惊愕。 还没从惊诧中反应过来,只听新妇又委屈巴巴地说。 “阿翁,阿姑,新妇要是认不出那是假新郎,天明之时,新妇又如何做人?” 这话直接把李持安和李家架在风口浪尖上。 孟之织不可置信地望向刚过门的新媳妇,袖子中的手不由地颤抖。 不知是不是被自家的孽障吓的? 新媳妇出身诗书之家,父亲是国子监司业,教书育人的,又得姑母纪太妃教养几年,品行自然端正,料想她也不会说假话。 “晏书……”孟之织欲言,却又说不出口。 那个孽障本就不愿意娶媳妇,现在做出这种缺德的事,不仅是欺负新妇,也是反抗他们二老。 “爹,爹……”李烨大声惊呼,忙跑过去扶住受惊倒下的老父亲。 “孽障……”英老国公怒目,话没说完就被气晕过去。 孟老国公愣过神来时,大外孙和女婿已经把亲家英国公匆忙带走了,大外孙媳妇忙招来小厮请大夫。 未散的宾客你看我,我看你,似有紧张担忧的,似有偷笑看热闹的,但没人敢插手出言。 “阿翁……”孟之织着急地看向背着公爹走的大儿子,想跟过去,可脚步沉重,怎么都迈不动。 宾客投来的眼光,让她尴尬、丢脸无比,此刻真想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来。 见孟夫人脸上的、眼睛里的满是尴尬、无措、气愤的表情。 纪晏书有那么一刻觉得,五颜六色的情绪特别好看。 她当即屈膝跪下,俯身磕头,道:“阿姑,二郎既不愿娶晏书作妇,拜堂后又舍新妇离去。” “新妇不敢再留下来惹二郎怨怒,愿就此归家自省,望阿姑答允。” 宾客微惊,新妇不堪受辱,要和离? 纪晏书向孟国公磕了个头,“孟公爷,晏书能得您看重,做您半日的孙媳妇,是晏书之幸。” “今日与您拜别,愿您与英国公、洪老太爷有如春日载阳,万寿无疆。” 话音才落,不等孟之织和孟国公回答,就径直起身,嫁裙一旋,转身离去。 陪嫁的侍女小厮跟在身后。 宾客议论不断,孽障不见踪影,孟之织将无措的目光投向稳如泰山的老爹孟国公,“阿爹。” 孟老国公别过头去,当做听不到,端起酒壶就倒酒,“沈大人,杨大人家的名酿椒花雨和金盘露,老夫费了好大劲才弄来这几壶,你尝尝味这是哪种酒?” 沈大人自然知道孟老国公装聋作哑,亦配合他,“酒味芳烈,这是椒花雨。” 孟之织:“爹,您要不要装得那么明显……” 沈大人忍不住低声提醒,“孟公爷,那毕竟是您女儿和孙子……” “啊,老夫孤家寡人啊,沈大人年纪轻轻的,怎么脑子也不好使。” 孟之织:“……” 孟之织要出言安抚受惊吓的宾客时,大儿子正好赶过来。 纪晏书等人出了英国公府,走到不远处时,见那街道尾处停着一辆牛车。 侯在牛车旁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见到纪晏书过来时,忙迎了上去,朝她拱手,“东家。” 这是她香料铺的制香师傅。 阿蕊褰帘请小娘子入车中,迎亲日的前两夜,小娘子和她与檀师傅说过,让檀师傅找辆车在此处候着,若小娘子没出来则无事,若出来则必受委屈。 牛车缓缓驶离,牛脖子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 余妈妈不解地问,“小娘子,为何不抓那假新郎去求证?这般堂而皇之说出来,对小娘子也,也不好。” 纪晏书取下头上的玉钗和步摇,“余妈妈,那少年姓洪,是锻造司前两任司主洪老太爷的孙子。” “孟、李、洪三家互为姻亲,同气连枝,又都居要职,我若不这么做,那受委屈的就只有咱们纪家。” “公侯重名声,我若拿着洪衙内去求证,英国公府、孟国公府和洪家只会说是小孩子家闹洞房罢了。” “到时候遭人口诛笔伐的是纪家,是纪家女小气,无容人雅量,竟与未及冠的小孩置气。” 余妈妈略作思考,眉目间生出担忧,“可小娘子这样做,终究会影响自身,您应该忍一忍的。” 纪晏书恨恨道:“余妈妈,李持安不想娶我是真,羞辱我也是真,甚至心狠想毁了我。我若忍了,面子上是好看了,可我以后呢,在那杀人的魔窟里吃苦受累一辈子?” 纪晏书眼睛看向余妈妈,“如若今日是大娘子的亲生女儿,延姐儿受这般委屈,您会劝她忍气吞声吗?” 阿蕊问:“小娘子,咱们去哪儿乐呵?” 纪晏书笑嘻嘻道:“咱们这么貌美无双,不去消遣一下都对不住自己。” 第4章 纪晏书看美男子 英国公府中鸡飞狗跳,六畜不安。 而这边,楼中笙歌燕舞,衣袂飘香,偎红倚翠,好不快活! 李持安悠闲惬意地欣赏莺歌燕舞,品尝美馔珍馐。 鬓角垂下的两缕龙须发,再加上那眸子如星,自有一番风流姿态。 楼阁外的树梢间传来出来一阵男子声音。 “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 李持安拿起几案上的一瓶酒,用内力飞出窗外。 “春寒料峭,树无灯火,不进来?” 白衣广袖中一只手接住飞来的酒,树梢间的暗色遮住了他的面庞。 棠溪昭只摇头,道:“我居黑暗良久,不慕人间灯火。” 棠溪昭寻了个树杈靠着,饮酒后,赞道:“玉蛆初泛松花露,琼螺再荐椒花雨,杨大人家的椒花雨,果然名不虚传。” “听说你今日娶亲,不洞房花烛拥娇妻,却跑这里听曲喝酒,不怕你的新娘会要你命吗?” 李持安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杯,脸上的表情对此不足介意。 “你若是陪我饮酒聊天取乐的,就不要说这么煞风景的问题。” “李君知在下就爱说煞风景的问题。”棠溪昭换了个舒服的位置,长长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垂下来。 “听说你的新娘子很漂亮,是国子监纪司业的次女,纪太妃亲自教养的,在东京闺秀中素有贤名,这么好的新娘你竟然舍弃,不怕有一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带着面纱的纪晏书一愣,侧眸看向饮酒作乐的年轻男子。 他竟然是李持安! 她扮作歌女来自家酒楼看美男子,本来以为能大饱眼福。 没想得嗑瓜子磕到自己头上! 她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李持安不愿意娶她就算了,居然还来酒楼找美女陪着喝酒。 简直欺人太甚,岂有此理! “你真的很不会聊天。”李持安恼声道。 棠溪昭的声音中似乎真有几分关切,“言归正传啊,你的那些骚操作,天亮后可就不胫而走,万人皆知,你打算怎么处理?” 李持安眉宇上扬:“自然是两家和离,各生欢喜。” “我本不想娶纪家姑娘,奈何家里的两个老头子逼得紧,硬要我娶,就只能娶了她应付老头子。” 棠溪昭接话:“所以你亲迎,又与新妇拜堂,待到洞房时让你表弟李代桃僵。” 李持安吩咐歌女:“橙子酒。” 纪晏书忍着怒火,倒了杯橙子酒,捏着送到李持安嘴边。 “不是说了不要靠这么近吗?”李持安轻声呵斥,屁股挪远一点。 纪晏书暗自呵笑,都点姑娘陪酒了,还装什么良家妇男! 这么风流好色,小心肾虚啊! 纪晏书示意其他歌女,让她再取一壶酒来。 李持安饮下橙子酒,“我早就听说纪家二娘子辨声识人的功夫厉害,丫鬟有用眼量物的本事,霄哥儿扮我,一眼就露馅。” “纪家二娘子知道我不乐意娶她,又用这种腌臜手段欺负她。她端雅方正,怎么会甘愿受屈,她一提出和离,我马上写和离书。” 眼睛里的笑,显得李持安十分的清澈。 棠溪昭哂然一笑,“你李主司不怕今后臭名昭着?” “探事司的哪个有好名声,遭人恨也不差这一遭。” 李持安担任的职位,是遭人恨的职位,多年行事,已经有不少人恨他。 棠溪昭摇了摇半空的酒瓶,酒太少了,不够他喝的。 “解决这事的方法有很多,可你却用了最天真的方法,真不知是你见识太少,还是家里人保护得太好了。” 纪晏书觉得那位树上君子说的十分有道理。 不想娶她就早点说,她又不只是有李持安这棵树,她还有一大片树林、森林。 现在这操作,真是蠢而不自知。 李持安语调平和,“你有何高见?” 棠溪昭轻声说:“高见没有,世俗的浅见倒是有几分,你要听吗?” “说说看。”李持安一副有兴趣听的样子。 “纪司业是读书人,骨头软,可就是因为骨头软,所以难缠。” 酒瓶空了,棠溪昭把酒瓶打进来,李持安见状,急忙伸手接住,将酒瓶放在地上。 忽然大掌一拍,几案上青色的酒壶飞至半空,大掌一推,酒壶飞了出去。 这么厉害? 纪晏书看得瞪大了眼睛,酒满出来了都没注意到。 “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就是这么伏侍客人的?当心我投诉到你东家那里。”李持安脸色一沉。 橙子酒顺着几案流下,滴湿了李持安的衣袍角。 纪晏书觉得自己像特别能忍的神仙龟,“郎君,对不起,求您别投诉,东家抠门,您一投诉,东家会扣奴家一个月的工钱。”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狠起来自己都骂。 “罢了。” 李持安懒得与她计较,继续听着树上君子讲。 棠溪昭喝了两口酒,道:“纪姑娘虽柔却刚,又重声誉,她受奇耻大辱,名声又受损,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想等着写和离书跟纪家说再见,哪有那么容易。” 纪晏书暗中瞥了眼李持安这条好看的狗后,真心觉得树上君子好了解她。 李持安这么欺负她,不把李家搞得倾家荡产,她就不是纪晏书了。 歌女取来新酒,纪晏书倒了一杯递给李持安。 她现在的身份是歌女,总要服务到位才是。 李持安接过酒杯,当即变了眸色,长手一出,擒住纪晏书的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虎口掐住纪她的脖子。 严厉无情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为何下药?” 真不愧是探事司的,闻一闻就知道酒里下了药。 她让人下了窜稀的药。 李持安的力道很大,掐的纪晏书很难受,忙伸手拔下头上的仙鹤钢钗,用力扎向李持安。 李持安眼快,伸出另外一只手擒住纪晏书。 脖子上的手松了些,纪晏书忙趁这个机会,用力一咬,李持安吃痛,一掌将纪晏书推到边。 纪晏书伏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奴家没有下药,那是乌须酒,乌须酒是补肾壮阳的药酒,是店里新推出的酒,药酒里自然有药了。” 补肾壮阳? 李持安觉得这个几个字怪怪的,听起来好像是在揶揄他不行? “这番说辞姑且信你,你为何要杀我?”他在探事司多年,得罪不少人,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纪晏书垂着眼眸,啜泣道:“奴家没有要杀郎君,奴家是为了自保,酒楼里时常有不安分的客人打扰奴家,奴家不得已才打了钢钗别在头上。” 她哭?装的。 “郎君若是不信,可去问问掌柜,奴家是不是这酒楼里歌女。” 李持安走过来蹲下,碰上纪晏书抬头。 四目相对。 眼前的蒙面女子,泪湿阑干花着露,小小的一团像粉红色的绣球花。 李持安收回眸子里的杀意,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子,哪里像是要杀她的。 “钢钗太过锋利,伤人更容易伤己,”李持安拿过纪晏书的手,把手上的仙鹤钢钗放到她手上。 “日后别戴了,要真想保护好自己,去找锻造司的匠人们打个镶嵌镯,防身用的。” 呵~ 李持安还真是个大冰鉴,是个水果都给它冰冻,风流风到他老婆头上来了。 “多谢!”纪晏书礼貌地回了一句。 “少年心性,李持安你还真是一点都不隐藏呀。”树上君子揶揄道。 “你倒是会看好戏。”李持安回道。 “不怕家里的纪姑娘追过来?” 李持安觉得棠溪昭提到纪姑娘过于频繁了,“你很了解纪姑娘?” 棠溪昭口中酒差点被吓得喷出来。 “事关乎你,未来的小嫂子总要了解一下。女人的报复心很强,我劝你这两天躲一躲,风声过了再回去。” “不需要。” 棠溪昭说:“可那女人拿着你用假新郎入洞房一事,当着宾客的面堂而皇之地出说出来,还把你大父气晕了,你爹张罗着请大夫,现在英国公府闹的是人仰马翻的,很热闹,你不回去看看?” 李持安不可置信地看向窗口外的棠溪昭,“你说真,真的?” 棠溪昭道:“暗夜中人才说敞亮话。” 第5章 爹妈双管齐下 英国公府,独漉院。 李持安使着轻功飞檐走壁,窜进大父的独漉院。 刚从墙头下来,只见银光闪闪,一把如月色般的宝剑倏地刺出来,朝他杀来。 剑身如月色,这是阿娘孟之织的宝剑月魄。 “阿娘,是我,你儿子。”李持安一个腾空翻身,躲开攻击。 “老娘孤家寡人,没儿子,死绝了!”孟之织怒目,握剑又刺来。 孟之织的剑法是其父孟老国公教的,父女两的剑法都以快、狠着称,且命中率很高。 阿娘的剑毫不留情地直朝他右边的命门砍来,李持安见了不觉一惊,他脚尖一点地面,借着轻功避向左侧。 大哥及时的给他让抛来平时习武用的长剑,他拔剑出鞘,握在手中,月魄刺来的瞬间,竖剑挡住,双剑相击,嗡嗡而响。 月魄的银光在半明半昧的夜色中闪动,母子两个你刺我挡,我杀你拆,已过五六个回合。 阿娘的剑法虽然迅捷,但好有几年没有认真地使用过了,加上这个年纪,速度比年轻时慢了不少。 李持安瞅准时机,降低速度佯装使出暴露弱点的平扫剑,阿娘果然如他所料,削向他脖子的剑尖慢下来,他果断引剑一撩,将阿娘的月魄猛然击落。 孟之织一时愣住,这个儿子可真孝顺! 见状,李持安忙收剑,垂头走近呆若木鸡的阿娘。 在两个儿子走近时,孟之织转过身去,扶着额头朝天哭诉。 “阎王爷,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的儿子们太孝顺了,都把我孝顺死了,你把我收了。” “阿娘,我错了。”李持安忙跪下。 “不,儿啊,是娘错了,娘错了!” 孟之织的膝盖弯屈要朝两个儿子下跪。 李持安忙起来伸手扶阿娘,娘跪儿子,倒反天罡,人神共愤,是被人戳脊梁骨骂一辈子的。 孟之织趁势抓住李持安的胳膊,借力使劲,一个过肩摔将李持安摔倒在地。 李持安还没反应过来疼痛,就被老母亲点穴,动弹不得。 “阿娘——” 孟之织两根手指又是一点,李持安的声音戛然而止。 孟之织直起身,弹了弹身上灰尘,又轻拍了拍长子李持隅的肩膀称赞,“好大儿,配合得不错。” 随即,又嘱咐大儿子李持隅,“把这孽障拖到柴房关两天,不用给吃喝。” 慈母多败儿,她就是太仁慈了,才养出幺儿这个败家、败爹、败娘、败哥、败祖宗十八代的失败儿。 “是,母亲。”李持隅阴险一笑,躬身领命。 城西,纪家。 “啪!” 一掌扇过去,纪晏书白净胜雪的脸庞染了一抹鲜红夺目的胭脂色。 “混账东西,为父怎的生你这般无用的女儿?悉心教养你数年,官家瞧不上你,不肯要你当娘子。” “英国公、孟国公看中你当孙媳妇,为父欢欢喜喜将你嫁过去,结果你都干了什么?” 纪知远今日上值就觉得同僚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下朝后,几个同僚说起,才知道女儿新婚夜就自己离开英国公府,还当着宾客的面说要和李家离婚。 “李家多好的亲事,你竟然也留不住,为父与你姑母耳提面命,从小就教你们几个姊妹柔顺卑下,你都当耳旁风吗?” “作为女子就该柔顺贞孝,先人后己,你竟然忤逆夫君,当着亲家的面提离婚?纪家的脸面名声都被你丢尽了。” 纪晏书捂着辣疼的脸,眸色脸色都尤为平静,对于挨打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 她淡声道:“姑母教晏儿谦卑,从来没教作为女子要卑贱。” 纪知远看着眼前这个毫不畏惧,丝毫不把他这个父亲放眼里的女儿,想起同僚们对他的冷嘲热讽,心里怒火更甚,扬起巴掌又扇过去。 父亲的这一巴掌用足了力道,将纪晏书扇倒在地,头磕到桌腿,疼痛感袭来,不由得呲了一声。 纪晏书伸手一抹额头,手上没有温热液体的触感,只是磕红了,没有流血。 纪知远喝道:“你个逆女……” 纪晏书轻笑:“我受屈反抗,怎么到了父亲眼里就成了逆女?” “与父亲做了这些年的父女,父亲早该知道我不是温婉恭顺的女子。” 她爬起来站直,下巴微扬,眼神中颇有些轻蔑的意味。 “父亲宣扬的那套逆来顺受,忍辱受屈,你乐意承受,我可不乐意。” 紧着她一声嗤笑,“父亲赞扬和歌颂贤女贤妇,您不如给我一索子,我吊了脖子,做个贞孝节烈的女子,以全您的名声。” 纪知远气得吹胡瞪眼地惊呼:“你,你怎么跟你外祖母、你母亲一个样?全不把妇言妇德放在眼里,违忤亲长,任性自专,枉顾礼数?” 纪晏书接话:“父亲眼里,或许我外祖母、我母亲离经叛道,可她们从未有一日后悔。” “可她们死了……”纪知远声音一沉,不知道想到什么,语调变得委婉下来,“女子守在规矩之内,方能安全,明白吗?” 纪晏书垂目沉吟,她这条命是父亲与姑母花费大功夫才保住的,她更该惜命。 父亲对她恩同再造,她如此对父亲,岂不让他心寒,九泉之下的母亲会不会怪她? 想到此处,她当即跪下来,“父亲,晏儿错了。” “既知错了,那就改。明日送你去觉明寺斋戒礼佛,罚抄女则女戒三十遍,好好反思己过。与李家的婚事,为父会替你解决。” 言罢,纪知远拂袖离开。 这件事虽然是李家那个混账有错在先,但李家是公爵之家,又与孟洪两家姻亲同气连枝,自家的混账还把英老国公气病了。 纪家门户微小,即使是有个当太妃的妹子撑腰,他的软腰杆也不直起来。 还是让纪管家备份礼物,看看英老国公,顺道打探一下工部侍郎李烨夫妇想怎么解决。 阿蕊望着小娘子被打得红肿的脸颊,不由一阵心疼,“纪司业也下手太狠了,竟一点也不心疼,疼不疼?” 纪晏书起身,摇摇头说,“还好。都准备好了,觉明寺住宿条件差,不比大相国寺,看父亲的意思,怎么着都要住十天半个月。” “都备好了,小娘子放心,夜里清寒,我还多备了一床被子。” 次日一早,纪知远就让纪管家套了车,让人备好一大堆讲妇德妇言的书跟随纪晏书一同前往城外的觉明寺。 第6章 老婆爬墙要钱 纪知远带着继室余大娘子上李家拜访。 纪晏书戴了人皮面具,扮作纪家的侍女想要听听老爹是怎么和李家说她的事的。 没想到来得太晚了,她只能借来梯子,爬上英国公府的墙。 刚探出脑袋,就被一个黑衣男子拔草似的撸下来丢在地上,身躯一震,霎时黑灯瞎火。 她晕过去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屋内的小榻上,身上盖着毯子。 仔细打量屋内的陈设,好像有点熟悉。 才下榻,就看见一个黑衣服的男子走进来,身材修长,那张脸很帅气。 “你是何人?” 李持安没好气道:“你爬别人家院墙,怎么还有脸问别人是谁?” 这个声音是李持安的声音,纪晏书认得。 纪晏书规矩地行了叉手礼,“郎君,对不住,奴家有点脸盲的毛病,认人先认的是声音。” “怪不得呢,有病就得治,”李持安对爬墙的酒楼歌女没有半点好脸色,“你一个歌女爬我家院墙做什么?” “您认出我来了?”纪晏书惊讶,她戴了面纱都认出来。 李持安抬起大巴掌遮住纪晏书的脸,露出清炯炯的两眸,“你的眼睛和那歌女一模一样,说,来我家干什么?” 纪晏书早有理由了,“您前两天点我陪酒的钱还没给呢,我来要账。” 这个歌女的陪酒服务,李持安是半点快乐都没感受到,“你那服务态度,怎么好意思上门……爬墙要钱的。” 纪晏书直白道:“奴家弹曲倒酒,够尽职尽责了,是您不让奴家近身的。您点了服务,感受不到快乐是您心里不畅快,哪里怨得了奴家。” 伸出手,笑意盈盈的,“请郎君付账,十贯。” “你的服务值得十贯?” 他就听了两首曲子,还是其他歌女弹的,她就倒了两杯酒,这钱挣得比他容易。 “奴家是杨楼里出场费用最高的姑娘,十贯还是奴家便宜给您了。”李持安那么可恶,得多要他几吊钱。 “国公府,你也敢敲竹杠?”李持安似乎威胁道。 要个钱怎么就这么难呢? 纪晏书忍着,丹唇浅笑,“我们杨楼做工的姑娘,是按品貌分等级的,奴家这样的,当然是最贵的价了。” 李持安抬眸一看,这女子还真是……美人微笑转星眸,怪不得说佳人巧笑值千金。 “你等着,我拿钱给你。” 李持安进屋内,搬出一个木箱子,“给。” 纪晏书接过,木箱子一沉,差点让她摔到地上,还好李持安帮忙接了一把。 大手掌的茧子刮得她手背痒痒的。 李持安把箱子放下,“这么重,你搬不动。” “您也知道这么重,就不给纸钞啊?” 纪晏书很不满,李持安就是故意给铜板的。 十贯铜板,那就是六十多斤。 李持安老实道:“我没有其他的钱了,就只有这箱铜板。” 纪晏书错愕,“您是国公府的公子呀,票子就不能多拿几张以防万一吗?” “铜板也是钱,不收是违法的。” 算你狠! 纪晏书恼了眼李持安,脑子里想着怎么把这箱沉甸甸的铜板搬出英国公府。 李持安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纪晏书随便说来,“我叫贾晏娘。” “真的?” “哦,那我叫甄晏娘。” 李持安真风流,老婆和歌女排排站,都不知道哪个谁,哪天老婆给他带了绿帽子都不知道。 “好工作这么多,你怎么想着在酒楼工作?” 纪晏书感受到李持安赤裸裸的蔑视,“女子的存在,是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 “我做酒楼歌女就卑微下贱?您是国公府公子就高人一等?” 李持安高高在上的眼神,看她好像在看一只牛马。 “歌女怎么了,我能养活我自己,那就是好工作,无比高尚,无比伟大。” 李持安轻声笑了笑,这真是个想法清新脱俗的女子! 纪晏书心里斥骂,见个女子就媚笑,下流! 英国公府,待客厅。 李侍郎夫妇躬身赔罪,幺儿的操作让他们两口子臊到八里地去了。 孟之织厚着脸皮道:“夫子,都是我李家的错,两个孩子的事……您看怎么解决好?” 李烨觉得他的脸比地板还厚,比牛皮还硬,“夫子,要是纪家坚持和离……那就和离。” “令嫒的嫁妆会如数退回来,之前纳成的聘礼不用退回,另外赔五万贯补偿令嫒,还会多给些田产铺子,置办一座宅子。” 纪知远脸色一僵,李家真是好大的排面。 “我家晏儿本无大错,却逼得她不顾脸面,自请归家。” 脸上尽是不屑,“李二郎不愿娶我晏儿,李家早说就是了,我纪家也不是非要赖着李家不可。” 李烨夫妇像只鹌鹑一样,听话受训。 纪知远曾是他两个孩子的老师,又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实在没有底气拿脸对着纪知远。 纪知远气哼道:“如今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有多少人指责我女儿不够温婉贤淑,小孩儿闹洞房罢了,竟也这般计较,还任性地提离婚,没半分把夫家放眼里。” “都是我家的错,夫子莫生气。”李烨连声赔罪。 纪知远冷着脸,“你们想赶快离婚为你家二郎断干净,我女儿呢,我女儿就得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骂。” 孟之织听了这话,脸臊得恨不得掘地把自己埋起来,嘴巴像涂了胶,怎么都张不开,踢了一脚丈夫,让他开口。 李烨难为情地再开口,“夫子,您说要怎么做才好?只要说出来,李家一定照办。” 纪知远语声温和下来,“老夫是晏儿的父亲,我自然要为她考量。如今两家的事正在风口浪尖上,现在提离婚,我晏儿只会更加声名远播,等风声过后再说,到时候离婚就没人知道。” 纪晏书听到阿蕊讲的,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阿蕊见小娘子的这副平淡表情,说:“小娘子你知道啊,你未卜先知吗?” 纪晏书脸色郁闷,“猜到的。” 阿蕊出声劝慰,“小娘子不要灰心,你能顺利离婚的。” 纪晏书拉起阿蕊的手,道:“阿蕊,你一定要盼我好,咱们能不能更富一层楼,就指着李家离婚这一笔钱了。” 阿蕊笑道,“未来汴京第一女首富万岁!” “阿蕊,你真的太好了!”纪晏书万分感动,“接下来我还要忙开香铺分店的事儿,开业的日子都定好了。” “小娘子你都出不去。” “不是还有阿莲嘛。”纪晏书看向阿莲,“店铺的事你看着些,不懂的就问檀师傅,” 阿莲出去办事后,纪晏书就朝着佛殿中的弥勒佛参拜。 “佛祖在上,小女诚心诚意发愿。” 第7章 那双眼睛很像她 “一愿我那官人李持安,抓犯人是兄弟,入水救人溺水。” “二愿他再娶妻被骗,不得所爱。” “三愿他儿女留不住,鳏寡到终老。” “若能实现,小女纪晏书日日三柱清香供奉,四时八节肉食不断,香火不歇。” 纪晏书似乎听到有人喝茶喷出来的声音,起身探头去寻。 阿蕊道:“小娘子?” “没事,可能听错了。”似乎有风吹进,纪晏书不由得一抖,“阿蕊,我还要参拜一会,你把门关了,有点冷。” 阿蕊只当是小娘子身子骨儿弱,受不得春寒,两步到门前,将左右的两扇大门阖上,光线瞬间暗下来。 纪晏书一指佛像的右侧,阿蕊即刻明白,脱下一只鞋子拿在手里。 纪晏书从左侧夹击。 她看见身量高大的后背朝她退来,这是着虾青色长衫的男子。 “你偷听我们讲话?” 纪晏书的话让虾青长衫男子吓了一跳,他忙转身过来。 春光透过门户的小洞漏进来,纪晏书看清了男子的面容。 这是个极年轻的男子,生得真是“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这要是放到她的佼人馆里,妥妥的头牌,那得有多人会点他呀! 只是他怎么有点眼熟呢,但又想不起来哪儿见过。 “你是谁?在这里鬼祟,莫不是穿窬之盗?” 青衣男子只摇头,不作声。 “你不会说话?” 青衣男子点头。 “你是香客吗?” 青衣男子颔首。 纪晏书摆了摆手,“阿蕊,没事了,一个不会说话的香客罢了,把门打开。” 阿蕊把鞋穿上后,去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明亮的春光照进来,让纪晏书有些恍眼。 她转身回眸间,瞧见青衣男子身上的挂着一个金腰牌。 腰牌有半个巴掌大,约厚三分之一寸,牌面上刻了七个凹凸的字,十分亮眼。 探事司主司李绎! 她的新婚夫君,正是探事司主司,姓李名绎,字持安! 她的眼中生起一抹愠怒之色。 纪晏书忍下胸中的怒火,后退到佛祖香案旁,一只手将香筒拿在手里,藏在后背。 李持安这个狗子,真是踏着脖子敲脑壳——欺人太甚! 她不去寻他算账,他竟然还恬不知耻出现在她的眼前,还不知羞耻地装聋作哑,不打他一顿难消心头之恨。 刚想动手,李持安就转过身来。 纪晏书忙后退,后背碰到香案,她趁势将香筒放回香案上。 李持安多年习武,有多厉害她是见过的。 要是逞一时之气贸然动手,只怕还没打到李持安,她就被李持安一巴掌扇飞,贴墙扣都扣不下来。 命重要,命重要! 她舒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几年父亲和姑母把她包装得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任何时候不会举止大乱的大家闺秀,她得装作若无其事、气定神闲的样子。 她不能撒泼打滚和他争执,她打不过的。 纪晏书站得端正,两手交叠放于腹部,微微躬身颔首。 “纪家晏书,见过李主司。” 李持安愣声问:“你是如何人出来的?在下并没有说话。” 这是承认他就是李持安了。 看起来还真像一个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阿蕊眸子泛起惊讶的波澜,但并不出声,此事由小娘子自己解决为妥。 她忍下心里的不喜朝李持安行了礼数,后退两步到旁边候着。 光天化日之下,谅他李持安也不敢动粗。 纪晏书淡淡瞟了眼,李持安可以啊,欺负她都欺负到眼前了,还在她面前学狗鼻子插大葱,装象。 她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李主司的腰牌已经表明了身份。” 腰牌是黄金的制成的,换成铜板至少有一千贯,能在城西买一所不大不小的宅子了,毕竟翰林院章学士供房钱买的宅子也就一千贯左右。 可惜了! 这么值钱的腰牌竟是李持安这厮的! 纪二娘子脸上的镇定自若,让李持安讶然。 或者是因为纪二娘子是纪太妃教养出来的缘故。 官家有时会他诉苦,说宫中的女子静默恭谨,又古板无趣,是标准的方块女子。 一是因为这个原因,二是不想做家长逼迫他之事,三是他对纪二娘子不熟,没感情。 “纪二娘子,”李持安知道自己对不起纪家女儿,老太婆进罗汉庙,尊尊都要揖一下,他忙躬身作揖后,“对不起!” 纪晏书并没有理会这个作揖道歉,李持安做的事远不是一声对不起就可以抵消的。 她直接开口说:“既然李主司以真面目示人了,又有缘在此处遇见,不若聊聊您与奴家的这门婚事。” “父辈们已商谈过了,在下……”李持安的声音温和,却带着淡淡的颤音。 这纪二娘子冷静过头了! 下半身的脚步不觉离远一点。 女子如狂风巨浪般地讨债斥骂,是摆在明面上的,并不可怕。 女子若海不扬波般地暗中问罪,捉摸不透才可怕。 纪晏书淡声:“父辈商谈是纪李两家的事,奴家与李主司商谈的是你我二人之事,这有本质的区别。” “天大地大的事,摆在桌上摊开说,总得有说明白的时候。” “说明白了,事情能就解决,能解决此事,对你我都好。” 这言不由衷的话说得她都想给自己两巴掌。 李持安风流好色,见个女的都要关心几句,妥妥超大号冰鉴。 要不是为了那金山银山,还有铺面宅子……她才懒得在这里和李持安废话。 五万贯的钱山,比元宵灯节堆起来的大鳌山还高,谁会和钱过去了。 这家嫁不成,再换一家就是了,有了这笔钱,还愁没有好日子过? 李持安稍稍抬眼就瞧见纪晏书那一张玉质凝肤的脸,绰约而窈窕。 那双眼睛很像她,杨楼的歌女,贾晏娘。 贾晏娘是普通的歌女,她怎么是纪晏书呢? 第8章 汴河十分神,纪家占八分。 纪家二娘子是纪司业的女儿,姑母是纪太妃,为人端方雅正,怎么会与酒楼歌女有关系。 李持安想得太过离谱了! 纪太妃原本教养纪二娘子是为了给官家做妃子的,但官家不愿枕畔有双眼睛盯着,才推拒了纪太妃的好意。 能入纪太妃眼睛的女子,多大都品貌非凡。 薄薄铅华淡淡妆,更让纪二娘子风致嫣然。 汴河十分神,纪家占八分。 怪不得人人称赞纪家女的美貌。 这件事不解决,两人就会永远捆绑在一起,痛苦不堪。 李持安点头,“好。” 纪家二娘子都如此坦然对待,他作为一名男子扭捏推辞,就更像个伪君子了。 纪晏书柔声道:“佛前不语人间事,恐污菩萨清听,李主司可介意换个地方谈?” 李持安像个孩童般听话地点头。 眼前的女子一举一动从容不迫,端庄大方,一字一句徐徐说来,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完全不像表弟说的,那女人是笑面虎,笑盈盈的就给人一巴掌。 反而是他妄自尊大,目中无人。 “般若门外不远有一菩提树,那有一凉台,曰明镜台,沙弥清扫后,第二日才会去清扫,目下人少,不失为一个谈事的好地方。” 纪晏书提裙摆跨出门槛,走下石阶,向般若门外走去。 李持安跟上,却不敢靠近。 阿蕊随后。 般若门是觉明寺的前门,顺着般若门朝前看去,可见依山而建的整座觉明寺。 寺庙殿宇各处栽植的青松翠柏,让觉明寺在料峭的早春中显生机勃勃。 明镜台处在半山腰,视野开阔,平视可见汴京城外的御河,垂眸亦可见山脚上有三四个樵牧。 纪晏书缓声开口,“李主司,奴家知你不愿娶,可你不该如此待奴家的。你若不愿意娶,可以同你大父、你外大父明说,二老皆是通情达理的,儿孙不愿之事,想必也不会强按牛头喝水。” 李持安心中羞愧。 纪二娘子的样子根本就是看不上他,对他不屑一顾。 棠溪昭说的对,明明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解决,他偏偏用了最天真的办法。 他只能躬身作揖赔礼。 “李主司是话也不愿多说几句吗?” “非,非也,是李某有愧二娘子,怕多舌徒惹二娘子生气。”李持安说得很诚实。 李持安的操作真是气得如来佛出虚恭! 纪晏书平复心里的波澜,为了那金山银山,还有宅子,就得要用李持安的这份愧疚多捞点油水。 她朝李持安摇了摇头,“奴家并不气,奴家应该哭才是。” 李持安眼眸中疑惑。 纪晏书悲愤道:“李主司是男子,自然不会知道女子的处境,也不会知道女子被夫家如此对待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这个世道贵富轻贫,尊男卑女,男人犯的错,他们只会指责女子的不是,女子受了委屈,他们也只会说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没,没二娘子说的那么夸张。” “李主司是说觉得奴家夸大其词?”纪晏书不由气得一笑,同朱门大家的男人说话就是头疼。 ”那李主司不妨这几日到酒楼、茶坊、瓦子去走走,去听听,看看她们指责你的多还是我的多。” 纪晏书尽量压着嗓门,提醒自己不能太爆粗口撒泼,免得那张巨额交子她被气没了。 李持安这两天听府里丫头说过两嘴,当夜的事已经满城皆知,有的说他混账,有的说纪二娘子无礼气晕老爷子。 但他并没有亲耳听到。 李持安选择沉默,纪晏书笑了笑,似乎是自嘲。 “李主司出身公门,身份高贵,淡泊一切自然是与生俱来的本事。” 他不说,那就她说,总得要把心里气出的话吐出来。 “视锦绣如弊帛,视爵位如过客,视金玉如砾石,视女子如粪土。” “你想如何解决?或者想要什么?”李持安开口说。 她费了这么多话,李持安终于上道了,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人们说百年结成伉俪是前缘,奴家与李主司是有缘,但是孽缘,所以需要快刀斩乱麻。” 纪晏书微蹙的眉头一松,“李主司,咱们和离。” “你父亲,纪司业说,风波过后才和离。”父亲李烨是这么同他说的。 “奴家的父亲这么说,自然有他的考量,但听李主司的意思,这事你想要拖延下去,然后不和离?” “没有,”李持安否定地很坚决,“在下也想快些和离。” “奴家也想快些结束这桩没有感情的婚姻。” 纪晏书打开腰间的绣囊,从里头取出一份叠好的纸,边展开边说。 “签了这份和离书,奴家与您李主司便各自分离,各自欢喜,更会无期了。” 李持安接过递来的和离书,转眸间仿佛瞥见二娘子眉目的欢喜。 这也好,二娘子乐观豁达,他这般伤她,状态都这么快恢复,和离后会更加好。 他定睛看和离书,这内容…… 纪李二家姻缘,天神震怒,人皇拍案,何乃结为夫妇? 李氏子衣冠禽兽,比肩魑魅魍魉;人面兽心,堪若猪狗狼狈……问其可存于世否?合该墓木作拱。 什么都人间脏词都骂完了。 骂的真是狠!还咒他早点死! 末尾还不吝啬地夸奖自己几句,陈述一下自己的委屈。 李持安看着这份和离书,忽然觉得这个婚也不是非得马上离。 纪二娘子,静默恭谨,温柔贤淑,是她的表象;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才是内里。 知女莫若父,怪不得纪司业说风波过后再离,可谓是先见之明。 李持安将和离书对折后放在石桌,“无笔。” “给,李主司。”纪晏书双手奉上一支紫毫小笔。 李持安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过紫毫小笔。 准备真齐全! “无墨。” “有,您放心。” 纪晏书掏出腰包里的小砚台和墨块,放在石桌上。 “没有水,没法研墨。” 阿蕊走近前来,提着从弥勒佛前香案上端来的茶壶就往砚台滴了几滴茶水,放下茶壶,拿起墨块磨起来,磨好后,就立在一旁。 纪晏书将和离书摆好,态度比看到铜板还要虔诚,“您请。” 第9章 更富一层楼碎了 李持安眸子微圆,这两人办事跟东京府衙办案一样周全。 李持安捏着紫豪小笔点墨,弓着身伏石桌,将名字写上。 纪晏书适时将印泥拿出来,“手印。” 李持安食指一点一按,名字上落下他的指印。 纪晏书拿起和离书欣喜一笑,小心翼翼将折好。 这张和离书可是张值钱的交子。 “多谢李主司,还请莫要忘了英国公府对纪家的承诺。” 二娘子欣喜的笑声传入耳中,李持安明白,原来纪二娘子和离是为了那五万贯。 原本就是他有错在先,父母又答允和离后会给予赔偿,这个承诺自然要实现。 风吹拂,吹翻鬓角的碎发,李持安转眸间,正好瞧见纪晏书额角青一块紫一块的。 不由得出口问:“二娘子额头的伤?” 想到此处,阿蕊一脸的愤愤不平,“还不是拜李主司所赐,就连来这觉明寺斋戒反思,也是拜您所赐。” 李持安轻声问:“你额头上的伤是你爹打的吗?” 纪晏书:“是又如何,与你李主司……” 话还没说完,李持安一把和离书抢过来。 “和离书还我,李持安,和离书还我……” 李持安一跃,离纪晏书甚远,将手中的和离书一撕。 “对不住啊,二娘子,过段时间李某会给你一份和离书,但不是现在,在下不希望因我之举,连累二娘子你再被纪司业打。” 言讫,李持安转身,脚底一点石头,使着轻功朝山下离开。 “李持安,你回来,你回来。” “我不告诉我爹不就成了,”纪晏书被气得喘气,“和离书没了,银钱也没了。” “阿蕊,更富一层楼……碎了。” 觉明寺,禅房。 檀师傅正好过来,说了些香铺分店的事情。 “檀师傅,有事要你走一趟。”纪晏书拿出枕头下写好的折子戏递到檀师傅手上。 “你到东角楼街南的桑家瓦子、旧曹门旁的朱家桥瓦子寻个瓦伎,叫她们好好唱一出,用的钱从香铺的账面几拿。” 东家要什么,檀师傅并不过问。 “小娘子写折子戏,是为了出气。”阿蕊将倒好的温茶水拿过来。 纪晏书接下那杯茶水,“我这个人睚眦必报,以人言善我,我必以人言善他,以恶行欺我,我必以恶行报之。” “李持安多过分啊,我不曾作贱他,他倒以假新郎戏我,我怎么可能轻飘飘就放过他。” 阿蕊轻轻一笑。 大钱山触手可及,转眼间就能碎,小娘子是被李持安气极了。 这两天的日子很悠闲,纪晏书本想今日睡个大懒觉,却不想被一阵作作索索的声响惊醒,而后便传来阵阵钟磬音,听得耳朵刺挠。 睡意全无,索性早起活动,在禅房廊下耍了套五禽戏,只是右眼皮跳个不停,惹得她掉眼泪。 阿蕊还笑话她,这么大个人还哭! 今日晨间没有初日照高林,反而下了场廉纤小雨。 这是场催花雨。 催花雨后万紫千红,东风吹走轻寒迎绿树。 去大殿拜完佛祖,纪晏书便向寺中小沙弥提出想要参观游览,来了几日,还没有好好参观过寺中景致。 小沙弥朝她合手提醒:“女施主可参观寺中各殿,但后山塔林是本寺高僧坐化圆寂之地,还请女施主勿要踏足,扰我寺历代祖师安宁。” 纪晏书合掌,“这个自然,多谢小师傅提醒。” 觉明寺依山傍水,占地很大,寺庙何处植有四季植物,眼下是二月中旬,寺中的茶花红艳如霞,十分照眼。 寺庙前殿拜佛人多,后院人就少了。 “小娘子,你有闻到啥味吗?” “吃的味道呗,馋虫犯了?” 阿蕊颔首,“这是猪肉的味道,闻起来还不错。” 穿一个小门,便见一个醉酒的和尚傲慢地坐在廊下,口中念着些听不懂的话。 她们二人刚走近,醉酒的和尚似乎大惊,立马醒了过来,开口就是厉声,“谁允许你们香客踏进塔林的?” 阿蕊闻言就不爽,“你个和尚,好没礼貌,我们哪只脚进塔林了?” 和尚洪惠扫视周围,才想起这里塔林前门,他是塔林的守门僧。 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而后才合掌躬身,态度明显好转,“二位女施主勿怪,是小僧醉酒冲撞了二位女施主,但请原谅。” 阿蕊没好气地开口,“和尚还喝酒,你是真和尚吗?” “阿蕊,不可对师傅不敬。”纪晏书假意训斥阿蕊,近前半步致歉,“师傅勿怪,我姊妹二人初来贵寺,不了解寺中僧众。” 惠洪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喝酒的僧人也是有的,不独小僧一个。” 纪晏书道:“这个自然,师傅不就是在吃肉吗,方才走来时,便闻到一股香味,这才循着味道走到这里。” 惠洪想到灶头刚做好不久的蒸猪肉,便欣喜一笑。 终于有识货的香客了! 他的蒸猪肉可是塞过大相国寺惠明的炙猪肉的! 惠洪询问:“二位施主可要来一份小僧的蒸猪肉?” 纪晏书迟疑地看了眼阿蕊,她吃过大相国寺的炙猪肉,还没吃过蒸出来如此香的猪肉,点头说:“来一份。” “施主放心,小僧的蒸猪肉不贵,一份才十五个铜板。您等着,小僧给您端去。” 言讫,惠洪忙转去灶头。 阿蕊看着走去灶房的和尚,忍不住道:“和尚都这么市侩的吗?” 纪晏书道:“大相国寺的惠明师傅也这样,你怎么不说人家市侩?” “那能一样吗,惠明师傅的炙猪肉好吃到想买都买不到。”那炙猪肉可是让她念念不忘,垂涎三尺的, “二位施主,蒸猪肉来了。”惠洪端着一碗蒸猪肉走过来。 碗中装的是切成薄片的蒸猪头肉,上头浇一层杏浆。 阿蕊拿着筷子夹了一片入口品尝,肉混着蕉叶和杏浆的香味,吃起来又香又软。 不由得竖拇指称赞,“师傅,您这蒸猪头肉味道确实别具一格,好手艺!” 纪晏书掏了十五个铜板给惠洪和尚,正想寻块干净地儿坐时,却瞥见了院中深浅大小不一的脚印。 第10章 最爱的妹妹失踪了 纪晏书目光在那杂乱无章的脚印上停留片刻,才回收目光。 “师傅,来您这买蒸猪肉的香客多吗?” 惠洪接过铜板数着,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抹疑惑,但随即笑说:“不瞒施主,小僧这蒸猪肉品相不佳,无人问津。” “今日开张大吉,是佛祖保佑小僧遇着您二位识货的施主了。” 纪晏书尝了一片蒸猪肉,虽然没有大相国寺的烧猪肉好吃,但也不错。 “师傅说假话了,这么好吃的蒸猪肉怎么会无人问津?难道这一两日都没人来找师傅买吗?” “踏足小僧禅院买这蒸猪肉的,只有您二位。” 纪晏书语气温和,“师傅手艺非凡,想是宣传不够,我回城里时,替您宣扬一二。” 惠洪双眼眸一亮,随即又露出几分迟疑:“这……如何使得?岂不是要烦扰施主?” 纪晏书笑得温婉,“举手之劳罢了。” “那就多谢女施主了。”惠洪和尚双手合十,表示感激。 禅房。 阿蕊有些着急:“小娘子,你又乱描什么呢,纪司业说罚你抄女戒三十次,您好歹抄一次放在印好的上头遮掩啊。” 纪晏书坐在榻上,伏案着笔,不知在绘什么。 阿蕊叹气,小娘子是有点懒毛病身上的。 “纪司业到时候检查,瞧您一次都没抄,又得打手板了。” “阿蕊,”纪晏书的声音一顿,将笔搁于青瓷笔架上,眸色中有几分淡淡的哀伤,“我想我娘了,还有琼珠和高妈妈。” “以前我总找理由拖着不去学堂,我娘和琼珠也是这么催我的,如珠和高妈妈就在边上偷笑。” “我课业不精,柳夫子也爱打手板。” 她原本是杭州商户之女,因一场巨变而家毁人亡。母亲因人陷害而含恨死去,而她成了弑父杀母的十恶不赦之徒,是回乡省亲的纪太妃伸以援手,救她性命。 获救后,她才知道母亲是纪家女。纪太妃是母亲的姐姐,也就是她的姨娘,现在的父亲是她的舅舅。 阿蕊知道小娘子心里的苦,所以她从不会提起小娘子从前的事。 “小娘子答应嫁到英国府,不止是因为纪家的原因。” 纪晏书明亮的眼眸漫上了一层水色,“我爹,也就是我舅舅,他待我虽然凶,但我知道他是心疼我的,姨母又救我性命,这份恩,这份情,得还啊。” “李家门第高,又有实权,我嫁过去,对纪家有助益,对我日后翻案或许也有帮助,我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嫁过去的。” “但李持安不乐意娶我嘛,又那么天真地用假新郎羞辱我,逼我去和离,那我就随他愿呗,反正我又不是非他李持安不可。” 纪晏书不由得浅叹一声,“就是可惜那张被撕的和离书。” 那可是张价值五万贯的宝贝纸! “对了,阿蕊你瞧瞧。”纪晏书将案上画好的纸拿起吹了吹微干的墨迹,而后递给阿蕊。 三尺斗方的纸上画着三只并排且大小不一的脚印。 “脚印?” “你量量。” 阿蕊虽然不明白,还是仔细地照做,凝神扫视纸上的脚印。 “第一只脚印约长七寸两分,第二只是七寸四分一厘,是成人男子的脚印,第三只脚印是女子的,约长五寸五分。” 阿蕊不解地问:“小娘子画脚印作甚?” 纪晏书道:“这是惠洪师傅禅院的脚印。” “自己住的禅院有自己脚印不是正常嘛。” 纪晏书狐疑道:“惠洪师傅说,这一两日只有我们两个女子踏进他的禅院,画上的女子脚印可不是我们留下的。” 阿蕊恍然大悟,目光落在纸上的小脚印上,“小娘子是说惠洪师傅院里有女人?他是个淫僧?” 惠洪师傅入灶房拿蒸猪肉时,地上留下的湿脚印她瞧过,倒与第一只脚印的大小符合。 纪晏书对阿蕊的想法不置可否,“我观察过惠洪师傅禅院的脚印,乱得没有章法,不像是正常走路留下的,倒像是慌乱踩踏时留下的脚印。” “我总觉得那脚印怪怪的,但说不上来,还有啊,今早起来我右眼皮就跳个不停,你说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 心里好像压了一块时候,沉甸甸的。 阿蕊只觉得小娘子说得有些好笑,可能是因为纪李两家这桩婚事给闹的。 阿蕊笑着摇摇头,“小娘子还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怎么还信眼皮跳是灾是财这些迷信呢?” “二娘子,二娘子……” 纪宅的管家急匆匆地冲进屋内,猛地一顿,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阿蕊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即将跌倒的纪管家。 纪管家喘着粗气,脸色因疾跑而涨得通红,额角上滚落着豆大的汗珠。 “二娘子……”他喘息着喊道。 “管家叔,”纪晏书见纪管家神色慌张,眼中泛起泪光,一副欲泣之态,“怎么了?” “欢姐儿没了,不见了……我们找不到……”纪管家语无伦次,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 “欢欢出事了?”纪晏书闻言,惊得从榻上猛地跳起。 欢欢是她的妹妹,大名叫纪晏欢。 纪管家忙将事情道来,越说哭得越厉害,并捶胸顿足责备自己没有看好欢姐儿。 原来昨日欢欢与王学士家的五娘子夜宿五指山绝净院,准备第二日天不亮到附近的扶光台看日出。 刚行至青林时,一阵雾气吹来,将人笼罩,同行的奶娘小厮全都晕了过去,醒来时欢欢与王家五娘子就不见了。 “二娘子,如何是好啊,欢姐儿还这么小……” “走,带我去看看欢欢失踪的地方看看。”纪晏书眉头微蹙,抓起纪管家就疾走。 阿蕊快步跟着,双脚刚踏出门槛,忙得转回来,抄起小娘子的鞋,追了上去,“鞋……” 她心中焦急,欢欢是小娘子最喜爱的妹妹,若真有个万一,小娘子定要伤心欲绝。 觉明寺主持绝明大师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令牌,目光落在令牌上犹为醒目的三个字上——未遮山。 第11章 黑影哥补一棍 未遮山是觉明大师上头的代号,这两年来屡屡要挟他诱拐妙龄女子买卖。 他们称这套交易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话从接头人的嘴巴里轻飘飘地吐出来,让人觉得寒冷得如同三尺冻冰。 “货物准备好了吗?公子说,晚间来验货物成色。” 绝明大师广袖中的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节关节部分因用力而变得发白,手背青筋暴起。 但想到剑悬颈上,为了保住性命和身后清名,又不得忍气吞声。 三番五次的交易,他已经学会将眸中的愠怒隐藏,双手合十,朝接头人微微躬身回话,“已准备好。” 纪晏书火急火燎地朝寺外快走,“我爹他们呢,知道欢欢丢了吗?” 纪管家手汗津津的,微抖不止,说出的话带着颤音,“主父知道,他带着小厮家丁在青林左近的村庄找先去了。” “为什么是带着家丁小厮去找?”纪晏书急问,“报官了吗?” “没有报官。” 纪晏书急得跺脚,厉声一吼,“人丢了不报官?” 纪管家急哭泪流,“主父不让报官。” 纪晏书只觉得胸膛气血翻涌,人命关天,父亲竟然在意那些虚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父亲是觉得掳走欢欢与王家小娘子是男人,怕知道的人越多,越会影响他那假清高真虚伪的面子和名声。 刚出般若门,白色粉尘迎面撒来。 是迷药! 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子一阵绵软,脚步踉跄虚晃,阿蕊、管家叔当即倒地。 纪晏书瘫软倒地,视线模糊昏暗,“迷药,阿蕊,管家叔……” “药效不够强啊,还有没有晕的。” 黑影人带笑的声音刺入纪晏书耳中,纪晏书只见一条长长的棍子朝她脖子打来。 别……别打,会打成残疾的。 觉明寺后山,塔林地牢。 墙上燃着窝灯,昏黄的灯光照亮地下的几间牢房,牢房里的几双眼睛透过栅栏看向牢房外,掳她们来的人又掳个女孩回来。 这是第十个了! 不知道是哪家的倒霉鬼! 拐子扛着那女孩,走过她们的牢房,走到她们隔壁的一间牢房,掏出钥匙打开锁着牢房的吉字口锁头,将人直接丢进去,而后锁头落锁。 窝在角落的少女晚菘看着第十个掳来的女子被单独丢进一间牢房,就知道这女子是拐子眼中的值钱货,用的锁头都比她们高几个等级。 她们用的是老百姓常用一字型的铁锁头,好几个挤一间牢房,她们被定价为平民价。 第十个倒霉鬼用上好的吉字口铜锁头,这种锁头是富有的人家用的,她是达官显贵价。 牢房锁上后,惠洪刚一转身,身后的白衣蒙面长发男子就扬起巴掌就朝他用力扇了一巴掌。 “蠢货,被人起疑心了都不知道,真是蠢如猪头!” 这个长发男子是他们的接头人,真实名字不知道,知道他有个代号叫做未遮山。 惠洪脸色虔诚恭敬,未遮山公子武功高强,三两下就能结果三脚猫功夫的他。 为了活命,即使未遮山公子对他非打即骂,也只能忍气吞声,“是,是,小人蠢笨如猪,此番多亏有未遮山公子。” 未遮山公子伟岸挺拔,虽然显瘦,但健硕有力。 纪晏书被扔进牢房时,与地面碰撞的震感刺激着她的肉体,让她的手指不觉轻轻地动了动。 迷药正发挥作用,眼皮沉重得怎么都睁不开,身体像面团泥巴,软得很。 未遮山指着那牢房吩咐:“看好她,这个可是个值钱的上等货,可比隔壁那几棵大白菜贵多了。” 惠洪刚点头哈腰称是,就听到一阵响亮且愤愤的声音传来。 “白菜怎么了?碍着你们了?” “嫌我们白菜价,你们拐子就别掳我们来啊。” 未遮山闻声好奇,抬眸看去,胖乎乎的小丫头嚯得起来,胖乎乎的小手抓着牢柱子,怒目圆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抬步靠近,不由得哂笑:“还是棵有脾气的白菜。” 眼睛扫视牢内的几颗小白菜,觉得品相还不错,比上一批的白菜好了许多。 牢内的三棵小白菜见状噤若寒蝉,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们是普通白菜,你是翡翠白菜。” 未遮山说笑完这一句,转身准备走时,听到惠洪出声道:“未遮山公子,那丫鬟和老头怎么处理?主持说人是您逮的,由您处理最为妥当。” 那五只洁白如玉的手指悄悄动了动,纪晏书能听到这里的人说的话。 刚才说话的是……惠洪师傅! 未遮山眸色不悦,看向人的目光冷了几分,“要本公子处理,怎么,你们下头的人也配指挥本公子?” 这个人又是谁? 他的声音很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未遮山声音如常,轻飘飘道:“那丫鬟年纪大,品相差,买主看不上,随便找个牙行卖了。” 他们要卖阿蕊,不能让他们卖。 纪晏书用力想将眼帘撑开,可迷药的药效太强了。 未遮山冰冷如霜的声音传来。 “老头儿不中用,没人要,不如照着你们觉明寺的老规矩,把人做成塔?” 未遮山张扬放肆的笑声中尽是冷血无情。 惠洪脸色不觉一敛。 觉明寺立寺近百年,寺中弟子圆寂后会进行火化,将骨灰存于瓮中,埋于地下,坟上方会修成佛塔,以塔为墓,以塔供佛,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寺里的老规矩。 偌大的塔林,不全都是先辈的墓塔,泰半是虚墓。 “公子说笑了,塔林是历代先师想长眠之地,怎可沾染鲜血?” 未遮山转向惠洪,不觉轻嗤一声,“本就是手满手鲜血之人,还说什么怎可沾染鲜血?真是贻笑大方!” “惠洪师傅可是忘了两个多月前,就在塔林之下这几间牢房里,你们还打死了一个。” “塔林新添的那座佛塔,便是她的。” 纪晏书蹙眉,眼泪着急地从眼角掉下来。 不能让他们把管家叔杀了,她不想再有一个亲人死在面前了。 第12章 觉明寺是拐子窝 过了半个多时辰,纪晏书猛然打开眼睫。 昏黄的烛光照着石墙和牢柱,地面的寒冷侵入后背,让她打了个寒战。 纪晏书使劲翻转身体,手撑着地面将上半身撑起,弯屈双脚,同时手支地面借力,可身体绵软,站起来十分费劲。 纪晏书心焦呢喃:“阿蕊,管家叔……” 软糯带着小奶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姐姐,你醒了?” 纪晏书闻声抬眸望去,和那小奶音的目光相撞,那双带着善意看向她的眼睛水灵灵的。 纪晏书脑袋一动,脖子被打的地方痛感加重,她痛得凝眉,呼出声来。 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黑逡逡的杀才,都撒迷药了,还心狠手辣地给她补一棍。 小奶音隔着牢柱看着她,带着几分关切:“你怎么样了?姐姐。” 纪晏书没有理会小奶音,用力撑着自己站起来。 阿蕊和管家叔还在等着她呢! 她缓慢挪着脚步到牢墙,双手抓着牢柱撑着绵软无力的身体,眸子环顾四周。 这个地方有四五间牢房,牢房里关押八九个小姑娘,定睛细看,这些小姑娘的年岁都差不大。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衣着装扮,大多是中户之家的女儿,且都生得雪肌秀艳。 这里是拐子窝么? 去岁就有消息说,潘楼东十字街的商户女儿失踪了,天桥下南斜街食肆的女儿被人拐走了。 开封府受理后,派出一众捕快寻找,一连寻找多日,一无所获。 随着迎新年、元宵灯会、外番来朝等大事到来,这些事便无人议论提起。 纪晏书蹙额问:“你们是被掳来的吗?” “对啊,姐姐,我是掳来的,”晚菘指了指与她同牢房的三个同伴和对面牢房的三四个小姑娘,“被关在这里的,都是被那个猪肉和尚和他的拐子兄弟逮来的。” 其他的几个小姑娘看过来,声音带着哭腔,“我也是被拐来的……” 纪晏书焦灼不安地问:“你们有没有见到我的妹妹?她也失踪了,她叫欢欢,纪晏欢。” “你是晏书姐姐吗?”晚菘急切地问,“欢欢,纪晏欢,她是我朋友……” “你是王学士家的……”纪晏书沿着牢柱子连忙跑向王五小娘子,“欢欢呢?欢欢在哪里?” “姐姐,欢欢在……” 纪晏书神色焦急,一把拉住王五小娘子的手,“你快告诉我呀,我欢欢在哪?在哪里呀?” “姐、姐姐,你别说话,你让我说话呀……”晚菘试图想要这个情绪激动的纪家阿姐平静下来。 纪阿姐的话跟夏天暴雨似的,又快又大声,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好,你说,我欢欢在……” 晚菘一声吼出去:“打住,晏书阿姐……欢欢在这里,在我这间牢房。” “欢欢……”纪晏书瞥见牢房一角的麦秆躺着一动不动的欢欢,不好的感觉登时窜上脑门,急得她直跺脚,清炯炯的两眸漫上水色,“欢欢,欢欢……” 晚菘握住纪晏书的手,发现她的手急得冒出汗水来,“阿姐别急,欢欢没死,没死,她被猪肉和尚用药迷晕了。” “没死,真的吗?” 晚菘颔首,“没死,就是被迷晕了。” “没死,太好了……” 温热的泪珠滚过清铅素面,从下巴滴到地上。 纪晏书来到纪家时是十六岁,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她总是闷在房间里,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言不语。 当时十岁不到欢欢每天都给她送花,她会笑着说。 给姐姐送花,姐姐要开心! 每次喝药的时候,小丫头都会给她一大盒糖瓜。 姐姐疼,吃糖瓜就不疼了! 有一日放学回来,学着一副摇头晃脑的老夫子模样。 “沙洲之宿莽经雪不死,墙角之白梅霜中作花。” 小丫头是要她坚强不屈! 她被小丫头的滑稽逗得一乐,突然小丫头过来抱住她。 “姐姐是有家人的,那个人就是我,我是姐姐的妹妹!” 她心在那一刹那触动。 是啊,她还有家人,这个家人就是三妹! 她前半生的春景随着家破人亡而消失,那纪家则是她后半生冬景中的春华。 晏欢是最特别、最温暖的那片春华! 纪晏书脚下一软,直接瘫坐下来,四四方方的牢房,灰暗的烛火,昏迷不醒的欢欢,让她感觉到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真的不能救欢欢、阿蕊,还有管家叔出去吗? 纪晏书的两眸看向王学士家的女儿,这个小姑娘跟欢欢差不多的年纪。 脸若银盆,圆润白净,软乎乎的很有肉感,像个刚蒸好出锅的大白馒头,皮肤嫩滑细腻像块一掐就碎的豆腐。两侧的头发梳成垂挂髻,点缀着几朵蔬菜状的青碧色华胜。 水翦双眸点绛唇,王学士这个女儿照着唐代仕女图养的,养得白白胖胖的,可见王学士有多喜欢这个女儿。 她眸子望向昏迷的欢欢,心里甚为担忧。管家叔说欢欢是晨间被掳走的,到现在也有好几个时辰了,不能让她昏睡太久。 “王妹妹,帮姐姐掐欢欢的人中,就在鼻唇沟中上之交的地方,使些劲儿,让欢欢醒来。” 晚菘点头应了一声嗯,走到欢欢处坐下,轻手轻脚地将昏睡的欢欢半抱起来,左手托着欢欢的上半身,右手的大拇指用力一掐欢欢鼻梁沟中上之交的位置。 欢欢被迷晕后不久,她就想掐欢欢让她醒来,但欢欢脾气暴躁,一醒来肯定会大喊大叫,破口大骂,对着牢房墙壁拳打脚踢。 猪肉和尚心狠手辣,肯定会打骂欢欢,婷婷姐说,让欢欢睡着好,不吵不闹就不会被打死了。 婷婷是最早被拐来的小姑娘,潘楼东十字街的商户顾家的女儿。 纪晏欢眉宇吃痛紧蹙,双目猛然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圆润有光泽的脸。 “大白菜。”纪晏欢哇的放声哭出来,蒙蒙的水雾笼罩那双明眸。 听到欢欢如雷声的哭声,纪晏书紧着的心一松。 纪晏欢扶着晚菘坐起来,手抓着晚菘的手臂,把头扎进晚菘的胸怀。 “大白菜,我以为我死了,我见不到你了。” 第13章 拐子导电体 在昏黄的灯光中,晚菘看到欢欢盈盈秋水般的眸子流下的眼泪,眸中满是害怕与恐惧。 长睫颤抖,手紧紧地拽着她的臂膀,不断的呜咽声传到耳中。 她后悔、内疚、自责,她不该约欢欢看日出的! 她双手揽住欢欢的后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 “欢欢,对不起!” 纪晏欢微微仰起头看着大白菜,而后摇摇头,扁嘴呜咽,“我不该拉着你走青林的。” 青林是济水江分支凌云河一带的树林,是通往扶光台看日出乌云海的路径之一。 “欢,欢欢,”纪晏欢手劲大,臂膀被她抓得很疼,晚菘轻推一把,“你晏书姐姐也在,她也被抓来了。” 大白菜说得很淡定,落在纪晏欢耳中却如雷劈她,简直天方夜谭! “欢欢。”纪晏书隔着牢墙叫了一声。 纪晏欢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地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二姐的脑袋趴在两根牢柱间的缝里。 不可能的! 二姐那个聪明劲是计算谋划一把好手,她能被拐子拐来,怎么可能? 可那张美如芙蓉、净若香雪的脸就是她二姐的脸。 她不可置信地狠狠地用双手揉着一双睁得滚圆的大眼睛。 “二姐,二姐……” 纪晏欢忙连滚带爬过去,拿出两只手就是一掐二姐的两颊。 “疼,纪晏欢,你掐泥巴呢。”纪晏书抬手打掐她脸的三妹,药效未过,打出的力气小得很。 “纪晏书,你怎么被抓了?你怎么能蠢蛋到被拐子抓呢?” 纪晏欢嘴上骂着,脸上却没有半分嘲笑。 纪晏书三言两语说来:“找你呗,刚出般若门,迷药撒来,棍子一敲,天就黑了,醒来就在这了。” “我还指着你救我和大白菜呢,你都被抓了,我们肯定不能活着出去了。” 纪晏欢又放声一哭,边开口置詈词。 “纪知远那个搅肚蛆肠的老虔公,为了他那可憎可恨的清流名声,肯定不会报官找我们的。” 她们拐子抓走,就算被救回去,以纪知远的心狠无情,只会责怪她们没用被抓。 “欢欢,别哭了,”纪晏书伸手轻抚着三妹的后脑,“多省着些力气。” 闻言,纪晏欢哭声渐歇,她得要留着力气,想办法把二姐救出去。 “二姐,你现在怎么样了?”纪晏欢吸着鼻子,二姐刚才打她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要是平时抽她,脑瓜子都能被二姐抽得嗡嗡响。 纪晏书轻轻摸着三妹的脸颊,摇头说:“二姐没事,就是药效没过,人软乎乎的没力气,你也别怕,二姐在呢。” “二姐……” 纪晏欢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忍不住从眼角滑落,滑到下巴,一滴一滴地落在衣襟上。 她嘴唇紧抿着,抑制着哭声,那一抽一抽的哭腔听着令人心疼。 纪晏书眸子上扬,打量着这几间牢房,牢房一面用石头做墙,另外三面由一根根碗口粗的柱子隔成。 地面寒凉,铺了许多用于防寒麦秆,这是地底下的牢房。 掳她的人是未遮山,关她在地牢是蒸猪肉和尚,这是塔林下的地牢! 晚菘凑近好奇地问:“纪阿姐,你看什么呢?” “看牢房。” “牢房有什么好看的。” 纪晏书回答:“这里是觉明寺塔林底下的牢房,掳你们来的是觉明寺的和尚,看守的猪肉和尚是塔林看守人惠洪和尚。” 纪晏欢神色震惊,“二姐是说,觉明寺是拐子窝?” 晚菘神情有一瞬间的惊愕,旋即复如平常。 纪晏书注意到这个泰然自若的小姑娘,心里好奇。 晚菘道:“纪阿姐是看我吗?” 纪晏书如实点首。 “我是拐第三次了!” 晚菘弯腿坐下,后背牢墙,缓声讲述她与拐子的二三事。 四岁时,偷偷跑出门,被拐子用一碗荔枝膏水骗走,幸好同街的食店主发现了她,将她从拐子手里抢回来。 第二次被拐,是八岁的时候,那时的她肉嘟嘟的像个大福娃娃,和爹娘去看元宵灯展,转身就被拐子大娘弄晕抱走。 拐子说这福态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孩子,把她卖去富贵求子的人家,这叫以凤引龙。 纪晏书有些讶然。 这是什么倒霉孩子,竟然被拐三次! 这也是幸运的孩子,拐子拐走还能好好地回来! 晚菘眉眼弯弯的一笑,趴着牢柱看着她,“所以啊,纪阿姐,欢欢,我们不用怕,我们会平安回去。” 纪晏书眸子微垂,瞧见小姑娘袖口中微抖的手。 这个小姑娘明明害怕,却反过来安慰她和欢欢不要害怕。 这是多好多暖人心的孩子呀! 这是一个爱笑的小姑娘,她的笑容如风恬日暖荡春光,看得人暖暖的。 同牢房的其他三个小姑娘也随即道:“不怕,我们会平安的。” 纪晏欢应声:“对,我们会平安的。” “小姑娘,谢谢你!”纪晏书真心感谢这个身处险境仍然给她关心问候、安慰她不要害怕的小姑娘。 “阿姐,我叫晚菘,是‘晚菘细切肥牛肚,新笋初尝嫩马蹄’的晚菘。” 地牢压抑逼仄,时刻让人紧绷着心弦。 纪晏书试图找点轻松话题,让这孩子要不那么害怕,“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晚菘妹妹是秋末生的罢。” “阿姐知道啊,我和欢欢是同年生的,但我月份小。” “喜欢吃白菜肉饺吗?” 晚菘似乎知道纪家姐姐的用意,将手上因害怕而冒出的汗水擦去,用说笑的口吻道:“喜欢啊,我最喜欢白菜肉饺了。” “是嘛,我家欢欢是春日生的,小时候爱吃韭菜鸡蛋饺子,有一回她沾糖水吃,甜齁,后来她也没吃了。” 纪晏欢气恼地反驳,“才不是呢,是二姐捉弄我,那是分明黑糖水,却骗我说是醋,沾糖的饺子是最难吃的东西。” 晚菘笑道:“跟你们说个事,我有五个兄弟姊妹,我哥哥姐姐们都很疼我,但他们名字都怪怪的,不好听。” “大哥叫繁实,二姐叫紫茄,三姐叫绿芋,四哥叫王离离……” 第14章 二两银子的女婿 此时另一边,纪家和王家。 余大娘子得知欢姐儿丢了,在丈夫纪知远领着家丁仆妇去找时,忙差余妈妈到东京府衙报官,又让纪管家到觉明寺请纪晏书回来。 二丫头最宝贝这个妹妹了,不管有什么,都紧着这个妹妹。当然了,二丫头对她的四丫头和旭哥儿都不错。 二丫头稳重,可比那个只知道顾名声的合伙丈夫要靠谱有主意得多。 余大娘子跟着官府的人赶到青林时,正好遇见同样报了官找女儿的王学士。 府衙的捕快根据报案人和未被掳走的家丁奶妈说的,很快将现场勘验完。 着儒家装扮的王学士关切地问:“梁捕头,怎么样?” 余大娘子蹙着眉心,薄薄的汗水沁在额头,因担心焦急而紧紧攥着一方帕子,“梁捕头,能知道是谁抓了我家三丫头么?什么时候能找到?” 梁捕头出声劝慰着急像热锅上的蚂蚁的余大娘子,“余娘子稍安勿躁。” 余大娘子眼眶微红,“孩子都丢了,当爹娘的能不急吗?” 虽然三丫头不喜欢她,总拿脸色给她看,觉得她强占了她母亲的位置,但这不是三丫头的问题。 归根结底,还是还是纪知远这个老头的问题。 纪知远不肯报官,认为名声重于性命,是个迂腐冷情的老顽固! 梁捕头道:“从勘验来看,掳走纪三娘子和王五娘子的至少有三个人,他们借助晨风撒迷药,待人晕后,将人掳走,与前几起失踪案应是同一伙人。” 梁捕头声音放缓,安慰两个心急如焚的报案人,“王学士,余娘子,您二位放心,府衙会尽快人寻回来的。您二位要是有消息,也请及早告知府衙,不要擅自行动。” 二人应下,让家丁丫鬟拿着自家小娘子的画像到附近的村市打听询问。 梁捕头召来一个捕快厉声吩咐:“你让府衙多派些捕快过来,扩大搜索范围,如人手不够,奏告府尹,请巡街司的差吏过来,把各个村都翻个一遍,我不就不信找不到。” 捕快第一次见捕头发这么大的火,一时愣住。 “快去啊,人命能等吗?”梁捕头恼得抬腿就要踢。 捕快忙不迭应声,拉来马,翻身上去,鞭子抽马腹,忙朝城内赶去。 梁捕头咬牙切齿,怒气冲脑,让他脑子疼得厉害。 这拐子简直无法无天,这两个月已经发生了七起失踪案,府衙派出捕快,将城内外店铺酒楼,居房民宅,山林野外,都找了个遍,连拐子的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余大娘子跟着带着几个小厮跟着梁捕头在青林一带寻找,拿着画像逢人就问,仍一无所获。 余妈妈微愣,意识到什么,“大娘子,纪管家寻晏姐儿去了,怎么这许久了,纪管家还不带晏姐儿来?晏姐儿最宝贝欢姐儿了,没理由知道欢姐儿失踪了还不来的。” 余大娘子闻言一惊,纪管家去了半天都没回来,二丫头最宝贝三丫头,知道三丫头不见了恨不得像马儿似的飞奔过来。 “别不是出事了,这里到觉明寺不远,我领人去瞧瞧,你跟着衙门捕快找,有消息立马报来。” 余大娘子忙招呼两个家丁,跟着她去觉明寺。 赶到觉明寺,刚开口询问,主持明觉大师便前来回话。 觉明大师着一身海青色僧衣,挂着紫檀佛珠的双手朝余大娘子合十,态度十分温和。 “老衲见过施主,午饭后,尊府管家前来接尊府的小娘子,寺中小沙弥瞧见三人神色焦急地奔出山门,之后便未见过了。” 得知消息,余大娘子朝主持回了合十礼,“多谢主持。” 余大娘子眉宇闪过不悦的神色,她跑来跑去找人,他们倒是不见人影。 转身,抬步,跨地柎,下石阶,出门山。 余大娘子下到山门,合十向主持微躬,以感谢主持相送,便听到一阵马蹄声。 她下意识抬眸看去,只见二十来人骑着高头大马踏泥而来,蹄声如雷。 二十来人都穿着玄色的窄袖袍子,挂着长刀长剑,为首的一人俊爽有风姿,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 那张脸上满是冷意,这个表情出现在他脸上,有点暴殄天物了。 余大娘子正想上马车时,那黑袍的年轻人勒马在她眼前停下,翻身下马,近前朝她作揖,态度很友好,“余大娘子。” 余大娘子神色微愣,想着自己是哪里欠人钱了。 李持安淡声:“在下李绎,李持安。” 想到这混账做的事,余大娘子懒得搭理,头也不抬,提着衣摆就要上马车。 这二两银子的女婿她可不稀罕捡! “岳母大人!” 李持安不由地咋舌,他也惊呼自己是怎么叫出这几个字的。 毕竟余大娘子只比他大三四岁。 余大娘子是纪司业的继室,按照辈分和礼节应该这么称呼。 余大娘子心中有些气懑,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里,轻轻抿唇后,开口道了声:“李主司。” 李持安带戴着佩剑,整张脸都透着“不好惹”三个字。她一个柔弱妇人,敬而远之才是保命之道。 李持安关切道:“听闻尊府三娘子外出未归,不知可有消息了吗?” 近来城中发生多起少女失踪案,开封府尹卫长君借调探事司协助调查。 他刚至浚仪桥之西时,便见梁捕头带着一班捕快行色匆匆离开。 询问之下才知道,纪司业和王学士家的女儿失踪了。 他翻阅过此前的卷宗,档案中记录拐子会使用混有迷药制成的大象藏香,大象藏香中还含有特别的须曼那华香。 大象藏香多为佛门道观用香,城中纪三娘子和王五娘子在青林失踪,他便领着探事司的兄弟们在附近的佛寺道观搜索。 余大娘子拿着帕子扫了扫两只袖子除晦气,将头别向一边,并不理会李持安。 李持安这么欺负二丫头,她不啐他两口已经是给他脸了。 尤其是现在,这个李持安神气无变、举止自若,好像当两家的事不存在一样,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第15章 是来当盗匪打家劫舍的 小厮朝李持安躬身作揖。 “禀李主司,我家三娘子还没有消息。” 小厮忍不住偷看两眼,这姑爷生的还真有几分风姿神貌,只可惜为人无耻无德。 要是他嵚崎历落,与二娘子倒是一对壁人。 见纪家人不搭理他,李持安便没再说话,掏出一张盖有探事司与开封府官印的巡查令展示给主持看。 李持安官话说得字正腔圆,官势足却又不失该有的礼貌。 “觉明大师,我乃探事司主事李绎,奉上令协助开封府调查少女失踪案,还请行个方便。” 觉明大师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旋即恢复如常。 眼前的官爷微微歪着头,眉宇张扬,像是来打家劫舍的! 他微笑着合十朝李持安躬身,“这个自然,李主司,您请!” 李持安点头,撩袍抬步上石阶,却听到纪家小厮的嘀咕。 “咱们家近来真多事,早间不见一个,现在又不见了一个。” “你说谁不见了?”李持安踏上石阶的脚退下了来。 小厮见李主司冷着一张牛头马面锁魂脸,说话都有些结巴,“小人家、二娘子,管家接她回来找三娘子,现在二娘子和管家都不见人。” 李持安惊疑,“不应该啊,纪晏书最疼的就是她三妹妹,知道妹妹失踪却不出现,这是她一个姐姐该做的?” 这两日他如言去了酒楼茶肆瓦子等人多的场所。 关于他与二娘子的婚事,确实有不少人指责二娘子的不是,说得不堪入耳。 他的行为确实给纪家和二娘子造成了伤害,并不是和离和赔偿能补偿得了的。 纪家有五个孩子,二娘子与三妹妹感情最好。妹妹失踪,做姐姐的不出现,令人不得不多想。 余大娘子从气愤中反应过来,二丫头就算再不稳重,也决计不会做出置三丫头性命不顾的事情来。 她转身再问:“主持,确定见着我家的管家来接我女儿了吗?” 觉明大师双掌合十,“寺中弟子所见,老衲怎敢妄言。” “让他来回话,算了,我亲自问他去。”余大娘子提着裙摆,越过李持安,向寺内走去。 重入寺内,觉明大师当即吩咐寺中人,让他把人带来回女施主的话。 带来的沙弥是个十多岁的小僧,面容清秀白净,容止有度地见过众人后,便回复余大娘子所问的话。 余大娘子问:“我府管家是何时到你们寺的?” “过了未时,约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到的。” “何时上车走的?往的那个方向?” “刚好未时一刻时出的山门,往、往北向走的。” 她和纪老头多次来觉明寺拜佛,走北向是入城回纪家的方向,看来纪管家是带着二丫头回家了。 李持安将手下的一众兄弟分成几个小组,分散到寺中各部巡查。 见天王殿香案上的七宝博山香炉轻烟袅袅而出,李持安靠近弥勒佛前的香案,吸着鼻子轻嗅飘出来的香味。 这香微有香气,味如甘露,是大象藏香。 李持安转过身来,面色从容,随口便问:“主持,不知殿中博山香炉里燃的是什么香?” 觉明大师虽然不知道这个李主司问香是何意,但还是如实告知:“禀李主司,是大象藏香。” “哦,是大象藏香,在下还以为是多伽罗香呢。” 觉明大师解释:“大象藏香与多伽罗香味是有相似,多伽罗香味因加了旃檀香的缘故,味比大象藏香要浓一些。” 李持安走到弥勒佛正中间,便朝高高在上的、笑口常开的弥勒佛躬身拜了拜。 觉明大师倒是有些疑惑了,这个当官的不去搜查,反而拜佛祖? 李持安道:“寺中的大象藏香倒是与众不同,可是加了什么特别的香?” “须曼那华香。” 余大娘子听到李持安与主持的聊天,心中怒气翻滚。 吃官家粮食的人,不思为民做主,却尸位素餐,不务正业,不尽心尽力为他们百姓找失踪的女儿,竟然跟这个老和尚讨论香料。 这个二两银子女婿她绝对不会认的,找到三丫头,马上催纪老头和李家离婚。 这种人根本配不上二丫头! “这须曼那华香是觉明寺独有吗?” 听到须曼那华香,李持安的属官齐廷当即反应过来。 齐廷二十三四的年纪,身材魁梧,肤色如麦,头发高高束起,一身玄色的劲装显得他英气十足。 开封府的差吏问了不少香铺子,才在百香居师傅那里闻出拐子遗留下的大象藏香粉末里含有须曼那华香。 他们走访过几家寺庙道观,所用的大象藏香多含有价格亲民的青赤白莲华香。 须曼那华香是从拂菻国贩来的,价格昂贵,非富即贵的庙宇才用得起,正因为价高,大多数的寺庙都不用。 觉明大师察觉到官爷看似与他聊香料,实则是在探问。 他回道:“须曼那华香是走海运从拂菻国贩运而来,千金难买,像大相国寺、开宝寺、天庆观、延庆观等几家寺庙道观亦有须曼那华香,不啻本寺独有。” 大相国寺是国寺,开宝寺是官府开办的寺庙,天庆观是朝廷管理道家事物的机构,延庆观则是皇家道观,其所用的须曼那华香是朝廷赐予的,自然不会蠢到用须曼那华香制造迷药作奸犯科。 主持可大言简意赅说不是,没必要扯这一大堆。 “是在下孤陋寡闻,竟不知这些寺庙道观也用须曼那华香。” 觉明大师暗中睨视这个装痴扮傻的探事司主司李绎。 朝廷赐香,那是荣耀,城中谁人不知,这位官爷却装傻充愣。 李持安态度半眯着眼睛微笑着,“说到香,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主持可否帮忙?” 觉明大师不由得在心里嘀咕,官爷还真是一套不行,又来一套。 “李主司请讲。” 李持安做出一副为难状看向觉明大师,“我家娘子昨儿还来信说觉明寺的须曼那华香极好,问在下能否同主持讨要个斤回去,主持不知可愿意允在下一些交差?” 第16章 指纹破案刑侦现场 觉明大师眸色微惊。 觉明寺是买了昂贵的须曼那华香,但只有他与几个主要的僧人才知道,寺中弟子都不知。 李主司的娘子是怎么知道觉明寺有须曼那华香的? 用得起须曼那华香的寺庙是腰缠万贯的富贵庙,所以大多数庙宇都隐藏其财产状况,觉明寺也不例外。 朝廷征税征的对象不分主、客户,连行商、道观佛寺都要缴税,征税以地税与产税为主,财产越多,征收的税就越多,还要分夏秋两季缴纳,是一笔不少的支出。 这个官爷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要是他抓着须曼那华香一事不放,那势必会查出觉明寺瞒报财产少交税一事,对觉明寺势必有影响。 再者说地牢少女一事,万一被查出来,觉明寺和一干僧众都得玩完,倒不如顺着李主司,满足他要求。 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但须曼那华香昂贵,千金也难买半斤,他一开口就要斤,简直比打家劫舍的恶徒还要可恶! 觉明大师做出一副谦恭态度,朝李持安道:“李主司容禀,寺中虽有须曼那华香,但并不多,您若要斤,寺中委实拿不出来。” “拿不拿得出来不要紧。”李持安浅浅地笑着。 觉明大师只觉得毛骨悚然。 李持安忽变脸色,薄唇微微抿起,没有一丝笑意,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 “拿下!” 身后的两个差吏立刻应声而动,上前将觉明大师扣下。 “李主司,这是何意?” 觉明大师越是挣扎,两个差吏扣住他的肩膀就越用力。 擒住他臂膀的一个差吏道:“抓你吃饭。” 当然是请他吃牢饭! “觉明主持,贵寺瞒报田产,屡屡匿税,有违律法,劳您跟我们走一趟。” 官府不是酒囊饭袋,不会没有证据就上门拿人,觉明大师不再挣扎。 “李主司,匿税一事,老衲认,还请不要为难寺中众僧。” 朝廷有令,匿税者笞四十。只要他诚恳认错,及时补缴税额,三司都勾院的四十杖未必会打下来。 李持安凛然道:“法度明朗,不会罪责无辜者,这个就不劳主持费心了。” “现在还几件事需要向您和贵寺的僧众证实,还请您在边上看着。” 话落,李持安随即便问:“人都到了吗?” 齐廷道:“头儿,稍待。” 旁边的余大娘子见此情形,只觉得天王殿中的空气都变成了戾气,压得她呼吸都有些不畅。 不多时,天王殿的外庭乌泱泱的站了满僧人。 看着门外站着的弟子,又见差吏们拿出数张纸和红泥,觉明大师终于感觉到大事不妙! 他眉宇紧蹙,一挣扎,被擒住的双肩就越痛。 齐廷接过同僚林平递来的纸,垂目见纸上画有三只脚印,脚印还画上细致的鞋纹。 低头细看脚印上的鞋纹,齐廷忙走到李持安处。 “头儿,这是林平在一间禅房发现的,你看是不是与掳走纪三娘子和王五娘子现场留下的脚印很像?” 李持安双手接过,目光一扫,便瞧见纸张右下角写的这几个小字上。 塔林前院之印! 这几个小字多肉微骨,歪斜不正,是名副其实的墨猪字。 但目光只在右下角的几个狗爬字停了一瞬,就往上一挪,看向纸上的三只脚印。 齐廷适时展开一张此前所画的图纸,供头儿比对脚印和鞋纹。 李持安眸子左右转动,比对两份图纸上脚印的大小,以及鞋纹的相似程度。 第二只脚印的大小、鞋纹样式与青林现场留下的相似度很高。 “头儿,一样吗?” 李持安线条分明的下颚一点,淡声嗯了一声。 “这是谁画的?可认得这墨猪字?”李持安逮着觉明大师问。 听到墨猪字这三个字,余大娘子一顿,忙过来抢过李持安手上的画纸,目光落在纸上圆润的狗爬字上。 余大娘子扬声道:“这是我家晏姐儿的字。” 老纪说,晏姐儿写字如画狗,越描越丑。 纪太妃也说,晏书着墨,笔拙字丑,如雷贯耳。 李持安:“确定?” 余大娘子不假思索点头。 林平匆匆跑进来,“头儿,指纹是一样的。” 李持安拿过林平手中的两张蝉纸,走到殿门口,蝉纸高举至眼前,借着天光比对两张蝉纸的红指纹。 李持安从指纹的形状、疏密程度一一做了详细比对,发现与现场遗留的指纹确实是一样的。 唯恐弄错,又将蝉纸上的两枚指纹交叠比对,见两枚指纹的形状、疏密果然一致。 开封府苦寻不到的拐子竟然在觉明寺! 他当即吩咐:“给我围住觉明寺,一根飞羽也别放出去。” 李持安眼神冷峻,抬起右手,放在觉明大师的肩上,指节一紧,掌心用力向下一按,觉明大师的膝盖瞬间弯屈,一声跪倒在地。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人在哪儿?” 觉明大师因吃痛而咧嘴,殿中石板的寒凉侵入疼痛的膝盖,咬紧牙关,辩解道:“我不知李主司说什么。” 对于这种嘴硬的犯人,李持安向来是实践重于语言。 他半蹲下,眸光与跪地的觉明大师齐平,伸出右手握住觉明大师的手,唇角微扬的同时,咔嚓的脆响传入耳中,如玻璃碎裂、树枝折断。 一记刘伶敬酒,断了觉明大师的拇指骨。 觉明大师听到清脆的咔嚓,紧着便是一阵虫蚁啮心的疼痛。 李持安的声音冷冽如冰,狠厉如刀,“人在哪儿?” 觉明大师明白,断手指是探事司端不上桌的小菜,再挣扎只会招致更多的痛苦,索性直接招供。 “在塔林地牢!” 塔林,地牢。 远远看见一帮劲装公服的差吏将寺内僧众赶至天王殿,惠洪就意识到不妙,忙躲于暗中,且偷偷打量着现场情况。 瞟望间,却见塔林冒出了白烟,惊得他马上转地牢。 地牢设在塔林之下,以地面上几座中空的虚塔为通风口,若是燃烧,轻烟必定从通风口飘出。 惠洪来到地牢,正好见牢房中的青衣女子高举着一捆燃烧的麦秆,对着通风口。 第17章 娘子,你会杀我吗? 开锁的声音让纪晏书一惊。 她们听到地上有人声,细听之后发现是觉明寺外的人,忙大声呼救,但上头的人步履匆匆,听不见她们的叫喊。 纪晏书望见牢顶上的通风口,心生一计,忙捆起一卷长长的麦秆,伸到牢壁上油灯点燃,竖着对向通风口。 只要上面的人看到塔口的烟,就一定会问清楚,她们就能得救。 纪晏书刚转头,惠洪就已到她眼前,一把将那捆麦秆夺走。 “你以为这样就有人救得你吗?” 惠洪动起手来,一把抓住纪晏书,横拖倒拽,拉出牢房,拽到另一间牢房。 顾婷婷见猪肉和尚将纪姐姐拖到另外一牢房,就知道他要对纪姐姐做什么,“放开纪姐姐,放开她……” 纪晏欢看着被拖走的姐姐,“二姐,二姐……” 惠洪一脚踹开牢门,将人扔进去。 他的眼睛上下扫了眼纪晏书,话里带着兴奋。 “还真是个标致的小娘子。” 惠洪的目光透着淫邪,像盯一只色香味俱全的烧鹅那般盯着她,边宽衣边朝她走来。 纪晏书顿时惊慌,忙向墙角爬去,却被一把拽了回来。 男子像虎一般扑来时,纪晏书抬脚用力一踹男子的下裆。 男子痛得张口,发出一阵呻吟。 纪晏书趁机爬起来就跑,却被手疾眼快的男子一把拽住,按在地上。 男子见她挣扎反抗,气恼极了,当即两个耳光过去。 男子的耳光很有力道,扇得她脑子嗡嗡作响,两颊火辣辣的疼,嘴角沁出血来,脑子似乎一片空白。 男子见她屈服,将腰间短刀抽出来放置一边,边解衣带边欺身而上。 男子笑的中有极致的兴奋,“若得与美人娘子成云雨,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是涸辙之鲋,但不会等着死亡。 在男子趴在她身上拽扯她天水碧色的绣罗衫时,她握住那柄短刀,用力朝男子后背一刺。 男人手快,夺过纪晏书手里的刀,笑吟吟道:“还是个烈女子,小僧喜欢。” 纪晏书啐了一口,“你敢动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小娘子能不能让小僧生不如死,小僧不知,但小僧可以让你知道什么是男女相欢,醉仙欲死。” 男子哈哈大笑后,俯身压在纪晏书身上,重于泰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纪晏书垂着眸子,声如莺啼,“师傅,温柔些好不好?” 眸子闪着泪光,豆大的眼泪掉落,如芙蓉泣露。 男子见女子两条红粉泪,淫心荡漾,便将女子脸搂过来,“好,答应你。” 男子手扒她衣服,纪晏书拔下头上的钢钗,瞧准时机,扎向他的胸膛。 男子呲了一声,恼羞成怒,伸手就掐,纪晏书忙擒住男子伸来的魔爪,用力想要顶回去。 她绝不能死在这里! 可无力感漫上心头,让她感到绝望! 黑影走进来,猛地一脚踢来,男子被踹翻倒地。 李持安身姿笔挺,那玄色的眼睛如开了刃般的宝刀凌厉。 “纪晏书。”李持安单膝半跪,将纪晏书扶起来,泪珠盈睫,像极了爬墙找他要钱的杨楼歌女,贾晏娘。 瞥见纪晏书衣衫不整,李持安忙将眼神挪开,轻声细语道:“你还好吗?” 虽然淫贼没有得逞,但这种事对于女子来说是奇耻大辱! 纪晏书没有理会李持安,面容平静地整理好半开的罗衫。 李持安转眸看过来,那滴泪珠滴破燕脂脸,从下颔坠落,滴在他的手背上,如暖雨晴风般在心海荡了一圈。 指腹轻轻擦掉纪晏书的泪珠,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将小小身躯揽进怀里,柔声安慰,“没事了!” 他应该来得早一点的! 惠洪拔下胸口的钢钗,抄起地上的短刀杀气腾腾地刺来。 李持安把怀里的人抱起,侧身躲过这一击。 “后边待着。”李持安忙将纪晏书推到身后。 李持安推的力气大,后背撞到石墙,纪晏书不由地龇一声。 她的感激之心,被这一撞就没了。 惠洪刺空,恼羞成怒之下,又径直刺朝李持安杀来。 李持安身手不赖,一把擒住惠洪的手,夺过手里的刀,同时一记顶心肘朝他脖子击去。 本想接着用一招断头台结果淫贼的命,但想到还有那么多个小娘子在场,为了不吓到她们,只得使一招走马活携将人摔在地上。 响声进入耳朵,十分美妙。 纪晏书将地上的仙鹤钢钗捡起,簪回头上。 她垂眸看了眼地上吃痛的惠洪,又侧眼看着李持安,朝他伸出手,“刀,给我。” 这副镇定自若的神色,让李持安不觉多看了两眼,手上的那柄刀十分听话地递了出去 拐子罪有应得,欺负女子的拐子更是罪有应得。 纪晏书要是想结果这淫贼,他倒是可以在她犹豫要不要下手时帮她一把。 仙鹤钢钗映进他的眼眸,与贾晏娘一模一样的含泪眼。 贾晏娘是纪晏书! 李持安嘴角微扬,似在自嘲。 他居然被自己的新娘子骗了! 纪晏书在暴打霄哥儿、气晕祖父后,马上就杀到杨楼,扮做歌女陪酒。 听到他和棠溪昭讲话时,她在想什么? 是伤心多?还是气愤多? 纪晏书握住蹲下,淡声问:“我家阿蕊和管家叔关哪儿了?” 惠洪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要想知道他们在哪儿,放了我。” “放你?好啊。” 纪晏书丹唇带着浅笑,握紧手里的短刀,缓缓举起。 李持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开始时她的眼神犹如一滩无波澜的潭水,在刀缓慢举起时,那眼神似有风拂过,荡起涟漪。 纪晏书的眼神让李持安一震。 平静、微怒、憎恨、杀意,刹那间递进转化。 他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纪晏书双手的短刀以极快的速度落下,扎穿惠洪的左手掌。 “啊!” 惠洪痛苦哀嚎,眉宇紧皱。 纪晏书眼神的杀意如浪腾涌,冷冷地看着惠洪。 李持安难以置信,如利刃般锋利的眼神,杀红眼的眼神,他只在外大父身上看过。 外大父是戎马倥偬、南征北战的将军,杀敌戍守三十多年,他有这种杀意到极致的眼神并不奇怪。 像纪晏书这般养在深闺的女子竟然会生出如此令人惊骇的眼神? 那眼神与外大父的眼神又有本质的不同,那是一种带着疯魔的眼神。 他疑惑之时,听到纪晏书啮牙恨声再道:“说,人在哪儿?” 她带着杀意的声音回荡在昏暗中的牢房中,拔刀的动作比落刀时更为干脆利落,鲜红的血滑到刀尖,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 李持安心想,如果他不会武功,在杨楼时,纪晏书会不会用那根锋利的钢钗要了他的命? 惠洪忍痛道:“后山石室。” 纪晏书豁然起身,走出牢门,却被李持安拦下。 “如若欺辱你的是我,娘子,你会杀我吗?” 第18章 灯下白骨人 纪晏书转眼睨视,眸中的杀意还没消失。 此刻她的心里着急,担忧,根本听不到李大人在说什么。 “该死,该杀!” 李持安一惊。 棠溪昭说的很对,女人的报复心很强。 李持安走近,愣愣地拿过纪晏书手上的短刀,“探事司的人来了,不会有危险的。”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纪晏书向李持安行了叉手礼,就越过他出了牢门。 “欢欢,欢欢。” 纪晏欢急切道:“二姐,你怎么样了?” 纪晏书笑了笑,“我没事。” 禅房。 将地牢中的少女解救出来,探事司的差吏将其安排在一间干净的禅房,并让探事司的韩晚浓看着。 这一班少女或放声大哭,或静默无言,韩晚浓伸出一双臂膀轻轻地抱住沉默的顾婷婷,让她头靠在她的肩上,缓缓地顺着她的头发轻抚。 “婷婷不怕,不怕,我们安全了,韩姐姐会送你们回家的。” 顾婷婷闻言,双手不觉微颤,抱住韩晚浓的腰肢,眼泪汪汪的。 “雪儿死了,被打死了……” 言讫,泪如迸泉,捶胸顿足。 探事司办事极快,很快将参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交易的僧人与寺中没有参与的僧众区分开来,并分别关押看守,等开封府衙囚车的到来。 李持安到少女们待的禅院,从门外看进去,见到韩晚浓柔声地拍背安抚小姑娘,纪三娘子紧紧拉着她姐姐的手,纪晏书平静地出奇…… 齐廷走来,见李持安在禅房门外,便走进来。 “头儿,梁捕头带人过来了,现下正在安排。” 李持安颔首,便收回眸光。 齐廷往屋内望了望,这些大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个个娉婷胜天仙。 “美韶容,何啻值千金,拐子为了钱财,把别人家如珠如宝的女儿掳来当货品卖赚钱,千刀万剐了那些死货都不够。” 李持安淡声道:“走。” “哎,头儿,等等我。” 听得外头的动静,纪晏书抬眸从窗看去,只见李持安步履匆匆出了禅院的外门,他的属官忙跟在后头。 她们能平安出了地牢,多亏有探事司和梁捕头。 梁捕头等人拉来不少囚车和马车,连夜审问,将一干犯事者从觉明寺僧人中摘出来,问明拐人的时间、地点、人数、交易去向等,一一登记成册。 齐廷带着一帮捕快和探事司的几个兄弟来到塔林,支起灯火,拿着铁锤、铁锹、撬棍、锄头等用具,推石塔,掘地。 满地月色,若梨花白。 风中松叶树,灯下白骨人。 排得整整齐齐的一地尸骨,饶是办案多年的梁捕头也不由得惊愕失色。 梁捕头将头别过去,定了定神,良久才开口道:“齐指挥。” 齐廷闻声放下手里的骷髅头,起身走到梁捕头的面前,摇了摇戴手套的双手,“梁捕头,我不便,就不见礼了,勿怪!” 齐廷身上挂着各种沉甸甸的验尸工具,嘴鼻用口巾捂得严实,只露出半个脑袋和眼睛。 “如、如何了?”梁捕头骇然道。 齐廷道:“如他们说的,十座小塔埋了十个小孩儿,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五六岁,从尸骨的伤口看,有的是钝器打碎脑袋死的,有的尖刀刺死的……这些孩子死前受了不少的磋磨。” 梁捕头闻言沉默良久,步履似乎有巨石束缚,靠近尸骨的步伐格外沉重缓慢。 他矮下身子,看向地上残损的孩童尸骨,眼眶不由得漫上水雾,心如刀割般疼痛。 “这些孩子该有……有多疼啊!” 说着,泪如雨下。 这些孩子长至现在,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或许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或许读书科考登第赴琼林。 他们本该有光明璀璨的未来,本该有幸福快乐的人生…… 梁捕头抬手抹干眼泪,扶膝而起,恨声道:“那帮挨千刀的杀才,不让他们死在刑律下,我梁正明扒了这身捕快服。” 梁捕头转身离开。 齐廷脸色平淡,“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小弟弟,别觉得哥哥冷心冷情,哥哥见多了生死离别,对这些习以为常了。” 合手朝地上的孩童尸骨躬身拜了拜,“这个地儿不干净又冰冷,你们不喜欢,哥哥也不喜欢。” “你们在那头若听得见,便托梦给哥哥,告诉哥哥你们爹娘在何处,让哥哥与梁捕头叔叔送你们回家。” 作尸格的逻卒走近,“齐哥,你不给颗糖,这些孩子可不会理你。” 齐廷睨他问道:“都记录好了?” 逻卒将小笔的墨汁甩干,收入尸格册的小夹缝中,“身长、年岁、性别、尸骨破损处等都记录好了。” 齐廷淡声吩咐:“明日中午时,我要这些孩子的画像交到开封府。” 逻卒埋怨道:“齐哥,头儿难我们下头的就算了,怎么你还难我们,描骨画像哪有那么容易。” 头儿说明日傍晚要画像,还要做成寻人招子送到开封府,到了齐哥这里,时间改成明日中午了。 齐廷闻言,沉重的脸色被气得轻声一笑。 他不由得厉声道:“我们穿的这身衣服是老百姓给的,你们不思百姓辛苦,反而抱怨我难你们,你们对得起给你俸禄的百姓吗?” “这些孩子,他们也曾是父母的掌中宝,如今却成了这冰冷石塔之下的无名枯骨。若不尽快让他们回家,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们又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一通话发下来,齐廷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了,忙躬身作揖,语气委婉下来。 “对不住了各位兄弟,有劳诸位再辛苦一阵,咱们多费些心力,早日让这些孩子回家,咱们的心也能早些安定。” 逻卒闻言,神色一凛,忙收起满腹牢骚。 齐廷卸下身上的工具,转到一头,借着灯光,铺纸,拿起削尖的铅椠笔,眸光定案上的头骨上,根据三十六骨点法和三庭五眼,分析头骨面部肌肉的走向,进而推理还原死者生前的五官。 松风吹过,似乎带着孩子们的哭泣,让人心生寒意。 逻卒拿出身上的帕子,悄默默放到齐廷的桌案上。 齐廷余光瞥见案头的帕子,偷偷瞧了瞧,见兄弟们低头忙着,无暇注意他,忙拿了帕子将眼角要掉下的眼泪擦掉。 东风软,如积水空明的庭中的竹柏影轻轻摇晃。 颀长的人影投近,囚车中的人猛地抬起头来。 第19章 喜提苦瓜称号 “你是谁?” 惠洪心惊,眸子圆睁看地看着眼前的黑衣蒙面人。 这是个高挑颀长的男人,身量至少比他高十分。 黑衣人身后长发过腰,东风吹,长发飘飞,如水中藻荇。 “惠洪师傅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惠洪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觉一怔。 “是你,”惠洪仔细一看,认出了那个孩子,“燕、辞、归?” 燕辞归走到囚车前停下,“这么多年了,惠洪师傅记性还是这么好。这个名字除了你,就再无人叫了。” 惠洪呆了一晌,想到往昔。 这个孩子是他从杭州拐来的。 那时这个孩子是六七岁的样子,刚下学堂,系着两个垂髫,生得眉清目秀,十分俊雅。 见十六七岁的惠洪上前与他攀谈,小燕辞归有礼地朝惠洪作揖:“小师傅,你要化缘,找我老师才是,我没有饭菜。” 惠洪听了这话,忍俊不禁。 “小官人,我不化缘,我就是羡慕你们读书的,过来听你们读书。” 小燕辞归笑道:“怪不得我读书时,瞧见窗外光溜溜的脑袋,原来是小师傅呀。” “可寺院里不是有书念吗?你怎的还羡慕我们?我们老师会骂人,还会打手掌。” 惠洪只抿嘴苦笑,“念佛经,万事只能是阿弥陀佛,只有念儒家书,才能百事皆成。” 小燕辞归:“你还俗呀,那样就可以读书考科举了,我同窗的爹爹就是灵隐寺和尚还俗的。” 惠洪细看同他交谈的小孩,他贴里贴外,都穿了时新华丽的衣服,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想到贫寒出生的自己,想到艰苦长大无人疼爱的自己。 凭什么别人被家人千宠万爱,视若珍宝,他却被家人视为累赘,弃如敝履。 邪念涌上脑海,骗走他,让他也尝尝人间疾苦。 此后的时日,惠洪与小燕辞归逐渐熟稔。 先帝祥符九年夏六月,小燕辞归被惠洪骗走。 燕家散尽家财,遍寻何处,也寻不回,燕母念儿,三十病逝,燕父寻儿,客死他乡。 惠洪想到往事,一时不敢答话。 小燕辞归被他带到觉明寺,因他听乖巧话,遭人毒打少,后来被绝净院的院主要了去,待了三四年,便被卖到沈秀才家当小厮,后事如何,他就不得而知了。 沉吟片刻后,惠洪才说:“见我束于囚牢,来落井下石的?” 燕辞归微哂,“我没那么善良,落井下石岂不是便宜你了?我这黑暗、痛苦的人生,始作俑者可是你啊。” “若不是你,我母亲不会病逝,我父不会客死异乡,我妹妹也不会被那些亲戚卖了,至今下落不明。” 惠洪望见燕辞归的眸光幽深了几分,生出骇人的杀意,腰间抽出短刀握在手上。 惠洪吓得魂不附体,“你、你干什么?” 燕辞归笑的惬意:“当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惠洪面如土色,不觉双膝跪下:“我、我只是拐走你,我没伤你分毫,我不求你原谅,只求饶我一命!” 燕辞归目光锐利,冰冷刺骨。 “饶你一命?” “塔林东北角十座小塔墓埋了什么人,他们是怎么死的,惠洪师傅忘记了吗?” “绝净院的清竹法姑怎么死的,惠洪师傅也忘了吗?” 当年与他一同被拐到觉明寺的孩子,不下四五个,还未被交易出去,便被主持和其他几个恶徒殴打至死去,那些喷溅在墙上、地上、桌子上,小小的一间房,满目腥红。 他到绝净院后,清竹法姑待他如亲弟,好多次护他免于责打,可这般心地善良的姐姐,竟被这淫贼害死。 惠洪狡辩道:“我没有杀她,是她自己悬梁自尽的。” 燕辞归不由得扬声,“若不是你欺侮,她便不会死。” “作恶天地不责,欺心鬼神不知,那我便自己动手。” 燕辞归用内力劈开锁头,打开囚车门,探身进入,一把将戴着枷锁的惠洪拽出来,举刀刺时,只听飓的一声,一支穿云箭从右耳根划过,插在囚车上。 燕辞归抬头,遥望见一个着探事司衣装的小矮子在百步外,张弓挟矢,扯个满月,瞄准他,正准备射他。 韩晚浓道:“要杀你就快点杀,废话这么多作甚,不知道话本上的反派都是死于话多的吗。” 燕辞归拽着惠洪,起身挺直,正顾盼之际,四周冒出八九个探事司的逻卒。 “你们阴我?” 韩晚浓举目觑看,那个黑衣蒙面人长身玉立,亭亭如松,比李二哥还高,那长长的头发像软绢带一般,比女人的头发保养的还好。 “你个小喽啰值得我们阴吗,我们是守株待兔。” 李二哥动用探事司暗中调查少女失踪案,发现有刻意引他们将调查目标放在寺庙道观。 但不知此人是敌是友,与的秃瓢有没有关系。 审问惠洪后,得知曾拐过一个叫燕辞归的孩子,后来被卖去沈秀才家。到沈秀才家后,才知道沈秀才一家早就死了,而罪魁祸首便是燕辞归。 沈秀才有一子,专好风流闲耍,是招猫逗狗之辈,喜欢与人在柳树林赛鸟,但他身有肠疝气,每发作便疼得欲死。 燕辞归便是利用这一点,给沈家郎君下药,拖延他出门与人赛鸟,待到沈家郎君来到赛鸟之地时,见赛鸟的朋友散了,生了情绪,让肠疝气发作。 这一次发作因为药的缘故,甚是发得凶,沈家郎君一跤倒地上,不省人事。燕辞归引沈家仇敌周信到柳树林,周信见沈家郎君晕倒在地,顿起发财心,忙将沈家郎君身上的钱财收刮干净。 周信正欲离开时,沈家郎君苏醒过来,二人发生口角,周信抵不住沈家郎君的拳脚,便掏出刀来想吓唬他,没想到力道使得猛,竟然一刀捅死了沈家郎君。 一人害两命,让颇为丰足的沈周两家顷刻间土崩瓦解,心机、谋略、胆量,非常人能及,这时的燕辞归才十六岁! 联想到这一茬,李二哥才让他们在这里守株待兔。 没有想到,这黑衣人还真是燕辞归! 燕辞归是个小苦瓜,被人拐来卖去。沈秀才不是个好东西,喜好娈童,非法对待燕辞归。燕辞归积怨颇深,不堪忍受,才谋划出这场人命官司报仇。 第20章 燕辞归:法网大漏勺 韩晚浓严词道:“燕辞归,你那话我听明白了,你要报仇雪恨是天经地义的,我也不拦你。” “但那秃瓢是探事司和开封府的犯人,自有律法惩治,由不得你私自结果他。” 她不由得暗想,燕辞归有废话的时间,那秃瓢早就杀干净了。 她手捻着箭尾,眯起左眼,右眼紧盯着箭头的准星。 要是燕辞归敢对秃瓢动手,她的羽箭可饶不了他。 燕辞归见那些个逻卒朝他围过来,眸子暗扫四周。 探事司主司李持安不在,对付这几个虾兵蟹将是小菜一碟。 韩晚浓见燕辞归的架势,必定是要结果那和尚才罢休,便又开口温言相劝:“你若动手,你也会……” 话还没说完,燕辞归手上刀已捅入和尚胸膛,一脚将那和尚踢开。 韩晚浓眸子微惊,握弓箭的手不觉微抖,这人这么嚣张的? 要是他没杀人就束手就擒,按照律法,他此前的罪,官府不会重判,可现在成了杀人犯,怎么着都是要重判的。 “当着官差的面犯法杀人,你不怕死吗?” 燕辞归朗声道:“一无所有的人才会无所畏惧,孤注一掷,死是最不值得怕的事。” 韩晚浓:“真嚣张!” 燕辞归冷哼一声后,不满道:“你们总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可你们掌管的法网大漏特漏。” “觉明寺十余年来拐了多少男童,买卖了多少少女,又打杀了多少孩童,你们府衙知道吗?不,你们不知道。” 眼眸中是熠熠生辉的蔑视,“你们只知道高官厚禄,只知道金房银屋。” 韩晚浓捏箭的手不觉一松,手上的白羽箭射出,朝燕辞脑门快速射去。 燕辞归大惊,这小矮子真是无耻小人,竟然在他说话的时候放箭。 他急忙弯身下腰,射来的箭从他上头飞过,用力一跃起,似乎腰间骨头咯吱地一响。 站得挺直时,腰有些隐隐生疼。 闪着腰了! 没有童子功,果然学了也用不好。 他不由轻叱道:“探事司就是这么待人的?” 韩晚浓讶然,她的箭速比探事司的逻卒还要快,燕辞归竟然轻而易举地躲过去,可见身上功夫不错。 她就箭术尚可,学的那些花拳绣腿哪里打得过燕辞归。 燕辞归掸了掸身上的泥土后,一手负在身后,毫不畏惧、毫不客气地朝韩晚浓走近,四周的逻卒见势,忙紧握刀剑围拢过来。 韩晚浓看他杀了人后还如此从容淡定,对他们这些官差无所畏惧,还准备用一只手对付他们,丝毫不把他们放眼里。 心顿时怕得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额头冒出汗珠,随着他颤动的两颊流下来。 她干嘛要听燕辞归的那些废话,现在好了,晴干不肯走,直待雨淋头。 李持安也过分,布下这个瓮,就什么都不管了,去守纪大美人她们住的禅院去了。 留他们几个小虾米瓮中捉鳖,可这鳖是超大号鳖,这口瓮撑破了装不下。 韩晚浓张弓又将一箭引满,正对燕辞归之面,强作镇定道:“你若束手就擒,我可箭下饶你一命。” 燕辞归停下脚步,不由地呵笑,“我早料你敌我不过,我还未出手,你就先自慌了手脚。你们这些当官做差的,还真是差劲,上不能匡主,下不能惠民,皆尸位素餐。” “只怕你也是个装有本事说大话的。” 燕、韩二人闻声举目看去,见李持安立在院墙之上,左手把住一张弓,右手捻着羽箭,轻轻一拽就满,箭头的准星向庭中的燕辞归瞄准。 燕辞归眸子一惊,李持安口中话说的自然是他。 本以为李持安不会出现,不料想竟然出现了。 众人皆知,李持安有一身好本事,弓马拳脚刀剑熟娴,尤其是发矢从无空落,还能连珠射箭。他一出现,逮着他便如瓮中捉鳖。 李持安两指一松,嗖的一声,羽箭如风驰电掣般飞出,燕辞归眼明手快,凌空一个翻身,才堪堪躲过飞来的箭。 刚避开,又两箭闪电般击向燕辞归,他心中暗叫不好,身形却没有丝毫迟滞,鞋尖轻点地面,左躲右闪,险避开接连而来的羽箭。 此人身法之快,不在他之下,李持安不吝啬称赞:“兄台好功夫。” 这般快速的身法让韩晚浓怔了一怔。 燕辞归绝非等闲人物,还好她沉得住气,有先见之明,没有贸然出手,不然被秒成粉末的就是她了。 李持安见状,冷嘲道:“还未动手,手脚就漏了怯,眸色吃了好些惊恐,给探事司惹出一场话柄来。” 韩晚浓抿嘴不语,心下暗道。 曲径通幽处,禅房深郎心,要不是你耽溺于美人深情款款之中…… 还没嘀咕完,韩晚浓举目就望见李持安睨来的眼神。 韩晚浓惊得忙捂嘴道:“二哥,我什么都没想。” 燕辞归如看好戏般哂笑。 这两人还真是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明明是青梅竹马,又心意相通,偏偏另一个娶了娘子! 可惜没见到三人修罗场! 李持安立于墙头,眸色冷峻,瞥见燕辞归思绪飘忽,手指翻动间,又是两箭离弦,一前一后射出。 燕辞归心中一凛,李持安这是要封死他呀! 这容不得他半点犹豫,他忽然身形一顿,不再躲闪,猛地从腰间抽出柄软剑朝飞来的羽箭劈去,铮铮两声响动,两箭被他电光火石间击落。 李持安微微一愣,他自然认得燕辞归手中那件银光闪闪的兵刃。 那是银魄,与母亲的月魄是一对阴阳剑,剑身柔韧锋利,是舅公洪老太爷犹为得意的作品。 银魄本是舅公打造送给母亲的,母亲嫌弃此剑软弱如女子,不符合她英勇无比的英雄气概,选择要那柄刚劲坚韧、彰显她英姿勃发的月魄。 他曾向舅公求取此剑,舅公以母亲嫌弃的理由拒绝给他,后来他才知,舅公以两千贯的价钱卖给一个商人。 不料想这个商人是燕辞归! 短暂的惊讶后,李持安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好值钱! 第21章 上了报纸头条 这是李持安在十八岁那年初二拜年,给舅公磕了好多个头,央求了半个月,花了五千贯买来的。 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好值钱! 李持安身一动,跃下墙来,击向黑衣蒙面的燕辞归,他倒要看看黑巾之下是何等人物。 燕辞归身形如舞,一招一式配合得滴水不漏,且是他从未见过的奇招诡式,就算是他,也未必能将这些招式使得如此微妙。 燕辞归有此身手,他在汴京城却从未听闻,看来他够低调,藏得够深的。 李持安嘻嘻笑道:“兄台这剑法是江湖上罕睹的,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面对李持安凌厉的攻势,燕辞归转变招式,持剑左躲右闪,前避后让,目光闪凶地盯着李持安,似乎等着他露出破绽,一招中的,伺机逃走。 场外的韩晚浓只听得“哐哐”清脆响动,两片衣裾在皎皎月色中翻飞舞动,两剑相触往来,一招一式谁也不见快上一分,谁也不见慢上一刻。 月夜中的道道闪闪银光,她也分不清是燕辞归的软剑,还是李二哥的好值钱。 她心中暗自惊叹,她会个一招半式,才能真切感受到两人之间那股紧绷至极的气势。 李持安见燕辞归不语,倒也不气恼,有点本事的人大多都是有点脾气的。 他放缓招式,使着身法与燕辞归拉开距离,口中道:“兄台,你手中剑是银魄,乃锻造器司前任司主洪越所铸,是也不是?” 燕辞归想使轻功翻墙离开,怎奈李持安的眼睛如鹰隼般盯着他,让他难以脱身,场外的韩晚浓配合及时,招呼那群逻卒张弓搭箭围着他,真可谓是风雨不透。 燕辞归并不答话,只颔首作答。 李持安又道:“不知兄台师承何门何派?” 燕辞归不语,眸色深沉。 李持安不由得暗忖,他还真是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他不觉冷笑:“你还真是三两棉花十张弓,谈不得。” 语声刚落,银魄的闪闪银光朝他击来,攻势激烈,李持安眼神微变,迎接银魄的剑法一改此前的凌厉。 韩晚浓想放箭助攻,怎奈二人剑招往来,根本没给她放箭的机会。 逻卒见状,觑看韩晚浓,请她示下。韩晚浓摆手,令逻卒们静观其变,要是放箭,可能会伤到李二哥。 燕辞归大怔。 他连攻出狠厉的六招,直击李持安的要害,却又在毫厘之间被李持安于细微之处化解。 李持安使的剑招看似如沥沥春雨,实则每招每式都藏着山呼海啸之力,化柔为刚,以守为攻。 不过过顷刻间,燕辞归便听到衣袂破风之声骤响,低头看去,衣袂被李持安划破里力道口子。 他的剑法又精进步! 李持安的武功本就比他略高一筹,又这般紧紧地往死里拖着他,十来个回合下来,他渐渐落于下风,加之适才下腰躲箭闪了腰,此刻行招颇有些左支右绌。 听得燕辞归气息微喘,李持安就知他行招有力不从心之势,正变招时,燕辞归扬手,一把粉末朝他撒来。 李持安忙以袖掩袖口鼻,璇身向后退。 趁此机会,燕辞归借势一跃上墙头,使着轻功到了屋顶,踏瓦而去。 李持安紧跟上了屋顶,顿时便立住了,月色下那抹黑影轻灵的身法,他觉得很熟悉。 韩晚浓的腿脚轻功不算好,李持安能顷刻间飞上房顶,她要颇费一番功夫才得了屋顶。 她上到屋顶之时,燕辞归已经逃窜得无影无踪。 “二哥,怎的不追了?” 李持安接口道:“没有,叫上弟兄们,分两路追。” “哎。” 韩晚浓招来开封府的几个捕快,与李持安分两路追捕,举着火把寻至月沉日起,都不见半分踪迹。 晨光熹微,前方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铃叮当作响,晨风吹起,隐约可瞧见里头坐个生得肌肤似雪,髻挽乌云的美妇人,三十多岁的年纪。 见前路有人驾车的车夫识趣地停下马车,轻抽着竹条将马车赶到路边避让。 就在这时,车中人柔声道:“怎的停了?” 马夫道:“禀娘子,是前头有人。” 李持安手持长剑,抬步走近马车,沉声问道:“天未透亮,何家马车?” 车中人不满轻叱:“哪家不知事体的小子敢嚎喧我家马车?” 乔氏伸手打开车窗,白生生的玉手搴起车帘,恰好见身长玉立的年轻儿郎立在车窗外,一身醒目的探事司劲装穿在身上。 乔氏愣了一下,举眸望见李持安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睛,森然阴冷,似乎看谁都像的犯人。 乔氏敛去脸上不合时宜的神色,待之以温柔浅笑:“原是李主司,是奴家乔氏失敬了,万望宽恕则个。” “你如何识得我?” 乔氏道:“各小报与话本的头条,都有您与其他几家俊儿郎的白描相,奴家喜爱画本,看得多了,自然就认得了。” 李持安只瞥了人一眼,便收回目光,这个妇人着装打扮不俗,是有钱人家的妇人。 李持安退半步拱手道:“请问夫人,可见过个黑衣个高的后生从这边来?” 乔氏见眼前的李持安礼节有度,语言温谨,相貌俊逸,心情都好了不少,温声道:“您不就是么。” 李持安面容骤然变了颜色,“官府寻人,烦请夫人正色些,容不得你玩笑。” 乔氏垂目:“是,除了您外,奴家一路过来,确实不曾见过您说的个高黑衣的后生。” 李持安突然抬步,饶到马车后头,不知在打量什么。 乔氏不明此举,正欲起身推车门下车,便见李持安饶回她眼前,只听他又问:“这车除了你与车夫,及车后头两个笼箱,可还有什么吗?” 乔氏迟疑不定,吞吐道:“没、没了。” 李持安做出请的手势:“请夫人下来一趟。” 乔氏不明就里,在车夫的搀扶下下了车,“李主司何意?” “夫人请看地上的车辙。” 乔氏瞧了地上的马车辙,刚摇头表示不解,李持安又重复前头的问题。 “夫人除了你与车夫,及两个笼箱,车上还有什么吗?” 车中有个声音道:“李兄,你盘问如此细致可就没意思了。” 第22章 棠溪昭:真让人羡慕 棠溪昭从车窗探出个脑袋来。 李持安惊讶,“棠溪昭,怎么是你?” “如何不能是我。”棠溪昭下了马车,径直走到李持安身前,“你还是真是心细如发,不过是寻常的马车也值得你看车辙印。” 他两手交叠抱胸,垂目看着地上的车辙,“这样式儿的二轮轩车,车夫与乔娘子及两个笼箱的重量,压不出这样的车辙。” 因是雨后,地上的车辙十分明显。 李持安问:“你说有事忙,怎会在这里?” 棠溪昭侧首看向乔氏:“乔阿姊,李主司是小弟的骨肉至亲,允小弟与他把话片刻。” 语声刚落,棠溪昭将李持安拉到不远处后,才轻声道:“李兄,在下得与你解释一番才行。” 李持安拿着宝剑抱胸,“不用解释,看明白了,你舍远求近,傍……” 傍富婆! 语声未了,棠溪昭就劫了话头,“你不要想得那么乌漆抹黑,我是身过叶丛不摘花的。” “你确定?” 棠溪昭大惊道:“你果然想得乱七八糟。我是风流儒雅,但不会饥不择食。” “乔娘子风韵犹存不假,人家是名花有主的,我是为财,不为人,明白吗?” 李持安道:“望湖楼最近经营不好?” 棠溪昭点首,“酒楼酒馆多了,竞争大,周转银钱短缺。” “你可问我借。” 棠溪昭叹道:“你能有钱借我?” 李持安不语。 棠溪昭道:“你李家是公爵不假,可家底薄啊,你兄长去岁娶妇,你也讨娘子,多年积产都差不多掏出来当聘财了。” 李持安沉吟良久。 这是大实话!李家挺穷的! 李家是耕读起家,太祖父时只有几亩薄,供出祖父这个探花郎。祖父做官时清苦,畜不了家产,即使是做到宰相,俸禄也不多。所积累的钱财,还是先帝念及祖父有功于社稷,给封了英国公爵位后攒下的。 汴京爵位之家,官宦大户,李家是空有爵位,家底估计还没一个六品国子监司业家底厚。 棠溪昭跳过这个话题,问了几句李持安的近况。 李持安并不多言,只淡淡答了句很好。 觉明寺那十个惨死的孩童,犹如一团乌云萦绕在心头,若是能逮到燕辞归,或许能帮到那些可怜的孩子。 想到燕辞归那身轻灵的身法,李持安沉声问:“你这几日与乔娘子一处?” 棠溪昭点头道:“是啊,乔娘子是教坊司姜坊主的外宅妇,腰缠万贯,喜欢投资置业。” “我便引她看看望湖楼其他产业,乔娘子相信我能带她赚更多钱,她自然就会入股。只要她入股,就可为望湖楼纾困。” 多年在探事司供职,李持安直觉告诉他,棠溪昭这番说辞不足让他相信。 李持安惊得立马上摇晃头脑,他与棠溪昭相识多年,道一句昆弟之好都不过。 他怎么能疑心兄弟呢? 李持安捏了捏额头眉宇,纾缓一夜未睡的困意,“看我浑说什么谰言璅语,白白耽误你引股。” 他抬手一拱,准备辞去。 “天亮了。”棠溪昭忽然道。 李持安转头看向东山头,那轮刚升上来的初日泛着冷光。 “嗯,天亮了,白日办事比夜里寻人容易多了。” 李持安的目光掠过棠溪昭,棠溪昭侧首转眸,目光与李持安交汇,眉宇间带着几分的凝重。 “当然。能在白日,谁又愿留居黑夜呢。” 李持安问:“想起过去了?” 棠溪昭:“一点点。” “想说吗?” 棠溪昭轻轻摇头,眸色变得黯淡无光,涩声道:“哑子漫尝黄柏味,难将苦口向人言。” “棠溪,”李持安拱手,“少女失踪案勘破,多亏有你,李绎在此谢过。” 少女失踪案第五起时,开封府府尹就已经请探事司介入,探事司多次探索搜寻,基本没有收获。 他从开封府带来出卷宗,看了许久都找不到新的探查入口,还是棠溪昭一语点醒梦中人,让他们从掺入迷药的香料入手。 棠溪昭目光闪动,语声未出,李持安朝他拱手告辞,“我尚有事忙着,回见。” “嗯,回见。” 棠溪昭目送转身离去的李持安,初日照来的阳彩笼罩他的身上,他的脚步同行曦前行,走向明亮璀璨。 而他处在阳彩的背面,阴暗、污浊、不堪。 初日那令人目眩的金光,甚至落照的绚丽多彩,都不属于他。 李持安那样光明璀璨的人生真让人羡慕! 温柔的语声在耳边响起,“小昭儿,倒也不必艳羡他人,待寻回你妹妹,你的春光定是万紫千红的。” 听到这话,棠溪昭内心不觉触动,愣了下才看向乔氏,“能找到她吗?” 乔氏信誓旦旦道:“能,不相信你乔阿姊吗?” “没有,阿姊说的自然是真的。” 开封府,衙门。 梁捕头等人携同探事司一干人等将案犯及那些少女送回府衙,安排差吏将少女护送回家。 王学士见到女儿,抱着她大声痛哭,流涕沾到女儿衣服上,被她好一阵嫌弃。 见到姗姗来迟的纪知远,纪晏书待他走近时喃喃叫了一声:“父亲。” 纪知远似乎没有听到,从纪晏书眼前走过,望向另一头的小女儿纪晏欢,见到小女儿满脸的气忿,脚步微一迟滞,还是走到小女儿面前停下。 “欢……” 纪晏欢厉声喝道;“你来干什么呀?” 纪知远道:“爹……” 语声刚出口,就又被纪晏欢抢道:“你是我爹吗?有你这么当爹的吗?你孩子丢了,你到府衙敲个鼓,报个官,难吗?” 纪晏欢抡手里的鼓槌往鼓面一敲,咚咚响传入耳中。 “不难,多容易啊。还是说在你纪司业的眼里,我和二姐姐的命还比不上你那狗屁都不是的家门名声重要?” “你读那么多书,教那么多学生,到头来当了一个心冷无情的懦夫无用之人,我恨你,恨你一辈子。” “欢儿……” 纪知远伸手欲拉她,纪晏欢一手将纪知远的手打掉,“要不是有梁捕头和我二姐夫,埋在那塔林石头下的就是我和二姐姐了。” 话落,恶狠狠地瞪了眼纪知远。 从衙门出来的齐廷道:“小孩儿,哭啥呢。” 纪晏欢抬手抹干眼泪,“我才没哭。” 齐廷一把拿回纪晏欢手中的鼓槌,声音并不重,“哭也不能随便敲衙门的鼓。” 语声刚落,他瞥见了纪司业,放好鼓槌后,向纪知远作揖,“纪司业,两位令嫒吃了些地牢之苦,受了些惊吓,但并无大碍,回家后也别训她二人。孩子嘛,平安就是幸福了。” 纪知远拱手回敬:“多谢齐指挥。” 第23章 拉到贵妇圈溜溜,炫耀 探事司的逻卒将画好的孩童画像送到开封府衙后,这几日开封府衙的捕快们分外忙碌。 文吏皆被找来画寻人招子,捕快则往各街头巷尾张贴。 小雨纤纤风细细,似乎有情,这几日绵绵不息,为那些可怜的孩子而悲悯。 纪晏书支起小窗,望见窗外满地残红。 这几日的风雨,将窗外两树开得正浓的杏花打落,花影妖娆不复存在。 下着廉纤小雨,天色是有些轻阴。 “疏疏雨,杏花落;淡淡风,杨柳摇,不知城外春几浓?” 阿蕊将装有香烛纸钱的竹篮搁在案上,听到纪晏书这话,便说:“从生死窝回来,小娘子又想着出城了?不怕危险吗?” “做人那有那么霉,天天都遇险地。” 阿蕊不由得腹诽,别人我不知,但小娘子你是烧窑师傅掂火箸,挺倒霉的。 阿蕊道:“雨来细细复疏疏,纵不能多不肯无。晌午前这雨怕是不会止歇罢。” “一连多日,该初晴了。”纪晏书问,“香烛纸钱备好了?” “备好了。” “那便走罢。” 阿蕊提着竹篮,跟在纪晏书后头出了门。 马夫驾着青布轩车在门外屋檐下侯着,见娘子出来,搬下踩凳放着,并搴起车帘。 纪晏书提着裙裾,踏着踩凳上了马车,阿蕊、阿莲紧随其后。 车夫一抽竹鞭,马车缓缓而行。 才入街市,细雨便停了,天尚微阴。 街市的人声开始喧嚣起来,摊贩忙着招呼客人。 阿蕊卷起车窗的竹帘往外看,“小娘子是报行僧吗?雨说停便停了。” 车夫勒马,马车停下,“二娘子,到异闻报行了。” 纪晏书轻嗯了一声,便搴帘下车。 “你们两个不必下车,我取了东西就来。” 纪晏书抬步进了异闻报行,同报行的伙计攀谈几句,伙计便捧了两沓捆好的厚厚的纸给她,脸上的笑意盈盈,十分热情。 车夫上前帮提,将那两沓纸放入车内。 瞧见不远处有卖糖果蜜饯的,纪晏书转身走过去。 见客人来,糖果摊主热情招呼,“小娘子,想要哪些糖果蜜饯?” “老板,来些孩子爱吃的糖果和蜜饯,要甜一些的。” 摊主拿过油纸,挑几样甜口的糖果蜜饯为客人包装。 等待时,纪晏书听到旁边面摊的几个食客讨论。 “往后啊,可别烧香拜佛了,佛门圣地出了十多条性命呢。” “好像是二十多条,觉明寺成了绝命寺了。” “听说还是拐子窝,不见的那些个女娃全被是被掳到绝命寺了,大家伙可要看好自家孩子。” “这是真的吗?可别以讹传讹来唬人。” 一食客道:“唬你作甚,官府出了告示,你自个瞧去。” 佛家渡恶扬善,福佑人民,在城里百姓中颇有分量,一些百姓自然不会相信救苦救难的佛家僧众是拐子,是官府缉拿的犯人。 纪晏书好奇地瞧了两眼,就收回视线。 作恶在人在心,与不会言语不会动的佛有何干系,人心要作恶造孽,谁又能拦得住。 付了钱,接过摊主包好的糖果蜜饯,纪晏书就上了车。 阿蕊盯着那两沓纸道:“小娘子,你让人揭了捕快张贴的寻人招子,又送到异闻报行让伙计描印,可是要送到开封府衙?” 纪晏书淡声点头。 “这寻人招子又描相又刊印,得要咱们香铺一年的租金。” 未久,到了浚仪桥之西,车夫停下。 开封府门高大巍峨,装饰虽简朴,却十分大气,给人肃穆庄严之感。 府衙前人很少,甚为寂静。 下朝后的李持安至衙门前停下,恰见纪家二娘子纪晏书提着两沓纸上府衙的台阶,放下后,提衣而下。 他瞥一眼就别过头,这一眼却将她看了个遍。 纪二娘子着一身粉青春衫,一张千娇面似奇葩艳卉,取次梳妆便胜许多姝丽,眸子盈盈秋水,小眉淡淡春山。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生她明月玲珑。 李持安微躬作揖,语声温谨,“纪二娘子。” 清亮的男声在耳边响起,纪晏书下意识抬眸,石阶下的李持安映入她的眼帘。 一身红色圆领官袍,头戴玄色直角幞头,一如拜堂当日的装束,只是少了那朵海棠绢花。 他脚踏黑靴,腰环金涂带,挂银鱼袋,还要那块金灿灿的探事司腰牌。 即便是不知他是谁,看他官袍及腰间的装饰,也知他是比绿衣郎高一阶的六品官。 李持安生的周正,十分不俗,这身官袍罩在他身上,更衬他玉树琼枝,气宇轩昂。 怪不得姑母纪太妃得知她与李持安的婚事,笑得合不拢嘴,直夸李持安有多好。 大概是丈母看女婿,越看越爱。 要是她有这么个人物整齐的女婿,她也喜欢,高低都得拉到贵妇圈溜溜。 阿蕊看到李持安,不觉神色微怔,低声提醒道:“小娘子,是李主司。” 纪晏书轻声回她:“我知道。” 阿蕊耳语道:“理他吗?” 纪晏书微愣了一下,随后便反应过来。 李持安的脸色温和,举止有礼有节,且他又救过她,抛却前事不理,她应照着礼仪回礼。 她立直身体,左手扣住右手,拇指交叠翘起,垂首,躬身,屈膝,双手下摆于腰腹,恭敬称道:“李主司万福。” 不管是绿衣郎、红袍官,都是当官的,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都得尊着敬着。 李持安微惊,错本在他身,纪娘子还这般以礼数待之,更让他恓恓惶惶。 他只能以礼还礼,朝她又作一揖。 纪晏书见此,不觉好笑,“李主司不必多礼。” 阿蕊看得出小娘子因李持安救命一事,不计较李持安前头羞辱她的事了,但她不能不计较。 前头羞辱不亚于要小娘子的命,她得为小娘子在口头上出口气。 她道:“李主司不是不屑与我家娘子拜堂的吗?这会子假模假样的做给谁看呢?给卫府尹看吗?” “可惜人家卫府尹百事忙,不乐意瞧道貌岸然、人模狗样的主儿。” 转眼之间,李持安那温和之色灰飞烟灭,化作冰山。 第24章 纪晏书:负心薄幸老婆 李持安自认为礼节周全,即便前事错在他,纪晏书也不应该如此虚伪做作。 自己摆出一副谦恭有礼,却让她人代她出气斥骂。 瞧李持安脸色不好,纪晏书出声叫阿蕊。 阿蕊话落之际,阿莲快速看了李持安一眼,他那冰冷的脸色让她有些怵。 意识到脸色不妥,李持安忙转了脸色。 “二娘子,前事是在下对你不住,打也好,骂也罢,在下绝不怨言。” 纪晏书心中自忖。 我敢打你骂你吗? 我但凡伸个爪子,开口骂一句,卫府尹就得扣我去牢里与地牢的和尚作朋交友。 “千错万错,错在我身,李绎在此给二娘子赔罪。” 语声刚落,他朝纪晏书深磐折为礼。 磐折赔罪,如此恭敬,如此诚恳。 在行人看热闹的目光中,纪晏书觉得是她做错了,她是那个负心薄幸娘子。 做人还是做无礼之徒为好,没有礼貌,可以无拘无束地乱喷乱骂。 有好事者恰如其分的近前说:“这位娘子,你家官人一下朝就急急巴巴赶来给你赔罪,饶是他有天大的罪过,你也该原谅他不是,何必要告官呢。” 有一女子附和道,“斗讼律有言,妻告官,徒刑二年,你不念官人,总得念着自己。” 有一男子斥道:“就你家事儿大,值得出来丢人现眼是。” “你这妇人好不知轻重,你家官人这个年岁做到红袍官,可见是个有本事有前途的。” “你不想着做个贤内助,帮他升官着紫袍,在这府衙门前闹笑话,辱丈夫官声……” 李持安瞧事态往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忙转过身来劝止:“诸位,诸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住口,给我住口。”阿蕊大声一口,一把推开李持安,叉腰朝那些口吐芬芳的愚民怒喝。 “不分青红皂白就喷沫子,你们就高尚了?” “你胖得跟猪似的,放的屁臭如茅坑,你是吃屎大的吗?” “瘦得跟竹竿似的,你拉的屎都给胖猪吃了,还不洗手,臭气熏天。” “我呸,你还读书人呢,你家孔夫子孟夫子教你往人身上拉大便吗?狐臭腋臊诸子百家都遮不住。” 阿蕊作势一呕,白眼翻得趾高气扬。 着儒服的秀才怒道:“你……泼妇……” “泼妇就打你这种泼才。” 阿蕊抡拳就要打,手疾眼快的纪晏书和阿莲忙将她拽回来了。 纪晏书劝道:“阿蕊,不能打,打了咱们就得吃牢饭。” 李持安上前来,拱着手,“诸位,诸位,这是我家事,就不劳多嘴操心了,各自散去。” 后头的纪晏书恼得翻眼,真想把两只鞋脱下来,左右开弓扇李持安的脸,扇他个鼻青脸肿。 这一通传出去,她包装好的贤良淑德的名声就荡然无存了。 李持安这个狗杀才,是专门克她的。 正主发话,看热闹的行人自觉没趣,便散去。 纪晏书睨着李持安,恨声道:“李持安,你今日令我难堪,我会还回来的,我们走着瞧。” 她怒哼一声,转身上车。 李持安:“纪娘子……” “驾。” 车夫坐好,挥鞭赶车。 李持安不由得自恼一声,他赔个礼怎么越赔越糟糕。 “刚还吵嚷的,怎么出来就不嚷了?” 梁捕头放下饭碗,忙赶到府衙门外。 “李主司,”梁捕头笑着迎上来,朝李持安躬身作揖,“您怎么来了?未能及时迎接,望恕罪。” 李持安不语,只示意梁捕头免礼,就抬步上了石阶。 梁捕头跟上:“敢问李主司,方才外头吵嚷,发生的是何事?” 李持安淡声道:“泼妇骂街,泼才多嘴,引人围观罢了。” 梁捕头不再言语,低头却看见门下的两捆东西,过去提起来。 “这是谁送来的?” 李持安平声回答:“纪司业次女送来的。” “送的什么呀?” 纪司业的两个女儿都被贼子掳走,他们端了觉明寺救了二人,纪娘子送东西来可能是感谢他们的。 “不知道。” 梁捕头想到什么,猛地抬眸看向李持安,“纪司业次女,那不是李主司您的娘子吗?您二位是夫妻,她送的东西,您不知道?” “她不是……”李持安声音一顿,“我娘子。” 和离书还没签,名义上还是他娘子。 梁捕头蹲下解了绳子,拆开上头的包装,翻了几张来看,不由大笑。 “是那些孩童的寻人招子,纪娘子可帮了大忙了。” 李持安拿过几张来看,确实是那些孩童的寻人招子。 昨日清晨才贴出去的寻人招子,今日她就刊印好送来,还是这么厚的两大捆,要找多少匠人连夜刊印才能完成。 这速度,这效率,开封府邸报所两倍速度都赶不上。 他指腹轻轻摩挲寻人招子的纸张。 “刊印的纸张用的还是金粟山藏经纸。” 梁捕头:“金粟山藏经纸?” “金粟山藏经纸多由桑皮、楮皮制成,面上涂蜡,耐用且防水性好。” 梁捕头细看纸张,质量不知道比邸报所用的纸张好了多少倍。 “这纸不便宜?” 李持安轻声道:“金粟山藏经纸是名纸,当然贵了。” 梁捕头眸色微惊,听李持安又说道。 “刊印所用之墨,应是潘谷所产的油烟墨。此墨耐水性强,保存性好,遇水后仍能保持字迹清晰,所绘之图不易变形。” 潘谷是制墨名家,他的油烟墨和遇湿不败墨很有名,价格贵,尤其是遇湿不败墨更是墨中神品。 李持安不觉会心一笑。 纪娘子想得周全,做得周全,肯花大价钱,又在花钱中省钱。 金粟山藏经纸质好价高,但纪娘子选择略薄且价格相对低些的,既能少花些钱,又能刊印出耐用且遇湿不败的寻人招子。 梁捕头不由赞叹:“纪娘子是想得周全啊,李主司,您回头瞧见纪娘子,代我谢谢她。” 李、纪两家的事,他多少听街头巷尾议论过两句,论对错,李主司的错更大。 不愿意娶人家,同父母禀明,或同纪家直说即可,闹出这一桩,两家都不好看。 到底是年轻人,做事只凭一时冲动,思虑不周全。 第25章 用烈酒止疼 城外,归欤渡附近。 描绘好那些孩童尸骨的画像后,开封府的捕快们便将这些孩童葬在归欤渡附近,让他们在一块干净的地方入土为安。 归欤渡是告老辞官的官员返乡常乘的渡口,将他们葬在这里,也是希望他们能早日回家。 纸钱、蜡烛、清香因下雨而未燃尽,坟头上的招魂帆在东风中拂动。 阿莲阿蕊取出香烛点燃,纪晏书则将买来的糖果蜜饯摆出来。 这些都是孩子,糖果蜜饯送给他们。 嘴里甜了,心里的苦、身上的疼也会少些。 这些孩子命落,不知扯碎多少家庭,他们的父母又是多么的痛苦。 愿天下无拐,被拐的早日上岸回家。 墓碑上雕刻了各种各样的神仙人物,有关公张飞、钟馗、还有床头婆婆,为这些孩子驱赶妖魔鬼怪。 纪晏书提着白瓷壶往杯子里倒酒。 阿蕊道:“小娘子,这些都是孩子,给他们喝辛辣的宜城酒,不合适的罢,他们应该喝甜口的熟水。” 纪晏书叹道:“他们到现在,也是年及弱冠的大人了。” 她的声音低缓,“酒辛辣易醉,醉过去,就感觉不到身上的疼与痛了。” 阿蕊赞同地点头。 身后的声音温和缓慢:“纪娘子。” 纪晏书闻声侧首,“李持安?你跟踪我。” 此时的李持安换了身玄青色的广袖交领袍,滚边上绣着简单的獬豸纹。 “纪娘子是什么頩姿艳明的绝代佳人吗?值得人生歹心跟踪?” 纪晏书注意到李持安身侧还有个年轻的公子,手上还提着装有香烛纸钱和祭品的竹篮,他们一道是为了祭拜这些孩子。 确实是她误会了! 纪晏书避开一些,给他二人腾出位置。 李持安身侧的那位年轻郎君,一身广袖白袍衬得他逸致翩翩,有出尘之态。 纪晏书不觉注目而视,看得仔细。 白袍男子身长八尺,比李持安略高些,那张脸美如冠玉,秀比朝霞,竟比李持安俊彦两分。 李持安的相按放在佼人馆是妥妥的头牌,丰神俊朗的白袍郎则是确确实实的镇馆之宝。 身后的长发如云,用同色的软绸系着,长长的发带垂在身后,春风吹,发带、长发随着罗衣广袖翻动,更添风姿绰约,宛如谪仙。 棠溪昭点燃香烛,李持安取出祭品摆上,是孩童爱吃的十般糖、皂儿糕和水晶皂儿。 李持安伸手往竹篮拿蜜煎金桔醴时,却见棠溪昭已经拿了那瓶辛辣的苏合香酒。 “酒祭孩童,合适?” 棠溪昭提衣下蹲,拔下酒塞,往地上的酒杯里倒酒。 他眸色有些暗沉,“活着的人都知道,清醒的痛苦难受至极,而醉醺醺能麻痹痛苦。他们虽死了,在那个世界也是疼的。” 旁侧的纪晏书听到这声音不由得一惊。 这个声音是塔林地牢的声音,那个一棒敲她倒地的人! 这是……未遮山的声音! 未遮山是那窝拐子的接头买家,而李持安却认识他。 李持安没抓白袍郎君,是查没出他就是未遮山吗? “阿蕊……” 纪晏书慌得揪住阿蕊的衣角,裙内的双脚有些战抖抖的。 阿蕊道:“怎么了小娘子?” 话到嘴边,纪晏书哽咽着说不出来。 这事只有她知道,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人危险。 她轻叹口气,平复神色,摇头道:“没事,春风料峭,感到有些冷。” 话音才落,抬眸间便瞥见未遮山投来的好奇的目光。 只那瞬间,纪晏书就垂下眼帘,脚步下意识地向后退两步。 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同拐子头靠的太近。 棠溪昭将眸子转向李持安,低语道:“该怎么称呼你这个娘子。” 兄弟与纪家女郎这尴尬的夫妻关系,怎么称呼她是个问题。 李持安暗中不悦地回看棠溪昭一眼。 这壶不开提哪壶! 棠溪昭立直腰身,作揖为礼:“棠溪昭见过纪家二娘子,以及黄衫小娘子,杏红衫小娘子。” 阿蕊穿身柳黄春衫,杏红衫是阿莲。 纪晏书稳定心神,只淡声一嗯。 阿蕊低语与纪晏书道:“小娘子,这人怪有礼貌的,连我做奴婢当丫头的都施了礼。” 纪晏书:“……” 李持安蹲下焚烧纸钱,神色黯然,似乎也在心疼这些孩子。 棠溪昭从腰间取出横笛,递至唇边,上下轻捻间,一阵悠扬曲调飘出。 悠扬的乐曲入耳,纪晏书暗中好奇地抬眼看向棠溪昭。 他的眼睛里满是黯然情绪,心疼与痛苦凝伫在眼底。 他是在为这些孩子悲鸣吗? 好像不是…… 眸子是泪光盈盈的,却被没有凝成眼泪掉落。 他是在强忍心中的悲痛欲绝。 他是演的吗? 纪晏书轻轻摇首。 演得再真,那都带着假的痕迹。 这是他内心真实的感受! 他是在为自己悲鸣! 他是这些孩子有什么关系么? 曲音歇,棠溪昭眼中的悲恸也随之藏起来。 纪晏书处之泰然,缓声道:“吹行路难不是更应孩子们此时之境么,梅花落虽好听,但梅花难堪雨藉,不耐风揉。” 纪家女声名在外,知乐善书,棠溪昭是知道的,将笛子插回腰间后,才道:“梅花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这些孩子们并不弱,他们远比梅花还能傲雪凌霜。” 他垂下眼帘,遮盖眸色的恻恻,声音低沉凝噎,“他们虽然葬在归欤渡,但回家……是行路难,或许他们已经没有家了。” 纪晏书沉吟,她能确定棠溪昭就是未遮山。 纪晏书躬身端起酒杯撒酒,“这些孩子可怜可悲,希望开封府能早日惩治那些恶人,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语声才落,李持安接话道:“会的。” 纪晏书侧目看向李持安,“王家晚菘妹妹说,她在牢里见了个黑衣蒙面的男子,惠洪和尚叫那男子未遮山公子。” 听到未遮山公子几个字,棠溪昭不由得暗中色变,将注意力投在纪晏书身上,但她的目光落在李持安身上。 “可见此人是少女失踪案的主谋,就算不是主谋,与也少女失踪案息息相关,找到他了吗?” 李持安摇头。 纪晏书收回视线,目光闪动着。 第26章 李持安真真是令人可笑 未遮山就要眼前,李持安却没有发现。 未遮山与李持安一道来祭奠,可见二人交情不浅。 究竟是李持安有意遮掩,还是真的没发现? 纪晏书。她并不知道。 “未遮山罪恶滔天,将女子当做货物买卖,将他千刀万剐了都不为过。” 纪晏书冷笑一声,严声厉语讥讽,“人人都是李主司本事天大,能识别指纹、脚印、车辙来逮捕犯人,怎么这许多天了,还没抓到未遮山?看来你也只是个浪得虚名的。” 李持安不由得自我哂笑:“楼外有楼,人外有人,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不胜枚举,李某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抓不到有何奇怪的。” 眸色转为鄙夷、嘲讽,“倒是纪娘子,贤良淑德,落落大方,宣扬得满城皆知,不料竟是个尖酸刻薄、嘴上无德之人。” “如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令尊与纪太妃是怎么好意思说纪家女皆是温柔婉顺、嘉行懿德的。” “你……”阿蕊怒目而视,要不是打不过,她那双拳头已经扇在他脸上。 李持安这番话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不仅指责了二娘子,也指责纪家的主父。 阿莲气恼,也不敢动手。要是动手,新坟墓安葬的就是她了。 听李持安的意思,纪晏书就明白,李持安是真的没发现棠溪昭就是未遮山! 探事司主司竟然与拐子头目称兄道弟,李持安蠢蛋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吗? 还是说是棠溪昭把李持安当做老鼠,他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戏码? 又或者是说,棠溪昭把李持安当做玩意,供他玩耍取乐? 不管是如何,李持安都是被隐瞒的那个,真真是令人可笑! 纪晏书呵笑:“孟国公、英国公与我父说项,李侍郎夫妇带着媒人、聘财上门提亲,这才成了这门亲事。李主司现在才识得我是什么样的人,看来眼瞎的毛病也是一脉相承的。” 阿蕊听得一笑,这才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李持安气的煞白。 棠溪昭见二人互相抢白,犹豫一阵后,朝纪晏书拱手,才开口:“纪娘子,李兄相救,你才得平安,你是不是应该知恩图报?” 纪晏书斥道:“若非他蠢操作,我怎么会到觉明寺?怎么会遇到险地?插手我与他之事,你配吗?” 李持安急言:“纪晏书,你有怨望,你尽可对我发作,无故指摘他人,你的教养到哪里去了。”厉声一喝,“道歉!” 纪晏书一声嗤笑:“李持安,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得天真,蠢得烂漫,被人利用、欺骗都不知道。” 李持安气急:“你……” 他气哼一声! 懒得与女子计较! 棠溪昭低声笑笑:“你这娘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李持安恼他一句:“你的夸奖也别具一格!” 语声落下,他转向墓前,正声说:“各位小兄弟,官府护正诛邪,会让那些恶人受到惩罚的。” 纪晏书越看李持安,越觉得不爽,出口道:“就怕李主司受了钱财,那些秃头拐子不受半分鞭棰之苦就出来了。” “像李主司这般为官做吏的人,爱的是钱财,承的是富贵,只怕是早就把正直公平四个字抛了。” 李持安也不惯她,直接回怼:“纪娘子要是管不住嘴巴啰嗦,就去药铺称两桃胶,治一治啰嗦多嘴的毛病。” 纪晏书带着怒气道:“你就只会扯嘴皮子是吗?” 纪晏书这个泼妇状,看得真让人心烦。 李持安没好气地威胁:“想尝尝探事司的拶刑是吗?” 拶刑两个字让纪晏书一颤,识趣地退到一边。 李持安轻易就掰断猪肉和尚的指骨,要是再惹他心烦,被他掐断脖子,他能立马给她刨坑埋了。 担心地下的孩童们听到他们争执的难堪话,李持安端起酒杯撒酒。 “办理你们案子的皆是清官察吏,哥哥不会让有罪的在日头下潇洒,无罪的命陨于囹圄斧锯。” 棠溪昭似乎心有触动,开口问:“李兄,你真觉得卫府尹是清官吗?” 李持安抬眸,不明白棠溪昭问的意思。 棠溪昭叹道:“燕辞归宁愿违法杀人,也不愿告官申冤,与卫府尹也有干系。” 李持安沉吟不语。 燕辞归被卖到沈家后,受尽折磨,逃出沈家后,曾到开封府衙告沈家虐待殴打他。 卫府尹虽然受理,但以家僮告主如同背恩卖主,行以责罚,判他小杖四十,燕辞归受刑不起,受杖二十便昏厥过去,此后再不提告官之事。 不足一年,便发生燕辞归谋害沈家郎君一事。 棠溪昭眸色变得阴沉,“燕辞归本是含冤负屈之人,卫府尹却以严刑拷掠,让他连个辩白的机会都没有,这何尝不是逼他走向绝路。” 二人说话时,纪晏书退到一边,暗中观察棠溪昭的神色变化。 他在提到卫府尹时,眼里有怨,提到燕辞归时,却神色平淡。 心中呢喃棠溪昭提到的名字,记下燕辞归三个字! 纪晏书垂下眼帘,思考着棠溪昭提到这个名义的用意。 旁边两步远的李持安循着她垂眸的视线看去,发现她的目光是落在棠溪昭腰间挂的一块玉佩上。 祭奠后,两拨人各自散去。 李持安二人打马到了戴楼门便下马,旁边的蔡河因连日下雨变得清澈。 二人牵马入城,两马后头的尾巴左右摇晃。 街道两旁的食摊灶头冒着白气,货郎沿街吆喝,酒肆食店招呼揽客。 李持安想到方才的事情,就说:“棠溪,你那合和二仙玉佩能不能借我两天?” 棠溪昭驻足,看着李持安正色道:“不能,不过你讨这玉佩做什么?” 李持安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我想请玉匠雕块一样的。” “送人?” “嗯!” 棠溪昭捏着腰间挂着的玉佩,脸色凝重起来。 “这是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片刻不敢离身,我可以请匠人照我这块雕块一样的,雕好了给你送过去。” “多谢!” 春日的天气多变,才停雨半天,天空便又小雨霏霏。 丝丝小雨打在头顶的油纸伞上,滴滴水珠沿着伞尖滴下。 油纸伞遮住男子的脑袋,身上青白玉色的衫子衣角被细雨濡湿。 第27章 丢的是钱,疼的是自己! 辛芙蓉面容温润,“佼人馆半年的营收,我已存入抵当所,检校库存的东西,我看过了,无大碍。” 撑着油纸伞的纪晏书道:“检校库的钱撤出来,近日朝廷整顿,检校库的利息低了许多,存到交子务去。” 辛芙蓉温声建议,“交子务利息更低,不如存到典当行。” 纪晏书笑了笑:“交子务利息会水涨船高,典当行息高不稳,本钱容易打水漂。” 辛芙蓉轻笑:“听东家的。” 纪晏书凝眉:“帮我查两个人,棠溪昭和燕辞归,越详细越好。” “危险吗?” “不危险!” “好。” 夜里,纪晏书私宅。 夜来的雨声很大,哗哗作响。 阿蕊收起支起小窗的支木,将窗子关上。 “春朝多雨,晾了三四日的衣衫还能拧出水来,唉,发霉发臭的衣服怎么穿嘛。” “放到碳盆上烘干。” 纪晏书坐在书案旁,手持一块砑石在案上的裱件上砑磨,使裱件更光洁柔软。 阿蕊端了盏更亮的灯放在案边,而后在蒲团上坐下,此时的纪晏书已将天地杆装在裱件的两轴。 “砑装好了?” “嗯。” 阿蕊轻手轻脚将裱件翻过来。 那是一幅西湖初晴后雨图! “小娘子,他们总说,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西湖真的有画里画的那么美吗?” 纪晏书道:“雨后的西湖水光潋滟,山色空蒙,横翠落霞,朝曦艳重冈,每一笔,每一画,都描的刚刚好。回头这画送到店里挂起来。” “不送给纪司业么?” 纪晏书将画轴卷起,“阿爹不喜欢杭州。” 阿蕊将手伏在案上,“小娘子,要不咱们用余钱开家装裱店?感觉能赚钱。” “你呀,想一出是一出。装裱用料有哪些,托裱、画心、镶覆、砑装你会几样?便是学会了托裱画心和镶覆,没个绘画功底,全色一道工序也学不好。” 纪晏书用绳子将画轴绑好,而后扶案起身,转入内间,将画轴放好。 “二娘子,”阿莲端着托盘走进来,朝纪晏书矮身为礼,“您要的话本、小说,辛先生着人送来了。” 语声落,阿莲将托盘置在案上,见纪晏书出来,行了退礼便自行下去。 阿蕊问:“小娘子是让辛先生打探消息了?” 纪晏书颔首。 “可要我守着小娘子?” “不用,只是些生意场上的消息,你先去休息。” 阿蕊关切嘱咐:“哎,夜里伤神,小娘子别看太晚了。” 阿蕊退下,将门带上,夜里风凉,让她打了个颤。 托盘上是厚厚的一沓资料,着实让她一惊。 “只查两个人,便这么多资料,辛芙蓉这是连犄角旮旯都查了!” 落座在支踵上,纪晏书取来一份文书翻看起来。 烛火在寒气中摇晃,久坐看资料的纪晏书此刻感觉到‘窗迥侵灯冷,庭虚近水闻’的滋味。 此时漏声断,外头的天色因彻夜的雨而冥冥。 看完最后一轴册子,纪晏书将看过的资料在脑中重新思索。 心中忖度,觉得事件太过巧合。 嘉佑二年消失了个燕辞归,同年便出了个棠溪昭。 沈周两家忙于打官司时,身为家僮的燕辞归早就逃之夭夭,不见踪影,官府寻觅九年都找不到。 却在少女失踪案发生后,探事司与开封府端掉觉明寺时重新现身,并杀掉曾拐走他的惠洪和尚。 燕辞归过得悲惨,罪魁祸首是惠洪和尚,他怀恨在心,长大后手刃仇人,理所当然。 可身为少女失踪案拐子头的棠溪昭为什么要提到燕辞归? 棠溪昭在墓前表露的神情,说到卫府尹与燕辞归的不平静,都在表明他们之间似乎存在关系。 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阿蕊打个灯笼推门进来,见纪晏书还在书案旁,衣衫没换,珠钗没卸,就知她一夜没睡。 她口中嗔怪:“我就知道小娘子又熬夜不睡觉。” 放下手里提灯,将纪晏书手上的册子夺过来,连同案上放的凌乱册子,一把将抱起,丢到托盘里,没好气地恼着纪晏书。 “你这身体外强中干,瞧着是康健有力,里头软的跟绵絮似的,再熬夜搓弄自己,回头身体熬垮了,药石都难救。” 纪晏书努嘴似有不满,“好阿蕊,嘴下留德,盼我点好行吗?” “我倒望你好,可你不听劝哪,早知这样,我还不如留在景元殿伏侍太妃呢。” 知道阿蕊气恼,纪晏书撒娇轻声道:“好姐姐,我马上睡,现在睡,你别恼我了好不好?” 阿蕊轻哼一声,“快去。” “好嘞。” 阿蕊将纪晏书扶起来,推着她上榻,见她盖好被子后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纪晏书。”阿蕊出声警告。 “我马上闭眼。” 阿蕊有时候像阿娘一样管着她。 现在很精神,睡不着,怎么办? 阿蕊放下青纱帐,转身走到柜台处,拿出一盘好眠香点燃,放入熏炉中。 好眠香是小娘子新制成的安神香,现在燃的这盘香是她让檀师傅掺了迷药偷偷做的。 小娘子不好眠,熬夜后就更睡不着了,点盘好眠香,能让她快速入睡。 天光熹微,雄鸡唱白时,纪晏书已经酣睡入梦。 醒来时已到日沉,纪晏书晃了晃睡得昏沉的脑袋,披衣下榻趿鞋,望见案上熏炉孔洞悠悠飘出的白烟。 “掺了迷药的好眠香。” 她本以为是檀师傅这个制香能手新研制一款安神高效的安神香,没想到是阿蕊拿惨了迷药的好眠香来阴她。 她边拿手轻揉睡得发疼的脑仁,边走到桌案,打开熏炉盖,将炉内的燃香掐灭。 “她点了多少盘好眠香啊?” 睡得久,又闻迷药,两条腿软软的,挪一步都似有石头缚脚。 窗外的阿莲从小窗探个脑袋进来,“二娘子,不多的,蕊姐姐就点了六盘,一个时辰点一盘。” 她也觉得二娘子一点都不爱惜身体,看话本小说都痴迷了,竟然一夜不睡。 纪晏书气的一笑:“六个时辰,半天,乔蕊,你好样的!” 阿蕊立在门外,手上端着碟新蒸好的五香糕,笑着说:“谢谢小娘子夸奖,阿蕊感激涕零!” “谢你大爷!” 纪晏书气地抄起桌案上的茶杯,扬手欲掷时,忽然又放下。 这套茶具是大玉川先生,价格不菲! 丢的是钱,疼的是自己! 第28章 悲未央,打探谁的过往 天上飘着三点两点星星雨,市坊小路湿润泥泞。 黑黢黢的民房里,陡然传出几声沉重的咳嗽。 稚嫩的童声关切道:“娘,你咳得这么严重,咱们找个大夫看看。” 卧床的妇人面色苍白,形容枯槁,两只眼睛没有半分精气神。 妇人摇摇头:“不了,娘没事的,不用看大夫,躺几日就好了。” 小女童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梳着两个双丫,一套旧得发白的衣衫套在她瘦瘦小小的身上,小脸瘦的蜡黄。 她家有兄弟姊妹五人,长姊已嫁,次姊到商贾之家做丫鬟,四哥病故,唯一的哥哥在学堂念书。 哥哥念书要交束修,只次姊一人做工,根本无法养活全家人。 人影投入屋内,小女孩还没转身看来者是个人,身后甜美而温柔的语声问道:“请问,这是林娘子的家么?” 小女童才转身,门外的人便走进来。 青色的裙裾下是一双绣着华丽花纹的绣鞋,身上穿一件碧水色的万寿灵芝竹叶纹妆花罗对襟长褙子,手上挂着条柳绿色的团羊纹披帛。 这是个戴着幂篱的女子! 身后还跟着个扶光色衣服的年轻姐姐,妆束与在商贾之家做丫鬟的次姊很像。 这人是幂篱女子的丫鬟! 她们穿的很气派,是有钱人家的娘子。 小女童后退一步,小手捏着衣角,怯生生开口:“你、你是谁?” 卧床的妇人惊讶,攀着床头支起半个身子,伸手将女儿护住,眼眸惊怕地盯着来者。 幂篱下的纪晏书轻声道:“林娘子莫怕,我姓纪,我并不是恶人。” 那双红酥手搴起薄纱搭在帽檐边上挂稳。 看着眼前的女子面善,林娘子安抚担惊受怕的女儿,温声细语:“小五不怕,不怕。” 语落,林娘子掀被要下床。 “林娘子,您不必下床。” 林娘子眸子无神,憔悴减损她本来的容色,苍白得如一张白纸,可见是久病了。 纪晏书朝林娘子莞尔一笑,便在床前的小凳落座。 林娘子身体虽然瘦弱,给人的感觉却是温雅有礼的。 “纪娘子安,我与纪娘子素未谋面,纪娘子登门拜访,不知找奴家有何事?” 纪晏书的声音如玉质般温润,“我来找林娘子,是想与您打听一些陈年旧事。” 手取下腰间的钱袋,放在窗边的小桌子上。 林娘子转眸看了一眼案上的钱袋,便将视线收回,继而看向眼前这位出身富贵、出手宽绰的贵人。 “不知纪娘子想问什么?” “听说您原是在湓濮巷沈秀才做工的,我来是想同您打听个人。” 纪晏书的声音一顿,继而才说:“您认识燕辞归吗?” 听到这个名字,林娘子脸色立刻变了。 这个找小孽畜她可太熟了! 要不是这个小孽畜从后厨偷跑出去告官,她不会被沈秀才毒打一顿。 要不是这个小孽畜给沈家郎君下药,设计害死沈家郎君,她的丈夫也不会被沈家人害死! 林娘子咬牙恨声道:“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谁,你走,你给我走!” “那个小孽畜就是个祸害,他逮谁就祸害谁。他祸害了沈家、周家,害得我林家家破人亡。” 声音悲戚怨恨,怒吼道:“我林家赔了两条命,还不够吗?你告诉他,我不怕他,要索命就来啊。” 小女童被母亲凄厉的喝声吓住,怔怔地不敢动。 “林娘子,我不是燕辞归的人……”纪晏书眨着眼睛看向林娘子。 林娘子迟疑回看:“你不是燕辞归的人?” 纪晏书颔首,“对,我不是。” 这话让林娘子似乎吃了颗定心丸,安静了不少。 纪晏书胡口诌来:“燕辞归近日又犯了案,逃窜不知踪影,探事司的李大人得知燕辞归曾是沈秀才家的家僮,让我来查查。” 林娘子心存疑虑:“真的?” “自然是真的,”纪晏书从袖口掏出一份文书展开递给林娘子看,“这是探事司给司中人员外出调查的查令。” 知林家娘子或许不信,她特意仿照开封府的查令伪造了一份。 两府三司、各官署衙门的查令文书大同小异,伪造并不难。 林娘子见文书上落了官印,便不再疑心。 “燕辞归在沈家时,是不是常被主人责打,甚至殴打险些丧命?” 林娘子沉吟半晌后点头。 小孽畜心狠手辣,沈秀才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残羹冷炙给他吃也就罢了,还时不时棍棒相加。 有一回打得太严重,所有人都以为他过不活那个雨雪霏霏的冬天,没想到他硬是挺了过来。 纪晏书心下了然。 从绝境中活下来更知生命的可贵,他们会无比珍惜自己的这条命。 一旦再遇到危险之地,獠牙尖爪会变得更锋利,变得比任何人更要心狠手辣。 燕辞归是如此,她亦是如此! 抛却违法与否,从因果来看,燕辞归做得没错! 他只想活下去而已! 不反抗,只有等死一条路。 纪晏书将棠溪昭的画像给林娘子看,“您看看,这个人是燕辞归吗?” 林娘子凑近看得仔细、认真,蹙眉回想脑中燕辞归的样子。 “有些像,但又不太像……眼睛像,脸不太像,燕辞归是小脸,还尖一些。” 嘉佑二年的燕辞归才十六岁,沈家的非人虐待让他变得瘦骨嶙峋,且人的相貌随着成长而变化。 “除了这些,燕辞归还有令人深刻的特征吗?” 林娘子转眸回想着,“令人深刻的特征……他有一块玉佩,我见他拿出来过,他十分宝贝这玉佩,我说让他卖给我,他死活不愿意。” “是什么样的玉佩?” 林娘子道:“是块和合二仙吉祥玉佩,透雕刻成的,看样子是些年头了,背面还刻了个小字,好像是石字。” 纪晏书起身道谢:“多谢林娘子。” 其他的事,辛芙蓉给的资料里都查得差不多了,再问也没有意义。 “林娘子的咳疾是旧症,怕是内里的肺不好引起的,为润堂的睢景臣大夫擅长诊治内里的旧症,可请他看看。” 道了声告辞,她便与阿莲出了林家。 刚出到大门外,便被人拦下。 第29章 法外狂徒,伪造官印文书 “这位娘子,我是林家的女儿林玉溆,你找我阿娘问话,我便在门外候着等您。” 林玉溆一身丫鬟装扮,年可十七八,肤色如麦,鼻子并不十分挺直,眼睛却是十分的精明。 她伸出手,似乎用一种命令的语气道:“烦请您把手上探事司文书与我看看。” 看人气势汹汹,阿莲拦在纪晏书面前。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那日在开封府衙门前说法律的那个声音。 看热闹的喧哗声吵嚷杂乱,其他的声音是跳出来指责她的,只有这个声音是为她说话的。 她当时说,妻告官,徒刑二年,你不念官人,总得念着自己。 林玉溆言语威胁:“不给我,我便搜你身,或者我到街卒那里告你一个擅闯民宅。” 林家只剩下孤儿寡母,小妹瘦弱,母亲卧病。 人都是畏强欺弱,怪不得林家次女这般张牙舞爪。 林小娘子咄咄逼人,纪晏书只得将那张文书给她。 林玉溆看后,眸子盯着纪晏书,“府衙的查令用的是内外皆涂了薄蜡的椒纸,你这张查令却是加厚的熟宣纸……” 语声未了,纪晏书就接话道,“所以林小娘子是觉得我伪造官府文书?” “你这份文书就是伪造的,”林小娘子气势不减,“律法规定,伪造官印文书,轻则杖百,重则死刑。” 林小娘子说得不错,她的行为确实是犯了伪造官印文书的罪。 探事司隶属皇城司,皇城司直属官家,她这伪造官印文书的罪名是属于大赦不赦免行列的,可直接判死刑。 这还是只懂得律法且凶恶的小母虎! 纪晏书泰然处之,并不惧怕。 她冷声道:“开封府在浚仪桥西,林小娘子尽可告去,看看是我死的快,还是你母亲与小妹死的快。” 一听到母亲小妹,林玉溆面容不禁变了颜色,狞笑着道:“威胁我,你以为我会怕吗?” 纪晏书丹唇勾起一弯诡笑:“你不怕,你阿娘小妹不怕吗?” 诡笑下的清脆笑声让林玉溆心骇。 在林玉溆呆怔时,纪晏书抢过她手中的文书,慢条斯理地撕上碎。 她将碎纸揉在手里,秀眉轻扬,有股居高临下看人的不屑。 “往下的话你不用说了,大声厉喝只吓得住你的街坊邻居。我有胆子敢犯死罪,就不惧官府,又怎么会惧怕你一个黄毛丫头。” 这个世道恃强凌弱是常态,你强于别人时,别人才会望之生畏,才不会任意凌辱你。 纪晏书越过林玉溆时,她的声音让纪晏书止步。 “我虽然不知你伪造文书是何意思,但你给我娘推荐大夫,可见你有仁善的一面。” 林玉溆沉声道:“若你再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必遭牢狱之苦。” 纪晏书自然听得明白。 这是警告,也是劝诫! 但她竟然有些感动! 南曲《沉香记》中说,天下女子有情,恰如燎沉香玉炉暖。 纪晏书回头朝林玉溆轻笑着,眉宇弯弯。 “林小娘子,我瞧你并非孤陋寡闻之辈,说起律法来也厉害。” 她声似鹂啭,面色翛然,“眼下女科考校,不若去应考,若考中个女诸生、女秀才,将来当了女状师,三年而扣灵琐,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岂不胜过在此处吓唬我?” 语声后,她抬步离去。 林小娘子是个有情人,她的这份好心,只可惜于她而言,这一片好心无甚用处。 当人看过人性的复杂,人心的险恶,就不会轻言善恶,更不会轻信善恶人! 她便是这样的人! 林玉溆看着那抹悠然远去的碧水色身影,忽然觉得她们有些相似。 会用张牙舞爪来保护自己,都有一颗不服输且要强的心。 世人给女子设下诸多窞穽,限制她们的聪慧、才情、本事。 人们只知道男强女弱,男尊女卑。 纪晏书巡视香铺新分店,听了檀师傅汇报近日香料的售卖情况,檀师傅的提议她也多有采纳。 三妹纪晏欢死里逃生后,选择闭门不出,需要什么东西,就让家里的下仆采买。见她出门,就让她帮忙带些吃的点心和玩的小玩意。 “小娘子,买了酥琼叶、定胜糕,给三娘子买什么玩意儿供她玩耍?要不买马棋?” 阿蕊一手拎着自己爱吃的蜜笋花、蜜冬瓜鱼,一手领着酥琼叶、定胜糕。 纪晏书摇头一笑:“打马棋是你擅长的,欢欢不会。”说着,将刚买好了蜜煎递给阿莲拿着。 “小娘子,我不吃地黄蜜煎的,你买的太多了。” 一想到地黄的味道,阿蕊不觉凝眉。 “是给我自己吃的。本草衍义有言,地黄滋阴补血,治眩晕心悸。苏先生也说,与君啖肥马,可使照地光,可见这地黄可是好东西。” 阿蕊忍不住侃笑:“小娘子是把自己当马了,要吃地黄把自己养的膘壮有力,可小娘子这骨架,怎么补也不可能膘肥体壮啊。” 纪晏书不恼,也不理阿蕊的侃笑,到了小摊挑了一套磨喝乐,付了钱。 摊主笑呵呵道:“女娘们向来只爱涂脂抹粉的磨喝乐,却少见爱这套孟家军磨喝乐。” “孟老国公是英雄,我心敬之!” 转入界身巷未久,阿莲便眸子一怔。 这里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 阿蕊打趣道:“惊呆了眼,跟着小娘子能吃香喝辣,出入的地方也高档。” 小娘子是富婆,就是不爱显摆而已。 阿莲默不语。 她是纪家的下仆,出门机会少。她生性沉默寡言,得了大娘子青睐,派她伏侍二娘子,出门的机会才多一些。 纪晏书进了最大的金玉店——销金窟。 界身巷多大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 店伙计见顾客上门,笑容热情地迎上来,将人店内坐下,“纪娘子,您定制的首饰头面已经备好,稍后送来给您瞧瞧。” 不久,三个小伙计端着托盘进来。 第一托盘放着一顶金质莲花冠,中间的托盘装着八九支花样不一的绒花,第三个托盘是一套花头金钗和一支碧玉簪。 纪晏书定眼细瞧,见都符合她的要求,满意地点了点头。 店伙计容色恭敬:“纪娘子,一共五百贯,晚些就给您送到府上去。” 纪晏书从挎包里掏出一沓便钱会子递给店伙计,“五百贯,烦您点点。” 店伙计目瞪口呆,“散票?纪娘子您不是冤我呢嘛,得数多久啊。” 纪晏书道:“不散了,一贯、二贯、三贯的,还有二百文、三百文、五百文的,我都到解库换成了五贯十贯的。” 店伙计无奈,耐心数完那沓会子,正好五百贯,钱入库时,一个小伙计来道:“师傅,方才接个单,望湖楼的棠溪郎君请玉匠雕琢玉佩,五十贯。” 望湖楼?棠溪郎君? 纪晏书闻声看向那店小二。 第30章 骚哄哄的娘子,得要退货赔钱 潘楼街南,桑家瓦子。 见棠溪昭如约而至,纪晏书起身施礼。 她发髻嵌着一顶镂空如意银冠,髻间插戴几朵柳青、嫩绿的绒花,身穿一件十样锦未央纹抹胸,下着一条浅云色百迭裙,外罩一件天缥色对襟长褙子,妆容素净。 “棠溪郎君,奴家已久侯了。” 棠溪昭一身溶溶月色般的圆领袍,作揖回礼,而后落座。 小案上摆着几样潘楼酒店下街买的香糖果子、蜜煎雕花。 棠溪昭侧首,淡淡抬眸,“纪娘子的真珠泉酒,我望湖楼酒肆已经买下,不知约在下来瓦肆为的何事?” 纪晏书道:“奴家的帖子上已有明言,自然是请棠溪郎君看戏。” 棠溪昭脸色不解。 他与纪娘子素无交情,连此次不过面了三回,纪娘子竟然请他看戏。 纪晏书斟茶放在棠溪昭的眼前,长眉微微上挑,眸子盈盈若水,颇有几分风情。 纪晏书小脸微羞,“棠溪郎君怎这般看奴家?” 勾栏瓦舍的风流勾人样,她学了几年,用起来蛮得心应手的。 棠溪昭闻言,只觉得瘆得慌。 “奴家生性喜爱俊俏的儿郎,棠溪郎君生得有些姿色,为人颇有风情。” 贪财好色是她的本性,这说的不是假话。 “不似某个人粗蠢,奴家与他不甚相投,每回遇着了皆是寻是寻非的聒噪。” 某个人是指李持安,李持安与她见一回吵一回。 棠溪昭脸色一沉。 这人怎生的这般狂荡? 这纪娘子眸似横波明景,眉如远山黛碧,慢转横波间,眼角眉梢尽是骚哄哄的,没半点风情动人。 是受刺激了? 还是本来就是这样的? 要真是这样的,换他也得退货,还给纪家赔钱。 纪家嫁哪个女儿不好,嫁个骚狐狸给李持安。 棠溪昭直接回道:“纪娘子是茶泼湿了脑袋,不如到薰笼上烘烘。” 纪晏书忙转了脸色,带着两分的哄的意思,“棠溪郎君莫气,奴家请您看戏,是有生意要做,不如边看边说。” 她轻拍手掌,台上乐曲起,伶人舞袖开嗓。 “这是桑家瓦子新编排的戏《悲未央》,还请棠溪郎君静心观瞻。” 台上的女伶人歌檀敛袂,轻启樱唇玉齿。 “妾是汴京城西女,为观日出把路去……” 声柔润清圆,若缭绕雕梁尘暗起,百琲明珠一线穿。 纪娘子售卖给望湖楼的酒物美价钱,楼里酒客甚是喜欢,能继续做纪娘子这桩生意,倒是可以少花钱。 棠溪昭沉下心,静耳请听。 “留往行云,满坐迷魂酒半醺,这嗓子真是……” 这样好听的嗓子,她的妹妹也有一副。妹妹唱的歌,是天上仙音。 “岂料青林迷路生迷药,佛塔觉明是绝命……” 听到此处,棠溪昭霎时立住,侧首抬眼觑看。 纪娘子眉宇微蹙,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真似一个专心看戏的瞻客。 台上嘌唱伶人张七七扮演的甘棠君持着宝剑,对着同样持着宝剑的不察君。 甘棠君悲愤交加,不敢置信地看着昔日的兄弟对自己挥刀相向。 “我心间万般哀苦事,尽在回头一望中,你为何不能饶我?” 不察君义正辞严:“你以人命为草,肆意践踏,难以恕饶。” 人止曲终,台上伶人作揖辞谢。 纪晏书悠悠道:“若是棠溪郎君,第四折应该如何写?是不察君斩杀甘棠君,还是不察君放了甘棠君?” 棠溪昭的手一顿,还是端起了案上的湖田窑影青瓷茶盏。 他自然明白纪娘子意有所指。 呷了口茶,放下茶盏,眉宇舒展地看向纪晏书。 “若纪娘子是不察君,那你当如何待之?” 纪晏书平声:“若是我,当以正法典。” 棠溪昭脸色微变,“如果若纪娘子是甘棠君,经历万般哀苦事,负屈衔冤,投告无门,你当如何?” “法将你视作草芥,任意践踏,险些丢命,你又当如何?” 这话问的纪晏书一怔。 人们说,死囚牢里,没有含冤负屈之人。 那她呢? 那些自诩为清官察吏的,肚肠阁里想的却是金银财宝。 案情明明误出误入,却对她千般锻炼,凌迟碎剐的罪轻易给她定下,让她诬伏莫伸。 如果她是棠溪昭,会走向和他一样的道路吗? 思往事,易成伤,纪晏书敛去眼眸中的凄哀。 “我不是甘棠君,也不是你燕辞归,我不会把人命当作复仇的工具。” “你将设下少女失踪案,害死雪儿,你与惠洪之流有何区别?未遮山公子。” 棠溪昭眉毛轻扬,并不畏惧,“纪娘子胆大如天,竟然敢只身前来,只为揭穿我。” “我是未遮山、燕辞归又如何,可你没有证据,如何办我?” 纪晏书回道:“我是奈何不了你,可我攥着你的把柄,他人虽然死了,却将把柄给了我。” 是惠洪和尚? 棠溪昭轻声一笑:“你仍然奈何不了我。” “那他呢。” 棠溪昭眸色微惊,却见纪晏书起身,来到窗子前推开。 “你的好兄弟,李持安!” 棠溪昭走近窗前,看到对面的夜叉棚有探事司的察子。 每有探事司的察子、逻卒出动,李持安必然在现场。 “纪娘子,你威胁不了我。” 纪晏书轻蔑道:“李持安是对棠溪郎君有情,可人情是世界上最轻、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一旦事情暴露,他知道了,依他那正义凛然的性子,必定以法证道,以剑诛邪。” 棠溪昭抓窗户的手恼得一紧,骨节明显,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口中语声仍然平静。 “他诛不诛杀在下另当别论,倒是纪娘子所求,在下可满足你。” 纪晏书:“我只想活着,郎君应该会满足奴家的罢。” 棠溪昭颔首,“好。” 纪晏书作势轻舒了口气,“得郎君一诺倒是比得千金难。” 棠溪昭伸手道:“证据呢?给我。” “保命的东西,奴家并不带身上,还需要郎君改日来取。” 棠溪昭横眉怒目:“你耍我。” 纪晏书淡声道:“奴家小命都攥在郎君手上,奴家岂敢。” 棠溪昭一把扣住纪晏书的肩头,言语威胁:“女子最爱扯谎,我怎知你是不是扯谎话来骗人的?” 第31章 婚内就想改嫁,还想嫁丈夫的兄弟 武人手劲儿就是大,轻轻一捏,就让纪晏书痛苦难当。 她故作镇定道:“棠溪郎君,兄弟妻不可欺,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棠溪昭一瞧,果然是不太妥当,走将捏掐肩头的手挪出一些,却加重力道。 她眉头一皱,忍着痛,嫣然笑着,翘起细腻光滑的手指欲勾棠溪昭的下巴。 “怪道俊俏行中皆是风流人物,奴家这般妆眉淡扫,倒是奴家怠慢棠溪郎君了。” 棠溪昭将头别开。 杀人的刽子手、拐子头居然还有些礼义廉耻! 纪晏书不觉一笑,“奴家没脸没皮,最爱慕的便是郎君这等人物了,郎君若愿意,奴家倒是可以改适。” 棠溪昭松开,撤出一步,恼羞成怒喝道:“无耻之尤!” 退货,必须退货,这货色配不上光风霁月的李持安! 痛感让纪晏书不觉龇了一声,还好棠溪昭松手,不然更难堪入耳的话她都说得出来。 棠溪昭气哼一声,转身拂袖离开观戏的阁间。 棠溪昭离去片刻,一个茶色圆领袍的男子搴帘而入,年有五十余。 纪晏书施叉手礼,面色恭敬,“晏书见过夏司使。” 夏司使背直若竹,一丝不苟的面容让人汗毛倒竖。 “饵已下,他会上钩?” 纪晏书禀道:“三钩三饵,他必咬钩。” “这么有把握?” 纪晏书眉宇平舒,“便是他知道有人给他下饵设罗网,也有人逼着他自投罗网。” 夏司使惊疑:“哦?” “一无所有的人,最重视的也是情。” · 纪晏书提着百褶裙款步跨出桑家瓦子的大门,裙摆擦过,带上门槛的尘土。 她跨过门停下,伸手理了理垂在腰间的豆绿宫绦福寿双全佩,顺了顺凌乱的宫绦穗子,才抬步下石阶往前走。 后在门外的两个小厮和侍女阿莲跟上,手里抱着些采买的脂粉和糕点。 “纪晏书。” 纪晏书无语地转身,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果然是李持安这厮! 扁青色的交领罗衫套在他身上,当真是与众不同,显得他神采奕奕,那身材比佼人馆的男伶要好成千上万倍,是好身材中的标杆。 孽缘还真是小娃娃看戏法,莫名其妙,谢谢您嘞! 毕竟出门在外看家门脸面,她收起不满的脸色,“李主司有何贵干?” 李持安温言相问:“你怎么会去望湖楼?你去望湖楼做什么?” 纪晏书如实说:“望湖楼是酒肆,我有一批真珠泉酒,其他酒肆瞧我是女子,压价才肯购买,棠溪郎君却肯购买,让我不至于折本。” “真的?”李持安脸色不信。 “假的。”纪晏书没好气地恼李持安一眼。 他的话是垃圾堆里的仕女图——废话! 李持安走上来,拦在纪晏书的眼前。 “那你约见棠溪昭作甚?” 李持安牛高马大的,又会武功,拦在她面前,她根本避不开。 李持安是没事找事,闲得慌吗? “我邀他看戏。” 她的真的不能再真。 “当真?” 她是老虎让驴踢一脚了,憋气窝火得很。 “棠溪郎君风采出众,我千万个乐意与他观瞻戏中人生,顺便……” 下饵钓鱼。 “顺便……“ 李持安到嘴边的“谈情说爱”四个吞了回去,想改说“谈天说地”四个字,但又觉得不妥。 “纪晏书,你是女子,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纪晏书不惯他:“影响?你身为丈夫,你咋不注意影响,新婚夜就撇下新娘到外面潇洒,引一堆蜂蝶燕莺,你好气派!” “你可想过归家的我是如何的?心中万般幽怨,盈盈泪眼不止,一尊金罍春酲到明朝。” 李持安不由得嗤笑,这人还真是谎话张口就来。 他笑容消失,沉声道:“可你不该去招惹棠溪昭。” “我不招他,招你吗?” “别忘了咱俩还没和离呢。” 说到和离两个字,纪晏书伸手要掏腰间的囊袋,才发现写好的和离书没带。 老虎披羊皮,装样气人她最擅长了。 只见她张口道来:“东风日暮无聊赖,吹得红胭脂成粉。寂寂落花伤暮景,萋萋芳草怕黄昏。” 李持安心想,这是要找下一家了? “李主司不做惜花人,自然有的是惜花人。女子光阴宝贵,青春也就那么几年,一旦年光去迅,绿叶成荫、青苔满地之时,我改嫁就来不及了。” 李持安心里生起一团火,莫名觉得头顶有绿叶作官帽,青草作发带,哪都是绿油油的。 “婚内就想改嫁,还找……”他隐下心里的火,嘲讽道,“你要点脸没?夫之朋友不可扶,夫之兄弟不可欺,你不明白吗?” 西北风刮蒺藜——连讽带刺。 李持安真是好嘴皮,贯是能说会道的,既讽刺了她,又将她噎住。 从李持安的方面来说,她确实给他整了一顶绿油油不掉色的官帽。 纪晏书闷哼一声,转身回头就走。 遇到李持安,她真是…… “嘭!” 五体投地,阵阵剧痛。 真是一头栽到炭堆里,倒霉到顶! “阿莲……” 阿莲一惊,回过神来忙近前,“二娘子……” 李持安忙上前蹲下,伸手扶摔趴在地上的纪晏书。 “你还好吗?” “你摔个试试。” 纪晏书脸上沾了泥土,像只白色的泥猫。 李持安笑了笑,伸出手指想要弄掉她脸上的尘土。 纪晏书厌弃地甩开李持安的手,“登徒子。” 胸膛发痛,难受的很。 这是谁铺的砖,也不知道铺平整点。 恼得抬脚就踢,鞋尖刚到翘起的砖石,忙又回来,她可不能自讨苦吃。 李持安不觉慢转眼眸偷觑。 纪晏书扁着丹唇,眸子盈盈若层波潋滟。 本就生的淑貌耀皎日,欲哭非哭的样子,竟然多了几分可怜可爱。 奇思怪想涌入脑海,李持安如避瘟疫似的远了两步。 他已赔礼道歉,她竟然编排他,还让瓦子的伶人大唱特唱,诟谇谣诼,可谓难听之及。 但听着她抽泣,见她眉黛双颦,心又不忍,脚步挪近,将帕子递给她。 纪晏书抬眼瞪他,避身躲远。 李持安有些尴尬地收回帕子,她是嫌弃他? 李持安就是煤炭,越触越倒霉,越碰越黑! “扫把星,丧门夫!” 第32章 娘子心如蛇蝎,兄弟自相残杀 销金窟的伙计躬身作揖:“棠溪郎君,雕琢好的玉佩已差人送过去了,但您的玉佩被您娘子取走了。” “我娘子?”棠溪昭不解。 伙计应声道,“是。” 棠溪昭怒喝:“我未成亲,哪来的娘子,陌生人来取东西,你都不问问的吗?” 伙计叫冤:“那女子口口声声说是您娘子,就连玉佩上的细节都说得出来。” 前两日,那带幂篱的青衫女子口称自己是棠溪郎君的娘子,喧嚷他们店不道德,竟然接收负心丈夫置办给别宅妇的订单,花了一笔钱将那玉佩买走了。 棠溪昭恨得咬牙切齿,眸子腾腾的杀意,拳头紧攥。 “是她。” 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何为淹留寄他方? 他没有家,和合二仙玉佩是他唯一珍贵的念想。 他这一生夜未央,悲未央,绝不容许别人再欺骗算计他。 城西,纪晏书私宅。 一侧案上的薰炉烟袅。 纪晏书取琵琶转轴拨弦定音。 坐在一旁的阿蕊听得三两声入耳,“小娘子,怎的弹琵琶了?眼下春朝多雨,天儿就比晴日冷的多,要是遇着倒春寒,仔细你的手疼的更厉害。” 小娘子受拶刑落的毛病,劳累或受寒,手指都疼的厉害。 纪晏书开口问:“外头天黑的紧,院里的几盏灯点上了没有?” “点上了,”阿蕊平声道,“夜里头也不到院里,小娘子,你要点灯作甚呢。” “浮云遮天无明月皎皎,总要点几盏灯照亮那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引他们魂魄归正道。” 这话如花似雾,阿蕊听得不明白,打了个哈欠,困意上涌,未久就阖上眼皮,倒了下去。 “阿蕊,”纪晏书轻叫一声,“阿蕊,咱们家着火了。” 见阿蕊无反应,纪晏书便放下琵琶,起身走向阿蕊。 “重新加工的好眠香,还真好用,下回多加点迷药,整一个立竿见影的。” 她蹲下伸手扶阿蕊,没奈何阿蕊的重量她超过预估的,愣是扶不起来。 “下个月给你省口粮了。” 她托住阿蕊的两臂,将阿蕊拖到秋园蛱蝶屏风后,用力一把推挪,阿蕊滚进垫有软垫的床底。 纪晏书弯身趴地,头探进床底,拉过薄衾给阿蕊盖上。 屋内灯火葳蕤,天穹星子无数。 玉指纤纤嫩剥葱,慢捻轻拢朱弦上,琵琶声初时若响琢,似花上春禽鸣转,春水流拨。 隐藏在暗处的韩晚浓,听得这一曲,也不由得称赞。 这曲《转关镬索》,弹得真是精妙! 李持安瞥见韩晚浓一脸享受的样子,无奈地摇头。 他们是来执行任务的,不是欣赏乐曲的。 屋内葳蕤的灯火将屋中人影投在墙上,小手指在琵琶弦上弹个不停,又不是画堂雅宴,屋中人弹琵琶不知是自己听,还是壮胆。 上司夏司使说少女失踪案主谋是杀死惠洪和尚的燕辞归,燕辞归苦心谋划少女失踪案,就是为了一锅端平觉明寺报仇。 暗夜中传来数声横笛,吹裂琵琶弦音的曲调。 纪晏书眸色一惊。 他来了! 横笛偏吹行路难,不知道是她难,还是吹笛者难。 她放下琵琶,起身忙将近身的几盏灯吹灭,屋子瞬间暗了下来。 使着轻功跳入庭中的棠溪昭见屋内灯火扑灭,就知中计。 转身离时,李持安在面前拦下他。 李持安笑道:“人都来了,烦劳兄台到寒舍小酌几杯,您以为如何?” 寒舍,小酌几杯,李持安这要请他到牢狱做客,还要请他吃刑餐罚食。 棠溪昭只能先发制人,一步蹿到李持安面前,出手一拳,打向李持安的要害。 这一拳又快,又狠,又辣,李持安气定神闲微笑着,出手一引一拨,使了一招新学的就势打蛇。打向他的这一拳被他拨了回去,趁势使一记封手穿喉击去。 棠溪昭眸色猛地一惊,越身避过这一招。 借力打力再加上一击毙命的封手穿喉,李持安根本没想给他半点活命之机会。 韩晚浓只见院墙中的黑影交缠翻动,腿脚来来往往,你攻我防,速度快得惊人,不知道哪个是李二哥,哪个又是燕辞归。 棠溪昭见李持安又想故技重施,正欲躲避,却被李持安一招后搂手锁住,还没反应过来时,李持安的一招大推掌朝他击来。 李持安带着颤声小声道:“燕兄,束手就擒。” 大推掌击中棠溪昭的胸膛,棠溪昭飞向身后的房屋。 不甚明朗的灯火下,棠溪昭看清李持安微红的眼眸,有悲凄、恼怒。 李持安原先不知道他是燕辞归? 他现在才知道他棠溪昭是燕辞归,少女失踪案的谋划人未遮山。 让他们两个亲如兄弟的朋友自相残杀,是那女人干的? “砰!” 一声撞门响,大门被飞来的棠溪昭撞破,门扇断成两节,棠溪昭因此重重摔在地上,嘴角流下一抹殷红的血。 屋内躲着的纪晏书听得到破门的响声,不由得一惊。 抬眸间,撞上棠溪昭的双目,那双目满是怒气冲冲,那目光如夜空中击下的闪电般凌厉骇人,她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纪晏书想跑,却被眼疾手快的棠溪昭擒住,一把将她拖拽站直,虎口锁住她的脖子。 这狂荡妇人竟然不惜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利用李持安、夏司使、探事司的一干人来设计害他。 一开始的酒生意,紧接着的玉佩下钩,后来的看戏下饵,现在的以自己为饵料,以他最真珍视的亲情为经,李持安的不知情为纬,一步一步织下罗网,诱他来投,让他们称兄道弟的两个人自相残杀。 棠溪昭扯下黑面巾,垂首龇牙一笑,“纪娘子,真是好算计啊,不止我被你计算了,你的官人也被你算计了。” “你这真真是一石二鸟啊,让我俩自相残杀,不管死了哪一个,于你都是百利无害。” “你胡扯……”棠溪昭擒紧,纪晏书难以喘息。 她只想算计棠溪昭,谁让棠溪昭动了欢欢。 李持安,她联合夏司使算利用了他。 李持安近前两步,不禁皱眉:“棠溪昭,别伤她……” 棠溪昭转眸一瞥,李持安微蹙的眉宇下,那眸子充满担忧之意,不禁又一笑,“这狂荡之妇心如蛇蝎,她要你死,你竟然忧心她,真是多情啊。” 第33章 挑拨离间的男人,破坏夫妻关系 纪晏书不由得呵呵一笑,这男人怎么比女人还会挑拨离间。 “你倒是惯会挑拨离间的,只可惜啊,没用。”纪晏书厉声严词,“你是十恶不赦的奸徒,若不明证汝罪,那被害冤魂何时瞑目?” 纪晏书的话,棠溪昭置之不理,对李持安道:“放我走,我便不伤她性命。” “你杀了她。” 闻声,棠溪昭、纪晏书齐齐看向李持安。 李持安自嘲笑道:“棠溪昭,你自鸣得意得很。” “我堂堂探事司主司,竟然被你这只阴沟老鼠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可悲可叹可笑!” “不……”棠溪昭欲言又止。 他是提醒李持安以查香料为突破口,将探事司和开封府搜查的目标引向寺庙,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李持安。 李持安抽出腰间的软剑——好值钱,极薄的剑身抖了两个起伏才变直。 棠溪昭看着李持安一副擒不到他就不罢休的架势:“你不顾她的性命了?” 语声刚落,李持安剑眉倒竖,星眼圆睁,勃然怒道:“我是英国公府的嫡系,不是小户人家的儿郎,她一个六品官的卑微门户,本就不堪匹配,她死了,倒省事了。” 纪晏书怒到:“李持安,我死了,你就成鳏夫了,我到阎王爷那儿告你去。” 棠溪昭笑道:“纪娘子,可听到?你官人都如此要求了,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就不惜你这条命了。” 棠溪昭掐脖子的一紧,纪晏书难受挣扎,一手推棠溪昭擒她脖子的手,一手摸索到藏在腰间的匕首。 她握紧匕首,朝棠溪昭的腰侧就捅,棠溪昭及时反应,反手擒住,夺过她手里的匕首,架在她脖子上。 “嚯,求生欲这么强,你谋局步步周密又如何,不还是落我手里。” 棠溪昭转眸看着李持安,“李持安,你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只要她在我手,你就不会贸然动手。我再说一次,要么她死,要么放我走。” “你、你悠着点,刀锋利。”纪晏书此时心骇,生怕棠溪昭鱼死网破,把她先抹脖了。 李持安持剑前进近,棠溪昭挟持纪晏书往屋内退去。 纪晏书瞧见李持安他骇人森森的眼神,吓得她心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 她特意同夏司使明说,布罗网诛杀棠溪昭,由李持安守网口,但要瞒着棠溪昭就是燕辞归、未遮山的事实。 本以为李持安能擒住棠溪昭,没想到李持安打飞棠溪昭,还好巧不巧地撞门而入,让棠溪昭轻而易举擒住她当保命符。 真不知李持安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 早知如此被动,还不如置之不理。 纪晏书带着颤声,“棠、棠溪郎君,实话告诉您,他们就三人,有个女的,还有个叫齐廷的。” “三个人?” “是,就三人,他们说您武功不厉害,三个人绰绰有余了。” “您的刀别碰那么近啊。”刀刃刮破层薄皮,让纪晏书感到辣疼,她不应该把匕首磨得这么锋利的。 “您携我一块走,我这屋里有道暗门,是通侧院的,只要您不杀我,我什么都给您。” “真的什么都给吗?”棠溪昭勾出一抹微笑,“纪娘子肤如莹玉,媚容艳态,倒是让人怜爱。” 纪晏书急声道:“给,都给,等安全了,奴家马上改嫁您,给您当牛做马,伏侍您终身。” 李持安听得不觉一恼,这还真是个狂荡之妇。 见李持安被气恼,棠溪昭忍俊不禁,“这么会说,倒不如多说一点。” “那是个粗浊蠢恶、取憎讨厌的俗人,奴家是前世里不曾栽修得,才嫁了这个俗物。” “奴家瞧他一眼,还不如瞧自家的黄狗,那还有些趣。” 暗中瞥见藏住的韩晚浓,却见她向投来眼色,似乎是在暗示什么,嘴巴做了咬合的动作。 这是要她咬棠溪昭? 棠溪昭怒喝:“胡说八道。” 李持安,那是个清标秀丽、识重知轻的清雅人物,还是个趣人。 瞧见棠溪昭有丝分心,纪晏书张口就用力啃棠溪昭的手臂。 棠溪昭吃痛,松开纪晏书,一把将她甩出去。 李持安欲去接时,只听身后飓的一声,耳根的箭风肃肃如小鸟飞过,朝棠溪昭射去。 棠溪昭才矮身躲过,又一箭射来,他及时滚身避开,滚至窗边,凌空跃起,跳出窗外,使着轻功越墙而出。 韩晚浓从门上的房檐出跳下来,吹响指哨,潜藏在不远处的察子闻声而动。 她快步跟上。 齐廷侧目瞥了眼屋内,提步去追棠溪昭。 棠溪昭与头儿相识多年,要是对头儿据实以告,他必定不信。夏司使选择瞒住,也是为了尽早抓住棠溪昭,也即是燕辞归。 棠溪昭隐瞒身份与头儿称兄道弟,欺骗头儿,揭下他的假面具,对头儿也好。 纪晏书忍痛爬起来坐着,眼眶不觉红了。 李持安走过来,沉声一问:“险些把自己搭进去,值得吗?” 纪晏书仰首,正对李持安的眼睛。 他的眼睛没有得知棠溪昭就是燕辞归的震惊,也没有知道棠溪昭欺骗他的愠怒,反而是异常的平静。 “你……早就知道?” 李持安屈膝,与纪晏书相对而坐,“当日思夜想的推测被证实时,有的只是如释重负,你呢,为什么要当诱饵?” 他撒谎了,对于棠溪昭,怎么可能如释重负呢? 纪晏书腹谤道:整件事都是我找夏司使谋划的,我不当饵,难道要找你李持安当饵吗? 怪不得棠溪昭说李持安想法天真,这问题问得也天真。 ”那日大雨淋漓,路上无人行走,我听到店铺外头有低低哭泣之声,日中哭起,直到日落,哭个不住,凄惨悲咽非常。” “我听了半日,忍耐不住,便出门去外边一看。” 纪晏书见着一个中年的妈妈,衣着倒也干净,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乞丐。 见是妇人,对她无甚妨碍,她便躬身开口问:“妈妈何来?这是怎么了?心有苦楚,若方便的话,可对我说知一二。” “我止一个女儿,叫雪儿,她冰雪聪明,是个有孝心善良的好孩子。可她死了,被那些秃贼害死了。” 中年妈妈掩着眼泪,“我那继子说我雪儿不干净,不许她安葬家中坟地。她死了,也不放过她,竟然让她配冥婚。” “我辨争反抗,那黑心的动不动将我骂詈,将我杖打,我今日憋口气,明日我到衙门告他去。” 为了公道正义?她没那么伟大。 可怜妇人?或许是。 但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她不允许有人欺负欢欢和纪家人。 第34章 二手妾,她想当一个人 韩晚浓等人去追捕棠溪昭,却在一处拐弯巷追丢。 城中无宵禁,酒肆茶楼食店夜晚灯烛荧煌,人流颇多,青棚马车驾入人群中。 棠溪昭扯下脖子的黑巾一丢,气恼地咬唇。 乔氏吃着糖渍梅子姜,见棠溪昭伸来的手,忙将其打掉。 “乔阿姊就是小气啊,不过十五文的东西。” “好东西,你不识货罢。” 棠溪昭切了一声,“糖渍梅子姜又甜又辣又酸,有什么好食的。” 乔氏道:“姜能祛寒除湿,梅子可生津止渴……” 说到这句话,往事浮现乔氏心头。 娉娉袅袅十三余,恰似豆蔻花繁的小女孩跑来家里寻她。 “二娘,二娘……” 整个院子都是小女孩那似袅枝啼露的黄鹂啭。 她望着院内清泚的小池发呆,满眸愁绪。 日头下小女孩的影子走近,她转头看见小女孩站着,手里捧着个梅红匣儿。 小女孩儿是大娘子单氏的独生女儿,她是小女孩儿爹新纳妾室。 她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小女孩儿爹生子,延续后嗣。 小女孩儿晏儿向她施礼:“晏儿见过二娘。” 晏儿对她礼遇有加,但她并不理会晏儿。 她不耐烦道:“我本就是个妾,妾乃贱流,通买卖,况我还是个二手妾,你们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这世道的人,将女子卖与权贵为妾作奴,却说只是件货品,不值一提。 她想当一个人,却没人把她当人,在这些人眼里她只是一件可以随意买卖转让的东西。 低贱、便宜,随波逐流、无处安身。 晏儿看到二娘如此,心里也忍不住生气,但阿娘教她待人有礼,不可忘。 “我待人有礼那是我的事,并不是装模作样给你看的。” 晏儿走近,将梅红匣儿放在小池塘边的石头上,“你为妾并不是我娘的问题,要怪你就怪我爹。他没本事生不得男子,止有我一女,好色贪淫如命,瞧你貌美才将买来做了二手妾。” 她好奇地看着才十三岁多点的晏儿,敢这么说她老子。 晏儿扬着一张傲娇不屑的小脸蛋:“匣子的糖渍梅子姜可祛寒除湿,你北方来的,容易水土不服,食些对你有好处。” 她缓和态度:“多谢。” 晏儿问:“我爹……他不打你。” 她摇头。 “我娘说你离家背井的也苦,只要你不作怪恼她欺她,她就跟你井水不犯河水。” 她点头道:“好。” “话我传到了,下回我再过来,我娘酿的梅子姜酒,晒的梅子姜茶没好,下回给你和混账爹送过来。” “你个混账忤逆不孝女,竟然说你老子。” 晏儿背后一凉,转身就见魁伟雄壮的老爹抄着条棍子,惊得她撒腿就跑,最后提了一顿藤条炒肉。 感流年,思往事,重凄凉。 要不是小女孩儿一家,她的悲惨命运又何至于更加雪上加霜,更加凄苦悲凉。 棠溪昭见乔氏眼眸凝伫,“想什么呢?” 乔氏脱口而出,“想你。” 这话让棠溪昭一惊,有点不知所措。 “乔阿姊,咱们这年纪可不兴啊。” 乔氏不由得轻声训斥:“小昭儿可真是个淫贱下流胚,满脑子都是污言秽语。” “我是在想怎么把你悄无声息地弄出城去。” “阿姊本事大,我只提了一嘴看戏的事,就能猜到我要做什么,探事司的举动,掐准时日来救我。”棠溪昭拱手,“多谢阿姊。” “你我姐弟一场,我不救你,何人为会舍命救你。” 乔氏脸色似乎不满道:“小昭儿,阿姊早说了,你那朋友兄弟不可信,叫你不要同他来往,现在好了,他织下天罗地网来捕你。” 棠溪昭抬眸看向乔氏,她脸上的不满是为他报不平。 他垂首道:“李持安他不知道的,织罗网的是他娘子。” 乔氏觉得不可思议:“纪氏?她不能?” 她倒是在某次雅宴远远地看过,淡黄衫子郁金裙,花丛扑蝶,容态尽天真。 只是离得远,又有柳梢假山遮掩,看得并不真切。 只听得说是个天然嫩脸修蛾,不假施朱描翠的佳丽。 棠溪昭道:“确实是她,每一步都算的周全。” “编戏悲未央,邀我看戏,故意点明她知我是何人,引夏司使同她布局。” “唯恐我在瓦子杀她,在那日设下假的私造火药案,引探事司过来,保她平安。她料定有探事司在,我不会动手杀她。” 乔氏不可置信道:“一个柔弱女子竟然……” “还不止这些,”棠溪昭继续道,“她善于利用人情,以己为饵,连下三钩,逼我咬钩。” 纪晏书在瓦子点明他的身份,下钩挂饵,这是第一钩。 纪晏书料想他为了不让秘密泄露,会来杀她,趁机布局。 纪晏书买走他的玉佩,这是第二钩。 纪晏书知道玉佩寄托着他对家人的情,引他来杀她,织下罗网。 纪晏书把自己当饵,下第三钩。 就算知道布局,纪晏书也料定他会来。 一无所有的人,最重要的便是那份心中寄托的情。 探事司的人瞒住李持安,也是怕计划无法进行。 这个女人,当真是让人小觑了! 乔氏冷声问:“纪氏如此害你,可要阿姊帮你结果了她。” 棠溪昭摇头道:“不用,她死了,我会更惨。” 知李持安如他,李持安一旦动了恻隐之心,就难以收回。 且他逮过纪晏书和她妹妹,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是理所当然。 …… 更阑时分,阿蕊被寒气惊醒,睁眼便是黑压压的一片,起来时脑袋敲到床板,让她吃痛叫唤。 她这才意识到在床底。 “我怎么跑床底睡了?” 她用脚将被子拨开,爬出站起来,越过屏风,走到屋中庭,让她大吃一惊。 门大大地敞开,碎块在地板上七零八落的。 “咱们家……遭贼了吗?” “是遭贼了,衙门追捕贼子,追到咱们家打了一架,然后就这样。” 阿蕊忙跑出来,双手一把抓起纪晏书的手,左顾右盼,上下打量,前观后瞻。 阿蕊急得欲哭:“伤哪了?你伤哪了?” “没伤,我好着呢,”纪晏书特意转了一圈,“你看,我没伤,就是吓到了。” “你又骗我,又骗我,”阿蕊泣泪,盯着纪晏书脖子那条红痕,“小娘子,你浑蛋,浑蛋啊你,你要是死了,我给你丢汴河……我也不埋你。” 第35章 第一美大明星,塌房 次日天亮,衙门传诏纪晏书问了些话,并安抚一番,让她不必再担心受怕。 韩晚浓看着走出衙门的青衣,“她以身入局,冒生死之险,我敬她有勇无惧,我敬她侠肝义胆。” 李持安面无表情,口中沉声道:“你们都一清二楚,独独瞒我是不是?” 韩晚浓抬首看李持安:“你不该瞒吗?” “我该瞒吗?”辛芙蓉气冲冲地看着纪晏书。 “阿兄。”纪晏书伸手想拉辛芙蓉的大袖子,却被他甩开,连半块袖子都不让她沾。 纪晏书垂下眉,缓声道:“阿兄,我也是怕你担心才瞒住你的,不是有意不跟你说的。” 辛芙蓉气得冒火:“纪晏书,你就是有意的,你有意作死,那你就去啊。” “你本事大了,翅膀硬了,这么大的事儿你都敢自作主张,你有想过我吗?” 门外的阿蕊战兢兢地避远一点,生怕二娘子两个人闹起来,飞出个茶杯碗盏不小心中上她。 “辛先生是关心则乱啊,这关乎性命的大事,小娘子不止瞒我,还瞒辛先生。”想到小娘子把自己当诱饵,配合探事司抓捕棠溪昭,阿蕊就后怕。 …… 开封府衙封了棠溪昭经营的望湖楼以及其他相关产业,酒楼中的人被拘去审问,一时间议论沸腾。 海捕文书贴满街头巷尾,就连鬼市子、竹竿市等处都贴了,城门增设关卡,严查出城的车辆和人。 纪晏书这两日在家闭门不出,请匠人把破烂的门修好。 她刚挂好周文炬的修竹美人图,还没从凳子下来,门外就传来三妹欢欢的叫声。 “二姐,二姐。” 纪晏欢连蹦带跳地跑进来,口中道:“二姐,发生大事了,你知道吗?” 纪晏书下凳,将凳子搬回圆桌处,“能出什么大事,你被爹打了?还是被大娘子骂了?” 走进来的纪承娆缓声道:“二姐姐好。” 纪晏书抬眸,朝纪承娆颔首。 纪承娆是正八品秘书郎纪知进的女儿,其父与父亲纪知远是堂兄弟。 纪家以父亲这一支为嫡系,纪承娆这一支是关系较近的旁系。 纪承娆十六七岁,生的穠纤得衷,修短合度,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是仪静体闲的大家闺秀。 纪晏书请人坐下,又吩咐阿莲准备些吃的喝的。 纪晏欢坐下,端起案上的青白釉茶瓯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一小口解渴,“二姐,这都是小事,我接下来说的才是大事。” 见欢欢喝下茶,纪晏书才想起是两天的旧茶,还给来得及倒掉,“欢欢……” “怎么了二姐。” “没事,你要说的大事是什么。”纪晏书不敢让欢欢知道她两天没换茶,不然欢欢又说她偷懒了。 纪晏欢惊呼道:“汴京第一美男竟然是杀人犯,谁能想到他竟然是披着美人皮的恶贼人。” 欢欢恼地握紧拳头,纪晏书知道欢欢的习惯,在她拳头没落下时,忙将小垫子推过去。 纪晏欢一拳落下,震得小桌子微响,咬牙切齿地表示自己的不满。 “亏得以前我竟然追捧他,年年京里票选俊俏行首状元,我年年投他百八十票,我还给他拉票,帮他涨人气。” 少女就喜欢追捧俊俏的儿郎,一举一动因他而起起伏伏,作为过来人,纪晏书自然能体会欢欢此刻的心情。 她在欢欢这个年纪时,也喜欢追捧丰姿俊美、举止温雅,有子建之才的俊俏郎君。 杭州时,她花大价钱求一票,只为了看兴隆瓦肆的艺人渠梁唱一场《长枪破关山》。 台上的渠梁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每当渠梁唱《长枪破关山》,她脑中都浮现出一个白袍银铠、手执长枪、立马阵前的少年将军。 纪晏书边吃边听:“然后呢?” “然后他被官府通缉了,搜捕文书贴的满大街都是。” 纪承娆端起青瓷茶盏啜了口茶,缓声道:“就是那个望湖楼酒肆的老板棠溪昭,现在京里是传得沸沸扬扬的,街头巷尾呶呶不休。” 纪晏欢脑袋趴在桌上,神情如丧考妣,“我以后不会再追捧他了。” 纪晏书手轻抚欢欢的脑袋安慰,“没事啊,这房塌了,咱再起一房。” 夜色渐沉,纪晏欢不乐意回纪家受父亲的训斥,让阿莲给她在厢房铺好被褥,扯着纪承娆同她一道休息去。 阿蕊看天:“夜星繁,大晴天;夜星稀,雨凄凄,瞧这星斗稀的,明日又要下雨了。” 纪晏书叹道:“风雨相留添悲怆,雨和风卷起凄凉。雨下的多日了,也不知停……” “小娘子,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门外砸东西的声音,去瞧瞧,别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门了。” 纪晏书抬步向门走去。 阿蕊耳朵贴门上听动静,“小娘子,好像没声了,门外的醉人是不是喝死了?死咱们门外可不吉利啊。” 纪晏书拿下横木,拔出门闩,打开门扇,却见个醉汉抱着个酒瓯坐在地上,背着门柱。 “你谁啊?”纪晏书垂眸一看,“李持安。” 阿蕊说:“李主司?” 纪晏书蹲下,李持安满身的酒气熏着她,让她想退几步。 她伸手轻推李持安的臂膀,“李主司,您醒醒,醒醒!” 李持安醉眼朦胧,一把将手收回来,不让人碰。 “你们都是骗子,还说什么好兄弟,转头就利用我,欺瞒我,把我当枪使,将情义践踏如土。” “你满口胡言什么,你看清楚我是谁。” 李持安丢掉空荡荡的酒瓯,手掌撑得起来,步履蹒跚,东倒西歪,勉强能走几步,嘴里嘟囔着欺瞒利用的话。 纪晏书见走下石阶的李持安脚步踉跄,哪里还像个正经人,分明是醉的不分东南西北,不省人事的醉鬼。 “你这是喝多少啊?醉成这个鬼样子,”纪晏书忙不迭上去扶住李持安,“阿蕊,帮把手。” 二人将醉鬼李持安搀扶到石阶下坐下。 纪晏书道:“李主司,你的侍从小厮呢,快让他们领你回去。” 李持安醉话道:“我大老爷们,出门怎么会带那玩意儿,你们也甭管我,我不稀罕。” 第36章 李持安,不该对她有期待的 纪晏书抬脚想踢欠欠的李持安,“喝得面红耳赤,言语狂妄,扯他出去,让他醉卧街头算了。” 阿蕊从小娘子的脸色看出,她十分嫌弃酒气熏天的李主司,压根不想管,一副任李主司喝死醉死的样子。 她小声劝道:“不得,李主司喝得酩酊大醉,丢他去大街,一场风吹雨打下来,死了都不知道,要不咱们管管?” “是得管,死咱们家门口,有理都说不清。” 她与李持安还没签和离书,名义上还是夫妻。 万一李持安喝死醉死,她就成寡妇了,还得给他披麻戴孝,守节三年,怎么都不划算。 万一真死她门口,李家人焉能放过她,说不定告她个杀夫大罪。 阿蕊低声问:“李主司,我寻辆马……” “板车,驴拉的。” 阿蕊又问:“李主司,我寻辆驴车送您回国公府成不成?” 李持安闭目,置若罔闻。 “李主司,李主司……”阿蕊轻戳李持安的手,他毫无反应,“醉死了吗?” “喘气匀乎着呢。” “他不醒,也不理我们。” 纪晏书看了看伸出的巴掌,才看了看阿蕊。 这是问阿蕊能扇李持安巴掌吗? 阿蕊摇头。 纪晏书瞧了眼李持安,又转眸看向阿蕊。 阿蕊猛地点头。 纪晏书抬起巴掌朝李持安扇去,还没落到李持安脸上,却被他一把擒住手腕,力道一拧,疼得她龇牙咧嘴。 “放手,放手,疼,李持安你放手。” 李持安双目没有睁开,放言威胁道:“腌臜宵小之徒,若在偷袭,可不饶你性命。” 阿蕊见纪晏书被李持安擒住,忙用手掰李持安的手,“你放开我家小娘子。” 纪晏书示意阿蕊松手,打开丹唇素齿,咬李持安手腕。 “你属狗的吗,逮谁咬谁。” 李持安松手,睁开朦胧醉眼,似乎看清眼前的千娇面,那双细翦明眸,含着水雾,潋滟有泪。 是贾晏娘,不对,是纪晏书,他的新婚娘子。 阿蕊忍俊不禁:“我们小娘子还真是属狗的。” 纪晏书和声道:“所以属狗的问您,您回不回?” 千家檐宇,哪儿都不踏,就赖她门口,给她添麻烦。 李持安觉得胸中似有满溢之状,忙转身向着台阶的另一侧,垂着头打干哕。 纪晏书忙靠近他,知他要吐,用手轻拍他的背。 阿蕊眼力快,转身就到屋内取煮好不久的茶。 李持安忍不住,放开喉咙就吐,一泻千里于地。 “你还好吗?” 李持安尽情一呕,呕毕后闭着眼。 阿蕊倒了茶,“小娘子,茶。” 纪晏书接过那一盏热茶,递与李持安。 李持安吃了一盏,胸中还是豪躁,脑袋昏沉,身体倦怠。 纪晏书忍不住吐槽一句,“看你喝酒,这会子难受了。” 转头与阿蕊道:“你去厨房煮个醋汤,加点细辛、甘草进去。” “解酒的吗?” “解酒的,见效快。” 阿蕊领命下去。 想到还没和离,纪晏书将身上的和离书拿出来,“李主司,这是咱俩的和离书,您人到这了,不能让您白来不是,要不您把和离书签了?” 李持安醉醺醺的,怕是连笔都拿不动,纪晏书又改口:“您按个印儿也成。” 李持安摇头,“你屈打成招,趁犯人不清醒,逼、逼他画押认罪。” “醉了就爱言语颠倒胡咧咧。”纪晏书打开印泥,抓过李持安的大拇指按了印泥,在和离书的名字落下手印。 看着名字上的红印,纪晏书心满意足,“咱们两不相欠,再无干系了。” “不能逼犯人画押,”李持安抢过那纸文书,“不能在他们不清醒的时候让他们认罪,不道德,没有道义。” “好好好,他们不道德,没有道义,”纪晏书言语似娇莺,温声哄着,“乖啊,把和离书还我好不好?” 李持安似懂非懂地点头,将手里的文书缓缓递过去,暗暗抬眸注视这那一双明眸。 可那双眼睛平静中带着几分不耐烦。 他嘴角不觉轻轻一撇,似笑非笑。 他居然在期待,期待她能有一两分顾及他。 纪晏书一扯那张和离书,却被扯掉一角。 看着李持安手里那角和离书,纪晏书不由得长叹,“你真会扯,别的不扯,偏扯按指印那角。” 白费她一张和离书! 未久,阿蕊端着碗煎好的解酒醋汤出来递与纪晏书。 “小娘子,小心烫啊。” 纪晏书端着碗口碗底,吹了几口气,碰碗壁温度差不多,递到李持安的唇边,“李主司,咱们酒楼推出新款酒,您尝尝鲜啊,您觉得好,咱给您多送几碗。” 见辛苦煎好的醋汤从李持安的嘴边滑落,阿蕊忙捏开李持安的嘴,纪晏书见状,一碗给李持安灌下去。 脖子吞咽,醋汤被他吃了下去。 二人击掌,合作愉快! 阿蕊:“小娘子有点粗鲁哦!” 纪晏书:“彼此彼此!” 李持安从半昏中醒转来,看了看有些熟悉的房舍屋宇。 “不用看了,我家,您家城东东街榆林巷。” 李持安摇了摇脑袋,拿手揉揉昏沉的额头。 “您不去抓贼,跑来喝酒,仔细上头的扣您季禄月俸。” “谒告了……”李持安顿声,垂着头,“抓……有点难……” “您本事大得通天,抓贼……” 纪晏书将“有什么难的”几个字咽回去。 她的谋划,让称兄道弟的两人做了水火不容的仇敌。 一个是犯人,一个是抓犯人的。 但她并不觉得她所为有什么不对。 她不害人,别人就害她,她不欺人,别人就欺她。 利用李持安,她是有对不住他的,但她不后悔。 李持安抬眼看她:“纪晏书,遇到你,我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纪晏书坐在石阶上,盯着李持安的侧脸,如实道:“我觉得挺不幸的。” 李持安勾出一弯浅笑,微蹙的眉头舒展下来,“遇着你也挺倒霉的。” 纪晏书闻言微哽,这话说得挺直的,比房柱还直。 她踟蹰想问,但又犹豫要不要开口。 李持安道:“想问什么?” 纪晏书垂下眼睫,扯了扯嘴角,慢慢地低声问:“你跟棠、望湖楼老板熟到什么程度?” 李持安神色有些微僵,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第37章 纪晏书,我应该怎么看你 “他是第一个告诉我,五个手指各有长短,父祖优异,子孙也不必出类拔萃,做自己胜过与别人比较。” 李持安眼睫微颤,神情似乎有些难过。 纪晏书闻言微怔。 李持安的祖父是探花郎,封公爵;父亲是两榜进士,官至工部侍郎,从三品。 外祖父是大将军,助皇家还于旧都;舅公是兵器锻造名家,姨夫曾是宰相。 就连亲兄长二十岁中了进士后,因不满意名次,脱了绿衣袍,并立誓考探花。 家族人才辈出,熠熠生辉,换谁都会自卑。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李持安,在家族光辉之下,有这么个人对她说,做自己胜过与他人比较,她也会倾心此人并引为朋友。 纪晏书沉吟半晌,即便她无伤害李持安之心,但她的谋划的的确确伤到李持安。 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想剪除棠溪昭这个潜在隐患。 她出声柔声劝慰:“其实你也很优秀,武能射天狼,定边疆,安社稷,佑黎民,不输文人笔下华章的。” 李持安扶着房柱起来,“不搅扰纪娘子了,在下告辞。” 言罢,下石阶往前走。 “真不用送你吗?” 李持安伸手一挥,表示不用。 纪晏书蹙眉,眼底闪过一抹的担忧。 “小娘子,不用担心,李主司又不是小孩了。” 纪晏书应声,“回去。” “这是……”阿蕊躬身拾起落在石阶上的东西,“李主司的玉佩,李主司,李主司……” 街上已无李持安人影。 纪晏书接过阿蕊递与她的玉佩,细看后发现,这玉佩的大小、形制、镂刻的人物竟与棠溪昭那块和合二仙佩一样,只是细节上有些许不同。 “得空还他。” 入了门,关上门栓,插上加固的横木,才过中庭,纪承娆立在檐下看着她们二人。 纪晏书道:“娆妹妹这是认床吗?” 纪承娆轻扬翠蛾,似水明眸里满是不屑鄙夷,“哪能呢,二姐姐这里室暖生香,胜过任何粉墙朱户。” 纪晏书疑惑地抬眼望着纪承娆,她与纪承娆素无瓜葛,怎的开口就是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 她提青裙越过石阶,与纪承娆齐平,“娆妹妹是发烧懵了头,吃酒醉了脑不曾。” 纪承娆语带冷嘲热讽,“二姐姐屋内挂的周文炬修竹美人图上有一句诗,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二姐姐这空谷莫不是寂寞空谷。” 目光落在纪晏书的手上,见她手里拿了块质地不错的和合二仙佩,讽笑道:“已经与人拜了堂,成了婚,二姐姐志气高,受不得辱,要和离也便罢了,可你千万不该与人私会,辱我纪家门风,别羊馒头没得吃,空教惹得一身膻。” 见状,阿蕊忙出言相骂:“你满嘴胡吣什么鬼话,给我放干净些,我家小娘子不容得你置喙。” 纪承娆恼了眼阿蕊,“我与二姐姐说话,轮得到你插舌吗,你只不过是个奴婢。” 阿蕊气势凌人:“奴婢也是皇家的奴婢,您贵人不满我插舌扰您骂肮脏话,大可禀了太妃娘娘,让太妃娘娘惩戒奴婢。” 纪承娆道:“二姐姐就这般仗势欺人吗?纵容一个伏侍人的泼才欺负凌辱自家姐妹。” 纪晏书不觉嗤笑:“娆妹妹可真好笑,你这话是说我仗姑母的势欺负自家妹妹?还是妹妹觉得这是姑母授意的?” “啪!” 纪晏书反手扬了一把掌过去。 “娆妹妹也不太懂事了,看来是平日里让叔父与叔母宠坏了,说起话来竟忘了规矩二字怎么写。” “规矩你既学的不精,这巴掌权做作给你一个教训,我这儿庙小,往后用不着你纡尊降贵、枉用相存。” 见纪晏书下了逐客令,纪承娆睁着滚圆的眼睛,愤愤地朝门外走去。 “路不甚远,让人套车送她回去。” 英国公府,暄和居。 暄和居是李持安的住所,上司夏司使让他谒告,休息两日,想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从接手少女失踪案开始,他就隐约发觉有根线迁他走。 他与棠溪昭多年兄弟,比试对招没有谁能比他更熟悉棠溪昭。 觉明寺的那次对阵,他就猜得到燕辞归是棠溪昭。 随着他动用探事司察子深入查探,发现越来越多细节指向望湖楼,他不愿意相信昔日的兄弟把其他人的命当做复仇的工具。 真相被撕开的那一刻,他对棠溪昭有恼怒、悲凄、还有心疼。 棠溪昭完全可以对他明说,他可以帮棠溪昭,但棠溪昭没有。 而是采取以暴制暴的方法为自己复仇,可这也违反朝廷律法。 明明有更好的方法,他为何不用? 选择最不值当的方法,是报了仇,但也将自己赔进囹圄之中,把脑袋悬于刀锯之间。 还有纪晏书…… 他该怎么看待她。 纪家的包装下,汴京城里传她是温柔贤惠,端庄大方的。 但那不是纪晏书的本来面目,他所看到的,都与传言中的大相径庭。 那副秀色芳容、娇娇弱弱下,是扎惠洪的狠厉果决,是谋划棠溪昭上钩的思虑周全,是以身为饵的大胆无畏…… 躺在榻上的李持安,喃喃自语:“纪晏书,你就像一眼通不到天的深井,摸不透底儿!”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李持安不觉须眉开动,薄唇微扬。 “阿嚏!” 纪晏书揉了揉鼻子,“快三月的天了,怎么夜里还这么凉。” “阿嚏!” 纪晏书又打一个喷嚏。 “不是有人想小娘子了?” “想着我的人都去了,还会有谁念着我。” 阿蕊眼眸悠悠地看着纪晏书:“我不算吗?” “你算,你算。”纪晏书弯着食指擦擦不舒服的鼻子,“是我欠谁钱了,他在背地里盘算怎么让我还钱呢。” “有吗?” “有,刘家沉檀拣香铺,还欠他一笔尾款还没给呢。” “明日我给刘老板送去。” 纪晏书上榻,盖好薄衾,“成,这几日你多帮着看顾店里,我和檀师傅到通州进货去。” 阿蕊将被子抖整齐,“小娘子,过个日再去呗,今日我到神算摊给你算了一卦,说你出门有血光之灾。” “子不语怪力乱神。” 她那么能赚钱,自然有财神爷保佑她。 第38章 上了贼船可就下不了 此时风晴日暖,浚仪河面上航行着艘船舫,大者约长十余丈,小者长数丈,船舫上挂着的旌旗迎风如龙蛇舞动。 小楼船上,带着斗笠的白衣公子兴致闲闲地端起白釉回纹茶杯呷了口茶。 他掀起薄纱,戴上叆叇,欣赏岸上的绿苔芳草,柳絮榆钱。 倏然,他看到渡口侯船的两人。 他舒然一笑:“湛湛青天也不帮你啊,你害我怏怏不乐,饮酒不欢,与兄弟生出罅隙,形如仇敌。” 他一生孤苦,飘如秋蓬,多年苦心才有一隅遮风挡雨,转眼间就被这女人毁于一旦。 他吩咐艄公:“令大船靠岸,客人渡货,咱们也好挣些辛苦钱。” “是,郎君。” 纪晏书与檀师傅乘船到通州进货,采买齐全后,便雇人力将采买的香料送到渡口,乘船回汴京。 然而,檀师傅却因晕船之苦,一上船便径直进入船舱休息。 纪晏书放心不下,前去探望檀师傅。见檀师傅已然沉睡,呼吸平稳,她便来到甲板上透风。 纪晏书立于甲板之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河水泱泱、云山苍苍,穆穆清风,吹动罗衣裾。 不远处,船舱一侧,头戴斗笠的李持安低声向身旁的虬髯大汉齐廷问道:“怎么还有船客?”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警觉。 齐廷闻言,目光如炬,迅速逡巡四周,确认无异样后,才低声回答:“通州渡停泊过一阵,便是那时上来的,下官怕打草惊蛇,故而未曾轻举妄动。” “几人?” “两个,一男一女。” 李持安从怀中取出藏着的腰牌,轻轻抛给虬髯大汉齐廷,神色凝重地吩咐道:“横野渡离这儿不远,你想办法把人弄下船,免得坏事。” 齐廷接过腰牌,郑重地点了点头,将其塞进怀中,再次向四周扫视一圈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睡梦中的檀师傅感觉被人捂住了嘴巴,呼吸瞬间变得困难,双眼猛地睁大。 映入眼眸的,是一张长着虬髯、右颊刀疤宛如蜈蚣爬过的麻子脸。 “唔唔——” 檀师傅试图挣扎,用粗糙的手撬开紧捂他嘴巴的手,可越是挣扎,捂得越紧。情急之下,他双腿猛敲船板,试图弄出动静来引起注意。 “别动!”齐廷压低声音,将腰牌递到檀师傅的眼前,沉声道,“认得这个吗?” 船舱内微弱的光线打在齐廷手中的腰牌上,檀师傅终于看清了腰牌上的几个字——探事司主司李持安! 檀师傅心中一惊,连忙点头。 刚刚回过神来,就听到虬髯大汉道:“皇城司办案,你要配合知道吗?不要出声,听我安排。” 檀师傅猛地点头。 天大地大,国法最大,民众要配合执法,他还是知道的。 “这船危险,我马上安排你下船,你到横野渡转渡。” 檀师傅焦急,“我东家也在,我叫她去。” 齐廷一把拦下檀师傅,冷着声音小声道:“公家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东家不会有事的。” 得到公家承诺,檀师傅奉命唯谨。 柔和的春风吹动纪晏书的罗衣裾,转身正要回船舱休息时,却发现船停了! 纪晏书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群人——船家、船工以及船客们。 眼眸巡视间,纪晏书注意到这些人皆是神色凝重严谨,颇有剑拔弩张之势,一双双黝黑明亮的眼睛似乎藏着一触即发的怒气,还有不死不罢休的杀气。 她心中微惊。 她该不会上了贼船了?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大着胆子试问:“船家,我们什么时候到——” 话未说完,船家和船工们抽出藏在货物中的刀剑,气势汹汹地与另一波人厮杀起来。 刀光剑影让人眼花缭乱,刀剑嘶鸣伴随厮杀呐喊声。 纪晏书见状,心中惊骇。 寒光闪闪的短刀朝她直直刺来,她用力侧身一闪,避开了突然杀来的短刀,却因此重重地摔了一跤。 船工再次举着短刀朝她刺来时,她顺手抄起个东西丢出去,船工躲避时,她急忙爬起来就跑。 她这是遇到什么级别的倒霉事! 正当她万分焦急之时,却见一只宽大有力的手一把将她拉住,揽到了身后。 “莫怕。” 纪晏书认得这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 是李持安的声音! “李、李持安。”纪晏书不可置信道。 李持安命令般道:“跟紧,别太远,护你周全。” 纪晏书抬眸看了眼李持安,他脸上的凌厉让她猛地点头。 李持安的语气严厉,不容许任何拒绝。 李持安的武功极高,轻而易举就避开船工们的攻击。接下来的打斗中,纪晏书发现李持安要么是一记膝踢将船工踢入河中,要么是擒住船工,将其劈晕,并不伤其性命。 片刻后,船工束手就擒。 齐廷押着个小喽啰过来,扣住其肩,抬脚一踢,便让小喽啰跪了下来。 “好好回我们头儿的话,不然卸了你胳膊。”齐廷一拧小喽啰的肩膀,小喽啰疼得龇牙咧嘴。 李持安冷声问:“棠溪昭在哪儿?” 棠溪昭是少女失踪案的谋划者,也是探事司缉拿的重要人犯。 小喽啰忍痛回道:“小人不知,我们们向来都是逐级联系的,上级对我们下级了如指掌,而下级对上级却是知之甚少。”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不想说,这都不重要。” 李持安半蹲,平声说:“皇城司有种惩罚人的手段,叫做碎颌骨,知道颌骨碎裂后是什么样的吗?” 他的声音变得清冷,“疼痛肿胀,咬合错乱,张口受限,影响呼吸和吞咽,造成视觉障碍,能让人生不如死。” 他笑如阴间冷风,让人觉得可怖阴鸷,伸出他指节分明、略显粗犷的手掐住小喽啰的下巴,力道逐渐加大,“这个刑罚是这么实施的,怎么样,你喜欢吗?” 不远处的纪晏书静静地看向审讯犯人的李持安。 此人真是多面! 醉鬼时心灵脆弱,审问犯人时狠辣。 啪嗒一声响,纪晏书似乎是听到阿蕊吃炸鱼嘎嘣脆的声音。 小喽啰忍着痛苦求饶,还没说话,便传来倏然传来一阵诡谲的声音,伴随着阵阵清脆高亢的木鱼声。 第39章 兄弟,自相残杀 “李大人,好久不见,想我了没?” 纪晏书闻声而望,只见那艘数丈长的船上,站着个瘦瘦高高的白净男子,长发半束,风一吹,那如瀑般的长发飘飘,给他添了几分仙气,身上的衣袍与他的形象气质格格不入。 棠溪昭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僧服,脖子上还挂着一串檀木佛珠。 这是什么怪癖好? 齐廷与李持安走到甲板前头,齐廷道:“头儿。” 纪晏书瞥见李持安阴沉的一张脸,显然不喜欢李持安的打招呼方式。 棠溪昭将手里的木鱼和木锤丢进浚仪河,溅起小水花,咚的一声后,归于寂静。 他笑得狂狷邪魅,“李大人,在下对你可是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啊,你怎么半点表示都没有,我可是很伤心的。” “你……” 李持安脸更黑了,拔剑出鞘,登上货物堆,借力一跃,飞到了那艘小船楼上。 棠溪昭仍笑着,“李大人,别那么狷躁嘛,要好好聊聊天叙叙旧,这样打的才畅快嘛。” 说罢,便抽出藏在袍子里的剑。 李持安身形颀长,穿一身玄色的劲装,显瘦的身材像根竹竿。 他手持一柄剑刃极薄的长剑,看向棠溪昭的眼神凌厉,犹如一匹绞杀猎物的狼。 穆穆清风至,吹动浚仪川波潋滟,似乎也对这场对决拭目以待。 “叙旧?”李持安轻嗤一声,“你我有何旧可叙。” 看到李持安的表情,棠溪昭笑得更加灿烂了,“当官高升了,就是难免贵人多忘事,你李持安也不能免俗啊。” 前两日,李持安升任司副使,仍主管探事司。 棠溪昭的笑意中带着几分讽刺和自嘲,“我们曾银鞍白马度春风,也曾往来射猎西山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棠溪昭话音刚落,李持安如闪电鬼魅般杀去,棠溪昭持剑架挡,身形灵巧一转,巧妙地避开这一击,同时剑易手,翻身凌空,朝李持安面门刺来。 大船上的人看得一惊! 纪晏书看得大气都不敢喘,棠溪昭跟个耗子似的,上蹿下跳那么快。 李持安身子下弯,提剑横挡,两剑相触,火光闪烁,同时腰部用力,挺身而起,以守为攻,使出一技撩剑。 这腰真软,真好! 棠溪昭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忙侧身躲避,却被李持安的剑削去垂下的一绺头发。 那绺头发轻飘飘地在空中打了个璇儿,掉进澄澈的浚仪川中,风一吹,便随水东流。 李持安直挺挺地落在船头,眸色深沉地看向形如陌生人的棠溪昭。 李持安的声音低沉,每个字都显得那么坚决,“殊途岂可同归?正道与歧途从来都是通向不同的方向,正道生,歧路死,这是亘古不变之理。” 船尾的棠溪昭闻言,哈哈大笑,笑罢,握紧手中剑指向李持安,眸色阴鸷狠辣,“我有什么错,我不过听从古之贤者的教诲,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李持安见棠溪昭仍旧是一副冥顽不灵、死性不改的样子,握紧手中剑又攻向棠溪昭,招招攻势狠辣,船随着二人的打斗摇晃起来,只见哐哐响中剑影交错。 纪晏书觉得,李持安屋棠溪昭的对决,是黑白两根竹竿在打架,邦邦响,谁也不让谁。 李持安变成一只花狸猫,灵活、凶猛,凌厉的打势誓要把白耗子似的棠溪昭猎捕。 “好,厉,害!”纪晏书看得目瞪口呆。 齐廷笑容满面,竖起拇指啧啧称赞,“当然了,我头儿皇城司武功第一可不是吹出来的。” 齐廷收回视线,看了眼青碧色衫子的纪晏书,“你是嫂子。” 意识到头儿和嫂子在闹和离,忙又改口:“你的伙计檀师傅我请下船了。” 船上的便衣差官用绳子将船工束缚,并清点人数。 看到这里,纪晏书明白了,原来她与檀师傅是误上了皇城司抓捕棠溪昭等人的船,皇城司的人还救了檀师傅与她,是欠了皇城司好大一个人情。 纪晏书对此由衷感谢,双手交叉放于胸前,朝眼前的大胡子官差行了个叉手礼,“晏书多谢官爷相救。” 齐廷掠过朝他行礼表示感谢的纪晏书,边走边扫视四周一圈,见船工均被皇城司的探手束缚住,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甭客气,官吃百姓粮食,就得护着百姓,”齐廷摆了摆手,旋即就吩咐船上的官差,“兄弟们,收拾收拾,等头儿擒住白耗子咱们就回岸。” 白耗子即是棠溪昭,因其狡猾,又爱穿白衣服,擅长逃窜,跟个耗子似的,皇城司将这个罪大恶极的棠溪昭称呼为白耗子。 齐廷听得头儿与棠溪昭你来我往过招的声音,唇边勾出喜色。 头儿那么厉害,逮住那只白老鼠不是问题。 眸光掠过时,眼前的那块圆圆的枕骨让他眼神一惊。 那后脑勺真圆,圆得很漂亮! “你真漂亮!”齐廷走近,在纪晏书面前两三步外停下,眼里带着笑意。 纪晏书愣地呃了一声! 她感到一阵赧然,低眉小声道:“谢——” 这声谢谢还没说出口,只听到那大胡子走道,“我见过很多女犯人,也见过很多没腐烂的女尸体和白化的女尸骨,她们的后脑勺都没你的圆溜漂亮。” 纪晏书睁大眼睛看向大胡子,呆呆地指着自己,“我,我吗?” 齐廷点头,“你的圆头真漂亮,我要是有这么圆溜漂亮的骷髅头当标本就好了。” 纪晏书:“……” 这真是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夸奖! 她扯出一弯皮笑肉不笑,吸了吸鼻子,倏然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齐廷:“没有啊!” 她边嗅边走,吸入鼻端的辛辣刺鼻的味道越发浓烈,“好像是火药的味道。” “火药?”齐廷惊疑,亦跟着寻找。 李持安锐利的锋芒,快速的进攻让棠溪昭心惊,翻身躲过时,双眸瞥见李持安的狠厉如刀的眼神,那眼神真的恨不得杀了他! 李持安果然比想象中还要更狠,半点情义都不留! 抓到棠溪昭分心的一瞬间,李持安猛然挥出一招斜斩,剑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伤棠溪昭的手,同时长腿腾空横踢。 棠溪昭胸部一振,连连后退数步,手里的剑飞出,李持安手疾眼快,眼睫开合间握住棠溪昭的宝剑,而后快步上前,朝棠溪昭刺去。 棠溪昭垂眸,朝李持安呼道,“你要杀我吗?” 第40章 你要拉我当水鬼 李持安一怔,杀向棠溪昭的速度竟然慢了下来。 船尾的棠溪昭捂着胸口呕了一口血出来,血顺着嘴角流下,滴在白色的僧袍上,晕染成花。 他看向李持安,慢声地试问:“你要用你送我的棠溪剑,杀我吗?” 昭昭的日光照在李持安握着的宝剑上,指节握住的剑柄上刻着两朵甘棠花,以及两个镌刻的字——棠溪。 李持安一顿,手里的剑仍然指向棠溪昭,冷声劝道:“你回头,还来得及!” 棠溪昭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容,“我没有错,为何要回头。” 李持安握住棠溪剑的手一紧,手背的青筋暴起,“执迷不悟!” 手中剑随着前进的脚步向前刺去,剑尖刺入棠溪昭的左肩。李持安一拔,棠溪昭踉跄后退,几乎要跌入河中。 李持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剑尖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在船板上。 那是棠溪昭的血! 棠溪昭抬手将嘴角的血向上一抹,未抹尽的血迹像可怖的利爪刻在他那白净的脸上,更让人觉得他阴狠恐怖。 他狡黠地一笑,又透着几分冷嘲热讽,“你还是不够狠啊,对我手下留情可是要拿别人的命来做代价的。” 李持安一惊,“什么?” “李大人,再见!” 棠溪昭笑着挥手,在李持安持剑刺来的瞬间跳入河中,水花溅起落下,人遁入水中。 李持安呆立船中,望着棠溪昭消失的水面,棠溪昭那声阴诡的笑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还未反应过来,耳朵传来阵阵砰砰声。 他猛然回头,大船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船板横飞,火光四溅,浓烈翻滚。 潋滟的波光中横着许多碎裂的船板,冲天的火光映照着河面,似乎有阵阵哀嚎传来。 砰砰巨响,让河面上乘小船离开的檀师傅一振,他猛然回头一看,却见大船被炸得粉身碎骨,火光浓烟弥漫,他的小船险些被大船飞来的碎船板砸到。 他的东家还在船上。 他急忙调转船头,手用力地划船桨,大声呼号他的东家。 “东家。” “东家。” “东家——” 水面泛着鲜红的血水,看得檀大阵阵心惊,心也越来越慌,划桨的手颤个不停。 “东家,东家——” 倏然,眼前喷出一口水,一双手扶着一块飘着的横木,泡湿的头发罩住那张出色标志的脸。 纪晏书一把拨开罩住脸的头发,咳咳两声,才喘着气道,“东,东家在——” 又咳两声。 檀师傅腿脚瘫软地坐下来,惴惴不安后,马上喜极而泣,“东家,太好了,吓死我了——” 檀师傅呜咽大哭。 “拉我上船。” 纪晏书撇开浮木,攀上小船的船舷。 还好她会浮水,在炸药引线即将燃尽时,拉着齐廷跳水。 刚一入水,大船砰砰巨响,霎时碎裂。 早该听阿蕊的,她有血光之灾,不宜出门。 幸好听神算的,在二月十八日开业,遇水得活,临渊可安。 檀师傅忙爬起来,伸手将纪晏书拉上来。 纪晏书喘了几口气后,拍了拍檀师傅的后背,“檀师傅,乖啊,别哭了,我还没死呢,给你发工钱的东家还在呢。” 檀师傅呜咽得更大声。 纪晏书抬眸看向不远处水面的断壁残垣,以及未歇的火。 大船上的许多人,竟然被火药葬送在清澈的浚仪河中。 棠溪昭竟然连同伴都不放过。 真狠啊! 耳边传来一阵哭声。 闻声,眸子转溜,不远处的河面上,小女娃抱着根浮木大哭,她的母亲托着小女娃。 大船爆炸,殃及刚行来的小船。 “东家,那有人,咱们……” 过去两个字还没道出口,只听咚的一声,东家已经跳入水中,溅起的水花落下,东家已朝着小女娃游去。 檀师傅连忙抄起船桨划水,朝东家游的那边划去。 那妇人见有人朝她划来,忙大声呼救,“救,救命……” 纪晏书游到,见那妇人无力托举惊慌失措大声哭喊的小女娃,忙要伸手去托住那妇人。 水淹到妇人的脖子,她一手托着孩子,一手浮水,“救孩子,求你救我孩子。” 纪晏书点头,游近孩子,将孩子一手揽过,正欲游水离开,那孩子双手紧紧抱住浮木,哭腔道,“阿娘,一起走。” 妇人一手抱住浮木,一手用全力掰开女儿抱住浮木的小手,“汝儿乖乖,跟姨姨走,阿娘歇会儿再走。” 纪晏书托着小女娃,浮水离去,小女娃挣扎乱动,真让她颇耗体力。 真想给她一巴掌,拍晕就省事多了。 “东家,”东家快游近时,檀师傅忙伸出船桨让东家抓住。 檀师傅一拉船桨,纪晏书便游到船边,一手攀住船舷,一手将小女娃托起,檀师傅放下船桨,忙伸双手把小女娃一把拉上来。 “阿娘,阿娘……”汝儿嚎啕大叫。 纪晏书闻声望去,那妇人精疲力竭至晕过去了,浮木飘开,妇人沉入水的瞬间,登时清醒过来,扑腾着不让自己下沉。 她松开船舷,游向妇人的速度极快。 妇人的脑袋在水中一起一落,双手不停地扑腾。 她绕到妇人的身后,双手托住妇人的腋下,膝盖顶住妇人的臀部,让妇人保持仰面平躺,仰游拖带妇人游向小船。 才刚游,妇人因恐惧、求生而将身子翻转过来,双手缠抱住她,巨大的沉重将她连同那妇人拽入水中。 纪晏书一惊。 我舍命救你,你却要我跟你同归于尽,拉我当鬼。 她忙用双手抓住妇人的双肩,憋住一口气,托着那妇人向下沉,同时膝盖弯曲,双脚用力一踹,那妇人随水弹开。 她窜出水面,游出半丈,双手划水保持不下沉。 她心慌得厉害,差点就交代在这儿成水鬼了。 檀师傅忙划船过去,二人一托一举,将妇人拽上船。 “头儿,把人拉上去。”齐廷托着水中的同僚游到上司划来的船。 李持安将人拖上船,忙蹲下探看同伴的鼻息。 齐廷见上司怔怔的,他没有说话,转头便去搜救其他人。 毕竟谁都没预料到会发生这件事! 李持安想到《金匮要略》中关于溺水者的急救措施,忙操作起来。 第41章 没洞房花烛,却生死与共 檀师傅会水,却不如纪晏书擅长,见那母女两人平安无事后,划着小船跟着东家去救人。 后头航行而来的大船,见前头发生船难,忙派人深谙水性的人下水救援,将水中的人救上船。 水面漂着大船的残肢断体,飘着血色,让人不忍卒闻。 一阵困意席卷全身,纪晏书只觉得眼睑不由下垂,周身一软,身下突生骤然踏空之感。 料峭清寒的河水如一张巨大的网将她裹胁下沉,河水灌入口鼻,让人仿佛气噎喉堵。 “救——” 救命还没呼喊出口,河水淹没头顶,淹没那双纤纤白玉葱,吸了水衣衫在水中更显得沉重,与河水携手似乎要将她拖入更深的河底。 她自诩水中龙女,不管身处河流湖泊,都能游刃有余,可似乎水也不怜惜她了,身子越发沉重,越来越困。 河水翻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似乎在欢迎她这位新客,水面上的号呼声也在耳边回荡,是檀师傅的声音。 她还没给檀师傅发工钱,就要被这喧嚣肆意的河水拽入深渊吗? 人们总说,奄奄一息之时,会听到人间的最后一句话,地府牛头马面追魂索命的声音,见到最想见到的人。 她似乎听见了水面上的声音,“头儿,你旱鸭子,跳啥。” 她似乎听到了阿娘唤她的声音。 “晏儿快来,你爱喝的错认水,阿娘酿好了。” 是啊,世间早就没有她所爱之人。 阿娘没有了,高妈妈没有了,琼珠、如珠也没有了。 就这样沉下去,黑暗过后,她就能见到阿娘,见到琼珠,见到一切想见的人了。 耳畔的水卷起千堆浪涛,声声不歇,似乎是地府因她来而欢呼雀跃。 垂眸之际,她似乎看见水中的一道白影向上游,长长的头发在水中散开,一漾一漾的像海藻。 一上一沉,擦肩而过,她看见那白影庆幸自己虎口余生的欣喜眉眼,也看见白影看向自己的幸灾乐祸的嘲笑。 这就是善良之人短命,作恶之徒长寿吗? 不,不该是这样的。 心里的不甘、渴望越来越炽热。 凭什么作恶者生,为善者死! 凭什么犯罪者逍遥法外,无辜者蒙冤受屈不得伸! 她不甘心!她要活着! 她猛然睁开眼睛,双手双脚奋力与冰冷黑暗的河水抵抗,竭力向上游。 还没出水面,却见一道黑影朝她游来,是来救她的吗? 她游近,看清了黑影的面庞,清俊周正,正是李持安。 李持安的身体在下沉,河水灌入他的口鼻,让他难以呼吸而挣扎。 他竟然是只旱鸭子! 她伸手拽住李持安的衣领想向上游去,可身体脱力,根本拖不动。 波涛翻滚之际,那道向上游的白影竟游了回来。 是棠溪昭! 她拽不动往下沉的李持安,正松开他的衣领向上游时,棠溪昭像一条白条鱼窜到她眼前,托着李持安的胳肢窝向上游。 她凭着仅剩的力气穿出水面,抓住飘来的浮木,却见水流将她越带越远。 飘到一处浅水区,棠溪昭将昏迷的李持安托上岸,她则躺在满是沙石的浅滩,没半分力气支撑她走到干燥无水的岸上。 棠溪昭将溺水的李持安拖到这么远,是要在这里将他大卸八块,碎尸万段? 就算要结果李持安,就地正法更快,拖来这里不是多此一举吗? 气还没喘匀,就听到棠溪昭如丧考妣的哭喊声。 “李持安,你醒醒,醒醒啊,你别死,别死啊——” 纪晏书惊愕。 棠溪昭不是要杀李持安,而是要救他? 官府通缉的犯人救缉拿他的官长? 纪晏书出声:“探颈部,看有,有没有脉搏,有,就没死。” 棠溪昭转头看了眼瘫在浅滩的纪晏书,没有说话,伸出两指按在李持安的颈部。 棠溪昭的两指微颤,他没有探到跳动的脉搏。 李持安……死了? 他不可置信地喃喃,“不,不会的……” “你是不是没探对地方?”纪晏书喘着粗重的声音,“喉结旁开两指处,再探。” 棠溪昭依言照做。 一下一下微弱的跳动声响冰冷的指腹传来,感受到那跳动的一刻,棠溪昭紧锁的眉宇微微一松。 “有心跳,太弱了…”他的脸上满是颓然,心跳慢,气息弱,离死也不远了。 看到这里,再傻她也明白。 棠溪昭是真的不希望李持安死。 他二人本就相视莫逆,即使因她设计而形同水火,心中的那份深情厚谊也不会轻易断绝。 听得李持安还活着,纪晏书不觉松了口气,可马上就警觉起来,身体向水更深处爬去。 棠溪昭能把李持安从水里捞上来,自然就不会杀他,反而会千方百计救他。 她就不一样了。 棠溪昭是朝廷缉拿的犯人,又被她设计,沦落成这般狼狈样,万一棠溪昭起了报复心,手起刀落间,她就一命呜呼了。 入水,还可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那你快救他,心跳不恢复正常跳动,他假死也真死了。” 纪晏书将自己翻过来,趁着棠溪昭不注意之际爬向深水区,准备逃命。 “你有救李持安的方法是不是?”棠溪昭三两步走到她眼前。 人遇危境,会想方设法不惜一切自保。棠溪昭如此在乎李持安,那李持安就是她自保的筹码。 纪晏书下意识地点头。 只要能活着,把李持安当做求生的筹码又何妨。 棠溪昭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匍匐的她,眼神的柔和被森然冷冽替代,“快救他。” 纪晏书抬眸看了眼那高高在上的眼睛,犯人求人的态度果然与众不同! 纪晏书又将自己翻回来,手撑着浅滩的一块大石头,“我可以救李持安,他说过,你是他的朋友。” 纪晏书特意特朋友二字说的极慢,并在暗中观察棠溪昭的神色变化。 听朋友二字时,棠溪昭的下巴向下一动,然而只是一瞬间,若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注意到如此细微的动作。 棠溪昭的眼眸掠过纪晏书,似乎能洞悉她心中所想,冷声威胁,“他死,你死,他活,你活。” 纪晏书愕然。 她没有想过,他们两个没洞房花烛的夫妻,有一天居然会生死与共。 “李持安,你得赔我呀!”纪晏书嘀咕。 第42章 老公的初吻被谁夺走了? 纪晏书心中叹了口气,棠溪昭不按套路走啊,她连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 而她此时力气不够,有方法却无力施展,“我没有力气了,我说你做。” 棠溪昭轻嗯一声,转身走到李持安身侧蹲下。 “清理口腔鼻腔的异物,打开胸膛的衣服。” 棠溪昭眸声怒火,看向纪晏书。 纪晏书抬头一看,才发现棠溪昭早就把这些做好了。 棠溪昭应该是有溺水急救的办法,他可能是觉得那些方法不靠谱,不敢贸然用在李持安身上。 南方临水之地,时有落水假死者,当时的人们就总结了一套救治溺水者的方法,如用牲畜颠簸排水,埋灰法或者挂背跑。 她感觉这些方法可能有用,但不靠谱。 纪晏书道:“金匮要略上有说,溺水假死者,一人吹气从口出,数吹之,一人以手按据胸上,数动之。” 棠溪昭一声厉吼,“说人话。” 他读书不多,有点文盲。 “嘴对嘴给他吹气,而后两手交叠按他胸膛,能呼吸眼开就是活过来了。” 纪晏书呼吸逐渐均匀,转眸见撞上棠溪昭怪异的眼神。 “你不亲,他就真死了,”纪晏书唉声,“我和他共赴黄泉也不枉此生了。” 纪晏书托着有气无力的身体向岸上挪,见棠溪昭没再迟疑,边说边指导棠溪昭操作。 倏然,昏死过去的李持安睁开眼睛,呕出口气,旋即又昏过去。 棠溪昭还未喜半刻,眉宇又蹙起来,恶狠狠看来。 “他死了,我让你给他陪葬,不枉你们夫妻一场。” 纪晏书忙连滚带爬靠近李持安,抓起他的手,用手指按脉。 见心跳恢复有力且有节奏地跳动,紧绷的心一松,怕弄错,她又俯身侧耳靠近李持安的鼻端,见李持安的呼吸起伏匀畅,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那骇人的眼神,要她给李持安陪葬可不是玩笑。 “呼吸心跳恢复了正常,现在是晕了,醒来就没事了。” 趁棠溪昭蹲下给李持安整理衣服之际,纪晏书忙河边爬去。 “啪!啪!” 脆生生的扇巴掌声传来,纪晏书忍不住转眸。 李持安被棠溪昭扇了两巴掌? 棠溪昭眼底的冰川瞬间消融,流出一丝得而复失的欣喜,看人眼神都温柔不少。 棠溪昭冰冷的声音响起,“你想逃?” “怎么会,”刚爬出几步的身体又向后退,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小女子想棠溪公子口渴,正要给您打水呢。” 棠溪昭对这种奴颜媚骨嗤之以鼻,“给你个谄媚逢迎的机会,等他醒来。” 棠溪昭起身,眼神充满暴戾之气,“如若他知道,老子杀了你!” 纪晏书看见那看一眼都让人发怵的眼神,要保住性命的狗头不由自主点头。 她攀着石头站起来,小声地问:“你不杀我吗?” 这话让棠溪昭明显一愣。 他杀了,可她命大,杀不死。 棠溪昭瞧了眼李持安,才道:“李持安保你一命,下回遇见必要你的命。” “你、你等等。” 纪晏书到草丛处翻找搜寻,拔了棵状似茅草的青草,掰成几节,揉作一团,放在石头上,拿块小石头捣碎。 “你干什么?” 纪晏书道:“这是蒲黄草,治外伤出血、跌扑肿痛,你今天饶我一命,我拔棵草给治伤,算了今日之恩,把你肩膀露出来。” “不需要你假惺惺,谁知你会不会耍阴谋诡计。” “果然黑心肝的就是黑心肝的,草药我放这儿,你爱要不要。” 棠溪昭靠着石头坐下,松了系带,露出左肩,别过头去,“帮、帮把手。” 纪晏书点头,撕了一节棠溪昭僧袍衣裾,将手里的蒲黄草铺于伤口,缠好布条再系好。 纪晏书平声说:“可以了,要是你命大,没被府衙门抓,就去药铺买个生肌散敷伤口,或者抓贴会厌逐瘀汤,瘀血在内阻滞,会引起吞咽困难、胸闷气烦。” 棠溪昭默不作声,整理好着装。 “你什么感觉?” 纪晏书不解地看向她。 “帮一个通缉犯。” 纪晏书如实道:“没什么感觉,坏人见多了,也就如家常便饭了。” 棠溪昭:“……” 茅檐窗下,小床上的那一双眼睛猛然睁开,进入眸子的是棕灰色的房梁,眸子斜转,屋内的陈设映入眼帘。 房中一张灰朴朴的方桌,横放着几条不高的四脚长凳,桌上放着一把灰陶壶和几个倒扣的茶碗,墙上的钉子上挂着蓑衣、斗笠、镰刀。 这是他从来没有到过的陌生之地。 他好像是看见纪二娘子因脱力而沉水,来不及多想就跳入水中想要救她,入水后,才想起自己是旱鸭子,不会游泳。 依稀记得跳入河中后,河水将他灌了个饱,掐着他脖子让他呼吸不畅,拽着他往下沉。 这里是哪里? 李持安双手撑床坐起,掀开盖在身上的青墨色旧薄被,发现身上换了一身玄青色的粗布裋褐。 他双脚下床起时,一阵眩晕袭来,又坐了回去。 他轻甩脑袋,揉了揉眉眼,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正疑惑他是如何来到这陌生之地时,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闻起来好香啊,多谢大娘。” 这个声音是纪二娘子的声音。 他托着身体下床,向外门走去,见纪二娘子一身碧绿色的粗葛衫,坐在一张小矮凳上捧着一碗粥,旁边是个穿明茶色褐衣的妇人,大约五旬的年岁。 妇人眉眼带笑,似乎是不怀好意地看着纪二娘子。 他边走边握拳掩口咳嗽。 纪晏书听得咳嗽声,瞥头看去,见李持安醒来,忙放下手上的那碗粥,起身快步走向李持安。 她关切地问,“你醒了?感觉如何?” “还好。”李持安轻声回她,春日的晚风有些料峭,让他不由得又咳嗽两声。 纪晏书伸手扶他,指尖不小心却碰到他细长分明的手指,她忙又缩回一些,虚托他隔着衣服的手肘。 她倒是不在乎那些虚礼,就怕李持安拘泥于男女授受不亲。 李持安不动声色地抬起纪二娘子虚托的那只手肘,脚步离了半步,转着眸子打量眼前的小院。 第43章 葛大娘是坏人么? 庭中的一侧种着几棵枣树和桃树,一侧辟出来种菜的小菜园,篱笆旁长着新冒出来的草,旁边还有口井,井檐挂着只木桶,这是间农家小院,整个小院是用竹篱笆围成的。 李持安轻声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葛家村。”纪晏书引着李持安到小方桌旁,葛大娘手疾眼快,起身将座下的小凳让出来。 葛大娘看向李持安,眸中闪过一丝讶然,瞬间便稍纵即逝,笑问:“小哥儿醒了,人觉得咋样啊?” 李持安看都不看大娘,便不客气地落坐。 他不坐大娘让出来的位置,只觉得告诉他,大娘不像好人! 纪晏书看了眼不向大娘打招呼就径直落坐的李持安,开口介绍,“哥,这是葛大娘。我们掉河里,被水冲上岸,是葛大娘和葛大爷发现并救了我们,葛大爷没在家,出门忙去了。” 葛大娘接话,“是忙去了,不过也快回了。” “哥?”李持安疑惑地看向纪晏书。 纪晏书看见李持安投来的疑惑眼神,忙点头,并道,“哥,你发什么愣呢,大娘救了我们,我们得谢谢大娘才是。” 李持安是探事司主司,身份贵重,不宜透露。 刚遇到葛大娘家,她便告诉葛大爷夫妇他俩是兄妹。 葛大娘敛起脸上的笑容,轻声说,“大难一场,只怕是还没缓过神来了,回过神来就好了。” “多谢大娘。”李持安警觉地打量眼前的大娘,觉得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或许是他多虑了。 纪晏书走到葛大娘身边,挽着她手腕柔声说,“葛大娘,厨房还有吃的吗?我哥睡了这么久了,也饿了,您能不能给他弄点吃的呀。” 葛大娘拍了拍纪晏书白嫩的手,轻声笑着,“好,正好是晚饭的时候了,大娘给你俩做饭去,饭做好了,大爷也就到家了。” 葛大娘转身走去小院西侧的厨房。 纪晏书坐在葛大娘方才坐的位置上,伸手去拿李持安面前的那碗粥,还没拿到,却被李持安抢先一步拿到。 “我的粥……”纪晏书瘪了瘪嘴,算了算了,小民不跟官斗,且让他。 然而,李持安并不吃,将那碗粥占为己有后搁到一边。 纪晏书见状恼了眼。 你不饿,我饿。 刚开口想说,却听到李持安开口说话。 “是你拽我上岸的?” 他的声音低沉,透着冰冷的气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犹如幽灵般盯着自己,让纪晏书觉得他像是在看犯人。 而那个犯人就是她自己! 纪晏书正想摇头否认,耳边却响起了棠溪昭的话。 “如若他知道,老子杀了你!” 那眼神充满暴戾之气,看一眼都让人发怵。 说出来,那个朝廷要犯要她命,在假冒救命恩人与人头落地之间,还是项上人头重要。 纪晏书嗯嗯点头。 李持安又问,“你小鸡骨头架子能捞得起五大三粗的男人?” 谁小鸡骨头架子,她分明是身材高挑,在姑母培养的女孩们里,她算是鹤立鸡群、出类拔萃了。 纪晏书心中一气,亏得她以为李持安是知礼识礼的人,竟然当着她的面对她如此评头论足,可真是个道貌岸然的。 抢她的粥,还看扁她,虽然这是事实,但也由不得他这般攻击。 纪晏书回道,“您是矮人看场了,旱地的鸭子哪里懂水中鱼的世界,更不用说水中鱼有哪些本事了。” “我这身游水的本事是龙宫也踏得,称一句浪里白条也不为过,不比旱鸭子入水自身难保,还等人捞。” 李持安一时无语凝噎,转头又问,“那巴掌也是你扇的?” 纪晏书只想气一气李持安:“这您都知道啊?” “我是晕了,不是死透了。” 纪晏书手托着下巴,转眸看向李持安,“所以那巴掌,您觉得喜欢吗?” 李持安:“……” “您要是觉得还不错,我还可以给您售后,再补您两巴掌。” 李持安:“……” 他入水要捞的是什么玩意儿? 真不该头疼脑热冲动下水。 山色横侵蘸晕霞,小院风静吐春花。 李持安突然拿起被他搁在一旁的那碗粥,用上内力,朝小院门外甩去,速度疾如雷电。 纪晏书听到有人惊呼倒地,反应过来时,李持安已经两步凌空一跃,窜到柴扉。 纪晏书跑到小院门,一把擒住来者,将其按在地上。 来者是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生的有几分黝黑结实,他头戴黑皱纱儒巾,身穿靘色的儒衫,看起来是读书人的打扮。 那碗粥砸柴扉,碎裂落地,没砸到那青年男子。 李持安质问,“你是何人?何故在门外鬼鬼祟祟?” “兄台,有,有话好好说——”青年男子挣扎道。 厨房中忙活的葛大娘听到响动,忙下方面手里的瓢盆赶来,见到这一幕,顿时惊愣,声音里带着急切。 “小兄弟,别伤他,他是村里人,不是外人。” 纪晏书见被李持安按在地上吃痛挣扎的青年男子,“哥,他,他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你要不放开他?” 李持安没有放手,厉声回她。 “你觑觑眼吗?好的坏的,远的近的都看不清,要不给你配个叆叇,不至于黢谜掩目则明。” 纪晏书倒也不恼,李持安这么年纪轻轻就升到探事司主司,有点脾气也正常。 这般说她,应是报复她方才拿话呛他。 你说我,我呛你,扯平了。 葛大娘听到这话,眸子一振,不过旋即她便恢复如常。 她开口说,“小兄弟,他村里的秀才,想是过来找老身的老伴借个东西什么的,你且放开他,求你了。” 李持安应声松手,将地上的微生珩一把提起来。 微生珩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气微畅,便道,“兄台功夫真不错。” 李持安倒也不谦虚。 “练过十来年,门外的风吹草动,一听便知,菜汤粥饭的猫腻,一闻便知。” 第44章 笑得那么灿烂,想干啥 葛大娘藏在袖中的手微抖。 微生珩微哂,本想是想找个借口,将人带走。现在这个情况,或许不用上他了,只希望这个兄台说的真话。 听到这话,纪晏书似乎恍然大悟过来,李持安抢她粥没让她吃,难道是那粥有问题? 微生珩的眸子一瞧李持安身侧的纪晏书,而后才道,“夜里多偷吃的野鼠,可要多多防备才是。” 微生珩的小动作都被李持安看在眼里,此时正听到葛大娘出声道: “哎呀,瞧老身的这脑子,竟然忘了事儿了,我老伴是村里的村正,也擅造个捕鼠逮蛇的物件儿。秀才,有劳你提醒了,葛婶那还有捕鼠的铁夹,你可是来借捕鼠夹的?” 微生珩掠过葛大娘投来的眼神,脑中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回。 他说:“葛叔前儿借了,今天葛叔出门,让我晚些得空过来看看,婶儿家附近还有没有偷吃的野鼠,毕竟野鼠狠起来不仅咬同类,也咬人。” “不会,不会,”葛大娘摆了摆手,“你葛叔在屋前屋后放了十来个捕鼠夹,野鼠一出来偷吃,立马被夹。” 微生珩看向李持安笑说,“就是没想到婶儿家有这么厉害的小兄弟,我在门外守株待兔逮野鼠,竟让小兄弟将我当做了鬼祟的贼子,还得劳婶儿出来请求,小兄弟才放我。”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葛大娘笑着打圆场,“小兄弟也不是故意的,他是见外头有人鬼祟,才当你是贼子,这也不是甚大的事儿,秀才你也别气了。” 李持安适时近前朝微生珩拱手,“对不住啊,兄台,是在下鲁莽了,险些伤了兄台,兄台为大娘用心良苦,在下都明白,有劳兄台了。” 微生珩问,“真明白了?” 李持安颔首,“自然。” 听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打哑谜,纪晏书明白了,葛大娘有问题,李持安是察觉到了,才骂她眼瞎。 识人不明,她合该遭骂,李持安应该骂得更狠一点。 可看李持安云淡风轻的样子,他是一点也不着急走啊。 葛大娘道:“误会解释清楚了,婶儿就不留你,回去。” 微生珩打赖道,“婶儿,我可是帮您野逮鼠的,您要不要这么不近人情,连饭也不请我吃。” 葛大娘挥手赶客,“你别跟婶儿打赖,回你家吃你的饭去,婶儿家有客,没备你的饭。” 纪晏书靠近李持安,暗中扯了一把他的袖子注意,眼睛示意他赶紧溜。 谁知李持安好像看不懂她的暗示,将袖子扯出来,还离她远了两小步,晦暗不明的眼神向她投来。 好像怪她将他带入虎狼窝。 纪晏书不受控制地捏住自己的手指,她忍,她忍! 李持安垂眸看着,却不动声色,只当是看好戏。 微生珩被赶两步,又转回来,“婶儿,我都闻着味儿了,今晚是片鱼吃,您知道我最馋这口了,且婶儿做的鱼最干净了,只加该加的料,不像羡娘家的,什么黑心佐料都加。” 葛大娘急眼了,出声骂道,“你滚不滚,不滚拿笤帚赶你出村去。” 见葛大娘入屋拿笤帚,微生珩边走边道,“不劳婶儿了,我自己滚。” 眼神与李持安投来的眼神交汇,微生珩朝那立在柴扉下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点头,微笑着进入即将降临的夜色中。 微生珩看着像个好人,纪晏书正要踏步跟上他,却被李持安一把拎住。 纪晏书压低了声音,生怕葛大娘听见,“你不走,我走,我还想活命呢。” 李持安垂下眸子,低声道,“整个村都姓葛,跟着那秀才,他能护着你吗?刚骂完你,又犯浑是不是,陌生人能比我还可靠?” “你们话里话外的,我能听出葛大娘不是好东西……” 院内及时传出葛大娘的一阵叫唤,“晏儿姑娘,过来帮着布菜摆碗,咱们开饭啦。” 李持安轻声在她耳边说,“人生地不熟的,天色又晚,很难跑,静观其变。” “要是真有个万一,解决他们不过是手起刀落的功夫。进去,表情要自然些,免得让人瞧出端倪。” 李持安呼出的气息,让她耳朵觉得痒痒的,像穿堂风一般灌入耳朵,很不舒服。 “知道了,”她用手磨了磨耳朵,朝院内喊一嗓子,“大娘,来了。” 不多时,葛大爷就回来了,看到饭桌上坐着的李持安时,眸色一惊。 葛大爷朝饭桌上的李持安点首,算作招呼,李持安同样点头算作回应。 葛大爷放下手里的东西,扫了眼饭桌上的饭菜,笑着道,“这般丰盛,没有酒怎么行,老朽拿酒去,咱们几个喝一杯。” 见葛大娘落座,纪晏书慢慢挪动小板凳向李持安那端靠近。 既然知道葛大娘不怀好意,她一个弱鸡般的女子自然要紧紧抓住能打的猫,万一情况突变,李持安一猫爪就能把葛大娘夫妇将抓住。 刚靠近一些,李持安就挪动小板凳远一些,端起碗,蒯了一碗满满当当的饭端给葛大娘,笑得极为谄媚。 “婶儿,您的饭。” 葛大娘微微一愣,李持安刚才说的那番话,她还以为他知道了她心怀不轨。 可现在他眉开眼笑地给她盛饭,还热情地叫她婶儿,哪里看得出他知道的样子。 李持安笑着问,“婶儿,是不是饭蒯得太多了,您吃不完?” 葛大娘愣愣地点头。 “您真的得多吃些,您做饭多辛苦啊,”李持安微笑着把手里的那碗饭放下。 他指着纪晏书笑说,“不像我家的这个天天挑,吃的还少,瘦的跟白骨似的,要是有您那么壮实就好了。” 葛大娘勉为其难地咧嘴一笑,那个晏儿姑娘,饭量还真不小! 纪晏书尴尬地看向葛大娘,她确实挑,吃的少,少的葛大娘都目瞪口呆。 “老婆子,酒放哪了?找不着了。”葛大爷很及时地喊一嗓子。 “留就在厨房里头啊,怎么找不着了。” “没瞅见,你过来找找。” “来了,来了,”葛大娘很配合地回应,抱歉似的看向饭桌上的二人,“我寻寻去,你们先吃。” 李持安平声说:“没事,婶儿,您忙去,等您与大爷一块吃。” 葛大娘起身离凳,向厨房走去。 “您啥意思?真打算今晚吃住都在这里了?笑得那么……” 纪晏书说不出谄媚二字,瞥见银白的月色,才接着道,“那么月出皎兮,您想干啥呀。” 第45章 她是个破坏人家的第三者 李持安回她:“人家大娘收留你我,总不能板着脸,那不是给人脸色,不知礼数了吗?” 纪晏书心中气愤,但也注意压低声音:“那老夫妇俩不怀好意,心有不轨,对您与我有图谋,您不是看不出来,您不马上走,还赖贼窝,您再精也精不过贼啊。” 李持安的声音很平淡:“不是说了要自然一些吗,你再这样鬼鬼祟祟地说这些,那眼贼的夫妻瞧出端倪怎么好。” 官字两个口,也就有两个脑袋,李持安肯定比她聪明有能耐,不然怎么会在这个年纪就升到探事司的一把手。 这个职位位低权重,深受官家重用,他不是通过科举武举入仕的,却比科举武举入仕的人升得还快,自然有他过人之处。 李持安那么厉害,大可丢下她一走了之,既然选择留下,大概也是顾虑到她一个弱鸡跑不快,她还是乖乖听话,别给大官爷添乱了。 “在米缸里放着呢,”葛大娘拿着一瓶棕色陶罐装的酒走过来,“那米缸久不用了,谁还能想起去岁酿的腊酒放那米缸里。” 老夫妻二人落座,拿出碗要倒酒时,纪晏书忙拦下,“大娘,我哥他刚醒,不能饮酒,腊酒辛辣,对他肠胃不好。” 前段时间的醉如烂泥,烦人又费劲。 葛大娘边拿碗,边拔酒塞笑着劝道:“你不是给你哥开了桂枝汤饮下濡喉了么,饮些也无妨。” 纪晏书将那碗叠回去,“确实不能喝酒,这是大忌,您就饶他这碗酒,他现在虚得很,饮酒容易得肠绞痛,我心疼他,不想他喝酒受罪,您能体谅的。” 两代官家早就下令,皇城司所有的官吏,有饮博、逃亡者,合该移配六军,并贬为县镇下军,情节严重的还发配为外州军或边远军守城。 她可不想连累李持安丢官去职,这个官位虽然招人恨,但也是要差,多少人都求之不得。 更重要的是,李持安必须保持清醒,谁知道老夫妇有没有在酒里下猫腻。 葛大爷闻言也不恼,拿了碗给自己倒了一碗腊酒,谈笑说:“老婆子,人家娘子心疼相公,你啊别说了。” 葛大爷脸上赔着笑容:“小兄弟别见怪,我这老婆子觉得村里边就她腊酒酿得最好,见人就想让他尝尝自个儿酿的酒。” 碗中腊酒浑浊,透着辛辣之味。 李持安瞥见纪晏书没有反驳,才接话道:“婶儿,确实如我家娘子所言,我沾不得酒,衙门也规定了,咱们当差的不能饮酒。” 言罢,余光见纪晏书对他说话并无反驳,才将视线收回。 葛大娘笑说:“害,瞧我这老眼昏花的,竟也没看出来你俩是两口子了,真以为是兄妹俩。” 李持安坐下脚轻踢正忙着盛饭不说话的纪晏书。 纪晏书忙反应过来,“我以为婶儿知道的。” 官比民大,官爷怎么说,她怎么做。 说罢,便将盛好的饭放葛大爷面前。 李持安便接着解释,“我俩家是对门居,青梅竹马,打小就这么叫的。” 李持安说的是探事司的女弓箭手,她便是这么叫李持安的。 不过那女弓箭手射箭时真是英姿飒爽,像个女将军。 “这有什么的,我老两口年轻时也是这么叫的,”葛大爷拿起了筷子,“方才小兄弟说衙门,你是官府中人啊,是那个衙门的。” 李持安随口说来,“汴京衙门当捕快的,本是去涿州探亲的,没成想浚仪河上有船爆炸,祸害了往来的船只,我二人落水,被冲到了这里,所幸有叔儿婶儿相救收留。” “这事听你娘子说过,你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先吃饭,菜都凉了。”葛大爷催促。 纪晏书端起饭碗,拿着筷子,犹豫半天都没夹菜,碗中米饭也不动。 她觉得饭菜有毒,她不敢吃,她怕。 人归西天拜佛祖,魂下九泉见阎王。 李持安已经吃上了,转头看见纪晏书一动不动,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她碗里。 纪晏书看了眼米饭上的青菜,又看了看李持安。 这话是问李持安,菜和米饭有没有问题。 李持安自然看得出来她想的,朝她点头便接着吃。 方才的一番武力威慑,老夫妇俩是不敢再动手脚了。 饭前与纪晏书的一番交谈,才知自己昏睡了一天多。 他就算溺水昏睡过去,也不会昏睡这么久,老夫妇俩应该是在纪二娘子灌他喝的桂枝汤做了手脚。 想到想到下了迷药的粥,微生珩说的话和他提到的羡娘,葛大娘又特意提到葛老汉是村正,以及葛大娘过于应激的反应,种种都表明了老夫妇俩大有问题。 老夫妇俩做手脚让他昏睡不醒,拖延时间,想来针对目标不是他。 微生珩提到羡娘是个女子,那老夫妇的目标就只有纪二娘子这个大傻缺了。 世界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遵守律法,遵守道德规范的。 总有一些不法分子违反律法底线,突破道德底线,他们将女子当做谋利工具,把拐来的女子当做货物迎来送往,将女子卖与权贵为妾作奴,却说只是件货品,不值一提。 李持安心想,或许微生珩提到的羡娘便是被拐来的,又或许是他想多了,微生珩也不是什么好人。 葛大爷吃了一筷子菜,饮了口酒,放下酒碗道:“那秀才怎么过来了?方才看他鬼祟从咱们家附近走出来。” 葛大娘拿着长勺和碗打汤,“能啥呀,色迷毛病又犯了呗,定是知道咱们家来了个柳亸花娇的小娘子,过来打她主意的,小李哥儿,你得瞧好你娘子哦。” 纪晏书刚抬起眸子看那装模作样的葛大娘,葛大娘就将打好的那碗汤递给她,她迟疑接过,转眼就放到葛大爷的面前。 她假笑说:“大爷辛劳,汤得您先喝。” 第46章 非礼勿视才是君子之道 黑心婆子盛的黑心汤就得黑心老头喝,纪晏书可不敢喝。 李持安侧眸瞧了眼身旁的纪晏书,眉宇间自然地呈现愠怒。 “有我在,没人敢生恶心肠打我家娘子的主意。婶儿,你说那个秀才是什么人呐?怎么你们提起他都恨得牙痒痒的。” 葛大娘夹了块鱼片放碗里,恨声道:“那秀才不是什么好人,整天招猫逗狗,想着怎么祸害别人家的娘子女儿。” “我们村里的青山,他媳妇羡娘就被他拐走私奔,还在青山机警,才没让他拐走。” 纪晏书故作惊讶:“还有这事?这么坏的人,怎么不送官府法办他?” 葛大娘脸上摆出一副又气又可怜人的样来。 “倒也想送,可那秀才身世凄苦,打小就没爹妈,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哪里忍心送他到牢里遭人打死。” “青山当时也打他了,既然吃了教训,便没必要送官府了,毕竟都是邻居,有从小到大的情分。” “是打断腿了吗?”李持安问,筷子夹了块大碗中的水煮鱼片。 葛大娘说:“好像是,许多年的事了,哪能记得那么清楚。” 鱼片刚至嘴边,还未入口,李持安便闻到辛辣微麻的呛鼻味,这是他最讨厌的花椒味。 他默默将鱼片放到碗中一角。 纪晏书瞥见李持安的举动,看他长眉微拧,刚伸到大碗准备夹鱼的筷子默默转向旁边的青菜,夹了一筷子青菜。 李持安说粥饭汤菜有个猫腻他都能闻出来,那盆鱼肯定有问题。 暮云收尽,夜溢清寒,东山月升,纤云弄巧,梢间春鸟啼鸣,夜分外安静。 案上油灯昏黄,门外的纤影由灯光投进来。 注意到人影,李持安转身,见纪晏书抱着枕头被子靠在门口。 李持安疑道,“你怎么……” 还没说完,纪晏书径直走进来,顺手将门关上,走到床边将手里的枕被放在床上。 她转身瞧见李持安疑惑的神色,便低声道:“我与你睡一屋,有什么好奇怪的,您自己说的,我们是两口子,不在一屋,那才让人看出端倪。” 李持安颇为难,知道纪晏书想和离,他还提夫妻两个字,躬身作揖赔礼,“在下情非得已之举,希望纪二娘子不要怪罪。” 纪晏书在床边坐下,“不怪,不怪,跟您一屋,受益的是我,有您这身本领,魑魅魍魉不敢靠近我,跟您安全……” 李持安倏然竖起手指,眸子示意纪晏书安静。 门外有人偷听! 李持安开口愤愤不平,“真没想到那秀才人模人样的,竟然是个道德败坏的人,你还说他是个好人,好在葛婶儿提醒,你啊以后看人要分明一些。” 纪晏书作势回应:“你还气呀,妾身一个养在深宅大院的女人家,不是想着两截子穿衣服,就是想着怎的梳妆打扮。” “哪里懂得如何识人,以后不随便说人是好人就是了,你别气了好不好。” 最后一句说的骄里娇气的,让李持安打了个机灵。 这女人说话怎么这么恐惧,还不如拿话呛他好。 纪晏书走近李持安,指着门外低语,“走了没?” 纪晏书呼出来的气息吹着李持安的下颔,让他觉得痒痒的,且她不知分寸靠得太近,实在让他觉得难堪。 他正要离远一些时,纪晏书一个抬头,撞到他的下巴,他龇牙吃痛。 纪晏书急道:“你没……” 李持安忙捂住她的嘴,遇到这个姑奶奶还真是……倒霉! 李持安的神情显得很流氓,“夜深人静,春光莫负,娘子我们还是早早歇息。” 纪晏书倒也配合,娇声道,“哥,可不能乱来,还在大娘家呢。” “天经地义,怎么是乱来呢。” 李持安指了指门外,低声说:“走了。” 纪晏书呼了口气,“李持安……” 李持安凝眸看向纪晏书。 纪晏书忙改口:“李大人,我们今晚不走了吗?” 李持安点头,走到一旁小方桌的长凳坐下,倒了杯冷茶喝下。 纪晏书转悠到李持安旁边,“李大人,这是贼窝,贼窝,您不怕,小女子怕呀。” “你不是说跟我安全吗,那还怕什么。”李持安放下茶杯,“再者说了,天这么晚了,往哪里走,你知道路吗?” “放心,他们不敢动你,也打不了你的主意。” 李持安起身到床边,将他那一卷被子抱起,铺在地上。 纪晏书又转悠过来,“我不值钱,要打也是打您主意,您值钱。您出身公侯,又任要职,随随便便一根手指头,那都得是熊掌鲍鱼价。” 李持安和衣躺下,手枕着脑袋,“你开的桂枝汤是不是葛大娘煎的?” “是。” “那药有问题你知道吗?” “有问题?”纪晏书想到了什么,“李大人,小女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毒害您啊。” “害死您,小女子都活不到明日太阳挂东山头,再者说了,您也不稀罕我给您披麻戴孝啊。” 李持安沉声说:“桂枝汤里掺了迷药,你那碗粥也掺了迷药。” 纪晏书讶然,粥果然有问题。 李持安坐起来,转向纪晏书,正色道:“如若我未提前醒来,而你吃了那碗有迷药的粥晕了过去,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发,发生什么?把我碎尸万段喂鱼?” 李持安摇摇头叹息,“只怕是葛家村多了个叫晏娘书娘的小媳妇。” “您是说葛大娘迷晕我是,是给他们村的光棍当娘子?” “不排除这个可能,也有可能把你卖了换钱。按照黑市价,你这样的……” 李持安打量了眼昏黄灯光下的纪晏书,确实是生的容貌皎洁,出色娇姿。 “是上等价,还挺贵挺值钱的。”李持安忙将停留在纪晏书身上的视线收回来,转过身体,躺进被窝里,盖上眼皮。 非礼勿视才是君子之道。 见状,纪晏书便整理好床上的被子躺下,抽出藏在枕头里的菜刀握在手中。 菜刀是她刚才去厨房偷摸顺的,用来自保的。 未久,地上的床铺传来鼾声。 纪晏书咕噜:“这,这都能睡着?大,大哥,这是贼窝啊。” 黑夜中的眼睛无语地翻了个圈,求人不如求己。 夜色渐沉,那双眼睛忍不住打架,终似忍不住阖了上去。 地上铺盖的身影起来,取下铺上人手里的菜刀,猫着腰翻窗出去。 第47章 想你活着,带你跑路 孤檐灯青,窗外溪水潺潺,流星透疏水,走月逆行云。 微生珩伏在靠窗的小案捧书夜读,案上置有小火炉,火炉上放着小茶壶,案边置着几只陶瓷杯。 似待什么人来! “兄台是知道今晚有客人来,故而备茶以待?” 李持安立在茅檐下小窗,望着室内小案的火炉煮茶。 “若来便是客,不来则自饮。” 微生珩放下手中书卷,一手端起小火炉上的茶壶,一手拿茶杯斟茶待客。 “哎,门外在哪儿。”微生珩忙以手为客指门。 李持安收回欲爬窗入室的手脚,转到一边,从小门进来。 小门上头挂了个木牌,灯光虽昏暗,但依稀可见木牌上的三个字——悠久居。 茅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一桌,一案,一床,一书架。 微生珩并不起身迎客,抬眸见独自进来的李持安,便说:“小兄弟来,不带那位柳腰花态娇无力的小娘子,不怕令她深陷贼窝吗?” 李持安质声说:“在下又怎知兄台这里是不是贼窝?” “若是贼窝,小兄弟就不会来了。”微生珩李持安不客气地在他对面落座,又问。 “那位小娘子品貌非凡,腰金骑鹤者最为喜爱,少说也得十万贯的价,小兄弟这般置之不顾,不怕她将她置于险境?” 李持安的声音很淡,却透着几分心狠,“老夫妇已沉睡,如若在下不允他二人醒来,怕是这辈子都醒不来了。” 微生珩双手端起倒好的茶水放在李持安面前的小案上,唇角带着温和的微笑,“小兄弟,请。” 李持安客气地回了一句:“多谢。” 微生珩亦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在下复姓微生,名珩,字玉堂,不知小兄弟是何名姓?” 李持安微微执手为礼:“姓李,名绎,字持安。” 微生珩又问:“不知李兄弟是在东京哪个衙门供职?” 他曾多次往返东京,听得出小李兄弟是东京人士,小李兄弟虽然着装朴素,但那周身的气度,能看得出来他是官场中人。 李持安端起那杯茶轻吹了几口,啜饮了一小口后放下,声音平淡,“看得出来你眼睛很尖。” 微生珩微哂:“年深日久察言观色,自然洞若观火,所以可以说了吗?” 李持安直言不讳:“皇城司副使,掌探事司。” 微生珩眸色微生波澜,旋即便消失,双手端起方才倒的那杯茶敬李持安。 李持安并没有接过微生珩敬他的茶,眸子冷然地盯向他,“你既知我会来,不妨直言不讳。” “李副使何时回京?”微生珩声音一顿,终是大着胆子开口,“能不能请您把羡娘送去府衙?让她回家。” “葛青山的娘子?” 微生珩应声点头,“羡娘不是葛家村人,她是葛大娘从扶勾县许家坳带回来的,准确来说是拐来的。” 微生珩眸色有些凄哀。 李持安脸上并无表情,“葛大娘说,你曾诱拐羡娘私奔,还说你祸害村中的女子。” “那些人说的淫辞李副使也信?” “人心难知,一张口全凭人说,真假难辨。” 微生珩闻言,豁然而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开口厉声怒骂:“在下以为像李副使这般昂藏七尺的人物,该不同于那些尸位素餐的庸官,不想竟也一样,为官不为民,可耻可恨!” 他曾向州府的官员说过羡娘是被葛大娘拐来一事,可州府的官员却说。 “你一个拐人娘子的恶棍,竟还有脸倒打一耙,妄想黑白颠倒。” 州府的官吏将他痛打一通,如今脊背上还有当时官吏杖大留下的伤疤。 李持安的面色平静,眸光落在立着的微生珩身上。 “羡娘当真是被拐来的……” “她在这里被打,被骂,被这里的肮脏、耻辱、痛苦、绝望折磨疯了。” 微生珩看向李持安:“你知道吗?她不发疯的时候,她静静地坐在葛溪边的皋上,望着天的眼睛空洞、麻木、无神。” “我看过她清醒时的眼睛,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她不说,你都能看得出,她的世界有多么灰暗,多么的痛苦。” “刚开始的两三年,她只是偶尔疯,可到后来,她彻彻底底地疯了,再也没有清醒过。” 微生珩的情绪平复下来,窗外的寒气入茅屋,溪声喧石滩。 平明之际,天色尚朦胧,纪晏书猛地醒来,侧头看地铺的李持安。 地铺空无一人! 她忙下床穿鞋,探头往窗口看了看,院中寂静无人,料想黑心老夫妇没醒来,赶忙从窗口跳出去,口中低声地絮絮叨叨。 “李持安,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跑了也不叫人。” 她跑过小院,正要开柴门时,柴门不知被什么撞开,还没反应过来,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拉着她就跑。 “你放开我!” “放开!” 那只手的力气极大,紧紧地拽住,任纪晏书用力挣扎,也难挣脱。 “跑!” “你是女的。” 纪晏书不觉一愣,朦胧天色中依稀可看清这是个瘦瘦小小的人,衣衫褴褛,头发乱七八糟。 她是无家可归的乞人吗? “啊!” 跑得太急,纪晏书被地上的树枝绊倒,手掌被树枝扎得生疼。 瘦小妇人一把将她拉起来,扯着她要继续跑。 纪晏书奋力甩开那拽她的手。 瘦小妇人喘息低声:“跑!” 纪晏书眸子微微放大,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瘦小妇人急声呼道:“跑!” “谢谢你啊,但我不识得你,我不跟你一块跑。” 纪晏书要朝山坡那处跑,却被瘦小妇人拦住,她一手拽住纪晏书的手,一手指向溪水的方向。 “跑!” 纪晏书似乎明白瘦小妇人的用意,“往那边跑安全对不对?” 不待瘦小妇人的回答,纪晏书便看见她瞪大了眼睛,嘴唇发抖,额头冷汗涔涔,浑身都在打哆嗦。 “你……” 话还没问出口,山坡那边就传来阵阵声音。 “哥,五嫂往那边跑了。” “抓她回来,看她还跑不跑。” 纪晏书惊疑:“他们抓你的?” 第48章 羡娘的浮木可以助她航海 纪晏书撂下这一句,拉着瘦小妇人就往溪边跑。 “在那儿,往溪边跑了。” 他们手脚快,不一会便追上且在前面拦住。 纪晏书看着面前几个凶神恶煞、来意不善的村民,不觉一惊,肌肉微紧。 瘦小妇人一时讷讷地愣住,破烂袖子里的双手成拳,牙关打着寒颤。 纪晏书循着瘦小妇人的目光落在为首的村民上。 那村民身体健硕,皮肤黝黑,一身粗黑小布短褐,单青番棋盘小布裁成的直筒合裆裤,头发梳成低鬓,缠着黑布条系紧,手里持着根木杖。 村民身边是个三十左右的村妇,面容神情,一看就不是善茬。梳着包头髻,上身穿着起了线头的粗布交领右衽短衫,下半身内衬长裤,外束及脚踝的麻布裙。 瘦小妇人十分不安,吓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手拽着纪晏书不松开。 葛青山朝着妇人就是怒喝:“又去找那秀才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说着,葛青山扬起手里的木杖就要打来。 纪晏书喝道:“你干什么呀,平白无故就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呀。” “老子就是王法……” 话才道出口,葛青山被人踹到在地。 “有废话的功夫,没功夫向后跑吗?” 李持安的话掷地,当作金石声。 “李持安,你、没跑?” 李持安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无情无义。” 李持安把后面四个着重强调。 葛青山爬起来大声呵斥:“谁踹老子?” 李持安眉梢微挑,冷意凝在脸上:“你李爷爷。” “哪来的毛头小子,胆敢管老子的事儿。” 说着,葛青山捡起木杖,径直打来。 李持安双足一蹬,蹿到前去,控制好掌中千钧力道,一掌打出去,将葛青山打翻倒地。 葛青山痛得嗷呜大叫。 一旁的几个青壮村民见了,不觉大变脸色,惊慌逃散。 李持安掠身向前去,片刻间,那几个村民身子倒地,就地打滚,见人立在他们面前,惊骇地晕过去。 “我会去接你的,你跑什么。”李持安轻声呵斥。 “还不是……”纪晏书刚想反驳,忽然发现自己不占道理,忙改口,“你不在,我觉得不安全,出来找你了。” “真的?”李持安显然不信,两步靠近,垂着眸子盯着纪晏书,“你没想过自己先跑了?” 李持安看穿她的想法,纪晏书有种一丝不挂的难堪,“没……您救我,我也得讲义气呀,不会对您撒手不管,逃之夭夭的。” 李持安交代:“我要去梵拟县衙门一趟,你去秀才家等着。” 纪晏书怒目而视:“我是你娘子,你把我丢给其他男人?” 李持安心怀不平,“你在欺骗、利用、设计我的时候,有想我是你丈夫吗?” “我……”纪晏书成了哑巴。 她没有想过李持安,她想的始终只有自己和家人! 纪晏书听完微生珩说的故事,久久不能回神过来。 “她就是羡娘吗?被葛大娘骗来的羡娘?” 羡娘是嘉佑元年春被葛大娘骗来葛家村的,如今已经十年了,有个孩子,年方九岁。 微生珩颔首。 “那她五十多岁了?” 微生珩微微摇头:“我见羡娘时,她是十七八岁的女子。” “你说她现在三十不到?” 纪晏书不可置信地看向窝在屋内一处不讲话、望着天发呆的羡娘。 三十不到的羡娘应该是满头黑发、面容白净的女子,可现在却被折磨成老态妇人。 羡娘黑发中掺杂着透亮的白发,面色蜡黄且瘦,眼角、手背的刻着皱纹。 “你们这些恶人,掠人娘子,快将我娘子放出来。” 羡娘被屋外的声音一振,惊得大叫,在屋内四下逃窜躲藏。 微生珩想近前安抚,却被羡娘赶到一边,不允许他靠近。 “羡娘畏惧男子靠近,纪娘子,你看着羡娘,别让她自伤,那无耻恶棍我来料理。” 微生珩关上门,走到屋外头,抄起根棍子就走向院外。 纪晏书轻声哄着,“羡娘姐姐,不怕,不怕啊!” “坏人被打跑了,我们不怕,不怕好不好。” 纪晏书缓缓靠近羡娘,轻轻拉着她的袖子,而后握住她的手。 羡娘的指甲缝里满是黑黑的泥垢,有两只指甲啃咬得只剩半块,手腕处布满陈旧的咬痕。 微生珩说,羡娘有清醒过来的时候。 羡娘清醒时,想到自己所遭遇的,是不是痛苦难当? 越清醒,就越痛苦,越痛苦,就越糊涂,甚至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父母亲人,家在哪里。 即便是忘了,羡娘还倾尽全力让她跑。 羡娘想救她呀! 想到这里,纪晏书不由得心疼。 羡娘安静下来,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并不抗拒。 纪晏书伸出手,将羡娘半抱住,手轻轻地拍着羡娘的后脑。 羡娘无神的眼睛忽然一闪,盈盈泪眼望出窗外,不知是望仙乡,还是望家乡? 她的不由自觉地紧紧抓住那抱她女子的衣角。 这片衣角是她的浮木啊! 纪晏书一下一下轻抚着羡娘的后背,歌若杜鹃声切。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 葛青水骂咧咧道:“你们放不放我嫂子?要是不放,衙门一告,青天老爷请你吃杖子,受桚刑。” “好啊,就依大姐说的,今日就去梵拟县衙门告一告,辩一辩。” 纪晏书趾高气扬地走出来,“你们抢人为妇,虐待殴打,我倒要看看县令帮着你们,还是帮着我们。” 葛青水骂道:“你这女子好没道理可讲,羡娘我是嫂子,被你掠走关着,竟还说我嫂子是抢来的,一张嘴就是耙锄倒打,黑白不分。” 纪晏书瞧了眼挨打的微生珩,微生珩摇头表示无碍。 纪晏书回道:“你说羡娘是你家嫂子,你兄长的媳妇,那可参了天?拜了地?敬告祖宗了?若没有,就算不得夫妻。” 葛青山道:“当、当然,我们早就拜了天地,是正经的夫妻。” 葛青山顾看周围,生怕那年轻后生出来打他。 “好一个正经夫妻!”纪晏书忍住怒火,“刑律有言,为婚之法,必有行媒,你把媒人叫过来,咱们当面对质。” 葛青山辩道:“这媒人已死了,埋在扶勾县,我哪儿领来。” 葛青水横眉怒目:“哥,跟她废话什么,直接打进去,把嫂子抢回来。” 葛青水撸起袖子就上去。 “我看谁敢!”纪晏书抽出身后的菜刀就是一劈。 能打的不在,逼得她动粗! 葛青水一惊,忙跳着后退。 “你这女子也忒无礼了,你们关着我嫂子不让人走,还拿刀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纪晏书怒声斥骂:“我呸,老泼狗,你也配说王法两个字,休要恼了我,否则揪耳朵凉拌,采头发当柴烧,扯破了衣裳,抓破了脸,漏风的巴掌扇下去,怨不得谁。” “你说羡娘是葛家的媳妇,你葛青山的老婆,你倒是把许婚之书拿出来呀,聘财嫁妆多寡,主婚的、证婚的,还有宾客,一一明说出来呀。” “又粗又俗,又泼又辣,哪家的妇人?” 第49章 脏水制造机 梵拟县县令胡玄之还没进门,就听到门内的妇人骂骂咧咧,手持着把菜刀,对着那村妇就是一劈。 纪晏书好奇看着走进来的一干人等,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 一身袖子宽大棕木色的圆领袍,头发束得整整齐齐,鼻子下端和下巴蓄了胡须,梳理得板板正正,面色一丝不苟。 有司严声介绍:“这是梵拟县县令。” 葛青山兄妹哗然,四目相对,有惊慌之意。 纪晏书、微生珩并不惊讶,李持安脚程快,商议后由他去告官,将县令胡玄之请来。 葛青山躬身作揖:“小民葛青山见过胡县令。” 葛青水施礼,开口道:“民妇葛氏见过胡县令。” 律法有言,黎民见官、百姓见皇帝,可不用跪拜。 纪晏书、微生珩二人向县令一人道万福,一人拱手作揖。 胡玄之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葛青水一脸的急色:“胡县令,小民有冤枉啊,他们抢夺我家嫂子……” 胡玄之轻声劝止:“此事本官会处理,暂且稍待。” 葛青水悻然闭嘴。 胡玄之瞧着纪晏书道:“纪娘子,李副使请本官时,将此事说了个大概,目下他去处理炸船一事,让本官接你到衙门,你家檀师傅在衙门候着你。” 纪晏书敛衽一拜:“多谢胡县令!” 胡玄之愣了愣,方才还是一副无赖泼妇状,现在倒成了举止大方、有礼有节的闺秀。 胡玄之环顾院子:“不知那羡娘在何处?” 纪晏书指了指葛青山兄妹:“适才葛青山兄妹来闹,惊扰了羡娘,羡娘几欲发狂。” 葛青水急眼:“你乱喷什么……口水……” 纪晏书抬眼看去,葛青水被那狠厉的眼神吓得退了半步,声音也是颤抖的。 纪晏书忙转成和肃恭敬的神色,“妾身好不容易才将她安抚入睡,惊醒了她,怕是又得发狂了。” 说着,纪晏书眸子露出几抹担忧,“妾身瞧过几本医书,羡娘此刻虚弱得很,需要多休息,若强行让她醒来,发起病来唯恐惊扰了胡县令。” 她仔细看了羡娘,羡娘的身体瘦小且虚弱,不能让她再受惊了。 葛家兄妹是祸根之源,更没安好心,让他们接回去,羡娘怕是没命了。 胡玄之平生说:“既是如此,且先劳纪娘子看着,待本官审问清楚后,便处理羡娘的问题。” 胡玄之令人搭起简易的公堂,不多时,李持安向胡玄之提到的几人被传讯过来。 葛大爷夫妇俩朝胡县令问礼后,便等候胡县令盘问。 胡玄之对葛大娘问:“那羡娘是你带回来的?何处带回来的?” 胡县令严肃的葛大娘有些害怕:“禀、禀告胡县令,老妇嘉佑元年春到扶勾县探亲,回来时在路上遇到了羡娘。” 葛大娘抹了擦眼泪:“她说丢了回家的盘费,又迷了路,老妇怜她女子孤身在外,才收留她住几日。” 胡玄之看向葛青山:“羡娘是如何做了你的浑家的?” 葛大娘近前一些,年纪大,有点耳背眼花。 “是老妇保的媒,老妇见羡娘未婚,说笑着给她找个夫家,不想她竟相中青山。青山正当壮年,未曾娶亲,蒙羡娘不嫌弃,便与青山缔了百年之好。” 葛青山作揖,接话回答:“禀县令,大娘说的不假。” 躲在门外头偷听的二人气得咬牙切齿。 葛大娘这个老贼婆满嘴谎话。 羡娘明明是在回家途中被她拐来的,掳她到葛家村后,本想卖去秦楼楚馆做妓子、教坊瓦子当乐人,但没有过了官府明路的文契,人买卖不得。 葛大娘引葛青山来,强迫羡娘做了葛青山的娘子。 要不是怕胡县令发现他们二人偷听官府询问,两人真想上去撕了老贼婆的嘴。 胡玄之微微点头,思考着什么,又问:“既是夫妻,有无婚书啊?可告知了羡娘家里人?” 葛青山摇头:“没有,小人问过娘子,娘子不肯告知,兴许是娘子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与小人说的。” 葛青山大着胆子望向胡县令,嘴长在他身上,只要有利于自己,张口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葛家村的人上下一条心,会为他作证的,要是想那酸秀才一样嚣张跋扈,跟村里唱反调,就打一顿,把他赶出村去。 村正是他葛家出的,没有理由不护着他葛青山。 反正那武功厉害的年轻后生不在,葛家村是他说了算。 葛青山朝胡玄之恭敬回答:“但小人与娘子是有媒妁之言,且拜了天地的,告知天地神灵的夫妻,就是没有许嫁的婚书,羡娘也是小人的娘子啊。” 纪晏书瞧了微生珩,然后继续听着。 她问葛青山这话时,葛青山眸光闪烁,吐词不利,一看就是心虚胡扯的。 现在胡县令来了,葛青山定会觉得,县令会为他做主,说不定到最后还恶人先告状,反污她一个强夺他娘子的恶名。 就连曾经帮羡娘逃跑的微生珩,也会被葛青山拉出来道德谴责一番。 胡玄之坐在木桌前的椅子上,神色凛然,好一副湛湛青天大老爷的模样,“你娘子生了疯病,这是又是怎么回事?” “这、这是桩丑闻,小人难以讲出口啊……”葛青山装模作样地欲言又止。 胡玄之使眼色,示意堂内的差吏闭住嘴巴不外传。 “但讲无妨,不会有人向外嚼舌嚼黄胡张口的。” 葛青水壮着胆子开口:“禀县令,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奴家五哥是这出家丑的唱角,他开不了口,奴家代五哥说。” 胡玄之点头同意。 纪晏书心中暗道:我倒要看看这泼狗说出什么泼话来。 葛青水气恼地指责:“村里的无耻秀才,是个花嘴骗舌的,平素只贪爱风月,与他那两个后生兄弟多是做些不伶俐见不得光的勾当。” 纪晏书看到微生珩的脸上满是愤懑。 葛青水开口就是吐脏水,将微生秀才喷的臭气熏天,体无完肤。 真是一架脏水制造机! 葛青水收敛了气恼的神色,带着两分难以启齿的口吻。 “他起色心,花言巧语哄骗奴家嫂子同他私奔,奴家五哥发现后,将嫂子带可回来,又将秀才棒打一通。” 第50章 李持安,你竟然骂我法外狂徒 门外的二人忍下心里的抓狂。 土地是葛家的,任由他烀砖盖泥房。 葛青水摆出一副欲哭的样子,“不知嫂子是怎么想的,天天念叨着要找秀才,谁也不理,久了便也开始疯了。” 这是将羡娘的疯病,归咎于他呀! 微生珩闻言色变,两手握成拳头,气愤咬牙切齿。 葛青山兄妹俩真当葛家村是他们的天下了吗? 竟然欺瞒胡县令?! 纪晏书示意他冷静,惊扰官差询问,是要被治罪的。 要是在府衙留了案底,府州报到学政处,此生下科考就没有指望了。 他们都知道。 羡娘都被葛青山这只豺狼虎豹逼疯了,根本不会开口说话。 什么脏话都只能任由他们泼! 微生珩认识羡娘这些年,羡娘只跟他说过三句话。 “跑!” 这是第一句,也是说的最多的一句。 “回家!” 这是第二句,多是在朦朦胧胧时说的。 “谢谢你!” 这是第三句,是在她清醒时哭着说的。 听得院外有走路的声音,二人忙转身道屋后躲起来。 梵拟县衙门的便衣捕快领着两个村民走进院内,进了堂屋。 纪晏书、微生珩二人转出来继续偷听。 捕快向胡玄之禀告了打听的情况,胡玄之问村民情况如何,村民俱道属实。 胡玄之令村民和葛青山等几人在一旁侯着,自己到后堂与几个差吏商议结果。 “东家!东家!” 纪晏书听到院门外檀师傅的声音。 心下疑惑,胡县令不是说檀师傅在府衙等她吗? 她看了眼微生珩:“我伙计檀师傅,我瞧瞧去。” 微生珩朝她颔首。 纪晏书小跑向院外。 微生珩站在门外,看向屋内。 葛青山兄妹俩脸上摆出一副自鸣得意、你能奈我何的神气样! 葛青山拍了拍他的腿,挑衅地看向微生珩。 微生珩有一条腿是有点微跛的,是葛青山拿棍子打的。 葛青山是得意昂扬地告诉他。 他微生珩要是再敢多事,就把他腿再次打断! 檀师傅关切问:“东家,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 纪晏书看檀师傅拉了辆马车来,听得车帘内有呜呜呜的声音。 走进搴帘一看,车内有个男人,布团塞着嘴巴,整个人被五花大绑,眼睛瞪得老圆。 纪晏书看了看车内人,又看了看檀师傅。 檀师傅轻声道:“我绑的。” 他檀大经历过浚仪河上的生死,头一次拘人问话,操作起来居然分外轻松! 李大人交代他,将葛家村药材铺的老板拘起来审问,承认了后,五花八绑给送东家。 纪晏书不解:“这是?” 檀师傅打开一份文书递与纪晏书:“东家且看这个。” 纪晏书定眼仔细一看,捏文书的纤纤玉指一紧。 葛大娘帮她抓桂枝汤的药材,还买了份迷药。 这证实了葛大娘在桂枝汤和和粥里下药! 胡县令在,她正好趁机料理了葛大娘夫妇俩。 纪晏书想到什么,开口问:“李持安交代你的?” 檀师傅点头道:“是李副使交代的。” “皇城司副使?升官了,李持安可以呀,他还说什么了?” 檀师傅嚅嗫良久,才道:“他说,你东家是法外狂徒……” 檀师傅本想将李持安的话一字不漏地说出来,但他说出不来。 李持安剩下半句是:你作为她的左膀右臂,你该帮她才是! 这话是鼓励他绑了药材铺老板并且审问。 纪晏书闻言,朝檀师傅假笑一声,就立马收敛,转身进了院内。 李持安,你竟然骂我法外狂徒,你什么意思? 等等……好像…… 她造假的探事司文书调查棠溪昭。 看戏那日设下假私造火药案,引探事司过来,给棠溪昭营造一个李持安在附近的景象,借此来保平安。 她真的是法外狂徒! 李持安这么说,他是知道了? 李持安掌管探事司,手底下的察子各个都是探事的高手,整个京都都在他们眼皮底下,她的小把戏或许早就在他们的监视之中也未可知啊。 …… 纪晏书重新进到院内,见到微生珩脸上甚恚的表情。 葛青山兄妹俩脸上都是自鸣得意、不可一世的表情。 纪晏书低声问:“有结果了?” 微生珩恼怒的点头,小声回她:“县令定了内却。” 纪晏书闻言,心里的火气当即从眸子里冒出来。 羡娘是被人骗来,又遭遇这些痛苦的事,才十年,就从一个青葱女子成了个老态妇人。 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羡娘被葛家人害成这样子,李持安费周折将胡玄之请来,就定成了内却。 他们是这是明摆着欺负羡娘! 羡娘疯了,在得知她落在葛大娘手里,仍然拼命想要帮她逃离魔爪! 瘦瘦小小的人,拉她跑的力气如此大,她是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帮她逃跑上了。 她要帮羡娘,绝不能让人再欺负羡娘! 先料理葛大娘夫妇,再料理葛青山。 今日,这几人一个都想跑。 纪晏书款步走进去,朝胡玄之盈盈致拜。 “奴家有一状要告,还请县令公断!” 胡玄之问道:“纪娘子,你有何事要告啊?” 纪晏书指着葛大娘道:“奴家状告葛大娘下药谋害朝廷官员!” 葛大娘闻言,登时呆住。 她见的第一个大官员就是胡县令,她可没杀胡县令。 难道是小李哥儿? 小李哥儿通身的气派,怎么看也不像府衙当捕快的。 为了不让先发制人,她忙出来,哎哟一通哭起来。 “晏儿娘子,你怎么能满口胡言,张口就是钉耙倒打呢。” 葛大娘哭得像是一副老实人被恶人欺负的模样。 “你落水,是我这把老骨头救了你,你官人喝的药,也是老妇人去药铺抓的,还煎药给他服下。” 胡玄之开口就像是打浑场的:“纪娘子,这可属实?谋害朝廷官员是何等大罪,可由不得任意攀污。” 纪晏书朝胡玄之恭敬道:“攀不攀污的,县令一审便知。” 葛大娘跪下来,扯着胡玄之衣袍大声哭嚎:“没天理啊,被救的反污救命恩人谋命啊!胡大人,您得为老妇人做主啊。” 胡玄之有些难为,纪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背后靠山是纪太妃。 第51章 无情无义的老婆 纪晏书抬眸看向胡玄之:“胡县令,葛妇人公堂咆哮,搅扰案件进行,您不秉公处理吗?” 胡玄之将衣袍从葛大娘手里扯出来,抖抖整齐,“公堂咆哮,依律要杖十。” 葛大娘当即不哭,十棍子打下去,她的老骨头得要碎了。 胡玄之坐回公堂,继续纪晏书的言辞。 纪晏书暗中得意地瞧了眼葛大娘。 今日要不把葛大娘送进牢狱,就浪费了李持安的良苦用心。 纪晏书朝胡玄之禀道:“胡县令,浚仪河船爆炸,奴家与李副使落入河中,幸而被水冲至岸上,蒙葛妇人收留住宿不假。” 语声委顺中怨愤:“可她豺狼心肠,虎豹肝胆,给李副使服用的桂枝汤里下迷药。要不是李副使命大,提前醒了过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胡玄之脸色变得峻厉,便问:“葛妇人,可有此事?” 葛大娘膝行两步,朝着胡玄之哭哭啼啼:“县令大人明鉴,老妇一个老实本分的,哪里敢害朝廷的官员啊。” 葛大爷当即也跪下,磕头致拜,“老朽一把老骨头了,竟然让老妻遭人这般污赖,求大人允个公道。” 葛青山兄妹也跪下替老夫妇鸣冤。 胡玄之还没开口说话,葛大娘忙爬过来,朝纪晏书磕头,“纪娘子,我们无冤无仇的,您为什么将不法之事扣在我们头上?您讲这话要放出良心的。” 纪晏书气得嗤笑。 好伶俐的口齿! 好不要脸的老鼠皮! 胡玄之倒是耐得住性子,慢声问纪晏书:“纪娘子可有证据?” 纪晏书向胡玄之告道:“请胡大人允许证人上堂。” “允!” 胡玄之话落,门外的檀师傅将药材铺老板扭了进来。 药材铺老板口里被塞的布团,手脚被绑的绳索早就被檀师傅处理了。 要是五花大绑直接拖进来,让胡县令看见不好,也影响他们文明要到证词的形象! 檀师傅与药材铺老板向胡县令躬身作揖。 檀师傅双手奉上一份证词:“禀县令,这是药材铺老板葛温亲笔下来,里面详细明说了葛妇人到药材铺买了抓了桂枝汤的药材和迷药,请您详查。” 胡玄之示意,身侧的差吏下去将正词取来递与胡玄之。 胡玄之定目细看,眸子有星火生起,但面色倒是平静如水。 他平声问堂下药材铺老板:“这份证词可是你葛温写的?” 药材铺老板拱手回答:“是小人所写。” “你将那日的情形仔细道来,不可隐瞒半句。” 药材铺老板将事情详说一次,其细节与证词说得都对得上。 暗中观察胡县令没有神色变化,药材铺老板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找他要证词当证人的檀师傅形体魁梧,一看就不是不好惹的。 谋害李副使,身家性命都不够赔付的。 胡玄之指着证词:“葛温,葛妇人买的曼陀罗是什么样的迷药?可有毒性?” 纪晏书不禁一笑。 胡玄之很会抓重点,揪住曼陀罗花问。 曼陀罗花又叫押不芦,这是西方数千里地之外回回国的叫法,既可作迷药,又可作毒药。 药材铺老板道:“回禀大人,曼陀罗花全株都有毒,曝干后,磨少许放进酒里,会通身麻痹而死,即使加以刀斧亦不知也。” 胡玄之听了,身子被吓得一抖。 皇城司的官员,那是官家的耳目,伤他就等于伤官家。 要是李副使在他管理的地界被人毒死了,官家再仁慈也得撸了他的官帽。 他按拿手按紧官帽,生怕官帽没了。 纪晏书如胜券在握一般笑了笑。 要是没有意外,药材铺老板的这番说辞,可以把葛大娘夫妻两个送进地牢。 “大人。”胡玄之身边的差吏武珐在他耳边呢喃几句后,胡玄之点头同意。 武珐怪有礼貌的,朝药材铺老板拱手道:“葛大夫,我有二问,但请解惑。” 武珐肃声一问:“华佗能刳肠涤胃以治疾者,必用此药也,可见曼陀罗花也并非害人的毒药。” 葛大娘夫妇一喜,他们也是有人帮助的。 纪晏书心里咯噔一下。 不想审问胡玄之这个案子竟然这么详细! 羡娘一案对胡玄之来说是不痛不痒的,但李持安一事就攸关他的性命了。 一头是他管辖下的百姓,一头是官位比他高好几个档次的李持安,不查清事实真相,两边都吃罪不起。 冤了老百姓,老百姓一纸诉状到开封府,他免不了被上头训斥,有累官声,不利于考绩。 李持安受屈,李家人、李家那些高官厚禄的亲戚,还有官家,没一个会放过他的。 换谁都得小心翼翼求证! 药材铺老板诚恳回答:“差爷所言不虚,同一种药,与不同的药材配在一起,用途也不同。” 武珐想了想药材铺老板的话,瞧了眼胡玄之后,接着问话:“你的状词,你方才重新复述的,都说葛妇人买了曼陀花。” 严厉地一问:“那你如何证明葛妇人买这曼陀罗花是用作迷药的?” 句句问在关键点上,胡玄之手底下的差吏还是有点本事的。 药材铺老板重点说曼陀罗花的毒性,武珐重点说曼陀罗花作迷药。 下迷药可比下毒的罪名轻多了。 纪晏书正想开口时,药材铺老板率先朝她作揖问话:“请问李夫人,李副使落水后是否出现恶寒、汗出、脉浮缓等症状?” 这个称呼让纪晏书一愣,她和李持安没有洞过房的关系,但从名义上说,李持安是她官人,她是李持安的夫人。 对她,胡玄之可能并不太在意,对李持安,胡玄之的态度可就判若两人了。 果然还是李持安的名字好用啊! 纪晏书应下这个称呼,“是有这些症状,是以我才写了桂枝汤的药方,让葛妇人抓药。” 胡玄之听到李夫人这个称呼,不觉一怔。 怪不得纪娘子横眉怒目的,原来是为丈夫鸣冤啊! 李副使不说纪娘子是他的妻子,是觉得娘子能帮他料理这件事! 药材铺老板又问:“再问李夫人,李副使服了桂枝汤后,可是一昼夜才醒来?” 纪晏书怔怔地点头,不说她都没注意到。 李持安身强体健的,昏睡过去,就算喝了桂枝汤,断不会睡这么久的。 当时想的更多的是自己,想着体力恢复了,马上就走。 她好像真的挺对不起李持安的,摊上她这个无情无义的老婆。 第52章 拐卖来的老婆成家里事 李持安说她无情无义,她果真是无情无义! 药材铺老板求生欲很强,曼陀罗花作毒药被武珐驳斥不成立。 那他就顺着武珐的话,把曼陀罗花说成作迷药。 不然她和李家都会放过他。 说不成下毒,说成下迷药也可以,同样可以把葛大娘两个送进地牢。 葛家人会装模作样,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她也会。 “我官人在探事司多年……”话未曾说得一两句,纪晏书早已扑簌簌流下泪来。 泪眼朦胧,好不凄凉,“伐命之斧,鸩毒之杯,什么样的厉害没见过,竟着了这老妇人的道了。” “我早该注意到的,只喝了碗桂枝汤,官人身强体健的,竟然昏了一个昼夜。” 她朝胡玄之一拜,泣声道:“求胡大人为我夫君做主。” 檀师傅在一旁看着泪眼汪汪的东家。 不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地流露,还是装模作样地表演。 堂下的葛家人一齐喊冤叫屈,搅得公堂如菜市场。 胡玄之被吵得皱起眉头。 李夫人这边有证据有证人,怎么看都不像弄虚作假的。 葛家老夫妇矢口否认,他也不能马上定罪。 需要将老夫妇带回府衙再审问清楚。 看到胡县令脸上的神色,葛大娘夫妇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武珐见县令欲下决断,忙又拱手,“大人,小人还有一问要问葛大夫。” 胡玄之微微愣了下,下巴已经同意地点了点。 武珐脸色沉着,眸色却是锐利的很,“若葛妇人真是在桂枝汤中下了的曼陀罗花作迷药,李副使怎么会只睡了一昼夜就醒来?” 葛家老夫妇老眉微微扬起,想要他们进地牢吃板子,也不看看他们的靠山是谁。 武珐的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听进纪晏书的耳朵里。 武珐看着每个问题都往公平公正方面靠,实则问的都偏葛家人。 纪晏书仰首看向武珐,“这个问题不劳葛大夫回差爷,我亲自为差爷你答疑解惑。” “我开桂枝汤本就是为我家官人暖体排汗的,若不是曼陀罗花随汗排出,我官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呢。” 纪晏书对着胡玄之正色道:“曼陀罗花有毒,葛家夫妇竟然掺进我官人的汤药里,安的什么心不言而喻。” 纪晏书提衣跪下,眸子看向胡玄之,“胡大人不秉公处理,还要置若罔闻吗?” 胡玄之登时大惊,屁股像是坐在火堆上,忙跳了起来。 皇城司副使,正五品的官员,他的夫人就是五等令人的外命妇,她跪着求公道,是拿把刀架他脖子上。 李副使要是知道,不一定会杀他,但一定会告到官家处,不仅乌纱帽、绿官袍保不住,项上人头保不保住都是问题。 檀师傅入戏就是快,将纪晏书扶起来,称呼也发生了变化,“大娘子为何要跪着求公道,回去让主君来决断就是了。” 纪晏书投给檀师傅一个称赞的眼色。 檀师傅语声严厉:“我就不信了,人证物证都齐全了,竟还推三阻四不肯秉公处理?” 纪晏书厉声:“如若不能公断,我便让官人亲自来处理。” 胡玄之忙过来,脸上陪着谄媚的笑容,“李夫人,毋急,下官这就秉公处理。” 下一瞬,脸上是正义严肃的神色,“来人,将葛妇人带回衙门,听候处理。” 两个官差将连哭带嚎的葛大娘扯出去。 “老婆子,老婆子……”葛大爷哭丧着脸。 葛大娘送进去了,葛大爷也不能少,两口子要整整齐齐一起进去。 纪晏书指着葛大爷,道:“葛家老夫妇都不是什么善类,也曾在我的粥膳下药,若非官人机警,连我也得遭殃。” “我瞧这脏心烂肺的葛家人,又害命又谋财,下药定是要弄晕我,要把我卖了,好发一笔横财。” 檀师傅脸色是明显的愠怒,“谋害官员已经是大罪,竟然还将如此丧尽天良的算计打在官眷身上,罪不容诛。” 胡玄之横眉怒目,又令官差将葛大爷带下去。 他气过后,缓声恭敬与纪晏书作揖道:“李夫人放心,下官定会好生处理好此案。” 纪晏书举袖拭泪,朝胡玄之深深道个万福。 “多谢胡大人!” 葛青山见葛大娘夫妇被官差带走,心里一紧,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女人一看就不是善茬,继续留在这里,难保她的怒火会不会烧到他这里。 他忙上前朝胡玄之作揖:“大人,小民与羡娘的事,您已经有公论,小民可否将羡娘带回去?” 胡玄之将往回落的袖子扯上来,“自然……” 纪晏书打断胡玄之未说出口的话,“胡大人,羡娘是我家娘家姨母之女,早年失踪,今朝我幸运被我找到。” “此番我定要将她带回,断不会将她留虎狼窝里。” 胡玄之明显愣了一下,李夫人反应真快! “你胡说什么,”葛青水怒得卷起袖子,指着纪晏书怒声说,“羡娘是我嫂子,我哥的娘子,葛家村里谁不知道,怎么胡乱说成是你的表姐。” 葛青水吐了一口口水,“今儿你要不掰扯清楚,正好县令在这儿,我告你个强抢民女。” 胡玄之不由得咦了一声,蹙眉嫌弃的不行。 粗俗!真粗俗! 转眸间,看见门外那书生装扮的人。 他认得出那是几年前被他杖打秀才,微生珩! 他以诱拐人妻的罪名,判他三十杖,以儆效尤! 听说衙门的人说,秀才是葛家村的人,被村正以丧德败行之举驱赶出村,不想竟然还在村里。 不管羡娘是怎么来的,她与葛青山都已经夫妻,又有孩子,矛盾生的再大,都是家事。 胡玄之出声道:“夫人,羡娘跟那秀才跑了是事实,本官也略有耳闻。” “不管羡娘与葛家闹的如何,终究是人家家里事,既是他们家里的矛盾,与您是没有干系的。” 纪晏书怒火生起。 这是要她不要多管闲事了。 果然是尽职尽责的民之父母官啊! 第53章 纪晏书:把尸骨挖来作证 处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就把自己当做参天的乔木,把女子看成是依附他们而活的藤蔓女罗。 哪怕是被打死,也只说是家里事。 一句家里事,就掩盖了被拐的事实,家暴殴打的真相。 羡娘不明不白地来到葛家村十年,胡玄之既然知道,却不为她做主,就连帮助羡娘的微生珩也被他杖打。 胡玄之好得很哪! “家里事?好一句家里事。”纪晏书气愤地粲然一笑,“羡娘是拐来,被逼迫强做了葛家的媳妇。” “我说了,羡娘是我表姐,胡大人是没听见吗?” 羡娘,她一定要带走! 胡大人倒也不恼,闻声劝道:“李夫人,羡娘十年前就是村民葛青山的娘子,您一来,就说羡娘是您姐姐,这说出去别人也不信啊。” 葛青山附和道:“就是呀,就算您是官眷,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呀。” 纪晏书立即道:“你说羡娘是你娘子,可你一无两家许婚之书,二无高堂出来证明,三无聘礼嫁妆,四无媒妁之言,这算哪门子的夫妻!” 葛青山被呛得气恼,急急道:“我、我们有高堂和媒人的。” “高堂呢?请来啊。” “爹娘黄土埋骨,请不来。” “那就挖来呀……”纪晏书口不留德,葛家人真是气人,“媒人是那葛大娘?” 葛青点头。 纪晏书气哼一声,便道:“莫怪我今日骂得丑,一个谋害官员官眷的歹心妇人,她做的真是害人性命的好媒,谁知这虔婆没有没弄死人?” 胡玄之不觉向后退了几步,这纪氏看着秀惠温柔,是个张口就是河东狮吼,胭脂老虎。 纪晏书扬声道:“你说羡娘是娘子,她本名本姓是什么?家在哪里?” 葛青山咋舌:“她、她叫羡娘啊!家……她嫁了我,这里就是她的家。” 纪晏书怒道,“胡大人,听到了吗?对妻子一概不知,这是夫妻吗?” 胡玄之声音顿了顿,“这……这女子嫁了人,有了孩子,家不就是夫家么。葛青山说的也不是假话,李夫人你也不能强拆人家夫妻不是?” 檀师傅嗤之以鼻,“对妻子一概不知,还算是丈夫吗?有冤屈不问,还算是男人吗?” “这世上的男人,都是生于女子裙底的,没由头这么看轻女子的。” 纪晏书眸子睁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看着檀师傅。 檀师傅这么……正气凛然的么? 她要是对纪司业这个老夫子说出这句话,纪司业至少得十来个漏风的巴掌赏下来。 云娘子虽然对檀师傅常有抱怨,但似乎从没有说过檀师傅一句不好的。 胡玄之听了这话,竟然有几分不自然! 他孤家寡人,无妻无儿,所学到的道理无一不是书里教的。 圣贤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帮助辖区内的百姓和睦家庭,也是功德一件。 他没有做错! 纪晏书看到胡玄之的脸色,就知道他不管怎么说,都会往家和往事兴方面说。 其实心里就是看轻女子,不愿帮女子! 纪晏书走近葛青山,冷声说:“羡娘绝不会是你葛青山的娘子!” “我没见过丈夫强壮有力,妻子却瘦骨嶙峋。” “我没见过丈夫红光满面,妻子却蓬头垢面。” “我没见过丈夫衣冠整齐,妻子却破衫褴褛。” “我更没见过丈夫餐餐饱腹,妻子却顿顿挨饿。” 纪晏书朝胡玄之敛衽一拜,算作辞行,“胡大人,羡娘我便带走了。” 胡玄之也不敢得罪纪娘子身后的靠山纪太妃和李家,只得允许她离开。 葛青水如瞎子一般拦下,“你是官眷怎么了,人凭什么说带走,你就带走,衙门是你家开的。” 葛青水的个头不算太高,纪晏书横眉看过去,扬起手板,一巴掌扇过去。 “我瞧你还真是厚此薄彼呀,把自己养的身强体壮的,却不给羡娘吃饱喝足,是怕她跑了。” “你竟然打我!”葛青水大怒,抡起巴掌就要反击。 檀师傅一把擒住,扬手一扇,打了回去。 葛青水捂着脸,大声叫骂,“没天理啊,官家娘子纵容下人打人了。” 这个女人真会撒泼,檀师傅真应该再多打他几巴掌。 纪晏书眼神犀利地盯着葛青水兄妹俩。 “我今儿把话撂这了,不服,就进京递状纸告我去,就算敲登闻院的登闻鼓,我也不惧。” 走到院外,纪晏书对天谩嗟。 “天真是没眼睛了,这么大的冤屈,却只道‘内却’二字就给盖棺定论了。” 胡玄之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檀师傅见到睡得安稳的羡娘。 眼睛不觉一怔,羡娘哪里像三十不到的样子。 这副形容,可以当他丈母娘了。 檀师傅想帮忙把羡娘抱上马车,却被纪晏书推拒了。 羡娘看似睡得安稳,实则心里极度不安,谁碰她,她都知道。 羡娘抗拒男性,就连微生珩也不能靠近半步。 纪晏书在檀师傅搭把手下,轻手轻脚地将羡娘抱上马车。 羡娘瘦的很轻,也瘦的让人心疼! “纪娘子,羡娘过得很苦,”微生珩作揖拱手,“还请你帮帮她!” 纪晏书点头,眼睛注意到微生珩微跛的脚。 “你过得也很苦不是吗?为了帮羡娘,被人打断了腿,不后悔吗?” 微生珩摆了摆手,似乎毫不在意,“嗐,我这些算不得什么,好在没丢了命去。” “你就在葛家村不走,是为了帮羡娘。” 微生珩沉吟片刻点头:“我要是走了,羡娘真就活不到现在了。” “先生高义,晏书敬佩!” 微生珩道:“走,跟着胡县令走,葛家青山不敢来抢人的。” “先生跟着我们走,留下,葛青山可不会放过你。” “多谢纪娘子,我东西收拾好了,我拿去。” 微生珩拱手后,转身往他的破茅屋搬行李。 檀师傅看着跑不快的秀才道:“那秀才早就知道我们会带他走的?” 纪晏书:“估计是李持安答应他的。” 微生珩只搬了小盒子过来,纪晏书以为他就这点行李时,微生珩舔着笑容说:“行李还有几口箱子,纪娘子能否请檀师傅帮个忙?” 纪晏书看向檀师傅,询问他的意思。 檀师傅想到李持安说过秀才有帮助东家的想法,便点头同意。 搬过来后,足足有五口箱子,累得檀师傅满头大汗,抱怨地看着秀才。 微生珩难为情道:“在下是读书人,可少衣服食粮,但不能少古之圣贤的教诲。” 这五口大箱子装的都是书! 马车不算大,车后只放得下两口箱子。 纪晏书无奈,只得同胡县令商量一番,将其余的三个箱子放在关葛大娘夫妇的囚车上。 第54章 李持安在哭 马车缓行,土路不平,有些一摇一晃。 纪晏书轻声问:“先生是几岁中的秀才?” 微生珩坐在马车前头,檀师傅赶着马车。 微生珩凝思想了想,“十四,一晃二十年了。” 羡娘在纪晏书怀里睡得安稳,双眉舒展,手拽着衣角。 纪晏书思忖着。 十四岁中秀才,那是很聪明的人。 “那你为何不接着考举人呢?” “考过一回,但没考上。” “你现在也是孤家寡人了?” “是啊,我爹娘都故去了!” 世界上又多个了同她一样的孤家寡人。 纪晏书:“你帮羡娘,为的什么呢?” “帮人还要理由吗?想帮就帮了。” 纪晏书被噎住,倒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微生珩叹道:“其实帮羡娘,也是为帮自己,我也曾被人拐过,还没卖出去,就病了,拐子把我丢了,是我爹娘把我捡了回来。” “爹娘待我如亲生,教我识文断字,教我做人做事,供我念书考秀才。” “人以温暖待我,我还温暖于人!” 梵拟县衙门,后堂。 整整齐齐的九口棺材排列在一起,李持安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头儿……” 齐廷头上挂着白,“兄弟们……是我无能,才没察觉船上还埋了火药。” 有一瞬间,李持安整个人似乎被定住,脚步迈不出半步。 一日一夜间,十生九复死,朝看是同伴,暮看成永隔。 顷刻后,他茫茫地抬步走近,走近棺材的刹那,膝盖顿时软了下来。 他手指轻攀着棺材,指节不觉地一抖。 漆黑的棺材,满堂的缟素,冒烟的清香。 昨日还是生龙活虎的兄弟,今日就是一动不动的棺中人。 “齐廷。” 齐廷:“头儿……” 李持安冷声吩咐:“传令胡玄之,让他带着所有人严守梵拟县城门。” “棠溪昭受了伤,必定会处理伤口,各个药铺若有人买七厘散、金疮药、生肌散等药的,必定严查。” 齐廷领命,“是!” “他中了掌,内积瘀血,或许也会买会厌逐瘀汤,这个也查查。” 齐廷点头,看了眼李持安,就转身离开。 到了前衙,就撞见头儿的娘子。 纪晏书正想问齐廷情况,但齐廷越过纪她,走向胡玄之。 齐廷眼尾泛红,“胡县令,请派人随我追捕犯人棠溪昭。” 胡玄之道:“是。” · 纪晏书走进衙内后堂,想找个女眷过来帮把手。 羡娘需要干净的衣衫,需要烧水沐浴换洗,需要热饭热汤饱腹,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才到内堂,她便见到内堂中的李持安。 他在哭! 眼眶通红,眼泪止不住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滚落。 李持安没有说话,但她听得到李持安喘不上气而发出的阵阵悲鸣。 那是刺入骨髓的悲鸣,撕心裂肺的悲鸣!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李持安。 堂中摆的棺材,棺材中的人是朝夕相处的同僚兄弟。 如珠因她而死,她能理解李持安的痛苦、自责。 她想上去安慰李持安,但李持安抹了一把眼泪,拿起宝剑就走。 越过她时,半个眼神都不给她。 衙门全是壮丁,就连伏侍胡县令的都是男仆。 纪晏书只得离开衙门,寻了家有妇人的民房住下,檀师傅则住另一半的单宅。 房主冼娘子是个寡妇,守着儿女过日子,以出租房子为生。 冼娘子烧了热水,帮着羡娘沐浴,又寻了套干净整洁的衣服给羡娘换上。 冼娘子让女儿熬了些温补的粥,给羡娘喝下。 忙完之后,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天没有皎皎明月,唯有繁星满天。 见羡娘睡下,纪晏书点上了安神香,关了门才过来与冼娘子把话。 听了羡娘的遭遇,冼娘子不由得长叹。 “也是个命运捉弄的苦命姑娘!” 冼娘子的女儿宋悠悠道:“娘,才不是命运捉弄呢,她是给人害成这样的。” “四方有羡,我独居忧。用羡字做名字的,她爹娘一定是极其疼爱她的,宁愿自己忧伤,也希望孩子拥有天下的欢乐。” 冼娘子的儿子宋捻不满道:“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羡,贪欲也,贪慕也,也有可能是人家爹娘希望借孩子攀附权贵,走失十年了,都不见人家爹娘来找啊。” “宋捻,你皮痒是不是。” 宋悠悠一本书就丢过去了。 宋捻一跳,躲开来自姐姐的祸害,还朝宋悠悠欠欠地做鬼脸。 宋悠悠抄起鸡毛掸子,就追着宋捻满院子跑。 连狗都被吓得吠了两声。 冼娘子笑说:“纪娘子,不要见怪啊,实在是皮猴子欠打,故意跟他姐对着干。” 冼娘子看热闹不嫌事大,朝宋悠悠嚷声道:“悠悠,拿棍子,那个疼。” 纪晏书嘴角弯笑。 次日,请了大夫上门,可羡娘一见到男大夫,惊得立马抄起棍子,狠的就是一打,檀师傅一把将大夫拉过来才幸免于难。 赵大夫面如土色,口中只道:“赵某开医门是治病救命的,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你找他去呀。” 羡娘疯起来凶神恶煞的,惊得纪晏书战战兢兢,一时走不敢近前去, 她只得轻声安慰:“羡儿乖乖,不怕,不怕。” 听到羡儿这个名字,羡娘明显愣住,脑中似乎响起一个霹雳,头痛欲裂叫嚷起来,抡着棍子再复打。 把那窗子的槅子打个七零八落,桌椅板凳掀得东倒西歪,唬得赵大夫战战兢兢的,远远的躲在一边。 冼娘子喊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先让让,羡娘明显是畏你们如豺狼虎豹啊。” 赵大夫二人避让在一旁。 冼娘子走近来,“纪娘子,你喊她呀,把她安抚下来。” “怎么安抚?”羡娘凶成这样,她也有点战兢兢的。 贸然靠近,神志不清的羡娘会误伤她的。 她可十分珍惜她这条命! “叫她羡儿,她爹娘肯定是这么叫她的。” 纪晏书忙闻声喊道:“羡儿,羡儿……” 羡娘愣住,茫然转眼在寻找。 叫她羡儿,是阿娘在叫她,是阿娘在找她。 纪晏书不由惊叹:“真、真有用啊!” 冼娘子羡娘神色缓和下来,边走柔声道:“羡儿乖乖,娘在,阿娘在啊!” 她是也母亲,她明白痛在孩身,娘心更痛,恨不得自己去替孩子承受。 以己度人,要是她的孩子遭遇这些,她不知道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哐啷!” 羡娘手中棍子掉落,朦朦胧胧的眼睛似乎看清了什么。 她的过去,她的遭遇,如同潮水滚滚而来。 第55章 李持安,错的人是我 被迫做的夫妻;暗无天日的柴房;如刀的婴啼;藤鞭巴掌…… 荡秋千、斗草、簸钱;鲊片酱、煎燠肉,学堂念书、夫子瞪眼;女科状元,太后称赞…… 黑暗与灿烂交叠的记忆,痛苦与幸福交互的回忆,如一把把尖刀扎进千疮百孔的身体,让她更加撕心裂肺。 羡娘,羡娘…… 不是她! 那不是她! 她是楼星羡! 她是楼星羡啊! 楼星羡无力地瘫软下来,绻缩成小小的一团,一股难以抵挡的痛苦,涌上心头。 泪涌不止,却无法哭出声。 春日,本该是红花共丽日争辉,翠柳与晴天斗碧,为何是黑漆漆的一片? 春日,本该百啭黄鹂,数声紫燕,蝶穿绣卉,蜂绕仙葩,为何寂静无声的可怕? 春日,本该是风暖日晴,为何是冰冷严寒让人瑟瑟发抖? 十年了,她第一次,彻彻底底地看清了自己。 那样的不堪,那样的痛苦! 楼星羡哭的喘不上气的声音,让众人揪心,心口也隐隐着痛。 楼星羡悲痛欲绝,晕厥过去。 冼娘子惊呼:“赵大夫,赵大夫。” 赵大夫一翻诊断,发现此时的病人很虚弱,写了两个温补的药方,并且交代注意事项。 冼娘子慷慨大方道:“我前儿得了几根上好的人参,乌鸡汤、鸽子汤、老母鸡汤给羡儿炖上,保管给她养的白白胖胖的。” 赵大夫惊得忙出声劝止:“不可不可,羡儿姑娘常年的不饱腹,人又清瘦,里子虚极了,身子还不健旺,可食不得这些。” “虚不受补?” 赵大夫点头,生怕不懂的家属乱给病人吃药进补,“对,对,不能随意给她大补,得听大夫的嘛。” 付了诊金,纪晏书将赵大夫送出门,赵大夫想到那粗心的妇人,转过头来又嘱咐:“一定不要盲目给病人乱补,必须听医嘱。” 纪晏书诚心诚意道:“好,多谢大夫!” “不谢,不用送了!” 纪晏书想到李持安,忙出声叫他,“哎,赵大夫。” 赵大夫回头看她。 “不小心服用曼陀罗,余毒排不净,用什么药好解毒?” 听到中毒,赵大夫一时心急,“人晕了?人呢?” 纪晏书道:“人没在,他晕了又醒了,现在忙去了。” “晕了又醒了?” “嗯!” 赵大夫恢复平声,“那中毒不太深,给他煮碗升麻汤,最好加两颗半块大拇指盖大的甘草。” “多谢大夫!” 送别赵大夫,纪晏书出门给羡儿姐姐抓药,就遇到刊印寻人招子回来的微生珩。 见她手机提着几贴药,就问:“纪娘子,羡娘如何了?” “大夫说她要慢慢进补,等身体各项机能恢复正常,才好治她的疯病。” 纪晏书叮嘱微生珩:“先生,以后喊羡娘作羡儿,她不喜欢羡娘这个称呼。” “她说话了?” “没,但同为女人,我们看得出她更喜欢我们叫她羡儿,或许她爹娘也是这么叫她的。” 微生珩见城门比平时看守严了许多,街上有不少捕快拿着画像找人的,“府衙的在抓什么犯人吗?” “有个人拿火药炸船,害死了不少人。” “是炸你们的那个?” 纪晏书点头应声,“你刊印的寻人招子没透露羡儿现在住的地方。” “没,我落的地址是衙门。” “聪明,谅他葛青山不敢来府衙闹。” 梵拟县衙门,门口。 梵拟县衙门的门楼建筑并不高大,门前放着两只石头狮子,竖起来的大鼓两扇开门的右侧。 纪晏书立在大鼓下,手提着食盒,翘首望着什么,似在等人。 见夜色中颀长的人影走近,忙迎上去,“李副使。” 李持安似乎没有听到,越过她,朝衙门内走去。 纪晏书只当是李持安伤心难过,又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没注意到她。 她提步跟上,却被齐廷拦下。 齐廷神色困乏,冷言冷语道:“头儿不想见你,我们也没空搭理你,哪儿暖和呆哪儿去。” “我……你……”纪晏书有点恼,好心好意给他们送吃的,半张好脸色都不给。 李持安退回来,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纪晏书,眼里没有半分好颜色。 冷冷地一问:“来干什么?” 纪晏书双手提起食盒,“我来给你们送吃的,想着你们辛苦,要多吃一些。” 说着,便打开食盒。 “送到了,可以走了!” 李持安丢下这一句逐客令,转身就往衙门内走去。 “齐大人,这是我做给你的,保证鲜美。” 纪晏书拿出一盅还温热的汤塞到齐廷的手里。 “李副使,你等我呀。” 纪晏书提着食盒就往衙门内赶。 “也不怕摔了,让头儿吃瓦片。” 衙门内传出声音,“齐大人,你乌鸦嘴,该打。” 齐廷握着白瓷盅,“还是热乎的。” 打开盖子闻了闻,汤味甚为鲜美,喝了两口下肚。 “三脆羹,素羹,”齐廷想到孝在身前几天得要茹素的传统,不觉叹道,“嫂子有心了。” 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李持安手握长剑拦下走来的纪晏书。 长剑没有出鞘。 纪晏书一怔,抬头看向李持安。 他看向她的眼神,是冷漠、是憎恨! 纪晏书看懂了他眼里的不善,手握住剑柄,把剑拔了出来,将剑横着递给李持安。 纪晏书的声音凌厉:“是我联合夏司使设局,也是我给棠溪昭下套,不满我,你李持安尽可杀了我泄愤!” “觉明寺地牢时,我听到未遮山的声音。棠溪昭一开口说话,我就知道他是未遮山。” “他谋划少女失踪案,让我妹妹也成为他报复觉明寺的棋子,我不能忍!” “是他用迷药迷晕我三人,又拿棍子敲我,让我险些被欺负凌辱,我不能忍!” “他把人命放在棋盘上,成全他的私心,雪儿为此丧命,婷婷……” “李持安,我知道,在你眼里,错的人是我。” 纪晏书盯着李持安的眼睛,“可我纪晏书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对棠溪昭,我没想过罢休。” 李持安面无表情地将纪晏书手里的剑拿回归鞘。 他明白是非对错! 棠溪昭要报仇无可厚非,但他走错了路,用错了方法,害了人命。 纪晏书也没有错! 错的人是他! 第56章 他的娘子像棠溪昭 他没有及时察觉到棠溪昭,他没有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也是他因一时仁善,让棠溪昭在纪晏书与夏司使的谋划中逃脱。 一念之仁,害得兄弟们丧命,所有的责任都在他! 李持安略过纪晏书,转身走向庭内。 纪晏书厚着脸皮跟上,在灯火中,见到李持安腰间挂了白。 这是为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披麻戴孝。 李持安在石凳坐下,长剑横在石桌上。 纪晏书走到李持安面前停下:“李副使,我知您忙,您放心,我不会拿我的小事烦扰您的。” 将食盒放在石桌上,见饭冷了,面坨了,菜也冷了,只有那盅汤还是温热的,端出来小心放在他面前。 纪晏书递出勺子:“汤还行,您要不赏个脸?” 李持安手很顺地拿过递来的勺子,打开盅盖,垂目喝了两口。 “新法鹌子羹?” “是,是新法鹌子羹。”纪晏书道,“您放心,鹌鹑肉我腌制过了,不会有腥味的,里头放了香菇、笋片,没给您放胡萝卜。” 李持安又喝了几口,便将勺子放到汤盅里,“葛家的事顺利吗?” 纪晏书刚想坐下,冷不防听到李持安这话,忙得站直身体。 纪晏书回道:“顺利,有您运筹帷幄,我只动动嘴皮,胡县令就把葛大娘夫妇送进地牢了。葛大娘一念勇猛,晚年就在牢里享清净之福。” “你给安了什么罪名?” 纪晏书犹豫一会,轻声道:“下毒谋害朝廷命官,起歹心贩卖官眷。” 李持安眸色有微澜,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纪晏书。 葛家老夫妇有歹心不假,未必就是用曼陀罗花想杀死他,可给人家安上这个罪名…… 真的太狠心了! 纪晏书,可以善良到帮助羡娘脱离险境,可也心狠到置人于死地。 他的娘子,很像棠溪昭! 从本质上说,他们是同一种人! 这个想法让李持安觉得很离谱。 “你会是他吗?” 纪晏书一愣:“谁、谁?” 李持安淡声道:“棠溪昭。” 棠溪昭……李持安是觉得她像棠溪昭吗? 棠溪昭心狠到可以炸死同伴,她为了结果葛大娘夫妇,可劲把可判死罪的罪名安在他们头上,李持安是不是也觉得她心太狠了? 放过要害她的人,纪晏书做不到! 纪晏书坐下,转眸看向李持安。 “你李持安怎么看我,那你的事,于我无关痛痒。” 纪晏书手伸进食盒,握到那盅升麻汤,突然不想给李持安了。 她想着他,他却如此看她。 “我怎么做,是我的事,你李持安也管不着。” 李持安垂下眼睑,眉心紧皱,声音带着哽咽,“我怕了,怕有人因我枉送性命。” 李持安是在自责、内疚,他在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吗? 看着懊悔、难过的李持安,纪晏书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借他个肩膀哭哭? 估计他不会要的,两次见他这样子,都是在无人的情况下。 抱他一下,像哄羡儿那样哄他? 他更不会要,没准说她占便宜,污染他贞操,一掌扇飞到屋顶。 “过来一下,”李持安的声音轻轻的,“挡个风。” 纪晏书依言起身过去,站在李持安的眼前。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上了水雾。 他像个孩子似的靠近,脑袋抵她前腹的位置。 她听到几声低低的悲鸣! 李持安他在哭,小小声的哭,哭声不敢让人听见! 他忍着悲痛,追查棠溪昭的下落,又料理死去兄弟的后事,已经做得比常人好很多了。 二十三岁的李持安,他第一次经历九个人的离别。 回京后,还要面对失去儿子、失去丈夫、失去父亲的九个家族,那更不好受! 纪晏书轻抚他的后脑,“哭,哭完这一通,就把脆弱捏碎,让脆弱彻彻底底从你身上抹去。” 李持安歇了低低的啜泣,将纪晏书轻轻推开。 纪晏书看着李持安的眼里已经没有半分难过的水雾。 “李持安,你是皇城司副使,本就不该有任何的脆弱、难过、内疚、自责,也更不该有这些弱点。” 她不会安慰人,对李持安这么说,远比那些温言软语安慰要好得多,也更有效! 李持安满脸清冷淡漠,似山上雪,侧眸看向纪晏书。 “纪娘子,我视你之心,有秀惠温柔,有谋略,有仁心……也有伐命之斧,鸩毒之杯。” “如若心藏的仁善多,请你护住这份难能可贵。” 他的声音冰冷,像是命令一个手下。 纪晏书明显愣了一下。 话中的意思,林玉溆也向她说过。 她也想做个有赤子之心的人,可她与母亲付出的仁善,在五年前的一日,变成了烧死她们的火炬。 李持安没有像她一样经历过真正的绝望,极致的痛苦。 仁善,她或许会有,不需要的时候,一样可以毫不吝惜地抛诸脑后。 她口中道:“好。若有一天,我到了悬崖之上,不能迷途知返,还望李副使帮我悬崖勒马,改邪归正。” 李持安沉吟不语,收回眸光,起身看向别处。 纪晏书见他这样子,就知他接下来是要赶客了。 也罢,反正她也不乐意和李持安多待,将李持安只喝了几口的那盅新法鹌子羹收拾进食盒里。 又拿出食盒的那盅汤药,放在石桌上,合上食盒盖子,手提好食盒。 “曼陀罗花是有毒的,你体内有余毒,桌上的是升麻汤,可以解毒的。” 话落下,纪晏书转身离开。 李持安望着向外走的背影,心里竟然觉得有些苦涩。 他这么肆意直言,她听了会不会生气? 可她像藏在暗处火药,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声如震霆,地动屋倾,甚至将人炸得糜碎无余,防不胜防。 …… 李持安并不只是将调查重点放在城内,城外的各村庄、药铺药店,都派人严家查访,棠溪昭消息倒是不曾有,反而是查出了好几家放利子钱盘剥百姓的钱庄。 齐廷回来禀道:“头儿,有疑似棠溪昭的消息。” 第57章 这个女人真是让人看不清 李持安无神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些波澜,提着长剑就往外赶,一跃、一翻,上了马背,双腿一夹马腹:“驾!” 衙门的捕快叫苦连天,只得边抱怨边跟上。 李大人是铁,是钢,是累不死的驴! 李持安赶去时,棠溪昭已经溜空了。 村民看着官差给他看的画像,“是,就是他,明明是有头发的,却穿和尚的僧衣,真真是个怪人!” 棠溪昭幼时就是被身为和尚的惠洪拐走的,这是他的恶源,身披和尚衣,是记住,是提醒! 李持安黑白分明的眸子俱是凌厉,好像有不完的干劲。 “再找!” 潜藏在暗处的棠溪昭看着李持安离开。 “你就这么不愿意放过我吗?” 李持安的那一掌下了狠手,胸内凝滞瘀血,好在喝了几副会厌逐瘀汤,好了不少。 棠溪昭蓦然想到了纪晏书。 她能拿刀毫不犹豫地捅惠洪和尚,大胆地联合夏司使设计抓他,落水后不顾生死救人,就算是水拖她下沉,她也拼尽全力游上来。 她的求生欲可真强啊! 他要杀她,她却拔草给他治伤口。 这个女人真是让人看不清! · 小院内,杏花疏影,杨柳新晴。 楼星羡的精神好了些,把自己关在房内,冼娘子与纪晏书尝试与她说话,但她都不理会。 冼娘子空叹道:“不言不语总比不吃不喝好,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她家人,贴了寻人招子,有消息了吗?” 纪晏书摇头。 冼娘子道:“寻人招子给我一些,我让漕运的兄弟帮着找找。” “秀才说羡儿可能是开封府的人,他们可能帮得了忙。” 冼娘子的家境不错,娘家是干出租房屋店铺生意的,营生有一半传至她手上,夫家盘了梵拟县的几个码头渡口。 “我……” 听到声音,纪晏书、冼娘子循声而望。 冼娘子看了看窝在房间一角的羡娘,又看看纪晏书,有些不可置信:“是她说吗?” 楼星羡微微抬头看着,一字一字缓声说:“我是……楼……星羡……” 纪晏书有些激动,“她真的说话了,冼姐姐,听到了吗?” 冼娘子笑说:“听到了!” 纪晏书走近楼星羡蹲下,欣喜地看着楼星羡,怕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你叫什么?是叫楼星羡对不对?” 冼娘子笑问:“羡儿妹子,你爹娘叫什么?家是住哪里的?” 楼星羡沉吟良久,缄默不语。 纪晏书、冼娘子四目相对,看向不言语的楼星羡。 “她怎么又不说了?” 纪晏书指着自己,缓声问楼星羡:“记得我吗?” 她手指着楼星羡:“你……拉着我……”手指又指向自己,“跑河边,你说,跑,跑,记不记得?” 楼星羡凝眸,似在思考,抬起那双不甚明亮的眼睛看着纪晏书,而后轻轻点头。 冼娘子轻拍纪晏书手肘,“妹子,羡儿她记得你,你问问她爹娘。” 纪晏书语速说得很慢,“你想想,你爹娘是谁?家在哪里?” 楼星羡闭上眼眸,思索往昔的记忆,才片刻,她的眼睛猛然睁开,蹙眉,泪眼,几乎同时,极致痛苦在裹胁着她。 她双手抱头又摇头,低低啜泣。 冼娘子看着楼星羡痛苦的模样,心也跟着难受,“不想了,疼,咱们就不想了。” 纪晏书将楼星羡揽进怀里,和声抚慰,“羡姐姐,我们不想了啊,你也不要怕,不要悲伤,万事有我与冼姐姐在,定教你重回故土,再见爹娘的。” 纪晏书留下陪着楼星羡,冼娘子则打算将院子清理一下,而后做饭,等两个孩子下学回来吃午饭,下午就去收账。 还没转进门,就见有个人在屋子的直门前,伸手把青竹帘掀起,抻着脑袋鬼鬼祟祟地往屋内探去。 冼娘子恼怒地喝那厮一声,“做什么的?” 那人是小厮的打扮,闻声转过来,见不是他要找的人,拱手作揖一下,转身就走。 冼娘子开脚跟上,捽那小厮回来,“什么意思?闯民宅还没同你算呢,看我一看便走了?” 那小厮道:“告冼娘子,小人是寻人的,奉主家的令,把几件物事与一个小娘子。” 冼娘子直问:“什么事物?” 小厮也直言:“不是教把与冼娘子你的,你莫问。” 冼娘子直捏住拳头朝小厮的顶门上就是一揍,小厮吃了这一拳,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冼娘子捽回来,不由分说地一个漏风掌打下去。 小厮被打翻在地,看见焦躁过头的冼娘子,唬得他颤作一团。 冼娘子怒气大傓,咬着口中牙,直接开骂:“瞧我是弱寡妇,没个顶梁柱撑门面,可劲儿欺负到我门上来了是。” “欺我不得,竟然想把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看我不打死你!” 她孤儿寡妇,可没少被人欺负。 见冼娘子捽着扫把,小厮惊得连滚带爬,口里兀自道:“我找纪娘子……” 冼娘子闻声顿住,“找晏书妹子呀,你、你要早说嘛。” 她打错人了! 冼娘子尴尬地看着手里的扫把,愣愣地一丢,扫把飞到了墙角。 这不能怪她,是小厮不早说的。 她忙过去,伸手要扶小厮,小厮如见母老虎似的,吓得屁滚尿流。 见此情状,冼娘子停下,难为情地开口:“小兄弟,对不住啊,我误以为你上门寻是非,欺压我们娘仨来了,这才误打了你,实在对你不住啊。” 冼娘子躬着身,看见小厮红肿的脑门和脸,“您不妨事?要不要瞧大夫?” 小厮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向后退了几步,冼娘子这么虎,他怕她又一个漏风掌下来。 “我没事,就是有点疼。” “是我使劲儿大了,委实对不住!”冼娘子抱歉地看着小厮,“您实在气,就打回来,或者您说个数,我赔您,您看成不成?” 小厮捂着辣疼的脸,朝院内东张西顾,“纪晏书,纪娘子呢?我家主人找的是纪娘子。” 纪晏书听到动静,便抬步走过来,一进来就听到小厮的这句话:“你家主人是何人?找我为的甚事?” 小厮看了眼眼前的年轻娘子,见是主人要找的纪娘子,忙近前,离纪娘子几步的距离停下,微微矮身,施着叉手礼,脸色恭敬。 “小人带月见过纪娘子,纪娘子妆安!” 纪晏书点首受带月这礼,带月直起身,身伸手从衣襟里取出一份简帖儿奉上,道:“我家主人姓韩,名晚浓。” 韩晚浓,听着像个女子的名字,她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没见过一个叫韩晚浓的女子。 但姓韩的女子倒知道一个,是探事司的神射手。 那一支掠过李持安射向棠溪昭的白羽箭,她射出时,她真以为那一箭会伤到李持安! 想到这些事时,手里已经自觉地接过小厮带月奉上的简帖儿。 简帖儿有巴掌大,是由澄心堂纸做成的罗纹晚枫团花笺。 用这些昂贵笺纸的人家,不就是富商大贾,就是达官显贵。 韩晚浓的身份不简单啊! 第58章 女人帅起来,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纪晏书拆开简帖儿时,只见上头写着几行极其漂亮、极其有美感的字。 韩氏晚浓皇恐一拜,上启纪姐姐妆前: 姐姐仁勇,救吾母妹,使之幸存,不堕为水中阴鬼。 晚浓闻之,感激涕零!今日于岚彩居酒楼设宴,晚浓以持杯之款,深谢姐姐之恩。 伏乞姐姐赐面! 花笺上的字是字里金生,行间玉润。 她的蠢猪字与这韩娘子的字有云泥之别! 救她母妹?是那对因炸船而遭殃的母女。 那母女的穿着就不像寻常人,当时事态紧急,哪里想得到这些。 纪晏书看完了简帖儿后阖上,问带月:“你家主人可是在探事司的神射手?” 带月回道:“是,主人好些弓马,探事司有任务时,会请她走一趟,不知纪娘子可愿走一趟岚彩居酒楼?” 纪晏书想了想,还是点头:“好,有劳带月小哥带路。” 韩晚浓曾救她,她自然要见她一见,谢谢她的恩情。 她最敬佩这些与众不同的女子了。 如率领娘子军打仗的平阳昭公主,智略过人的冼夫人。 女扮为男的花木兰、黄崇嘏,她们以权济变,窜身仕宦,既不被人识破,又能自保其身。 还有当今开女科的柳太后,她们都是人人敬仰的英雄人物。 纪晏书带了檀师傅,到酒楼赴宴,进了酒楼,带月引着二人到主人定下的雅间。 纪晏书见一女子立在窗旁,望着外头的风景。 一见人到了,汝儿兴冲冲地跑过来,甜甜地叫了一声:“姨姨,我是汝儿,韩晚汝,还记得我吗?” “小汝儿啊,姨姨记得的。”纪晏书伸手摸了摸汝儿头上的两只小丫,微笑地看着。 她只记得自己快被水淹死了,费了好大力气才游上来的。 小女孩要不说自己是汝儿,她也记不得这个名字。 衣着光鲜的妇人近前来,眉开眼笑地柔声开口:“小娘子!” 纪晏书点头回应。 这紫蒲色缠枝莲纹罗衣的盘发妇人,她倒是记得。 使劲儿地将她往下拽,那副要与她同归于尽的架势,让她记忆深刻。 即使那是求生本能下的无心之失! 韩晚浓作男子打扮,着一身曾青色的蜂蝶绶鸟纹翻领窄袖胡服,蛾眉带秀,姿容英气,非常标致。 那独具特色的五官,是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的存在。 看清韩晚浓时,想到射箭的她,纪晏书不由得愣了愣。 韩晚浓比唱《长枪破关山》的渠梁还要英俊帅气。 果然是女子帅起来,就没男子什么事。 韩晚浓眉眼含笑,抬手作揖:“纪姐姐,你好,我是韩晚浓。” 纪晏书看得愣过头:“韩、韩大人好。” 这要是男子,嫁她也不嫁李持安。 纪晏书呆愣的样子,韩晚浓不觉笑了笑,“纪姐姐喊我晚浓即可,我在探事司并无实授官职。” 探事司历来都没有女子踏足,夏司使见她箭术不错,破格录入,作为编外人员听候调遣。 即使不出任务,她的薪俸也按时发放,与七品的指挥齐廷同等,倒是惹一众同僚羡慕。 家里对她的管教,是卷舒开合任天真,并不拘束她。 纪晏书如实道:“探事司的事,我了解不多。” 探事司的人,她最熟的是李持安,知道的有齐廷、夏司使,还有现在的韩晚浓。 韩晚浓一举一动都颇有君子风范,礼度周全,“纪姐姐,檀师傅,请入座。” 不多时,酒楼的伙计端了酒食进来,布置后,便拿去托盘退出去,小厮带月、侍女荷锄退到雅间外候着。 韩晚浓给众人倒了酒,玉指捏着酒杯,容色虔诚,说:“这杯酒谢君救我母亲与妹妹。”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纪晏书忙起身,端起酒杯回敬,她一个微小的女子,竟然得人敬称她一个“君”字,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她学着戏文里侠肝义胆的大侠谦虚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救国救难、保家卫国的铁甲将军,霸气十足! 其实心里一点也不谦虚,但要收敛着! 韩晚浓饮下后,纪晏书才饮罢,端起影青釉酒壶往酒杯里倒了酒,道:“说起来,也是韩娘子先救的我,这杯酒敬你。” “不管身处何境,都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自由与洒脱!” 她觉得像韩晚浓这样的人,荣华富贵、名声地位并不是她所追求的。 韩晚浓喜欢的、所愿的,应该是海阔,是天高,是无拘无束。 韩晚浓眉眼生笑,“我与姐姐可谓是倾盖如故!” “我自小不同于其他闺门女子,心中所想的是,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她从小就喜欢骑马射箭,穿男装比宽大的女装要方便,觉得针线女红、相夫教子是将天真灿烂的女子束缚在方寸之地的罪魁祸首! 所幸在韩家,爹娘兄弟任她自由发展。 饮尽杯中酒,纪晏书坐下,拿着一双竹筷到面前的那盘两熟紫苏鱼夹了一块鱼肉。 韩夫人扶着大袖子,夹了一大块炙羊排放到小女儿房里。 汝儿有点不满地看着母亲,“娘,我换牙!” 听到这话,韩夫人还没收回的筷子明显一顿。 呀,给错人了! 韩夫人将手收回来,“没事啊,能吃,换里面的大牙,又不是换外面的。” 本是给大女儿的,但有客人在,啃起来不雅观! 韩晚浓夹了块脆琅玕吃下,便说:“我与纪姐姐是第四次见了。” 纪晏书才吃下鱼肉,听到这话,好奇抬眼地看向对面对韩晚浓。 她们第一次见是觉明寺,第二次见是她家,第三次便是今日了。 按照韩晚浓说的,她们第一次见面难道不是在觉明寺? 韩晚浓说得极为平淡,“我家与李家是对门的邻居,李家办宴,我曾去吃席,在宴会上见过纪姐姐。” 纪晏书疑惑:“宴会?” 第59章 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女状元 李家的宴会,纪晏书倒是去过,是穿着嫁衣,由李持安堂堂正正接去的。 只是席面上的菜她半口都没吃过,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李家的对门,是吏部尚书韩尧的住宅,那韩晚浓就是韩尚书的女儿了。 韩家是汴京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又是名门贵戚。 韩晚浓的曾祖父是两朝帝师,配享太庙,其曾祖母是秦国大长公主,其母亲是崇王府的庆寿郡主。 纪晏书瞥见正安然吃饭的庆寿郡主,想到水中她踹庆寿郡主的那两脚,这顿饭瞬间觉得不香了。 韩晚浓说这是感谢宴,她觉得更像是鸿门宴。 她一个小门小户的,竟踹堂堂的王府郡主,韩尚书的夫人,多牢靠的脑袋也禁不住她们的钢刀利刃。 庆寿郡主见二人都不怎么动筷子,便柔声问:“纪娘子,檀师傅,怎么不动筷子,是饭菜不合你们胃口吗?” 檀师傅忙摇头。 他不知这个韩夫人是什么来头,但从东家那拘谨恭敬的神色中看出。 这个韩夫人身份地位肯定比真珠黄金还贵。 纪晏书有些拘谨,微笑着答话:“郡主盛情款待,菜色都是一等一好,晏书是不知先吃哪道菜。” 桌上有子茸割肉、细项莲花鸭、葱泼兔、螃蟹清羹、虚汁垂丝羊头、炙獐等,最便宜就是那道脆琅玕。 脆琅玕就是莴苣,去叶去皮后切成寸,瀹以沸汤片刻捞出放凉,放入姜、盐、熟油、醋一拌,淹渍一阵,入口颇甘脆。 庆寿郡主说:“我还当你这孩子与我见外呢,多吃些啊,看你小脸瘦的,真真让人心疼,胖些好。” 庆寿郡主脸若银盆,眉目和善,看起来十分温柔富态。 纪晏书见庆寿郡主也不谈她被踹的事,将悬着的心放下,只当这件事揭过不提。 韩晚浓十分健谈,饭桌上提了不少有趣异闻故事,让几人的饭桌也很热闹。 饭后,庆寿郡主送纪晏书一对百福玉镯、几只鸾鸟金钗步摇作为谢礼,但她婉言谢绝了。 韩晚浓见纪晏书态度坚决,再怎么送她也会要的,便说:“纪姐姐,若日后需要帮忙的,尽可分付晚浓。” 一想到楼星羡,纪晏书便说:“还真有一事需要韩娘子相帮的。” “是那位羡娘的事?” “嗯,羡娘本名楼星羡,她有家的,我想帮她回家。” 纪晏书说了几句楼星羡的事,韩晚浓就拍着胸脯道:“这事晚浓应下了。” “多谢!” 梵拟县城门外。 今日护送兄弟的棺木回京,人已逝去,至少要让兄弟们早点回家。 李持安问道:“你几时起程?” 韩晚浓道:“还得再留几日。” “是韩婶婶身子还不健旺?” “我母亲无大碍,只是手上还有些事未处理。” 李持安犹豫了片刻,才说:“有一事,相烦你则个。” “二哥,请说。” 李持安道:“通州到开封有五百里之遥,路上时有盗贼生发,纪家二娘子是女流之辈,独马单身回京,定是难走,劳你看护她一二。” 韩晚浓大概能猜到李持安说这番话时想了些什么,是以出声应下。 “恩人回京,若不执鞭坠镫亲送,我韩晚浓愧为女子。” 李持安朝韩晚浓一揖而别后,翻身上了马,手握紧马辔,凝眸看向南方,声音低沉而沙哑。 “兄弟们,回家了!” 李持安腿夹马腹,控辔缓缓而行,兄弟们怕疼,太过颠簸,会惊扰正在回归的三魂七魄。 韩晚浓这边行动也快,不几日,就找到有关楼星羡的消息。 纪晏书打开画一看,眼睛不觉微震。 画上的是个十六七的美貌女子,虽只是荆布淡妆,但种种绰约之态,殊异寻常女子,倚假山而立,如一枝半含朝雨的海棠,斜映水面。 纪晏书看了看坐在一边发呆的楼星羡,又看了看手上的画,有些目瞪口呆道。 “你说这是楼星羡?这、这能是她吗?” 画上眉清目秀的女子,与现在老态沧桑的楼星羡,简直是有迥然之别! 韩晚浓要不说,她都不敢相信这就是楼星羡。 冼娘子见纪晏书夸张的表情,凑过来一瞧,也不由得睁圆了眼睛,努力对比画中人与现在的楼星羡。 这样子来看,现在的楼星羡能当她婆婆,她女儿能叫楼星羡奶奶了。 冼娘子想到折磨楼星羡的人,气得咬牙。 “那帮天杀的乔才,肮脏歹心的蛇蝎,真想剖了他肚皮,看看那心肝心是不是黑煤炭做成的,恁般黑心。” 韩晚浓忍下肚里的气,“楼星羡是嘉佑元年首次女科,太后钦点的女状元,得过太后诏见和嘉奖。” 嘉佑元年,陛下践祚,朝廷以需要优贤,多多益善为由下令加恩科,太后则借机首开女科,考效天下女子的学问文采。 太后说:“女子亦有挺特之才,可与有为,与其贤于家宅后院,不如使贤于简册经籍,吾之愚见,可开女恩科,使万民感荷君恩。” 此话一出,即刻引起议论纷纷,但贬多余褒,太后力排众议,开了首届女科。 最优者为女状元,次等为女举人,三等是女秀才,最末等是女诸生。 楼星羡成为第一个女状元,受到太后的诏见和褒奖,其所写的诗词文章句被装潢成卷,刊印发行。 纪晏书愣了一下,“她是女状元?” 韩晚浓点头:“楼星羡成为状元后,回乡途中突然失踪,此消息轰动一时,纪姐姐可有印象?” “有印象。” 那时她十一岁,母亲给她讲了好多这位女状元的事迹。 当年楼星羡消息传至京都时,时人以女科违反道纪,上书太后取消女科。 太后做了些许让步,但强制要求女科必行,现在的女科举只有女秀才、女诸生二等。 因此,楼星羡也成了最后一个女状元! 韩晚浓长叹:“曾经的女中状元,本该有灿如明星,令人艳羡的人生,而今物是人非的。” 纪晏书道:“即便是物是人非,这事也不能休,我今早替羡儿递了状纸到衙门,我倒要看看胡县令还不还羡儿一个公道。” 韩晚浓接话:“正好,那我寻个讼师,等楼父楼母从洲泉县过来,就让衙门开审。” 第60章 逃不了挨巴掌的命运 楼星羡见到楼父时,怕得战战兢兢,躲在几人的身后,半晌不敢动。 楼父见状,也不敢走贸然近前去。 他怕吓到她女儿。 他的女儿本是明媚如朝阳的,如今却…… 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泫然欲泣。 楼母那一双昏花眼望见女儿,脚步颤微微地走过去。 “羡儿,羡儿,我是阿娘……” 楼星羡听到熟悉的声音,慢慢站直,探个脑袋,抬眸看向眼前的老妇人,不觉眉头微皱,眼底闪着光。 她从冼娘子的身后走出来,她虽然记不住阿娘的样子,但她知道,这个就是她的阿娘。 “羡儿……” 楼母一把将楼星羡搂在怀里,扑簌簌掉下泪来。 十年了,为了找女儿,早就心力耗废。 楼父上前想抱一抱他可怜的女儿,女儿却畏他如虎,一把将他推开。 心似崩裂,几欲跌倒,韩晚浓用手搀扶住楼星羡 楼父想到女儿,双手捶胸,恸哭不已。 纪晏书拭泪相劝:“哭无济于事,老丈更该为羡儿姐姐讨要个公道。” 歇息一昼夜后,楼父楼母敲响梵拟县衙门的大门,状告葛青山强夺人为妇,幽禁其女,引得不少百姓驻足观看。 胡玄之传来葛青山兄妹,与楼氏父母对簿公堂,堂上的葛家兄妹颠倒黑白,指责楼氏父母将女儿弃如敝履,十年来不闻不问。 讼师如实陈述葛家人的罪状,帮着楼家申冤,见得葛家人的丑恶嘴脸,心里愤然,放下他的笔杆,放下坚守的讼师道德,朝葛家啐了一口。 楼母一想到自己珍珠宝贝似的女儿竟然被这样的人凌辱虐待,气涌上心头,怒然一喝:“你当我不知吗?你们这些豺狼虎豹安的什么心。” “一见到年轻女子,便待偷鸡吊狗,千百方法将她们弄来,见没有官府明书买卖不出去了,就留她们与人强做夫妻。” “你们无耻、恶心、下流!” 葛青水见人将她哥骂如此难听,当即口吐芬芳还回去,一时间,公堂喧闹如擂鼓。 胡县令只得一声令下退堂,改日再议。 葛青水出了衙门,见到人群中将楼星羡那个贱人带走的纪晏书,横眉怒目,一上去就指着纪晏书开骂。 “你个贱人,唆人夫妻不睦,闹上公堂,你会有报应的!” “啪!” 楼父一个漏风巴掌扇下去,往葛青水脸上啐了一大口水。 “呸,老夫自问是斯文人,竟没见过你这等人,老夫今日违了良心,也咒你女儿被人掳走,强淫为妻,卖入青楼,千人尝,万人睡。” 韩晚浓强忍着,垂眼看了看蠢蠢欲动的脚,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抬起长袍下的脚踢出去。 葛青水中招,飞出半丈远,倒地哎哟不已。 纪晏书掏出个银锭,正想丢过去,却被檀师傅劫过,檀师傅将手里的石头丢到葛青水面前。 纪晏书昂然笑道:“赏你的,前面就是赵大夫的医馆,让赵大夫给看看病。” 韩晚浓笑着接话:“人家赵大夫可不兴给畜生看病。” 胡县令又审问一回案子后,这个案子着实让他头疼。 楼氏女未嫁葛青山时原是有未婚夫的,应算作是有夫妇人。 《刑统律·杂律》上言,有夫妇人被强奸者,男子决杀,而女人不坐罪。 葛青山对这个罪名拒绝不认,强调楼氏是自愿嫁给他的。 最难的是,当事人楼氏疯癫,她的话不能作为证据给葛青山定罪。 楼家这边二老,态度强硬,根本不可能和葛家人坐下和谈。 武珐见县令愁眉苦脸,便上前低声劝道:“葛楼两家形如水火,大人不如葛楼之子去劝一劝,兴许二老见到外孙,心一软,就愿意坐下和谈了。” “你说是葛青山的儿子葛根?” “是啊!” 胡玄之如梦初醒般嘻嘻笑道:“对哦,不看僧面看佛面,楼家老两口不喜欢女婿,总得喜欢他们的外孙。” 冼娘子家。 楼父楼母正陪着女儿用饭,听到敲门声,楼父走出来,见冼娘子领个了胖乎乎的男孩儿站着。 楼父正要开口问,葛根笑着喊声:“外祖父好,我是根哥儿,娘亲的儿子。” 楼父疑惑看着冼娘子,冼娘子点头道:“他爹葛青山送来的,说是他与羡儿的孩子。” “他丢下就走了,这孩子叫着要娘亲,我只能让他进来了。” 葛根道:“外祖父,外祖父,我娘亲呢,你们想她,我也想她了。” 葛根垂下眼帘,带着几分哭腔道,“我好久没见到娘亲了,我好想她呀,求您让我见见娘亲好不好?” 看见肉嘟嘟的脸,楼父想到小时候的女儿,那时的女儿也是肉嘟嘟的,十分的可爱漂亮。 这外孙被葛家养得胖乎乎的,自己的女儿却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他心里的火窜了上来,他不想认这个外孙,尤其还是葛青山的孩子。 这个外孙,脏了他女儿的血脉,是扎在女儿心上的一把刀,他怎么看,怎么讨厌。 葛根拉着楼父的衣袖,撒娇道:“好祖父,根儿想娘亲了,你让根儿见见娘亲好不好?” 说着,就红了眼,眼泪滴滴掉下来。 楼父看着,有些于心不忍,拉起了葛根的手,出口的话似警告:“老夫知道你那个爹教你好些问题来盘诘我们,进去后你最好不要说出来。” “你要是敢说,老夫有的方法恐愒你和惩治你那个爹。” 葛根被外祖父冰冷的样子吓得一颤,父亲交代的话,此时一句也想不起来。 檀师傅看见楼父带那个小胖子进来,不由得吐槽道:“葛青山真恶心,竟然利用孩子来打亲情牌。” 纪晏书惊地凝视他:“檀师傅,你真是语出惊人!” 楼父将妻子叫出来,让她见一见外孙子。 或许因他是女儿的孩子,楼母爱屋及乌,对外孙子倒是很热情。 葛根说想亲近母亲,楼父却只让他在门上看着。 楼父指着屋内正在看书的女儿,同葛根说道:“瞧见了吗?老夫的女儿,你的母亲,她才二十七岁,就因为你爹那个乔才,她成这副模样,老夫就是万刀剐了他也不为过。” 葛根看母亲安静地看着书,与平时疯疯癫癫的样子迥然不同。 平时上学堂,同学们总笑话他有个疯子奶奶当母亲,他心里也不由得怨恨母亲,恨母亲为什么要跟别人跑,恨母亲宁愿当疯子,不愿照顾他。 楼母不免有些不满:“看在女儿的面上,别跟孩子计较,到底是血脉相连的骨肉。” 楼父气愤道:“谁跟他是血脉相连的骨肉,我与他家是剜肉割肤,不可和,不可亲。” 第61章 恶心的心思 葛青山带着妹子葛青水到医馆看诊,好在这一脚没伤到要害,不然地里的活帮忙谁干。 葛青水撑着擦了药酒的腰起来,“哥,嫂子咱们要是真的要不回来了,根哥儿可不能给楼家。对了,根哥儿呢?谁看他。” 葛青山道:“我让根哥儿去找他外祖父外祖母了。” 葛青水惊呼:“你把根哥儿送到楼家了?你怎么把根哥儿给楼家呢,咱们葛家就根哥儿一根独苗苗了,你要断了咱们家香火不成。” “你小点儿,”葛青山示意妹子安静,“楼家是商户,很有钱的,楼家没儿子,等楼老头死了,那钱就是你嫂子和根哥儿的。” “现在把根哥儿送过去,等根哥儿和他外祖家有了感情,那楼家的钱不就是咱们葛家的钱了嘛。” 葛青水明白过来,“五哥,还是你想的长远。” 胡玄之召里楼家、葛家来到县衙,表达他希望两家人能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武珐软声劝楼父:“老丈,两家前事且不论,他们到底是有个孩子,为着孩子,也该坐下来谈一谈。” 胡玄之也温声劝说:“他们再如何,也是红线缠腰,赤绳系足的夫妻了……” 楼父听到这话,懊怒不已,咬得牙齿咯咯的响,出声打断胡县令。 “谁与他家是夫妻,胡县令莫要混淆视听,老夫虽然老,可还没到耳背眼瞎的时候。” 胡玄之被这话惊得面如土色,不好再开言了。 当了这么多年县令,手上从来没判过重刑,要是以强奸罪把葛青山判死刑,他又觉得太重了。 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楼氏女与葛青山做了夫妻,又有了孩子,两家若能摒弃前嫌,既往不咎,是最好不过的。 楼父态度强硬,容不得他做个和事佬,他且听且看。 …… “纪姐姐,你说楼家和葛家他们会怎么谈?胡县令会怎么说和?不能到现场看,真的太可惜了。” 韩晚浓今日换了身女装,上身穿了件胭脂红四经绞罗的色织短襦,外衬了件暗红的交领半臂,下身衬一条青赤黄白黑五间裙。 纪晏书才与檀师傅商量好重买香料的事,还没喘口气,韩晚浓就止不住地问。 “哎呀,纪姐姐,你就说说嘛。” 这有点像撒娇的声音,让纪晏书一颤,头皮有点发麻。 见过韩晚浓射箭时的干脆利落,这副小女儿撒娇姿态放在她身上太违和了。 这像极了一个吃着瓜却不能看戏的瞻客。 纪晏书将心中的猜想说出来:“楼老爹态度强硬下去,这事就谈不拢,就怕楼老夫人顾惜着女儿和外孙,打碎牙齿和血吞,将这事化小,小化无。” 韩晚浓说:“不能,葛家都把楼娘子害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楼家还能忍下这些事同葛家来往?” 纪晏书走近圆桌边上的木凳子坐下,“来往不会有,但葛根是羡儿姐姐的儿子,为了外孙子,两家免不了要见面的。” 韩晚浓的性情直爽得很,有话直接出说来:“要这么憋屈忍让,还不如不要这外孙,反正也不跟楼老丈姓楼,是葛家的孩子。” 纪晏书很自然的接话:“毕竟血脉相连的,楼老丈不认,楼老夫人肯定认。” “那葛家呢?”韩晚浓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递与纪晏书。 纪晏书握着发凉的茶杯,默默地将茶杯放下,“葛家索债,只怕是如狼似虎啊。” 韩晚浓义愤填膺道:“葛家讨什么债,他这么欺负我们的女状元,我们不要他偿命就不错了。” 纪晏书说:“人都是贪得无厌,永远不肯住的,巴了千钱要万钱,葛家开口索取的话,不把楼家吃干抹净誓不罢休的。” 韩晚浓的侍女荷锄有点不相信纪娘子说的,“这不能。” 韩晚浓睨了眼荷锄,“不然你以为葛青山要那小胖墩上门单纯只是为了见外祖父,认外祖母的,八成是看向了楼家的铺面和田产。” 纪晏书平声说:“楼家止楼星羡这个女儿,楼父楼母百年后,楼家家产肯定是给楼星羡的,现在认下外祖父外祖母,葛根能分一杯羹。” 荷锄明白葛家人的肮脏心思,心里的恼怒更上一层楼,“没见人打算盘,倒听算盘哒哒响,葛家人真无耻。” 纪晏书眼中没有波澜,只当是在说平常事:“这还不算无耻的,无耻的是那个秉着与善为由,唆使胡县令那孩子来牵住楼家人,为他葛家谋利。” “纪娘子,是哪个?”荷锄觉得她家小娘子与纪娘子都是特别厉害女子,纪娘子能用计谋炸出潜伏在李副使身边的恶人,足见她有勇有谋,但比她家小娘子还差一点。 “武珐。” 纪晏书将葛家村的事大致说了出来,“在葛家村时,这个武珐就百般阻拦我给葛大娘二人定罪。” “当时我还傻乎乎地道他尽责,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让檀师傅查了,原来武珐与葛家是姑表亲。” 韩晚浓靠近纪晏书,眼含微笑地看向纪晏书,“纪姐姐,你装哭带泼也要把葛婆子夫妇治罪,是不是跟我李二哥也有点关系?” 纪晏书一听到这话,就知道韩晚浓打的什么鬼主意。 她眉眼微动,身后打开腰间的囊袋,掏了一把炒熟的瓜子,“把你手拿过来。” 韩晚浓听话地伸手,只见纪晏书将手里的瓜子放到她手里,并说:“边嗑瓜子边听才有趣。” 韩晚浓嘻嘻大笑:“还是纪姐姐懂我呀,嗑着人间美味,听八卦异闻,简直乐事!” 荷锄觉得纪娘子的笑有点毛骨悚然。 纪晏书朝荷锄眯眼笑着,拍了拍旁边的小圆凳,“阿锄,坐近一点听,才听得到呀。” 取出一小包糖递与荷锄:“多学学你家娘子,边吃边听。” 荷锄打开包糖纸,拿了颗糖丢进嘴里,韩晚浓就催促不止,“纪姐姐,快说呀!” 味蕾感知到糖味,荷锄凝眉想要吐出来。 黄连味的果脯糖,好苦! 纪晏书眼快手急,忙托住荷锄的下巴,顺手捂住她的嘴巴,“太妃娘娘赏的糖,你也敢吐?” 韩晚浓见荷锄凝眉的模样,又瞅了瞅手里的这把瓜子。 这把瓜子肯定有问题,忙将手里的瓜子放下。 纪晏书又往腰间的囊袋拿了把瓜子,边磕边说:“是跟你李二哥有点关系!” 韩晚浓一听就来劲了,纪晏书见她伸手过来,就将拿着瓜子的手伸过去。 韩晚浓拿了颗瓜子嗑,见没问题,竖着耳朵,边吃着手上的瓜子,边听。 纪晏书说:“当时我想的是怎么人仗狗势……” “噗!”韩晚浓忙将嘴里的瓜子连壳带仁吐出来。 花椒味的瓜子,麻嘴! 荷锄抬眼望向自家小娘子,扁着嘴,小脸委屈极了! 纪晏书扬眉看着主仆二人,颇有几分得意之态。 纪晏书自顾自地接回原来的问题:“这胡县令是条糊涂虫,什么事都往和字上说和,没什么好说的。” 下午,楼母回来后,便是对着院子里的树长吁短叹。 葛家太贪心了,竟然要楼家给他一千贯。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清晨,府衙的公告栏围满了人。 第62章 用“收留”来定义被拐的女子 冼娘子买好菜回来时,见好多人围在公告栏前看热闹。 看热闹的心思上来,就忍不住钻进去想看看何等热闹! 布告文书上的两个字平平无奇,放在文书中却又百般违和,如此令人怒火中烧。 收留! 胡县令将楼星羡被强留在葛家生孩子、虐待殴打一事定义为收留! 冼娘子这个看客怒极了,上去就把布告文书撕下来。 没看到热闹的百姓责怪她怎么撕了布告。 冼娘子带着怒火道:“收留十年,孩子九岁,试问有这么收留的吗?” “人家是女状元,得过太后诏见和嘉奖,有大好前程,丢了自己家不要,非得跑这儿来让葛家收留?” “楼家吃用不尽,人家放着好日子不过,跑这儿来让葛家收留,跟葛家吃糠咽馊饭吗?” “人家爹妈爱她如掌中珠,会舍得她跑这儿来让葛家收留,非打即骂吗?” 冼娘子这话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前来看热闹的看客也议论纷纷。 “这两个字儿我认识,放在布告里头我怎么就不认识了呢。” “收留,这是欺负呢,写布告的人是脑子烧糊涂了。” 冼娘子慷慨陈词:“这也太欺负人了,府衙糊涂,咱们可不能糊涂。” 听到门外议论不歇,差吏武珐挤进来,看有个妇人不知好歹地引导舆论,激起民愤,还罔顾礼法指摘衙门,上来当即就扣住那妇人。 冼娘子见扣住她的是府衙的官差,愤愤道:“你们衙门就是这么欺负一个女人的,不治葛家的罪,用收留两个字就想遮盖搪塞过去吗?” 武珐呵斥:“放肆,竟然指摘胡县令,不给你吃个教训,王法何在。” 武珐扣着冼娘子,任她怎么挣扎也挣不脱。 冼娘子挣扎道:“你这个恶官差,放不放我?” 宋捻愤慨道:“不放,那个恶官差抓了我娘,把她关进牢里,就是不放她。” 宋悠悠一想到在牢里的阿娘,就担忧不已,忍不住堕泪,“纪姐姐,你和韩姐姐都是官眷,你帮我们把娘亲救出来好不好?” 纪晏书盯着文书上那两个字,眸色不觉冷了下来。 收留,多么简单的两个字! 在这文书上竟然成了冰冷刺骨、骇人听闻的簪笔之讥。 太后为什么不顾朝臣劝阻,也要推行女科场,她现在明白了。 世人对女子不公,将她们视作男人的附庸,没有半点独立自由,甚至无法自专。 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这是太后推行女科场,给从商的女子以优惠保护的最终目的。 只有提高女子的地位,让她们站在最高处,她们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太后这是为天下女子蹚出一条走向独立的道路啊! 糊涂的胡玄之,竟然出了个如此玄之又玄的文告。 简单的两个字,将一个受尽困难的女状元放在脚下踩个稀碎,也将她们女子撕裂得体无完肤。 他以男子之尊,官位之尊,将世上女子视如草芥,踏若尘泥。 这绝不能容忍! “捻哥儿,你将你的同窗寻让来,”纪晏书神色倒是平静,“让他们将这些事传得人尽皆知,街头巷尾,无一不议论。” 宋捻忍下愤慨:“纪姐姐要是造势?” 宋捻一点就透,不用着纪晏书费心为他解释,“对,声势越大,对咱们越有利。” 听到纪晏书为自己母亲谋划,宋悠悠忙抹干眼泪,“纪姐姐,那我做什么?” 那些官差都如此欺负人,冼娘子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纪晏书知道此事由不得她们慢慢想办法疏通官府放人。 “悠悠,你找渡口的叔伯,找租你家铺面的客人,将这事哭得越惨越好。” “捻哥儿,走!”宋悠悠应下后,拉着宋捻出门。 檀师傅见东家起身要出门,就问:“东家是去找楼老丈?” “是,你跟我去。” 到了楼老丈处,还没见到人,就听到楼老丈的愤慨难当。 “我早说葛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不能容忍,看看现在,让一步,他欺我楼家十步,退十丈,压我楼家百丈。” 纪晏书一进来,就见楼母呜咽不止,哭得甚惨。 楼父见帮他女儿的恩人到来,忙敛去脸上的怒气,招呼道:“纪娘子怎的来了?” 纪晏书坦言:“为着那布告的事。” 楼父恨得咬牙切齿:“胡玄之欺人太甚!” 纪晏书也不瞒着冼娘子的事,“冼娘子为了这事慷慨陈词,竟然被那武珐以指摘衙门为由请进了牢狱。” “善人被欺,恶人张扬,老夫这就去衙门让他们放人。”楼父怒极了,抬脚出门,行了两步又退回来。 纪娘子既然来找他,一定是想到了办法。 他对纪晏书说:“纪娘子,有何办法?” 纪晏书直截了当道:“你们去找胡县令告官。” 楼父一想到布告显眼扎心的两个字,气就不打一处来。 “那个县令是踹着明白装糊涂,拿那两个字压我楼家,羞辱我女儿,褒扬他梵拟县村民厚德大义。” 纪晏书的话虽然平淡,但句句字字都藏不住她的愤懑。 “就因如此,才更要告官。满腹委屈不诉说,就无人知晓,如此欺人的布告,更该天下人皆知。” 楼父聪秀,年轻时也曾赴过科场,只是屡试不捷,一听纪晏书的话就明白了。 这是反道而行,让梵拟县的百姓逼迫府衙放人。 为了女儿,为了帮助他的冼娘子,他得接着告! 微生珩自然知道纪晏书的用意,忙出来说:“楼老丈,我看着楼娘子,您且放心。” 楼父郑重点头:“有劳先生了!” 微生珩帮过他女儿,他信得过他。 楼父搀扶着妻子出了门,坐着檀师傅的马车赶去县衙。 楼父走上衙门石阶,瞥见衙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心里难受至极。 良善被欺,马善被骑,到头来竟然还要敲响欺负他们的衙门。 楼父拿起鼓槌,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着鼓面,鼓声有多响,他就有多痛恨。 楼母含着一把眼泪,“我的天爷呀,我修桥砌路,不知行了多少的好事,才得天赐一个女儿。” 第63章 用葛家人杀了葛家人 “一朝被人掳走,到头来被人逼着认葛家当女婿,天理何在啊。” 楼母的哭声其声甚惨:“我女儿是多好的人啊,爹娘病了,就朝夕在前奉侍汤药。好心人帮她回家,竟然被那些黑心肝的说成勾汉子,活生生将她逼疯了。” 鸣冤鼓声如雷,吸引一帮百姓围过来。 楼父痛心地拊胸:“我女儿在家身强体壮,精神健旺,被葛家收留,瘦如干柴,白发满头,羸弱多病!” “我楼某为人谨厚志诚,周贫恤寡,做了诸多好事,却叫人如此欺负,天理何在?公道何在?王法何在?” 楼父的声音如掷金,声声入耳。 檀师傅扬起拳头,厉声道:“依王法,还公道!依王法,还公道!” 在场的百姓愤愤扬手呼吁。 “依王法,还公道!” “依王法,还公道!” …… 韩晚浓匆匆赶来,看衙门前义愤填膺的百姓,知道她们已经开始占据舆论,可这还远远不够。 纪晏书将韩晚浓拉到旁边,“不远一些,可就被堵在人群里出不来了。” 韩晚浓闻声而望,冼娘子的两个孩子带着一大帮人往衙门这边赶。 韩晚浓不觉笑道:“纪姐姐,行动够快的!” 纪晏书指着人群中那富贵盈润的妇人说:“你娘,庆寿郡主更快。” 韩晚浓抬起眼睫看去,果然见带月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往衙门奔来。 她母亲,堂堂崇王府的庆寿郡主,竟然穿了身粗布麻衣,梳着包头髻,扮作寻常妇人混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韩晚浓当即上去,将母亲庆寿郡主从人群中拉出来。 带着‘你别捣乱’的口吻说:“阿娘,您凑什么热闹,这热闹是您该凑的吗?” 庆寿郡主甩开女儿的手,义正辞严:“我是为了帮女状元,百年来就这一个女状元,可不能让人白白欺负了。” 韩晚浓明显着急:“您赶紧回去,后面的事我回去给您讲。” 庆寿郡主耍起脾气:“许你当好人,你就拦着你娘做好事啊,你让我回去,我偏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纪晏书朝庆寿郡主道了万福:“晏书见过郡主,郡主万福。” 庆寿郡主将女儿拉开,挤到中间来,跟纪晏书埋怨:“你说我这女儿是不是好不懂道理,当娘的做好事给她们几个兄妹积福报,她居然拦着。” 纪晏书温声劝道:“郡主宅心仁厚,纪晏书敬佩,但这儿乌泱泱的,实在与您雍容华贵的气质不相合,您该在家坐镇全局,指挥调度,守好主阵地。” 这话给庆寿郡主乐得一笑:“小嘴儿真甜,真讨人喜欢,那我就回去守好阵地,不过守哪儿啊?” 纪晏书语调平和:“羡君归的主角当然是咱们的女状元,有您镇守,谅那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不敢来犯。” 韩晚浓嘴角弯出一抹浅笑,给纪晏书默默竖大拇指。 娘亲总喜欢跟她唱反调,她又拉不下脸来给娘亲说漂亮话哄她。 阿谀奉承之语适时而用,这是个好计谋,记住这个方法,下次总能用到。 庆寿郡主应下,“听你们的,我回去指点江山。” 荷锄过来,朝自家小娘子和纪娘子行了礼数,扶着庆寿郡主转身回去。 衙门外人声沸腾,胡县令从门缝看出去,怕在心里。 看向武珐的眼神变得幽怨,“尽出馊主意,这事能小事吗?” 胡县令又从门缝觑看,门外泱泱的全是人,他当了这么多年县令,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多人围在衙门外。 楼父的声音愤慨悲昂:“里头的人听着,这案子要是审得不公平,老夫绝不停阁了词状。” “县令判不公,老夫就诉状到开封府,开封府不理,老夫就敲等登闻鼓,丢了这身体面,这条性命,老夫也告到底。” 衙门久久不开,韩晚浓有点急色:“糊涂虫,玄之鬼,怎么还不开门受理。” 纪晏书已经想到胡玄之被唬得胆战心惊的样子,“估计是在门后被吓到了。” “他会开门受理吗?” “百姓击鼓鸣冤,主司不受者,加罪一等,胡玄之可舍不得丢了官袍让自己馁死。” “晚浓,”纪晏书丹唇边噙着薄薄的笑,“我想看看毁了别人一辈子会判什么罪。” “姐姐是说……”韩晚浓能猜到纪晏书此时在想什么,“姐姐是想用葛家人这杆枪杀向葛家人。” 造成楼星羡悲惨人生的是葛家人,更该让他们尝尝痛苦的滋味。 梵拟县,地牢。 把银钱给了牢头,进入地牢就容易得多了。 牢头打开大门,提醒纪晏书二人道:“冼氏在右边第二间,送了东西,聊几句就马上出来,别耽误太久。” “是,多谢官爷!” 进到牢里,二人兵分两路,韩晚浓寻冼娘子,让冼娘子不必忧心,纪晏书则找葛大娘父母。 葛大娘两个老人家进了地牢后,除了精神有些萎靡,其他看起来并没有大碍,看来在牢里过得还不错。 看见走近的绣花鞋,牢内的葛大娘抬头,看清来人的模样,猛地睁大眼睛。 葛大娘豁然起来,走过来对着纪晏书张牙舞爪,破口大骂。 “该死的小畜生,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葛大娘的大喝,纪晏书倒是平静如水,“畜生讨死吃,只管吠,还能做什么。” 葛大娘闻声不敢再分辨。 那小畜生是官眷,丈夫又是官家的狗腿子,把她得罪狠了,背地耍计谋,让县令判她斩首,侄子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她。 纪晏书看向葛大娘的目光平静无波,“葛大娘,咱们做个交易,这个交易我保你二人完好无损的出了这地牢。” 葛大爷从这话中听到活命的机会,过来忙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晏书转头看向葛大爷:“能完好无缺地出了地牢,葛大爷您觉得是什么意思?” 葛大娘不动声色打量纪晏书,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葛大爷不信:“你能保我们出去,真是好笑,当初可是你送我们进来的。” 纪晏书反唇相讥:“您二老迷晕我丈夫,又往我粥里下迷药,不就是想弄晕了我,而后把我卖给富商大贾赚钱,葛大爷,卖家您瞧了哪家,卖价几何。” 葛大爷沉吟不语。 这是事实,纪氏生得不俗,桂员外开价一万贯。 葛家人最会颠倒黑白,纪晏书也将这功夫学了几分。 第64章 纪晏书知道她有多么黑暗 纪晏书此时的语调平淡:“您二老虽然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但对我并未有切实的伤害。” “我现在更恨葛青山,他欺负人却逍遥法外,独留您二人替他吃苦受累。” 纪晏书轻轻微笑着,语声舒缓有力,“楼家有家产万贯,葛青山用儿子把楼家老两口哄得眉开眼笑的,楼家老两口认下孙子,许诺将来把家产半数给这孙子。” 纪晏书将后头这句话咬得特别清晰。 纪晏书靠近牢门,那双细翦明眸含着巧笑盯着葛大爷。 “不久后,葛青山就用这些家产置田买宅,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呼奴唤婢,过起官老爷的气派日子,您不羡慕吗?” 纪晏书循序递进掌握得很好,见二老神色有变化,接着道:“羡娘做葛青山的娘子,是您二老保媒牵线的,如今他富贵再望,一次都没来瞧过您二老,可见他没想过您二人。” 葛大娘本就是私自的人,葛青山富贵了不想她们,她也没必要顾念亲戚情义,“你要怎么给我活路。” “我要您指证葛青山强辱楼星羡,强留她作妻子,多次殴打她。” 这本就是事实,并不是作假,楼星羡身上道道鞭痕,像一条条蜿蜒的蛇爬满全身,但凡看一眼,无不痛心。 纪晏书道:“届时我会出面撤状,您二老又有举证之功,府衙会给您二老赦宥。” 葛大爷心有疑虑:“我怎知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您也可当我说的是假话,”纪晏书话锋一转,“但您那侄子武珐能帮您脱了谋害官员的死罪吗?” 纪晏书语带威胁:“武珐如何吃上这碗公家饭?又用这碗饭给葛家村谋多少好处,您不会不知道?楼家一封文书讦告上去,武珐也得进来跟您作伴。” 语声不激昂,循循善诱的目的极强,“之所以不讦发,就是想卖您一个人情,帮楼家作证。” “是生是死,选择权在您手里,就看您怎么选了。” 葛大爷低声问葛大娘:“老婆子,你怎么选?” 葛大娘说:“博一把,至少答应帮楼家,我们死不了。” 葛大爷颔思忖后,点头。 法律文书写明,举证控告属实,犯人可从轻发落。 目的达成后,二人出了牢门。 一想到葛大娘夫妇给李二哥下曼陀罗花毒,韩晚浓就怒极道:“如此奸徒,死有余辜!我居然给他们送生机,真是可恨!” 纪晏书叹声:“他们当然可恨了。” 楼星羡,她本该拥有光鲜亮丽的人生,却被这些可恨的人拉入暗无天日的地狱。 · 胡玄之办事倒是很快,有了葛大娘夫妇的举证,葛青山很快被逮捕入狱,公开审理。 楼星羡以前的未婚夫拿出从前的婚书,证明两家曾许过婚,葛青山被胡玄之以强奸有夫妇人的罪名判决杀。 听到葛青山被判刑后,楼父楼母喜极而泣。 葛青水知道哥哥葛青山被判死刑,带着侄子葛根天天在地牢门口吵闹,被狱卒驱赶后,又领着葛根到楼父楼母处大喊大叫,骂得极为难听。 见侄子一句话不骂,反而是哭丧着脸,不觉怒火上涌,一脚就朝葛根踹过去。 “我家怎么就摊上你们这两个孽畜,一个害死丈夫,一个害死爹。” 葛根吃痛,两眼湿润,眼泪大颗掉下来,不敢哭出声。 他怕姑姑再打他! 楼父心怀不忍,一把挽住,把葛根拉进来。 楼父的语声带着几分悲戚,“孩子,外祖父也是父亲,我疼爱我的女儿,我不能因为你而放过伤害我女儿的人。” 见着与女儿极为相似的眼睛,楼父恻然温声:“外祖父知道罪不在你,有罪的是你的父亲,如若你因你父亲而问杖于外祖父,外祖父不怪你。” 葛根只摇头,并不作声。 楼母是做梦也想不到,此生还能找到女儿,见着这些素不相识,却肯相帮助女儿的恩人,不觉想要屈膝下拜。 “恩人在上,受老妇人一拜。” 楼母膝盖还没落下,韩晚浓慌忙扶起,“楼夫人,您是长辈,您跪我们这些后辈,不是折煞我们吗。” 楼母堕泪说:“我女儿活命之恩,我一家子骨肉团聚,仰受诸位大恩,今生倘不得报答,来生亦作犬马相报。” 说罢,楼母恭敬地朝纪晏书、韩晚浓、微生珩、冼娘子等人施了一礼。 纪晏书从韩晚浓口中了解过楼家境况,家境虽富裕,可这些年寻找女儿的耗费甚大,怕是所剩无多了。 纪晏书关切地问了一句:“楼夫人至亲数口,今后如何活计?” 楼母万分感激:“多谢纪娘子,不过无需挂心,我在乡间有桑枣果园一所,小屋数间,园边还有田百亩,赁人耕种,尚可度日。” 纪晏书道:“若得如此,便是最好了。” 岚彩居酒楼。 冼娘子搂着酒罐子趴在桌子上,言语笑说:“梵拟县出了那么多奸淫辱掠女子的案子,楼妹子这案子判得大快人心,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韩晚浓也喝了不少的酒,此时是红潮生面酒微醺。 楼中的戏台上,伶人挥袖启唇,唱一曲《莫愁记》,歌声清圆若上林莺语。 “石城女子名莫愁,家住石城西渡头。” “拾翠每寻芳草路,采莲时过绿苹洲。” …… 韩晚浓挪着凳子靠近冼娘子,“冼娘子,要不跟我去汴京?那里有好人物,好景致。” 佼人馆的男伶,一等一的俊朗。 冼娘子摇头否决:“汴京繁华,富贵迷人眼,价也贵,我通副身家,买不来半块地皮,我就留这里做我的租子婆,当我的渡船娘。” 话语落下犹未久,冼娘子就醉得趴过去。 “纪姐姐,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真的……”韩晚浓的尾音拉得很长,踉踉跄跄走到纪晏书旁边。 在栏杆处吹风醒酒的纪晏书忙扶着,让韩晚浓手扶住栏杆。 韩晚浓酒气喷人,两脸红得可爱,就如一株红艳艳的石榴,越看越标致。 “你这醉话怎么这么可爱呢,”纪晏书轻轻摇头微笑着,“喜欢我?你知道我什么样吗,你就喜欢我。” 韩晚浓是贵女,翠珥金钿是寻常。 竟然说喜欢她,真是蜜罐里长大的天真丫头! 在这副人人夸她生得好看的皮囊下,她清晰地知道,她是有多么黑暗! 楼上吹风,倒让韩晚浓清醒了些,不觉开口问纪晏书:“纪姐姐,你这么帮楼娘子,为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和她问微生珩的问题一样,微生珩说,帮人不需要理由。 纪晏书看了韩晚浓一眼,便转眼望向眼前的灯火万家,星河璀璨。 “我很喜欢佛经里的一句话。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她最绝望的时候,是姑母为她点燃了第一盏灯。 “纪娘子,怎么还不歇息?”楼老丈打着灯笼过来,看到还没休息的纪晏书。 “忙完就睡了。”纪晏书揉搓着香泥做香。 楼老丈坐下一问,“忙什么呢?” “做押不芦香。” “这是什么香?” “押不芦香也叫曼陀罗香,有毒。” 楼老丈惊讶后,“可否送老夫一些?” “老丈求香,晚辈岂有不送之理。” 第65章 右司谏 汴京的那头,夜深灯火如白昼,呕哑弦管喧繁音。 靠近坊巷御街一带,扰扰行人如聚蚁。 投西街街南的遇仙正店,打杂的酒博士将一角一角的银瓶酒、羊羔酒送进雅间。 遇仙正店是这一带的酒店上户,前有楼子后有台,客人络绎不绝,常常营业至深夜才打烊。 酒博士黄财拨着算盘算数:“银瓶酒七百二十文一角,五角就是三千六百文,羊羔酒一千二百文一角,六角就是七千二百文……” 领班看黄财忙着拨算盘数账,当即呵斥:“摸什么算盘,人要是喝死在这儿,咱们遇仙正店得损失多少,要多少天才能赚回来。” 黄财嘻嘻笑说:“领班,两个东家说了,客人是青天老爷,得供着他们要,这样才能多多赚钱。” 领班看黄财笑嘻嘻的欠打模样,不由得伸手拍黄财后脑,“浑小子,人喝死了,拿你工钱帮东家赔。” 领班指着雅间内醉醺醺的客人说:“那是孟国公的外孙,英国公的孙子,高门显贵,有钱有势有权,咱们小庙吃得起吗?” 听到楼上有喧哗,刚在台上演出结束还没来得及卸妆的辛芙蓉忙走上来,见到争吵的两个人,出声训斥:“客人门外喧哗,成何体统。” 辛芙蓉额头挂着滴滴汗珠,鬓角的发丝都被汗水濡湿了,修长挺直的脖子上布满薄汗。 唱主体段正杂剧部分太费劲了,一整场唱下来,挥汗如雨。 下回他只唱开头的艳段,或者唱末尾的杂班,那要轻松百倍。 辛芙蓉抬袖将汗水擦拭干净,厚重的戏袍让他躁热的很。 别人家酒肆是歌舞乐曲表演,他们遇仙正店排南曲,还是排武打南曲。 像《长枪破关山》、《杨令公》、《花木兰》、《平阳昭公主镇守娘子关》等。 黄财二人忙认错,“二东家,我们错了!” 二人认错态度良好,辛芙蓉抿嘴笑了笑,便不追究他们。 领班道:“二东家,里头的那个客人,要了许多酒,喝完都不知道肚皮会胀得多大,偏偏他还会武功,咱们不敢劝哪。” 大东家说过,遇到会武功的客人,敬而远之为上,劝说为下,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可能会被客人一掌拍下楼。 “我知道了。” 辛芙蓉望雅间内看了一眼,便转下楼,黄财二人跟着。 “吩咐伙房,加点细辛、甘草,煎碗醋汤装成酒,给李公子送去。” “好嘞!” 酒店里常有吃酒吃得醉醺醺的客人,东家思虑周全,教过伙计们一些解酒的方法。 …… 天气和煦,烟细风暖。 下朝的官员韩淙骑马而行,街上商贩吆喝喧阗,他想着等下买点蜜麻酥、乳糖狮儿给小弟渡哥儿。 没有注意到前方颇为威风气派的一群人。 那是殿帅姚厺琯的仪仗。 姚厺琯年有三十余,是姚皇后的胞兄,此刻他着一身五彩斑斓的暗红圆领袍,骑在马上威风八面,像只斗志昂扬的大红公鸡。 姚厺琯颇不爽地指着他前面的绿袍官员,问身旁的差吏:“那是谁啊?” 差吏三百恭敬回答:“禀殿帅,那是右司谏韩淙。” 韩淙怒冲冲说:“韩淙这厮,不过是个小小的右司谏,胆敢在本官面前不下马,好生无礼。” 这些酸儒文人,仗着肚里有几缸墨水,一天到晚给他们武人脸色看,还写上不得台面的酸诗讽刺他们是大字不识的莽夫。 韩淙见到他,竟然不向他这个官位高的官员下马见礼,简直欺人太甚! 三百作为狗腿子,自然懂得自家殿帅此刻怒火中烧,非要出了才痛快,忙上去将那趾高气扬的绿袍官拦下来。 韩淙见有人拦他,才从他要买哪些东西的世界醒来。 他朝马下的人拱手:“敢问拦我者何人?” 三百知道,韩淙是朝廷官员,虽然是微末小官,但也不能容他得罪太过,他作揖为礼:“韩司谏,我家殿帅有请,凡请您下马一叙。” 韩淙说着差吏看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殿前司主帅姚厺琯仰着头高傲地看着他。 虽然不知道姚厺琯找他叙什么,但还是下了马,牵马走到姚厺琯面前。 姚厺琯是正五品殿前都指挥使,比他这个正七品官高了四阶,他的胞妹是官家的皇后,身任要职,且又是皇亲国戚,他得罪不起。 与人为善,待人以礼,他不能给父亲母亲留下招人攻讦的把柄。 韩淙朝姚厺琯作揖:“下官韩淙见过姚殿帅,不知殿帅是有何事请下官一叙。” 姚厺琯神态傲慢:“哟,现在知道有礼,方才见到本官,为何不下马行礼?你眼里还有本官吗?” 韩淙身板站的挺直,并不惧怕姚厺琯的盛气凌人,温声回话:“下官并不失礼之处,下官委实不知殿帅何意?” 姚厺琯略过韩淙的话,吩咐三百:“韩司谏无礼于官长,执送他去开封府,让卫长君好好教教。” 三百小心翼翼地领命。 听到这话,韩淙明白了。 姚厺琯是要以他不主动下马见礼为由治他罪,可他是京官,就算官位低于姚厺琯,也可不用下马见礼。 更何况,他是真没看见,那差吏拦下他,他才注意到姚厺琯在他前面。 都是公家的官员,姚厺琯无权办他。 姚厺琯要将他送开封府,如此仗势欺人,他如何能忍他。 韩淙微微昂首,眸色丝毫不惧:“姚留阙,你是殿前都指挥使又如何,开封府可不是你动私刑的地方。” 姚厺琯,字留阙。 韩淙这话是指责姚厺琯欺压同侪,目中无人,将朝廷法度视作他家家法。 韩淙不欲和这种人纠缠,抬手随便一拱当做辞礼,扶着马鞍上马,握好马绳,拨转马头装备离开。 他端方有礼,大人有大量,不跟无礼之徒计较。 姚厺琯朝三百使眼色,三百忙拦下要离开的韩淙。 殿帅动怒,他们这些手下的不唯命是从,多少都得掉一层皮。 韩淙怒喝:“拦我,你有多少俸禄可扣?” 第66章 姚厺琯 韩淙心想。 刁差蛮吏阻拦官员,依法度要免职杖责,但这个差吏方才待他有礼,可见不是什么跋扈恶棍,不过是跟错了条狂吠乱叫的猘子。 姚厺琯怒声分付:“韩司谏不下马,请他与马同去府衙。” 韩淙不觉被气的呵笑,果然无礼之徒加上不要的脸,是天下无敌。 他并不惧怕姚厺琯,可姚厺琯又如此欺人,他绝不能再容忍。 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教的都是废话,他要是退一步,那就得被人踢到牢里吃牢饭。 韩淙怒眼看向姚厺琯,面上的表情管理得很好,即使生气,那张脸还是那么端正。 “我韩淙身任右司谏,官位是卑下,但也是天子门生,官家钦定的直秘阁学士,同是朝廷命官,你凭何让我下马?” 右司谏是韩淙的实际职务,直秘阁学士是贴职,用来彰显荣誉。 朝廷看重文官,鄙薄武人,官职再高,也得让文人踩在脚底下,姚厺琯十分痛恨这一点。 灵岩有生机,嘉卉春时开。移植花园里,养成锦绣堆。 这是他曾经写过的一首诗,却被这些文人点评成‘明白如话不是诗’。 将别人费心费力写出来文章践踏如土,他也看不起这些酸腐的章句儒。 他今天不给这些自以为是的文人吃个教训,马上去官回家。 他会身手,但韩淙一个柔弱文人,他不屑亲自动手。 姚厺琯语声威胁:“右司谏而已,难道我这殿帅摆设吗?你若识相,下马赔罪,本官便不与你计较。” 韩淙一声嗤笑:“真是滑稽可笑,我韩淙安分守己,不违条法,会惧你一个无礼骄横之人?你若敢动我,便是藐视王法,轻慢官家。” 他的官职是官家下令吏部授予的,是非对错是由官家定夺,不是他一个殿帅就能指摘训诫得了的。 姚厺琯也不忍,直接抬出他与皇家的关系,“拿官家吓唬我,你不知官家是我妹夫吗?我若拿你,谁人敢阻拦。” 说着,姚厺琯翻身下马,拿不了韩淙到府衙,他那就亲自教训他。 三百等人见双方谁也不肯相让,事态往不可控方面发展,忙去阻拦挽起袖子准备打人的殿帅。 他苦口婆心地劝解:“殿帅,不可呀,为了皇后殿下,您不可鲁莽呀。” 两个官员当街争吵不休,吸引不少百姓停下来观看。 姚厺琯一脚踢开三百,三两掌打退拦他的差吏们。 “官员当街舞拳,是觉得当台上耍猴戏不好笑吗?” 李持安沉稳有力的声音传进来,看热闹的百姓忙退出一条路,让李副使下马进来。 李副使是皇城司的官员,官低权大,又是为皇帝办各种明里暗里的活,手上过过的人命比开封府十年都多,没收的财产抵得上国朝两年的税收,没人不惧怕他。 见是李持安,韩淙当即从马上下来。 李持安目光如炬,直看姚厺琯:“姚殿帅,你这是何意?” 李持安将姚字咬得很重,是提醒姚厺琯不要忘了他姓姚,是官家的臣子,官家能处置他,他不能处置同为官家臣子的韩淙。 看到李持安,姚厺琯如同看到好帮手,走近李持安。 “李持安,你来得正好,这韩淙在路上遇到本官,竟然不下马行礼,分明就是目中无人,不敬官长。” 李持安与他同为武人,呆在皇城司,平时和他一样没少遭那些文人的白眼,李持安能明白他的感受。 都是同病相怜的人,李持安会帮他的。 李持安低沉的声音有些冷冰,“所以姚殿帅要送韩司谏去府衙?” 姚厺琯瞥眼看向李持安,“当然,这种无礼之徒,就该替朝廷教训他!” 听到这话,韩淙很想出手揍他,但礼仪教养告诉他。 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动口不动手!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动手有失君子之守,失了君子之守,又如何修其身而天下平。 李持安声调冰冷但有气势:“姚厺琯,你身为殿帅,岂不知朝廷法度?” 这话李持安咬得字正腔圆,“京官不宜为节度使下马,韩淙乃谏院右司谏,他不下马,实乃谨守礼法,何错之有。” 李持安看向姚厺琯,严声质问:“反倒是你,擅自分付刁吏拘送朝廷命官到府衙,不知是不是卫府尹改姓做了姚府尹?” 文人鄙薄他这个武人也就罢了,李持安这个武人竟然也指责他。 果然是祖上种田出身的,后代也是如此粗俗。 姚厺琯怒极说:“李绎,你想包庇韩淙?我姚厺琯执掌禁军,又有皇后为依仗,敢与我作对,便是与皇后作对?” 李持安怒斥:“姚厺琯,你这是公然违抗朝廷法度!如此骄横跋扈,目无王法,我皇城司可请你到牢里住上几月。” 姚厺琯被气得面色铁青,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 皇城司直属皇帝,有先斩后奏之权,这要是一进去,官家必得撸了他这身官服。 他手指着李持安,愤愤威胁:“好!好!李绎,你我走着瞧!” 姚厺琯闷哼一声,“还拦韩司谏作甚,走啊!” 三百等差吏忙跟上。 百姓们见没有热闹可看,各自散去。 韩淙朝李持安作揖:“多谢李副使仗义执言。” 韩淙恭敬有余,热情不足,李持安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一起长大的对门邻居兄弟。 又或者是他平居谨绳墨,蹈规矩,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 李持安轻轻摇头:“不必客气,你我同僚,我岂能袖手旁观?只是姚厺琯骄横无法,必会挟私报复,韩司谏还是需要小心提防。” 韩淙看着即将消失在人群中的姚厺琯,愤慨道:“仗势欺人,实在可恨!” 李持安沉思一会儿,说:“这样的人竟然是殿帅,还执掌禁军。韩司谏明练文法,更践未久,就习知朝廷台阁典宪,有什么法子治一治他这伙骄横之气就好了。” 闻言,韩淙转眸看向李持安,似乎明白了李持安意欲何为。 沉思半晌后,朝李持安点说:“姚厺琯,姚留阙,这是个好名字!” 第67章 要去官 韩淙心里暗道。 医者治病救人,台谏专治不法,我就让他变成姚去官,不留魏阙。 心中想定后,韩淙拱手辞谢:“李副使,下官告辞!” 韩淙辞谢后,牵着马离开。 他与李家是对门居住,本可以一道同行归家,但他不知道怎么来看待李持安。 李持安少年有为,本事通天大,可人品堪忧啊。 带坏三妹韩晚浓,这是李持安第一桩罪。 韩晚浓,他的三妹,本应该是美若天仙、端庄贤淑、知书达礼、温婉柔顺、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 现在呢? 上蹿下跳像母猴,不爱红妆爱男装;不习女红练弓马,不受礼法恋男伶。 这副鬼样子,与他的设想截然不同! 他费了多少心思才将这些黑料压下去,还特意让府里的丫鬟戴上幂篱扮作妹妹,这才有知书达理的韩三娘子闻名闺秀圈。 第二桩罪,就与纪家的二娘子有关。 李持安娶了人家,参了天地,拜了高堂,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竟然在新婚夜欺负新娘子,让新娘子不堪忍受,逼她自请回娘家。 足见李持安人品低下,坏得透透的,这么多年,他居然都没发现。 他真是有眼无珠,识人不明! 想起小时候,他叫李持安二哥,他居然叫李持安二哥! 李持安不配二哥这个称呼! 韩淙牵着马,想到李持安这个丧德败行的人,忽然觉得韩家都被李持安这厮熏臭了。 “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 “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既亲近不了,那就敬而远之!” 齐廷从人群中窜进来,看着人群中韩司谏的背影。 “事不素讲,难以应变。头儿,咱们都没与韩司谏通气儿,他能明白吗?” 李持安牵着他的大红马,边走边说:“韩淙聪颖,未至弱冠之年就中榜登第,且他沈深周密,自然明白我不过是个跑腿人。” 齐廷说:“可他没说他要上奏朝廷,弹劾姚厺琯不法之举,骄横之行啊。” 李持安眼睛微眯,“方厚庄重的儒生,最藏得住心思,怎么会轻易让人就看得出他想什么。” 几日后。 朝堂上,群臣分列两班,天子高坐明堂,气氛异样肃穆。 右司谏韩淙出列,执着笏板上前。 吏部尚书韩尧见儿子出列,忙使眼色阻止,可儿子没看见他。 韩淙顿首:“臣右司谏韩淙,有本要奏。” 韩尧侧头,小声出声想要提醒儿子,高堂上的官家已经出声:“允。” 韩淙执着笏板,腰杆挺直,“启奏陛下,近来殿前司指挥使姚厺琯,骄恣放纵,不守法度,屡压百姓,不敬同僚。” “以臣微见,此等行径,实难担护卫宫禁之职,恳请陛下明查。” 人群中的韩尧皱起眉头,一脸着急担忧,恨不得冲去打儿子两巴掌拖回来。 姚厺琯那是谁啊,皇后的亲哥,才当右司谏不久,开口就啃那么大的骨头,他真不怕骨头啃不下,伤及自身吗? 枢密使陈叔旸、御史中丞、纪知远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 纪知远看着这个曾在国子监由他教授《尚书》的学生,心道他:初生牛犊不怕虎。 垂帘听政的太后,只略抬眼看了看。 龙椅上的官家微微蹙眉,“哦?竟有此事?卿可有实据?若无实证,攀污官长,不敬之罪卿可担待起?” 韩淙取出袖子中的剳子,跪下呈上:“陛下,臣已查证,剳子所奏,皆为实情,望陛下明断。” 官家传唤近侍张之洲。 张之洲颔首,下到殿中,将韩淙手中剳子取过,转身就上到官家身边,微微躬身,双手奉上那封剳子。 见儿子刚直,不知退让容忍,担忧着急的韩尧忙出班,开口想说些不体面的话为儿子辩护。 官家似乎料到他要做什么,开口说:“文相公告老,下朝后,卿同御史中丞、枢密使、惠王留下议事。” 韩尧点头应是。 枢密副使陈叔旸出班,拱手奏道:“陛下,臣以为韩司谏所言不假。” “臣闻殿帅行事,多有骄恣,令京官下马见礼,若不下马,则令差吏拘其至开封府治罪。” “此等仗势欺人之恶举,若不施以惩戒,恐坏朝廷之法度,失百姓之民心。” 御史中丞晏同一出班,垂帘后的太后转眸看去。 晏中丞点头赞同:“臣以为殿帅虽有才,但恃才傲物,欺压同侪,目中无人,若不惩治,难服万众。” 这话让太后一惊,但转念想到晏中丞为人,说这话也就不奇怪了。 四海归一,天下大同,满殿大臣,如他为天下而做官的,怕是没有几人了。 姚厺琯忙出班,小趋上前,心有不忿,面上还是隐住了。 “陛下,臣并无韩司谏所言之过失。臣一心为国,只是行事作风出人意料了些,还望陛下明察秋毫。” 官家看了韩淙呈上的剳子,而后合上,沉吟片刻,垂眸看向殿中的姚厺琯,目光如炬,“留阙,你可知罪?” 姚厺琯抬起眼皮看到官家面色沉沉,就知官家信了韩淙的话,吓得战战兢兢,忙跪下顿首认罪:“陛下,臣……臣知罪。” 官家摇头叹气:“罢了,念你往日苦劳的份上,暂时且免你之官职,归家思过,若能真心改悔,他日再复职。” 官家为何说,往日苦劳,而不是往日功劳? 官家又为何说,归家思过,而不是归府思过? 姚厺琯转念一想,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官家这话,一是说他对社稷没有功劳,二是让回老家鄜州思过。 官家这是要彻底断绝他的仕途啊! 要是不从,鄜州就是他的葬骨之地,正好是归家私过。 想到此处,姚厺琯忍下心里的胆战心惊,忙磕头拜谢:“谢陛下恩典。” 枢密副使陈叔旸拱手:“陛下圣明!” 韩淙附和:“陛下圣明!” 其他朝臣亦附和:“陛下圣明!” 垂帘后的太后面无表情,但眸色是沉沉的,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第68章 教学之仇 官家瞥视间,见太后并无异样,便收回视线,直视朝臣:“卿等是天下之肱股,望诸卿各司其职,秉承君子之德风,戒小人之德草,须知草上之风,必偃。” 听到官家这番德风德草论,姚厺琯不由得长嗟,还好认罪够快,不然他这个‘草上之风’必偃。 …… 下朝后,韩淙正想向父亲作揖赔罪,韩尧见儿子怒火更甚,气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个儿子,今天先不要了,明天再收回来。 身着绛红官袍的李持安走近,见韩淙神情有些萎靡,并不说话,只朝他一拱手,便抬大步离去。 才走不远,与他平肩同行的吏部尚书韩尧就指着走在前头一点的绯色圆领大袖道:“贤侄,他是你泰山丈人,你是他门下女婿,你得去拜他一拜对呀。” 他儿子这样,肯定是李持安这厮教唆指使的。 纪知远这把老软骨头,最擅长的软骨头不教他儿子一把,偏偏教他做一个性直、骨头刚硬的出头鸟。 他得杀一杀这两个拿他儿子当出头鸟的混账。 李持安睨了眼韩尧这个长辈,这他副鬼样子,传妻传女不传子。 见李持安不理他,韩尧摆着一副长辈的样子说:“贤侄,作为长辈,韩叔叔得说你一句,为人子婿,你可不得无礼!” 李持安停下,便朝韩尧拱手,“韩叔叔,您傲杀我也。” 话落,又继续走着。 韩尧跟上,“韩叔叔怎么是傲杀你呢,纪家这娇娃是似轴美人图画,一等一的俊俏可人儿,你娶了这么个美娇娘,你该拜谢你泰山丈人才是啊。” 他就得要拿这件事恶心恶心李持安这个杀才,谁让他带坏他女儿,教唆他儿子。 李持安不觉扶额,韩尧这贱馊馊的样子,真真实实地传给韩晚浓,韩晚浓就是这样贱馊馊地去佼人馆找男伶喝酒听曲玩博戏。 韩淙在这样环境里还能这么正派,是纪司业这帮国子监老夫子教的好。 韩尧是长辈,就算他拿纪家的事来揶揄他,他不能对韩叔叔无礼。 要不然回到家,祖父、父亲、大哥轮番上阵,母亲棍棒暴打,他钢筋铁骨也吃不消。 见李持安不搭理他,韩尧忙转变策略,“贤侄,你看你与纪家娘子一东一西,都成了这门亲事。若不是前世宿缘招,焉能勾玉杵会蓝侨?你说是不是。” 李持安这厮蠢蛋,把纪家女逼得要和离,传得满汴京都议论,他就要拿‘玉杵会蓝侨’这个表示姻缘美满的典故来气他。 李持安知道韩叔叔打的什么鬼主意,他就想用这话来气他,但他真的不气,反而是低声问:“韩叔叔,你真的觉得我与纪家娘子是前世宿缘,能成玉杵会蓝侨?” 韩尧眉宇耷拉下来。 这年轻人气性也太耐得住了,怎么揶揄讽刺都不生气。 忽见李持安的父亲,工部侍郎李烨走来,韩尧扯着嗓子道:“李侍郎,你亲家在纪司业在前面呢,要不要到遇仙酒楼聚一聚,他家梨花春酒不错。” 李烨听到有人叫他,正要开口时,前面的半个亲家的纪知远转头回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纪知远脸色阴晴不定,那眼睛好似在说: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李烨一想到幺儿这个混账,怒火蹭蹭往上冒。 韩尧很会见缝插针扯嗓子说话:“李侍郎,你幺儿在这儿。” 李持安听到韩叔叔这么说,就知道大劫难逃,才抬眼,老爹李烨气冲冲地过来,举着前拙后直的木头笏板就要打。 李持安忙伸手擒住老爹砸下来的木头笏板,小声提醒:“爹,回家打呗。” 这意思是提醒老爹,外面打,爷俩都丢人! 老爹的木头笏板打人很疼,小时候没少挨打。 李烨怒气上涌,跟小儿子大眼瞪小眼,“你老爹我二十多年当爹的好名声,三十年的官声,五十年的名声,都被你这混账作弄没了。” 李持安一把抢过老爹的笏板,“都说了回家打。” 李烨气得想找棍子打,奈何身上找不到,韩尧倒是很应景地把他的笏板伸出来,但他没接。 韩尧是从二品的吏部尚书,他的笏板是玉石制成的,贵且易碎,主要还是贵! 打碎了,两个月的俸禄都赔不起。 “李侍郎。”纪知远叫了一声。 李烨看了一眼,那根教棍已经滚到他脚下。 李烨盯着那根教棍一眼,忙得拿起来。 李持安提醒道:“爹,这是外面,咱们是不是要点脸呢?” 李烨皮笑肉不笑:“幺儿啊,你觉得老李家还有脸吗?” “还、还是有一点的。” “可是你爹,忽然不想要脸了!” 李烨举着棍子打过去,李持安不敢动手,只一味躲闪。 “爹,你不给我脸,以后一个孙子孙女都没有啊。” 还拿断子绝孙来威胁他,李幺儿果然是他李烨的好儿子! “没事,爹去舅公家、外祖家抱一个,再不济还有你韩叔叔家。” 听到这话,韩尧就不乐意了,“李烨,你个老匹夫,还肖想我的孙儿孙女。” 韩尧走上去,在旁边看父子两打擂台。 “爹,别闹了,咱们爷俩,丢人!” “爹没教你读书认字,爹不丢人,是你老师丢人!” 纪知远丢出一句话:“李侍郎,下官不丢人!” 让李烨好好教训这个不成器的混账东西,报一报他当年教学之仇。 那时的他入仕不久,担任国子监直讲,李持安是最皮猴子的一个,难教死了! 他八九回上门找英国公、李烨夫妇讨论教育问题,李家长辈也苦口婆心劝诫,一点用都没有。 最后发现,李持安畏惧他哥李持隅,他特意做了条棍子给李持隅,让他来教育弟弟。 他相信,重棒之下,必有乖孩子。 李持隅教导有方,几通棍子下来,李持安安静多了。 不过从那时候起,李持安再没叫过他纪夫子,见到他,也是避得远远的。 其实,李持安这孩子,他是很喜欢的。 人聪明,只要好好学,也能像韩淙一样少年中榜,蹬错衡直上青云。 人还丰神俊朗,与他家“雅格奇容天与的晏书是佳偶天成,一对璧人。 晏,她喜欢俊俏儿郎,不俊俏的还看不上。 第69章 尽忠,臣死而后已 整个汴京像李持安这样门第好、长相俊朗的少年儿郎,那是凤毛麟角。 韩淙不错,门第高,人品好,才情佳,相貌尚可,要是同李家和离了,倒是问问韩尧,让两个孩子相看一场。 韩淙规矩多,拘着爱赚钱的晏书,那能把她愁死。 还是不相看的好,且相看不可能成功。 还是李家好,人少规矩不多,最重要的,李家能护晏书余生安宁。 晏书,命运多舛的孩子,她余生就应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 等晏书回来,他劝一劝,看看晏书的意思。 过几天得了空,他也问问李持安的意思,看看能不能成全这桩婚事。 姝丽之女配俊朗之婿,那孙子孙女也冰雪可爱呀。 抱出去给国子监那些小猢狲看倍有面儿! …… 一片红墙青瓦之上,苍鹰纸鸢在绿风微暖中翩跹振羽,四周碧山相迎暖阳。 细长的线捻在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中,晴蓝色的袖子走掩盖不住短细的手毛,料峭春风吹起玄色绸靴上的晴蓝衣摆。 暖阳下的鼻梁高挺,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定睛细看,只觉得他仪容清雅,书卷气甚浓。 “谁作轻鸢壮远观,似嫌飞鸟未多端。” 女子的声音清脆,犹如莺声燕语。 男子偏首而望时,女子已经走近停下,抬眸凝望着苍穹之下的纸鸢,“才乘一线凭风去,便有愚儿仰面看。” 男子的声音温润:“所以你便是那个愚人?” 女子微微一笑,福身行礼:“妾许眉拜见官家,官家圣安。” 官家眸子下垂,望向眼前的这个少女。 她约莫十七八岁,生得红白细嫩,蛾眉带秀,一袭浅青色的衣衫,发髻间点缀些简约的饰品,额角处留着两绺细短的发丝,春风轻拂,那两绺发丝随之飘动。 官家唇角微哂。 前脚刚有走了个面似娇花拂水的表妹纪晏书,后脚就送个弱柳迎风般的小家碧玉。 小嬢嬢纪太妃与太后大嬢嬢可真了解他,送到他眼前的美人,无一不是按照他的喜好审美来培养的。 此女的样貌与那表妹相比,还是表妹更胜一筹。 同样是留在宫里当监视他的眼睛,早知就留表妹了,挂在墙上,还能赏心悦目一点。 官家声音冷淡:“许姑娘不必多礼。” “谢官家。” “你是小嬢嬢的养女?” “是。” “你答得倒是干脆。” “官家问得也干脆。” 官家没再答话。 穆穆春风吹拂,掀动许眉的衣摆裙裾,日影高移,两道影子映在景山阁的地上。 景山是宫城北方的一座小山,登上景山阁,可俯瞰整个宫城。 许是感受到官家的清冷疏离,许眉离得更远了,脚步向旁边轻移,站在官家的身侧两尺远的地方,目光投向空中的纸鸢。 官家的余光瞥见许眉的举动,却懒得理会。 “官家的纸鸢,飞得可真高啊,要是再放线,纸鸢怕是飞到碧霄去了。” 许眉的声音似黄鹂出谷,语调徐徐,让听了很舒服,官家松下微紧的眉头,开口道:“未必碧霄因可到,偶能终日遂为安。” “眉儿有办法让官家舒心。” 官家转眸看向许眉,只见她的纤纤玉手打开腰间挂的布囊,从里头拿出一把小剪刀,如削葱根的手指捻住纸鸢的线,另一只手拿着小剪刀将纸鸢线剪断,而后松开捻住的线。 断了线的苍鹰纸鸢迎风而去,飞得更高更远。 许眉柔声道:“线断了,就没有人能牵住纸鸢,纸鸢可以飞向任何想去的地方,或是看白马西风塞上,或是瞧杏花烟雨江南,又或是一见沿海的天接云涛连晓雾,一览都市中的星河欲转千帆舞。” 她眉宇舒展,带着甜甜的笑:“天下万千形胜,都可尽收眼底。” 官家收回落在许眉身上的视线,仍缄默不语。 他是官家,住在宫城里的官家,高高的墙挡住了目光所至之处,天下万千形胜于他而言,太远了。 美人计,只有美的魅惑,而没有攻心的本事,也只是徒有其表,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小嬢嬢送的美人,还是那么的俗! 许眉低眉顺眼,“可妾觉得,纸鸢飞向哪里,飞得有多高,不是由捻在手里的线决定的,而是由使用纸鸢手摇柄的人决定的。” “如果线阻拦了纸鸢飞向更高的碧空,那便用手里的剪刀剪断它,这样纸鸢就可以像鹏鸟一般扶摇直上,就算沧溟再远也不足为惧。” 说罢,许眉便把手里的剪刀呈上,歪着头看向身长玉立的官家,“官家,您觉得呢?” 官家微愣,眸色一亮。 线阻碍纸鸢高飞,太后阻碍官家亲政。 剪刀断线,许纸鸢主宰命运,海阔天空;那他可也刀剑劈断阻拦他亲政的障碍。 春光明媚下的一双凤眼含情,静静地望向如芝兰玉树般的官家。 许眉知道,她喜欢官家,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了! 鸟儿掠过殿阁上的青瓦,宫檐下的小内侍入殿禀告官家,说李副使到了。 李持着一身红色圆宽袖领袍公服,腰间束着单挞尾革带,更显得他芝兰玉树罗中庭,粲若银汉悬明星。 李持安躬身作揖:“臣李绎见过官家。” 官家挥了挥手,示意李持安免礼,转身坐到书房东侧的软席上。 官家分付:“赐坐。” 李持安作揖感谢:“臣谢官家。” 小黄门取来软垫铺下。 李持安整袍跪坐官家的对面。 侍奉的小黄门奉上温热的茶盏,而后退出去。 官家看中李副使,将来是要他当皇城司司使的,不然也不会二十三岁就提拔他做了正五品的副使。 官家呷了口茶,放下茶盏,不吝啬称赞:“持安,你做得很好!” 李持安回道:“为官家尽忠,臣死而后已。” 官家问他,韩家如何? 他回了一句,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法,在于责实。 姚皇后是太后定下的皇后,姚家是追随太后的,官家想要亲政,必须一点点剪除太后的势力,并且培植支持他的亲信大臣。 第70章 出头鸟轮着当 官家并不是太后亲生的,是先帝嫔妃生下后,太后将其抱过来抚养的。 先帝宠爱当时身为皇后的太后,对于她抚养的皇子也爱屋及乌,册封为太子。 然天不假面,四十有五而驾崩,太后临朝称制,执掌朝政,今已有十年。 官家已经成年,太后仍然把持朝政,且朝中泰半大臣是支持太后的,各部都有太后的党羽。 官家要想亲政,唯有太后在各部的势力一一拔出。 剪除掉殿前司都指挥使,这是第一步。 姚厺琯任殿帅,执掌禁军多年,但是没有什么大的过错,但他为人骄恣,仗势欺人,这就成了拉他下马的弱点。 御史台、谏阁执掌朝廷的讽谏,只要谋划一场,借台谏上书弹劾姚厺琯,官家便可趁势撸了姚厺琯的职位,从而换上自己的人。 御史台的第一、第二把手是太后重用的大臣,谏院的左右谏议大夫也是太后提拔起来。 官家想要在谏院培植自己的人,年轻且直性的韩淙是最好的人选。 韩家是世家,背靠崇王府,朝中有不少的门生故吏,又不曾与人为朋党。 要拉拢韩家,韩淙是最好的突破口。 官家语声平和,“韩淙是把利刃,卿觉得他可否为朕所用?” 李持安平声回复:“官家,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他用他,朝臣自然就会知道他是谁的人。” 官家赞许地轻笑:“卿若为文官,三司两府亦可坐得。” 李持安微笑道:“臣心思纯净,只会武人至诚,若官家送臣去当文官,三司两府那些老狐狸不知道会如何把臣片成肉片。” “朕以前说过,隆之以虚礼,不若推之以至诚。” 李持安欠身恭敬道:“所以臣甘愿为官家驱使。” 官家嘴角微微一扬,“卿待朕赤忱,朕有一事犹豫不决,还望卿给个建议。” 李持安拱手,敛眉垂目,十分恭敬,“但请官家分付。” 官家取出一份剳子,递与李持安。 李持安看着官家要给他看的厚厚的剳子,犹豫要不要接。 “卿但看无妨。” “臣冒犯了。” 说着这一句,李持安接过官家手中的剳子,才展开,长长的扉页掉下,碰到他的红色袍裾。 那个臣子写的,写得这么真诚。 写的又是什么事,值得耗费诸多笔墨。 李持安重新叠好,只见首封上写着“论三馆用人疏”六个字。 这字铁画银钩,颇有几分颜筋柳骨的风范。 这字迹很眼熟,倒像韩淙的字。 李持安展开一看,只见剳子上写着: 臣淙言:闻国家之治,以人才为先;人才之选,以公平为先。窃见太祖自立国以来,建三馆以纳天下之才,此乃朝廷选贤任能之盛举也。 然,臣近日闻有臣工上奏,言三馆用人之弊,臣深以为然,故不避浅陋,冒死上陈,望陛下明察。 …… 果然是韩淙写的! 整本剳子看下,李持安只觉得脑袋有点发昏。 洋洋洒洒四千多字,论述三馆用人之状、危害、解决办法,为了能是自己的文书更具有说服力,还旁征博引。 就只是为了说清三馆不宜选用恩荫子弟。 三馆是指昭文馆、史馆和集贤院。 韩淙这篇奏疏,是要绝了世家大族、皇亲贵戚后代考恩荫入仕的机会。 果然是文人,狠起来,连自己后代求官的机会都给灭了。 朝廷冗官问题越发严重,很多光拿俸禄不办差,这就造成冗费问题。朝廷支出多,赋税就得增加,赋税加重,百姓就得苦,百姓受苦,天下就得动荡。 官家早就想要废除恩荫,韩淙这篇奏疏正中他下怀。 朝廷选拔人才,除了科举、武举、制举等途径,便是恩荫为官。 高位官员致仕后,会在圣节上奏荫补子弟位官。 他并不是通过正常的科举或者武举进入仕途,而是恩荫为官。 李家是公爵之家,父亲又是朝廷重臣,祖父在几年前上书请求官家,准许他恩荫入仕。 受恩荫做官后,他只是一介食俸禄的清闲自在小官,跟着巡街司处理城中各种微末小事,如某个商贩抬价,某家酒肆兑水卖假酒等。 而巡街司主司看他能干,还懂刀枪拳脚,就把他推荐给巡防营,之后官家下令挑选精壮入皇城司。 他从中脱颖而出,没几年就从一个小小的刺探员升到探事司主司,官位正六品,现在是正五品的副使。 他是靠恩荫入仕的,官家拿这篇奏疏问他,其意不言而喻。 他若赞同恩荫入仕,官家怕是马上卸了他的官职。 他若否决恩荫入仕,话一传出宫外,整个汴京的达官显贵比引他为仇敌。 官家用了韩淙这个出头鸟,现在到他当出头鸟了。 给官家办事,出头鸟轮着当。 官家见李持安看完了,重申问题:“卿如何看?” 李持安合上奏疏,将其搁在案上,两手按放在膝上,身子微躬,敛眉垂目,一副恭敬严肃的样子。 “韩司谏所言,确实属实。” 被人仇视总比丢官好,韩淙都如此说了,他只能跟着韩淙走。 “近年来,人们视三馆为搢绅华途,三馆用人益轻,三馆是朝廷藏书和典籍修纂之地,不该为贵游进取之阶,请严人才之选。” 官家的眼神露出赞许的意思,但又有些惋惜。 他需要一把锋利且勇往直前的刀! 他希望李持安能借着韩淙的这篇奏属说出彻底废除恩荫,但他没有明确说出来。 这话说的,只有三馆可以绝恩荫,其他的地方还可保留恩荫。 从前的李持安,性子一如韩淙,有话直言不讳,现在竟然学会委婉圆通了。 为官才几年,从前的锐利都被磨平了。 官家说:“雨雕琢山石而为峰,水磨砺砾石而成圆,卿以为峰利、圆钝,何者为好?” 李持安自然知道官家话中的意思,他是用这话比拟他呢。 李持安欠身回复:“峰利为攻,圆钝为守,各得其用。” “人有所长,各得其用,不错!”官家抬眼看向李持安,“朕更希望,朕所用的人,能守亦能攻。” 第71章 林间自在啼 官家望着天上的悠悠白云,若有所思地问:“朕能安心地任用李持安吗?” 近侍张之洲执礼禀道:“官家说,隆之以虚礼,不若推之以至诚。官家至诚待之,李持安自然会至诚报之。” 是啊,曾祖宁宗皇帝、祖父圣宗皇帝,父亲景宗皇帝,重用孟家,才有还复旧都。 做太子时,他问父亲,孟家后,可用者何人,父亲说了“李”字。 现在太后当权,晏同一、陈叔旸是太后的人,枢密使董昌朝是太后提拔上来的,就连已经致仕的文相公,也是太后提拔做了宰相的。 他能用的人,寥寥无几!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再疑心不用李家,那他当真无人可用了! 李持安这个人,赤忱热心,对待他,就该隆之以虚礼,不若推之以至诚。 历代皇帝至诚待所用之朝臣,才有复国之兴,才有今日之盛世。 官家笑着指着张之洲说:“你就会替他说好话,私下里没少找他切磋,输了几回。” “臣赢了五回。” “人家让你这个上司的罢。” 张之洲兼任皇城司公事,与同等夏司使,算是李持安的上司。 青碧衣裳的许眉提着食盒走近,在官家三步外停下,垂眉敛衽施礼,“许眉见过官家,官家万福。” 见许小娘子来了,张之洲识趣地拱了拱手,后退两步,转身离开,转到一旁侯着。 官家颔首受礼,并示意许眉起身。 许眉走进一步停下,打开手臂上提着的食盒,“妾做了些蜜饯果子,还望官家一尝。” 官家循着香味看去,望着食盒的碟中装的东西,一时愣了愣。 那是他儿时最喜欢吃的,但太后总拦着不让他吃,多吃两口便开口斥骂。 还拿“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训诫他。 唯有小嬢嬢纪太妃对他好,太后拦着不让他吃的,不让他玩的,小嬢嬢总偷偷摸摸地背着太后给他吃,陪他玩。 许眉轻笑说:“二色灌香藕、乳糖狮儿,妾才做好的,新鲜着呢,官家尝尝。” 乳糖狮儿是常见的糖果点心,用牛乳、米粉和白糖熬至浓稠,倒入模具冷却而成。 二色灌香藕是将两种不同颜色和风味的馅料灌入藕孔中,蒸熟后切片食用,若喜欢甜一些的,也可淋上桂花蜜或者琥珀蜜。 殿内。 二色灌香藕、乳糖狮儿摆上几案后,许眉立在一旁侯着。 小黄门取出一根银针,刺入几案上的食物里,见银针并无异样,才退下。 许眉自然知道这是宫中的规矩,凡是进献给官家的东西,一一要由验毒者验过。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脉脉地落在官家身上,看着官家夹起她做的吃食品尝,吃下腹中,她心中无比的满足! 能给官家做羹汤,是她三生有幸,只希望这一刻能停留久一点,慢一点,能让她将官家的一举一动都记在心里。 官家只吃了一些便放下筷子,脸上没有任何笑容,也没说好吃不好吃! 许眉心里咯噔,难道官家不喜欢吗?还是她做得太难吃了? 许眉忍不住低声问:“官家,您……” 许眉还没问出来,官家已经出声打断她的话,“景山阁那番话是谁教你说的?” 官家的声音很温和,落在许眉耳中,却是十分的有气势。 许眉不敢有欺瞒,如实道:“纪姐姐在宫里时说过,妾听到过,所以记下来了。” 官家脸色没有变化,独眸色阴沉了许多。 小嬢嬢也是好算计,所培养的女子无不是为了给她自己、给纪家、给太后谋利益,她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为了取悦他这个官家而获得利益。 皇宫里的熙来攘往,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无一人是为他这个官家。 他这个官家是铸币司、印交子厂吗? 官家的话说得直白,不留半丝情面,“日后,你少来,这里并不适合你。” 许眉听到这话,只愣了一愣,便敛衽跪下,官家的逐客令虽然令她伤心,但她面上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妾不为利来,不为利往,妾是为官家而来的。” 许眉说得如此直白,如此大胆,倒让他这个素来听惯阿谀奉承的官家一惊。 从许眉一来,他就知道那双晶莹透亮的眼里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她的眼神是干净纯洁的,与后宫嫔妃充满算计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可这样的人,在后宫留不住。 “妾学琴艺,学词曲,就只是想着有一日,能在弹一曲,唱一阙,为官家能有半刻舒心。” 许眉抬起眼眸,盈盈若秋水,说不尽的楚楚动人。 “公庭事简人皆散,如在千岩万壑中。”官家不由轻嗤一声,“确实舒心惬意,可朕是官家,这些玩意儿就朕身边是玩物丧志,你可明白?” 听到这话,许眉心中隐隐生起几分苦涩。 官家的这句诗,咏的是画眉鸟。 官家将画眉鸟比作她,把她当做逗趣的玩意儿,丧志的玩物。 她的心意,官家从未放在眼里。 可她不死心,仍要开口问一句:“官家,即便是玩意儿,她也想留笼里,在闲窗生好风下,陪伴他呢?”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官家起了身,抬手将袍裾抖整齐,“如有心,就替他去看一看酒旆闪闪,一簇烟村,还有那长江万里白如练,淮山数点青如淀。” 官家这话,让许眉难过之中竟然生出些许笑意来。 官家是为她好的,官家不想留在宫里蹉跎流光,官家希望她自由,希望她带着他的那一份自由离开,替他看一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许眉转过身来,朝背立的官家俯身一拜,轻启丹唇。 “许眉,多谢官家!” 她本就出身低贱,蒙太妃娘娘几年教养,得见官家天颜,能跟官家说上话,看过官家吃她做的吃食,余愿足矣! 次日,朝廷下诏,自今臣僚乞子孙恩荫者,毋得除馆阁。 李持安脸色凛然道:“齐廷,放出消息,文相致仕后,董昌朝复用。” 齐廷应下,问:“头儿,接下来真的不用咱们动手吗?” 李持安微微扬首,声音沉稳有力量。 “怀必贪,贪必谋人;谋人,人亦谋己。” “咱们坐山观虎斗,适时添把柴火。” 第72章 红烧肉烧命 城东,陈府。 陈府的管事急急忙忙跨过门槛,脚上的尘泥掉落在门槛外。 管事快步绕过那一堵照壁,过了小二门,穿过庭院,到了主君陈叔旸的书房。 听到动静,正与侄子陈豫讨论文章的陈叔旸一脸不悦,随即训斥不懂事的管事:“搅扰主上,自去罚月钱三月。” 陈豫,因其叔父的关系,得荫补为秘书省秘书郎。 管事忙定住心神,朝屋内的叔侄二人行叉手礼:“主君,郎君。” 陈叔旸收敛脸上的不悦,“何事?” 管事恭敬回复:“回主君,宫里传出消息。” 听到这话,陈豫识趣地朝叔父行了辞礼,出了书房,转到别处去。 “宫里有何消息?”陈叔旸问。 管事说:“王都知说,文相致仕后,董昌朝复用。” 董昌朝是枢密使,一直压在他头上,令他多年不得升迁,文相致仕后,还想着再度为相,做他的春秋大梦。 陈叔旸凝眉思忖良久后,在管事耳边吩咐了几句。 管事出声应下,“主君,可还是在遇仙正店请宴?” “换春风楼。” “是。” 遇仙正店是酒店上户,酒好菜好价格也好,主君只有在宴请五品以上的同僚,才会去遇仙正店。 宴请五品以下官员,则在稍次一些的春风楼。 他本以为主君晏请谏院的几个同僚,回到好一点的遇仙正店,没想到还是遵循往年的旧例。 贵酒店对上品官,中等酒店对中下品官。 都当到枢密副使正二品大员了,人也称呼一句陈相公,还是那么戒奢以俭。 谏院的几个同僚着常袍到了春风楼,陈叔旸与其叙了叙旧,而后切入正题。 …… 且说那厢。 “这柴也添了,怎的还是烧不旺。” 韩晚浓看着灶中小的可怜的火苗叹气,她平生第一次烧柴,柴火神君也不给她面子。 此时已经过五更鸡唱,檀师傅起身安排早饭,韩三娘子非要过来帮忙,说长这么大,没给母亲做过饭,要尽一下孝心。 其实她是看精神清醒过来的楼星羡给楼父楼母做了一餐饭,把老两口感动得涕泪涟涟的,她也要跟风效仿一下。 韩三娘子连柴火都不会烧,她烧出来的饭菜,庆寿郡主吃了怕是请大夫开药救命了。 纪晏书这边备些干粮牛脯,为路中之用,又和人将行李扎缚停当。 见她过来,早起的庆寿郡主招手将她叫过来。 纪晏书走近,行礼温声说:“郡主。” 庆寿郡主嘱咐晏书:“丫头,就要回京了,换身村装打扮,冶容炫服……路上风尘仆仆的,不便利!” 庆寿郡主将想说的“容易惹是招非”隐下,换成了这一句。 纪晏书上下打量自己的着装,西子色的裙衫,用料裁剪都极其普通,头发盘成简单的螺髻,珠玉发钗也不戴,净了脸也没点妆敷粉,眉毛都不画。 不知道庆寿郡主说的“冶容炫服”指的是什么的。 “换上,我让荷锄备好了新衣裳。” 纪晏书看着荷锄手上拿着的明茶褐色的衫子,又望见庆寿郡主也是穿了一套丁香褐色的衣衫,心想庆寿郡主是怕她衣服弄脏。 灰扑扑的衣服像土色,脏了也看不出来,庆寿郡主有心了。 纪晏书伸手接过衣服,到屋内更换了衣服。 韩晚浓做好饭端上桌,正想招呼母亲上座,却见母亲围在檀师傅拿碗布筷那一桌。 韩晚浓走过去,双手按着母亲的肩头,将母亲带回来,轻按着她肩头让她坐下。 庆寿郡主两眼望去檀师傅的那一桌,屁股离凳想要过去。 香还是不香,好吃还是难吃,她闻的出来。 韩晚浓两手将母亲按回凳子坐下,笑嘻嘻说:“娘,咱们自己有桌,干嘛去檀师傅那桌啊,那桌小,坐不下。” 庆寿郡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尽孝心的乖女儿,又看了看桌上惨不忍睹的饭菜,乖女儿这孝心不尽也行。 毕竟生与死之间,没人拒绝生。 庆寿郡主转眸,忙说道:“家花哪有野花香,自家饭哪有别家好,圣贤说的至理名言,为娘想的嘛……绝知此事要躬行。” 韩晚浓毫不留情地替母亲拒绝:“不行,那是檀师傅做了给他东家的,那是敬上之心,您不能搞破坏。” 指着自己做的饭菜,“这是我做给您的,这是我的敬母之情,您能驳您女儿的面吗?不能啊。” 韩晚浓夹了块肉给放到母亲的碗里,满脸期待地望着母亲。 庆寿郡主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看着眼前信心满满、满怀期待的女儿,终究是不忍心。 垂眸看向碗里焦糊的红烧肉,举起筷子去夹,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英雄气概。 入口后,匆匆嚼了两口,就囫囵吞枣般咽下。 这哪是红烧肉,分明烧的是她这个当娘的命。 这样的孝心,以后不让女儿尽了! 女儿期待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明亮极了。 庆寿郡主做了个有违良心的决定:“好吃!” 汝儿看母亲壮士断腕般的英勇,忽然觉得她胆小如鼠挺好的。 “汝儿~” 姐姐的声音让她如临大敌,走向檀师傅那桌的脚忙撤回来。 眼珠子望向的是檀师傅那一桌,“阿姐,我不饿……” 云淡天高风细。 “纪姐姐,没想到你还会骑马呀!” 韩晚浓本以为身娇体弱的纪晏书应该会坐马车,谁能想到她竟然与护院换了马骑行。 那护院与檀师傅一同赶车。 纪晏书如实回应:“姑母教过,但我不惯驰骋。” 韩晚浓听到这话有点咋舌,竟然还有人把不会跑马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坐上马背控辔缓缓而行,她妹也会呀。 纪晏书回头瞥了眼赶车的韩家那个护院,便说:“你家那护院挺高的呀,除了棠溪昭,我没见过比他高的了。” 韩晚浓说:“这样的高个子护院,我家有好多个呢。” 纪晏书心想,这么高个子的护院排排站在院里,韩家是把护院当竹竿,企图从身高上力压入室不法者。 纪家的护院,与韩家的截然相反,个个都膀大腰圆,从形体上震慑入室不法者。 第73章 绝对不是色心作祟 用父亲纪知远的话说,只有重于泰山,才能压顶。 “我家的护院,是按照皇城司仪仗队挑选的,各个身高八尺,身强体健,身手不凡。” 一听到传说出的皇城司仪仗队,纪晏书好奇的瘾上来了,驱着马前进,与韩晚浓齐平。 “那韩妹妹见过皇城司的仪仗队吗?” “见过呀。”韩晚浓转眼看向纪晏书,见一脸期待她讲下去的样子,就知道纪晏书不是传统的大家闺秀。 纪晏书都敢瞒着李二哥,联合夏司使算计棠溪昭,这么有胆魄的人,会是个规矩的闺秀才怪呢。 “他们是怎么样的呀?” 韩晚浓道:“他们呀,身穿银光战甲,脚蹬青云靴,头戴红缨头盔,手持方天画戟,就是站在那儿,你也能感受到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英雄气概。” 听韩晚浓描述,纪晏书脑海中似乎浮现一个个威武的大将军。 就像她屋里收藏的那幅画报,那是渠梁唱《长枪破关山》的样子,且还有渠梁的亲笔签名,她求了好久才得到的。 纪晏书脱口就问:“他们是不是宽肩窄腰大长腿?” 纪晏书犯花痴的样子,让韩晚浓觉得好笑。 纪晏书这等千娇百媚的姑娘应该喜欢李大哥那种温润如玉的书生才对,不想竟然会喜欢仪仗队那种膀大腰圆的糙汉子。 这眼神能不能好点了?喜欢那种糙汉子,还不如喜欢李二哥。 李二哥会文能武,又俊朗帅气,拉到大街上问问那些有女婿的丈母,这样的女婿她们找得到没。 李二哥也有缺点,有点墨水,但不多,平时拽两句装有文化,还是可以的。 韩晚浓想到纪晏书用花椒味的瓜子来作弄她,顿时起了玩弄之心。 纪晏书捉弄她,她也应该礼尚往来,投桃报李。 “纪姐姐,他们是不是宽肩窄腰我不知道,但我李二哥是啊,你跟他一同漂到葛家村,还同吃同住,我不信你没看。” 被韩晚浓说中,纪晏书有点囧然,两颊染上绯红。 她看了,真真实实地看了。 宽肩窄腰书生脸,套上大将军的铠甲,绝对是威风凛凛的儒将。 瞧见纪晏书的窘态,韩晚浓心里很得意,谁让纪晏书拿花椒味瓜子捉弄她。 韩晚浓侧身过来,在纪晏书耳边低声咕哝了一句。 纪晏书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韩晚浓,调转马头往后走。 纪晏书一推,韩晚浓身子向外倾去,拽紧马绳才稳住。 韩晚浓笑问:“纪姐姐,怎么了吗?怎么又不骑马了。” 纪晏书勒马停下,冷声说:“檀师傅,骑马去,咱俩换换。” 檀师傅勒马挺停住马车,无奈地说:“东家,我也不会。” 坐在车头的高个子护院跳下来,绕个圈过来,拿过纪晏书手上的马绳,一扶,一翻,一跨,就稳稳当当上了马背,拨转马头走到后头去。 上了马车,纪晏书也只坐在车头。 车外面这么宽敞,她的脸都烧得慌,进到小小的车厢,她不得烧得外酥里嫩呀。 韩晚浓,这个恬不知耻的玩意儿,问都是啥狂荡的问题。 她没…… 好像有? 她是仁者善心,给当时昏迷的李持安更换衣服,顺手检查李持安有没有受伤,不小心碰到的! 她绝对不是色心作祟! 好看的花,人们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她多瞅李持安几眼,这很正常的好。 檀师傅瞥见东家红润的两颊,不由地寻思。 这日头也不辣,怎么晒成这样! “东家,日后多出门晒晒,晒晒气色好。” 眼看日色将晡,前途旷野,还没到下一处客舍,韩晚浓捻指吹哨,忙招呼骑马的护院。 喝声后,韩晚浓把马腹一夹,座下的马腾腾便跑,后头的护院紧紧相随。 暮色降下,一行人来到城中的某处,名曰长柳客舍。 长柳客舍门口植有两棵柳树,嫩绿柳枝在风细细中摇曳。 韩晚浓让人牵马系在客舍后,请母亲进了客舍坐下。 “阿娘,这里简陋,您将就一晚。” 庆寿郡主扫了眼店内,打扫倒是干净整洁,比幼时随父到岭南居住的地方要好上许多。 “无妨,到哪儿都是住。” 汝儿看着店内黑黢黢的墙壁,扁着嘴似不满道:“阿娘,真的不能换一家白墙客舍吗?” 不太亮堂的灯光照着黑逡逡的墙壁,总感觉是住进山洞里。 哥哥姐姐都说,山洞里有吃小孩儿的妖怪。 庆寿郡主懒得搭理小女儿,一路上聒噪得很,没半天安静的,今晚就打发她去跟她姐睡。 不多时,客舍的伙计便摆上他们点的饭菜。 连同几个护院,共开了三小桌。 庆寿郡主母女三人连同纪晏书坐一桌,带月荷锄、檀师傅并几个护院坐了两桌。 韩晚浓见桌上多了一道,便同店伙计说:“小二,我们没点这菜。” 伙计热心回答:“客官,这是送您的荠菜煮鸡蛋,不收钱。” 韩晚浓看着大碗内绿得发黑的野菜和鸡蛋,想吃它的欲望一点都没有。 纪晏书接话:“入三月,荠菜煮鸡蛋,有驱邪避疫、健康吉祥之意。” 韩晚浓落座,“倒是第一次听说。” 庆寿郡主夹了块焦蒸饼给韩晚浓,“三月吃荠菜是南方的习俗,北方不多见,估计你爹也没吃过。” 韩晚浓问:“阿娘吃过吗?” 庆寿郡主神色有些黯淡,“荠菜挑供饼,槐芽采作葅,是南方的时节常菜,阿娘年轻的时候啊天天吃,都吃腻了。” 纪晏书注意到庆寿郡主黯淡的眸色,应是想到岭南的那段日子。 庆寿郡主并不是在京中娇养长大的宗室女,崇王府当年参与先帝和恒王夺嫡之争,因站队恒王,先帝成为太子后,将崇王府一干人流放到岭南。 先帝登基后,大赦天下,崇王府获得恩赦,才得搬回汴京,只是往日荣光不在。 在宫中时,姑母给她讲与先帝的往事时,顺嘴多说了些崇王府的事。 才吃不久,伙计吵嚷声吸引他们的注意。 喝着汤、夹着菜、咬着饼的他们循着声音望去看热闹。 汝儿个头小,特地放下手上的鸡腿,爬上凳子,抻着身体,仰起脑袋,也要看热闹。 第74章 是敌是友 伙计大怒,骂道:“哪来的乞儿,快滚快滚,恐唬到我家客人,你担待不起。” 门外两人是一男一女,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顾彦掺着精神萎靡的妻子高氏,低声哀求:“店家,行行好,我娘子发了高烧,许我们待几个时辰,待烧退了我们就离开。” 伙计挥手驱赶,面上没有半分同情,“快走快走,到别处要饭去。” 纪晏书起身走过去,韩晚浓紧跟来。 顾彦身材高大,发丝乱如蓬草,整张脸黑黢黢的,只看得见那一口黄牙。 顾彦低三下四地再求:“店家,实在人命紧急,求您通融通融。” 伙计又驱赶时,纪晏书出声说:“店家,留下他二人。” 伙计与顾彦齐齐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那奇奇怪怪的两位女客。 一个穿灰扑扑但其丑的女装,一个着红黑二色的男装。 纪晏书走上去,取出一张面值两贯的交子递与伙计,轻声问:“留下他二人,一应费用算我头上。” 伙计瞪大眼睛看了眼手上这张抵得上他一个月工钱的交子,转眼就对着土财主客人笑得热拢。 “善心的客人,您随意。” 纪晏书上去,伸手想要扶那女子,却看见她的丈夫用凌厉的目光看着她。 纪晏书闻言温声说:“你不用如此看我,我既然要帮你,便不会戏耍你二人,我姓纪,汴京人士。” 目光落在顾彦的妻子高氏身上,“你的娘子,她发烧了吗?” 顾彦淡淡地点头,眼睛很警惕看着贸然出口要帮他夫妻二人的纪娘子。 “这个情况多久了?可有反复生热?” 顾彦扶紧妻子,小声说:“有两日了,生热反复。” “我看过两本医书,略懂一些皮毛,你若放心,我可瞧瞧你娘子。” 听到纪娘子说她懂医书,顾彦收敛警惕的眼神,朝纪娘子点头。 韩晚浓当即吩咐店家:“小二,开间房。” 客舍房间。 顾彦将妻子抱上床,见妻子冷得发抖,忙扯来被子给她盖上。 转过身来,躬身作揖,“小人姓晏,单名一个顾字,是鄜……抚州人。” 纪晏书只嗯了一声,“一旁侯着去。” 顾彦依言侯在纪晏书身侧,眼睛却时刻紧盯床上的病妻。 纪晏书提裙在床边坐下,伸手摸病人的额头,果然是烫得发慌,垂眸仔细观察病人的脸色。 病人唇青面黑还未退去,这是伤寒初起一二日的症状。 “她之前是不是得了伤寒?可服过甘草汤或阴旦汤?” 顾彦不敢隐瞒,“是得了伤寒,服了甘草汤两日不见好,才服了阴旦汤。” “阴旦汤吃了五日,病情有好转,我便去了芍药、茯苓二味药材,又煎服三日,伤寒反而是加重,热也是反反复复。” “你自己开药的?” 顾彦轻声回答:“是。” “给你娘子把过脉不曾?” 顾彦微微摇头,“小人不通按脉之理。” “脉浮紧发热者,不可与之阴旦汤,这是大忌。”纪晏书不觉轻斥这一句。 病急乱投医,投的可不是自己,尤其是半懂不懂的半吊子。 她这个半桶水都不敢随便给人开药治病,眼前这个情况是意外,是不得已。 轻手拿过病人的右手托住,两指按脉诊脉,脉象已转成沉细紧数,四肢厥冷。 “发热恶寒,不汗而喘。”纪晏书打开腰间的小囊袋,取出里头的白色小药瓶。 小药瓶上写有“乌梅丸”三个小字。 纪晏书取下药塞,倒出两粒乌梅丸在手,正要喂给病人时,顾彦出声喝止。 “什么药?”顾彦的声音很冰冷,似乎对纪晏书很有敌意。 这冷冷的话落在韩晚浓耳朵里,她不觉怒火上头,轻斥道:“你这人说话能不能不客气点?没瞧见我纪姐姐给你娘子治病吗?” 纪晏书将小药瓶递给顾彦看,平声说:“乌梅丸,退热用的,若是开了药方,又等抓药熬药,你娘子怕是烧过头见阎王去了。” 顾彦点头,作揖作赔罪,转身去倒水。 纪晏书捏开病人的嘴,将两粒乌梅丸放进去,接过顾彦递来的水杯,给高氏喂了水,让她把药吞咽下去。 用袖口擦干病人嘴边的水渍,纪晏书便起身避让,将位置留给心忧妻子的顾彦。 韩晚浓看着那病妇问纪晏书:“那人怎么样?” “服了乌梅丸,半个多时辰热便会退下去,但她得了伤寒,又不曾好好休养,现在清羸体虚,想要根治,得要另外开药方。” 纪晏书并不担心那病妇人,心中已经知道要开什么药方。 转身问那男子:“你娘子情况如何,你都知晓,若再久拖,明年此时,坟茔纸钱。” “纪姐姐,”韩晚浓轻扯了一把纪晏书的衣袖,低声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刻薄,听了怪让人生气的。” 患者都希望听到好话,家属就更希望听到好了,纪晏书一开口就说“见阎王、坟茔纸钱”的,家属听了都觉得是咒人家早点死。 顾彦听得出纪娘子用的是激将法,话虽然难听,但是在理。 娘子本就有伤寒,又导致高热反复,要是再不好好就医,不得到休养,这条命未必能保得住。 可想到心中事,又令他为难,他该如何抉择。 纪晏书看他犹豫踟蹰,便柔声劝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我尽了大慈恻隐之心,退热后,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 纪晏书都觉得她说出这话是在打自己的脸。 她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无不是带着目的,这次也不例外。 善心,那只不过是她用来掩盖目的的托词。 这个男人可不简单,明明是北方的鄜州人,却称作南方的抚州人。 妻子本只是小小的伤寒,去药馆找大夫开几贴药就能好,却偏偏自己开药给娘子治理,可不是为了省钱这么简单。 不肯找大夫就医,不顾妻子身体状况也要奔波赶路,怕是为了躲避什么人。 心中想到这些,纪晏书选择引而不发。 男子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她还是小心为上。 第75章 逃兵 敏锐的直觉告诉顾彦,这个纪娘子并不简单,但观纪娘子面相,直觉又告诉他,纪娘子并不是恶人。 他一无所有,纪娘子帮他能有什么所图的。 他看着妻子,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顾眼前。 他起身,作揖,“但请纪娘子开几贴药。” 纪晏书轻轻颔首,让店家送来笔墨纸砚,写下一个药方,递与顾彦。 “这是葛根龙胆汤,治伤寒不瘥,身体烦毒而热的,你瞧瞧。” 男子是懂些药理的,药方给他看一下,他才会放心。 顾彦低头细看药方,但见药方上写着: 葛根八两,龙胆、大青各半两,升麻、石膏、葳蕤各一两,甘草、桂心、芍药、黄芩、麻黄、生姜各二两。 顾彦看后,放心地点头。 纪晏书叮嘱:“这药分四服,日三夜一。” 顾彦犹豫半会儿,开口求她:“纪娘子,能否请您差人帮我抓贴药来?吾妻离不开人。” “成,你好生照顾你娘子,稍后我让店家给你二人送些吃食过来。” 顾彦躬身作了个长揖,“今日之恩,日后……若有日后,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出了房门,韩晚浓将门带上,下了楼,庆寿郡主等人已经吃好。 纪晏书招来店家,让他备一份热菜热饭送到楼上,账挂她头上。 庆寿郡主问了那人情况,韩晚浓简单说了两句,便招来高个子护院,将药方给他,并且吩咐:“去药铺抓药。” 高个子护院点头,拿过药方,就转身出门。 “阿娘,我们去休息了好不好?汝儿困了。”汝儿仰着脑袋同庆寿郡主撒娇。 庆寿郡主无奈地戳戳小女儿的额头,“才吃饱就睡,小心胖成大福娃娃。” 汝儿撇撇小嘴,“我是珠圆玉润。” 庆寿郡主叹气似的摇头,“我带汝儿先去休息,你们也别太晚了,明早要赶路。” 韩晚浓应声:“知道了,阿娘。” 荷锄牵着汝儿,同庆寿郡主上了楼。 门外传来马蹄声,高个子护院骑马出门抓药去。 韩晚浓凑过来,正要低声问,纪晏书却给她眼神示意。 有人盯着她们! 韩晚浓心领神会,一把揽过纪晏书的肩头,笑说:“纪姐姐,一路上你都不带理我的,感情还生我的气啊,我不就是说了两句话嘛,至于生那么久的气吗?” 眸子暗中向上一看,果然见那男子依柱子盯着她们。 纪晏书恼怒地看着韩晚浓,扬声说:“你说的是人话吗?你妹掉沟里都是我捞出来的。” “纪姐姐,那人有什么问题?”韩晚浓低声问。 纪晏书当即低声回她:“那人是边吏。” “确定?” 纪晏书轻嗯了一声。 韩晚浓轻轻摇晃纪晏书的肩头,“纪姐姐,到了汴京,我请你到樊楼大吃一顿赔罪行不行?” 纪晏书笑说:“成,就原谅你了,请宴樊楼,不能作假啊。” 韩晚浓提醒:“人回屋了。” 纪晏书抖开韩晚浓搭在她肩上的手,韩晚浓勾个肩膀都用那么大力气,让她有点累。 韩晚浓低声再问:“你真确定那人是边吏?” 边吏无调不得入京,那人出现在这里,事情绝对不会小。 纪晏书走到桌边,用手沾凉茶,在桌上勾画,随着指尖勾画,韩晚浓认得出纪晏书画的是玄武。 “确定是玄武纹?” 纪晏书说:“真的,就纹在左手上。” 韩晚浓的声音并不大,“玄武纹,那是北玄军军旗的纹饰,北玄军有些等级的大小官吏都会在左手纹上玄武。” 除了镇守中央的军队外,驻守地方的军队主要有四支,按东白虎、西青龙、南朱雀、北玄武命名,军旗也是相应的图案。 纪晏书一把抹掉桌上画的玄武纹,落座后,将声音压低,“党项进犯鄜延,北玄军应该在打仗才对啊,他出现在这里,莫不是北玄军是什么问题?” 韩晚浓觉得纪晏书太悲观了,刘将军的本事人人皆知,芝麻绿豆大的党项根本不放在眼里,动动脚指头,党项就被扒得毛都不剩。 她轻笑说:“刘将军能征善战,小小的党项,根本不值一提,那人怕是逃兵。” 纪晏书敛容正色说:“临阵脱逃是死罪,再傻他也不会带着妻子从鄜州逃往开封府。” 怕死临阵脱逃,按照正常逻辑来讲,应该躲得远远的,不让人找到,可这人却带妻南下,往开封府方向逃窜,还投身有人烟处,这不明摆着送死吗? 听到纪晏书这么说,韩晚浓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眉目不觉严肃起来。 她是探事司的成员,还享受朝廷俸禄,遇到关乎北边的事,她不能坐视不理。 韩晚浓刚抬出脚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她不能冲动行事。 她孤身一人,武功又比不上李二哥,审问过程中有个万一,岂不是身死道消? 这事果然重要,但命也重要。 韩晚浓的目光落在纪晏书身上,她会点医术,整点迷药用用不是难事。 韩晚浓的声音很是娇俏,“纪姐姐。” 纪晏书勾出一弯浅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已经让檀师傅点了好眠香送过去,闻了好眠香,半个多时辰,便会困倦上涌,如睡觉般昏睡过去。 一个时辰后,纪晏书端着煎好的药轻扣房门,确定听到屋内的声音。 “何人?” 韩晚浓不可置信地看向纪晏书,似乎在质问她。 你的好眠香失去效用了? 纪晏书也正疑惑好眠香怎么不起作用,门正好开了。 “我来送药,你娘子可退热了?”纪晏书将托盘和药递与男子。 “已经退热了,有劳纪娘子挂心。”顾彦接过托盘,避开了些,让纪娘子二人进来。 见状,二人进了屋内。 纪晏书走到床边,见病人靠着枕头半躺着,神情还有些恹恹,整个人看着甚是羸弱。 “感觉如何?”纪晏书坐下后轻声问。 高氏在病中,声音是有气无力的,“好了许多了,头还有些昏沉沉的。” 纪晏书伸手探了探病人的额头,见不烫了,又拿两指探脉。 见纪娘子诊脉,高氏不觉蹙眉,“纪娘子,我可是有大碍?” 她这个病,已经耽搁丈夫许多时日,眼看汴京不过百里,她不能再耽搁丈夫了。 第76章 威胁 这个病人算是她第一次诊治开药的病人,纪晏书并不打算瞒病人的情况,如实同病人说来。 “伤寒本是小病,你是拖久才成了大病,你且宽心,并按时吃药,好好将养,便无大碍。” 高氏不由红了眼眶,丈夫从军,她独自在家,日子本就难过,之后公婆去世,她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北玄军出事后,丈夫死里逃生回来,带着她东躲西藏,今夜的温暖是两位素昧平生的小娘子给他们的。 “多谢纪娘子! “客气啦!” 纪晏书礼貌地回了这一句,就起身走到韩晚浓处,将位置还还人家丈夫。 顾彦端着药碗坐下,捏着汤勺搅了两圈汤药,舀了一勺,自己喝下。 屋内圆桌旁的二人见了,表情出奇的一致。 这人真是警惕谨慎了! 谁会那么傻下毒啊! 再说了,黑市也没有立竿见影的毒药啊。大多数毒药喝下后,不是马上口吐鲜血就死了,而是被那毒药慢慢折磨痛苦死的。 顾彦轻吹汤药后,才喂给妻子,还不忘提醒她:“小心烫!” 药喝药后,顾彦见纪娘子二人还在屋里,就知道二人发现了什么。 他放下碗,立身看向纪娘子二人,神色警觉起来。 他淡声问:“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韩晚浓一把推开不会武功的纪晏书,凛然说:“店家赶你们的时,便发现了。” 那时她并没有发现,扭头去看只是想看热闹。 纪姐姐心地善良,想要帮帮他们,无意中发现男子手上的玄武纹。 顾彦嘴角微扬,“一眼就发现了,还有点本事。” 他还当纪娘子是好人善心,没想到竟是拿着善良当令箭,用激将法将他留下。 也是他蠢笨,竟然相信陌生人所谓的“善心之举”。 高氏见丈夫要与恩人动手,忙撑起身体半坐着,眸色担忧,急声说:“官人,官人。” 顾彦平声安慰:“不用怕,两个女人罢了。” 韩晚浓神色凝重,双手却负在身后,装得很有气势,一点也不畏惧。 “阁下在北玄军中是何职位?” 听到这话,高氏一惊,目光闪动,看向丈夫。 顾彦闻言悚然,只一瞬间就恢复如常,眉宇间自有一种凌厉逼人的气势。 他语声一“哼”,冷笑说:“除了黄、卢这两拨人追杀,竟然有第三拨人,说,你主子是谁?” “我主子自然是……” 韩晚浓还没说完,顾彦一个箭步冲上去,勾出右拳打向韩晚浓的命门,韩晚浓身形及时一晃,瞬间避开顾彦的靠近。 顾彦这一拳带着骇人的凌厉,是想一招置人于死地,好在她轻功不错,躲避不甚费功夫。 二人在拳打脚踢、你攻我防中已经过了数个回合,飒飒的声音传入耳中。 韩晚浓心知,若论腿脚功夫,她不是男子的对手,且男子力道本就优于女子,靠蛮干,不久落于下风的就是她,她只能借着身法先消耗男子的体力。 希望纪姐姐给力一点,别拖她后腿。 纪晏书避得远远的,眼睛落在二人的打斗上,她是不懂武功,但她知道男子肯定会拼死一搏。 她看得出男子经历过痛苦,是从绝望中拼杀出来的。 男子的求生欲望很强,一旦遇到个风吹草动,会奋力拼杀。 她当时也一样,握住刀那一刻,她真的想杀了惠洪,但管家叔、阿蕊还在他手里,她不能让冲动淹没理智。 男子说有黄、卢两拨人追杀,若他真的是北玄军将士,追杀他的人是陕西钤辖卢守懃、鄜延路兵马都监黄德和吗? “官人,别伤她……”高氏看得出来,纪娘子二人与黄、卢两拨人并不是一伙的。 纪娘子完全可以在发现时就杀了他们夫妻二人,但她没有,而是用激将法将他们留下,应该是想探探丈夫藏着什么秘密。 倏然,高氏睁大了眼睛。 冰冷锋利的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握着刀柄的纤纤玉手,正是纪娘子。 纪晏书轻喝:“住手,不然杀了她。” 纪晏书握刀的手轻轻一按,匕首的锋刃划着高氏的脖子,让她觉得有些疼痛,不由得呼出声来:“官人。” 顾彦闻声,撤回打出的一掌,看见纪娘子挟持了他的娘子,不觉浓眉轩起,厉声大喝:“放了我娘子!” 韩晚浓转眼望去,见纪姐姐挟持住男子的娘子,不由得眼睛一亮。 纪姐姐果然给力! 她朗声笑说:“我姐姐可是美人面下毒蛇心肠,你不束手就擒,死的可就是你娘子了。” “娘子……”顾彦眼神示意妻子不要害怕,转眼看向挟持妻子的女人,敛去脸上的怒意,“纪娘子,别伤我娘子……” 顾彦一个转身,右脚猛地向前踢出,韩晚浓躲避时,疾步近身,使出一记“周仓扛刀”擒手韩晚浓的右手腕,同时左手肘向上顶压,将韩晚浓扣下,动作顷刻完成。 韩晚浓被这速度惊呆了,这样的速度她只在李二哥和棠溪昭对阵时见过。 擒住她的力道很大,韩晚浓不觉吃痛。 顾彦神色凛然,目光凝注纪晏书,道:“放人,否则杀了她。” 纪晏书上下瞧了眼顾彦,微笑道:“你要是杀她,此地的探事司探子可不会饶了你。” 顾彦疑惑:“她是探事司的人?” 纪晏书语声威胁:“她是探事司神箭营营主,吏部尚书韩尧与庆寿郡主之女韩晚浓,她有个闪失,探事司、韩家、崇王府,哪个会放过你。” 顾彦神色不变,微微笑说:“探事司何时有过女的。” 顾彦一把将韩晚浓拉起来,掐住她的脖子,威胁道:“不放人,她可就死了。” 韩晚浓痛苦地蹙眉,挣扎也挣不脱,这个人真是铁了心要她死。 “好啊,你动手啊,但我想你娘子死得更快。” 纪晏书说着持刀划拉,高氏的脖子瞬间渗出一圈血迹,出声呼痛。 顾彦心惊,纪娘子的眸子满是森冷的杀意,要是他动韩晚浓,纪娘子会毫不犹豫地手刃他的娘子。 就像他毫不犹豫地诛杀党项贼寇。 第77章 刀人心不假 纪晏书眼珠一转,语声放缓,“我们不是陕西钤辖卢守懃、鄜延路兵马都监黄德和的人,我们只想知道北玄军发生了何事?” 韩晚浓十分上道,说:“探事司收到消息,说北玄军有变,派人至陕西暗中探查。” 提到北玄军,顾彦双目不觉通红,恨声道:“你们还有脸提北玄军,刘将军阵亡,你们竟然诬陷他投敌叛国。” 纪晏书总算明白这人为何往汴京去了,原来是为了刘将军。 知道目的,那就好办多了。 这人说他叫晏顾,但北玄军中只有一个叫顾彦的六品副将。 四年前,刘将军奉命进京参加大阅,她在城楼偷看,见到一个耍拳特别潇洒的武将,后来听人说,才知那是刘将军手下的副将。 “顾彦,顾副将,你入京是为了刘将军鸣冤,可你要是杀了韩晚浓,成了罪人,刑部、大理寺、开封府、探事司首先问的便是你的罪,成了罪人的你,如何替刘将军鸣冤?” 听到纪娘子叫出的名字,顾彦双目圆睁。 听到顾彦这个名字,韩晚浓也是一惊,顾彦是正六品的副将,他独身进京,他说的莫不是真的? 纪晏书抬眸看去,瞧见顾彦充满惊疑的目光,就知道她猜得不假。 纪晏书心念一转,缓声说:“顾副将,做个交易。” 顾彦目光四下转动,似乎在寻找机会反将一军,瞧了半晌,纪娘子是半分机会都不给他。 他一分迟疑不定,纪娘子的刀刃就逼紧一分,娘子的脖子就渗出鲜红的血液。 顾彦瞧了纪晏书一眼,说:“什么交易?” 纪晏书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高氏身上,顾彦要是伤害韩晚浓,她就一刀结果了他老婆。 死了也有人陪葬,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互放人质,保你进京。” “保我进京?”顾彦嘻嘻一笑,并不信任纪娘子说的,“黄德和、卢守懃掌兵,手下能人甚多,你们凭何送我进京?” 韩晚浓说得很有气势:“凭我母亲庆寿郡主在此处,我兄长韩澧是曹州总兵。” 韩晚浓话声转柔,“刘副将,我韩晚浓并无意杀人,我有保你平安进京的本事,与我做这桩交易,你并不亏,还是说,你觉得刘将军的冤屈不重要?” 顾彦眸色黯然,颤声说:“怎么可能不重要!” 刘将军和北玄军的冤屈比他的命还重要,不然他也不会冒死进京。 黄德和临阵脱逃,害死刘将军和北玄军将士,还诬陷刘将军投敌叛国。 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是死在贼人手里,更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黄德和贪生怕死,临战脱逃,卢守懃隔岸观火,见死不救,他们害死了刘将军、石副将,害了整个北玄军。 北玄军,整整八千人啊! 想到当时的战况,顾彦的手不觉一松,韩晚浓趁势,微微矮下身,迅速肘击顾彦的腹部,璇身脱离顾彦。 韩晚浓转身面对着顾彦,拿出她的腰牌,问:“北玄军,怎么回事?” 顾彦突然一软,整个身子重重跪了下来,不由自主地闭起了眼睛,眼角突然流下泪来。 死寂的战场上,燃烧北玄军军旗的烟还没有散去,尸堆如山,鲜血滴滴掉落,在初日下格外耀眼。 推开趴在身上的血秽尸体,未干的血从脸上流淌而下,温热渗进两颊,他不知道这是同袍的血,还是党项人的血…… 偌大的山谷里,回荡的是同袍们无尽绝望的哭喊…… “夫人,情非得已,得罪了。”纪晏书收起匕首,恭敬地朝顾夫人赔了罪。 “我是北玄军玄甲营副将,顾彦……” 顾彦泪流满面,声音呜咽,“党项进犯,刘将军迎战于三川口,镇守碎金谷的黄德和临阵脱逃,致使军心动乱,党项趁机派精锐之师偷袭,刘将军腹背受敌啊。” “我镇守金明寨,得知此事,请陕西钤辖卢守懃派兵增援,他却不救,我分出一部分兵力,由石元孙副将带领去支援,熟料党项人举重兵重来,石总管战死,刘将军宁死不屈,引剑自刎……” “刘将军一生忠勇,他绝不能背负投敌叛国的罪名而死,北玄军忠君为国,更不该背负这样的污名……” 韩晚浓听到始末,抬眸看向顾彦,沉声道:“我信你说的。” 顾彦惊疑地抬起头,“你当真相信?” 韩晚浓郑重地颔首,“我信。” 纪晏书走到顾彦面前,矮身将要顾彦扶起,韩晚浓也伸手掺扶一把。 纪晏书恭恭敬敬地朝顾彦行了万福礼,道:“刘将军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吾不为也,我们信顾副将说的。” 韩晚浓抬手作揖,郑重承诺:“韩晚浓定护二位平安入京。” 顾彦还了礼数,“多谢韩大人!” “官人,官人……” 顾彦听到娘子的声音,忙走到娘子身边,高氏一把握住丈夫的手,垂泪说:“太好了,官人,刘将军和北玄军能昭雪了。” 高氏话未说完,纪晏书便开口问:“追杀你们的人是不是卢守懃、黄德和?” “除却他们,还能有谁。”顾彦语声冰冷,透着恨意杀意。 纪晏书看着韩晚浓,说:“晚浓,必须封锁消息。” “明白,我这就去办。”韩晚浓应下,转身出了房门,却见高个子护院在门外。 韩晚浓问:“都听到了?” 高个子护院颔首。 韩晚浓低声吩咐:“交代他们瞒住,不许泄露半点风声,还有店家,给店家一笔封口费,说若有人问起,说今晚只接待了我们一行人。” 高个子护院应下后,转身去忙主人交代的事。 纪晏书取来止血的药膏,替顾夫人涂抹,看着顾夫人脖子那一圈红痕,不由心生愧疚。 “顾夫人,”纪晏书唤了高氏一声,高氏闻言转头看她,纪晏书垂首,喃喃低语,“你的脖子……真的对不起。” 高氏微微一笑,摇头说:“无妨的,你不用歉疚,不过你拿刀挟持我时,那眼神……我真怕你杀了我。” 纪晏书悻悻一笑,她想杀顾夫人的心可不是假的。 第78章 韩澧 朝阳入客舍,柳树散疏影,几阵马蹄声,惊飞了柳梢屋檐上的紫燕黄鹂。 曹州总兵韩澧勒马停下,一跳便下了玉骢马。 院中打扫落花的伙计,见一群牛高马大的人泱泱进了院子,手上的扫把被吓得掉落。 昨晚高个子拎着老板和他们两三个伙计,丢下一袋银子,交代他们不管什么人问,他们都没有用招待过那对乞丐夫妻。 一大早来一伙身高马大的男人,个个都是摆着张板板正正、不苟言笑的脸,好像长柳客舍的债主。 韩澧躬身捡起地上的扫把,递与伙计。 伙计呆愣地接过。 看着很凶,其实好像也挺平易近人的。 “哥。”楼下的韩晚浓叫了一声,随即攀着窗檐,一跃而下。 韩澧是庆寿郡主与吏部尚书的长子,现年二十四,自幼随孟国公练武,二十岁中了武举人,跟随杨将军多次立功,去年晋升曹州总兵。 韩晚浓笑问:“想过两招吗?” 韩澧抿笑摇头:“不了。” 韩晚浓抿嘴,似有不悦:“真小气。” “吓坏店家,可怎么好。” 韩澧示意妹妹一边呆若木鸡地伙计。 韩晚浓转眸一看,伙计果然愣愣地看着她,嘴巴念念有词:“楼上跳下来都,都不死的?” “母亲呢?”韩澧东张西望,不见母亲庆寿郡主的身影。 “屋里呢。” 韩澧走进客舍,果然见到了母亲,母亲还是珠圆玉润,一点都没变。 屈膝跪下,朝庆寿郡主磕了个头,“澧儿见过母亲,母亲安否?” 两三年没见大儿子,庆寿郡主激动得泪眼盈盈。 “母亲安,安。”庆寿郡主抹了把眼泪,扶起大儿子。 庆寿郡主上下打量着大儿子,刚抹掉的眼泪又掉出来了,“黑了,但壮实,壮实好,耐得住风吹雨打,抵得了霜磨雪压。” 汝儿扬着张笑脸,甜甜地叫很久没见面的兄长,“哥哥,我是汝儿啊,还记得吗?” 阿娘说,大哥哥当兵后,要好久好久才能见到他,下回见面,大哥哥可能不记得汝儿了。 “哥哥当然记得汝儿了,汝儿又长高了。”韩澧矮下身体,与小汝儿齐平,摸摸她绑着两个小牛角的脑袋,捏捏她红得跟萘果似的脸蛋,肉肉的,跟母亲一模一样。 兄妹五人,汝儿就是照着母亲印出来的,天生的富贵态。 韩晚浓走进来,问:“哥,我的信都看了。” 韩澧点头,“顾副将呢,我见见他。” 韩晚浓道:“顾夫人病了,他为顾夫人煎药呢。” 客房。 顾彦喂夫人喝了汤药后,便去见了曹州总兵韩澧。 “韩总兵。” “顾副将。” 二人见礼后,顾彦大致说了几句三川口战役的事。 “舍妹晚浓已将事情告知于我,我会派人护送顾副将进京。” 二人商量后,决定兵分两路,顾彦随韩总兵派遣的人员一同进京,高氏以随从的身份,由庆寿郡主带进城。 顾彦与妻子话别后,走到纪晏书跟前,抬手作揖:“纪娘子,我娘子的病,有劳你多照看了。” 纪晏书点头应下。 准备起程时,忽听客舍外又有阵阵马蹄声。 “我去看看。”韩澧道。 高氏一把拉住丈夫的衣袖,蹙眉说:“会不会是黄、卢二人?” “有可能。” 顾彦夫妻俩避回屋内,开窗留条小缝观察情况。 韩澧走出一看,那伙人已经下马,乌泱泱地走进院里来,为首的两人穿着用料不菲的衣袍,制式倒像武人的装扮。 “店家,店家。” 男人的声音很细,没有半分武人的粗犷有力。 才来一伙不好惹的债主,又来一群更不好惹的强盗,伙计被吓得瑟瑟发抖,迫于威严,伙计只得壮着胆子上前,赔笑道:“诸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最好什么都不要,赶快走。 这一群人拿刀带剑,不是当官的,就是有钱有势的。 黄德和拿出两张画像,严声问:“见过这两人没有?” 伙计都吓得怕死了,哪里敢看,又想到昨晚贵妇人她们交代的,转着眼珠子往画上随意扫了两眼,便摇头道:“客官,我没见过这两人。” 黄德和低声喃喃:“就是往这边跑的,怎么半点踪迹都没有。” 卢守懃一下马就发现客舍外停了数匹上好的马,毛色最好的玉骢马多是军中有品级的将士所用,这家小小的客舍怕是来了位身份不凡的人。 卢守懃严肃着一张脸,似乎要把人骇怕了,“你们客舍可来了什么尊贵的人?” 伙计心中虽然惊骇,但做生意多年,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来的几伙人,女大夫和给他捡扫把的公子比起眼前这两个说话怪怪的怪人,要好相与的多了。 他如平常一般笑着恭维说:“您二位可不就是贵人了。” 黄德和听了这话很是受用,笑着说:“咱家……我们可是一方军将,自然是贵人。” 伙计听到这声音,瞬间想将笑容敛起。 这人是太监,是给皇帝当监军的狗腿子。 这些狗腿子可不是什么好人,仗着皇帝派来,把镇守边境的将军压的死死的,让那些带兵打仗的将军处处掣肘,还背后中伤,害得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军丢官被贬,有时还会害死那些将士。 “卢钤辖。”韩澧上前,抬手作揖。 卢守懃闻声,见是一个年轻人,细想一下,才想起年轻人是何人,略子抬手,还了礼。 “是韩总兵啊,韩总兵不在曹州城驻守,怎么来这儿小小的客舍?” 卢守懃语声温和,但话中明显带刺,他担任陕西钤辖,是官高资深者,怎么都要称一声都钤辖。 韩澧这个毛头小子竟然看不起他,称他做钤辖,明显是把他当做官卑资浅者。 韩澧自然察觉到卢守懃话中的意思,他拥兵观火,见死不救,葬送北玄军,此刻心里满是厌恶。 官场的人心比战场的刀枪剑戟还要险恶,心里再不满,也不能露在脸上,稍有不慎,毁的便是韩家。 韩澧语气平和:“母亲省亲,途经曹州,下官自当一见,磕个头一表孝心。党项屡犯北边,卢都钤辖驻守陕西,怎么在曹州?” 第79章 入京 卢守懃抿然一笑。 韩澧这年轻人倒是会礼尚往来,他言语暗讽他擅离职守,他亦讽刺还之。 卢守懃淡声说:“奉旨入京。” “奉旨入京?”韩澧面露诧异的神色,“可是北边出了什么事?” 卢守懃长长叹了一声,眸色转成黯然,说:“刘平轻躁,丧其所部,吾入京禀明圣上。” 阁楼上的顾彦听到这话,拳头不觉握紧,手暴青筋,咬牙切齿。 他不能下去手刃两个狗贼,为了刘将军、石副将和北玄军,他只能忍着! “竟有此事?”韩澧惊呼,旋即担忧,“卢都钤辖进京,无人驻守陕西,北边岂不危矣?” 卢守懃道:“驻守鄜州的陕西都部署柙守赟已赶至延州驻守,韩总兵不用担心。” 韩澧此刻真的很想白卢守懃一眼,有能征善战的将领不用,偏偏用个太监。 刘将军和北玄军因他们阵亡,他竟然如此轻飘飘说出说来,还将原因归咎刘将军,简直欺人太甚! 北边重地,却让三个太监镇守,太后是怎么想的? 卢守懃不再与韩总兵言语,招来店伙计,备上好酒好肉,款待他们的手下。 伙计们战战兢兢地领命,忙连滚带爬赶去准备酒菜。 “纪姐姐,我打算在他们酒菜下迷药迷晕他们,待他们晕了,马上走。”韩晚浓将声音压的很低。 纪晏书低声说:“卢守懃很谨慎,饭菜酒水必先让人试吃。” 韩晚浓眸光一动,“我往茶杯口、碗口涂药粉。” “药粉干的,涂不上。” “我弄湿了再涂。” “湿泥巴糊墙,还有条印呢。” 韩晚浓有点气急,“这不行,那不行,真想一把刀接过了他们,一了百了,不行啊,这犯法呀!” 纪晏书给韩晚浓倒了杯茶,“稍安勿躁嘛,你再大点声,下头的都听见了。” 韩晚浓忙捂住嘴,轻打那张让她焦急不安嘴。 纪晏书轻声说:“他们只吃饭歇脚,不出一个时辰就走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原来的计划得要变一变,小心使得万年船。” 韩晚浓惊诧地看向纪晏书:“姐姐的意思是?” 纪晏书轻轻地“嗯”了一声,捏杯将茶喝下。 “我马上找我哥去办。” 黄德和拿着顾彦画像将客舍的伙计都问过了,每个人都说没见过。 纪晏书这边,拿出用具将顾彦夫妇乔装改扮,一个扮作护院,一个扮作汝儿的奶妈。 半个多时辰后,卢守懃等人上路,庆寿郡主一行人取道梁苑路,在平芜渡口登船,渡汴河西进开封。 行马至寖岭关,卢守懃忽然想到韩澧,意识到不妥,忙调转马头,黄德和还差异卢守懃的举动,卢守懃劈头盖脸就骂:“蠢货,顾彦夫妇在眼皮底下都不知道。” 卢守懃骂他蠢货,黄德和还一脸的不爽,听到顾彦夫妇,精神立马一振。 “顾彦在……在哪儿?” 他们一路追杀顾彦夫妇,屡屡被他们逃脱。 卢守懃冷声说:“韩澧。” 黄德和马上反应过来,惊声道:“顾彦夫妇在韩澧那儿。” 黄德和急得立马调转马头,策马就要去追。 卢守懃拦下,急声说:“我去追,你马上赶回延州。” “回、回延州?”黄德和不解。 卢守懃沉着脸解释:“韩家已然介入,你回汴京就是个死,回延州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黄德和郑重点头,招呼几个侍从,拍马腾腾北去。 卢守懃与韩家周旋,他完全放心。 卢守懃策马赶去寻韩澧。 汴河船上。 “咱们怎么又坐船了?”一想到浚仪河的事,庆寿郡主仍心有余悸。 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险些让她母女俩葬身鱼腹,要不是有纪家晏书,她们娘俩就死了。 她死了,韩尧不知道得有多伤心! 想到爆炸下死里逃生,檀师傅不觉心有余怖,即使晕船,他也不敢睡,生怕睡过去,人就没了。 韩晚浓为母亲解释:“阿娘,卢守懃为人警惕,他猜得到哥来是为了接走顾副将,咱们是为了安全才转道坐船。” 庆寿郡主搂着汝儿,神情有些不满,“那也可以走梁苑路到汴京嘛。” 她懂顾副将的家国大义,也愿意尽绵薄之力,可走水路她是真的怕了。 纪晏书轻声说:“晏书知道郡主大义,可我们若不转道,卢守懃反应过来时,必会找韩总兵,韩总兵处找不到,便会取道梁苑追赶,他们骑玉骢马,脚程快,不消多久便会追上。” 纪晏书的声音如暖风,听得庆寿郡主很舒心,“我知道我是有大义的人,可转渡船,黄、卢二人就不追了?” 韩晚浓说:“娘,梁苑路入京有那多条岔路,等他们条条路都追过,我们早就到了汴京了。” “就算黄、卢二人入京后,在城门暗中逮我们,他也逮不到我们。” 如是,庆寿郡主就明白了。 她们渡船延着汴河走,可到达汴河下流水门东水门,那两岸各有旱门通人行路,且距离东城又近,能尽快顾彦夫妇送到皇城司。 庆寿郡主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女儿,“这掩人耳目的法子是你能想得到的?” “我想不到,纪姐姐还想不到嘛。” 韩晚浓觉得纪姐姐比她聪明多了,脑袋还那么灵光,她才想到第一步,纪姐姐连第二步第三步都想到了。 庆寿郡主赞赏似的看着纪晏书,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颇为惋惜地自言自语:“月老怎么眼瞎呢,竟让你嫁给李幺儿那个混账,还嫁我家对门。” 高氏低声问:“李幺儿是?” 韩晚浓答复:“皇城司副使,英国公之孙,李绎李持安。” 顾彦惊疑地打量了一下纪晏书,啧声道:“虎夫无犬妻啊,顾彦佩服!” 李绎,他是知道的,四年前进京大阅,这小子爬进驿馆找他,打着切磋的名义将他胖揍一顿,让他失了好大的面子。 想到不到他竟然他娶妻了,娶还是纪娘子。 纪晏书回顾副将一个幽怨的眼神,“不会说话就闭上。” 流光一逝,一行人稳妥到了汴京。 顾彦想到昔日与刘将军一同进京的场景,再看现在,是零落残魂倍黯然。 “梁苑松,汴堤柳,几番晴雨,而今物是人非!” 第80章 桃李满天下 皇宫,垂拱殿前。 此时的朝臣们还未点卯入垂拱殿,几个谏院、御史台的官员聚在一处,小声议论。 谏院从七品官左正言冯敏轻声说:“文相公致仕,不知这相位会花落谁家。” 谏院右正言梁辰鱼低声说:“我听说可能是枢密使贾相公。” 察院伶舟鹤权有些不可置信:“这可不兴胡言乱语啊,我前段时日见贾相公,请了一大帮泥瓦工匠人大兴土木,建的宅邸规模甚大呀。” 梁辰鱼附和说:“此事我也略有耳闻,贾相公此举怕是违制了呀。且他与内臣私交甚密,特开客位以待内臣。” 伶舟鹤权不屑地一哼,“宦官祸政还少吗,贾相公与宦官有私交,难保他不会勾结宦官扰乱朝纲,我作为察院官员,绝不能置若罔闻。” 谏院左司谏秦嘉听到几个同僚议论纷纷,便凑过来听了几耳朵,见他们准备上书参贾相公,一想到前一段时间贾相公训斥他,心中不觉怒火。 他开口置喙:“话虽如此,但贾相公为宦多年,人脉广布,若无确凿证据,贸然上奏岂不惹火上身?” 要是他们有证据,他就跟着他们参贾相公,一报训斥之仇。 伶舟鹤权嫉恶如仇接话:“前些日子,一内臣因矫制之事被查,此本应严惩,枢密院却轻描淡写置之。” “我探查一番,才知那内臣与贾相公颇有交情。贾相公徇私枉法,他若为宰执,如何得了。” 冯敏表现得正义凛然:“贾相公如此行事,若他真有代文相公之意,这朝堂之上,岂不乱了套?” 梁辰鱼正声道:“朝堂之事,关乎天下,绝不能让小人得逞!” 右司谏韩淙闻言,不觉一嗤,这些人三两言语便给人定下构建逾矩大第、结交内臣、高干预司法等罪名。 这些人放在州郡做官,怕是以掊克为务,以营竞为能。 韩淙转身上前,微笑着朝伶舟鹤权等几人作揖。 几人还未明白韩淙为何要向他们作揖,韩淙已温声开口:“有正直有学问者,君子人也。有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学问者,必能辨是非。” 韩淙唇畔勾出轻笑:“诸位自诩有不可屈之节,能辨是非之明,而今为言事之官,却俯仰于高位者,眼明而不辨是非,心亮而不知黑白,是果贤者耶?是真闲也。” 这明晃晃赤裸裸地谩骂,让几人横眉怒目。 冯敏忍不住脾气:“韩司谏,你怎么如此折辱同僚?” 韩淙倒是气定神闲,笑容满面地对着冯敏:“冯大人,你我是同僚,我以司谏之位温声劝汝,你怎能说我厉声谩骂你呢?倒是你冯大人身居左正言之位,可做到了正言二字?” 这两句质问,让冯敏有些面上无光。 这个韩淙,仗着少年有才,家世好,压根看不起他们这些同僚,也不屑与他们往来。 韩淙语音掷地有声,满含揶揄讽刺:“阿谀奉承,本末倒置,尸位素餐,倒是做了个优,不若让纪司业于国子监开个杏坛,聘请几位到国子监做个直讲,届时桃李满天下,也算造福千秋万代。” 忽然被人提到名字,纪知远一顿,抬眼就看到韩淙,看见几个绿袍官满脸恼怒,就知道韩淙又好为人师了。 韩淙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直,可这也容易得罪人。韩澧虽然读书不多,但为人处世要比韩淙好多的。 都是一个爹妈生的,怎么老大就是比老二多个优点,李家也是这样。 下朝后,纪知远一想到韩淙,便在宫门外拦下韩淙。 韩淙见拦他者是纪知远,忙深深作揖:“韩淙见过老师。” 韩淙已经进入仕途,是他的同僚,按理说他再教育韩淙不合适,但韩淙毕竟是他教育过的学生,他岂能见韩淙的罪人而不劝止呢? 纪知远犹豫再三,还是温声说:“你认我作老师,那老师有些话不得不说。” 韩淙语声温和,像个听训的乖学生,“老师请说。” 纪知远正色道:“为师曾与你们说过,战战栗栗,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你如今为官,更该谨言慎行。” 韩淙躬身作揖,侃然正色道:“老师也说过,不劲直,不能矫奸。我为言事之官,担的便是司谏之责,俯仰默默,随波逐流,无异众人,那非学生所愿。” 这么拙诚的学生,纪知远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是这么教过学生,可也教过他们保全自身啊。 夫人之性,刚果懦软,禀之于天,不可勉,他怎么教都没用。 皇城司廨宇。 顾彦作揖通名后,将北玄军事一一说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吾不为也,我相信顾副将说的。” 对于顾彦说的,李持安深信不疑。 闻言,顾彦心稍慰,他担心李持安与延州知府一样不信任他。 顾彦躬身作揖请求:“还请李副使将此事赶紧面呈官家,还刘将军与北玄军清白。” 李持安伸手扶起顾彦,语声温和,“我会将此事告知官家,但不是现在。” 李持安如是说,顾彦有些气愤,“李副使不愿得罪人,可与顾某直说。” 李持安说:“非也,顾副将。” 韩晚浓也柔声劝说:“顾副将,您先别急,我二哥这么说定是有原因的,您不妨听一听。” 顾彦忍下不满,韩大人护送他平安进京,她说李副使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或许是真的原因,他听一听也无妨。 李持安为顾彦解释。 “证人太少,只凭刘副将一人的证词,卫府尹都未必肯信,何况是大理寺、刑部和官家,此为原因一。” “黄卢二人有太后作为依仗,贸然上奏,未必能将他们一击即中,此为原因二。” “我需要时间让探事司的察子带回更多的证人,证人越多,对我们越是有利,此为原因三。” 李持安说的,顾彦都明白,可北玄军和刘将军冤屈,他如何能等。 见顾彦沉着张脸,韩晚浓便知他对李二哥的做法不满,可李二哥说的也是现实问题。 证人不够多,证词说服力就不够! 第81章 挂柳 齐廷骑马急急朝宫门口赶去,骑马过程中,似乎见到一个人影因为他的马而翻倒在外地。 撞到人了? 齐廷勒马停下,但没有下马,扯下腰间钱袋子一丢。 “对不住啊,这钱是赔您的。” 撂下这一句,急匆匆地往宫门口赶去。 “头儿,头儿……” 齐廷勒住马绳,翻身下马,疾步走上去。 李持安见齐廷着急忙慌的,开口就问:“怎么了?” 齐廷疾声说:“顾副将……顾副将去大理寺了。” 李持安一惊:“什么?你怎么不拦住他?” “拦……拦不住啊。”齐廷和几个人加起来打不过顾副将。 李持安一把拿过马绳,一跃一翻,拍马腾腾赶去大内坊的大理寺。 他不是不愿意帮北玄军,现在禀告官家,就算官家相信,无非黄德和被处死,卢守懃贬官。 整个北玄军因黄卢二人临阵脱逃、见死不救而丧失性命,这个结果对于北玄军和刘将军而言太轻了! 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已经受理顾副将的诉状。 李持安马上调转马头,赶去刑部,面见了刑部尚书谢叠山。 赶回皇城司官邸时,李持安逮到林平就急忙吩咐:“刘将军贪功冒进,致使北玄军覆灭,你协助刑部,到祥符将刘将军的家眷捉拿归案。” “啊!”林平的眼睛吓得如铜铃,不可置信地看着头儿。 “头……头儿……你鬼上身了吗?”林平被吓得语无伦次,头儿前脚才说要帮顾副将,后脚就要帮刑部抓刘将军的家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李持安轻声呵斥:“还磨蹭什么,快去啊!” 林平吓得连滚带爬,忙点了几个弟兄,策马朝祥符方向赶去。 清明交三月,节前两日谓之寒食。京师有个习俗,在寒食节期间,家家都以柳条插于门上,这个称之为“明眼”。门口插柳也有驱邪避疫和迎春之意。 纪晏书才将柳条挂上门口,就听到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转身一看,却是个脸生的公子。 这个公子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简单的布衣袍服,看起来倒像是个忠厚志诚之人。 纪晏书温声问:“你是何人?可是叫我?” 柏磊磊抬手作揖:“小生柏磊磊,字中石,见过纪娘子。小生是应试的举子,见贵府有单宅出租,便同府中的蕊娘子赁了住下。” 原来是阿蕊租给他住的。 纪晏书轻声问:“柏郎君是举子呀?” 柏磊磊颔首:“是。” 现下大批举子进京赴试,将空余房子租出去倒是可以小挣一笔。 要是租客将来高中,他们可以与人宣扬,我这宅子可是进士、状元住的,一般人我还不肯租呢。 心中想定,纪晏书还了礼,陪笑说:“是奴家不晓事了,您是贵人,奴家竟然租您单宅住,如此薄待,有失主人之礼,贵人勿罪。” “奴家西面的侧宅是空的,安静且无人打扰,可供贵人温书,贵人若不嫌弃,不妨搬到侧宅居住?” 柏磊磊知道纪娘子她们有空闲的侧宅,但想到囊中羞涩,便只租了这间相对便宜的单宅。 他回道:“单宅挺好的,便,便不挪动了。” 纪晏书下了石阶,考虑到单宅的情况,便又说:“那单宅对着街口,吵闹不堪,岂不吵到柏郎君温书?” 单宅其实就是个铺面,是要留着给阿蕊的,阿蕊过段时间就不在是宫女了,如若她不回乡,这个铺面就给阿蕊开食铺。 阿蕊在宫里多年,练得一手好厨艺,上到美味佳肴,下至点心小吃,她都会做。 柏磊磊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与纪娘子的距离。 他词气温和:“心若不静,即便躲到僻静无人的深山老林,一样静不下来温书。” 虽然是柏举人是穷苦出身,却是个礼度周全之人。 纪晏书道:“奴家知柏郎君想些什么,奴家不涨租金,侧宅的租金只按单宅的租金收。” “我家侧宅的门与正宅门是通向不同街口的,柏郎君只管住下,影响不了奴家的清誉的。” 柏磊磊想到他是与蕊娘子蹉商许久,才以一个月两贯钱的租金租下这间单宅。 纪娘子听说他是举人后,再三要他搬到侧宅,还不涨租金,难道是对他一见倾心,神魂飘荡,不能自持? 虽然他知道自己颇有才情,引得年轻女娘倾慕,但他是正人君子,即便囊中如洗,也不能占人家女子的便宜。 见柏磊磊踟蹰不决,纪晏书将实话说来:“不瞒柏郎君,奴家如此做也是为了自己。” “若柏郎君日后高中,做了天子门生,口里替奴家宣扬香铺生意,亦或是赐份墨宝给奴家挂店铺里增名气。” 宅侧有好几个房间,只要住了一个举子进去,接下来还有第二个,第三个,那赚的租金就越多。 有钱不赚是傻子,反正这一段时间她也不住这儿,影响不到她。 ”如此两便之事,柏郎君该应了,再婆妈片刻,奴家可就赁给他人了。” 原来是他想多了,柏磊磊犹豫片刻,拱手为礼:“那就多谢纪娘子了。” 才回到纪家,纪晏欢就跑过来,哭唧唧地说:“姐姐,你不知道有人多过分,骑马撞人也不道歉,也不看人死没死,丢下钱就跑了,还差点砸到我。” 纪晏书摸了摸纪晏欢的小脸,哄声道:“人没事就好啊。” 纪晏欢娇滴滴地嗯了一声。 旭哥儿拿着个柳枝编成的圈,迈着小短腿过来,举起手奶声奶气说:“二姐姐,抱。” “都五岁了,怎么还要抱啊。”纪晏书嘴上虽然抱怨旭哥儿,但双手诚实地抱起旭哥儿。 旭哥儿将手上的柳圈兜头给纪晏书带上,念道:“清明不戴柳,红颜成皓首。二姐姐戴,天天不老。” “嘿,你个小白眼狼。”纪晏欢轻戳旭哥儿的脑门,“我对你那么好,你咋对我说的。清明不戴柳,来生变黄狗。我不戴你那有鼻涕的柳条圈,你就让我变狗是。” 旭哥儿朝纪晏欢做鬼脸,“不戴柳,汪汪汪。” 第82章 清明 纪晏欢一恼,卷起两边袖子,旭哥儿见状,挣扎着从二姐姐怀里下来。 纪晏欢拿起柳条追着旭哥儿。 “纪承旭,你皮痒了是不是?” 旭哥儿的小短腿边跳边跑。 “二姐姐救命!” “二姐姐可救不了你!” 这一幕让纪晏书忍俊不禁,摇摇头说:“明天就笄礼了,还跟小孩儿似的。” 城中有习俗,凡官民不论小大家,子女未冠笄者,会在寒食头日束发,表示成年。 纪家设香案于东院,三加之后,纪晏欢盘起长发,着大袖长裙,在赞冠者的指示下,屈膝叩拜堂上的父亲纪知远。 赞冠者严声宣训:“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语毕,纪晏欢再拜,并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纪知远面色平静,但眸子却雾蒙蒙的,起身走过来,躬身伸手将纪晏欢扶起来,开口竟然有几分泣音:“吾儿长大了,长大了!” 纪知远笑着别过头去,手指拂了一把眼角,又转回来,温声笑说:“愿吾儿,其乐陶陶,万福攸同。” 纪晏欢由衷道:“谢谢爹!” 只有这一天是真心想叫纪知远做爹的,要不是纪知远,今日为她赞冠的就是母亲了。 纪知远重男轻女,对生女儿的母亲百般嫌弃,才致母亲郁郁而终。 为了生儿子,她们几个姐妹的名字成了纪承姒,纪承延,而她原名叫纪承娣。 晏书姐姐的名字很好听,是言笑晏晏,腹有诗书的意思。 她生来不是为了招弟的。 将名字改成了晏欢,是言笑晏晏,占得欢娱之意。 后母余大娘子,不讨厌,也不喜欢! 欢欢的笄礼让纪晏书想到自己的笄礼,当时她的生身父亲脸上并没什么笑容,笄礼上也没说什么祝福的话。 笄礼上,母亲祝福她:有白日之昭昭兮,去长夜之悠悠。 可这一句话终是做了空,她余生只有长夜之悠悠。 长夜悠悠中,她只有更深人去寂静,照壁孤灯相映。 每次酒醒,她都不知“如何消夜永?” 笄礼结束后,纪晏书将此前定制的衣服首饰送到朝鹊阁。 纪晏欢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衣服首饰,不由得大吃一惊。 “金质莲花冠、绒花簪、一整套的花头金钗、碧玉簪,婺州的细花罗,杭州府麝香色缕金罗……” 纪晏欢眉开眼笑:“二姐姐,就一个及笄礼而已,首饰衣装,珠翠锦绮,你给我的也太多了,比县君郡主的穿戴还要眩耀华丽。” 欢欢是心里那盏孤灯的灯油,只要欢欢高兴,欢欢要什么,她都给欢欢弄来。 纪晏书笑的欢洽:“我的妹妹就该耀眼夺目,无人可比。” 寒食第三日,即清明节,宫妃王子坟堂,行享祀礼,官员士庶,俱出郊省坟,以尽思时之敬。车马往来繁盛,填塞都门。 纪家省坟回时,听着马车槛槛的声音,纪晏书想眯一眯眼睛。 “纪姐姐,有事找你!”马车壁咚咚地响,纪晏书认得这是韩晚浓的声音。 纪晏书打开马车的小窗,果然简单韩晚浓那张充满英气的脸,她骑着马,穿着男装,头发竖起来,也是作男子打扮。 “纪姐姐,跟我走!” 纪晏书看到纪知远那张不悦的脸,正想摇头,便听到父亲说:“去,不是跟男的走就行!” 韩晚浓脸色着急,纪晏书又看了眼父亲,便说:“多谢爹!” 起身搴帘,出了车厢,下了车。 “纪司业放心,晚浓晚些便送姐姐回纪宅。” 韩晚浓撂下这句话,一把将纪晏书拉上马背,调转马头就走,急驰在路上,纪晏书的心怦怦跳,抓紧韩晚浓衣服。 这么快,撞到行人怎么办? “慢,慢一点。” “姐姐放心,我骑马很好的。” 撞不撞到行人另说,她怕马受惊,一下把她给飞出去撞死了。 “慢一点!”纪晏书是真的有点怕。 韩晚浓的速度依旧没有慢,直到入了城门,速度才慢下来。 纪晏书不由得一问:“你带我去哪儿?” 韩晚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顾副将到大理寺递呈子了。” “要为北玄军和刘将军正名,到大理寺递呈子不是应该吗?” 韩晚浓说:“证人太少,证词不够有说服力,探事司劝顾副将多等几日,等探事司到延州多带几个人回来,可他却等不住,转头就到大理寺递呈子去了。” 峨眉微蹙,脸色有些焦急,“这一来,就将李二哥的部署全打乱了。” 纪晏书道:“你李二哥什么部署?” “大理寺受理顾副将的呈子,他上奏官家,就算官家相信,无非是黄德和难逃一死,卢守懃贬他做个低官……” 纪晏书恍然大悟,韩晚浓话还没说完,便接话道:“李持安是想唱好第一出折子戏,为接下来的折子戏下好引子,而后干票大的?” “没错,大概这是这个意思,可现在李二哥的操作倒让人看不清了。” “到了。”韩晚浓勒马停下,跳下马,伸手将纪晏书抱下来。 “力气还挺大的,竟然抱得动我。”纪晏书调侃这一句,随即问,“他做啥了?” 韩晚浓似没听见,边拉纪晏书,边向宅子内走去,见有小厮拦门,不耐烦呵斥,“没瞧见我是谁呢,还敢拦我。” 小厮目光落在脸生的纪晏书身上,“不识之人不可进。” 韩晚浓推开小厮,拉着纪晏书就往里头走,“拦什么拦,这是你家二郎君的娘子。” 这是李持安的宅子?跟她买的宅子是同一条街的? 正疑惑时,韩晚浓一把拉住她急急往里头赶。 纪晏书甩掉韩晚浓的手,转身就走,韩晚浓急忙拦下。 “纪姐姐,李二哥前脚才说帮顾副将,后脚就让探事司的兄弟帮着刑部抓刘将军的妻儿,我实在看不懂啊。” 这话让纪晏书大吃一惊,李持安如此反复,到底想做什么? 纪晏书忙问:“顾副将呢?” “李二哥让齐廷看住他,现在在这里。” 第1章 夫家花钱请我当寡妇 嘉佑十年,二月初八日。 扎着红绸的马车在英国公府门前停下,喜乐吹打不停。 喜婆掀起车帘,扶着纪晏书出了车厢,站在车凳上等了好半晌,还没见有来人铺放新娘子入门踩踏的青布毡席。 纪晏书出声提醒:“喜婆,催一下。” 喜婆忙出声应下,上前催促英国公的人准备青布毡席。 “入门的吉时到了,新娘子还是赶紧进门,免得贻误吉时。” 这是新郎官李持安在说话,脸上还戴着半块面具,丑得让人眼睛疼。 李持安身长玉立,另一半的脸上阴沉沉的。 更像是娶债主! 纪晏书一动不动,李持安带着两分厉色又开口:“李家忘了准备给你踩的青布毡席了,吉时已到,你随我入门。” 李持安把另一头的红绸丢给喜婆,让喜婆拿给新娘子。 新娘子绢扇遮面,垂眸看到喜婆递来的红绸,当即拿起,又丢了出去。 新娘子踩青布毡席入门是代代相传的习俗,李家人不可能会忘记准备。 分明是李持安这条狗杀才搞的鬼,看不起她这个六品小官家出身的女儿。 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他还嫩了点,她耗着不下车凳,看李持安能耐她如何。 李持安近前来,躬身朝纪晏书作揖,态度十分诚恳。 “娘子,实在忙中有错,才忘了准备,为夫给你赔罪,你且先下车,莫要误了时辰。” 李持安真是狠啊! 他做到这个份上,纪晏书不下车凳,反倒是她不通情达理了。 纪晏书笑了笑,同喜婆道:“喜婆,没有青布毡席也无妨,让李郎君备一份买路财也是一样的。” 有些高门大户不准备青布毡席,但在新娘子入门时,给一份厚厚的红包,用来彰显他们的家底,以及对新娘子的重视。 李持安吩咐身边的小厮:“吩咐人送来。” 不多时,小厮捧着匣子过来,打开让四周的宾客看了一圈后才捧到新娘子面前。 盒子里是装得满满的交子、会子,看起来有好几百张。 纪晏书看到面上的那张交子,是一百贯的。 如果张张都是这么大的面额,这个婚值得结! 她嫁的是英国公府的显赫地位,还有数不尽的钱财,她可不管李持安愿不愿意娶她当老婆。 纪晏书拿手握住另一端红绸,听着喜乐声下了车凳,向英国公府的大朱门走去。 抬脚跨门,青绿罗绣花纹大袖衣扫掉沾在门槛上的泥土,头上的金步摇、流苏钗摇晃作响。 新房,暄和居。 昏礼,是要晚上才拜堂,纪晏书等人被安排在这里等待拜堂的吉时。 二月的天还是冷冷的,房里准备了火盆,纪晏书将把浸泡过药水的红绸放在火盆边烤。 听着丫头数完那匣子的交子、会子,就知道那是数量多,总金额少。 “两百贯!” 切~ 还没她半天的收入多了,这个婚结得这么不值钱的?! 喜婆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神色焦急。 马上就到戌时一刻了,英国公府的人还没来通知新娘子拜堂。 喜婆转悠,恍得纪晏书眼花缭乱的,“喜婆,不用急,喝口热茶,再等等。” “我的新娘子哟,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呀,误了吉时,你是要当寡妇的呀。” 纪晏书听了心花怒放,立马走到丫鬟那里,拿了那张最大面值的交子塞到喜婆手里。 “婆婆,嘴真甜,多说几句,我爱听。” 李持安是探事司主司,是刀尖上舔血的职位,经常受伤,明天和意外都不知道哪个先到。 要是意外来了,那夫家就是花钱请她当寡妇。 这么快乐的事要是砸到她头上,她一定会很谦虚地接受的。 “这怎么好意思呢。”喜婆笑着接下那张一百贯的交子,塞进钱袋里。 门外响起敲门声,是李持安的声音,“已经到戌时一刻了,我请新妇出门拜堂。” 吐字字正腔圆,还是真是好听,这个声音,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纪晏书知道李持安是汴京有名的美男子,但听说前两天出任务受了伤,所以带了面具,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毁容。 喜婆打开门,似有不满道:“新郎官可算来了,不然天都亮了。” 把红绸的另一端递到新郎手上,引他们到正堂拜堂。 司仪高呼:“新郎新娘拜天地。” “一拜神明!” 纪晏书、李持安随着声音转身面向天地。 新郎手执白色笏板,同新娘躬身拜天地。 “二拜高堂!” 喜婆放下席子,引新人下跪,朝正堂上的四位长辈行拜礼。 李家、孟家两位老国公脸上笑意盈盈,因为这个孙媳妇是他们二老为孙儿挑的。 两侧的李家夫妇见到他们的老父亲笑得开心,平淡的脸上立马挂上喜人的笑容。 “夫妻交拜!” 二人相对时,纪晏书只觉得牵巾执扇的两只手变得汗涔涔的。 她居然有点小紧张! 众人觑目期待新人交拜,但新郎愣愣地一动不动。 纪晏书透过绢扇的小孔看着李持安,李大人不愿意娶她,真的太明显了! 要是她先拜了,李大人没拜,难堪的是她。 好在她提前做了准备。 红绸泡了地肤子水,李持安对这味药材过敏,一沾上就瘙痒,还会起皮疹。 谁要欺负她,她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两个老爷子忙出声催促,李持安应声,“是,大父,外大父。” 应声后,李持安朝纪晏书躬身一拜。 纪晏书装作一愣,没有听到司仪的话。 “新娘子,新娘子,”喜婆出声提醒,见她没反应,就轻拉她衣袖,声音大了一点,“到你了。” 李持安这么搞她,她也得给他来一套。 装作回过神来,纪晏书朝新郎微微蹲身。 随着司仪的一声,“礼成,送入洞房!” 纪晏书被喜婆和一众丫鬟婆子们引入英国公府东侧的青庐。 “娘子,院外还有宾客,我晚点再过来。”李持安挠了挠瘙痒的手。 “嗯。”纪晏书点头时看见李持安挠痒,手背红了,还生出几颗小小的皮疹。 他该的! 晚风吹入室内,扑灭一根花烛,室内瞬间暗了两分。 喜婆见状,便轻声说:“纪娘子,我去把花烛燃上。” “不必了。” 纪晏书的声音很平淡,反正她嫁的是李家的权势、地位,还有钱,相公是哪个都不重要。 “吱呀”一声响,青庐的门被推开,李持安抬步而入,脸上仍旧戴着半块面具。 “姑爷万福!”喜婆同其他人一起行礼。 李持安轻轻摆手,屋里的人识趣地退下去,并阖上青庐的房门。 黑色的长靴朝新床走来,正襟危坐的纪晏书不觉紧张起来,遮面的绢扇握得更紧了。 李持安手里端着酒壶,拿着两只酒杯,一面倒酒一面道,“该互饮一盏图大吉了。” 纪晏书闻声一怔…… 第2章 真假老公 李持安的声音很有特色,这个声音不是李持安的。 纪晏书丢掉手中的桃花绢扇,豁然起身,厉声道:“你是何人?” 新郎官止步,歪头轻笑,“娘子说什么呢,我自然是你的新婚官人。” 纪晏书怒目,“你说谎,我认得李持安的声音,你根本不是李持安,说,你是谁?李持安呢?” 新郎官笑嘻嘻道:“娘子,我自然是与你过拜天地的相公,怎么能是假的呢?” “你就是假的李持安,如果你敢乱来,我会亲手杀了你。”纪晏书抬手拔下头上那只防身的仙鹤钢钗握在手上。 要是他敢动手,她会毫不犹豫将锋利的钢钗刺向他。 新郎官趾高气扬地靠近,伸手想要触碰纪晏书,却被纪晏书反手一巴掌打回去。 新郎官捂着脸,恼羞成怒,“你……” 门外的人听到屋内的争吵声,忙推门进来。 纪晏书急忙跑到余妈妈身后,怒声指着新郎官,“余妈妈,他,他不是新郎官,他是冒充的。” 余妈妈一时摸不着头脑。 “晏姐儿,你说什么呢,新郎官怎么不是新郎官呢?” 纪晏书拉住余妈妈的衣袖急声道,“余妈妈,我识得新郎的声音,他与迎亲拜堂时的新郎不是同一人。” 男子的半张脸换上愠怒,出声喝斥,“新妇不懂事,忤逆夫君,不许夫君亲近,你们做仆人的也不懂规矩吗?” 说罢,怒掷手中的酒壶和酒杯,酒壶碎裂的响声吓了众人一跳。 纪晏书转向陪嫁过来的阿蕊,手抖声颤。 “阿蕊,你要信我,这个人不是李持安。” 阿蕊反握住自家小娘子的手,小娘子辨声识人的功夫很厉害,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小娘子说他不是新姑爷就不是新姑爷。 “你的身量比我家姑爷矮,声音还比我家姑爷难听。” “说,你到底是谁?”阿蕊昂首质问,伸出的半只脚忙又收回来,不止小娘子怕,她也怕呀。 余妈妈忙将纪晏书与阿蕊护在身后,叉腰厉声质问,“你到底是谁?我家姑爷呢?” “纪家是诗书孔孟之家,便是这么教育宅中下人的?” 新郎官玩味地一笑,走两步到室中圆桌旁的圆凳坐下,跷起二郎腿。 “教养的新妇不遵妇道,违逆夫君,管教的下人粗鄙,以下犯上,欺侮主君。” 纪晏书眸子暗中转向另外一个陪嫁侍女阿莲,小指拉着阿蕊的袖子示意,才将目光放在那个吊儿郎当的假夫君身上。 “放你娘的狗屁。”余妈妈开口大声骂。 “你李家这般欺负我家小娘子,还有脸说我家小娘子不遵妇道,违逆夫君,说我纪家的下人粗鄙不堪……” 新郎官被激得恼怒,起身就骂,“粗鲁……” 脏话还没骂完,后脑勺“乓”的一声响,一阵晕眩感袭来。 “天黑了——” 新郎官踉跄倒地,刚感知到后脑勺的疼痛,脖子就被一条红绸缠住,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纪晏书一把扯下余妈妈腰上的红绸,跑到新郎官的后头,一脚踩住扑腾乱舞的脚,三两下捆住,打了个死结。 纪晏书轻声提醒,“阿蕊,别把人勒死了。” “放心小娘子,我勒人勒不死,就是让他多哭几滴眼泪出来罢了。” 阿蕊将红绸向上一勒,趴在地上的新郎官一阵挣扎。 阿莲反应很快,用花瓶砸人后,忙把新郎官扯勒脖子红绸的两只手掰下来,两只脚踩住。 新郎官疼得惊呼,“疼,疼!” 见新郎官痛苦地难以喘息,阿蕊将红绸一松,团成一团,一把扯下新郎的丑面具,将布团粗鲁地塞进他嘴里。 新郎官气还没喘匀,纪晏书就拿着麻绳朝他走来,眉眼笑盈盈的,十分煞人。 将假新郎五花大绑后,纪晏书举烛看清了假新郎的庐山真面目。 十八九岁的年纪,头发弄得乱糟糟的,要不是被绳索缚住,这副狼狈样收拾干净还真有几分风华正茂的样子。 纪晏书半蹲下,很有礼貌地询问,“假夫君,你叫什么名字?多大的年纪?” “唔~唔~”少年说不出来话。 她温和地哦了一声,微笑着说,“我乐过头了,竟忘了假夫君你被塞着嘴说不了话。” 她伸手拔掉布团,那少年尖叫出声来,“大父,救命——” “啪!啪!” 脆生生的两记响声十分越耳,纪晏书的巴掌扇在少年的脸上,“还叫吗?” 少年泪眼婆娑,吸着鼻子,摇头表示不叫了。 “回答我的问题,答得好了便放你出去。” 少年郑重点头。 “回答我刚才那个问题。” 少年抽泣道,“我叫洪霄,一十八岁。” 纪晏书平淡地说:“哦,黄毛小子也想学人家娶一个像姐姐这般如花似玉的浑家么?” 她将布团塞回少年的口中,自认为看向少年的眼神极其友善。 “接下来的问题,你如实点头或摇头就可以了,不费你什么力气。” 少年略一踟蹰,而后点头。 笑面虎打起巴掌来太疼了! “迎亲拜堂的是李持安本人么?小郎君。”她问。 少年刚想摇头,想到这女人打他太可怕了,立马点头。 “李持安不想娶姐姐?” 少年重重点头。 纪晏书的声音很轻,看不出什么有不喜。 “所以李持安在拜完堂后,用你来李代桃僵,替他洞房,目的是想羞辱姐姐是不是?” 余妈妈等人一惊。 要是小娘子没发现新姑爷是假新郎,等生米煮成熟饭,这要小娘子如何自处? 纪晏书沉静如水的眸中终是生起了几丝波澜。 男人们不爱护看重女子本身,而是看重她们裙底下的冰清玉洁。 没了这份纯洁无瑕,世人的一言一语对这些女子而言,是桎梏,是利刃,是不见天日中的生不如死。 李持安……无耻之尤! 阿蕊扶起纪晏书,担忧道:“小娘子……” “没事,”纪晏书敛去眸中的愠怒,“走,我们去正堂。” “去正堂?” “这件事总要解决,欺人可以,但不能容忍他们欺负女人!” 脚刚踏出房门,纪晏书便转回来,朝着地上的洪霄,啪啪的又是两掌。 第3章 貌美无双,需要找个男人大饱眼福 纪晏书逮了个小丫鬟引路,小丫鬟虽然惊诧二郎君的新妇不在青庐里洞房花烛,但也不敢出声过问主人家的事。 只低声应了诺,便引着二娘子走去正堂。 青绿广袖拂过无苔无尘的折廊,摆动的裙裾随着绣青鸟纹翘头履走向灯火通明的正堂。 英国公府很大,纪晏书走了好一段距离,才至正厅。 堂上有李家夫妇,李家的姻亲洪家、孟家并几家未散的宾客。 宾客见新妇突然出现在正堂,俱是一惊。 李家夫妇惊诧时,纪晏书已冉冉近前,朝他们夫妇行了个叉手礼。 “新妇晏书见过阿翁,见过阿姑,新妇有要事,不得不出来,但请容禀。” 言语中带着几分哭腔。 “晏书这是怎么了?”英国公府主母孟之织听得一头雾水。 上前伸手要将纪晏书扶起来时,纪晏书的膝盖出乎意料地向下跪了下去。 孟之织手疾眼快地搀扶住,没让新妇的膝盖跪下地板。 成婚当日就让新娘子跪地板的恶名声传出去,李家还怎么在东京立足。 纪晏书借势马上直起膝盖,本也不打算真跪。 宾客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孟之织也对新媳妇的举动表示看不懂。 孟之织问:“晏书这是怎么了?可是二郎欺负你了?” 李持安的爹,工部侍郎李烨不解地走过来。 纪晏书退了半步,朝二老行了礼数,才不紧不迫地说:“二郎憎恶新妇,不乐与新妇成婚,竟然以其他男子李代桃僵,替他入青庐洞房花烛。” 李烨满目惊愕,“你说新房里新郎官不,不是我儿子?” “是,青庐中的新郎不是二郎,”纪晏书明确回答,“若非新妇情钟二郎,熟知二郎,又怎能认得出闯入青庐的新郎官不是二郎?” 前一秒剪水双眸里荡漾着几分对李家二郎的深情款款,后一秒就换上了几分悲戚、楚楚可怜。 这等深情女子被辜负,装得她差点都信了。 堂中人皆惊愕。 还没从惊诧中反应过来,只听新妇又委屈巴巴地说。 “阿翁,阿姑,新妇要是认不出那是假新郎,天明之时,新妇又如何做人?” 这话直接把李持安和李家架在风口浪尖上。 孟之织不可置信地望向刚过门的新媳妇,袖子中的手不由地颤抖。 不知是不是被自家的孽障吓的? 新媳妇出身诗书之家,父亲是国子监司业,教书育人的,又得姑母纪太妃教养几年,品行自然端正,料想她也不会说假话。 “晏书……”孟之织欲言,却又说不出口。 那个孽障本就不愿意娶媳妇,现在做出这种缺德的事,不仅是欺负新妇,也是反抗他们二老。 “爹,爹……”李烨大声惊呼,忙跑过去扶住受惊倒下的老父亲。 “孽障……”英老国公怒目,话没说完就被气晕过去。 孟老国公愣过神来时,大外孙和女婿已经把亲家英国公匆忙带走了,大外孙媳妇忙招来小厮请大夫。 未散的宾客你看我,我看你,似有紧张担忧的,似有偷笑看热闹的,但没人敢插手出言。 “阿翁……”孟之织着急地看向背着公爹走的大儿子,想跟过去,可脚步沉重,怎么都迈不动。 宾客投来的眼光,让她尴尬、丢脸无比,此刻真想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起来。 见孟夫人脸上的、眼睛里的满是尴尬、无措、气愤的表情。 纪晏书有那么一刻觉得,五颜六色的情绪特别好看。 她当即屈膝跪下,俯身磕头,道:“阿姑,二郎既不愿娶晏书作妇,拜堂后又舍新妇离去。” “新妇不敢再留下来惹二郎怨怒,愿就此归家自省,望阿姑答允。” 宾客微惊,新妇不堪受辱,要和离? 纪晏书向孟国公磕了个头,“孟公爷,晏书能得您看重,做您半日的孙媳妇,是晏书之幸。” “今日与您拜别,愿您与英国公、洪老太爷有如春日载阳,万寿无疆。” 话音才落,不等孟之织和孟国公回答,就径直起身,嫁裙一旋,转身离去。 陪嫁的侍女小厮跟在身后。 宾客议论不断,孽障不见踪影,孟之织将无措的目光投向稳如泰山的老爹孟国公,“阿爹。” 孟老国公别过头去,当做听不到,端起酒壶就倒酒,“沈大人,杨大人家的名酿椒花雨和金盘露,老夫费了好大劲才弄来这几壶,你尝尝味这是哪种酒?” 沈大人自然知道孟老国公装聋作哑,亦配合他,“酒味芳烈,这是椒花雨。” 孟之织:“爹,您要不要装得那么明显……” 沈大人忍不住低声提醒,“孟公爷,那毕竟是您女儿和孙子……” “啊,老夫孤家寡人啊,沈大人年纪轻轻的,怎么脑子也不好使。” 孟之织:“……” 孟之织要出言安抚受惊吓的宾客时,大儿子正好赶过来。 纪晏书等人出了英国公府,走到不远处时,见那街道尾处停着一辆牛车。 侯在牛车旁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年男子,见到纪晏书过来时,忙迎了上去,朝她拱手,“东家。” 这是她香料铺的制香师傅。 阿蕊褰帘请小娘子入车中,迎亲日的前两夜,小娘子和她与檀师傅说过,让檀师傅找辆车在此处候着,若小娘子没出来则无事,若出来则必受委屈。 牛车缓缓驶离,牛脖子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 余妈妈不解地问,“小娘子,为何不抓那假新郎去求证?这般堂而皇之说出来,对小娘子也,也不好。” 纪晏书取下头上的玉钗和步摇,“余妈妈,那少年姓洪,是锻造司前两任司主洪老太爷的孙子。” “孟、李、洪三家互为姻亲,同气连枝,又都居要职,我若不这么做,那受委屈的就只有咱们纪家。” “公侯重名声,我若拿着洪衙内去求证,英国公府、孟国公府和洪家只会说是小孩子家闹洞房罢了。” “到时候遭人口诛笔伐的是纪家,是纪家女小气,无容人雅量,竟与未及冠的小孩置气。” 余妈妈略作思考,眉目间生出担忧,“可小娘子这样做,终究会影响自身,您应该忍一忍的。” 纪晏书恨恨道:“余妈妈,李持安不想娶我是真,羞辱我也是真,甚至心狠想毁了我。我若忍了,面子上是好看了,可我以后呢,在那杀人的魔窟里吃苦受累一辈子?” 纪晏书眼睛看向余妈妈,“如若今日是大娘子的亲生女儿,延姐儿受这般委屈,您会劝她忍气吞声吗?” 阿蕊问:“小娘子,咱们去哪儿乐呵?” 纪晏书笑嘻嘻道:“咱们这么貌美无双,不去消遣一下都对不住自己。” 第4章 纪晏书看美男子 英国公府中鸡飞狗跳,六畜不安。 而这边,楼中笙歌燕舞,衣袂飘香,偎红倚翠,好不快活! 李持安悠闲惬意地欣赏莺歌燕舞,品尝美馔珍馐。 鬓角垂下的两缕龙须发,再加上那眸子如星,自有一番风流姿态。 楼阁外的树梢间传来出来一阵男子声音。 “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 李持安拿起几案上的一瓶酒,用内力飞出窗外。 “春寒料峭,树无灯火,不进来?” 白衣广袖中一只手接住飞来的酒,树梢间的暗色遮住了他的面庞。 棠溪昭只摇头,道:“我居黑暗良久,不慕人间灯火。” 棠溪昭寻了个树杈靠着,饮酒后,赞道:“玉蛆初泛松花露,琼螺再荐椒花雨,杨大人家的椒花雨,果然名不虚传。” “听说你今日娶亲,不洞房花烛拥娇妻,却跑这里听曲喝酒,不怕你的新娘会要你命吗?” 李持安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杯,脸上的表情对此不足介意。 “你若是陪我饮酒聊天取乐的,就不要说这么煞风景的问题。” “李君知在下就爱说煞风景的问题。”棠溪昭换了个舒服的位置,长长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垂下来。 “听说你的新娘子很漂亮,是国子监纪司业的次女,纪太妃亲自教养的,在东京闺秀中素有贤名,这么好的新娘你竟然舍弃,不怕有一天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带着面纱的纪晏书一愣,侧眸看向饮酒作乐的年轻男子。 他竟然是李持安! 她扮作歌女来自家酒楼看美男子,本来以为能大饱眼福。 没想得嗑瓜子磕到自己头上! 她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李持安不愿意娶她就算了,居然还来酒楼找美女陪着喝酒。 简直欺人太甚,岂有此理! “你真的很不会聊天。”李持安恼声道。 棠溪昭的声音中似乎真有几分关切,“言归正传啊,你的那些骚操作,天亮后可就不胫而走,万人皆知,你打算怎么处理?” 李持安眉宇上扬:“自然是两家和离,各生欢喜。” “我本不想娶纪家姑娘,奈何家里的两个老头子逼得紧,硬要我娶,就只能娶了她应付老头子。” 棠溪昭接话:“所以你亲迎,又与新妇拜堂,待到洞房时让你表弟李代桃僵。” 李持安吩咐歌女:“橙子酒。” 纪晏书忍着怒火,倒了杯橙子酒,捏着送到李持安嘴边。 “不是说了不要靠这么近吗?”李持安轻声呵斥,屁股挪远一点。 纪晏书暗自呵笑,都点姑娘陪酒了,还装什么良家妇男! 这么风流好色,小心肾虚啊! 纪晏书示意其他歌女,让她再取一壶酒来。 李持安饮下橙子酒,“我早就听说纪家二娘子辨声识人的功夫厉害,丫鬟有用眼量物的本事,霄哥儿扮我,一眼就露馅。” “纪家二娘子知道我不乐意娶她,又用这种腌臜手段欺负她。她端雅方正,怎么会甘愿受屈,她一提出和离,我马上写和离书。” 眼睛里的笑,显得李持安十分的清澈。 棠溪昭哂然一笑,“你李主司不怕今后臭名昭着?” “探事司的哪个有好名声,遭人恨也不差这一遭。” 李持安担任的职位,是遭人恨的职位,多年行事,已经有不少人恨他。 棠溪昭摇了摇半空的酒瓶,酒太少了,不够他喝的。 “解决这事的方法有很多,可你却用了最天真的方法,真不知是你见识太少,还是家里人保护得太好了。” 纪晏书觉得那位树上君子说的十分有道理。 不想娶她就早点说,她又不只是有李持安这棵树,她还有一大片树林、森林。 现在这操作,真是蠢而不自知。 李持安语调平和,“你有何高见?” 棠溪昭轻声说:“高见没有,世俗的浅见倒是有几分,你要听吗?” “说说看。”李持安一副有兴趣听的样子。 “纪司业是读书人,骨头软,可就是因为骨头软,所以难缠。” 酒瓶空了,棠溪昭把酒瓶打进来,李持安见状,急忙伸手接住,将酒瓶放在地上。 忽然大掌一拍,几案上青色的酒壶飞至半空,大掌一推,酒壶飞了出去。 这么厉害? 纪晏书看得瞪大了眼睛,酒满出来了都没注意到。 “你这姑娘怎么回事,就是这么伏侍客人的?当心我投诉到你东家那里。”李持安脸色一沉。 橙子酒顺着几案流下,滴湿了李持安的衣袍角。 纪晏书觉得自己像特别能忍的神仙龟,“郎君,对不起,求您别投诉,东家抠门,您一投诉,东家会扣奴家一个月的工钱。”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狠起来自己都骂。 “罢了。” 李持安懒得与她计较,继续听着树上君子讲。 棠溪昭喝了两口酒,道:“纪姑娘虽柔却刚,又重声誉,她受奇耻大辱,名声又受损,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想等着写和离书跟纪家说再见,哪有那么容易。” 纪晏书暗中瞥了眼李持安这条好看的狗后,真心觉得树上君子好了解她。 李持安这么欺负她,不把李家搞得倾家荡产,她就不是纪晏书了。 歌女取来新酒,纪晏书倒了一杯递给李持安。 她现在的身份是歌女,总要服务到位才是。 李持安接过酒杯,当即变了眸色,长手一出,擒住纪晏书的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虎口掐住纪她的脖子。 严厉无情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为何下药?” 真不愧是探事司的,闻一闻就知道酒里下了药。 她让人下了窜稀的药。 李持安的力道很大,掐的纪晏书很难受,忙伸手拔下头上的仙鹤钢钗,用力扎向李持安。 李持安眼快,伸出另外一只手擒住纪晏书。 脖子上的手松了些,纪晏书忙趁这个机会,用力一咬,李持安吃痛,一掌将纪晏书推到边。 纪晏书伏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奴家没有下药,那是乌须酒,乌须酒是补肾壮阳的药酒,是店里新推出的酒,药酒里自然有药了。” 补肾壮阳? 李持安觉得这个几个字怪怪的,听起来好像是在揶揄他不行? “这番说辞姑且信你,你为何要杀我?”他在探事司多年,得罪不少人,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纪晏书垂着眼眸,啜泣道:“奴家没有要杀郎君,奴家是为了自保,酒楼里时常有不安分的客人打扰奴家,奴家不得已才打了钢钗别在头上。” 她哭?装的。 “郎君若是不信,可去问问掌柜,奴家是不是这酒楼里歌女。” 李持安走过来蹲下,碰上纪晏书抬头。 四目相对。 眼前的蒙面女子,泪湿阑干花着露,小小的一团像粉红色的绣球花。 李持安收回眸子里的杀意,这样一个娇弱的女子,哪里像是要杀她的。 “钢钗太过锋利,伤人更容易伤己,”李持安拿过纪晏书的手,把手上的仙鹤钢钗放到她手上。 “日后别戴了,要真想保护好自己,去找锻造司的匠人们打个镶嵌镯,防身用的。” 呵~ 李持安还真是个大冰鉴,是个水果都给它冰冻,风流风到他老婆头上来了。 “多谢!”纪晏书礼貌地回了一句。 “少年心性,李持安你还真是一点都不隐藏呀。”树上君子揶揄道。 “你倒是会看好戏。”李持安回道。 “不怕家里的纪姑娘追过来?” 李持安觉得棠溪昭提到纪姑娘过于频繁了,“你很了解纪姑娘?” 棠溪昭口中酒差点被吓得喷出来。 “事关乎你,未来的小嫂子总要了解一下。女人的报复心很强,我劝你这两天躲一躲,风声过了再回去。” “不需要。” 棠溪昭说:“可那女人拿着你用假新郎入洞房一事,当着宾客的面堂而皇之地出说出来,还把你大父气晕了,你爹张罗着请大夫,现在英国公府闹的是人仰马翻的,很热闹,你不回去看看?” 李持安不可置信地看向窗口外的棠溪昭,“你说真,真的?” 棠溪昭道:“暗夜中人才说敞亮话。” 第5章 爹妈双管齐下 英国公府,独漉院。 李持安使着轻功飞檐走壁,窜进大父的独漉院。 刚从墙头下来,只见银光闪闪,一把如月色般的宝剑倏地刺出来,朝他杀来。 剑身如月色,这是阿娘孟之织的宝剑月魄。 “阿娘,是我,你儿子。”李持安一个腾空翻身,躲开攻击。 “老娘孤家寡人,没儿子,死绝了!”孟之织怒目,握剑又刺来。 孟之织的剑法是其父孟老国公教的,父女两的剑法都以快、狠着称,且命中率很高。 阿娘的剑毫不留情地直朝他右边的命门砍来,李持安见了不觉一惊,他脚尖一点地面,借着轻功避向左侧。 大哥及时的给他让抛来平时习武用的长剑,他拔剑出鞘,握在手中,月魄刺来的瞬间,竖剑挡住,双剑相击,嗡嗡而响。 月魄的银光在半明半昧的夜色中闪动,母子两个你刺我挡,我杀你拆,已过五六个回合。 阿娘的剑法虽然迅捷,但好有几年没有认真地使用过了,加上这个年纪,速度比年轻时慢了不少。 李持安瞅准时机,降低速度佯装使出暴露弱点的平扫剑,阿娘果然如他所料,削向他脖子的剑尖慢下来,他果断引剑一撩,将阿娘的月魄猛然击落。 孟之织一时愣住,这个儿子可真孝顺! 见状,李持安忙收剑,垂头走近呆若木鸡的阿娘。 在两个儿子走近时,孟之织转过身去,扶着额头朝天哭诉。 “阎王爷,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的儿子们太孝顺了,都把我孝顺死了,你把我收了。” “阿娘,我错了。”李持安忙跪下。 “不,儿啊,是娘错了,娘错了!” 孟之织的膝盖弯屈要朝两个儿子下跪。 李持安忙起来伸手扶阿娘,娘跪儿子,倒反天罡,人神共愤,是被人戳脊梁骨骂一辈子的。 孟之织趁势抓住李持安的胳膊,借力使劲,一个过肩摔将李持安摔倒在地。 李持安还没反应过来疼痛,就被老母亲点穴,动弹不得。 “阿娘——” 孟之织两根手指又是一点,李持安的声音戛然而止。 孟之织直起身,弹了弹身上灰尘,又轻拍了拍长子李持隅的肩膀称赞,“好大儿,配合得不错。” 随即,又嘱咐大儿子李持隅,“把这孽障拖到柴房关两天,不用给吃喝。” 慈母多败儿,她就是太仁慈了,才养出幺儿这个败家、败爹、败娘、败哥、败祖宗十八代的失败儿。 “是,母亲。”李持隅阴险一笑,躬身领命。 城西,纪家。 “啪!” 一掌扇过去,纪晏书白净胜雪的脸庞染了一抹鲜红夺目的胭脂色。 “混账东西,为父怎的生你这般无用的女儿?悉心教养你数年,官家瞧不上你,不肯要你当娘子。” “英国公、孟国公看中你当孙媳妇,为父欢欢喜喜将你嫁过去,结果你都干了什么?” 纪知远今日上值就觉得同僚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下朝后,几个同僚说起,才知道女儿新婚夜就自己离开英国公府,还当着宾客的面说要和李家离婚。 “李家多好的亲事,你竟然也留不住,为父与你姑母耳提面命,从小就教你们几个姊妹柔顺卑下,你都当耳旁风吗?” “作为女子就该柔顺贞孝,先人后己,你竟然忤逆夫君,当着亲家的面提离婚?纪家的脸面名声都被你丢尽了。” 纪晏书捂着辣疼的脸,眸色脸色都尤为平静,对于挨打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 她淡声道:“姑母教晏儿谦卑,从来没教作为女子要卑贱。” 纪知远看着眼前这个毫不畏惧,丝毫不把他这个父亲放眼里的女儿,想起同僚们对他的冷嘲热讽,心里怒火更甚,扬起巴掌又扇过去。 父亲的这一巴掌用足了力道,将纪晏书扇倒在地,头磕到桌腿,疼痛感袭来,不由得呲了一声。 纪晏书伸手一抹额头,手上没有温热液体的触感,只是磕红了,没有流血。 纪知远喝道:“你个逆女……” 纪晏书轻笑:“我受屈反抗,怎么到了父亲眼里就成了逆女?” “与父亲做了这些年的父女,父亲早该知道我不是温婉恭顺的女子。” 她爬起来站直,下巴微扬,眼神中颇有些轻蔑的意味。 “父亲宣扬的那套逆来顺受,忍辱受屈,你乐意承受,我可不乐意。” 紧着她一声嗤笑,“父亲赞扬和歌颂贤女贤妇,您不如给我一索子,我吊了脖子,做个贞孝节烈的女子,以全您的名声。” 纪知远气得吹胡瞪眼地惊呼:“你,你怎么跟你外祖母、你母亲一个样?全不把妇言妇德放在眼里,违忤亲长,任性自专,枉顾礼数?” 纪晏书接话:“父亲眼里,或许我外祖母、我母亲离经叛道,可她们从未有一日后悔。” “可她们死了……”纪知远声音一沉,不知道想到什么,语调变得委婉下来,“女子守在规矩之内,方能安全,明白吗?” 纪晏书垂目沉吟,她这条命是父亲与姑母花费大功夫才保住的,她更该惜命。 父亲对她恩同再造,她如此对父亲,岂不让他心寒,九泉之下的母亲会不会怪她? 想到此处,她当即跪下来,“父亲,晏儿错了。” “既知错了,那就改。明日送你去觉明寺斋戒礼佛,罚抄女则女戒三十遍,好好反思己过。与李家的婚事,为父会替你解决。” 言罢,纪知远拂袖离开。 这件事虽然是李家那个混账有错在先,但李家是公爵之家,又与孟洪两家姻亲同气连枝,自家的混账还把英老国公气病了。 纪家门户微小,即使是有个当太妃的妹子撑腰,他的软腰杆也不直起来。 还是让纪管家备份礼物,看看英老国公,顺道打探一下工部侍郎李烨夫妇想怎么解决。 阿蕊望着小娘子被打得红肿的脸颊,不由一阵心疼,“纪司业也下手太狠了,竟一点也不心疼,疼不疼?” 纪晏书起身,摇摇头说,“还好。都准备好了,觉明寺住宿条件差,不比大相国寺,看父亲的意思,怎么着都要住十天半个月。” “都备好了,小娘子放心,夜里清寒,我还多备了一床被子。” 次日一早,纪知远就让纪管家套了车,让人备好一大堆讲妇德妇言的书跟随纪晏书一同前往城外的觉明寺。 第6章 老婆爬墙要钱 纪知远带着继室余大娘子上李家拜访。 纪晏书戴了人皮面具,扮作纪家的侍女想要听听老爹是怎么和李家说她的事的。 没想到来得太晚了,她只能借来梯子,爬上英国公府的墙。 刚探出脑袋,就被一个黑衣男子拔草似的撸下来丢在地上,身躯一震,霎时黑灯瞎火。 她晕过去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屋内的小榻上,身上盖着毯子。 仔细打量屋内的陈设,好像有点熟悉。 才下榻,就看见一个黑衣服的男子走进来,身材修长,那张脸很帅气。 “你是何人?” 李持安没好气道:“你爬别人家院墙,怎么还有脸问别人是谁?” 这个声音是李持安的声音,纪晏书认得。 纪晏书规矩地行了叉手礼,“郎君,对不住,奴家有点脸盲的毛病,认人先认的是声音。” “怪不得呢,有病就得治,”李持安对爬墙的酒楼歌女没有半点好脸色,“你一个歌女爬我家院墙做什么?” “您认出我来了?”纪晏书惊讶,她戴了面纱都认出来。 李持安抬起大巴掌遮住纪晏书的脸,露出清炯炯的两眸,“你的眼睛和那歌女一模一样,说,来我家干什么?” 纪晏书早有理由了,“您前两天点我陪酒的钱还没给呢,我来要账。” 这个歌女的陪酒服务,李持安是半点快乐都没感受到,“你那服务态度,怎么好意思上门……爬墙要钱的。” 纪晏书直白道:“奴家弹曲倒酒,够尽职尽责了,是您不让奴家近身的。您点了服务,感受不到快乐是您心里不畅快,哪里怨得了奴家。” 伸出手,笑意盈盈的,“请郎君付账,十贯。” “你的服务值得十贯?” 他就听了两首曲子,还是其他歌女弹的,她就倒了两杯酒,这钱挣得比他容易。 “奴家是杨楼里出场费用最高的姑娘,十贯还是奴家便宜给您了。”李持安那么可恶,得多要他几吊钱。 “国公府,你也敢敲竹杠?”李持安似乎威胁道。 要个钱怎么就这么难呢? 纪晏书忍着,丹唇浅笑,“我们杨楼做工的姑娘,是按品貌分等级的,奴家这样的,当然是最贵的价了。” 李持安抬眸一看,这女子还真是……美人微笑转星眸,怪不得说佳人巧笑值千金。 “你等着,我拿钱给你。” 李持安进屋内,搬出一个木箱子,“给。” 纪晏书接过,木箱子一沉,差点让她摔到地上,还好李持安帮忙接了一把。 大手掌的茧子刮得她手背痒痒的。 李持安把箱子放下,“这么重,你搬不动。” “您也知道这么重,就不给纸钞啊?” 纪晏书很不满,李持安就是故意给铜板的。 十贯铜板,那就是六十多斤。 李持安老实道:“我没有其他的钱了,就只有这箱铜板。” 纪晏书错愕,“您是国公府的公子呀,票子就不能多拿几张以防万一吗?” “铜板也是钱,不收是违法的。” 算你狠! 纪晏书恼了眼李持安,脑子里想着怎么把这箱沉甸甸的铜板搬出英国公府。 李持安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纪晏书随便说来,“我叫贾晏娘。” “真的?” “哦,那我叫甄晏娘。” 李持安真风流,老婆和歌女排排站,都不知道哪个谁,哪天老婆给他带了绿帽子都不知道。 “好工作这么多,你怎么想着在酒楼工作?” 纪晏书感受到李持安赤裸裸的蔑视,“女子的存在,是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 “我做酒楼歌女就卑微下贱?您是国公府公子就高人一等?” 李持安高高在上的眼神,看她好像在看一只牛马。 “歌女怎么了,我能养活我自己,那就是好工作,无比高尚,无比伟大。” 李持安轻声笑了笑,这真是个想法清新脱俗的女子! 纪晏书心里斥骂,见个女子就媚笑,下流! 英国公府,待客厅。 李侍郎夫妇躬身赔罪,幺儿的操作让他们两口子臊到八里地去了。 孟之织厚着脸皮道:“夫子,都是我李家的错,两个孩子的事……您看怎么解决好?” 李烨觉得他的脸比地板还厚,比牛皮还硬,“夫子,要是纪家坚持和离……那就和离。” “令嫒的嫁妆会如数退回来,之前纳成的聘礼不用退回,另外赔五万贯补偿令嫒,还会多给些田产铺子,置办一座宅子。” 纪知远脸色一僵,李家真是好大的排面。 “我家晏儿本无大错,却逼得她不顾脸面,自请归家。” 脸上尽是不屑,“李二郎不愿娶我晏儿,李家早说就是了,我纪家也不是非要赖着李家不可。” 李烨夫妇像只鹌鹑一样,听话受训。 纪知远曾是他两个孩子的老师,又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实在没有底气拿脸对着纪知远。 纪知远气哼道:“如今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有多少人指责我女儿不够温婉贤淑,小孩儿闹洞房罢了,竟也这般计较,还任性地提离婚,没半分把夫家放眼里。” “都是我家的错,夫子莫生气。”李烨连声赔罪。 纪知远冷着脸,“你们想赶快离婚为你家二郎断干净,我女儿呢,我女儿就得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骂。” 孟之织听了这话,脸臊得恨不得掘地把自己埋起来,嘴巴像涂了胶,怎么都张不开,踢了一脚丈夫,让他开口。 李烨难为情地再开口,“夫子,您说要怎么做才好?只要说出来,李家一定照办。” 纪知远语声温和下来,“老夫是晏儿的父亲,我自然要为她考量。如今两家的事正在风口浪尖上,现在提离婚,我晏儿只会更加声名远播,等风声过后再说,到时候离婚就没人知道。” 纪晏书听到阿蕊讲的,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阿蕊见小娘子的这副平淡表情,说:“小娘子你知道啊,你未卜先知吗?” 纪晏书脸色郁闷,“猜到的。” 阿蕊出声劝慰,“小娘子不要灰心,你能顺利离婚的。” 纪晏书拉起阿蕊的手,道:“阿蕊,你一定要盼我好,咱们能不能更富一层楼,就指着李家离婚这一笔钱了。” 阿蕊笑道,“未来汴京第一女首富万岁!” “阿蕊,你真的太好了!”纪晏书万分感动,“接下来我还要忙开香铺分店的事儿,开业的日子都定好了。” “小娘子你都出不去。” “不是还有阿莲嘛。”纪晏书看向阿莲,“店铺的事你看着些,不懂的就问檀师傅,” 阿莲出去办事后,纪晏书就朝着佛殿中的弥勒佛参拜。 “佛祖在上,小女诚心诚意发愿。” 第7章 那双眼睛很像她 “一愿我那官人李持安,抓犯人是兄弟,入水救人溺水。” “二愿他再娶妻被骗,不得所爱。” “三愿他儿女留不住,鳏寡到终老。” “若能实现,小女纪晏书日日三柱清香供奉,四时八节肉食不断,香火不歇。” 纪晏书似乎听到有人喝茶喷出来的声音,起身探头去寻。 阿蕊道:“小娘子?” “没事,可能听错了。”似乎有风吹进,纪晏书不由得一抖,“阿蕊,我还要参拜一会,你把门关了,有点冷。” 阿蕊只当是小娘子身子骨儿弱,受不得春寒,两步到门前,将左右的两扇大门阖上,光线瞬间暗下来。 纪晏书一指佛像的右侧,阿蕊即刻明白,脱下一只鞋子拿在手里。 纪晏书从左侧夹击。 她看见身量高大的后背朝她退来,这是着虾青色长衫的男子。 “你偷听我们讲话?” 纪晏书的话让虾青长衫男子吓了一跳,他忙转身过来。 春光透过门户的小洞漏进来,纪晏书看清了男子的面容。 这是个极年轻的男子,生得真是“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这要是放到她的佼人馆里,妥妥的头牌,那得有多人会点他呀! 只是他怎么有点眼熟呢,但又想不起来哪儿见过。 “你是谁?在这里鬼祟,莫不是穿窬之盗?” 青衣男子只摇头,不作声。 “你不会说话?” 青衣男子点头。 “你是香客吗?” 青衣男子颔首。 纪晏书摆了摆手,“阿蕊,没事了,一个不会说话的香客罢了,把门打开。” 阿蕊把鞋穿上后,去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明亮的春光照进来,让纪晏书有些恍眼。 她转身回眸间,瞧见青衣男子身上的挂着一个金腰牌。 腰牌有半个巴掌大,约厚三分之一寸,牌面上刻了七个凹凸的字,十分亮眼。 探事司主司李绎! 她的新婚夫君,正是探事司主司,姓李名绎,字持安! 她的眼中生起一抹愠怒之色。 纪晏书忍下胸中的怒火,后退到佛祖香案旁,一只手将香筒拿在手里,藏在后背。 李持安这个狗子,真是踏着脖子敲脑壳——欺人太甚! 她不去寻他算账,他竟然还恬不知耻出现在她的眼前,还不知羞耻地装聋作哑,不打他一顿难消心头之恨。 刚想动手,李持安就转过身来。 纪晏书忙后退,后背碰到香案,她趁势将香筒放回香案上。 李持安多年习武,有多厉害她是见过的。 要是逞一时之气贸然动手,只怕还没打到李持安,她就被李持安一巴掌扇飞,贴墙扣都扣不下来。 命重要,命重要! 她舒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几年父亲和姑母把她包装得温柔贤淑,知书达理,任何时候不会举止大乱的大家闺秀,她得装作若无其事、气定神闲的样子。 她不能撒泼打滚和他争执,她打不过的。 纪晏书站得端正,两手交叠放于腹部,微微躬身颔首。 “纪家晏书,见过李主司。” 李持安愣声问:“你是如何人出来的?在下并没有说话。” 这是承认他就是李持安了。 看起来还真像一个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阿蕊眸子泛起惊讶的波澜,但并不出声,此事由小娘子自己解决为妥。 她忍下心里的不喜朝李持安行了礼数,后退两步到旁边候着。 光天化日之下,谅他李持安也不敢动粗。 纪晏书淡淡瞟了眼,李持安可以啊,欺负她都欺负到眼前了,还在她面前学狗鼻子插大葱,装象。 她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李主司的腰牌已经表明了身份。” 腰牌是黄金的制成的,换成铜板至少有一千贯,能在城西买一所不大不小的宅子了,毕竟翰林院章学士供房钱买的宅子也就一千贯左右。 可惜了! 这么值钱的腰牌竟是李持安这厮的! 纪二娘子脸上的镇定自若,让李持安讶然。 或者是因为纪二娘子是纪太妃教养出来的缘故。 官家有时会他诉苦,说宫中的女子静默恭谨,又古板无趣,是标准的方块女子。 一是因为这个原因,二是不想做家长逼迫他之事,三是他对纪二娘子不熟,没感情。 “纪二娘子,”李持安知道自己对不起纪家女儿,老太婆进罗汉庙,尊尊都要揖一下,他忙躬身作揖后,“对不起!” 纪晏书并没有理会这个作揖道歉,李持安做的事远不是一声对不起就可以抵消的。 她直接开口说:“既然李主司以真面目示人了,又有缘在此处遇见,不若聊聊您与奴家的这门婚事。” “父辈们已商谈过了,在下……”李持安的声音温和,却带着淡淡的颤音。 这纪二娘子冷静过头了! 下半身的脚步不觉离远一点。 女子如狂风巨浪般地讨债斥骂,是摆在明面上的,并不可怕。 女子若海不扬波般地暗中问罪,捉摸不透才可怕。 纪晏书淡声:“父辈商谈是纪李两家的事,奴家与李主司商谈的是你我二人之事,这有本质的区别。” “天大地大的事,摆在桌上摊开说,总得有说明白的时候。” “说明白了,事情能就解决,能解决此事,对你我都好。” 这言不由衷的话说得她都想给自己两巴掌。 李持安风流好色,见个女的都要关心几句,妥妥超大号冰鉴。 要不是为了那金山银山,还有铺面宅子……她才懒得在这里和李持安废话。 五万贯的钱山,比元宵灯节堆起来的大鳌山还高,谁会和钱过去了。 这家嫁不成,再换一家就是了,有了这笔钱,还愁没有好日子过? 李持安稍稍抬眼就瞧见纪晏书那一张玉质凝肤的脸,绰约而窈窕。 那双眼睛很像她,杨楼的歌女,贾晏娘。 贾晏娘是普通的歌女,她怎么是纪晏书呢? 第8章 汴河十分神,纪家占八分。 纪家二娘子是纪司业的女儿,姑母是纪太妃,为人端方雅正,怎么会与酒楼歌女有关系。 李持安想得太过离谱了! 纪太妃原本教养纪二娘子是为了给官家做妃子的,但官家不愿枕畔有双眼睛盯着,才推拒了纪太妃的好意。 能入纪太妃眼睛的女子,多大都品貌非凡。 薄薄铅华淡淡妆,更让纪二娘子风致嫣然。 汴河十分神,纪家占八分。 怪不得人人称赞纪家女的美貌。 这件事不解决,两人就会永远捆绑在一起,痛苦不堪。 李持安点头,“好。” 纪家二娘子都如此坦然对待,他作为一名男子扭捏推辞,就更像个伪君子了。 纪晏书柔声道:“佛前不语人间事,恐污菩萨清听,李主司可介意换个地方谈?” 李持安像个孩童般听话地点头。 眼前的女子一举一动从容不迫,端庄大方,一字一句徐徐说来,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完全不像表弟说的,那女人是笑面虎,笑盈盈的就给人一巴掌。 反而是他妄自尊大,目中无人。 “般若门外不远有一菩提树,那有一凉台,曰明镜台,沙弥清扫后,第二日才会去清扫,目下人少,不失为一个谈事的好地方。” 纪晏书提裙摆跨出门槛,走下石阶,向般若门外走去。 李持安跟上,却不敢靠近。 阿蕊随后。 般若门是觉明寺的前门,顺着般若门朝前看去,可见依山而建的整座觉明寺。 寺庙殿宇各处栽植的青松翠柏,让觉明寺在料峭的早春中显生机勃勃。 明镜台处在半山腰,视野开阔,平视可见汴京城外的御河,垂眸亦可见山脚上有三四个樵牧。 纪晏书缓声开口,“李主司,奴家知你不愿娶,可你不该如此待奴家的。你若不愿意娶,可以同你大父、你外大父明说,二老皆是通情达理的,儿孙不愿之事,想必也不会强按牛头喝水。” 李持安心中羞愧。 纪二娘子的样子根本就是看不上他,对他不屑一顾。 棠溪昭说的对,明明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解决,他偏偏用了最天真的办法。 他只能躬身作揖赔礼。 “李主司是话也不愿多说几句吗?” “非,非也,是李某有愧二娘子,怕多舌徒惹二娘子生气。”李持安说得很诚实。 李持安的操作真是气得如来佛出虚恭! 纪晏书平复心里的波澜,为了那金山银山,还有宅子,就得要用李持安的这份愧疚多捞点油水。 她朝李持安摇了摇头,“奴家并不气,奴家应该哭才是。” 李持安眼眸中疑惑。 纪晏书悲愤道:“李主司是男子,自然不会知道女子的处境,也不会知道女子被夫家如此对待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这个世道贵富轻贫,尊男卑女,男人犯的错,他们只会指责女子的不是,女子受了委屈,他们也只会说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没,没二娘子说的那么夸张。” “李主司是说觉得奴家夸大其词?”纪晏书不由气得一笑,同朱门大家的男人说话就是头疼。 ”那李主司不妨这几日到酒楼、茶坊、瓦子去走走,去听听,看看她们指责你的多还是我的多。” 纪晏书尽量压着嗓门,提醒自己不能太爆粗口撒泼,免得那张巨额交子她被气没了。 李持安这两天听府里丫头说过两嘴,当夜的事已经满城皆知,有的说他混账,有的说纪二娘子无礼气晕老爷子。 但他并没有亲耳听到。 李持安选择沉默,纪晏书笑了笑,似乎是自嘲。 “李主司出身公门,身份高贵,淡泊一切自然是与生俱来的本事。” 他不说,那就她说,总得要把心里气出的话吐出来。 “视锦绣如弊帛,视爵位如过客,视金玉如砾石,视女子如粪土。” “你想如何解决?或者想要什么?”李持安开口说。 她费了这么多话,李持安终于上道了,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人们说百年结成伉俪是前缘,奴家与李主司是有缘,但是孽缘,所以需要快刀斩乱麻。” 纪晏书微蹙的眉头一松,“李主司,咱们和离。” “你父亲,纪司业说,风波过后才和离。”父亲李烨是这么同他说的。 “奴家的父亲这么说,自然有他的考量,但听李主司的意思,这事你想要拖延下去,然后不和离?” “没有,”李持安否定地很坚决,“在下也想快些和离。” “奴家也想快些结束这桩没有感情的婚姻。” 纪晏书打开腰间的绣囊,从里头取出一份叠好的纸,边展开边说。 “签了这份和离书,奴家与您李主司便各自分离,各自欢喜,更会无期了。” 李持安接过递来的和离书,转眸间仿佛瞥见二娘子眉目的欢喜。 这也好,二娘子乐观豁达,他这般伤她,状态都这么快恢复,和离后会更加好。 他定睛看和离书,这内容…… 纪李二家姻缘,天神震怒,人皇拍案,何乃结为夫妇? 李氏子衣冠禽兽,比肩魑魅魍魉;人面兽心,堪若猪狗狼狈……问其可存于世否?合该墓木作拱。 什么都人间脏词都骂完了。 骂的真是狠!还咒他早点死! 末尾还不吝啬地夸奖自己几句,陈述一下自己的委屈。 李持安看着这份和离书,忽然觉得这个婚也不是非得马上离。 纪二娘子,静默恭谨,温柔贤淑,是她的表象;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才是内里。 知女莫若父,怪不得纪司业说风波过后再离,可谓是先见之明。 李持安将和离书对折后放在石桌,“无笔。” “给,李主司。”纪晏书双手奉上一支紫毫小笔。 李持安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过紫毫小笔。 准备真齐全! “无墨。” “有,您放心。” 纪晏书掏出腰包里的小砚台和墨块,放在石桌上。 “没有水,没法研墨。” 阿蕊走近前来,提着从弥勒佛前香案上端来的茶壶就往砚台滴了几滴茶水,放下茶壶,拿起墨块磨起来,磨好后,就立在一旁。 纪晏书将和离书摆好,态度比看到铜板还要虔诚,“您请。” 第9章 更富一层楼碎了 李持安眸子微圆,这两人办事跟东京府衙办案一样周全。 李持安捏着紫豪小笔点墨,弓着身伏石桌,将名字写上。 纪晏书适时将印泥拿出来,“手印。” 李持安食指一点一按,名字上落下他的指印。 纪晏书拿起和离书欣喜一笑,小心翼翼将折好。 这张和离书可是张值钱的交子。 “多谢李主司,还请莫要忘了英国公府对纪家的承诺。” 二娘子欣喜的笑声传入耳中,李持安明白,原来纪二娘子和离是为了那五万贯。 原本就是他有错在先,父母又答允和离后会给予赔偿,这个承诺自然要实现。 风吹拂,吹翻鬓角的碎发,李持安转眸间,正好瞧见纪晏书额角青一块紫一块的。 不由得出口问:“二娘子额头的伤?” 想到此处,阿蕊一脸的愤愤不平,“还不是拜李主司所赐,就连来这觉明寺斋戒反思,也是拜您所赐。” 李持安轻声问:“你额头上的伤是你爹打的吗?” 纪晏书:“是又如何,与你李主司……” 话还没说完,李持安一把和离书抢过来。 “和离书还我,李持安,和离书还我……” 李持安一跃,离纪晏书甚远,将手中的和离书一撕。 “对不住啊,二娘子,过段时间李某会给你一份和离书,但不是现在,在下不希望因我之举,连累二娘子你再被纪司业打。” 言讫,李持安转身,脚底一点石头,使着轻功朝山下离开。 “李持安,你回来,你回来。” “我不告诉我爹不就成了,”纪晏书被气得喘气,“和离书没了,银钱也没了。” “阿蕊,更富一层楼……碎了。” 觉明寺,禅房。 檀师傅正好过来,说了些香铺分店的事情。 “檀师傅,有事要你走一趟。”纪晏书拿出枕头下写好的折子戏递到檀师傅手上。 “你到东角楼街南的桑家瓦子、旧曹门旁的朱家桥瓦子寻个瓦伎,叫她们好好唱一出,用的钱从香铺的账面几拿。” 东家要什么,檀师傅并不过问。 “小娘子写折子戏,是为了出气。”阿蕊将倒好的温茶水拿过来。 纪晏书接下那杯茶水,“我这个人睚眦必报,以人言善我,我必以人言善他,以恶行欺我,我必以恶行报之。” “李持安多过分啊,我不曾作贱他,他倒以假新郎戏我,我怎么可能轻飘飘就放过他。” 阿蕊轻轻一笑。 大钱山触手可及,转眼间就能碎,小娘子是被李持安气极了。 这两天的日子很悠闲,纪晏书本想今日睡个大懒觉,却不想被一阵作作索索的声响惊醒,而后便传来阵阵钟磬音,听得耳朵刺挠。 睡意全无,索性早起活动,在禅房廊下耍了套五禽戏,只是右眼皮跳个不停,惹得她掉眼泪。 阿蕊还笑话她,这么大个人还哭! 今日晨间没有初日照高林,反而下了场廉纤小雨。 这是场催花雨。 催花雨后万紫千红,东风吹走轻寒迎绿树。 去大殿拜完佛祖,纪晏书便向寺中小沙弥提出想要参观游览,来了几日,还没有好好参观过寺中景致。 小沙弥朝她合手提醒:“女施主可参观寺中各殿,但后山塔林是本寺高僧坐化圆寂之地,还请女施主勿要踏足,扰我寺历代祖师安宁。” 纪晏书合掌,“这个自然,多谢小师傅提醒。” 觉明寺依山傍水,占地很大,寺庙何处植有四季植物,眼下是二月中旬,寺中的茶花红艳如霞,十分照眼。 寺庙前殿拜佛人多,后院人就少了。 “小娘子,你有闻到啥味吗?” “吃的味道呗,馋虫犯了?” 阿蕊颔首,“这是猪肉的味道,闻起来还不错。” 穿一个小门,便见一个醉酒的和尚傲慢地坐在廊下,口中念着些听不懂的话。 她们二人刚走近,醉酒的和尚似乎大惊,立马醒了过来,开口就是厉声,“谁允许你们香客踏进塔林的?” 阿蕊闻言就不爽,“你个和尚,好没礼貌,我们哪只脚进塔林了?” 和尚洪惠扫视周围,才想起这里塔林前门,他是塔林的守门僧。 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而后才合掌躬身,态度明显好转,“二位女施主勿怪,是小僧醉酒冲撞了二位女施主,但请原谅。” 阿蕊没好气地开口,“和尚还喝酒,你是真和尚吗?” “阿蕊,不可对师傅不敬。”纪晏书假意训斥阿蕊,近前半步致歉,“师傅勿怪,我姊妹二人初来贵寺,不了解寺中僧众。” 惠洪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喝酒的僧人也是有的,不独小僧一个。” 纪晏书道:“这个自然,师傅不就是在吃肉吗,方才走来时,便闻到一股香味,这才循着味道走到这里。” 惠洪想到灶头刚做好不久的蒸猪肉,便欣喜一笑。 终于有识货的香客了! 他的蒸猪肉可是塞过大相国寺惠明的炙猪肉的! 惠洪询问:“二位施主可要来一份小僧的蒸猪肉?” 纪晏书迟疑地看了眼阿蕊,她吃过大相国寺的炙猪肉,还没吃过蒸出来如此香的猪肉,点头说:“来一份。” “施主放心,小僧的蒸猪肉不贵,一份才十五个铜板。您等着,小僧给您端去。” 言讫,惠洪忙转去灶头。 阿蕊看着走去灶房的和尚,忍不住道:“和尚都这么市侩的吗?” 纪晏书道:“大相国寺的惠明师傅也这样,你怎么不说人家市侩?” “那能一样吗,惠明师傅的炙猪肉好吃到想买都买不到。”那炙猪肉可是让她念念不忘,垂涎三尺的, “二位施主,蒸猪肉来了。”惠洪端着一碗蒸猪肉走过来。 碗中装的是切成薄片的蒸猪头肉,上头浇一层杏浆。 阿蕊拿着筷子夹了一片入口品尝,肉混着蕉叶和杏浆的香味,吃起来又香又软。 不由得竖拇指称赞,“师傅,您这蒸猪头肉味道确实别具一格,好手艺!” 纪晏书掏了十五个铜板给惠洪和尚,正想寻块干净地儿坐时,却瞥见了院中深浅大小不一的脚印。 第10章 最爱的妹妹失踪了 纪晏书目光在那杂乱无章的脚印上停留片刻,才回收目光。 “师傅,来您这买蒸猪肉的香客多吗?” 惠洪接过铜板数着,听到这话脸上闪过一抹疑惑,但随即笑说:“不瞒施主,小僧这蒸猪肉品相不佳,无人问津。” “今日开张大吉,是佛祖保佑小僧遇着您二位识货的施主了。” 纪晏书尝了一片蒸猪肉,虽然没有大相国寺的烧猪肉好吃,但也不错。 “师傅说假话了,这么好吃的蒸猪肉怎么会无人问津?难道这一两日都没人来找师傅买吗?” “踏足小僧禅院买这蒸猪肉的,只有您二位。” 纪晏书语气温和,“师傅手艺非凡,想是宣传不够,我回城里时,替您宣扬一二。” 惠洪双眼眸一亮,随即又露出几分迟疑:“这……如何使得?岂不是要烦扰施主?” 纪晏书笑得温婉,“举手之劳罢了。” “那就多谢女施主了。”惠洪和尚双手合十,表示感激。 禅房。 阿蕊有些着急:“小娘子,你又乱描什么呢,纪司业说罚你抄女戒三十次,您好歹抄一次放在印好的上头遮掩啊。” 纪晏书坐在榻上,伏案着笔,不知在绘什么。 阿蕊叹气,小娘子是有点懒毛病身上的。 “纪司业到时候检查,瞧您一次都没抄,又得打手板了。” “阿蕊,”纪晏书的声音一顿,将笔搁于青瓷笔架上,眸色中有几分淡淡的哀伤,“我想我娘了,还有琼珠和高妈妈。” “以前我总找理由拖着不去学堂,我娘和琼珠也是这么催我的,如珠和高妈妈就在边上偷笑。” “我课业不精,柳夫子也爱打手板。” 她原本是杭州商户之女,因一场巨变而家毁人亡。母亲因人陷害而含恨死去,而她成了弑父杀母的十恶不赦之徒,是回乡省亲的纪太妃伸以援手,救她性命。 获救后,她才知道母亲是纪家女。纪太妃是母亲的姐姐,也就是她的姨娘,现在的父亲是她的舅舅。 阿蕊知道小娘子心里的苦,所以她从不会提起小娘子从前的事。 “小娘子答应嫁到英国府,不止是因为纪家的原因。” 纪晏书明亮的眼眸漫上了一层水色,“我爹,也就是我舅舅,他待我虽然凶,但我知道他是心疼我的,姨母又救我性命,这份恩,这份情,得还啊。” “李家门第高,又有实权,我嫁过去,对纪家有助益,对我日后翻案或许也有帮助,我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嫁过去的。” “但李持安不乐意娶我嘛,又那么天真地用假新郎羞辱我,逼我去和离,那我就随他愿呗,反正我又不是非他李持安不可。” 纪晏书不由得浅叹一声,“就是可惜那张被撕的和离书。” 那可是张价值五万贯的宝贝纸! “对了,阿蕊你瞧瞧。”纪晏书将案上画好的纸拿起吹了吹微干的墨迹,而后递给阿蕊。 三尺斗方的纸上画着三只并排且大小不一的脚印。 “脚印?” “你量量。” 阿蕊虽然不明白,还是仔细地照做,凝神扫视纸上的脚印。 “第一只脚印约长七寸两分,第二只是七寸四分一厘,是成人男子的脚印,第三只脚印是女子的,约长五寸五分。” 阿蕊不解地问:“小娘子画脚印作甚?” 纪晏书道:“这是惠洪师傅禅院的脚印。” “自己住的禅院有自己脚印不是正常嘛。” 纪晏书狐疑道:“惠洪师傅说,这一两日只有我们两个女子踏进他的禅院,画上的女子脚印可不是我们留下的。” 阿蕊恍然大悟,目光落在纸上的小脚印上,“小娘子是说惠洪师傅院里有女人?他是个淫僧?” 惠洪师傅入灶房拿蒸猪肉时,地上留下的湿脚印她瞧过,倒与第一只脚印的大小符合。 纪晏书对阿蕊的想法不置可否,“我观察过惠洪师傅禅院的脚印,乱得没有章法,不像是正常走路留下的,倒像是慌乱踩踏时留下的脚印。” “我总觉得那脚印怪怪的,但说不上来,还有啊,今早起来我右眼皮就跳个不停,你说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 心里好像压了一块时候,沉甸甸的。 阿蕊只觉得小娘子说得有些好笑,可能是因为纪李两家这桩婚事给闹的。 阿蕊笑着摇摇头,“小娘子还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怎么还信眼皮跳是灾是财这些迷信呢?” “二娘子,二娘子……” 纪宅的管家急匆匆地冲进屋内,猛地一顿,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阿蕊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即将跌倒的纪管家。 纪管家喘着粗气,脸色因疾跑而涨得通红,额角上滚落着豆大的汗珠。 “二娘子……”他喘息着喊道。 “管家叔,”纪晏书见纪管家神色慌张,眼中泛起泪光,一副欲泣之态,“怎么了?” “欢姐儿没了,不见了……我们找不到……”纪管家语无伦次,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 “欢欢出事了?”纪晏书闻言,惊得从榻上猛地跳起。 欢欢是她的妹妹,大名叫纪晏欢。 纪管家忙将事情道来,越说哭得越厉害,并捶胸顿足责备自己没有看好欢姐儿。 原来昨日欢欢与王学士家的五娘子夜宿五指山绝净院,准备第二日天不亮到附近的扶光台看日出。 刚行至青林时,一阵雾气吹来,将人笼罩,同行的奶娘小厮全都晕了过去,醒来时欢欢与王家五娘子就不见了。 “二娘子,如何是好啊,欢姐儿还这么小……” “走,带我去看看欢欢失踪的地方看看。”纪晏书眉头微蹙,抓起纪管家就疾走。 阿蕊快步跟着,双脚刚踏出门槛,忙得转回来,抄起小娘子的鞋,追了上去,“鞋……” 她心中焦急,欢欢是小娘子最喜爱的妹妹,若真有个万一,小娘子定要伤心欲绝。 觉明寺主持绝明大师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令牌,目光落在令牌上犹为醒目的三个字上——未遮山。 第11章 黑影哥补一棍 未遮山是觉明大师上头的代号,这两年来屡屡要挟他诱拐妙龄女子买卖。 他们称这套交易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话从接头人的嘴巴里轻飘飘地吐出来,让人觉得寒冷得如同三尺冻冰。 “货物准备好了吗?公子说,晚间来验货物成色。” 绝明大师广袖中的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节关节部分因用力而变得发白,手背青筋暴起。 但想到剑悬颈上,为了保住性命和身后清名,又不得忍气吞声。 三番五次的交易,他已经学会将眸中的愠怒隐藏,双手合十,朝接头人微微躬身回话,“已准备好。” 纪晏书火急火燎地朝寺外快走,“我爹他们呢,知道欢欢丢了吗?” 纪管家手汗津津的,微抖不止,说出的话带着颤音,“主父知道,他带着小厮家丁在青林左近的村庄找先去了。” “为什么是带着家丁小厮去找?”纪晏书急问,“报官了吗?” “没有报官。” 纪晏书急得跺脚,厉声一吼,“人丢了不报官?” 纪管家急哭泪流,“主父不让报官。” 纪晏书只觉得胸膛气血翻涌,人命关天,父亲竟然在意那些虚的、无关紧要的东西。 父亲是觉得掳走欢欢与王家小娘子是男人,怕知道的人越多,越会影响他那假清高真虚伪的面子和名声。 刚出般若门,白色粉尘迎面撒来。 是迷药! 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子一阵绵软,脚步踉跄虚晃,阿蕊、管家叔当即倒地。 纪晏书瘫软倒地,视线模糊昏暗,“迷药,阿蕊,管家叔……” “药效不够强啊,还有没有晕的。” 黑影人带笑的声音刺入纪晏书耳中,纪晏书只见一条长长的棍子朝她脖子打来。 别……别打,会打成残疾的。 觉明寺后山,塔林地牢。 墙上燃着窝灯,昏黄的灯光照亮地下的几间牢房,牢房里的几双眼睛透过栅栏看向牢房外,掳她们来的人又掳个女孩回来。 这是第十个了! 不知道是哪家的倒霉鬼! 拐子扛着那女孩,走过她们的牢房,走到她们隔壁的一间牢房,掏出钥匙打开锁着牢房的吉字口锁头,将人直接丢进去,而后锁头落锁。 窝在角落的少女晚菘看着第十个掳来的女子被单独丢进一间牢房,就知道这女子是拐子眼中的值钱货,用的锁头都比她们高几个等级。 她们用的是老百姓常用一字型的铁锁头,好几个挤一间牢房,她们被定价为平民价。 第十个倒霉鬼用上好的吉字口铜锁头,这种锁头是富有的人家用的,她是达官显贵价。 牢房锁上后,惠洪刚一转身,身后的白衣蒙面长发男子就扬起巴掌就朝他用力扇了一巴掌。 “蠢货,被人起疑心了都不知道,真是蠢如猪头!” 这个长发男子是他们的接头人,真实名字不知道,知道他有个代号叫做未遮山。 惠洪脸色虔诚恭敬,未遮山公子武功高强,三两下就能结果三脚猫功夫的他。 为了活命,即使未遮山公子对他非打即骂,也只能忍气吞声,“是,是,小人蠢笨如猪,此番多亏有未遮山公子。” 未遮山公子伟岸挺拔,虽然显瘦,但健硕有力。 纪晏书被扔进牢房时,与地面碰撞的震感刺激着她的肉体,让她的手指不觉轻轻地动了动。 迷药正发挥作用,眼皮沉重得怎么都睁不开,身体像面团泥巴,软得很。 未遮山指着那牢房吩咐:“看好她,这个可是个值钱的上等货,可比隔壁那几棵大白菜贵多了。” 惠洪刚点头哈腰称是,就听到一阵响亮且愤愤的声音传来。 “白菜怎么了?碍着你们了?” “嫌我们白菜价,你们拐子就别掳我们来啊。” 未遮山闻声好奇,抬眸看去,胖乎乎的小丫头嚯得起来,胖乎乎的小手抓着牢柱子,怒目圆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抬步靠近,不由得哂笑:“还是棵有脾气的白菜。” 眼睛扫视牢内的几颗小白菜,觉得品相还不错,比上一批的白菜好了许多。 牢内的三棵小白菜见状噤若寒蝉,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们是普通白菜,你是翡翠白菜。” 未遮山说笑完这一句,转身准备走时,听到惠洪出声道:“未遮山公子,那丫鬟和老头怎么处理?主持说人是您逮的,由您处理最为妥当。” 那五只洁白如玉的手指悄悄动了动,纪晏书能听到这里的人说的话。 刚才说话的是……惠洪师傅! 未遮山眸色不悦,看向人的目光冷了几分,“要本公子处理,怎么,你们下头的人也配指挥本公子?” 这个人又是谁? 他的声音很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 未遮山声音如常,轻飘飘道:“那丫鬟年纪大,品相差,买主看不上,随便找个牙行卖了。” 他们要卖阿蕊,不能让他们卖。 纪晏书用力想将眼帘撑开,可迷药的药效太强了。 未遮山冰冷如霜的声音传来。 “老头儿不中用,没人要,不如照着你们觉明寺的老规矩,把人做成塔?” 未遮山张扬放肆的笑声中尽是冷血无情。 惠洪脸色不觉一敛。 觉明寺立寺近百年,寺中弟子圆寂后会进行火化,将骨灰存于瓮中,埋于地下,坟上方会修成佛塔,以塔为墓,以塔供佛,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寺里的老规矩。 偌大的塔林,不全都是先辈的墓塔,泰半是虚墓。 “公子说笑了,塔林是历代先师想长眠之地,怎可沾染鲜血?” 未遮山转向惠洪,不觉轻嗤一声,“本就是手满手鲜血之人,还说什么怎可沾染鲜血?真是贻笑大方!” “惠洪师傅可是忘了两个多月前,就在塔林之下这几间牢房里,你们还打死了一个。” “塔林新添的那座佛塔,便是她的。” 纪晏书蹙眉,眼泪着急地从眼角掉下来。 不能让他们把管家叔杀了,她不想再有一个亲人死在面前了。 第12章 觉明寺是拐子窝 过了半个多时辰,纪晏书猛然打开眼睫。 昏黄的烛光照着石墙和牢柱,地面的寒冷侵入后背,让她打了个寒战。 纪晏书使劲翻转身体,手撑着地面将上半身撑起,弯屈双脚,同时手支地面借力,可身体绵软,站起来十分费劲。 纪晏书心焦呢喃:“阿蕊,管家叔……” 软糯带着小奶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姐姐,你醒了?” 纪晏书闻声抬眸望去,和那小奶音的目光相撞,那双带着善意看向她的眼睛水灵灵的。 纪晏书脑袋一动,脖子被打的地方痛感加重,她痛得凝眉,呼出声来。 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黑逡逡的杀才,都撒迷药了,还心狠手辣地给她补一棍。 小奶音隔着牢柱看着她,带着几分关切:“你怎么样了?姐姐。” 纪晏书没有理会小奶音,用力撑着自己站起来。 阿蕊和管家叔还在等着她呢! 她缓慢挪着脚步到牢墙,双手抓着牢柱撑着绵软无力的身体,眸子环顾四周。 这个地方有四五间牢房,牢房里关押八九个小姑娘,定睛细看,这些小姑娘的年岁都差不大。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衣着装扮,大多是中户之家的女儿,且都生得雪肌秀艳。 这里是拐子窝么? 去岁就有消息说,潘楼东十字街的商户女儿失踪了,天桥下南斜街食肆的女儿被人拐走了。 开封府受理后,派出一众捕快寻找,一连寻找多日,一无所获。 随着迎新年、元宵灯会、外番来朝等大事到来,这些事便无人议论提起。 纪晏书蹙额问:“你们是被掳来的吗?” “对啊,姐姐,我是掳来的,”晚菘指了指与她同牢房的三个同伴和对面牢房的三四个小姑娘,“被关在这里的,都是被那个猪肉和尚和他的拐子兄弟逮来的。” 其他的几个小姑娘看过来,声音带着哭腔,“我也是被拐来的……” 纪晏书焦灼不安地问:“你们有没有见到我的妹妹?她也失踪了,她叫欢欢,纪晏欢。” “你是晏书姐姐吗?”晚菘急切地问,“欢欢,纪晏欢,她是我朋友……” “你是王学士家的……”纪晏书沿着牢柱子连忙跑向王五小娘子,“欢欢呢?欢欢在哪里?” “姐姐,欢欢在……” 纪晏书神色焦急,一把拉住王五小娘子的手,“你快告诉我呀,我欢欢在哪?在哪里呀?” “姐、姐姐,你别说话,你让我说话呀……”晚菘试图想要这个情绪激动的纪家阿姐平静下来。 纪阿姐的话跟夏天暴雨似的,又快又大声,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好,你说,我欢欢在……” 晚菘一声吼出去:“打住,晏书阿姐……欢欢在这里,在我这间牢房。” “欢欢……”纪晏书瞥见牢房一角的麦秆躺着一动不动的欢欢,不好的感觉登时窜上脑门,急得她直跺脚,清炯炯的两眸漫上水色,“欢欢,欢欢……” 晚菘握住纪晏书的手,发现她的手急得冒出汗水来,“阿姐别急,欢欢没死,没死,她被猪肉和尚用药迷晕了。” “没死,真的吗?” 晚菘颔首,“没死,就是被迷晕了。” “没死,太好了……” 温热的泪珠滚过清铅素面,从下巴滴到地上。 纪晏书来到纪家时是十六岁,家破人亡、一无所有的她总是闷在房间里,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言不语。 当时十岁不到欢欢每天都给她送花,她会笑着说。 给姐姐送花,姐姐要开心! 每次喝药的时候,小丫头都会给她一大盒糖瓜。 姐姐疼,吃糖瓜就不疼了! 有一日放学回来,学着一副摇头晃脑的老夫子模样。 “沙洲之宿莽经雪不死,墙角之白梅霜中作花。” 小丫头是要她坚强不屈! 她被小丫头的滑稽逗得一乐,突然小丫头过来抱住她。 “姐姐是有家人的,那个人就是我,我是姐姐的妹妹!” 她心在那一刹那触动。 是啊,她还有家人,这个家人就是三妹! 她前半生的春景随着家破人亡而消失,那纪家则是她后半生冬景中的春华。 晏欢是最特别、最温暖的那片春华! 纪晏书脚下一软,直接瘫坐下来,四四方方的牢房,灰暗的烛火,昏迷不醒的欢欢,让她感觉到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真的不能救欢欢、阿蕊,还有管家叔出去吗? 纪晏书的两眸看向王学士家的女儿,这个小姑娘跟欢欢差不多的年纪。 脸若银盆,圆润白净,软乎乎的很有肉感,像个刚蒸好出锅的大白馒头,皮肤嫩滑细腻像块一掐就碎的豆腐。两侧的头发梳成垂挂髻,点缀着几朵蔬菜状的青碧色华胜。 水翦双眸点绛唇,王学士这个女儿照着唐代仕女图养的,养得白白胖胖的,可见王学士有多喜欢这个女儿。 她眸子望向昏迷的欢欢,心里甚为担忧。管家叔说欢欢是晨间被掳走的,到现在也有好几个时辰了,不能让她昏睡太久。 “王妹妹,帮姐姐掐欢欢的人中,就在鼻唇沟中上之交的地方,使些劲儿,让欢欢醒来。” 晚菘点头应了一声嗯,走到欢欢处坐下,轻手轻脚地将昏睡的欢欢半抱起来,左手托着欢欢的上半身,右手的大拇指用力一掐欢欢鼻梁沟中上之交的位置。 欢欢被迷晕后不久,她就想掐欢欢让她醒来,但欢欢脾气暴躁,一醒来肯定会大喊大叫,破口大骂,对着牢房墙壁拳打脚踢。 猪肉和尚心狠手辣,肯定会打骂欢欢,婷婷姐说,让欢欢睡着好,不吵不闹就不会被打死了。 婷婷是最早被拐来的小姑娘,潘楼东十字街的商户顾家的女儿。 纪晏欢眉宇吃痛紧蹙,双目猛然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圆润有光泽的脸。 “大白菜。”纪晏欢哇的放声哭出来,蒙蒙的水雾笼罩那双明眸。 听到欢欢如雷声的哭声,纪晏书紧着的心一松。 纪晏欢扶着晚菘坐起来,手抓着晚菘的手臂,把头扎进晚菘的胸怀。 “大白菜,我以为我死了,我见不到你了。” 第13章 拐子导电体 在昏黄的灯光中,晚菘看到欢欢盈盈秋水般的眸子流下的眼泪,眸中满是害怕与恐惧。 长睫颤抖,手紧紧地拽着她的臂膀,不断的呜咽声传到耳中。 她后悔、内疚、自责,她不该约欢欢看日出的! 她双手揽住欢欢的后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 “欢欢,对不起!” 纪晏欢微微仰起头看着大白菜,而后摇摇头,扁嘴呜咽,“我不该拉着你走青林的。” 青林是济水江分支凌云河一带的树林,是通往扶光台看日出乌云海的路径之一。 “欢,欢欢,”纪晏欢手劲大,臂膀被她抓得很疼,晚菘轻推一把,“你晏书姐姐也在,她也被抓来了。” 大白菜说得很淡定,落在纪晏欢耳中却如雷劈她,简直天方夜谭! “欢欢。”纪晏书隔着牢墙叫了一声。 纪晏欢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地转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二姐的脑袋趴在两根牢柱间的缝里。 不可能的! 二姐那个聪明劲是计算谋划一把好手,她能被拐子拐来,怎么可能? 可那张美如芙蓉、净若香雪的脸就是她二姐的脸。 她不可置信地狠狠地用双手揉着一双睁得滚圆的大眼睛。 “二姐,二姐……” 纪晏欢忙连滚带爬过去,拿出两只手就是一掐二姐的两颊。 “疼,纪晏欢,你掐泥巴呢。”纪晏书抬手打掐她脸的三妹,药效未过,打出的力气小得很。 “纪晏书,你怎么被抓了?你怎么能蠢蛋到被拐子抓呢?” 纪晏欢嘴上骂着,脸上却没有半分嘲笑。 纪晏书三言两语说来:“找你呗,刚出般若门,迷药撒来,棍子一敲,天就黑了,醒来就在这了。” “我还指着你救我和大白菜呢,你都被抓了,我们肯定不能活着出去了。” 纪晏欢又放声一哭,边开口置詈词。 “纪知远那个搅肚蛆肠的老虔公,为了他那可憎可恨的清流名声,肯定不会报官找我们的。” 她们拐子抓走,就算被救回去,以纪知远的心狠无情,只会责怪她们没用被抓。 “欢欢,别哭了,”纪晏书伸手轻抚着三妹的后脑,“多省着些力气。” 闻言,纪晏欢哭声渐歇,她得要留着力气,想办法把二姐救出去。 “二姐,你现在怎么样了?”纪晏欢吸着鼻子,二姐刚才打她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要是平时抽她,脑瓜子都能被二姐抽得嗡嗡响。 纪晏书轻轻摸着三妹的脸颊,摇头说:“二姐没事,就是药效没过,人软乎乎的没力气,你也别怕,二姐在呢。” “二姐……” 纪晏欢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忍不住从眼角滑落,滑到下巴,一滴一滴地落在衣襟上。 她嘴唇紧抿着,抑制着哭声,那一抽一抽的哭腔听着令人心疼。 纪晏书眸子上扬,打量着这几间牢房,牢房一面用石头做墙,另外三面由一根根碗口粗的柱子隔成。 地面寒凉,铺了许多用于防寒麦秆,这是地底下的牢房。 掳她的人是未遮山,关她在地牢是蒸猪肉和尚,这是塔林下的地牢! 晚菘凑近好奇地问:“纪阿姐,你看什么呢?” “看牢房。” “牢房有什么好看的。” 纪晏书回答:“这里是觉明寺塔林底下的牢房,掳你们来的是觉明寺的和尚,看守的猪肉和尚是塔林看守人惠洪和尚。” 纪晏欢神色震惊,“二姐是说,觉明寺是拐子窝?” 晚菘神情有一瞬间的惊愕,旋即复如平常。 纪晏书注意到这个泰然自若的小姑娘,心里好奇。 晚菘道:“纪阿姐是看我吗?” 纪晏书如实点首。 “我是拐第三次了!” 晚菘弯腿坐下,后背牢墙,缓声讲述她与拐子的二三事。 四岁时,偷偷跑出门,被拐子用一碗荔枝膏水骗走,幸好同街的食店主发现了她,将她从拐子手里抢回来。 第二次被拐,是八岁的时候,那时的她肉嘟嘟的像个大福娃娃,和爹娘去看元宵灯展,转身就被拐子大娘弄晕抱走。 拐子说这福态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孩子,把她卖去富贵求子的人家,这叫以凤引龙。 纪晏书有些讶然。 这是什么倒霉孩子,竟然被拐三次! 这也是幸运的孩子,拐子拐走还能好好地回来! 晚菘眉眼弯弯的一笑,趴着牢柱看着她,“所以啊,纪阿姐,欢欢,我们不用怕,我们会平安回去。” 纪晏书眸子微垂,瞧见小姑娘袖口中微抖的手。 这个小姑娘明明害怕,却反过来安慰她和欢欢不要害怕。 这是多好多暖人心的孩子呀! 这是一个爱笑的小姑娘,她的笑容如风恬日暖荡春光,看得人暖暖的。 同牢房的其他三个小姑娘也随即道:“不怕,我们会平安的。” 纪晏欢应声:“对,我们会平安的。” “小姑娘,谢谢你!”纪晏书真心感谢这个身处险境仍然给她关心问候、安慰她不要害怕的小姑娘。 “阿姐,我叫晚菘,是‘晚菘细切肥牛肚,新笋初尝嫩马蹄’的晚菘。” 地牢压抑逼仄,时刻让人紧绷着心弦。 纪晏书试图找点轻松话题,让这孩子要不那么害怕,“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晚菘妹妹是秋末生的罢。” “阿姐知道啊,我和欢欢是同年生的,但我月份小。” “喜欢吃白菜肉饺吗?” 晚菘似乎知道纪家姐姐的用意,将手上因害怕而冒出的汗水擦去,用说笑的口吻道:“喜欢啊,我最喜欢白菜肉饺了。” “是嘛,我家欢欢是春日生的,小时候爱吃韭菜鸡蛋饺子,有一回她沾糖水吃,甜齁,后来她也没吃了。” 纪晏欢气恼地反驳,“才不是呢,是二姐捉弄我,那是分明黑糖水,却骗我说是醋,沾糖的饺子是最难吃的东西。” 晚菘笑道:“跟你们说个事,我有五个兄弟姊妹,我哥哥姐姐们都很疼我,但他们名字都怪怪的,不好听。” “大哥叫繁实,二姐叫紫茄,三姐叫绿芋,四哥叫王离离……” 第14章 二两银子的女婿 此时另一边,纪家和王家。 余大娘子得知欢姐儿丢了,在丈夫纪知远领着家丁仆妇去找时,忙差余妈妈到东京府衙报官,又让纪管家到觉明寺请纪晏书回来。 二丫头最宝贝这个妹妹了,不管有什么,都紧着这个妹妹。当然了,二丫头对她的四丫头和旭哥儿都不错。 二丫头稳重,可比那个只知道顾名声的合伙丈夫要靠谱有主意得多。 余大娘子跟着官府的人赶到青林时,正好遇见同样报了官找女儿的王学士。 府衙的捕快根据报案人和未被掳走的家丁奶妈说的,很快将现场勘验完。 着儒家装扮的王学士关切地问:“梁捕头,怎么样?” 余大娘子蹙着眉心,薄薄的汗水沁在额头,因担心焦急而紧紧攥着一方帕子,“梁捕头,能知道是谁抓了我家三丫头么?什么时候能找到?” 梁捕头出声劝慰着急像热锅上的蚂蚁的余大娘子,“余娘子稍安勿躁。” 余大娘子眼眶微红,“孩子都丢了,当爹娘的能不急吗?” 虽然三丫头不喜欢她,总拿脸色给她看,觉得她强占了她母亲的位置,但这不是三丫头的问题。 归根结底,还是还是纪知远这个老头的问题。 纪知远不肯报官,认为名声重于性命,是个迂腐冷情的老顽固! 梁捕头道:“从勘验来看,掳走纪三娘子和王五娘子的至少有三个人,他们借助晨风撒迷药,待人晕后,将人掳走,与前几起失踪案应是同一伙人。” 梁捕头声音放缓,安慰两个心急如焚的报案人,“王学士,余娘子,您二位放心,府衙会尽快人寻回来的。您二位要是有消息,也请及早告知府衙,不要擅自行动。” 二人应下,让家丁丫鬟拿着自家小娘子的画像到附近的村市打听询问。 梁捕头召来一个捕快厉声吩咐:“你让府衙多派些捕快过来,扩大搜索范围,如人手不够,奏告府尹,请巡街司的差吏过来,把各个村都翻个一遍,我不就不信找不到。” 捕快第一次见捕头发这么大的火,一时愣住。 “快去啊,人命能等吗?”梁捕头恼得抬腿就要踢。 捕快忙不迭应声,拉来马,翻身上去,鞭子抽马腹,忙朝城内赶去。 梁捕头咬牙切齿,怒气冲脑,让他脑子疼得厉害。 这拐子简直无法无天,这两个月已经发生了七起失踪案,府衙派出捕快,将城内外店铺酒楼,居房民宅,山林野外,都找了个遍,连拐子的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余大娘子跟着带着几个小厮跟着梁捕头在青林一带寻找,拿着画像逢人就问,仍一无所获。 余妈妈微愣,意识到什么,“大娘子,纪管家寻晏姐儿去了,怎么这许久了,纪管家还不带晏姐儿来?晏姐儿最宝贝欢姐儿了,没理由知道欢姐儿失踪了还不来的。” 余大娘子闻言一惊,纪管家去了半天都没回来,二丫头最宝贝三丫头,知道三丫头不见了恨不得像马儿似的飞奔过来。 “别不是出事了,这里到觉明寺不远,我领人去瞧瞧,你跟着衙门捕快找,有消息立马报来。” 余大娘子忙招呼两个家丁,跟着她去觉明寺。 赶到觉明寺,刚开口询问,主持明觉大师便前来回话。 觉明大师着一身海青色僧衣,挂着紫檀佛珠的双手朝余大娘子合十,态度十分温和。 “老衲见过施主,午饭后,尊府管家前来接尊府的小娘子,寺中小沙弥瞧见三人神色焦急地奔出山门,之后便未见过了。” 得知消息,余大娘子朝主持回了合十礼,“多谢主持。” 余大娘子眉宇闪过不悦的神色,她跑来跑去找人,他们倒是不见人影。 转身,抬步,跨地柎,下石阶,出门山。 余大娘子下到山门,合十向主持微躬,以感谢主持相送,便听到一阵马蹄声。 她下意识抬眸看去,只见二十来人骑着高头大马踏泥而来,蹄声如雷。 二十来人都穿着玄色的窄袖袍子,挂着长刀长剑,为首的一人俊爽有风姿,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 那张脸上满是冷意,这个表情出现在他脸上,有点暴殄天物了。 余大娘子正想上马车时,那黑袍的年轻人勒马在她眼前停下,翻身下马,近前朝她作揖,态度很友好,“余大娘子。” 余大娘子神色微愣,想着自己是哪里欠人钱了。 李持安淡声:“在下李绎,李持安。” 想到这混账做的事,余大娘子懒得搭理,头也不抬,提着衣摆就要上马车。 这二两银子的女婿她可不稀罕捡! “岳母大人!” 李持安不由地咋舌,他也惊呼自己是怎么叫出这几个字的。 毕竟余大娘子只比他大三四岁。 余大娘子是纪司业的继室,按照辈分和礼节应该这么称呼。 余大娘子心中有些气懑,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里,轻轻抿唇后,开口道了声:“李主司。” 李持安带戴着佩剑,整张脸都透着“不好惹”三个字。她一个柔弱妇人,敬而远之才是保命之道。 李持安关切道:“听闻尊府三娘子外出未归,不知可有消息了吗?” 近来城中发生多起少女失踪案,开封府尹卫长君借调探事司协助调查。 他刚至浚仪桥之西时,便见梁捕头带着一班捕快行色匆匆离开。 询问之下才知道,纪司业和王学士家的女儿失踪了。 他翻阅过此前的卷宗,档案中记录拐子会使用混有迷药制成的大象藏香,大象藏香中还含有特别的须曼那华香。 大象藏香多为佛门道观用香,城中纪三娘子和王五娘子在青林失踪,他便领着探事司的兄弟们在附近的佛寺道观搜索。 余大娘子拿着帕子扫了扫两只袖子除晦气,将头别向一边,并不理会李持安。 李持安这么欺负二丫头,她不啐他两口已经是给他脸了。 尤其是现在,这个李持安神气无变、举止自若,好像当两家的事不存在一样,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第15章 是来当盗匪打家劫舍的 小厮朝李持安躬身作揖。 “禀李主司,我家三娘子还没有消息。” 小厮忍不住偷看两眼,这姑爷生的还真有几分风姿神貌,只可惜为人无耻无德。 要是他嵚崎历落,与二娘子倒是一对壁人。 见纪家人不搭理他,李持安便没再说话,掏出一张盖有探事司与开封府官印的巡查令展示给主持看。 李持安官话说得字正腔圆,官势足却又不失该有的礼貌。 “觉明大师,我乃探事司主事李绎,奉上令协助开封府调查少女失踪案,还请行个方便。” 觉明大师眸中闪过一抹惊讶之色,旋即恢复如常。 眼前的官爷微微歪着头,眉宇张扬,像是来打家劫舍的! 他微笑着合十朝李持安躬身,“这个自然,李主司,您请!” 李持安点头,撩袍抬步上石阶,却听到纪家小厮的嘀咕。 “咱们家近来真多事,早间不见一个,现在又不见了一个。” “你说谁不见了?”李持安踏上石阶的脚退下了来。 小厮见李主司冷着一张牛头马面锁魂脸,说话都有些结巴,“小人家、二娘子,管家接她回来找三娘子,现在二娘子和管家都不见人。” 李持安惊疑,“不应该啊,纪晏书最疼的就是她三妹妹,知道妹妹失踪却不出现,这是她一个姐姐该做的?” 这两日他如言去了酒楼茶肆瓦子等人多的场所。 关于他与二娘子的婚事,确实有不少人指责二娘子的不是,说得不堪入耳。 他的行为确实给纪家和二娘子造成了伤害,并不是和离和赔偿能补偿得了的。 纪家有五个孩子,二娘子与三妹妹感情最好。妹妹失踪,做姐姐的不出现,令人不得不多想。 余大娘子从气愤中反应过来,二丫头就算再不稳重,也决计不会做出置三丫头性命不顾的事情来。 她转身再问:“主持,确定见着我家的管家来接我女儿了吗?” 觉明大师双掌合十,“寺中弟子所见,老衲怎敢妄言。” “让他来回话,算了,我亲自问他去。”余大娘子提着裙摆,越过李持安,向寺内走去。 重入寺内,觉明大师当即吩咐寺中人,让他把人带来回女施主的话。 带来的沙弥是个十多岁的小僧,面容清秀白净,容止有度地见过众人后,便回复余大娘子所问的话。 余大娘子问:“我府管家是何时到你们寺的?” “过了未时,约是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到的。” “何时上车走的?往的那个方向?” “刚好未时一刻时出的山门,往、往北向走的。” 她和纪老头多次来觉明寺拜佛,走北向是入城回纪家的方向,看来纪管家是带着二丫头回家了。 李持安将手下的一众兄弟分成几个小组,分散到寺中各部巡查。 见天王殿香案上的七宝博山香炉轻烟袅袅而出,李持安靠近弥勒佛前的香案,吸着鼻子轻嗅飘出来的香味。 这香微有香气,味如甘露,是大象藏香。 李持安转过身来,面色从容,随口便问:“主持,不知殿中博山香炉里燃的是什么香?” 觉明大师虽然不知道这个李主司问香是何意,但还是如实告知:“禀李主司,是大象藏香。” “哦,是大象藏香,在下还以为是多伽罗香呢。” 觉明大师解释:“大象藏香与多伽罗香味是有相似,多伽罗香味因加了旃檀香的缘故,味比大象藏香要浓一些。” 李持安走到弥勒佛正中间,便朝高高在上的、笑口常开的弥勒佛躬身拜了拜。 觉明大师倒是有些疑惑了,这个当官的不去搜查,反而拜佛祖? 李持安道:“寺中的大象藏香倒是与众不同,可是加了什么特别的香?” “须曼那华香。” 余大娘子听到李持安与主持的聊天,心中怒气翻滚。 吃官家粮食的人,不思为民做主,却尸位素餐,不务正业,不尽心尽力为他们百姓找失踪的女儿,竟然跟这个老和尚讨论香料。 这个二两银子女婿她绝对不会认的,找到三丫头,马上催纪老头和李家离婚。 这种人根本配不上二丫头! “这须曼那华香是觉明寺独有吗?” 听到须曼那华香,李持安的属官齐廷当即反应过来。 齐廷二十三四的年纪,身材魁梧,肤色如麦,头发高高束起,一身玄色的劲装显得他英气十足。 开封府的差吏问了不少香铺子,才在百香居师傅那里闻出拐子遗留下的大象藏香粉末里含有须曼那华香。 他们走访过几家寺庙道观,所用的大象藏香多含有价格亲民的青赤白莲华香。 须曼那华香是从拂菻国贩来的,价格昂贵,非富即贵的庙宇才用得起,正因为价高,大多数的寺庙都不用。 觉明大师察觉到官爷看似与他聊香料,实则是在探问。 他回道:“须曼那华香是走海运从拂菻国贩运而来,千金难买,像大相国寺、开宝寺、天庆观、延庆观等几家寺庙道观亦有须曼那华香,不啻本寺独有。” 大相国寺是国寺,开宝寺是官府开办的寺庙,天庆观是朝廷管理道家事物的机构,延庆观则是皇家道观,其所用的须曼那华香是朝廷赐予的,自然不会蠢到用须曼那华香制造迷药作奸犯科。 主持可大言简意赅说不是,没必要扯这一大堆。 “是在下孤陋寡闻,竟不知这些寺庙道观也用须曼那华香。” 觉明大师暗中睨视这个装痴扮傻的探事司主司李绎。 朝廷赐香,那是荣耀,城中谁人不知,这位官爷却装傻充愣。 李持安态度半眯着眼睛微笑着,“说到香,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主持可否帮忙?” 觉明大师不由得在心里嘀咕,官爷还真是一套不行,又来一套。 “李主司请讲。” 李持安做出一副为难状看向觉明大师,“我家娘子昨儿还来信说觉明寺的须曼那华香极好,问在下能否同主持讨要个斤回去,主持不知可愿意允在下一些交差?” 第16章 指纹破案刑侦现场 觉明大师眸色微惊。 觉明寺是买了昂贵的须曼那华香,但只有他与几个主要的僧人才知道,寺中弟子都不知。 李主司的娘子是怎么知道觉明寺有须曼那华香的? 用得起须曼那华香的寺庙是腰缠万贯的富贵庙,所以大多数庙宇都隐藏其财产状况,觉明寺也不例外。 朝廷征税征的对象不分主、客户,连行商、道观佛寺都要缴税,征税以地税与产税为主,财产越多,征收的税就越多,还要分夏秋两季缴纳,是一笔不少的支出。 这个官爷一看便知是不好惹的,要是他抓着须曼那华香一事不放,那势必会查出觉明寺瞒报财产少交税一事,对觉明寺势必有影响。 再者说地牢少女一事,万一被查出来,觉明寺和一干僧众都得玩完,倒不如顺着李主司,满足他要求。 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但须曼那华香昂贵,千金也难买半斤,他一开口就要斤,简直比打家劫舍的恶徒还要可恶! 觉明大师做出一副谦恭态度,朝李持安道:“李主司容禀,寺中虽有须曼那华香,但并不多,您若要斤,寺中委实拿不出来。” “拿不拿得出来不要紧。”李持安浅浅地笑着。 觉明大师只觉得毛骨悚然。 李持安忽变脸色,薄唇微微抿起,没有一丝笑意,眉宇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 “拿下!” 身后的两个差吏立刻应声而动,上前将觉明大师扣下。 “李主司,这是何意?” 觉明大师越是挣扎,两个差吏扣住他的肩膀就越用力。 擒住他臂膀的一个差吏道:“抓你吃饭。” 当然是请他吃牢饭! “觉明主持,贵寺瞒报田产,屡屡匿税,有违律法,劳您跟我们走一趟。” 官府不是酒囊饭袋,不会没有证据就上门拿人,觉明大师不再挣扎。 “李主司,匿税一事,老衲认,还请不要为难寺中众僧。” 朝廷有令,匿税者笞四十。只要他诚恳认错,及时补缴税额,三司都勾院的四十杖未必会打下来。 李持安凛然道:“法度明朗,不会罪责无辜者,这个就不劳主持费心了。” “现在还几件事需要向您和贵寺的僧众证实,还请您在边上看着。” 话落,李持安随即便问:“人都到了吗?” 齐廷道:“头儿,稍待。” 旁边的余大娘子见此情形,只觉得天王殿中的空气都变成了戾气,压得她呼吸都有些不畅。 不多时,天王殿的外庭乌泱泱的站了满僧人。 看着门外站着的弟子,又见差吏们拿出数张纸和红泥,觉明大师终于感觉到大事不妙! 他眉宇紧蹙,一挣扎,被擒住的双肩就越痛。 齐廷接过同僚林平递来的纸,垂目见纸上画有三只脚印,脚印还画上细致的鞋纹。 低头细看脚印上的鞋纹,齐廷忙走到李持安处。 “头儿,这是林平在一间禅房发现的,你看是不是与掳走纪三娘子和王五娘子现场留下的脚印很像?” 李持安双手接过,目光一扫,便瞧见纸张右下角写的这几个小字上。 塔林前院之印! 这几个小字多肉微骨,歪斜不正,是名副其实的墨猪字。 但目光只在右下角的几个狗爬字停了一瞬,就往上一挪,看向纸上的三只脚印。 齐廷适时展开一张此前所画的图纸,供头儿比对脚印和鞋纹。 李持安眸子左右转动,比对两份图纸上脚印的大小,以及鞋纹的相似程度。 第二只脚印的大小、鞋纹样式与青林现场留下的相似度很高。 “头儿,一样吗?” 李持安线条分明的下颚一点,淡声嗯了一声。 “这是谁画的?可认得这墨猪字?”李持安逮着觉明大师问。 听到墨猪字这三个字,余大娘子一顿,忙过来抢过李持安手上的画纸,目光落在纸上圆润的狗爬字上。 余大娘子扬声道:“这是我家晏姐儿的字。” 老纪说,晏姐儿写字如画狗,越描越丑。 纪太妃也说,晏书着墨,笔拙字丑,如雷贯耳。 李持安:“确定?” 余大娘子不假思索点头。 林平匆匆跑进来,“头儿,指纹是一样的。” 李持安拿过林平手中的两张蝉纸,走到殿门口,蝉纸高举至眼前,借着天光比对两张蝉纸的红指纹。 李持安从指纹的形状、疏密程度一一做了详细比对,发现与现场遗留的指纹确实是一样的。 唯恐弄错,又将蝉纸上的两枚指纹交叠比对,见两枚指纹的形状、疏密果然一致。 开封府苦寻不到的拐子竟然在觉明寺! 他当即吩咐:“给我围住觉明寺,一根飞羽也别放出去。” 李持安眼神冷峻,抬起右手,放在觉明大师的肩上,指节一紧,掌心用力向下一按,觉明大师的膝盖瞬间弯屈,一声跪倒在地。 他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人在哪儿?” 觉明大师因吃痛而咧嘴,殿中石板的寒凉侵入疼痛的膝盖,咬紧牙关,辩解道:“我不知李主司说什么。” 对于这种嘴硬的犯人,李持安向来是实践重于语言。 他半蹲下,眸光与跪地的觉明大师齐平,伸出右手握住觉明大师的手,唇角微扬的同时,咔嚓的脆响传入耳中,如玻璃碎裂、树枝折断。 一记刘伶敬酒,断了觉明大师的拇指骨。 觉明大师听到清脆的咔嚓,紧着便是一阵虫蚁啮心的疼痛。 李持安的声音冷冽如冰,狠厉如刀,“人在哪儿?” 觉明大师明白,断手指是探事司端不上桌的小菜,再挣扎只会招致更多的痛苦,索性直接招供。 “在塔林地牢!” 塔林,地牢。 远远看见一帮劲装公服的差吏将寺内僧众赶至天王殿,惠洪就意识到不妙,忙躲于暗中,且偷偷打量着现场情况。 瞟望间,却见塔林冒出了白烟,惊得他马上转地牢。 地牢设在塔林之下,以地面上几座中空的虚塔为通风口,若是燃烧,轻烟必定从通风口飘出。 惠洪来到地牢,正好见牢房中的青衣女子高举着一捆燃烧的麦秆,对着通风口。 第17章 娘子,你会杀我吗? 开锁的声音让纪晏书一惊。 她们听到地上有人声,细听之后发现是觉明寺外的人,忙大声呼救,但上头的人步履匆匆,听不见她们的叫喊。 纪晏书望见牢顶上的通风口,心生一计,忙捆起一卷长长的麦秆,伸到牢壁上油灯点燃,竖着对向通风口。 只要上面的人看到塔口的烟,就一定会问清楚,她们就能得救。 纪晏书刚转头,惠洪就已到她眼前,一把将那捆麦秆夺走。 “你以为这样就有人救得你吗?” 惠洪动起手来,一把抓住纪晏书,横拖倒拽,拉出牢房,拽到另一间牢房。 顾婷婷见猪肉和尚将纪姐姐拖到另外一牢房,就知道他要对纪姐姐做什么,“放开纪姐姐,放开她……” 纪晏欢看着被拖走的姐姐,“二姐,二姐……” 惠洪一脚踹开牢门,将人扔进去。 他的眼睛上下扫了眼纪晏书,话里带着兴奋。 “还真是个标致的小娘子。” 惠洪的目光透着淫邪,像盯一只色香味俱全的烧鹅那般盯着她,边宽衣边朝她走来。 纪晏书顿时惊慌,忙向墙角爬去,却被一把拽了回来。 男子像虎一般扑来时,纪晏书抬脚用力一踹男子的下裆。 男子痛得张口,发出一阵呻吟。 纪晏书趁机爬起来就跑,却被手疾眼快的男子一把拽住,按在地上。 男子见她挣扎反抗,气恼极了,当即两个耳光过去。 男子的耳光很有力道,扇得她脑子嗡嗡作响,两颊火辣辣的疼,嘴角沁出血来,脑子似乎一片空白。 男子见她屈服,将腰间短刀抽出来放置一边,边解衣带边欺身而上。 男子笑的中有极致的兴奋,“若得与美人娘子成云雨,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她是涸辙之鲋,但不会等着死亡。 在男子趴在她身上拽扯她天水碧色的绣罗衫时,她握住那柄短刀,用力朝男子后背一刺。 男人手快,夺过纪晏书手里的刀,笑吟吟道:“还是个烈女子,小僧喜欢。” 纪晏书啐了一口,“你敢动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小娘子能不能让小僧生不如死,小僧不知,但小僧可以让你知道什么是男女相欢,醉仙欲死。” 男子哈哈大笑后,俯身压在纪晏书身上,重于泰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纪晏书垂着眸子,声如莺啼,“师傅,温柔些好不好?” 眸子闪着泪光,豆大的眼泪掉落,如芙蓉泣露。 男子见女子两条红粉泪,淫心荡漾,便将女子脸搂过来,“好,答应你。” 男子手扒她衣服,纪晏书拔下头上的钢钗,瞧准时机,扎向他的胸膛。 男子呲了一声,恼羞成怒,伸手就掐,纪晏书忙擒住男子伸来的魔爪,用力想要顶回去。 她绝不能死在这里! 可无力感漫上心头,让她感到绝望! 黑影走进来,猛地一脚踢来,男子被踹翻倒地。 李持安身姿笔挺,那玄色的眼睛如开了刃般的宝刀凌厉。 “纪晏书。”李持安单膝半跪,将纪晏书扶起来,泪珠盈睫,像极了爬墙找他要钱的杨楼歌女,贾晏娘。 瞥见纪晏书衣衫不整,李持安忙将眼神挪开,轻声细语道:“你还好吗?” 虽然淫贼没有得逞,但这种事对于女子来说是奇耻大辱! 纪晏书没有理会李持安,面容平静地整理好半开的罗衫。 李持安转眸看过来,那滴泪珠滴破燕脂脸,从下颔坠落,滴在他的手背上,如暖雨晴风般在心海荡了一圈。 指腹轻轻擦掉纪晏书的泪珠,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将小小身躯揽进怀里,柔声安慰,“没事了!” 他应该来得早一点的! 惠洪拔下胸口的钢钗,抄起地上的短刀杀气腾腾地刺来。 李持安把怀里的人抱起,侧身躲过这一击。 “后边待着。”李持安忙将纪晏书推到身后。 李持安推的力气大,后背撞到石墙,纪晏书不由地龇一声。 她的感激之心,被这一撞就没了。 惠洪刺空,恼羞成怒之下,又径直刺朝李持安杀来。 李持安身手不赖,一把擒住惠洪的手,夺过手里的刀,同时一记顶心肘朝他脖子击去。 本想接着用一招断头台结果淫贼的命,但想到还有那么多个小娘子在场,为了不吓到她们,只得使一招走马活携将人摔在地上。 响声进入耳朵,十分美妙。 纪晏书将地上的仙鹤钢钗捡起,簪回头上。 她垂眸看了眼地上吃痛的惠洪,又侧眼看着李持安,朝他伸出手,“刀,给我。” 这副镇定自若的神色,让李持安不觉多看了两眼,手上的那柄刀十分听话地递了出去 拐子罪有应得,欺负女子的拐子更是罪有应得。 纪晏书要是想结果这淫贼,他倒是可以在她犹豫要不要下手时帮她一把。 仙鹤钢钗映进他的眼眸,与贾晏娘一模一样的含泪眼。 贾晏娘是纪晏书! 李持安嘴角微扬,似在自嘲。 他居然被自己的新娘子骗了! 纪晏书在暴打霄哥儿、气晕祖父后,马上就杀到杨楼,扮做歌女陪酒。 听到他和棠溪昭讲话时,她在想什么? 是伤心多?还是气愤多? 纪晏书握住蹲下,淡声问:“我家阿蕊和管家叔关哪儿了?” 惠洪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要想知道他们在哪儿,放了我。” “放你?好啊。” 纪晏书丹唇带着浅笑,握紧手里的短刀,缓缓举起。 李持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开始时她的眼神犹如一滩无波澜的潭水,在刀缓慢举起时,那眼神似有风拂过,荡起涟漪。 纪晏书的眼神让李持安一震。 平静、微怒、憎恨、杀意,刹那间递进转化。 他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纪晏书双手的短刀以极快的速度落下,扎穿惠洪的左手掌。 “啊!” 惠洪痛苦哀嚎,眉宇紧皱。 纪晏书眼神的杀意如浪腾涌,冷冷地看着惠洪。 李持安难以置信,如利刃般锋利的眼神,杀红眼的眼神,他只在外大父身上看过。 外大父是戎马倥偬、南征北战的将军,杀敌戍守三十多年,他有这种杀意到极致的眼神并不奇怪。 像纪晏书这般养在深闺的女子竟然会生出如此令人惊骇的眼神? 那眼神与外大父的眼神又有本质的不同,那是一种带着疯魔的眼神。 他疑惑之时,听到纪晏书啮牙恨声再道:“说,人在哪儿?” 她带着杀意的声音回荡在昏暗中的牢房中,拔刀的动作比落刀时更为干脆利落,鲜红的血滑到刀尖,一滴一滴掉落在地上。 李持安心想,如果他不会武功,在杨楼时,纪晏书会不会用那根锋利的钢钗要了他的命? 惠洪忍痛道:“后山石室。” 纪晏书豁然起身,走出牢门,却被李持安拦下。 “如若欺辱你的是我,娘子,你会杀我吗?” 第18章 灯下白骨人 纪晏书转眼睨视,眸中的杀意还没消失。 此刻她的心里着急,担忧,根本听不到李大人在说什么。 “该死,该杀!” 李持安一惊。 棠溪昭说的很对,女人的报复心很强。 李持安走近,愣愣地拿过纪晏书手上的短刀,“探事司的人来了,不会有危险的。”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纪晏书向李持安行了叉手礼,就越过他出了牢门。 “欢欢,欢欢。” 纪晏欢急切道:“二姐,你怎么样了?” 纪晏书笑了笑,“我没事。” 禅房。 将地牢中的少女解救出来,探事司的差吏将其安排在一间干净的禅房,并让探事司的韩晚浓看着。 这一班少女或放声大哭,或静默无言,韩晚浓伸出一双臂膀轻轻地抱住沉默的顾婷婷,让她头靠在她的肩上,缓缓地顺着她的头发轻抚。 “婷婷不怕,不怕,我们安全了,韩姐姐会送你们回家的。” 顾婷婷闻言,双手不觉微颤,抱住韩晚浓的腰肢,眼泪汪汪的。 “雪儿死了,被打死了……” 言讫,泪如迸泉,捶胸顿足。 探事司办事极快,很快将参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交易的僧人与寺中没有参与的僧众区分开来,并分别关押看守,等开封府衙囚车的到来。 李持安到少女们待的禅院,从门外看进去,见到韩晚浓柔声地拍背安抚小姑娘,纪三娘子紧紧拉着她姐姐的手,纪晏书平静地出奇…… 齐廷走来,见李持安在禅房门外,便走进来。 “头儿,梁捕头带人过来了,现下正在安排。” 李持安颔首,便收回眸光。 齐廷往屋内望了望,这些大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个个娉婷胜天仙。 “美韶容,何啻值千金,拐子为了钱财,把别人家如珠如宝的女儿掳来当货品卖赚钱,千刀万剐了那些死货都不够。” 李持安淡声道:“走。” “哎,头儿,等等我。” 听得外头的动静,纪晏书抬眸从窗看去,只见李持安步履匆匆出了禅院的外门,他的属官忙跟在后头。 她们能平安出了地牢,多亏有探事司和梁捕头。 梁捕头等人拉来不少囚车和马车,连夜审问,将一干犯事者从觉明寺僧人中摘出来,问明拐人的时间、地点、人数、交易去向等,一一登记成册。 齐廷带着一帮捕快和探事司的几个兄弟来到塔林,支起灯火,拿着铁锤、铁锹、撬棍、锄头等用具,推石塔,掘地。 满地月色,若梨花白。 风中松叶树,灯下白骨人。 排得整整齐齐的一地尸骨,饶是办案多年的梁捕头也不由得惊愕失色。 梁捕头将头别过去,定了定神,良久才开口道:“齐指挥。” 齐廷闻声放下手里的骷髅头,起身走到梁捕头的面前,摇了摇戴手套的双手,“梁捕头,我不便,就不见礼了,勿怪!” 齐廷身上挂着各种沉甸甸的验尸工具,嘴鼻用口巾捂得严实,只露出半个脑袋和眼睛。 “如、如何了?”梁捕头骇然道。 齐廷道:“如他们说的,十座小塔埋了十个小孩儿,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五六岁,从尸骨的伤口看,有的是钝器打碎脑袋死的,有的尖刀刺死的……这些孩子死前受了不少的磋磨。” 梁捕头闻言沉默良久,步履似乎有巨石束缚,靠近尸骨的步伐格外沉重缓慢。 他矮下身子,看向地上残损的孩童尸骨,眼眶不由得漫上水雾,心如刀割般疼痛。 “这些孩子该有……有多疼啊!” 说着,泪如雨下。 这些孩子长至现在,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们或许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或许读书科考登第赴琼林。 他们本该有光明璀璨的未来,本该有幸福快乐的人生…… 梁捕头抬手抹干眼泪,扶膝而起,恨声道:“那帮挨千刀的杀才,不让他们死在刑律下,我梁正明扒了这身捕快服。” 梁捕头转身离开。 齐廷脸色平淡,“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小弟弟,别觉得哥哥冷心冷情,哥哥见多了生死离别,对这些习以为常了。” 合手朝地上的孩童尸骨躬身拜了拜,“这个地儿不干净又冰冷,你们不喜欢,哥哥也不喜欢。” “你们在那头若听得见,便托梦给哥哥,告诉哥哥你们爹娘在何处,让哥哥与梁捕头叔叔送你们回家。” 作尸格的逻卒走近,“齐哥,你不给颗糖,这些孩子可不会理你。” 齐廷睨他问道:“都记录好了?” 逻卒将小笔的墨汁甩干,收入尸格册的小夹缝中,“身长、年岁、性别、尸骨破损处等都记录好了。” 齐廷淡声吩咐:“明日中午时,我要这些孩子的画像交到开封府。” 逻卒埋怨道:“齐哥,头儿难我们下头的就算了,怎么你还难我们,描骨画像哪有那么容易。” 头儿说明日傍晚要画像,还要做成寻人招子送到开封府,到了齐哥这里,时间改成明日中午了。 齐廷闻言,沉重的脸色被气得轻声一笑。 他不由得厉声道:“我们穿的这身衣服是老百姓给的,你们不思百姓辛苦,反而抱怨我难你们,你们对得起给你俸禄的百姓吗?” “这些孩子,他们也曾是父母的掌中宝,如今却成了这冰冷石塔之下的无名枯骨。若不尽快让他们回家,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我们又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一通话发下来,齐廷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了,忙躬身作揖,语气委婉下来。 “对不住了各位兄弟,有劳诸位再辛苦一阵,咱们多费些心力,早日让这些孩子回家,咱们的心也能早些安定。” 逻卒闻言,神色一凛,忙收起满腹牢骚。 齐廷卸下身上的工具,转到一头,借着灯光,铺纸,拿起削尖的铅椠笔,眸光定案上的头骨上,根据三十六骨点法和三庭五眼,分析头骨面部肌肉的走向,进而推理还原死者生前的五官。 松风吹过,似乎带着孩子们的哭泣,让人心生寒意。 逻卒拿出身上的帕子,悄默默放到齐廷的桌案上。 齐廷余光瞥见案头的帕子,偷偷瞧了瞧,见兄弟们低头忙着,无暇注意他,忙拿了帕子将眼角要掉下的眼泪擦掉。 东风软,如积水空明的庭中的竹柏影轻轻摇晃。 颀长的人影投近,囚车中的人猛地抬起头来。 第19章 喜提苦瓜称号 “你是谁?” 惠洪心惊,眸子圆睁看地看着眼前的黑衣蒙面人。 这是个高挑颀长的男人,身量至少比他高十分。 黑衣人身后长发过腰,东风吹,长发飘飞,如水中藻荇。 “惠洪师傅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惠洪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不觉一怔。 “是你,”惠洪仔细一看,认出了那个孩子,“燕、辞、归?” 燕辞归走到囚车前停下,“这么多年了,惠洪师傅记性还是这么好。这个名字除了你,就再无人叫了。” 惠洪呆了一晌,想到往昔。 这个孩子是他从杭州拐来的。 那时这个孩子是六七岁的样子,刚下学堂,系着两个垂髫,生得眉清目秀,十分俊雅。 见十六七岁的惠洪上前与他攀谈,小燕辞归有礼地朝惠洪作揖:“小师傅,你要化缘,找我老师才是,我没有饭菜。” 惠洪听了这话,忍俊不禁。 “小官人,我不化缘,我就是羡慕你们读书的,过来听你们读书。” 小燕辞归笑道:“怪不得我读书时,瞧见窗外光溜溜的脑袋,原来是小师傅呀。” “可寺院里不是有书念吗?你怎的还羡慕我们?我们老师会骂人,还会打手掌。” 惠洪只抿嘴苦笑,“念佛经,万事只能是阿弥陀佛,只有念儒家书,才能百事皆成。” 小燕辞归:“你还俗呀,那样就可以读书考科举了,我同窗的爹爹就是灵隐寺和尚还俗的。” 惠洪细看同他交谈的小孩,他贴里贴外,都穿了时新华丽的衣服,一看就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想到贫寒出生的自己,想到艰苦长大无人疼爱的自己。 凭什么别人被家人千宠万爱,视若珍宝,他却被家人视为累赘,弃如敝履。 邪念涌上脑海,骗走他,让他也尝尝人间疾苦。 此后的时日,惠洪与小燕辞归逐渐熟稔。 先帝祥符九年夏六月,小燕辞归被惠洪骗走。 燕家散尽家财,遍寻何处,也寻不回,燕母念儿,三十病逝,燕父寻儿,客死他乡。 惠洪想到往事,一时不敢答话。 小燕辞归被他带到觉明寺,因他听乖巧话,遭人毒打少,后来被绝净院的院主要了去,待了三四年,便被卖到沈秀才家当小厮,后事如何,他就不得而知了。 沉吟片刻后,惠洪才说:“见我束于囚牢,来落井下石的?” 燕辞归微哂,“我没那么善良,落井下石岂不是便宜你了?我这黑暗、痛苦的人生,始作俑者可是你啊。” “若不是你,我母亲不会病逝,我父不会客死异乡,我妹妹也不会被那些亲戚卖了,至今下落不明。” 惠洪望见燕辞归的眸光幽深了几分,生出骇人的杀意,腰间抽出短刀握在手上。 惠洪吓得魂不附体,“你、你干什么?” 燕辞归笑的惬意:“当然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惠洪面如土色,不觉双膝跪下:“我、我只是拐走你,我没伤你分毫,我不求你原谅,只求饶我一命!” 燕辞归目光锐利,冰冷刺骨。 “饶你一命?” “塔林东北角十座小塔墓埋了什么人,他们是怎么死的,惠洪师傅忘记了吗?” “绝净院的清竹法姑怎么死的,惠洪师傅也忘了吗?” 当年与他一同被拐到觉明寺的孩子,不下四五个,还未被交易出去,便被主持和其他几个恶徒殴打至死去,那些喷溅在墙上、地上、桌子上,小小的一间房,满目腥红。 他到绝净院后,清竹法姑待他如亲弟,好多次护他免于责打,可这般心地善良的姐姐,竟被这淫贼害死。 惠洪狡辩道:“我没有杀她,是她自己悬梁自尽的。” 燕辞归不由得扬声,“若不是你欺侮,她便不会死。” “作恶天地不责,欺心鬼神不知,那我便自己动手。” 燕辞归用内力劈开锁头,打开囚车门,探身进入,一把将戴着枷锁的惠洪拽出来,举刀刺时,只听飓的一声,一支穿云箭从右耳根划过,插在囚车上。 燕辞归抬头,遥望见一个着探事司衣装的小矮子在百步外,张弓挟矢,扯个满月,瞄准他,正准备射他。 韩晚浓道:“要杀你就快点杀,废话这么多作甚,不知道话本上的反派都是死于话多的吗。” 燕辞归拽着惠洪,起身挺直,正顾盼之际,四周冒出八九个探事司的逻卒。 “你们阴我?” 韩晚浓举目觑看,那个黑衣蒙面人长身玉立,亭亭如松,比李二哥还高,那长长的头发像软绢带一般,比女人的头发保养的还好。 “你个小喽啰值得我们阴吗,我们是守株待兔。” 李二哥动用探事司暗中调查少女失踪案,发现有刻意引他们将调查目标放在寺庙道观。 但不知此人是敌是友,与的秃瓢有没有关系。 审问惠洪后,得知曾拐过一个叫燕辞归的孩子,后来被卖去沈秀才家。到沈秀才家后,才知道沈秀才一家早就死了,而罪魁祸首便是燕辞归。 沈秀才有一子,专好风流闲耍,是招猫逗狗之辈,喜欢与人在柳树林赛鸟,但他身有肠疝气,每发作便疼得欲死。 燕辞归便是利用这一点,给沈家郎君下药,拖延他出门与人赛鸟,待到沈家郎君来到赛鸟之地时,见赛鸟的朋友散了,生了情绪,让肠疝气发作。 这一次发作因为药的缘故,甚是发得凶,沈家郎君一跤倒地上,不省人事。燕辞归引沈家仇敌周信到柳树林,周信见沈家郎君晕倒在地,顿起发财心,忙将沈家郎君身上的钱财收刮干净。 周信正欲离开时,沈家郎君苏醒过来,二人发生口角,周信抵不住沈家郎君的拳脚,便掏出刀来想吓唬他,没想到力道使得猛,竟然一刀捅死了沈家郎君。 一人害两命,让颇为丰足的沈周两家顷刻间土崩瓦解,心机、谋略、胆量,非常人能及,这时的燕辞归才十六岁! 联想到这一茬,李二哥才让他们在这里守株待兔。 没有想到,这黑衣人还真是燕辞归! 燕辞归是个小苦瓜,被人拐来卖去。沈秀才不是个好东西,喜好娈童,非法对待燕辞归。燕辞归积怨颇深,不堪忍受,才谋划出这场人命官司报仇。 第20章 燕辞归:法网大漏勺 韩晚浓严词道:“燕辞归,你那话我听明白了,你要报仇雪恨是天经地义的,我也不拦你。” “但那秃瓢是探事司和开封府的犯人,自有律法惩治,由不得你私自结果他。” 她不由得暗想,燕辞归有废话的时间,那秃瓢早就杀干净了。 她手捻着箭尾,眯起左眼,右眼紧盯着箭头的准星。 要是燕辞归敢对秃瓢动手,她的羽箭可饶不了他。 燕辞归见那些个逻卒朝他围过来,眸子暗扫四周。 探事司主司李持安不在,对付这几个虾兵蟹将是小菜一碟。 韩晚浓见燕辞归的架势,必定是要结果那和尚才罢休,便又开口温言相劝:“你若动手,你也会……” 话还没说完,燕辞归手上刀已捅入和尚胸膛,一脚将那和尚踢开。 韩晚浓眸子微惊,握弓箭的手不觉微抖,这人这么嚣张的? 要是他没杀人就束手就擒,按照律法,他此前的罪,官府不会重判,可现在成了杀人犯,怎么着都是要重判的。 “当着官差的面犯法杀人,你不怕死吗?” 燕辞归朗声道:“一无所有的人才会无所畏惧,孤注一掷,死是最不值得怕的事。” 韩晚浓:“真嚣张!” 燕辞归冷哼一声后,不满道:“你们总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可你们掌管的法网大漏特漏。” “觉明寺十余年来拐了多少男童,买卖了多少少女,又打杀了多少孩童,你们府衙知道吗?不,你们不知道。” 眼眸中是熠熠生辉的蔑视,“你们只知道高官厚禄,只知道金房银屋。” 韩晚浓捏箭的手不觉一松,手上的白羽箭射出,朝燕辞脑门快速射去。 燕辞归大惊,这小矮子真是无耻小人,竟然在他说话的时候放箭。 他急忙弯身下腰,射来的箭从他上头飞过,用力一跃起,似乎腰间骨头咯吱地一响。 站得挺直时,腰有些隐隐生疼。 闪着腰了! 没有童子功,果然学了也用不好。 他不由轻叱道:“探事司就是这么待人的?” 韩晚浓讶然,她的箭速比探事司的逻卒还要快,燕辞归竟然轻而易举地躲过去,可见身上功夫不错。 她就箭术尚可,学的那些花拳绣腿哪里打得过燕辞归。 燕辞归掸了掸身上的泥土后,一手负在身后,毫不畏惧、毫不客气地朝韩晚浓走近,四周的逻卒见势,忙紧握刀剑围拢过来。 韩晚浓看他杀了人后还如此从容淡定,对他们这些官差无所畏惧,还准备用一只手对付他们,丝毫不把他们放眼里。 心顿时怕得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额头冒出汗珠,随着他颤动的两颊流下来。 她干嘛要听燕辞归的那些废话,现在好了,晴干不肯走,直待雨淋头。 李持安也过分,布下这个瓮,就什么都不管了,去守纪大美人她们住的禅院去了。 留他们几个小虾米瓮中捉鳖,可这鳖是超大号鳖,这口瓮撑破了装不下。 韩晚浓张弓又将一箭引满,正对燕辞归之面,强作镇定道:“你若束手就擒,我可箭下饶你一命。” 燕辞归停下脚步,不由地呵笑,“我早料你敌我不过,我还未出手,你就先自慌了手脚。你们这些当官做差的,还真是差劲,上不能匡主,下不能惠民,皆尸位素餐。” “只怕你也是个装有本事说大话的。” 燕、韩二人闻声举目看去,见李持安立在院墙之上,左手把住一张弓,右手捻着羽箭,轻轻一拽就满,箭头的准星向庭中的燕辞归瞄准。 燕辞归眸子一惊,李持安口中话说的自然是他。 本以为李持安不会出现,不料想竟然出现了。 众人皆知,李持安有一身好本事,弓马拳脚刀剑熟娴,尤其是发矢从无空落,还能连珠射箭。他一出现,逮着他便如瓮中捉鳖。 李持安两指一松,嗖的一声,羽箭如风驰电掣般飞出,燕辞归眼明手快,凌空一个翻身,才堪堪躲过飞来的箭。 刚避开,又两箭闪电般击向燕辞归,他心中暗叫不好,身形却没有丝毫迟滞,鞋尖轻点地面,左躲右闪,险避开接连而来的羽箭。 此人身法之快,不在他之下,李持安不吝啬称赞:“兄台好功夫。” 这般快速的身法让韩晚浓怔了一怔。 燕辞归绝非等闲人物,还好她沉得住气,有先见之明,没有贸然出手,不然被秒成粉末的就是她了。 李持安见状,冷嘲道:“还未动手,手脚就漏了怯,眸色吃了好些惊恐,给探事司惹出一场话柄来。” 韩晚浓抿嘴不语,心下暗道。 曲径通幽处,禅房深郎心,要不是你耽溺于美人深情款款之中…… 还没嘀咕完,韩晚浓举目就望见李持安睨来的眼神。 韩晚浓惊得忙捂嘴道:“二哥,我什么都没想。” 燕辞归如看好戏般哂笑。 这两人还真是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明明是青梅竹马,又心意相通,偏偏另一个娶了娘子! 可惜没见到三人修罗场! 李持安立于墙头,眸色冷峻,瞥见燕辞归思绪飘忽,手指翻动间,又是两箭离弦,一前一后射出。 燕辞归心中一凛,李持安这是要封死他呀! 这容不得他半点犹豫,他忽然身形一顿,不再躲闪,猛地从腰间抽出柄软剑朝飞来的羽箭劈去,铮铮两声响动,两箭被他电光火石间击落。 李持安微微一愣,他自然认得燕辞归手中那件银光闪闪的兵刃。 那是银魄,与母亲的月魄是一对阴阳剑,剑身柔韧锋利,是舅公洪老太爷犹为得意的作品。 银魄本是舅公打造送给母亲的,母亲嫌弃此剑软弱如女子,不符合她英勇无比的英雄气概,选择要那柄刚劲坚韧、彰显她英姿勃发的月魄。 他曾向舅公求取此剑,舅公以母亲嫌弃的理由拒绝给他,后来他才知,舅公以两千贯的价钱卖给一个商人。 不料想这个商人是燕辞归! 短暂的惊讶后,李持安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好值钱! 第21章 上了报纸头条 这是李持安在十八岁那年初二拜年,给舅公磕了好多个头,央求了半个月,花了五千贯买来的。 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好值钱! 李持安身一动,跃下墙来,击向黑衣蒙面的燕辞归,他倒要看看黑巾之下是何等人物。 燕辞归身形如舞,一招一式配合得滴水不漏,且是他从未见过的奇招诡式,就算是他,也未必能将这些招式使得如此微妙。 燕辞归有此身手,他在汴京城却从未听闻,看来他够低调,藏得够深的。 李持安嘻嘻笑道:“兄台这剑法是江湖上罕睹的,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面对李持安凌厉的攻势,燕辞归转变招式,持剑左躲右闪,前避后让,目光闪凶地盯着李持安,似乎等着他露出破绽,一招中的,伺机逃走。 场外的韩晚浓只听得“哐哐”清脆响动,两片衣裾在皎皎月色中翻飞舞动,两剑相触往来,一招一式谁也不见快上一分,谁也不见慢上一刻。 月夜中的道道闪闪银光,她也分不清是燕辞归的软剑,还是李二哥的好值钱。 她心中暗自惊叹,她会个一招半式,才能真切感受到两人之间那股紧绷至极的气势。 李持安见燕辞归不语,倒也不气恼,有点本事的人大多都是有点脾气的。 他放缓招式,使着身法与燕辞归拉开距离,口中道:“兄台,你手中剑是银魄,乃锻造器司前任司主洪越所铸,是也不是?” 燕辞归想使轻功翻墙离开,怎奈李持安的眼睛如鹰隼般盯着他,让他难以脱身,场外的韩晚浓配合及时,招呼那群逻卒张弓搭箭围着他,真可谓是风雨不透。 燕辞归并不答话,只颔首作答。 李持安又道:“不知兄台师承何门何派?” 燕辞归不语,眸色深沉。 李持安不由得暗忖,他还真是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他不觉冷笑:“你还真是三两棉花十张弓,谈不得。” 语声刚落,银魄的闪闪银光朝他击来,攻势激烈,李持安眼神微变,迎接银魄的剑法一改此前的凌厉。 韩晚浓想放箭助攻,怎奈二人剑招往来,根本没给她放箭的机会。 逻卒见状,觑看韩晚浓,请她示下。韩晚浓摆手,令逻卒们静观其变,要是放箭,可能会伤到李二哥。 燕辞归大怔。 他连攻出狠厉的六招,直击李持安的要害,却又在毫厘之间被李持安于细微之处化解。 李持安使的剑招看似如沥沥春雨,实则每招每式都藏着山呼海啸之力,化柔为刚,以守为攻。 不过过顷刻间,燕辞归便听到衣袂破风之声骤响,低头看去,衣袂被李持安划破里力道口子。 他的剑法又精进步! 李持安的武功本就比他略高一筹,又这般紧紧地往死里拖着他,十来个回合下来,他渐渐落于下风,加之适才下腰躲箭闪了腰,此刻行招颇有些左支右绌。 听得燕辞归气息微喘,李持安就知他行招有力不从心之势,正变招时,燕辞归扬手,一把粉末朝他撒来。 李持安忙以袖掩袖口鼻,璇身向后退。 趁此机会,燕辞归借势一跃上墙头,使着轻功到了屋顶,踏瓦而去。 李持安紧跟上了屋顶,顿时便立住了,月色下那抹黑影轻灵的身法,他觉得很熟悉。 韩晚浓的腿脚轻功不算好,李持安能顷刻间飞上房顶,她要颇费一番功夫才得了屋顶。 她上到屋顶之时,燕辞归已经逃窜得无影无踪。 “二哥,怎的不追了?” 李持安接口道:“没有,叫上弟兄们,分两路追。” “哎。” 韩晚浓招来开封府的几个捕快,与李持安分两路追捕,举着火把寻至月沉日起,都不见半分踪迹。 晨光熹微,前方一辆马车缓缓驶来,车铃叮当作响,晨风吹起,隐约可瞧见里头坐个生得肌肤似雪,髻挽乌云的美妇人,三十多岁的年纪。 见前路有人驾车的车夫识趣地停下马车,轻抽着竹条将马车赶到路边避让。 就在这时,车中人柔声道:“怎的停了?” 马夫道:“禀娘子,是前头有人。” 李持安手持长剑,抬步走近马车,沉声问道:“天未透亮,何家马车?” 车中人不满轻叱:“哪家不知事体的小子敢嚎喧我家马车?” 乔氏伸手打开车窗,白生生的玉手搴起车帘,恰好见身长玉立的年轻儿郎立在车窗外,一身醒目的探事司劲装穿在身上。 乔氏愣了一下,举眸望见李持安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睛,森然阴冷,似乎看谁都像的犯人。 乔氏敛去脸上不合时宜的神色,待之以温柔浅笑:“原是李主司,是奴家乔氏失敬了,万望宽恕则个。” “你如何识得我?” 乔氏道:“各小报与话本的头条,都有您与其他几家俊儿郎的白描相,奴家喜爱画本,看得多了,自然就认得了。” 李持安只瞥了人一眼,便收回目光,这个妇人着装打扮不俗,是有钱人家的妇人。 李持安退半步拱手道:“请问夫人,可见过个黑衣个高的后生从这边来?” 乔氏见眼前的李持安礼节有度,语言温谨,相貌俊逸,心情都好了不少,温声道:“您不就是么。” 李持安面容骤然变了颜色,“官府寻人,烦请夫人正色些,容不得你玩笑。” 乔氏垂目:“是,除了您外,奴家一路过来,确实不曾见过您说的个高黑衣的后生。” 李持安突然抬步,饶到马车后头,不知在打量什么。 乔氏不明此举,正欲起身推车门下车,便见李持安饶回她眼前,只听他又问:“这车除了你与车夫,及车后头两个笼箱,可还有什么吗?” 乔氏迟疑不定,吞吐道:“没、没了。” 李持安做出请的手势:“请夫人下来一趟。” 乔氏不明就里,在车夫的搀扶下下了车,“李主司何意?” “夫人请看地上的车辙。” 乔氏瞧了地上的马车辙,刚摇头表示不解,李持安又重复前头的问题。 “夫人除了你与车夫,及两个笼箱,车上还有什么吗?” 车中有个声音道:“李兄,你盘问如此细致可就没意思了。” 第22章 棠溪昭:真让人羡慕 棠溪昭从车窗探出个脑袋来。 李持安惊讶,“棠溪昭,怎么是你?” “如何不能是我。”棠溪昭下了马车,径直走到李持安身前,“你还是真是心细如发,不过是寻常的马车也值得你看车辙印。” 他两手交叠抱胸,垂目看着地上的车辙,“这样式儿的二轮轩车,车夫与乔娘子及两个笼箱的重量,压不出这样的车辙。” 因是雨后,地上的车辙十分明显。 李持安问:“你说有事忙,怎会在这里?” 棠溪昭侧首看向乔氏:“乔阿姊,李主司是小弟的骨肉至亲,允小弟与他把话片刻。” 语声刚落,棠溪昭将李持安拉到不远处后,才轻声道:“李兄,在下得与你解释一番才行。” 李持安拿着宝剑抱胸,“不用解释,看明白了,你舍远求近,傍……” 傍富婆! 语声未了,棠溪昭就劫了话头,“你不要想得那么乌漆抹黑,我是身过叶丛不摘花的。” “你确定?” 棠溪昭大惊道:“你果然想得乱七八糟。我是风流儒雅,但不会饥不择食。” “乔娘子风韵犹存不假,人家是名花有主的,我是为财,不为人,明白吗?” 李持安道:“望湖楼最近经营不好?” 棠溪昭点首,“酒楼酒馆多了,竞争大,周转银钱短缺。” “你可问我借。” 棠溪昭叹道:“你能有钱借我?” 李持安不语。 棠溪昭道:“你李家是公爵不假,可家底薄啊,你兄长去岁娶妇,你也讨娘子,多年积产都差不多掏出来当聘财了。” 李持安沉吟良久。 这是大实话!李家挺穷的! 李家是耕读起家,太祖父时只有几亩薄,供出祖父这个探花郎。祖父做官时清苦,畜不了家产,即使是做到宰相,俸禄也不多。所积累的钱财,还是先帝念及祖父有功于社稷,给封了英国公爵位后攒下的。 汴京爵位之家,官宦大户,李家是空有爵位,家底估计还没一个六品国子监司业家底厚。 棠溪昭跳过这个话题,问了几句李持安的近况。 李持安并不多言,只淡淡答了句很好。 觉明寺那十个惨死的孩童,犹如一团乌云萦绕在心头,若是能逮到燕辞归,或许能帮到那些可怜的孩子。 想到燕辞归那身轻灵的身法,李持安沉声问:“你这几日与乔娘子一处?” 棠溪昭点头道:“是啊,乔娘子是教坊司姜坊主的外宅妇,腰缠万贯,喜欢投资置业。” “我便引她看看望湖楼其他产业,乔娘子相信我能带她赚更多钱,她自然就会入股。只要她入股,就可为望湖楼纾困。” 多年在探事司供职,李持安直觉告诉他,棠溪昭这番说辞不足让他相信。 李持安惊得立马上摇晃头脑,他与棠溪昭相识多年,道一句昆弟之好都不过。 他怎么能疑心兄弟呢? 李持安捏了捏额头眉宇,纾缓一夜未睡的困意,“看我浑说什么谰言璅语,白白耽误你引股。” 他抬手一拱,准备辞去。 “天亮了。”棠溪昭忽然道。 李持安转头看向东山头,那轮刚升上来的初日泛着冷光。 “嗯,天亮了,白日办事比夜里寻人容易多了。” 李持安的目光掠过棠溪昭,棠溪昭侧首转眸,目光与李持安交汇,眉宇间带着几分的凝重。 “当然。能在白日,谁又愿留居黑夜呢。” 李持安问:“想起过去了?” 棠溪昭:“一点点。” “想说吗?” 棠溪昭轻轻摇头,眸色变得黯淡无光,涩声道:“哑子漫尝黄柏味,难将苦口向人言。” “棠溪,”李持安拱手,“少女失踪案勘破,多亏有你,李绎在此谢过。” 少女失踪案第五起时,开封府府尹就已经请探事司介入,探事司多次探索搜寻,基本没有收获。 他从开封府带来出卷宗,看了许久都找不到新的探查入口,还是棠溪昭一语点醒梦中人,让他们从掺入迷药的香料入手。 棠溪昭目光闪动,语声未出,李持安朝他拱手告辞,“我尚有事忙着,回见。” “嗯,回见。” 棠溪昭目送转身离去的李持安,初日照来的阳彩笼罩他的身上,他的脚步同行曦前行,走向明亮璀璨。 而他处在阳彩的背面,阴暗、污浊、不堪。 初日那令人目眩的金光,甚至落照的绚丽多彩,都不属于他。 李持安那样光明璀璨的人生真让人羡慕! 温柔的语声在耳边响起,“小昭儿,倒也不必艳羡他人,待寻回你妹妹,你的春光定是万紫千红的。” 听到这话,棠溪昭内心不觉触动,愣了下才看向乔氏,“能找到她吗?” 乔氏信誓旦旦道:“能,不相信你乔阿姊吗?” “没有,阿姊说的自然是真的。” 开封府,衙门。 梁捕头等人携同探事司一干人等将案犯及那些少女送回府衙,安排差吏将少女护送回家。 王学士见到女儿,抱着她大声痛哭,流涕沾到女儿衣服上,被她好一阵嫌弃。 见到姗姗来迟的纪知远,纪晏书待他走近时喃喃叫了一声:“父亲。” 纪知远似乎没有听到,从纪晏书眼前走过,望向另一头的小女儿纪晏欢,见到小女儿满脸的气忿,脚步微一迟滞,还是走到小女儿面前停下。 “欢……” 纪晏欢厉声喝道;“你来干什么呀?” 纪知远道:“爹……” 语声刚出口,就又被纪晏欢抢道:“你是我爹吗?有你这么当爹的吗?你孩子丢了,你到府衙敲个鼓,报个官,难吗?” 纪晏欢抡手里的鼓槌往鼓面一敲,咚咚响传入耳中。 “不难,多容易啊。还是说在你纪司业的眼里,我和二姐姐的命还比不上你那狗屁都不是的家门名声重要?” “你读那么多书,教那么多学生,到头来当了一个心冷无情的懦夫无用之人,我恨你,恨你一辈子。” “欢儿……” 纪知远伸手欲拉她,纪晏欢一手将纪知远的手打掉,“要不是有梁捕头和我二姐夫,埋在那塔林石头下的就是我和二姐姐了。” 话落,恶狠狠地瞪了眼纪知远。 从衙门出来的齐廷道:“小孩儿,哭啥呢。” 纪晏欢抬手抹干眼泪,“我才没哭。” 齐廷一把拿回纪晏欢手中的鼓槌,声音并不重,“哭也不能随便敲衙门的鼓。” 语声刚落,他瞥见了纪司业,放好鼓槌后,向纪知远作揖,“纪司业,两位令嫒吃了些地牢之苦,受了些惊吓,但并无大碍,回家后也别训她二人。孩子嘛,平安就是幸福了。” 纪知远拱手回敬:“多谢齐指挥。” 第23章 拉到贵妇圈溜溜,炫耀 探事司的逻卒将画好的孩童画像送到开封府衙后,这几日开封府衙的捕快们分外忙碌。 文吏皆被找来画寻人招子,捕快则往各街头巷尾张贴。 小雨纤纤风细细,似乎有情,这几日绵绵不息,为那些可怜的孩子而悲悯。 纪晏书支起小窗,望见窗外满地残红。 这几日的风雨,将窗外两树开得正浓的杏花打落,花影妖娆不复存在。 下着廉纤小雨,天色是有些轻阴。 “疏疏雨,杏花落;淡淡风,杨柳摇,不知城外春几浓?” 阿蕊将装有香烛纸钱的竹篮搁在案上,听到纪晏书这话,便说:“从生死窝回来,小娘子又想着出城了?不怕危险吗?” “做人那有那么霉,天天都遇险地。” 阿蕊不由得腹诽,别人我不知,但小娘子你是烧窑师傅掂火箸,挺倒霉的。 阿蕊道:“雨来细细复疏疏,纵不能多不肯无。晌午前这雨怕是不会止歇罢。” “一连多日,该初晴了。”纪晏书问,“香烛纸钱备好了?” “备好了。” “那便走罢。” 阿蕊提着竹篮,跟在纪晏书后头出了门。 马夫驾着青布轩车在门外屋檐下侯着,见娘子出来,搬下踩凳放着,并搴起车帘。 纪晏书提着裙裾,踏着踩凳上了马车,阿蕊、阿莲紧随其后。 车夫一抽竹鞭,马车缓缓而行。 才入街市,细雨便停了,天尚微阴。 街市的人声开始喧嚣起来,摊贩忙着招呼客人。 阿蕊卷起车窗的竹帘往外看,“小娘子是报行僧吗?雨说停便停了。” 车夫勒马,马车停下,“二娘子,到异闻报行了。” 纪晏书轻嗯了一声,便搴帘下车。 “你们两个不必下车,我取了东西就来。” 纪晏书抬步进了异闻报行,同报行的伙计攀谈几句,伙计便捧了两沓捆好的厚厚的纸给她,脸上的笑意盈盈,十分热情。 车夫上前帮提,将那两沓纸放入车内。 瞧见不远处有卖糖果蜜饯的,纪晏书转身走过去。 见客人来,糖果摊主热情招呼,“小娘子,想要哪些糖果蜜饯?” “老板,来些孩子爱吃的糖果和蜜饯,要甜一些的。” 摊主拿过油纸,挑几样甜口的糖果蜜饯为客人包装。 等待时,纪晏书听到旁边面摊的几个食客讨论。 “往后啊,可别烧香拜佛了,佛门圣地出了十多条性命呢。” “好像是二十多条,觉明寺成了绝命寺了。” “听说还是拐子窝,不见的那些个女娃全被是被掳到绝命寺了,大家伙可要看好自家孩子。” “这是真的吗?可别以讹传讹来唬人。” 一食客道:“唬你作甚,官府出了告示,你自个瞧去。” 佛家渡恶扬善,福佑人民,在城里百姓中颇有分量,一些百姓自然不会相信救苦救难的佛家僧众是拐子,是官府缉拿的犯人。 纪晏书好奇地瞧了两眼,就收回视线。 作恶在人在心,与不会言语不会动的佛有何干系,人心要作恶造孽,谁又能拦得住。 付了钱,接过摊主包好的糖果蜜饯,纪晏书就上了车。 阿蕊盯着那两沓纸道:“小娘子,你让人揭了捕快张贴的寻人招子,又送到异闻报行让伙计描印,可是要送到开封府衙?” 纪晏书淡声点头。 “这寻人招子又描相又刊印,得要咱们香铺一年的租金。” 未久,到了浚仪桥之西,车夫停下。 开封府门高大巍峨,装饰虽简朴,却十分大气,给人肃穆庄严之感。 府衙前人很少,甚为寂静。 下朝后的李持安至衙门前停下,恰见纪家二娘子纪晏书提着两沓纸上府衙的台阶,放下后,提衣而下。 他瞥一眼就别过头,这一眼却将她看了个遍。 纪二娘子着一身粉青春衫,一张千娇面似奇葩艳卉,取次梳妆便胜许多姝丽,眸子盈盈秋水,小眉淡淡春山。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生她明月玲珑。 李持安微躬作揖,语声温谨,“纪二娘子。” 清亮的男声在耳边响起,纪晏书下意识抬眸,石阶下的李持安映入她的眼帘。 一身红色圆领官袍,头戴玄色直角幞头,一如拜堂当日的装束,只是少了那朵海棠绢花。 他脚踏黑靴,腰环金涂带,挂银鱼袋,还要那块金灿灿的探事司腰牌。 即便是不知他是谁,看他官袍及腰间的装饰,也知他是比绿衣郎高一阶的六品官。 李持安生的周正,十分不俗,这身官袍罩在他身上,更衬他玉树琼枝,气宇轩昂。 怪不得姑母纪太妃得知她与李持安的婚事,笑得合不拢嘴,直夸李持安有多好。 大概是丈母看女婿,越看越爱。 要是她有这么个人物整齐的女婿,她也喜欢,高低都得拉到贵妇圈溜溜。 阿蕊看到李持安,不觉神色微怔,低声提醒道:“小娘子,是李主司。” 纪晏书轻声回她:“我知道。” 阿蕊耳语道:“理他吗?” 纪晏书微愣了一下,随后便反应过来。 李持安的脸色温和,举止有礼有节,且他又救过她,抛却前事不理,她应照着礼仪回礼。 她立直身体,左手扣住右手,拇指交叠翘起,垂首,躬身,屈膝,双手下摆于腰腹,恭敬称道:“李主司万福。” 不管是绿衣郎、红袍官,都是当官的,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都得尊着敬着。 李持安微惊,错本在他身,纪娘子还这般以礼数待之,更让他恓恓惶惶。 他只能以礼还礼,朝她又作一揖。 纪晏书见此,不觉好笑,“李主司不必多礼。” 阿蕊看得出小娘子因李持安救命一事,不计较李持安前头羞辱她的事了,但她不能不计较。 前头羞辱不亚于要小娘子的命,她得为小娘子在口头上出口气。 她道:“李主司不是不屑与我家娘子拜堂的吗?这会子假模假样的做给谁看呢?给卫府尹看吗?” “可惜人家卫府尹百事忙,不乐意瞧道貌岸然、人模狗样的主儿。” 转眼之间,李持安那温和之色灰飞烟灭,化作冰山。 第24章 纪晏书:负心薄幸老婆 李持安自认为礼节周全,即便前事错在他,纪晏书也不应该如此虚伪做作。 自己摆出一副谦恭有礼,却让她人代她出气斥骂。 瞧李持安脸色不好,纪晏书出声叫阿蕊。 阿蕊话落之际,阿莲快速看了李持安一眼,他那冰冷的脸色让她有些怵。 意识到脸色不妥,李持安忙转了脸色。 “二娘子,前事是在下对你不住,打也好,骂也罢,在下绝不怨言。” 纪晏书心中自忖。 我敢打你骂你吗? 我但凡伸个爪子,开口骂一句,卫府尹就得扣我去牢里与地牢的和尚作朋交友。 “千错万错,错在我身,李绎在此给二娘子赔罪。” 语声刚落,他朝纪晏书深磐折为礼。 磐折赔罪,如此恭敬,如此诚恳。 在行人看热闹的目光中,纪晏书觉得是她做错了,她是那个负心薄幸娘子。 做人还是做无礼之徒为好,没有礼貌,可以无拘无束地乱喷乱骂。 有好事者恰如其分的近前说:“这位娘子,你家官人一下朝就急急巴巴赶来给你赔罪,饶是他有天大的罪过,你也该原谅他不是,何必要告官呢。” 有一女子附和道,“斗讼律有言,妻告官,徒刑二年,你不念官人,总得念着自己。” 有一男子斥道:“就你家事儿大,值得出来丢人现眼是。” “你这妇人好不知轻重,你家官人这个年岁做到红袍官,可见是个有本事有前途的。” “你不想着做个贤内助,帮他升官着紫袍,在这府衙门前闹笑话,辱丈夫官声……” 李持安瞧事态往不可预估的方向发展,忙转过身来劝止:“诸位,诸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住口,给我住口。”阿蕊大声一口,一把推开李持安,叉腰朝那些口吐芬芳的愚民怒喝。 “不分青红皂白就喷沫子,你们就高尚了?” “你胖得跟猪似的,放的屁臭如茅坑,你是吃屎大的吗?” “瘦得跟竹竿似的,你拉的屎都给胖猪吃了,还不洗手,臭气熏天。” “我呸,你还读书人呢,你家孔夫子孟夫子教你往人身上拉大便吗?狐臭腋臊诸子百家都遮不住。” 阿蕊作势一呕,白眼翻得趾高气扬。 着儒服的秀才怒道:“你……泼妇……” “泼妇就打你这种泼才。” 阿蕊抡拳就要打,手疾眼快的纪晏书和阿莲忙将她拽回来了。 纪晏书劝道:“阿蕊,不能打,打了咱们就得吃牢饭。” 李持安上前来,拱着手,“诸位,诸位,这是我家事,就不劳多嘴操心了,各自散去。” 后头的纪晏书恼得翻眼,真想把两只鞋脱下来,左右开弓扇李持安的脸,扇他个鼻青脸肿。 这一通传出去,她包装好的贤良淑德的名声就荡然无存了。 李持安这个狗杀才,是专门克她的。 正主发话,看热闹的行人自觉没趣,便散去。 纪晏书睨着李持安,恨声道:“李持安,你今日令我难堪,我会还回来的,我们走着瞧。” 她怒哼一声,转身上车。 李持安:“纪娘子……” “驾。” 车夫坐好,挥鞭赶车。 李持安不由得自恼一声,他赔个礼怎么越赔越糟糕。 “刚还吵嚷的,怎么出来就不嚷了?” 梁捕头放下饭碗,忙赶到府衙门外。 “李主司,”梁捕头笑着迎上来,朝李持安躬身作揖,“您怎么来了?未能及时迎接,望恕罪。” 李持安不语,只示意梁捕头免礼,就抬步上了石阶。 梁捕头跟上:“敢问李主司,方才外头吵嚷,发生的是何事?” 李持安淡声道:“泼妇骂街,泼才多嘴,引人围观罢了。” 梁捕头不再言语,低头却看见门下的两捆东西,过去提起来。 “这是谁送来的?” 李持安平声回答:“纪司业次女送来的。” “送的什么呀?” 纪司业的两个女儿都被贼子掳走,他们端了觉明寺救了二人,纪娘子送东西来可能是感谢他们的。 “不知道。” 梁捕头想到什么,猛地抬眸看向李持安,“纪司业次女,那不是李主司您的娘子吗?您二位是夫妻,她送的东西,您不知道?” “她不是……”李持安声音一顿,“我娘子。” 和离书还没签,名义上还是他娘子。 梁捕头蹲下解了绳子,拆开上头的包装,翻了几张来看,不由大笑。 “是那些孩童的寻人招子,纪娘子可帮了大忙了。” 李持安拿过几张来看,确实是那些孩童的寻人招子。 昨日清晨才贴出去的寻人招子,今日她就刊印好送来,还是这么厚的两大捆,要找多少匠人连夜刊印才能完成。 这速度,这效率,开封府邸报所两倍速度都赶不上。 他指腹轻轻摩挲寻人招子的纸张。 “刊印的纸张用的还是金粟山藏经纸。” 梁捕头:“金粟山藏经纸?” “金粟山藏经纸多由桑皮、楮皮制成,面上涂蜡,耐用且防水性好。” 梁捕头细看纸张,质量不知道比邸报所用的纸张好了多少倍。 “这纸不便宜?” 李持安轻声道:“金粟山藏经纸是名纸,当然贵了。” 梁捕头眸色微惊,听李持安又说道。 “刊印所用之墨,应是潘谷所产的油烟墨。此墨耐水性强,保存性好,遇水后仍能保持字迹清晰,所绘之图不易变形。” 潘谷是制墨名家,他的油烟墨和遇湿不败墨很有名,价格贵,尤其是遇湿不败墨更是墨中神品。 李持安不觉会心一笑。 纪娘子想得周全,做得周全,肯花大价钱,又在花钱中省钱。 金粟山藏经纸质好价高,但纪娘子选择略薄且价格相对低些的,既能少花些钱,又能刊印出耐用且遇湿不败的寻人招子。 梁捕头不由赞叹:“纪娘子是想得周全啊,李主司,您回头瞧见纪娘子,代我谢谢她。” 李、纪两家的事,他多少听街头巷尾议论过两句,论对错,李主司的错更大。 不愿意娶人家,同父母禀明,或同纪家直说即可,闹出这一桩,两家都不好看。 到底是年轻人,做事只凭一时冲动,思虑不周全。 第25章 用烈酒止疼 城外,归欤渡附近。 描绘好那些孩童尸骨的画像后,开封府的捕快们便将这些孩童葬在归欤渡附近,让他们在一块干净的地方入土为安。 归欤渡是告老辞官的官员返乡常乘的渡口,将他们葬在这里,也是希望他们能早日回家。 纸钱、蜡烛、清香因下雨而未燃尽,坟头上的招魂帆在东风中拂动。 阿莲阿蕊取出香烛点燃,纪晏书则将买来的糖果蜜饯摆出来。 这些都是孩子,糖果蜜饯送给他们。 嘴里甜了,心里的苦、身上的疼也会少些。 这些孩子命落,不知扯碎多少家庭,他们的父母又是多么的痛苦。 愿天下无拐,被拐的早日上岸回家。 墓碑上雕刻了各种各样的神仙人物,有关公张飞、钟馗、还有床头婆婆,为这些孩子驱赶妖魔鬼怪。 纪晏书提着白瓷壶往杯子里倒酒。 阿蕊道:“小娘子,这些都是孩子,给他们喝辛辣的宜城酒,不合适的罢,他们应该喝甜口的熟水。” 纪晏书叹道:“他们到现在,也是年及弱冠的大人了。” 她的声音低缓,“酒辛辣易醉,醉过去,就感觉不到身上的疼与痛了。” 阿蕊赞同地点头。 身后的声音温和缓慢:“纪娘子。” 纪晏书闻声侧首,“李持安?你跟踪我。” 此时的李持安换了身玄青色的广袖交领袍,滚边上绣着简单的獬豸纹。 “纪娘子是什么頩姿艳明的绝代佳人吗?值得人生歹心跟踪?” 纪晏书注意到李持安身侧还有个年轻的公子,手上还提着装有香烛纸钱和祭品的竹篮,他们一道是为了祭拜这些孩子。 确实是她误会了! 纪晏书避开一些,给他二人腾出位置。 李持安身侧的那位年轻郎君,一身广袖白袍衬得他逸致翩翩,有出尘之态。 纪晏书不觉注目而视,看得仔细。 白袍男子身长八尺,比李持安略高些,那张脸美如冠玉,秀比朝霞,竟比李持安俊彦两分。 李持安的相按放在佼人馆是妥妥的头牌,丰神俊朗的白袍郎则是确确实实的镇馆之宝。 身后的长发如云,用同色的软绸系着,长长的发带垂在身后,春风吹,发带、长发随着罗衣广袖翻动,更添风姿绰约,宛如谪仙。 棠溪昭点燃香烛,李持安取出祭品摆上,是孩童爱吃的十般糖、皂儿糕和水晶皂儿。 李持安伸手往竹篮拿蜜煎金桔醴时,却见棠溪昭已经拿了那瓶辛辣的苏合香酒。 “酒祭孩童,合适?” 棠溪昭提衣下蹲,拔下酒塞,往地上的酒杯里倒酒。 他眸色有些暗沉,“活着的人都知道,清醒的痛苦难受至极,而醉醺醺能麻痹痛苦。他们虽死了,在那个世界也是疼的。” 旁侧的纪晏书听到这声音不由得一惊。 这个声音是塔林地牢的声音,那个一棒敲她倒地的人! 这是……未遮山的声音! 未遮山是那窝拐子的接头买家,而李持安却认识他。 李持安没抓白袍郎君,是查没出他就是未遮山吗? “阿蕊……” 纪晏书慌得揪住阿蕊的衣角,裙内的双脚有些战抖抖的。 阿蕊道:“怎么了小娘子?” 话到嘴边,纪晏书哽咽着说不出来。 这事只有她知道,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人危险。 她轻叹口气,平复神色,摇头道:“没事,春风料峭,感到有些冷。” 话音才落,抬眸间便瞥见未遮山投来的好奇的目光。 只那瞬间,纪晏书就垂下眼帘,脚步下意识地向后退两步。 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同拐子头靠的太近。 棠溪昭将眸子转向李持安,低语道:“该怎么称呼你这个娘子。” 兄弟与纪家女郎这尴尬的夫妻关系,怎么称呼她是个问题。 李持安暗中不悦地回看棠溪昭一眼。 这壶不开提哪壶! 棠溪昭立直腰身,作揖为礼:“棠溪昭见过纪家二娘子,以及黄衫小娘子,杏红衫小娘子。” 阿蕊穿身柳黄春衫,杏红衫是阿莲。 纪晏书稳定心神,只淡声一嗯。 阿蕊低语与纪晏书道:“小娘子,这人怪有礼貌的,连我做奴婢当丫头的都施了礼。” 纪晏书:“……” 李持安蹲下焚烧纸钱,神色黯然,似乎也在心疼这些孩子。 棠溪昭从腰间取出横笛,递至唇边,上下轻捻间,一阵悠扬曲调飘出。 悠扬的乐曲入耳,纪晏书暗中好奇地抬眼看向棠溪昭。 他的眼睛里满是黯然情绪,心疼与痛苦凝伫在眼底。 他是在为这些孩子悲鸣吗? 好像不是…… 眸子是泪光盈盈的,却被没有凝成眼泪掉落。 他是在强忍心中的悲痛欲绝。 他是演的吗? 纪晏书轻轻摇首。 演得再真,那都带着假的痕迹。 这是他内心真实的感受! 他是在为自己悲鸣! 他是这些孩子有什么关系么? 曲音歇,棠溪昭眼中的悲恸也随之藏起来。 纪晏书处之泰然,缓声道:“吹行路难不是更应孩子们此时之境么,梅花落虽好听,但梅花难堪雨藉,不耐风揉。” 纪家女声名在外,知乐善书,棠溪昭是知道的,将笛子插回腰间后,才道:“梅花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这些孩子们并不弱,他们远比梅花还能傲雪凌霜。” 他垂下眼帘,遮盖眸色的恻恻,声音低沉凝噎,“他们虽然葬在归欤渡,但回家……是行路难,或许他们已经没有家了。” 纪晏书沉吟,她能确定棠溪昭就是未遮山。 纪晏书躬身端起酒杯撒酒,“这些孩子可怜可悲,希望开封府能早日惩治那些恶人,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语声才落,李持安接话道:“会的。” 纪晏书侧目看向李持安,“王家晚菘妹妹说,她在牢里见了个黑衣蒙面的男子,惠洪和尚叫那男子未遮山公子。” 听到未遮山公子几个字,棠溪昭不由得暗中色变,将注意力投在纪晏书身上,但她的目光落在李持安身上。 “可见此人是少女失踪案的主谋,就算不是主谋,与也少女失踪案息息相关,找到他了吗?” 李持安摇头。 纪晏书收回视线,目光闪动着。 第26章 李持安真真是令人可笑 未遮山就要眼前,李持安却没有发现。 未遮山与李持安一道来祭奠,可见二人交情不浅。 究竟是李持安有意遮掩,还是真的没发现? 纪晏书。她并不知道。 “未遮山罪恶滔天,将女子当做货物买卖,将他千刀万剐了都不为过。” 纪晏书冷笑一声,严声厉语讥讽,“人人都是李主司本事天大,能识别指纹、脚印、车辙来逮捕犯人,怎么这许多天了,还没抓到未遮山?看来你也只是个浪得虚名的。” 李持安不由得自我哂笑:“楼外有楼,人外有人,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不胜枚举,李某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抓不到有何奇怪的。” 眸色转为鄙夷、嘲讽,“倒是纪娘子,贤良淑德,落落大方,宣扬得满城皆知,不料竟是个尖酸刻薄、嘴上无德之人。” “如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令尊与纪太妃是怎么好意思说纪家女皆是温柔婉顺、嘉行懿德的。” “你……”阿蕊怒目而视,要不是打不过,她那双拳头已经扇在他脸上。 李持安这番话是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不仅指责了二娘子,也指责纪家的主父。 阿莲气恼,也不敢动手。要是动手,新坟墓安葬的就是她了。 听李持安的意思,纪晏书就明白,李持安是真的没发现棠溪昭就是未遮山! 探事司主司竟然与拐子头目称兄道弟,李持安蠢蛋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吗? 还是说是棠溪昭把李持安当做老鼠,他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戏码? 又或者是说,棠溪昭把李持安当做玩意,供他玩耍取乐? 不管是如何,李持安都是被隐瞒的那个,真真是令人可笑! 纪晏书呵笑:“孟国公、英国公与我父说项,李侍郎夫妇带着媒人、聘财上门提亲,这才成了这门亲事。李主司现在才识得我是什么样的人,看来眼瞎的毛病也是一脉相承的。” 阿蕊听得一笑,这才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李持安气的煞白。 棠溪昭见二人互相抢白,犹豫一阵后,朝纪晏书拱手,才开口:“纪娘子,李兄相救,你才得平安,你是不是应该知恩图报?” 纪晏书斥道:“若非他蠢操作,我怎么会到觉明寺?怎么会遇到险地?插手我与他之事,你配吗?” 李持安急言:“纪晏书,你有怨望,你尽可对我发作,无故指摘他人,你的教养到哪里去了。”厉声一喝,“道歉!” 纪晏书一声嗤笑:“李持安,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得天真,蠢得烂漫,被人利用、欺骗都不知道。” 李持安气急:“你……” 他气哼一声! 懒得与女子计较! 棠溪昭低声笑笑:“你这娘子还真是……与众不同!” 李持安恼他一句:“你的夸奖也别具一格!” 语声落下,他转向墓前,正声说:“各位小兄弟,官府护正诛邪,会让那些恶人受到惩罚的。” 纪晏书越看李持安,越觉得不爽,出口道:“就怕李主司受了钱财,那些秃头拐子不受半分鞭棰之苦就出来了。” “像李主司这般为官做吏的人,爱的是钱财,承的是富贵,只怕是早就把正直公平四个字抛了。” 李持安也不惯她,直接回怼:“纪娘子要是管不住嘴巴啰嗦,就去药铺称两桃胶,治一治啰嗦多嘴的毛病。” 纪晏书带着怒气道:“你就只会扯嘴皮子是吗?” 纪晏书这个泼妇状,看得真让人心烦。 李持安没好气地威胁:“想尝尝探事司的拶刑是吗?” 拶刑两个字让纪晏书一颤,识趣地退到一边。 李持安轻易就掰断猪肉和尚的指骨,要是再惹他心烦,被他掐断脖子,他能立马给她刨坑埋了。 担心地下的孩童们听到他们争执的难堪话,李持安端起酒杯撒酒。 “办理你们案子的皆是清官察吏,哥哥不会让有罪的在日头下潇洒,无罪的命陨于囹圄斧锯。” 棠溪昭似乎心有触动,开口问:“李兄,你真觉得卫府尹是清官吗?” 李持安抬眸,不明白棠溪昭问的意思。 棠溪昭叹道:“燕辞归宁愿违法杀人,也不愿告官申冤,与卫府尹也有干系。” 李持安沉吟不语。 燕辞归被卖到沈家后,受尽折磨,逃出沈家后,曾到开封府衙告沈家虐待殴打他。 卫府尹虽然受理,但以家僮告主如同背恩卖主,行以责罚,判他小杖四十,燕辞归受刑不起,受杖二十便昏厥过去,此后再不提告官之事。 不足一年,便发生燕辞归谋害沈家郎君一事。 棠溪昭眸色变得阴沉,“燕辞归本是含冤负屈之人,卫府尹却以严刑拷掠,让他连个辩白的机会都没有,这何尝不是逼他走向绝路。” 二人说话时,纪晏书退到一边,暗中观察棠溪昭的神色变化。 他在提到卫府尹时,眼里有怨,提到燕辞归时,却神色平淡。 心中呢喃棠溪昭提到的名字,记下燕辞归三个字! 纪晏书垂下眼帘,思考着棠溪昭提到这个名义的用意。 旁边两步远的李持安循着她垂眸的视线看去,发现她的目光是落在棠溪昭腰间挂的一块玉佩上。 祭奠后,两拨人各自散去。 李持安二人打马到了戴楼门便下马,旁边的蔡河因连日下雨变得清澈。 二人牵马入城,两马后头的尾巴左右摇晃。 街道两旁的食摊灶头冒着白气,货郎沿街吆喝,酒肆食店招呼揽客。 李持安想到方才的事情,就说:“棠溪,你那合和二仙玉佩能不能借我两天?” 棠溪昭驻足,看着李持安正色道:“不能,不过你讨这玉佩做什么?” 李持安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我想请玉匠雕块一样的。” “送人?” “嗯!” 棠溪昭捏着腰间挂着的玉佩,脸色凝重起来。 “这是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片刻不敢离身,我可以请匠人照我这块雕块一样的,雕好了给你送过去。” “多谢!” 春日的天气多变,才停雨半天,天空便又小雨霏霏。 丝丝小雨打在头顶的油纸伞上,滴滴水珠沿着伞尖滴下。 油纸伞遮住男子的脑袋,身上青白玉色的衫子衣角被细雨濡湿。 第27章 丢的是钱,疼的是自己! 辛芙蓉面容温润,“佼人馆半年的营收,我已存入抵当所,检校库存的东西,我看过了,无大碍。” 撑着油纸伞的纪晏书道:“检校库的钱撤出来,近日朝廷整顿,检校库的利息低了许多,存到交子务去。” 辛芙蓉温声建议,“交子务利息更低,不如存到典当行。” 纪晏书笑了笑:“交子务利息会水涨船高,典当行息高不稳,本钱容易打水漂。” 辛芙蓉轻笑:“听东家的。” 纪晏书凝眉:“帮我查两个人,棠溪昭和燕辞归,越详细越好。” “危险吗?” “不危险!” “好。” 夜里,纪晏书私宅。 夜来的雨声很大,哗哗作响。 阿蕊收起支起小窗的支木,将窗子关上。 “春朝多雨,晾了三四日的衣衫还能拧出水来,唉,发霉发臭的衣服怎么穿嘛。” “放到碳盆上烘干。” 纪晏书坐在书案旁,手持一块砑石在案上的裱件上砑磨,使裱件更光洁柔软。 阿蕊端了盏更亮的灯放在案边,而后在蒲团上坐下,此时的纪晏书已将天地杆装在裱件的两轴。 “砑装好了?” “嗯。” 阿蕊轻手轻脚将裱件翻过来。 那是一幅西湖初晴后雨图! “小娘子,他们总说,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西湖真的有画里画的那么美吗?” 纪晏书道:“雨后的西湖水光潋滟,山色空蒙,横翠落霞,朝曦艳重冈,每一笔,每一画,都描的刚刚好。回头这画送到店里挂起来。” “不送给纪司业么?” 纪晏书将画轴卷起,“阿爹不喜欢杭州。” 阿蕊将手伏在案上,“小娘子,要不咱们用余钱开家装裱店?感觉能赚钱。” “你呀,想一出是一出。装裱用料有哪些,托裱、画心、镶覆、砑装你会几样?便是学会了托裱画心和镶覆,没个绘画功底,全色一道工序也学不好。” 纪晏书用绳子将画轴绑好,而后扶案起身,转入内间,将画轴放好。 “二娘子,”阿莲端着托盘走进来,朝纪晏书矮身为礼,“您要的话本、小说,辛先生着人送来了。” 语声落,阿莲将托盘置在案上,见纪晏书出来,行了退礼便自行下去。 阿蕊问:“小娘子是让辛先生打探消息了?” 纪晏书颔首。 “可要我守着小娘子?” “不用,只是些生意场上的消息,你先去休息。” 阿蕊关切嘱咐:“哎,夜里伤神,小娘子别看太晚了。” 阿蕊退下,将门带上,夜里风凉,让她打了个颤。 托盘上是厚厚的一沓资料,着实让她一惊。 “只查两个人,便这么多资料,辛芙蓉这是连犄角旮旯都查了!” 落座在支踵上,纪晏书取来一份文书翻看起来。 烛火在寒气中摇晃,久坐看资料的纪晏书此刻感觉到‘窗迥侵灯冷,庭虚近水闻’的滋味。 此时漏声断,外头的天色因彻夜的雨而冥冥。 看完最后一轴册子,纪晏书将看过的资料在脑中重新思索。 心中忖度,觉得事件太过巧合。 嘉佑二年消失了个燕辞归,同年便出了个棠溪昭。 沈周两家忙于打官司时,身为家僮的燕辞归早就逃之夭夭,不见踪影,官府寻觅九年都找不到。 却在少女失踪案发生后,探事司与开封府端掉觉明寺时重新现身,并杀掉曾拐走他的惠洪和尚。 燕辞归过得悲惨,罪魁祸首是惠洪和尚,他怀恨在心,长大后手刃仇人,理所当然。 可身为少女失踪案拐子头的棠溪昭为什么要提到燕辞归? 棠溪昭在墓前表露的神情,说到卫府尹与燕辞归的不平静,都在表明他们之间似乎存在关系。 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阿蕊打个灯笼推门进来,见纪晏书还在书案旁,衣衫没换,珠钗没卸,就知她一夜没睡。 她口中嗔怪:“我就知道小娘子又熬夜不睡觉。” 放下手里提灯,将纪晏书手上的册子夺过来,连同案上放的凌乱册子,一把将抱起,丢到托盘里,没好气地恼着纪晏书。 “你这身体外强中干,瞧着是康健有力,里头软的跟绵絮似的,再熬夜搓弄自己,回头身体熬垮了,药石都难救。” 纪晏书努嘴似有不满,“好阿蕊,嘴下留德,盼我点好行吗?” “我倒望你好,可你不听劝哪,早知这样,我还不如留在景元殿伏侍太妃呢。” 知道阿蕊气恼,纪晏书撒娇轻声道:“好姐姐,我马上睡,现在睡,你别恼我了好不好?” 阿蕊轻哼一声,“快去。” “好嘞。” 阿蕊将纪晏书扶起来,推着她上榻,见她盖好被子后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纪晏书。”阿蕊出声警告。 “我马上闭眼。” 阿蕊有时候像阿娘一样管着她。 现在很精神,睡不着,怎么办? 阿蕊放下青纱帐,转身走到柜台处,拿出一盘好眠香点燃,放入熏炉中。 好眠香是小娘子新制成的安神香,现在燃的这盘香是她让檀师傅掺了迷药偷偷做的。 小娘子不好眠,熬夜后就更睡不着了,点盘好眠香,能让她快速入睡。 天光熹微,雄鸡唱白时,纪晏书已经酣睡入梦。 醒来时已到日沉,纪晏书晃了晃睡得昏沉的脑袋,披衣下榻趿鞋,望见案上熏炉孔洞悠悠飘出的白烟。 “掺了迷药的好眠香。” 她本以为是檀师傅这个制香能手新研制一款安神高效的安神香,没想到是阿蕊拿惨了迷药的好眠香来阴她。 她边拿手轻揉睡得发疼的脑仁,边走到桌案,打开熏炉盖,将炉内的燃香掐灭。 “她点了多少盘好眠香啊?” 睡得久,又闻迷药,两条腿软软的,挪一步都似有石头缚脚。 窗外的阿莲从小窗探个脑袋进来,“二娘子,不多的,蕊姐姐就点了六盘,一个时辰点一盘。” 她也觉得二娘子一点都不爱惜身体,看话本小说都痴迷了,竟然一夜不睡。 纪晏书气的一笑:“六个时辰,半天,乔蕊,你好样的!” 阿蕊立在门外,手上端着碟新蒸好的五香糕,笑着说:“谢谢小娘子夸奖,阿蕊感激涕零!” “谢你大爷!” 纪晏书气地抄起桌案上的茶杯,扬手欲掷时,忽然又放下。 这套茶具是大玉川先生,价格不菲! 丢的是钱,疼的是自己! 第28章 悲未央,打探谁的过往 天上飘着三点两点星星雨,市坊小路湿润泥泞。 黑黢黢的民房里,陡然传出几声沉重的咳嗽。 稚嫩的童声关切道:“娘,你咳得这么严重,咱们找个大夫看看。” 卧床的妇人面色苍白,形容枯槁,两只眼睛没有半分精气神。 妇人摇摇头:“不了,娘没事的,不用看大夫,躺几日就好了。” 小女童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梳着两个双丫,一套旧得发白的衣衫套在她瘦瘦小小的身上,小脸瘦的蜡黄。 她家有兄弟姊妹五人,长姊已嫁,次姊到商贾之家做丫鬟,四哥病故,唯一的哥哥在学堂念书。 哥哥念书要交束修,只次姊一人做工,根本无法养活全家人。 人影投入屋内,小女孩还没转身看来者是个人,身后甜美而温柔的语声问道:“请问,这是林娘子的家么?” 小女童才转身,门外的人便走进来。 青色的裙裾下是一双绣着华丽花纹的绣鞋,身上穿一件碧水色的万寿灵芝竹叶纹妆花罗对襟长褙子,手上挂着条柳绿色的团羊纹披帛。 这是个戴着幂篱的女子! 身后还跟着个扶光色衣服的年轻姐姐,妆束与在商贾之家做丫鬟的次姊很像。 这人是幂篱女子的丫鬟! 她们穿的很气派,是有钱人家的娘子。 小女童后退一步,小手捏着衣角,怯生生开口:“你、你是谁?” 卧床的妇人惊讶,攀着床头支起半个身子,伸手将女儿护住,眼眸惊怕地盯着来者。 幂篱下的纪晏书轻声道:“林娘子莫怕,我姓纪,我并不是恶人。” 那双红酥手搴起薄纱搭在帽檐边上挂稳。 看着眼前的女子面善,林娘子安抚担惊受怕的女儿,温声细语:“小五不怕,不怕。” 语落,林娘子掀被要下床。 “林娘子,您不必下床。” 林娘子眸子无神,憔悴减损她本来的容色,苍白得如一张白纸,可见是久病了。 纪晏书朝林娘子莞尔一笑,便在床前的小凳落座。 林娘子身体虽然瘦弱,给人的感觉却是温雅有礼的。 “纪娘子安,我与纪娘子素未谋面,纪娘子登门拜访,不知找奴家有何事?” 纪晏书的声音如玉质般温润,“我来找林娘子,是想与您打听一些陈年旧事。” 手取下腰间的钱袋,放在窗边的小桌子上。 林娘子转眸看了一眼案上的钱袋,便将视线收回,继而看向眼前这位出身富贵、出手宽绰的贵人。 “不知纪娘子想问什么?” “听说您原是在湓濮巷沈秀才做工的,我来是想同您打听个人。” 纪晏书的声音一顿,继而才说:“您认识燕辞归吗?” 听到这个名字,林娘子脸色立刻变了。 这个找小孽畜她可太熟了! 要不是这个小孽畜从后厨偷跑出去告官,她不会被沈秀才毒打一顿。 要不是这个小孽畜给沈家郎君下药,设计害死沈家郎君,她的丈夫也不会被沈家人害死! 林娘子咬牙恨声道:“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谁,你走,你给我走!” “那个小孽畜就是个祸害,他逮谁就祸害谁。他祸害了沈家、周家,害得我林家家破人亡。” 声音悲戚怨恨,怒吼道:“我林家赔了两条命,还不够吗?你告诉他,我不怕他,要索命就来啊。” 小女童被母亲凄厉的喝声吓住,怔怔地不敢动。 “林娘子,我不是燕辞归的人……”纪晏书眨着眼睛看向林娘子。 林娘子迟疑回看:“你不是燕辞归的人?” 纪晏书颔首,“对,我不是。” 这话让林娘子似乎吃了颗定心丸,安静了不少。 纪晏书胡口诌来:“燕辞归近日又犯了案,逃窜不知踪影,探事司的李大人得知燕辞归曾是沈秀才家的家僮,让我来查查。” 林娘子心存疑虑:“真的?” “自然是真的,”纪晏书从袖口掏出一份文书展开递给林娘子看,“这是探事司给司中人员外出调查的查令。” 知林家娘子或许不信,她特意仿照开封府的查令伪造了一份。 两府三司、各官署衙门的查令文书大同小异,伪造并不难。 林娘子见文书上落了官印,便不再疑心。 “燕辞归在沈家时,是不是常被主人责打,甚至殴打险些丧命?” 林娘子沉吟半晌后点头。 小孽畜心狠手辣,沈秀才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残羹冷炙给他吃也就罢了,还时不时棍棒相加。 有一回打得太严重,所有人都以为他过不活那个雨雪霏霏的冬天,没想到他硬是挺了过来。 纪晏书心下了然。 从绝境中活下来更知生命的可贵,他们会无比珍惜自己的这条命。 一旦再遇到危险之地,獠牙尖爪会变得更锋利,变得比任何人更要心狠手辣。 燕辞归是如此,她亦是如此! 抛却违法与否,从因果来看,燕辞归做得没错! 他只想活下去而已! 不反抗,只有等死一条路。 纪晏书将棠溪昭的画像给林娘子看,“您看看,这个人是燕辞归吗?” 林娘子凑近看得仔细、认真,蹙眉回想脑中燕辞归的样子。 “有些像,但又不太像……眼睛像,脸不太像,燕辞归是小脸,还尖一些。” 嘉佑二年的燕辞归才十六岁,沈家的非人虐待让他变得瘦骨嶙峋,且人的相貌随着成长而变化。 “除了这些,燕辞归还有令人深刻的特征吗?” 林娘子转眸回想着,“令人深刻的特征……他有一块玉佩,我见他拿出来过,他十分宝贝这玉佩,我说让他卖给我,他死活不愿意。” “是什么样的玉佩?” 林娘子道:“是块和合二仙吉祥玉佩,透雕刻成的,看样子是些年头了,背面还刻了个小字,好像是石字。” 纪晏书起身道谢:“多谢林娘子。” 其他的事,辛芙蓉给的资料里都查得差不多了,再问也没有意义。 “林娘子的咳疾是旧症,怕是内里的肺不好引起的,为润堂的睢景臣大夫擅长诊治内里的旧症,可请他看看。” 道了声告辞,她便与阿莲出了林家。 刚出到大门外,便被人拦下。 第29章 法外狂徒,伪造官印文书 “这位娘子,我是林家的女儿林玉溆,你找我阿娘问话,我便在门外候着等您。” 林玉溆一身丫鬟装扮,年可十七八,肤色如麦,鼻子并不十分挺直,眼睛却是十分的精明。 她伸出手,似乎用一种命令的语气道:“烦请您把手上探事司文书与我看看。” 看人气势汹汹,阿莲拦在纪晏书面前。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好像是那日在开封府衙门前说法律的那个声音。 看热闹的喧哗声吵嚷杂乱,其他的声音是跳出来指责她的,只有这个声音是为她说话的。 她当时说,妻告官,徒刑二年,你不念官人,总得念着自己。 林玉溆言语威胁:“不给我,我便搜你身,或者我到街卒那里告你一个擅闯民宅。” 林家只剩下孤儿寡母,小妹瘦弱,母亲卧病。 人都是畏强欺弱,怪不得林家次女这般张牙舞爪。 林小娘子咄咄逼人,纪晏书只得将那张文书给她。 林玉溆看后,眸子盯着纪晏书,“府衙的查令用的是内外皆涂了薄蜡的椒纸,你这张查令却是加厚的熟宣纸……” 语声未了,纪晏书就接话道,“所以林小娘子是觉得我伪造官府文书?” “你这份文书就是伪造的,”林小娘子气势不减,“律法规定,伪造官印文书,轻则杖百,重则死刑。” 林小娘子说得不错,她的行为确实是犯了伪造官印文书的罪。 探事司隶属皇城司,皇城司直属官家,她这伪造官印文书的罪名是属于大赦不赦免行列的,可直接判死刑。 这还是只懂得律法且凶恶的小母虎! 纪晏书泰然处之,并不惧怕。 她冷声道:“开封府在浚仪桥西,林小娘子尽可告去,看看是我死的快,还是你母亲与小妹死的快。” 一听到母亲小妹,林玉溆面容不禁变了颜色,狞笑着道:“威胁我,你以为我会怕吗?” 纪晏书丹唇勾起一弯诡笑:“你不怕,你阿娘小妹不怕吗?” 诡笑下的清脆笑声让林玉溆心骇。 在林玉溆呆怔时,纪晏书抢过她手中的文书,慢条斯理地撕上碎。 她将碎纸揉在手里,秀眉轻扬,有股居高临下看人的不屑。 “往下的话你不用说了,大声厉喝只吓得住你的街坊邻居。我有胆子敢犯死罪,就不惧官府,又怎么会惧怕你一个黄毛丫头。” 这个世道恃强凌弱是常态,你强于别人时,别人才会望之生畏,才不会任意凌辱你。 纪晏书越过林玉溆时,她的声音让纪晏书止步。 “我虽然不知你伪造文书是何意思,但你给我娘推荐大夫,可见你有仁善的一面。” 林玉溆沉声道:“若你再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必遭牢狱之苦。” 纪晏书自然听得明白。 这是警告,也是劝诫! 但她竟然有些感动! 南曲《沉香记》中说,天下女子有情,恰如燎沉香玉炉暖。 纪晏书回头朝林玉溆轻笑着,眉宇弯弯。 “林小娘子,我瞧你并非孤陋寡闻之辈,说起律法来也厉害。” 她声似鹂啭,面色翛然,“眼下女科考校,不若去应考,若考中个女诸生、女秀才,将来当了女状师,三年而扣灵琐,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岂不胜过在此处吓唬我?” 语声后,她抬步离去。 林小娘子是个有情人,她的这份好心,只可惜于她而言,这一片好心无甚用处。 当人看过人性的复杂,人心的险恶,就不会轻言善恶,更不会轻信善恶人! 她便是这样的人! 林玉溆看着那抹悠然远去的碧水色身影,忽然觉得她们有些相似。 会用张牙舞爪来保护自己,都有一颗不服输且要强的心。 世人给女子设下诸多窞穽,限制她们的聪慧、才情、本事。 人们只知道男强女弱,男尊女卑。 纪晏书巡视香铺新分店,听了檀师傅汇报近日香料的售卖情况,檀师傅的提议她也多有采纳。 三妹纪晏欢死里逃生后,选择闭门不出,需要什么东西,就让家里的下仆采买。见她出门,就让她帮忙带些吃的点心和玩的小玩意。 “小娘子,买了酥琼叶、定胜糕,给三娘子买什么玩意儿供她玩耍?要不买马棋?” 阿蕊一手拎着自己爱吃的蜜笋花、蜜冬瓜鱼,一手领着酥琼叶、定胜糕。 纪晏书摇头一笑:“打马棋是你擅长的,欢欢不会。”说着,将刚买好了蜜煎递给阿莲拿着。 “小娘子,我不吃地黄蜜煎的,你买的太多了。” 一想到地黄的味道,阿蕊不觉凝眉。 “是给我自己吃的。本草衍义有言,地黄滋阴补血,治眩晕心悸。苏先生也说,与君啖肥马,可使照地光,可见这地黄可是好东西。” 阿蕊忍不住侃笑:“小娘子是把自己当马了,要吃地黄把自己养的膘壮有力,可小娘子这骨架,怎么补也不可能膘肥体壮啊。” 纪晏书不恼,也不理阿蕊的侃笑,到了小摊挑了一套磨喝乐,付了钱。 摊主笑呵呵道:“女娘们向来只爱涂脂抹粉的磨喝乐,却少见爱这套孟家军磨喝乐。” “孟老国公是英雄,我心敬之!” 转入界身巷未久,阿莲便眸子一怔。 这里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 阿蕊打趣道:“惊呆了眼,跟着小娘子能吃香喝辣,出入的地方也高档。” 小娘子是富婆,就是不爱显摆而已。 阿莲默不语。 她是纪家的下仆,出门机会少。她生性沉默寡言,得了大娘子青睐,派她伏侍二娘子,出门的机会才多一些。 纪晏书进了最大的金玉店——销金窟。 界身巷多大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每一交易,动即千万,骇人闻见。 店伙计见顾客上门,笑容热情地迎上来,将人店内坐下,“纪娘子,您定制的首饰头面已经备好,稍后送来给您瞧瞧。” 不久,三个小伙计端着托盘进来。 第一托盘放着一顶金质莲花冠,中间的托盘装着八九支花样不一的绒花,第三个托盘是一套花头金钗和一支碧玉簪。 纪晏书定眼细瞧,见都符合她的要求,满意地点了点头。 店伙计容色恭敬:“纪娘子,一共五百贯,晚些就给您送到府上去。” 纪晏书从挎包里掏出一沓便钱会子递给店伙计,“五百贯,烦您点点。” 店伙计目瞪口呆,“散票?纪娘子您不是冤我呢嘛,得数多久啊。” 纪晏书道:“不散了,一贯、二贯、三贯的,还有二百文、三百文、五百文的,我都到解库换成了五贯十贯的。” 店伙计无奈,耐心数完那沓会子,正好五百贯,钱入库时,一个小伙计来道:“师傅,方才接个单,望湖楼的棠溪郎君请玉匠雕琢玉佩,五十贯。” 望湖楼?棠溪郎君? 纪晏书闻声看向那店小二。 第30章 骚哄哄的娘子,得要退货赔钱 潘楼街南,桑家瓦子。 见棠溪昭如约而至,纪晏书起身施礼。 她发髻嵌着一顶镂空如意银冠,髻间插戴几朵柳青、嫩绿的绒花,身穿一件十样锦未央纹抹胸,下着一条浅云色百迭裙,外罩一件天缥色对襟长褙子,妆容素净。 “棠溪郎君,奴家已久侯了。” 棠溪昭一身溶溶月色般的圆领袍,作揖回礼,而后落座。 小案上摆着几样潘楼酒店下街买的香糖果子、蜜煎雕花。 棠溪昭侧首,淡淡抬眸,“纪娘子的真珠泉酒,我望湖楼酒肆已经买下,不知约在下来瓦肆为的何事?” 纪晏书道:“奴家的帖子上已有明言,自然是请棠溪郎君看戏。” 棠溪昭脸色不解。 他与纪娘子素无交情,连此次不过面了三回,纪娘子竟然请他看戏。 纪晏书斟茶放在棠溪昭的眼前,长眉微微上挑,眸子盈盈若水,颇有几分风情。 纪晏书小脸微羞,“棠溪郎君怎这般看奴家?” 勾栏瓦舍的风流勾人样,她学了几年,用起来蛮得心应手的。 棠溪昭闻言,只觉得瘆得慌。 “奴家生性喜爱俊俏的儿郎,棠溪郎君生得有些姿色,为人颇有风情。” 贪财好色是她的本性,这说的不是假话。 “不似某个人粗蠢,奴家与他不甚相投,每回遇着了皆是寻是寻非的聒噪。” 某个人是指李持安,李持安与她见一回吵一回。 棠溪昭脸色一沉。 这人怎生的这般狂荡? 这纪娘子眸似横波明景,眉如远山黛碧,慢转横波间,眼角眉梢尽是骚哄哄的,没半点风情动人。 是受刺激了? 还是本来就是这样的? 要真是这样的,换他也得退货,还给纪家赔钱。 纪家嫁哪个女儿不好,嫁个骚狐狸给李持安。 棠溪昭直接回道:“纪娘子是茶泼湿了脑袋,不如到薰笼上烘烘。” 纪晏书忙转了脸色,带着两分的哄的意思,“棠溪郎君莫气,奴家请您看戏,是有生意要做,不如边看边说。” 她轻拍手掌,台上乐曲起,伶人舞袖开嗓。 “这是桑家瓦子新编排的戏《悲未央》,还请棠溪郎君静心观瞻。” 台上的女伶人歌檀敛袂,轻启樱唇玉齿。 “妾是汴京城西女,为观日出把路去……” 声柔润清圆,若缭绕雕梁尘暗起,百琲明珠一线穿。 纪娘子售卖给望湖楼的酒物美价钱,楼里酒客甚是喜欢,能继续做纪娘子这桩生意,倒是可以少花钱。 棠溪昭沉下心,静耳请听。 “留往行云,满坐迷魂酒半醺,这嗓子真是……” 这样好听的嗓子,她的妹妹也有一副。妹妹唱的歌,是天上仙音。 “岂料青林迷路生迷药,佛塔觉明是绝命……” 听到此处,棠溪昭霎时立住,侧首抬眼觑看。 纪娘子眉宇微蹙,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真似一个专心看戏的瞻客。 台上嘌唱伶人张七七扮演的甘棠君持着宝剑,对着同样持着宝剑的不察君。 甘棠君悲愤交加,不敢置信地看着昔日的兄弟对自己挥刀相向。 “我心间万般哀苦事,尽在回头一望中,你为何不能饶我?” 不察君义正辞严:“你以人命为草,肆意践踏,难以恕饶。” 人止曲终,台上伶人作揖辞谢。 纪晏书悠悠道:“若是棠溪郎君,第四折应该如何写?是不察君斩杀甘棠君,还是不察君放了甘棠君?” 棠溪昭的手一顿,还是端起了案上的湖田窑影青瓷茶盏。 他自然明白纪娘子意有所指。 呷了口茶,放下茶盏,眉宇舒展地看向纪晏书。 “若纪娘子是不察君,那你当如何待之?” 纪晏书平声:“若是我,当以正法典。” 棠溪昭脸色微变,“如果若纪娘子是甘棠君,经历万般哀苦事,负屈衔冤,投告无门,你当如何?” “法将你视作草芥,任意践踏,险些丢命,你又当如何?” 这话问的纪晏书一怔。 人们说,死囚牢里,没有含冤负屈之人。 那她呢? 那些自诩为清官察吏的,肚肠阁里想的却是金银财宝。 案情明明误出误入,却对她千般锻炼,凌迟碎剐的罪轻易给她定下,让她诬伏莫伸。 如果她是棠溪昭,会走向和他一样的道路吗? 思往事,易成伤,纪晏书敛去眼眸中的凄哀。 “我不是甘棠君,也不是你燕辞归,我不会把人命当作复仇的工具。” “你将设下少女失踪案,害死雪儿,你与惠洪之流有何区别?未遮山公子。” 棠溪昭眉毛轻扬,并不畏惧,“纪娘子胆大如天,竟然敢只身前来,只为揭穿我。” “我是未遮山、燕辞归又如何,可你没有证据,如何办我?” 纪晏书回道:“我是奈何不了你,可我攥着你的把柄,他人虽然死了,却将把柄给了我。” 是惠洪和尚? 棠溪昭轻声一笑:“你仍然奈何不了我。” “那他呢。” 棠溪昭眸色微惊,却见纪晏书起身,来到窗子前推开。 “你的好兄弟,李持安!” 棠溪昭走近窗前,看到对面的夜叉棚有探事司的察子。 每有探事司的察子、逻卒出动,李持安必然在现场。 “纪娘子,你威胁不了我。” 纪晏书轻蔑道:“李持安是对棠溪郎君有情,可人情是世界上最轻、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一旦事情暴露,他知道了,依他那正义凛然的性子,必定以法证道,以剑诛邪。” 棠溪昭抓窗户的手恼得一紧,骨节明显,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口中语声仍然平静。 “他诛不诛杀在下另当别论,倒是纪娘子所求,在下可满足你。” 纪晏书:“我只想活着,郎君应该会满足奴家的罢。” 棠溪昭颔首,“好。” 纪晏书作势轻舒了口气,“得郎君一诺倒是比得千金难。” 棠溪昭伸手道:“证据呢?给我。” “保命的东西,奴家并不带身上,还需要郎君改日来取。” 棠溪昭横眉怒目:“你耍我。” 纪晏书淡声道:“奴家小命都攥在郎君手上,奴家岂敢。” 棠溪昭一把扣住纪晏书的肩头,言语威胁:“女子最爱扯谎,我怎知你是不是扯谎话来骗人的?” 第31章 婚内就想改嫁,还想嫁丈夫的兄弟 武人手劲儿就是大,轻轻一捏,就让纪晏书痛苦难当。 她故作镇定道:“棠溪郎君,兄弟妻不可欺,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棠溪昭一瞧,果然是不太妥当,走将捏掐肩头的手挪出一些,却加重力道。 她眉头一皱,忍着痛,嫣然笑着,翘起细腻光滑的手指欲勾棠溪昭的下巴。 “怪道俊俏行中皆是风流人物,奴家这般妆眉淡扫,倒是奴家怠慢棠溪郎君了。” 棠溪昭将头别开。 杀人的刽子手、拐子头居然还有些礼义廉耻! 纪晏书不觉一笑,“奴家没脸没皮,最爱慕的便是郎君这等人物了,郎君若愿意,奴家倒是可以改适。” 棠溪昭松开,撤出一步,恼羞成怒喝道:“无耻之尤!” 退货,必须退货,这货色配不上光风霁月的李持安! 痛感让纪晏书不觉龇了一声,还好棠溪昭松手,不然更难堪入耳的话她都说得出来。 棠溪昭气哼一声,转身拂袖离开观戏的阁间。 棠溪昭离去片刻,一个茶色圆领袍的男子搴帘而入,年有五十余。 纪晏书施叉手礼,面色恭敬,“晏书见过夏司使。” 夏司使背直若竹,一丝不苟的面容让人汗毛倒竖。 “饵已下,他会上钩?” 纪晏书禀道:“三钩三饵,他必咬钩。” “这么有把握?” 纪晏书眉宇平舒,“便是他知道有人给他下饵设罗网,也有人逼着他自投罗网。” 夏司使惊疑:“哦?” “一无所有的人,最重视的也是情。” · 纪晏书提着百褶裙款步跨出桑家瓦子的大门,裙摆擦过,带上门槛的尘土。 她跨过门停下,伸手理了理垂在腰间的豆绿宫绦福寿双全佩,顺了顺凌乱的宫绦穗子,才抬步下石阶往前走。 后在门外的两个小厮和侍女阿莲跟上,手里抱着些采买的脂粉和糕点。 “纪晏书。” 纪晏书无语地转身,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果然是李持安这厮! 扁青色的交领罗衫套在他身上,当真是与众不同,显得他神采奕奕,那身材比佼人馆的男伶要好成千上万倍,是好身材中的标杆。 孽缘还真是小娃娃看戏法,莫名其妙,谢谢您嘞! 毕竟出门在外看家门脸面,她收起不满的脸色,“李主司有何贵干?” 李持安温言相问:“你怎么会去望湖楼?你去望湖楼做什么?” 纪晏书如实说:“望湖楼是酒肆,我有一批真珠泉酒,其他酒肆瞧我是女子,压价才肯购买,棠溪郎君却肯购买,让我不至于折本。” “真的?”李持安脸色不信。 “假的。”纪晏书没好气地恼李持安一眼。 他的话是垃圾堆里的仕女图——废话! 李持安走上来,拦在纪晏书的眼前。 “那你约见棠溪昭作甚?” 李持安牛高马大的,又会武功,拦在她面前,她根本避不开。 李持安是没事找事,闲得慌吗? “我邀他看戏。” 她的真的不能再真。 “当真?” 她是老虎让驴踢一脚了,憋气窝火得很。 “棠溪郎君风采出众,我千万个乐意与他观瞻戏中人生,顺便……” 下饵钓鱼。 “顺便……“ 李持安到嘴边的“谈情说爱”四个吞了回去,想改说“谈天说地”四个字,但又觉得不妥。 “纪晏书,你是女子,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纪晏书不惯他:“影响?你身为丈夫,你咋不注意影响,新婚夜就撇下新娘到外面潇洒,引一堆蜂蝶燕莺,你好气派!” “你可想过归家的我是如何的?心中万般幽怨,盈盈泪眼不止,一尊金罍春酲到明朝。” 李持安不由得嗤笑,这人还真是谎话张口就来。 他笑容消失,沉声道:“可你不该去招惹棠溪昭。” “我不招他,招你吗?” “别忘了咱俩还没和离呢。” 说到和离两个字,纪晏书伸手要掏腰间的囊袋,才发现写好的和离书没带。 老虎披羊皮,装样气人她最擅长了。 只见她张口道来:“东风日暮无聊赖,吹得红胭脂成粉。寂寂落花伤暮景,萋萋芳草怕黄昏。” 李持安心想,这是要找下一家了? “李主司不做惜花人,自然有的是惜花人。女子光阴宝贵,青春也就那么几年,一旦年光去迅,绿叶成荫、青苔满地之时,我改嫁就来不及了。” 李持安心里生起一团火,莫名觉得头顶有绿叶作官帽,青草作发带,哪都是绿油油的。 “婚内就想改嫁,还找……”他隐下心里的火,嘲讽道,“你要点脸没?夫之朋友不可扶,夫之兄弟不可欺,你不明白吗?” 西北风刮蒺藜——连讽带刺。 李持安真是好嘴皮,贯是能说会道的,既讽刺了她,又将她噎住。 从李持安的方面来说,她确实给他整了一顶绿油油不掉色的官帽。 纪晏书闷哼一声,转身回头就走。 遇到李持安,她真是…… “嘭!” 五体投地,阵阵剧痛。 真是一头栽到炭堆里,倒霉到顶! “阿莲……” 阿莲一惊,回过神来忙近前,“二娘子……” 李持安忙上前蹲下,伸手扶摔趴在地上的纪晏书。 “你还好吗?” “你摔个试试。” 纪晏书脸上沾了泥土,像只白色的泥猫。 李持安笑了笑,伸出手指想要弄掉她脸上的尘土。 纪晏书厌弃地甩开李持安的手,“登徒子。” 胸膛发痛,难受的很。 这是谁铺的砖,也不知道铺平整点。 恼得抬脚就踢,鞋尖刚到翘起的砖石,忙又回来,她可不能自讨苦吃。 李持安不觉慢转眼眸偷觑。 纪晏书扁着丹唇,眸子盈盈若层波潋滟。 本就生的淑貌耀皎日,欲哭非哭的样子,竟然多了几分可怜可爱。 奇思怪想涌入脑海,李持安如避瘟疫似的远了两步。 他已赔礼道歉,她竟然编排他,还让瓦子的伶人大唱特唱,诟谇谣诼,可谓难听之及。 但听着她抽泣,见她眉黛双颦,心又不忍,脚步挪近,将帕子递给她。 纪晏书抬眼瞪他,避身躲远。 李持安有些尴尬地收回帕子,她是嫌弃他? 李持安就是煤炭,越触越倒霉,越碰越黑! “扫把星,丧门夫!” 第32章 娘子心如蛇蝎,兄弟自相残杀 销金窟的伙计躬身作揖:“棠溪郎君,雕琢好的玉佩已差人送过去了,但您的玉佩被您娘子取走了。” “我娘子?”棠溪昭不解。 伙计应声道,“是。” 棠溪昭怒喝:“我未成亲,哪来的娘子,陌生人来取东西,你都不问问的吗?” 伙计叫冤:“那女子口口声声说是您娘子,就连玉佩上的细节都说得出来。” 前两日,那带幂篱的青衫女子口称自己是棠溪郎君的娘子,喧嚷他们店不道德,竟然接收负心丈夫置办给别宅妇的订单,花了一笔钱将那玉佩买走了。 棠溪昭恨得咬牙切齿,眸子腾腾的杀意,拳头紧攥。 “是她。” 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思断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何为淹留寄他方? 他没有家,和合二仙玉佩是他唯一珍贵的念想。 他这一生夜未央,悲未央,绝不容许别人再欺骗算计他。 城西,纪晏书私宅。 一侧案上的薰炉烟袅。 纪晏书取琵琶转轴拨弦定音。 坐在一旁的阿蕊听得三两声入耳,“小娘子,怎的弹琵琶了?眼下春朝多雨,天儿就比晴日冷的多,要是遇着倒春寒,仔细你的手疼的更厉害。” 小娘子受拶刑落的毛病,劳累或受寒,手指都疼的厉害。 纪晏书开口问:“外头天黑的紧,院里的几盏灯点上了没有?” “点上了,”阿蕊平声道,“夜里头也不到院里,小娘子,你要点灯作甚呢。” “浮云遮天无明月皎皎,总要点几盏灯照亮那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引他们魂魄归正道。” 这话如花似雾,阿蕊听得不明白,打了个哈欠,困意上涌,未久就阖上眼皮,倒了下去。 “阿蕊,”纪晏书轻叫一声,“阿蕊,咱们家着火了。” 见阿蕊无反应,纪晏书便放下琵琶,起身走向阿蕊。 “重新加工的好眠香,还真好用,下回多加点迷药,整一个立竿见影的。” 她蹲下伸手扶阿蕊,没奈何阿蕊的重量她超过预估的,愣是扶不起来。 “下个月给你省口粮了。” 她托住阿蕊的两臂,将阿蕊拖到秋园蛱蝶屏风后,用力一把推挪,阿蕊滚进垫有软垫的床底。 纪晏书弯身趴地,头探进床底,拉过薄衾给阿蕊盖上。 屋内灯火葳蕤,天穹星子无数。 玉指纤纤嫩剥葱,慢捻轻拢朱弦上,琵琶声初时若响琢,似花上春禽鸣转,春水流拨。 隐藏在暗处的韩晚浓,听得这一曲,也不由得称赞。 这曲《转关镬索》,弹得真是精妙! 李持安瞥见韩晚浓一脸享受的样子,无奈地摇头。 他们是来执行任务的,不是欣赏乐曲的。 屋内葳蕤的灯火将屋中人影投在墙上,小手指在琵琶弦上弹个不停,又不是画堂雅宴,屋中人弹琵琶不知是自己听,还是壮胆。 上司夏司使说少女失踪案主谋是杀死惠洪和尚的燕辞归,燕辞归苦心谋划少女失踪案,就是为了一锅端平觉明寺报仇。 暗夜中传来数声横笛,吹裂琵琶弦音的曲调。 纪晏书眸色一惊。 他来了! 横笛偏吹行路难,不知道是她难,还是吹笛者难。 她放下琵琶,起身忙将近身的几盏灯吹灭,屋子瞬间暗了下来。 使着轻功跳入庭中的棠溪昭见屋内灯火扑灭,就知中计。 转身离时,李持安在面前拦下他。 李持安笑道:“人都来了,烦劳兄台到寒舍小酌几杯,您以为如何?” 寒舍,小酌几杯,李持安这要请他到牢狱做客,还要请他吃刑餐罚食。 棠溪昭只能先发制人,一步蹿到李持安面前,出手一拳,打向李持安的要害。 这一拳又快,又狠,又辣,李持安气定神闲微笑着,出手一引一拨,使了一招新学的就势打蛇。打向他的这一拳被他拨了回去,趁势使一记封手穿喉击去。 棠溪昭眸色猛地一惊,越身避过这一招。 借力打力再加上一击毙命的封手穿喉,李持安根本没想给他半点活命之机会。 韩晚浓只见院墙中的黑影交缠翻动,腿脚来来往往,你攻我防,速度快得惊人,不知道哪个是李二哥,哪个又是燕辞归。 棠溪昭见李持安又想故技重施,正欲躲避,却被李持安一招后搂手锁住,还没反应过来时,李持安的一招大推掌朝他击来。 李持安带着颤声小声道:“燕兄,束手就擒。” 大推掌击中棠溪昭的胸膛,棠溪昭飞向身后的房屋。 不甚明朗的灯火下,棠溪昭看清李持安微红的眼眸,有悲凄、恼怒。 李持安原先不知道他是燕辞归? 他现在才知道他棠溪昭是燕辞归,少女失踪案的谋划人未遮山。 让他们两个亲如兄弟的朋友自相残杀,是那女人干的? “砰!” 一声撞门响,大门被飞来的棠溪昭撞破,门扇断成两节,棠溪昭因此重重摔在地上,嘴角流下一抹殷红的血。 屋内躲着的纪晏书听得到破门的响声,不由得一惊。 抬眸间,撞上棠溪昭的双目,那双目满是怒气冲冲,那目光如夜空中击下的闪电般凌厉骇人,她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纪晏书想跑,却被眼疾手快的棠溪昭擒住,一把将她拖拽站直,虎口锁住她的脖子。 这狂荡妇人竟然不惜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地,利用李持安、夏司使、探事司的一干人来设计害他。 一开始的酒生意,紧接着的玉佩下钩,后来的看戏下饵,现在的以自己为饵料,以他最真珍视的亲情为经,李持安的不知情为纬,一步一步织下罗网,诱他来投,让他们称兄道弟的两个人自相残杀。 棠溪昭扯下黑面巾,垂首龇牙一笑,“纪娘子,真是好算计啊,不止我被你计算了,你的官人也被你算计了。” “你这真真是一石二鸟啊,让我俩自相残杀,不管死了哪一个,于你都是百利无害。” “你胡扯……”棠溪昭擒紧,纪晏书难以喘息。 她只想算计棠溪昭,谁让棠溪昭动了欢欢。 李持安,她联合夏司使算利用了他。 李持安近前两步,不禁皱眉:“棠溪昭,别伤她……” 棠溪昭转眸一瞥,李持安微蹙的眉宇下,那眸子充满担忧之意,不禁又一笑,“这狂荡之妇心如蛇蝎,她要你死,你竟然忧心她,真是多情啊。” 第33章 挑拨离间的男人,破坏夫妻关系 纪晏书不由得呵呵一笑,这男人怎么比女人还会挑拨离间。 “你倒是惯会挑拨离间的,只可惜啊,没用。”纪晏书厉声严词,“你是十恶不赦的奸徒,若不明证汝罪,那被害冤魂何时瞑目?” 纪晏书的话,棠溪昭置之不理,对李持安道:“放我走,我便不伤她性命。” “你杀了她。” 闻声,棠溪昭、纪晏书齐齐看向李持安。 李持安自嘲笑道:“棠溪昭,你自鸣得意得很。” “我堂堂探事司主司,竟然被你这只阴沟老鼠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可悲可叹可笑!” “不……”棠溪昭欲言又止。 他是提醒李持安以查香料为突破口,将探事司和开封府搜查的目标引向寺庙,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李持安。 李持安抽出腰间的软剑——好值钱,极薄的剑身抖了两个起伏才变直。 棠溪昭看着李持安一副擒不到他就不罢休的架势:“你不顾她的性命了?” 语声刚落,李持安剑眉倒竖,星眼圆睁,勃然怒道:“我是英国公府的嫡系,不是小户人家的儿郎,她一个六品官的卑微门户,本就不堪匹配,她死了,倒省事了。” 纪晏书怒到:“李持安,我死了,你就成鳏夫了,我到阎王爷那儿告你去。” 棠溪昭笑道:“纪娘子,可听到?你官人都如此要求了,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就不惜你这条命了。” 棠溪昭掐脖子的一紧,纪晏书难受挣扎,一手推棠溪昭擒她脖子的手,一手摸索到藏在腰间的匕首。 她握紧匕首,朝棠溪昭的腰侧就捅,棠溪昭及时反应,反手擒住,夺过她手里的匕首,架在她脖子上。 “嚯,求生欲这么强,你谋局步步周密又如何,不还是落我手里。” 棠溪昭转眸看着李持安,“李持安,你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只要她在我手,你就不会贸然动手。我再说一次,要么她死,要么放我走。” “你、你悠着点,刀锋利。”纪晏书此时心骇,生怕棠溪昭鱼死网破,把她先抹脖了。 李持安持剑前进近,棠溪昭挟持纪晏书往屋内退去。 纪晏书瞧见李持安他骇人森森的眼神,吓得她心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 她特意同夏司使明说,布罗网诛杀棠溪昭,由李持安守网口,但要瞒着棠溪昭就是燕辞归、未遮山的事实。 本以为李持安能擒住棠溪昭,没想到李持安打飞棠溪昭,还好巧不巧地撞门而入,让棠溪昭轻而易举擒住她当保命符。 真不知李持安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 早知如此被动,还不如置之不理。 纪晏书带着颤声,“棠、棠溪郎君,实话告诉您,他们就三人,有个女的,还有个叫齐廷的。” “三个人?” “是,就三人,他们说您武功不厉害,三个人绰绰有余了。” “您的刀别碰那么近啊。”刀刃刮破层薄皮,让纪晏书感到辣疼,她不应该把匕首磨得这么锋利的。 “您携我一块走,我这屋里有道暗门,是通侧院的,只要您不杀我,我什么都给您。” “真的什么都给吗?”棠溪昭勾出一抹微笑,“纪娘子肤如莹玉,媚容艳态,倒是让人怜爱。” 纪晏书急声道:“给,都给,等安全了,奴家马上改嫁您,给您当牛做马,伏侍您终身。” 李持安听得不觉一恼,这还真是个狂荡之妇。 见李持安被气恼,棠溪昭忍俊不禁,“这么会说,倒不如多说一点。” “那是个粗浊蠢恶、取憎讨厌的俗人,奴家是前世里不曾栽修得,才嫁了这个俗物。” “奴家瞧他一眼,还不如瞧自家的黄狗,那还有些趣。” 暗中瞥见藏住的韩晚浓,却见她向投来眼色,似乎是在暗示什么,嘴巴做了咬合的动作。 这是要她咬棠溪昭? 棠溪昭怒喝:“胡说八道。” 李持安,那是个清标秀丽、识重知轻的清雅人物,还是个趣人。 瞧见棠溪昭有丝分心,纪晏书张口就用力啃棠溪昭的手臂。 棠溪昭吃痛,松开纪晏书,一把将她甩出去。 李持安欲去接时,只听身后飓的一声,耳根的箭风肃肃如小鸟飞过,朝棠溪昭射去。 棠溪昭才矮身躲过,又一箭射来,他及时滚身避开,滚至窗边,凌空跃起,跳出窗外,使着轻功越墙而出。 韩晚浓从门上的房檐出跳下来,吹响指哨,潜藏在不远处的察子闻声而动。 她快步跟上。 齐廷侧目瞥了眼屋内,提步去追棠溪昭。 棠溪昭与头儿相识多年,要是对头儿据实以告,他必定不信。夏司使选择瞒住,也是为了尽早抓住棠溪昭,也即是燕辞归。 棠溪昭隐瞒身份与头儿称兄道弟,欺骗头儿,揭下他的假面具,对头儿也好。 纪晏书忍痛爬起来坐着,眼眶不觉红了。 李持安走过来,沉声一问:“险些把自己搭进去,值得吗?” 纪晏书仰首,正对李持安的眼睛。 他的眼睛没有得知棠溪昭就是燕辞归的震惊,也没有知道棠溪昭欺骗他的愠怒,反而是异常的平静。 “你……早就知道?” 李持安屈膝,与纪晏书相对而坐,“当日思夜想的推测被证实时,有的只是如释重负,你呢,为什么要当诱饵?” 他撒谎了,对于棠溪昭,怎么可能如释重负呢? 纪晏书腹谤道:整件事都是我找夏司使谋划的,我不当饵,难道要找你李持安当饵吗? 怪不得棠溪昭说李持安想法天真,这问题问得也天真。 ”那日大雨淋漓,路上无人行走,我听到店铺外头有低低哭泣之声,日中哭起,直到日落,哭个不住,凄惨悲咽非常。” “我听了半日,忍耐不住,便出门去外边一看。” 纪晏书见着一个中年的妈妈,衣着倒也干净,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乞丐。 见是妇人,对她无甚妨碍,她便躬身开口问:“妈妈何来?这是怎么了?心有苦楚,若方便的话,可对我说知一二。” “我止一个女儿,叫雪儿,她冰雪聪明,是个有孝心善良的好孩子。可她死了,被那些秃贼害死了。” 中年妈妈掩着眼泪,“我那继子说我雪儿不干净,不许她安葬家中坟地。她死了,也不放过她,竟然让她配冥婚。” “我辨争反抗,那黑心的动不动将我骂詈,将我杖打,我今日憋口气,明日我到衙门告他去。” 为了公道正义?她没那么伟大。 可怜妇人?或许是。 但更多的是为了自己,她不允许有人欺负欢欢和纪家人。 第34章 二手妾,她想当一个人 韩晚浓等人去追捕棠溪昭,却在一处拐弯巷追丢。 城中无宵禁,酒肆茶楼食店夜晚灯烛荧煌,人流颇多,青棚马车驾入人群中。 棠溪昭扯下脖子的黑巾一丢,气恼地咬唇。 乔氏吃着糖渍梅子姜,见棠溪昭伸来的手,忙将其打掉。 “乔阿姊就是小气啊,不过十五文的东西。” “好东西,你不识货罢。” 棠溪昭切了一声,“糖渍梅子姜又甜又辣又酸,有什么好食的。” 乔氏道:“姜能祛寒除湿,梅子可生津止渴……” 说到这句话,往事浮现乔氏心头。 娉娉袅袅十三余,恰似豆蔻花繁的小女孩跑来家里寻她。 “二娘,二娘……” 整个院子都是小女孩那似袅枝啼露的黄鹂啭。 她望着院内清泚的小池发呆,满眸愁绪。 日头下小女孩的影子走近,她转头看见小女孩站着,手里捧着个梅红匣儿。 小女孩儿是大娘子单氏的独生女儿,她是小女孩儿爹新纳妾室。 她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小女孩儿爹生子,延续后嗣。 小女孩儿晏儿向她施礼:“晏儿见过二娘。” 晏儿对她礼遇有加,但她并不理会晏儿。 她不耐烦道:“我本就是个妾,妾乃贱流,通买卖,况我还是个二手妾,你们装模作样的给谁看。” 这世道的人,将女子卖与权贵为妾作奴,却说只是件货品,不值一提。 她想当一个人,却没人把她当人,在这些人眼里她只是一件可以随意买卖转让的东西。 低贱、便宜,随波逐流、无处安身。 晏儿看到二娘如此,心里也忍不住生气,但阿娘教她待人有礼,不可忘。 “我待人有礼那是我的事,并不是装模作样给你看的。” 晏儿走近,将梅红匣儿放在小池塘边的石头上,“你为妾并不是我娘的问题,要怪你就怪我爹。他没本事生不得男子,止有我一女,好色贪淫如命,瞧你貌美才将买来做了二手妾。” 她好奇地看着才十三岁多点的晏儿,敢这么说她老子。 晏儿扬着一张傲娇不屑的小脸蛋:“匣子的糖渍梅子姜可祛寒除湿,你北方来的,容易水土不服,食些对你有好处。” 她缓和态度:“多谢。” 晏儿问:“我爹……他不打你。” 她摇头。 “我娘说你离家背井的也苦,只要你不作怪恼她欺她,她就跟你井水不犯河水。” 她点头道:“好。” “话我传到了,下回我再过来,我娘酿的梅子姜酒,晒的梅子姜茶没好,下回给你和混账爹送过来。” “你个混账忤逆不孝女,竟然说你老子。” 晏儿背后一凉,转身就见魁伟雄壮的老爹抄着条棍子,惊得她撒腿就跑,最后提了一顿藤条炒肉。 感流年,思往事,重凄凉。 要不是小女孩儿一家,她的悲惨命运又何至于更加雪上加霜,更加凄苦悲凉。 棠溪昭见乔氏眼眸凝伫,“想什么呢?” 乔氏脱口而出,“想你。” 这话让棠溪昭一惊,有点不知所措。 “乔阿姊,咱们这年纪可不兴啊。” 乔氏不由得轻声训斥:“小昭儿可真是个淫贱下流胚,满脑子都是污言秽语。” “我是在想怎么把你悄无声息地弄出城去。” “阿姊本事大,我只提了一嘴看戏的事,就能猜到我要做什么,探事司的举动,掐准时日来救我。”棠溪昭拱手,“多谢阿姊。” “你我姐弟一场,我不救你,何人为会舍命救你。” 乔氏脸色似乎不满道:“小昭儿,阿姊早说了,你那朋友兄弟不可信,叫你不要同他来往,现在好了,他织下天罗地网来捕你。” 棠溪昭抬眸看向乔氏,她脸上的不满是为他报不平。 他垂首道:“李持安他不知道的,织罗网的是他娘子。” 乔氏觉得不可思议:“纪氏?她不能?” 她倒是在某次雅宴远远地看过,淡黄衫子郁金裙,花丛扑蝶,容态尽天真。 只是离得远,又有柳梢假山遮掩,看得并不真切。 只听得说是个天然嫩脸修蛾,不假施朱描翠的佳丽。 棠溪昭道:“确实是她,每一步都算的周全。” “编戏悲未央,邀我看戏,故意点明她知我是何人,引夏司使同她布局。” “唯恐我在瓦子杀她,在那日设下假的私造火药案,引探事司过来,保她平安。她料定有探事司在,我不会动手杀她。” 乔氏不可置信道:“一个柔弱女子竟然……” “还不止这些,”棠溪昭继续道,“她善于利用人情,以己为饵,连下三钩,逼我咬钩。” 纪晏书在瓦子点明他的身份,下钩挂饵,这是第一钩。 纪晏书料想他为了不让秘密泄露,会来杀她,趁机布局。 纪晏书买走他的玉佩,这是第二钩。 纪晏书知道玉佩寄托着他对家人的情,引他来杀她,织下罗网。 纪晏书把自己当饵,下第三钩。 就算知道布局,纪晏书也料定他会来。 一无所有的人,最重要的便是那份心中寄托的情。 探事司的人瞒住李持安,也是怕计划无法进行。 这个女人,当真是让人小觑了! 乔氏冷声问:“纪氏如此害你,可要阿姊帮你结果了她。” 棠溪昭摇头道:“不用,她死了,我会更惨。” 知李持安如他,李持安一旦动了恻隐之心,就难以收回。 且他逮过纪晏书和她妹妹,她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是理所当然。 …… 更阑时分,阿蕊被寒气惊醒,睁眼便是黑压压的一片,起来时脑袋敲到床板,让她吃痛叫唤。 她这才意识到在床底。 “我怎么跑床底睡了?” 她用脚将被子拨开,爬出站起来,越过屏风,走到屋中庭,让她大吃一惊。 门大大地敞开,碎块在地板上七零八落的。 “咱们家……遭贼了吗?” “是遭贼了,衙门追捕贼子,追到咱们家打了一架,然后就这样。” 阿蕊忙跑出来,双手一把抓起纪晏书的手,左顾右盼,上下打量,前观后瞻。 阿蕊急得欲哭:“伤哪了?你伤哪了?” “没伤,我好着呢,”纪晏书特意转了一圈,“你看,我没伤,就是吓到了。” “你又骗我,又骗我,”阿蕊泣泪,盯着纪晏书脖子那条红痕,“小娘子,你浑蛋,浑蛋啊你,你要是死了,我给你丢汴河……我也不埋你。” 第35章 第一美大明星,塌房 次日天亮,衙门传诏纪晏书问了些话,并安抚一番,让她不必再担心受怕。 韩晚浓看着走出衙门的青衣,“她以身入局,冒生死之险,我敬她有勇无惧,我敬她侠肝义胆。” 李持安面无表情,口中沉声道:“你们都一清二楚,独独瞒我是不是?” 韩晚浓抬首看李持安:“你不该瞒吗?” “我该瞒吗?”辛芙蓉气冲冲地看着纪晏书。 “阿兄。”纪晏书伸手想拉辛芙蓉的大袖子,却被他甩开,连半块袖子都不让她沾。 纪晏书垂下眉,缓声道:“阿兄,我也是怕你担心才瞒住你的,不是有意不跟你说的。” 辛芙蓉气得冒火:“纪晏书,你就是有意的,你有意作死,那你就去啊。” “你本事大了,翅膀硬了,这么大的事儿你都敢自作主张,你有想过我吗?” 门外的阿蕊战兢兢地避远一点,生怕二娘子两个人闹起来,飞出个茶杯碗盏不小心中上她。 “辛先生是关心则乱啊,这关乎性命的大事,小娘子不止瞒我,还瞒辛先生。”想到小娘子把自己当诱饵,配合探事司抓捕棠溪昭,阿蕊就后怕。 …… 开封府衙封了棠溪昭经营的望湖楼以及其他相关产业,酒楼中的人被拘去审问,一时间议论沸腾。 海捕文书贴满街头巷尾,就连鬼市子、竹竿市等处都贴了,城门增设关卡,严查出城的车辆和人。 纪晏书这两日在家闭门不出,请匠人把破烂的门修好。 她刚挂好周文炬的修竹美人图,还没从凳子下来,门外就传来三妹欢欢的叫声。 “二姐,二姐。” 纪晏欢连蹦带跳地跑进来,口中道:“二姐,发生大事了,你知道吗?” 纪晏书下凳,将凳子搬回圆桌处,“能出什么大事,你被爹打了?还是被大娘子骂了?” 走进来的纪承娆缓声道:“二姐姐好。” 纪晏书抬眸,朝纪承娆颔首。 纪承娆是正八品秘书郎纪知进的女儿,其父与父亲纪知远是堂兄弟。 纪家以父亲这一支为嫡系,纪承娆这一支是关系较近的旁系。 纪承娆十六七岁,生的穠纤得衷,修短合度,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是仪静体闲的大家闺秀。 纪晏书请人坐下,又吩咐阿莲准备些吃的喝的。 纪晏欢坐下,端起案上的青白釉茶瓯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一小口解渴,“二姐,这都是小事,我接下来说的才是大事。” 见欢欢喝下茶,纪晏书才想起是两天的旧茶,还给来得及倒掉,“欢欢……” “怎么了二姐。” “没事,你要说的大事是什么。”纪晏书不敢让欢欢知道她两天没换茶,不然欢欢又说她偷懒了。 纪晏欢惊呼道:“汴京第一美男竟然是杀人犯,谁能想到他竟然是披着美人皮的恶贼人。” 欢欢恼地握紧拳头,纪晏书知道欢欢的习惯,在她拳头没落下时,忙将小垫子推过去。 纪晏欢一拳落下,震得小桌子微响,咬牙切齿地表示自己的不满。 “亏得以前我竟然追捧他,年年京里票选俊俏行首状元,我年年投他百八十票,我还给他拉票,帮他涨人气。” 少女就喜欢追捧俊俏的儿郎,一举一动因他而起起伏伏,作为过来人,纪晏书自然能体会欢欢此刻的心情。 她在欢欢这个年纪时,也喜欢追捧丰姿俊美、举止温雅,有子建之才的俊俏郎君。 杭州时,她花大价钱求一票,只为了看兴隆瓦肆的艺人渠梁唱一场《长枪破关山》。 台上的渠梁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每当渠梁唱《长枪破关山》,她脑中都浮现出一个白袍银铠、手执长枪、立马阵前的少年将军。 纪晏书边吃边听:“然后呢?” “然后他被官府通缉了,搜捕文书贴的满大街都是。” 纪承娆端起青瓷茶盏啜了口茶,缓声道:“就是那个望湖楼酒肆的老板棠溪昭,现在京里是传得沸沸扬扬的,街头巷尾呶呶不休。” 纪晏欢脑袋趴在桌上,神情如丧考妣,“我以后不会再追捧他了。” 纪晏书手轻抚欢欢的脑袋安慰,“没事啊,这房塌了,咱再起一房。” 夜色渐沉,纪晏欢不乐意回纪家受父亲的训斥,让阿莲给她在厢房铺好被褥,扯着纪承娆同她一道休息去。 阿蕊看天:“夜星繁,大晴天;夜星稀,雨凄凄,瞧这星斗稀的,明日又要下雨了。” 纪晏书叹道:“风雨相留添悲怆,雨和风卷起凄凉。雨下的多日了,也不知停……” “小娘子,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门外砸东西的声音,去瞧瞧,别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门了。” 纪晏书抬步向门走去。 阿蕊耳朵贴门上听动静,“小娘子,好像没声了,门外的醉人是不是喝死了?死咱们门外可不吉利啊。” 纪晏书拿下横木,拔出门闩,打开门扇,却见个醉汉抱着个酒瓯坐在地上,背着门柱。 “你谁啊?”纪晏书垂眸一看,“李持安。” 阿蕊说:“李主司?” 纪晏书蹲下,李持安满身的酒气熏着她,让她想退几步。 她伸手轻推李持安的臂膀,“李主司,您醒醒,醒醒!” 李持安醉眼朦胧,一把将手收回来,不让人碰。 “你们都是骗子,还说什么好兄弟,转头就利用我,欺瞒我,把我当枪使,将情义践踏如土。” “你满口胡言什么,你看清楚我是谁。” 李持安丢掉空荡荡的酒瓯,手掌撑得起来,步履蹒跚,东倒西歪,勉强能走几步,嘴里嘟囔着欺瞒利用的话。 纪晏书见走下石阶的李持安脚步踉跄,哪里还像个正经人,分明是醉的不分东南西北,不省人事的醉鬼。 “你这是喝多少啊?醉成这个鬼样子,”纪晏书忙不迭上去扶住李持安,“阿蕊,帮把手。” 二人将醉鬼李持安搀扶到石阶下坐下。 纪晏书道:“李主司,你的侍从小厮呢,快让他们领你回去。” 李持安醉话道:“我大老爷们,出门怎么会带那玩意儿,你们也甭管我,我不稀罕。” 第36章 李持安,不该对她有期待的 纪晏书抬脚想踢欠欠的李持安,“喝得面红耳赤,言语狂妄,扯他出去,让他醉卧街头算了。” 阿蕊从小娘子的脸色看出,她十分嫌弃酒气熏天的李主司,压根不想管,一副任李主司喝死醉死的样子。 她小声劝道:“不得,李主司喝得酩酊大醉,丢他去大街,一场风吹雨打下来,死了都不知道,要不咱们管管?” “是得管,死咱们家门口,有理都说不清。” 她与李持安还没签和离书,名义上还是夫妻。 万一李持安喝死醉死,她就成寡妇了,还得给他披麻戴孝,守节三年,怎么都不划算。 万一真死她门口,李家人焉能放过她,说不定告她个杀夫大罪。 阿蕊低声问:“李主司,我寻辆马……” “板车,驴拉的。” 阿蕊又问:“李主司,我寻辆驴车送您回国公府成不成?” 李持安闭目,置若罔闻。 “李主司,李主司……”阿蕊轻戳李持安的手,他毫无反应,“醉死了吗?” “喘气匀乎着呢。” “他不醒,也不理我们。” 纪晏书看了看伸出的巴掌,才看了看阿蕊。 这是问阿蕊能扇李持安巴掌吗? 阿蕊摇头。 纪晏书瞧了眼李持安,又转眸看向阿蕊。 阿蕊猛地点头。 纪晏书抬起巴掌朝李持安扇去,还没落到李持安脸上,却被他一把擒住手腕,力道一拧,疼得她龇牙咧嘴。 “放手,放手,疼,李持安你放手。” 李持安双目没有睁开,放言威胁道:“腌臜宵小之徒,若在偷袭,可不饶你性命。” 阿蕊见纪晏书被李持安擒住,忙用手掰李持安的手,“你放开我家小娘子。” 纪晏书示意阿蕊松手,打开丹唇素齿,咬李持安手腕。 “你属狗的吗,逮谁咬谁。” 李持安松手,睁开朦胧醉眼,似乎看清眼前的千娇面,那双细翦明眸,含着水雾,潋滟有泪。 是贾晏娘,不对,是纪晏书,他的新婚娘子。 阿蕊忍俊不禁:“我们小娘子还真是属狗的。” 纪晏书和声道:“所以属狗的问您,您回不回?” 千家檐宇,哪儿都不踏,就赖她门口,给她添麻烦。 李持安觉得胸中似有满溢之状,忙转身向着台阶的另一侧,垂着头打干哕。 纪晏书忙靠近他,知他要吐,用手轻拍他的背。 阿蕊眼力快,转身就到屋内取煮好不久的茶。 李持安忍不住,放开喉咙就吐,一泻千里于地。 “你还好吗?” 李持安尽情一呕,呕毕后闭着眼。 阿蕊倒了茶,“小娘子,茶。” 纪晏书接过那一盏热茶,递与李持安。 李持安吃了一盏,胸中还是豪躁,脑袋昏沉,身体倦怠。 纪晏书忍不住吐槽一句,“看你喝酒,这会子难受了。” 转头与阿蕊道:“你去厨房煮个醋汤,加点细辛、甘草进去。” “解酒的吗?” “解酒的,见效快。” 阿蕊领命下去。 想到还没和离,纪晏书将身上的和离书拿出来,“李主司,这是咱俩的和离书,您人到这了,不能让您白来不是,要不您把和离书签了?” 李持安醉醺醺的,怕是连笔都拿不动,纪晏书又改口:“您按个印儿也成。” 李持安摇头,“你屈打成招,趁犯人不清醒,逼、逼他画押认罪。” “醉了就爱言语颠倒胡咧咧。”纪晏书打开印泥,抓过李持安的大拇指按了印泥,在和离书的名字落下手印。 看着名字上的红印,纪晏书心满意足,“咱们两不相欠,再无干系了。” “不能逼犯人画押,”李持安抢过那纸文书,“不能在他们不清醒的时候让他们认罪,不道德,没有道义。” “好好好,他们不道德,没有道义,”纪晏书言语似娇莺,温声哄着,“乖啊,把和离书还我好不好?” 李持安似懂非懂地点头,将手里的文书缓缓递过去,暗暗抬眸注视这那一双明眸。 可那双眼睛平静中带着几分不耐烦。 他嘴角不觉轻轻一撇,似笑非笑。 他居然在期待,期待她能有一两分顾及他。 纪晏书一扯那张和离书,却被扯掉一角。 看着李持安手里那角和离书,纪晏书不由得长叹,“你真会扯,别的不扯,偏扯按指印那角。” 白费她一张和离书! 未久,阿蕊端着碗煎好的解酒醋汤出来递与纪晏书。 “小娘子,小心烫啊。” 纪晏书端着碗口碗底,吹了几口气,碰碗壁温度差不多,递到李持安的唇边,“李主司,咱们酒楼推出新款酒,您尝尝鲜啊,您觉得好,咱给您多送几碗。” 见辛苦煎好的醋汤从李持安的嘴边滑落,阿蕊忙捏开李持安的嘴,纪晏书见状,一碗给李持安灌下去。 脖子吞咽,醋汤被他吃了下去。 二人击掌,合作愉快! 阿蕊:“小娘子有点粗鲁哦!” 纪晏书:“彼此彼此!” 李持安从半昏中醒转来,看了看有些熟悉的房舍屋宇。 “不用看了,我家,您家城东东街榆林巷。” 李持安摇了摇脑袋,拿手揉揉昏沉的额头。 “您不去抓贼,跑来喝酒,仔细上头的扣您季禄月俸。” “谒告了……”李持安顿声,垂着头,“抓……有点难……” “您本事大得通天,抓贼……” 纪晏书将“有什么难的”几个字咽回去。 她的谋划,让称兄道弟的两人做了水火不容的仇敌。 一个是犯人,一个是抓犯人的。 但她并不觉得她所为有什么不对。 她不害人,别人就害她,她不欺人,别人就欺她。 利用李持安,她是有对不住他的,但她不后悔。 李持安抬眼看她:“纪晏书,遇到你,我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纪晏书坐在石阶上,盯着李持安的侧脸,如实道:“我觉得挺不幸的。” 李持安勾出一弯浅笑,微蹙的眉头舒展下来,“遇着你也挺倒霉的。” 纪晏书闻言微哽,这话说得挺直的,比房柱还直。 她踟蹰想问,但又犹豫要不要开口。 李持安道:“想问什么?” 纪晏书垂下眼睫,扯了扯嘴角,慢慢地低声问:“你跟棠、望湖楼老板熟到什么程度?” 李持安神色有些微僵,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 第37章 纪晏书,我应该怎么看你 “他是第一个告诉我,五个手指各有长短,父祖优异,子孙也不必出类拔萃,做自己胜过与别人比较。” 李持安眼睫微颤,神情似乎有些难过。 纪晏书闻言微怔。 李持安的祖父是探花郎,封公爵;父亲是两榜进士,官至工部侍郎,从三品。 外祖父是大将军,助皇家还于旧都;舅公是兵器锻造名家,姨夫曾是宰相。 就连亲兄长二十岁中了进士后,因不满意名次,脱了绿衣袍,并立誓考探花。 家族人才辈出,熠熠生辉,换谁都会自卑。 换位思考,如果她是李持安,在家族光辉之下,有这么个人对她说,做自己胜过与他人比较,她也会倾心此人并引为朋友。 纪晏书沉吟半晌,即便她无伤害李持安之心,但她的谋划的的确确伤到李持安。 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想剪除棠溪昭这个潜在隐患。 她出声柔声劝慰:“其实你也很优秀,武能射天狼,定边疆,安社稷,佑黎民,不输文人笔下华章的。” 李持安扶着房柱起来,“不搅扰纪娘子了,在下告辞。” 言罢,下石阶往前走。 “真不用送你吗?” 李持安伸手一挥,表示不用。 纪晏书蹙眉,眼底闪过一抹的担忧。 “小娘子,不用担心,李主司又不是小孩了。” 纪晏书应声,“回去。” “这是……”阿蕊躬身拾起落在石阶上的东西,“李主司的玉佩,李主司,李主司……” 街上已无李持安人影。 纪晏书接过阿蕊递与她的玉佩,细看后发现,这玉佩的大小、形制、镂刻的人物竟与棠溪昭那块和合二仙佩一样,只是细节上有些许不同。 “得空还他。” 入了门,关上门栓,插上加固的横木,才过中庭,纪承娆立在檐下看着她们二人。 纪晏书道:“娆妹妹这是认床吗?” 纪承娆轻扬翠蛾,似水明眸里满是不屑鄙夷,“哪能呢,二姐姐这里室暖生香,胜过任何粉墙朱户。” 纪晏书疑惑地抬眼望着纪承娆,她与纪承娆素无瓜葛,怎的开口就是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 她提青裙越过石阶,与纪承娆齐平,“娆妹妹是发烧懵了头,吃酒醉了脑不曾。” 纪承娆语带冷嘲热讽,“二姐姐屋内挂的周文炬修竹美人图上有一句诗,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二姐姐这空谷莫不是寂寞空谷。” 目光落在纪晏书的手上,见她手里拿了块质地不错的和合二仙佩,讽笑道:“已经与人拜了堂,成了婚,二姐姐志气高,受不得辱,要和离也便罢了,可你千万不该与人私会,辱我纪家门风,别羊馒头没得吃,空教惹得一身膻。” 见状,阿蕊忙出言相骂:“你满嘴胡吣什么鬼话,给我放干净些,我家小娘子不容得你置喙。” 纪承娆恼了眼阿蕊,“我与二姐姐说话,轮得到你插舌吗,你只不过是个奴婢。” 阿蕊气势凌人:“奴婢也是皇家的奴婢,您贵人不满我插舌扰您骂肮脏话,大可禀了太妃娘娘,让太妃娘娘惩戒奴婢。” 纪承娆道:“二姐姐就这般仗势欺人吗?纵容一个伏侍人的泼才欺负凌辱自家姐妹。” 纪晏书不觉嗤笑:“娆妹妹可真好笑,你这话是说我仗姑母的势欺负自家妹妹?还是妹妹觉得这是姑母授意的?” “啪!” 纪晏书反手扬了一把掌过去。 “娆妹妹也不太懂事了,看来是平日里让叔父与叔母宠坏了,说起话来竟忘了规矩二字怎么写。” “规矩你既学的不精,这巴掌权做作给你一个教训,我这儿庙小,往后用不着你纡尊降贵、枉用相存。” 见纪晏书下了逐客令,纪承娆睁着滚圆的眼睛,愤愤地朝门外走去。 “路不甚远,让人套车送她回去。” 英国公府,暄和居。 暄和居是李持安的住所,上司夏司使让他谒告,休息两日,想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从接手少女失踪案开始,他就隐约发觉有根线迁他走。 他与棠溪昭多年兄弟,比试对招没有谁能比他更熟悉棠溪昭。 觉明寺的那次对阵,他就猜得到燕辞归是棠溪昭。 随着他动用探事司察子深入查探,发现越来越多细节指向望湖楼,他不愿意相信昔日的兄弟把其他人的命当做复仇的工具。 真相被撕开的那一刻,他对棠溪昭有恼怒、悲凄、还有心疼。 棠溪昭完全可以对他明说,他可以帮棠溪昭,但棠溪昭没有。 而是采取以暴制暴的方法为自己复仇,可这也违反朝廷律法。 明明有更好的方法,他为何不用? 选择最不值当的方法,是报了仇,但也将自己赔进囹圄之中,把脑袋悬于刀锯之间。 还有纪晏书…… 他该怎么看待她。 纪家的包装下,汴京城里传她是温柔贤惠,端庄大方的。 但那不是纪晏书的本来面目,他所看到的,都与传言中的大相径庭。 那副秀色芳容、娇娇弱弱下,是扎惠洪的狠厉果决,是谋划棠溪昭上钩的思虑周全,是以身为饵的大胆无畏…… 躺在榻上的李持安,喃喃自语:“纪晏书,你就像一眼通不到天的深井,摸不透底儿!”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李持安不觉须眉开动,薄唇微扬。 “阿嚏!” 纪晏书揉了揉鼻子,“快三月的天了,怎么夜里还这么凉。” “阿嚏!” 纪晏书又打一个喷嚏。 “不是有人想小娘子了?” “想着我的人都去了,还会有谁念着我。” 阿蕊眼眸悠悠地看着纪晏书:“我不算吗?” “你算,你算。”纪晏书弯着食指擦擦不舒服的鼻子,“是我欠谁钱了,他在背地里盘算怎么让我还钱呢。” “有吗?” “有,刘家沉檀拣香铺,还欠他一笔尾款还没给呢。” “明日我给刘老板送去。” 纪晏书上榻,盖好薄衾,“成,这几日你多帮着看顾店里,我和檀师傅到通州进货去。” 阿蕊将被子抖整齐,“小娘子,过个日再去呗,今日我到神算摊给你算了一卦,说你出门有血光之灾。” “子不语怪力乱神。” 她那么能赚钱,自然有财神爷保佑她。 第38章 上了贼船可就下不了 此时风晴日暖,浚仪河面上航行着艘船舫,大者约长十余丈,小者长数丈,船舫上挂着的旌旗迎风如龙蛇舞动。 小楼船上,带着斗笠的白衣公子兴致闲闲地端起白釉回纹茶杯呷了口茶。 他掀起薄纱,戴上叆叇,欣赏岸上的绿苔芳草,柳絮榆钱。 倏然,他看到渡口侯船的两人。 他舒然一笑:“湛湛青天也不帮你啊,你害我怏怏不乐,饮酒不欢,与兄弟生出罅隙,形如仇敌。” 他一生孤苦,飘如秋蓬,多年苦心才有一隅遮风挡雨,转眼间就被这女人毁于一旦。 他吩咐艄公:“令大船靠岸,客人渡货,咱们也好挣些辛苦钱。” “是,郎君。” 纪晏书与檀师傅乘船到通州进货,采买齐全后,便雇人力将采买的香料送到渡口,乘船回汴京。 然而,檀师傅却因晕船之苦,一上船便径直进入船舱休息。 纪晏书放心不下,前去探望檀师傅。见檀师傅已然沉睡,呼吸平稳,她便来到甲板上透风。 纪晏书立于甲板之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河水泱泱、云山苍苍,穆穆清风,吹动罗衣裾。 不远处,船舱一侧,头戴斗笠的李持安低声向身旁的虬髯大汉齐廷问道:“怎么还有船客?”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警觉。 齐廷闻言,目光如炬,迅速逡巡四周,确认无异样后,才低声回答:“通州渡停泊过一阵,便是那时上来的,下官怕打草惊蛇,故而未曾轻举妄动。” “几人?” “两个,一男一女。” 李持安从怀中取出藏着的腰牌,轻轻抛给虬髯大汉齐廷,神色凝重地吩咐道:“横野渡离这儿不远,你想办法把人弄下船,免得坏事。” 齐廷接过腰牌,郑重地点了点头,将其塞进怀中,再次向四周扫视一圈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睡梦中的檀师傅感觉被人捂住了嘴巴,呼吸瞬间变得困难,双眼猛地睁大。 映入眼眸的,是一张长着虬髯、右颊刀疤宛如蜈蚣爬过的麻子脸。 “唔唔——” 檀师傅试图挣扎,用粗糙的手撬开紧捂他嘴巴的手,可越是挣扎,捂得越紧。情急之下,他双腿猛敲船板,试图弄出动静来引起注意。 “别动!”齐廷压低声音,将腰牌递到檀师傅的眼前,沉声道,“认得这个吗?” 船舱内微弱的光线打在齐廷手中的腰牌上,檀师傅终于看清了腰牌上的几个字——探事司主司李持安! 檀师傅心中一惊,连忙点头。 刚刚回过神来,就听到虬髯大汉道:“皇城司办案,你要配合知道吗?不要出声,听我安排。” 檀师傅猛地点头。 天大地大,国法最大,民众要配合执法,他还是知道的。 “这船危险,我马上安排你下船,你到横野渡转渡。” 檀师傅焦急,“我东家也在,我叫她去。” 齐廷一把拦下檀师傅,冷着声音小声道:“公家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你东家不会有事的。” 得到公家承诺,檀师傅奉命唯谨。 柔和的春风吹动纪晏书的罗衣裾,转身正要回船舱休息时,却发现船停了! 纪晏书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群人——船家、船工以及船客们。 眼眸巡视间,纪晏书注意到这些人皆是神色凝重严谨,颇有剑拔弩张之势,一双双黝黑明亮的眼睛似乎藏着一触即发的怒气,还有不死不罢休的杀气。 她心中微惊。 她该不会上了贼船了?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大着胆子试问:“船家,我们什么时候到——” 话未说完,船家和船工们抽出藏在货物中的刀剑,气势汹汹地与另一波人厮杀起来。 刀光剑影让人眼花缭乱,刀剑嘶鸣伴随厮杀呐喊声。 纪晏书见状,心中惊骇。 寒光闪闪的短刀朝她直直刺来,她用力侧身一闪,避开了突然杀来的短刀,却因此重重地摔了一跤。 船工再次举着短刀朝她刺来时,她顺手抄起个东西丢出去,船工躲避时,她急忙爬起来就跑。 她这是遇到什么级别的倒霉事! 正当她万分焦急之时,却见一只宽大有力的手一把将她拉住,揽到了身后。 “莫怕。” 纪晏书认得这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 是李持安的声音! “李、李持安。”纪晏书不可置信道。 李持安命令般道:“跟紧,别太远,护你周全。” 纪晏书抬眸看了眼李持安,他脸上的凌厉让她猛地点头。 李持安的语气严厉,不容许任何拒绝。 李持安的武功极高,轻而易举就避开船工们的攻击。接下来的打斗中,纪晏书发现李持安要么是一记膝踢将船工踢入河中,要么是擒住船工,将其劈晕,并不伤其性命。 片刻后,船工束手就擒。 齐廷押着个小喽啰过来,扣住其肩,抬脚一踢,便让小喽啰跪了下来。 “好好回我们头儿的话,不然卸了你胳膊。”齐廷一拧小喽啰的肩膀,小喽啰疼得龇牙咧嘴。 李持安冷声问:“棠溪昭在哪儿?” 棠溪昭是少女失踪案的谋划者,也是探事司缉拿的重要人犯。 小喽啰忍痛回道:“小人不知,我们们向来都是逐级联系的,上级对我们下级了如指掌,而下级对上级却是知之甚少。”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不想说,这都不重要。” 李持安半蹲,平声说:“皇城司有种惩罚人的手段,叫做碎颌骨,知道颌骨碎裂后是什么样的吗?” 他的声音变得清冷,“疼痛肿胀,咬合错乱,张口受限,影响呼吸和吞咽,造成视觉障碍,能让人生不如死。” 他笑如阴间冷风,让人觉得可怖阴鸷,伸出他指节分明、略显粗犷的手掐住小喽啰的下巴,力道逐渐加大,“这个刑罚是这么实施的,怎么样,你喜欢吗?” 不远处的纪晏书静静地看向审讯犯人的李持安。 此人真是多面! 醉鬼时心灵脆弱,审问犯人时狠辣。 啪嗒一声响,纪晏书似乎是听到阿蕊吃炸鱼嘎嘣脆的声音。 小喽啰忍着痛苦求饶,还没说话,便传来倏然传来一阵诡谲的声音,伴随着阵阵清脆高亢的木鱼声。 第39章 兄弟,自相残杀 “李大人,好久不见,想我了没?” 纪晏书闻声而望,只见那艘数丈长的船上,站着个瘦瘦高高的白净男子,长发半束,风一吹,那如瀑般的长发飘飘,给他添了几分仙气,身上的衣袍与他的形象气质格格不入。 棠溪昭穿的是一件白色的僧服,脖子上还挂着一串檀木佛珠。 这是什么怪癖好? 齐廷与李持安走到甲板前头,齐廷道:“头儿。” 纪晏书瞥见李持安阴沉的一张脸,显然不喜欢李持安的打招呼方式。 棠溪昭将手里的木鱼和木锤丢进浚仪河,溅起小水花,咚的一声后,归于寂静。 他笑得狂狷邪魅,“李大人,在下对你可是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啊,你怎么半点表示都没有,我可是很伤心的。” “你……” 李持安脸更黑了,拔剑出鞘,登上货物堆,借力一跃,飞到了那艘小船楼上。 棠溪昭仍笑着,“李大人,别那么狷躁嘛,要好好聊聊天叙叙旧,这样打的才畅快嘛。” 说罢,便抽出藏在袍子里的剑。 李持安身形颀长,穿一身玄色的劲装,显瘦的身材像根竹竿。 他手持一柄剑刃极薄的长剑,看向棠溪昭的眼神凌厉,犹如一匹绞杀猎物的狼。 穆穆清风至,吹动浚仪川波潋滟,似乎也对这场对决拭目以待。 “叙旧?”李持安轻嗤一声,“你我有何旧可叙。” 看到李持安的表情,棠溪昭笑得更加灿烂了,“当官高升了,就是难免贵人多忘事,你李持安也不能免俗啊。” 前两日,李持安升任司副使,仍主管探事司。 棠溪昭的笑意中带着几分讽刺和自嘲,“我们曾银鞍白马度春风,也曾往来射猎西山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棠溪昭话音刚落,李持安如闪电鬼魅般杀去,棠溪昭持剑架挡,身形灵巧一转,巧妙地避开这一击,同时剑易手,翻身凌空,朝李持安面门刺来。 大船上的人看得一惊! 纪晏书看得大气都不敢喘,棠溪昭跟个耗子似的,上蹿下跳那么快。 李持安身子下弯,提剑横挡,两剑相触,火光闪烁,同时腰部用力,挺身而起,以守为攻,使出一技撩剑。 这腰真软,真好! 棠溪昭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忙侧身躲避,却被李持安的剑削去垂下的一绺头发。 那绺头发轻飘飘地在空中打了个璇儿,掉进澄澈的浚仪川中,风一吹,便随水东流。 李持安直挺挺地落在船头,眸色深沉地看向形如陌生人的棠溪昭。 李持安的声音低沉,每个字都显得那么坚决,“殊途岂可同归?正道与歧途从来都是通向不同的方向,正道生,歧路死,这是亘古不变之理。” 船尾的棠溪昭闻言,哈哈大笑,笑罢,握紧手中剑指向李持安,眸色阴鸷狠辣,“我有什么错,我不过听从古之贤者的教诲,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 李持安见棠溪昭仍旧是一副冥顽不灵、死性不改的样子,握紧手中剑又攻向棠溪昭,招招攻势狠辣,船随着二人的打斗摇晃起来,只见哐哐响中剑影交错。 纪晏书觉得,李持安屋棠溪昭的对决,是黑白两根竹竿在打架,邦邦响,谁也不让谁。 李持安变成一只花狸猫,灵活、凶猛,凌厉的打势誓要把白耗子似的棠溪昭猎捕。 “好,厉,害!”纪晏书看得目瞪口呆。 齐廷笑容满面,竖起拇指啧啧称赞,“当然了,我头儿皇城司武功第一可不是吹出来的。” 齐廷收回视线,看了眼青碧色衫子的纪晏书,“你是嫂子。” 意识到头儿和嫂子在闹和离,忙又改口:“你的伙计檀师傅我请下船了。” 船上的便衣差官用绳子将船工束缚,并清点人数。 看到这里,纪晏书明白了,原来她与檀师傅是误上了皇城司抓捕棠溪昭等人的船,皇城司的人还救了檀师傅与她,是欠了皇城司好大一个人情。 纪晏书对此由衷感谢,双手交叉放于胸前,朝眼前的大胡子官差行了个叉手礼,“晏书多谢官爷相救。” 齐廷掠过朝他行礼表示感谢的纪晏书,边走边扫视四周一圈,见船工均被皇城司的探手束缚住,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甭客气,官吃百姓粮食,就得护着百姓,”齐廷摆了摆手,旋即就吩咐船上的官差,“兄弟们,收拾收拾,等头儿擒住白耗子咱们就回岸。” 白耗子即是棠溪昭,因其狡猾,又爱穿白衣服,擅长逃窜,跟个耗子似的,皇城司将这个罪大恶极的棠溪昭称呼为白耗子。 齐廷听得头儿与棠溪昭你来我往过招的声音,唇边勾出喜色。 头儿那么厉害,逮住那只白老鼠不是问题。 眸光掠过时,眼前的那块圆圆的枕骨让他眼神一惊。 那后脑勺真圆,圆得很漂亮! “你真漂亮!”齐廷走近,在纪晏书面前两三步外停下,眼里带着笑意。 纪晏书愣地呃了一声! 她感到一阵赧然,低眉小声道:“谢——” 这声谢谢还没说出口,只听到那大胡子走道,“我见过很多女犯人,也见过很多没腐烂的女尸体和白化的女尸骨,她们的后脑勺都没你的圆溜漂亮。” 纪晏书睁大眼睛看向大胡子,呆呆地指着自己,“我,我吗?” 齐廷点头,“你的圆头真漂亮,我要是有这么圆溜漂亮的骷髅头当标本就好了。” 纪晏书:“……” 这真是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独一无二、与众不同的夸奖! 她扯出一弯皮笑肉不笑,吸了吸鼻子,倏然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齐廷:“没有啊!” 她边嗅边走,吸入鼻端的辛辣刺鼻的味道越发浓烈,“好像是火药的味道。” “火药?”齐廷惊疑,亦跟着寻找。 李持安锐利的锋芒,快速的进攻让棠溪昭心惊,翻身躲过时,双眸瞥见李持安的狠厉如刀的眼神,那眼神真的恨不得杀了他! 李持安果然比想象中还要更狠,半点情义都不留! 抓到棠溪昭分心的一瞬间,李持安猛然挥出一招斜斩,剑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伤棠溪昭的手,同时长腿腾空横踢。 棠溪昭胸部一振,连连后退数步,手里的剑飞出,李持安手疾眼快,眼睫开合间握住棠溪昭的宝剑,而后快步上前,朝棠溪昭刺去。 棠溪昭垂眸,朝李持安呼道,“你要杀我吗?” 第40章 你要拉我当水鬼 李持安一怔,杀向棠溪昭的速度竟然慢了下来。 船尾的棠溪昭捂着胸口呕了一口血出来,血顺着嘴角流下,滴在白色的僧袍上,晕染成花。 他看向李持安,慢声地试问:“你要用你送我的棠溪剑,杀我吗?” 昭昭的日光照在李持安握着的宝剑上,指节握住的剑柄上刻着两朵甘棠花,以及两个镌刻的字——棠溪。 李持安一顿,手里的剑仍然指向棠溪昭,冷声劝道:“你回头,还来得及!” 棠溪昭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容,“我没有错,为何要回头。” 李持安握住棠溪剑的手一紧,手背的青筋暴起,“执迷不悟!” 手中剑随着前进的脚步向前刺去,剑尖刺入棠溪昭的左肩。李持安一拔,棠溪昭踉跄后退,几乎要跌入河中。 李持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剑尖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在船板上。 那是棠溪昭的血! 棠溪昭抬手将嘴角的血向上一抹,未抹尽的血迹像可怖的利爪刻在他那白净的脸上,更让人觉得他阴狠恐怖。 他狡黠地一笑,又透着几分冷嘲热讽,“你还是不够狠啊,对我手下留情可是要拿别人的命来做代价的。” 李持安一惊,“什么?” “李大人,再见!” 棠溪昭笑着挥手,在李持安持剑刺来的瞬间跳入河中,水花溅起落下,人遁入水中。 李持安呆立船中,望着棠溪昭消失的水面,棠溪昭那声阴诡的笑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还未反应过来,耳朵传来阵阵砰砰声。 他猛然回头,大船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船板横飞,火光四溅,浓烈翻滚。 潋滟的波光中横着许多碎裂的船板,冲天的火光映照着河面,似乎有阵阵哀嚎传来。 砰砰巨响,让河面上乘小船离开的檀师傅一振,他猛然回头一看,却见大船被炸得粉身碎骨,火光浓烟弥漫,他的小船险些被大船飞来的碎船板砸到。 他的东家还在船上。 他急忙调转船头,手用力地划船桨,大声呼号他的东家。 “东家。” “东家。” “东家——” 水面泛着鲜红的血水,看得檀大阵阵心惊,心也越来越慌,划桨的手颤个不停。 “东家,东家——” 倏然,眼前喷出一口水,一双手扶着一块飘着的横木,泡湿的头发罩住那张出色标志的脸。 纪晏书一把拨开罩住脸的头发,咳咳两声,才喘着气道,“东,东家在——” 又咳两声。 檀师傅腿脚瘫软地坐下来,惴惴不安后,马上喜极而泣,“东家,太好了,吓死我了——” 檀师傅呜咽大哭。 “拉我上船。” 纪晏书撇开浮木,攀上小船的船舷。 还好她会浮水,在炸药引线即将燃尽时,拉着齐廷跳水。 刚一入水,大船砰砰巨响,霎时碎裂。 早该听阿蕊的,她有血光之灾,不宜出门。 幸好听神算的,在二月十八日开业,遇水得活,临渊可安。 檀师傅忙爬起来,伸手将纪晏书拉上来。 纪晏书喘了几口气后,拍了拍檀师傅的后背,“檀师傅,乖啊,别哭了,我还没死呢,给你发工钱的东家还在呢。” 檀师傅呜咽得更大声。 纪晏书抬眸看向不远处水面的断壁残垣,以及未歇的火。 大船上的许多人,竟然被火药葬送在清澈的浚仪河中。 棠溪昭竟然连同伴都不放过。 真狠啊! 耳边传来一阵哭声。 闻声,眸子转溜,不远处的河面上,小女娃抱着根浮木大哭,她的母亲托着小女娃。 大船爆炸,殃及刚行来的小船。 “东家,那有人,咱们……” 过去两个字还没道出口,只听咚的一声,东家已经跳入水中,溅起的水花落下,东家已朝着小女娃游去。 檀师傅连忙抄起船桨划水,朝东家游的那边划去。 那妇人见有人朝她划来,忙大声呼救,“救,救命……” 纪晏书游到,见那妇人无力托举惊慌失措大声哭喊的小女娃,忙要伸手去托住那妇人。 水淹到妇人的脖子,她一手托着孩子,一手浮水,“救孩子,求你救我孩子。” 纪晏书点头,游近孩子,将孩子一手揽过,正欲游水离开,那孩子双手紧紧抱住浮木,哭腔道,“阿娘,一起走。” 妇人一手抱住浮木,一手用全力掰开女儿抱住浮木的小手,“汝儿乖乖,跟姨姨走,阿娘歇会儿再走。” 纪晏书托着小女娃,浮水离去,小女娃挣扎乱动,真让她颇耗体力。 真想给她一巴掌,拍晕就省事多了。 “东家,”东家快游近时,檀师傅忙伸出船桨让东家抓住。 檀师傅一拉船桨,纪晏书便游到船边,一手攀住船舷,一手将小女娃托起,檀师傅放下船桨,忙伸双手把小女娃一把拉上来。 “阿娘,阿娘……”汝儿嚎啕大叫。 纪晏书闻声望去,那妇人精疲力竭至晕过去了,浮木飘开,妇人沉入水的瞬间,登时清醒过来,扑腾着不让自己下沉。 她松开船舷,游向妇人的速度极快。 妇人的脑袋在水中一起一落,双手不停地扑腾。 她绕到妇人的身后,双手托住妇人的腋下,膝盖顶住妇人的臀部,让妇人保持仰面平躺,仰游拖带妇人游向小船。 才刚游,妇人因恐惧、求生而将身子翻转过来,双手缠抱住她,巨大的沉重将她连同那妇人拽入水中。 纪晏书一惊。 我舍命救你,你却要我跟你同归于尽,拉我当鬼。 她忙用双手抓住妇人的双肩,憋住一口气,托着那妇人向下沉,同时膝盖弯曲,双脚用力一踹,那妇人随水弹开。 她窜出水面,游出半丈,双手划水保持不下沉。 她心慌得厉害,差点就交代在这儿成水鬼了。 檀师傅忙划船过去,二人一托一举,将妇人拽上船。 “头儿,把人拉上去。”齐廷托着水中的同僚游到上司划来的船。 李持安将人拖上船,忙蹲下探看同伴的鼻息。 齐廷见上司怔怔的,他没有说话,转头便去搜救其他人。 毕竟谁都没预料到会发生这件事! 李持安想到《金匮要略》中关于溺水者的急救措施,忙操作起来。 第41章 没洞房花烛,却生死与共 檀师傅会水,却不如纪晏书擅长,见那母女两人平安无事后,划着小船跟着东家去救人。 后头航行而来的大船,见前头发生船难,忙派人深谙水性的人下水救援,将水中的人救上船。 水面漂着大船的残肢断体,飘着血色,让人不忍卒闻。 一阵困意席卷全身,纪晏书只觉得眼睑不由下垂,周身一软,身下突生骤然踏空之感。 料峭清寒的河水如一张巨大的网将她裹胁下沉,河水灌入口鼻,让人仿佛气噎喉堵。 “救——” 救命还没呼喊出口,河水淹没头顶,淹没那双纤纤白玉葱,吸了水衣衫在水中更显得沉重,与河水携手似乎要将她拖入更深的河底。 她自诩水中龙女,不管身处河流湖泊,都能游刃有余,可似乎水也不怜惜她了,身子越发沉重,越来越困。 河水翻滚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似乎在欢迎她这位新客,水面上的号呼声也在耳边回荡,是檀师傅的声音。 她还没给檀师傅发工钱,就要被这喧嚣肆意的河水拽入深渊吗? 人们总说,奄奄一息之时,会听到人间的最后一句话,地府牛头马面追魂索命的声音,见到最想见到的人。 她似乎听见了水面上的声音,“头儿,你旱鸭子,跳啥。” 她似乎听到了阿娘唤她的声音。 “晏儿快来,你爱喝的错认水,阿娘酿好了。” 是啊,世间早就没有她所爱之人。 阿娘没有了,高妈妈没有了,琼珠、如珠也没有了。 就这样沉下去,黑暗过后,她就能见到阿娘,见到琼珠,见到一切想见的人了。 耳畔的水卷起千堆浪涛,声声不歇,似乎是地府因她来而欢呼雀跃。 垂眸之际,她似乎看见水中的一道白影向上游,长长的头发在水中散开,一漾一漾的像海藻。 一上一沉,擦肩而过,她看见那白影庆幸自己虎口余生的欣喜眉眼,也看见白影看向自己的幸灾乐祸的嘲笑。 这就是善良之人短命,作恶之徒长寿吗? 不,不该是这样的。 心里的不甘、渴望越来越炽热。 凭什么作恶者生,为善者死! 凭什么犯罪者逍遥法外,无辜者蒙冤受屈不得伸! 她不甘心!她要活着! 她猛然睁开眼睛,双手双脚奋力与冰冷黑暗的河水抵抗,竭力向上游。 还没出水面,却见一道黑影朝她游来,是来救她的吗? 她游近,看清了黑影的面庞,清俊周正,正是李持安。 李持安的身体在下沉,河水灌入他的口鼻,让他难以呼吸而挣扎。 他竟然是只旱鸭子! 她伸手拽住李持安的衣领想向上游去,可身体脱力,根本拖不动。 波涛翻滚之际,那道向上游的白影竟游了回来。 是棠溪昭! 她拽不动往下沉的李持安,正松开他的衣领向上游时,棠溪昭像一条白条鱼窜到她眼前,托着李持安的胳肢窝向上游。 她凭着仅剩的力气穿出水面,抓住飘来的浮木,却见水流将她越带越远。 飘到一处浅水区,棠溪昭将昏迷的李持安托上岸,她则躺在满是沙石的浅滩,没半分力气支撑她走到干燥无水的岸上。 棠溪昭将溺水的李持安拖到这么远,是要在这里将他大卸八块,碎尸万段? 就算要结果李持安,就地正法更快,拖来这里不是多此一举吗? 气还没喘匀,就听到棠溪昭如丧考妣的哭喊声。 “李持安,你醒醒,醒醒啊,你别死,别死啊——” 纪晏书惊愕。 棠溪昭不是要杀李持安,而是要救他? 官府通缉的犯人救缉拿他的官长? 纪晏书出声:“探颈部,看有,有没有脉搏,有,就没死。” 棠溪昭转头看了眼瘫在浅滩的纪晏书,没有说话,伸出两指按在李持安的颈部。 棠溪昭的两指微颤,他没有探到跳动的脉搏。 李持安……死了? 他不可置信地喃喃,“不,不会的……” “你是不是没探对地方?”纪晏书喘着粗重的声音,“喉结旁开两指处,再探。” 棠溪昭依言照做。 一下一下微弱的跳动声响冰冷的指腹传来,感受到那跳动的一刻,棠溪昭紧锁的眉宇微微一松。 “有心跳,太弱了…”他的脸上满是颓然,心跳慢,气息弱,离死也不远了。 看到这里,再傻她也明白。 棠溪昭是真的不希望李持安死。 他二人本就相视莫逆,即使因她设计而形同水火,心中的那份深情厚谊也不会轻易断绝。 听得李持安还活着,纪晏书不觉松了口气,可马上就警觉起来,身体向水更深处爬去。 棠溪昭能把李持安从水里捞上来,自然就不会杀他,反而会千方百计救他。 她就不一样了。 棠溪昭是朝廷缉拿的犯人,又被她设计,沦落成这般狼狈样,万一棠溪昭起了报复心,手起刀落间,她就一命呜呼了。 入水,还可能有活下去的机会。 “那你快救他,心跳不恢复正常跳动,他假死也真死了。” 纪晏书将自己翻过来,趁着棠溪昭不注意之际爬向深水区,准备逃命。 “你有救李持安的方法是不是?”棠溪昭三两步走到她眼前。 人遇危境,会想方设法不惜一切自保。棠溪昭如此在乎李持安,那李持安就是她自保的筹码。 纪晏书下意识地点头。 只要能活着,把李持安当做求生的筹码又何妨。 棠溪昭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匍匐的她,眼神的柔和被森然冷冽替代,“快救他。” 纪晏书抬眸看了眼那高高在上的眼睛,犯人求人的态度果然与众不同! 纪晏书又将自己翻回来,手撑着浅滩的一块大石头,“我可以救李持安,他说过,你是他的朋友。” 纪晏书特意特朋友二字说的极慢,并在暗中观察棠溪昭的神色变化。 听朋友二字时,棠溪昭的下巴向下一动,然而只是一瞬间,若不仔细观察,根本不会注意到如此细微的动作。 棠溪昭的眼眸掠过纪晏书,似乎能洞悉她心中所想,冷声威胁,“他死,你死,他活,你活。” 纪晏书愕然。 她没有想过,他们两个没洞房花烛的夫妻,有一天居然会生死与共。 “李持安,你得赔我呀!”纪晏书嘀咕。 第42章 老公的初吻被谁夺走了? 纪晏书心中叹了口气,棠溪昭不按套路走啊,她连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 而她此时力气不够,有方法却无力施展,“我没有力气了,我说你做。” 棠溪昭轻嗯一声,转身走到李持安身侧蹲下。 “清理口腔鼻腔的异物,打开胸膛的衣服。” 棠溪昭眸声怒火,看向纪晏书。 纪晏书抬头一看,才发现棠溪昭早就把这些做好了。 棠溪昭应该是有溺水急救的办法,他可能是觉得那些方法不靠谱,不敢贸然用在李持安身上。 南方临水之地,时有落水假死者,当时的人们就总结了一套救治溺水者的方法,如用牲畜颠簸排水,埋灰法或者挂背跑。 她感觉这些方法可能有用,但不靠谱。 纪晏书道:“金匮要略上有说,溺水假死者,一人吹气从口出,数吹之,一人以手按据胸上,数动之。” 棠溪昭一声厉吼,“说人话。” 他读书不多,有点文盲。 “嘴对嘴给他吹气,而后两手交叠按他胸膛,能呼吸眼开就是活过来了。” 纪晏书呼吸逐渐均匀,转眸见撞上棠溪昭怪异的眼神。 “你不亲,他就真死了,”纪晏书唉声,“我和他共赴黄泉也不枉此生了。” 纪晏书托着有气无力的身体向岸上挪,见棠溪昭没再迟疑,边说边指导棠溪昭操作。 倏然,昏死过去的李持安睁开眼睛,呕出口气,旋即又昏过去。 棠溪昭还未喜半刻,眉宇又蹙起来,恶狠狠看来。 “他死了,我让你给他陪葬,不枉你们夫妻一场。” 纪晏书忙连滚带爬靠近李持安,抓起他的手,用手指按脉。 见心跳恢复有力且有节奏地跳动,紧绷的心一松,怕弄错,她又俯身侧耳靠近李持安的鼻端,见李持安的呼吸起伏匀畅,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那骇人的眼神,要她给李持安陪葬可不是玩笑。 “呼吸心跳恢复了正常,现在是晕了,醒来就没事了。” 趁棠溪昭蹲下给李持安整理衣服之际,纪晏书忙河边爬去。 “啪!啪!” 脆生生的扇巴掌声传来,纪晏书忍不住转眸。 李持安被棠溪昭扇了两巴掌? 棠溪昭眼底的冰川瞬间消融,流出一丝得而复失的欣喜,看人眼神都温柔不少。 棠溪昭冰冷的声音响起,“你想逃?” “怎么会,”刚爬出几步的身体又向后退,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小女子想棠溪公子口渴,正要给您打水呢。” 棠溪昭对这种奴颜媚骨嗤之以鼻,“给你个谄媚逢迎的机会,等他醒来。” 棠溪昭起身,眼神充满暴戾之气,“如若他知道,老子杀了你!” 纪晏书看见那看一眼都让人发怵的眼神,要保住性命的狗头不由自主点头。 她攀着石头站起来,小声地问:“你不杀我吗?” 这话让棠溪昭明显一愣。 他杀了,可她命大,杀不死。 棠溪昭瞧了眼李持安,才道:“李持安保你一命,下回遇见必要你的命。” “你、你等等。” 纪晏书到草丛处翻找搜寻,拔了棵状似茅草的青草,掰成几节,揉作一团,放在石头上,拿块小石头捣碎。 “你干什么?” 纪晏书道:“这是蒲黄草,治外伤出血、跌扑肿痛,你今天饶我一命,我拔棵草给治伤,算了今日之恩,把你肩膀露出来。” “不需要你假惺惺,谁知你会不会耍阴谋诡计。” “果然黑心肝的就是黑心肝的,草药我放这儿,你爱要不要。” 棠溪昭靠着石头坐下,松了系带,露出左肩,别过头去,“帮、帮把手。” 纪晏书点头,撕了一节棠溪昭僧袍衣裾,将手里的蒲黄草铺于伤口,缠好布条再系好。 纪晏书平声说:“可以了,要是你命大,没被府衙门抓,就去药铺买个生肌散敷伤口,或者抓贴会厌逐瘀汤,瘀血在内阻滞,会引起吞咽困难、胸闷气烦。” 棠溪昭默不作声,整理好着装。 “你什么感觉?” 纪晏书不解地看向她。 “帮一个通缉犯。” 纪晏书如实道:“没什么感觉,坏人见多了,也就如家常便饭了。” 棠溪昭:“……” 茅檐窗下,小床上的那一双眼睛猛然睁开,进入眸子的是棕灰色的房梁,眸子斜转,屋内的陈设映入眼帘。 房中一张灰朴朴的方桌,横放着几条不高的四脚长凳,桌上放着一把灰陶壶和几个倒扣的茶碗,墙上的钉子上挂着蓑衣、斗笠、镰刀。 这是他从来没有到过的陌生之地。 他好像是看见纪二娘子因脱力而沉水,来不及多想就跳入水中想要救她,入水后,才想起自己是旱鸭子,不会游泳。 依稀记得跳入河中后,河水将他灌了个饱,掐着他脖子让他呼吸不畅,拽着他往下沉。 这里是哪里? 李持安双手撑床坐起,掀开盖在身上的青墨色旧薄被,发现身上换了一身玄青色的粗布裋褐。 他双脚下床起时,一阵眩晕袭来,又坐了回去。 他轻甩脑袋,揉了揉眉眼,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正疑惑他是如何来到这陌生之地时,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闻起来好香啊,多谢大娘。” 这个声音是纪二娘子的声音。 他托着身体下床,向外门走去,见纪二娘子一身碧绿色的粗葛衫,坐在一张小矮凳上捧着一碗粥,旁边是个穿明茶色褐衣的妇人,大约五旬的年岁。 妇人眉眼带笑,似乎是不怀好意地看着纪二娘子。 他边走边握拳掩口咳嗽。 纪晏书听得咳嗽声,瞥头看去,见李持安醒来,忙放下手上的那碗粥,起身快步走向李持安。 她关切地问,“你醒了?感觉如何?” “还好。”李持安轻声回她,春日的晚风有些料峭,让他不由得又咳嗽两声。 纪晏书伸手扶他,指尖不小心却碰到他细长分明的手指,她忙又缩回一些,虚托他隔着衣服的手肘。 她倒是不在乎那些虚礼,就怕李持安拘泥于男女授受不亲。 李持安不动声色地抬起纪二娘子虚托的那只手肘,脚步离了半步,转着眸子打量眼前的小院。 第43章 葛大娘是坏人么? 庭中的一侧种着几棵枣树和桃树,一侧辟出来种菜的小菜园,篱笆旁长着新冒出来的草,旁边还有口井,井檐挂着只木桶,这是间农家小院,整个小院是用竹篱笆围成的。 李持安轻声问:“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葛家村。”纪晏书引着李持安到小方桌旁,葛大娘手疾眼快,起身将座下的小凳让出来。 葛大娘看向李持安,眸中闪过一丝讶然,瞬间便稍纵即逝,笑问:“小哥儿醒了,人觉得咋样啊?” 李持安看都不看大娘,便不客气地落坐。 他不坐大娘让出来的位置,只觉得告诉他,大娘不像好人! 纪晏书看了眼不向大娘打招呼就径直落坐的李持安,开口介绍,“哥,这是葛大娘。我们掉河里,被水冲上岸,是葛大娘和葛大爷发现并救了我们,葛大爷没在家,出门忙去了。” 葛大娘接话,“是忙去了,不过也快回了。” “哥?”李持安疑惑地看向纪晏书。 纪晏书看见李持安投来的疑惑眼神,忙点头,并道,“哥,你发什么愣呢,大娘救了我们,我们得谢谢大娘才是。” 李持安是探事司主司,身份贵重,不宜透露。 刚遇到葛大娘家,她便告诉葛大爷夫妇他俩是兄妹。 葛大娘敛起脸上的笑容,轻声说,“大难一场,只怕是还没缓过神来了,回过神来就好了。” “多谢大娘。”李持安警觉地打量眼前的大娘,觉得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或许是他多虑了。 纪晏书走到葛大娘身边,挽着她手腕柔声说,“葛大娘,厨房还有吃的吗?我哥睡了这么久了,也饿了,您能不能给他弄点吃的呀。” 葛大娘拍了拍纪晏书白嫩的手,轻声笑着,“好,正好是晚饭的时候了,大娘给你俩做饭去,饭做好了,大爷也就到家了。” 葛大娘转身走去小院西侧的厨房。 纪晏书坐在葛大娘方才坐的位置上,伸手去拿李持安面前的那碗粥,还没拿到,却被李持安抢先一步拿到。 “我的粥……”纪晏书瘪了瘪嘴,算了算了,小民不跟官斗,且让他。 然而,李持安并不吃,将那碗粥占为己有后搁到一边。 纪晏书见状恼了眼。 你不饿,我饿。 刚开口想说,却听到李持安开口说话。 “是你拽我上岸的?” 他的声音低沉,透着冰冷的气息,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犹如幽灵般盯着自己,让纪晏书觉得他像是在看犯人。 而那个犯人就是她自己! 纪晏书正想摇头否认,耳边却响起了棠溪昭的话。 “如若他知道,老子杀了你!” 那眼神充满暴戾之气,看一眼都让人发怵。 说出来,那个朝廷要犯要她命,在假冒救命恩人与人头落地之间,还是项上人头重要。 纪晏书嗯嗯点头。 李持安又问,“你小鸡骨头架子能捞得起五大三粗的男人?” 谁小鸡骨头架子,她分明是身材高挑,在姑母培养的女孩们里,她算是鹤立鸡群、出类拔萃了。 纪晏书心中一气,亏得她以为李持安是知礼识礼的人,竟然当着她的面对她如此评头论足,可真是个道貌岸然的。 抢她的粥,还看扁她,虽然这是事实,但也由不得他这般攻击。 纪晏书回道,“您是矮人看场了,旱地的鸭子哪里懂水中鱼的世界,更不用说水中鱼有哪些本事了。” “我这身游水的本事是龙宫也踏得,称一句浪里白条也不为过,不比旱鸭子入水自身难保,还等人捞。” 李持安一时无语凝噎,转头又问,“那巴掌也是你扇的?” 纪晏书只想气一气李持安:“这您都知道啊?” “我是晕了,不是死透了。” 纪晏书手托着下巴,转眸看向李持安,“所以那巴掌,您觉得喜欢吗?” 李持安:“……” “您要是觉得还不错,我还可以给您售后,再补您两巴掌。” 李持安:“……” 他入水要捞的是什么玩意儿? 真不该头疼脑热冲动下水。 山色横侵蘸晕霞,小院风静吐春花。 李持安突然拿起被他搁在一旁的那碗粥,用上内力,朝小院门外甩去,速度疾如雷电。 纪晏书听到有人惊呼倒地,反应过来时,李持安已经两步凌空一跃,窜到柴扉。 纪晏书跑到小院门,一把擒住来者,将其按在地上。 来者是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生的有几分黝黑结实,他头戴黑皱纱儒巾,身穿靘色的儒衫,看起来是读书人的打扮。 那碗粥砸柴扉,碎裂落地,没砸到那青年男子。 李持安质问,“你是何人?何故在门外鬼鬼祟祟?” “兄台,有,有话好好说——”青年男子挣扎道。 厨房中忙活的葛大娘听到响动,忙下方面手里的瓢盆赶来,见到这一幕,顿时惊愣,声音里带着急切。 “小兄弟,别伤他,他是村里人,不是外人。” 纪晏书见被李持安按在地上吃痛挣扎的青年男子,“哥,他,他是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的,你要不放开他?” 李持安没有放手,厉声回她。 “你觑觑眼吗?好的坏的,远的近的都看不清,要不给你配个叆叇,不至于黢谜掩目则明。” 纪晏书倒也不恼,李持安这么年纪轻轻就升到探事司主司,有点脾气也正常。 这般说她,应是报复她方才拿话呛他。 你说我,我呛你,扯平了。 葛大娘听到这话,眸子一振,不过旋即她便恢复如常。 她开口说,“小兄弟,他村里的秀才,想是过来找老身的老伴借个东西什么的,你且放开他,求你了。” 李持安应声松手,将地上的微生珩一把提起来。 微生珩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气微畅,便道,“兄台功夫真不错。” 李持安倒也不谦虚。 “练过十来年,门外的风吹草动,一听便知,菜汤粥饭的猫腻,一闻便知。” 第44章 笑得那么灿烂,想干啥 葛大娘藏在袖中的手微抖。 微生珩微哂,本想是想找个借口,将人带走。现在这个情况,或许不用上他了,只希望这个兄台说的真话。 听到这话,纪晏书似乎恍然大悟过来,李持安抢她粥没让她吃,难道是那粥有问题? 微生珩的眸子一瞧李持安身侧的纪晏书,而后才道,“夜里多偷吃的野鼠,可要多多防备才是。” 微生珩的小动作都被李持安看在眼里,此时正听到葛大娘出声道: “哎呀,瞧老身的这脑子,竟然忘了事儿了,我老伴是村里的村正,也擅造个捕鼠逮蛇的物件儿。秀才,有劳你提醒了,葛婶那还有捕鼠的铁夹,你可是来借捕鼠夹的?” 微生珩掠过葛大娘投来的眼神,脑中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才回。 他说:“葛叔前儿借了,今天葛叔出门,让我晚些得空过来看看,婶儿家附近还有没有偷吃的野鼠,毕竟野鼠狠起来不仅咬同类,也咬人。” “不会,不会,”葛大娘摆了摆手,“你葛叔在屋前屋后放了十来个捕鼠夹,野鼠一出来偷吃,立马被夹。” 微生珩看向李持安笑说,“就是没想到婶儿家有这么厉害的小兄弟,我在门外守株待兔逮野鼠,竟让小兄弟将我当做了鬼祟的贼子,还得劳婶儿出来请求,小兄弟才放我。”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啊,”葛大娘笑着打圆场,“小兄弟也不是故意的,他是见外头有人鬼祟,才当你是贼子,这也不是甚大的事儿,秀才你也别气了。” 李持安适时近前朝微生珩拱手,“对不住啊,兄台,是在下鲁莽了,险些伤了兄台,兄台为大娘用心良苦,在下都明白,有劳兄台了。” 微生珩问,“真明白了?” 李持安颔首,“自然。” 听这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打哑谜,纪晏书明白了,葛大娘有问题,李持安是察觉到了,才骂她眼瞎。 识人不明,她合该遭骂,李持安应该骂得更狠一点。 可看李持安云淡风轻的样子,他是一点也不着急走啊。 葛大娘道:“误会解释清楚了,婶儿就不留你,回去。” 微生珩打赖道,“婶儿,我可是帮您野逮鼠的,您要不要这么不近人情,连饭也不请我吃。” 葛大娘挥手赶客,“你别跟婶儿打赖,回你家吃你的饭去,婶儿家有客,没备你的饭。” 纪晏书靠近李持安,暗中扯了一把他的袖子注意,眼睛示意他赶紧溜。 谁知李持安好像看不懂她的暗示,将袖子扯出来,还离她远了两小步,晦暗不明的眼神向她投来。 好像怪她将他带入虎狼窝。 纪晏书不受控制地捏住自己的手指,她忍,她忍! 李持安垂眸看着,却不动声色,只当是看好戏。 微生珩被赶两步,又转回来,“婶儿,我都闻着味儿了,今晚是片鱼吃,您知道我最馋这口了,且婶儿做的鱼最干净了,只加该加的料,不像羡娘家的,什么黑心佐料都加。” 葛大娘急眼了,出声骂道,“你滚不滚,不滚拿笤帚赶你出村去。” 见葛大娘入屋拿笤帚,微生珩边走边道,“不劳婶儿了,我自己滚。” 眼神与李持安投来的眼神交汇,微生珩朝那立在柴扉下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点头,微笑着进入即将降临的夜色中。 微生珩看着像个好人,纪晏书正要踏步跟上他,却被李持安一把拎住。 纪晏书压低了声音,生怕葛大娘听见,“你不走,我走,我还想活命呢。” 李持安垂下眸子,低声道,“整个村都姓葛,跟着那秀才,他能护着你吗?刚骂完你,又犯浑是不是,陌生人能比我还可靠?” “你们话里话外的,我能听出葛大娘不是好东西……” 院内及时传出葛大娘的一阵叫唤,“晏儿姑娘,过来帮着布菜摆碗,咱们开饭啦。” 李持安轻声在她耳边说,“人生地不熟的,天色又晚,很难跑,静观其变。” “要是真有个万一,解决他们不过是手起刀落的功夫。进去,表情要自然些,免得让人瞧出端倪。” 李持安呼出的气息,让她耳朵觉得痒痒的,像穿堂风一般灌入耳朵,很不舒服。 “知道了,”她用手磨了磨耳朵,朝院内喊一嗓子,“大娘,来了。” 不多时,葛大爷就回来了,看到饭桌上坐着的李持安时,眸色一惊。 葛大爷朝饭桌上的李持安点首,算作招呼,李持安同样点头算作回应。 葛大爷放下手里的东西,扫了眼饭桌上的饭菜,笑着道,“这般丰盛,没有酒怎么行,老朽拿酒去,咱们几个喝一杯。” 见葛大娘落座,纪晏书慢慢挪动小板凳向李持安那端靠近。 既然知道葛大娘不怀好意,她一个弱鸡般的女子自然要紧紧抓住能打的猫,万一情况突变,李持安一猫爪就能把葛大娘夫妇将抓住。 刚靠近一些,李持安就挪动小板凳远一些,端起碗,蒯了一碗满满当当的饭端给葛大娘,笑得极为谄媚。 “婶儿,您的饭。” 葛大娘微微一愣,李持安刚才说的那番话,她还以为他知道了她心怀不轨。 可现在他眉开眼笑地给她盛饭,还热情地叫她婶儿,哪里看得出他知道的样子。 李持安笑着问,“婶儿,是不是饭蒯得太多了,您吃不完?” 葛大娘愣愣地点头。 “您真的得多吃些,您做饭多辛苦啊,”李持安微笑着把手里的那碗饭放下。 他指着纪晏书笑说,“不像我家的这个天天挑,吃的还少,瘦的跟白骨似的,要是有您那么壮实就好了。” 葛大娘勉为其难地咧嘴一笑,那个晏儿姑娘,饭量还真不小! 纪晏书尴尬地看向葛大娘,她确实挑,吃的少,少的葛大娘都目瞪口呆。 “老婆子,酒放哪了?找不着了。”葛大爷很及时地喊一嗓子。 “留就在厨房里头啊,怎么找不着了。” “没瞅见,你过来找找。” “来了,来了,”葛大娘很配合地回应,抱歉似的看向饭桌上的二人,“我寻寻去,你们先吃。” 李持安平声说:“没事,婶儿,您忙去,等您与大爷一块吃。” 葛大娘起身离凳,向厨房走去。 “您啥意思?真打算今晚吃住都在这里了?笑得那么……” 纪晏书说不出谄媚二字,瞥见银白的月色,才接着道,“那么月出皎兮,您想干啥呀。” 第45章 她是个破坏人家的第三者 李持安回她:“人家大娘收留你我,总不能板着脸,那不是给人脸色,不知礼数了吗?” 纪晏书心中气愤,但也注意压低声音:“那老夫妇俩不怀好意,心有不轨,对您与我有图谋,您不是看不出来,您不马上走,还赖贼窝,您再精也精不过贼啊。” 李持安的声音很平淡:“不是说了要自然一些吗,你再这样鬼鬼祟祟地说这些,那眼贼的夫妻瞧出端倪怎么好。” 官字两个口,也就有两个脑袋,李持安肯定比她聪明有能耐,不然怎么会在这个年纪就升到探事司的一把手。 这个职位位低权重,深受官家重用,他不是通过科举武举入仕的,却比科举武举入仕的人升得还快,自然有他过人之处。 李持安那么厉害,大可丢下她一走了之,既然选择留下,大概也是顾虑到她一个弱鸡跑不快,她还是乖乖听话,别给大官爷添乱了。 “在米缸里放着呢,”葛大娘拿着一瓶棕色陶罐装的酒走过来,“那米缸久不用了,谁还能想起去岁酿的腊酒放那米缸里。” 老夫妻二人落座,拿出碗要倒酒时,纪晏书忙拦下,“大娘,我哥他刚醒,不能饮酒,腊酒辛辣,对他肠胃不好。” 前段时间的醉如烂泥,烦人又费劲。 葛大娘边拿碗,边拔酒塞笑着劝道:“你不是给你哥开了桂枝汤饮下濡喉了么,饮些也无妨。” 纪晏书将那碗叠回去,“确实不能喝酒,这是大忌,您就饶他这碗酒,他现在虚得很,饮酒容易得肠绞痛,我心疼他,不想他喝酒受罪,您能体谅的。” 两代官家早就下令,皇城司所有的官吏,有饮博、逃亡者,合该移配六军,并贬为县镇下军,情节严重的还发配为外州军或边远军守城。 她可不想连累李持安丢官去职,这个官位虽然招人恨,但也是要差,多少人都求之不得。 更重要的是,李持安必须保持清醒,谁知道老夫妇有没有在酒里下猫腻。 葛大爷闻言也不恼,拿了碗给自己倒了一碗腊酒,谈笑说:“老婆子,人家娘子心疼相公,你啊别说了。” 葛大爷脸上赔着笑容:“小兄弟别见怪,我这老婆子觉得村里边就她腊酒酿得最好,见人就想让他尝尝自个儿酿的酒。” 碗中腊酒浑浊,透着辛辣之味。 李持安瞥见纪晏书没有反驳,才接话道:“婶儿,确实如我家娘子所言,我沾不得酒,衙门也规定了,咱们当差的不能饮酒。” 言罢,余光见纪晏书对他说话并无反驳,才将视线收回。 葛大娘笑说:“害,瞧我这老眼昏花的,竟也没看出来你俩是两口子了,真以为是兄妹俩。” 李持安坐下脚轻踢正忙着盛饭不说话的纪晏书。 纪晏书忙反应过来,“我以为婶儿知道的。” 官比民大,官爷怎么说,她怎么做。 说罢,便将盛好的饭放葛大爷面前。 李持安便接着解释,“我俩家是对门居,青梅竹马,打小就这么叫的。” 李持安说的是探事司的女弓箭手,她便是这么叫李持安的。 不过那女弓箭手射箭时真是英姿飒爽,像个女将军。 “这有什么的,我老两口年轻时也是这么叫的,”葛大爷拿起了筷子,“方才小兄弟说衙门,你是官府中人啊,是那个衙门的。” 李持安随口说来,“汴京衙门当捕快的,本是去涿州探亲的,没成想浚仪河上有船爆炸,祸害了往来的船只,我二人落水,被冲到了这里,所幸有叔儿婶儿相救收留。” “这事听你娘子说过,你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先吃饭,菜都凉了。”葛大爷催促。 纪晏书端起饭碗,拿着筷子,犹豫半天都没夹菜,碗中米饭也不动。 她觉得饭菜有毒,她不敢吃,她怕。 人归西天拜佛祖,魂下九泉见阎王。 李持安已经吃上了,转头看见纪晏书一动不动,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她碗里。 纪晏书看了眼米饭上的青菜,又看了看李持安。 这话是问李持安,菜和米饭有没有问题。 李持安自然看得出来她想的,朝她点头便接着吃。 方才的一番武力威慑,老夫妇俩是不敢再动手脚了。 饭前与纪晏书的一番交谈,才知自己昏睡了一天多。 他就算溺水昏睡过去,也不会昏睡这么久,老夫妇俩应该是在纪二娘子灌他喝的桂枝汤做了手脚。 想到想到下了迷药的粥,微生珩说的话和他提到的羡娘,葛大娘又特意提到葛老汉是村正,以及葛大娘过于应激的反应,种种都表明了老夫妇俩大有问题。 老夫妇俩做手脚让他昏睡不醒,拖延时间,想来针对目标不是他。 微生珩提到羡娘是个女子,那老夫妇的目标就只有纪二娘子这个大傻缺了。 世界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遵守律法,遵守道德规范的。 总有一些不法分子违反律法底线,突破道德底线,他们将女子当做谋利工具,把拐来的女子当做货物迎来送往,将女子卖与权贵为妾作奴,却说只是件货品,不值一提。 李持安心想,或许微生珩提到的羡娘便是被拐来的,又或许是他想多了,微生珩也不是什么好人。 葛大爷吃了一筷子菜,饮了口酒,放下酒碗道:“那秀才怎么过来了?方才看他鬼祟从咱们家附近走出来。” 葛大娘拿着长勺和碗打汤,“能啥呀,色迷毛病又犯了呗,定是知道咱们家来了个柳亸花娇的小娘子,过来打她主意的,小李哥儿,你得瞧好你娘子哦。” 纪晏书刚抬起眸子看那装模作样的葛大娘,葛大娘就将打好的那碗汤递给她,她迟疑接过,转眼就放到葛大爷的面前。 她假笑说:“大爷辛劳,汤得您先喝。” 第46章 非礼勿视才是君子之道 黑心婆子盛的黑心汤就得黑心老头喝,纪晏书可不敢喝。 李持安侧眸瞧了眼身旁的纪晏书,眉宇间自然地呈现愠怒。 “有我在,没人敢生恶心肠打我家娘子的主意。婶儿,你说那个秀才是什么人呐?怎么你们提起他都恨得牙痒痒的。” 葛大娘夹了块鱼片放碗里,恨声道:“那秀才不是什么好人,整天招猫逗狗,想着怎么祸害别人家的娘子女儿。” “我们村里的青山,他媳妇羡娘就被他拐走私奔,还在青山机警,才没让他拐走。” 纪晏书故作惊讶:“还有这事?这么坏的人,怎么不送官府法办他?” 葛大娘脸上摆出一副又气又可怜人的样来。 “倒也想送,可那秀才身世凄苦,打小就没爹妈,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哪里忍心送他到牢里遭人打死。” “青山当时也打他了,既然吃了教训,便没必要送官府了,毕竟都是邻居,有从小到大的情分。” “是打断腿了吗?”李持安问,筷子夹了块大碗中的水煮鱼片。 葛大娘说:“好像是,许多年的事了,哪能记得那么清楚。” 鱼片刚至嘴边,还未入口,李持安便闻到辛辣微麻的呛鼻味,这是他最讨厌的花椒味。 他默默将鱼片放到碗中一角。 纪晏书瞥见李持安的举动,看他长眉微拧,刚伸到大碗准备夹鱼的筷子默默转向旁边的青菜,夹了一筷子青菜。 李持安说粥饭汤菜有个猫腻他都能闻出来,那盆鱼肯定有问题。 暮云收尽,夜溢清寒,东山月升,纤云弄巧,梢间春鸟啼鸣,夜分外安静。 案上油灯昏黄,门外的纤影由灯光投进来。 注意到人影,李持安转身,见纪晏书抱着枕头被子靠在门口。 李持安疑道,“你怎么……” 还没说完,纪晏书径直走进来,顺手将门关上,走到床边将手里的枕被放在床上。 她转身瞧见李持安疑惑的神色,便低声道:“我与你睡一屋,有什么好奇怪的,您自己说的,我们是两口子,不在一屋,那才让人看出端倪。” 李持安颇为难,知道纪晏书想和离,他还提夫妻两个字,躬身作揖赔礼,“在下情非得已之举,希望纪二娘子不要怪罪。” 纪晏书在床边坐下,“不怪,不怪,跟您一屋,受益的是我,有您这身本领,魑魅魍魉不敢靠近我,跟您安全……” 李持安倏然竖起手指,眸子示意纪晏书安静。 门外有人偷听! 李持安开口愤愤不平,“真没想到那秀才人模人样的,竟然是个道德败坏的人,你还说他是个好人,好在葛婶儿提醒,你啊以后看人要分明一些。” 纪晏书作势回应:“你还气呀,妾身一个养在深宅大院的女人家,不是想着两截子穿衣服,就是想着怎的梳妆打扮。” “哪里懂得如何识人,以后不随便说人是好人就是了,你别气了好不好。” 最后一句说的骄里娇气的,让李持安打了个机灵。 这女人说话怎么这么恐惧,还不如拿话呛他好。 纪晏书走近李持安,指着门外低语,“走了没?” 纪晏书呼出来的气息吹着李持安的下颔,让他觉得痒痒的,且她不知分寸靠得太近,实在让他觉得难堪。 他正要离远一些时,纪晏书一个抬头,撞到他的下巴,他龇牙吃痛。 纪晏书急道:“你没……” 李持安忙捂住她的嘴,遇到这个姑奶奶还真是……倒霉! 李持安的神情显得很流氓,“夜深人静,春光莫负,娘子我们还是早早歇息。” 纪晏书倒也配合,娇声道,“哥,可不能乱来,还在大娘家呢。” “天经地义,怎么是乱来呢。” 李持安指了指门外,低声说:“走了。” 纪晏书呼了口气,“李持安……” 李持安凝眸看向纪晏书。 纪晏书忙改口:“李大人,我们今晚不走了吗?” 李持安点头,走到一旁小方桌的长凳坐下,倒了杯冷茶喝下。 纪晏书转悠到李持安旁边,“李大人,这是贼窝,贼窝,您不怕,小女子怕呀。” “你不是说跟我安全吗,那还怕什么。”李持安放下茶杯,“再者说了,天这么晚了,往哪里走,你知道路吗?” “放心,他们不敢动你,也打不了你的主意。” 李持安起身到床边,将他那一卷被子抱起,铺在地上。 纪晏书又转悠过来,“我不值钱,要打也是打您主意,您值钱。您出身公侯,又任要职,随随便便一根手指头,那都得是熊掌鲍鱼价。” 李持安和衣躺下,手枕着脑袋,“你开的桂枝汤是不是葛大娘煎的?” “是。” “那药有问题你知道吗?” “有问题?”纪晏书想到了什么,“李大人,小女子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毒害您啊。” “害死您,小女子都活不到明日太阳挂东山头,再者说了,您也不稀罕我给您披麻戴孝啊。” 李持安沉声说:“桂枝汤里掺了迷药,你那碗粥也掺了迷药。” 纪晏书讶然,粥果然有问题。 李持安坐起来,转向纪晏书,正色道:“如若我未提前醒来,而你吃了那碗有迷药的粥晕了过去,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发,发生什么?把我碎尸万段喂鱼?” 李持安摇摇头叹息,“只怕是葛家村多了个叫晏娘书娘的小媳妇。” “您是说葛大娘迷晕我是,是给他们村的光棍当娘子?” “不排除这个可能,也有可能把你卖了换钱。按照黑市价,你这样的……” 李持安打量了眼昏黄灯光下的纪晏书,确实是生的容貌皎洁,出色娇姿。 “是上等价,还挺贵挺值钱的。”李持安忙将停留在纪晏书身上的视线收回来,转过身体,躺进被窝里,盖上眼皮。 非礼勿视才是君子之道。 见状,纪晏书便整理好床上的被子躺下,抽出藏在枕头里的菜刀握在手中。 菜刀是她刚才去厨房偷摸顺的,用来自保的。 未久,地上的床铺传来鼾声。 纪晏书咕噜:“这,这都能睡着?大,大哥,这是贼窝啊。” 黑夜中的眼睛无语地翻了个圈,求人不如求己。 夜色渐沉,那双眼睛忍不住打架,终似忍不住阖了上去。 地上铺盖的身影起来,取下铺上人手里的菜刀,猫着腰翻窗出去。 第47章 想你活着,带你跑路 孤檐灯青,窗外溪水潺潺,流星透疏水,走月逆行云。 微生珩伏在靠窗的小案捧书夜读,案上置有小火炉,火炉上放着小茶壶,案边置着几只陶瓷杯。 似待什么人来! “兄台是知道今晚有客人来,故而备茶以待?” 李持安立在茅檐下小窗,望着室内小案的火炉煮茶。 “若来便是客,不来则自饮。” 微生珩放下手中书卷,一手端起小火炉上的茶壶,一手拿茶杯斟茶待客。 “哎,门外在哪儿。”微生珩忙以手为客指门。 李持安收回欲爬窗入室的手脚,转到一边,从小门进来。 小门上头挂了个木牌,灯光虽昏暗,但依稀可见木牌上的三个字——悠久居。 茅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一桌,一案,一床,一书架。 微生珩并不起身迎客,抬眸见独自进来的李持安,便说:“小兄弟来,不带那位柳腰花态娇无力的小娘子,不怕令她深陷贼窝吗?” 李持安质声说:“在下又怎知兄台这里是不是贼窝?” “若是贼窝,小兄弟就不会来了。”微生珩李持安不客气地在他对面落座,又问。 “那位小娘子品貌非凡,腰金骑鹤者最为喜爱,少说也得十万贯的价,小兄弟这般置之不顾,不怕她将她置于险境?” 李持安的声音很淡,却透着几分心狠,“老夫妇已沉睡,如若在下不允他二人醒来,怕是这辈子都醒不来了。” 微生珩双手端起倒好的茶水放在李持安面前的小案上,唇角带着温和的微笑,“小兄弟,请。” 李持安客气地回了一句:“多谢。” 微生珩亦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在下复姓微生,名珩,字玉堂,不知小兄弟是何名姓?” 李持安微微执手为礼:“姓李,名绎,字持安。” 微生珩又问:“不知李兄弟是在东京哪个衙门供职?” 他曾多次往返东京,听得出小李兄弟是东京人士,小李兄弟虽然着装朴素,但那周身的气度,能看得出来他是官场中人。 李持安端起那杯茶轻吹了几口,啜饮了一小口后放下,声音平淡,“看得出来你眼睛很尖。” 微生珩微哂:“年深日久察言观色,自然洞若观火,所以可以说了吗?” 李持安直言不讳:“皇城司副使,掌探事司。” 微生珩眸色微生波澜,旋即便消失,双手端起方才倒的那杯茶敬李持安。 李持安并没有接过微生珩敬他的茶,眸子冷然地盯向他,“你既知我会来,不妨直言不讳。” “李副使何时回京?”微生珩声音一顿,终是大着胆子开口,“能不能请您把羡娘送去府衙?让她回家。” “葛青山的娘子?” 微生珩应声点头,“羡娘不是葛家村人,她是葛大娘从扶勾县许家坳带回来的,准确来说是拐来的。” 微生珩眸色有些凄哀。 李持安脸上并无表情,“葛大娘说,你曾诱拐羡娘私奔,还说你祸害村中的女子。” “那些人说的淫辞李副使也信?” “人心难知,一张口全凭人说,真假难辨。” 微生珩闻言,豁然而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开口厉声怒骂:“在下以为像李副使这般昂藏七尺的人物,该不同于那些尸位素餐的庸官,不想竟也一样,为官不为民,可耻可恨!” 他曾向州府的官员说过羡娘是被葛大娘拐来一事,可州府的官员却说。 “你一个拐人娘子的恶棍,竟还有脸倒打一耙,妄想黑白颠倒。” 州府的官吏将他痛打一通,如今脊背上还有当时官吏杖大留下的伤疤。 李持安的面色平静,眸光落在立着的微生珩身上。 “羡娘当真是被拐来的……” “她在这里被打,被骂,被这里的肮脏、耻辱、痛苦、绝望折磨疯了。” 微生珩看向李持安:“你知道吗?她不发疯的时候,她静静地坐在葛溪边的皋上,望着天的眼睛空洞、麻木、无神。” “我看过她清醒时的眼睛,那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她不说,你都能看得出,她的世界有多么灰暗,多么的痛苦。” “刚开始的两三年,她只是偶尔疯,可到后来,她彻彻底底地疯了,再也没有清醒过。” 微生珩的情绪平复下来,窗外的寒气入茅屋,溪声喧石滩。 平明之际,天色尚朦胧,纪晏书猛地醒来,侧头看地铺的李持安。 地铺空无一人! 她忙下床穿鞋,探头往窗口看了看,院中寂静无人,料想黑心老夫妇没醒来,赶忙从窗口跳出去,口中低声地絮絮叨叨。 “李持安,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跑了也不叫人。” 她跑过小院,正要开柴门时,柴门不知被什么撞开,还没反应过来,突如其来的一只手拉着她就跑。 “你放开我!” “放开!” 那只手的力气极大,紧紧地拽住,任纪晏书用力挣扎,也难挣脱。 “跑!” “你是女的。” 纪晏书不觉一愣,朦胧天色中依稀可看清这是个瘦瘦小小的人,衣衫褴褛,头发乱七八糟。 她是无家可归的乞人吗? “啊!” 跑得太急,纪晏书被地上的树枝绊倒,手掌被树枝扎得生疼。 瘦小妇人一把将她拉起来,扯着她要继续跑。 纪晏书奋力甩开那拽她的手。 瘦小妇人喘息低声:“跑!” 纪晏书眸子微微放大,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瘦小妇人急声呼道:“跑!” “谢谢你啊,但我不识得你,我不跟你一块跑。” 纪晏书要朝山坡那处跑,却被瘦小妇人拦住,她一手拽住纪晏书的手,一手指向溪水的方向。 “跑!” 纪晏书似乎明白瘦小妇人的用意,“往那边跑安全对不对?” 不待瘦小妇人的回答,纪晏书便看见她瞪大了眼睛,嘴唇发抖,额头冷汗涔涔,浑身都在打哆嗦。 “你……” 话还没问出口,山坡那边就传来阵阵声音。 “哥,五嫂往那边跑了。” “抓她回来,看她还跑不跑。” 纪晏书惊疑:“他们抓你的?” 第48章 羡娘的浮木可以助她航海 纪晏书撂下这一句,拉着瘦小妇人就往溪边跑。 “在那儿,往溪边跑了。” 他们手脚快,不一会便追上且在前面拦住。 纪晏书看着面前几个凶神恶煞、来意不善的村民,不觉一惊,肌肉微紧。 瘦小妇人一时讷讷地愣住,破烂袖子里的双手成拳,牙关打着寒颤。 纪晏书循着瘦小妇人的目光落在为首的村民上。 那村民身体健硕,皮肤黝黑,一身粗黑小布短褐,单青番棋盘小布裁成的直筒合裆裤,头发梳成低鬓,缠着黑布条系紧,手里持着根木杖。 村民身边是个三十左右的村妇,面容神情,一看就不是善茬。梳着包头髻,上身穿着起了线头的粗布交领右衽短衫,下半身内衬长裤,外束及脚踝的麻布裙。 瘦小妇人十分不安,吓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手拽着纪晏书不松开。 葛青山朝着妇人就是怒喝:“又去找那秀才了,看老子不打死你。” 说着,葛青山扬起手里的木杖就要打来。 纪晏书喝道:“你干什么呀,平白无故就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呀。” “老子就是王法……” 话才道出口,葛青山被人踹到在地。 “有废话的功夫,没功夫向后跑吗?” 李持安的话掷地,当作金石声。 “李持安,你、没跑?” 李持安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无情无义。” 李持安把后面四个着重强调。 葛青山爬起来大声呵斥:“谁踹老子?” 李持安眉梢微挑,冷意凝在脸上:“你李爷爷。” “哪来的毛头小子,胆敢管老子的事儿。” 说着,葛青山捡起木杖,径直打来。 李持安双足一蹬,蹿到前去,控制好掌中千钧力道,一掌打出去,将葛青山打翻倒地。 葛青山痛得嗷呜大叫。 一旁的几个青壮村民见了,不觉大变脸色,惊慌逃散。 李持安掠身向前去,片刻间,那几个村民身子倒地,就地打滚,见人立在他们面前,惊骇地晕过去。 “我会去接你的,你跑什么。”李持安轻声呵斥。 “还不是……”纪晏书刚想反驳,忽然发现自己不占道理,忙改口,“你不在,我觉得不安全,出来找你了。” “真的?”李持安显然不信,两步靠近,垂着眸子盯着纪晏书,“你没想过自己先跑了?” 李持安看穿她的想法,纪晏书有种一丝不挂的难堪,“没……您救我,我也得讲义气呀,不会对您撒手不管,逃之夭夭的。” 李持安交代:“我要去梵拟县衙门一趟,你去秀才家等着。” 纪晏书怒目而视:“我是你娘子,你把我丢给其他男人?” 李持安心怀不平,“你在欺骗、利用、设计我的时候,有想我是你丈夫吗?” “我……”纪晏书成了哑巴。 她没有想过李持安,她想的始终只有自己和家人! 纪晏书听完微生珩说的故事,久久不能回神过来。 “她就是羡娘吗?被葛大娘骗来的羡娘?” 羡娘是嘉佑元年春被葛大娘骗来葛家村的,如今已经十年了,有个孩子,年方九岁。 微生珩颔首。 “那她五十多岁了?” 微生珩微微摇头:“我见羡娘时,她是十七八岁的女子。” “你说她现在三十不到?” 纪晏书不可置信地看向窝在屋内一处不讲话、望着天发呆的羡娘。 三十不到的羡娘应该是满头黑发、面容白净的女子,可现在却被折磨成老态妇人。 羡娘黑发中掺杂着透亮的白发,面色蜡黄且瘦,眼角、手背的刻着皱纹。 “你们这些恶人,掠人娘子,快将我娘子放出来。” 羡娘被屋外的声音一振,惊得大叫,在屋内四下逃窜躲藏。 微生珩想近前安抚,却被羡娘赶到一边,不允许他靠近。 “羡娘畏惧男子靠近,纪娘子,你看着羡娘,别让她自伤,那无耻恶棍我来料理。” 微生珩关上门,走到屋外头,抄起根棍子就走向院外。 纪晏书轻声哄着,“羡娘姐姐,不怕,不怕啊!” “坏人被打跑了,我们不怕,不怕好不好。” 纪晏书缓缓靠近羡娘,轻轻拉着她的袖子,而后握住她的手。 羡娘的指甲缝里满是黑黑的泥垢,有两只指甲啃咬得只剩半块,手腕处布满陈旧的咬痕。 微生珩说,羡娘有清醒过来的时候。 羡娘清醒时,想到自己所遭遇的,是不是痛苦难当? 越清醒,就越痛苦,越痛苦,就越糊涂,甚至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父母亲人,家在哪里。 即便是忘了,羡娘还倾尽全力让她跑。 羡娘想救她呀! 想到这里,纪晏书不由得心疼。 羡娘安静下来,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并不抗拒。 纪晏书伸出手,将羡娘半抱住,手轻轻地拍着羡娘的后脑。 羡娘无神的眼睛忽然一闪,盈盈泪眼望出窗外,不知是望仙乡,还是望家乡? 她的不由自觉地紧紧抓住那抱她女子的衣角。 这片衣角是她的浮木啊! 纪晏书一下一下轻抚着羡娘的后背,歌若杜鹃声切。 “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 …… 葛青水骂咧咧道:“你们放不放我嫂子?要是不放,衙门一告,青天老爷请你吃杖子,受桚刑。” “好啊,就依大姐说的,今日就去梵拟县衙门告一告,辩一辩。” 纪晏书趾高气扬地走出来,“你们抢人为妇,虐待殴打,我倒要看看县令帮着你们,还是帮着我们。” 葛青水骂道:“你这女子好没道理可讲,羡娘我是嫂子,被你掠走关着,竟还说我嫂子是抢来的,一张嘴就是耙锄倒打,黑白不分。” 纪晏书瞧了眼挨打的微生珩,微生珩摇头表示无碍。 纪晏书回道:“你说羡娘是你家嫂子,你兄长的媳妇,那可参了天?拜了地?敬告祖宗了?若没有,就算不得夫妻。” 葛青山道:“当、当然,我们早就拜了天地,是正经的夫妻。” 葛青山顾看周围,生怕那年轻后生出来打他。 “好一个正经夫妻!”纪晏书忍住怒火,“刑律有言,为婚之法,必有行媒,你把媒人叫过来,咱们当面对质。” 葛青山辩道:“这媒人已死了,埋在扶勾县,我哪儿领来。” 葛青水横眉怒目:“哥,跟她废话什么,直接打进去,把嫂子抢回来。” 葛青水撸起袖子就上去。 “我看谁敢!”纪晏书抽出身后的菜刀就是一劈。 能打的不在,逼得她动粗! 葛青水一惊,忙跳着后退。 “你这女子也忒无礼了,你们关着我嫂子不让人走,还拿刀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纪晏书怒声斥骂:“我呸,老泼狗,你也配说王法两个字,休要恼了我,否则揪耳朵凉拌,采头发当柴烧,扯破了衣裳,抓破了脸,漏风的巴掌扇下去,怨不得谁。” “你说羡娘是葛家的媳妇,你葛青山的老婆,你倒是把许婚之书拿出来呀,聘财嫁妆多寡,主婚的、证婚的,还有宾客,一一明说出来呀。” “又粗又俗,又泼又辣,哪家的妇人?” 第49章 脏水制造机 梵拟县县令胡玄之还没进门,就听到门内的妇人骂骂咧咧,手持着把菜刀,对着那村妇就是一劈。 纪晏书好奇看着走进来的一干人等,为首的是个中年男人。 一身袖子宽大棕木色的圆领袍,头发束得整整齐齐,鼻子下端和下巴蓄了胡须,梳理得板板正正,面色一丝不苟。 有司严声介绍:“这是梵拟县县令。” 葛青山兄妹哗然,四目相对,有惊慌之意。 纪晏书、微生珩并不惊讶,李持安脚程快,商议后由他去告官,将县令胡玄之请来。 葛青山躬身作揖:“小民葛青山见过胡县令。” 葛青水施礼,开口道:“民妇葛氏见过胡县令。” 律法有言,黎民见官、百姓见皇帝,可不用跪拜。 纪晏书、微生珩二人向县令一人道万福,一人拱手作揖。 胡玄之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葛青水一脸的急色:“胡县令,小民有冤枉啊,他们抢夺我家嫂子……” 胡玄之轻声劝止:“此事本官会处理,暂且稍待。” 葛青水悻然闭嘴。 胡玄之瞧着纪晏书道:“纪娘子,李副使请本官时,将此事说了个大概,目下他去处理炸船一事,让本官接你到衙门,你家檀师傅在衙门候着你。” 纪晏书敛衽一拜:“多谢胡县令!” 胡玄之愣了愣,方才还是一副无赖泼妇状,现在倒成了举止大方、有礼有节的闺秀。 胡玄之环顾院子:“不知那羡娘在何处?” 纪晏书指了指葛青山兄妹:“适才葛青山兄妹来闹,惊扰了羡娘,羡娘几欲发狂。” 葛青水急眼:“你乱喷什么……口水……” 纪晏书抬眼看去,葛青水被那狠厉的眼神吓得退了半步,声音也是颤抖的。 纪晏书忙转成和肃恭敬的神色,“妾身好不容易才将她安抚入睡,惊醒了她,怕是又得发狂了。” 说着,纪晏书眸子露出几抹担忧,“妾身瞧过几本医书,羡娘此刻虚弱得很,需要多休息,若强行让她醒来,发起病来唯恐惊扰了胡县令。” 她仔细看了羡娘,羡娘的身体瘦小且虚弱,不能让她再受惊了。 葛家兄妹是祸根之源,更没安好心,让他们接回去,羡娘怕是没命了。 胡玄之平生说:“既是如此,且先劳纪娘子看着,待本官审问清楚后,便处理羡娘的问题。” 胡玄之令人搭起简易的公堂,不多时,李持安向胡玄之提到的几人被传讯过来。 葛大爷夫妇俩朝胡县令问礼后,便等候胡县令盘问。 胡玄之对葛大娘问:“那羡娘是你带回来的?何处带回来的?” 胡县令严肃的葛大娘有些害怕:“禀、禀告胡县令,老妇嘉佑元年春到扶勾县探亲,回来时在路上遇到了羡娘。” 葛大娘抹了擦眼泪:“她说丢了回家的盘费,又迷了路,老妇怜她女子孤身在外,才收留她住几日。” 胡玄之看向葛青山:“羡娘是如何做了你的浑家的?” 葛大娘近前一些,年纪大,有点耳背眼花。 “是老妇保的媒,老妇见羡娘未婚,说笑着给她找个夫家,不想她竟相中青山。青山正当壮年,未曾娶亲,蒙羡娘不嫌弃,便与青山缔了百年之好。” 葛青山作揖,接话回答:“禀县令,大娘说的不假。” 躲在门外头偷听的二人气得咬牙切齿。 葛大娘这个老贼婆满嘴谎话。 羡娘明明是在回家途中被她拐来的,掳她到葛家村后,本想卖去秦楼楚馆做妓子、教坊瓦子当乐人,但没有过了官府明路的文契,人买卖不得。 葛大娘引葛青山来,强迫羡娘做了葛青山的娘子。 要不是怕胡县令发现他们二人偷听官府询问,两人真想上去撕了老贼婆的嘴。 胡玄之微微点头,思考着什么,又问:“既是夫妻,有无婚书啊?可告知了羡娘家里人?” 葛青山摇头:“没有,小人问过娘子,娘子不肯告知,兴许是娘子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与小人说的。” 葛青山大着胆子望向胡县令,嘴长在他身上,只要有利于自己,张口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葛家村的人上下一条心,会为他作证的,要是想那酸秀才一样嚣张跋扈,跟村里唱反调,就打一顿,把他赶出村去。 村正是他葛家出的,没有理由不护着他葛青山。 反正那武功厉害的年轻后生不在,葛家村是他说了算。 葛青山朝胡玄之恭敬回答:“但小人与娘子是有媒妁之言,且拜了天地的,告知天地神灵的夫妻,就是没有许嫁的婚书,羡娘也是小人的娘子啊。” 纪晏书瞧了微生珩,然后继续听着。 她问葛青山这话时,葛青山眸光闪烁,吐词不利,一看就是心虚胡扯的。 现在胡县令来了,葛青山定会觉得,县令会为他做主,说不定到最后还恶人先告状,反污她一个强夺他娘子的恶名。 就连曾经帮羡娘逃跑的微生珩,也会被葛青山拉出来道德谴责一番。 胡玄之坐在木桌前的椅子上,神色凛然,好一副湛湛青天大老爷的模样,“你娘子生了疯病,这是又是怎么回事?” “这、这是桩丑闻,小人难以讲出口啊……”葛青山装模作样地欲言又止。 胡玄之使眼色,示意堂内的差吏闭住嘴巴不外传。 “但讲无妨,不会有人向外嚼舌嚼黄胡张口的。” 葛青水壮着胆子开口:“禀县令,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奴家五哥是这出家丑的唱角,他开不了口,奴家代五哥说。” 胡玄之点头同意。 纪晏书心中暗道:我倒要看看这泼狗说出什么泼话来。 葛青水气恼地指责:“村里的无耻秀才,是个花嘴骗舌的,平素只贪爱风月,与他那两个后生兄弟多是做些不伶俐见不得光的勾当。” 纪晏书看到微生珩的脸上满是愤懑。 葛青水开口就是吐脏水,将微生秀才喷的臭气熏天,体无完肤。 真是一架脏水制造机! 葛青水收敛了气恼的神色,带着两分难以启齿的口吻。 “他起色心,花言巧语哄骗奴家嫂子同他私奔,奴家五哥发现后,将嫂子带可回来,又将秀才棒打一通。” 第50章 李持安,你竟然骂我法外狂徒 门外的二人忍下心里的抓狂。 土地是葛家的,任由他烀砖盖泥房。 葛青水摆出一副欲哭的样子,“不知嫂子是怎么想的,天天念叨着要找秀才,谁也不理,久了便也开始疯了。” 这是将羡娘的疯病,归咎于他呀! 微生珩闻言色变,两手握成拳头,气愤咬牙切齿。 葛青山兄妹俩真当葛家村是他们的天下了吗? 竟然欺瞒胡县令?! 纪晏书示意他冷静,惊扰官差询问,是要被治罪的。 要是在府衙留了案底,府州报到学政处,此生下科考就没有指望了。 他们都知道。 羡娘都被葛青山这只豺狼虎豹逼疯了,根本不会开口说话。 什么脏话都只能任由他们泼! 微生珩认识羡娘这些年,羡娘只跟他说过三句话。 “跑!” 这是第一句,也是说的最多的一句。 “回家!” 这是第二句,多是在朦朦胧胧时说的。 “谢谢你!” 这是第三句,是在她清醒时哭着说的。 听得院外有走路的声音,二人忙转身道屋后躲起来。 梵拟县衙门的便衣捕快领着两个村民走进院内,进了堂屋。 纪晏书、微生珩二人转出来继续偷听。 捕快向胡玄之禀告了打听的情况,胡玄之问村民情况如何,村民俱道属实。 胡玄之令村民和葛青山等几人在一旁侯着,自己到后堂与几个差吏商议结果。 “东家!东家!” 纪晏书听到院门外檀师傅的声音。 心下疑惑,胡县令不是说檀师傅在府衙等她吗? 她看了眼微生珩:“我伙计檀师傅,我瞧瞧去。” 微生珩朝她颔首。 纪晏书小跑向院外。 微生珩站在门外,看向屋内。 葛青山兄妹俩脸上摆出一副自鸣得意、你能奈我何的神气样! 葛青山拍了拍他的腿,挑衅地看向微生珩。 微生珩有一条腿是有点微跛的,是葛青山拿棍子打的。 葛青山是得意昂扬地告诉他。 他微生珩要是再敢多事,就把他腿再次打断! 檀师傅关切问:“东家,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 纪晏书看檀师傅拉了辆马车来,听得车帘内有呜呜呜的声音。 走进搴帘一看,车内有个男人,布团塞着嘴巴,整个人被五花大绑,眼睛瞪得老圆。 纪晏书看了看车内人,又看了看檀师傅。 檀师傅轻声道:“我绑的。” 他檀大经历过浚仪河上的生死,头一次拘人问话,操作起来居然分外轻松! 李大人交代他,将葛家村药材铺的老板拘起来审问,承认了后,五花八绑给送东家。 纪晏书不解:“这是?” 檀师傅打开一份文书递与纪晏书:“东家且看这个。” 纪晏书定眼仔细一看,捏文书的纤纤玉指一紧。 葛大娘帮她抓桂枝汤的药材,还买了份迷药。 这证实了葛大娘在桂枝汤和和粥里下药! 胡县令在,她正好趁机料理了葛大娘夫妇俩。 纪晏书想到什么,开口问:“李持安交代你的?” 檀师傅点头道:“是李副使交代的。” “皇城司副使?升官了,李持安可以呀,他还说什么了?” 檀师傅嚅嗫良久,才道:“他说,你东家是法外狂徒……” 檀师傅本想将李持安的话一字不漏地说出来,但他说出不来。 李持安剩下半句是:你作为她的左膀右臂,你该帮她才是! 这话是鼓励他绑了药材铺老板并且审问。 纪晏书闻言,朝檀师傅假笑一声,就立马收敛,转身进了院内。 李持安,你竟然骂我法外狂徒,你什么意思? 等等……好像…… 她造假的探事司文书调查棠溪昭。 看戏那日设下假私造火药案,引探事司过来,给棠溪昭营造一个李持安在附近的景象,借此来保平安。 她真的是法外狂徒! 李持安这么说,他是知道了? 李持安掌管探事司,手底下的察子各个都是探事的高手,整个京都都在他们眼皮底下,她的小把戏或许早就在他们的监视之中也未可知啊。 …… 纪晏书重新进到院内,见到微生珩脸上甚恚的表情。 葛青山兄妹俩脸上都是自鸣得意、不可一世的表情。 纪晏书低声问:“有结果了?” 微生珩恼怒的点头,小声回她:“县令定了内却。” 纪晏书闻言,心里的火气当即从眸子里冒出来。 羡娘是被人骗来,又遭遇这些痛苦的事,才十年,就从一个青葱女子成了个老态妇人。 谁是谁非,一目了然。 羡娘被葛家人害成这样子,李持安费周折将胡玄之请来,就定成了内却。 他们是这是明摆着欺负羡娘! 羡娘疯了,在得知她落在葛大娘手里,仍然拼命想要帮她逃离魔爪! 瘦瘦小小的人,拉她跑的力气如此大,她是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帮她逃跑上了。 她要帮羡娘,绝不能让人再欺负羡娘! 先料理葛大娘夫妇,再料理葛青山。 今日,这几人一个都想跑。 纪晏书款步走进去,朝胡玄之盈盈致拜。 “奴家有一状要告,还请县令公断!” 胡玄之问道:“纪娘子,你有何事要告啊?” 纪晏书指着葛大娘道:“奴家状告葛大娘下药谋害朝廷官员!” 葛大娘闻言,登时呆住。 她见的第一个大官员就是胡县令,她可没杀胡县令。 难道是小李哥儿? 小李哥儿通身的气派,怎么看也不像府衙当捕快的。 为了不让先发制人,她忙出来,哎哟一通哭起来。 “晏儿娘子,你怎么能满口胡言,张口就是钉耙倒打呢。” 葛大娘哭得像是一副老实人被恶人欺负的模样。 “你落水,是我这把老骨头救了你,你官人喝的药,也是老妇人去药铺抓的,还煎药给他服下。” 胡玄之开口就像是打浑场的:“纪娘子,这可属实?谋害朝廷官员是何等大罪,可由不得任意攀污。” 纪晏书朝胡玄之恭敬道:“攀不攀污的,县令一审便知。” 葛大娘跪下来,扯着胡玄之衣袍大声哭嚎:“没天理啊,被救的反污救命恩人谋命啊!胡大人,您得为老妇人做主啊。” 胡玄之有些难为,纪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背后靠山是纪太妃。 第51章 无情无义的老婆 纪晏书抬眸看向胡玄之:“胡县令,葛妇人公堂咆哮,搅扰案件进行,您不秉公处理吗?” 胡玄之将衣袍从葛大娘手里扯出来,抖抖整齐,“公堂咆哮,依律要杖十。” 葛大娘当即不哭,十棍子打下去,她的老骨头得要碎了。 胡玄之坐回公堂,继续纪晏书的言辞。 纪晏书暗中得意地瞧了眼葛大娘。 今日要不把葛大娘送进牢狱,就浪费了李持安的良苦用心。 纪晏书朝胡玄之禀道:“胡县令,浚仪河船爆炸,奴家与李副使落入河中,幸而被水冲至岸上,蒙葛妇人收留住宿不假。” 语声委顺中怨愤:“可她豺狼心肠,虎豹肝胆,给李副使服用的桂枝汤里下迷药。要不是李副使命大,提前醒了过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 胡玄之脸色变得峻厉,便问:“葛妇人,可有此事?” 葛大娘膝行两步,朝着胡玄之哭哭啼啼:“县令大人明鉴,老妇一个老实本分的,哪里敢害朝廷的官员啊。” 葛大爷当即也跪下,磕头致拜,“老朽一把老骨头了,竟然让老妻遭人这般污赖,求大人允个公道。” 葛青山兄妹也跪下替老夫妇鸣冤。 胡玄之还没开口说话,葛大娘忙爬过来,朝纪晏书磕头,“纪娘子,我们无冤无仇的,您为什么将不法之事扣在我们头上?您讲这话要放出良心的。” 纪晏书气得嗤笑。 好伶俐的口齿! 好不要脸的老鼠皮! 胡玄之倒是耐得住性子,慢声问纪晏书:“纪娘子可有证据?” 纪晏书向胡玄之告道:“请胡大人允许证人上堂。” “允!” 胡玄之话落,门外的檀师傅将药材铺老板扭了进来。 药材铺老板口里被塞的布团,手脚被绑的绳索早就被檀师傅处理了。 要是五花大绑直接拖进来,让胡县令看见不好,也影响他们文明要到证词的形象! 檀师傅与药材铺老板向胡县令躬身作揖。 檀师傅双手奉上一份证词:“禀县令,这是药材铺老板葛温亲笔下来,里面详细明说了葛妇人到药材铺买了抓了桂枝汤的药材和迷药,请您详查。” 胡玄之示意,身侧的差吏下去将正词取来递与胡玄之。 胡玄之定目细看,眸子有星火生起,但面色倒是平静如水。 他平声问堂下药材铺老板:“这份证词可是你葛温写的?” 药材铺老板拱手回答:“是小人所写。” “你将那日的情形仔细道来,不可隐瞒半句。” 药材铺老板将事情详说一次,其细节与证词说得都对得上。 暗中观察胡县令没有神色变化,药材铺老板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找他要证词当证人的檀师傅形体魁梧,一看就不是不好惹的。 谋害李副使,身家性命都不够赔付的。 胡玄之指着证词:“葛温,葛妇人买的曼陀罗是什么样的迷药?可有毒性?” 纪晏书不禁一笑。 胡玄之很会抓重点,揪住曼陀罗花问。 曼陀罗花又叫押不芦,这是西方数千里地之外回回国的叫法,既可作迷药,又可作毒药。 药材铺老板道:“回禀大人,曼陀罗花全株都有毒,曝干后,磨少许放进酒里,会通身麻痹而死,即使加以刀斧亦不知也。” 胡玄之听了,身子被吓得一抖。 皇城司的官员,那是官家的耳目,伤他就等于伤官家。 要是李副使在他管理的地界被人毒死了,官家再仁慈也得撸了他的官帽。 他按拿手按紧官帽,生怕官帽没了。 纪晏书如胜券在握一般笑了笑。 要是没有意外,药材铺老板的这番说辞,可以把葛大娘夫妻两个送进地牢。 “大人。”胡玄之身边的差吏武珐在他耳边呢喃几句后,胡玄之点头同意。 武珐怪有礼貌的,朝药材铺老板拱手道:“葛大夫,我有二问,但请解惑。” 武珐肃声一问:“华佗能刳肠涤胃以治疾者,必用此药也,可见曼陀罗花也并非害人的毒药。” 葛大娘夫妇一喜,他们也是有人帮助的。 纪晏书心里咯噔一下。 不想审问胡玄之这个案子竟然这么详细! 羡娘一案对胡玄之来说是不痛不痒的,但李持安一事就攸关他的性命了。 一头是他管辖下的百姓,一头是官位比他高好几个档次的李持安,不查清事实真相,两边都吃罪不起。 冤了老百姓,老百姓一纸诉状到开封府,他免不了被上头训斥,有累官声,不利于考绩。 李持安受屈,李家人、李家那些高官厚禄的亲戚,还有官家,没一个会放过他的。 换谁都得小心翼翼求证! 药材铺老板诚恳回答:“差爷所言不虚,同一种药,与不同的药材配在一起,用途也不同。” 武珐想了想药材铺老板的话,瞧了眼胡玄之后,接着问话:“你的状词,你方才重新复述的,都说葛妇人买了曼陀花。” 严厉地一问:“那你如何证明葛妇人买这曼陀罗花是用作迷药的?” 句句问在关键点上,胡玄之手底下的差吏还是有点本事的。 药材铺老板重点说曼陀罗花的毒性,武珐重点说曼陀罗花作迷药。 下迷药可比下毒的罪名轻多了。 纪晏书正想开口时,药材铺老板率先朝她作揖问话:“请问李夫人,李副使落水后是否出现恶寒、汗出、脉浮缓等症状?” 这个称呼让纪晏书一愣,她和李持安没有洞过房的关系,但从名义上说,李持安是她官人,她是李持安的夫人。 对她,胡玄之可能并不太在意,对李持安,胡玄之的态度可就判若两人了。 果然还是李持安的名字好用啊! 纪晏书应下这个称呼,“是有这些症状,是以我才写了桂枝汤的药方,让葛妇人抓药。” 胡玄之听到李夫人这个称呼,不觉一怔。 怪不得纪娘子横眉怒目的,原来是为丈夫鸣冤啊! 李副使不说纪娘子是他的妻子,是觉得娘子能帮他料理这件事! 药材铺老板又问:“再问李夫人,李副使服了桂枝汤后,可是一昼夜才醒来?” 纪晏书怔怔地点头,不说她都没注意到。 李持安身强体健的,昏睡过去,就算喝了桂枝汤,断不会睡这么久的。 当时想的更多的是自己,想着体力恢复了,马上就走。 她好像真的挺对不起李持安的,摊上她这个无情无义的老婆。 第52章 拐卖来的老婆成家里事 李持安说她无情无义,她果真是无情无义! 药材铺老板求生欲很强,曼陀罗花作毒药被武珐驳斥不成立。 那他就顺着武珐的话,把曼陀罗花说成作迷药。 不然她和李家都会放过他。 说不成下毒,说成下迷药也可以,同样可以把葛大娘两个送进地牢。 葛家人会装模作样,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她也会。 “我官人在探事司多年……”话未曾说得一两句,纪晏书早已扑簌簌流下泪来。 泪眼朦胧,好不凄凉,“伐命之斧,鸩毒之杯,什么样的厉害没见过,竟着了这老妇人的道了。” “我早该注意到的,只喝了碗桂枝汤,官人身强体健的,竟然昏了一个昼夜。” 她朝胡玄之一拜,泣声道:“求胡大人为我夫君做主。” 檀师傅在一旁看着泪眼汪汪的东家。 不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地流露,还是装模作样地表演。 堂下的葛家人一齐喊冤叫屈,搅得公堂如菜市场。 胡玄之被吵得皱起眉头。 李夫人这边有证据有证人,怎么看都不像弄虚作假的。 葛家老夫妇矢口否认,他也不能马上定罪。 需要将老夫妇带回府衙再审问清楚。 看到胡县令脸上的神色,葛大娘夫妇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武珐见县令欲下决断,忙又拱手,“大人,小人还有一问要问葛大夫。” 胡玄之微微愣了下,下巴已经同意地点了点。 武珐脸色沉着,眸色却是锐利的很,“若葛妇人真是在桂枝汤中下了的曼陀罗花作迷药,李副使怎么会只睡了一昼夜就醒来?” 葛家老夫妇老眉微微扬起,想要他们进地牢吃板子,也不看看他们的靠山是谁。 武珐的一字一句都清晰地听进纪晏书的耳朵里。 武珐看着每个问题都往公平公正方面靠,实则问的都偏葛家人。 纪晏书仰首看向武珐,“这个问题不劳葛大夫回差爷,我亲自为差爷你答疑解惑。” “我开桂枝汤本就是为我家官人暖体排汗的,若不是曼陀罗花随汗排出,我官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呢。” 纪晏书对着胡玄之正色道:“曼陀罗花有毒,葛家夫妇竟然掺进我官人的汤药里,安的什么心不言而喻。” 纪晏书提衣跪下,眸子看向胡玄之,“胡大人不秉公处理,还要置若罔闻吗?” 胡玄之登时大惊,屁股像是坐在火堆上,忙跳了起来。 皇城司副使,正五品的官员,他的夫人就是五等令人的外命妇,她跪着求公道,是拿把刀架他脖子上。 李副使要是知道,不一定会杀他,但一定会告到官家处,不仅乌纱帽、绿官袍保不住,项上人头保不保住都是问题。 檀师傅入戏就是快,将纪晏书扶起来,称呼也发生了变化,“大娘子为何要跪着求公道,回去让主君来决断就是了。” 纪晏书投给檀师傅一个称赞的眼色。 檀师傅语声严厉:“我就不信了,人证物证都齐全了,竟还推三阻四不肯秉公处理?” 纪晏书厉声:“如若不能公断,我便让官人亲自来处理。” 胡玄之忙过来,脸上陪着谄媚的笑容,“李夫人,毋急,下官这就秉公处理。” 下一瞬,脸上是正义严肃的神色,“来人,将葛妇人带回衙门,听候处理。” 两个官差将连哭带嚎的葛大娘扯出去。 “老婆子,老婆子……”葛大爷哭丧着脸。 葛大娘送进去了,葛大爷也不能少,两口子要整整齐齐一起进去。 纪晏书指着葛大爷,道:“葛家老夫妇都不是什么善类,也曾在我的粥膳下药,若非官人机警,连我也得遭殃。” “我瞧这脏心烂肺的葛家人,又害命又谋财,下药定是要弄晕我,要把我卖了,好发一笔横财。” 檀师傅脸色是明显的愠怒,“谋害官员已经是大罪,竟然还将如此丧尽天良的算计打在官眷身上,罪不容诛。” 胡玄之横眉怒目,又令官差将葛大爷带下去。 他气过后,缓声恭敬与纪晏书作揖道:“李夫人放心,下官定会好生处理好此案。” 纪晏书举袖拭泪,朝胡玄之深深道个万福。 “多谢胡大人!” 葛青山见葛大娘夫妇被官差带走,心里一紧,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这个女人一看就不是善茬,继续留在这里,难保她的怒火会不会烧到他这里。 他忙上前朝胡玄之作揖:“大人,小民与羡娘的事,您已经有公论,小民可否将羡娘带回去?” 胡玄之将往回落的袖子扯上来,“自然……” 纪晏书打断胡玄之未说出口的话,“胡大人,羡娘是我家娘家姨母之女,早年失踪,今朝我幸运被我找到。” “此番我定要将她带回,断不会将她留虎狼窝里。” 胡玄之明显愣了一下,李夫人反应真快! “你胡说什么,”葛青水怒得卷起袖子,指着纪晏书怒声说,“羡娘是我嫂子,我哥的娘子,葛家村里谁不知道,怎么胡乱说成是你的表姐。” 葛青水吐了一口口水,“今儿你要不掰扯清楚,正好县令在这儿,我告你个强抢民女。” 胡玄之不由得咦了一声,蹙眉嫌弃的不行。 粗俗!真粗俗! 转眸间,看见门外那书生装扮的人。 他认得出那是几年前被他杖打秀才,微生珩! 他以诱拐人妻的罪名,判他三十杖,以儆效尤! 听说衙门的人说,秀才是葛家村的人,被村正以丧德败行之举驱赶出村,不想竟然还在村里。 不管羡娘是怎么来的,她与葛青山都已经夫妻,又有孩子,矛盾生的再大,都是家事。 胡玄之出声道:“夫人,羡娘跟那秀才跑了是事实,本官也略有耳闻。” “不管羡娘与葛家闹的如何,终究是人家家里事,既是他们家里的矛盾,与您是没有干系的。” 纪晏书怒火生起。 这是要她不要多管闲事了。 果然是尽职尽责的民之父母官啊! 第53章 纪晏书:把尸骨挖来作证 处在高高在上的位置,就把自己当做参天的乔木,把女子看成是依附他们而活的藤蔓女罗。 哪怕是被打死,也只说是家里事。 一句家里事,就掩盖了被拐的事实,家暴殴打的真相。 羡娘不明不白地来到葛家村十年,胡玄之既然知道,却不为她做主,就连帮助羡娘的微生珩也被他杖打。 胡玄之好得很哪! “家里事?好一句家里事。”纪晏书气愤地粲然一笑,“羡娘是拐来,被逼迫强做了葛家的媳妇。” “我说了,羡娘是我表姐,胡大人是没听见吗?” 羡娘,她一定要带走! 胡大人倒也不恼,闻声劝道:“李夫人,羡娘十年前就是村民葛青山的娘子,您一来,就说羡娘是您姐姐,这说出去别人也不信啊。” 葛青山附和道:“就是呀,就算您是官眷,也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呀。” 纪晏书立即道:“你说羡娘是你娘子,可你一无两家许婚之书,二无高堂出来证明,三无聘礼嫁妆,四无媒妁之言,这算哪门子的夫妻!” 葛青山被呛得气恼,急急道:“我、我们有高堂和媒人的。” “高堂呢?请来啊。” “爹娘黄土埋骨,请不来。” “那就挖来呀……”纪晏书口不留德,葛家人真是气人,“媒人是那葛大娘?” 葛青点头。 纪晏书气哼一声,便道:“莫怪我今日骂得丑,一个谋害官员官眷的歹心妇人,她做的真是害人性命的好媒,谁知这虔婆没有没弄死人?” 胡玄之不觉向后退了几步,这纪氏看着秀惠温柔,是个张口就是河东狮吼,胭脂老虎。 纪晏书扬声道:“你说羡娘是娘子,她本名本姓是什么?家在哪里?” 葛青山咋舌:“她、她叫羡娘啊!家……她嫁了我,这里就是她的家。” 纪晏书怒道,“胡大人,听到了吗?对妻子一概不知,这是夫妻吗?” 胡玄之声音顿了顿,“这……这女子嫁了人,有了孩子,家不就是夫家么。葛青山说的也不是假话,李夫人你也不能强拆人家夫妻不是?” 檀师傅嗤之以鼻,“对妻子一概不知,还算是丈夫吗?有冤屈不问,还算是男人吗?” “这世上的男人,都是生于女子裙底的,没由头这么看轻女子的。” 纪晏书眸子睁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看着檀师傅。 檀师傅这么……正气凛然的么? 她要是对纪司业这个老夫子说出这句话,纪司业至少得十来个漏风的巴掌赏下来。 云娘子虽然对檀师傅常有抱怨,但似乎从没有说过檀师傅一句不好的。 胡玄之听了这话,竟然有几分不自然! 他孤家寡人,无妻无儿,所学到的道理无一不是书里教的。 圣贤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帮助辖区内的百姓和睦家庭,也是功德一件。 他没有做错! 纪晏书看到胡玄之的脸色,就知道他不管怎么说,都会往家和往事兴方面说。 其实心里就是看轻女子,不愿帮女子! 纪晏书走近葛青山,冷声说:“羡娘绝不会是你葛青山的娘子!” “我没见过丈夫强壮有力,妻子却瘦骨嶙峋。” “我没见过丈夫红光满面,妻子却蓬头垢面。” “我没见过丈夫衣冠整齐,妻子却破衫褴褛。” “我更没见过丈夫餐餐饱腹,妻子却顿顿挨饿。” 纪晏书朝胡玄之敛衽一拜,算作辞行,“胡大人,羡娘我便带走了。” 胡玄之也不敢得罪纪娘子身后的靠山纪太妃和李家,只得允许她离开。 葛青水如瞎子一般拦下,“你是官眷怎么了,人凭什么说带走,你就带走,衙门是你家开的。” 葛青水的个头不算太高,纪晏书横眉看过去,扬起手板,一巴掌扇过去。 “我瞧你还真是厚此薄彼呀,把自己养的身强体壮的,却不给羡娘吃饱喝足,是怕她跑了。” “你竟然打我!”葛青水大怒,抡起巴掌就要反击。 檀师傅一把擒住,扬手一扇,打了回去。 葛青水捂着脸,大声叫骂,“没天理啊,官家娘子纵容下人打人了。” 这个女人真会撒泼,檀师傅真应该再多打他几巴掌。 纪晏书眼神犀利地盯着葛青水兄妹俩。 “我今儿把话撂这了,不服,就进京递状纸告我去,就算敲登闻院的登闻鼓,我也不惧。” 走到院外,纪晏书对天谩嗟。 “天真是没眼睛了,这么大的冤屈,却只道‘内却’二字就给盖棺定论了。” 胡玄之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 檀师傅见到睡得安稳的羡娘。 眼睛不觉一怔,羡娘哪里像三十不到的样子。 这副形容,可以当他丈母娘了。 檀师傅想帮忙把羡娘抱上马车,却被纪晏书推拒了。 羡娘看似睡得安稳,实则心里极度不安,谁碰她,她都知道。 羡娘抗拒男性,就连微生珩也不能靠近半步。 纪晏书在檀师傅搭把手下,轻手轻脚地将羡娘抱上马车。 羡娘瘦的很轻,也瘦的让人心疼! “纪娘子,羡娘过得很苦,”微生珩作揖拱手,“还请你帮帮她!” 纪晏书点头,眼睛注意到微生珩微跛的脚。 “你过得也很苦不是吗?为了帮羡娘,被人打断了腿,不后悔吗?” 微生珩摆了摆手,似乎毫不在意,“嗐,我这些算不得什么,好在没丢了命去。” “你就在葛家村不走,是为了帮羡娘。” 微生珩沉吟片刻点头:“我要是走了,羡娘真就活不到现在了。” “先生高义,晏书敬佩!” 微生珩道:“走,跟着胡县令走,葛家青山不敢来抢人的。” “先生跟着我们走,留下,葛青山可不会放过你。” “多谢纪娘子,我东西收拾好了,我拿去。” 微生珩拱手后,转身往他的破茅屋搬行李。 檀师傅看着跑不快的秀才道:“那秀才早就知道我们会带他走的?” 纪晏书:“估计是李持安答应他的。” 微生珩只搬了小盒子过来,纪晏书以为他就这点行李时,微生珩舔着笑容说:“行李还有几口箱子,纪娘子能否请檀师傅帮个忙?” 纪晏书看向檀师傅,询问他的意思。 檀师傅想到李持安说过秀才有帮助东家的想法,便点头同意。 搬过来后,足足有五口箱子,累得檀师傅满头大汗,抱怨地看着秀才。 微生珩难为情道:“在下是读书人,可少衣服食粮,但不能少古之圣贤的教诲。” 这五口大箱子装的都是书! 马车不算大,车后只放得下两口箱子。 纪晏书无奈,只得同胡县令商量一番,将其余的三个箱子放在关葛大娘夫妇的囚车上。 第54章 李持安在哭 马车缓行,土路不平,有些一摇一晃。 纪晏书轻声问:“先生是几岁中的秀才?” 微生珩坐在马车前头,檀师傅赶着马车。 微生珩凝思想了想,“十四,一晃二十年了。” 羡娘在纪晏书怀里睡得安稳,双眉舒展,手拽着衣角。 纪晏书思忖着。 十四岁中秀才,那是很聪明的人。 “那你为何不接着考举人呢?” “考过一回,但没考上。” “你现在也是孤家寡人了?” “是啊,我爹娘都故去了!” 世界上又多个了同她一样的孤家寡人。 纪晏书:“你帮羡娘,为的什么呢?” “帮人还要理由吗?想帮就帮了。” 纪晏书被噎住,倒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微生珩叹道:“其实帮羡娘,也是为帮自己,我也曾被人拐过,还没卖出去,就病了,拐子把我丢了,是我爹娘把我捡了回来。” “爹娘待我如亲生,教我识文断字,教我做人做事,供我念书考秀才。” “人以温暖待我,我还温暖于人!” 梵拟县衙门,后堂。 整整齐齐的九口棺材排列在一起,李持安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头儿……” 齐廷头上挂着白,“兄弟们……是我无能,才没察觉船上还埋了火药。” 有一瞬间,李持安整个人似乎被定住,脚步迈不出半步。 一日一夜间,十生九复死,朝看是同伴,暮看成永隔。 顷刻后,他茫茫地抬步走近,走近棺材的刹那,膝盖顿时软了下来。 他手指轻攀着棺材,指节不觉地一抖。 漆黑的棺材,满堂的缟素,冒烟的清香。 昨日还是生龙活虎的兄弟,今日就是一动不动的棺中人。 “齐廷。” 齐廷:“头儿……” 李持安冷声吩咐:“传令胡玄之,让他带着所有人严守梵拟县城门。” “棠溪昭受了伤,必定会处理伤口,各个药铺若有人买七厘散、金疮药、生肌散等药的,必定严查。” 齐廷领命,“是!” “他中了掌,内积瘀血,或许也会买会厌逐瘀汤,这个也查查。” 齐廷点头,看了眼李持安,就转身离开。 到了前衙,就撞见头儿的娘子。 纪晏书正想问齐廷情况,但齐廷越过纪她,走向胡玄之。 齐廷眼尾泛红,“胡县令,请派人随我追捕犯人棠溪昭。” 胡玄之道:“是。” · 纪晏书走进衙内后堂,想找个女眷过来帮把手。 羡娘需要干净的衣衫,需要烧水沐浴换洗,需要热饭热汤饱腹,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才到内堂,她便见到内堂中的李持安。 他在哭! 眼眶通红,眼泪止不住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滚落。 李持安没有说话,但她听得到李持安喘不上气而发出的阵阵悲鸣。 那是刺入骨髓的悲鸣,撕心裂肺的悲鸣!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李持安。 堂中摆的棺材,棺材中的人是朝夕相处的同僚兄弟。 如珠因她而死,她能理解李持安的痛苦、自责。 她想上去安慰李持安,但李持安抹了一把眼泪,拿起宝剑就走。 越过她时,半个眼神都不给她。 衙门全是壮丁,就连伏侍胡县令的都是男仆。 纪晏书只得离开衙门,寻了家有妇人的民房住下,檀师傅则住另一半的单宅。 房主冼娘子是个寡妇,守着儿女过日子,以出租房子为生。 冼娘子烧了热水,帮着羡娘沐浴,又寻了套干净整洁的衣服给羡娘换上。 冼娘子让女儿熬了些温补的粥,给羡娘喝下。 忙完之后,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天没有皎皎明月,唯有繁星满天。 见羡娘睡下,纪晏书点上了安神香,关了门才过来与冼娘子把话。 听了羡娘的遭遇,冼娘子不由得长叹。 “也是个命运捉弄的苦命姑娘!” 冼娘子的女儿宋悠悠道:“娘,才不是命运捉弄呢,她是给人害成这样的。” “四方有羡,我独居忧。用羡字做名字的,她爹娘一定是极其疼爱她的,宁愿自己忧伤,也希望孩子拥有天下的欢乐。” 冼娘子的儿子宋捻不满道:“姐,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羡,贪欲也,贪慕也,也有可能是人家爹娘希望借孩子攀附权贵,走失十年了,都不见人家爹娘来找啊。” “宋捻,你皮痒是不是。” 宋悠悠一本书就丢过去了。 宋捻一跳,躲开来自姐姐的祸害,还朝宋悠悠欠欠地做鬼脸。 宋悠悠抄起鸡毛掸子,就追着宋捻满院子跑。 连狗都被吓得吠了两声。 冼娘子笑说:“纪娘子,不要见怪啊,实在是皮猴子欠打,故意跟他姐对着干。” 冼娘子看热闹不嫌事大,朝宋悠悠嚷声道:“悠悠,拿棍子,那个疼。” 纪晏书嘴角弯笑。 次日,请了大夫上门,可羡娘一见到男大夫,惊得立马抄起棍子,狠的就是一打,檀师傅一把将大夫拉过来才幸免于难。 赵大夫面如土色,口中只道:“赵某开医门是治病救命的,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你找他去呀。” 羡娘疯起来凶神恶煞的,惊得纪晏书战战兢兢,一时走不敢近前去, 她只得轻声安慰:“羡儿乖乖,不怕,不怕。” 听到羡儿这个名字,羡娘明显愣住,脑中似乎响起一个霹雳,头痛欲裂叫嚷起来,抡着棍子再复打。 把那窗子的槅子打个七零八落,桌椅板凳掀得东倒西歪,唬得赵大夫战战兢兢的,远远的躲在一边。 冼娘子喊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先让让,羡娘明显是畏你们如豺狼虎豹啊。” 赵大夫二人避让在一旁。 冼娘子走近来,“纪娘子,你喊她呀,把她安抚下来。” “怎么安抚?”羡娘凶成这样,她也有点战兢兢的。 贸然靠近,神志不清的羡娘会误伤她的。 她可十分珍惜她这条命! “叫她羡儿,她爹娘肯定是这么叫她的。” 纪晏书忙闻声喊道:“羡儿,羡儿……” 羡娘愣住,茫然转眼在寻找。 叫她羡儿,是阿娘在叫她,是阿娘在找她。 纪晏书不由惊叹:“真、真有用啊!” 冼娘子羡娘神色缓和下来,边走柔声道:“羡儿乖乖,娘在,阿娘在啊!” 她是也母亲,她明白痛在孩身,娘心更痛,恨不得自己去替孩子承受。 以己度人,要是她的孩子遭遇这些,她不知道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哐啷!” 羡娘手中棍子掉落,朦朦胧胧的眼睛似乎看清了什么。 她的过去,她的遭遇,如同潮水滚滚而来。 第55章 李持安,错的人是我 被迫做的夫妻;暗无天日的柴房;如刀的婴啼;藤鞭巴掌…… 荡秋千、斗草、簸钱;鲊片酱、煎燠肉,学堂念书、夫子瞪眼;女科状元,太后称赞…… 黑暗与灿烂交叠的记忆,痛苦与幸福交互的回忆,如一把把尖刀扎进千疮百孔的身体,让她更加撕心裂肺。 羡娘,羡娘…… 不是她! 那不是她! 她是楼星羡! 她是楼星羡啊! 楼星羡无力地瘫软下来,绻缩成小小的一团,一股难以抵挡的痛苦,涌上心头。 泪涌不止,却无法哭出声。 春日,本该是红花共丽日争辉,翠柳与晴天斗碧,为何是黑漆漆的一片? 春日,本该百啭黄鹂,数声紫燕,蝶穿绣卉,蜂绕仙葩,为何寂静无声的可怕? 春日,本该是风暖日晴,为何是冰冷严寒让人瑟瑟发抖? 十年了,她第一次,彻彻底底地看清了自己。 那样的不堪,那样的痛苦! 楼星羡哭的喘不上气的声音,让众人揪心,心口也隐隐着痛。 楼星羡悲痛欲绝,晕厥过去。 冼娘子惊呼:“赵大夫,赵大夫。” 赵大夫一翻诊断,发现此时的病人很虚弱,写了两个温补的药方,并且交代注意事项。 冼娘子慷慨大方道:“我前儿得了几根上好的人参,乌鸡汤、鸽子汤、老母鸡汤给羡儿炖上,保管给她养的白白胖胖的。” 赵大夫惊得忙出声劝止:“不可不可,羡儿姑娘常年的不饱腹,人又清瘦,里子虚极了,身子还不健旺,可食不得这些。” “虚不受补?” 赵大夫点头,生怕不懂的家属乱给病人吃药进补,“对,对,不能随意给她大补,得听大夫的嘛。” 付了诊金,纪晏书将赵大夫送出门,赵大夫想到那粗心的妇人,转过头来又嘱咐:“一定不要盲目给病人乱补,必须听医嘱。” 纪晏书诚心诚意道:“好,多谢大夫!” “不谢,不用送了!” 纪晏书想到李持安,忙出声叫他,“哎,赵大夫。” 赵大夫回头看她。 “不小心服用曼陀罗,余毒排不净,用什么药好解毒?” 听到中毒,赵大夫一时心急,“人晕了?人呢?” 纪晏书道:“人没在,他晕了又醒了,现在忙去了。” “晕了又醒了?” “嗯!” 赵大夫恢复平声,“那中毒不太深,给他煮碗升麻汤,最好加两颗半块大拇指盖大的甘草。” “多谢大夫!” 送别赵大夫,纪晏书出门给羡儿姐姐抓药,就遇到刊印寻人招子回来的微生珩。 见她手机提着几贴药,就问:“纪娘子,羡娘如何了?” “大夫说她要慢慢进补,等身体各项机能恢复正常,才好治她的疯病。” 纪晏书叮嘱微生珩:“先生,以后喊羡娘作羡儿,她不喜欢羡娘这个称呼。” “她说话了?” “没,但同为女人,我们看得出她更喜欢我们叫她羡儿,或许她爹娘也是这么叫她的。” 微生珩见城门比平时看守严了许多,街上有不少捕快拿着画像找人的,“府衙的在抓什么犯人吗?” “有个人拿火药炸船,害死了不少人。” “是炸你们的那个?” 纪晏书点头应声,“你刊印的寻人招子没透露羡儿现在住的地方。” “没,我落的地址是衙门。” “聪明,谅他葛青山不敢来府衙闹。” 梵拟县衙门,门口。 梵拟县衙门的门楼建筑并不高大,门前放着两只石头狮子,竖起来的大鼓两扇开门的右侧。 纪晏书立在大鼓下,手提着食盒,翘首望着什么,似在等人。 见夜色中颀长的人影走近,忙迎上去,“李副使。” 李持安似乎没有听到,越过她,朝衙门内走去。 纪晏书只当是李持安伤心难过,又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没注意到她。 她提步跟上,却被齐廷拦下。 齐廷神色困乏,冷言冷语道:“头儿不想见你,我们也没空搭理你,哪儿暖和呆哪儿去。” “我……你……”纪晏书有点恼,好心好意给他们送吃的,半张好脸色都不给。 李持安退回来,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纪晏书,眼里没有半分好颜色。 冷冷地一问:“来干什么?” 纪晏书双手提起食盒,“我来给你们送吃的,想着你们辛苦,要多吃一些。” 说着,便打开食盒。 “送到了,可以走了!” 李持安丢下这一句逐客令,转身就往衙门内走去。 “齐大人,这是我做给你的,保证鲜美。” 纪晏书拿出一盅还温热的汤塞到齐廷的手里。 “李副使,你等我呀。” 纪晏书提着食盒就往衙门内赶。 “也不怕摔了,让头儿吃瓦片。” 衙门内传出声音,“齐大人,你乌鸦嘴,该打。” 齐廷握着白瓷盅,“还是热乎的。” 打开盖子闻了闻,汤味甚为鲜美,喝了两口下肚。 “三脆羹,素羹,”齐廷想到孝在身前几天得要茹素的传统,不觉叹道,“嫂子有心了。” 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李持安手握长剑拦下走来的纪晏书。 长剑没有出鞘。 纪晏书一怔,抬头看向李持安。 他看向她的眼神,是冷漠、是憎恨! 纪晏书看懂了他眼里的不善,手握住剑柄,把剑拔了出来,将剑横着递给李持安。 纪晏书的声音凌厉:“是我联合夏司使设局,也是我给棠溪昭下套,不满我,你李持安尽可杀了我泄愤!” “觉明寺地牢时,我听到未遮山的声音。棠溪昭一开口说话,我就知道他是未遮山。” “他谋划少女失踪案,让我妹妹也成为他报复觉明寺的棋子,我不能忍!” “是他用迷药迷晕我三人,又拿棍子敲我,让我险些被欺负凌辱,我不能忍!” “他把人命放在棋盘上,成全他的私心,雪儿为此丧命,婷婷……” “李持安,我知道,在你眼里,错的人是我。” 纪晏书盯着李持安的眼睛,“可我纪晏书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对棠溪昭,我没想过罢休。” 李持安面无表情地将纪晏书手里的剑拿回归鞘。 他明白是非对错! 棠溪昭要报仇无可厚非,但他走错了路,用错了方法,害了人命。 纪晏书也没有错! 错的人是他! 第56章 他的娘子像棠溪昭 他没有及时察觉到棠溪昭,他没有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也是他因一时仁善,让棠溪昭在纪晏书与夏司使的谋划中逃脱。 一念之仁,害得兄弟们丧命,所有的责任都在他! 李持安略过纪晏书,转身走向庭内。 纪晏书厚着脸皮跟上,在灯火中,见到李持安腰间挂了白。 这是为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披麻戴孝。 李持安在石凳坐下,长剑横在石桌上。 纪晏书走到李持安面前停下:“李副使,我知您忙,您放心,我不会拿我的小事烦扰您的。” 将食盒放在石桌上,见饭冷了,面坨了,菜也冷了,只有那盅汤还是温热的,端出来小心放在他面前。 纪晏书递出勺子:“汤还行,您要不赏个脸?” 李持安手很顺地拿过递来的勺子,打开盅盖,垂目喝了两口。 “新法鹌子羹?” “是,是新法鹌子羹。”纪晏书道,“您放心,鹌鹑肉我腌制过了,不会有腥味的,里头放了香菇、笋片,没给您放胡萝卜。” 李持安又喝了几口,便将勺子放到汤盅里,“葛家的事顺利吗?” 纪晏书刚想坐下,冷不防听到李持安这话,忙得站直身体。 纪晏书回道:“顺利,有您运筹帷幄,我只动动嘴皮,胡县令就把葛大娘夫妇送进地牢了。葛大娘一念勇猛,晚年就在牢里享清净之福。” “你给安了什么罪名?” 纪晏书犹豫一会,轻声道:“下毒谋害朝廷命官,起歹心贩卖官眷。” 李持安眸色有微澜,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纪晏书。 葛家老夫妇有歹心不假,未必就是用曼陀罗花想杀死他,可给人家安上这个罪名…… 真的太狠心了! 纪晏书,可以善良到帮助羡娘脱离险境,可也心狠到置人于死地。 他的娘子,很像棠溪昭! 从本质上说,他们是同一种人! 这个想法让李持安觉得很离谱。 “你会是他吗?” 纪晏书一愣:“谁、谁?” 李持安淡声道:“棠溪昭。” 棠溪昭……李持安是觉得她像棠溪昭吗? 棠溪昭心狠到可以炸死同伴,她为了结果葛大娘夫妇,可劲把可判死罪的罪名安在他们头上,李持安是不是也觉得她心太狠了? 放过要害她的人,纪晏书做不到! 纪晏书坐下,转眸看向李持安。 “你李持安怎么看我,那你的事,于我无关痛痒。” 纪晏书手伸进食盒,握到那盅升麻汤,突然不想给李持安了。 她想着他,他却如此看她。 “我怎么做,是我的事,你李持安也管不着。” 李持安垂下眼睑,眉心紧皱,声音带着哽咽,“我怕了,怕有人因我枉送性命。” 李持安是在自责、内疚,他在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吗? 看着懊悔、难过的李持安,纪晏书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借他个肩膀哭哭? 估计他不会要的,两次见他这样子,都是在无人的情况下。 抱他一下,像哄羡儿那样哄他? 他更不会要,没准说她占便宜,污染他贞操,一掌扇飞到屋顶。 “过来一下,”李持安的声音轻轻的,“挡个风。” 纪晏书依言起身过去,站在李持安的眼前。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上了水雾。 他像个孩子似的靠近,脑袋抵她前腹的位置。 她听到几声低低的悲鸣! 李持安他在哭,小小声的哭,哭声不敢让人听见! 他忍着悲痛,追查棠溪昭的下落,又料理死去兄弟的后事,已经做得比常人好很多了。 二十三岁的李持安,他第一次经历九个人的离别。 回京后,还要面对失去儿子、失去丈夫、失去父亲的九个家族,那更不好受! 纪晏书轻抚他的后脑,“哭,哭完这一通,就把脆弱捏碎,让脆弱彻彻底底从你身上抹去。” 李持安歇了低低的啜泣,将纪晏书轻轻推开。 纪晏书看着李持安的眼里已经没有半分难过的水雾。 “李持安,你是皇城司副使,本就不该有任何的脆弱、难过、内疚、自责,也更不该有这些弱点。” 她不会安慰人,对李持安这么说,远比那些温言软语安慰要好得多,也更有效! 李持安满脸清冷淡漠,似山上雪,侧眸看向纪晏书。 “纪娘子,我视你之心,有秀惠温柔,有谋略,有仁心……也有伐命之斧,鸩毒之杯。” “如若心藏的仁善多,请你护住这份难能可贵。” 他的声音冰冷,像是命令一个手下。 纪晏书明显愣了一下。 话中的意思,林玉溆也向她说过。 她也想做个有赤子之心的人,可她与母亲付出的仁善,在五年前的一日,变成了烧死她们的火炬。 李持安没有像她一样经历过真正的绝望,极致的痛苦。 仁善,她或许会有,不需要的时候,一样可以毫不吝惜地抛诸脑后。 她口中道:“好。若有一天,我到了悬崖之上,不能迷途知返,还望李副使帮我悬崖勒马,改邪归正。” 李持安沉吟不语,收回眸光,起身看向别处。 纪晏书见他这样子,就知他接下来是要赶客了。 也罢,反正她也不乐意和李持安多待,将李持安只喝了几口的那盅新法鹌子羹收拾进食盒里。 又拿出食盒的那盅汤药,放在石桌上,合上食盒盖子,手提好食盒。 “曼陀罗花是有毒的,你体内有余毒,桌上的是升麻汤,可以解毒的。” 话落下,纪晏书转身离开。 李持安望着向外走的背影,心里竟然觉得有些苦涩。 他这么肆意直言,她听了会不会生气? 可她像藏在暗处火药,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声如震霆,地动屋倾,甚至将人炸得糜碎无余,防不胜防。 …… 李持安并不只是将调查重点放在城内,城外的各村庄、药铺药店,都派人严家查访,棠溪昭消息倒是不曾有,反而是查出了好几家放利子钱盘剥百姓的钱庄。 齐廷回来禀道:“头儿,有疑似棠溪昭的消息。” 第57章 这个女人真是让人看不清 李持安无神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些波澜,提着长剑就往外赶,一跃、一翻,上了马背,双腿一夹马腹:“驾!” 衙门的捕快叫苦连天,只得边抱怨边跟上。 李大人是铁,是钢,是累不死的驴! 李持安赶去时,棠溪昭已经溜空了。 村民看着官差给他看的画像,“是,就是他,明明是有头发的,却穿和尚的僧衣,真真是个怪人!” 棠溪昭幼时就是被身为和尚的惠洪拐走的,这是他的恶源,身披和尚衣,是记住,是提醒! 李持安黑白分明的眸子俱是凌厉,好像有不完的干劲。 “再找!” 潜藏在暗处的棠溪昭看着李持安离开。 “你就这么不愿意放过我吗?” 李持安的那一掌下了狠手,胸内凝滞瘀血,好在喝了几副会厌逐瘀汤,好了不少。 棠溪昭蓦然想到了纪晏书。 她能拿刀毫不犹豫地捅惠洪和尚,大胆地联合夏司使设计抓他,落水后不顾生死救人,就算是水拖她下沉,她也拼尽全力游上来。 她的求生欲可真强啊! 他要杀她,她却拔草给他治伤口。 这个女人真是让人看不清! · 小院内,杏花疏影,杨柳新晴。 楼星羡的精神好了些,把自己关在房内,冼娘子与纪晏书尝试与她说话,但她都不理会。 冼娘子空叹道:“不言不语总比不吃不喝好,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她家人,贴了寻人招子,有消息了吗?” 纪晏书摇头。 冼娘子道:“寻人招子给我一些,我让漕运的兄弟帮着找找。” “秀才说羡儿可能是开封府的人,他们可能帮得了忙。” 冼娘子的家境不错,娘家是干出租房屋店铺生意的,营生有一半传至她手上,夫家盘了梵拟县的几个码头渡口。 “我……” 听到声音,纪晏书、冼娘子循声而望。 冼娘子看了看窝在房间一角的羡娘,又看看纪晏书,有些不可置信:“是她说吗?” 楼星羡微微抬头看着,一字一字缓声说:“我是……楼……星羡……” 纪晏书有些激动,“她真的说话了,冼姐姐,听到了吗?” 冼娘子笑说:“听到了!” 纪晏书走近楼星羡蹲下,欣喜地看着楼星羡,怕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你叫什么?是叫楼星羡对不对?” 冼娘子笑问:“羡儿妹子,你爹娘叫什么?家是住哪里的?” 楼星羡沉吟良久,缄默不语。 纪晏书、冼娘子四目相对,看向不言语的楼星羡。 “她怎么又不说了?” 纪晏书指着自己,缓声问楼星羡:“记得我吗?” 她手指着楼星羡:“你……拉着我……”手指又指向自己,“跑河边,你说,跑,跑,记不记得?” 楼星羡凝眸,似在思考,抬起那双不甚明亮的眼睛看着纪晏书,而后轻轻点头。 冼娘子轻拍纪晏书手肘,“妹子,羡儿她记得你,你问问她爹娘。” 纪晏书语速说得很慢,“你想想,你爹娘是谁?家在哪里?” 楼星羡闭上眼眸,思索往昔的记忆,才片刻,她的眼睛猛然睁开,蹙眉,泪眼,几乎同时,极致痛苦在裹胁着她。 她双手抱头又摇头,低低啜泣。 冼娘子看着楼星羡痛苦的模样,心也跟着难受,“不想了,疼,咱们就不想了。” 纪晏书将楼星羡揽进怀里,和声抚慰,“羡姐姐,我们不想了啊,你也不要怕,不要悲伤,万事有我与冼姐姐在,定教你重回故土,再见爹娘的。” 纪晏书留下陪着楼星羡,冼娘子则打算将院子清理一下,而后做饭,等两个孩子下学回来吃午饭,下午就去收账。 还没转进门,就见有个人在屋子的直门前,伸手把青竹帘掀起,抻着脑袋鬼鬼祟祟地往屋内探去。 冼娘子恼怒地喝那厮一声,“做什么的?” 那人是小厮的打扮,闻声转过来,见不是他要找的人,拱手作揖一下,转身就走。 冼娘子开脚跟上,捽那小厮回来,“什么意思?闯民宅还没同你算呢,看我一看便走了?” 那小厮道:“告冼娘子,小人是寻人的,奉主家的令,把几件物事与一个小娘子。” 冼娘子直问:“什么事物?” 小厮也直言:“不是教把与冼娘子你的,你莫问。” 冼娘子直捏住拳头朝小厮的顶门上就是一揍,小厮吃了这一拳,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冼娘子捽回来,不由分说地一个漏风掌打下去。 小厮被打翻在地,看见焦躁过头的冼娘子,唬得他颤作一团。 冼娘子怒气大傓,咬着口中牙,直接开骂:“瞧我是弱寡妇,没个顶梁柱撑门面,可劲儿欺负到我门上来了是。” “欺我不得,竟然想把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看我不打死你!” 她孤儿寡妇,可没少被人欺负。 见冼娘子捽着扫把,小厮惊得连滚带爬,口里兀自道:“我找纪娘子……” 冼娘子闻声顿住,“找晏书妹子呀,你、你要早说嘛。” 她打错人了! 冼娘子尴尬地看着手里的扫把,愣愣地一丢,扫把飞到了墙角。 这不能怪她,是小厮不早说的。 她忙过去,伸手要扶小厮,小厮如见母老虎似的,吓得屁滚尿流。 见此情状,冼娘子停下,难为情地开口:“小兄弟,对不住啊,我误以为你上门寻是非,欺压我们娘仨来了,这才误打了你,实在对你不住啊。” 冼娘子躬着身,看见小厮红肿的脑门和脸,“您不妨事?要不要瞧大夫?” 小厮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向后退了几步,冼娘子这么虎,他怕她又一个漏风掌下来。 “我没事,就是有点疼。” “是我使劲儿大了,委实对不住!”冼娘子抱歉地看着小厮,“您实在气,就打回来,或者您说个数,我赔您,您看成不成?” 小厮捂着辣疼的脸,朝院内东张西顾,“纪晏书,纪娘子呢?我家主人找的是纪娘子。” 纪晏书听到动静,便抬步走过来,一进来就听到小厮的这句话:“你家主人是何人?找我为的甚事?” 小厮看了眼眼前的年轻娘子,见是主人要找的纪娘子,忙近前,离纪娘子几步的距离停下,微微矮身,施着叉手礼,脸色恭敬。 “小人带月见过纪娘子,纪娘子妆安!” 纪晏书点首受带月这礼,带月直起身,身伸手从衣襟里取出一份简帖儿奉上,道:“我家主人姓韩,名晚浓。” 韩晚浓,听着像个女子的名字,她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没见过一个叫韩晚浓的女子。 但姓韩的女子倒知道一个,是探事司的神射手。 那一支掠过李持安射向棠溪昭的白羽箭,她射出时,她真以为那一箭会伤到李持安! 想到这些事时,手里已经自觉地接过小厮带月奉上的简帖儿。 简帖儿有巴掌大,是由澄心堂纸做成的罗纹晚枫团花笺。 用这些昂贵笺纸的人家,不就是富商大贾,就是达官显贵。 韩晚浓的身份不简单啊! 第58章 女人帅起来,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纪晏书拆开简帖儿时,只见上头写着几行极其漂亮、极其有美感的字。 韩氏晚浓皇恐一拜,上启纪姐姐妆前: 姐姐仁勇,救吾母妹,使之幸存,不堕为水中阴鬼。 晚浓闻之,感激涕零!今日于岚彩居酒楼设宴,晚浓以持杯之款,深谢姐姐之恩。 伏乞姐姐赐面! 花笺上的字是字里金生,行间玉润。 她的蠢猪字与这韩娘子的字有云泥之别! 救她母妹?是那对因炸船而遭殃的母女。 那母女的穿着就不像寻常人,当时事态紧急,哪里想得到这些。 纪晏书看完了简帖儿后阖上,问带月:“你家主人可是在探事司的神射手?” 带月回道:“是,主人好些弓马,探事司有任务时,会请她走一趟,不知纪娘子可愿走一趟岚彩居酒楼?” 纪晏书想了想,还是点头:“好,有劳带月小哥带路。” 韩晚浓曾救她,她自然要见她一见,谢谢她的恩情。 她最敬佩这些与众不同的女子了。 如率领娘子军打仗的平阳昭公主,智略过人的冼夫人。 女扮为男的花木兰、黄崇嘏,她们以权济变,窜身仕宦,既不被人识破,又能自保其身。 还有当今开女科的柳太后,她们都是人人敬仰的英雄人物。 纪晏书带了檀师傅,到酒楼赴宴,进了酒楼,带月引着二人到主人定下的雅间。 纪晏书见一女子立在窗旁,望着外头的风景。 一见人到了,汝儿兴冲冲地跑过来,甜甜地叫了一声:“姨姨,我是汝儿,韩晚汝,还记得我吗?” “小汝儿啊,姨姨记得的。”纪晏书伸手摸了摸汝儿头上的两只小丫,微笑地看着。 她只记得自己快被水淹死了,费了好大力气才游上来的。 小女孩要不说自己是汝儿,她也记不得这个名字。 衣着光鲜的妇人近前来,眉开眼笑地柔声开口:“小娘子!” 纪晏书点头回应。 这紫蒲色缠枝莲纹罗衣的盘发妇人,她倒是记得。 使劲儿地将她往下拽,那副要与她同归于尽的架势,让她记忆深刻。 即使那是求生本能下的无心之失! 韩晚浓作男子打扮,着一身曾青色的蜂蝶绶鸟纹翻领窄袖胡服,蛾眉带秀,姿容英气,非常标致。 那独具特色的五官,是让人看一眼就挪不开的存在。 看清韩晚浓时,想到射箭的她,纪晏书不由得愣了愣。 韩晚浓比唱《长枪破关山》的渠梁还要英俊帅气。 果然是女子帅起来,就没男子什么事。 韩晚浓眉眼含笑,抬手作揖:“纪姐姐,你好,我是韩晚浓。” 纪晏书看得愣过头:“韩、韩大人好。” 这要是男子,嫁她也不嫁李持安。 纪晏书呆愣的样子,韩晚浓不觉笑了笑,“纪姐姐喊我晚浓即可,我在探事司并无实授官职。” 探事司历来都没有女子踏足,夏司使见她箭术不错,破格录入,作为编外人员听候调遣。 即使不出任务,她的薪俸也按时发放,与七品的指挥齐廷同等,倒是惹一众同僚羡慕。 家里对她的管教,是卷舒开合任天真,并不拘束她。 纪晏书如实道:“探事司的事,我了解不多。” 探事司的人,她最熟的是李持安,知道的有齐廷、夏司使,还有现在的韩晚浓。 韩晚浓一举一动都颇有君子风范,礼度周全,“纪姐姐,檀师傅,请入座。” 不多时,酒楼的伙计端了酒食进来,布置后,便拿去托盘退出去,小厮带月、侍女荷锄退到雅间外候着。 韩晚浓给众人倒了酒,玉指捏着酒杯,容色虔诚,说:“这杯酒谢君救我母亲与妹妹。” “愿君千万岁,无岁不逢春。” 纪晏书忙起身,端起酒杯回敬,她一个微小的女子,竟然得人敬称她一个“君”字,让她有点受宠若惊。 她学着戏文里侠肝义胆的大侠谦虚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是救国救难、保家卫国的铁甲将军,霸气十足! 其实心里一点也不谦虚,但要收敛着! 韩晚浓饮下后,纪晏书才饮罢,端起影青釉酒壶往酒杯里倒了酒,道:“说起来,也是韩娘子先救的我,这杯酒敬你。” “不管身处何境,都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自由与洒脱!” 她觉得像韩晚浓这样的人,荣华富贵、名声地位并不是她所追求的。 韩晚浓喜欢的、所愿的,应该是海阔,是天高,是无拘无束。 韩晚浓眉眼生笑,“我与姐姐可谓是倾盖如故!” “我自小不同于其他闺门女子,心中所想的是,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她从小就喜欢骑马射箭,穿男装比宽大的女装要方便,觉得针线女红、相夫教子是将天真灿烂的女子束缚在方寸之地的罪魁祸首! 所幸在韩家,爹娘兄弟任她自由发展。 饮尽杯中酒,纪晏书坐下,拿着一双竹筷到面前的那盘两熟紫苏鱼夹了一块鱼肉。 韩夫人扶着大袖子,夹了一大块炙羊排放到小女儿房里。 汝儿有点不满地看着母亲,“娘,我换牙!” 听到这话,韩夫人还没收回的筷子明显一顿。 呀,给错人了! 韩夫人将手收回来,“没事啊,能吃,换里面的大牙,又不是换外面的。” 本是给大女儿的,但有客人在,啃起来不雅观! 韩晚浓夹了块脆琅玕吃下,便说:“我与纪姐姐是第四次见了。” 纪晏书才吃下鱼肉,听到这话,好奇抬眼地看向对面对韩晚浓。 她们第一次见是觉明寺,第二次见是她家,第三次便是今日了。 按照韩晚浓说的,她们第一次见面难道不是在觉明寺? 韩晚浓说得极为平淡,“我家与李家是对门的邻居,李家办宴,我曾去吃席,在宴会上见过纪姐姐。” 纪晏书疑惑:“宴会?” 第59章 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女状元 李家的宴会,纪晏书倒是去过,是穿着嫁衣,由李持安堂堂正正接去的。 只是席面上的菜她半口都没吃过,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李家的对门,是吏部尚书韩尧的住宅,那韩晚浓就是韩尚书的女儿了。 韩家是汴京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又是名门贵戚。 韩晚浓的曾祖父是两朝帝师,配享太庙,其曾祖母是秦国大长公主,其母亲是崇王府的庆寿郡主。 纪晏书瞥见正安然吃饭的庆寿郡主,想到水中她踹庆寿郡主的那两脚,这顿饭瞬间觉得不香了。 韩晚浓说这是感谢宴,她觉得更像是鸿门宴。 她一个小门小户的,竟踹堂堂的王府郡主,韩尚书的夫人,多牢靠的脑袋也禁不住她们的钢刀利刃。 庆寿郡主见二人都不怎么动筷子,便柔声问:“纪娘子,檀师傅,怎么不动筷子,是饭菜不合你们胃口吗?” 檀师傅忙摇头。 他不知这个韩夫人是什么来头,但从东家那拘谨恭敬的神色中看出。 这个韩夫人身份地位肯定比真珠黄金还贵。 纪晏书有些拘谨,微笑着答话:“郡主盛情款待,菜色都是一等一好,晏书是不知先吃哪道菜。” 桌上有子茸割肉、细项莲花鸭、葱泼兔、螃蟹清羹、虚汁垂丝羊头、炙獐等,最便宜就是那道脆琅玕。 脆琅玕就是莴苣,去叶去皮后切成寸,瀹以沸汤片刻捞出放凉,放入姜、盐、熟油、醋一拌,淹渍一阵,入口颇甘脆。 庆寿郡主说:“我还当你这孩子与我见外呢,多吃些啊,看你小脸瘦的,真真让人心疼,胖些好。” 庆寿郡主脸若银盆,眉目和善,看起来十分温柔富态。 纪晏书见庆寿郡主也不谈她被踹的事,将悬着的心放下,只当这件事揭过不提。 韩晚浓十分健谈,饭桌上提了不少有趣异闻故事,让几人的饭桌也很热闹。 饭后,庆寿郡主送纪晏书一对百福玉镯、几只鸾鸟金钗步摇作为谢礼,但她婉言谢绝了。 韩晚浓见纪晏书态度坚决,再怎么送她也会要的,便说:“纪姐姐,若日后需要帮忙的,尽可分付晚浓。” 一想到楼星羡,纪晏书便说:“还真有一事需要韩娘子相帮的。” “是那位羡娘的事?” “嗯,羡娘本名楼星羡,她有家的,我想帮她回家。” 纪晏书说了几句楼星羡的事,韩晚浓就拍着胸脯道:“这事晚浓应下了。” “多谢!” 梵拟县城门外。 今日护送兄弟的棺木回京,人已逝去,至少要让兄弟们早点回家。 李持安问道:“你几时起程?” 韩晚浓道:“还得再留几日。” “是韩婶婶身子还不健旺?” “我母亲无大碍,只是手上还有些事未处理。” 李持安犹豫了片刻,才说:“有一事,相烦你则个。” “二哥,请说。” 李持安道:“通州到开封有五百里之遥,路上时有盗贼生发,纪家二娘子是女流之辈,独马单身回京,定是难走,劳你看护她一二。” 韩晚浓大概能猜到李持安说这番话时想了些什么,是以出声应下。 “恩人回京,若不执鞭坠镫亲送,我韩晚浓愧为女子。” 李持安朝韩晚浓一揖而别后,翻身上了马,手握紧马辔,凝眸看向南方,声音低沉而沙哑。 “兄弟们,回家了!” 李持安腿夹马腹,控辔缓缓而行,兄弟们怕疼,太过颠簸,会惊扰正在回归的三魂七魄。 韩晚浓这边行动也快,不几日,就找到有关楼星羡的消息。 纪晏书打开画一看,眼睛不觉微震。 画上的是个十六七的美貌女子,虽只是荆布淡妆,但种种绰约之态,殊异寻常女子,倚假山而立,如一枝半含朝雨的海棠,斜映水面。 纪晏书看了看坐在一边发呆的楼星羡,又看了看手上的画,有些目瞪口呆道。 “你说这是楼星羡?这、这能是她吗?” 画上眉清目秀的女子,与现在老态沧桑的楼星羡,简直是有迥然之别! 韩晚浓要不说,她都不敢相信这就是楼星羡。 冼娘子见纪晏书夸张的表情,凑过来一瞧,也不由得睁圆了眼睛,努力对比画中人与现在的楼星羡。 这样子来看,现在的楼星羡能当她婆婆,她女儿能叫楼星羡奶奶了。 冼娘子想到折磨楼星羡的人,气得咬牙。 “那帮天杀的乔才,肮脏歹心的蛇蝎,真想剖了他肚皮,看看那心肝心是不是黑煤炭做成的,恁般黑心。” 韩晚浓忍下肚里的气,“楼星羡是嘉佑元年首次女科,太后钦点的女状元,得过太后诏见和嘉奖。” 嘉佑元年,陛下践祚,朝廷以需要优贤,多多益善为由下令加恩科,太后则借机首开女科,考效天下女子的学问文采。 太后说:“女子亦有挺特之才,可与有为,与其贤于家宅后院,不如使贤于简册经籍,吾之愚见,可开女恩科,使万民感荷君恩。” 此话一出,即刻引起议论纷纷,但贬多余褒,太后力排众议,开了首届女科。 最优者为女状元,次等为女举人,三等是女秀才,最末等是女诸生。 楼星羡成为第一个女状元,受到太后的诏见和褒奖,其所写的诗词文章句被装潢成卷,刊印发行。 纪晏书愣了一下,“她是女状元?” 韩晚浓点头:“楼星羡成为状元后,回乡途中突然失踪,此消息轰动一时,纪姐姐可有印象?” “有印象。” 那时她十一岁,母亲给她讲了好多这位女状元的事迹。 当年楼星羡消息传至京都时,时人以女科违反道纪,上书太后取消女科。 太后做了些许让步,但强制要求女科必行,现在的女科举只有女秀才、女诸生二等。 因此,楼星羡也成了最后一个女状元! 韩晚浓长叹:“曾经的女中状元,本该有灿如明星,令人艳羡的人生,而今物是人非的。” 纪晏书道:“即便是物是人非,这事也不能休,我今早替羡儿递了状纸到衙门,我倒要看看胡县令还不还羡儿一个公道。” 韩晚浓接话:“正好,那我寻个讼师,等楼父楼母从洲泉县过来,就让衙门开审。” 第60章 逃不了挨巴掌的命运 楼星羡见到楼父时,怕得战战兢兢,躲在几人的身后,半晌不敢动。 楼父见状,也不敢走贸然近前去。 他怕吓到她女儿。 他的女儿本是明媚如朝阳的,如今却…… 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泫然欲泣。 楼母那一双昏花眼望见女儿,脚步颤微微地走过去。 “羡儿,羡儿,我是阿娘……” 楼星羡听到熟悉的声音,慢慢站直,探个脑袋,抬眸看向眼前的老妇人,不觉眉头微皱,眼底闪着光。 她从冼娘子的身后走出来,她虽然记不住阿娘的样子,但她知道,这个就是她的阿娘。 “羡儿……” 楼母一把将楼星羡搂在怀里,扑簌簌掉下泪来。 十年了,为了找女儿,早就心力耗废。 楼父上前想抱一抱他可怜的女儿,女儿却畏他如虎,一把将他推开。 心似崩裂,几欲跌倒,韩晚浓用手搀扶住楼星羡 楼父想到女儿,双手捶胸,恸哭不已。 纪晏书拭泪相劝:“哭无济于事,老丈更该为羡儿姐姐讨要个公道。” 歇息一昼夜后,楼父楼母敲响梵拟县衙门的大门,状告葛青山强夺人为妇,幽禁其女,引得不少百姓驻足观看。 胡玄之传来葛青山兄妹,与楼氏父母对簿公堂,堂上的葛家兄妹颠倒黑白,指责楼氏父母将女儿弃如敝履,十年来不闻不问。 讼师如实陈述葛家人的罪状,帮着楼家申冤,见得葛家人的丑恶嘴脸,心里愤然,放下他的笔杆,放下坚守的讼师道德,朝葛家啐了一口。 楼母一想到自己珍珠宝贝似的女儿竟然被这样的人凌辱虐待,气涌上心头,怒然一喝:“你当我不知吗?你们这些豺狼虎豹安的什么心。” “一见到年轻女子,便待偷鸡吊狗,千百方法将她们弄来,见没有官府明书买卖不出去了,就留她们与人强做夫妻。” “你们无耻、恶心、下流!” 葛青水见人将她哥骂如此难听,当即口吐芬芳还回去,一时间,公堂喧闹如擂鼓。 胡县令只得一声令下退堂,改日再议。 葛青水出了衙门,见到人群中将楼星羡那个贱人带走的纪晏书,横眉怒目,一上去就指着纪晏书开骂。 “你个贱人,唆人夫妻不睦,闹上公堂,你会有报应的!” “啪!” 楼父一个漏风巴掌扇下去,往葛青水脸上啐了一大口水。 “呸,老夫自问是斯文人,竟没见过你这等人,老夫今日违了良心,也咒你女儿被人掳走,强淫为妻,卖入青楼,千人尝,万人睡。” 韩晚浓强忍着,垂眼看了看蠢蠢欲动的脚,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抬起长袍下的脚踢出去。 葛青水中招,飞出半丈远,倒地哎哟不已。 纪晏书掏出个银锭,正想丢过去,却被檀师傅劫过,檀师傅将手里的石头丢到葛青水面前。 纪晏书昂然笑道:“赏你的,前面就是赵大夫的医馆,让赵大夫给看看病。” 韩晚浓笑着接话:“人家赵大夫可不兴给畜生看病。” 胡县令又审问一回案子后,这个案子着实让他头疼。 楼氏女未嫁葛青山时原是有未婚夫的,应算作是有夫妇人。 《刑统律·杂律》上言,有夫妇人被强奸者,男子决杀,而女人不坐罪。 葛青山对这个罪名拒绝不认,强调楼氏是自愿嫁给他的。 最难的是,当事人楼氏疯癫,她的话不能作为证据给葛青山定罪。 楼家这边二老,态度强硬,根本不可能和葛家人坐下和谈。 武珐见县令愁眉苦脸,便上前低声劝道:“葛楼两家形如水火,大人不如葛楼之子去劝一劝,兴许二老见到外孙,心一软,就愿意坐下和谈了。” “你说是葛青山的儿子葛根?” “是啊!” 胡玄之如梦初醒般嘻嘻笑道:“对哦,不看僧面看佛面,楼家老两口不喜欢女婿,总得喜欢他们的外孙。” 冼娘子家。 楼父楼母正陪着女儿用饭,听到敲门声,楼父走出来,见冼娘子领个了胖乎乎的男孩儿站着。 楼父正要开口问,葛根笑着喊声:“外祖父好,我是根哥儿,娘亲的儿子。” 楼父疑惑看着冼娘子,冼娘子点头道:“他爹葛青山送来的,说是他与羡儿的孩子。” “他丢下就走了,这孩子叫着要娘亲,我只能让他进来了。” 葛根道:“外祖父,外祖父,我娘亲呢,你们想她,我也想她了。” 葛根垂下眼帘,带着几分哭腔道,“我好久没见到娘亲了,我好想她呀,求您让我见见娘亲好不好?” 看见肉嘟嘟的脸,楼父想到小时候的女儿,那时的女儿也是肉嘟嘟的,十分的可爱漂亮。 这外孙被葛家养得胖乎乎的,自己的女儿却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他心里的火窜了上来,他不想认这个外孙,尤其还是葛青山的孩子。 这个外孙,脏了他女儿的血脉,是扎在女儿心上的一把刀,他怎么看,怎么讨厌。 葛根拉着楼父的衣袖,撒娇道:“好祖父,根儿想娘亲了,你让根儿见见娘亲好不好?” 说着,就红了眼,眼泪滴滴掉下来。 楼父看着,有些于心不忍,拉起了葛根的手,出口的话似警告:“老夫知道你那个爹教你好些问题来盘诘我们,进去后你最好不要说出来。” “你要是敢说,老夫有的方法恐愒你和惩治你那个爹。” 葛根被外祖父冰冷的样子吓得一颤,父亲交代的话,此时一句也想不起来。 檀师傅看见楼父带那个小胖子进来,不由得吐槽道:“葛青山真恶心,竟然利用孩子来打亲情牌。” 纪晏书惊地凝视他:“檀师傅,你真是语出惊人!” 楼父将妻子叫出来,让她见一见外孙子。 或许因他是女儿的孩子,楼母爱屋及乌,对外孙子倒是很热情。 葛根说想亲近母亲,楼父却只让他在门上看着。 楼父指着屋内正在看书的女儿,同葛根说道:“瞧见了吗?老夫的女儿,你的母亲,她才二十七岁,就因为你爹那个乔才,她成这副模样,老夫就是万刀剐了他也不为过。” 葛根看母亲安静地看着书,与平时疯疯癫癫的样子迥然不同。 平时上学堂,同学们总笑话他有个疯子奶奶当母亲,他心里也不由得怨恨母亲,恨母亲为什么要跟别人跑,恨母亲宁愿当疯子,不愿照顾他。 楼母不免有些不满:“看在女儿的面上,别跟孩子计较,到底是血脉相连的骨肉。” 楼父气愤道:“谁跟他是血脉相连的骨肉,我与他家是剜肉割肤,不可和,不可亲。” 第61章 恶心的心思 葛青山带着妹子葛青水到医馆看诊,好在这一脚没伤到要害,不然地里的活帮忙谁干。 葛青水撑着擦了药酒的腰起来,“哥,嫂子咱们要是真的要不回来了,根哥儿可不能给楼家。对了,根哥儿呢?谁看他。” 葛青山道:“我让根哥儿去找他外祖父外祖母了。” 葛青水惊呼:“你把根哥儿送到楼家了?你怎么把根哥儿给楼家呢,咱们葛家就根哥儿一根独苗苗了,你要断了咱们家香火不成。” “你小点儿,”葛青山示意妹子安静,“楼家是商户,很有钱的,楼家没儿子,等楼老头死了,那钱就是你嫂子和根哥儿的。” “现在把根哥儿送过去,等根哥儿和他外祖家有了感情,那楼家的钱不就是咱们葛家的钱了嘛。” 葛青水明白过来,“五哥,还是你想的长远。” 胡玄之召里楼家、葛家来到县衙,表达他希望两家人能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武珐软声劝楼父:“老丈,两家前事且不论,他们到底是有个孩子,为着孩子,也该坐下来谈一谈。” 胡玄之也温声劝说:“他们再如何,也是红线缠腰,赤绳系足的夫妻了……” 楼父听到这话,懊怒不已,咬得牙齿咯咯的响,出声打断胡县令。 “谁与他家是夫妻,胡县令莫要混淆视听,老夫虽然老,可还没到耳背眼瞎的时候。” 胡玄之被这话惊得面如土色,不好再开言了。 当了这么多年县令,手上从来没判过重刑,要是以强奸罪把葛青山判死刑,他又觉得太重了。 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楼氏女与葛青山做了夫妻,又有了孩子,两家若能摒弃前嫌,既往不咎,是最好不过的。 楼父态度强硬,容不得他做个和事佬,他且听且看。 …… “纪姐姐,你说楼家和葛家他们会怎么谈?胡县令会怎么说和?不能到现场看,真的太可惜了。” 韩晚浓今日换了身女装,上身穿了件胭脂红四经绞罗的色织短襦,外衬了件暗红的交领半臂,下身衬一条青赤黄白黑五间裙。 纪晏书才与檀师傅商量好重买香料的事,还没喘口气,韩晚浓就止不住地问。 “哎呀,纪姐姐,你就说说嘛。” 这有点像撒娇的声音,让纪晏书一颤,头皮有点发麻。 见过韩晚浓射箭时的干脆利落,这副小女儿撒娇姿态放在她身上太违和了。 这像极了一个吃着瓜却不能看戏的瞻客。 纪晏书将心中的猜想说出来:“楼老爹态度强硬下去,这事就谈不拢,就怕楼老夫人顾惜着女儿和外孙,打碎牙齿和血吞,将这事化小,小化无。” 韩晚浓说:“不能,葛家都把楼娘子害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楼家还能忍下这些事同葛家来往?” 纪晏书走近圆桌边上的木凳子坐下,“来往不会有,但葛根是羡儿姐姐的儿子,为了外孙子,两家免不了要见面的。” 韩晚浓的性情直爽得很,有话直接出说来:“要这么憋屈忍让,还不如不要这外孙,反正也不跟楼老丈姓楼,是葛家的孩子。” 纪晏书很自然的接话:“毕竟血脉相连的,楼老丈不认,楼老夫人肯定认。” “那葛家呢?”韩晚浓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递与纪晏书。 纪晏书握着发凉的茶杯,默默地将茶杯放下,“葛家索债,只怕是如狼似虎啊。” 韩晚浓义愤填膺道:“葛家讨什么债,他这么欺负我们的女状元,我们不要他偿命就不错了。” 纪晏书说:“人都是贪得无厌,永远不肯住的,巴了千钱要万钱,葛家开口索取的话,不把楼家吃干抹净誓不罢休的。” 韩晚浓的侍女荷锄有点不相信纪娘子说的,“这不能。” 韩晚浓睨了眼荷锄,“不然你以为葛青山要那小胖墩上门单纯只是为了见外祖父,认外祖母的,八成是看向了楼家的铺面和田产。” 纪晏书平声说:“楼家止楼星羡这个女儿,楼父楼母百年后,楼家家产肯定是给楼星羡的,现在认下外祖父外祖母,葛根能分一杯羹。” 荷锄明白葛家人的肮脏心思,心里的恼怒更上一层楼,“没见人打算盘,倒听算盘哒哒响,葛家人真无耻。” 纪晏书眼中没有波澜,只当是在说平常事:“这还不算无耻的,无耻的是那个秉着与善为由,唆使胡县令那孩子来牵住楼家人,为他葛家谋利。” “纪娘子,是哪个?”荷锄觉得她家小娘子与纪娘子都是特别厉害女子,纪娘子能用计谋炸出潜伏在李副使身边的恶人,足见她有勇有谋,但比她家小娘子还差一点。 “武珐。” 纪晏书将葛家村的事大致说了出来,“在葛家村时,这个武珐就百般阻拦我给葛大娘二人定罪。” “当时我还傻乎乎地道他尽责,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让檀师傅查了,原来武珐与葛家是姑表亲。” 韩晚浓靠近纪晏书,眼含微笑地看向纪晏书,“纪姐姐,你装哭带泼也要把葛婆子夫妇治罪,是不是跟我李二哥也有点关系?” 纪晏书一听到这话,就知道韩晚浓打的什么鬼主意。 她眉眼微动,身后打开腰间的囊袋,掏了一把炒熟的瓜子,“把你手拿过来。” 韩晚浓听话地伸手,只见纪晏书将手里的瓜子放到她手里,并说:“边嗑瓜子边听才有趣。” 韩晚浓嘻嘻大笑:“还是纪姐姐懂我呀,嗑着人间美味,听八卦异闻,简直乐事!” 荷锄觉得纪娘子的笑有点毛骨悚然。 纪晏书朝荷锄眯眼笑着,拍了拍旁边的小圆凳,“阿锄,坐近一点听,才听得到呀。” 取出一小包糖递与荷锄:“多学学你家娘子,边吃边听。” 荷锄打开包糖纸,拿了颗糖丢进嘴里,韩晚浓就催促不止,“纪姐姐,快说呀!” 味蕾感知到糖味,荷锄凝眉想要吐出来。 黄连味的果脯糖,好苦! 纪晏书眼快手急,忙托住荷锄的下巴,顺手捂住她的嘴巴,“太妃娘娘赏的糖,你也敢吐?” 韩晚浓见荷锄凝眉的模样,又瞅了瞅手里的这把瓜子。 这把瓜子肯定有问题,忙将手里的瓜子放下。 纪晏书又往腰间的囊袋拿了把瓜子,边磕边说:“是跟你李二哥有点关系!” 韩晚浓一听就来劲了,纪晏书见她伸手过来,就将拿着瓜子的手伸过去。 韩晚浓拿了颗瓜子嗑,见没问题,竖着耳朵,边吃着手上的瓜子,边听。 纪晏书说:“当时我想的是怎么人仗狗势……” “噗!”韩晚浓忙将嘴里的瓜子连壳带仁吐出来。 花椒味的瓜子,麻嘴! 荷锄抬眼望向自家小娘子,扁着嘴,小脸委屈极了! 纪晏书扬眉看着主仆二人,颇有几分得意之态。 纪晏书自顾自地接回原来的问题:“这胡县令是条糊涂虫,什么事都往和字上说和,没什么好说的。” 下午,楼母回来后,便是对着院子里的树长吁短叹。 葛家太贪心了,竟然要楼家给他一千贯。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清晨,府衙的公告栏围满了人。 第62章 用“收留”来定义被拐的女子 冼娘子买好菜回来时,见好多人围在公告栏前看热闹。 看热闹的心思上来,就忍不住钻进去想看看何等热闹! 布告文书上的两个字平平无奇,放在文书中却又百般违和,如此令人怒火中烧。 收留! 胡县令将楼星羡被强留在葛家生孩子、虐待殴打一事定义为收留! 冼娘子这个看客怒极了,上去就把布告文书撕下来。 没看到热闹的百姓责怪她怎么撕了布告。 冼娘子带着怒火道:“收留十年,孩子九岁,试问有这么收留的吗?” “人家是女状元,得过太后诏见和嘉奖,有大好前程,丢了自己家不要,非得跑这儿来让葛家收留?” “楼家吃用不尽,人家放着好日子不过,跑这儿来让葛家收留,跟葛家吃糠咽馊饭吗?” “人家爹妈爱她如掌中珠,会舍得她跑这儿来让葛家收留,非打即骂吗?” 冼娘子这话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前来看热闹的看客也议论纷纷。 “这两个字儿我认识,放在布告里头我怎么就不认识了呢。” “收留,这是欺负呢,写布告的人是脑子烧糊涂了。” 冼娘子慷慨陈词:“这也太欺负人了,府衙糊涂,咱们可不能糊涂。” 听到门外议论不歇,差吏武珐挤进来,看有个妇人不知好歹地引导舆论,激起民愤,还罔顾礼法指摘衙门,上来当即就扣住那妇人。 冼娘子见扣住她的是府衙的官差,愤愤道:“你们衙门就是这么欺负一个女人的,不治葛家的罪,用收留两个字就想遮盖搪塞过去吗?” 武珐呵斥:“放肆,竟然指摘胡县令,不给你吃个教训,王法何在。” 武珐扣着冼娘子,任她怎么挣扎也挣不脱。 冼娘子挣扎道:“你这个恶官差,放不放我?” 宋捻愤慨道:“不放,那个恶官差抓了我娘,把她关进牢里,就是不放她。” 宋悠悠一想到在牢里的阿娘,就担忧不已,忍不住堕泪,“纪姐姐,你和韩姐姐都是官眷,你帮我们把娘亲救出来好不好?” 纪晏书盯着文书上那两个字,眸色不觉冷了下来。 收留,多么简单的两个字! 在这文书上竟然成了冰冷刺骨、骇人听闻的簪笔之讥。 太后为什么不顾朝臣劝阻,也要推行女科场,她现在明白了。 世人对女子不公,将她们视作男人的附庸,没有半点独立自由,甚至无法自专。 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这是太后推行女科场,给从商的女子以优惠保护的最终目的。 只有提高女子的地位,让她们站在最高处,她们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太后这是为天下女子蹚出一条走向独立的道路啊! 糊涂的胡玄之,竟然出了个如此玄之又玄的文告。 简单的两个字,将一个受尽困难的女状元放在脚下踩个稀碎,也将她们女子撕裂得体无完肤。 他以男子之尊,官位之尊,将世上女子视如草芥,踏若尘泥。 这绝不能容忍! “捻哥儿,你将你的同窗寻让来,”纪晏书神色倒是平静,“让他们将这些事传得人尽皆知,街头巷尾,无一不议论。” 宋捻忍下愤慨:“纪姐姐要是造势?” 宋捻一点就透,不用着纪晏书费心为他解释,“对,声势越大,对咱们越有利。” 听到纪晏书为自己母亲谋划,宋悠悠忙抹干眼泪,“纪姐姐,那我做什么?” 那些官差都如此欺负人,冼娘子不知道会被欺负成什么样,纪晏书知道此事由不得她们慢慢想办法疏通官府放人。 “悠悠,你找渡口的叔伯,找租你家铺面的客人,将这事哭得越惨越好。” “捻哥儿,走!”宋悠悠应下后,拉着宋捻出门。 檀师傅见东家起身要出门,就问:“东家是去找楼老丈?” “是,你跟我去。” 到了楼老丈处,还没见到人,就听到楼老丈的愤慨难当。 “我早说葛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不能容忍,看看现在,让一步,他欺我楼家十步,退十丈,压我楼家百丈。” 纪晏书一进来,就见楼母呜咽不止,哭得甚惨。 楼父见帮他女儿的恩人到来,忙敛去脸上的怒气,招呼道:“纪娘子怎的来了?” 纪晏书坦言:“为着那布告的事。” 楼父恨得咬牙切齿:“胡玄之欺人太甚!” 纪晏书也不瞒着冼娘子的事,“冼娘子为了这事慷慨陈词,竟然被那武珐以指摘衙门为由请进了牢狱。” “善人被欺,恶人张扬,老夫这就去衙门让他们放人。”楼父怒极了,抬脚出门,行了两步又退回来。 纪娘子既然来找他,一定是想到了办法。 他对纪晏书说:“纪娘子,有何办法?” 纪晏书直截了当道:“你们去找胡县令告官。” 楼父一想到布告显眼扎心的两个字,气就不打一处来。 “那个县令是踹着明白装糊涂,拿那两个字压我楼家,羞辱我女儿,褒扬他梵拟县村民厚德大义。” 纪晏书的话虽然平淡,但句句字字都藏不住她的愤懑。 “就因如此,才更要告官。满腹委屈不诉说,就无人知晓,如此欺人的布告,更该天下人皆知。” 楼父聪秀,年轻时也曾赴过科场,只是屡试不捷,一听纪晏书的话就明白了。 这是反道而行,让梵拟县的百姓逼迫府衙放人。 为了女儿,为了帮助他的冼娘子,他得接着告! 微生珩自然知道纪晏书的用意,忙出来说:“楼老丈,我看着楼娘子,您且放心。” 楼父郑重点头:“有劳先生了!” 微生珩帮过他女儿,他信得过他。 楼父搀扶着妻子出了门,坐着檀师傅的马车赶去县衙。 楼父走上衙门石阶,瞥见衙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心里难受至极。 良善被欺,马善被骑,到头来竟然还要敲响欺负他们的衙门。 楼父拿起鼓槌,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着鼓面,鼓声有多响,他就有多痛恨。 楼母含着一把眼泪,“我的天爷呀,我修桥砌路,不知行了多少的好事,才得天赐一个女儿。” 第63章 用葛家人杀了葛家人 “一朝被人掳走,到头来被人逼着认葛家当女婿,天理何在啊。” 楼母的哭声其声甚惨:“我女儿是多好的人啊,爹娘病了,就朝夕在前奉侍汤药。好心人帮她回家,竟然被那些黑心肝的说成勾汉子,活生生将她逼疯了。” 鸣冤鼓声如雷,吸引一帮百姓围过来。 楼父痛心地拊胸:“我女儿在家身强体壮,精神健旺,被葛家收留,瘦如干柴,白发满头,羸弱多病!” “我楼某为人谨厚志诚,周贫恤寡,做了诸多好事,却叫人如此欺负,天理何在?公道何在?王法何在?” 楼父的声音如掷金,声声入耳。 檀师傅扬起拳头,厉声道:“依王法,还公道!依王法,还公道!” 在场的百姓愤愤扬手呼吁。 “依王法,还公道!” “依王法,还公道!” …… 韩晚浓匆匆赶来,看衙门前义愤填膺的百姓,知道她们已经开始占据舆论,可这还远远不够。 纪晏书将韩晚浓拉到旁边,“不远一些,可就被堵在人群里出不来了。” 韩晚浓闻声而望,冼娘子的两个孩子带着一大帮人往衙门这边赶。 韩晚浓不觉笑道:“纪姐姐,行动够快的!” 纪晏书指着人群中那富贵盈润的妇人说:“你娘,庆寿郡主更快。” 韩晚浓抬起眼睫看去,果然见带月带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往衙门奔来。 她母亲,堂堂崇王府的庆寿郡主,竟然穿了身粗布麻衣,梳着包头髻,扮作寻常妇人混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韩晚浓当即上去,将母亲庆寿郡主从人群中拉出来。 带着‘你别捣乱’的口吻说:“阿娘,您凑什么热闹,这热闹是您该凑的吗?” 庆寿郡主甩开女儿的手,义正辞严:“我是为了帮女状元,百年来就这一个女状元,可不能让人白白欺负了。” 韩晚浓明显着急:“您赶紧回去,后面的事我回去给您讲。” 庆寿郡主耍起脾气:“许你当好人,你就拦着你娘做好事啊,你让我回去,我偏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纪晏书朝庆寿郡主道了万福:“晏书见过郡主,郡主万福。” 庆寿郡主将女儿拉开,挤到中间来,跟纪晏书埋怨:“你说我这女儿是不是好不懂道理,当娘的做好事给她们几个兄妹积福报,她居然拦着。” 纪晏书温声劝道:“郡主宅心仁厚,纪晏书敬佩,但这儿乌泱泱的,实在与您雍容华贵的气质不相合,您该在家坐镇全局,指挥调度,守好主阵地。” 这话给庆寿郡主乐得一笑:“小嘴儿真甜,真讨人喜欢,那我就回去守好阵地,不过守哪儿啊?” 纪晏书语调平和:“羡君归的主角当然是咱们的女状元,有您镇守,谅那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不敢来犯。” 韩晚浓嘴角弯出一抹浅笑,给纪晏书默默竖大拇指。 娘亲总喜欢跟她唱反调,她又拉不下脸来给娘亲说漂亮话哄她。 阿谀奉承之语适时而用,这是个好计谋,记住这个方法,下次总能用到。 庆寿郡主应下,“听你们的,我回去指点江山。” 荷锄过来,朝自家小娘子和纪娘子行了礼数,扶着庆寿郡主转身回去。 衙门外人声沸腾,胡县令从门缝看出去,怕在心里。 看向武珐的眼神变得幽怨,“尽出馊主意,这事能小事吗?” 胡县令又从门缝觑看,门外泱泱的全是人,他当了这么多年县令,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多人围在衙门外。 楼父的声音愤慨悲昂:“里头的人听着,这案子要是审得不公平,老夫绝不停阁了词状。” “县令判不公,老夫就诉状到开封府,开封府不理,老夫就敲等登闻鼓,丢了这身体面,这条性命,老夫也告到底。” 衙门久久不开,韩晚浓有点急色:“糊涂虫,玄之鬼,怎么还不开门受理。” 纪晏书已经想到胡玄之被唬得胆战心惊的样子,“估计是在门后被吓到了。” “他会开门受理吗?” “百姓击鼓鸣冤,主司不受者,加罪一等,胡玄之可舍不得丢了官袍让自己馁死。” “晚浓,”纪晏书丹唇边噙着薄薄的笑,“我想看看毁了别人一辈子会判什么罪。” “姐姐是说……”韩晚浓能猜到纪晏书此时在想什么,“姐姐是想用葛家人这杆枪杀向葛家人。” 造成楼星羡悲惨人生的是葛家人,更该让他们尝尝痛苦的滋味。 梵拟县,地牢。 把银钱给了牢头,进入地牢就容易得多了。 牢头打开大门,提醒纪晏书二人道:“冼氏在右边第二间,送了东西,聊几句就马上出来,别耽误太久。” “是,多谢官爷!” 进到牢里,二人兵分两路,韩晚浓寻冼娘子,让冼娘子不必忧心,纪晏书则找葛大娘父母。 葛大娘两个老人家进了地牢后,除了精神有些萎靡,其他看起来并没有大碍,看来在牢里过得还不错。 看见走近的绣花鞋,牢内的葛大娘抬头,看清来人的模样,猛地睁大眼睛。 葛大娘豁然起来,走过来对着纪晏书张牙舞爪,破口大骂。 “该死的小畜生,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葛大娘的大喝,纪晏书倒是平静如水,“畜生讨死吃,只管吠,还能做什么。” 葛大娘闻声不敢再分辨。 那小畜生是官眷,丈夫又是官家的狗腿子,把她得罪狠了,背地耍计谋,让县令判她斩首,侄子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她。 纪晏书看向葛大娘的目光平静无波,“葛大娘,咱们做个交易,这个交易我保你二人完好无损的出了这地牢。” 葛大爷从这话中听到活命的机会,过来忙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晏书转头看向葛大爷:“能完好无缺地出了地牢,葛大爷您觉得是什么意思?” 葛大娘不动声色打量纪晏书,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葛大爷不信:“你能保我们出去,真是好笑,当初可是你送我们进来的。” 纪晏书反唇相讥:“您二老迷晕我丈夫,又往我粥里下迷药,不就是想弄晕了我,而后把我卖给富商大贾赚钱,葛大爷,卖家您瞧了哪家,卖价几何。” 葛大爷沉吟不语。 这是事实,纪氏生得不俗,桂员外开价一万贯。 葛家人最会颠倒黑白,纪晏书也将这功夫学了几分。 第64章 纪晏书知道她有多么黑暗 纪晏书此时的语调平淡:“您二老虽然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但对我并未有切实的伤害。” “我现在更恨葛青山,他欺负人却逍遥法外,独留您二人替他吃苦受累。” 纪晏书轻轻微笑着,语声舒缓有力,“楼家有家产万贯,葛青山用儿子把楼家老两口哄得眉开眼笑的,楼家老两口认下孙子,许诺将来把家产半数给这孙子。” 纪晏书将后头这句话咬得特别清晰。 纪晏书靠近牢门,那双细翦明眸含着巧笑盯着葛大爷。 “不久后,葛青山就用这些家产置田买宅,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呼奴唤婢,过起官老爷的气派日子,您不羡慕吗?” 纪晏书循序递进掌握得很好,见二老神色有变化,接着道:“羡娘做葛青山的娘子,是您二老保媒牵线的,如今他富贵再望,一次都没来瞧过您二老,可见他没想过您二人。” 葛大娘本就是私自的人,葛青山富贵了不想她们,她也没必要顾念亲戚情义,“你要怎么给我活路。” “我要您指证葛青山强辱楼星羡,强留她作妻子,多次殴打她。” 这本就是事实,并不是作假,楼星羡身上道道鞭痕,像一条条蜿蜒的蛇爬满全身,但凡看一眼,无不痛心。 纪晏书道:“届时我会出面撤状,您二老又有举证之功,府衙会给您二老赦宥。” 葛大爷心有疑虑:“我怎知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您也可当我说的是假话,”纪晏书话锋一转,“但您那侄子武珐能帮您脱了谋害官员的死罪吗?” 纪晏书语带威胁:“武珐如何吃上这碗公家饭?又用这碗饭给葛家村谋多少好处,您不会不知道?楼家一封文书讦告上去,武珐也得进来跟您作伴。” 语声不激昂,循循善诱的目的极强,“之所以不讦发,就是想卖您一个人情,帮楼家作证。” “是生是死,选择权在您手里,就看您怎么选了。” 葛大爷低声问葛大娘:“老婆子,你怎么选?” 葛大娘说:“博一把,至少答应帮楼家,我们死不了。” 葛大爷颔思忖后,点头。 法律文书写明,举证控告属实,犯人可从轻发落。 目的达成后,二人出了牢门。 一想到葛大娘夫妇给李二哥下曼陀罗花毒,韩晚浓就怒极道:“如此奸徒,死有余辜!我居然给他们送生机,真是可恨!” 纪晏书叹声:“他们当然可恨了。” 楼星羡,她本该拥有光鲜亮丽的人生,却被这些可恨的人拉入暗无天日的地狱。 · 胡玄之办事倒是很快,有了葛大娘夫妇的举证,葛青山很快被逮捕入狱,公开审理。 楼星羡以前的未婚夫拿出从前的婚书,证明两家曾许过婚,葛青山被胡玄之以强奸有夫妇人的罪名判决杀。 听到葛青山被判刑后,楼父楼母喜极而泣。 葛青水知道哥哥葛青山被判死刑,带着侄子葛根天天在地牢门口吵闹,被狱卒驱赶后,又领着葛根到楼父楼母处大喊大叫,骂得极为难听。 见侄子一句话不骂,反而是哭丧着脸,不觉怒火上涌,一脚就朝葛根踹过去。 “我家怎么就摊上你们这两个孽畜,一个害死丈夫,一个害死爹。” 葛根吃痛,两眼湿润,眼泪大颗掉下来,不敢哭出声。 他怕姑姑再打他! 楼父心怀不忍,一把挽住,把葛根拉进来。 楼父的语声带着几分悲戚,“孩子,外祖父也是父亲,我疼爱我的女儿,我不能因为你而放过伤害我女儿的人。” 见着与女儿极为相似的眼睛,楼父恻然温声:“外祖父知道罪不在你,有罪的是你的父亲,如若你因你父亲而问杖于外祖父,外祖父不怪你。” 葛根只摇头,并不作声。 楼母是做梦也想不到,此生还能找到女儿,见着这些素不相识,却肯相帮助女儿的恩人,不觉想要屈膝下拜。 “恩人在上,受老妇人一拜。” 楼母膝盖还没落下,韩晚浓慌忙扶起,“楼夫人,您是长辈,您跪我们这些后辈,不是折煞我们吗。” 楼母堕泪说:“我女儿活命之恩,我一家子骨肉团聚,仰受诸位大恩,今生倘不得报答,来生亦作犬马相报。” 说罢,楼母恭敬地朝纪晏书、韩晚浓、微生珩、冼娘子等人施了一礼。 纪晏书从韩晚浓口中了解过楼家境况,家境虽富裕,可这些年寻找女儿的耗费甚大,怕是所剩无多了。 纪晏书关切地问了一句:“楼夫人至亲数口,今后如何活计?” 楼母万分感激:“多谢纪娘子,不过无需挂心,我在乡间有桑枣果园一所,小屋数间,园边还有田百亩,赁人耕种,尚可度日。” 纪晏书道:“若得如此,便是最好了。” 岚彩居酒楼。 冼娘子搂着酒罐子趴在桌子上,言语笑说:“梵拟县出了那么多奸淫辱掠女子的案子,楼妹子这案子判得大快人心,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韩晚浓也喝了不少的酒,此时是红潮生面酒微醺。 楼中的戏台上,伶人挥袖启唇,唱一曲《莫愁记》,歌声清圆若上林莺语。 “石城女子名莫愁,家住石城西渡头。” “拾翠每寻芳草路,采莲时过绿苹洲。” …… 韩晚浓挪着凳子靠近冼娘子,“冼娘子,要不跟我去汴京?那里有好人物,好景致。” 佼人馆的男伶,一等一的俊朗。 冼娘子摇头否决:“汴京繁华,富贵迷人眼,价也贵,我通副身家,买不来半块地皮,我就留这里做我的租子婆,当我的渡船娘。” 话语落下犹未久,冼娘子就醉得趴过去。 “纪姐姐,我越来越喜欢你了,真的……”韩晚浓的尾音拉得很长,踉踉跄跄走到纪晏书旁边。 在栏杆处吹风醒酒的纪晏书忙扶着,让韩晚浓手扶住栏杆。 韩晚浓酒气喷人,两脸红得可爱,就如一株红艳艳的石榴,越看越标致。 “你这醉话怎么这么可爱呢,”纪晏书轻轻摇头微笑着,“喜欢我?你知道我什么样吗,你就喜欢我。” 韩晚浓是贵女,翠珥金钿是寻常。 竟然说喜欢她,真是蜜罐里长大的天真丫头! 在这副人人夸她生得好看的皮囊下,她清晰地知道,她是有多么黑暗! 楼上吹风,倒让韩晚浓清醒了些,不觉开口问纪晏书:“纪姐姐,你这么帮楼娘子,为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和她问微生珩的问题一样,微生珩说,帮人不需要理由。 纪晏书看了韩晚浓一眼,便转眼望向眼前的灯火万家,星河璀璨。 “我很喜欢佛经里的一句话。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 她最绝望的时候,是姑母为她点燃了第一盏灯。 “纪娘子,怎么还不歇息?”楼老丈打着灯笼过来,看到还没休息的纪晏书。 “忙完就睡了。”纪晏书揉搓着香泥做香。 楼老丈坐下一问,“忙什么呢?” “做押不芦香。” “这是什么香?” “押不芦香也叫曼陀罗香,有毒。” 楼老丈惊讶后,“可否送老夫一些?” “老丈求香,晚辈岂有不送之理。” 第65章 右司谏 汴京的那头,夜深灯火如白昼,呕哑弦管喧繁音。 靠近坊巷御街一带,扰扰行人如聚蚁。 投西街街南的遇仙正店,打杂的酒博士将一角一角的银瓶酒、羊羔酒送进雅间。 遇仙正店是这一带的酒店上户,前有楼子后有台,客人络绎不绝,常常营业至深夜才打烊。 酒博士黄财拨着算盘算数:“银瓶酒七百二十文一角,五角就是三千六百文,羊羔酒一千二百文一角,六角就是七千二百文……” 领班看黄财忙着拨算盘数账,当即呵斥:“摸什么算盘,人要是喝死在这儿,咱们遇仙正店得损失多少,要多少天才能赚回来。” 黄财嘻嘻笑说:“领班,两个东家说了,客人是青天老爷,得供着他们要,这样才能多多赚钱。” 领班看黄财笑嘻嘻的欠打模样,不由得伸手拍黄财后脑,“浑小子,人喝死了,拿你工钱帮东家赔。” 领班指着雅间内醉醺醺的客人说:“那是孟国公的外孙,英国公的孙子,高门显贵,有钱有势有权,咱们小庙吃得起吗?” 听到楼上有喧哗,刚在台上演出结束还没来得及卸妆的辛芙蓉忙走上来,见到争吵的两个人,出声训斥:“客人门外喧哗,成何体统。” 辛芙蓉额头挂着滴滴汗珠,鬓角的发丝都被汗水濡湿了,修长挺直的脖子上布满薄汗。 唱主体段正杂剧部分太费劲了,一整场唱下来,挥汗如雨。 下回他只唱开头的艳段,或者唱末尾的杂班,那要轻松百倍。 辛芙蓉抬袖将汗水擦拭干净,厚重的戏袍让他躁热的很。 别人家酒肆是歌舞乐曲表演,他们遇仙正店排南曲,还是排武打南曲。 像《长枪破关山》、《杨令公》、《花木兰》、《平阳昭公主镇守娘子关》等。 黄财二人忙认错,“二东家,我们错了!” 二人认错态度良好,辛芙蓉抿嘴笑了笑,便不追究他们。 领班道:“二东家,里头的那个客人,要了许多酒,喝完都不知道肚皮会胀得多大,偏偏他还会武功,咱们不敢劝哪。” 大东家说过,遇到会武功的客人,敬而远之为上,劝说为下,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可能会被客人一掌拍下楼。 “我知道了。” 辛芙蓉望雅间内看了一眼,便转下楼,黄财二人跟着。 “吩咐伙房,加点细辛、甘草,煎碗醋汤装成酒,给李公子送去。” “好嘞!” 酒店里常有吃酒吃得醉醺醺的客人,东家思虑周全,教过伙计们一些解酒的方法。 …… 天气和煦,烟细风暖。 下朝的官员韩淙骑马而行,街上商贩吆喝喧阗,他想着等下买点蜜麻酥、乳糖狮儿给小弟渡哥儿。 没有注意到前方颇为威风气派的一群人。 那是殿帅姚厺琯的仪仗。 姚厺琯年有三十余,是姚皇后的胞兄,此刻他着一身五彩斑斓的暗红圆领袍,骑在马上威风八面,像只斗志昂扬的大红公鸡。 姚厺琯颇不爽地指着他前面的绿袍官员,问身旁的差吏:“那是谁啊?” 差吏三百恭敬回答:“禀殿帅,那是右司谏韩淙。” 韩淙怒冲冲说:“韩淙这厮,不过是个小小的右司谏,胆敢在本官面前不下马,好生无礼。” 这些酸儒文人,仗着肚里有几缸墨水,一天到晚给他们武人脸色看,还写上不得台面的酸诗讽刺他们是大字不识的莽夫。 韩淙见到他,竟然不向他这个官位高的官员下马见礼,简直欺人太甚! 三百作为狗腿子,自然懂得自家殿帅此刻怒火中烧,非要出了才痛快,忙上去将那趾高气扬的绿袍官拦下来。 韩淙见有人拦他,才从他要买哪些东西的世界醒来。 他朝马下的人拱手:“敢问拦我者何人?” 三百知道,韩淙是朝廷官员,虽然是微末小官,但也不能容他得罪太过,他作揖为礼:“韩司谏,我家殿帅有请,凡请您下马一叙。” 韩淙说着差吏看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殿前司主帅姚厺琯仰着头高傲地看着他。 虽然不知道姚厺琯找他叙什么,但还是下了马,牵马走到姚厺琯面前。 姚厺琯是正五品殿前都指挥使,比他这个正七品官高了四阶,他的胞妹是官家的皇后,身任要职,且又是皇亲国戚,他得罪不起。 与人为善,待人以礼,他不能给父亲母亲留下招人攻讦的把柄。 韩淙朝姚厺琯作揖:“下官韩淙见过姚殿帅,不知殿帅是有何事请下官一叙。” 姚厺琯神态傲慢:“哟,现在知道有礼,方才见到本官,为何不下马行礼?你眼里还有本官吗?” 韩淙身板站的挺直,并不惧怕姚厺琯的盛气凌人,温声回话:“下官并不失礼之处,下官委实不知殿帅何意?” 姚厺琯略过韩淙的话,吩咐三百:“韩司谏无礼于官长,执送他去开封府,让卫长君好好教教。” 三百小心翼翼地领命。 听到这话,韩淙明白了。 姚厺琯是要以他不主动下马见礼为由治他罪,可他是京官,就算官位低于姚厺琯,也可不用下马见礼。 更何况,他是真没看见,那差吏拦下他,他才注意到姚厺琯在他前面。 都是公家的官员,姚厺琯无权办他。 姚厺琯要将他送开封府,如此仗势欺人,他如何能忍他。 韩淙微微昂首,眸色丝毫不惧:“姚留阙,你是殿前都指挥使又如何,开封府可不是你动私刑的地方。” 姚厺琯,字留阙。 韩淙这话是指责姚厺琯欺压同侪,目中无人,将朝廷法度视作他家家法。 韩淙不欲和这种人纠缠,抬手随便一拱当做辞礼,扶着马鞍上马,握好马绳,拨转马头装备离开。 他端方有礼,大人有大量,不跟无礼之徒计较。 姚厺琯朝三百使眼色,三百忙拦下要离开的韩淙。 殿帅动怒,他们这些手下的不唯命是从,多少都得掉一层皮。 韩淙怒喝:“拦我,你有多少俸禄可扣?” 第66章 姚厺琯 韩淙心想。 刁差蛮吏阻拦官员,依法度要免职杖责,但这个差吏方才待他有礼,可见不是什么跋扈恶棍,不过是跟错了条狂吠乱叫的猘子。 姚厺琯怒声分付:“韩司谏不下马,请他与马同去府衙。” 韩淙不觉被气的呵笑,果然无礼之徒加上不要的脸,是天下无敌。 他并不惧怕姚厺琯,可姚厺琯又如此欺人,他绝不能再容忍。 退一步海阔天空,这教的都是废话,他要是退一步,那就得被人踢到牢里吃牢饭。 韩淙怒眼看向姚厺琯,面上的表情管理得很好,即使生气,那张脸还是那么端正。 “我韩淙身任右司谏,官位是卑下,但也是天子门生,官家钦定的直秘阁学士,同是朝廷命官,你凭何让我下马?” 右司谏是韩淙的实际职务,直秘阁学士是贴职,用来彰显荣誉。 朝廷看重文官,鄙薄武人,官职再高,也得让文人踩在脚底下,姚厺琯十分痛恨这一点。 灵岩有生机,嘉卉春时开。移植花园里,养成锦绣堆。 这是他曾经写过的一首诗,却被这些文人点评成‘明白如话不是诗’。 将别人费心费力写出来文章践踏如土,他也看不起这些酸腐的章句儒。 他今天不给这些自以为是的文人吃个教训,马上去官回家。 他会身手,但韩淙一个柔弱文人,他不屑亲自动手。 姚厺琯语声威胁:“右司谏而已,难道我这殿帅摆设吗?你若识相,下马赔罪,本官便不与你计较。” 韩淙一声嗤笑:“真是滑稽可笑,我韩淙安分守己,不违条法,会惧你一个无礼骄横之人?你若敢动我,便是藐视王法,轻慢官家。” 他的官职是官家下令吏部授予的,是非对错是由官家定夺,不是他一个殿帅就能指摘训诫得了的。 姚厺琯也不忍,直接抬出他与皇家的关系,“拿官家吓唬我,你不知官家是我妹夫吗?我若拿你,谁人敢阻拦。” 说着,姚厺琯翻身下马,拿不了韩淙到府衙,他那就亲自教训他。 三百等人见双方谁也不肯相让,事态往不可控方面发展,忙去阻拦挽起袖子准备打人的殿帅。 他苦口婆心地劝解:“殿帅,不可呀,为了皇后殿下,您不可鲁莽呀。” 两个官员当街争吵不休,吸引不少百姓停下来观看。 姚厺琯一脚踢开三百,三两掌打退拦他的差吏们。 “官员当街舞拳,是觉得当台上耍猴戏不好笑吗?” 李持安沉稳有力的声音传进来,看热闹的百姓忙退出一条路,让李副使下马进来。 李副使是皇城司的官员,官低权大,又是为皇帝办各种明里暗里的活,手上过过的人命比开封府十年都多,没收的财产抵得上国朝两年的税收,没人不惧怕他。 见是李持安,韩淙当即从马上下来。 李持安目光如炬,直看姚厺琯:“姚殿帅,你这是何意?” 李持安将姚字咬得很重,是提醒姚厺琯不要忘了他姓姚,是官家的臣子,官家能处置他,他不能处置同为官家臣子的韩淙。 看到李持安,姚厺琯如同看到好帮手,走近李持安。 “李持安,你来得正好,这韩淙在路上遇到本官,竟然不下马行礼,分明就是目中无人,不敬官长。” 李持安与他同为武人,呆在皇城司,平时和他一样没少遭那些文人的白眼,李持安能明白他的感受。 都是同病相怜的人,李持安会帮他的。 李持安低沉的声音有些冷冰,“所以姚殿帅要送韩司谏去府衙?” 姚厺琯瞥眼看向李持安,“当然,这种无礼之徒,就该替朝廷教训他!” 听到这话,韩淙很想出手揍他,但礼仪教养告诉他。 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动口不动手! 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动手有失君子之守,失了君子之守,又如何修其身而天下平。 李持安声调冰冷但有气势:“姚厺琯,你身为殿帅,岂不知朝廷法度?” 这话李持安咬得字正腔圆,“京官不宜为节度使下马,韩淙乃谏院右司谏,他不下马,实乃谨守礼法,何错之有。” 李持安看向姚厺琯,严声质问:“反倒是你,擅自分付刁吏拘送朝廷命官到府衙,不知是不是卫府尹改姓做了姚府尹?” 文人鄙薄他这个武人也就罢了,李持安这个武人竟然也指责他。 果然是祖上种田出身的,后代也是如此粗俗。 姚厺琯怒极说:“李绎,你想包庇韩淙?我姚厺琯执掌禁军,又有皇后为依仗,敢与我作对,便是与皇后作对?” 李持安怒斥:“姚厺琯,你这是公然违抗朝廷法度!如此骄横跋扈,目无王法,我皇城司可请你到牢里住上几月。” 姚厺琯被气得面色铁青,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 皇城司直属皇帝,有先斩后奏之权,这要是一进去,官家必得撸了他这身官服。 他手指着李持安,愤愤威胁:“好!好!李绎,你我走着瞧!” 姚厺琯闷哼一声,“还拦韩司谏作甚,走啊!” 三百等差吏忙跟上。 百姓们见没有热闹可看,各自散去。 韩淙朝李持安作揖:“多谢李副使仗义执言。” 韩淙恭敬有余,热情不足,李持安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一起长大的对门邻居兄弟。 又或者是他平居谨绳墨,蹈规矩,信奉君子之交淡如水。 李持安轻轻摇头:“不必客气,你我同僚,我岂能袖手旁观?只是姚厺琯骄横无法,必会挟私报复,韩司谏还是需要小心提防。” 韩淙看着即将消失在人群中的姚厺琯,愤慨道:“仗势欺人,实在可恨!” 李持安沉思一会儿,说:“这样的人竟然是殿帅,还执掌禁军。韩司谏明练文法,更践未久,就习知朝廷台阁典宪,有什么法子治一治他这伙骄横之气就好了。” 闻言,韩淙转眸看向李持安,似乎明白了李持安意欲何为。 沉思半晌后,朝李持安点说:“姚厺琯,姚留阙,这是个好名字!” 第67章 要去官 韩淙心里暗道。 医者治病救人,台谏专治不法,我就让他变成姚去官,不留魏阙。 心中想定后,韩淙拱手辞谢:“李副使,下官告辞!” 韩淙辞谢后,牵着马离开。 他与李家是对门居住,本可以一道同行归家,但他不知道怎么来看待李持安。 李持安少年有为,本事通天大,可人品堪忧啊。 带坏三妹韩晚浓,这是李持安第一桩罪。 韩晚浓,他的三妹,本应该是美若天仙、端庄贤淑、知书达礼、温婉柔顺、落落大方的大家闺秀。 现在呢? 上蹿下跳像母猴,不爱红妆爱男装;不习女红练弓马,不受礼法恋男伶。 这副鬼样子,与他的设想截然不同! 他费了多少心思才将这些黑料压下去,还特意让府里的丫鬟戴上幂篱扮作妹妹,这才有知书达理的韩三娘子闻名闺秀圈。 第二桩罪,就与纪家的二娘子有关。 李持安娶了人家,参了天地,拜了高堂,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竟然在新婚夜欺负新娘子,让新娘子不堪忍受,逼她自请回娘家。 足见李持安人品低下,坏得透透的,这么多年,他居然都没发现。 他真是有眼无珠,识人不明! 想起小时候,他叫李持安二哥,他居然叫李持安二哥! 李持安不配二哥这个称呼! 韩淙牵着马,想到李持安这个丧德败行的人,忽然觉得韩家都被李持安这厮熏臭了。 “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 “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既亲近不了,那就敬而远之!” 齐廷从人群中窜进来,看着人群中韩司谏的背影。 “事不素讲,难以应变。头儿,咱们都没与韩司谏通气儿,他能明白吗?” 李持安牵着他的大红马,边走边说:“韩淙聪颖,未至弱冠之年就中榜登第,且他沈深周密,自然明白我不过是个跑腿人。” 齐廷说:“可他没说他要上奏朝廷,弹劾姚厺琯不法之举,骄横之行啊。” 李持安眼睛微眯,“方厚庄重的儒生,最藏得住心思,怎么会轻易让人就看得出他想什么。” 几日后。 朝堂上,群臣分列两班,天子高坐明堂,气氛异样肃穆。 右司谏韩淙出列,执着笏板上前。 吏部尚书韩尧见儿子出列,忙使眼色阻止,可儿子没看见他。 韩淙顿首:“臣右司谏韩淙,有本要奏。” 韩尧侧头,小声出声想要提醒儿子,高堂上的官家已经出声:“允。” 韩淙执着笏板,腰杆挺直,“启奏陛下,近来殿前司指挥使姚厺琯,骄恣放纵,不守法度,屡压百姓,不敬同僚。” “以臣微见,此等行径,实难担护卫宫禁之职,恳请陛下明查。” 人群中的韩尧皱起眉头,一脸着急担忧,恨不得冲去打儿子两巴掌拖回来。 姚厺琯那是谁啊,皇后的亲哥,才当右司谏不久,开口就啃那么大的骨头,他真不怕骨头啃不下,伤及自身吗? 枢密使陈叔旸、御史中丞、纪知远不约而同地看向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 纪知远看着这个曾在国子监由他教授《尚书》的学生,心道他:初生牛犊不怕虎。 垂帘听政的太后,只略抬眼看了看。 龙椅上的官家微微蹙眉,“哦?竟有此事?卿可有实据?若无实证,攀污官长,不敬之罪卿可担待起?” 韩淙取出袖子中的剳子,跪下呈上:“陛下,臣已查证,剳子所奏,皆为实情,望陛下明断。” 官家传唤近侍张之洲。 张之洲颔首,下到殿中,将韩淙手中剳子取过,转身就上到官家身边,微微躬身,双手奉上那封剳子。 见儿子刚直,不知退让容忍,担忧着急的韩尧忙出班,开口想说些不体面的话为儿子辩护。 官家似乎料到他要做什么,开口说:“文相公告老,下朝后,卿同御史中丞、枢密使、惠王留下议事。” 韩尧点头应是。 枢密副使陈叔旸出班,拱手奏道:“陛下,臣以为韩司谏所言不假。” “臣闻殿帅行事,多有骄恣,令京官下马见礼,若不下马,则令差吏拘其至开封府治罪。” “此等仗势欺人之恶举,若不施以惩戒,恐坏朝廷之法度,失百姓之民心。” 御史中丞晏同一出班,垂帘后的太后转眸看去。 晏中丞点头赞同:“臣以为殿帅虽有才,但恃才傲物,欺压同侪,目中无人,若不惩治,难服万众。” 这话让太后一惊,但转念想到晏中丞为人,说这话也就不奇怪了。 四海归一,天下大同,满殿大臣,如他为天下而做官的,怕是没有几人了。 姚厺琯忙出班,小趋上前,心有不忿,面上还是隐住了。 “陛下,臣并无韩司谏所言之过失。臣一心为国,只是行事作风出人意料了些,还望陛下明察秋毫。” 官家看了韩淙呈上的剳子,而后合上,沉吟片刻,垂眸看向殿中的姚厺琯,目光如炬,“留阙,你可知罪?” 姚厺琯抬起眼皮看到官家面色沉沉,就知官家信了韩淙的话,吓得战战兢兢,忙跪下顿首认罪:“陛下,臣……臣知罪。” 官家摇头叹气:“罢了,念你往日苦劳的份上,暂时且免你之官职,归家思过,若能真心改悔,他日再复职。” 官家为何说,往日苦劳,而不是往日功劳? 官家又为何说,归家思过,而不是归府思过? 姚厺琯转念一想,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官家这话,一是说他对社稷没有功劳,二是让回老家鄜州思过。 官家这是要彻底断绝他的仕途啊! 要是不从,鄜州就是他的葬骨之地,正好是归家私过。 想到此处,姚厺琯忍下心里的胆战心惊,忙磕头拜谢:“谢陛下恩典。” 枢密副使陈叔旸拱手:“陛下圣明!” 韩淙附和:“陛下圣明!” 其他朝臣亦附和:“陛下圣明!” 垂帘后的太后面无表情,但眸色是沉沉的,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第68章 教学之仇 官家瞥视间,见太后并无异样,便收回视线,直视朝臣:“卿等是天下之肱股,望诸卿各司其职,秉承君子之德风,戒小人之德草,须知草上之风,必偃。” 听到官家这番德风德草论,姚厺琯不由得长嗟,还好认罪够快,不然他这个‘草上之风’必偃。 …… 下朝后,韩淙正想向父亲作揖赔罪,韩尧见儿子怒火更甚,气哼一声,拂袖而去。 这个儿子,今天先不要了,明天再收回来。 身着绛红官袍的李持安走近,见韩淙神情有些萎靡,并不说话,只朝他一拱手,便抬大步离去。 才走不远,与他平肩同行的吏部尚书韩尧就指着走在前头一点的绯色圆领大袖道:“贤侄,他是你泰山丈人,你是他门下女婿,你得去拜他一拜对呀。” 他儿子这样,肯定是李持安这厮教唆指使的。 纪知远这把老软骨头,最擅长的软骨头不教他儿子一把,偏偏教他做一个性直、骨头刚硬的出头鸟。 他得杀一杀这两个拿他儿子当出头鸟的混账。 李持安睨了眼韩尧这个长辈,这他副鬼样子,传妻传女不传子。 见李持安不理他,韩尧摆着一副长辈的样子说:“贤侄,作为长辈,韩叔叔得说你一句,为人子婿,你可不得无礼!” 李持安停下,便朝韩尧拱手,“韩叔叔,您傲杀我也。” 话落,又继续走着。 韩尧跟上,“韩叔叔怎么是傲杀你呢,纪家这娇娃是似轴美人图画,一等一的俊俏可人儿,你娶了这么个美娇娘,你该拜谢你泰山丈人才是啊。” 他就得要拿这件事恶心恶心李持安这个杀才,谁让他带坏他女儿,教唆他儿子。 李持安不觉扶额,韩尧这贱馊馊的样子,真真实实地传给韩晚浓,韩晚浓就是这样贱馊馊地去佼人馆找男伶喝酒听曲玩博戏。 韩淙在这样环境里还能这么正派,是纪司业这帮国子监老夫子教的好。 韩尧是长辈,就算他拿纪家的事来揶揄他,他不能对韩叔叔无礼。 要不然回到家,祖父、父亲、大哥轮番上阵,母亲棍棒暴打,他钢筋铁骨也吃不消。 见李持安不搭理他,韩尧忙转变策略,“贤侄,你看你与纪家娘子一东一西,都成了这门亲事。若不是前世宿缘招,焉能勾玉杵会蓝侨?你说是不是。” 李持安这厮蠢蛋,把纪家女逼得要和离,传得满汴京都议论,他就要拿‘玉杵会蓝侨’这个表示姻缘美满的典故来气他。 李持安知道韩叔叔打的什么鬼主意,他就想用这话来气他,但他真的不气,反而是低声问:“韩叔叔,你真的觉得我与纪家娘子是前世宿缘,能成玉杵会蓝侨?” 韩尧眉宇耷拉下来。 这年轻人气性也太耐得住了,怎么揶揄讽刺都不生气。 忽见李持安的父亲,工部侍郎李烨走来,韩尧扯着嗓子道:“李侍郎,你亲家在纪司业在前面呢,要不要到遇仙酒楼聚一聚,他家梨花春酒不错。” 李烨听到有人叫他,正要开口时,前面的半个亲家的纪知远转头回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纪知远脸色阴晴不定,那眼睛好似在说: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李烨一想到幺儿这个混账,怒火蹭蹭往上冒。 韩尧很会见缝插针扯嗓子说话:“李侍郎,你幺儿在这儿。” 李持安听到韩叔叔这么说,就知道大劫难逃,才抬眼,老爹李烨气冲冲地过来,举着前拙后直的木头笏板就要打。 李持安忙伸手擒住老爹砸下来的木头笏板,小声提醒:“爹,回家打呗。” 这意思是提醒老爹,外面打,爷俩都丢人! 老爹的木头笏板打人很疼,小时候没少挨打。 李烨怒气上涌,跟小儿子大眼瞪小眼,“你老爹我二十多年当爹的好名声,三十年的官声,五十年的名声,都被你这混账作弄没了。” 李持安一把抢过老爹的笏板,“都说了回家打。” 李烨气得想找棍子打,奈何身上找不到,韩尧倒是很应景地把他的笏板伸出来,但他没接。 韩尧是从二品的吏部尚书,他的笏板是玉石制成的,贵且易碎,主要还是贵! 打碎了,两个月的俸禄都赔不起。 “李侍郎。”纪知远叫了一声。 李烨看了一眼,那根教棍已经滚到他脚下。 李烨盯着那根教棍一眼,忙得拿起来。 李持安提醒道:“爹,这是外面,咱们是不是要点脸呢?” 李烨皮笑肉不笑:“幺儿啊,你觉得老李家还有脸吗?” “还、还是有一点的。” “可是你爹,忽然不想要脸了!” 李烨举着棍子打过去,李持安不敢动手,只一味躲闪。 “爹,你不给我脸,以后一个孙子孙女都没有啊。” 还拿断子绝孙来威胁他,李幺儿果然是他李烨的好儿子! “没事,爹去舅公家、外祖家抱一个,再不济还有你韩叔叔家。” 听到这话,韩尧就不乐意了,“李烨,你个老匹夫,还肖想我的孙儿孙女。” 韩尧走上去,在旁边看父子两打擂台。 “爹,别闹了,咱们爷俩,丢人!” “爹没教你读书认字,爹不丢人,是你老师丢人!” 纪知远丢出一句话:“李侍郎,下官不丢人!” 让李烨好好教训这个不成器的混账东西,报一报他当年教学之仇。 那时的他入仕不久,担任国子监直讲,李持安是最皮猴子的一个,难教死了! 他八九回上门找英国公、李烨夫妇讨论教育问题,李家长辈也苦口婆心劝诫,一点用都没有。 最后发现,李持安畏惧他哥李持隅,他特意做了条棍子给李持隅,让他来教育弟弟。 他相信,重棒之下,必有乖孩子。 李持隅教导有方,几通棍子下来,李持安安静多了。 不过从那时候起,李持安再没叫过他纪夫子,见到他,也是避得远远的。 其实,李持安这孩子,他是很喜欢的。 人聪明,只要好好学,也能像韩淙一样少年中榜,蹬错衡直上青云。 人还丰神俊朗,与他家“雅格奇容天与的晏书是佳偶天成,一对璧人。 晏,她喜欢俊俏儿郎,不俊俏的还看不上。 第69章 尽忠,臣死而后已 整个汴京像李持安这样门第好、长相俊朗的少年儿郎,那是凤毛麟角。 韩淙不错,门第高,人品好,才情佳,相貌尚可,要是同李家和离了,倒是问问韩尧,让两个孩子相看一场。 韩淙规矩多,拘着爱赚钱的晏书,那能把她愁死。 还是不相看的好,且相看不可能成功。 还是李家好,人少规矩不多,最重要的,李家能护晏书余生安宁。 晏书,命运多舛的孩子,她余生就应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过。 等晏书回来,他劝一劝,看看晏书的意思。 过几天得了空,他也问问李持安的意思,看看能不能成全这桩婚事。 姝丽之女配俊朗之婿,那孙子孙女也冰雪可爱呀。 抱出去给国子监那些小猢狲看倍有面儿! …… 一片红墙青瓦之上,苍鹰纸鸢在绿风微暖中翩跹振羽,四周碧山相迎暖阳。 细长的线捻在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中,晴蓝色的袖子走掩盖不住短细的手毛,料峭春风吹起玄色绸靴上的晴蓝衣摆。 暖阳下的鼻梁高挺,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定睛细看,只觉得他仪容清雅,书卷气甚浓。 “谁作轻鸢壮远观,似嫌飞鸟未多端。” 女子的声音清脆,犹如莺声燕语。 男子偏首而望时,女子已经走近停下,抬眸凝望着苍穹之下的纸鸢,“才乘一线凭风去,便有愚儿仰面看。” 男子的声音温润:“所以你便是那个愚人?” 女子微微一笑,福身行礼:“妾许眉拜见官家,官家圣安。” 官家眸子下垂,望向眼前的这个少女。 她约莫十七八岁,生得红白细嫩,蛾眉带秀,一袭浅青色的衣衫,发髻间点缀些简约的饰品,额角处留着两绺细短的发丝,春风轻拂,那两绺发丝随之飘动。 官家唇角微哂。 前脚刚有走了个面似娇花拂水的表妹纪晏书,后脚就送个弱柳迎风般的小家碧玉。 小嬢嬢纪太妃与太后大嬢嬢可真了解他,送到他眼前的美人,无一不是按照他的喜好审美来培养的。 此女的样貌与那表妹相比,还是表妹更胜一筹。 同样是留在宫里当监视他的眼睛,早知就留表妹了,挂在墙上,还能赏心悦目一点。 官家声音冷淡:“许姑娘不必多礼。” “谢官家。” “你是小嬢嬢的养女?” “是。” “你答得倒是干脆。” “官家问得也干脆。” 官家没再答话。 穆穆春风吹拂,掀动许眉的衣摆裙裾,日影高移,两道影子映在景山阁的地上。 景山是宫城北方的一座小山,登上景山阁,可俯瞰整个宫城。 许是感受到官家的清冷疏离,许眉离得更远了,脚步向旁边轻移,站在官家的身侧两尺远的地方,目光投向空中的纸鸢。 官家的余光瞥见许眉的举动,却懒得理会。 “官家的纸鸢,飞得可真高啊,要是再放线,纸鸢怕是飞到碧霄去了。” 许眉的声音似黄鹂出谷,语调徐徐,让听了很舒服,官家松下微紧的眉头,开口道:“未必碧霄因可到,偶能终日遂为安。” “眉儿有办法让官家舒心。” 官家转眸看向许眉,只见她的纤纤玉手打开腰间挂的布囊,从里头拿出一把小剪刀,如削葱根的手指捻住纸鸢的线,另一只手拿着小剪刀将纸鸢线剪断,而后松开捻住的线。 断了线的苍鹰纸鸢迎风而去,飞得更高更远。 许眉柔声道:“线断了,就没有人能牵住纸鸢,纸鸢可以飞向任何想去的地方,或是看白马西风塞上,或是瞧杏花烟雨江南,又或是一见沿海的天接云涛连晓雾,一览都市中的星河欲转千帆舞。” 她眉宇舒展,带着甜甜的笑:“天下万千形胜,都可尽收眼底。” 官家收回落在许眉身上的视线,仍缄默不语。 他是官家,住在宫城里的官家,高高的墙挡住了目光所至之处,天下万千形胜于他而言,太远了。 美人计,只有美的魅惑,而没有攻心的本事,也只是徒有其表,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小嬢嬢送的美人,还是那么的俗! 许眉低眉顺眼,“可妾觉得,纸鸢飞向哪里,飞得有多高,不是由捻在手里的线决定的,而是由使用纸鸢手摇柄的人决定的。” “如果线阻拦了纸鸢飞向更高的碧空,那便用手里的剪刀剪断它,这样纸鸢就可以像鹏鸟一般扶摇直上,就算沧溟再远也不足为惧。” 说罢,许眉便把手里的剪刀呈上,歪着头看向身长玉立的官家,“官家,您觉得呢?” 官家微愣,眸色一亮。 线阻碍纸鸢高飞,太后阻碍官家亲政。 剪刀断线,许纸鸢主宰命运,海阔天空;那他可也刀剑劈断阻拦他亲政的障碍。 春光明媚下的一双凤眼含情,静静地望向如芝兰玉树般的官家。 许眉知道,她喜欢官家,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了! 鸟儿掠过殿阁上的青瓦,宫檐下的小内侍入殿禀告官家,说李副使到了。 李持着一身红色圆宽袖领袍公服,腰间束着单挞尾革带,更显得他芝兰玉树罗中庭,粲若银汉悬明星。 李持安躬身作揖:“臣李绎见过官家。” 官家挥了挥手,示意李持安免礼,转身坐到书房东侧的软席上。 官家分付:“赐坐。” 李持安作揖感谢:“臣谢官家。” 小黄门取来软垫铺下。 李持安整袍跪坐官家的对面。 侍奉的小黄门奉上温热的茶盏,而后退出去。 官家看中李副使,将来是要他当皇城司司使的,不然也不会二十三岁就提拔他做了正五品的副使。 官家呷了口茶,放下茶盏,不吝啬称赞:“持安,你做得很好!” 李持安回道:“为官家尽忠,臣死而后已。” 官家问他,韩家如何? 他回了一句,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人之法,在于责实。 姚皇后是太后定下的皇后,姚家是追随太后的,官家想要亲政,必须一点点剪除太后的势力,并且培植支持他的亲信大臣。 第70章 出头鸟轮着当 官家并不是太后亲生的,是先帝嫔妃生下后,太后将其抱过来抚养的。 先帝宠爱当时身为皇后的太后,对于她抚养的皇子也爱屋及乌,册封为太子。 然天不假面,四十有五而驾崩,太后临朝称制,执掌朝政,今已有十年。 官家已经成年,太后仍然把持朝政,且朝中泰半大臣是支持太后的,各部都有太后的党羽。 官家要想亲政,唯有太后在各部的势力一一拔出。 剪除掉殿前司都指挥使,这是第一步。 姚厺琯任殿帅,执掌禁军多年,但是没有什么大的过错,但他为人骄恣,仗势欺人,这就成了拉他下马的弱点。 御史台、谏阁执掌朝廷的讽谏,只要谋划一场,借台谏上书弹劾姚厺琯,官家便可趁势撸了姚厺琯的职位,从而换上自己的人。 御史台的第一、第二把手是太后重用的大臣,谏院的左右谏议大夫也是太后提拔起来。 官家想要在谏院培植自己的人,年轻且直性的韩淙是最好的人选。 韩家是世家,背靠崇王府,朝中有不少的门生故吏,又不曾与人为朋党。 要拉拢韩家,韩淙是最好的突破口。 官家语声平和,“韩淙是把利刃,卿觉得他可否为朕所用?” 李持安平声回复:“官家,得人之道,在于知人,知他用他,朝臣自然就会知道他是谁的人。” 官家赞许地轻笑:“卿若为文官,三司两府亦可坐得。” 李持安微笑道:“臣心思纯净,只会武人至诚,若官家送臣去当文官,三司两府那些老狐狸不知道会如何把臣片成肉片。” “朕以前说过,隆之以虚礼,不若推之以至诚。” 李持安欠身恭敬道:“所以臣甘愿为官家驱使。” 官家嘴角微微一扬,“卿待朕赤忱,朕有一事犹豫不决,还望卿给个建议。” 李持安拱手,敛眉垂目,十分恭敬,“但请官家分付。” 官家取出一份剳子,递与李持安。 李持安看着官家要给他看的厚厚的剳子,犹豫要不要接。 “卿但看无妨。” “臣冒犯了。” 说着这一句,李持安接过官家手中的剳子,才展开,长长的扉页掉下,碰到他的红色袍裾。 那个臣子写的,写得这么真诚。 写的又是什么事,值得耗费诸多笔墨。 李持安重新叠好,只见首封上写着“论三馆用人疏”六个字。 这字铁画银钩,颇有几分颜筋柳骨的风范。 这字迹很眼熟,倒像韩淙的字。 李持安展开一看,只见剳子上写着: 臣淙言:闻国家之治,以人才为先;人才之选,以公平为先。窃见太祖自立国以来,建三馆以纳天下之才,此乃朝廷选贤任能之盛举也。 然,臣近日闻有臣工上奏,言三馆用人之弊,臣深以为然,故不避浅陋,冒死上陈,望陛下明察。 …… 果然是韩淙写的! 整本剳子看下,李持安只觉得脑袋有点发昏。 洋洋洒洒四千多字,论述三馆用人之状、危害、解决办法,为了能是自己的文书更具有说服力,还旁征博引。 就只是为了说清三馆不宜选用恩荫子弟。 三馆是指昭文馆、史馆和集贤院。 韩淙这篇奏疏,是要绝了世家大族、皇亲贵戚后代考恩荫入仕的机会。 果然是文人,狠起来,连自己后代求官的机会都给灭了。 朝廷冗官问题越发严重,很多光拿俸禄不办差,这就造成冗费问题。朝廷支出多,赋税就得增加,赋税加重,百姓就得苦,百姓受苦,天下就得动荡。 官家早就想要废除恩荫,韩淙这篇奏疏正中他下怀。 朝廷选拔人才,除了科举、武举、制举等途径,便是恩荫为官。 高位官员致仕后,会在圣节上奏荫补子弟位官。 他并不是通过正常的科举或者武举进入仕途,而是恩荫为官。 李家是公爵之家,父亲又是朝廷重臣,祖父在几年前上书请求官家,准许他恩荫入仕。 受恩荫做官后,他只是一介食俸禄的清闲自在小官,跟着巡街司处理城中各种微末小事,如某个商贩抬价,某家酒肆兑水卖假酒等。 而巡街司主司看他能干,还懂刀枪拳脚,就把他推荐给巡防营,之后官家下令挑选精壮入皇城司。 他从中脱颖而出,没几年就从一个小小的刺探员升到探事司主司,官位正六品,现在是正五品的副使。 他是靠恩荫入仕的,官家拿这篇奏疏问他,其意不言而喻。 他若赞同恩荫入仕,官家怕是马上卸了他的官职。 他若否决恩荫入仕,话一传出宫外,整个汴京的达官显贵比引他为仇敌。 官家用了韩淙这个出头鸟,现在到他当出头鸟了。 给官家办事,出头鸟轮着当。 官家见李持安看完了,重申问题:“卿如何看?” 李持安合上奏疏,将其搁在案上,两手按放在膝上,身子微躬,敛眉垂目,一副恭敬严肃的样子。 “韩司谏所言,确实属实。” 被人仇视总比丢官好,韩淙都如此说了,他只能跟着韩淙走。 “近年来,人们视三馆为搢绅华途,三馆用人益轻,三馆是朝廷藏书和典籍修纂之地,不该为贵游进取之阶,请严人才之选。” 官家的眼神露出赞许的意思,但又有些惋惜。 他需要一把锋利且勇往直前的刀! 他希望李持安能借着韩淙的这篇奏属说出彻底废除恩荫,但他没有明确说出来。 这话说的,只有三馆可以绝恩荫,其他的地方还可保留恩荫。 从前的李持安,性子一如韩淙,有话直言不讳,现在竟然学会委婉圆通了。 为官才几年,从前的锐利都被磨平了。 官家说:“雨雕琢山石而为峰,水磨砺砾石而成圆,卿以为峰利、圆钝,何者为好?” 李持安自然知道官家话中的意思,他是用这话比拟他呢。 李持安欠身回复:“峰利为攻,圆钝为守,各得其用。” “人有所长,各得其用,不错!”官家抬眼看向李持安,“朕更希望,朕所用的人,能守亦能攻。” 第71章 林间自在啼 官家望着天上的悠悠白云,若有所思地问:“朕能安心地任用李持安吗?” 近侍张之洲执礼禀道:“官家说,隆之以虚礼,不若推之以至诚。官家至诚待之,李持安自然会至诚报之。” 是啊,曾祖宁宗皇帝、祖父圣宗皇帝,父亲景宗皇帝,重用孟家,才有还复旧都。 做太子时,他问父亲,孟家后,可用者何人,父亲说了“李”字。 现在太后当权,晏同一、陈叔旸是太后的人,枢密使董昌朝是太后提拔上来的,就连已经致仕的文相公,也是太后提拔做了宰相的。 他能用的人,寥寥无几!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再疑心不用李家,那他当真无人可用了! 李持安这个人,赤忱热心,对待他,就该隆之以虚礼,不若推之以至诚。 历代皇帝至诚待所用之朝臣,才有复国之兴,才有今日之盛世。 官家笑着指着张之洲说:“你就会替他说好话,私下里没少找他切磋,输了几回。” “臣赢了五回。” “人家让你这个上司的罢。” 张之洲兼任皇城司公事,与同等夏司使,算是李持安的上司。 青碧衣裳的许眉提着食盒走近,在官家三步外停下,垂眉敛衽施礼,“许眉见过官家,官家万福。” 见许小娘子来了,张之洲识趣地拱了拱手,后退两步,转身离开,转到一旁侯着。 官家颔首受礼,并示意许眉起身。 许眉走进一步停下,打开手臂上提着的食盒,“妾做了些蜜饯果子,还望官家一尝。” 官家循着香味看去,望着食盒的碟中装的东西,一时愣了愣。 那是他儿时最喜欢吃的,但太后总拦着不让他吃,多吃两口便开口斥骂。 还拿“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训诫他。 唯有小嬢嬢纪太妃对他好,太后拦着不让他吃的,不让他玩的,小嬢嬢总偷偷摸摸地背着太后给他吃,陪他玩。 许眉轻笑说:“二色灌香藕、乳糖狮儿,妾才做好的,新鲜着呢,官家尝尝。” 乳糖狮儿是常见的糖果点心,用牛乳、米粉和白糖熬至浓稠,倒入模具冷却而成。 二色灌香藕是将两种不同颜色和风味的馅料灌入藕孔中,蒸熟后切片食用,若喜欢甜一些的,也可淋上桂花蜜或者琥珀蜜。 殿内。 二色灌香藕、乳糖狮儿摆上几案后,许眉立在一旁侯着。 小黄门取出一根银针,刺入几案上的食物里,见银针并无异样,才退下。 许眉自然知道这是宫中的规矩,凡是进献给官家的东西,一一要由验毒者验过。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脉脉地落在官家身上,看着官家夹起她做的吃食品尝,吃下腹中,她心中无比的满足! 能给官家做羹汤,是她三生有幸,只希望这一刻能停留久一点,慢一点,能让她将官家的一举一动都记在心里。 官家只吃了一些便放下筷子,脸上没有任何笑容,也没说好吃不好吃! 许眉心里咯噔,难道官家不喜欢吗?还是她做得太难吃了? 许眉忍不住低声问:“官家,您……” 许眉还没问出来,官家已经出声打断她的话,“景山阁那番话是谁教你说的?” 官家的声音很温和,落在许眉耳中,却是十分的有气势。 许眉不敢有欺瞒,如实道:“纪姐姐在宫里时说过,妾听到过,所以记下来了。” 官家脸色没有变化,独眸色阴沉了许多。 小嬢嬢也是好算计,所培养的女子无不是为了给她自己、给纪家、给太后谋利益,她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为了取悦他这个官家而获得利益。 皇宫里的熙来攘往,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无一人是为他这个官家。 他这个官家是铸币司、印交子厂吗? 官家的话说得直白,不留半丝情面,“日后,你少来,这里并不适合你。” 许眉听到这话,只愣了一愣,便敛衽跪下,官家的逐客令虽然令她伤心,但她面上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妾不为利来,不为利往,妾是为官家而来的。” 许眉说得如此直白,如此大胆,倒让他这个素来听惯阿谀奉承的官家一惊。 从许眉一来,他就知道那双晶莹透亮的眼里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她的眼神是干净纯洁的,与后宫嫔妃充满算计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可这样的人,在后宫留不住。 “妾学琴艺,学词曲,就只是想着有一日,能在弹一曲,唱一阙,为官家能有半刻舒心。” 许眉抬起眼眸,盈盈若秋水,说不尽的楚楚动人。 “公庭事简人皆散,如在千岩万壑中。”官家不由轻嗤一声,“确实舒心惬意,可朕是官家,这些玩意儿就朕身边是玩物丧志,你可明白?” 听到这话,许眉心中隐隐生起几分苦涩。 官家的这句诗,咏的是画眉鸟。 官家将画眉鸟比作她,把她当做逗趣的玩意儿,丧志的玩物。 她的心意,官家从未放在眼里。 可她不死心,仍要开口问一句:“官家,即便是玩意儿,她也想留笼里,在闲窗生好风下,陪伴他呢?”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官家起了身,抬手将袍裾抖整齐,“如有心,就替他去看一看酒旆闪闪,一簇烟村,还有那长江万里白如练,淮山数点青如淀。” 官家这话,让许眉难过之中竟然生出些许笑意来。 官家是为她好的,官家不想留在宫里蹉跎流光,官家希望她自由,希望她带着他的那一份自由离开,替他看一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许眉转过身来,朝背立的官家俯身一拜,轻启丹唇。 “许眉,多谢官家!” 她本就出身低贱,蒙太妃娘娘几年教养,得见官家天颜,能跟官家说上话,看过官家吃她做的吃食,余愿足矣! 次日,朝廷下诏,自今臣僚乞子孙恩荫者,毋得除馆阁。 李持安脸色凛然道:“齐廷,放出消息,文相致仕后,董昌朝复用。” 齐廷应下,问:“头儿,接下来真的不用咱们动手吗?” 李持安微微扬首,声音沉稳有力量。 “怀必贪,贪必谋人;谋人,人亦谋己。” “咱们坐山观虎斗,适时添把柴火。” 第72章 红烧肉烧命 城东,陈府。 陈府的管事急急忙忙跨过门槛,脚上的尘泥掉落在门槛外。 管事快步绕过那一堵照壁,过了小二门,穿过庭院,到了主君陈叔旸的书房。 听到动静,正与侄子陈豫讨论文章的陈叔旸一脸不悦,随即训斥不懂事的管事:“搅扰主上,自去罚月钱三月。” 陈豫,因其叔父的关系,得荫补为秘书省秘书郎。 管事忙定住心神,朝屋内的叔侄二人行叉手礼:“主君,郎君。” 陈叔旸收敛脸上的不悦,“何事?” 管事恭敬回复:“回主君,宫里传出消息。” 听到这话,陈豫识趣地朝叔父行了辞礼,出了书房,转到别处去。 “宫里有何消息?”陈叔旸问。 管事说:“王都知说,文相致仕后,董昌朝复用。” 董昌朝是枢密使,一直压在他头上,令他多年不得升迁,文相致仕后,还想着再度为相,做他的春秋大梦。 陈叔旸凝眉思忖良久后,在管事耳边吩咐了几句。 管事出声应下,“主君,可还是在遇仙正店请宴?” “换春风楼。” “是。” 遇仙正店是酒店上户,酒好菜好价格也好,主君只有在宴请五品以上的同僚,才会去遇仙正店。 宴请五品以下官员,则在稍次一些的春风楼。 他本以为主君晏请谏院的几个同僚,回到好一点的遇仙正店,没想到还是遵循往年的旧例。 贵酒店对上品官,中等酒店对中下品官。 都当到枢密副使正二品大员了,人也称呼一句陈相公,还是那么戒奢以俭。 谏院的几个同僚着常袍到了春风楼,陈叔旸与其叙了叙旧,而后切入正题。 …… 且说那厢。 “这柴也添了,怎的还是烧不旺。” 韩晚浓看着灶中小的可怜的火苗叹气,她平生第一次烧柴,柴火神君也不给她面子。 此时已经过五更鸡唱,檀师傅起身安排早饭,韩三娘子非要过来帮忙,说长这么大,没给母亲做过饭,要尽一下孝心。 其实她是看精神清醒过来的楼星羡给楼父楼母做了一餐饭,把老两口感动得涕泪涟涟的,她也要跟风效仿一下。 韩三娘子连柴火都不会烧,她烧出来的饭菜,庆寿郡主吃了怕是请大夫开药救命了。 纪晏书这边备些干粮牛脯,为路中之用,又和人将行李扎缚停当。 见她过来,早起的庆寿郡主招手将她叫过来。 纪晏书走近,行礼温声说:“郡主。” 庆寿郡主嘱咐晏书:“丫头,就要回京了,换身村装打扮,冶容炫服……路上风尘仆仆的,不便利!” 庆寿郡主将想说的“容易惹是招非”隐下,换成了这一句。 纪晏书上下打量自己的着装,西子色的裙衫,用料裁剪都极其普通,头发盘成简单的螺髻,珠玉发钗也不戴,净了脸也没点妆敷粉,眉毛都不画。 不知道庆寿郡主说的“冶容炫服”指的是什么的。 “换上,我让荷锄备好了新衣裳。” 纪晏书看着荷锄手上拿着的明茶褐色的衫子,又望见庆寿郡主也是穿了一套丁香褐色的衣衫,心想庆寿郡主是怕她衣服弄脏。 灰扑扑的衣服像土色,脏了也看不出来,庆寿郡主有心了。 纪晏书伸手接过衣服,到屋内更换了衣服。 韩晚浓做好饭端上桌,正想招呼母亲上座,却见母亲围在檀师傅拿碗布筷那一桌。 韩晚浓走过去,双手按着母亲的肩头,将母亲带回来,轻按着她肩头让她坐下。 庆寿郡主两眼望去檀师傅的那一桌,屁股离凳想要过去。 香还是不香,好吃还是难吃,她闻的出来。 韩晚浓两手将母亲按回凳子坐下,笑嘻嘻说:“娘,咱们自己有桌,干嘛去檀师傅那桌啊,那桌小,坐不下。” 庆寿郡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尽孝心的乖女儿,又看了看桌上惨不忍睹的饭菜,乖女儿这孝心不尽也行。 毕竟生与死之间,没人拒绝生。 庆寿郡主转眸,忙说道:“家花哪有野花香,自家饭哪有别家好,圣贤说的至理名言,为娘想的嘛……绝知此事要躬行。” 韩晚浓毫不留情地替母亲拒绝:“不行,那是檀师傅做了给他东家的,那是敬上之心,您不能搞破坏。” 指着自己做的饭菜,“这是我做给您的,这是我的敬母之情,您能驳您女儿的面吗?不能啊。” 韩晚浓夹了块肉给放到母亲的碗里,满脸期待地望着母亲。 庆寿郡主颤颤巍巍地拿起筷子,看着眼前信心满满、满怀期待的女儿,终究是不忍心。 垂眸看向碗里焦糊的红烧肉,举起筷子去夹,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英雄气概。 入口后,匆匆嚼了两口,就囫囵吞枣般咽下。 这哪是红烧肉,分明烧的是她这个当娘的命。 这样的孝心,以后不让女儿尽了! 女儿期待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明亮极了。 庆寿郡主做了个有违良心的决定:“好吃!” 汝儿看母亲壮士断腕般的英勇,忽然觉得她胆小如鼠挺好的。 “汝儿~” 姐姐的声音让她如临大敌,走向檀师傅那桌的脚忙撤回来。 眼珠子望向的是檀师傅那一桌,“阿姐,我不饿……” 云淡天高风细。 “纪姐姐,没想到你还会骑马呀!” 韩晚浓本以为身娇体弱的纪晏书应该会坐马车,谁能想到她竟然与护院换了马骑行。 那护院与檀师傅一同赶车。 纪晏书如实回应:“姑母教过,但我不惯驰骋。” 韩晚浓听到这话有点咋舌,竟然还有人把不会跑马说的如此清新脱俗。 坐上马背控辔缓缓而行,她妹也会呀。 纪晏书回头瞥了眼赶车的韩家那个护院,便说:“你家那护院挺高的呀,除了棠溪昭,我没见过比他高的了。” 韩晚浓说:“这样的高个子护院,我家有好多个呢。” 纪晏书心想,这么高个子的护院排排站在院里,韩家是把护院当竹竿,企图从身高上力压入室不法者。 纪家的护院,与韩家的截然相反,个个都膀大腰圆,从形体上震慑入室不法者。 第73章 绝对不是色心作祟 用父亲纪知远的话说,只有重于泰山,才能压顶。 “我家的护院,是按照皇城司仪仗队挑选的,各个身高八尺,身强体健,身手不凡。” 一听到传说出的皇城司仪仗队,纪晏书好奇的瘾上来了,驱着马前进,与韩晚浓齐平。 “那韩妹妹见过皇城司的仪仗队吗?” “见过呀。”韩晚浓转眼看向纪晏书,见一脸期待她讲下去的样子,就知道纪晏书不是传统的大家闺秀。 纪晏书都敢瞒着李二哥,联合夏司使算计棠溪昭,这么有胆魄的人,会是个规矩的闺秀才怪呢。 “他们是怎么样的呀?” 韩晚浓道:“他们呀,身穿银光战甲,脚蹬青云靴,头戴红缨头盔,手持方天画戟,就是站在那儿,你也能感受到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英雄气概。” 听韩晚浓描述,纪晏书脑海中似乎浮现一个个威武的大将军。 就像她屋里收藏的那幅画报,那是渠梁唱《长枪破关山》的样子,且还有渠梁的亲笔签名,她求了好久才得到的。 纪晏书脱口就问:“他们是不是宽肩窄腰大长腿?” 纪晏书犯花痴的样子,让韩晚浓觉得好笑。 纪晏书这等千娇百媚的姑娘应该喜欢李大哥那种温润如玉的书生才对,不想竟然会喜欢仪仗队那种膀大腰圆的糙汉子。 这眼神能不能好点了?喜欢那种糙汉子,还不如喜欢李二哥。 李二哥会文能武,又俊朗帅气,拉到大街上问问那些有女婿的丈母,这样的女婿她们找得到没。 李二哥也有缺点,有点墨水,但不多,平时拽两句装有文化,还是可以的。 韩晚浓想到纪晏书用花椒味的瓜子来作弄她,顿时起了玩弄之心。 纪晏书捉弄她,她也应该礼尚往来,投桃报李。 “纪姐姐,他们是不是宽肩窄腰我不知道,但我李二哥是啊,你跟他一同漂到葛家村,还同吃同住,我不信你没看。” 被韩晚浓说中,纪晏书有点囧然,两颊染上绯红。 她看了,真真实实地看了。 宽肩窄腰书生脸,套上大将军的铠甲,绝对是威风凛凛的儒将。 瞧见纪晏书的窘态,韩晚浓心里很得意,谁让纪晏书拿花椒味瓜子捉弄她。 韩晚浓侧身过来,在纪晏书耳边低声咕哝了一句。 纪晏书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韩晚浓,调转马头往后走。 纪晏书一推,韩晚浓身子向外倾去,拽紧马绳才稳住。 韩晚浓笑问:“纪姐姐,怎么了吗?怎么又不骑马了。” 纪晏书勒马停下,冷声说:“檀师傅,骑马去,咱俩换换。” 檀师傅勒马挺停住马车,无奈地说:“东家,我也不会。” 坐在车头的高个子护院跳下来,绕个圈过来,拿过纪晏书手上的马绳,一扶,一翻,一跨,就稳稳当当上了马背,拨转马头走到后头去。 上了马车,纪晏书也只坐在车头。 车外面这么宽敞,她的脸都烧得慌,进到小小的车厢,她不得烧得外酥里嫩呀。 韩晚浓,这个恬不知耻的玩意儿,问都是啥狂荡的问题。 她没…… 好像有? 她是仁者善心,给当时昏迷的李持安更换衣服,顺手检查李持安有没有受伤,不小心碰到的! 她绝对不是色心作祟! 好看的花,人们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她多瞅李持安几眼,这很正常的好。 檀师傅瞥见东家红润的两颊,不由地寻思。 这日头也不辣,怎么晒成这样! “东家,日后多出门晒晒,晒晒气色好。” 眼看日色将晡,前途旷野,还没到下一处客舍,韩晚浓捻指吹哨,忙招呼骑马的护院。 喝声后,韩晚浓把马腹一夹,座下的马腾腾便跑,后头的护院紧紧相随。 暮色降下,一行人来到城中的某处,名曰长柳客舍。 长柳客舍门口植有两棵柳树,嫩绿柳枝在风细细中摇曳。 韩晚浓让人牵马系在客舍后,请母亲进了客舍坐下。 “阿娘,这里简陋,您将就一晚。” 庆寿郡主扫了眼店内,打扫倒是干净整洁,比幼时随父到岭南居住的地方要好上许多。 “无妨,到哪儿都是住。” 汝儿看着店内黑黢黢的墙壁,扁着嘴似不满道:“阿娘,真的不能换一家白墙客舍吗?” 不太亮堂的灯光照着黑逡逡的墙壁,总感觉是住进山洞里。 哥哥姐姐都说,山洞里有吃小孩儿的妖怪。 庆寿郡主懒得搭理小女儿,一路上聒噪得很,没半天安静的,今晚就打发她去跟她姐睡。 不多时,客舍的伙计便摆上他们点的饭菜。 连同几个护院,共开了三小桌。 庆寿郡主母女三人连同纪晏书坐一桌,带月荷锄、檀师傅并几个护院坐了两桌。 韩晚浓见桌上多了一道,便同店伙计说:“小二,我们没点这菜。” 伙计热心回答:“客官,这是送您的荠菜煮鸡蛋,不收钱。” 韩晚浓看着大碗内绿得发黑的野菜和鸡蛋,想吃它的欲望一点都没有。 纪晏书接话:“入三月,荠菜煮鸡蛋,有驱邪避疫、健康吉祥之意。” 韩晚浓落座,“倒是第一次听说。” 庆寿郡主夹了块焦蒸饼给韩晚浓,“三月吃荠菜是南方的习俗,北方不多见,估计你爹也没吃过。” 韩晚浓问:“阿娘吃过吗?” 庆寿郡主神色有些黯淡,“荠菜挑供饼,槐芽采作葅,是南方的时节常菜,阿娘年轻的时候啊天天吃,都吃腻了。” 纪晏书注意到庆寿郡主黯淡的眸色,应是想到岭南的那段日子。 庆寿郡主并不是在京中娇养长大的宗室女,崇王府当年参与先帝和恒王夺嫡之争,因站队恒王,先帝成为太子后,将崇王府一干人流放到岭南。 先帝登基后,大赦天下,崇王府获得恩赦,才得搬回汴京,只是往日荣光不在。 在宫中时,姑母给她讲与先帝的往事时,顺嘴多说了些崇王府的事。 才吃不久,伙计吵嚷声吸引他们的注意。 喝着汤、夹着菜、咬着饼的他们循着声音望去看热闹。 汝儿个头小,特地放下手上的鸡腿,爬上凳子,抻着身体,仰起脑袋,也要看热闹。 第74章 是敌是友 伙计大怒,骂道:“哪来的乞儿,快滚快滚,恐唬到我家客人,你担待不起。” 门外两人是一男一女,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顾彦掺着精神萎靡的妻子高氏,低声哀求:“店家,行行好,我娘子发了高烧,许我们待几个时辰,待烧退了我们就离开。” 伙计挥手驱赶,面上没有半分同情,“快走快走,到别处要饭去。” 纪晏书起身走过去,韩晚浓紧跟来。 顾彦身材高大,发丝乱如蓬草,整张脸黑黢黢的,只看得见那一口黄牙。 顾彦低三下四地再求:“店家,实在人命紧急,求您通融通融。” 伙计又驱赶时,纪晏书出声说:“店家,留下他二人。” 伙计与顾彦齐齐转过头来,怔怔地看着那奇奇怪怪的两位女客。 一个穿灰扑扑但其丑的女装,一个着红黑二色的男装。 纪晏书走上去,取出一张面值两贯的交子递与伙计,轻声问:“留下他二人,一应费用算我头上。” 伙计瞪大眼睛看了眼手上这张抵得上他一个月工钱的交子,转眼就对着土财主客人笑得热拢。 “善心的客人,您随意。” 纪晏书上去,伸手想要扶那女子,却看见她的丈夫用凌厉的目光看着她。 纪晏书闻言温声说:“你不用如此看我,我既然要帮你,便不会戏耍你二人,我姓纪,汴京人士。” 目光落在顾彦的妻子高氏身上,“你的娘子,她发烧了吗?” 顾彦淡淡地点头,眼睛很警惕看着贸然出口要帮他夫妻二人的纪娘子。 “这个情况多久了?可有反复生热?” 顾彦扶紧妻子,小声说:“有两日了,生热反复。” “我看过两本医书,略懂一些皮毛,你若放心,我可瞧瞧你娘子。” 听到纪娘子说她懂医书,顾彦收敛警惕的眼神,朝纪娘子点头。 韩晚浓当即吩咐店家:“小二,开间房。” 客舍房间。 顾彦将妻子抱上床,见妻子冷得发抖,忙扯来被子给她盖上。 转过身来,躬身作揖,“小人姓晏,单名一个顾字,是鄜……抚州人。” 纪晏书只嗯了一声,“一旁侯着去。” 顾彦依言侯在纪晏书身侧,眼睛却时刻紧盯床上的病妻。 纪晏书提裙在床边坐下,伸手摸病人的额头,果然是烫得发慌,垂眸仔细观察病人的脸色。 病人唇青面黑还未退去,这是伤寒初起一二日的症状。 “她之前是不是得了伤寒?可服过甘草汤或阴旦汤?” 顾彦不敢隐瞒,“是得了伤寒,服了甘草汤两日不见好,才服了阴旦汤。” “阴旦汤吃了五日,病情有好转,我便去了芍药、茯苓二味药材,又煎服三日,伤寒反而是加重,热也是反反复复。” “你自己开药的?” 顾彦轻声回答:“是。” “给你娘子把过脉不曾?” 顾彦微微摇头,“小人不通按脉之理。” “脉浮紧发热者,不可与之阴旦汤,这是大忌。”纪晏书不觉轻斥这一句。 病急乱投医,投的可不是自己,尤其是半懂不懂的半吊子。 她这个半桶水都不敢随便给人开药治病,眼前这个情况是意外,是不得已。 轻手拿过病人的右手托住,两指按脉诊脉,脉象已转成沉细紧数,四肢厥冷。 “发热恶寒,不汗而喘。”纪晏书打开腰间的小囊袋,取出里头的白色小药瓶。 小药瓶上写有“乌梅丸”三个小字。 纪晏书取下药塞,倒出两粒乌梅丸在手,正要喂给病人时,顾彦出声喝止。 “什么药?”顾彦的声音很冰冷,似乎对纪晏书很有敌意。 这冷冷的话落在韩晚浓耳朵里,她不觉怒火上头,轻斥道:“你这人说话能不能不客气点?没瞧见我纪姐姐给你娘子治病吗?” 纪晏书将小药瓶递给顾彦看,平声说:“乌梅丸,退热用的,若是开了药方,又等抓药熬药,你娘子怕是烧过头见阎王去了。” 顾彦点头,作揖作赔罪,转身去倒水。 纪晏书捏开病人的嘴,将两粒乌梅丸放进去,接过顾彦递来的水杯,给高氏喂了水,让她把药吞咽下去。 用袖口擦干病人嘴边的水渍,纪晏书便起身避让,将位置留给心忧妻子的顾彦。 韩晚浓看着那病妇问纪晏书:“那人怎么样?” “服了乌梅丸,半个多时辰热便会退下去,但她得了伤寒,又不曾好好休养,现在清羸体虚,想要根治,得要另外开药方。” 纪晏书并不担心那病妇人,心中已经知道要开什么药方。 转身问那男子:“你娘子情况如何,你都知晓,若再久拖,明年此时,坟茔纸钱。” “纪姐姐,”韩晚浓轻扯了一把纪晏书的衣袖,低声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刻薄,听了怪让人生气的。” 患者都希望听到好话,家属就更希望听到好了,纪晏书一开口就说“见阎王、坟茔纸钱”的,家属听了都觉得是咒人家早点死。 顾彦听得出纪娘子用的是激将法,话虽然难听,但是在理。 娘子本就有伤寒,又导致高热反复,要是再不好好就医,不得到休养,这条命未必能保得住。 可想到心中事,又令他为难,他该如何抉择。 纪晏书看他犹豫踟蹰,便柔声劝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我尽了大慈恻隐之心,退热后,是走是留,你自己决定。” 纪晏书都觉得她说出这话是在打自己的脸。 她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无不是带着目的,这次也不例外。 善心,那只不过是她用来掩盖目的的托词。 这个男人可不简单,明明是北方的鄜州人,却称作南方的抚州人。 妻子本只是小小的伤寒,去药馆找大夫开几贴药就能好,却偏偏自己开药给娘子治理,可不是为了省钱这么简单。 不肯找大夫就医,不顾妻子身体状况也要奔波赶路,怕是为了躲避什么人。 心中想到这些,纪晏书选择引而不发。 男子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她还是小心为上。 第75章 逃兵 敏锐的直觉告诉顾彦,这个纪娘子并不简单,但观纪娘子面相,直觉又告诉他,纪娘子并不是恶人。 他一无所有,纪娘子帮他能有什么所图的。 他看着妻子,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先顾眼前。 他起身,作揖,“但请纪娘子开几贴药。” 纪晏书轻轻颔首,让店家送来笔墨纸砚,写下一个药方,递与顾彦。 “这是葛根龙胆汤,治伤寒不瘥,身体烦毒而热的,你瞧瞧。” 男子是懂些药理的,药方给他看一下,他才会放心。 顾彦低头细看药方,但见药方上写着: 葛根八两,龙胆、大青各半两,升麻、石膏、葳蕤各一两,甘草、桂心、芍药、黄芩、麻黄、生姜各二两。 顾彦看后,放心地点头。 纪晏书叮嘱:“这药分四服,日三夜一。” 顾彦犹豫半会儿,开口求她:“纪娘子,能否请您差人帮我抓贴药来?吾妻离不开人。” “成,你好生照顾你娘子,稍后我让店家给你二人送些吃食过来。” 顾彦躬身作了个长揖,“今日之恩,日后……若有日后,必定结草衔环以报。” 出了房门,韩晚浓将门带上,下了楼,庆寿郡主等人已经吃好。 纪晏书招来店家,让他备一份热菜热饭送到楼上,账挂她头上。 庆寿郡主问了那人情况,韩晚浓简单说了两句,便招来高个子护院,将药方给他,并且吩咐:“去药铺抓药。” 高个子护院点头,拿过药方,就转身出门。 “阿娘,我们去休息了好不好?汝儿困了。”汝儿仰着脑袋同庆寿郡主撒娇。 庆寿郡主无奈地戳戳小女儿的额头,“才吃饱就睡,小心胖成大福娃娃。” 汝儿撇撇小嘴,“我是珠圆玉润。” 庆寿郡主叹气似的摇头,“我带汝儿先去休息,你们也别太晚了,明早要赶路。” 韩晚浓应声:“知道了,阿娘。” 荷锄牵着汝儿,同庆寿郡主上了楼。 门外传来马蹄声,高个子护院骑马出门抓药去。 韩晚浓凑过来,正要低声问,纪晏书却给她眼神示意。 有人盯着她们! 韩晚浓心领神会,一把揽过纪晏书的肩头,笑说:“纪姐姐,一路上你都不带理我的,感情还生我的气啊,我不就是说了两句话嘛,至于生那么久的气吗?” 眸子暗中向上一看,果然见那男子依柱子盯着她们。 纪晏书恼怒地看着韩晚浓,扬声说:“你说的是人话吗?你妹掉沟里都是我捞出来的。” “纪姐姐,那人有什么问题?”韩晚浓低声问。 纪晏书当即低声回她:“那人是边吏。” “确定?” 纪晏书轻嗯了一声。 韩晚浓轻轻摇晃纪晏书的肩头,“纪姐姐,到了汴京,我请你到樊楼大吃一顿赔罪行不行?” 纪晏书笑说:“成,就原谅你了,请宴樊楼,不能作假啊。” 韩晚浓提醒:“人回屋了。” 纪晏书抖开韩晚浓搭在她肩上的手,韩晚浓勾个肩膀都用那么大力气,让她有点累。 韩晚浓低声再问:“你真确定那人是边吏?” 边吏无调不得入京,那人出现在这里,事情绝对不会小。 纪晏书走到桌边,用手沾凉茶,在桌上勾画,随着指尖勾画,韩晚浓认得出纪晏书画的是玄武。 “确定是玄武纹?” 纪晏书说:“真的,就纹在左手上。” 韩晚浓的声音并不大,“玄武纹,那是北玄军军旗的纹饰,北玄军有些等级的大小官吏都会在左手纹上玄武。” 除了镇守中央的军队外,驻守地方的军队主要有四支,按东白虎、西青龙、南朱雀、北玄武命名,军旗也是相应的图案。 纪晏书一把抹掉桌上画的玄武纹,落座后,将声音压低,“党项进犯鄜延,北玄军应该在打仗才对啊,他出现在这里,莫不是北玄军是什么问题?” 韩晚浓觉得纪晏书太悲观了,刘将军的本事人人皆知,芝麻绿豆大的党项根本不放在眼里,动动脚指头,党项就被扒得毛都不剩。 她轻笑说:“刘将军能征善战,小小的党项,根本不值一提,那人怕是逃兵。” 纪晏书敛容正色说:“临阵脱逃是死罪,再傻他也不会带着妻子从鄜州逃往开封府。” 怕死临阵脱逃,按照正常逻辑来讲,应该躲得远远的,不让人找到,可这人却带妻南下,往开封府方向逃窜,还投身有人烟处,这不明摆着送死吗? 听到纪晏书这么说,韩晚浓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眉目不觉严肃起来。 她是探事司的成员,还享受朝廷俸禄,遇到关乎北边的事,她不能坐视不理。 韩晚浓刚抬出脚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她不能冲动行事。 她孤身一人,武功又比不上李二哥,审问过程中有个万一,岂不是身死道消? 这事果然重要,但命也重要。 韩晚浓的目光落在纪晏书身上,她会点医术,整点迷药用用不是难事。 韩晚浓的声音很是娇俏,“纪姐姐。” 纪晏书勾出一弯浅笑,“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已经让檀师傅点了好眠香送过去,闻了好眠香,半个多时辰,便会困倦上涌,如睡觉般昏睡过去。 一个时辰后,纪晏书端着煎好的药轻扣房门,确定听到屋内的声音。 “何人?” 韩晚浓不可置信地看向纪晏书,似乎在质问她。 你的好眠香失去效用了? 纪晏书也正疑惑好眠香怎么不起作用,门正好开了。 “我来送药,你娘子可退热了?”纪晏书将托盘和药递与男子。 “已经退热了,有劳纪娘子挂心。”顾彦接过托盘,避开了些,让纪娘子二人进来。 见状,二人进了屋内。 纪晏书走到床边,见病人靠着枕头半躺着,神情还有些恹恹,整个人看着甚是羸弱。 “感觉如何?”纪晏书坐下后轻声问。 高氏在病中,声音是有气无力的,“好了许多了,头还有些昏沉沉的。” 纪晏书伸手探了探病人的额头,见不烫了,又拿两指探脉。 见纪娘子诊脉,高氏不觉蹙眉,“纪娘子,我可是有大碍?” 她这个病,已经耽搁丈夫许多时日,眼看汴京不过百里,她不能再耽搁丈夫了。 第76章 威胁 这个病人算是她第一次诊治开药的病人,纪晏书并不打算瞒病人的情况,如实同病人说来。 “伤寒本是小病,你是拖久才成了大病,你且宽心,并按时吃药,好好将养,便无大碍。” 高氏不由红了眼眶,丈夫从军,她独自在家,日子本就难过,之后公婆去世,她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北玄军出事后,丈夫死里逃生回来,带着她东躲西藏,今夜的温暖是两位素昧平生的小娘子给他们的。 “多谢纪娘子! “客气啦!” 纪晏书礼貌地回了这一句,就起身走到韩晚浓处,将位置还还人家丈夫。 顾彦端着药碗坐下,捏着汤勺搅了两圈汤药,舀了一勺,自己喝下。 屋内圆桌旁的二人见了,表情出奇的一致。 这人真是警惕谨慎了! 谁会那么傻下毒啊! 再说了,黑市也没有立竿见影的毒药啊。大多数毒药喝下后,不是马上口吐鲜血就死了,而是被那毒药慢慢折磨痛苦死的。 顾彦轻吹汤药后,才喂给妻子,还不忘提醒她:“小心烫!” 药喝药后,顾彦见纪娘子二人还在屋里,就知道二人发现了什么。 他放下碗,立身看向纪娘子二人,神色警觉起来。 他淡声问:“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 韩晚浓一把推开不会武功的纪晏书,凛然说:“店家赶你们的时,便发现了。” 那时她并没有发现,扭头去看只是想看热闹。 纪姐姐心地善良,想要帮帮他们,无意中发现男子手上的玄武纹。 顾彦嘴角微扬,“一眼就发现了,还有点本事。” 他还当纪娘子是好人善心,没想到竟是拿着善良当令箭,用激将法将他留下。 也是他蠢笨,竟然相信陌生人所谓的“善心之举”。 高氏见丈夫要与恩人动手,忙撑起身体半坐着,眸色担忧,急声说:“官人,官人。” 顾彦平声安慰:“不用怕,两个女人罢了。” 韩晚浓神色凝重,双手却负在身后,装得很有气势,一点也不畏惧。 “阁下在北玄军中是何职位?” 听到这话,高氏一惊,目光闪动,看向丈夫。 顾彦闻言悚然,只一瞬间就恢复如常,眉宇间自有一种凌厉逼人的气势。 他语声一“哼”,冷笑说:“除了黄、卢这两拨人追杀,竟然有第三拨人,说,你主子是谁?” “我主子自然是……” 韩晚浓还没说完,顾彦一个箭步冲上去,勾出右拳打向韩晚浓的命门,韩晚浓身形及时一晃,瞬间避开顾彦的靠近。 顾彦这一拳带着骇人的凌厉,是想一招置人于死地,好在她轻功不错,躲避不甚费功夫。 二人在拳打脚踢、你攻我防中已经过了数个回合,飒飒的声音传入耳中。 韩晚浓心知,若论腿脚功夫,她不是男子的对手,且男子力道本就优于女子,靠蛮干,不久落于下风的就是她,她只能借着身法先消耗男子的体力。 希望纪姐姐给力一点,别拖她后腿。 纪晏书避得远远的,眼睛落在二人的打斗上,她是不懂武功,但她知道男子肯定会拼死一搏。 她看得出男子经历过痛苦,是从绝望中拼杀出来的。 男子的求生欲望很强,一旦遇到个风吹草动,会奋力拼杀。 她当时也一样,握住刀那一刻,她真的想杀了惠洪,但管家叔、阿蕊还在他手里,她不能让冲动淹没理智。 男子说有黄、卢两拨人追杀,若他真的是北玄军将士,追杀他的人是陕西钤辖卢守懃、鄜延路兵马都监黄德和吗? “官人,别伤她……”高氏看得出来,纪娘子二人与黄、卢两拨人并不是一伙的。 纪娘子完全可以在发现时就杀了他们夫妻二人,但她没有,而是用激将法将他们留下,应该是想探探丈夫藏着什么秘密。 倏然,高氏睁大了眼睛。 冰冷锋利的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握着刀柄的纤纤玉手,正是纪娘子。 纪晏书轻喝:“住手,不然杀了她。” 纪晏书握刀的手轻轻一按,匕首的锋刃划着高氏的脖子,让她觉得有些疼痛,不由得呼出声来:“官人。” 顾彦闻声,撤回打出的一掌,看见纪娘子挟持了他的娘子,不觉浓眉轩起,厉声大喝:“放了我娘子!” 韩晚浓转眼望去,见纪姐姐挟持住男子的娘子,不由得眼睛一亮。 纪姐姐果然给力! 她朗声笑说:“我姐姐可是美人面下毒蛇心肠,你不束手就擒,死的可就是你娘子了。” “娘子……”顾彦眼神示意妻子不要害怕,转眼看向挟持妻子的女人,敛去脸上的怒意,“纪娘子,别伤我娘子……” 顾彦一个转身,右脚猛地向前踢出,韩晚浓躲避时,疾步近身,使出一记“周仓扛刀”擒手韩晚浓的右手腕,同时左手肘向上顶压,将韩晚浓扣下,动作顷刻完成。 韩晚浓被这速度惊呆了,这样的速度她只在李二哥和棠溪昭对阵时见过。 擒住她的力道很大,韩晚浓不觉吃痛。 顾彦神色凛然,目光凝注纪晏书,道:“放人,否则杀了她。” 纪晏书上下瞧了眼顾彦,微笑道:“你要是杀她,此地的探事司探子可不会饶了你。” 顾彦疑惑:“她是探事司的人?” 纪晏书语声威胁:“她是探事司神箭营营主,吏部尚书韩尧与庆寿郡主之女韩晚浓,她有个闪失,探事司、韩家、崇王府,哪个会放过你。” 顾彦神色不变,微微笑说:“探事司何时有过女的。” 顾彦一把将韩晚浓拉起来,掐住她的脖子,威胁道:“不放人,她可就死了。” 韩晚浓痛苦地蹙眉,挣扎也挣不脱,这个人真是铁了心要她死。 “好啊,你动手啊,但我想你娘子死得更快。” 纪晏书说着持刀划拉,高氏的脖子瞬间渗出一圈血迹,出声呼痛。 顾彦心惊,纪娘子的眸子满是森冷的杀意,要是他动韩晚浓,纪娘子会毫不犹豫地手刃他的娘子。 就像他毫不犹豫地诛杀党项贼寇。 第77章 刀人心不假 纪晏书眼珠一转,语声放缓,“我们不是陕西钤辖卢守懃、鄜延路兵马都监黄德和的人,我们只想知道北玄军发生了何事?” 韩晚浓十分上道,说:“探事司收到消息,说北玄军有变,派人至陕西暗中探查。” 提到北玄军,顾彦双目不觉通红,恨声道:“你们还有脸提北玄军,刘将军阵亡,你们竟然诬陷他投敌叛国。” 纪晏书总算明白这人为何往汴京去了,原来是为了刘将军。 知道目的,那就好办多了。 这人说他叫晏顾,但北玄军中只有一个叫顾彦的六品副将。 四年前,刘将军奉命进京参加大阅,她在城楼偷看,见到一个耍拳特别潇洒的武将,后来听人说,才知那是刘将军手下的副将。 “顾彦,顾副将,你入京是为了刘将军鸣冤,可你要是杀了韩晚浓,成了罪人,刑部、大理寺、开封府、探事司首先问的便是你的罪,成了罪人的你,如何替刘将军鸣冤?” 听到纪娘子叫出的名字,顾彦双目圆睁。 听到顾彦这个名字,韩晚浓也是一惊,顾彦是正六品的副将,他独身进京,他说的莫不是真的? 纪晏书抬眸看去,瞧见顾彦充满惊疑的目光,就知道她猜得不假。 纪晏书心念一转,缓声说:“顾副将,做个交易。” 顾彦目光四下转动,似乎在寻找机会反将一军,瞧了半晌,纪娘子是半分机会都不给他。 他一分迟疑不定,纪娘子的刀刃就逼紧一分,娘子的脖子就渗出鲜红的血液。 顾彦瞧了纪晏书一眼,说:“什么交易?” 纪晏书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高氏身上,顾彦要是伤害韩晚浓,她就一刀结果了他老婆。 死了也有人陪葬,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互放人质,保你进京。” “保我进京?”顾彦嘻嘻一笑,并不信任纪娘子说的,“黄德和、卢守懃掌兵,手下能人甚多,你们凭何送我进京?” 韩晚浓说得很有气势:“凭我母亲庆寿郡主在此处,我兄长韩澧是曹州总兵。” 韩晚浓话声转柔,“刘副将,我韩晚浓并无意杀人,我有保你平安进京的本事,与我做这桩交易,你并不亏,还是说,你觉得刘将军的冤屈不重要?” 顾彦眸色黯然,颤声说:“怎么可能不重要!” 刘将军和北玄军的冤屈比他的命还重要,不然他也不会冒死进京。 黄德和临阵脱逃,害死刘将军和北玄军将士,还诬陷刘将军投敌叛国。 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是死在贼人手里,更是死在自己人手上。 黄德和贪生怕死,临战脱逃,卢守懃隔岸观火,见死不救,他们害死了刘将军、石副将,害了整个北玄军。 北玄军,整整八千人啊! 想到当时的战况,顾彦的手不觉一松,韩晚浓趁势,微微矮下身,迅速肘击顾彦的腹部,璇身脱离顾彦。 韩晚浓转身面对着顾彦,拿出她的腰牌,问:“北玄军,怎么回事?” 顾彦突然一软,整个身子重重跪了下来,不由自主地闭起了眼睛,眼角突然流下泪来。 死寂的战场上,燃烧北玄军军旗的烟还没有散去,尸堆如山,鲜血滴滴掉落,在初日下格外耀眼。 推开趴在身上的血秽尸体,未干的血从脸上流淌而下,温热渗进两颊,他不知道这是同袍的血,还是党项人的血…… 偌大的山谷里,回荡的是同袍们无尽绝望的哭喊…… “夫人,情非得已,得罪了。”纪晏书收起匕首,恭敬地朝顾夫人赔了罪。 “我是北玄军玄甲营副将,顾彦……” 顾彦泪流满面,声音呜咽,“党项进犯,刘将军迎战于三川口,镇守碎金谷的黄德和临阵脱逃,致使军心动乱,党项趁机派精锐之师偷袭,刘将军腹背受敌啊。” “我镇守金明寨,得知此事,请陕西钤辖卢守懃派兵增援,他却不救,我分出一部分兵力,由石元孙副将带领去支援,熟料党项人举重兵重来,石总管战死,刘将军宁死不屈,引剑自刎……” “刘将军一生忠勇,他绝不能背负投敌叛国的罪名而死,北玄军忠君为国,更不该背负这样的污名……” 韩晚浓听到始末,抬眸看向顾彦,沉声道:“我信你说的。” 顾彦惊疑地抬起头,“你当真相信?” 韩晚浓郑重地颔首,“我信。” 纪晏书走到顾彦面前,矮身将要顾彦扶起,韩晚浓也伸手掺扶一把。 纪晏书恭恭敬敬地朝顾彦行了万福礼,道:“刘将军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吾不为也,我们信顾副将说的。” 韩晚浓抬手作揖,郑重承诺:“韩晚浓定护二位平安入京。” 顾彦还了礼数,“多谢韩大人!” “官人,官人……” 顾彦听到娘子的声音,忙走到娘子身边,高氏一把握住丈夫的手,垂泪说:“太好了,官人,刘将军和北玄军能昭雪了。” 高氏话未说完,纪晏书便开口问:“追杀你们的人是不是卢守懃、黄德和?” “除却他们,还能有谁。”顾彦语声冰冷,透着恨意杀意。 纪晏书看着韩晚浓,说:“晚浓,必须封锁消息。” “明白,我这就去办。”韩晚浓应下,转身出了房门,却见高个子护院在门外。 韩晚浓问:“都听到了?” 高个子护院颔首。 韩晚浓低声吩咐:“交代他们瞒住,不许泄露半点风声,还有店家,给店家一笔封口费,说若有人问起,说今晚只接待了我们一行人。” 高个子护院应下后,转身去忙主人交代的事。 纪晏书取来止血的药膏,替顾夫人涂抹,看着顾夫人脖子那一圈红痕,不由心生愧疚。 “顾夫人,”纪晏书唤了高氏一声,高氏闻言转头看她,纪晏书垂首,喃喃低语,“你的脖子……真的对不起。” 高氏微微一笑,摇头说:“无妨的,你不用歉疚,不过你拿刀挟持我时,那眼神……我真怕你杀了我。” 纪晏书悻悻一笑,她想杀顾夫人的心可不是假的。 第78章 韩澧 朝阳入客舍,柳树散疏影,几阵马蹄声,惊飞了柳梢屋檐上的紫燕黄鹂。 曹州总兵韩澧勒马停下,一跳便下了玉骢马。 院中打扫落花的伙计,见一群牛高马大的人泱泱进了院子,手上的扫把被吓得掉落。 昨晚高个子拎着老板和他们两三个伙计,丢下一袋银子,交代他们不管什么人问,他们都没有用招待过那对乞丐夫妻。 一大早来一伙身高马大的男人,个个都是摆着张板板正正、不苟言笑的脸,好像长柳客舍的债主。 韩澧躬身捡起地上的扫把,递与伙计。 伙计呆愣地接过。 看着很凶,其实好像也挺平易近人的。 “哥。”楼下的韩晚浓叫了一声,随即攀着窗檐,一跃而下。 韩澧是庆寿郡主与吏部尚书的长子,现年二十四,自幼随孟国公练武,二十岁中了武举人,跟随杨将军多次立功,去年晋升曹州总兵。 韩晚浓笑问:“想过两招吗?” 韩澧抿笑摇头:“不了。” 韩晚浓抿嘴,似有不悦:“真小气。” “吓坏店家,可怎么好。” 韩澧示意妹妹一边呆若木鸡地伙计。 韩晚浓转眸一看,伙计果然愣愣地看着她,嘴巴念念有词:“楼上跳下来都,都不死的?” “母亲呢?”韩澧东张西望,不见母亲庆寿郡主的身影。 “屋里呢。” 韩澧走进客舍,果然见到了母亲,母亲还是珠圆玉润,一点都没变。 屈膝跪下,朝庆寿郡主磕了个头,“澧儿见过母亲,母亲安否?” 两三年没见大儿子,庆寿郡主激动得泪眼盈盈。 “母亲安,安。”庆寿郡主抹了把眼泪,扶起大儿子。 庆寿郡主上下打量着大儿子,刚抹掉的眼泪又掉出来了,“黑了,但壮实,壮实好,耐得住风吹雨打,抵得了霜磨雪压。” 汝儿扬着张笑脸,甜甜地叫很久没见面的兄长,“哥哥,我是汝儿啊,还记得吗?” 阿娘说,大哥哥当兵后,要好久好久才能见到他,下回见面,大哥哥可能不记得汝儿了。 “哥哥当然记得汝儿了,汝儿又长高了。”韩澧矮下身体,与小汝儿齐平,摸摸她绑着两个小牛角的脑袋,捏捏她红得跟萘果似的脸蛋,肉肉的,跟母亲一模一样。 兄妹五人,汝儿就是照着母亲印出来的,天生的富贵态。 韩晚浓走进来,问:“哥,我的信都看了。” 韩澧点头,“顾副将呢,我见见他。” 韩晚浓道:“顾夫人病了,他为顾夫人煎药呢。” 客房。 顾彦喂夫人喝了汤药后,便去见了曹州总兵韩澧。 “韩总兵。” “顾副将。” 二人见礼后,顾彦大致说了几句三川口战役的事。 “舍妹晚浓已将事情告知于我,我会派人护送顾副将进京。” 二人商量后,决定兵分两路,顾彦随韩总兵派遣的人员一同进京,高氏以随从的身份,由庆寿郡主带进城。 顾彦与妻子话别后,走到纪晏书跟前,抬手作揖:“纪娘子,我娘子的病,有劳你多照看了。” 纪晏书点头应下。 准备起程时,忽听客舍外又有阵阵马蹄声。 “我去看看。”韩澧道。 高氏一把拉住丈夫的衣袖,蹙眉说:“会不会是黄、卢二人?” “有可能。” 顾彦夫妻俩避回屋内,开窗留条小缝观察情况。 韩澧走出一看,那伙人已经下马,乌泱泱地走进院里来,为首的两人穿着用料不菲的衣袍,制式倒像武人的装扮。 “店家,店家。” 男人的声音很细,没有半分武人的粗犷有力。 才来一伙不好惹的债主,又来一群更不好惹的强盗,伙计被吓得瑟瑟发抖,迫于威严,伙计只得壮着胆子上前,赔笑道:“诸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最好什么都不要,赶快走。 这一群人拿刀带剑,不是当官的,就是有钱有势的。 黄德和拿出两张画像,严声问:“见过这两人没有?” 伙计都吓得怕死了,哪里敢看,又想到昨晚贵妇人她们交代的,转着眼珠子往画上随意扫了两眼,便摇头道:“客官,我没见过这两人。” 黄德和低声喃喃:“就是往这边跑的,怎么半点踪迹都没有。” 卢守懃一下马就发现客舍外停了数匹上好的马,毛色最好的玉骢马多是军中有品级的将士所用,这家小小的客舍怕是来了位身份不凡的人。 卢守懃严肃着一张脸,似乎要把人骇怕了,“你们客舍可来了什么尊贵的人?” 伙计心中虽然惊骇,但做生意多年,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来的几伙人,女大夫和给他捡扫把的公子比起眼前这两个说话怪怪的怪人,要好相与的多了。 他如平常一般笑着恭维说:“您二位可不就是贵人了。” 黄德和听了这话很是受用,笑着说:“咱家……我们可是一方军将,自然是贵人。” 伙计听到这声音,瞬间想将笑容敛起。 这人是太监,是给皇帝当监军的狗腿子。 这些狗腿子可不是什么好人,仗着皇帝派来,把镇守边境的将军压的死死的,让那些带兵打仗的将军处处掣肘,还背后中伤,害得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军丢官被贬,有时还会害死那些将士。 “卢钤辖。”韩澧上前,抬手作揖。 卢守懃闻声,见是一个年轻人,细想一下,才想起年轻人是何人,略子抬手,还了礼。 “是韩总兵啊,韩总兵不在曹州城驻守,怎么来这儿小小的客舍?” 卢守懃语声温和,但话中明显带刺,他担任陕西钤辖,是官高资深者,怎么都要称一声都钤辖。 韩澧这个毛头小子竟然看不起他,称他做钤辖,明显是把他当做官卑资浅者。 韩澧自然察觉到卢守懃话中的意思,他拥兵观火,见死不救,葬送北玄军,此刻心里满是厌恶。 官场的人心比战场的刀枪剑戟还要险恶,心里再不满,也不能露在脸上,稍有不慎,毁的便是韩家。 韩澧语气平和:“母亲省亲,途经曹州,下官自当一见,磕个头一表孝心。党项屡犯北边,卢都钤辖驻守陕西,怎么在曹州?” 第79章 入京 卢守懃抿然一笑。 韩澧这年轻人倒是会礼尚往来,他言语暗讽他擅离职守,他亦讽刺还之。 卢守懃淡声说:“奉旨入京。” “奉旨入京?”韩澧面露诧异的神色,“可是北边出了什么事?” 卢守懃长长叹了一声,眸色转成黯然,说:“刘平轻躁,丧其所部,吾入京禀明圣上。” 阁楼上的顾彦听到这话,拳头不觉握紧,手暴青筋,咬牙切齿。 他不能下去手刃两个狗贼,为了刘将军、石副将和北玄军,他只能忍着! “竟有此事?”韩澧惊呼,旋即担忧,“卢都钤辖进京,无人驻守陕西,北边岂不危矣?” 卢守懃道:“驻守鄜州的陕西都部署柙守赟已赶至延州驻守,韩总兵不用担心。” 韩澧此刻真的很想白卢守懃一眼,有能征善战的将领不用,偏偏用个太监。 刘将军和北玄军因他们阵亡,他竟然如此轻飘飘说出说来,还将原因归咎刘将军,简直欺人太甚! 北边重地,却让三个太监镇守,太后是怎么想的? 卢守懃不再与韩总兵言语,招来店伙计,备上好酒好肉,款待他们的手下。 伙计们战战兢兢地领命,忙连滚带爬赶去准备酒菜。 “纪姐姐,我打算在他们酒菜下迷药迷晕他们,待他们晕了,马上走。”韩晚浓将声音压的很低。 纪晏书低声说:“卢守懃很谨慎,饭菜酒水必先让人试吃。” 韩晚浓眸光一动,“我往茶杯口、碗口涂药粉。” “药粉干的,涂不上。” “我弄湿了再涂。” “湿泥巴糊墙,还有条印呢。” 韩晚浓有点气急,“这不行,那不行,真想一把刀接过了他们,一了百了,不行啊,这犯法呀!” 纪晏书给韩晚浓倒了杯茶,“稍安勿躁嘛,你再大点声,下头的都听见了。” 韩晚浓忙捂住嘴,轻打那张让她焦急不安嘴。 纪晏书轻声说:“他们只吃饭歇脚,不出一个时辰就走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原来的计划得要变一变,小心使得万年船。” 韩晚浓惊诧地看向纪晏书:“姐姐的意思是?” 纪晏书轻轻地“嗯”了一声,捏杯将茶喝下。 “我马上找我哥去办。” 黄德和拿着顾彦画像将客舍的伙计都问过了,每个人都说没见过。 纪晏书这边,拿出用具将顾彦夫妇乔装改扮,一个扮作护院,一个扮作汝儿的奶妈。 半个多时辰后,卢守懃等人上路,庆寿郡主一行人取道梁苑路,在平芜渡口登船,渡汴河西进开封。 行马至寖岭关,卢守懃忽然想到韩澧,意识到不妥,忙调转马头,黄德和还差异卢守懃的举动,卢守懃劈头盖脸就骂:“蠢货,顾彦夫妇在眼皮底下都不知道。” 卢守懃骂他蠢货,黄德和还一脸的不爽,听到顾彦夫妇,精神立马一振。 “顾彦在……在哪儿?” 他们一路追杀顾彦夫妇,屡屡被他们逃脱。 卢守懃冷声说:“韩澧。” 黄德和马上反应过来,惊声道:“顾彦夫妇在韩澧那儿。” 黄德和急得立马调转马头,策马就要去追。 卢守懃拦下,急声说:“我去追,你马上赶回延州。” “回、回延州?”黄德和不解。 卢守懃沉着脸解释:“韩家已然介入,你回汴京就是个死,回延州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黄德和郑重点头,招呼几个侍从,拍马腾腾北去。 卢守懃与韩家周旋,他完全放心。 卢守懃策马赶去寻韩澧。 汴河船上。 “咱们怎么又坐船了?”一想到浚仪河的事,庆寿郡主仍心有余悸。 那场突如其来的爆炸,险些让她母女俩葬身鱼腹,要不是有纪家晏书,她们娘俩就死了。 她死了,韩尧不知道得有多伤心! 想到爆炸下死里逃生,檀师傅不觉心有余怖,即使晕船,他也不敢睡,生怕睡过去,人就没了。 韩晚浓为母亲解释:“阿娘,卢守懃为人警惕,他猜得到哥来是为了接走顾副将,咱们是为了安全才转道坐船。” 庆寿郡主搂着汝儿,神情有些不满,“那也可以走梁苑路到汴京嘛。” 她懂顾副将的家国大义,也愿意尽绵薄之力,可走水路她是真的怕了。 纪晏书轻声说:“晏书知道郡主大义,可我们若不转道,卢守懃反应过来时,必会找韩总兵,韩总兵处找不到,便会取道梁苑追赶,他们骑玉骢马,脚程快,不消多久便会追上。” 纪晏书的声音如暖风,听得庆寿郡主很舒心,“我知道我是有大义的人,可转渡船,黄、卢二人就不追了?” 韩晚浓说:“娘,梁苑路入京有那多条岔路,等他们条条路都追过,我们早就到了汴京了。” “就算黄、卢二人入京后,在城门暗中逮我们,他也逮不到我们。” 如是,庆寿郡主就明白了。 她们渡船延着汴河走,可到达汴河下流水门东水门,那两岸各有旱门通人行路,且距离东城又近,能尽快顾彦夫妇送到皇城司。 庆寿郡主一脸不相信地看着女儿,“这掩人耳目的法子是你能想得到的?” “我想不到,纪姐姐还想不到嘛。” 韩晚浓觉得纪姐姐比她聪明多了,脑袋还那么灵光,她才想到第一步,纪姐姐连第二步第三步都想到了。 庆寿郡主赞赏似的看着纪晏书,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颇为惋惜地自言自语:“月老怎么眼瞎呢,竟让你嫁给李幺儿那个混账,还嫁我家对门。” 高氏低声问:“李幺儿是?” 韩晚浓答复:“皇城司副使,英国公之孙,李绎李持安。” 顾彦惊疑地打量了一下纪晏书,啧声道:“虎夫无犬妻啊,顾彦佩服!” 李绎,他是知道的,四年前进京大阅,这小子爬进驿馆找他,打着切磋的名义将他胖揍一顿,让他失了好大的面子。 想到不到他竟然他娶妻了,娶还是纪娘子。 纪晏书回顾副将一个幽怨的眼神,“不会说话就闭上。” 流光一逝,一行人稳妥到了汴京。 顾彦想到昔日与刘将军一同进京的场景,再看现在,是零落残魂倍黯然。 “梁苑松,汴堤柳,几番晴雨,而今物是人非!” 第80章 桃李满天下 皇宫,垂拱殿前。 此时的朝臣们还未点卯入垂拱殿,几个谏院、御史台的官员聚在一处,小声议论。 谏院从七品官左正言冯敏轻声说:“文相公致仕,不知这相位会花落谁家。” 谏院右正言梁辰鱼低声说:“我听说可能是枢密使贾相公。” 察院伶舟鹤权有些不可置信:“这可不兴胡言乱语啊,我前段时日见贾相公,请了一大帮泥瓦工匠人大兴土木,建的宅邸规模甚大呀。” 梁辰鱼附和说:“此事我也略有耳闻,贾相公此举怕是违制了呀。且他与内臣私交甚密,特开客位以待内臣。” 伶舟鹤权不屑地一哼,“宦官祸政还少吗,贾相公与宦官有私交,难保他不会勾结宦官扰乱朝纲,我作为察院官员,绝不能置若罔闻。” 谏院左司谏秦嘉听到几个同僚议论纷纷,便凑过来听了几耳朵,见他们准备上书参贾相公,一想到前一段时间贾相公训斥他,心中不觉怒火。 他开口置喙:“话虽如此,但贾相公为宦多年,人脉广布,若无确凿证据,贸然上奏岂不惹火上身?” 要是他们有证据,他就跟着他们参贾相公,一报训斥之仇。 伶舟鹤权嫉恶如仇接话:“前些日子,一内臣因矫制之事被查,此本应严惩,枢密院却轻描淡写置之。” “我探查一番,才知那内臣与贾相公颇有交情。贾相公徇私枉法,他若为宰执,如何得了。” 冯敏表现得正义凛然:“贾相公如此行事,若他真有代文相公之意,这朝堂之上,岂不乱了套?” 梁辰鱼正声道:“朝堂之事,关乎天下,绝不能让小人得逞!” 右司谏韩淙闻言,不觉一嗤,这些人三两言语便给人定下构建逾矩大第、结交内臣、高干预司法等罪名。 这些人放在州郡做官,怕是以掊克为务,以营竞为能。 韩淙转身上前,微笑着朝伶舟鹤权等几人作揖。 几人还未明白韩淙为何要向他们作揖,韩淙已温声开口:“有正直有学问者,君子人也。有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学问者,必能辨是非。” 韩淙唇畔勾出轻笑:“诸位自诩有不可屈之节,能辨是非之明,而今为言事之官,却俯仰于高位者,眼明而不辨是非,心亮而不知黑白,是果贤者耶?是真闲也。” 这明晃晃赤裸裸地谩骂,让几人横眉怒目。 冯敏忍不住脾气:“韩司谏,你怎么如此折辱同僚?” 韩淙倒是气定神闲,笑容满面地对着冯敏:“冯大人,你我是同僚,我以司谏之位温声劝汝,你怎能说我厉声谩骂你呢?倒是你冯大人身居左正言之位,可做到了正言二字?” 这两句质问,让冯敏有些面上无光。 这个韩淙,仗着少年有才,家世好,压根看不起他们这些同僚,也不屑与他们往来。 韩淙语音掷地有声,满含揶揄讽刺:“阿谀奉承,本末倒置,尸位素餐,倒是做了个优,不若让纪司业于国子监开个杏坛,聘请几位到国子监做个直讲,届时桃李满天下,也算造福千秋万代。” 忽然被人提到名字,纪知远一顿,抬眼就看到韩淙,看见几个绿袍官满脸恼怒,就知道韩淙又好为人师了。 韩淙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直,可这也容易得罪人。韩澧虽然读书不多,但为人处世要比韩淙好多的。 都是一个爹妈生的,怎么老大就是比老二多个优点,李家也是这样。 下朝后,纪知远一想到韩淙,便在宫门外拦下韩淙。 韩淙见拦他者是纪知远,忙深深作揖:“韩淙见过老师。” 韩淙已经进入仕途,是他的同僚,按理说他再教育韩淙不合适,但韩淙毕竟是他教育过的学生,他岂能见韩淙的罪人而不劝止呢? 纪知远犹豫再三,还是温声说:“你认我作老师,那老师有些话不得不说。” 韩淙语声温和,像个听训的乖学生,“老师请说。” 纪知远正色道:“为师曾与你们说过,战战栗栗,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你如今为官,更该谨言慎行。” 韩淙躬身作揖,侃然正色道:“老师也说过,不劲直,不能矫奸。我为言事之官,担的便是司谏之责,俯仰默默,随波逐流,无异众人,那非学生所愿。” 这么拙诚的学生,纪知远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是这么教过学生,可也教过他们保全自身啊。 夫人之性,刚果懦软,禀之于天,不可勉,他怎么教都没用。 皇城司廨宇。 顾彦作揖通名后,将北玄军事一一说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吾不为也,我相信顾副将说的。” 对于顾彦说的,李持安深信不疑。 闻言,顾彦心稍慰,他担心李持安与延州知府一样不信任他。 顾彦躬身作揖请求:“还请李副使将此事赶紧面呈官家,还刘将军与北玄军清白。” 李持安伸手扶起顾彦,语声温和,“我会将此事告知官家,但不是现在。” 李持安如是说,顾彦有些气愤,“李副使不愿得罪人,可与顾某直说。” 李持安说:“非也,顾副将。” 韩晚浓也柔声劝说:“顾副将,您先别急,我二哥这么说定是有原因的,您不妨听一听。” 顾彦忍下不满,韩大人护送他平安进京,她说李副使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或许是真的原因,他听一听也无妨。 李持安为顾彦解释。 “证人太少,只凭刘副将一人的证词,卫府尹都未必肯信,何况是大理寺、刑部和官家,此为原因一。” “黄卢二人有太后作为依仗,贸然上奏,未必能将他们一击即中,此为原因二。” “我需要时间让探事司的察子带回更多的证人,证人越多,对我们越是有利,此为原因三。” 李持安说的,顾彦都明白,可北玄军和刘将军冤屈,他如何能等。 见顾彦沉着张脸,韩晚浓便知他对李二哥的做法不满,可李二哥说的也是现实问题。 证人不够多,证词说服力就不够! 第81章 挂柳 齐廷骑马急急朝宫门口赶去,骑马过程中,似乎见到一个人影因为他的马而翻倒在外地。 撞到人了? 齐廷勒马停下,但没有下马,扯下腰间钱袋子一丢。 “对不住啊,这钱是赔您的。” 撂下这一句,急匆匆地往宫门口赶去。 “头儿,头儿……” 齐廷勒住马绳,翻身下马,疾步走上去。 李持安见齐廷着急忙慌的,开口就问:“怎么了?” 齐廷疾声说:“顾副将……顾副将去大理寺了。” 李持安一惊:“什么?你怎么不拦住他?” “拦……拦不住啊。”齐廷和几个人加起来打不过顾副将。 李持安一把拿过马绳,一跃一翻,拍马腾腾赶去大内坊的大理寺。 他不是不愿意帮北玄军,现在禀告官家,就算官家相信,无非黄德和被处死,卢守懃贬官。 整个北玄军因黄卢二人临阵脱逃、见死不救而丧失性命,这个结果对于北玄军和刘将军而言太轻了! 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已经受理顾副将的诉状。 李持安马上调转马头,赶去刑部,面见了刑部尚书谢叠山。 赶回皇城司官邸时,李持安逮到林平就急忙吩咐:“刘将军贪功冒进,致使北玄军覆灭,你协助刑部,到祥符将刘将军的家眷捉拿归案。” “啊!”林平的眼睛吓得如铜铃,不可置信地看着头儿。 “头……头儿……你鬼上身了吗?”林平被吓得语无伦次,头儿前脚才说要帮顾副将,后脚就要帮刑部抓刘将军的家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李持安轻声呵斥:“还磨蹭什么,快去啊!” 林平吓得连滚带爬,忙点了几个弟兄,策马朝祥符方向赶去。 清明交三月,节前两日谓之寒食。京师有个习俗,在寒食节期间,家家都以柳条插于门上,这个称之为“明眼”。门口插柳也有驱邪避疫和迎春之意。 纪晏书才将柳条挂上门口,就听到个陌生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转身一看,却是个脸生的公子。 这个公子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身简单的布衣袍服,看起来倒像是个忠厚志诚之人。 纪晏书温声问:“你是何人?可是叫我?” 柏磊磊抬手作揖:“小生柏磊磊,字中石,见过纪娘子。小生是应试的举子,见贵府有单宅出租,便同府中的蕊娘子赁了住下。” 原来是阿蕊租给他住的。 纪晏书轻声问:“柏郎君是举子呀?” 柏磊磊颔首:“是。” 现下大批举子进京赴试,将空余房子租出去倒是可以小挣一笔。 要是租客将来高中,他们可以与人宣扬,我这宅子可是进士、状元住的,一般人我还不肯租呢。 心中想定,纪晏书还了礼,陪笑说:“是奴家不晓事了,您是贵人,奴家竟然租您单宅住,如此薄待,有失主人之礼,贵人勿罪。” “奴家西面的侧宅是空的,安静且无人打扰,可供贵人温书,贵人若不嫌弃,不妨搬到侧宅居住?” 柏磊磊知道纪娘子她们有空闲的侧宅,但想到囊中羞涩,便只租了这间相对便宜的单宅。 他回道:“单宅挺好的,便,便不挪动了。” 纪晏书下了石阶,考虑到单宅的情况,便又说:“那单宅对着街口,吵闹不堪,岂不吵到柏郎君温书?” 单宅其实就是个铺面,是要留着给阿蕊的,阿蕊过段时间就不在是宫女了,如若她不回乡,这个铺面就给阿蕊开食铺。 阿蕊在宫里多年,练得一手好厨艺,上到美味佳肴,下至点心小吃,她都会做。 柏磊磊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与纪娘子的距离。 他词气温和:“心若不静,即便躲到僻静无人的深山老林,一样静不下来温书。” 虽然是柏举人是穷苦出身,却是个礼度周全之人。 纪晏书道:“奴家知柏郎君想些什么,奴家不涨租金,侧宅的租金只按单宅的租金收。” “我家侧宅的门与正宅门是通向不同街口的,柏郎君只管住下,影响不了奴家的清誉的。” 柏磊磊想到他是与蕊娘子蹉商许久,才以一个月两贯钱的租金租下这间单宅。 纪娘子听说他是举人后,再三要他搬到侧宅,还不涨租金,难道是对他一见倾心,神魂飘荡,不能自持? 虽然他知道自己颇有才情,引得年轻女娘倾慕,但他是正人君子,即便囊中如洗,也不能占人家女子的便宜。 见柏磊磊踟蹰不决,纪晏书将实话说来:“不瞒柏郎君,奴家如此做也是为了自己。” “若柏郎君日后高中,做了天子门生,口里替奴家宣扬香铺生意,亦或是赐份墨宝给奴家挂店铺里增名气。” 宅侧有好几个房间,只要住了一个举子进去,接下来还有第二个,第三个,那赚的租金就越多。 有钱不赚是傻子,反正这一段时间她也不住这儿,影响不到她。 ”如此两便之事,柏郎君该应了,再婆妈片刻,奴家可就赁给他人了。” 原来是他想多了,柏磊磊犹豫片刻,拱手为礼:“那就多谢纪娘子了。” 才回到纪家,纪晏欢就跑过来,哭唧唧地说:“姐姐,你不知道有人多过分,骑马撞人也不道歉,也不看人死没死,丢下钱就跑了,还差点砸到我。” 纪晏书摸了摸纪晏欢的小脸,哄声道:“人没事就好啊。” 纪晏欢娇滴滴地嗯了一声。 旭哥儿拿着个柳枝编成的圈,迈着小短腿过来,举起手奶声奶气说:“二姐姐,抱。” “都五岁了,怎么还要抱啊。”纪晏书嘴上虽然抱怨旭哥儿,但双手诚实地抱起旭哥儿。 旭哥儿将手上的柳圈兜头给纪晏书带上,念道:“清明不戴柳,红颜成皓首。二姐姐戴,天天不老。” “嘿,你个小白眼狼。”纪晏欢轻戳旭哥儿的脑门,“我对你那么好,你咋对我说的。清明不戴柳,来生变黄狗。我不戴你那有鼻涕的柳条圈,你就让我变狗是。” 旭哥儿朝纪晏欢做鬼脸,“不戴柳,汪汪汪。” 第82章 清明 纪晏欢一恼,卷起两边袖子,旭哥儿见状,挣扎着从二姐姐怀里下来。 纪晏欢拿起柳条追着旭哥儿。 “纪承旭,你皮痒了是不是?” 旭哥儿的小短腿边跳边跑。 “二姐姐救命!” “二姐姐可救不了你!” 这一幕让纪晏书忍俊不禁,摇摇头说:“明天就笄礼了,还跟小孩儿似的。” 城中有习俗,凡官民不论小大家,子女未冠笄者,会在寒食头日束发,表示成年。 纪家设香案于东院,三加之后,纪晏欢盘起长发,着大袖长裙,在赞冠者的指示下,屈膝叩拜堂上的父亲纪知远。 赞冠者严声宣训:“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语毕,纪晏欢再拜,并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纪知远面色平静,但眸子却雾蒙蒙的,起身走过来,躬身伸手将纪晏欢扶起来,开口竟然有几分泣音:“吾儿长大了,长大了!” 纪知远笑着别过头去,手指拂了一把眼角,又转回来,温声笑说:“愿吾儿,其乐陶陶,万福攸同。” 纪晏欢由衷道:“谢谢爹!” 只有这一天是真心想叫纪知远做爹的,要不是纪知远,今日为她赞冠的就是母亲了。 纪知远重男轻女,对生女儿的母亲百般嫌弃,才致母亲郁郁而终。 为了生儿子,她们几个姐妹的名字成了纪承姒,纪承延,而她原名叫纪承娣。 晏书姐姐的名字很好听,是言笑晏晏,腹有诗书的意思。 她生来不是为了招弟的。 将名字改成了晏欢,是言笑晏晏,占得欢娱之意。 后母余大娘子,不讨厌,也不喜欢! 欢欢的笄礼让纪晏书想到自己的笄礼,当时她的生身父亲脸上并没什么笑容,笄礼上也没说什么祝福的话。 笄礼上,母亲祝福她:有白日之昭昭兮,去长夜之悠悠。 可这一句话终是做了空,她余生只有长夜之悠悠。 长夜悠悠中,她只有更深人去寂静,照壁孤灯相映。 每次酒醒,她都不知“如何消夜永?” 笄礼结束后,纪晏书将此前定制的衣服首饰送到朝鹊阁。 纪晏欢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衣服首饰,不由得大吃一惊。 “金质莲花冠、绒花簪、一整套的花头金钗、碧玉簪,婺州的细花罗,杭州府麝香色缕金罗……” 纪晏欢眉开眼笑:“二姐姐,就一个及笄礼而已,首饰衣装,珠翠锦绮,你给我的也太多了,比县君郡主的穿戴还要眩耀华丽。” 欢欢是心里那盏孤灯的灯油,只要欢欢高兴,欢欢要什么,她都给欢欢弄来。 纪晏书笑的欢洽:“我的妹妹就该耀眼夺目,无人可比。” 寒食第三日,即清明节,宫妃王子坟堂,行享祀礼,官员士庶,俱出郊省坟,以尽思时之敬。车马往来繁盛,填塞都门。 纪家省坟回时,听着马车槛槛的声音,纪晏书想眯一眯眼睛。 “纪姐姐,有事找你!”马车壁咚咚地响,纪晏书认得这是韩晚浓的声音。 纪晏书打开马车的小窗,果然简单韩晚浓那张充满英气的脸,她骑着马,穿着男装,头发竖起来,也是作男子打扮。 “纪姐姐,跟我走!” 纪晏书看到纪知远那张不悦的脸,正想摇头,便听到父亲说:“去,不是跟男的走就行!” 韩晚浓脸色着急,纪晏书又看了眼父亲,便说:“多谢爹!” 起身搴帘,出了车厢,下了车。 “纪司业放心,晚浓晚些便送姐姐回纪宅。” 韩晚浓撂下这句话,一把将纪晏书拉上马背,调转马头就走,急驰在路上,纪晏书的心怦怦跳,抓紧韩晚浓衣服。 这么快,撞到行人怎么办? “慢,慢一点。” “姐姐放心,我骑马很好的。” 撞不撞到行人另说,她怕马受惊,一下把她给飞出去撞死了。 “慢一点!”纪晏书是真的有点怕。 韩晚浓的速度依旧没有慢,直到入了城门,速度才慢下来。 纪晏书不由得一问:“你带我去哪儿?” 韩晚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顾副将到大理寺递呈子了。” “要为北玄军和刘将军正名,到大理寺递呈子不是应该吗?” 韩晚浓说:“证人太少,证词不够有说服力,探事司劝顾副将多等几日,等探事司到延州多带几个人回来,可他却等不住,转头就到大理寺递呈子去了。” 峨眉微蹙,脸色有些焦急,“这一来,就将李二哥的部署全打乱了。” 纪晏书道:“你李二哥什么部署?” “大理寺受理顾副将的呈子,他上奏官家,就算官家相信,无非是黄德和难逃一死,卢守懃贬他做个低官……” 纪晏书恍然大悟,韩晚浓话还没说完,便接话道:“李持安是想唱好第一出折子戏,为接下来的折子戏下好引子,而后干票大的?” “没错,大概这是这个意思,可现在李二哥的操作倒让人看不清了。” “到了。”韩晚浓勒马停下,跳下马,伸手将纪晏书抱下来。 “力气还挺大的,竟然抱得动我。”纪晏书调侃这一句,随即问,“他做啥了?” 韩晚浓似没听见,边拉纪晏书,边向宅子内走去,见有小厮拦门,不耐烦呵斥,“没瞧见我是谁呢,还敢拦我。” 小厮目光落在脸生的纪晏书身上,“不识之人不可进。” 韩晚浓推开小厮,拉着纪晏书就往里头走,“拦什么拦,这是你家二郎君的娘子。” 这是李持安的宅子?跟她买的宅子是同一条街的? 正疑惑时,韩晚浓一把拉住她急急往里头赶。 纪晏书甩掉韩晚浓的手,转身就走,韩晚浓急忙拦下。 “纪姐姐,李二哥前脚才说帮顾副将,后脚就让探事司的兄弟帮着刑部抓刘将军的妻儿,我实在看不懂啊。” 这话让纪晏书大吃一惊,李持安如此反复,到底想做什么? 纪晏书忙问:“顾副将呢?” “李二哥让齐廷看住他,现在在这里。” 第83章 劝说 纪晏书:“带我去看看。” 韩晚浓:“好。” 韩晚浓领纪晏书到宅子的西厢房,果然见齐廷在门外守着。 “嫂……纪娘子,”齐廷抬手作揖,看到韩晚浓也在,明白是纪娘子是韩晚浓带来的,语声转成呵斥,“韩晚浓,你带纪娘子来干什么?” 韩晚浓也恼声道:“李二哥拴束顾副将,又帮刑部抓人,你能知道他要干什么吗?” 齐廷:“我……” 头儿此举截然相反,他也捉摸不透,但头儿一定有他的道理。 纪晏书朝齐廷还了礼数,语声轻柔,“我要见一见顾副将。” “不……”齐廷拒绝的话刚想说出口,但见纪娘子坚定的眼神,拒绝的话便不想说了。 头儿忙得脚不沾地,他问过原因,头儿也不跟他说,顾副将这头又骂得难听,或许纪娘子劝一劝,顾副将能安静一点。 “纪娘子,请。”齐廷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拿钥匙打开了门,“顾副将就在里面。” 才踏进门口,茶杯砸地的声音惊了纪晏书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顾副将不忿的斥骂。 “狼心狗肺的夫妻,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心狠手辣的恶女人,放开我。” 顾副将被关在铁笼子里,抓着铁笼杆张嘴就骂。 “毒妇,让你那伪君子相公放了我!” 纪晏书见此,倒是心平气和得很,看了看笼子里的顾副将,又看看笼子外的顾夫人。 “嚷嚷得如此难听,顾夫人不劝劝?” “妾身……”高氏劝不出来,李副使的举动如雾里看花,难以猜测。 其实,她也觉得李持安不是真心想帮北玄军和刘将军的。 “顾副将,我倒是可以帮您劝说李副使,让他把您放出去,可您出去了,卢守懃可会放过你?” 纪晏书挪了凳子过来坐下,“卢守懃可是在城里到处找你,你到大理寺递了呈子,暴露了行踪,李副使要是不把你关起来,你但凡出了这个门,卢守懃的暗卫立马把你斩于刀下。” “我呸,”顾彦啐了口唾沫,“你们说一套,做一套,无耻小人!” 纪晏书拔高声线,“顾副将,你也是上过战场的,这些道理你看不明白吗?” “你递呈子到大理寺,大理寺卿庞籍受理,上奏官家,最多死的只有黄德和一人,对于北玄军而言,这个惩罚不是太轻了吗?” “你要是听李持安的,不仅北玄军能沉冤昭雪,还能让本该受到惩罚的都受得惩罚。” 顾彦恨恨地一锤铁笼,“可他竟然让探事司的人帮刑部抓刘将军的子弟族人。” 纪晏书语声严厉,“你是将军,看过兵书,为何不明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顾彦顿时一愣,纪娘子这话倒让他听不明白了。 “你力证刘将军清白,难道黄卢二人就不会找证人取证词上奏官家了?黄德和所领军队三千余人,他们的证词难道不比你一个人的证词更有效?” “他们会说刘将军好喜功而少智谋,必误大事,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刘将军和北玄军身上。” 人性复杂,会将不利于自身的摘得一干二净,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 “独木难支,一个巨浪打过来,你死了没什么打紧的,可刘将军的妻儿与族人呢?李持安与刑部要是不这么做,死的便是刘将军的妻儿族人。” “刘将军的妻儿入了刑部大牢,有刑部和探事司的看护,卢守懃才无法下手,这事才能保住刘将军的妻儿族人,才能更好帮北玄军。” 顾彦似乎明白,但又不太明白,“你是说……” 纪晏书继续解释,“今日清明,官家领三司两府、宗室贵戚祭拜皇陵,卢守懃上了折子,有张之洲在,官家也看不到,这就为接下来的部署争取了时间。” “刘将军读书强记,进士及第,做文官时担任大理评事、监察御史、陕西转运使,政绩斐然,那些文官看得见。” “刘将军做武将镇守北边,屡立功勋,令敌寇不敢扰边,这些功劳,那些武将也看得见。” “满朝文武都看得见,站在刘将军这边的人就越多,对刘将军和北玄军越是有利。” 顾彦不忿道:“暖风熏得游人醉,那帮垂拱殿上的文武大臣怕是早就忘了是谁守住边疆?护他们在朝堂上要风的风,要雨的雨。” 顾副将这话说得有道理,没有将士护住边疆,哪里有他们官民安居乐业的生活。 纪晏书接话道:“眼瞎心盲的蠹虫是有,难道整班文武大臣皆是蠹虫?因两个宦官而导致北玄军与刘将军阵亡,他们不会独善其身,他们也怕今日之祸落在他们头上。” 纪晏书凝视顾副将,“只有投之死地,才能更好的生,顾副将可明白了?” 听到这么说,韩晚浓也明白了李二哥反常操作。 刘将军能文能武,在文武官员行列中颇有声望,让他们都看到刘将军和北玄军有多冤,他们才会更好地帮助刘将军和北玄军。 受状、鞫谳、举证、对证、上奏、详刑,都需要一段时间,这时候探事司就有时间至边境找到更多的证人。 韩晚浓适时劝道:“冤其冤,才能更好地平冤,李二哥的良苦用心,顾副将莫要辜负了。” 见顾副将静下来沉思,纪晏书温声又说:“刘将军惜军爱民,百姓赞仰,我们不会让他受屈蒙尘的。” “这正是我想说的。”李持安颀长的身影走进来。 “顾副将拳脚惊人,无人拦得住,李绎迫于无奈,才将顾副将拴束于此,还望顾副将见谅。”李持安拱手作揖,朝顾副将赔罪。 纪晏书退却两步避远,抬眼时,撞见李持安那双眼睛。 李持安生的本就丰神俊美,此刻这幅眉目疏朗的样子,更衬他得龙章凤姿。 只是这灼灼的可怕目光是怎么回事? 是看犯人吗? 可不是她擅闯民宅啊,是韩晚浓让她进来的。 李持安那一双俊俏眼觑着纪晏书,眸子含笑,亮晶晶的。 纪娘子女流之辈,竟然能看得懂他所想的。 第84章 偷梁换柱 心里的响动,让李持安愣了一下。 那颗心在荡漾,不能自遏。 纪娘子青裙缟袂,即使铅华不御,也无限佳丽。 纪娘子勇敢无畏,重情义,还能看得懂他。 那副干净的模样,让人相怜相惜。 顾彦拱手赔罪:“李副使,是下官错怪你了,那接下应该怎么做?” 顾彦的声音让李持安回过神来,他将目光落在顾彦身上。 李持安的声音清晰:“你已经递呈子到大理寺,清明过后,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司会审,鞫司谳司那边在下会盯着,顾副将耐心等待。” 纪晏书脚步却转,准备缓缓而去,和李持安离得越远越好。 刘将军和北玄军的事,自有朝廷解决,她也帮不了。 忽然听到李持安轻声说:“纪娘子,聊一聊。” “聊?我们有什么可聊的。”纪晏书低声嘀咕,回身后垂下眼眸,她的眼睛是一点也不想看到李持安,他们除了和离,没有什么可聊的。 李持安要和她聊,是为了和离的事? 如果是为了和离书的事,那就值得留下聊一聊了。 李持安救过她和欢欢,他用表弟欺负她的事可以一笔勾销。 和离书一签,此后各不相关。 纪晏书抬眼,朝李持安轻轻点头,“好!” 茶室。 纪晏书本以为李持安会快刀斩乱麻,没想到他入了茶室后,只顾忙着手上的活。 点火炙茶,捣茶碾茶,磨茶罗茶,任她心急,也不说一句话。 “李……”坐在席上的纪晏书不觉恼了一声,打断主人点茶,是无礼之举。 李持安取来一只建窑鹧鸪斑黑釉盏,拿起一旁的白瓷汤瓶注水入黑釉盏中汤盏。 凡欲点茶,需先将茶盏汤热,茶盏壁冷则茶不浮。 李持安倒了黑釉盏中的水,用茶匙蒯了勺茶粉入盏中,量茶粉多少而注汤,用茶筅调如溶胶。 李持安端起白瓷汤瓶沿着黑釉盏壁边缘环形注水,持茶筅搅动茶膏。 李持安指绕腕旋,击拂的力度掌握很好,筅触碰茶汤的声音很悦耳,她用琵琶也弹不出这样的曲调。 茶面上的泡沫粲然而生,如疏星皎月。 第二汤,李持安是急注急止,细长的左手手指按稳茶盏,右手持茶筅击拂的力道很大,茶面色泽渐开,泡沫随之增多,若珠玑磊落。 第三汤,注水如前,茶筅击拂的力道轻盈均匀,周环旋复击打。未久,茶盏中的茶汤表里洞彻,浮沫如粟文蟹眼错落升起,茶汤的颜色呈米白色。 纪晏书无聊看着,忍不住浮想联翩。 他点茶动作优雅有范,不管什么人,上下只看一眼,大概都会被这般自然内家气象吸引。 李持安本就是个俊俏可喜的少年郎君,与那些须眉男子大有迥别。要是他没干那点蠢事,说不定两人可以相敬如宾地过去下。 胡思乱想结束时,李持安完成点茶的第五汤,茶面上结浚霭凝雪,茶色越发纯白。 第六汤,李持安只注了一点水入盏,手上茶筅缓缓拂动。 第七汤,主要是看沫饽的厚薄、凝固程度。 李持安将茶盏搁在白瓷碟上,纪晏书偷眼看那盏茶,茶色是纯白的,就知道李持安他是个在行的。 “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凝而不动,咬盏做的很不错!” 纪晏书跟着姑母学过点茶,最后一步怎么都做不好,每次咬盏都咬不起来,佼人馆的师傅们点茶都比她点的好,有还能在茶面上作画。 “多谢夸赞!”李持安的声音清润而温和。 点茶已罢,纪晏书以为李持安端那盏茶款待她这个客人时,却又见李持安调膏作画,未几,茶面上便勾勒出一幅画。 水面上,一个女人把一个落水的男人拖上岸边。 这画的是她与李持安。 但救李持安的是棠溪昭,不是她,李持安画错了。 李持安端起那盏茶放到她面前,轻声说:“纪娘子,请!” “多谢李副使。”纪晏书垂眸看向那黑釉盏,有那一瞬间不想把一盏点的如此好的茶破坏掉。 就像朋友好不容易做成一只陶土娃娃,朋友把这只陶土娃娃送给你,你不忍心去动它,生怕弄坏了它,将朋友的心意糟蹋,心里会生出罪恶感。 纪晏书端起黑釉盏,鼻端轻袖,茶味馨香四达,秋爽洒然。 忽然心里有个念头,她要是用茶叶和香料做款茶香放到店里卖,那应该很好卖。 寻常的茶叶数焙面干而香减,不适合做香料。 手已不觉间将黑釉盏放下,脑袋里想着用哪种茶叶调香比较好。 如果用香气浓郁的歙县松罗茶、吴地虎丘茶、钱唐龙井茶,与其他香料按照一定比例调制,应该可以做出滋味甘香、清肺除烦的茶香。 如果能研制成功,这款茶香足称仙品! 见纪娘子茶一口都没喝,便小心翼翼放下茶盏。 李持安心里思忖:她生气了吗? 眸子里的那一抹明亮当即敛去,拿去一卷文书展开递过去。 纪晏书看到递来的文书,以为是和离书,欣喜地一手去接,一手要去拿腰间囊袋里的小毫笔。 目光看清文书的字时,眼眸不由得一愣。 不是和离书! 是她想多了! 收回探去腰间的手,拿住那一张文书细看。 上头誊写一段摘自史料的文字,是关于东汉党锢之乱、唐末宦官祸国之乱的。 这是一份题目! 纪晏书已经明白李持安要做什么,凝目看向他:“你想让我偷梁换柱,换掉父亲备好的试题,为了帮北玄军?” 李持安郑重其事点头:“纪娘子倒是聪颖,在下还没说,你便猜到了。” 要纪娘子用这份题目偷换她父亲备下的题目,为刘将军和北玄军造势。 纪知远是国子监的司业,时常出题考校国子监学子的才能,看其长短优劣,再择其适合的方法教导。 纪知远出题还有个特点,出题后,纪知远会将题目刊印出来,密封好分发给学子,人手一份。 国子监是朝廷最为重视的学府,国子监学子也是为将来朝堂储备的人才。 若三司会审顾及太后势力而轻判黄卢二人,此举正好给太后和大理寺施加压力。 第85章 三百贯的买卖 纪晏书卷起题目递还李持安,严声推拒。 “这个不行,如若父亲知晓,可不是两个漏风巴掌、祠堂罚跪就能解决的,少不得要给我一顿棍棒。” 教育是朝廷之重,天下之重,父亲虽位卑,却担教育天下英才之重责,别说帮李持安偷换题目,就是半点歪心思她也不敢动啊。 父亲逮住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李持安正声说:“你要多少?” 纪晏书听到这话不禁微微一笑,的买卖不值当,有钱赚的买卖就另当别论了。 助人为乐的同时,还能赚一笔,何乐不为? 纪晏书又拿过李持安手上的题目,眉目从容:“李副使诚心诚意,奴家也不是不知好歹的,看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给您打个折,就三百贯。” 李持安没有一口答应,而是说:“皇城司的俸禄不高,纪娘子要不再饶些折扣?” 纪晏书道:“我是拿命给李副使办事,三百贯已经是折后价,一贯都少不得。” 她得出钱刊印再密封,要冒着生命危险偷龙转凤,还不能被父亲发现,再加上跑腿费,三百贯还赚少了。 她的声音平缓:“您当了三年的探事司主司,除了正俸、加俸外,还有职田、公使钱、驿券、傔人餐钱、茶酒厨料钱、薪蒿盐炭纸钱等补贴钱,林林总总下来,一年怎么着都得有四五百贯,三百贯已经是很便宜了。” “好,成交!”李持安伸出巴掌,“击掌为证,纪娘子若办不成,在下只出一百贯。” 纪晏书摇头:“那不成,你得先出一百贯做定金,否则我不答应,若是在偷换过程中被父亲发现,我少不了要吃一顿教训,剩下的两百贯您得给我做看大夫的诊疗费。” 这意思是不管办没办成,她都办了,既然做了工,他的三百贯都要给她。 “你可真是半点亏都不能吃!”李持安觉得纪晏书掉钱眼里了。 “那您乐不乐意?不乐意就当奴家没说。” “乐意,乐意。”李持安道,“纪娘子,击掌。” 纪晏书唇边轻笑,伸出手掌轻拍李持安满是茧子的大巴掌。 李持安巴掌上的茧子很是粗糙,拍上去剐蹭到,感觉痒痒的。 纪晏书的玉指柔嫩白净,软软的,但温度凉如寒玉。 有些女子因阳气不足而手脚冰凉,大哥说阿嫂就是这样,就要看大夫诊治。 韩晚浓说,纪娘子懂医术,她自己难道没发现吗? 李持安收回手,忍不住温声提醒:“春寒料峭,纪娘子出门,还是注意保暖。” 李持安的声音是她听过最有特色的声音,一听就记得住,此刻的声音如穆穆清风,很是轻柔,他是在关心她? 纪晏书有那么一瞬恍神,“多,多谢。” 交易达成,纪晏书起身,“李副使但请放心,晏书既接了这单生意,必想办法给您办妥了。” 一口一个您字,他们还真像交易买卖的主客,没有半分熟稔。 李持安立身,平声说:“自然信的过纪娘子,明日在下会送那一百贯的定金上门。” 纪家人和纪晏书可不希望李持安上门:“纪家离这儿甚远,李副使不用送上门,差人送到街北照雪巷三号宅子就行了。” 纪晏书拒绝他上门,李持安的眸色竟然黯淡下来。 他与纪家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纪司业又曾是教育过他的老师,纪司业和整个纪家人欢迎他上门才怪呢。 “李副使上门送定金,要是被我爹发现了,”纪晏书手晃着那卷是题目,“您的谋划可就前功尽弃了。” 纪晏书那宅子与他买的宅子很近,李持安在棠溪昭暴露后知道的,“是我考虑不周了,明日我送定金到街北照雪巷,纪娘子可会在?” 纪晏书没有注意听李持安的话,瞅见窗外暗沉的天色,担心下雨不便回去,忙说:“天将晡时,晏书告辞。” “哎……”李持安话没说出口,纪晏书已经朝他行了辞礼,伸出的手尴尬地顿在半空中。 朝李持安施了一礼后,转身出了门,却撞见韩晚浓、齐廷、高氏三人在门外。 高氏面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她是看韩三娘子和齐廷小哥偷偷摸摸趴墙角,心下好奇,才过来凑凑热闹。 她耳朵好使,李副使和纪娘子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都听到了。 一通听下来,她觉得这夫妻俩是不是真的夫妻。 哪有两夫妻一点都不熟的,一开口就是谈三百贯的生意。 李副使为送定金想上岳父家的门,纪娘子拒绝,并谈完生意后马上想离开,片刻都不想和李副使待在一起。 这两日也不见纪娘子上门找丈夫,李副使也不去岳父家找娘子,夫妻俩的矛盾闹得够深的。 齐廷与韩晚浓面面相觑,互相等着对方开口化解此刻的尴尬。 纪晏书直白道:“侬靠墙根伐?听到啥个了?” 多年不说杭州话,都说得不对味儿了。 韩晚浓虽然听不太懂纪晏书说的话,但脑子反应够快,忙摇头道:“没有,我们绝对没有趴墙根……” 听到这话,韩晚浓懊悔拍拍自己的嘴巴,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纪姐姐,我……”韩晚浓欲言又止,她都承认偷听了,再怎么说,纪姐姐也不会相信她说的。 “韩大人,齐大人,事情已了,晏书告辞。”纪晏书向二人施了礼,便抬步离去。 “二哥,我……”韩晚浓瞧了瞧李持安。 李持安道:“送纪娘子回家。” 韩晚浓点头,快步忙跟上,“纪姐姐,你等等我。” 齐廷见头儿阴郁的神色,生怕头儿发飙,“头儿,我们就听听,没、没想做坏事。” 李持安沉声叮嘱:“我去趟刑部,你看好顾副将,不管谁来,也别让他见顾副将。” 齐廷点头应下,便又问:“如若大理寺的人呢?大理寺卿庞籍受了顾副将递的呈子,他要是想见顾副将,下官拦不住啊。” 李持安平静的面色有几分威严,“清明休沐,要两日后才开审,且审案都有流程,庞寺卿若来,让他两日后按流程传唤顾副将到大理寺公堂,否则谁都不见。” 皇城司替官家办事,遇事有先斩后奏之权,他留顾副将在宅邸,是为了更好的护住顾副将,想来官家要是知道,也不会追究他。 正值清明,官家也要祭祖,未必能及时看到他呈上的剳子,他要是不想办法护住顾副将,又如何对得起官家的重用。 不多时,大理寺卿庞籍上门,要求面见顾副将,齐廷以按流程为由,拒绝让庞籍面见顾副将。 第86章 三司会审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几日的淫雨霏霏,让天气都变得阴晦逼仄。 两日后,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共审北玄军一案,大理寺为主审,刑部负责复核大理寺的审判结果,御史台负责监督审判过程。 顾彦、卢守懃、黄德和等人被传唤至大理寺,大理寺卿庞籍正襟危坐于明堂,左右两侧坐的官员是御史中丞晏同一、刑部尚书蒋偕。 绛红色官袍的李持安进入大理寺公堂,同堂上的三位大人躬身作揖后,便在右侧的首座落座。 皇城司是最先接触顾副将的,此番来是代表官家监督案件的审理。 黄德和瞅见李持安,不由得一惊。 他赶回延州,延州不接纳他,又走鄜州,张诚之的儿子张宗诲指责他一通,拘他要送汴京,恰好皇城司的来到鄜州。 皇城司的二话没说就把他撸回汴京,路上没给他半点好脸色,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庞籍一拍惊堂木,便正声道:“黄德和,顾彦状告你临阵脱逃,扰乱军心,致鄜延环庆两路副都总管、宁远将军刘士衡身死,还诬其投敌叛国,可有此事?” 黄德和当即矢口否认,“庞寺卿,下官冤枉啊,刘将军为人轻躁,不听其裨将郭遵所劝,谋划不周,贪恋功劳贸然进攻,才致使整个北玄军丧于党项之手。” 最清楚整件事的范雍、郭遵、刘宝元、石元孙皆命丧党项人刀下,死无对证,只要他抵死不认,庞籍安敢随意定他的罪? 顾彦怒目而视,怒不可遏,指着卢守懃和黄德和怒喝:“放你的臭屁,你个腐人阉儿,若非你卢守懃拥兵不救,你黄德和贪生怕死,弃军而走,刘将军、郭副将、石总管他们怎么折于党项人手里?” 纪娘子说对,他们会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刘将军身上。 刘将军不听劝,谋划不全,贪功冒进,成为害了整支北玄军的罪魁祸首。 庞籍一拍惊堂木,肃声道:“顾彦,注意公堂秩序,不可咆哮。” 随即又对黄德和道:“黄德和,你可有证据证明你说的为真?” “有的,”黄德和取出一份证词,递与大理寺的差吏,“庞寺卿,这是延和军全体将士的证词,他们能为下官证明。” 鄜延路兵马都监黄德和率领的军队叫延和军,有三千人左右。 差吏接过证词,转身捧给大理寺卿庞籍,庞籍细看后,又将证词给予左右的晏同一、蒋偕看。 未久,庞籍便问:“顾彦,你可还有其它的证据?” 黄德和有全体延和军为他作证,顾彦只有一纸诉状,证人也只有他,谁的证词说服力大不言而喻。 顾彦的状师钟毅禀道:“庞寺卿,小人请传证人。” 庞籍点头答允。 顷而,走进两个年轻人,他们是顾彦驻守金明寨,幸存下来的士兵。 庞籍问:“堂下何人?” 二人朝正堂庞籍等三人施了叉手礼后,其中一人禀道:“小人是金明军的守卫,当时三川口求援,说鄜延路兵马都监黄德和畏惧党项人而引兵走,致使碎金谷无人驻守,北玄军腹背受敌。” 声音逐渐悲戚:“顾副将闻言,当即着人请卢钤辖发兵救援,可他却拥兵观望,不肯出一兵一卒救援。” “万般无奈,顾副将只得分出部分兵力,由石总管领兵支援三川口。此时党项人分多路大举进攻,我们守住金明寨后,顾副将带领我们赶赴碎金谷,发现郭副将、石总管已力战而死……” “信口雌黄,一派胡言,”卢守懃近前一些,厉声辩驳,“我为陕西钤辖,驻守云中城,云中城又是险要之地,我若遣兵离城,党项人大举进犯,我如何收得住云中城?” “云中城一旦失守,党项人便可南下,进攻中原,危及汴京,这个罪过何人担的起?” 卢守懃为将自己的罪责降至最低,什么话都敢说,且这番话的还十分有道理,让人挑不出毛病。 云中城是北方重镇,一旦党项人攻破云中城,河南河北一片坦途,无坚固关隘镇守,党项人进攻势如破竹,失了中原之地,汴京根本守不住。 与黄德和追杀顾副将的事,一字不提。 卢守懃语声才落下,黄德和忙又说:“庞寺卿,这只是顾彦与其士兵的片面之词,如何可信?谁知他们几人有没有窜供,故意将兵败的缘由归咎于下官。” 李持安静心听着,听到这话,心里恼怒极了。 想到二人贯会巧言善辩的! 卢守懃大道理一大通,将自己的见死不救说成“要防备党项人进攻云中城,挪不出兵力救援三川口”。 黄德和临阵脱逃,违反军纪,扰乱军心,致北玄军溃败,诬蔑刘将军投敌叛国,每一条都是罪该万死。 他不仅没有半分改悔之心,而且在公堂堂而皇之将所有罪责推与刘将军,简直是…… 李持安绛红色官袍里的手成拳,青筋暴起,面上却平静如水。 顾彦听罢,心中愤懑不平抑制不住,“你弃军而逃,葬送整个北玄军,碎金谷血流成河,淌红了整条碎金河,数尺厚的雪原上尸横遍野,那是我们……” 眸子通红,泫然欲泣,语声凝噎:“我们的同袍啊……他们迎战而死,却……又被党项千万铁蹄践踏……” “你临阵脱逃,他们勇战迎敌。” “你拥兵不救,他们死守岁碎金谷。” “你们安然无恙,他们死无全尸……” 顾彦捶胸顿足:“他们是我们的同袍,你们无根也无心吗……” 当时,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顾副将的声声控诉,耳不忍闻。 李持安起身,朝庞籍施了一礼,轻声问:“庞寺卿,下官一介粗俗武人,不知律法,有一疑问不得解,还请庞寺卿解惑。” 第87章 范知州 晏同一暗中瞥了眼李持安,不知道这小子要搞什么鬼! 庞籍忍住心里的不喜,略一思忖,朝李持安点头,“问。” 李持安微微侧身,眼眸落在黄德和身上,语气极不友善:“黄都监,你的证词也是片面之词,如何何信?谁知你同将士有没有窜供?” 黄德和听到这话,脸色极为难看,这支回头箭,将他射得死死的,无可辩驳。 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砸得老疼了。 顾彦同那两个部下连声附和。 李持安转身向庞籍作揖,说:“既然顾副将和黄都监的证人证词都源于各自部下,那真实性、可靠性是否也有待求证啊?” 黄德和质疑顾副将的证人证词,他们也可质疑黄德和的证人证词。 黄德和不满,出声呵斥:“李持安,谁不知道你有心偏颇顾彦,可现在是大理寺在审案,你这是扰乱公堂。” “李副使!”晏同一沉声提醒。 提醒李持安,不要凭情绪做事,扰乱公堂,干扰司法。 李持安自然知晓晏中丞的意思,赔了礼数,坐回他的位置。 他是来听审的,若因情绪而插手大理寺审案,不仅干扰正常秩序,也有碍司法进行。 他确实意气用事了! “肃静!”庞籍严声维护公堂秩序,“顾彦,除了两个人证,你可还有其他证据可证明你所说的?” 顾彦一时委顿,他从党项人的刀下活下来,几经生死才到得汴京。 审案者以高高在上的姿态,问他们这些受害人、苦主,你们有证据? 他就是最有力的证人,还需要什么证据? 证人证据摆在眼前,问还有什么证据? 真是天大的笑话! 果然是暖风熏得游人醉,醉得懵懂无知,醉得心盲眼瞎,醉得冷漠无情! “那他算不算证人?” 公堂外响起雄昂的声音,一着甲衣的中年男子走进公堂。 体貌丰伟,姿仪丰硕,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 李持安抬眼望去,唇齿不禁动了动,“陕西都转运使张诚之。” 张诚之抬手为礼,“张诚之见过诸位。” 张诚之是将门之子,早年在军营历练,靠父祖恩荫做了个小官,任职期间政绩卓然,累次拔擢。 转运使是文官,经度一方财赋,检察储积,稽考帐籍,举刺官吏,有时还需负责供馈军队钱粮,或随军移运。 张诚之挥手,仆从领着一人进来。 那人穿一身旧破衫,身长七尺五寸,须眉疏朗,年纪大约六旬。 卢守懃、黄德和一见,不觉大惊失色。 黄德和吓得瑟瑟发抖,惊呼道:“范……范雍,你……是人是鬼?” 范雍侧首看向惊魂未定的黄德和,他没死可不是黄德和与卢守懃下手不够狠,是老天有眼让他活了下来。 范雍呵斥黄德和:“我若为鬼,你的罪恶岂不是无人知晓了。” 北玄军丧后,黄德和与卢守懃为了保住性命和官职,趁他回京时,伪装成党项人击杀他,若非他早有计划,此刻他也与刘将军等人在地府团聚打马吊了。 范雍行叉手礼:“振英军节度使、延州知州范雍见过庞寺卿、晏中丞、蒋尚书……” 座位上穿红袍的五品官年轻人,没见过,不认识,不知名字,没法见礼。 庞籍道:“范雍,且将实情一一道来。” “是。”范雍应声。 黄德和、卢守懃已经没有当时的气定神闲。 范雍缓声说来:“党项引兵数万破居室关,乘胜南下,围延州城,当时石总管领兵驻守金明寨,延州守城者才数百人,我不得已去信给屯庆州的宁远将军刘士衡驰援……” 庆州。 冬日严寒,木叶尽脱,阴云四布,弥漫天空,北风复起,大雪叠飞。 延州知府范雍的信件,让刘士衡焦急。 党项围城,请速速驰援! 刘士衡立在庆州墙头,凝望着城外风雪覆盖的山川,眸色坚毅,甲衣寒,寒不过凛冽的北风。 数辈先烈才光复的河山,绝不能再容贼寇掳掠。 其子刘宝元望着若有所思的父亲,低声道:“父亲,范知州信中说什么了?” 刘宝元接过父亲递与他的信件,不觉一惊,“党项进攻延州,请咱们支援,石总管他们最近,怎么不请他们支援?” 刘士衡解释:“党项进攻,金明寨是要垒,石总管和顾副将脱不开身。” 刘宝元年轻气盛,想及过去,不忿道:“范知州早就上书朝廷,延州位置重要,最当贼冲,地阔而砦栅疏,士兵寡弱,又无宿将为用,党项贼若进攻,会出入于此,数请朝廷益师,太后就是不理。” “父亲当环庆路安抚使时,也上奏朝廷,言屯兵塞上,蓄甲治兵,鄜延、环庆、泾原、秦陇则无边鄙之虞,然而疏奏未报。” 好似他们边将守的不是他们南荣家的江山一样。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兵没兵,将没将,他们拿身体当肉墙去挡吗? 果真是庙朝之谋者不知边将之苦者! “宝儿……”刘士衡想出声训斥不知天高地厚、妄议是非的儿子,但想到十五岁就跟他驻守边境的儿子,就不忍心呵斥他了。 汴京的那些少年儿郎相约好友,或踏马高歌,或把酒东风,或赛诗比武。 他的宝儿二十一岁了,只能待在城里训练士兵,跟着他沐风浴雪,受尽苦头,委实是对不住他。 刘士衡转身,对身边的裨将郭遵道:“备马,点兵!” 郭副将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将军,晨间见飞鸦千百成群,怕是不好的兆头。” 其实,他不想让将军出兵支援,黄德和、卢守懃那两个无根无心的狗东西,仗着背后有太后做靠山,成天欺压他们这些边将。 若是出兵支援延州,指不定那两个狗东西怎么害他们呢。 刘士衡沉声道:“说什么混账话!” 郭遵低首认错:“将军恕罪,属下知错!” 看着将军脸色凝重,郭遵便知道党项人定是来势汹汹。 将军一定驰援延州,是因为延州若破,云中城安在? 云中城失守,党项铁蹄则势如破竹,中原若丧失,则汴京危。 亡国之苦,不能有第二次了,百姓承担不起。 刘宝元上过战场,但都被父亲保在身后,杀得不够过瘾,当即向父亲抱拳作揖:“末将刘宝元愿随将军赴汤蹈火,驱逐党项!” 刘士衡听罢,唇边勾出一抹欣慰的微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党项小儿,鼠窜为穷寇尔,何所为哉!你守着庆州,爹日便回了。” “到时候咱们爷俩——”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第88章 戎马关山 刘宝元知道,父亲留他在庆州,是不想让他上战场,怕他有危险。 不能杀敌,虽然让他有点气恼,但父亲为他好,不可不听,拱手领下父亲的命令。 父亲说日就回来,那他就提前备好父亲爱喝的酒,到时候爷俩对雪共饮。 母亲来信说,要给他看媳妇,人选都瞧好了,但他不想娶。 等父亲回来,让父亲写信劝母亲,母亲很听父亲的话。 郭遵点兵后,宁远将军刘士衡率领军队出发。 此时,延州知州范雍的第二封求援送到,言及延州势险,要刘士衡速速赶来。 刘士衡迫于无奈,只得先督促骑兵昼夜倍行,抵达万安镇后,休息并整肃骑兵队。 郭遵率领的步军到达万安镇与刘士衡会面,几个将领商议作战计划。 刘士衡先领骑兵出发,夜至三川口西十里止营,遣轻骑小队突袭党项,为延州抢出突围的口子。 刘士衡领着百人骑兵从背后偷袭,身先士卒,张弓搭箭,发矢连毙三贼,党项惊骇。 不多时,北玄军轻骑夺得阵地,此时天已是平明时分。 见后方的步兵未至,刘士衡遣人前去迎接。 未久,万俟政、郭副将、黄德和所率领的将兵悉至,步兵骑兵共万余人。 党项人距离三川口不到三十里,人数倍于北玄军,为减少与党项人的正面对阵,刘士衡、郭副将等人商议。 北玄军为主阵,摆出偃月阵迎敌,黄德和与郭遵各领兵为两翼,出击重创敌军两侧。 雪晴云淡日光寒,三川口平地的雪厚有数寸。 士兵高声禀报:“将军,已成偃月阵!” 刘士衡立于阵前,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党项人,心中不免有些沉重。 党项骑兵向来优于大荣朝,马上战斗力也强于北玄军,这一场仗是块硬骨头! 党项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雪地上踏出片片泥泞。 刘士衡于阵台上挥舞旗帜指挥,高声令下:“北玄军听令,摆开阵势,迎敌!” 枕戈待旦的北玄军雄赳赳,气昂昂,开阵迎敌。 风卷寒云的刘士衡装束不同于郭遵等人武将。 他是内穿甲衣,外罩凝脂色绣山文甲纹锦缎直身袍,右侧袖子不套入,半臂外露。 这身戎装是文武袖,意为文随武服,武官在文官之下。 阵台上的刘士衡,容仪甚伟,雄姿壮气,果毅绝人,眸色冷峻,早就没了做文官时的温厚方雅。 风悲画角,铁蹄骎骎,惊雁嘹唳,寒云凝滞。 刘士衡握紧长剑,一声大吼。 “杀!” 挥剑策马冲向敌,北玄军将士紧随其后,雷鼓嘈嘈中短兵相接,云旗猎猎中刀光剑影。 俄而,雪骤,落在将士们的盔甲上,刀枪剑戟送入党项人的胸膛,喷出的鲜血染红甲衣上的皑皑玉花,如朵朵鲜艳夺目的红梅。 然而,抵御党项军远比刘士衡想象的要难,党项的骑兵涉水而来,迅速转为横阵,盾牌如墙,长矛如林,如一股钱塘江巨浪,直扑北玄军而来。 前锋郭遵和王信率军迎击,然而党项人来势汹汹,二人在敌军的铁蹄下难以寸进。 郭遵趁机大喝一声,挥枪斩断一名敌军的长矛,紧接着冲入敌阵。 王信紧随其后,长枪如电,刺穿数名敌军的胸膛。 士兵受到鼓舞,士气大振,官军并进,连杀数百人。 党项主军又蔽盾为阵,刘士衡率领官军复击,夺盾,杀获及溺水死者几千人,党项军惊骇,却之。 此时,日暮。 刘士衡的左耳、右颈中流矢划伤,用白布条简单包扎,沁出的血染红颈上的布条。 战士们献上党项人的首级和所擒获的马匹。 “将军,我们胜了!我们胜了!”身边的士兵欢呼雀跃。 刘士衡看着面上明明劳累至极,却装作不累的北玄军将士,心里很不是滋味。 党项必会去而复返,这一仗只是开始,他分毫不敢松懈。 刘士衡望向北玄军,敛去眼底的疲惫,眸色坚毅,高声呼道:“战方急,尔各志之,皆当重赏汝!” 士兵们听了,士气更加高涨。 战场,第二日。 郭遵驰马入敌阵,一枪杀伤数十人后。 党项骁将达木丁策马提枪出阵,用党项语叫嚣道:“看我达木丁不生擒了你。” 郭遵闻言蔑视一笑,用党项语回道:“达木丁,是铁的意思,你老子我让你变成破铁。” 郭遵策马迎敌,冲向达木丁,不过几个回合,挥铁枪破达木丁的脑袋,两军皆大呼。 阵台上的刘士衡挥军旗指挥,郭遵带领左翼将士入阵杀敌。 郭遵是北玄军的一员猛将,使得一手好枪法,几番身先士卒,所向披靡。 倏然,飕的一声,一支白羽箭从寒空射了出来,划过北玄军将士头顶,穿入一名党项军将军颈中。 党项军将军猝不及防,口吐出一抹鲜血,翻落在雪地。 郭遵正惊叹是何人时,忽听阵阵马蹄声,抬眼望去,西侧数十丈外,百余匹马踏着皑皑白雪,疾驰而来。 为首的那人,是个年轻的小将。 是刘宝元! 他带着兵赶来驰援。 刘宝元肖似其父,面容俊朗,双眉斜飞,充满英气,一身白袍装束,威风凛凛。 郭遵扬枪大呼:“兄弟们,杀尽党项!” 刘宝元听到郭副将的话,纵声大叫道:“杀尽党项!” 弯弓搭箭,箭尖指向贼寇,飕飕飕连响,三支白羽箭接连射出。 羽箭迅捷,贼寇微惊时,已中箭身亡。 这一仗打得很艰难,结束时已经过了午时。 刘宝元看着脖子负伤的父亲,不觉蹙眉,眸子尽是担忧之色。 “父亲!” “爹不是说要你留守庆州吗?”刘士衡嘶哑的嗓子低声呼道。 党项人来势汹汹,延州士兵寡弱,他们能不能守住延州都是问题。 战场上枪剑无眼,他是不想让宝儿上战场,才让宝儿留守庆州。 刘宝元笃声道:“能与父亲戎马关山,是儿之幸!” 知父莫若子,父亲对他,总是把重要的事情说轻五分。 第89章 战陨 当夜,刘士衡调整战线,郭遵、王信为左前锋,刘宝元、万俟政为右前锋,负责敌军两翼,黄德和驻守后方的碎金谷,防止敌军背后偷袭,他在阵前,诱敌主攻。 第三日午后。 党项再次以骑兵步兵两万人两路进攻,攻势凶猛,北玄军阵线被冲得有些松动,刘士衡不得不指挥官军向后引却二十步。 “报……报……将军……”有士兵惊慌失措跑来报告,“黄德和临阵脱逃,率麾下往保南山方向去了。” 将士闻言,四眼相对,神情骇然,又望见党项人来势汹汹,丢盔弃甲,纷纷溃散。 刘士衡眸色一沉,立马招来儿子刘宝元,吩咐他驰马追击黄德和。 刘宝元策马拦下黄德和,执辔,枪指着黄德和,恨声道:“黄德和,大敌当前,当勒兵还,并力抗敌,奈何先奔?\" “我不知什么家国大义,我只知道脑袋最重要的,死在党项人手里,还不如让官家砍我脑袋。” 黄德和拔剑出鞘,剑指刘宝元,威胁道:“给我滚开!” 刘宝元持长枪一把打掉黄德和的剑,枪尖劈掉黄德和头上的武弁帽,头发随之散下来。 黄德和惊得直冒冷汗! 刘宝元语声严厉:“你们是大荣朝的士兵,大荣朝的子民,延州城、鄜州城后有你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姊妹。 “你们今日畏惧得生,明日你们的家人就因你们的畏惧而死。” “如若你们还认这身军装,还认孟家军,还认孟家军‘为国鞠躬,为民尽瘁’的训誓,就跟我刘宝元回去。” 孟家军打退北阙,收复旧都后,孟家军被分成四支,驻守四方,北玄军是其中一支。 刘宝元望着一片默然无声的士兵,神色有几分黯然,调转马头朝碎金谷方向赶去。 “小将军,我跟你回去了!” “我也去!” “我们都去!” “兄弟们,我们走!”刘宝元高声呼道。 一人跟随,百人从之。 黄德和看了一眼跟着刘宝元离开的数百士兵后,带着剩余士兵,驱马遁赴甘泉。 北玄军与党项军本就是实力悬殊,黄德和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更是让难打的仗雪上加霜。 刘士衡无心顾及其他,立于阵首指挥,并派遣军头校尉,杖剑拦住溃逃的士卒。 北玄军与党项军转斗三日,将党项军退至水东。 与党项军转战过程中,北玄军损兵折将,为让拖住战局,刘士衡率北玄军余部退守西南山,立七栅自固。 刘士衡鬓前垂着的那一绺长发在夜风中拂动,他的眼睛里有几许哀戚。 他招来一个士兵,吩咐他到金明寨求援。 此时,遥夜沉沉,雪虐风饕。 党项军派人叩栅,询问大将何在,北玄军不应。 党项军又派来假扮的戍卒,试图传递文书欺骗刘士衡,被识破后,刘士衡杀之。 夜四鼓,党项军再次进攻,环营高呼劝降:“如许残兵,不降何待!” 敌人叫嚣,不可忍,郭遵上前请命,“末将请命!” 敌战益急,郭遵奋击,心知必死,独身杀入敌军行间,逼得敌军稍却。 他调转马头断后,手持大槊横突之。 敌知不可敌,使人持大絭索立于高处,试图阻拦郭遵的马,但辄为郭遵劈断。 党项军故意放任郭遵驰马深入,攒兵注射,射中马腹,马踠仆地,郭遵倒地,被杀。 “将军,郭副将战陨!” 这个消息让刘士衡一振,有些懵,茫然地看着禀告的士兵。 郭遵是他最得力的裨将,也是北玄军最勇猛的战士。 他战陨了? 还没反应过,听得士兵又报:“刘小将军……战陨!” 刘士衡不可置信地呢喃:“宝儿……战陨?” 刘士衡脚步踉跄,险些摔倒,扯着禀报士兵的衣领,难以接受地再问:“宝儿战陨?” 他迫不及待地想听到一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将军节哀!”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雪夜传来。 顷而,石总管从雪夜中走出,背上负着一个少年郎。 少年郎正是刘宝元,他白袍甲衣上血迹斑斑,安静地睡着。 “刘小将军,英勇善战……死守碎金谷,守住了……” “小将军战直至最后一刻,仍手握长枪,屹立不倒。其英勇让人敬畏,无人未敢上前践踏他的遗体。” 石总管的声音哽咽,眼眶泛红,将刘宝元轻轻放置于地上,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满是敬意。 刘士衡跌跌撞撞地奔至刘宝元身旁,双膝不觉一软,瘫了下来,颤抖着手抚过儿子满是尘土与血迹的脸庞。 “宝儿,我是爹爹,你醒来……看看爹爹好不好……” “爹爹这就写信给你娘,让她不要给你相看人家……自己找好不好……” “宝儿,你跟爹爹说句话好不好?爹爹最……最喜欢和宝儿说话了……” 刘士衡不觉眼泪挂下来。 他的宝儿才二十一岁,风华正茂,少年风流。 宝儿有鸿鹄之志,他要做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他还没有实现…… 他还没有实现…… 听罢,众士兵泪下如雨。 平旦,党项人指挥麾下骑兵,自西南山四路合击,北玄军被党项人一分为二。 刘士衡与石总管率领剩余北玄军勠力同心,背水一战,斩杀敌寇四千余人。 石总管落马,为党项铁蹄践踏而亡。 宁远将军刘士衡身中数箭,仍然持剑击杀五六名贼寇。 最后,不敌贼寇! 他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看了雪地上的北玄军将士。 敌寇蜂拥而来,北玄军没有辱没孟家军! 雪地上的小小坟茔,竖着的长枪系着白布条,鲜血写成几个字! 爱子刘宝元! “宝儿……爹爹……护不住你了……” 嘉佑元年,因为晏同一晏相公的一句—— “士衡,将家子,素知兵,若使将西北,可以制敌。” 太后思晏相公之言,特改他为邠州观察使、邠州知州,开始他的戎马生涯。 脱下儒服,换了武弁,他后悔了! 后悔护不住儿子! 护不住北玄军! 一将功成万骨枯,吾不为也,他食言了! 戎马为民,他又不后悔! 北玄军覆灭,换来了延州城转危为安,百姓转危为安! 想想他这一生,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 来生,惟愿……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来生,惟愿…… 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 第90章 如何定义 有范雍的作证,黄德和因临阵脱逃而当即被大理寺下狱。 见黄德和被下牢狱,卢守懃与延州通判更讼于朝,皇宫内侍用事者,多为卢守勤游说。 三司会审介入深查刘将军一案,一一细查。 汴河,四宝坊。 四宝坊内的工人忙着漂洗、舂捣、制浆、抄纸、焙纸。 管事绛河边走边汇报四宝坊的情况。 “蠲纸、砑光纸、涂粉纸的存货都卖完了,这个月可以多做一些。” 带着面纱的纪晏书仔细听着绛河汇报。 四宝坊是姑母出钱办的产业,登记在在的名下。 她不太懂如何经营造纸坊,多是绛河夫妇俩帮衬她。 纪晏书道:“蠲纸、砑光纸、涂粉纸这几月先不产量,多产些白麻纸、黄麻纸、竹纸等纸。” 绛河犹疑道:“少东家,这怕是不妥,咱们纸坊历来是造质优的纸的,甚是少产麻纸、竹纸等便宜纸。” 纪晏书反问:“赚钱的地儿不赚钱,咱们还要开吗?” 绛河沉吟。 四宝坊确实不挣钱! 坊内的工人将制好的纸搬入库房,见到少东家,便同她打招呼。 纪晏书亦有礼点头应答。 “名贵纸大多是富商大贾、有钱的文人士大夫所用,可这偌大的开封府,这些人只占十之一二,剩下的十之八九,他们没几人可购买得起的。” “咱们做好剩下的十之八九,不知抵那十之一二多少倍。毛边纸纸质较细,适合印刷书册,咱们坊多备一些,现下刊印的作坊多了,用纸量大,有钱赚。” 绛河颔首:“就依少东家的。” 还是少东家会赚钱,名下有不少的产业。 绛河问:“金粟山藏经纸、澄心堂纸可还接着做?” “自然接着做,百姓的钱是钱,官家的钱也是钱,哪有不赚之理!” 皇宫有专门采买宫廷用纸的内臣,他们见四宝坊的纸质高,便与四宝坊签订购纸订单,至今已有三年。 纪晏书轻声说:“帮我寻些薛涛笺,还有半刀砑花笺,账先记下,回头我差人送来。” 父亲是文人士大夫,从国子监回家后,总喜欢涂涂写写的,砑花笺正好给父亲写字用。 绛河惊惶道:“少东家用自家纸理所应当,哪能记账收钱呢。” “我要了,自然要给钱的,回头账房娘子对数对账,发现少了纸张,却不见钱入账,有的她头疼的。” 账房的吕雾星,那是出了名的难缠,少了一个铜板都得一算到底。 “那倒是。”绛河让伙计端来一个托盘,“少东家,您瞧瞧这纸如何?” 纪晏书眸子落在托盘上,那托盘中放着颜色不一的笺纸。 纪晏书拿起几张纸细看,“倒是第一次见这些纸,咱们坊里制的?” 绛河道:“这是谢公十色笺,富阳谢景初老先生做的,我见这纸不错,便买了一些。” “可以让坊多制一些这样的十色笺出售,小女娘最喜欢了。” 她也喜欢这样色彩纷呈的笺纸! 巡视后,准备回程时,纪晏书听到两人在小声议论。 脸圆的太监说:“看这情形,黄德和必死,卢守懃死不了。” 那二人是取货的内臣! 脸瘦的太监道:“那可不嘛,宫里但凡能说得上话的内臣都为卢钤辖游说,官家不看僧面看佛面,有太后在嘛。” …… “朝廷议薄卢守勤罪,流计用章等人岭南?” 李持安一脸不可置信,“这不可能,绝无可能!” 如此大的罪责,只斩杀黄德和,其他人只流放贬官,如何对得起北玄军! 纪晏书心平气和地放下手上的茶盏,“李副使,您让我偷梁换柱的时候,不早就预料到了么?” 李持安家小厮做的七宝擂茶味道还不错,纪晏书用帕子擦了擦唇边的茶渍。 “你没骗我?”李持安落座,怀疑地看着纪晏书。 纪晏书诚挚道:“李副使古道热肠,侠肝义胆,不惜让人议论误会,也要保住刘将军家人,您为北玄军做的,奴家都看在眼里,又怎会做假欺骗呢。” 李持安还是不相信:“宫里的决定,你怎么会知道?” 纪晏书手支在案上,意味深长地看着李持安:“如若不是你从中作梗,为官家出谋划策,现在住在景祥阁的便是我了,这样的我知道些内幕,何足怪哉!” 官家的新宠张美人,据说是——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因美貌而封美人! 李持安别过脸去,鉴于前几次的经验,两人怕是会吵架。 纪晏书是纪太妃接入宫中悉心培养的,目的是给官家当妃子。 官家不愿有一双眼睛盯着他,才让他想办法把人弄出宫去。 那时他知道纪晏书擅长香道,就与官家谋划一出戏。 趁纪晏书给官家献香时,故意将皇后引过来,让皇后撞见与官家与纪晏书谈笑。 皇后果然兴冲冲去了泠春阁找纪晏书算账。 听人说,皇后来到泠春阁后,纪晏书马上跪下行叩拜大礼,脸上笑意盈盈。 一脸天真无辜的拍马屁,把皇后哄得喜笑颜开,还赏赐一堆金银珠宝给她。 纪晏书看见李持安紧张地别过头,眸光似乎在看她,转瞬间又撇走,腿上的手一伸一缩很不自然。 他这是紧张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的,又没真想算账。 皇宫给妃子住的殿阁,还没她买的宅子大,还没有单独的小厨房,连小花园都是与其他妃子共用的。 纪晏书侧身看着李持安,“不用那么紧张,我又不是天天与人勃豀的。” “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要不是你,我也出不了宫,给官家当娘子,哪有自己开香铺赚得多。” 官家的妃子有好八九个等级,如果她真成了官家的妃子,差点得封个郡君,好点的娶个封美人,这月俸也没她一个月赚得多。 李持安见纪晏书欣喜的样子,不由得嗤笑。 感情他是坏心办了好事! 李持安将话题绕回去,“你将这话带给我,是想做什么?” 纪晏书说话做事都带着目的,善与恶,黑与白,她都占了,还让人捉摸不透。 他不知道如何定义她,就像他不知如何定义棠溪昭。 第91章 上书 纪晏书拍马屁道:“您李副使天资爽迈,遇事敢行,您不帮着北玄军,此后边臣自此怕是无复死节者矣!” 这马屁拍得李持安很受用! 次日,朝廷下达了公告。 黄德和退怯当诛。判斩首之刑,严惩延州官员计用章、李康伯等官员,卢守懃暂卸任陕西钤辖之职。 陕西转运使张诚之义入宫面见官家,朝官家见礼后,愤填膺奏言:“刘将军与敌接战,自旦至暮,杀伤相当,因黄德和引却,以致溃败。” “党项贼势甚张,非刘将军搏战,其势必不沮;延州孤垒,非刘将军解围,其城必不守!” 声泪俱下:“宁远将军身既陷没,而不幸又为谗狡所困,黄、卢之流若不严惩,边臣可还有为国死节吗?” 刚听完张诚之话的官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李持安急匆匆进来, 李持安的额头滚着豆大的汗珠,显然是急急忙忙赶进宫的。 “臣见过官家!”李持安作揖。 “你怎么来了?”官家温声问。 李持安顾不得满头大汗的失礼之举,“臣有一言,想面呈官家。” 官家瞅了眼张诚之,又瞧瞧李持安。 李持安心正性直,遇事敢做,他来面见他,怕是为了惩治黄、卢之流。 他也难啊。 卢守懃是太后的人,背后有太后做靠山,若是将卢守懃斩杀,必定会得罪太后。 太后垂帘听政,大权独揽,有不少的大臣拥戴她,就连先帝提拔起来的大臣,也听命于太后。得罪太后,以致朝堂动荡,并不划算。 即使猜到李持安想要说什么,官家还是忍下,便问:“你想说什么?” 李持安朝官家作揖:“臣闻众议,延州之围,卢钤辖曾对范雍号泣,谋遣李康伯见党项人,此为偷生之计!” 偷生之徒,连给北玄军提鞋都不配。 “延州通判计用章以为事急,建议不若退保鄜州,李康伯遂有‘死难,不可出城见贼’之语。” 大理寺事无巨细调查,没有漏下涉事的任何一个官员。 李持安全程督察,自然清楚每个审问的细节。 大理寺审得再详细,依法定下的罪名,到了太后那里,终会变成轻飘飘的惩罚。 “自党项退,卢守懃惧怕居室关之失、北玄军之没,朝廷归罪边将;又思仓卒之言,一旦为人所发,则祸在不测,遂反覆前议,移过于人,先为奏陈,冀望取信。” “李持安!”官家听着不由呵斥,李持安这是在逼着他这个官家处置卢守懃。 官家一怒,张诚之、李持安同殿内的小太监小宫女齐齐跪下,齐呼:“官家息怒。” 李持安正声道:“官家,卢守懃之举正如黄德和诬奏宁远将军,是欲免退走之罪,结果却是遽罪计用章、李康伯,而牲赦卢守勤,此惩罚失之公允。” 李持安这话,让一旁的张诚之听得不由竖起大拇指。 殿内的太监宫女战战兢兢,面面相觑。 官家秉性温和,甚少动怒,李副使让官家忍不住爆发脾气,可见官家有多生气了。 “此必有议者结中人,惑乱圣听,以为方当用师边陲,不可轻起大狱!” “臣观史籍,魏尚陈汤虽有功,尚不免削爵,罚作案验吏士。” “何况卢守懃拥兵自固,观望不出,恣纵党项,致使党项破一关,灭北玄军。” 李持安微微抬起头,正视官家:“大罪未戮,又自蔽其过,矫诬上奏,此而不按,何罪不容?” 严声道:“假设计通判有退保之言,止坐畏懦,而卢守勤谋见贼之行,乃是归款投敌之举,二者之责,孰重孰轻?” 李持安抬手作揖:“臣请鞫正其狱!” “官家,臣望诏有司鞫正其狱。”张诚之膝行两步,作揖奏言,“若计通判之状果虚,卢守懃之罪果白,计通判更置重科,物论亦允。无容偏听一辞,以亏王道无党之义。” 有张诚之等人率先出头,官家知道接下来还会有臣子上书重申此事,诏令内臣张之洲宣旨。 将卢守懃下狱审讯,两日后,不久后,朝廷出了审讯结果。 卢守懃削夺陕西钤辖,降为湖北兵马都监。 延州通判计用章除籍,配雷州本城;李康伯,出为均州都监。 …… 纪知远从国子监回到家中,见到三女儿纪晏欢穿戴一身华丽的衣衫首饰,想到朝堂上的事情,心窝口憋的气一股脑儿地吐出来。 “把头上那些招摇撞市惹人显眼的都给我写了,到处显摆打量人不知道是!” 中了进士当官,兢兢业业的二十多年,准时点卯上朝,从没有被人指摘过半句是非。 今早破天荒被御史台的人上书,说他表里不一,不思节俭,纵容家眷奢侈成风。师者,模范也,纪知远枉为人师。 他纪知远人在后面的队伍听到这些话,即使是气恼极了,也只得恭敬地收下这些话。 他只是小小的六品官,就算有妹妹纪太妃做靠山,也有小心行事,免得连累宫里的妹妹和妻儿。 纪知远气恼地指着纪晏欢身上昂贵料子的衣衫,“那身上的给我换了,那些东西都给我收到笼箱里,平日里不许穿戴出来晃人眼睛。” 纪晏欢见父亲气势汹涌,懒得与他争吵,哦了一声,到房里换寻常的衣衫。 更换衣衫后,就听到老爹纪知远絮絮叨叨地同余大娘子说起被御史台官员参的事。 余大娘子宽慰气得煞紫的父亲:“你别气,醉长在别人身上,要说什么咱们也拦不住不是,你且放宽心,气再太多,受熬的还得是自己的身体。” 老纪四五十岁了,不比年轻人! 纪知远缓了缓气:“大娘子啊,我纪知远扪心自问,不论是当官作宰,还是为人师范,我哪里有今日这般被人指摘过呀。” 余大娘子端了盏茶给纪知远,温声又劝:“老纪,你总说士农工商,人皆有本职,人家御史台官员就是端这碗饭的,咱们搁这儿气得再咋呼,人家饭碗也丢不了,别气了哈。” 纪晏书一回来,就看到堂内的余大娘子劝慰气上头的父亲。 便在堂外门口停下,向一旁偷听偷看的纪晏欢问:“爹怎么这么生气?咱没欠他钱呀。” 父亲还没有发现她偷换试卷的事情,否则会追到店铺里收拾她。 第92章 口易惹祸 纪晏欢耸了耸肩,用平常的语气说:“爹让御史台给参了。” “爹被御史台参了?”纪晏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父亲是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他做爹做丈夫做老师做官员是合格的。 作为父亲,他不曾亏待儿女,衣食供给,悉心教育。 作为丈夫,他不曾纳过妾室通房,原配妻子病逝后,守了六七年才更娶余大娘子做继室。 做为老师,更是勤勉不怠地教育国子监的学生,教育出不少进士举人。 作为官员,事事亲力亲为,除了假期休息,没有一次请假迟到。 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被御史台谏院的官员指摘过半句。 纪晏欢道:“参他不思节俭,纵容家眷侈靡,说了一大堆之乎者也,圣贤道理,让爹戒奢以俭,爹在朝上憋地满脸通红。” 一想到老爹刚才那被气得煞紫的脸,纪晏欢就不忍不住捂嘴笑。 笑声惊醒堂内的纪知远,纪知远不悦地拿眼睛瞪堂外的两个女儿。 纪知远有些不忿说:“两个混账祸根,老夫为官多少年,头一次被参,竟是你们两个逆女惹来的。” 眼眸由不得微微上扬,手指着两个让他火大的女儿:“一个有钱不知道收敛,一个打扮出来丢人现眼!” 纪知远还是对于自己官职,还是十分尽职尽责的,在家发泄后,简单地用饭了午饭,赶赴国子监。 他是司业,教育学生,时常检验靠校学生是本职工作。 最近新进的一披学生蛋子,资质天分不如李维李绎韩澧那披学生,耗费的心力更多,人也更加劳累。 从前还能坚持经常家访,关心学生状态,现在没有那心力和时间了。 可能是现在的学生在家吃用太好,竞争向上之心早就消失在富贵锦绣堆里。 学生再如何,那也是他的学生,不可弃之不顾。 他让纪管家早就备好的密封卷子随他出门。 他备下的试题,都是他与同僚精心准备的,主要是为了考校学生对事件的策论能力。 只知四书五经,只拘泥于课本的知识,那是一窍不通的书呆子。 他教育的学生,写词作诗可以差点儿,但做人做事做实事的能力不能差。 这些能力不具备,高中状元做了官,也是危害社稷百姓的蠹虫。 纪知远来到国子监,歇了会儿脚,便让助教将密封好的卷子分发下去给学生。 学生们将试卷拆封,里面的题目让他们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时事也太贴近当下的实事了! 转眼一想,纪司业虽然为人古板,但在教育他们学业上从不古板,出这样的题目也不足为怪。 他们阅读思忖卷上的题目后,心照不宣地提笔各抒己见。 …… 齐廷干着手上的活儿,时不时将目光瞟到李持安那边。 李持安见齐廷贼眉鼠眼的,手上的活也不认真干,顿住手上的笔,沉着脸问:“有什么事?” 齐廷停下手上的活儿,赶到李持安这边,开口就问:“头儿,嫂子家的事儿你怎么一点都不管?她就住你宅子不远,你该近水楼台先得月。” 李持安睨了眼说话很难听的齐廷,“你说话能不能用点好词?” “头儿,我的词已经是好文雅了,总比嫂子第一封给你写的休书……”齐廷忙纠正,“和离书要好得多,那话骂得难听哦。” 李持安一想到纪晏书和离书上骂的那些高级词,确实不堪入目,当时她在气头上,又因他受屈辱,有那些反应,是再正常不过了。 李持安不耐烦地丢下这一句:“你有话快放!” 齐廷认真劝说:“头儿,嫂子,你得管呀,不管,再近的媳妇也没了。” “俗话说,做买卖不着,只一时;讨老婆不着,是一世。” 李持安淡淡地瞥了眼齐廷:“人都不理我,怎么管?” 他当时的事一出,故友亲朋,没有哪个不带着有颜色的眼睛看他。 他同纪晏书赔礼致歉,人家正眼也没瞧他一眼,一心想和离,拿钱潇洒快活。 齐廷故意说话不嫌事大:“我前几日见嫂子家有个男子出入,打听了才知道,那是个举人。” “这柏举人出落唇红齿白,生得眼秀眉清,就算穿件粗布麻衣,那也是俊俏行中首领。” “最关键的是柏举人年轻啊,才年当弱冠,还没娶妇人,我要是嫂子,我也喜欢,有才有颜还年轻……” 齐廷注意到李持安幽怨奇怪的眼神,忙闭了嘴巴。 头儿生气,挺可怕的,就怕他向夏司使一报告,俸禄就没了。 他才没了二月的俸禄,可不能没了三月的俸禄,不然下个月的供房钱交不起了。 头儿这个人是不会主动去找人的,齐廷低声补充道:“主要是嫂子与蕊姑娘两人都是女流,男女不可相混……” 李持安并不理会齐廷的这句话,自顾忙着手上的事。 未有多久,听见午时钟漏尽的声音。 下值的时间到了! 李持安将笔放入汝窑天青釉笔洗中洗干净后,轻甩下笔尖的水,挂于笔架。 汝窑天青釉笔洗干净的水被染的逡黑。 李持安起身,越过身前的桌案,向外头走去。 林平有点想不通:“头儿平时不是让索唤的闲汉送吃食上官署的吗?怎么今儿一反常态,出外头吃了?” 齐廷搭话:“不知道头儿是想去哪家吃饭。” 朝廷下达的告示,纪晏书看了看又看,没有想到她们付出这么大的心力,朝廷竟然只是将卢守懃轻飘飘夺了官职。 “都三司会审了,北玄军死了那么多将士,官家就砍黄德和一人的脑袋,他对得起那些为他抛头颅的将士嘛。” 韩晚浓实在气愤不已,她与李二哥,还有整个探事司,付出了多少的努力,才将卢守懃送地牢。 结果没关两天,官家就绛个旨意把卢守懃给放了,让人家到鱼米之乡当湖北兵马都监享清福去了。 阿蕊看着出身名门的韩晚浓,她这副义愤填膺、胆大包天的样子,让她惊了一大跳。 这么说官家的,给她百八十个脑袋,她也不好呀! “韩三娘子,容易惹祸,您注意些!” 第93章 主动上门 韩晚浓在小娘子买的宅子这么说,万一传出去,连累的是小娘子和纪家。 韩晚浓听到提醒,意识到自己气涌上心头,口不择言了。 她言语不当,害了自己没什么,连累纪姐姐就不好了。 卢守懃的这个惩罚,倒在纪晏书的意料之中。 卢守懃不比黄德和罄竹难书,万死难赎,且他早年还有军功在身,不管官家,还是太后怎么判,都会念及他早年的功劳,从轻判处。 纪晏书平声道:“对于这个结果,李持安是何反应?” “纪娘子想知道在下是何反应,怎么不亲自来问在下?” 堂外传来的男声,纪晏书才听到,李持安已经毫不客气地走了进来。 李持安一身青冥色的交领常服,外套一件轻薄透明的襜褕防尘,腰环银质带銙,显得他风度峻整,姿貌秀异。 跟在李持安身后的阿莲忙进来,“二娘子,李副使要进来,奴婢拦不住。” 阿莲一脸歉疚,二娘子说过,没她允许的人,不能进这间宅子。 “无妨。”纪晏书知道李持安武功身手好,他想进来,阿莲根本拦不住。 “李副使。”纪晏书礼貌地唤了一声。 身侧的阿蕊依规矩还了礼数。 对于李持安不报门而凳堂,她是有点不喜欢的,毕竟她上次凳李持安的门,她可是通报了的。 李持安作揖:“纪娘子。” “李副使,上门有何贵干?”纪晏书的态度不冷不淡。 今日不是官员休沐的日子,这个时间应该是午时下值的时间,官员们不是在吃午饭,就是在午休小睡。 李持安赶过来,怕是有急事,总不会是过来吃午饭的。 李持安找问题开口问:“卢守懃的事,听说了?” “听说了。”纪晏书淡声点头。 “在意料之中?”李持安轻声问。 他不待主人邀请,便落在韩晚浓旁边的位置,正与纪晏书对面,像是与主人熟得不能再熟,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 纪晏书今日的装扮极其简单。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珠玑不御见天真,白装素袖碧纱裙。 纪晏书轻地”嗯“一声,招手吩咐阿莲备茶待客。 “判处卢守懃,朝廷自然要念及他往日的功劳,减免些罪责,从轻判决,不然叫有功之臣寒了心,动摇朝堂。” 对于自己说的,纪晏书不置可否,甚至觉得自己话太过冠冕堂皇。 她只是个小女子,她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也干预不了朝廷的决定。 纪晏书的话,李持安自然是不苟同的,朝廷如此处置卢守懃,是轻判了。 拥兵不救,献计偷生,追杀范雍、顾副将,就算用他昔日的功劳相抵,也绝不会只是贬为湖北兵马都监。 这分明是太后有意偏袒卢守懃,要保下他! 李持安看向纪晏书的眼神晦暗不明:“朝廷只把卢守懃贬为湖北兵马都监,想来是没有算卢守懃与黄德和设计谋害范雍、派人追杀顾副将的罪责。” 从李持安的眼神中,纪晏书嗅到不同寻常的感觉。 李持安这般开口,摆明了是想借她的口说出他想到听的话。 李持安不满朝廷对卢守懃的判决,特意来找她开口,让他可以听到满意的话,他好上书朝廷,重惩卢守懃。 要是上头追问起来,李持安可将她供出来,届时她成为众矢之的,替李持安当挡箭牌。 他可真是打的一把好算盘! 看着李持安的全套,她可不会傻乎乎地踩进去给他当靶子:“这是朝廷有司该管的事,轮不上晏书开口置喙,李副使如此关心北玄军的事,可要多多尽心呀。” 纪晏书的声音平淡无味,李持安听得出来,他要想徐徐图之,只能平心静气地对待纪晏书。 李持安的眼神很是温柔,“皇城司为官家办事,自然不敢心存懈怠。” 对他们是万年不见一丝温柔,韩晚浓在李持安此刻的眼神中算是看出来了。 这样温和惬意的眼神,李二哥只在年终请他们探事司兄弟吃饭的时候才会有。 他们与纪姐姐终会是不同的,不然李二哥也不会区别对待。 看来她需要反思一下,怎么做才能让李二哥另眼相待,至少少骂她一点。 此时,阿莲备好热茶进来,给李持安奉上一盏茶。 “多谢!”李持安谢过。 韩晚浓自从与纪晏书相熟后,往来纪家是一点也不客气,“阿莲,不是有刚做好的七宝擂茶嘛,我瞧着还不错,给李副使上一盏。” 认识李二哥这么多年了,他这个时候来纪姐姐叙话,肯定是没有吃午饭的。 李二哥是不会开口的,那她就帮李二哥要碗七宝擂茶垫垫肚子。 李持安心领神会地暗中瞧了眼韩晚浓,这个妹妹没有白教。 韩晚浓回了微笑给李持安。 这般样子落在纪晏书眼里,这两人就是郎情妾意的一对。 怪不得话本中说,大凡人起了爱念,总有十分丑处,俱认作美处。 何况韩晚浓生的本就漂亮,落在李副使眼里,自然是更加转盼生姿,愈觉可爱。 这两人是对门居,出身相当,又是总角之交,青梅竹马,怎么看都是天作之合,天造地设。 真想不明白孟国公、英国公是怎么开口跟父亲提亲的。 那她现在是鸠占鹊巢了吗? 韩晚浓跟她交好,是为了李持安?让她不要接近李持安? 纪晏书甩掉这些想不切实际的想法。 韩晚浓跟她交好,那是女子之间相互吸引,绝不会是为了男人。 这是她作为女子的第六感感觉到的! 听到韩娘子支使她,阿莲向纪晏书投去眼神示意。 纪晏书点头,表示同意。 阿莲施了一礼,便领命下去。 在韩晚浓的话落后,室内陷于沉静,李持安又提话题:“胡副将与其夫人昨日已经离了我家,不知在哪家客栈落脚。” 黄德和一干人等受到惩罚,宁远将军的冤屈得到昭雪,顾副将的任务就完成了,他自然就没有不要再麻烦李持安了。 纪晏书自然接话:“昨日晚间顾夫人上门答谢,说去了同福客栈住宿,李副使帮北玄军良多,顾副将想是不愿再麻烦李副使了。” 第94章 学子伏阙 韩晚浓只觉得这两人一搭一搭地说话,又别扭又生硬。 坐在纪晏书旁边,想到之前纪晏书提的,但又记得不太清楚,忙问:“纪姐姐,你之前让我们找一份什么名册的?” 听到韩晚浓的话,纪晏书想起是有这么一件事。 她觉得大理寺判北玄军一案再怎么判,最后朝廷公示的结果未必就是如她们想的那般,让韩晚浓帮忙找一份北玄军的名册转交顾副将。 李持安随声附和:“是什么名册?” 纪晏书道:“李副使,我想替顾副将要一份北玄军将士名册。” 皇城司不一定有北玄军将士名录,但他可以帮忙到枢密院借一份。 听到纪晏书想到的东西,李持安就猜得到纪晏书要北玄军将士名册做什么了。 李持安声音变得很沉稳,语声带着几分得意的赞扬:“让顾副将誊录一份北玄军阵亡名单呈于御前,你很会谋算人心。” 北玄军将士名册,尤其是那些阵亡的将士名册。 官家见到密密麻麻的,为朝廷阵亡的北玄军将士,更加会想到黄、卢之流的罪孽深重! 北玄军全体将士是何等忠肝义胆!刘将军是何等无辜! 如若国子监的学子在这时掀起一股风,再加上顾副将呕心沥血、饱含真情的陈词,必定会在城中升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纪晏书莞尔一笑。 父亲总说,李家的两兄弟,韩家的两兄弟,那是汴京城中少有的聪明人,是他教过的尤为得意的学生之一。 她只是提了一份名单,李持安就能想到她要做什么。 她就要是要北玄军阵亡的这份名单呈于御前。 她就是要官家记得,北玄军不是死在党项人手里,而是死在你们指派的亲信手上。 李持安知道她里想的,她也没必要同李持安隐瞒。 纪晏书沉声道:“卢守懃见死不救,黄德和诬陷刘将军,不知道他们的心有没有想过刘将军和北玄军?” “北玄军浴血奋战,卢守懃却拥兵观望,最终只是被夺官,贬为湖北都监,惩罚不痛不痒,不知道圣心有没有想过为他保家卫国的北玄军将士?” “两府三司御史台,谏阁三馆翰林院,他们享受幸福安逸,可有丝毫想到为他们守住祥乐安康的边疆将士?” 看的这些日子,她没有感受整个朝堂对北玄军受冤屈的重视。 推了黄德和出来斩首,不轻不重贬了卢守懃,其他涉及的官员,也只挑了几个贬官去职。 北玄军个个都是忠勇好汉,却死在自己人手里,只斩一个黄德和怎么够。 纪晏书朗声道:“北玄军,个个都有马革裹尸男子志,他们报效朝廷,不为腰金印,垂玉帐。” “刘将军儒衫换武弁,忠胆锐,雄心壮,更胸中有十万拥奇兵,人人皆仰。” “北玄军何等悲壮,何等冤屈,数千的性命,就拿黄德和一条命来抵账,李副使觉得够吗?” 本不想吐出心里所想,但找到那日在大理寺公堂外听到范雍声声泣血,实在是忍不住。 李持安回答得真情实感:“不够,远远不够!” 岁弊寒凶,雪虐风饕,北玄军不畏惧这样的艰苦环境。 贼势益张,蜂拥而来,北玄军用自己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守护延州,保住万百姓,功绩何其大! 他们和刘将军的身后名应该清清白白,他们的仇人应该为其尝罪! …… 国子监的学子们策论后,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讨论北玄军的事。 中有年轻者义愤填膺:“刘将军文可中进士,武可做将军,吾辈楷模!” 同窗亦随声附和:“如此文武双全,备受人尊敬的刘将军,竟是死于自己人手上,罪魁祸首就轻飘飘地贬了官,竟然点事儿都没有,咱们伏阙喊冤屈,绝不能轻易放过地放过他们。” 学子们纠合一帮国子监的学子,浩浩汤汤地朝宫城门口涌去,口呼声震耳欲聋。 “除国贼,还复清明!” “除国贼,沉冤昭雪!” 朝气昂扬的声音,似乎激励着年轻儒生的心,好几波着儒服的读书人跟上,口号声越发震轰响。 城门下乌泱泱地停着一片学子,口号声响彻云霄,城门守卫不敢怠慢,忙入宫禀告。 学子代表雍陶躬身朝守卫城门的兵将作揖后,便扬声道:“汉之祸起于党锢,唐之祸起于北军,三川口之祸生于黄卢之手。” “黄卢之流,阉宦也,柄权而偷生,致丧北玄军,斩一人谢罪,贬一人存生,何其轻也!” “此使谋害者张扬于世,枉屈者不甘于泉下,我等学子不忍闻之,惟愿沉冤昭雪,还复清明!” “沉冤昭雪,还复清明!” “沉冤昭雪,还复清明!” 声音如浪,此起彼伏,浪比浪高。 李持隅率领其他学子赶来时,雍陶一时顿住。 李持隅早有隽声,俶傥负气,在国子监学生中具有举足轻重地地位。 雍陶作揖:“李兄!” 他吃不定李持隅是来做什么的。 李持隅提醒有些发愣的雍陶,“还愣着做什么,伏阙上书要专心,要声大,方可直达天听。” 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千人同心则得千人力,万人异心则无一人之用,人越多,公道二字,才能彰显其本来的意义。” 李持隅朝城门上的守卫深深作揖,扬声慷慨陈词:“天下有道,君子扬于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 “天下无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祸,而犹或不免! “阉宦生安乐之世,得朝廷之用,不思臧否人物,激浊扬清,而成虺蛇之头,为虎狼之属,以至北玄军覆灭,宁远将军殉国而身被谗言,不亦悲乎!” “诸路钤辖,诸州都监,诸军承受,诸威福自恣,甚于唐之监军。今日之事,黄德和坏乱于前,阴谋于后;卢守懃偷生于党项,谋杀于范雍顾彦,罪大恶极,宜诛贼首,传达四方,以谢天下!” 李持隅愈发言极愤切:“阉贼不除,宁远将军之不幸更无绝期;阉贼不除,枢密本兵之地,尽是阉党立班;阉贼不除,三司二府,布满黄门,台谏论列,充盈内臣。” 第95章 还正典刑 李持隅无所隐讳,直言由衷:“其相为党援,委曲庇护,阴结诸将,攻讦朝臣,何以为国!党锢之灭汉,监军之乱唐,前世之师,覆车之辙,可复蹈乎” 李持隅屈膝稽首,语声昂扬,“学生李维伏阙叩拜,请还正典刑!” 雍陶下拜叩首,“学生雍陶伏阙叩拜,请还正典刑!” “学生等伏阙叩拜,请还正典刑!” “学生等伏阙叩拜,请还正典刑!” 声如洪钟振屋瓦,如雷贯耳振梁柱,伏阙请正典刑的学子越来越多,守卫的将士忙派人人入宫请见,看太后与官家如何解决。 国子监学生乌泱泱地少了,纪知远发觉不对,忙出来寻找。 却见李持隅带着一帮年纪小的师弟乌泱泱地往宫城门方向去,赶忙跟上,只见雍陶、季晨等人伏阙慷慨陈词。 他急急上前喝止:“你们干什么呀要造反吗” 怒火上涌,止都止不住,“春闱在即,不思温书奔考,金榜题名不要了是吗” 纪知远听得两耳朵,总算听明白了,这帮学子舍下课业功名,伏阙上书。 竟然只为了北玄军一桩事! 他固然知道北玄军冤屈,但这不是他与他的学生所能管的了的。 学生眼下最重要的是课业和春闱,他们此举是本末倒置了。 纪知远指着雍陶、季晨等人呵斥:“你们有多大本事竟然敢伏阙胁君,给我回去,马上给我回去!” 历来就有国子监的学生为不平之事伏阙上书,若君主依学生所请,学生不会有什么责罚。 但若君主以学生议政,冒犯天威为由,惩治学生,少不得要受一顿教训。 如百年前的国子监学生陈东、欧阳澈率领国子监诸生伏宣德门下上书,陈东险些丧命。 李持隅起来,走过来向纪知远执弟子礼,相貌恭敬,“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夫子,学生等是不回去的。” 纪知远指着带领师弟们出头冒尖的李持隅,不忿地说:“李维,你作为师兄,就是这么给师弟们以身作则的吗” “学生行事磊落坦荡,人之不敢言,学生敢为。”李持隅的语声温和一些,“夫子,您总说国子监的学子是和氏之壁,随侯之珠,珍贵至极。” “如若他们只在是房舍中关门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那就当不起夫子的称赞。和氏壁、随侯珠无润泽无光,也只是一块废铁。” “你有国公府为依仗,才敢为天下先,”纪知远的手指颤抖地指向雍陶等人,“那他们呢,他们有什么” “雍陶出身耕读,家中几亩薄田供他入学国子监,一旦出了什么,你赔他锦绣前程” “还有季晨,家里小本经济度日,二十多岁中了举人,他付出了多少苦心血汗,伏阙上书,万一有个好歹,他怎么办他家人怎么办” 原以为李持隅比他们年长,能管束着些师弟,没想到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家长把孩子托付到国子监,他作为老师,是有责任和义务保证学生安全的。 雍陶听到师兄与纪夫子的争吵,忙近前来劝架:“纪夫子,您不要怪李师兄,最开始是雍陶带着师弟们来伏阙上书的。” “是我说要来伏阙的,师兄弟们拗不过我,才跟来的。”季晨抬手作揖向纪知远赔罪,“夫子要怪,就怪我。但要我回去,我绝不回去。” 雍陶当即应声:“我不回去!” 身后乌泱泱的声音应和:“我们都不回去!” 李持隅暗中招呼,身后的学子涌上来,硬是将纪知远从人群中挤出来。 被挤出来的纪知远正想上去说些什么,穿儒服的年轻人走上来,一左一右架着他,往边上退。 右边的儒生道:“夫子,您老人家搁一边凉快待着,这是我们年轻人的主场。” 国子监的学生,纪知远都认识,可左右两个脸生的儒生,他没有半点印象。 他叫嚷着挣扎:“你们是何人放开老夫!” 望着伏阙上书的诸学生,纪知远似乎意识到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纪知远严厉质问左右两侧的人:“是不是你们背后煽风点火,操纵祸害我国子监学子的” 林平笑嘻嘻道:“夫子,您教书育人就好了,聪明过头就不好玩了。” 齐廷抡起手刀,朝纪知远劈下去,纪知远吃痛一声,晕厥过去。 林平扶稳倒下去的纪知远,不忘给齐廷竖个大拇指,啧啧道:“纪司业是头儿的老师,还是头儿的老丈人,你也下这么狠的手。” 齐廷甩甩疼痛的手腕,“这老头儿真麻烦!” 他真心嫌弃纪知远麻烦,学生卷子都考完了,还不回家待着,非要出来找,让他多此一举劈人,劈地还这么疼。 “你弄他回去。”齐廷平声吩咐。 他还得留下来看着,时不时要添把柴,让这锅热汤更加沸腾。 …… 李持安下朝后,官家就诏他手谈两局,官家纵横阖捭,不管那一局,都是官家过得胜利。 一局败北后,李持安拱手道:“官家棋艺超群,臣甘拜下风!” 官家着浅黄色狩猎纹绞罗圆领衫,头戴皂纱折上巾,腰环玉装红束带,脚踏六合靴,跪坐在蒲团上。 “朕这两局是侥幸获胜,论运筹帷幄、高瞻远瞩,还是你棋高一着。” 李持安整衣起身,朝官家躬身作揖:“臣多谢官家称赞!” 李持安是着绛纱色曲领大袖公服,头冠长翅玄色幞头,腰束以革带,佩鱼袋,衣裾下是一双乌皮靴。 内臣张之洲小趋进来,李持安抬手微微躬身作揖。 张之洲向官家施礼后,附耳低声同官家禀告。 官家闻言,眸色微惊。 张之洲退却两步,微微躬身问:“请官家出个主意。” 学子伏阙,要么依其所请;要么驱散学子,置之不理;要么惩治那些请命的学子。 要是任之不理,学子不会善罢甘休,要是惩治学子,他成成了名副其实的昏君。 官家正要拿主意时,殿外的两个小黄门恭敬地走进来。 第96章 画轴名录逼迫君心 一人抱着长卷轴,一人捧着北玄军将士阵亡名录。 二人施礼:“官家。” 官家的眸光落在小黄门手中拿的东西上,“这是什么” 小黄门禀道:“回官家,是顾彦顾副将要呈与您荣览的卷轴和名册。” 张之洲近前取过小黄门手上的名册,走到官家眼前递上。 官家瞥见名册首封上的几个大字,眸子不觉一振。 北玄军阵亡名录! 字体的颜色是鲜明夺目的红。 官家接过张之洲捧与他的名录,指节分明的长手指打开手上那份颇厚的名录。 一个个鲜红夺目的名字现眼前,让他这个官家不由得一窒。 李持安适时地提醒:“官家,您瞧。” 官家循声抬首望去,眼前是一幅巨大的画。 画中描绘的是三川口之战。 两军鼓角齐鸣,短兵相接,流出的血染红了山谷的白雪皑皑。 金戈铁马下,北玄军将士被党项铁蹄践踏,刀光剑影中,北玄军誓死不退。 即使坠马,仍然斩杀党项者,郭遵,郭副将。 领数百兵士镇守碎金谷豁口,至死不退,刘宝元,刘小将军。 四面楚歌,仍然抵死应战,宁远将军刘士衡。 身被十余矢,枪中左颊,绝喉而死的环庆路副总管任福。 丢盔弃甲,亡命远去,是黄德和。 拥兵观望,假哭悲啼,是卢守懃。 …… 一幕幕保家卫国、舍生取义的悲壮画面映入眼帘,官家大受震撼。 党项军如蜂聚拢,黑压压地杀来,北玄军兵力远远少于党项军,官家不敢想象,他们是抱着怎样心抵抗贼寇的 官家脚步缓缓靠近,抬手触摸画中为他抵抗党项蹄铁的将士。 脑中似乎再现当时悲壮的画面,伏尸成山,流血漂橹,整个雪原赤如残阳。 刘将军死战迎敌,郭副将、石总管宁死不退…… 官家触摸的手微微颤抖,刘宝元,刘小将军,他比他还要小。 敌军尖刀刺身体,喷出的热血淌红白袍甲衣。 李持安将眸子投在那幅画上,想到范雍大人和顾副将说的一切。 他沉声道:“臣那日听的,远比画中呈现的要艰苦悲壮万分,敌我悬殊,北玄军是抱着必死的信念迎敌的罢。” 李持安的话落在官家耳中,更让他心震。 北玄军抱着必死之心迎敌,是为了护住大荣的延州城。 而他碍于太后之面,只对黄德和处以斩刑,卢守懃等人贬官放过。 卢守懃拥兵不救,将北玄军的求援置若罔闻,甚至在北玄军与党项蹄铁英勇奋战时,献计党项偷生。 画中黄、卢之举深深刺痛他的心,他不该为了顾及太后,轻放卢守懃! 今日学子伏阙上书,顾副将上呈北玄军作战图、阵亡名录,是觉得他这个官家处置不公道。 边将是护国强国之脊梁,没有他们,犹如边境没有长城。 他是皇帝,北玄军为他守疆镇土,他自该为他们申冤屈,还他们公道。 官家收回微颤的手,敛眸沉声,“朕的兵,朕的民,不是他们踩着苟且偷生的万骨枯,朕知道怎么做了。” 李持安与张之洲四眼相对,彼此心照不宣。 见官家沈默沉吟,李持安抬手朝官家作辞别礼,乌皮靴退半步后,转身出了大殿,向宫外走去。 官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会重新处置卢守懃,以还北玄军和刘将军的公道。 其实设谋国子监学子伏阙上书,未必能真正说动官家改弦更张。 真正触动官家的,是顾副将上呈的那幅画和北玄军将士阵亡名录。 保家卫国折亡的将士,太后手下的狗腿子,孰轻孰重,官家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官家为了不违逆太后,只将罪孽深重的卢守懃贬官,这全了他与太后的母子脸面,却寒了整个北玄军的心。 他与纪晏书这么做,就想逼着官家抛却那些顾虑,还北玄军一个公道。 不多日,官家重新下诏,收卢守懃入狱,依法重判。 对于那些在战场英勇牺牲的将士,朝廷则给予优厚待遇。 宁远将军刘士衡,特赠朔方军节度使兼侍中,谥号壮武,封其妻赵氏为南阳郡太夫人,子孙及诸弟皆优迁,月给其家钱三万,粟、麦四十斛,赐信陵坊第。 郭遵,特赠果州团练使,其母贺氏,封仁寿郡君;其妻尹氏,封安康郡君;其女为尼,赐紫方袍;其子尚幼,赐名“忠嗣”。 石元孙,赠金州观察使,追封其妻为安康郡君,录其子石涵为西头供奉官、阁门祗候。 任福,赠福武胜军节度使,追封母为陇右郡太夫人,妻为琅琊郡夫人。 刘宝元,赠解州防御使,赐号“忠勇小将”。 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樊楼雅间,几人影子投射在窗壁上,推杯换盏,夹珍馐食美味。 韩晚浓贯会热场子,首先高举酒杯,扬声道:“北玄军和刘将军沉冤昭雪,黄卢之徒依法受罚,实在大快人心,让我们敬北玄军、刘将军一杯酒。” “是该敬他们一杯。”李持安提起酒壶倒了一杯端在手上。 李持安举酒敬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诸位英雄,李绎诚敬。” 话罢,拂袖撒酒。 北玄军将士是令人敬仰的英雄,纪晏书亦随众人举酒祭奠英豪。 落座后,纪晏书眸光掠过韩晚浓。 韩晚浓说要兑现樊楼请客的承诺,忙完香铺的事,她便与阿蕊赶过来赴宴。 谁知李持安与顾副将、顾夫人也在。 这是顾副将的答谢宴,也是韩晚浓请她吃饭的约定。 顾彦端起盛有酒水的酒杯,诚声道:“李副使,纪娘子,韩娘子,若非你们相帮,黄卢之徒必不能还正典刑,顾某以酒水相谢诸位!” 李持安持杯,言语平缓,“顾副将奔赴千里,只为北玄军与刘将军鸣冤,心中大义,令人敬重!” 话落,场中六人饮尽杯中酒。 阿蕊听韩晚浓说过小娘子在浚仪河、梵拟县、归京途中的事,想想都觉得胆战心惊,好在小娘子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高氏双手捏着酒杯,“纪娘子,这杯酒敬你。” 纪晏书有些懵然:“敬,敬我” 第97章 故意为之 顾夫人敬她酒,让纪晏书有些失措,要端桌上的酒杯,却见杯中无酒。 正要端酒壶倒酒时,李持安已倒了一杯递到她眼前。 纪晏书趁势接过,起身回敬顾夫人,她帮北玄军,是拿了李持安报酬的。 拿了钱办事,就不叫帮忙。 高氏道:“敬纪娘子心存仁善,赠医施药。” 纪晏书唇边挂着应对客人的假笑。 顾夫人诚心诚意感谢,她完全笑不出来。 她治顾夫人,完全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一点信心都没有。 开药方时,心惊胆战的,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生怕开错一味药材,葬送顾夫人的命。 “多谢顾夫人!”纪晏书敬后,忙将酒喝下,落座。 顾夫人的称赞,她一句也不敢应承。 因为她配不上! 她即使心有那么一点点仁善,也是有目的的。 设下画轴名录攻心,也只是想要卢守懃早点魂归地府。 纪晏书持筷正要夹菜,李持安手上的筷子夹了菜,放进她的碗中。 她反应过来,正要开口时,韩晚浓、阿蕊瞪着眼睛看着她。 顾副将忙着为夫人添菜,没注意到。 似乎察觉到不妥,李持安忙收回停在半空的筷子。 阿蕊手疾眼快,忙拿筷子夹了一筷子菊苗煎放进小娘子碗中。 她知道小娘子此刻很尴尬,小娘子与李副使是半生不熟的假夫妻,韩娘子请她们吃饭也不提前明说。 要是李副使在,小娘子绝不会来赴宴的。 李副使夹的菊苗煎已经在碗里了,小娘子总不能夹出去丢了,那不礼貌。 阿蕊微笑着:“小娘子,这是樊楼新出的菊苗煎。” “菊苗煎是采三月菊花嫩苗,汤瀹之后,用甘草水调山药粉,煎之以油而成的,颇受人推崇,小娘子好口,可得尝尝。” 纪晏书望了眼碗中底层的菊苗煎,那是李持安夹的。 菜在碗中,她总不能夹出了丢了,她也干不出来。 抬眼间撞见韩晚浓与顾副将互敬饮酒,或许李持安是想夹给韩晚浓的,错放她碗里了。 夹入口中,纪晏书咀嚼几下,便吃了下去。 菊苗汤瀹后,涩味淡了很多,裹了山药粉煎成,有点外酥里嫩,但算不上好吃。 真君粥都比菊苗煎好吃,真不知道它是如何受人推崇,继而成为樊楼名菜的。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或许他们借菊自我标榜,爽然有楚畹之风。 文人士大夫们总会借菊、莲、兰、梅、竹之物附庸风雅,彰显君子之行,朝廷重文,更是蔚然成风。 樊楼比她会做生意! 遇仙正店近两月的营生有下降的趋势,看来她得革新,与钱俱进。 菊苗清肝明目,山药健脾补虚固肾,甘草和中益气补虚,她可以整道菊苗山药羹、菊苗山药糕作为养生菜推出。 三杯两盏淡酒后,韩晚浓与阿蕊换了位置。 她将心里的疑问道出:“纪姐姐,你是怎么想着请人画三川口作战图,让顾副将上呈官家的进呈官家后,你为何笃定官家会朝令夕改” 纪姐姐提出这个主意时,眼睛里是充满自信的, 在得知官家重新下诏处置卢守懃,她也是坦然自若,没有半分惊讶,似乎早就知道官家会改弦更张。 韩晚浓的眼睛闪闪亮亮的,炽热欣赏的眼神让纪晏书由不得一惊。 她觉得韩晚浓将她视作一个充满光环的神仙,让人顶礼膜拜,五体投地。 自己水分如何,她自然十分清楚,她没有揣度看透君心的本事。一幅画,一份名录,就能让官家更改处置,她是不信的。 纪晏书直声说:“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官家的心若不肯更改,我们做再多也徒劳无功。” 她做这些,只是站在一个老板的角度来推己及人。 为她倾尽心力做工的工人因公殉职,她尚且会为他做好一切身后事。 官家是百官的老板,刘将军这等为他守住延州城宁死不屈的员工,自然会触动官家的心。 官家是仁君,必不会让他的臣子寒心九泉。 酒尽饭饱,六人出了樊楼,相互辞别离去。 纪晏书是叫了车赶来樊楼的,眼下只能和阿蕊付钱叫个便利的马车牛车回府。 樊楼左近有不少拉客为生的车夫马夫,出份脚费,城外小村都能给你送到。 阿蕊道:“小娘子,咱们回城西。” 纪晏书颔首。 这个时间不适合回纪家,她只怕没到家门口,父亲就出来训斥她夜间外出,不知规矩。 父亲对家中儿女的管教,三从四德管得严苛,经济买卖等事放任宽松。 纪晏书走下石阶,正要招呼载客的车夫,就听到身后李持安的声音。 “纪娘子,你我顺路,一道。” 纪晏书闻声侧首,果然见李持安牵青篷马车停在樊楼门口。 樊楼灯烛晃耀,亮如白昼,映得李持安更加姿表瑰丽。 怪不得小宫女们总说,公庭就列,容止可观者,李二郎也! 这话说得名副其实! 看到孟娘子的第一眼,她就知道李持安的长相随他母亲。 母子二人都是姿貌秀异那一挂的,只是李持安身上多了几分书卷气,少了其母那份英武之气。 纪晏书微微欠身行礼,出言婉拒:“多谢李副使美意,只是我与阿蕊已唤了车,不便同行。” 李持安轻笑,目光温和,“纪娘子客气了,既是顺路,同行又有何妨况且夜深人静,二位女子单独乘车,难免有豺狼当辙,让人心生担忧。” 纪晏书闻言腹诽:城里百姓只拿你们皇城司当豺狼虎豹。 阿蕊从李持安如穆清风的眼神看出,这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眼睛滴溜溜转,不知怎么做,只得望向纪晏书。 韩晚浓很有眼力见地开口:“纪姐姐,恕我不能送你回家了。” 马背上的她手牵着马绳,对此深表歉意,“这个时辰,我再不快些回去,我爹可就不给我留门了。” 抬手作揖告辞,“回见啊,纪姐姐。” 腿夹马腹,马蹄噔噔而去。 韩娘子此举是故意为之,让阿蕊更加确定。 她是要撮合李副使和小娘子! 第98章 同车 李副使的马车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他是后悔了吗 想要追回小娘子 小娘子这么好的人,李副使居然不愿意娶,真是眼瞎心盲。 李副使后悔晚了,小娘子现在只想和离,捞钱走人。 李副使除了新婚那档子事做得不得道外,其他的没什么可指摘的。 阿蕊望了眼李副使的马车,又瞧瞧樊楼下拉客牛车驴车,果断将眼睛投到李副使那辆干净整洁的马车。 有干净不花钱的马车,谁还会花钱去坐灰尘扑扑的驴车牛车。 她压低声音:“小娘子,坐顺风马车不花钱的罢。” 纪晏书闻言,无语地白了眼阿蕊。 贪便宜也看看贪哪家便宜呀! 李持安的便宜是能让她们凡夫俗子随便贪的吗 只怕这便宜一贪,就下不了车了。 阿蕊耳语:“小娘子,子时了,有便宜能让咱们安全且早到家,贪一贪无妨,反正也顺路。” 阿蕊一脸嫌弃牛车驴车的表情,纪晏书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应允。 李持安见纪晏书答应,唇边不觉露出浅浅的微笑,做出手势,请二人上车。 纪晏书走过去,踏上马车踏板,阿蕊紧随其后。 车内空间宽敞,铺着软和的垫子,还散发着清爽的香味。 这是蓬莱香,多是商舶从真腊贩来的,价格昂贵! 小小的马车用这么昂贵的蓬莱香,怪不得李烨夫妇说,和离后给她一笔钱、几家店铺和一座宅子作为补偿。 真是有钱人! 车声辚辚,行驶缓缓,向城西方向而去。 李持安坐在对面,十分端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阿蕊暗中瞥来看去,只觉得空气凝滞,让她很不自然。 这不花钱的便宜果然不是好贪的,太尴尬了! 纪晏书常自诩厚颜无耻之人,只要阿蕊不觉得尴尬难为情,她什么事也没有。 她不理会阿蕊二人,心中却暗自思量。 这李持安行事愈发让人捉摸不透,先是宴会上那莫名的夹菜举动,如今又同车而归,他究竟有何用意 是催促她赶紧签和离书吗 可这和离书本该是他准备的呀,要是她拿着和离书上门找李持安签字,街坊邻居怎么都说会她几句。 你和离是奔老李家的钱去的! 再过分一点的,可能会骂得更难听。 这场亲事就是你纪晏书设计的,目的是骗婚捞钱,你个道德沦丧的捞女! 所有的脏水都泼她身上。 大姐姐纪承姒高嫁宣平侯府,不就被人指责成捞女了么。 即使大姐姐大姐夫两人在莺穿柳带的美好时节相遇邂逅,也被有心之人说成故意为之。 汴京没有宵禁,即使是这个时辰,诸酒肆瓦市、街头巷尾,仍然骈阗热闹。 李持安打破沉默,可出口的话却不是他此刻心里想的:“纪娘子,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黑白善恶你站的是哪一道” 阿蕊好奇地盯着李持安。 纪晏书抬眼看向对面的李持安,不解地问:“李副使何出此言” 李持安问得莫名其妙,让人捉摸不透。 李持安目光灼热望向纪晏书,袖口的双手紧张地摩挲膝上的衣服,沉声道:“你帮楼娘子、北玄军,是为善,可你也用押不芦香送人下九泉于无形。” 话一出口,他就懊悔不已。 他是言不由衷,言不由心! 此刻他真想拍死自己这张徒惹是非的臭嘴。 纪晏书闻言一怔。 李持安这是说她杀人了。 是啊,她这双手沾了葛大娘夫妇的血。 葛大娘夫妇死了,死于她做的押不芦香。 她望着痛苦的楼家人,心生邪念,做成押不芦香,还将其送与楼父。 楼父是如何把押不芦香带进梵拟县地牢,她不得而知。 前日楼家给她的信中只说: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她便知道,楼父已经为女报仇了。 纪晏书抬眸,毫无预兆地对上李持安的视线。 彼此间呼吸相闻,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是害怕还是紧张 此刻她分不清。 纪晏书手心微湿,面上却镇定,直视李持安,唇角微微翘起:“李副使还真是……荷负苍生以为任,弘济四海以为心,不惮胼胝之劳,不辞癯瘦之苦,如此日昃忘饥,夜分废寝。” 纪晏书言语里的冷嘲热讽,李持安听得甚明。 李持安喉头轻动,手抬起,想抚上纪晏书的小脑袋。 李持安这忽如其来的动作让纪晏书身子一僵,刚刚还镇定自若的她慌忙避远一些。 再镇定,也克制不住心底升起的恐惧。 李持安出手,定是要把她抓到地牢里。 她敢做违律之事,就不怕死,可她怕死前的痛苦折磨。 李持安的手愣在半空,好一会儿才将手收回。 纪晏书严声道:“您同我说这些,想必是手里把着证据,您尽可逮我入狱,也无需多加拶指,铁证如山,我抵赖不得,一一招了就是。” 眼睛望着曾受尽拶刑的双指,疼痛仿佛仍在,坦然承认:“我用这双手制了押不芦香,楼老丈就是用我制的押不芦香送葛家夫妇归西。” 语声有几分自嘲似的嗤笑:“您在这儿,正似瓮中捉鳖,小女子走不脱的。” 纪晏书伸出双手作束手就擒状,“您不妨将我擒了下狱,不消明日,小女子认罪的状纸就呈到您跟前儿。” 李持安隔着衣袖轻推开纪晏书的双手,眸色阴暗不明,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你虽有不当,但是出于情非得己,我怎可以常律相拘” 纪晏书微惊。 李持安不抓她了放过她了 把她所为说成情非得已,李持安可真会找理由放过她。 李持安顿声,眼眸微敛,“只是有些事,可假于人,不必亲自动手,留下把柄予人,终有烧手之患。在下着人暗中处理了,不会有追尾之火。” 纪晏书惊住:“你这是何意” 李持安的言外之意,他帮她善后了。 纪晏书反应过来,“你把楼父怎么了” 这件事只有她与楼父知道,李持安说处理了,他是把楼老爹杀了吗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李持安微微一笑,此前的紧张感似乎荡然无存:“纪娘子,何必把人想得这么坏。” 第99章 诏见 李持安的声音温和:“楼父与妻女悠然和乐度日,无人打扰,至于葛家夫妇,胡县令已将其罪恶上奏朝廷,朝廷也觉得他们是畏罪自杀。” 纪晏书舒了口气,点点头,不再多言。 车厢内一时陷入沉静,只有马车行进的辘辘声,和街市传来的喧嚣。 阿蕊闻言,知道小娘子手上沾上了鲜血,但她并不害怕,也不觉得小娘子是罪大恶极的人。 能让小娘子动杀心的,定是穷凶极恶之徒。 马车缓缓停下,已至城西宅子门口。 纪晏书起身下车,向李持安行礼作别。 转身未行步,便又转回来。 “你知我犯律,仍放过我,我当你慷慨大义一回,若有一日你后悔今日之所为,你也可上言官府,擒我正法,我绝无怨言。” 国有国法,违法必惩,她知道这个道理。 李持安微微错愕。 纪晏书真是个直来直去的女人! 顾副将说,他的娘子不是个简单之人。 从这一个月所经历的事来看,纪晏书是个像迷雾一样的女子,能让人看得清却又看不透。 目送纪晏书进了门,大门被阿蕊关上后,李持安才转身驱车离去。 赶车的是李持安的贴身小厮二雅,车内的李持安轻声吩咐,“今日听到的,不得泄露。” 二公子带他亲如手足,二雅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二公子。” 这几日韩娘子给他说了好多关于纪娘子的事情,纪娘子是个仁善的人。 观自家二公子的样子,怕是对纪娘子动了心。 可看纪娘子的样子,他家二公子还比不上纪娘子想要的银钱香。 二公子现在后悔了,想回追妻,得要吃一通好苦头。 二雅不觉为二公子叹气,“自搬石头砸脚,何必当初呢。” 李持安语声冰然,“罚钱一贯!” 二雅忙认错:“二公子,小人错了,真错了,您骂我打我都成,别罚钱呀,罚钱不是君子之行呀。” 里面的声音毫不留情:“罚两贯!” 二雅叫苦:“二公子……” “五贯!” 纪晏书在榻边整理铺盖,阿蕊将小窗支起透风。 阿蕊转身走到纪晏书身边停下,森然开口:“小娘子,李副使……咱们要不要……” 阿蕊的眼睛第一次生出杀意,让纪晏书颇为意外。 她摇头道:“咱们的那些人,近不了李持安的身,去了也白送人头。” “要不让太妃娘娘帮忙?” 纪晏书转眸看着真心为她着想的阿蕊,一口回绝:“姑母为了我已经犯了一次险,不可让她再犯险。” “那让人暗中盯着?” 纪晏书脱了鞋袜,上榻盖被,若有所思道:“不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李持安会捺不住春心鼓动,送上门来让她盯的。 陂春堂是纪晏书在纪家的闺房,听说曾是母亲未嫁时住的地方。 母亲最喜欢是屋内那扇水远山斜画屏。 晨阳透过玉窗照进室内,将室内烘得明暖。 和风暖日人悠闲,今日不去店铺酒肆忙碌,纪晏书便利用空余时间调制茶香。 几案上置满各种香料,和研磨成粉末的茶粉。 试了松罗茶,按比例调制好几款松罗茶香,味道总让她不满意。 照着香方做香容易,自己摸索新香方难如登天。 纪晏书想再试试龙井茶,但想到多次失败,此刻有些气馁。 忽而抬头,从窗望去,只见外头是暖风迟日。 陂春堂墙角一隅的杏花正开放,枝头花朵轻叠数重,似裁剪冰绡,花影妖娆。 “暖日闲窗映碧纱,小池春水浸晴霞。数树杏花争暄妍,堪似玉闺好年华。” 调整好心绪,纪晏书取来早就备好的龙井茶粉末。 忽听门外的动静,才抬眼,阿莲脚步已经到她眼前, “二娘子,”阿莲匆匆道,“宫里传唤,说是太后要见您。” “太后要见我?”纪晏书愣住,不可置信地望着阿莲。 “是,”阿莲重重点头,神色严谨,“太妃娘娘差人传的话。” 闻言,纪晏书眉宇蹙然。 因姑母的缘故,在宫里居住时,太后办宴集诏见过她几回,仅是见过几次面,不曾说过几句话。 太后此刻诏见她,必不寻常。 纪晏书稳住心神,问阿莲:“太妃娘娘可有什么话交代传话的?” 阿莲摇头:“没有。” 姑母没有话交代,是不是意味着太后诏她入宫只是想说说话聊聊天? 太后日理万机,哪有空花功夫搭理她一个臣子之女,她是多蠢才能想到这个理由。 太后之所为,让人猜不透,不猜也罢。 纪晏书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离席,“帮我梳妆更衣。” 太后居所,皇仪殿。 纪晏书至皇仪殿后,王嬷嬷便出来接见,纪晏书依宫礼向王嬷嬷道了万福礼。 王嬷嬷五十有余,圆润有福的大饼脸,给人和蔼可亲之感。 王嬷嬷轻声道:“纪娘子,你且在偏阁候着,太后自会宣召你的。” “是,嬷嬷。”纪晏书应下。 小宫女领她与阿蕊到皇仪殿偏阁等候。 偏阁靠近皇仪殿正堂,能听到正堂传来的响动。 纪晏书此时无心理会这些响动,她眉宇微蹙,似有不安之意。 手心冒汗,不停踱步,怕太后要杀她,可又想不出哪里得罪柳太后和柳家人。 阿蕊见状,便说:“小娘子,您要不歇歇?太晃眼了。” 小娘子来来回回,搅得她眼花,跟着紧张起来。 纪晏书停下脚步坐于锦墩,可心怎么都静不下来。 皇仪殿正堂传过来的声音,让纪晏书一惊。 “你教的好学生,个个伏阙上书,是把太平盛世比作天下大乱吗?” 这是柳太后的声音。 声音虽然不大,但俱是愠气,柳太后是在训斥大臣。 “臣不敢……”回答的声音带着颤声。 是父亲纪知远的声音。 太后在诏见父亲。 纪晏书沉下心,侧耳细听。 太后向来多是诏见要臣处理政事,父亲一个六品国子监司业,管的是教育,不涉及朝堂要事。 太后诏见父亲,绝对不是要过问教育人才的事宜。 第100章 胆战心惊 纪知远暗中抬眸,望着太后阴郁的脸,心中顿觉惶恐。 太平盛世,臣子辅君;天下大乱,臣子为叛。 太后娘娘方才那话,是斥责他教育的学生跳出来造反。 纪知远惊慌跪下,“臣不敢呐!” 柳太后将语声调整,平和但掷地有声,满含威慑,“未入仕途的学子,有胆伏阙议政,不是你纪司业教的?” 纪知远额头冷汗涔涔,腰杆却不似平日,这回挺得特别直,回话不卑不亢,眸色迥然有神。 “国子监,明人伦教正道之所在也。臣思太后隆恩,不敢懈怠,教授学子,必教其明天下为重之理,授其行止端正之道。” 国子监的学子是白身,无权干涉朝廷政令,雍陶等人为宁远将军和北玄军伏阙上书,是违常律的。 父亲这话,明显是说他没有做错,他为国子监司业,肩担的就是为天下为朝堂教育英才之责。 这话也含沙射影,暗指柳太后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行止不端。 文人墨水如海深,九曲回肠,要不是了解父亲,她也猜不出。 隔着墙,纪晏书看不到柳太后的表情,无法判断接下来的走向,只得继续听着,然而心紧绷着,额角冒着薄汗。 柳太后可能是找她兴师问罪的。 卢守懃是柳太后的人,从朝廷对卢守懃最初的处置来看,柳太后明显是要放卢守懃一条生路的。 她帮着李持安促成学子伏阙上书,又给顾副将出主意,让顾副将上呈三川口作战图和阵亡将士名录,迫使官家更改对卢守懃的处罚。 她的所为明显是一巴掌拍在柳太后脸上,柳太后自然要找她算账。 柳太后的声音,她听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纪司业偃然为天下师儒之首啊,教育的学生在朝堂上以台谏为台,专诛奸邪,黜谀佞,吾疏批不当,动辄以台谏之言驳斥。” 柳太后语声含笑:“很好,做的很好,如此一来,朝野无浸润之奸作,朋党之争竞。” 柳太后这话才落,就传来父亲战战兢兢地声音,“太后恕罪,是臣失职,是臣没能尽好教育之责,万罪在臣工一人,臣甘愿赴死,祈求太后毋罪国子监学子。” 父亲前头回禀柳太后的声音,还是不卑不亢,大义凛然的,现在却温软求饶,腰杆硬不过片刻。 不过父亲倒是很有担当! 哪怕是知道有人将他的试题偷龙转凤,又煽动学生伏阙上书,首先想到的是将伏阙的学子劝回。 眼下一力承担罪责,不推委于人,还求柳太后放过涉事的学子,真是有责任心和担当。 难怪那些文人士大夫都敬称父亲一句“纪夫子”! 柳太后语调平缓,却宛若冰霜,“纪司业之意,吾不明是非?” 柳太后之言,让纪知远惊骇,忙俯身叩拜,额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滴在殿中平滑的青石地面上。 照进殿中的日光,让他能清晰地看到脸上的惊恐。 纪知远忙忙磕头谢罪:“臣不敢,臣死罪……” 柳太后垂眸,轻轻罢手:“罢了,你且退下。” 纪知远如临大赦,泫然而泣,朝太后重重磕了个头,带着颤声不胜感激道:“多……臣多谢太后!” 纪知远秉着呼吸,忙不迭起身辞谢,后退几步,转身小趋离开皇仪殿。 手上的汗黏腻,心慌乱不已,但命保住了。 今日之行,让他命都吓短了十年。 “臣女纪晏书参见太后,太后万寿!”纪晏书屈膝,俯身大拜。 柳太后抬手,轻声道:“起来。” “谢太后!” 纪晏书起身,神色恭敬温然。 柳太后对父亲尚且大发雷霆,对她怕是要追究到底了。 “你且近前一些。”柳太后温声吩咐身旁的侍女春和,“赐坐!” 春和领命,下去取蒲团。 纪晏书微疑,抬眸望向上头正襟危坐的柳太后。 柳太后神色偃然,身上的云雁细锦对襟长褙子衬得她温柔大方。 太后不是找她算账的? 纪晏书忐忑不安的心稍稍放下,抬步近前,朝柳太后道谢后,才提裙跪坐在春和准备的蒲团上。 她垂眸顺目,端出一副恭敬有加、柔顺乖巧的模样。 柳太后道:“若兰说你懂香料,吾有一款香,不知用的什么香料制成的,这才诏你入宫辨香。” 柳太后才话落,身侧的侍女春和便端着托盘上前,将其放在纪晏书身侧的几案上。 托盘上的青瓷小瓮盛放的是香粉,旁边还有装了水的白瓷盏等物。 “得太后娘娘看重,是臣女之幸!” 纪晏书温声恭维这一句后,玉指便捏开青瓷小瓮的盖子,拿起托盘上的小勺,蒯了一勺瓮中灰扑扑的香粉,放在左手的帕子上,端近鼻端,低首轻嗅。 心中却忍不住暗想。 宫中不乏有善于制香的匠人,太后不寻香雅局的匠人辨香,反而诏我入宫辨香,难道这香有问题? 春和见纪晏书一副认真模样,不由轻声问:“可嗅出有什么香?” 纪晏书闻声,收回思绪,专心闻香辨香。 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这是玉堂清霭香?”或是因为紧张的原因,纪晏书一时不敢确定答案。 纪晏书这话是询问,落在柳太后耳中,却成了肯定,“好鼻子,这确实是玉堂清霭香。” 太后早就知道这是玉堂清霭香,却还要让她辨香,这香果然不简单! 她方才闻香时,便嗅到有几许不同寻常的香味。 难道柳太后借她口说出后,便要治罪于她? 为保住小命,还是装作不知道。 顺着柳太后的肯定,纪晏书借坡下驴,开口回话:“玉堂清霭香是用沉速香、檀香、丁香、藁本、蜘蛛香、樟脑各一两;速香、山柰各六两;甘松、白芷、大黄、金沙降、玄参各四两;羌活、牡丹皮、官桂,各二两;良姜一两,麝香三钱。研成粉末后,再加焰硝七钱调和而成的。” 如此回话,柳太后也挑不出毛病,自然就不会罪责于她。 见纪晏书如是回答,柳太后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第101章 逆子,逆夫 柳太后不由加重语气,“只闻得出这些?” 纪晏书骇然,忙不迭便柳太后俯身一拜,手中的帕子被她抓的很紧。 说话也变得吞吐:“臣女……臣女粗蠢……” 话还没吐半句,就听柳太后又道:“吾虽为太后,想听一句真话,却千难万难。” 太后不禁摇头叹气! 此状,倒让纪晏书吃不准太后她老人家在想什么了。 太后方才的话,显然是早就诏香雅局的香匠问过了,但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 太后此刻是道貌温然,可周身使人有凛然之感。 她是要装作不知,还是如实回答,委实难以抉择。 柳太后看出纪晏书的紧张,柔声宽慰:“你也不必紧张,如实回话就是了,吾岂是那吃人恶鬼?” “是!”纪晏书应答。 掌心黏湿,额角生汗,纪晏书此刻是体验到父亲适才的胆战心惊了。 太后掌握权柄,对她们小人物有生杀予夺之权。 纪晏书将俯伏的上身挺直,“臣……臣女需要再辨一辨,才能确定玉堂清霭香粉中含的异香是什么香。” 纪晏书将玉堂清霭香粉投入有水的白瓷盏中,搅拌溶解后,端起白瓷盏,以广大的袖口遮住,伸出舌头浅尝。 放下白瓷盏,纪晏书如实回话:“禀太后,玉堂清霭香粉中多了香根草与鼠尾草。” “有毒?”柳太后问。 “无毒,”纪晏书欲言又止,“只是……” 柳太后的脸色平静,“但说无妨。” 纪晏书道:“焚了这香,初时睡不安稳,失眠多梦,久而久之,损伤精气,使人劳累,精神萎靡。” 做这款香的不一定有杀人之心,但一定居心不良。 抬眼间,纪晏书瞥见柳太后眼睛下的青黛。 显然是长期睡不好的症状,加之太后岁数上来了,此时疲惫感特别重。 太后睡不好,是受玉堂清霭香的影响吗? 柳太后言语自嘲:“这个逆子,打哪儿学的这一套,动手狠又不够狠。” 纪晏书听得分明,这个逆子是指官家。 官家是先帝梁妃生的,先帝怜悯太后无子,特意抱来给太后当子。 玉堂清霭香是官家给太后的,那是官家想要…… 纪晏书不敢往下想。 久焚此玉堂清霭香,虽不致人性命,但闻香者会损伤身体,小病多生。 若是为给生母梁妃报仇,官家也应该用令人一命呜呼的毒香。 官家如此,怕是为了让太后身体孱弱,无力理政。 太后女主掌权,官家早过弱冠之年,仍未亲政,官家此举,是为了夺权。 柳太后的眼中有忿懥,有伤心。 她亲自养大的孩子,竟如此待她这个养母,让太后如何不伤心难过。 纪晏书觉得自己做错了,“太后……” 柳太后沉声吩咐殿中的心腹大:“母子总有嫌隙的时候,隔夜便消了,吩咐人不得将此事外传。” 纪晏书同殿中的宫女嬷嬷们齐声应:“是!” 这是皇家机密,她听到已经是刀架脖子上了,往外传,就是把纪家和她推到砧板上给太后砍。 太后与官家之间嫌隙仇恨能不能涣然冰释,与她没有关系。 春和识趣地屏退众人,留太后静思。 纪晏书正要退下,便被柳太后叫住:“你留下!” 纪晏书脚步顿住,将身子转回来,低首道:“太后。” 皇仪殿已无宫女嬷嬷,只剩她与柳太后二人。 柳太后的眼睛已经敛去忿懥难过,好似那件事不曾发生一样。 柳太后抬步走过来,让纪晏书屏住呼吸,心不觉地紧张起来。 柳太后单独留下她,绝不会有好事! 柳太后脚步停下,离她不过四五步,眼睛盯着她,好半晌才开口。 “你这双眼睛很有用,很多事不用说透,就能明白……” 纪晏书微怔,太后想要用她这双眼睛? 她这双眼睛曾是培养来监视官家的,本以为出宫后,太后便会弃之不用,没想到太后仍记得她这个棋子。 柳太后绕着她走了一圈,又回到原点上,说的话意味深长。 “李家门楣好,李绎李持安,这个年轻人不错,立身中正,行己清恪,与你也是一对璧人。” 柳太后的眼眸落在纪晏书身上,嘴边擒着似笑非笑,“如若有这样的夫君,也是不错。” 太后果然是要用她这个棋子,要她这双眼睛监视李家和李持安。 李家在朝中很有影响力,英老国公李昂英曾是探花,又是两朝宰相,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又与孟老国公孟玄英是姻亲。 孟老国公代表军武,在军中的影响力甚于任何一方节度使。 太后要用她监视李家孟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太后是想通过她,让李家孟家对她心服谒拜。 当棋子作眼睛,被人驱使,同样也受制于人,生死不能自专,她不愿别人决定她的生死。 “太后娘娘,”纪晏书双膝跪下,微仰起臻首,水翦双眸凝望着太后娘娘。 “您曾说,女子生来不该经历三途恶道,刀山剑树,沸汤火海。” 大袖中的手用力一掐手腕,纪晏书澄澈的双眸泛出湿润的水雾,“李持安为人如何,臣女已初见端倪,断不肯与他百年好合的。” 看着那清炯炯有泪花的两眸,柳太后愣了一下。 纪晏书与李家郎新婚夜之事,她倒是听宫女私下里说过几句,此刻要纪晏书为她做监视李持安的那眼睛,确实强人所难。 可她想要清楚知道李持安的动向,没有比纪晏书更合适。 只要纪晏书点个头,不计较新婚夜之事,她就能顺利将纪晏书安插进李家。 柳太后语声冷淡:“纪晏书,你姑母教养你的这些年,你应该明白君上臣下的道理,吾想做之事,断容不得你抗旨不遵。” “臣女……” 太后的眼神森然冰冷,似乎顷刻间就能杀了纪晏书。 纪晏书畏惧这样的权势者,广袖中的双手更加湿腻了。 她不畏惧柳太后这个女人,但畏惧柳太后手中的权势。 这把权势刀能轻而易举地杀了她! 她想要活命,只能听从太后。 双手朝太后施叉手礼:“遵旨!” 柳太后抬手示意,“起来,动不动就下跪磕头,好似吾成了吃人的虎豹。” 纪晏书颤微微起身,貌呈恭敬。 太后一言一行胜似豺狼,唬得她父女二人短寿十年都不止。 “你那逆夫,拿下他不难。”柳太后取出一份折子书,递与纪晏书,“回去看看。” 纪晏书愣愣地接过太后递与她的折子书。 折子书首页写着四个大字——被看添香。 好文雅的书名! 第102章 更祖制,桑女官 文德殿,官家的日常处理政务的宫室。 “臣见过官家。”李持安躬身作揖。 才下朝,张之洲张公事便差小黄门寻他,说官家诏见。 官家轻声道:“免礼!” “你的计策真是好用,大嬢嬢眼下不提贾昌朝复任宰相了。” 官家说话时,眉宇有过片刻的喜不自胜,但转眼间眉目黯然。 他虽然不想贾昌朝复任宰相壮大太后势力,但他默许李持安设计,利用台谏攻讦贾昌朝,实是小人所为! 李持安闻言,抿嘴不语,他也讨厌自己此番所为。 贾昌朝在官场在儒林中多有名誉,也珍爱自身名誉,他为达目的,竟然使用这种手段,确实下作无耻! “你上的西戎攻守之策,朕已经看过,若依你之言推行,费财颇重啊。” 官家的眉宇凝重,“钱财支出越多,赋税征收就得加重,百姓纳的税钱就多,朕不忍啊。” 朝廷推行政策所花费的钱财,都是百姓缴纳的赋税,花的越多,压在百姓身上的担子就越重。 官逼民反,反的是朝廷,动荡的是国家,他是官家,得要想到这一层。 官家之言,自有他的顾虑,他为臣,也有他的责任。 李持安作揖禀道:“官家,三川口之战,不值得我们反思吗?” “我朝初有天下,监唐末五代方镇武臣、土兵牙校之盛,尽收其威权,当时以为万世之利,殊不知今日之弊端大矣!” “有此制度,调兵遣将艰难迟滞,敌人犯我疆土迅捷,攻城掠土,百姓受难。” 官家微微色变。 素知李持安性子直白,竟没有想到他直白到胆大妄为! 殿中侍候的小黄门闻言,亦不觉一惊。 当着他官家的面,把祖宗之法贬为弊政,他有几个脑袋让官家砍的? 官家尽管有不悦,只轻斥:“李持安,祖宗之法,不得妄加议论!” 李持安面上没有半点怯色:“官家,臣只是陈述您早就察觉到事实而已,您不便开口,那臣便替您开口。” 官家顿时凝住。 李持安道:“观三川口之战,若朝廷不及时反思,下一支被毁灭的或许就是白虎军。” 北玄军覆灭,纵使是党项军所为,但其根本原因,却在内部。 “朝廷近岁多恩幸亲旧,以钓名誉之辈坐取武爵,出即为将,他们素不知兵,敌人进犯只顾己身,仓惶弃城,致百姓千万人之命于险境!” 官家自然明白李持安说的。 边鄙镇守之将,多为权势亲旧。如黄卢之流,他们是太后的亲旧,无兵将之才,却身居武职,镇守要地,北玄军覆灭,也与他们无能有关。 “陕西地险,不可不重守,若仍旧以不练习之士镇守,以屡易无能之将驭不练之士,有战则必败。” 官家道:“你说的这些,朕何尝不明白?内侍为监军,兵将多易,古之制也,到朕这代,已有二百余年。法先王,守祖宗之制,是必遵之法,朕若更弦改辙,满殿朝臣又会如何议论朕?” 李持安不由得心中嗤笑,他做臣子尽心尽力,官家却只想祖宗之法不可变,畏惧满殿朝臣议论。 “旧法之所以为旧,是其渐生弊端,不合今日之政,如若墨守成规,会有更多兵将重覆三川口之祸,白雪皑皑成流血漂橹,官家愿再见北玄军之故吗?新从旧来,不合适的制度就该更改。” 张之洲进来禀报:“官家,皇仪殿来人,说太后娘娘有旨意与您。” 官家看了眼李持安,而后才朝张之洲点头道:“传。” 皇仪殿传旨女官桑柔入殿,立身挺直,面色恭肃。 李持安向后退半步,朝太后的传旨女官躬身作揖为礼。 “大嬢嬢有何旨意?”官家一手负于后,一手在前,神色温然。 桑柔肃声道:“太后娘娘说,春闱在即,殿试时官家是要亲自出题的。官家若不去迩英阁多听经筵博士讲课,怕出的策题过于直白易懂,考校不出诸位举人的真实水平。” 说到此处,桑柔的神色温和了许多,“官家,太后娘娘亲自给您指了杨砺杨侍讲为夫子,您只需下朝后到迩英阁听两个时辰的讲经便可。” 官家不可置信地看向传桑柔,“大嬢嬢真这么说?” 官家还没从太后娘娘异常举动中反应过来,就听到李持安作揖辞礼:“臣想起还未训练皇城司仪卫,官家,臣告退!” 李持安暗中打量了眼官家,便退出文德殿。 太后与官家这对母子的私事,与他无关。 张之洲与殿内的小黄门识趣地退出殿外。 官家神色有些不相信:“大嬢嬢真是这么说的?” 迩英阁是历代先王讲学、观书的重要场所,着作郎会在每年春二月至端午日、秋八月至冬至日的单日入侍迩英阁,轮班侍读。 现在大嬢嬢却要他下朝每日到迩英阁听课学习两个时辰,这与小时候上学堂听老师教课没有两样。 杨砺杨侍讲是出了名讲学拖堂,让他当夫子讲经,两个时辰能变三个时辰。 桑柔道:“太后娘娘的意思,臣怎么敢作假。” 官家道:“政务繁多,剳子成山,朕要是每日到迩英阁听经两个时辰,这政务就无人处理,剳子批复不及时……” 桑柔沉声禀话:“官家,您且放心,静心听经便是,政务自有太后娘娘替您处理。” 官家脸上温和,眼底却冰森,“政事繁重,案牍劳形,朕是不忍心让大嬢嬢为朕受累。” 桑柔微微弓着身回话:“官家有孝心,太后娘娘自是知道的,太后身体康健,有余力处理好政事,官家尽可放心。” 官家沉着阴郁的眸色,向桑柔女官应了是。 大嬢嬢独断专行,竟然以让他听经为由夺他处理政事之权。 他这个官家做得真憋屈,只是一个任人玩弄的儿皇帝! 桑柔看着喜怒隐藏露馅的官家,心中颇为无奈,忍不住来了口:“官家,太后娘娘更有一片望子成才、望儿成万古明君之心,这才让您听杨侍讲的课。” 官家闻言,眸色反而变得阴鸷,冷冷地传唤张之洲:“张之洲,送桑女官回皇仪殿。” 第103章 你不傻谁傻! 纪晏书一出宫门,见到宫门外准备骑马回去的李持安。 一想到太后给她的差事,心中就是气得很。 给太后当差,没工钱不说,还要担心自己小命不保。 她快移步伐,含怒走上去,口中也不叫李持安,气愤愤地就道:“您干的好事!” 受到的气,总要发泄出来,谁让李持安这个丧门夫给她招祸的。 李持安瞥眼,就见纪晏书站在自己眼前,气鼓鼓的,眼睛像要杀人一样。 李持安不解:“纪娘子,你怎么了这是?” 纪晏书气恼地说:“我怎么了?我找的就是你。” “我是哪里得罪你了?” 李持安看了看自己,怎么想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纪晏书,前几日樊楼之后,二人都没见过。 这句话出口,李持安又恼自己这张臭嘴,樊楼送纪晏书回家说那些话,不就狠狠得罪她了么。 纪晏书见李持安这么上道地配合,很是高兴,“装,你还装。” 只要能出口恶气,嘴巴能怎么说就怎么说,太后叫她进宫是事实,她也不算说假话。 李持安:“纪娘子挑衅发难,也该讲个由头。” “要不是你,我能被太后叫进宫里吗?” 李持安和官家操纵选宰相风波,惹怒柳太后她老人家,太后让她进宫,除了分辨香料,最主要的是给太后做眼睛。 这一句话,李持安重点听到了“太后”两个字,警惕性便上来,“太后让你进宫,为了的什么事?” 李持安这么问,纪晏书知道自己为了出气一下子出口太快了。 李持安是当了探事司主司三年,察觉性可比一般人强得多,要是让他察觉到什么,她可就又多了一把刀架脖子上。 “太后夸你立身中正,行己清恪,还说我与你一对璧人,能和好就和好,叫我别闹了。” 纪晏书瞥头气哼一声,“什么叫我不要闹了,当初闹出风波,给我难堪的不是你李持安吗?” 说谎骗人,最好是真真假假参杂说。 闻言,李持安是有点愧然。 但纪晏书是纪太妃和太后培养出来监视官家的眼睛,太后诏见纪晏书,只为了劝和臣子家夫妻事,他是一点都不信纪晏书说的。 随即他敛去那丝愧疚,“太后案牍忙碌,诏见你只为了说些夸奖我的话,说和你我,纪娘子扯谎,不找个好点的理由吗?” 纪晏书努嘴道:“你爱信不信,太后就是这么说的。这是你我的私事,太后本不会出面说和,还不是我姑母让太后出面这么说的。” “真不知道你哪里好了,让姑母对你交口称赞,姑母不帮我,还让我低头与你和好。” “你们一句话,错儿全归我身上,到头来还要我低头认错。” 纪晏书噘着嘴愠怒,谎话说多了,装模作样的功夫也非常熟稔。 纪晏书就像狡猾阴险的狐狸,这话可信度不高。 此时,马蹄声和着铃铛的响声传入耳中。 李持安闻声看去,青布马车上挂着纪字,是纪家的马车。 “二娘子,二娘子……” 阿莲下车后,急匆匆地跑过来,看见李持安,匆忙行了个万福礼。 纪晏书见阿莲急色匆匆,就知家里发生急事,“家里出什么事?” 阿莲俯耳低声说了一句,纪晏书眉宇一蹙,“回纪家。” 纪晏书转身匆忙,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掉下,但她没功夫理会,上了马车,车夫急急驾车赶去。 纪家马车驶去后,李持安敛回眸光时,瞥见地上有一本折子书,弯腰捡起。 首页的四个大字很醒目——被看添香。 名字文雅有诗意,书讲的却是…… 想到折子书中的内容,耳根不觉通红起来。 “头儿,发什么呆呢?”齐廷提醒发呆的头儿,眼光落在头儿手上的那本折子书上。 “头儿看这书啊?”唇边忍不住挂出揶揄的笑。 李持安转眼睨他,似乎有杀气。 齐廷忙歇住了笑容。 李持安将手上的折子书丢给齐廷,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向城西。 “头儿,英国公府不在那边啊。” 城里,纪家。 纪晏书才到正堂,正便见纪知远臭着一张脸,堂叔正八品秘书郎纪知进也在一旁坐着,脸色阴沉不喜。 正堂下方坐着余大娘子,以及叔父的纪知进的正妻杨氏。 纪晏书施礼:“晏书见过父亲母亲,见过叔父叔母。” 纪知远淡淡地点头,挥手屏退场中的下人。 “可认得这块玉佩?”纪知远从案上拿起一块玉佩,鹅黄色的穗子晃了晃。 纪晏书近前,接过玉佩,那玉佩是和合二仙佩。 李持安醉酒倒在门前,他落下的那块。 这些日子事忙,竟然忘记还他了。 “认得。” 纪知远听到这两个字,脸色更加阴沉,“是哪个男子送你的?还不如实交代?” 方才阿莲只说父亲大发雷霆,要她马上回去。 纪晏书还以为父亲是太后恐吓他的事而动怒,原来是有人拿父亲当枪用了。 这个人将李持安的那块玉佩偷来,在父亲面前搬弄是非,来诬陷她。 父亲是文人,又是国子监司业,最为爱重名声,不允许儿女做出半点有毁他名声的事。 女儿与男人私相授受,父亲绝对不会容忍,轻了几个大巴掌煽下来,重了关祠堂,吃杖子。 “父亲,此话是何人与您说的?” 女儿答非所问,纪知远气恼更甚,但堂弟在,发火收敛了不少,“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为父问你呢?” 纪晏书问:“父亲,有人向您告了状纸,您审问有罪者,也当让女儿知道谁是递状人。” 纪知远旁边的纪知进摆着一副长辈的谱儿,“晏书,你父问你话,你如实告知就是了,为何这般质问你父?” 纪晏书不禁呵笑,纪知进和他女儿纪承娆都是一样的货色。 她只是正常的问明父亲,到了叔父的口中,就变了质问父亲。 要是她按耐不住脾气,回了一句,恐怕不敬尊长的罪名就扣到她头上了。 纪晏书柔声道:“父亲,这玉佩是女儿拾来的。” “晏儿,为父不傻,你这理由框不住为父。”纪知远将玉佩放回案上。 闻言,纪晏书不由地无奈叹息。 被小辈当枪使,你不傻谁傻! 第104章 先礼后抓? 纪知远沉着脸色,“这玉佩质地不错,价格不菲,哪个男人会傻到走至你门口丢了这玉佩让你拾,还让人看见。” 纪晏书道:“父亲,这玉佩确实是我拾来的,不信您可以问问阿蕊。父亲听了别人的话,也得听听我这边的证人是怎么说的,不然就不公允了。” 纪知进开口插话:“侄女,这是咱们自家里的事,关起来门来自己分说明白就是了,让个外人说三道四,有失咱们家的身份。” “叔父,”纪晏书朝拱火的纪知进行了一礼,“这是晏书与父亲该分说的事,不知您坐在这正堂,是想做个审判官,还是想当个拱火官。” 纪知进怒言:“你,你怎能如此不知礼数?” “纪晏书,你放肆,”纪知远拍案大怒,“你怎么跟叔父说话的?” 纪晏书脸上出几许愠色,眼眸却在落在一处的屏风上。 “父亲,承娆妹妹到您哪儿告我状子,乱嚼舌头,说我与男子私相授受,败坏门风,却不敢出来与我相质,还不允许我分说了吗?” “官人,”坐在一旁的余大娘子忽然开口,“晏儿说在理儿,娆儿既然说她姐姐与男子私相授受,与人……暗送秋波,不妨让她出来与晏儿相质一番,谁是谁非,都能明了了。” 杨氏闻言,按不住性子了,“大嫂,你年轻,不懂其中的厉害,我家娆儿还未出阁,看到就已经臊得慌,再让她出来听这些,那不是……” 余大娘子心直口快说来:“那不是娇滴滴一副嫩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唇边擒着嗤笑,“都到她堂伯父跟前告他女儿的状子了,还怕羞怯,露脸对簿公堂吗?” 纪晏书道:“父亲,母亲说的不错,既然承娆找您递了状纸,您又当了这主审官,您也该让承娆出来与对质,这样您才判的公允不是?” 纪承娆从屏风处走过来,神情昂然,“对质便对质,饶是你巧舌如簧,你也抵赖不了与人私会的事实。” 纪承娆穿一身麯尘色缠枝葡萄叶纹的罗衫,腻红匀脸衬檀唇,连娟细扫眉,显得她很像一个人人称赞的天台女。 “父亲,伯父。”纪承娆向正堂上的长辈行礼。 “晏儿。”余大娘子轻声细语,示意纪晏书落座。 纪晏书颔首,走到余大娘子一旁的座位坐下。 她又没犯错,凭何要站着。 纪承娆开口就是极为难听,“二姐姐,可别忘了,你与李家还没离婚呢,就这么急吼吼地找下一家,丢的可是咱们纪家的脸面。” 坐着说话真的很没有气势,纪晏书扶椅而起,就走纪承娆面前,“你认为我丢了纪家的面子,所以就伙同叔父、叔母来诬陷我,与人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抬步走到纪知远处,拿起那案上的和合二仙佩,“不惜偷偷摸摸入室,拿这玉佩当证据。” 想到那夜扇在脸上的一巴掌,纪承娆怒视及纪晏书。 “我亲眼所见,二姐姐吩咐阿蕊为那男人煮了解酒汤,还亲自喂了,和合二仙佩就是那男子送二姐姐的,我说的可不是假话。” 纪知远眉宇倒竖,“你妹妹亲眼所见,还能冤了你不曾。晏儿,为父为你们儿女所求,是保住自身,保住门楣清白。” “可你之所为,实在是让为父……若不小惩大戒,你便记不住教训。” 女儿不愿意低头,成就与李家的婚事,现在又与其他男子说不清道不明,显然是相中人家了。 这男子应该姿貌秀异,依女儿的一贯的取向,丑得她也看不上。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让人看见,流言蜚语如千刀万剑,害己亦害及家门。 纪承娆是人证,玉佩是物证,落在父亲眼里就是证据确凿,她再说了什么,父亲都不会信她。 纪晏书转眸瞥见纪承娆,盛气凌人,洋洋自得。 笑的那么张扬,真让怒目如火啊,既然她打她的脸,那她也扇她两巴掌,丢脸一起丢,死一起死。 纪承娆回望见纪晏书的眼神,不由得一阵股栗。 眼神刀人,恨得将她杀之而后快。 纪晏书敛衽恭声道:“父亲训诫,女儿自当遵从,可有件事,女儿也不得不说。” 人影从堂外走近进来,管家叔朝纪知远行了叉手礼:“主君。” 纪知远一脸不悦:“什么事儿?” 话又被打断了,纪晏书耐着性子听管家叔要说什么。 管家叔踟蹰一会,说:“回禀君,李副使求见。” “李副使……李绎……他来干什么?”纪知远讶然,旋即打量堂上的众人,颇有几分六神无主,“你们没犯法?” 纪知进摸不透头脑:“没犯法呀。” 纪知远战战兢兢:“没犯法,那人家怎么上门了?皇城司上门,那就是来抓人进牢狱的。” 语声才落,李持安已经进到正堂,立在纪知远的眼前。 纪知远有些忐忑地扶案而起。 李持安行止供冀,执弟子礼也甚恭,“李绎见过夫子。” 众人忙不迭起身,皇城司上门,大都是某家准备家破人亡的时候。 纪知远投眼色给纪晏书,纪晏书轻轻摇头,她也不知道李持安来干什么的。 纪知远又投来眼色:“你真不知道?” 纪晏书摇头:“我真不知道。” 纪晏书暗中打量李持安,只觉得这厮登门造访,不安好心。 纪承娆见到传说中的李副使,不禁一怕,挪动脚步退到母亲杨氏身侧,纂紧母亲的衣袖。 纪知远收起心中的诚惶诚恐,带着几分恭敬,作揖道:“李副使登门驾临,下官有失远迎,望勿怪罪!” 李持安正五品官,他正六品官,相差两阶,依规矩行礼总没错。 李持安躬身道:“夫子折煞学生了。” 李持安恭敬有礼貌,纪知远不觉蹙额,李持安这是先礼后抓? 他没管好国子监的学子,让他们伏阙上书,牵涉政事,确实有罪。 不觉间喃喃自语:“好人不登门,您这是杀我呀。” “什么?”李持安似乎没听清。 纪知远恭敬有加:“下官是说,李副使登门,可是有事需要下官效劳的?” 李持安察觉得到纪夫子的态度,恭敬中带着疏离,看来他是把纪夫子得罪狠了。 第105章 登门 小时候,他是国子监诸生中的刺头,没少让纪夫子费心劳力。前一段时间的事情,更是狠狠得罪纪家。 新仇旧恨,纪夫子不赶他出去,已经是厚道了。 “夫子,”李持安拱着手,“学生登门,是来找令嫒的。” 李持安目光转向一侧的纪晏书。 目光落在纪晏书身上,她只觉得李持安是不怀好意的。 “找我?”纪晏书低声惊异。 李持安是来抓她给葛大娘偿命的?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李持安如此玩弄她,真是无耻小人! 纪晏书注意到父亲投来的怪异眼神,意思是说:“还说不是来找你的,你个大骗子!” 纪晏书对此无言以对。 李持安真真是丧门夫,扫把星,尽是给她带来霉运。 纪晏书只是朝李持安敛衽为礼,回复的话李持安还是由父亲说比较好。 纪知远接话:“不知李副使找下官小女所为何事?” 李持安和声道:“李绎此番来,一是要感谢令嫒。” “令嫒提供线索,配合皇城司与开封府衙调查少女失踪案,以己身为饵,引出主谋。这份大勇,令人敬佩!” 本想说纪晏书帮助顾副将回京的事,但他了解纪夫子,只要他一开口,纪夫子就能马上联想到是纪晏书将试题偷龙转凤,还能猜到是他指使的。 纪夫子最重视的是名声与国子监学子,他要是知道,纪晏书还不知道会收到什么样的惩罚。 纪知远惊愕:“你、你是说……老夫女儿当诱饵,帮你们引出少女失踪案的主谋棠,堂溪昭?” 少女失踪案的主谋是望湖楼酒家老板棠溪昭,此事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他知道的,没想到还与女儿有关。 李持安声音平淡:“是。” 纪知远瞧了眼纪晏书,便马上将目光落到李持安的身上。 “不是……谁让你们把老夫女儿当饵钓鱼的?” “她娇弱不堪,胆小如鼠,让她当饵,不是把她送到砧板上让人砍吗?” “她要是有半点损失,你皇城司和李家赔得起吗?” 纪知远下意识地想要去抽腰间的教学棍,发现空空如也。 这么教学多年,用棍子敲桌面提醒坐得歪七扭八的学生,已经成了习惯。 纪晏书暗中发笑,父亲真威风! “官人,”余大娘子出声提醒,“注意,注意形象!” “是学生的不是。”李持安作揖赔罪。 纪知远敛去面上的怒气,“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李持安走到纪晏书面前,“纪娘子,那日醉酒倒在贵宅门前,承蒙纪娘子与阿蕊娘子照顾,李绎不甚感激!” “只是在下不小心遗失了一枚玉佩,若是纪娘子拾到了,还请还给在下!” “是这块吗?”纪晏书将玉佩递到他眼前。 “正是,”李持安伸手接过玉佩,“多谢纪娘子。” “不客气!”纪晏书退到一旁,离李持安远一点。 李持安的玉佩,真会给她添祸。 纪承娆连忙道:“二姐姐撒谎,那肯定不是……” 杨氏恼了眼女儿,纪承娆悻悻然闭了嘴。 李持安看向纪承娆的眼神有几分阴鸷不爽,“这玉佩不是在下的,难不成是你的?” “鼠狼尚且救子,纪小娘子不念姊妹之情,骨血之亲,当真是好人物!” 这话就是骂纪承娆畜生都不如了。 纪晏书红了眼睛看着杨氏:“母亲,我……” 杨氏瞥眼打量着李持安,活了几十年,自然看得出李持安是来纪晏书撑腰的。 杨氏近前,微微低着头,垂着目,难为情地开口:“晏儿,你妹妹年纪小,不知事体,叔母会教育好她,你能不能别同她计较了?” 杨氏一把拉过纪承娆,催促道:“娆儿,娆儿,快给你二姐姐赔不是,说你错了。” 余大娘子走到纪晏书身侧停下,冷冷道:“弟妹,娆儿都十七八岁了,还小呢,她今日都敢生了恶毒心思,泼她二姐姐脏水,谁知来日会不会做出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来?” “赔礼道歉顶什么用,她做这事的时候可是半点都不念姊妹之情的。” 纪知远斜目睨视拱火的余大娘子,余大娘子一见,如老鼠见到猫,后背发凉,乖乖向后退。 纪承娆立马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来,“二姐姐,对不起,我是真不知道那日的男子是二姐夫。” “要是知道那人是二姐夫,我绝不会这么做的,二姐姐,你原谅我好不好?娆儿知道错了。” 纪承娆拉住纪晏书的手,低眉顺目,泫然欲泣,好不楚楚可怜。 纪晏书气得无奈一笑。 这茶绿得真透明,这副委屈的可怜样,要是她不原谅,倒像是她欺负人了一样。 怪不得在宫里时,姑母教她学这副矫揉造作的绿茶样,她一个女人都受不了,何况是男人。 纪家茶室,清友堂。 四周帘幕卷起,一霎好风吹过,坠粉飘香,墙边的两丛青篁萧萧而响。 纪知远拿着茶筅击拂好半天,最后一步咬盏总是功亏一篑。 不觉无奈叹气,点茶的最后一步咬盏咬不起来,是纪家祖传的。 他做不好,两个大女儿也做不好。 纪知远将那茶盏放置一边,取来茶案上干净的茶杯,执起小火炉上的白瓷茶炉,斟了一杯茶,端与李持安。 还是煮茶方便! “多谢夫子!” 李持安端起茶杯,啜饮一小口,而后放下。 “夫子有话,不妨直说。” 纪知远心中记挂二女儿晏书的事,已经过了一个多月,风波声也小了许多,是时候解决李持安与晏书的事情了。 女子青春如弹指韶光过,久托不得,他的要为女儿计之深远。 汴京儿郎成林,不独他李绎一个,他没眼光,瞧不上他女儿,那是他没福气。 “李副使与老夫师生一场,老夫有话便直言不讳了。” 纪知远沉声质问:“你不愿娶我家晏书,是何原因?说实话!” 这话的语气让李持安想到过去。少年时,在国子监听课,纪知远对他便是这副严厉态度,动辄斥骂,找他爹娘告状。 他厌恶、憎恨这样的纪知远! 第106章 哦,不,是票子! 李持安薄唇微抿,纪知远问得坦诚,他回答也应当坦诚。 “我少时受教夫子,夫子当知我不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我不愿为那些闺阁女子束缚,更不愿草草娶一个不相识无感情的女子相伴终生。” 纪知远心下了然,“说白了,你就是觉得老夫女儿嫁你,让你不自由了,你俩人搁一块没感情,勉强纠在一处,徒多一对怨偶罢了。” 李持安抿嘴不自然地笑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 纪知远脸色温和,“我女儿虽不是仪态端庄,人人称赞的贤德闺秀,却聪颖可爱,知书达理。” 语声却带有几分不喜,“莫高匪山,莫浚匪泉,流言蜚语也。君子秉心而行,你若顾恤吾女,你便不该如此待她的。” 李持安起身,长揖为礼,“李绎知错,还请夫子给个改善之机。” “当日之事,是李绎错了。我本无羞辱令嫒,折辱纪家之心,只是想借此事逼令嫒提和离。” “此事一出,人人皆知我李绎混账,有大罪大错,令嫒贤德,错便怪不到她头上。” 纪知远道:“你大父两朝宰相,纵横阖捭,你这后人青春幼稚,不够格呀。” 毕竟是曾经教过的孩子,对他又是极为用心,他也救过晏儿与欢儿。 李持安没有走科举入仕之途,却凭一身本事做到五品官,年轻有为,十分有出息。 这样的人中龙凤,不落他家,那是没有缘分。 罢了,不愿意娶就不娶,两家好聚好散,他再为女儿找一个就是了。 春闱科场,人才济济,还怕榜下捉不到称心如意的女婿吗? 隔间内的纪晏书听到李持安说的这些话,心平静如水。 瞧了阿蕊,转身出了隔间。 纪知远拍了拍手掌,管家叔端着装有笔墨纸砚的托盘进来。 “你我两家没有缘分,和离书签下,此后桥路各不相干!”纪知远示意,管家叔将和离书放在茶案上。 李持安心有些慌乱,掠过茶案上的和离书,眨眼看向对面的纪知远,“纪晏书,纪娘子,她是何意?” 这话倒让纪知远愣了愣,他倒是没问过晏儿。 不过根据晏儿好色更贪财的那个性子,她肯定把和离书看成白花花的票子,巴不得早点拿到和离书。 哦,不,是票子! 纪知远容色坦然:“这便是晏儿让我准备的,李副使签了。” 李持安作揖诚然道:“夫子见谅,恕我不能签!” “不签?”纪知远火气当即就冒了上来,“当时可是你不愿娶我嫁晏儿的,现在又这副态度,你什么意思?” “我纪家门楣是不高,女儿是有些不太好的疾疢,可也不容你仗着高门显贵如此欺负。” 食色,贪财,人之天性,贪财好色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在外头女儿还是规规矩矩、端庄识礼的。 李持安执了弟子礼,态度恭敬,“夫子为长辈,小辈间的事还是让我们自己解决,告辞。” 话落,转身离开茶室。 纪知远扬指怒喝,“你看,上学时是这副态度,大了还是这副态度,是一点都不改,气煞老夫!” 李持安真是一个让他疢如疾首的熊孩子,没沾到他哥李持隅半分乖巧听话。 李持安的身影已经消失于茶室门口,管家叔若有所思道:“李副使不签,是不是想娶咱们嫁二娘子?” 纪知远闻声,气哼哼道:“这婚非离不可,想娶我也不嫁。” 李持安出了纪家门口,扶鞍上马,拨转马头离开。 纪夫子问他什么意思? 心此刻乱得很,他整不明白。 一个月前,他想和离的心思很强烈,对纪晏书满是抗拒,可为何现在不一样了? “这是为什么?”李持安呢喃自语。 纪承娆看向纪晏书的眼神满是不服气,“问我为什么,二姐姐看不出来吗?我品貌才华样样不输你,凭什么姑母看重的是你?” 纪晏书眼中带着不屑:“你是觉得我比你优秀,所以你妒忌我。” 纪承娆坦诚道:“我是妒忌你,这一点我承认,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纪晏书不屑一顾的神情让纪承娆很是厌恶,“纪晏书,你真的很讨人厌啊,姑母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给你,欢欢也是。” “凭什么你一回来,就得到所有人的喜欢,所有人都对你赞不绝口,就连孟国公、英国公也喜欢你做他们的孙媳妇。” 纪晏书明了,纪承娆与她针锋相对,原来是为了李持安。 青春年少的女子,春日思春很正常。李持安那副俊俏皮囊,不招蜂引蝶才是怪事。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呢?” 纪承娆高傲地撇嘴:“没有了。” 纪晏书唇边带着笑意,却不是嘲笑戏谑,“没有了?那这帕子你是绣了给谁的?” 纪晏书取出一方杏红色的帕子,上头绣有相思树,成双禽鸟,成对比目鱼、鸳鸯鸟,与情爱相思有关的吉祥图案都绣了。 “花木相思树,禽鸟折枝图。水底双双比目鱼,岸上鸳鸯户,一步步金厢翠铺。” 纪晏书瞧着脸色赧羞的纪承娆,“你说我与人私相授受,我瞧着人是妹妹你啊。” 纪承娆伸手想要一把夺回帕子,纪晏书收手,纪承娆扑了个空。 纪承娆心有不忿,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她可不想让纪晏书看到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你拿到我的帕子,想必从萝儿口中知道我这帕子是要送给谁的。” 纪承娆翠眉微扬,“我就是要送给你的夫君,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是想激怒她看笑话,纪承娆真是幼稚! “不怎么样?李持安有座私宅,就在城西,娆儿妹妹英勇无比,应该拿着这相思帕送给人家才是。” 纪晏书将帕子丢回给纪承娆,“光送一方帕子怎么够,娆儿妹妹应该再送一些香囊什么。” 眉宇轻扬,眼神颇为挑衅,“要是娆儿妹妹来不及绣,姐姐店里有,我给妹妹打个亲情价,半价如何?” “纪晏书你不要脸,怎么什么话你都说得出口,我……”纪纪承忧道,“还没羞没燥到同一个有妇之夫表露心迹。” 纪晏书道:“李持安会与我和离的,到时候你同他说,不就可以与他在一起了?” 纪承娆抻着秀颈,气哼道:“哼,我纪承娆凭什么要一个离婚的男人,你纪晏书占过的位置,我不屑,不稀罕。” 阿蕊看着傲然离去的淡黄身影,“小娘子,她……” “她很直爽,不是吗?” 阿蕊:“额……确实是直爽性子。” 第107章 送鱼 李持安这两日没有回城西的私宅,也没有回城东榆林巷的英国公府,而是宿在皇城司的官舍。 林平看着头儿,不由得赞叹:“头儿以前下值是最积极的,怎么这两日如此的夙夜在公,在公明明,都不像他了,现在还在想公事。” 齐廷一口戳破,“下值时间想公事,头儿哪有那么勤快,脑子是遐思的怕是在城西。” 城西有院街,皆妓馆舍,作为男人,林平懂得的。 “天色不早了,我下值回家了。”林平打了个哈欠,“明日还得去开封府呢。” 开封府凭借他们画的画像,找到了两家塔林儿童的父母,开封府府尹卫长君请他到府衙教文书吏员描骨画像,说是要提升府衙官差的业务水平。 齐廷走近前来:“头儿,又准备宿这里?” “有你值夜,用不到我。”李持安立身离位。 齐廷诚心问:“那有没有值夜费?” “你写值夜的条子递上去,夏司使应该准许的。” 齐廷:“那我也回去了,还是留给鱼大人值班,他最积极了。” 夏司使抠搜,巴不得人人都公干,值夜费想都不用想。 李持安拿起装着那合和二仙佩的棕木匣子,出了皇城司的官舍。 “公子,这是纪家二娘子着人送来的匣子。” 李持安一进私宅,小厮二雅捧上一个匣子。 李持安愣愣地接过,打开匣子一看,匣中有张小纸条,拿出纸条,下放着一块和合二仙玉佩。 是棠溪昭的那块玉佩! 李持安让二雅拿着匣子,打开纸条细看。 李持安,棠溪昭一事,很抱歉!棠溪昭的玉佩留你那儿更合适。 纸条上的字迹很不好看,名副其实的鸡爪字! 李持安伸手拿起匣中的和合二仙玉佩凝视。 玉佩是其父母留给棠溪昭的,他珍爱如命,纪晏书用玉佩做局,棠溪昭就算知道那是陷进,一样会自投罗网。 他恨棠溪昭利用他,也恨棠溪昭将他耍得团团转! “他对你下死手,又布下天罗地网抓捕你,你居然不恨他?”乔氏看向棠溪昭的眼神是不可置信的,唇边擒着几分嘲弄的笑。 白衣长发的棠溪昭淡声道:“是我欺骗李持安在前,又几番利用他,是他该恨我,而不是我恨他。” 乔氏捻着青瓷茶杯饮了一口,“你杀了皇城司这么多弟兄,李持安可不会放过你,你不杀他,他就得杀你。” “小昭儿,有些事先发制人,才不会为人掣肘,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阿姊能为暂时提你供庇护之所,但帮不了你一辈子。” 棠溪昭抬眼看着乔氏,乔阿姊是要他先动手杀了李持安。 只要李持安死了,汴京就没人能杀得了他,他就安全了。 但他怎么下得了手杀李持安! 李持安救过他,帮过他,给过他温暖,还出手帮他找过父母。 棠溪昭声音带着几分疏离:“阿姊,李持安的事,不用你插手。” “好,阿姊便不插手。”乔氏招呼一个小厮进来,“这是阿姊在鬼市给你定制的面具,你带上走在汴京街头,没人能认的出来。” 棠溪昭转身走至小厮面前,拿起托盘上的人皮面具,对镜小心翼翼带上。 明亮的铜镜面映出一张陌生的脸,容仪瑰杰! 乔氏递来一张两个巴掌大的纸,“这是给你办户籍,以后你就用这人的身份。” 棠溪昭接过户籍文书,看了眼户籍文书上的名字,“假的?” 乔氏道:“文书自然是真的,若是假文书,别人一查,不就露馅了。” “这个人早年就死了,家中已经无亲人,我让人买断了他的文书,不会有人知道的。” 棠溪昭心中触动,“多谢阿姊!” 这段时日以来,皇城司的察子对他穷追不舍,好几次差点被发现,若无乔阿姊暗中帮衬,他早被皇城司抓了。 棠溪昭看着户籍上的名字,不禁苦笑:“甘若醴,很甜的名字,很苦的人生。” 乔氏问:“接下来什么打算?” 棠溪昭嘴边擒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在店铺忙碌一天,让纪晏书劳累不堪,整个身子都是软绵绵的。 “挣钱也好累!”纪晏书耸耸绵软无力的肩膀。 阿蕊笑道:“小娘子,低调的炫耀,也是让人眼红的!” 见二娘子上了家门前的石阶,值守的门房叉手行礼。 “不知道得开饭了吗?有点饿了。”纪晏书的小肚子咕噜作响,外面食肆的饭菜没之前好吃了,让她食之无味。 才进到室内,纪晏书就见父亲与余大娘子并三个弟弟妹妹围在一处,不知道在看什么。 “看什么呢,这么热闹。” “鲥鱼呀,”纪晏书低眸看着木盆里游来游去的鲥鱼,“鱼市我都问遍了,专供江南水产的鲜食局我也找了,一尾鲥鱼都没得卖。” 汴京的鲥鱼多是产自长江下游,尤其以当涂至采石一带的横江鲥鱼最佳,誉为江南水中珍品,以前还是贡品。 经运河贩到汴京的鲥鱼,品质好的,价格高昂,非是家庭富裕的,断不会买。 “鲥鱼难捕,又从南方运到北方,价格贵得离谱,爹您一年的俸禄都不见得能买十条,一下买了四五条,半年的俸禄哪,您这么舍得啊。” 鲥鱼肉质鲜嫩,酒炊鲥鱼、酒酿蒸鲥鱼、莲房鱼包更是樊楼的名菜,一般都买不到。 纪知远道:“别人送的。” 纪晏书好奇地问:“您有出手这么阔绰的同僚?哪家叔伯送的,赶明儿咱们回点礼去。” 纪知远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二女儿,但从她的表现中,似乎是真不知道这鲥鱼是谁送的。 纪晏书注意到父亲怪异的目光,“爹,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呀,怪瘆得慌的。” 纪知远说得很平静,“这鱼是李持安让人送来的。” “李持安送的?”纪晏书一惊。 “晏儿,你跟爹交一句实话,”纪知远立直身体,手指着盆里的鱼,“他送这鱼,是什么意思?” 余大娘子和纪晏欢几人齐齐看向纪晏书。 第108章 东南嘉味 纪晏书道:“我跟他才认识多久啊,我哪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爹你教他好几年,你不是比我更了解他吗?” 纪知远眉宇微蹙,“爹就是想不明白呀。” 鲥鱼在盆里摆尾,牵动盆中水回旋晃动。 “这不会是断头鱼?” 纪晏书、纪知远闻声,不约而同地望向余大娘子。 余大娘子被父女二人看得有些胆怵,“妾身……胡言了。” “断头鱼……”纪知远嗫嚅,“断头鱼……” 太后一顿言语恐吓,让他差点没了半条命,现在官家又让李持安来整这一出出吓人的戏,是真的要杀了他吗? 杀就杀,痛快给他来一刀不成吗?整这一套,让人提心吊胆的。 他现在还没搞明白是谁偷换卷子,是谁煽动学子们伏阙上书,就算死了也不知道哪个是仇人! 望着老纪怳悸自失的样子,余大娘子仿佛觉得自己像说错话的小孩儿一般,“晏儿,你爹这样子,是我说错了什么了吗?” 爹这两日受的惊吓太多了,昨晚还见他在院子里用手在脖子比划,做出痛苦的表情,似乎在想象杀头是什么样子的。 …… 纪晏书往来于门下经营的店铺,只觉得她见到的陌生人男子大都是高挑长腿魁梧的,以前都没这两日见得多。 “阿蕊,你觉不觉得最近见到的大长腿越来越多了吗?” 阿蕊想了想道:“好像是哦,不过近来皇城司要更选卫仪队,还要补充差吏,应该是去皇城司赴选的。” “皇城司内部的事,你知道?”纪晏书疑惑。 “前儿遇到韩大人,她同我说的。”阿蕊也没隐瞒。 韩晚浓望着李持安说:“二哥,我就说纪姐姐是贪财好色的人,你还不信,现在信了。” 韩晚浓安排皇城司的兄弟穿着常服在纪晏书眼前晃悠,纪晏书的眼睛总能注意到韩晚浓安排的人。 李持安抿嘴不语,纪晏书对陌生人的关注比对他的关注还要多。 “你还不如不安排呢!” 知道纪晏书好色这个毛病,他心里有点不好受的。 韩晚浓笑得贼眉鼠眼:“二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啊,纪姐姐好色,你就投其所好嘛。” “什么意思?” 韩晚浓觉得自己十分的聪明,颇有几分自得,“世母生你一副好皮囊,不用就白瞎了。” 李持安对此很鄙夷不屑,韩晚浓尽出馊主意。 李持安的表情,让韩晚浓很不爽,她费心费力帮他,他居然鄙夷她出的好主意。 她说:“哥,我这是好主意,不是馊主意。你要是实在不屑用美男计,那你就用被看添香三十六计。” 齐廷跟她说,李二哥看《被看添香》这本风花雪月折子书,这本书前半折讲女追夫三十六计,后半折说闺房乐趣。 “咱们可以举一反三,女追夫的计谋,咱们也可以反过来用。” “无聊,蠢计!”李持安落下这一句,自出了官舍。 这两日他想了很多,那颗心一遇到纪晏书,便躁动烦乱,忍不住想靠近她一点。 父亲曾说,看人的眼睛一旦有情愫,心就会生出和她濡沫白首的欲望,初时牵肠挂肚,爱至浓时,丧魄销魂。 他还问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父亲只说:“我看到你娘的时候,就想跟她白头到老,哪怕她揍死我,我也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此刻,他有些明白了! 遇仙正店,雅间。 纪晏书一进到雅间,果然见李持安。 李持安着一身昌荣色交领大袖襕衫,腰系丝绦,外套一件同色的薄罗对襟长衫。 长发整整齐齐地束起,紫薄汗色的长罗发带从身后垂下,发髻戴着一根白玉莲瓣纹玉簪。 还真是风姿神貌,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儒生装扮,眉宇温和,书生之气很足,武人的戾气将这份儒雅又削减两分。 纪晏书倏的想到一句话,很适合此刻的李持安。 道貌温然,如玉之清;神气凛然,如水之澄。 李持安迎面走来,眉宇有惊喜之色,语声温和,“你来了!” 纪晏书止步,屈身为礼,“李副使万福!” 李持安长眉微扬,眼含笑意,“纪家不肯收我送的鱼,我只能下请帖请你了,没想到你会来赴约。” 纪晏书语声平淡:“父亲倒不是不愿意收,只是同僚之间私相授受,难免被御史台非议。” “鱼送回后,纪家怎么又将鱼买回去了?”李持安做出请的手势,邀请纪晏书入座。 纪晏书走进桌面,在一张圆凳落座,“父亲怕御史台非议不假,但又喜爱鲥鱼,鱼市问了几回都不得。你都将鲥鱼送上门了,他花钱买,总不会被人说了。” “你会很说话,也会拿你父亲当挡箭牌,喜爱鲥鱼的人是你,问鱼市和鲜食局买鲥鱼的还是你。” 纪晏书略略抬眼看向李持安,他对她的行踪倒是了若指掌。 李持安端起注碗上的青白瓷春瓶酒壶倒了酒,“这是遇仙正店的洞庭春色,酒味不浓,口感清甜,很适合女子饮用。” 洞庭春色即柑橘酒,其色泽如玉,香气浓郁,朝廷举办的黄柑宴多用柑橘酒。 李持安很识货,知道挑最好最贵的。 遇仙正店有不少果酒,如葡萄酒、荔枝酒、石榴酒、梨酒,卖的最好是柑橘酒。 不过在她的店里请她吃饭,李持安很会盘算嘛! 纪晏书容色淡然,“可我不爱洞庭春色,李副使怕是白费心思了。” 纪晏书拒绝得很直白,李持安闻言愣了一下。 李持安脸色歉然:“是我思虑不周,没想到这些。” 纪晏书垂眼一扫桌子上的东南嘉味,银刀鲙、山海兜、玉版羹,每一样都很合她的胃口。 看来李持安为这顿饭没少费心思。 李持安将手上的青白瓷春瓶酒壶放置在一边,“那你爱喝哪种酒?” 纪晏书从李持安与众不同的声音反应过来后,随口道:“我很喜欢南方的一种酒,其气盎盎而春和,色温温而玉粹,汴京没有这种酒。” 年幼时,曾喝过一种味道很特别的果酒,但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酒。 第109章 心迹 李持安扶衣坐下,和声细语道:“你喜欢椰子酒?” “椰子酒?” 李持安:“南方有一种叫椰子的硕果。其实石致而睟文,肤脂凝而腻理。” “厥中枵然,自含天醴。酿阴阳之缊,蓄雨露之清泚。不假曲蘖,作成芳美。流糟粕之精英,杂羔之乳髓。” 李持安语声特别,听他咬文嚼字很舒心。 “其味与众不同,穆生对而欣然,杜康尝而愕尔。谢凉州之葡萄,笑渊明之秫米。” 纪晏书似乎不相信:“无中生有,夸大其词,世上怎么会有不用曲蘖酿造的酒,能比葡萄酒、秫米酒还要好。” 李持安畅然解释:“椰子酒产于儋州,前两年儋州知府曾上贡于官家,其中就有椰子酒。” 纪晏书自嘲道:“原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李持安凝视纪晏书,“你幼时喝过椰子酒?” 李持安炽热的目光,让纪晏书很不自然,她转眸避开。 “是喝过,但今日才知是什么酒。” 纪晏书眼神退匿,甚至不愿与他对视,李持安有些丧气地垂下眼眸。 纪晏书正色道:“李持安,我们和离,这件事托得太久了。” 听到纪晏书正色禀然的话,李持安脸颊一紧,怅然若失之感从心底蔓延上来。 抬起漆黑明亮的眸子,怔怔地看着眼前人,沉声道:“如若我不愿呢?” 纪晏书抬眸与他相对,竟从他的眼睛里看出几分黯然。 “你是不想离?” “是,我不愿意和离,也不想和离。” 纪晏书豁然起身,眸子瞋怒,“李持安,这么戏耍人好玩吗?” 李持安摇头否决:“我没有戏耍你,纪晏书,我后悔了!” 起身离位,走近纪晏书两步,语声温柔,“我想与你举案齐眉,想与你濡沫白首。” 躬身朝纪晏书作长揖礼,“娘子,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纪晏书怔愕。 她虽然猜得到李持安对她有点念头,但他如此坦诚的告白,在她意料之外。 李持安的眼睛里有爱意,好像比洞庭春色的香气还要浓郁。 李持安是认真的! 要是之前,纪晏书心里只会有一个念头。 狗男人,你哪有金银财宝香,给老娘滚远点,别挡我财路。 现在不一样,太后要她做监视李家的眼睛,而她要李持安做护身墙,做纪家的保护盾。 她身负杭州案,五年前就该押到汴京受审刑院裁决,是姑母将她从囚车劫出来,护住她性命,并将她藏在宫里。 事情败露,她与纪家都要遭难,她可赴死,但不能连累纪家。 父亲昨夜的话提醒了她。 父亲说,杭州案不知能能瞒多久,一旦暴露,命不可保,你需要一个能护得住你的人。 李持安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对谁动了心,便会认定她。 为父请你自私自利一点,阴谋诡计,蓄意勾引也好,拴住李持安的心。 父亲有这样的转变,是因为姑母从宫里传出消息。 审刑院主张联合刑部、大理寺,对全国各州郡呈报上来,却因种种原因无法结案的重大案件重新进行梳理、调查、审判,杭州案赫然在列。 李持安对她有些心动,但这份单薄的心动,护不住她。 对李持安,以退为进,才是上选。 纪晏书抬起眼眸看着李持安,端正地向李持安行了礼数。 “李郎君之言,晏书不知道如何作答,我现在想回家,还望李郎君不要拦我。” 纪晏书本就生得玉肌琼艳,此时盈盈秋水般的眸子,更显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爱。 李持安柔声道:“是我唐突了,纪娘子毋怪!” 怪他当时做得太过分了,现在自食恶果,也是罪有应得。 但纪晏书没拒绝,那就是还有可能。 纪晏书出了雅间的门,下了楼梯,却见辛芙蓉装作客人进来,经过时,“不小心”撞到她。 辛芙蓉作揖赔罪,低声提醒,“看着呢。” 纪晏书便知李持安在楼上看着她。 李持安请她这顿饭,哪里是向她表明心迹这么简单的。 如若她说原谅他,愿意做与他做一对夫妻,便与之前的说辞判若两人。 依他的警惕性,必然会猜到太后与她有勾结,或者有什么图谋。 探事司的察子可不止有男人,还有女人,皇仪殿是否安插了探事司的女察子,她不得而知,但她行事必须谨慎。 “不妨事的。”纪晏书轻声道。 楼上的李持安见纪晏书出了店门,才道:“有消息吗?” 齐廷走出来,低声道:“纪娘子那日进宫,确实是纪太妃让太后请纪娘子进宫的,纪娘子说的话,与传出的消息一致。” 李持安低声呢喃:“难道是我多虑了吗?” …… “李持安请你吃饭,为的什么事?”辛芙蓉道。 遇仙正店新进的这批酒水,纪晏书验货后,很满意。 “他说不愿和离,想与我濡沫白首。” “你信了?” 纪晏书轻笑:“如果你是女子,你会轻易相信一个见了几次面,就说想和你携手白头的男人吗?” “自然不信,所以你拒绝他了?” “没有,我只说不知如何作答。” 辛芙蓉思虑后,才道:“这话是下了饵料,你是要钓他,你想做什么?” 纪晏书没打算瞒着辛芙蓉,“审刑院联合刑部、大理寺,要重审积年有头无尾的要案,杭州案会被重新彻查,我必须自私一点,提前打算。” 辛芙蓉凝思片刻道:“杭州案重新彻查或许是好事呢?” “好事?怎么会是好事呢。”纪晏书不由得苦笑,眸色带着几分凄然。 “已经过了审刑院收纳备案,大理寺、刑部按文书复审,只差审刑院详议裁决,我便上断头台。” 语声逐渐鸣咽,“即使来日重审,结果仍然改变不了!哥,我怕疼,我不想再受一遍拶子。” 辛芙蓉见此,也心疼一无所有的妹妹,顿了许久才道:“咱们手上有一份证据,即使不能让杭州案清白,也可以拉着杭州知府一起陪葬。” “哥,不行,咱们不能这么做。”纪晏书坚决拒绝。 第110章 男颜祸水招财猫 纪晏书道:“证据一旦交出去,姑母救我的事就会暴露,劫囚车,藏匿死刑犯人是重罪,欢欢、父亲,还有整个纪家都会受到牵连。” 晏书的顾虑,辛芙蓉明白,“你想用与李持安这桩婚事来做护身墙,那根本靠不住。” 纪晏书眸子有厉色,“我当然知道将事情寄托于男人靠不住,但至少我可以用这桩婚事将纪家与李家绑在一起,如若东窗事发,李家或许能帮到纪家。” “你是这么想的?”辛芙蓉有些不相信。 纪晏书收敛厉色,“哥,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想特不厚道,特自私?” 辛芙蓉摇头:“哥没有这么想,只要这么做能护你周全,哥都支持你去做。” 纪晏书心生感动。 辛芙蓉是她乳娘高妈妈的儿子,杭州案发生后,高妈妈也因忧虑过度病逝了,只剩辛芙蓉一个人。 这日早晨,纪晏书与阿蕊正要出门前往店铺,就听到笃笃的扣门声。 阿蕊打开门,却见一个眉目疏朗的年轻男子立在眼前。 “李副使?” 阿蕊连忙两手交握于胸前,左手握住右手拇指,“见过李副使。” 李持安换了身青色的直裰,其他装束与那日的紫袍很像,腰间挂着日常使用的兵刃。 李持安态度温和,朝纪晏书揖逊:“纪娘子妆安。” 纪晏书只双手相交至胸腹间,微曲膝,低首,口中恭敬念道,“李副使万福,不知您登门有何贵干?” 李持安将手上的两包果脯塞给阿蕊,望着纪晏书支支吾吾道:“那日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纪晏书面色有点僵硬,她忙得脚不沾地,完全没有时间想李持安那日的问题。 香铺推出两款茶香,颇受顾客欢迎。这两日香铺生意红火的很,一张张交子入账,一串串铜板入库,哄得她眉开眼笑的,李持安那问题早就抛诸脑后了。 李持安的眼睛有光亮,似乎很期待她的回答。 阿蕊偷偷瞥眼过来,她也想知道小娘子是怎么欲擒故纵,将李持安擒来的。 “是还没想好?”李持安声音和缓,又带着几许慌乱。 纪晏书心念道:我想都没想,说什么。 纪晏书抬眼盯着李持安,“李副使,李郎君,你不用上值的吗?” “今日休沐。” “韩大人说你们皇城司更选仪卫队,还要补充差吏,不需要你去忙?” “此事由探事司鱼憬藏大人负责。”李持安反应过来,“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的问题。” 纪晏书脸色不喜,“李持安,我不是你的犯人,不要用你审问犯人的那一套来审问我。你那个问题,我无可奉告。” 阿蕊摇摇头,小娘子和李副使都是直性子,直男直女说话就是容易互呛,话不投机半句多。 照他们这样子来,欲擒故纵,下饵钓鱼都成了空城计。 纪晏书总拿话呛他,李持安现在明白她像什么了。 像颗花椒,呛鼻的很! “没想好也不要紧,还有时间,你可以慢慢想。”李持安神情有点沮丧。 纪晏书冷声说:“我现在要去忙了,没时间招待你,你要是识趣,就请回家去。” 李持安似乎请求:“我与你同去,可以吗?” “李持安,我是去挣钱的,你在我店里,就是绝我财路,我能让你去吗?” 李持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兵刃,他去确实不合适。 “东家,怎么李副使一来,我就觉得瘆得慌呢,好像进了地府干活一样。”檀师傅走过来,与纪晏书低语。 妻子檀娘子轻拍不知礼仪规矩的丈夫,低声训斥:“浑说什么呢,干活去。” “东家,对不住啊,檀大他不会说话。”檀娘子脸上赔着笑。 纪晏书淡淡说:“不妨事。” 檀娘子推搡着丈夫,“后院一堆活儿呢,你里头干去。” “我干得差不多,那还有活儿啊。”檀师傅没想到娘子说的那茬。 “三月一过就到四月了,翠屏香你不用做啦?一天天的就知道偷懒。”檀娘子拽着檀师傅就往后院去。 走进来一个小女娘,看着装是大户人家的女使,“掌柜,有没有招蜂引蝶的香?” 纪晏书停下拨算盘的手,笑意盈盈瞧着那小女娘,“你是要院子里招蜂引蝶的香,还是要房里招蜂引蝶的香?” 李持安闻言,就知纪晏书卖是那两种香,耳根不觉通红。 小女使不解问:“焚香还分院里与屋内的?能把蝴蝶蜜蜂招来的香没有吗?” “有,有,”纪晏书呼道,“婷婷,给小娘子取袋蝴蝶香。” “哎。”顾婷婷应下,忙走到一旁的柜子,用夹子夹了香饼放进油皮纸袋,走过来递与纪晏书,“给,姐姐。” “不是给我,给客人。”纪晏书平声道。 顾婷婷神情愣愣的,“哦,给客人,客人……” 纪晏书无奈,拿过婷婷手上的蝴蝶香,走出柜台正要给客人时,闻到的香味并不是蝴蝶香的味儿。 纪晏书含笑与客人说:“本店新出了金丝香,我送你一些,小娘子可愿稍待片刻?” 婷婷错取了代梅香,好在还没给客人,给错货,砸的是百香居的招牌。 小女使微笑着道了谢,百香居的香品质好,在城西是很有名的。 “给,蝴蝶香。”李持安将装好的蝴蝶香递过来。 “还有金丝香。”纪晏书支使李持安,用的很顺手。 李持安将拿来的金丝香给老板娘。 纪晏书将两包香料递给客人,“小娘子,三贯。” 小女使愣神,没听到。 纪晏书扬声又道:“小娘子,三贯钱。” 年纪轻轻的,耳朵比老年人还不好使。 小女使回神过来,呆呆接过香料,瞄得入神,让她醉了心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青袍男子真是丰神俊朗! 纪晏书提醒,“小娘子,钱还没给呢。” 小女使的眼睛盯着人都挪不开,慢吞吞地拿出两张交子递过去。 “给多了哈。”纪晏书将一张交子塞回小女使手里,抬眼看见小女使犯花痴的傻样,不禁探头叹息。 男颜祸水! 李持安那张脸确实是俊俏中行首,今早在店里,生意都比昨天好了。 真给她招财! 第111章 女子生就来璀璨 顾婷婷微微低头,一脸歉疚,“姐姐,对不住,我拿错了。” 纪晏书轻声道:“没事啊,下回不犯就好了。” “可我不是第一回做错了,总给店里添麻烦,”顾婷婷沮丧道,“我一点用都没有,或许我就不该生在这个世上,让他们为难。” “竹头木屑尚且有用,何况人乎?”纪晏书走过去,伸手抱住婷婷,语声温柔。 “婷婷,我们女子有没有用,不是由他人来定义的,我们自己说了才算。” “可我有罪,他们都戳着我的脊梁骨骂,说我脏了家门,我不干净。”顾婷婷潸潸泣泪,声音哽咽。 她才是受委屈,受伤害的那个人,可倒头来,被指责被谩骂的人是她。 这一个多月来,她没有哪天是不被人说的,那些说辞臭如沟水,脏似烂泥。 甚至她都觉得自己就是那一滩臭沟水,脏烂泥,留在世上,污染了这春和景明的世界。 纪晏书轻抚着婷婷的后背,“你没有罪,有罪的事那些罪魁祸首,该死的也是他们。” “婷婷,知道世上最干净最明亮的是什么吗?”纪晏书松开婷婷,语调轻柔。 顾婷婷眼眸漫着晶莹透亮的水雾,低声道:“是说什么?” 纪晏书莞尔一笑:“是我们女孩子呀,世上最干净、最明亮的是我们女子!” “别人的脏水泼不脏我们与生俱来的干净,只会让我们更加洁白无瑕。” “别人的指点熄不灭我们熠熠生辉的明亮,只会让我们更加耀眼夺目。” 纪晏书抬手轻轻撇干婷婷眼角的湿润,“女子的眼泪,比珍珠金子铺翠还要珍贵,为那些人而掉落,不值得,也贬低了自己。” 顾婷婷抬手擦干眼泪,轻笑着:“姐姐,我不会自怨自艾了。” 纪晏书轻抚婷婷清瘦的脸蛋,“最璀璨明亮的女子,是笑着的,是乐观豁达的。” “姐姐,我去找檀师傅本事了,我也要成为一个制香高手。” “去。” 纪晏书一转身,就瞥见李持安的眼眸。 温柔含笑如穆穆清风,明亮有情似风皱春水。 纪晏书忙将眸子瞥开,那眼神情意明亮炽热,看得她悚然,好似恶人拿刀戳她脊梁骨。 还不如对她凶神恶煞,拿话气她呢。 顾婷婷神色颓然,“檀师傅,我觉得我很笨,你说我能学会制香吗?” 檀师傅教了她很多,可她总是记不住,称香料也做不好。 檀师傅道:“肯学之人如末稻,不学之人如蒿草;懒学之人不足称,勤学之人国之宝。肯学勤学,再荆棘的学习之路也能荡平咯。” 晚风漾流月,灯火逐星斗。 香铺打了烊,檀师傅檀娘子下工回家,顾婷婷的母亲也接她下班。 “今日多谢李郎君,有你在,进项比昨日多了二十贯。” 李持安长得一张招财脸,进来的客人冲着那张清俊雅秀的脸,也会多买一盒香料。 李持安揶揄道:“你贪财不假。” 纪晏书此刻的心情不错,“做生意不贪财,那贪什么。” 李持安轻声问:“是回夫子家,还是与我一道?” 纪晏书的私宅与李持安的私宅在同一条街。 如若她回私宅,和李持安顺路。 “父亲一直在查是谁换了他的试题,我若回私宅躲着,岂不加重了嫌疑。” 向李持安行了辞礼,“李郎君,晏书告辞。” “告辞。”阿蕊亦行了礼。 纪家的马车缓缓行驶,车檐下挂着的铃铛叮叮作响。 “小娘子,别人是下勾挂饵钓鱼,你是出刀宰鱼,你说话再那么直,李郎君就算有顶顶好的耐心,那也被磨没了。” “阿蕊,他看我像花椒,我不与他互呛,他才觉得奇怪呢。” 到了纪宅,下了车,纪晏书转身,却见李持安牵马停在不远处。 他护送了一路? “小娘子,过去吗?”阿蕊轻声提醒。 纪晏书蹙眉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李副使,你怎么还不回去?” “等你入家门,我便回去。” “我到家了,你可以回去了。” “纪晏书,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李持安的话问得很幼稚。 “李副使,我不讨厌您,您问的哪的话呀。” 李持安犹豫,还是问出口:“二月初八的事,你还气吗?” 二月初八,那是他们成婚之夜。 “不气了。” “真的?”李持安脸有几许喜色,“真的不气了?” “你救过我与欢欢,我若纠前事不放,与小人有何区别。” 话说出口,纪晏书觉得自己恶心至极,她也厌恶这副装模作样。 “纪晏书,”李持安轻唤一声她的名字,“我说话很值,有话也不想藏山收瓮,不让人知道。” “我如东风逐君来,惟愿吹散眉间一点春皱。我想与你举案齐眉,想伴你白首。我说这话,不是假的。” 纪晏书施了一礼,婉声道:“李家门高,奴家不敢妄想,公子贵人,奴家又怎敢扳高。” 又被拒绝了! 心里很是失落,李持安倒也不气馁,“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纪晏书,命运让我们纠缠,我李绎与你是该有这份姻缘的。” 语声才落,李持安优雅地抬手作揖,“告辞,下回见。” 李持安牵马转头,消失于街尾。 阿蕊道:“小娘子,我觉得怎么觉得李副使这么霸道呢,他好像把你当猎物,志在必得哦。” 纪晏书嗤笑道:“猫戏老鼠,我可不愿被人戏耍,他恁般作弄我,我才不信呢。” 阿蕊笑眯眯道:“可我看李副使心挺真的,说的不像假话。” 纪晏书撇嘴:“你心向哪头的?还帮他说话。” “我看李副使不会罢休的,下回他再来,你打算怎么办。” “边走边看呗。” “小娘子,李副使有很多人惦记,你看到了,那说明人家很有市场啊。” “看上人家皮囊而已,说不定李持安对我说那些话,也是看上我皮囊。” …… “到私宅找你,二雅说你一整日都不在,去哪儿了?”李持隅侯在门口,等着十天半个月都不归家一次的二弟。 李持安跨进英国公府的门槛,“过两日就要进科场了,不温书,杵这浪费时间。” 李持隅抬步跟上,“谁纵你这么没规矩,跟你哥这么说话。” “你啊,从小到大,你都让我有话直说,不情愿的事要与爹娘叫板。”李持安与大哥就没有兄友弟恭的时候,你骂我,我说你,家常便饭。 “娘子,你看他。”李持隅指着走进内院的弟弟,由不得一气。 妻子崔朝槿道:“二叔心情不爽,谁让你触他霉头的。” “年纪轻轻就是五品官了,有大好前程,他还有不爽的时候?” 崔朝槿无奈摇摇头,丈夫这个当哥的,还没二叔的那两个属官关心二叔。 第112章 春闱 三月上旬时,朝廷派遣知贡举、监试、主文考试等官,以及大中门官诸司、弥封、誊录等官,提前进入观桥贡院,避免与考生有联系。 三月十一日,春闱入场的前两日,有不少的举子、三学舍生的生员会提前到贡院附近赁房待试,以便就看坐图。 这两日的铺席买卖十分火热,俗语谓之“赶试官生活”。 日高影移,照亮了这片错落有致的瓦舍。 与贡院大门那庄严而冷峻的气息截然不同,其下方却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男女老少,熙熙攘攘。 三月十三日,是举子入春闱科场的第一日。应考的举子既有白发苍苍者,也有不惑之年者,以及惨绿少年,他们或者背着书箧,或者提着书箱。 知贡举、监试、主文考试等官,引导考生进入贡院。 “哥,我没来晚。” 李持安穿过如潮的人群,走到大哥李持隅身边停下,身后跟着齐廷。 李维,字持隅。维,岂也,隅也。是英老国公李昂英的长孙,工部侍郎李烨的长子。 李持隅年有二十五六,身长玉立,面容清俊,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李持隅的目光掠过贡院门口那面巨大的鼓,而后回道:“还未响鼓。” 齐廷朝李持隅笑着招呼:“持隅哥。” 李持隅颔首应答。 “周总管,”李持安同管家周总管招呼后眼神逡巡一圈,却没见他爹,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爹呢?” 今天是大哥进科场的关键时刻,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竟然不在! 李持隅指了指贡院大门下的人群,笑道:“在那儿呢。” 李持安顺着大哥的手指望去,只见父亲李烨正站在人群之外,踮着脚尖,抻着身体,伸着脖子,想要看清贡院门口的情况。 父亲那滑稽的模样,让李持安忍俊不禁。 他爹这是有多紧张啊! 李持隅又问:“皇城司不忙?” “我同夏司使调了假。” 李持隅注意到弟弟今天的衣着与往日大有不同。 李持安着一身蓝底绣纹的交领袍子,襟前绣着大鹏展翅、鸿雁高飞、旭日东升等吉祥图案,虽然看着繁复,但经过绣人的精心布局和巧妙构思,却又显得和谐。 然而针脚有些粗糙,显然是临时赶工绣出来的。 他这个弟弟为了他还真是煞费苦心,不信怪力乱神,却又信了些祈福的物件。 工部侍郎李烨看了四周几眼,幽幽转回来,见到幺儿李持安时,火气登时冒了上来。 “你这臭小子,你哥进科场,你现在才露面!”说着,工部侍郎李烨一脚踹过来。 李持安反应迅速,侧身避开了这一脚。 李烨踢了个空,却因用力过猛而险些摔倒,幸好小儿子手疾眼快,将他稳稳扶住。 李持安呛声道:“您有力气训我,您不如学学我外大父,多拜拜孔圣人,让我哥取个探花回来,您当年就是个二榜进士,名次还没我舅高。” 李持隅闻言,连忙温声劝解:“好了,二弟,爹够紧张了,你还呛他。” 父亲与二弟这般的父慈子孝几乎月月都能见到,他早已习以为常。 此时,贡院门口的大鼓咚咚而响。 李烨提醒:“维儿,要进去了。” 李持隅点了点头,“嗯,爹。” “好共大鹏双奋击,此行有路到南溟。哥,你定能蟾宫折桂。”李持安拍拍大哥的肩膀,唇上的浅笑如同春日暖阳,“等你回来饮酒庆功。” 齐廷拱手祝福:“持隅哥,祝你鹏北海,凤朝阳。” 李持隅身子微躬回礼,“多谢!” 应试者排队陆续入场,李烨挥袖催道:“维儿,走。” 李持隅朝几人拱手后,提着书箱排队入场,刚排一会,侧首看向门外的爹,只见父亲笑如春风,挥手催着他进去。 李烨的身体却如同一滩软泥般瘫软了下去,双腿也直接软了。 齐廷手脚快,赶忙抓住瘫软下去的李侍郎,“李侍郎,您咋样?” 见状,李持安直接蹲下来,也不打算将父亲扶起来,任由父亲坐在地上。 李持安劝慰:“爹,不至于啊,哥都考第二回了。国子监的老师都说我哥的文采斐然,小姨夫也都觉得我哥没问题,您还紧张个啥嘛。” 李家祖籍成都,在其祖父李昂英中举后,便搬来都城,如今已经有五十年了。 李烨别过头,不想让他的幺儿看见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特别脆弱的模样。 “你老汉儿我的青衫乌帽那是考了三次才中的,我老汉儿,你爷爷,考了一次就中了探花,我紧张咋了嘛。” “起来,让你老汉儿起来。”李烨呵斥,但声音并不大。 李持安将老爹扶起来,见老爹一面整理衣袍,一面别过头去同他用官话说。 “你哥是有才华锦绣,”李烨的声音微微颤抖,面上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可这科举之路,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脚踏进鬼门关……” 大儿子排队准备入贡院,李烨在来回不停地踱步,一会摩挲手掌,一会抬袖擦汗。 李持安无奈,呆一边坐着静静地看着。 齐廷忍不住道:“头儿,伯父这样,你要不要去安慰安慰?” 对于父亲的这个德行,李持安也颇为无奈,“不用,这是祖传的,太祖父送祖父时是这样,祖父送我爹时也这样,这回轮到他送我哥了。” 纪知远带着雍陶、季晨等国子监学子,来到贡院,已送过好几回学子赴考,此刻从容淡定得很。 纪知远温声道:“看看解牒有没有带?试篮的东西是否齐全?” 诸学子再次检查后,才回复:“夫子,解牒都带了,也没有漏下的东西。” “那就好。”纪知远脸色忽然变得严肃,拔高声量,“正直者,君子之本也,守正直之心,行正直之道,方有好结果。” “若有杂念,最好给我摒弃了,不要自作聪明,觉得别人都是傻子,识破了,只会是作茧自缚,自毁前程。” 这是提醒学生不要夹带小抄,被查出来,就是自毁前程。 第113章 仗义执言 纪晏欢看着贡院门口长长的队伍,“试日定到十六,十三就入场,这也太早了。” 纪晏书带着幂篱,人一多就灰尘扑扑的,“三年一次科举试,每一回都不下万余人,礼部呈验解牒一时半刻哪里完成得了。” 纪晏欢知道贡院的厨房不大,“进了贡院就不能出来,贡院的小厨房能供得起上万人的吃喝拉撒吗?” “贡院中自有巡廊军卒售卖点心、泡饭、茶酒、菜肉。” 纪晏欢叹息:“那里面的生意好啊,可惜咱们不能进去赚一把。” 纪晏书微笑着:“不能在里面赚钱,咱们能在外面赚呀。” “怎么赚呀?” 纪晏书嘿嘿一笑,拉着欢欢就走。 礼部呈验举子的解牒,以及所带的物品后,才会放其入贡院。 待所有的举子进入贡院后,便会锁院,择日放试。 纪知远陪着雍陶等人,还没呈验到他们,雍陶便说:“夫子,您回去,不用陪我们,我们本来不紧张的,您在这儿,我们更紧张了。” 提着试篮的手沾满了汗,心跳得很快。 即使有过多回送考经验,纪知远还是有点小紧张,“你们这孩子不懂科举的流程,我得陪你们一阵。” 前头吵嚷的声音吸引季晨的注意,忍不住探头想看热闹,“前面是有什么热闹么?” “好好排,看什么热闹。”纪知远伸手就想训斥季晨,想到众目睽睽之下训斥学生有失体统,便收回了手。 身下的脚却忍不住走上前头,生这热闹阻碍礼部呈验解牒,是耽误应考学子的宝贵时间。 三十多岁应考举子不忿道:“敢问孙大人,凭何不许我二人入贡院?” 礼部郎中孙处约严声说:“《贡举条制》有言,诸科贡举人有笃废疾者,诸州不得解送,礼部亦不授牒,你们身有残缺,不可入贡院。” 另一名举子作揖道:“孙大人,律法是有说“有笃废疾者不得贡”,可我等只是一人脱发,一人手无大拇指,并不是重残,州府的学政给我二人都发了解牒,那就证明没有问题。” 孙处约面色不改,“贺州学政不知律法,胡发解牒,礼部会追究他的失职之罪,至于你二人,便回去。” 纪知远走近前来,抬手作揖,“孙郎中,何故吵嚷呀?” 孙处约面呈尊敬,作揖回礼:“夫子不是瞧见了么。” 纪知远瞥向那二位举子,瞧了两眼,便转头看向孙处约,“你该让二位举子入贡院。” 纪知远的话让孙处约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支吾道:“夫子,学生在忙,您别……” “别添乱?”纪知远作了个长揖,“孙郎中,那是您给诸位举子添乱,耽搁他们时间。” 老师向他行敬礼,孙处约惶恐,“夫子,您不是折煞学生吗?” 纪知远也装作惶恐道:“孙郎中,孙大人,是您折煞下官呀。” 孙处约脸生出着急,“夫子,您有话想说,等学生忙完了,一定到尊府俯身倾耳以听,不管您如何叱咄,学生必欣悦接受,但这二人真不能入贡院。” 纪知远质问:“为何不得入?” 老师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故问,孙处约虽然恼,但面色上还是恭敬的。 “《户令》云,一目盲、两耳聋、手无二指、足无三指、手足无大拇指、秃疮无发、久漏下重、大瘿鴜,如此之类,皆为残疾,不得入贡。” 纪知远轻笑一声,“二人是有疾,然残于何处?是不能行走?还是不能握笔?” 孙处约气得恨声道,“他无发,他手无大拇指,依据《户令》所云,此皆为残疾呀。” 纪知远脸色严肃,“他虽无大拇指,但断在左手,并不妨碍执笔;他是无发,可用东坡巾兜脑,并不影响形象,如何入不得?” “夫子,您这是强词夺理。” 纪知远肃声道:“孙郎中,您这是无理取闹,不把别人的前程当一回事。” “淳佑十年,状元严州方逢辰,右足跛;嘉定二十一年,一榜第四名蜀中杨潮,断左掌,第十八名泉州陈应雷,瞽一目。” “此为有残疾者,皆可得贡,这两个举子症状还要轻于他们,若不让他们进贡院,岂不是说我们后人要比前人迂腐、愚昧、无知?” “纪夫子言之有理呀,嘉定二十一年,老夫便与杨潮一同登榜。” 走来两个捋着胡须的老人家。 “老公爷?”纪知远忙作揖,“下官纪知远见过孟老国公,英老国公。” 英老国公着青骊色宽袖直缀,一副儒雅的书卷气。 孟国公玄色窄袖交领,身长玉立,即使年老,仍可见年轻时的俊朗的五官,眼神有几分久经沙场的戾气。 他们二老在附近的食肆吃饱喝足后,得知大孙子还没入贡院,特意过来送大孙子。 英国公李昂英不吝啬称赞:“亲家翁,好胆量呀,前有带国子监学子伏阙上书为北玄军鸣不平,后有为赴试举子仗义执言,怪不得太后称赞你为天下师儒之首,确实是当得起这名头啊。” 话音才落,英国公瞥向二孙子的眼神满是怒气。 这个混账有眼无珠,放着纪家那么好的珍珠不要,还要同人家和离。 现在每天下班不着家,听下人说,这个混账看上了某家的鱼目,天天追人家鱼目。 他反正只认纪夫子教出来的好闺女,不认那犄角旮旯出来的鱼目。 大父怨恨嫌弃的眼神,让李持安自觉将眼睛撇开。 这段时间,大父看他的眼神像看粪坑。 纪知远闻言,表情僵住,这哪里像是夸他的,倒像是讽刺挖苦。 学子伏阙议政,他怕得要死,刚才为两个学子出言,他仗他是孙处约曾经的老师,才多嘴说几句话。 他挂着不自然的笑意谦虚道:“国公爷谬赞了,下官受之有愧!” 两个老国公,那是赫赫有名、身正行端的人物,上梁端正得很,到了下梁怎么就歪了呢。 虽然李持安少时便在班上受教育,但绝对不会把他教歪的。 还好今日欢欢没拉着她二姐过来,依据晏儿的性子,一定会赌一把大的,这让两个老人家看见了,影响不好。 第114章 赌把大的 “二姐,你赌哪个?” “这个,父亲预测,他是省魁,我赌他,还要赌把大的。” 这两个声音让纪知远分外熟悉,正是他二女儿和三女儿。 “押他三百贯,你真舍得哦。”纪晏欢尖锐的声音很刺耳,“那你再押多一个嘛,他,盛怀国,爹说他文采与李家大郎不分伯仲的,也有可是是省魁。” 欢欢的手气不错,押盛怀国有一半的概率中,纪晏书同坐庄的人道:“我还押他,押他春闱第二名,一百贯。” 坐庄的人笑吟吟道:“小娘子,下赌好胆量!” 他就没见过有人比她们两个赌的还大。 纪晏欢笑说:“二姐,我见过这个盛怀国,那长比李二还要英俊潇洒,等放榜了,咱就榜下捉婿,擒他当压宅相公。” “好主意!”纪晏书玩笑着回答。 李持安听到,脸色一沉,纪晏书真会找下一家呀。 盛怀国,连大哥都称赞他才貌双全,独俱风流。 纪知远脸色一黑,丧门败家、丢人现眼的玩意,真给他这个老父亲争光长脸。 纪知远便两个国公行了礼数,“国公爷,下官有事,先行告辞。” 转身就走,这两个丧门玩意儿,要在没人发现之前领回家去。 “欢欢,爹发现了……”纪晏书看见老爹怒气冲冲走过来,忙拉住欢欢,想要跑走。 纪晏书还没跑,便有一只手伸来擒住她的手腕,也不问她是谁,拉着就跑。 “你谁啊?你放手?”那只手是男人的手,拽得纪晏书生疼,怎么都挣脱不得。 男子不理她,她当即吼道:“救命!救命啊!强抢民女啦!人贩子抢人啦!” 李持安忙停下来,伸手捂住纪晏书乱叫的嘴巴,“小祖宗,你吼啥呀。” 纪晏书惊讶:“李持安……” 李持安的力气真大,抓她手像给她上拶指一样,疼死了! 她反拉起李持安的手,低头就是用力一啃。 李持安吃痛,忙甩开纪晏书,“你真是属狗的,逮着骨头就啃,也不怕硌碎了牙。” 李持安这一甩,将纪晏书甩退了几步,见李持安松开了她,她转身就快步走。 还没走几步,就有被伸来的手擒住。 李持安还真是恬不知耻啊! 幂篱下的纪晏书瞪着双眼,“李持安,李副使,您想干啥呀?别拦我,我要回家。” 要是父亲抓到她赌钱,又得跪祠堂反思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聊聊!” “没空理你,我要回家。” 父亲都看见她了,得要快点回家认错,还能少跪两个时辰,少罚抄几份家规。 “纪晏书!”李持安扬声叫她名字。 纪晏书抬眼,撞见李持安那双阴沉的眼睛。 又像是在审问犯人! “好,您说,我洗耳恭听!” “这里人多,换个地方。” “知道人多,你还拉拉扯扯,放手!” “放手,你会跑。” 李持安真了解她呀,她是真的会跑。 纪晏书将语气放温柔一些,“我不跑,但你拽我疼。” 李持安闻言,轻轻松开。 “你看,手都被你弄出印子了。”纪晏书抬起手腕。 李持安低头看,那白如霜雪的手腕果然被他拽出红色的印子。 声音柔和许多:“对不起。” 纪晏书收回手,“这才对嘛,女人是豆腐做的,一拍就烂,你要温柔点。” 李持安抿唇轻笑。 “你有话就直说,没那么多时间耽搁在这儿。” 李持安闻言,火气就上来,但还是忍着,“你就连与我说几句话都不愿?” “我爹看见我赌钱了,我回家认错去。”纪晏书抿嘴。 “真的是这个原因?”李持安并不相信纪晏书的借口。 纪晏书呵笑,抱着双手,“我爹教你哥俩这么年多书,你还不了解他吗?叱咄挨打那是家常便饭。” “你爹常训诫你?” “跟他顶嘴吵架,或是像今日赌钱,罚跪祠堂抄家规,得来一遍。” 纪夫子对学子严厉众所周知,对儿女也不会例外,李持安信纪晏书说的。 “汴京里都说你端庄大方,但我见到的你,与传闻名不副实。”李持安边走边说,还特意放缓了脚步。 纪晏书与李持安并排走,“别人买妆匣都知道挑镶嵌螺钿那些看好的,那些夫人娘子给儿郎择新妇自然更看重端庄大方、知书达理的女娘,这都是包装宣扬出来的。” “韩大人不就是和我一样的嘛,外面的人都说她秀外慧中,温柔贤淑,可我见到的韩大人,那是英姿飒爽,豪气干云,义薄云天,哪里与传闻一样。” “韩家包装的手段比纪家强,韩大人与传闻中的韩三娘子,有迥然之别。” 李持安很是佩服韩家包装韩晚浓的本事确实是厉害,尤其是韩淙的包装手段,那更是厉害。 韩晚浓这样与众不同的女子,愣是让韩淙包装并且宣扬称了名满汴京、温柔贤惠的韩三娘子。 韩晚浓好饮几杯,时常穿男装到佼人馆、合欢楼小酌,韩淙硬是编出了个风流倜傥的韩三公子。 李持安低声咕哝”!“那你是没见过韩三公子。” …… 春闱考试共有三场,正日本经,次日论,第三日策。 三月十六日是试日,士人们早早就集于贡院竹门之外,等候开门。 日头悬于东山,照亮贡院的瓦舍,几声锣响,礼部的官员打开竹门,派官吏引导诸位举子入场,按照牌上的号入座。 知贡举等官在前厅备上香案,穿秉而拜,诸位士人皆躬身答拜。 此时,礼部尚书放下帘幕,出示题目于厅额。 若士人对题目有疑问,可以在帘外提问,主文官会于帘中详答。若无疑问,诸位士人则各就位作文,直至结束交卷。 有两位士人与诸位官员有亲戚关系,贡院要避亲,引其至别院考试。 往年有主考官与士人暗中勾结,弄出科举舞弊案。这回为了科举公正,柳太后特意下令。 由礼部提前准备举子照明用的蜡烛,砚台,墨,还有毛笔,以免有宵小之徒从中作梗,干扰科举公正。 礼部备好之后,还由得御史台官员一一检查,看看是否有人在蜡烛、笔墨纸砚上做手脚。 考试时,有主文等官员和八厢太保来回巡廊。 第115章 不让须眉 科举不仅有男子科举,也有女子科举。男子科举开考后的两日,巾帼院开始了第十届女子科举。 巾帼院只有贡院的二十分之一大,坐落城东道韫街首,院中主殿高悬一方匾额,题有四个大字。 不让须眉! 以女文学家魏光庭为主考官,才女苏瑰、桓婧,特科秀才楚元娘为出卷官,第一届女子科举的女举人窦秀、窦苒等位阅卷官。 “二哥,我能不能不去啊?”韩晚浓穿着一身女装,手上提着试篮,一脸的不情愿。 韩淙态度坚决,“不行,二哥都给你报名了,岂能不去?” “弃考的也大有人在,我不想去。”韩晚浓被二哥气的发蒙。 韩淙不肯松口半分,“你若不去,明日我去便皇城司,让夏司使撤了你的腰牌。” 撤了腰牌,就相当于让她赋闲在家,无事可做。 韩晚浓只得认命,爹听娘的,娘听二哥的,大哥也听二哥的。 “我去,我去。” 科举三场过后,已经几日后的晡时,礼部官员收齐士人的卷子,打开竹门,放士人出贡院。 中门外的官员将士人的卷子弥封好卷头后,放入柜中,当即发往誊录所。 父亲这十天半月来都没有训斥她,让纪晏欢很高兴,“爹,那些举子考完了,为何他们还要弥封誊录啊?卷子搞来搞去不会搞的很乱吗?” 三女儿难得主动开口与他说话,纪知远笑着回答,“弥封卷头,不要试官知士人姓名,恐其私取故也。” “士人每卷上打号头,三场共一号,方发往誊录所誊录卷子,依字号书写,对读无差后,方纳入考试官各房考校。” “卷子考中,则发别房覆考;如称众意,方呈主文,其后誊录所吊取真卷,点对批取,定夺魁选。” “这样啊,好麻烦。”纪晏欢很庆幸自己是女子,不用被爹逼着科举。 纪知远叹息:“为国选材,为民选官,自然要与‘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样麻烦。” 纪知远在思虑如何写科举第三场策的题目——刑赏忠厚之至论。 他已经想了一盏茶功夫了,还不知如何起文。 年轻时,先帝当堂策问,他只思索不久,便知如何作答。 如今,脑袋思维如他的两鬓斑白,不好使了。 他搁下笔,随口就问:“晏儿呢?” 纪晏欢接话:“大娘子给二姐买了幽栖居士的字帖,让她练习呢。” 二姐的狗爬字、墨猪字还没她写得好。 纪知远的书法虽称不上大家,却也曾得到先帝的称赞,“幽栖居士的小楷端庄精劲,深得王羲之笔法,颇费腕指,不适合你二姐。” “你二姐擅长写圆圆的墨猪字,最适合练的是杨妹子的书贴,她的笔法圆润,波撇秀颖,妍媚之态映带漂湘,或者宁宗皇帝《御笔行书贴》,用笔提顿起伏适中。” “那您还不给二姐买去?” 纪知远犹豫道:“爹囊中羞涩。” “俸禄又掏出来贴补国子监了?”纪晏欢睨眼看纪知远。 纪知远点头。 “还好有我二姐,靠您养家糊口,我们一大家子得饿死。”纪晏欢知道老爹的俸禄,从来没有一个子是进她们嘴巴的。 纪晏书私宅。 这几日,纪晏书见李持安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脸上的笑容越见越加殷勤。 这日,她问出口:“李郎君如此含糊不决,真有失男子风范,我的和离书什么时候给?” 做活的阿蕊一顿,小娘子要给太后当眼睛,还要钓鱼,按着小娘子的行径,鱼怕是没多久就被扎跑了。 李持安唇边刚弯出来的笑容戛然而止,面有尴尬之色。 “我、我没带。” 李持安恼眼,这张丑嘴巴都说了什么呀,他不想和离。 慌忙改口:“我不想和离……” 纪晏书暗中勾唇一笑,随即又敛去,端着托盘走到几案旁。 “和离书不劳李郎君亲自动笔,奴家备下了,只需要您签字画押。” 托盘上备有和离书,墨研磨好了,笔也准备好了,还有印泥。 李持安被气得一笑:“你这是把我当犯人了?一逮着见面的机会,就使劲儿拿着供词让人画押。” 纪晏书提裙跪坐在蒲团上,将托盘的和离书展开铺在几案上,捏起沾了墨的毛笔递到李持安眼前。 “小娘子……”阿蕊出声提醒。 纪晏书抬眼阿蕊。 阿蕊连忙说:“你前几日放入小池子的几尾鱼,方才我见有一尾跳出来了。” 纪晏书轻扬声音,“既然跳出来了,那你还不赶紧捡回去,想着晚上清蒸吗?” “哦,我捡去!”阿蕊忙出了室内。 小娘子的意思是,她有分寸,对外那鱼儿,要一紧一松。 “李郎君,笔已经备好,请。”纪晏书道。 李持安气恼自己,“纪晏书,你我之间,就没话可说了吗?” 纪晏书坦然:“当然有话可说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坐着与李郎君说话呢嘛。” 纪晏书这副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李持安心里更气。 纪晏书将案上的和离书轻推至李持安面前,“李郎君此前百般推脱,各种理由寻了个遍,就是不肯签和离书。” “如今这和离书上的文辞章句,奴家改了又改,保证文雅又谦卑,没有半句无礼之语。” 李持安垂下一看,这份和离书果然与第一份别开生面的和离书不同。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之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成冤家,生怨怼,岂不造孽? 李氏子,渊清玉絜,有礼有法,威仪之盛,如璋如珪;为官清政,讼简词清;挽弓百步穿杨,刀剑所向披靡,更该匹配嘉言懿行之俪。 二人结缡,本无红叶盟约之深情,又生水火不容之仇怨。纠合在室,无举案齐眉之恩爱,而有同室相攻之危;无赌书泼茶之道合,而有怒骂吵闹之扰。 俗语有道,自古妻贤夫祸少,纪氏女,不仁不义,无礼无智,喜爱面是背非,实乃轻薄女子,不堪为良配。 今日和离,各不相干,此证! 将他夸天上有地上无,将自己贬得如同烂泥。 果然遣词造句无不雅正文明! 第116章 那他就等 李持安夺过纪晏书手上的毛笔折断,“我不签!” 纪晏书为自己倒了杯温茶,轻笑说:“当初是李郎君放言不娶纪家女的,如今反复改词,哪里还有半分君子之行?” 纪晏书这副态度,李持安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你这是说我小人行径?” 纪晏书饮了口茶,“李郎君自个儿对号入座的,奴家可没说这话。” 李持安胸中火气翻涌,“纪晏书,你可真气人!” “李郎君不爽快,烦请高抬贵脚出门去,”纪晏书手指门口,“门外那儿,簪花巷有个大夫,你让他给你开服歇气宁神的汤药败败火。” “你真是颗花椒!”李持安转身出门去。 纪晏书简直是颗成精的花椒,天天呛人。 “李郎君……”阿蕊平轻唤一声,李郎君被小娘子气的两眼发黑。 纪晏书朝门外叫了一声,“李郎君,奴家就不送你了。” “不稀罕你送!”李持安语声带着气。 阿蕊走门来,望着笑嘻嘻的小娘子,叹息道:“别人功败垂成,好歹是付出努力的,小娘子再这样,只会把李郎君越推越远。” 纪晏书淡然道:“我与李持安才认识多见,见面也只几回,他便说想与我濡沫白首,换谁都不会信的。” 阿蕊见小娘子的眸色有几分冷冽禀然,就知道有人在外面。 应该是李郎君,他去而复返听墙角了。 上回李郎君休沐给小娘子干了一天的活儿,今儿又休沐,怕也是要像上回一样待在小娘子这里。 她要小心说话,不能露出马脚。 小娘子唱白脸,那她就唱红脸,说人好话最容易了。 “小娘子,我觉得李郎君对你真心的。” 李持安这一段时间做的,在阿蕊看来,不想是假的,至少李持安是对小娘子动了心。 “我能感觉得到他动心了。”纪晏书适时顿声。 未久,才接着缓声说:“可他的爱像荷叶上的露珠,山间的晨雾,地上的霜雪,太阳高照,无影无踪,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我不愿为那点单薄的爱就轻易付出终身,落得与王宝钏一样的下场。” “王宝钏为了丈夫那一点单薄的爱,不惜舍家赴寒窑,可丈夫别娶,留她受了十八年苦楚。” “武家坡野菜挖净,那西凉王可曾问过半分?” 这话让阿蕊不好接啊,她一句,小娘子八九句,句句都是说她不愿意。 既然是要钓鱼,就不能说得模棱两可一点吗? 李持安闻言,只觉得苦涩,他的爱在人家眼里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不提这事了。”纪晏书起身,到一旁的书案上拿了一张药方递给阿蕊,“阿蕊,你到药铺抓几贴茯神汤。” “茯神汤是安神的,小娘子睡不好啊?”小娘子又整这一出,倒让阿蕊搞不明白了。 纪晏书温声说:“是李郎君睡不好,他眼袋青成那样,眸子还有血丝,一看就是睡不好。” 李持安的眼袋用粉都覆还不住,不知道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阿蕊接过药方,也不知道小娘子这番说辞是装模作样演戏,还是真情实感流露。 “李郎君年轻有为,又得官家重用,前程似锦,他有啥好愁的,还愁得睡不好觉。” “或是为了浚仪河炸船一事。”纪晏书一想到浚仪河炸船,心仍有余悸。 “这一炸,昔日朝夕相处的兄弟瞬间葬身爆炸场,亲自送棺,扶灵入葬,还要面对他们的家属。那种无力、痛苦、悔恨如一块巨石压在心上,又怎么会睡得着?” 那一炸,那这么多条生命瞬间就没了,血水伴着冲天的火焰,任是谁经历过,都不会忘记。 李持安闻言晏然一笑,纪晏书还是关心他的! 纪晏书此时对他无情,那他就等! 事在人为嘛! 春闱结束的几日,弥封誊录举人的卷子后,便分于考试官考校,卷子考中,则发于别房覆考,择优录取,再呈主文官览阅排序。 确定排序后,诸位主文官从誊录所吊取真卷,与弥封誊录的卷子点对批取,再定夺魁选。 当世大儒芈嘉师是主文官之一,在点对卷子时,不由得惊呼,“此篇文章,文辞犹青铜钱,万选万中呐,可谓之省魁!” 此时,礼部尚书施长卿正批阅一份他认为极好的文章,芈嘉师一声震天惊呼,让他握朱笔的手不禁抖了抖,生怕墨汁掉落,污染了卷子。 “芈老,您能不能将声音歇一歇?震天吼吓得人一抖。” “施尚书,老夫是高兴啊。”芈嘉师拿着批阅好的卷子真卷走过来,脸上笑容满面,止都止不住,“这份卷子,角度切入新颖,论证严谨,见地深刻,文辞嘉秀,独具一格,一笔好字看得人心花怒放。” “我看看。”施长卿不相信有那么好的卷子,值得当了二十七年主文官的芈老大加赞赏。 芈老评卷,基本佳者轻轻一笑,中等佳者嘻嘻一笑,上等佳者抚须朗笑,从不说那么多的称赞之词。 能芈老大夸特夸的,定不是凡品。 施长卿定目览卷,越看越欣喜,“确实如芈老所言,此子文章,不同凡响,当得省魁啊,这一笔字绝佳,严谨峭劲、刚劲有力。” 这个风格的字他好像在哪儿见过,但想不起来了。 文豪龚遂拿他评阅的卷子走过来,“芈老,长卿兄,这份文章角度切入、行文论证、见地也是俱佳呀,也可当选省魁。” 芈嘉师拿过龚遂手上的卷子,认真读起来,半晌后才出声。 “确实不错!”芈嘉师不吝啬夸奖手上的文章,但还是更倾向方才评阅的文章,“但比之此文章,还是略逊一筹。” 龚遂从礼部尚书手上拿过芈嘉师极力夸赞的文章细细品读,不觉间亦为此子文章折服。 “还是芈老独到,此子当得省魁!” 施长卿复看龚遂推荐的文章,和声道:“这举子的文章与芈老推荐的这篇文章其实是不分伯仲,稍逊一筹是输在字上,毕竟咱们评卷也看书法呀。” 不两日,主文官将誊录卷与真卷点对评阅完毕,并排出等次,将名单申报省后,便是等候官家批复,之后差遣官员到贡院拆号放榜。 第117章 无赖 贡院门口聚集很多看榜的学子,可谓是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嘈杂的响动中,有欢声如雷动,也有泣哭如杜宇声悲。 “没中,又没中。”中年男子唉声叹气。 “我中了,第六十名!”中年男子哈哈大笑。 “我也中了,一百零六名!”青年男子喜笑颜开。 白发苍苍的长者看榜上有名,瞬间涕泪横流,“第五十八名!” 惨绿少年望见榜上的名字,眼笑眉飞,意气风发,“第二十六名!” 李持隅在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后,转身便走,一言不发。 齐廷朝头儿使了眼色后,便看向走在前头的李持隅。 都金榜题名了,怎么还一脸的不高兴, 难道文人的世界与武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要是他得了武举人,能从梦中笑醒。 李持安轻声问:“哥,都中了省魁了,怎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李持隅平静道:“今科春闱的时务策过于简单了,检测不出我的真实水平。” 李持安、齐廷两人听到这话一阵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持隅。 春闱省魁,真正的万人挑一,说出的话居然如此惊世骇俗! 大哥说的这句话,李持安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不该笑,怎么接话都成了难题。 说两句好听的夸大哥,大哥会说,马屁精,阿谀奉承之徒。 劝大哥要一点谦虚,大哥会说,有才者不必过于谦虚。 一句话都不说,大哥又会说,兄友于弟,弟不恭于兄。 说与不说,他这个弟都落不到一个好字。 李持安朝齐廷使了眼色,让他接话说两句。 齐廷自然知道头儿在想什么,不好的话头茬丢给他,持隅哥一说话,受气的是他。 他摆着一副平静的脸色,“这说明持隅哥你博学多才嘛,时务策能力首屈一指。” 面无表情地夸人,持隅哥应该不会让他受气的。 李持隅悠声道:“国子监师弟们时务策能力也是上佳呀,我跟他们比,只有年龄的优势。” 他比雍陶等人年长,念书还比他们早几年。 李持安笑不出来,他遇到都是什么人啊。 气死人的娘子,气死人的大哥! 已经看了榜,李持安两人准备回皇城司,让周总管领大哥李持隅回英国公府报喜。 忽然,耳边一阵熟悉的声音。 纪夫子的三女儿纪晏欢气愤道:“哪有你们这么臭不要脸的,做庄输了,居然耍无赖。” “押中省魁,赌一赔三,押中春闱第二,赌一赔二,可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我姐俩赌的,除了本钱,你得另外给我姐俩一千一百贯。” 做庄人耍赖道:“哪有这么凑巧的,押两个都中,定是你们出老千,提前知道结果。” 纪晏欢被这帮老赖气得炸毛,“你们做庄的输不起,就反过来骂我们出老千,你们简直就是一只无皮无礼的相鼠,胡不遄死?” “听您的意思,是说我们出了老千?”纪晏书语声温和。 做庄人应声:“不错,就是你们出了老千,明明早就知道结果,却故意赌把大的,匡人钱财。” 纪晏书面色平静,“春闱省魁、春闱第二是何人,是今早才在贡院放榜公布的,而我姐妹下注是在三月十三春闱入场第一日,好多人都瞧见了。” 她近前一些,语速比平时快多,“您说我们出老千,提前知道谁是春闱省魁、春闱第二,那意思就是说贡院的考试官、礼部的主文官提前告知我们今科春闱中选名录,让我们出老千,帮他们赚钱?是也不是?” “没错,就是这样的。”做庄人似乎没听清匆匆应声。 纪晏书朗声一笑,“好啊,那咱们就去开封府分辨,看看谁是谁非?” “污蔑贡院考试官、礼部主文官以权谋私,那是大罪、重罪,要挨板子和流放的。”纪晏书语声有力量,“您担得起,我们便送您去见官。” “见官?污蔑官员?”做庄人反应过来,差点都就上了这女人的当了,语声瞬间严厉,“你胡说八道,我可没说这话。” “没说?没错,就是这样的,这话不是你说的吗?”对待这些无赖,纪晏书并不胆怯,“有不少的耳朵可都听见了,那都是证人。” “您呢,要么乖乖信守承诺,把钱兑我二人;要么见官,一告你攀污官员,二告你耍无赖,欠钱不还。” 做庄人气势嚣张,两个弱质女流对他没有威慑力,“官府还是爷爷我开的呢,我不给,你能奈我何呀。” “有腿儿不愿走,那就抓你去。”纪晏书轻笑着唤人,“管家叔,让咱们的人扭他去见官。” 藏在人群中的纪家管家领着几个小厮冒出来,将耍无赖的做庄人围住。 还好二娘子提前有准备,让他们装作普通百姓跟着。 敢这么欺负他们纪家的小娘子,绝不能放过他们。 做庄人见围住他们的几个壮汉,不由得一怵。 看这架势,这两个小娘们出身并不普通。 耍无赖惹到母老虎,真是倒霉! 做庄人忙作揖:“二位小娘子,我知道错了,能不能原谅则个?不送官府。” 纪晏欢叉着腰,也学着做庄人方才的嚣张,“你们这么欺负人,不送官吃吃板子,太便宜他们了。” 做庄人连忙告饶:“二位小娘子,不能上官府,不能上官府,女子公堂,就为这么点事,不值得的。” 纪晏欢吩咐:“管家叔,直接擒他们几个到府衙。” 做庄人被逼急了眼,出手就要与那几个壮丁干架,却被一声喝止。 “住手!” 李持安赶上来,拿出腰牌喝止众人。 做庄人看了眼腰牌,还没看清是什么字,蓝袍人就收回去了,但知道那是官府中人。 连忙作揖:“官爷,他们仗势欺人,纵容家丁欺负我们老百姓,胡乱给我们几个兄弟栽赃罪名,还扬言要擒我等去府衙见官,简直欺人太甚!您快办了她们,不能让她们逍遥法外。” 纪晏欢被气得呵呵一笑! 这么厚颜无耻的,还是头一回见! 第118章 财神爷 纪晏书望着眼前的李持安。 李持安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袍,衣摆宽大,看起来倒是十分的飘逸。 乌发半束,长至腰间,梳得非常整齐,且显得油光程亮。 头发比她一个女人还多,应该是加了假发。 这样看李持安,倒是觉得他高大挺拔,站姿稳健,肩宽背直,整体气质非常好。 纪晏书施了礼数,便说:“你光看热闹,不帮忙的?” 李持安这个时候才出来,显然是在不远处看了好一阵子的好戏了。 纪晏欢看见来者是李持安,忙躲到二姐身后。 李持安把她从墙上扒下来丢进院子,那种感觉,让她汗毛倒竖。 李持安掠过那做庄人,侧首对纪晏书浅笑:“你一贯牙尖嘴利,做事周全,哪里用得上我。” 纪晏书指了指那做庄人,“现在用得上你了,把他抓到皇城司去。” “皇城司不管这事儿。”争执这等小事不用上皇城司,纪晏书未必是真的想把那几人送官府。 纪晏书有点不爽,“不行啊,那要你何用!” 李持安吃瘪。 要你何用,那就是不需要他。 他又说错话了! 做庄人见那女人和蓝袍官爷相熟,就知道自己方才说错话了,慌忙求饶。 “小娘子,小人真知错了,求您饶命,饶命啊。” 眉头紧皱,眸色怵然,显然是害怕极了。 纪晏书只想要自己应该得的,“不送你见官也行,只要庄家兑现承诺,把该给的给了。” 做庄人支支吾吾:“小娘子,您这赢得太多了,小人我……” 纪晏书冷声:“不给啊,行,见官去。” “认赌服输,给,给的,”做庄人慌忙说道,“只是小人身上只有五百贯,剩下的要去抵当所取了才能给您。” 做庄人将身上的五百贯交子掏出来,递给眼前的女人。 纪晏书收下那交子,放进腰间的袋子里。 有李持安在,谅这做庄人也不敢少给她。 纪晏书:“剩下的,我会找人来取,不劳您大驾送上门来。” 这话落在做庄人耳朵里,就是一番威胁的话。 要是他不赶快将剩下的钱补上,这女人会让人上门取他狗命。 “您放心,小人一定会尽快补齐。”做庄人恭敬地作揖,试探地问,“那小人可以先走了吗?” 纪晏书轻轻罢手,示意小厮们退下,“走。” 纪晏欢从二姐身后出来,离李持安远了两步,才气声对做庄人道:“滚!” 做庄人急急忙忙跑开,这两个小娘们狗仗人势,他干不过。 “二弟,”李持隅并齐廷走过来,“可是大事?” 李持安道:“一桩小事罢了。” 齐廷看见纪家姐俩,只抬手为礼,并不出声。 这个情况,还是头儿介绍比较好。 纪晏书抬眼见与李持安差不多高的年轻男子。 他是李持安的大哥,工部侍郎李烨的长子,二月初八新婚宴上见过。 他内着荔枝白软绸大袖长衫,外穿玉色无袖立领罩袍,头戴子午簪莲花白玉冠。 模样似父,气质随英老国公,温其如玉。 看李大果然比看李持安还要顺眼,那五百贯的交子就是李大帮她赚到的。 李持隅注意到她们二人,看自家二弟与她们相熟,便问:“她们是?” “见过大公子,”纪晏书向李持隅施了礼数,“奴家是百香居掌柜檀氏。” 父亲说李持隅十分恪守礼节,这要是让李持隅知道她是谁,知道她赌钱,以后到了英国公府,还不知道李持隅用礼仪规矩如何尽长兄为父之责教育她呢。 纪晏欢见二姐隐藏身份,便规规矩矩地朝李持隅行了礼数。 李持隅可是她们姐妹今日的财神爷,就算拜他一拜,也未尝不可。 李持安见纪晏书不想透露身份,便顺着纪晏书的话介绍,“少女失踪那案子,大象藏香迷药中有须曼那华香,便是檀掌柜闻出来的。” 李持隅面色平静,抬手作揖,闻声道:“檀掌柜,檀小娘子。” 礼貌谦逊,怪得不父亲曾夸李持隅“秩秩德音”。 “奴家尚有事,先行告辞。”纪晏书做了辞礼,领着欢欢和管家叔等人离开。 “哎……”李持安想要跟上去,却被大哥一把拉住。 李持隅脸色阴沉,不留情面地训诫:“林虑懿德,非礼不处,你与纪家的还没解决,你就拈花惹草,不是让人非议你謑髁无任,是个风流男子吗?” “哥……”李持安有点急声,纪晏书走得还不远,可能听得到。 女人最会抓重点,大哥这话落到纪晏书耳朵里,估计就只剩“拈花惹草、謑髁无任、风流男子”三个词了。 本来他在纪晏书那儿就不受待见,要是纪晏书听到这话,他的形象真就不可挽回了。 齐廷不忍头儿被亲大哥误会,便说:“持隅哥,那檀掌柜就是纪家二娘子,头儿没有非礼不处。” 李持隅愣了一下,“那就是纪家二娘子?” 纪夫子从不会与人说起家中儿女,纪家二娘子,他只是在自家喜宴上匆匆瞥见过一回,哪里记得住。 方才远远看见纪家二娘子与恶徒争辩,还知道带帮手来,是个有勇有谋的女子! 自家二弟,用假新郎羞辱人家,真是顽劣不堪,哪里配得上人家。 李持隅看向自家弟弟眼神充满鄙夷,“自诩人中龙凤,实则眼盲心瞎,真是好大一只龙瞎!” 言讫,叹息一声,抬步自顾离去。 纪晏书带着纪晏欢和管家叔等人离开贡院门口一段后,心中仍不免有些忐忑。 她虽故意隐瞒身份,不愿让李持隅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但李持隅那句“拈花惹草、风流男子”却如同针一般扎在心上,不禁停下脚步。 纪晏欢见二姐突然停下,不解地问:“二姐,怎么了?” 纪晏书突然问出声,“欢欢,我们女人是不是很会抓重点?比如说两人闹不愉快的时候。” 纪晏欢轻笑说:“二姐,咱们女人本就擅长抓重点翻旧账啊,这是值得骄傲的功夫,有时候还能用来保护自己。” 第119章 簪戴 春闱中选者,称为贡士,可参加在集英殿举行的殿试。 殿试前三日,官家宣押知制诰、详定、考试等官赴学士院,在此期间,学士院封锁,不得外出。 在这三日内,官家会亲自出好策题,付与主要的考试官。 殿试开考日,官家的亲信张之洲亲自到学士院请知制诰、详定、考试等官赴集英殿。 贡士等前往行至东华门,差吏搜检身内有无绣体私文,若无,方行放入。 集英殿前檐下,各位贡士依图分庑坐定。 此时,官家的亲信张之洲立于集英殿庑下,向官家请示后,转身面向坐定的士子。 眸子里既有羡慕,也有不甘。 如果张家没有出事,他也没有被除以宫刑,他应该也会像今朝参加殿试的士人一样,在这场笔墨文华里为自己战一场。 可他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张之洲打开官家亲自出的策题,向士人们朗声宣读。 “礼别尊卑,法定丧乱。” “三代之时,制度备矣!有吉凶军宾嘉之五礼,亦有上下尊卑阴阳之数列。上不欺下,贱不逾贵,各安其份,是故天下昭明,万邦协和。” “法者,治之端也,民之命也。朝廷乡闾,仰之维持,是故无奸宄作乱,而有圜土虚空;无佞邪祸起,而有万方咸宁。” “逮及后世,春秋礼崩,战国乐毁,秦汉以来至近世,更无足称者。楚庄王问鼎而僭上,卿大夫列土而废礼,黎庶居张金宅,王侯乘牛驴车,五礼败于纷乱,尊卑泯于烽火,三代之迹燔尽焉!” “礼之不行,法之不作,苦天下久矣!任其废而莫救耶?依今之才而复耶?” 这是策问礼与法。 张之洲宣读策题后,礼部的官员将印刊的策题分赐与诸位贡士,以便他们复核策题真假异同。 殿试所用的笔墨纸砚由文艺局提供,诸位贡士考试期间,四面八方皆有人举目监视。 午后,诸位贡士停笔,交卷而出集英殿。 评阅殿试的卷子,仍按春闱旧制。卷子弥封,卷头打号,纳初放官,次下覆考,考定次第,后送终审官参详一同,方定甲名资次。 文德殿唱名是旧制,这次殿试唱名亦在文德殿。 终审官把评阅出的最佳的三份卷子上呈官家,由官家览阅后,定夺三魁。 当此之时,春光溶溶,雕梁燕语,绮槛莺啼。 官家高坐文德殿龙椅,内着绛色交领长衫,外套山矾色圆领袍,腰束绛色腰带。 官家垂眸下看,便看到一人,低声与张之洲道:“此英国公李昂英孙邪?” 张之洲颔首,低声:“回官家,正是。” 官家微微一笑:“有其祖父之风范。” 殿前的士人皆着襕衫,头戴儒巾,神情肃然,躬身长揖,齐声高呼:“吾皇万寿无疆!” 官家起身,缓步走至丹墀前,环视眼前的天子门生,微微一笑:“众卿皆为人中翘楚,国之栋梁,朕临轩唱名,望卿等不负众望。” 官家复坐回龙椅,朗声道:“状元李维。” 站在身侧的礼部尚书施长卿向官家作揖后,手持名册立于丹墀上,清了清嗓子后,朗声宣读:“嘉佑十年四月初一科举,本榜状元,李维,字持隅,开封府人士。” 礼官行宣数次后,愣过的李持隅才敢应名而出,上前跪下,叩首:“臣李维,叩谢官家隆恩。” 官家和声道:“状元郎,平身。” 李持隅立身,“谢官家!” 礼官再次扬声:“状元李维,三代乡贯年甲为何?” 李持隅作揖回禀:“臣李维,祖籍四川成都府,现籍开封府,祖父李昂英,父李烨,臣今岁二十又六。” 礼官又道:“请李状元入状元侍班处,更换所赐袍靴。” 李持隅颔首,随礼官到状元侍班处,更换官袍。 出来时,一身绿色圆领袍着于身,头戴直角幞头,幞头上戴了官家所赐的一朵红色大绢花。 幞头簪花,谓之簪戴;官家赐簪花,是嘉奖,是荣耀。 李持隅面朝官家,作揖听宣。 官家肃声道:“李维听宣,授汝承事郎之位,入翰林院为直院学士。” 礼部尚书施长卿愣了一下,我朝推行科举以来,科榜三魁都是除以官职,外放知州县为官历练,根据政绩好坏升降。 李状元一授官,就入翰林院任直院学士,这份荣耀是官家践祚以来的头一份。 官家如此重视,李持隅眸色闪过惊愕,随即长揖称谢:“臣李维谢官家隆恩。” 谢恩后,退至一旁。 施长卿再次扬声道:“嘉佑十年四月初一科举,本榜探花,盛怀国,字周桢,江南宥阳人。” 礼官宣唤数次后,探花郎盛怀国上前跪拜。 官家:“字取得不错,探花盛怀国听宣,授尔承务郎,入职礼部。” 盛怀国跪谢:“臣盛怀国,叩谢圣恩。” 唱名近尾声,官家温声说:“思皇多士,生此王国。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择日赐鹿鸣宴。” 众人齐声高呼:“吾皇万岁!” 殿试后,贡士晋升为进士,划分为五等三甲。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第四、第五甲,赐同进士出身。年老中魁者,补迪功郎,附第五甲,并赐绿袍、白简、黄衬衫。 本科进士四百四十五人。 唱名之后,榜单下发到礼部,由礼部将进士的名字、等次、籍贯、年岁等基本信息誊录于巨宣之上,择日于贡院门口公布。 礼部侍郎握笔欲提,笔头还没落到宣纸上,忙又将笔提回来。 他写字不好,现在又紧张异常,就更写不好了。 这么大的宣纸,造价昂贵,错了一笔,又得重写一张。 各部经费有定额,不能浪费钱。 “老朱,怎么还不写啊,明日就公布了。”礼部尚书施长卿催促。 “大人,下官紧张啊,这一紧张,字就七弯八拐。”朱侍郎此刻觉得手都是抖的,“要不您写?” 施长卿推拒,“写榜单比评阅士人卷子还难,老朱,你不要强人所难嘛。” 礼部郎中孙处约走进来,朱侍郎就过来拉住他,“道直,你来得正好,你的字从欧体,是礼部的这个。” 孙处约,字道直,与朱侍郎是同科。 朱侍郎竖起大拇指,将手上的笔递到孙处约眼前,“你誊录榜单。” 孙处约推辞道:“大人,下官不够资格誊录啊。这可都是天子门生,自然要您与施大人亲自写。” 施长卿忽然想到一人,“我找外援去,他的学生中榜多,还是状元,他不出力,谁出力。” 第120章 红裙争看绿衣郎 四月是春夏之交。 御沟水两道,植有莲荷,青翠蓊郁,卷舒开合,近岸植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望之如绣。 骑马游街的新科进士迤逦而来,从东华门至期集所,豪家贵邸,竞列彩幕纵观。 纪晏书几个在遇仙正店的楼上往下看,正好见一群骑马的绿衣郎经过。 他们喜笑颜开,欢声朗朗,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临津艳艳花千树,夹径斜斜柳数行。却忆金明池上路,红裙争看绿衣郎。” 街道呼声阵阵,听得人震耳欲聋,纪晏书道:“看热闹的人比打马游街的进士还热闹。” “小娘子,你看,你看,是柏进士。”阿蕊直接途径楼下的一个绿衣郎欣喜道。 纪晏书顺着阿蕊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着绿衣的柏磊磊。 柏磊磊是二甲三十名。 “纪晏书。” 身后有人唤她,是李持安的声音。 纪晏书转身看,果然是李持安。 他着白青色的交领直裰,头发半束,柔滑浓密如瀑,影青色素纱发带长长地垂在身后。 头上又加假发了! 她在哪儿,李持安就在哪儿,是安了眼睛在她身上吗? 阿蕊向李持安道了万福礼。 纪晏书不禁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她天天都能看到李持安在她眼前晃悠,不是送这个,就是给那个,或者点了酒楼的饭菜,让闲汉送到百香居。 李持安轻声说:“路过,你信吗?” “好烂的借口。”纪晏书笑得和煦,随即又敛了笑容,盯着李持安道,“你不会翘班过来的?” 皇城司副使翘班,影响俸禄发放和考绩先不说,说不定御史台还会趁机参他个玩忽职守。 在皇城司任职就本遭人恨,名声再臭一点,溷藩都比他香。 李持安:“官家给皇城司放了假。” 纪晏书点点头,便不言语。 街上伴随游街进士的钟罄音,娓娓动听。 李持安注意到纪晏书眸子往楼下看,目光落在那些“游街示众”的进士身上。 她喜欢的文人? 心不由得有点泛酸。 李持安心里有些气恼:“红裙争看绿衣郎,看得这么专心,你是不是也想捉一个?比如那个探花郎。” 春闱入场那日,她都想好要捉那个姿貌秀异的盛怀国了。 如今盛怀国高中探花,前程似锦,且年轻,还未娶亲。 李持安真是带个醋坛子在身上的,她什么时候说要榜下捉婿了,还要捉探花郎做下一任夫婿。 “你若吃醉了酒,我便再煎一碗醋汤给你解解头昏脑涨。” 李持安真是醉昏了头,什么都敢说。 她婚都没离,榜下捉婿,那是嫌命太长了,给自己找开封府的板子吃。 李持安认错为上:“我错了,不该口不择言的。” 纪晏书嗔怪:“哼,下回再乱说类似的话,我不搭理你了。” “不会了。”李持安脸色真诚,这段时间,纪晏书难得愿意与他多说话,态度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淡,可不能让这份不冷不淡变成冷若冰霜。 纪晏书问:“你兄长高中状元,你家该忙着摆宴庆祝才是,不用你帮忙?” “父亲母亲不想铺张惹眼,鹿鸣宴、闻喜宴过后,择日小办两桌,请几家亲戚热闹一下。”李持安顿声,犹豫道,“你……可愿来?” 这是邀她赴宴? 纪晏书可不敢去! 孟夫人武功高强,她曾写折子戏抹黑李持安,孟夫人知道,还不得卸了她。 她还把英老国公气晕了,卧床将近一个月,李侍郎为父报仇,焉能放过她。 纪晏书摇头,“多谢好意,届时我会差人送上贺礼。” 李持安垂眸抿唇,是他唐突了。 纪晏书虽然说不计较以前的事, 他做出那些混账事,还妄想纪晏书能在短时间内原谅他,实在是异想天开。 进士游街的热闹让李持安想起一事,遂开口相问:“韩晚浓参加女科举,得了女秀才,韩家开宴庆祝,她给你下了请帖的,你去吗?” “韩晚浓给我下的请帖?”纪晏书低声嘀咕。 好像有这回事? 韩晚浓的侍女荷锄确实来百香居找她,给她递了一份红色撒金的帖子,说请她去什么的。 那时百香居客多事忙,她忙得脚不沾地,没怎么听清荷锄说什么,忙过后,也记不起这茬事了。 那份请帖放在柜台上,打烊时清理卫生,似乎同那些废纸一起丢进了竹筐里,被回收到四宝坊重新利用了。 “去。阿蕊,我们走。” 纪晏书转身就走,不料想脚下生滑,整个人向后仰,要摔下去。 李持安忙伸手揽住纪晏书的腰身,纪晏书被这一跤吓得心慌,拽紧了李持安的衣袖。 四目相视,颇有春心之意。 纪晏书低眸轻声道:“你可以放……放开我了吗?” 李持安愣了一下,松开怀里的纪晏书,待纪晏书立直,有些手足无措地开口:“唐突了!” “无妨。”纪晏书轻声说,“阿蕊,我们先回去准备准备,去韩家赴宴。” 话落,纪晏书小趋下了楼,她不是故意要吃李持安豆腐,揩他油的。 是意外,是楼板上的菜油没擦干净,脚滑才有这个意外发生。 韩家,方城阁。 梳着双垂髻的荷锄温声劝道:“小娘子,这宴席都要开了,您好歹到席上露露脸呀。” 韩晚浓心里十分不爽,“我不去,我才不想对那些人假笑,让那些人对我评头论足。” 荷锄柔声再劝:“怎么会呢,这是为庆贺小娘子得了女秀才而开的宴会,别人自然是夸小娘子的。” 小娘子不出席宴会,那是让人笑话韩家的。 韩晚浓气恼:“既然二哥这么想开这个宴会,那你让二哥穿了女装,梳了头发,扮作我出席宴会。” 荷锄闻言,噗嗤一笑,“小娘子说什么浑呢,哪有让和尚穿女袍扮尼姑的。” “我说了不去就不去。” 韩晚浓不喜欢二哥将她包装的贤良淑德,更不喜欢二哥将她摆在人前显眼。 小娘子态度坚决,荷锄苦恼,“纪娘子说会来的,小娘子不去迎她吗?” “纪姐姐要来?”韩晚浓闻言抬首看着荷锄。 “对啊。” 第121章 赴宴会 韩家的宴会,并不算大,只请了十来家相熟的亲戚朋友。 韩家仆从将纪晏书等人引入韩家宴席,还没见到韩晚浓,便听到庆寿郡主的声音。 “晏书。” 庆寿郡主笑得温和,暮山紫色的对襟长褙子显得她端庄大气,比前一段时间更多了分珠圆玉润。 纪晏书施了礼道:“郡主娘娘万福。” 庆寿郡主抬首虚扶纪晏书:“不必与婶婶多礼,我还道你店铺忙碌,不来了呢。” 纪晏书着一身海天霞色的四叶菱花罗裙衫,头发挽成流苏髻,鬓间点缀着几样橙色的珠花,脑后系着根同色垂珠发带。 天然嫩脸修蛾,不假施朱描翠,也一样好看。 真是个招人喜欢的好孩子,和晚浓一样,越看越喜欢! 庆寿郡主这话,让纪晏书惊疑。 原来是庆寿郡主让荷锄给她下的请帖。 “晚到了些,郡主娘娘勿怪!”纪晏书脸上有歉意。 郡主宴请,她居然晚到,确实失礼了。 庆寿郡主微笑着吩咐身边的郁嬷嬷,“让晚浓过来,说她纪姐姐到了。” 郁嬷嬷应是,便下去请韩晚浓。 “婶婶懿安。”李持安近前躬身行叉手礼。 庆寿郡主愣了愣,李家的小猢狲怎么来了? 她没请他呀! 看见他紧跟着纪晏书身后到,难道两人是一块到的? 两人并排站,还真是郎才女貌,颇有几分天作之合。 庆寿郡主将眼睛从纪晏书身上挪到李持安身上,“晏书是与李贤侄一同来的?” 纪晏书顺着庆寿郡主的目光看了李持安,假装问道:“李贤侄……他是?” 见纪晏书不认得李持安,庆寿郡主忙道:“远房的一个亲戚罢了,晏书,咱们先进去。” 说着,庆寿郡主拉着纪晏书往内院走去。 还好李猢狲到纪家迎亲时是戴着面具的,纪晏书不认得李猢狲的相貌。 李猢狲来得忒不是时候了,李家纪家的事,汴京哪户人家不知道,两人相见多尴尬。 纪晏书居然装作不认识他,这让李持安气得一笑。 “花椒精,怎么都气人!” “李副使。”右司谏韩淙上前作揖。 “韩司谏。”李持安回了礼数,再次向庆寿郡主方向看去时,纪晏书已经没了人影。 “李副使可有空与下官一聚?”韩淙轻声问。 李家韩家是对门的邻居,一同长大的总角之交,一同就读于国子监,还是受教于纪司业的同窗,又同朝为官,韩淙这不相熟的态度,真让人觉得别扭! 李持安声音亦平淡:“自然是有的,不知韩司谏想说什么?” “茶室一聚,请。”韩淙做出请的手势。 韩家内院。 “纪姐姐,”韩晚浓一见纪晏书,忙小趋过来,笑着说,“我好想你呀,你都不来找我。” 纪晏书眉眼带笑,“恭喜韩大人,贺喜韩大人,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女子。” 韩晚浓会骑马射箭,会拳脚功夫,已经让她惊诧不已,没想到参加女科举,还中了女秀才,得太后称赞。 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不比男子差! 韩晚浓此时是着女装的。 梅黄色抹胸,米黄色直绣短衫,下衬粉荷色阔腿裈,外罩杏红色合围褶裙,还披一件素色对襟长纱衫,轻风吹,衣袂翩举。 妆发极为简单,只在额头处点了梅蕊妆,曲如新月的眉,亮晶晶的眼眸,莞尔一笑,让她男装时的英武之气减了几分。 韩晚浓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纪姐姐这么夸我,怪让人不敢意思的。” 阿莲阿蕊抱着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向韩晚浓道了万福。 “我给你带了礼物做庆贺,你看看可喜欢?” 纪晏书接过阿蕊手上的盒子,将盒子中的卷轴取出来,解开绳子展开,荷锄帮着拿着轴棍。 一幅画展现在韩晚浓眼前,画的右下角有一方红色的印鉴,上提有“鹧鸪天”三个字。 韩晚浓定睛细看许久,喜上眉梢,“这是鹧鸪天的《皇隰春景图》?是真迹呀。” 鹧鸪天是大宋朝绘画的名家,最擅长画四时风光图,尤其是春夏秋冬四景图最为知名。 纪晏书道:“是皇隰春景图。” 她无意中看到韩晚浓打听鹧鸪天《皇隰春景图》的下落,甚至不惜重金求购。 恰好她手里就有鹧鸪天的《皇隰春景图》,是当年柳夫子送给她的。 韩晚浓就救过她,将《皇隰春景图》送给韩晚浓,算是投桃报李了。 韩晚浓欣喜道:“嫩草方抽碧玉茵,媚柳轻窣黄金蕊,莺啭上林,鱼游春水。” “鹧鸪天绘画的春景,每一笔都神来之笔,让人赞叹不已。” “纪姐姐,你送我《皇隰春景图》,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纪晏书回以微笑:“咱们都这么熟了,说谢谢就见外了。” 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会不自觉地生出世上最美好的笑容。 韩晚浓的笑容如春阳,与欢欢的笑容、大白菜的笑容一样,让人看着暖暖的。 韩晚浓将《皇隰春景图》卷好,放入盒中盖上,吩咐郁嬷嬷拿好。 纪晏书朝阿莲示意,阿莲将手中的大长盒子捧到荷锄手上。 大长盒子有点重,荷锄刚接过时,手差点抱不稳大长盒子。 韩晚浓看着荷锄手上的大长盒子,好奇道:“这也是送我的?里头是什么?” 纪晏书看了眼庭中的女眷,向韩晚浓打了个哑谜:“先不告诉你,晚些再看,保你见了,比《皇隰春景图》还要喜欢。” 韩家将韩晚浓包装成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众目睽睽下把大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韩晚浓可就“身败名裂”了。 韩晚浓吩咐:“荷锄,把东西放好。” “是,小娘子。”荷锄行了一礼,便和郁嬷嬷将东西带下去。 庆寿郡主出声道:“晚儿,娘呢去招呼客人,你陪晏书聊一聊,逛一逛。” 庆寿郡主转身,向客人那头走去,两个侍女跟在身后。 晚儿中了女秀才是好事,自家人炒几个菜,喝几杯酒,放点爆竹礼花,热闹一下得了。 二儿子非要开宴请人,还要她这个母亲操办,不知道她这个母亲是害羞怕见人的吗? 十几家官眷,老的年轻的小的,少说得有二三十号人,她哪里招呼的过来。 且说了,那些官眷娘子一大半都爱扯是非,拉黑白,给这些阴阳怪气的面孔赔笑,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韩晚浓还没与纪晏书聊多久,侍女就匆匆来报:“小娘子,前厅吵起来了。” 韩晚浓惊讶,“因何吵起来的?” 侍女摇头:“奴婢不知。” 韩晚浓起身,母亲不擅长处理这等场面,她得去一趟。 看了眼纪晏书,“纪姐姐,我去一趟,稍后便过来。” 说完,韩晚浓急匆匆出了门,往前庭走去。 荷锄要跟上,却被纪晏书急忙拦住,眼睛却盯着通报的侍女。 第122章 破谋 庆寿郡主手足无措地想要劝阻争吵钱家的母女,奈何她笨嘴拙舌,不知道怎么开口。 钱家主母戳着女儿钱疏桐的额头就训斥:“哭哭哭,就知道哭,丢人现眼的东西……” “母亲。”韩晚浓赶到。 庆寿郡主如见救兵,“晚儿,娘劝……劝不住她们。” 韩晚浓几乎不参加这样的宴会,来的十几家官眷她是一个都不认识。 斥骂女儿的是哪家官眷,与韩家熟不熟,她也不清楚。 韩晚浓轻拍母亲手背安抚,便近前两步,朝那夫人规规矩矩行了礼数,“夫人懿安。” 转眸看着了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娘,行了平辈礼,“妹妹妆安。” 钱家主母热情的笑着,“是晚儿呀,方才怎么不见你,去哪儿了呢?” 晚儿,叫的这么亲切。 我跟你很熟吗? 韩晚浓斜眼瞧了母亲,庆寿郡主低语:“吏部侍郎钱家的。” 吏部侍郎钱深是父亲的属官,且钱家还是爵位之家,得罪不得,要客气些。 韩晚浓脸色温和,微微欠身,“晚儿方才陪着几个姊妹闲聊,一时顾不上给永济伯夫人请安,夫人勿怪!” 钱家主母笑意盈盈地夸赞:“不怪,不怪,多谦逊有礼的好孩子呀。” 转头瞥见哭丧的女儿,钱家主母气就不打一出来。 “我花了多少功夫教养你,仪态举止比不过人,诗词文采比不过人家,人前说句话畏畏缩缩,我生你这个女儿有什么用……” 纪晏书来到时,正好听见永济伯夫人骂这几句。 捧高别人,来骂自己的女儿,永济伯夫人是一点也不顾及女儿钱疏桐的颜面吗? 大庭广下,被人如此训斥,还是被自己的母亲如此指责,想死的心都有了。 庆寿郡主不擅长处理这等场面,永济伯夫人就故意整这出戏。 永济伯夫人在韩家训斥女儿,摆明了是要给韩家难堪。 韩家要是不管,扰乱了宴会,丢了脸面的是韩家。 韩家要是管了,便是插手别家教养女儿,在别人眼里就是那是无礼之举,丢脸的同样是韩家。 且方才来通报韩晚浓的侍女…… 若韩晚浓忍不住脾气,多嘴一句,知书达理的韩家女就明日成了另外一副模样了。 言行粗鄙,名不副实,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韩晚浓名声一人受损,整个韩家的声誉都得受损。 永济伯夫人真是好算计! 永济伯夫人当堂斥骂女儿,韩晚浓看着委屈得不敢反抗的钱家女,不忍心她被自己的母亲如此苛责,遂开口:“永济伯夫人,您管教女儿是为了女儿好,但在这样管教女儿不妥当。” 永济伯夫人见韩晚浓打扰她教训女儿,当即就怒了,“我管教女儿,你小辈插什么手,好不知规矩。” 韩晚浓被气得哑口,无礼之人,实在无理。 钱疏桐啜泣道:“韩姐姐,是我没用,我比不得韩姐姐优秀,母亲管教我也是应该的,还韩姐姐不要多言了。” 这茶味,比她还重,这拱火,比她还会,果然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更有强中手啊。 纪晏书叹服! “晚儿妹妹,既然钱小娘子如此说了,咱们还是不要多言了。” 纪晏书走过来,向韩晚浓颔首致意后,温言道:“钱小娘子是孝女,做错了,做得不好,受母亲的骂,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钱疏桐愣了下,抬眼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 打哪儿杀出的,嘴皮这么溜。 三言两语,明褒实贬,用孝女揶揄她逆来顺受,活该! 纪晏书规矩行了万福礼,“永济伯夫人万福,婶婶万福。” 韩晚浓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纪姐姐来赴宴,让她撞见这些多不好。 纪晏书平声说:“方才到方城阁找晚儿妹妹,正巧见晚儿妹妹匆匆地走了,话都没说上。” 转头看向庆寿郡主,“婶婶,晚儿妹妹院里的女使小厮我都认识,可她我却不认得,不知是何人哪?” 阿蕊伸手在身后推了一把,那豆青色衫子的女使窜到前头来。 庆寿郡主不明白纪晏书此举,暗暗看了眼纪晏书后,转眸细看那女使,摇头道:“确实不是晚儿院里的。” 晚儿不喜多人伺候,就只有荷锄作为贴身女使,小厮带月看守门。 纪晏书语声平静,“我适才问了,这女子不是咱们韩家的女使,只是装扮与韩家女使有些像。” 庆寿郡主又定睛打量,那女使果然不是韩家的女使! 韩家女皆着豆青色衫子,腰间还会挂着刻有名字的小木牌。 眼前的这个女使虽然是穿豆青色衫子,但她的身上没有佩戴证明身份的小木牌,她绝对不是韩家的女使。 “不知是不是宾客家走迷路的女使?”纪晏书有意无意地看向永济伯夫人。 永济伯夫人瞥见暖日下的那双清眸,带着几分令人惊骇的阴沉。 她这是发现什么了吗? 庆寿郡主似乎明白什么,“不会,哪家侍女嬷嬷到别人家赴宴不在身边伏侍主母,反而乱窜迷路的。” 永济伯夫人脸色极为难堪。 庆寿郡主不懂处理宴会争执吵嚷的局面,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她出声训斥女儿,庆寿郡主若不管,领扰客人,那是韩家丢脸,若是管了,那就是插手别人家私事,不知礼数。 本想让这小女使冒充韩家的女使,趁机到后院将韩三娘子请过来,她母女二人配合,激怒韩三娘子,她好趁机给韩三娘子安上不知规矩、不懂礼仪的名头。 吏部尚书韩尧与她的丈夫吏部侍郎钱深多有政见不合,每回都借着政见不合训斥丈夫,让丈夫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 韩家不是诗礼之家么,那她就弄出点弄点动静,让韩家变成失礼之家。 将汴京闻名的大家闺秀韩晚浓变成鲁莽无礼的谈资。 纪晏书语声严厉几分:“那就是外头的人了,将她送官府。刑统律有言,擅闯别宅,笞刑。” 第123章 小美人弓 女使闻言惊慌,当即开口:“小娘子,奴婢青儿是永济伯府的,奴婢贪玩,见韩府比永济伯府大,这才撇下我家夫人与小娘子独自耍去。” 膝盖当即跪了下来,“请郡主娘娘饶命,请韩家娘子饶命。” 纪晏书微哂。 青儿倒是比那两个自伤八百杀敌一千的蠢货要强得多。 纪晏书看向庆寿郡主,“婶婶,您如何看呢?” “倒不是该我如何看,应是永济伯夫人,您应该怎么看?”庆寿郡主微笑着望向永济伯夫人。 偷鸡不成蚀把米,永济伯夫人此刻觉得尴尬极了,皮笑肉不笑道:“是,是我家的女使,小丫头性子贪玩,不知礼数,还郡主原谅一二。” 韩晚浓听明白了,永济伯夫人不安好心,那个青儿就是方才给传话的女使,正要开口说话时,却被纪晏书一把拉住。 “小丫头贪玩没什么,就怕生出什么歹人心肠祸害别人。”庆寿郡主微微笑着,对着永济伯夫人道,“女使不知礼,夫人还是要多多教育才是,免得出了门子平白惹人闲话,说永济伯府乃无礼之家。” 永济伯夫人舔着难堪的脸色应下,“郡主说的是。” 庆寿郡主柔声又说:“夫人今日来赴宴,是看得起韩家,只是有些事您与我都明白,若是捅破了,里子面子都不好看,尤其是您永济伯府与钱侍郎的面子不好看,您说呢?” 这妇人好歹毒的心思,她韩家不曾害她,她居然生歹心害韩家。 这样轻飘飘放过她,是便宜她了。 但这样是两全其美的做法,既维护了永济伯府的颜面,又不至于让韩家与永济伯府再添龃龉。 纪晏书真不愧是纪太妃教养出来的,细心谨慎,做事周全,礼节周全,雍容大方,从容不迫,是做当家主母的好料子。 纪晏书怎么就嫁对门?嫁给李猢狲了呢? 好在两家要和离了,那真是万寿无疆! “郡主,恭喜令嫒考中女秀才。” 走来一个紫蒲色衫子的贵妇人,梳着同心发髻,鬓间插着两只垂珠步摇,手捏着一方罗帕子。 纪晏书闻声而望,顿时愣了一下。 阿姑? 李持安他娘孟之织? 贵妇人的相貌和孟之织十分的相似,但气质不一样。 贵妇人多几分温婉端庄,孟之织多几分英气爽朗。 同一个地方竟然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难道是姊妹? “晏夫人怎的有空过来了?”庆寿郡主记得邀请的名单上没有邀请晏家。 晏夫人本名孟之绮,是孟之织的双生姊妹,御史中丞晏同一的夫人。 孟之绮浅笑说:“侄儿高中,我到姐姐府上祝贺,得知晚浓中了女秀才,自然要过来恭贺郡主。” “多谢晏夫人!”庆寿郡主带笑客套。 “晚浓见过晏夫人,晏夫人万福。”韩晚浓朝孟之绮行了万福礼。 听到庆寿郡主说晏夫人,纪晏书就明白来者是何人了。 英国公府那日喜宴上,晏家也在,但只那一面,晏夫人应该认不得她。 纪晏书不出声,只同韩晚浓一道行了万福礼,行礼罢后,慢慢向后退了两步,将自己隐在韩晚浓身后。 还是躲着点好,让人认出来怪尴尬的。 韩晚浓察觉到纪晏书的异样,忙道:“母亲,我先和姐姐下去了,晚些再过来可否?” “去。”庆寿郡主应声,晚浓不喜欢这等席面,晏书呆这儿尴尬。 孟之绮瞥了离去的二人,道:“眼眸滟滟,脸容艳艳,郡主娘娘何时得了个如此好看的闺女?竟不曾见过。” 庆寿郡主一时愕然,片刻后张口就说:“呃……自幼寄养在外祖家,这些日子才回来的。” 孟之绮轻笑着夸人:“看着是个聪慧可人的好孩子,向来郡主娘娘极为喜爱这个孩子的。” 庆寿郡主眉眼带笑,“当然了,能有这个孩子长伴身侧,我会更开心。” 李猢狲没眼光,她庆寿郡主有眼光。 孟之绮僵笑。 “是弓耶!”韩晚浓笑出声来。 “纪姐姐,我喜欢这把弓。”韩晚浓激动道。 “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没白费。”纪晏书道,“这把弓射程远、杀伤力强,很适合你。” “纪姐姐,你送我这个,我太喜欢了,真的好喜欢呀。”韩晚浓激动道。 韩晚浓持稳弓身,两指用力引满弓弦,对准门口一放,弓弦铮铮作响。 “这弓弦好像与锻造司的弓弦不一样,韧度更好,弦上的胶也比一般的要硬。” 阿蕊咐话:“当然不一样了,我家小娘子为了这把弓可是花了大心思的,韩大人,我家小娘子对你可费心了。” 小娘子说韩大人是女中魁首,让人甘拜下风。 纪晏书道:“这把叫小美人弓,弓弦是用蚕丝做的,涂在弦上的胶是白鲞胶,蚕丝弦更坚韧,白鲞胶也比寻常的弦胶要坚硬,这样造出来的弓,射程更远,准确性也会高许多。” 韩晚浓欣喜问:“射程有多远?” 纪晏书笑的温婉,“家里有校场吗?试试不就知道了。” “国子监伏阙上书,背后的主谋是你。”韩淙端起茶壶为李持安续了一杯茶,“你就不怕太后盛怒之下,拿老师问罪?” “刑不上大夫,太后不会。”说罢,李持安端起茶杯下了一口茶,而后放下。 韩淙语声淡淡:“如果老师知道是你在背后阴他,他会作何感想?” 李持安平声说:“老师会气,但不会真怪罪于我。” 韩淙不觉嗤笑一声,“你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老师可没教我们利用尊长达成目的。” 韩淙的质问,李持安颇为心平气和,“老师也说过,目的是好的,可以采用些非常手段。” 韩淙拍案:“可没让你欺师灭祖,忘恩负义!” 韩淙这一拍,案上的茶杯被震得一动。 “李持安,你站帝党,我无权干涉,但我不允许你为了帮官家,利用人反对太后,将人置于危险之地。” “尤其是老师,他心思赤纯,只想深耕于司业之职,授业解惑传道。” 李持安冷不防来一句:“或许老师也想升职呢。” 第124章 校场射箭 李持安出乎意料的一句,韩淙不觉气笑了,心里的火被这笑一下浇水灭了几分。 从小到大,老师对李持安是又爱又恨,这么多学生,对李持安是最为尽心尽力的。 “二公子,”韩府的小厮来报,“三娘子到校场去射箭了。” 韩淙准备握茶杯的手一顿,连忙离席起身,“李持安,等我回来,我与你好好聊聊接下来的事。” 韩淙拂袖而去,韩晚浓真不让人省心,他费了多少心思,才将她包装成名满汴京的闺秀。 若射箭让人看见了,他所做的一切就白费了。 “谁等你啊,又不与你过日子。”李持安扶案起身,走出韩家茶室。 “不知道她回去了没?” 校场。 韩晚浓携一支羽箭搭在小美人弓上,引弦拉满,定睛瞄准校场中的红心箭靶,手一松,飕的一声,羽箭贯出,以极快的速度飞向一百五十步开外的箭靶。 正中靶心! 阿蕊惊呼:“中……中了,好厉害!” “阿莲,你看见了吗?那么远都能射中,真的好厉害呀!” 小娘子说,韩大人箭术高超,百发百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怪不得小娘子尽心竭力要送韩大人一把好弓,换成她,她也爱韩大人啊! 阿莲的表情没有阿蕊的夸张,“看见了,韩大人好厉害!” 纪晏书拿着一根羽箭递到韩晚浓眼前,“再试试两百步的。” 韩晚浓:“一百五十步已经很远了,还能射到两百步远?” 拿过羽箭,张弓拉弦,飕一声响后,羽箭射中两百步远的箭靶。 望着箭靶上的羽箭,韩晚浓有些不敢相信,“真能射到两百步啊!” 韩晚浓望着纪晏书,不吝啬称赞:“真是把好弓,多谢纪姐姐!” 纪晏书道:“小美人弓射程的上限是二百四十步,如果用点钢箭、铁骨丽锥箭或者乌龙铁脊箭,可穿透榆木箭靶,亦能洞穿重甲。” 她让人反复试过的,数据差不了,小美人弓是下力弓,挽力六十斤。 韩晚浓收回小美人弓,“这么厉害,是不是还有中美人弓,大美人弓?” 纪晏书颔首:“中美人弓挽力八九十斤,大美人弓挽力一百二十斤。美人弓系列,射程是二百四十步至三百四十余步,只要箭术不差,彀满之时,皆能中的。咱们女子力气小些,小美人弓更适合。” 韩晚浓注意到小美人弓两端垫了如小棋子大小的厚牛皮,“纪姐姐还只知道让人加上垫弦,真细心。” 纪晏书道:“垫弦如同琴轸,放弦归返时,雄力向内,有垫弦抗止,不至于受损大。” 韩晚浓惊叹,纪晏书一个闺阁女子,能做生意,制香料,懂琵琶,会点岐黄医术,还能知道弓弦,真是博学多才的女子。 “纪姐姐,你怎么懂得这么多的?” “学堂上学的。” 韩晚浓讶然:“学堂还教这些?是哪家学堂,我得去看看。” 汴京那么多学堂,她从没见过哪家学堂开这么多种课程的。 纪晏书道:“并不是汴京里的学堂。” 汴京没有这样的学堂,韩晚浓听了有点失落,自己没有缘分见到这样与众不同的学堂。 “欢欢说你是在江南长大的,好大了才被接到汴京的,便是在江南的时候学的?” 纪晏书轻声说:“嗯,那学堂教授女子六雅和六艺,六雅是琴棋书画焚香点茶,六艺则是律法、生意经、医药、自立、自卫、图器。” 六雅六艺,首重六艺,就是教女子如何活的更好,如何保护好自己。 那学堂叫独活学堂。 如果生活中的一切都成了困住自己的枷锁,伤害的自己的利刃,那就抛开一切,独自活出一片安宁美好的人生。 “晚儿。” 韩晚浓一听到这个声音,吓得一哆嗦,忙将小美人弓藏在身后,转过来,声音都在打战,“二哥,有何吩咐?” “再弄这些无用的东西,”韩淙沉着一张脸,伸出一只手,轻喝,“拿来。” 二哥少年老成,比父亲韩尧还要可怕,全家没有一个人敢得罪他的。 韩晚浓低首:“我能不能不交?这是纪姐姐送我的贺礼。” 韩淙注意韩晚浓身侧的女子,只看了一眼,便又看向低头认错的韩晚浓,“可以不交,但日后不许到校场上来了。好好的一个闺阁女子,天天整这些无用的东西,成何体统。” 天天整这些无用的东西?真是一句话,将一船人都敲了个遍。 这是明摆着说她整的美人弓没用,送给韩晚浓也没用。 韩淙的嘴,真是比李持安那张嘴还要气人,有本事,却不通人情世故。 纪晏书朝韩淙行了礼数,缓声开口,“韩司谏,依您之所言,男子习文练武,那就是有用,女子学骑射,便是学了无用的东西,不成体统了?” 不解地质问:“可世有百工,人有百技,谁又规定女子只能习琴棋书画,针线女红?王兰英、陶三春、刘金定她们也是女子,不照样习武射箭,建功立业,她们学的骑射拳脚也是无用之功吗?” 韩晚浓错愕地看着纪晏书,从来没人敢这么怼二哥。 纪姐姐大勇啊! 可心里莫名的有爽,是怎么回事? “你……”被人如此怼,韩淙心里很不爽,话到嘴边,却只有几个字,“巧舌如簧!” 韩晚浓清晰地看到纪晏书脸上的不怿,这事都怪二哥,二哥张口就是臭气熏天。 “纪姐姐,我二哥他……就是一阶腐儒,书都读迂腐了,你别理他。” 长影子移近,纪晏书抬眼看去,是李持安,“纪娘子直言快语,有话就说,想来是韩司谏那句话触及纪娘子逆鳞了。” “纪娘子……纪家女儿……”韩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是老师的女儿。 韩淙意识到自己哪句话触及纪家娘子的逆鳞,抬手作揖,“方才失言了,纪娘子勿怪,在下并不是说纪娘子送的弓无用。” 纪晏书赔了礼数,“是晏书急言了,但并无不敬之意。” 韩淙挺会装的,他们很熟了,此刻装作不认识! 第125章 鹿鸣宴(上) 士子读书之贵,朝家待士之厚,本朝盛于前朝。 从前的鹿鸣宴是在文德殿举行,近年来则在城中包一座酒楼承办,所有耗费,由礼部出钱。 丰豫楼是汴京新派酒楼,瑰丽宏特,高接云霄,门口的匾额题有“耸翠”二字。 今年的鹿鸣宴便设在丰豫楼。 新科进士们随着礼部上书施长卿步入丰豫楼,便听到台上伶人字正腔圆的曲声。 女伶人:“诸君逸气轩眉宇,似王良轻车熟路。我觉君非池中物,如咫尺蛟龙云雨。” 台上身着白细布圆领大袖襕衫的辛芙蓉和乐唱曲。 “十年辛苦困寒窗,才能勾宴鹿鸣、饮御酒、插宫花,满朝服朱紫;才能春风得意、跨骅骝、听蹄声,看尽长安花。” 施长卿听此妙音天籁,由不得称赞:“这曲的好啊,寒窗苦读登科甲,博得个名扬天下,应景。” 礼部郎中孙处约微笑道:“听说这出《登科甲》是丰豫楼东家特意请人排演的,请了遇仙正店的辛芙蓉登台唱演。” “春风得意马蹄疾,今科最得意的是纪夫子。”施长卿随着众进士上楼,眼角眉梢都挂着笑。 “新科状元李维是他的学生,一甲第七名雍陶是他的学生,一甲二十六名季晨还是他的学生,三个榜,榜榜都有他的学生。” 上司夸老师,孙处约亦欣喜而笑,“夫子确实高兴!” 昨日去国子监见到夫子,夫子笑得白发都黑了好几根。 夫子虽然只是国子监司业,但国子监首官崔祭酒都没有他厉害。 刚上到二楼,就听到上司又道:“纪夫子虽然厉害,但当了二十年的司业都没升官,知道为什么吗?” 孙处约不解问:“为什么?” 施长卿道:“他不会钻营,他比不上丰豫楼东家。” 孙处约闻言,心里很是不爽,但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上司居然拿商贾和他老师比,商贾怎么配与他老师比。 鹿鸣宴有个传统,四十已上的进士立于东廊,四十已下的进士立于西廊,相互作揖,以示尊敬之意。 诸位进士拜已,施长卿便说:“请特奏名进士路通吉,一甲进士第二十五名吴逸。” 路通吉已两鬓生霜,已有六十多岁,参加科举是第十五次了。 吴逸是惨绿少年,只有十八岁,是本届科举年纪最小的进士。 二人至施长卿面前停下,施长卿朗声道:“请吴进士拜状元。” 最小的进士拜状元,这也是鹿鸣宴的传统。 吴逸点头,行至状元李持隅面前,躬身长揖。 李持隅抬步上前,伸手扶起吴逸,温声道:“卓逸超群,少年英才,恭喜吴直讲。” 吴逸微笑:“同喜,李直院。” “状元郎,该你了。”施长卿道。 李持隅朝施长卿颔首,走到路通吉面前停下,向路通吉抬手作长揖。 路通吉惊恐,向来只有最年长和最年幼的进士拜状元,现在状元拜他,这如何使得? 施长卿见路通吉惊慌失措的样子,微哂道:“这是太后新改的规定,状元拜最年长进士,是尊老敬老之意。路进士心存志向,锲而不舍,其心志令人敬佩!” 路通吉眼眶热泪落下,露出的笑容,有欣慰,有释怀,有无奈! 几十年的科举之路,十五次赴考,从家乡到汴京的路,他走了三十个来回。 多次落榜,多次失意,多次为人嗤笑,终于在这次扬眉吐气。 雍陶走近前,笑说:“路进士,你得让我师兄起来了呀,拜得久了,折了腰,有人是要怪罪的。” 作为男人,路通吉自然明白这说的是什么,忙过去抬手扶起状元郎,“李直院,恭喜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听人说,这位状元是第二次登第了。第一次中第,嫌弃名次不高,去了绿衣袍要再次科举,不考到探花不罢休。 沉淀几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取得最好的名次! “同喜”两个字到嘴边,李持隅却说不出来。 路通吉从惨绿少年考到两鬓生白,一生都在追逐金榜题名,真正登榜及第时,已是垂暮之年。 他是得偿所愿了,可路进士真的得偿所愿了吗? 微笑回应:“李维多谢路进士。” 拜礼环节过后,诸位进士就坐宴饮,以叙同年之谊。 几杯酒后,探花盛怀国起身,故作精神惨沮:“宴饮光有金谷酒,有珍馐美馔,未免过于无趣,不如请咱们……” 眼眸却落在李持隅身上,“李状元抚琴一曲,以供消遣。” 一旁的榜眼觑了盛探花一眼,沉默不语,此事与他无关。 另外一桌的进士走过来,附和道:“君子六艺,乐为其一,李状元文采超绝,想必曲艺也是首屈一指,何不让咱们这些同年一睹风采呀?” 李持隅虽然惊讶同年此举,但并不慌乱,停下手中的筷子,起身,抬手,微微作揖,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感谢诸位同年抬爱,乐道在下委实不擅长。” 一人跳出来,“李状元何必过谦,几年前纪司业四十寿诞,你一首神龟曲,可谓是技惊四座呀,不来一曲,可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同年了。” “李兄,来一曲。” “来一曲,来一曲。” 诸位同年齐声高呼,让李持隅赧然,十分不自在。 并不是他不想奏一曲,而是他觉得这些同年是把他当做卖艺的伶人女技取乐。 李持隅想着再次推拒时,却见雍陶端着酒壶过来,走到盛探花身边,为盛探花续了一杯酒,笑得欠欠的。 “俗话说得好,由小到大,我们盛探花都还没有登台献艺,哪里轮到人家李状元。” “听说盛探花最擅长琴技,一首《及第谣》弹得那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哪有高台,盛探花何不为我们这些同年来一曲呢?” 盛怀国的脸色极难看,登台献艺,来一曲,雍陶是把他当卖艺的乐人了。 盛怀国抿然而笑:“君乐兄莫要开玩笑了,在下哪里会琴曲呢。” “不会琴曲?盛探花开什么玩笑。”雍陶作出惊讶的笑容,“合欢楼的窈窕姑娘可是天天听你弹琴作曲的,她说话能有假吗?” 第126章 鹿鸣宴(下) 雍陶说完,盛怀国垂下头,脸色黑到极点。 这话说他逛青楼,狎妓,私德不好。 雍陶端起盛探花的酒杯,“饮了这杯酒,盛探花赏脸给我们来一曲,盛探花弹奏结束了,才到我们呀。” 季晨亦过来,盛探花想借机会给李师兄难堪,门儿都没有。 “琴已经备好,周桢兄,请。”季晨抬手邀请。 “盛探花已经迫不及待想给我们弹奏了,那便不喝了,开始。”雍陶放下酒杯,伸手扶起盛怀国,挽着盛怀国,将盛怀国用力带过去。 中间位置果然有一张琴案,案上是一把七弦琴。 雍陶等人存心要他难堪,盛怀国可不愿当那伶人给人逗趣解闷用,忙要挣脱,“放开我。” 季晨十分会拉动情绪:“盛探花,来一曲,盛探花,来一曲!” 雍陶微仰起头,朗声道:“施尚书,盛探花说完给我们弹一曲,请您赏脸,坐下一听。” 施长卿正与礼部侍郎聊着,忽然听到有进士叫他,还说要弹琴助兴,自然是乐见其成。 “好啊,弹不好则罚依金谷酒数。” 雍陶扬眉,笑容欠揍,“盛探花,来一曲。” 盛怀国僵笑:“那就献丑了!” 雍陶季晨二人互相打配合,还惊动施尚书,他那里还推拒得了。 今日是鹿鸣宴,庆贺士人及第,雍陶又特意提他《及第谣》弹的弹好,此刻没有哪有曲子比《及第谣》更合时宜。 可所弹《及第谣》,就是不打自招,说明他真的逛合欢楼喝花酒狎妓了。 雍陶这一招,真是可恨! 落座后,盛怀国完成调弦定音,才按琴而弹,按着节拍将《及第谣》缓缓吟唱出来。 “水国寒消春日长,燕莺催促花枝忙。 风吹金榜落凡世,三十三人名字香。 遥望龙墀新得意,九天敕下多狂醉。 骅骝一百三十蹄,踏破蓬莱五云地。 物经千载出尘埃,从此便为天下瑞。” 雍陶帮他化解尴尬,还让盛探花自作自受,李持隅十分感激,特意为他与季晨倒了酒,轻笑说:“多谢二位师弟。” 雍陶道:“害,谢我们作甚,我们就是替人办事的。” 李持隅看着雍陶问:“有人提前料到这出,给你们出主意了?” 雍陶如实说:“持安交代的,要是有人为难你,要咱们俩帮把手。” “这个盛探花,他就是故意找茬,要给你难堪,现在好了,石头砸他腿上,有的他好受了。” 季晨不屑道:“才登第,仕途还没有走呢,就私德有损,哪个会高看他几分,还生歹心,这种人,咱们离他远点儿。” 雍陶说的话,李持隅相信。 二弟管着探事司,能用察子查到别人的隐私,若盛探花没有给他难堪,雍陶既然就不会将盛探花隐私抖出来。 盛怀国一曲终了,施长卿抚掌称赞:“确实好曲!” 盛怀国起身,便施尚书抿笑,微微躬身作揖后,便走向自己的座位。 弹奏时,同年脸上的戏谑、嘲笑,让他无地自容,十分难堪。 朱侍郎饮罢酒,将酒杯放在案上,朗声说:“盛探花已献曲,李状元与罗榜眼不如做一首谢恩诗,以记今日之盛。” 李持隅顿了一下,从容起身,朝礼部尚书和礼部侍郎抬手作揖,“学生便献丑了。” 李持隅想了想,几句诗涌入脑海,便开口吟来。 “黎明新火下丹墀,集英殿前暮春时。” “焚香唱名催赐宴,传宣教进谢恩诗。” 雍陶季晨两个很会给师兄捧场,李持隅才念完,马上鼓掌称赞:“好!” 李持隅落座后,同一桌的罗榜眼起身,微笑说:“李状元以支韵部做诗,学生便也用支韵部。” 略略思忖后,开口吟唱即成的诗句。 “云收雨霁颁慈惠,丰豫楼里拜宴私。” “折得一枝红罗赐,名扬天下绿衣时。” 英国公府,静好轩。 静好轩是李烨夫妇的主卧,位于英国公府的东侧,正堂上挂着一方匾额,题有四个大字——琴瑟在御。 据说是工部侍郎李烨亲自写的,当时被其妻子孟之织好一阵笑话,整天都想把那匾额摘下来拆了,但李烨拦着不给摘。 孟之织在静好轩的小院中舞剑,剑光闪过,剑声铮铮,人影晃晃。 其妹孟之绮坐在内屋,一边悠闲地吃着炒过的甜瓜子,一边看着姐姐孟之织耍剑。 母亲生她们这一对双生姊妹,虽然长相相似,但性子天差地别。 姐姐孟之织性子活泼,喜欢舞枪弄剑,讨厌琴棋书画。 她呢,性子娴静,端庄大方,妥妥的大家闺秀。 “阿织,别练了呗,咱姐俩唠会儿。” 孟之织听到了,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再不练习,幺儿那臭小子下回还得逮着她死里削。 当娘的,剑法干不过儿子,那多丢脸啊。 孟之绮见状,不由得叹气,都快五十岁的年纪了,一脚都埋进黄土了,还不服输,不认老。 “阿织,咱认清现实成不成?咱们老年了,干不过年轻人,就干不过嘛,练这么猛,扭了腰,明年的孙子都抱不动,那才丢脸呢。” 孟之绮的话才说完,孟之织就停了下来,一个璇身就把长剑入鞘。 此时脸色阴沉,显然是被孟之绮说中想法,心里不爽了。 她还没到知天命之年,最多是大了几岁的壮年人。 孟之绮拿了只茶杯,倒了一杯茶递与孟之织。 孟之织接过喝下,才坐下,侍女珊瑚递上擦汗的帕子。 孟之织用帕子擦着额头的汗水,“还不知道男女呢,要是个孙女就好了,与翩然一样乖巧懂事。” 前几日长媳诊出有孕,产期在明年正月十五前后。 “翩然只是表面乖,实则与你家幺儿一样,一天天的就知道气死人,”孟之绮指着鬓边的白发道,“瞅瞅我这儿白发,就被她气,为她愁的。” 孟之织道:“可是你阿姑罚站规矩,给你气受了?” 孟之绮刚一蹙眉,马上便平眉,“那倒没有,我这个年纪了,那老婆子也知道我受不住。” 第127章 多尴尬,多难为情 作为同胞姊妹,阿绮哪里瞒得过她,不是为恶婆婆烦心,就是为银钱烦心了。 晏家人口多,处处要支用,每月的花销就是英国公府是二十倍,再大钱山也得吃空。 孟之织吩咐:“珊瑚……” “阿织,”孟之绮忙拉住孟之织,“不用给我了,我已经用了你许多钱了,怎能再要。” “咱们姐俩分这个做什么。”孟之织微笑。 孟之绮另外一手也拉住孟之织的手,“阿织,真不用,我最近在做些经营,府中还够支出。” “晏家什么情况,我清楚,月月添钱都不够填窟窿的,”孟之织似乎想到什么,神色一惊,“你说府中还够支出,你该不会放印子钱了?” “没有,我哪敢呀,”孟之绮连声否认,“晏同一是御史中丞,我放印子钱,不是给他招黑吗?再说了,我哪有那么蠢。” 孟之织语声带着警告,“你最好不要有,要是让荆王爷抓住,妹夫在朝中还不知道有多难了呢。” 孟之绮讶然:“荆王爷要回京?” 孟之织颔首:“幺儿传的消息,不会假。” 孟之织的警告让孟之绮心中一颤。 满朝大臣都知道,丈夫是站队太后的,荆王爷是忠实的帝党。 万一被抓住尾巴,荆王爷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斗倒丈夫。 她这真是给丈夫丈夫留了个隐患,但她不敢让阿织知道。 阿织知道了,还不得马上削了她。 阿织与她是同胞姊妹,她知道怎么骗过阿织。 骗人时,最好说真话。 孟之绮拿了把甜瓜子边嗑,边说:“我是放了印子钱,放了五万缗呢。” 孟之织松了口气,是她想得太多了。 五万缗,阿绮不会放。 “你去了韩家,韩家今日宴会如何?” 孟之绮平声说:“庆寿郡主办挺好的,我同那几个长舌妇聊了好一阵,这家讨小老婆,那家休妻和离的。” 孟之织:“晚浓文武全才,人又孝顺知礼,庆寿郡主是有福气的。翩然随他爹学诗书,才华也是不错的,怎么不让她参加女科举呢?” 孟之绮回道:“挣那些虚名作甚,名头太显,未必是好事,默默无闻或许才能平平安安呢。” 楼星羡中了状元没多久就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孟之绮只希望女儿翩然平安健康,长伴身侧。 孟之绮忽然想起一人来,“阿织,你知道我在韩家宴会遇到谁了吗?” “谁啊?” “幺儿新妇,纪、晏、书。”孟之绮一字一字将名字念出来,“还是庆寿郡主让人下请帖请她来的,且纪丫头同晚浓好得跟亲姐俩似的。” “永济伯夫人耍歹心想搅了韩家宴会,纪丫头识破了,擒着扮作韩家支使的丫鬟到院前去,与庆寿郡主一唱一和,把永济伯夫人的歹计付之流水。” 孟之绮将一只手肘放在案上,身子倚着几案,“也有两个月了,阿织,幺儿与纪丫头的事打算怎么处理?” 再次提起李纪两家的事,孟之织没有之前那么头疼了,“强扭的瓜不甜。” 孟之绮道:“真要离啊?纪家女还是不错的。” 纪家长女是汴京有名的贤惠媳妇,又能干,不管哪家官眷见了,都得夸一夸。 “纪家二丫头会盘算,做事周全,还能善于做营生,名下开了香铺、纸坊,汴京里哪家女孩有她能干。” 孟之织自然知道这些,可这么能干的儿媳妇,她李家没缘分的,“幺儿不中意纪家女,总不能按着扭头吃草喝水。” 娶妻过日子,又不是找工人做工,看她能干不能干。 有一方不乐意,这那日子就不好过,与其两人凑合过遭心日子,倒不如快刀斩麻,谁也没耽搁谁。 孟之绮一想到庆寿郡主看向纪晏书的样子,便又开口:“我劝你啊,还是不让幺儿与纪家和离了。” “庆寿郡主看纪丫头的神情就像是看自己亲儿媳亲闺女似的,你信不信,幺儿和纪家一离婚,庆寿郡主马上登纪家门提亲,要纪丫头给她当儿媳。” 孟之织并不信孟之绮说的,“你说什么假话呢,庆寿郡主怎么可能?” 孟之绮声量提高了一些,“怎么不可能?庆寿郡主可是毫不掩饰对纪丫头的喜爱,还说希望纪丫头长伴她身侧。” “这不就是摆明了她等着两家离婚,好把纪家丫头说给她家大儿做媳妇吗?大儿不行,还有个二儿子呢。” 孟之织一笑:“你这说的都是没边没影的事。” 孟之绮觉得她是真心实意为姐姐着想:“我看这种事是八九不离十的。阿织,你想想,英国公府与韩家对门居,这要是庆寿郡主真的把纪丫头迎进门当儿媳。” “你们这对前婆母前儿媳出了门就见面,大眼对小眼,那多尴尬,多难为情啊。” 孟之织只当孟之绮胡言乱语,不予理会。 李持安送纪晏书几人到纪家门口时,已经是华灯初上,门口的淡绿杨柳上暗栖黄鹂鸟,嘤嘤啼叫。 还没进门口,纪知远就沉着一张脸道:“阿爹说过,楼角销霞时分就得回家,你看看什么时候,门口的灯都换了一盏了。” “阿爹。”纪晏书低头叫了一声。 阿爹让她使计钓鱼,她不在鱼塘边,怎么钓鱼。 “岳……”话到嘴边,李持安将话咽了回去,纪家还没人认可他,现在称呼不合适。 抬手作揖,改了称呼,恭敬地道:“夫子。” 台阶上的纪知远抬起眼皮看了李持安,便转眸看向纪晏书,轻声训诫,“下回去哪儿,跟家里报备一声,省得阿爹与大娘子担心。” “知道了。”纪晏书点头。 纪知远语声变得温和,“进去,大娘子让小厨房炖好了漉梨浆,去喝一碗。” “嗯。” 纪晏书点头后,暗中瞧了眼李持安,便走上石阶,进了家门。 李持安:“夫子……” 李持安心里有点忐忑,纪夫子一向看他不顺眼,还巴不得两家赶紧和离,能给他好脸色才怪。 第128章 亏本宴会 “多谢李副使送晏儿回来。”纪知远面色温和。 “夫子,我……”李持安想开口解释他为什么纪晏书回来,可嘴巴像是粘了浆糊一样,怎么都张不了口。 纪知远笑了笑,“李副使,恭喜令兄荣获状元。” “是夫子教得好!”李持安神情恭敬,不敢有任何无礼之举。 纪知远往门里看了一眼,女儿已经没了身影,再看向李持安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语声警告,“李副使,离晏儿远一点,别招惹她!” 李持安并不怕纪知远的厉声警告,“夫子,您说的,我不能答应。” 纪知远闻声嗤笑,“三心两意的伪君子,混账东西,我家是菜市场吗?我女儿是白菜吗?由得你挑挑拣拣,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的?” 李持安脸色赧然,说话的话却是不卑不亢,“夫子,我不愿和离,晏书她就还是我的妻。” 李持安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气人,纪知远本来就是装作生气的,现在是真的动怒了。 “你走,回你家去,别留我这儿碍人眼睛。” 李持安闻言微哂,“少时课堂上,夫子也常对我说这话,大哥与韩家兄弟俩就劝您不要生气。” 这话让纪知远想到过去,李持安就顶这副欠欠的样子与他唱反调,让他一夜之间多了好几根白头发。 大了还是这副鬼样子,半点长进都没有,白瞎他教了许多年。 纪知远懒得再与李持安废话,气哼一声,转身回到纪家。 李持安摇了摇头,“夫子生气,还是老样子。” 纪知远进了家门,一想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禁叹息,“我又何尝不是伪君子呢。” 教了一辈子的书,教学生君子之行,君子之德,可倒头来却教自己的女儿勾人钓鱼。 人一旦有了私心,就会变得虚伪,这话果然说的不错。 他只想让晏儿好好的活着,可他位卑官小,能力有限,根本护不住晏儿。 “孔夫子,我做的没有错对不对?” 纪知远走进陂春堂,挥手屏退堂中的下人后,便问,“方才怎么没有偷听?” “阿爹不会为难李持安,也为难不了李持安,我为何还要偷听。”纪晏书端起茶壶为父亲倒了杯茶。 纪知远语声平淡,“为父问了,人家不愿意和离,当你是妻子。” 纪晏书凝眉问:“阿爹很喜欢李持安吗?甚至不忍心配合我骗他。” 纪知远略过这个问题,“李持安是有些任性顽劣,但心肠是好的。” 纪晏书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既然阿爹不忍心,不如咱们和盘托出。” 纪知远伸出两只手指往纪晏书的脑门一敲,“姑母教你几年,就教你这样乖是,你的命不要了?纪家老小也不要了?” 纪晏书摸了摸被敲的脑门,有些气恼。“阿爹,不要敲嘛,好疼的。” 随即语声一切,变得肃然,“阿爹既然知道,那就配合着些,这白脸您得接着唱,还得唱得真心实意,不要漏了馅,教人看出端倪。” 纪知远小声嘀咕,“我这白脸倒是唱得真心实意的。” “对了,阿爹,你等我回来,为的什么事?”纪晏书道,父亲等她,一定是大事。 纪知远犹豫着开口:“鹿鸣宴过后,那些进士就要赴国子监谒谢先圣先师,国子监要办闻喜宴。” 纪晏书径直问:“国子监不够钱办闻喜宴?” 纪知远道:“那倒不是,爹是觉得丰豫楼承办鹿鸣宴办的不错,爹呢想用丰豫楼场地再办闻喜宴。” 纪晏书看出父亲的想法,“爹是想将闻喜宴办得气派一点,在樊楼办不是更好一点吗?” 纪知远有点为难:“樊楼是第一尊贵之店,樊楼不接咱们的闻喜宴。” 哦,原来是国子监的钱不够办气派的闻喜宴。 丰豫楼办闻喜宴,用的是自家场地,能省好大一笔场地费! 纪晏书不禁一问:“不过阿爹,鹿鸣宴和闻喜宴历来有在同一个场地办的吗?” 纪知远思忖后,摇头,“好像没有。” 鹿鸣宴是礼部组织承办,代表的是官家赐宴。 闻喜宴由国子监负责,表示对天下士人的重视。 “官家是君,国子监是臣,在同一个地方办,好像是不大妥当。” 纪知远不由得蹙眉,场地费不能省了。 “阿爹,在遇仙正店办,您看看合不合适?” 纪知远抬眼,惊疑道:“遇仙正店也是你的?” 纪晏书平静地点头,“阿爹没查我名下的产业?” “阿爹查你产业做什么,连阿爹都是靠你养的。”纪知远欣喜一笑,他的女儿果然有本事啊。 “这是办闻喜宴的细则,你看看。”纪知远拿出一份折子书给纪晏书。 纪晏书打开细看后,眼睛不由得睁圆了。 这要是按照细则上的承办了,不仅铜板没挣着,自己还得倒贴劳力和菜钱。 国子监真是小气,场地费想省,财钱也不想多出。 纪晏书合上细则,放在案上,“好爹爹,咱们读书不能读没有好处的书对,同样的道理,做经济买卖,咱们不捞亏本的单子做不是……” 纪知远扬声:“不想办?” 纪晏书缓声道:“不是……爹,我没想不办,可您不能让自个儿家倒贴钱呀,您能不能让崔祭酒把这办闻喜宴的钱再加一点?” 纪知远:“加多少不亏本?” 纪晏书把案边的算盘拿过来,打开细则,重新拨算,不久后,才说:“大概四百贯。” 纪知远神色惊讶:“四百贯,你爹我一年的正俸和贴补也才两百九十贯。” 纪晏书将算盘推到父亲的眼前给他看,“爹,您不当家哪知柴米油盐贵,现在物价涨得比赚得快,细则上要用的酒都是青碧香、白鸥波、梨花春等名酒,我都按半价出了。” 纪晏书凝视着父亲,“爹,您拿自家的钱贴补国子监府库,崔祭酒给您核算月俸的时候给您多算一枚铜板吗?” “俸禄是按品级给的,哪里会多给。” “那就是呀,您多出钱还落不着好,您何苦为之。” 女儿给他找理由,摆明是不想办了,纪知远又急声道:“你的意思是不想办了?” 纪晏书忙安抚:“办,给您办,国子监这个价,除了我,谁愿意揽这亏本的单子。” “我等会重新把办闻喜宴的细则给您梳理一下,明儿您拿给崔祭酒,让他拨款,没钱事儿可不好办呀。” “那就有劳晏儿啦。”纪知远起身,随即吩咐阿蕊阿莲,“帮着小娘子写细则,别累着她。” “小娘子,真的亏本吗?”阿蕊近前一问。 纪晏书叹息:“要是亏得不多,我早就爽快接了。明儿咱们去一趟四司六局,贴点钱,请他们办筵席,自己轻松点。” 第129章 手拉手 “纪晏书。” “你怎么过来了?翘班过来的?” 纪晏书才从四司六局回来,就看到李持安立在她私宅门口,似乎在等她回来。 此时的纪晏书穿着鹅黄色抹胸,外着缙云色云朵花卉纹绞罗交领短春衫,下穿一条象牙白罗裙,妆容简单。 “怎么在你眼里,我天天翘班,不务正业?” 李持安轻笑,提起手上的是食盒,“来陪你吃饭。” 纪晏书闻言,抿唇一笑。 哪里是来陪她吃饭,分明是要她陪他吃饭。 李持安坐下,把食盒打开,将食盒中的饭菜端出来,摆在案上。 纪晏书看着桌上的菜,不觉凝眉,“酒煮玉蕈、金玉羹、忘忧齑、傍林鲜……素菜啊,肉呢?” 一桌的素菜,就忘忧齑有点肉,她是尼姑吗? 李持安把食盒放在地上,温声说:“昨晚听夫子说给你炖了漉梨浆,漉梨浆是止咳润肺的,到香铺问了檀师傅,说你春日容易得风寒,咳嗽是常有的事。” “风寒要少沾荤腥,所以素菜才要了多些。” 纪晏书忙认错:“对不起,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纪李持安弯唇一笑,拿着汤勺舀了一碗金玉羹递与纪晏书,“金玉羹是药膳,温中散寒、补虚益气,喝一碗对身体好。” 阿蕊偷笑一声,偷偷溜出去。 纪晏书点头接过,慢慢喝了起来。 纪晏书不再排斥他,也愿意与他多接触,李持安心里颇有几分欣喜。 纪晏书应该开始接受他了。 李持安给自己碗里夹了根竹笋,眸光却留在纪晏书身上,眸子带笑如春阳。 “下回我再给你带多带点肉菜,像银丝供、蒿鱼羹、山海兜。” 听说纪晏书是在江南长大的,很喜欢食用江南的水产。 “好。”纪晏书应得很干脆。 抬眸间,看见李持安的微微一笑,那样的笑容很温柔,很阳光。 饭后,李持安并不着急走,反而是拿着剪刀帮着修理院里的花草。 阿蕊在一旁帮着记账,看见院中的李持安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小娘子,李副使是不是真的翘班来的?这个时辰,应该是皇城司上值的时辰啊。” “这一笔记上,”听到阿蕊的声音,纪晏书抬眼望向窗外,“应是与同僚换班了。” “晏书,”李持安走进来,手上提着只花篮,“我最近轮班,得要值晚上的班,我能不能下午的时候来寻你,给你店里帮帮忙啥的?” 纪晏书一时错愕,李持安俨然把她的私宅当成他的别院了,“你给我帮忙,你会制香吗?” “我会算账,写账本,搬搬扛扛的也能帮把手。”李持安将手上的小花篮放在案上的一角,而后坐在纪晏书的对面。 纪晏书说过“那要你何用!”这句话,他要是一点用都没有,纪晏书或许就不搭理他了。 纪晏书有些不相信,“你一个须眉男子,还会拨算盘写账本?这可是女子管理家宅要学的。” 李持安道:“外大母很早就去世了,没人教我母亲怎么管家理账,母亲与父亲结缡后,都是周管家管着府里支出收入。” 纪晏书听了,觉得孟娘子很幸福,啥都不用管。 “后来周管家年纪大了,母亲就接管府中事务,但她不善于计算,拨算盘写账本,都是我干的。” 纪晏书疑惑地问:“你会愿意干这些?” 李持安顿声,犹豫半晌,“打不过!” 少年的他,武功不高,经常被母亲拎着去帮她算账写账本,久而久之,也会了。 鹅黄色的木香花香味浓郁,即使种在屋外,在屋内也能够闻到那股清香。 李持安见纪晏书只忙碌,一点都不理他,又找话题:“我看你院里种了好几树木香花,你很喜欢木香花么?” 纪晏书看了窗外开得正盛的木香花,“当然了,不喜欢种它干什么。” 朵朵黄色木香花如金珠粟粟,吸引一群蝶舞蜂飞,“很好看!” 阿蕊听到,只选择不语,不知道李郎君说的是木香花,还是小娘子。 用眼睛在一旁看,果然比戏中人更能体会那种热闹。 纪晏书的性子真的很直,“花儿哪有不好看的,我种来酿酒熏房子做糖糕用的。” 阿蕊一味地不语,但凡小娘子装作娇羞,说一句“李郎君说的是人还是花还是花”,李郎君能立马变得含情脉脉,两人不就能更进一步了么? 说要钓鱼,饵都没有,鱼哪里会咬空钩。 李持安还是那副温声样子:“摘花酿芳醑,清香入肺肝,这花能酿什么样的酒?做什么样的糖糕?” 纪晏书指着院中的荼蘼花,道:“我还种了荼蘼花,与木香花一起可酿荼蘼木香酒。” 李持安语声轻柔,“那你能不能酿俩瓮荼蘼木香酒?” 李持安问这话时,阿蕊时刻注意着小娘子的脸色变化,要是小娘子还呆呆痴痴地不肯进一步,那她就助攻。 “好啊。”纪晏书合上账本,扶案而起,“酿造荼蘼木香酒,用花很有讲究的,用花骨朵儿最好,酿出来的荼蘼木香酒最香。” 纪晏书走到李持安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嫣然一笑,“花骨朵儿都生在上头了,我够不着,你来摘。” 见状,李持安痴痴地怔了半晌,不可置信地望着纪晏书。 纪晏书眼波一转,“怎么了?不愿意帮我摘么?” “没有。”李持安轻轻摇头,唇畔微笑,连眼睛都带着明亮的笑意。 “那就去摘啦。” 纪晏书拉着李持安来到院子的木香花架下,松了手后,走到房檐将挂着的篮子和剪子拿过来。 指着一枝满是花苞的木香花,笑说:“剪那串,那串好。” 花骨朵儿摘够后,纪晏书便让阿蕊搬来俩瓮酒水,将洗净滴干的木香花捣成细末,放进酒瓮里,拿油皮纸覆上,用麻绳绑紧。 纪晏书很能使唤李持安,“李郎君,把泥巴抹上,不能漏风的,一漏风,就酿不出香浓味醇的荼蘼木香酒了。” “你现在很会支使人啊。”李持安将和好的泥巴提过来,蹲下身子,手挖泥巴往酒瓮上抹。 封好后,李持安将那俩瓮酒搬到酒房,回来时,纪晏书端了盆水过来,放在洗漱架上。 李持安手入铜盆清洗,边说:“这酒要多久才能成?” “天气暖的话,要半个月左右。”纪晏书将手上的毛巾递过去。 李持安边擦手,边说,“那半个月后,举杯对饮如何?” 纪晏书含笑应下:“好啊,到时候我再做一份木香花糖糕。” 第130章 恋爱脑 青盖华车迤逦而来,遇仙正店门前停下,侍女房黛骞帘,伸手将车中的主子扶下来。 那女子提裙下了车,抬眸看了一眼眼前的酒店,“纪姐姐倒是会经营。” 说完,便冉冉而进。 女子是勇毅侯唯一的女儿,姓徐名俪旸,年纪有十七八,生得容貌皎洁,仪度闲雅。 辛芙蓉要走一趟杭州,顾不得店里生意,纪晏书只得每日抽些时间过来看看。 “纪姐姐。”徐俪旸一进到楼里,便见纪晏书忙碌着。 “阿旸,”纪晏书闻声转头一看,果然是徐俪旸,“你怎么有空过来?” 勇毅侯府对徐俪旸的管教很严,很少让她出门,就算出门,也有一大群仆从跟着。 她与徐俪旸是在宫里认识的,徐俪旸金钗之年便被接进宫里,养在柳太后的皇仪殿,因姑母与太后的关系,她与徐俪旸来往颇多,因此结下交情。 纪晏书吩咐陶掌柜忙去,请徐俪旸到雅间坐下,并让伙计上了茶水点心待客。 徐俪旸眉眼笑得弯弯的,“我要成亲了,下个月初二的日子,我过来给你送请帖。” 说着,一张鲜红描金的请帖递过来。 “真的?恭喜妹妹了。”纪晏书笑着接过请帖,“夫婿是哪家贵郎君?” 徐家是侯府,配得上徐家门楣的,整个汴京怕是没有几家。 徐俪旸有些羞怯,“他出身平凡,不是有爵之家,但已有功名在身。” 阿旸能觅得良人,纪晏书也为她高兴,“他人怎么样?对你好不好?” 夫婿人如何,决定女子婚后是否幸福,不可不慎重。 “他……光风霁月,是个顶顶好的人,对我也好。”徐俪旸清眸含笑,两颊染上了春霞。 看着徐俪旸欣喜的样子,纪晏书就知道她是极喜欢将要与之成亲的夫君。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是世上最美好之事,阿旸能拥有最美好的事,她为她感到高兴。 才为阿旸高兴一会儿,纪晏书瞥见阿旸的侍女房黛蹙着眉,没有半分为自家主子高兴的样子。 纪晏书的笑容瞬间止住。 房黛沉着脸,应该不是针对她的。 难道是为了阿旸? 纪晏书轻声问:“阿旸,你的夫婿真是顶顶好的人么?” 纪晏书的注意力却在房黛身上。 徐俪旸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当然了,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男子了。” 徐俪旸说完这话后,纪晏书看到房黛嘴角扯出极为僵硬的笑来,“我们姑娘可中意这位姑爷了。” 纪晏书似乎猜到了什么,便对徐俪旸道:“阿旸,你难得我这儿,知你爱喝蓬莱春,前儿刚到了一批蓬莱春,让阿黛取几坛回去。” “阿黛,你与我去取蓬莱春。”纪晏书吩咐后便起身,“阿旸,你稍待。” 出了雅间,下了二楼,纪晏书才问:“你家侯爷与夫人不同意这桩婚事?” 纪娘子与自家主子交情深厚,房黛也不打算瞒着,“侯爷和夫人是死也不同意这桩婚事的,但架不住姑娘寻死觅活,这才同意姑娘下嫁那盛探花。” “阿旸嫁的是盛探花?”纪晏书眸色一惊。 她之前有想过让父亲榜下捉婿,为欢欢找个良配,那个盛探花相貌俊郎,才学优秀。 可鹿鸣宴传出盛探花留宿青楼的名声后,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品堪忧,才学再高、相貌再俊,那也不是良配。 房黛应声:“姑娘说她喜欢盛探花,要嫁给他。侯爷夫人马上就着人去打听了,可那盛探花逛青楼,喝花酒,与青楼女子弹琴作乐,好不恩爱。” “盛探花謑髁无任,是个风流男子,哪里是我家姑娘良配,侯爷夫人苦口婆心地劝了又劝,我家姑娘还是固执己见。” 说着,房黛便拿着帕子擦泪,她怕姑娘嫁后会受委屈,吃苦头,到时候反悔都来不及。 房黛抽泣道:“纪娘子,你劝劝我家姑娘。” 纪晏书蹙眉,她真是不知道如何劝徐俪旸。 徐俪旸为人执拗,想要改变她的想法,难如登天。 “你家姑娘是牛脾气,认了谁是夫婿,那谁就是她夫婿,几句话哪里劝得动她。” 纪娘子也没有办法劝自家姑娘,房黛当即拿着帕子抽泣,“那我家姑娘怎么办呢?” “你先别哭,我有法子,或许可以帮到你家姑娘。”纪晏书低头,在房黛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房黛擦了眼泪,“纪娘子,这招真让我家姑娘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吗?” 纪晏书劝慰:“人劝人是劝不住的,要事儿劝人才劝得住。这事我来安排,到时候你带着你家姑娘来看就行。” 合欢楼。 身穿男装的徐俪旸望着饮花酒,对青楼妓女暗送秋波的盛怀国,心不觉一痛。 盛怀中怎么能一个女妓眉目含情呢? 但刻在骨子里的礼仪规矩告诉她,此时要冷静,不能像泼妇一样蹿出去破口大骂。 她含着泪跑出合欢楼,房黛紧紧跟上。 “阿旸。”纪晏书在街道转角处叫住了徐俪旸。 徐俪旸见到纪晏书,忙跑过去,伸手抱住纪晏书,呜咽道:“纪姐姐,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纪晏书轻轻抚摸徐俪旸的后背,“阿旸,你都看到了,是真是假,你能判断的。” 徐俪旸仍然认为自己看到是假的,盛郎君与自己在一处时,礼仪规矩没有不妥当,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包养女妓呢。 “这一定是假的,是今科同年邀他去宴饮,叫个两个女伎陪宴而已。” 房黛跑过来,低声劝慰,“姑娘,盛探花为人如何,你都见到了,此时调转车头,才不会入穷巷啊。” “阿黛,这是你谋划的是不是?”徐俪旸忽然变得疾言厉色。 “是你故意让人带盛郎君去合欢楼喝花酒,然后又让我听到盛郎君在合欢楼的消息,让我亲眼看到这一出,为的就是让我不嫁盛郎君。” “姑娘……”房黛欲言又止。 徐俪旸瞥向纪晏书,对她也不客气,“你出现得那么及时,你是不是也参与其中?” 这个脑子此刻就只有情情爱爱吗? 盛探花的花容月貌难道比人品还要重要吗? 纪晏书真想掰开徐俪旸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只有盛探花一人。 “徐俪旸,你是勇毅候独女,皇宫里都住过的,太后教养出来的,眼界怎么会低了呢。” “盛探花是风流浪子,钟爱的是合欢楼的姑娘,他不是你的良配。” “此刻还未入荆棘丛、针扎谷,一切都来得及。” 徐俪旸看着纪晏书,“纪姐姐,你知道一眼万年的感觉?当我看到盛郎君时,我就知他会是我的如意郎君。” “你们都说嫁到盛家是火坑,但我不觉得,只要盛郎君护着我,火星绝不会烫到我身上。” 唯爱情至上的脑袋,纪晏书不知道怎么劝了,再劝下,这段情谊怕是劝没了。 人教人是教不会的,或许事教人才教得会。 第131章 日常上 此时日头东挂,照亮四周鳞次栉比的朱阁绮户,宽阔街道边上的小摊贩们开始了忙碌的一天。 下了驴车,付了钱,还未走进店铺,纪晏书便听到檀娘子的大嗓门。 “自己没本事便不要瞎嚷嚷,口出秽语凌谇一个女人,你算什么本事,孔夫子教得之乎者也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檀娘子挽着袖子,拿着一把笤帚,骂骂咧咧地赶一个五大三粗的胡茬男子。 那胡茬男子踉踉跄跄逃走,踩空石阶险些摔跤。 檀娘子横眉怒目:“快滚,那让老娘再瞧见你,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纪晏书瞧了眼逃走的胡茬男子后,才提着裙摆上了石阶,见着气冲冲的檀娘子就问:“檀娘子,怎么了这是?” “东家,就那个胡茬男。”檀娘子指着逃窜得快没影的胡茬男子,口中愤愤不平。 “他骂我们百香居,骂得可难听了,我觉得晦气,就,就拿笤帚打他,我跟他大战三百回合,我一笤帚横扫千军,把他赶走了。” “就是笤帚太软了,没能打死他。”檀娘子气得咬牙。 这个世道讲究男主外女主内,世人多看轻抛头露面的女子,尤其是做买卖的女子。 香铺开业不久,纪晏书便注意到他人对她的指指点点,说她为女子抛头露面,不避男女大防与男子谈生意,有违妇德等。 她觉得,我做的生意,他骂他的,只当自己耳聋,没听见罢了。 檀娘子维护她,让她颇感动。 纪晏书学着男子的礼仪向檀娘子拱手,微笑道:“多谢我们檀娘子维护我这个东家。” “东家您跟我客气啥呢。”檀娘子知道东家为人随和,待他们员工也好。 “东家,下回给我换把铁笤帚,他要再敢来,我一铁笤帚打他鼻青脸肿,再也不敢来。” “好,依你。”纪晏书含笑着进了铺内,“可用饭了?” “用了,用了。”檀娘子拿着笤帚入铺。 “檀师傅呢?” “他呀,”檀娘子伸手朝里面指了指,“在铺子后头捣鼓新香料呢,说要多出几款供客人们选择。” “小娘子,用早饭了,”阿蕊提着食盒登登跑进来,“我打包的可多了,都是新鲜热乎的。” 早市刚开,街上的行人并不多。 “有菜粥,加肉的,这个是东街头的伴粥小菜,还有云英面、通神饼。” 阿蕊打开食盒,将里头的吃食摆在一张小方桌上,她们虽然住在城西,但店铺地址与私宅和纪家都相距甚远,没有多余时间自己做早饭,只能是自己买早饭了。 纪晏书刚落座,阿蕊就给她盛了碗粥放在桌上,勺子舀粥正要吃时,见檀娘子放好笤帚出来,便道:“檀娘子,过来一块吃。” “不了,东家,”檀娘子摆手推却,“我啊用过早饭了。” “阿蕊买了许多,够我们吃的。”纪晏书拍了拍四方桌的一条凳子,“坐这儿。” “那,东家,我就不客气了。”檀娘子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在纪晏书旁边的凳子上落座。 “檀娘子,你与我客气什么。”说着,纪晏书一手拿着白瓷碗,一手用长勺盛了粥,双手递给檀娘子。 阿蕊坐在纪晏书对面,“对啊,檀娘子,你跟东家客气什么,东家用饭就爱多个人陪着。” “小娘子,你吃这个通神饼,是胡家饼铺新出的。”阿蕊将她面前的那盘饼与纪晏书面前的那碟小菜换了个位置。 “这饼是用姜切成薄片,葱切成细丝,盐汤焯过后,加糖和白面做成的,我拿这个是蒸的。” “有烙的通神饼,怎么不买。”纪晏书吃了勺粥后,拿起竹筷。 阿蕊嗔怪道:“小娘子你夜里咳得厉害,还想吃烙的呢。” 檀娘子一笑:“烙饼比蒸饼香,小孩儿都贪爱吃香喝辣的。”说着,便拿了块云英面,撕了一半递给阿蕊。 云英面是饼,将藕、莲、菱、芋、芡实、荸荠、茨菇、百合和肉合在一起蒸烂,捣烂后加入川糖、熟蜜,而后复蒸,晾干,再捣碎,最后捏成饼状。 用完饭后,纪晏书便听到檀师傅兴冲冲地从里间跑出来。 “娘子,娘子,你瞧瞧我做的香。” “东家在呢。”檀娘子觑眼看向丈夫。 “东家,您来了正好,您看看这香做得如何。”檀大走到小方桌前,将手里的棕色瓷罐放到纪晏书的面前。 纪晏书双手端起瓷罐,低首轻嗅,罐中飘出的香气清新淡雅,还略带甜香,像清晨初绽的荷花香。 “香气犹如初开放的莲花,既不过于浓烈,也不失其存在感,闻了反而有种宁静而舒适的感觉。” 纪晏书赞道:“檀师傅,做得好啊!” 檀师傅一笑:“多谢东家。” 纪晏书问:“檀师傅,这是什么香?” 檀娘子识趣地起身,将位置让给丈夫坐。 檀师傅道:“东家,这是芙蕖香,用丁香、檀香、甘松各一两,零陵香、牡丹皮各半两,还有茴香二分,小火微微炒制后研成末,又加入少许麝香研磨而成,可以用来熏衣,或者用来香囊。” “有檀师傅如有一宝啊,有檀师傅是我百香居的福气。”纪晏书笑道,“檀师傅,这个芙蕖香咱们能不能做两个款?” “一款味淡的,就像罐子的这个味,一款味浓一些的。我发现来咱们香铺的小娘子有的喜欢味淡的香,有的则钟爱味浓的香。” 檀师傅应下:“成,东家,我琢磨琢磨。” 檀师傅说罢,便凝神思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谁也不搭理。 阿蕊觉得沉思中的檀师傅有点像呆头鹅! 再加上檀师傅憨呆的长相,就更像了。 阿蕊微哂,“檀师傅真是个香痴!” 檀娘子一看丈夫呆头鹅的傻样,就忍俊不禁。 “东家勿怪,他就这样,一想如何制香很跟个呆头鹅似的,谁都不理。” “不会,”纪晏书手指轻敲桌子,凝眉沉吟,片刻后道,“加少许的龙脑香进去,香气会不会更佳?” 听到声音,檀师傅恍然大悟般道:“对,加龙脑香,加了龙脑香后还不能用火烘焙,否则会破坏龙脑香的味道,或许还可以加郁金香、沉香,做成其他的香。” 第132章 日常下 檀师傅快步走进里间,没注意看路,脑袋碰到柱子,咚的一声响,引得檀娘子笑出声来。 檀师傅摸了摸磕头,转身就进到了里间。 阿蕊觉得咚的一声响后,檀师傅应该很疼,“檀娘子,檀师傅他——” “他皮糙肉厚的,没事,阿蕊不用担心。”檀娘子边说边套上袖套,“东家,我忙去了。” 纪晏书颔首。 一片喧嚣忙碌,都付与黄昏。 这个下午,李持安没有来。 檀师傅帮着送货的车夫将百香居进的香料卸下来,又搬到后院放好。 檀娘子拿着笤帚打扫青石地板的碎屑,纪晏书将柜台上的账册收拾好,放进她的斜挎包里。 檀师傅把最后一包香料搬到后院,出来便说:“东家,搬完了,可以收工回家了。” 纪晏书回他:“辛苦檀师傅了。” “檀娘子,渴了,喝水,”阿蕊手里拿着两杯水,一杯给檀娘子,另外一杯端给檀大爷,“檀师傅也喝水。” 她不会做制香,又不擅长向客人推销香料,只能帮着打打杂,给店铺的大忙人端茶送水。 檀师傅接过,一饮而尽。 天色渐暗,门外的小摊换了一波,白天的摊贩收工回家,专营夜市的小商贩才出来摆摊。 门外街道行人来来往往,大人笑意盈盈地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孩,他们大抵是出来逛夜市的。 纪晏书走出柜台,却见檀娘子握着阿蕊给她的那杯水望向门外,望得出神。 檀娘子的目光好像落在大人牵着的小孩儿身上,一会儿眉目含笑,片刻之后,就收敛了笑意,眉间尽是愁痕。 “阿娘,我想吃烙面角儿。” “好,给你卖,明天夫子交代的课业要好好完成。” 纪晏书看见,檀娘子在听到门外街道经过的这对母女的对话时,身侧抹泪。 “东家,活做完了,那我与我家娘子先收工了,您锁铺子。” 檀师傅走到檀娘子身边,用宽大的身躯挡住了瘦小的檀娘子,似乎很怕有人看见他娘子哭泣抹泪的可怜样,一只手伸到身后,将帕子悄悄地递给了身后的娘子。 檀娘子用帕子擦干眼泪,用手拧了一把丈夫檀大,檀师傅同纪晏书二人挥手告别,抬步便走。 “等等。” 檀师傅回头看向突然出声的东家。 纪晏书问:“檀师傅,你是不是住落松巷?” 檀师傅愣了一下,而后木讷地点头。 东家好好地问他住哪里做什么。 檀娘子也好奇地看过来。 纪晏书将挎包背好走过来,“是这样的,檀师傅,檀娘子,百香居一开业时,你们便此尽力地帮我,又是给我提建议,又是帮我研制新香料的。 “我下个月你们涨两贯工钱,每个月十七贯。” 檀师傅恍了一下,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东家。 工钱涨这么快的吗?两个月前才涨了,现在又涨。 檀师傅回过神来,道:“多,多谢东家。” “檀娘子,这个给你。”纪晏书手里的一把铁线弯成的钥匙递给檀娘子。 “我在青牛街鲜味面馆斜对面的十六号宅赁了间公房,有两室,也带有小厨房。” “每月的赁房钱有我出,得了空你们便搬过去,上工也近些。” 檀娘子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而又漂亮的东家。 阿蕊也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自家的小娘子。 不仅工钱涨得快,还帮租房! 小娘子莫不是半夜咳嗽咳坏了脑子? 纪晏书轻声问:“不乐意?” “我,没——”檀娘子呆呆瞧了眼东家,又不知所措地望向丈夫。 檀师傅:“东家?” 纪晏书笑得温柔:“我这百香居往后想做得更好,还得靠你们二人多多帮衬呢。” “这可不许推辞,都与房主签了租契,租金也付了一年,人不退地。” 纪晏书一把拉过檀娘子的手,将手里钥匙塞到了檀娘子的手里。 檀娘子握住了那把微凉的钥匙,目光落在东家身上,郑重而缓声,“多谢东家。” 纪晏书私宅灯明。 阿蕊坐在门槛吃着夜市小摊买的肉馅莲花饼,眉头却紧锁。 她实在想不通,小娘子为何对檀师傅夫妇这么好。 钱是树叶,随便摘随便用吗? 她当宫女这么多年,从没涨过工钱。 “阿蕊姑娘,夜里风凉,怎么坐门口吹风呢。” 阿蕊抬眸。 原来是斜对门的邻居,翰林院学士章伯珉章学士。 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穿一身发旧的文人袍子,手里抱着两三岁的儿子。 小孩脑袋四周的头发被剃光,头顶的头发用红绳扎成两个朝天的小鬏,看起来很滑稽。 阿蕊回道:“章学士不也是抱着你家恒哥儿出来吹风,恒哥儿还穿着开裆裤就抱出来了,仔细你家夫人又拿着棍子追着你跑。” 用手帕擦干手上的油后,阿蕊双手拖着下巴苦恼叹气。 章学士听到阿蕊唉声叹气,也跟着叹气,“唉!唉!” 阿蕊眼皮也不抬,“士农工商,您都顶端了,您还叹啥气。” 章学士愁眉苦脸,沉声道:“望月初,请料钱,觉日月长;到月终,供房钱,觉日月短。” 阿蕊哦了一声。 原来章学士是愁钱的问题,他又交供房钱了。 春风吹进小窗,案上烛火灭又复明,投映在墙上的人影如水波,一漾一漾的。 叮当哐啷的拨算盘声传入李持安的耳朵。 “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睡?” 纪晏书闻声抬头,果然见李持安在窗外,他还着穿皇城司的黑色工服。 还真是风神洒落,容止不与人同。 身材很有料,越看越帅! 阿蕊就在大门口,李持安来了,阿蕊都不进来通报,显然李持安不是从大门进来的。 那就是飞檐走壁进来的了。 “要管账呢,你今日没来,是值班么?” 李持安径直走进室内。 “有些事耽搁了,”李持安苦涩一笑,“有宵夜么?饿。” 纪晏书闻言,哑然失笑,“你当我这里是食肆了。” 李持安脸有倦色,显然是很累了,“这单生意,纪娘子接不接?” “我接,成了,”纪晏书扶案起来,“我到小厨房给你做份荼蘼粥,再蒸碟萝菔面。” 饱腹后,李持安缓声说:“明日……我不得空过来,宫中设宴,我要出席。” 纪晏书已经将碗筷收到托盘上,闻言,只点头说了个:“好。” “你就说了个好,不多问问的?”李持安神色有些黯然。 “我妇道人家,问你公事做什么。”纪晏书注意到李持安的情绪,不禁笑了笑,“宫宴是为谁庆贺的?” “荆王爷。” 纪晏书哦了一声,“那可是很可怜的王爷。” 第133章 流言(上) 荆王爷是先帝最小的弟弟,也是官家唯一在世的叔父。 荆王爷娶了不少姬妾,有不少儿女,但大多夭折。 女儿一个不剩,儿子有十三个,夭折了十一个,剩下的两个,一个是药罐子,一个出家当了道士。 李持安道:“荆王出身皇家,享尽人间富贵,他还可怜吗?” “不可怜吗?”纪晏书看着李持安,“一大群儿女,就剩两棵弱苗,那么大的家,到了夜里就空空荡荡的。” 李持安缓声道:“你喜欢热闹?” 纪晏书笑说:“你这话问得,哪个不喜欢热闹啊。” 李持安脸色忽然变得严谨,“你心里喜欢的热闹是什么?” 纪晏书凝眉思忖,脑中回想着她心里真正喜欢的热闹。 她心里喜欢的热闹,早就在多年前随着家破人亡而泯于尘埃了。 她已经没有喜欢的热闹了! 纪晏书良久不回答,李持安踟蹰地一问:“这么多年来,你是不是过得不开心?” 李持安这一问,将纪晏书从思绪中拖回来。 只听到李持安接着说:“你从小就寄养在杭州,与父母亲人分居两地,几年也不得见几回面,好不容易回到汴京,又被纪太妃养在宫里,一堵宫墙隔断了你与外头的世界。” 纪晏书的事情,他了解了一些皮毛。 她从小体弱多病,算命的道士说要送到长寿健康的人家寄养,借人家的福寿才能健康长大,所以才送到杭州亲戚家寄养。 纪晏书谨慎起来,“你去打听我的事了?” 李持安轻声说:“你的事,我总要知道的不是么。” 如果对她的事一点都不主动,那他凭什么让纪晏书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妻子。 纪晏书担心李持安用探事司的察子查到纪家劫囚一事,但面上不能表现出来,“我父亲吩咐过府里人,不许搭理你的,你从哪儿问到的这些事?” 李持安没有隐瞒,“韩大人说,你寄养在杭州亲戚家,我便让杭州的人打听你小时候的事。” 韩晚浓是女子,即使两人再熟悉,在这里也得避讳一下称呼,免得有人多心。 探事司的察子,遍及四海八方,让杭州的人打听,那就是用察子查她的事了。 纪晏书端着托盘起身,含着笑下逐客令:“李副使,夜色沉沉,奴家就不留客了,您请回。” 纪晏书又气了! 高兴了,想搭理他的时候,就叫他李持安、李郎君。 不高兴了,不想搭理他的时候,就叫他李副使、李大人。 “你怎么……”话到嘴边,李持安又咽了回去。 你怎么像天气一样,一下风,一下雨,阴晴不定,变化多端的…… 这话要是一说出来,才好的关系,立马就降到冰点了。 “那我先回去了,下回过来看你。”纪晏书生气的原因,李持安也不敢问,他怕一问,两人能马上吵起来。 纪晏书没再理会李持安,端着托盘走去厨房。 李持安出了室内,走过院子,正好撞见阿蕊。 “李郎君?你是怎么进来的?”阿蕊惊呼,看了看大门,她一直在大门口和街坊邻居聊天,没见到李持安是怎么进来的。 “想进来就进来了。”李持安沉着脸色。 看见李持安黑的一张脸,阿蕊不禁问道:“您让小娘子生气了?” 李持安诚实道:“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气?” “那有啥想不明白的,肯定是您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小娘子才生气的。” 一说完,阿蕊就知道自己嘴快了,没了宫规束缚,说话都无所顾忌了。 她忙又改口:“您与我说说,说不定我能给您分析分析,点拨点拨。” “你能懂?”李持安用异样的眼光看着。 “您不懂女人心,我懂啊。”阿蕊对此有点鄙夷,她跟小娘子这么久了,可是比李郎君还要了解小娘子的。 李持安犹豫了会儿,还是将事情说了出来。 阿蕊听罢,想了想便明白小娘子生气的原因了,遂看着李持安问:“您让杭州的人打听小娘子的事,是不是用了探事司的察子?” 李持安直言不讳:“是。” 果然是当局者迷,阿蕊轻笑一声? “您让探事司的公差打听小娘子的私事,小娘子肯定是觉得您把她当犯人看了,不生气才怪呢,这换成我,可不是简单下逐客令的事了。” “您喜欢我家小娘子,想知道小娘子的事,纪家不搭理您,您可以问我呀,我服侍小娘子很多年了,她的事儿我知道。” 李持安忙问:“她喜欢什么?” “小娘子喜欢的东西很多……”阿蕊想着,小娘子喜欢听戏,喜欢做买卖。 “她最喜欢什么?” 小娘子最喜欢贪财好色,这能说吗? 这不能说,要是说了,李持安会怎么看小娘子。 就随口说了一句:“她喜欢热闹。” 李持安又问:“什么样的热闹?” “小娘子喜欢……”阿蕊声音顿住。 小娘子最喜欢有家人在身边的热闹,可她…… 已经没有最喜欢最想要的热闹了! “喜欢人多的热闹。”阿蕊回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李持安似乎不相信阿蕊说的。 元夕节的热闹,是个人都喜欢。 但转念一想,阿蕊说的好像是真的,纪晏书不喜欢空空荡荡的地方。 纪晏书喜欢的有家人在身边的热闹,尤其是家人陪着她过元夕节。 李持安走后,阿蕊回到室内,就看到凝眉的纪晏书。 走近低声道:“小娘子是担心李副使会查到?” 纪晏书颔首。 阿蕊觉得小娘子有点杞人忧天,太过悲观了,“可太妃娘娘都处理好了呀。” 纪晏书沉声道:“雪履有痕,雁过有迹,传信杭州,让那边的人注意着些。” 阿蕊点头应下,小娘子也是谨慎为上。 ……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沐日光华,街道人流如织。 成群的孩童,手上拿着小风车、竹蜻蜓等小玩具,在街道上相互追逐,口中传唱着朗朗上口的歌谣。 第134章 流言(下) “斩草不斩根,绝水不绝流。” “牝鸡司晨祸,唐室覆为周。” “李家瓜瓞绵,旦夕死甚尤。” “满殿卿大夫,朝暮消奸谋。” 街道人声嘈杂,纪晏书还听地不真切,停下来,用颗糖问了传唱的小孩,才知道唱的是什么。 小孩吃了糖,当即吐出来,哭道:“坏姐姐,坏姐姐,你给苦糖……” 纪晏书这才想起自己的糖是用黄连汁和糖浆做成的,小孩吃了,肯定发苦。 阿蕊把手上的那份蜜煎金橘送给小孩儿,“你吃这个。” 小孩儿见是好吃的蜜煎金橘,伸手拿过,道了声谢谢,马上就开溜。 “阿蕊,听到那歌谣了吗?”纪晏书脑中想着那歌谣。 阿蕊认字不多,不太能理解歌谣中的意思,“那些小孩儿唱的歌谣,唱的什么呀?” “牝鸡司晨祸,唐室覆为周。”纪晏书解释说,“说的女皇武则天的故事,歌谣唱武氏篡唐,戕害皇亲百官。” 阿蕊并不关心这些,“他们唱他们的,与咱们有何干系,咱们就好好做生意挣钱,挣钱多多,生活旺旺。” 纪晏书一进丰豫楼,云掌柜就上前来招呼,“东家来了。” 纪晏书点头,“近几天生意可还好?” 云掌柜立马喜笑颜开道:“生意十分红火,自从礼部在咱们这儿包楼办了鹿鸣宴后,咱们丰豫楼的名气是水涨船高啊,来楼宴饮的客人是络绎不绝。” “客多事忙,云掌柜辛苦了。”云掌柜将丰豫楼打理得井井有条,纪晏书十分感激他,自然也会帮着些他,“我父写了推荐信给汪博士,令郎可在下个月就读太学。” 云掌柜大喜过望,忙作揖感谢:“多谢东家,多谢东家!” 商籍子弟是可以科举,但商籍入读太学很难。课业再优异,也要有人推荐才能去太学读书。 纪晏书道:“太学虽免书本费和住宿费,但令郎入学,还是要交纳一些孝敬汪博士的束修。” “束修六礼,其他可以照常,肉脯干可以送明溪堂的,汪博士好这口。” 东家不仅帮忙解决他儿子入太学读书一事,就连交纳束修这点小事也为他想得这么仔细,云掌柜铭感五内。 他要是不把丰豫楼经营成汴京第一赚钱的酒肆,他就对不起东家。 他拿出昨儿接的单子,递给纪晏书,“东家,昨儿有客在咱们楼点了戏,说要连唱十天半个月的。” “这可是单大生意,定金付了?”纪晏书将那单子拿在手。 “付了三百贯。” “三百贯,还真是有钱的土财主。”纪晏书感叹这一句后,就打开单子看了眼,脑中想着什么,当即沉了脸色,“把定金退了,咱们楼不接。” 单子上的曲目是《则天皇后》,歌颂则天皇后为李唐做的贡献。 门外传唱武后篡唐,台上歌颂武后功绩,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从来没有这样的歌谣传唱,而今突然就传唱出来,宣扬武后当政的带来祸患。 各家酒楼、瓦子是会有排演《则天皇后》这类的曲目,但场数少之又少,像今天这样有人出价连排十多场的,从来没有过。 她能感觉到这件事的不寻常。 云掌柜听到东家的话,不由得惊讶,但东家做事都有她的原因,他也就不再追问。 “好,东家,我马上将定金送回去。”点戏的那顾客一看就是出身不凡,这定金还得由他这个掌柜送回去妥当。 纪晏书忽然想到了什么,“陶掌柜接没接这出戏?” “好像接了。”云掌柜道。 “阿蕊,我们去遇仙正店。”纪晏书急色匆匆,转身便走。 “小娘子……”阿蕊忙跟上纪晏书的脚步。 云掌柜看着行色匆匆的东家,感觉唱这出戏是大事,还是对丰豫楼不好的大事。 阿蕊不明白小娘子为何忽然变了脸色,“小娘子,这出戏是有什么不妥吗?” “戏没有不妥,是咱们接了这戏不妥。”纪晏书三两言语和阿蕊说不明白,只道,“总之这钱咱们不能挣。” 这背后一定是有人在谋划什么。 歌谣和曲目明面上说武后,实则暗指他人。 不管她有没有猜错,丰豫楼和遇仙正店接这戏,绝对捞不到好处,有可能还会成为背后之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这两家酒店就是她的钱财,她不允许别人拿她的钱财当柴去烧饭。 小娘子所想的都是有道理,阿蕊便不再追问。 遇仙正店的陶掌柜正安排人在高台上排演《则天皇后》。 扮演则天皇后的女乐婉婉而唱:“煦色韶光明媚,我武媚娘幸遇高宗,博得君恩哪……” “东家。”陶掌柜赶忙迎过来,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纪晏书一进到遇仙正店,就直接说来:“陶掌柜,咱们不接容公子的戏,把定金退了,鹿和班的乐人,请她们回去。” 陶掌柜不解:“东家,这可是单大生意啊,不做可惜了。” “不想我败家破产,不想酒楼伙计没了生计,就听我的。”纪晏书没发与陶掌柜解释原因,毕竟那原因也只是心中猜想,并无真凭实据。 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一点总归是好的。 陶掌柜见东家神情严肃,他也不好再追问,应下后,到戏台上向鹿和班的管事作揖赔罪,商讨赔付误工费的问题。 不多时,鹿和班的管事吩咐班中众人收拾家什。 “鹿班主,委实对不住,”陶掌柜脸上赔着笑,“东家的老太爷要过八十大寿,东家要楼里请人唱《麻姑献寿》为老太爷贺寿。” 遇仙正店赔付的钱丰厚,鹿班主就没再计较。 “无妨,陶掌柜,下回楼里唱什么曲目的,请你多多照顾我鹿和班,或者你同辛先生说说,鹿和班想请他来唱一阙《长枪破关山》。” 辛芙蓉不仅是遇仙正店的二东家,也是汴京有名的伶人,他唱的曲,高亢入云,真有绕梁之韵。 陶掌柜做事沉稳周全,纪晏书很放心。 …… 着下人装扮的小厮敛声回禀:“回主上,丰豫楼和遇仙正店退了定金,不接这份单子。” 第135章 剑拔弩张(上) 帘幕轻纱掩映处,一人背身而立。 “敢拒我容公子的单子,他们倒是有点胆量。” 丰豫楼接办鹿鸣宴,闻喜宴亦设于遇仙正店,这两家酒店本是最好的起火之地,店主泼水,反而让这堆柴无法燃烧。 帘幕下的人沉声吩咐,“出高价让仁和楼、银王楼、八仙楼等接。” 小厮领命下去。 皇宫,餐霞轩。 餐霞轩位于皇宫的颇高处,这个时候站在轩前,可以欣赏天际的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官家邀请几个皇室宗亲和一些品官之家列席。 荆王朝高堂上的官家和柳太后作揖,“臣见官家,官家圣安,见过太后,太后万安。” 荆王是圣宗皇帝的幼子,圣宗特爱之,每会宴集,多侍左右。先帝对荆王亦宠眷,不想他早出宫,年满二十才许他离宫开府。 “王叔免礼。”官家离席下来,伸手虚扶荆王,“朕与王叔也许久不见了。” 在场的臣子向官家、太后、荆王行礼后,便坐回席位。 案上金樽清酒,玉盘珍羞,极尽奢华。 堂中歌妓舞鬟,轻歌曼舞,眩耀华丽。 酒过三巡,荆王端酒起身,朝柳太后敬道:“太后嫂嫂,臣弟敬您,祝嫂嫂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 柳太后端起酒杯回敬,唇边抿着笑,“多谢荆王。” “臣弟从杭州回来,为太后嫂嫂带了礼物,还望太后嫂嫂喜欢。”说罢,荆王示意身后的王府总管。 王府管家忙上前,将长盒捧给荆王。 柳太后放下手上的酒杯后,故作好奇道:“不知荆王送的是何礼?” 荆王道:“是广成道人的《晴峦萧寺图》” 广成道人是闻名天下的画师,尤其攻于山水墨画,时称山水者,推其为第一。 《晴峦萧寺图》是一幅绢画,描绘了冬日山谷景色,皴染用笔变化多端,兼具雄浑与清润。 画中群峰耸立,瀑布飞泻,山丘上建有寺塔楼阁,山麓水滨筑有水榭、茅屋、板桥,间有行旅人物活动。 柳太后在早年间曾见过《晴峦萧寺图》,央求先帝,让先帝把这幅画赐给她,但先帝以不夺人所好为由,并未答应。 此时听说荆王要把得来的《晴峦萧寺图》送给她,心中是有些欣喜,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 柳太后用客气的语气道:“广成道人所画山林、薮泽、水石、晦明、烟云、雪雾之状,无不传神,《晴峦萧寺图》更是其作品中的佳作,其值千金,荆王当真舍得?” 荆王面色若湖水平静,“太后嫂嫂是天下之母,一幅小小的绢画而已,臣弟如何舍不得。” 柳太后脸色不由得一僵。 荆王的意思是说,小小一幅画给了给,与给一个丫鬟小厮没有区别。 四十好几的王爷了,还与小孩儿一个样,比他的死鬼老哥还要幼稚! 太后面上浅笑着:“那便多谢荆王了。” 柳太后示意,女官桑柔颔首受意,下到堂中去接荆王手中装着《晴峦萧寺图》的长盒子。 还没有接过,荆王就打开长盒,桑柔望去,不觉一惊! 这画是破损的! 桑柔此刻并没有慌张,转头看着堂上的柳太后,请她老人家示下。 柳太后看到桑柔这副神情,就知道幼稚儿又要搞幺蛾子了。 柳太后轻轻颔首,桑柔就能明白太后的意思。 荆王搞这出戏弄太后,太后凭什么要忍气吞声。 桑柔伸出双手将长盒中的《晴峦萧寺图》取出来,轻轻展开,展现在众人眼前。 宴席上的宗亲臣子不禁讶然,荆王又搞把戏羞辱太后了。 他们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也不敢插手。 一个权倾天下的太后,一个受宠三朝的荆王爷,他们之间的一颗火星子,都能燎他们倾家荡产。 太后和荆王爷之间的剑拔弩张如家常便饭,数见不鲜,李持安只百无聊赖地看着,只要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与他无关。 案上的樱桃色泽鲜红,泛着淡淡的果香,看起来很不错,李持安拿了颗品尝。 樱桃甜中带酸,味道不错! 明日到果子局买点,给纪晏书送去,当赔罪了。 这么想着,听到荆王爷故作惊慌失措地向太后娘娘赔罪,“太后嫂嫂……这……臣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请……太后嫂嫂恕罪。” 荆王爷的表情很到位,分不出是真的惊慌失措,还是装模作样。 太后娘娘的面上功夫做的很好,唇叛擒着从容有礼貌的笑容,一开口就为这位荆王爷找好了理由。 “荆王有孝心,有什么好物件儿都想着孝敬吾这个嫂嫂,吾岂能不知呢?” 太后说话很有艺术,将荆王对嫂子的“敬上”之心比作儿子对母亲的“孝顺之心”,一句话就给荆王爷降了辈分。 太后比荆王爷大了十多岁,论年龄上来说,也可以称作“母子”。 荆王爷闻言,脸色一沉,显然没有料到太后娘娘会这么说。 还没听见荆王爷说什么,只闻太后娘娘又说:“只是春日水雾重,绢画受不得潮,这才让水雾洇湿了这一幅绝世佳作。” 随即,太后娘娘叹息道:“可惜了这幅《晴峦萧寺图》,这要是落到海外,被那些无知的蛮子放在碧橱里给人展览,那才是打我们的脸。” 荆王脸上的肉突突一跳,太后真是话里话外都在点他。 桑柔将画轴轻轻卷起,放入长盒中,还给了荆王府的管家。 这般欺负太后,还是轻而易举就败于太后手中。 荆王摆这一出,官家脸上生出尴尬的笑,忙出来打圆场,“大嬢嬢,王叔他好心献礼,不想天公不作美,不如……” 官家脑中飞快转着,“不让王叔亲书一份贺词给大嬢嬢祝贺?王叔的飞白书是一绝,闻名天下。” “好啊,”太后娘娘笑得得体,却看不出半分高兴,“那就有劳荆王了。” 太后娘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荆王爷恭敬不如从命。 太后娘娘当即挥手屏退场中的歌舞伎,腾出位置给荆王爷挥毫泼墨。 李持安从太后娘娘和荆王爷神色中看出,他们必定在谋划着什么。 第136章 剑拔弩张(下) 书画局的内臣备上笔墨纸砚。 柳太后敛去方才的笑容,一脸肃然道:“荆王,请。” 书画局准备的纸是澄心堂纸,纸质光洁缜密,滑如春冰,密如茧丝,最适合写飞白书。 墨是松烟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也适合用于写飞白书。 荆王对此很满意,抬步走到书案前,滴水研墨。 书写文字,还是自己亲自磨墨才好,别人磨的墨,总欠几分火候,书写凝滞呆笨。 荆王拿笔时,却发现这笔不对劲。 这是笔锋柔软的鲁公羊毫笔,适合写气韵生动的行书草书,不适合写飞白书。 用鲁公羊毫笔写飞白书,根本写不出他的真实水平。 太后是故意的! 除了皇室身份,飞白书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既然太后存心要砸他招牌,坏他书法名声,那就不要怪不客气了。 荆王将鲁公羊毫笔放回笔架上,取出藏在身上的徽笔,点墨,挥毫,不多时,一幅书法作品一气呵成。 荆王将徽笔放入哥窑青釉葵花笔洗中清洗干净后,将笔搁置于笔架上,两步走出出位置,朝柳太后作揖微躬,“太后嫂嫂,臣弟已作罢。” 桑柔受意后下到堂中,望见案上的书法作品,当即沉了脸色,双手一颤。 李持安注意到桑女官的神色变化,心里忍不住暗道。 荆王爷写了什么,竟然让桑女官突然色变? 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此时,他也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殃及池鱼。 荆王爷面色如常,“桑女官,请捧与太后。” 桑柔愣愣地捧起案上的书法作品,转身一步步朝太后娘娘走去,躬身捧上荆王的书法作品。 桑柔的手微微颤抖,连带着手上的书法作品也由不得抖了抖。 太后娘娘侧身,伸手接过桑柔双手上的书法作品,垂眸看了起来。 眸色顿时生出一抹波澜,但转瞬间就消失,脸上仍是那副得体不失礼貌的微笑。 “荆王之书,笔酣墨饱,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实乃佳作!” 荆王微微笑着,“得太后嫂嫂称赞,臣弟愧不敢当!” 太后娘娘当即敛去了笑容,面色似阴晴不定,声音缓慢却铿锵有力。 “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太后娘娘当即将荆王爷的书法反过来展示给众人看,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诸卿看看,荆王今日书之飞白,与从前相比如何?” 李持安闻声抬眼看去,眸子不由得一振。 荆王爷所书的是……朱虚侯刘章之名句。 朱虚侯这两句,意在表示除诸吕之决心。荆王爷书写此句,其心不言而喻。 他是在说,太后娘娘是吕后,在权一日,江山就时刻处在危险之中。他以朱虚侯自拟,迟早会铲除太后娘娘,匡扶朝堂。 荆王爷这一出,摆明了是要与太后娘娘彻底撕破见面,将往日藏在暗处的势不两立摆到明面上来。 不过太后娘娘也没有忍气吞声,而是将荆王此刻的想法摆给众人看。 荆王都不给她这个太后嫂嫂脸面,她也不必有所顾忌了。 只要荆王不尴尬,她就不尴尬。 席位上的宗亲大臣看着太后展示的书法作品,眼睛当即睁得滚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李持安清楚地感觉荆王爷和太后娘娘之间的剑拔弩张,让不得不屏住呼吸,仿佛空气在此刻凝滞不动。 荆王爷沉静如水,并不如惧怕堂上的太后娘娘。 荆王爷是在笃定,太后娘娘不敢动他,也不会动他。 荆王爷是先帝唯一在世的弟弟,也是官家唯一的亲叔叔。 没人敢动他! 官家望见眼前的这一幕,不觉大惊失色,酒杯中的酒水倾撒而出,溅在案上。 荆王叔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想法,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欲除太后而后快。 太后大嬢嬢虽然此时平静如常,但他知道,此刻心中是滔天骇浪。 荆王叔如此堂而皇之地冒犯太后大嬢嬢,如果太后大嬢嬢动怒,她会如何处置荆王叔? 李持安猜到官家此刻在想什么,也在想官家会如何应对下来的场面。 太后娘娘眸色似乎藏着怒火,意味深长地开口问一旁的官家,“官家也习飞白书,你觉得你荆王叔写得如何?” 官家眼睛怔怔地望着太后和荆王爷,脑子混乱成一片。 听到太后娘娘的声音后,官家皇皇起身,敛去脸上惊慌失措的神色,微微作揖道:“六郎初学飞白,还未入门,大嬢嬢问的,六郎说不出来。” 官家是先帝的第六个皇子,所以可以用“六郎”称呼自己。 太后娘娘将手上的书法作品对叠,放在一旁,“幼时习字,到了成人时,笔势早就定下了,飞白难学,大了才学,自然不容易。” 眼睛看向惊惶未定的官家,“官家的字已经很好了,何必再练那些难学的笔法,学了也是无用,倒不如将这些时间腾出来,好好地听杨侍讲的课。” 官家听了,默不作声。 这段时间来,太后又将大多政事揽于皇仪殿批阅,批阅后送到文德殿,让他这个官家装模作样过两眼,才下发三司两府执行。 他这个官家没有半点话语权,就是个摆设,吉祥物,傀儡! 说完官家,太后娘娘又将矛头指向堂中的荆王爷。 太后娘娘言笑晏晏如藏针,“荆王献给吾的书法,吾便收下了,赶明儿让书画局的匠人装裱好,吾亲自挂到景灵宫先帝神位前,让先帝知道,荆王有多好。” “大嬢嬢……”官家开口说时,却被荆王爷截了口。 荆王爷神色凛然,眸子中生出恼羞成怒,躬身长揖,“太后娘娘,臣无意冲撞您,望太后娘娘恕罪。” 他写的那几个字要是真的挂到景灵宫,不仅打扰了所有先辈的英灵,还会搅扰九泉之下的哥哥不得安宁。 他怎么可能容忍太后娘娘打扰哥哥死后的安宁。 这一回落败,他输于太后的狠心。 下一回,他绝不放过柳太后。 太后娘娘温声道:“这宴会本就是六郎给小叔办的,小叔这样,咱们宴会也不好进行啊,小叔回席上去。” “是。”荆王爷应声回座。 桑柔为太后娘娘倒酒。 太后娘娘却说:“都说恶吕执政,可太史公独何为其列传?” 第137章 赴宴打工 太后娘娘的眼睛里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独属于女子的自信。 那种自信,李持安在纪晏书身上看过。 纪晏书与客人交谈时,眸子的自信让他觉得很美,很有魄力。 太后娘娘轻声道:“汉家初定兮,宇内未宁;吕后临朝兮,手掌大权。” “整饬朝纲兮,法度分明;九州攸宁兮,万姓安居。” “虽有议论兮,亦有贡献;吕后之治兮,奠基文景。” 太后娘娘这是通过称赞吕太后的功绩,来表明她垂帘听政十年,也是有功劳的。 太后娘娘话落,荆王爷沉着一张脸,官家的脸色平静,看不出像想什么。 太后娘娘如何评论前人,与他无关,李持安管好自己面前的事就好。 太后娘娘平视席上的众人,眸子倏然定住,看向了一人。 “宴会无乐曲歌舞,甚是无趣,”太后娘娘手指轻轻一点,“听闻李副使练的一手好剑法,不如舞剑助兴?” 突然被点,李持安愣了一下。 太后哪里是问他愿不愿意,分明是命令。 他只是臣子,只能听命,随即起身出列,上前向太后娘娘作揖,“臣遵旨。” 果然来皇家宴会没什么好事,时刻提心吊胆,吃不饱也就算了,还要被主上点名耍剑助兴。 这份辛苦还不算在俸禄里,是白给太后娘娘支使的。 没钱的活儿,谁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做。 真是和纪晏书待久了,想法越来越多了。 李持安走到殿前司副都指挥徐俪昀的面前,微微作揖,“徐都指,借剑一用。” 徐俪昀是勇毅侯的长子,护卫宫禁,可以佩戴武器。 徐俪昀颔首表示同意,解下身上佩剑,双手递给李持安。 李持安接过,拔剑出鞘,走到堂中,将手中间垂握,朝堂上的太后娘娘和官家作揖。 两侧的乐手已准备妥当,箜篌伎轻舞剥葱指,削玉腕,悠扬曲调而出。 李持安挥剑而舞,曲声婉转,他便舞得轻柔,可这般舞剑好费事,还不如直接耍一套剑法来的痛快。 赴宴打工,真的好辛苦! 倏而,秦筝转调,曲声慷慨,伴着齐瑟和且柔的音调,竟然相得益彰。 李持安心一喜,这个乐人好样的! 当即变化招式,将绵软变为有力,剑随着身法而动,剑光时隐时现,可谓是“体如游龙,袖如素霓”,兼具柔美和力量美。 同时吟诵一段《舞剑歌》。 “黑云压垒骓嘶风,荆轲聂政粗豪同。 舞筵闪动青蛇影,焉知火帝生真龙。 一剑剡剡匹夫勇,一剑翼翼随西东。 壮士长戈气罥虹,扫开霾曀曦光融。” 曲罢剑收,李持安朝堂上的两位主子一拜。 太后鼓掌,称赞了两句。 宴会过了戌时才结束,李持安出了宫门,回到城西私宅已经时,已经到了亥时三刻。 想去纪晏书的私宅看一看,转念一想,觉得太晚了又不合适。 看门的小厮二雅上前问候,“二公子。” 李持安一面往屋内走去,一面吩咐二雅,“明日你到果子司买一些樱桃送去百香居给纪家二娘子。” 二雅知道自家公子对纪二娘子上了心,现在百般讨好,想挽回纪二娘子的心,可纪二娘子似乎都不想搭理他。 真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悔不当初啊。 “是,二公子。”二雅应下,“不过樱桃刚上市,果子司不是天天都售卖樱桃的,要提前三两天订货,才可能有。” “你知道,那你就提前定,银钱从我私房拿。” 李持安撂下这一句,就进了澡房,舞剑出了一身汗,要清洗清洗。 风清月正圆,照亮皇仪殿的庭院,殿中几案上的金鸭炉正燃着沉香,碧烟轻袅袅。 “姐姐愁什么呢?” 说话的正是纪太妃,她着一身柔和的常服,头发只用两只玉簪挽起来。 她的眉眼细长,肤色白净,即使四十是多岁了,仍然可见年轻的绰约风姿。 柳太后没有马上理会纪太妃,走到一侧的坐榻上坐下。 纪太妃跟着,提裙坐在柳太后的对面,“咱们这么多年姐妹了,姐姐心里苦,不妨与我说说。” 柳太后轻叹了口气,“说不说,苦都在那儿,拍不走,拔不掉。” 今日发生在餐霞轩的事,纪太妃听桑女官仔细说了原委。 纪太妃为柳太后抱不平,“先帝殡天,官家年幼,是姐姐一力承担起烦冗复杂的朝政,是姐姐倾尽全力维系朝堂的平衡。” “荆王只看到姐姐垂帘听政,却看不到姐姐治理的天下是何等的物阜民丰,还天天像个跳梁小人儿给姐姐添堵,真该绛了他的爵位,夺了他的俸禄。” 柳太后眉头一松,“真给荆王绛了爵位,夺了俸禄,荆王府世子那个销金窟哪里供得起。” 荆王府世子体弱多病,常年需要服用昂贵的药调养身体。 荆王清高,不肯要官家和太后的赏赐,只用自己的钱医治世子。 “那孩子也是可怜,吃药比吃饭还多,注定不是长寿之相。” 纪太妃神情淡淡,“或许是荆王爷造了什么孽,报应都降在孩子身上,让孩子替他赎罪。” 柳太后疑惑地看着纪太妃,“若兰,我从前怎么发现你对荆王的怨愤那么大呢,他得罪你纪家了?” 宫里多年,早就学会了在任何时候隐藏自己最真实的情绪,纪太妃面色平静地否决,“没有,我就顺口一说。” 忽然,纪太妃如聊八卦一般道:“荆王府的子嗣大多夭折,姐姐,你说会不会荆王府冲撞了什么邪祟,专吃孩子的?我们要不要让延庆观的道长到荆王府做法祛除邪祟。” 柳太后只笑笑说:“咱们女人家才信鬼神之道,荆王自认为读书多,他能信这个?” “我不信,拿走滚出去。”屋内的年轻公子大声呵斥前来伏侍他喝药的女使。 灯下的年轻公子面色苍白,身形瘦弱,一看就是病了多年了。 世子打翻一碗药,伏侍的女使忙又端了一碗进来,温声劝着这位久病成疯魔的荆王世子,“世子,良药苦口,您把药喝下。” “滚,都滚出去。”荆王世子怒斥屋内众人。 “良儿,怎可拿自己的身体胡闹?”荆王的声音不大,脸上是和蔼的神色,伸手端过女使手上的药,走到床边。 荆王世子横眉怒目,“爹爹是回来看我死没死对吗?” 第138章 怨种父子 荆王语气温和,“良儿,不说这些不好听的话,爹爹一定会把你的病治好的。” 望着荆王的慈父样,荆王世子不由得嗤笑,“太医院圣手陈昭遇陈御医,他早就说过我不是长寿之相,爹爹何必再费苦心呢。” “良儿,”荆王不由得严厉了些,“你要相信爹爹,爹爹会找到能治好你的神医。” 荆王世子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爹爹,不需要再治了,我的病是爹爹作孽太多,阴司的鬼要夺我的魂报复爹爹。” 荆王听到这话,当即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 荆王世子笑得渗人:“爹爹没作孽吗?他们声声如鹃啼,问汝胡不来?” 荆王世子望着荆王,“对了,还有我母亲,母亲让我问爹爹,爹爹什么时候去找她?” 他永远都忘不了母亲是怎么死的,母亲就那样在痛苦中死去。 母亲死于父亲的暴虐,死于父亲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儿子的严声质问,荆王的脸色没有明显的变化,仍然温声说:“良儿,你母亲她是因病故去,与爹爹无关。” “病死的?好一句病死的。”荆王世子笑出声来,但转瞬间将笑声停下,对他的父亲声声质问,“你对我母亲拳脚相加,动辄棍棒,她是被你活活打死的。” 荆王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是谁同世子嚼的舌根?” 屋内的嬷嬷、小厮、女使当即跪下,摇头否认。 荆王将手上的药碗放到案上,沉声再问:“都不承认是吗?那就带下去好好问问,总会有承认的” 荆王世子看向荆王,眼眸里是怨恨,“爹爹何必为难这些当下人的,母亲死时,我已经八岁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荆王心中一禀,沉默了半晌,脑中似乎晃过良儿母亲死前的样子,形容憔悴,头发蓬乱。 她好像叫……时隔多年,一时想不起来了。 初遇时,良儿母亲立在画楼上,凭栏手捻花枝,欣赏满目山川似画,一条绿水如蓝,小村酒旆翻风,美得如婵娟。 不,好像不是良儿母亲! 荆王敛去脸上不好的神色,做一副慈爱的样子,“你好好休息,明日爹爹再来看你。” 荆王起身出了房门,并吩咐侍女照顾好世子。 “世子不喝药,是在闹小孩子脾气了?” 冉冉走进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只见那女子绿鬓堆云,姿容媚丽,身着红裳。 听到声音,荆王世子当即露出了笑容,“阿惜姐姐。” 阿惜朝荆王世子行了礼数,“世子勿要再做作此称呼,妾是荆王爷的庶妃,您当称呼妾为庶母。” “本世子喜欢如何称呼就如何称呼。”荆王世子幼稚道。 在这个王府里,人人都藏有肮脏心思,阿惜姐姐是这片泥沼的干净之人,也只有她是真心关爱她的。 阿惜端起案上的药碗轻声哄着,“世子口舌也忒多了,不如省下这些口舌功夫把药喝了。” 碗中的药快要凉了,不用吹,阿惜直接把整个药碗递到荆王世子眼前,“喝药,世子。” 荆王世子很嫌弃阿惜姐姐这样给他喂药,像喂猪吃潲水。 阿惜看得出荆王世子眼里的嫌弃,但并不理会,“世子是男儿汉,用勺子喝药,太过做作,太娘娘腔了,没有男儿本色。” 阿惜姐姐就是这个性子,对他说也是直来直去的,更难听的话他都听过,这几句算什么。 荆王世子一手扶着碗,低头张嘴,三两下就把碗中的药喝了下去。 刚喝下汤药,两三颗蜜饯就被塞进嘴巴里,荆王世子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像只大仓鼠。 荆王世子吐出两颗蜜饯在手,似乎不满道:“阿惜姐姐能不能温柔点,我嘴巴没有那么大。” 阿惜浅笑了两声,没有说话。 荆王世子一想到父亲,神情就变得凝重起来,对着阿惜道:“阿惜姐姐,你这几日装病,爹爹回来了,他一定会宣召你的,我不想你受苦。” 爹爹脾气暴躁,动辄打骂,他不希望阿惜姐姐被爹爹打。 “好,姐姐听世子的。”阿惜诚心应下。 荆王世子看着众人,当即吩咐,“阿惜姐姐来这里的事,不许传出去,若谁让王爷知道,本世子将你们发卖了去。” 众人应是。 世子是不好伺候,但他不会心狠到要了人的性命,比王爷好伺候多了。 荆王府祠堂。 荆王望着那描有“慈母薛氏采玉之灵”的灵位,才想起了良儿的母亲是什么名字。 他对薛采玉的印象不深,唯一能想起的是薛采玉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惹人厌烦。 荆王拿出盒子中装的三支线香点燃,轻甩几下后,才插进灵位前的香炉里。 荆王温声道:“咱们良儿的身体孱弱,你若望他好,就请保佑他早日康复。” 又转到一处灵位前,上描着“慈母王氏淑妃之灵”,点燃三根线香,躬身拜了三拜后,才将手上的三根线香插进香炉里。 荆王眉宇垂了下来,眸子生出水雾,语声有几分哽咽,“母亲,儿没有多少个孩子了……只剩下良儿和迪儿了,求您保佑他们健康长寿,好好地陪在儿的身侧。” 风从门口吹进来,吹灭了灵位的烛火。 传来耳边的风声让荆王惊了一跳,抬眼一看,母亲灵位前的烛火熄灭了,只剩几许白烟飘荡。 荆王脸色慌然,挪步到旁边,指着暗色中的一个灵位大声斥骂。 “是不是你搅得我母亲不得安宁?是不是你夺走了我的孩儿?” “我真心待你,可你却负了我,是你死有余辜,是你罪有应得,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有何错?” “你死了,我们早就恩怨两消了,你别再来害我的孩子了。” 烛火下的荆王裂目呲牙,形迹如疯子,表情可怖。 耳朵似乎听到女子的声音,让他噤若寒蝉。 “你也害了我的孩子,还我孩子命来!还我孩子命来!” 荆王厉声辩解,“我没有,我没有……” “王爷,王爷……”听到祠堂动静的荆王府管家忙走进来,扶住几欲跌倒的荆王。 王爷形如疯状,八成是疯病又犯了。 管家眼睛盯着那灵位,心中忍不住咒骂。 红颜祸水! 第139章 骂人水平真高 早上下了几点疏疏雨,此时虽然雨歇,但天气还是晦暝。 阿蕊叹道:“这是最后一场春雨了,过了这天,明儿就开始天热了。” 十五岁就到宫里当了宫女,现在第十年了,汴京的天气早就摸透了。 “掌柜,来盒浓郁金香。” 纪晏书淡声应下,转头支使顾婷婷,“婷婷,来盒浓郁金香给客人。” 顾婷婷手脚很麻利,马上取了一份浓郁金香递给客人,微笑着道:“您拿好,一贯钱。” 店内的常客九娘子见到眼前浓妆艳抹的妓女,揶揄道:“妓女也买这种香啊,你们不是应该买女颠鸾倒凤香吗?” 那女客人当即不爽了,开口就回嘴,“妓女怎么了?碍你眼了?你个千金小姐,还不是跟市井的长舌妇一个鸟样。” 九娘子眼睛是满是鄙夷,“我长舌妇那又怎么样,好过你们扭捏着身子儿百般做作,往向人前卖弄俊俏。” 女客人闻言,抬手就要给胡乱说话的贱人扇巴掌,好在阿蕊急忙拦下那扇巴掌的女客人。 纪晏书出来得也及时,忙将九娘子拉开,温声劝道:“二位客人,有话咱们好好说,没有什么是说不开,犯不上动手啊。” 纪晏书怕二人客人大闹起来,遭殃的是她的百香居。 九娘子挑起的话头,错在九娘子,那女客人不忍受欺负,当即反击,没有错。 客人是财神爷,得罪自己,也不能得罪财神爷。 纪晏书拉着九娘子的手柔声笑说:“九娘子,咱们都是常客了,这事看我的面上,咱不生气了。” “您等会儿要去牡丹棚听折子戏是,那您得赶着去了,我听说新上了几出,还是伏娘子亲自登台的呢。” 九娘子最喜欢伏娘子唱折子戏,场场都不会落下。 九娘子欣喜道:“伏娘子登台,那是得赶着去了,纪娘子,回见啊!” 九娘子领着丫鬟忙赶去,怕赶不上趟。 九娘子走后,纪晏书走到女客人眼前,浅笑道:“我开门做生意,迎的就是四方客,有九娘子这样的千金客,也有娘子您这样的万金客,您勿怪!” 雨如烟笑得坦然:“无妨,她说的也不错,做我们这行的,哪个不骂我们几句低贱,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 “人没有高低贵贱,人都是一样的,只要谋生的活计能养活自己,那就是好的。”同为女子,纪晏书并不认为一份工作就能决定女子本身的高低贵贱。 “我也当牛做马侍候人,但我不得比她们低贱在哪儿啊。”阿蕊觉得自己虽然被纪太妃派来伺候小娘子,但小娘子是她伺候过的最好的人了。 和她同吃同住,没有半点架子不说,每个月给她好多钱,还给了一个铺面让她开食店,但她懒,不想开。 百香居店主竟然没有半分看不起她们青楼女子,雨如烟露出发自内心的欣喜的笑容:“多谢纪娘子!” 笑脸迎接财神爷,这是纪晏书做生意贯彻的宗旨,“娘子光顾我的生意,给我当财神爷,是我该谢娘子你。” “同是女子,竟有如此差别。”雨如烟一想到方才看不起的九娘子,心里就气,“草萤有耀终非火,荷露虽团岂是珠?我不与那草萤荷露计较。” 纪晏书心想,这骂人水平真高,不懂几个字,都不知道这是骂人。 阿蕊读书是不多,但她知道这是骂人,骂得比她骂得好听。 难得遇到两个看得起她的人,雨如烟喜道:“纪娘子诚心待客,我自然要投桃报李,我下回多介绍些姊妹过来光顾纪娘子生意。” “那感情好啊。”纪晏书喜得忙拉住雨如烟的手,像看财神爷一样看着雨如烟。 城西的秦楼楚馆遍地都是,贡院一带的花街更多,雨如烟要给她介绍财神爷,当然欣喜了。 雨如烟凝眉呲了一声,忙把手抽出来。 “怎么了?”纪晏书心下好奇,她的劲儿也不大呀,忙把握住雨如烟的手,撸起她的袖子,手腕青一块紫一块的,“你是被打了?你还好吗?” “不妨事,多谢纪娘子关心。”雨如烟将手收回来,扯下袖子盖住。 从刚才的事来看,纪晏书能猜到个大概。 这人脾气直,不懂得忍耐,应该是不愿待客,顶撞楼里的妈妈,妈妈气不过,定要打她出气。 纪晏书温声说:“娘子若不赶时间,不如在这儿涂着消淤去肿的药膏。” 雨如烟见纪娘子眉眼里藏着善意,便不推拒,像她这样的人,即使病了,去医馆看病,大夫都不屑看她。 雨如烟宽下外衫,露出上半身,红艳夺目的伤痕让人看了心惊。 阿蕊拿着药膏的手不觉抖了抖,看向雨如烟的眼睛愣住了。 “给我。”纪晏书拿过阿蕊手中的药膏,雨如烟身上的伤痕,她看了并没有什么神色变化,整个人淡定得很。 这样的伤痕痛到皮肉,没有痛到骨子里,涂抹几天药膏,就会好了。 纪晏书下手很轻,将白色温凉的药膏抹在雨如烟的身上。 从两人交谈中,纪晏书知道雨如烟是合欢楼的女子。 雨如烟神情悲戚:“我曾是好人家的儿女,家里落了难,才被纳为张秀才家的妾,大娘子不容,动辄斥骂。” “后来连张秀才也生了贪利爱财之心,把我卖与合欢楼的宋妈妈。合欢楼的龟儿、鸨儿,不管好歹,动不动非刑拷打。” “我是直性子人,有话就直说了,姐姐不要嫌弃我说话难听。”纪晏书开口说,“姐姐不妨顺着些,至少不用挨打受苦,只要活着,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青楼伺候人的和宫里伺候人的没有本质区别,拿脾气去得罪上头,吃苦受罪的还是自己,那不叫有骨气,那叫自寻死路。 阿蕊也出声劝:“我东家说的在理儿,你再与宋妈妈犟,赎身钱没攒够,就被打死了,谁能给你申冤去?”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你就是千金,你都不爱惜自己,还望谁爱惜你?” 两个陌生人都给予她善意,她该听劝,雨如烟整理好衣服,诚心向二人敛衽一拜,“多谢!” 纪晏书笑得莞尔,“不用谢,得了空,让你楼里的姊妹多光顾我的店就成。” “东家,有人找。”檀娘子在门外吼了一嗓子。 第140章 皇城司满大街……乱窜? “小人见过纪娘子。”二雅作揖。 纪晏书觉得这小厮有点眼熟,好像是李持安家看门的小厮,“你是二丫?”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小人……二雅,”二雅忙纠正。 纪晏书回到柜台上,李持安说每天都过来帮忙的,现在三四天了都不出现,“是你家李大人让你来的?” “二公子买了些樱桃,让小人送过来。”二雅将小篮子放在柜台上。 纪晏书扯下小篮子的破布,篮子里的果然是红艳艳的樱桃,樱桃上还沾着水珠,显然是刚摘的。 果子司有樱桃买,但老纪是正六品司业,品阶不够高,提前三天定,果子司也不卖她。 樱桃要五月才会大批上市,现在四月,即使有,果子司也只会供品阶高的官员。 “二公子还让小人买了曹婆婆店的肉饼,槐花巷魏家的姜蜜水、姜糖糕。”说着,二雅有把手上的东西放在柜台上,还不忘嘱咐,“姜蜜水还是热乎的,纪娘子要乘趁热喝,去寒的。” “好,多谢你家李大人!”纪晏书淡淡地应了下。 李持安经常在眼前晃悠,一下见不到,怪想的! “二公子还有一样东西要给纪娘子。”二雅从身上拿出来,双手递到纪晏书眼前。 纪晏书垂眸一看,二雅手上捧着一封信。 晏书亲启! 有话说直接让二雅传就得了,还写了书信送来,故作神秘! 纪晏书拿起书信,拆了封口,探指拿出里面的信纸。 是桃花笺! 定睛一看,让纪晏书不觉一怔。 这是李持安写的情书! 千山万水不曾得,今日教见婵娟女。 李持安说,千山万水太难了,也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好姑娘,现在遇到了,是个美的像月亮的姑娘。 一个舞刀弄剑的莽夫学书生舞文弄墨,她怎么觉得怪怪的都不像他李持安了。 怪不得韩晚浓说,李持安是把拽酸文儒词装点门店的好手,抛却其他不论,李持安写的不错! “纪娘子看了,”二雅吞吞吐吐道,“该……给我家二公子回信了,或者您有什么话让小人带给我家二公子的。” “这字笔精墨妙,入木三分……纪晏书把桃花笺放进信封里,又将信封放入柜子。 二雅瞪着大眼睛看着纪娘子,不可置信道:“您……让我带这话给二公子?” “不是这话,”纪晏书道,“你同李大人说,我谢谢他,东西我收下了。” “还有呢?”二雅不禁又问。 “几日不见,怪想的,”见有熟客上门,纪晏书迎了上门,“夫人想要什么香?” 李持安接了个任务,柳太后命他查清近日城中流言的始末。 这让他有点烦恼,那歌谣人人传唱,要追根溯源,难如登天。 两日来,皇城司的兄弟走访各处,一无所获,反而惹得百姓指指点点。 齐廷此刻宁愿被派去扫地,也不想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乱飞,忙了一通,忙了个寂寞。 “头儿,唱过这歌谣的人不在少数,总不能把人家都抓起来盘问。” “招呼兄弟们休息一下。” 齐廷得了命令,招呼一众兄弟坐到街道旁的茶棚。 小喽啰个做一桌坐下后,不耐烦地让店家端上解渴消暑的饮料。 店家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忙叫妻子端着饮料去招待,他也提着铜壶,端着碗上前。 这可是皇城司的官员,横走街头的霸王,抄家灭族的活阎王,他可不敢怠慢。 他只恭敬地端茶倒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去年探事司的主司带人抄了户部尚书原敬之的家,那架势堪比阎王爷开斩头台。 四月初夏,天气渐渐闷热,店家给皇城司的上了消暑解渴的紫苏熟水和香薷饮。 歇脚后,李持安付了钱,招呼兄弟们继续工作,太后娘娘催得紧,只给他五天时间勘破流言案,现在是第二天了。 汴京城中传唱的歌谣,明显就是针对太后娘娘的,将太后比作武则天,早晚有一天篡夺皇位,把江山改姓,变为柳家天下。 黄昏时,层层高楼上月如钩。 纪晏书打了烊后,本想着回老纪家,谁知下值后的李持安找上门来。 于是,她和阿蕊阿莲与一帮皇城司的公差在一家食肆吃饭。 皇城司的公差大多是武人,即使挨得很远,纪晏书也觉得不自在,她们三个像是进了地牢,公差陪她们三个吃牢饭,尤其是阿蕊阿莲还不与她同坐一桌。 她们被安排与齐指挥同坐一桌,这显然是李持安这个老大干的。 李持安想跟她独处也不是不可以,能不能安排在夜深人静的地方? 花前月下,两人对饮,萤火明月星辰相伴,那不是很有氛围吗? 现在,二三十只眼睛盯着,好不自在。 李持安忙着干饭,抬眼看到纪晏书如春山般的黛眉微蹙,好似担了好多忧愁。 便低声开口:“先吃,饭菜等会儿冷了。” 纪晏书淡淡点了头,端着碗,拿着筷子,可怎么都扒不动碗里的米饭。 天啊,能不能让她和阿蕊阿莲在一个小角落里坐一桌? 李持安的声音冷不防在耳边响起,“吃饭就吃饭,别想店铺的事。” 这话好似他们是熟悉的像家人一样的夫妻。 李持安轻声说吃饭不专心的老婆。 纪晏书放下碗筷,“李大人,你最近在忙什么?” 忙得吃饭都带着不爽,薅她和阿蕊阿莲过来陪一顿吃都吃不饱的饭。 李持安听了这话,夹菜的筷子顿住。 又叫他李大人了。 她生气了。 怪他没有陪她吗? 他说过每日下午去百香居陪她,帮她干活,但他好几天都没有去了。 她这么爱生气的么? 才几日不见,气性比暴躁的表妹还大。 李持安将菜放到碗里,搁下手上的筷子,神情温和道:“上头给皇城司交代了任务,皇城司最近会比较忙。” 纪晏书轻声问:“是为了流言案一事?” “你知道?”李持安疑问。 纪晏书道:“近来城里流言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哪个不知道,大理寺、刑部、开封府都没见忙,就你皇城司满大街乱窜。” 李持安脸色一僵。 皇城司满大街……乱窜? 第141真藏在假里 这话又粗又俗,皇城司这两日确实像苍蝇一样满大街乱窜。 意识到说太“通俗”,纪晏书低声改了口:“查到结果了吗?” 李持安摇头,“没有。” “传唱歌谣的人很多,追根溯源太难了,你为何不换个方向查吗?” 李持安眼睛一亮,抬眸看着纪晏书,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纪晏书道:“要钱得要找债主啊,这歌谣突然冒出来,明显就是针对太后娘娘的。” “你找哪个对太后娘娘意见最大?最不希望太后娘娘的好?” 这场流言蜚语,针对的就是太后娘娘。 她前两天还不明白那个容公子为何要花大价钱在酒楼排演则天皇后,现在她明白了。 丰豫楼承办鹿鸣宴,遇仙正殿也办了闻喜宴,一时风头无两,且今科殿试的策题是礼与法。 女子摄政,自古以来都会被说成牝鸡司晨,是不合礼法的,天下大乱开始的征兆。 要是接下了容公子的订单,这场针对太后娘娘的流言蜚语只会更加的声势浩大。 朝廷下令彻查,首先遭殃的就是丰豫楼和遇仙正店。 针对太后娘娘的歌谣或许也与这位神秘莫测、行踪难觅的容公子有关。 这个容公子也是真狠,为了达到目的,居然要拿她的酒店当助燃的柴,欺人太甚。 她不能直接和李持安点明这个容公子的存在,依照李持安的尿性,难保他不会胡乱猜测,怀疑这场流言是太后娘娘自导自演的,继而查到她头上,说她故意引导他查案。 荆王爷? 李持安脑中兀地冒出这个想法。 餐霞轩宴会上,荆王爷与太后之间的针尖对麦芒是彻底摆到明面上来了。 先帝驾崩,官家年幼,以晏同一为首的一帮大臣请太后垂帘听政,荆王爷等一干大臣则上书表示反对。 这场流言是针对太后娘娘的,最乐见其成的是荆王爷,可最得好处的却是…… 李持安被脑中荒诞的想法惊到了。 他怎么能想得这么离谱? 月洗高楼,疏星几点,天空的颜色是冥蓝的,晚风却不歇。 酒足饭饱后,齐廷带着皇城司的兄弟回去,李持安则护送三个女子回家。 阿蕊很有眼力,拉着阿莲走在后面,让李大人和小娘子走前面。 李持安一直都知道纪晏书很美,在还没有见过面的时候,就从宫女太监口中知道纪太妃有个与众不同的侄女养在宫中。 此时脑中冒出几句话,用来形容纪晏书极为合适。 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 纪晏书是一个带许多秘密的漂亮女子,一个让他看不透、琢磨不定的女子。 他想知道,纪晏书持刀对准惠洪、顾夫人时,为何总是一幅除之而后快的狠厉模样? 他也想知道,纪晏书为何总是吃满是苦味的黄连糖? 但他现在不能说出口。 纪晏书不喜欢他,一问出口,他们连这样并排走的机会有没有了。 他只能慢慢靠近她,慢慢让她卸下心防,敞开心扉。 李持安犹豫着说:“纪晏书,二雅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纪晏书抬眸看向李持安,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二雅说……”到嘴边的话,李持安却赧然地说不出口了。 他送了情信让二雅带去给纪晏书,二雅带回纪晏书的回话。 纪晏书说,几日不见,怪想的。 她想他了。 可现在纪晏书的样子,哪里像是想他的。 纪晏书一点也无所谓的样子,李持安想问的心也没有了。 纪晏书不喜欢他,他再追问,与那些纠缠不休的小人有何区别? “李持安。”纪晏书轻轻叫了他的名字。 “我这个人会的很多,也擅长谋划我想要做的,但有些事,我很笨的,总跟不上节奏,你不说,我是不知道的。” 纪晏书的声音犹如黄鹂百啭,像一根轻羽搅动他心里的湖面,荡漾出一层又一层波光潋滟的涟漪。 纪晏书说她有些事反应很慢,有些事是指感情吗? 她对感情迟钝,所以不能及时跟上。 那他要将那句话再说一次吗? 可要是不说,纪晏书是不是不会记起来她说过什么话? 李持安只觉得耳根烫得很,带着支吾的口吻,轻声说:“我让二雅带去了书信,你回了一句……几日不见,怪想的……” 哦,这话是对财神爷说的! 她想的是财神爷! 李持安脸似乎变了温度,像五六月的太阳,声音变得好小,“你想的是……我吗?” 李持安最后的一句话很小声,但纪晏书听清了。 李持安以为她是想他了…… 李持安的眼眸,含情脉脉,又带着几许迫不及待的期许。 李持安希望从她口中确定,她想他了。 李持安这副深情缱绻的模样,是真的么? 她不知道,也分辨不出来。 或许是她经历的事情多了,装模作样太久了,看什么事都觉得假的成分多。 “李持安,我……”纪晏书顿住,她有想李持安,但以这个想不是两情相悦的想,是招财进宝的想。 百香居是香铺,女客人比较多,李持安来店里多多晃悠,能帮她招财进宝。 李持安满眼期待的样子如青山明月,遥夜星辰,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结束这段欺骗。 太后的眼睛,太后的任务,通通都一边去。 怪不得老纪说,看着李持安的眼睛,欺骗他是一种罪恶。 可她又不得不骗,如果不接近李持安,太后交代的事就做不了,太后可不会放过她。 人都是有私心的,她最重的是自己。 纪晏书对着李持安,既含睇兮又宜笑,而后颔首。 袖子里的手指攥得很紧,她憎恶这样自私自利、虚伪无耻的自己。 但落在李持安的眼里,纪晏书是绣面芙蓉,含娇含笑,可值千金。 纪晏书回应的柔情,让他心生喜悦。李持安浅浅一笑,伸手挽住纪晏书的素手,温声笑道:“跟我去个地方。” “啊,去哪儿?” 还没反应过来,李持安已经拉着她的手跑起来。 李持安大跨步就走,纪晏书要小跑才能跟上。 第142章 他居然不亲了?他得亲 檐上灯火高悬,照亮这一方天地,荷钱新铸,榴火将燃,栀子争香,繁花似锦。 纪晏书不禁问,“这是什么地方?” 两人并排走进院中。 李持安介绍:“这是李家的凉亭水阁。” 凉亭水阁,夏天纳凉消暑的地方。 有爵位之家,大多都会建造凉亭水阁,修得很漂亮。 盈盈夏日时,在园中或围棋投壶,或吟诗度曲,或嘉宾劝酬,欣赏园中之景。 走进里头,纪晏书发现李家的凉亭水阁很大,植有四季的各种花卉,松柏榆柳,小池流水与之相和,在四月的天,也能感受到凉爽。 “你带我来是看你家凉亭水阁的风景?” 纪晏书虽然觉得风景不错,但是晚上看风景,它也看不到啊。 就不能找个烛光温暖、氛围暧昧的地方吗? “跟我来。” 李持安大着胆子又握住纪晏书的手,小小的,他的手能全部握住。 纪晏书浅浅一笑,李持安有点会! “你……”纪晏书错愕,“就带我来看这儿?” 蛮大的库房里,摆放各种各样的武器,质量还是上乘的。 两个人私会,李持安居然带她看武器库房,美感在哪儿? “这是我的库房,我送你一样武器,你挑一件称心合意的。” 一提到库房,李持安自信满满地笑。 “送我兵器?”纪晏书不敢相信李持安说的。 她一个女人,要什么兵器,练武考武状元? 李持安和她私会,真与众不同,出人意料。 李持安认真的样子不是开玩笑的,李持安直来直去的性子,让他创造有氛围的暧昧环境私会,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遇到。 纪晏书僵硬地一笑,走进武器的架子,看到一副大锤子,伸手去提,太重了,提不动。 造型奇特的狼牙棒一下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分量很沉,但太丑了,耍不出手。 剑是百搭之王,纪晏书走到放剑的地方,将所有的宝剑上上下下都看了,最后拿了一把剑鞘十分好看的剑。 她轻轻拔剑而出,仔细观察手中剑,这把剑的剑身比一般的剑要薄,但又不是剑刃极度薄的软剑。 剑身银亮,能清晰地照出她的脸,重量适中,耍起来应该会兼具美感和动作美。 她很喜欢这把剑,不禁想耍一耍,将剑鞘递给李持安。 “我试试。” 李持安避到一边,腾出地方给纪晏书杂耍。 纪晏书随意耍了两下,忽然想到小时候学过挽剑花,心痒难耐,想要试一试。 她很喜欢唱《长枪破关山》渠梁,他挽剑花很好看,她就跟着学挽剑花。 她劈剑放平,翻手旋臂,还没转两圈,手腕处一阵抽搐,隐隐作痛,那剑当即掉落。 “哐当”一声,传入耳中。 她这双手受过刑罚,恢复后,灵活度也不如从前了,写不出从前笔致纤劲的簪花小楷,也挽不了剑花了。 李持安见纪晏书愣住,以为吓到她了,近前来正想安慰她。 “本想装一把逞威风,才想起来自己不会。” 纪李持安微哂摇头,这样的纪晏书让人越发觉得可爱。 李持安躬身想要捡起地上的剑时,却被纪晏书拦住,“我自己捡。” 拾起来后,纪晏书将长剑入鞘,这把剑她很喜欢,入鞘时,她伸出大拇指轻轻摩挲剑刃。 她喜欢那些舞刀弄剑的英雄,也曾幻想自己练个一招半式闯江湖,可理想败于现实。 纪晏书将剑递给李持安,李持安放剑时,却发现剑鞘上沾了血迹。 “你受伤了?”李持安疑问。 “受伤……”纪晏书瞥见大拇指小伤口流出的血,“不小心划到了。” 李持安不说,她都没注意到。 李持安忙走过来,拿起纪晏书的手,眉心微蹙,“去包扎一下。” “包扎?不用了。” 纪晏书觉得李持安大惊小怪了,这点伤口,等他找到纱布创伤药,都愈合了。 这里是李家的地方,常备有药箱,李持安取了水给纪晏书清洗伤口后,将药箱里的创伤药拿出来,扯了纱布放在一边。 纪晏书把手伸给李持安,“你快点包扎,不然血凝固了。” “你说话真是……”李持安无奈笑笑。 李持安包扎后,想到纪晏书刚才的话,这辈子指望她柔情蜜意对待,那是不可能的了。 他见过纪晏书的笑,那是对家人的发自内心的笑,那笑容很美,想到这里。 李持安柔声说:“侬是嶔崎可笑人,不妨开口笑时频,有人一笑坐生春。” 纪晏书抬眼凝眸,李持安希望她多笑笑,还说她的笑容如暖春。 这话说得真好,让她平静的心漾出两圈涟漪。 纪晏书低首,不觉香靥凝羞,莞尔轻笑。 李持安伸手靠近纪晏书的芙蓉面,本想是帮她理好鬓边被风吹乱的白发丝,视线却落在纪晏书的脸庞上。 水翦双眸点绛唇,绛唇盈润有光泽像颗樱桃,传来似乎含有酒味的香味,引得他心痒痒的。 他不受控地想要靠得更近,脖子的喉结不觉滚了滚,将口中的涎水吞咽下去。 “纪晏书……”刚呢喃出这一句,李持安已靠近纪晏书,四目相对,满含春心之意。 李持安的眼睛含情脉脉,十分的勾人,尤其是贴的那样近,不让纪晏书心神荡漾是不可能的。 李持安心里的冲动引得他靠得更近,微微闭眸,要靠近那樱桃小唇时,突然顿住。 他和纪晏书还没有到可以肌肤相亲的地步,贸然行这无礼之举,她会不会生气? 一生气,她就再不理他了。 他不能色欲熏心,不能毁了将来。 没有落下来,纪晏书抬起眼睫望着,李持安顿在眼前。 李持安这张清俊的脸本就招蜂引蝶,勾人射魄,好不容易氛围上来了,他居然半道停车…… 不亲了? 他不亲了? 他居然不亲了? 暧昧氛围正是好时候,良辰美景奈何他李持安戛然而止。 种花不浇水,种菜不培土,半途而废,天理难容,让人火冒三丈。 过分啊!真是过分啊! 勾人心痒难耐,形同犯罪,活该要打手杖吃板子的。 纪晏书伸出皓腕轻轻搭在李持安的脖子上,含娇含笑地看着眼前十分可人的李持安。 第143章 咱也不好色,就是行使主动权 李持安姿表瑰丽,须眉如画,怎么看都像是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不享用,才是暴殄天物。 纪晏书心里不忍住说道。 我也不是好色,只是花开得正艳,我不去欣赏,倒显得有些不解风情了。 反正注定要在一块,不亲白不亲,拜了堂的,合理合法,良辰美景不珍惜,那才是煞风景惹人讨厌。 纪晏书将以前学的勾引人的风流样全都拿出来,双目含情,含羞带怯,纤纤玉手轻轻划着李持安的脸颊,声音柔润清圆。 “李持安……” 一股温凉在唇边落下,李持安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股温凉如蜻蜓点水般抚摸了一下,软软的,柔柔的,但那感觉又瞬间消失。 纪晏书亲他了? 那眉宇一松,眼睫微微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随着下颔转向纪晏书,带着几许不确定。 方才的撩弄,唇畔的温润感觉,让他禁持不住,此刻心乱了,眼花了,人也变得有点痴呆了。 四目相睃,似乎面面有情,眼中的纪晏书朝他嫣然一笑。 他的薄唇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扬起,微垂的眸子含光带笑,头不觉间低着,似乎是有点害羞。 纪晏书亲他了,那是不是说纪晏书……有点喜欢他了? 李持安眼波流转间,微懵、惊讶、喜悦、羞涩,层层递进。 小小的变化,纪晏书能捕捉到,忽然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好像是一个欺骗、玩弄人感情的骗子。 这个想法冒出来,让她立时愣住。 她本就是骗子,怎么可能好像是一个骗子? 望着李持安纯情少男的样子,纪晏书不觉失笑一声,“怎么了?李郎君。” “此夜,明月娟娟,景色溶溶,有个女子出色娇姿,李郎君莫不是沉醉不知归路了?” “纪……纪晏书……”李持安把搭在肩上的手拨一来,轻轻握住,有几分难以开口的害羞。 “下回提前通知一下……需要准备。” 李持安将纪晏书送回纪家后,便回了城东的英国公府,此时的暄和居,灯火明亮。 凉亭水阁的事,让他身心都按捺不下,从前的告白,纪晏书都没有正面说对他一句喜欢。 今晚主动的一吻,究竟是她真情实感的流露? 还是她色心大发、冲动所为? 他在房间里,立了一会,转了一会,整理了一会,靠着了一会,还是不确定纪晏书这一举动的原因。 他望着架子挂着的那柄剑,走过去拔了出来,开了门,走到院子,舞了起来。 剑招使得很快,在月色中只见剑影,耳闻风声剑声。 李烨处理好工部的事务后,回家到家中同夫人孟之织说了几句家常,得知幺儿难得回来住,就想着过来看看他,父子俩个唠唠家常啥的。 一进暄和居的院门,就见二雅侯在一旁探头探脑的,上去就是一爪,罩住二雅的脑门儿。 “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二雅转头见是世子,忙作揖,“见过世子。” 李烨松了手,不满道:“不在里头给二公子端茶送水,在这里干什么?” “不是小人不在屋里伏侍二公子,是二公子把小人赶出来了。”二雅觉得自己挺命苦的,和牛马一样的劳碌命。 二公子遇事想不通,直接把他轰出来,世子或者国公爷每次见到他在院外,总会给他一顿训斥。 李烨挥手让二雅下去,自己儿子的狗脾气,他是知道的。 进到内院后,见庭中有个人耍剑,飞来飞去的,是他幺儿。 娘子孟之织天天练,说打不过幺儿丢脸,要挣回面子,这两个多月来,没给他半点好脸色。 娘俩都一个性子,遇到事了就喜欢耍剑。 他只在边上看着,幺儿耍够了,才会停下。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李烨静静看着听着,幺儿这是遇到感情问题了。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想不明白了。 “幺儿,”李烨张口叫了一声,“想不明白,你就跟爹唠唠,爹过来人,比你明白了。” 明儿还要上值,不睡觉,有精神头儿上吗? 李持安璇身停下,将剑放在石桌上。 “爹,”李持安抬手作揖,“怎么这个时候还不睡?工部近日工程多,诸多事务要忙,您不休息好,哪里有精神头儿。” “爹在工部多少年了,这些事儿轻轻松松,”李烨坐下后,一脸担忧,“倒是你,爹担心啊。”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李持安也坐下。 李烨问:“听说太后让你查流言的案子?” 李持安点头,“嗯。” “可有眉目了?” 李持安摇头,“但有查询的方向了。” 李烨不想跟幺儿打哑谜,便直言不讳说:“幺儿,不管流言案查到的最终结果如何,咱模糊处理啊。” 幺儿和他大哥轴性子不同,他更懂得权衡利弊。 李持安:“爹是担心流言案背后是位高权重之人,我查到他,会被他报复?” 李烨直言不讳:“这样的流言这么多年来哪里有像今日这般来势汹汹,甚嚣尘上,太后点名要你查,爹怎么可能不担心?” 李烨尽可能压低声音,“爹想了两个原因,第一个,这背后之人可能是荆王爷有关。” “荆王爷和太后撕破了脸皮,往后他们之间的争斗都会摆到明面儿上来。荆王爷不满太后当权,自然要想方设法逼迫太后还政官家。” “第二个原因,”想到这里,李烨不觉蹙眉。 “可能是太后自导自演,趁此机会治你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拔了你这个讨人厌惹人嫌的狗腿子。” 李持安不满地看着他爹,“爹,您能不能用好一点的字儿形容你儿子?” 李烨的脸色变得凝重,“如果忠君的前提是让你无辜往死,成为那颗棋子,那爹宁愿你丢了这官职,脱下这身官袍。” “爹不望儿子光宗耀祖了?” 李烨郑重道:“你的命,远比任何人任何东西都重要。” 第144章 卑微打工人 老爹与他推心置腹,李持安能理解老爹的苦心。 “爹说的,儿子会三思后行,如若查出的结果会给我找致祸患,我知道怎么处理。” 李烨欣慰地轻轻拍了拍李持安的肩头,“你能听爹的话,能懂得明哲保身,日后这个家交给你,爹放心。” 李持安慎重说:“爹,您疼爱我,我知道,您说的这话,我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伯仲叔季,长幼尊卑,不可违逆。” “您说这话不妥当,您有这个想法也不妥当,您以后别再说了。再说了,儿子并无此心。” 大父百年之后,老爹会继承爵位,从老爹话中的意思,他有意将他定为继承人。 大哥谦逊有礼,向来又让着他这个弟弟,只要老爹开口,大哥会同意。 虽然朝廷规定后人继承先辈爵位必须以嫡长子为先,但也有部分人上书,让其他人继承爵位。 幺儿不乐意讨论这个问题,李烨也识趣,“好,爹不提,爹不提。” 想到儿子为情所困一事,李烨又想多话几句。 幺儿不喜纪氏女,现在又有了意中人,但纪李两家的婚约还在,想要幺儿得偿所愿,两家的事得要快点解决。 他作为老爹,过问儿子感情的事不恰当,但能问问他想什么时候解决纪李两家的事。 “幺儿啊,”李烨犹豫着开口。 “你哥高中状元,很大的原因呢离不开纪夫子的教导,时间过了两个多月了,你想怎么解决……纪家的事?” 老爷子八卦说幺儿在外面找了个上不得台面、藏头露尾的鱼目,幺儿不愿意娶纪氏女就是为了这颗鱼目。 刚才看幺儿耍剑解情仇,想必就是为了老爷子说的鱼目发愁。 两家的婚姻还没结束,那鱼目肯定缠着幺儿早点解决,但幺儿念着纪夫子把他大哥教育成状元的恩情,烦恼不知道怎么解决。 他固然希望幺儿得偿所愿,但这么做又对不起纪家! 要是让幺儿坐享两全之美,以纪氏女刚烈的性子,怕是会拿条绳子吊了脖子。 人家女儿的命也是命,他断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老爹那点肠子,李持安都看得明白,可不能让他插手,“爹,这事你不用管,我自己会做好的。” “这……”儿子都明白说了不让他插手,李烨再讨论这个问题,更惹幺儿烦恼。 “幺儿,要是实在想不通,那就问问嘛,毕竟咱们有嘴巴不是。” “爹,很晚了,您回去睡。”李持安伸手将老爹扶起来,“二雅,送世子回静好轩。” “幺儿……” 果然孩子大了,啥事都不愿意跟长辈唠,开口多问两句,就被嫌弃。 二雅忙窜进来,出声应下,手上拿了盏灯,“世子,小人送您回去。” 重新入屋内,将剑放好,来到侧面的书案处,磨了墨,拿起笔,铺了纸,写了一首小令。 待笔墨干了后,装进信封里。 直接问纪晏书没有用,她总会找借口不回答,且他也难以问出口。 翌日清晨出门前,李持安将手上的信交给二雅,让二雅拿到香铺给纪晏书,自己则去上值。 没有几天时间了,流言案得要尽快勘破。 城西,百香居。 二雅一大早就去百香居了,等到中午都不见纪娘子过来。 “檀师傅,你们东家什么时候到香铺?” 此刻的二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纪娘子这个东家开铺子都不用忙的? 檀师傅也忙着手上的活儿,“小兄弟,我们东家很忙的,哪有功夫天天到香铺。” “你等不起,就先回去,或者你家公子有话要你带给东家,你交代我,回头我跟东家说去。” “那不成,二公子交代了,要亲自交给纪娘子。”二公子交代的,他得要亲自完成,不能假手于人。 “你杵在这里跟门神似的招人眼睛,东家没来,你也要等东家,我出六十个铜板请你干半天的活儿?让你挣点辛苦钱。” 开始入夏了,天气渐渐闷热起来,东家做了款消溽暑香。 他需要和几个香匠量产,且几款熏衣香卖得也不错,外包给其他香坊生产,晚点他需要去与香坊对货,在让人送一部分到分店。 店里需要搬搬扛扛,娘子和婷婷那丫头扛不动,他需要个临时工。 二雅想着等候无聊,就答应了,还能赚把小钱。 檀师傅直接就吩咐:“后院里有活儿干,你去帮忙。” “哎。”二雅应了后,撸起袖子就进后院。 到日落的时候,二雅搬搬扛扛已经累虚脱了。 一大堆包装好的香料,放高存低,来来回回地跑,让他满头大汗。 几个做香师傅还在忙碌,似乎不知道累的。 “师傅,做这么多的活儿,你们不知道累的?” 做香师傅笑着说:“有钱赚,谁还会说累啊。” “你们多少工钱一个月?”二雅好奇道。 “我呀,十三贯一个月。” “这么高?”二雅不可置信,数着比他的工钱高多少。 他的工钱才两贯,有时还会被二公子扣。 “那檀师傅是多少?” “檀师傅十七贯。” 二雅听罢,顿时目瞪口呆。 十七贯抵得上皇城司正七品官员一个月的俸禄了。 忽然想到檀师傅给他的六十个铜板,这个工难打,别人的钱好容易挣! 他有点想换个工作,改行到百香居当师傅,那挣得比他多多了。 “东家来了。”二雅听到外头有动静,忙拖着很累的身体出来。 “近日货多,大家伙辛苦了,我请大家到遇仙正店吃饭。” 檀娘子笑说:“东家,这么舍得呢,遇仙正店好贵的。” 伙计们常和纪晏书开这样的玩笑,“咱们自家的店,不花钱。” 顾婷婷觉得不可思议,“姐姐,遇仙正店是你开的?那是汴京七十二家酒店的上品店,日进斗金的。” 阿蕊:“我们东家可不止这些产业。” 小娘子的产业涉足范围很广,只是有些不能摆在明面上说。 “纪娘子,这是我家公子给您的信。”二雅将信拿出来提上去。 纪晏书接过,“要马上回信吗?” “公子没说。” 纪晏书道:“没说是,那就晚些给他回信,你也一道和我们去吃饭。” 结束后,纪晏书回到私宅,拆开一来,竟然是一首小令。 第145章 她动了心 灯火将人影映到墙上。 字很好看,果然是字如其人。 纪晏书轻声念道:“明月皎皎悬柳,春色溶溶似酒。摘花酿芳醑,凉亭水阁情留。回首,回首,秦楼罗敷知否?” 诗句还写得挺好的! 这是一首《如梦令》。 李持安这是问她,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真的动心。 纪晏书想了想,他们两人从相看两厌的人到现在,她发现她动心了。 动了色心! 她与李持安亲近,他那张脸占了很大原因。 她开始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没法回应,也回应不了。 但李持安的信还是要回的。 坐下后,提笔在桃花笺上写了首小令。 芳泽惊扰无寐,檀郎饮酒沉醉。灯火阑珊处,知她无心有情?知意,知意,几度欲言还滞。 字迹圆润,不太好看! 纪晏书复而起身,看着手中桃花笺的小令,忽然觉得她不该回信的。 案上的白玉荷叶笔洗中映着纪晏书那张若桃李的脸,让看清了此刻的自己。 这本就是假的,她做的这么真算什么。 是提醒自己有多么的自私虚伪? 还是提醒自己多会装模作样? 纪晏书拿起方才用过的笔丢进笔洗中,那水瞬间变黑。 她本就是一盆黑浊水,竟然还妄想清澈透明,简直可笑! 书案上的火烛一漾一漾地跳动,纪晏书将手中的桃花笺付之一炬。 阿蕊进来,正好见到纪晏书将那书信烧完,“小娘子,是把信烧了吗?” 纪晏书点头,没有说话。 阿蕊犹豫着开口:“不用给李郎君回信了吗?” 纪晏书离开书案,走向床的那边,“我们住得这么近,低头不见抬头见,费那功夫做什么。” 纪晏书的神情晦暗不明,阿蕊开口都需要踟蹰思忖一会儿,“李郎君对小娘子的心意,越来明显了,你对他真的没有一点想法吗?” 纪晏书冷冷地睨了眼阿蕊,“我该对他有想法吗?” 小娘子的眼神,让阿蕊觉得惊骇,忙摇头。 “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我与他……”纪晏书不由得自嘲一笑。 “不过是恋慕彼此的皮囊,没了这身皮囊,还谈什么爱与不爱的。” “即使满眼温情脉脉,也只不过弹指东风太浅情,既然都肤浅,还说什么情深义重,岂不可笑?” 经过调查,李持安查到荆王爷确实与流言案有关。 荆王爷扮作容公子,出现于几家妓官饮酒作业,那首歌谣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从酒楼连续排演《则天皇后》这件事中,摸查荆王爷利用容公子的身份,经营多家酒肆,违反《皇仪条律》中“宗室不可经营,与民争利”的条款。 但他决定听从老爹的话,将此事模糊处理。 荆王爷是身份贵重,如实报上去,官家、太后首先处置的人是他。 太后交代的差事是重要,可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太后、官家、荆王爷,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他们一家子窝里斗,却拿他当争斗的工具,这身官袍穿得很憋屈。 整理好文书后,李持安便到皇仪殿陈述流言案。 李持安双膝跪下,朝正殿上的柳太后行礼,“臣李绎无能,不能如期破案,望太后娘娘恕罪。” 桑柔接过李持安手上的文书,走到柳太后处,微躬身子,双手将那文书捧给柳太后。 柳太后拿过文书,仔仔细细地看了,淡然地将文书合上,放在书案上。 柳太后欲起身,桑柔忙伸手去搀扶,下到殿中,走到李持安面前四五步的距离停下,一开口就是不怒自威。 “一桩小小的流言案,你李副使都破不了吗?浪得虚名,才不配位。” 这话让李持安一惊,上位者的一句话,都能轻易的要了他的命。 “臣无能,有负太后娘娘所托,臣知罪。”李持安俯身一拜。 “你这正五品皇城司副使才当上不久,或许要易位了。”柳太后的声音虽然平淡,但让人听了却十分悚然。 “太后娘娘,”旁边的御史中丞晏同一近前两步,带着微笑朝柳太后作揖,“老臣曾在民间听过这样的一个说法。” “说是养了十来年老狗突然下了一只独生狗,并且将这只独生狗喂养得异常肥壮,人们说这只独生狗是老狗留给主人家的接班狗。如若这只独生狗没了,谁来替老狗看门守门呢?” 皇城司是独属于皇帝的机构,除了皇帝外,不受任何机构和人员的管辖。夏司使年老了,明眼人都知道夏司使要培养李持安当“接班狗”。 “罢了,就依据你说的罢,”柳太后轻叹了气,“李绎你办事不力,就罚你两个月的俸禄。” “臣多谢太后娘娘。”李持安起身,向柳太后行了告退的礼仪。 李持安出了宫门后,并没有马上走,待御史中丞晏同一出来后,便上去行了晚辈礼,“李绎多谢晏中丞。” “一家人,还道什么客气话,”晏同一边走边说,“今日这结果,你早有预料不是吗?” 李持安是骑马来的,此时一边牵着马,一边道:“是想到过,但若晏中丞不在,太后娘娘可能会给我降了职。” 晏同一道:“不是在宫里,就叫我小姨父,听官位称呼,没有人情味儿。” 李持安点头说:“绎儿知道,小姨父。” 想到方才李持安的作为,晏同一不觉间露出欣慰的表情,“你今日做得很不错,比你大哥更懂得权衡利弊,差事固然重要,但无谓的送死没有必要去做。” “你父亲把你哥俩看得很透彻,小姨夫相信他的决定没有错,你会是一只很好的接班狗。” 李持安自动过滤掉“接班狗”三个字,这三个字听起来像是骂人的人。 “知子莫若父,父亲自然看得透绎儿与兄长,但我们看不透小姨父。”李持安看向晏同一的眼睛满是不解。 他不懂小姨夫为何坚定地追随太后娘娘? 更不明白朝臣请太后娘娘还政官家的时候,小姨父会说“执政看百姓”? 晏同一轻笑一声,“重阴润万物,何忧执权主?” 说完后,转身上了小厮牵着的马。 这句话,让李持安很是不解。 自古男子执政,统治天下,怎么能说不用关心谁是执权主呢? 第146章 看问题角度不同 “李郎君……”阿蕊转身就看到走进来的李持安,忙施礼,“见过李郎君。” “你家小娘子呢?” 阿蕊微笑道:“小娘子说,初夏时节,气序清和,昼长人倦。” “在小睡?” 阿蕊点头,“可要我唤醒小娘子?” “不用唤醒她。听二雅说,她近日忙得很,想是累极了。”二雅同他说,纪娘子忙着处理生意场的各种事,见都见不到。 “小娘子睡着,要不李郎君还是先行回去?”她有很多事要忙,哪有空招呼李持安。 “你忙你的去,不用顾我。” 这意思是要等小娘子醒来? 可小娘子才睡了半个多时辰,要等她醒来,至少还要等半个时辰。 “那我下去给李郎君备些茶水点心,李郎君稍待。”阿蕊说完,就下去准备。 外头的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从碧纱窗传入屋内,几案上的金鸭炉中升腾着沉香的袅袅轻烟,落下棋子的声音惊醒惬意的小眠。 “棋声惊昼眠,李郎君的棋盘应该搬远一点的。” 纪晏书冉冉走来,才睡没多久,棋盘声、新蝉声就在耳边聒噪,将她吵醒了。 “你的耳朵真好使,这都听得见,委实抱歉。”李持安见此刻的纪晏书神情恹恹,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纪晏书提裙坐下,“不是棋声惊醒的,是墙外头树上知了喳喳的叫个不停。” 李持安拿了只杯子,端起茶壶倒了茶,递给纪晏书,“渴了。” “我不喝冷茶的。” “知道,阿蕊说过,这是温热的。” “谢谢。”纪晏书接过,将茶一饮而尽。 此刻的纪晏书是一身天蓝色折枝银花罗衫,浅黛双弯,不施铅华。 放下茶杯后,纪晏书轻声问:“五天了,流言案可有结果了?是荆王爷吗?” “是荆王爷。”李持安倒也不隐瞒。 “这个荆王爷,一天天的没事干,尽搅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李持安是负责流言案的,想到此处,纪晏书不免有点担忧,“那太后娘娘和官家是如何罚你的?” 李持安道:“怎么在你眼里,太后和官家只会罚我?” 纪晏书的脸色急了一些,“荆王爷位高权重,又是先帝仅剩的弟弟。” “即使你如实禀告了流言案的结果,官家和太后娘娘更偏向谁还用得着说么。” “严重些的,说你攀污宗亲,削你官职都是轻的了。” 看得出纪晏书关心他,李持安抿唇而笑,“太后娘娘没有罚我。” “太后娘娘没有罚你?”纪晏书惊讶地看向李持安,“你怎么同太后说的?” “我说我无能,没查出来,太后娘娘就放过我了。” “太后娘娘放过你,怎么可能嘛?”纪晏书并不相信李持安说的话。 “他们都说太后娘娘和官家之间闹得不可开交,你是官家的狗腿子,太后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会这么轻易地放虎归山?” 李持安很鄙夷纪晏书说他“狗腿子”,但又不能给她脸色看,只能忍着了。 李持安:“我去皇仪殿见太后娘娘时,晏中丞也在。” “所以晏中丞帮你求情了。” 御史中丞晏同一是李持安的小姨父,又是太后娘娘最忠诚的最大号的狗腿子,念着两家亲戚的原因,他帮李持安这个小狗腿子求情也在情理之中。 纪晏书恍然大悟过来,“你是故意挑晏中丞在的时候去的?” 李持安:“虽然猜得到结果,但人心难测,有晏中丞在,更有保障一些。” 纪晏书:“晏中丞是你姨夫,他自然不忍心你被太后娘娘降罪。” 她转眸,就瞥见石头桌的棋盘,“阿蕊不会下棋,你怎么下的?” 李持安淡然一笑:“自娱自乐。” 纪晏书眼眸露出赞许的意思,“自己跟自己下,自己打自己,李持安,你厉害啊。” “如此残局不接着下也可惜了,要不要一起把棋局下完?”李持安发出邀请。 纪晏书学过琴棋书画,棋艺应该不错。 “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下棋打发时间也好。”纪晏书眼睛盯着棋盘,“你下到哪一步了?” “这儿。”李持安手指着道。 纪晏书细看棋局,发现白棋的局势不容乐观,黑子反而占据一片大好春光,胜利在望。 纪晏书轻声道:“白棋将死,输赢已经明了,再下就没有意义了。” 李持安:“不到最后一刻,你怎知没有意义?如果北玄军不坚守到最后一刻,延州早就危在旦夕了。” 纪晏书不禁一问:“一城安然无恙,北玄军全军覆灭,用自己的命换了别人的命活,值得吗?” 李持安:“这件事不是用值不值得几个字就能衡量得了的,这是北玄军自愿的结果。” 纪晏书:“有谁会自愿去送死,还不是被那套忠臣节义迷了眼睛,蒙了心智。” 李持安声若金石,“我不认为北玄军的所为是愚忠,他们忠心的是身后的兄弟姊妹,父母妻儿,他们要是退了,死去的何止他们家人?” 还是李大人格局大,是她浅见了,难怪争不过。 纪晏书短了脾气,“奴家头发长,见识短,天天想的就是梳头打扮的,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呀。” “我没有要和你争辩的意思,就是话冲了头脑,一开口就出来了。” 李持安有点悻悻然,和纪晏书相处,他还没找到窍门。 纪晏书轻笑,“一味附和别人的意见和想法,那是平淡无奇,愚昧痴呆。” “能有自己的想法,各抒己见,那才是与众不同,了不起。” “有分歧,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我若因此生你的气,不是小题大做,小肚鸡肠了吗?” 李持安闻言,不觉骞唇轻笑。 宜颦宜笑越可人,纪晏书怎么样都好。 她是个不输男儿的女子,有容人肚量,对事情看得开。 似乎感觉到李持安的谨小慎微,纪晏书便说:“你不必小心翼翼的,我又不是吃人的母老虎。你与我一处,卷舒开合任天真就好。” 李持安嘀咕,“任我自然,那不就大乱……” “你在想什么?” 李持安忙矢口否认,“没有想什么……” 心不受控地想入非非,怪他咯。 第147章 眉目传情,李持安不上道 纪晏书执一枚黑色的棋子落在棋盘饶有意味地说,“我想看看你是怎么在濒死之境逆风翻盘。” 李持安眉宇轻扬,“棋盘上以生死输赢论之,我可未必会让你。” “你还真是自信张扬,你看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黑子的局势,已经是胜券在握,白子如散沙碎石,被黑子团团绞杀,想要起死回生,难如登天。 李持安捻黑子落下,神情自信满满。 纪晏书见李持安这副欠欠的样子,忍不住轻嗤一声。 都快输了,还一副得意忘形的表情。 厨房里煮茶做糕点的阿蕊转头看向院里,不禁含笑说:“赏木笔,共瓯茶,闲心惬意奕棋局,好一对郎才女貌。” 李持安的棋艺很高,原本的死寂在他落下几子后,瞬间明朗起来。 纪晏书看到这副形式,不敢大意了,敛容认真对待。 李持安说不让她,就不让她,继续下了几手后,白子进入颓势,怎么看都无法挽救。 她那半桶水棋艺,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拿了两颗白子放在棋盘边缘,“我认输。” “还可以接着下的,怎么就认输了?”李持安捡走几颗被他杀死的白子。 “我没有移山倒海之力,还挣扎什么,让自己死前更悲壮?”纪晏书发完这一句牢骚,将棋子拾回棋盒。 “我明面上胜利在望,实则暗中一步步成为你的俘虏,你掌控全局,你就这么看着我死,一点都不好玩。” “生气了?” “没有,我在分析事实。”纪晏书睨了眼李持安,就收回视线。 她一个菜鸡,哪里玩得过李持安。 不过李持安下棋真是一把好手,以自杀的方式麻痹敌人,让敌人以为胜券在握时,再一步步扭转乾坤,反败为胜,够有心计,也够狠! 她抬眼看向李持安,一个想法从心里冒出来。 李持安,我是不是可以这样想,你体内存在两个有截然相反的人,一个正义心善,一个心狠无情,而这两个人都是你李持安。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了我骗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地接近,你会怎么对我? 李持安完全把这里当成他的小家,呆到月上柳梢头,用了晚饭还不回去。 此时,星点点,月团团。 忙完的李持安走过来,额头上带着薄汗水,身上还捆着襻膊。 “擦擦汗水,”纪晏书将帕子递了过去,“你出身国公府,没想到还会劈柴翻土。” 李持安拿着帕子边擦汗水,边说:“李家祖上是农民出身,便是大父当年中了探花,跻身仕途,他也时常耕田耙地,种植作物,施肥浇粪,我这算什么。” “英老国公同我说过,走了仕途,当了官,也不能忘本。”纪晏书倒了温水递给李持安,“喝温水,夜里饮茶睡不着。” 李持安喝了两口,便放在石案上,“你和大父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纪晏书凝神想了想,“去岁六月,我在曲星湖亭弹琵琶,机缘巧合便认识了两个老人家。” “他们很喜欢到曲星湖亭纳凉避暑,围棋垂钓。” 纪晏书回想起曲星湖亭的事,“怪不得呢,我到那儿练琵琶总能见到他们。” “有几回要下棋时,孟国公就过来说同我说,小琵琶,我们两个老头儿想请你弹几首曲子助兴,可愿意呀?” “你同意了?”李持安知道外大父五音不全,弹了曲子也听不懂。 纪晏书眉开眼笑道:“当然同意了,请我弹曲子的可是鼎鼎大名的孟国公啊!” “那是我心里无比敬重的盖世英雄啊,我要是拒绝,那太不识好歹。” 阿蕊笑说:“小娘子特别喜欢孟国公这样的英雄,那时一得空就去曲星湖亭练琵琶。” 用小娘子的话说,那颗星星太明亮了,你得去追,而且孟国公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塌房。 李持安问,“后来呢?” 纪晏书嘻嘻笑说:“整个夏日,我看两个老人家下棋,顺道偷学点技巧。” “他们听我弹琵琶,而且他们喜欢听我弹《梁州》,弹一次,就感叹一次‘千古事,云飞烟灭’。” “熟稔之后,孟国公便同我爹提了做姻亲的事。他们都知道姑母教养我是为了给官家当娘子的,我从宫里出来了,那就是不得官家中意,哪会有好的门第上门提亲。” “正好你李家送上门来,我纪家怎么会拒绝呢,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晏书,当时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李持安脸有歉意。 纪晏书:“你真不用为这个事感到对不起我,往事如云飞烟灭,我真的不怪你了。” 她都记不得李持安为这事跟她道了几回歉了,且她也将表弟暴打了一顿。 “好,过去的事,我们都不提了。”李持安犹豫着开口,“你会弹琵琶,能不能给我也弹一曲?我还没听过呢。” “你……”李持安听过她弹琵琶,那次设计棠溪昭的时候。 “我去取琵琶,你等会儿。”纪晏书转身进了内室。 琵琶怡情,李持安很会享受! 转轴拨弦定音后,纪晏书指甲纤柔,眉儿轻纵,细捻轻拢,一曲《诉衷情》泠泠而出,曲声悠扬似破碧云天。 拨弦弹曲时,纪晏书故意弹错,清眸含笑望着聆听的李持安,但李持安没有半点反应。 反复三四次弹错几个曲调,李持安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李持安是音呆啊!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想与他眉目传情、郎情妾意一下,奈何李持安不行。 阿蕊就在不远处听着,不禁叹息摇头。 她都听出得小娘子误拂弦,可这个周郎是音呆,小娘子期待的反应,周郎是一点也没有给。 晚风懂事地吹拂而来,纪晏书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 李持安只觉得此刻的纪晏书。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曲调渐歇,纪晏书有点期待地问李持安,“如何?” 李持安扬声:“好!” 纪晏书:“就没了?” “怎一个好字了得!” 纪晏书:“……” 就不能换个说话多夸几句别开生面、独出心裁的? “明日可有空?”李持安又说。 李持安这是邀她私会? “你明日还休息?”纪晏书反问。 李持安点头说:“官家到景灵宫行孟夏礼,车驾正好经过英国公府,所以放了三天假。” 《汴京休假条例》有规定,今上车驾诣景灵宫,行孟夏礼,驾过处,公私僦舍,官放三日。 “这么爽,官家真是好老板。” 李持安有空陪她,不用白不用,她缺个打杂的。 第148章 遇故人 “是你吗?” 阿惜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那女子,她已经有五年没有见到了,她以为她早死了。 “真的是你吗?”一字一字从口中问出来,眼前看到的人,让她不敢相信。 “是我。” 听到那女子简单的两个字,阿惜不觉凄然,掉下泪来。 她竟然能从千锤百炼之中活下来,她真的没有死。 再见故人,纪晏书知道阿惜认出了她,便也没再否认。 她是胡晏书,与阿惜是独活学堂柳夫子的学生。 她入狱后,阿惜曾来看过她,阿惜说,她相信她没有杀父弑母,还为她去府衙申冤。 往日交好,又信她,还为她鸣冤,阿惜认出她了,她狠不下心来不认阿惜。 将阿惜请进丰豫楼雅间,阿蕊在门外守着。 阿惜两步上前,伸手抱住死里逃生的朋友,声音竟乎哽咽,眼泪又不觉扑簌簌吊下泪来。 “还活着,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阿惜抱得很紧,像是抱住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让纪晏书喘息几声。 “阿惜,阿惜,先松手……”纪晏书用手推开阿惜,阿惜的蛮力还是这么大。 阿惜喜极而泣,声音扬得很高,“晏儿,晏儿……你消失后到哪儿去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纪晏书忙出声提醒,“小声点,隔墙有耳。” 晏书是杭州知府盖了官印,判了死刑的犯人,想到此处,阿惜连忙噤了声。 “我太激动了,忍不住……”阿惜的声音压得很小,“你是怎么消失的?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现在怎么在汴京?” 阿惜一连串的问题,让纪晏书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每个问题掰碎了说,都能说三天三夜。 纪晏书拉住阿惜的手,轻声说:“这事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再细说,我现在是纪晏书。” “纪晏书?”阿惜一阵狐疑,倏而想到了什么,“是国子监司业之女纪晏书?” 纪晏书点头。 “那个扇洪衙门内巴掌,气晕英国公的纪晏书?” 纪晏书:“……” 人们记住的怎么都是这茬子事,她反抗欺负的光辉事迹没人记得住吗? 纪晏书殷切叮嘱,“阿惜,我现在的身份特殊,不能有丝毫的泄露,希望你能帮我保守秘密。” “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会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晏书受过什么酷刑,阿惜都见过,晏书能活下来,不是杭州知府手下留情,是晏书命硬,是老天有眼。 再见故人,纪晏书难免问得多一点,“你呢?你是怎么到了汴京的?常伯伯和常伯母还好吗?” “我爹娘……”想到父母,阿惜不禁眼尾红了起来。 她也没有爹娘了,爹娘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我现在住在荆王府。” “荆王府?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纪晏书能清楚地感觉到,阿惜这几年一定过得不好。 阿惜叹了口气,眼角噙着眼泪,苦涩说道:“哑子漫尝黄柏味,难将苦口向人言,但若是不说,不去开解,那不是更苦吗?” “你出事后的半年,我爹便给我许了人家,是斜兰巷岳家的大郎君,可天算不如人算,谁也不知明日会有什么祸事来,我还没嫁呢,荆王府的人便找上门来……” 嘉佑六年,春三月,绯桃红杏,青柳翠杨,燕语莺啼。 害怕春归去,久在杭州游春的荆王爷带着仆从小厮大张旗鼓地游览杭州街巷。 常老爹没见过如此有身份的大人物,忙叫妻女出来同他一起看看热闹,看看皇家人物和他们普通老百姓是不是生的一样。 “阿惜,出来看热闹了。” 十七岁的阿惜正在给客人装裱书画,听得父亲的嗓子,襻膊都没解,就跑出来看热闹。 “爹,有什么热闹可看的?” 常老爹指着街道中十分气派的人说:“那可是荆王爷的车架,真气派!” 阿惜恼了眼不干活还耽搁她时间的老父亲,“气派什么呀,一天天的就知道在杭州街巷乱晃悠,街巷都堵成什么样了,人都过不去。” “那些跑腿送饭的,那些等着过路上工的,全被堵着了,饭送迟了,上工晚了,顾客和老板逮着骂,还扣工钱。劳民伤财,还不如早点回汴京去呢。” 客人要装裱的书画,她忙都忙不过来,老爹不帮忙就算了,还嚷她出来耽搁时间,真是气人。 发完牢骚,阿惜就进屋内继续忙碌了。 轿子中的荆王爷骞起小窗口的帘子,吩咐管家:“方才发牢骚的小娘子,明日我要这个人入府来。” 王爷吩咐,管家不得不从,应了声诺。 荆王爷的轿子过后,荆王府管家便在“常记装裱店”对门的一个茶棚里坐定。 茶棚老板上了茶水点心,荆王府管家就问:“老板,这常记装裱店住的什么人?” 客人有礼貌,茶棚老板也不隐瞒,“住的是一家四口,爹娘两个,一女一儿,女娃是大的,男娃是小的。” “这女娃多大了?生得什么模样?” “满十七了,那模样白净,可漂亮了。”茶棚老板见这个人问这么多,心里好奇,“不过你问人家女儿干什么?” 荆王府管家心里忍不住僵笑。 还能干什么?荆王爷看上人家了,要人家当侍妾。 “我有一儿子,到了弱冠之年,想给他寻个好姑娘做老婆,我看常记装裱店的小姑娘做事勤快,是个不错的人选,所以来问问。” 荆王爷管家端起茶碗灌了一大口茶下肚。 荆王爷最近做的事越来越离谱了,他有点心慌害怕。 现在还想强抢民女! “那你白问了,常家闺女许人家了,日子都定好了,四月二十五的日子。”茶棚老板拿着抹布擦桌面掉落的茶渍。 这个客人是大漏斗,喝个茶都能洒一桌面。 “多谢!”荆王府管家掏了几个铜板放在桌上,忙起身离开。 许了人家的姑娘,还要强抢,那不是还要造孽吗? 荆王爷的脾气他清楚,不得到决不罢休,宁可他负人,他人不能负他。 第149章 妾薄命(一) 荆王府管家回去禀明了常家女已经有婚约的事情,但荆王爷怒斥了他一顿。 他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带了几件礼物登门拜访。 常老爹见有衣着不普通的人登门,忙作揖相问:“贵人登门有何见谕?” 荆王府管家把手上东西放下,作揖回了礼数,“没什么大事,方才随您出来看热闹的女子是令嫒吗?” 常老爹懵懵地点头,“是。” 荆王府管家态度还算柔和,“令嫒贵庚?可许人家了?” 常老爹脸色一凝,这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另有目的。 常老爹作揖笑道:“虽不知尊府是何人,但老朽感激厚爱,老朽女儿阿惜已经许了人家,不日就要成亲,若尊府赏脸,倒是可以来喝几杯喜酒。” “实不相瞒,常老板,小人是荆王府的管家,都说杭州姑娘貌美,我家王爷……”荆王府管家的声音忙得一顿,他得改个说法。 “想为世子纳个侧妃,差人打听了,您家阿惜姑娘不错,懂文墨通诗书,做事还勤快,世子和王爷都满意,这才让小人登门说事。” 这话让常老爹大惊失色。 荆王爷是官家的亲叔叔,可不能得罪他,忙向荆王府管家做长揖,脸色也十分恭敬。 “感谢王爷和世子厚爱,小民的女儿已经许了人家,怕是不能为世子洒扫伏侍了。” 都打听过阿惜了,肯定知道阿惜已经将要成亲,还上门来问,荆王爷和世子绝不会安好心。 荆王府管家耐心劝:“常老板,那是荆王府,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的泼天富贵,都给您送到门口来了,您怎能不要呢。” 常老爹温声回绝:“小民当然知道王府富贵,进了王府,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可小民家就是一阶商贾。” “俗话说,什么锅配什么盖,小民家卑微,不敢高攀王府富贵。” 门当户对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别人巴巴把女儿送到汴京权贵人当小老婆,那是心狠手辣卖女儿。 汴京那么远,要是真的答应了,那就一辈子也见不到女儿了,他可没有狠心到卖自己的女儿。 常老爹还真是糊涂蛋,送上门的富贵都知道接,荆王府管家还是耐心地劝着:“斜兰巷岳家是开店铺的,他能给令嫒温饱,却不能给令嫒富贵,衣食无忧地过一辈子。” 比起传出荆王府强抢民女的恶名,他还是更愿意听到,常家退亲,自愿入荆王府。 “荆王府就不同了,令嫒入了王府,常家就是皇亲国戚,要是能为王府开枝散叶,说不定还能当正妃。” “只要令嫒入了王府,常家门楣都得改一改,小公子念书有成,又有王府帮持,日后高中及第也未可知啊。” 这些条件很诱人,常老爹听了都不免动心。 阿惜要是入王府,确实能为常家带来巨大的好处,儿子读书有王府帮衬,科举之路能走得顺畅。 但不行,阿惜已经有好亲事了,她不需要不属于她的姻缘。 常老爹叉手回话,“王府的厚爱,小民心领了,您回去,小民不送。” 吃了拒绝餐后,荆王府管家就回了荆王爷暂住的驿站。 见常老爹三番两次拒绝,但又怕荆王爷怪罪,荆王府管家忙带着荆王府的小厮仆从找到斜兰巷岳家,将岳家大郎君打了一顿,将两家交换的婚书抢走。 “岳家已经退亲了,明日荆王府会差人来把常侧妃抬进府里,你们准备准备。” “你们这是强抢民女……”常老爹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还有没有王法了?我到知府那里告你去。” “告也没用,杭州知府都听王爷的。”荆王府管家让人放下给常家的礼物,趾高气扬地看着常家女。 “侧妃娘娘,您好好准备准备,明日小人就接您入府。” 阿惜恼羞成怒,抄起那些礼物就往荆王府管家砸去,“我呸,谁是侧妃娘娘,拿走这些东西,我常惜绝不进荆王府的门。” “你们是王府又如何,我还怕你们不曾。” 荆王府管家放声威胁,“您不怕,你爹娘和小弟,他们不怕吗?斜兰巷岳家不怕吗?” “荆王府权大势大,碾死你们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你……欺人太甚!”阿惜恨得牙根痒痒。 她大好的亲事被荆王府破坏,荆王府不仅强抢民女,还拿家人和岳郎一家威胁她。 阿惜两步上去,扬起巴掌,用力一掌朝荆王府管家掌掴过去。 “放肆,你居然打我。”荆王府管家气急败坏,扬起巴掌就要反击。 阿惜并不畏惧荆王府管家的盛气凌人,昂首蔑视地看着这个无耻小人。 巴掌在落下的那一刻,荆王府管家忙收回手。 常惜是王爷指定的侧妃,入府后肯定受宠,不是通房丫头,他打不得,骂不得,更不能得罪她。 “侧妃娘娘,小人得罪了。”荆王府管家识趣地赔礼。 “滚,再不滚,再赏你一巴掌。” 荆王爷的狗腿也比他们市井小民大,阿惜现下忍着,等狗腿走了,再徐徐图之。 想要她乖乖认命当什么侧妃,做梦! 常母过来一把抱住阿惜,泣涕涟涟,“阿惜,我苦命的女儿啊,怎么遇到这档子事呀……” 荆王府是皇室宗亲,他们小老百姓哪里斗得过。 “娘,放开我。”阿惜忍声道。 “阿惜……”常母依言放开女儿,从女儿的眼神中,她觉得女儿不会坐以待毙。 阿惜咬牙切齿道:“我不信了,荆王府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阿惜请人写了状纸,她带着状纸敲响了杭州府衙的鸣冤鼓。 独活学堂的柳夫子教她们保护自己的女子六艺,律法为首。 荆王府又如何,律法护她,她有何可惧。 “民女常惜,状告荆王府。” “一告荆王府纠合众人,殴打吾夫,逼其退婚。” “二告荆王府不顾吾父再三拒绝,强纳民女为妃。” “三告荆王府仗势欺人,以权势威胁民女家人。” 这一声声鸣冤鼓,搅得杭州知府不能睡一个好午觉。 百姓鸣鼓,州县府衙必须受理升堂,要是置之不理,影响官员考绩。 第150章 妾薄命(二) 阿惜诉说往事,不由得红了眼眶,心中纵使存在千般恨万般怨,她也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晏书鸣冤,被人反污一个杀父弑母的恶名而判处死刑。 她鸣鼓伸冤,终究是蚍蜉撼树,斗不过荆王府。 “杭州知府与荆王府沆瀣一气,我微小如蝼蚁,有抗争心,却无抗争之力,最终进了荆王府,成了荆王爷的侧妃。” 纪晏书被这结果惊到了,没有想到荆王府唱了一出新台故事。 “荆王爷的侧妃?不是荆王世子?” 阿惜苦笑道:“是啊,荒唐,本就不是燕婉之求,却仍得此戚施。” 阿惜眼眸泪光盈盈,纪晏书将帕子递过去。 “我们俩同是天涯沦落人,什么都没有了,就这样苟延残喘地看着敌人活着,却无能为力。” 阿惜还是将帕子接过了来,她本以为自己痛得不会再哭了,但眼泪不听话,忍不住又掉下来。 阿惜的话让纪晏书一惊。 原来阿惜也和她一样……爹娘都不在了。 纪晏书伸手,将阿惜揽进怀里,眼眶不觉间也红了起来。 她们就这样靠一靠,抱一抱,希望那如冰寒一般的心能暖一暖。 “晏儿,这里就只有我们了。” “阿惜,我们还有彼此,不管什么风霜雨雪,惊涛骇浪,我们都还有彼此。” 阿惜伸手回抱住晏书,她命苦,晏书也命苦,她们都是同病相怜的人,湿润划过两颊,眼睛又变得雾蒙蒙的了。 “该死的眼泪,又不懂事了,怎么老掉呀。” 纪晏书感受得到阿惜掉落的眼泪,落在她的脖子处,是温热而又苦涩的,是痛苦而又无望的,也是高兴而又欣喜的。 松开后,纪晏书抬手轻轻拂去阿惜眼角的湿润。 “即使物是人非事事休,但此刻重逢,仍然值得高兴,阿惜,不哭了。” 阿惜用手拂一把脸颊,带着哭腔笑着说:“对,要高兴,你娘亲、还有我爹娘,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我们不能哭,不能哭。” 纪晏书想到了阿惜的弟弟,“你弟弟常俨……俨哥儿呢?他也在荆王府吗?” 阿惜神情悲凄,“我进了荆王府后,不多时爹娘病故的消息就传来了,此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我也曾悄摸让人到杭州打听阿俨的消息,可一无所获。” 不禁叹息,“或许是我薄命,消受不得阿俨的消息。” 纪晏书温声相劝:“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呢。” “笃笃笃!” 阿惜的侍女蔷薇出声提醒:“常娘子,咱们该回荆王府了。” 荆王府规矩森严,出入都有时间限制。 “晏儿,我得回去了,荆王府规矩多,出个门子都要定了时间回去。”阿惜理了理妆容,拿起幂篱戴上。 “晏儿,我以后还能见你吗?” 好不容易见到晏书,她自然想多见见晏书,毕竟在他乡,她只有晏书一个亲人了。 纪晏书点头,“能,我在城西开了香铺,叫百香居,你可以来香铺见我,或者让人递话给丰豫楼和遇仙正店的掌柜,我自赶来见你。” 晏书家本就是做经济的,晏书能经营两家这么大的酒楼,阿惜并不意外。 “丰豫楼和遇仙正店是你的,你还真是把经营的好手,能挣钱,日子铁定过得不错。” “荆王爷那个老登也擅长经营,用容公子的名头开了八家酒楼,忻乐楼、花月楼、三元楼都是他的。” “常娘子,咱们得走了。”门外的蔷薇催促道。 “来了,”阿惜应了声后,同纪晏书告别,“晏儿,我走了,下回见。” 纪晏书应了声,将阿惜送出门了。 “走。”阿惜叫了声蔷薇,回头看了一眼晏书后,抬步出了丰豫楼。 阿蕊走进来,眉宇担忧,“小娘子,常娘子认出了你,她会不会供出你?可要绝了这个隐患?” “她不会说的,她是除了家人之外,我唯一信任的。”纪晏书眸色坚定,笃定阿惜不会说。 阿蕊问:“那小娘子信我吗?” “我当然信你了,”纪晏书看向阿蕊,唇边带着微笑。 “因为你是我的家人呀。如果你都不值得我信,那世上就没有我可以信任的人了。” 阿蕊似乎有点心事重重,“我与小娘子没有血缘,也是家人吗?” 纪晏书看出阿蕊在想什么,“即使没有血缘,也可以成为家人呀。阿蕊,你是我的家人,我的姐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阿蕊松了一口气,神情自在多了。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纠结血缘有情,没有血缘就没有情的问题了。” 纪晏书道:“阿蕊,你湖州的兄长来信了?” 阿蕊颔首,“兄长来信,说我出宫回乡后,就让我嫁给乡里的莫举人为妾,聘礼都说好了。” “我自然是不乐意的。我没当宫女时,那莫举人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酒色之徒,嫁了他不是把下半辈子给毁了吗?” “再者说了,妾是任人买卖摆布的东西,都不像个人,我为何要自甘堕落?现在我自个儿有钱,过什么日子也比当人妾室强。” “爹娘不在了,那家也不是我的家了。我兄嫂不念骨肉血亲,拿我做交易,他们不当我是妹妹,我也没必要拿他们当家人了。” 阿蕊似请求道,“小娘子,我跟着你,下半辈子打算赖着你了,成不?” 纪晏书答应得爽快,“成,等我这两家酒楼经营更上一层楼时,我再盘一家酒楼,让你当东家。” “蔷薇。”阿惜神色凛然地看向侍女。 蔷薇惊诧,不知道常娘子为什么要这么看着她。 阿惜冷然道:“今日之事,你最好绝口不道,只字不提。你知道我的,我若想弄死一个人,方法手段有的是。” 蔷薇连声应下,“奴婢会守口如瓶的,绝不泄露半个字。” 常娘子手段很辣,一进来就斗倒荆王爷深受宠爱的司马侧妃,独得荆王爷的宠爱,又与世子感情深厚,有两个大靠山,她得罪不起。 “你知我在这儿?” 第151章 妾薄命(三) 下了楼,才准备打道回府,纪晏书就看见了进来的李持安。 “檀师傅说你在这儿。” 纪晏书:“现在是午饭时间,你是来找我一起吃午饭的?” 李持安点头,“你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或者随便两个包子对付几口,我来监督的。” 纪晏书:“我营生多,要管的自然就多了。” “那纪东家请不请吃饭?” “请,随便点。” “这么豪气?”李持安微笑说。 “与你李大人比,我算是个比较富有的小富婆。”纪晏书挽起李持安的手,“楼上有雅间,走。” 李持安浅浅笑着,纪晏书也忙碌,前一段时间还能每日见半天,现在只有午饭时间见一见了。 “那不是李大人吗?”皇城司的小逻卒指着正上楼的李持安,“甘大人,您不是想着要见李大人么,他人在那儿。” 易容成甘若醴的棠溪昭见到李持安,愣了一下,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方式见他。 他与李持安现在是抓与被抓、你追我逃的关系。 棠溪昭现在只想逃,正转身时,就听到了李持安的声音。 “安柯,七十二家酒店,吃到第几家了?”李持安的记忆力不错,但凡见过又知道名字的,大多都能记住。 这一问,让安柯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是有钱不存罐子的人,七十二家酒店的山珍海错,都想尝尝咸淡。 “李大人,第九家。” 李持安有兴趣地一问:“味道如何?” 安柯:“丰豫楼给礼部办过鹿鸣,味道哪能差呀。” 李持安注意到安柯旁边的人,特别的高个子在皇城司很少见,“他是新进来的?” 安柯忙介绍,“回李大人,他是甘若醴,在鱼大人手下当差。” “甘、若、醴?”这个名字让李持安很耳熟,“听说过这个名字,武功身手都不错,让鱼大人交口称赞,可有意愿到我麾下来?” 甘若醴和鱼大人交过手,鱼大人的身手不错,能让鱼大人称赞的甘若醴,必定不是酒囊饭袋。 棠溪昭只拱手作揖,低着头,并不出声。 与李持安认识这么多年了,他的声音,李持安认得。 “李大人,甘若醴是鱼大人的手下,您这样挖墙脚,鱼大人会生气的,回头又得与您对着干了。” 安柯注意到李大人身边的女子,便又说,“夫人,属下不打扰您与李大人吃饭了,先行告退了。” 听到“夫人”两个字,李持安下意识地看向纪晏书,心里不觉紧张起来。 纪晏书会回应吗?又会如何回应? 只见纪晏书轻轻地点头应下。 微蹙的瞬间松下来,心里还有点甜滋滋的。 纪晏书这是接受他作为她的丈夫了? · 嵌螺钿紫檀阮托在腿上,有个娇娆如玉的美人,纤纤素手轻拢慢捻,悠扬轻柔的曲调缓缓而出。 这里是荆王府的上善居,室内正厅悬着一方匾额,题有用飞白法写的四个字——厚德载物。 上善居是荆王爷的书房,此时的阿惜正给荆王爷弹唱。 阿惜素纱遮面,挽着团髻,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 脑后系着一根红色的雪纱发带,鬓边不点缀任何珠钗,一身桃夭色的罗衫。 帘暮后的荆王神情悠闲地享受此刻的宁静,一双眼睛似乎含情脉脉地盯着奏乐吟唱的阿惜。 “露莲双脸远山眉,偏与淡妆宜。王妃,我就喜欢你这样干净单纯的模样,你唱的歌儿比黄鹂鸟的声音还要动听。” 阿惜就如同一个听话的傀儡,荆王爷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听人说,荆王爷这个老登有一个未过门就死去的王妃,他钟情至极,王妃的位置一直留给她。 荆王府里没有那位王妃的画像,她并不知道那王妃是什么模样。 进了荆王府后,荆王爷时常要她带着面纱,打扮成这副模样,抱着嵌螺钿紫檀阮奏乐吟唱,且唱的还是同一首曲子。 她与那位王妃长得像不像她不知道,但她敢肯定,她的声音和那位王妃很像。她现在唱的曲子,也是那位王妃所喜爱的。 但她觉得那位早死的王妃是幸运的,荆王爷疯批成魔,动辄打杀。 “再接着唱。”荆王语声温和地吩咐。 “是,王爷,妾身知道了。” 阿惜应后,点拨阮弦,低眉情启樱唇玉齿。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犀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望断行云无觅处,梦回明月生南浦。” 歌声柔润清圆,盛过上林莺语。 才唱罢,荆王突然勃然大怒,“唱错了,唱错了,最后一句的曲调不是这样的。” 阿惜惊骇时,荆王已经走到她的面前,眼眸中的荆王爷是那样的阴森可怖,让她不觉抱紧手上的嵌螺钿紫檀阮,心紧紧悬着。 荆王爷动怒如惊涛骇浪,让她胆战心惊。 “王…王爷……”阿惜带着颤声语无伦次,手掌生汗,手指颤抖。 荆王爷欺近,轻轻拿过阿惜手上的嵌螺钿紫檀阮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一把将阿惜拉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阿惜受不住力道,被扇倒在地,正要爬地跑时,巴掌又从天而降。 院外绛河绿雾星明灭,满地淡黄月,院内拳踪脚影起伏不歇,阵阵凄惨声。 “向汝吩咐紫檀心,我一片真心真情,你感受不到吗?我对你多好啊,你怎么对我的?” “你跟别人跑了,生儿育女,言笑晏晏,该死,你们都该死!” “啊!啊!”阿惜轻肌弱骨,哪里有的荆王爷的拳打脚踢。 “王爷,妾身错了,妾身错了……” 阿惜连声求饶,涕泪横流,“妾身不跑了,再也不跑了……” 荆王爷因为那个早死王妃早就成了魔鬼,疯病发起来,就是这副六亲不认的鬼样子。 荆王闻声,当即停下来,神色也变得温和不少,蹲下来不确定地试问:“真的错了吗?不跑了吗?” 阿惜含泪哽咽:“若儿错了,真的错了,日后若儿会好好陪在王爷身边。” 那个跑路又死去的王妃,好像是叫若儿,老登睡梦中叫过。 “不,你不是若儿,你不是若儿……” 荆王才平静半会儿,又疯魔起来。 第152章 妾薄命(四) “世子,世子,您救救常娘子……”蔷薇哭着跑进荆王世子的居所。 “爹爹又打阿惜姐姐了?”准备就寝的荆王世子忙下床来。 “常娘子弹曲儿,不知道怎么就惹怒了王爷,王爷就打她了,求您救救常娘子……”蔷薇泣不成声。 “救命,救命……”殴打得浑身痛苦难当,阿惜匍匐身子要跑。 荆王横眉怒目,似乎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没人会来救你的,你的女儿,你的丈夫,也救不了你。” “给我撞开。”荆王世子大声命令。 荆王府里世子最大,这是荆王爷亲自说的。世子有令,下人们不敢不从。 几个下人手劲儿大,三两下就把上善居的门撞开。 荆王世子快步而入,果然见到爹爹在殴打阿惜姐姐,忙上去拦住。 “不许你再打她。”荆王世子厉声道。 “让开,我让打死这个贱人。”荆王呵斥闯进来破坏他报仇的恶徒。 荆王世子恨声威胁:“你再打她,我就亲手杀了你儿子。” “良…良儿……”荆王认清了眼前人是他的儿子,“你怎么来这里?” “我不来,你还要犯多少罪?造多少孽?” 荆王世子清楚地知道,他的爹爹双手沾了多少无辜者的血,心是何等的泯灭人性。 荆王脸色温和了不少,“她触怒爹爹,爹爹自然要拿她问罪。” “爹爹不要找借口了,都是你的错,是你狠心狠肠要打人杀人,阿惜……”荆王世子及时改了口,“常母妃她是无辜的,她不该受责罚殴打。” 荆王惊讶,“母妃?你喊她母妃?” 荆王世子道:“是,爹爹不是想要我在你那些侧妃里找个母亲吗?良儿叫了常侧妃多少次母妃,您不知道吗?” “常侧妃是低贱的商贾,她怎么配你叫她母妃?”荆王此刻已经想好了哪个侧妃是当儿子的母妃,“钱侧妃是永济伯出身,她最适合当你的母亲。” 荆王世子语声坚定,“我喊常侧妃做母妃,早就到我母亲的灵位前敬告过了。” “你再让我失去母妃,我会让荆王府所有的人和我一起去找埋在皇陵的祖母。” 荆王恼怒此刻的不孝子,“逆子,为了个贱人竟然不惜以死相逼,你的孝道哪里去了?” 荆王世子冷嘲热讽道:“孝道?我哪里还有孝道?我的生身母亲可是爹爹你打死的。” “你都把我母亲打死了,居然还恬不知耻地问我,孝道哪里去了?这话真可笑啊。” 喉咙中有一股腥味涌上来,荆王世子忙伸手去捂,呕的一声,鲜红的血落在手掌上。 “良儿……”荆王见状大惊,上去要扶,却被儿子推开。 荆王世子用眼睛看着荆王,“常侧妃现在是我的母妃,我的母亲,我必然要护着她,如果你要了她的命,我会同她一起死。” 声音有气无力,“蔷薇,让人带母亲回去。” 蔷薇反应过来,忙招呼两个侍女进来扶起阿惜,匆匆带了出去。 看着阿惜姐姐被带走,荆王世子松了口气。 血腥味很浓,眼前天旋地转,而后两眼一黑,荆王世子听到自己倒地的响动声,以及爹爹焦急的喊叫声。 “良儿,良儿……快请宁大夫,请宁大夫……” 爹爹的声音好焦急,真像一个关心疼爱儿子的好父亲! 爹爹打死了我的母亲,让我变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 这样心狠手辣的爹爹,我不需要,这样没有心的家,我也不需要! 宁大夫诊治后,荆王爷焦急中带着几分不安,“宁大夫,世子如何了?” 宁大夫是荆王府的府医,是荆王爷花重金请来的名医。 宁大夫抬手作揖,道:“世子是急火攻心才会气血上涌,小人扎了针,用了药,现在脉象平稳,没有大碍了。” 荆王缓了口气,半悬的心稍稍放下,“没大碍就好了,多谢宁大夫。” 话落,荆王走近床边,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儿子,心里还是担忧不已。 宁大夫收拾好药箱后,走到荆王跟前,禀声道:“王爷,世子的病经受不住大喜大悲大喜怒的情绪,您需要顺着世子一些。” “原本好了一些了,现在经此一遭,又伤了根本,只能将养至康健一些,再用他法慢慢治。” 荆王道:“原本好些了?” 宁大夫小心翼翼道:“王爷,世子妃脾气,您是知道的,汤药总不愿意吃,是常侧妃哄着,世子才肯多喝汤药,世子护着常侧妃,也有此缘故。” 荆王淡声吩咐,“世子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你去看看常侧妃。” “遵王爷钧旨。”宁大夫应声后,提着药箱出了荆王世子的居所。 荆王就守在儿子的房间里,荆王府管家怎么劝,也不去休息。 听到儿子匀畅的呼吸声,荆王松下了眉宇,瞥见书案凌乱,便过去整理。 “良儿还练字,”荆王看着澄心堂纸上的飞白书,颇为赞赏道,“写得还不错。” 倏而瞥见一张有字的纸,拿过来一看,上头写的是一首挽歌。 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荆王神色大惊。 这挽歌是良儿写给他的?是咒他早点死? 还是良儿写给自己的?良儿心存死志? 荆王拿着那张纸去问伏侍良儿的小厮:“这是世子写的,他为什么要写这个?” 荆王爷的急声询问,门外的两个面面相觑,踟蹰着都不敢说话。 要是说错话,荆王爷可是能要了他们的狗命的。 荆王道:“只管说来,恕你无罪。” “王爷……”小厮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大胆一点,“世子他总说了……太苦了,太疼了,没有意义……” 荆王听了,愣了一下。 良儿果然是存了死志! 可为什么呢? 他作为父亲,已经想到把最好的给他了。 良儿是庶出,他早早把世子之位给良儿了。 良儿身体不好,他就遍访名医为良儿治病。 该有的陪伴,该有的照顾,该有的疼爱,他一样都不曾短了良儿,他怎么会有想赴死的心思? 荆王失落地走到儿子病床前,眸子含着水雾,不禁问出声。 “爹爹能给你一切,你为何存了死心?” 第153章 妾薄命(五) 蜡烛燃烧久了,室内也从明亮变得昏暗,荆王世子眼角掉下的眼泪没人看得见。 他最想要的幸福,早就在母亲死去的那一刻,就不存在了! 荆王世子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日头高悬,院中树上的知了十分聒噪。 荆王世子简单吃了碗粥,望着那碗苦涩的汤药,不禁蹙了眉头。 侍女温声劝道:“世子,您喝药才会好。” “太苦了。”荆王世子摇头拒绝。 “您得喝药,常侧妃晕倒前,还问了您的情况,她希望您好的。”侍女知道世子很喜欢常侧妃,拿常侧妃来劝不听话还任性的世子,保管有用。 “好,本世子喝还不行吗?”荆王世子接过药碗,闭眼呼噜几口就喝下去了。 “阿惜姐姐如何?”荆王世子关切地问。 昨日爹爹将阿惜姐姐打得鼻青脸肿,还见了血。 侍女拿过药碗后,取来帕子给荆王世子擦去唇边的药汁,“宁大夫给常侧妃看过了,没有大碍,休养几日就好了。” 荆王爷这次把常侧妃打得太严重了,人到现在还没有醒,她可不敢让世子知道。 世子知道了,肯定会不顾病体要去看常侧妃。 侍女拿了一颗金桔蜜煎递给荆王世子。 荆王世子接过金桔蜜煎,吃进了嘴里。 金桔蜜煎对身体好,阿惜姐姐为他准备的。 “阿惜姐姐醒来了么?” 侍女摇头,“没有。” 荆王世子语声绵柔,“你等会到霁雪院去问问,阿惜姐姐什么时候醒?什么药疗效快,就用什么药?不必拘泥于府中要人命的封建规矩。” 侍女闻言,大惊失色地看向世子。 王爷都回府了,常侧妃是世子的庶母,世子还不知道避讳的吗? 她当即跪下来,道:“世子,常侧妃是您的庶母,与您身份有别,不值得您过问这么多。” 世子与庶母,名头传出去也不好听啊,要是让王爷知道,常侧妃死得更快。 荆王世子忽然变了脸色,“怎么?本世子的母亲都快让人打死了,我作为儿子,关心几句都碍着王府规矩了是?” “还是说这荆王府的王爷心狠手辣到要让他的儿子再一次失去母亲?” “你不肯去霁雪院看我母亲是,那我亲自去看。” 荆王世子抬腿下榻,准备穿鞋。 “良儿,你才醒来,好些了再去看你常母妃也是一样的。”外面的荆王连忙进来,温声劝着。 荆王世子恼了一眼在外面偷听的荆王,“荆王爷来看我,是巴不得儿子与常母妃下黄泉见你那素未谋面的王妃。” 荆王爷那素未谋面的王妃,人死了,却还如同恶鬼一样,在荆王府里挥之不去。 他的母亲薛采玉因为有几分像那王妃,被娶进来当了侧妃。 永济伯府的钱侧妃也有几分像那王妃,八年前被抬进来当了妾室。 阿惜姐姐是声音像那王妃,被父亲强抢进来的。 那王妃就是红颜祸水,扫把星,害了一个又一个。 他的父亲就是恶虎豺狼,毁了一个又一个。 荆王世子眸子冷然地看着荆王,“我也想去问问荆王爷您的王妃,她都死了,去了阴间了,怎么还能用手段来祸害别人?” “她害了我母亲,让我从小就没了娘,现在还要害常母妃,她真的好歹毒啊。” 良儿的声声质问责怪,实则是在借骂王妃来宣泄对他这个父亲的不满和怨恨。 荆王一副慈父样,说话也是平和的,“是爹爹做得不好,让你对爹爹觖望了,但爹爹没有要拦着你见常母妃的意思,你还病着,好些再去好不好?” 良儿心地善良,不忍心他人受苦,要是看见常侧妃,一定会大悲大痛,这不利于他的病。 荆王这样拦着不让他去看阿惜姐姐,阿惜姐姐一定是被荆王打重了,有生命之危。 荆王在这里,他这副孱弱身体根本走不出去。 荆王世子装出乖巧听话的样子,“我听荆王爷的,我不去看常母妃。” 回了床上后,侍女忙拿来软枕给荆王世子靠着。 荆王坐在床边温和地叮嘱,“宁大夫说,你的身体没有什么大碍的,但不够康健,需要慢慢将养。” 良儿伤了根本,需要重新固本培元,他得瞒着良儿。 荆王世子神情认真地望向荆王,“早知半路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您若心疼我,就别再伤害常母妃。” “我承受不住再次失去母亲,同样,您也承受不住再次失去骨肉。” 这话又让荆王一惊。 良儿是真的把常侧妃当成自己母亲了,甚至数次以死相逼。 常侧妃不能死,她要是死了,良儿还不知会成什么样。 “爹爹答应你,日后都不打常侧妃了,会让人照顾好她的。” 荆王世子的语调变得和缓,眨着眼皮,“多谢爹爹,但我有些困了,想要休息。” “那爹爹先回去,晚些再来看你。” 良儿不想看他,荆王识趣走了。 “都下去。”荆王世子冷声吩咐。 荆王府的人没有一句实话,荆王爷骗他这个儿子,侍女小厮骗他这个主子。 就只有阿惜姐姐不骗他。 说他真的病得很重不喝药就得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听不了曲儿,看不了戏,到了地府,也见不了母亲,多活几年,还能多看见几眼母亲的画像,多给母亲上几年香火。 荆王爷这个人,他心里记不住你母亲,八九年了,给你母亲上过香吗?你死了就没人记住你母亲了,人们说,一个人在世间没人能记住,那她就真正不存在了。 这么多年来,他都存了一个想法,早点病死,早点去见母亲。 阿惜姐姐的话点醒了他,即使再也见不到,只要他还念着母亲,那母亲就还在。 夜间人少时,荆王世子偷偷溜进霁雪院,见到病床上昏迷沉睡的阿惜。 阿惜姐姐伤得太重了! 惊醒的蔷薇看到呆愣的世子,瞧了眼阿惜,低声道:“常娘子是新伤引发旧伤,比以前病得都重,明日醒来,就性命无忧了。” 荆王世子愣愣地问:“若是醒不来呢?” “我们已尽人事,且听天命。”蔷薇也希望可怜的常侧妃能醒来。 “我不会再让她死在王府的荆棘丛里。”荆王世子危言正色道。 第154章 妾薄命(六) 清夜沉沉,暗蛩啼处檐花落。乍凉帘幕,香绕屏山角。 “李郎君,您不是说您会算账吗?少拨了一颗珠子都不知道。”纪晏书看着李持安拨错了算盘,忙伸手拨给李持安看。 李持安说要帮她算账,差点就帮倒忙了,要是按着李持安算的账给人家送去,她的香铺得要倒闭了。 “所以才需要娘子时刻监督。”李持安贯会给自己找理由的。 这个冷不防的称呼让纪晏书愣了一下。 娘子,李持安头一次叫,竟然叫得这么顺溜,难道红杏出墙?早早就练习过了? 李持安也被脱口而出的“娘子”两个字惊到了。 嘴巴叫得这么快,纪晏书会同意吗? “把这笔记上。”纪晏书直接支使有点愣神的李持安。 李持安的字工整娟秀,比她的墨猪字、狗爬字要好得多了。 “你每天管这么多账,辛不辛苦?”李持安边提笔边说,“你们女子,就应该在后宅享清福。” 像母亲孟之织一样,账本不用看,让老爹看;家事不用管,让周管家管;孩子读书不用管,让纪司业管;孩子讨老婆不用理,让老人家去理,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再抬眼时,看见纪晏书一脸的幽怨,眸子满是不爽。 他又犯错了? 但错哪儿了,他也不知道啊。 “娘子……”李持安声音细若蚊声,纪晏书的眼神像一把把刀刃杀过来。 纪晏书:“谁说女子只能在后宅之中蹉跎一生?谁说女子非要依附男子才能活得下去?” “天高地阔的世界,女子也可以去看,也可以闯。把我们锁在后院里,美其名曰享清福,安得什么心。” “是怕我们比你们聪明,比你们有本事,让你们在众人面前丢了男子汉大丈夫脸面?” “我错了。”李持安很小就从母亲那里知道了,两个争吵,不管错哪一个,只要有一个不犟嘴,马上认错,就吵不起来。 李持安认错态度十分诚恳,在再加上那张讨人喜欢的脸,纪晏书见了,火气也撒不出来。 容仪俊伟,姿表瑰丽,好个妖孽男人! “你能不能……” 长得丑一点? 气只能由纪晏书自己受了。 李持安温声道:“我的话……不是娘子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想娘子跟着我,什么都不用辛劳,只做自己想做的喜欢做的事情。” “是这个意思?我想错了。”纪晏书收起刚才的不好态度,“我态度挺恶劣的,抱歉呀。” 娘子,娘子,李持安叫这么温柔做什么,搞得她像欺负弱小丈夫的混账恶婆娘。 此刻的李持安真的乖得像一只猫,怪不得老纪给李持安取了个“乖猫逆徒”做绰号。 二人良久不说话,室内安静的一批。 “娘子。”李持安轻声道。 “干嘛!” 纪晏书忍不住嘀咕。 叫那么密,还叫得那么温柔干啥,存心勾人的是不是? 李持安放下毛笔走到纪晏书面前,双手握住纪晏书的纤纤素手,语声温柔缱绻,“娘子,我们二人心里有话,都坦诚相待好不好?” “你不憋在心里,我也不藏着不说,这样就不会有争吵的问题了。” 老爹和老娘每一次吵架后,都会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久了之后,便很少再吵了,感情也越来越深厚。 要她开诚布公,怎么可能? 纪晏书要是说了,等着李持安将她就地正法吗?等着李持安问罪劫囚的纪家吗? 李持安是喜欢她,但他性子正直,可不会包庇死刑犯的妻子、违法的岳家。 她不会赌,也不敢赌,把一切寄托于一个男人,那是愚蠢。 “好。”纪晏书表面应下。 “你做经济,为的是什么?” 纪晏书言简意赅,“我爱财。” “实话。” “因为女子也应该独立天地间,清风洒兰雪。” “有点可信,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李持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眼神让纪晏书觉得有点可怕。 皇城司的二把手,贯会擒拿审讯犯人,简单的问话,也让人觉得他是在逼问罪犯。 “我答应我母亲,要挣钱给她花,可她不在了。” 想到母亲,纪晏书的眼神就黯淡下来。 她是女孩儿,那个早就死去的父亲虽然面上没说嫌弃她,但她知道,他心里十分嫌弃她是女孩儿,不然也不会想着找小老婆生儿子。 她答应过母亲,长大了要挣很多钱,让她每天都穿金戴银,过得比太后、公主还要气派。 现在她能挣钱了,可母亲再没有机会花她挣的钱了。 纪夫子的原配夫人早逝,李持安是知道的。 当时的纪夫子很是消沉,纪晏书那时才十岁左右。 “抱歉,让你想到伤心的事了。” “我相中了一块地皮,想尽快拿下来,你能不能帮帮忙?” · “不能。”李持安拒绝得干脆。 “好二哥,你乐善好施,仁义无双,你是大好人呀。”韩晚浓连着放彩虹屁。 荆王世子找韩晚浓,希望她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他救常侧妃。 儿子帮父亲的小老婆逃跑! 韩晚浓知道世子表弟的计划时,大为震惊。 亲眼看到常侧妃的惨状后,她于心不忍,还是决定帮常侧妃。 她需要帮常侧妃弄个假户籍,可她没有实权,办不了。 韩晚浓装作悲伤道:“我远房表姐给荆王爷当小老婆,被搓磨得险些丢了性命,我只想救她出来后,让她重新生。” “好二哥,你就帮帮我。” 李持安看破不说破。 韩家有哪些亲戚,他都知道,嫁给荆王爷当侧妃的远房表姐,一看就是随口胡诌的。 “帮不了。”李持安态度强硬。 “嫂子要买的,你都给她弄,怎么到我这就不行了?” “你嫂子买的,那是合法理的,弄假户籍犯法,我帮不了。” 李持安虽然知道韩晚浓和荆王世子谋划救常侧妃的事,但他不打算插手。 “嫂子让你帮忙,你也不帮吗?”韩晚浓轻声道。 李持安看向门外,果然见一身浅紫色秀梅花罗衫的纪晏书站在门外。 纪晏书走进来,柔声问:“假户籍弄不了,真户籍能弄吗?” 第155章 妾薄命(七) “常娘子,小心烫。”蔷薇吹了吹后,才喂阿惜喝汤药。 常娘子被荆王爷打得很惨,要是宁大夫不诊治,常娘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 世子也心善,让人送了不少好药材过来给常娘子补身体。 蔷薇眼眶含泪,心疼极了。 “蔷薇,别难过,我没事的。”阿惜忍着痛笑着。 “常娘子还开玩笑呢。”蔷薇抿嘴,眼睛更加雾蒙蒙。 喂完药后,蔷薇取来软乎的枕头让常娘子靠着,望着常娘子满是淤青的脸,心又不由得一阵疼。 “常娘子,你的事告诉纪娘子么?纪娘子是李副使的娘子,她或许能帮你呢。” “不要。”阿惜一时想的就是不要,晏书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她知道那有多艰难。 她怎么拿自己的事让晏书再陷于危险之地? “蔷薇姐姐,蔷薇姐姐。”荆王世子的侍女灵芝又来雪霁院。 “常娘子,灵芝来了。” “去。” “世子又让拿东西来了。”蔷薇看着灵芝手上大盒小盒的东西。 蔷薇帮着将东西放在桌上,“这么多呢。” 灵芝近前,行了叉手礼,“世子差奴婢来问问,常娘子可好些?” “好多了,灵芝,回去替我多谢谢世子。”阿惜诚心道谢。 荆王世子为了救她,不惜与荆王爷作对,还吐了血。 荆王爷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竟然有这样心地善良的儿子。 真是歹竹出好笋! 灵芝更近了一些,刻意压低声音,“奴婢知道的,常娘子要好好修养,等着拨云见日的一天。” 阿惜从灵芝的眼睛看出了不一样,似乎想到什么,低低回声:“世子——” “薛侧妃很早就去了,世子也很想有个母亲疼爱,这么多年了,世子只肯认常娘子做母妃,是您与世子有缘分。” 灵芝突然变了话头,阿惜知道不同寻常,应该是有人在外面偷听。 “世子孝顺,我知道的。” …… “王爷,世子对常侧妃只是……母子之情,或许是您多虑了呢,毕竟世子才十六七岁。” 荆王府管家在听到自家王爷的猜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 父亲怀疑儿子与自己的小老婆有一腿,真是骇人听闻。 荆王:“兴许真是本王想错了,良儿是把常氏当做母亲了,让府里的人不用监视了。” 良儿是荆王府的继承人,他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玷污了良儿的名声。 荆王吩咐:“过几日便是本王母亲的冥诞了,本王要去景灵宫和陵寝祭拜,东西你要准备好。” 荆王府管家应道:“是,王爷,小人记着呢。” 荆王:“祭祀要两天,通知钱侧妃,让她跟着同去。” 荆王府管家听了明显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重复王爷的话,“王爷,让钱侧妃也跟去?” 荆王:“你年纪也不老啊,怎么聋成这样?” 荆王府管家劝道:“王爷,钱侧妃是妾室,这不合祖规……” 除非王爷现在把钱侧妃扶正。 但王爷又轴又奇怪的性子,不可能把钱侧妃扶正。 荆王不满道:“祖规也是人定的,本王说合规就合规。” “是、是小人多嘴了。”荆王府管家应声后,就不再多言。 数日后,城东天桥。 阿惜爬上天桥架子,身上穿着身以前做好的嫁衣,头发高高的盘起来,不施粉黛的小脸还有没有消散的淤青。 “我常惜是杭州青梅街竹马巷常记装裱店的女儿。嘉佑六年春,三月二十七日,被先帝的亲弟弟、当今官家的亲叔叔荆王爷指使其管家强抢进了荆王府当了侧妃……” “我早就有未婚夫,定了日子要成亲了,我不同意,可荆王却让管家指使人殴打我的未婚夫,将其殴打至伤残,逼他退婚,还以我家人性命相要挟,我迫不得已进了荆王府。” “可谁知荆王是豺狼虎豹,逼死我爹娘,对我也时常棍棒殴打,要不是命大,我早就像薛侧妃一样被打死了。我如今家破人亡,无所归依,要是不将此等冤屈告知于天,我死不瞑目。” “爹,娘,”阿惜仰天大呼,眼角留下了泪水,“惜儿来找你们了……” 红色身影从天而落,咚地一声巨响,水花溅起,水面中的手挣扎几下后,彻底沉了下去。 反应过来后,行人们惊呼:“救……救人啊,有人跳水了。” 擅长游泳的行人忙走到天桥下,跳入水中救人,但水太深,根本就救不到人。 开封府的人来后,一面派人潜水搜救,一面着人打听案件详情。 “梁捕头,人没找到。”搜救的捕快湿漉漉地走过来。 “水太深了,且水流又急,人没沉下去,估计也被水冲走了,梁捕头,这很难找啊。”另外一个捕快气喘吁吁回道。 梁捕头看了看天色,“收工,我与阿言走一趟荆王府问问情况。” 韩晚浓道:“二哥,你不是说不愿意帮忙吗?怎么在营救阿惜姐姐的事情上,又是出主意,又是跑腿的。” 李二哥让她们在荆王爷去景灵宫和陵寝祭拜王淑妃时,联合荆王世子的布局,放常侧妃逃出荆王府,投水自尽,营造一个死亡的假象。 李二哥这个人,嘴上说的与做的不一样,真是矛盾。 李持安道:“我不帮着些,就你与荆王世子的计谋,怕是还没实施就付之东流了。” 韩晚浓爱多管闲事,还能闯大祸,但她毕竟是皇城司的成员,又是一起长大的妹妹,不帮她,连累韩家和皇城司怎么办。 荆王世子那边交代好了,只说是府中管理松懈,让常侧妃钻了空子跑了。 常侧妃生不可恋,想不开,自己投水自尽了,怨不得谁。 韩晚浓有点担心道:“二哥,世子表弟那边不会露馅的?” “荆王世子虽然年纪小,但他可比你还要聪明。常侧妃没了,他知道怎么应对荆王爷而不被起怀疑。”李持安此刻竟有几分欣赏这个小小年纪的荆王世子。 一个孱弱的病秧子,竟然有如此大的胆量要弄走他爹的小老婆。 “你还是想想如何避免荆王爷查到你头上。” 韩晚浓:“二哥,荆王爷查不查得到我头上,这是你应该管的呀。” “你惹下的祸事,还妄想我给你善后?”李持安没想到他低估了韩晚浓的不要脸程度。 “可我是你的属官,你不管我,难道让夏司使、还有纪姐姐管吗?”韩晚浓不会担心李持安撒手不管。 “韩晚浓,你本事大了,还威胁我?” “你对我凶,我让纪姐姐与你和离,改嫁我二哥韩淙。” 庆寿郡主时常送东西过来给纪晏书,李持安一看就知道,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第156章 妾薄命(八) “母妃跑了?”荆王世子边咳边说,“废物,快去找啊,还杵在这里做怎么?” 院内下人见大发雷霆的世子,忙应了声下去找人。 “良儿。”荆王一脸阴沉沉地走进儿子的院子,像是来找儿子兴师问罪的。 “爹爹,”荆王世子忙过来,哭唧唧地喊道,“常母妃跑了,我没有母妃了,你把她找回来好不好?把她找回来……” 说着,眼泪适时夺眶而出,真像一个没了母亲却着急找娘的孩子。 才回到城,就得知常侧妃逃跑的消息,荆王便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本以为是儿子帮着那个贱人逃跑才来询问,可看到儿子哭着找母妃的可怜样,荆王的心一下就软了。 良儿才十多岁,他哪里有胆子做得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有这样周全的谋划。 荆王柔声安慰:“良儿别哭,爹爹派人去找了,会找到你常母妃的。” 荆王世子抹了把眼泪,小声啜泣,“真的吗?爹爹一定要找到她,良儿真的很想常母妃在身边。” 有个小厮急冲冲地进来,没行礼就急急道:“世子,世子方才府衙的人来报,是有个自称荆王府侧妃的女子投河自杀了,问问咱们府是不是有女眷出走了?” “什么?”荆王世子大惊,“常母妃投河自杀?” 急得荆王世子阵阵咳嗽,咳嗽过猛,身子一软,就晕了过去。 “良儿……”荆王手疾眼快扶住晕倒的儿子,急呼,“快叫宁大夫。” “防风通圣膏掺了薄荷,擦了会有些凉,没有那么难受。” 纪晏书用指腹将药膏晕开,轻轻涂在阿惜的身上。 “独活学堂的学生里,六艺你学得最好。”身上的伤虽然好了不少,但跳河假死,还是牵动阿惜的伤口。 纪晏书:“可六雅学得最不好,总被柳夫子打手板,或是秦娘子罚站。” 阿蕊往纪晏书手上倒了药酒,“我要为你推拿一番,有些疼,你忍着些。” 阿惜点点头,忍着疼轻笑,“你一手簪花小楷,无人能比,柳夫子用总在人前说,你是他最看好的弟子。” 纪晏书神情有些哀伤,“我再也写不出那样的字了,夫子知道了,或许会失望。” 想到往昔,纪晏书只得叹一句世事如棋,变化无常。 “是因为拶刑的缘故吗?”阿惜轻声问。 纪晏书沉吟良久,才缓声说:“拶刑断了我的指骨,就算接回了,灵活性、柔韧性也不如原来的好了。” 阿蕊语声悲戚:“小娘子的指骨是接了回来,可当时动都动不了,也没有知觉,大夫扎了许多针,天天拨琵琶锻炼指骨,才恢复过来的。” 纪晏书抿嘴一笑:“琵琶被我拨坏了好几把,也不知道姑母会不会生气。” 推拿好后,纪晏书替阿惜拢了拢衣服。 “你总这样,遇了事儿就笑呵呵的,怕我们担心。”阿惜整理好身上的衣服后,就侧过身来,“晏儿,让我看看。” 纪晏书知道阿惜是想看她身上的伤。 阿惜求道:“我一定要看,你别拦我好吗?” 纪晏书知道阿惜的性子,便不再推拒,宽了外衣,露出后背。 后背白皙,没有痕迹。 “你……”阿惜惊讶地看着。 “不用惊讶,指骨断了都治好,何况后背的伤疤。” 阿惜攒眉道:“可也没有治得这样彻底的,是怎么治的?” “我用了六物灭瘢膏祛了大疤,丹参羊脂膏淡痕,珍珠膏凝肤。” 纪晏书才说完,就感觉后背沾了一滴温热的眼泪。 阿惜哭了! 纪晏书拢好外衣,侧头一看,阿惜眼睛雾蒙蒙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滑过两颊,往下掉。 她不久前才说女子的眼泪珍贵,却让阿惜落了泪。 阿惜哽咽道:“用六物灭瘢膏……你的多疼啊!” 纪晏书系好带子,风轻云淡道:“再疼也没有拶刑断骨、鞭刑加身疼啊。” 敲门声响起,“纪姐姐,是我,晚浓。” “进来。” 韩晚浓推门进来,手上还拿着一封信,走到阿惜面前,将信递了过去,“常娘子,这是荆王世子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阿惜抬手擦去眼泪,伸手接过信件,开封取信览阅。 阿惜姐姐展信佳: 我父亲所为,害你家毁人亡,痛苦一生,我替他向你道歉。 我知道,你接近我是有目的,也曾在我的四君子汤里偷偷加了紫花地丁。 我没有资格怪你,欠债还钱,父债子偿,古来之理。 今日帮你逃离荆王府,算是还了你当时劝我放下死志之恩。 阿惜姐姐,你我再无相见之日,愿你能无牵无挂,自由潇洒,平安喜乐。 阿惜眼尾微微发红,眸子盈上了水雾,四似哭非哭道:“良哥儿这个小孽障,搞这套做什么的。” 她只身进入院墙高高的荆王府,荆王爷的搓磨,其他侧妃的欺压暗害,把她对生的希望早就磨没了。 爹娘相继病故,弟弟音信难觅,让她恨透了荆王和荆王府所有的人,所以她寻来紫花地丁,研磨成粉末,偷偷加进荆王世子的四君子汤里。 紫花地丁性寒,体质虚寒者不宜服用。荆王世子从小就多病,体质虚寒,要是长期饮用加了紫花地丁的四君子汤,体质会越来越差,直到他死亡。 荆王世子的一声姐姐,让她想到自己的弟弟。如果荆王世子被她弄死了,她也活不了,那世上就再也没有人记着俨儿了。 汴京的夜晚没有宵禁,李持安安排人驾着一辆青篷马车出了城门。 纪晏书指着案上的话本道:“阿蕊,明日把这些送去姑母那儿。” 阿蕊应下,“佼人馆又出新话本啦,明日我带进宫去给太妃娘娘。” 太妃娘娘上了年纪,现在喜欢看那些狗血又沙雕的风花雪月。 四五月的天,是江南梅雨季,汴京没有梅雨季,但纪晏书想给荆王爷下一场梅雨,让他也尝一尝楚猿夜啼之哀。 第157章 妨碍我赚钱,我判你无期徒刑 “姐姐。” 纪太妃走进皇仪殿,见柳太后忙着,就问,“忙什么呢?” “皇宫后山的枇杷熟了,我让人摘了来,打算做些枇杷膏。” “那也不用姐姐亲自动手剥皮呀,看剳子不累?” “动手成了习惯,哪里还想着假手于人。”柳太后放下手上的枇杷,侍女端来铜盆,净手擦干后,桑柔才伸手将柳太后扶起来。 “等枇杷膏做好了,我让人给你送两罐过去。” 纪太妃瞧了眼,这些枇杷熬出来估计也就三罐左右。 “姐姐送了我,官家可就没有了。” 柳太后眼底带了些轻蔑:“那个逆子能看得上这些乡下玩意?和你那侄女一样,挑人挑最好看的,选东西选最漂亮的。” 纪太妃愕然,姐姐和晏书接触不多,倒是能把晏书的性子摸透了。 最近官家独宠美貌的张美人,其他妃嫔哪里都不去,姐姐对此也颇感无奈。 纪太妃把大袖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晏书让人送了东西来,姐姐请看。” 柳太后仔细看了看,脸上换上阴沉,“这个荆王爷,平时上蹿下跳也就罢了,没想到流言一事竟然也是他搞出来的,如今还违反条例,与民争利。” 纪太妃面色平静,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荆王爷可不止几桩事,外头各家酒楼瓦子传唱一出《妾薄命》,将荆王爷强抢民女传得人尽皆知,姐姐不给他个教训?” 柳太后听得出纪太妃平淡声音中藏着的意思,“你对荆王爷的恨意很大,这么多年了,还放不下?” “我妹妹黄土枯骨,荆王爷风光无限,那是一条命啊,要放下谈何容易。”纪太妃眼中生起恨意。 柳太后劝导道:“若兰,往事都成云烟,是该还放下了,荆王也得到惩罚了,儿女大多都是没了。” 纪太妃沉声道:“荆王儿女夭折,那是他风流太过,折损阳气所致,他做的恶事,还没有尝到应有的报应。” 语声哀求,“姐姐,我等了好多年,终于有机会了,你帮帮我。” “你让我杀了荆王?”柳太后大惊。 纪太妃急忙跪下,“若兰不敢如此想,只想求姐姐给荆王一个教训。” “你想如何出气?” 纪太妃道:“荆王爷与民争利,不如把他的酒楼给收了。” 柳太后会心一笑:“你倒是会折辱他的,就依你的。” 荆王府的经济来源就靠那几家酒店,断了荆王府的经济,那是狠狠抽了荆王一巴掌。 界身巷南,桑家瓦子。 “受尽苦辛人不知,却待归时不得归。罗衣满身空挹泪,何时却着旧时衣……” 瓦子高台的女艺人和曲而唱,凄凄婉转。 韩晚浓道:“纪姐姐,还是你的主意好,找两个有名气的艺人唱一唱,这出《妾薄命》火了。” “还是你的词写得深入人心。”纪晏书真心佩服韩晚浓,能文会武,还有一颗正直善良的心。 刚认识韩晚浓的时候,她觉得韩晚浓和李持安应该是一对,想着磕一把瓜子看好戏。 现在和韩晚浓相处久了,她是越来越喜欢韩晚浓了。 想到当时的想法,就觉得自己想错了,李持安哪里配得上韩晚浓。 “纪姐姐,你跟李二哥……”韩晚浓犹豫地开口,“还和离吗?” 话才说完,韩晚浓霎时觉得周围空气骤冷,语声平平的话中满是寒意。 “挖不了墙角,就砸墙是么?” 韩晚浓忽然瞪大眼睛,后背的凉意好像化成利刃插进身体,脖子僵硬地一转。 李二哥黑着脸,眼眸冒着火,恨不得把她火化了。 “二哥,我……我不敢……”韩晚浓牙齿都打寒战。 母亲让问问纪姐姐什么时候和李家和离,她好提前准备,给大哥提亲,把纪姐姐娶过来当儿媳妇。 她看李二哥对纪姐姐越来越热情,而纪姐姐似乎从来不会主动搭理李二哥,或许纪姐姐对李二哥没有感情,只是碍于李二哥的身份,推拒不得。 她问一问,说不定能帮纪姐姐。 李持安周身含着冷意,“都问了,还说不敢?” 一下不看着,老婆都差点没了。 韩晚浓吓连忙起来,“那个二哥……我还有事,先走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的命也是很贵的。 纪晏书扬声,“你吓晚浓干什么。” 没有责怪的意思。 李持安有点气愤:“她都砸墙了,不凶她几句算好了。” “幼稚鬼!”纪晏书摇头叹息一句,就起身同李持安一起出了瓦子。 太阳炎热,纪晏书罩上她的青纱幂篱,恰好李持安撑起油纸伞。 李持安噗呲一笑,笑他自己多此一举了。 纪晏书的幂篱很精致,边缘点缀闪闪发亮的青色细流苏。 李持安收起油纸伞,“你真的很喜欢漂亮的东西。” “当然了,哪个女子不喜欢漂亮的东西。” 李持安想到纪晏书冒充杨楼歌女陪酒一事,“当时你去杨楼,是为了去看俊俏儿郎?” 和纪晏书接触的这段时间,纪晏书不算贪财,但真真实实的好色。 李持安的眼眸盯着纪晏书,仿佛能看穿她一般,让她有种不着一物的焦躁。 她忙将青纱拢好,遮住她的窘迫。 她真的好色! 到杨楼就是为了乐呵一场,听岑掌柜说,来了个俊俏后生,就想去看看。 她喜欢一切好看的人,纯粹地欣赏而已,与那些看了美女就行动的下流男人可不一样。 “我是那种人嘛?”纪晏书不敢说实话。 等等—— 李持安知道她是贾晏娘了,她带了面具都认得能出来? 和李持安说了那么多次话,听声音也能认出她来。 忽然,纪晏书发现她可以翻旧账来对付李持安,“你点美女陪酒我都没找你算账,你居然疑心我找男人。” “李持安,你好过分啊!” “怎么又生气了?”李持安跟上去,“别气了行不行?” “你都怀疑我找男人了,我还不能生气啦。” “我没这意思,我错了,错了行不行。” “你别跟着我,再妨碍我赚钱,我判你无期徒刑。” 第158章 李持安眸色黯淡 李持安最近都和纪晏书腻歪在一起。 “选好要用送哪个给徐家小娘子做新婚贺礼了吗?” 勇毅侯独女和盛探花大婚,李持安帮着挑贺礼。 纪晏书在销金窟选了选,大半天也没选出一件满意的。 “哪有那么快,要送肯定送好兆头的贺礼。” 李持安拿了一个小盒子递到纪晏书眼前,“要不送这个?并蒂莲玉佩,成双成对。” 纪晏书看都不看,“别人都送这个,俗套。” 李持安道:“那这个呢,双鱼佩,幸福美满,如鱼得水。” 纪晏书嫌弃:“太大众了,不要。” 李持安:“连理枝玉簪子。” 纪晏书:“阿旸有百八十根。” 李持安指着一个盒子又问:“比目鱼金饼如何?” 纪晏书恼了眼李持安,这男人真不会挑东西,尽挑俗物。 “勇毅侯打了一大箱子比目鱼金饼、鹣鲽金饼放进阿旸的嫁妆里头,阿旸可不缺这个。” 勇毅侯府是汴京数一数二的富贵门第,勇毅侯就徐俪旸一个女儿,恨不得给女儿多点嫁妆。 李持安在旁边摇头叹气。 怪不得阿嫂出门逛街的时候,大哥都是等阿嫂逛得差不多了,才去接阿嫂。 女人逛街,太能墨迹了! 销金窟里寓意吉祥如意的玉器、首饰、摆件差不多看了,就没一件纪晏书满意的。 就连销金窟的伙计有点不耐烦了,“李大人,您娘子到底想要什么样式儿的新婚贺礼呀?” 李持安不知道纪晏书要什么的贺礼才满意,他也不敢问,就怕一问出口,纪晏书说他一通,埋怨他不帮着挑。 “小哥儿,麻烦你拿些奇奇怪怪的玉器、金器过来,可能我娘子就想要这样的做贺礼。” 伙计道:“李大人,您娘子想要哪种奇奇怪怪的金器玉器?” “意义与众不同,造型少见的,不正经的,有什么就搬什么。” 伙计僵硬一笑。 纪娘子奇葩,李大人是奇葩。 他们销金窟是正经的金玉店,不是不正经的。 不正经的金器玉器,店里好像有…… 郭豫亨,他们销金窟的老板,最爱整奇形怪状的金器玉器。 “您等等,小人这就搬去。” 不多时,伙计搬来好几件不同寻常的金器玉器。 李持安看着那尊玉雕蛤蟆,脑子闪过一个念头。 要是他夫妻俩送这个,盛探花见了,怕是会说他们夫妻两个揶揄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尊金乌龟,更适合当贺寿礼。 “娘子,你要不看看这堆?”李持安觉得这几样里有纪晏书想要选的。 纪晏书应声,转头看了看伙计新搬来的金器玉器,忽然眼前一亮,“就这个,伙计包起来。” “纪娘子,好眼光,小人这就给您包起来。” 伙计动手极快,生怕纪娘子反悔了。 “确定要这个?”李持安不确定地问。 纪晏书道:“就要这个,你觉得不好吗?” 李持安哪里敢说一句不好的话,“金灿灿的荣华富贵,寓意很好。” 纪晏书很满意自己相中的礼物,“寓意不是这个,阿旸爱盛探花爱得热烈,送她金山茶,最和她的性子。” “我希望她如山茶一般爱得灿烂热烈,退的时候也果断干脆,不拖泥带水。” 李持安蹙眉道:“你不看好徐家小娘子和盛探花?” 纪晏书有了解过盛探花,才华相貌是一等一的,但人品就欠佳了。 “阿旸爱盛探花,我希望她能得偿所愿,但我不看好盛探花,他现在是对阿旸好,可未必能长久。” 李持安似乎想到什么,眸色黯淡下来。 纪晏书没有注意到李持安此刻的变化,“伙计,包好了吗?” “包好了,纪娘子这边付账。”伙计抱着个大盒子过来。 付账后,李持安抱着大盒子和纪晏书出了销金窟。 纪晏书注意到李持安脸上的不开心。 是她说错话惹他不开心了? 还是他陪她逛街太久生气了? 纪晏书停下脚步,“李持安,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李持安顿住脚步,看向纪晏书,淡淡回了句,“没有。” “没有吗?那我怎么觉得你忧心忡忡的。” “你想多了,真没有。”李持安怕话说出口,两人又得争吵,“不是给徐小娘子送新婚贺礼嘛,送这个够了吗?我要不要也被一份?” “不用,你我一家,还分做两家送礼,没得让人看笑话。” 听到这话,李持安眸里的黯然敛去。 勇毅侯府。 初二日,是勇毅侯府嫁女的日子,李持安调了假,与纪晏书同去参加婚宴。 李持安作揖微笑:“恭喜徐侯爷嫁女之喜。” 勇毅侯含笑道:“多谢李副使,也恭喜李副使荣偕伉俪,琴瑟和鸣。” 因徐俪旸和纪晏书相熟,勇毅侯也认识纪晏书。 纪晏书行了叉手礼,“晏书见过徐伯伯。” 勇毅侯道:“阿旸在梳妆打扮呢,晏书等会去看看她。” “好。” 勇毅侯吩咐下人将二人引进徐家庭院,自己在门口迎客。 庭院内张灯结彩,宾客来来往往,丝竹管弦不断。 纪晏书笑道:“人真多,真热闹啊。” 李持安同纪晏书并排走,“徐侯爷就这个女儿,又是最小的,除了请徐家的亲戚外,还请不少文武官员过来热闹。” 纪晏书想到自己,她嫁的时候,纪家锣鼓喧天,办得很热闹,但李持安娶她,李家办得热不热闹她就不知道了。 “娶我的时候,你家办宴也这么热闹吗?” 李持安明显愣了一下。 办得是很热闹,但没有他用表弟假装新郎欺负纪晏书热闹。 “我说错了话,该讨打。”纪晏书假装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臭嘴。 “晏书来了,”勇毅夫人走了过来,脸上笑盈盈的,“今日席面管够,尽管搂。” 纪晏书笑着回道:“伯母还取笑呢,不怕我把你家吃穷了。” 李持安朝勇毅夫人点点头,算作见礼。 “李副使有礼了!”勇毅侯夫人客气中带着疏离。 李副使在新婚宴上的英雄事迹那是“如雷贯耳”,汴京城里人尽皆知。 勇毅侯夫人拉着纪晏书,“你来了,阿旸不知道有多高兴呢,陪她聊聊去。李副使,人我带走了,你随意啊。” 李持安只淡淡点头。 他真是不受人欢迎,是个女的看见他,都好像看见扫把星一样,恨不得躲远点,生怕沾到晦气。 第159章 他矫情地跑了 勇毅侯府,徐俪旸闺房。 “嫁得如意郎,幸福永安康。”纪晏书走进徐俪旸房内,“阿旸,恭贺新婚之喜。” “多谢纪姐姐!”徐俪旸言笑晏晏,没有新嫁娘的娇羞,只有得偿所愿的开快笑容。 徐俪旸一身红素罗大袖嫁衣,长眉如远山,薄唇去樱桃,点着珍珠妆。 头发高高梳起,戴着牡丹金冠,点缀四时红色绒花,鬓后戴着一对垂真珠金博鬓。 她本就生得娇艳,此刻更是美丽无双。 “恭喜徐娘子!”阿蕊行了礼数。 “多谢阿蕊!”徐俪旸礼貌回了礼数。 “这是送你的新婚礼物。”纪晏书示意人抬进来。 一同在宫里多年,徐俪旸了解纪晏书的性子,“纪姐姐从来不送人寻常俗物,我能现在看看吗?” 纪晏书:“送你的礼,自然能看的。” 徐俪旸示意侍女房黛,将大盒子的打开。 看到时,徐俪旸愣了一下。 纪姐姐送她一尊金灿灿……山茶花。 寓意是荣华富贵,还是生活熠熠生辉? 纪姐姐是个想法奇特的女子,应该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纪姐姐送这礼?” 纪晏书浅笑道:“阿旸猜得到的。” 山茶花又称断头花,像个烈女子,大把大把地开,大把大把地落,勇敢又洒脱。 徐俪旸明白,纪姐姐希望她开得灿烂热闹,不畏惧冬日风霜雨雪,丈夫要是对她不好时,也能像山茶花一样退得果决。 “雪里开花到春晚,世间耐久孰如君,纪姐姐的意思我明白。” 纪晏书私宅。 李持安这两日笑容少了,纪晏书想不明白他有什么不开心的,还是问出了口,“李持安,你这两天总是沉着脸,是不是有什么想不通的?” 李持安淡淡否决,“没有。” “你说过的,有话就直说,不要藏着掖着。” 李持安抬眸看向纪晏书,“我说了,你能遵从本心回答我吗?” 李持安认真的态度,让纪晏书愣了一下。 李持安要说的话,她应该很难回答。 “你说,我……可以。”纪晏书在心里偷偷念个不字。 李持安的问题要是很难,她就忽悠过去。 李持安正经道:“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看好我们这段婚姻?也不好看我,觉得我不可能给你想要的幸福?” 这个问题还真是直白! 纪晏书摇头,“我没有,你好端端的说这个问题干嘛呀。” 李持安拔高声量,像判官一样给自己下判词,“你就是对你我的婚姻没有信心,对我也没有信心,我一次次表明心意,你都没有回应。” 纪晏书目光闪烁,“李持安,你在乱说什么呢。” 李持安:“我不是在胡说,纪晏书,你都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正面回应我呢?” 纪晏书:“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还要回应什么。” 李持安:“你看,你又是这幅态度,每一次有问题,你都用这幅态度敷衍了事。” “我什么态度……”纪晏书忍着,“我没有发脾气,我态度很好。” 李持安横眉怒目望着纪晏书,“你的态度好吗?别人的态度都好得明明白白,渣得清清楚楚。” “你呢,完全不把我和你的事当做真事。” 纪晏书:“不是,李持安,我俩都绑一本婚书上了,就差睡一条炕上了,你争吵这些有意义吗?” 李持安气得一笑,“纪晏书,咱俩吵架能不能正经一点?” 李持安气得一笑,纪晏书就知道他哑火了。 只要吵不起来,那就是皆大欢喜。 有吵架的功夫,还不如多算几笔账,账本好几天都没算了,积了一大堆。 纪晏书轻声问:“持安,你不气了。” 李持安哼了一声,骄傲地别过头去,“你最好别理我。” 纪晏书抿嘴不出声。 李持安不气了就行,哄男人她是真不会。 书案上账本是新送来的,纪晏书需要过目,便坐在椅子上,把账本拿来一看。 “你到底有多少产业,账本怎么天天都看不完?”李持安也知道纪晏书辛苦,准备帮她理一理账本。 “这是什么?”李持安搬开书案上的账本,拿起垫在下头的一张纸,“和离书?” 李持安把那张和离书甩在纪晏书的面前,“纪晏书,你现在还想着跟我和离是不是?” “你无理取闹什么?”纪晏书白了眼李持安,带着没好气道。 李持安面有怒色:“我无理取闹?你现在还准备着和离书,天天想同我和离的不是你吗?” “是,我是想着和离,但那是……” 李持安口快劫了话头,“你终于说出真话了,好啊,我就满足你,不留在你眼前碍眼。” “一个天天想着和离的娘子,一个得不到娘子心的丈夫,根本不可能长久。” 纪晏书:“你生什么气呀,我没想……” 李持安眼眸带着星火,根本听不到纪晏书说什么,拿起那张和离书,抄起毛笔写了名字,按了印泥,盖了指印,把和离书丢给纪晏书。 “现在好了,你不用再对我虚与委蛇,假仁假义了,也不用看着我心烦。” 纪晏书看清纸上的字,这是她之前写的和离书,用不上了,就用来垫账本。 “持安,你听我解释呀,我没想要和离。”纪晏书拉住李持安的手腕。 李持安将手抽出来了,纪晏书现在的举动只让他觉得以前的自己是那样的傻。 明明知道没有回应,却还死皮赖脸地贴上去讨纪晏书欢心。 纪晏书心情好了,就搭理他几句,心情不好了,就置之不理。 他是个人,不是纪晏书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狗。 在这份感情里,他有太多的不安和不确定,他看不到他们有未来。 “纪晏书,我们就这样。” 与其越陷越深,把自己弄不得不堪,还不如现在抽刀断水,分开得彻彻底底。 纪晏书有点发懵,“不是,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想跟我一块了?” “是,我们就此和离,再无干系。” 烛火摇曳,李持安转身离去。 纪晏书反应过来,提裙追出去,街上却没有李持安的身影。 “持安,持安。”纪晏书敲响李持安私宅的大门。 “谁呀!”看门人二雅打开门,“纪娘子?” 纪晏书:“二雅,你家公子呢?” 二雅摇头,“公子没在,公子不是跟您在一起的吗?” 纪晏书有点懊恼,“他矫情地跑了!” 第160章 我已经三年不涨俸禄了! 纪晏书看着那张有李持安名字的和离书,心觉得空落落的。 她明明不爱李持安,为什么听到李持安说要分开,心会有难过的感觉? “小娘子,你难过就哭出来。”阿蕊坐在窗外,拿去团扇纳凉。 “我才不难过呢,李持安天天找由头吵架,他不在了,倒是清净了。” 阿蕊摇着团扇,“你就拿话蒙自己,也不知是谁刚才满大街地找,嗓子叫得多大声呀。” 怕是好几条街都听到了! 一想到李持安,纪晏书就气。 李持安胆子这么大了,签了和离书就是一甩,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李持安那个混蛋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怨得了我嘛?” 阿蕊摇头道:“小娘子,你是当局者迷,看不清哦,连我一个单身狗都明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明白什么?” 阿蕊道:“李副使跟你吵,就是因为你没他一个明确的答案,他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你和他在一块,是玩玩而已。” 纪晏书走到窗边坐下,不解地问:“他一个男人还要我一个女人给安全感?你确定这话不来搞笑的?” “谈恋爱呢,其实和咱们做生意是一样的道理,顾客没付钱,咱们不心安,顾客给了钱,咱们才心安。” 阿蕊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她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纪晏书似信非信:“真的?” 阿蕊确认:“嗯!” “我找他付账去,让他安心。”纪晏书提裙准备爬窗跳下去。 阿蕊拿团扇抵住纪晏书的脑袋,“去也没用,门拍烂了,李副使也不会理你。” 纪晏书:“他敢。” 阿蕊道:“你俩都和离了,没关系了,人家干嘛理你。” 纪晏书扁嘴:“那是他单方面同意,我又没同意。” 阿蕊道:“心里话出来很容易呀,李副使问的时候,你干嘛不说,非要吵一架,签和离书了,才后悔。” 纪晏书拔了声量,“乔蕊,你能不能不要胳膊肘往外拐呀,你是我的人,你怎么红杏出墙?” 阿蕊将纪晏书推回去,关上窗户,“夜深人静了,你好好休息,好好想想。” 躺在榻上的纪晏书翻来倒去,就是睡不着。 拿出李持安给她写的书信,看了又看,数了又数,还是没有半点睡意。 “李持安,你好烦人呐!” “蕊姐姐,小娘子还不睡,要不要给她点一盘好眠香。”阿莲在一旁帮着看账本。 “不用,发完牢骚就睡了。”阿蕊拨着算盘核对账本,“小娘子撅腚,我就知道她要拉什么屎。” 阿莲闻言笑了笑。 “你明天有没有空?”阿蕊指头拨得飞快,算盘声嘀嗒作响。 账本积了几天,再不快点处理,还会有更多账本。 阿莲应道:“有。” 阿蕊平声道:“你把小娘子和离的消息放出去。” 阿莲啊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阿蕊。 阿蕊停下,恨声道:“李副使是香饽饽,难道咱们家小娘子就是臭馒头了?” “我得让李副使知道,敢跟小娘子吵架,还签和离书,有他好果子吃。” 平心而论,小娘子是个不错的主子,但有时候她要像老母亲一样给她指点迷津,还要给她纵横谋划。 没当过娘,已经有当娘的体验了。 皇城司官署门前。 纪晏书到了皇城司官署等了许久,见到了齐廷,忙上去拦下,“齐大人,你们李大人在不在?” 齐廷一时顿住。 头儿在官署里面,但头儿臭这一张脸,明显是和嫂子吵架了。 他可不敢问,怕头儿在气头上卸了他的胳膊。 “纪娘子,头儿进宫了,不在官署。” 纪晏书情急一问:“那他什么时候出宫?” 齐廷摇头,“头儿没说。” “齐大人去忙,不耽误您了。”纪晏书垂着头退到一边继续等。 她知道李持安在官署,就是躲着不愿意见她,但李持安会有下班的时候,她守在外面,总能见到他。 她想和离的时候,李持安死不签和离书,现在她不想和离了,李持安就霸气地甩她一张和离书,这事不能那么轻易地放过他。 齐廷递了几张纸给李持安,“头儿,这是上个月的皇城司吏员的俸禄单,你过过目,看看有没有不妥,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拿过去给夏司使了。” “好,”李持安停下手上的笔,细看翻看后,才递给齐廷,“没有问题,你拿给夏司使。” 齐廷试探性地问:“头儿,你觉不觉得咱们皇城司官吏的俸禄比同等级的文官武官低了那么一丢丢?” “想涨俸禄了?”李持安转眸看向齐廷。 齐廷嘿嘿地笑起来,“能涨最好,头儿,要不你同夏司使说说,不能涨一贯钱,涨五百个铜板也好呀。” “想涨俸禄,你想得很美啊。” 李持安又拿起笔接着忙碌,皇城司最近扩展成员,他打算上一份文书给夏司使。 “头儿,”齐廷双手撑在李持安的案前,满脸幽怨,“我已经三年不涨俸禄了!” “要把牛马养得膘肥体壮,虎背熊腰,没有足够的粮草怎么行。” 李持安眼睛也不抬,只轻声问:“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大家伙的意思?” 齐廷道:“兄弟们都有这个意思,要是再不涨,我……” “你就要换工作?” “没,皇城司这么好的工作,下官怎么会想要换工作呢。”头儿的眼神让齐廷有点害怕。 吃皇粮固然好,但他真的想涨俸禄呀! 他一个堂堂七品官,俸禄和待遇还没檀师傅好。 嫂子这个东家还给檀师傅付了买房的首款,接下来说不定就是送檀师傅汴京户口了。 李持安脸上全是无奈,“涨俸禄的事,我会同夏司使说。” 兄弟们想涨俸禄,他都知道,但夏司使那关难过。 皇城司虽然是直属于官家的掌控的机构,但福利待遇并不算好,俸禄也比同等级的官吏要低不少。 齐廷松了口气,作揖笑道:“多谢头儿!” 夏司使这一两年就会退休,头儿是夏司使选中的接班人,只要头儿提的,夏司使多半会答应。 “头儿,我方才进来时,看到……”齐廷犹豫着开口,“嫂子……纪娘子在外面等,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你要不去看看?” 李持安的声音陡然变冷,“懒散懈怠,不成样子,你还想不想涨俸禄了?” 齐廷劝道:“头儿,你跟嫂子相处有一段时间了,应该了解嫂子的脾性,嫂子最多只会等你一个时辰,她不会等你到下值的时候。” 李持安默不作声。 齐廷想了想,走劝说道:“嫂子是做生意的,产业做得又大,时间宝贵得很,一天能赚皇城司官吏一个月的俸禄。” “等你,那就耽误她赚钱,你觉得嫂子还会等吗?” 李持安眉头松了下来,对着齐廷挥挥手道:“你去忙,别啰嗦了。” 第161章 男人嘛,能屈能伸 夏司使拧着眉头道:“皇城司吏员的任选、操练、侦察、行令、处事等,都已经非常规范,还有必要把军队的那一套引进来?” 李持安赶忙解释:“皇城司由官家掌控,代表着官家,如果引进军队的操练方式,皇城司吏员的精神面貌会焕然一新。” 夏司使听李持安说得入情入理,思考过后,就同意了李持安的提议。 李持安掂了掂用词,“神箭营缺少远程长弓,下官让锻造司打造一批美人弓交神箭营,不日就可投入使用,只是这神箭营的教头不知道谁来担任比较合适?” 夏司使轻笑了一声,“你早有人选了,直说无妨。” 李持安犹豫了一会,“可韩晚浓是女子,历来还没有女子任神箭营教头的。” 李持安有这种想法,倒让夏司使有些诧异,“女子又如何,平阳昭公主也是女子,不也一样上阵杀敌,建功立业。皇城司只以本事论真章,不以男女性别区分。” 他笑了笑,又道:“韩晚浓箭术了得,比起你来也不遑多让,留着不用倒是可惜了,她的名字你只管报上去,官家那儿,有我去说。” “多谢夏司使!” 李持安存放好箕斗册后,就向官署门外走去,想着纪晏书要是低头说好说的话,他那就借坡下驴。 和离书上的字迹是之前的,还放在案上最底层,明显是纪晏书用来垫账本的。 冲动签了和离书,他有点后悔了! “纪晏书,”李持安望了望,没见纪晏书的人影,“纪娘子呢?” 看门的差吏实话道:“纪娘子走了。” “走了?”李持安显然有点不相信,纪晏书居然一个时辰都不愿意等,“纪娘子留了什么话没有?” 差吏摇头,“没有。” 李持安突然有点恼自己这么冲动干嘛,纪晏书那个没良心的,并不是非他不可的。 纪晏书是清丽无双,惦记她的汴京儿郎不在少数,要是知道她和离了,那不得去纪家提亲。 尤其是庆寿郡主,天天盼着纪晏书和他断干净,好让纪晏书给她做儿媳妇。 纪晏书是他动了心的女人,拱手让人,他可舍不得。 男人嘛,能屈能伸,能与娘子吵架,也能低头给娘子道歉。 · 纪知远走进屋内,上下打量了纪晏书两眼,面无表情地问:“晏儿,荆王爷的事,是你搞的鬼?” 纪知远一出国子监,就听说荆王爷违反皇室成员与民争利的规定,太后娘娘派人取缔荆王爷的产业。 纪晏书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老纪会过问这样的事,还一下就猜到是她搞的鬼。 纪晏书不敢瞒着,垂着头嘟囔道:“晏儿哪有那本事,晏儿只是把荆王爷经营了哪些酒楼告诉姑母,姑母同太后娘娘扯闲篇说出来了。” “太后娘娘秉公处理犯了条例的荆王爷,是荆王爷明知故犯,自招来的惩罚,与晏儿无关。” 荆王爷心高气傲,从不领皇家的俸禄,也不接受太后和官家的赏赐,自己经营养活荆王府。 她把荆王爷经营违法条例和谋划流言案一事报上去给太后,太后为了出口气,肯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的。 荆王爷这么欺负阿惜,她不可能让荆王爷畅快的。 没了赚钱的经济,看荆王爷还神气什么。 纪知远一下松了表情,兴致闲闲地说道:“好晏儿,做得不错!” 纪晏书从老纪的眼眸中看出大仇得报的快感。 大着胆子探问:“爹,咱们和荆王爷有仇吗?我怎么觉得荆王爷挨罚,你特别高兴。” 纪知远摆了摆手,收敛着笑得扬起来的眉毛,“荆王爷强抢民女,又把人逼死了,那就是个恶人,恶人自食恶果,哪个看了都会觉得大快人心。” 纪晏书哦了一声,就没再声。 可能是她多虑了,纪家与人为善,怎么可能与荆王爷有仇。 纪知远撸了把自己的小胡须,眉开眼笑地走到院子,见到余大娘子,笑嘻嘻地吩咐:“大娘子,今儿咱们阔气一回,请樊楼的大师傅上门做他们的特色菜十三鲜。” 余大娘子笑了笑后就歇住笑容,“樊楼十三鲜堪比皇宫大宴的席面,一道菜要你半年的俸禄,你不是开玩笑的?” 老纪抠门得很,二十几年的俸禄,从来没见他有半个铜板贴补家里,要不是纪家有积产,晏书又会经济,纪家早就坐吃山空了。 纪知远笑眯眯道:“不开玩笑,赶紧让纪管家去请樊楼的大师傅,还是我去找纪管家。” 纪知远迈着虎虎生威、趾高气扬的步伐走去前院,“喜事盈门吃大宴。” 余大娘子看着奇奇怪怪的老纪,好一阵目不转睛,“晏儿,你爹这大扑棱鹅傻样儿,是抽什么疯吗?” 纪晏书也觉得老纪的样子有些奇怪,“不知道,前一刻板着脸像鬼煞,后一刻手舞足蹈吃大席。” “要不要给找个瞧脑子的大夫看看?”国子监学子多人及第后,点名拜老纪做夫子的学生多了不少,他可能是压力太大了。 “还是不用了,怕被骂。” 纪晏书回到陂春堂,就见到那位墙上君子跳进来。 李持安红衣外套一件玄色的交领窄袖长袍,马尾高高竖起,长发带垂在身后,颇有少年侠气。 真是让人有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的感觉! 她色到想睡李持安! 被自己的奇葩想法惊醒过来时,李持安已经走到她的面前。 纪晏书肤如凝脂,两颊红扑扑的像染了一层杏花红,在李持安眼里,越发可怜可爱。 愣过来时,只见纪晏书立马阴沉着脸色,“你来干什么?” “娘子,我……” “别乱叫,咱俩没关系了。” “我错了,娘子!” 李持安又是这么诚恳的道歉,那张清俊讨人喜欢的脸摆在眼前,尽管他什么举动都没人,还是让纪晏书忍不住浮想联翩。 纪晏书知道自己好色,可没想到她对李持安,好色到这个地步。 还是得让李持安赶紧从自己面前消失,免得她看着李持安乱了方寸,丢了脸面。 纪晏书一把推开李持安,扬着嗓子叫喊,“来人啊,遭贼了,爹,家进贼了……” “纪晏书,”李持安被这冷不防的举动惊了一跳,他本就不得纪夫子喜欢,要是让纪夫子知道他爬墙意在他的宝贝女儿,他想抱得美人归就更加难上加难,“你够狠!” 李持安蹿上墙,翻了出去。 第162章 道歉 李烨下班回到静好轩,就瞥见桌上两囊东西,好奇打开一看,竟然是两囊成色上佳的珠子。 “哪来的珠子?” 孟之织并不隐瞒,道:“是你工部郎中黄锦送来的,他说绩考只评了个中中,升迁无望,给你送你礼,想求一个关节到尚书郎那里辩白一翻。” 李烨气得闷哼一声,“工程关系民生,幸好是发现得早,才没生出人命官司,我念他素日辛劳本职,才替他掩下。他倒好,不反思便罢了,还起了这歪心思。” “想升迁,做他的春秋大梦,我非得到吏部说上一两嘴,看他这身官袍该穿不穿。” 黄锦是他带的弟子,本以为他性子纯良,没想到竟然是装出来骗他的。 孟之织拦下,似乎嗔怪,“黄锦少年特科中第,你和工部尚书都夸人家是个可造之材,你到吏部说嘴,人家官职可就被撸了。” 李烨胸中藏着闷气,“他年纪不大,就有巴结的心思,不给他吃个教训,他如何记得什么是做官的本则。” 孟之织道:“那也断没有断人家仕途的道理,不如给他送回去,好生同他说明道理,晓以大义。” “那不是便宜他了?” 孟之织知道老李对黄锦的爱惜之心,要是现在冲动到吏部说了这事,事后肯定会后悔,温声再劝。 “不如你同吏部疏通疏通,让黄锦从工部司转到水部司去。水部司管的是天下川渎陂池之政令,他到水部供职,就知道水对百姓的重要,知道做官为的是什么,自然就会改悔了。” 李烨想了想,道:“你说的有道理。” · “二公子,您说得好没道理。”二雅忍不住说出内心的想法。 “你和离书都给纪娘子了,纪娘子马上改嫁,她都没有错。我要是纪娘子,我也不理你。” 二公子也挺气人的,二人相敬如宾,他不满足,非要吵一架,把自己气得和离了。现在低头求和,纪娘子肯定会认为二公子在戏耍她。 李持安瞥了一眼,“找你来是出主意的,不是听你发牢骚的。” 二雅听到这话就笑了,“二公子,小人没娶过媳妇,哪里知道怎么哄女人。” 李持安啧了一声,闷闷地说道:“要想加月钱,就赶紧想办法。” 二雅听到这话,一下就抬起亮亮的眼睛望向李持安,“纪娘子喜欢什么,您就送什么。” 李持安若有所思:“她喜欢钱!” “那就算了,您通家家产都比不上纪娘子。”纪娘子经营好几家酒楼,还有香铺酒厂纸厂,数钱数到手软,二公子那点钱,给纪娘子当心点她都不稀罕。 “评论完了,接着想,”李持安阴沉着脸轻轻提了一脚,“想不出来扣月钱。” 二雅心里不痛快,给二公子做下人好难,还不如给纪娘子当伙计呢。 “女人都喜欢首饰,您挑件首饰送给纪娘子,再说几句好话哄哄,兴许纪娘子就不生气了。” 李持安忽然想到什么,“你去找两囊上好的珠子。” 纪晏书之前说,想要做一顶珍珠冠,她嫌销金窟的珍珠成色不够好。 “小人马上去办。”二雅笑呵呵应下,干活可比给二公子当废话垃圾桶轻松多了。 世子的学生,工部郎中黄锦家里是做珍珠贸易的,跑这趟差最容易不过了。 · 韩晚浓笑嘻嘻地提了两袋珠子,径望纪晏书家来。 二人见礼毕后,纪晏书便问:“袋中何物?” 韩晚浓闲闲地说道:“是纪姐姐前些日子所托寻取的珠子,刚得了两囊上好的,送来给纪姐姐瞧瞧。” 纪晏书接过,解开囊袋来,随手就从囊中取出一颗放到眼前来看,口里啧啧道:“果然是好珠子!” 珠面光洁莹润,一看就是上等的珠子,让人喜爱不已,她又问:“要多少价钱?” 韩晚浓伸出三根手指:“要三百贯。” 纪晏书心里算了算匣子里的交子,“三百贯,我手头上只有百贯的交子,一时还拿不出剩下的,韩妹妹可否饶到明日,姐姐到钱庄取了,差人送到你府上。” “姐姐爱此珠子,不消得钱。”韩晚浓觉得有点心疼李二哥,送珠子道歉,还不让纪姐姐知道,怕纪姐姐不收。 纪晏书惊疑:“不要钱?” 天下可没有白送上门的“外卖”。 韩晚浓眼神闪烁,支支吾吾说道:“姐姐救我娘与妹妹性命,我收、收姐姐的钱财,我娘可饶不了我。” “韩妹妹,这份珠子不是你寻来的罢,是李持安让你送来的?”韩晚浓的举止那么明显,生怕她看不出来。 韩晚浓点头:“李二哥让我送来的,他怕你不收,才托我送来的。” 纪晏书闻言,轻声笑了笑,“那你该瞒着我才是,怎的我一问话,你就将你李二哥供出来了,不怕他回头找你算账呐。” “男人哪里比得上我与姐姐的情分,”韩晚浓眨了眨眼睛,犹豫着开口,“这珠子,纪姐姐收吗?” 纪晏书干脆道:“不收!” “不收啊!”韩晚浓忽然就有些不开心起来,她白跑腿了,李二哥不给她点跑腿费。 纪晏书回头,慢悠悠地盯了韩晚浓一眼,笑着说:“我买!” “好妹妹,咱们都这么熟了,打个亲情价咯,两百贯卖不卖?”纪晏书谄媚地笑着,声音娇滴滴的。 “卖。”韩晚浓应得干脆,只要纪姐姐收下,她的任务就完成了。 纪晏书拿了钱给韩晚浓付账,看着圆润透亮的珍珠,心里很是欢喜,姑母的生辰就要到了,她可以一顶珍珠冠送给姑母做生日礼物。 韩晚浓拎着街市的樱桃走进英国公府暄和居,将兜里的交子递给李持安。 “纪姐姐收了,这是她给你的钱。” 李持安有片刻愣住,“你让她买了?” “你送的,纪姐姐不愿收,我只能卖给她了。” “不管怎么样,她总是收下了,谢谢你替二哥跑腿!”李持安抬手作揖。 韩晚浓温声提醒:“李二哥,端午就要到了,你给纪姐姐送点节礼什么的。” 李持安道:“她现在都不乐意见我,我要是上门,她更不愿意理我了。” “这是……” 你该的! 第163章 上门提亲? 端午午时,纪知远会挥笔写下极为满意的十四个字。 “五月五日天中节,赤口白舌尽消灭。写得如何?” 汴京有习俗,端午日午时,用朱砂笔写这样的句子可以消灾辟邪。 纪管家不懂书法,但知道别人是怎么夸自家主君的,“严谨端庄,平正宽绰,笔走龙蛇,姿态万千,浑厚有力,大气磅礴。” “还知道从结构、笔画、整体来夸,夸得不错,有馋臣那味了!”纪知远笑着竖起大拇指,“拿去贴起来。” 纪管家应下,拿过书案的纸走到院外张贴起来。 纪知远眼睛扫了院中一圈,“端午日,大娘子和几个孩子怎么都不见人?” 纪管家闲闲说道:“大娘子和余妈妈给咱们家亲戚送端午节礼去了,欢姐儿、延姐儿采百草以辟瘟疾,晏姐儿带着旭哥儿到内司意思局买红纱绘金盒子去了。” 内司意思局是皇宫开办的运营机构,端午日会推出红纱绘金盒子,盒子里装有天师驭虎像、菖蒲、艾草、百索彩线、细巧镂金花朵、银样鼓儿、糖蜜韵果、巧粽、五色珠等;外部雕刻百虫,用五色菖蒲缠绕,用葵、榴、艾叶、花朵点缀外部。 小厮匆匆进来禀报:“禀主君,吏部尚书韩大人的夫人庆寿郡主登门拜访。” 纪知远惊诧,“庆寿郡主登门拜访?当真?” “小人不敢作弄主君,庆寿郡主人已经到正堂了。”庆寿郡主身份尊贵,他一个小厮可不敢让堂堂郡主娘娘在外候着等他回禀主君。 纪知远不敢怠慢,洗了手,整理了衣服和形容,忙走到正堂。 果然见庆寿郡主端坐着,脸如银盆,端庄雍容,脸上似乎还有若隐若现的笑容。 纪知远心中疑惑。 他除了教过韩家的两个儿子外,与韩家就没有过多的交情,平时节日,韩家只是差人送上节礼,并不露面,像今日这样登门的还是头一遭。 纪知远进到正堂,上前恭敬作揖,“下官纪知远见过郡主,郡主万安。” “纪夫子同安。”庆寿郡主略一起身回应。 纪知远吩咐女使准备茶水点心待客后,坐下笑着轻声问:“郡主登门,是下官之幸,不知郡主是为的何事?” “今日端午佳节,我来贵府,自然是来送礼的。” 说着,庆寿郡主示意郁嬷嬷并两个女使将礼物拿过来,放在案上。 内司意思局的红纱绘金大礼盒一个,并几个不大不小的盒子。 庆寿郡主笑着:“节日薄礼,还请纪夫子笑纳。” 纪知远从庆寿郡主的笑容中看出,这位郡主亲自上门,绝对不是上门送端午贺礼的,也不是送儿子给他教育的。 但为的是什么?他想不明白了。 纪知远扫了眼桌上的几个盒子,就知道里面装的一定是价格不菲的金银玉器,赔着笑容道:“多谢郡主,只是这礼太过厚重,下官受之有愧!” 他不敢收,怕庆寿郡主图谋不轨,怕御史台和谏阁参他收受贿赂,官职保不住不要紧,就怕命没了,还连累妻子儿女和宫里的妹妹。 庆寿郡主温声道:“纪夫子教育过我家两个儿子,教他们明辨是非,成人成才,此恩之大,哪里是几件金玉摆件就能报答得了的呢,这礼纪夫子理应收下。” 庆寿郡主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拿两个孩子的教育之恩做筏子,就算御史台道了,也参不了他。 只是这礼太烫手了,他不能收。 纪知远眉头皱了皱,且又不知道庆寿郡主送礼意欲何为,只得起身拱了拱手,朝郡主弯腰,“郡主有话吩咐,不妨直言不讳。” 权贵心里的弯弯绕绕太多了,他一个卑微的六品国子监司业根本猜不到,没能力抵抗。 庆寿郡主轻轻笑了一声,一字一句地问:“令嫒晏书可在?” 来找晏儿的? 庆寿郡主带着厚礼找晏儿做什么? 纪知远想不明白,只得如实道,“回郡主,晏儿采买去了,一时半刻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若郡主着急寻她,下官马上派人寻她回来。” 他的话里藏着逐客令,不知道庆寿郡主的大脑袋听不听得明白。 和这些权贵琢磨弯弯绕,费心又费脑,赶紧把庆寿郡主请走,让他过个轻松快乐的好节日。 庆寿郡主笑得很是谦恭,“不在也无妨,我主要是来找纪夫子的。” “找我?”纪知远小声嘀咕,满脑疑惑不解。 庆寿郡主眉开眼笑,轻声探问:“听说晏书和李家离婚了,可是真的?” 这句话如一记闷雷直击纪知远的天灵盖,他呆住了。 女儿和女婿离婚了,他怎么不知道。 才反应过来,又听庆寿郡主道:“不知纪夫子接下来如何为令嫒做打算?” “打算?”纪知远抬起脸来,大大圆圆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庆寿郡主,“郡主这……这是何意?” 纪知远觉得此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手足无措。 庆寿郡主微笑着说道:“令嫒禀姿之正,矣室宜家,我儿韩澧赋性之刚,勇于迁善,我愿以薄币提亲,聘纪夫子之爱女晏书为儿妇,不知纪夫子可愿?” 茶碗里上好的双井茶,香气浓郁,滋味醇厚,纪知远呷两口打算压压惊,茶才进口里,听到这话时,被吓得喷了出来。 “什么?郡主您……您说什么?” 脑袋嗡嗡作响,纪知远听不清庆寿郡主在说什么。 庆寿郡主知道自己开这个口有点难为情,毕竟人家女儿才刚离婚,她就上门提亲,进展太快让人难以接受。 她开口道:“我来提我家大儿子韩澧提亲,想你把次女晏书许配给他。今日带这些薄礼上门,就是想与纪夫子通通气,让您呀不要把晏书许配其他人家。您家女儿,我看上了,想她当我儿媳妇。” “郡主娘娘……”纪知远的手被吓得无处安放,放那都觉得有火栗烧手,额头发间惊出冷汗,哪哪都是湿漉漉的,“端午佳节,可不兴开玩笑啊!” 庆寿郡主一本正经道:“纪夫子,我没开玩笑,您要是觉得我家澧哥儿太粗糙,不合适,那没关系。” 第164章 我的妻子,别打主意 庆寿郡主怕纪夫子读书人不中意武人,忙又说:“我家还有儿子,我家淙哥儿呢是读书郎,温润如玉,脾气还挺好,与晏书是同岁,还有数面之缘,也算知根知底。” 纪知远听着,他的手不停地颤抖起来,伸手去够茶碗,茶碗冷不丁地掉在地上,碎裂声响起,惊得他跳起来。 端午佳节,庆寿郡主这个老祖宗送了他好大一份“惊喜”! 两个儿子像粽子一样,摆在老母亲的摊位上供人挑选。 纪知远尴尬地看了眼庆寿郡主。 庆寿郡主以为纪知远听不明白她的意思,想重说一次,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韩婶婶,你这上门太快了,怎么得不知会侄儿一声?” 李持安抬步走进纪家正堂,一身窃蓝广袖袍子,颇有几分温润如玉,皎如玉树之感。 “小婿见过岳父,愿岳父福泽绵长,安康无扰。”李持安躬身作揖,态度恭敬。 这声岳父告诉庆寿郡主,纪晏书还是他娘子,她别想挖墙脚。 庆寿郡主愕然睁大了眼睛,扯了一下郁嬷嬷的衣袖,低声道:“他们不是和离了吗?” 郁嬷嬷低声回:“是呀,外头是这么说的。” 李持安作揖,转眸看向庆寿郡主,沉声道:“侄儿见过婶婶,端午佳节,婶婶不在家过端午,不知上侄儿岳家做什么?” 他备好端午节礼才准备出门,就看见韩家婶婶带了一大堆礼物出门,对韩晚浓威逼利诱一番,才知道韩婶婶看中纪晏书,上门提前预定。 庆寿郡主说,和离了,李家没福,她家有,晏书就应该当她儿媳妇。 急得他马上赶去纪家! 庆寿郡主明白李持安话里话外的不友善,他这是向她这个婶婶宣示主。 纪晏书是他的娘子,她别想打主意! 虽然她不明白李持安转变那么快的原因是什么,但两家已经和离了,且还是纪家人传出来的,应该不会作假。 她很喜欢纪晏书做她的儿媳妇,李持安眼瞎心盲不识货,配不上纪晏书。 庆寿郡主长眉上挑,颇有两分挑衅的意味,“绎哥儿不是都看明白了么,婶婶自然是上门提亲。” 李持安兴致悠闲地问:“提亲?我记得纪家三娘子才及笄,韩婶婶提亲,岳父你可答应了?” 纪知远呆愣中还没反应过来,“啊!” 不是说晏书的吗?怎么又扯到三女儿欢欢身上了? 庆寿郡主知道,李持安这是明白揣糊涂,将话头引到他人身上,拿纪家三娘子当挡箭牌,不让她韩家娶纪晏书当媳妇。 韩家和李家是同一条街的对门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韩家把晏书娶进门,李家人得要尴尬死。 没想到李持安不为了不让他李家尴尬,上门来称呼纪夫子一句岳父,摆明了告诉她。 你韩家要是敢娶纪晏书进门,让我李家难堪,成为众矢之的,有你好果子吃。 李持安这个小猢狲想阻止纪晏书当她儿媳妇,做梦! 她笑了笑,“绎哥儿,你和纪家都和离了,男婚女嫁,再无关系,多嘴说别人家事,不好!” 李持安面沉如水,“韩婶婶为人确实厚道,侄儿没与娘子和离,您就借着端午送礼,盼着侄儿与娘子和离,不知是什么居心?” 这番揶揄,让庆寿郡主脸一沉,这个小猢狲不知道馒头香,还敢拦她要馒头,简直过分! “你和纪家早就和离了,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哪个不知道。” 李持安心有点焦急,他没有料到前脚和离,和离的消息后脚就被传扬出去,庆寿郡主还如此快速的上门提亲。 他道:“道听途说的消息,韩婶婶也信?若纪家和李家真的和离了,纪家会把草帖、定帖、婚启退还李家,可我并未收到这三书。韩婶婶若不信,可以问问纪夫子。” 李家小猢狲说得信誓旦旦,庆寿郡主存了几分怀疑,难道两家真的没和离? 要是真的没和离,她的这番举动就丢人丢大发了。 她慌了三分,转眸看向纪知远,“纪夫子,你家晏书真没和李家和离?” 纪知远又呆又愣,现在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晏儿的真的和离了?怎么不通知他? 李持安说没和离,也没通知他。 郡主想晏书做媳妇,也没通知他。 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脸色十分复杂,这比小时候请家长还难。 颤声喃喃道:“三书还在,没……退李家。” 纪知远心里呼喊:晏儿,能不能快点回来?爹顶不住了! 李持安闲闲地说道:“韩婶婶,可听到了?” 庆寿郡主两颊通红,臊得垂下头,脚指甲恨地扣进地板里。 郁嬷嬷舔着厚脸皮赔笑道:“纪夫子,对不住呀,我家郡主实在喜欢令嫒,一听到街边的消息,就想过来探探口风。” “李副使,您应该了解我家郡主,郡主她心肠不坏的,就是不知道消息真假,才……” “侄儿知道的,”李持安接了话头,笑得不咸不淡,“我家娘子招人喜欢,韩婶婶喜欢她很正常,要怪只怪那些胡乱传消息的。” 庆寿郡主一阵窘迫,偷眼看了看纪知远和李持安,轻声说道:“是我没弄清楚,白惹出这一场笑话。” 庆寿郡主脸唰地一下烧起来,从面容到脖子红了个遍,本想着今日和纪家通通气,过几日再带着媒人正式提亲,让晏书变成她的儿媳妇。 想象中美好的场景竟然在此刻变得如此尴尬,只觉得无地自容,多说一句话都觉得像有火把她烧得干净。 郁嬷嬷手轻扯了扯郡主的衣袖,对着二人笑了笑道:“纪夫子,澧哥儿、淙哥儿的端午节礼送到了,郡主还有要事,就先回去了。” 庆寿郡主僵笑道:“对,对,我还有事,先走了,不用送,不用送啊!” 纪知远抬手作揖相送,见庆寿郡主出了纪家门,长长地松了口气。 只剩一个“乖猫逆徒”,好对付! 李持安作揖,轻声道:“老师。” 纪知远猛地转眸看向李持安,巴掌已经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但看到逆徒恭恭敬敬的样子,还亲切地叫他老师。 心里的火似乎被浇了一人冷水,灭了! 第165章 娘子,可以吗? 纪知远哼了一声,“谁是你老师。” 李持安笑了笑,作揖再道:“岳父大人!” 纪知远面无表情:“你我两家和离了,李副使不要乱了称呼。” 李持安矢口否认:“老师,学生没有同晏书和离。” “你还装,嘴里没一句实话。”这些后辈,嘴里没一句实话,总是欺骗老实人。 “学生与晏书起了争执,一气之下就签了和离书。” 纪知远大惊:“什么?你写了和离书给晏儿?不是,谁允许你和晏儿和离的。” 忽然想起他是唱白脸的反派,忙又改了口:“真是气死老夫了!” “你我两家早就应该和离了,要不是晏儿拦着,我早就把三书退了,我晏儿那么好,有的是好林子,不差你李家一棵树。” 李持安顺着话道:“是,学生不好,学生以后一定会对晏儿好的。” “别乱叫老夫的女儿,我们家和离了,没关系了!” “学生错了!”李持安赔罪。 嘈杂的叫卖声,行人来往的说笑声,牛车马车的轱辘声,织就街市的喧闹繁华。 庆寿郡主来的时候喜笑颜开,精神抖擞,一派光鲜,现在从头到脚都是灰扑扑的。 “郡主,您看开些!”郁嬷嬷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失魂落魄的郡主,毕竟郡主是真喜欢纪家二娘子,想她做儿媳妇。 庆寿郡主凝眉,委屈巴巴地说:“怎么看开嘛,多好的孩子呀,被李家那个小猢狲拖着,误了终身。” · “韩郎君,多谢了!”纪晏书笑吟吟地给韩淙道谢。 内司意思局的红纱绘金礼盒供不应求,她提前就预定了,但内司意思局不允许她定那么多盒,所以她请相熟的韩淙帮忙定几盒。 韩淙看着马车里堆得满满当当的红纱绘金礼盒,“定这么多礼盒,纪家得多少亲戚?” 纪晏书闲闲地说道:“年年端午日,父亲都会给同僚送节礼,但年年都送粽子、朱砂辟邪贴、雄黄酒老三样,今年想让他送点时尚又新鲜的东西。” 韩淙笑了笑,“纪娘子有孝心了!” 李持安如此欺负人,纪娘子不仅不计较,还能乐观如此。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微微叹气,纪娘子这等人物遇人不淑,真是可怜可叹! “韩郎君,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纪晏书看见韩淙似乎眉宇带愁。 “没事。”韩淙摇头。 “时辰差不多了,我得先回去了,韩郎君,祝你节日安康,快乐无忧。”她得要赶紧回家,老纪午饭后要送礼的。 “纪娘子同乐,”韩淙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笑微微地看着纪晏书,“送给你!” 纪晏书拿过一看,香囊上绣着五彩祥云,色彩分明,活灵活现。她愕然道:“送我香囊?” 送香囊是男女之间传心表情的习惯,韩淙她香囊,是那个意思吗? 可她是有夫之妇,绝对不能接受,要是红杏出墙,李持安指不定怎么骂她呢。 韩淙微笑道:“是药草香囊,可避百邪,保平安,送你,图个平安无事。” “那我就是收下了,多谢韩郎君!”纪晏书准备放进腰间的袋子里。 “不戴上吗?”韩淙轻声道,“保平安的。” “好的,这就挂上。”纪晏书低头看着,把香囊别上,回头再把腰上的东西摘下来,挂太多了,重! 一抹淡淡的欣喜从心里漫上来,胜蜜糖甜,韩淙不禁一笑。 纪晏书不解,韩淙为何笑个不停。 韩淙现在犹如娇花照水,乐得很美,就是不知道在美什么。 · 纪晏书轻声问:“我和离的事,是你宣扬出去的?” “小娘子,我也是为你好呀。”阿蕊娇声道。 “为我好?”纪晏书一戳阿蕊的脑门,脸上没有嗔怪的意思,“你这一举动,你家小娘子更加声名远播了,明天就成异闻小报的头版了。” “我这也是想让李郎君着急一下,谁让他跟你吵架的。”阿蕊嘻嘻笑道,“今日李郎君杀上门阻拦庆寿郡主,可见他有多着急小娘子了,经过这回,他肯定不会再和小娘子吵架了。” “小娘子,你就不要怪我了嘛。”阿蕊轻扯着纪晏书的袖子。 “我不怪你。”纪晏书无奈笑了笑。 阿蕊柔声说:“小娘子,你要快点同李郎君和好,要不然你会有很多桃花的。” “你胡说什么呢,一个李持安就够恼人了,还很多桃花,你不盼望我点好呀。”纪晏书摇头轻笑。 阿蕊道:“小娘子没发现吗?韩郎君似乎对你有好感,一听说你和离了,又是答应帮忙定礼盒,又是送你香囊的。” 纪晏书拿着两根指头轻敲阿蕊额头,“不许瞎说,韩郎君那样的正人君子,会喜欢我这样的阴沟小人?他帮忙是因为他是父亲的学生,我们又相熟。” “韩郎君还给小娘子送香囊呢,香囊可是男女表明心迹用的。” “要是真有意,我俩认识这么多年,韩郎君早就说了。” “晏儿,晏儿……” “是谁叫小娘子呢。” 纪晏书听得出这声,“李持安的声音,我去看看。” 下了榻,穿了鞋,拿着灯笼出门去,果然见李持安在院子里! 他是爬墙进来的! “李持安。”纪晏书上去扶住,举着灯笼向李持安脸上看去,脸颊红润,眼神迷离若春水轻波侵入,一把就抱住她,滚烫的气息萦绕在耳畔。 纪晏书一惊,将灯笼给阿蕊,伸手推开李持安,“李持安,你先放开我。” 李持安低声嘟囔道:“不放,放了你,你就跑到别人家了。” 纪晏书凑近了去闻,很大酒味,李持安这是喝醉了,拍了拍他的背哄着,“持安,我不走,你先放开我好不好?你抱得太紧了,我要断气了。” 李持安嗯了一声,松开纪晏书,脚步踉跄差点站不稳。 纪晏书忙扶住,埋怨道:“你又喝这么多酒。” 上次醉倒在她门口,要她好一顿收拾。 把李持安扶进内室小榻坐下后,阿蕊道:“小娘子,我去煮碗醋汤给李郎君解酒。” “去。” 纪晏书搬来两个软枕,放在后面让李持安靠着。 一双大手环上她的柳腰,眼眸似波暖粼粼,极具侵略性。 “娘子,可以吗?” 第166章 春心飘荡,温情脉脉 纪晏书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身子适时地一软,轻轻跌趴在李持安身上。 纪晏书才挪动一下腿,李持安就直起身子,让她猝不及防地向身后翻去。李持安一把揽住,将纪晏书捞回他的怀里。纪晏书抱住李持安的脖子,怕李持安力气大一点,把她甩出去。 李持安搂住纪晏书软腰的手有点抖,抬起明亮的眼睛看着纪晏书,呼吸很粗重,“娘子……” 纪晏书如娇滴滴海棠颜色,想到凉亭水阁的那个吻,李持安忍不住滚了滚喉咙。 “愿作轻罗着细腰,愿为明镜分娇面。与君相向转相亲,与君双栖共一身。” “愿作贞松千岁古,谁论芳槿一朝新。百年同谢西山日,千秋万古北邙尘。” 李持安的声音本就很好听,现在又这般柔情蜜意,纪晏书嘻嘻地笑起来,“永远相爱,同生共死,李持安,你说的话,不能后悔的。” “不后悔!” 纪晏书俯身低头,靠向李持安的薄唇。 蜻蜓点水如日暖风轻,露湿凉轻,湿润那唇焦口燥,这气味温柔可人,那风流旖旎生春。 纪晏书轻抚着李持安的薄唇,声音有点傻乎乎的,“我现在付账了,可以安心了吗?” “不,不够……”李持安发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粗重,身体的有些部位不由自主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纪晏书嫣然一笑,如漫山桃李秀美无双;脸颊如生酒晕,似一朵醉海棠一般,越看越觉得可爱,朱唇似乎有兰麝余香,勾他索要更多。 看人的眼睛一旦有情愫,心就会生出和她濡沫白首的欲望,初时牵肠挂肚,爱至浓时,丧魄销魂。 眼是情媒,心为欲种,他现在彻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对纪晏书有欲望,这份欲望源自于他的心。 他的心爱上纪晏书了! “哪里不够?”纪晏书贴到李持安的脖颈处,那里的喉结一跳一跳地,伸手蹭了蹭,声如莺声燕语,“我给够!” 李持安此时唇焦口燥,脑子惊涛骇浪,乱得不行,抱着的娘子温热香软,从没有过的感觉在四肢百骸游走。 “曲礼上说,欲不可从。纪晏书,我对你有欲望,这个欲望,我越是克制,越是难以自持。” 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但一点用处都没用。 娘子在怀,他根本做不到遵守君子之行,坐怀不乱。 他捉住搅得他燥热难耐的十指春葱,那翦秋水般的双眸满含春意,勾他更进一步,他的薄唇情不自禁地往那点绛唇上蹭了蹭。 他那双手颤抖着抱紧怀里的人儿,纪晏书是他的,一辈子都是,绝不允许她嫁给别人。 “那就不要克制,随心而行。” 这话像羽箭一样射进来,正中他的下怀,他翻身,将纪晏书压在身下。 四眸相对,春心荡漾,温情脉脉。 纪晏书纤纤玉手摸上那张她喜欢的脸,笑盈盈道:“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男女之间的事,姑母给她看了很多栩栩如生的册子,闺房里头的那些风月情事,她也学了不少。 理论十足,操作起来还不是手拿把掐,而且对象是还是李持安,实践起来就更容易了。 李持安嘛,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都主动送到她眼前了,不用就是浪费。 纪晏书的触摸挑逗,都是在撩拨那紧绷的弦,让李持安欲罢不能。 那笑盈盈的表白,味如春醑,引得他春心荡漾,按捺不住。 那点绛唇在他的脖子上蹭来蹭去的,更是勾得他浑身烈火。 风入罗帏,爽入疏棂,将他从意乱情迷中唤醒。 他撑着手,呼吸变得急促,温情脉脉地看向身下的人儿,“若君心似我心,李绎定不负相思意。” 纪晏书说,她对感情迟钝,别人不说,她理解不了。 他要纪晏书的真心实意,情有独钟,他要真心真意、濡沫白首的感情。 纪晏书香靥凝羞一笑开,“檀郎年少,妾心向往之。”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李持安居然还有心思问她这个,理了理手腕上的五彩丝绳后,扬起手作势要打他。 李持安拿手握住不安分的小手,”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佯弄红丝蝇拂子,打檀郎。” 檀郎是美男子的代称,也经常用来称呼意中人。 “夫君,满意了吗?”纪晏书话中还带几许娇嗔。 夏天,昼长夜短,美好的春宵就那一点点,李持安还磨磨唧唧的浪费时间。 李持安长眉轻扬,喜笑颜开道:“得娘子心,如覆春云,如饮甘露,似鱼游春水,似蜜糖甘甜。” “娘子肯将心打开许我住进去,我李绎此心,就连此身躯性命也是娘子的了。” 纪晏书笑着嗔怪道:“你还真像流连秦楼楚馆的风流浪子,什么话张口就来。” 不过说得怪好听的,她听得很舒服! 李持安凑到纪晏书耳畔,声音变得低沉,“如若娘子同意,我愿意!” 纪晏书喜欢有温柔风情的男子,他倒是可以改变一下,满足纪晏书。 纪晏书忍不住嘀咕。 轻佻勾栏样,与那日杨楼的行径如出一辙,这业务比她还要娴熟,从前应该没少练习。 他都那么主动了,她是不是得要更进一步? 她微微仰起头,想要亲那薄唇,却被李持安按住。 带着茧子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的绛唇,望向她的眼眸如春水潮,桃花浪,温柔的轻笑削弱了当时的侵略性。 李持安伸手去拨纪晏书的手腕,“这五彩绳子摘下来。” 纪晏书抽出手来轻拍李持安,“我爹给的长命缕,驱邪除魔,祛病强身用的,你也敢摘!” “岳父大人给的?我还以为是……” “你以为什么?” “没什么。”李持安摇头,撑着起来坐好。 韩淙出身好,少年中第,脾气好,又有前途,不管哪方面看,似乎都要比他好,让他感到有压力。 且韩婶婶十分喜欢纪晏书,纪晏书嫁给他,还不用担心婆媳矛盾。 纪晏书有点茫然,意亲情热的时候,李持安中道崩殂?这么不给力的? 第167章 不要把我的爱想得那么肤浅 纪晏书才爬起来,李持安就一把揽住她的腰身,让她靠近一些,正当她以为李持安又有动作时,李持安却没了任何动作。 “娘子,你再嫁我一次好不好?”李持安看着她,问得很真诚。 纪晏书现在才反应过来,“李持安,你没醉呀?” 李持安喝醉酒,走路是摇摇晃晃的,哪里爬得了高墙。现在他口齿清楚,哪里有半分醉鬼的样子。 “你居然装醉骗我……”想到色利熏心,搔首弄姿的风流样,纪晏书两颊腾地一下就红了,耳朵也变得燥热,扬起巴掌就要扇李持安。 李持安拿手擒住要落在脸上的手,“娘子,别打,我错了!” “你居然骗我。”纪晏书哼了一声。 “对不住呀,娘子,”李持安笑得欠欠的,“可我要不是不这么做,我怎么知道娘子心上、行动上想的都是我呢。” “你还提。”纪晏书掐了一把李持安,一想到自己的风骚样,脸颊就臊得慌。 “我不提了,”李持安嘴角还是上扬的,重复前面的问题,“娘子,你再嫁我一次好不好?” 和离书签了,他们这桩婚姻就无效了,他要重新迎娶,纪晏书才能真正成为他的娘子。 “你这是跟我求婚?” 李持安点头,“答应我吗?” “不答应,我才不要嫁你。”纪晏书傲娇地把头转过去,李持安总是半道停车,让她出尽洋相,丢人丢到九里地外。 李持安玩笑道:“不答应,那就辛苦纪娘子到皇城司吃一顿夹棍面。” “好啊,”纪晏书笑容里带了几分冷意,“如果李郎君真的这么做了,我就给你罗织罪名,判你个无期徒刑,牢底坐穿。” 李持安收敛吊儿郎当的样子,一本正经道:“我同娘子开玩笑的,那娘子答不答应嘛?” “我要考虑考虑。” “想好了吗?” “就一下,拨算盘算账都没那么快的。” “三天?五天够不够?” “你想的美,答应你了。”纪晏书扬眉笑了一下。 李持安眉宇间都是喜色,从衣襟里取出一对青玉镯,套进纪晏书的手腕。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这是求婚之礼。” 纪晏书摸着温凉的玉镯,只听李持安道:“死生契阔,濡沫白首,已经定下了,纪晏书,你要遵守诺言。” “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既然两心相通了,我自然会遵守承诺。”李持安人不错,同他做一对恩爱夫妻,是她占便宜了。 “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李持安笑了笑,捏了一把纪晏书的脸颊,“你以为我爱的是你的皮囊?纪晏书,你能不能不要把我的爱想得那么肤浅。” “你的外貌只是你最微不足道的一点而已,我又不是因为你漂亮才喜欢你的。” “那是因为什么?总不能因为我是富婆,你想傍我。” 李持安指了指纪晏书的脑袋,“你的脑子还真是区别对待呀,对女状元,对北玄军,你想得深,筹谋得远,对我,就想得那么浅,还是肤浅的浅。” “你没跟我说,我哪知道你看中我哪儿呀?” “你听好,我就说一次,听不清,我可就不会说再说第二次的。”李持安凝眉深思,低声说来。 “我最初惊叹你与众不同的平等观念,不同寻常的想法。我那时就在想,你明明生于官宦之家,学的是君臣尊卑上下,知的是士农工商等列。我想不到这样不合常理、不合乎这个时代的想法,你的身上竟然会有。” 李持安耳朵微微泛红,“后来,你的正直善良,有情有义,有勇有谋,吸引我慢慢靠近。你会同婷婷说,女子生来就璀璨夺目,你会怒怼韩淙,女子练习骑射是有用之功。” “你也同我说过,女子应该独立天地间,天高地阔的世界,女子也可以去看,也可以闯,去追寻让她们开心快乐的一切东西。” “纪晏书,这样的你,我怎么可能不喜欢?怎么可能不爱?” 李持安这一通话,像一道道闪电直击纪晏书的天灵盖,让她脑子嗡嗡作响。 她有那么多优点的? 她不应该是用舆论逼死葛青山、做毒香给楼老丈害人,还利用他做局杀棠溪昭的恶女吗? “我……”她就不该问,此刻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纪晏书,我说的从来不是假话,句句肺腑,你能明白吗?” 虽然纪晏书的回应让他开心不已,但他总有种感觉,纪晏书没有完完全全地对他卸下心防,和他在一起,抱着一种悲观的态度。 对婚姻、爱情、丈夫持一种悲观态度,高度的不信任,甚至害怕。 李持安凝视她,诚声道:“晏书,你可以信任我,我不会让你失望,更不会让你害怕。” 纪晏书明显愣了一下,沉吟良久,才道:“我爹娘是感情很好,但我知道,我母亲过得并不开心。” “母亲是总笑盈盈地忙碌她的事,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可我知道,她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她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我父亲不高兴了。” “父亲总是忙,我也很少见到他,即使我知道他疼爱我,但他于母亲而言,她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他总说母亲不能生弟弟,让他断了后,我看到母亲在院子里偷偷地掉眼泪……后来,母亲也不在了。” 纪晏书眸子里漫上水雾,“夫婚姻,祸福之阶也。” “没有把握的婚姻,不信任的婚姻,不幸福的婚姻,那就是祸患之地,我不会蹚的。” 母亲和父亲的这桩婚姻,就是一桩祸患,母亲终日不安,最后被父亲的小妾害得命落黄泉,父亲也没逃得了,坠河而死。 纪晏书看着李持安,“李持安,我能信任你吗?” 李持安脱口而出,“能,我不会让你失望,更不会让你害怕与我在一起。” 纪晏书正色道:“好,我记住你的话了,也当真了。和你在一起,如果我觉得不开心不幸福,我会毫不留情地抽刀斩断,转身离开。”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不要做这样的人,她要做就做敢于奔赴,也是勇于抽身的人。 那眼神很坚决,李持安知道纪晏书说的并不是假话。 “我会三书六礼,重新迎娶,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我等你!” 李持安已经偷偷摸摸取下纪晏书腰间的五彩祥云香囊。 第168章 前夫哥和情敌弟弟 茶楼雅间。 李持安掏出五彩祥云香囊,放到韩淙的面前,“你的东西落在不该落的地方,现在物归原主。” 韩淙微微一愣后,气定神闲说道:“这是我送她的香囊,怎么会在你那儿?” 李持安语带警告,“你承认是你送的了,别打她的主意,她是你嫂子。” “李副使,此言差矣,我从未称呼你一句兄长,你的夫人我自然也不必称她一句嫂子,而且……” 韩淙轻笑一声,“你与她和离了,你是她的前夫,她收不收我的东西,那是她的事,与你无关。” “韩晏鸣,爱慕他人之妻,你还敢堂而皇之地摆在我的面前,你……”李持安想到去年韩淙的弱冠之礼,“你很早就觊觎她了?” 去年成年之礼上,韩淙说,“听春溜之淙潺,享鸾佩之晏鸣,今后我就是韩淙韩晏鸣。” 他还天真地问,为何摒弃长辈取的字,而要自取。 韩淙说:“这是我心爱的女子取的!” “觊觎?”韩淙冷笑一声,“李副使读了这么年书,还不知道如何准确用词吗?” “肖想他人之妻,那叫觊觎无德,居心叵测;爱慕独身女子,那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不是她的良配,何必管那么宽。” 李持安严声道:“她是我的妻子,你心怀不轨,我还不能管了?” 韩淙闲闲说道:“李二哥,你是前夫,你无权干涉我的感情,也无权过问我如何追她。” 李持安显得有点哑口无言,“你脸皮还真厚。” 韩淙道:“李副使把一个女子架在风口浪尖上,让人口诛笔伐,韩某再厚颜,也胜过李副使无耻。” “你……” 李持安有一间想把纪晏书愿意同在他一起的事说出来怼韩淙,但他不能。 他了解韩淙,如果他用此事来令韩淙不快,韩淙会直呼纪晏书闺名来气他。 他是个男人,让别的男人称呼自己妻子的名字,那是打他的脸。 当务之急,还是把纪晏书赶紧娶过来最要紧。 只要动作够快,韩淙就不可能染指纪晏书。 韩淙又一声讥笑:“李副使来宣示主权,可那没有用,你们已经和离了。” 三番五次提和离,韩淙还真是气人! …… 这日,李烨下朝,被工部郎中黄锦拦下。 黄锦躬身作揖,态度恭敬,“下官见过李侍郎。” 李烨并不想理会黄锦,淡淡点头做回应后,便起步离开。 “老师,学生错了,”黄锦跟上,作着揖,“还请老师原谅学生!” 李烨神情淡漠,“黄郎中,你我没有行过拜师之礼,我当不得这一声老师,还请黄郎中注意称呼。” 黄锦答道:“您教过我,哪怕只有一日,学生也不能失礼。” 李烨并不恼:“你拦我有何事?” 幺儿要他下朝后别在外面当溜达鸡,赶紧回家,他有要事要说,要是回来晚了,把他做成“成都蒸鸡”。 幺儿神情严肃,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 黄锦温声笑说:“学生是来谢老师的,真心实意谢老师的!” “老师,您知道吗?学生跟着水部郎中到城外去看百姓田地了,白家阿翁指着稻田里开满的稻花笑着与学生说。” “稻花香里说丰年,得益于水,没有水,就没有收成,那是学生见过最好看的笑,最幸福的笑。” “学生现在明白了,为官者,为的是百姓,而不是为了那高官厚禄。” 黄锦垂眸,似有自嘲:“学生少年登科,一入工部便是正六品的郎中,让人羡慕的同时,自身也养出了傲才视物、高人一等、投机取巧的恶习。老师,学生现在改悔,还来不得吗?” 李烨欣慰道:“来得及,来得及。” 他得快点回家了! 英国公府,静好轩。 李持安一身空青色窄袖窄身的私服,坐在棕色梨木圆凳上,端着天青色菊瓣杯饮茶,神情悠闲。 李烨夫妇坐在静好轩的正堂,半天也不见儿子说一句话,孟之织压低声音用川蜀话道:“幺儿鬼迷日眼的,我觉得有点惊风火扯的,他到底要讲哪样事情嘛。” 李烨低声,“啷个晓得哦,可能是好事嘞!” 孟之织小声:“我儿子,他撅个屁股,我就晓得他要拉啥子屎,他那副样子,绝对不是啥子好事!” “幺儿,有事你就说。”李烨换成官话。 李持安放下茶盏,用川蜀话道:“老汉儿,我觉得你还是先喝口茶压哈火,我怕吓到你了。” “有啥子事你就尽管说。”幺儿十年不说一句川蜀话,现在说川蜀话,绝对是大事。 李持安脸色脸色从容,“我要娶纪晏书,我需要爹娘去提亲。” 这轻飘飘的句话荡进李烨夫妇俩耳朵里,如同一记响雷震耳欲聋。 惊得李烨整个人从坐榻上滑下来,腰骨震得生疼,吓得孟之织喷了一大口茶,连声咳嗽。 李持安忙过来扶老爹坐回榻上,老爹说了一句,“把老子疼安逸了。” 李烨脑子有点发懵,愣愣地看向幺儿,“你要娶纪晏书?还要我给你提亲?” 李持安平静点头,“是,爹。” 李烨呆呆地转头看了眼妻子孟之织,发现妻子也用同样的眼神看他,面部表情比他还要惊讶。 李烨不可置信道:“你在说一遍,爹、爹没听清。” 李持安回到座位后,再道:“我要娶纪晏书当娘子,要爹娘去提亲。” “爹娘给你提亲?让你娶纪晏书?” 李烨气得一笑,抄起案上的青色斗笠盏就砸过去。 “你个龟儿子,搞你老子,好耍是?”李烨气得豁然而起,转身到一边抽出许久不用打儿神鞭,一鞭就抽过去,但鞭子失了准头,没打中。 “你还不如把你老子的脖子抹了,放了血,拔了毛,做成成都蒸鸡。” 以前死活不愿意娶,现在要娶,还厚脸皮要他这个当爹的去提亲,龟儿子不要脸,他还要脸呢。 “老子是倭寇撒,你逮着老子欺负,老子片了你打牙祭。” 宽袖广身的衣袍束手束脚,让李烨好几次落空。 第169章 地没问题,种子有问题。 李持安对着上演打戏的老爹劝道:“爹,你是文臣,清流门第,能不能不要整天打打杀杀的。” 李烨骂道:“你咋个这么不晓事撒?爹娘养你这么大,你天天就晓得气我们老两口,是不是非要把爹娘气死了,你才安逸哦。” 李持安避得很远,怕老爹一棍子打过来,“爹,我喜欢纪晏书,我要她当我的娘子,以前是我做得不好,我后悔了。” “娘子,”李烨转头看着孟之织,“你看你的龟儿子,搞得我好恼火哦。” 孟之织避远了一点,驳斥李烨,“你莫拿我撒气,那是你儿子,我只出这块田,种子长成啥子样,是你的问题。” 李持安近前一点,道:“爹,您别吵吵我娘,有事咱爷俩说。” 孟之织、李烨一齐转眸看向他们的幺儿,异口同声道:“你闭嘴,再多一句,我把你收拾得巴巴适适的。” 李烨心里憋着火,一刻也不想见到龟儿子,找了由头,说:“娘子,工部还有事,幺儿的事,你来搞定。” 李持安拦下老爹,“爹,你不能总这样,遇到事你就撂挑子给我娘。” 李烨真的很想扬起巴掌扇死这个自己喂大的儿子,但他知道,要是他一动手,娘子孟之织就会把他打得更惨。 “我心头都烦死了,龟儿子莫挨老子,起开滚远点。” 李持安道:“爹,你不能不管,你总不能让我打光棍一辈子。” 气大伤身,李烨收起脸上的怒火,边整理大袖子,边说川蜀话。 “脑壳昏,不晓得啥子事,脚杆软,走不动路,眼睛花,摸不得门,心头慌,要死咯。” 李烨拂袖出门去。 孟之织此刻也想翻窗爬墙走人,这个儿子太难伺候,但她又不能晾着不管。 她走近儿子,平声问:“侬这是啥个意思哦,一开始说啥也不肯讨媳妇,现在又想讨了,搞得我火冒三丈咯!” 李持安:“娘,您能别说杭州话么,听得怪别扭的。” “还挑你娘的刺儿,你的事我不管了,让你爹管去。” 孟之织闷哼一声,挪过一张圆凳坐下。 李持安:“别呀,娘,您得管。” 孟之织抓了一把圆桌的南瓜子,“说,怎么回事儿?” 李持安坐下,将心里话说了个大概,“娘,我是认真的,没开玩笑。” 孟之织皮笑肉不笑,幺儿还不如把她打死算了。 “幺儿,你确定你是真的中意纪家二娘子?还是贪恋她之貌?” 纪晏书仪表非俗,她宁可相信幺儿歪了心性,变得贪恋美色,也不愿相信幺儿非她不娶。 李持安笑了笑说:“娘,我不是肤浅庸俗之人,我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知道自己要什么。” 孟之织觉得自己的笑比哭还难堪,老李是白心萝卜,怎么到了下一代,变花心萝卜了呢。 她的地没问题,绝对是种子有问题。 “你要娶纪晏书,那你的鱼目姑娘不要了?”老李跟她讲过,幺儿有个中意的鱼目,为了她,幺儿不惜和纪家离婚,老爷子也提过一两句,幺儿把鱼目偷偷藏起来了。 “什么鱼目?”李持安不解。 “你的心上人,鱼目姑娘。”孟之织不明白,好好的姑娘怎么叫鱼眼睛呢。 “合着你们都认为我有个叫鱼目的心上人。”李持安轻笑一声,“没有鱼目这个人,我想要娶的只有纪晏书,喜欢的姑娘也纪晏书。” 孟之织忍不住呵斥:“你想娶纪晏书,那你还搞假新郎洞房的花头?” 二月初八夜的事,如鲠在喉,记忆犹新。 李持安垂目嘟囔,“那时候是真的没想娶她。” 孟之织:“所以现在想娶了?” “嗯嗯!” “我想娶你大爷!”孟之织抄起茶盏就丢,叉腰怒骂,“你娘你爹是老鼠是,让你这个猫儿子戏耍着玩儿是。” “你娘是欠你钱的天生怨种吗?什么事儿都得给你包圆儿了。” “你爹是随手就用的厕纸吗?啥事儿都要给你擦。” “娘,您别气!”李持安膝盖跪得很快。 “对,我不气,气大伤身,气大要命。”孟之织舒了口气,但火苗越窜越大,直烧到天灵盖,大脚用力一踢,圆凳子飞出屋内,在院中四分五裂。 “你和纪家和离了,你给我记住这一点。你也别跟我多说一句话,否则你娘我跟你同归于尽,一起去找你大母,让你爹给咱娘俩上香去。” 她生的是啥玩意儿呀,专门来找讨债的。 不中意,不想娶,要和离;离了,又中意了,想娶,要提亲。 搁这儿跟她玩套娃呢! 脑袋沉沉如山,需要回娘家消消气。 孟之织扬声吩咐:“周管家,套车。” “娘。” 孟之织回过头来,“别叫我,你不是我儿子。” 孟之织出门后,李持安就起来。 他反复生变,让爹娘丢尽了面子,今日这情形,在他的意料之中。 好事多磨,他再磨磨爹娘,总能答应。他们要是不答应,他就自己去提亲。 街道人流如织,摊贩商铺叫卖不歇。 英国公府的车夫赶着马车往城西去,车内的孟之织想到混账儿子的事,就气得咬唇。 “哎哟!” 马车突然停下,孟之织被震得从位置上掉下来,摔在车厢板上。 “怎么赶车的?”孟之织轻斥。 “夫人,您怎么样了?”侍女琉璃忙问。 孟之织回了一句,“没死呢。” 隔着车帘,琉璃都知道夫人此刻气极了,而且多半是二公子气的。 孟之织掀车帘下了车,“怎么回事?” 车夫作揖:“夫人,是小人赶不好车,请夫人恕罪。” 孟之织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赶紧走。” 琉璃指着一块牌子道:“夫人,这条路咱们走不了。” “怎么走不了了?”孟之织看过去,路边竖了块牌子,上头写了几个字。 前方施工,请绕行! “连路也起搁头,存心欺负我是。”孟之织吩咐,“把那玩意儿给扔了。” “不能扔,那是巡街司立的牌子。” 孟之织闻声看过去,前面的是个绿衣少女。 第170章 爬墙,上梁不正下梁歪 那个绿衣少女,孟之织认识,她是纪知远的三女儿,她和老李到纪家提亲的时候见过。 纪晏欢道:“那牌子不能扔,您要是扔了,巡街司又得找我弟弟麻烦了。” 旭哥儿把那木牌当玩具,搬了好几回,巡街司都找余大娘子谈话了。 孟之织收敛神色,“你是纪夫子的三女儿。” 纪晏欢颔首,“是。英国公府在城东,孟将军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听到纪家丫头如此称呼她,孟之织心里流淌过一丝暖意。 她上过战场,立过功劳,先帝封了个从四品的武散官明威将军,但很少有人称呼她孟将军,多是称呼她为李夫人。 孟之织笑道:“三丫头,过来一下。” 汴河十分神,纪家占八分,纪家的丫头就是人美嘴甜,比她的两件牛皮衣要暖心多了。 纪晏欢走近,规矩地行了个叉手礼,“欢儿见过孟将军。” 孟之织柔声道:“还是姑娘家懂事,又暖又贴心,纪夫子好福气。” “还是令郎有好福气,好本事。”纪晏欢神情冷了几分,“天天缠着我晏书姐姐,和离了也不放过她,爬墙就溜进我家,逼我姐姐嫁给他。” 她亲眼看到李持安走进陂春堂,亲耳听到李持安胁迫姐姐。 “要是我姐姐不同意,他就要我姐姐吃夹棍,还把一对青绿镯子强行塞到我姐姐手上,还说什么三书六礼再娶我姐姐。” 孟之织轻啊了一声后,轻声探问:“那你姐姐是哭还是笑呀?” 纪晏欢冷声道:“令郎是皇城司副使,我姐姐迫其淫威,哪敢哭啊。” 孟之织眉目一松,轻轻笑了笑,“琉璃,咱们回家。” 琉璃摸了摸后脑,想不明白夫人怎么又气又笑的。 孟之织上了车,车夫调转车头,往回赶。 孟之织想到三丫头说的事,忍俊不禁,“这个臭小子,怎么跟他死鬼老爹一个鬼样子,爬墙偷香窃玉,竟然也做得出来。” 纪家晏书知书达理,端庄贤淑,应该不会主动约见小猢狲,肯定是小猢狲在哪儿见到纪晏书,一下就动心了,喜欢了。 纪晏书恨她家的这个小猢狲,几次要和离,小猢狲舍不得和离,多次纠缠,纪夫子看不下去了,丢了和离书给小猢狲。 小猢狲哪里舍得,所以爬墙向人家姑娘表明心迹,说了一大堆甜言蜜语,哄得人家嫁他。 小猢狲的死鬼爹就是这样,他儿子还能两样呀。 青玉镯是母亲洪元夕留下的遗物,一共四对,她和妹妹孟之绮一人两对,是母亲留给她们姐俩的嫁妆。 她把青玉镯给了两个儿子,让他们交给日后的媳妇儿。 小猢狲都把青玉镯给人家姑娘了,肯定是动了真心的。 琉璃忍不住好奇,“夫人,您到底笑什么呢?” “笑我家傻儿子,”孟之织眉开眼笑,“哦,不,笑我家好儿子。” “夫人不生二公子的气了?” 孟之织摇团扇纳凉,“不生气,我开心着呢,我儿子有喜欢的姑娘了,那姑娘心性温柔,品流详雅,长得跟仙女儿似的,比我年轻的时候还漂亮。” 琉璃忍不住调侃:“夫人,您变得好快,前一阵还是倾盆大雨的,后一阵就和风丽日。” 孟之织嘻嘻道:“有吗?没有。” 琉璃:“……” 二公子想一出是一出,多半是夫人惯出来的。 二公子小时候是个令人头疼的孩子,三天两头被请家长,纪夫子隔三岔五家访,夫人和世子为二公子的事吵了不知多少回。 每当世子骂夫人骂得凶的时候,二公子就跳出来硬钢世子,世子的教子神鞭就派上用场,静好轩一时间爹哭儿喊,好不热闹。 夫人是二公子的靠山,所以二公子才敢这么无所畏惧。 孟之织吩咐:“琉璃,回头和周管家把库房点点,二公子真心要娶的姑娘,不可怠慢。” 想到二公子总给夫人制造惊吓,让夫人白发添了好多,琉璃低声道:“夫人,琉璃能不能说两句心里话?” “说。” “二公子讨老婆跟变戏法似的,永远想不到他下一出要干什么,您不怕他再整出二月初八夜的事呀?” 想到那夜的事,琉璃仍然心有余悸,夫人从来没有那么难堪、不知所措过。 二公子倒腾得出来事,让整个李家都沦为笑柄,夫人和世子在纪夫子面前丢尽了颜面,屁都不敢放。 孟之织脸色一沉,想到她和老李在纪夫子面前羞成了鹌鹑蛋。 “怕。” 琉璃:“那您还敢让二公子娶纪家姑娘吗?” 只要二公子不娶纪家姑娘,就不会有再气晕国公爷、暴打表公子、夫人颜面丢失的情况发生。 · 静好轩。 “娘子,你能不能别翻来翻去的?你这搅人没发睡呀。”李烨嗔怪道。 孟之织爬起来坐着,昏黄的灯火将人影投在软帐上。 “幺儿那么大的事,你还有心情睡呀。” 李烨没有困意,干脆也起来坐着,“幺儿就是根炮仗,想炸就炸,炸完就不炸了。” 纪晏书敛着双蛾,“这回不一样,幺儿成冲天大炮了,不炸完誓不罢休的。” “他把那对青玉镯给纪家那个孩子了,还说了,要三书六礼,重新娶她,人姑娘还答应了。” “你没开玩笑?那青玉镯可是你的嫁妆,说了要给他们中意的娘子的。”李烨眼睛睁地溜圆。 “纪家三丫头亲口说的,你儿子都爬人家的墙了,油嘴滑舌地求人家姑娘嫁给他,还能有假呀。” 李烨显然不信,“不可能,我儿子爬姑娘的墙,说出来谁信啊。” “你不就爬过我孟家的墙吗,上梁不正下梁歪。” 妻子抢白,李烨忍不住要辩白几句,“那不一样的,你我是总角之交,青梅竹马,有婚约的。幺儿是前夫,他爬前妻的墙,成何体统嘛。” “都是爬姑娘的墙,哪里有区别。你又带歪我,”孟之织轻斥一句,“重点不是这个,是幺儿喜欢上人家姑娘了,要娶她,怎么办嘛?” “幺儿你还不了解么,有一出唱一出,专门气人,管他呢。”李烨躺下,翻了个身,闭眼。 “幺儿不是开玩笑的,老李,你得管。” 一说到关键时刻,就装睡! 第171章 挨打 清晨时间,英国公府的下人们议论不歇。 “二公子和纪家和离了,可不知道二公子发了什么魔,吵着又要娶纪家的二娘子。” “咱们二公子多好的人啊,肯定是纪家女瞧见二公子俊美故意勾引他的。” “听说这纪家二娘子是养在宫里的,是给官家做妃子的,官家没看上,又得罪了皇后,才被赶出来的。” “纪家姑娘命中带煞,到哪家都会招祸……” “你们在胡说什么,”走过来的李持安出声呵斥,“是谁先嚼的舌根?” 几个侍女战战兢兢跪下来,互相推诿。 “二公子,不是奴婢先说的,她是先说的,是芬儿先说的。” “不,二公子,奴婢也是听其他人说的。” 李持安沉声道:“听谁说的?” 芬儿颤声道:“奴婢是……听琉璃姐姐说的。” 李持安冷声问:“府里的闲言碎语,琉璃姐姐可有要什么要辩白的?” 琉璃脸色微变。 “奴婢不知道二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持安严声道:“琉璃,我尊你一声姐姐,是看在从小到大的情份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琉璃心骇,当即跪下,“那些话,是奴婢传的,二公子要打要骂,琉璃甘愿承受。” “为何要这么做?” 琉璃抬眸回道:“奴婢是为了二公子好。” “为了我好?”李持安冷笑一声,家里的奴婢造谣毁他妻子声誉,还有大言不惭地说是为了他这个主子好。 琉璃恨恨不平,“纪娘子在闺阁时就与韩司谏有些不清不楚,又曾与人私相授受,奴婢不能让这样的人迷惑引诱二公子。” 那个纪晏书绝对是个有心机的女子,不然二公子也不会迷惑成这样。 二公子为了纪晏书,不惜与世子、夫人大吵,闹得不欢而散。 且那纪晏书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嫁进来的头一回,就把表公子打得鼻青脸肿,气晕国公爷,把英国公府搅得人仰马翻的。 要是再嫁进来一次,还指不定要生出什么祸事,到时候受苦受累的还是夫人。 “你……”李持安胸中怒火翻涌,但他又不能动手打女子。 只得忍下,放声道:“自去周管家那里领罚手杖十下,扣一旬日的月俸,莫让我再听到这些败坏人声誉的嘴碎话。纪娘子是暄和居日后的女主人,容不得你一个下人说道主人是非。” 话罢,李持安拂袖离开。 琉璃气得咬牙切齿。 这个纪晏书,搅弄得二公子鬼迷心窍的,要是真的进了门,肯定会教唆二公子和夫人的母子关系,那夫人就更愁了。 为了夫人,她坚决不能让二公子得逞,她得多向夫人吹吹耳旁风,只要夫人和世子不点头,二公子他就娶不了纪晏书。 夜,李家祠堂。 李烨把一本手稿册递到李持安手里,李持安打开翻看,轻声笑了笑,“这是我小时候习字的手稿,上头的朱笔批改,是纪夫子的,爹何时把手稿辑成册子了?” 李烨意味深长道:“这册子是纪夫子稿辑成册子的,你和你大哥都有一册,纪夫子都给了爹。你大哥两次中榜,你的这笔好字,少不了纪夫子的教育栽培。” 李持安轻笑:“纪夫子对李家有恩。” 李烨蹙着眉,“幺儿,你既然都明白,便不要再戏耍纪家了,你少时顽劣,纪夫子没少操心,教育之恩,成才之恩,咱们李家得念着他纪夫子。” “爹娘快五十了,头发都白了,没有多少年活头了。爹娘不是扫把,不能天天跟在你身后给你扫地的,你要真孝顺爹娘,就不要让爹娘为你再操心了。” 幺儿年少有为,他作为父亲当然高兴,可就是因为幺儿是最小的,他们夫妇溺爱太过,才将幺儿养成今日这番行径。 不念师恩,欺压师门;不思生恩,把爹娘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令家门蒙羞。 李持安撩袍跪下,“爹,绎儿是有些顽劣,但我想娶纪晏书为妻,不是假话。” “我是生了个祖宗吗?”李烨低声呢喃。 “孽障,”李烨横眉指着李持安训斥,“我不管你喜欢的是谁,要娶的是谁,总之这个纪晏书,绝不能再进李家的门,我不会同意的。” 他怕了,他怕幺儿再生事端,搅得整个李家人仰马翻,丢尽脸面,他也不想再像只鹌鹑一样出现纪夫子面前。 他老了,不想死的时候是只无脸鬼。 “你想要讨老婆是,爹会给你再找一个。” “爹,不能这样,您不同意就算了,您也别给我找另外一家。我只要纪晏书,其他的我一概不要。”李持安知道老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重于实践。 李烨的脸是个恼怒的模样,那一巴掌一怒之下就扇过去。 “我李烨倒了八辈子霉了,竟然生了你这么个龟儿子。” “你不要脸,你爹还要脸,李家还要脸呢。” “结了离,离了结,你把婚姻当过家家玩呢。” “李家的彩礼是土,供你随意挖,任你随意撒是。” 李烨抽出藏在香案下的棍子,用力抽在李持安的后背上。 “这一棍打你顽劣不堪,把婚姻当儿戏。” 李持安忍痛,“爹,你除了用棍子,还是棍子,能不能用点文明的。” “你还敢反驳你老子,”李烨怒喝,扬起棍子又打了两棍。 “这两棍打你忤逆不孝,把爹娘当猴耍。” 父责子,天经地义,李持安没有反驳,认痛受下这两棍。 因他所为,爹娘丢尽了脸面。 李烨软了声音,“只要你打消了娶纪晏书的念头,爹就不打你,以往的事,就此揭过,不再计较。” “不可能,我立了誓,此生就只要她,绝不可能转了心肠。您不同意,我也要娶她。” “我看你是被那纪晏书迷了眼睛了,纪晏书能联合夏司使端掉你那个练剑的兄弟棠溪昭,她能是个心思简单,心地纯良的?” 李烨特意调查的纪晏书,发现纪晏书并不是传闻中的样子。 纪晏书短短的三个月就让他儿子转了心性,非她不娶,可见此女心思深沉,手段狠厉。 幺儿那块木榔豆腐,哪里斗得过她。 挨打后,二雅扶着李持安回到暄和居,找了消肿止痛的药膏涂上。 第172章 试问忆人不?无言但点头 “李烨,侬又讲假话,讲好要给幺儿碰鼻头,出口气,侬把他打得这么重,我唔疼啊。” 孟之织肩头抗着木棍,冷冷地看着李烨。 李烨有点胆颤,“娘子,不打重点,出不了气。” “出气?我看你是公报私仇,故意的,感情幺儿不是你儿子,不心疼呀。” 老李一棍棍打在幺儿的后背,整个后背又青又紫,看得她都心疼。 “娘子,说好的,我教训幺儿的时候,你不能教训我的,而且我都快五十了,受不住的。” 孟之织笑了笑:“可幺儿的疼,你这个当爹的要是不受两分,我就得疼。” “世子,夫人,二公子出门去了。”周管家进来回禀道。 李烨闷声道:“才挨得疼,这就出门了?看来打得还是太轻了。” “我去看看。”孟之织丢了手上的棍子,抬步出了静好轩。 · 纪晏书忍不住揶揄,“你这爬姑娘的墙,是祖传的吗?” “我这不是怕你见不到我,泪珠偷泫,无人理会嘛。”李持安走进来,唇边带着浅笑。 纪晏书傲娇道:“你别自恋啊,没你我还高兴不少呢。” 李持安上前,伸手揽住纪晏书的双臂,继而环住她的纤腰,微微低头,用鼻端蹭了蹭她的琼鼻。 纪晏书会意,仰起头来,轻轻闭上了眼睛。 李持安眼眸带着春意,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鼻息,垂下眸子,轻轻吻上她的绛唇。 那带着如幽兰香味的温软,让他流连忘返,想要攥取更多。 前两次都是纪晏书主动吻的,像石子投入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勾得他心痒难耐。 此时他不满足于蜻蜓点水,趁纪晏书换气时,撬开她的贝齿,一手揽着腰,一手扶着后脑,吻得更深入。 纪晏书腾出手推了推李持安。 李持安停下,温情脉脉的眼睛望着纪晏书,“嗯?” 纪晏书嗔怪一声,并不想理会李持安。 这个家伙力气大,揽得又紧,亲她像狗啃骨头似的,半点都不心疼她。 纪晏书穿了套海天霞色的窄罗衫子薄罗裙。 月蛾星眼笑微嚬,柳妖桃艳不胜春,不管怎么看都让他心生喜欢。 李持安柔声道:“晏儿,几日不见,想我了吗?” 声音低沉有磁性,勾得纪晏书不由自主地点头。 李持安低头,又想亲过去,却被纪晏书用手一推。 李持安歪着头,含情脉脉道:“试问忆人不?无言但点头。望娘子相怜。” 李持安张口就来,倒让纪晏书觉得她是开了家秦楼楚馆,专门接待风流浪子的。 李持安天姿灵秀,这副态度颇有种“形影忽不见,翩翩伤我心”的感觉。 不亲,他是不是会伤心呀? 纪晏书无奈,垫脚轻轻一点他的薄唇,翠眉微蹙,“够了吗?” 纪晏书两颊如云霞,怯雨羞云的模样几多娇媚,只是他又惹她双眉微蹙了。 李持安指腹揉了揉纪晏书的黛眉,“娘子微笑尽妖娆,要多笑笑。” 纪晏书轻声问,“不开心了,愿意同我说说吗?” “没有不开心。” 见李持安愁眉紧皱,纪晏书伸出双手勾在他的脖子上,“我说了嫁你,就嫁你,不会让你吃空心汤糊的。” 李持安松开纪晏书的小腰身,“有酒吗?” 李持安这是要借酒消愁,可这样愁更愁。 “没有酒。”纪晏书转身到石凳上坐下。 李持安展眉笑了笑,“这么久了,上次酿的木香酒能饮了?” 他记得半个月就可以饮了的。 “谢了荼蘼酒味休,没有荼蘼作配,木香酒饮不出最佳风味。”李持安现在愁着眉,藏着事,哪里会好好品味他们一起酿的酒。 李持安不愿意说,她就不问。 “阿蕊做了雪糕,是用粘米、糯米、山药、心莲肉、芡实和糖蒸成的,你要不要用点?” 李持安点头,“好。” 阿蕊知道李持安又过来了,很识趣地离开陂春堂。 才出了院门,就碰到三娘子纪晏欢,行了礼,“三娘子。” 纪晏欢挥手道,“阿蕊姐姐不用多礼,你不在里头陪我二姐算账本,出来做什么?” “是不是李家那个天杀的乔才过来强迫二姐了?”上回就是偷溜进来找二姐,还逼迫二姐再嫁他。 阿蕊连忙辩解,“三娘子,没有,李副使怎么会夜里头来找你姐姐呢?他不是那种不正经的梁上君子。” 李副使那种身手,高高的宫墙都拦不住,何况纪家的矮院墙。 不过李副使爬墙偷香窃玉太熟练了,可能家学比较源远流长。 纪晏欢意识到不对劲,“你在这里,绝对是李家那个杀才又来了,我去看看。” 纪晏欢才踏出一只脚,阿蕊就赶忙拦下,“三娘子,你姐姐说送了你夏季的布料,你可有看中的?我们现在去挑两匹裁夏衣。” “明天再选择不迟。” 阿蕊推搡着纪晏欢离开,“再不赶紧的,夏天都要过了,我们赶紧去选,选好了,我好回你姐姐不是。” 院内少儿不宜,不方便给三娘子看。 李持安三两口把雪糕吃下,“味道不错,阿蕊好手艺,就是甜了点。” “阿蕊是南方人,嗜甜,即使来了汴京多年,习惯也改不了。” “你也是在南方长大的,来了汴京,饮食习惯吗?” “我是不死的经霜草,到哪块土都能生活。” 李持安拿出一个挂有青丝流苏的玉壶吊坠,递到纪晏书眼前,“这个送给你。” 眼前的这个玉壶,纪晏书的第一反应是: 李持安又不想和她在一起了? 纪晏书娥眉微蹙,“离心何以赠,自有玉壶冰。你赠我玉壶,是这个意思?” 李持安拿小指头弹了弹纪晏书的额头,“你怎么总把我们的事想得如此悲观?玉壶青,我表倾心用的。” “痛啊,”纪晏书拨开李持安乱来的手,恼了他一眼,“你今晚说话一套一套的,是不是你爹娘不同意你再娶我?” 李持安摇头,“没有的事。” 纪晏书声音柔软地说着:“我又不傻,猜都猜得到了,成都打马牌桌上有句话叫“换叫不得同一人”,我同你结了离,离了又要结,你爹娘能同意才怪呢。” 李持安目视纪晏书,声音沉闷,“我是碰鼻头了,但你放心,我说了要三书六礼重新娶你,就不会食言。” 第173章 斩桃花 蓝桥亭。 韩淙托人送了小信给纪晏书,纪晏书如约而来。 刚至亭外,果然韩淙立在亭子里。 阿蕊在外等着,纪晏书走进亭子,在韩淙半丈处停下,行了万福礼,“韩郎君。” “纪娘子妆安。”韩淙作揖回礼。 蓝桥亭夹岸栽种垂杨,菰蒲莲荷,凫雁游泳其间。 “纪娘子,我们相识三年有余了。” 纪晏书点头。 那会她十七岁多点,韩淙刚刚满十八,还是国子监的学子,将要参加科举。 韩淙五官温润柔和,说起话来也是慢条斯理。 “在贺家牡丹会上,你我是初相识,那会儿的你,淡黄衫子郁金裙,云鬟钗梁,额点梅妆,应不住众家贵女邀请,不得已弄丝调管,你因弹误了新声,偷偷躲起来颦眉自恼。” 回想往事,韩淙不觉温和一笑。 纪晏书还记得这事,当时她抱着琵琶弹曲,有个人摇着折扇围在她的眼前听她弹曲。 她对弹的琵琶曲还不太熟,弹错音符。 可她有点脸盲,记不得韩淙,还是有一次到国子监接父亲见到韩淙,听他偶然提起,才知道他们见过。 “当时韩郎君还很高傲地揶揄我,气得我拿石头砸了你。” 那是他为了吸引她的注意故意的! 韩淙道:“那时是少年轻狂,不知礼数,幸好纪娘子并不怪罪。” “你那时都送礼赔罪了,我如何还能计较。”韩淙送了啥礼做赔罪,纪晏书记不得了。 韩淙邀她相见,应该不是为了叙旧那么简单的。 “韩郎君相邀,不妨有话直说罢。” 韩淙转身到石桌旁,拿起桌上的长盒子,捧到纪晏书面前,唇畔挂着浅浅的微笑,“有一样东西想要送给纪娘子,纪娘子看看可否喜欢?” 纪晏书抬眸看向韩淙,发现韩淙的眼眸温柔如水,和李持安看她的眼神有点像,但又完全不一样。 韩淙的眼神是温柔有礼,而李持安的眼神则是温柔缱绻中带着几许野性,像个…… 小流氓! “打开看看。”韩淙温声催促。 纪晏书闻言,反应过来,打开了长盒子,盒中是一幅卷轴。 “画?” 韩淙轻轻点头,“打开看看!” 纪晏书如言打开一看,是牡丹图。 画中牡丹,绽蕊怒放,敷彩艳丽,构图丰满,是采用勾勒晕染法绘就的。 画上的一角,提了两句诗句。 锦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 垂手乱翻雕玉佩,折腰争舞郁金裙。 字严谨工整,刚中带柔。 这是形容牡丹的诗句。 “这是韩郎君画的牡丹图?”韩淙擅画牡丹,她是知道的。 “是我画的,纪娘子,我……”韩淙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广袖中的手指不觉地搓了搓,说句话,居然比他上朝还要紧张! 纪娘子是他在锦样年华时就喜欢的人,是纪娘子让他明白了什么是情窦初开。 他以前送过纪娘子钿钗表明心迹的,可纪娘子不开窍,不愿意收,只愿意花钱卖。 后来,她嫁给了李持安,他以为他不会再有机会了。 再后来,他们闹出了假新郎一事,要和离,他就知道他还有机会。 纪晏书眨着眼睛看向支支吾吾的韩淙,“韩郎君有话,可以直说的。” 韩淙定了定心神,“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 声音一顿,又装着胆子道,“我送纪娘子的是牡丹图,纪娘子能明白吗?” 纪晏书听完,显然愣了一下。 那诗明面上是咏牡丹,实际是暗颂佳人,使人借绝色艳姝的牡丹来比拟意中人,表达诗人对意中人的爱慕、相思之情。 韩淙喜欢她? 这么多年,见了这么多回,她一点也看不出来。 韩淙是个正人君子,自该有顶顶好的良配,而不是她这种阴沟小人可沾染的。 纪晏书纪放好画,还了一礼,“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韩郎君厚爱,晏书感激不尽。” “你和李持安?”韩淙有点不可置信,“可你们已经和离了,你和他无甚干系。你接受我的心意,没人会说你的。” 纪晏书轻声道:“我俩吵了几句,冲动之下才和离的,我不愿和同他和离的。” 韩淙脸色一白,旋即又敛去,“为何?” 为何是李持安,而不是他? 论才学,他胜于李持安;论家世门第,韩家不比李家差;论日后前程,他也未必比李持安差。 纪晏欢款款行礼道:“韩郎君,我知你喜欢的女子是温柔贤淑,落落大方的,将来可以帮你管好韩家的宗妇,可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这个人生性散漫,喜爱自由,我不喜欢窝在后宅里管那些家长里短,把自己一生都锁在小小的四方天。” “我这个人从不信奉什么三纲五常,三从四德,我只听我自己的,你能允许这样的妻子在身边吗?我爱经营,会抛头露面去做营生,你也允许这样的妻子在身边吗?” “我……”韩淙一时无言以对。 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遵从传统,不可违逆。 他要找的妻子,也是温柔秀慧,聪颖能干,以夫为天,以家为主的女子。 他所认为的,男子生来主外,女子生来主内,不可颠倒。 纪晏书平静地道:“韩郎君,你喜欢我,我很感谢你的这份喜欢,可回应不了你的这份喜欢。” “我们所思所想所行合不来,就注定是无法在一起的。” 韩淙神色严肃,“你没有深入地了解过我,怎知你我合不来?” 纪晏书幽幽地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韩淙,“我问的时候,韩郎君迟疑了。” “你从小认为的,就是男主外女主内,臣受命于君,妻受命于夫,不可违抗,是必须遵循的传统。” 纪晏书神情渐渐变得严肃,“如果我成了你的妻子,我不愿守在后宅侍奉翁姑,要出门经营我的事业,而韩家长辈却不允许我这么做,你能为了我说一个不字吗?你敢为了我去违抗吗?” “我……” 韩淙第一句想说的是我做不到。 他从小所接触到的,都在告诉他,三纲五常,尊卑上下,才是世界的规矩,而这个规矩不可违背。 韩淙垂眸,压着声音道:“我是做不到,他李持安就能做到?” 纪晏书笑道:“李持安或许也做不到,但他告诉我,妻子熠熠生辉,是他作为丈夫的荣耀。” 韩淙听到这话时,愣了一下,李持安从小与众不同,他确实能说出这样的话。 第174章 绿茶妹 纪晏书回来后就去私宅找李持安,二雅支支吾吾不肯说,让纪晏书恼火。 “李持安人呢?” 二雅畏惧纪娘子凌厉的眼神,“二公子去郁金台的牡丹会了,世子说要给二公子相亲。” 纪晏书声音轻扬,“你家二公子就去了?” 有了她,居然还去相亲? “世子的命令,二公子哪里敢不去?”二雅似乎有抱怨,“为了您,二公子和世子吵了好几回,世子还对二公子动了家法,后背打得乌青乌青的,怕您担心,愣是没说。” 阿蕊看不下去,当即就反驳:“你家二公子被打,那是他爹的问题,怎么怪到我家小娘子身上?” “媳妇还没过门呢,就得担这问题,你当我家都是冤大头么?” “小人也不是非要怪纪娘子,”二雅拧眉嘟囔道,“我家公子都为您主动走了那么多步,您就不能主动为他走一步吗?” 纪娘子是在南方长大的,二公子就特意打听纪娘子爱吃什么。 纪娘子春季咳嗽受寒,他就买了驱寒暖胃的药膳。 为了多陪纪娘子,他又是帮忙写账本,又是招呼香铺客人。 阿蕊白了眼二雅,“小娘子,你别理他。” 二雅扬声道:“纪娘子,您不能不理,我家二公子都是您的人了,您放任他和其他女人相亲,这合适吗?” “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用词,什么叫你家公子是我家小娘子的人了?他们可什么事都没发生。”阿蕊觉得她的小脸腾地红了,她年纪虽然大,但内心还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小娘子和李郎君独处,她都主动离开,李郎君克己复礼,小娘子也知道规矩,最多也就拉拉小手,说说心里话。 二雅不满,“我家公子把心都给你家小娘子了,还不是她的人呀。” 纪晏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转身下了石阶。 “小娘子,你去哪儿?”阿蕊赶忙跟上。 “郁金台,牡丹会。” 二雅嘻嘻一笑,“二公子,我这么可是为了帮你。只要让世子看到你和纪娘子是两情相悦的,世子也许会松口。” · “爹,我说了我不要,你却把我框来这里。” 李持安心里十分不满,父亲竟然以表妹相亲、要他考校对方品行的名义把他骗来。 李烨一把扯住儿子,放软了声音,“幺儿,你中不中意先不说,爹都跟人约好了,你总不能让爹丢了面子不是。” “要相你相,”李持安拨开老爹的手,“反正李家早就没面子了,不差这一次。” 李烨拦下要走的李持安,温声又哄着,“今日来的姑娘,是爹上司蒋世泽的女儿,叫蒋蕙儿。” “我管她会不会,我没兴趣。”李持安想走另一边离开,李烨就伸手拦下。 “爹,我不乐意,没兴趣,这辈子我只要她一个,你别白费心思了。” 李持安无可奈何,老爹是长辈,不能凶不能骂不能打。 “蒋蕙儿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行步端庄,言辞敏捷,你看一看,兴许就喜欢了。”上司家的这个小女儿,街坊邻里那是人人称赞,懂礼孝顺,不比纪家的那个女娃子差。 李持安愤愤道:“您那么喜欢,那您娶呀,您缺个小老婆,我缺个小娘。” 这个儿子就是他李家的债主,除了气人还是气人。 “明赫兄。” 走进来一个中年的胡须男子,正是工部尚书蒋世泽,身穿紫色罗袍,身边跟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柳绿衫子。 “世泽兄。”李烨抬手作揖,同时使眼色给儿子。 李持安无奈,敛去脸上的神色,抬手拱了拱,“下官李绎见过蒋尚书。” “蕙儿也来了。”李烨含笑为礼。 蒋蕙儿敛向袂前深深的道了个万福,“蕙儿见过李伯伯,见过李二哥。” 李持安只颔首为礼。 “绎儿,”李烨随即吩咐,“蕙儿是初来郁金台牡丹会,你陪她转转。” 越过李持安,走到蒋世泽面前,“世泽兄,听闻那边有年轻人的诗会,你我同去看看。” 蒋世泽笑了笑,“自然,走。” 李烨二人离去后,李持安越过蒋家小娘子,径直要走,却被伸来的一双手拉住。 李持安冷眉,拨开那双不知礼数的手,避开半丈远。 出声呵斥,“蒋娘子,请你自重。” 蒋蕙儿原本笑容可掬,听到这声呵斥后,当即垂下眼眸,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样。 纪家那个女人就是这个装来装去的模样,她也得装一下,才能得到李二哥的芳心。 “持安哥哥,你对蕙儿这么凶做什么,蕙儿是做错了什么吗?” “蒋娘子,别乱称呼,你我初见,并不相熟。” 李持安撂下这句话,转身便走,却又被赶上来的蒋蕙儿伸手拦下。 李持安冷声道:“让开。” “持安哥哥,你别那么凶好不好,蕙儿好怕。”蒋蕙儿低着眉,明眼睃看李持安,“蕙儿很喜欢你,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得知能来见你,我今日早早就起了,特意换身好衣服,打扮齐整,才来见你的。” 李持安轻俊标致,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 “听到了,你可以走了。”李持安神情冷淡,要是看她是个女的,真想一掌劈晕了,丢池子里喂鱼。 “持安哥哥,生那么大的气作甚。”蒋蕙儿收敛起脸上的委屈巴巴,长眉微微上挑,轻笑着看向李持安,“李伯父让你陪着我逛牡丹会,你敢不听?” 李持安懒得搭理,冷哼一声,起步就走。 “你要是敢走,我就跳进池子里,说你强迫我。” 李持安回头看时,蒋蕙儿已经站到水池边的石头上。 “你跳啊,你死了跟李持安有什么关系。”纪晏书走上前来,抱着胳膊,“我劝你换到另一边跳,那太浅了,淹不死。” 二人对视一眼,李持安脸上带着笑意。 纪晏书恼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 作为个男人,一点都不知道安分守己,就知道招蜂引蝶,还得她出来摆平。 蒋蕙儿心中一禀,“你是什么人?” 纪晏书忍不住呵笑。 这个绿衣茶妹打李持安的注意前,都不知道查一下情敌是谁的吗? 第175章 调戏,羞郎何事面微红 纪晏书轻声一笑,松开抱着的双手,“你对我家夫君上下其手,好不知羞,怎么还有那么厚的脸皮问人家娘子是谁的?” 蒋蕙儿被惊住,整个人往后缩了缩,嘴唇微颤,“你是纪家的那个?” “是我,纪家的纪晏书。”纪晏书提衣走过去,脸上生出有点不耐烦的神色,“这水挺清澈的,蒋娘子,跳,淹死了也是个干净的水鬼。” 蒋蕙儿偷偷拿眼觑看,纪晏书那骇人的眼神让她不寒而栗,不敢做声。 “不跳啊,”纪晏书伸出手停在蒋蕙儿的身后,低声道,“那姐姐帮帮蕙儿妹妹?” 蒋蕙儿抖如筛糠,颤声道:“我……我不跳了。” 直觉告诉她,得罪纪晏书,纪晏书绝对会弄死她。 “这就乖了嘛,好好作死做什么,”纪晏书的声音很轻,“妹妹那么漂亮,死了多可惜,可得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命呀。要是实在不想活了,也别带累无辜者,自个儿偷偷解决就好了,你说呢。” 蒋蕙儿皮肤白嫩,眼睛澄澈明亮,是个清丽雅致的女子。 “姐姐,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蒋蕙儿胆战心惊离去。 李持安眉宇轻扬,颇有几分自得其乐,“你过来给我保驾护航,我很高兴。” 纪晏书望着李持安假笑了一声后,转身便走。 “晏儿,又气啦,”李持安快步跟上,“不是我想来的,我没想过要相亲,都是……” 纪晏书截了话头,“你用不着找什么借口,人家蒋娘子顶顶漂亮,脆生生的一口一个哥哥,你听了很得意是。” “李持安,我怎么没发现你竟然是烟花寨内的大王,鸳鸯会上的主盟呢,贯会张舌骗口,花言巧语,哄骗人呢。” “还说什么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说的全是鬼话,哄了我的心,转头你就找下家,欺人太甚!” 纪晏书口齿伶俐,张口就来,李持安一时琢磨不透。 她都看见了,他是一点没也让蒋娘子挨近。 突发这戏码,把他骂做负心汉,是戏精上身了吗? 纪晏书才刚骂完这几句,倏而眼眸寒森森地扫过来,“还说再娶我一次,全是扯慌的,你今日将一朵并头莲咔嚓两分开,利刀割断合欢带,便不要怪我不理你了。” 阿蕊附和道:“负心汉。” 演完后,二人气鼓鼓地离开。 李持安反应过来时,抬眼间,正好瞥见老爹怪模怪样的眼神。 · 庭院深深,重帘未卷,李烨独自愁苦,唉声叹气。 “老李,仰天长叹什么。”孟之织练剑回到静好轩,便见丈夫坐在院里长吁短叹。 “愁孩子,幺儿的事怎么办嘛?” “纪家姑娘都冲到你儿子面前骂他负心汉了,不让他娶,还能怎么办?”孟之织也没想到这事曲折反复,还能这么拐。 现在看这两人的情形,那是不须玉杵千金聘,已许红绳两足缠。 孟之织唉叹,“就只能再择吉日行聘了。” 李烨转过头来看妻子,“纪家那女娃子突然杀来,是不是你搞的鬼?故意让我看到?” 孟之织反问:“官人,您觉得您娘子是这样的人吗?” 李烨收回视线,应该不是娘子干的,要是以往,他这么质问,娘子早就火冒三丈开打了。 李烨拧眉道:“同一家媳妇娶两次,教做媒的如何措辞?教我如何面对纪家?” 孟之织叹息道:“幺儿是轴骨头,若不肯把他中意的人娶回来,且有的闹呢。” 李烨怅然地揉了揉眉心,“当我欠这小祖宗的,挑个良辰吉日,请了媒人,再走一趟罢。” 他再三表达,不愿意幺儿和纪家再结亲,甚至还挑了人选给幺儿相亲,可没有用。 愣头青就只要纪家的,蒋家小娘子一眼都不看,要是强逼幺儿娶别家,他哪里肯依。自己生的小祖宗,除了答应他,此外别无良策。 · 阿蕊坐在罗汉榻上,想到小娘子今日的泼装,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旁的纪晏书看向阿蕊,“笑什么呢?” 阿蕊敛去笑容,神情严肃地问,“小娘子,你今日是故意泼给英国公府世子看的?” “我呀,”纪晏书压低声音道,“就是想试试当个泼妇是什么样的。” 阿蕊无奈笑了笑,“我还以为小娘子是真的生气呢。” 她倒是希望小娘子是真的生气,至少这样更像一个喜怒哀乐的活人! 纪晏书愣了愣,想到了今日演戏的自己。 可她是真的演戏吗? 看到李持安和蒋娘子在一处,她心中酸涩难耐,脑海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李持安,是她的夫君,不容她人染指! 这个想法令她一惊,她对李持安居然有很强的占有欲。 李持安是个人,不是她花钱就可以任意占有的东西。 她的想法是不对的! 踩踏过的青瓦忽然滑落一片,砸在屋檐下,惊得青瓷鱼缸中几尾游动的珍珠金鱼匆忙潜入水底。 他来了! 之前爬墙,现在飞檐走壁了。 “小娘子,我先下去了。”阿蕊捂嘴轻笑,下了榻,向外头走去。 李郎君偷香窃玉的本事见长呀! 花影吹笙,满地淡黄月。李持安修长的身影被月华投在小轩窗上。 李持安敲响小窗,低声道:“晏儿。” 纪晏书下了榻,赤脚走到小窗前,“不进来吗?” 窗纸外的李持安,站得挺拔如松,那身劲装把他的身形勾勒的宽肩窄腰。 李持安从她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还生气吗?” 纪晏书打开窗门时,李持安抬眸看过来,目光落在纪晏书身上,脸色倏地一红,飞快地移开了眼,别过头去。 她一身素色绡衣,实在单薄,玉纤嫩,酥胸白。 脖子的小凸起不由自主地滚了滚,耳廓烈火灼烧一般。 纪晏书瞥见李持安的双颊生了绯红,像个老车夫一样用手上的生绡白团扇轻掩檀樱偷笑。 李持安,还真是又清又纯! 纪晏书整了整轻薄的绡衣,拿团扇遮掩胸脯,从窗口俯身靠近李持安,剪水双眸含情脉脉,语气娇柔,“强整罗衣抬皓腕,更将纨扇掩酥胸。羞郎何事面微红。” 轻声笑了笑,“李郎君,该害羞的人是奴家。你什么都没做,何故转羞人问?” 李持安见她这般,只觉得两颊更烫了,沉默片刻,转眸看向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温情脉脉。 纪晏书居然调戏他! “纪晏书……”李持安朝着她含情一笑后,随即关上那两扇窗门,隔绝两人的视线。 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做不到坐怀不乱。 纪晏书在他眼前含娇含笑,含情凝睇,他哪里克制得住。 纪晏书轻摇小扇,不觉扬眉轻笑。 这么调戏李持安,还挺好玩的! 第176章 过草帖 “这是新草贴。”李烨直接把手上的草贴丢给儿子后,径直在一旁的椅子坐下,神情平淡。 李持安打开略看了几眼,“爹,问卜或祷签了吗?吉否?” 李烨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傻儿子,假笑一声后,当即敛去。 都要二婚了,新娘子还是同一个人,还问草贴吉不吉。 李烨眼皮都不抬,“细贴都过了,写定贴。” “这得您代劳。”李持安阖上草贴。 李烨神情恹恹,“爹不写二手定贴,自己写,不知道怎么写的,问周管家和你娘去。” “好,爹辛苦,绎儿自己来。”李持安笑了笑,拿着草贴回他的暄和居。 周管家近前道:“世子,真不帮二公子啊,这么大又如此繁琐的事,他能搞定吗?” “就不帮。”李烨神气地撂下这句话,昂然地出了院子。 二雅把地上的纸团捡起来,一个一个丢进木篓里,耷拉着眼皮,表情厌厌。 写个定贴罢了,居然这么久还没写完。 帖子内只要写明男家三代官品职位名讳,议亲第几位男,及官职年甲月日吉时生,父母或在堂、或不在堂,主婚何位尊长,接着写明金银、田土、财产、宅舍、房廊、山园等,最后再写上几句夸奖的话及表明对这桩婚事的期待祝福。 “二公子,您写完了吗?” 李持安提笔写字,并不作声。 二雅抬眸看了眼,叹了口气,准备等下一个废纸团。 世子写定帖,两盏茶不到就写完了,二公子太能墨迹了,写了不满意,揉作一团丢了,提笔再写。 良久,蹲着候命的二雅终于听到了二公子带笑的声音,“写好了,让周管家带着何媒人送到纪家去。” 二雅起来走到二公子的书案旁,指着那定贴道,“二公子还要改吗?” 李持安摇头,“不改了,拿走。” “是。”二雅作揖应下,拿了定贴就出了暄和居。 周管家准备出门时,正好撞见从工部回来的世子,忙上去抬手作揖,“世子。” 李烨随口一问:“不是说今日要同何媒人去纪家送定贴吗,怎的还在这里耽搁?再迟些,纪夫子就去国子监了。” “本该早就去了,世子写个定贴花了好长时间,这才耽搁了些时间。”周管家如实回话。 不知道是二公子不会写定贴,还是二公子太紧张了,写了一份又一份,最后一份才满意。 知儿莫若父,李烨自然是知道小儿子是担心写得不好,纪夫子不会同意过定贴。 “给我看看。”李烨自然地接过那定贴。 儿子要是写得好,就不会费这么久的时间了。 细看后,李烨阖上那份定贴,从袖子里取出另外一份聘贴递与周管家,“拿这份去纪家,小辈写的定贴,长辈焉能同意。” 周管家颔首应下。 城西纪家,纪知远书房。 纪晏书拿着定贴看完后,就听到纪知远的问话,“里头说什么了?” 纪晏书放下手上的定贴,道:“传美意于伐柯,久钦高义;却烦言于采葛,忽是定期。敬贡柔牋,以将薄币。” “令嫒禀姿之正,展也宜家。吾儿李绎赋性之刚,勇于迁善。况甚知丈人之厚,必不为小人之归。” “鸣凤之占已幸,式符于此日。乘龙之喜更期,不负于他时。” 纪知远不做声。 纪晏书抬起眼眸,鼓起勇气试探着说,“说了这些,爹,你打算怎么回?” “不着急,”纪知远笑了笑,“爹现在事忙,过几天再说。” “听爹的。”纪晏书并没打算缠着问这个问题。 “你不为他说情?”纪知远停下笔,开口问道。 纪晏书想了想,眼睛瞥向书案上一旁的那册书下压着的回帖,垂眸道:“百年大事,由爹做主,我等就成了。” 她都能想到老纪回贴上写了什么,大部分写了称赞纪家样样都好的流光溢彩之词,李家的好用一两笔带过,最后写几句吉祥话。 纪知远勾起唇角,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爹会同意啊?” 纪晏书愣了下,随后笑道:“爹自有主张,我去走铺子了,毕竟赚钱重要。” 李持安做的事,不管哪个人遇到了,都会耿耿于怀。 老纪想谅一谅李持安,出口闷气,也正常。 纪晏书出了门,座位上的纪知远就长声叹息,“晏儿要是个男娃儿就好了,说不定就能考科举做官,守好纪家门户。” 他年岁渐渐老去,旭哥儿还这么小,他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旭哥儿长大成人的时候。 现在有两个女儿高嫁权势之家,可为纪家和旭哥儿依靠。 若旭哥儿将来碌碌无为,何人为他那几个姐姐撑腰? 纪管家劝道:“晏姐儿现在也很好嘛,能赚金山银山给您花,整个汴京有哪个女娘能有咱们家晏姐儿会赚钱。” 主君是真的把晏姐儿当做亲生的孩子,为了能保护好晏姐儿,主君什么都想到了,什么都做全了。 就算有人质疑晏姐儿不是纪家的孩子,他也查不出什么。 “这倒是哈,晏儿擅长经商,可比她那水鬼老爹强得多了。”纪知远道。 晏儿的亲爹姓胡,叫胡扬之,做经济回回亏本,还是晏儿的母亲开了一家酒肆,给他赚了东山再起的本钱。 胡扬之是半点经商的天赋都没有,走南闯北贩运皮货、丝绸,十多年也没见他赚大钱,反而是赚了个二手妾。这个二手妾,又把胡家搅得家破人亡。 纪知远蓦然想到什么,“晏儿是乾兴十四年八月生的?” 第177章 好贵的儿媳妇 “是,乾兴十四年八月既望日生的。”纪管家随口附和一句。 纪知远喃喃低语,“晏儿能经济,从前又写得一手顶顶好的簪花小楷,这怎么有点像他呢?晏儿会不会……” 纪知远心惊,眸子不觉圆睁。 他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呢。 那人亲手毁了他的妹妹,甚至妹妹的死亡也那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晏儿……不可能与那人有关系? 纪知远敛去眸中的惊讶之色,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纪管家,你说三妹当年生晏儿的时候,是足月生的?还是早产的?” 纪管家微怔,眸子看向主君,一字一句低声道,“三娘子当年来信说,晏姐儿体弱,一出生就送到医馆由医女照料,想来是早产所导致的。” 纪知远轻声道,“可三妹当年怀的是双胎,足月生产,也有可能因为胎儿斤两太小而体虚的。” 纪管家直直地盯着主君不说话。 如若晏姐儿真的是足月生下的,那她的生父就是…… 纪管家只觉得后背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摇了摇头。 “你也觉得不是?”纪知远抬眸问道。 纪管家在主君带有疑问的注视下轻轻点头,“主君是多虑了?” 纪知远不再说话。 纪晏书忙完回家,一进到院门就见到老爹纪知远凝目沉思入了迷,连她走进来,又坐到他眼前了都没发现。 纪晏书朝老纪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扬声道,“爹。” “啊!”纪知远惊了一跳,反应过来才道,“才出门没多久就忙完了?” “天都快黑了,爹。”纪晏书指了指天色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纪知远上下打量着她,喃喃自语,“这看着怎么有点像呢?” “像什么呢?”纪晏书轻声问。 “啊,没事,爹是想国子监的事呢。”纪知远眉心微蹙。 纪晏书看着纪知远渐渐发白的头发,不觉心疼她这个爹,“爹,您要不向官家告几天假好好休息,自从科举后,您比从前更忙了,人也更加憔悴无神了。” 老纪每天回家,总能见他脸上有一股浓浓的生无可恋的班味。 余大娘子和她们姐妹几个见了,都不约而同地远离这样的老纪,生怕老纪一个不顺眼,把国子监积攒的怒火烧到她们身上。 “晏儿……”纪知远欲言又止。 “爹有话要同我说?”纪晏书回问。 “没有。”纪知远忙慌摇头。 他不敢问,要是问出的话真如他所想的,那他该怎么对待晏儿。 纪晏书没打算追根问底,只当老纪太辛苦了。 太后娘娘称老纪一句“天下师儒之首”,让老纪声名大振,现在俨然是国子监的巨擘,慕名而来的学子成倍增加。 · 纪知远拖了好几日才回李家的定帖,李家大儿媳崔朝槿收到纪家回复的定帖,好奇地打开看了看。 因为这份回帖比去年她看的那份回帖要厚了不少。 崔朝槿看后,不由睁大了眼睛。 丈夫李持隅看着妻子目瞪口呆的神情,道:“一个回帖而已,作甚大惊小怪的?” 崔朝槿走近那书案,“官人,这贴上具列的房奁、首饰、金银、珠翠、宝器、动用、帐幔等物,及随嫁田土、屋业、山园等,可比从前多了不少,还有列了不少产业,杨楼、遇仙正店、丰豫楼、百香居、异闻报行等,还有城外的那个造纸厂,都是二弟妹名下经营的产业。” 崔朝槿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丈夫,“二弟妹的嫁妆也太多了,咱们李家准备的聘礼好像太寒碜了。” 李持隅停下笔,拿过那回帖一看,神色微惊,而后起身,“我同爹娘说一说。” 来到静好轩,李持隅朝二老行了礼数,“父亲,母亲。” “这是纪家的回帖。”李持隅递与父亲李烨。 李烨自顾着饮茶,并不接,“你二弟讨的老婆,让他自己安排和操办,嘱咐他择好两亲相见的吉日,备上酒礼,定好地点,到时候你代为父和母亲同去。” 混账儿子的所作所为,令他觉得羞耻,他拉不下脸来见纪家。 孟之织横眉看向撂挑子的丈夫,心里万分不爽。 儿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生的,凭啥都丢给她管。 “老李。”孟之织手掌一拍,茶案上的茶盏抖了抖,“我觉得你和我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等幺儿婚礼结束,咱们仳离司走一趟,你要是不愿意走一趟,那我给你一张离婚书或者休书也是可以的。” 李持隅只静静地看着。 老爹老娘年年都会有这样的戏码上演,反正一次都没和离成功。 这种场面二弟也见了许多回,估计把老爹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计谋学了个十成十。 二弟抱得美人归,应该没少低头和纪家那小女娘说“娘子,我错了”。 “娘子,怎么又说这事呀,不提就过不去了是。”李烨起身站直,看见娘子满是怒火的眼睛时,忙又低头改口,“娘子,我错了!” 趁娘子还没大动干戈,果断采取“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策略,才是三十六计中的最上计。 风风雨雨三十年的夫妻了,到老了娘子要同他和离,那就是他没本事了。 老了还丢老婆,那是奇耻大辱,他堂堂七尺男儿可不能给自己招耻辱。 孟之织收敛神色,拿过大儿子手上的回帖,轻声道:“维儿,你拿着回帖过来,是不是有事要同爹娘说?” 李持隅在母亲的对面落了坐,温声说道:“纪家的回帖上添了不少,过来请母亲,还有父亲拿个主意。” 孟之织仔细看了回贴,不觉一怔,第一反应是:“这个媳妇好贵啊。” “这么多嫁妆,唱嫁妆的时候不得唱两个时辰呢。” “纪家女儿什么时候便宜过。”李烨嘴上唠叨,但并没有嗔怪不满,“再添些聘礼就是了,丢人不能丢面。” 第178章 可以 “今日不翻墙,或飞檐走壁进来了。”纪晏书轻声揶揄。 “哪能天天都做梁上君子。”李持安进来便坐下,端起茶壶给倒了两杯茶,一份放纪晏书面前,另一杯自饮。 李持安饮罢,眸子看向纪晏书,“伐柯人已通报两家,定了吉日过帖,明日会送各色衬盘、安定帖,方为定论。” “大后日,我家会备酒礼诣见纪家,地方定在曲水凉亭,两亲相见。” 纪晏书饮茶后,轻问,“这都是你亲自操办的?” 走三书六礼、办喜宴的流程比开门做生意还要麻烦,前一次结婚,她都是花钱请专门的人帮衬,她和纪家长辈跟着做成了,没用她们怎么操心。 李持安眸子清亮,微笑道:“这个自然要自己亲力亲为。大后日是两家相亲之日,照城中习俗,男家以酒四杯,女家则添备双杯,此礼取男强女弱之意。” “但我不希望你遵守这个习俗,我家备酒四杯,我希望你亦备酒四杯。” 纪晏书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持安,“你这是何意?” 李持安挽住纪晏书的皓腕,“晏儿,你是我的妻子,是要与我并肩同行,濡沫白首的,我不希望你永远在我后头。丈夫如何,妻子亦当如何,而不是丈夫永远都压妻子一头。” 纪晏书眼眸莹亮,“李持安,你这样子,真让人……中意!” 世人都认为男强女弱,不管在哪个方面,女子都不能越过男子,优于男子,出类拔萃、鹤立鸡群的女子,会被人视为不尊敬丈夫,有违夫道,所以那些真正优秀的女子从不敢显露于人前,恪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准则。 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觉得这是要女子有才而不倨傲,有能而不骄矜,而不是用来教育女子什么都不学,只知道遵守三从四德的愚昧教条。 “娘子,”李持安莞尔一笑,把纪晏书拉到他眼前站着,那一眸春水泛着澹澹波纹,微仰着望向那双水溶溶的清眸,含情旖旎,“这几日很累,望娘子疼疼我。” 这个委屈巴巴的小流氓是在求吻?求安慰? 纪晏书依然一笑作春温,白净的双手搭在李持安的肩头,那醉脸春融勾得她心神摇晃,要是拒绝,她岂非不识好歹? 纪晏书望着那红润的薄唇,微微低下头。 干活就有钱赚,为啥不干! 两相亲近间,李持安只觉得那触感温润沁骨,像九月的金风,吹的很舒服。 此时,似乎有太阳很不懂事,高高悬在头顶照着他。 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真的太厚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纪晏书更是艳色韶颜娇旖旎,那样的神仙体态,能和她在一起,是他的运气! 李持安伸出手扶住她的后脑,另外一只手揽在她那着蓝罗裙子的纤腰上,她那如滴滴珠红般的小唇似春酒带香,让他心跳加快。 纪晏书很会保养,脸蛋像剥了壳的荔枝,白白嫩嫩的,像小婴儿的皮肤。 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纪晏书在他眼里怎么都好,谁都比不上。 纪晏书的手轻轻推了推李持安的胸膛。 她很嫌弃分寸把握得不好的李持安,哪有像他这样的! 李持安感知到她的推拒,松开了亲吻,半垂眼眸望见她那红润如云霞的两颊,耳垂也变得鲜艳欲滴。 手轻轻抚摸着那红颊,语声轻柔缓慢而有诱惑力,“对不起,娘子,是我不好,原谅我,好不好?” 跟在爹娘身边长大,老爹是怎么给老娘佩赔礼道歉的,他耳濡目染,也学了个十成十。 李持安双眼满是春意绵绵,还带着几许明目张胆。 哪里像是道歉的,分明打以退为进的算盘。 李持安是她盖章认证的貌美如花,但纪晏书又不想他那么快得逞,微笑地摇头。 李持安一点分寸都没有,跟恶狗抢骨头似的,她就像那根让人欲罢不能的香喷喷的骨头。 “娘子……”李持安揽着她小腰,双眸温情脉脉,声音低沉有磁性,充满想要的欲望。 纪晏书感受得到,李持安的目的太明显! 可李持安贯会在勾得心痒难耐时,蓦地刹车不干,徒留她在风中凌乱。 她使的那些闺房乐趣在他眼里变成搔首弄姿,尴尬羞臊的人是她。 还在思考时,身子忽然腾空,李持安已经打横将她抱在怀里,她双手反应快,忙勾住李持安的脖子。 李持安入了内室,绕过中间的桌椅,径直朝床榻走去。 纪晏书望着她的小床,床上那些轻薄衣物随意散在何处,脸腾地就红了,含羞带怯地把头埋进李持安的胸膛里,两只耳朵像小火炉。 她居然没有整理,丢脸丢大发了! 在李持安放她到床上时,手迅速抓了那衣物塞到薄被下。 这次会不会中道崩殂?纪晏书口里默念着,眼眸却在观察李持安的神色变化。 “在看什么?”李持安说道。 “在看你。”纪晏书轻声细语。 “与你相识相知,胜却人间无数,真好!”李持安侧躺在一旁,手指抚摸在纪晏书白净中透着红扑扑的脸颊上,这面庞和她的小唇一样,柔软腻滑。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良夜春宵无价,自然要留到美好的时刻。 “我总觉得你像青楼的薄幸儿,你把我这里当窑子了。” 李持安温声笑了笑,“是家。” 李持安那带有茧子的指腹轻柔地侵压在她柔软的小脸上,带来异样的,密密麻麻的感觉。 纪晏书想到厨房里的某样东西,那只刷碗刷锅的丝瓜球。 李持安好像把她的脸当做锅碗洗刷了。 他的动作明明轻柔得像柳树拂水,却好像能刮掉她一层皮似的,是手上的茧子太厚了吗? 他的手上还带着灼热入肤的热意,要把她的脸当羊肉串烤了吗? 眉头不觉微蹙,眼眸也变得水汪汪的,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持安。 “你的手像丝瓜球,你把我当锅碗瓢盆洗刷了。” 李持安忙收回他的大手,因为常年握剑持刀拉弓,手上是厚厚的茧子,柔声说:“晏儿,抱歉啊,我是武人,所以茧子要比一般人厚。” 纪晏书纤细的葱根指握住他的手,展眉笑说,“这是你勤练武功的证明,是你的荣耀,没有这双很有本事的手,我和欢欢未必能活着走出觉明寺。” 李持安伸手从下穿过,揽住纪晏书的袅袅腰肢,让她靠他更近一点,玉软香娇,抱的很舒服。 满搦宫腰纤细,袅袅娉娉似一缕轻云,寻常人看来,这当然是很美的,但他不这么认为。 纪晏书的素约小腰身,让她显得太过娇弱,一点也像个健康朗硕的女子,他不禁有些心疼。 “晏儿,多吃些,健健康康的你,会更漂亮。” “寂寞了银屏翠帘,憔悴了桃腮杏脸,见不到你,自然就瘦了。” 第179章 提亲 孟之织坐在一边,同纪家主母余大娘子商量细节。 李烨看到纪家回的四杯酒,当即就不好受了,但面上管理做得很好。 转眸就瞥见混账儿子把金钗插入纪家女娃的发髻中。 这个小子生怕他这个爹反对不让他娶是不是?故意让他看见这一幕,好告诉他这个爹,他有多中意纪家女娃。 城中风俗,如新人中意,即以金钗插于冠髻中,名曰插钗。 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趁凉多。海榴初绽,朵朵簇红罗。乳燕雏莺弄语,有高柳鸣蝉相和。 这是曲水凉亭此时之景! 一根小竿横在波光潋滟的水面上,飞来的蜻蜓在空中舞了几个圈,便停在竿头不动,细细的鱼线浮在水面,人影、垂杨倒映其间。 纪晏书瞅准水面的动静,登时提竿而起,一尾巴掌大的板鲫胡乱扑腾。 “战绩颇丰啊。”李持安道。 “那是当然了,我可是神钓手。”纪晏书眉宇轻扬笑说,取下板鲫丢进竹篓,“鲫鱼豆腐汤,晚上安排。” · 李烨横眉道:“娘子,纪夫子怎么过分我都忍了,毕竟是我李家有错在先,可纪家那女娃子也太过分了。” 男强女弱,不管在哪个方面,女子天生就得矮男子一头,这是代代相传的习俗,怎么能违背呢。 他李家好歹是公爵之家,纪家一介六品的小门户,居然想与他家平起平坐。 想到纪家女儿回的四杯酒,摆明了是不遵守习俗,想要越过他儿子去。 “两家相亲,向来是男家酒四杯,女家二杯,她今日摆四杯,明日就敢骑到幺儿头上……她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样的儿媳进门,有幺儿好受的。” 孟之织闻言,眼神幽怨地看向满腹牢骚的丈夫,“照你的意思,我也不是省油的灯的呗。” 当年李家求娶她时,她孟家回了八瓮酒。 “你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话脱口而出后,李烨当即反应过来,“可我是油罐子,我能给你供油啊,幺儿有啥呀,这个贵媳妇,那点俸禄养得起吗?” 后背凉意涔涔的,娘子凌厉的眼眸让他心骇,还好他反应够快,化险为夷。 孟之织噗呲一笑,老李不仅能提供情绪价值,还有两分幽默风趣,比沉稳呆板的老大、时常任性的老二强。 “那儿媳妇不用幺儿养,没准幺儿还要人家养呢。” 纪家女娃是挣钱的能手,那单子上记录的银钱、金银首饰、田地产业,几家能比得过。 她的幺儿,像是被富婆包养了。 “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缎红长裙都有了,那个红素罗大袖缎也备上。”李持安清点院里准备的聘礼。 二雅与几个侍女互相看了眼,摇头无奈叹气。 二公子是恨不得把所有的都给纪家娘子。 李持安照着单子点数,“珠翠团冠、四时冠花、珠翠排环等首饰,以及各类细杂色彩缎匹帛、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等物,还有银铤和一些田产铺子……” “这都有了,夫人已经点过一轮。”二雅垂着眉眼。 “还有三金,三金送了?” 二雅抬眼看了看紧张的二公子,无奈道:“金钏、金镯、金帔坠,已经送了。” 李持安叹道:“成个婚,还真繁琐。” 二雅阖上单子,嘻嘻笑道,“二公子,更繁琐的还在后头呢,接下来的纳吉、纳成、请期、亲迎、同牢、庙见、见舅姑、姑醴妇、盥馈、飨妇,每一步都能搅得您晕头转向。” “对了,您是五品官,按照规定,四品以下不用盥馈、飨妇礼,您可以轻松两步。” “还有活雁哪,我怎么样了这茬。”李持安懊恼地轻拍脑瓜子。 “二公子,这个时候哪有活雁啊,夫人说用一对鹅或者一对鸭代替也是一样的。” “不能将就,我去寻,这些你善后。” 言罢,李持安出了院门。 二雅仰头叹息,“都二婚了,能不能将就点呀。” 五月十七日,浩浩荡荡的下聘队伍行走在桃夭巷的街道,引得不少人注目。 李烨夫妇在提有“纪宅”二字的门前停下,请宾者入门告诉主人。 宾者入门后朝院内小趋,至正堂门槛外停下,向堂中坐的纪家夫妇躬身,行了叉手礼,恭敬出声。 “英国公府李烨夫妇率循彝典,主礼活雁一对,不腆之币若干,欲替次子李绎礼聘纪宅掌珠,敢请纳成。” 宾者奉上纳成礼单。 端坐正堂的纪知远眉眼带着浅笑,片刻后才回礼说:“英国公府顺彝典,申之以备物,我怎敢不重拜嘉。” 纪宅同意,纳成礼成。 宾者复出,李家夫妇将请期书交给宾者。 宾者入内朝纪知远道:“英国公府谨重嘉礼,将卜诸近日,使某请期。” 纪知远按着流程假意推拒。 宾者又照着流程出门告知李家夫妇,李家夫妇又请宾者入内再请。 “工部侍郎李烨次子李绎,字持安,年二十又三,礼宜有室,聘纪氏第二女,以六月初六日亲迎,敬请答允。” 纪知远道:“允。” 不远处踩着梯子趴院墙偷看的纪晏欢不可置信地看着院内的热闹,“二姐,你这就成了二婚的了?” 青碧裙衫的纪晏书扶梯而上,准备瞧一瞧院内关于自己的热闹,听到纪晏欢的话,轻轻嗯了一声。 二月初八日,要是李持安不整那死出,她也不至于成了二婚女,说不定到现在孩子都有了。 李持安身材好,精神足,一看就很好生养。 纪晏欢注视门外的李家夫妇,忽然有点心疼她二姐,“二姐,要不咱们不嫁了?你看英国公府世子全程黑着脸,哪里像是诚心诚意给他儿子提亲的。” 纪晏书:“换我是英国公府世子,我也不高兴。” 设身处地一想,英国公府世子高兴才是怪事。 第180章 婚前准备 “绿紫罗、彩色缎匹、金玉文房玩具、珠翠须掠女工等,都准备妥当了,赶明儿差人送到李家去。” 纪晏书只看了眼案上的物件,便在一旁的扶手椅坐下。 女方接受男方的聘礼,照规矩是要回礼的。 “还有那何媒婆,那备好的缎匹、盘盏、官楮、花红礼,要给她的。” 毕竟是二婚了,这流程她熟。 “晏儿,”余大娘子温声提醒,“李家下聘也够大气了,这女工要不你亲自绣一些回李家?也好彰显咱们女子的手巧,以及对这门婚事的用心。” 纪晏书道:“大娘子,你知道我的,我连字都写不方正,那绣花针我拿得动吗?外头绣铺有现成的,还比咱们绣得好。” 余大娘子笑道:“也是哈,花钱能办的苦差事,干啥劳累自己。” 嫁到纪家这么多年,她没见过晏儿拿过一次绣花针。 婚前第三日。 阿蕊连声催促,“小娘子,李家已经把催妆花髻、销金盖头、五男二女花扇,花粉、洗项、画彩钱果之类的,都送来了,咱们送的也要赶紧回李家呀。” “还有三日呢,明天再把金银双胜御、靴笏、罗花幞头等物品送到李家,绿袍套在他身上不好看,红袍才好看呢。” 纪晏书看过李持安穿红色官袍的样子,气宇轩昂,丰神俊朗,真真是好看极了! 晚间,纪晏书准备就寝时,忽然听到外头响起笃笃的敲窗声。 “李持安?” “是我,晏儿。”李持安声音淡淡的。 纪晏书一喜,过去要把窗打开,却被李持安制止了。 “不想见我?” “婚前三日,不能见面的,否则不吉利。” “封建迷信,你也信?” “代代传下来的习俗,或许有可信的道理。” “又不想见我,那你来干嘛?”纪晏书神情一下就冷淡下来,见不到面,白高兴一场。 李持安轻声探问,“你今日没有回礼,为何?” “你就是为这事来的?这多大……”纪晏书连忙改口,“你穿绿袍不好看,我备了红袍,你穿红色好看,打算明日再回礼。” 纪晏书听到李持安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的话中总带着小心翼翼,是怕她随时不高兴。 “持安,你紧张吗?” 李持安微愣后,轻声笑说:“不紧张。” 纪晏书背倚墙壁,流苏簪碰到墙,叮咚作响,“你不紧张呀,那我紧张,我怕你在成婚日高兴的晕死了。” 即使隔着窗,她也能感受到李持安内心的紧张,以及没有收到她回礼的不安。 “不会。”李持安轻声一笑,“我定制了成婚用的团扇,你看看可喜欢?” 李持安推开窗口,将手上的红色团扇递了进去。 那柄团扇在她眼前格外耀眼,红纱扇面绣着一对金灿灿的鱼儿在荷叶下戏水,栩栩如生。 纪晏书接过那柄团扇,因隔着窗,她并没看到李持安清俊的面容,只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纪晏书看着扇面的图案,脑中飘过一个词。 鱼水之欢! 但她说不出口。 李持安要是听到这个词,第一反应怕是面红耳赤,然后说她肤浅。 扇柄是白玉做成的,握在手里温润生凉,“如鱼得水,好巧的心思。” “你再看看背面。” 纪晏书翻到团扇背面,水波粼粼中游着比目鱼,水波之上飞着比翼鸟。 鹣与鲽分布于东海西海两个地方,相距千万里,能让它们同群而居的,是那份犹如磐石无转移的感情。 李持安送的这柄团扇,是寓意他们鹣鲽情深。 李持安隔窗温声道:“晏儿,我没见过东海比目之鱼,西海比翼之鸟,只能是照着《志怪杂录》的描述画了,让绣铺的匠人做成了双面绣。” “我们……”纪晏书听到李持安的浅笑声,“鹣鲽之好,如鱼得水,和和美美。” 纪晏书望着手上别出心裁、寓意极好的红绢团扇,不禁莞尔一笑,“谢谢你肯为我花心思。” 李持安笑道:“是我该谢谢你,谢谢你还肯再嫁我一次。” “可李家送了销金盖头了。”纪晏书不知道六月六那日是用盖头还是用团扇。 “夏天闷热,用销金盖头就更闷了,用团扇。”盖头罩住全脸,想看都看不到,而且他的娘子如花似玉,没必要藏着掖着不给人看。 婚前第二日。 二雅脸上略有疲惫之色,“二公子,抬迎花檐子的师傅都是身强体健的,绝对摔不了二娘子,您放心。还有迎亲的各色人员都备齐了,不差什么了。” 自家公子的二婚比头婚的排场还要大,各项事务忙得他脚不沾地。 “你等会儿随我出门办事。”李持安随即吩咐,“城里不兴旧俗了,现在成婚,有的会请有派头的女伎乘马和和倩乐官鼓吹前往女家,迎娶新人,咱们得与时偕行,不能落后。” 把接亲的马车改成迎花檐子已经够时尚新颖了,还再请有派头的女伎和倩乐官助兴,这定会成为汴京的新风尚。 二公子能想到这一出,绝对是定好人选了。 二雅道:“二公子打算请哪家的女伎?” 这个新兴的习俗,他略有了解过。请来用于迎亲的女伎多是官伎,少部分会请私伎。 “请教坊司的首魁苏姑娘,倩乐官就请云韶班或者乐和班的。”李持安端起案上的青白茶盏饮了几口茶,这段时间说的话太多了,口干舌燥的。 “二公子,您请人不看市场价,不看现实情况的吗?”二雅睁大眼睛看着悠闲休息的二公子。 “教坊司苏姑娘,那是汴京最顶级的女伎,请她出场,最低的费用也要您一年的俸禄。” “这苏姑娘姿容艳丽,非常标致,您请她来助兴冲门面,不是抢二娘子风头吗?喧宾夺主,哪个新娘子会高兴?您要请也得请个没那么漂亮的。” “请哪个合适?” 二雅欣喜一笑,二公子千忙万忙,到这茬还是得靠他。他做了攻略,就等着二公子开口。 “有两个人选,一个叫谢玉英,词唱的最好,尤其是柳七官人的词,汴京里就数她第一,另一个叫赵香香,广合台的女伎,擅长诗词歌赋,能与文人雅士吟诗作对。” “纪家诗书传家,咱们请能诗擅词的赵香香最合适。” “既然有人选了,那就去办,我到皇城司告几天假。”李持安起身整了整衣摆。 二雅:“二公子,成婚有五天假期的,不用请的。” 李持安嘻嘻一笑,旋即收敛,“用完了!” “看小人这脑袋,您一年二婚,没婚假了。” “干活去。”李持安呵斥。 “小人马上去。”二雅笑得明目张胆。 第181章 做不好,新娘子是嫌弃的 婚前一日,纪家往李家铺房,挂帐幔,铺设房奁器具、珠宝首饰等动用物品,派两个亲信妇人与从嫁女使看守新房,不令外人入房。 “夜色催更了,怎么还不睡?”李持隅提着酒壶走进暄和居。 “睡不着。”李持安自然而然接过递来的酒壶,拔下酒塞,饮了大一口,酒性浓烈,差点呛到,“这酒真烈!” “易醉扶头酒,当然烈了,多饮几口,醉了就能睡过去了。”李持隅撩袍在一旁坐下。 “哥,我还以为你是过来劝我别紧张的,”李持安摇了摇酒壶,轻声一笑,“原来想让我一醉到天亮。” 李持隅拿手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头,温声笑道:“一回生,二回熟,还紧张什么呢。” 李持安抖掉大哥的手,“不一样的,第一次我像个木头人一样听从安排。” “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成亲,娶我心爱的姑娘。”薄唇勾起浅笑如春温。 “二弟。”李持隅气定神闲地从衣襟里掏一本册子,递了过去。 “什么?”李持安拿过定睛细看青皮册子,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忙塞回去给大哥,耳朵不觉生热。 大哥这个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居然给他一本春宫图! 栩栩如生,恍若真人! “我不需要,这种事……男人天生就会。” 但他真不需要。 虽然没尝试过,但他会! 李持隅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道:“无师自通,不代表你能做的好,做得不好的话,新娘子是嫌弃的。” “……真的?”李持安舌头有点打结。 他大哥一点都不害羞的? 大哥老成持重,是这个意思? 李持隅郑重其事地点头。 李持安沉吟良久,想到明天早晚上的花烛夜,还是决定要虚心学习一下,遂伸出手,颤声道:“哥,给……我!” 已婚男人有经验,得吸取! 此时他两颊如火灼烧,可能是扶头酒烧的! · 清晨,李家祢庙。 “绎儿,今日成婚,家堂并祖宗面前,要拜一拜,告知先祖,祈求新福。” 李烨一身盛服,头发梳得板板正正,神情和他的头发一样板正严肃。 “是,爹。” 李持安低声应下,上到香案前拿了香,点燃后,走到祖灵位面前,躬身把香插入香炉中,而后跪下在蒲团上,俯身叩拜。 直身后,双手交叉放于胸前,恭敬道:“满门先贤请听。李绎成人,今朝娶妇。四季八时,不断香烟。告知神圣,万望垂怜。结缡娶妻,理之自然。吉祥如意,夫妇双全。无灾无难,永保百年。” 叩拜后,李持安提袍而起,唇畔浅笑,显得他神采奕奕。 “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李烨握拳捶了捶儿子的肩头,“好小子,不错,精神头儿够好的。” “爹,轻点儿,”李持安嘻嘻一笑,“疼!” 李烨呲得一笑,“臭小子,爹能使多大劲儿啊。” 老爹多日阴沉的脸终于笑了,李持安不觉眉宇轻扬。 老爹疼爱他,怎么可能会在他的婚礼上板着脸呢。 李持安收敛喜悦,一本正经地看向老爹,“爹,以往是儿子不懂事,总给您和娘添麻烦,让您和娘受累受苦了。” “对不住啊,您能原谅儿子吗?”躬身抬手,向父亲作了长揖赔罪。 李烨明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眼眸有点雾蒙蒙的。 这个孽障从小顽劣到大,他和他娘操碎了心,他是从不指望这个孽障能体会到他们当父母的辛苦的。 “父子间说这话做什么,怪煞人的。”李烨伸手扶起儿子,脸上生出笑意来,“你和你大哥好好的,能过得开心幸福,爹就心满意足了。” 厅堂,举行醮仪。 醮仪,是父辈为即将迎娶或者出嫁子女举行的祝福仪式。 李持安一袭公服,从西阶步入堂中,立于父亲李烨面前。 主持醮仪的赞者朗声道,“跪!” 李持安屈膝跪下,神色恭敬。 “拜!” 李持安俯身一拜,头至地面。 赞者倒了一盏酒端过来,“二公子,接酒,敬你的父亲。” 李持安直起身体,接过赞者端来的酒,微躬身体,双手端着那盏酒递给父亲,“父亲。” 李烨接过饮罢,将酒盏搁在案上,温声祷祝。 “吾儿成婚,为父祝愿。执宪中朝,剖符名守。配作此牧,频显烦授。” 一旁看着的孟之织忽然生出一股落寞感,忍不住低声嘀咕。 “你成婚拜的是你爹,你弟成婚,拜的还是你爹,这醮仪怎么就不能拜母亲呢?” “娘,这是礼之传承。”李持隅温声提醒。 “不合时宜,就得改呀。”孟之织弯下嘴角,幺儿明明是她养大的,跟她也最亲,就应该在醮仪拜拜她呀。 牢骚发完,小儿子已经起来,恭恭敬敬地听他老爹的吩咐。 李烨道:“躬迎嘉偶,厘尔内治。” 李持安作揖:“敢不奉命!” 李烨忍不住想要多说几句,“到你岳丈家,态度要恭敬一点,说什么都听着,不能管不住脾气……” 瞥见小儿子走到旁边,把妻子孟之织请过来,笑盈盈地说:“爹,可否请您避席?” 他还没应声,小儿子李持安就上前把他扶起来,退到一边。 “娘,请坐。”李持安伸出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孟之织愣愣地看了眼小儿子,心突然有点紧张,两手不自觉地摩挲两把大袖口。 幺儿听到她的牢骚了? 可醮仪向来只有当爹的接受儿子跪拜,并许下祝福。 幺儿有心,她甚是高兴! “娘是女子,坐于醮仪,有违传统习俗。” “不会,”李持安扶着母亲坐下,温声浅笑,“男女在席,不分强弱,同等公平,都一样大,醮仪拜父,亦拜母亲。” 李持安走到中间,双膝跪下,吩咐赞者倒酒,俯身朝位置上的母亲一拜。 “娘,”李持安将手上酒端给母亲,“请饮酒。” “好。”孟之织接下酒盏,一饮而尽,眼睛里带笑容,亮晶晶的。 李烨看到这一幕,不觉晃了一下神。 妻子眼睛带笑像明星,他只在当年孟李两家相亲回酒时见过。 那时妻子回他八瓮酒,并说“我就是比你这个读书郎要厉害,你打不过我。” 后来,这样明亮如星,带着笑容的眼睛,他再也没有见到了。 今日,因为小儿子的缘故,他居然还能见到这样美的眼睛。 他听到妻子给予小儿子的祝福。 孟之织笑说:“你要成婚了,娘有几句祝福话要说一说,你听好了。” 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平安健康,攸宁百岁。鹣鲽同在,和乐美满。瓜瓞绵绵,如鱼得水。” 她只望孩子幸福快乐! 第182章 成婚上 李持安听罢,眉开眼笑又嗑个头,“多谢娘。” 李烨见状,有点愤懑,转头轻声对大儿子道:“我说这么多,你弟就给我磕一个头,还是照规矩才磕的头。你娘啥都没说呢,你弟就主动跪了,还比我多磕了一个头,这么区别对待爹娘的?” 李持隅温声相劝,“爹,二弟的大喜日子,开心点啊。” 李烨不满:“你弟没有一视同仁,你也不帮你爹是不是?” 李持隅无奈摇头,这都啥爹呀! 李持安走过来,作揖道:“爹,绎儿先下去准备了,往来客人,有劳您招待了。” “去,爹也去忙了。”李烨挥了挥手,任小儿子先行下去,走到妻子孟之织面前,“娘子,咱们两把老骨头招呼客人去了。” 孟之织点头,随同李烨出了院子,赶往待客堂。 “阿翁刚才是生气了吗?”李持隅的妻子崔朝槿近前来问。 李持隅摇头,“父亲其实是没有生气的,他就是不满意二弟对待他们两个厚此薄彼。” 崔朝槿:“就因为二叔给阿姑多磕了个头?” “嗯!” “阿翁这么幼……”崔朝槿改了口,“有趣的!” “累不累?”李持隅扶着妻子往外走。 “不累,二叔的事都是他和阿翁阿姑他们在忙,我就帮着过过目。” 崔朝槿跨过门槛,推开丈夫的手,“不用扶,等大肚如箩再扶。” 主要是丈夫靠得太近挡风了,影响她吹风散热。 孕妇怕热,她现在体会到了。 “阿槿,我不知这二弟妹是否好相处,若是她让你不爽快了,你尽管同我说。”李持隅犹豫再三,还是低声说出了口。 崔朝槿瞧了认真的丈夫,笑道:“我虽不知二弟妹性子如何,但我觉得她是个好相与的人。她来了,我们两个妯娌一定能愉快相处,还有阿姑,阿姑会很喜欢二弟妹的。” 李持隅道:“母亲喜欢一个人是有原则的,不会随便对人青睐有加的。” 英国公府的大小院落,都用红罗缎带装饰,各式各样的喜灯挂在屋檐各处,十分热闹喜庆。 崔朝槿道:“你不觉得二叔变了很多了吗?准确来说是他和二弟妹在一起的时候开始变的。” “从前的二叔,见到府里的下人愿都不愿搭理一句,笑容就给你们几个。” “伙房的几个师傅要换岗,他三两句就劝住了,还说什么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就是好工作。” “还有那句话,男女在席,不分强弱,同等公平,从前的二叔哪里说得出这么独到的话。” “这个二弟妹一定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有这我们上没有的东西,才能让二叔见了几面就转了心肠喜欢上她。” 迎亲时辰将至,李持安领着诸位行郎,以及一帮执色人、倩乐官,浩浩荡荡向城西出发。 · “我的晏姐儿呀,你走哪去了?该梳妆打扮了。”余妈妈急色匆匆跑过来,一把拉起正在吃席的纪晏书。 纪晏书轻拂开余妈妈的手,“余妈妈,不用急呀,还有大把时间呢,容我吃饱再说。” 头婚没经验,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忙得她手忙脚乱的,是饿着上了鸾车的,到了李家,又没好意思让李家的人给她送吃的过来,搞得她饿了半宿。 现在二婚了,得要吸取经验教训,怎么着都得让自己吃饱,不然哪有力气应付晚上的体力活。 “余妈妈,不用急啊,让咱们晏姐儿吃饱了再说。”穿着盛服的余大娘子走过来,头上的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上回催着晏儿梳妆打扮,晏儿喊肚子饿,问能不能吃饱了再梳妆,被她无情地否决了。 初到李家,晏儿肯定不会让李家给她送吃的果腹,这样饿着肚子肯定难受。 “还是大娘子懂我。” 饭饱后,到祠堂给母亲的灵位上了香,许了愿望,便回到陂春堂洗漱沐浴,而后准备对镜梳妆。 纪晏书穿着一身淡黄软罗单衣,墨发长垂身后。 “净洗铅华,也无限佳丽,我二姐姐好模样,居然要便宜那爬墙的小贼。” 纪晏欢并不觉得高兴,李家那个小贼把二姐和纪家当猴耍一样,想娶就娶,想不娶就不娶。 “你二姐姐马上二十二了,再拖着不嫁,哪还有人来求娶呀。”纪晏书轻轻捏了把欢欢的小鼻子。 余大娘子温声提醒,“欢姐儿,且一旁候着,嬷嬷要给你姐姐梳头了。” 纪晏欢这才注意到房里多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嬷嬷。 “大娘子,不应该是您给我二姐梳头吗?怎么换了个人来。” 余大娘子道:“我年轻了些,虽然有儿有女,但福气不够厚,你爹请了田嬷嬷来帮你二姐梳头。” 田嬷嬷儿女众多,个个达礼通贤,孝顺无边,孙男孙女,济济一堂,且康健高寿,一看就是福泽深厚的人。 “还是爹想得周到。”她们三个姐妹,早早就没了母亲,大姐姐出嫁时,也是田嬷嬷梳的头发。 纪晏书向田嬷嬷施了一礼,“有劳嬷嬷了。” “小丫头,坐,咱们呀准备梳头了。”田嬷嬷缓声说道,声音沙哑低沉。 铜镜中映两幅面容,田嬷嬷白发苍苍,面容似皱巴巴的鸡皮,精神却很足,纪晏书乌发红颜,如花似玉。 田嬷嬷拿起妆台上的木桃梳,看着铜镜中的小美人儿,温声一笑。 “这样漂亮的小女娘,老婆子我呀只见过两个。” 纪晏书记得田嬷嬷给出嫁的大姐姐梳过头,“大姐姐很漂亮。” 大姐姐像父亲,父亲年轻时,也是城西有名的美男子。 “不是你大姐姐姒儿,是你小姑姑,纪若水。” 听到这个名字,纪晏书愣了一下。 她的母亲就是纪若水,纪爹爹的三妹妹,当年离家嫁到杭州,并改名为单若水。 纪爹爹当年应该是不同意母亲家给她生父的,母亲不听纪爹爹的,所以母亲与纪家断了关系,并改了姓氏。 “你小姑姑很喜欢在春日的时候乘一辆油碧车子到郊外踏青,淡妆艳冶,笑语轻柔,一见令人心醉。” “那些游春的王孙公子,见了她如看了至宝的一样,围随着车前车后,斜眼观看,投花表白。” 第183章 成婚中 “当时有个公子,听说是很喜欢你小姑姑,送了各种好东西给讨她关心……” 纪晏书正听得入神,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晏儿,梳妆呢。” 是姑母! 纪太妃身穿紫蒲色的大袖衫,下桌同色系的罗裙,头发挽成盘福龙髻,点缀着几只小巧的珠花,薄施朱粉,轻涂丹脂。 虽然四十有余,但保养得宜,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气质温婉,面容透着才白净。 纪晏书忙起身,同众人行万福礼,“太妃娘娘万福。” 纪太妃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谢太妃娘娘!” 众人起身后,纪太妃瞥了眼身侧的欧女官,“你先下去。” 欧女官回礼道:“太妃娘娘,这不合规矩,臣不得离开太妃娘娘半步。” 太妃娘娘日前病了一场,卧床好久才治好的,太后娘娘命她贴身伏侍,她不敢离开太妃娘娘半步。 纪晏书看到姑母敛去唇边的笑意,忙取了一封红包走到欧女官面前,行了礼数后,把手上的红包塞到她手上,陪笑道:“今日是晏书大婚,请欧大人赏脸喝喜酒。” 余大娘子见色行事,上去赔笑道:“欧大人,咱们去喝杯喜酒,就当图个大吉了。” 说罢,拉着欧女官往前院酒席而去。 欧女官道:“大娘子,下官没带礼啊。” 余大娘子:“您是女官人,来喝小女喜酒,是我家之幸,还要什么礼物呀。” “姑母。”纪晏书姐妹二人异口同声道。 “欢欢越发漂亮了。”纪太妃伸手摸了摸欢欢的小脑袋。 “姑母也漂亮。”纪晏欢甜甜笑着。 “小嘴真甜,跟你二姐姐似的,见人说人话。” 纪晏书挪了座椅过来,欢欢扶着姑母坐下。 纪晏书在旁边坐下,“姑母是特意来看晏儿出嫁的吗?” 纪太妃含笑道:“当然了,姑母特意同太后娘娘说了,许姑母出宫回家,送你出嫁。” “那晏儿可就太开心了。”纪晏书笑着抱住纪太妃,小脑袋在她怀里拱了拱。 在宫里没人有在的时候,她也常这样抱着姑母,和姑母说说心里话,聊聊八卦,哪宫的宫女吵架斗嘴了,哪殿的小厨房饭菜最好。 抱着姑母,就像是抱着早就不在人世的母亲,姑母疼她,就像母亲疼她。 纪太妃伸出手指戳戳她的额头,“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小心李二说你幼稚鬼。” 纪晏书做了个鬼脸,“李持安比晏儿还要幼稚呢。” “连名带姓称呼你家官人的?要改口了。”晏儿真是个让人可怜可爱的孩子,怎么看都招人喜欢。 她们姑侄几个说了会家常话,余妈妈大着胆子近前行礼道:“太妃娘娘,晏姐儿该梳妆了。” “你是余妈妈?”纪太妃轻声问。 余妈妈神情一敛,袖子里的手一颤,轻声道:“回太妃娘娘,奴婢是余妈妈。” 纪太妃道:“二月初八日,你护着晏儿的事,晏儿都同我说了,你是个忠心的,阿嫂让你作为从嫁随晏儿到李家,做得不错。” 余妈妈神情顿时一松,忙跪下磕个头,笑道:“奴婢多谢太妃娘娘夸奖。” 她一个奴婢能得到太妃娘娘夸奖,是天大的荣幸,说出去都倍有面儿。 “你就留在府里伏侍阿嫂,晏儿的从嫁嬷嬷,我定了人选了。” 纪太妃轻拍手掌,外头的人走了进来。 有五六人,为首的一人五十岁左右,着明茶色衫子,盘着干净利落的发髻,面容不怒自威,放在酒楼前,能震慑一批客人。 “见过二娘子。”几人不约而同行礼,神情严肃,声音朗朗。 纪晏书看了眼几人,“姑母,这是?” 纪太妃道:“这是冷嬷嬷,原是跟着姑母的女官,如今退休出宫了,姑母让她给你做从嫁嬷嬷。” “这……使不得,姑母,您的好意晏儿心领了。”纪晏书一惊,从宫里出来的嬷嬷伏侍她,她受不起,且这冷嬷嬷太冷了,见她如同见老师在训导她。 纪太妃一个冷眼过去,冷嬷嬷等几人当即跪下。 “二娘子,奴婢等人是太妃娘娘选来伏侍您的,您不接受,奴婢等人也不好意思再回宫里,请您给奴婢等指个去处。” 冷嬷嬷这副架势,大有英雄赴死之感。 这怎么有点像赶鸭子上架,强逼她做出抉择。 “晏儿,姑母既让她们跟了你,那便任由你处置,你若不给她们一个去处,那便发卖了为你添妆。” 姑母的话,让纪晏书打了个寒战,姑母说一不二,是真的做得出来。 “那就让冷嬷嬷她们跟着我。” 她这是小寺庙,冷嬷嬷她们住惯了宫城,不知道会不会习惯。 纪太妃见纪晏书应下后,便挥手示意冷嬷嬷等人下去,她则避开一些,将位置腾给田嬷嬷。 “田嬷嬷,您是福泽深厚之人,有劳您为我家晏儿梳头了。” 田嬷嬷拿着手中的桃木梳子,从头顶缓缓梳到发尾。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发髻梳好后,妆娘根据纪晏书的面容化了三白妆,两颊点了珍珠,薄唇点成了樱桃小口,翠眉化成了长娥眉。 纪太妃瞧着铜镜中的纪晏书,觉得妆面不太协调,“妆娘,把这长蛾眉换成远山眉试试。” 纪晏书轻声道:“姑母,远山眉与淡妆相宜,我是浓妆。” “听姑母的,晏儿化了远山眉,再配上这妆容,定是全汴京最美的新娘子。” 纪晏书颔首。 姑母擅长女子妆容,听她的总没错。 妆娘改妆罢后,纪太妃将一顶铺翠花冠戴在纪晏书头上。 纪晏书微惊,“姑母,这是铺翠花冠,可太祖皇帝曾下令禁铺翠,晏儿戴铺翠花冠是不是不妥当呀?” 纪太妃语声平淡,“不用管,皇室郡主公主都戴了,还不允许我们臣家戴一戴吗?且说了,这顶铺翠花冠也是先帝给的,先帝都允许了,害怕什么。” 这顶铺翠花冠原是为了若儿出嫁时备下的,她没有机会给亲自若儿戴上,那她便为晏儿戴上这顶铺翠花冠。 晏儿是若儿的骨肉,为晏儿戴上,算是弥补了当年的遗憾。 第184章 成婚下 纪太妃取出从宫里带出来的翠羽真珠金流苏玉钗、鸾鸟纹簪首垂红小珠金步摇,并亲手簪于翠冠中,理了理两侧的流苏和步摇。 望着铜镜中年轻的面容,她似乎看到了十七八岁的若儿。 那时候的若儿,笑靥似桃花带雨,柔情若柳絮迎风,美得不得了。 “真漂亮,”纪太妃看着铜镜笑着道,“我来送你出嫁,希望你一生幸福美满,丈夫听话,公婆爱怜,妯娌和气,伯叔忻然。” 她答应若儿,要送她出嫁的。 纪晏书心受触动,没有母亲送她出嫁,有姑母送她出嫁也是一样的,因为她早就把姑母当做母亲了。 母亲和姑母很像,见到姑母,就想见到母亲一样。 “姑母,谢谢!”纪晏书眸子泛起水雾,但她不能让眼泪掉下来,母亲和姑母都不想看她掉眼泪。 “谢什么,姐姐答应过你的。”纪太妃眸子生雾。 她的若儿是最漂亮的新嫁娘,比九天仙女还漂亮。 “姑母……”纪晏书轻声叫了一声。 姑母是把她看成她的母亲了吗? 母亲在世时曾说,她的姐姐最喜欢最疼她了,不管有什么都想着她,什么都为她做。 这一声姑母把纪太妃拉回现实。 若儿早就死了,她永远没有机会送若儿出嫁了。 晏儿出嫁,她一定要送,她和若儿一起送晏儿出嫁。 “晏儿出嫁了,姑母祝愿晏儿幸福快乐,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与夫君和和美美。” 晏儿经历了太多,她只愿晏儿后半生平安幸福。 要是若儿还在,她也是这样想的。 今日,她和若儿一起送晏儿出嫁,让她们的孩子走向幸福的后半生。 · 纪家前门,钟鼓管磐,琴瑟笙竽,乐声嘹亮,歌韵清圆。 李持安下了马,言笑晏晏。 一身圆领红罗公服,腰环革带,头戴一顶玄色绢布方顶直脚幞头,幞头上戴一朵罗绢制成的重瓣海棠花。 带着行郎们上门,却被雍陶、季晨等人拦下。 李持安朝雍陶等人作揖笑道:“雍师兄,咱们都这么熟了,留不要拦小弟的门了。” 雍陶一身新服装,扬着笑容道:“李大人,今日咱们不讲往日情面,我等今日作为娘家人在这里,岂能轻易放你过去呀。” 二雅作揖道:“诸位兄台,新郎这边的行郎皆是有官职在身的,不如通融通融,让我们早点入门。” 季晨摇着折扇肃声道:“今日什么官儿都不好使,请赋诗一首方过得此门。” 李持安转眸略作思考,启唇道来。 “珠帘挂罥玉带钩,花檐雕鞍到门头。” “笙歌鼓吹喧天闹,毋有文章我心悠。” 说罢,李持安抬手作揖。 二雅边摇着折扇给自家公子纳凉,边高声称赞,“二公子好文采!” 身后迎亲使鼓掌称赞。 季晨笑着作揖,“好诗!好诗!” 见季晨松口,李持安领着身侧行郎们正要上台阶进门,却又被雍陶等人拦下。 雍陶轻声“诶”了一声,“李大人还得亲自做首催妆诗,才能过得了此门。” 李持安脑子转得飞快,回想前两天背的催妆诗。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说罢,躬身作揖。 “二公子,此时不进更待何时。” “走,接新娘子咯。” 一帮人乌泱泱走上台阶,雍陶等人伸手阻拦都拦不住。 “不能进。”纪晏欢带着四妹妹延姐儿拦在大门口。 男方这边的行郎齐廷道:“小姑娘,我们新郎诗也做了,催妆诗也念了,可不能再拦了。” 纪晏欢双手交抱在胸,扬眉冷哼一声,“催妆诗都是念别人的,一点诚意都没有,不知今夕是何夕,什么日子都不知道,还想娶我二姐姐呢。” 七八岁的延姐儿撑开双只手拦着,“二姐姐不满意,不给进。” 纪晏欢出声再拦,“对,我二姐姐不满意,不愿意跟你们走。” 齐廷走到李持安身侧,看了眼拦在大门口的两个小姑娘,握拳掩唇一笑。 “头儿,小姨子拦门,嫂子不满意,您得拿出点诚意来呀,不然如何抱得美人归。” 其他行郎看着纪家的两个小姑娘拦门,趾高气扬的,便说:“持安,拿出点真本事来,让新娘子看看。” “这……”李持安欲言又止,他不是秀才举人,一下难作诗词,需要想想。 请来助兴的女乐诗人赵香香近前来,向李持安道:“李大人,奴家愿意赋诗一首。” 女方这边的人道:“赵姑娘有何佳句呀?” 赵香香轻盈一笑,“六月莲蒂应佳夕,彩童交捧合欢杯。吹箫鼓笙神仙曲,争引秦娥下凤台。” 赵香香欠身为礼,男方的行郎和迎亲使们份份鼓掌。 “小姨子,你姐夫能接你姐姐了吗?” 纪晏欢一下慌了,“我……要问问我二姐姐。” 这是男方迎亲使作的诗句,不是念别人的诗,至少是合格了。 随即吩咐延姐儿,让她去问二姐姐是否满意。 “小姨子,不能这样的,催妆诗都作了,得让我们进去了。” 纪晏欢拉着雍陶二人低声道,“季师兄,雍师兄,不能让他们这么容易就接走我姐。” 雍陶应下,纪夫子请他们来拦门,本就是想刁难一下李持安。 “新郎得亲自为新娘赋催妆小令一阙。” 齐廷当即就不爽了,“雍大人,你们这就是为难我们新郎了,谁都知道我们李大人不擅行小令。” 纪晏欢叉腰揶揄,“姐夫,我二姐姐你还想不想娶了,没有催妆小令,我二姐姐这只鸾凤可不会下妆楼的。” 李持安上前行了一礼,开口肃声:“我赋一阙‘巫山一段云’。” “随侯珠作帐,翠翘钿为车。水沉香炷金鸭炉,今夕占欢娱。” “倩影青铜镜,更衣绣腰襦。妆罢低声问夫婿,娥眉入时无?” …… “咳咳……” 正在饮用冰镇荔枝酒的纪晏书,听到欢欢念完李持安做的小令后,不觉吓了一跳。 “小娘子……”阿蕊帮她顺后背。 纪晏书急声道:“让他不要作词写诗了,我下楼,我马上下楼。” “女孩子要矜持些。”纪太妃笑说。 “姑母,”纪晏书起身,“再矜持,脸都没了。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哎呀!这作的都是啥诗句呀! 这么私密的闺房之乐也能说? 不要脸,不害臊! 第185章 拜堂一 纪管家提着竹篮笑呵呵撒花红利市。 “花红利市多多赏,富贵荣华过百秋。” 花红、银碟、利市钱随空中撒出,引得一众宾客竞相弯腰捡。 喜乐声和着宾客的说笑声,宅中红罗布满各处,十分热闹。 男方行郎和迎亲使入纪家后,纪家以酒礼款待。 克择官朗声道:“吉时将至,请新人下楼登车!” 听到男方的克择官报时辰,茶酒司互念诗词,催请新人出阁登车。 纪知远瞟了眼院中的天色,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言笑晏晏地吩咐人将女儿请出来。 喜婆牵引着盛服的新嫁娘出来。 只见纪晏书一身青绿罗绣花纹大袖衣,袖口露出的皓腕戴着那对青玉镯,并蒂莲游鱼红罗团扇遮面。 纪知远目光落在女儿身上一眼后,便转到女婿李持安身上。 这次不戴丑不拉几的面具了,还真是个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沉着一张脸,语重心长道,“李绎,我的女儿晏书,吾爱如掌珠,其性贤淑,友于姊妹,孝于父母,今日出阁,望儿婿顾之爱之护之。” 李持安弯腰作揖,“小婿谨奉命以从。” 绢扇遮面的纪晏书薄唇微微一笑。 李持安的声音就是好听啊! 纪知远转身看向一身嫁衣的女儿,说出的话十分官方。 “晏儿,你今日出阁了,往之婆家,要以顺为正,无忘肃恭!” 纪晏书收敛唇边的笑意,持扇遮面朝父亲蹲身行万福,“女儿谨诺。” 余大娘子起身,笑着温声同纪晏书道,“晏儿,到了婆家要必恭必戒,和睦亲族,奉侍翁姑,无违舅姑之命!” 扫了眼李持安,余大娘子脸上的笑容当即敛去。 一想到之前的事,余大娘子就为晏书抱不平,要她乐呵呵地对这个二两银子女婿是不可能的。 “若受委屈了,切不可隐忍,人欺你,无需顾虑,打了挠了再说。” 李持安闻言,不自然地笑笑。 大娘子是怕旧事重演,是他欺负纪晏书。 纪知远听了,眸色微怒,脸上却挂着僵硬的笑。 毕竟一年吃蛇咬,三年怕草索。 余大娘子瞥见丈夫的愠怒,转眼就将头别过去,一副“老娘就这么说了,你想咋样”的气势。 纪晏书含笑,却没笑出声,道了声:“晏儿遵命。” 李持安见状,摇头笑笑。 这个娘子他得对她好点,不然纪家和整个国子监的师兄弟都不会放过他的。 克择官高声道:“吉时到,新妇出门!” 喜婆拿着红色的扎花软绸递给新郎,笑呵呵道:“新郎官,这回得握紧了。” 李持安含笑颔首,“自然。” 晏儿是他真心实意要娶的女子,他不会再做错了。 “晏儿,我们走。”李持安轻扯红绸提醒纪晏书。 “嗯。”这回婚礼,纪晏书唯手熟尔,并不紧张。 出了门,纪晏书便看见李持安准备的花檐子。 花檐装饰得很华丽,四周帷幔用了红色的绫罗绸缎,并绣有丹凤朝阳、富贵牡丹、百子图等吉祥图案,顶盖插上各种颜色鲜艳的时令花朵。 用花檐迎娶新妇,请女伎乐官及茶酒等人助兴,互念诗词,是新近兴起的。 李持安这么做,是有心了。 阿蕊扶着她上了花檐后,便放下帘子。 擎檐从人未肯起步,克择官高声道:“星娥窈窕望仙郎,莫道迢迢玉漏长。愿觅红绡并利市,便归洞府效鸾凰。” 阿蕊阿莲笑着从竹篮里拿出一包包利市钱,递与擎檐从人,“师傅,起花檐。” “兄弟们,起檐,走了!” 李持安生气昂昂,笑欣欣骑在马上,领着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向城东出发。 鼓乐喧天,笙歌聒耳,听着闹人的喜乐声,花檐中的纪晏书轻声一笑,牵动步摇叮当作响。 “小娘子,可高兴?”阿蕊笑问。 忽然感觉生热,纪晏书摇着那柄团扇纳凉,娥眉轻扬,笑语轻柔,“高兴。” “小娘子高兴,我也高兴。”阿蕊手上提着盒子,“小娘子放心,我准备了糕点,不会让你等的时候饿肚子的。” 前一回,小娘子饿着肚子等,咕噜咕噜一响,羞得小娘子两颊通红。 在鼓乐敲敲打打中,花檐已经到了李家门首。 李持安翻身下马,清俊的面容笑逐颜开。 送亲的人对拦门人索求利市花红。 克择官道:“凡是讲究礼尚往来,咱们做了催妆诗,你们也得念首拦门诗来。” 纪家要求催妆诗原创,有一定难度,现在拦门诗只要求念说出来,那就容易多了。 女方的宾客道:“仙娥缥缈下人寰,咫尺荣归洞府间。今日门阑多喜色,花红利市不须悭。” 克择官笑着撒花红、利市、五谷、彩果等物品,“撒谷豆,压阳煞,新娘子入门了。” 请纪晏书出花檐时,赵香香捧镜倒行,又有六个女子执莲炬花烛,引导纪晏书前行。 阿蕊阿莲在纪晏书左右扶侍而行,男方铺下青毡花席,那双绛色的翘头履踏过,同身侧的那双皂靴一起跨过地上的马鞍和平秤,入了中门,进了暄和居。 暄和居布置得很喜庆,挂满红绸缎带和喜灯,东边的榻上高挂着织金纱帷帐,灯火下更加光泽透亮,上头的龙凤图案栩栩如生。 李持安扶纪晏书在榻中坐下,含笑道:“坐虚帐,生富贵,财源滚滚满宝盆,百岁攸攸福报多。” 纪晏书两颊红润,眼眸带笑,“这么会说话呢。” 李持安低头时,纪晏书附耳,笑盈盈地低声说了两个字。 “夫君!” 声如黄鸟娇啼,让李持安的心一颤,低眸看见纪晏书那双如月皎洁的娇眼笑盈盈的。 今日的纪晏书是姑射仙人风韵,比之前更美,动人心处,让他情意无限。 李持安眉开眼笑,耳垂透着薄粉,两颊一热,似乎生出红霞来。 还没到良辰美景时刻,就让他心神荡漾,他的娘子,真像个勾人的小狐狸。 “晏儿坐帐少歇,我去筹办会汤仪式款待纪家宾客亲眷。” 李持安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似乎甜到人的心坎里。 李持安欲放下她的纤纤手离开时,纪晏书反握住他的手。 “嗯?” 第186章 拜堂二 纪晏书低声道:“我跟阿蕊几个想吃你家的席面。” 李家请了四司六局的人筹备婚宴席面,尤其厨司的菜肴更是闻名东京,她请都请不到,只能让丰豫楼的厨师来掌勺。 李持安低声回她:“饿了?” 婚礼流程繁重,女方亦是如此,他的晏儿一大早起来,便要进行告庙、醮仪、梳洗、装扮,哪里有时间吃东西。 是他疏忽大意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一茬,要是晏儿没提,那便要她饿半天了。 见晏儿点头后,他低声又道:“等会儿我让人送来。” “我等你。”纪晏书颔首。 李持安等人出去后,阿蕊几人便进来。 “小娘子,二进宫习惯吗?”阿蕊坐下,忍不住一笑。 知道阿蕊是同她开玩笑,纪晏书便会她,“我们都是二进宫,你问婆婆习惯不习惯?” 陪嫁侍女还是阿蕊阿莲,喜婆还是那个喜婆。 阿蕊转头看向喜婆,用汴京话道:“婆婆,恁惯着不?” 喜婆走近前来,“前一回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新郎还是那个新郎,新娘还是那个新娘,俺有啥不惯着的。” “小妮儿,给俺挪个墩儿。”阿蕊拿了凳子给她坐下,转向纪晏书,“小妮儿,俺不瞒你,恁又请俺当恁喜婆的时候,俺也一点不美气,怕得厉害。” “你这个小妮儿惯常闷着头不吭声,一说话就像震天雷,让人怕得慌。” 二月初八的事还历历在目,这几个小妮儿动起手殴打洪家小哥儿,能把她吓个半死。 “不过呢,有句老话咋讲?”喜婆想了想,接着道,“无恩不结夫妻,无仇不结夫妻。李家哥儿长得有排场,和恁这俊妮儿般配得很。兜了一圈,还是那同一个人,这叫千里姻缘一线串。” 不多时,李持安让人备了席面送过来,纪晏书等人在房中吃得心满意足,外面却异常热闹。 前厅中堂正在举行上高坐仪式。 中堂内放置一床榻,榻上置一椅子,李持安在宾客的簇拥声中走了上去。 上高坐仪式是婚俗中特有的风俗,寓意“平安高升”。 “恭喜,恭喜呀!” 两个宾客争相出声祝福。 李持安抬手还礼,而后坐下。 何媒人和女方亲戚斟酒敬新郎,高呼:“请下来,请下来,姑爷姑爷莫要呆。” 男方宾客则喊:“不下去,不下去,看他纪家要怎的。” “姑爷可下来呀?”纪太妃走进人群,微抬眸看向高坐上的李持安,手端起托盘中的一杯酒。 “太……” “外姑致请,总是要下来的。”纪太妃盈盈笑道。 她把晏儿当女儿,李家小子也算是她女婿。 “小婿受宠若惊,怎敢不下来。”李持安扶膝而起,抬步而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纪太妃笑意中含着威胁,“我晏儿就交给你了,你要是照顾不好她,欺负她,不能护她周全,有你好果子吃。” 纪太妃是晏儿的靠山,为她添妆,又亲自送她出嫁,李持安自然知道轻重。 “小婿谨诺。”李持安作揖为礼。 纪晏书等人在房中吃饱喝足后,玩起了燕几图游戏。 燕几图是一种拼图游戏,颇受人欢迎,据说是百年前的郑娘娘发明的,用来消遣娱乐。 玩得正开心,便听到外面的敲门声。 “晏儿,吉时到了。” 是李持安的声音。 纪晏书低声咕哝,“这么快就拜堂了?” “是小娘子心玩得太入神了。”阿蕊将姑爷特制的那柄双面团扇递过去,“走了,拜堂去了。” 阿莲开了门,纪晏书遮面,由阿蕊扶着走了出去。 头上的铺翠花冠和颈脖挂着的琥珀璎珞十分沉重。 透过团扇的小孔,她看到她的新郎官一身圆领红罗大袖服,腰环革带,戴着那一顶玄色绢布方顶直脚幞头。 李持安生得人高马大,这一身红罗盛服倒是显得他气宇轩昂,让人觉得他高不可攀。 还是她眼光好,挑了身合适李持安的盛服。 二人同挽红绸,向走向中堂参堂。 中堂宾客众多,李家的长辈坐在高堂上,耳畔喜悦嘈杂不断。 李烨夫子神情严肃,相互看了对方一眼,他们对此前的事还有心有余悸,生怕幺儿又搅弄是非。 孟之织扬着笑颜看向两个新人,真心实意等着二人参堂。 还是这一对新人,司仪官此时有点心骇,特意高声迎诵一首请交拜诗。 “一拜须还一拜仪,何须强项苦相持。” “莫教屈膝鸳帏底,还记人前不肯时。” 纪晏书抬眸看向李持安,发现他也正看着她。 上一回行参时,李持安不肯拜,她也装傻充愣拖着。 纪晏书眉宇微扬,别有意味地看着李持安。 李持安颔首受意。 这回他是真心实意要与纪晏书行参拜堂成夫妻的,绝不会再有前事发生。 司仪官肃声呼道:“吉时已到,新人参堂。” “一拜神明,佳偶天成。” 李持安执槐简,转向朝天地躬身一拜,纪晏书墩身为礼。 “二拜高堂,福禄攸长。” 二人转向李家高堂,李持安屈膝跪下,俯身一拜。 婚礼传统习俗,男跪女不跪。 此时的李持安,心弦微微一紧,手心沁汗。 他紧张了! 纪晏书笑意从容,矮身作礼。 “夫妻对拜,甜如蜜糖。” 二人相对躬身而拜,纪晏书看到了李持安的笑逐颜开。 他真的很高兴,这份喜悦是发自内心的。 司仪官朗声鼓掌笑道,“礼成,恭喜二位新人!大吉大利,百年好合。” 新郎官全程是笑着的,尤其是那双眼睛,笑得跟星星一样亮晶晶的。 见证了那么多新人拜堂,他看得出来,这个二婚新郎是喜欢他的新娘的。 “晏儿。”李持安的声音小小,拉着红绸慢慢走近他的新娘,唇角勾出的那一抹欣然笑意压都压不住,“你是我的妻了。” 不知道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还是李持安身上的温度太高了,李持安一靠近,纪晏书就感知到浑身变得热了起来,两颊应该更红了。 她低头浅笑时,却听到英国公府的周管家匆匆来报。 第187章 荆王爷果然是来找茬的! 周管家神色严谨朝英国公和李烨禀道:“国公爷,世子,荆王爷上门,说是来送贺礼的。” 英国公父子两相互对视一眼,他们没请任何皇室宗亲,荆王爷怎么会来? 纪晏书听到荆王爷时,心兀地一紧。 难道荆王爷查到太后撸了他产业一事是她搞的鬼了? 看向李持安时,他已经收敛了脸上的喜悦,换成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她轻拉了一把李持安的衣袖,李持安看了一眼她后,将她轻推到身后护着。 荆王爷一身紫袍,踏着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缓步进来,面容无甚表情,身后跟着荆王府管家。 这位荆王爷四十多岁,面庞生得倒是端正,五官挺秀,身形很好,不胖不瘦,腰间的玉带华贵无比,让人无法忽视的雍容华贵中透着一股逼人的厉气。 这个荆王爷哪里像是来给她夫妇二人送礼祝福的。 李家众人神色恭敬严肃地上前作揖,“见过荆王爷。” “起来。”荆王爷抬了抬手,目光落在李持安身上,“绎哥儿大婚,怎么也不请叔父喝一杯喜酒?” 李烨年轻时曾当过皇子伴读,和荆王爷等几个皇子也算相熟。 但荆王爷称呼李持安一句“绎哥儿”,可不像是长辈与晚辈套近乎的。 李烨近前两步,躬身赔罪道:“王爷,是臣疏忽了,还请王爷勿要怪罪。” 荆王爷抬手微微还了半礼,李烨气质清雅,与其父英国公有几分相似,“成婚是大事,你百忙之中有疏漏也是正常的,只是本王不请自来,李侍郎不要不高兴才好呀。” 这话像是挑衅,一点都不像是来给他儿子庆贺的。 李烨欠身笑笑,“王爷驾临,是臣之幸,是臣家二郎之幸。”说着,李烨瞪了眼小儿子。 李持安受意,抬步近前,作揖道:“臣李绎参见王爷!” “管家,”荆王爷叫了一声,荆王府管家上前来将一个礼盒送到李持安面前,荆王爷指着盒子道,“绎哥儿,这是送你与新妇贺礼,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李持安躬身为礼,“臣多谢王爷!” 李持安正准备让周管家接礼时,荆王府管家出声道,“李副使,既然是王爷送你们夫妇二人的贺礼,自然是二位新人一起拜谢王爷才合规矩。” 李持安身后的纪晏书听到这话,拿下遮面的团扇递给阿蕊。 荆王爷是皇室宗亲,身份顶顶尊贵,既然来给她和李持安送祝福,自然要夫妇二人一起拜谢才有诚意。 她从身后出来,与李持安并肩,暗中轻扯了一把他的袖子,二人看着荆王爷,齐身行礼道谢。 “我们夫妇二人多谢王爷!” 荆王爷闻声看去,眸子突然一顿。 这幅面容很像一个人,那个五年前就作古归土的女人。 望着那双清湛湛的眼睛,他似乎看到了那女人年轻的时候。 一样的冰肌玉骨,一样的风韵雍容。 想到那女人在梦中的声声控诉和诅咒,大袖口中的手微微颤抖。 荆王爷的眼眸忽然变得骇人,“这便是绎哥儿你的新娘?” “是。”李持安应下,但荆王爷忽变的眸色让他不自觉地看了纪晏书。 荆王爷年轻时的故事,他听母亲说八卦时讲过。 荆王爷曾喜欢纪家的三姑娘,岳父大人的小妹,多次追求都不得美人芳心。 不幸的是,这位纪家三姑娘病死了,荆王爷为她伤心了大半年。 后来荆王爷像着了魔一样,纳了一个又一个侧妃,就是不立正妃。 荆王正妃的位置,是荆王爷留给那位早就不在人世的纪三姑娘的。 这些侧妃都有一个特点,她们或多或少都与纪三姑娘有些相似。 被打死的薛侧妃,出身永济伯府的钱侧妃,是相貌与纪三姑娘相似,还有那个常侧妃,是声音像纪三姑娘。 荆王神色忽变,眸子盯着晏儿,难道是晏儿像那纪三姑娘? 纪三姑娘是晏儿的小姑姑,她们有些相似不足为怪。 荆王爷盯得入神,李持安忙挡在纪晏书的身前。 荆王爷为了搜集纪三姑娘的周边,连抢夺民女的事都做得出来,他见了晏儿,指不定在盘算什么肮脏心思。 李持安作揖,“王爷,臣与内子已拜了天地,眼下正是吉时,需要归房坐帐,臣先行告退。” “等等……”荆王爷叫出了声,他想看看那女子是不是真的很像他的若儿。 “荆王爷,吉时讲究的是个吉利,您还是不要误了新人的良辰吉日为好。”纪太妃迈步进来,气势却是从容不迫。 “纪太妃怎么出宫了?”荆王爷回看一眼,“宫妃出宫私访臣家可是大忌。” 纪太妃欠身笑了笑,“太后姐姐许我出的宫,我不需要向荆王爷您汇报。我来送我侄女出嫁,看看我这侄女婿,可不是私访臣家,倒是荆王爷,未经宴请而光顾臣家,那忌讳才大呢。” 荆王爷笑道:“本王与李侍郎有伴读之谊,他儿子成婚,本王作为长辈,自然要过来送一份祝福。” 纪太妃眸色阴冷,“不知王爷送的什么祝福,不如给我们看看?” 荆王爷蛇口佛心,他肯定是来搞鬼的。 荆王府管家暗中看了眼自家王爷,等他示下。 荆王爷略看了眼管家,管家受意,开口道:“送给李副使夫妇的,自然是李副使打开最合适。” 纪晏书看向李持安时,李持安大袖子中的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小手,似乎在示意她安心。 李持安上前,行了一礼后,面无容色地打开礼盒,眼神微怔。 纪晏书往那盒中看去,神色一愣。 那盒子盛放一尊破碎的国显应兴福普佑真君。 今日是六月初六,是她和李持安的成婚日,也是国显应兴福普佑真君的诞辰,送新人真君像,本意是祝福,现下却是送了一尊破碎的真君像。 荆王爷果然是来找茬的! 第188章 祝王爷百子千孙 纪太妃忽然冷声训斥,“你们两个新人也忒不懂规矩了,荆王爷送你们岁岁平安,你也该谢谢他才是。” 纪晏书和李持安互看对方一眼,知道姑母是有意为他们解围,便作揖为谢,“多谢王爷!” 纪太妃唇边荡漾着冷笑,“荆王爷送两个新人岁岁平安,那作为新人的姑母,我也得替他们两个回您一份厚礼才是呀。” 纪太妃一个示意,欧女官双手抬了一尊用红布罩着的东西上来。 纪太妃扯下红布,抬起眼睫看向荆王爷,含笑道:“这是送子观音,祝王爷百子千孙。” “百子千孙”四个字,纪太妃咬得很重。 纪晏书听到姑母的这句话,不觉一振。 荆王爷虽然儿女众多,但多数夭折,仅剩下两个孩子,只有一个是亲生的,那个便是荆王世子。 荆王世子是个病儿,非长寿之相,别说百子千孙了,没断子绝孙就不错了。 姑母是以送子观音揶揄荆王爷,姑母这么大胆的吗? 荆王爷脸色果然一僵,颇有一股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姑母和荆王爷之间的剑拔弩张十分骇人,荆王爷是得罪姑母了吗? “还请王爷不吝笑纳!”纪太妃拿过欧女官手上的送子观音,捧向荆王府管家。 太妃娘娘亲自捧来的送子观音,荆王府管家不敢不接,看了眼自家王爷,伸出双手颤颤巍巍地接,不料想手一滑,那送子观音没有接住。 “砰”的一响,送子观音碎了一地。 荆王府管家心骇然时,纪太妃冷声呵斥,“狗奴才。” 荆王府管家当即跪下,磕头求饶,“太妃娘娘饶命,太妃娘娘饶命!” 纪太妃眸子骤然冷下来,“荆王爷,你送我侄女、女婿一尊破裂的真君像,我们回您一尊完整的送子观音。这个狗奴才却让百子千孙成了空话,您觉得应该怎么处置?” 姑母为了她和李持安夫妇两个同荆王爷针锋相对,纪晏书怕姑母引火烧身,正想上前时,却被李持安摇头拦下。 李持安这是让她不要插手,可姑母这么与荆王爷针尖对麦芒,难免会给自己留下扎手的麦芒。 这时,李持安上前作揖回道:“李绎代表英国公阖府上下,祝愿太妃娘娘和王爷岁岁平安,吉祥如意。” 纪太妃适时敛去脸上的冷意,含笑道:“到底是这年轻人懂规矩礼仪,沉稳大气。王爷,咱们这两个老人家得学一学才是呀。” 荆王爷僵笑一声,纪太妃借着夸奖李家的臭小子堂而皇之地对他冷嘲热讽。 纪家人真是好得很啊! 荆王爷下睨,“起来!” 荆王府管家颤巍巍地爬起来,听到王爷冷哼一声后,拂袖转身离开,他忙跟了上去。 王爷本意是想送碎裂的真君像羞辱李持安那个臭小子,谁让这臭小子查出王爷的产业,并禀告了太后。 太后向来不喜王爷,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抓了这个把柄,怎么可能会放过王爷。 王爷的产业被撸了,没有了经济来源,王爷焉能高兴,自然要抓住机会惩治李持安出口恶气。 “姑母。”纪晏书上前扯住纪太妃的衣袖,眉宇轻蹙,甚是担忧。 “晏儿不怕,姑母在,没人敢欺负你,不管那个人是谁。”纪太妃拿指腹轻触纪晏书的眉头,“新娘子嘛,不能皱眉的。” 纪晏书轻声道:“我不怕,我只是担心姑母,那荆王爷……” 荆王爷一看就不好惹,姑母为了她夫妇二人得罪了荆王爷,荆王爷位高权重,要是伤害姑母怎么办。 纪太妃握着纪晏书的嫩手轻轻拍了拍,“没事的啊,这事咱们占理儿。” 纪太妃看向李持安,忽然冷了脸色,严声质问,“李绎,荆王爷上门挑衅寻事,是何原因?” 荆王爷上门,多半是为了太后撸了他产业一事。这事是晏儿向她传了消息,她回禀太后并求太后下旨意办理的。为了晏儿安全,她只能祸水东引。 李持安在调查流言案时就查到背后主谋是荆王爷,他自然知道荆王爷有一大堆产业。 不管李持安有没有将荆王爷违例经营产业一事上报太后,被撸了产业的荆王爷首个怀疑打报告的对象就是他。 李持安忽然想到他查到荆王爷产业一事,荆王爷被太后撸了产业,自然会找对头出恶气。 可他并没有禀报太后娘娘此事,太后却撸了荆王爷的产业,此事是如何传到太后娘娘那里的,他不得而知,但他与荆王爷的梁子全是接下了。 他回禀纪太妃,“禀太妃娘娘,臣不知。” 纪太妃叹了口气,“罢了,此事日后再说,晏儿受了惊吓,你带她回房。” 纪晏书瞧了眼李持安,又看了看纪太妃,“姑母……” “好晏儿,拜了堂了,就是这小子的娘子了,跟他先回青庐,把仪式办完。”纪太妃拿过阿蕊手上的团扇给纪晏书,理了理铺翠冠的流苏,“快把团扇遮上,不然不吉利。” 瞥了眼阿蕊,轻声吩咐,“阿蕊,把小娘子扶回青庐。” “是,太妃娘娘。”阿蕊行了礼,近前扶住自家的小娘子。 李持安向纪太妃行了颔首礼,牵着红绸,引着纪晏书离开中堂。 英国公并李烨夫妇近前来,英国公抬手道:“多谢太妃娘娘为老夫孙儿送来祝福。” 已故的纪家三姑娘和荆王爷的传闻,他听过几句,但具体内情并不知道。 纪太妃方才和荆王爷针尖对麦芒,明显是掺杂了个人恩怨。 荆王爷为何送了个破碎的真君像给李家,他需要查一查。 “事情已了,我们走。”纪太妃向李家高堂致意后,转身离开,欧女官并几个侍女、随从紧跟上。 “恭送太妃娘娘。”李家人并堂中宾客躬身相送。 纪太妃等人离开后,李烨作揖笑道:“新人已拜完天地,家中备了席面,请诸位移步花厅。” 孟之织和崔朝槿上前招呼宾客移步花厅宴饮。 李持隅并没有随宾客们同去花厅,走到英国公面前,抬手为礼,“大父。” 英国公吩咐,“查一查荆王爷突然上门一事。” “是。”李持隅颔首。 · 白日沦西河,弦月出东岭。 纪知远皱着眉头,意味深长道,“兰儿,收手。” 第189章 结发为夫妻 纪太妃眸色阴狠,“大哥,他的血还没有流尽,他还活着,这双手就收不回来。” 纪知远眸色黯淡,“我们卑微如蝼蚁,斗不过的。” 纪太妃恨声道:“斗不过,那就用蝼蚁的口齿啮他的骨血,让他尝尽痛苦。” “兰儿,”纪知远劝道,“停手。” 纪太妃看着纪知远,“荆王世子如此孱弱,有大哥的手笔,那感觉是不是很快乐?” 纪知远一怔。 他将沾了药粉的字帖送进荆王府,令荆王府世子比从前更加虚弱,可当他看到那病弱的孩子时,心就软了,他便停了手。父辈的恩怨,怎么能加在一个孩子身上。 “大哥也迈出了这一步,就不要劝我停手了。” “可已经够了。” 纪太妃笑起来有股淡淡的疯感,“不够,才六个呀,还有最后一个,这个血流尽了,我就收手了。” …… 青庐。 良辰美景时刻,李持安现在没有心思理会堂上之事。 他的妻子着一身华丽青绿婚服坐于榻中,一柄团扇遮住了妻子的春色媚。 李持安擒着薄笑,“青春今夜正芳新,红叶开时一朵花。分明宝树从人看,何劳玉扇更来遮。” 李持安刚念完却扇诗,纪晏书移开红罗团扇,露出姣好的面容,眼睫轻抬,看了眼眼前的李持安,随即含羞含笑地垂下眸子。 望着皎皎白皙的新娘子,李持安喜从心来。 他的娘子,令仪希世出,无乃古毛嫱。 场中的宾客道:“请新郎坐帐,咱们要进行撒帐礼了。” 李持安上前,坐在纪晏书的右侧。 宾客提醒道,“以左为尊,新郎该坐于新娘左侧。” 纪晏书正想挪一下,给李持安坐左边,却听到李持安笑说:“所谓娘子,尊敬如母,爱如亲子,我自然应该坐右边,喜婆,开始。” 这个二婚新郎可比头婚时要好太多了,立在一旁的喜婆不觉喜上眉梢。 这么尊敬新娘子,新娘子后半生有福了。 喜婆手上抱着的竹萝装满了彩果、五谷杂粮、撒帐钱,笑盈盈地开启她的撒帐致词。 “满堂欢洽,正鹊桥仙下降之辰;半夜乐浓,乃风流子佳期之夕。几岁相思,会今日喜相逢。天仙子初下瑶台,虞美人乍归香阁。诉衷情而欵密,合欢带以谐和。既遂永同,惟宜歌长寿乐。幸对帐前,敢呈抛撒。” “撒帐东,宛如神女下巫峰,簇拥仙郎来凤帐。红云揭起一重重。” 喜婆抓起一把往帐上一撒。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好与仙郎折一枝。” 撒的彩果五谷不小心弹到脸上,纪晏书闭眼,伸手挡着,以免再弹到她。 眨眼间,瞥见右边的李持安,他的眉眼是笑着的。 她忽然想到一句话。 说星星好看的人一定没见过李持安的眼睛。 李持安注意到纪晏书,便拿手帮她挡着。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绣带佩宜男。” 喜婆撒帐,是大把大把地撒,纪晏书有一瞬间希望她撒少一点。 五谷杂粮颗粒细小,等会儿捡的时候难捡。不捡,晚上睡觉硌得慌。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喜遇蟾宫密。” “伏愿撒帐以后,新人永保千秋。” 喜婆又撒了两把后,拿了颗红枣放进嘴里吃。 “婆婆吃枣子了,不知道枣子洗了没?”纪晏书指着喜婆,低声同李持安道。 只听到一声响后,李持安把一颗去了壳的桂圆肉放进她的嘴里。 “甜吗?”李持安笑问。 纪晏书嚼了两下,愣愣地点了头。 端着托盘的阿蕊走进来,喜婆适时念了一首请合卺诗。 “玉女朱唇饮数分,盏边微见有环痕。仙郎故意留残酒,为借馨香不忍吞。” “行合卺之礼。” 阿蕊阿莲将盏底系了红绿同心结的两只酒盏递二人面前。 阿蕊将酒盏端给小娘子,笑道:“新人共饮合卺,同甘共苦。” “同饮合卺,结为琴瑟之好。”阿莲将另外一只酒盏递给姑爷。 李持安目如朗星,望向纪晏书不由春心已动。 她掩袖遮面饮合卺酒时,也端起酒盏饮下。 他将酒盏放于托盘后,纪晏书已饮罢,用帕子擦拭丹唇上的酒渍。 正要放酒盏时,李持安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将酒盏倒扣于托盘中。 “合卺酒盏,一仰一覆,安于床下,大吉大利。” 纪晏书只颔首。 婚仪繁杂,她只知道大体流程,小细节没有去仔细了解过。 喜婆将盛放酒盏的托盘放于床底。 接下来的流程是合髻。 阿蕊她们取了李持安的左发,又取了她的右发,用红丝线缠绕在一起,放于一个小盒子中。 喜婆道:“夫妇一体,永不分离,合髻礼成。” 李持安握住纪晏书的小手,笑说,“仪式都完成了。” 纪晏书轻嗯了一声。 这些礼仪都只是小菜一碟,洞房花烛夜才是大菜,不知道难不难啃。 阿蕊阿莲相互看了一眼,识趣地招呼众人离开,把空间留给两个新人柔情蜜意。 门阖上后,望着满室红艳暧昧。李持安只觉得心弦一紧。 “晏儿累不累?” 李持安的声音很轻,纪晏书听了,心弦一绷。 她要是说不累,李持安这个小流氓会不会火急火燎马上将她办了呀? “嗯,”纪晏书点头,轻声细语如莺,“可累了,昨晚睡得晚,今早天不亮就起来了,一大堆事要忙,饿着肚子过来的。” 其实她不累。 今早睡了懒觉,很迟才起来,现在精神很足。 要是李持安忍不住,现在就想洞房花烛夜,那么长的春宵,她哪里顶得住,能拖一时是一时。 所以她低眉垂眸,摆出一副惨兮兮的样子。 他的娘子,颜如蕣华浓,眉似山翠浅,一寸秋波如剪。现下这般委屈巴巴地颦眉,更多了几分娉婷可爱。 李持安道,“把头上的翠翘拆下来,怪沉的。” “好,你帮我。” 头上的铺翠花冠、各种钗子,沉甸甸的,压着难受。 李持安起身,将流苏钗子、步摇取下,晃动时响声悦耳。 铺翠花冠取下后,整个颈部瞬间一松。 纪晏书揉了揉脖子,“这样就轻松些了。” 李持安放下铺翠花冠,“铺翠冠都给你做首饰头面,可见太妃娘娘心疼你。” 纪晏书扬眉道:“我有姑母做靠山,你可不能像之前那样欺负我了,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找姑母告状。” “那我可得对娘子你好一些,你要是告状了,我可就吃大苦头了。” 李持安慢慢靠近,伸手揽住纪晏书的小腰。 第190章 恩爱两不疑 “娘子,奖励一下。”李持安的声音低沉有磁性,眉眼含笑,像个斯文败类。 不会?现在就想要了?澡都没洗呢? 纪晏书的声音软糯,“你想……想要什么奖励?” “这个。” 李持安欺近她,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这个吻轻轻的,像羽毛扫过,痒痒的。 李持安的气息带着滚烫,让她很不自然。 “还有……”李持安低下了头,靠近她的小唇。 在李持安要亲时,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持安……冷嬷嬷她们安排好了吗?” “阿嫂已经安排好了,离暄和居不远。” “阿蕊阿莲是贴身跟着我的,她们呢?” “暄和居有侧房,她们便住那儿,离你近,伏侍你也便宜。” 纪晏书低声探问,“外头的宾客还有很多,你不去给宾客敬酒?” “有大哥和爹娘他们招呼,我躲懒歇歇脚再过去。”今日的婚礼,比他在皇城司上值还累。 纪晏书松了口气,不是现在要就行。 李持安松开揽纪晏书小腰的手,“怎么叹气了?” “我……” 她怕李持安现在要她,她有洁癖,且李持安还没沐浴。 她胡乱找了个借口,“我不想他们闹新房,可以吗?” “闹新房图个吉利热闹,你不喜欢?” “我不想大姐姐婚宴上发生的事在我们这里再现。” 大姐姐嫁到宣平侯府,那些接亲的行郎打着闹新房的名义调戏女子,闹了好大的风波。 几年前宣平侯府闹新房的风波,李持安略有耳闻。 听说宣平侯世子找的几个行郎调戏纪家送亲的女眷,却被人暴打了一通,差点闹到开封府。 李持安沉声道:“晏儿,你大姐姐出嫁时,你可送她到宣平侯府了?” 纪晏书:“送了。” 李持安急声道:“那些行郎……” 他想问,那些行郎有没有调戏她,但他不能这样问出口。 纪晏书闲闲地说道:“我扇了他们巴掌,用簪子扎他们手掌,让小厮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套了麻袋,给他们一通棍棒,我可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 李持安一把抱住纪晏书,将她搂得很紧,手抚摸她的后脑,低声道:“晏儿,有我在,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晏儿有时变得那么狠厉,拿着钢钗,握起短刃就想扎人于死地,或许就是被这些人欺负的。 “那些臭东西哪里敢欺负我呀,我是见义勇为。他们拦着大娘子这边的亲眷出言不逊,行举不当,我看不过去,就叫了人来。”纪晏书颇有几分自傲。 “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好热的,全是汗。”六月天气热,婚服内外三层,额鬓处冒汗,很是黏腻。 李持安如言放开,拿起红罗扇给纪晏书扇风,边听她讲话。 “第二日,我本想去告官的,但爹拦着不让去。” “岳父大人拦得对,你让人揍了那些恶棍是好心,但官府首先追究是你殴打他人之罪。” 怪不得纪晏书敢制造假火药案,做毒香给楼老丈,原来是有前科。 纪晏书道:“这闹新房,总有些人把热场当借口,为自己的风流打掩护,把讨喜当彩头,将骚扰说得合情合理。” “这是用低俗粉饰成文明,却拿习俗之名为招牌,那些被调戏的女子,只能忍气吞声,辨无可辨。” “好,听娘子的。” 和纪晏书接触越多,李持安反思的就越多。 纪晏书的思想真的很前卫,如果他不改变一些想法和行为,那他和纪晏书的所思所想所做就会离得越来越远。 身份地位的差距不足为惧,可若思想上的差距过大,那他和纪晏书会越来越远。 · 李持安休息了片刻,便出去待客。 纪晏书让阿蕊去请冷嬷嬷等人过来,她可不相信姑母会随随便便让冷嬷嬷当她的从嫁嬷嬷。 “奴婢见过二娘子。”冷嬷嬷行了礼数。 纪晏书坐在榻中,神色平静,“这里不是宫里,嬷嬷到了我跟前伏侍,便不用自称奴婢了。” 冷嬷嬷矮身为礼,回道:“二娘子是主上,奴婢不可乱了规矩。” 纪晏书眼神骤然一冷,冷嬷嬷瞧了眼之后,忙改了口,“是,二娘子。” 这姑侄两的眼神一样,骇人! 纪晏书温声道:“姑母把你们给我了,我只要你们的忠心,如果存了二心,背了我,我的手段和会姑母一样,必不轻饶了你们。” “诚然,若你们真心相待,忠心侍奉,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这话是告诉冷嬷嬷她们,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如果她们真心待对她,她也必定用真心待她们。 “是,二娘子。”冷嬷嬷人如其名,面无表情地应下。 “姑母让你们来我身边伏侍,为的是什么?”纪晏书直言不讳地问出口。 姑母并不会害她,但一想到姑母和荆王爷在堂上针锋相对一事,她就担心。 姑母和她一样,所做之事都有目的,让冷嬷嬷等人给她做从嫁的嬷嬷和侍女,她可不信这个理由。 冷嬷嬷思忖后,便屈膝下回,神色严肃道:“不敢欺瞒二娘子,太妃娘娘让我等跟着二娘子,是想二娘子保我等性命。” 纪晏书一时愣住,“保你们性命?” 冷嬷嬷颔首,道:“太妃娘娘让我等在暗中帮她放贷钱,可却违了律。” 纪晏书急声一问,“你们倍息和回利为本了?” “是。”冷嬷嬷颔首。 “你们糊涂啊。”纪晏书闻声一脑,“《刑统律》有言,每月取利不得过六分,积日虽多,不得过一倍。” “户部格敕也说了,天下私举质,宜四分收利,官本五分生利,出息钱不得过倍称,违者没人之。皇室违之,罪加一等。” 姑母让人放高利贷,虽然不会危及她,但冷嬷嬷等人肯定会入刑狱。 姑母是丢了一个难题给她! “这事我会处理。” 这些人都是姑母的心腹,姑母想保住她们,但不方便出面,所以交由她处理。 “谢二娘子。” 第191章 欢娱在今夕 一番折腾后回来,已到深夜。 李持安沐浴后进屋,正好瞧阿蕊等人把红纱帐捋顺整齐地垂放于脚踏,阿蕊等人注意到他进来,向他行了礼数,带着其他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内室,关上了内室的门。 李持安换上了绯红的禅衣,望向那一抹对镜理妆的红影时,手自觉地整了整严严实实的禅衣。 此时领口微敞,露出形状好看的锁骨,乌发半披,红发带缠发,额角出垂下两绺长长的龙须发。 薄唇外朗,眼眸带笑含情。 他抬步走近那抹红影,垂眸看向镜中的纪晏书。 她已经沐浴过了,光洁白皙的皮肤盈润饱满,那张已经洗净红妆的千娇面,有一种干净可人的美。 眉间的那一点红梅花钿,又给这样的面容添了几许娇柔妩媚。 他情不自禁地走得更近。 他的娘子长发用玉簪半挽,垂于身后的那一半长发似乎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发间还有淡淡的香气。 是桂花发油的香味,他忍不住暗自嗅了嗅。 他的目光落在青铜镜中人身上穿的缎红大袖裙上。 这身大红裙衫是他送的,他记下了尺寸,特地选了质地柔软的绮,让成衣铺制成衣裙。 “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 他蓦然想着这句诗,用来形容他的娘子极为贴切。 “嘴这么甜呢。”纪晏书放下梳子,将胸前的那一绺头发放到身后。 李持安的样子映进了铜镜,似蒹葭倚玉树。 那两绺龙须发,与杨楼饮酒时一模一样。 “要我夸夸你吗?” 李持安低头靠近她,她的身上洋溢着幽兰之芳蔼,让他忍不住想靠得更近。 眼睛瞥向的她的脸庞,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他垂眸道:“娘子想怎么夸?” 纪晏书微掀唇畔,轻笑道:“如朗月之悬光,若重岩之积秀,满意吗?” 话音刚落,李持安突然倾身向前,将她的千娇面轻拨过来,弯着食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这张脸光洁溜滑,细腻白净,嫩嫩软软的像豆腐。 小指头勾起了她的下巴,要她抬头看他。 “娘子说话好听,不妨多说两句。” 他喜欢听她讲话。 手指的触感轻柔滑腻,出口的话让像个青楼浪子,他的贴近,让她感到蛊惑人的烫意。 纪晏书抬起皓腕勾住李持安的脖子,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二郎想听,可我偏不说。” 李持安松了手,转而握住那双纤葱溜滑,用手一拉,那副娇躯便起来,撞向他的怀里。 纪晏书“哎哟”一声后,小腰已经被他的大手揽住了。 这副身躯玲珑娇软,磕了碰了都要痛上老半天,李持安也顾不得多想,忙急声问出口。 “没事?” 李持安身体健硕,要是真的那么用力拉她过来撞到,那真的会疼。 男人在新婚夜,肯定会如狼似虎,为了能少受一点痛苦,还是装得柔弱一点好。 她娇娇地“嗯”了一声。 她都那么娇弱了,他总能怜惜她一些,让她少受一点罪。 纪晏书是在江南长大的,说的话中都带着吴侬软语特有的软糯。 他喜欢这种音韵。 娇娇柔柔的声音,似乎有一种诱人的魔力。 他伸双手将纪晏书揽得更紧了,用身躯将她团团包围住。 她身上的缎红裙衫轻薄,她贴在胸前,李持安感觉到了一种如玉壶冰凉之感,又似绵絮般柔软。 只要他再用一些力道,抱得更紧一点,她就属于他了! 身体的血液流淌得很快,让他的心开始跳得更快,喉咙不觉滚了滚。 他忍不住低下头,含上那鲜红的樱桃小口,蛮力上来,撬开了那缝隙,放肆地伸了进去,与那丁香小舌缠绵。 纪晏书也没想到李持安会这般蛮力的攻城略地,让她猝不及防,慌张起来,他那身躯给她的触感,又结实,又柔软,又滚烫。 急忙挣扎时,发上的玉簪掉落,叮当碎成三四段。 李持安忍不住了,弯腰将怀里的人轻而易举地打横抱起来,饶过鸾鸟双飞青纱落地屏风,将她放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 娘子的一颦一笑都有种魅人的诱惑力,让他心神荡漾。 他现在像是受了极其难受的折磨,只有身下的人才能为他纾解。 他捉住那双在他身上胡乱扑腾的小手,低头咬住那含有酒味的点绛唇,像鱼儿咬钩,咬住了就紧紧不放。 伸手去扯她的裙衫时,听到了她呜呜咽咽的抽泣声。 他蓦然停下,手撑着床,看向身下的人儿。 她眼尾泛红,眼眶泫然,眸子雾蒙蒙的。 他低声问,“怎么了?” 纪晏书没有理他。 他像个饿死鬼投胎一样,逮着碗饭,就如狼似虎的开动,一点都不顾及她的感受。 那双眸子的眼睫被润湿了,眼泪大颗大颗地从两边眼角落下来,声音呜咽,哭得很伤心。 是他太野蛮了,让她感到害怕和疼痛了吗? 李持安将身子翻到外侧,纪晏书就转身向里侧。 “对不起,晏儿,是我不好,弄疼你了。”李持安轻声道出这一句。 流下的眼泪滚下脸颊,纪晏书抬手擦去,听了他的道歉,她只息了息鼻子,嗯哼了一声,并不理会他。 她是他的娘子,又不是狗啃的骨头,就不能温柔如水一点吗? 见人不理他,李持安侧身看着背身的纪晏书,“好娘子,我错了,真的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纪晏书闻言冷哼一声,他叫得再好听,也得谅他一谅。 李持安并不着急,反而平躺下来。 和晏儿相处的这三个月,晏儿的脾气秉性略有了解,对他那是“无个事,爱娇嗔”。 晏儿现在在气头上,他怎么说都没用。让晏儿停一停歇一歇,他再诚心诚意地赔礼道歉,晏儿会原谅他的。 小半晌将过,外侧的大哥一点动静都没有,纪晏书忍不住嘀咕。 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哥就打算这么过去了? 是李持安先过分的,她可开不了口说话。 不说话,但她能动手打破僵局。 第192章 嬿婉及良时 纪晏书抓了一把枕头旁的桂圆干,伸到外侧去,“嗯”了一声。 大哥要是受意,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良辰美景,春宵不可辜负! 李持安看着眼前的那把桂圆,伸手拿过,伏起身来,用手捏那桂圆。 听到“嘎吱”响的轻脆声,纪晏书转过身去。 李持安将去了壳的桂圆肉递到她眼前。 纪晏书:“……” 她是要吃桂圆肉吗? 她是要…… 这个人真是的,能不能上道一点? 算了,她创造机会让李持安主动一点。 她把李持安的手推回去,“我不吃。” “好,不吃。”纪晏书理了他,可见是不生气了,把手上的那把桂圆放在床外的案头上。 纪晏书将身体挪近了些,手指轻划他的手掌,眸子含情带笑地看向他。 李持安会意,靠她近一些,伸手穿过腰肢,轻轻揽住。 怀里的软玉温香如同至宝一般,让他不敢再野蛮用力,本能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纪晏书用手抵住了他压上来的身躯,他力气太大,怕他又乱来。 两人四目相对。 李持安的眸子如星星一般亮晶晶的。 “我轻一些,不会弄哭你了。” 纪晏书睁的圆润的眸子里闪过惊讶的神色。 大哥开始上道了! 室内很安静,只听得到烛火哔剥和李持安粗重的呼吸声。 他的眼睛,氤氲着情欲。 那想要她的欲望,让那双眼睛充满了春色,关都关不住。 “晏儿。”他的声音呢喃,慢慢俯下身来。 纪晏书突然感觉到有点紧张了。 可这她不是一直想要的吗? 李持安的整个人,她垂涎三尺很久了。有时李持安在她面前孔雀开屏,或有意无意地撩拨,把她搅得心痒痒的,总忍不住像一枝红杏一样越过那道墙,希望他能折一枝。 想到这处,面颊却情不自禁地生出两片云霞,还有点似乎被太阳灼烧的烫感。 那千娇面上晕染的红霞,让李持安含情一笑。 他的娘子都为他创造机会了,他可不能辜负佳人之心,让佳人不满意。 缓慢地低头,轻轻地吻向那红粉一般的耳垂…… 纪晏书的身体紧张地微微颤抖。 他嘴上答应会轻一些,可他是武人,力气本就大,再轻能轻到哪里去。 要不还是装着哭一哭,把洞房花烛夜推一推? 但她先撩拨他的,他才开始,就让他歇菜不继续了,他会不会觉得她故意在玩弄戏耍他? 他一生气,两人就得吵一架,新婚夜夫妇吵架,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她现在是他的妻子,他有权利对她行使夫妻义务。 纪晏书懊悔。 现在拒绝,来不及了。 方才撩拨他干嘛呀,自找苦吃! 听李持安突然冁颜一笑。 那星眸中柔情摇曳,微微翘起来的唇角都显得格外的风光旖旎。 他怎么那么招人喜欢呢! 纪晏书看着他,不觉有些呆住了。 李持安像揉面团似地揉了揉她的小脸蛋,“一会儿轻颦,一会儿轻笑,你的小表情怎么这么变化多端的。” 说着,他俯身靠近她的额头,眼睫,到琼鼻轻轻蹭了蹭,含住了那柔软红艳的唇瓣。 纪晏书的心不觉砰砰乱跳,他的亲近触碰,像轻柔羽毛扫过,让她涨红了脸。 她想说些什么的,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的。 “晏儿!”李持安笑着喊她,声音轻柔,眼角眉梢满是欢喜,让她看了不禁脸红心跳。 “持安……”他这一搅弄,纪晏书明显感知到身体的变化,胸口有点胀胀的,身体像雪在融化,开始变得酥软。 李持安低声哄着她,“娘子,叫我夫君……” “夫君!”纪晏书轻声脱口而出。 她眉目含情,李持安看了心神荡漾,伸手过去,将一件件“洋葱皮”剥离。 男人对这种事是无师自通的,不需要有人教,但他希望他们初次的体验能更好,大哥送的“武林秘籍”,他仔细地看了。 他温柔地抱起了她,抬眸看着她,乌黑的眸子里有炽热的火焰在闪烁。 “娘子……”他贴着她很近,轻吻她的脸颊,滚烫的气息传入耳朵,吹拂过颈脖,痒痒的,软绵绵的。 她的身体像是遇到暖阳,渐渐融化成一滩柔软的水,那双纤纤手不觉搭上他的肩膀。 烛火摇曳,红罗帐暖,鸳鸯交颈,忽闻碧沼藕花馨。 风景清淑,绿丝绕指,暖风破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纪晏书颜面泛红,可怜可爱,李持安将她的脸偎在他的肩膀上,轻吻她的额头,伸手去摸摸那肌肤,那长长的和软,不觉又活动起来。 那暖玉温柔,纤葱溜滑,翠鬓云松,雪肤香腻,让他流连忘返。 那语声娇啼,声声夫君,红颊醉云,气吐幽兰,让他依依不舍。 “娘子,再来一次好不好?”男人柔声地哄着。 纪晏书扬起巴掌就要打不知厌足的男人,却被他一把擒住,那双手将她抱得更紧,像抱一块稀世珍宝似的不舍地放开。 “不要……”纪晏书把眼蒙眬闪开,望着不安分的李持安,“你险些害杀我也!” 他的力气很大,像初生牛犊,似乎懂,似乎又不懂,没有章法。 他应该是第一次? 不应该很早就结束了吗? 怎么他像关不上的阀门似的,没完没了的。 难搞啊! 此刻她门户生楚,难受得很,即使他十分招她喜欢,她也不愿意再要了。 她不服天,不服地,就服这大哥开了荤的实力。 李持安满是柔情蜜意,“是娘子先拿桂圆邀请我上门的,我还不能让娘子愉悦爽快,自然好好做了让娘子满意。” “我与娘子两人情投意合,亲爱无尽,且我与娘子才做了点点事,为人丈夫,自然要娘子尽情尽意再乐了一番才是。” 纪晏书听了,满脸通红,像是进了火炉烤了一样。 这玩意儿是……李持安那条狗吗? 怎么比青楼浪子还要浪子呀? 他说话和动作一套一套,搅得她心神荡漾,即使心不情愿,身体已经蠢蠢欲动了。 叹了口气后,只算任凭他舞弄。 第193章 母亲的忌讳就是父亲的忌讳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男人心满意足地望着闭眼睡去的妻子,轻声笑了笑。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 忽然,一阵懊悔从心来。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娘子娶,以致光阴虚过。 他靠近侧身睡着的妻子,想从身后抱住她,谁知妻子一把拉过他的手,张口咬了一口。 威胁道:“再乱来,我马上回娘家。” “再叫一声夫君,我不乱来了。” “夫君,夫君……” 软糯的声音,嘤嘤成韵。 听得他十分满足! …… 初日从东山爬起来,曦光照亮英国公府的房屋瓦舍。 门外呀呀的忙碌声吵醒了纪晏书。 她咕哝一声,翻身抱住薄被子,就算此刻醒了,也不想睁开眼睛,只想在床上赖床。 “娘子,醒了?” 李持安隔着屏风叫了她,语声清润。 纪晏书摇头,拖长尾音嗯哼一声,身体又酸又胀,像是干了一晚上的重活似的。 大哥昨晚恨不得把她剥皮拆骨,搞得她筋疲力尽,休息了一晚上都没缓和过来。 屋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李持安穿好一身扁青色的广袖衫子,走到床边,俯身将薄被子给她拉好,移到她耳边轻声说,“那便再睡一会儿。” 纪晏书睁开朦朦胧胧的双眼,听到这话后,眼皮又阖上了。 “嗯,好的,多谢夫君体恤。” 她才睡醒,声音软糯慢吞的。 倏而,猛然睁开双眼,轻纱红罗帐映入她惊慌着急的眸子中。 光线从小窗口透进来,屋内很亮堂。 她作为新妇,今日是要早起拜见翁姑,给翁姑敬茶的。 她腾地爬起来跳下床,身后的长发晃了晃。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李持安伸出双手扶住没站稳的纪晏书。 此时纪晏书穿着玫红色中衣,干干净净的脸上充满了急切,抬手揉了揉眼睛,眼角的那两颗小白点经她这一揉,掉在地上。 案上金鸭炉的沉香已经燃烬,但屋内的空气中还飘荡着未散尽的沉香香味。 榻上的双鲤戏水枕头上的微微凹痕,还留着昨夜两人缠绵悱恻的痕迹。 纪晏书恼他道:“天都这么亮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李持安轻声道:“娘子辛苦,我想让娘子多休息。” “阿蕊,阿莲,”纪晏书急急一喊,“进来帮我梳洗。” “来了。” “吱呀”一声响,阿莲阿蕊端着洗漱用具进来。 她们二人脸上都挂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平日里,小娘子都起得很早,今日现在才起来,可见昨晚是累极了。 “小娘子,可以洗漱了。”阿蕊把装了水的铜盆放在架子上后,把刷牙子和擦牙膏递给她。 “阿莲,你把昨夜熨好的那套衣服拿出来,等会儿小娘子要穿的。” “哎!”阿莲应下后,到侧间的笼箱去取衣服。 纪晏书洗漱火急火燎的,恨得马上洗漱完。 “小娘子莫急,越急越乱。”阿蕊浸湿脸帕,揉了两下后拧干,递给纪晏书。 擦了脸后,纪晏书三两步到妆台前坐下,抄起木梳就理头发。 “帮我梳个简单的。” 阿蕊拿过纪晏书手上的梳子忙活起来。 李持安接过阿莲拿过来的裙衫,放在一旁的屏风架上,走到妆台前。 青铜镜里映着他,身量高瘦,面容请隽,那身青衣袍很衬他,更显得他玉姿雅仪。 李持安看着镜子中的她,轻声笑道:“娘子莫急,爹娘估计还没起呢。” “你嘴巴闭上,都怨你不叫我。”纪晏书打开首饰盒,挑出等下要佩戴的发饰。 “娘子对我,还真是无个事,爱娇嗔哪。”李持安摇头轻笑,扶衣在一旁坐下,等待娘子梳妆。 穿戴好后,纪晏书二人就出发前往静好轩。 英国公府占地很大,李家获封英国公爵位后,先帝特意赐给李家。 房屋院墙高大,颇有庭院深深深几许那味了。 纪晏书穿过洞门,走过折廊,回头看见李持安慵懒慢悠地走,一点都不着急。 “你那么高,腿那么长,走路怎么比我还慢呀?” 李持安三两步大跨步走到她眼前,高束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几下。 “娘子,我都说了不用急的,早到静好轩,还得等。” 纪晏书懒得理刚成了亲不管不顾的李持安,走下石阶,向静好轩走去。 她看过英国公府的布局图,知道静好轩在哪个位置。 李持安一个男人,哪里懂新妇头日敬茶就迟到的后果。 孟之织是英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她要是不喜欢她,她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阿蕊紧跟着,“小娘子,别着急忙慌,仔细穿戴和妆容乱了。” 纪晏书下了石阶后停下脚步。 这路被清洗过了,淌了一地的水。 布鞋踩下去,得要湿透了。 李持安见状,撸起袖子,近前矮身,伸手要抱她过去时,她提裙一跳,踮着脚过去了。 李持安一时尬住,转眸时望见两双睁得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 是阿蕊阿莲! 他抿嘴一笑,装作活动手肘。 阿蕊阿莲笑了笑,忙跟上纪晏书。 “二弟妹真是……”崔朝槿望着前面的红色人影,“守如处女,动如脱兔!” 她爹和纪司业是同僚,二弟妹有时候会去国子监接纪司业下值,给人是一副温婉沉静的大家闺秀模样。 “二弟原来喜欢这样的女子。”李持隅颔首道。 静好轩。 “二公子,二娘子。”琉璃向二人行了礼数。 李持安道:“父亲,母亲可起来了?” 琉璃摇头,“二公子来早了,要再等等。” 李持安吩咐,“你去伏侍母亲。” “是。”琉璃颔首应下。 “娘子,我说咱俩来早了。”李持安道,“父亲母亲昨夜陪客人到深夜,今早不会那么早起来的。” 纪晏书有点紧张,“阿翁阿姑他们……” 昨晚光想和大哥颠鸾倒凤了,竟然忘记了问。 李持安知道她想问什么,“母亲为人爽朗洒脱,待人温柔随和,父亲有点老古板,但不太多。” “他们有啥忌讳?” “母亲的忌讳就是父亲的忌讳。” 第194章 孟之织察觉到儿子忽变的脸色 纪晏书正想着李持安这泛泛而谈、说了等于没说的话,身后响起男人温润的声音。 “二弟。” “哥。” 纪晏书跟着李持安转身,看到了今科状元郎李维。 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颇有几分“抑抑威仪,维德之隅”。 李持安为她引荐,“晏儿,这是大哥,这是阿嫂。” 纪晏书施了礼数,“大哥,阿嫂。” 英国公府长媳崔朝槿,是国子监崔祭酒的女儿。 崔朝槿挽着同心发髻,发间点缀几只文冠花样式的绒花簪,典型的脸蛋,双眉弯弯,清澈的眸子带着温和的笑意。 “二叔,弟妹。”崔朝槿回了礼数。 李持隅颔首受意,就算是见过了礼。 琉璃搴帘出来,向李持隅夫妇行了礼后,“二位公子、娘子,请移步。” 李持隅颔首,瞧了妻子,“娘子,走,给父亲母亲请安了。” 李持安抬步时,纪晏书拉住他的衣角,低声问,“我妆发没乱。” “没乱。”李持安温笑说,握着她的手向屋内走去,“不用紧张的,父亲母亲很好相处。” 纪晏书朝李持安展然一笑点头。 李持安是英国公世子夫妇的亲儿子,他当然觉得自己爹娘好相处了,她才进英国公府当儿媳妇,对府里人的脾气秉性都不了解。 当了东家、老板这么多年,今天要给身份高一级的老板敬茶请安,她比昨晚还要紧张! 虽然说丑媳妇见公婆,早晚都得见,但她是二婚媳妇呀。 能得二老的喜欢吗? 正屋内。 英国公世子夫妇坐在主位,孟之织笑呵呵地同丈夫李烨小声聊着。 孟之织着一袭拂紫绵色交领衣衫,头发梳得干净利落,别了一根镂雕凤尾白玉簪,眉毛描成略粗的长眉,颇有几分英武之气。 见两个儿子儿媳进门站定,孟之织当即歇了笑容。 她是长辈,得威严一点。 眸子扫过勉勉强强的小儿子,落在他身侧的小儿媳身上。 小儿媳内里穿着缙红色缠枝莲纹的绞罗抹胸,套着一件茜红色对襟短衫,穿着一条赪尾色的云朵花卉纹四经花罗裙,外穿一袭翘红色的三多纹对襟长褙子。 头发梳成年轻女娘喜欢的流苏髻,鬓间点缀的几样红色珠花,很衬她的妆容。 怪不得人们总说“窈窕人家颜似玉”,这样的姑娘像朵花似的,插在白瓷瓶里,看着也赏心悦目。 再看看自己家的孽障,颇有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纪家那么漂亮的白菜,居然被她儿子拱……挖过来了。 猪拱白菜,人是挖白菜。 纪晏书感受到与众不同的目光,就知道是阿姑孟之织在打量她,她似乎感到压迫的力量,不由得挺直了脊背。 孟之织这目光好像在菜市场挑菜。 她这颗白菜生黑点了? 李家嫌弃了想要退回纪家菜摊? 那不能被退,要走也得把李持安打包带走,毕竟给了嫁妆的,不能什么都捞不到。 “父亲,母亲。”李持安兄弟俩出声,打破此刻的寂静无声。 李持隅作揖,崔朝槿矮身做万福礼,异口同声说来。 “维儿给父亲母亲问安。” “儿媳给父亲母亲问安。” 李烨夫妇点首回应后,李持隅和崔朝槿便候在一旁。 今日是二弟和二弟妹请安敬茶的主场,他夫妻两个是顺道过来请安的。 琉璃道:“请二公子、二娘子向世子和夫人问安。” 纪晏书跟紧李持安的步伐,只听他说:“绎儿携新妇向父亲母亲问安。” 李持安作揖,纪晏书道万福礼。 琉璃命人侍女端了茶盏上来,“请二公子、二娘子敬茶。” 二人跪于蒲团上,李持安示意她先敬茶。 “新妇给翁姑敬茶。”纪晏书端庄有礼地伸出手去端侍女送到她眼前的天青色茶盏,指尖碰到盏壁时不觉一缩。 她缩指的幅度很小,在外人看来,她只是愣住了。 盏壁很烫,盏中明显装的是刚烧开了的茶。 要是她端起茶盏,忍不住热,把热茶撒到孟之织身上,或者是地板上,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大了说,她不敬翁姑,仗着太妃姑母作威作福,不把长辈放眼里,连敬茶都不愿意。 小了说,她不知礼仪规矩,还会连累纪家门庭,让纪家门楣惹笑话。 她才进门,是谁看她不顺眼,要给她使绊子? 李持安不可能给她使绊子。 李持安他娘?不可能。 阿姑孟之织人为爽朗,行事光明,她早有耳闻。 第一次嫁李持安,她没有相中李持安,她相中的是这个阿姑。 当时想过,李持安不中意她也不要紧,只要婆婆对她好,这日子就过得下去。 英国公世子?不可能是他。 李持安是他儿子,给她难堪,那就是给打他儿子的脸。 做父亲的会打儿子,但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不知规矩。 李状元夫妇?不太可能。 父亲教出来的学生,人品才学肯定不差,应该不屑于玩这种小把戏。 她现在不知这个人是谁,也没法找出这个人是谁。 倏而,纪晏书眸光一闪,收回手,温声道:“女子出适,以夫为天,给翁姑敬茶,自然先是夫君来,新妇不敢先行敬茶。” 说着,眸光示意李持安。 李持安皮糙肉厚的不怕烫,就让他去端这盏热茶。 正好趁机看看是哪个人搞鬼? 李持安只当她是紧张了,伸手拿托盘上的茶盏,纪晏书暗中留意场中人的神情变化。 她注意到孟之织的侍女琉璃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变化。 是她。 可琉璃是孟之织的侍女,难道是孟之织要给她使坏? 李持安触碰到盏壁时愣了一下,随即打开茶盏盖瞧了眼后,平静地将盏盖盖上。 李持安的眸色沉了下来,面上却不改色,抬眸看着琉璃,沉声吩咐。 “换成青凤髓,母亲不爱喝这个,茶水要六分烫,这盏茶太凉了。” 这么烫的茶盏,存心欺负他的妻子,可这里是静好轩,爹娘的住所,他得要顾及些脸面,等之后再处理。 感受到二公子迫人的冷意,琉璃不敢出声,忙下去重新备茶。 孟之织察觉到儿子忽变的脸色。 第195章 敬茶 孟之织不禁打个了寒战,小儿子又憋什么气人的“操作”了? “幺儿,娘不挑,啥茶都行了。” 她活得比较粗糙,是茶就喝,是酒就饮。 李持安闻言,笑得轻柔,“琉璃伏侍母亲多年,还不知娘的喜好习惯,得要让她记一记。” 从孟之织与李持安的神色变化和对话中,纪晏书看得出这事不是孟之织所为。 是那个侍女琉璃所为! 不多时,琉璃重新端了茶盏上来,垂下眸避着二公子的冷意。 “二…二公子敬茶!” 李持安端起茶盏,温声道:“母亲请喝茶。” 孟之织刚喝了茶,就注意到旁边的丈夫沉着脸。 醮仪之礼,拜的是父亲;敬茶之节,拜的是母亲。 这是规矩,不能更改! 都同意小儿子娶小儿媳了,且他们花烛夜都过了,他还这么幼稚,这要闹哪样? 孟之织给小儿子使了个眼色,便放下茶盏。 李持安暗中看了眼脸沉沉的老爹,选择当做没看见。 这规矩,他改不了! 纪晏书端起茶盏,辑柔尔颜,“阿翁,儿媳给阿姑敬茶了。” 李烨轻啊了一声,转眼看去时,小儿媳已经端起茶盏捧给娘子。 “阿姑请喝茶。” 孟之织言笑晏晏接了茶盏,“好!” “起来。”孟之织饮了茶后,将茶盏放在琉璃手上的托盘上,给了红包,“坐。” 李持安起来后,便弯腰扶起纪晏书,在一旁的交椅坐下。 李持隅很有眼力地行了礼数,“父亲,孩儿去看看大父晨练回了还没有?” 李烨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老父亲退休后,很喜欢在家门口附近的街道溜达,这一带的老爷子都没他身强体健。 纪晏书神色恭敬,暗中打量这一家三口。 李持安面色从容,等着父亲开口训话。 孟之织摇着一柄纱绣花蝶图面留青竹雕柄八瓣花型团扇,神情柔和。 她是好婆婆,好慈母,说严厉话的事就交给丈夫这个严父。 李烨瞧了眼自家娘子,便将目光停在小儿子夫妇身上,目光在小儿媳身上略做停留,便转到小儿子身上。 人家姑娘刚嫁过来,他摆不出长辈的款儿,还是他儿子死乞白赖求着人家姑娘再嫁他一次的,要是说话重了,不愿意跟他儿子过了怎么办?那不更让人看笑话。 李烨神色严肃道:“绎儿,你既成亲了,往后便要收敛性子。” “辟尔为德,俾臧俾嘉。淑慎尔止,不愆于仪。” “绎儿知道。”听着父亲严厉规劝,李持安颔首受意,想起了之前。 爹娘为了操办好了一切,他却让爹娘丢了尽了面子。 真是不孝! 聊了几句家常话后,纪晏书就察觉到孟之织的不对劲,示意李持安找了理由,退出静好轩。 才出静好轩不远,李持安便停下同她说,“娘子,我还有些事,先让二雅带你去大父的独漉院问安。” “好。”纪晏书低声应下。 李持安要去解决烫茶水一事,她不好跟去。 “带路。”纪晏书转头吩咐二雅。 二雅受意,在前头为二娘子和阿莲阿蕊几个带路。 “小娘子,方才敬茶时,你为何不先敬茶?”敬茶环节向来先是儿媳妇先给婆婆敬茶,然后才到儿子给母亲敬茶,小娘子反操作,阿蕊想不明白了。 纪晏书胡乱找了个理由,“李家是公侯之家,我嫁进来是高攀了,在这些礼节上矮一头,李家人能看我顺眼一些。” “真是这样?”阿蕊有点不相信。 “嗯,是这样。” 李持安返回静好轩时,正好听到母亲训斥的声音。 “你在茶水上做了什么手脚?” 琉璃身子一颤,当即跪下了下来。 “奴婢备了刚烧开的热茶。” 孟之织拧眉问,“你想让纪氏出丑?” 琉璃颔首,“是,奴婢想二娘子端茶盏时忍不住烫意翻了茶盏,这样二娘子就会丢人现眼。” 孟之织被“蠢货”侍女气得一笑,“我养儿子天真,怎么养个侍女也这么天真啊?” “纪氏眼明心亮着呢,她肠子遛了一圈,盘算着是屋里的哪个人干的,她让我儿子先端茶盏,那就是为了逮你这只蠢王八呢。” “纪氏丢不了脸面,倒是你让我李家出了丑,让人看笑话。” “夫人,琉璃知错了。”琉璃磕头认错,“奴婢就是觉得二娘子九曲回肠心思多,嫁进来肯定会给夫人气受,奴婢不忍心夫人再愁眉生白发。” 孟之织指着鬓间的白头发,“我这白头发是谁气的,你不知道啊?那爷俩啥时候让人省心过呀。” “你要给我出气,你也得找对人啊,这干人家姑娘啥事?” 李持安闻言赫然低下头,母亲说的爷俩是指他和父亲。 “娘。”李持安走进来,脸上是不好意思的表情。 孟之织当即收起骂骂咧咧,整了整长褙子衣襟坐下,“听见了?也看见了?” 李持安点头,“是,娘。” 孟之织露出尴尬的笑,拿过案上的团扇扇风,掩盖此刻的尴尬。 良久,孟之织才道:“这……这你想怎么处置琉璃?” 琉璃是母亲的侍女,他之前已经做了一次惩治了,这次不好再僭越了。 李持安作揖道:“娘,您做主就是了。” 孟之织想了想道:“罚半个月俸禄。” 琉璃毕竟跟了她这么多年,罚重了,她也舍不得。 “谢夫人。”琉璃诚心磕头感谢。 孟之织轻斥一声,“日后莫要再犯了。” “是,夫人。” 用膳后,李持安便带纪晏书拜见李家的宗亲。 英国公这辈,有四个兄弟,分住在不远的街道。 李烨这辈,本有五个兄弟姊妹,三个姑姑有两个嫁到外地,李烨为长,李炜行二,但早年病逝,没有留下子嗣。 “大父这一支就剩你和大哥两根苗了,难怪你这么闹,大父和阿翁还同意你娶我,感情他是们太疼爱你了,拗不过你,才同意你再娶我。” 纪晏书摇着团扇扇凉,准备走往英国公的独漉院。 第196章 回门 虽然才吃了李家两餐饭,但独漉院的饭菜真不错。 见李持安往暄和居方向走去,纪晏书忙道:“不去独漉院了?” 她让人打听过了,独漉院在这个时辰备饭。 李持安道:“父亲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小两口在暄和居用饭。” “你跟二雅在暄和居吃,我和阿蕊她们到独漉院去。” 纪晏书撂下这句话,就招呼阿蕊她们跟上。 “二弟他们怎么没来?”李持隅见独漉院内没弟弟的人影。 崔朝槿:“二叔和弟妹新婚,爹娘怕他夫妻二人同他们吃饭不自在,干脆让他们自己在暄和居吃。” “大父,”纪晏书和李持安同进了独漉院,向英国公行了礼,“见过大父。” 英国公一身棕色的袍子,头发黑白相间,精神健硕,关切地问:“咱们祖孙认识一年多了,不用这么见外,李家宗亲可见过了?” 纪晏书和英国公熟,说话就不见外了,“见过了,但下回见到了,可能就认不出了。” 她有点脸盲症,记住一个人,首先记住的是他的声音,英国公知道她这个毛病。 英国公宽慰:“没事的,多见几回就记住了。” “你个小猢狲,老夫还以为你不过来了呢。”英国公虽然大了点声,但并不生气。 李持安:“哪能啊大父,这不就过来陪您用饭了嘛。” 英国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小琵琶,饭后陪大父对弈两局。” “成啊大父,但您漏点水,别太难我成不?” “这不成,给你放水,你还怎么偷师学老夫下棋的技巧呢。” “我是晚辈,您得让这点儿。” “下棋如打仗,给你放水那叫陪你过家家。” 崔朝槿望着这和睦的景象,“阿姑,你不用担心二弟妹和咱们处不处得来了。” 这样不见外、从容的样子,放到党项估计都能党项处成朋友,顺道谈点买卖。 李烨夫妇同时点头。 他们老爹是多傲的人哪,居然能和纪晏书谈笑风生。 三日转瞬即逝,便到了回门的日子。 李家的规矩不多,这三日纪晏书倒是过得挺惬意的。 李持安由于是一年请了两次婚假,夏司使只给他三天假,今早已经去上值了,但晚些回来陪她回纪家。 纪晏书给孟之织请安后,便和阿嫂崔朝槿在静好轩陪她用饭。 英国公昨儿去孟国公府,说要宿两天才回来。 孟之织接了琉璃盛的汤,“那爷三上值去了,家里一下子就冷清了不少。” 之前有李持安和英国公在同一桌吃饭,纪晏书还没那么拘谨,但现在单独陪同孟之织,反而觉得有点拘谨了。 她让人编排李持安,还泼脏水,孟之织会不会秋后算账啊。 崔朝槿望着孟之织道:“阿姑,儿媳有句话想说。” “说。”孟之织喝了口汤。 崔朝槿直言:“静好轩厨子做的饭菜是真不好吃,咱能换一个吗?” 纪晏书听到这话,猛地抬起眼睫,望向崔朝槿。 能这么直白和阿姑说这个问题的? 静好轩的饭菜确实不太好吃。 孟之织平淡地放下汤碗,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儿媳崔朝槿。 在这一刻,纪晏书直觉心一紧。 阿姑这是要发脾气训斥阿嫂,趁机杀鸡儆猴? 孟之织灿然一笑,“我也觉得不好吃,早该换了,这厨子是老李找的,没好意思马上换。” 纪晏书闻言,轻轻一笑,却没敢笑出声。 阿姑性子直爽,没有长辈架子,她就不用担心日后的相处了。 饭后,孟之织便去院里练剑了。 崔朝槿同纪晏书出了静好轩,“弟妹,阿翁阿姑很好相处的,同他们相处,你不必拘谨的。” 纪晏书平声回道:“阿嫂看出来了。” 崔朝槿说起来了家常,“我刚嫁过来也这样,谨小慎微的,大郎呢比他弟弟还要古板,见了他我连话都不敢多说两句。后来就发现,李家长辈比咱们官人还要好相处。” 纪晏书:“那阿姑怎么这么着急让我们回去呀?” 她在想阿姑是不是不喜欢她。 崔朝槿:“阿姑曾是武将,每日都会练剑,怕刀光剑影吓到我们。” 上石阶时,怕崔朝槿踩裙摆而摔跤,纪晏书伸手扶了一把。 崔朝槿有身孕了,方才吃饭时看出来的。崔朝槿不说,她也不便问。 崔朝槿道:“三朝礼,阿姑让人备下了,有烧猪鹅羊,茶饼果物,还有些金银器物。周管家送到暄和居了,弟妹等会回门带过去。” 纪晏书低首道:“阿姑想得周全,我备了些茶饼果物。” 崔朝槿笑了笑:“我那会儿也不懂这些,其他的礼少点都没关系,但这烧猪可不能少,烧猪是拜门礼最重要的东西。” 快午时的时候,李持安回到暄和居。 身穿朱红色官服、头戴直角幞头的李持安,愈发显得神采奕奕和矜贵,还多了几分与众不同的清隽秀气。 她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李持安一脸正色,甚至有些严肃,“抱歉,娘子,我回来晚了。” 纪晏书整理李持安等下要穿的衣服,“刚下朝就骑马奔回来了?” “乘马车回来的,没骑马。” 这个时候街道人流如织,李持安可不敢纵马回来。 说着,他取下直角幞头,塞给纪晏书,顺手接过她手上的衣服,便转进隔间。 屏风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李持安在更换衣服。 纪晏书低头看过去,只见屏风里的李持安褪去了官服,白色的交领长衫,上半身只剩下白色的里衣。 李持安还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虽然才用了他两回,但那好身材真不是盖的! 李持安感受到来自纪晏书的凝视目光,声音带着警告,“别乱看。” 纪晏书并不避讳,大哥上下,她哪儿都看过了,再娇羞就显得做作了。 再说了,大哥还穿着衣服呢。 纪晏书赤裸裸的目光让李持安有一股被人看光的尴尬,“你能不能转过去?还是说你想来一次?” 纪晏书忙转过身去,李持安体力非凡,新婚夜那两次,现在想到还有心有余悸。 第197章 拿命护她周全 不同于城东的世族权贵聚集,城西住的大多是普通官宦或商贾富户。 此时,纪晏欢在家门前等候,她穿了身柳青色的衣服,将头发盘成流苏髻,系着很韭黄色的垂珠发带,点缀几只嫩黄色的发饰。 身条比之前长了不少,只是肉肉的小脸让她更多了几分幼稚之气。 “二姐姐怎么还不到呀?” 她觉得那李持安肯定不会对二姐好的,二姐把他大父气病了,还用折子戏编排他,他仗着过国公府气压纪家,强迫二姐姐嫁给他,他就是要报复二姐姐和纪家。 “三姐姐,你能不能别转来转去的?转得我头晕。” 坐在门槛上延姐儿双手撑着下巴,无聊地看着石阶下转悠的纪晏欢。 纪晏欢蹙眉,“你个小孩子懂什么,大人最会装模作样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二姐姐是为了纪家不被李家欺负,迫于无奈才又嫁给李持安的。” 延姐儿道:“二姐夫对二姐姐很好的,不会欺负二姐姐的。” 二姐姐要什么,二姐夫都给二姐姐整来,比爹爹对娘亲好。 车声粼粼,纪晏欢转身望去,果然是李家的马车。 “二姐姐,”纪晏欢提裙跑过去,“二姐姐。” “吁”的一声,二雅勒马停下,纪晏书搴帘出来,“欢欢。” 李持安翻马下来,正上前去扶,纪晏书一跳,就跑到小姨子面前。 “二姐姐,我好像想你呀。”纪晏欢轻抱了一下纪晏书,随即把她像陀螺一样转来转去,上下打量。 “别转我了,头晕,”纪晏书停下。 “你没事呀?” “我能有什么事儿。” 纪晏欢撸起纪晏书的袖子,仔细看了看手腕,一点被欺负的痕迹都没有。 “真没事?” “没事,我好着呢。”纪晏书明白欢欢说的是什么。 “没事就行。”纪晏欢挽住她,转眸瞟了眼身后的李持安,轻哼一声,拉着二姐姐进门去了。 那么高的马车,李持安不然扶都不扶一下,就让她二姐姐直接跳下来了,过分了。 二雅放好马鞭,走到李持安身侧,看着进门的二娘子姐俩,“二公子,您这三姨妹好像不待见您呀。” 李持安瞥了二雅一眼,“还用着你说呀,迎亲那日不就看出来了嘛。搬东西去,进门了。” “我二姐姐最怕疼了,你没欺负她。”延姐儿仰着头看着大高个姐夫,语气像是质问。 “有你们护着你二姐姐,你二姐夫哪敢欺负你二姐姐呢。”说着,李持安取出一封红包,递给小姨妹。 延姐儿毫不客气地收了。 “红包收了,该认二姐夫了。” “延儿知道,”延姐儿将红包收进口袋里,转头就往院里跑,“爹爹,李大人上门了,李大人上门抓人了。” 二雅见状,嘻嘻而笑。 “笑什么笑。”李持安提袍子上了石阶,进了纪家大门。 二雅歇了笑容,但还是忍不住,“二公子,真不怪延儿小娘子,您平时抓人太骇人了,余大娘子都把您当做恶鬼,用来驱赶惊扰孩童的折煞,这叫以恶攻恶。” 厅内。 李持安躬身作揖,“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纪知远颔首,“婿儿不必多礼!” 此刻,纪知远穿着一身偏儒雅的水墨长袍,更显他的文人气质。 “爹,”纪晏书行了礼数后便站在纪知远的身边,“大娘子呢?” 纪知远知道二丫头想什么,“她在厨房忙活今日的宴席,你想吃什么,跟伙房说一声。” “爹,那我过去了。” 话音一落,纪晏书便和欢欢下去了。 “晏……”李持安想开口叫住纪晏书,岳父比娘子还要难对付,但他开不了口。 有前事在,李持安见岳父大人总有些气短。 纪知远沉声吩咐,“跟我来。” “是。”李持安不敢问身为老师和岳父大人的纪知远,只得乖乖地跟着他的身后。 李持安跟着纪知远走到纪家祠堂,纪知远从香盒中取出三根线香,放于烛火上点燃,摔灭线香头的火后,白烟直冒出来。 “我家晏儿既然嫁给你,你便是我纪家的孩子,为人子婿,应当给纪家先辈上柱香。”纪知远把手中的线香递给李持安。 “这个自然。”李持安接过线香,躬身朝纪家先辈一拜,而后将手中香插入香炉中。 “跪下!”纪知远神情严肃地命令。 李持安愣了一下才下跪。 纪知远是老师,也是岳父,双重身份,不管是哪一重身份,都可命令他跪下。 “晏儿的母亲很早就去了,她生前最疼爱的就是晏儿了,她没有机会看到晏儿出嫁,这是桩憾事。晏儿她嫁了你,成了你李绎的妻。” 纪知远忽而严声道:“我要你在晏儿母亲的灵位前发誓,照顾好她,拿命护她周全。” “是。”李持安举手发誓,“李绎向丈母发誓,此生会照顾好晏儿,护她周全,如若违誓,身首异处。” 晏儿向他哭诉过她母亲不开心的一生,说不幸福的婚姻她绝不蹚一步。 岳父要他这么做,或许就是觉得有愧故去的妻子。 得到满意的答复,纪知远伸手扶起李持安,“绎哥儿起来,有你这句话,晏儿她娘在九泉之下想必也安心了。” 纪知远看了眼满意的女婿,“头回上门,让晏儿带你去转转。” 李持安作揖后,便出了纪家祠堂,带着二雅这个跟班找纪晏书去了。 纪知远重新点了三柱清香插进香炉里,低声喃喃道:“若儿,李绎是个好孩子,他会护晏儿周全的,你放心。” 思及往事,纪知远不禁两眼朦胧,眼泪从眼角落下来。 如果三妹没有死去,今年四十岁了。 纪晏书关切一问,“我爹有没有为难你?” 李持安摇头道,“没有,岳父让我到祠堂上了香。” 李持安这么说,纪晏书就知道父亲让李持安给谁上香了。 “你说什么了?” “我说会照顾好你,护你周全。” 纪晏书眼睛忽然变得有些朦胧,走快了两步,不让李持安看到。 肯定是父亲逼李持安发誓的。 将眸子的朦胧敛去,纪晏书忽然转过身来,“李持安,你护着我,我必定也护着你。” 第198章 为小妾儿子盗卖田产 纪晏欢猛地摇团扇扇风,可扇的都是热风。 “二姐姐,我真想去曲星湖那边啊,找条画舫,纳凉避暑,这个鬼天气热死了。” “你们扇大劲儿一点,热死了。”纪晏欢拿了手帕擦额头的汗水。 “有浮瓜沉李,还有冰块供你消暑,还热呢。” 纪晏书放下手上的那碗冰酥酪,让阿蕊把那盆冰块挪近一些,拿起葵扇扇冰,“这样就凉一些了。” 阿莲将瓜皮丢进装垃圾的木桶,“二娘子,我去做些雪泡缩脾饮。” 纪晏书道:“去,阿莲,再做一份清热解暑的冰雪甘草汤,欢欢这样,别是中暑了。” “哎。”阿莲应下后,拿了几颗冰镇过的李子,边吃边走。 “晏姐儿,晏姐儿……” 纪晏书闻声而望,“杨嬷嬷?” 杨嬷嬷跪在她面前,形容十分狼狈。 杨嬷嬷是纪承娆母亲杨氏的侍女,最得杨氏器重。 纪晏书讶然起身,“杨嬷嬷这是做什么?” 纪晏欢几个也惊得站起来,不明白杨嬷嬷从他们府里跑来纪家做什么。 杨嬷嬷哭诉,“求晏姐儿、欢姐儿帮帮我家大娘子和小娘子。” “发生了什么事?杨嬷嬷起来说话。”纪晏书伸手扶起杨嬷嬷。 杨嬷嬷哭得凄惨,“主君把我家大娘子关起来了……还要贩鬻大娘子陪嫁的田产……” 杨嬷嬷断断续续说来,越说越凄惨,两眼通红。 原来纪知进宠妾灭妻,为了妾室华小娘和昶哥儿卖了杨氏陪嫁的田产,给那妾室娘俩贴补,杨氏拗不过,便与纪知进吵嚷起来,纪知进一怒之下打了杨氏,把杨氏关了起来。 纪晏欢指着杨嬷嬷怒道,“你滚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 上回纪承娆偷了二姐姐捡的玉佩,诬陷二姐姐与人私相授受,这事她可没有忘记。 “欢姐儿,你们帮帮我家大娘子,主君是瞒着我家大娘子偷卖田产的,还伪造假田契,说是我家大娘子同意卖的,可我家大娘子从来没有签字要卖田产呀。” 杨嬷嬷声泪俱下,好不凄惨。 鉴于纪承娆和杨氏之前污蔑她的事情,纪晏书并不相信杨嬷嬷的说辞。 只当杨嬷嬷和杨氏母女又耍诡计祸害人,扶衣坐下,神情悠闲地摇着扇子。 “杨嬷嬷请回,今日我只当没听到这事。” “晏姐儿,老奴没有撒谎呀。”杨嬷嬷撸起袖子,双臂满是被鞭打的伤痕,“这都是主君打的,大娘子和小娘子也被打了。” 纪晏书望见,心惊了一下。 杨嬷嬷没必要把自己伤成这样来配合杨氏谋划害人。 “这事……”不管是真是假,纪晏书并不想插手,“你该去找纪家族长才是,堂叔父再厉害,他也得给族长几分薄面。” 杨嬷嬷眼泪簌簌而下,“大娘子娘家在外地,族长若能帮我家大娘子,老奴何至于舍近求远来求晏姐儿呢?” “华小娘仗着主君的喜爱,又生了昶哥儿,作威作福,撺掇主君要这要那,大娘子的钱财去了大半给华小娘,如今就连仅剩下傍身的田产也要给了华小娘母子。” “求晏姐儿看在您与我家小娘子同出一脉的份上,帮帮我家大娘子和小娘子,老奴给您磕头了。” 杨嬷嬷的头磕得很响,眼泪滴在光滑的青石板上。 “二姐姐……”纪晏欢茫然无措地看向纪晏书。 她希望二姐姐能帮娆姐姐。 虽然娆姐姐同二姐姐作对,但对二姐姐并没有造成伤害。 纪晏书思忖后,道:“我同父亲说说,父亲虽不是宗族族长,但在族中颇有分量,他与族长一起同堂叔父说项的话,或许能帮叔母。” 杨嬷嬷破涕为笑,抹了把眼泪,“谢谢晏姐姐儿。” 纪晏书将头侧向纪晏欢,“欢欢,你去书房同父亲说这件事。” “我去?”纪晏欢指着自己道。 纪晏书扬声道:“快点去,还废话什么。” 纪晏欢吓了一跳,不敢再追问,忙向书房走去。 纪晏书紧接着又吩咐阿蕊,“阿蕊,你去文书铺请个辨别真假笔迹的师傅来。” “好。”阿蕊应下后,赶忙出门。 “杨嬷嬷,咱们去商税院。”纪晏书拉着杨嬷嬷就走。 “为何要去商税院?”杨嬷嬷不解。 “有空再同你解释,要帮你家大娘子保住田产,就得快点。” 纪晏书扯着杨嬷嬷出了陂春堂,就撞见二雅,“同你家公子说,我去商税院了,让他过来后给他娘子狗仗人势一下,不成就过来捞我。” 饭后,李持安便同岳父大人在书房对弈。 李持安虽然不像大哥那样文采飞扬,但棋下得不错。 二人才下几手,就见纪晏欢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纪知远微怒,“行止慌张,成何体统。” “爹,您先别凶我,听我说正事。”纪晏欢喘了口气,“堂叔父把堂叔母和娆姐姐给打了,打得可严重了,鼻青脸肿的,路都走不了了,还把人给关起来了,不给吃喝。” 纪知远脸色一惊,“你叔父打你叔母了?” 三女儿莽撞不假,但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纪晏欢:“还不止这些,叔父还瞒着叔母卖她的陪嫁田产,还蒙人说是叔母自己同意卖的。” 纪知远豁然起身,看了眼李持安,“绎哥儿见笑了,我去去片刻,回来再叙翁婿之情。” 纪知远拂袖出了书房,穿好门外的鞋,就要出门去。 “爹,等我呀。”纪晏欢急慌慌跟上去。 李持安出了书房关上门,二雅就匆匆来禀报纪晏书说的话。 李持安听了这话,火气登时就涌上来。 “想都不想就去捅麻烦,简直胡闹!” “我没胡闹,我这不是等你过来帮忙呢嘛。”纪晏书垂着脑袋,不敢看李持安。 “我再慢一步,你是不是直接要闯商税院了?”李持安敛去脸上的怒气。 纪晏书柔声道:“我没有闯商税院的想法,我只想接你的势,大摇大摆地进去。夫君,你帮个忙嘛。” 第199章 持安哥哥,帮帮忙嘛 李持安用手掌将纪晏书的脑袋转向商税院,“叫得再甜也没用。” “田产买卖必须到府衙登记备案,杨氏这桩田产交易明显已经缴纳契税、投税印契,加盖了官印。” “不管杨氏是否同意买卖,秘书郎经手的这桩买卖已经是事实了,再怎么做都无力回天。” 听到李姑爷这么说,杨嬷嬷顿时萎靡下来。 “大娘子就剩这些傍身的田产了,竟也没保住,怎么办呀?” 纪晏书的看向杨嬷嬷,“嬷嬷,谁说就保不住了?” 李持安好奇地看向她。 杨嬷嬷擦干眼泪,望向纪晏书的眸子亮晶晶的。 纪晏书为他们明言:“朝廷对田产交易管理严格,对女子名下的田产交易更是严格。即使交易的印契签了名字,落了指纹,加盖了府衙公章,纳了契税,还得到商税院报备,再过一轮明路。” “这需要田产主本人亲自到场才能办理,信息核对无误,这桩交易才算完成。堂叔父盗卖堂叔母田产,走完了前面的流程,但他还需要堂叔母亲自到商税院走完最后一步流程。” 李持安明白纪晏书的意思,“你让我给你调杨氏田产交易的印契,那你怎么确定那张印契在商税院里?” 虽然她不太喜欢杨氏母女,但堂叔父觊觎杨氏田产的操作让她觉得无耻,心里不觉生出些怒火。 惦记妻子嫁妆的男人都是可耻的,为了小妾惦记妻子嫁妆的男人更是无耻。 华小娘和她那亲生爹的小妾荞娘一样可恶。 不,荞娘更该死! 纪晏书沉声道:“堂叔父精明着呢,把印契放在商税院,只要堂叔母过来取,就必须核验各项信息,这信息无错漏,这桩买卖才是真正的盖棺定音,无力回天。” 杨嬷嬷现在明白纪晏书为何要扯着她马上来商税院了,“大娘子就是不肯商税院核验,主君才打了大娘子。” “李姑爷,晏姐儿,求你二位帮帮我家大娘子。”杨嬷嬷哀声请求。 纪晏书柔声道:“夫君,你仁心善意,是顶顶好的好人,帮帮叔母,好不好?” 李持安觉得有些不好意,“别乱叫。” “那你帮不帮忙嘛?持安哥哥。” 纪晏书拉长了尾音,李持安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帮。”李持安越过二人,走向商税院。 纪晏书这一声撒娇似的“持安哥哥”,他莫名其妙想到蒋家小娘子,只觉得冬天的冰雪都没那么冻人。 秘书郎纪知进的行止无耻,纪晏书念着与那杨氏母女同出一脉要帮她们,他自然要帮一帮的。 他是官身,帮亲戚取回印契并不犯法,但要是纪晏书自己来取,商税院院官不会给她。 堂内。 纪知远坐定,开口便说:“志于道,据于德,此为人之本也,若居之无耻,行之以无德,如何存之于世。” “堂弟以为此话如何?”纪知远阴沉沉的目光落在纪知进身上。 “堂兄是国子监司业,太后娘娘都称赞一句师儒之首,堂兄说的自然是有道理的。” 纪知进僵硬地赔笑,垂下眼皮躲避纪知远那逼人的目光。 无事不登三宝殿,纪知远登门,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纪知远声名远播,有状元、进士徒弟,还有高门女婿为依仗,不能得罪他。 纪知进这副心虚的样子,纪知远见了,懒得再打哑谜,直白地说来。 “知进,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听说你卖了娘子陪嫁的田产,还把人关了起来,可有此事?” 纪知远的声音带着寒意,纪知进去不觉心颤,忙辩解:“没有的事,堂兄,我怎么会做这种无耻的事情呢,还把结发妻子关了起来,就算我心再狠,也不可能会苛待杨氏。” “没有此事就好。”纪知远并不心急,闲闲地说道,“你把杨氏叫出来,大伯子上门,她这个当家主母总要出来见一见礼的,否则传出了,那不是让人看笑话了。” 纪知进找了理由,“堂兄,杨氏她……正好不在,出门去了,带了丫头婆子到曲星湖纳凉避暑去了。” 纪知远道:“弟妹不在,让娆姐儿出来见见伯父也是一样的,她二姐姐二姐夫今日回门,带了不少彩缎布匹回来,让她去挑些喜欢。” 堂弟偏宠妾室华小娘,余大娘子聊八卦时,他听了几句。 “娆姐儿同她母亲一块去了。”纪知进向来知道这个堂兄的性子,他要见杨氏和娆儿,必是要为她们母女做主的。 纪知进推三阻四不让杨氏出来见人,纪知远就知道欢欢说的事必不是假的。 男人三妻四妾在这个时代很平常,但为了妾室欺压正妻,这就违背伦常和做人的底线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堂弟竟然做到宠妾灭妻的地步。 “知进,还是把杨氏叫出来,我把宗族耆老请来了,有什么话就面对面地分说清楚,免得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侮辱纪家门楣,贻笑大方。” 纪知远呷了口茶后,将茶盏放在案上,外头的纪家宗族耆老便走了进来。 纪知进惊诧反应过来时,纪知远已经起身向为首的白发族长躬身作揖,“知远见过族长,见过诸位耆老。” 纪家族长和宗族耆老落座后,纪知进装作平静的作揖行礼,“知进见过诸位长辈。” 纪家族长八十有余,一身棕黑色的儒袍,鹤发鸡皮,手拄着拐杖,精神健朗,一开口便不怒自威。 “知进,把你的大娘子杨氏、妾室华小娘都叫过来。” 纪知进只觉得不寒而栗,堂兄把纪家族长和宗族耆老都请来了,可见是动真格的了。 他是八品秘书郎不假,但在纪家宗族里没有什么话语权,族长发话,他不敢不从。 “是,族长。”纪知进应声后,招来心腹青竹低声吩咐,“把华小娘和大娘子请过来。” 青竹领了命,赶忙转去后院。 主君的眼色暗示,他看懂了。主君是要先请华小娘,再去请大娘子杨氏。 第200章 道貌岸然伪君子 青竹开了锁头,推门进去,见到了大娘子杨氏。 杨氏被绳索绑着动弹不得,缩在墙角,那身翠绿的衣袍凌乱带泥,头发蓬乱,双眼无神,露出的手腕布满条条红痕,嘴巴塞着布团。 杨氏一见到进来青竹,挣扎着想要出声,可嘴里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青竹居高临下地看着形容狼狈的杨氏,轻挑眉宇,趾高气昂。 “大娘子,纪司业带着族长和宗族耆老上门来了,为的是您这桩田产买卖的事,主君让老奴来传话,说您要是不顺从他的意思,娆姐儿的婚嫁,您晓得的。” 杨氏看向青竹的眼睛充满恨意怒火,恨不得将青竹和纪知进两个厚颜无耻的狗东西生吞活剥了。 对于纪知进,她多年忍气吞声,不敢违拗一句,如今他为了妾室母子竟然祸害她的女儿。 杨氏挣扎着抖动身体,眼泪从眼角滚下来,她被纪知进掌控,只能任他宰割。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但娆儿的婚嫁,她必须握在自己手里。 纪知进给娆儿找的那个秀才,是华小娘娘家的侄儿,那秀才是个烟花的领袖,娼妓粉头不知包养了多少。 她绝不能让任何人祸害自己的女儿。 青竹敛去脸上的趾高气昂,再劝道:“主君和华小娘只要田产,大娘子,您就答应了,保不住田产,至少您还把握地住娆姐儿的婚嫁不是?” 主君知道娆姐儿是大娘子的软肋,只要把着娆姐儿,就能拿捏大娘子。 娆姐儿品貌虽然不及晏姐儿,却也是个美色胚子。 主君不会把娆姐儿嫁给华小娘侄儿,但肯定会把娆姐儿嫁到权贵之家谋求利益。 “夫君,抽他。”纪晏书站在门外,双手抱胸,兴致闲闲地吩咐李持安。 她听到青竹的话,不由得感叹堂叔父和青竹这对主仆。 狼心狗肺,黑心黑肝,道貌岸然! “得令!” 李持安上前,一把抓住青竹的衣领,两记耳光“啪啪”抽下去,一掌就将人打出门外。 青竹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叫嚣道:“谁打本大爷?” “是我。”李持安立在台阶上,神情很不爽。 青竹睁眼看清了石阶的人,“李大人……”忍痛忙翻身过来跪下,“李姑爷……” 李持安轻斥,“一个奴才也敢欺负主人,看来送府衙才记得尊卑上下。” 青竹磕头求饶,“李姑爷饶命,李姑爷饶命……” “堂叔母,”纪晏书拔下杨氏嘴里的布团后,便解她身后的绳索。 “晏姐儿……”喉咙焦躁,杨氏不觉咳了几声,“你是来救我的…娆儿…被她爹关在幸全阁了,帮我把救出来……” 抽掉绳索,纪晏书将杨氏扶起来,杨氏脚步虚浮,身子一歪,就要倒下去。 好在杨氏抓了她一把,她又出手扶着,才没摔下去。 纪知进一天没给杨氏进过水米了,杨氏脸色泛白,看起来就虚脱不已。 纪晏书倒了杯水给杨氏,杨氏拿过,咕噜喝了下去。 杨氏开口斥骂,“纪知进做的好事,天人供愤!” “我被他打了多少屈棒,还出遮羞钱与他料理多少事,我只怨怅自己没有眼睛,竟然嫁了这么个东西。” “堂叔母,去堂上,族长和宗族耆老,还有我父亲都在,他们会给你做主的。”纪晏书取出印契递给杨氏,“这是从商税院拿回来的印契。” “好,我回头再谢晏姐儿。”杨氏拿着印契出了房门,看到跪下的青竹,忍不住啐了一口,带着杨嬷嬷赶往前厅。 纪晏书走到院子里,吩咐李持安,“我去幸全阁放娆妹妹,你用点手段让他反水。” “青竹,跟我走。”李持安一把拖起青竹,扯着他就往前厅走。 前厅。 华小娘人如其名,一身华丽富贵的衣着,头上的插戴也十分体面。 她冉冉进了前厅,向场中的诸位宗族耆老行了后,便启唇要开口。 纪知远沉声道:“大娘子杨氏还没来,如何轮到你一个妾室先开口,可有半点规矩?” 华小娘被惊得一颤,不住地向后退了两步,低下了头。 纪司业不怒自威,她见了比见到官家太后还发怵。 人影从身后投进来,华小娘转身一看,是大娘子杨氏。 众人见杨氏形容狼狈,也是一惊。 “杨氏,你这是……” “杨氏见过族长,见过诸位耆老,”杨氏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数,旋即将目光投在旁侧的纪知进身上,“妾身这副样子,是秘书郎纪大人打的,他还让将妾身母女关起来,不给半点水米。” 纪家族长听纪知远说了些关于杨氏的事情,但他不能贸然下结论,是非黑白总要辨一辨才知道。 他没空听杨氏说无关紧要的委屈,他只是为纪知进盗卖杨氏陪嫁田产一事而来。 “杨氏,你说知进盗卖你田产,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纪知进已经先同他们几个长辈说了此事,他自然要听听杨氏的说法。 杨氏歇了口气,便说道:“我遭官人哄骗,让我拿了城郊三百亩良田的地契出来给他做田庄经济,谁知他竟然背着我,把我陪嫁的田产交易了出去,偷卖给的林家,那林家还是华小娘舅家。” 纪知进拍桌而起,直接杨氏就大声呵斥。 “杨氏,你怎能颠倒黑白?这田产可是你签了名姓同意卖的。” “我从未在交易文书写名字,如何同意卖,分明是你盗卖的,那交易文书的名字是你冒充我写的。” 杨氏横眉冷对,此刻的她无比心寒,“凡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纪知进,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啊。” “你他娘的真无耻,女人的嫁妆你都惦记。不要脸。” 杨氏胡搅蛮缠,伶牙俐齿,纪知进争辩不过,转头对着纪家族长和宗族耆老,拿出交易的文书递给纪家族长。 “族长,各位耆老,交易文书的名字,您诸位可以看看是不是她杨氏的字迹?” 纪家族长拿过文书,吩咐人道:“去取杨氏的文稿过来,比对一下便知了。” 第201章 气得无语而笑 纪家族长看了眼文书后,转头对一侧的纪知远道,“知远,你的字是汴京里数一数二的,能识别人的字迹,但此事关乎你堂弟知进,为了公允起见,你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是,族长。”纪知远点头称是,族长是怕他偏袒纪知进。 耆老中一人道:“族长,请文书铺的师傅来,他们公允。” 纪家族长颔首,打发人到文书铺请人。 不多时,文书铺的笔迹师傅傅一衡请来了。 傅一衡是近来最有名气的笔迹鉴定师,帮府衙勘破不少案子,他的鉴定,很有说服力。 纪家族长客气道:“傅先生,烦请鉴定这交易文书和印契的名字,与这书稿的笔迹是否是同一人。” 傅一衡颔首后,走到桌案处坐下,用眼睛比对两份文书与书稿上的字迹,又用水晶镜仔细鉴别后,确定了最终结果。 离席上前作揖,“笔迹确实是同一人。” 高门大户人家常有这种事情发生,不方便诉诸公堂,便请他们上门鉴定。 杨氏一惊,瞳眸放大,“不可能,我从来没有签自己的名字。” 纪家族长面色平静,“傅先生,确定这字迹是同一人?” 傅一衡再道:“确实为同一人,在下不敢弄虚作假。” 杨氏言之凿凿,“不可能的,我没有签自己的名字,我怎么能卖自己的田给妾室?” 杨氏上前质问傅一衡,“你说谎,一定是你鉴定错了,那不是我的字迹。” 有人质疑他的结果,傅一衡气恼,忙出声辩解,“夫人,在下鉴定笔迹多年,府衙断这种案子都寻在下参与断定,在下可不敢作假。” 杨氏厉声争辩,“绝无可能,我没有在交易文书和印契签字,这是假的,是纪知远不经我同意盗卖的。” 杨氏大呼小叫,行如疯妇,纪家族长看了看,便说:“杨氏,文书铺的傅先生帮官府断了多桩案子,从无差错,他说这是你字迹,还能是假的不成?” 杨氏上前争辩,“族长,这就是假的,您不能因为我是嫁来的媳妇,您就偏袒纪知进呀。” 纪家族长脸色一沉,杵着拐杖敲地板,“老夫若偏袒知进,何须撇了知远这个书法大家不用,转而找了文书铺的傅先生?又何必亲自同宗族耆老过来?是不是你的字迹,你自己瞧瞧不就更明了了?” 杨氏忙拿起案上的交易文书和印契,再仔细看了看,眸子不可思议地再放大。 那字迹与她的字迹一般无二,确实是她写的字。 她从来没有在任何文书上签字,这字迹是怎么和她的字一模一样的? 纪知进作揖道:“族长,我就说这杨氏疯了,她自己签了字同意卖的田产,非说是我盗卖的。” 纪知进神情藏着几分得意,他既然要卖杨氏的田产,就不可能伪造杨氏的笔迹让人看出来。 杨氏一吼,“就是你瞒着我盗卖的,要不是我发现了,与你发生争执,你怎么会把我关起来?” 纪知进开口抱怨,“族长,您瞧,杨氏疯成什么样了?我要是不把她禁足在房里治疗,府里人还指不定被她伤成什么样呢。” 怒火此时已经逼上杨氏的脑门,但她不能动手打纪知远,只能忍下此时的怒火。 一旦动了手,理全在纪知进那一边,她反而落得殴打丈夫的恶名声,就算纪家再明理公断,也绝不会站在她这一边。 杨氏辨道:“我没疯,疯的是你,你为了妾室和昶哥儿盗卖我的田产,我与你争辩,你对我是又打又骂。” “要是我不认下这委屈冤枉,你就威胁我,要把娆儿嫁给华小娘的侄儿华秀才。” 纪知进又辨,“族长,您看杨氏举止多巅狂,那华秀才是什么样儿的,我岂能不知,怎么可能会把一个如花似玉的爱女,嫁与那酸黄齑、烂豆腐的华秀才。” 杨氏气得无语而笑。 纪知进这个肮脏货色颠覆了她的认知,她辩解委屈,纪知进一味地在族长和宗族耆老面前给她扣上“疯癫”的帽子。 疯癫妇人说的话,没人会相信。 耆老望着两份文书和书稿的字迹,笔迹的确与杨氏的字一般无二,道,“族长,文书上所签的名字确实是杨氏的名字,可杨氏坚称没有签字卖田产,这该如何决断?” “知远,你觉得应该如何决断?”纪家族长问道。 “此事……”纪知远欲言又止。 这是个烫手山芋,不好付决断。 如果以文书上的签名为依据帮了堂弟,杨氏的田产便是被纪家卖了,对杨氏不公允。 纪家共荣共损,他的门楣也会受损。 要是追究到底,帮着杨氏,兄弟情分荡然无存,里子面子都不好看。 纪知远走到纪知远面前,“堂兄,杨氏疯癫,这才闹出这场祸事来,你可不能帮着那疯婆子呀。” 堂弟是什么样,纪知远一清二楚,压低声音问,“你最好如实说,杨家宗族可不是好惹的。” 杨太妃出自杨家,杨氏是她的远房堂妹。 纪知进抬眸时,望见华小娘的眼色,正声道,“堂兄,那笔迹确实杨氏的字迹,你瞧见了,我怎会说谎?” “这事决断也不难。”纪承娆走进堂中,向堂中的长辈行了礼数,“娆儿见过诸位长辈。” 杨氏扑过来,急声道:“娆儿,你上来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插手的。” 娆儿还是孩子,她不该沾染这些污糟事。 纪承娆拉住杨氏的手,轻拍着笑说,“娘,没事的,娆儿会把一切都给你夺回来。” 她近前一些,向众人禀道:“诸位长辈,娆儿有办法能解决此事。” 纪家族长和宗族耆老们面面相觑,思忖后便听听纪承娆有何办法。 “承娆有何办法?且说来听听。” 纪承娆沉声道,“事有不明不白,不公不平的,那便找官府当堂举证对证,谁冤谁屈,不两日都能查个明明白白。” 纪知进一吼,“胡闹,你个逆女,这是家事,怎可闹上公堂?” “我看你和你娘一样,疯了,竟然要和你父亲对簿公堂。” 纪知进窜到女儿面前,扬起巴掌就要打,可看到女儿那倔强中透着冷漠的眼神,一下就顿住了。 纪承娆厉声回他,“你打呀,我不怕你关我在幸全阁,还怕你这一巴掌吗?” “都安静,”纪家族长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肃声道,“此事关于纪氏一族的名声,公堂不可上。” 纪家族长拧眉思忖,主意涌上心头,转头看向纪知远。 “知远,你家那二女婿今日不是陪二丫头回门了吗,就请他来断一断这桩案子。” 第202章 这样的无耻之徒 一听到这话,纪知进忙置喙,“族长,这只是桩家事,如何能劳动李副使,让一个外人插手家里事,那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纪家族长沉了脸,“纪氏一族的笑话还少吗?这家一年当两次岳丈,同个女儿嫁两次。” “纪知进与杨氏这官司不弄清楚,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李姑爷既是断官司的官员,又是咱们家的女婿,那便不是外人。” “知远,把你那女婿请来。”这么大年纪了,还要给小辈断这种官司,纪家族长想想都气愤。 “是。”纪知远忙起身走出去,族长这个黑面发白老头,看着比阴司的鬼差还可怕。 纪知远才出院子,纪晏书就叫住了他,“爹,我们在这儿。” 纪知远看着女儿没心没肺的样子,莫名想让打她一顿,“娆儿突然跑来说要告官,是你这个小孽障出的主意?” “爹,您可就冤枉我了。”纪晏书给李持安使眼色。 李持安作揖,“岳父勿怪,这是小婿出的主意。” “行了,你也不用替小孽障背锅,我心里门清。”纪知远吩咐,“李大人,你同老夫进去,断一断这桩官司。” 李持安故作推脱,“岳父,小婿总归是外人,怎好插手。” 纪知远:“既是翁婿,那便是一家人。等等再进去,从我家到这里,没那么快。” 不多时,李持安便随纪知远一起进了堂中,进向长辈施了礼数,“诸位长辈让岳父大人宣唤李绎过来相见,不知有何吩咐?” “姑爷断过案,这里有一桩小案需要姑爷帮忙断一断。”纪家族长简单说了几句。 李持安谦逊,“蒙诸位长辈所请,晚辈不敢推脱。” 转到一侧的桌案,拿起交易文书和印契端详辨别。 “单看这两份文书的字迹,确实是同一人无怀疑。” 纪知进眉眼一喜,“族长,李姑爷都如是说了,可见是杨氏胡搅蛮缠,她卖了田产,却说冤枉丈夫盗卖,如此行径,纪家怎么能再留此等恶妇?” “纪大人这是要休妻?”李持安当即一问。 “没错。”纪知远脱口而出后,忽然意识到暴露了真是想法,“这等冤枉丈夫,疯子一般的女人,我不休她,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李持安轻声呵笑,“纪大人,何必过早喜出望外,还有一处没验呢。” 指着一个下人吩咐,“你去取些印泥和蝉纸来,没有蝉纸,就拿些元书纸。” 下人领了吩咐就下去了。 李持安把文书放回案上,“文书上的字迹是杨娘子的不假,但并不意味着杨娘子就同意卖她的田产,也有可能是被亲近之人盗卖。” “造成这种情况的,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这人有极强的模仿能力,能将杨氏的笔迹仿得以假乱真,让文书铺的师傅也辨别不出。” 李持安嗤笑一声,“这第二个原因,有显得有点无耻了。有人拿了张空白纸,哄骗杨氏在不知情的情况写了名字,而后将这份空白纸写成交易文书和印契。” “这个情况也是最难以辨别的,府衙田易司一旦通过,就算真有冤屈,也很难翻案。” 听到这话,杨氏一下就明白交易文书上为何有她的名字了。 纪知进曾让她在一张白纸上写下名字,说是要写一份转让书,把东街那家纪家铺子转到她名下。 她信以为真,就签下了名字,可她等得忘记了,也没见纪知进把铺子给她。 杨氏委屈得两眼泪汪汪,“李大人,求您妾身做主呀,纪知进诓骗妾身,让妾身在白纸上写下名字的,可妾身并不知道他包藏祸心,暗中盗卖妾身的田产呀。” 李持安:“杨娘子和纪大人各执一词,究竟谁是谁非,总要经过勘探才知道。” 此时,下人取了印泥和元书纸上来。 李持安打开印泥,铺好了元书纸,“杨娘子,请落下你的两只食指印。” 纪知进心道不好,正要做点什么,却被李持安凌厉的眼神吓得发愣。 典卖田田需要立合同契四本,分别交给钱主、业主、商税院和本县府衙,这些文书上的名字都是杨氏的名字,可指纹不是杨氏的,是华小娘的。 华小娘神情慌张地看过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杨氏按了印泥,在薄薄的元书纸上落下自己的食指印。 李持安对指纹进行核验、比对,半会儿后,走到纪家长辈面前,好奇地道,“诸位长辈,晚辈倒是一处不解,文书上有杨娘子的签字,可为何指纹却不是杨娘子的?” “这真奇怪,这杨娘子倒底是愿意卖,还是不愿意卖?” 杨氏抓住机会申辩,“李大人,妾身不愿意卖的,是纪知进背着妾身盗卖的。” 纪知进此刻心慌的很,“李大人,这不是杨氏的指纹,是……娆儿的指纹,杨氏的田产,日后是要给娆儿的,娆儿替她母亲按的指印。” “爹……”纪承娆眼里噙着眼泪,听完她爹的话后,泪珠从眼角掉落,声音近乎哽咽,“你好样的……” 抬手揩干眼泪,眸色变得冰冷,“李大人,你们皇城司办不办这样的案子?” 李持安语声平淡,“皇城司不办这样的案子,但东京府衙办。” “好,”纪承娆冷声道,“纪大人,那就东京衙门见。” “你要和你亲爹对簿公堂?”纪知进怒不可遏,一巴掌就要打在纪承娆的脸上。 李持安擒住打开的手,“纪大人,犯不上打人,她可是你的亲女儿。” 纪知进怒道:“不敬丈夫,不敬父亲,老夫没有这样的妻女。” 这样的无耻之徒,让人看了,不觉嗤笑。 第203章 大快人心 李持安甩开纪知进的手,他嫌弃脏! 阿凡斯校长显然感觉到,我已经成功地收缩了能量。他心中十分惊讶,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尤一天居然还能够将能量收缩起来,连我都办不到的事情,这个尤一天居然办到了,唉,他真是有太多太多的神秘了。 这鲲鹏自从存了再立天庭之心便一心要寻个配得上自己的王母,本来那西王母自然合适,只是如今鲲鹏也奈何不得她,再说对她也不怎么放心,因此做罢。 尤转顶就不同了,天生的大嗓门,在西衡县一直很强势,不畏惧他的干部还真没有几个。很多时候,尤转顶眼睛一瞪,天大的事情也马上烟消云散。这一点,也是赵政策很佩服的。 “有我帮你补习,还差好几个月呢,怕什么。”赵政策马上大言不惭地说。 我四处看着,仔细回想着。在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有肖大宝的声音,可几秒的时间,凶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到底是谁难道是鬼不成 “轰”的一声,都千劫一拳打在了一头魔兽形状幽灵的头上,火焰迅速地把这只幽灵吞噬,最后变成了镇魂星的原料,补充到了身体的各处。 昊天王母有备而来,得到了魔祖罗瞩的五行果以后,更是信心大增,昊天一声大喝,手中的乾坤印便当头朝着袁洪当头砸来。 巫十三复又一声长啸。也不说话,空着双眼,踏步便望诛仙剑阵中正东方位通天镇守的“诛仙歹”去了。 金狮子突然飞掠而起。他身材虽魁伟,行动却极灵便,轻功也不弱,脚尖在屋檐上轻轻一点,便已掠过屋脊,瞧不见了。 猫看来当然没有狗那么凶,却比狗残忍得多。它捉住只老鼠的时候,就算肚子很饿,也绝不会将这老鼠一口吞下去。 那要不要试试空间系直接把丫切下来实力差距那么大,切得下来吗 场上的新生听到暂停眼神亮了一下,所有人的身体好像轻松了,心里想着或许可以被换下去也不错,阿神在一旁却看出大家的想法。 不过发现情况不对的花形马上上前补位,牧看到自己前进道路没了,直接双手把球重重的砸在地板上直接穿透了花形,健次郎从右侧45度从来过来,拿球健次郎就是一记暴扣,篮下的名高光只能抬头望天,看着健次郎扣篮。 南星晚会,学生在过年期间不知不觉的装逼,还有游戏界、新闻界、影视界的这些一连串大动作,不仅直接还掉了之前贷款的学校声望值,还多赚了几十万。 楚灵月刚刚到达游戏情景的第一个难关——干枯的树时,就深深感受到了游戏制作者的恶意。 然后陈平安看到了一个背影,以他目前的眼力,能够清晰看到那人背后斜挎着个包袱,包袱底下,是一柄木剑,身穿老旧道袍,发髻别着木簪,那个年轻男人缓缓侧身,俯瞰陆地,伸出手掌遮在眉眼处,神色恍惚。 说到底,五尾的人柱力是一个偏向体术型的忍者,操控着‘蒸气’让他自豪的怪力能够大幅度增强,当初就是凭着绝对的力量,压制了初学怪力没多久的天天。 第204章 母老虎,笑面鬼 李持安上值,纪晏书便和阿莲出门巡视店铺酒楼去了,途径大相国寺,脚步就拐进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惠明和尚的炙猪肉是一绝,纪晏书想着买几份。 楚天羽一直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梅灿问他的问题,总是那么没有‘意义’,原来在梅灿的心中,只要知道楚风没事,过得很好,就已经足够了。 并且,因为太叔至和嬴泗的关系,太叔家族佣兵团拥有了数量不少的一批十级的团员,这些十级的战斗职业在短期内已经改写迪化的势力排名。 “丹妮,你,我不会是在做梦要不你掐掐我试试”黄安直勾勾的看着刘璐身边的那个男子,感觉自己脑子里好像一滩浆糊一般,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静与沉稳,嘴里下意识的对身边的刘丹妮道。 “还有你身上所有的灵石,也拿出来。别想着有所保留,不然若是让老朽知道了,后果,你知道。”玄武伸出一只手,缓缓说道。 无人注意的角落,张太师与对面的护殿将军郑林东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嘴角牵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望神法能望人之生气,能察地之灵脉,可观修行之士的丹气,亦可辨妖类之原身。 “要给他名片吗”安排好了泰瑞,手中拿着手枪的男子看了眼政纪,露出了一个讥讽一般的笑容,对着史维拉说道。 还好之前已经进去了大部分的冒险者,就算没有进去也受伤的受伤死亡的死亡,虽然周围有不少活下来的冒险者,但基本上构不成什么威胁。 “呃这你都你不知道那她到底是不是老师”叶幕青看着苏子墨迷糊的模样,诧异问道。 原来的世界什么都可以用科学解释的明白,所以没有人有所畏惧,只需要接着一些幌子,或者说是牌坊,做一些只有利于自己的事情就行。 反正所谓宝物乃天下有德者居之,与绝大多数人相比,他张华明这个亦善亦恶的人恐怕要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来的高尚一些。 “答应他的任何要求,无条件的。”李爱民突然头也不回的说道。 唐风不禁起了怜悯之意,却没有出言安慰,他知道,莫言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心脏早已坚强。 至于说当时的苏联,虽然取得了胜利,而事实上是不值一得的。毕竟军队的数量在那里放着,有如此庞大的军队居然还损失了那么多,最少在战争指挥角度而言,苏联人的军事指挥实在是一塌糊涂的,根本不具有可比性。 在龙缺看来,林涛竟然在短短一年的时间上升了两个层次,从当初的中级斗者到今天的大斗士初期,这速度当真是匪夷所思。但是他不怀疑,因为当初在黑森林的时候他就看出了林涛身上巨大的潜力。 这时碉堡里的人显然也已经再度被惊醒,每个睡眼朦胧的人都匆忙的向别人吼叫着,似乎他们才是清醒的那一样。军官抓住从碉堡的铁门外窜进来的士兵,冲他吼叫着,仿佛他正是做了刚刚那件事的德国兵。 八道亮白光墙一阵巨晃,众人面色惨白,真气翻涌。那旋转的三角星,也是一阵明灭不定,好久才缓过神来。 第205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洪霄本想请表哥吃饭的,但有母老虎在,只能作罢。 恼了眼母老虎,垂头吩咐嘉定:“时辰不早了,我们走了。” 洪家也在城东,但他可不想和母老虎一道回家。 陈长生也看不出来是老鬼是真忘了。还是明明知道却不肯说,于是点了点头,便不再说此事。 如今巴山以南的蓬州、广安两州,到处都是增援上来的王府军。摇三代已经完了,刘维明降了,王高、王光兴生死不知,现在谁还敢去送死 不是很难,在他心中,季之分明是叛变了,带着财货独自逃了。只是为了照顾老者好心情才故意说很难找到了。!。 宁涛哪里能原意,说什么也要晚上去接林皓宇,还说了,晚上要好好的招待一下他。 “老先生,你怎么了”秦霄微微皱了皱眉,有点受不了这个一惊一乍的老者。 莫灵曦对独孤剑太了解了,只要她不愿意,独孤剑宁愿战死也不会让对方带自己走的,可是现在形势比人强,莫灵曦也并不是一窍不通的人。 陈森听了先是一愣,然后扭过身子回过头来,阴鸷的眼睛里早已换上一副谄媚讨好的笑容。 马主任也早在办公室急的想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了,这本来招标就有很多猫腻在里面,自己又的确收了吕剑强很多好处,现在事情越闹越大,连华子建都亲自关注起来了,搞不好会有麻烦。 袁涣的话让李丰、阎象等都暗暗的点头,金尚和吕范则看了看袁术阴沉的脸色,没有出声,长史杨弘轻轻的抚着八字胡不出声,似乎没有看到袁术的越来越阴沉的神色。 他话音一落,底下弟子反应过来。纷纷跪下道:“恭喜掌门突破,迈入渡劫之境。”恭贺之声犹如潮水一般涌起,声势浩大。久久不成停歇。 朱元璋竟然一下子写了三种字体,可见朱元璋的努力还是很有成效的,但是朱元璋不满意。 不过也没什么,贺郑此次呆在武馆里,可以说也是找个安静的地方,来慢慢摸索这个的。 秦芸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把这些微博给看了一下,等她看完,顿时傻眼了。 虽然已经走上了人生巅峰,但每天搜罗不同的音乐,查看各种邮件仍旧是他的主要任务。 突然,努斯的耳朵微动,他猛的望向左侧一方空无一人的一处,身形陡然暴起。 但是这次朱重八需要的是必然的成功,对于利润之类的东西,这次他考虑不多,这次就是想把这个事情做起来。 神秘的魂力轰然四放,整个试炼场都被一层迷雾所笼罩,好在能见度不差,还能够看到那年轻人虽然神色凝重,却仍旧坚持着。 又一只丘比从旁边跑了出来,这一次经过教训的丘比没有再去啃食尸体,但是看着那摊碎末的眼神有些非常微妙的不舍。 自西南向东北而行,出蛮荒丛林后千里外,有一座城池,名为混乱之城。 第二天,又是一场大雪,大雪连续下了好几天,山路再次被封上了。一指寺再次恢复无人打扰的宁静当中。 啪嗒,啪嗒,三名男子干脆地扔出钱包,一人还走出一步,勉强笑着想说什么。 第206章 明月高悬 纪晏书抿着唇,并不说话,此刻的痛苦难受,哪里还想搭理这个混账东西。 这力道,娘子可喜欢这都什么问题。 毕竟这里出台一次的价格那可是有时候超过一个普通上班族的工资了。 翟无法神色镇定自若,超敏锐的神经感知早已察觉到了好几个方位有针扎般的感觉,笼罩在他身上几个要害。 步射与骑射差别较大,精于步射的人,骑在马上后弓箭可能连靶子都碰不到,反之亦然,所以候君集这才会请求骑马。 大家一起下了楼也不能分开了,云丹早就张罗着吃饭去,大家也就一起来到附近的一家酒店。 还没有炼化完那道闪电,天空中,一道照耀整片草原的白色锁链,带着灭世的威势,朝刘恒劈去,仿佛要把他给劈为尘埃。 齐林不知道此刻有人在关注他们,他被火炎焱说的内容所吸引了。 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把尼泊尔军刀,带出道道残影,在空气中挥出音爆。 大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云丹和曹队长都在这边呢,也就来到一个审讯室的隔壁看了起来。 大手朝着她轻轻一招,就悬空漂浮了起来,被刘恒牵引到了床上。 天空中陆续飞下一个个黑衣人,手中都拿着刀,神情冷漠,无情的挥起屠刀,体内的法力涌动,收割着普通百姓的生命。 “还是这沙发坐着舒服,这装修,真是不错。”楚父走进去,摸了摸中间的沙发,一屁股坐了下来,舒适的说道。 潜水艇是全封闭的,磁场的力量根本过不去,所以只能够干扰它们,令潜水艇失去所有的信号。 或者该说是被太玄杀怕了,有些已经是开始逃了,当然也还有一些抱着讨好“主子”和“立功”的心思,是继续“追杀”着太玄。 水彤雯他们在沧澜秘境之中不就是这样,不是杀这个就是杀那个,什么时候手下留情过。 就在夏玄冥强攻的这片刻之间,身上升腾的血雾已然消散,之前所受的伤势尽数恢复!在这段时间里,上官逍遥也终于是坚持到了自己的极限,再次传音给夏玄冥之后,空间压迫彻底消散。 可是现在,这位叫伊林的狙击手阵亡了,他们的精神支柱倒下了。 太玄只是将这些阴魂的怨气慢慢消磨,当然也是消减了他们的实力。 他的眼里还有一丝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却被子弹瞬间打穿了脑袋。 看着水彤雯和神兽门五位长老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要不是他们在运功,努力争取恢复自己的伤势,天剑大帝和黑袍大帝都以为他们要出什么问题,或者是再次昏迷过去了。 等丁不二放手,黑墩子已经头大如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惨不忍睹,好在这些都只是皮外伤,并未对黑墩子造成内伤。 这股力量比林艾之前见过的四倍魔法物质还要强大,难道是之前龙珠提过一嘴的八倍魔法物质 “埃克……”西莉亚有些面色复杂地看着坚定的埃克,随即转向那飞船外面璀璨的宇宙。 叶重穿越过来后还没有使用过冰鉴,因为叶重认为那玩意儿压根儿没用,制冷,保温,是那么容易的么 但是,这个壳子有内脏、心跳、呼吸,除了没有思维与魂魄外,就与活人无异了。 四周炼道者叹气,只能当观众,看着蛇老怪、竹老怪和天机子如何争抢道意了。 果然,秦始皇下一秒就将目光投了过来,里面满满都是询问,等着林艾的解释。 这次,神秘男子没有再出现,这也是唯一一副没有神秘男子踪迹的画面。 如果这个时候凌昊撒手不管,韩家即便不倒上百年的基业也剩下不了什么了。 突然间,叶天眉头一皱,却是感觉到下方袭来一丝杀机,叶天回头一看,却是看见欧阳战追了上来。 下一秒,五彩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吞了过去,一下子就把一只噬尸兽吞了下去。 所以现在药王谷谷主对方旭也是很不爽,如果不是方旭的话,也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其次就是自己现在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这些其实都是让方旭有些莫名其妙的。 咖啡浓香馥郁,这种优势从一撕开包装袋就显现了出来,令人一下子发现它的存在,喝一杯足以精神一整晚。 游长工都没看清楚,头上就一道黑影落了下来,脑门上火辣辣的疼,眼睛晕乎乎的,随即就失去了知觉。 那副轻慢的神情,随意的语气,无所谓的动作,无一不彰显着东方闻人对夏子豪的藐视。 他们算盘打得好,但是乡长最开始已经说明了,养殖场只有这么一次入股的机会,后续即使养殖场在扩建,也只会从已有的股民中从新集资,而不会在增加新的股民。 知道云水谣晚上才有聚会,慕司宸让酒店送了餐,吃了午饭,下午两人在酒店休息了一会儿,就跟着去了餐厅。 肖桂英挂了电话,赶紧给丈夫打电话,越想越觉得可能。既然那户人家为了钱来讹他们,就说明他们看中钱,如果对方给那户人家的钱足够多,真的什么事都能发生。 性感前台正在那辆黑色迈巴赫前凹造型拍照,顿时被男人冷酷的表情吓了一跳。 莫名离开后的第二十天,这天,子月陪着何念念吃早饭,突然接到魔卫来报,第三宫的宫主叛乱。 果然,初一他没有来求亲,倒是他母亲来了,坐在舒府门前大骂了半天,无非就是要我母亲拿高额的聘礼给她,要不,她就会把夫君嫁到李府。 我不禁又怨起自己来,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还是想一想,自己的身份揭穿了,该怎么办 第207章 贵有贵的好嘛 纪晏书:“阿嫂,我初来乍到的,确实不适合管家,还是你多操劳。” 一旁的龙飞看的目瞪口呆,如此的传音符他还是第一次所见,他甚至内心怀疑这个李老前辈在跟自己开玩笑。 他是发现了只要颜回单着,万楚儿就会忍不住关心颜回,这姓颜的肯定是故意的。 本来他已经托关系找了南章银行江州分行的行长,在1个亿的贷款上拖着苏阳,让苏阳在索赔上让步。 两人脸颊都是一红,无比娇羞的低下了头,随后,张苹儿缓缓的抬起手,解下了身上的衣物。 龙飞听到前几句话后,心中大惊,没有想到闭关中的鬼王居然现身,可是在鬼王最后一句时,他汗如雨下,自信的千幻决加上牛灵生前的气息,竟然会被鬼王识破,他想也不想,便运转独步功法就要远遁而去。 厅内的修士们见状后一副愕然的样子,一副难以相信的表情,在龙飞他们进去时,场内的修士们都看出来他们之间的修为差距,想当然认为胜出者会是对方,结果如此短的时间里,胜者却是龙飞。 这要是换在平时,依依那一准儿会被拍死的,但现在却没有人说他什么,全用好奇又希冀的眼神瞟着风华。 缩在床角,紧紧的抓着将自己包成了包子的被子一角,双眼警惕的看着床边依旧衣裳整齐的摄政王,风华那样儿就像是刚被蹂\/躏了一样。 腊月二十早上四点半,白芷惜就起来生火做饭了,早上出发最好吃点热乎乎的,不然路上得冻坏。 杨薇转换完,就感受到外面进来的那些人和僵尸,知道避不可避的她只好从庙宇中走出来,防止再度被人破坏掉。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在救护车里面,朴正中正双目怒视着华允儿。 虽然在她周围没有人敢靠近过来,但一些在不远处的男神看到这一幕都心跳加速。 于此同时,外企在国内的种种不端也相继被揭发,大量以外企为乌龟壳躲藏起来的外国商业间谍被揭发,出现在网上的资料甚至连姓名照片都一目了然,导致欧莱美公司直接被查封,驻华负责人被传讯拘留。 胖子挑了挑眉头,要是徐锦衣是敌人,他做的这些事情,可真是说漏就漏了。 清代前期,广州的行商在对外贸易活动中,依靠清朝政府给予的特权,垄断了广州整个对外贸易,这就是广东十三行的前身,俗称“洋行”和“买办”。 而这时候,那头银角荒兽也已经发现了他和黄莺,当下一声咆哮,挥起自己巨大的爪子,冲着苏铮和黄莺就一爪拍来。 而唐峰为了防止飞羽灵魂出逃,三根银针直接扎在飞羽额头穴位上,将飞羽的灵魂硬生生逼退在身体里。 可惜还没等他张开嘴,旁边的社会男直接把手伸了过来,就这样抓住了那块肉,塞进了自己的嘴巴。 因为这个世界,虽然弱肉强食,但蝼蚁尚且贪生,何况身为灵长动物的人类呢所以说这盗取一线生机,实际上盗的是命,是力量,是时间。 眼尖的中介当然能看出来,所以面对蔡志远的时候更加卖力,不遗余力地打探他的喜好。 要是再慢三分,即便破开了那六个修士的圈裹,却也要落入已经金源道人的圈裹之中。那时候,即便许七一身的手段,也无法在彻底落入圈裹之中后发挥出多少来。 看来它又使用了它的天赋技能,嗜血狂暴后的暴熊是不折不扣的杀戮机器。它凭此技能,在远远高于它的等级通玄猿猴手下逃脱可见一斑。 神海中,那头天赋神兽张大着嘴巴,一块块的战晶飞入神海,便被它一口吞了下去。 不要让他逃上去!所有的水蚕妖疯狂喷吐,妖族齐齐涌过来,齐齐发力抵住了大泥团的上方。 “我们要回归了。”张合开口的时候,脸上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 她躲在大哥和暴走萝莉姐中间极力避免跟人交手,只是这里那么多人,可由不得她。 “另外两件鸿蒙至宝在哪”人人都是贪心的,而萧无邪则是贪心中的贪心。 而他也不忍心因为自己让百姓受到山贼的屠戮,咬了咬牙便留了下来。那伙山贼也不是等闲之辈,为首的头领却比之他的修为还要高出一筹每一次交手都没有占到丝毫便宜,甚至严格算起来还吃了亏。 五种法则之力凝聚而成的五行灵珠,各自占据着一个角落,形成一座五角星芒阵法,他们的属性相生相克,彼此组成在一起,能够爆发出十数倍甚至数十倍的威力。 不过,若是让米斗冲上盘基期,五羊寺就能多一块盐田了,休觉才想退去,又觉得脚步挪不开来。 即便如他们一般的天才,也无法轻视一个拥有特殊武道天赋的武者。 在这十几人人攻击李天玄后,其他人都看出来了,李天玄是被保护之人。 一句老秦让秦勇呵呵的笑了起来,跟着秦勇离开,李佑则是进入帐篷,然后洗澡入睡了,有如归连在外面值守,李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这是李佑最强的人马,他们要是都护不住自己,那也没有谁能护住自己了。 这些日子的忙碌比起还在中圣域的时候,自然算不得什么,但他只是觉得……很烦。 第208章 像是在守株待兔 这几日,纪晏书抽出时间忙英国公府的庶务。 英国公府的营收多是靠田庄的租金,那些店铺的收入要死不活的,很惨淡。 看来只要不在她特别在意的事情上跟她拧着来,这丫头还挺乖巧的。 而林清璇的攻势被凰惊天接了下来,林清璇的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他走时她在学校里补课,没有赶过来送他;他就固执地一直等,一直等,甚至一度还想冲进学校,冲进她所在的教室里。 可来到天河城之后,见到的却是这样的一幅场景,这让展鸿如何能忍 突然一声轰鸣,跑车挣扎了两下后一阵颤动,接着直接熄火罢工。 对此,两人倒是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他们都不是什么心胸狭隘之人,况且现在大敌当前,共同退敌才是他们首先考虑的。 又坐在船的另外一头,二人不说话。夏侯燕将船往另外一处划过去,搅动着船,带动着波纹,连在水里的星星都弄散了。 一连三天,刘天浩吃住都在军营,在关羽的指导下,循规蹈矩的练习武艺。 第五长生笑了笑,没有继续多说什么,而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场内。 卢俊义这才回想起自己的妻子可能和李固有染,不由晃晃悠悠,坐到了位置上,眼神呆傻,看的姜德不由有些心疼。 咳咳,我们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反正他们暂时是无法进行突围了,不是因为打不过,而是因为会有死伤,在加上白森并不着急回去,死伤这种东西还是能免则免。 李昀辉看着忆真说道:“忆真,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说完李昀辉就向着外面走了过去。 某一刻,他的身躯突然定在了半空之中,一动不动,一股狂暴的能量将他笼罩,所有靠近他的人皆都倒飞了出去。 就譬如一个亿万富翁一夜之间,家产尽数败光,由受人羡慕敬畏的富翁变成一个连吃饭都成问题的乞丐,其中前后之反差,定可让任何人都无法承受。 并且还是拥有七尾的天狐真灵,如何不让狼族的这名长老震惊万分 可是这一次有很多新观众还是第一次看楚神直播,有不少人甚至是从来不看直播的,这次也是因为跑男团的名头慕名而来。 在生死存亡关头,鬼才会去在意那些狗屁的尊严,反正炎七是没有的,果断抛弃了自己之前的那番话,向白森表示臣服。 佑敬言听了李宁明这句话之后,脸上仍旧挂着那副司空见惯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佑敬言的这句话产生任何一丁点的变化。 “恩,差不多,不过我还得看看,如果能成,这次我们就大丰收了。”说着炎七就朝着那边的方向跑去。 仰望着天空中一闪一闪的星星,曾经的他,也是这样,一颗一颗地寻找,看哪一颗星星是最亮的。 父亲退休后被返聘,还没下班呢。于大勇说:我等你爷爷。你们先吃。 只在断剑出现后,周围空间开始不稳定起来,一道细细的裂缝同时出现。 并且要求大禹修建青铜宫殿一座,将九鼎秘密运送至青铜宫中供奉,同时神人要求大禹重铸九鼎,周穆王开始明白,自己看见的九州鼎并非是真的,而神人在九州鼎上留下了青铜宫位置所在的线索。 第209章 太过了 纪晏书道:“阿嫂有了身孕,身子重,庶务多且繁杂,力不从心了,她今早还把对牌钥匙送来暄和居了。” 她的产业要管,府里的庶务要管,李家的店铺要拟整改文书,哪一件都忙,才几日,已经累得不行了。 李持安长眉微扬,笑道,“阿嫂有了,我要当叔叔了,我怎的一点都不知道” “还没三月,胎还不稳,就我们几个知道,托你的福,我刚过门,就可以当婶婶了。” 纪晏书用手轻轻捏了一把李持安的腰,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腰的紧实有力 烈焰翻看了一下识海中的百步迷踪洞地图,满意地点点头,回过神时,就听到展培等人的哈哈大笑声。 从赵青萝的角度看,男人的脸在微弱烛光的映衬下显得更为迷人,她的脸慢慢地开始红了。 “姐姐不伤心,是丫丫不会说话,姐姐别生气。”丫丫着急的手忙脚乱的安慰着符筱筱,就怕自己晚一秒面前的这个大姐姐就会哭出来一样。 老爷子躺在病床上打着吊针,看样子是睡着了,不过眉头却一直深深的皱着。 这个白痴,看起来厉害又如何,这么大大咧咧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灵魂等级一样,真是蠢货!这种蠢货就是给他们送菜的。 风华学院一众人,怒目瞪着烈焰等人,那表情,就跟有血海深仇似的。 陈子言伸手将自家弟弟扶坐在沙发上,给他到了一杯水,伸手安慰中带着鼓励的安抚的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她进了医院,是怎么进的,为什么进的,她都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皇甫夜一定已经知道她怀孕的事情了。 子萱很清楚凌霄的脾气,他想知道的事情,他想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侯夫人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平时再厉害的角色,也在她手心里翻不出任何花样来。 “那好。”贾媛媛愣了很久不敢答应,看到唐龙对她使眼色,她才勉强答应。 我还记得前世的梦想。它们一直都住在我心里,无法割舍,难以忘怀。 剩下的那些人反应也都是非常的迅速,也顾不得去找齐鸣的麻烦了,化为一道遁光向远处激射而去。 叶少轩回头望了一眼墓门上的十二只古兽,总感觉这十二只古兽隐藏着某种蹊跷,或许和这十二只古兽硬对上,叶少轩也未必会处于下风。 他们知道杜恒有钱,可是有钱到这个程度真是骇人听闻,没错,世界上排名前十的富豪都有这个能力,可是这种做法是异于常态的,那些富豪谁会把所有财产都以子母投的方式存在银行 他吃力地撑起身体,用力拔掉身上的各种管子,环顾四周,却搜寻不到她的影子。 张亮轻笑一声,施展出鸟渡术,紧紧地跟在那个黑衣男子的后面。 他是假装的,不过他视线也收了回来,在这个地方他根本就不可能遇见敌手,谁都没有放在眼里,而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她没惹着我,你说话真没有点分寸,难道你想吃里扒外不成,告诉你她管七两夺走我的生意,也是她让我破产,我一定不会这么便宜了她。”燕飞天露出冷冷一笑,神情也特别凶狠。 那瞬间,黑色的光团瞬间在刀身之前散开,黑色的劲气四处散去,将旁边的桌子毁掉了。 听到查尔罗斯的话,那个黑发护士忍不住用双手捂着嘴,水汪汪的双眸蓄着即将汹涌而出的泪水。 “你不用感谢我,你恨我也无妨,我只想知道,怎样解除牧雪的冷漠。”李慕双手隐隐掐动,面对更加强大的月尘,他心中已然还是有些防备,但是真正击杀月尘的手段又没有,这让李慕很为难。 西蒙原本听得很入迷,就像是一个后辈聆听着前辈的教导,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本来在心目中渐渐高大起来的形象瞬间崩塌了。 纳兰雪听外边响起了示警的钟声,微微一愣,便忙不迭的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朝楼下看去。 神枫才走了几步,后面又有人叫喊。不过这次不是千叶联,他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语琪。 我倚靠在沙发上不再说话,只是用手轻轻的抚摸着欣雨柔腻的长发。 前军之中,克里斯曼大将军胯下是一匹高头战马,这使他和周围的战士们比起来,要显得更加特别一些。 [注四]:我这里是按三国志中的记载,在资治通鉴里田景又作田仪,到底谁是谁非,不作讨论!只取三国志。 不是三宝不想继续修炼,而是此刻全身经脉疼痛难忍,再要修炼的话,恐怕会伤到根本,过犹不及,劳逸结合的道理三宝自然懂得。 被岚炎提了起来,呼吸有点困难,王立的脸庞渐渐爬上了些许潮红,只是,那黝黑眸子里的嘲讽依然是不减,反而更加浓了一分,只见他嘴角冷冷一扯,却也没搭话,只是那么冷冷的盯着岚炎。 凶手究竟是怎样做到,让他们自愿喝下毒药的呢让他们的家人看不出来他们是被谋杀的,而是自杀的。难道凶手用什么手段在威胁他们,让他们自愿喝下毒药 再说了,人家不一定同意邀请,还是不要去开口的好,免得人家觉得自己不会做人。 第210章 给婆婆pua 今日出门,纪晏书同琉璃一道巡视李家经营较为惨淡的几家店铺。 回到英国公府,已经是下午了。 案上一摞摞的账本,琉璃不禁一愣,“这么多账本,二娘子,你名下得是有多少产业呀” 寒来静静地站在黄昏中的萧条街道上,站在“盛记甜味铺”的店门前。等着阳光一点点地消失。等着黄昏过去,黑夜降临。 相原里奈一怔,在这两个字传进耳里的瞬间,海蓝色的双眸猛然一亮,所有的睡意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骨子里那突然间沸腾起来的热血。 今天却是眨几下眼之间就是几百上千人躺尸,谁看见自己的人这样死法不恼火 “应该是这附近了。他肯定有带那张金卡,可不能被他发现。”双刀卡修行走的过程中即使使用了隐身能力,依旧利用树木进行遮挡。 时间回到了桃桑冰封全城没过多久之后。时间重新回到了正常轨道。榕树城也恢复了原状。 “我大概……是肆意而活,但是每天都只是在单纯的混时间、过日子罢了。我好像……并没有随着自己的心意而活。”她总结道。 眼睁睁的看着火灵珠冲到了她的灵念面前,青玥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你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更何况,本王相信你不会乱说的。”南长卿仿佛是看出了青玥心中所想,不管青玥惊讶与否,便自顾说了出来。 但是王灵韵却很吃这一套,因为她不喜欢批评别人,也不喜欢夸赞别人。 “嘭”的一声,白鹿的身体被扔进竹屋之中,正好落在南长卿脚下。 就和昆山岛的诛神灭魔大阵里的两个由道兵衍化的阵灵一样,只不过龙蛇之属,已经和昆仑气脉相连,并能由其勾连天地灵气,不断地汇聚于昆仑山内。 扈三娘惊恐的看着两旁的草丛中飞出无数标枪,原来金枪营除了一杆镰钩枪外,还被背上三支短枪作为标枪使用,数百只的标枪飞向祝家庄和扈家庄的庄客,只听到惨叫声连成一片,无数人被标枪钉在地上无法动弹。 那无形的空间之力,原本是收缩而紧,也在这一刻停滞不前的刹那,由魔光凝聚的黑色光柱,便已经激射到了无面天魔的身上。 忆真已经担心的好几天没有吃饭了,此时的忆真有些虚弱,王雨蒙来到了忆真的房间中,这段时间王雨阳让雨蒙回来照顾忆真。 段生家里窗帘都是拉着的,屋里特别的黑暗,段生回到家之后,没有开灯,更没有打开窗帘,他直接走到了沙发上,将酒放在了茶几上,段生此时难过急了,火炎刚刚的话,就像钉子一样钉在了他的心上。 没有任何事是值得后悔的,他握紧了井中双月刀,脸上的血迹还未干。 至于站在她身侧的公子出,那时常挂在脸上的嘲讽,在此时此刻已全然消失,他静静地看着玉紫,静静地看着。 南素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挽起了面纱,那个衷心的下仆挡在南素柔的身前,不过这对于赵逸来说还是有些不够看的,随手扇飞了那不过剑宗初级的仆从,对于力量又暴增到了一个新的层次的赵逸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 这其中也有昆仑宗的修士,只有冷奎还不死心,仰仗着自己的一身修为,先后重伤两位和其缠斗的鱼龙族长老,并一头扎进了银鲨城里,亲自指挥,大有死守固城的意思。 而此时,杨易见到着魁梧男子,再结合魁梧男子一系列的表现,以及外形特征……等等,发现这魁梧男子,像及了所谓的妖。 而神力金刚的掌劲,一往无前的轰在了杜厉的身上,将他轰飞了出去,撞飞了无数桌椅。 也是章子昆行事慎密,这些混混的职责都是分开的,他们之间也没有多少联系,根本不知道酒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依指令行事。 “你们就不怕,那些人赖账,或者事后,就算是真的有效果也不来还账”胡主任问道。 虽然这行为有些不可取,但毕竟人家是帮了自己,朴孝敏也不好说什么,而且对于刚刚男人居然真的听自己话,放过了那金成勇就这么出来,她到现在还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呢。 可惜的是,那神秘人“帝影”附近有很强大的法力屏障。她根本无法靠近,只能作罢。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些人一个个看起来迷失失魄的样子,吴岩恍然大悟。自己为什么不受影响,吴岩也不知道,难道是自己的神识要强大的多,所以没有受到幻境的影响,吴岩这样想到。 和逍遥公子对饮许久后,杨易便起身告辞,离开了落凤酒楼,去寻找住处。 “这电脑太高科技了!感觉至少比地球上的现金一百年!”月莹莹说道。 这一次突然听朴素妍说到含恩静,突然想到或许这是一个验证的好机会。 “晋王侧妃宴时他并未去,可知道他去了哪里”那日渠王和宁王都去了,他却未去,可见日常所做种种,并不是真心的辅佐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因此,这些年他拼了命的修炼,也因此,这些年他的修为才进步的如此迅速,但此时,他却苦笑的发现,在绝对的底蕴强者面前,自己这点实力完全的就不够看! 第211章 夫人变脸真快 纪晏书拿过阿蕊手上的册子,本本为孟之织介绍。 “阿姑,这两本是讲如何管理店铺产业的书,这本呢是说怎么经营贷便铺的,另外几本是讲怎么用人请人的,为了能百战不殆,您要学一学。” 水老鸹见众人还没缓过来,于是决定停靠在此地,让大家都好好休息。 太子说魏王意欲效仿自己,再行玄武门之事,然而在李世民这边,他觉得太子效仿自己的可能性要更大些。 林轩听到洛阳的话,不由得愣了一愣,他打算起身拦下对方,谁知林百战立刻拉住他,对他使了个眼色。 魂力,精神力,连带着气血也是超标,完完全全不属于十五岁的魂师能够具备的素质。 向可语气有些激动,他非常明白,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日后将会取得何等成就。 成熟的技术不需要李承乾太多的指点,只要按照正常的方法去处理竹子,基本上就不多。 已经死亡的人是没法再死一次的,否则宁哲就会直接用张养序的身份过来了。 "我们似乎被人跟踪了。"洛阳简短解释,同时脚下的油门悄悄加重,车辆在夜色中加速穿梭,试图甩开追踪者。 作为李承乾的枕边人,似乎太子这样突然的提升,好像有些突然了。 付清衍淡淡道,人的本性难移,而方才孙爷爷一事,就可以看出来大多数人的品行。 可没想清莲还没有踏出房门,便看到陆成萱正轻轻摇头,更示意自己嘘声。 他没有看今天的体育新闻,他知道所有的新闻都是针对他昨晚的低迷表现。 场边的人都在为他呐喊助威,哟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之前离开的媒体有不少悄然返回训练馆,为展慕斯加油,场面热闹非凡。 很显然艾尔心里非常清楚地府中的“侦缉冥警”意味着什么。作为地府最为强大的势力之一,侦缉鬼差的等级最低也得是“子爵”也即是鬼兵那个层次。 两位解说也是被杨超的举动的惊着了,尤其的王凯,因为他刚刚才听完了高阳的分析,而杨超的做法却是而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说法。 “这还差不多!”沈梦轻轻一笑,趴在王槐耳边深深说道:“谢谢你!”说完沈梦便红着脸向山洞跑去。 楼层在一点一点的升高,桑诺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眼底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钟子浩的语气前所未有地认真,似乎说到自己是三位主宰传人时,都没有这般郑重。 的确王槐刚刚离开天洪秘境,他便收到了鬼差战队发来的鬼差任务。不过与鬼差任务相比,青莲宝色旗显然更加重要。幸好一切正如他所料的那样,青莲宝色旗很容易便认三生为主。 众人大惊,想不到此物还有这等神效,实不知之前想到的方法还是否可行 作为去年欧洲杯法国国家队的主力中锋,吉鲁用实力证明了法国主帅迪迪埃德尚不选择法国球迷最想要的卡里姆本泽马而选择他是正确的。 幸好,我的身边还有爸爸,还有龙老师,还有其他愿意接纳我的伙伴们。那个时候,每当我受了委屈,爸爸就会放下手头的事情跑来安慰我。 北京时间2017年5月18日,木子铁8号足球公园举行开园仪式,中国男子足球国家队主教练马塞洛里皮和他的教练组团队也来到现场助阵。 第212章 娘子又没羞没臊的了 “你以为我有喜了” 纪晏书想到李持安眉开眼笑地摸她的小肚子,不禁一笑,“哪有那么快的,就算我敢怀,你敢认吗” 李持安闻言,有点失落。 易欣还是那种高冷的态度,开口威胁李丰后,抱着被褥匆匆离开。 黎浅嗞的吸完了最后一口牛奶,摇了摇空盒子,听见里面确实空了之后才慢慢笑了。 它所经过之处,怨气丛生,只要是看到它的村民,全都痛苦的捂住眼睛,摔倒在地上到处打滚。 她与王哲自然不可能挡住对方的去路,可飞机的体型却有些碍事,黑山让王哲赶紧催促飞机往丛林里让一让。飞那是不可能的,万一对方觉得自己无礼挑衅,一怒之下怎么死都不知道。 林简兮半截身子在衣柜里面,半截在外面,她明亮的双眼眨了眨,在林向阳的脸上绕了一圈。 但这些刀,解下来容易,要想放回去——和拆下那些银针难度相当。 “行了,咱俩师兄弟的,只要你以后不要老是师弟,师弟的叫我就行了。”张若尘无所谓的说道。 林天与李丰以前从未在水中战斗过,根本发挥不出来应有的实力,才拿这巨鳝没有一点办法,林天觉得只要自己熟悉了水中的战斗方式后,应该就能拿下这株腐手莲。 在床上的易欣听到外面的动静,立马裹上衣服,提起武器冲了出来,看到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寨子则是火光通亮。 可走了十几里路程,仍未见着一人,这一抬头,突见深邃的夜空划过一道流星。 “我也懒得调侃你呢,话说我们到了都有几分钟了,江枫人呢”弥卡莎左看右看。 不一会儿,两人下来了。林逸乍一看,还真有点错乱的感觉。好在,他能分得出妹妹们的细微差别。 江枫的鞋子是紫色装备,而吴岚的大刀只是红色装备,这一次强力的对碰,产生了极其强大的冲击力。 手印变幻,眼中五行灵光隐去,林霄每次运转玲珑诀都不免赞叹,以他如今的灵魂强度和领悟力,即便神阶功法也不会觉得太困难,可如今他却耗费了整整半月,才将这玲珑诀第二重吃透,可见前玄奥。 二板之魂附于已故贾仁之身,成肃宁之主,其所作为,百姓无不拥戴之。城隍闻知,大喜,嘉奖其阳寿,其活至百岁方卒矣。 “呵呵,我是人。回答我的问题,你们为何身着黑子神军的战服不必撒谎,我不会看错。”罗老和蔼道。 可以说,这门秘术其实就是鬼杀一脉的核心传承,其诡异的刺杀之术皆建立在鬼影步的基础之上。若是计白能够将其修炼成功,那还真算是一个非常难缠的敌人。 “同样点三万人马往南去十里,然后加速包抄,务必堵住犬戎难逃的道路。”子辛再次下令道。 然而北冥鲲鳄不愧为以肉身强大而着称,一掌之后,并未能将它杀死彻底杀死。 林老和张老,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方恒,希望方恒给出个解释。 不知不觉间,这些士卒在穿戴三重甲胄的情况下,也已经能扛着圆木健步如飞。 现在他知道她心里是真的在意他的,不就够了其他都可以慢慢来。 总而言之,就乐嬿此刻身上的衣袍而言,蒙仲确实觉得挺好看,既清爽又大气,雍容典雅,不愧是出身乐氏一族的大家闺秀。 花火蛇张开了血盆大口,此时黎诺才看清估计它可能超过了十五米,一般来说这些生物都是等级越高,提醒越大,难以估计这花火蛇到底有多少级。 “你怎么做到的”阿尔法姬瞪大了眼睛,就仿佛看到高位截瘫患者能走,看到国足又进了世界杯。 借着暗戳戳的灯光,阿尔法姬就看到,门洞的里面正一片龙吟虎啸。 夜路很黑,窗外黑漆漆一片,只有汽车的前探灯还能把前面那一丁点的黑色布袋撕开。 雪泽淡淡地笑了笑,侧过身去捡远处的花,却听到一阵熟悉而急促的脚步声。 台下的记者们纷纷有些躁动,智能机器人不是早已经就有公司研发生产了吗 在陆锦徽一天天的温暖和柔情里,她那颗冰冷的心,最终还是被融化了。 苏欣数完钱,其实不算太少,这一共有5张一千两的银票,想到也许自己可以发财了,脸上有点抑制不住笑意。 “不稍多时,我将见识到这无垠世界的冰山一角。”李道陵与韩冉瑶这般呢喃,心中的澎湃与向往也随之愈加波动起来。 这种能够让武者注意力凝聚的香料,放在荒域,可是顶尖强者都不舍得拱手让人的珍宝。 可是顾忌这话一说出口,等他们前脚走后脚大姐就要被打,因此硬生生的忍了下去,但谁也没有理会刘大妈,甩掉她恶心的手,兄弟两人大踏步的离开了。 第213章 脉案迷云 李持安趁阿蕊睡着后,摸进她的房间,用铁丝打开匣子,取走纪晏书的脉案。 他只是拿了脉案,而纪晏书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大,他想让福婶给纪晏书诊脉,纪晏书却拦着不让。 龙昆试着把磁带插进播放器,按着“下一首”键,他知道里面有一首歌能代表他此时的心情。 这些正是大陆和邪地的九星强者,数量达到了数百,不过两边的人落下来之后,并没有动手,而是看着巨大的黑洞,心中都感觉到一种颤粟。 这是他们之前就一直有的疑问,别说苍岚山脉有多强大,单单一个山脉联盟的盟主,就足够吓人了,当然,十二岁这个消息对他们的打击才是最大的。 这种妖兽他也熟悉,正是苍岚山脉的火焰蜥一族,他们大都是火属性妖兽,加上一身隐匿气息和改变自身融入环境的能力,在偷袭上绝对是强大的存在。 收下海豹蛋之后,狼宏翔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等人,也算是接受了罗伦的示好。 天还是那样黑,皮阳和众军士都急躁的在等待天亮。又是一声惨叫,从风中传来。皮阳慌张的顺着火把的光亮往外看去,可只能看到路边的杂草,和不远处的树木,其他还是那样黑那样寂静。 洪泽德和齐夷山既刻停止给白展超和黄子轩疗伤,闪电向发声方向扑去。 箭矢再多,在空中待着的时间也不过几秒钟,除非插在人身上,才会一直被注意到。当它们掉在地上的时候,就很容易被忽略过去。 半天她们以为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只听到了一声成年人的闷吭。这时她们急忙打开双手露出眼睛,向着理仁的方向看去。只见地下已经倒了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赵旦已经被理仁抱在了怀中。 离地面近的官军虽然从上面掉在地上,但是并没有受多少伤,到是有些倒霉蛋被上方掉下来的人砸死。 黄少宏靠近窗口对着撤退的白莲教中人,又射了几箭,留下了几具尸体这才放他们离开。 看着不断施展灵魂之矛攻击的项成和有一枪没一枪的攻击的林洛,观看这场对战的人都有点懵。这是什么情况 “给我走!”李浩直接走到了汤姆身后,一屁股踹到了他的屁股上,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刚才还满脸严肃的黑人到底是忘了吃药还是怎么的,居然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圣人出,天道立生感应,下一刻,麒麟崖上,天花坠,瑞气生,无数异象涌现,天道圣人的威压瞬间从昆仑山覆盖整个洪荒。 晚上,回到树洞,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再练会儿武,就各自休息了。 ‘准提’果然不会因为一时之气,来击杀‘纣王’这个在天命之中注定要陨落的末代人王。 火球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射在了一个帝阶四重天恶魔身上,然后爆炸开来。 他们通过洞察能力也知晓这只怪物名为土墨蜥虫,却不知它具体的真实能级。 “你云哥的十米内,一定有林胖子在场,你让林胖子帮你张罗。”陆元亨在指点她。 看起来十分诡异,而在刘明身体内的冰火两种力量也逐渐找到了一个趋于平衡的状态。 第214章 东家想她的俊俏丈夫了呗 李持安脊背一凉,转过身来,对上那双充满寒意的眼睛。 “娘子,怎么醒了” 纪晏书打量了一眼李持安,目光落在脸盘子圆圆的妇女身上。 不多时,门内的侍卫倒地,连一直守在冷无尘身边的五皇子冷无璃也难逃此劫,昏倒在床边。 “魔法能量,这个可以用肉眼看出来吗石头里可以存储魔法能量吗,可以存多久呢”这是科技型。 理拉德在我耳边一遍一遍的说着对不起,说着各种道歉的话,我想他一定很希望我能原谅他。 就这么的在十三阿哥的怀中哭泣到睡着,被夜晚的寒意给冻醒的木惜梅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还是漆黑一片,可是空中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林涵溪起身,缓缓走到易跃风跟前,黑暗中,他的目光幽深,在微弱的月光下若隐若现,可是,她却不知,自己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此时都不会逃过易跃风的那双凤目。 慕芷菡摇头,她现在一分钟也不想离开君浩,周未他不上班,那她就在家里陪着他。 或许正是因为十三阿哥眼中真诚的仰慕以及对那个皇位的不在乎,康熙才会对他如此的宠爱,每次出游都带着他,但是这日后,十三阿哥到底做了什么,会让康熙幽静他那么久 听到凉音名字的时候兰斯明显一愣,某某突然想到布拉德利克给环落的那块金属片上确实只写出了某某和凉音这两个名字,关于性别和其他特征则一概没写。 熟悉的人都知道,逍遥子越是多嘴不像一派宗师时便说明他一丝也不生气。若逍遥子闷声不说话时那才是真真的生气了。 这样,就不会出现同行者之间相互压榨,甚至某些实力强大者依靠能力或者道具来操控其他同行者去强行探查,接触污染,得到真相的情况。 普通的众筹平台,金额可以无上限累加,而且达成一定的数额会解锁一部分的额外奖励。 众所周知,中级商店里卖的都是【污染】水平的商品,价格不菲。 “那也行,这就走,门外车子已经在等着了。”朱秉一伸手,虚引江阳朝着大门那边走去。 这话听起来似乎没有根据,但是这样美好的形容,让帝隐心中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冀。 并不是张云泽不想多玩几天,多和这些朋友呆呆,可是王月涵却始终催着要回去,也不说为什么,没有办法张云泽只有赶紧在网上订了回去的高铁票。 一天一个求亲的到后面一天十个求亲的,‘明月天涯歌’坐着听曲儿的人是少了,倒是求亲的人带着的聘礼把整个‘明月天涯歌’塞满。 看着黑色光球已经凝聚而成,苏木隔空一抓,驱散笼罩在光头青年周身的光幕,而光头青年这时候的样子,犹如干尸,只剩下皮包骨头。 乔暮开门一看,发现是之前给他吃饼干的903室的大爷,他招呼着几个壮汉,正在搬东西。 “自家人,还说什么谢再说了,现在你是这‘明月天涯歌’的主子,这是我应该做的。”王妈妈遂即推开了花无柳房间的门,将花无柳迎了进去。 第215章 嫂嫂救我 皇城司虽然不是开封府、大理寺、刑部那样专司刑法的机构,但也掌管部分刑法,办理部分案子。 侦查犯罪线索,缉捕犯罪嫌疑人,这些都是皇城司的职业之一,可将犯罪嫌疑人直接投入皇城司狱,不必经过其他官府衙署及其他缉捕机构。 听说皇城司狱里的官差审问罪臣时,那一双眼盯了一下那些罪臣的身板,就知道那些罪臣受得住受得住几分刑。 皇城司公差踏过石街,连带马蹄声都透着一股寒气,往来行人莫不退让,免得冲撞官爷。 纪晏书听得踏地 嘉明会议室,哒哒姐和兴盛相对而坐,屋里很寂静,只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顾成明的酒量原本并不好,但这几年在生意场上应酬,也稍稍练出了一点,拿起桌上的红酒杯,直接一口灌下了肚。 而江白此时对她的考核,无疑会极大的影响,未来唐仁和江白讨价还价的空间。 沉重大手掌深深的刻在,楚龙决的胸膛上,楚龙决轻咳了几声,一下子一口老血便是喷发而来。 她跟洛长天左磨右泡,又是撒娇又是闹脾气。叫了好几声夫君,总算得来一个出门的机会,收拾好她就让人备了马车,出府去了。 身后,留下孤零零的袁武,看着一片空地上,六个大大的厂房,欲哭无泪。他,现在是特斯拉电脑装配厂厂长了。 到那个时候,该来的粉丝,基本都已经过来了,不来的也基本不会再来。 北行之路的艰难超过了他的想象,要是通过山口的时候风太大,会把他吹落下去,又要重新攀爬。 云萝心情大好蹦蹦跶跶的往停尸房跑,手上还甩着她的玉笛子嘴里时不时的哼两句。容舟亦忍着呕吐感面色苍白,眉头皱在一起心道——这丫头说的有几分道理,难道真要吞那虫子不可 后来的古筝便彻底变了,在景家与古家的争斗中,帮了景家狠狠的坑了古家一把,加速了古家的垮台。 一切准备好了之后,苏慕白和朱熙便不再说话,只是盯着门口,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虽然很不想就此打断这温暖感人的气氛,但是外面开始传来的‘刺溜刺溜’的微电流的声音,令得古悠然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华绝一手叉腰,一艘搭在所乘的船舷上,摆出一副富家纨绔子弟的摸样,直接站在他所乘船的船头,挥手招呼身后家丁摸样的人,把船靠岸。 楚荣站在了榻前,静静地看着她,严格说来,端木静当真是生得极美的。 她一开始没在意,还在往前走前,可是走着走着,就在马车经过她身边时,她分明已经站到路边了,不会挡了他们的道。 温启泰知道他在变着花样地讽刺自己,但面色不变,也只是笑笑,拉着我就走。 有碗碟碎裂的声音,有桌椅翻倒的声音,还有互相踩脚,或者有人摔倒,有人撞‘门’,一时间,前厅里‘乱’作一团。 二来,毕竟是嫡亲的兄弟,只要不是有着太大的仇怨,那么,自然就不至于是到了杀头的地步,最多,也就是削了爵位,或者是圈禁在府罢了。 从前,还会藏着一点,掖着一点,最近一段时日,简直就是宠上天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么想也没什么问题,但问题是这个职业也没有什么上升的空间呀。 话说现在强盗都这么有职业素养了吗动手之前还会和对方讲解下自己的手段 “祝侍正不曾听过,萧御主或知晓呢”阿落笑的刁钻,眉眼弯弯,看着谁都想揍她一顿。 国师话音落下的瞬间,这位远道而来的公主施施然对着慕君然福了福身子,行了一礼,端的是清风雅月之姿,弱柳扶风之势。 长星古道可通接连旧时云域和花都的商贸之地古道镇,若到了古道镇,则离正法宫也只差几步而已。 高冠也正想同意,手中酒杯刚放下便听到门外又有一声怪异的叫喊声,道:“刁鬼!你以为你躲得了吗”声音刚落下便有几人相继扑入了门中正落在那三人坐下的桌子一侧。看那阵势,大概又要发生一场混战了。 据士兵所说,今天与往常一样,会有一名菜商来皇家别院送食材,不过由于是生面孔,士兵便多盘问了几句。 总里来说,跟以前基本上持平,说白了就是老百姓手里还是没有什么钱。 夏玉柯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她撇了撇嘴,知道封绥是不会跟她说实话了,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自己想。 他被称作吴大哥,一身农名模样,眼看四十来岁,但是身材高大,手臂上肌肉发达,青筋暴起,有如盘错的根茎。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们无法相信竟然是张狂!这直接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从战斗到现在,不过一分钟不到,身为主力的莫问便是受伤如此严重,很多人都感到了一股不妙的危机感。难道第二关,他们就过不去了吗 因为这一趟李家之行可没有白来,他收获颇丰,一共赚到了一百零九万元。 这老者的病,林宇已经用昨晚修炼出来的一丝灵气探查过,目前的医疗水平,恐怕连查出原因都很困难,更别说治好了,但他有把握医治好老者的病。 这算是硬生生地拔上去五个境界,难怪别人说天赋中也包含气运。 这样的话,就可以从中作梗,破坏他们内部的团结,让所有的人的意见都变得不一致,这样一来的,林儒泽如果想有什么合作,或者是其它的想法的话,也是实现不了的。 整个空间出现一道道金铁交击声,我和秦风你来我往,刀剑相交,而这一刻我才发现这秦风的实力的确不简单,虽然他没有达到半步先天的层次,但是出招之毒之狠,有着一丝秦战的影子。 第216章 这里是皇城司狱 纪晏书瞟那高冷的甘大人一眼,淡淡道:“甘大人都处之泰然,我自然得学您平静!” 牢房也是二进宫了,没什么好怕的。 棠溪昭面上掠过一抹煞气,此刻想抽出手里的刀,一把结果了女人的性命。 他没有想到,氪星人的肉体磁场会如此的强大,尽管卡拉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自己的力量压制起来,但这仅仅是让亚历克斯感知到的肉体磁场,就已经是强大到惊天动地的存在,令人惊骇。 林昊苍神情麻木的将垃圾从10楼拿下去,也倒了,回来的时候,林昊苍已经出了一身汗。 矮壮男也不担心杨子宁会趁机逃跑,冷冷的看了杨子宁一眼,径直向教室门口走去。 坐在他旁边的向胖子更直接,直接叮嘱了杨子宁一句,便干脆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不可能不开机的。就算生她气,也不可能生这么久。他都那么大一人了,男人哪会气那么久,绝对不会。不不不,不可能,没那么巧的事儿。 这个欧尼酱还真的没有骗人,而且中途回来的时候,听林昊苍说,今天晚上还能赚钱,吃饭完之后,继续去英达证券公司。 “黄天老一辈,我找你有事问问。”张乐比及黄天丹魔回来之后,问道。 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跟林昊苍返回了锦康楼的豪宅谈人生了,最近她也将两人的爱巢布置得非常好,也正好让林昊苍看看。 王博记得在笑傲江湖世界,还真有点苍派,出场人物是点苍双剑,这两位是点苍派两位剑术高手的合称。 现在,她已经是有靠山的人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接下来要做的,自然是全力以赴,做出对得起这座大靠山的作品和成果,才是最重要的。 “想都不要想,变态!”话落,两具温软的身体同时从叶澈的怀中挣脱而出,并双双仍给他一个娇俏的白眼。 下一刻,银白色的剑鞘带着狂风斩断了滚滚的烟雾,大厅的中央迅速的被清空出了一片可见的地域,在就在空地当中一个高大三米的老头子正肩扛着菲鲁特准备顺着之前的地道逃离。 而那天空之主的巨大的蛇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了一大圈。 “那下个手机翻译软件!”刘菲也不跟他多废话了,直接挂电话。 被这么多海贼看着,尤其里面还有同等分量的海贼,克力架脸皮不由得狠狠地抽了抽。 趴在地上的同时,一双手不停地从盒子里往自己的包里扒拉东西,还不时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嘿嘿嘿”。 今年,在赵子虎的搅局和带领下,幽州参赛队能够进入第三轮,就已经创造了幽州历史最佳战绩。之所以止步第三轮,也只能怪他们自身的实力太差。 林红枫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研究出传送挪移物品的设置,却研究出来了隐身的装置。他把这个研究成果详细的记录下来,就把这个隐身装置封存,放在了自己的空间世界中。 他的训练量让所有学员汗颜,让那些道馆成人都感觉腰子隐隐作痛,两腿打颤,但是他依然还在拼命地加着。 战时警报在战舰的走廊中回荡,忙碌的人类就仿佛蚁巢中的工蚁,来回穿梭。 第217章 霄哥儿不明白,人怎么笑死了 李持安转眸看向纪晏书,狐疑道,“晏儿,可是你先动手的” 纪晏书看了眼誓要秉公执法的李持安。 李持安是皇城司的二把手,他的老婆动手打他衙署的人,他的已经脸面挂不住了。要是她胡搅蛮缠,那不是更让李持安丢面子吗 再有。这苏式老楼如今又是这么一副破败落迫的模样。即便是这种临街的门市房。跟同等地段的门市房相比也是属于卖不上价儿的。 这次退伍名额里面有着十一人,而我是其中一个,其余的有6人和我一样,都是第二年兵,剩下的都是老士官,老侦察兵。 江奎奔走的身子戛然而止!江林体重大,惯性也大,江奎因为重伤,手上一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林跌倒在地。 李明并没有理会这两个家伙,淬炼完所有的灵药,就逐渐加入灵药,这个灵药他还是炼制九天时间。 现在的荒古神剑能够发出十成威力的荒古剑气,但是这并不是荒古大剑气的真正威力现在发出的剑气只是亿万分之一的威力都不到。 这还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踏入这种色情场所,而且还是再异国他乡。 天尊之上的东西,而且一出手就是两件,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承受得住的,那自然就有很大的效果。 伊索闻言后是脸色铁青,双眼精光闪烁连连,不断衡量着对方的言辞。 李峰用出风系魔法的飞翔术,背后长出两对透明的翅膀,周围的风元素聚集在李峰的周围,把他送上天空。 “呜哇!”叶天话刚一说完,这孩子就不给面子的苦了,叶天只好还给了翠花。 “金主任你好,我带了我大哥来咨询点儿事情。”叶枫鲜有的态度没那么跋扈,但是也没有卑微,坐在椅子上的金主任听到说话赶紧起身,双下颌的脸上立刻堆满笑容。 顾安星惬意的躺着,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有自己喜欢的人在自己身边,无论多大的困难,也会变得十分容易简单。 如果搞定这头大棕熊,连同之前那头巨熊,狼王愿意跟我五五分账,我也能如它所愿。 卧室中,许美琳靠着床头低头不语。刘局长坐在床尾抽烟不止,两人谁都没说一句话。 朱升源在关锦璘11人俘获陈璇、赵宏、王墓、许愿34个军统人员后有点害怕了。 可现在对面居然蹬鼻子上脸了,可以说,直接让螭龙心中怒气值开始狂飙。 没有得到任何命令的紫萱,依旧如一根木桩一般伫立在那里,神色木讷,双眼空洞。 听出顾安星话里的意思,莫婷婷脸色一红,毕竟还没有经历过那些事情。 在这黑色的雷电一击之下,大祭司顿时就惨遭重创,差点就要一命呜呼。 不过苏槿夕的脸早已经转开了,根本就没有让他瞧见多余的神情。 迪美轮起紫色的法杖,往楚云的身上招呼,然后一道道紫光把楚云的身体洞穿,到最后她满身都是窟窿,血液不断的涌了出来,染红了地面。 爱,她从来都没有奢求过,她知道她得不到。许个愿就能得到吗这看起来如此虚弱无力的火苗真那么神通广大,只要她对它乞求一番,它就能赐予她她一直得不到的幸福和爱吗 “我和方逸伟其实没有……”刘凝波想解释,她和方逸伟之间其实只是一夜情,和爱情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第218章 避亲审案 “嫂嫂你就走了呀我怎么办”洪霄大喊。 “你这牢房也挺不错的,你先呆着,要是有需要,我给你整点好吃好喝的送进来。” 看看夜已经深了,再加上在县衙里,几人也是有了安全感,纷纷回去睡觉。 “爹,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一族人的实力日渐衰落吗就是你太古板,没有任何变通,不肯吸收外来的一切!”水蓉儿有气无力。 他手中捏着的是一个猫的指甲,上面沾染着红色的液体,八成是血。 哪知少公子连眼都不抬,纤长的手指拿起桌上的碧玉酒杯,自斟自饮了起来。 “老东西怎么样了”东亦枫食指敲着桌面,淡淡开口问道。“受伤太过严重,恢复的太过缓慢,而且血肉筋骨到现在还是没有重生出来。”九手低头答道。 说实话,我从来没想到,那个整天一副死人脸却什么都不在乎,说话十句九句不靠谱恨不得别人出事的佘老三会大发雷霆。 耳边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喊声,浑身的毛发瞬间颤栗起来。他灵体自由坠落,瞬间堕下万米,落入到自己的体内。 “还有最后一位,”百里南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火狐竟然如此听他的话,也可能是他的灵魂力削弱已经完全可以操控神脉的缘故。 明知道这些家伙有把山珍海味做成猪食的天赋,为什么自己还要一次次的去挑战他们 刚刚还拼命道歉的总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上前,一把抱住了罗生。 绝世红衣的哥哥本来就在遇到先前的偷袭时受伤,现在与化妖师等人战得越久,身上得伤势就会变得越重。但是,绝世红衣的哥哥越战越勇,化妖师的人,无论是用火焚炼,用法器劈斩,都无法伤到绝世红衣的哥哥。 李云雯这一番话,主要是说给刘睿华听,告诉他上官家准备注资她的保健品公司,她怕刘睿华不明白她们现在是在真正的合作。 既是临时起意,那应该就是上层在行军路上有了什么特别的想法,搞不好跟之前那一场大战有些关系。 当他们的新式武器安放到地面之时,大地发出了剧烈的颤抖,接着,一道厚3米的钢铁墙壁,缓缓从地面上升起来,挡在了仙族部队的面前。 木星魔族将军却不答话,手中的金刚木剑向着木英兰一指,呼地一下,一束魔力,向着木英兰的面部打来,木英兰脸低声喝道:“好东西,收了。”顿时,呼地一下,无数绿光飞入她的体内,她的脸色,更加红润了。 展飞右手一指,一条条浩大的龙脉,烙印于虚空之中的超脱之力长河,涌来各种各样的力量,轰向某个方向。 一旁的慕天狂亦是微微含笑看着他们,然而那目光掠过豆包手臂上的镯子、脚上的脚环后,忽然皱了皱眉头。 已是午夜时分,天空放下了深黑的厚幕,倍加宽阔的店面灯火通明。 于是,金童身形一转,背对着黑精灯,在做好开溜准备的同时,左手中的巨大蚀魂杯,向后伸出--有点像杀回马枪的样子。 她听了皇甫夜的话,不敢做反间道,可是却也不能明目张胆直接告诉楚年他们自己已经跟皇甫夜相爱合作,那不是傻瓜吗 第219章 娘子所为,是为了姑爷 沈郑两家和王家又争吵起来,李持安唯恐舅公和纪晏书受到伤害,忙将他们拉出来,护在身后。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这几家人打作一团,最后还是皇城司的官吏将他们扯开。 齐廷和林平找李持安汇报关于洪霄案的情况。 “王老大夫到底怎么死的?和霄哥儿他们有没有关系?王家不许仵作剖开验尸,这一切就无从下手啊。”林平道。 齐廷道:“王家人不想王老大夫尸身有损毁,这也是人之常情。王老大夫生前有心疾,仵作简单勘验,推测王老大夫可能是突发心疾死的。” 林平道:“王家人不认啊,公堂上非说霄哥儿他们几个找王老大夫赌钱,还说是王老大夫昏迷后,是霄哥儿给他按死了。” 头儿要避亲,他们品级太低,也打听不到更多的消息。 齐廷看着一旁平静的头儿,心里不禁嘀咕。 头儿不关心霄哥儿了? 因为避亲的缘故,头儿从万大人那里吃瘪后,就没见过他找鱼大人和万大人。 “头儿,你说句话呀,你不说话,怪瘆人的。” 霄哥儿是洪家直系的独苗苗了,头儿又照看他这么多年,说一句亲弟都不为过,头儿不管不问,倒让他觉得奇怪了。 李持安沉声,“沈家和郑家有旧怨,若死者不是王家,是沈家或者是郑家,那另外一家就有杀人动机。” “可死者却是王家的老太爷,王家与洪家、沈家、郑家素无恩怨,杀人动机不存在啊。” 纪晏书帮他收集的资料,说沈、郑两家因为练氏惹出了人命官司,乃是两家争买一婢,各不相让,以至殴死人命。 死的是郑家的家丁! 听头儿的自言自语,他好像完全没有听他们的说。 齐廷走近问,“头儿,我们说的,你听清了吗?” 李持安从凳子上起来,命令似的说,“跟我走了!” “去哪儿呀?”齐廷林平快步跟上。 “王家。” “见过陈院正。” 纪晏书向太医院院正陈昭遇施了礼数。 陈昭遇笑道,“是纪娘子啊。” 纪晏书是纪太妃的侄女,在宫里住了不少日子,因为体弱,纪太妃让给她纪晏书调理过身体。 这两年的脉案,他写得十分详细。 陈昭遇身上挎着药箱,看着似乎要出诊。 “陈院正是要出诊?” 陈昭遇:“是呀,荆王府世子体弱,老夫要过去给他瞧瞧。” 荆王府世子的体弱多病是从小有就有的,十一二岁的时候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可不知怎么的,那体质越治越差,这个情况到现在五年了,他也没查出原因。 他觉得可能是荆王府招惹了邪祟,不然怎么在五六年里就夭折了那么多孩子,有两个生下来就死了,一个有哮喘,呼吸道里沾染尘絮,感染而死,一个走路磕到脑袋就死了。 虽然皇室子弟生育能力很好,但那些孩子体质普遍不好,夭折的也多。 转念想到纪晏书的身体状况,他又多问道:“纪娘子,怎的来太医院了?可有身体不适?” 纪晏书向陈昭遇道了谢,“无碍,多谢陈院正关心。” 阿蕊心里记挂纪晏书,“陈院正,我家娘子有时说话就咳,我觉得她身体又差劲了,您要不给她把把?” 陈昭遇是好脾气的老大夫,不管怎么说话都透着股温柔和善,“纪娘子体质弱,天凉天冷易咳我知道,怎么大热天的也咳?没遵医嘱贪凉了?让老夫把把。” “那就有劳陈院正了。”纪晏书伸出手。 陈昭遇按脉,片刻才道,“体质是弱了些,但脉像实而缓,倒是比半年前好了些,最近喝的什么汤药?” 纪晏书如实道,“府医福婶开了八珍汤,多添了阿胶、熟地黄两味药。” 陈昭遇:“原来是福春柔福大夫啊,她的汤药开得不错,她给纪娘子调理,想过不了多久,纪娘子的体质会更康健些。” 福春柔是从严大夫,得严大夫真传,就是不知道她为何舍弃太医院的待遇,甘心到英国公府当一个籍籍无名的府医。 纪晏书回到来太医院的目的,“陈院正,许大夫留下的脉案可还在太医院存着?我还有一卷脉案放在他那儿,今儿想来取回去。” 许大夫许叔微,当年就是他用各种方法救回她的性命。 几年前退休后,就离开了太医院,到边境去开馆授徒。 “还在太医书阁放着呢,你通报门童,便可进去取了。” 陈昭遇耐心地为纪晏书指路,“从这里进去,穿过晒药大堂,往左拐个弯儿就到了。” “多谢陈院正。” 纪晏书和阿蕊行了礼数,就进去了。 阿蕊不解:“小娘子,你的那卷脉不是在太妃娘娘那么?还找什么脉案呀。” 书阁很大,陈列着不少书架子,各种医书典籍浩如烟海。 “我找王老大夫的脉案。”纪晏书走到盛放患者脉案的区域,“王老大夫生前一直都是甄御医的患者,你帮我找找。” “侦查司检验现场的酒水吃用,都未发现毒药,想来不是他杀的,那就有可能是突发心疾病死的。” 阿蕊:“仵作这边就认为是王老大夫是心疾发作死的,可王家不认哪,非说是洪衙内几人害死的。” 纪晏书:“到底是病死的,还是被什么药害死的,王家人不给解剖,仵作也没办法。” 阿蕊:“找到了脉就能帮得了洪衙内了吗?” 脉案就是记录患者脉像、身体状况,以及用的什么药。 仅凭脉案就能帮洪衙内翻案,她觉得不可能。 脉案上又不写这王老大夫是被哪种药害死的。 纪晏书找到甄御医放脉案的地方,一本本地找。 甄御医是太医院的老太医了,和许叔微一样留下不少脉案和着作。 “王老大夫可不只是看甄御医,也看杏林馆的梅大夫,没准是他们开的药相冲,把王老大夫药死了。” “管它有用没用,先找。” 阿蕊看得明明白白,“小娘子是帮洪衙内是为了姑爷。” 小娘子这个人,是没人爱过,所以不知道怎么爱人! 可她的所为,出发点是为了姑爷! 第220章 谁说不会隔墙有耳 夜色沉沉,王府一片岑寂。 “你们两个依律上门找王家人询问情况,我到王老大夫生前的寝居看看。” 李持安做了吩咐后,使着轻功进了王家后院。 此时的王家后院很安静,除了几个看守的小厮仆妇外,其他人都到前堂守灵了。 城中丧葬旧俗,需要停灵三日,才做法事,但王老大夫的情况特殊,所以多停灵两日。 此时应该是放在大号冰鉴中冰住,王家的子孙在灵前守着,不让香火熄灭,三餐备上饭食祭奠。 纪晏书给的资料上说,王老大夫有心疾,常年要看大夫。 王老大夫除了在太医院找甄御医问诊外,也找梅大夫问诊,他猜想,兴许是两位大夫的药冲突了,所以才致使王老大夫卒然而死。 他提前打听了王家的院落布局,王老大夫喜静,院落靠北,很是僻静。 李持安一身黑衣,溜进王老大夫生前的寝居。 院落外没有王家的仆妇看守,李持安入内后,便打开火折子,拿了案上烛台点上。 王老大夫的这间寝居不算大,书房和卧室是连在一起的。 东边的床榻的木板一块块被翘起来竖放。 老人说,人死后,要把他生前睡的床板翘起来。 因为人死后,灵魂会在一段时间内停留在家,徘徊在他们熟悉的地方。 如果床板没有被推翻或者打乱,灵魂可能会躺在床上,无法安息。 李持安走到西侧,这是王老大夫做书房的地方。 两侧是两个高高的书架,放了不少典籍图册。 王老大夫十分爱重自己的身体,应该会把脉案放在显眼的地方,以便自己和大夫取阅。 李持安拿起案上的第一本,上头写了“脉案”两个字,他翻开一看,眼睛不觉一振。 这一本是春宫图! 还是特别厚的那种。 别人是老不正经,王老大夫是死不正经! 王家家道丰厚。王老大夫虽然年纪大,但却是少年心性。 好的是那歌楼舞榭,倚翠偎红,闲茶浪酒,兼身相伴有的是金银财宝。 只要撞得个乐意所在,挥金如土,毫无吝色。 且他的姬妾极多,那些姬妾无事时,便终日陪他玩耍。 “脉案放哪了呢?”李持安低声,继续翻找,还没找到。 忽然听到院外有走路声,忙吹灭烛台,找了处地方藏起来。 “小娘,我们偷偷摸摸来我爹的房间做什么?”少年声音稚嫩,刻意压低声音。 那妇人四十左右,一身孝服,手里挑着只灯笼。 观其样貌,应该是王老大夫的妾室之一,莫小娘。 纪晏书给的资料里,王家有什么人,都绘成了画像,李持安看过,自然就认得。 这一点比侦查司做得好,值得借鉴! 莫小娘关上门,低声说,“找你爹藏在房间里的钱。” 王老头说死就死了,没交代半句,她平时就不得王老头疼爱,遗产未必有她母子俩的份。 王老头的那两个抠门鬼大儿子,可不会有善心分点王老头的遗产给她。 她得趁着没人注意,偷偷顺点昧下来,好保证她母子俩日后的生活。 “大哥哥不给我们,王家宗亲也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 王十六郎觉得父亲还没下葬,小娘就惦记父亲的遗产,还偷偷摸摸进到父亲的房间翻箱倒柜,这属实不好! 莫小娘白了眼傻白甜只剩下“傻”的儿子,“你要是觉得小娘我做得不地道,那你就去找你大哥哥告发我。” 儿子一点都不贴心,他那个爹都不疼他这个儿子,他还想着他。 还是庄小娘的女儿好,王老头没死的时候,总去王老头跟前孝顺,王老头一高兴,给了她们母女不少金银珠宝,足够后半辈子吃用了。 她的这件牛皮衣,又臭又硬,不贴心,还冷,一点都不会为她这个小娘打算。 “小娘,我……不会……”王十六郎虽然鄙夷小娘此刻的举动,但也不会狠心地告发自己的生母。 那两个嫡出的兄长,一贯心狠手辣,要是真告发了,他们母子两个都得给父亲陪葬。 “放哪儿了呢?”莫小娘在书架上找了找,一无所获,又到书案上翻了翻,还是没有,“怎么没有呢?” 王家家资绝富,王老头都娶了十八房小妾了,他的房间里居然没留下半张票子! 是被王老头花完了? 莫小娘又找了一阵,还是没有发现什么。 她垂头丧气道:“王家那么多钱,肯定是被你爹花完了!” “他那两个嫡出大儿子,不孝顺,又毒辣,你爹又吝啬,宁愿自己花完,也不愿意给他们。” 人都到前厅去守灵了,后院没有人,她也忍不住想要咒骂几句发泄。 “死老头,你花完了,你嘚瑟了,没想过你其他的小老婆和儿女的是不是?” 王十六郎出声提醒,“小娘,你别这么说我爹,他都死了。” 王家余看不惯他小娘的这个样子。 粗俗!无礼!无情! 他爹才死,土都没埋呢,他小娘就原形毕露了,实在让他寒心。 可那又是他的亲小娘,他总不能狠心去告发! 莫小娘低声警告,“你要是不帮我找点你爹的遗产出来,等你爹棺材下坑了,我就求你嫡母放我到田庄去。” “在田庄耕田种地,也好过在王家当小老婆,被你那两个嫡兄害死。” 莫小娘把灯笼给儿子,自己蹲下,往书案底下摸了摸,在夹层摸到了一沓纸。 忙抽出来,借着灯光一看,是一沓交子。 她粗粗数了数,数目少说也有几百贯,忙塞进衣服里藏好。 “十六郎,走了。” 母子俩正要开门离开,恰好就听到外面有动静,忙吹了灯笼,躲到帷幔处藏起来。 外面的声音,是王老头的两个大儿子,王一郎和王二郎。 “哥,还来这里什么?我怕得慌。”王二郎刻意压着声音。 “怕什么,做都做了。”王一郎语带警告,“你别藏头露尾,让旁人知道了。” 前院守灵的人多,后院少人,爹的院子更没人,他们哥俩想要说话交谈,来这里最合适,不会隔墙有耳。 第221章 用死人讹钱,真是打的好算盘! “哥,我知道。”王二郎低声应下。 他们哥俩丧德背心,所作所为,天理不容。 王二郎在他爹这里说话,他都胆战心惊的,生怕他爹的灵魂听得到。 王一郎的声音倒是平静,“眼下是要和洪、沈、郑三家纠缠到底,得些丧葬费和赔偿费。” “洪家钱多,洪家那小子给老头心肺按压,咱们就抓住这一点,说是洪家小子把老头弄死的,狠狠地敲洪家一笔。” 怪不得他们哥俩心狠手辣,实在是老头太吝啬了。 王家本家财万贯,可这老头花钱大手大脚,宁愿自己花完了,也不想留给他们这些儿子。 实在是可恨! 王二郎忧心忡忡的,“洪家虽然式微,但与孟家、李家是姻亲,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还有纪家的那个纪晏书,那可是狠角色。” 纪晏书嫁给了李家,李家和洪家又是沾亲带故的,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宣平侯府的婚闹事件,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还找老爷子敲诈了一大笔赔偿费。 还有春娘一事,他看中春娘当小老婆,不知道怎么惹到多管闲事的纪晏书了。 那纪晏书搜罗一堆他的破事,让人搅和到他大娘子面前去了,大娘子给他一顿棍棒,打个半死。 王一郎看着自家弟弟的那窝囊样,忍不住鄙夷他一眼,“一个女人有什么好怕,最怕的应该是那李副使。” “他虽然避亲不管事,但难保他不会在暗中做些什么。” “好在我已经处理好了,不会让人发现端倪的。” 躲在暗处的李持安闻言,不禁呵笑。 王家两兄弟真是打的好算盘! 王老大夫把钱花完了,没钱办葬礼,这哥俩就想着借官司一事,敲诈一笔横财。 他们说纪晏书狠,是指宣平侯府一事? 他的娘子不仅让人暴打他们哥俩一顿,还讹了王家一大笔钱财做赔偿。 王老大夫本不想替两个儿子出钱,但架不住他的娘子拿捏了王家的七寸。 不过王一郎说的已经处理好的,是指什么? 他觉得王一郎说的不是指用王老大夫敲诈洪家一事。 “哥,皇城司也不是吃干饭的,会不会被查出来?”王二郎有点担心事情会暴露,他们哥俩会被抓。 王一郎平声说:“不会,只要我们不同意,皇城司也无可奈何。” 解剖父亲的遗体验尸,只要他们不同意,就算官家来了,也没用。 李持安嘀咕,他们不同意的事,应该是指验尸。 他们不同意验尸,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难道王老大夫的死另有原因? 王一郎向来比王二郎要沉稳,忍不住再叮嘱,“接下来的事,你只要办好你的角色,其他的事不用管,由我来。” 这个弟弟比他胆小,演技又不好,他只需要演好一个痛失父亲的孝顺儿子,在公堂上和三家纠缠到底就好了。 “我都听哥的。”王二郎应下。 二人聊罢,便回到灵堂前。 莫小娘母子见外面没了动静,长长地松了口气。 王十六郎不解地问,“小娘,大哥二哥他们是什么意思?” 面对这么傻的儿子,莫小娘瞪着他假笑一声,忙又敛住神色。 “你爹傻,你也傻,你怎么就不知道随你那两个兄长呢?” 王老头真傻,他年纪大了,都没想过他的身后事是谁办的。 自己把钱花光了,就没想他的儿子没钱给他办风光葬礼。 他那两个缺德的狠毒鬼儿子,现在正打算用他的死讹人家无辜的孩子呢。 “王家没钱了,他们都知道利用你爹的死为自己打算,我怎么就生了个随根儿的傻儿子呢。” 不过好在她有了这几百贯,就算大娘子和王一郎两兄弟把她母子俩赶出去,她们也饿不死。 有这钱,出去盘家食店,再雇两个伙计帮工,一样能过得不错。 小娘总说他傻,可王十六郎总觉得他不傻,反而是十分聪明。 “小娘,我觉得大哥二哥说不是用爹的死去讹人一事。” 他顿了一下,两只眼睛往四周转了一圈,才小心翼翼道,“我觉得爹的死,没那么简单。” 莫小娘闻言大惊,忙伸手捂住儿子的嘴巴,声音压得小小的。 “这种话不能说出口,你爹的魂魄听得到。” “尽管你爹年纪大了,又有心疾,但断然不可能那么突然。” “你大哥二哥不肯让皇城司解刨验尸,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小娘也察觉到了?”王十六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小娘。 莫小娘道:“咱们娘俩的生死荣辱都系在你爹身上,我自然地多多关注了。” 她母子在王家里人微言轻,日子过得苦哈哈,她当然要盯紧王老头,等他死了,偷点遗产藏起来好傍身。 王家人一贯抠搜,王老头死了,王一郎哥俩可不会给庶弟庶妹一个铜板。 王十六郎想到大冰鉴中冰着的爹,“小娘,你说爹会不会是吃了陈御医的药,又吃了梅大夫的药,药性相冲才死的?” “不可能,”莫小娘否认的坚决,“你爹吃药,我和庄小娘都在一旁服侍,你爹都是按照医嘱严格服药,绝不可能是药性冲突要了你爹命。” “你爹死前那晚,我给他服了你大哥买的茸血安神丸,除此之外,他就没吃过其他药。第二天他就死了,绝对和你大哥二哥有关。” “十六郎,在王家里,小娘我与你是最亲的,这些事咱们娘俩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为外人道,明白吗?” 莫小娘的叮嘱,王十六郎明白的。 大哥二哥心狠手辣,不知道打死了几个丫头小厮,他和小娘想要活着,只能是装作不知道,一概不问,不理。 母子二人离开后,李持安才从梁上翻下来。 想到母子俩说的话,李持安举着火折子找出王老大夫生前放药的箱子,打开后,每样取走了一瓶,回去让福婶验一验。 王老大夫是有心疾,但从没听说突然发作过。 霄哥儿他们几个说王老大夫是突然笑死的,这个死法有点离谱。 第222章 胡思乱想 暄和居。 李持安把从王家拿来的药交给福婶后,就回了暄和居。 暄和居灯火还亮着,纪晏书坐在书案边看账本。 李持安见了,心里有点不爽。 娘子都嫁给他了,居然不关心他家的事。 霄哥儿出了那么大的事,她不说去牢里给霄哥儿送点吃用就算了,也不向他问一下霄哥儿的情况。 他抽掉纪晏书手上的账本,脸色平静道,“歇会儿,账本后面看也可以。” “这不是账本,”纪晏书站起来,把李持安拿过去的脉案夺回来,“这是王老大夫的脉案,我去太医院拿的。” “我猜想王老大夫可能是被药冲死的,所以去拿了王老大夫的脉案。” “这一堆卷宗,是我让齐廷他们送来的。我不是官门中人,不敢乱看,怕给你惹麻烦。” 李持安愣了一下,垂眸看到书案上的卷宗,是齐廷他们调查霄哥儿案件的资料,他们给纪晏书偷偷弄了一份。 纪晏书不是不关心他和霄哥儿,只是她的关心体现在行动上。 方才想的,他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他的赔礼道歉! “娘子!”他轻声叫她。 “嗯!”纪晏书只轻声应了一下。 李持安走到纪晏书的身后,伸手抱住她的腰,脑袋贴近她的耳畔,语调轻柔。 “娘子,对不起啊!” 纪晏书:“没必要跟我道歉的,你又没做错什么。” 李持安重情义,霄哥儿的事一出,他自然要为霄哥儿东奔西走,没空理她属实正常。 李持安语声严肃,“这个歉必须要道,错了就是错了。” 纪晏书转了回来,抬眸就看见李持安一本正经的神色。 这么执着道歉,难道他出轨了? 李持安看着也不像是会乱搞的人啊! 要不是出轨了,不然他道哪门子歉啊? “那你错了哪了?” 李持安低声道:“我以为你不关心我和霄哥儿,所以就想多了。” “不过我以后不会了,我会搞清楚再做结论的。” 李持安给她做保证的神色很认真。 纪晏书并不在意李持安想的这点小事,“嗐,这多大点事儿啊,不用道歉的,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啊。” 李持声音很轻,“我之前说过的,两人要坦诚相待,怎可隐瞒?” 纪晏书假笑了一下。 她承认她是小人,她刚才胡思乱想的,她可不敢说出来。 说出来,李持安肯定说她不信任他。 新婚热恋中的男人,心思是很敏感的! 为了她的幸福和睦,她坚决不能说。 她转移了话题,“你夜探王家有什么收获吗?” 李持安:“没有。” 娘子身体弱,还是不让她为霄哥儿的事费心了。 这些事他来解决就好了。 李持安想起纪晏书的汤药,“今日有没有喝八珍汤?” “喝……”纪晏书本想说喝了,但李持安才说要坦诚,她便忙改了口,“没有喝。” 八珍汤是真的苦啊,比她的苦糖还要苦! “怎么不喝呢?对你身体好的。”李持安提高了音量,但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二雅。”李持安唤院外的二雅。 二雅进来,“公子。” 李持安和声吩咐,“把娘子的八珍汤炖上。” 二雅很敬业,公子吩咐他做的,早早就准备上了,“公子,小人早就炖上了,这就给二娘子送过来。” 八珍汤味苦,二娘子拖拖拉拉,摆明了就是不想喝,但他只是一个下人,主人不喝,他也不能硬灌。 公子对二娘子真是好啊,无微不至! 李持安嗔怪的眼色落在纪晏书身上,她悻悻然退了两步。 被抓包了,怪难堪的! 和李持安相处久了,她真的发现,他本身就是很好的人,他值得任何人对他好! 她偷懒耍滑不喝药,倒是辜负他的一片苦心了。 李持安上朝去了,纪晏书就准备饭菜去看霄哥儿。 王家那边揪着霄哥儿按压王老大夫心肺一事不放,要求洪家赔付五十万贯,沈、郑两家各二十万贯。 洪老太爷只想孙儿平安无事,忙着筹措银钱,她就代替老爷子到牢里看看霄哥儿。 被关了几天,霄哥儿瘦了不少,头发微乱,衣服也变得黑黢黢的。 “嫂嫂,你来看我啦,”见有人来,洪霄忙过来趴着牢柱,“我大父怎么样了?他好不好?” 刚问完,洪霄就垂头丧气。 大父贪上他这么个糟心孙子,肯定吃不好,睡不好,为他奔走操心。 他那么大年纪了,身子骨肯定受不住。 “是我不好,我干嘛要去赌钱,平白惹了一身麻烦,让大父和持安他们为我操心。” 说着,洪霄呜咽哭了起来,眼睛雾蒙蒙的,豆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像珍珠似的。 纪晏书看了,不觉想到李持安哭起来会是什么样的。 那应该是很美的! 李持安的外祖母是洪老太公的妹妹,嫁给孟国公。 听说李持安的外祖母当年是名贯杭州的美人,她的后人随了她的样貌,都长得不错! 纪晏书受过冤案,她能明白霄哥儿此时的感受。 但同他说那么多没用,还是言简意赅为好。 “你大父挺好的,除了你出事那晚找英国公他老人家哭了哭,其他时候都不吵不闹的,和你持安哥为案子的事奔走。” 洪霄抹了眼泪,眼眸还是水汪汪的,“大父肯定难过极了,他是装作平静给我们看的。” 纪晏书放下食盒,示意牢头把牢门打开。 “你要是想早点真相大白,就给你持安哥多提供点线索,他为了你的事东奔西走,夜里都睡不安生,人都瘦了好几圈,看了让人心疼。” 李持安和霄哥儿感情很深,把他当亲弟看的。 她固然心疼李持安,但也不会埋怨霄哥儿。 霄哥儿不过十多岁,其他人遇到这种人命官司,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霄哥儿第一时间想的却是用心肺按压救王老大夫,可见是个善心的孩子。 霄哥儿要真想杀人,他不会在人前杀人,更不会多此一举。 洪霄出来,边哭边说: “嫂嫂,我真的想不到什么了,能说的我都说了,谁知王老大夫笑着笑着就笑死了。” 第223章 他兄弟喜欢这号奇奇怪怪的女人 纪晏书把饭菜摆上小桌,“给你带了饭菜,你吃点。” 霄哥儿身上带着锁链,一步一响,走到小桌旁坐下。 这一巴掌下去清脆的响声,将公子离给震惊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不说了,总是想着过去,怎么会有未来的发展呢”齐晨说这一句话,不知道是在感慨,又是在回避之前的自己。 当然,他之所以来不及施以援手,也不全是玉衡太过剽悍的缘故。 两人坐在一处一问一答,季殊对纪清凌真是越看越喜欢,这丫头对符箓有自己一套独特的见解,不是人云亦云只会跟在先者的身后走老路。 他看着她,浅笑吟吟,笑容温柔而肯定,她的排兵点人未必最好,可她竟如此看的开、放得下。 几人买了东西,又进了一家酒楼,里面同样摆放着几个暖鼎,屋内暖意融融。 朴智妍点了炸鸡,又挑选了一些关东煮:鱼丸,海带,鱼糕,魔芋满满地一堆,然后特意要了一些味增汤,一碗加入了甜辣酱,一碗则是原味的。阳晗则是点了石锅拌饭,饿的时候,除了主食,什么都不想吃。 虽然不知道李明一找自己什么事,但同事们的反应,还真的让她有些害羞。 作为朱由检重视的工程,锦衣卫指挥使李忠可是调派了大量的锦衣卫精锐进行监督。 又过了2个时辰大军回到了喜峰口,而此刻喜峰口的官兵早已得知朱由检的命令,再此早已等候多时了。 “我们就是吃饭,他要去美国了。”叶离不知道秦朗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于情于理,她觉得有必要为自己和莫邵东解释一下。 “哈哈……”那斯嘉丽可是笑的厉害,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被骂了,可是却有一种暗爽在心头呀。 “哥们,这也没安排那个戏呀,之前我听说了是有那方面的戏,跟巩丽大姐稍微的那啥一些,可是,这陈大导似乎对我最近的一些个表现,有些意见了,那个戏听说就没了。”刘超这个家伙说了实话。 现在已经商量妥当马上就要开工,赵王寨这几天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工地了。 哪怕伸头就被敲棍子,他也必须不断伸头,顶多回头练练铁头功就是。 完全没有头绪也没有罪魁祸首,甚至除了一些恐慌外都没有造成任何损失,所以各国都以为是跟电脑千年虫一样的事情,更改密码重新做了防护之后就不再担心了。 这样的话要是其他的将领说出来的话,白峰或许会一笑而过,忠诚这个东西可不是用嘴来说的;至于阿波罗神殿召唤出来的将领嘛,他们的忠诚就压根不用说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玉儿咋办我说玉儿不会是被你们的人抓起来了”萧逸略带怀疑地道。 这部电影里他演了秦始皇,这个角色成分太高了,但是他敢说,自己把握的非常的好,把秦始皇的那种霸气给发挥到了极限。 也有几个特殊造诣的人物,他们已看出了萧逸非同凡响,因为刚才这一招,好似武林中失传了数百年的绝技。但以萧逸这个年纪,又是如何能练就这非凡的武功,任怎么也不能相信。 第224章 刀成为我们的刀,得我们先动刀 李持安下朝后,就去了皇城司,当得知纪晏书在牢里哭了,忙得赶过来,安抚好一阵,才带她回了办公的地方。 纪晏书眸子红红的,吸着鼻子。 “头儿,嫂夫人这是咋了”林平忍不住问了一句。 李持安摇了摇头,并不作声。 顾飞跑了许久,时不时回头看看后边,以为终于将崔志国甩掉了,于是高兴的吹着口哨,一边走一边踢着脚底下的石子。 一个承载着巨大威力的能量从她手中凝聚,等到那个能量发挥到极致时,直接往裘雄击过去。 从千年之前开始,九大势力之间就是相互依存又相互对立的关系,正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过么,若是某个势力的实力大打折扣了以后,其他的势力也不会因为曾经的情分而出手相助。 “为何去不得”是,百里婠就是存心的,他们虚情假意地够久了,有些事情,该拿出来摊一摊了。 看周边的佣人来去自如的样子,薛丽丽不禁由心感慨着,能在穆家做事情的佣人也绝对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至少随意抓出一个,都是顶尖级的佣人了。 周父挑眉,‘摸’了‘摸’自己还泛着酸疼的嘴角,道谢么,他可真没看出来那人在给自己道谢。 范炎炎也点了点头,于是他们便又离开了监控室,又向一后门的方向走去。 现在阿金自己说出来了,倒是省了穆清苏不少的时间。到时候他若是赢了的话,那孩子就是无条件的属于自己了。 尤其是她一笑,不论是冷笑还是灿烂的笑容,都代表着对手要倒霉了。 拿出手机,当看到来电显示是裘雄时,他真的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是不相信的。 原本以为公民的隐私信息,被黑客在暗网上大肆售卖,算是已经很猖獗了。 运转与剑体之上的真气居然有了属性,带着幽晃的深蓝之光,一剑挥舞之下犹如流星的尾巴一般带着冰焰。 这令韩荣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直言何白的拳术已达宗师之境,也就是步战武力值超过了九十以上。然而何白自我感觉到,自已的拳术方面潜力极深极厚,此时还只是总结领悟了一点皮毛罢了。 不过,钟子浩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出道至今也经历过不少风雨,还从不相信会出现天上掉馅饼的事。 四人长相相似,气息相似,连境界都一模一样,宛如一个整体,如一团温柔之水,飘浮在那里,让擎天深感忌惮。 一道血光闪耀,血神蛮皇催动祖器召唤出一道血河,横空而现,一道道血腥气息直接席卷向了天狗。 下一刻,老毒神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股墨绿的光芒在其胸口处璀璨绽放。 isc当然不会听他们的。但是他们的表态,蓝湖葡萄酒是侵权产品的消息也在全世界范围内流传。对此林克就忍不住恼火了。 “怎么还有事”若梦表情淡淡,今天跟桑锦月一番畅谈,让她对眼前的两人更加的有距离感了,这也说明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在一起自己还是不能融入她们之中的原因,思想境界不在一个层次上。 “也好,药草之事我已经让田清去办了,许公子今天好好的歇息,明日我陪许公子在青城里转转。”姬熙华也没有再留她。 第225章 设局 李持安和纪晏书进到王家时,王一郎当即上来拦住。 可是今天,那一向忍气吞声的黑骨精,竟然忤逆她的意思,这让她怒了,决定要给后者好看。 “还在上面,我依你的便是,不管它臭不臭,待会儿上去捡来吃了便是。”任盈盈想了想道。 经过化整为零,尽量分出去数支疑兵,指望他们吸引土狗们的注意力,而他这支保护着至关重要的宝物——城市之心,俗称基地车的东西。 钱冬雨忍不住笑出了声道:“看这样子,你是不想打了,既然不想打,那么我就回家吃饭去了。”说完,钱冬雨迈步就走。 君玄澈之所以可以自由出入,完全是因为这块玉佩,现在他既然要带着离开,也证明了他不会再进来了。 “老祖我还有一事有求于老祖。”余子游不好意思的挠着头看向五帝。 同时,紧紧缠住钱冬雨身子的那棵红柳的枝条也抖动了几下,抱着他的力量似乎松了几分。 或许这些东西在他们眼中觉得稀奇,但是这些东西对于她而言只是必备技能的基本操作。 姚卿卿的演绎几乎让人眼前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令人心疼的形象,无论是一直都在微微颤抖却不引人注意的手,还是后面缝银票在衣服里手指被戳到的细节。 宋枫没听懂他的意思,刚要开口问,江遥已让过身形,露出屋内的情形。 而且不管他是猿猴还是猩猩,使的都是蛮力,只待他稍有力道惫懒,那便是身首异处之时。 这就是打开山门和耳报之后的好处,让我跟黄天愁能正常的交流。他在我眼里有时候是人形,有时候就是个黄皮子,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除我之外,别人谁都看不见。 但是现在,雷战跟着要做的事情,就是去攻击这些怪兽,他就是想看看,这些怪兽在夜晚到底能够强大到什么程度。 “你看那里!”月影指着那些陨石中的一块……那是最大的一块陨石,表面积大约有一万余平方米。 “正好经过,薇薇说来看看你们,我们就顺便过来了。”程安雅笑说道,叶薇分明是故意的。 冰冷的机器在他手上显然有了生命般,足不出户就能做到他所想要做的。 但是,在这帮人转身的时候,苏阳已经摆动双手,催动灵力,幻化出一只无形猛虎,朝这帮假特警扑了过去。 参谋长也不勉强古参谋,接着说道:“好。古参谋不说,我来替他说。他现在心里肯定感到很遗憾,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排兵布阵,本来完全可以轻易取胜的,可最终却败了。换谁也感到遗憾。 陈晨一开口,就没完没了,似乎是觉得在走道上这么说话有点累,他搭着容以的肩膀,带着他往屋里走。 大宋的经济状况,明显的北重南轻,尤其是开封府一带最繁华,而南方,虽然苏杭之名灌天下,可太湖四周并没有被足够开发,只有苏州府的经济繁茂,粮食收成反而并不见多。 第226章 不怀好意 莫小娘言语中都在与她保持距离,但那也没用! 王一郎这个人多疑猜忌,他已经对莫小娘母子生了疑心,势必会逼问莫小娘母子。 只要王一郎把莫小娘母子逼入绝境,她就能让这对母子临阵倒戈。 纪晏书转了话题,“我的香铺研发了新的中草药香,有一味香安神不错,叫甘遂香。” “诸位晟王旧将,晟王爷已经平反了,你们如果此刻自杀,还是追随他的忠心将领!否则王师闯进来诛杀你们,你们就会背上叛国贼的污名,死后有何面目再见晟王”我大声喝道。 祁行岩的瞥过自己手里的牌,14点,和易湛童之前的情况一样,按那丫头的套路,早就买保险了。 代表对立的两方都有必胜的意志和理由,在战场之上,力量的碰撞将决定谁会统治这片大陆。 要不是院门和院墙没有消失,她会以为自己是不是穿过了什么传送门,又回到冰霜荒原去了。 “苏一品,你好,你可真好!”阳城般若这明媚的大美人此刻正提着马鞭守在了我的门口。 而以泰瑞昂的经验来看,这种纯粹依靠运气才能有进展的事情,一般情况下可都急不得。 这还是那个被人认为对飞鸿威胁最大的恐怖白虎帝国居然让苏一品这个贱人眨眼间就在他们的腹地拉起了一支几乎无敌的暴力军队。 萨鲁法尔回应了一声,然后挥起左手,扼住了最后一头魔能机甲挥起的拳头,他的另一只手中的艾泽里特能量炮充能完毕,就像是枪决一样,对准了眼前魔能机甲的脑袋。 “应该还不知道,否则的话,他不会不告诉呀,更不会这样若无其事的,甚至还着急和白雪结婚的。”李淑芳道。 花火原抚额:这里的人类肯定是妖怪变的!对于他们的来源和成长轨迹,她已经完全糊涂了。 苏伶歌的目光只看向清水瑶,对身边的母子,很显然就是一副无视的样子。有某种心理在身体里作祟,她必须,在场面变得没有那么尴尬之前离开。 柳潇,等等,她自然也就想来了,悠悠的那个初恋男友,不就叫柳潇吗 “缪总,我们到查尔斯市大概是九点,我们住海边花园别墅,那边已经准好接待。”欧阳说。 初步判断,敌方防守很严密,易守难攻,想要突破重围,难,难于上青天,必需要有大决心,大毅力,才敢一试,否则极有可能溃败缴械投降。 摔在地上后,她再次发出惨叫声,身体抽搐片刻,就再无动静。元神从体内飞出,想要逃跑。 人人都好奇六年前他们为何会突然溃败,但是知道真相的诸侯却从来没有说起过。 袁熙也很不开心,他还以为甄宓见到她,会惊喜呢,然而她的表情让他很失望。 “可惜你们遇到的是我,所以你们还是去死。”秦天慢条斯理的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要是出现了这种情况,就是说明血灵没有分成五份就提前出动真身了,这样的血灵真身法力被削弱的不够,处理起来就难了。 “看来你现在还没明白你自己的处境,还敢威胁我。”秦天嗤笑一声,一脚踩在他的手臂上,咔擦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 可是,当田甜路经客厅,下意识的抬起头,猛然发现墙壁上的挂钟居然已经显示七点四十五分时。 第227章 疯魔到杀爹 莫小娘心中咯噔一下。 纪晏书在她面前提到这茸血安神丸,难道她知道这药有问题,特意来她提醒的? 现在皇城司查着王老头儿的案子,皇城司应该是查到什么线索了,所以纪娘子过来提醒她,要她小心大公子。 王老头儿汤药是她伏侍的,大公子要人背黑锅,首当其冲就是推她出来顶包。 莫小娘面上却不露声色,“大公子误会了,主君在世时,且妾身只一心想着照顾好主君,并未与外人多言。” 王一郎勾唇冷笑,不再多言,轻轻挥手,示意心腹动手。 那几个小厮持刀正要动手,莫小娘急忙出声道:“大公子,你不能对我动手!” “皇城司已经知道你做的事,要是我死了,岂不是正中他们的圈套?” 王一郎闻言迟疑,莫小娘说的好像有道理? 门外易容成丫鬟的韩晚浓听到动静,忙稳住心神,静观其变! 莫小娘胆战心惊地后退两步,“李副使上门来,就是说明他们有证据了,但这个证据不足以一击制敌……” “他现在等着您露出马脚,您……可能自乱阵脚?” 她的心在此刻跳得很快,身后冷汗透骨,手被唬得发抖。 “原来莫小娘都清楚啊,”王一郎冷笑,眼神变得阴鸷,“老爷子是我杀的,是我用药毒死了他。” 莫小娘瞬间呆住,眼睛瞪得滚圆! 她早就猜到老头儿的不同寻常,居然没想到是王大郎亲手杀的! 儿杀亲父,丧尽天良啊!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却被王一郎一把抓住。 王一郎面色阴沉,笑得阴鸷,“莫小娘倒是提醒我了,皇城司查到了那又如何?” “父亲的汤药是莫小娘你伏侍的,没有人比你更适合来当杀害父亲的凶手了。” “想拿我背锅的,做你的大梦!” 莫小娘脚用力一踩王一郎的脚背,挣脱开来,拔腿就跑。 王一郎手疾眼快,揪住莫小娘的衣领,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掐住她的脖子,笑着威胁她。 “十六郎能不能好好活着,就看莫小娘如何取舍了?” 莫小娘挣扎着咒骂,“你……你无耻……不得好死……” …… “拿下!” 齐廷带着皇城司的人破门而入,当即擒住了王氏两兄弟。 “齐廷,你们怎能胡乱抓人?”王一郎被扭送到齐廷的面前,挣扎也挣不开。 齐廷拿手拍了拍王一郎那张丧尽天良的嘴脸,“王一郎,你杀了亲爹,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啊。” 王一郎厚颜无耻地啐了一口,“杀我爹的明明是宫、郑、沈三家,你们不去抓罪魁祸首,却抓苦主,你们皇城司真是无法无天,滥用职权!” 这种人渣,听他一句废话,齐廷都得觉得恶心,抡起巴掌就扇过去。 “三家苦主还在牢里呢,正好你落网了,我这就带你回去换他们出来。” 王老郎裂目喝道:“我怎么可能杀我亲爹?定是你们李大人为了给他表弟脱罪,故意栽赃陷害的。” “你都说了是你用药杀了你爹,我在屋顶听得真真的。”齐廷听到王一郎的话时,心大骇!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如此丧尽天良的儿子,不仅杀了亲爹,还要用亲爹赚钱。 王一郎的母亲蒯氏闻言赶过来,拦在齐廷面前,用手打擒住大儿子的官差,急声哭喊,“你们凭什么抓我儿子?放开我儿子,放开我儿子!” 齐廷的脸色并不算友好,“老太太,你儿子杀了人,我们是依律捉拿。” 养出这样的儿子,老太太也未必是好人! 蒯氏拦在齐廷面前,抬头正视齐廷,“我儿子什么样我知道,他没有杀人,你们皇城司权柄滔天,栽赃嫁祸,是存心要毁了我王家。” 真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本来还顾及着老太太年纪大了,怕打击到他,不忍心出来,现在也没有必要顾及什么了。 齐廷平声,“老太太,您儿子用生甘遂杀了他亲爹,也就是您的丈夫王老爷子,昨儿出城埋的那位苦主。” “不……”蒯氏脑袋一懵,“不可能,我儿子那么孝顺,他怎么可能杀父?” 齐廷看了眼王一郎,指了指被韩晚浓救出来的莫小娘,“不信,您亲自问问您儿子,或者那莫小娘,不就知道了吗?” 莫小娘形容狼狈,眼睛里带着泪花,“大娘子,您真是养了两个好儿子啊。” “用药害死了亲爹,还指着用亲爹的尸体讹人赚钱。” 莫小娘当即跪倒在齐廷面前,“官爷,是大公子把我家主君毒死了,他还要拿妾身给他背锅,妾身不从,他就拿妾身的儿子威胁,求官爷为我家主君做主啊。” 蒯氏愣愣地看了眼莫小娘,当即反应过来,上前指责,“莫小娘,你怎么污蔑我儿子?” “我污蔑?”莫小娘昂首与蒯氏对视,“大娘子,是您的亲儿子亲口说,主君是他用毒药害的死,那几个小厮,还有您二儿子,他们都听到了。” “一郎……”蒯氏怔怔地转头看向大儿子,开口却是如此的艰难晦涩,“你爹……” 王一郎知道母亲想问什么,沉声一阵儿,才缓缓抬起头、开口。 “王安期是我杀的,是我用生甘遂的汁液杀了他。” 老头儿死的时候,他没有一丝难过,反而还有几许高兴。 他终于不用再看到那个老不死的丑恶嘴脸了! “不……可……能的,你骗娘的对不对?”蒯氏双手颤抖,浑浊的眼睛里是不可置信。 “是我杀的,我很早就想杀他了。”王一郎此时异常的平静,唇边还勾着如释重负的冷笑。 儿子的话就像沉沉的钟声,让她震耳欲聋。 蒯氏的声音近乎哽咽,“你……疯……了?那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王一郎冷笑着,“是啊,我疯了,我早就疯了!” 王一郎力气似乎变得很大,双手一挣,就将擒住的他官差抖开。 身体颤抖地走到中庭,笑声可怖,十分骇人。 “我疯魔到……用自己手杀了亲爹!” 第228章 恶人自有恶人有恶报 “一郎……”蒯氏胆颤,大儿子现在的这副模样,真叫她觉得可怕。 王一郎捂着心口,唇边勾着阴沉的笑意。 “我王一郎,自幼聪明,十多年来,寒暑不辍,十二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人,二十岁中进士。一帆风顺,可谓是前途似锦!” 他忽然变了声调,黑白分明的眼眸漫上了盈盈透亮的水雾。 “可不管我怎么做,他王安期仍旧不满意,三令五申,耳提面命,要我做得更好!更好!更好!” 声音响亮,却声声悲戚。 王一郎眸子含泪带笑,弯成弦月,竖着大拇指,“他好,他真的好,真的了不起啊!” “我稍有令他不满意的,他就棍棒教育,祠堂罚跪。” “在外人面前,从不给我一个笑脸,一声夸赞。” 往昔的记忆灌入脑海,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尖刀,把他扎得痛苦不堪! 十二岁中秀才,十七岁中举人,二十岁一甲三十名,他兴高采烈地告诉父亲,父亲却冷眼相待。 父亲却说—— 【怎么才第三十名?】 【你应该十六岁中举人,十八岁进士及第。】 【你怎么又落后别人了?】 【入仕十年,才从五品官,你看李家,入仕三年,正五品啊。】 【别人光宗耀祖,你丧德败家,竟然被一个小丫头讹钱,还要为父给你们哥俩擦屁股!】 …… 温热的眼泪弄湿了眼睛,从眼角掉落。 他努力地做好一切,可为什么在父亲眼里,他样样不如别人。 “父亲对我,有的只是无尽的贬损、谩骂、轻视、指责!” “在他眼里,我这个儿子、天子门生,一钱不值、一无是处、不值一提!” “他每每看我,就像是看一堆破铜烂铁,好像我作为他的儿子,给他丢脸了一样。” 王一郎看向自己的母亲,“娘,这就是您说的好父亲吗?” 从小到大,母亲总跟他说,你爹是个好父亲,他对你寄予厚望,你要加倍努力,不辜负你爹的希望。 母亲说的,他照做了呀! 父亲说他的诗句写得不好,那他就拜访名师。 父亲说他策论差劲,那他就找国子监的纪司业求学。 那些老师都夸他进步大,刻苦努力,父亲却十分吝啬,一个夸奖的词都不给他。 “谁家的好父亲,在儿子失意时,没有鼓励,只有叱咄!” “谁家的好父亲,在儿子得意时,没有赞许,只有泼冷水!” 母亲也说,做好了,做成功了,父亲会夸奖他的。 但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称赞。 “我是个人啊,我也有情绪的啊,不是他王安期光耀门楣、不知喜怒哀乐的工具。” “我就是想听他说一句,我孩子真棒,我孩子真厉害!” “仅此而已啊!” 王一郎把眼泪向上一抹,笑得凄凉,“他的赞许太贱了,只配六郎、十郎、十三郎他们得到。” “我不需要了,也不想要了!” “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笑容骇人,听得他们脊背发凉! 王二郎挣扎出来,跪下来磕头,“都是兄长杀的父亲,我不敢不从啊!” “是兄长郊外挖了甘遂草,捣碎挤汁,灌入父亲常服的药里。” “我劝过大哥,可大哥置若罔闻,还胁迫我作为帮凶,不然连我也一起杀了。” “求大人明鉴啊!” “王二郎,你……”王一郎着急了眼,正要指责时,母亲蒯氏却晕了过去。 他忙去扶,却被亲弟弟一把推开,弟弟哭泣,眸色中带着憎恨。 “大哥,你已经害了父亲了,还要害母亲吗?” “你去死啊,你这个杀人凶手,不许你碰母亲!” 亲弟弟的控诉让他愣住了,但也只是一瞬,他就清醒过来了。 他杀了父亲,可若是他也把弟弟咬进地牢陪他,那母亲怎么办? 父亲有那么多小老婆和儿女,她们可不会放过母亲! 他要留一个人照顾母亲,这个人就是此刻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亲弟弟! 他只恨父亲,不恨母亲! “是啊,是我杀了亲爹,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干的。” 齐廷、韩晚浓他们吸了吸泛酸的鼻子。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啊! 王二郎将自己的责任全都撇给大哥,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小人! 对于亲弟弟的反咬一口,王一郎却不辩驳一句,反而承认了所有,把弟弟的罪行摘了个干净。 真不知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老太太也很会审时度势,晕得恰到好处,弃车保帅,至少还有得剩! “把王一郎带回皇城司!”齐廷沉声吩咐差吏。 王一郎到了皇城司狱,都不用官差审问,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把王二郎做的那些事,也都揽在自己身上。 李持安没让纪晏书跟着他来皇城司狱接霄哥儿,怕她又被吓到了! 其实,他知道纪晏书并不是被甘若醴审问犯人吓到的。 纪晏书胆识过人,要是审问犯人就轻易把她吓住,那她就不是纪晏书了! 纪晏书不肯说,他不识趣地追问,反而会伤到他们之间的感情! “持安哥,我好想你啊。” 牢门一开,洪霄就出来一把抱住他日思夜想的好哥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 “想得弟弟心都碎了!” 半大小子力气挺大的,抱起人来还挺有劲的。 李持安一手揪耳朵,一手推往他身上抹眼泪抹鼻涕的表弟。 “别乱抱,你嫂子看见了,以为我有断袖之癖,不正经!” 洪霄嘻嘻一笑,“嫂子就喜欢持安哥你不正经的有趣,持安哥要是正经呆板,循规蹈矩,嫂子就不会二嫁你了。” 李持安挥挥手,“走,舅公在外头等着你呢。” “走咯。” 才走几步,洪霄就看到牢里的王一郎,碎骂道:“我呸,没良心的玩意儿,亲爹你都杀了,污蔑是我杀的,还用你爹讹长生局骗钱。” “你这种人,就该下油锅,进十八层地狱。” 李持安看了眼王一郎,王一郎年少就有才名,本该前途似锦的,可惜行差踏错,毁了所有。 第229章 外大父外大母的往昔 李持安惋惜地摇头,和洪霄向外头走去。 看着走出去的李持安和洪霄哥俩,王一郎不禁苦笑。 要是他的父亲也像李持安的父亲那般对他多点肯定,多些赞许,或许他就不会误入歧途了! 宽大且幽暗的地牢,还真是世界上落差最大的的地方! 要不是杀了父亲,他还是人前尊贵的官员! “大父,我好想你!”洪霄也一把抱住洪老太爷,一脸的哭唧唧,“想你想到心都碎了!” 李持安微垂眼睫摇头,霄哥儿对谁都是这样! 他的想念有点便宜! “好了,没事了!”洪老太爷拍了拍大孙子的后背轻声安慰。 “老大人,给公子去去晦气。”小厮嘉定端了盆柚子水。 “对,差点把正事忘了。”洪老太爷拿了一串柚子树枝,往大孙子身上洒了洒水,“柚子除祟,长命百岁!” 想到自己给大父添了好大麻烦,洪霄当即跪下来,朝洪老太爷重重地磕了个头。 “大父,霄儿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再也不游手好闲,招猫逗狗了。” “霄儿不会再让大父操心了,霄儿以后就好好陪着大父,在您跟前尽孝。” 大孙子能不能洗心革面,他不知道,但现在大孙子给他磕头悔过,他还是高兴不已的。 洪老太爷撸了一把白色的长胡须,欣慰笑道:“起来,咱们回家,你姨母备好了饭菜,给你小子洗尘呢。” 棠溪昭见李持安在他前面,便过来汇报一句。 “李大人,王一郎的罪状,下官已送到鱼大人案前,鱼大人明日便会呈于宫中,由官家裁决。” “有劳甘大人了,”李持安回了礼数,“甘大人这是下班了?” 纪晏书的脑袋里总有几个奇奇怪怪的词儿,听她说多了,他也就会说了。 “下班?是,下官下值了。”棠溪昭轻声回他。 洪老太爷抬起老花眼看着眼前高个子的年轻人,倒是觉得他似曾相识。 “绎儿,这个是?” 李持安为洪老太爷引荐,“舅公,这是绎儿的同僚甘若醴,他虽然是新进皇城司的,但本事不错,霄哥儿能这么快出来,他也出了力。” 林平查王一郎为其父买高额长生险一事,就是他提议的。 洪老太爷作揖微谢,“多谢甘大人,不知甘大人是哪里人啊?” 棠溪昭抬手道:“回老大人,下官是汴京人士。” 甘若醴的户籍是汴京,他也只能是汴京人了。 “舅公,先回去,母亲她们怕是等急了!”李持安低声催促,又向“甘若醴”做了辞谢礼,“甘大人,先告辞了!” 月明如练天如水。 霄哥儿平安出来,孟之织为他特意办了宴席。 酒足饭饱后,洪老太公、孟国公、英国公三个老人家便在一处畅聊。 说了几句霄哥儿他们年轻一辈的事,便将话头调到往昔。 洪老太爷叹道:“咱们四杰的后人,都在这一方天地啊。” 孟国公喝了一盏酒,“洪越,你见到老石头的后人了?” 洪老太爷低声训斥,“孟玄英,不许没礼貌,叫大舅哥。” “那孩子眼睛像老石头,长得不像,不过啊,一样都是高个子。” 英国公眯着眼睛回忆故人,“我记得老石头当年有个女儿,洪越你见到的那孩子应该是老石头的外孙。” 孟国公挪着凳子进一点,“那孩子在哪儿呢?我得了空去看看。” 洪越揶揄一笑,“你的那个脑子不好使,连我妹妹的样子都记不住,能记得住老石头?” 孟国公神色当即黯然下来。 他的妻子,快五十年不曾入梦了! 纪晏书伸手拿蜜瓜吃,却被李持安拦下,他像老父亲一样训诫她,“你这身体还吃寒凉的蜜瓜呢。” 纪晏书悻悻然地收回手,“不吃就不吃!” 大哥管她管得宽,她现在不能不知好歹。 等大哥明天上班了,她偷偷摸摸吃,还吃冰镇的。 纪晏书转眸看见孟国公黯然的样子,就问李持安,“外大父这是怎么了?” 李持安看到外大父这样子,就知道他是在想谁了,“外大父是想外大母了。” 外大父带过他一段时间,外大父的房间里有一幅外大母的画像,可那张画像是没有脸的。 纪晏书长叹,“外大父真长情啊,外大母都走了快五十年了,他还能想着她,念着她。” 她听说过孟国公的事,孟国公三十多岁丧妻,此后再未复娶。 李持安低声道:“其实,我宁愿外大父彻彻底底地忘了外大母?” “额?”纪晏书转头,不解地看向说傻话的的傻子,“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李持安的声音有点悲戚,“外大父他丢失了一段记忆,醒来后再也记不住外大母的样子了。” 他现在还记得,外大父站在那张没有脸的画像前,是怎么样的狼狈不堪! 外大父思念外大母时,眼睛里是想念,但更多的是痛苦! 痛苦自己为何忘了妻子的样貌,痛苦自己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外大父懂丹青,却画不出外大母的样貌,那幅挂在内室里的画,外大母那张脸始终画不上去。” “想不起自己妻子的模样,还有这么怪的?”纪晏书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家的大哥。 李持安轻声道:“是啊,我也不相信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在外大父身上。” “要是我……” 李持安忙打断纪晏书的话,“不会有那一天的!” 纪晏书嗔怪,“你瞎想什么呢?我可是说了要和你白头偕老,不离不弃的。” “我是想说,要是我能研制出一款恢复记忆的香,是不是能帮到外大父?” “我在书上看到不少香料,恢复记忆的神香,好像没见有啊。” 李持安:“外大父爱外大母爱得很深,这么年都没想来,或许是外大母不希望他想起来,不想他痛苦!” “你读了这么多书,怎么也相信玄学啊?”纪晏书看着李持安。 “外大父没了记忆,要么是磕到脑子,造成永久性失忆,要么就是被外来人篡夺了记忆!” 第230章 郑娘娘日记 李持安用怪怪的眼神看着纪晏书,“外大父没磕过脑子!” 纪晏书随口一说,“那就是被外来人篡夺了记忆,所以不记得了。” 李持安讶然,“……什么样的外来人?” 纪晏书想了想,“就是想法与众不同,说话标新立异,不在这个时空的外来人。” 李持安的脸色很不好,“是说男女公平、绿茶、上班下班的外来人吗?” 纪晏书一想到自己看到的志怪故事,就来了唠叨的兴致,“对啊,这种外来人在某个时间出现,又在某个时间消失,你找都找不到。” 李持安脸色肃然,“那你会走吗?你能不能不走?” “哈?”纪晏书怔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李持安,你不会以为我是外来人?” 李持安愣愣地点头。 纪晏书笑说,“我不是,我这里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有户籍,有凭证的,不是横跳时空的外来人。” 李持安显然不信她! 纪晏书的脑子转得飞快,在知识领域里引经据典。 “不是,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呀,我真是这里的人。” “你看过《太平广记》《夷坚志》《剪灯新话》没?里面就有不少外来人进到不同世界的故事。” 李持安沉着脸色,“那些都是志怪小说!” 纪晏书:“是志怪小说呀,可原理是一样的。” “我找这些书看看,”李持安起身,才有两步,就转回来拉上纪晏书,“你也一起。” “哎,李持安,你慢点,你别急啊。”李持安的大长腿走得特快,她小短腿难跟。 “二叔怎么跟猴儿一样,猴急猴急的,天还这么早呢。” 崔朝槿望着步履匆匆离开独漉院的两人,忍不住啧啧叹道,“到底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活力满满啊!” 二叔偷偷摸摸找福婶拿药膏,正大光明炖补汤,就知道战况有多激烈了。 转个头对着一脸严肃的李持隅,刻意压低了声音,“官人,你没少向二叔传授秘籍。” 二叔如何,她不清楚,反正自家的这个表里不一! 人前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人后狐豹豺狼,狂蜂浪蝶! 二弟妹夫妻俩耕田种得勤快,她的小芋头就能早点有个弟弟妹妹作伴! 一向脸不红心不跳的李持隅听到这话,瞬间觉得脸颊微烫。 这么隐蔽的事,娘子都知道? 暄和居。 “你们也帮忙看看!” 李持安把阿莲阿蕊都薅来了。 二雅把那套放在书架生灰尘的《太平广记》搬过来,“公子,搬来了放哪儿?” 《太平广记》越有三百万字,几十本册子。 “放那儿。”李持安随意指了个地方。 纪晏书一旁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李持安的这幅样子,让他有点无语! 她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百姓,她一路上跟李持安解释,李持安就是不听。 阿蕊开口抱怨,“姑爷,你罚我去看账本。” 姑爷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她们看什么志怪故事。 书上的字密密麻麻文绉绉的,还没账本好看。 “小娘子,姑爷撞邪了吗?”阿蕊阖上手上的那本《夷坚志》,走到纪晏书面前。 纪晏书摇头,“不知道,我给他讲了几句关于外来人的事,他就成这样了。” “外来人,你都跟我说了好几次了,你跟姑爷解释清楚就成了嘛。”阿蕊听纪晏书说了好多关于这个外来人的志怪故事,她都听腻了。 纪晏书无奈,“我解释了,没用,姑爷现在认为我是外来人,翻书找我存在的理由呢。” “不就是志怪故事里边,这个时空的人穿到那个时空,经历奇怪人生的奇怪故事吗?这都假的。” 阿蕊嘻嘻笑道:“姑爷好傻!” “傻就傻呗,看着还能用!”纪晏书抿唇一笑。 “二雅,你也别闲着,帮着公子找找。二十五卷,神仙篇第二十五章,三十四卷,神仙篇第三十四章第二节。这些篇章说外来人的篇章。” 李持安拿了两卷书,打开翻看,大致看了内容。 这些篇章确实是说,某个人得了因缘际会,从这个时空跳到另外一个时空,并且经历不少光怪陆离的故事。 崔炜篇就是讲唐代贞元年间,这个主人公遇来到南越国的故事。 原理上来说,这些故事和纪晏书说的外来人故事是一样的。 但有一点不一样。 他们都不说“上下班、绿茶”这种怪词! “夫君,找得到吗?”纪晏书看着憨傻的李持安一问。 李持安用狐疑的眼神看向纪晏书,“外来人的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觉得是假的。”纪晏书回答得很诚实,穿越时空比上天入地还难。 “这些书可以搬回去了。”李持安吩咐二雅后,走到纪晏书那里。 二雅叫苦不迭,他这个小厮做得真命苦! 李持安:“你说的故事,你是打哪儿看来的?” “你看过《郑娘娘日记》这本书吗?里面好多不曾听过的新鲜词。” 她看到这本杂书时,也是大惊,写这本书的人自称自己是从其他时空来的外来人。 她来到这里很不开心,总想回家,可找不到回家的路,她就写日记说说心里话。 李持安摇头,“有这样的书?” 纪晏书:“有啊,我看过的。” 李持安伸只手纪晏书,“拿给我看看。” 我是在杭州柳夫子的书房看的。” 这话不是胡诌的! “在杭州教你读书认字的柳夫子?”看纪晏书点头,李持安便又说,“那请他来汴京小住一段时间。” 纪晏书:“我回汴京后,柳夫子也离开杭州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这话是胡诌的! 李持安摆摆手,“你们都下去!” 三人识趣地下去了。 纪晏书心一颤。 不好! 不用猜也知道,大哥想干嘛了! “夫君,我下去让给你备热水!” “不用,我带娘子下去,我亲自给娘子准备热水。” 纪晏书脸颊一热,“不需要,男女有别,怪害羞的!” 李持安打横抱起她,还抛了抛,“娘子脸皮厚!” “我们探讨一下你说的新鲜词,还有日记!” 第231章 贺满月会亲 转眼就到七月,今日是他们成婚的第三十天。 汴京旧俗,新人成婚一个月,女方家送来弥月礼合,婿家开筵,延款亲家及亲眷,谓之“贺满月会亲”。 “爹。”纪晏书提前在英国公府门口迎接纪知远。 纪知远今日穿一身茶鹤色的绸缎鹤氅,戴一顶玄色的纱质程子巾,十分的儒雅。 “小婿见过岳父、丈母。”李持安抬手作揖。 一袭窃蓝色的交领直裰,倒衬得他英姿不凡。 曾经用心教授的爱徒又成了他的爱婿,纪知远眉目带笑。 “不用到门口来接我们的,这座府邸,老夫熟得很哪。” 家访那么多回,他闭着眼睛都走得进去。 李持安闻言,忍不住笑了笑,“小婿少时与岳父常来常往。” “是斗智斗勇,老夫斗不过,还搞得焦头烂额的。”纪知远想撸一把胡须,却发现自己胡子太短了。 回想往昔,对于李持安这种乖猫逆徒,真是又爱又气! “先进去。”纪晏书招呼众人进去。 余大娘子手拉着旭哥儿这个小豆丁,“娘,姐姐的大房子好高啊,我跳起来门口都摸不到。” 余大娘子笑着轻声回旭哥儿,“那就你不要挑食,快快长高。” 纪晏欢和纪晏书并排走,“二姐,你看咱们家来的人多。” “是多哈!”纪晏书看着来的人,庆幸自己多备了两桌席面。 纪晏欢挽住纪晏书的手,纪承娆在她旁边,“雍陶师兄他们两个是父亲叫的,二姐出嫁时,他们作为娘家兄长拦门。” “其他人是我叫的,人越多,说明我们家给力,李家就不敢欺负二姐。” 欢欢为她着想,纪晏书自然要投桃报李,“来给二姐长脸面,想二姐怎么谢你。” 纪晏欢盈声浅笑,“让我住一晚,咱们姐俩好好聚一聚。” “好!” 今日的席面是纪晏书亲自拟了菜单,盯着厨房备下的,规格都是按照酒楼的标准来的。 男女分席,她们女人的席面在花厅。 孟之织这段时间忙着学习如何管家理账,今日能放松一下,高兴得不行,酒足饭饱后,在一处和余大娘子扯闲篇。 纪晏书她们几个玩投壶,纪承娆的准头很好,不管怎么投,纪晏书都比不过。 “二姐,你这手气不行啊,十投九不中。”纪晏欢把竹签捡回来,决定自己投。 她都输了两贯钱了,不能再输了! “韩姐姐说,二姐夫射箭好厉害的,你怎么一点都没学到?” “投壶它也不是射箭啊。”李持安射箭都是用上力弓,她的力气也拉不动。 “都是中靶,原理是一样的,你要学一学,要不然下回我就和娆姐姐做一队了。” 纪晏欢瞄准一投,竹签就进到壶里。 “行啊,欢欢,准头提高了不少啊,比二姐厉害!”纪晏书给欢欢竖起来大拇指。 “那是,我可是有高人亲自指点的。”纪晏欢娥眉轻扬,颇有几分自得。 “那个高人?让二姐姐瞧瞧,认识一下。”纪晏书看看欢欢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猜想她吉士诱之了。 “是啊,韩姐姐可厉害了!”纪晏欢摇头摆尾地走了。 纪晏书很了解欢欢,她这副样子是装来掩饰的。 韩晚浓只是筏子,实则另有他人! “欢欢相中哪个了?”纪晏书问的很直白。 纪承娆明显愣了一下,她陷害过二姐,嘲讽过二姐,还惦记过二姐夫,二姐却不计前嫌地帮她和母亲夺回田产。 如今还愿意和她亲近,二姐这么大度的吗? “我……我不知道!”纪承娆的声音很小,“欢欢没跟我说。” 纪晏书:“成,得空我再问她。” 欢欢年纪小,连什么是爱都还不明白,她可得注意点,不能让欢欢被人骗了。 欢欢的投壶突然变得很厉害,就应该她说的那个高人指点的。 欢欢对那个高人,可能是仰慕之情! 像她十五岁追捧渠梁那般,看他现场唱戏,花大价钱买他的画像。 “二姐……”纪承娆声音支吾,“你还怪我吗?我之前对你很不好。” 纪晏书丹唇挂着微笑,“姐妹哪有隔夜仇的,还是说娆儿妹妹希望二姐姐恨你怪你?” 纪承娆本性不坏,她也不是真想要害她性命。她就是见不得她过得好,心生嫉妒,想要出口气。 她深受纪爹爹和姑母的大恩,只要是纪家的人,她不会责怪,有能力,还愿意帮他们一把。 堂叔夫纪知进除外! 因水鬼爹的缘故,她很不喜欢作妖又害人性命的小妾,更不喜欢纵容妾室谋害正妻的男人! 要是李持安敢找小老婆,她能让他终生没有孩子! “谢谢二姐不怪我。”纪承娆低头笑着,伸手拉着纪晏书的纤纤细手,“二姐帮过我和母亲,日后二姐有需要,我必定鞍前马后,绝不推脱。” 纪晏书自然希望多个姐妹,少个敌人,“既是姐妹,就没必要如此生分。” 绿窗外几处簸钱声,那是延姐儿和李家旁支几个同龄人的小姑娘在玩簸钱。 旭哥儿的小短腿闲不住,和李持安的堂弟们玩蹴鞠。 男席那边。 纪知远和李烨说了说新近发生的事,听到王家的事后,纪知远决定以后对旭哥儿的教育不能太严,要多夸,多鼓励,不能打压教育。 李持安兄弟俩便和雍陶几人在茶室谈天说地。 李持安不在二府六部任职,只听着雍陶他们和大哥讨论时事,顺道点茶。 李持安把点好的茶递给雍陶,雍陶就说,“持安,手艺还这么好啊,怪不得夫子中意你。” 李持安分茶,由兄长端给其他人,“你也会,当时怎么不给夫子鞍前马后?” 他会这没用的玩意儿,还是在国子监少年班读书时,纪司业教的。 纪司业拿来茶经,又给他讲解点茶步骤,一通操作下来就学会了。 此后,纪司业就经常带他在身边,他点茶,师兄弟们交流文章。 雍陶:“我们都忙得很,就你有时间为夫子驱使,自然舍你其谁了!” 第232章 边境奏报,契丹屯兵境上 青雀头黛色交领袍子的李持隅饮罢,放下茶盏,“二弟,对师兄客气点!” 纪司业带的少年班,排辈年龄大小来排,李持安小他们一二岁。 “是。”李持安应下。 雍陶他们今日上门,是他的岳父大人特意请来,作为娘家兄长上门的。 意思是告诉他,你岳父大人我,虽然没有大儿子,但我女儿有亲兄长! 辈分小,只能忍下他们的“欺负”! 季晨在兵部当文书吏,将他听到的消息说来,“昨日下值时,我听到兵部尚书得到边境的消息,当即就进宫面圣去了。” 李持安附和一问,“什么样的消息?” 季晨道:“好像是关于契丹的。” …… 次日上朝,文武百官行礼后,高坐在龙椅子的官家便朗声说:“边境奏报,契丹屯兵境上,遣其臣萧英、刘六符为帅,索求关南之地。” 关南之地是指山海关之南,山海关是汴京的屏障。 关南之地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武臣越崀出来奏道:“尺寸之地,不可让人分毫,契丹敢来犯,那就打他!” 户部尚书出来辩驳,“越大人说得倒是容易。” “行军打仗,粮草、军饷等各种开支就要倍于日常,如今朝中各项开支日渐增大,而税收渐少。” 越崀拔高声量,“契丹小贼都屯兵到家门口了,指着要关南这个门户,不打他,等着他们动手吗?” 户部尚书声音陡然拔高,“你说打就打,钱哪里来?四方军被灭了北玄一军,其余三军分驻各要地,攻打契丹,这兵何来?这将军遣谁?” 越崀上前,便官家作揖,“臣越崀愿为将,领兵攻打契丹。” 户部尚书上前奏道,“官家,自古和为贵,民为本。粮草不足,取于百姓,兵丁不足,取于百姓,军费不足,取于百姓。” “行兵打仗那是百姓流血流汗,臣等官为官者,食民之俸禄,就必须为百姓想一想。” 越崀当即就急眼了,“你怂,你窝囊,你孬种不敢打,何必找冠冕堂皇的理由?” “安静,安静,朝堂不是菜市场!”官家出声喝止。 官家头疼皱眉,每日上朝,总有那么几个刺头臣子因为政见不一而吵吵嚷嚷。 关键他们还说得各有道理! 契丹屯兵境上,胁迫大荣,又恬不知耻地开口索要关南,越崀主张打,没有错! 行军打仗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现下国库吃紧,打仗要出的军费只能从税收中来,赋税又取于百姓。 户部尚书主张不打仗,也没有错! 见官家两难,难以做出决策,李持安出班上前,微微作揖,“官家,臣有一计!” “我朝可先派使臣与契丹周旋,若能劝得契丹退兵,两国不用打仗,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然契丹狡黠奸诈,臣以为派使臣周旋的同时,亦当调兵遣将,做两手准备。” 意思是,谈得了就谈,谈不了就打,我也不怕你! 越崀脑子转得快,“官家,臣以为此计甚好,谈的好,两边不打,谈不好,那就打!” 越崀赞许的眸光扫过李持安,怪不得他深得官家重用! 这法子想得周全! 官家满意地点头,要是他的臣子们都像李持安这样和平地给出解决的方法,他也不至于天天脑瓜疼。 他这个官家上朝,光听臣子们吵架了,还顺道要断官司! “卿等可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这个使臣不是随随便便指个人就成的了。 既要有过人的胆魄谋略,遇事还不能失使臣的气度! 因为使臣代表的是大荣的脸面! 荆王眼眸暗中一瞥,就有个文臣出来,“臣以为晏中丞可胜任,晏御史的胆魄谋略非常人可及,适合担任使臣出使契丹。” 突然听到有同僚推荐他,文臣行列前首的晏同一倒是泰然自若。 荆王爷在盘算什么,李持安看得清清楚楚。 那个推荐晏中丞的文臣是荆王爷的人,荆王爷让他推荐晏中丞为使臣,不用想也知道荆王爷不安好心! 晏中丞若为使臣出使契丹,要是能借契丹之手除掉晏中丞当然好了,要是不能,荆王爷也找其他理由将晏中丞贬官去职。 少了晏中丞,太后就失去了左膀右臂。 荆王爷真是打得好算盘! 李持安奏道:“官家,只不过是小小的契丹罢了,若以晏中丞为使臣,岂不是太给契丹脸面了吗?” 荆王爷上前,沉着脸色道,“李副使,那契丹的铁骑是虎狼之师,我大荣的铁骑一向弱于北边诸国,一旦打起来,胜算大乎?” “若不遣重臣为使臣,契丹只会看轻我大荣,汝为官家臣,岂可只顾私情,而不互朝堂正事?” 李持安被气得一笑,荆王爷为了除掉晏中丞,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话是说他,只想着晏中丞是他的小姨父,却枉顾正事。 当即禀道:“官家,晏中丞为我朝重臣,若以他为使臣,这就是明摆着告诉契丹,我大荣朝怕他,倒不如以中等官员为使臣。” 有些大臣不由得一惊。 他们见过李持隅带领国子监的学子伏阙上书,那态度极端的很。 到李持安这儿也这么硬刚的吗? 荆王爷刚他,他刚官家! 果然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官家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李持安此举有保晏同一之意。 晏同一是太后一党,没了晏同一,太后就没了左膀右臂,垂帘听政也就没了有力地支持者。 李持安现在又娶了小嬢娘的侄女,难保他不会转移阵营。 可先帝又让他坚定地信任李家! 荆王爷的其他同党,此时出来奏道:“官家,臣以为李副使此举不妥。” “契丹兵马强于我国,要是以微小官员为使臣,倒让契丹以为我国小看他们。” 垂帘听政的太后神情俨然,沉声开口,“没什么好争论的,那就以晏中丞为使臣。” 太后一开口,满文武肃静。 晏同一是太后爱重的臣子,太后舍得让他出使虎狼之地? 太后纵横朝堂多年,能看不出荆王爷的意图? 现在反其道而行之,真让人琢磨不透! 第233章 领了外地出差任务 紫色官服的晏同一在官海沉浮几十年,自然看得分明,却面不露色。 出班奏道:“臣为天下臣,百姓官,臣愿出使契丹!” 荆王爷面色一沉,第一反应是晏同一是借这话揶揄他格局小了! 不过好在晏同一顺利为使臣,倒是省下他不少功夫。 晏同一为使臣,要是办事不利,他可联合台谏诸臣参他,逼他退隐,断太后臂膀。 无人支持太后听政,官家就能执掌朝政。 晏同一出使契丹,就无人庇护他,他有的是大把机会除掉晏同一。 荆王爷扬眉道:“晏中丞英胆不凡,本王敬佩!” 晏同一只礼貌地颔首受意。 “官家,”太后开口,“那就以晏中丞为正使,李绎为接伴使、护卫将军,出使契丹。” 太后话音才落,李持安就看到韩淙从官员队伍中出列。 “臣韩淙有话要奏,”韩淙朝太后官家作揖,“晏中丞乃重臣,怎可出使?太后娘娘可忘颜真卿使李希烈事乎?” 李希烈是唐朝的叛臣,颜真卿出使去劝降,却被李希烈残忍杀害。 双膝跪下,“契丹屯兵,臣请直接打他!” 太后目光跳过韩淙,并不理他,“虎威将军越崀负责调兵遣将,若和谈不成,便打契丹。” 李持安抬眸打量了一眼龙座上的官家,见他不出声,就知他同意太后娘娘的旨意,便下跪叩头领命。 太后是君,她的旨意,臣子不能不从。 退朝后,官家就召见李持安入文德殿。 “臣见过官家。”李持安作揖。 官家换了圆领常服,退去了头上的幞头帽,“朕方才已经下旨意,让徐俪昀挑选强兵百余人随你出使契丹,再加上皇城司的亲信,这一趟出使必定顺风顺水。” “臣多谢官家!”李持安立直身体。 “召你来,不只是因为你和晏中丞出使契丹一事。”官家神情俨然,“荆王书让人提议晏中丞出使是何目的,朕看得分明。” “晏中丞是太后的看重的臣子,太后不留晏中丞在朝,却反其道而行,朕委实看不透。” 官家变了语调,“朕要你为朕的耳目,搞清楚太后意欲何为。” 李持安:“臣遵旨。” 太后掌权,官家不得独立亲政,这对养母子争权夺利、弯弯绕绕,总是拿他们臣子来当筏子。 有个意外,只能算“工伤”,给点赏赐就是补偿了。 出了宫门,李持安见到晏同一,朝他点头为礼,算作打招呼。 太后要他作为接伴使、护卫将军,一方面是要协助晏同一与契丹顺利和谈,另一方面是要他护卫晏同一周全。 太后在朝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荆王爷的小九九。 如若以其他人为接伴使、护卫将军,其他人未必能护卫晏同一周全。 但他会,晏同一是他的小姨父! 马背上的晏同一颔首回应后,吆喝一声,腿夹马腹,驱马回家。 不日就要出使契丹,诸事需要准备。 “李大人为护卫将军出使,万事要小心。”韩淙走过来,脸色十分真诚。 和韩淙一齐长大,李持安能看得出来韩淙是真心希望他平安归来。 “多谢!”李持安回答得很真心。 韩淙虽然同他说过他惦记纪晏书,让他很不爽,但此刻他真心实意领下韩淙的这份心。 韩淙微微扬眉,嘴巴很毒辣,“倒也不必谢,在下也不是为了李大人。” 他现在很后悔! 早知道李持安会如此,他应该早点向纪晏书提亲的。 纪晏书那般干净无暇的人,居然让李持安这厮无耻货色染指了。 他娶不到纪晏书,那就搞点花头气李持安。 不是为他,那就是为了纪晏书,他的娘子! 李持安眸子挂上了愠色,“你嘴巴怎么那么欠呢!” 韩淙欠欠道:“李大人何必动怒,下官什么都没说,什么名字都没点啊。” …… 七月七日,谓之七夕节。 纪晏书把准备好的节礼托二雅带回去给冷嬷嬷她们后,便和阿蕊阿莲去逛街。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满大街都是穿着新衣的人。 她们也不例外,换上了新制的衣裳。 阿莲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忍不住笑道,“好热闹啊。” 婚后的第一个节日,纪晏书很高兴,“七夕节又称作女儿节,主要就是买买买,你们今日要买什么全算我账上。” 阿蕊阿莲两个在她身边很久了,尽心照顾她,她自然不能亏待她们。 阿蕊道:“小娘子对我够好了,我不需要买新的了。” 小娘子从前说要给她一座酒楼当老板娘,她只当小娘子说的是假话。 谁知小娘子把望湖楼给买下来了,还要给她经营! 当牛做马伏侍人那么多年,到小娘子身边后,俸禄多了,零花钱多了,酒楼也有了,小娘子还把她当家人。 小娘子对她好,但她不能不知规矩! 纪晏书街道的店铺、小摊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今日是女儿节,你们两个怎么着都得挑一个喜欢的。” 七夕节,就是她们女子的“购物节”。 “娘子,我就不客气啦。”阿莲高兴地走到一个小摊处,想挑个喜欢的小饰品。 阿蕊也帮着一起看看,“阿莲,这个挂坠好,看看可喜欢?” “是吗?我看看,”阿莲转过去看看。 阿莲把小挂坠取拿来,显然十分满意,“果然好,老板多少钱?” “一百铜板。”今日七夕生意好,老板招呼也热情。 纪晏书给了一贯钱的票子,老板找回九百铜板的票子。 才走几步,纪晏书就看到一家售卖发带的小摊,脚步不自觉地走上去。 见客人来,小摊主笑道:“夫人,我家的发带是数一数二的好,给你家郎君买一条当做节礼最合适不过了。” “娘子貌美,郎君肯定是人中龙凤,带上本店的发带,那比潘安宋玉还要英俊潇洒。” 发带颜色种类都好,纪晏书一时间不知道选哪个颜色最好了。 第234章 买发带 看着女客人不知选择哪个颜色,小摊主热心道:“郎君带哪个颜色最英俊不凡?” 李持安有好皮囊,不管穿哪个颜色的衣服都好看。 发带最好和衣服的颜色相近,这好配套。 “我夫君英俊,哪个颜色在他身上,都看好。”她的眼睛很挑,最先看上的是李持安的皮囊。 那副皮囊比官家好看! 女客人情人眼里出西施,肯定是十分中意她的夫君,小摊主见势又说:“夫人那便每个颜色都买一条,您家夫君换着带,天天都能感受您的心意!” 这个夫人一看就是有钱的,得要好好推销! “哪能条条都买,他嘴巴毒,搞不好说我搞批发,没心意,对他不好。”纪晏书都能猜得到李持安心里是这么想的。 小摊主秉着客人就是财神爷的原则道:“郎君穿哪个颜色的衣服最好看,夫人就买哪个颜色。” 纪晏书想到李持安请她吃饭时穿的那身衣服,那身淡紫色衣服真的很适合他,同色系的发带戴在他头上,真真是英俊潇洒。 纪晏书选了那条紫色绣有竹子的发带,“要这条。” 今晚送给他,他应该会高兴的! 李家在花厅安排筵会,一大家子在院中品酒吃果,说说笑笑。 昨日欢欢留宿,今日和李家旁支的姑娘们逛街玩乐,今夜就和他们一起过节。 李家其实人丁兴旺,只是英国公这支大房不够旺。 英国公那些兄弟们有两个已经排到第四辈了,最大的重孙子都两岁了。 尤其是二房的老太爷,三个儿郎,孙子孙女十一二个。 纪晏书见了也得叹一句,“二叔祖家真是好热闹啊,这么多人。” 李持安道:“二叔祖能生养嘛。” “二伯伯抱,看大娃娃。”二房老太爷快两岁的重孙柏哥儿颤颤巍巍走过来,举着双手求抱抱。 小豆芽菜的爹行三,和李持安同年,但小一个月。 孟之织让人于广庭中设香案,让几个女郎望月,瞻斗列拜。 人们团团围着,小豆芽菜看不到案上的大娃娃,他爹也不抱他看。 李持安矮身把小豆芽菜抱起来,一只臂膀托着小豆芽菜的屁股,笑了笑说:“看到大娃娃了吗?” 小豆芽菜奶声奶气道:“看到了。” 小豆芽菜说的大娃娃是香案上的磨喝乐,七夕日,人们有拜祭的习俗。 这个磨喝乐要比平时的大只,高约三尺,是用龙涎佛手香混合泥土制造的,还用金箔装饰。 她见过修内司用象牙雕镂的磨喝乐,那真是昂贵无比! “你这个小孩儿怎么那么可爱呢。”纪晏书伸手轻轻捏了捏小豆芽菜细皮嫩肉的小脸蛋。 小豆芽菜还是根有点胖胖的豆芽菜。 小豆芽菜扁着嘴巴,摇头道,“不要捏我。” 他最讨厌别人看他一下就撸他一下,像撸狗一样。 “哇,还生气啦,”纪晏书觉得自己又恢复到从前手欠的样子,“要不哭一哭,二伯母最喜欢看小孩子哇哇大哭了。” 小时候,她和阿惜总是这么逗俨哥儿,俨哥儿哇哇大哭,她们撒丫子就跑,怕被打。 知道纪晏书的德行,李持安侧身躲了两步,把小豆芽菜提溜给他爹。 “我看你很喜欢柏哥儿,要不我们也生一个?”李持安才进暄和居的门,就玩笑似的开口。 “好啊。”纪晏书笑盈盈地回他。 李持安手疾脚快地关门,擒住纪晏书的手,将她拉到怀里,转个身,便将她抵到墙上,一只手搂着她的腰。 跳动的烛火,带着暑气未消的空气,莫名火热黏腻。 纪晏书有点恼李持安! 都没沐浴,就猴急猴急的。 李持安贴她很紧,暖意的气息将她包裹。 李持安低头就要吻她,纪晏书手指轻轻抵住他的胸膛,抬眸看向他,娇嗔带怨。 “我喜欢夫君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样子,所以夫君沐浴去。” 纪晏书是特意放软了语气,跟他说话像撒娇求的。 她知他的喜好,知他心软,也知他最吃这一套。 看到她这般,李持安胸腔间溢上来的欲望被压了下去。 “好,等我回来。” 李持安下去后,纪晏书舒了口气。 大哥的技术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她身心受累受苦,好的时候,她心满意足。 为了能有好体验,还得慢慢来,顺道调教指点一下大哥。 不多时,李持安就回来了,他身上穿了身浅蓝色的交领睡袍。 只是他有点浪,不好好穿衣服,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好看的锁骨。 他一上来,就环住她小腰,低头到她耳畔,语声呢喃。 “娘子,”李持安微微低喘,“我想要……能满足吗?” 声音旖旎有磁性,对于纪晏书这样靠声音识人的人来说,很是勾人。 要是一般情况来说,她早就把持不住,醉倒在他的浓情蜜意中了。 但今天显然和前几次不一样! 李持安环她腰的力道很大,眸子里没见柔情缱绻,倒是只见对她赤裸裸的欲望。 那欲望比前几次都要强烈,她虽然有时很享受他在那事带给她的快感和满足,但这次她绝对架不住他的来势汹汹。 要是依着他,他心满意足,而她得承受剥皮拆骨的疼。 她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的,可不能因为这种事再死了,那太丢人了! 要是因为这种事上了异闻小报的头版,她能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李持安身上的热意透过单薄的衣袍烫在她的心间,纪晏书翠眉轻蹙,委屈漫了上来,眸子顷刻间盈上晶莹的泪光。 她装的! 学的小白花、绿茶哭唧唧委屈巴巴那套。 她抬起那双水光潋滟的清眸低声戚戚道:“我不要,夫君太凶了,你弄疼我,我怎么办?” 大哥练武,身强体壮,那事儿上他克制许多,她才不至于受苦,最多就是累点。 但现在她不敢打包票。 李持安眼角眉梢泛着锐利的薄红,似乎没听到她讲话,低头就含住她的樱桃小唇。 不是? 她用了那么多回,怎么这回失效了? 李持安喜欢亲她,有力却不野蛮,这回像脱缰的公马,一见到皮毛光鲜亮丽的母马,就撒欢似的跑上去。 他这是咋了吗? 第235章 大哥出差后,她就只能喝汤了! 纪晏书一咬,李持安反而借势又吻住了她,力道让人很不舒服。 “李持安……”根本讲不了话。 纪晏书情急之下腾出手,用力一把揪住李持安的耳朵,脚踢他下档。 李持安察觉到她的举动,当即停了下,脸色一沉,很不好惹。 领了出使任务,不知多少天才能回来,一想到好久都见不到她,实在让他心焦。 每次这种事,纪晏书都用这套哭唧唧委屈巴巴的样子拒绝他,他的忍耐也是能被消耗殆尽的。 他的眼睛里淬着不满,把她的手擒住,一字一句顿道:“我还是你夫君吗?” “夫妻间的事,你都不愿意?” 这话是怨怪,含着质问。 纪晏书肩膀微颤,带着不满、泛红的眼眸直视他,“愿不愿意,现在这样的事我能心甘情愿地决定吗?” 李持安的力量本就强于她,只要李持安一心想要,她挣扎拒绝,那都没用。 李持安松了手,眼眸里锋利的欲望退了下去,心绪也平静起来,缓声道:“晏儿,对不起,吓到你了。” 看着他失落的样子,纪晏书可一点都不心疼。 那么暴力,就该谅他两天,那买的发带也不想送他了。 不过李持安很不对劲! 她低声一问,“你怎么了?李持安。” 李持安摇头,“没事。” 他和纪晏书新婚燕尔,本该成双成对的,但两日后要出使,他要离开的事情向纪晏书说不出口。 他在坐榻边落了座,纪晏书跟他走过去,坐他边上。 李持安这张写满不开心的脸,她还是先不问得好。 纪晏书敛去方才的脸色,笑盈盈地看向李持安,轻声道:“李持安,乖乖闭上眼睛,我送份大礼让你高兴一下。” 李持安抬眼一看,乖乖闭眼。 纪晏书拿出藏在衣襟里的淡紫色发带,蒙上他双眼睛,两端挂在耳上。 李持安的五官单拎出来,并不算很精致,但组合在一起就格外的与众不同。 他的鼻梁高挺,淡紫色发带这样挂着,竟也没掉下来。 纪晏书的手抚上他的腿,一路往上,下巴微微仰起来,在他的薄唇上轻吻了一下。 李持安只觉得,轻柔如蜻蜓点水。 屋内的烛光摇曳,很暧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蜻蜓点水吻后,李持安的不开心消散了很多。 氛围旖旎,纪晏书的脸上染了微粉,她在等大哥的反应! 大哥一动不动! 她又等了会。 大哥还是不动! “可以睁眼了。” “搞什么嘛,”李持安扯下挡他光线的长布条,“这么大阵仗,又整了破布条,结果就下了滴小雨。” “给礼物就不能大方一点吗?亲一下哪够啊!” 纪晏书脸颊一烫,“这不是布条,是发带,我送你的礼物,还有,它不破。” 发带是布条,是很精美的布条! 阿蕊说得不错,他们两口子很直,有时候真的没有情商。 李持安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紫色发带,这是上等的紫绸制成的,还绣了精美的竹子图案。 “你做的?” “啊……对!”纪晏书应下,她的绣工不好,做不出来这么好看的发带。 她虽然说了假话,但送礼物的心是真真的。 李持安手指摩挲发带,不觉一笑。 这还是纪晏书第一次送他礼物! “我很喜欢。”李持安侧头过去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伸手将她打横抱起。 李持安放她到床上后,纪晏书翻了个身,就滚进里侧去了。 李持安放下纱帐,上了床。 李持安太好动了,哪都摸,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进衣襟里,摸她的肚子上的软肉。 李持安给她投喂伙食太好吃了,今天上称哟哟,重了五斤。 她之前是瘦肉,现在是梅花肉。 摸来摸去的,要吃不吃,存心的,李持安真是气人啊。 纪晏书抬脚轻踹他一下,“睡了。” “嗯。”李持安点个头,挪着身体贴近纪晏书,手却没停,而是转移到了其他阵地。 李持安的手有茧子,刮得纪晏书痒痒的,“都说了睡觉啦。” 李持安:“天还早。” 纪晏书恼人地嗔他一声,推他,“滚!” 李持安微沉的眉眼藏在昏黄的烛火下,“可是我想。” 纪晏书真想给李持安一巴掌,狗男人磨磨唧唧的到底要不要啦? 能不能痛快一点? 李持安把脑袋埋在她的颈间,低沉的嗓音像一根鸡毛似的挠她耳朵,连带她的脑袋都酥酥麻麻的。 纪晏书娇骂他一声,“快点!” …… 李持安在这种事情上果然很恶劣,云收雨散后,纪晏书一点力气都没有。 李持安给她清理后,把她抱在怀里,手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要和韩淙说那么多话,可以吗?” 二雅说,今日纪晏书和韩淙说了好多话。 韩淙那样优秀的文人才子,与她相熟,还惦记她,他不得不防! 毕竟他要走很久。 “好!”纪晏书听得迷迷糊糊,眼皮已经盖上了。 李持安今天没有去上班,纪晏书也在家陪他。 天将晡时,李持安问她,“想吃什么,我吩咐小厨房去做。” 纪晏书眨巴眼睛想了想,“厨房买了藕,做道莲藕瀣,口感清爽,红烧鱼、火腿烩腐皮。” 晚饭的时间很闷,纪晏书在等李持安开口。 她从宫里得知他领了出使契丹的任务,可他到现在都没跟她开口。 李持安吃饭也心不在焉的。 纪晏书顿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持安,我在家等你回来。” 李持安加菜的筷子顿了一下,沉声缓慢道,“你都知道了?” “嗯。”纪晏书的声音很轻,拿起勺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盛了一碗莲藕瀣,“主上器重你,我高兴。” 高兴个鬼啊! 还没腻歪几天,就被派去异国他乡出差,契丹虎狼之地,祸福难料。 荆王爷让人推荐晏中丞,还连带捎上李持安,一看就是不怀好意。 可上头的人下了旨意,他们这些跑腿的没有拒绝的权利。 “我备好了行囊,衣服药品,样样都有,但我没有准备冬衣,出使嘛,短则一二月,长则三四月。” 她是希望他冬天之前就回来。 李持安:“我早点回来!” “那今晚……”纪晏书微红了脸。 李持安平淡道:“今晚不闹你!” 纪晏书想说,其实也可以闹一下的! 毕竟大哥出差后,她就只能喝汤了! 第236章 马上俯腰吻别 今日李持安和晏同一出使的日子,韩淙也来城门相送。 李持安注意到人群中正襟立的板直的韩淙。 他驱马靠近,“你总不是来送我的?” 韩淙直白道:“不是,来气你的。” 李持安不觉呵笑一声。 幼稚鬼! 韩淙瞥见前头不远处的那身橙色衣衫,低声道:“李持安,你最好活着回来!” 她才嫁李持安,他不希望她当寡妇。 李持安笑了笑,“你放心,你没有机会的。” 他驱马上前,在纪晏书面前停下。 他的妻子,今日梳着流苏发髻,系着橙色的垂珠发带。 听纪晏书说,她的母亲年轻时就爱这样的装扮。 柳如眉,云似发,鲛绡雾縠笼香雪。纪晏书今日特别的漂亮。 他们昨夜说了很多话,他说了不想纪晏书来送他,但是纪晏书还是来了。 李持安俯下身来,用手托住她的后脑,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轻吻,抵着她额头微微喘气,缓声道:“等我。” 纪晏书踮起脚尖,在李持安的薄唇上唧了一下,“好。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特产。” 阿莲两个看着这一幕,不由得转过脸去。 姑爷克制一点点,小娘子不克制大大点! 阿蕊就像是吃瓜群众,看得聚精会神。 这郎才女貌的一对,但凡个子矮一点,脖子粗一点,短一点,腰力差一点,都亲不出这么好看又养眼的一幕。 李持安策马随大部队缓去,侧头看了一眼纪晏书,便转了回来,驾马扬长而去了。 纪晏书望着越来越远的李持安,心也觉得有点空了。 或许因为水鬼爹带给她的影响,她更希望丈夫能日日陪在身边。 这样母亲能有丈夫帮衬,不至于那么辛苦,她能有爹接送上下学,不至于被人嘲笑。 可她不能这么要求李持安,他有才,又忠心官家,把他拘在内宅陪她夫妻恩爱,那是埋没了他。 李持安是明珠,更该熠熠生辉。 送别李持安,纪晏书没有回英国公府,她得去找店铺开百香居第二家分店。 城东很大,人也多,开分店有市场。 她生意大,账本多,冷嬷嬷她们在帮她理账。 …… 阿蕊手里拿着路边小摊买的包子,边吃边走。 “不才吃了早饭嘛,你怎么又吃上了,没吃饱吗?”纪晏书发现阿蕊比她变得更能吃。 阿蕊将拇指大小的小包子塞进嘴里,咬了一口,浓浓的汁水流进嘴里,还有一两滴挂在唇边。 这小汤包味香汁浓,真让人垂涎三尺! 阿蕊直接将小汤包吞进肚子,用指尖抹掉唇边的汤汁。 “好吃呀,小娘子,我发现宫外的东西真的比宫里的好吃诶,像咱们家对面的那家果脯,我都买了好几回了。” 说的是英国公府后院对面的那家果脯店。 “你最近吃的越来越多了,身材都越发滚圆了。” 纪晏书拍拍阿蕊大了一圈的腰。 在宫里的时候,阿蕊就瘦得让人心疼了,不管怎么吃,肉就是长不上去。出宫没几个月,腰上的肉增长得比养小猪仔还快。 阿蕊嘻嘻笑道:“我这是心宽体胖。之前呢天天担心伺候不好人,生怕不小心惹怒了贵人,小命不保。” “如今在外头了,自己伺候自己,再也不用担心脑袋掉落的事了。” 入宫做使唤的各色祗应人,大多是出身民间贫苦的良家。他们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了宫,调教之后才会由内廷司分到各宫各阁。 宫廷内的贵人们也分三六九等,跟着有宠爱前途好的贵人,身份地位也能水涨船高。 若是能伏侍脾气好、待人和善的贵人,平平安安地熬到出宫的日子。 然而,在天家做祗应人,也是时刻处在危险之中,忧心得罪贵人而小命不保。 纪晏书笑了笑,原来阿蕊是因为不用担惊受怕而胖的。 七月的风,有点凉爽,街上嘈杂的叫卖声,声声入耳。 阿蕊道:“小娘子,为什么不在近的地方租铺子?咱们住的地方人也多呀,客流也是有的。” “贵啊,小小的一间,就要五十贯钱。”英国公府左近一带的商业街,租金贵得离谱。 “到了。”纪晏书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挂在门口牌子。 木牌子上写着“左厢店宅务”。 店宅务,是公家开设的,专管公房、店肆出租和维修。关于店宅务,公家有一套完整的流程,设置勾当左厢店宅务公事、店宅务专知官、店宅务勾押官、掠钱亲事官等大小差吏人员。 最主要的是店宅务下的铺子比私人的铺子要便宜。 阿蕊道:“租用公家的铺子啊?” 纪晏书点头,“租铺面就得找公家的铺子,可比私人的铺面要便宜不少呢。” 二人刚踏进,身上挂着牙人身牌的伙计二牛热情迎了上来,笑着招呼:“小娘子是赁房居住还是赁铺面呢?” 纪晏书道:“铺面。” 二牛十分热情,“您是想赁大铺子还是赁小铺子?” “既不太大,也不太小。”纪晏书回他。 “来,咱们到里边聊,”二牛热情招呼着,引着几人坐下到一旁的桌席坐下,“您放心,咱们这儿最多这种不大不小的铺子了,准保让您找到称心如意的铺子。” 二牛擦了擦四方桌,接过小二提来的青白色执壶,摆上两只白瓷碗,为二人倒了热茶。 “您二位先喝口茶,歇歇脚,等累劲儿过了,小人再为您择一家人流好、地段好的铺面。” 纪晏书笑着应下,端起白瓷茶碗,轻吹。 二牛摸了摸身上,而后陪笑着:“小娘子,小人身上没带赁册,小人马上去取了赁册来,您二位稍待。” “去。”阿蕊坐在纪晏书左侧的长凳上,吹着热茶,走了一段路,真让她有些累了。 二牛拱手,转身下去。 刚要喝热茶,阿蕊就指着刚走的伙计道:“赁册不是在他身上吗,怎么说他没带赁册,这庄宅牙人也太滑头了,竟然骗咱们。” 第237章 租铺子想蒙姐,门儿都没有 庄宅牙人就是介绍房源店铺的中间人,他们手上掌有大量的房源,帮租客拟好租赁契约,帮助租客与房主交流,促成双方的交易。 “你信不信,那个庄宅牙人从咱们俩进来的那一刻,他已经精准地摸清咱们俩的情况了。” 纪晏书没有喝茶,放下白瓷茶碗,低着声音道:“等会过来,肯定让人摆上果盘、果脯。” 阿蕊小声回道:“租个铺面还看人下菜碟呢,咱们也穿得没太富贵啊。” “你今天穿的是暖橙色的凤仙绮,我呢是苍葭罗,绮跟罗可不便宜,阿莲和山薇也是穿的好料子。” 未久,一个伙计端着两盘果脯过来,规规矩矩地放下后,道了声:“您慢用。” 二牛拿着赁册过来,脸上陪着笑,“您几位久等了。”随后坐下。 二牛打开赁册上下翻看几页,“小娘子,按照您的要求,这几家铺面不大不小,人多地段也佳,您瞅瞅。” 说着,二牛就将手里的青皮赁册递给纪晏书。 纪晏书接过赁册翻看,只听二牛介绍道:“青牛街首的这家店铺在朱雀道边上,这里又紧挨着盛杰巷。遍地富商大贾,中小官吏,各类殷实民户,人流自不必说,不管您是开食店,亦或是酒肆,它都合适……” 阿蕊伸出手指拿了块桌上的果脯放入口中,才咀嚼两口,脸上就生出了嫌弃之色。 味重,涩口,真难吃! 连后院对门那家的果脯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阿蕊旋即便将这抹嫌弃之色隐藏了下去。 喜欢与厌恶,不能摆在明面上。 她用手帕掩住嘴巴,将嘴里的果脯吐在手帕上包好,继续听着。 纪晏书脑中想着青牛街的大致方位,这块地方要过了最为繁华、人流最为密集的天桥才能到,也因为距离天桥不甚远,青牛街、盛杰巷的商户林立。 这个地段确实不错。 二牛见租客沉吟,就知她应该是满意这个地段的,便开口试问:“小娘子,要不咱们去瞧瞧?” …… 二牛推开店门,将纪晏书请进来,“纪娘子,就是此间了。” 纪晏书提着裙摆跨进店铺,里头沾满了灰尘,房檐各看挂满了蛛丝,地上摆放着凌乱的桌椅板凳,筷碗盘碟,墙上挂着写有菜名的木牌。 纪晏书开口道:“这原来是开食肆的。” 二牛如实道:“是,这原先是做小饭馆的。” 纪晏书打量的这间铺子,店面是两间相合的,有上下两层,门开二扇,大小符合她的预期。 纪晏书又问:“前家不做有多久了?” 阿蕊见纪晏书再次询问,就猜到她大概要做什么了,所以她选择不说话。 二牛边想边道:“得有两三年了。” “阿蕊,我们走,瞧瞧别家。”纪晏书转身就走。 二牛忙走到纪晏书面前伸手将她拦下,“纪娘子,铺子您都还没看,怎么就走了呢,可是哪里不满意?” “这地段是不错,可到春汛或者夏汛时就不一样了。” 纪晏书温声道,“邻注涌沟窦,街流溢庭除。出门愁浩渺,闭户恐为潴,我说得可对?” 租铺子想蒙姐,门儿都没有。 二牛结舌。 这家店铺虽然在处在好地段,可地势比四周的民房商户地势低,一到下雨天就容易积水,这也是上一家坚决不与房主续租的原因。 纪晏书严肃道:“你若规规矩矩的,不想着两头赚钱,不伙同房主欺骗我们这些租客,这生意自然就做的下去。” 纪娘子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二牛羞地满脸通红。 他确实与房主有勾结,房主承诺他,只要他能帮房主把这家店铺租出去,就会他一笔丰厚的牙钱。 他是干店宅务的,为租客介绍出租的公房和铺面,只要能成功让租客签下租用文书,他可以从房主和租客手里得到一笔牙钱,签得越多,他得到的牙钱就越多。 纪晏书严声道:“天底下做营生就讲究个诚字,你不诚,也不为这我们租铺子做生意的着想,竟拿这样的铺面让我们租,不就是打量着我们是女子好诓骗吗?” 她开门做生意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诓骗她。 欺人太甚! 二牛羞愧得面红耳赤,他确实是因为她们是女子,能被他三言两语忽悠过去,租下这间铺子。 要是经他手的女租客责怪他介绍的铺子不好,而导致她们铺子经营失败,那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她们一句——你们不会做生意,怪谁! 在这汴京城里,女人做生意本就难,亏本破产更是常有的事。 二牛赧羞地挠了挠头,“纪娘子,好生厉害,房主确实同小人说过,只要帮……帮他铺子租出去,就多给小人一笔牙钱。” “原来你是要黑我们。”阿蕊的声音拔高,又想到那涩口的果脯,就对此人更厌恶了几分,“你和你们店的果脯一样的心黑。” 纪晏书轻轻拍了拍阿蕊的肩膀,示意她走了。 纪晏书边走边说,“二牛,其实做工与做生意是一样的,都讲究诚信两个字。” “你因一时之利诓骗租客,租客没发现还好,要是都像今日这般戳破,你觉得你这份工作还做得下去吗?” 二牛听了,更觉得羞愧难当,几乎要垂首于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今天就湿鞋了。 二牛朝纪晏书拱手道:“纪娘子说的是,是我短视了,您要是有需要,我定会为您再寻一处好的铺面。” 纪晏书见状,微微摇头。 汴京城人多,鱼龙混杂,可她不想香料铺分店还没在城东开起来,就又被人骗了。 此时,云淡风轻近午天。 纪晏书她们寻了家脚店坐下,老板娘见客人入座,忙近前招呼。 “几位娘子要点什么?” 纪晏书道:“一人一碗汤饼。” 山薇打量这家小摊,有点嫌弃,公子把二娘子金尊玉贵的养着,二娘子转头就去路边摊。 公子要是知道了,非得数落她一顿。 阿蕊补充道:“多点肉,少点菜。” “好嘞,您稍待。”老板娘朝她忙碌的丈夫呼道,“当家的,两碗汤饼,多肉少菜。” “累了。”纪晏书见阿蕊额头挂着薄薄汗水,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碗茶给她。 阿蕊颔首。 见阿蕊神色怠惰,似有不对,纪晏书又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第237章 租铺子想蒙姐,门儿都没有 庄宅牙人就是介绍房源店铺的中间人,他们手上掌有大量的房源,帮租客拟好租赁契约,帮助租客与房主交流,促成双方的交易。 “你信不信,那个庄宅牙人从咱们俩进来的那一刻,他已经精准地摸清咱们俩的情况了。” 纪晏书没有喝茶,放下白瓷茶碗,低着声音道:“等会过来,肯定让人摆上果盘、果脯。” 阿蕊小声回道:“租个铺面还看人下菜碟呢,咱们也穿得没太富贵啊。” “你今天穿的是暖橙色的凤仙绮,我呢是苍葭罗,绮跟罗可不便宜,阿莲和山薇也是穿的好料子。” 未久,一个伙计端着两盘果脯过来,规规矩矩地放下后,道了声:“您慢用。” 二牛拿着赁册过来,脸上陪着笑,“您几位久等了。”随后坐下。 二牛打开赁册上下翻看几页,“小娘子,按照您的要求,这几家铺面不大不小,人多地段也佳,您瞅瞅。” 说着,二牛就将手里的青皮赁册递给纪晏书。 纪晏书接过赁册翻看,只听二牛介绍道:“青牛街首的这家店铺在朱雀道边上,这里又紧挨着盛杰巷。遍地富商大贾,中小官吏,各类殷实民户,人流自不必说,不管您是开食店,亦或是酒肆,它都合适……” 阿蕊伸出手指拿了块桌上的果脯放入口中,才咀嚼两口,脸上就生出了嫌弃之色。 味重,涩口,真难吃! 连后院对门那家的果脯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阿蕊旋即便将这抹嫌弃之色隐藏了下去。 喜欢与厌恶,不能摆在明面上。 她用手帕掩住嘴巴,将嘴里的果脯吐在手帕上包好,继续听着。 纪晏书脑中想着青牛街的大致方位,这块地方要过了最为繁华、人流最为密集的天桥才能到,也因为距离天桥不甚远,青牛街、盛杰巷的商户林立。 这个地段确实不错。 二牛见租客沉吟,就知她应该是满意这个地段的,便开口试问:“小娘子,要不咱们去瞧瞧?” …… 二牛推开店门,将纪晏书请进来,“纪娘子,就是此间了。” 纪晏书提着裙摆跨进店铺,里头沾满了灰尘,房檐各看挂满了蛛丝,地上摆放着凌乱的桌椅板凳,筷碗盘碟,墙上挂着写有菜名的木牌。 纪晏书开口道:“这原来是开食肆的。” 二牛如实道:“是,这原先是做小饭馆的。” 纪晏书打量的这间铺子,店面是两间相合的,有上下两层,门开二扇,大小符合她的预期。 纪晏书又问:“前家不做有多久了?” 阿蕊见纪晏书再次询问,就猜到她大概要做什么了,所以她选择不说话。 二牛边想边道:“得有两三年了。” “阿蕊,我们走,瞧瞧别家。”纪晏书转身就走。 二牛忙走到纪晏书面前伸手将她拦下,“纪娘子,铺子您都还没看,怎么就走了呢,可是哪里不满意?” “这地段是不错,可到春汛或者夏汛时就不一样了。” 纪晏书温声道,“邻注涌沟窦,街流溢庭除。出门愁浩渺,闭户恐为潴,我说得可对?” 租铺子想蒙姐,门儿都没有。 二牛结舌。 这家店铺虽然在处在好地段,可地势比四周的民房商户地势低,一到下雨天就容易积水,这也是上一家坚决不与房主续租的原因。 纪晏书严肃道:“你若规规矩矩的,不想着两头赚钱,不伙同房主欺骗我们这些租客,这生意自然就做的下去。” 纪娘子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二牛羞地满脸通红。 他确实与房主有勾结,房主承诺他,只要他能帮房主把这家店铺租出去,就会他一笔丰厚的牙钱。 他是干店宅务的,为租客介绍出租的公房和铺面,只要能成功让租客签下租用文书,他可以从房主和租客手里得到一笔牙钱,签得越多,他得到的牙钱就越多。 纪晏书严声道:“天底下做营生就讲究个诚字,你不诚,也不为这我们租铺子做生意的着想,竟拿这样的铺面让我们租,不就是打量着我们是女子好诓骗吗?” 她开门做生意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诓骗她。 欺人太甚! 二牛羞愧得面红耳赤,他确实是因为她们是女子,能被他三言两语忽悠过去,租下这间铺子。 要是经他手的女租客责怪他介绍的铺子不好,而导致她们铺子经营失败,那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她们一句——你们不会做生意,怪谁! 在这汴京城里,女人做生意本就难,亏本破产更是常有的事。 二牛赧羞地挠了挠头,“纪娘子,好生厉害,房主确实同小人说过,只要帮……帮他铺子租出去,就多给小人一笔牙钱。” “原来你是要黑我们。”阿蕊的声音拔高,又想到那涩口的果脯,就对此人更厌恶了几分,“你和你们店的果脯一样的心黑。” 纪晏书轻轻拍了拍阿蕊的肩膀,示意她走了。 纪晏书边走边说,“二牛,其实做工与做生意是一样的,都讲究诚信两个字。” “你因一时之利诓骗租客,租客没发现还好,要是都像今日这般戳破,你觉得你这份工作还做得下去吗?” 二牛听了,更觉得羞愧难当,几乎要垂首于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今天就湿鞋了。 二牛朝纪晏书拱手道:“纪娘子说的是,是我短视了,您要是有需要,我定会为您再寻一处好的铺面。” 纪晏书见状,微微摇头。 汴京城人多,鱼龙混杂,可她不想香料铺分店还没在城东开起来,就又被人骗了。 此时,云淡风轻近午天。 纪晏书她们寻了家脚店坐下,老板娘见客人入座,忙近前招呼。 “几位娘子要点什么?” 纪晏书道:“一人一碗汤饼。” 山薇打量这家小摊,有点嫌弃,公子把二娘子金尊玉贵的养着,二娘子转头就去路边摊。 公子要是知道了,非得数落她一顿。 阿蕊补充道:“多点肉,少点菜。” “好嘞,您稍待。”老板娘朝她忙碌的丈夫呼道,“当家的,两碗汤饼,多肉少菜。” “累了。”纪晏书见阿蕊额头挂着薄薄汗水,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碗茶给她。 阿蕊颔首。 见阿蕊神色怠惰,似有不对,纪晏书又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第238章 黑焦炭女人的侄女 “没有,没有。”阿蕊慌忙摆手,女子这种病症怎么能同别人说道呢。 纪晏书将凳子挪近阿蕊,她捏了捏阿蕊的肩、背、脊,只见阿蕊拧着眉头呼痛。 “这疼不疼?”纪晏书又捏了捏阿蕊的小腹。 经小娘子这一捏,阿蕊只觉得小腹坚痛,像有人刀子绞她肉一般,“疼疼疼……” “老板,汤饼不要了。” 纪晏书摸出几张小票子搁在桌上,一把将阿蕊扶起,让阿蕊的手勾着她的脖子,她则扶着阿蕊腰肢就走。 “小娘子,你干什么呢?” “看病。” 阿莲、山薇拦了一辆驴车,将阿蕊扶上驴车。 纪晏书着急道,“阿叔,赵太丞家。” 赵太丞家是间医馆,赵太丞本是宫廷御医,年老后出宫开了这家医馆,夫妇二人都是有名的杏林高手。 山薇她们扶着阿蕊,纪晏书急声,“大夫,大夫。” “什么情况?”褐色衫子的秦大夫近前相问。 纪晏书忙道:“肩背脊重痛,腹有积聚,引起突发性小腹痛。” 纪晏书想到阿蕊这两日的不对劲,“这两日有时寒时热之症,还会犯恶心,贪爱咸酸甜苦之物。月水不通,大小便时会疼。” 她和阿蕊一块蹲坑的时候,她听到阿蕊龇牙好疼。 来的路上,纪晏书将能想到的情况一一询问过阿蕊,阿蕊这病严重起来可腹绞痛欲死。 秦大夫一想,就道:“这是月水不通引的肠绞痛,可有生育过?” 纪晏书道:“没有。” “得罪了,这位小娘子。”秦大夫躬身作揖赔礼,从纪晏书手里扶过阿蕊,将阿蕊抱起来。 秦大夫呼来药童,随即吩咐药童,“让师娘过来。” “是,秦大夫。”药童见女患者脸色苍白,疼痛不可忍的样子,忙转入室内寻秦大夫的师娘,赵太丞的夫人罗氏。 山薇见阿蕊疼得厉害,就问,“秦大夫怎么不治?” 秦大夫声音有点直,“我是男子,怎么给女子治病。” 赵太丞的娘子罗氏诊治开药后,纪晏书便煎了药给阿蕊喝下,卧着休息了好一阵才好些。 纪晏书关切一问,“阿蕊,感觉如何?” 阿蕊靠着枕头,此刻她觉得浑身软弱无力,但好在不疼了。 阿蕊喝了阿莲端来的温水,“小娘子,我没事了,倒叫你担心了。” 见阿蕊还有力气跟她说话,纪晏书舒了口气,“方才你都吓死我了,还好罗大夫妙手,救你性命。” “也多亏了纪娘子及时将人送来啊。”罗氏头发银白,拄着拐杖进来,秦大夫扶住她坐下,“这病症严重起来是要命的,一发现就得治,可不能因为害羞就藏着瞒着,拖久了害的是自个儿。” 阿蕊羞愧地低头。 世人对女子本就苛刻,她若因这病与男大夫有接触,岂不是有毁清誉? 罗氏注意到那面容姣好的女子,就想到她能详细地描述患者的病症,“纪娘子可学过医?” 纪晏说道,“十来岁上学时看过几本医术,懂得几个术语。” “怎么不继续学医呢?学医好啊,能治病救人。”这个年轻女子一看就知道是脑子很好使的人,能记得住东西,学医就是记得多,读万卷医书。 纪晏书想到独活学堂老师的说的话,“这个世道女子学医,太苛刻,也太累了,是行路难!” “这话,老妇人的老师也说的。”罗氏也想起了自己的老师张氏,她也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但老师的名气没有得她孙女名气大。 回英国公府时,路过了七十二大名店之一的悦和楼。 纪晏书见到了一个人,阿蕊提醒她那是荆王爷,荆王爷的神情有点哀伤。 她只好行了礼数,便走了,荆王爷可不是好人啊。 荆王神情凄惋道:“你觉不觉得她很像她?那样的装扮,神韵上就更像了。” 纪家二女儿的那双眼睛和那个被他烧得黢黑的女人,背叛他的女人,一模一样! 荆王府管家知道自家王爷又在想什么了。 他无非就是想,要是李副使死了,那纪娘子就可以纳进府里当侧妃了。 王爷有很多侧妃,这些侧妃都有点像那黑焦炭女人,可神韵只有李副使的娘子最像。 纪娘子是那黑焦炭女人的侄女,自然是像的。 但他不能说不像,也不能说不像。 说像,王爷又得支使他干坏事了,说不像,又得罪了王爷。 “纪家的儿女血脉相承,长相与众不同。” 那纪家二娘子也和那黑焦炭女人一样好看,都是那种干干净净、惹人怜爱的美。 荆王睨了管家,真心想垂死这个没有眼力劲的下人。 那明明很像,真的很像! 荆王爷吩咐管家:“让钱侧妃办个雅集,邀请各家夫人娘子。” 荆王府管家一听,就知道王爷瘪什么坏了。 他是想办雅集吗?那是惦记人家家里的婆娘,想把人家婆娘撬到自己碗里。 从前是搞没结婚的,现在搞结婚的,造孽啊! 怪不得王府里的小主子一个接着一个地没了。 “是王爷。”荆王府管家应下。 他只是只蝼蚁,王爷捏死他轻轻松松。 静好轩。 自从小儿媳给她排了课程后,孟之织忙得脚不沾地。 早上巡查贷便铺进程,晚上打着算盘算府里的各项开支。 “夫人,这是下人伙计们要发的月钱,您验验。”琉璃把她整理月钱簿子递给忙着拨算盘、写账本的孟之织。 有周管家和二娘子亲自教,夫人进步可快了,现在可以慢慢管理府中的庶务了。 “好,你放那儿。”孟之织头也不抬,周管家和小儿媳都说她顶顶厉害,才一个月就把课程学得如此好。 府中的庶务她也理得出头绪了,知道该怎么管了。 地板上的长人影走进来,是世子李烨。 李烨脱下了外袍,想让妻子递一把挂好,却见她在书案上玩算盘。 “那有啥好玩的?”他在工部任职,每天都能听到滴滴答答的算盘声。 第238章 黑焦炭女人的侄女 “没有,没有。”阿蕊慌忙摆手,女子这种病症怎么能同别人说道呢。 纪晏书将凳子挪近阿蕊,她捏了捏阿蕊的肩、背、脊,只见阿蕊拧着眉头呼痛。 “这疼不疼?”纪晏书又捏了捏阿蕊的小腹。 经小娘子这一捏,阿蕊只觉得小腹坚痛,像有人刀子绞她肉一般,“疼疼疼……” “老板,汤饼不要了。” 纪晏书摸出几张小票子搁在桌上,一把将阿蕊扶起,让阿蕊的手勾着她的脖子,她则扶着阿蕊腰肢就走。 “小娘子,你干什么呢?” “看病。” 阿莲、山薇拦了一辆驴车,将阿蕊扶上驴车。 纪晏书着急道,“阿叔,赵太丞家。” 赵太丞家是间医馆,赵太丞本是宫廷御医,年老后出宫开了这家医馆,夫妇二人都是有名的杏林高手。 山薇她们扶着阿蕊,纪晏书急声,“大夫,大夫。” “什么情况?”褐色衫子的秦大夫近前相问。 纪晏书忙道:“肩背脊重痛,腹有积聚,引起突发性小腹痛。” 纪晏书想到阿蕊这两日的不对劲,“这两日有时寒时热之症,还会犯恶心,贪爱咸酸甜苦之物。月水不通,大小便时会疼。” 她和阿蕊一块蹲坑的时候,她听到阿蕊龇牙好疼。 来的路上,纪晏书将能想到的情况一一询问过阿蕊,阿蕊这病严重起来可腹绞痛欲死。 秦大夫一想,就道:“这是月水不通引的肠绞痛,可有生育过?” 纪晏书道:“没有。” “得罪了,这位小娘子。”秦大夫躬身作揖赔礼,从纪晏书手里扶过阿蕊,将阿蕊抱起来。 秦大夫呼来药童,随即吩咐药童,“让师娘过来。” “是,秦大夫。”药童见女患者脸色苍白,疼痛不可忍的样子,忙转入室内寻秦大夫的师娘,赵太丞的夫人罗氏。 山薇见阿蕊疼得厉害,就问,“秦大夫怎么不治?” 秦大夫声音有点直,“我是男子,怎么给女子治病。” 赵太丞的娘子罗氏诊治开药后,纪晏书便煎了药给阿蕊喝下,卧着休息了好一阵才好些。 纪晏书关切一问,“阿蕊,感觉如何?” 阿蕊靠着枕头,此刻她觉得浑身软弱无力,但好在不疼了。 阿蕊喝了阿莲端来的温水,“小娘子,我没事了,倒叫你担心了。” 见阿蕊还有力气跟她说话,纪晏书舒了口气,“方才你都吓死我了,还好罗大夫妙手,救你性命。” “也多亏了纪娘子及时将人送来啊。”罗氏头发银白,拄着拐杖进来,秦大夫扶住她坐下,“这病症严重起来是要命的,一发现就得治,可不能因为害羞就藏着瞒着,拖久了害的是自个儿。” 阿蕊羞愧地低头。 世人对女子本就苛刻,她若因这病与男大夫有接触,岂不是有毁清誉? 罗氏注意到那面容姣好的女子,就想到她能详细地描述患者的病症,“纪娘子可学过医?” 纪晏说道,“十来岁上学时看过几本医术,懂得几个术语。” “怎么不继续学医呢?学医好啊,能治病救人。”这个年轻女子一看就知道是脑子很好使的人,能记得住东西,学医就是记得多,读万卷医书。 纪晏书想到独活学堂老师的说的话,“这个世道女子学医,太苛刻,也太累了,是行路难!” “这话,老妇人的老师也说的。”罗氏也想起了自己的老师张氏,她也是个医术高超的大夫,但老师的名气没有得她孙女名气大。 回英国公府时,路过了七十二大名店之一的悦和楼。 纪晏书见到了一个人,阿蕊提醒她那是荆王爷,荆王爷的神情有点哀伤。 她只好行了礼数,便走了,荆王爷可不是好人啊。 荆王神情凄惋道:“你觉不觉得她很像她?那样的装扮,神韵上就更像了。” 纪家二女儿的那双眼睛和那个被他烧得黢黑的女人,背叛他的女人,一模一样! 荆王府管家知道自家王爷又在想什么了。 他无非就是想,要是李副使死了,那纪娘子就可以纳进府里当侧妃了。 王爷有很多侧妃,这些侧妃都有点像那黑焦炭女人,可神韵只有李副使的娘子最像。 纪娘子是那黑焦炭女人的侄女,自然是像的。 但他不能说不像,也不能说不像。 说像,王爷又得支使他干坏事了,说不像,又得罪了王爷。 “纪家的儿女血脉相承,长相与众不同。” 那纪家二娘子也和那黑焦炭女人一样好看,都是那种干干净净、惹人怜爱的美。 荆王睨了管家,真心想垂死这个没有眼力劲的下人。 那明明很像,真的很像! 荆王爷吩咐管家:“让钱侧妃办个雅集,邀请各家夫人娘子。” 荆王府管家一听,就知道王爷瘪什么坏了。 他是想办雅集吗?那是惦记人家家里的婆娘,想把人家婆娘撬到自己碗里。 从前是搞没结婚的,现在搞结婚的,造孽啊! 怪不得王府里的小主子一个接着一个地没了。 “是王爷。”荆王府管家应下。 他只是只蝼蚁,王爷捏死他轻轻松松。 静好轩。 自从小儿媳给她排了课程后,孟之织忙得脚不沾地。 早上巡查贷便铺进程,晚上打着算盘算府里的各项开支。 “夫人,这是下人伙计们要发的月钱,您验验。”琉璃把她整理月钱簿子递给忙着拨算盘、写账本的孟之织。 有周管家和二娘子亲自教,夫人进步可快了,现在可以慢慢管理府中的庶务了。 “好,你放那儿。”孟之织头也不抬,周管家和小儿媳都说她顶顶厉害,才一个月就把课程学得如此好。 府中的庶务她也理得出头绪了,知道该怎么管了。 地板上的长人影走进来,是世子李烨。 李烨脱下了外袍,想让妻子递一把挂好,却见她在书案上玩算盘。 “那有啥好玩的?”他在工部任职,每天都能听到滴滴答答的算盘声。 第239章 儿行千里父担忧 “我管家算账呢,别吵吵。”孟之织忙得跟鬼似的,懒得搭理李烨。 “你连算数都算不明白,你能看算账看账本?” 李烨也不是真心想打击妻子,实在是她算数差得很,小时候的算数作业还是他帮她算的。 孟之织抬起头,不爽地看向李烨,“你家大娘子我现在强得可怕,厉害着呢。” 李烨继续浇冷水,“你三十年都管不会家里的庶务,一月就能会了?” 他也教过孟之织打算盘,可她怎么都学不会。 “不是,你打击谁呢?”孟之织把算盘丢一点,跳出来窜到李烨面前,神情很不好惹。 “打算盘、写账本、算数,有啥难的。” 挺难的,她苦苦干了一个月,才勉强学会了。 “夫人真的会了?”李烨向琉璃探问。 琉璃笑说,“世子,夫人可厉害了,不仅会管理庶务了,还开始经营贷便铺了。” “贷便铺?幺儿他娘子给你捣鼓的铺子?”李烨听幺儿说,他娘子给婆婆开了家铺子,但不知道是什么铺子。 “经营贷便铺可比一般的铺子难多了,样样都得算,都得管,还不能出差错,你能行?”李烨怀疑的眼光看向孟之织。 孟之织朝否定她的李烨翻白眼,“你能不能不要小看人?” “从小到老,我读书是没你厉害,但我聪明,我好学啊。” 她嫁什么丈夫嘛,天天给她浇冷水,打击她,还没有她两个儿媳好。 大儿媳给她做过衣服鞋袜,小儿媳教她长本事,晨昏定省,孝顺得很。 “现在我开始管府里的庶务和生意,一大家子要养,你得交点俸禄啊。” “不是,钱都在你那儿,怎的还要我再交钱?”他一个月也就五十贯左右,还没大富婆的儿媳赚得多呢。 孟之织道:“我养一家子,你养我啊。” 李烨:“……” 这个歪理听起来好像有点歪理。 他也懒得争辩,“我每个月单独给你十贯行不行。” “我这么便宜的?”孟之织有点不满。 “一半,二十五贯成不成?”娘子要和他胡搅蛮缠,那他就让他胡搅蛮缠。 孟之织:“这还差不多。” 李烨在工部忙了一天,腿脚酸软,到靠窗的坐榻坐下。 孟之织也过去坐下,抬起腿架到李烨的腿上,“捏捏!” 忙得脚不沾地,腿酸! 李烨无奈,他也想让娘子给他松松筋骨,娘子是武人,有的是力气。 但那人是他娘子,他得给她捏! 他捏了那么多年,哪个穴位能缓解,他清楚得很。 李烨边捏边道:“也不知道幺儿和他小姨父到哪儿了?” “他们是骑马的,应该挺快的。”李烨捏得很舒服,孟之织闭眸享受。 李烨眉头微蹙,“幺儿头一次出远门,也不知道能不能保护好自己,习惯不习惯?” “担心啥呀,几年前他不是独自到杭州舅公家里住了么。”孟之织闲闲道。 “不一样啊,契丹虎狼之地,可不比杭州。”都怪荆王爷那个老登,好好干嘛让人提晏同一当使者,太后为了晏同一安全,自然要派幺儿去了。 孟之织睨了眼不争气的丈夫,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一脸的深闺怨男,“没准维儿以后外放为官呢,儿行千里父担忧,你要多多习惯。” 两个儿子出生的时候,北边还不怎么太平,她把三岁的大儿子和刚出生的小儿子让老李带,她跟老爹他们打仗去了。 老李经常给她来信,说两娃难搞,他心力交瘁,盼她早点回来啥的。 老李平日里看着不太关心幺儿,实际上最心疼的就是幺儿了,毕竟幺儿是他一勺一勺奶喂大的,尿布也是他洗他换的。 “有我在,维儿不会当外放官的。”李家孟家那么多人脉,他周旋一番,让大儿子在京留任也不是问题。 就是小儿子太让他操心了,胸无点墨,空有蛮力,想他出人头地,就得投于武职,可武职容易见血。 琉璃近前禀道:“世子,夫人,二娘子来请安了。” 孟之织忙把脚放下来,胡乱穿上鞋子,正襟危坐。 两个儿媳都把自己拾掇得漂亮干净,她这个婆婆形象也不太能拉跨。 上行下效,传出去不太好听。 纪晏书走进来,朝二老行了礼数,“晏书阿姑阿翁请安!” 她因一场灾难,痛失至亲,再活过来,自然希望自己再多几个亲人。 二老对她不错,她自然会把二老当爹娘看。 李烨淡淡颔首应下,两个儿媳请安都一样,先婆母,后公爹。 那请安词就跟两个儿子平日里叫的一样—— “娘,娘……”俩孩子找不到娘,就找他,“爹,我娘呢?” 感情淡漠,不重视他这个当家主父。 “晏书,”孟之织招呼小儿媳坐下,想到她找店铺的事,“铺子的事怎么样了?” “还没办妥呢。”纪晏书简单说了几句今日的事。 孟之织道:“女子做经济,确实比男子要难些,别人要是动你一下,你就拿出英国公府的气势来,或者你说来,婆婆我给你出气去。” 幺儿要她帮忙照顾好他的娘子,别让老李借着规矩欺负她。 她看得出来,幺儿是真的为纪晏书动了心。 不然也不会在被他爹打了一顿后,爬小儿媳的院墙,还厚脸皮地求贴贴抱抱。 那个腻歪样,羞煞老母亲的脸。 腻歪得太深入了,幺儿愣是没发现她这个老母亲趴在屋顶偷看。 纪晏书看着满满英雄气概的婆母,忍不住一笑。 这个婆婆,没相错! “有阿姑如此,儿媳何求啊!”纪晏书高兴地拍马屁,且拍得很真诚。 孟之织听了很受用,睨眼一眼旁边的丈夫,就更加不满了,开口揶揄道:“我家晏书说话就是好听,不像有些人,只会泼冷水。” “倒是有做馋臣的天分。”李烨不满地嘀咕一句。 才说完,两双眼睛盯过来,旁边那双眼睛像淬了火一样,那是娘子孟之织的眼睛。 “我…我是说,昏定晨省,人子之礼,幺儿媳妇有孝心了。”李烨心怵,他再不说句好话,孟之织能削了他。 “就是,不用天天晚上来请安的,太辛苦。” 他也担心后辈看到娘子老不正经的样子,比如说捏腿、扯八卦。 第239章 儿行千里父担忧 “我管家算账呢,别吵吵。”孟之织忙得跟鬼似的,懒得搭理李烨。 “你连算数都算不明白,你能看算账看账本?” 李烨也不是真心想打击妻子,实在是她算数差得很,小时候的算数作业还是他帮她算的。 孟之织抬起头,不爽地看向李烨,“你家大娘子我现在强得可怕,厉害着呢。” 李烨继续浇冷水,“你三十年都管不会家里的庶务,一月就能会了?” 他也教过孟之织打算盘,可她怎么都学不会。 “不是,你打击谁呢?”孟之织把算盘丢一点,跳出来窜到李烨面前,神情很不好惹。 “打算盘、写账本、算数,有啥难的。” 挺难的,她苦苦干了一个月,才勉强学会了。 “夫人真的会了?”李烨向琉璃探问。 琉璃笑说,“世子,夫人可厉害了,不仅会管理庶务了,还开始经营贷便铺了。” “贷便铺?幺儿他娘子给你捣鼓的铺子?”李烨听幺儿说,他娘子给婆婆开了家铺子,但不知道是什么铺子。 “经营贷便铺可比一般的铺子难多了,样样都得算,都得管,还不能出差错,你能行?”李烨怀疑的眼光看向孟之织。 孟之织朝否定她的李烨翻白眼,“你能不能不要小看人?” “从小到老,我读书是没你厉害,但我聪明,我好学啊。” 她嫁什么丈夫嘛,天天给她浇冷水,打击她,还没有她两个儿媳好。 大儿媳给她做过衣服鞋袜,小儿媳教她长本事,晨昏定省,孝顺得很。 “现在我开始管府里的庶务和生意,一大家子要养,你得交点俸禄啊。” “不是,钱都在你那儿,怎的还要我再交钱?”他一个月也就五十贯左右,还没大富婆的儿媳赚得多呢。 孟之织道:“我养一家子,你养我啊。” 李烨:“……” 这个歪理听起来好像有点歪理。 他也懒得争辩,“我每个月单独给你十贯行不行。” “我这么便宜的?”孟之织有点不满。 “一半,二十五贯成不成?”娘子要和他胡搅蛮缠,那他就让他胡搅蛮缠。 孟之织:“这还差不多。” 李烨在工部忙了一天,腿脚酸软,到靠窗的坐榻坐下。 孟之织也过去坐下,抬起腿架到李烨的腿上,“捏捏!” 忙得脚不沾地,腿酸! 李烨无奈,他也想让娘子给他松松筋骨,娘子是武人,有的是力气。 但那人是他娘子,他得给她捏! 他捏了那么多年,哪个穴位能缓解,他清楚得很。 李烨边捏边道:“也不知道幺儿和他小姨父到哪儿了?” “他们是骑马的,应该挺快的。”李烨捏得很舒服,孟之织闭眸享受。 李烨眉头微蹙,“幺儿头一次出远门,也不知道能不能保护好自己,习惯不习惯?” “担心啥呀,几年前他不是独自到杭州舅公家里住了么。”孟之织闲闲道。 “不一样啊,契丹虎狼之地,可不比杭州。”都怪荆王爷那个老登,好好干嘛让人提晏同一当使者,太后为了晏同一安全,自然要派幺儿去了。 孟之织睨了眼不争气的丈夫,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一脸的深闺怨男,“没准维儿以后外放为官呢,儿行千里父担忧,你要多多习惯。” 两个儿子出生的时候,北边还不怎么太平,她把三岁的大儿子和刚出生的小儿子让老李带,她跟老爹他们打仗去了。 老李经常给她来信,说两娃难搞,他心力交瘁,盼她早点回来啥的。 老李平日里看着不太关心幺儿,实际上最心疼的就是幺儿了,毕竟幺儿是他一勺一勺奶喂大的,尿布也是他洗他换的。 “有我在,维儿不会当外放官的。”李家孟家那么多人脉,他周旋一番,让大儿子在京留任也不是问题。 就是小儿子太让他操心了,胸无点墨,空有蛮力,想他出人头地,就得投于武职,可武职容易见血。 琉璃近前禀道:“世子,夫人,二娘子来请安了。” 孟之织忙把脚放下来,胡乱穿上鞋子,正襟危坐。 两个儿媳都把自己拾掇得漂亮干净,她这个婆婆形象也不太能拉跨。 上行下效,传出去不太好听。 纪晏书走进来,朝二老行了礼数,“晏书阿姑阿翁请安!” 她因一场灾难,痛失至亲,再活过来,自然希望自己再多几个亲人。 二老对她不错,她自然会把二老当爹娘看。 李烨淡淡颔首应下,两个儿媳请安都一样,先婆母,后公爹。 那请安词就跟两个儿子平日里叫的一样—— “娘,娘……”俩孩子找不到娘,就找他,“爹,我娘呢?” 感情淡漠,不重视他这个当家主父。 “晏书,”孟之织招呼小儿媳坐下,想到她找店铺的事,“铺子的事怎么样了?” “还没办妥呢。”纪晏书简单说了几句今日的事。 孟之织道:“女子做经济,确实比男子要难些,别人要是动你一下,你就拿出英国公府的气势来,或者你说来,婆婆我给你出气去。” 幺儿要她帮忙照顾好他的娘子,别让老李借着规矩欺负她。 她看得出来,幺儿是真的为纪晏书动了心。 不然也不会在被他爹打了一顿后,爬小儿媳的院墙,还厚脸皮地求贴贴抱抱。 那个腻歪样,羞煞老母亲的脸。 腻歪得太深入了,幺儿愣是没发现她这个老母亲趴在屋顶偷看。 纪晏书看着满满英雄气概的婆母,忍不住一笑。 这个婆婆,没相错! “有阿姑如此,儿媳何求啊!”纪晏书高兴地拍马屁,且拍得很真诚。 孟之织听了很受用,睨眼一眼旁边的丈夫,就更加不满了,开口揶揄道:“我家晏书说话就是好听,不像有些人,只会泼冷水。” “倒是有做馋臣的天分。”李烨不满地嘀咕一句。 才说完,两双眼睛盯过来,旁边那双眼睛像淬了火一样,那是娘子孟之织的眼睛。 “我…我是说,昏定晨省,人子之礼,幺儿媳妇有孝心了。”李烨心怵,他再不说句好话,孟之织能削了他。 “就是,不用天天晚上来请安的,太辛苦。” 他也担心后辈看到娘子老不正经的样子,比如说捏腿、扯八卦。 第240章 租铺子 纪晏书和孟之织聊了几句闲话,便要回暄和居。 此时,珊瑚姑姑就进来,朝孟之织等人行了礼数。 “夫人,荆王府送来了请帖,说钱侧妃办了雅集,请各府的夫人娘子参加。” 荆王爷虽然没有立正妃,但钱侧妃掌管荆王府的庶务,那地位也是不能小看的。 孟之织拿过请帖看了几眼,“回了荆王府,咱们粗人一个,不去。” “听夫人的,理由文雅点。”李烨附和。 荆王爷把他儿子搞北边去了,又因为产业被取缔的事,在他儿子婚宴上挑事情,这回肯定没安好心。 李家向来不和宗室有牵扯交集,这回没必要去。 纪晏书夜觉得二老做得挺好的,荆王爷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现在又因为荆王爷的缘故,李持安出使契丹,公爹能答应婆母去才怪呢。 和李家人相处的这段时间,她把李家人的脾气秉性了解得差不多了。 他们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 托宅务店几经寻找,纪晏书终是找到了称心如意的铺子。 铺子在天汉桥一带,这里是汴京城东最为繁华的地段,坊巷御街纵横交错,各类商户店铺错杂,人流如云。 “不错,郝老板,就租你家这家铺子。” 纪晏书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店铺内应该如何装修。 郝老板笑道:“纪娘子满意就好,那我们把租契签了。” 庄宅牙人从衣襟里掏出早就拟定好的租契,放到桌上,“纪娘子,这是租契。” 纪晏书匆匆扫了眼桌上的租契,那内容果如她所料。 她不动声色,温言问道:“郝老板可是真心实意想要将这铺面租给我的?” 郝老板道:“这个当然了,若不想租给纪娘子,老夫何苦走这一趟。” “郝老板,您是长辈不假,可您也不能以老欺小啊。” 纪晏书轻轻地将租契推回至郝老板面前,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您这契约说,这间铺子第一个月的月租是十五缗,第二个月则长一百文,第三个月长二百文,以此类推,这是月月都长啊。” “咱们可都说好了,租这铺子只要十五缗,您这坐地起价,讹人讹得不地道。” 郝老板似乎对这类情况早已胸有成竹,不慢不紧地开口。 “纪娘子,你也知道,老夫这铺子在这里有多抢手,并不是非得租给你的,老夫瞧你是女子,做营生不容易,才同意十五缗就租与你。” 郝老板颇有几分高高在上的姿态,“老夫这家铺子,在这地段不上三十缗老夫都不愿出租,如今十五缗租给你,你得要知足感恩啊。” 纪晏书闻言,忍不住讥笑一声。 欺负女人,竟然欺负得如此理所应当! 可她不是软柿子,不会任人拿捏,亦不是那烂泥,直接烂在泥塘里没有行动。 纪晏书抬眸凝视:“郝老板,您也不用说这套糊弄我,我既然要开店铺做生意,就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 “同样的十五缗,我能租到天桥巷东,平乐楼斜对面的那家铺子。” 那是李家的铺子,她想过用李家的铺子卖香料,但那个地段的店铺做其他生意更合适。 “官家也亲自下诏说了,房主不能随意涨租金,我这还没签租契呢,您抬租金,您真是不把官家放眼里啊。” 郝老板辩解:“官……官家哪里有说,分明就是你胡说的。” 纪晏书道:“嘉佑五年十二月开封府的邸报上,白纸黑字印得明明白白的,官家开设的邸报总不能是作假的。” 想要不被人欺负,就得要有点本事在身。 一旁的庄宅牙人半躬着身子,低声道:“郝老板,开封府的邸报确实有刊印这样的规定。” 郝老板正听着,只见纪晏书又道:“还有啊,你们这租契是不合格的,没有经过街市司的核准,做不得数。” 纪晏书将那份租契拿在手里,眉眼间带着气势凌人,“若我拿着这份租契到街市司告您郝老板,您说街市司的差吏是偏向您还是偏向我?” 郝老板明白,街市司自然会偏向纪娘子。 心里气得火苗直冒,却没处撒。 本以为女人都是软泥好欺负,租金涨伏任他说算了。 可没想到这女人是泥坳最黏的烂泥,粘墙了抠都抠不下来。 诚如纪娘子说的,要是她真的拿这份租契闹到街市司,街市司罚不罚他另说,但他的店铺肯定是没人租了。 还不止如此,若是传扬出去,不仅信誉荡然无存,而且其他生意也会一落千丈。 这纪娘子还真是个狠人! “纪娘子,有话咱们就得好好说是,”郝老板的脸上堆着灿烂的假笑容,“您想租店铺,我也想把铺子租出去,这对咱们都是有利无害的事对不对?” “这样,咱们各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嘛。老夫这家铺子的租金仍旧是十五缗一个月,租契咱们重拟,纪娘子看看是否再考虑考虑?” 纪晏书莞尔一笑,此事正中她下怀! “郝老板诚心,小女子也不是不识趣之人。”纪晏书将手中租契三两下撕碎,转首呼道,“阿蕊,拿过来。” 阿蕊的手伸进红绿缎绣花斜挎包,将里头的一卷文书取出来递给了纪晏书。 “郝老板,这份租契您看您一下,您要是觉得合适,咱们就租。” 听到这话,郝老板觉得有点不对劲。 纪娘子这句话说得好像她才是房主,而他这个堂堂正宗房主则成了租客。 反应过来时,手上已经拿着纪娘子递过来的租契。 郝老板仔细看了租契,发现这份与其他的租契略有不同。 租契中特意强调房主不可任意加租,不能以奇由怪理赶走租客,还援引相关的条律写在一旁。 租契中的每一项细则都在告诉他。 这是一份合法的租契! 第240章 租铺子 纪晏书和孟之织聊了几句闲话,便要回暄和居。 此时,珊瑚姑姑就进来,朝孟之织等人行了礼数。 “夫人,荆王府送来了请帖,说钱侧妃办了雅集,请各府的夫人娘子参加。” 荆王爷虽然没有立正妃,但钱侧妃掌管荆王府的庶务,那地位也是不能小看的。 孟之织拿过请帖看了几眼,“回了荆王府,咱们粗人一个,不去。” “听夫人的,理由文雅点。”李烨附和。 荆王爷把他儿子搞北边去了,又因为产业被取缔的事,在他儿子婚宴上挑事情,这回肯定没安好心。 李家向来不和宗室有牵扯交集,这回没必要去。 纪晏书夜觉得二老做得挺好的,荆王爷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现在又因为荆王爷的缘故,李持安出使契丹,公爹能答应婆母去才怪呢。 和李家人相处的这段时间,她把李家人的脾气秉性了解得差不多了。 他们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 托宅务店几经寻找,纪晏书终是找到了称心如意的铺子。 铺子在天汉桥一带,这里是汴京城东最为繁华的地段,坊巷御街纵横交错,各类商户店铺错杂,人流如云。 “不错,郝老板,就租你家这家铺子。” 纪晏书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店铺内应该如何装修。 郝老板笑道:“纪娘子满意就好,那我们把租契签了。” 庄宅牙人从衣襟里掏出早就拟定好的租契,放到桌上,“纪娘子,这是租契。” 纪晏书匆匆扫了眼桌上的租契,那内容果如她所料。 她不动声色,温言问道:“郝老板可是真心实意想要将这铺面租给我的?” 郝老板道:“这个当然了,若不想租给纪娘子,老夫何苦走这一趟。” “郝老板,您是长辈不假,可您也不能以老欺小啊。” 纪晏书轻轻地将租契推回至郝老板面前,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您这契约说,这间铺子第一个月的月租是十五缗,第二个月则长一百文,第三个月长二百文,以此类推,这是月月都长啊。” “咱们可都说好了,租这铺子只要十五缗,您这坐地起价,讹人讹得不地道。” 郝老板似乎对这类情况早已胸有成竹,不慢不紧地开口。 “纪娘子,你也知道,老夫这铺子在这里有多抢手,并不是非得租给你的,老夫瞧你是女子,做营生不容易,才同意十五缗就租与你。” 郝老板颇有几分高高在上的姿态,“老夫这家铺子,在这地段不上三十缗老夫都不愿出租,如今十五缗租给你,你得要知足感恩啊。” 纪晏书闻言,忍不住讥笑一声。 欺负女人,竟然欺负得如此理所应当! 可她不是软柿子,不会任人拿捏,亦不是那烂泥,直接烂在泥塘里没有行动。 纪晏书抬眸凝视:“郝老板,您也不用说这套糊弄我,我既然要开店铺做生意,就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 “同样的十五缗,我能租到天桥巷东,平乐楼斜对面的那家铺子。” 那是李家的铺子,她想过用李家的铺子卖香料,但那个地段的店铺做其他生意更合适。 “官家也亲自下诏说了,房主不能随意涨租金,我这还没签租契呢,您抬租金,您真是不把官家放眼里啊。” 郝老板辩解:“官……官家哪里有说,分明就是你胡说的。” 纪晏书道:“嘉佑五年十二月开封府的邸报上,白纸黑字印得明明白白的,官家开设的邸报总不能是作假的。” 想要不被人欺负,就得要有点本事在身。 一旁的庄宅牙人半躬着身子,低声道:“郝老板,开封府的邸报确实有刊印这样的规定。” 郝老板正听着,只见纪晏书又道:“还有啊,你们这租契是不合格的,没有经过街市司的核准,做不得数。” 纪晏书将那份租契拿在手里,眉眼间带着气势凌人,“若我拿着这份租契到街市司告您郝老板,您说街市司的差吏是偏向您还是偏向我?” 郝老板明白,街市司自然会偏向纪娘子。 心里气得火苗直冒,却没处撒。 本以为女人都是软泥好欺负,租金涨伏任他说算了。 可没想到这女人是泥坳最黏的烂泥,粘墙了抠都抠不下来。 诚如纪娘子说的,要是她真的拿这份租契闹到街市司,街市司罚不罚他另说,但他的店铺肯定是没人租了。 还不止如此,若是传扬出去,不仅信誉荡然无存,而且其他生意也会一落千丈。 这纪娘子还真是个狠人! “纪娘子,有话咱们就得好好说是,”郝老板的脸上堆着灿烂的假笑容,“您想租店铺,我也想把铺子租出去,这对咱们都是有利无害的事对不对?” “这样,咱们各退一步,退一步海阔天空嘛。老夫这家铺子的租金仍旧是十五缗一个月,租契咱们重拟,纪娘子看看是否再考虑考虑?” 纪晏书莞尔一笑,此事正中她下怀! “郝老板诚心,小女子也不是不识趣之人。”纪晏书将手中租契三两下撕碎,转首呼道,“阿蕊,拿过来。” 阿蕊的手伸进红绿缎绣花斜挎包,将里头的一卷文书取出来递给了纪晏书。 “郝老板,这份租契您看您一下,您要是觉得合适,咱们就租。” 听到这话,郝老板觉得有点不对劲。 纪娘子这句话说得好像她才是房主,而他这个堂堂正宗房主则成了租客。 反应过来时,手上已经拿着纪娘子递过来的租契。 郝老板仔细看了租契,发现这份与其他的租契略有不同。 租契中特意强调房主不可任意加租,不能以奇由怪理赶走租客,还援引相关的条律写在一旁。 租契中的每一项细则都在告诉他。 这是一份合法的租契! 第241章 找师傅 这时候,郝老板才恍然大悟,纪娘子是有备而来的。 或许,从庄宅牙人为纪娘子介绍这家店铺开始,后面发生的事都在纪娘子的预料之中。 阿蕊瞧见郝老板愣住,急声催促:“郝老板,赶紧签呗,没有哪份租契比这份更合法的了。” 这话让郝老板的脸色更加羞愧难当。 从来都是他让租客签他定的租契,没想到十年风水轮流转,转了一大圈,转到他头上了。 郝老板又细看了几回,见租契中没有对他有害的细则,便签下名字,手按了红泥,在名字上按下了拇指印。 “这租契一式两份,这份是您的,您收好。” 纪晏书一份租契卷好,递给郝老板,又将牙钱给了庄宅牙人,便起身告辞。 庄宅牙人见手里丰厚的牙钱,笑的合不拢嘴。 “郝老板,人纪娘子都走了,您还看什么?” “是老夫小看女人了,这纪娘子是个会生意的人。” 庄宅牙人将收进钱袋,“早跟您说了,纪娘子这样的您唬不住,她也不怕您。” “幸好纪娘子见好就收,将那租契撕了,要真告到街市司,您那些铺面还有人租吗。” “这纪娘子是有身份有来头的,咱们都吃罪不起。” 郝老板道:“什么来头?” 庄宅牙人道:“她是英国公府的人,你能得罪得起?” “怪不得这么张牙舞爪。”郝老板有点鄙夷。 庄宅牙人道:“人家那是张牙舞牙吗?分明是郝老板你欺人在先的,人家要是震用英国府的势力治你,你还跑得掉?” 懂这么多,那纪娘子一定很会做生意。 “小娘子,还好咱们提前有准备,不然那郝老板肯定把咱们往死里捏。” 想到郝老板一副看不起,就知道欺负女人的嘴脸,阿蕊就怒不可遏。 男人都一样,打心里就看不起她们女人! “二娘子,你跟他们谈生意,真是一点都不怯场啊。”山薇惊诧所看到的。 二娘子从容自信,有理有据地回击郝老板,看得她好过瘾。 怪不得像二公子这样眼高于顶的人能看中二娘子。 自信有本事的女人,就值得人去欣赏,去喜欢。 租好铺子后,纪晏书就更忙了,雇佣匠人将铺内重新修缮装饰,添置各种陈设,同时也寻好供货商,找了算命摊定下开店的日子,接下来便是雇觅伙计、宣传铺子。 “阿蕊,你最近越发能干了,”纪晏书称赞道,“我还没说要雇佣伙计呢,你就找了牙人打听了。” 望湖楼改成了雨霁楼,估计八月投入运营,需要人手。 百香居第二分店开业在即,也需要人手。 冷嬷嬷是个能干的老嬷嬷,驯导她带的那一帮人手,帮她管理香铺的事。 “这段时间跟着小娘子忙,多少也学会了些。”阿蕊坐在纪晏书对面,马车一晃一晃地,阿蕊的身体也跟着动。 “我同那店的行老说了,我们要会调香制香的,或者懂些香料的工人,行老也说了帮我们留意,小娘子要雇几个?” 纪晏书道:“雇三个,一个帮着买香料,两个跟我买卖,还得同行老买两个仆婢做粗使。” 阿蕊道:“怎么想着买丫头了?” 纪晏书道:“檀师傅要买的,他新买了宅子,要两个仆婢看门做饭洒扫啥的。” 阿蕊道:“也是哈,檀师傅都升级成檀掌柜了,一心扑在香料铺上的,家里的事哪里忙得过来,有两个下人帮衬着,没那般辛苦。” 至少早上有人做饭给他和檀娘子吃,不用自己买了。 檀师傅跟她说,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倒头就睡,他深刻体会到什么是疲惫不堪,心力交瘁。 到了店檐下,二雅行了马车,拿了马凳子让纪晏书三人下去。 山薇要跟着她们,说是李持安交代的。 她是什么珍珠宝贝吗?看那么紧。 阿蕊进门就问:“掌柜的,我要雇的人可寻到了?” “找着了,蕊娘子,您看看。”彭掌柜笑着迎上来。 彭掌柜是个中年女子,盘着发髻,圆圆的脸,看着十分和善。 “哟,这位是?” 彭掌柜注意到阿蕊旁边的年轻女子,只见那她上着晴蓝的抹胸,下衬湖蓝百褶裙,外罩一件米白色的对襟窄袖长褙子,上绣着白色梅花,衣衫做工精细,一看就知是有钱的小娘子。 阿蕊介绍道:“这是我家娘子,姓纪。” “纪娘子啊,您要的工人,奴家给您找着了。”彭掌柜招呼二人坐下,上了热茶,又让管事把那两个伙计请过来,让他们与纪娘子见一番。 未久,管事的领着一男一女上来。 彭掌柜指着那一男一女道:“纪娘子,这便是您找的伙计了,同纪娘子打个招呼。” 闻言,男子作揖,女子道了万福。 纪晏书转眸看去,那二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半旧的粗布衣裳,男的身强力壮,女的看着也健硕。 纪晏书不禁疑惑,这样的人会懂得如何调香,如何卖香料吗? 彭掌柜眼眸流转间看出纪娘子的疑虑,就道:“纪娘子勿怪,牛然二人虽是庄稼人出身,但确实是懂香料的。 “开过铺子卖香料,这要不是家里遭了大难,香料铺子经营不下去,也不会到京都谋生了。纪娘子可试试他们懂不懂香料,若满意,咱们就签雇契。” 纪晏书侧首,看向那夫妻二人,“牛大哥,这蔷薇百花香用的什么料?又是如何做成的?” 阿蕊不由地啧了一声。 一上来就考这么难的,小娘子哪里像是招伙计,分明是借招工之名找调香大师,泥瓦匠里头找建筑大师。 牛然微微躬身作揖,一脸正色,“纪娘子应该说这蔷薇百花香用的什么料,用多少量的料做成的。用料相同,用量不同,哪怕多一点点,做出来的香也是不同的。” “当家的……”牛娘子一把扯住丈夫牛然,陪笑着道,“纪娘子您别怪,我家官人他这脾气……” 就因为丈夫这个脾气,他们夫妻滞留东都半年了没找到工作,又要吃饭又要交房租,再没有着落,夫妻俩都得喝西北风。 第241章 找师傅 这时候,郝老板才恍然大悟,纪娘子是有备而来的。 或许,从庄宅牙人为纪娘子介绍这家店铺开始,后面发生的事都在纪娘子的预料之中。 阿蕊瞧见郝老板愣住,急声催促:“郝老板,赶紧签呗,没有哪份租契比这份更合法的了。” 这话让郝老板的脸色更加羞愧难当。 从来都是他让租客签他定的租契,没想到十年风水轮流转,转了一大圈,转到他头上了。 郝老板又细看了几回,见租契中没有对他有害的细则,便签下名字,手按了红泥,在名字上按下了拇指印。 “这租契一式两份,这份是您的,您收好。” 纪晏书一份租契卷好,递给郝老板,又将牙钱给了庄宅牙人,便起身告辞。 庄宅牙人见手里丰厚的牙钱,笑的合不拢嘴。 “郝老板,人纪娘子都走了,您还看什么?” “是老夫小看女人了,这纪娘子是个会生意的人。” 庄宅牙人将收进钱袋,“早跟您说了,纪娘子这样的您唬不住,她也不怕您。” “幸好纪娘子见好就收,将那租契撕了,要真告到街市司,您那些铺面还有人租吗。” “这纪娘子是有身份有来头的,咱们都吃罪不起。” 郝老板道:“什么来头?” 庄宅牙人道:“她是英国公府的人,你能得罪得起?” “怪不得这么张牙舞爪。”郝老板有点鄙夷。 庄宅牙人道:“人家那是张牙舞牙吗?分明是郝老板你欺人在先的,人家要是震用英国府的势力治你,你还跑得掉?” 懂这么多,那纪娘子一定很会做生意。 “小娘子,还好咱们提前有准备,不然那郝老板肯定把咱们往死里捏。” 想到郝老板一副看不起,就知道欺负女人的嘴脸,阿蕊就怒不可遏。 男人都一样,打心里就看不起她们女人! “二娘子,你跟他们谈生意,真是一点都不怯场啊。”山薇惊诧所看到的。 二娘子从容自信,有理有据地回击郝老板,看得她好过瘾。 怪不得像二公子这样眼高于顶的人能看中二娘子。 自信有本事的女人,就值得人去欣赏,去喜欢。 租好铺子后,纪晏书就更忙了,雇佣匠人将铺内重新修缮装饰,添置各种陈设,同时也寻好供货商,找了算命摊定下开店的日子,接下来便是雇觅伙计、宣传铺子。 “阿蕊,你最近越发能干了,”纪晏书称赞道,“我还没说要雇佣伙计呢,你就找了牙人打听了。” 望湖楼改成了雨霁楼,估计八月投入运营,需要人手。 百香居第二分店开业在即,也需要人手。 冷嬷嬷是个能干的老嬷嬷,驯导她带的那一帮人手,帮她管理香铺的事。 “这段时间跟着小娘子忙,多少也学会了些。”阿蕊坐在纪晏书对面,马车一晃一晃地,阿蕊的身体也跟着动。 “我同那店的行老说了,我们要会调香制香的,或者懂些香料的工人,行老也说了帮我们留意,小娘子要雇几个?” 纪晏书道:“雇三个,一个帮着买香料,两个跟我买卖,还得同行老买两个仆婢做粗使。” 阿蕊道:“怎么想着买丫头了?” 纪晏书道:“檀师傅要买的,他新买了宅子,要两个仆婢看门做饭洒扫啥的。” 阿蕊道:“也是哈,檀师傅都升级成檀掌柜了,一心扑在香料铺上的,家里的事哪里忙得过来,有两个下人帮衬着,没那般辛苦。” 至少早上有人做饭给他和檀娘子吃,不用自己买了。 檀师傅跟她说,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倒头就睡,他深刻体会到什么是疲惫不堪,心力交瘁。 到了店檐下,二雅行了马车,拿了马凳子让纪晏书三人下去。 山薇要跟着她们,说是李持安交代的。 她是什么珍珠宝贝吗?看那么紧。 阿蕊进门就问:“掌柜的,我要雇的人可寻到了?” “找着了,蕊娘子,您看看。”彭掌柜笑着迎上来。 彭掌柜是个中年女子,盘着发髻,圆圆的脸,看着十分和善。 “哟,这位是?” 彭掌柜注意到阿蕊旁边的年轻女子,只见那她上着晴蓝的抹胸,下衬湖蓝百褶裙,外罩一件米白色的对襟窄袖长褙子,上绣着白色梅花,衣衫做工精细,一看就知是有钱的小娘子。 阿蕊介绍道:“这是我家娘子,姓纪。” “纪娘子啊,您要的工人,奴家给您找着了。”彭掌柜招呼二人坐下,上了热茶,又让管事把那两个伙计请过来,让他们与纪娘子见一番。 未久,管事的领着一男一女上来。 彭掌柜指着那一男一女道:“纪娘子,这便是您找的伙计了,同纪娘子打个招呼。” 闻言,男子作揖,女子道了万福。 纪晏书转眸看去,那二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身半旧的粗布衣裳,男的身强力壮,女的看着也健硕。 纪晏书不禁疑惑,这样的人会懂得如何调香,如何卖香料吗? 彭掌柜眼眸流转间看出纪娘子的疑虑,就道:“纪娘子勿怪,牛然二人虽是庄稼人出身,但确实是懂香料的。 “开过铺子卖香料,这要不是家里遭了大难,香料铺子经营不下去,也不会到京都谋生了。纪娘子可试试他们懂不懂香料,若满意,咱们就签雇契。” 纪晏书侧首,看向那夫妻二人,“牛大哥,这蔷薇百花香用的什么料?又是如何做成的?” 阿蕊不由地啧了一声。 一上来就考这么难的,小娘子哪里像是招伙计,分明是借招工之名找调香大师,泥瓦匠里头找建筑大师。 牛然微微躬身作揖,一脸正色,“纪娘子应该说这蔷薇百花香用的什么料,用多少量的料做成的。用料相同,用量不同,哪怕多一点点,做出来的香也是不同的。” “当家的……”牛娘子一把扯住丈夫牛然,陪笑着道,“纪娘子您别怪,我家官人他这脾气……” 就因为丈夫这个脾气,他们夫妻滞留东都半年了没找到工作,又要吃饭又要交房租,再没有着落,夫妻俩都得喝西北风。 第242章 纪娘子,人,我们不卖! 纪晏书道:“无妨,可见牛大哥是个做事严谨的,做香是精细活,容不得马虎。” 纪晏书欣赏牛然这个原则,她做的是香料生意,品质是重中之重,没有好的品质,又如何经营得下去。 “牛大哥,你说说蔷薇百花香用的哪些料,用多少的量。” 牛然道:“甘松、檀香、零陵香各一两,藿香叶、两、丁香半两,黄丹二分,白芷五分,香墨一分,茴香三分,脑香半分。将这些研成细末,用熟蜜调和至稀稠得当,再用模子脱制花样。” 纪晏书纪晏书满意地点头,她铺子正需要会调香的师傅。 纪晏书又问:“玉华香呢?” 牛然给身侧的妻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来。 檀娘子小心翼翼近前两步,朝纪晏书点头致意,便开口道:“纪娘子,玉华香用的是沉香、檀香四两,速香四两,需选用黑色的;唵叭香三两,广排草三两,需选择出产于交趾的,其他地方的广排草没有交趾的品质好。 乳香、金颜香各二两,木香、丁香、广零陵叶各一两,郎苔六钱,苏合油、大黄、官桂各五钱,麝香、龙脑各三钱。将以上香料研成细末,倒入苏合油揉匀,再加入炼好的蜂蜜,和成形状,放入瓷瓶中。” 纪晏书闻言一喜,不可置信看着牛然妇二人! 她真是黄沙堆里掏到了珍珠,撞了大运! “纪娘子,满意否啊?” 纪晏书拊掌称道:“满意,满意,彭掌柜您真是顶顶好的行老!” 彭掌柜朝挥了挥手,碧色衫子的侍女端着托盘近前来。 彭掌柜拿着托盘里的问文书道:“纪娘子,这是雇工的文书,您过过目。” 纪晏书接过文书,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这份雇工文书行文用词十分准确,格式也是按照行内雇工规则拟定的。 既不偏袒员工,也不偏袒她这个雇主,是一份公正、合理、标准的文书,就是她自己写也写不出这般规范的文书。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当下,便与牛然夫妇签订了这份雇工文书! 纪晏书签订文书后,与牛然夫妇说了几句,才将文书收好。 “彭掌柜,我买两个仆婢。” 彭掌柜笑而不语。 纪晏书只当彭掌柜没有听到,又重复一遍,“彭掌柜,我买两个仆婢。” 彭掌柜摇了摇头。 心想,纪娘子还真是不知道她们牙行的规矩。 纪晏书见彭掌柜摇头拒绝的模样,忍不住嘀咕。 送上门的生意都不要? 彭掌柜的声音冷淡,眸色却是坚决的拒绝的,“纪娘子,人,我们不卖!” “牙行不卖仆婢?”纪晏书疑惑道。 牙行专门经营仆婢营生,许多生活困顿的人家会把女儿送到牙行换取金银,也有大户人家把触怒主人的仆婢卖到牙行,有需要的则到牙行买用于使唤的仆婢。 彭掌柜淡声纠正:“纪娘子,您雇仆婢,咱们就做这生意,您要买仆婢,咱们就不做这生意。” 女使见彭掌柜的脸色不对劲,忙招呼牛然夫妇离开。 “牙行……”纪晏书将到喉咙的话咽了回去,她注意到彭掌柜的脸色由此前的热情一下子就变成了的冰冷,甚至还带这几分仇视她的意味。 彭掌柜赔了个不是,而后道:“纪娘子,我们只做雇佣生意,不做买卖生意,这是我允平牙行的规矩,望您见谅。” “这是为何?”纪晏书缓声问道。 允平牙行不卖客人需要的仆婢,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小时候家里穷,穷的吃不上饭了,奴家就被爹妈卖到了牙行,一番周折际遇才做了牙行的掌柜。” 彭掌柜手倚着桌子,紫红色的绣花手帕收进了袖子里。 “我扎过的石头,蹚过的泥水,淋过的雨,吃过的那些苦有多疼,有多痛,我都知道。我既然做了这牙行的掌柜,为什么还要让那些人跟我吃一样的苦,受一样的罪呢。” 彭掌柜的声音渐渐悲凄。 纪晏书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牙行专门买卖仆婢,这是世人都认可的,而且牙行买卖的仆婢都有官府颁发的允许凭证。 过了官府明路的仆婢买卖更不会人说这是不对的,她也不认为她买两个仆婢做工是有什么不对的。 彭掌柜的这一番话犹如当头一棒,打的她发蒙发愣,不知所措。 而且,在这汴京城里,不少的中下之户不重生男,生女就爱护如捧璧擎珠。待其长成,看其姿质,教以才艺,卖与士大夫采拾娱侍。 这些事,从古到今,从来都没有人说。 就连《郑娘娘日记》那样先进的书也没明说——这是不对的! 彭掌柜的眸子渐渐朦胧,如珍珠般的眼泪倏然滚落,淌过她温暖的面颊,从她下颌滴落,滴在她扶光色的袖子上。 她的声音悲戚中带着哽咽,唇边却是笑着的,“女孩儿都是爹妈养的,为什么要把她们当做货品一样卖来卖去呢?” 她的笑,似乎在自嘲,似乎在嘲笑哪些不把她们当人的人! 望着彭掌柜的模样,纪晏书有那么一瞬间觉得。 她是恶人! 她不应该产生买奴婢的想法的,她也不应该同掌柜说要买奴婢的事! 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 “彭,彭掌柜,”纪晏书将手帕递给彭掌柜,“我,我不买,您别哭啊。” 阿蕊别过头去,将眼角的划出的泪水抹掉。 纪晏书最终没有买奴婢,她也是女子,能体会到女子被当成商货品挑来拣去、卖来卖去的痛苦。 “我雇!” 之后,她特意打听了允平牙行,允平牙行还真与其他的牙行并不一样。 是汴京里的一股清流! 允平牙行会留下人们送到牙行的女子,并给这些女子的家人一笔钱,然而允平牙行不会把这些女子再次通过银钱交换出去,而是为这些女子们寻找一份活计。通过收取一部分工薪,直到能抵消欠牙行的钱,才放这些女子离去。 允平牙行在汴京城中名声甚好,不少需要找工作的人、需要雇觅人力的店铺商家会通过允平牙行找到合适的工作,满意的员工。 第242章 纪娘子,人,我们不卖! 纪晏书道:“无妨,可见牛大哥是个做事严谨的,做香是精细活,容不得马虎。” 纪晏书欣赏牛然这个原则,她做的是香料生意,品质是重中之重,没有好的品质,又如何经营得下去。 “牛大哥,你说说蔷薇百花香用的哪些料,用多少的量。” 牛然道:“甘松、檀香、零陵香各一两,藿香叶、两、丁香半两,黄丹二分,白芷五分,香墨一分,茴香三分,脑香半分。将这些研成细末,用熟蜜调和至稀稠得当,再用模子脱制花样。” 纪晏书纪晏书满意地点头,她铺子正需要会调香的师傅。 纪晏书又问:“玉华香呢?” 牛然给身侧的妻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来。 檀娘子小心翼翼近前两步,朝纪晏书点头致意,便开口道:“纪娘子,玉华香用的是沉香、檀香四两,速香四两,需选用黑色的;唵叭香三两,广排草三两,需选择出产于交趾的,其他地方的广排草没有交趾的品质好。 乳香、金颜香各二两,木香、丁香、广零陵叶各一两,郎苔六钱,苏合油、大黄、官桂各五钱,麝香、龙脑各三钱。将以上香料研成细末,倒入苏合油揉匀,再加入炼好的蜂蜜,和成形状,放入瓷瓶中。” 纪晏书闻言一喜,不可置信看着牛然妇二人! 她真是黄沙堆里掏到了珍珠,撞了大运! “纪娘子,满意否啊?” 纪晏书拊掌称道:“满意,满意,彭掌柜您真是顶顶好的行老!” 彭掌柜朝挥了挥手,碧色衫子的侍女端着托盘近前来。 彭掌柜拿着托盘里的问文书道:“纪娘子,这是雇工的文书,您过过目。” 纪晏书接过文书,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这份雇工文书行文用词十分准确,格式也是按照行内雇工规则拟定的。 既不偏袒员工,也不偏袒她这个雇主,是一份公正、合理、标准的文书,就是她自己写也写不出这般规范的文书。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 当下,便与牛然夫妇签订了这份雇工文书! 纪晏书签订文书后,与牛然夫妇说了几句,才将文书收好。 “彭掌柜,我买两个仆婢。” 彭掌柜笑而不语。 纪晏书只当彭掌柜没有听到,又重复一遍,“彭掌柜,我买两个仆婢。” 彭掌柜摇了摇头。 心想,纪娘子还真是不知道她们牙行的规矩。 纪晏书见彭掌柜摇头拒绝的模样,忍不住嘀咕。 送上门的生意都不要? 彭掌柜的声音冷淡,眸色却是坚决的拒绝的,“纪娘子,人,我们不卖!” “牙行不卖仆婢?”纪晏书疑惑道。 牙行专门经营仆婢营生,许多生活困顿的人家会把女儿送到牙行换取金银,也有大户人家把触怒主人的仆婢卖到牙行,有需要的则到牙行买用于使唤的仆婢。 彭掌柜淡声纠正:“纪娘子,您雇仆婢,咱们就做这生意,您要买仆婢,咱们就不做这生意。” 女使见彭掌柜的脸色不对劲,忙招呼牛然夫妇离开。 “牙行……”纪晏书将到喉咙的话咽了回去,她注意到彭掌柜的脸色由此前的热情一下子就变成了的冰冷,甚至还带这几分仇视她的意味。 彭掌柜赔了个不是,而后道:“纪娘子,我们只做雇佣生意,不做买卖生意,这是我允平牙行的规矩,望您见谅。” “这是为何?”纪晏书缓声问道。 允平牙行不卖客人需要的仆婢,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小时候家里穷,穷的吃不上饭了,奴家就被爹妈卖到了牙行,一番周折际遇才做了牙行的掌柜。” 彭掌柜手倚着桌子,紫红色的绣花手帕收进了袖子里。 “我扎过的石头,蹚过的泥水,淋过的雨,吃过的那些苦有多疼,有多痛,我都知道。我既然做了这牙行的掌柜,为什么还要让那些人跟我吃一样的苦,受一样的罪呢。” 彭掌柜的声音渐渐悲凄。 纪晏书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牙行专门买卖仆婢,这是世人都认可的,而且牙行买卖的仆婢都有官府颁发的允许凭证。 过了官府明路的仆婢买卖更不会人说这是不对的,她也不认为她买两个仆婢做工是有什么不对的。 彭掌柜的这一番话犹如当头一棒,打的她发蒙发愣,不知所措。 而且,在这汴京城里,不少的中下之户不重生男,生女就爱护如捧璧擎珠。待其长成,看其姿质,教以才艺,卖与士大夫采拾娱侍。 这些事,从古到今,从来都没有人说。 就连《郑娘娘日记》那样先进的书也没明说——这是不对的! 彭掌柜的眸子渐渐朦胧,如珍珠般的眼泪倏然滚落,淌过她温暖的面颊,从她下颌滴落,滴在她扶光色的袖子上。 她的声音悲戚中带着哽咽,唇边却是笑着的,“女孩儿都是爹妈养的,为什么要把她们当做货品一样卖来卖去呢?” 她的笑,似乎在自嘲,似乎在嘲笑哪些不把她们当人的人! 望着彭掌柜的模样,纪晏书有那么一瞬间觉得。 她是恶人! 她不应该产生买奴婢的想法的,她也不应该同掌柜说要买奴婢的事! 忽然觉得心里有点难受。 “彭,彭掌柜,”纪晏书将手帕递给彭掌柜,“我,我不买,您别哭啊。” 阿蕊别过头去,将眼角的划出的泪水抹掉。 纪晏书最终没有买奴婢,她也是女子,能体会到女子被当成商货品挑来拣去、卖来卖去的痛苦。 “我雇!” 之后,她特意打听了允平牙行,允平牙行还真与其他的牙行并不一样。 是汴京里的一股清流! 允平牙行会留下人们送到牙行的女子,并给这些女子的家人一笔钱,然而允平牙行不会把这些女子再次通过银钱交换出去,而是为这些女子们寻找一份活计。通过收取一部分工薪,直到能抵消欠牙行的钱,才放这些女子离去。 允平牙行在汴京城中名声甚好,不少需要找工作的人、需要雇觅人力的店铺商家会通过允平牙行找到合适的工作,满意的员工。 第243章 娘子给的保障 李持安一行人到达延州,已经是七日后了。 他们歇在官方的驿站延州驿。 延州是北方重镇,即使去年被党项人围攻,经过半年的恢复,各处已经看不出战争的痕迹了。 李持安同驿丞交递文书后,才同他们坐一处。 齐廷给他倒了水,饮后,就听到一旁的晏同一道:“吃完饭,晚点休息。” 他四十五岁了,不比年轻人的身子骨,那马骑得他浑身难受。 他现在觉得他的身体比他娘子孟之绮还差劲,娘子可是比他大三岁的。 李持安看小姨父这样子,有点心疼,“晏大人,明日换马车。” “不用,骑马就行。”晏同一连声拒绝,他他只是半老,还没老透。 一大群人都骑马,就他坐车独树一帜,太显眼了。 到了边境,容易招契丹人在暗射他。 他虽然忠心耿耿,但也不想那么早死,毕竟还有点年轻。 晏同一扫了一圈的年轻人,似有感慨,“现在的年轻人,跟老一辈比起来,还真是年轻啊!” 对面的棠溪昭看了眼晏大人,晏大人好会废话! 他目光落在李持安身上一瞬,就转回自己的碗里。 不知道李持安抽什么风,非要把他叫来,他在鱼大人手下干得好好的,还能顺道查一查浚仪河炸船事件。 他和李持安都十分了解对方,他能察觉到李持安查到他的动向,所以布了局。 他没有让人埋炸火药,他只让人扮作商客,搭载船只跟在大船两侧,谁知大船突然砰砰爆炸。 连他安排的船只都被波及,炸了个稀巴烂,人还被淹死了大半。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抬眼夹菜时,看到李持安冷冽的眼神。 他顺着李持安余光瞥向四周,只见李持安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桌人身上。 那几人虽然做布衣打扮,但看着却不像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李持安突然向他和齐廷示意,他们点头受意。 李持安起身,急忙擒住一人,只要他挣扎,虎口钳住被擒者下巴,只要他一用力,就能碎了他的下巴。 他们动手也很快,“甘若醴”擒住一人的手扣在身后,手勒住脖子,一用力,他就死了。 武功差的齐廷上来就是一脚,用他的验尸工具刀抵着那人的脖子。 “你们是什么人?”李持安发现这些跟了他们一路,他们歇哪家客栈,他们也歇哪家客栈。 公孙绰求饶:“姑爷饶命!我们自己人!” 主子纪晏书让他们跟在姑爷的后面,远远地保护。 只是主子的嘴,骗人的鬼! 主子说,只要他们不乱搞动静,姑爷就发现不了。 他们什么都没搞,姑爷就发现了,姑爷还想要他们的命。 李持安没有松开公孙绰,狐疑道:“自己人?” 公孙绰道:“我们是姑爷您夫人纪晏书派来的,跟您一路了。” 出于工作习惯,李持安并不相信他们的说辞,示意人带他们下去审问,听到公孙绰继续说,“姑爷,您让您夫人打探霄哥儿案件各家的消息,还是您夫人让我们打探的。” 这件事他只跟娘子说了,娘子确实也做到了。 难道真是他娘子派来的? 李持安松了手,但并没有放下戒备心,这个人武功不算太好,他打得过。 棠溪昭二人见李持安松手,他们也松了手。 公孙绰整理脸上的表情,作揖恭敬道:“小人公孙绰见过姑爷,这位是楚天魂,这是楚天魄。” “主子担心姑爷,让我们在后面跟着保护,姑爷走了多少天,我们就跟了多少天。” “这个是主子给我们的信,姑爷一看就知道我们说的不是假话。” 公孙绰摸出信件递给过去。 李持安一看纸上的墨猪字,就知道是纪晏书写的了。 没有一个女子的字像她那般写得滚圆,肥肥胖胖的像小猪,纸上还有纪晏书的私人印信。 纸上就有一行字——送人保护你! 齐廷的站位很讲究,只要这帮敢动手,他一个侧位上去,就能把其中一个人扎死。 “头儿,是嫂子的人不?” 李持安点头。 齐廷赔罪道:“兄弟别见怪,干我们这行的,都得谨慎点。” “不过我怎么觉得你们有点眼熟呢?”齐廷想了想,眸子扫过楚天魄两兄弟,“你们是佼人馆的。” 佼人馆是汴京的男伎馆,有些贵妇人就喜欢偷偷摸摸地点男伎陪她们饮酒作乐。 他见过好几回韩晚浓到佼人馆饮酒作乐,陪她的就是楚天魄两兄弟。 这两兄弟虽然不是顶顶扛把子,但顶着文人脸,武人身材,是佼人馆很有名的。 楚氏兄弟相互看了一眼,不说话,公孙绰想了想,还是艰难地开口了,“…是…” 汴京女青楼遍地都是,男青楼还是头一家,他也想不明白主子非要开男青楼。 “头儿,佼人馆是男青楼、男伎馆……”齐廷注意到李持安沉着一张黑脸,他显然不知道佼人馆是嫂子开的。 李持安冷眼睨齐廷。 旁边的棠溪昭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纪晏书背着李持安开了家男青楼,还不让李持安知道! 李持安的脸那么黑,明显就是生气了! 不过也是,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做男人的生意。 公孙绰眼力劲还是很好,看到姑爷突变的脸色,忙说:“姑爷,我们佼人馆不卖色……” 这话说得烫嘴! 其实他们也卖一点点,不然怎么打听各家内宅的情报。 他们与客人都是自愿的,你付我报酬,我做我的服务。 “我们就相当于一个情报机构,给主子打听消息用的。” “姑爷,探事司还有女探子呢,我们主子有男探子也不足为怪。” 他这么跟姑爷解释,姑爷应该能听得懂的。 “好,很公平,很符合你们主上公平公正的理念。”李持安笑得很难看。 整个汴京都知道佼人馆是男伎馆,而这家男伎馆是他娘子开的。 怪不得他问阿蕊,他娘子有多少产业时,阿蕊支支吾吾的。 感情他娘子隐藏的产业这么别开生面! 第243章 娘子给的保障 李持安一行人到达延州,已经是七日后了。 他们歇在官方的驿站延州驿。 延州是北方重镇,即使去年被党项人围攻,经过半年的恢复,各处已经看不出战争的痕迹了。 李持安同驿丞交递文书后,才同他们坐一处。 齐廷给他倒了水,饮后,就听到一旁的晏同一道:“吃完饭,晚点休息。” 他四十五岁了,不比年轻人的身子骨,那马骑得他浑身难受。 他现在觉得他的身体比他娘子孟之绮还差劲,娘子可是比他大三岁的。 李持安看小姨父这样子,有点心疼,“晏大人,明日换马车。” “不用,骑马就行。”晏同一连声拒绝,他他只是半老,还没老透。 一大群人都骑马,就他坐车独树一帜,太显眼了。 到了边境,容易招契丹人在暗射他。 他虽然忠心耿耿,但也不想那么早死,毕竟还有点年轻。 晏同一扫了一圈的年轻人,似有感慨,“现在的年轻人,跟老一辈比起来,还真是年轻啊!” 对面的棠溪昭看了眼晏大人,晏大人好会废话! 他目光落在李持安身上一瞬,就转回自己的碗里。 不知道李持安抽什么风,非要把他叫来,他在鱼大人手下干得好好的,还能顺道查一查浚仪河炸船事件。 他和李持安都十分了解对方,他能察觉到李持安查到他的动向,所以布了局。 他没有让人埋炸火药,他只让人扮作商客,搭载船只跟在大船两侧,谁知大船突然砰砰爆炸。 连他安排的船只都被波及,炸了个稀巴烂,人还被淹死了大半。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抬眼夹菜时,看到李持安冷冽的眼神。 他顺着李持安余光瞥向四周,只见李持安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桌人身上。 那几人虽然做布衣打扮,但看着却不像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李持安突然向他和齐廷示意,他们点头受意。 李持安起身,急忙擒住一人,只要他挣扎,虎口钳住被擒者下巴,只要他一用力,就能碎了他的下巴。 他们动手也很快,“甘若醴”擒住一人的手扣在身后,手勒住脖子,一用力,他就死了。 武功差的齐廷上来就是一脚,用他的验尸工具刀抵着那人的脖子。 “你们是什么人?”李持安发现这些跟了他们一路,他们歇哪家客栈,他们也歇哪家客栈。 公孙绰求饶:“姑爷饶命!我们自己人!” 主子纪晏书让他们跟在姑爷的后面,远远地保护。 只是主子的嘴,骗人的鬼! 主子说,只要他们不乱搞动静,姑爷就发现不了。 他们什么都没搞,姑爷就发现了,姑爷还想要他们的命。 李持安没有松开公孙绰,狐疑道:“自己人?” 公孙绰道:“我们是姑爷您夫人纪晏书派来的,跟您一路了。” 出于工作习惯,李持安并不相信他们的说辞,示意人带他们下去审问,听到公孙绰继续说,“姑爷,您让您夫人打探霄哥儿案件各家的消息,还是您夫人让我们打探的。” 这件事他只跟娘子说了,娘子确实也做到了。 难道真是他娘子派来的? 李持安松了手,但并没有放下戒备心,这个人武功不算太好,他打得过。 棠溪昭二人见李持安松手,他们也松了手。 公孙绰整理脸上的表情,作揖恭敬道:“小人公孙绰见过姑爷,这位是楚天魂,这是楚天魄。” “主子担心姑爷,让我们在后面跟着保护,姑爷走了多少天,我们就跟了多少天。” “这个是主子给我们的信,姑爷一看就知道我们说的不是假话。” 公孙绰摸出信件递给过去。 李持安一看纸上的墨猪字,就知道是纪晏书写的了。 没有一个女子的字像她那般写得滚圆,肥肥胖胖的像小猪,纸上还有纪晏书的私人印信。 纸上就有一行字——送人保护你! 齐廷的站位很讲究,只要这帮敢动手,他一个侧位上去,就能把其中一个人扎死。 “头儿,是嫂子的人不?” 李持安点头。 齐廷赔罪道:“兄弟别见怪,干我们这行的,都得谨慎点。” “不过我怎么觉得你们有点眼熟呢?”齐廷想了想,眸子扫过楚天魄两兄弟,“你们是佼人馆的。” 佼人馆是汴京的男伎馆,有些贵妇人就喜欢偷偷摸摸地点男伎陪她们饮酒作乐。 他见过好几回韩晚浓到佼人馆饮酒作乐,陪她的就是楚天魄两兄弟。 这两兄弟虽然不是顶顶扛把子,但顶着文人脸,武人身材,是佼人馆很有名的。 楚氏兄弟相互看了一眼,不说话,公孙绰想了想,还是艰难地开口了,“…是…” 汴京女青楼遍地都是,男青楼还是头一家,他也想不明白主子非要开男青楼。 “头儿,佼人馆是男青楼、男伎馆……”齐廷注意到李持安沉着一张黑脸,他显然不知道佼人馆是嫂子开的。 李持安冷眼睨齐廷。 旁边的棠溪昭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纪晏书背着李持安开了家男青楼,还不让李持安知道! 李持安的脸那么黑,明显就是生气了! 不过也是,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做男人的生意。 公孙绰眼力劲还是很好,看到姑爷突变的脸色,忙说:“姑爷,我们佼人馆不卖色……” 这话说得烫嘴! 其实他们也卖一点点,不然怎么打听各家内宅的情报。 他们与客人都是自愿的,你付我报酬,我做我的服务。 “我们就相当于一个情报机构,给主子打听消息用的。” “姑爷,探事司还有女探子呢,我们主子有男探子也不足为怪。” 他这么跟姑爷解释,姑爷应该能听得懂的。 “好,很公平,很符合你们主上公平公正的理念。”李持安笑得很难看。 整个汴京都知道佼人馆是男伎馆,而这家男伎馆是他娘子开的。 怪不得他问阿蕊,他娘子有多少产业时,阿蕊支支吾吾的。 感情他娘子隐藏的产业这么别开生面! 第244章 娘子是女鸨子 公孙绰知道姑爷一定是误会了,忙又解释。 “姑爷,我们佼人馆很正经的,不卖男色……” “还正经?”李持安觉得自己有点破防了。 纪晏书能给他很多惊喜,可怎么还有这样的“惊喜”? 女鸨子开女青楼常见,可没听说女鸨子开男青楼的? 李持安挪步往客房里走去,他需要缓一缓,平复一下。 他知道纪晏书想法很奇特,但没想到这么巅。 “姑爷,姑爷……”公孙绰想要解释清楚,免得姑爷误会主子,影响感情。 楚氏兄弟道:“公孙大哥,不用解释了,姑爷已经误会了。” “越解释越乱,还是不解释了。”这是楚氏兄弟从客人那里学到的。 齐廷看到同行的兄弟们都转双眼睛过来看热闹,忙说,“没事啊,大家伙吃好喝好休息好。” 怪不得头儿破防,要是换成他,他也破防啊。 大家收回看热闹的眼睛。 “你叫公孙绰是。”公孙绰点头,齐廷又道,“你们不卖色,那卖什么呢?听说佼人馆很赚钱的。” 公孙绰:“我们卖手艺。” 齐廷心里忍不住嘀咕,男青楼不卖色,卖手艺? “什么样的手艺?” 公孙绰道:“阿楚哥俩表面上是陪客人们饮酒聊天逛街的,但背后是写画本的,汴京市面上好多话本都是他们写的。” 这哥俩爱写话本,但是被家里人说成不务正业,赶出了家门,是主子收留他们,让他们在佼人馆里写话本。 主子帮他们印刷、出版、宣传、销售,赚钱平分。 主子看他们姿色不错,还懂点外语,就问他们要不要兼职,他们想着能体验生活,还能丰富他们写的话本,于是就干了。 只是没想到这哥俩业务能力挺强的,没多久就给自己干成了台柱之一,赚得比写话本多。 “那你呢?也写话本?”齐廷又问。 公孙绰:“我哪有那水平,我管他们的。” 齐廷:“月钱好吗?” 公孙绰:“少就是十五贯,多就二十五六贯,一般都有个二十贯左右。” 他的月钱是和工作效率挂钩的,营生好,钱就多。 齐廷:“……” 要不他也去佼人馆,至少还房贷就没压力了。 雄州地界。 这是大荣和契丹两国交界的边镇,李持安和晏同一等人商议后,定在雄州山的亭子会面。 这座山既不属于大荣,也不属于契丹。 李持安与雄州守将文宽父、晏同一等几人见到姗姗来迟的契丹将领萧英、刘六符。 萧英四十有余,一身典型契丹将领服装,精壮英武,很傲慢。 萧英出自契丹后族,是燕王萧孝穆的弟弟。 李持安随着晏同一等人施了礼数,萧英等人居然不回礼。 他们按时而来,而萧英等却生生让他们久侯半个时辰才出现,分明是在挑衅大荣的国威。 但这场谈判的主角是晏同一,他和文宽父等人负责保卫晏同一的安全。 晏同一身玄色长袍,对于契丹的无礼之举、挑衅之行并不急躁。 他只见晏同一面无表情,淡声道:“吾昔使北,病卧车中,闻礼辄起。” 先帝驾崩,官家继位,契丹认为皇帝年幼,大荣兵力不强,发兵进犯。 两国打了几个月的仗,谁也讨不了好,契丹主就有和谈的意思。 他奉命作为副使出使契丹,定下嘉佑之盟。 他倏而转了音调,气势凛冽逼人,“今大荣使者至而君不拜,何也?” 这是明讽萧英没有礼貌! 萧英闻声讶然,看向比他还矮半个头的使者。 这个使者的年纪和他差不多,可气势却比他还足。 那张一丝不苟的脸,让他想起了家学里教汉文的夫子。 萧家世代为后,在朝中担任要职,大荣朝的文化比他们先进,所以契丹贵族的子弟都要学习汉文化。 尽管汉文夫子的个头比他们短一段,但脸色一板,棒子一打,他们马上吓得跟孙子似的。 哪怕四十多岁了,见到和那汉文夫子类似的人,心还是有点怵。 他以手搭肩,微躬为礼。 和谈中,萧英坚决要求大荣给他们关南之地,晏同一不怯场,据理力争,坚决不同意,两国不欢而散。 正要离开时,萧英脸色一变,抽刀正要结果晏同一等人,一柄冰凉的刀刃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 那人是李持安! 李持案一直注意萧英的动向,见萧英手的动作,就知道萧英想干什么。 与此同时,文宽父拳脚上阵,和刘六符过了几阵拳脚。 萧英被擒,并不胆怯,“李将军,你擒了本将,又能如何?” 他可没那么傻,早就让人埋伏在四周了。 “能如何,萧将军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李持安一按,短刃逼进,划破皮肤,丝丝辣疼传入。 萧英能感觉到脖子处在渗血,忍着疼道:“本将在此设了埋伏,要是伤了本将,你们也跑不了。” 李持安扫了眼四周,他不确定“甘若醴”能不能解决萧英埋伏的人。 但直觉告诉他,此时的“甘若醴”可靠! 他收回视线,威胁道:“跑不了,就一起死。” 李持安动刀时,萧英额头冒了一层冷汗,忙道:“李将军,你们根本不会杀我。” “你们不想打仗,不然你们的皇帝太后就会让你们来和谈了。” “要是本将死了,契丹骑兵立马能踏平雄州城。” 萧英的说辞倒是精准地说中官家和太后的心中所想。 大荣不重边防,边镇的兵力弱小,契丹骑兵强壮,要是打起来,大荣吃力不讨好。 他们已经提前布局,契丹埋伏的人要杀来就早就杀来了。 晏同一气定神闲道:“萧将军你说的话,抛开内容来说,我非常赞同。” 官家太后是不想打仗,但也不允许一个蛮族欺压到头上。 李持安看着小姨父开始他的废话文学。 晏同一:“你现在看似很危险,其实一点也不安全。” “只要你答得好,要求都满足了,和谈能和平解决,本官就放你们离开。” 萧英看着埋伏在树林的人没有动静,就知道大荣朝的人识破了他的计谋,但他一点都不带怕的。 第244章 娘子是女鸨子 公孙绰知道姑爷一定是误会了,忙又解释。 “姑爷,我们佼人馆很正经的,不卖男色……” “还正经?”李持安觉得自己有点破防了。 纪晏书能给他很多惊喜,可怎么还有这样的“惊喜”? 女鸨子开女青楼常见,可没听说女鸨子开男青楼的? 李持安挪步往客房里走去,他需要缓一缓,平复一下。 他知道纪晏书想法很奇特,但没想到这么巅。 “姑爷,姑爷……”公孙绰想要解释清楚,免得姑爷误会主子,影响感情。 楚氏兄弟道:“公孙大哥,不用解释了,姑爷已经误会了。” “越解释越乱,还是不解释了。”这是楚氏兄弟从客人那里学到的。 齐廷看到同行的兄弟们都转双眼睛过来看热闹,忙说,“没事啊,大家伙吃好喝好休息好。” 怪不得头儿破防,要是换成他,他也破防啊。 大家收回看热闹的眼睛。 “你叫公孙绰是。”公孙绰点头,齐廷又道,“你们不卖色,那卖什么呢?听说佼人馆很赚钱的。” 公孙绰:“我们卖手艺。” 齐廷心里忍不住嘀咕,男青楼不卖色,卖手艺? “什么样的手艺?” 公孙绰道:“阿楚哥俩表面上是陪客人们饮酒聊天逛街的,但背后是写画本的,汴京市面上好多话本都是他们写的。” 这哥俩爱写话本,但是被家里人说成不务正业,赶出了家门,是主子收留他们,让他们在佼人馆里写话本。 主子帮他们印刷、出版、宣传、销售,赚钱平分。 主子看他们姿色不错,还懂点外语,就问他们要不要兼职,他们想着能体验生活,还能丰富他们写的话本,于是就干了。 只是没想到这哥俩业务能力挺强的,没多久就给自己干成了台柱之一,赚得比写话本多。 “那你呢?也写话本?”齐廷又问。 公孙绰:“我哪有那水平,我管他们的。” 齐廷:“月钱好吗?” 公孙绰:“少就是十五贯,多就二十五六贯,一般都有个二十贯左右。” 他的月钱是和工作效率挂钩的,营生好,钱就多。 齐廷:“……” 要不他也去佼人馆,至少还房贷就没压力了。 雄州地界。 这是大荣和契丹两国交界的边镇,李持安和晏同一等人商议后,定在雄州山的亭子会面。 这座山既不属于大荣,也不属于契丹。 李持安与雄州守将文宽父、晏同一等几人见到姗姗来迟的契丹将领萧英、刘六符。 萧英四十有余,一身典型契丹将领服装,精壮英武,很傲慢。 萧英出自契丹后族,是燕王萧孝穆的弟弟。 李持安随着晏同一等人施了礼数,萧英等人居然不回礼。 他们按时而来,而萧英等却生生让他们久侯半个时辰才出现,分明是在挑衅大荣的国威。 但这场谈判的主角是晏同一,他和文宽父等人负责保卫晏同一的安全。 晏同一身玄色长袍,对于契丹的无礼之举、挑衅之行并不急躁。 他只见晏同一面无表情,淡声道:“吾昔使北,病卧车中,闻礼辄起。” 先帝驾崩,官家继位,契丹认为皇帝年幼,大荣兵力不强,发兵进犯。 两国打了几个月的仗,谁也讨不了好,契丹主就有和谈的意思。 他奉命作为副使出使契丹,定下嘉佑之盟。 他倏而转了音调,气势凛冽逼人,“今大荣使者至而君不拜,何也?” 这是明讽萧英没有礼貌! 萧英闻声讶然,看向比他还矮半个头的使者。 这个使者的年纪和他差不多,可气势却比他还足。 那张一丝不苟的脸,让他想起了家学里教汉文的夫子。 萧家世代为后,在朝中担任要职,大荣朝的文化比他们先进,所以契丹贵族的子弟都要学习汉文化。 尽管汉文夫子的个头比他们短一段,但脸色一板,棒子一打,他们马上吓得跟孙子似的。 哪怕四十多岁了,见到和那汉文夫子类似的人,心还是有点怵。 他以手搭肩,微躬为礼。 和谈中,萧英坚决要求大荣给他们关南之地,晏同一不怯场,据理力争,坚决不同意,两国不欢而散。 正要离开时,萧英脸色一变,抽刀正要结果晏同一等人,一柄冰凉的刀刃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 那人是李持安! 李持案一直注意萧英的动向,见萧英手的动作,就知道萧英想干什么。 与此同时,文宽父拳脚上阵,和刘六符过了几阵拳脚。 萧英被擒,并不胆怯,“李将军,你擒了本将,又能如何?” 他可没那么傻,早就让人埋伏在四周了。 “能如何,萧将军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李持安一按,短刃逼进,划破皮肤,丝丝辣疼传入。 萧英能感觉到脖子处在渗血,忍着疼道:“本将在此设了埋伏,要是伤了本将,你们也跑不了。” 李持安扫了眼四周,他不确定“甘若醴”能不能解决萧英埋伏的人。 但直觉告诉他,此时的“甘若醴”可靠! 他收回视线,威胁道:“跑不了,就一起死。” 李持安动刀时,萧英额头冒了一层冷汗,忙道:“李将军,你们根本不会杀我。” “你们不想打仗,不然你们的皇帝太后就会让你们来和谈了。” “要是本将死了,契丹骑兵立马能踏平雄州城。” 萧英的说辞倒是精准地说中官家和太后的心中所想。 大荣不重边防,边镇的兵力弱小,契丹骑兵强壮,要是打起来,大荣吃力不讨好。 他们已经提前布局,契丹埋伏的人要杀来就早就杀来了。 晏同一气定神闲道:“萧将军你说的话,抛开内容来说,我非常赞同。” 官家太后是不想打仗,但也不允许一个蛮族欺压到头上。 李持安看着小姨父开始他的废话文学。 晏同一:“你现在看似很危险,其实一点也不安全。” “只要你答得好,要求都满足了,和谈能和平解决,本官就放你们离开。” 萧英看着埋伏在树林的人没有动静,就知道大荣朝的人识破了他的计谋,但他一点都不带怕的。 第245章 那就杀使者 萧英不惧道:“两方交战,不斩来使;两方不交战,更不能斩来使。” 大荣朝的读书人都讲究这个,他们只敢威胁,不敢杀他。 晏同一沉声笑笑,“只知皮毛,不知内里,你们终究学浅了。李将军,给他颜色看看!” 李持安伸出两根手指往萧英身上戳了两下,萧英当即不动了。 萧英知道他被点穴了,当即骂道:“你们想干……” 还没说完,李持安一刀就扎了过来,扎在萧英的肩头。 “你们……”萧英吃痛,鲜血冒出来,染红了衣服。 “将军……”被文宽父擒住的刘六符着急一喊,“敢动我家将军,我家王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的是契丹燕王萧孝穆,皇后的父亲,他们国主的岳父。 他家将军,后台大着呢! “知道我大荣的主上为何只本官一个小小的从三品来和谈吗?那是因为我大荣的主上觉得你们是这个。” 晏同一朝萧英他们竖起了大拇指,而后倒了下来,“所以本官最合适与你们契丹和谈,你们契丹倒是十分看重我大荣,派出了皇亲国戚,本官与有荣焉。” 萧英忍着痛气道:“你们侮辱人!” 他虽然不太懂大荣的汉文化,但他明白晏同一动作的意思。 这个动作没有杀伤力,侮辱性极强! “本官是读书人,不做那有辱斯文的事,也不说有辱斯文的话。” 晏同一说着掏出提前准备好和谈书,递到萧英眼前让他看了几眼,“萧将军都看了,那就签字。” 两国和谈的规矩是,和谈使签字后,就可以把和谈书发往国都由契丹主盖章。 萧英签字,就是两国和谈的第一步。 萧英拒绝,“本将不签。” 李持安懒得和萧英废话,又往他身上戳了一下,萧英当即哑了。 “签不签的,不需要萧将军点头同意,更不需要萧将军动手签,在下勉为其难为您代劳。” 李持安拿过晏同一手上的文书,一阵摸索后掏出萧英藏在身上的萧家印信,沾了点萧英肩头的血,盖在和谈书上。 萧英见此,只能挣扎,眼睛瞪得极大,却无能为力,任人宰割,心里咒骂无数遍,也无济于事。 李持安满意地看了眼和谈书,“多谢萧将军,我大荣会让人冒充萧将军,把这份和谈书发给您的国主。” “唔唔……”萧英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着急,怒目圆睁,似乎骂得极难听。 李持安知道萧英是骂他们不讲武德,不讲道德。 可是契丹先陈兵塞上逼迫他们的,还无理索要关南,对此,他们也没必要讲究道不道德,有没有礼貌了。 他们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个主意还是晏同一出的。 晏同一看着面目可憎的萧英,“萧将军,不能有辱斯文不是,和谈就要和和气气的才对嘛。” 萧英听了,白了一眼。 他们管这个叫做和谈? 有辱斯文的是他们,没有和谈道义的也是他们。 晏同一,他不会放过他的。 晏同一是文人,不懂刀剑点穴,“李将军,他们被定住了,多久能动?” 李持安道:“两天。” 晏同一道:“他们怎么吃喝?” 李持安道:“两天饿不死,不吃也无妨。” 晏同一道:“拉撒呢?” 李持安沉声:“拉裤兜里。” 他很清楚那滋味是啥样的,他小时候不听话,母亲孟之织就是这么干的。 “哼……”萧英挣扎个不停,就是说不出话来。 士可杀不可辱,他们还不如杀了他, 这样子出丑,丢人可丢大发了! 能说话的刘六符喝道:“你们无耻!你们如此欺辱我家将军,欺辱我契丹,我国主绝不会放过你们!” 李持安转过身来,两指一点,封住了刘六符的穴位,文宽父用他擦汗的毛巾团了团,塞到刘六符嘴巴里。 晏同一笑嘻嘻道:“吾以无耻之道还治无耻之身,这叫温文尔雅。” “如若不信,就去信问问你们的国丈大人,他对我华夏文化可是推崇备至的,定能为你们茹毛饮血之辈答疑解惑。” …… 那份和谈书,他们已经假冒萧英的名义发往契丹王廷。 契丹实行四时捺钵施政体制,此时夏捺钵还没结束,契丹国主耶律珠卜滚定府中京府。 这个耶律珠卜滚喜好儒学,也任用了一帮精通儒学的官员辅佐政务。 当那份签了萧英名字的和谈书寄到契丹中京府时,耶律珠卜滚大怒。 身边姿貌端丽的皇后萧自清抱着出生几个月的次子,看到耶律珠卜滚后大惊,她泰然自若地把手上的孩子抱给了宫女,吩咐宫女下去。 跟随国主多年,萧自清自然知道国主为什么生气。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通过和谈手段收回关南十县之地,能让国主这么生气的,肯定是小叔萧英把事情办砸了。 萧自清连忙请罪,“国主息怒,大荣人狡猾,没有道义,肯定是用了什么无耻手段蒙骗了我国使者。” 耶律珠卜滚收敛了怒色,“清儿,朕没有要迁怒于你的意思。萧英莽夫,没有脑子,朕派他去,反倒让大荣人折辱我契丹,倒不如直接发兵夺回关南十县。” 关南十县本就是契丹的国土,却被孟国公和他女儿带兵生生抢了回去。 不夺回关南十县,他愧对圣宗皇帝! 萧自清比耶律珠卜滚平静得多,“大荣人并不怕契丹,且人人都有股往死里干的韧劲儿,国主做好要打长仗的准备了吗?” 读大荣的史书,她明白大荣朝昔日的嘉王领兵北伐、孟国公定湖襄灭北阙,他们的战斗力明显要比北阙弱,却屡屡取胜,靠的就是那股不怕死的劲儿。 契丹是蒸民乐业,但论物资丰厚,远远不及大荣朝。 契丹能战一时,却经不起久战! 一旦契丹陷入持续战争,发展就会受到限制。东有新罗,西有党项,南有大荣,要是群起攻之,契丹危在旦夕。 耶律珠卜滚沉默半晌,他确实没有想过要个大荣朝打长仗。 他青春正芳,每每想到关南十县,南伐之志就越发浓烈,群臣多顺他的旨意,就萧氏一族天天与他唱反调,要不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他能给萧家好脸色看? 如今契丹天下无事,户口蕃息倍长,富强非常,战斗物资不缺,且骑兵战斗力不弱,根本不怕大荣国。 大荣国要和谈,他偏不让他们如愿! 使者欺人太甚,那他就杀使者! 第245章 那就杀使者 萧英不惧道:“两方交战,不斩来使;两方不交战,更不能斩来使。” 大荣朝的读书人都讲究这个,他们只敢威胁,不敢杀他。 晏同一沉声笑笑,“只知皮毛,不知内里,你们终究学浅了。李将军,给他颜色看看!” 李持安伸出两根手指往萧英身上戳了两下,萧英当即不动了。 萧英知道他被点穴了,当即骂道:“你们想干……” 还没说完,李持安一刀就扎了过来,扎在萧英的肩头。 “你们……”萧英吃痛,鲜血冒出来,染红了衣服。 “将军……”被文宽父擒住的刘六符着急一喊,“敢动我家将军,我家王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的是契丹燕王萧孝穆,皇后的父亲,他们国主的岳父。 他家将军,后台大着呢! “知道我大荣的主上为何只本官一个小小的从三品来和谈吗?那是因为我大荣的主上觉得你们是这个。” 晏同一朝萧英他们竖起了大拇指,而后倒了下来,“所以本官最合适与你们契丹和谈,你们契丹倒是十分看重我大荣,派出了皇亲国戚,本官与有荣焉。” 萧英忍着痛气道:“你们侮辱人!” 他虽然不太懂大荣的汉文化,但他明白晏同一动作的意思。 这个动作没有杀伤力,侮辱性极强! “本官是读书人,不做那有辱斯文的事,也不说有辱斯文的话。” 晏同一说着掏出提前准备好和谈书,递到萧英眼前让他看了几眼,“萧将军都看了,那就签字。” 两国和谈的规矩是,和谈使签字后,就可以把和谈书发往国都由契丹主盖章。 萧英签字,就是两国和谈的第一步。 萧英拒绝,“本将不签。” 李持安懒得和萧英废话,又往他身上戳了一下,萧英当即哑了。 “签不签的,不需要萧将军点头同意,更不需要萧将军动手签,在下勉为其难为您代劳。” 李持安拿过晏同一手上的文书,一阵摸索后掏出萧英藏在身上的萧家印信,沾了点萧英肩头的血,盖在和谈书上。 萧英见此,只能挣扎,眼睛瞪得极大,却无能为力,任人宰割,心里咒骂无数遍,也无济于事。 李持安满意地看了眼和谈书,“多谢萧将军,我大荣会让人冒充萧将军,把这份和谈书发给您的国主。” “唔唔……”萧英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着急,怒目圆睁,似乎骂得极难听。 李持安知道萧英是骂他们不讲武德,不讲道德。 可是契丹先陈兵塞上逼迫他们的,还无理索要关南,对此,他们也没必要讲究道不道德,有没有礼貌了。 他们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个主意还是晏同一出的。 晏同一看着面目可憎的萧英,“萧将军,不能有辱斯文不是,和谈就要和和气气的才对嘛。” 萧英听了,白了一眼。 他们管这个叫做和谈? 有辱斯文的是他们,没有和谈道义的也是他们。 晏同一,他不会放过他的。 晏同一是文人,不懂刀剑点穴,“李将军,他们被定住了,多久能动?” 李持安道:“两天。” 晏同一道:“他们怎么吃喝?” 李持安道:“两天饿不死,不吃也无妨。” 晏同一道:“拉撒呢?” 李持安沉声:“拉裤兜里。” 他很清楚那滋味是啥样的,他小时候不听话,母亲孟之织就是这么干的。 “哼……”萧英挣扎个不停,就是说不出话来。 士可杀不可辱,他们还不如杀了他, 这样子出丑,丢人可丢大发了! 能说话的刘六符喝道:“你们无耻!你们如此欺辱我家将军,欺辱我契丹,我国主绝不会放过你们!” 李持安转过身来,两指一点,封住了刘六符的穴位,文宽父用他擦汗的毛巾团了团,塞到刘六符嘴巴里。 晏同一笑嘻嘻道:“吾以无耻之道还治无耻之身,这叫温文尔雅。” “如若不信,就去信问问你们的国丈大人,他对我华夏文化可是推崇备至的,定能为你们茹毛饮血之辈答疑解惑。” …… 那份和谈书,他们已经假冒萧英的名义发往契丹王廷。 契丹实行四时捺钵施政体制,此时夏捺钵还没结束,契丹国主耶律珠卜滚定府中京府。 这个耶律珠卜滚喜好儒学,也任用了一帮精通儒学的官员辅佐政务。 当那份签了萧英名字的和谈书寄到契丹中京府时,耶律珠卜滚大怒。 身边姿貌端丽的皇后萧自清抱着出生几个月的次子,看到耶律珠卜滚后大惊,她泰然自若地把手上的孩子抱给了宫女,吩咐宫女下去。 跟随国主多年,萧自清自然知道国主为什么生气。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通过和谈手段收回关南十县之地,能让国主这么生气的,肯定是小叔萧英把事情办砸了。 萧自清连忙请罪,“国主息怒,大荣人狡猾,没有道义,肯定是用了什么无耻手段蒙骗了我国使者。” 耶律珠卜滚收敛了怒色,“清儿,朕没有要迁怒于你的意思。萧英莽夫,没有脑子,朕派他去,反倒让大荣人折辱我契丹,倒不如直接发兵夺回关南十县。” 关南十县本就是契丹的国土,却被孟国公和他女儿带兵生生抢了回去。 不夺回关南十县,他愧对圣宗皇帝! 萧自清比耶律珠卜滚平静得多,“大荣人并不怕契丹,且人人都有股往死里干的韧劲儿,国主做好要打长仗的准备了吗?” 读大荣的史书,她明白大荣朝昔日的嘉王领兵北伐、孟国公定湖襄灭北阙,他们的战斗力明显要比北阙弱,却屡屡取胜,靠的就是那股不怕死的劲儿。 契丹是蒸民乐业,但论物资丰厚,远远不及大荣朝。 契丹能战一时,却经不起久战! 一旦契丹陷入持续战争,发展就会受到限制。东有新罗,西有党项,南有大荣,要是群起攻之,契丹危在旦夕。 耶律珠卜滚沉默半晌,他确实没有想过要个大荣朝打长仗。 他青春正芳,每每想到关南十县,南伐之志就越发浓烈,群臣多顺他的旨意,就萧氏一族天天与他唱反调,要不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他能给萧家好脸色看? 如今契丹天下无事,户口蕃息倍长,富强非常,战斗物资不缺,且骑兵战斗力不弱,根本不怕大荣国。 大荣国要和谈,他偏不让他们如愿! 使者欺人太甚,那他就杀使者! 第246章 谁让你杀人的 李持安陪同晏同一用饭,晏同一还没吃几口,腹部就传来疼痛,手里的碗筷掉落在地,哐啷一响。 “晏大人……”李持安忙扶住要倒地的晏同一,晏同一痛苦皱眉,嘴角挂血,“有毒,大家别吃!” 众人听到李将军的声音,忙丢下碗筷,有几个吃得快的,此时腹痛起来,有的倒地,有的趴桌。 李持安见此明显神色有些焦急,转头却见没晕过去的晏同一用手扣喉咙,呕出刚吃进肚子的饭菜。 李持安扶着晏同一喊随行的太医,“邱太医,邱太医呢?” 棠溪昭赶忙走过来,“邱太医这两日到雄州榷场的医馆购买契丹国的医书典籍做研究,还没回来。” 李持安眉头微皱,“有没有牛乳?” 牛乳能缓解中毒症状,这是他从福婶那里学到的。 “厨房应该有,我马上去拿。”棠溪昭赶忙走去厨房,端来牛乳。 中毒的几人喝了牛乳后不久,症状明显减轻。 此时齐廷已经请回了大夫,一番诊治后开了药,没有中毒的兄弟负责煎药。 大夫检验饭桌上的饭菜,将目光停在那一盘芹菜炒腊肉上,拿了筷子夹了盘里的芹菜,细看了又看,眸子一怔,“李将军,这是毒水芹。” “毒水芹和一般的野生水芹很像,常被人误食。” 李持安从小到大都没吃过野菜,也没见过,但他知道毒水芹的汁液是剧毒,人一旦沾了,严重的是要人命。 索好在他们食用不多,又救治及时,没有伤亡。 最主要是晏同一没有危及性命! 这里是官驿,他可不认为毒水芹上他们的饭桌是厨子认错野菜了。 “齐廷,厨师和采买的都给我抓来。” 齐廷回话,“头儿,甘若醴已经带人去抓了。” 李持安赶到厨房,“如何?” 棠溪昭沉声,“我到时人已经死了,他留了封信。” 厨房的小桌上趴着伙夫的尸体,七窍流血,显然是中毒死的。 李持安探了探伙夫的尸体后,才确定伙夫是真的死了。 他拿过伙夫留下的信细看。 信中说,契丹人绑了他的家人威胁他,要他把和谈使者杀了,为了家人安全,他只能用毒水芹代替普通的水芹,良心难当,自杀谢罪。 李持安看完伙夫的遗书,神情变得晦暗不明。 “齐廷,验一验伙夫的字迹。” 齐廷知道头儿的猜想,领命去办。 让人处理伙夫的尸首,李持安走到晏同一休息的房间,此时邱太医已经回来了,刚替晏同一把完脉。 虽然做了处理,但看见晏同一苍白的唇色,李持安还是有点担心。 “邱太医,晏大人如何了?” 邱太医向李持安作揖,“幸好李将军及时做了处理,毒没有伤到肺腑,晏大人卧床静养十天半个月便好了。” “下官去开几贴汤药,晏大人能好得更快!” 李持安眸色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旋即恢复如常。 “有劳邱大夫了!” 邱太医收拾好药箱,神色有些犹豫吞吐,“将军,下官和楚氏兄弟去榷场医馆时,发现楚氏兄弟……” “他们说的契丹话很标准,下官悄悄问了那些经商的契丹人,他们说……楚氏兄弟更像是契丹人。” 李持安望向邱太医的眼神愣了一下,“邱太医说的,本将知道了!” 晏同一看得分明,但并不作声。 当夜,邱太医推开房门准备休息,却见李持安坐在里头等着他。 “邱太医,你那双治病救人的手沾了人命,您还睡得着吗?” 邱太医眼眸里闪过一抹惊慌,但马上就敛了。 “下官不知道李将军在说什么。” 李持安神情冷淡:“邱太医,何必要装那么无知呢?” “毒水芹不是你让伙夫和腊肉炒的吗?不是你用伙夫的妻儿胁迫伙夫的吗?” 李持安起身,慢慢向邱太医走来,“晏大人和兄弟们同时种了毒水芹,正需要的邱太医时候,邱太医却外出了。” “我们没死,又处理好了此事,你又回来的如此及时,你说有这么凑巧的吗?” “下官到……”邱太医口齿有点打结,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到榷场的医馆购买医术,李将军和晏大人他们是知道的呀,下官没有不在场,怎么可能让……伙夫用毒芹杀人呢?” 李持安抽出腰间的刀,不慢不紧道:“或许你还有点良心,知道让伙夫提前牛乳,可若是没人知道牛乳可暂时缓解毒性,等到请来大夫,晏大人他们早就七窍流血而死了。” “你费尽心思想要毒死晏大人,为的是什么?” 邱太医只觉得额头上生出一股寒凉,李持安平声说的几句话,都让他有点胆颤。 “李将军,你怎可含血喷人?毒杀晏大人的是那伙夫和契丹人。” 李持安已经靠近求邱太医,“本将何时说毒杀晏大人的有契丹人了?” 邱太医意识到中了李持安的圈套,李持安是故意引导他的,但他不能慌张,不能露出破绽给李持安。 “李将军,下官没有毒害晏大人,你休要信口雌黄。” “本将真是对你太好了,听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李持安直接将刀抵在邱太医的脖子上,语声忽然一变。 “说,是谁让你害晏大人的?” 几颗豆大的汗珠从邱太医额头掉下,声音微颤,“谁不知道晏大人是你小姨父,李将军把罪名扣在下官头上,真打量着没人奈你何了吗?” “还嘴硬!”李持安收起了短刀,笑吟吟拉起邱太医的手,捏住了他的指节。 邱太医只觉得李持安油腻得很,一个大男人居然像捏女人的手指一样捏他的手。 第246章 谁让你杀人的 李持安陪同晏同一用饭,晏同一还没吃几口,腹部就传来疼痛,手里的碗筷掉落在地,哐啷一响。 “晏大人……”李持安忙扶住要倒地的晏同一,晏同一痛苦皱眉,嘴角挂血,“有毒,大家别吃!” 众人听到李将军的声音,忙丢下碗筷,有几个吃得快的,此时腹痛起来,有的倒地,有的趴桌。 李持安见此明显神色有些焦急,转头却见没晕过去的晏同一用手扣喉咙,呕出刚吃进肚子的饭菜。 李持安扶着晏同一喊随行的太医,“邱太医,邱太医呢?” 棠溪昭赶忙走过来,“邱太医这两日到雄州榷场的医馆购买契丹国的医书典籍做研究,还没回来。” 李持安眉头微皱,“有没有牛乳?” 牛乳能缓解中毒症状,这是他从福婶那里学到的。 “厨房应该有,我马上去拿。”棠溪昭赶忙走去厨房,端来牛乳。 中毒的几人喝了牛乳后不久,症状明显减轻。 此时齐廷已经请回了大夫,一番诊治后开了药,没有中毒的兄弟负责煎药。 大夫检验饭桌上的饭菜,将目光停在那一盘芹菜炒腊肉上,拿了筷子夹了盘里的芹菜,细看了又看,眸子一怔,“李将军,这是毒水芹。” “毒水芹和一般的野生水芹很像,常被人误食。” 李持安从小到大都没吃过野菜,也没见过,但他知道毒水芹的汁液是剧毒,人一旦沾了,严重的是要人命。 索好在他们食用不多,又救治及时,没有伤亡。 最主要是晏同一没有危及性命! 这里是官驿,他可不认为毒水芹上他们的饭桌是厨子认错野菜了。 “齐廷,厨师和采买的都给我抓来。” 齐廷回话,“头儿,甘若醴已经带人去抓了。” 李持安赶到厨房,“如何?” 棠溪昭沉声,“我到时人已经死了,他留了封信。” 厨房的小桌上趴着伙夫的尸体,七窍流血,显然是中毒死的。 李持安探了探伙夫的尸体后,才确定伙夫是真的死了。 他拿过伙夫留下的信细看。 信中说,契丹人绑了他的家人威胁他,要他把和谈使者杀了,为了家人安全,他只能用毒水芹代替普通的水芹,良心难当,自杀谢罪。 李持安看完伙夫的遗书,神情变得晦暗不明。 “齐廷,验一验伙夫的字迹。” 齐廷知道头儿的猜想,领命去办。 让人处理伙夫的尸首,李持安走到晏同一休息的房间,此时邱太医已经回来了,刚替晏同一把完脉。 虽然做了处理,但看见晏同一苍白的唇色,李持安还是有点担心。 “邱太医,晏大人如何了?” 邱太医向李持安作揖,“幸好李将军及时做了处理,毒没有伤到肺腑,晏大人卧床静养十天半个月便好了。” “下官去开几贴汤药,晏大人能好得更快!” 李持安眸色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旋即恢复如常。 “有劳邱大夫了!” 邱太医收拾好药箱,神色有些犹豫吞吐,“将军,下官和楚氏兄弟去榷场医馆时,发现楚氏兄弟……” “他们说的契丹话很标准,下官悄悄问了那些经商的契丹人,他们说……楚氏兄弟更像是契丹人。” 李持安望向邱太医的眼神愣了一下,“邱太医说的,本将知道了!” 晏同一看得分明,但并不作声。 当夜,邱太医推开房门准备休息,却见李持安坐在里头等着他。 “邱太医,你那双治病救人的手沾了人命,您还睡得着吗?” 邱太医眼眸里闪过一抹惊慌,但马上就敛了。 “下官不知道李将军在说什么。” 李持安神情冷淡:“邱太医,何必要装那么无知呢?” “毒水芹不是你让伙夫和腊肉炒的吗?不是你用伙夫的妻儿胁迫伙夫的吗?” 李持安起身,慢慢向邱太医走来,“晏大人和兄弟们同时种了毒水芹,正需要的邱太医时候,邱太医却外出了。” “我们没死,又处理好了此事,你又回来的如此及时,你说有这么凑巧的吗?” “下官到……”邱太医口齿有点打结,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到榷场的医馆购买医术,李将军和晏大人他们是知道的呀,下官没有不在场,怎么可能让……伙夫用毒芹杀人呢?” 李持安抽出腰间的刀,不慢不紧道:“或许你还有点良心,知道让伙夫提前牛乳,可若是没人知道牛乳可暂时缓解毒性,等到请来大夫,晏大人他们早就七窍流血而死了。” “你费尽心思想要毒死晏大人,为的是什么?” 邱太医只觉得额头上生出一股寒凉,李持安平声说的几句话,都让他有点胆颤。 “李将军,你怎可含血喷人?毒杀晏大人的是那伙夫和契丹人。” 李持安已经靠近求邱太医,“本将何时说毒杀晏大人的有契丹人了?” 邱太医意识到中了李持安的圈套,李持安是故意引导他的,但他不能慌张,不能露出破绽给李持安。 “李将军,下官没有毒害晏大人,你休要信口雌黄。” “本将真是对你太好了,听你说了这么多废话。”李持安直接将刀抵在邱太医的脖子上,语声忽然一变。 “说,是谁让你害晏大人的?” 几颗豆大的汗珠从邱太医额头掉下,声音微颤,“谁不知道晏大人是你小姨父,李将军把罪名扣在下官头上,真打量着没人奈你何了吗?” “还嘴硬!”李持安收起了短刀,笑吟吟拉起邱太医的手,捏住了他的指节。 邱太医只觉得李持安油腻得很,一个大男人居然像捏女人的手指一样捏他的手。 第247章 宴会邀请 门外正大光明偷听的棠溪昭问齐廷,“你们头儿审问人,这么多废话的吗?” 要是有一日李持安抓到他,审问的时候会不会也问这么多? 齐廷回话,“这算正常审问,要是不正常,话能有一箩筐。” 头儿审问犯人,是以斯文儒雅的问为主,斯文儒雅的用刑为辅。 他们听到李持安的声音。 “大夫治病救人,最重要的就是这双手了,你说这指头都断了会怎么样?” “如果断了,那太可惜了!” 棠溪昭只听到笑声中骨头吱呀一响,邱太医忙招了。 “是荆王爷,荆王爷拿下官的家人威胁,下官不得不听命于荆王爷。” “荆王爷要下官在路上杀了晏大人,李将军一路上都小心防范,下官一直不得手,所以下官才接外出的机会找伙夫的妻儿,拿他妻儿的性命威胁。” “那毒水芹是下官找来的,一般人不认识毒水芹,下官提到楚氏兄弟,便是想祸水东引。” 李持安沉着一张脸,“这桩事,不会善了,齐廷,将邱太医关起来,和谈一事了后,押解回京。” 齐廷将邱太医带下去不久后,雄州守将文宽父就带了消息。 “契丹国主耶律珠卜滚来了靖安城,派使者来信,说是设宴请晏大人商讨和谈一事。” 齐廷道:“契丹狼子野心,设宴摆明就是鸿门宴,头儿,晏大人,咱们可不能去。” 文宽父道:“契丹国主亲设宴会,与皇宫里的国宴是一样的,推拒不得。” 齐廷辩道:“咱们到人家的地盘上,那就是把脖子洗干净了给人家砍,这路是死路,不能去。” 文宽父道:“不去,官家和太后娘娘要的和谈怎么办?” “那就打呀。”齐廷脱口而出。 “打?怎么打?”文宽父拔高了声量,“要是能打,官家太后派使者和谈做什么?” 齐廷微恼:“文将军,你是武将,那就是要打仗的,怎么怕敌人!” 文宽父气得一哼,“我是怕了,可你们怎么不也是怕了吗?” “我们那是怕吗?我们那是不想白白送死。”有价值的死和送死他还是知道的,契丹人一看就是没好心。 “好了,齐廷。”李持安觑看齐廷一眼警告,转向文宽父,抬手微揖,“是李绎管理属官不当,文将军恕罪。” 文宽父转过眼去,这帮京官哪里懂他们边官的难处。 李持安猜得到文宽父想的是什么,“文将军不怕契丹人,只是不想将士们以卵击石,枉送性命。” 文宽父眼睛转过来,看着李持安,他居然能知道他心里想的。 “官家在朝,虽养民爱力,选贤任能,疏远奸谀,进用忠鲠,可却不重阅义勇,益边兵。您手上的万胜军虽然有万余人,但皆是招募的市井游徒。” 文宽父忙为万胜军辩解,“是市井游徒不假,经过我训练一翻,战斗力还是可以的。” 万胜军可是他费尽心力操练起来的,比不上玄武军,但也不差。 他不想万胜军和契丹对抗,一是兵力悬殊,二是上头军费都不给够。 病床上的晏同一出声,“李将军,这个宴会得去,但要周全才能去。” 李持安知道晏同一的为人,“晏大人想如何准备?” “十年前,我曾出使契丹,因此结识了燕王萧孝穆,此人不喜战,若能寻他在会上暗中相帮,或许可防止契丹国主动手。” 李持安想了想,“为周全起见,下官李绎代晏大人赴宴。” “不可,”晏同一连忙出声,“本官才是主使,怎可容许你越俎代庖?” 李持安变得温声,“小姨父,这事争辩不得。” 晏同一道:“你不能去,这是命令!” 李持安道:“下官隶属皇城司,听的是官家的令,晏大人的命,说恕难从命!” 晏同一道:“绎儿,不可呀,小姨父不会同意你去鸿门宴的。” 李持安道:“小姨父,现在不是打感情牌的时候,萧孝穆那边需要您去周旋,但您的身体扛得住吗?” 一番商议后,还是定下了李持安赴宴会,晏同一与萧孝穆周旋。 公孙绰拿了纪晏书的信件过来,“姑爷,我家主子给你来信了。” “这么快?”李持安已经拿过信,他还没写家书回去,纪晏书留给他来信了,速度真是快,“不过她是如何知道寄信到雄州的?” 公孙绰道:“我家主子聪明着呢,她能看着地图推断您几日到达延州,延州之后是去雄州还是孚州。” “果然是做经济的哈,算得多。”李持安忽然觉得有点纪晏书感到惋惜,纪晏书要是男的,户部尚书都做得。 纪晏书离开的书信很厚,密密麻麻写好多张。 第一张念叨家里的琐事,母亲的贷便铺上正轨了,城东要百香铺分店了,陪大父打马吊了。 第二张说了些她做生意的经验,强调人和人之间做生意就是为了一个利字。 李持安明白,纪晏书是在说同契丹和谈一样,谈什么都离不开一个利字。 第三张是情书,她说她想他了, 念我独兮,心之忧矣!良人远兮,眷眷怀顾! 就这几个字,没再多念叨一个字。 公孙绰调侃道:“主子写这么多,肯定是特别想姑爷了。” 李持安收好信,“你在娘子面前也是这么说笑的?” 公孙绰点头,“是啊,主子她没架子,那我们当街坊邻居处。” 李持安很怀疑公孙绰他们对他娘子的称呼,“娘子给你的这些人里,怎么就你和其他的十八个叫娘子主子,楚氏兄弟则称呼娘子为东家呢。” 公孙绰道:“楚氏兄弟是主子的员工,在佼人馆做工,领东家的薪资,当然叫主子做东家了。” “主子救过我的命,我认她为主上,这不是应该的吗?那十八个是主子养的探子,叫姑爷的娘子做主子没问题。” 李持安在质问道:“你说我娘子救你性命,你是因为什么样事需要我娘子救你性命?” 他知道娘子有事瞒着他,可他调查了娘子的所有事情,都是说他娘子从小养在杭州的亲戚家,大了就回京,被纪太妃养在皇宫里。 公孙绰被姑爷这么一问,神色一顿。 当然是因为他曾经和主子是狱友了! 主子死里逃生后,前几年把无辜受罪的他从牢里捞出来了。 “小人不会游泳,有一次掉水里了,是主子给我捞上来的,又给小人介绍工作,还重用小人,让小人经营佼人馆,小人当然要感恩戴德了。” “娘子把你教得很好!”李持安并不相信公孙绰信口胡说的说辞,这些事以后再探个究竟。 第247章 宴会邀请 门外正大光明偷听的棠溪昭问齐廷,“你们头儿审问人,这么多废话的吗?” 要是有一日李持安抓到他,审问的时候会不会也问这么多? 齐廷回话,“这算正常审问,要是不正常,话能有一箩筐。” 头儿审问犯人,是以斯文儒雅的问为主,斯文儒雅的用刑为辅。 他们听到李持安的声音。 “大夫治病救人,最重要的就是这双手了,你说这指头都断了会怎么样?” “如果断了,那太可惜了!” 棠溪昭只听到笑声中骨头吱呀一响,邱太医忙招了。 “是荆王爷,荆王爷拿下官的家人威胁,下官不得不听命于荆王爷。” “荆王爷要下官在路上杀了晏大人,李将军一路上都小心防范,下官一直不得手,所以下官才接外出的机会找伙夫的妻儿,拿他妻儿的性命威胁。” “那毒水芹是下官找来的,一般人不认识毒水芹,下官提到楚氏兄弟,便是想祸水东引。” 李持安沉着一张脸,“这桩事,不会善了,齐廷,将邱太医关起来,和谈一事了后,押解回京。” 齐廷将邱太医带下去不久后,雄州守将文宽父就带了消息。 “契丹国主耶律珠卜滚来了靖安城,派使者来信,说是设宴请晏大人商讨和谈一事。” 齐廷道:“契丹狼子野心,设宴摆明就是鸿门宴,头儿,晏大人,咱们可不能去。” 文宽父道:“契丹国主亲设宴会,与皇宫里的国宴是一样的,推拒不得。” 齐廷辩道:“咱们到人家的地盘上,那就是把脖子洗干净了给人家砍,这路是死路,不能去。” 文宽父道:“不去,官家和太后娘娘要的和谈怎么办?” “那就打呀。”齐廷脱口而出。 “打?怎么打?”文宽父拔高了声量,“要是能打,官家太后派使者和谈做什么?” 齐廷微恼:“文将军,你是武将,那就是要打仗的,怎么怕敌人!” 文宽父气得一哼,“我是怕了,可你们怎么不也是怕了吗?” “我们那是怕吗?我们那是不想白白送死。”有价值的死和送死他还是知道的,契丹人一看就是没好心。 “好了,齐廷。”李持安觑看齐廷一眼警告,转向文宽父,抬手微揖,“是李绎管理属官不当,文将军恕罪。” 文宽父转过眼去,这帮京官哪里懂他们边官的难处。 李持安猜得到文宽父想的是什么,“文将军不怕契丹人,只是不想将士们以卵击石,枉送性命。” 文宽父眼睛转过来,看着李持安,他居然能知道他心里想的。 “官家在朝,虽养民爱力,选贤任能,疏远奸谀,进用忠鲠,可却不重阅义勇,益边兵。您手上的万胜军虽然有万余人,但皆是招募的市井游徒。” 文宽父忙为万胜军辩解,“是市井游徒不假,经过我训练一翻,战斗力还是可以的。” 万胜军可是他费尽心力操练起来的,比不上玄武军,但也不差。 他不想万胜军和契丹对抗,一是兵力悬殊,二是上头军费都不给够。 病床上的晏同一出声,“李将军,这个宴会得去,但要周全才能去。” 李持安知道晏同一的为人,“晏大人想如何准备?” “十年前,我曾出使契丹,因此结识了燕王萧孝穆,此人不喜战,若能寻他在会上暗中相帮,或许可防止契丹国主动手。” 李持安想了想,“为周全起见,下官李绎代晏大人赴宴。” “不可,”晏同一连忙出声,“本官才是主使,怎可容许你越俎代庖?” 李持安变得温声,“小姨父,这事争辩不得。” 晏同一道:“你不能去,这是命令!” 李持安道:“下官隶属皇城司,听的是官家的令,晏大人的命,说恕难从命!” 晏同一道:“绎儿,不可呀,小姨父不会同意你去鸿门宴的。” 李持安道:“小姨父,现在不是打感情牌的时候,萧孝穆那边需要您去周旋,但您的身体扛得住吗?” 一番商议后,还是定下了李持安赴宴会,晏同一与萧孝穆周旋。 公孙绰拿了纪晏书的信件过来,“姑爷,我家主子给你来信了。” “这么快?”李持安已经拿过信,他还没写家书回去,纪晏书留给他来信了,速度真是快,“不过她是如何知道寄信到雄州的?” 公孙绰道:“我家主子聪明着呢,她能看着地图推断您几日到达延州,延州之后是去雄州还是孚州。” “果然是做经济的哈,算得多。”李持安忽然觉得有点纪晏书感到惋惜,纪晏书要是男的,户部尚书都做得。 纪晏书离开的书信很厚,密密麻麻写好多张。 第一张念叨家里的琐事,母亲的贷便铺上正轨了,城东要百香铺分店了,陪大父打马吊了。 第二张说了些她做生意的经验,强调人和人之间做生意就是为了一个利字。 李持安明白,纪晏书是在说同契丹和谈一样,谈什么都离不开一个利字。 第三张是情书,她说她想他了, 念我独兮,心之忧矣!良人远兮,眷眷怀顾! 就这几个字,没再多念叨一个字。 公孙绰调侃道:“主子写这么多,肯定是特别想姑爷了。” 李持安收好信,“你在娘子面前也是这么说笑的?” 公孙绰点头,“是啊,主子她没架子,那我们当街坊邻居处。” 李持安很怀疑公孙绰他们对他娘子的称呼,“娘子给你的这些人里,怎么就你和其他的十八个叫娘子主子,楚氏兄弟则称呼娘子为东家呢。” 公孙绰道:“楚氏兄弟是主子的员工,在佼人馆做工,领东家的薪资,当然叫主子做东家了。” “主子救过我的命,我认她为主上,这不是应该的吗?那十八个是主子养的探子,叫姑爷的娘子做主子没问题。” 李持安在质问道:“你说我娘子救你性命,你是因为什么样事需要我娘子救你性命?” 他知道娘子有事瞒着他,可他调查了娘子的所有事情,都是说他娘子从小养在杭州的亲戚家,大了就回京,被纪太妃养在皇宫里。 公孙绰被姑爷这么一问,神色一顿。 当然是因为他曾经和主子是狱友了! 主子死里逃生后,前几年把无辜受罪的他从牢里捞出来了。 “小人不会游泳,有一次掉水里了,是主子给我捞上来的,又给小人介绍工作,还重用小人,让小人经营佼人馆,小人当然要感恩戴德了。” “娘子把你教得很好!”李持安并不相信公孙绰信口胡说的说辞,这些事以后再探个究竟。 第248章 鸿门宴 萧孝穆得知隔国主要接宴会杀掉和谈的使者,赶忙入行宫相劝耶律珠卜滚。 “昔太祖联合北阙南伐,终以无功。嗣圣皇帝挥师长驱入汴,銮驭始旋。自后两国连兵二十余年,十年前修得潺渊之盟,契丹得以蒸民乐业。 今日国家比之曩日,虽曰富强,然勋臣宿将,早已故去,两国开战,契丹物资久战?且荣国无罪,国主不宜弃先帝盟约。” 耶律珠卜滚沉着一张脸色,满朝大臣都支持他南伐,就皇后的爹跳出来蹦跶,反对他南伐。 “朕意已决,燕王不必再劝。”耶律珠卜滚才了一眼萧孝穆,要不是看在皇后份上,他早就撸他官职了。 两国开战,要讲究个师出有名,只要在鸿门宴上杀掉大荣国的使者,这场战必定打得起来。 萧孝穆跪下,“臣既然劝不了国主,那便不再相劝了,只是臣已年迈,请求乞骸骨。” 耶律珠卜滚闻言有点急眼,“燕王,你别得寸进尺啊,先帝让你当辅政大臣,不是让你半道撂挑子不干的。” 国主年轻,城府又不深,还不会行军打仗的谋略,一旦和大荣国开战,吃力不讨好。 可国主又倔强,难以劝说,还是在宴会上让国主吃瘪,这样他就知道两国不宜开战了。 靖安城宴会。 耶律珠卜滚看到来的使者格外年轻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不是说来的使者是老头吗?怎么这么年轻?” 一旁的萧皇后对国主的行为有点嗤之以鼻,这样天真,没被大荣国干死,也被皇叔耶律重元干死。 李持安着了礼服,看见上头的契丹国主耶律珠卜滚。 耶律珠卜滚的年岁和官家一样大,典型的高鼻梁,大浓眉。 “大荣使者见过契丹国主。”李持安等人行的作揖礼。 耶律珠卜滚位置下首座的那人起来,不怀好意地笑说:“使者为臣,见到我契丹国主,为何不行臣下之礼?” 李持安转眸看过去,认出向他发难的人是耶律重元。 这个人是耶律珠卜滚的皇叔,曾被立为皇太叔,是耶律珠卜滚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要不是有萧家一族全力支持耶律珠卜滚,他根本不可能坐上契丹国主的位置。 耶律重元要他行臣之礼,说的是契丹的单膝下跪搭手礼。 他是臣下不假,但不是契丹的臣下,这种卑躬屈膝、折辱国威的行止,他绝不能做的。 “皇太叔,大荣和契丹在十年前便约为兄弟之国,尊国使者萧英在我朝时,行的是契丹之礼,而今本使行大荣之礼,不知有何不妥?” 听到“皇太叔”三个字,耶律重元脸色一僵,下意识地暗中看了眼耶律珠卜滚,只见他眸色沉沉,恨不得眼杀了他。 “本王养尊处优,确实不太懂贵国的礼仪。”耶律重元恼了眼李持安,大荣国的使者一贯牙尖嘴利,三个字就能让他和国主黑脸。 歌舞起,曲声奏,酒过三巡后,耶律珠卜滚端着酒盏下来,走到李持安处。 “李大人,两国既然要和谈,那就朕饮一杯。” 他亲自敬酒,大荣国的使者拒绝不得。 李持安从容起身,“国主敬酒,李绎之幸!” 旁边不远处的棠溪昭忽然情急起来,契丹国主敬酒,分明就是不怀好意,暗中警惕,要是有风吹草动,他就用暗器结果契丹国主,要死一起死。 对面的萧孝穆见此,豁然起身,拿着酒壶就过来。 国主就是想在宴会上毒死大荣国使者,可他又不知道国主会在哪一壶酒里下毒,操作起来有点难。 他手上的酒是他自备的,国主向大荣使者敬酒,他就用这壶酒倒给使者。 “国主,臣也想敬使者一杯。” 耶律珠卜滚知道萧孝穆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就是想破坏他的计划。 “燕王不必心急,朕敬酒之后,燕王再敬酒也不迟。” “国主是契丹的主上,纡尊降贵给大荣使者敬酒,有失身份,还是臣先来。”萧孝穆说便要倒酒。 李持安看得甚是分明,明白契丹国主是要在宴会上杀他们,找一个两国打仗的理由。 只是契丹国主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他们死了,是大荣国师出有名! 李持安淡定笑了笑,挥手让齐廷端来一坛带来的酒。 “李绎自国中带了名酒碧桶酒,国主敬酒,李绎自然要回赠国主。” 耶律珠卜滚声色微沉,“朕敬酒,使者却饮自家的带来的酒,莫不是嫌弃我契丹的酒粗糙?” “非也,大荣与契丹是兄弟之国,更该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李持安打开带来的酒水倒进酒碗,又拿过萧孝穆手中的酒,倒入酒碗,晃了晃,分作两杯。 端起酒杯敬耶律珠卜滚,“国主,您说是不是?” 耶律珠卜滚脸色有点难看,萧孝穆的酒肯定是没有毒的,但大荣使者的酒是否有毒,他也拿不准。 本想用酒结果大荣使者,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架在进退两难的境况中了。 李持安平静一问,“国主久久不动,可是看不起我大荣?” “怎会?”耶律珠卜滚也不敢拿使者的酒啊,怕有毒, 这个使者有点实力,他是契丹国主,他竟然能做到不卑不亢,从容应对,不可小觑。 “使者多虑了,”萧孝穆伸手接过李持安的敬酒,“既然为兄弟之国,自当相亲相爱,怎么轻视于人。” 看着阿爷饮酒,萧皇后不由得有点担心,还没来得及阻止,阿爷已经喝完了。 耶律珠卜滚看着萧孝穆替他喝酒,心里不禁感动。 “燕王果然爽快。”李持安将另外一杯酒一饮而尽,把空杯给他们一看。 耶律珠卜滚嘴角一抽,这是要给他们好看! 第248章 鸿门宴 萧孝穆得知隔国主要接宴会杀掉和谈的使者,赶忙入行宫相劝耶律珠卜滚。 “昔太祖联合北阙南伐,终以无功。嗣圣皇帝挥师长驱入汴,銮驭始旋。自后两国连兵二十余年,十年前修得潺渊之盟,契丹得以蒸民乐业。 今日国家比之曩日,虽曰富强,然勋臣宿将,早已故去,两国开战,契丹物资久战?且荣国无罪,国主不宜弃先帝盟约。” 耶律珠卜滚沉着一张脸色,满朝大臣都支持他南伐,就皇后的爹跳出来蹦跶,反对他南伐。 “朕意已决,燕王不必再劝。”耶律珠卜滚才了一眼萧孝穆,要不是看在皇后份上,他早就撸他官职了。 两国开战,要讲究个师出有名,只要在鸿门宴上杀掉大荣国的使者,这场战必定打得起来。 萧孝穆跪下,“臣既然劝不了国主,那便不再相劝了,只是臣已年迈,请求乞骸骨。” 耶律珠卜滚闻言有点急眼,“燕王,你别得寸进尺啊,先帝让你当辅政大臣,不是让你半道撂挑子不干的。” 国主年轻,城府又不深,还不会行军打仗的谋略,一旦和大荣国开战,吃力不讨好。 可国主又倔强,难以劝说,还是在宴会上让国主吃瘪,这样他就知道两国不宜开战了。 靖安城宴会。 耶律珠卜滚看到来的使者格外年轻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不是说来的使者是老头吗?怎么这么年轻?” 一旁的萧皇后对国主的行为有点嗤之以鼻,这样天真,没被大荣国干死,也被皇叔耶律重元干死。 李持安着了礼服,看见上头的契丹国主耶律珠卜滚。 耶律珠卜滚的年岁和官家一样大,典型的高鼻梁,大浓眉。 “大荣使者见过契丹国主。”李持安等人行的作揖礼。 耶律珠卜滚位置下首座的那人起来,不怀好意地笑说:“使者为臣,见到我契丹国主,为何不行臣下之礼?” 李持安转眸看过去,认出向他发难的人是耶律重元。 这个人是耶律珠卜滚的皇叔,曾被立为皇太叔,是耶律珠卜滚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要不是有萧家一族全力支持耶律珠卜滚,他根本不可能坐上契丹国主的位置。 耶律重元要他行臣之礼,说的是契丹的单膝下跪搭手礼。 他是臣下不假,但不是契丹的臣下,这种卑躬屈膝、折辱国威的行止,他绝不能做的。 “皇太叔,大荣和契丹在十年前便约为兄弟之国,尊国使者萧英在我朝时,行的是契丹之礼,而今本使行大荣之礼,不知有何不妥?” 听到“皇太叔”三个字,耶律重元脸色一僵,下意识地暗中看了眼耶律珠卜滚,只见他眸色沉沉,恨不得眼杀了他。 “本王养尊处优,确实不太懂贵国的礼仪。”耶律重元恼了眼李持安,大荣国的使者一贯牙尖嘴利,三个字就能让他和国主黑脸。 歌舞起,曲声奏,酒过三巡后,耶律珠卜滚端着酒盏下来,走到李持安处。 “李大人,两国既然要和谈,那就朕饮一杯。” 他亲自敬酒,大荣国的使者拒绝不得。 李持安从容起身,“国主敬酒,李绎之幸!” 旁边不远处的棠溪昭忽然情急起来,契丹国主敬酒,分明就是不怀好意,暗中警惕,要是有风吹草动,他就用暗器结果契丹国主,要死一起死。 对面的萧孝穆见此,豁然起身,拿着酒壶就过来。 国主就是想在宴会上毒死大荣国使者,可他又不知道国主会在哪一壶酒里下毒,操作起来有点难。 他手上的酒是他自备的,国主向大荣使者敬酒,他就用这壶酒倒给使者。 “国主,臣也想敬使者一杯。” 耶律珠卜滚知道萧孝穆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就是想破坏他的计划。 “燕王不必心急,朕敬酒之后,燕王再敬酒也不迟。” “国主是契丹的主上,纡尊降贵给大荣使者敬酒,有失身份,还是臣先来。”萧孝穆说便要倒酒。 李持安看得甚是分明,明白契丹国主是要在宴会上杀他们,找一个两国打仗的理由。 只是契丹国主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他们死了,是大荣国师出有名! 李持安淡定笑了笑,挥手让齐廷端来一坛带来的酒。 “李绎自国中带了名酒碧桶酒,国主敬酒,李绎自然要回赠国主。” 耶律珠卜滚声色微沉,“朕敬酒,使者却饮自家的带来的酒,莫不是嫌弃我契丹的酒粗糙?” “非也,大荣与契丹是兄弟之国,更该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李持安打开带来的酒水倒进酒碗,又拿过萧孝穆手中的酒,倒入酒碗,晃了晃,分作两杯。 端起酒杯敬耶律珠卜滚,“国主,您说是不是?” 耶律珠卜滚脸色有点难看,萧孝穆的酒肯定是没有毒的,但大荣使者的酒是否有毒,他也拿不准。 本想用酒结果大荣使者,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架在进退两难的境况中了。 李持安平静一问,“国主久久不动,可是看不起我大荣?” “怎会?”耶律珠卜滚也不敢拿使者的酒啊,怕有毒, 这个使者有点实力,他是契丹国主,他竟然能做到不卑不亢,从容应对,不可小觑。 “使者多虑了,”萧孝穆伸手接过李持安的敬酒,“既然为兄弟之国,自当相亲相爱,怎么轻视于人。” 看着阿爷饮酒,萧皇后不由得有点担心,还没来得及阻止,阿爷已经喝完了。 耶律珠卜滚看着萧孝穆替他喝酒,心里不禁感动。 “燕王果然爽快。”李持安将另外一杯酒一饮而尽,把空杯给他们一看。 耶律珠卜滚嘴角一抽,这是要给他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