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开物,我在古代养妻儿》 第1章 魂穿大宁,家徒四壁 头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这是李明醒过来后的第一个感觉。 每一次心跳,都扯着脑门子一阵阵地闷痛,眼前也直发黑。 他费劲地想睁开眼,可那眼皮却重得像是挂了秤砣。 黏糊糊的眼屎,更是把上下眼皮给糊得死死的。 “咳……咳咳……” 喉咙干得像是着了火,稍微一动,就咳得厉害。 胸口也跟着呼哧呼哧地响,像个破风箱,还带着股子铁锈似的血腥味儿。 我在哪儿? 不是在图书馆拾掇那些个老书的时候,被掉下来的书架子给砸晕了吗? 咋……感觉这么不对劲呢? 周围吵得很。 闻着的不是医馆里那股子药水味儿,也不是啥干净的味儿。 倒像是一股子霉味儿、汗臭味儿,还有些说不出来的腥臊味儿混在一块儿,浑浊得很。 耳朵边上,有娃儿哇哇的哭喊声,有女人尖声的叫骂声,有男人粗重的喘气声。 还有……一种像是猪在拱食槽子时发出的呼噜声? 他猛地使出全身的力气,硬是把那沉重的眼皮给撑开了一条缝。 模糊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疼,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看清楚了些。 他发现自个儿躺在一张硬邦邦、硌得人生疼的“床”上。 要说那是床,也真是抬举它了。 身子底下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儿的干草。 身上盖着一床又重又硬、打了无数个补丁、差不多瞅不出原来颜色的破棉被。 那被子上,也散发着一股子陈年老垢和汗液混在一块儿的酸臭味儿。 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破屋子? 土坯垒的墙,坑坑洼洼的,墙皮掉了一大块,露出里头黄黄的草筋。 房顶是用茅草和烂木头搭的,稀稀拉拉的,有几缕惨白的天光从破洞里头照进来。 在落满了灰的地上,照出了几个斑斑点点的光亮。 屋子不大,却塞满了东西,或者说,塞满了人。 靠近门口那儿,一个身形佝偻、脸黄肌瘦的中年妇人正蹲在地上。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沙哑的嗓子,哄着怀里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娃儿。 她身上穿着一件打了好几层补丁的粗麻布衣裳,洗得都发白了,却还是能瞅见上头的脏印子。 妇人旁边,围着好几个大大小小、一样是脸黄肌瘦的娃儿。 最大的那个,瞅着像是个半大小子,估摸着有十五六岁。 他靠着床脚缩在墙角,低着头,蜷在那儿,发出的呼噜声震天响,正是他先前听见的那像猪拱食似的声响。 瞅不清脸上的神情,可那露出来的手背上,却布满了冻疮和裂口。 稍微小一点的几个,有的在地上爬,互相推搡着。 还有一个,正使劲抠着墙上的泥皮往嘴里头塞…… 这是啥地方? 叫花子窝? 还是逃难的难民营? 或者是哪个戏班子搭的专门演苦戏的台子?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那疼得快炸开的脑门子。 却吓了一大跳,那只抬起来的手——又粗又黑,关节也大得很。 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深浅不一的伤口,指甲缝里头还塞满了黑泥。 这不是他的手! 李明是个在图书馆里拾掇古书的研究员,虽然也算不上细皮嫩肉。 可也绝不是这么一双受尽了风霜、干惯了粗活的庄稼汉的手! 一股子强烈的害怕,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让他那心怦怦乱跳,差不多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他猛地想坐起身子,却因为身子太虚,头又疼得厉害,眼前一黑,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当家的!” “你醒了?” 蹲在地上的妇人听见动静,惊喜地抬起头。 连忙把怀里的娃儿抱给旁边一个瞅着大些的闺女,踉踉跄跄地扑到床边。 那双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李明的胳膊,眼泪嗒嗒往下掉。 “当家的,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吓死俺了!”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们这一大家子可咋活啊!” 当家的? 她叫俺当家的? 一股子不属于李明的记忆,像是那决了口的洪水一样,一下子就冲进了他的脑子里。 俺是现代的李明,也是这大宁朝的张大山,前世的记忆醒过来了。 张大山,男,四十岁,大宁朝青阳县青石村张氏宗族的人。 一个普普通通、在饿肚子的边上挣扎的庄稼汉。 性子……好像有些个懦弱,或者说,老实巴交,任人欺负。 家里头,有个老娘张婆子,老爹张老汉也还在。 可这两个老的,那心眼子都偏到胳肢窝去了,差不多所有吃的用的,都扒拉给了他的弟弟张二狗一家。 家里有个贤惠的婆娘王氏,就是眼前这个脸黄肌瘦、还没老就先衰了的妇人。 三十八岁,勤快能干,却也因为常年劳累和吃不饱饭,瞅着比实际年纪要老上不少。 家里还有……娃儿……好些个娃儿…… 李明,不,现在是张大山了,他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子,又瞅了一遍屋里头这些个“萝卜头”。 那些个乱糟糟的记忆碎片,飞快地在他脑子里拼凑起来,跟眼前的人一一对上了号。 墙角那个不出声的半大小子,是大儿子张铁牛,十八岁了,老实憨厚,是家里的主要劳力。 手上抱着个小娃儿、手足无措的闺女,是大闺女张花儿,十五岁,温柔懂事,已经到了该说婆家的年纪了。 在地上互相推搡的那两个小子,是老二张石头,十六岁,和老四张栓子,十二岁。 石头性子有些个野,不大安分,栓子呢,则比较老实。 抠墙皮吃的那个,是老五张柱子,十岁,调皮捣蛋。 在王氏怀里哭闹个不停的小娃儿,是最小的儿子张豆子,才八岁。 还没完! 记忆里头,还有两个娃儿没在这屋里! 老三张小山,十四岁,身子骨弱些,可脑子却聪明,是全家唯一一个有点念书指望的苗子,这会儿应该是在村里那个破学堂旁边玩去了。 还有一个闺女,是二闺女张丫丫,十一岁,活泼可爱,这会儿应该是在外头挖野菜……? 六个儿子,两个闺女! 整整八个娃儿! 再加上他和王氏,一家十口人! 而他们的家当……就是这间四面漏风的破屋子,几件破烂的农具。 还有……缸里头那点舍不得吃的、掺了野菜麸皮的杂粮糊糊? 可能连半缸都没有了。 家徒四壁! 真真正正的家徒四壁啊! 李明……不,张大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比刚才那头痛还要厉害。 他不是穿过来了,而是前世的记忆醒过来了。 在今世这个身子的意识死了之后,他那前世的意识,又活了过来。 从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信息时代、有份安稳工作的单身中年打工人。 变成了一个活在不晓得哪个犄角旮旯的架空古代、拖着八个娃儿、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四十岁庄稼汉! 这开局……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当家的,你咋了?” “你可别吓俺啊!” 王氏瞅见自家男人脸色煞白,眼神也散了,吓得声音都变了调,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胳膊。 “咳咳……没事……” 张大山艰难地发出点声音,嗓子依旧沙哑得厉害,“俺……渴……” “哎!水!俺这就给你倒水!” 王氏像是得了救命稻草似的,连忙起身,拿起墙角一个豁了口的陶碗。 从一个同样破旧的水缸里,舀了半碗浑浊的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 张大山瞅着碗里头那些个漂着杂质、明显不干净的水,胃里头又是一阵翻腾。 可在那渴得嗓子眼儿都快冒烟的情况下,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就着王氏的手,咕咚咕咚就把那半碗水给喝了个精光。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感觉。 “慢点喝,锅里还有点热水,俺去给你端。”王氏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了,”张大山拉住她,稍微恢复了点力气,也理清了一些个乱糟糟的念头。 “俺躺了多久了?” 他记得,这具身子的原主张大山,是在上山砍柴的时候,为了躲一头野猪,不小心滚下了山坡,撞到了头,才一命呜呼,让他这前世的记忆醒过来的。 “都一天一夜了!”王氏眼圈又红了。 “请了村里的赤脚郎中来看,说是……说是听天由命……俺还以为……” 一天一夜……还好,时间不算太长。 他瞅着王氏那憔悴的脸和担心的眼神,又瞅了瞅周围一群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里带着点害怕和麻木的娃儿们,心里头是五味杂陈。 这就是他往后要面对的日子? 这就是他新的“家”? 不,这还不是全部。 记忆里头,那对偏心眼的爹娘,那个好吃懒做的弟弟张二狗,那个尖酸刻薄的弟媳妇…… 他们就像是那附在骨头上的蛆,随时都会扑上来吸血。 还有这个穷得叮当响的青石村,那强大的宗族势力,还有那虎视眈眈的地主…… 张大山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浑浊的空气,再慢慢地吐了出来。 绝望吗? 有那么一点。 可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路之后,反而生出来的那股子冷静。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地活下去。 至少,他还活着。 而且,他也不是啥都没有。 他的脑子里,还装着另一个世界的知识。 虽然那些现代的玩意儿,在这个年头差不多都没啥用处。 可……他是个整理古书的研究员啊! 他对古代的生产、生活、还有那些个技术,也不是一点都不晓得! 更要紧的是,被那书架子砸中的那一刻,他正在拾掇的那套古书,好像……也跟着他一块儿过来了? 那套明朝宋应星写的《天工开物》! 第2章 八子嗷嗷,偏心爷奶 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张大山在妻子王氏的搀扶下,勉强靠坐在床头。 破旧的被子披在身上,依然挡不住从墙壁缝隙和屋顶破洞里钻进来的丝丝寒意。 已经是初冬时节,大宁朝的冬天,远比他想象的要冷。 屋子里的孩子们见他醒来,都围了过来,怯生生地看着他,眼神里有好奇,有担忧,更多的却是麻木和……饥饿。 那是一种长期处于饥饿状态下,几乎要熄灭生命之火的眼神,看得张大山心里一阵阵发堵。 老大铁牛依旧缩在墙角,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本该是充满朝气的年纪,却过早地被沉重的家庭负担压弯了脊梁,沉默寡言,像一头只会默默耕地的老黄牛。 长女花儿把还在哼唧的小儿子豆子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刚回家的十一岁的丫丫则懂事地去帮母亲收拾刚才打翻的水碗。 老二石头和老四栓子互相推搡着挤到床前,石头胆子大些,仰着蜡黄的小脸问:“爹,你好些了吗?还疼不疼?” 老五柱子则停下了抠墙皮的动作,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醒来后”似乎有些不一样的父亲。 最小的豆子已经停止了哭泣,在姐姐怀里嘬着手指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张大山。 八个孩子……八张嗷嗷待哺的嘴。 张大山的心沉甸甸的。 他伸出那只粗糙的大手,想像现代的父亲一样,挨个摸摸孩子们的头,给他们一些安慰和鼓励。 但手伸到一半,他又停住了。 今世的记忆告诉他,原主张大山虽然老实,却不是一个特别擅长表达感情的父亲。 他对孩子们更多的是沉默和……无能为力。 常年的贫困和劳累,已经磨去了他太多的温情。 贸然改变,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他只能学着记忆中原主的语气,尽量温和地对石头说:“爹没事了……就是还有点头晕。石头,你带着弟弟们去外面玩会儿,别在屋里吵。” 石头“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拉着栓子和柱子往外走。 柱子一步三回头,似乎对这个“新”爹充满了好奇。 “花儿,把豆子给娘。” 张大山又对长女说道。 花儿乖巧地把弟弟抱给王氏,自己则和丫丫一起,默默地拿起墙角的针线笸箩,开始做起了针线活。 两个女孩的手都冻得通红,动作却很熟练。 在这个时代,女孩早当家,针线活是她们必须掌握的技能,或许也是未来唯一的嫁妆。 屋子里稍微安静了一些,只剩下王氏哄孩子的声音和张大山自己的呼吸声。 他靠在床头,闭目梳理着混乱的记忆,重点是关于这个“家”的财政状况和人际关系。 结果……令人绝望。 这个家,穷得叮当响。 全部家当除了这破屋,就是几亩贫瘠的劣田。 因为地处山坳,日照不足,加上缺乏肥料和好的耕作技术,田地产出极低,种出来的粟米和豆子,勉强够一家人喝稀的,遇到灾年就得饿肚子。 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一是那几亩薄田的产出,二是原主张大山偶尔上山砍柴、打猎,或者去县城打短工换点铜板。 但这些收入极其不稳定,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更要命的是,这个家还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张大山的爹娘,张老汉和张婆子。 这对老夫妻住在村子另一头,和他们的小儿子,也就是张大山的弟弟张二狗一家住在一起。 按理说,父母跟着小儿子过,张大山这个长子应该能轻松些。 可现实是,张老汉和张婆子偏心眼到了极点! 在他们眼里,小儿子张二狗哪哪都好,是心肝宝贝;大儿子张大山就是根草,娶了媳妇生了娃,就该像牛马一样干活,不仅要养活自己的一大家子,还得时时接济、孝敬他们和小儿子一家! 记忆中,张婆子三天两头就要上门来“巡视”一番,不是哭穷说二狗家没米下锅了,就是抱怨身上哪哪不舒服要钱买药,或者干脆直接上手,从大儿子家本就不多的存粮里“借”走一些。 张老汉则通常板着一张脸,扮演严父的角色,动辄就用“孝道”、“宗族规矩”来压人。 张大山每次试图反抗或者抱怨,都会被扣上“不孝”的大帽子,甚至扬言要去祠堂请族长评理,要把他从族谱上除名。 原主张大山性子懦弱,又被传统的“孝道”思想束缚,每次都是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吞。 王氏虽有怨言,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偷偷抹泪。 久而久之,张二狗一家更是有恃无恐,把大哥家当成了予取予求的粮仓和钱袋子。 “当家的,你想啥呢?” 王氏见丈夫半天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忍不住担忧地问,“是不是头还疼得厉害?” 张大山睁开眼,看着妻子蜡黄憔悴的脸,叹了口气:“没事,就是……想起爹娘那边了。” 提到公婆,王氏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默默地给怀里的豆子掖了掖破旧的小被子。 张大山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这个时代的女人,地位低下,尤其是在强势的公婆面前,更是没什么话语权。 王氏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忍耐了。 但现在的张大山,已经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原主了! 来自现代社会的灵魂,让他无法接受这种畸形的“孝顺”。 孝敬父母是应该的,但绝不是毫无底线地被吸血,甚至牺牲自己妻儿的生存! 凭什么他张大山累死累活,养活八个孩子,还得被当成冤大头,去填那对偏心父母和懒惰弟妹的无底洞? 凭什么他的孩子面黄肌瘦,连饭都吃不饱,张二狗的孩子却能相对滋润? 凭什么?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对原主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以及对自身处境的愤懑,在他的胸腔里燃烧起来。 他原本还想着,是不是可以利用现代知识,先慢慢改善生活,再徐图摆脱原生家庭。 但现在看来,只要还和那一家子纠缠不清,他这边刚有点起色,那边肯定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蚂蟥一样扑上来,吸干他最后一滴血!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必须尽快和那个无底洞切割! 可是……怎么切割? 在这个“孝”字大如天,宗族势力庞大的时代,主动提出分家,无异于大逆不道。 他几乎可以想象,一旦他提出这个想法,张老汉和张婆子会如何撒泼打滚,张二狗夫妇会如何煽风点火,村里的唾沫星子会如何将他淹没,甚至可能惊动族长,受到严厉的惩罚。 原主就是顾忌这些,才一直隐忍。 但自己……能承受这些后果吗? 张大山陷入了沉思。 现在前世记忆觉醒的他,对所谓的宗族规矩、乡邻议论,并没有刻骨的敬畏。 他在乎的,是自己今世的妻儿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活得好一点! 只要能摆脱那一家子的拖累,哪怕暂时名声受损,哪怕受到一些惩罚,只要能保住自己这个小家的独立性,或许……是值得的?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响了起来: “哟,大哥醒了?” “真是命大啊!” “从那么高的坡上滚下来都没摔死,阎王爷都不收你这窝囊废!” 第3章 弟媳挑唆,忍无可忍 听到这个声音,张大山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 不用看,光听这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的调调,就知道是他的好弟媳——张二狗的婆娘,刘氏来了。 果然,随着话音落下,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的蓝布袄子、脸上透着一股精明和刻薄相的年轻女人,扭着腰肢,从门外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穿着相对整齐、但眼神躲闪、一脸不情愿的男人,正是他的好弟弟,张二狗。 刘氏一进屋,那双滴溜溜转的三角眼就先在屋里扫了一圈,尤其是在那几个孩子身上逡巡,仿佛在检查自家猪圈里的存货。 当看到靠坐在床上的张大山时,她嘴角撇了撇,那表情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失望——失望他居然没死。 “大哥,你这可真是……福大命大啊!” 刘氏假惺惺地说道,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俺们可都担心坏了! 爹娘更是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不,打发俺们过来看看,你好歹也是张家的长子,可不能就这么撂挑子了!” 张大山冷眼看着她表演,心里一阵冷笑。 担心? 急得吃不下饭? 怕是担心他这个的长工兼提款机真的没了,以后没人给他们家输血了! 记忆中,这个刘氏,自从嫁给张二狗后,就没少挑唆是非。 她自己好吃懒做,却见不得大房这边人多,总觉得大房占了公婆的便宜,变着法儿地撺掇张婆子来大房搜刮。 张大山这次摔下山坡,恐怕她心里巴不得他直接摔死才好。 “死不了。 ”张大山面无表情地回了两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同以往的冷硬。 刘氏似乎没料到一向懦弱的大哥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又拔高了音量:“哎哟喂! 大哥你这是啥态度? 俺们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还给俺们甩脸子? 是不是摔坏了脑子,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了?” 她说着,眼睛又瞟向王氏,阴阳怪气地道:“我说大嫂,不是俺说你,大哥这刚醒,身边可离不开人。 你瞅瞅你,把大哥照顾成啥样了? 这屋里一股子霉味儿,孩子哭着也不好好哄,真是……” 王氏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抱着豆子的手紧了紧,低下头,嗫嚅道:“弟……弟妹,俺……” “你闭嘴!” 没等王氏说完,张大山突然一声低喝,打断了刘氏的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正在喋喋不休的刘氏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噤声,连旁边一直缩着脖子装鹌鹑的张二狗都惊讶地抬起了头。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氏和几个孩子都惊愕地看着张大山,似乎不敢相信这声呵斥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刘氏更是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后立刻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张大山! 你……你吼俺? 你凭啥吼俺? 俺是你的弟妹! 是孩子们的长辈! 你……” “长辈?” 张大山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刘氏,“你也配? 进门不问病人安危,先对着我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大哥冷嘲热讽,对着辛苦照顾我的大嫂指手画脚! 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心好意? 这就是爹娘让你来看我的?” 他这番话,字字清晰,句句诛心,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木讷寡言的张大山。 刘氏被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张二狗。 张二狗被媳妇一看,缩了缩脖子,却还是硬着头皮嘟囔道:“大哥,你……你咋说话呢? 俺娘……俺娘是真的担心你……” “担心我?” 张大山将目光转向这个便宜弟弟,眼神冰冷,“是担心我死了没人替你们交赋税,还是担心我死了没人再给你们粮食?” 张二狗被大哥从未有过的锐利眼神看得心虚不已,眼神躲闪着,强辩道:“你……你胡说啥呢! 俺们……俺们……” “我胡说?” 张大山的声音陡然提高,“去年秋收,咱家分到的那点救命粮,是谁哭着喊着说孩子病了没钱看,硬是从我这拿走了一大半? 结果扭头就拿去换了酒肉! 前几个月,是谁把爹娘哄得团团转,让他们逼着我把家里唯一的老母鸡给你们炖了汤? 是谁三天两头让爹娘来我这搜刮,连孩子们的口粮都不放过?!” 他每说一句,张二狗的脸色就白一分,眼神也越发慌乱。 这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只是以前张大山从不敢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我……我那是……” 张二狗语无伦次,试图狡辩。 “够了!” 张大山猛地一拍床沿,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震得屋里的灰尘都簌簌落下,“我张大山以前是老实,是懦弱,但不代表我傻! 你们两口子安的什么心,我清楚得很!” 他喘了口气,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扫过刘氏和张二狗,又看向一脸震惊的王氏和孩子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个家,我当! 但从今往后,谁也别想再从我这,从我妻儿的嘴里,抠走一粒米!” 刘氏被张大山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彻底镇住了,她张了张嘴,想撒泼,却被对方那冰冷的眼神慑住,一时间竟不敢出声。 她旁边的张二狗更是吓得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喘。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王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决绝,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带着锋芒的力量。 老大铁牛也抬起了头,怔怔地望着父亲挺直的的背影,一直低垂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其他的孩子们,虽然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同,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怯生生地看着大发神威的父亲。 “你……你……” 刘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色厉内荏地指着张大山,“你等着! 俺这就去告诉爹娘! 说你不孝! 说你……要翻天了! 看爹娘怎么收拾你! 看族长怎么罚你!” 说完,她狠狠地剜了张大山一眼,拉着还在发愣的张二狗,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们仓惶离去的背影,张大山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眩晕和虚弱感。 刚才那番爆发,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刘氏回去一告状,可以想象,张老汉和张婆子很快就会杀上门来。 到时候,又是一场恶战。 而且,他刚才的话,几乎等同于向那个家宣战。 分家……看来是势在必行,而且宜早不宜迟了。 他必须在那对极品爹娘和宗族势力反应过来之前,快刀斩乱麻! 可……拿什么来分? 又凭什么去争取? 在这个时代,分家通常是由父母主持,偏心眼的爹娘,能给他公平吗? 第4章 《天工开物》,唯一依仗 张二狗和刘氏灰溜溜地离开后,破屋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王氏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眼眶红红的,不知道是刚才被刘氏气的,还是被丈夫突如其来的强硬吓的,亦或是两者皆有。 孩子们则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父亲的脸色。 张大山靠在床头,剧烈地喘息着,刚才的爆发几乎抽空了他本就虚弱的身体。 头依旧昏沉,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飞快地思考着眼前的困局和唯一的出路。 刚才对张二狗夫妇的呵斥,固然是出了一口恶气,但也彻底撕破了脸皮,将他推到了悬崖边上。 分家! 必须分家!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之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不分家,就意味着永无止境地被吸血,意味着他和妻儿将永远挣扎在温饱线上,甚至可能饿死、病死在这间破屋里。 他脑子里的那些知识,那些来自后世的见闻,那些关于《天工开物》的记忆,都将毫无用武之地,最终随着这具身体一起腐烂。 他不甘心! 既然老天让他重活一次,给了他一个重新活过的机会,他就不能再像原主那样窝窝囊囊地活着! 他要挺起腰杆,保护好自己的妻儿,利用自己的知识,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活出个人样来! 可是,分家,谈何容易? 最大的阻碍,便是那对偏心至极的父母,以及背后代表着森严等级和传统的宗族势力。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分家一般发生在父母年迈、无力主持家计时,或者兄弟成年、各自娶妻生子后,由父母或族中长辈主持进行。 像他这样,父母健在,主动提出分家,本身就是对父母权威的挑战,很容易被扣上“不孝”的帽子。 一旦被打上“不孝”的标签,后果会很严重。 轻则被乡邻唾弃,重则可能被父母告到官府或宗族祠堂。 在大宁朝,律法和族规都对“孝道”有着极高的要求,忤逆不孝是重罪,可能会受到鞭笞、监禁甚至更严厉的惩罚。 而且,即便能够分家,财产分割也是个大问题。 以张老汉和张婆子那偏心程度,能分给他什么? 怕不是把家里最差的田地、最破的农具、最多的债务都塞给他,然后把他一家十口扫地出门? 到时候,一穷二白,还背着不孝的骂名,他们一家人怎么活下去? 困难重重,前路渺茫。 张大山感觉一阵阵无力感袭来,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和文字。 “凡五谷,种时必先粪壤……” “曲辕犁,利于转向……” “凡酿酒,必资曲药……” “凡织紝,乃服之源……” “凡埏埴为器,水火既济……” 这些文字和图像,如同黑暗中的星光,一点点亮起,逐渐清晰。 那是深深刻印在他灵魂深处的记忆——来自明代科学家宋应星的科技巨着,《天工开物》! 这本书,被誉为“中国17世纪的工艺百科全书”,详细记载了明代中叶以前中国古代的各项技术。 全书分为上中下三篇,共十八卷,内容涵盖了农业、手工业、工业等几乎所有生产领域,从谷物种植、农具改革,到纺织、染色、制盐、制糖、酿酒、榨油,再到陶瓷、造纸、兵器、舟车、矿冶、火药……包罗万象,图文并茂! 李明生前作为古籍研究员,对《天工开物》有过深入的研究和整理,对其内容可以说是烂熟于心。 他甚至参与过一个项目,试图复原书中的一些技术和工具。 没想到,这份深入骨髓的记忆,竟然跟着他的灵魂一起穿越了过来! 这简直是……天赐的金手指! 张大山的心脏,因为激动而狂跳起来! 他再次审视自己所处的环境:大宁朝,类似唐初,生产力低下,农业技术落后,手工业也处于比较原始的阶段。 而《天工开物》记载的,虽然是明代的技术,但其中很多技术,比如曲辕犁、堆肥、选种、水车、纺织改良、简单烧陶等等,相对于这个类似唐初的时代来说,无疑是极其先进和实用的! 就拿农业来说,这个时代普遍使用的还是笨重的直辕犁,耕地效率低下,而且难以深耕和适应小块田地。 而《天工开物·乃粒》中记载的曲辕犁,结构更轻便,操作灵活,可以调节耕深,大大提高了耕作效率和质量。 还有肥料,这个时代的人们普遍缺乏施肥的概念,土地越种越贫瘠。 而《天工开物》里详细记载了各种堆肥、沤肥的方法,可以有效提高土壤肥力。 再比如水利,《天工开物·乃粒》篇和《水利》篇都记载了多种提水灌溉的工具,比如龙骨水车、筒车等等,对于青石村这种临河但灌溉不足的地方来说,简直是量身定做! 还有手工业,酿酒、制酱、织布、烧陶……这些《天工开物》里都有详细记载! 如果能掌握其中一两项技术,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绝对是生财之道! 甚至连他们现在住的这破屋……《天工开物·陶埏》里也记载了改良土坯、烧制砖瓦的方法! 希望! 巨大的希望! 这本印在他脑海里的《天工开物》,就是他对抗这个残酷世界、改变自身命运的最大依仗! 是他敢于提出分家、敢于面对未来挑战的最大底气! 只要能独立出来,摆脱原生家庭的束缚,他就有机会将这些知识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生产力,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哪怕分家时一无所有,哪怕只能分到最差的土地,他也有信心靠着领先这个时代数百年的技术,种出更多的粮食,赚到更多的钱! 他甚至可以预见,当曲辕犁出现在青石村的田埂上,当龙骨水车在清河边转动,当更精良的布匹、更醇厚的美酒从他家流出时,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到时候,谁还敢小看他张大山? 谁还敢随意欺凌他的妻儿? 至于“不孝”的骂名……只要他能带着妻儿过上好日子,让孩子们吃饱穿暖,甚至有余力去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邻里,唾沫星子又能奈他何? 时间久了,人们自然会看到真相。 想到这里,张大山原本黯淡的眼神,重新迸发出灼热的光芒。 那是一种对未来的憧憬,一种绝处逢生的锐气! 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对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的王氏说道:“孩儿、孩儿他娘……” 王氏被他这郑重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应道:“哎,当家的,咋了?” 张大山看着妻子憔悴的脸,眼神无比坚定:“我们……分家!” 第5章 分家决心,妻儿同心 “分……分家?” 王氏听到这两个字,像是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不敢相信地瞅着自家男人,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分家? 在这个家里,这两个字,差不多就是犯忌讳的。 她嫁给张大山快二十年了,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 特别是在公婆一次又一次偏心眼,从他们这个本就难熬的家里搜刮东西的时候。 特别是在瞅着自家娃儿饿得脸黄肌瘦,小叔子家却油光水滑的时候。 特别是在自个儿受了委屈,自家男人却只晓得闷头忍着的时候…… 她不止一回在夜里头偷偷掉眼泪,心里头盼着能单过。 可是,她不敢说。 她只是个女人,在这男人当家做主的年头,没她说话的份儿。 而且,她也害怕。 害怕公婆撒泼打滚,害怕自家男人懦弱退缩,害怕村里人戳脊梁骨。 更害怕分家后那没着没落的、不晓得咋样的将来。 他们这个家,人多,底子薄,离了那个大家,能活下去吗? 所以,这个念头,她只敢在心里头想想,从来没敢说出口。 却没想到,今儿个,在她觉着自家男人摔坏了脑子、变得有些不一样的时候。 他竟然……主动提出了分家! “当家的,你……你说啥?” 王氏的声音带着哆嗦,不踏实地又问了一遍。 张大山瞅着婆娘那又惊又疑、既害怕又隐隐带着点期盼的眼神。 心里头暖烘烘的,也更加坚定了自个儿的决心。 他晓得这个决定对王氏来说有多大的冲击,他得给她吃颗定心丸。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王氏那冰凉粗糙的手,尽量让自个儿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 “我说,咱们分家。自己单过!” 感觉到自家男人手心里传过来的温度和力气,王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顺着蜡黄的脸蛋子往下掉。 “可是……当家的……爹娘那边……” “俺晓得。”张大山打断她的话。 “爹娘不会答应,二狗和刘氏更会跳出来闹。” “村里人也会说闲话,甚至……族长那边也难说。” “那你还……”王氏的声音哽住了。 “可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张大山瞅着婆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再这样下去,咱们这一家十口,早晚都得被他们给拖累死!” “你想瞅着娃儿们一直饿肚子吗?” “你想瞅着花儿、丫丫将来也过咱们这样的苦日子吗?” 王氏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以前,俺没本事,护不住你们,只能忍着。”张大山的口气带着点愧疚。 既是对王氏和娃儿们的,也是对那个已经没了的原主。 “但现在……俺想试试!” 他没解释自个儿为啥突然有了底气,也没说出《天工开物》的秘密。 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说了王氏也未必能懂。 他只能用最实在的话,说出自个儿的决心。 “分家,咱们可能会过得更苦,至少一开始会是这样。” “爹娘那边,肯定不会给咱们好脸色,分到的东西也肯定是最差的。” “村里人会议论,会瞅咱们笑话。” “这些……咱们都得扛着。” “但是,”他话头一转,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尖锐。 “只要咱们能自个儿单过,能自个儿当家做主,俺就有信心,让你们,让娃儿们,都过上好日子!” “吃饱饭,穿暖衣,将来……或许还能供小山读书,给花儿寻个好人家!” 他这话,简单却有劲儿,像是一道光,照进了王氏那常年被愁苦蒙着的心窝子。 吃饱饭,穿暖衣……这对旁人家或许是最起码的。 可对他们这个家来说,却是一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供娃儿读书,给闺女寻个好人家……这更是以前连念头都不敢有的事! 自家男人真的……能办到吗? 王氏瞅着自家男人那双特别明亮、充满了决心的眼睛。 那眼神里头,好像藏着一种她以前从来没见过的智慧和力气。 她想起了刚才自家男人骂刘氏时的硬气,想起了他醒来后那跟以前不一样的沉稳…… 或许……他真个不一样了? 或许……真个可以试一试?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胆气,夹杂着对往后日子那点渺茫的盼头,在她心里头慢慢地长了出来。 她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反手紧紧握住自家男人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家的,俺……俺听你的!” “你说咋办,咱就咋办!再苦再难,俺都跟着你!” 得了婆娘的支持,张大山心里头一下子就踏实了。 他晓得,只要夫妻俩一条心,这个家就有了主心骨,再大的难处也能扛过去。 “好!”他重重地说道。 “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等俺身子好些,咱们就去找爹娘……不,不等了!就现在!” “趁着刘氏刚回去告状,爹娘肯定憋着火,咱们主动找上门去,把这事挑明!” 与其等着对方杀上门来问罪,不如自个儿主动出击,占点先机! “现在?”王氏又吃了一惊,“可是你的身子……” “没事!”张大山咬了咬牙,挣扎着想要下床。 “扶俺起来!咱们现在就去!” 他必须趁着自个儿这股子气还在,趁着那对偏心眼的爹娘可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快刀斩乱麻! 就在这时,一直不出声的老大铁牛,忽然闷声闷气地开了口:“爹,娘,俺……俺跟你们一块儿去!” 张大山和王氏都吃惊地瞅向大儿子。 只见铁牛抬起头,那黝黑的脸上,平日里的木讷和胆小被一种犟劲儿给代替了。 他瞅着自家爹,眼神里闪着一种叫“希望”的光:“分家……俺也想分家!” “俺不想再瞅着弟弟妹妹饿肚子了!俺有劲儿,能干活!分家了,俺跟着爹干!” 紧接着,老二石头也喊道:“爹!俺也去!俺不怕他们!谁敢欺负俺们,俺揍他!” 就连平时最胆小的老四栓子,也攥紧了小拳头,怯生生地却又坚定地说道:“俺……俺也去……” 张花儿和张丫丫虽然没说话,但也默默地站到了爹娘身边,眼神里充满了对哥哥们的支持和对自家爹的信任。 最小的豆子和柱子还不懂啥是分家,可瞅见哥哥姐姐们都围在爹娘身边,也跟着凑了过来,伸出小手抓住了爹娘的衣角。 瞅着眼前这一个个瘦弱却又眼神坚定的娃儿们,瞅着他们对自个儿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靠。 张大山的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暖流和力气。 这就是他的家人!是他拼了命也要护着的人! 为了他们,别说是面对偏心眼的爹娘和宗族的压力,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敢闯一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瞅了一眼这间破败不堪、充满了苦涩记忆的屋子,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心里头已经拿定了主意,今儿个,无论如何,这个家,必须分! 第6章 惊人之语:咱们分家! 张大山心里头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再耽搁。 他忍着身上那股子不舒坦,在王氏和大儿子铁牛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刚站稳,就觉得一阵气血往上涌,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脚底下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爹!” 铁牛赶紧扶稳了他,着急地喊了一声。 “当家的,你这身子……” 王氏更是心疼得不行,眼圈都红了。 “俺没事。”张大山咬着牙,稳住了身形。 “走!去爹娘那!” 王氏不再多说啥,默默地替他把身上那件挡不住风的破棉袄领口紧了紧。 然后转过身,对着留下看家的两个闺女嘱咐道:“花儿,丫丫,你们在家,把弟弟们看好了。” “记着,把门从里头用木闩给它顶结实了。” “不管谁来敲门,都别开,听见了没?” “等俺们回来。” 大闺女张花儿,才十五岁,本该是没啥愁事的年纪。 可这会儿,却瞅着特别沉稳。 生活的苦,让她早早地就懂事了,她晓得爹娘接下来要去做啥。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清秀的眉眼间,带着点不该是她这个年纪有的忧愁和坚定。 “知道了,娘。您和爹放心去。家里有俺。” 她说着,走过去,紧紧拉住了想要跟着一块儿去的、脸上带着好奇和不安的五儿子张柱子的小手。 十一岁的张丫丫,平日里像个小喜鹊似的,叽叽喳喳的。 这会儿也收起了顽皮,用力地点着头。 小手紧紧地攥着姐姐的衣角,大眼睛里泪花儿直打转,却硬是忍着没哭出来。 张大山瞅着懂事的闺女们,心里头既是熨帖,又有些个发酸。 他那眼神又转向马上要跟他一块儿去闯那“龙潭虎穴”的两个大儿子。 “铁牛,石头,跟紧俺。” 他那口气平平淡淡的,却带着一股子不容人说“不”的劲儿。 “今天,俺们去要回该是咱们的东西。” “或者说,去砍断那些个不该套在咱们脖子上的绳索。” “哎!” 铁牛和石头一齐应了一声。 两个半大小子那眼神里,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又是生气。 还有那么一股子憋了太久太久,终于能痛痛快快地放出来的……期盼! 他们受够了! 受够了爷奶的偏心眼! 受够了叔叔婶婶的搜刮! 受够了吃不饱穿不暖、还得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 今儿个,爹好像……不一样了。 他们愿意跟着这个不一样的爹,去闯一闯! 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 一家四口,张大山走在最前头。 他那身子骨依旧虚弱,脚步也还是有些个踉跄。 可那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坚定。 王氏紧紧地跟在他后头,一只手下意识地护着自个儿的肚子,眼神复杂地瞅着自家男人的背影。 铁牛和石头则一左一右,像两个不出声的门神。 紧紧地跟着爹娘,警惕地瞅着四周。 他们走出了那间破屋,走进了青石村那条既熟悉又陌生的土路。 这时候正是初冬,那寒风刮在人脸上,跟刀子似的。 天阴沉沉的,像是压了千年的愁,随时都可能变成冰冷的雨雪,砸下来。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直往人脸上扑,带着一股子钻骨头的寒气。 路两旁,是青石村村民们的住家。 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房,墙壁斑斑驳驳的,房顶上铺着厚薄不一的茅草。 有那么几家的烟囱里,有气无力地冒着几缕炊烟,那是少数日子过得还算凑合的人家在烧火做早饭。 更多的人家,怕是这会儿还在冰冷的被窝里,靠着一家老小的体温,抵挡着这要命的严寒呢。 张大山一家一出现,立刻就引来了几个零星早起的村民的注意。 毕竟,张大山昨天才从山上摔下来,不省人事的,今儿个竟然就能下地走路了? 而且还是拖家带口地往村东头,也就是张老汉家的方向去? 这事儿,透着不寻常。 好奇的眼神,琢磨的眼神,同情的眼神,幸灾乐祸的眼神……像是有实质似的,从四面八方投了过来。 “哟,这不是大山吗?能下床了?这是要去哪儿啊?瞅你这脸色,还差得狠呐!” 一个正在扫自家院门口落叶的老妇人,停下手里的活计,好奇地搭了句话。 她那声音不大,却也足够让周围几户人家都听见了。 张大山脚步没停,只是微微侧过头,用沙哑的声音回了一句:“去俺爹娘那。” 他那口气很平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淡,完全没了以往对着乡邻们的那种小心翼翼和讨好。 那老妇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张大山会是这个态度,讪讪地闭上了嘴。 其他原本想搭话的村民,瞅见这情形,也都识趣地没再开口,只是远远地瞅着,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瞅大山这脸色,铁青铁青的,怕是气还没缓过来?” “俺瞅着不像病气,倒像是憋着火气!你没瞅见他后头跟着的王氏和那俩小子,那眼睛都快冒火了!” “这是咋了?一大早的,拖家带口去老宅那边……难道是……?” “还能咋?铁定是张婆子或者刘氏又去他们家作妖了呗!把老实人都逼急了!” “唉,真是作孽!大山一家够苦的了,八张嘴等着吃饭,自个儿还摔成那样……” “可不是咋地!要俺说啊,这张老汉、张婆子心也太偏了!二狗那一家子,好吃懒做,全靠大山这边接济,他们倒好,还蹬鼻子上脸了!” “嘘!小点声!让人听见了不好!这张家族规矩大着呢!” “规矩大?规矩大就能瞅着大儿子一家饿死不管?就能纵容小儿子一家吸血?” “谁说不是呢……只是啊,这年头,孝字压死人啊!大山再有理,也犟不过他爹娘……” “那可不一定!俺瞅着大山今儿个这架势,有点不一样!邪乎得很!” 这些议论声,或高或低,断断续续地飘进张大山一家的耳朵里。 王氏的头埋得更低了,脸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铁牛和石头则气得脸通红,拳头攥得“咯咯”响,却又没法反驳。 只有张大山,依旧是面沉如水,好像那些议论都跟他没关系似的。 他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 他在乎的是,接下来,他要咋个在那对偏心眼的爹娘和可能出现的宗族压力跟前。 为自个儿和婆娘娃儿,争出一条活路来! 村东头,张老汉家的院子,远远地能瞅见了。 那扇破旧的木门,这会儿在他眼里,倒像是个通往另一个战场的入口。 他能清楚地听见,院子里传来的、他那弟媳妇刘氏特有的、尖酸刻薄的叫嚷声。 中间还夹杂着他娘张婆子气急败坏的咒骂,他爹张老汉的怒吼。 还有他那弟弟张二狗懦弱的、煽风点火的帮腔。 “……娘啊!您是不知道啊!那起子白眼狼,醒了就不认人了!还敢吼俺!说以后一粒米都不给咱们了!连您二老他都不放在眼里了!这不是要翻天吗?必须得让族长来评评理!好好治治他这不孝之罪!” “杀千刀的!没良心的!老娘当初就该把他溺死在尿桶里!省得现在来气老娘!等会儿他来了,看老娘不扒了他的皮!” “混账东西!真是混账!老子的脸都被他丢尽了!等他来了,老子非打断他的腿不可!看他还怎么反!” “爹,娘,大哥他……他肯定是被啥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要不,请个神婆来看看?” 听着这些个不堪入耳的话,张大山心里头,那最后一丝对血脉亲情的犹豫,也彻底散干净了。 剩下的,只有冰冷的、硬邦邦的决绝。 他走到院门口,瞅着那扇好像随时都会被里头的火气给冲破的木门,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他抬起脚,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一脚踹了上去! “嘭!” 一声巨响! 破旧的木门应声而开,向里头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院子里所有的声音,一下子就都停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闯进来的人给惊呆了,齐刷刷地转过头,瞅向门口。 只见张大山,身形虽然还虚着,脸色虽然还白着。 可那眼神,却像是淬了冰的刀子,冷冷地站在门口。 身后,是同样脸色不好看、但眼神坚定的婆娘和两个儿子。 寒风从敞开的门口灌了进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也吹动了他身上那破旧的衣衫。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一尊不出声的、马上就要爆发的火山。 “你……你个混账东西!还敢踹门?!” 张老汉第一个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哆嗦,随手抄起墙角的一根粗木棍。 指着张大山的鼻子,唾沫横飞地骂道:“正好!省得老子去找你!” “老子今天就要替列祖列宗清理门户,打死你这个不孝的逆子!” 说着,他便像是被惹毛了的公牛一样,抡起木棍,恶狠狠地朝着张大山冲了过来! 面对他爹那狂怒的攻击,张大山一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 他那眼神平静地扫过发火的爹,扫过坐在地上准备撒泼的娘。 扫过一脸凶相的弟媳妇和缩头缩脑的弟弟。 然后,他慢慢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也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砸破石头似的力量: “俺今天来,不是来挨打的。” “也不是来听你们骂人的。” “俺是来……办一件事的。” 他顿了顿,迎着所有人或吃惊、或生气、或不敢相信的眼神。 一字一句,像是打雷一样炸响: “咱们,分、家、!” 第7章 张老汉震怒,张婆子撒泼 院子里,一下子就静得吓人。 像是连空气都凝住了。 寒风还在呜咽,却好像被啥东西挡在了外头。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 张老汉举着木棍,满脸凶相。 张婆子正准备一屁股坐地上撒泼。 刘氏脸上得意和怨毒混在一块儿。 张二狗眼神躲躲闪闪,习惯性地想往人后头缩。 就连门口看热闹的邻居,也都像是被点了穴。 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相信。 分家? 他们听见了啥? 那个一向被爹娘呼来喝去、被弟媳妇随便拿捏、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张大山。 竟然……主动提出了分家? 这简直比听见母猪会上树、石头会开花还要离谱! 是不是摔下山坡的时候,把脑子给摔坏了? 还是说,被啥不干净的东西给迷住了? 张老汉那张老树皮似的脸,因为太吃惊,太生气。 变成了难看的酱紫色。 他举着木棍的胳膊,在半空中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是气到了极点,却又因为太吃惊,一下子发作不出来。 他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地瞪着站在门口的张大山。 张大山身形单薄,眼神却像刀子一样。 那眼神,像是要用目光把他给千刀万剐了。 “你……你……再说一遍?” 过了好半天,张老汉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浓浓的火气。 “我说,分家。”张大山脸上没啥表情。 好像刚才说出口的,不是啥大逆不道的话,倒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咋样。 他迎着他爹那能杀人的目光,又清清楚楚地,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这个家,今天,必须分!” “你——找——死——!” 这三个字,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鬼叫唤,带着无边的怨毒和火气,从张老汉的喉咙里头炸了出来! 他再也憋不住了,那股子邪火彻底烧断了他的理智! “老子打死你这个畜生!打死你这个不孝子!打死你!” 他疯了一样,抡起手里的粗木棍,不顾一切地朝着张大山当头就砸了下去! 这一棍子,要是砸结实了,张大山这会儿虚弱的身子,就算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爹!” 一直护在自家爹身旁的铁牛,吓得尖叫一声,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想用自个儿的身子挡住那根要命的木棍! “小心!” 王氏也发出了一声尖叫,想上前,却被身后的石头死死地拉住了。 就在这紧要关头! 张大山动了。 他没有往后退,也没有伸手去挡。 而是用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法子,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同时身子微微一偏! “呼!” 木棍带着吓人的风声,差不多是擦着他的头皮砸了下去! 因为使的劲儿太大,再加上张大山突然往前冲又侧了身子。 张老汉收不住势头,自个儿反倒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咣当!” 木棍脱手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院子里的石磨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扑上来的铁牛也扑了个空,差点撞到自家爹身上。 这兔起鹘落的变化,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病歪歪的张大山,竟然能躲过这带着怒火的一棍子! 张老汉更是又惊又怒,稳住身形后,瞅着空空的手。 又瞅了瞅近在跟前、眼神冰冷的大儿子,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打空了! 他竟然打空了! 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这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好!好!好!” 他指着张大山,气得浑身哆嗦。 “你个小畜生!还敢躲?老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他左右瞅了瞅,想再找个家伙什。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地上“憋大招”的张婆子,终于找到了撒泼的机会。 瞅见自家老头子一棍子没打着,反而失了威风。 她立刻就扯开嗓子,用一种能把房顶都给掀翻的音量,开始了她的表演。 “天杀的啊!没天理了啊!儿子打老子了啊!” “这世道没法活了啊!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瞅瞅!降个雷劈死这个不孝的畜生!” 她一边嚎,一边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的地上打滚。 双手不停地撕扯着自个儿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和衣裳。 捶打着自个儿的胸口和大腿,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鬼哭狼嚎。 “俺的命咋就这么苦啊!年轻时候伺候公婆,拉扯娃儿,没过一天好日子!” “老了老了,指望儿子养老送终,却养出这么个白眼狼啊!” “要分家!要逼死俺们老两口啊!俺不活了!俺真的不活了啊!” 她哭得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似的。 那演技,真是绝了。 旁边的刘氏立刻就跟上了,一边假惺惺地去拉张婆子,一边也跟着掉眼泪:“娘啊!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您要是走了,俺们可咋办啊?大哥他……他就是一时糊涂,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张二狗也赶紧蹲在地上,又是捶背又是劝:“娘,您快起来,地上凉,仔细冻坏了身子骨……” 这婆媳三个,一个撒泼打滚,一个煽风点火,一个和稀泥,配合得是真好。 往常,只要他们使出这套把戏,原主张大山立刻就扛不住了,乖乖认错求饶。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虽然心里头瞧不起,可碍着那“孝道”的大帽子,也不敢多说啥。 甚至有些人还会跟着劝张大山几句,让他“服个软”,“别跟爹娘犟”。 可今儿个,他们注定是要失望了。 张大山冷冷地瞅着地上撒泼打滚的张婆子,瞅着旁边“情真意切”的张二狗和刘氏。 脸上一点动容都没有,眼神里甚至还带着点……嘲笑? 他慢慢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盖过了张婆子的哭嚎声: “娘。” 张婆子的哭声一下子就停住了,她抬起那双泪汪汪的三角眼,恶狠狠地瞪着张大山,等着他服软求饶。 谁知道,张大山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差点一口气憋死过去。 “地上凉,您要是真想死,也换个舒坦点的地方。” “比如,屋里那张热炕头,躺着蹬腿也体面些。” “或者,村口那棵老歪脖子树,据说挺结实的,俺那还有半截上次砍柴剩下的麻绳,应该够用。” “再不成,村外那条清河,这几天水浅,跳下去估计淹不死,但也能冻个半死,体验一下也不错。” 他那口气平平淡淡的,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儿,脸上甚至还带着点……认真的琢磨? “……” 整个院子,又一次安静得像坟地一样。 所有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目瞪口呆地瞅着张大山。 这……这说的是人话吗?! 这哪里是在劝?这分明是在……指点自杀的门路啊! 而且还说得这么“贴心”,这么“周到”! 张婆子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真个背过气去。 她指着张大山,嘴唇哆嗦着,“你……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刘氏和张二狗也傻眼了。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一向懦弱的大哥(大伯子),竟然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没人性”的话来! 就连王氏和铁牛、石头,都吓得不轻,脸都白了。 王氏更是用力地拽着自家男人的胳膊,急得快哭了:“当家的!你……你胡说啥呢!” 张大山却不理会婆娘的拉扯,依旧平静地瞅着张婆子,眼神冰冷: “娘,你要是不想死,就麻利儿地从地上起来。” “要是还想继续躺着演戏,也行。” “只是,别指望俺再像以前那样,被你吓唬住,被你拿捏。” “今天,这个家,俺分定了!” “谁来,都没用!”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那像是见了鬼一样的张婆子。 而是把目光转向因为生气和丢脸而脸色铁青的张老汉,一字一句地说道: “爹,你也别白费力气了。” “打骂解决不了问题。” “咱们今天,就坐下来,好好谈谈,怎么分!” 第8章 撕破脸皮,据理力争 张大山那话,像是一瓢冷水泼进了滚油锅,一下子就炸开了! 张老汉被他那句“打骂解决不了问题”给彻底惹毛了! 在这个家里,在这青石村,他张老汉活了大半辈子,靠的就是这套“打骂”的本事! 不听话?打! 敢还嘴?骂! 他就不信,这用了几十年的法子,今儿个还治不了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病秧子! “好!好!好!” 他气得直笑,指着张大山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 “你想谈是?行!老子今天就跟你好好‘谈谈’!” 他猛地弯腰,捡起先前掉在地上的那根粗木棍,又抓在了手里。 眼神凶得像要吃人:“老子先跟你谈谈,啥是‘孝’!啥是‘规矩’!” 说着,他竟是又抡起棍子,朝着张大山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这回,他是真火了,那力道比刚才更猛,速度也更快! “爹!” 铁牛又惊叫一声,想也没想就挡在了自家爹身前! “小心!” 王氏也尖叫起来! 张大山眼神一冷! 他没想到,这老头子竟然这么糊涂,说不过就要动手! 真当他还是以前那个任打任骂不还手的窝囊废吗? 他身上这股子劲儿,虽然还虚着,可他那从后世带来的骨气,却容不得他再受这窝囊气!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婆娘和娃儿! 他不能退! 就在那棍子快落下来的时候,他猛地一推身前的铁牛,把儿子推到一边。 同时,右脚飞快地往前跨了一步,不退反进。 迎着落下来的木棍,他侧过身子,沉下肩膀,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撞向了张老汉的怀里! 这一下,谁也没想到! 谁也没想到,病歪歪的张大山不仅敢躲,还敢……还手?! 应该说是反击! 张老汉一心只想打人,压根儿没料到儿子会不按常理出牌,用这种拼命的架势撞过来! 他年纪大了,下盘本就不稳。 被张大山这憋足了劲儿和火气的一撞,只觉得胸口一闷,脚下一个不稳。 竟是“噔噔噔”连着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手里的木棍,也又一次脱手飞了出去。 “爹!” 张二狗和刘氏惊叫一声,连忙上前去扶。 张大山自个儿,也不好受。 刚才那一下,差不多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这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胸口疼得厉害,嗓子眼儿里一阵腥甜,差点没喷出血来。 他晃了晃,硬撑着没倒下,只是那脸,更白了几分。 “爹!你没事?” 铁牛和石头赶紧扶住他,又惊又怕,心里头却也带着那么一丝解气。 王氏也连忙跑过来,紧张地上下瞅着自家男人。 院子里,又一次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 儿子……把老子……给撞倒了?! 这……这在大宁朝,在这讲究孝道的青石村,简直是吓死人的事! 这已经不是不孝了,这是大逆不道!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门口看热闹的邻居们,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都跟那木头桩子似的。 张老汉被儿子儿媳扶起来,捂着胸口,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他瞅着站在那里、虽然摇摇晃晃但眼神依旧冰冷的张大山。 气得浑身哆嗦,嘴唇也抖个不停,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气的,也是……惊的! 他从来没想过,自个儿会被这个一向懦弱的大儿子,这么硬气地给顶回来! 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他这张老脸,今儿个算是彻底丢到家了!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他嘟囔着,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敢相信。 地上原本还在装模作样的张婆子,这会儿也顾不上撒泼了。 连滚带爬地凑到老头子身边,瞅着他的情况,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天杀的!挨千刀的!你个畜生!” “连你亲爹都敢动手!你不得好死啊你!老天爷咋不降个雷劈死你啊!” 刘氏也跟着帮腔:“就是!族长!各位乡亲!” “你们都瞅见了!是他先动手的!是他打爹!” “这种忤逆不孝的东西,就该拉去沉塘!”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张大山。 打爹,这罪名可比光顶撞爹娘要重得多了! 王氏吓得魂都没了,死死地拉着自家男人的胳膊,带着哭腔说道:“当家的,你……你刚才……” “俺没打他。”张大山打断婆娘的话,声音不大,却特别清楚。 “是他先动手打俺,俺只是自保。而且,是他自个儿没站稳摔倒的。” 他眼神平静地扫过周围表情各异的邻居,朗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都瞅见了。” “是俺爹先抡起棍子要打死俺,俺儿子护着俺,他还要打!” “俺要是不躲不挡,今儿个怕是就得躺着出这个门了!” “难道,就因为他是爹,俺就得站着让他打死不成?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他这番话,虽然是在硬辩,可也点出了一个事实——是张老汉先动的手,而且是下死手。 一些个原本觉得张大山“大逆不道”的邻居,这会儿也有些犹豫了。 是啊,当爹的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下死手打儿子? 更何况,张大山还病着呢。 “你……你放屁!”张老汉缓过劲来,指着张大山怒吼。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你敢还手,就是不孝!就是大逆不道!” “天经地义?”张大山冷笑,“好一个天经地义!” “那么,爹娘偏心眼,把大儿子一家当牛做马,搜刮来的东西全贴补给好吃懒做的小儿子,这也是天经地义吗?” “弟弟好吃懒做,欠下赌债,让病弱的哥哥替他还债,这也是天经地义吗?” “弟媳尖酸刻薄,整日挑唆是非,对辛苦操劳的大嫂冷嘲热讽,这也是天经地义吗?” “俺们一家十口,一年到头吃糠咽菜,你们却隔三差五能闻到肉香,这也是天经地义吗?” “俺病重快死了,你们不仅不闻不问,反而上门咒骂,这也是天经地义吗?!” 张大山每问一句,声音就高一分,口气也越发激愤! 他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原主和自个儿所有的委屈和火气,像山洪一样,都给它倒了出来! 字字带着血!句句扎人心! 他指着自个儿的胸口,指着身后瘦得脱了形的婆娘和娃儿们。 对着院子里所有的人,大声地控诉: “你们都瞅瞅!都瞅瞅俺们这一家子!” “瞅瞅俺们吃的啥!穿的啥!住的啥!” “俺们当牛做马,换来的是啥?是瞧不起!是搜刮!是理所当然地要东西!” “俺们掏心掏肺,换来的是啥?是冷漠!是算计!是巴不得俺们早点死的歹毒心肠!” “这样的‘家’!这样的‘亲情’!俺张大山受够了!” “今儿个,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个家,俺也分定了!” “不是俺不孝!是你们,不配当俺的爹娘!不配当俺张大山的亲人!” 这番像是杜鹃鸟啼血一样的控诉,彻底撕烂了蒙在张家表面那层叫“亲情”和“孝道”的遮羞布。 把底下那血淋淋的、自私难看的真相,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大太阳底下! 整个院子,又一次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只有张大山因为激动而粗重的喘气声,在冷风里头回荡。 张老汉和张婆子被儿子这番指着鼻子骂,气得浑身哆嗦,脸从青变紫,又从紫变黑。 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张大山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张二狗和刘氏更是脸跟土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围的邻居们,更是被这番话给彻底惊呆了! 他们虽然晓得张家偏心,晓得二狗家不像话,却也没想到,里头的实情竟然这么难看! 瞅着张老汉一家的眼神,充满了瞧不起和骂人的意思。 而瞅着张大山一家的眼神,则充满了同情和……那么一丝佩服? 敢这么撕破脸皮,骂爹娘不公道,挑战老规矩,这得有多大的胆子啊?!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又威严的声音,打破了这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安静: “够了!” 大伙儿顺着声音瞅过去,只见族长张有德,不晓得啥时候已经拨开人群,走到了院子中间。 他那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第9章 族老介入?不公调解 族长张有德一出现,院子里的气氛就更僵了。 他那张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刚才张大山那番话,他一字不落地都听见了。 他心里头是又气又恼。 在他看来,儿子当众骂爹娘,还要分家,那简直是反了天了! 这是在打他这个族长的脸! 可他也晓得,张大山说的,怕是八九不离十。 张老汉一家的德性,他心里有数。 周围乡邻们那眼神,他也瞅见了。 人心向着谁,明摆着呢。 他要是硬帮着张老汉,拿“不孝”的罪名罚张大山,怕是没人服气。 还会把事情闹得更大,不好收场。 “成何体统!” 张有德背着手,走到院子中间,眼神跟刀子似的扫过众人。 最后,他盯住张大山,冷声喝道:“家里的事,关起门来自己说!” “这么大吵大闹,当着外人骂爹娘,把家里的丑事都抖落出去!” “我张氏宗族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 他一上来,就先给张大山扣了顶大帽子。 张大山心里冷笑,嘴上却没吭声。 他晓得,跟这种老顽固掰扯道理没用。 关键时候,还得看谁的拳头硬,谁占着理。 他只是挺直了腰杆,平静地瞅着族长,等他下文。 张老汉和张婆子见族长来了,像是找到了靠山。 张婆子立刻又开始抹眼泪:“族长啊!您可得给俺们做主啊!” “这天杀的畜生,他……他不仅咒俺死,还动手打他爹啊!没天理了啊!” 张老汉也捂着胸口,哼哼唧唧地装病:“族长,您都听见了!” “这逆子说的是啥话?他这是要翻天啊!” “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不严惩,不足以正族规啊!” 张有德瞥了他们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两位的品性,他实在是看不上。 可他还是板着脸,对着张大山训斥道:“张大山!” “就算你爹娘有千般不是,他们也是生你养你的爹娘!” “你当众顶撞,甚至……动手,已是大不孝!按族规,当受惩戒!” 听到“惩戒”两个字,王氏和孩子们都吓得脸白了。 铁牛和石头更是往前一步,想护住自家爹。 张大山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慌。 他瞅着张有德,不卑不亢地说道:“族长教训的是。” “侄儿刚才一时情急,说话冲撞了俺爹,是侄儿的错。俺认罚。” 他先是痛快地认了错,放低了姿态。 这张有德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他还以为这张大山真要犟到底呢。 谁知道,张大山话头一转,又接着说道:“但是,认罚归认罚,这分家的事,却不能不提。” “族长,您是一家之长,也是个明事理的人。” “您瞅瞅俺们这一家子,再瞅瞅俺爹娘和二弟那一家子。” “这些年,谁对谁错,村里人心里头都有一杆秤呢。” “侄儿不是不想养活爹娘。” “只是,要是不分家,俺们这一家十口,就真个只有死路一条了!” “难道,族长您,还有各位乡亲,就忍心瞅着俺们活活饿死、冻死不成?” “要是为了那所谓的‘孝道’,就非得搭上俺们一家十口的性命,那这样的‘孝道’,侄儿……恕难从命!” “恳请族长开恩,体恤俺们一家的难处,准俺们分家!给俺们一条活路!” 说完,他又对着张有德,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回,他没跪下。 可他那话,说得恳切,态度也坚决。 把自个儿的难处和决心,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大家伙儿跟前。 他把这难题,又重新丢回给了张有德。 是选那不能动的“孝道”和“规矩”,牺牲他这一家十口的命? 还是顺着人心,体恤百姓的苦,给他一条生路,但也算是挑战了一回老规矩? 张有德半天没吭声。 他瞅着张大山那苍白却又倔强的脸,瞅着他身后那一双双带着期盼和哀求的眼睛。 又瞅了瞅周围邻居们那不说话却又带着压力的眼神。 他晓得,今儿个这个决定,不好做。 做不好,不光张大山一家会恨他,怕是整个青石村的人心,都会对他这个族长有看法。 他左思右想,权衡了半天。 终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唉……罢了!罢了!” 他摆了摆手,话里头带着点没办法和累:“家和万事兴。” “既然你们爷儿俩、兄弟俩,已经闹到这份上了,再硬绑在一块儿,怕是只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他瞅向张老汉和张婆子,沉声说道:“张老汉,张婆子,你们也都听见了。” “大山是铁了心要分家。这强扭的瓜不甜。我看,就依了他。” “族长!”“不成啊!”张婆子尖叫起来,“这要是分了家,往后谁管俺们老两口死活啊!” 刘氏也急忙说道:“是啊族长!分家了,俺们二狗可咋办啊!” “住口!”张有德厉声喝道,打断了她们,“俺还没说完呢!” 他瞪了那两人一眼,才接着说道:“分家可以。但是,规矩不能乱!” “大山,你既然已经成家立业,赡养父母是你该尽的本分!” “分家之后,你每月需给你爹娘送十斤白面,或是等价的米粮。逢年过节,孝敬的钱物也不能少!要是敢不给,族规处置!” “至于这家产……”他顿了顿,开始说那注定不公道的分法。 “这个家,是张老汉当家。家产咋个分,自然也该由张老汉做主。” 他瞅向张老汉:“张老汉,你说说,这田产、房屋、家什,打算咋个分?” 听到族长终于把“主导权”还给了自个儿,张老汉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冷笑。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口气,开始宣布他的“分家方案”: “田地嘛……家里总共十三亩地。” “俺跟二狗留十亩水浇地,这没的说?” “剩下的那三亩……哦不,是五亩,村西头那五亩最差的旱田,就给你!” “省得说俺这个当爹的不给你活路!” “房子,俺们老两口跟二狗一家住这院子。” “你嘛……村西头不是还有个没人要的牛棚吗?” “当年是你小子偷懒没好好盖,漏风漏雨的,正好给你去住!也让你长长记性!” “家里的家伙什,这张犁,这几把好锄头,都得留下!二狗还得种地呢!” “你就……拿两把那墙角的破锄头,还有那把砍柴的破镰刀滚蛋!” “粮食……缸里还有多少?不管多少,给你一半!这总够意思了?” “最后,就是钱!二狗前阵子……手头紧,跟外面借了点钱,不多,也就五十文。” “你当大哥的,不能瞅着弟弟不管?这样,这五十文钱,你替他还了!” “就当是……全了你这当大哥的情分!” 张老汉每说一条,周围就响起一阵压低的惊呼声或吸气声。 这哪里是分家?这分明是抢劫!是把张大山一家往死路上逼啊! 五亩最差的旱田,一个破牛棚,几件破烂工具,半缸杂粮,还要平白无故背上五十文的债! 而张老汉和张二狗一家,却差不多占了家里所有好东西! 这偏心眼,简直偏到天上去了! 所有人都瞅着张大山,想看他会咋样。 张大山听着这一条条刻薄到骨子里的条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气,没有伤心,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晓得,这就是他那个“好爹”能干出来的事。 他也晓得,跟这些人,再说一个字,都是白费唾沫。 他只是冷冷地瞅了张老汉一眼,又瞅了瞅那假装公道的族长张有德。 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好。” “就按你说的办。” “这破牛棚,俺住了。” “这五亩旱田,俺种了。” “这五十文债,俺……也替他还了。” 他顿了顿,声音却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决绝。 “但是,有几句话,俺也得说在前头!” “从今往后,俺张大山一家,与你们张家老宅,再无半分瓜葛!” “赡养爹娘的粮食,每月十斤白面,或是等价米粮,如果我有的话,俺会按月送到。逢年过节的孝敬,俺也不会少。” “可除此之外,你们老宅再有任何事情,都莫要再来寻俺!” “俺们一家子,是死是活,也与你们无关!” “还有,”他目光如炬,扫过张老汉、张婆子和张二狗,“这分家的文书,得请族长和几位族老做个见证,白纸黑字写清楚了,按上手印!” “免得日后,又有人上门来胡搅蛮缠,说三道四!” 他这话,说得是掷地有声,也让原本还想再占些便宜的张婆子和刘氏,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族长张有德听了,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没想到,这张大山在接受了如此不公的分割之后,竟然还能提出这般强硬的条件。 这“恩断义绝”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白纸黑字的文书,一旦立下,那可就真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他瞅了瞅张老汉,又瞅了瞅张大山,心里头也是左右为难。 可瞅着张大山那副不容商量的决绝模样,还有周围乡邻们那渐渐变得有些同情和支持的眼神。 他知道,这事儿,怕是……也只能这样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院子里的人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村里的文书过来,立个字据。” “今日之事,就此了结。往后,两家各安天命,莫要再生事端。” 第10章 财产分割,几近净身出户 张大山那句“立字据,按手印”的话一出口。 院子里那原本就有些凝固的气氛,更是绷得像块石头。 张老汉和张婆子那刚有些得意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他们没想到,这张大山竟然还敢提这茬! 这要是白纸黑字写清楚了,往后还咋个上门去打秋风? 族长张有德也是眉头紧锁,瞅了瞅张大山,又瞅了瞅张老汉。 他心里头明白,这张大山是铁了心要断个干干净净了。 “既然大山提出来了,那这字据,还是得立。”张有德沉吟了片刻,开了口。 “免得日后再生口舌,伤了和气。” 他转向院门口,扬声道:“村里的文书老哥,劳烦你进来一趟。” 先前请来的文书,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姓李,平日里就负责村里这些个文书往来的事。 他一直缩在人群后头瞅热闹,听见族长召唤,连忙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早已备好的纸笔墨砚,走了进来。 “族长有何吩咐?”李文书点头哈腰地问道。 “劳烦李文书,将今日张家大房与老宅分家之事,一一记录在案。”张有德指了指院子中间那张破旧的八仙桌。 “田产如何分,房屋如何归,家什如何割,债务如何担,还有那赡养的章程,都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文书不敢怠慢,连忙在那八仙桌旁坐下,铺开纸,研好了墨,提起笔,准备记录。 张有德清了清嗓子,又把先前张老汉提出的那些个刻薄条件,当着众人的面,一条条地,复述了一遍。 每说一条,那李文书的笔尖就顿一顿,瞅着张大山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同情。 周围那些个看热闹的村民们,更是忍不住发出一阵阵压抑的议论声。 “这……这也太狠了?这哪里是分家,这分明是把大山一家往死路上逼啊!” “五亩最差的旱田,一个破牛棚,还要替他还五十文的债,这……这日子还咋过啊?” 张老汉和张婆子听着这些议论,脸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是梗着脖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张大山却依旧是面无表情,仿佛那些个刻薄的条件,都跟他没啥关系似的。 等张有德把话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力道: “族长,李文书,还有几条,也得一并写进这分家文书里头。” “头一条,便是这赡养之事。每月十斤白面,或是等价米粮,俺会按时送到。眼下俺们一家也是刚分出来,手头紧巴,若是有宽裕,俺会想法子给二老后续补齐些。若是实在没有,那……也只能先欠着,等将来日子好过了,再一并补上。逢年过节的孝敬钱物,俺也不会短缺。” “但除此之外,老宅再有任何事情,无论是生老病死,还是婚丧嫁娶,都与俺张大山一家,再无半分瓜葛。” “俺们一家子,往后是过得好,还是过得赖,也与老宅无关。” “这第二条,便是从今日起,俺张大山一家,正式脱离张家老宅,自立门户。” “往后,俺们便是两家人,井水不犯河水。也请老宅的人,莫要再以上门指点、教训儿孙为名,来俺们这破牛棚里,指手画脚,打搅俺们清净。” “若是再有那无故上门滋扰,或者背后使绊子、说坏话的。” “那也就别怪俺张大山,不念半分旧情,直接报官处置!” 他这话,说得是斩钉截铁,也让张老汉和张婆子那原本还有些得意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张婆子刚想开口撒泼,却被张大山那冰冷的眼神一扫,硬生生地把话给憋了回去。 族长张有德听了,也是眉头紧锁。 他知道,这张大山是要彻底划清界限了。 这白纸黑字一旦落下,那可就真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儿了。 可瞅着张大山那副决绝的模样,还有周围乡邻们那渐渐变得有些复杂的眼神。 他知道,这事儿,怕是……也只能依着张大山了。 “李文书,都记下了吗?”张有德沉声问道。 李文书连忙点头:“回族长话,都……都记下了。” “好。”张有德点点头,“那就念给他们听听,若是没有异议,便各自画押按印。” 李文书清了清嗓子,将那刚刚写好的分家文书,一字一句地,高声念了出来。 那文书上,清清楚楚地写明了张老汉提出的那些个刻薄条件。 也同样清清楚楚地,写明了张大山提出的那几条“恩断义绝”的补充。 念完之后,整个院子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张老汉和张婆子听着那“再无瓜葛”、“莫要再来寻俺”的字眼,气得是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可瞅着张大山那副冷硬如铁的模样,还有族长那不容置喙的神情。 他们也知道,这事儿,怕是……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哼!俺倒要瞅瞅,离了俺们老张家,你们这一家子,能过出个啥名堂来!”张婆子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了一句。 张大山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是平静地从李文书手中接过那份分家文书。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布包着的印泥盒子。 那是他以前在镇上帮人做短工时,一个落魄的老秀才送给他的。 他用手指蘸了点印泥,在那分家文书上,属于自个儿名字的下方,重重地,按下了自个儿的指印。 那红色的指印,鲜红刺眼,也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界限。 王氏瞅着那指印,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可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却少了几分绝望,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和……期盼? 铁牛和石头,也默默地,在张大山的示意下,在那文书上,按下了自个儿那还带着几分稚气的指印。 轮到张老汉和张二狗按手印的时候。 两人都是磨磨蹭蹭,不情不愿。 还是在族长张有德那严厉的目光催促下,才老大不情愿地,在那文书上,胡乱地按了下去。 最后,族长张有德和几位在场的族老,也作为见证人,在文书上签了名,画了押。 这份凝聚了无数屈辱、不公、却也承载着一丝新生希望的分家文书。 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张大山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属于自个儿的文书,折叠好,揣进怀里。 然后,他便领着王氏和孩子们,默默地,开始收拾那些个按照文书规定,分给他们的、少得可怜的家当。 两把豁了口的锄头,一把生了锈的镰刀。 半缸子勉强够吃几天的杂粮。 还有几件破旧不堪的铺盖和锅碗瓢盆。 这些,便是他们这个十口之家,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全部家当了。 周围的村民们瞅着,都忍不住暗暗摇头叹息。 这张大山一家,往后的日子,怕是……难熬了。 可张大山,却依旧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 他没有抱怨,没有愤怒,也没有丝毫的留恋。 他只是默默地,将那些个破烂家当,一件一件地,都归拢到了一块儿。 然后,对着王氏和孩子们,沉声说道: “走,咱们……搬家。” 第11章 牛棚安家,前路茫茫 那分家文书一式两份,族长张有德和几位族老都按了手印。 张大山自个儿那份,被他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了怀里,贴肉放着。 这薄薄的一张纸,却像是千斤重担,也像是一道分水岭。 把过去那些个屈辱憋闷的日子,都给它隔在了后头。 往前瞅,是生是死,是好是歹,都得靠他们自个儿了。 张老汉和张婆子,瞅着那分家文书,气得脸都青了。 可当着族长和众乡邻的面,他们也不好再多说啥。 只能眼睁睁地瞅着张大山,领着王氏和几个娃儿。 开始收拾那些个按照文书规定,分给他们的、少得可怜的家当。 两把豁了口的锄头,一把生了锈的镰刀。 半缸子勉强够吃几天的杂粮,里头还掺着不少秕谷和沙石。 还有几床破旧不堪、露着黑心棉花的铺盖。 以及几个缺了口的粗瓷碗,和一口锅底快要烧穿的铁锅。 这些,便是他们这个十口之家,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全部家当了。 铁牛和石头两个半大小子,红着眼睛,默默地,把这些个破烂家什,都给它捆扎结实了。 张大山自个儿,则把那半缸子杂粮,小心翼翼地,倒进了自家带来的一个破麻袋里。 又把那几床破铺盖,也给它卷了起来,用草绳捆好。 王氏瞅着这些个东西,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 她知道,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熬了。 可瞅着自家男人那虽然虚弱、却也异常挺直的腰杆。 瞅着孩子们那虽然害怕、却也带着几分期盼的眼神。 她又硬生生地,把那到了嘴边的叹息,给咽了回去。 再苦再难,只要一家人能在一块儿,心往一处使,那总能有条活路? “走。”张大山把那最后一个装满了破碗烂锅的柳条筐,背在了身上。 又伸手,从铁牛肩上,接过了那个最沉的粮食袋子。 他那身子骨,虽然还没好利索,可这会儿,却像是使不完的劲儿。 一家人,就这么着,在张老汉一家那幸灾乐祸、和周围邻居们那同情复杂的目光注视下。 默默地,走出了那个曾经带给他们无数屈辱和辛酸的老宅院子。 没有回头。 村西头那座废弃的牛棚,离老宅倒也不算太远。 也就那么一袋烟的工夫,就到了。 这牛棚,说是棚,其实也就是个用几根歪歪扭扭的木头桩子撑起来的、四面漏风的破草顶子。 里头黑咕隆咚的,积了厚厚的一层牛粪和烂草。 一股子刺鼻的骚臭味和霉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 别说是住人了,就是那牲口,怕是也嫌弃这地方。 王氏瞅着眼前这副光景,那刚强撑起来的一点点心气儿,又一下子泄了。 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当家的,这……这地方,咋住人啊?”她带着哭腔说道。 孩子们瞅着这比自家先前那破屋还要破烂不堪的“新家”。 也都一个个吓得小脸发白,往爹娘身后躲。 只有张大山,依旧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 他把背上的柳条筐和粮食袋子,都轻轻地放在了牛棚门口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 然后,转过身,对着王氏和孩子们,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孩儿他娘,娃儿们,别怕。”他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却也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地方,是破了点,也脏了点。” “可它……好歹也是咱们自个儿的家了。” “往后,再也不用受旁人的白眼,再也不用担心辛辛苦苦干出来的活计,转眼就成了旁人的嚼谷了。” “只要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肯下力气。” “这破牛棚,早晚也能让它变成亮堂堂的大瓦房!” “这五亩旱田,早晚也能让它长出金灿灿的好庄稼来!” “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他这话,说得是斩钉截铁,也像是在给自个儿打气。 王氏瞅着自家男人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瞅着他那虽然苍白、却也写满了坚毅的脸庞。 心里头那份绝望和无助,也渐渐地,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给驱散了不少。 是啊,只要一家人能在一块儿,只要当家的能像现在这样,挺直了腰杆,拿定了主意。 那再大的难处,怕是……也能扛过去? “爹说的是!”铁牛第一个就瓮声瓮气地应道。 他虽然年纪不大,可也晓得,往后的日子,就得靠他们自个儿了。 “俺有力气,不怕吃苦!俺帮着爹一起干!” 石头也攥紧了拳头:“俺也干!谁也别想再欺负俺们!” 就连那几个小的,瞅着爹娘和哥哥们那副模样,虽然还是有些害怕。 可那眼神里,却也渐渐地,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亮。 “好!不愧是俺张大山的种!”张大山欣慰地笑了。 他知道,这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也难着呢。 可只要有这份心气儿在,那这个家,就垮不了! “铁牛,石头,你们俩,先去附近寻摸些干净的干草和树枝回来,把这牛棚里头,先给它拾掇拾掇,铺个能落脚的地儿。” “花儿,丫丫,你们俩,带着弟弟们,去河边打些清水回来,把咱们那几个破碗烂锅,都给它刷洗干净了。” “孩儿他娘,你也别闲着,瞅瞅咱们这半袋子杂粮,晚上该咋个吃,才能让大家伙儿都填饱肚子,也有力气干活。” 他有条不紊地,把活计都分派了下去。 一家人,虽然还饿着肚子,虽然还住在比猪圈好不了多少的破牛棚里。 可那心里头,却都像是被点燃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虽然微弱,却也……照亮了前路那片茫茫的未知和……希望。 第12章 王氏垂泪,丈夫的承诺 张大山一脚踏进那黑黢黢的牛棚门口。 一股子更浓、更呛鼻的臭气,就跟那黏糊糊的毒烟似的,直往他脸上扑。 那气味,钻进他鼻孔,直冲他脑门子。 是牲口粪尿沤坏了的臭气,混着烂草的霉味儿,还有老鼠死耗子的腥臊味儿。 再加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脏东西味儿,搅和在一块儿,简直能把人给熏晕过去。 张大山胃里头一阵翻腾,那股子恶心劲儿直往嗓子眼儿冒。 他死死地咬住牙,才没当场吐出来。 脚底下,踩的不是实实在在的土地。 是一层厚厚的、也不晓得积了多少年的脏东西。 踩上去又软又黏,还时不时硌着脚,像是随时都能把人给陷进去。 仔细一瞅,有烂透了的干草,有干硬了的牛粪疙瘩,有碎瓦片烂陶罐。 还有些个不晓得是啥牲畜的白骨头,甚至还能感觉到脚底下好像有活物在飞快地跑…… 棚子里头,光线暗得不行。 外头本就是阴天,那点光透过屋顶和墙上那些个大大小小的破洞照进来。 也只剩下几缕微弱惨淡的光线,像鬼火一样在黑地里晃荡。 勉强能瞅出这个小地方那吓人的大概模样。 棚顶矮得很,是用烂木头和朽草搭的,瞅着就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能塌下来把人埋了。 墙壁歪歪扭扭的,是用不好的土坯胡乱垒的,大半都塌了,好像下一口气就能全倒了。 墙角堆着些个叫不出名堂的垃圾,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还能隐约瞅见黑乎乎的老鼠飞快地跑过去,听见它们啃东西发出的“悉悉索索”声。 四面八方,冷风像是无数把冰刀子,从墙缝和房顶的破洞里头,毫无遮拦地灌进来。 卷起地上的灰土、草末子和臭气,打着小小的旋风,吹得人浑身发冷,头皮发麻。 这哪里是人能住的地方。 怕是那些个没处去的叫花子,都不会选这么个地方落脚。 张大山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像是掉进了没有底的冰窟窿。 他原以为自个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却没想到,这眼前的光景,比他能想到的最坏,还要糟上百倍。 就在这时,王氏抱着最小的豆子,领着其他几个娃儿,也哆哆嗦嗦地跟了进来。 等她们的眼睛稍微适应了里头的黑。 等她们终于瞅清楚了这个马上就要变成她们“新家”的地方的真实模样时…… “哇——” 憋了老半天的害怕和绝望,终于像是那决了口的河水一样,一下子全涌了出来。 王氏再也撑不住了,身子一软,抱着娃儿就瘫坐在那脏兮兮的地上。 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不再像先前在老宅时那样,带着点忍着和委屈的低声抽泣。 而是一种彻底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充满了对老天爷不公道的血泪控诉。 充满了对往后日子那没边儿的害怕和叫喊。 充满了被逼到绝路上、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崩溃和绝望。 “俺的娘啊……这可叫俺们咋活啊……老天爷啊……你睁眼瞅瞅……俺们到底是造了啥孽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用拳头使劲捶打着身底下那脏兮兮的地面,好像要把所有的苦和恨都给它发泄出来。 她这一哭,就像是点了火药桶。 瞬间就把娃儿们心里头憋着的害怕给引爆了。 原本还在硬撑着的栓子、柱子、丫丫,再也忍不住了。 一个个都咧开嘴,跟着自家娘一块儿放声大哭起来。 就连平时最是坚强懂事的的大闺女花儿,这会儿也哭得满脸是泪。 那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哭不出一点声响,只有那无声的眼泪在说着她心里的伤心和害怕。 最小的豆子,更是被这吓人的地方和娘、姐姐们的哭声给吓坏了。 小小的身子在王氏怀里抖得厉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都憋得发青发紫了。 整个破牛棚里,一时间,哭声震天,愁云惨雾,简直就像是活地狱。 站在门口的铁牛和石头,瞅着抱头痛哭的娘和弟弟妹妹们,两个半大小伙子的眼圈也彻底红了。 铁牛死死地咬着牙,牙床子都快咬出血了,却还是犟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只是那微微发抖的身子,露出了他心里的不平静。 石头则猛地转过身,狠狠一拳砸在旁边那根快要烂倒的木头柱子上。 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还有他自个儿压着的、像是受了伤的小野兽一样的低吼。 张大山站在一片伤心的哭声里头,只觉得自个儿的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地撕着,疼得快要碎了。 是他。 是他这个当家的,把他们领到了这个地步。 是他想得太简单了,把人心想得太好了。 是他让他们受了这些个本不该受的苦。 强烈的自责和愧疚,像是毒蛇一样疯狂地啃着他的心。 他甚至有那么一小会儿动摇了:是不是……真个错了。 是不是……当初就该像原主那样,继续忍下去。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连个遮风挡雨的牲口棚都不如…… 不。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地掐灭了。 不能退。 绝不能。 要是这会儿退了,那先前做的所有反抗,受的所有委屈,就都成了笑话。 他们又会回到那个被吸血、被压榨、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泥潭里。 那才是真正的、永远的绝望。 眼前的难处虽然吓人,可至少,他们摆脱了束缚。 他们有了改变命数的可能。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天工开物》还在他脑子里,就一定还有指望。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硬是压下心里的痛苦和动摇。 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瘫坐在地上、差不多快哭晕过去的婆娘身边。 他没有去拉她起来,也没有说那些个“莫哭了”、“日子会好起来的”之类的空话。 他晓得,这会儿说啥都是白搭。 他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子,伸出那只粗糙黝黑、却异常暖和的大手。 轻轻地,有些个笨手笨脚地,揩去婆娘脸蛋子上那些个混着眼泪和泥巴的痕迹。 然后,他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又带着无比郑重的口气,慢慢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孩儿他娘。” 王氏的哭声渐渐小了些,抬起一双被眼泪泡得红肿不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瞅着他。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刚成亲那会儿。” 张大山的声音很低沉,带着点遥远的念想。 王氏愣了一下,不晓得当家的为啥突然提起以前的事。 “那时候,家里也穷得很。”张大山继续说道。 “爹娘……待咱们也……也那样。咱们住的那间泥屋,比这里好不了多少。大冬天的,连床像样的被褥都没有。”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好大,把路都封了。家里眼瞅着就要断粮,俺……俺没本事,寻不到吃的。你抱着刚出生的铁牛,饿得……” 他说不下去了,声音有些哽咽。 王氏的眼神也变得恍惚起来,好像也想起了那段刻在骨子里的苦日子,眼泪又不出声地掉了下来。 “那时候,你也像现在这么哭。”张大山瞅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存。 “俺记得,俺对你说过,等往后日子好过了,一定让你顿顿吃上白面馍馍,冬天能穿上厚实的新棉袄。” “可是……俺食言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自责。 “跟着俺,让你受苦了。娃儿们,也跟着俺受了天大的苦。” “当家的……”王氏瞅着他眼里的痛苦,心里也是一疼,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哽咽道:“不怪你……这都是命啊……” “不。”张大山猛地打断她,眼神又一次变得尖锐而坚定。 “这不是命。” “以前,俺认命。俺以为,生在这样的家里,摊上那样的爹娘,就只能这么窝窝囊囊地活一辈子。” “但是现在,俺不认了。” “俺张大山,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老天爷不让俺死,就是想让俺领着你们,换个活法。” 他紧紧握住婆娘的手,眼神火辣辣地瞅着她,也瞅着围过来的、止住了哭却依旧满眼害怕的娃儿们,一字一句,像是立誓一样: “信俺。” “俺跟你们保证,咱们不会一直住在这个鬼地方。” “不会一直挨饿受冻。” “俺的脑子里,有法子。有能让咱们过上好日子的法子。” “给爹一点时日。只要一点时日。” “俺会让你们看到指望。” “俺会让那些瞧不起咱们、欺负咱们的人,都付出代价。” “俺保证。” 这一次,他的承诺,比之前在老宅门口时更加具体,更加充满了力量和……一种令人信服的底气。 王氏和孩子们看着他眼中那仿佛能燃烧一切的火焰,听着他那斩钉截铁、充满自信的话语,心中的悲伤和绝望,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不少。 王氏止住了眼泪,看着自己的男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孩子们也渐渐停止了哭泣,用一种依赖而信任的目光,望着他们的父亲。 张大山心中微松。 家人的信心,是他能够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个破败的牛棚,虽然依旧脏乱不堪,但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了。 他指着墙角一处稍微干净些、也相对避风的地方,说道:“好了,都莫哭了。咱们先把那块地儿拾掇出来,寻些干草铺上,今晚就在那里将就一宿。” 他没有立刻去想什么宏伟的计划,而是从最基本、最实际的事情做起。 先活下来。 活下来,才有往后的一切。 他走到那只装着半缸杂粮的陶缸前,看着里面少得可怜的粮食,眉头紧锁。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吃食。 必须尽快找到吃的。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村民背篓里的野菜,又想起脑海中关于植物辨识的知识。 或许…… 他转头对王氏说道:“孩儿他娘,你领着孩子们先收拾着。铁牛,石头,你们俩跟我出来一下。” 第13章 安抚妻儿,重拾信心 “出来。去哪儿?” 王氏刚拾起一点信心,听到当家的又要出去,立刻又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铁牛和石头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父亲。 “去找点东西。” 张大山没有明说,只是用眼神示意两个儿子跟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他知道,光靠言语的承诺是不够的。 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用实际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收获,来证明自己并非空口说白话,来巩固家人那如同风中残烛般脆弱的信心。 他带着铁牛和石头,走出了那令人窒息的破牛棚。 外面的天色依旧阴沉,寒风也愈发凛冽刺骨。 他不顾身体的虚弱和料峭的寒意,开始在牛棚周围仔细地搜寻起来。 村西头这片地方,因为偏僻荒凉,平时极少有人踏足。 遍地都是枯黄的杂草和嶙峋的乱石。 但也正因为如此,反而可能保留了一些容易被忽略的“生机”。 张大山的眼睛,如同最老练的猎人一般,仔细地扫描着地面、石缝、墙角、以及那些背阴潮湿之处。 他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将眼前的景象与脑海中《天工开物》中关于草木辨识的记忆,以及原主记忆里那些零星的、关于本地常见植物的知识碎片,进行着快速的比对和筛选。 很快,他的目光就被墙角一丛不起眼的、叶片呈锯齿状、匍匐在地面上的绿色植物吸引了。 “这是……荠菜。” 他心中微微一动。 荠菜,在这个时代是最为常见的野菜之一,生命力极其顽强,即使在初冬季节,只要环境不是太过恶劣,也常常能找到一些晚生或者耐寒的嫩苗。 更重要的是,荠菜不仅可以食用,味道清香鲜美,而且还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中医认为其可以和脾、利水、止血、明目。 他连忙走过去,蹲下身仔细辨认。 没错。 就是荠菜。 虽然因为天气寒冷,叶片有些发蔫、泛紫,个头也不大,但那独特的羽状裂叶和根部散发出的特殊气味,都证明了它的身份。 “铁牛。石头。快来看。” 他有些兴奋地招呼两个儿子,“认得这个么。” 铁牛和石头凑过来看了半天,都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们平时也跟着大人挖过一些诸如灰灰菜、苦苣菜之类的野菜,但种类有限,像这种贴着地面生长的不起眼小草,他们还真没留意过,更不知道能不能吃。 “这叫荠菜,能吃,而且味儿还不赖。” 张大山一边解释,一边拿出那把锈镰刀,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丛荠菜连带着根部一起挖起,轻轻抖掉附着的泥土。 “这……这么小的草也能吃。” 石头有些不敢相信,在他看来,这比喂猪的草好不了多少。 “当然能。” 张大山笑道,“莫看它小,用处可大着呢。回去洗干净了,无论是煮汤还是拌着吃,味道保管比你们先前吃的那些糠麸野菜强得多。” 他尽量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说话,希望能驱散儿子们心中的疑虑和沉重。 看到父亲脸上那不同以往的笃定笑容,听到有“好吃的”东西,铁牛和石头也来了些精神,立刻蹲下身,在父亲的指点下,开始在周围仔细寻找起来。 你还别说,这破牛棚周围的荒地里,还真就零零散散地长了不少这种不起眼的荠菜。 虽然都不大,需要费些功夫才能找到一丛,但架不住范围广。 父子三人分头行动,如同在沙砾中淘宝一般,很快就用衣角兜了小半捧绿油油的荠菜。 “爹。这边还有这个。” 石头眼尖,又在一片石缝里发现了几株细弱的、散发着辛辣气味的植物,正是野葱。 “好。挖起来。” 张大山也很高兴,野葱是天然的调味品,能让寡淡的食物增添不少风味,尤其是在缺盐的情况下。 接着,铁牛又在一处相对潮湿的土坎下,找到了一些叶片肥厚的冬葵。 这种野菜虽然性寒,但生命力极强,味道也尚可。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原本两手空空的父子三人,竟然就收集了小半篮子各种各样的野菜。 虽然距离填饱十口人的肚子还差得很远,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和突破。 它证明了,即便是在这看似一无所有的绝境中,只要有发现的眼睛和求生的智慧,就依然能够找到活下去的希望。 铁牛和石头看着篮子里的收获,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真实的笑容,看向父亲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隐隐的崇拜。 爹……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好像……懂得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张大山看着儿子们兴奋的样子,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用实际的收获,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野菜,也能有效地安抚人心,重拾信心。 “好了,先弄这些。” 他直起腰,捶了捶有些酸痛的后背,“咱们得赶紧回去,把住的地方拾掇出来才是正经。不然晚上没法睡人。” 父子三人提着那小半篮子充满希望的野菜,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回到了破牛棚。 王氏和女儿们已经将棚子内清理出了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并找来了一些相对干燥的茅草铺在地上。 虽然依旧简陋寒酸,但比起刚来的时候,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和污秽,确实减少了许多。 看到当家的和儿子们带回来的那篮子绿油油的野菜,王氏和女儿们都惊喜地围了上来。 “当家的。这是……” “荠菜,野葱,还有冬葵。” 张大山笑着介绍,“都能吃。晚上咱们煮点野菜糊糊,好歹能垫垫肚子。” “太好了。” 孩子们虽然还不完全明白这些野菜的价值,但看到父亲脸上的笑容和篮子里的绿色,也跟着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刚才还弥漫在棚子里的悲伤和绝望气氛,似乎真的被这小半篮野菜冲淡了不少。 有吃的,哪怕只是野菜,也比饿着肚子强。 有了吃的,就有了力气,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张大山没有耽搁,立刻开始指挥家人继续清理和修补这间破屋。 他让铁牛和石头去棚子外面和泥,准备用来填补墙壁上的大洞。 虽然知道普通黄泥效果不好,但也只能先应急。 他自己则找来一些相对结实的破木板、树枝,开始尝试着加固那些摇摇欲坠的墙体骨架。 王氏和花儿、丫丫也没闲着,她们将挖回来的野菜仔细地拣选、清洗,又将那个从老宅带来的、唯一像样的、缺了一个耳朵的破陶罐刷洗干净,准备等会儿生火做饭。 一家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默默地动了起来。 虽然工具简陋,虽然材料匮乏,虽然每个人都又冷又饿又累,但此刻,他们的心中,却都憋着一股劲。 他们在为自己的家而奋斗。 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齐心协力,就没有什么难关是闯不过去的。 张大山一边干活,一边观察着家人的状态。 看到妻子不再垂泪,女儿们脸上有了些生气,儿子们干劲十足,他心中无比欣慰。 他知道,只要人心不散,这个家,就不会垮。 他开始有意识地给孩子们讲解一些简单的求生知识。 比如,告诉他们什么样的野菜能吃,什么样的有毒。 告诉他们如何在野外寻找水源。 告诉他们如何用最简单的工具搭建临时的庇护所。 他用自己那并不完全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和阅历,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孩子们,也抚慰着他们因为巨大变故而受伤的心灵。 他要让他们知道,贫穷和困难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失去希望和斗志。 只要肯动脑筋,肯下力气,就一定能克服困难,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 第14章 分家第一夜,饥寒交迫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悄没声息地就把整个累了一天的村子给包住了。 青石村,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唤。 还有各家各户那烟囱里头飘出来的、若有若无的炊烟,在冰凉的月光底下,慢慢地散开。 而在村子最西边,那个被人扔掉的、散发着霉味儿的角落里。 破败的牛棚里头,却亮着一豆微弱却又犟头倔脑的火光。 火堆是张大山带着铁牛和石头,好不容易才从附近寻摸了些枯枝败叶点着的。 火苗不大,烧得也不旺,那点光亮,也就能照亮牛棚里头巴掌大的一块地儿。 火堆旁边,张大山一家十口,紧紧地偎在一块儿。 吃着他们分家出来之后的第一顿“晚饭”。 这晚饭,要说是晚饭,倒不如说是一锅勉强能叫做吃食的糊糊。 就是下晌采来的那些个野菜,洗干净了切碎了。 跟家里头带来的那点少得可怜的杂粮——主要是些糠麸和少量的粟米。 一块儿搁进那破陶罐里头,加了水,熬出来的。 锅里头,一粒正经的白米都瞅不见,一滴油星子都没有,更别提盐味儿了。 能指望的,也就是野菜本身那点微弱的清香味儿,还有火堆带来的那一点点暖和气。 糊糊稀得很,野菜因为不是当季的,带着点不容易察觉的苦涩味儿。 那杂粮呢,更是粗糙得剌嗓子。 可对于已经饿了一整天、又担惊受怕、累得快散架的张家人来说。 这碗热气腾腾、至少能填填肚子的糊糊,却比那甘露琼浆还要金贵。 娃儿们捧着破碗,有的甚至是用大片的树叶子或者破陶片接着。 小口小口地,无比珍惜地喝着。 烫得龇牙咧嘴的,却舍不得停下来。 连嘴角沾上的一点点汤水,都要用舌头仔仔细细地舔干净了。 就连最小的豆子,也被王氏用削好的小木勺,一点一点地耐心喂着。 那小嘴巴一动一动的,发出满足的、轻微的嗒声。 王氏瞅着娃儿们这副模样,眼圈又红了。 可这一回,那眼泪里头,是掺杂着心疼、发酸,还有那么一丝丝微弱的欣慰。 她自个儿舍不得多喝,只舀了小半碗差不多光是汤水的。 把那些个稠一点的、有干货的,都悄悄地留给了当家的和那几个正在长身子的娃儿。 张大山也没多吃。 他不出声地喝了几口热汤,暖了暖那差不多快冻僵了的肠胃。 然后就把自个儿那份,不动声色地,分给了瞅着最是虚弱的丫丫,还有那饭量却不小的柱子。 一顿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晚饭,就在一种差不多是凝住了的、小心翼翼的气氛里头吃完了。 那破陶罐很快就见了底。 连沾在罐子壁上那最后一点锅巴,都被娃儿们用手指头仔仔细细地刮了下来,放进嘴里,慢慢地咂摸着那点可怜的滋味。 然而,这短暂的、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的温饱和满足之后。 却是更加漫长、也更加难熬的黑夜。 这破牛棚,四面墙壁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窟窿和裂缝,那棚顶更是稀稀疏疏,跟个筛子似的。 夜里头的冷,远比白天要更直接,也更残酷。 刺骨的寒风,像是看不见的、带着坏心思的鬼影。 从门板的缝隙、墙角的裂痕、屋顶的破洞里头,肆无忌惮地钻进来。 吹得那好不容易才点着的火堆忽明忽暗,火星子四下里乱溅。 也吹得棚子里头的人,浑身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架。 白天急急忙忙捡回来的那点枯树枝和烂叶子,根本不够烧上一整个晚上的。 为了省下这点可怜的柴火,张大山只能让那火堆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快要灭了似的火苗。 勉强能提供一丝微弱的光亮,和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 一家十口人,紧紧地挤在墙角那片铺着单薄干草的“床铺”上。 身上盖着那几床从老宅分出来的、又硬又薄、还露着黑心棉花的破旧铺盖。 虽然是几床叠在一块儿,可也挡不住这牛棚里头那无孔不入的寒气。 大人们在外头,把娃儿们紧紧地护在中间。 张大山和王氏,像是两只用身子护着幼崽的、被困住了的野兽,不出声地,承受着大部分风寒的侵袭。 可即便是这样,那寒冷依旧像是潮水一样,漫过他们的身子。 娃儿们冻得浑身哆嗦,那小脸和小手,冰凉得跟石头似的。 睡梦中,也极不安稳,时常被冻醒,或者被吓人的噩梦惊扰,发出些听不清的胡话和压着的抽泣声。 “冷……娘……冷……” 柱子迷迷糊糊地往自家娘怀里死命地钻,那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 “嘘……睡罢……睡着了就不冷了……” 王氏只能用这种没啥力道的空话,徒劳地安慰着。 把娃儿那冰凉的小身子搂得更紧了些,同时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一点暖意,传过去。 除了这让人受不了的冷,还有那更折磨人的饿。 傍晚那点差不多没有油水的野菜糊糊,根本顶不了啥用,也扛不住这夜里的寒冷。 没过多久,娃儿们的肚子,又都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那此起彼伏的肠子叫唤声,在这又安静又冷的夜里头,听着就格外的清楚,也格外的刺耳朵。 在黑暗中,张大山能清楚地听见身边传过来的、因为又饿又冷睡不着觉而翻来覆去的细碎声响。 还有娃儿们硬是压着的、细微的哭泣声。 他的心,像是被泡在最苦的黄连水里头,来回地泡着。 又像是被架在冰冷的铁砧子上,用那钝刀子,一下一下地捶打着。 疼。 没办法的疼。 疼到骨头缝里头去了。 他这个名义上的一家之主,这会儿却连让婆娘娃儿睡一个安稳觉都办不到。 第15章 绝境求生,上山寻食 那漫长又冷的黑夜,总算是熬过去了。 一家人紧紧地挨在一块儿,哆哆嗦嗦地,总算是盼到了天亮。 修补过的牛棚,虽然还是挡不住那透骨的寒气。 可比起先前那四处漏风的光景,总归是强了一些。 棚顶那些个先前糊上的泥巴缝里,还是透进来几缕灰白色的光。 那光,瞅着就没啥暖和气儿,冷冰冰的。 照得棚子里头那些飞舞的灰尘,清清楚楚。 也照得一家老小那一张张因为又饿又冷,越发没了血色、也没了精神的脸。 “呜……娘……饿……” 最小的豆子头一个就憋不住了,带着哭腔哼哼唧唧的。 他这一哼唧,就像是拉了导火索。 其他几个半大不小的娃儿,也都憋了一夜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栓子、柱子、丫丫……一个个都用那带着泪花儿的小脸瞅着自家娘。 肚子里头那“咕咕”的叫唤声,一个比一个响。 王氏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又能有啥法子呢? 家里那只破陶缸里头,那半缸子杂粮,省了又省,如今也只剩下底儿了。 那是昨天剩下的最后一点点,预备着今天给娃儿们吊命的。 可这点东西,十口人分下去,一人又能分到多少? 连塞牙缝都不够。 她硬是忍着眼泪,把几个小的都搂在怀里,用那干裂的嘴唇,没啥力道地安慰着: “乖……莫哭……等会儿……等会儿就有吃的了……” 可她自个儿心里头清楚,这话,不过是哄哄娃儿罢了。 吃的?哪里还有吃的? 张大山靠坐在冰冷的墙角,听着娃儿们的哭声和婆娘那压着的哽咽声。 只觉得自个儿那脑袋,又开始一阵阵地发晕,发痛。 身上因为虚弱和寒冷,不住地打着哆嗦。 可比身上更冷的,是他那颗心。 绝境。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绝境。 没有吃的,住的这破棚子也只是勉强不露天,也没有人能帮一把。 甚至连活下去最起码的条件都没有。 难道,他们一家人,真个要像老宅那边盼着的那样,活活饿死、冻死在这里不成? 不。 绝不能。 一股子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混着他对婆娘娃儿的那份责任。 像是那快要灭了的火堆里头,猛地蹿起的一点火星子,在他那冰冷的心底,亮了一下。 他不能死。 更不能眼睁睁瞅着自个儿的婆娘娃儿死在这里。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 可那身子骨却虚弱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 脑袋上那伤口,好像也因为这又冷又饿,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想起了自个儿是咋个落到这个地步的——上山砍柴,为了躲野猪,不小心滚下了山坡,撞到了头…… 那片山林,给他留下的,是死亡的阴影和这身子的重伤。 可是……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棚屋外面。 那座在晨曦中还看不太清楚轮廓、连绵起伏的青石山。 山。 对于靠山吃山的山里人来说,这山,既意味着危险,也意味着……活路。 他记得,原身张大山的记忆里头,偶尔也能从山里头带回来一些个野果子、蘑菇。 甚至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打到些个野兔子、野鸡啥的。 虽然原先那人胆子小,不敢往深山里头去。 可至少说明,那山里头,是有东西能寻摸到的。 还有……他脑子里那些个模模糊糊的、从另一个世道带来的知识…… 那些个关于认植物、在野外咋个活下去的常识…… 以及那部像是老天爷硬塞进他魂儿里头的《天工开物》…… 他如今也算是翻看过几回了,里头那些个关于农耕、营造、草木的学问,博大精深。 虽然好多还弄不明白,可多少也记下了一些个有用的东西。 眼下这光景,或许……能从那书里头,再寻摸出点活命的道道儿来? 去山上。 必须得去山上碰碰运气。 这是他们眼下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他咬紧了牙,扶着那冰冷的土墙,用尽全身的力气,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当……当家的,你……你要做啥?” 王氏瞅见他站起来,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 他那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脚底下也虚浮得很,像是随时都能再倒下去。 “俺……俺去山上瞅瞅。” 张大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个破锣似的。 “瞅瞅……能不能……寻摸点吃的回来。” “上山?”王氏的声音里充满了害怕,“不成啊,当家的。你这身子……山里头又冷又险……万一……”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上回当家的就是从山上摔下来的,差点就没命了。 现在这副样子再去,那不是去送死吗? “不去……就得在这里等死。” 张大山打断她的话,那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人说“不”的决绝。 “孩儿他娘,你放心。” “俺……俺心里头有数。” “俺就在山脚下附近转转,不往深处去。” “俺一定……一定活着回来。” 他晓得婆娘担心啥。 可他更晓得,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与其坐着等死,不如豁出去拼一把。 他没再给王氏劝的机会。 他走到墙角,拿起那把生了锈、刃口都卷了的破镰刀。 又寻了一根相对还算结实、能当拐棍也能防身的木棍。 再把一个破旧的、瞅不出原来颜色的麻布口袋系在腰上。 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他甚至连那最后剩下的一点糊糊都没舍得喝一口,那是留给娃儿们的。 他走到门口,最后瞅了一眼棚子里头那一张张又害怕又不安、还带着泪花儿的脸。 他用力地攥紧了手里的木棍,好像要从那上头汲取点力气似的。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脚步虽然踉跄,却又异常坚定地,走进了外头那片冰冷而又充满了未知的世界。 初冬的清晨,那寒气是真个钻骨头。 凛冽的山风,像是刀子一样,刮在张大山那单薄破旧的衣衫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眼前的青石山,被淡淡的晨雾笼罩着,瞅着又高又神秘。 那些光秃秃的树枝,像是鬼爪子一样伸向天空。 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空气里头,弥漫着一股子萧瑟、干枯的味道。 哪里有半分能吃的东西的影子? 张大山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可他没有退缩。 他拄着木棍,沿着山脚下那条模模糊糊能瞅见的小路,开始了他那艰难的寻食之路。 他那身子骨虚弱得很,每走一步,都觉得头晕眼花,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 可他依旧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搜寻着路边每一个角落。 他不放过任何一丛还没完全枯死的杂草。 不放过任何一块可能藏着啥东西的石头缝。 不放过任何一棵可能还挂着几颗晚熟野果子的灌木。 他努力地回想着脑子里那些个关于能吃的植物的知识。 荠菜?这东西他认得,先前还采过。 灰灰菜?蒲公英?这些个冬天里比较耐寒的野菜,应该是能寻摸到的。 蘑菇?那是不可能了,早就过了长蘑菇的季节了。 野果子?他寻摸了半天,只在几丛带刺的灌木上,瞅见了那么几颗被鸟雀给啄剩下的、干瘪发黑、也不晓得是啥名堂的红色小浆果。 尝了一颗,又酸又涩,根本没法下咽。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日头渐渐地升了起来,驱散了晨雾,却没有带来多少暖意。 张大山的额头上,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是热的,是累的,也是急的。 他那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唤,眼前也开始一阵阵地发花。 可腰上那个麻布口袋,依旧是空空如也。 难道……真个啥也寻摸不到了吗? 难道……老天爷真个要亡他们一家吗? 一股子深深的绝望,像是那冰冷的潮水一样,又一次把他给淹没了。 就在他差不多快要撑不住,想要放弃的时候。 他的眼神,忽然被路边一丛贴着地面长的、叶片带着锯齿、颜色有些发紫的矮小植物给吸引住了。 这……是荠菜! 虽然因为天冷,长得特别矮小,那叶片子也冻得有些发紫了。 可那独特的形状,他认得真真的。 指望。 像是那黑夜里头点亮的一豆火苗,一下子就驱散了他心里的那份绝望。 他激动得两只手都有些发抖,连忙拿出那把破镰刀,小心翼翼地,把这几丛救命的荠菜连根挖了起来。 抖掉上头的泥土,珍贵得跟啥宝贝似的,放进了麻布口袋里。 虽然只有那么小小的一把,甚至还不够塞牙缝的。 可这却是个好兆头,是个有指望的兆头。 证明这瞅着光秃秃的大山里头,并不是真个啥生机都没有。 只要用心去找,总能寻摸到能活命的嚼谷。 受了这鼓舞,张大山又重新打起了精神,继续扩大搜寻的范围。 他更加仔仔细细地瞅着地面,留意着那些个不起眼的角落。 果然,这老天爷不负有心人。 他又陆陆续续地,在一些个背阴的石头缝里头,或者被枯草盖着的土坎子底下,寻摸到了更多的荠菜。 虽然数量依旧不多,可积少成多,那麻布口袋,也渐渐地有了那么点分量。 除了荠菜,他还意外地,在一处土质比较松软的地方,发现了几株根块略微有些个鼓胀、叶子已经枯黄了的植物。 他认不出这是啥玩意儿。 可本着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的念头,他还是把它们都给挖了出来。 那根块瞅着是黄褐色的,形状有点像那小号的萝卜,闻起来有股子淡淡的土腥味儿。 管它是个啥呢,先带回去再说。 他还发现了一些个牲口活动的痕迹。 比如,被啃过的树皮,掉在地上的粪蛋子,还有一些个模模糊糊的爪印。 这说明山里头确实是有野兔子、野鸡之类的活物。 只是凭他现在这身子骨和手里的家伙什,想要抓住它们,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这也给了他一个新的念头——或许,可以试着做一些个简单的套子或者陷阱?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开始往西边偏了。 山里头的气温,也飞快地降了下来。 张大山晓得,自个儿必须得回去了。 再晚,这山路就不好走了,而且也可能会遇上啥危险。 他瞅了瞅腰上那个虽然依旧瘪塌塌、可至少不再是空空如也的麻布口袋。 里头装着一捧救命的荠菜,还有那几根不晓得是啥名堂的植物根块。 这点东西,或许也就仅仅能让一家人喝上一顿稍微带点“菜味儿”的糊糊。 可这,却是他拼尽了全力,从那绝境里头,硬生生抠出来的一线生机。 他拄着木棍,拖着那疲惫不堪的身子,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挪去。 夕阳把他那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单而又犟头倔脑。 等他终于回到那个破败的牛棚时。 等了一整天的王氏和娃儿们,立刻就迎了上来。 瞅见他虽然满身疲惫、狼狈不堪,可总算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王氏那颗悬了一天的心,才算是稍稍放了下来。 等娃儿们瞅见自家爹从麻袋里头,掏出那一捧带着泥土、冻得有些发蔫的野菜和那几根奇怪的根块时。 他们并没有嫌弃。 反倒是发出了一阵小小的、带着指望的欢呼声。 有吃的了。 今天晚上,不用再饿肚子了。 张大山瞅着娃儿们眼里头又重新亮起来的光,听着婆娘那带着点哽咽的“回来就好”。 眼中闪过莫名的泪花,这是他今世的家人。 他要养活他们。 第16章 辨识野菜,初显身手 昨天带回来的那一小捧荠菜,掺和着仅剩的糠麸,勉强煮了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 十口人分下去,每人也就喝了小半碗,仅仅是润了润干渴的喉咙,根本驱散不了腹中那如影随形的饥饿感。 尤其是几个年幼的孩子,夜里依旧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发出细微的抽泣声。 张大山听在耳中,如同针扎在心上。 他知道,光靠昨天那点收获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再去山上。 而且,不能再像昨天那样,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撞了。 必须更仔细,更用心,更有目标地去寻找。 他躺在冰冷的干草铺上,强迫自己不去理会腹中的空鸣和身体的虚弱。 他的大脑,如同一个蒙尘已久的搜索引擎,开始疯狂地运转起来。 他努力回忆着前世关于植物学的零星知识,那些在纪录片里、在书本上、甚至在网络上看到过的关于野菜、野果、可食用根茎的图片和描述。 他也努力挖掘着脑海中《天工开物》里关于“草木”、“乃粒”篇章的记载,虽然很多内容还晦涩难懂,但其中关于一些常见农作物伴生杂草、或者具有药食同源特性植物的描述,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他还仔细梳理着原主张大山留下的那些关于青石山的、模糊而零散的记忆。 哪里可能有水源?哪里土质相对疏松?哪里背风向阳? 不同的环境,会生长不同的植物。 一夜未眠。 当第二天清晨的微光再次亮起时。 张大山的眼中,虽然布满了血丝,却多了一份不同于昨日的清明和笃定。 他似乎已经有了一些模糊的方向和目标。 “铁牛,石头,你们俩跟我一起上山。” 他挣扎着起身,对两个已经醒来、正茫然地望着棚顶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说道。 他知道,仅凭自己现在的体力,很难有太大的收获。 必须带上帮手。 而且,也该让这两个半大的小子,开始学习如何在绝境中寻找生机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上山?”铁牛愣了一下,随即默默点头,“哎。” 石头则显得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爹,您身子……行吗?” “死不了。”张大山摆摆手,“快准备一下,咱们早去早回。” 这一次,他们的准备比昨天稍微“充分”了一些。 除了镰刀和木棍,张大山还找出了家里那把唯一还算完整的、豁了几个口的破锄头。 背篓也多带了一个。 至于食物……依旧是没有。 父子三人,空着肚子,再次踏上了前往青石山的路。 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们的脚步也变得更加坚定。 张大山不再像昨天那样只在山脚徘徊。 他带领着儿子们,朝着记忆中水源相对充足、土质也略微好一些的山坳走去。 一路上,他不再是低头赶路,而是时刻留意着路边的每一株植物。 “铁牛,你看这种草。” 他指着一丛叶片呈羽状、边缘带着细小绒毛的植物,“叶子背面发白,根挖出来是黄色的,有点像人参须子,这个叫‘翻白草’,根能吃,也能止血。” “石头,你闻闻这个。” 他又揪下一片叶子递给石头,“有点冲鼻子的怪味,叶子像把小蒲扇,这个叫‘苍耳’,它的嫩苗可以吃,但果子有毒,不能乱碰。” 他开始有意识地,将自己辨认出的植物教给儿子们。 无论是能吃的,有毒的,还是能入药的。 他都尽量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告诉他们关键的辨认特征。 铁牛听得认真,默默记在心里。 石头则好奇心重,问个不停。 “爹,那这个呢?长得跟荠菜有点像,但叶子更大些。” “这个叫‘碎米荠’,也能吃,味道差不多。” “这个开小黄花的呢?” “那是‘败酱草’,苦得很,不能吃,但捣烂了能敷疮。” 张大山的脑子,就像一本活的植物图谱。 虽然很多知识还很零散,甚至不完全确定。 但他那份笃定的语气,和他能准确说出各种植物细微特征的能力,还是让铁牛和石头感到无比的惊讶和佩服。 爹……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懂得太多他们不知道的东西了。 来到那片相对平缓、背风向阳的山坳。 这里的植被,果然比山脚下要稍微茂盛一些。 虽然依旧是枯黄一片,但仔细寻找,总能发现一些“漏网之鱼”。 “快看。这里有一大片。” 石头眼尖,首先在一处石缝边的湿润地带,发现了一片匍匐生长的、叶片肥厚、颜色暗红的植物。 “这是马齿苋。”张大山确认道,“性子有点寒,不能多吃,但焯水之后,味道还行,也能顶饱。” 父子三人立刻动手,将这片意外发现的马齿苋小心翼翼地采挖下来。 接着,张大山又在一片相对松软的土坡上,发现了几株叶子已经枯黄、但根部异常膨大的植物。 正是他昨天挖到的那种不明根茎。 “铁牛,用锄头,小心点挖,别挖断了。” 他指挥着力气最大的铁牛。 铁牛应了一声,抡起锄头,小心地刨开周围的泥土。 很快,一个个大小不一、形状类似纺锤、外皮黄褐色的块根便显露出来。 大的足有成人手臂粗细,小的也有拳头大小。 张大山拿起一个,刮掉外皮,露出里面洁白细腻、带着粘液的内瓤。 他想起来了。 这东西,很像前世常见的……山药。 或者说,是野生的山药。 这可是好东西啊。 不仅能充饥,还健脾益肺,是药食同源的佳品。 “挖。都挖出来。” 他立刻吩咐道。 有了这野生山药,今天的收获,可就比昨天强太多了。 除了荠菜、马齿苋、野生山药。 他们还幸运地在一棵腐朽的枯树桩上,找到了一些黑色的、状如耳朵的木耳。 又在几处背阴的石壁下,发现了几丛可以清热解毒的蒲公英。 甚至,石头还在一处草丛里,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被废弃的野鸡窝,里面竟然还有两枚尚未完全变质的野鸡蛋。 收获,比昨天丰盛了许多。 虽然依旧没有找到能填饱肚子的主食,山药虽然顶饿,但也不能当饭吃。 但至少,这些种类繁多的野菜、根茎、菌子和意外得来的野鸡蛋。 足以让全家人今天能吃上一顿像样的、不再是清汤寡水的“大餐”了。 看着渐渐鼓起来的两个背篓。 铁牛和石头的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座看似贫瘠枯寂的大山里,竟然隐藏着这么多能吃的东西。 而这一切,都得益于爹那仿佛无所不知的“本事”。 “爹,您……您咋认识这么多草啊?” 回去的路上,石头终于忍不住问道。 “呵呵。爹以前……年轻的时候,跟一个走方的老郎中,学过几天。” 张大山随口编了个理由。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暂时还不能完全暴露。 只能一点点地,潜移默化地,让家人慢慢接受。 “原来是这样。” 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看向父亲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更加浓厚的崇拜。 辨识野菜,初显身手。 这一次上山,张大山不仅仅是为家人找到了救命的口粮。 更是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展现出了他作为“李明”所拥有的、不同于“张大山”的独特价值。 知识,哪怕只是最基础的植物辨识知识。 在绝境之中,也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而这份力量,将成为他带领全家走出困境,开创未来的,最可靠的依仗。 第17章 简易陷阱,意外收获 接连两次上山,带回来的野菜和野生山药,总算是暂时缓解了张家迫在眉睫的断粮危机。 掺着糠麸煮出来的糊糊,虽然依旧难以下咽,但至少能让肚子里有点东西垫着,不至于饿得前胸贴后背。 孩子们夜里哭闹的声音也少了些。 但张大山的心里,却丝毫不敢放松。 光靠这些东西,是远远不够的。 野菜刮油,山药顶饿却缺油水。 全家人,尤其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还有他这个需要尽快恢复的“病人”,都急需真正的、能补充体力的“硬货”——肉食。 哪怕只是一点点肉腥,一点点油脂,都能给这具虚弱的身体,带来巨大的能量。 可是,肉从哪里来? 主动进山打猎? 别说他现在这副病弱的身子骨,根本没有力气去追逐野兽。 就算有力气,家里连一把像样的弓箭或者猎刀都没有。 那把锈迹斑斑的镰刀和木棍,对付一下灌木杂草还行,真要遇到稍微凶猛点的野兽,比如上次那头野猪,纯粹是送死。 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张大山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看似枯寂、实则蕴藏着生机的青石山。 他想起了之前两次上山时,看到的那些动物活动的痕迹。 草丛里被踩出的小径,树干上被啃食的印记,还有地上散落的各种粪便…… 这说明山里的野物并不少。 兔子、野鸡、甚至可能还有竹鼠、獾子之类的小型野兽。 既然主动出击不行,那……能不能守株待兔? 设置陷阱。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天工开物》里,似乎也零星提及过一些民间捕猎的器具和方法。 再加上他前世从各种求生节目、书籍里看来的那些五花八门的简易陷阱知识。 或许……可以一试? 说干就干。 他顾不上身体的疲惫,立刻开始行动起来。 制作陷阱,首先需要合适的材料。 他让铁牛和石头,去附近的山坡上,砍伐一些富有弹性、不易折断的细长树枝(如柳树、桑树枝条)。 又要他们收集大量坚韧的、不易被挣断的藤蔓,以及一些柔韧的树皮纤维。 他自己则拖着虚弱的身体,在棚屋周围搜寻着大小合适、形状扁平的石块,以及一些用来制作触发机关的小木棍。 材料准备齐全后,他开始手把手地教两个儿子制作最简单的两种陷阱。 一种是套索陷阱。 利用弹性树枝的绷紧力。 将处理过的藤蔓,用石头刮去毛刺,用泥水浸泡去除气味,做成一个可以滑动的活扣绳套。 再用几根精心削制的小木棍,搭成一个极其灵敏的触发机关,比如简单的“4”字套。 将绳套巧妙地布置在触发机关上。 只要有兔子或者野鸡之类的动物,从下面钻过或者踩到触发机关。 绷紧的树枝就会瞬间弹起,拉紧绳套,将其牢牢套住。 另一种是压石陷阱。 相对更简单一些。 找一块足够重的扁平石板。 用三根小木棍,同样是“4”字结构,将其倾斜着支撑起来。 在最下方那根支撑棍的旁边,放上一点诱饵。 只要有小鸟或者老鼠、竹鼠之类的小动物,被诱饵吸引,钻进去啄食或啃咬。 稍稍触碰到那根支撑棍,平衡就会被打破。 沉重的石板便会“啪”地一下砸下来,将猎物压在下面。 这两种陷阱,结构都不复杂,制作材料也都是就地取材。 唯一考验的,就是制作者的耐心和手艺。 绳套要打得足够光滑灵敏。 触发机关要设置得恰到好处,既要稳定,又要一触即发。 张大山耐心地给儿子们讲解着每一个细节。 铁牛手虽然有些笨,但力气大,肯下功夫,负责处理那些需要力气的活,比如砍树枝、搬石头。 石头则手眼灵活,学东西快,很快就掌握了打活扣和搭设触发机关的技巧。 父子三人,就在那破牛棚外的空地上,叮叮当当地忙活了大半天。 终于制作出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套索陷阱和压石陷阱。 虽然看起来都有些粗糙简陋。 但张大山相信,只要布置得当,总会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 接下来,便是布置陷阱。 这同样是个技术活。 需要根据不同动物的生活习性,选择合适的地点。 张大山带着儿子们,再次进入了青石山的山脚地带。 他们仔细寻找着那些明显的兽径,如兔子、野鸡等经常行走的路径。 观察着哪里有新鲜的粪便或者爪印。 留意着哪些树根下有被刨食的痕迹。 甚至还找到了几个看起来像是兔子或者竹鼠的洞穴入口。 然后,他们将制作好的陷阱,小心翼翼地布置在这些最有可能出现猎物的地方。 套索陷阱,他们会选择那些狭窄的兽径,或者灌木丛的缺口处。 将绷紧的树枝巧妙地隐藏在旁边的草丛或树枝中。 将绳套悬挂在离地面不高不低的位置。 再用落叶和泥土,将触发机关和周围的痕迹仔细地伪装起来,不留一丝破绽。 压石陷阱,则主要布置在那些相对平坦、有小动物活动迹象的石块旁边,或者洞穴入口附近。 放上一点点珍贵的粟米作为诱饵。 同样也要进行精心的伪装。 布置完所有的陷阱,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父子三人累得够呛,但也充满了期待。 “爹,你说……明天能抓到东西吗?”石头抹了把汗,兴奋地问道。 “不好说。”张大山摇摇头,“下陷阱这事儿,急不得,得看运气,也得看耐心。” “咱们明天一早再来看。”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石头就第一个爬了起来,激动地催促着父亲和大哥去看陷阱。 张大山心里也同样期待。 三人再次来到山脚下。 他们先是检查了几个布置在较外围的压石陷阱。 第一个,空的,诱饵还在。 第二个,石板塌了,但下面什么都没有,诱饵也没了,不知道是被什么小东西吃了诱饵还侥幸逃脱了。 第三个,依旧是空的。 …… 接连检查了好几个,都一无所获。 石头脸上的兴奋渐渐变成了失望。 铁牛也默默地叹了口气。 张大山的心里也有些打鼓,但还是安慰道:“别急,这才刚开始。去看看那些套索。” 他们朝着布置套索陷阱的区域走去。 远远地,还没走近。 就听到前面一处茂密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响动,还夹杂着几声短促的“咕咕”叫声。 “有东西。” 父子三人精神同时一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喜。 他们立刻放轻了脚步,悄悄地拨开灌木丛。 眼前的一幕,让他们瞬间瞪大了眼睛,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只见他们昨天布置的一个套索陷阱,被成功触发了。 一根被绷紧的柳树枝条高高弹起。 藤蔓做成的绳套,正死死地勒住了一只正在拼命挣扎的……野鸡。 那野鸡羽毛散乱,惊恐地扑腾着翅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脖子上的束缚。 “野鸡。是野鸡。” 石头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压低声音喊道。 铁牛也握紧了拳头,脸上满是兴奋的红光。 “快。抓住它。” 张大山立刻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父子三人合力,手忙脚乱地才将那只受惊的野鸡按住,解开绳套,用带来的麻绳将它的翅膀和腿脚捆了起来。 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野鸡虽然不算特别大,但也有个两三斤重。 足够他们一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了。 “太好了。太好了。” 石头抱着那只还在扑腾的野鸡,激动得语无伦次。 “爹,您这陷阱太神了。” “这才第二天,就抓到这么大的家伙。” 张大山的心里,也是一阵狂喜。 他也没想到,运气会这么好。 看来,这简单的陷阱,只要布置得当,确实是有效的。 就在他们为捕获野鸡而兴奋不已时。 不远处的另一处草丛里,似乎也传来了一点细微的动静。 “那边好像也有动静?” 张大山示意儿子们安静,侧耳倾听。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果然,又一个套索陷阱被触发了。 这一次,绳套里套住的,是一只灰褐色的、肥硕的兔子。 那兔子似乎挣扎了很久,已经没了力气,正瘫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兔子。又是一只兔子。” 石头再次发出一声欢呼。 这只兔子比野鸡还要大些,至少有四五斤重。 意外收获。 这绝对是意料之外的巨大收获。 一天之内,接连捕获到一只野鸡和一只兔子。 这对于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肉腥、正处于绝境中的张家来说,不啻于天降横财。 看着背篓里那两只沉甸甸的猎物。 父子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激动。 回去的路上,他们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仿佛连山间的寒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简易陷阱,意外收获。 这不仅仅是两顿饱饭。 更是希望的曙光,是信心的强心剂。 它证明了,只要肯动脑筋,肯下力气。 即便是身处绝境,也总能找到生存下去的办法。 第18章 《陶埏》应急,牛棚安家 那几只意外套着的野鸡和兔子,总算是让张家这间又冷又破的牛棚里头,飘出了点难得的肉香味儿。 一顿虽然简单,却也热乎乎的炖肉汤。 让那几个饿了好些日子的娃儿们,吃得是小脸红扑扑的,肚皮也滚圆。 就连张大山和王氏,也觉得那干瘪了好些日子的身子里头,像是重新灌进了一股子暖流,添了些力气。 这顿饱饭,就像是那大冬天里头的一缕日头光。 暂时把笼罩在一家人心头上的那股子绝望和愁苦,给它驱散了不少。 可张大山心里头明白,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套兔子抓野鸡,那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运气好赖。 野菜野果呢,更是得看时令,还填不饱肚子。 要想真正地活下去,让这一家十口人不再挨饿受冻。 头一桩,就得先有个能遮风挡雨、安稳睡觉的地儿。 眼下这破牛棚,四面漏风,顶上漏雨,晚上冷得跟冰窖似的。 娃儿们身上那点单薄衣裳,哪里扛得住? 再这么下去,别说开荒种地了,怕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必须得想法子,赶紧把这破屋子给它拾掇拾掇。 哪怕只是临时应应急,至少也得让它能挡点风,遮点雨,稍微保暖些个。 可是,用啥来修补呢? 普通的黄泥巴?他们先前也试过,干了就裂,雨水一泡就化,不顶用。 去买木料或者砖瓦?那更是想都不要想,家里现在连买盐的钱都得省着用呢。 张大山的眉头,又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投向了脑海深处那部无所不包的《天工开物》。 他仔仔细细地搜寻着,希望能从里头,寻摸出些个能解眼前困境的、简单易行的法子。 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那《陶埏》一篇里头,关于土木营造的部分给吸引住了。 虽然那烧制砖瓦的法子太过复杂,眼下是指望不上了。 可里头关于那“和泥”、“制坯”的一些个细节描述,却让他眼睛一亮。 书上说啊,这做砖瓦用的泥料,并不是那越纯净的黏土就越好。 反倒是要根据那土的性子,适当地,往里头掺上些沙子。 这沙子,就像是那骨头架子,能有效地减少泥坯在晾干的时候收缩,不容易开裂,还能增加密度和硬度。 书上还特意说了,往这泥料里头加“筋料”的要紧。 比如那切碎了的稻草、麦秸、麻筋甚至牲畜的毛发。 这些个草木的纤维,就跟那盖房子用的钢筋似的,能大大增加土坯的韧劲儿和抗拉扯的能耐,让它不容易断裂。 “改良泥浆!”张大山心里头“咯噔”一下,像是抓住了什么。 对!就是这个! 要是能用这种改良过的、掺了沙子和草筋的泥浆,来修补这牛棚墙上的裂缝和破洞。 那它的强度、粘度和耐水性,肯定比那普通的黄泥巴要强上太多了! 甚至,还能用这种改良的泥料,做些个简易的土坯出来,把那些个特别大的窟窿给它堵上。 这个法子,要用的黏土、河沙、稻草,这附近都能寻摸到。 技术上也没啥太难的,花销也小得很。 简直就是为他们眼下这困境,量身定做的应急好法子啊! 张大山的心里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立刻就把这个想法,跟王氏和几个大点的娃儿说了。 “咱们不能再这么冻着了。” “爹想到一个法子,可以把墙上的洞和裂缝都堵严实了,还能让屋顶不那么漏雨。” “就是得辛苦大家伙儿,一起动手,和泥,做点特殊的‘泥巴’。” 一听说能修房子,不再挨冻漏雨了。 娃儿们虽然不大明白爹说的“特殊泥巴”是啥玩意儿,可都立刻来了精神。 王氏更是连连点头:“当家的,你说咋弄,俺们就咋弄。只要能让娃儿们少受点罪,再苦再累俺们也干。”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和泥补屋”行动,便立刻展开了。 张大山指挥着铁牛和石头,去附近寻摸合适的黄黏土,又去河边背回来干净的河沙。 王氏则领着花儿、丫丫、栓子和柱子,去田埂地头或者打谷场,尽可能多地收集干枯的稻草和麦秸。 再用那把生了锈的镰刀,仔仔细细地,把它们都铡成一寸来长的小段。 材料都备齐整了,这和泥的活计就开始了。 张大山亲自上阵,教家里人咋个把黏土、河沙、还有那铡碎了的草筋,按照大致的比例给它掺和到一块儿。 再加入适量的水,反复地搅拌、踩踏。 这一回,他们的目标不是做那规规整整的土坯。 而是要做那粘稠度更高、更适合拿来涂抹墙壁缝隙的泥浆。 所以,这水的比例要稍微大一些,那草筋也要掺得更多一些,好增加它的粘度和抗裂的能耐。 很快,一大摊瞅着黑乎乎、黏糊糊、还夹杂着无数草末子的改良泥浆,便和好了。 接下来,便是这修补的活计了。 张大山让铁牛和石头,先用些个捡回来的碎石块和烂木头,把墙壁上那些个特别大的破洞,先给它大致堵上。 然后,他便亲自拿起用木板削成的抹子,舀起那改良的泥浆,开始仔仔细细地,往墙壁上的裂缝和孔洞里头填。 他涂抹得很仔细,也很厚实,确保把每一处缝隙都给它填满了,压实了。 这改良过的泥浆,那粘性果然比普通的黄泥巴要强得多。 能够很好地粘在墙壁上,而且也不容易开裂。 王氏和花儿也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或者小木板,把泥浆往那些个细小的裂纹上抹。 栓子和柱子则负责用小桶,来来回回地传递泥浆。 一家人齐上阵,干得是热火朝天。 除了修补墙壁,张大山还让铁牛爬上那并不算太高的棚顶。 把掺和了更多草筋的、更粘稠的泥浆,厚厚地,涂抹在那些个漏雨的茅草缝隙和屋顶的破洞上。 形成一层像是能挡水的保护膜。 虽然不能保证往后一点雨都不漏,可至少,也能大大减轻那雨水直接往下滴答的情况了。 他们甚至还用这种改良的泥料,临时做了几十块简易的小土坯。 晾干了之后,用来填补墙角那几个特别大的窟窿,也增加了墙体的稳当劲儿。 一直忙活到天擦黑。 一家老小都累得是腰酸背痛,身上也沾满了泥巴和草屑。 可瞅着眼前这间虽然依旧破旧、却也明显变得“严实”了不少的棚屋。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墙壁上的裂缝和破洞,大多都被填补上了。 屋顶也瞅着厚实了不少。 虽然那新糊的泥巴还没干透,散发着一股子潮湿的气息。 可至少,那呼啸的寒风,好像真的被有效地挡在了外头。 当天晚上,一家人又挤在那铺着干草的铺板上睡觉的时候。 明显就感觉屋子里的温度,比以前要高了一些。 最要紧的是,再也听不到那种从四面八方钻进来的、让人心里头发毛的“呜呜”风声了。 娃儿们睡得也安稳了不少,那咳嗽声,都好像轻了许多。 第19章 劣田难垦,未雨绸缪 那破牛棚,经过一家人的修整。 总算是有了点能住人的模样。 墙壁上的大洞小洞,都用那掺了草筋的改良黄泥巴给糊严实了。 棚顶也铺上了厚厚的干茅草,又用泥巴压了边。 虽然瞅着还是歪歪扭扭,可至少,那呼呼往里灌的冷风,是小了不少。 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家十口人挤在一块儿,倒也能感觉到一丝丝暖和气了。 这住的难题,算是暂时应付过去了。 可这肚子饿的滋味,却是一天比一天难熬。 先前那点意外套着的野鸡和兔子,早就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那半袋子杂粮,更是省了又省,每日里也就只能给娃儿们熬点稀得能照见人影儿的糊糊。 张大山和王氏,还有铁牛石头这几个半大小子,大多时候,还是得靠着上山挖些个野菜野果来充饥。 可这初冬季节,山上的野菜早就枯黄了,野果也落得差不多了。 每日里能寻摸到的,也就那么一小篮子,根本不够一家十口人塞牙缝的。 张大山心里头清楚,这陷阱捕猎,运气成分太大,靠不住。 野菜野果,更是顶不了饿。 想要真正地活下去,让一家老小不再挨饿受冻。 最终,还是得指望那五亩地。 那五亩在分家时,被老宅像扔垃圾一样,硬塞给他们的劣等旱田。 无论它有多么的贫瘠,多么的难啃。 从今往后,便是他们张大山这一房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了。 眼下虽然是冬天,离那开春下种还有好几个月。 可这地不拾掇出来,到了开春,那更是抓瞎。 必须得趁着这农闲的当口,除了每日里想法子寻摸吃食之外。 也得抓紧时间,把这地给它一点点地开垦出来,提前做好准备。 哪怕只能撒上几把耐旱的粟米种子,也比让它继续荒着要强。 至少,那也算是一份属于自个儿的、关于来年收成的渺茫指望。 心里头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一大早。 天刚蒙蒙亮,张大山便从那堆破烂家什里,翻出了分家时带出来的那两把豁了口的破锄头。 还有那把锈迹斑斑、几乎快要散架的镰刀。 他寻了块河边的砺石,仔仔细细地,把那锄头和镰刀的刃口,都稍微打磨了一下。 虽然还是那副破旧的模样,可至少,也能让它们稍微锋利些个,好使点劲儿。 然后,他便招呼上家里最大的两个劳力——铁牛和石头。 “走,跟爹去地里瞅瞅。” 爷儿仨,扛着这几件连叫花子瞅见了都可能要嫌弃的破烂家什。 一句话也没说,脚步沉重地,朝着村子最西边,那片属于他们的“新”土地走去。 这块地,原身张大山就从没经手过,早被老宅放弃很多年了。 等真正站在这片土地上,仔仔细细一打量。 饶是张大山心里头已经有了准备,那心,还是忍不住往下一沉。 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直往上冒。 难怪老宅那边,会那么“大方”地把这五亩地分给他们。 这哪里是田地啊。 这分明就是一片被扔在那儿,不晓得荒了多少年的乱石岗子。 甚至比他先前想的,还要更糟糕。 地表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干得像沙子一样的黄土。 风一吹,就扬起一阵呛得人睁不开眼的尘土。 扒开这层薄土,底下差不多全是密密麻麻、颜色发青发灰的石块。 小的,有拳头那么大。 大的,甚至有那小半个磨盘那么沉。 它们奇形怪状,棱角尖利,像是那恶狼的牙齿一样,死死地嵌在土地里头,霸占着每一寸地方。 只有在那些个石块和石块之间的窄小缝隙里。 才顽强地,长着一些个枯黄的、根扎得死深的杂草。 能想得到,这样的土地,差不多是存不住一点儿水分的。 日头一晒就干得裂口子,雨水掉下来,也只会顺着石缝流走,根本留不住。 至于那肥力……怕是连那最低等的草木灰,都懒得在这上头落脚。 “爹……这……这地……” 铁牛瞅着眼前这副光景,他那一向憨厚的脸上,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从小就跟着大人下地干活,啥样的赖地没见过? 可像眼前这样,差不多瞅不见多少正经泥土、全是石头的“地”,他还真是头一回瞅见。 “这哪里是地啊,这分明就是个石头窝子。” 石头更是年轻气盛,火气也大,直接一脚就踢在了一块凸出来的石头上。 结果反倒把自己那脚趾头给震得生疼,龇牙咧嘴的。 “就这破地方,能种出粮食来?鬼才信!” 他气呼呼地抱怨道,“爷奶他们也太狠心了,这是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啊!” 张大山没说话。 他弯下腰,捡起一块比较大的石头,掂了掂分量,沉甸甸的。 他又拿起那把豁了口的锄头,使劲往石块旁边的土地上刨了几下。 “铛……铛……” 锄头刃口跟那藏在地底下的石子一碰,发出刺耳的响声,还溅起了几点微弱的火星。 地面上,只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白印子。 他那胳膊,被那反震的力道,震得一阵阵发麻。 他的心,也随着这几下没啥用处的刨掘,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劣田难耕。 他总算是深切地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分量了。 想要开垦这样的土地,那难度,比他先前想的,还要大上十倍不止。 “愣着干啥?干活。” 尽管心里头沉甸甸的,可张大山脸上却没露出来。 他晓得,自个儿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他要是先泄了气,那这个家,就真个垮了。 他把牙一咬,头一个就挥起了锄头。 “先把地表上这些个碎石头和杂草,都给它清理干净了。” “能搬得动的石头,都给它搬到地头上去,垒起来。” “那些个实在搬不动的大家伙,就先绕开它。” “咱们先把能种的地方,给它一点点地拾掇出来。” 铁牛和石头瞅见自家爹已经动了手,也只好把心里的那股子丧气和抱怨给压了下去。 拿起那破镰刀和另一把破锄头,跟着干了起来。 清理杂草。 那些杂草的根扎得死深,都钻进了石缝里头,用镰刀根本割不断。 只能用锄头,连根带土地,使劲地,一块块地往外刨。 搬运石头。 小的还好说,爷儿仨合力,还能勉强给它搬到地头去。 遇到那些个半截埋在地里头的大石块,他们使出浑身的力气,也常常是动都动不了分毫。 尝试着翻地。 那更是让人心里头发堵。 那破锄头砍在板结的、夹杂着无数碎石的土地上,就跟那鸡蛋碰石头似的。 往往是人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手里的家伙什也快散架了。 却也只能刨开那么浅浅的一层浮土。 每日里,除了清早和傍晚,张大山会带着铁牛石头去山里下套子、挖野菜。 其余的日头底下,爷儿仨差不多都是耗在这片石头地里。 渴了,就去远处的小溪喝几口凉水。 饿了,就用怀里揣着的、仅有的几个冷硬的野菜窝头充饥。 手上,很快就磨出了一个个血泡,火辣辣地疼。 身上,也沾满了泥土和汗水,被那山风一吹,又冷又硬,难受得很。 可即便是这样,一连干了七八天下来。 他们所能清理出来的、勉强能称得上是“耕地”的面积。 还不足半分地。 瞅着那丁点大的成果,再瞅瞅眼前那依旧是满目疮痍、遍地石块的广阔荒地。 一股子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像是那冰冷的潮水一般,把爷儿仨给紧紧地包围住了。 “爹……照这样下去……咱们啥时候才能把这地给弄完啊……” 石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瞅着眼前那好像永远也搬不完的石头,声音里充满了沮丧。 铁牛也默默地坐在旁边,低着头,瞅不清脸上的神情。 可那微微发抖的肩膀,也露出了他心里的动摇。 张大山瞅着两个儿子那失落的样子,心里头也是一阵阵地发酸。 他晓得,不能怪娃儿们泄气。 这样的土地,这样的家伙什,这样的困境。 换做是谁,怕是都难以一直硬撑着。 可他不能放弃。 他绝不能放弃。 要是放弃了,那就等于是向那老天爷低了头,也等于是认了老宅那些人的“好心安排”了。 他抬起头,瞅向远处那座依旧高高耸立的青石山。 又想起了脑海里那些个关于改良土壤、制造工具的法子。 他的眼神,又一次,变得坚定起来。 “地是难耕,可人不能犯懒。” 他站起身,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膀,声音沙哑却异常有力。 “这石头再硬,它能有咱们的骨头硬?” “这土再板结,它能有咱们的决心结实?” “今儿个弄不完,咱们就明儿个接着弄。” “这个月弄不完,咱们就下个月接着弄。” “只要咱们爷儿仨齐心协力,就不信降服不了这几亩破地。” “家伙什不好用,咱们就想法子修,想法子改。” “这地没肥力,咱们就自个儿想法子造肥。” “法子总比难处多。” “都给俺打起精神来。” “天,还没塌下来呢。” 他这话,像是那寒冬腊月里的一把火,虽然还不大。 却也驱散了两个儿子心里头不少的寒气和丧气。 铁牛和石头抬起头,瞅着自家爹那眼里头不服输的光。 他们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 爹说得对。 再难,也得干下去。 不干,就真个只有死路一条了。 夕阳底下,爷儿仨的身影,又一次,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忙活了起来。 第20章 暂度危机,开源是关键 那破牛棚,总算是拾掇得能勉强住人了。 墙壁上的风洞用掺了草筋的黄泥巴给堵了个七七八八。 棚顶也添了不少新茅草,下小雨雪的时候,倒也不至于直接漏到人头上了。 夜里头,一家十口人挤在那铺着干草的铺板上,身上盖着那几床又硬又薄的破棉被。 虽然还是冷得人直打哆嗦,可比起先前那四面透风、跟个冰窖似的破烂光景,总算是强了不少。 至少,娃儿们夜里头不再被冻得哇哇哭了。 吃食上,也暂时缓了口气。 张大山每日里天不亮就带着铁牛和石头进山。 套子也下了,陷阱也挖了,山里那些个能吃的野菜根、树皮草根,也尽可能地往回拾掇。 运气好的时候,能套着一两只瘦骨嶙峋的兔子或者野鸡。 王氏便仔仔细细地拾掇干净了,熬上一锅寡淡的肉汤,那肉星子都得数着给娃儿们分。 可即便如此,那点东西,对这一大家子人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从老宅分出来的那半缸子杂粮,掺着秕谷和沙石,早就见了底。 如今每日里,大多还是靠着那点野菜糊糊吊着命。 娃儿们的小脸,虽然比刚分家那会儿多了那么一丁点儿血色。 可瞅着依旧是面黄肌瘦,让人心疼。 张大山瞅着这一切,心里头像压了块大石头。 他晓得,眼下这光景,也只能说是“暂度危机”。 离那真正能吃饱穿暖的日子,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光靠着打猎采野菜,那不是长久之计。 山上的野物会越来越少,野菜也会随着这冬天越来越深而绝迹。 那五亩劣等旱田,虽然爷儿仨每日里除了寻摸吃食之外,也都在想法子开垦。 可那地实在是太差了,石头疙瘩多得跟那米缸里的米似的,清都清不过来。 就算能勉强种上点东西,那也得等到来年秋后才能有收成。 这大半年的日子,又该咋个熬过去? 不成,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把全家人的活路,都押在这虚无缥缈的运气上头。 必须得想法子,寻摸到更稳当、更靠得住的、能长久下去的生计。 必须得主动去找出路,去开辟新的来源。 开源! 对,开源才是顶要紧的! 这个念头,像是那黑夜里的北斗星,一下子就在张大山的脑子里头亮了起来。 可是,这源头,又在哪儿呢? 他躺在那冰凉的铺板上,瞅着棚顶那些个透着点微光的缝隙,脑子飞快地转着。 他盘算着自个儿眼下手里头能使唤的家当。 唯一的指望,好像就只有他脑子里那些个从另一个世道带来的见识,还有那部像是天书一样的《天工开物》了。 这才是他最大的底牌,也是他唯一能靠着去开创新局面的“金手指”。 那么,该从哪里下手呢? 他头一个想到的,还是那片青石山。 山里头有东西,这是不用说的。 先前的野菜、山药、还有那套着的野物都证明了这一点。 可咋个才能更稳当、也更有效地,从山里头弄到东西呢? 采药! 他想起了先前认出来的那几样药材,比如黄芪、蒲公英、苍耳子啥的。 那《天工开物·本草》一篇里头,好像是记载了不少关于药材辨认、产地、甚至简单炮制的法子。 要是能把这些个学问都给它弄明白了,有目的地去山里头采挖那些个真正值钱的药材。 再想法子给它收拾好了。 能不能……拿去镇上的药铺换钱?或者换粮食?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头微微一动。 比起那打猎的不靠谱和危险,这采药,似乎要更稳当一些。 而且,这药材的价钱,往往比那些个寻常的野菜野果,要高出不少。 这是一条或许能走通的“开源”的路子。 一时间,无数的念头,无数的可能,像是那雨后冒出来的春笋似的,在张大山的脑子里头,不停地往外涌,互相碰撞。 他的思路,一下子就开阔了。 第21章 青石山再探,目标药材 勉强糊口的野菜根茎,加上偶尔撞大运得来的野味。 这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张大山躺在夜里冰冷的铺板上,听着孩子们因为营养不足而显得有些虚弱的呼吸声,内心如同被巨石碾过。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主动出击,找到真正能改变现状的突破口。 开源。 这两个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思来想去,目前唯一可行、且能最大程度发挥他知识优势的,似乎只有青石山里那些潜藏的“宝贝”——药材。 《天工开物·丹青》篇中关于各种矿物颜料、植物染料的记载旁边,也零星提及了不少具有药用价值的植物。 再加上他前世零散的植物学、中医药常识。 他相信,这座看似荒凉的大山里,一定生长着不少能换钱换粮的好东西。 只是需要他用眼睛去发现,用知识去辨识。 他决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漫无目的地碰运气了。 必须进行一次有计划、有目标的深入探索。 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果腹的野菜,而是——药材。 他仔细回忆着书中和记忆里关于药材生长环境的描述。 黄芪喜阳耐旱,多生于山坡草地。 柴胡适应性强,林缘、灌丛中常见。 三七则喜阴湿,需在山谷林下细寻。 还有甘草,多生于沙土向阳地带…… 他根据这些信息,在脑海中大致规划了一条新的、更深入山林的探索路线。 第二天一早,他便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铁牛和石头。 “今天咱们再进山,不去山脚转悠了。” “爹带你们往里面走走,去找几样‘值钱’的草药。” “值钱的草药?”石头眼睛一亮,立刻来了兴趣,“爹,啥样的草药值钱?” “这就得靠你们用心学、用心记了。”张大山说道,“爹今天就教你们认几种。” “不过山里面路不好走,可能还有危险,你们俩得打起精神,互相照应。” “知道了,爹。”铁牛憨厚地点头。 “放心爹,俺会小心的。”石头也拍着胸脯保证。 父子三人再次做好了准备。 带上砍刀、镰刀、那把用硬木头做的简易的药锄、两个背篓,以及仅有的几个烤薯块和一罐水。 他们告别了忧心忡忡的王氏和孩子们,踏上了新的征程。 这一次,他们明显感觉气氛不同。 不再是之前那种为了活命而四处搜刮的惶急。 而更像是一次带着明确目标的“寻宝”之旅。 张大山走在前面,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盯着地面。 而是不时地抬头观察山势、坡向、林木的疏密程度,判断着可能适合特定药材生长的环境。 “你们看,”他指着前方一片向阳、土层较薄、长满了低矮灌木的山坡。 “这种地方,干爽,光照足,最适合长黄芪。” “咱们过去仔细找找。” 父子三人立刻改变方向,朝着那片山坡走去。 他们分开一些距离,开始地毯式地搜索。 张大山一边找,一边不断地提醒着儿子们辨认的要点。 “看叶子,要像一串串的小铜钱,对生。” “摸摸茎秆,不能太光滑,得有点细毛。” “注意看根部附近,土质是不是偏沙性。” 石头学得最快,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把看到的每一株草都拔起来仔细看看。 铁牛虽然慢一些,但也非常认真,将父亲说过的特征默默记在心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 大约搜寻了半个多时辰后。 石头忽然在一处不起眼的石缝边停下了脚步,不确定地喊道:“爹,您来看,这个是不是?” 张大山和铁牛连忙赶过去。 只见石缝里顽强地生长着几株半枯萎的植物。 叶片确实如同一串串小铜钱,对生,边缘光滑。 张大山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叶片,又拔开根部的浮土看了看。 “没错。看这叶形,看这根颈,八九不离十,就是黄芪。” 他难掩兴奋地说道。 “铁牛,用药锄,小心点挖,从旁边下力,别伤了主根。” 铁牛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挥动药锄。 石缝里的土本就不多,他很快就将那几株黄芪完整地挖了出来。 根茎虽然不算特别粗壮,大概只有成人拇指粗细,颜色呈黄褐色。 但比起普通的草根,已经显得与众不同了。 张大山拿起一根,用镰刀切开一小段。 断面露出了淡黄色的木心和清晰的“菊花纹”。 一股淡淡的豆腥气也随之散发出来。 “确认了。是好东西。” 他将这几根黄芪小心地放入背篓,如同对待珍宝。 “这就是能换钱的药材。” “虽然这几株年份还浅,但只要咱们找到更多、年份更足的,就能拿到镇上去试试。” 铁牛和石头看着那几根貌不惊扬的草根,听着父亲的话,眼神里都充满了新奇和激动。 原来,山里真的有“宝贝”。 原来,爹真的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找到了第一种目标药材,极大地鼓舞了父子三人的士气。 他们继续前进,更加仔细地搜寻着。 张大山又根据记忆,带领他们来到一片林缘地带。 “这种地方,半阴半阳,容易找到柴胡。” 他指着一种叶片细长、开着已经枯萎小黄花的植物。 “你们看,它的根是黑褐色的,比较硬,闻起来有股特殊的香气,这个也能入药。” 他又带着他们来到一处溪流边的湿地。 找到了几丛叶片宽大、根茎粗壮的泽泻。 “这个利水,也能卖点钱。” 一路上,张大山不停地讲解着,辨识着。 石头则像个好奇宝宝,问个不停,努力将这些知识记在脑海里。 铁牛则默默地跟在后面,负责挖掘和背负越来越沉的背篓。 虽然他们没有再找到像黄芪那样价值特别高的药材。 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人参或者灵芝。 但一天下来,他们的收获,也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丰厚。 背篓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经过初步辨识和挑选的药材根茎和植株。 虽然大多都是些常用的大路货。 但积少成多,聚沙成塔。 张大山相信,只要将这些药材仔细地炮制加工好。 再找到合适的销路。 一定能为这个家,开辟出一条全新的、稳定的、充满希望的道路。 当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时。 父子三人踏上了归途。 第22章 偶遇商队,一线希望 从青石山上带回来的那些药材。 被张大山小心翼翼地摊放在棚屋角落的草席上,进行初步的晾晒。 黄芪的根茎散发着淡淡的豆腥气。 柴胡带着特有的微香。 还有那些泽泻、蒲公英根、翻白草…… 虽然种类不少,数量也还可观。 但在张大山的眼里,这些东西,还不能算是真正的“收获”。 它们现在还只是一堆不能吃、不能穿的草根树皮。 只有将它们变成实实在在的铜钱,或者能填饱肚子的粮食。 它们才算是真正实现了价值。 可是,如何变现呢? 拿到临水镇的集市上去卖吗? 且不说集市不是天天有。 就算去了,他一个人生地不熟、衣衫褴褛的农夫,拿着这些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药材”,能卖给谁? 怕不是被那些精明的药贩子或者坐堂郎中,用几个铜板就打发了,甚至可能还会惹来麻烦。 去更远的青阳县城? 路途遥远不说,风险更大。 他现在这身体状况,能不能走到县城都是个问题。 张大山看着那些寄托着希望的药材,心里第一次感到了“有货无路”的焦虑。 难道,自己辛辛苦苦辨识、采挖回来的这些宝贝,最终只能烂在家里,或者贱卖给那些走村串户、收山货的货郎吗? 他不甘心。 就在张大山为此事一筹莫展之际。 机会,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了。 这天下午,他带着铁牛和石头,去离村口稍近的一片山坡上砍柴。 正当他们埋头苦干时。 远处那条连接村子与外界的、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忽然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声。 有骡马的嘶鸣和铃铛的脆响。 有沉重车轮碾压地面的嘎吱声。 还有一些人高声吆喝、互相呼喊的声音。 这动静,绝非寻常的村民或者货郎经过。 “爹,你听,好像……好像是商队来了?” 石头耳朵尖,第一个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侧耳倾听着,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张大山心中也是一动,连忙直起身,朝着官道的方向望去。 果然。 只见一支颇具规模的车队,正沿着土路,缓缓地朝着青石村的方向驶来。 为首的,是四五名骑着高头健骡、腰挎长刀、神情彪悍的护卫。 他们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 护卫身后,是七八辆用厚实的油布蒙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装载何物的骡马大车。 每辆车旁边都跟着几个精壮的伙计。 队伍的最后,还跟着一些推着板车和挑着担子的随从。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大约有三四十人之多,卷起的烟尘如同长龙。 这绝对是一支走南闯北、实力不俗的大商队。 张大山的心脏,没来由地狂跳起来。 商队。 能走南闯北的商队,见识必然广博,或许……他们会认识这些药材?甚至……会收购?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是错过了,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爹……”石头也显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父亲,带着一丝询问。 张大山没有犹豫。 “铁牛,石头,把柴捆好,咱们……过去看看。” 他当机立断。 他让儿子们将砍好的柴火迅速捆扎起来。 自己则飞快地从随身的布袋里,挑选了几根品相最好、他最有把握的黄芪根,用干净的布条小心包好,揣进怀里。 他不敢带太多,怕引人怀疑或者被歹人盯上。 只带样品去试探一下。 父子三人扛着柴火,快步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 他们赶到村口附近时,那支商队因为路途颠簸,也正好在一处相对开阔的路边停了下来,准备稍事休整,饮马喂料。 伙计们忙碌地卸下草料和水桶。 护卫们则分散开来,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张大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仔细观察着商队的人员。 很快,他的目光就锁定在了队伍中央,一个骑在一匹青色骡子上、正在指挥伙计们干活的中年人身上。 那人约莫四旬年纪,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布褂,虽然料子普通,但浆洗得干净整洁。 他面容看起来颇为精明,眼神锐利,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常年在外奔波、发号施令的干练气质。 看样子,应该是这支商队的管事或者领头人。 就是他了。 张大山鼓起勇气,示意儿子们在原地等着。 他自己则放下柴火,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旧的衣衫,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这位……这位掌柜,请留步。”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恭敬而又不卑不亢。 骑在骡子上的中年人闻声转过头来。 他那锐利的目光落在张大山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显然,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衣衫褴褛的乡下农夫,他本能地带着几分警惕和……轻视。 “你是何人?有何事?” 他开口问道,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俺……俺是这旁边青石村的村民,姓张。” 张大山搓着手,脸上露出憨厚而又带着几分紧张的笑容。 “俺……俺是看掌柜的商队路过,想……想向您打听个事儿,不知……方不方便?” 中年人又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虽然穿着破烂,但眼神还算坦诚,不像歹人,便稍稍放松了警惕。 “何事?你说。” “是这样,”张大山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用布条包好的东西,双手捧着递上前。 “俺前些日子在山里头,侥幸挖到些这种草根。” “听村里老人说,这好像是叫……黄芪?是味药材?” “俺就是个庄稼汉,也不认得真假好坏。” “就想请掌柜的给出出眼,瞧瞧这东西……到底是个啥?值钱不?城里……有没有地方收?”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充满了请教的意味。 赵四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向他打听药材的村民倒是少见。 他接过那几根带着泥土气息、但明显经过初步清理的黄褐色根茎。 只看了一眼那独特的形状和断面纹理。 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那股淡淡的豆腥气。 他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果然是黄芪。 而且,看这色泽和质地,虽然炮制粗糙,但根茎本身年份似乎还不算太浅,品质相当不错。 这穷乡僻壤的山旮旯里,竟然真能出这种好东西? 他心中快速盘算,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嗯。这确实是黄芪。也算是一味常用的补气药材。” 他将黄芪还给张大山,语气平淡地说道。 “城里的药铺自然是收的。” “不过嘛,价钱得看货色,看年份,也看炮制的手艺。” “你这点……还都是刚挖出来的生货,处理得也粗糙,怕是卖不上什么好价钱。” 他轻描淡写地贬低了几句,这是商人的惯用伎俩。 张大山听着,心里却是一动。 对方既然认得,还说了这么多,就说明……有门儿。 “那……那请问掌柜的,像这样的货色,大概……能值个什么价?” 他继续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这个不好说。”赵四海摇摇头,“得看药铺掌柜的心情。或许……几十文一斤?也可能更少。” 他故意把价格说得很低。 张大山心里虽然有些失望,几十文一斤确实太低了,但并没有完全放弃。 “那……那要是俺能弄到更多、处理得更好一些的呢?”他追问道。 赵四海再次打量了他一眼,似乎在评估他的能力和潜力。 这农汉虽然看着穷困,但眼神却不似一般村民那般浑噩,反而透着一股子精明和……不甘。 或许……可以留条线? 他想了想,说道:“你要是真能弄到更多、而且是处理干净的干货,品质都像这个一样好。” “你可以拿到临水镇东头的悦来客栈来找我。” “我姓赵,名四海。” “到时候,若是货色真好,我倒是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相对公道点的价钱。” “临水镇,悦来客栈,赵四海……”张大山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将这个名字和地点牢牢记住。 “哎。好。好。多谢赵掌柜指点。多谢赵掌柜。” 张大山激动得连连躬身道谢,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无比真诚和灿烂。 赵四海看着他这副激动得近乎失态的样子,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行了。我们还得赶路。你自行方便。” 说完,他翻身上骡,招呼着手下,商队再次缓缓启动,朝着前方的道路行去。 张大山站在路边,目送着那浩浩荡荡的商队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他才缓缓转过身,紧紧攥着怀里那几根依旧带着泥土气息的黄芪。 第23章 换取粮食,暂解温饱 与赵四海那次短暂的相遇,如同在张大山心中投下了一颗希望的火种。 虽然对方只是客气地留下了名号和地点,并未给出任何实质性的承诺。 但这对于身处绝境、急需找到出路的他来说,已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了。 回到家后,他将怀里那几根被赵四海“鉴定”过的黄芪反复看了又看。 又将上次和儿子们一起采挖回来的其他药材,都仔细地摊开、晾晒、清理。 他知道,光有希望还不够。 必须尽快将这些潜在的“宝贝”,变成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眼下,家里最缺的,除了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就是能种到地里去的——粮种。 没有好的种子,就算将来把地开垦出来了,改良好了,也打不出像样的粮食。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必须想办法,用手里的这些药材,去换取一些优质的、适合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粮种回来。 这才是解决长远生计的关键一步。 打定主意后,张大山便开始为这次“交易”做准备。 他将所有晾干的药材,进行了初步的分类。 黄芪单独放一堆。 柴胡、泽泻等其他能确认的药材放一堆。 还有一些他自己也不太确定、但看着觉得可能有点用处的,另放一堆。 他用家里仅有的几个还算结实的麻布袋,将这些药材小心翼翼地分装好。 他又让王氏将家里仅存的几个野菜饼子给他装上,作为路上的干粮。 水囊也灌满了清澈的溪水。 “铁牛、石头,你们跟我一起去。” 考虑到临水镇路途不算近,而且这次是去“做买卖”,他决定还是带上铁牛和石头。 一来多个帮手,能分担一些背负。 二来也让儿子们跟着长长见识,看看真正的交易是怎么回事。 “好嘞,爹。” 铁牛和石头一听能去镇上,立刻兴奋地答应了,将自己的小背篓也背了起来。 父子们跟王氏和孩子们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扛起那几个装着全部希望的药材袋子,踏上了前往临水镇的路。 一路无话。 父子们都怀着忐忑而又期待的心情,加快了脚步。 走了大半天,临水镇那熟悉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镇上依旧是那副热闹的景象。 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张大山没有心思闲逛。 他凭着记忆,径直来到了镇子东头那家规模颇大的“悦来客栈”。 客栈门口车马喧嚣,进进出出的客人大多是行色匆匆的商旅或者家境殷实的人物。 张大山父子这一身打扮,出现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门口的伙计看到他们,眼神里也带着几分审视和警惕。 张大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上前一步,对着那伙计拱了拱手,陪着笑脸问道: “这位小哥,打扰一下。” “俺想打听一下,贵店可有一位姓赵,名四海的掌柜住在这里?” 那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似乎在回忆。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哦,赵掌柜啊。在呢。刚回来没两天。” “你们是……?” “俺……俺是青石村的,姓张。”张大山连忙说道,“前些日子赵掌柜路过俺们村,让俺若是有山货,可以来这里找他。” “哦。原来是张老哥啊。” 伙计的态度立刻热情了些,看来赵四海是提前交代过了。 “赵掌柜正在楼上算账呢。您二位先在大堂稍等片刻,我去给您通报一声。” “哎,好。有劳小哥了。” 张大山松了口气,领着石头在大堂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将沉重的麻袋放在脚边。 石头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被客栈里这与村庄截然不同的热闹和气派所吸引。 没过多久,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赵四海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他看到张大山父子,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哈哈,张老哥,你可真来了。快上来坐。” 他热情地招呼着。 张大山连忙起身,带着铁牛和石头跟着赵四海上了二楼,来到一间还算雅致的客房。 分宾主落座后,赵四海亲自给他们倒了茶。 “张老哥,这次带来什么好东西了?”他笑着问道,目光落在了张大山放在地上的那几个麻袋上。 “也没啥好东西。”张大山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些山里挖的草根树皮。” “上次听赵掌柜说您老识货,就厚着脸皮拿来请您再给瞧瞧。” 他说着,便将几个麻袋一一解开,把里面的药材都倒在了地上铺开的一块旧布上。 黄芪、柴胡、泽泻……还有一些他自己也不太确定的。 虽然都经过了初步的清洗和晾晒。 但比起上次在客栈后院看到的那些专业药材贩子处理的货,依旧显得有些杂乱和粗糙。 赵四海却并没有嫌弃。 他俯下身,仔细地拿起每一份药材,认真地辨认、掂量、嗅闻。 他的表情很专注,时不时地点点头,或者微微皱一下眉头。 “嗯……黄芪年份还行,就是处理得糙了点,泥沙没去干净。” “这柴胡不错,根条粗壮,香气也正。” “泽泻、蒲公英这些就一般了,量也少了点。” “这几样……嗯,似乎是……白术和防风?倒是也能入药。” 他一样样点评着,显得非常专业。 张大山和石头在一旁紧张地听着,大气不敢出。 “总的来说呢,”赵四海站起身,总结道,“东西是正经的山货,也确实是药材。” “就是品相和处理上,差了点火候。” “这样,张老哥,”他沉吟了一下,给出了一个价格,“这些货,我也不跟你细算了,总共打包,给你……五两银子。你看如何?” 五两银子。 这个价格,说实话,比张大山预期的要低一些。 他原本以为,这么多药材,至少能值个七八两。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对方是唯一的买家,而且药材的处理确实不够专业。 能换回五两银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他今天的目的,并非完全是为了钱。 “赵掌柜……”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实不相瞒,俺这次来,主要不是为了卖钱。” “哦?”赵四海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俺……俺是想……用这些药材,跟您换点东西。”张大山说道。 “换东西?换什么?” “换三两银子的粮种。” 张大山郑重地说道,“俺想换点好的粟米种、麦种、豆种,如果有稻种,也换点稻种。” “剩下的银子换两百斤的粟米。” “家里那几亩地太差了,要是没有好种子,怕是秋后颗粒无收。” “俺知道赵掌柜您路子广,见识多,肯定知道哪里有好的粮种卖,或者……您商队里就带着?” 他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和盘托出,语气充满了恳切。 赵四海闻言,再次打量了张大山一眼。 用价值不菲的药材,不换现钱,却要换最基本的粮种?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但也让他对眼前这个农夫,多了几分欣赏。 不贪图眼前的银钱,而是着眼于长远的生计。 这是个有脑子,也有韧劲的人。 这样的人,值得结交。 “哈哈,张老哥,你倒是实在人。”赵四海笑道。 “粮种的事儿,好说。” “兄弟我这次带来的货里,正好就有一些从北方贩来的、据说抗旱耐瘠的优良麦种和粟米种。” “豆种和稻种也有一些。” “既然老哥你需要,那咱们就按市价,用你这药材的价钱,给你折算成粮种。” “保证给你选最好的,分量也给足。你看咋样?” “哎呀。那……那可真是太谢谢赵掌柜了。” 张大山闻言大喜过望,激动得连连作揖。 这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他最担心的就是换不到好种子,没想到赵四海这里竟然就有。 “客气啥。”赵四海摆摆手,“咱们以后还要长期合作呢。” 他当即便吩咐管事,按照刚才谈好的三两银子的价格,去车队里取来相应价值的、最好的粮种。 很快,管事便用几个干净的麻袋,装来了沉甸甸的种子。 金黄饱满的粟米,颗粒圆润的冬小麦,还有黑黝黝、油光发亮的黄豆和绿豆,还有金黄的稻种。 赵四海还特意多给了一些,算是添头。 张大山仔细检查了种子的质量,确认都是饱满干燥的上等货色,没有发霉虫蛀的痕迹。 赵掌柜也把剩下的两百斤粟米准备好。 看着眼前的粮食。 张大山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喜悦。 至少目前能解决温饱问题了。 也不担心来年粮种问题了。 第24章 刘员外试探,觊觎之心 夕阳西下,给青石村镶上了一道金边。 张大山、铁牛和石头,一人背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 虽然累得汗流浃背,但父子们的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那麻袋里装的,是希望,是全家未来的嚼裹。 二百斤粟米,还有那些金贵得不得了的优良粮种。 远远地,就瞅见自家那破牛棚顶上,冒起了袅袅的炊烟。 王氏和孩子们,定是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呢。 “爹,俺不累,俺还能再背一个。”石头喘着粗气,却梗着脖子说道。 他那小小的背篓里,也塞满了相对轻一些的豆种。 张大山瞅着二儿子那黑黝黝的小脸,欣慰地笑了笑。 “好小子,有出息。” “等回了家,让你娘给你烙饼吃。” 快到家门口时,正在院子里引颈眺望的花儿第一个瞧见了他们。 “娘,爹和大哥二哥回来了!”她清脆的声音,像山雀一样。 王氏闻声,急忙从灶房里迎了出来。 小山和栓子他们,也都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当看到张大山他们肩上那鼓鼓囊囊的麻袋时,一家人的眼睛都亮了。 “当家的,你们这是……”王氏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张大山放下麻袋,抹了把汗,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娘,快,搭把手,把粮食和种子都搬进屋里去。” “赵掌柜是个敞亮人,不仅收了咱们的药材,还匀给了咱们好些上等的粮种,外加这二百斤救急的粟米。” 王氏一听,眼圈唰地就红了。 她快步上前,手有些颤抖地摸着那装着粟米的麻袋。 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 “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啊!”她哽咽着说道。 孩子们也都欢呼起来,围着那几个麻袋,又蹦又跳。 张大山指挥着铁牛和石头,小心翼翼地将那几袋粮种和粟米搬进了屋里,放在了最干燥的角落。 王氏找来家里所有能用的干净坛子、罐子。 张大山亲自动手,将那些金黄的粟米种子、饱满的麦种、还有油光发亮的豆种,分门别类地装好。 他一边装,一边跟孩子们讲解。 “这粟米种,颗粒饱满,颜色正,是上好的旱地良种。” “这麦种,据赵掌柜说是从北边来的,耐旱耐寒,最适合咱们这儿的薄地。” “还有这些豆子,有黄豆、有绿豆,种下去,不光能吃,还能养地力。” 孩子们围在他身边,听得仔仔细细,眼睛里都闪着光。 这些种子,在他们眼里,比金豆子还要金贵。 王氏看着张大山那认真的样子,又瞅瞅那些饱满的种子,心里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有了这些好种子,来年的收成,就有盼头了。 一家人的肚子,也就有盼头了。 晚饭,因为有了那二百斤粟米的底气,王氏特地多熬了一些稠稠的米粥。 虽然没有菜,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得格外香甜。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人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时候,便悄然布下新的阴影。 就在张家沉浸在获得粮种的喜悦中,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春耕做着初步准备时。 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却给这个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小家庭,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安的阴霾。 这天下午,张大山正带着铁牛和石头,在棚屋附近清理一块准备用来育苗的小块土地。 王氏和花儿则在不远处洗刷着刚换回来的种子需要用到的陶罐。 栓子柱子丫丫豆子几个小的,也在旁边追逐打闹。 虽然依旧贫寒,但场面却也透着几分寻常人家的温馨和生气。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细、带着几分刻意热情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小路上传来。 “哟。这不是大山兄弟嘛。” “一家人都在忙活呢?可真是勤快啊。” 张大山抬起头,循声望去,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 只见村里的小路尽头,晃晃悠悠地走来一个穿着藏青色绸缎袍子、挺着微凸肚子的中年胖子。 胖子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短褂、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家丁,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 来人,正是青石村唯一的地主——刘富贵,村里人都叫他刘员外。 这个刘员外,在原主的记忆里,可算不上什么好人。 他家祖上据说是出了个小官,后来家道中落,但也在青石村置办下了几十亩好地。 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凭借着祖上的余荫和自己那份精明狡猾的手段,放贷收租,兼并土地,成了村里首屈一指的富户。 为人嘛,极其吝啬刻薄,又贪婪好色。 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又和村长张有德勾勾搭搭,在村里行事颇为霸道,没少欺负老实巴交的村民。 张大山对他,向来是敬而远之。 只是没想到,自从分家出来,搬到这鸟不拉屎的村西头之后。 这位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刘大员外,竟然会“屈尊降贵”,亲自跑到这里来。 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原来是刘员外。” 张大山放下手中的锄头,直起身,不卑不亢地招呼了一句。 他示意铁牛和石头也停下手中的活计,站到自己身后。 同时,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王氏和花儿,让她们多加留意。 “呵呵。大山兄弟太客气了。” 刘员外摇着头,迈着八字步,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那双小眼睛,如同老鼠一般,滴溜溜地转着,快速地扫过张家这简陋的院落。 扫过那破败的牛棚,扫过堆在墙角的柴火和杂物。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正低着头、假装专心洗刷陶罐的长女花儿身上。 花儿今年十五岁,正是开始抽条、显露少女身段的年纪。 虽然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瘦弱,面色也有些蜡黄。 但那清秀的五官,乌黑的眼眸,以及长期劳作锻炼出的、不同于一般农家女子的匀称身形。 再加上那份低眉顺眼、略带羞怯的姿态。 在刘员外这种早已厌倦了家中肥胖妻妾的老色鬼眼中,却别有一番青涩诱人的风味。 他的眼神,在花儿身上停留了好几秒,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贪婪和觊觎。 张大山敏锐地捕捉到了刘员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的心猛地一沉,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正好挡在了刘员外和女儿之间。 “不知员外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他沉声问道,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警惕和疏离。 刘员外这才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目光,脸上重新堆起笑容。 “呵呵,也没啥大事。” 他用那尖细的声音说道,目光转向张大山,开始了他的“试探”。 “就是听说大山兄弟你自分家出来后,日子过得……挺不容易啊。” “俺这心里头,也替你捏把汗。” “这拖家带口的十来张嘴,光靠你自己一个人,还有这几个半大孩子,能撑得住吗?” 他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充满了幸灾乐祸和居高临下的意味。 “多谢员外挂心了。” 张大山面无表情地回应,“日子再难,也得过下去。” “俺们有手有脚,只要肯干,总饿不死。” “话是这么说。”刘员外摇摇头,一副“你不懂”的样子,“可这年头,光有力气可不行啊。” “你看你家这住的地方……啧啧,四面漏风的,冬天可咋熬啊?” “还有这地……”他指了指旁边那片刚清理出一小块的乱石岗,“就这石头地,能打下几粒粮食?” “依俺看啊,大山兄弟,你这日子……难啊。” 他不断地强调着张家的“难”,试图瓦解张大山的心理防线,或者从中找到可以利用的“弱点”。 张大山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为所动。 “难不难的,就不劳员外您费心了。” “俺们自己的日子,自己清楚。” 刘员外见他不接茬,眼珠子一转,又换了个话题。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花儿。 “对了,大山兄弟,你家这大闺女……是叫花儿?” “俺记得没错的话,今年该有十五了?” “可真是……越长越齐整了。” 来了。 张大山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这老狐狸,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话题引到花儿身上了。 “小女年幼,上不得台面。” 他立刻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语气带着明显的抗拒。 “员外家是积善人家,俺们高攀不上。” “哎,话不能这么说嘛。” 刘员外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依旧笑着。 “咱们两家都是一个村住着,也算是知根知底。” “俺家那小子,你也知道,虽然……咳咳,学问上差了点,但心地不坏。” “俺看着,跟你家花儿倒是……挺般配的。” 他竟然直接提起了“亲事”。 虽然说得含糊,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张大山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让花儿嫁给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那个游手好闲、名声不佳的纨绔子弟。 做梦。 更何况,以刘员外这贪婪好色的性子,谁知道他打的是儿子的主意,还是……他自己的主意。 无论哪种,都是把花儿往火坑里推。 “员外说笑了。” 张大山强压下怒火,声音冷得像冰。 “小女的婚事,俺自有主张。” “就不劳员外您费心了。” 他再次明确地拒绝,并且将“小女”二字咬得很重,提醒对方注意身份和辈分。 刘员外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僵硬了。 他没想到张大山竟然如此不识抬举,连个缓冲的余地都不给。 他眯起小眼睛,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着张大山。 似乎想从这个昔日懦弱的农夫脸上,看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最终,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呵呵。既然大山兄弟自有主张,那俺……也就不多事了。” “不过嘛,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些。” “有时候啊,靠着大树好乘凉嘛。” 他留下这句意有所指的话,深深地看了一眼被张大山护在身后的方向。 然后,才慢悠悠地摇着扇子,带着那两个如同门神般的家丁,转身离开了。 看着刘员外那看似随和、实则充满了算计和威胁的背影。 张大山的心,沉入了谷底。 觊觎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这刘员外,怕是已经盯上他们家了。 盯上了他的女儿。 第25章 官差催税,雪上加霜 从临水镇换回来的那几袋沉甸甸的粮种。 被王氏像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棚屋最里头那个干燥的角落。 用干净的茅草盖了又盖,生怕有一点闪失。 这是希望的种子。 是这个家往后几个月,能不能有口饱饭吃的最大指望。 瞅着这些个饱满的、带着股子生气的种子。 张大山和王氏的心里头,本该是踏实的。 可昨日刘员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和意有所指的话语,像一块巨石压在他们心口。 让他们对未来的忧虑,又添上了一笔浓重的阴影。 那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断粮危机,因为有了二百斤粟米,似乎暂时缓解。 但新的威胁,却更加棘手。 再加上前些日子,他带着儿子们修补过的棚屋。 虽然依旧是那么的简陋寒酸。 可好歹,四面墙壁不再呼呼漏风了。 屋顶上的茅草也添了不少。 晚上睡觉的时候,总算是能稍微安稳一些,不用再担心被轻易冻醒了。 他做的那些个套索陷阱,偶尔也能套住只兔子,或者打到几只不长眼的野鸡。 虽然不多,可也能给那主要靠粟米支撑的饭食,添上那么一丝丝难得的荤腥。 孩子们瞅见肉星子的时候,那眼睛都放着光。 独立门户。 他们这一大家子,总算是凭着自个儿的力气和那么一点点运气。 从那几乎是十死无生的绝境里头,挣扎着爬了出来。 初步地,在这青石村的村西头,站稳了那么一点点脚跟。 虽然这脚跟,站得是那么的艰难,那么的摇摇晃晃。 可这短暂的喘息,还没等他把因刘员外而起的愁绪理顺。 新的愁事,就又找上了门。 这日天刚蒙蒙亮。 青石村村口就传来一阵狗吠。 紧接着,是几声吆喝。 “里正公文,各家户主出来听宣!” 张大山正在院子里,用那把豁了口的柴刀劈柴,想着心事。 闻声也是眉头一皱。 他知道,这官府的差事,是躲也躲不掉的。 王氏也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未散的忧虑和新的不安。 “当家的,这……这又是啥事儿啊?”她轻声问道,眼神里满是对未知的恐惧。 “估摸着,是催缴秋粮,或者核定丁口赋税的事儿。”张大山放下柴刀。 “咱们家刚分出来,这户籍也得重新立过,怕是少不了这些章程。” 他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对着王氏说道。 “孩儿他娘,你先在家里照看着孩子们,莫让他们乱跑。” “俺出去瞅瞅。” 村口那棵老槐树底下,已经稀稀拉拉地站了不少村民。 一个个都睡眼惺忪,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和习以为常的麻木。 村长张有德,正满脸堆笑地,陪着两个身穿皂隶服饰的官差说话。 那两个官差,一个年长些,约莫四十来岁,留着两撇山羊胡,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透着股子精明相。 另一个年轻些,二十出头的样子,腰间挎着一把明晃晃的腰刀,脸上则带着几分不耐烦和掩饰不住的倨傲。 “张村长,今年这秋粮的数目,县尊大人可是有明令的。” “各家各户,一粒也不能少,一文也不能拖欠。” 那山羊胡官差捻着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若是误了朝廷的差事,你这村长的帽子,怕是也就戴不稳当了。” “是是是,差爷说的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张有德连连点头哈腰,那腰弯得都快到地上了。 “小的一定尽心竭力,催促各家足额缴纳,绝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和差池。” 山羊胡官差又从怀里掏出一本有些破旧的册子。 “还有这丁口册,也得重新核实一遍。” “今年村里新增的人丁,都得及时入册,按大宁朝的律例,一体缴纳丁税。” “另外,那些个新分了户的,田亩也得重新丈量登记,这皇粮国税,可是一分一毫也不能马虎的。” “张有德,老夫听说,你们村里,前些日子有个叫张大山的,新分了户?” “回禀差爷的话,确有此事。”张有德连忙应道。 “那张大山,原是老汉的亲侄儿,只因家中人口众多,兄弟不睦,这才……这才不得已分家另过的。” “哼,分家另过?”那年轻些的官差,腰间的腰刀“呛啷”一声,斜乜着人群中的张大山,冷笑一声。 “莫不是想借着分户的名头,来逃避朝廷的赋税和徭役?” 张大山闻言,眉头微微一挑,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道。 “这位官爷此言差矣。” 他声音平静,却也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硬气。 “俺张大山虽然家贫,可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宁朝良民。” “分家是为求个清净,好生过日子,并非存了那等偷奸耍滑、苟且避税的龌龊心思。” “朝廷的赋税徭役,既然有明文规定,俺自然会按律承担,不敢有丝毫的推诿和怨言。” 山羊胡官差上下打量了张大山几眼。 见他虽然衣衫朴素,身上还带着几分泥土气息。 却也还算干净利落,说话也条理清晰,不似一般的泥腿子那般畏畏缩缩,毫无见识。 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便最好。” “张有德,你且将这张大山一家的丁口和田亩数目,都如实报上来。” “我等也好登记在册,核定他家今年应缴的赋税钱粮。” 接下来,便是一番例行公事般的繁琐登记和核算。 张大山家,他自己和王氏,再加上八个孩子,不多不少,整整十口人。 这丁税,按照大宁朝的律例,凡是年满十六周岁、不足六十周岁的男丁,每年都得缴纳一定的税钱。 女子和未成年孩童虽然不用缴丁税,可这家里人口一多,嚼用自然也就大。 分家的时候,他张大山只从老宅那边,分得了五亩最差的、几乎是没人肯要的乱石岗旱田。 这五亩劣田,按照官府的定例,每年也得缴纳数斗粮食作为田赋。 山羊胡官差拿着一支有些秃了的毛笔,在一本满是油污的册子上一笔一画地记着。 最后,他将那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一阵响,清了清嗓子,对着张大山,一字一句地宣道: “张大山,你户下男丁二人(张大山和已满十六的长子铁牛),应缴丁税,共计……三百文整。” “名下田产五亩,按劣田下下等则例,应缴秋粮,粟米三斗。” 张大山听着那冷冰冰的数目,心里头也是一阵阵地发沉。 三百文钱,三斗粟米。 这对于刚刚才用药材换了粮种和二百斤粟米,手里头并无现钱的张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那三百文的丁税,就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三斗粟米的田赋,也意味着他们那本就不宽裕的口粮,又要少掉一部分。 他原以为,分了家,就能暂时摆脱老宅的盘剥,喘口气。 昨日刘员外的出现,已让他忧心忡忡。 却没想到,今日这官府的赋税,又是一记重锤,狠狠砸了下来。 他只能咬着牙,将那份沉重和苦涩,都深深地咽进肚子里。 恭恭敬敬地应承下来:“是,草民……遵命。” 官差走后,村民们也都各自散去,一个个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王氏更是忧心忡忡地拉着张大山的胳膊,眼圈都红了。 “当家的,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昨日刘员外那事还没着落,今儿又来了这档子催命的税。” “孩儿他娘,莫慌,也莫愁。”张大山强打起精神,拍了拍她的手。 “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这赋税是重,可也正是因为有这压力,才逼得咱们更得想法子挣钱。” “只要咱们肯下力气,肯动脑筋,这区区几百文钱,几斗粮食,难不倒咱们张家。”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清楚,眼下的难关,一桩接着一桩。 那五亩劣田,石头遍地,土质沙化,板结坚硬。 就算现在有了好粮种,可若是不能将土地彻底翻耕、改良,种子撒下去,又能长出多少收成?这赋税如何出? 这破牛棚,虽然经过应急修补,暂时能遮风挡雨。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阴暗、潮湿、狭窄、异味…… 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对家人的身体健康,尤其是孩子们的成长,极为不利。 必须尽快攒钱,盖一所真正属于自己的、坚固、干净、亮堂的房子。 还有那工具的匮乏。 无论是开垦土地,还是将来可能的家庭手工业,都离不开趁手、耐用的工具。 而他们现在拥有的,几乎一无所有。 最后,也是最让张大山寝食难安的,是来自外部的直接威胁。 首先便是地主刘员外。 他那毫不掩饰的、对女儿花儿的觊觎之心,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这比什么都让他揪心。 原生家庭那边,虽然暂时被他强硬地顶了回去。 但以他对张老汉、张婆子、尤其是刘氏的了解,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闹上门来。 土地、住所、工具、经济、赋税、人际、安全…… 尤其是花儿的安危和这三百文的现钱,更是迫在眉睫。 一个个现实而又严峻的挑战,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必须尽快想出应对之策。 第26章 精打细算,开源拓路 官差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张家院内的气氛并未立刻轻松下来。 王氏望着张大山,眉宇间的愁色虽因昨日刘员外之事已存,此刻又添了几分对官府差役的敬畏。 “当家的,这三百文钱……”她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询问。 张大山从沉思中回过神,脸上不见多少为难之色,反而透着一股计划在胸的沉稳。 “他娘,莫把这三百文钱看得太重。” “咱们上次去镇上,换回粮种和粟米后,赵掌柜还指点了我几句那药材炮制的门道。” “家里剩下的那些药材,我这两日再仔细拾掇拾掇,炮制得更精细些。” “到时候拿去临水镇,莫说三百文,兴许还能多换回些粮食,别太担心。” 他语气平缓,带着自信,显然对此已有了盘算。 在临水镇与赵四海的交易,虽主要是以物易物,但张大山并非全无所得,赵四海为人也算厚道,零头余钱也给了些,加上张大山自己的一些盘算,这三百文的丁税,他有把握应付。 王氏听丈夫这么一说,提到赵掌柜的指点和剩余药材,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她知道自家男人的本事,既然他说了有把握,那多半是差不离的。 “那就好,那就好。”王氏松了口气,“只要不为这现钱发愁,那三斗粟米的田赋,咱们就从这二百斤里出。” “虽说要少三大斗,可日子总得精打细算着过,能省一点是一点。” 张大山点了点头:“正是这个理。如今家里有了存粮,不比从前那般吃了上顿没下顿,心里能踏实不少。” “但家大口阔,孩子们也都在长身体,这粮食金贵,必须省吃俭用,细水长流才行。” 夫妻二人就着这“省吃俭用”和“开源拓路”的话头,细细地商议起来。 家里的每一粒米,每一分钱,都得用在刀刃上。 傍晚,一家人围坐在简陋的饭桌前。 桌上是一锅稠稠的粟米粥,里面掺了些先前采摘晾干的野菜。 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腌萝卜干,是王氏的拿手小菜。 “他娘,从明儿起,咱们家的嚼裹,还得再细细算计。”张大山开口说道。 “那二百斤粟米,去了三斗的田赋,剩下的也不算多了。” “孩子们正在长个子,不能让他们饿着,但也得省着吃,争取撑到地里有收成。” 王氏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坚毅:“当家的,你放心。” “这粮食,俺会像看眼珠子一样看着,一粒也不会糟践。” “每天的饭食,俺都会搭配着野菜、粗粮,让大家伙儿尽量吃饱,也尽量让粮食多吃些时日。” 花儿在一旁轻声说道:“娘,俺可以少吃点,让弟弟妹妹们多吃些。” 她自昨日刘员外走后,便一直有些沉默,眉宇间带着一丝怯意和不安。 张大山瞅着女儿,温和地说道:“花儿,别多想。” “有爹娘在,天塌不下来。” “你和弟弟妹妹们一样,都得吃饱,身子骨养壮实了,才能不被人欺负。” 王氏也拉过花儿的手,轻轻拍了拍:“是啊,傻闺女,别胡思乱想。” “往后出门,就跟着你哥他们,或者跟你爹娘在一块儿,别一个人乱跑。” 这是他们夫妻俩商量好的,对花儿最直接的保护。 铁牛也瓮声瓮气地说道:“爹,娘,你们放心,俺会看好妹妹的。” 石头也拍着胸脯:“谁敢欺负花儿姐,俺第一个不答应!” 小山虽然没说话,但也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年纪虽小,但也隐约感觉到家里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特别是关于姐姐的。 这几日,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爹问东问西,而是默默地帮着王氏做些拣菜、烧火的零活。 他心里憋着一股劲,想着爹常说的“读书才能有出息”,对识字的渴望更强烈了。 张大山看着孩子们这般懂事,心里既欣慰又有些酸楚。 “好,都是好孩子。”他说道,“只要咱们一家人齐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眼下,除了省吃俭用,咱们还得想法子开源。” “石头,你采回来的那些药材,过两天爹再跑一趟临水镇,看看能不能都换成钱。” “哪怕一文钱也是好的,积少成多。” 石头应道:“爹,俺再去山里找找,看看能不能寻摸到更多。” “小心些,别往深山里去。”张大山叮嘱道,山里的危险他还是清楚的。 他又看向铁牛:“铁牛,那五亩地,开春前咱们得好好拾掇出来。” “地里的石头多,咱们爷几个就一块块地给它清出去。” “地不平,就一锄头一锄头地给它弄平整了。” “等开春下了种,咱们还得勤快除草、松土,指望着那些好种子能给咱们一个好收成。” 铁牛用力点头:“爹,俺晓得了,保证把地侍弄好。” 张大山又对王氏说:“他娘,你和花儿的针线活好。” “看看能不能从村里或者镇上,接点缝缝补补的活计,或者做些鞋垫、荷包之类的小东西,换点零用。” 王氏应道:“成。明儿个俺就去村里问问李家婶子她们,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门路。” 他又对孩子们说:“你们几个小的,栓子、柱子、丫丫、豆子,也不能光顾着玩。” “帮着娘捡柴,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咱们家,每个人都得出一份力。” 孩子们都脆生生地应了。 晚饭后,张大山并没有闲着。 他找出之前砍的一些还算干燥的榆木和柳木。 借着昏暗的油灯,他开始用那把破柴刀和一把捡来的小铁凿,叮叮当当地鼓捣起来。 他在尝试着做一些小巧的木碗、木盘,或者儿童用的小板凳。 他的手艺谈不上精湛,但做得还算周正。 他想着,若是能做出些像样的东西,拿到集市上,或许也能换回几个铜板。 王氏则带着花儿,在油灯下,将一些旧衣裳拆开,用那些还能用的布料,仔细地裁剪、缝制,想给孩子们做几双厚实些的布鞋,或者几件能替换的贴身小衣。 灯光下,一家人各忙各的,虽然清贫,却也透着一股子默默的韧劲和对生活的执着。 王氏作为当家人,更是将“精打细算”四个字刻在了心上。 接下来每日的饭食,她都计划好份量。 粟米粥是雷打不动的主食,但她会变着法子让粥显得更“有料”。 天气好时,她会带着花儿和丫丫去附近的山坡上挖些还能入口的野菜,如荠菜、婆婆丁等,洗净了切碎了放进粥里一起熬。 有时,她也会将家里仅存的一点点杂豆,如黑豆、红豆,抓一小把与粟米同煮,既能增加些许不同的口感,也能让粥更稠糊一些,顶饿。 孩子们也渐渐适应了这种有计划的饮食。 他们不再像最初那般,一看到食物就两眼放光,狼吞虎咽。 而是学着细嚼慢咽,珍惜碗里的每一口饭食。 饭后,也不再吵闹着要零嘴,而是主动帮着收拾碗筷,或者去院子里找些活儿干。 花儿和丫丫,则在王氏的带领下,也没闲着。 她们将家里积攒下来的一些旧麻布拆开,重新纺成线。 又将那些质地稍好的麻线,仔仔细细地整理出来,准备将来织些能上得了台面的布匹。 小山这几日也显得格外懂事。 他年纪尚小,重活干不了,便主动承担起照看更小弟妹的责任。 带着栓子、柱子、丫丫和豆子,在院子附近玩耍,不让他们去打扰大人们干活。 他也会帮着王氏晒晒野菜,或者给埋头苦干的父亲和哥哥们递上一碗水。 张大山看在眼里,心中熨帖。 小山聪慧伶俐,他早有打算,等家里再宽裕些,定要送他去读书启蒙,将来或许能有个不一样的出路。 但这事不急于一时,眼下,让全家安稳度日,才是头等大事。 他也常常带着铁牛和石头,去那五亩劣地里转悠。 仔细规划着哪块地适合种麦子,哪块地适合种粟米,哪块地又可以种些豆子来改良土壤。 他们将地里的石块一块块捡出来,堆在田埂边。 虽然春耕尚有一段时日,但准备工作却已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每一滴汗水,都浇灌着对丰收的渴望。 第27章 首次播种,希望萌芽 开春了,日子瞅着是一天比一天暖和。 张大山一家,自从搬到这破牛棚,又修了屋子之后,总算是有了个能安稳落脚的地儿。 前些日子,张大山又托了赵四海掌柜的关系,卖了些从山上寻摸来的药材。 换回来的钱,不仅还了先前欠下的那点饥荒债,还买了些救急的粮食和盐巴。 虽说不至于再像刚分家那会儿,顿顿都得勒紧裤腰带。 可这一家十口人张嘴吃饭,那点粮食,也经不起多少消耗。 王氏每日里,还是得精打细算,把每一粒米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张大山心里头清楚,这日子要想真正过踏实了,还得指望地里头的收成。 那五亩赖地,还有他用智慧和胆气换回来的那些个沉甸甸的粮种。 这才是他们一家人往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终于,像是听到了他们心里头的祷告,那严酷的寒冬,算是彻底过去了。 盘踞在山坳里那最后几片脏雪,在一天比一天暖和的日头底下,悄悄地化了。 变成了细细的水流,不出声地渗进了干了大半年的土地里。 冻得硬邦邦的泥土,从面上开始,一点点地变得松软、湿润。 散发出一种隔了好久才闻到的、混着烂草叶子的腥甜气儿。 风,不再像刀子一样刮人脸了,变得柔和起来,带着春天的信儿,吹过田野。 那些光秃秃的树杈子上,也不晓得啥时候,已经悄悄地钻出了米粒大小的、嫩黄色的芽苞。 田埂边,墙角下,那些枯黄的杂草堆里,也犟头倔脑地探出了一点点鲜亮的绿意。 天,好像也变得更高远、更清亮了些。 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叫唤,在寂静的村西头回荡。 春天,用一种谁也拦不住的架势,来了。 张大山站在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暖意、也带着清新草木味儿的空气。 他能感觉到,身子里头因为长时间的劳累和先前那场大病落下的那股子疲乏劲儿。 好像也被这春天的气息,给冲淡了不少。 他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刚翻耕过的泥土。 泥土不再是冰冷扎手的了,而是带着一种温润的触感。 虽然里头依旧夹杂着数不清的沙砾和细小的石子。 虽然瞅着还是没啥油水,显得有些个“死气沉沉”。 可他晓得,这农时,到了。 不能再等了。 必须得马上播种。 这不仅仅是得赶着农时,更是为了一家人的嚼谷,为了那份沉甸甸的指望。 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鸡还没叫头遍。 张大山便把全家人都给喊了起来。 他那脸上的神情,异常严肃,甚至还带着几分郑重。 王氏把那些个用布包、陶罐仔仔细细保存好的粮种。 像是捧着啥稀世珍宝一样,一一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棚屋中间那张简陋的木桌上。 金黄的粟米种,在昏暗的油灯光底下闪着微光。 饱满的麦种,散发着朴素的谷子清香。 圆溜溜的黄豆和绿豆,像一颗颗带着指望的玛瑙。 还有那一小包用干净细棉布层层裹着的稻种,更是瞅着就金贵。 张大山拿起一把粟米,放在粗糙的手心里,仔仔细细地瞅着。 这些,就是他们往后几个月,甚至这一整年的口粮所系了。 是死是活,是继续在这苦日子里挣扎,还是能喘上一口气,就全看它们了。 他觉得自个儿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都过来。仔细听好了。” 他招呼娃儿们都围拢过来,声音低沉却有劲儿。 “今天,咱们家天大的事,就是把这些种子,都平平安安地种到地里去。” “这是咱们的命根子,比啥都重要。” “一会儿下地干活,都给俺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 “开沟的,要开直溜了,深浅要合适。” “撒种的,要均匀,不能浪费一粒,也不能撒得太密让它们自个儿抢食儿。” “覆土的,要仔细,不能让种子露出来被鸟雀给吃了,也不能埋太深让它出不来苗。” “都听明白了没?” 他那眼神像锥子似的,一一扫过娃儿们的脸。 娃儿们都被自家爹这从来没有过的严肃模样给镇住了,一个个都屏住呼吸,用力地点头。 “明白了,爹。”铁牛闷声应道,眼神坚定。 “知道了,爹。”石头也收起了平日里的跳脱,脸上神情认真。 花儿和丫丫更是紧紧地抿着嘴唇。 就连那最小的几个娃儿,好像也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都安安静静地偎在自家娘身边。 张大山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分派活计和种子。 他把种子按照不同地块的特点,仔仔细细地分派下去。 最耐旱的粟米种最多,就交给经验相对丰富的王氏和花儿负责。 麦种其次,交给铁牛和石头负责的那几块地。 豆种呢,颗粒大,不容易出错,就让丫丫领着栓子、柱子、豆子这几个小不点儿来撒。 他自个儿,则要亲自去收拾那块他寄予了厚望的、准备育稻秧的“秧田”。 他晓得,这水稻金贵,也娇贵,不能像粟米麦子那样直接撒到大田里。 得先育好秧苗,等秧苗长结实了,再移栽到水田里去,才能有好收成。 这育秧的学问,那《天工开物·乃粒》篇里头,可是写得明明白白。 从选种、浸种、催芽,到整地、施肥、播种、覆土、再到后头的间苗、除草、水肥管理。 哪一步都有讲究,哪一步都马虎不得。 他打算先开出一小块精细的秧田来,把那一小包金贵的稻种,都育上。 等将来秧苗长成了,再看情况,能移栽多少算多少。 哪怕只能收上那么一担谷子,那也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全家人扛起家里所有的农具——两把豁了口的锄头,一把新买的小锄头,一把新买的开山斧,几把生了锈的镰刀。 还有几个装着种子的破篮子和小布袋。 队伍浩浩荡荡的,气氛却异常凝重地,朝着那片等待播种的土地走去。 春日的日头,透过薄薄的云层,暖洋洋地洒在大地上。 一家人的身影,在田埂上拉得长长的。 开沟的活计,头一个就开始了。 张大山、铁牛、石头爷儿仨一字排开。 锄头扬起,落下。 “吭哧……吭哧……” 沉闷而又有节奏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响了起来。 土地虽然解了冻,可那底下深层,依旧是板结得很,还夹杂着无数清理不干净的碎石。 每一锄头下去,都得使出浑身的力气。 铁牛年轻力壮,干劲儿最足,刨开的犁沟也最深最直。 石头稍微有些取巧,遇到硬地或者石块,就下意识地想绕开,那犁沟便有些歪歪扭扭的。 被张大山瞪了几眼,呵斥了几句,才老实了下来。 张大山自个儿呢,则不急不慢,每一锄头都稳稳当当地落下,深浅一致,犁沟笔直。 他要给儿子们做个样子。 汗水,很快就湿透了爷儿仨那粗布的衣衫。 胳膊也因为反复的震动,而感到酸麻不堪。 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歇口气。 他们身后,王氏和花儿、丫丫领着弟弟们,小心翼翼地跟随着。 王氏和花儿配合默契。 一个负责撒种,一个负责检查和补漏。 她们的手指捻起一小撮金黄的粟米,胳膊轻轻一扬,那种子便均匀地散落在了犁沟里。 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她们那动作,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虔诚,好像在进行一项顶顶神圣的仪式。 丫丫则耐心地教着弟弟们咋个撒豆种。 “栓子,你瞅,隔这么远放一颗。” “柱子,别扔,要轻轻地放进去。” “豆子,对,就是这样,用土把它盖起来。” 几个小家伙也学得格外认真,那小脸上沾满了泥土,却一点儿也不在意。 覆土的活计,相对简单些。 用脚轻轻地,把犁沟两边的浮土拨拉回来,盖住种子。 再来回踩上几脚,让种子跟泥土贴得更紧密些。 这项活计,连最小的豆子都能参与。 一家人就这么着,各干各的活,默默地劳作着。 田野里,只有锄头刨土的声音,种子撒落的沙沙声,还有偶尔几句低声的交谈和指点。 气氛是压抑的,也是充满了希望的。 张大山在水井边那块特意平整出来的、准备育稻秧的“秧田”里,更是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 他先是用锄头,把那田面仔仔细细地平整了一遍又一遍,确保没有大的土块和石子。 又从水井里,一桶一桶地打上水来,小心地灌入田中,形成一层浅浅的水层。 接着,他才拿出那个用细棉布层层包裹着的、金贵的稻种。 他按照《天工开物》上说的法子,早几日就已经把这些稻种用温水浸泡过,又用湿布包着催了芽。 如今,那些个细小的谷种,已经微微露出了那么一点点嫩白的芽尖尖。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已经催好芽的稻种,均匀地撒在那平整如镜的秧田水面之上。 瞅着那些个带着白色小尾巴的种子,慢慢地沉入水中,落到泥里。 他的心里头,充满了忐忑和期盼。 这不仅仅是在种水稻,更是在验证他脑子里那些个知识的价值。 要是这水稻真能育秧成功,将来再移栽到大田里,也能有个好收成。 那他们张家,可就真个有了能吃上白米饭的指望了! 这意义,可就太不一样了。 一整天的工夫,就在这紧张而又有条不紊的劳作中,悄悄地溜走了。 日头渐渐地往西山落下,把金色的余晖洒满了大地。 当最后一捧泥土覆盖住种子,当最后一道犁沟被轻轻踩实。 张家这五亩多劣田的首次播种,总算是完成了。 所有人都累得是精疲力尽,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汗水和泥土混在一块儿,把他们的脸和衣衫都染得是五花一道的。 他们互相搀扶着,站在田埂上,默默地瞅着眼前这片刚刚播撒下了希望的土地。 第28章 简易家具,动手制作 将希望的种子悉心播撒进贫瘠的土地之后,日子仿佛进入了一段相对平静的等待期。 每日的劳作重心,依旧是开垦剩下的荒地,以及照料那片刚刚萌芽的田地。 但相比于之前那种时刻担心断粮的极致焦虑,一家人的心头,总算是稍稍松快了些许。 然而,生存的压力稍减,居住环境的极端简陋便愈发凸显出来。 那间修补后的破牛棚,虽然不再四处漏风,勉强能遮风挡雨。 可棚内依旧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除了角落里那个歪歪扭扭、烟熏火燎的土炕和灶台,再无长物。 吃饭时,一家十口人,老的少的,只能围着地上勉强清理出来的一块空地。 要么直接席地而坐,要么蹲着,要么就靠着墙根。 孩子们常常因为抢不到一个好点的位置而互相推搡。 王氏每次都只能无奈地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 张大山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睡觉更是大问题。 土炕面积有限,根本睡不下这么多人。 大部分人还是只能在地上铺些干草,挤在一起将就一夜。 地上阴冷潮湿,即使铺了干草,寒气也依然往骨头缝里钻。 好几个孩子夜里都会被冻醒,咳嗽声此起彼伏。 家里的各种物件,更是无处安放。 换洗衣物、农具、柴火、晾晒的药材、储存的山药薯干和新买的粮食,都只能胡乱堆在墙角。 不仅显得杂乱不堪,取用不便,更容易受潮发霉,招来老鼠虫蚁。 这样的“家”,实在称不上是家。 更像是一个临时的、混乱的窝棚。 张大山看在眼里,内心深处那份来自现代灵魂的、对基本生活品质的要求,开始隐隐作祟。 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妻儿,长期生活在这样如同牲口棚一般的环境里。 必须改变。 哪怕只是微小的改变。 至少,得让大家有地方坐,有地方吃饭,有稍微像样点的地方睡觉,有地方放东西。 买家具是绝无可能的。 那点卖药材换来的救命钱,每一文都要用在刀刃上。 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动手。 幸好,上次修房子时砍伐剩下的木材和竹子还有一些。 不够的话,再去山里寻摸就是。 青石山虽然贫瘠,但木材和竹子还是不缺的。 他开始在心里默默规划起来。 得有凳子,至少保证大人和稍大点的孩子能坐下吃饭。 得有张像样的桌子,哪怕只是几块木板拼的,也比在地上强。 睡觉的地方得改善,直接睡地上太潮太冷,必须想办法搭个铺板。 还得有个架子,把家里的零碎物件都归置起来,不能再这么乱糟糟的。 他回忆着前世见过的那些最简单的家具样式。 又结合《天工开物》中关于工具使用和卯榫结构的零星记忆。 一个初步的制作方案,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这天,趁着垦荒的间隙,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家人。 “咱们家不能总这么乱糟糟的。我想着,咱们自己动手,做几样简单的家伙什。” “做桌子,做凳子,再搭个睡觉的铺板,弄个架子放东西。” 孩子们一听要做新东西,眼睛都亮了。 尤其是石头、栓子和柱子,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 对他们来说,这可比天天在地里搬石头、刨土有意思多了。 “爹,俺帮你。” 铁牛立刻表态,声音依旧低沉,但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好。那咱们爷几个,这几天就抽空把这事儿给办了。” 张大山也露出了笑容。 看着家人眼中重新闪烁的光彩,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改善生活,不仅仅是为了物质上的舒适,更是为了精神上的提振。 说干就干。 第二天起,张大山便调整了劳动安排。 上午依旧是全家出动,开垦荒地。 下午,则由他带着铁牛、石头、栓子和柱子,留在棚外,开始他们的“家具制作大业”。 王氏和女儿们则负责准备饭食、处理家务,以及照料更小的豆子。 材料是现成的。 上次修房子剩下的歪脖子树干、粗壮的树枝、还有大捆的青竹。 工具依旧简陋得可怜。 一把开山斧,一把柴刀,几把磨快了的锈镰刀,外加几块粗砺的砂岩。 张大山先从最简单的凳子做起。 他选了几段直径差不多、相对比较直溜的硬木树干。 指挥着铁牛和石头,用开山斧小心地将其截成一尺多高的小段。 这个活很费力气,斧头砍在硬木上,发出“梆梆”的闷响。 木屑纷飞,汗水直流。 截好木墩后,再用柴刀和镰刀,一点点地将木墩的顶面和底面削平。 虽然无法做到完全水平,但至少能保证放稳当,坐上去不至于摇晃。 石头、栓子和柱子则负责用砂岩打磨木墩的边缘和坐面,去除那些粗糙的毛刺,免得扎伤屁股。 孩子们干得很起劲,小手磨红了也不在乎,互相比赛着看谁磨得更光滑。 忙活了大半天,七八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纯天然”木墩凳便宣告完工。 虽然样子原始笨拙,但在孩子们眼中,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杰作了。 接下来是做桌子。 这难度就大多了。 张大山找了四根相对笔直、粗细均匀的树枝做桌腿。 又挑选了几块从老宅那边“分”过来的、稍微厚实些的旧木板做桌面)。 他耐心地教儿子们如何在木板和桌腿的连接处,用石片和刀具刻出简单的凹槽和凸榫。 没有墨斗,他就用烧黑的木炭画线。 没有凿子,他就用镰刀尖一点点地剔挖。 这个过程极其考验耐心和精准度。 稍有不慎,榫卯就合不拢,或者连接不牢固。 父子几人围着这些木料,敲敲打打,比比划划,反复尝试。 石头脑子活,还想出了用湿泥填充缝隙增加稳固性的“鬼点子”,被张大山笑着否定了。 最终,他们还是采用了最稳妥的办法——榫卯初步固定后,再用坚韧的青藤条,浸水后在连接处反复捆扎、死死勒紧。 藤条干透后收缩,会将整个结构箍得异常牢固。 一张晃晃悠悠、桌面也有些高低不平,但总算能承重、能放东西的简易方桌,终于在傍晚时分宣告完成。 看着这张凝聚了父子几人心血的桌子,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成功的喜悦。 最有技术含量的,还是制作睡觉用的铺板。 直接睡在地上或者土炕上,终究太潮湿,对身体不好。 张大山决定用竹子来做。 竹子轻便、结实,而且南方多雨潮湿,竹制家具更耐用。 他指挥儿子们将那些粗壮的青竹搬过来。 先用斧头小心地将竹子从中间劈开,分成两半。 这个活需要技巧,用力要匀,否则竹子容易完全裂开。 铁牛力气大,但手不够稳,劈坏了好几根。 反倒是石头,看着瘦弱些,但找准了下斧的角度和力道,成功率更高。 劈开的竹片还不能直接用,内壁有很多坚硬的竹节,必须削平。 张大山教他们用镰刀刀背或者石片,顺着竹纹一点点刮削。 这个活最是磨人,枯燥而又容易伤手。 几个小子没一会儿就没了耐心,开始叫苦不迭。 张大山便一边自己动手示范,一边给他们讲道理。 “想要睡得舒坦,就得下功夫。” “这竹刺要是削不干净,扎到身上可不好受。” “做事要有耐心,不能半途而废。” 在他的督促和榜样作用下,孩子们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干。 将处理好的竹片打磨光滑后。 再按照合适的长度,将它们并排铺好。 下面用更细的竹竿作为横梁支撑。 接口处同样用湿藤条反复捆扎固定。 一块块带着天然弧度的、青黄色的竹铺板便逐渐成型。 最后,他们还用剩余的细竹竿和藤条,在墙角搭起了一个几层高的置物架。 虽然结构简单,甚至有些歪斜。 但总算能把家里那些零散的陶罐、工具、衣物都分门别类地放上去了。 整个棚屋内部,因此显得利落整洁了不少。 连续几天的辛勤劳作。 当这些凝聚着全家汗水和智慧的简易家具,终于全部完成并各就各位时。 这个曾经破败不堪、如同牲口棚般的栖身之所,终于真正开始散发出“家”的气息。 晚饭时分。 一家人第一次齐齐整整地围坐在新做的方桌旁。 虽然坐的是高矮不一的木墩凳。 虽然桌上的饭菜依旧是糙米野菜糊糊。 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朴素的幸福感。 孩子们兴奋地摸摸这,敲敲那,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王氏看着这一切,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 晚上睡觉时。 将几块竹铺板在土炕和旁边的空地上拼好。 铺上厚厚的、晒得干爽的茅草。 躺在上面,虽然依旧能感觉到竹片的硬朗。 但隔绝了地面的潮气和寒气,感觉温暖而又安稳。 听着棚外呼啸的风声,感受着身边家人的体温和均匀的呼吸。 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宁静。 第29章 《乃粒》初用,堆肥育田 有了桌椅板凳,有了离地的铺板,有了归置杂物的架子。 张家这间破牛棚,总算勉强有了几分“家”的样子,不再像以前那样混乱不堪,如同穴居。 生活条件的些微改善,让一家人的心情也随之舒畅了不少。 但张大山的眉头,却并未因此而完全舒展。 每当他站在自家那五亩地头,看着那些刚刚播下种子、却依旧显得贫瘠、缺乏生机的土地时。 一股沉甸甸的忧虑,便会再次涌上心头。 种子是好种子,是他用珍贵的药材换来的优良品种。 水的问题,他也已经在脑海中构思着解决方案(水车之梦)。 可这地……这地实在是太差了。 沙土遍地,石块丛生,土层薄得可怜,几乎没有任何肥力可言。 这样的土地,就算能侥幸得到些雨水或者灌溉,又能支撑庄稼长出多少收成? 怕不是连种子都收不回来? 不行。 必须想办法,从根本上改良这片土地。 否则,他们所有的辛苦和期盼,都可能化为泡影。 他的思绪,再次沉入那部浩瀚的知识海洋——《天工开物》。 这一次,他重点研读的是《乃粒》篇。 这一篇章,包罗万象,详细记载了从选种、耕作到收获、储藏的方方面面。 其中关于“土宜”、“粪壤”的部分,尤其让他看得心头火热。 “凡五谷,种时必先粪壤。” “土脉劳甚,需粪壤以滋之。” “凡耕耨,粪壤为急。” 书中反复强调了肥料对于土地和农作物的重要性。 并且,详细介绍了各种积攒和制作肥料的方法。 其中,一种名为“堆肥”的技术,尤其引起了他的注意。 “聚草木、禽兽毛羽、骨髓、厨房滓秽……覆土渥水,待其郁蒸熟腐,则气味甘和,力胜粪壤。” 书中描述道,将各种看似无用的有机废弃物——比如枯枝落叶、杂草、厨余垃圾、人畜的粪便尿液、甚至打猎剩下的毛皮骨头等等,混合在一起,分层堆积,加入适量的泥土,保持一定的湿度,让它们在微生物的作用下慢慢腐烂、发酵。 最终,这些“垃圾”就能转化成一种颜色深黑、没有臭味、肥力极其强大的优质有机肥料。 这种肥料,不仅能为庄稼提供全面的养分,更能有效改良土壤的结构,让沙化的土地变得更加疏松、保水、保肥。 这……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解决劣田问题的“金手指”吗? 而且,这种方法最大的好处在于,原料来源极其广泛,几乎都是日常生活中产生的“废弃物”。 成本低廉,操作也相对简单。 简直是为他们家目前的情况量身定做的。 张大山的心脏,因为这个发现而激动地砰砰直跳。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家那五亩贫瘠的劣田,在施用了这种神奇的“堆肥”之后,变得乌黑油亮、肥沃松软的景象。 他决定,立刻就将这项技术付诸实践。 这不仅仅是为了改良土地,更是要让家人,尤其是孩子们,亲眼见证知识是如何将“废物”变成“宝贝”的。 他先是在棚屋后面,选了一块相对平整、避风向阳、离水井也不算太远的空地。 然后,他招呼上家里所有能动弹的人。 “今天,咱们不忙着开垦那几块硬地了。” “咱们来挖个坑。一个能让咱们家地里长出更多粮食的‘聚宝坑’。” 孩子们一听能长出更多粮食,虽然不明白挖坑和粮食有什么关系,但也立刻来了精神。 在张大山的指挥下,铁牛和石头抡起家里那把唯一的铁镐和破锄头。 栓子和柱子则用簸箕往外运土。 很快,一个大约一丈见方、半人多深的土坑便被挖好了。 “爹,挖这坑干啥用啊?”石头抹了把汗,好奇地问道。 “用来‘造粪’。”张大山笑着说道。 “造粪?”孩子们都愣住了,脸上露出不解和一丝嫌恶。 “不是你们想的那种粪。”张大山解释道,“是一种比粪更厉害、能让土地变得更肥沃的好东西。” “从今天起,咱们家所有的‘垃圾’,都不准再随便乱扔了。” 他开始向家人布置这项新的、看起来有些奇怪的任务。 “之前牛棚清理出来的,都扔到这个坑里。” “每天扫地的那些干草、落叶,都扔到这个坑里。” “灶膛里烧完的草木灰,也倒进去。” “择菜剩下的烂菜叶、根茎,咱们吃剩的山药薯皮等,也都扔进去。” “以后去山上砍柴、采药时捡到的枯枝败叶,地里锄下来的杂草,也都扔进去。” “还有……”他顿了顿,看着孩子们略显抗拒的表情,加重了语气,“……咱们家的人粪尿,以后也别直接泼了,找个破桶或者破缸攒起来,隔几天就往这坑里浇一些。” “啊?连那个也要?”柱子忍不住叫了起来,脸上满是嫌弃。 “那多臭啊。” “良药苦口,好肥……自然也有点味道。”张大山耐心地解释道,“你们别小看这些东西。” “落叶杂草能让土变得松软透气,草木灰能给庄稼补充钾肥,那些烂菜叶、骨头渣滓、还有人粪尿里头,都藏着庄稼生长最需要的氮、磷等养分。” “把它们按照一定的法子堆在一起,让它们慢慢‘烂熟’了,就变成了比金子还宝贵的肥料。” “这叫‘堆肥’,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大智慧。” 他将堆肥的原理,用最简单易懂的方式,告诉家人。 然后,他开始指导大家如何进行堆积。 “最底下,先铺一层粗的树枝或者秸秆,让它透气。” 他让铁牛和石头先扔了一些砍柴剩下的粗树枝进去。 “然后,铺一层干的落叶或者杂草。” 栓子和柱子立刻将收集来的干草叶倒了进去,铺了厚厚一层。 “再撒上一层薄薄的土。” 张大山自己铲了几锹土均匀撒上。 “接着,可以把咱们积攒的那些菜叶、或者灶灰倒进去了。” 王氏和花儿将厨房的“垃圾”倒了进去。 “再盖上一层土……” 就这样,一层干料(落叶、杂草、秸秆),一层湿料(厨余、粪尿),再加一层土。 如同做千层饼一般,各种有机物料被层层堆积在坑中。 张大山还特意强调,不能堆得太实,要保持一定的蓬松度,以便空气流通。 并且,每隔几天,还要往里面洒一些水,保持堆肥内部的湿润。 最初几天,孩子们对于收集和处理这些“垃圾”,尤其是人粪尿,还感到有些别扭和抗拒。 但在张大山的坚持和反复解释下。 在看到父亲和大哥都身体力行、毫不嫌弃地将各种“脏东西”倒入那个“聚宝坑”后。 他们也渐渐地接受了这项新的工作。 每天清理灶灰,倾倒厨余,打扫落叶,甚至连上茅房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浪费了宝贵的“肥源”。 那个原本不起眼的土坑,在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一天天地被各种物料填满、升高。 虽然它散发出的气味确实不那么好闻。 但看着它一天天变得充实,想象着它将来能转化成滋养土地的沃土。 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期待。 张大山按照要求,在最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泥土,并洒上水,用破草席简单遮盖。 “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时间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这个凝聚了全家努力的堆肥堆,眼中充满了期待。 “咱们得耐心等着它‘熟’。” “等它变成了黑色的、没有臭味的沃土,咱们就能把它用到地里去了。” 第30章 教子识药,石头的天赋 堆肥之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开垦荒地的活计,也在全家人的汗水中,缓慢却坚定地向前推进。 日子似乎陷入了一种艰苦而又规律的循环。 白天是无休止的劳作。 夜晚是短暂的、在疲惫中沉沉的睡眠。 但张大山知道,仅仅依靠蛮力是不够的。 想要真正改变命运,必须依靠智慧,依靠那些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 而知识的传承,同样重要。 他不可能永远护着这个家。 孩子们必须尽快成长起来,掌握一技之长,才能在未来立足。 他的目光,越来越多地投向二儿子石头。 这小子,身上有股子机灵劲儿,是几个儿子里心思最活络的一个。 上次一起进山采药,他对那些花花草草表现出的浓厚兴趣和惊人的记忆力,让张大山印象极其深刻。 或许,这孩子真有学医采药的天赋?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一个好的郎中或者药材商,其价值无可估量。 若是能把石头培养出来…… 张大山的心头不禁有些火热。 这不仅仅是为了“开源”赚钱。 更是为这个家,为石头的未来,寻找一条更宽广、更受人尊敬的道路。 打定主意后,他便开始有意识地创造机会,系统地向石头传授关于药材的知识。 这天傍晚,一家人吃过简单的、依旧是糙米野菜糊糊的晚饭。 孩子们围坐在新盘好的、还散发着泥土气息的温热土炕上玩闹。 张大山则将白天晾晒的那些药材,一一收拢到炕边的空地上。 他冲着正和栓子、柱子挤眉弄眼的石头招了招手。 “石头,你过来一下。” 石头听到父亲召唤,立刻停止了玩闹,小跑到父亲身边。 “爹,啥事?” “爹考考你。” 张大山拿起一根颜色深黄、质地坚硬的黄芪根,递给石头,“这是什么?还记得它的用处吗?怎么认准它,不会跟别的草根弄混?” 石头接过黄芪根,小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 他学着父亲之前的样子,先是仔细看了看根的形状和颜色。 又凑到鼻子前用力嗅了嗅。 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断面。 然后才肯定地回答:“爹,这是黄芪。” “您说过,它是补气的好药,根是黄褐色的,掰开里面有像菊花一样的纹路,闻起来有豆子那样的腥气,舔着有点甜。” “嗯。不错。” 张大山赞许地点头,心中暗喜,这小子果然记得清楚。 他又拿起一小捆黑乎乎、细长弯曲的根茎。 “这个呢?可还认得?” 石头再次仔细辨认,这次稍微犹豫了一下。 “这个……根细细长长的,颜色发黑,好像……好像是柴胡?” 他抬起头,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父亲,“您说能治风寒咳嗽那个?” “对。就是柴胡。” 张大山再次点头,心中对石头的悟性更加满意。 “那这个呢?圆溜溜,疙疙瘩瘩的,像几个土豆蛋子串在一起的?” 他拿起一块黑褐色的、形状不规则的块茎。 “这个俺记得清楚。是三七。” 石头这次回答得很快,“您说它能止血,是宝贝,叫‘金不换’。” “还有这个,白白的,一片片的,闻起来有股香气。” “白芷。治头疼的。俺上次头疼,娘好像就给俺煮过这个水。” 石头不仅认出来了,还能联系到生活经验。 张大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一连拿起好几种之前教过的药材考校石头。 无论是蒲公英根的特征,还是款冬的花苞形状,亦或是车前草的叶脉纹路。 石头大多都能准确地辨认出来,并说出其大致的用途。 这份记忆力和观察力,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药理的十六岁少年来说,简直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了。 “好小子。看来你是真把爹的话都听进去了。” 张大山忍不住用力拍了拍石头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惊喜和赞赏,“爹还以为你小子整天就知道疯跑,没想到学起东西来这么灵光。” 得到父亲如此直白的夸奖,石头黝黑的小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嘴角咧开,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嘿嘿地笑着。 没有什么比得到父亲的认可,更让他感到高兴和自豪了。 “爹,这些药材真有那么神奇吗?比山药还管用?” 兴奋过后,他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渴望。 “傻小子。” 张大山被他的问题逗笑了,“吃饭是为了填饱肚子,是为了活命,这是根本。” “但这些药材,用好了,能治病救人。你想想,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一辈子不生病?一个好郎中,一副对症的药,关键时候就能救回一条人命。” “而且,”他压低了声音,“这些东西,要是炮制好了,拿到识货的人那里,还能换回大把的银钱。有了钱,咱们就能买更多的粮食,买地,盖新房,让弟弟妹妹们都能吃饱穿暖,甚至……还能让你去念书。” 他描绘着一个美好的前景,观察着儿子眼中燃起的火焰。 果然,听到能换大把银钱,还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甚至可能改变命运去念书,石头的眼睛更亮了,充满了憧憬。 “爹,那您再多教教俺。俺一定好好学。” 他语气坚定地说道,小小的拳头也握紧了。 “好。” 张大山正有此意,“学医识药,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仅要认得药材本身,还得懂它们的性子,知道它们长在什么地方,什么时节采挖最好,采挖回来又要怎么处理……” 他开始将更深入的知识,一点点地传授给石头。 “就拿这黄芪来说。你看它喜欢长在向阳的山坡上,土要松散些才好扎根。所以咱们找的时候,就得往那种地方多留意。” “采挖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不能伤了主根,年份越久的越值钱。挖出来后,要尽快清理掉泥土,但不能用水猛冲,免得失了药性,得用小刀或者软布慢慢擦。” “晒干也有讲究,不能暴晒,得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慢慢阴干,才能保证药效。” “还有这切片,为什么要斜着切?因为这样切出来的断面大,叫‘马蹄片’,煮药的时候药性能更好地释放出来。而且切得薄厚均匀,大小一致,卖相才好,人家药铺才肯给高价。” 他拿起一把处理好的黄芪片,让石头仔细观察。 他又拿起三七:“这三七,性温,能活血化瘀,是跌打损伤的良药。但它有点微毒,直接生用效果不好,还容易伤身。所以咱们得先把它蒸熟,或者用油炸一下,再打成粉用,效果才最好。” 他还讲解了蒲公英根需要去须、晒干。 柴胡要除去芦头。 款冬花苞要在未开放时采摘等等…… 这些知识,很多都超出了普通农家甚至一般郎中的认知范畴,蕴含着《天工开物》中关于药材加工(丹青篇)的智慧,以及他自己结合现代知识的理解。 他讲得深入浅出,尽量用石头能听懂的语言来解释。 石头听得入了迷,时而点头,时而皱眉,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立刻发问。 “爹,那是不是所有黄色的根都能补气啊?” “当然不是。颜色只是辨认的一个方面。你看这个,也是黄根,但叶子不一样,这是有毒的断肠草的根,吃一点点就能要人命。” 张大山找出一株他特意留下的有毒植物标本,进行对比讲解。 “那怎么才能记住这么多啊?有些长得好像啊。” “多看,多闻,多摸,多记。” 张大山说道,“熟能生巧。以后爹带你多进几次山,让你亲手挖,亲手处理,你就慢慢记住了。” 他甚至找来一块木炭和几张粗糙的草纸。 让石头尝试着将不同药材的形状画下来,并在旁边标注名称和简单特性。 虽然画得歪歪扭扭,字也写得缺胳膊少腿。 但这份主动学习和归纳总结的劲头,让张大山越发觉得这块璞玉值得雕琢。 石头的天赋,不仅仅在于记忆力和观察力。 更在于他那股子肯钻研、不怕苦、举一反三的劲头。 在处理那些晾晒的药材时,他甚至会自己琢磨着用不同的工具来切片,或者尝试不同的晾晒方式,观察效果的差异。 这种主动探索的精神,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尤为可贵。 张大山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也更加用心地加以引导和培养。 父子二人,常常在晚饭后,或者在田间地头休息的片刻,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各种草药的性状和用途。 第31章 父子合力,采药度日 开垦劣田的工作,依旧是每天必须面对的苦差事。 那片土地就像一个顽固的老人,任凭父子三人如何挥汗如雨,也只是不情不愿地吐出几块石头,露出一点点贫瘠的内里。 张大山心里清楚,想要彻底改良这五亩地,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堆肥需要时间腐熟。 更好的农具需要钱或者材料去制作。 眼下光靠人力和那几件破烂工具死磕,效率实在太低。 而家里的粮食,却在一天天减少。 虽然上次卖药材换回的银子还能支撑,但那毕竟是有限的。 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办法。 必须找到更有效的“开源”途径,尽快积累原始资本。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些晾晒在棚内角落里的药材。 黄芪、三七、柴胡、款冬…… 这些不起眼的草根藤蔓,却是他目前手中最有价值、也最容易变现的资源。 尤其是见识了二儿子石头在辨识药材上惊人的天赋之后。 张大山的心思更加活络了。 或许,现阶段应该适当调整策略。 将一部分原本用于开垦荒地的精力,转移到更有针对性的药材采集上来。 垦荒是百年大计,急不得。 但采药换钱,却是解燃眉之急,为未来发展积蓄力量的关键一步。 他观察了石头好几天。 这小子自从对药材产生浓厚兴趣后,一有空就围着那些晾晒的药材打转。 或者拿着张大山给他画的简易图谱,跑到附近山坡上对着野草比比划划。 那股子专注和钻研的劲头,让张大山越看越是欣喜。 是时候让他进行更多的实践了。 这天晚饭后,张大山把铁牛和石头叫到身边。 “明天起,咱们调整一下活计。” 他说道。 “垦地的活先放一放,或者只留一人看着就行。” “爹打算带着你们俩,多进几次山,专门去找药材。” 铁牛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对他来说,去哪里干活都一样,只要能帮到家里就行。 石头则眼睛一亮,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爹。真的?咱们明天就去挖黄芪吗?” “主要是找黄芪,也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有用的药材。” 张大山看着二儿子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欣慰和期待。 “不过爹可先说好。进山采药,比在地里干活更辛苦,也更危险。” “山路难走,还得时时提防蛇虫野兽。” “最重要的是,要有耐心和眼力。有时候找一天也未必有收获。” “你们俩,怕不怕苦?怕不怕累?” “不怕。” 铁牛依旧是言简意赅。 “不怕。爹,俺不怕苦。俺想学本事。” 石头则回答得更响亮,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好。有志气。” 张大山满意地点点头,“那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第二天清晨。 天色微明。 张大山、铁牛、石头父子三人,便各自背上背篓,带上干粮、水囊、砍刀、锄头等工具,踏上了进山的道路。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更加明确,准备也更加充分。 张大山根据上次的经验和对黄芪等药材生长习性的判断,直接带领儿子们深入到上次发现脚印的那片区域附近。 他判断,既然有人来过,说明那片区域确实有值得采集的东西。 他们需要更加仔细地搜寻,争取有所发现。 “铁牛,你力气大,走在前面开路,注意安全。” 张大山叮嘱道,“遇到陡坡或者密林,多留心脚下和头顶。” “石头,你跟在我身边,仔细观察两边的植物。” “看到眼熟的,或者觉得奇怪的,就告诉我。” “是。爹。” 两个儿子齐声应道。 父子三人分工明确,开始在这片寂静的山林中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铁牛走在最前面,他身材高大,力气充沛,挥舞着柴刀,将挡路的荆棘和藤蔓一一砍断,清理出一条可供通行的小径。 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注意着任何可能的危险信号,像一个沉默而可靠的护卫。 张大山和石头则紧随其后,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地面和周边的植被上。 张大山的经验最为丰富,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一般,快速掠过各种植物,准确地判断出它们的种类和价值。 “石头,看左边那棵松树下,那几株开紫色小花的,是紫花地丁,清热解毒的,挖起来。” “右边石壁上那个红色的,是灵芝,可惜太小了,年份不够,先留着。” “前面那片长得像艾草的,闻闻有没有特殊香气?那是青蒿,也能入药。” 他不断地指点着,将自己的知识倾囊相授。 石头则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新知识。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仔细地观察着父亲指认的每一种植物。 努力将它们的形状、颜色、气味与父亲的讲解对应起来。 遇到不认识或者不确定的,他会立刻发问。 “爹,这个叶子背面是白色的,是啥?” “那是翻白草,根也能用,止血的。” “这个藤蔓上长着刺呢?” “那是金樱子,果子熟了能泡酒。” 他的问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入。 他不仅仅满足于认识,更开始思考它们为什么长在这里,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有时候,他甚至能先于父亲发现一些隐藏在草丛中的药材。 “爹。你看那边,那棵歪脖子树底下,那是不是黄芪?” 他指着远处一小片不起眼的黄绿色植物,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张大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仔细辨认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没错。是黄芪。而且看那叶子的茂盛程度,底下的根恐怕小不了。好小子,眼神真尖。” 他忍不住夸奖道。 石头得意地扬起了小脸。 发现那株黄芪的地方地势有些陡峭,土层下还有不少碎石。 挖掘的工作,自然就交给了力气最大的铁牛。 铁牛二话不说,抡起锄头就开始干。 张大山和石头则在一旁仔细观察,时不时提醒他注意角度和力度,避免伤到主根。 经过一番辛苦的挖掘,一根足有成人小臂粗细、色泽深黄、形态饱满的大号黄芪,终于被完整地刨了出来。 看着这根沉甸甸的“大家伙”,父子三人都兴奋不已。 这一根,怕是就能抵得上之前挖的十几根小的了。 有了这次成功,他们信心更足。 继续在这片山林里搜寻着。 一天下来,他们的收获颇丰。 不仅又找到了十几株大小不一的黄芪。 还采集到了不少其他的药材,如当归、白术、防风等。 虽然这些药材的价值可能不如黄芪高,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傍晚时分,父子三人背着满满两大背篓的药材,踏上了归途。 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和喜悦。 回到家,王氏和女儿们看到这丰硕的成果,更是惊喜万分。 晚饭后,一家人顾不上休息,立刻开始处理这些新鲜的药材。 清洗、去土、切片、分类、晾晒…… 张大山耐心地指导着石头和铁牛,甚至连花儿和丫丫也加入进来帮忙。 昏暗的油灯下,全家人围在一起,忙碌而有序。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草药混合的、奇异而充满希望的气息。 第32章 原生家庭,上门滋扰 采药的日子虽然辛苦,却也让张大山一家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希望。 棚屋角落里晾晒的药材一天天多起来。 黄芪、三七、柴胡、蒲公英根…… 虽然大部分还未炮制妥当,但那散发出的独特药香,仿佛预示着未来能换回的沉甸甸的钱粮。 石头在药材辨识上的天赋日益显露,已经能独立完成大部分常见药材的初步处理。 铁牛则承担了更多的体力活,无论是开垦荒地还是进山采药,都默默地冲在最前面。 王氏和花儿、丫丫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有限的食物也被她们想方设法做得尽可能可口些。 就连栓子、柱子、豆子这些小不点,也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不再随意哭闹,还能帮着干些捡柴、择菜的零活。 整个家,虽然物质依旧匮乏,但人心却是齐的,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和韧性。 张大山看在眼里,心中充满了欣慰和动力。 只要一家人这样同心同德,再大的困难也能扛过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们想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有些人却偏偏不让他们如愿。 这天上午,张大山正带着铁牛和石头,在离牛棚稍远的一处山坡上,挖掘他们新发现的一小片柴胡。 王氏则带着女儿们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晾晒前几天采回的野菜。 栓子和柱子在旁边用泥巴捏着玩。 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忙碌。 忽然,村子通往他们这边的泥土小路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尖利的说话声。 王氏抬起头,循声望去,脸色微微一变。 只见两个人影,一高一矮,正气势汹汹地朝着破牛棚这边走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穿着半新不旧的蓝布袄子,正是她的好弟媳——刘氏。 跟在后面的那个,是她的丈夫,张家的老幺——张二狗。 刘氏叉着腰,边走边嚷嚷着什么,脸上满是刻薄和不耐烦。 张二狗则缩着脖子跟在后面,眼神躲闪,一脸的不情不愿。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王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将身边的丫丫和豆子往身后拉了拉。 她最怕和这两人打交道了。 尤其是刘氏那张嘴,刻薄起来能把死人说活。 “哟。大嫂。这日子过得挺滋润嘛。还有闲心晒野菜呢。” 刘氏人还没到跟前,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先飘了过来。 她一双三角眼快速地扫过王氏和孩子们身上依旧破旧的衣服,又瞥了瞥旁边那修补过但仍显破败的牛棚,嘴角撇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王氏攥紧了衣角,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低下头,假装整理野菜。 花儿则警惕地将弟弟妹妹们护在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咋地?分家出来,日子好过了,连人都不会叫了?” 刘氏见王氏不搭理她,声音又拔高了几分,走到王氏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 “俺们可听说,你们又是挖到宝,又是打到肉的。咋地,发财了就瞧不起俺们这些穷亲戚了?” 她这话显然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张大山他们家最近进山频繁,偶尔带回猎物,虽然极力低调,但难免会被村里有心人看到,传出些话去。 “弟……弟媳,你胡说啥呢。俺们哪有发财。” 王氏被她逼得没办法,只好小声辩解道,“就是……就是当家的带着孩子们去山里勤快些,挖点野菜,偶尔套个兔子野鸡啥的,勉强糊口罢了。” “糊口?糊口能天天闻到肉香?” 刘氏显然不信,鼻子还夸张地在空气中嗅了嗅,“俺老远就闻到了。别以为俺们不知道,你们肯定是藏着掖着过好日子呢。” “就是。大嫂。俺娘都说了,大哥最近身子骨硬朗得很,天天往山里跑。” 旁边的张二狗也忍不住帮腔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既然大哥能干了,那……那是不是也该……帮衬家里一把?” 他终于说出了来意。 王氏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 又是来要东西的。 “二……二叔。俺们家……真的没啥东西。” 一直沉默的花儿,忍不住鼓起勇气开口道,声音细弱却带着坚定,“俺们每天吃的也是粗粮野菜。爹和哥哥们采回来的那点东西,都得攒着……” “小丫头片子插什么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刘氏立刻打断花儿的话,眼睛一瞪,“没大没小的东西。跟你那不孝的爹一个德行。” “你说谁不孝呢。” 一个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张大山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带泥的锄头。 铁牛和石头跟在他身后,两人脸上都带着汗水和疲惫,但眼神却异常警惕地盯着刘氏和张二狗。 张大山慢慢走了过来,将锄头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看着刘氏和张二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 “俺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在骂俺的闺女?”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氏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但随即又仗着自己是弟媳,挺直了腰杆。 “大哥。你这话说的。俺们也是关心花儿。她一个大姑娘家,总不能一直跟着你们在这穷地方受苦。” 她避重就轻地说道。 “俺闺女受不受苦,就不劳弟媳你操心了。” 张大山冷冷地说道,“倒是你们俩,不在家好好伺候爹娘,跑到俺这穷地方来做什么?” “俺们……” 张二狗被大哥问得有些语塞,求助似的看向刘氏。 刘氏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大哥啊。俺们也是没办法啊。” 她开始诉苦,“你走了之后,家里那么多活,光靠俺们,哪里忙得过来啊。” “眼看着就要春耕了,田里的地还没翻完呢。爹娘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好,急得天天唉声叹气。” “这不,娘打发俺们过来问问,看大哥你能不能……回去帮衬一把?铁牛和石头也都大了,都是好劳力……” 她把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带着恳求。 若是以前的原主,听到老娘身体不好,家里活计忙不过来,怕是早就心软答应了。 但现在的张大山,心里却只有冷笑。 猫哭耗子假慈悲。 当初分家时怎么说的? 如今缺人手了,又想起他们来了? “弟媳这话说的奇怪。” 张大山面无表情地说道,“当初分家的时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咱们已经是两家人了。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干。” “俺们家也有五亩地要开垦,也有十口人要养活,实在抽不出人手去帮衬老宅那边。” “至于爹娘……”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他们不是还有二弟你这个读书人儿子?怎么会忙不过来?” 他这番话,直接堵死了刘氏的借口。 刘氏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大哥。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她尖声道,“爹娘养你这么大,你如今翅膀硬了,就不管他们死活了?你这是不孝。” 她又搬出了“孝道”这顶大帽子。 “俺孝不孝,轮不到你来评说。” 张大山眼神一冷,“俺只知道,谁要是想把俺当傻子,想让俺和俺的妻儿继续给别人当牛做马,那就是痴心妄想。” “咱们已经分家了。” 他一字一句,加重了语气,“以后老宅那边的事情,与俺无关。俺们这边的事情,也用不着你们指手画脚。” “你们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俺们还得干活呢。” 他再次下了逐客令。 “你……” 刘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浑身发抖。 她求助地看向张二狗。 张二狗缩了缩脖子,在大哥冰冷的目光下,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好。好你个张大山。” 刘氏见丈夫指望不上,只能自己跳出来,“你等着。俺这就回去告诉爹娘。说你六亲不认,忤逆不孝。看爹娘怎么收拾你。看族长怎么治你。” 她撂下狠话,狠狠地瞪了张大山一家人一眼,然后拉着还在发愣的张二狗,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33章 张二狗讨食,坚决驱离 自从上次刘氏和张二狗上门滋扰被张大山强硬顶回去之后。 老宅那边倒是消停了好几天。 既没有人再来找麻烦,也没有传来什么新的风言风语。 张大山一家得以继续埋头于他们的生存大计。 开垦荒地,照料幼苗,处理药材,制作陷阱…… 日子虽然依旧清苦而忙碌,但每一份付出,似乎都能看到一点微小的回报。 棚屋角落里晾晒的药材越来越多。 新开垦出来的土地面积也在一点点扩大。 堆肥坑里的有机物在慢慢发酵,散发出不同于初始的、略带温热的气息。 孩子们的气色,因为有了稳定的粗粮摄入,也比刚分家时好了不少。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虽然缓慢,但足够坚定。 然而,张大山心里清楚,与老宅那边的“和平”,只是暂时的。 以他对那一家人德性的了解,他们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更加令人不安。 果然,这天下午,麻烦再次找上门来。 不过这次来的,不是牙尖嘴利的刘氏,也不是擅长撒泼哭闹的张婆子。 而是那个好吃懒做、一直被父母和媳妇护在身后的——张二狗。 他是一个人来的。 上次跟着媳妇刘氏上门滋扰,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还差点被两个侄子“请”出去。 这让张二狗心里是又气又怕,一连好几天都没敢再往村西头那边凑。 老宅里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自从大房分出去之后,家里主要的劳动力就少了一大半。 张老汉腿脚不便,张婆子只会骂人。 指望张二狗下地干活?那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 地里的收成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加上张婆子手里那点从大房搜刮来的“私房钱”也日渐见底。 老宅这边的伙食,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差。 虽然不至于像张大山家刚分出来时那样喝野菜糊糊。 但顿顿粗粮配咸菜,也让早已习惯了“吸血”过活的张二狗叫苦不迭。 尤其是刘氏,更是天天在他耳边念叨,骂他没本事,骂他没大哥会钻营。 这天中午,家里又是寡淡的粟米饼子配咸萝卜干。 张二狗啃着那剌嗓子的饼子,闻着空气中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肉香味。 他心里的馋虫和不平衡感,再次被勾了起来。 凭什么? 凭什么大哥一家能吃上肉,自己就得啃这猪食都不如的东西? 不行。 上次是刘氏太冲了,把大哥惹毛了。 这次俺自己去。 俺放低点姿态,好好跟大哥说说,毕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再说了,俺就去讨口吃的,他还能真把自己亲弟弟饿死不成?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门。 他趿拉着破鞋,低着头,尽量避开村里人的视线,朝着村西头那间既让他嫉妒又让他心存幻想的破牛棚蹭去。 快到门口时,他甚至还故意在脸上抹了两把灰,又用力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更落魄一些。 他来到院子外,没有像上次刘氏那样咋咋呼呼。 而是先探头探脑地往里瞧了瞧。 只见张大山正坐在门口的木墩上,用石片仔细地打磨着一把镰刀。 铁牛和石头也在旁边,一个在劈柴,一个在整理晾晒的药材。 王氏和花儿她们则在屋里,听不到动静。 张二狗觉得,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机会。 大哥看起来心情好像还行?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立刻堆起一副可怜巴巴的、近乎谄媚的笑容。 “大……大哥。”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放得又低又软。 张大山打磨镰刀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到是张二狗,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又是这家伙。 阴魂不散。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对方,等着看他又要耍什么花样。 铁牛和石头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默默地站起身,走到了父亲身后,眼神不善地盯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二叔。 张二狗被大哥和两个侄子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前凑了两步。 “大哥……俺……俺……” 他开始了他的表演,声音带着哭腔,还配合着吸了吸鼻子。 “俺……俺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家里……家里没粮了……娘……娘病了……爹也……” 他开始胡编乱造起来,试图博取同情。 “大哥,你就可怜可怜俺。” 他噗通一声,竟然就想跪下来。 “俺……俺也不多要。就……就给俺一口吃的就成。” “一个窝头,半碗粥……啥都行。” “俺实在是……饿得走不动道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张大山,观察着他的反应。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 张大山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 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硬邦邦的表情。 甚至,眼神里的厌恶和不耐烦,更浓了。 “说完了?” 张大山等他说完,才冷冷地开口。 “大……大哥……”张二狗有些不知所措。 “说完了就赶紧滚。” 张大山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冰刀。 “俺这里,没有多余的粮食养活你这种四肢健全、却只知道好吃懒做的废物。” “想吃饭?自己想法子挣去。” “要么下地干活,要么进山打猎,要么去镇上给人扛活。” “堂堂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跑来跟分了家的兄长讨饭吃,你还要不要脸?”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不客气,也极其伤人。 直接将张二狗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撕得粉碎。 张二狗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没想到,大哥竟然会如此不留情面地羞辱他。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俺?” 他恼羞成怒地叫道,“俺是你亲弟弟。” “你现在日子好过了,就看不起俺了?” “你就不怕爹娘知道了骂你不顾兄弟情分?” 他又想拿亲情和爹娘来压人。 “兄弟情分?”张大山嗤笑一声,“当初你们是怎么对俺们一家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现在跟我谈情分?晚了。” “至于爹娘……他们要是真有空骂俺,不如多花点心思,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个宝贝儿子,别让他出来丢人现眼。” “俺再说一遍,赶紧滚。” “俺家不欢迎你。” “俺……俺不走。” 张二狗似乎被刺激到了,竟然耍起了无赖。 他一屁股就想往地上一坐。 “你今天不给俺吃的,俺就饿死在你家门口,看你怎么交代。” 他这是想故技重施,用撒泼耍赖的方式来逼迫张大山。 然而,他显然打错了算盘。 张大山看着他这副无赖嘴脸,眼神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失殆尽。 他不再废话。 只是冷冷地对着身后的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 “铁牛,石头。” “把你们这个好二叔,给俺‘送’出去。” “扔远点。别脏了咱们家的地。” “是。爹。” 铁牛和石头早就按捺不住了。 听到父亲发话,立刻如同两只下山猛虎一般,一左一右,朝着还想往地上坐的张二狗就扑了过去。 张二狗哪里是这两个常年干活、力气远超同龄人的半大小伙子的对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就被铁牛和石头一人抓住一条胳膊,如同拎小鸡一般,给架了起来。 “哎?你们干啥?放开俺。放开俺。” 张二狗惊慌失措地挣扎着,双脚乱蹬。 “大哥。大哥。俺错了。俺这就走。俺这就走。” 他开始求饶。 但铁牛和石头却充耳不闻。 他们只是按照父亲的吩咐,面无表情地,将他往院子外面拖。 一直拖到离院门口十几步远的小路上。 兄弟俩才用力一甩。 “噗通”一声。 张二狗被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啃了一嘴的泥。 “以后再敢来俺们家门口耍无赖,就不是这么客气了。” 石头冷冷地警告了一句。 铁牛则只是用那双带着寒意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兄弟俩便转身回了院子,将那扇破木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张二狗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身上倒没怎么疼,但心里的屈辱和愤怒,却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骂几句狠话。 但看到那紧闭的木门,想到刚才那两个侄子凶狠的眼神。 他最终还是怂了。 只能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捂着被羞辱得无地自容的脸。 灰溜溜地,朝着老宅的方向跑去。 这一次,他是真的明白了。 大哥是真的变了。 变得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了。 想从他那里再讨到半点便宜,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而张家院子里。 张大山看着两个儿子干脆利落的“执行力”,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34章 张婆子哭闹,毫不退让 张二狗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村西头的破牛棚。 他感觉自己的脸面和里子,都被那两个侄子扔在了地上,踩进了泥里。 还有大哥那冰冷绝情的话语,更是像刀子一样扎心。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 一路跑回老宅,见到正在院子里喂鸡的张婆子,他“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抱住老娘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娘啊。俺不活了啊。大哥他……他要逼死俺啊。” 张婆子正在心疼她的宝贝鸡,冷不丁被小儿子这一下吓了一跳。 待看清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哭得如此凄惨,她顿时怒火中烧。 “咋了。老二。谁欺负你了。快跟娘说。” 她连忙扶起儿子,心疼地给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张二狗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哭诉了一遍。 自然隐去了自己是去讨食耍赖的部分。 只强调大哥如何辱骂他,如何纵容两个侄子将他这个亲叔叔“打”出来。 “……娘啊。大哥他现在是彻底不认咱们了啊。连口吃的都不给,还让铁牛和石头打俺。俺……俺这脸上都没地方搁了啊。” 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张婆子听完,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她尖声叫骂起来,声音刺耳得像是能穿透屋顶。 “那个天杀的张大山。他以为自己翅膀硬了是。” “分家出去几天,就不认老娘,不认兄弟了。” “连他亲弟弟上门,都敢叫儿子动手打。” “还有那两个小畜生,也是无法无天了。连叔叔都敢打。” “还有那个丧门星王氏。肯定是她在背后撺掇的。” 她心中的怒火如同干燥的柴草被点燃,熊熊燃烧。 护短的天性,加上对大房一家的积怨,让她瞬间失去了理智。 “老二,你等着。娘这就去给你讨个公道。” 她把手里的鸡食盆往地上一摔,也顾不上那些受惊乱飞的鸡。 “俺倒要看看,他张大山是不是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不认俺这个老娘。” 她说着,便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院子,直奔村西头而去。 张二狗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阴笑,也连忙跟在后面,准备去看好戏。 此时,张大山一家刚刚处理完张二狗留下的“麻烦”。 铁牛和石头虽然没真下重手,但也实实在在地把二叔推出了老远,警告他不准再靠近。 兄弟俩心里也憋着一股火,觉得二叔实在太不像话。 王氏和花儿则心有余悸,担忧老宅那边会再来闹事。 张大山正在安抚家人,让他们继续干活,不要被此事影响。 他知道,这事肯定没完。 以张婆子那护犊子的性子,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果不其然。 还没等他说完话。 远处就传来了张婆子那特有的、尖利刺耳的叫骂声。 “张大山。你个天打雷劈的不孝子。给老娘滚出来。” “你纵容儿子行凶,殴打亲叔叔。你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氏你个搅家精,是不是你撺掇的。老娘今天撕烂你的嘴。” 声音由远及近,充满了怨毒和愤怒。 王氏听到这声音,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往张大山身后躲了躲。 孩子们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紧张地看着小路尽头。 只见张婆子如同一个愤怒的母夜叉,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张二狗跟在她身后,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又有些畏缩。 张大山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厌恶和不耐烦。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示意王氏和孩子们都退到棚子门口去,自己则上前一步,挡在了路中间。 “娘。你又来做什么。” 他语气平静地问道,听不出喜怒。 “俺来做什么?俺来问问你这个好儿子。” 张婆子冲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活腻歪了?连你亲弟弟都敢让人打?你眼里还有没有俺这个娘?还有没有老张家的列祖列宗?” 唾沫星子随着她激动的言语,喷了张大山一脸。 “俺弟弟?” 张大山面无表情地擦了把脸,“俺弟弟刚才不是好端端地来俺这里‘做客’吗?怎么就成了俺让人打了?” “你还装蒜。” 张婆子见他不认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俺家老二都被你家那两个小畜生打成啥样了?你还敢说没打?” 她说着,就去拉扯身后的张二狗,“老二,让你大哥看看,你身上的伤。” 张二狗身上自然没什么伤,铁牛和石头只是把他架出去扔了,并未动手打他。 他支支吾吾道:“俺……俺就是被他们推搡了几下……” “推搡几下那也是打。” 张婆子立刻打断儿子的话,开始发挥她的看家本领,“天杀的啊。没天理了啊。侄子打叔叔了啊。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孝道了啊。” 她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双手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扯着嗓子嚎哭起来。 “俺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辛辛苦苦拉扯大几个儿子,指望他们养老送终,结果老大是个白眼狼啊。” “分家出去就不认人了啊。连亲弟弟上门讨口吃的都不给,还叫儿子动手打人啊。” “这是要逼死俺们老两口啊。俺不活了。俺没脸见人了啊。” 她哭得声泪俱下,涕泗横流,在地上滚来滚去,捶胸顿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熟练的动作,那悲切的哭腔,若是放在后世,奥斯卡影后都得甘拜下风。 周围虽然没什么村民看热闹,但她依旧演得一丝不苟。 这是她几十年来屡试不爽的武器。 她相信,只要她这么一闹,张大山这个一向“孝顺”的儿子,最终还是会服软的。 然而,这一次,她失算了。 张大山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地上撒泼打滚。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没有丝毫愧疚,甚至连一点点不耐烦都没有。 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他就那样看着,如同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蹩脚的戏子在表演。 张婆子哭嚎了一阵,发现大儿子竟然无动于衷,连句软话都没有,甚至都没上前来扶她一下。 她心里也有些打鼓了。 这老大,今天是怎么了? 难道真被上次摔的那一下,把心肝都摔硬了? 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张大山一眼,见他依旧是那副冷冰冰、油盐不进的样子。 她心里一横,哭声变得更加凄厉,甚至开始用脑袋往地上撞。 “哎哟喂。俺不活了啊。被亲儿子逼死了啊。老天爷啊,你怎么不睁眼看看啊。” “行了。娘。” 就在这时,张大山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地上凉,石子也多。您要是真想撞,也换个平整点的地方,或者干脆用头去撞墙,那样效果更好些,说不定一下子就称了您的心,如了某些人的意。” “……” 张婆子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大山。 仿佛不相信这话是从自己那个一向“老实巴交”的大儿子嘴里说出来的。 这……这还是人话吗? 这是巴不得自己这个亲娘去死啊。 “你……你个畜生。”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大山,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俺是不是畜生,轮不到您老人家来评价。” 张大山缓缓说道,语气冰冷,“俺只知道,我们已经分家了,是两家人了。” “张二狗跑到俺家门口来讨食耍赖,影响俺们干活,俺让俺的儿子把他请出去,天经地义。” “您要是心疼您的小儿子,就该好好管教他,让他自己想法子挣吃的,而不是跑到别人家来撒泼打滚,丢人现眼。” “他自己不争气,将来就算饿死在路边,那也是他自己的事,与俺们无关。” “至于您……” 他看着地上目瞪口呆的张婆子,“您要是觉得身体不适,俺可以去请村长或者族老来给您评评理。” “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 “俺们这里地方小,庙也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以后,也请您老人家没事少往俺们这穷地方跑。”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说完,他不再看张婆子一眼,转身对同样震惊的王氏和孩子们说道。 “都进屋去。干活。别理她。” 王氏和孩子们如梦初醒,连忙应声,有些慌乱地走进了牛棚,并关上了那扇破木门。 院子里,只剩下瘫坐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发青的张婆子,以及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大气不敢喘的张二狗。 张婆子用尽了毕生所有的撒泼打滚的伎俩。 哭闹、咒骂、撞地、道德绑架…… 然而,这一切,在张大山那如同磐石般坚定的态度和冰冷的言语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她所有的武器,都失效了。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破木门,仿佛能感受到门后那一家人冷漠的目光。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大儿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她拿捏搓揉的面团了。 他变成了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不。 甚至比石头还要硬。 还要冷。 她坐在冰冷的地上,嚎哭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呜咽,最后彻底没了声音。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满是泥土和泪痕,头发也散乱不堪,看起来狼狈至极。 她怨毒地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木门。 又狠狠地踹了一脚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张二狗。 “没用的废物。还不扶老娘回去。” 她嘶哑着嗓子骂道。 然后,她不再停留,转身朝着老宅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走去。 那背影,充满了不甘、怨恨,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张二狗连忙跟了上去。 第35章 划清界限,互不相干 张二狗讨食被扔出去。 张婆子撒泼哭闹被怼得哑口无言。 老宅那边接连两次上门滋扰,都以灰头土脸、自取其辱而告终。 按理说,他们也该消停几天了。 但张大山知道,以那一家人的德性,绝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尤其是张婆子,吃了这么大的一个瘪,回去之后必然会向张老汉哭诉、告状。 张老汉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吭声,但那根深蒂固的大家长权威和对大儿子的怨恨,一旦被彻底激发出来,后果恐怕比张婆子撒泼还要严重。 张大山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他知道,想要彻底摆脱原生家庭这个泥潭,光靠一次次的被动防御是不够的。 必须主动出击,划下一道清晰的、不可逾越的界限。 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张大山这一房,从此以后,与老宅那边,再无瓜葛。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天下午,张大山正带着铁牛和石头,在离村口不远的那片劣田上,费力地挖掘着一块特别大的、深埋地下的树根。 父子三人都累得满头大汗,呼哧带喘。 忽然,张老汉拄着拐杖,阴沉着一张老脸,慢慢悠悠地从村子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的身后,没有跟着张婆子,也没有跟着张二狗或刘氏。 他是一个人来的。 但他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难看。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张大山看到他过来,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他示意儿子们停下手中的活计,自己则直起身,平静地看着张老汉一步步走近。 恰好,此时田埂边还有几个同村的妇人正在挖野菜,远远地看到了这边的动静,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好奇地张望着。 这正是张大山需要的“观众”。 “老大。” 张老汉走到地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开口便是质问,声音沙哑而冰冷。 “你长本事了啊。” “连你娘上门,都敢叫你那两个小畜生儿子动手了?” 他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张大山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道:“爹,您这话从何说起?” “俺娘那天是来俺家‘做客’,只是情绪激动了些,自己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俺儿子们,不过是按照俺的吩咐,想‘扶’她老人家离开,免得在地上着凉罢了。” “至于动手?更是无从谈起。” 他轻描淡写地将张婆子撒泼和被驱离的事情,定性为一场“误会”和出于“孝心”的举动,让张老汉抓不到任何把柄。 “你……”张老汉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狡辩气得够呛,指着他,“你还敢狡辩?” “是不是狡辩,爹您老心里清楚。”张大山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俺更想问问爹,娘和二弟、弟媳,三番两次跑到俺这分了家的门口来闹事,到底意欲何为?” “难道,真要逼死俺们一家老小,你们才甘心吗?”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确保远处那几个妇人也能听到。 “你放肆。”张老汉被他的质问和那毫不掩饰的怨气激怒了,“俺是你老子。俺们去看看你,关心关心你,有错吗?” “关心?”张大山冷笑一声,“是关心俺们有没有被饿死冻死,好来分俺们这点微不足道的家当?” “还是关心俺们有没有找到点活路,好让你们继续趴在俺们身上吸血?” “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张老汉,声音清晰而又决绝。 “当初分家的时候,是你们容不下俺们,逼着俺们净身出户。” “那份分家文书,白纸黑字,族长见证,您老人家也亲手画了押。”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两家人,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干。” 他再次强调了“两家人”和“互不相干”。 并且,他故意将声音放得更大,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俺们一家搬出来后,自问没有再向老宅那边要过一针一线,一粒米粮。” “俺们靠着自己的双手,挖野菜,设陷阱,修房子,垦荒地,才勉强活了下来。” “俺不求你们能帮衬一把,但至少,也请你们遵守当初的约定,不要再来滋扰俺们的生活。” “您回去告诉娘,告诉二弟、弟媳。” 他的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从今往后,咱们两家,就当是彻底断了关系。” “你们家的事,俺们管不着,也不会管。” “俺们家的事,是好是坏,是死是活,也用不着你们来操心。” “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以后,若无大事,就请不要再踏进俺们家这院子半步了。”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不仅震得张老汉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也让远处那几个竖着耳朵听的妇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彻底断了关系? 连爹娘都不认了? 这……这张大山是真疯了?还是真被逼急了? 这在大宁朝,在这注重孝道伦常的乡村里,简直是骇人听闻的宣言。 “你……你……你这个逆子……你敢……” 张老汉气得浑身哆嗦,举起拐杖就想打过去。 铁牛和石头立刻上前一步,将父亲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张老汉看着两个如同小狼崽子般护着父亲的孙子,又看了看大儿子那双冰冷决绝、不带一丝情感波动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今天再说什狠话,做什么动作,都无法再撼动这个儿子的决心了。 他彻底失去了对这个大儿子的掌控。 甚至,连那份基于血缘和伦理的、最后的连接,似乎也要被对方亲手斩断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 但他嘴上,依旧强撑着那点可怜的父权尊严。 “好……好得很。” “张大山,你给俺记住今天说的话。” “以后……你就算死在外面,也别想再进俺们老张家的门。” “俺……俺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他扔下这句同样绝情的话,猛地一顿拐杖,转身,用一种近乎踉跄的脚步,带着满腔的愤怒和屈辱,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父亲那萧瑟而又充满怨恨的背影。 张大山的心里,没有半分的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的疲惫和……轻松。 第36章 村长张有德,冷眼旁观 张大山在地头,当着几个挖野菜妇人的面,公然顶撞亲爹张老汉。 不仅将老宅一家人数落得体无完肤。 更是撂下了“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的狠话。 直接将人怼了回去。 这番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行,如同长了翅膀的野火,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青石村。 一时间,村头巷尾,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西头那个张大山,把他爹都给气走了。” “可不是咋地,俺们都听见了,话说得那叫一个绝,简直是不认爹娘了。” “啧啧,这小子真是疯了不成?连孝道都不顾了?” “我看是被逼急了?老宅那边做得也确实不像话。” “逼急了也不能这样啊,那可是他亲爹。” “就是,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张氏的脸往哪搁?” 各种声音,或指责,或同情,或看热闹,或担忧。 如同嗡嗡作响的蜂群,在小小的村庄里弥漫开来。 而这些沸沸扬扬的议论,自然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村东头那座青砖瓦房里。 传到了青石村真正的掌权者——族长兼村长,张有德的耳朵里。 彼时,张有德正端坐在自家堂屋的太师椅上。 手里捧着一本线装的旧书,眯着眼睛,似乎在潜心阅读。 前来“汇报”情况的,是村里一个惯会溜须拍马、与张有德走得颇近的族侄。 那族侄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将地头发生的那一幕描述了一遍。 着重强调了张大山如何“忤逆不孝”,如何“目无尊长”,如何“败坏门风”。 企图引得这位族长勃然大怒,好出手严惩张大山。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 张有德听完之后,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他预想中的暴怒。 甚至连一丝明显的惊讶都没有。 他只是将手中的书卷轻轻放下,端起旁边几上早已凉透的粗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的光芒。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知道了。” 仅仅是这三个字。 那族侄愣了一下,有些不甘心地追问道:“族长,您看这事……大山他也太不像话了。” “这公然顶撞生父,还扬言要断绝关系,简直是把咱们张氏的脸都丢尽了。” “您看……是不是该召集族老们,按族规……好好惩戒他一番?” 张有德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惩戒?” 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怎么惩戒?” “是打他一顿板子,让他伤上加伤,彻底干不了活,赖上宗族?” “还是把他逐出家门,让他带着一家老小去当流民,败坏咱们青石村的名声?” “亦或是……把他那刚刚看到点起色的家,再给它彻底摁死,让他重新回到被老宅那边吸血的境地?” 他一连串的反问,让那族侄顿时哑口无言,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 他这才意识到,这位族长的考虑,远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张有德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光似乎望向了窗外西边的方向。 他心里,其实也在快速地盘算着。 张大山这个侄子,最近的变化确实太大了。 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不仅没被分家的困境打垮,反而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本事”。 又是辨识草药,又是设置陷阱,甚至还从过路的商队那里换回了宝贵的粮种。 虽然日子依旧艰难,但至少是凭着自己的能力,顽强地活下来了,甚至隐隐有了点起色。 这与那个只知道依附父母、好吃懒做的张二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于张老汉一家的所作所为,张有德心里其实是极为不齿的。 那老两口偏心眼偏得没了边,把一个好好的家折腾得乌烟瘴气。 张二狗和刘氏更是村里的祸害根源之一。 这次张大山硬气起来,能跟他们彻底划清界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清理门户”,省得以后再给宗族惹麻烦。 当然,张大山公然顶撞父亲,挑战孝道伦常,这确实触犯了规矩,也损害了他这个族长的权威。 这一点,让他很不舒服。 若是放在以前,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打压,以儆效尤。 但现在……情况似乎有些不同了。 这个“脱胎换骨”的张大山,身上似乎隐藏着某种……价值? 一种不同于普通村民的、潜在的价值。 他那辨识药材的本事,他那与商队搭上线的能力,他那面对困境毫不退缩的狠劲…… 这些,都让张有德这个老谋深算的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或许……可以再等等? 再看看? 看看这小子到底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如果他真的能凭自己的本事,在那片烂地上闯出一片天。 将来……说不定还能为宗族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至于现在这点“忤逆”的罪名…… 只要他将来能拿出足够的利益来“孝敬”宗族,孝敬他这个族长。 那点小过失,又算得了什么? 反之,如果他只是昙花一现,最终还是撑不下去。 那到时候,自己再以“维护族规”、“清理门户”的名义出手,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更能彰显自己的“公正”与“威严”?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插手的最佳时机。 冷眼旁观,静观其变。 这才是最稳妥,也最符合他利益的选择。 “哼,年轻人,受了点委屈,说了几句气话罢了。” 张有德收回思绪,对那还站在原地等待指示的族侄,淡淡地挥了挥手。 “老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是他们自家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掰扯。” “咱们做长辈的,看着就行了,不必过多掺和。” “行了,没别的事,就先下去。” “是……是,族长。” 那族侄虽然心里还有些不甘,但也只能喏喏地应着,躬身退了出去。 张有德重新拿起那本旧书,目光落在书页上,心思却早已飘远。 第37章 邻里议论,褒贬不一 张大山当着几个妇人的面,硬邦邦地顶撞了亲爹张老汉。 还撂下狠话,要跟老宅那边“各不相干”。 这事儿,像往平静的池塘里扔了块石头,在小小的青石村里,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农闲时候,家长里短本就是村民们打发时间的主要话头。 更何况是老张家这桩牵扯到“分家”、“不孝”、“反抗”这些个扎眼字眼的新鲜事。 一时间,不管是溪边洗衣裳的妇人,还是村口大槐树底下乘凉的老汉。 亦或是田埂地头歇气的庄稼人,都免不了要对这事儿,说道几句。 村里的风言风语,就像那被风吹动的草叶子,很快就分成了两拨。 “唉,要俺说啊,大山那娃儿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 溪边,一个上了年纪、正使劲捶打着脏衣裳的赵婶,对着旁边的妇人叹气。 她家就住在张大山老宅不远,对张老汉和张婆子那偏心眼的事儿,瞅得最是清楚。 她心里头,是真个同情大山一家的难处。 “可不是咋地。”旁边的李家婶子也接上话。 “老宅那两口子,心都偏到胳肢窝去了。好东西全给了二房那个念书的,脏活累活全是大山一家子干。” “大山媳妇王氏,多好的一个女人啊,愣是被磋磨得没了人样。” “还有那几个娃儿,一个个饿得脸黄肌瘦的,瞅着都可怜。” “现在大山病了一场,差点没挺过来,他们倒好,连请个郎中的钱都舍不得出。” “还要把人气得直接分家净身出户,住到那鬼都不去的破牛棚里。” “这事儿啊,做得太绝了。” 赵婶往衣裳上抹了把皂角,接着说道:“也就是大山以前性子太老实,换了俺家那口子,早跟他们拼命了。” “现在大山硬气起来了,顶撞几句咋了?那也是被逼出来的。” “依俺看啊,分出来单过挺好。省得一辈子给旁人当牛做马,最后连条活路都没有。” 她们说话的口气里,都透着对张大山一家的同情,还有对老宅做法的不满。 在她们瞅来,张大山的“反抗”,是事出有因,甚至是应该的。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村口那棵老槐树底下,几个抽着旱烟袋的老汉,看法就大不一样了。 “哼,这张大山,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一个辈分比较高的张氏族老,重重地把烟袋锅子在石头上磕了磕,口气带着明显的不痛快。 “百善孝为先。爹娘再有不是,那也是生他养他的爹娘。” “他一个当儿子的,咋能当着外人的面,顶撞自个儿的亲爹?” “还说啥‘各不相干’?简直是大逆不道。” 另一个老汉也跟着说道:“就是。这要是传出去,咱们青石村张氏的脸面往哪儿搁?” “这要是人人都学他这样,动不动就跟爹娘分家、顶撞长辈,那这规矩还要不要了?这孝道还要不要了?” “依俺看,就该让族长出面,好好管教管教他。杀鸡给猴看,免得带坏了村里的风气。” 在这些个受老传统影响深的老人瞅来,张大山干的这些事,已经是大大地犯了宗法礼教的忌讳。 不管起头是啥,“不孝”这顶帽子,是摘不掉了。 他们更担心的是,这种做法会坏了村里头固有的上下秩序和安稳。 除了这些个明明白白说好说歹的。 更多的村民,则是抱着一种又复杂又矛盾的心思。 他们既同情张大山一家的遭遇,也觉得老宅那边确实是做得太过分了。 可同时呢,又对张大山这种差不多是“撕破脸皮”的硬气做法,感到有些个不安和拿不准。 “唉,大山这事儿做得……太绝了点。” 在田埂上歇气的孙二,对着旁边的同伴说道。 “分家就分家,何必闹得这么僵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往后还咋个处啊?” 他心里头想的,更多的是怕惹火烧身,或者影响到自个儿。 “可不是咋地。胳膊肘子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他一个刚分家出来的穷家小户,能斗得过老宅那边?还有那刘员外……” 同伴也小声附和着,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看好。 “俺瞅着啊,他这就是一时冲动。等日子过不下去了,还得回去求他爹娘。” “到时候,丢人现眼的还是他自个儿。” 这些议论,声音有高有低,有明有暗,像风一样在村子里头传。 自然也或多或少地,传到了张大山一家人的耳朵里。 王氏和花儿去溪边洗衣裳的时候,就曾听到过一些妇人的指点和议论。 听到那些个同情的话,她们心里头会感到一丝暖和。 可听到那些个指责她们“不孝”、“忘了本”的话时,她们又会感到委屈、难受,甚至生气。 尤其是花儿,作为家里的老大,心思本就细,听到旁人说自家爹爹的不是,常常会红了眼圈,回去之后闷闷不乐好半天。 铁牛和石头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偶尔也会听到一些个邻近田地里传来的闲言碎语。 性子沉稳的铁牛大多时候会选择不出声,只是手底下的力气会使得更重些,好像要把那股子气都撒在那些个犟石头上。 而石头呢,则会气得脸通红,好几回都想冲过去跟人掰扯掰扯,都被铁牛死死地给拉住了。 “爹说了,嘴长在旁人身上,随他们说去。咱们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就行了。”铁牛总是这么劝弟弟们。 第38章 赵婶同情,偶有援手 张大山一家与老宅的纷争,以及村长张有德的冷眼旁观,成为了青石村村民们茶余饭后议论不休的话题。 各种猜测、评判、同情、指责的声音,如同空气中无形的尘埃,弥漫在村庄的各个角落。 大多数人,只是远远地看着热闹,或者背后嚼几句舌根。 真正敢于在这种敏感时刻,向被孤立的张大山一家伸出援手的,寥寥无几。 赵婶,便是这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赵婶也姓张,是村里的老人了,丈夫早逝,独自拉扯大两个儿子,如今儿子们都已成家另过。 她自己一个人住在靠近溪边的老屋里,平日里深居简出,性子善良,也有些孤僻。 她家离张大山老宅不远,对老张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比谁都清楚。 张老汉的偏心,张婆子的刻薄,刘氏的刁钻,张二狗的懒惰……她都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 对于张大山和王氏这对老实巴交的夫妇,以及他们那一群懂事能干却食不果腹的孩子,赵婶的心里,始终是充满了同情。 尤其是这次分家的事情,在她看来,老宅那边做得实在太绝,简直是不给人留活路。 这几天,她去溪边洗衣或者去村口挑水时,总能远远地看到张大山一家在村西头那片荒地上忙碌的身影。 看到张大山带着两个半大的小子,如同愚公移山一般,日复一日地清理着那些顽固的石头。 看到王氏领着几个女儿,挎着篮子漫山遍野地寻找着仅够塞牙缝的野菜。 看到那些孩子们穿着打满补丁的单薄衣裳,在料峭的春寒中冻得瑟瑟发抖,却依然帮着家里干着力所能及的活计。 每一次看到这些情景,赵婶的心里都针扎似的难受。 作孽啊。 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呢。 这么好的一家人,怎么就摊上那么一对黑心肝的爹娘。 她不止一次地在心里这样叹息。 她很想上前去帮一把,或者至少送点吃的过去。 可是,她也有自己的顾虑。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寡妇,在村里本就人微言轻。 老宅那边人多势众,又有村长隐隐地撑腰。 她若是公然帮助张大山一家,难保不会被记恨上,给自己惹来麻烦。 村里的闲言碎语更是可怕。 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心善,而卷入这复杂的家族纷争之中。 这种想要帮助却又害怕惹祸上身的矛盾心理,让她纠结了好几天。 直到这天下午。 她去溪边洗攒了几天的衣服。 看到王氏也领着大女儿花儿,端着一个破木盆,来到了溪水下游不远处。 王氏的脸色依旧蜡黄,但眉宇间的愁苦似乎比前些日子淡了一些,多了几分坚韧。 花儿那丫头更是懂事得让人心疼,默默地帮着母亲搓洗衣物,动作麻利。 只是两人身上的衣服,依旧是那般破旧单薄,洗得都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看着她们母女俩那相依为命、默默承受的样子。 赵婶心头那根名为同情的弦,被再次拨动了。 她想起了自己早年守寡、独自拉扯孩子时的艰难。 那种无助、那种辛酸、那种对一点点善意的渴望……她感同身受。 罢了。 她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帮不了大的,帮点小的总是可以的。 偷偷地帮,不让人知道就是了。 积德行善,总不会有错。 打定主意后,她一边捶打着衣服,一边留意着四周。 见下游不远处只有王氏母女两人,并没有其他村民在附近。 她便悄悄地从自己带来的篮子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那是她早上烙的两个糙米饼子,本来是准备自己晚上吃的。 虽然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对于现在的张大山一家来说,也算是难得的干粮了。 她假装去下游取水,慢慢地靠近王氏母女。 “王氏妹子,洗衣裳呢?” 她故作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是赵家婶子啊。” 王氏连忙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回应。 花儿也跟着叫了一声“赵家奶奶”。 “嗯。” 赵婶点点头,目光快速地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注意。 然后,她迅速地将手中那个油纸包塞到了王氏的手里,同时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声张。 “这个……俺早上烙多了,拿回去也吃不了。你们……你们拿去给孩子们垫垫肚子。” 她语速很快,声音压得很低。 王氏感受到手中那温热而沉甸甸的分量,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想要推辞,却被赵婶用眼神制止了。 “拿着。快收好。别让人看见。” 赵婶低声催促道,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这……这怎么好意思……” 王氏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分家以来,她们遭受了太多的白眼、非议和冷漠。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一个并无深交的邻居的善意,如同寒冬里的一股暖流,瞬间温暖了她冰冷的心。 “没啥不好意思的。” 赵婶拍了拍她的手背,“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还没个难处。” “俺……俺……” 王氏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用力地点头,将那油纸包紧紧攥在手里,藏进怀里。 “婶子……大恩不言谢……” 花儿也红着眼圈,对着赵婶深深地鞠了一躬。 “快起来。快起来。让人看见了不好。” 赵婶连忙将她扶起,“记住,这事……别跟外人说。” 她说完,不再停留,端起自己的洗衣盆,匆匆离开了。 王氏和花儿看着赵婶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晚上回到家,王氏将这件事悄悄告诉了张大山。 张大山听完,沉默了许久。 第39章 孙二观望,趋炎附势 赵婶悄悄送来的那两个糙米饼子,让王氏心里头暖了好一阵。 也让张大山晓得,这村里头,也不是人人都铁石心肠。 总还有那么些个淳朴、心善、还讲点良心的人。 然而,这善良和同情,往往是少见的。 更多的时候,这乡里乡亲之间,还是那实实在在的日子,那柴米油盐的算计。 是那见风使舵,趋利避害的本分。 孙二,就是这大多数村民心思的头一个代表。 孙二也姓张,论起辈分,跟张大山算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 他家日子过得普普通通,不好不坏。 人呢,也算不上大奸大恶,就是格外的精明,说白了,就是“会看人下菜碟”。 他那过日子的信条,好像就是“谁强就跟谁乎近,谁弱就踩一脚”。 平日里,他跟村里大多数人家一样,对张老汉家的偏心眼,心里头明镜似的。 也对那张二狗的懒惰,打心眼儿里瞧不上。 可因为老宅那边人多,说话的声气儿也粗,族长张有德也好像暗地里向着他们。 所以孙二面上,对老宅一家子,总是带着那么几分讨好和敬畏。 尤其是对那个泼辣厉害的刘氏,他更是从来不敢得罪。 至于张大山这一家子。 以前在老宅的时候,孙二对他们就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毕竟,谁会去巴结一个连自个儿爹娘都不待见、只晓得埋头干活的窝囊废呢? 等到张大山分家出来,搬到村西头那破牛棚里。 孙二更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甚至还有那么点幸灾乐祸。 他觉着,这张大山就是不晓得天高地厚,离了老宅的“照应”,怕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他想瞅瞅,这张大山一家,到底是会像大家伙儿想的那样,很快就撑不下去,灰溜溜地回去求老宅收留。 所以,开头那段日子,孙二瞅见张大山或者王氏他们,都是绕着道走,连个招呼都懒得打。 生怕沾上啥晦气,或者被他们开口借钱借粮。 然而,这日子一天天过去。 情况好像……渐渐地有些个……出乎他的意料了。 张大山一家,不仅没有像他想的那样饿死冻死。 反倒……好像还活得有那么点意思了? 虽然依旧住在破屋里,穿的还是破衣裳。 可至少,没再听说他们家断了顿的消息。 甚至还有风声说,张大山不晓得走了啥好运,天天往山里头跑,总能弄回来不少吃的。 还有人说,瞅见他家小子石头,跟着他爹学认啥草药,神神秘秘的。 更让他吃惊的是,张大山竟然敢当众顶撞张婆子,甚至连他老子张老汉都敢硬顶回去。 还撂下狠话,要“划清界限,各不相干”。 这……这还是以前那个闷葫芦张大山吗? 孙二的心里头,开始犯嘀咕了。 他开始“观望”起来。 他会有意无意地,在去自家地里干活的时候,绕到村西头那附近转悠转悠。 或者在河边挑水的时候,故意多磨蹭一会儿。 偷偷地,观察着张大山一家的动静。 他瞅见张大山领着两个半大的小子,在那片谁都瞧不上的乱石岗子上。 一天到晚地清理石头,开垦荒地。 那股子不要命的干劲儿,让他瞅着都有些个心惊肉跳。 他也瞅见王氏和几个闺女,挎着篮子漫山遍野地挖野菜。 或者在棚屋前头,晾晒着一些个他不认得的植物根块。 他还瞅见,他们家那破牛棚,竟然真个被拾掇得严实了不少,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四处漏风了。 甚至有那么一两回,他还隐约闻到,从那边飘过来一丝极其勾人的……肉香味儿? 这些个瞅见的情形,让孙二的心思变得复杂起来。 一方面,他还是不大信这张大山能翻出啥大浪来。 得罪了爹娘,得罪了族长,还得罪了地主刘员外。 在这青石村,他还能有好果子吃? 可另一方面,瞅着张大山一家那股子犟劲儿,那好像咋也打不垮的活泛劲儿。 还有那些个关于他们寻摸到“好东西”的风言风语。 他又隐隐约约觉得,或许……这张大山真个有啥旁人不知道的依仗? 万一……万一他真个发达了呢? 这种拿不准的心思,让孙二那“墙头草”的本性,又开始摇摆起来。 他打定了主意,暂时呢,不把张大山一家给得罪死了。 可也不能跟他们走得太近,免得被老宅那边给记恨上。 最好的法子,就是继续瞅着,看着。 同时呢,也得适当地,往那“人多势众”的一边靠拢靠拢,表明自个儿的立场。 于是乎,村里人便常常能瞅见这么一副光景。 孙二要是远远地瞅见张大山或者铁牛、石头他们。 他会立刻低下头,假装没瞅见,加快脚底板的步子,一溜烟儿走开。 可要是碰上老宅的张二狗或者刘氏。 他则会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去。 “哎呀,二狗兄弟,这是上哪儿去啊?忙着呢?” “哟,弟妹,今儿个这气色,可真是不赖啊。” 那副讨好巴结的劲儿,真是没治了。 他还会把自己“瞅见”的那些个关于张大山家的情况,添油加醋地,“不经意”地,透露给刘氏或者其他跟老宅交好的人听。 “俺前儿个瞅着大山哥他们家,好像……手头松快了点?还从他们家那破棚子顶上,瞅见冒肉香的烟了呢。” “也不晓得他们从哪儿弄来的钱,天天往山里头跑,神神秘秘的,谁知道在鼓捣啥呢。” 他用这种法子,既满足了对方想打探消息的心思,也间接地表明了自个儿是“站在哪一边”的。 有时候,他甚至还会在背后,对着其他村民,说一些个听着像是“公道话”、实际上却是在贬低张大山的言语。 “唉,要俺说啊,这大山也是太犟了。爹娘再不对,那也是长辈不是?何必闹得这么僵呢?” “这分家出来是清净了,可这日子……难啊。你们瞅瞅他们一家老小,穿得跟那叫花子似的。” “要俺说啊,还是在老宅那边,多少有个照应,日子也能安稳些。” 孙二这种做法,在青石村也不是他独一份儿。 不少跟他心思差不多的村民,都在那儿悄悄地瞅着,心里头盘算着。 他们就像是那墙头上的草,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 今儿个可能对着张大山,露出那么一丝丝不值钱的同情。 明儿个就可能因为一点点蝇头小利,或者一点点风吹草动。 而毫不犹豫地,站到他的对立面去。 这种复杂而又实实在在的人心,构成了张大山一家在艰难求活之外。 所必须得面对的、更加难以捉摸的村庄人情。 第40章 《乃服》初用,麻布改良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张大山一家虽然依旧挣扎在温饱线上,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样,时刻面临着饿死冻毙的绝境。 地里播下了种子,寄托着秋收的希望。 山上采回的药材,也带来了换取钱粮的可能。 修补过的牛棚,添置了简易的家具,总算勉强能安身。 然而,解决了初步吃和住的问题后,“穿”的窘迫,便日益凸显出来。 一家十口人,老的少的,几乎就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 不是打着层层叠叠、颜色各异的补丁,就是早已被洗得发白、变薄、失去了原有的形状。 尤其是几个年幼的孩子,身上穿着的,往往是哥哥姐姐们淘汰下来的、改了又改的旧衣裳。 宽大的罩在瘦小的身上,衣不蔽体,寒酸又可怜。 更让人难受的,是这些衣服的材质——粗麻布。 用最原始、最粗糙的方法纺织出来的麻布,硬得像砂纸一样。 贴身穿着,又剌又痒,极不舒服。 孩子们的皮肤娇嫩,常常被磨得发红,甚至起疹子。 晚上睡觉时,盖在身上的那床旧棉被,面子和里子也都是这种粗麻布做的,又硬又沉,还藏污纳垢,根本不保暖。 王氏和花儿虽然手巧,针线活不停。 但这缝缝补补,也只能是维持现状,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衣物的品质。 张大山看着孩子们因为穿着不适而抓耳挠腮的样子,看着妻子和女儿因为缺少像样衣物而显得有些自卑的神情。 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衣食住行,衣排在第一位。 连基本的穿着都如此不堪,何谈尊严,何谈体面? 必须想办法,改善家里的穿衣状况。 他想起了家里那台破旧的织布机,想起了王氏和花儿那双灵巧却又因为工具限制而无法尽情施展的手。 也想起了,脑海中那部《天工开物》里,关于纺织的记载——《乃服》篇。 《乃服》篇中,不仅详细描绘了各种织机的构造原理。 更用了大量的篇幅,记述了各种天然纤维(如蚕丝、棉花、麻类)的种植、获取和加工方法。 其中,关于处理麻类纤维的部分,尤其引起了他的注意。 “凡麻缕,治之欲熟,沤为第一。” 书中强调了“沤麻”的重要性。 指出通过将麻杆浸泡在水中,利用微生物的作用,使纤维与麻骨、胶质分离,是获得洁白、柔韧纤维的关键步骤。 并且,还提到了不同的沤麻方法(如流水沤、静水沤、雨露沤),以及温度、时间对沤麻效果的影响。 “熟麻既成,复需捶打、刮洗,以去筋骨。” 沤好的麻,还需要经过捶打、刮洗等物理方法,去除残留的木质部和杂质。 “最精者,则用栉理(栉即梳子),经纬因成。” 而想要获得最精细、最适合纺织高档布料的麻纤维,则必须经过“栉理”——也就是用梳子反复梳理的工序。 书中甚至还画有几种不同齿距的“麻梳”的简易图样。 通过这些工序处理过的麻纤维,才能变得洁白、柔软、富有光泽,并且长度和细度都达到最佳状态。 张大山仔细回忆着这些记载,再对比王氏和花儿平日里处理麻线的方法。 他立刻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王氏她们处理麻,方法极其简单粗糙。 往往只是将麻杆砸扁,简单地撕下纤维,搓洗几遍就开始纺线了。 中间缺乏了最关键的、也是最耗时耗力的“沤麻”和“梳麻”环节。 怪不得纺出的线又粗又硬,充满了杂质和短纤维。 用这样的线织出来的布,能舒服才怪了。 “孩儿他娘,花儿。” 这天,看着王氏和花儿又在院子里,用原始的方法捶打着干硬的麻杆。 张大山走了过去。 “咱们这麻布之所以粗糙剌人,问题……可能出在咱们处理这麻线的方法上。” 他将自己从《乃服》篇里看到的知识,用尽量简单易懂的语言,向两人解释了一遍。 “俺以前听说过,这麻杆啊,得先用水泡透了,让它里面的胶质烂掉,这样取出来的麻丝才又白又软。” “取出来的麻丝,还得用像梳子一样的东西,反复地梳理,把那些粗的、短的都梳掉,剩下的才是能纺好线的精麻。” 王氏和花儿听得将信将疑。 她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处理麻的,从未听说过还要沤、还要梳。 “当家的,这……用水泡着,不会烂掉吗?”王氏担忧地问道。 “还有那梳子……咱们哪有那样的家伙什?”花儿也提出了实际的困难。 “烂,就是要让它适当‘烂’一点,才能把好纤维取出来。至于火候,咱们可以慢慢试。” 张大山解释道,“梳子嘛……没有现成的,咱们可以自己做。” 他找来几块相对平整的木板。 又让铁牛去铁匠铺,请铁匠铺帮忙打了几十根细长、顶端尖锐的铁钉。 然后,他便和石头、柱子一起,叮叮当当地动起手来。 他们将铁钉按照不同的疏密程度,小心地钉入木板中,再将钉子尖锐的顶端打磨光滑。 虽然简陋粗糙,但几把功能不同的“梳麻板”,也算是勉强做成了。 接下来,便是实践。 张大山选了一小捆干燥的苎麻杆,先将其砸扁。 然后,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剥取纤维。 而是找来家里一个不用的大破陶缸,将麻杆浸泡在干净的井水中。 他还按照书上隐约提到的方法,往水里加入了一些草木灰,据说可以加速沤麻的过程。 然后,就是耐心的等待。 每天,他都会去查看沤麻的进展,观察麻杆的变化,闻着水中散发出的、那股特殊的、类似亚麻腐烂的气味。 大约过了七八天。 他判断火候差不多了。 便将那些已经变得软烂的麻杆捞了出来,用清水反复冲洗。 再经过捶打、刮洗。 这一次,从麻杆中剥离出来的纤维,果然与以往截然不同。 它们呈现出一种近乎乳白色的、带着湿润光泽的状态。 而且,韧性极好,几乎看不到什么粗硬的木质残留。 张大山又拿出自制的梳麻板。 让王氏和花儿尝试着,将这些湿润的麻纤维,从齿疏的板子开始,一遍遍地梳理。 这个过程同样需要耐心和技巧。 最初,她们掌握不好力度,常常会扯断纤维。 但在张大山的指导和反复练习下。 她们渐渐找到了感觉。 随着一次次的梳理。 那些粗糙的、纠缠的、过短的纤维被纷纷去除。 留下的,是越来越顺滑、越来越细长、如同银丝一般的精麻纤维。 当这些精麻纤维被彻底晾干后。 王氏再次尝试着将其纺成线。 奇迹发生了。 因为纤维本身变得更加柔软、细长、且富有韧性。 纺线的速度不仅比以前快了许多。 纺出来的麻线,更是前所未有的细匀、光滑、强韧。 几乎可以媲美市面上能买到的中等棉线了。 “天啊。当家的。这……这线……” 王氏看着手中那洁白柔韧的麻线,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简直……简直不敢相信是麻纺出来的。” 花儿也拿起一缕新纺出的麻线,仔细地看着,脸上充满了惊喜和赞叹。 第41章 简陋织机,王氏辛劳 这几天,除了日常的垦荒和照料田地。 家里的一项重要活计,便是处理那些新沤出来的苎麻纤维。 张大山带着儿子们,将沤好的麻杆捞出、清洗、捶打、剥离纤维。 虽然过程依旧繁琐辛苦,但看着那些比以往洁白、柔软许多的纤维,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干劲。 王氏和花儿则承担了后续纺线的任务。 她们将晾干的、经过初步梳理的改良麻纤维,用家里那个嘎吱作响的、最原始的手摇纺车,一点点地纺成线。 新的麻纤维确实比以前的好用多了。 不容易断裂,捻出来的线也更均匀、更细韧一些。 王氏捻着手中渐渐成型的细线,粗糙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她仿佛已经看到,用这种线织出来的布,会是多么的平整和柔软。 花儿也埋头纺着线,动作轻快了不少,眼中闪烁着对美好衣物的憧憬。 然而,纺线的过程依旧是缓慢而枯燥的。 家里的纺车太过简陋,效率极低。 母女俩从早忙到晚,也只能纺出数量有限的麻线。 想要积攒够织一匹布的线,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这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 当积攒了足够一小匹布的、用改良麻纤维纺成的新线之后。 王氏决定,要立刻把它织成布看看效果。 于是,那台从老宅分家时、几乎是硬塞给他们的、破旧不堪的织布机,被再次搬到了棚屋角落里光线稍微好一点的地方。 张大山看着这台织布机,眉头就没舒展过。 这台织机,据说是老宅那边用了几十年、淘汰下来的老古董。 整体框架是用几根粗糙的、不知名硬木搭建的,连接处早已松动,布满了裂纹和虫蛀的孔洞。 经轴和卷布轴都是歪歪扭扭的木棍,转动起来极其费力,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用来分开经线的综筘(一种类似梳子的部件),是用竹片和细线编成的,许多竹片已经断裂、变形,线也松松垮垮。 投梭引纬的梭子,是用一块硬木随意削成的,表面粗糙,甚至还有毛刺。 用来将纬线打紧的筘(打纬板),更是磨损严重,边缘都起了毛边。 整台织机,就是一堆勉强拼凑起来的、摇摇欲坠的破烂木头。 张大山内心叹了口气。 他脑海中《天工开物·乃服》篇里那些结构精巧、部件齐全的织机图样,与眼前这个老掉牙的家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脚踏提综装置,意味着织布时需要完全靠双手来提拉沉重的综筘,效率低下且极其耗费体力。 没有灵活的投梭装置,意味着每次引纬都需要用手将粗糙的梭子穿过狭窄的经线通道,速度缓慢且容易挂断经线。 没有平整有力的打纬装置,意味着织出来的布匹密度不均,松散粗糙。 用这样的织机,就算有再好的线,又能织出什么样的布来呢? 他甚至怀疑,这台机器还能不能正常运转。 然而,王氏却似乎对这台破旧的织机习以为常。 或者说,是无可奈何。 在她的世界里,织布,本就是一件辛苦而漫长的事情。 她熟练地将那些新纺出来的、带着希望的麻线,一根根地牵引到织机上,作为经线。 这个过程叫做“上经”,极其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 几百根甚至上千根细细的麻线,要按照顺序,穿过综筘上相应的孔洞和缝隙,再固定在经轴和卷布轴上,不能有丝毫差错。 王氏和花儿两人配合着,花了整整大半天的时间,才终于将经线布置完毕。 看着那一排排绷在织机上、略显泛白的麻线,母女俩都累得腰酸背痛,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但她们的脸上,却带着一丝期待。 想要看看,用这改良过的麻线,究竟能织出什么样的布来。 第二天,王氏便正式开始了织布。 她坐在织机前那条同样简陋的长条凳上。 左手熟练地提起沉重的综筘,将经线分成上下两层,形成一个“梭口”。 右手则拿起那个粗糙的木梭子,引着纬线,小心翼翼地从梭口中穿过。 然后放下综筘,拿起那块磨损的筘板,用力向前一推,“哐当”一声,将刚刚穿过的纬线打紧。 如此循环往复。 提综、投梭、打纬…… 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的吃力。 提综需要很大的力气,沉重的综筘常常让王氏的胳膊感到酸痛。 投梭时要格外小心,粗糙的梭子和不平整的经线,稍不注意就会挂断线,需要停下来重新接续。 打纬时更是费劲,那破旧的筘板早已失去了力度,需要反复捶打好几次,才能将纬线勉强推到位。 织机的各个部件,也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嘎吱、嘎吱、哐当、哐当”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速度,极其缓慢。 王氏从清晨坐到中午,腰背挺得笔直,几乎没有片刻停歇。 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地滴落在身前的布匹上。 但卷布轴上新增加的布匹长度,却仅仅只有一拃(成年人张开拇指和中指的距离)左右。 而且,织出来的布,虽然因为线的改良,比以前的粗麻布确实要平整细密一些。 但受限于织机本身的简陋和操作的困难,布面依旧显得有些稀疏,不够紧致。 张大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看着妻子那专注而疲惫的侧脸。 看着她重复着千百次的、单调而费力的动作。 看着她鬓角被汗水浸湿的碎发。 看着她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甚至有些变形的手。 他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涩。 这就是这个时代普通农家女子的宿命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自己的青春、健康、甚至生命,都消磨在这无休止的、低效的劳作之中? 不行。 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女儿,也这样过一辈子。 他必须改变这一切。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台嘎吱作响的破旧织机上。 脑海中,《乃服》篇里那些更先进、更高效的织机图样,变得越来越清晰。 提花机、脚踏织机、多综多蹑织机…… 虽然以他现在的条件,还无法立刻复制出那些精巧的机器。 但至少,对眼前这台简陋的织机进行一些关键的改良,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比如,增加一个简单的脚踏提综装置,解放双手,提高效率。 比如,改造一个更顺滑的投梭装置。 比如,加固机身,更换一个更平整有力的筘板…… 这些改良,或许就能让王氏和花儿的辛劳,减轻许多。 也能让她们织出的布,品质更上一层楼。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看着王氏依旧在辛劳织布的背影,暗暗下定了决心。 改良织机。 这件事,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第42章 药材加工,提升价值 自从定下了采药作为一项重要的“开源”途径后。 张大山便带着铁牛和石头,更加频繁地进入青石山。 他们不再像最初那样漫无目的地搜寻。 而是根据张大山的指点和石头的日益长进的眼力,有目标地寻找那些价值较高的药材。 尤其是黄芪和三七,更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几番辛苦下来,棚屋角落里晾晒的药材,已经积累了相当可观的数量。 黄芪根堆成了一小堆,粗细不等,色泽各异。 三七的块茎也攒了有小半篮子。 还有柴胡、蒲公英根、款冬、车前草等等,分门别类地晾着。 看着这些凝聚了父子三人汗水的收获,张大山的心里既踏实,又有些隐隐的不安。 自从与赵四海搭上线,并且成功用第一批粗加工的药材换回了宝贵的粮种之后。 张大山的心里,就一直惦记着这位赵掌柜当初评价他那些药材时说过的话。 “东西是好东西,就是处理得糙了点。” “若是能弄干净些,炮制得地道些,价钱自然能上去不少。” 这些话,如同种子一般,落在了张大山的心田里。 他知道,赵四海说的是行家话。 同样的药材,是直接晒干的“生货”,还是经过精心炮制的“熟货”,其药效和价值,往往是天差地别。 想要将采药这条路走得更长远,想要从中获取更大的利润,就必须在“加工”二字上下功夫。 提升药材的附加值,势在必行。 “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 这是前世那些百年老药铺恪守的祖训,也道出了中药炮制的精髓所在。 张大山深知,药材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其本身的稀有度和药效。 更在于通过恰当的、精心的炮制加工,使其性状改变、毒性降低、疗效增强、更易于保存和使用。 经过精心炮制的药材,无论是卖相还是内在品质,都与粗糙的生货有着天壤之别。 其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他脑海中的《天工开物》,虽然并非专门的医药典籍。 但在《丹青》、《膏液》等篇章中,涉及到对各种天然矿物、植物进行提纯、萃取、加工、保藏的方法,其原理与药材炮制多有相通之处。 比如对湿度的控制、温度的掌握、不同物质的辅料应用等等。 结合他零散的现代中药炮制常识。 张大山决定,对家里积攒下来的这批药材,进行一次彻底的、技术升级版的精加工。 他要让这些来自深山的“草根树皮”,真正蜕变成能登上大雅之堂、换回真金白银的“地道药材”。 像他们现在这样,只是简单地挖回来,抖掉泥土,晒干存放。 这种粗放的处理方式,恐怕只能卖个原料价。 若是能按照更专业的方法,对这些药材进行一番加工炮制。 提升它们的品相,更好地保存其药性。 那么,下次再与赵四海交易时,价值必定能大大提升。 同样的付出,要追求最大的回报,这才是长久之计。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天工开物·丹青》篇里关于药材加工的种种记载。 虽然很多复杂的炮制方法(如酒炙、醋炒、蜜炼等)以他目前的条件难以实现。 但一些基础的、关键的处理步骤,却是可以尝试的。 比如,精细的清洗(不能用水猛冲,要用软刷或湿布擦拭)。 比如,规范的切片(不同药材有不同的切法,如黄芪的“马蹄片”)。 比如,恰当的干燥(避免暴晒,讲究通风和温度)。 比如,严格的分级(按大小、年份、品相区分)。 甚至,像三七这种略带微毒、需要特殊处理才能更好发挥药效的药材,书中也有提及简单的蒸制方法。 这些看似简单的步骤,却蕴含着提升药材价值的关键。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粗放处理了。 必须拿出对待珍宝的态度,来对待这些来之不易的收获。 张大山下定了决心。 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正在帮他整理药材的石头。 “石头,你看这些黄芪,虽然咱们挖了不少,但大小不一,泥土也没清干净,就这么拿去卖,怕是卖不上好价钱。” “咱们得想法子,把它们弄得更‘齐整’、更‘干净’、更‘像样’一些。” 石头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用力点头:“爹,你说咋弄,俺就咋弄。” 于是,一场围绕着药材加工、提升价值的新的家庭劳作开始了。 张大山首先将重点放在了数量最多、价值也最高的黄芪上。 他让石头和铁牛一起,将所有晾干的黄芪根都搬到光线好的地方。 然后,他亲自示范,教他们如何用软毛刷(用兽毛自制的)和微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清理掉根茎表面附着的泥土和杂质。 “记住了,不能用水大冲大洗,会把药性冲跑了。要一点点擦,一点点刷。” 他反复叮嘱。 父子三人耐着性子,将每一根黄芪都仔细清理干净,露出其原本的黄褐色泽。 清理干净后,便是分级。 张大山按照根茎的粗细、长短、色泽、以及他判断的大致年份,将黄芪分成了上、中、下三等。 上等的,自然是那些粗壮饱满、颜色深黄、质地坚实的“大家伙”。 中等的,则是大小适中、品相尚可的。 下等的,就是那些细小的根须、或者形态不佳、颜色偏淡的。 分级之后,便是最考验技术的切片环节。 张大山取出那把新买的、磨得锋利无比的开山斧。 他拿起一根上等黄芪,固定在特意找来的平整木墩上。 深吸一口气,运足臂力,手起斧落。 “咔嚓。” 一声脆响。 黄芪被整齐地切断。 断面平整,呈现出清晰的“菊花心”纹理和淡黄色的光泽。 但这还不够。 他要切的是斜片,也就是所谓的“马蹄片”。 这需要精确的角度和力道控制。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再次下斧。 这一次,斧刃沿着一个倾斜的角度切下。 一片厚薄均匀、状如马蹄的黄芪斜片便应运而生。 “就是这样。切出来的片要薄厚均匀,形状规整,断面光滑。这样的药材,药铺才喜欢收,价钱也高。” 他将切好的样片递给儿子们看。 铁牛和石头都看得啧啧称奇。 切片的工作主要由张大山和力气大、手也渐稳的铁牛负责。 石头则在一旁负责传递、整理切好的药片,并学着父亲的样子进行二次筛选。 这项工作极其枯燥,且非常耗费体力。 坚硬的黄芪根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切动。 还要时刻注意保持切片的均匀和规整。 一天下来,父子三人都累得胳膊酸痛,虎口发麻。 但看着那一片片码放整齐、散发着浓郁药香的黄芪片,成就感油然而生。 处理完黄芪,张大山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些黑乎乎、疙疙瘩瘩的三七。 他记得书中提过,三七需要经过蒸制才能更好地发挥其“止血、活血”的功效。 他决定尝试一下。 他让王氏将家里那口缺耳朵的铁锅刷洗干净,倒入半锅水。 又找来几根粗竹棍,架在锅沿上,做成一个简易的支架。 再将一个破陶盆放在竹棍上,把清洗干净的三七块茎放入盆中。 盖上锅盖(也是破的,用湿布堵住缝隙),然后让铁牛在灶膛里烧起文火。 利用水蒸气,对三七进行长时间的蒸制。 这个过程需要耐心和对火候的精确把握。 张大山守在灶边,不时地添柴、观察蒸汽的情况。 他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这种土法子蒸出来的效果如何。 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法了。 大约蒸了一个多时辰。 张大山估摸着差不多了,才让铁牛撤掉灶膛里的火。 等锅里的热气散去,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锅盖。 一股混合着泥土气息和特殊药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只见陶盆里的三七,颜色变得更深,质地也似乎变得更油润了一些。 用手捏一捏,感觉比生的时候要软糯一些。 “应该成了。” 张大山将其取出,放在干净的草席上晾凉、晾干。 至于其他的杂药,如柴胡、蒲公英根等,他也都按照各自的特性,进行了清洗、切段、晾晒等基础处理。 虽然没有太复杂的炮制,但也比之前直接堆在一起要规整得多,价值自然也提升了不少。 经过好几天的忙碌。 原本堆在角落里那些杂乱无章的原生药材,都变成了一批批经过精心加工、分类整理、品相提升的“精品”。 黄芪片薄厚均匀,色泽金黄。 三七块油润饱满,质地沉实。 其他杂药也都干净整洁,蓄势待发。 看着这些凝聚了全家心血的成果,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 下一次,等赵四海的商队再来时,他有信心,能凭借这些提升了价值的药材,换回一个更好的价钱。 第43章 再访赵四海,初谈合作 棚屋角落里,那些经过精心炮制加工的药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干净的麻袋和背篓里。 黄芪片色泽金黄,菊花纹理清晰。 三七块油润沉实,散发着独特的微香。 柴胡段、白术片等也都干净规整,品相上乘。 看着这些凝聚了全家心血的“精品”,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 他知道,是时候,再去临水镇走一趟了。 他将几个装满了药材的麻袋仔细捆扎好。 依旧是叫上了二儿子石头。 石头如今对药材的兴趣日益浓厚,跟着去见识真正的交易场面,对他大有裨益。 考虑到这次货物较多,他也让大儿子铁牛一起跟上,负责主要的搬运和力气活。 父子三人,再次踏上了前往临水镇的路。 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了底气和希望。 这一次,他们的脚步都显得比以往轻快了许多。 来到临水镇,熟门熟路地找到悦来客栈。 向伙计一打听,得知赵四海的商队恰好前两天刚回来,正在客栈里盘点货物,准备休整几日。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张大山心中暗喜,让伙计帮忙通报了一声。 很快,赵四海便从楼上走了下来。 看到张大山父子三人,以及他们脚下那几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赵四海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哈哈,张老哥,你可算来了。” “兄弟我正念叨着,你上次说的那些好药材,啥时候能再送一批来呢。” “让赵掌柜久等了。”张大山笑着拱手,“家里事情多,这才刚把手头这点存货拾掇好。” “快快快,楼上请。” 赵四海将他们请到上次那间客房。 这一次,他的态度明显比上次更加热情和平等。 少了些居高临下的审视,多了些对合作伙伴的尊重。 落座奉茶之后,赵四海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指着那几个麻袋问道:“老哥,这次……带来的货色如何?” “还请赵掌柜过目。” 张大山示意铁牛和石头,将麻袋一一解开,把里面精心炮制过的药材,小心地倒在地上早就铺好的干净油布上。 当那些色泽纯正、形状规整、散发着浓郁地道药香的黄芪片、三七块、柴胡段……呈现在赵四海面前时。 这位走南闯北、见惯了好东西的行商,眼睛瞬间就瞪圆了,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这……这……”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拿起一把金黄油润、切口光滑的黄芪片,放在眼前仔细看着,又凑到鼻子前深深地嗅着。 “好。好啊。” “这成色,这刀工,这干燥度……简直……简直比府城里那些大药铺的供奉药材还要地道几分。” 他又拿起一块蒸制过的三七,用指甲掐了掐,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油润和硬度。 “还有这三七……蒸制得火候正好,药性内敛而不散……绝了。” 他一样样看过去,口中啧啧称赞,眼中的惊喜和欣赏之色越来越浓。 他原本以为,上次张大山带来的样品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对方竟然能拿出如此高品质的、经过专业炮制的“熟货”来。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农夫采挖山货的范畴。 这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或者……掌握着不为人知的独门技艺。 他看向张大山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不再是看待一个普通的、可以随意拿捏的乡下供货人。 而是将他视为一个真正有实力、值得深度合作的伙伴。 “张老哥。” 赵四海站起身,对着张大山郑重地拱了拱手。 “恕兄弟之前眼拙了。” “您这手炮制药材的绝活,真是让兄弟我大开眼界,佩服,佩服之至。” “赵掌柜过奖了。”张大山连忙还礼,“也就是自己瞎琢磨的一些土法子,登不得大雅之堂。” 他依旧保持着谦虚,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底牌。 “老哥你就别谦虚了。”赵四海笑道,“是不是土法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实实在在的货色。” “这样的好东西,才真正是能卖出大价钱的硬通货。” “来人。”他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拿戥子来,仔细称重,分等记录。” 伙计们立刻拿来了精密的戥子。 开始对这批药材进行仔细的称重和登记。 这一次,赵四海没有再像上次那样诸多挑剔,反而对那些炮制得格外精良的上等品,赞不绝口。 最终核算下来。 这批药材的总量大约有七十斤左右,比上次多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品质的大幅提升。 赵四海按照不同的等级和药材种类,给出了远高于普通生货的价格。 尤其是那些上等的黄芪片和蒸制过的三七块,价格几乎是普通生货的三倍。 林林总总加起来,总价算下来,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 足足有二十八两银子之多。 二十八两。 但对于刚刚解决温饱问题、正处于艰难起步阶段的张家来说,依然是一笔足以改变现状的“巨款”。 它意味着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口粮有了保障。 意味着可以添置更多急需的工具。 张大山强压下激动的心情,看着赵四海让管事取来银子和铜钱。 当那沉甸甸的、装满了二十八两银钱的布袋交到他手中时。 他感觉自己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石头在一旁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和成串的铜钱,眼睛都直了,小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似乎被这个数字震慑住了。 铁牛也激动得脸庞通红,紧紧攥着拳头。 “张老哥。” 交易完成,赵四海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 “实不相瞒,你这批货,兄弟我拉到府城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只是……老哥你这供货量,对兄弟我来说,还是……太少了点。” 他话锋一转,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以老哥你的本事,若是能长期、稳定地,给兄弟我供应这种品质的药材。” “兄弟我保证,价格绝对公道,有多少,我要多少。” “甚至……若是老哥你将来想扩大规模,无论是需要人手还是本钱,兄弟我都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这番话,虽然没有直接提“投资”,但也等于是正式提出了长期合作的邀请,并暗示了未来更深度合作的可能。 张大山知道,这才是今天最大的收获。 与赵四海建立起稳固的合作关系,获得一条可靠的销售渠道,远比眼前这二十八两银子更加重要。 “赵掌柜如此看重,是俺们的福分。” 他立刻顺水推舟,笑着回应道。 “不瞒您说,俺们也正有此意。” “只是家里人手有限,山路难行,这产量……确实上不去。” “不过,既然赵掌柜您有这个心,俺们自然会尽力而为。” “以后,咱们就定个大致的规矩,比如……每月或者每两月,俺给您送一次货,尽量保证质量和数量,如何?” “好好好。如此甚好。”赵四海抚掌大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张老哥,以后你就是我赵四海在这青石山地界,最信得过的供货老弟了。” 双方又就后续的联络方式、交货细节等,进行了简单的商议。 一个初步的、基于互信和共同利益的长期合作关系,便这样建立了起来。 张大山带着两个儿子,怀揣着沉甸甸的银钱和更加沉甸甸的希望,离开了悦来客栈。 第44章 稳定收入,解决温饱 二十八两银子。 当张大山将那个装满了碎银和成串铜钱、沉甸甸的布袋,再次放到自家那张简陋的矮木桌上时。 整个棚屋里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笔“巨款”而变得灼热起来。 王氏和孩子们再次围了上来,眼睛瞪得溜圆,紧紧盯着桌上那堆散发着诱人光泽的钱币。 虽然没有上次空想中那一百多两那么夸张。 但这二十八两,对于这个刚刚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绝境中挣扎出来的家庭来说,依然是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财富。 “这……这次……卖了这么多?” 王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摸着一块碎银子,冰凉的触感才让她确认这不是在做梦。 “嗯。”张大山用力点头,脸上洋溢着激动和自豪。 “咱们的药材,炮制得好,赵掌柜很满意,给的价钱自然就高。” “而且,爹已经跟赵掌柜说好了,以后咱们采挖炮制的药材,他都要,还会给公道价钱。” “咱们家,总算……有稳定的进项了。” 稳定的进项。 这五个字,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王氏心中最后一丝因为贫穷而积压的阴霾。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喜极而泣。 这意味着,他们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吃了上顿愁下顿,时刻活在断粮的恐惧之中。 意味着,孩子们可以不再挨饿受冻,能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成长。 意味着,这个家,是真的有奔头,有希望了。 孩子们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二十八两银子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他们能感受到娘亲喜悦的泪水,能感受到父亲话语中那份前所未有的底气。 他们也跟着欢呼雀跃起来,围着桌子又蹦又跳。 “太好了。以后是不是不用天天喝野菜糊糊了?”柱子第一个喊道。 “是不是能穿新衣服了?”丫丫也期待地问。 “都有,都会有的。”张大山笑着,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头。 巨大的惊喜过后,是冷静而细致的规划。 张大山深知“钱要花在刀刃上”的道理。 这二十八两银子,看着不少,但对于一个要养活十口人、并且百废待兴的家庭来说,每一文钱都必须精打细算。 他和王氏秉烛夜谈,仔细商量着这笔钱的用途。 他们一致认为,首要的任务,就是彻底解决眼下最迫切的温饱问题。 必须保证全家人,尤其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能吃饱、穿暖。 这是活下去、发展下去的基础。 于是,他们决定,拿出大部分钱,用于购买生活必需品。 剩下的,则要仔细存起来,作为应急储备。 第二天,张大山便再次带着铁牛和石头,赶着从村里租借来的牛车,信心满满地前往临水镇。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卖东西,而是——采购。 他首先来到镇上最大的粮店。 想起过去几个月那饥肠辘辘、糠麸野菜都舍不得吃的日子,他豪气地一挥手。 “老板,给俺来五百斤粟米,三百斤糙米,再来一百斤黄豆。” 他没有买更精贵的白面,依旧选择了耐放、顶饿的粗粮。 但这个数量,却足以让全家十口人,在省吃俭用的前提下,安安稳稳地吃到下一个收获季了。 看着那一个个被装得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粮袋被搬上牛车。 张大山、铁牛、石头父子三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仓里有粮,心中不慌。 古人诚不欺我。 接着,他又去了盐铺。 这次他不再是只买一小包,而是直接买了一大包的粗盐。 足够家里用上大半年了。 他还下狠心,买了一小坛最便宜的菜籽油。 虽然依旧金贵,需要省着用,但至少能让家里的锅里,从此不再是清水寡油了。 灯油也买了一大罐,足够用到下一个收获季。 然后,他又去了布庄。 他仔细挑选了许久。 放弃了那些颜色鲜亮、质地柔软的棉布。 最终选择了几匹价格相对实惠、颜色耐脏、但质地却非常厚实、极其耐磨的土布。 这些布,足够给家里每个孩子添置一身能穿出去见人的、结实保暖的外衣和裤子了。 他还额外买了一些零碎的棉花,准备让王氏给孩子们的旧棉袄填充一下,或者加厚一下炕上的褥子。 最后,他还去铁匠铺,买了一把崭新的、钢口极好的开山斧,和一把同样崭新的、分量十足的锄头。 有了这两样利器,无论是砍柴、做木工,还是开垦荒地,效率都能大大提高。 林林总总算下来,这次大采购,差不多花掉了将近十五两银子。 看着迅速瘪下去一小半的钱袋,张大山也有些心疼。 但他知道,这些钱,花得值。 它们换来的,是全家人未来几个月最基本的生存保障。 满载而归。 当牛车拉着满满一车的粮食、布匹、油盐和新工具回到家时。 全家人都激动得无以言表。 粮袋被小心翼翼地搬进屋里,堆放在最干燥的角落,看着就让人心安。 新买的布料被王氏和花儿视若珍宝地收好,准备立刻开始量体裁衣。 盐罐、油罐、灯油罐都被装得满满当当。 就连空气中,似乎都少了几分贫穷的酸涩,多了几分殷实人家才有的、踏实的烟火气。 从这天起,张家的生活,真正意义上,发生了质的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饭桌。 虽然依旧是以粗粮为主,但顿顿都能保证足量管饱了。 小米粥熬得浓稠香滑,里面甚至会放上几块薯干增加口感。 杂粮窝头也蒸得更大更软和了,别提多香了。 炒野菜时,王氏也舍得多放一点油和盐了,那滋滋作响的声音和飘出的油香味,都能让孩子们馋得直流口水。 偶尔,陷阱里有了收获。 那更是如同过节一般,能让全家人都美美地解一次馋,感受一下那久违的肉味。 孩子们因为能吃饱饭,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身上也开始长肉了,不再是以前那种瘦骨伶仃、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精神头也更足了,干起活来也更有力气了。 身上的衣服,虽然依旧有补丁,但至少不再是破破烂烂、难以蔽体了。 王氏和花儿利用一切空闲时间,点着油灯,为家人赶制着新衣。 晚上睡觉,虽然铺板依旧拥挤。 但王氏用新买的棉花,将那床破旧的被褥仔细地填充、加厚了一番。 盖在身上,明显比以前暖和、松软了许多,夜里能安稳睡着了。 第45章 刘员外再逼,欲占便宜 稳定的收入暂时缓解了张家燃眉之急。 全家人的脸上终于多了些许肉眼可见的生气。 虽然依旧是粗茶淡饭,但至少不用再为下一顿是否有米下锅而提心吊胆。 孩子们也能偶尔吃到一点带着油腥的炒野菜。 新修补的牛棚虽然简陋,却也足够遮风挡雨,夜里不再被冻得瑟瑟发抖。 地里的活计虽然辛苦,但有了盼头,干劲也足了许多。 晾晒的药材一天天增多,像是一张张无声的“存单”,预示着未来的好光景。 日子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一步一个脚印地挪动着。 张大山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然而,他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 麻烦,就像那山里的毒蛇,总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悄悄探出头来。 尤其是那个贪婪狡猾的刘员外。 上次被自己硬邦邦地顶了回去,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这些天,村西头附近总有陌生面孔晃悠,张大山猜测多半是刘家的眼线。 他在心里暗暗提高了警惕。 果不其然,这天下午,张大山刚带着铁牛和石头从地里回来,还没来得及擦把汗。 一个尖细而又带着几分刻意热情的声音,就从棚外传了进来。 “哎呀,大山兄弟在家啊。” “可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听说最近日子过得红火,连肉香都能飘出老远呢。” 是刘员外。 他那标志性的、略显肥胖的身影,堵在了牛棚并不宽敞的门口。 他今天穿得更是讲究,一件崭新的湖蓝色绸缎袍子,腰间系着玉扣腰带,手里还摇着一把不合时宜的折扇。 脸上堆满了笑容,那双小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棚内的一切。 他身后,依旧跟着那两个膀大腰圆、神情倨傲的家丁。 张大山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放下手中的锄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原来是刘员外。” “什么风把您又吹到俺这穷地方来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瞧兄弟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 刘员外摇着扇子,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仿佛巡视自己的领地。 “咱们都是一个村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俺这不是听说兄弟你最近手头宽裕了,特地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嘛。” 他嘴上说着帮忙,眼睛却像扫描仪一样,快速扫过墙角晾晒的药材,扫过那个鼓鼓囊囊的粮袋,最后落在了正在棚内帮王氏整理麻线的张花儿身上。 当他的目光触及花儿那已经开始显露少女风姿的身段和清秀的面容时,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炙热。 张大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警铃大作。 这老色鬼,贼心不死。 “多谢员外好意。” 张大山挡在了刘员外和女儿之间,语气冷淡地说道,“俺们家虽然穷,但有手有脚,还不需要劳烦员外您。” 刘员外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和蔼”了。 “大山兄弟这话就太客气了。” “谁家还没个难处呢?” “就说你家这日子,看着是比以前强点了,可这十来张嘴吃饭,开销也大啊。” “光靠着进山挖点那什么……草根树皮的,能顶什么用?”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兄弟你前些日子去镇上,卖了不少钱?” 张大山心中一凛。 消息传得真快。 看来村里盯着他们家的人不少。 “也没多少。” 他含糊道,“就是些不值钱的山货,换了点盐巴和粗粮罢了。” 他绝不会透露自己卖了多少钱,更不会让对方知道药材的真正价值。 “哦?是吗?” 刘员外显然不信,小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那可真是可惜了。” “本来俺还想着,要是兄弟你手头紧,俺这儿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上次俺跟你提的那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终于还是把话题绕回了张花儿身上。 “俺家那小子,对你家花儿可是一直念念不忘啊。” “聘礼的事儿嘛,都好商量。” “你要是觉得上次那个数少了,咱们可以再谈谈嘛。” 他一副“我很大度,可以给你加价”的姿态。 张大山看着他那虚伪的嘴脸,胃里一阵恶心。 “员外的好意,俺还是那句话,心领了。”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冷硬如铁。 “俺家花儿的婚事,俺这个当爹的自有主张。” “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再次明确拒绝,不留丝毫余地。 刘员外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他收起折扇,用扇骨轻轻敲打着手心,眯起眼睛,语气也变得阴沉起来。 “张大山,你这可是给脸不要脸了?” “俺好心好意跟你商量,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俺的面子。” “你真以为,凭你挖那点破草药,就能在这青石村站稳脚跟了?” 他开始撕下伪装,露出威胁的獠牙。 “俺告诉你,这青石村,还轮不到你一个刚分家出来的穷户说了算。” “俺刘家,想让你过不下去,有的是法子。” 他指了指外面那片刚开垦出来的荒地。 “就说你那几亩破地。那可是挨着俺家的好地。” “要是哪天,俺家的水渠不小心‘漏’了点水,把你那地给淹了……” 他又指了指远处通往镇上的小路。 “或者,哪天你去镇上卖东西,路上不小心‘遇’到点麻烦……” 他话语中的威胁,赤裸裸,毫不掩饰。 张大山听着这无耻的威胁,气得浑身发抖,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这刘胖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这是想逼着他就范。 “刘员外。” 张大山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迎着对方阴冷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俺敬你是村里的长辈,才跟你好说好商量。” “但你若是想仗势欺人,逼迫俺嫁女儿,甚至想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俺们家。” “那俺张大山也不是泥捏的。”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真把俺逼急了,俺这条贱命豁出去,也得拉你垫背。”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和决绝。 那眼神,如同受伤后被逼到绝境的孤狼,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旁边的铁牛和石头也感受到了父亲的怒火,默默地上前一步,虽然没说话,但那紧握的拳头和凶狠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刘员外被张大山这突如其来的狠厉眼神和话语震慑住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他没想到,这个一向被认为老实巴交的农夫,骨子里竟然藏着如此凶悍的一面。 那种眼神,绝不是装出来的。 是真的敢拼命的眼神。 他看了看张大山,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两个如同小狼崽子般虎视眈眈的儿子。 心里也有些打鼓。 为了一个丫头片子,跟这种亡命徒硬碰硬,似乎不太划算。 而且,这张大山最近确实有些邪门。 又是挖到好东西,又是搭上商队的路子。 谁知道他背后还有没有别的依仗? 刘员外心里快速权衡着利弊。 今天看来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了。 硬来风险太大。 看来,还得从长计议。 或者,换个方式? 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又换上了一副笑脸。 “哎呀呀,大山兄弟,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俺就是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急的。” “都是乡里乡亲的,俺怎么会做那种下作的事情呢?” 他开始打哈哈,试图缓和气氛。 “花儿的婚事嘛,既然你自有主张,那俺就不多嘴了。” “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新的“便宜”可占。 “俺看兄弟你家这日子过得还是紧巴。” “不如这样,我看你家这棚子也太小了,孩子们都挤不下。” “俺在村南头还有一处空着的旧宅子,虽然也旧了些,但比你这牛棚总是强多了。” “你要是愿意,可以先搬过去住着,租金嘛……也好商量。” 他看似好心地提议道。 张大山心中冷笑。 这老狐狸,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平白无故让自己搬去他的旧宅子住? 难道是想把自己一家捏在手里,方便控制? 还是那宅子有什么问题? 他可不相信这刘胖子会有这么好心。 “多谢员外好意了。” 张大山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俺们住这儿挺好,虽然破了点,但清静自在。” “就不麻烦员外您了。” 刘员外再次被拒,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没想到张大山如此油盐不进。 软硬都不吃。 看来,想从这家伙身上占到便宜,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行。既然兄弟你都这么说了,那俺也就不强求了。” 刘员外悻悻地说道。 “那……俺就先回了。” “得空再来看兄弟你。” 他说了句场面话,便带着两个家丁,转身离开了。 看着刘员外离去的背影,张大山眉头紧锁。 第46章 强硬回击,寸土不让 刘员外带着威胁悻悻离去。 但这并未让张大山的心情有丝毫放松。 他太了解那种人了。 贪婪、记仇、睚眦必报。 绝不会因为一次口头上的受挫就善罢甘休。 明面上或许会暂时收敛。 但暗地里的小动作,肯定少不了。 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果不其然,仅仅过了两天。 麻烦就悄然而至。 这天清晨,张大山照例带着铁牛和石头去西边那片刚开垦出来的荒地干活。 远远地,他就发现地头的景象有些不对劲。 走近一看,父子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只见靠近刘员外家田地的那一侧地界。 原本他们辛辛苦苦清理出来、准备用来做田埂的一小堆碎石。 竟然被人恶意地重新抛撒到了刚刚平整过的田地里。 不仅如此,地头上还多了几个凌乱而又带着挑衅意味的新脚印。 甚至,他们昨天刚挖好的一小段排水沟,也被故意踩塌了几处。 虽然损失不大,但这种行为背后的恶意,却如同苍蝇一般令人恶心。 “爹。肯定是姓刘的那老东西干的。” 石头气得脸都红了,握紧了拳头。 铁牛也皱着眉头,看向父亲,眼神里带着询问。 张大山没有立刻说话。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那些脚印和被破坏的痕迹。 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多半是刘员外授意,让家里的长工或者家丁干的。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最是恶心人。 他们就是想用这种方式,不断地骚扰、恶心你。 让你不得安生,让你知道得罪他的“后果”。 若是自己忍气吞声,默默地把石头捡回去,把沟渠修好。 那对方肯定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今天扔石头,明天就可能毁坏刚出土的幼苗。 后天就可能直接侵占地界。 退一步,绝不会海阔天空。 只会让豺狼更加猖狂。 对付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更硬。 让他知道,你不好惹。 让他明白,敢伸爪子,就得做好被剁掉的准备。 “强硬回击,寸土不让。” 这八个字,清晰地浮现在张大山的脑海中。 “走。先别管这些石头。” 他站起身,对两个儿子说道。 “咱们去砍些木头和荆棘来。” “爹,砍那些做啥?” 石头不解地问。 “做篱笆。做标记。” 张大山眼神锐利地扫过那片被侵犯的地界。 “咱们要把属于咱们家的地,一寸一寸地给它圈起来。” “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是咱们的地盘。” “谁要是敢再过界,敢再动咱们地里的一草一木。” “就别怪咱们不客气。”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铁牛和石头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眼中也燃起了火焰。 对。 不能再忍了。 必须让他们知道厉害。 父子三人立刻放下手中的农活。 转而去附近的矮树林和山坡上。 张大山指挥着儿子们,砍伐了一些相对粗壮、适合做桩子的木棍。 又收集了大量带刺的荆棘藤条。 他们将这些材料运回地头。 然后,张大山亲自拿起那把新买的开山斧。 沿着他认定的、属于自家田地的边界线。 开始用力地往下打木桩。 每隔几步,就打下一根深深的木桩。 木桩打得又深又稳,显示出主人的决心。 铁牛和石头则负责将那些带刺的荆棘藤条,缠绕在木桩之间。 他们故意将荆棘缠绕得又密又乱。 尖锐的长刺向外张扬着,形成了一道简陋却又充满威慑力的“铁丝网”。 这不仅仅是在划分地界。 更是在无声地宣告主权。 是在向那个暗中使坏的刘员外,发出最强硬的警告。 父子三人一直忙活到中午。 终于,沿着那五亩劣田与刘家田地相接壤的一侧,以及通往山林的小路边。 都竖起了一道长长的、布满了尖刺的荆棘篱笆。 虽然看起来粗糙简陋。 但那密密麻麻的尖刺,却足以让任何想要轻易跨越的人望而却步。 做完这一切,张大山才将那些被扔进田里的石头,一块块捡出来,重新堆放到篱笆内侧。 又将那被踩塌的排水沟,仔细地修补好。 他站在新竖起的篱笆墙边,看着眼前这片虽然贫瘠、却属于自己的土地。 眼神中充满了扞卫者的坚定。 “记住了。” 他对两个儿子说道,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这是咱们的家当,咱们的根。” “以后,谁要是敢再动这篱笆里面的一草一木。” “不管他是谁,都给俺打出去。” “打不过,就喊爹。” “天塌下来,有爹给你们扛着。” “是。爹。” 铁牛和石头齐声应道,胸中充满了热血和力量。 下午,他们没有再去垦地。 张大山让铁牛和石头轮流在地头“看着”。 他自己则带着另一部分荆棘和木桩,去了他们家通往后山采药的那条必经之路上。 他怀疑,刘家的人不仅可能在田地上做手脚,也可能在他们进山的路上设置障碍,或者窥探他们采药的秘密。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在那条小路的几个关键隘口和转弯处,同样设置了类似的荆棘障碍。 虽然不能完全阻止别人通过。 但至少能起到警示作用,并且让任何试图偷偷摸摸通过的人,都留下明显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张大山回到家,将情况简单地跟王氏和花儿说了。 王氏听完,吓得脸色发白,担忧道:“当家的,你这样……会不会把刘员外彻底得罪了?他要是真下狠手……” “怕也没用。” 张大山打断她,语气坚定,“咱们越是退让,他们就越是得寸进尺。” “只有让他们知道咱们不好惹,知道咱们敢拼命,他们才会有所顾忌。” “放心,孩儿他娘,俺心里有数。不会拿咱们一家子的性命去冒险的。” 他安慰着妻子,但眼神中的冷冽却未曾消退。 第47章 花儿心忧,父亲的保护 竖起荆棘篱笆,强硬回击了刘家的挑衅。 这让张大山一家暂时赢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至少这几天,没再看到刘家的家丁在附近鬼鬼祟祟。 地里的石头依旧顽固。 棚里的日子依旧清苦。 但少了那份时刻被人窥伺和骚扰的恶心感,大家的心情都松快了不少。 然而,张大山敏锐地察觉到。 家里的气氛,似乎并未完全轻松下来。 尤其是大女儿花儿。 这个十五岁的少女,本该是如春天花苞般绽放的年纪。 可她的眉宇间,却总是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 不像以前那种对贫困生活的无奈。 而是一种更深的、带着恐惧的担忧。 她的话变少了。 笑容也少了。 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纺线或者做针线活,一坐就是大半天。 有时候,张大山夜里起夜,会听到她在睡梦中发出细微的、压抑的呜咽声。 甚至有一次,他看到花儿去溪边洗衣服回来,眼眶红红的,像是偷偷哭过。 张大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知道女儿在担心什么。 刘员外那赤裸裸的、贪婪的目光。 那毫不掩饰的、势在必得的威胁。 对于一个情窦初开、心思敏感的少女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压力和恐惧。 她害怕。 害怕自己会像村里其他一些穷人家的女儿一样,被当成货物一样卖掉。 害怕因为自己,而给这个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家,带来灭顶之灾。 这些担忧,她不敢说出来。 她怕爹娘担心,怕弟妹害怕。 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将恐惧压在心底。 可她越是这样懂事隐忍,张大山看着就越是心疼。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 孩子们照例在新搭的铺板上打闹嬉戏。 王氏在油灯下缝补着铁牛又磨破了的膝盖。 张大山看到花儿又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低着头,手指机械地捻着麻线,眼神却有些空洞。 他放下手中正在打磨的斧头,走了过去。 他在花儿身边那个矮小的木墩上坐下。 昏暗的灯光,将父女俩的身影拉长,映在斑驳的土墙上。 “花儿。” 他轻声唤道。 花儿身体微微一颤,抬起头,看到是父亲,眼神有些慌乱。 “爹。”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麻线。 “还在担心刘家那事儿?” 张大山开门见山地问道,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花儿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那细细的脖颈,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如此脆弱。 张大山心中叹了口气。 他伸出那只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厚茧的大手,轻轻地、有些笨拙地,放在了女儿瘦弱的肩膀上。 花儿的身体又是一僵。 记忆中,爹很少这样亲近地碰触她。 爹总是沉默的,威严的,像一座山,默默地支撑着这个家,却很少流露出温情。 “爹知道,你心里害怕。” 张大山缓缓说道,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 “那刘胖子不是个东西,看你的眼神就像狼看着羊。” “他那些话,也吓着你了,是?” 听到爹如此直白地说出她心底的恐惧,花儿再也忍不住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下来,滴在她手中的麻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着所有的委屈和恐惧。 “爹……俺……俺是不是……会给家里惹祸?” 她终于哽咽着问出了那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俺要是……要是不在了……刘员外是不是……就不会再找咱们家的麻烦了?” 她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张大山的心脏。 他没想到,女儿竟然会产生这样可怕的念头。 这刘胖子,简直是罪该万死。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但他很快又松开了。 他知道,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他需要给女儿力量,需要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傻丫头。胡说什么呢。” 他加重了语气,却不是责备,而是心疼。 他扳过女儿的肩膀,让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给爹听好了。” 他的目光坚定而又充满力量,如同黑夜里的星辰。 “你是爹的女儿,是咱们张家的宝贝。” “不是什么可以拿去换钱换粮的货物。” “爹和你娘,还有你哥哥弟弟们,拼了命也会护着你。” “谁要是敢打你的主意,想把你从爹身边抢走。” “爹就跟他拼命。”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霸气。 花儿怔怔地看着父亲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如同火焰般燃烧的光芒。 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愤怒、心疼和无限保护欲的复杂神情。 她感觉自己冰冷的心,似乎被一股强大的暖流瞬间包裹了。 “可是……刘家有钱有势……咱们……” 她还是有些担心,声音带着哭腔。 “有钱有势又怎样?” 张大山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冷笑和不屑。 “钱能买来骨气吗?势能压倒人心吗?” “他们越是逼迫,咱们就越是要挺直腰杆。” “爹竖起那些篱笆,不仅仅是为了挡住他们的脏手。” “更是要告诉他们,告诉所有人。” “咱们张家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咱们的地,一寸不能占。” “咱们的人,一个不能少。” 他顿了顿,看着女儿梨花带雨的脸庞,声音再次变得温柔。 “花儿,你是个好姑娘。聪明,能干,心地善良。” “你的将来,应该由你自己做主,嫁一个你喜欢、也真心待你好的人。” “而不是被那个老色鬼糟蹋了。” “爹知道你心里苦,也知道你担心连累家里。” “但你要相信爹。” “爹现在或许还不够强大,但爹在努力。” “爹脑子里有东西,有能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的法子。” “等咱们家真正立起来了,谁还敢小瞧咱们?谁还敢欺负咱们?” “到那时候,你想做什么,想嫁给谁,都由你自己说了算。” “爹会一直护着你,直到你找到真正能托付一生的人。” 他看着女儿的眼睛,无比郑重地承诺着。 这番话,不仅是在安慰女儿,更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花儿听着父亲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感受着父亲手掌传来的温暖和力量。 心中的恐惧和担忧,如同被阳光驱散的薄雾,渐渐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和……骄傲。 她的爹,不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闷头干活、逆来顺受的爹了。 他变得有主见,有力量,像一座真正可以依靠的大山。 她用力地点点头,擦干了眼泪,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带着羞涩的笑容。 “嗯。爹。俺信你。” “这就对了。” 第48章 《水利》构思,水车之梦 春日渐深,阳光也日渐毒辣起来。 前些日子播下的种子,靠着初春时节土壤里残存的那点湿气,倒是勉强钻出了一些嫩黄的细苗。 可这远远不够。 粟米、麦子、豆子,哪一样生长不需要水的滋养? 尤其是那片被他寄予厚望的、尝试种植水稻的试验田,更是离不开水。 他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力气,从不远处那口刚挖好没多久的浅井里,一桶一桶地往外提水。 然后颤巍巍地挑着水桶,一步一步挪到地头,小心翼翼地浇灌那些脆弱的幼苗。 可井里的水量毕竟有限,仅够勉强维持水稻田不干涸,以及给其他旱地作物最干渴的时候“吊吊命”。 想要让这五亩地都喝足水,靠这口井,无异于杯水车薪。 好几次,他站在田埂上,望着那些因为缺水而显得有些萎靡、叶片发蔫的禾苗,心头都如同被烈日炙烤般焦灼。 难道,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土地,撒下的希望种子,最终还是要因为这该死的干旱而功亏一篑? 他不甘心。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村子南边那条蜿蜒流淌的清河。 清河的水量虽然不算特别丰沛,但常年不断。 河水清澈,是村里人主要的饮用水源。 若是能将这河水引到自家的田地里来……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的整个心房。 可是,怎么引? 他家的地势,比河滩要高出不少。 直接挖沟渠引水,根本不可能。 用人力挑水? 那更是天方夜谭,别说五亩地,就是半亩地也浇不过来。 必须要有工具。 一种能够将低处的水,提升到高处的工具。 他的脑海里,如同按下了搜索键。 无数来自《天工开物》的记忆碎片开始翻腾、组合。 关于农业、关于水利的部分,尤其清晰。 他想起了书中《水利》篇的记载。 那里面,详细描绘了各种古代中国用于提水灌溉的精巧机械。 翻车,也就是龙骨水车。 结构相对简单,用人力或畜力驱动,通过链条带动木制刮板,将水从低处提升到高处,效率颇高,适合大面积灌溉。 筒车。 利用水流冲击转动,竹筒自动舀水提升,无需人力,昼夜不息,尤其适合河流落差较大的地方。 还有桔槔、辘轳…… 一个个曾经只存在于古籍图谱中的名字和形象,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无比生动和具体。 他仿佛能看到那些木制的齿轮如何啮合转动。 能听到链条刮板哗啦啦的提水声。 能感受到水流冲击筒车带来的勃勃生机。 水车。 对。 就是水车。 这或许就是解决他家土地干旱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蹲在地头,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在干裂的土地上勾勒起来。 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他在计算。 计算着清河的水流速度和自家田地的高度差。 计算着制作水车所需要的材料——木材、竹子、绳索、或许还需要一点铁器? 计算着以他目前掌握的工具和手艺,哪种水车更容易实现。 龙骨水车似乎更实用,提水量大,但结构相对复杂,需要的部件多,对木工的要求也高。 筒车结构简单些,可以就地取材用竹子制作,但对水流的冲击力有要求,清河的水流似乎不够湍急。 桔槔和辘轳虽然简单,但提水量太小,效率太低,不适合灌溉农田。 思来想去,他觉得龙骨水车或许是更合适的选择。 虽然难度大些,但一旦建成,效益也最大。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 在那清河岸边,一架巨大的木制水车缓缓转动。 清澈的河水被一节节刮板带起,沿着长长的龙骨输送到高处。 然后哗啦啦地倾泻而出,流进新挖的水渠。 滋润着他家那五亩原本贫瘠干旱的土地。 禾苗在水的滋养下茁壮成长,变得绿油油一片。 秋天,金黄的稻穗、饱满的麦粒、沉甸甸的豆荚压弯了枝头。 丰收的喜悦洋溢在每一个家人的脸上。 那将是怎样一幅动人的景象啊。 这不仅仅是一个灌溉工具。 这是一个梦想。 一个用智慧和汗水,将荒漠变为良田的梦想。 一个让家人彻底摆脱饥饿,过上丰衣足食好日子的梦想。 一个让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在这个时代真正扎下根、挺起腰杆的梦想。 他的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的光芒。 一定要把它做出来。 无论有多难。 无论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傍晚回到家。 张大山将自己关于水车的构思,简单地跟王氏和铁牛、石头说了。 他没有讲太多复杂的原理,只是描述了水车如何能将河水引到地里,让庄稼不再受干旱之苦。 王氏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到丈夫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兴奋和笃定,她便无条件地选择相信。 “当家的,你要是觉得行,那咱就试试。” 她说道,语气一如既往地温顺而支持。 铁牛则被父亲描述的景象所吸引,憨厚的脸上也露出了向往。 “爹,那东西……真能把河里的水弄上来?” 石头更是激动得两眼放光,围着父亲不停地追问。 “爹,那水车长啥样?是不是跟磨坊里那个大轮子差不多?” “得用多少木头啊?咱们去山上砍吗?” “做好了,咱们家的地是不是就能跟刘员外家那水浇地一样了?” 看着家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和好奇。 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力量。 他知道,这个“水车之梦”,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梦。 更是承载了全家人对美好未来的期盼。 他拍了拍石头的脑袋,笑着说道:“别急。这可是个大工程,得一步一步来。” “咱们得先有图纸,得准备材料,还得找合适的工具……” “这第一步嘛……” 他的目光,投向了村子另一头,那个烟囱里偶尔会冒出黑烟的、低矮的院落。 “咱们或许得先去拜访一下村里的老铁匠了。” 第49章 铁匠张老头,再次合作? 水车的梦想,在张大山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那些精巧的齿轮、链条、刮板的图像,仿佛触手可及。 但他也清楚,将梦想变为现实,绝非易事。 最大的障碍之一,便是工具和关键部件。 制造龙骨水车,需要精确加工的木材,需要坚固的轴承和轴套,还需要大量的铁制销钉来连接链条。 这些金属构件,是水车能够稳定运转、承受巨大水流冲击的关键。 而他手里,除了那几把破镰刀和锄头,就只有一把勉强能砍柴的开山斧。 靠这些,想造出结构相对复杂、对精度有一定要求的龙骨水车,无异于痴人说梦。 必须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村子另一头,那个常年飘着黑烟、传来叮当打铁声的小院落。 那里住着青石村唯一的铁匠——张老头,张铁山。 说起这张老头,也算是村里的一个“怪人”。 他本名张铁山,是张氏旁支,辈分比张大山高一辈,村里人都习惯叫他张老头,或者铁山叔\/爷。 他年轻时曾在县城铁匠铺当过学徒,手艺在十里八乡都是数一数二的。 无论是打制农具、修补铁器,甚至打造简单的刀具,他都信手拈来。 按理说,凭这手艺,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可张老头性子古怪,脾气又臭又硬,还嗜酒如命。 挣来的钱,大半都换了酒喝。 加上他不善经营,收费也随心所欲,高兴了少收点,不高兴了直接把人轰出去。 因此,他虽然手艺好,但家境一直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有些贫寒。 老伴早逝,膝下无儿无女,一个人守着那个破旧的铁匠铺,过着独来独往的日子。 张大山以前也找过他。 主要是家里的锄头、镰刀坏了,拿去修补。 张老头看在同族的份上,倒也没怎么为难他,但也绝谈不上热情。 只是收点辛苦钱,修好东西就打发他走人,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但这次,张大山要找他帮忙的,可不是修补几件破烂农具那么简单了。 他需要对方按照自己的要求,定制一批形状、尺寸都有特定要求的金属部件。 这不仅考验铁匠的手艺,更需要耗费不少的铁料和工时。 这老头会答应吗? 尤其是在他刚刚和老宅那边彻底闹翻、被村里不少人视为“不孝子”、“白眼狼”的情况下。 张老头会不会也听信了那些流言蜚语,对他心存芥蒂,或者干脆不愿沾染麻烦? 而且,这次需要的铁件数量不少,工钱和料钱加起来,肯定不是小数目。 虽然上次卖药材赚了二十多两银子,但家里刚买了大量物资解决温饱,剩下的钱也需要精打细算,为将来做准备。 他能拿出让这嗜酒如命的老铁匠心动的报酬吗? “怎么合作?” 张大山心里七上八下,一点底都没有。 但他知道,无论多难,都必须去试一试。 这是他实现水车之梦,改变全家命运的关键一步。 他将自己的想法跟铁牛和石头说了。 “爹想去请铁山爷帮咱们打点东西。” “造水车,离不开他那火炉和锤子。” “得有好家伙什才行。” 铁牛和石头自然没有异议。 他们也清楚家里工具的窘迫,更对父亲口中那个能把河水弄到地里去的“水车”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第二天上午,张大山下定了决心。 他让王氏将家里留着过节都不舍得吃的腊肉,切了一大半下来,用干净的荷叶包好。 又从上次卖药材后精打细算剩下的钱里,拿出一小块约莫半两重的碎银子,用布包好。 然后,他带着最为稳重的铁牛,提着这份诚意十足的礼物,朝着村东头的铁匠铺走去。 石头则被他留在家里,继续带着弟弟妹妹们处理药材和干些零活。 铁匠铺离老宅不远。 远远地,就能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当当”富有节奏的打铁声,以及风箱“呼呼”的声响。 走到门口,一股夹杂着煤烟和滚烫铁腥味的热浪便扑面而来,比以前似乎更猛烈了些。 院子里依旧杂乱,到处堆放着生锈的铁料、废弃的农具、黑乎乎的煤渣和木炭。 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赤着膊,挥舞着大锤,一下下砸在烧红的铁块上。 炉火熊熊,火星四溅。 那身影正是张铁山。 他的精神头似乎比以前好了些,挥锤的动作也更加刚劲有力。 他年纪约莫五十出头,但因为常年劳作和饮酒,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不少。 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脸上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和深刻的皱纹。 但他的手臂却异常粗壮有力,肌肉虬结,每一次挥锤都显得沉稳而精准。 张大山示意铁牛在门口等着,自己则提着腊肉和碎银,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铁山叔。”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恭敬而自然。 张老头听到声音,停下了手中的锤子,转过身来。 看到是张大山,他眉头微微皱起。 他用沾满油污的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眯起眼睛打量着张大山。 “是你小子啊。”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些许不耐烦。 “今儿个又是哪把破锄头坏了?” 显然,他对张大山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那个经常来修补破烂农具的窝囊侄子身上。 “不是修东西,铁山叔。”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腊肉和装着碎银的布包递过去。 “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腊肉是自家留着最好的,这点碎银,您老拿着打壶好酒喝。” 张老头瞥了一眼那分量不轻的腊肉和甸手的布包,眼神闪烁了一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冷哼一声,并没有伸手去接。 “说。又想让俺老头子给你干啥白工?” 他的语气充满了怀疑和戒备。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小子这次来,是真有事想求您老帮忙。” “不是白工,工钱一文不会少您的。” “哦?” 张老头似乎来了点兴趣,但依旧板着脸,“先说说看,什么事?” “俺……俺想请叔您,帮俺打几样……小铁件。” 张大山小心翼翼地说道。 “还有,俺家里那把开山斧,想请您老给重新淬淬火,再打磨打磨。” 他没有一上来就提水车的事。 怕吓到对方,也怕对方不信。 他打算先从简单的、对方能接受的事情入手,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打铁件?淬火?” 张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更加怀疑了。 “你小子哪来的钱请俺老头子干这个?” “俺听说,你都被你爹娘赶出家门,住到西边那破牛棚去了。” “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打铁件?” 他的话语虽然难听,但也点出了张大山目前的窘境,以及村里的普遍看法。 张大山脸上微微一热,但还是平静地回答:“日子是难,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前些日子侥幸进山挖了些药材,换了点钱。” “工钱方面,叔您放心,绝不会短了您的。” 他说着,再次将腊肉和碎银子往前递了递。 张老头看着那块油光发亮的腊肉,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又看了看那碎银子。 他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将东西接了过去。 “算你小子还有点孝心。” 他嘟囔了一句,脸色稍缓。 “说。要打什么铁件?多大的?干啥用的?” 他一边问,一边将腊肉随手挂在墙上,银子则塞进了腰间一个破旧的钱袋里。 张大山心中一喜。 看来有门。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用木炭画着简易图样的破布片。 “叔,您看,俺想打几个这样的……铁轴套,还有几根这样的……铁销子。” 他指着图样解释道。 那些是他根据记忆中龙骨水车的关键连接部件,画出的最简化版本。 主要是用在链条刮板的连接处,以及水车主轴的两端。 “嗯?” 张老头接过布片,凑到光线亮些的地方仔细看了看。 他虽然不识字,但常年跟各种器具打交道,看图样还是能看懂大概的。 “这……轴套?销子?” 他皱着眉头,有些疑惑,“你要这些干啥用?看着也不像农具上的零件啊。” “是……是俺琢磨着,想弄个……新家伙什。” 张大山含糊道,“能……能省点力气干活的。” 他依旧没有完全挑明。 “新家伙什?” 张老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摇了摇头,似乎懒得多问。 “行。不管你弄啥。这东西倒是不难打。” “就是费点料,费点功夫。” “你要多少?” “轴套……先来十个。销子……得要个百十来根。” 张大山报出了一个大致的数量。 “这么多?” 张老头有些惊讶,“你小子要做多大的家伙什?” “那得不少铁料啊。俺这里可没那么多现成的。” “铁料的事……” 张大山似乎早有准备,“俺倒是有点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老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有屁快放。” 他没好气地说道。 张大山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自己此行的另一个重要目的。 “铁山叔,俺知道您老手艺精湛,可这打铁的炉子和风箱……” 他指了指那个看起来效率低下的破旧风箱,“是不是……有点太费劲了?” “俺……俺倒是知道一个法子,能让这风箱的风力更大些,更省力些……” 第50章 改风箱,以技术换铁料 张大山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在张老头那古井无波的心湖里,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 “你说啥?” 张老头停下手中的活计,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侄子。 “你说你知道法子,能让俺这风箱更好用?”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甚至带着几分嘲弄。 “你一个种地的,懂个锤子的风箱?” “俺这风箱,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手艺。” “用了几十年了,好用得很。” 他拍了拍旁边那个看起来笨重而破旧的木制风箱,像是在维护自己的老伙计。 那风箱确实老旧了。 箱体是用厚木板拼凑的,接口处能看到明显的缝隙。 拉杆连接着一个简陋的活塞,外面蒙着一层磨损严重的旧皮子。 每次拉动,都发出沉闷而费力的“呼嗒”声,送出的风力也显得断断续续。 张大山知道,这就是最原始的单动式活塞风箱。 只能在推或拉的其中一个行程中送风,效率低下,且极其耗费体力。 “铁山叔,您老的手艺,小子自然是信得过的。” 张大山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轻视而退缩,反而上前一步,指着那风箱说道。 “但这风箱本身的设计,确实……有点小毛病。” “毛病?啥毛病?” 张老头眼睛一瞪,显然对有人质疑他的吃饭家伙感到很不爽。 “您老拉这风箱,是不是觉得,只有往前推的时候,炉子里的火才旺一些?” 张大山问道。 “往后拉的时候,风就小了,甚至没风了?” “而且拉起来,是不是特别费劲?拉不了多久胳膊就酸?” 张老头愣了一下。 张大山说的,确实是实情。 这风箱就是这样,推的时候出风,拉的时候进气,风力自然断断续续。 而且因为结构笨重,阻力大,拉起来确实很费力。 他常年打铁,早就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被张大山这么一说,他心里也隐隐觉得,好像是有点……不方便? “那……那是风箱本来的样子。天底下的风箱不都这样吗?” 他嘴硬道。 “不一定。” 张大山摇摇头,开始抛出他的“技术诱饵”。 “俺知道一个法子,能让这风箱,不管是往前推,还是往后拉,都能呼呼地往外送风。” “送出来的风,又急又匀,还更省力气。” “啥?” 张老头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推拉都能送风?还更省力?” “这……这怎么可能?” 他打了一辈子铁,用了几十年风箱,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 “小子不敢欺瞒铁山叔。” 张大山语气诚恳,“这法子叫‘双动风箱’。” “原理也不复杂,就是在箱体里头,加几个小小的‘气阀门’。” “让它推进去的时候从这边出风,拉出来的时候从那边出风。” “这样一来,风力就不会断了。” 他一边说,一边捡起地上的木炭,在旁边的空地上快速地画着示意图。 虽然画得歪歪扭扭,但关键的结构,如活塞、气缸、进气阀、出气阀的位置和工作原理,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张老头原本还带着几分不屑,但看着地上那清晰的图样,听着张大山头头是道的讲解。 他脸上的表情,渐渐从怀疑变成了惊愕,又从惊愕变成了……难以置信的专注。 他也是个老匠人,对机械结构有着天然的敏感。 张大山画的图虽然简单,但他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巧妙之处。 利用简单的阀门控制气流方向,实现连续送风…… 这……这想法简直是天才。 不,是鬼才。 这小子,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难道真是摔坏了脑子,反而开了窍? “这……这真的能成?” 张老头看着地上的图样,又看了看张大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果真能做成这样的风箱,那他打铁的效率,岂不是能提高一大截? 而且还能省下多少力气。 这对于年岁渐长、体力有些跟不上的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能不能成,试试不就知道了?” 张大山看出了他的心动,趁热打铁道。 “铁山叔,您这儿有没有废旧的木料和皮子?” “咱们可以先找个小点的箱子,或者干脆就在您这风箱上改。” “您要是信得过小子,就让小子试试。” “要是改坏了,小子负责给您修好,绝不让您吃亏。” “要是改好了……” 他顿了顿,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那小子刚才跟您说的那点铁件,还有这斧子淬火的活儿,您老是不是……” 张老头看着张大山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又看了看地上那颠覆了他几十年认知的风箱图。 心中的挣扎异常激烈。 一方面是老匠人的固执和对未知的疑虑。 另一方面,是对更强劲、更省力工具的渴望,以及对这奇思妙想背后技术的好奇。 最终,对技术的渴望战胜了固执。 “哼。吹牛谁不会。” 他嘴上依旧不饶人,但语气明显软化了许多。 “你要是真有那本事,能把俺这老伙计伺候利索了。” “你要的那点东西,俺老头子就当练手,给你打了。” “铁料嘛……”他瞥了一眼墙角那堆锈迹斑斑的废铁,“你自己看着从这里面挑。能用的就拿去。” “真的?” 张大山心中狂喜。 打件,还让用废铁料。 这等于是用一个风箱改良技术,换来了制造水车最关键的金属部件。 这笔买卖,太值了。 “老头子说话算话。” 张老头一摆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你要是把俺这风箱给鼓捣坏了,看俺老头子怎么收拾你。” “放心,铁山叔。保证给您弄好。” 张大山拍着胸脯保证道。 他立刻打发铁牛回去,将石头也叫了过来。 父子三人,加上将信将疑、在一旁全程监工的张老头。 一场围绕着破旧风箱的“技术改造”工程,就在这叮当作响的铁匠铺里展开了。 张大山指挥若定。 他让铁牛负责拆卸风箱的箱板,清理内部。 让石头按照他画的图样,用小刀和木片制作简易的单向气阀门(用薄木片或皮片做阀片,用细藤条做合页)。 他自己则亲自操刀,修改活塞的结构,增加进气孔,并用找来的软皮和麻线仔细密封。 张老头一开始还抱着膀子,冷眼旁观,时不时地挑剔几句。 但看着张大山有条不紊的指挥,看着那些看似简单却设计巧妙的阀门逐渐成型。 看着父子三人配合默契、动作麻利。 他脸上的怀疑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惊讶和好奇。 他甚至忍不住凑上前去,仔细观察那些阀门的结构,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琢磨其中的原理。 经过大半天的忙碌。 在张大山的指导下,在铁牛和石头的努力下,在张老头从旁观到忍不住动手帮忙下。 那个破旧的单动风箱,终于被成功地改造成了一个全新的“双动风箱”。 虽然外观依旧破旧,甚至因为改造留下了不少“疤痕”。 但内部结构,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了。试试。” 张大山擦了把汗,示意铁牛去拉动拉杆。 铁牛深吸一口气,握住拉杆。 他先是轻轻一拉。 “呼——” 一股强劲而持续的气流,猛地从风箱嘴喷出,吹得炉膛里的炭火瞬间蹿起老高,发出噼啪的爆响。 铁牛自己也愣住了,感觉手上的力道比以前轻了许多。 他又往前一推。 “呼——” 同样强劲、同样持续的气流再次喷出,炉火燃烧得更加旺盛,发出如同猛兽咆哮般的呼啸声。 推拉之间,风力竟然没有丝毫减弱,连绵不绝。 而且,拉杆的手感也变得顺畅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重费力。 “成了。爹,真的成了。” 铁牛惊喜地叫道,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石头也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而张老头,则彻底呆立在原地。 他张大了嘴巴,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呼呼作响的风箱嘴,又看了看轻松拉动风箱的铁牛。 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狂喜,最后化为一种深深的、发自内心的敬佩。 他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推开铁牛,自己握住拉杆,用力地推拉了几下。 感受着那强劲而持续的风力,感受着那省力顺畅的手感。 他激动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神了……真是神了……” 他喃喃自语,看向张大山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那里面,再没有丝毫的轻视和怀疑。 只剩下对技术的叹服,和对眼前这个侄子的……刮目相看。 “小子……不,大山……你……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 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就是……以前偶然看过一本杂书,瞎琢磨的。” 张大山依旧含糊其辞。 “杂书……好一本杂书啊……” 张老头感慨万千,随即一拍大腿。 “行了。别说了。” “你要的那些轴套、销子,俺老头子包了。保准给你打得结结实实。” “那边的废铁料,你看上啥就拿啥,不够俺再给你想办法。” “以后……以后你这风箱要是再有啥新名堂,或者你想打点别的什么新奇玩意儿……” 他顿了顿,老脸上竟然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 “……随时来找俺老头子。工钱……好说。铁料……也好说。” 第51章 曲辕犁问世,震惊邻里 成功改良了张老头铁匠铺里的那台老旧风箱。 不仅让张大山换来了急需的铁料和铁匠的鼎力支持。 更重要的是,那呼呼作响、火力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的炉火,也为他接下来想要打造的“利器”,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解决了铁匠这边的关节,张大山没有片刻耽搁。 他心里惦记着的头等大事,便是尽快弄出一把真正好用的犁来。 家里那五亩劣田,石头多,土质硬。 靠着那几把破锄头和锈镰刀去开垦,简直是愚公移山,事倍功半。 想要提高效率,想要真正在那片土地上种出粮食来,一把得心应手的犁,是必不可少的。 直辕犁沉重无比,转向困难,遇到石块更是容易损坏犁头。 往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在地上划拉出浅浅一道沟,根本达不到深耕的要求。 长此以往,别说提高产量,就是维持基本的耕作都难。 张大山不止一次看着儿子们累得像牛犊子一样喘着粗气,却只翻出巴掌大一块地而心疼。 他脑海中,《天工开物·乃粒》篇中关于“曲辕犁”的记载,变得越来越清晰。 “江东犁,辕有曲者……利于转向。” “耕小块田地,非此不可。” 书中甚至还配有简易的图样,清晰地展示了其与直辕犁不同的结构特点。 曲辕犁的关键在于那个弯曲的犁辕和可以调节的犁壁。 这使得犁身更短小轻便,便于在小块田地和坡地上灵活转向。 同时,可以通过调整犁评(连接犁辕和犁底的部分)来控制耕地的深浅。 这对于他们家这片地形复杂、土层深浅不一的劣田来说,简直是量身定做的神器。 必须把它造出来。 他立刻行动起来。 他先是去后山,仔细搜寻合适的木材。 制作犁辕需要坚韧且带有一定天然弧度的硬木。 犁底和犁评则需要耐磨损的材质。 他和铁牛、石头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勉强找到几根符合要求的、歪七扭八的柞木和榆木。 木材找回来后,便是最关键的加工环节。 他带着木料和自己画的更详细的图纸,再次找到了铁匠张老头。 “铁山叔,还得麻烦您老。” 张大山这次的态度更加熟络和尊敬。 张老头正在炉火旁淬炼着一把柴刀,看到张大山又来了,只是抬了抬眼皮。 “又是啥新名堂?” 自从上次见识了张大山改良风箱的本事后,他对这个侄子的态度已经大为改观,虽然嘴上还是不饶人,但眼神里已经没了之前的轻视。 “想请叔您帮俺打个好犁头。” 张大山将图纸摊开,“还得做几个这样的铁片,用来加固木头连接的地方。” 他指着图纸上犁的关键部位。 这次他设计的犁头,不仅要求更加锋利耐磨,形状也与传统的直辕犁犁头略有不同,更适合破土和翻土。 张老头拿起图纸,凑到油灯下仔细看了半天。 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你小子这犁……有点意思。” 他看明白了其中的结构,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弯弯绕绕的,能好用?” 虽然觉得新奇,但他还是有些怀疑。 “好不好用,试试就知道了。” 张大山笑道,“叔您就照着这图样打,保准没错。” “行。既然你小子敢想,俺老头子就陪你疯一把。” 张老头把图纸往旁边一放,抄起火钳,“铁料还是用那些废铁?” “嗯。先用着。要是效果好,下次俺想法子弄点好铁来。” 张大山点头。 有了上次改良风箱的“技术入股”,张老头这次干活明显痛快多了。 他亲自挑选了几块相对厚实的废铁料,放入炉火中煅烧。 炉火在双动风箱的加持下,燃烧得异常旺盛,将铁块烧得通红透亮。 张老头挥舞着铁锤,叮叮当当,火星四溅。 他多年的打铁经验和精湛手艺,此刻展露无遗。 张大山和铁牛则在一旁帮忙拉风箱、递工具,打着下手。 石头也看得目不转睛,努力记下每一个步骤。 经过整整一个下午的锻打、淬火、打磨。 一个崭新的、形状奇特、闪烁着乌黑光泽的犁头,以及几片用于加固的铁件,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犁头比传统的更尖锐,两侧带有微微的弧度,一看就非凡品。 张大山拿着尚有余温的犁头,心中激动不已。 万事俱备,只欠组装了。 回到家,他又带着儿子们,开始了精细的木工活。 砍削、钻孔、打磨、拼接…… 他严格按照自己设计的尺寸和卯榫结构进行组装。 遇到连接不牢固的地方,就用张老头打制的铁片进行加固。 又经过两天紧张的忙碌。 一架崭新的、看起来有些怪异,却又透着一股精巧劲儿的曲辕犁,终于宣告诞生。 它比传统的直辕犁要短小许多,犁辕呈现出优美的弧线,犁头闪烁着寒光,后面还拖着可以调整角度的犁壁。 “爹,这……这玩意儿真能犁地?” 石头围着新犁转了好几圈,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能不能犁地,下地试试就知道了。” 张大山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第二天一早。 张大山便迫不及待地扛着这架凝聚了他心血和智慧的新犁,带着铁牛和石头,来到了自家的劣田。 他先是熟练地将犁安装在从邻居家借来的老黄牛身上。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握住犁把,轻轻吆喝一声。 “驾!” 老黄牛迈开步子,拉动曲辕犁,缓缓向前。 奇迹发生了。 只见那原本沉重笨拙的犁地过程,此刻变得异常轻松顺畅。 新犁头轻松地破开了板结的土地,锋利的犁刃甚至能将一些小石块直接翻起或者切断。 弯曲的犁辕使得转向变得异常灵活,即使在田埂地头或者遇到大石块需要绕行时,也能轻松操控。 更让张大山惊喜的是,通过调整犁评,他可以明显感觉到耕地的深浅变化。 他特意将深度调大了一些。 犁铧深深地扎入土层,翻出下面相对湿润、颜色也更深的泥土。 留下了一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邃、整齐的犁沟。 老黄牛似乎也感觉到了轻松,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爹。这……这犁也太好用了。” 跟在后面的铁牛和石头,看得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狂喜。 这哪里还是犁地? 这简直就像是在松软的土地上划线一样轻松。 效率,比以前那破犁,高了何止倍。 张大山也是心潮澎湃,握着犁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成功了。 《天工开物》的智慧,真的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就在父子三人沉浸在新农具带来的巨大喜悦中时。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 在不远处的田埂上,以及邻近的田地里。 已经有几个早起下地的村民,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这边。 他们看到了什么? 张大山家租借的头老黄牛,拉着一个从未见过的、怪模怪样的犁。 在那片谁都知道的、石头多得硌脚的劣等旱地上。 竟然走得飞快。 犁出来的沟,又深又直。 翻出来的土,黑黝黝的,看着就肥沃。 这……这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神仙犁? 难道张大山这小子,真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了什么宝贝不成? 一时间,震惊、好奇、疑惑、甚至隐隐的嫉妒,如同野草般在这些村民的心中滋生蔓延。 第52章 自家劣田,效果显着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寒气尚未完全散去。 张大山便带着铁牛和石头,扛着那架寄托了全家希望的曲辕犁,再次来到了村西头。 老黄牛似乎也习惯了这位新伙伴,打着响鼻,甩着尾巴,等待着新一天劳作的开始。 张大山仔细检查了犁具与牛身的连接,确保每一个部件都稳固牢靠。 他拍了拍老黄牛壮实的脖颈,感受着它温顺的服从。 然后,他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握住了打磨得温润光滑的犁把。 那木质的触感,传递着一种踏实而充满力量的感觉。 “铁牛,看准了犁沟的走向。” “石头,注意清理前面大的石块。” “咱们今天,先把这向阳的半边给它翻出来。” “驾。” 随着一声沉稳的吆喝,老黄牛迈开了沉重的步伐。 崭新的犁铧,带着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再次切入了沉睡的土地。 “噗嗤……” 不同于昨日试探性的耕作。 今天,张大山将犁评调整到了一个更深的位置。 他要彻底地、深层次地改造这片土地。 只听见犁铧破开土层时发出的、令人愉悦的闷响。 仿佛沉寂了千年的土地,终于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呼吸。 湿润的、颜色更深的泥土,如同黑色的波浪般,被犁壁优雅地向两侧翻开。 留下一道深达半尺有余、笔直而整齐的犁沟。 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股浓郁的、带着草根腥气的泥土芬芳。 这才是耕作该有的样子。 张大山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稳稳地扶着犁把,感受着从犁身传来的轻微震动。 不再是以前那种与顽石硬碰硬时,震得虎口发麻、双臂欲裂的痛苦反弹。 而是一种有节奏的、切开阻碍、稳步前进的律动。 曲辕犁的设计,巧妙地分散了阻力。 弯曲的犁辕,使得操控更加灵活省力。 锋利的犁头,配合可以调整角度的犁壁,既能深耕,又能有效翻覆土垡。 “爹,您看,前面有块大石头。” 跟在旁边的石头眼尖,指着前方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喊道。 若是以前的直辕犁,遇到这种情况,多半只能费力地停下来,先用锄头把石头刨松、搬走,才能继续前进。 但现在,张大山只是手腕轻轻一抖,调整了一下犁把的角度。 同时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吆喝,引导着老黄牛稍微偏离了直线。 曲辕犁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灵巧地绕过了那块顽固的石头,只在旁边留下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几乎没有丝毫的停顿。 “嘿。真神了。” 石头看得啧啧称奇。 铁牛也是默默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父亲智慧的敬佩。 他们轮换着扶犁。 铁牛力气大,负责啃那些土层特别坚硬,或者树根盘结的地段。 他憋足了劲,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汗水顺着额角滚落。 犁铧在他手中,仿佛也充满了力量,将那些最难对付的障碍一一克服。 石头虽然力气稍逊,但他脑子活络,学得快。 很快就掌握了操控曲辕犁转向和调节深浅的技巧。 尤其是在田埂地头转弯时,他总能用最少的步数,将犁调整到位,不浪费一丝一毫的土地。 张大山则在一旁时时指点,纠正他们的动作。 同时,他的目光也没有停歇,仔细观察着翻起的土壤。 “这边的土太沙了,保不住水,回头得多掺些河泥和沤熟的肥。” “那块地颜色发白,是碱性太重,得想法子中和一下。” “这里的蚯蚓多,说明地气还算活泛,有救。” 他将自己的观察和思考,随口讲给儿子们听。 这不仅仅是在耕地,更是在给儿子们上着最生动、最实用的农学课。 父子三人,加上一头老黄牛。 就在这片曾经荒凉死寂的土地上,挥洒着汗水,也播种着希望。 劳作是辛苦的。 长时间的弯腰、推拉,依旧让他们的肌肉感到酸痛。 春日的阳光虽然温暖,但持续的暴晒也让他们口干舌燥,汗流浃背。 但与身体的疲惫相比,他们心中洋溢着的,是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看着脚下的土地,在自己的手中一点点变得疏松、平整、充满生机。 那种感觉,比吃上一顿饱饭还要让人舒畅。 中午时分,王氏带着花儿和丫丫送来了午饭。 依旧是简单的糙米野菜糊糊,外加几个张大山他们专属的菜疙瘩。 但今天,王氏特意在糊糊里多放了几块珍贵的山药薯丁,还滴了几滴金贵的猪油。 算是对父子三人辛苦劳作的犒劳。 当她们看到眼前那片已经大变样的土地时,脸上的惊喜和欣慰是那么的真实。 “天爷啊。这才几天功夫,这地……咋跟换了块似的?” 王氏放下食盒,走到田边,用手抓起一把新翻的泥土,感受着那份湿润和松软,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是啊,娘。你看这犁沟,又深又齐整。” 花儿也笑着说道,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架沾满了泥土却依旧显得神气的曲辕犁上。 “都是爹做的新犁好用。” 丫丫骄傲地补充道,仿佛那犁是她做的一样。 “呵呵。光犁好用还不行,还得人勤快才行。” 张大山笑着接过王氏递来的水囊,猛灌了几口。 “快吃饭。吃饱了下午接着干。” 一家人围坐在田埂上,吃着简单的午饭。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微风吹过,带来田野的气息。 远处是青山隐隐,近处是黑土芬芳。 孩子们满足的咀嚼声,父子间偶尔的交谈声,构成了一副虽然贫苦却充满希望的画面。 第53章 村民好奇,求借遭拒 春日的暖阳,一天比一天慷慨。 洒在青石村西头那片新翻的土地上,泛起一层油亮的湿润光泽。 与周围那些依旧板结、遍布石块的荒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份对比,如同无声的宣言,刺痛了许多村民的眼睛。 自从张大山家那把“怪犁”下地,奇迹般地将劣田变了模样后。 村西头这片原本人迹罕至的角落,便成了不少人“路过”或“歇脚”的首选之地。 人们扛着锄头,背着背篓,看似不经意地从张大山家地头前走过。 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片翻耕得又深又松的土地,以及地头那架与众不同的曲辕犁所吸引。 “啧啧,你看看人家这地翻的。” “跟咱们那地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可不是嘛,黑黝黝的,看着就肥。” “俺听说,大山家那犁,一天能顶咱们干三天的活。” “真的假的?那么神?” “俺亲眼瞅见的。那牛拉着跑得飞快,人也轻松得很。” 三三两两的村民,在地头田埂上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 羡慕、嫉妒、好奇、不解……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们眼中交织。 张大山一家,似乎在一夜之间,从村里最可怜、最不起眼的存在,变成了最神秘、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而这一切的中心,便是那架看起来并不起眼,甚至有些粗糙的曲辕犁。 它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也勾起了许多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渴望。 要是……要是自家也能用上那样的犁就好了。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一般,在不少村民的心里生根发芽。 尤其是在自家地里,面对着同样贫瘠、同样难啃的土地,挥汗如雨却收效甚微时。 这种渴望就变得愈发强烈。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最先坐不住的,是那个一向消息灵通、又喜欢看风向的孙二。 他自家那几亩地,也是出了名的难弄。 眼看着张大山家轻轻松松就把地翻完了,自家这边还只开了个头。 他心里早就急得像猫抓一样。 这天下午,他看到张大山收工,正准备把犁卸下来。 便赶紧拉上旁边同样心思活络的另一个邻居张三,一起凑了过去。 “大山哥,收工了啊?” 孙二脸上堆满了惯有的、略显虚假的笑容,隔着老远就打招呼。 张三也跟在后面,嘿嘿地笑着。 张大山停下手里的动作,瞥了他们一眼。 对这两人突然的热情,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嗯。” 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解着牛身上的挽具。 铁牛和石头也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神警惕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大山哥,你家这犁……可真是个宝贝啊。” 孙二凑上前,围着曲辕犁啧啧称赞,“俺们刚才在旁边看了半天,真是开眼了。” “是啊是啊,又快又省劲儿,犁出来的地还好。” 张三也连忙附和,眼睛里充满了羡慕。 “就是运气好,瞎琢磨出来的玩意儿,勉强能用罢了。” 张大山不咸不淡地说道,不想跟他们过多纠缠。 “哎呀,大山哥你太谦虚了。” 孙二搓着手,终于图穷匕见。 “那个……俺们两家那地,你也知道,跟你们家这差不多,都是石头疙瘩。” “眼瞅着农时越来越紧了,俺们这心里急啊。” “你看……能不能……把你这宝贝犁,借给俺们用用?”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带着明显的试探。 “是啊,大山哥。” 张三也连忙说道,“就借俺们……一天,不,半天就成。” “俺们保证小心用,绝不给你弄坏了。” “用完了,俺们给你送些刚下的鸡蛋,或者……或者帮你家干点别的活也成啊。” 他们俩一唱一和,试图用人情和微不足道的“好处”来说动张大山。 张大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借犁? 他心里冷笑。 若是放在以前,或许碍于乡里乡亲的情面,他会犹豫。 但现在,他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老好人。 这曲辕犁,是他费尽心血,结合了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又求了铁山叔帮忙才做出来的。 是他们家现在乃至未来一段时间内,提高生产效率、改善生活的核心工具。 岂能轻易外借? 借出去了,被弄坏了谁负责? 被别人拆开研究,仿制了去,他这技术优势岂不是荡然无存? 更何况,眼前这两人,尤其是孙二,是什么德性,他心里清楚得很。 趋炎附势,见利忘义。 今天腆着脸来借犁,明天若是看到你家有难,不定怎么落井下石呢。 对这种人,绝不能心软。 “实在对不住了,两位兄弟。” 张大山缓缓摇头,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不是俺小气,不肯借。” “实在是这犁才刚做出来,很多地方还不牢靠,俺自己用着都得小心翼翼。” “它和这牛也才刚刚磨合好,换了别的牛,或者换了人使,怕是使不惯,反而容易出岔子。” “再说了,俺家这五亩地看着是翻完了,可后面还得再耙一遍,还得起垄呢。” “这犁,俺们自己还等着用,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外借。” 他找了一堆理由,条条听起来都合情合理,让人难以反驳。 孙二和张三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炭火,一点点熄灭了。 他们没想到张大山拒绝得如此彻底,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留。 “大山哥……你……你这就没意思了。” 孙二的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满。 “不就是一把犁嘛,说得跟个金疙瘩似的。” “咱们好歹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点小忙都不肯帮?” “就是啊,大山,你以前可不这样啊。” 张三也忍不住抱怨道,“以前谁家有困难,你不是都挺热心肠的吗?咋现在……日子刚好了点,就……” 他们开始道德绑架,试图用“乡情”和“旧情”来施压。 张大山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俺以前是热心肠,但俺的热心肠,得分给谁。” 他冷冷地看着二人,“那些真心待俺们家好的人,像赵家婶子,就算她不开口,俺有能力了也愿意帮衬一把。” “但有些人……” 他的目光扫过孙二那略显尴尬的脸,“……平日里见了俺们都绕道走,背后没少说风凉话。” “现在看到俺家有点新东西了,就眼巴巴地凑上来想占便宜。” “对这种人,俺张大山的热心肠,还真就……喂了狗了。” 他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几乎是撕破了脸皮。 孙二和张三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又青又白,精彩纷呈。 尤其是孙二,被当众揭了老底,更是又羞又怒。 “你……你胡说八道啥呢。” 他色厉内荏地反驳,“谁……谁背后说你坏话了?” “俺说的是谁,谁心里清楚。” 张大山不再看他,转头对铁牛和石头说道,“把犁收好,咱们回家。” “是,爹。” 铁牛和石头应了一声,上前小心地将曲辕犁从牛身上卸下来,扛在肩上。 父子三人,不再理会那尴尬万分的两人,径直朝着自家的破牛棚走去。 孙二和张三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 “他娘的。这张大山,真是发了点小财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孙二恨恨地骂道,“等着。看他能得意多久。得罪了老宅,得罪了刘员外,现在连咱们这些邻居都不放在眼里。他迟早要栽跟头。” “唉,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回去想想别的法子。” 张三叹了口气,拉着还在骂骂咧咧的孙二,悻悻地离开了。 第54章 技术壁垒,初显价值 张大山拒绝外借曲辕犁的消息,像一阵夹着冰雹的冷风,刮过那些心存侥幸的村民心头。 失望之余,更多的是不服气和暗暗的较劲。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就是几根木头拼的吗?” “他张大山能做出来,咱们凭啥不能?” “看着也不难,咱们照着样子做一个不就完了?” 一些自诩手巧,或者家里有几件简陋木工工具的村民,心里打起了这样的小算盘。 其中,被当众下了面子的孙二,心思最为活络。 他偷偷摸摸跑到张大山家地头附近,躲在树后或者土坎下,贼头贼脑地观察了好几次。 把那曲辕犁的大致形状、几个关键部件的位置,都暗暗记在了心里。 然后,他便回家翻箱倒柜,找出几根歪歪扭扭的旧木料,和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柴刀,叮叮当当地鼓捣起来。 不止孙二,村里还有好几户人家,也都抱着类似的想法,开始了秘密的仿制工作。 他们凭着记忆和想象,砍木头,削部件,试图复制出那把神奇的“怪犁”。 然而,事情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曲辕犁的精髓,并不仅仅在于那个弯曲的犁辕。 更在于各个部件之间精密的尺寸、角度和连接方式。 这些细节,是远远看几眼根本无法掌握的。 孙二找来的木料要么太软,要么不够弯。 他想当然地用斧头硬砍出一个弧度,结果破坏了木材本身的纹理和韧性。 卯榫结构更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只能胡乱地凿了几个槽,用木钉硬塞进去,连接处松松垮垮,晃晃悠悠。 至于最关键的犁头,他更是没办法。 只能找了块废弃的铁片,拿到村里那个勉强能打打钉子的小铁匠那里,胡乱敲打了几下,形状似是而非,更别提什么锋利度和耐用性了。 其他人遇到的问题也大同小异。 有的做出来的犁辕太重,牛拉不动。 有的犁壁角度不对,翻不起土来。 有的连接不牢固,下地没走几步就散架了。 几天下来,村西头附近,时不时就能听到仿制失败后的咒骂声和摔东西的响动。 “他娘的,这破玩意儿看着容易,做起来咋这么费劲?” “这木头怎么削都不对劲。” “这铁片也太软了,碰下石头就卷边。” “肯定是张大山那小子藏私了,没让咱们看真切。” 最终,所有的仿制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那些粗制滥造的“山寨犁”,要么成了中看不中用的废品,要么效果甚至还不如用了几十年的老式直辕犁。 村民们终于无奈地认识到。 张大山家那把犁,看着简单,里面却大有门道。 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模仿出来的。 这其中,存在着一道他们无法跨越的鸿沟——技术的壁垒。 张大山对于村里这些仿制的举动,自然是心知肚明。 他每天去地里干活,都能看到那些或躲闪或尴尬的目光。 偶尔还能听到几句关于仿制失败的抱怨。 对此,他只是在心里冷笑。 《天工开物》里的智慧,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偷师学去的? 每一个看似简单的设计背后,都蕴含着古人千百年来积累的经验和对力学原理的深刻理解。 没有系统的知识,没有精确的计算,没有合格的工具和材料,光靠模仿外形,不过是徒劳无功。 但他并没有去嘲笑那些失败者。 也没有主动去炫耀自己的技术。 他只是默默地,继续用他的曲辕犁,耕耘着自家的土地。 用实实在在的效果,无声地证明着知识的价值。 而这种价值,很快就以另一种方式体现了出来。 这天,就在张大山快要收工的时候。 那个上次来求借犁被拒的邻居张河,再次找了过来。 这一次,他的神态比上次更加谦卑,也更加急切。 他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篮子,里面似乎放着几个鸡蛋和一小块风干的兽肉。 “大……大山哥。” 张河走到地头,脸上带着讨好而又有些羞愧的笑容。 “俺……俺又来了。” 张大山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 “河子兄弟,有事?” “是……是有点事,想再求求您。” 张河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俺……俺也学着您做了个犁,可……可您是知道的,根本用不成。” “眼瞅着这地再不翻,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 “俺家……俺家就指望这几亩地活命呢。” 他说着,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哽咽。 “俺……俺知道您那犁是宝贝,不能外借。” “俺也不求借了。” “俺就是想……想求您大发慈悲,帮俺……帮俺也做一把那样的犁。” 他鼓足勇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说完,他连忙将手中的篮子递上前。 “大山哥,这点东西不成敬意,您先收下。” “工钱……工钱您说个数,俺就算是砸锅卖铁,也给您凑齐。” “或者……或者等秋收了,俺用新打的粮食给您抵账也行。” “只要您肯帮俺这个忙,让俺家能有条活路。” 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这与上次孙二那种理所当然的求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大山看着张河那黝黑粗糙、写满了焦虑和恳求的脸庞。 又看了看篮子里那几样在这个家看来也算“重礼”的东西。 张大山的心,微微有些触动。 “河子兄弟,你的难处,俺明白。” 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但是,做一把这样的犁,确实不容易。” “不仅费工费料,很多关键地方,还得铁山叔亲自出手才行。” “俺现在自家的活都忙不过来,实在是分不出那么多精力去帮你从头做一把。” 听到这里,张河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不过……” 张大山话锋一转。 “俺看你也是个实在人,是真心想把地种好。” “直接帮你做,俺是没那个功夫。” “但你要是真有心学,肯下力气。” “等俺把自家地里的活忙过这一阵,得了空闲。” “你把木料备好,铁料……也得你自己想法子跟铁山叔那里说妥。” “到时候,俺可以……指点你几下。” “把这犁的关键尺寸、做法窍门告诉你。” “你自己回去慢慢琢磨,慢慢做。” “能不能做成,做得好不好用,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和悟性了。” 张河听完,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虽然不是直接帮忙做,但能得到“指点”,知道其中的“窍门”。 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他知道张大山不是敷衍他。 以张大山能做出这种神犁的本事,他的“指点”绝对是价值千金。 “哎呀。那……那敢情好。太谢谢您了。大山哥。” 张河激动得连连作揖,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您放心,料俺一定备好。铁山叔那边,俺自己去求他。” “等您得空了,俺随叫随到,一定用心学。” “这点东西,您无论如何得收下。” 他再次将篮子递上前,态度无比诚恳。 张大山这次没有再推辞。 “好。你的心意俺领了。” 他接过篮子,“回去好好准备。等俺消息。” “哎。好嘞好嘞。” 张河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第55章 拜访周师,求教文字 那曲辕犁一弄成,犁地又快又省力,村里人都瞅见了好处。 张大山心里头,却像是压了块石头,更急了。 他脑子里那本《天工开物》,真真是个挖不完的宝库。 可光靠着记性,还有那模模糊糊的印象,那是不成的。 好多精巧的图样,好多要紧的技术细节,好多深奥的道理。 都得靠着白纸黑字,才能弄得清清楚楚,也才能传下去。 他这个从后世来的人,虽然认得那些字。 可在这个年头,他张大山的身份,却是个睁眼瞎的庄稼汉。 这种里外不一的别扭劲儿,让他干啥都觉得束手束脚。 他得识字。 不光是为了自个儿能更好地弄明白、使唤那些个超前的学问。 更是为了往后记东西,管账目,算开销。 他不可能把所有的方子、图纸、账本都死记硬背在脑子里。 他也得教自家娃儿们。 尤其是那个天生就聪明好学的老三小山。 不能让娃儿们像自个儿一样,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土地上,被那没文化给耽误了。 知识,才是真个能改命的力气。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头,更是这个理儿。 思来想去,他把那眼神,投向了青石村里头那个最特别的人——周先生。 周先生是村里唯一一个正儿八经念过书的,听说还考过举人,没考上,算是个老秀才,有些说还考过进士。 他咋个来的这村里,村里人说法不一。 有的说他是年轻时候家里败落了,才跑到这青石村躲清静的。 也有的说他是得罪了啥大人物,被迫躲到这偏僻山村来的。 他平日里不怎么出门,性子也孤僻,不大跟村民们来往。 就靠着给人家代写个书信、春联,或者偶尔教族长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认几个字。 换那么一点点微薄的束修,勉强糊口。 住的呢,也是村子边上一间破旧的土屋,比张大山家先前那破牛棚好不了多少。 虽然落魄,可村里人对他,多少还是存着那么几分敬畏。 毕竟,在这个年头,读书人可是金贵得很,跟那凤毛麟角似的。 张大山以前跟这位周先生没啥来往。 只远远地瞅见过几回,印象里是个脸清瘦、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里带着点清高和失落的老头儿。 要去向这么个人求教认字,张大山心里头其实也有些个打鼓。 人家能愿意教他一个睁眼瞎的庄稼汉吗? 会不会嫌他身份低,瞧不上他? 会不会要很多很多的束修? 可他晓得,这是他眼下唯一能想到的门路了。 不去试试,咋知道成不成? 他仔仔细细地合计了一番。 决定拿出自个儿最大的诚心去。 他从家里头,精心地挑了几根品相最好、也初步炮制过的上等黄芪。 又让铁牛去那山上的套子那边瞅瞅,运气还不赖,正好套着一只肥墩墩的野兔子。 他让王氏把那野兔子仔仔细细地拾掇干净了。 然后,他换上了一身家里头相对最是整齐干净的衣裳。 揣上那份在他瞅来已经算是很厚重的礼物。 他还特意叫上了老三张小山。 小山这娃儿,虽然年纪不大,可天生就聪明,对那些个弯弯绕的字,打小就带着股子好奇和喜欢。 领着他一块儿去,或许更能显出他求学的诚心,也能让周先生瞅瞅这娃儿是不是块读书的料。 爷儿俩怀着那么点紧张的心思,来到了周先生住的那间破旧土屋的外头。 院子的篱笆墙歪歪扭扭的,院子里也瞅着有些个冷清,只有几丛没人拾掇的杂草在那儿犟头倔脑地长着。 屋门倒是虚掩着。 张大山定了定神,上前去,轻轻地叩了叩那门环。 “咚咚咚。” “谁啊?” 屋里头传来一个有些苍老、也带着几分沙哑的声气儿。 听着有些个没精打采的。 “周先生,是俺,张大山。领着娃儿过来,想……想拜见先生。” 张大山尽量让自个儿的声音,显得恭恭敬敬的。 屋里头安静了一下。 随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过了一小会儿,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旧儒衫、身形清瘦、脸也清瘦的老头儿出现在门口。 他头发花白,随便挽了个髻,几根胡子也有些个乱糟糟的。 可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打量人的、略微有些锐利的光。 他上上下下地瞅着张大山,又瞅了瞅他后头那个怯生生却又睁着好奇大眼睛的小山。 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张大山?”他好像在想这个名字。 “哦,想起来了。村西头那个……刚分家出来的?” 他那口气平平淡淡的,听不出是喜是怒。 “是。正是小子。”张大山连忙弯腰行礼。 “冒昧打扰先生清净,还望先生恕罪。” 小山也学着自家爹的样子,怯生生地鞠了一躬。 周先生的目光在张大山和他手里拎着的礼物(黄芪和兔子)上扫了一眼,没立刻请他们进去。 “你来寻老夫,有何贵干?”他直接问道,口气依旧是那么不冷不热的。 “先生,小子……小子斗胆,是想……” 张大山在心里头又把话说了一遍,才诚心诚意地说道:“小子自个儿晓得,是个睁眼瞎,不认得几个大字。如今分家出来了,越发觉得这不识字的难处。” “无论是想把这日子过好些,还是想教导家里的娃儿们,都离不开这认字读书啊。” “小子听村里人说,先生您学问大得很,是咱们青石村最有学问的人了。” “所以……小子才厚着脸皮上门来,恳请先生……能收下小子这个笨学生,教小子认几个字。” 他说着,又深深地弯下了腰。 小山也跟着又鞠了一躬。 周先生瞅着眼前这个态度恭敬、说话也恳切的庄稼汉子,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在这青石村住了大半辈子了。 见过的村民,大多是些个粗手大脚、只认得眼前那点小便宜的人。 像张大山这样,主动上门来,只为求教认字的,还真是头一个。 而且,他瞅着这张大山,虽然穿得破旧,脸上也带着风霜。 可那眼神却清亮,说话也有条有理,那股子气度,倒不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 尤其是他刚才那番话,说得是不卑不亢,那理由,也合情合理。 倒不像是个完全不识字的人能说出来的。 有意思。 周先生的心里头,生出了一丝好奇。 他没立刻答应,也没立刻回绝。 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张大山后头的小山。 “这娃儿,是你儿子?” “是。是俺三儿子,小山。”张大山连忙把小山拉到身前。 “小山,快给先生问好。” “周……周先生好。”小山有些紧张,可还是鼓起勇气,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周先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小山。 这娃儿虽然脸有些发白,身子骨瞅着也单薄。 可那一双眼睛,却又大又亮,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对着他这个陌生的老头子,虽然紧张,却也不显得害怕退缩。 “念过书吗?”周先生问道。 小山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小声说道:“跟……跟爹认过几个字……可爹说他认得不多……” “哦?你也认得字?”周先生把目光又投向了张大山,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张大山心里头“咯噔”一下,晓得自个儿刚才那番言谈举止,可能让对方起了疑心。 他连忙解释道:“小子以前……跟着那些个走南闯北的货郎,东一个西一个地,学过几个零散的字。认不全,也写不好,怕是会教坏了娃儿。所以才想请先生您正经教导教导。” 这个解释,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周先生不再追问,只是沉吟起来。 收学生,对他来说倒也不是啥难事。 只是,他性子孤僻,不喜欢被人打扰。 而且,教一个成年庄稼汉认字,怕是费力气还不讨好。 更何况,这张大山最近在村里的名声……可算不上太好。 又是分家,又是顶撞爹娘,还跟那刘员外结了梁子。 收他当学生,会不会给自个儿惹来啥麻烦? 他心里头正犹豫着呢。 却听张大山又开口说道:“先生,小子晓得,这求学不容易,不敢让先生白白辛苦。” “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先生您老人家收下。” 他又一次把手里的礼物递了上去。 “至于那束修……”他顿了顿,诚恳地说道。 “小子如今家贫,实在是拿不出太多的银钱。但小子可以保证,只要先生愿意教,小子家里往后要是挖到啥好药材,头一份就先紧着先生您。” “或者,小子和俺家那几个儿子,都可以帮先生干些个力气活,砍柴、挑水、修缮屋子,都使得。” 他这是想用实物和力气,来顶那束修的银子。 这倒是让周先生心里头微微一动。 他这日子过得清贫,确实也需要人帮衬帮衬。 这张大山拿来的黄芪,瞅着品相极好,是难得的好东西。 那只野兔子,也能解解馋。 至于那力气活,他一个孤老头子,也确实是需要人搭把手。 更要紧的是,张大山这番话,说得是真心实意。 那眼神里的渴望,瞅着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尤其是旁边那个叫小山的娃儿,那双清亮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认字读书的向往。 周先生瞅着这对爷儿俩,心里头那点清高的架子和对麻烦的顾虑,渐渐地就有些松动了。 他想起了自个儿年轻时候求学的艰难。 想起了自个儿空有一肚子的学问,却落魄了大半辈子,没人赏识的失意。 或许……收下这个特别的学生,也算是在这沉闷的日子里,给自个儿寻摸点事儿做? 或许,这个瞅着普普通通的农家娃儿,真个是块没雕琢过的好玉石? “罢了。”他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东西留下。” “至于那束修,就照你说的,往后有好药材给老夫送些来,得了空闲帮老夫挑几担水,劈点柴火就成了。” “字,老夫可以教你。” “不过,老夫时辰有限,规矩也多。” “你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或者真是块朽木疙瘩,那就莫怪老夫把你撵出门墙。” 他那口气依旧平平淡淡的,甚至还带着几分严厉。 可张大山和小山,却都听出了里头那松动和答应的意思。 父子俩对瞅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瞅见了那份压不住的狂喜。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张大山激动得连连弯腰作揖,“小子一定用心学,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小山也跟着激动地喊道:“谢谢周先生!” 周先生瞅着他们爷儿俩那喜不自胜的模样,脸上那万年不变的严肃神情,好像也柔和了一些。 “行了。先进屋说话。” 他侧过身子,让开了门口。 张大山和小山,怀着激动而又有些忐忑的心情,头一回,踏进了这位神秘老秀才的家门。 第56章 改变命运,小山入学 跟周先生说定了学认字的事儿。 这事儿瞅着不大,可在张大山心里头,却比那造出曲辕犁还要让他上心。 犁耙再好,也只能让他们吃饱肚子,活下去。 可这认字读书,才是真个能改换门庭,让后辈儿孙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正经路。 尤其是老三小山。 这娃儿天生就比旁人机灵,是几个娃儿里头,最有念书指望的苗子。 如今能得着村里唯一一个读书人亲自教导,这机会太难得了。 说啥也不能耽误了。 张大山对小山这上学的事儿,比家里任何事都看得重。 虽然周先生说了,那束修可以用药材和力气活来抵。 可这头一回正式拜师,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了。 张大山又从那好不容易才攒下的几个铜板里,拿出几文钱。 让王氏去村里相熟的人家,换了一小块瞅着还算体面的腊肉,又称了半斤红糖。 他还让王氏找出家里唯一一件补丁最少、也相对最干净的旧衣裳,给小山换上。 虽然还是粗布麻衣,可洗得干干净净的,也算是一份敬重。 至于那上学用的家伙什,张大山更是费了心思。 笔墨纸砚那些个金贵玩意儿,他们眼下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就自个儿动手。 寻了一块相对平整光滑的石板,仔仔细细地打磨干净了,权当是“纸”。 又找了些个烧透了的、质地比较硬的木炭条,充当是“笔”。 他还用细沙铺在一个破陶盆里头,弄成了一个简易的沙盘,能让娃儿在上头反复练字,不费纸墨。 这些个东西,虽然简陋到了家。 可在张大山瞅来,这石板、木炭和沙盘,却承载着这个家沉甸甸的指望。 都拾掇妥当了,张大山便亲自领着小山,又一次来到了周先生那破旧的土屋门前。 这一回,周先生没再让他们等在门外头。 他打开了屋门,示意爷儿俩进去。 屋里头摆设简单得很,甚至可以说是啥也没有。 一张歪歪扭扭的旧书桌,几把同样破旧的竹椅子。 墙角堆着几捆发了黄的旧书,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墨香味儿和霉味儿。 除此之外,再也瞅不见啥值钱的东西了。 甚至比张大山家那修补过的牛棚,还要显得清苦些。 可这屋子却拾掇得还算干净,空气里头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书卷气,跟外头那些个吵吵嚷嚷的尘世,像是隔开了一样。 “坐。”周先生指了指竹椅子,自个儿则在书桌后头坐下了。 张大山把带来的腊肉和红糖,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桌上。 “先生,一点心意,还望您老人家笑纳。” 周先生瞥了一眼,点了点头,没多说啥。 “小山,过来。”他对着站在一旁、既紧张又好奇的小山招了招手。 小山连忙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书桌前头。 周先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那眼神锐利得很。 “想读书?” “想。”小山用力地点头,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渴望。 “为啥想读书?”周先生又问。 小山愣了一下,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瞅了瞅自家爹,又瞅了瞅周先生,小声却又坚定地说道:“俺……俺想认字,想晓得书里头都写了些啥。” “俺不想……不想像村里旁人那样,一辈子在地里头刨食,啥也不懂。” “俺想……像先生一样,有学问。” 这番朴实而又真心的话,让周先生那眼里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慢慢地点了点头。 “好。有志气。” “读书很苦,比你们下地干活还要苦。” “你能撑得住吗?” “能。”小山又一次用力地点头,那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 “好。”周先生不再多问。 他从墙角那堆旧书里头,抽出了一本封面已经磨破了、纸张也发了黄的薄册子。 “这是《三字经》,是蒙童开蒙的书。” “今天,老夫就先教你认这头一句。” “人之初,性本善……” 他用那略微有些沙哑的声气儿,一字一句地念着。 手指着书上那一个个方方正正的繁体字。 小山聚精会神地听着,眼睛瞪得溜圆,那小嘴也跟着小声地模仿着。 张大山则在一旁默默地瞅着,心里头是五味杂陈。 他好像瞅见了,一扇通往崭新天地的大门,正在向他儿子慢慢地敞开。 那门后头,是知识的光亮,是摆脱愚昧的指望,是改变一家人命数的钥匙。 周先生教得很认真。 虽然他那教书的法子,还是老一套,讲究个死记硬背。 可他讲解字的意思的时候,却常常能引经据典,说得深入浅出。 对着小山提出来的那些个稀奇古怪的问题,也耐着性子解答。 小山的表现,更是让周先生暗暗点头。 这娃儿,确实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记性好得出奇,差不多是瞅一眼就能记住。 那脑子也灵光,往往能举一反三。 最难得的是,他身上有股子韧劲儿和专注劲儿。 一旦开始学起来,就能完全沉到里头去,不受外头半点打扰。 短短一个上午的工夫。 小山竟然已经能磕磕巴巴地,把那《三字经》的头几段给背下来了。 并且认下了十几个生字。 这学东西的速度,比起他以前教过的那些个族长家的调皮小子,不晓得要强了多少倍。 周先生的心情,也好像好了不少,脸上那严肃的神情都柔和了些。 晌午,张大山没让小山立刻回家。 而是拿出带来的干粮,爷儿俩就在周先生的院子里头,简单地吃了点。 下晌,张大山让小山继续跟着周先生学习。 他自个儿呢,则开始履行那“束修”的约定了。 他先是帮着周先生,把院子里那些个杂草都给拔干净了。 又去附近的河边,挑回来两大桶满满的清水,把周先生家那个空了大半的水缸给蓄满了。 接着,他又拿起斧头,把周先生墙角堆着的那点歪歪扭扭的柴火,都给劈得整整齐齐,码放利索。 他干活麻利又实在,没有半分偷懒。 周先生瞅在眼里,默默地点头,心里头对这个求学态度这么诚心的庄稼汉子,又多了几分好感。 傍晚的时候,爷儿俩才告辞离开。 小山怀里揣着那本周先生暂时借给他照着描红的《三字经》,小脸上满是兴奋和满足。 回去的路上,他叽叽喳喳地跟自家爹说着今天学到的新东西,背着刚记住的句子。 张大山耐心地听着,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 回到家,王氏和娃儿们瞅见小山捧着书回来的模样,都围了上来。 听说小山头一天就学了那么多字,还得着了周先生的夸奖。 一家人都打心眼儿里感到高兴和自豪。 “俺们小山真聪明,将来指定能当大官。”王氏摸着儿子的头,眼里含着泪花。 “三哥厉害。”栓子和柱子也羡慕地瞅着三哥手里的书本。 铁牛和石头虽然没说啥,可那眼神里,也充满了对弟弟的期盼和鼓励。 第57章 药材为礼,束修之敬 张小山跟着周先生读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多天。 这孩子果然没让张大山失望。 聪慧过人,又肯下苦功。 短短十几天,不仅将《三字经》背得滚瓜烂熟,还新认识了上百个常用字。 每天从周先生那里回来,他都会兴奋地拉着哥哥姐姐,甚至是不识字的爹娘,显摆自己新学的知识。 看着儿子眼中闪烁的光芒,听着他稚嫩却清晰的读书声。 张大山和王氏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这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景象。 然而,喜悦之余,一个现实的问题也摆在了张大山面前——束修。 虽然当初周先生答应可以用药材和劳力抵偿。 但张大山是个讲信用的人。 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含糊。 这些天,他和铁牛除了帮周先生劈柴挑水外。 只要得了空闲,就会主动去帮先生修补一下漏雨的屋顶,或者加固一下摇摇欲坠的篱笆墙。 体力活方面,他自认做得是尽心尽力。 可光靠这个还不够。 周先生毕竟是个读书人,平日里也需要笔墨纸张,偶尔也想喝口好茶,改善一下伙食。 这些都需要钱。 或者,需要能换钱的东西。 张大山手里那点卖药材剩下的银子,每一文都有用处,要留着买粮买盐,应付家里的急需,实在不敢轻易动用。 那么,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那些他们辛苦采挖、精心炮制过的药材了。 这天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下后。 张大山点亮了那盏昏暗的油灯。 他来到棚屋角落,看着那些码放整齐、散发着独特药香的“存货”。 黄芪片色泽金黄,三七块油润饱满,柴胡根干燥洁净…… 这些都是他们父子三人冒着风险,花费了无数汗水才换来的。 每一根,每一片,都凝聚着这个家对未来的希望。 他从中仔细挑选起来。 他选了几捆品相最好、切得最规整的上等黄芪片,大约有一斤左右。 又挑了小半斤蒸制过、晾晒得恰到好处的三七块。 还搭配了一些处理干净的柴胡、蒲公英根等常用药材。 他将这些药材用干净的麻布仔细包好,打成一个包裹。 分量不算特别多,但样样都是精品。 既能体现自己的诚意,也不会显得过分张扬,引人注目。 “当家的,这些……都要给周先生送去?” 王氏看着丈夫手中的包裹,有些心疼地问道。 这些药材要是拿去卖,也能换不少钱呢。 “嗯。” 张大山点点头,眼神却很坚定。 “咱们欠先生的,得还。” “先生肯教小山读书,这是天大的人情。” “这点药材,跟小山的前程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而且,”他顿了顿,补充道,“让先生知道咱们有好东西,也信守承诺,以后咱们有事求他,或者想跟他打听点外面的事,也才好开口。” 他考虑的,不仅仅是支付束修,还有更长远的打算。 王氏听丈夫这么一说,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帮他把包裹打得更结实了些。 第二天一早。 张大山便带着这份精心准备的“束修”,领着要去上学的小山,再次来到了周先生家。 周先生刚刚起身,正在院子里打着一套慢悠悠的拳法,看起来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看到张大山父子前来,他收了拳势,微微点头。 “先生早。” 张大山上前行礼。 “小子今天特意送些东西过来,算是……略表束修之意。” 他说着,将手中的包裹递了上去。 周先生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看了看张大山,又看了看他手里那个分量不轻的包裹。 “不是说好了,得空帮老夫干点活就行了吗?” 他淡淡地说道。 “帮先生干活是应该的。” 张大山诚恳道,“但先生传道授业,耗费心神,小子也不能让先生白白辛苦。” “这些是小子前阵子进山采挖、自己炮制的一些粗浅药材,不成敬意,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周先生这才伸出手,接过了包裹。 入手感觉沉甸甸的。 他解开麻布,看到里面码放整齐、色泽纯正、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各种药材。 尤其是那些切得薄厚均匀、状如马蹄的上等黄芪片,以及油润饱满、一看就经过特殊处理的三七块。 饶是周先生见识过一些好东西,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讶。 他拿起一片黄芪,仔细看了看断面,又放到鼻尖嗅了嗅。 “嗯……好参。”(古时黄芪也常被称为“参”) 他又拿起一块三七,用指甲掐了掐,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硬度和油润感。 “这三七……是蒸制过的?” 他抬起头,看向张大山,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 张大山心中微微一惊,没想到这老先生如此识货,连蒸制都看得出来。 他不敢隐瞒,点了点头:“小子偶然得知,三七蒸过之后,药效似乎更好些,便自己尝试了一下,也不知对不对。” 周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 但他心里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蒸制三七,这可不是普通农夫能知道的法子。 就算是一些乡下郎中,也未必懂得其中的门道。 眼前这个张大山,身上藏着的秘密,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不过,他并没有点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他活了大半辈子,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他将药材重新包好,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一丝真诚的笑容。 “你有心了。” 他对张大山说道,“这些药材,品相炮制俱佳,都是难得的好东西。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往后小山的束修,就用这个抵。” “不过,”他话锋一转,“老夫丑话说在前头,药材虽好,学问更要紧。若是小山将来学业不精,或者你后续的药材供不上了,老夫可是要翻脸不认人的。” 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 “先生放心。” 张大山连忙保证,“小子一定督促小山用心苦读,不敢有丝毫懈怠。药材方面,只要山里还有,小子就一定优先供奉先生。” 第58章 璞玉初琢,教学相长 自从张大山爷儿俩,成了周先生门下的弟子。 每日清早,天刚蒙蒙亮,东边那山尖尖上才刚泛起那么一丝丝鱼肚白。 小山便会背着他爹用木板和布条给他缝的那个简陋“书包”。 里头装着那块当“纸”用的石板,几根当“笔”使的木炭条。 还有那本他宝贝得跟啥似的、周先生借给他描红的《三字经》。 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周先生那破旧的土屋门前。 开始了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的求学日子。 而张大山呢,则会在送完小山之后,或者在傍晚接儿子回家的时候。 顺带着,帮周先生把他那院子里头的水缸给挑满了。 再把他那堆得乱七八糟的柴火,都给劈得整整齐齐,码放利索。 有时候,瞅见周先生那院墙哪里塌了块土坯,或者屋顶哪里又漏了雨。 他也会主动上前去,帮着拾掇修补一番。 他用这种最实在、也最直接的法子,践行着当初那“以劳抵修”的约定。 最初那几日,周先生对着这对特别的“师徒俩”,心里头还是存着那么几分打量和保留的。 他这辈子,也算是见过不少说要发奋读书、最后却有头无尾的后生小子了。 也晓得这庄稼人家的娃儿,要想正儿八经地念书,那有多难。 他拿不准,这张大山那股子求知的热乎劲儿,到底能撑得了几天。 也拿不准,那个瞅着机灵的娃儿,是不是真个能耐得住这念书的枯燥和冷清。 然而,这日子一天天过去。 周先生心里头那点保留和疑虑,渐渐地,就被越来越深的吃惊给代替了。 头一个让他吃惊的,便是那张小山身上那股子惊人的念书天分。 这娃儿,简直就是个天生该吃这碗饭的料。 记性好得出奇,一篇百十来字的蒙学短文,他听先生念上那么几遍。 自个儿再跟着小声咕哝几遍,竟然就能一字不差地给背下来。 那脑子也灵光得很,先生讲解那些个字的意思和里头的道理。 他往往能很快就听明白,甚至还能冷不丁地,问出些个让周先生都得仔细琢磨半天的问题来。 更难得的是,小山这娃儿身上,有股子超乎他这个年纪的专注劲儿和韧劲儿。 一旦捧起书本,或者拿起那木炭条在石板上写写画画。 他便能完全沉到里头去,不受外头半点打扰。 每日里那一个时辰的学文认字,他总是嫌太短。 常常会赖在先生家里,自个儿抱着书本或者石板,一遍遍地念,一遍遍地写。 直等到他爹张大山来接他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短短一个月还不到的工夫。 小山不仅把那《三字经》和《百家姓》都背得是滚瓜烂熟。 甚至已经开始在周先生的指点下,学那更难一些的《千字文》了。 并且,已经认下了好几百个常用的汉字。 还能用那木炭条,在石板上歪歪扭扭地,写出自个儿的名字和一些个简单的句子了。 这样的进境,让教了一辈子蒙童的周先生,都有些个瞠目结舌。 他瞅着小山那双充满了求知渴望、清亮亮的眼睛,常常会在心里头暗暗点头。 “璞玉啊,这真真是块没雕琢过的好玉石啊。” 要是这娃儿能生在那些个富贵人家,再有名师好生指点指点。 将来的成就,怕是……不可限量啊。 可惜了……偏偏生在了这贫瘠的青石村,还是张大山这么个刚分家出来、前路还不明朗的家里。 除了小山的天分,更让周先生感到吃惊和好奇的,还是他那个当爹的张大山。 这个瞅着像是个睁眼瞎的庄稼汉子,身上似乎也藏着不少跟旁人不一样的地儿。 最初,周先生只当他是个为了儿子前程、肯拉下脸面来求学的普通庄稼老爹。 可这接触得日子一长,他渐渐就发觉,这个人,绝不是“普通”两个字能说得清的。 他那言谈举止,虽然刻意带着几分乡下人的粗朴。 可偶尔跟他讨论些个时事,或者向他请教某些字词的意思的时候。 他那话里头透出来的条理和见识,还有那冷不丁冒出来的某些个新奇念头。 都让周先生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个从来没念过书的人能有的。 还有他送来的那些个药材。 那品质,是一回比一回好,那炮制的法子,也是一回比一回精妙。 尤其是上回送来的那批,无论是那黄芪的切片,还是那三七的蒸制火候。 都隐隐约约地,透着那么几分大药铺里老师傅的手笔。 周先生自个儿也粗通一些个药理,晓得这绝不是那“瞎琢磨”就能弄出来的水平。 再加上先前张大山弄出来的那个省力好使的曲辕犁。 这一切,都让周先生对这张大山的真实身份和来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深深的疑惑。 这个张大山,到底是个啥样的人? 他那句“偶然间瞅过几本杂书”的托词,显然已经没法解释他身上这些个“不寻常”的地儿了。 不过,周先生也没打算去刨根问底。 他活了大半辈子了,深知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个儿的秘密。 只要对方心存善意,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儿,那又何必非得去探究旁人的隐私呢? 他更看重的,是张大山身上那份对认字读书的敬重,对自家娃儿念书上进的看重。 还有那份在难日子里头也不低头、想法子找出路的犟劲儿。 以及他践行约定时候的那份实在和诚心——每次送来的药材都是上等货,劈柴挑水也从来不惜力气。 这些个品性,在这个人心浮躁的年头,瞅着就格外的金贵。 渐渐地,周先生心里头那份吃惊和好奇,就变成了打心眼儿里的认可和……那么点欣赏了。 他对小山的教导,也变得更加尽心尽力了。 不仅把自己珍藏的那几本已经残破不堪的古籍,都拿了出来,让小山翻看。 还将自个儿用了多年的那方旧砚台和半截残墨,郑重其事地送给了小山,勉励他勤学苦练。 他对张大山的态度,也从最初的那份不冷不热和暗中打量,变得更加随和与敬重了些。 有时候,张大山来帮着干活,他会主动搬个凳子让张大山坐下歇歇,沏上一杯粗茶,跟他闲聊几句。 聊聊这农时节气,谈谈村里头的见闻。 甚至还会就张大山请教的一些个关于算学、或者简单机械道理的问题,跟他探讨一番。 虽然张大山总是很巧妙地,把他那些个超前的知识,都藏在“请教”和“瞎琢磨”的幌子底下。 可周先生那双瞅遍了世事的眼睛,又哪里会看不出里头的门道呢? 他只是……不说破罢了。 他甚至开始觉得,自个儿这晚年能遇上这么一对奇特的父子俩,或许……也不是啥偶然的事儿。 教导小山这么块好玉石,跟张大山这么个“藏得深”的人时常说说话。 让他那颗早就沉寂了的心,也重新活泛了几分。 第59章 丫丫病倒,缺医少药 初夏的阳光,暖洋洋地洒满了大地。 田地里的禾苗,在充足的水分滋养下,茁壮成长,绿意盎然。 家里的各项事务,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采药、酿酒、制酱、织布、打铁、读书……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忙碌而充实。 看着这一切,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他相信,只要这样按部就班地努力下去,好日子一定会很快到来。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就在这个家充满了希望和活力的时候。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冰冷的寒流,瞬间席卷了这个温暖的小家庭。 出事的是十一岁的丫丫。 这个平日里最是活泼好动、像只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女儿。 毫无征兆地,突然就病倒了。 起初,只是有些咳嗽,精神不太好。 王氏以为她是晚上睡觉着了凉,便给她煮了些姜汤,让她多喝热水,多休息。 可没想到,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急转直下。 到了第二天早上,丫丫就开始发起了高烧。 小脸烧得通红,额头烫得吓人。 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蜷缩在炕上,不停地打着哆嗦。 咳嗽也变得越来越剧烈,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把小小的肺都咳出来似的,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和困难。 “丫丫。丫丫。你怎么样了?” 王氏守在女儿身边,吓得魂不附体,不停地用湿布巾给女儿擦拭着额头和身体,试图降温。 可那温度,却像是炉子里的火,怎么也降不下来。 张大山闻讯从地里赶回来,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心里也是猛地一沉。 他伸手摸了摸女儿滚烫的额头,又俯下身听了听她胸腔里的声音。 那急促的、带着明显痰鸣音的呼吸声,让他这个略懂一点现代医学常识的人,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绝不是普通的风寒感冒。 极有可能是……急性肺炎,或者类似的肺部感染。 这在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古代,尤其是对体质本就偏弱的孩子来说,是足以致命的大病。 “快。快去烧点热水来。” 他强作镇定地对王氏说道。 又让花儿找来干净的布巾。 他学着记忆中现代物理降温的方法,用温水浸湿布巾,轻轻敷在丫丫滚烫的额头上、脖颈两侧和腋下。 希望能暂时缓解一下高烧。 可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丫丫依旧昏睡不醒,小脸烧得像个红苹果,呼吸声越来越重,小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王氏守在女儿身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俺的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花儿和铁牛、石头他们,也都围在旁边,一个个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快。去请张郎中。” 他当机立断,对着门口焦急等待的铁牛和石头喊道。 虽然他对村里那个唯一的、水平堪忧的赤脚郎中不抱任何希望。 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很快,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眼神浑浊的张郎中,便被铁牛和石头连拉带拽地请了过来。 他依旧是那副慢条斯理、拿腔作调的样子。 走进屋里,先是皱着眉头四下打量了一番,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不满意。 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到炕边,给丫丫搭了搭脉,看了看舌苔,又听了听胸口。 最后,他捻着胡须,摇了摇头。 “唉……风邪入里,热毒炽盛,痰壅气道,病势凶险啊。” 他用一套玄之又玄、让人听不懂的术语,给出了诊断。 “这病……来势太猛。老夫……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先生。求求您,您一定得救救俺家丫丫啊。” 王氏带着哭腔哀求道,几乎要跪下来了。 “药,俺可以开。” 张郎中瞥了一眼炕上昏迷不醒、呼吸困难的丫丫,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焦急的张大山和王氏。 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 “只是……老夫这几味药,都是祖传秘方,药材也金贵。” “这诊费加上药费嘛……”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要钱。 而且,看那架势,数目绝对不会小。 张大山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这庸医,病还没看明白呢,就先想着要钱了。 而且听他那话里的意思,根本就没把握治好。 但他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张大山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和失望,从怀里摸出几十文铜钱递了过去。 这郎中根本就是个草菅人命的庸医。 指望他,丫丫只有死路一条。 “先生,只要能治好俺闺女的病,钱……不是问题。” 他将铜钱递了过去。 张郎中看到铜钱,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些。 他接过铜钱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才慢悠悠地从药箱里,取出几包用黄纸包着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药粉和干草。 “喏。拿去。一天三副,三碗水煎成一碗,趁热喝下。” “记住,药不能停。能不能挺过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他丢下这句话,收起铜钱,便转身离开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晦气。 王氏连忙按照他的吩咐去煎药。 可那黑乎乎、散发着怪味的药汤,一碗碗地灌下去。 丫丫的病情,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丝毫起色。 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体温烫得吓人,小脸憋得发紫,呼吸越来越微弱,有时候甚至会突然抽搐起来。 看着女儿在生死线上挣扎,全家人的心,都如同被扔进了冰窖,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当家的……咋办啊……丫丫她……她怕是不行了……” 王氏抱着女儿,早已哭得肝肠寸断。 花儿和几个大点的孩子,也围在旁边,默默地流着眼泪。 张大山的心,更是如同被万箭穿心般疼痛。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 空有来自后世的见识,却无法挽救女儿的生命。 他痛恨这个时代的落后。 缺医少药,视人命如草芥。 难道,他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疼爱的女儿,就这样在他面前……离去吗? 不。 绝不。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庸医靠不住。 求神拜佛更是虚妄。 唯一的希望,或许……还在那片给了他们无数磨难,也给了他们一线生机的青石山上。 他想起了那些他亲手采挖、炮制的药材。 想起了《天工开物》里关于草木药性的零星记载。 想起了前世那些关于清热、消炎、止咳的基础知识。 虽然他不是医生,虽然他没有把握。 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都别哭了。” 他站起身,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语气却异常坚定。 “还没到最后一步,谁也不能放弃。” “铁牛,石头,拿上火把,背篓,砍刀。” “咱们……再去一趟山上。” “找药。找能救丫丫命的药。” 第60章 深夜采药,父爱如山 夜,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将整个青石村和连绵的山峦都严严实实地笼罩起来。 没有月光,只有几颗疏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烁着微弱的寒芒。 山风呜咽着,穿过光秃秃的树梢,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不知名野兽的隐约嚎叫。 这样的夜晚,莫说是人,就连山里的野兽,大多也已躲回巢穴,不敢轻易出来活动。 然而,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危机四伏的深夜里。 三条瘦弱却又异常坚定的身影,正借着两支跳跃摇曳的火把光芒,艰难地跋涉在通往青石山深处的崎岖小径上。 走在最前面的,是张大山。 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脚步也有些虚浮。 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不容置疑的光芒。 他的身后,紧紧跟着的是十八岁的铁牛和十六岁的石头。 铁牛肩上扛着砍刀和药锄,手里也举着一支火把,宽厚的肩膀努力为身后的弟弟和父亲挡住一部分寒风。 石头则背着两个空空的背篓,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粗木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小脸上满是紧张和……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绝。 他们的目的地,是那片充满了未知和危险的深山。 他们的目标,是寻找那些可能挽救炕上奄奄一息的妹妹(女儿)性命的——救命草药。 “都跟紧了。注意脚下。” 张大山的声音因为疲惫和焦虑而显得异常沙哑。 “石头,火把举高点,照亮前面。” “铁牛,注意听周围动静。” 山路崎岖,遍布碎石和树根。 火把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几尺见方的范围。 光圈之外,是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每一次踩空,每一次被荆棘挂住,都让他们的心猛地一跳。 山风如同鬼魅般穿梭在林间,发出各种怪异的声响。 草丛里偶尔传来的窸窣声,更是让他们神经紧绷,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木棍和砍刀。 张大山的心,更是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熬。 棚屋里,女儿那微弱的呼吸声,痛苦的呻吟声,妻子和孩子们无助的哭泣声…… 如同魔咒一般,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 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他必须找到药。 必须在天亮之前,找到能救丫丫命的药。 否则……后果他不敢想象。 强烈的父爱和责任感,支撑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压制着他对这片黑暗山林的恐惧。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回忆着之前几次采药的路线。 回忆着《天工开物》里关于各种草药生长环境的记载。 回忆着前世关于治疗类似肺炎症状(清热解毒、止咳化痰、宣肺平喘)的中草药知识。 鱼腥草。 对,鱼腥草性寒,能清热解毒,消痈排脓,对肺痈有奇效。 他记得上次似乎在某处阴湿的山涧边看到过类似的植物。 必须找到它。 还有金银花、连翘。 这两样也是清热解毒的良药,常常一起使用。 只是不知道这个季节还能不能找到。 还有……桔梗、款冬花。 这些是止咳化痰的。 丫丫咳得那么厉害,肺里肯定有很多痰,必须想办法化掉。 还有……甘草。 性平,能调和诸药,也能补脾益气,或许能扶助一下丫丫虚弱的身体。 …… 一个个药名,一个个模糊的植物形象,在他脑海中不断地闪现、组合、筛选。 他根据这些目标,调整着前进的方向。 尽量朝着那些可能有水源、或者林木相对茂密、环境更符合这些药材生长习性的地方走去。 “石头,注意看那些石壁旁边,或者溪流边上,有没有叶子像心形、闻起来有鱼腥味的草。” “铁牛,留意那些藤蔓植物,看看有没有开着白色或黄色小花的(金银花、连翘)。” 他不断地提醒着儿子们。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火把的光芒越来越暗淡,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的体力也在急剧消耗。 汗水早已湿透了内里的衣衫,山风一吹,冻得他们瑟瑟发抖。 可他们寻找的脚步,却从未停歇。 眼睛,也从未放弃在那有限的光圈里,努力地搜寻着那一线生机。 “爹。这里。这里有。” 忽然,一直负责观察低洼处的石头,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带着狂喜的呼喊。 张大山和铁牛精神一振,连忙循声赶去。 只见在一处背阴的、布满湿滑青苔的石壁下。 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他们果然看到了一小片叶片呈心形、颜色暗绿的植物。 正是张大山心心念念的鱼腥草。 “快挖。” 张大山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铁牛立刻上前,用药锄小心翼翼地将这片救命草连根带叶地挖了出来。 顾不上清理上面的泥土,张大山便将其珍而重之地放入背篓。 有了第一个发现,父子三人的信心大增。 他们继续前进,更加仔细地搜寻。 或许是老天爷也被这份如山的父爱所感动。 在接下来的搜寻中,他们又陆续有了新的发现。 虽然没有找到金银花和连翘。 但却在一处避风的山坳里,找到了一小丛已经干枯、但根茎尚存的桔梗。 又在一片相对干燥的沙土地上,挖到了几根细小的甘草根。 甚至,张大山还凭借着自己对《天工开物》中植物形态的模糊记忆,辨认出了一种叶片酷似薄荷、据说也有清热利咽功效的本地草药。 每找到一种,他们的心里就多一分希望。 背篓,也渐渐地变得沉甸了起来。 虽然这些药材的年份、品相都算不上太好。 虽然张大山自己也无法确定,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草药,到底能不能起到预想中的效果。 但这已经是他们目前所能抓住的、全部的希望了。 眼看着东方的天空,开始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山林中的鸟儿,也开始发出零星的啼叫。 张大山知道,他们必须立刻下山了。 “走。回家。” 他招呼着两个同样是筋疲力尽、眼圈发黑的儿子。 归途,因为背负着沉甸甸的药材和更加沉甸甸的希望,而显得格外漫长。 父子三人互相搀扶着,在晨曦微露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 张大山的身体早已透支到了极限,脚步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但他挺直的腰杆,却从未弯下。 他的眼神,始终望向家的方向,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是山。 一座为了守护自己的孩子,可以迎战一切风雨,可以扛起整个天空的大山。 当他们三人终于拖着疲惫欲死的身躯,回到那间熟悉的破牛棚时。 朝阳正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将万丈金光洒向大地。 棚屋里,油灯早已熄灭,但王氏和花儿、小山显然一夜未眠,正焦急地守在炕边。 看到父子三人踉跄着走进来,虽然满身泥泞,疲惫不堪,但总算是平安归来。 而且,背篓里还装着满满的、带着露水和泥土气息的各种草药。 王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丈夫。 “当家的……你们……你们可算回来了……” 张大山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那份失而复得的巨大依赖。 “俺回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药,也找回来了。” 他望向炕上依旧呼吸微弱的女儿,眼中充满了不容动摇的信念。 “丫丫,爹回来了。” “爹一定能把你救回来。” 第61章 草药显效,初萌医心? 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满心的希望,张大山父子三人终于回到了家。 棚屋里,油灯依旧燃着,映照着王氏和孩子们憔悴而焦虑的脸庞。 看到他们背回满满两篓还带着泥土和露水的草药,王氏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了一点。 但看到炕上女儿依旧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的样子,泪水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当家的……” 她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怕。药找回来了。” 张大山放下背篓,声音沙哑却异常沉稳。 他顾不上休息,甚至顾不上喝一口水。 立刻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处理那些连夜采回的“救命草”。 他将鱼腥草、紫花地丁、款冬等具有清热解毒、止咳化痰功效的草药挑拣出来。 又加入了几片他认为能够扶正固本的黄芪。 他按照自己粗浅的理解,将这些草药用清水仔细洗净,去除泥沙杂质。 然后,他找来一块干净的石板和木槌。 将一部分新鲜的草药捣烂,准备用来外敷降温。 另一部分则切碎,放入家里那口唯一像样的铁锅中。 “孩儿他娘,加水。没过药材三指就行。” “花儿,把火烧起来,先用大火烧开,再用小火慢慢熬。” 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王氏和花儿强忍着悲伤和疲惫,立刻按照他的吩咐行动起来。 很快,一股浓烈而奇异的草药气味,便在小小的棚屋里弥漫开来。 这气味并不好闻,甚至有些刺鼻。 但此刻,在张家人的心中,它却代表着最后的希望。 张大山亲自守在灶边,控制着火候。 他知道,煎药很有讲究,火大了容易糊锅,火小了药效又出不来。 他全神贯注,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铁牛和石头也在一旁帮忙添柴、观察。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熬煮。 锅里的药汤渐渐变得浓稠,颜色也变成了深褐色。 张大山用木勺舀起一点,吹了吹,小心地尝了一口。 味道苦涩无比,还带着各种草药混合的怪味。 但他顾不上这些。 “好了。端出来,稍微晾凉一点。” 他将药汤倒入一个粗瓷碗中。 然后,他端着这碗凝聚了全家希望的药汤,来到了丫丫的炕边。 小丫头依旧昏睡着,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呼吸微弱。 “丫丫,乖,张嘴,喝药了。” 张大山用尽量温柔的声音呼唤着女儿。 他一手轻轻扶起女儿的头,一手用一个小木勺,小心翼翼地将微温的药汤往她嘴里送。 可是,昏迷中的丫丫根本无法吞咽。 药汤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弄湿了脖颈和衣襟。 王氏在一旁看得心如刀割,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当家的,咋办啊……她喝不进去啊……” 张大山眉头紧锁,心里也是一阵焦急。 药喂不进去,再好的药引也枉然。 他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 他让花儿找来一小段干净的细竹管。 他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将一小口药汤含在自己嘴里。 然后,他俯下身,用嘴对着竹管的一头,将药汤通过竹管,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度入女儿的口中。 同时,他用手指轻轻按压女儿的喉咙,帮助她进行吞咽反射。 这个方法虽然笨拙,甚至有些……难堪。 但在眼下,却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一勺,两勺,三勺…… 大半碗苦涩的药汤,就这样,被张大山用这种方式,一点点地喂进了女儿的肚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早已是满头大汗,嘴里也残留着那难以言喻的苦涩味道。 但他毫不在意。 他用布巾擦干净女儿嘴角的药渍,又将捣烂的草药小心地敷在她额头和胸口。 然后,全家人便围在炕边,开始了漫长而又煎熬的等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每一息,都显得那么漫长。 棚屋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丫丫那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家人们紧张的心跳声。 张大山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自己调配的这碗草药,是否真的对症。 不知道它的效力如何。 甚至不知道,它会不会有未知的毒副作用。 他是在用女儿的性命做一场豪赌。 赌赢了,皆大欢喜。 赌输了……后果他不敢想象。 他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 祈祷老天开眼,祈祷那些草药能够显灵,祈祷女儿能挺过这一关。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更久。 守在炕边的王氏,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带着惊喜的低呼。 “当家的。你快看。丫丫……丫丫好像……没那么烫了。” 张大山立刻扑了过去,伸手探向女儿的额头。 果然。 虽然依旧发热,但那滚烫吓人的温度,似乎真的消退了一些。 不再像之前那样烙手了。 他又仔细观察女儿的脸色。 那因为高烧而呈现出的不正常的潮红,也似乎淡了一点。 呼吸……好像也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痰音,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促得令人心慌。 “药……药起作用了?” 王氏颤抖着声音问道,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张大山的心,也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狂跳起来。 有效。 竟然真的有效。 他那些基于现代知识和《天工开物》记载、胡乱搭配起来的草药,竟然真的起作用了。 虽然效果还很微弱,丫丫的病情依旧很重。 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令人振奋的信号。 它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证明只要不放弃,就真的有希望。 “太好了。太好了。” 王氏喜极而泣,双手合十,不停地念叨着。 花儿和小山也激动地抱在一起,脸上露出了笑容。 就连一直守在旁边的铁牛和石头,也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上露出了释然。 张大山连忙又按照之前的方法,给丫丫喂了第二次药。 并且嘱咐王氏和花儿,继续用温水给她擦拭身体,进行物理降温。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 丫丫的体温,虽然还有些反复,但总体呈现出下降的趋势。 她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了一些。 甚至,在傍晚时分,她还短暂地睁开了一下眼睛,虽然眼神依旧迷茫,但总算是有了意识的迹象。 看到女儿情况的逐步稳定。 张大山那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稍稍放回了肚子里。 他靠在墙边,看着炕上女儿渐渐安稳下来的睡颜,感受着棚屋内重新升起的温暖和希望。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 第62章 水车部件,逐步完成 丫丫的病情,在张大山采回的草药和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终于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虽然依旧虚弱,需要静养,但至少高烧退了,咳嗽也减轻了许多,人也清醒了过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如同乌云过境,虽然留下了惊悸和后怕,但也让这个家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了一起。 看着女儿日渐好转的小脸,张大山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他也终于能够腾出更多的精力,去思考和推进那个寄托着全家未来的大计划——建造龙骨水车。 这次丫丫生病,更加坚定了他要尽快改变家庭处境的决心。 只有土地丰收,粮食充足,家底殷实,才能更好地抵御未知的风险,才能让孩子们健康成长。 而水车,正是实现这一切的关键。 他找来几块相对平整的木板,用木炭笔,将脑海中龙骨水车的结构图,更加细致地绘制了出来。 长长的龙骨水槽需要多少节木板拼接? 每一节刮板的尺寸应该是多少? 连接刮板的链条是用木头做还是藤条做更耐用? 上下两端的轮轴直径和齿数如何匹配才能最省力? 驱动装置是用手摇还是脚踏更合适? 每一个细节,他都反复推敲,仔细计算。 《天工开物》里的图谱给了他基础框架,但具体的尺寸和材料选择,必须结合他手头的资源和工具条件来定。 这不仅仅是记忆的复刻,更是因地制宜的再创造。 当一张张虽然粗糙、但结构清晰的部件图纸摆在面前时,一个庞大的、精巧的提水机械轮廓,已经初具雏形。 接下来,便是化图纸为实物的艰苦过程。 他将任务进行了分配。 力气最大、性子也最沉稳的铁牛,负责砍伐、搬运和初步处理那些需要用来制作龙骨、轮轴等大型部件的木材。 脑子活络、手也相对灵巧的石头,则负责制作链条、刮板这些数量多、但相对小巧精细的部件。 他自己,则负责最关键的尺寸把握、结构设计、精密加工以及与铁匠张老头的沟通协调。 “铁牛,这几根硬木,得用斧头顺着纹理劈开,尽量保持平直,回头做龙骨水槽用。” “石头,你试试用这种韧性好的柳木或者桑木,削成这样的小木块,中间钻孔,做链条的链节。” “记住,尺寸要尽量一致,孔洞要圆滑,不然转起来容易卡住。” 他耐心地给儿子们讲解着要求和技巧。 父子三人,加上那头偶尔需要帮忙拖拽木头的老黄牛,再次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劳作之中。 砍树、劈柴、削木、钻孔、打磨…… 简陋的牛棚外,几乎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木工房。 木屑纷飞,汗水挥洒。 工具依旧简陋。 没有像样的锯子,劈开大木头全靠斧头和楔子硬来,效率低下且耗费体力。 没有钻头,就在木头上用烧红的铁条烫出孔洞,再用小刀一点点修正,大小难以精确。 没有刨子,木材表面只能用柴刀和石片反复刮削打磨,耗时耗力且难以保证平整。 但困难再多,也挡不住父子三人改变命运的决心。 他们互相配合,互相鼓励。 铁牛用他那仿佛使不完的力气,将一根根沉重的原木劈开、截断。 石头则展现出惊人的耐心和巧思,将一块块小木料,慢慢打磨成形状统一的链节和刮板。 张大山则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总工程师,时刻检查着每一个部件的尺寸和精度,解决着制作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 当然,最关键的金属部件,还得依靠铁匠张老头。 张大山拿着自己绘制的、关于轴套、铁销、加固铁片的更详细图纸,再次拜访了铁匠铺。 这一次,张老头的态度明显热情了许多。 他对张大山那改良风箱的技术依旧赞不绝口,甚至主动询问使用中是否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当看到张大山这次带来的、明显是为某个大型机械准备的铁件图纸时。 他虽然依旧好奇这“新家伙什”到底是什么。 但却没有多问,只是仔细研究了图纸的要求。 “嗯……这轴套要求内壁光滑,还得耐磨。” “这铁销数量不少,还得大小一致。” “这加固片形状有点怪,得费点功夫。” 他一边看,一边用他专业的眼光评估着。 “放心,铁山叔。工钱和铁料,等俺下次卖了药材就给您送来。” 张大山说道。 “提钱干啥。见外了不是。” 张老头一摆手,“你上次帮俺那大忙,俺老头子还没谢你呢。” “这些小铁件,包在俺身上。铁料你看着从那堆废铁里挑,不够俺再想办法。” “不过,你得让铁牛或者石头过来给俺搭把手,拉拉风箱,抡抡小锤啥的。” “那是自然。多谢铁山叔。” 张大山心中感激。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人情,更是对方对自己的技术和人品的认可。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铁牛或者石头,每天都会抽出半天时间,去铁匠铺给张老头当学徒兼帮工。 张老头也信守承诺,利用他精湛的技艺和那台效率大增的双动风箱。 将张大山需要的各种铁制部件,叮叮当当地锻造了出来。 轴套光滑圆润,铁销大小均匀,加固片也完全符合图纸要求。 木材部件和金属部件,都在以一种虽然缓慢、但却异常坚定的速度,逐步完成。 牛棚外的空地上,渐渐堆满了各种形状各异的零件。 有长长的、带着卯口的木槽板(龙骨)。 有成百上千个钻好孔洞的小木块(链节)。 有几十块大小一致的薄木板(刮板)。 有几个用硬木精心制作、边缘还加固了铁皮的轮轴。 还有铁匠铺那边送来的、闪烁着乌黑光泽的轴套和铁销。 这些看似零散杂乱的部件。 王氏和孩子们,也常常会好奇地围过来看这些“怪模怪样”的零件。 第63章 河边安装,独立完成 当最后一块刮板被仔细打磨光滑。 当最后一根连接链条的铁销被检查确认无误。 棚屋外的空地上,那堆积如山的、形状各异的水车部件,终于宣告全部制作完成。 看着这些凝聚了全家人无数汗水和智慧的劳动成果。 张大山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 但这仅仅是完成了第一步。 接下来,更具挑战性的任务,是将这些零散的部件,运到河边,并精确地组装成一个能够运转的整体。 这个过程,同样是对他们体力、智慧和协作能力的巨大考验。 首先是搬运。 那些用来制作龙骨水槽的长木板,每一块都沉重无比。 上下两个用硬木精心制作的大轮轴,更是分量惊人。 还有那成百上千的木质链节、刮板、以及铁匠铺打制的各种铁件。 零零总总加起来,数量庞大,搬运起来极其不易。 张大山再次动员了家里所有的主要劳动力。 他自己、铁牛、石头,甚至连十二岁的栓子,都被派上了用场。 他们用肩膀扛,用手抬,用简易的独轮车推。 像蚂蚁搬家一样,一趟又一趟地,将这些沉重的部件,从棚屋附近的空地,沿着崎岖不平的小路,艰难地运往一里多地外、之前选定好的清河岸边。 这个过程,耗费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父子几人都累得腰酸背痛,气喘吁吁。 但看着那些部件在河边预定地点堆积起来,离梦想又近了一步,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干劲。 部件到位,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组装环节。 张大山再次拿出他绘制的总装图纸。 对着实物,开始给儿子们详细讲解组装的步骤和要领。 “先搭设支架。” “这是支撑整个水车的骨架,必须牢固可靠。” “按照咱们之前量好的尺寸,将这四根主立柱埋入土中,用大石块夯实。” “再将横梁用卯榫结构连接起来,接口处用铁箍加固。” 他一边说,一边亲自示范,确保每一个细节都准确无误。 铁牛发挥着他力大无穷的优势,负责挖掘、搬运石头和夯实地基。 石头和栓子则在一旁协助父亲测量、固定木料。 搭建支架的过程还算顺利。 接下来,是安装上下两个轮轴。 这需要极高的精度。 轮轴必须保持水平,轴心必须对齐,并且要通过铁匠打制的轴套和销钉,与支架紧密而又灵活地连接起来。 张大山几乎是趴在地上,反复地测量、调整。 又让铁牛和石头一点点地修正木料的接口。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两个巨大的轮轴稳稳地安装到位。 用手轻轻一推,轮轴能够顺畅地转动,没有明显的晃动和阻滞。 然后,是拼接龙骨水槽。 这是水车最长、也是最核心的部分。 需要将那些加工好的长木板,一节一节地拼接起来,形成一个长长的、倾斜的、可以容纳刮板和水流的通道。 接口处的密封性至关重要。 张大山还用上了他那混合了苔藓、麻丝和鱼鳔胶的“秘密武器”。 将每一处缝隙都仔细地填充、压实,确保将来不会漏水。 这个过程同样耗时耗力,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 最繁琐、也最考验耐心的,是组装链条和刮板。 上百个木质链节,需要用铁匠打制的近千根小铁销,一节一节地连接起来,形成一条长长的、可以循环转动的木链。 还要将几十块木质刮板,按照固定的间距,用绳索或者铁件牢牢地固定在链条上。 这个工作量极其巨大,而且要求每个连接都牢固可靠。 张大山将这个任务,主要交给了心思比较细密的石头和栓子。 他自己则在一旁指导和检查。 孩子们的手指都被粗糙的木料和铁销磨破了。 但他们没有丝毫抱怨,只是埋着头,一节一节地连接,一块一块地固定。 最后,是安装驱动装置。 考虑到目前的技术和材料限制,张大山最终还是选择了相对简单可靠的手摇曲柄方式。 他用硬木制作了结实的摇把和连杆,将其与上轮轴连接起来。 确保能够通过人力,有效地驱动整个水车运转。 整个组装过程,持续了将近五天的时间。 期间,他们遇到了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困难。 有部件尺寸的微小偏差,导致无法顺利安装。 有木料接口的突然开裂,需要临时进行修补加固。 有工具的意外损坏,需要跑回铁匠铺求助。 甚至有一次,一颗关键的铁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石头二话不说就跳进冰凉的河水中摸索了半天才找回来。 但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张大山总能沉着冷静地找到解决办法。 而孩子们,也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协作精神。 他们互相帮助,互相鼓励,将父亲的每一个指令都一丝不苟地执行到位。 值得一提的是,整个组装过程,除了最开始打地基时有几个热心邻居(如张河)过来搭了把手之外。 绝大部分工作,都是由张大山父子四人独立完成的。 他们没有再寻求村里其他人的帮助。 一方面是为了保密,不想过早暴露水车的具体构造和能力。 另一方面,也是想通过这次挑战,锻炼孩子们的动手能力和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 更是向外界无声地宣告: 他们张大山一家,靠自己,也能成事。 终于,当最后一根固定驱动摇把的木销被敲入孔洞。 当张大山仔细检查完每一个连接部件,确认无误后。 他直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眼前,一架充满了原始工业美感的龙骨水车,已经完整地矗立在了清河岸边。 它下方的轮轴和部分刮板,浸润在清澈的河水中。 长长的龙骨水槽,如同巨龙的脊背,昂然向上,一端连接着高处的出水口和引水渠。 密密麻麻的刮板链条,如同巨龙的筋骨,充满了力量感。 虽然它的材质大多是粗糙的木头和竹子,连接处还残留着藤条捆绑的痕迹。 虽然它看起来远不如后世那些钢铁机械般精密和强大。 但它,是这个时代背景下,张大山所能创造出的、最高效、最实用的灌溉利器。 更是这个家庭,依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战胜困难、改变命运的伟大杰作。 铁牛、石头、栓子,看着眼前这个由自己亲手参与建造起来的“大家伙”,眼中都闪烁着无比的自豪和激动。 他们用手抚摸着那带着木头温润质感的部件,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来之不易的成就。 “爹……它……它真的能动起来吗?”石头看着那静静矗立的水车,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张大山微微一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中充满了自信和期待。 “能不能动,咱们……明天就知道了。” 第64章 水车转动,灌溉自家田 一夜的休整,并未完全驱散父子三人身上的疲惫。 但当第二天清晨的阳光再次洒满大地时。 他们的眼中,早已没有了丝毫倦意,只剩下满满的激动和期待。 今天,是检验他们数日辛劳成果的时刻。 是那个凝聚了全家希望的“大家伙”,能否真正运转起来的关键之日。 早饭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张大山仔细检查了水车的各个连接部件,又给几个关键的木质摩擦处涂抹了一些应急的油脂(用剩下的猪油)。 铁牛和石头则扛着锄头和铁锹,再次检查和疏通了那条从河边预定出水口一直延伸到自家田地的简易引水渠。 一切准备就绪。 张大山没有立刻开始。 他让铁牛去把家里除了还在养病的丫丫和年幼的豆子之外的所有人都叫了过来。 王氏、花儿、小山、栓子、柱子…… 他要让全家人,都亲眼见证这个重要的时刻。 要让他们亲身感受,知识和汗水结合在一起,能够创造出怎样的奇迹。 当一家人站在河岸边,看着那架静静矗立、充满了原始机械美感的龙骨水车时。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期盼。 尤其是王氏和花儿,她们是亲眼看着那些零散的木头和铁件,如何在男人们的手中,一步步变成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的。 她们的心,此刻也提到了嗓子眼。 “都站远点,注意安全。” 张大山叮嘱了一句。 然后,他走到水车的驱动装置旁。 那是一个用硬木制作的、连接着上轮轴的、类似曲柄摇把的装置。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了粗糙的木质摇把。 “铁牛,石头,搭把手。” “哎。” 两个儿子立刻上前,分别握住了摇把的另外两个位置。 父子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和决心。 “一,二,三,起。” 张大山低喝一声,三人同时发力。 沉重的木质链条和刮板,似乎还带着组装后的滞涩。 最初的转动,异常艰难。 “嘎吱……嘎吱……” 崭新的木质轮轴和支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链条似乎在某个地方稍微卡顿了一下,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王氏和孩子们的心都揪紧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稳住。用力匀一些。” 张大山沉声喝道,手臂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 “保持住这个力道,别停。” 父子三人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汗珠,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手臂上。 他们能感觉到,那巨大的链条正在一点点地克服着自身的重量和水的阻力,开始缓慢地移动。 一寸,两寸,一尺…… 速度越来越快,阻力似乎也越来越小。 那最初生涩的“嘎吱”声,渐渐被一种更加流畅、更加有节奏的“哗啦啦”声所取代。 “动了。动了。” 石头惊喜地叫道,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随着链条的转动。 一排排固定在上面的木制刮板,如同巨龙探出的爪牙,依次没入清澈的河水中。 然后,在链条的带动下,它们装满了清澈的河水,开始沿着那长长的、倾斜的龙骨水槽,坚定地、一节接一节地向上攀爬。 哗啦啦……哗啦啦……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脆悦耳的水声在河岸边响起。 那是刮板将河水带起、在水槽中欢快流淌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天籁,瞬间击中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房。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不断向上移动的水流。 他们的心跳,仿佛也随着那水流的攀升而剧烈地加速着。 近了。 更近了。 水流沿着长长的木槽,顽强地克服着地心引力,如同银色的绸带,朝着最高处的出水口奔涌而去。 终于。 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视下。 当第一块满载着河水的刮板抵达顶点时。 一股粗壮而有力的、清澈的水流,“哗”的一声,从水槽的出水口奔涌而出。 如同蛟龙出海,气势惊人。 水流准确无误地落入了旁边预先挖好的引水渠中。 然后,便不再迟疑,顺着那略带坡度的渠道,开始欢快地、一路向前,朝着不远处那片干渴已久的田地奔流而去。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 王氏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捂着嘴,喜极而泣,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 “成功了。爹,咱们成功了。” 花儿也激动得抱住了身旁的母亲,又哭又笑。 “有水了。有水了。地里有水了。” 栓子和柱子更是兴奋得又蹦又跳,拍着手,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完全不在乎形象。 就连一向沉静的小山,此刻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无比自豪和崇拜的光芒,紧紧地盯着父亲高大的背影。 铁牛和石头,感受着手中驱动摇把传来的、那稳定而富有节奏的力量,听着耳边哗啦啦的水声,看着那奔流不息的水流。 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无比自豪和满足的笑容。 这是他们亲手建造的。 是他们用汗水和力量换来的。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听着耳边那如同天籁般的水声和家人的欢呼声。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成就感,瞬间充斥了他的整个胸膛,几乎要炸裂开来。 他成功了。 依靠着脑海中的知识,依靠着全家人的努力。 他真的将这个超越时代的灌溉机器,变成了现实。 他没有停下手中的摇把。 喜悦过后,更重要的是将这来之不易的河水,真正送到田地里去。 父子三人继续用力,保持着水车的稳定运转。 清澈的河水,如同生命的血脉,沿着新挖的水渠,一路向前。 很快,水头就抵达了最近的一块、因为缺水而显得有些发黄的粟米地。 干渴的、甚至有些龟裂的土地,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贪婪地吮吸着这股清泉。 水流迅速地浸润开来,将干燥的黄土染成深褐色,发出“滋滋”的声响。 那些原本蔫头耷脑的粟米苗,在清水的滋养下,仿佛也一下子被唤醒了,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来,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水渠继续向前延伸,如同母亲温柔的手臂,将生命的甘泉,依次送往麦地、豆地,以及那片寄予厚望的水稻田。 看着自家的五亩劣田,第一次如此痛痛快快地“喝”上水。 看着那些禾苗在水的滋养下,重新变得精神抖擞、绿意盎然。 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希望。 有了这架水车。 就等于彻底解决了这片土地最大的短板。 干旱,将不再是他们无法逾越的障碍。 只要后续的肥力能跟上,精耕细作。 这五亩劣田,变成旱涝保收的良田,指日可待。 就在张家人沉浸在成功的巨大喜悦中时。 河边这不同寻常的巨大动静,以及那从未听过的哗啦啦的水声。 自然也吸引了附近一些村民的注意。 他们远远地停下脚步,伸长了脖子,朝着这边张望。 当他们看到那架巨大的木头怪物,竟然真的如同传说中的巨龙一般,将河水提起,送往高处的田地时。 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震惊、骇然、难以置信…… 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们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第65章 产量提升,引人注目 龙骨水车,如同一个忠诚而不知疲倦的仆人。 自从被张大山父子合力安装在清河岸边的那一天起。 它便借着人力,主要是铁牛和石头的轮流驱动,日复一日地,将清澈的河水,源源不断地提升、输送,灌溉着张家那五亩曾经干涸贫瘠的土地。 初夏的阳光,一天比一天热烈。 村里其他那些只能依靠老天爷降雨的旱地,在经历了短暂的春雨滋润后,很快又变得干燥起来。 地里的禾苗,也因为缺水,长势缓慢,叶片显得有些发黄、缺乏精神。 唯独村西头张大山家的那五亩地,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远远望去,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仿佛一块镶嵌在枯黄画布上的、鲜艳欲滴的翡翠。 走近了看,更是让人惊叹。 那原本被视为只能勉强种种耐旱杂粮的土地上。 粟米的杆子已经蹿起老高,比邻居家的高出了一大截,茎秆粗壮挺拔,宽大的叶片油绿发亮,在风中招摇,充满了力量感。 麦子也已经开始拔节孕穗,一根根麦芒精神抖擞地指向天空,预示着沉甸甸的未来。 就连那些种在边边角角的豆子,藤蔓也攀爬得异常茂盛,绿叶层层叠叠,几乎要将支撑的木架都完全覆盖。 最让人啧啧称奇的,还是那片引来了最多目光的水稻田。 有了充足且持续的水源供应,再加上张大山时不时丢进去一些沤熟的杂肥。 那片不大的水田里,水稻长势喜人得简直有些不像话。 秧苗粗壮,分蘖极多,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颜色是那种极其健康的、浓郁的深绿色。 微风吹过,稻浪起伏,沙沙作响,充满了丰收的韵律。 张大山几乎每天都要在地里待上大半天。 他仔细地检查着每一片作物的长势,拔除着新冒出来的杂草。 他看着那些比去年同期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的禾苗,心里充满了踏实的喜悦。 以他前世今生的经验判断。 只要后期不遭遇大的天灾或者严重的病虫害。 今年这五亩地的收成,绝对能翻上好几番。 不说能达到上等良田的水平,但至少,让全家十几口人吃饱肚子,并且还能有不少盈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产量提升,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梦想。 而是眼前这片绿油油的庄稼,给出的最实在、最令人信服的承诺。 这样显着的变化,自然不可能不引人注目。 最初,村民们只是对那架能自己提水的“怪车”感到好奇和震惊。 但当时间一天天过去,张家田地里的禾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周围所有土地都远远甩在身后时。 村民们的心态,也开始发生了微妙而复杂的变化。 震惊,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羡慕。 好奇,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嫉妒。 村西头,张大山家的田地,几乎成了村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每天,都会有村民,或有意或无意地,从这边经过。 他们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好奇那架昼夜转动的水车。 更多的是被那片与周围截然不同的、生机勃勃的庄稼地所吸引。 “老天爷。这……这还是西边那片烂地吗?” “前些日子还都是石头呢,咋一下子就长这么好了?” “你没看人家那水车,哗啦啦地转着,水都流到地里去了。” “有水就是不一样啊。你看那苗,长得多壮实。” “比俺家那伺候了几十年的地里的苗还好呢。” 羡慕、赞叹、难以置信…… 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在地头田埂间低低地回荡着。 有些人,比如像赵婶那样心善的,会替张大山一家感到高兴。 “大山这孩子,不容易啊。总算是熬出头了。” “是啊,肯动脑子,又能吃苦,老天爷也该帮帮他。” 但更多的人,心里却不是滋味。 尤其是那些自家田地同样贫瘠,或者就在张大山家附近,亲眼目睹着差距一天天拉大的村民。 他们的羡慕,很快就掺杂了别的东西。 比如,嫉妒。 比如,不甘。 “凭啥他张大山就能弄出那么好的犁,还有那水车?” “都是一个村的,他咋就那么能耐?” 之前求借犁被拒的孙二,看着张家地里那喜人的长势,再看看自家地里稀稀拉拉、半死不活的苗,心里更是像被猫爪子挠一样难受。 他不止一次在背后跟人嘀咕。 “哼,指不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 “要么就是走了狗屎运,得了什么山神的指点。” “要不就是私藏了银子,偷偷买了外面的好种子好肥料。” 酸溜溜的话语,在村里悄悄流传。 甚至有人开始打起了别的主意。 “哎,你说……他家那水车,能把水引那么高。” “要是……要是也能引到咱们家地里来,那该多好啊。” “是啊,光靠老天爷下雨,太不靠谱了。” “要不,咱们再去跟大山说说?让他把那水渠,往咱们这边引一点?” “或者,咱们也凑钱,请他帮咱们也做一个那样的水车?” 第66章 族长施压,欲夺水车 张大山家那片绿油油的庄稼地。 还有河岸边那架不知疲倦、哗哗转动的水车。 成了这个春天里,青石村最引人注目的一道风景。 羡慕、嫉妒、好奇、猜测…… 各种各样的情绪,在村民们的心中发酵、流传。 这些沸沸扬扬的议论,自然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村长张有德的耳朵里。 这位精明而又注重权威的老爷子,终于坐不住了。 他原本是抱着“冷眼旁观”的心态,想看看张大山这根“硬骨头”到底能撑多久。 却没料到,对方不仅撑下来了,还折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曲辕犁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个改良的农具,影响有限。 可这水车…… 能将河水提到高处,灌溉那片连老天爷都嫌弃的劣田。 这简直就是点石成金的手段。 其背后蕴含的价值和潜力,让张有德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也忍不住变得火热起来。 更重要的是,这水车的出现,以及张大山一家日益改善的境况。 已经隐隐对他在村里的权威,构成了一丝挑战。 村民们看张大山的眼神变了。 议论的话题也从“不孝子”变成了“能耐人”。 甚至有人私下里说,要是大山当村长,说不定能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 这是张有德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必须做点什么。 既要将这水车带来的好处,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也要借此机会,敲打敲打这个越来越“不听话”的大侄子。 让他明白,谁才是这青石村真正的主人。 打定主意后,张有德没有直接去找张大山。 而是派人传话,让张大山第二天一早,去村里的祠堂见他。 祠堂,是宗族权力的象征。 在那里议事,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张大山接到传话时,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而且,看这架势,来者不善。 他将此事跟王氏和两个大儿子说了。 王氏顿时忧心忡忡:“当家的,村长这……怕不是要为难咱们?” “八成是冲着水车来的。” 张大山沉声道,眼神凝重。 “爹,怕啥。水车是咱们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凭啥给他?” 石头梗着脖子说道,语气愤愤不平。 铁牛也闷声道:“爹去哪,俺们跟你一起去。” “不用。” 张大山摇摇头,“这次是村长传话,点名叫俺一个人去。” “你们去了,反而落人口实。” “放心,爹心里有数。” 他安抚着家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俺倒要看看,他能把俺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 张大山换上了一身相对整洁的衣服,独自一人,来到了村子中央那座肃穆的张氏祠堂。 祠堂里,村长张有德早已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 旁边还坐着几位平日里跟着他、在村里颇有声望的族老。 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看到张大山进来,张有德并未立刻开口。 只是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张大山也不说话,只是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 “族长,各位族老。” “嗯。” 张有德放下茶杯,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大山啊,坐。” “谢族长。” 张大山在下首一张条凳上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听说,你最近……弄了个新奇玩意儿?” 张有德看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紧紧盯着张大山的脸。 “就是那个……能把河水弄到地里去的……水车?” 张大山心中了然,知道正题来了。 “回族长的话,是的。” 他平静地回答,“侄儿也是运气好,瞎琢磨出来的,勉强能用。” “哦?瞎琢磨出来的?” 张有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这运气可真够好的。” “我看村里人都说,你家那几亩破地,自从有了那水车,长得比上等水浇地还好呢。” “这可是大好事啊。为咱们青石村,也为咱们张氏宗族,争光了。” 他先是假惺惺地夸赞了一番。 旁边的几位族老也跟着点头附和。 “是啊,大山这孩子,有出息。” “能弄出这样的好东西,不简单。” 张大山只是低着头,没有接话。 他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果然,张有德话锋一转。 “不过啊,大山。” 他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这水,是咱们清河的水,是老天爷赐给咱们整个青石村的。” “这地,也是咱们张氏宗族的土地。” “如今有了这水车这样的利器,能引水灌溉,造福桑梓。” “按理说,这等好事,是不是应该……惠及全族啊?” 他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族长的意思是?” 张大山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张有德的视线。 “我的意思是,”张有德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你看,如今春耕刚过,天气眼瞅着就要热起来了。” “万一再遇上个干旱天,村里这么多地,光靠老天爷下雨可不行。” “你这水车,既然这么好用,是不是可以……拿出来,由村里统一调配使用?” “或者,就放在河边那个位置也行,但得优先保证村里其他族人的田地灌溉。” “你放心,误不了你自家的用度。大家轮流来嘛。” “这样一来,有了水的滋养,全村的收成都能上去。” “这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功德啊。” “你作为张氏子孙,理应为宗族出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句句不离“宗族大义”、“共同福祉”。 仿佛张大山若是不答应,就是自私自利、不顾全大局的罪人。 旁边的几位族老也纷纷开口帮腔。 “是啊,有德叔说得对。好东西就该大家一起用。” “大山,这可是给你积德的好机会啊。” “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祠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压抑。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朝着张大山当头罩下。 张大山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等他们都说完了,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族长,各位族老。” “你们的好意,侄儿心领了。” “俺也知道,水是大家的,地是宗族的。” “俺能做出这水车,也是侥幸。”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起来。 “这水车,是侄儿一家老小,不眠不休,花费了无数心血和汗水,才一点点做出来的。” “其中耗费的木料、铁料,还有请铁山叔帮忙的人情和工时,都是侄儿一家独立承担的。” “当初分家时,族长您也亲眼所见,侄儿一家几乎是净身出户,分到的只有这五亩谁都不要的劣田和一间破牛棚。” “如今,侄儿好不容易想出点法子,能让这劣田打出点粮食,养活一家老小。” “族长和各位族老就要侄儿将这吃饭的家伙什‘贡献’出来,‘惠及全族’?” “恕侄儿愚钝,实在想不通这个道理。” “这水车,结构复杂,操作也有讲究,并非人人都能使得。” “更何况,它所处的位置,所能引到的水量,也仅仅是勉强够俺自家这五亩地使用。” “若是强行给全村供水,怕是杯水车薪,反而可能因为争抢水源,引发新的矛盾。” “所以,”他站起身,朝着张有德和几位族老再次躬身行礼。 “族长的好意,侄儿心领了。” “但这水车,是俺张大山一家的命根子。” “恕难从命。” 他的话,如同一块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块,瞬间让祠堂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张有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他没想到,张大山竟然敢当着这么多族老的面,如此直白、如此强硬地拒绝他的“提议”。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不听话”了。 这是公然的挑衅。 是对他族长权威的蔑视。 第67章 据理力争,律法为凭 “恕难从命。” 张大山这四个字,如同四块冰冷的石头,重重地砸在肃穆的祠堂里。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村长张有德的脸色,由青转紫,端着茶杯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身旁那几位平日里德高望重、说一不二的族老,也纷纷变了脸色。 有的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有的不敢置信地摇着头。 有的则皱紧了眉头,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 他们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在他们印象中一直低眉顺眼、任人拿捏的张大山,竟然敢当着他们这么多长辈的面,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族长“为了宗族”的提议。 这简直是……反了天了。 “张大山。” 张有德终于开口了,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显得有些嘶哑和尖锐。 他将茶杯重重地顿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你……你可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 “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 他指了指祠堂里供奉着的张氏列祖列宗的牌位。 “你当着祖宗的面,说出这等自私自利、目无宗族的话,你对得起谁?” “族长息怒。” 张大山依旧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是语气更加清晰了几分。 “小子不敢忘记这里是祠堂,更不敢忘记祖宗。” “但小子更不能忘记,自己身后还有一家十口嗷嗷待哺的妻儿。” “小子并非自私自利。” 他开始了他的据理力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回荡在祠堂里。 “当初分家,小子一家分到了什么,族长和各位族老都是亲眼见证的。” “五亩乱石岗,一间破牛棚。” “可以说是活路断绝。” “若非小子侥幸,懂得一点辨识草药的皮毛,又得商队援手换了点钱粮,恐怕这个冬天,小子一家就已冻饿而死,要去地下见列祖列宗了。” 他这番话,直接点出了当初分家的不公,也暗示了宗族在他们一家危难之时的冷漠。 几个族老听了,脸上都有些不自然,避开了他的目光。 张有德的脸色也更加难看了几分。 “如今,小子好不容易,靠着全家人的血汗,日夜辛劳,又倾尽所有,才做出了这架水车。” “这水车,是俺们一家人用命换来的,是俺们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它能引上来的水,也仅仅是勉强够俺家那五亩劣田所需,让地里能长出点糊口的粮食。” “现在,族长您却要小子将这救命的家伙什‘贡献’出来,‘惠及全族’?” “小子敢问族长,这道理何在?” “当初俺们一家快要饿死的时候,宗族在哪里?” “如今俺们刚能喘口气,就要俺们把活命的根基交出来?” “这是哪家的规矩?哪家的道理?” 他的质问,虽然语气平静,却如同重锤一般,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放肆。” 一个脾气火爆的族老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张大山怒斥道。 “你这是在指责宗族不公吗?” “分家之事,是你自愿画押的。” “如今反悔,还攀扯宗族,简直是忘恩负义。” “小子不敢反悔分家文书。” 张大山立刻反驳道,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正是因为有那份白纸黑字、族长您亲笔见证的分家文书。” “小子才敢在这里跟各位长辈讲道理。” 他从怀里,竟然真的掏出了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略显发黄的纸张。 正是当初那份分割家产、近乎苛刻的分家文书。 他将文书展开,虽然上面的字他认不全,但他清楚地记得关键内容。 “这文书上写得明明白白。” 他指着纸上的某个位置。 “自签字画押之日起,两家财产分割清楚,债务各自承担,往后……各不相扰。” “这水车,是俺们分家之后,用属于俺们这一房的资源和劳力所造。” “按照这文书上的约定,它就是俺张大山一家的私产。” “既然是私产,俺就有权决定如何使用。” “无论是大宁的律法,还是咱们张氏约定俗成的规矩。” “恐怕都没有强夺他人私产,去‘惠及全族’的道理?” 他将“律法”二字,咬得格外重。 虽然他不懂具体的大宁律法。 但他知道,任何一个朝代,最基本的财产权还是会得到承认的,尤其是这种有明确文书约定的。 他这是在用自己理解的“法”,来对抗宗族的“礼”和“权”。 张有德和几位族老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们没想到,张大山不仅敢顶撞,还敢拿出分家文书说事。 甚至……还隐隐提到了“律法”。 分家文书确实是他们理亏的地方。 当初为了尽快甩掉张大山这个“包袱”,又想最大限度地偏袒二房,那文书写得确实苛刻,但也明确了财产的分割。 如今张大山拿着这份文书来做挡箭牌,他们还真不好强行反驳。 至于“律法”…… 虽然他们不认为张大山真敢去报官。 但若是事情闹大了,惊动了县衙。 官府查下来,他们当初分家不公、甚至可能默许刘员外欺压的事情,都可能被抖搂出来。 那后果……可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一时间,祠堂里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张有德端着茶杯,手指微微颤抖,显然内心正在激烈地挣扎。 他习惯了用权威和宗族大义来压人。 却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一个在他看来是“泥腿子”的大侄子,用“道理”和“规矩”给顶了回来。 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憋屈和愤怒。 但他毕竟是老江湖。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再强行施压,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真的把事情闹大。 他必须暂时退一步。 “哼。” 他重重地放下茶杯,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威严表情,只是眼神更加阴冷。 “伶牙俐齿。” “看来,分家出来这几个月,长进不小啊。”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这是你的私产,那你就守好你的私产。” “不过,老夫也要提醒你一句。” “这水车是好东西,但也能招来祸端。” “你好自为之。” 他撂下这句意有所指的话,便不再看张大山,端起茶杯,示意送客。 其他几位族老也纷纷咳嗽着,或者转头看向别处,不再与张大山对视。 张大山没有再多说什么,再次朝着张有德和几位族老深鞠一躬。 然后,转身,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这座象征着权力与束缚的祠堂。 第68章 先生援手,化解危机 从祠堂出来,张大山的后背依旧挺得笔直。 但他的心里,却像是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与村长张有德的这次正面交锋,虽然他据理力争,暂时守住了水车。 但也意味着,他与这位宗族最高掌权者的矛盾,彻底公开化了。 张有德最后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威胁,更是如同阴影般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以张有德的老谋深算和在村里的威望。 想给他们一家穿小鞋,甚至罗织罪名,并非难事。 接下来,怕是会有更多的麻烦等着他们。 回到家里,他将祠堂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跟王氏说了。 王氏听完,吓得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家的……这……这可如何是好?” “族长他……他不会真要对付咱们?”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得罪了爹娘,还可以说是家事。 可得罪了族长,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族长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一家在村里寸步难行。 “别怕。” 张大山强作镇定地安慰妻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咱们占着理,他就算想使坏,也得掂量掂量。”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清楚,光占着理是不够的。 在这个人情和规矩大于律法的乡村社会。 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智慧,光靠“理”字,是撑不起一片天的。 他需要帮助。 需要一个真正懂规矩、有智慧、又能信得过的人,来为他指点迷津。 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周先生那清癯而又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身影。 或许,只有这位落魄的老秀才,能帮他度过眼前的难关。 第二天下午,张大山让铁牛和石头继续在地里干活,保持低调。 他自己则再次准备了一些精心炮制过的、品质上乘的黄芪和三七。 又带上了正在温习功课的小山。 再次来到了周先生那间破旧的土屋。 这一次,周先生的态度明显比之前又随和了一些。 看到张大山父子前来,他甚至主动招呼他们进屋坐下。 张大山说明来意,主要是来送“束修”,并询问小山近期的学业。 周先生对小山的进步自然是赞不绝口。 寒暄几句后,张大山才状似无意地,将昨天在祠堂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担忧,向周先生和盘托出。 他讲得很仔细,包括张有德如何施压,自己如何反驳,以及最后那句充满威胁的话。 他想听听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周先生静静地听着,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等张大山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你做得没错。”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张大山的心定了大半。 “分家文书是凭证,你占着法理。” “水车是你自家投入心血所造,并非宗族公产,你有权自主使用。” “你能在祠堂之上,顶住压力,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已经殊为不易。” 得到周先生的肯定,张大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但是,”周先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你也要知道,张有德这个人,绝非善类。” “他吃了这么大的一个瘪,心里必然怨恨。” “明面上或许暂时动不了你,但暗地里的手段,不得不防。” “先生的意思是?”张大山连忙追问。 “他最可能用的手段,无非有三。” 周先生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其一,是利用族规。” “咱们张氏宗族的族规,条条框框不少,其中关于‘孝悌’、‘睦邻’、‘服从族长’的规矩尤其严苛。” “他若是想找你的茬,随便都能从里面挑出几条来给你扣帽子。” “比如,说你顶撞长辈,不敬族长;或者说你私占水源,影响邻里和睦等等。” “一旦坐实了罪名,轻则罚款罚物,重则……甚至可能动用家法,或者报官。” 张大山听得心头一凛,后背有些发凉。 “其二,是煽动舆论。” 周先生继续说道,“你这次虽然占着理,但毕竟是晚辈顶撞了长辈,又拒绝了‘惠及全族’的提议。” “在许多不明就里或者思想僵化的村民看来,你就是‘自私’、‘不孝’的代表。” “张有德若是再派人在背后添油加醋,散布些对你不利的谣言。”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到时候,你在村里的名声就彻底臭了,人人都会孤立你,唾弃你。” “甚至可能群起而攻之,逼你交出水车。” “其三,”周先生的眼神变得更加凝重,“就是勾结外力。” “比如,那个刘员外。他本就对你家花儿贼心不死,又被你顶撞过。” “若是张有德和他联起手来,一个在村里施压,一个在外面使绊子。” “那你可就真的危险了。” 周先生的分析,如同剥茧抽丝,将张大山面临的潜在危机,一一展现在他面前。 听得张大山额头冷汗直冒。 他知道周先生绝非危言耸听。 这些手段,以张有德和刘员外的心性,完全有可能做得出来。 “那……先生,小子该如何应对?” 张大山虚心求教。 周先生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应对之道,亦有三。” “其一,是谨言慎行,不落口实。” “你既然占着理,就要把这个理牢牢抓在手里。” “平日里,对长辈要保持基本的尊重,对邻里要和睦。” “做事要低调,不可张扬。闷声发大财才是正道。” “让他们抓不到你违背族规、败坏道德的把柄。” “其二,是争取人心,分化对手。” 周先生呷了口茶,继续道,“水车之事,虽然你拒绝了共享,但可以换种方式来体现你的‘公心’。” “比如,等自家灌溉完了,在不影响自家的情况下,可以象征性地,有偿地帮助像张河那样确实困难、人品也还过得去的邻居,解决一点灌溉难题。” “这样既能堵住一部分人的嘴,又能争取到一些同情和支持。” “同时,也要留意张有德和刘员外之间的关系,他们未必是铁板一块,若有机会,可以加以利用。”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周先生看着张大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就是继续壮大自身。” “你那水车是好东西,你那炮制药材的手艺也是好东西。” “这些,都是你的底气。” “只要你能尽快将这些优势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财富和实力。” “等你家真正富裕起来,甚至能给村里带来更多好处的时候。” “那些所谓的族规、舆论,自然就奈何不了你了。” “到那时,张有德就算心里再不舒服,也得反过来倚重你。” 周先生的一番话,如同醍醐醐灌顶,让张大山豁然开朗。 他原本只是凭着一腔孤勇和现代人的思维在硬抗。 却忽略了在这个复杂的乡村社会里,还需要运用策略和智慧去周旋。 周先生的指点,无疑给他指明了一条更清晰、也更稳妥的道路。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张大山再次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感激。 “小子明白了。” “明白就好。” 周先生摆摆手,“老夫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往后的路,还得靠你自己去走。” “先生的大恩,小子永世不忘。” 张大山再次郑重道谢。 第69章 初步立威,略施手段 与周先生那番推心置腹的长谈,如同拨云见日,让张大山心中豁然开朗。 他明白了,想要在这个复杂的乡村社会里立足,光有埋头苦干的力气和改变现状的知识还不够。 还需要懂得审时度势,需要运用策略和手腕,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同时也要让那些心怀恶意的人,知道厉害,不敢轻易招惹。 从周先生家回来后,张大山的行为处事,明显比以前更加沉稳和……内敛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偶尔还会因为愤怒而与人发生激烈的言语冲突。 面对村里的流言蜚语,或者某些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他大多时候都选择了一笑置之,或者干脆视而不见。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实实在在的生产和建设中。 带领着儿子们精心照料着田地里的庄稼。 按部就班地采药、炮制、酿酒、制酱。 有条不紊地制作着盖新房所需的改良土坯。 同时,他也开始有意识地,实践着周先生“争取人心,分化对手”的建议。 他没有忘记之前对张河的承诺。 在一个农闲的下午,他真的将张河叫到了自家棚屋里。 耐心地,将自己制作曲辕犁时的一些关键尺寸和技巧,“指点”给了他。 虽然只是口头传授,并未涉及核心图纸和铁匠打造的细节。 但对于卡在瓶颈、苦苦仿制不得其法的张河来说,已是醍醐灌顶,胜过千金。 张河感激涕零,连连保证以后一定唯张大山马首是瞻。 对于曾经雪中送炭的赵婶一家。 张大山也让铁牛送去了一些腌制好的兔子肉,聊表谢意。 赵婶一家自然是推辞不过,收下后更是将张家的恩情牢牢记在了心里。 他用这些细微之处的善意和回报,区分着敌友,也悄然改变着一部分村民对他的看法。 当然,对于那些本就心怀恶意,或者屡教不改的人,张大山也绝不会再有半分的客气和忍让。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天,石头去山脚下检查之前布置的几个套索陷阱。 走到其中一个陷阱附近时,却发现原本应该隐藏在草丛中的触发机关,被人动过了。 旁边的地面上,还留下了几个清晰的、明显不属于他们家人的脚印。 而陷阱本身,空空如也,连诱饵都不见了。 很显然,是有人发现了这个陷阱,并且……捷足先登,偷走了可能存在的猎物,或者干脆破坏了陷阱。 石头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贼眉鼠眼、手脚不干净的孙二。 他气冲冲地跑回家,将情况告诉了父亲。 张大山听完,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 又是这个孙二。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病猫了? 他知道,对付这种无赖小人,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他更加得寸进尺。 必须给他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让他知道厉害,也让村里其他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看看清楚。 但他并没有立刻带着儿子们气势汹汹地去找孙二算账。 那是莽夫所为,容易落下口实,反而可能被张有德抓住把柄。 他沉思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让石头先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他自己则去后山,砍了几根柔韧结实的青藤回来。 又找出一些上次采药剩下的、气味比较特殊的草药。 他将这些草药捣烂,取其汁液,小心地涂抹在那些新搓好的青藤绳套上。 做完这一切,他带着石头,再次来到了那个被破坏的陷阱附近。 他没有修复原来的陷阱。 而是在旁边不远处,一个更加隐蔽、也更像是兔子或野鸡必经之路的地方。 重新布置了一个看起来更加“专业”、也更加“诱人”的套索陷阱。 这一次,他特意将绳套做得更大了一些,触发机关也设置得更加灵敏。 最关键的是,他在绳套和周围的地面上,都涂抹了那种带有特殊气味的草药汁液。 做完这一切,他才带着石头,悄然离开。 接下来几天,张大山父子依旧像往常一样下地、采药、做活。 对于陷阱被破坏的事情,绝口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 而孙二那边,大概是觉得上次得手太过容易,又看到张家没什么反应。 胆子便又大了起来。 他贼心不死,又偷偷摸摸地跑到山脚下,想看看能不能再捡点便宜。 当他再次来到上次那个陷阱附近,看到旁边那个布置得更加“完美”的新陷阱时。 他心中暗喜,以为张家是傻子,换了个地方继续给他“送菜”。 他哪里知道,自己已经一步步踏入了张大山精心布置的“圈套”。 他像上次一样,轻手轻脚地靠近,想要破坏陷阱或者看看有没有猎物。 然而,就在他的手刚刚触碰到那涂抹了特殊药汁的藤蔓绳套时。 意外发生了。 他突然感觉手指传来一阵刺痛和麻痒。 紧接着,这股麻痒感迅速蔓延开来,半条胳膊都变得又麻又痒又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上面爬,又像是被火烧火燎一般难受。 “哎哟。哎哟喂。” 孙二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一声,也顾不上什么陷阱猎物了,捂着胳膊就往山下跑。 一边跑,一边还惊恐地大喊着:“有鬼啊。有毒蛇啊。咬死人了……” 他这杀猪般的嚎叫,立刻惊动了附近正在干活的村民。 大家纷纷围拢过来,看到孙二捂着胳膊,满地打滚,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都吓了一跳。 有人上前查看,发现他胳膊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只是皮肤有些红肿。 但那又麻又痒又痛的感觉,却让孙二死去活来,哀嚎不止。 这时候,张大山“恰好”也扛着锄头,带着儿子们从另一条路“经过”这里。 他看到孙二的样子,故作惊讶地问道:“哟,这不是孙二兄弟吗?这是咋了?被啥东西蛰了?” “大……大山哥……救……救命啊……” 孙二看到张大山,如同看到了救星,连忙哭喊道。 “俺……俺刚才路过这里,也不知道碰了啥……这胳膊就……就又麻又痒又疼……快……快帮俺看看……” 张大山走上前,假模假样地看了看孙二的胳膊,又闻了闻他手指上残留的气味。 随即“恍然大悟”道:“哦……看这症状,八成是碰到了咱们山里那种‘麻痒藤’了。” “这东西毒性不大,就是要不了命,但沾上了就得又麻又痒又痛上好几天,没啥特效药,只能自己忍着。” “哎呀,孙二兄弟,你也是不小心。这山里的东西,可不能乱碰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摇着头,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 周围的村民听了,也都议论纷纷。 “原来是碰到麻痒藤了,怪不得叫那么惨。” “这孙二也是活该,整天游手好闲,肯定又是想去偷人家陷阱里的东西。” “可不是咋地,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手欠了。” 孙二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再看着张大山那“同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的表情。 他就算再傻,也瞬间明白了过来。 什么狗屁麻痒藤。 这分明就是张大山搞的鬼。 他这是在报复。 是在杀鸡儆猴。 他想张口辩解,想指责张大山。 但在那钻心的麻痒和疼痛中,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更何况,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本身就理亏,就算说出来,又有谁会信他? 最终,他只能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和自己的哀嚎声中,被几个看不过眼的邻居,半拖半架地弄回了家。 据说,他在家里足足躺了三四天,胳膊上的麻痒疼痛才渐渐消退。 但也落下了一个毛病,那只手从此以后,一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第70章 铁牛懂事,分担重负 日子在忙碌和期待中,如同清河的水,不舍昼夜地流淌着。 张大山一家,就像一棵扎根在贫瘠土地上的树,虽然时常要经受风雨的考验,却也在顽强地汲取着养分,努力向上生长。 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是家里的境况在悄然改变。 孩子们,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稚嫩,变得成熟。 其中变化最明显的,或许就是长子张铁牛。 这个十八岁的青年,在分家之前,给人的印象总是沉默寡言,像一头只会默默耕地的老黄牛。 他听从父母的吩咐,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很少有自己的想法,眼神里也常常带着一种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麻木。 但分家之后,尤其是在经历了最初的绝望、父亲的转变、以及后续一系列的抗争与奋斗之后。 铁牛的身上,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他依旧沉默寡言,不善言辞。 他依旧是家里干活最卖力、承担体力劳动最多的那个人。 但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空洞和麻木了。 那双黝黑的眸子里,开始有了光彩,有了思考,有了……担当。 张大山敏锐地察觉到了长子的这种变化。 以前,铁牛干活,需要张大山一步步地吩咐。 今天要开垦哪块地,明天要砍多少柴,后天要修补哪里……他就像一个被动执行命令的士兵。 但现在,很多时候,不等张大山开口。 铁牛就已经默默地,将该做的事情提前做好了。 清晨,他总是第一个起床,检查一遍家里的农具,看看哪里需要修补,哪里需要打磨。 若是看到父亲昨晚打磨工具到深夜,他第二天便会有意无意地多承担一些需要用到那些工具的活计,让父亲能多歇歇手。 在地里干活时,他会主动去啃那些最难啃的“硬骨头”。 遇到需要搬运的大石块,或者需要挥动大锤的重活,他总是抢在最前面,用自己那日渐壮硕的肩膀,扛起最重的担子。 他还学会了观察。 观察父亲如何规划农活,如何处理药材,如何与人周旋。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张大山能感觉到,这孩子是在用心记,用心学。 有一次,张大山因为连日劳累,加上思虑过重,身体有些不适,咳嗽了几声。 第二天,铁牛便默默地将家里最重、最累的活——去河边挑满所有水缸的重任,一个人包揽了下来。 他还学着父亲之前的样子,偷偷去后山,找到一些父亲教他认识的、据说能润肺止咳的草药,笨拙地用陶罐熬了,端到父亲面前。 虽然那药汤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但张大山喝下去的时候,心里却是暖烘烘的,比喝了什么灵丹妙药都舒坦。 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懂得心疼人了。 懂得这个家的不容易了。 懂得主动去分担那份沉甸甸的重负了。 不仅仅是对父亲。 他对母亲王氏,也更加体贴。 看到母亲因为操劳而腰酸背痛时,他会默默地接过母亲手中的活计。 虽然他一个大小伙子做起针线活或者择菜之类的细致活来,显得笨手笨脚,常常惹得弟妹们偷笑。 但他那份笨拙的心意,却让王氏感到无比的熨帖和安慰。 他对弟弟妹妹们,也更像一个真正的大哥了。 他会管束调皮捣蛋的栓子和柱子,虽然方式依旧是简单粗暴的瞪眼或者低喝。 但他也会在休息时,默默地将自己分到的那点稀罕兔肉干,分给年纪最小的豆子和身体尚虚的丫丫。 看到弟弟石头因为钻研药材而着迷,甚至有些耽误了手头的活计时。 他不会像以前那样只是闷头自己多干。 而是会用他那特有的、瓮声瓮气的方式提醒一句:“石头,爹交代的事儿,得先干完。” 话语简单,却带着长兄如父般的责任感。 这一切的变化,张大山都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铁牛的“懂事”,不仅仅是减轻了他的体力负担。 更重要的是,让他看到了这个家未来的希望和传承。 长子稳重可靠,能挑大梁。 次子聪慧机敏,有特殊天赋。 女儿们也渐渐长大,心灵手巧。 年幼的几个虽然顽皮,但也日渐懂事。 这个家,正在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健康地成长着。 这天傍晚,父子三人在河边清洗完水车部件,准备回家。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张大山看着身边扛着沉重木梁、脚步却依旧稳健的长子。 他忽然停下脚步,开口道:“铁牛。” “哎,爹。” 铁牛也停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父亲。 “这几天……辛苦你了。” 张大山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铁牛黝黑的脸庞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不……不辛苦,爹。这是俺该做的。” 他依旧是那副不善言辞的样子。 “你做得很好。” 张大山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肯定和赞许。 “比爹想象的还要好。” “爹知道,以前是爹没本事,让你们跟着受苦了。” “但现在,爹看到了,你已经长大了,能替爹分担了。” “以后,家里的很多事情,爹也要多听听你的想法。” “你是大哥,是家里的顶梁柱。” 这番话,是张大山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肯定和称赞铁牛。 铁牛听着,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渴望了多少年,就盼着能从爹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 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劳累,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他用力地点着头,嘴唇翕动着,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最终,他只是用更大的力气,将肩上那根沉重的木梁扛得更稳了些。 用行动,默默地回应着父亲的信任和期待。 张大山看着儿子那略显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样子,欣慰地笑了。 第71章 石头机灵,初学经商 如果说长子铁牛是张大山身边那座沉默而可靠的靠山。 那么次子石头,则更像是一阵难以捉摸、却又充满活力的山风。 这小子,今年十六岁,正是半大不小、猫狗都嫌的年纪。 他不像大哥那样沉稳踏实,也不像三弟小山那样文静好学。 他骨子里,似乎天生就带着一股子躁动和对外部世界的好奇。 干活的时候,他也会卖力气,但眼神总是忍不住四处瞟。 看到天上的飞鸟,他会想知道它们能飞多远。 看到河里的游鱼,他会琢磨着用什么法子能捞上来。 听到远处传来的模糊吆喝,他会竖起耳朵猜测是不是有货郎经过。 他的心思,似乎总有一半,飘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之外。 对于石头的这种“不安分”,张大山以前或许会觉得头疼,甚至会呵斥他不务正业。 但现在,拥有现代灵魂的李明,却从这小子的躁动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机灵,是敏锐,是对新事物的好奇心,是一种尚未被束缚的、鲜活的生命力。 尤其是在辨识和处理药材的过程中,石头所展现出的那种超乎常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更是让张大山暗暗称奇。 这小子,脑子转得快,学东西也快,就是性子野了点,需要好好引导。 不能像对待铁牛那样,只让他埋头干力气活。 得给他找点能发挥他特长,又能让他看到“外面世界”的事情做。 或许……学做买卖是个不错的方向? 张大山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他开始在日常生活中,有意识地观察和引导石头。 比如,在处理那些陷阱捕获的野兔或者野鸡时。 他会故意问石头:“你看这只兔子,皮毛色泽怎么样?大概能值多少钱?” “这野鸡的羽毛倒是挺漂亮的,你说能不能卖给镇上做毽子或者装饰?” 石头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随口猜测。 但问得多了,他也开始留心观察起来。 他会仔细比较不同兔子皮毛的光泽和厚度。 会琢磨着哪种羽毛更鲜亮、更完整。 甚至会根据猎物的大小和肥瘦,在心里估摸着大概能换多少斤粮食。 张大山看在眼里,并不点破,只是偶尔会纠正他明显错误的判断,或者给他讲一些关于皮毛药材粗浅的估价常识。 机会,在又一次积累了足够数量的炮制药材后到来了。 张大山决定再次前往临水镇,与赵四海进行交易。 这一次,除了力气担当铁牛之外,他还点名要石头一起去。 “石头,你小子不是一直想去镇上开开眼界吗?” “今天就让你跟着去见识见识。” “不过可说好了,不准惹祸,多看,多听,少说话。” “哎。知道了,爹。” 石头兴奋得一蹦三尺高,连声答应。 去镇上的路,他似乎都走得比平时轻快许多。 到了悦来客栈,与赵四海的交易过程,张大山有意让石头全程在旁边观看。 他甚至在与赵四海讨价还价时,偶尔会停下来,用眼神示意石头注意观察对方的表情和反应。 或者在清点银钱时,故意让石头在旁边跟着数数,核对账目。 石头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似懂非懂。 但他那双机灵的眼睛,却一刻也没有停歇。 他看着父亲如何介绍药材的品质,如何不卑不亢地与那位看起来很厉害的赵掌柜商谈价格。 看着赵掌柜如何仔细验货,如何评估价值。 看着伙计们如何称重、记账、点算银钱。 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的新奇,又充满了吸引力。 原来,东西的价值,是可以这样谈出来的。 原来,银子和铜板,是这样流通的。 原来,一次成功的“买卖”,需要这么多的门道和眼力。 这可比在地里刨食或者在山上挖草根,有意思多了。 交易完成后,在回村的路上。 张大山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急着赶路。 他一边走,一边考校石头。 “石头,刚才赵掌柜给咱们那批中等黄芪,最后定了多少钱一斤?” “二两银子。”石头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咱们总共卖了多少斤中等黄芪?一共得了多少钱?” “呃……”这个稍微复杂了点,石头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在地上用石子比划着,“好像是……七斤多一点?那……那就是……十四两多?” “是七斤二两,总共十四两四钱。”张大山纠正道,“你这算术,还得好好练练。” “嘿嘿。”石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你觉得,为啥赵掌柜愿意给咱们中等黄芪提到二两银子一斤?”张大山又问。 “因为……因为爹你把药材处理得好?”石头试探着回答。 “这是一方面。”张大山点头,“更重要的是,咱们的货好,而且稳定。” “你想想,赵掌柜做生意的,最怕什么?是收不到好货,或者货源断断续续。” “咱们能稳定地给他提供这种品质上乘的药材,对他来说,就是省心,就是保障。” “他自然愿意出个好价钱,跟咱们长期合作。” “这叫‘物以稀为贵’,也叫‘互利共赢’。” 张大山将这些朴素的商业道理,揉碎了讲给儿子听。 石头听得连连点头,眼神越来越亮。 “爹,俺明白了。做买卖,不光要东西好,还得让别人觉得跟你做买卖划算,能一直做下去。” “嗯。孺子可教也。”张大山欣慰地笑了。 他知道,一颗商业的种子,已经在石头的心里悄悄埋下了。 这小子天生就适合干这个。 他那份机灵劲儿,那份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心,那份不甘于现状的心。 或许,在“买卖”这条充满了挑战和机遇的道路上,才能得到最好的释放和展现。 “爹,那下次……下次去镇上,您还带俺去呗?” 石头意犹未尽地问道,脸上充满了期待。 “看你表现了。” 张大山故意卖了个关子,“先把算术练好了再说。” “好嘞。” 石头响亮地应道,脚步也变得更加轻快有力。 “做买卖,脸皮得厚,嘴巴得甜,脑子得活,心眼儿……也不能太实诚。” “但最根本的,还是得讲诚信,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样才能做得长久。” 张大山将这些朴素而又实用的生意经,一点点地传授给儿子。 石头也如同海绵吸水一般,快速地吸收着,成长着。 第72章 栓子柱子,模仿成长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尤其是在一个刚刚摆脱绝望、正奋力向上攀爬的家庭里。 父亲张大山的沉稳睿智、大哥铁牛的坚实可靠、二哥石头的机灵好学、三哥小山的勤奋向学。 这一切,都像无声的春雨,悄然滋润着家里其他更年幼的孩子们的心田。 十二岁的栓子和十岁的柱子,这两个不大不小、正处于懵懂又好动的年纪的男孩子。 他们身上的变化,虽然不像几个哥哥那样明显,却也在悄然发生着。 栓子的性子,像足了大哥铁牛,老实,听话,不爱多言语。 以前在老宅时,他总是默默地跟在哥哥们屁股后面,让干啥就干啥,从不多问一句。 分家之后,经历了最初的惶恐和饥饿。 他似乎也比以前更沉默了些。 但细心的王氏发现,这孩子沉默的眼神里,少了几分茫然,多了几分专注。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被动地完成爹娘交代下来的活计。 他开始观察。 他会默默地看大哥如何挥动斧头,用最省力的方式将粗壮的木头劈开。 他会看父亲如何仔细地检查农具,用简单的工具将松动的锄头柄加固。 他会看二哥如何灵巧地处理那些陷阱捕获的猎物,将皮毛完整地剥下。 然后,他会笨拙地去模仿。 家里劈柴的活,以前都是铁牛和石头轮流干。 现在,栓子也常常会主动拿起那把对他来说还有些沉重的柴刀,学着大哥的样子,用力地劈砍那些细一些的树枝。 虽然常常劈得歪歪扭扭,木屑乱飞,甚至差点砍到自己的手。 但他却乐此不疲,劈完后还会学着大哥的样子,将柴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墙角。 家里的木墩凳腿松了,他也会学着父亲的样子,找来藤条,用力地捆扎加固,虽然手法依旧生疏,但那认真的劲头,却让人看了心头发暖。 他就像大哥的一个小小的影子,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努力地学习着、模仿着,想要为这个家,多分担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而与栓子的“稳”不同,十岁的柱子,则更多地继承了二哥石头那份“活”。 这小子,是家里几个男孩中最调皮捣蛋的一个。 以前在老宅吃不饱饭的时候,他就敢偷偷抠墙皮吃。 分家后日子稍好,能勉强填饱肚子了,他那份旺盛的精力就更是无处安放。 掏鸟窝,撵鸡鸭,追兔子……几乎每天都要惹点小麻烦,让王氏和花儿没少操心。 但最近,张大山发现,这小子的“捣蛋”,似乎也开始有了新的方向。 他对二哥石头那些神神秘秘的“宝贝”,主要是药材和陷阱,表现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石头在院子里晾晒药材,或者整理那些捕猎用的套索、夹子时。 柱子总会像个小跟屁虫一样凑在旁边,蹲在那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不停地问。 “二哥,这个草根闻起来好苦,也能治病吗?” “二哥,你这个绳套是咋打的?兔子钻进去就跑不掉了吗?” “二哥,这个木夹子要是夹到手会不会很疼?” 他的问题千奇百怪,有时候让石头都觉得不耐烦。 但更多的时候,石头也会被他那份强烈的好奇心所感染,忍不住显摆似地给他讲解几句。 看着二哥用简单的树枝和藤条就能做出套住鸟雀的陷阱。 柱子也心痒痒起来。 他偷偷藏起了几根父亲做家具剩下的细竹竿和藤条。 跑到牛棚后面没人的地方,学着二哥的样子,笨拙地削着、绑着、挖着。 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 做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不是把自己的手划破了,就是根本不成样子。 有一次,他还异想天开,想学着父亲在地上画“图纸”。 结果拿着木炭把刚收拾干净的地面画得一塌糊涂,被王氏发现后,少不得挨了一顿训斥。 尽管如此,他那份探索和模仿的热情,却丝毫未减。 张大山对于栓子和柱子这两个儿子的变化,自然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对于栓子的稳重和模仿,他给予了肯定和鼓励。 他会有意识地,交给栓子一些力所能及、需要耐心和细致的活计。 比如,帮忙筛选和分类晾晒的药材。 比如,学习如何更整齐有效地码放柴火。 比如,在修补家具或者农具时,让他在一旁递工具,学习简单的固定和加固方法。 他要让这个老实的孩子知道,踏踏实实地做好每一件小事,同样是对家庭的贡献。 而对于柱子的“调皮”和“捣蛋”。 张大山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简单粗暴地呵斥。 他看到了这孩子好奇心背后的那份机灵和动手欲。 他知道,这种天性如果引导得当,将来未必不能有所成就。 他没有直接鼓励柱子去模仿石头的陷阱。 但他开始有意识地,将一些更安全的、需要动手动脑的小任务交给他。 比如,让他去收集特定形状的石块,用来搭建新的灶台或者加固墙角。 比如,让他去辨认几种最常见、最安全的野菜,并尝试着自己采挖。 比如,在他拿着木炭乱画时,不再是训斥,而是拿过木炭,在地上画出几个简单的几何图形,或者几个最基础的汉字,引导他对形状和符号产生兴趣。 他要保护好这孩子的好奇心,同时将他的精力引导到更有益、更安全的方向上来。 就这样,栓子在模仿大哥的稳重中,渐渐变得更加踏实和有条理。 柱子在模仿二哥和父亲的“新奇”中,那份机灵和好奇心得到了更好的引导。 两个半大的小子,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学习着,成长着。 第73章 豆子丫丫,家庭暖意 日子如同流水,悄无声息地滑过。 张家在这个村西头的破牛棚里,也渐渐适应了独立门户后的生活节奏。 虽然依旧要为了生计而日夜操劳。 虽然依旧要面对来自外界的明枪暗箭和潜在危机。 但与最初那种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绝望相比。 如今的日子,已经多了许多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和……暖意。 经历了分家初期的惶恐,与原生家庭的决裂,同村长地主的周旋,以及丫丫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病。 这个家,如同风雨中飘摇的小船,总算是暂时驶入了一个相对平静的港湾。 日子依旧清苦,劳作依旧繁重。 但棚屋里,却渐渐被一种不同以往的、名为“暖意”的东西所充盈。 这种暖意,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家里最小的两个孩子——豆子和丫丫。 丫丫大病初愈后,身子骨还很虚弱。 王氏和花儿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每日变着法儿地想给她弄点好消化的吃食。 虽然依旧离不开糙米、野菜和偶尔的薯块。 但王氏会特意将米粥熬得更稠更烂。 会将野菜切得细细的,用仅有的一点猪油稍微煸炒出香味。 甚至会将陷阱捕获的野鸡或者兔子身上最嫩的那点肉,仔细剔下来,熬成一小碗鲜美的肉汤,只给丫丫一个人喝。 丫丫那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几乎让全家人都经历了一场地狱般的煎熬。 幸好,最终依靠着父亲冒险采回的草药,以及全家人的精心照料,她总算是从鬼门关前被拉了回来。 病好之后,丫丫的身子骨明显虚弱了许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疯跑打闹了。 性子似乎也比以前沉静了不少,不像过去那般叽叽喳喳。 但她的眼睛,却似乎比以前更加明亮,也更加有神了。 或许是经历过生死的考验,让她对生命有了更深的体会。 也或许是那些救了她性命的、苦涩却又神奇的草药,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对那些瓶瓶罐罐里晾晒的、散发着各种奇异气味的植物根茎叶片,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她常常会安安静静地坐在母亲或者花儿姐姐身边,看着她们处理药材。 或者缠着二哥石头,让他教自己辨认那些她觉得“眼熟”的草药。 “二哥,这个是不是上次爹给我熬水喝的那个?”她指着一小捆鱼腥草问道。 “嗯,爹说是主要的药引子。”石头点头,耐心地解释着,“这个能清热解毒,治肺里的毛病。” “那这个呢?这个黄黄的、甜甜的,也是吗?” “这个是黄芪,爹炒过的,说是补气力的。你身子虚,娘炖汤时总给你放几片。” 丫丫听得格外认真,还会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触摸那些药材,用鼻子轻轻地嗅闻。 甚至,她还央求父亲,在她养病期间,将那些晒干的、相对安全的蒲公英、车前草等药材交给她来整理、分类。 她做得极其细致、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张大山看着女儿这不同寻常的变化,心中既是欣慰,也暗暗记下了这份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而家里最小的儿子,八岁的豆子,则是全家人的“心头肉”。 他是最小的一个,又经历了分家初期的饥饿和惊吓。 家人总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平日里难免会多疼爱、多迁就一些。 家里若是有什么稍微好点的吃食,总是会第一个紧着他。 哥哥姐姐们也总是会让着他。 但这小子,却并没有因此而被宠坏。 或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或许是哥哥姐姐们的榜样作用。 他也学着像个小大人一样,努力地想要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他会主动帮着母亲和姐姐们,捡拾掉落在地上的柴火。 会学着栓子和柱子的样子,去菜地里拔几根杂草。 会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父亲身后,看父亲规划田地,或者摆弄那些他看不懂的“新家伙什”。 最近,张大山还发现,这小子对“数数”和“整理东西”似乎有着特别的偏好。 他常常会一个人蹲在墙角,将捡来的小石子或者豆粒,按照大小或者颜色,仔仔细细地分成一堆一堆。 然后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一、二、三、四……一遍遍地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乐此不疲。 有时候,看到哥哥们清点晾晒的药材数量,或者父亲在石板上用木炭计算着什么。 他也会好奇地凑过去,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得格外专注。 虽然他还远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但那份对数字和秩序的天然敏感,却让张大山心中微微一动。 这小子,将来……莫非适合当个账房先生? 当然,这些都还只是遥远的期许。 眼下,这个家里最动人的,还是那份在艰难岁月中,愈发显得醇厚、温暖的亲情。 傍晚收工回家,无论大人孩子,都是一身疲惫,满脸风霜。 但只要一踏进那间虽然简陋、却属于自己的棚屋。 看到跳动的炉火,闻到锅里飘出的香气。 听到家人的呼唤和笑语。 所有的疲惫,似乎都能瞬间消散大半。 饭桌上,虽然食物依旧简单。 但互相夹菜,彼此谦让,早已成了这个家的习惯。 王氏总是将碗里仅有的那点干货,默默地拨到丈夫和正在长身体的儿子们碗里。 而张大山和几个大点的孩子,又会想方设法地,将好东西留给母亲和年幼的弟妹。 一碗粥,一个薯块,就在这无声的传递中,蕴含了浓浓的关爱和亲情。 夜晚睡觉前,是孩子们最放松的时刻。 他们会挤在温暖的土炕上,听花儿姐姐讲故事,或者听父亲描绘未来的美好蓝图。 铁牛会笨拙地给弟弟妹妹们掖好被角。 石头会拿出白天偷偷藏起来的野果,分给大家吃。 小山会拿出石板,教弟弟妹妹们认他新学的字。 …… 棚屋里,常常会充满着孩子们的嬉闹声、读书声、以及大人们那带着笑意的交谈声。 这份温暖和热闹,与老宅那边那种冰冷、压抑、充满了算计和争吵的气氛,形成了天壤之别。 第74章 改善伙食,偶尝肉味 随着天气一天天转暖,地里的庄稼也一天天地拔高。 张大山一家人的日子,虽然依旧在忙碌和辛劳中度过,但那份沉甸甸的希望感,却如同阳光下的禾苗,日益茁壮。 有了水车的灌溉,有了曲辕犁的深耕,再加上堆肥坑里那些正在悄然转化的“宝贝”。 可以预见,只要老天爷不降下大的灾祸,今年秋天的收成,必定会比往年好上太多。 而与赵四海建立起的稳定合作关系,更是让他们多了一条细水长流的进项。 虽然每次进山采药依旧辛苦,炮制加工也颇费心神。 但看着那些药材变成实实在在的铜钱和碎银,能够换回维持生计的粮食和盐巴,所有的付出都显得值得。 家里的粮袋,不再像最初那样空空如也,让人心头发慌。 虽然里面装的依旧是糙米和粟米,但至少能保证一日两餐,让孩子们不再饿肚子。 看着孩子们因为能吃饱饭而渐渐红润起来的小脸,张大山和王氏的心里,感到无比的踏实。 然而,仅仅是吃饱,还不够。 张大山看着几个儿子因为繁重的体力劳动而日渐结实、却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的身体。 看着女儿们虽然精神头足了、但脸色依旧带着几分菜色的模样。 看着病后初愈的丫丫那明显需要好好补养的瘦弱身子。 他知道,长期的粗粮野菜,缺乏油水和肉食,对孩子们的生长发育,对家人的身体健康,都是极为不利的。 必须得想办法,给家里人改善改善伙食了。 至少,得让孩子们,常常能尝到点肉味儿。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桓了几天。 恰好,这天石头和铁牛去检查山脚下的陷阱时,运气爆棚。 不仅套住了一只肥硕的野兔,竟然还有一个压石陷阱捕获了一只慌不择路的半大野鸡。 这意外的收获,让张大山下定了决心。 “今天,咱们家吃顿好的。” 当铁牛和石头拎着猎物,兴奋地回到家时,张大山笑着宣布道。 “把兔子和鸡都拾掇出来。晚上咱们炖肉汤,吃顿饱的。” “噢。吃肉喽。吃肉喽。” 消息一出,栓子、柱子、豆子几个小的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围着兔子和野鸡又蹦又跳。 就连一向沉稳的铁牛和机灵的石头,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期待。 肉。 对于他们这个家来说,曾经是多么遥远而奢侈的字眼啊。 分家之前,在老宅那边,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几回。 就算偶尔有点肉,也大半进了二房张二狗一家的嘴里,他们这些大房的孩子,最多只能分到点肉汤或者啃几块骨头。 分家之后,日子更是艰难,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望吃肉。 也就是最近几次陷阱偶尔有收获,或者上次张大山从镇上特意买回一小块腊肉,才算是勉强开了几次荤。 王氏和花儿也是满脸喜色。 没有什么比能让孩子们吃上一顿好饭,更让她们感到开心的了。 两人立刻麻利地动手,开始处理猎物。 烧水、褪毛、开膛、清洗…… 每一个步骤都做得格外仔细。 张大山也没有闲着。 他指导着石头,将兔皮和鸡毛小心地剥下保存起来,这些将来也是能换点小钱的。 他又拿出家里那罐金贵的猪油,让王氏炖肉时多放一些。 还特意嘱咐她,把之前挖回来的一些有去腥增香作用的野葱、野姜也加进去。 很快,棚屋里便弥漫开一股浓郁而又霸道的肉香味。 那香味,混合着油脂的焦香、野味的鲜香、还有各种香料的复合气息。 不断地刺激着孩子们的嗅觉和味蕾。 他们一个个都围在灶台边,眼巴巴地望着锅里。 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就连最小的豆子,也踮着脚尖,扒着灶台边缘,一个劲儿地吸着鼻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肉……肉……” 终于,当太阳落山,夜幕降临时。 一顿丰盛的“大餐”,终于摆上了那张粗糙的木桌。 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炖兔肉和鸡块,肉质炖得软烂,汤汁浓郁。 旁边还有一盘用猪油炒得翠绿喷香的野菜。 主食,是王氏特意多放了些米、熬得浓稠香滑的小米粥。 “开饭了。” 张大山笑着招呼道。 孩子们早已迫不及待,发出一阵欢呼,拿起自己的破碗,就围了上来。 “慢点吃,别烫着。都有份,管够。” 王氏一边给孩子们盛肉添粥,一边慈爱地叮嘱着。 孩子们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碗里那金黄油亮、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块。 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吹了吹,然后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那一瞬间,肉质的鲜美、油脂的丰腴、汤汁的醇厚,在他们的味蕾上猛烈地爆炸开来。 “唔……好吃。太好吃了。” 柱子含糊不清地说道,小嘴塞得满满的,油光蹭了满脸。 栓子也顾不上说话,只顾着埋头猛吃,连米粥都顾不上喝了。 丫丫小口小口地吃着,细细地品味着那久违的肉香,脸上露出了满足而幸福的笑容。 就连最小的豆子,也抓着一块炖得软烂的鸡肉,啃得不亦乐乎,小脸上沾满了汤汁。 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心满意足的样子。 张大山和王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 他们的孩子,实在是亏欠太多了。 连吃上一顿像样的肉,都能让他们开心成这样。 “当家的,你也吃啊。” 王氏给丈夫夹了一大块肥美的兔腿肉。 “你也吃。你和花儿最近也累坏了。” 张大山又将肉夹回妻子的碗里。 一家人互相谦让着,分享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美味。 棚屋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家人的欢声笑语。 第75章 家庭会议,规划未来 那一顿久违的、带着浓郁肉香的晚餐。 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张家孩子们心中尘封已久的、关于“好日子”的想象。 也让张大山和王氏的心头,充满了沉甸甸的满足和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温饱问题,总算是初步解决了。 依靠着药材换来的稳定收入,以及全家人的辛勤劳作。 他们在这个贫瘠的村西头,硬生生地扎下了根,并且抽出了希望的嫩芽。 但张大山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想要真正地挺直腰杆,让妻儿过上衣食无忧、甚至受人尊敬的生活。 他们要走的路,还很长,也很艰难。 不能满足于现状,更不能有丝毫懈怠。 必须要有更长远的规划,更明确的目标,以及更清晰的分工。 这个家,需要一次正式的、面向未来的“家庭会议”。 这天晚上,等孩子们都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和学习,围坐在温热的土炕上时。 张大山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他目光缓缓扫过围坐在身边的每一个人。 妻子王氏,脸上带着操劳后的疲惫,但眼神温和而安定。 长子铁牛,肩膀愈发宽厚,神情沉稳,已是家里的半个顶梁柱。 次子石头,眼中闪烁着机灵的光芒,对外界充满了探索的欲望。 三子小山,捧着一本周先生借给他的旧书,看得入神,身上渐渐有了些书卷气。 长女花儿,愈发亭亭玉立,娴静懂事,是母亲的好帮手。 还有渐渐康复、眼神里多了几分坚韧的丫丫。 以及模仿着哥哥们、似懂非懂的栓子和柱子。 甚至连最小的、依偎在母亲怀里的豆子,也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父亲。 这就是他的家。 是他要用尽一生去守护和奋斗的全部。 “今天,把大家都叫到一起,爹有几句话想跟大家说说。” 张大山开口了,声音低沉而郑重。 孩子们立刻停止了打闹,坐直了身体,认真地听着。 “咱们分家出来,也有小半年了。” “这小半年来,咱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大家心里都清楚。” “从刚开始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住在四面漏风的破牛棚里,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 “到现在,咱们修好了房子,开垦了土地,有了水车,有了稳定的进项,孩子们也能偶尔尝到肉味了。” “这一切,都离不开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不怕苦,不怕累。” “爹在这里,要谢谢大家,谢谢你们每一个人。” 他说着,目光真诚地看向妻子和每一个孩子。 王氏眼圈微红,轻轻摇了摇头。 孩子们,尤其是铁牛和石头,脸上则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和被认可的激动。 “但是,”张大山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咱们不能因为现在日子好过了一点点,就松懈下来。” “咱们的根基还很浅,底子还很薄。” “想要真正地安身立命,不受人欺负,咱们就得继续努力,把日子过得更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所以,爹想跟大家商量一下,咱们家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劲儿该往哪处使。” 他停顿了一下,给孩子们思考和消化的时间。 然后,他开始阐述自己的规划。 “首先,是地里的活。” “那五亩地,是咱们的根本,一刻也不能放松。” “铁牛,你现在是咱家农活的主力,开垦、耕种、照料庄稼,这块儿以后就主要由你负责,爹给你打下手。” “爹相信你能干好。” 铁牛闻言,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用力地点了点头,胸膛也挺得更高了。 “其次,是咱们的进项。” “采药卖药,是咱们目前最主要的来钱道。” “石头,你脑子活,对药材也上心,以后这块儿,你就多跟着爹学,多操心。” “不仅要学会辨认、采挖、炮制,还得学着怎么跟赵掌柜那样的商人打交道,怎么把东西卖出好价钱。” 石头眼睛一亮,用力点头,显然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 “还有纺织。” 张大山看向花儿,“花儿,你和娘是咱家女红的主力。” “咱们上次改良的麻线效果不错,但织布机太破了,影响效率和质量。” “爹琢磨着,等过阵子腾出手来,想法子把那织机也改一改。” “到时候,咱们织出更好的布,不仅自家够穿,说不定也能卖钱。” 花儿闻言,脸上也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然后是学习。” 他看向小山,“小山,你的任务就是好好跟着周先生读书。” “不用担心家里的活计,有爹和哥哥姐姐们呢。” “你只管用心念书,将来考取功名,给咱们家长脸,也给你自己挣个好前程。” 小山用力点头,眼神无比坚定。 “至于栓子、柱子、丫丫、豆子,”张大山又看向年幼的几个孩子,“你们现在还小,主要任务就是帮着娘和姐姐干点家务,照顾好自己,别生病。” “但也别闲着,多看多学。” “栓子可以多跟铁牛哥学学干农活,柱子可以跟石头哥学学认草药、设陷阱。” “丫丫对草药好像也挺有兴趣,可以多跟石头哥交流。” “豆子嘛……”他笑着看向最小的儿子,“就先学着帮你娘管好家里的针头线脑,还有那些小石子。” 他根据每个孩子的特点和潜力,大致规划了他们的发展方向和责任分工。 虽然很多还只是初步的设想。 但却让孩子们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这个家里,都有着独特的位置和价值。 “爹的安排,大家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张大山问道,目光扫过每一个孩子。 “爹,俺没想法。您让俺干啥俺就干啥。” 铁牛第一个表态,依旧是那么的实在。 “爹,俺想多跟您去镇上,看看人家是怎么做买卖的。” 石头则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爹,俺想学织那种带花纹的布。” 花儿也小声地说道。 “爹,俺会好好读书的。” 小山保证道。 栓子和柱子也七嘴八舌地表示要向哥哥们学习。 丫丫则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二哥,小声道:“爹,俺也想……多认点草药。” 看着孩子们积极的回应和眼中闪烁的光芒。 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欣慰。 “好。大家都有想法,这很好。” 他总结道,“咱们家以后就这么办。”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儿,都要尽心尽力去做。” “同时,咱们还是一家人,要互相帮助,互相体谅。” “咱们的目标,就是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好。” “将来,咱们要盖大房子,要吃白米饭,要穿新衣服。” “要让咱们张家,在这青石村,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再也没人敢小瞧。” 第76章 存钱盖房,告别破屋 家庭会议之后,张家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像是点燃了一盏明灯。 未来的方向清晰了。 各自的责任明确了。 虽然日子依旧要一分一厘地算计着过,但那份为了共同目标而奋斗的劲头,却前所未有地高涨。 在张大山规划的众多未来目标中,有一项,几乎是立刻就得到了全家人最热切的期盼。 那就是——盖新房。 告别这个阴暗、潮湿、狭窄、还散发着若有若无异味的破牛棚。 拥有一间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宽敞明亮、能够遮风避雨、安放全家人身心的——家。 这个念头,如同最甜美的诱惑,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自从那次临水镇之行,张大山带回了那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巨额银钱之后。 张家的生活,便如同注入了一股强劲的活水,彻底告别了过去那种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窘迫。 粮袋总是满的,盐罐和油罐也从未空过。 孩子们身上换上了厚实耐磨的新土布衣裳,虽然简单,却干净整洁。 就连一日三餐,也从过去的野菜糊糊,变成了能保证足量供应的粗粮干饭,偶尔还能见到油星甚至肉末。 基本的温饱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 然而,物质上的初步满足,却让另一个长期困扰他们的问题,显得愈发刺眼和难以忍受——那就是他们栖身的这间破牛棚。 经过修补,它能遮风挡雨了。 添置了简易家具,也能勉强坐卧起居了。 可它终究是一间低矮、潮湿、黑暗、空间狭小、还总是散发着一股难以去除异味的牛棚。 随着天气渐暖,棚屋内的潮气和异味似乎也更重了些。 晚上睡觉时,新搭的铺板虽然隔绝了地气,但依旧拥挤不堪,翻个身都可能碰到旁边的人。 尤其是下雨天,尽管屋顶经过了修补,但时间一长,角落里还是会隐隐渗水,留下难看的湿痕。 每当这个时候,王氏看着孩子们挤在一起、睡得并不安稳的样子,心里就一阵阵发酸。 十口人挤在这样逼仄的环境里,不仅生活极其不便,更谈不上任何尊严和舒适。 尤其是孩子们一天天长大,需要的空间也越来越多。 晚上睡觉时那拥挤的大通铺,白天活动时几乎没有转身余地的狭小空间,都让渴望改变的念头,在每一个家庭成员的心中日益滋生。 特别是王氏,看着孩子们挤在昏暗的角落里读书、玩耍,看着丈夫在油灯下为全家生计操劳,她的心里就充满了对一个真正“家”的渴望。 一个宽敞、明亮、干净、温暖的家。 “当家的,咱们……是不是该想想盖房子的事了?” 这天晚饭后,王氏看着正在灯下缝补衣物的花儿和丫丫,终于忍不住再次向张大山提起了这个话题。 她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张大山放下手中正在打磨的木料,抬起头,看着妻子和孩子们眼中那同样闪烁着的渴望光芒。 他笑了。 “是啊。是时候了。” 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之前一直隐忍着,是因为根基未稳,时机未到。 现在,家里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手里也握着一笔相当可观的积蓄。 最关键的是,经过这一年多的磨砺,孩子们都长大了,懂事了,能干了。 这个家,已经拥有了支撑起一个新家园的底气和实力。 “爹早就计划好了。” 他将孩子们都召集到身边,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芒。 他没有再拿出那个象征“攒钱”的陶罐。 因为现在,他们讨论的不再是“如何省下每一个铜板去攒钱”。 而是“如何用好手里的钱,盖一所尽可能好的房子”。 他摊开那几张他早已反复修改过无数次的、用木炭画在草纸上的房屋设计图。 “大家都来看看,这是爹给咱们家设计的新房子。” 孩子们立刻兴奋地围了上来,好奇地看着图纸上那些他们既熟悉又充满新奇感的线条和符号。 “咱们要盖一个三间正房、两间厢房的院子。” 张大山指着图纸,详细地讲解着他的构想。 “正房坐北朝南,要宽敞明亮,中间是堂屋,用来吃饭待客,两边做卧房,一间给爹娘,一间给花儿和丫丫她们姐妹。” “东厢房隔成两间,给铁牛和石头住。” “西厢房也隔成两间,一间给小山、栓子、柱子他们住,另一间……就做咱们家的书房兼药材加工房。” “院子要用石头垒起来,留个宽敞的大门。” “院子里还得挖好排水沟,地面也要用三合土垫高夯实。” “厨房要单独建在院角,垒新式省柴灶,还要砌个高高的烟囱,免得烟熏火燎。” “对了,还得在院子角落,给咱们未来的鸡鸭猪羊留好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加重了语气,“咱们这房子,不用普通的泥巴盖。” “就用咱们自己做的改良土坯。” “爹算过了,咱们之前做的那些,再加上开春后继续做,差不多就够用了。” “用这种砖坯盖墙,结实,耐用,还冬暖夏凉。” “屋顶嘛……爹打算下点本钱,去镇上多买些青瓦回来,争取把所有屋顶都盖上瓦,彻底告别漏雨的烦恼。” “还有门窗,得用好木料,请个手艺好的木匠师傅来做,要严丝合缝,开关顺畅。” 他的描述,不再是过去那种遥不可及的梦想。 而是基于现有资金和技术条件,一个切实可行的、并且标准相当不低的建设计划。 青瓦屋顶,独立房间,宽敞院落,新式灶台…… 这一切,听得孩子们心驰神往,仿佛已经住进了那梦寐以求的新家里。 “爹,那咱们啥时候开始盖啊?”石头最是心急,忍不住问道。 “不急。”张大山笑道,“盖房子是大事,得做好充分准备。” “咱们还得继续做砖坯,还得去山里备足木料。” “还得去镇上联系买瓦、买石灰,顺便……看看能不能请到手艺好的匠人师傅。” “爹估摸着,等忙完这一季的农活和药材采收,到了夏末秋初,天气合适,人手也相对空闲的时候,咱们就可以正式动工了。” 他给出了一个大致的时间表。 虽然还需要等待几个月。 但明确的目标和可行的计划,已经足以让全家人都充满了干劲。 “太好了。咱们要住新房子喽。” 孩子们再次欢呼起来。 王氏看着丈夫眼中那份运筹帷幄的自信,又看了看孩子们脸上那纯粹的喜悦。 她的心里,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幸福。 她知道,跟着这个男人,跟着这些越来越懂事能干的孩子们。 好日子,是真的要来了。 第77章 土坯改良,坚固新房 盖新房的念头,一旦在张大山的心里扎了根,便如同春藤般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 实在是这破牛棚,住得太憋屈,也太不安全了。 经过他带着家人一番修补,虽然暂时解决了四面漏风的问题。 但那低矮的空间,那潮湿的地面,那昏暗的光线,依旧让人感到压抑。 尤其是进入夏季,雨水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屋顶加盖了厚厚的茅草和泥浆。 但时间一长,雨水还是会顺着墙壁的某些细微裂缝,或者从与屋顶连接的缝隙中,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墙角常常是湿漉漉的一片,散发出浓重的霉味。 晚上睡觉,铺板虽然隔绝了大部分地气,但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潮湿感,还是让人觉得浑身不舒坦。 更别说十口人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日益显得捉襟见肘。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需要的活动空间也越来越大。 几个半大的小子睡在一个大通铺上,夜里翻个身都能碰到对方。 白天,棚屋里更是堆满了各种杂物,农具、柴火、粮食、药材、还有孩子们的零碎玩意儿,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有一次,夜里刮大风,棚顶一根本就腐朽的椽子被吹得嘎吱作响,吓得王氏和孩子们半宿都没敢合眼,生怕这破屋子会塌掉。 不能再等了。 必须尽快盖新房。 一个真正能遮风挡雨、安放全家人身心的家。 钱,要一点点攒。 但盖房子的基础——砖,或者说,改良的土坯,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张大山再次翻出了他绘制的简易房屋图纸。 他估算了一下,按照他的设计,盖一个能容纳十口人、有几间独立卧房、一个像样厨房和一个宽敞院子的新家。 至少需要数千块,甚至上万块土坯。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但他有信心。 因为他掌握着关键的技术——改良土坯的制作方法。 他再次召集了全家人,宣布了这个决定。 “从今天起,咱们家除了日常的农活和采药,还要加一项新活计。” “那就是——做土坯。为咱们盖新房做准备。” 听到“盖新房”三个字,孩子们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之前的疲惫和劳累似乎都一扫而空。 “爹,真的要盖新房子了吗?”柱子兴奋地问道。 “那咱们是不是就不用挤在一起睡了?”栓子也跟着问。 “对。盖大房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屋子。”张大山笑着肯定道。 “不过,盖房子需要很多很多砖。咱们得自己动手做。” “咱们做的砖,跟村里别人家的不一样,要更结实,更耐用。” 他开始详细讲解改良土坯的制作流程和要点。 选土是基础。 他带着铁牛和石头,再次来到那片选好的黄粘土区域。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小打小闹,而是甩开膀子大干起来。 铁锹和锄头轮番上阵,将深层的、质地更纯净的粘土一担担挖出来,运回棚屋附近指定的空地。 河沙也不能少。 这东西能增加土坯的骨架,减少收缩开裂。 父子三人又去河边,一趟趟地将筛选过的、颗粒均匀的河沙背回来。 铡草筋更是个磨人的活。 需要将大量的干稻草或麦秸,用铡刀铡成一寸左右的小段。 这个活相对安全,张大山便交给了王氏和花儿、丫丫,甚至栓子柱子也能搭把手。 一时间,牛棚外铡刀起落,“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材料备齐,最关键也最累人的和泥开始了。 张大山指挥着,将粘土、河沙、碎草筋按照他反复试验得出的比例,堆放在挖好的泥坑里。 然后,加入适量的水。 父子三人脱掉鞋子,卷起裤腿,跳进冰凉的泥坑中。 用脚,一遍又一遍地踩踏、揉和。 泥浆没过小腿,冰冷而粘稠。 每一次抬脚落下,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他们互相搀扶着,喊着号子,将各种材料充分混合均匀。 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和脊背流下,滴入脚下的泥泞中。 泥点溅满了他们的全身,让他们看起来像是几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泥猴。 王氏和花儿她们则负责在一旁不断地加水、添加草料,确保泥料的湿度和配比适中。 和好的泥料,粘稠而富有韧性,散发着泥土和草料混合的特殊气味。 接下来,便是制坯。 张大山用他粗糙却灵巧的双手,将几个木制模具摆放平整。 铁牛和石头用木桶或簸箕,将和好的泥料一捧捧地运过来,倒入模具中。 张大山则跪在地上,用手,或者用一块木板,使劲将泥料压实、抹平。 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他知道,土坯的密实度,直接关系到将来的房屋质量。 压实抹平后,小心翼翼地提起模具。 一块棱角分明、尺寸规整、泛着湿润光泽的土黄色砖坯,便呈现在眼前。 这砖坯,明显比村里常见的那些松散发灰的普通土坯,要显得“精神”得多。 脱模后的湿砖坯很重,而且容易变形。 需要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抬着,或者用平整的木板托着,运到旁边早就清理好的、平坦开阔的晾晒场上。 码放也有讲究。 不能直接堆叠,要留有空隙,保证通风。 而且要按照“品”字形或者“人”字形交错码放,防止倒塌。 还要避开阳光直射,最好是在略有遮蔽的阴凉处慢慢阴干。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重复、又需要细心和耐心的过程。 从清晨到日暮。 挖土、运沙、铡草、和泥、制坯、脱模、搬运、码放…… 张大山一家,如同最勤劳的工蚁,围绕着这个目标,不知疲倦地忙碌着。 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背。 泥土沾满了他们的手脚。 身上常常被草秸划出一道道细小的口子。 但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 支撑着他们的,是对未来新家的无限憧憬。 栓子和柱子会比赛谁搬运的草料多。 丫丫和豆子会抢着给踩泥的哥哥们递水擦汗。 花儿会在休息时,给大家唱起婉转的歌谣。 王氏则默默地为大家准备好热乎乎的饭食和茶水。 张大山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欣慰。 这才是真正的家。 一个为了共同目标,可以同甘共苦、齐心协力的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 晾晒场上的土坯垛,也如同雨后春笋般,越堆越高,越码越长。 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齐齐,蔚为壮观。 土坯的颜色,也从最初的深褐色,渐渐变成均匀的土黄色,最后呈现出一种坚实的、带着青灰质感的色泽。 张大山会时不时地拿起一块完全干透的土坯,用力敲一敲,掂一掂。 那坚硬的质地,那清脆的声响,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满意。 《陶埏》篇里的智慧,果然名不虚传。 用这种改良土坯盖起来的房子,不说能像青砖大瓦房那样传世。 但至少,住上几十年,遮风挡雨,绝对不成问题。 当然,如此大规模的动作,自然引来了更多村民的围观和议论。 “大山家这是真要盖房啊?看那架势,不像闹着玩的。” “做这么多泥坯子干啥?他哪来的钱盖房?” “我看他做的这泥坯子,跟咱们的不一样,颜色都深些,看着也硬实。” “硬实有啥用?还不是泥巴做的,能比砖头结实?” “谁知道呢。这张大山,邪乎着呢。没准真让他折腾出名堂来了。” 村民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第78章 缴粮过冬,喜迎新年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吹黄了漫山遍野的草木。 也带来了沉甸甸的收获。 青石村的田野里,也到了这一年里头最忙、也最要紧的收割时候了。 跟往年村里大多田地那收成好赖全看老天爷脸色的光景不一样。 村西头张大山家那五亩原本没人瞧得上的赖地。 今年却出人意料地,长出了一片让人瞅着就眼馋的丰收景象。 放眼望去,那金黄的粟米穗子,沉甸甸地压弯了秆子,颗粒饱满得像是要爆开来似的。 那几块引了水灌溉的麦地里,也是麦浪滚滚,麦穗又粗又壮,颜色金黄金黄的,一看就知道出粉不会少。 就连那几块在石头缝里头种的豆子,也结出了一串串鼓囊囊的豆荚,比预想的要好上太多。 最让人惊叹的,还是那块引了水、又育了秧的稻谷试验田。 虽然地块不大,可里头的稻子长得是齐刷刷,金灿灿。 每一株稻穗都沉甸甸地低着头,那饱满的稻谷粒,在日头底下闪着勾人的光。 这哪里像是从那有名的乱石岗子里长出来的庄稼? 分明比村里那些个侍弄了好几代人的上等水浇地,还要强上那么几分。 等到了收割的时候,张大山一家人,差不多是怀着一种拜神似的虔诚心思。 投入到了这场又甜又累的忙碌里头。 先前用那曲辕犁深翻过的土地,松软厚实,给庄稼扎根打下了好底子。 那龙骨水车带来的及时雨水,又保证了庄稼在最要紧的长个儿的时候,没渴着。 再加上张大山指点着大伙儿,合理地密植,又试着沤了些堆肥。 这知识跟汗水一掺和,可真就在这片以前没人瞧得上的赖地上,开出了丰收的花。 张大山和铁牛、石头爷儿仨,挥着镰刀,动作又快又有劲儿。 割倒那一片片沉甸甸的庄稼的时候,他们心里头那股子高兴劲儿和自豪劲儿,真是没法说。 王氏和花儿、丫丫领着弟弟们跟在后头,仔仔细细地拾着那些个掉下来的麦穗、豆荚。 脸上也都笑得跟那盛开的花儿似的,充满了知足。 一连干了好几天,汗水湿透了衣裳,那腰酸背痛的滋味自然是免不了的。 可瞅着那一捆捆运回院子、堆得跟小山似的劳动成果。 所有的累,都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那丰收带来的、打心眼儿里往外冒的欢喜了。 棚屋外的空地上,更是热闹得很。 脱粒,晾晒,簸扬…… 一家老小齐上阵,把那金黄的谷粒从秸秆上弄下来。 再仔仔细细地摊开来晾晒,把里头的湿气都给它晒干了。 瞅着那像小山一样越堆越高的粟米、麦子、豆子,还有那雪白金贵的稻谷。 张大山的心里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经过仔仔细细的清点和估算。 今年的收成,是他们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粟米,足足收了将近七石。 麦子,也有五石多。 豆子,两石出头。 就连那块试验种的稻谷,也打下来将近两百斤的谷子。 这些粮食,不仅足够他们全家十来口人,吃到明年秋收都有余。 而且,还能有不少富余。 这就意味着,他们彻底摆脱了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真正地,在粮食上,实现了“自给自足”。 这对于一个庄稼人家来说,那可是天大的喜事,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王氏瞅着那一个个被装得满满当当、差不多要堆到棚顶的粮袋。 激动得眼泪直流,话都说不利索了。 有了这些粮食,娃儿们就能吃饱饭,就能长高长壮实了。 有了这些粮食,这心里头就有了底,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夜里头睡不着觉了。 正当一家人沉浸在这丰收的喜悦里头,盘算着咋个把这些粮食都好好地归仓储存起来的时候。 村口那边,突然传来一阵狗叫唤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村长张有德那有些尖细的嗓门。 “各家各户都听着了啊!” “县衙的差爷们下来催缴秋粮和丁税了!” “都赶紧把自家该缴的钱粮都准备好,莫要耽搁了官府的大事!” 张大山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对着王氏说道:“孩儿他娘,你先领着娃儿们把粮食归拢好。” “俺去村口瞅瞅。” 王氏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担忧。 “当家的,这……咱们家今年该缴多少啊?” “莫慌。”张大山拍了拍她的手,“按照朝廷的律例,该多少是多少,咱们短不了官府的。” 来到村口那棵大槐树底下。 只见张有德正满脸堆着笑,陪着两个身穿皂隶衣裳的官差说话。 那两个官差,一个年纪大些,估摸着有四十来岁,留着两撇老鼠胡子,眼神里透着股子精明和不耐烦。 另一个年轻些,二十出头的样子,腰间挎着一把明晃晃的腰刀,脸上则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傲气和凶横。 地上,已经有那么几户人家,挑着自家的粮食口袋,捧着几串早就预备好的铜钱,哆哆嗦嗦地等在那儿了。 “张村长,今年这秋粮的数目,县尊大人可是三令五申了。” 那鼠须官差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官府特有的威风。 “各家各户,都得按照田亩册上的数目,足额缴纳,一粒也不能少。” “若是哪个村子出了岔子,耽误了朝廷的大事,哼哼,你这村长的乌纱帽,怕是也就到头了。” “是是是,差爷教训的是。”张有德连连点头哈腰,那副巴结奉承的模样,瞅得张大山直皱眉头。 “小的一定尽心竭力,催促各家各户,绝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隐瞒。” 鼠须官差又从怀里头,掏出了一本有些发黄的册子。 “还有这丁税,也得一并缴上来。” “各家各户的丁口,都得照实了报,莫要想着蒙混过关。” “若是被查出来有隐匿人丁、逃避赋税的,那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他说着,那眼神在人群里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刚走过来的张大山身上。 “咦,这张大山,不是已经分家另过了吗?” “他家的户籍和田亩,可曾重新登记造册了?” 张有德瞅见官差问起张大山,心里头不晓得为啥,竟然有那么一丝丝幸灾乐祸。 他连忙陪着笑脸说道:“回禀差爷,这张大山家,是前几个月刚分的户。” “他家的丁口和田亩,也都已经报备过县衙户房了。” “那好。”鼠须官差点了点头,翻开册子,寻摸到了张大山家的那一页。 “张大山,户主是你?” “是,草民张大山。”张大山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声。 “嗯。”鼠须官差拿起一支有些秃了的毛笔,蘸了点墨。 “你户下,成丁二人,张大山,年四十。长子张铁牛,年十六。” “按律,应缴丁税,每丁一百五十文,共计……三百文整。” “名下田产五亩,按劣等旱田则例,应缴秋粮正赋,粟米三斗。” “另有杂役、耗羡等,折合粟米……半斗。” “总计,丁税三百文,秋粮粟米三斗五升。” 他把那数目,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地念了出来。 张大山听着,心里头也是一阵不爽。 三百文钱,三斗五升粟米。 如果对于刚开始手头没有活钱的张家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差不多要让他们这大半年的辛劳,都给搜刮去一小半了。 好在现在这些都不算什么负担。 可他也晓得,这皇粮国税,是天经地义,是平头百姓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除非能像那些个当官的或者有功名的读书人一样,享受那免除赋役的好处。 他只能强压下心里的那份不甘和无奈。 恭恭敬敬地应道:“是,草民遵照缴纳。” 缴纳完钱粮之后,剩下的粮食得好好储备起来。 其他的冬储活计,自然也不能落下。 随着天一日日变冷,这取暖的事儿,就成了头等大事。 张大山又领着儿子们进了青石山。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在山脚下转悠了。 而是往更远、树木也更茂密的地方去。 寻那些个枯死了的,或者被风刮倒了的粗壮树木。 爷儿仨轮流挥着那把新买的开山斧,把一棵棵大树放倒、截成段。 再用牛车或者肩膀,一趟趟地运回家。 很快,牛棚外的空地上,就堆起了一座小山一样高大、足够烧上一整个冬天的柴火垛。 山上的套子,虽然不像先前那样,日日都有收获,可也偶尔能套着些野兔、野鸡啥的。 除了偶尔给家里人打打牙祭。 大多都被王氏用盐仔仔细细地腌了起来,或者风干成了肉干,留着冬天慢慢吃。 那些个完整的皮毛,也被张大山和石头仔仔细细地处理、硝制、晾晒。 准备积攒起来,等下次赵四海的商队来了,换些活钱。 秋天采挖的最后一批野山药,也被切成了片,晾晒成了山药干,方便存放。 地窖里头,还储存了一些个耐放的萝卜和白菜。 甚至,王氏还学着张大山教的法子,用家里那几个大陶缸,腌制了好几缸酸菜和咸菜。 预备着冬天里头蔬菜短缺的时候,也能换换口味。 瞅着家里渐渐充裕起来的各种储备。 粮袋子鼓了,柴火垛高了,肉干也挂起来了,咸菜缸也满了…… 张家人的心里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富足感。 虽然日子依旧清贫,可至少,这个冬天,他们不用再像去年那样,在又冷又饿里头苦苦熬着了。 随着这冬储的活计都拾掇得差不多了,这年关,也就越来越近了。 这是他们分家出来之后,要过的头一个新年。 这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张大山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个年,过得像点样子。 他拿出几两碎银子,交给了王氏。 “孩儿他娘,拿着这点钱,去置办点年货。” “扯几尺红布,买点红纸,再称点肉,买点糖果点心啥的。” “不用太省。忙活了一年了,也该让娃儿们都高高兴兴的。” 王氏拿着那钱,眼圈又红了。 她晓得当家的不容易,这些钱,都是用汗水甚至血水换回来的。 可她也明白当家的这份心意。 这个年,对他们这个家来说,太要紧了。 她仔仔细细地盘算着,领着花儿去镇上赶了最后一次集。 她们没买那些个金贵的细棉布,而是扯了几尺颜色鲜亮、价钱也实惠的粗红布。 准备给娃儿们每人做一件过年穿的新罩衣。 她们买了红纸和一点最便宜的墨。 回来之后,张大山便拿出他跟着周先生学了小半年、依旧瞅着有些个笨手笨脚的毛笔字。 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写下了象征着吉祥和指望的春联。 那字迹,或许还带着几分稚嫩,那对仗,或许也不够工整。 可那份对往后好日子的期盼和决心,却像是要透出纸背来。 在娃儿们的眼里,这红彤彤的对联,就是最好看的图画。 王氏还咬了咬牙,称了二斤带着肥膘的猪肉。 又买了一些个平日里都舍不得吃的白面和红糖、花生、瓜子。 准备在年三十晚上,包一顿香喷喷的肉馅饺子,再做点简单的糖果点心,让娃儿们都解解馋。 娃儿们也都沉浸在马上就要过年的兴奋里头。 他们帮着娘打扫屋子,擦拭门板。 用红纸剪出各种各样好看的窗花,贴在墙上。 虽然简陋,却也给这破牛棚,增添了几分喜庆的气氛。 就连那空气里头,好像都弥漫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叫做“年味儿”的气息。 瞅着这一切,张大山的心里头,充满了感慨。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还在老宅里头,瞅人脸色,忍气吞声,过着那寄人篱下、一点尊严都没有的日子。 可现在呢,虽然住的依旧是破屋,吃的依旧是粗粮。 可他们有了自个儿的家,有了自个儿的地,有了自个儿的积蓄,有了可以自个儿说了算的权力。 第79章 分家之后第一新年 呼啸了一整个冬日的北风,仿佛也知晓了年关将至的喜庆。 在这除夕的前一晚,悄然收敛了它的凛冽。 天空难得地放晴,清冷的月光洒满了寂静的青石村。 也给村西头那间孤零零的、修补过的牛棚,披上了一层银霜般的清辉。 棚屋里,却是一片与屋外寒冷截然不同的忙碌与温暖。 明天,就是除夕了。 这是张大山一家,自分家出来、独立门户之后,过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年。 意义之重,不言而喻。 全家人都卯足了劲,要让这个年,过得有盼头,有生气。 一大早,天还没亮透。 王氏和花儿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开始了彻底的大扫除。 棚屋本就狭小,东西也少,按理说没什么可收拾的。 但她们却做得格外认真。 墙角的蛛网被仔仔细细地扫了下来。 地面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用湿布擦了几遍。 那几件粗糙的木桌木凳,也被擦拭得露出了木头本来的颜色。 就连墙角堆放的柴火,都被重新码放得整整齐齐。 孩子们也像模像样地拿着小扫帚,或者破布头,跟着忙前忙后。 栓子和柱子负责把积攒的草木灰仔细地倒进屋后的堆肥坑。 丫丫则帮着娘亲浆洗衣物,虽然天气寒冷,小手冻得通红,却毫无怨言。 就连最小的豆子,也拿着一块小抹布,煞有介事地擦着他能够得着的炕沿。 整个棚屋,虽然依旧简陋,却被收拾得窗明几净,焕然一新。 下午,最让孩子们期待的时刻到来了——贴春联。 张大山拿出他早就写好的、字迹依旧算不上工整的春联。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勤劳致富家和事兴” 横批:“迎春接福” 他让识字最多的小山,一字一句地念给弟弟妹妹们听。 孩子们似懂非懂,却都觉得这红纸黑字充满了神奇的魔力。 王氏则用家里仅有的一点白面,熬了小半碗浓稠的浆糊。 张大山踩着木凳,小心翼翼地将春联贴在门框两侧和门楣上。 那鲜艳的红色,如同两簇温暖的火焰,瞬间点亮了这个简陋的家门,也点燃了全家人心中对新年的期盼。 “爹写的字真好看。” 柱子仰着小脸,由衷地赞叹道,浑然忘了自己还不认识几个字。 “那是。以后你们也要好好跟周先生学,写出比爹更好看的字来。” 张大山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棚屋灶台那边,早已是香气弥漫。 王氏和花儿正在紧张地准备着年夜饭。 那块平日里宝贝得不得了的腊肉被切下了一大半。 昨天铁牛和石头运气好,又套住了一只不算小的野兔,也被收拾干净,放进了锅里。 最让人期待的,还是饺子。 白花花的面粉被擀成一张张圆圆的皮。 肥瘦相间的猪肉混合着白菜野菜剁成的馅料,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孩子们都围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不时地伸出小手想去偷捏一个,被王氏笑着拍开。 王氏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而满足的笑容。 分家出来,虽然日子苦,但心是安定的。 不用再看公婆的脸色,不用再担心好东西被二房抢走。 自己辛苦挣来的,可以明明白白地给自家的孩子吃。 这种当家做主的感觉,让她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当夜幕终于降临,最后一缕残阳隐没在西山之后。 棚屋里,那盏昏暗的油灯被点亮。 桌子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一大盆白胖诱人的肉馅饺子。 一大碗香气扑鼻的炖兔肉烧腊肉。 还有一盘翠绿的炒野菜。 主食是熬得浓稠金黄的小米粥。 这绝对是张家有史以来最丰盛的一顿年夜饭。 “吃饭了。过年了。” 张大山坐在主位,举起自己的粗瓷碗。 “爹祝大家,新年身子康健,吃饱穿暖。” “也祝咱们家,来年的日子,像这锅里的肉一样,越过越有滋味。” “好。” 孩子们齐声欢呼,纷纷举起自己的碗。 “谢谢爹。” “爹娘过年好。” “哥哥姐姐过年好。” 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喜悦。 然后,便是风卷残云般的“战斗”。 孩子们的小嘴几乎没有停过。 饺子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肉块一块接一块地被消灭。 就连平日里不怎么受欢迎的小米粥,似乎也因为这过年的气氛,变得格外香甜。 栓子和柱子吃得满嘴流油,互相比赛着谁吃得多。 丫丫小口地吃着,不时给旁边的豆子夹一小块剔了骨头的兔肉。 豆子则抱着一个大饺子,啃得不亦乐乎,小脸上沾满了馅料。 花儿和石头则相对文静些,但碗里的食物也在飞快地减少。 铁牛依旧是吃得最实在的那个,默默地往嘴里扒拉着,仿佛要把一年的辛苦都补回来。 王氏看着孩子们满足的样子,脸上笑开了花,不停地给他们添菜盛粥,自己却舍不得多吃几口肉。 张大山默默地将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腊肉夹给了妻子。 “你也吃。忙了一年了。” 王氏看了丈夫一眼,眼圈微红,却没有再推辞,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顿年夜饭,吃得热闹,吃得满足,吃得酣畅淋漓。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 张大山又拿出了他准备好的“压岁钱”。 依旧是每人三文钱。 但这三文钱,却承载着父亲对孩子们新年的祝福和期盼。 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接过铜钱,有的立刻塞进贴身的口袋,有的则互相比较着,小脸上洋溢着得到礼物的纯粹快乐。 接下来,是守岁的时间。 一家人围坐在烧得暖烘烘的土炕上。 张大山继续给孩子们讲着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奇故事。 孙悟空如何七十二变,猪八戒如何贪吃好色,沙和尚如何忠厚老实…… 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惊呼,时而大笑。 棚屋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王氏和花儿则拿出针线笸箩,借着灯光缝补着衣物,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偶尔也会被故事逗乐。 张大山讲得口干舌燥,便让小山给大家背诵一段新学的《三字经》。 小山虽然还有些生涩,但声音清亮,吐字清晰,俨然一副小读书人的模样。 引来了哥哥姐姐们的阵阵夸赞。 时间在温馨的氛围中悄悄流逝。 窗外夜色深沉,寒星闪烁。 棚屋内灯火摇曳,暖意融融。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满足。 他想起了往年在老宅过年的情景。 同样的除夕夜,他们大房却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年夜饭桌上,他们是末座,是陪衬。 压岁钱更是想都不敢想。 守岁时,也只有听着二房那边传来的欢声笑语、自己这边却冷冷清清的份。 那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滋味,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虽然住的是破屋,吃的是粗食。 但他们是自由的,是平等的,是有尊严的。 这个家,是他们自己当家做主。 这份感觉,千金不换。 夜渐渐深了。 年幼的豆子和柱子,早已抵挡不住困意,依偎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 栓子和丫丫也上下眼皮打架。 只有铁牛、石头、花儿和小山,还强撑着精神,陪着爹娘守岁。 “好了,都去睡。” 张大山看着孩子们困倦的样子,温和地说道。 “年,咱们就算过完了。” “明天起来,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孩子们听话地各自找地方躺下。 很快,棚屋内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张大山吹熄了油灯。 黑暗中,他轻轻握住了身边妻子粗糙的手。 “孩儿他娘,辛苦你了。” “说啥傻话呢,当家的。” 王氏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柔。 “有你在,有孩子们在,过啥样的日子,俺都觉得甜。” 两人依偎在一起,没有再多说什么。 窗外,几声零落的爆竹,宣告着旧岁的结束,新年的到来。 第80章 爆竹声声,新的开始 一夜安眠,驱散了连日劳作积累的疲惫。 当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挣脱东方地平线的束缚,穿过稀疏的云层,将柔和的金光洒向大地时。 张家这间简陋的牛棚,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从沉睡中缓缓苏醒。 与往日的鸡鸣狗吠不同,今日的青石村,弥漫着一种别样的、带着期待和喜庆的寂静。 偶尔,从村子深处,会传来几声零落却清脆的爆竹炸响,如同节日的号角,宣告着新一年的正式来临。 棚屋里,孩子们早已按捺不住兴奋,一个个骨碌碌地从铺板上爬了起来。 他们最先做的,便是冲向墙角,拿起那件叠放整齐的、崭新的粗布红罩衣。 小心翼翼地穿在身上,再互相拉扯着,整理着衣角,仿佛在穿戴一件稀世珍宝。 那鲜艳的红色,虽然简单,却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瞬间点亮了这间昏暗的屋子,也映红了孩子们充满喜悦的脸庞。 “真好看。”丫丫摸着自己身上的红罩衣,小声地感叹着。 “是啊,比以前过年穿的那些打补丁的好看多了。”花儿也笑着回应,眼神温柔。 栓子和柱子则互相推搡着,比试着谁的罩衣更合身,谁穿上更精神。 就连最小的豆子,也被王氏套上了一件小小的红坎肩,乐得咯咯直笑,在炕上滚来滚去。 穿戴整齐后,孩子们便排着队,来到坐在炕沿边的张大山和王氏面前。 “爹,娘,过年好。” 铁牛带头,领着弟弟妹妹们,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 响亮的磕头声,在安静的棚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给爹娘拜年了。” “祝爹娘身子康健,万事如意。” 稚嫩的、带着各种口音的祝福声此起彼伏。 “好好好,都起来,都起来。” 张大山脸上洋溢着朴实的笑容,挨个将孩子们扶起。 “新年新岁,都长了一岁了。” “铁牛要更稳重,帮爹多分担。” “石头要更懂事,少让你娘操心。” “小山要更用功,争取早日给咱家考个功名回来。” “花儿、丫丫要学好针线活,也要多认字。” “栓子、柱子、豆子,你们三个小的,要听话,别淘气,健健康康长大。” 他挨个叮嘱着,目光里充满了父亲的慈爱和期盼。 王氏则拿出她昨晚用红线仔细串好的那几串铜钱。 “来,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 她笑着,将红线串挂在每个孩子的脖子上。 “省着点花,别弄丢了。” 三文钱,在这个家里,依然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摸着胸前那沉甸甸的铜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尤其是豆子,拿着那三枚铜钱翻来覆去地看,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俺也有钱了,俺也有钱了。”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新年的第一顿早饭,是昨天剩下的饺子,还有王氏特意多熬了一些的小米粥。 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孩子们吃得格外香甜,仿佛这剩饭也带着新年的特殊味道。 吃过早饭,外面的爆竹声渐渐密集了起来。 噼里啪啦,此起彼伏。 声音大多来自村东头,那是村长张有德家、地主刘员外家,以及老宅张老汉家的方向。 那连绵不绝的、震耳欲聋的响声,似乎在刻意彰显着他们的富裕和在村里的地位。 孩子们跑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爹,他们放的炮仗好响啊,还那么长。”柱子咂咂嘴说道。 张大山笑了笑,并不在意。 他从灶台后面,拿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那挂只有十几响的小鞭炮。 “咱们家也放。” 他带着孩子们来到院外,找了一根结实的树枝,将鞭炮挂好。 他没有自己点,而是将火折子递给了跃跃欲试的石头。 “石头,你来点。” “好嘞,爹。” 石头接过火折子,既兴奋又有些紧张。 在父亲的指导下,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引线。 “呲啦”一声,引线被点燃,冒出火花。 “快跑。” 孩子们发出一声惊呼,立刻捂着耳朵四散跑开。 “噼里啪啦……啪。” 一阵虽然短暂、却也清脆响亮的爆竹声,在张家这片清冷的院落里炸响。 红色的纸屑如同天女散花般落下。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道。 孩子们捂着耳朵,却又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着,爆竹放完后,立刻欢呼着冲上去,抢拾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带着温度的红纸屑。 这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爆竹声,或许很快就会被村里其他地方更响亮的喧嚣所淹没。 但对张家人来说,这却是他们独立门户后,迎接新年的第一声礼炮。 它炸掉的是过去的晦气和屈辱。 迎来的是崭新的希望和开始。 放完了鞭炮,孩子们便在院子里追逐打闹起来。 张大山则搬了个小木墩,坐在门口,沐浴着新年和煦的阳光。 他没有像其他村民那样,忙着去走亲访友,他们也无亲可访,更不想去老宅那边自讨没趣。 也没有完全地放松下来。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块小木板和木炭。 开始在上面勾勒着、修改着他关于新房子的设计图。 地基要怎么打才能更稳固? 墙体用改良土坯砌多厚才能既保暖又节省材料? 屋顶的排水要怎么设计才不会漏雨? 房间的布局如何才能更合理,让十口人住得更舒展? 他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远处的棚屋里,王氏和花儿也没有闲着。 她们将家里积攒下来的、处理好的麻纤维搬到光线最好的地方。 开始为开春后的纺织做准备。 王氏甚至拿出了一小撮上次丫丫病好后、张大山特意留下的、据说有安神助眠功效的草药细末。 她尝试着将其混入麻线中,想看看能不能纺出带有特殊功效的“药线”。 花儿则对着一小块从赵四海商队那里用布头换来的、带着模糊花纹的绸缎残片。 用心地琢磨着,试图在自己的织布构思中,加入一些新的花样。 小山也没有贪玩。 他抱着周先生借给他的那本《千字文》,坐在炕沿上,一字一句地认真诵读着。 遇到不认识的字,他会先自己琢磨,实在想不出来,再去请教正在旁边摆弄草药的二哥石头。 石头虽然认字不多,但记性好,加上跟父亲学了不少,倒也能勉强指点一二。 兄弟俩一个教,一个学,气氛倒也融洽。 栓子和柱子,则被铁牛带着,去检查维护山脚下那些捕猎的陷阱。 过年期间,也不能完全指望存货,能有点新鲜的野味补充总是好的。 丫丫和豆子,则依偎在母亲身边,学着穿针引线,或者帮着整理散乱的麻线头。 整个家,没有因为过年而变得懒散懈怠。 反而呈现出一种更加有条不紊、目标明确的忙碌。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家的未来添砖加瓦。 期间,隔壁老实的张河,提着一小篮子自家蒸的、还冒着热气的枣糕,过来拜年。 “大山哥,嫂子,过年好。” 他憨厚地笑着,“家里没啥好东西,这点枣糕,给孩子们尝尝鲜。” 张大山和王氏连忙将他请进屋,拿出家里仅有的糖果招待。 双方寒暄了几句,张河又关切地问起张大山答应“指点”他做犁的事情。 张大山笑着让他别急,等开春农忙前,一定抽出时间来帮他。 张河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紧接着,赵婶也颤巍巍地过来了。 她没带什么礼物,只是过来看看孩子们,道一声新年好。 王氏感激地拉着她的手,让她在炕上坐了许久,说了不少体己话。 看着这些真心实意前来问候的邻居,张大山的心里也感到一阵温暖。 看来,他们一家虽然被宗族上层孤立,但在普通的村民中,还是有人认可他们的。 当然,整个新年期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老宅那边的毫无动静。 张大山一家,就像是被彻底遗忘了一样。 没有长辈的问候,没有兄弟的往来。 仿佛他们真的已经从那个大家庭中,被彻底剥离了出去。 对此,张大山没有丝毫的失落,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 没有了那些糟心的纠缠,这个年,才真正过得舒心。 爆竹声声,迎来的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第81章 原生家庭,妒火中烧 新年的鞭炮声渐渐稀落。 青石村的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但平静的表面下,某些人的内心,却因为对比和落差,而掀起了汹涌的波涛。 这波涛的中心,便是村东头,张老汉家的那个院子。 这个新年,老宅这边过得,并不舒心。 虽然比起村西头张大山家那个破牛棚,这里的房子要宽敞些,家什也齐全些。 年夜饭桌上,也确实摆上了更多的肉食和白面馒头,大部分还是靠张婆子从大儿子分家前的积蓄里抠出来的。 但整个院子里,却始终笼罩着一股压抑和不痛快的气氛。 张老汉自从上次在地头被大儿子当众顶撞、灰溜溜回来之后,就一直阴沉着脸,动不动就唉声叹气,或者对着张二狗发无名火。 张婆子更是像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一点小事就能让她跳着脚骂上半天,骂大儿子不孝,骂王氏丧门星,骂老天爷不开眼。 张二狗依旧是那副好吃懒做的样子,过年期间更是连门都懒得出,整天窝在炕上,不是睡觉就是抱怨吃的不好。 刘氏则一边要看公婆的脸色,一边要应付丈夫的懒惰,心里也憋着一股邪火,说出来的话越发尖酸刻薄。 一家人凑在一起,不是相对无言,就是互相抱怨指责,哪里还有半分过年的喜庆。 更让他们心里添堵的,是不断从村里传来的、关于西头张大山一家的零星消息。 “听说了吗?大山家今年也贴了春联,是他自己写的呢。” “哟,他啥时候认字了?” “谁知道呢,邪乎着呢。还买了鞭炮放,虽然短了点,但也响了。” “俺还瞅见他家小子拎着肉了,说是炖了一大锅。” “不能?他们哪来的钱买肉?” “谁知道呢,都说大山最近运气好,进山总能弄到好东西,前阵子还去镇上卖了不少钱呢。”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通过那些爱嚼舌根的妇人,或者像孙二那样有意无意传递消息的人的嘴。 传到老宅一家人的耳朵里时,往往已经变了味。 仿佛张大山一家,自分家出去后,不仅没有像他们预期的那样穷困潦倒、走投无路。 反而日子越过越红火,又是打猎又是卖钱,甚至都快赶上他们这些守着家业的人了。 这让张老汉一家,如何能接受? 尤其是张婆子和刘氏这两个女人。 她们的心里,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又酸又涩,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嫉妒和怨恨。 “呸。什么狗屁运气好。” 刘氏嗑着瓜子,对着院子里吐着皮,撇着嘴说道。 “依我看,就是那起子白眼狼,当初分家的时候藏私了。” “肯定是偷偷摸摸攒了不少钱粮,才敢那么硬气地分出去。” “现在日子好过了,就把爹娘兄弟忘到脑后了。” “连过年都不知道提点东西回来孝敬一下。” “真是喂不熟的狗崽子。” 张婆子也在一旁帮腔,捶着胸口唉声叹气。 “可不是咋地。俺真是瞎了眼,养出这么个不孝的东西。” “当初分家就不该分给他那五亩地,就该让他净身出户,去要饭。” “还有王氏那个丧门星,肯定都是她在背后撺掇的。” “看他们现在能耐了,又是买肉又是放炮仗的,咋就不知道接济一下家里呢?” “老二可是他亲弟弟啊。二狗想吃口肉都难,他们倒好……” 她越说越气,仿佛张大山家的每一分好转,都是从她身上割下去的肉。 张二狗躺在炕上,听着媳妇和老娘的抱怨,心里也极其不是滋味。 他想起那天去讨食被大哥羞辱、被侄子们扔出来的场景,脸上就火辣辣的。 凭什么? 凭什么大哥离了家反而过好了? 凭什么他能吃香的喝辣的,自己就得天天对着粗粮咸菜? 他不服气,更嫉妒。 “娘,要不……咱们再去说说?” 他忍不住怂恿道,“大哥他就是嘴硬心软。您老人家再去哭一哭,闹一闹,他还能真不管咱们?” “去。去个屁。” 张婆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上次俺去,那小畜生怎么对俺的?差点没把俺气死。” “他现在是翅膀硬了,心也野了,眼里根本没俺这个娘了。” “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墙倒了。” 张老汉坐在一旁,一直阴沉着脸抽着旱烟,没有说话。 但从他那紧锁的眉头和时不时瞥向西边的阴鸷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大儿子的“成功”和“忤逆”,像两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头。 让他感觉自己的脸面和尊严,都被狠狠地践踏了。 他绝不相信张大山是靠自己的本事。 肯定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 或者是……那个该死的周老秀才在背后捣鬼?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他爹,你说句话啊。” 张婆子见老头子半天不吭声,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起子白眼狼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过好日子,咱们在这儿受穷?” “那怎么能行。” 张老汉终于将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吐出一口浓烟。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哼。想过好日子?没那么容易。” “他张大山不是能耐吗?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吗?” “俺倒要看看,他能蹦跶到几时。” “等开春了,地里的活计多起来,光靠他那几个人,还有那几亩破地,能撑得住?” “还有那水车,那么大的动静,能瞒得过谁?” “村长那边,能容得下他一家独占好处?” “刘员外那边,能咽得下那口气?” 他阴恻恻地分析着。 “咱们现在,不急着跟他闹。” “且看着。” “等他栽了跟头,或者惹了众怒的时候。” “咱们再……”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阴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嫉妒,如同毒蛇,在老宅每一个人的心中蔓延滋生。 它扭曲了亲情,蒙蔽了理智。 让他们看不到自身的懒惰和偏执。 只将所有的不满和怨恨,都归咎于那个脱离了他们掌控、并且过得似乎越来越好的“叛逆者”。 第82章 拒绝接济,保持距离 新年带来的短暂喜庆和安宁,并未能完全驱散笼罩在张家头顶的阴云。 张大山心里清楚,老宅那边的人,绝不会因为一次两次的吃瘪就善罢甘休。 他们的嫉妒和贪婪,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探出头来。 尤其是过年这几天,按照村里的习俗,本是走亲访友、互道祝福的时候。 他一直在暗暗提防着,老宅那边会不会又借着这个由头,上门来生事。 果不其然,大年初三这天上午。 张大山正和铁牛在院子里整理那些准备用来改良织机的木料。 王氏和花儿则带着孩子们在屋里做针线活。 门外,传来了张二狗那特有的、略带猥琐的声音。 “大哥。大嫂。在家吗?俺……俺给你们拜年来了。” 声音里,似乎还带着几分刻意的热情和讨好。 张大山和铁牛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他来干什么?”铁牛闷声问道,放下了手中的斧头。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张大山冷哼一声。 他示意铁牛稍安勿躁,自己则走到门口,拉开了那扇破木门。 只见张二狗一个人站在门外,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容。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小的、用荷叶包着的东西,里面似乎是几个黑乎乎的、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杂粮窝头。 他身上依旧是那件不合时宜的旧棉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张大山对视。 “大哥。过年好啊。” 他见门开了,连忙将手里的荷叶包往前递了递。 “家里……家里也没啥好东西。这是娘让俺给侄子侄女们送来尝尝的。” 那语气,仿佛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未破裂过一般。 张大山看着那几个干巴巴、甚至可能有些发馊的窝头,又看了看张二狗那副虚伪的嘴脸。 心里一阵恶心。 送窝头? 亏他们想得出来。 这是来拜年,还是来打发叫花子? 而且,张婆子会那么好心? 八成又是刘氏在背后出的馊主意,想用这点不值钱的东西做敲门砖,来探探虚实,或者……另有所图。 “心意领了。东西就不必了。” 张大山堵在门口,没有丝毫请他进去的意思,语气更是冷淡如冰。 “俺们家虽然穷,但还不至于缺这几个窝头。” 张二狗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伸出去的手也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大……大哥,你……你这是干啥。” 他呐呐地说道,“大过年的,俺好心好意送点东西来,你咋还……” “好心好意?” 张大山打断他,“前阵子是谁跑到俺家门口来讨吃的,耍无赖,最后被俺儿子扔出去的?” “这才几天功夫,就忘了?” “你……” 张二狗被揭了老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怒。 “那……那不是……那不是误会嘛。” 他强行狡辩道,“俺那天……俺那天就是……” “行了。” 张大山不耐烦地摆摆手,不想听他废话。 “不管你是来干啥的。咱们两家已经分家了,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干。” “你这‘年’,俺们受不起。东西你拿回去。” “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俺们忙着呢。” 他再次下了逐客令,态度强硬,不留丝毫情面。 张二狗碰了一鼻子灰,脸上彻底挂不住了。 他原本还想着,借着送东西的机会,进屋去看看,探探大哥家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 顺便再哭哭穷,看能不能从大哥这里再抠点吃的或者钱出来。 却没想到,连门都没进去,就被大哥如此不留情面地给怼了回来。 “张大山。你……你别太过分了。”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俺好歹是你亲弟弟。” “爹娘还在家呢。你就真的一点情分都不念了?” 他又想搬出爹娘来压人。 “情分?” 张大山冷笑,“当初你们逼着俺们净身出户的时候,怎么没念情分?” “你们三天两头上门搜刮,把俺们逼得活不下去的时候,怎么没念情分?” “现在看到俺们日子稍微能过点了,就又想起来‘情分’了?” “张二狗,俺告诉你。”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慑人的寒意。 “以前那个任你们搓圆捏扁的张大山,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想护着自己的妻儿,过自己的日子。” “谁要是敢再来打俺们家的主意,或者拿爹娘来压俺。” “就别怪俺翻脸不认人。” “这是当初分家赔你的五十文钱,以后再不相欠,拿着滚!” 他说着,眼神冰冷地扫过张二狗,随手甩出一串铜钱。 张二狗被大哥这从未有过的、如同刀锋般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发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纠缠下去,大哥绝对会做出更不留情面的事情来。 他甚至感觉,站在门口的铁牛,那握着斧头的手,似乎也紧了紧。 “算……算你狠。” 张二狗最终还是怂了。 他扔下这句场面话,又恨恨地瞪了张大山一眼,捡起地上的五十文钱。 然后将手里那个荷叶包往地上一扔,里面的窝头滚了出来,沾满了泥土,转身便如同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跑了。 张大山看着地上那几个沾满泥土的窝头,又看了看张二狗仓惶离去的背影。 屋里的王氏和孩子们,将刚才门口发生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们没有出来,只是默默地听着。 当听到张二狗灰溜溜地跑掉时。 她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同时也对张大山那份坚决的态度,感到无比的心安。 第83章 刘张合流?暗流汹涌 新年刚过,青石村的田野间尚未完全恢复忙碌。 但某些人的心里,却早已是暗流涌动,算计不休。 村东头,地主刘员外家的宅子里。 与外面早春的清冷不同,堂屋内烧着旺旺的炭火盆,暖意融融。 刘员外挺着他那标志性的肚腩,坐在一张铺着锦缎垫子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两颗油光发亮的核桃。 他的对面,坐着的正是村长兼族长张有德。 张有德端着一杯热茶,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微蹙的眉头和眼底偶尔闪过的阴霾,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两人面前的小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干果。 这在寻常村民家中,是过年都难得一见的奢侈品。 “有德叔,您尝尝这个。” 刘员外捻起一块桂花糕,热情地递向张有德。 “这是俺托人从县城里新买来的,味道还不错。” “嗯。员外有心了。” 张有德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最终,还是刘员外先沉不住气了。 他放下手中的核桃,脸上堆起笑容,看似随意地问道:“有德叔,西头……大山兄弟那边,最近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他故意将“大山兄弟”四个字咬得有些重,带着几分嘲讽。 张有德放下茶杯,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哼。那小子,现在是翅膀硬了,哪里还把俺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 他想起那天在祠堂被张大山当众顶撞、拿着分家文书说事的场景,心里就一阵火大。 “前几天过年,老二家的过去拜年,连门都没让进。” “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哦?还有这事?” 刘员外故作惊讶,心里却是一阵暗喜。 这张大山,果然是越来越不识抬举了。 连宗族长辈的面子都敢驳,得罪的人越多越好。 “可不是咋地。” 张有德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感慨,实则是对自身权威受损的不满。 “当初分家时,俺也是好心,想着给他留条活路。” “谁曾想,这才几天功夫,就抖起来了。” “又是弄那怪犁,又是搞那水车,把西头那片烂地都侍弄得像模像样了。” “村里现在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说他能耐,有本事呢。” “再这样下去,怕是……连俺这个族长的话,都没人听了。” 他说着,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刘员外的反应。 刘员外心里跟明镜似的,哪里听不出张有德话里的意思。 这张老狐狸,是眼看着张大山那边势头起来了,自己压不住,想拉自己下水呢。 不过,这倒也正合他意。 他对张大山,同样是恨得牙痒痒。 不仅是因为上次提亲被拒,让他丢了面子。 更是因为张大山一家那肉眼可见的好转,让他心里极度不平衡。 凭什么一个被赶出家门的穷哈哈,能过得比他这个地主还滋润? 尤其是那架能引水灌溉的水车。 刘员外也偷偷去看过几次。 看着那哗啦啦流淌的清水,将原本的旱地变成水田。 他的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 要是那水车能安在自家的河边地上…… “有德叔说的是啊。” 刘员外放下核桃,脸上也露出了“义愤填膺”的表情。 “这张大山,确实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不敬长辈,目无宗族,这在咱们青石村,可是头一份。” “还有他家那个水车,引的是咱们清河的水,凭啥他一家独占好处?” “依我看,就该把那水车收归村里公用,由叔您来统一调配,那才叫公平。” 他这话,正好说到了张有德的心坎上。 “理是这个理。” 张有德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可这小子现在油盐不进,上次在祠堂,他拿着分家文书说事,还隐隐拿官府律法来压人,老夫……也不好强来啊。” “哼。对付这种滚刀肉,光讲道理是没用的。” 刘员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咱们得想点别的法子。” “哦?员外有何高见?”张有德身体微微前倾,来了兴趣。 刘员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一些。 “有德叔,您是族长,掌管着族规。” “那族规里,关于赋税徭役,关于不孝不悌,总有些条条框框能用得上?” “就算不能一下子把他怎么样,时不时地敲打敲打,给他找点麻烦,让他不得安生,总是可以的?” “比如,开春后的徭役,是不是可以给他多分派一些?” “秋后的赋税,是不是可以……严格核查一下?” “再说了,”刘员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淫邪的笑容,“他家那个大闺女花儿,可是越来越水灵了。” “上次俺提亲他不同意,那是他不知好歹。” “可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是要嫁人的。” “要是……咱们能想点法子,让他家名声坏了,或者……让他家欠上一笔不得不还的债。” “到时候,他还能不乖乖地把女儿送上门来?” “这……” 张有德听着刘员外这些阴损的主意,眉头皱得更紧了。 利用族规敲打,他不是没想过。 但强逼嫁女这种事情,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不过,让张大山家欠上一笔债……倒似乎是个不错的法子。 只要拿捏住了经济命脉,不怕他不低头。 “员外的意思是?”他问道。 “有德叔,您想啊。”刘员外继续蛊惑道,“他张大山不是能耐吗?不是会弄钱吗?” “那咱们就让他‘破点财’。” “比如说,他家那水车,看着挺结实,万一哪天‘不小心’坏了呢?” “修起来不得花钱?不得耽误功夫?” “再比如,他不是经常进山采药吗?山路那么滑,万一哪天‘不小心’摔断了腿呢?” “看病吃药不得花钱?” “或者干脆,咱们找几个外村的地痞无赖……” 刘员外越说越是兴奋,眼中的歹毒之色也越来越浓。 张有德听着,心里也有些发毛。 他虽然也想打压张大山,但还没想到要用这么下作狠毒的手段。 不过,他也没有立刻反对。 在他看来,只要能达到目的,维护住自己的权威和利益,用些手段也未尝不可。 只是,不能由自己出面。 得让刘员外这个“恶人”去做。 “嗯……员外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他沉吟着,故作姿态,“不过,这些事情,可得做得干净利落,莫要留下把柄,更不能伤及性命,否则……不好收场啊。” 他这是在暗示刘员外,可以做,但后果自负。 刘员外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听懂了张有德的言外之意。 这是默许了。 而且还想把自己摘干净。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达到目的,谁出手不一样? 到时候,自己得了好处,张有德也能重新树立权威,各取所需。 “有德叔放心。这点分寸,俺还是有的。” 刘员外脸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那就好。” 张有德端起茶杯,不再多言。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闪烁着算计和阴谋的光芒。 第84章 根基初立,挑战犹存 时间如同指间的流沙,在不经意间,又悄然滑过了几个寒暑交替的日夜。 自从张大山一家决绝地踏出老宅那扇门,在这村西头的破牛棚扎下根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多的光景。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 从最初的家徒四壁、食不果腹、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绝望。 到后来发现《天工开物》的希望,与原生家庭的彻底决裂。 再到辨识野菜、挖掘山药、设置陷阱、采药换钱的艰难求生。 以及后续修补房屋、改良土坯、制造曲辕犁、建成龙骨水车的奋力抗争。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充满了血水、汗水和泪水。 但回首望去,那些曾经看似无法逾越的鸿沟,竟然真的被他们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平了。 如今的张家,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凌、朝不保夕的赤贫之家。 他们,总算是初步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站稳了脚跟。 最直观的变化,便是生存条件的改善。 那间破牛棚,虽然依旧是土墙茅顶,但经过改良土坯的修补和加固,早已不再漏风漏雨。 新搭的土炕和铺板,虽然拥挤,却也隔绝了地面的潮湿和寒气,让一家人晚上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新做的桌椅板凳,虽然粗糙,却也让吃饭、做事有了基本的体面。 角落里用竹子和藤条搭起的置物架,将家里杂乱的物件收拾得井井有条。 不再是当初那个连下脚都困难的、如同牲口棚般的混乱景象。 温饱问题,也得到了基本的解决。 水车的成功运转,让那五亩劣田焕发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去岁秋收,虽然算不上大丰收,但收获的粟米、麦子和豆子,加上储存的薯干、野菜干。 足以让一家十口人在省吃俭用的前提下,安然度过这个冬天,甚至还能留足下一年的种子。 与赵四海建立的稳定药材交易,更是为这个家提供了一份虽然不算丰厚、但却持续可靠的经济来源。 让他们有了购买油盐、布匹等生活必需品的底气,甚至还能一点点地为盖新房的目标积攒资金。 孩子们的变化,更是喜人。 能吃饱肚子,有了安稳的居所,他们的脸上不再是麻木和怯懦。 取而代之的,是日渐红润健康的肤色,和越来越自信开朗的笑容。 铁牛的肩膀愈发宽厚,能独当一面地承担起繁重的农活。 石头的头脑愈发灵活,不仅熟练掌握了多种药材的辨识和炮制,对“做买卖”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和天赋。 小山在周先生的悉心教导下,学业突飞猛进,已经是村里公认的“读书种子”。 花儿和丫丫不仅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纺织女红的技艺也日益精进。 就连栓子、柱子、豆子这几个小的,也在耳濡目染和刻意引导下,变得更加懂事、勤快,开始学习各种力所能及的技能。 这个家,如同上足了发条的机器,正在朝着一个积极、健康、充满希望的方向,稳步运转着。 在村子里的地位,也今非昔比。 张大山“不好惹”的名声,伴随着他几次强硬的回击和那神秘莫测的“新本事”,已经深入人心。 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或者想占便宜的人,大多都收敛了心思。 虽然来自宗族上层和地刘员外的敌意仍在。 但至少,明面上的骚扰和欺压,减少了许多。 他们一家,总算是在这复杂的乡村环境中,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片相对安宁的、可以埋头发展的空间。 是的,他们站稳了脚跟。 但这并不意味着,从此以后就是一片坦途。 张大山的心里,比谁都清楚,眼前的安稳只是暂时的,脆弱的。 挑战,如同这片土地下的石头,从未真正消失,反而可能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最大的挑战,依旧来自于脚下这片土地。 五亩劣田,虽然经过了初步的改良和灌溉,但其本质的贫瘠并未彻底改变。 土壤改良是一个漫长而需要持续投入的过程。 堆肥需要时间腐熟,需要大量的有机物料。 想要真正将其改造成高产稳产的良田,还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时间。 今年的收成有所改善,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水车的及时灌溉。 但若是遇到天灾,以这片土地的脆弱底子,抗风险能力依旧很低。 经济上的压力也并未完全解除。 药材生意虽然稳定,但价格受市场波动影响,采挖也受季节和资源限制。 家里十口人的嚼用,孩子们的成长教育,未来盖新房的巨大开销…… 每一项都需要钱。 他们积攒的那点银子,看似不少,但若是有个风吹草动,很可能就捉襟见肘。 必须尽快拓展更多、更稳定的财源。 无论是改进纺织,还是尝试酿酒、制酱,都需要时间、精力和启动资金。 而外部的威胁,更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原生家庭那边,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但张大山绝不相信他们会就此罢休。 那份深入骨髓的嫉妒和怨恨,迟早会再次爆发。 而村长张有德和地主刘员外这两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更是心腹大患。 他们的勾结,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随时可能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 是利用族规打压?还是勾结官府构陷?亦或是使出更阴损的手段? 张大山不敢掉以轻心。 他知道,自己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步步为营。 站稳脚跟,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挑战,无处不在,也从未停止。 他站在田埂上,望着眼前那片正在焕发生机的土地,又抬头看了看远处连绵起伏的青石山。 微风吹过,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春草的气息。 他的眼神,在经历了短暂的迷茫和忧虑之后,再次变得坚定而深邃。 他想起了周先生的话:“壮大自身,方为根本。” 他张大山,连生死都经历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呢? 他转身,扛起锄头,再次走向那片充满希望也充满挑战的土地。 第85章 阶段总结,艰难扎根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晚。 孩子们早已沉入梦乡,均匀的呼吸声在狭小的棚屋里此起彼伏。 土炕的余温,混合着淡淡的草木灰和药材的气息,营造出一种简陋却又无比真实的家的味道。 张大山坐在炕沿边,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儿。 他的目光,逐一扫过每一张脸庞。 妻子王氏,曾经蜡黄憔悴的脸上,如今虽然依旧难掩操劳的痕迹,但眉宇间那份深深的忧虑和愁苦,却已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平和与坚韧。 长子铁牛,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眉头,仿佛还在想着白天的农活,那日渐宽厚的肩膀,已经能扛起这个家小半边的天了。 次子石头,睡姿不太安稳,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机灵的笑意,或许在梦里,他又发现了什么新奇的草药,或者谈成了一笔“大买卖”。 三子小山,睡得最为安稳,怀里还抱着一本周先生借给他的旧书,那清秀的眉宇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书卷气。 长女花儿,侧身睡着,恬静的睡颜如同雨后初绽的花朵,只是偶尔轻蹙的眉头,似乎还在为家里的生计和未来的婚事而隐隐担忧。 病愈后的丫丫,气色好了许多,此刻正依偎在姐姐身边,睡得香甜。 栓子和柱子,两个半大小子挤在一起,睡得四仰八叉,嘴里还偶尔发出几声梦呓。 最小的豆子,则蜷缩在母亲的臂弯里,小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仿佛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张大山静静地看着,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啊。 仿佛昨天,他才刚刚从那片混沌的黑暗中醒来,面对着这个家徒四壁、八子嗷嗷的绝境。 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惶恐、无助和迷茫。 被偏心父母逼迫,被无赖弟媳欺凌,空有现代灵魂,却手无缚鸡之力,连让妻儿吃上一口饱饭都做不到。 分家,是他走投无路下的唯一选择,也是一场前途未卜的豪赌。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初被赶出老宅,带着一家老小,来到这破败牛棚时的那份凄凉和绝望。 寒风刺骨,饥肠辘辘,前路茫茫,后路断绝。 是《天工开物》,是脑海中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给了他第一线曙光。 辨识野菜,挖掘山药,设置陷阱……他们像一群最顽强的野草,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艰难地寻找着生存下去的缝隙。 他忘不了,第一次用粗糙的石器和木棍,敲打出改良土坯时的那份笨拙和期待。 忘不了,为了换取粮种,揣着仅有的几株黄芪,忐忑不安地走向临水镇时的那份孤注一掷。 忘不了,面对刘员外的觊觎和威胁时,他强压下恐惧、挺身保护女儿的那份决心。 忘不了,在祠堂之上,面对族长的威压和族老的指责,他据理力争、坚守底线的那份孤勇。 忘不了,与铁匠张老头“技术换铁料”时的那份智斗和欣喜。 忘不了,曲辕犁第一次轻松破开板结土地时,儿子们那震惊而又崇拜的眼神。 忘不了,龙骨水车第一次哗哗转动,将清澈河水引向干渴田地时,全家人那喜极而泣的欢呼。 忘不了,丫丫病重垂危时,他深夜入山、心急如焚寻找救命草药的那份煎熬。 忘不了,用药材支付束修时,周先生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讶和最终的认可。 忘不了,第一个独立的新年里,孩子们吃到肉馅饺子时那满足而幸福的笑脸。 …… 一幕幕,一桩桩,如同电影般在他脑海中快速闪过。 艰辛,困苦,危机,挑战。 但也伴随着希望,成长,收获,和温暖。 这一年多来,他们失去了一些东西,比如所谓的“亲情”和“依靠”。 但他们得到的,却更多。 他们拥有了独立自主的权利,拥有了当家做主的尊严。 他们学会了依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去创造生活。 他们收获了远超预期的粮食,建立了稳定的收入来源。 他们拥有了更好的生产工具。 更重要的是,这个家,在经历了风雨的洗礼之后,变得更加团结,更加坚韧,更加充满了凝聚力。 孩子们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各自展现出不同的才华和担当。 妻子王氏也从最初的愁苦和逆来顺受,变得更加坚强和自信。 他们,总算是初步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 虽然扎根的过程,是如此的艰难。 脚下的土壤,依旧贫瘠。 前方的道路,依旧坎坷。 盖新房的目标,还很遥远。 孩子们的教育和未来,还需要投入更多的心血。 挑战,依然如同密布的荆棘,横亘在他们前行的路上。 但张大山的心中,却不再有丝毫的惶恐和迷茫。 他的脚跟,已经站稳了。 他的手里,握着知识这把最锋利的武器。 他的身后,站着愿意与他同甘共苦、荣辱与共的家人。 这就够了。 他轻轻地起身,走到棚屋门口,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漫天的繁星。 夜风微凉,吹拂着他的脸颊,也吹动着他那颗饱经沧桑却愈发坚定的心。 第86章 新的希望,悄然生长 送走了分家后的第一个独立新年。 虽然过得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 但那份属于自己的、当家做主的踏实感和暖意,却如同醇厚的酒酿,在张家每一个人的心头,留下了悠长的回味。 凛冽的寒风终于带走了最后一个冬日的严酷,虽然料峭的春寒依然如同顽皮的孩子,时不时地溜回来,提醒着人们冬天并未完全走远。 但那日益增长的白昼,那渐渐变得柔和的阳光,那从解冻的泥土深处悄然散发出的、带着湿润草根气息的味道。 都在无声地宣告着,生机勃勃的春天,已经无可阻挡地来到了这片沉寂了太久的土地上。 对于栖身在村西头破牛棚里的张大山一家来说,过去的那一年多时光,是一场刻骨铭心的、在绝境边缘挣扎求存的漫长旅程。 他们曾面临家徒四壁、颗粒无收的窘境。 曾忍受饥寒交迫、尊严扫地的屈辱。 曾直面来自至亲的冷漠与算计,来自强权的觊觎与威胁。 无数个夜晚,他们依偎在冰冷的干草上,听着风声如同鬼哭,感受着饥饿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五脏六腑,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 但他们,终究是挺过来了。 如同石缝中顽强钻出的野草,如同寒冬里蛰伏的种子。 依靠着张大山那似乎无所不能的“新本事”,依靠着全家人拧成一股绳的拼命和坚持。 他们不仅活了下来,更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无比艰难地,扎下了属于自己的、虽然还很稚嫩、却充满生命力的根须。 这份来之不易的“根”,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棚屋,虽然依旧是那间低矮破败的牛棚改建。 但经过改良泥坯的精心修补,墙壁不再漏风,屋顶不再轻易漏雨。 里面添置了父子几人亲手制作的桌椅板凳、离地铺板和置物架,虽然粗糙简陋,却也让这个空间有了“家”的基本秩序和温度。 吃饭时,一家人能围坐在一起,不再是蹲在地上或者坐在冰冷的石头上。 睡觉时,厚实的干草加上初步加厚的旧被褥,总算能抵御大部分的寒气,让孩子们能睡上一个相对安稳的觉。 温饱,这个最基本也最迫切的需求,也得到了初步的保障。 去年秋天,依靠着曲辕犁的深耕和水车的及时灌溉,那五亩被所有人视为废地的劣田,竟然奇迹般地产出了一笔虽然不算丰厚、却足以让他们惊喜若狂的收成。 如今,棚屋角落里那几个鼓鼓囊囊的粮袋,便是他们心中最踏实的底气。 再加上持续不断的药材收入,以及陷阱偶尔带来的野味补充。 他们终于可以暂时告别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刻担心会断粮的恐惧了。 当然,最让张大山感到欣慰和骄傲的,还是孩子们的成长。 经历过这场巨大的家庭变故和生存考验,这些原本懵懂甚至有些麻木的孩子们,仿佛在一夜之间都长大了,懂事了。 铁牛的肩膀更加坚实可靠,不仅是家里雷打不动的体力担当,更在潜移默化中学习着父亲的稳重和对农活的钻研。 石头的机灵和天赋在药材方面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不仅能熟练辨识数十种药材,甚至开始思考它们的价值和可能的交易门道,眼中闪烁着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和渴望。 小山已经成了周先生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他对文字的敏感和学习的热情与日俱增,承载着这个家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厚望。 花儿不仅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母亲最得力的助手,更在纺织上展现出耐心和潜力,期待着用改良的麻线织出更好的布。 丫丫大病一场后,对那些救了她性命的花花草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常常跟着石头哥哥或者自己琢磨着辨认。 就连栓子、柱子、豆子这几个小的,也早已褪去了顽劣,学会在模仿中承担力所能及的劳动,成为了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这个家,虽然依旧贫穷,依旧要为了生计而日夜操劳。 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崭新的、蓬勃的、充满希望的氛围。 希望,如同早春的阳光,虽然还不炽烈,却已足够驱散严冬的阴霾。 希望,如同解冻的溪流,虽然还很细微,却已开始欢快地流淌,滋润着干涸的心田。 希望,如同墙角那越堆越高的、颜色均匀质地坚硬的改良土坯,每一块都代表着对未来新家的憧憬和承诺。 希望,如同背篓里那些经过精心炮制、等待换取财富的药材,散发着独特的清香和诱人的价值。 希望,更如同孩子们眼中那重新亮起的光芒,纯粹、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可能。 这希望,并非凭空而来。 它是张大山用超越时代的知识和坚韧不拔的意志点燃的火种。 是全家人用无数的汗水、泪水甚至血水浇灌出来的嫩芽。 它生长得悄然无声,却又无比坚定。 它深植于这个家庭的团结和奋斗之中。 它孕育在每一次技术的革新和生活的改善里。 当然,张大山也清醒地知道。 这悄然生长的希望,还很脆弱。 他们脚下的根基,还远不够稳固。 土地的改良任重道远。 盖房的资金缺口巨大。 来自刘员外、张有德以及原生家庭的威胁,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暴起伤人。 未来的道路,依旧充满了荆棘和挑战。 但,那又如何呢? 他们证明了,即使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他们也能依靠自己活下来,并且活出希望。 他们要将这悄然生长的希望,培育成参天大树。 他们要用更先进的技术,去改造土地,去发展产业。 他们要用更坚实的财富,去建造家园,去抵御风险。 他们要用更强大的实力,去应对挑战,去掌握自己的命运。 张大山站在田埂上,迎着料峭却又充满生机的春风。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片等待着再次播种的土地,扫过远处连绵起伏的青石山,扫过身边那些正在慢慢成长、充满活力的孩子们。 他的眼神,平静而又深邃,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不容动摇的坚定信念。 新的希望,正在悄然生长。 新的征程,已然铺展在前方的道路上。 这个家,这片土地,这个时代,都将因为他们的奋斗,而变得不同。 (第一卷完) 第87章 开春大计,扩大种植 送走了最后一个料峭的倒春寒。 真正的春天,终于迈着轻快而坚定的步伐,降临到了青石村这片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土地上。 冰封的河面彻底解冻,哗啦啦地唱着欢快的歌谣。 山坡上的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返青,抽出嫩绿的新芽。 田埂边的柳树,也爆出了一簇簇鹅黄色的绒毛。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和新生草木混合的、沁人心脾的芬芳。 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春天,意味着新一轮耕耘的开始,也意味着新一年收成的希望。 农时,不等人。 张大山的心,也随着这日渐变暖的天气,变得火热而急切起来。 去年秋收虽然不错,但家里的存粮依旧算不上宽裕。 想要彻底摆脱饥饿的威胁,想要积攒足够的资本去盖新房、谋发展。 今年的收成,至关重要。 必须抓住这宝贵的春光,将每一寸土地都利用起来,将每一粒种子都种下去。 而且,不能再像去年那样,只是简单的撒种、听天由命了。 有了曲辕犁,有了水车,有了初步见效的堆肥。 他要用更科学、更精细的方法,来伺候这五亩地。 他要让这片曾经的劣田,真正地产出匹配他们付出的回报。 这天晚饭后,张大山再次召集了全家人。 他摊开一张用木炭在粗糙草纸上绘制的、歪歪扭扭的“土地规划图”。 “都过来看看。” 他指着图上用不同符号标记的区域。 “这是咱们家的五亩地。” “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加上咱们之前翻的深,土质比去年好了一些。” “今年开春,咱们的‘大计’,就是要把这五亩地,全部种上庄稼,而且要种好。”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爹,咱们都种啥?”石头好奇地问道。 “根据地势和水源情况,爹做了个初步安排。” 张大山指着图纸解释道。 “靠近河边、离水车最近、地势也最低的那一亩地,咱们今年扩大面积,全种水稻。” “去年试种的那一小片长势很好,说明只要水肥跟得上,这地是能种稻子的。” “稻米金贵,要是能种成了,不仅咱们自己能吃上白米饭,还能卖个好价钱。” 听到“白米饭”,孩子们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睛里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剩下的四亩旱地,”张大山继续说道,“也不能都种一样的。” “那两亩离水源相对远点、地势也高一些的,咱们还种粟米。” “粟米耐旱,对地力要求不高,是咱们的主粮,必须保证产量。” “另外那两亩相对平整、土质也稍好一些的,咱们一亩种麦子,一亩种豆子。” “麦子也是细粮,豆子不仅能吃,还能养地,明年这块地再种别的,收成就能更好。” “还有咱们棚屋旁边那几分清理出来的空地,也不能浪费了。” “把咱们沤好的第一批肥都用上,种点白菜、萝卜、还有上次买的那些菜种,自家吃菜也方便。” 他将种植计划安排得井井有条,充分考虑了各种作物的习性和土地的条件。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农夫凭经验种地的范畴,带着明显的现代农业规划色彩。 “肥料方面,”他指了指屋后那个正在缓慢发酵的堆肥坑,“第一批肥还没完全沤熟,量也不够。” “但咱们可以先紧着水稻田和菜地用。” “其他的地,等后续的肥跟上了再补。” “播种的方式也要改改。” “不能像以前那样一把撒下去就不管了。” “得开沟条播,或者点播,保证间距,方便后面除草、间苗。” “种子也要精挑细选,把那些瘪的、小的都挑出去,留下饱满的、壮实的……” 他将自己能想到的、适用于当前条件的各种增产措施,都一一交代清楚。 王氏和几个大点的孩子都听得格外认真。 虽然很多“新名词”、“新方法”他们还不能完全理解。 但他们能感受到,爹这次是下了大决心,要好好拾掇这几亩地了。 他们也知道,这关系到全家人的未来。 “都听明白了吗?”张大山问道。 “明白了,爹。”众人齐声应道。 “好。那从明天起,咱们就全力投入春耕春播。” “争取在谷雨之前,把所有种子都种下去。” “今年秋天,咱们争取……打它个翻身仗。” “好。” 一家人的眼中,都燃烧起了熊熊的火焰。 第二天一大早。 张家便全员出动,投入到了紧张而又充满希望的春耕春播之中。 铁牛和石头轮流驾驭着曲辕犁和租借来的老黄牛,在那片已经翻耕过一遍的土地上,再次进行耙地和开沟。 有了之前的经验,他们的动作更加娴熟,效率也更高。 疏松平整的土地上,一道道笔直均匀的播种沟被快速地开了出来。 张大山则亲自负责水稻田的最后平整和放水。 他指挥着孩子们,将第一批已经初步腐熟、呈现黑褐色的堆肥,小心翼翼地挑到田里,均匀地撒开,再用耙子将其与表层土壤混合。 虽然这批肥料的数量有限,气味也还带着一丝未完全发酵的酸味。 但这毕竟是他们亲手沤制的、第一份能真正“喂”给土地的“精粮”。 意义非凡。 随后,便是播种。 王氏和花儿负责最需要细致耐心的粟米和麦子。 她们按照张大山的要求,采用条播的方式,将种子均匀地撒在犁沟里,再用脚轻轻覆土。 石头和小山则负责点播豆子,保证合适的株距。 就连栓子、柱子、丫丫、豆子这些小的,也都在旁边帮忙传递种子,或者用小锄头平整地块。 张大山则亲自下到水田里,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珍贵的稻种,均匀地撒播在没过脚踝的浅水中。 整个春播过程,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第88章 药材产业,系统运作 春耕春播的农忙时节,暂时告一段落。 田地里的禾苗正在汲取着水分和阳光,努力生长。 张大山一家的重心,也开始部分地,向着另一个重要的经济支柱——药材,进行倾斜。 他深知,光靠那五亩改良中的劣田,想要在短期内实现经济上的飞跃,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青石山这座天然的宝库,以及与赵四海建立起的稳定销路,才是他们家目前积累财富、改善生活的关键所在。 但他也同样清楚,野生药材资源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而且,单纯依靠运气去“撞”好药材的方式,效率太低,风险也太大。 上次发现的可疑脚印,更是像一根刺,时刻提醒着他,潜在的竞争者可能已经出现。 想要将这条路走得更稳、更远。 就必须告别过去那种粗放的、机会主义的采集方式。 转向更加系统化、更具技术含量的运作模式。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采药。 更是要“经营”药材。 这天晚上,张大山将白天抽空绘制的几张新的“地图”摊开在桌面上。 这些地图比之前的更加详细,不仅标注了他勘察过的地形。 还用不同的符号,标记出了各种药材的大致分布区域,以及他判断的生长习性(如喜阳、喜阴、喜湿、喜旱等)。 这是他结合《天工开物·丹青》篇的知识、自己的实际观察以及对石头的考校,煞费苦心绘制出来的“寻宝图”。 他把石头叫到跟前。 “石头,你看这里。”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片区域。 “这片向阳的陡坡,土质偏沙,咱们上次在这里找到了不少黄芪。” “根据书上说,黄芪喜阳耐旱,根扎得深,这种地方最适合它长。” “还有这里,”他又指向另一处靠近山涧的阴湿地带,“这里腐殖土厚,水分足,适合长那些喜阴喜湿的药材,比如咱们上次找到的鱼腥草、款冬。” “以后咱们进山,就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了。” “得根据想找的药材,选择合适的区域,有针对性地去寻找。” “这样才能省时省力,提高效率。” 石头聚精会神地听着,眼睛紧紧盯着地图上的符号,努力将父亲的话与之前的采药经历对应起来。 “还有,采药的时候,不能只顾着眼前。” 张大山继续教导,语气严肃。 “看到一株好药材,不能把它周围的,无论大小老嫩,全都一窝端了。” “咱们得有‘养山’的意识。” “像黄芪、三七这些靠根入药的,挖的时候要尽量小心,别伤了主根旁边的细小侧根。” “看到太小的、年份不够的,就别动它,让它继续长。” “挖完之后,要把土坑填好,最好再盖上些落叶。” “这样既能保护药材的根系,也能让这片地明年还能继续长出好药来。” “这叫‘采大留小,采老留嫩,挖后覆土’。” “是咱们采药人必须遵守的规矩,也是对大山的一种敬畏。” 这些关于可持续采挖的理念,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可以说是石破天惊。 石头听得似懂非懂,但看着父亲那郑重的表情,他也知道这一定非常重要,用力地点了点头。 “光会采还不够,还得会加工。” 张大山又拿起几片炮制好的黄芪片。 “你看这切片,为何要斜着切成马蹄状?” “因为这样切,断面积最大,药材的有效成分在煎煮时才更容易释放出来。” “为何要晒干而不是暴晒?” “因为很多药材里的有效成分怕高温,暴晒会破坏药性。” “为何不同的药材,处理方法不一样?” “因为它们的药性、质地、需要发挥的功效都不同。” 他开始将《丹青》篇中关于药材阴干、切片、蒸煮、甚至简单去毒存性的炮制原理,用最浅显的语言,揉碎了讲给石头听。 这已经超出了简单辨识的范畴,开始触及中医药理论的核心了。 石头听得入了迷,小脑袋瓜飞速运转着,努力理解消化着这些全新的知识。 他感觉一扇通往神奇世界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 为了检验学习成果,也为了增加家里的储备。 张大山决定,组织一次更有计划性的采药行动。 他根据地图和时令判断,确定了这次的主要目标是寻找更多的黄芪,以及一种在春末夏初时节药效较好的、具有清热凉血功效的“地黄”。 他详细规划了进山的路线、需要携带的工具,除了砍刀锄头,他还特意让铁匠打制了几个小巧的药锄,更适合挖掘根茎。 出发前,他还特意强调了“可持续采挖”的原则。 这一次进山,效果果然与以往不同。 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区域。 他们的搜寻不再盲目。 张大山和石头负责仔细辨识和判断。 铁牛则负责开路和挖掘。 石头在父亲的指导下,实践着“留根”、“留小”的原则。 看到年份不足或者过于幼小的药材,即使再眼馋,也会忍住不动手。 他们甚至尝试着,将一些挖出来的、带有细小根芽的黄芪侧根,重新埋入附近土质疏松的地方,希望能让它们继续生长繁衍。 虽然不知道效果如何,但这代表着一种理念上的巨大进步。 因为目标明确,方法得当。 这一天的收获,虽然未必比得上运气爆棚时挖到大货,但总体数量和质量都相当可观。 而且,因为是有计划的采集,他们并没有对所到之处的药材资源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看着背篓里满满当当、种类也更加丰富的药材。 看着石头眼中那因为学以致用而闪烁的自信光芒。 张大山的心里,充满了欣慰。 药材“规模化”的第一步,算是成功迈出去了。 而对石头的“技术指导”,也初见成效。 第89章 赵四海再访,提出“投资” 时间一晃,又到了差不多该与赵四海商队约定交易的日子。 经过张大山这段时间的系统化指导和全家人的努力。 他们积攒下来的、经过精心炮制加工的药材,数量和品质都比上次有了显着的提升。 尤其是黄芪和三七这两种价值最高的药材,不仅分级清晰,切片规整,干燥适度,连包装都用干净的麻布和细草绳打理得整整齐齐。 看着棚屋角落里那几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大麻袋。 张大山的心里,也充满了底气和期待。 这一次,他没有再等。 提前一天,他便带着铁牛和石头,用租借来的牛车,将两大袋药材小心翼翼地运到了临水镇。 他依旧选择了悦来客栈作为落脚点。 一来是和赵四海约好了地方。 二来,经过上次的交易,客栈的掌柜和小二对他们也算熟悉,态度客气,能省去不少麻烦。 他在后院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将药材安置妥当。 然后便耐心地等待赵四海的到来。 这一次,他没有等太久。 第二天上午,赵四海那标志性的、略显富态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客栈门口。 他似乎是刚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但精神却显得很不错。 看到等在院子里的张大山父子三人,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热情的笑容。 “张老哥。你可真是守时啊。” 他快步走上前,熟络地打着招呼。 经过上次的交易和合作意向的达成,他对张大山的称呼也从“张大哥”变成了更显亲近的“张老哥”。 “赵掌柜一路辛苦。” 张大山也笑着拱手回应。 “哈哈,生意人,辛苦惯了。” 赵四海摆摆手,目光已经落在了旁边那两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上。 “看来老哥这次的收获,着实不小啊。” “托赵掌柜的福,略有些进项。” 张大山谦虚道,“货都在这里了,还请赵掌柜过目。” “好说好说。” 赵四海搓了搓手,显然也有些迫不及待。 他示意张大山将麻袋解开。 当看到里面码放整齐、加工精良、散发着纯正药香的各种药材时。 饶是赵四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眼中也再次闪过浓浓的惊喜之色。 这批货,无论是黄芪的品相和分级,还是三七的蒸制火候,亦或是其他杂药的处理。 都比上次又有了明显的进步。 尤其是那数量,几乎是上次的两倍有余。 这充分说明,张大山并非是偶然撞大运,而是真正掌握了稳定获取和加工高品质药材的能力。 “好。好啊。” 赵四海拿起一捆上等的黄芪片,翻来覆去地看着,赞不绝口。 “张老哥,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精湛了。” “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就是府城里那些百年老药铺的货,我看也就这样了。”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 张大山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赵四海仔细验看了所有的药材,连连点头,脸上的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他让随行的管事和伙计仔细称重、记账。 结果很快出来。 这一次的药材总量,折算下来,竟然达到了惊人的四十三两银子还多。 这个数字,让旁边的铁牛和石头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连张大山自己,也感到一阵心跳加速。 这几乎相当于一个普通农户好几年的全部收入了。 赵四海当场便爽快地付清了银钱。 看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再次回到手中,张大山的心情却不像上次那样激动了。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果然,付完钱后,赵四海并没有急着离开。 他示意伙计们先将药材装车。 自己则拉着张大山,走到旁边一个僻静的角落。 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意味深长。 “张老哥,咱们……借一步说话?” 张大山心中了然,知道正题要来了。 他点了点头,跟着赵四海走到一旁。 “老哥,不瞒你说。” 赵四海压低了声音,语气诚恳。 “你这两次送来的药材,品质之高,数量之稳,着实让兄弟我大开眼界,也大赚了一笔。” “尤其是这黄芪和三七,在府城那边可是抢手货。” “兄弟我看得出来,老哥你绝非池中之物,这小小的青石村,怕是困不住你。” 他先是恭维了一番。 然后话锋一转:“兄弟我是个生意人,讲究的是长远合作,互利共赢。” “我看老哥你这药材生意,大有可为。” “只是……光靠你们父子三人进山采挖,终究是辛苦,产量也有限。” “有没有想过……把这生意再做大一些?” 张大山心中一动,知道对方要入题了。 “赵掌柜的意思是?”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的意思是,”赵四海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兄弟我可以……‘投资’老哥你。” 投资? 这个词在这个时代或许还没那么流行,但张大山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怎么个‘投资’法?”他问道。 “很简单。”赵四海说道,“我可以先预付给你……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 这个数字让张大山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可是一笔真正的巨款了。 足以让他立刻盖起青砖大瓦房,甚至还有富余。 “这一百两银子,算是定金,也算是给老哥你扩大生产的本钱。” 赵四海继续说道,“你可以用这笔钱,添置更好的工具,雇佣人手,甚至……尝试着自己培育一些常用的药材。” “相应的,老哥你以后采挖和炮制的所有药材,都必须优先、且独家卖给兄弟我。” “价格方面,咱们可以参照这次的标准,甚至可以略微再提高一点点。” “同时,兄弟我也可以利用商队的便利,帮你从外面捎带一些你需要的、村里买不到的东西,比如更好的农具、种子、布匹等等。” “你看如何?” 赵四海抛出了一个极其诱人的提议。 预付巨款,提供支持,保证销路,价格优惠……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激动得找不到北了。 但张大山,却在最初的心动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其中的利弊。 机遇,是显而易见的。 一百两银子,足以让他的家庭状况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大加速他改善生活、盖房置地的计划。 与赵四海深度绑定,也能获得一个相对可靠的商业伙伴和一定的外部助力。 但风险,同样巨大。 一百两银子的预付款,意味着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被牢牢地绑定在赵四海的船上。 独家供货的协议,更是让他失去了选择其他买家的自由,也失去了议价的主动权。 一旦赵四海将来翻脸或者压价,他将毫无反抗之力。 更重要的是,如此大规模地扩大药材生产,必然会引来更多的关注和麻烦。 无论是药材的来源,还是他炮制药材的独特技艺,都可能因此而暴露。 到时候,引来的可能就不仅仅是刘员外和张有德这样的地头蛇了。 甚至可能引来官府或者更强大的势力的觊觎。 这其中的风险,难以估量。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一步登天。 赌输了,万劫不复。 他看着赵四海那张充满期待和精明算计的脸。 他知道,对方看中的,不仅仅是他的药材,更是他这个人,以及他身上所展现出的、能够持续稳定提供高品质货源的能力。 这个决定,太重大了。 他不能轻易答应。 “赵掌柜……” 他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您的好意,还有这份看重,老哥我心领了。” 他顺势也改了称呼,拉近关系。 “只是,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并非我一人能够决断。” “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这独家供货的约定更是……” “我……我需要回去,和家里的婆娘,还有几个能主事的孩子商量商量。” “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给赵掌柜一个明确的答复。您看可好?” 他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 而是使出了一个“拖”字诀,为自己争取思考和商议的时间。 同时也向赵四海展现出一种“重视家庭”、“行事稳重”的态度。 赵四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便被笑容所掩盖。 “好。应该的。这么大的事,确实该跟家里人好好商量。” 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那兄弟我就在临水镇再多盘桓两日。” “静候老哥佳音。” “多谢赵掌柜体谅。” 张大山再次拱手。 第90章 签订长约,百两预付 怀揣着赵四海那份沉甸甸的、既是巨大机遇又是潜在风险的提议。 张大山带着铁牛和石头,脚步匆匆地赶回了青石村。 他的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久久无法平静。 一百两银子。 独家供货。 长期合作。 这每一个词,都意味着他们这个家未来的轨迹,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他知道,这个决定,绝不能由他一个人草率做出。 必须和家里人,尤其是王氏和几个已经懂事的大孩子,好好商量商量。 当晚,油灯下。 张大山将赵四海的提议,原原本本地向家人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一百两银子预付款”时,棚屋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声。 饶是经历了不少事情,王氏和孩子们还是被这个巨大的数字给震住了。 一百两。 那是什么概念? 足够他们盖起好几座现在住的这种棚屋了。 足够买下村里好几亩上等水田了。 足够让全家人好几年吃穿不愁了。 “爹……那……那么多钱?”石头的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有些发颤。 就连一向沉稳的铁牛,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花儿和丫丫更是捂住了嘴巴,满脸的不敢置信。 王氏更是激动得双手合十,喃喃道:“老天爷保佑……咱们家……真要转运了?” 然而,激动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冷静和思考。 张大山将与赵四海合作的利弊,特别是独家供货可能带来的风险,也一一向家人分析清楚。 “……也就是说,咱们以后挖到的药材,就只能卖给他赵掌柜一个人了。” “价钱虽然比这次高点,但以后要是别的药商出更高的价,咱们也不能卖了。” “而且,拿了他一百两银子,就等于签了卖身契,往后几年都得给他一家供货,还不清这钱,咱们就得一直被他捏在手里。” “这其中的风险,咱们得想清楚。” 听完父亲的分析,孩子们脸上的兴奋也渐渐褪去,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爹,那赵掌柜看着……不像坏人?”铁牛闷声问道,他更倾向于相信直觉。 “生意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张大山摇摇头,“现在看着和气,是因为咱们手里的货对他有用。” “将来若是……谁也说不准。” “那……咱们还要不要答应?”石头有些犹豫了,他既渴望那笔巨款带来的改变,又有些担心失去自由。 “俺觉得……还是得答应。”一直沉默的花儿,忽然开口了,声音虽然轻柔,却很坚定。 “咱们家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有了这一百两银子,咱们就能早点盖新房,就能给小山攒够读书的钱,就能添置更好的农具……” “至于风险……爹不是说了吗?只要咱们的货一直好,赵掌柜就不会轻易得罪咱们。” “咱们自己争气,把日子过好了,手里有粮有钱了,还怕他一个商人吗?” 花儿的话,让张大山和王氏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温柔娴静的女儿,关键时刻竟有如此清晰的头脑和魄力。 王氏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花儿说得对。当家的,俺也觉得,这个机会难得,咱们得抓住。” “大不了,咱们以后更用心侍弄药材,保证让他赵掌柜离不开咱们。” 张大山看着妻子和儿女们眼中那份既谨慎又充满渴望的光芒。 他知道,家人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风险固然存在,但机遇更加难得。 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快速积累资本,壮大自身。 赵四海的“投资”,无疑是一条捷径。 当然,在具体条款上,必须小心谨慎,尽可能地规避风险。 第二天,张大山又特意去了一趟周先生那里。 他将赵四海的提议和自己的顾虑,向这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请教。 周先生听完,捻着胡须沉吟了许久。 “与商人结契,需字斟句酌,不可不慎。” 他提醒道,“尤其是这独家供货和预付银两,其中颇有门道。” 他仔细询问了赵四海的背景、商行的规模以及过往的信誉。 然后,他针对可能出现的风险,给张大山提了几个关键的建议。 比如,明确约定合作的年限,不能是无限期的。 比如,明确价格随行就市,或者约定一个最低保护价,防止对方恶意压价。 比如,明确预付款的偿还方式,最好是用货物逐步抵扣,而不是直接还钱。 比如,在独家供货的条款上,尽量争取一定的灵活性,比如允许少量自用或在本地集市交易等。 周先生的这些建议,条条切中要害,让张大山茅塞顿开,心中也更有底气了。 第三天,张大山带着石头,再次来到了临水镇悦来客栈。 赵四海早已等候多时。 双方落座之后,张大山首先表达了合作的意愿。 然后,便按照周先生指点的方向,就合作的具体条款,与赵四海进行了坦诚而又谨慎的商谈。 赵四海显然也没想到,这个看似老实的农夫,竟然会对契约条款如此较真。 他提出的几个关键点,都恰好是商人在长期合作中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 这让赵四海对张大山再次刮目相看,也熄了最初可能存在的一些小心思。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绝非可以随意糊弄之辈。 想要长期稳定地获得他手中那些高品质的药材。 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建立起真正公平互利的合作关系。 最终,经过一番友好的“讨价还价”。 双方达成了一份更加细致、也更加公平的长期合作协议。 合作年限定为五年。 赵四海预付一百两银子作为定金和周转资金,用后续供应的药材货款逐步抵扣。 张大山保证优先、足量向赵氏商行供应高品质药材,但保留少量自用和在本地集市出售低等级药材的权利。 药材收购价格参照本次交易标准,并约定每年根据市场行情可进行一次友好协商调整。 赵四海承诺利用商队之便,为张家提供必要的物资采购和运输支持。 所有条款,都由赵四海的管事,一笔一划地写在了一份正式的契约文书上。 赵四海仔细宣读了一遍。 张大山也让石头在一旁认真听着,确认无误后。 他才郑重地,在那份关系着全家未来的契约上,按下了自己鲜红的手印。 赵四海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商行的印章。 契约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 随后,赵四海便让管事,将那一百两沉甸甸的银子,当面点清,交到了张大山的手中。 握着那装满了银锭和铜钱、沉重无比的钱袋。 感受着那冰凉而又真实的金属触感。 张大山的心中,百感交集。 激动,兴奋,也带着一丝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他不仅仅是在为自家的生存而奋斗了。 他开始真正地,踏上了一条充满未知,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经商”之路。 签订长约,稳定销路。 这不仅仅是解决了眼前的经济困境。 更是为这个家未来的发展,注入了最强劲的动力。 有了这笔启动资金,有了这条稳定的销售渠道。 他脑海中那些关于盖房、置地、改良工具、甚至发展其他产业的宏伟蓝图,终于可以一步步地,开始付诸实践了。 第91章 《曲糵》酿酒,初试锋芒 与赵四海签订了长期供货契约。 一百两银子的预付款,如同久旱后的甘霖,彻底缓解了张大山一家在经济上的燃眉之急。 这笔钱,是他们盖新房的基石,是孩子们读书的保障,更是这个家未来发展的启动资金。 张大山并没有因为手头突然宽裕而大手大脚。 他深知这钱来之不易,更明白未来的挑战依然严峻。 除了留出大部分作为盖房和应急的储备。 他开始将目光投向如何让现有的资源,产生更大的价值。 地里的粮食,经过改良和灌溉,今年的收成值得期待。 但光靠卖原粮,利润微薄,还要受粮商的盘剥。 药材生意虽然利润可观,但受季节和资源限制,也需要投入大量人力去采集和炮制。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自家产的粮食,或者山里那些不起眼的野果,变成更值钱的东西呢? 张大山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天工开物》中的记载。 这一次,是《曲糵》篇。 这一篇章,详细阐述了各种酒类的酿造工艺。 “凡酿酒,必资曲药。” “秫稻黍诸谷,皆可为酒。” “或加以药材,或用诸般水果……” 书中的文字和图样,清晰地展示了从制曲、发酵到取酒的整个流程。 酿酒。 这个念头,让张大山的心头微微一热。 在这个时代,酒不仅仅是一种饮品,更是一种重要的社交媒介和商品。 无论是逢年过节、红白喜事,还是日常待客、赠送人情,都离不开酒。 好的酒,甚至可以卖出比粮食高出数倍乃至数十倍的价格。 若是能掌握酿酒的技术,将自家收获的那些品质不算太好的粟米等粗粮,或者山里采摘的野果,酿造成可以入口、甚至别有风味的酒水。 这不仅能极大地提升粮食的附加值,开辟一条新的财源。 更能实实在在地“改善生活”。 至少,在辛苦劳作一天之后,能喝上一口自家酿造的、暖身解乏的浊酒。 或者在逢年过节时,能有一壶像样的酒水摆上桌面。 这对于长期生活在贫苦和压抑中的家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慰藉和幸福感的提升。 这个想法,立刻得到了张大山的高度重视。 他决定,立刻开始尝试。 首先,是制曲。 这是酿酒最关键,也是技术含量最高的一步。 所谓“曲是酒之骨”,没有好的酒曲,就不可能酿出好酒。 《曲糵》篇中记载了几种不同的制曲方法。 有利用天然微生物的“散曲”,也有加入特定草药的“药曲”。 张大山仔细研究了书中的描述和图样。 考虑到手头的材料和简陋的条件。 他决定先尝试制作一种相对简单、利用谷物本身和少量草药发酵而成的“米曲”。 他挑选了一些颗粒饱满的小麦和糯米。 将其浸泡、蒸熟、捣碎。 然后,按照书中记载的比例,加入了几种他在山上找到的、具有特殊香气和发酵作用的草药粉末,如辣蓼、苍耳等,根据书中描述和现代知识辨识并处理的。 将这些混合物仔细揉搓均匀,然后压制成一块块拳头大小的饼状。 再将这些曲饼,放置在温暖、潮湿、避光的环境中,他特意在棚屋角落用草席围了一个小空间,让其自然发酵、长出霉菌。 这个过程需要精确地控制温度和湿度,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杂菌污染或者发酵失败。 张大山几乎是每天都要去查看好几次,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通风和湿度。 幸运的是,或许是方法得当,或许是老天眷顾。 几天之后,那些曲饼上,果然均匀地生长出了一层黄绿色的、带着特殊香气的菌丝。 初步闻起来,没有明显的酸败或其他异味。 第一步,制曲,算是初步成功了。 接下来,便是正式的酿造。 他选用了家里收获的一部分粟米作为原料。 将粟米淘洗干净,浸泡过夜,然后放入大锅中蒸熟、晾凉。 再将碾碎的、新鲜的米曲粉末,均匀地拌入晾凉的粟米饭中。 这个过程叫“拌曲”。 然后,将拌好曲的粟米饭,装入几个他特意用卖药材的钱买来的、洗刷干净的大陶缸中。 不能装得太满,要留出足够的空间供其发酵。 最后,用干净的厚麻布和加了水的碗(形成水封,就像现在的泡菜坛子),将陶缸口严密地覆盖、密封起来。 防止杂菌进入,也防止发酵产生的酒气过早散失。 做完这一切,剩下的,就是耐心的等待了。 发酵的过程,同样需要适宜的温度。 春末夏初的夜晚还有些凉意。 张大山便将那几个装着希望的陶缸,小心地搬到了靠近灶台、相对温暖的地方。 他还时不时地用手去触摸缸壁,感受着里面的温度变化。 甚至在夜里,他也会起身好几次,去给灶膛里添点柴火,维持着微弱的火苗,给陶缸保温。 他的这些“神神秘秘”的举动,自然也引起了家人的好奇。 “爹,你往缸里放的那些发霉的饼子,真的能变成酒吗?” 对什么都好奇的柱子,不止一次地这样问道。 “那不是发霉,那是酒曲,是能让粮食变成酒的宝贝。” 张大山耐心地解释道,虽然他知道孩子们未必能懂。 王氏则有些担心:“当家的,用这么多粮食来弄这个……万一弄坏了,多可惜啊。” 毕竟,在她的观念里,粮食就是命根子,拿来“玩”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太冒险了。 “放心,孩儿他娘。”张大山安慰道,“要是成了,咱们这点粮食就能变成更多的钱,或者变成让大家高兴的好东西。” “爹心里有数。” 大约过了十天左右。 张大山估摸着发酵应该差不多了。 他怀着既期待又紧张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其中一个陶缸的封口。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粮食发酵的酸甜气味和淡淡酒糟香气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 这气味,虽然算不上多么醇厚醉人,但绝对不是坏掉的酸臭味。 有戏。 张大山心中一喜。 他凑近缸口往里看去。 只见原本固态的粟米饭,已经变得湿润、松软,表面甚至还渗出了一些浑浊的、淡黄色的液体。 他找来一个干净的竹筒,小心地从缸底舀起一些液体。 那液体呈米汤般的浑浊状,里面还夹杂着细小的米粒和酒糟。 他先是闻了闻,一股略带刺激性的酒味直冲鼻腔。 然后,他鼓起勇气,轻轻呷了一小口。 入口的感觉,有些辛辣,带着明显的酸味和粮食发酵后的特殊味道,口感也比较粗糙。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确实是酒。 虽然是最低等、最粗糙的米酒(或者叫黄酒、浊酒)。 但它确实是酒。 成功了。 他利用《天工开物》的知识,在这个一穷二白的家里,成功地酿造出了第一缸属于自己的酒。 “孩儿他娘。快来尝尝。” 他兴奋地招呼着王氏和孩子们。 王氏和几个大点的孩子也好奇地凑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 “呀。辣。” 石头第一个叫了起来,吐着舌头。 “有点酸……”花儿皱了皱眉头。 “不过……喝下去肚子里暖烘烘的。”铁牛憨厚地说道。 王氏也尝了一口,虽然觉得味道奇怪,但更多的是惊喜。 “当家的,你……你真把粮食变成酒了?” “哈哈。当然。”张大山得意地笑道,“这只是第一次,味道还不太好。” “等咱们多试几次,掌握好火候和曲药的用量,肯定能酿出更好喝的酒来。” “到时候,不仅咱们自己能喝,还能拿去卖钱呢。” 虽然这第一缸酒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但它的成功,却像是在张家原本单一的经济结构上,又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它证明了,知识不仅能改良工具,提高农业产量。 还能点石成金,将普通的粮食,转化为价值更高的商品。 更重要的是,它给这个家,带来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可以品尝到的“改善”。 那天晚上,张大山特意将新酿的浊酒过滤了一下,稍微加热。 给家里每一个成年和半成年的成员(铁牛、石头、甚至花儿和王氏)都倒了小半碗。 大家围坐在一起,举起粗瓷碗,郑重地碰了一下。 辛辣而带着酸味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阵温暖的、晕乎乎的感觉。 第92章 家庭作坊,米酒飘香 第一次酿酒的成功,虽然成品味道只能算是差强人意。 但那辛辣中带着微甜、喝下肚后暖意融融的感觉,却给张大山一家带来了莫大的鼓舞。 更重要的是,它验证了《天工开物·曲糵》篇中记载的技术的可行性。 也证明了将普通粮食转化为高附加值产品的可能性。 张大山敏锐地意识到,这或许是继药材之后,又一条可以为这个家带来稳定收入的“开源”之路。 当然,想要将这粗糙的米酒变成能拿出去卖钱的商品,还需要大量的摸索和改进。 但至少,方向是明确的。 而且,就算暂时不为了卖钱,光是为了改善自家的生活品质,这酿酒的活计,也值得继续下去。 于是,在与家人商议之后,张大山决定,将酿酒作为一项常规的家庭生产活动固定下来。 一个简陋的“家庭酿酒作坊”,便在牛棚内外悄然兴建起来。 考虑到酿酒对环境,尤其是温度和洁净度的要求较高。 张大山并没有将发酵的陶缸一直放在烟熏火燎的灶台边。 他在棚屋侧后方,紧挨着堆肥坑不远处,清理出了一小块空地。 指挥着铁牛和石头,用剩余的改良土坯和木料,搭建起了一个极其简陋、只有半人高的小偏房。 这偏房面积不大,只有一个小小的门和透气窗,但墙体厚实,屋顶也尽量铺得严密。 主要是为了在发酵期间,能更好地保持一个相对恒定的、避光的内部环境。 他又去镇上采买回来几个大小一致、质量更好的大陶缸。 专门用来发酵和储存酒液。 里面的工具,如用来蒸煮粮食的木桶、拌曲用的木盆、过滤酒糟用的细麻布袋等,也都尽量做到专用,并由王氏和花儿负责保持清洁。 制曲的技术,也在张大山的不断试验和改进下,日渐成熟。 他发现,严格控制蒸煮粮食的火候、曲药的配比、以及发酵环境的温湿度,对于酒曲的品质至关重要。 他还尝试着在曲药中加入少量自己辨识出的、具有特殊芳香或是有助于发酵的草药,如少量的甘草、陈皮等。 虽然效果还不稳定,但似乎确实能让酒曲的香气更纯正一些。 随着流程的规范和技术的改进。 张家酿造出的米酒,主要是用粟米酿造的浊酒,品质也在稳步提升。 第二次、第三次开坛时,那股浓郁的酒香明显比第一次要醇厚了许多。 酒液的颜色依旧浑浊,但酸味减少了,甜味和酒味则更加突出。 虽然离市面上售卖的那些清亮醇厚的佳酿还有很大差距。 但至少,已经是非常可口的、带有独特风味的农家自酿酒了。 酿酒的过程,也渐渐融入了张家人的日常生活。 蒸煮粮食的香气,拌入酒曲时的特殊味道,以及那几个大陶缸里发酵时,偶尔从水封处冒出的、带着甜酸气息的咕噜气泡声。 都成了这个家特有的生活印记。 尤其是每隔十天半月开坛取酒的时候,更是孩子们最期待的时刻。 虽然他们年纪小不能喝酒。 但光是闻着那浓郁的酒香,看着大人们品尝时那满足的表情,就足以让他们感到兴奋和自豪。 家庭成员们,也都在这个新的“作坊”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张大山是总指挥和技术核心,负责制曲、配料、掌握发酵的关键环节。 铁牛负责挑水、搬运粮食和沉重的酒缸等体力活。 石头对这种需要精确控制和等待结果的活计兴趣不大,但也会在父亲的安排下,帮忙记录每次酿造的用料、时间和效果,锻炼他的观察和记录能力。 而让张大山感到意外和惊喜的是。 平日里看起来最老实木讷的老四栓子,竟然对酿酒的过程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每次父亲拌曲、入缸、封坛时,他都会默默地蹲在一旁,看得格外认真。 甚至还会主动上前帮忙打下手,递工具,或者询问一些关于发酵的问题。 张大山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的这份兴趣。 或许,这孩子的天赋,就在于这种需要耐心、细致和经验积累的传统技艺上? 他开始有意识地,在酿酒时让栓子更多地参与进来。 教他如何判断粮食蒸煮的火候。 如何感受酒曲发酵的温度。 如何通过气味和气泡来判断发酵的进程。 栓子学得很用心,虽然话不多,但交代给他的事情,总能一丝不苟地完成。 那份沉稳和细致,让张大山觉得,或许将来把这酿酒的技艺传给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目前酿出来的酒,产量还很有限。 除了留下足够下次制曲用的“酵母”外。 大部分还是供自家饮用。 张大山会在每天晚饭时,给辛苦了一天的自己和铁牛、石头倒上小半碗,他觉得半大小子干重活,喝点低度米酒也能活血解乏。 那辛辣而带着粮香的酒液下肚,能瞬间驱散一天的疲惫,带来微醺的暖意。 偶尔,他也会装上一小陶壶,给周先生送去,算是额外的束修和敬意。 周先生品尝后,虽然评价依旧是“尚可入口,略显粗糙”,但眉宇间的赞许之意却是掩饰不住的。 或者,在赵婶、张河等人上门帮忙或问候时,他也会倒上一小杯,作为招待。 这在贫苦的乡村里,已经是极高的礼遇了。 一时间,“张大山家会酿酒,而且味道还不错”的消息,也开始在小范围内悄悄流传开来。 第93章 《膏液》制酱,风味独特 家里的米酒,虽然产量不高,味道也还带着几分粗糙。 但那偶尔出现在饭桌上的、带着粮食清香和微醺暖意的液体,无疑给这个家增添了许多此前不曾有的色彩和乐趣。 它不仅暖了家人的胃,更暖了他们的心。 看着家人脸上日渐舒展的笑容,张大山的心里,也充满了将知识转化为现实的巨大成就感。 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们家的饭食,依旧是以寡淡的粗粮和野菜为主。 盐巴,是家里除了粮食之外最主要的开销,每次都要省着用。 至于油,更是金贵得不得了,只有在炒菜或者炖肉时才舍得放那么一点点。 长此以往,不仅孩子们馋,连他这个成年人也常常觉得嘴里淡出鸟来。 有没有什么东西,既能改善饭菜的风味,又能增加营养,最好还能长时间保存,甚至……将来也能变成钱? 张大山的思绪,再次沉入脑海中那部浩瀚的《天工开物》。 这一次,他将目光锁定在了《膏液》篇。 这一篇章,记载了各种油脂提取、以及酱料、醋、酱油等液态、半固态调味品的制作方法。 其中,关于“造酱”的部分,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凡造酱,豆、麦、面皆可为料。” “制麹为先,日晒夜露,待其酱香熟成……” 书中不仅阐述了用大豆、小麦等原料制作酱料(豆酱或面酱)的基本原理。 还详细记载了制作“酱曲”,与酒曲不同,需要不同的菌种和发酵条件以及后续发酵、管理的关键步骤。 酱。 这个字眼,让张大山眼前一亮。 在现代社会,酱油、豆瓣酱、黄豆酱等,是最最寻常不过的调味品。 但在物资匮乏、调味品极其单一的古代乡村。 一缸风味浓郁、咸鲜可口的豆酱,其价值绝对不容小觑。 它不仅能让寡淡的饭菜变得美味可口,极大地改善生活品质。 而且,酱本身富含发酵产生的氨基酸等营养成分。 更重要的是,经过高盐发酵的酱料,可以长时间保存,不易腐坏。 甚至,品质上乘的酱,本身就是一种可以交易的商品。 若是能将自家收获的、或者用粗粮换来的豆子,做成风味独特的豆酱。 那好处简直太多了。 这个念头,让张大山再次兴奋起来。 他决定,继酿酒之后,再次挑战一项新的“家庭作坊”项目——制酱。 制酱的第一步,同样是“制曲”,也就是制作酱曲。 这与制作酒曲的原理类似,但使用的原料和菌种要求都不同。 根据《膏液》篇的记载,制作豆酱曲,最好是用煮熟的大豆混合炒制的麦麸或面粉。 张大山便将家里收获的一部分黄豆挑选出来。 将其仔细清洗、浸泡、煮熟。 又将一些麦麸用铁锅小火炒香。 然后,将煮熟捣烂的黄豆与炒香的麦麸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均匀。 再加入少量之前制酒剩下的、效果不错的“老曲”作为引子。 将混合物用力压制成一个个厚实的方块状,称之为“酱坯”。 制作酱坯的环境要求温暖、潮湿,但又需要一定的通风,以利于特定的霉菌生长。 张大山再次利用了那个酿酒用的小偏房,将酱坯小心地码放在铺了干净稻草的架子上。 这一次,他对温湿度的控制更加小心翼翼。 他知道,酱曲的好坏,直接决定了酱的风味和成败。 若是杂菌污染了,那整缸酱就都毁了。 在等待酱曲发酵长霉的这几天里。 一股比酿酒时更加浓郁、更加奇特的味道,开始在棚屋周围弥漫。 那是一种混合了豆子发酵的鲜味、麦麸的焦香以及霉菌特有的、略带“酱”味的气息。 孩子们对此充满了好奇。 “爹,这次缸里要长出啥好东西?闻起来怪怪的。”柱子又忍不住问道。 “这次长出来的是能让饭菜变得香喷喷的宝贝。”张大山笑着回答。 大约十天后。 酱坯上果然均匀地布满了黄绿色的、绒毛状的霉菌。 张大山仔细检查,确认没有黑色、绿色的杂色霉斑,而且散发着浓郁纯正的酱香味。 酱曲,成了。 接下来,便是正式的“下酱”。 他将发好酵的酱曲捣碎。 又将更多的黄豆煮熟、捣烂。 然后,将酱曲粉末与熟豆泥混合均匀。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加盐。 制酱需要大量的盐来抑制杂菌生长,并赋予酱独特的咸鲜风味。 盐在这个时代是官府专营的紧俏物资,价格不菲。 张大山咬了咬牙,拿出了上次卖药材换来的钱,托一个相熟的、要去镇上的邻居,帮忙带回来了一大包粗盐。 他按照《膏液》篇记载的比例,将粗盐溶解在干净的井水中,制成浓盐水。 然后,将混合好的豆泥酱曲,装入几个专门用来制酱的大陶缸中。 再将浓盐水缓缓倒入,直至没过酱料。 最后,用干净的纱布盖住缸口,再用竹篾编成的罩子盖好,防止灰尘和小虫进入,但要保持一定的透气性。 与酿酒需要避光保温不同。 传统的日晒夜露法制酱,需要将酱缸放置在阳光充足的地方。 白天充分晾晒,利用阳光提升温度,促进发酵,蒸发水分。 晚上则承接露水,增加风味。 张大山便将那几个沉甸甸的酱缸,小心地搬到了院子里日照最充足的空地上。 并且,他开始了一项新的、需要极大耐心的日常工作——“打耙”。 每天清晨和傍晚,他都要打开缸盖,用一根特制的、干净光滑的长木耙,在酱缸里仔细地搅拌。 将底部的酱料翻上来,将表面的酱料压下去。 确保发酵均匀,防止表面结皮或者底层腐败。 这个过程,一做就是十几天。 期间,酱缸里的颜色,从最初的黄褐色,渐渐变成红褐色,最后变成深邃的酱黑色。 气味,也从最初的生豆腥气和霉味,渐渐转变为浓郁、醇厚、诱人的酱香味。 孩子们常常会围在酱缸旁边,看着父亲一下下地打耙,闻着那越来越香的味道,馋得直流口水。 “爹,这酱啥时候能吃啊?” “快了,快了。得让它好好‘晒太阳’,‘睡觉觉’,味道才能变得最好。”张大山总是这样笑着回答。 终于,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和精心照料之后。 张大山判断,第一缸豆酱,应该已经“熟”了。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了缸盖。 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咸鲜醇厚的酱香味,扑面而来。 缸里的酱体,呈现出油亮的、深红褐色,质地粘稠均匀。 他用干净的木勺舀起一点,先是闻了闻,然后小心地放进嘴里尝了尝。 咸。 鲜。 醇厚。 复杂。 难以言喻的美味,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绽放。 这味道,比他记忆中任何一种现代工厂生产的酱油或酱料,都要来得更原始、更浓烈、更富有层次感。 “孩儿他娘。快来尝尝。咱们的酱做好了。” 他兴奋地招呼道。 王氏和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都好奇地伸出手指,蘸了一点点放进嘴里。 “唔……好咸……” “但是好香啊。” “比镇上杂货铺卖的那种好闻多了。” “这个拌饭肯定好吃。”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评价着,小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当天晚饭,王氏便用新做好的豆酱,给大家拌了一大盆水煮野菜。 原本寡淡无味的野菜,在裹上这咸鲜浓郁的酱汁之后,立刻变得滋味十足,美味可口。 孩子们就着这酱拌野菜,竟然都多吃了小半碗糙米粥。 第94章 酒酱试销,初显商机 张家那间小小的偏房里,酿酒的陶缸和院子里晒着的酱缸。 如今已经成了家里除了田地和药材之外,最引人关注的“宝贝”。 经过张大山的不断摸索和改进,以及栓子日益熟练的协助。 酿出的粟米酒,虽然依旧带着几分浊气,但口感已经醇和了不少,酸味大减,酒香也更浓郁。 而那几缸日晒夜露的豆酱,更是争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颜色变得愈发深沉油润,散发出的咸鲜酱香,也愈发浓烈诱人。 现在,张家的饭桌上,几乎顿顿都离不开这自制的豆酱了。 无论是拌野菜,蘸窝头,还是煮汤时放上一勺。 都能让原本寡淡的食物,立刻变得滋味丰富,让人食欲大开。 孩子们吃饭比以前香多了,连带着干活都更有劲头。 而那偶尔才能喝上一小碗的米酒,更是成了父子几人辛苦劳作后最好的慰藉。 看着家人满足的样子,看着生活品质实实在在的提升。 张大山的心里,自然是无比欣慰。 但他想得更远。 光是自家人享用,终究只是“改善生活”。 想要真正地“发家致富”,就得把这些好东西,变成能流通、能换钱的商品。 酒和酱,在这个时代,都是可以公开售卖的。 尤其是品质好的酱料,因为制作耗时耗力,且需要大量盐巴,在普通农家并不常见,往往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而自家酿的米酒,虽然比不上镇上酒馆里卖的那些清亮醇厚的。 但胜在是纯粮酿造,口感也还过得去,价格若是定得低一些,或许也能受到一些喜欢喝两口的庄稼汉的欢迎? 这个念头,一直在张大山的心里盘旋。 他决定,是时候迈出尝试的第一步了。 他并没有急着去镇上叫卖。 毕竟产量有限,名声未显,贸然出去,未必有人识货。 他选择了更稳妥的方式——先从身边熟悉的人开始。 第一个目标,便是隔壁那位老实巴交的邻居张河。 上次张大山“指点”他做曲辕犁之后,张河对他可以说是感激涕零,时常会过来搭把手,或者送点自家种的、不值钱的瓜菜。 这天,张大山看家里的豆酱又新出了一小坛,色泽和香味都相当不错。 他便装了满满一小陶碗,让石头给张河家送了过去。 只说是自家做的,送些给他们尝尝鲜。 张河一家哪里吃过这么香浓的豆酱。 当晚用它拌了饭,一家老小都吃得赞不绝口。 第二天,张河便提着一篮子新鲜的鸡蛋找上门来。 “大山哥,你家那酱……可真是绝了。” 他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俺们家婆娘孩子都说,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就是一点自家做的粗酱,不值什么。”张大山笑道。 “不不不,这可比镇上卖的那些强多了。”张河连连摆手,“大山哥,俺……俺也不跟你客气了。” “俺想……能不能跟你买点这个酱?价钱……价钱你看着说。” “或者,俺用鸡蛋跟你换也成。” 他指了指篮子里的鸡蛋。 张大山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河子兄弟,这酱做起来费工费料,尤其是盐巴金贵。” “你要是真想要,咱们也不谈钱,伤感情。” “你这篮子鸡蛋,看着得有二三十个?就换你一小陶罐酱,你看咋样?” 他开出的“价格”,其实并不算低。 一小陶罐酱,成本主要是豆子和盐,再加上人工。 换二三十个鸡蛋,绝对是稳赚不赔的。 但张河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成。成。太够意思了,大山哥。” 在他看来,能用这些自家攒下的鸡蛋,换来那么美味的、能让全家改善伙食的好酱料,简直是占了大便宜。 张大山当即便让王氏,找了个干净的小陶罐,给张河装了满满一罐新出的豆酱。 张河提着酱罐,放下鸡蛋,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是张家“酱生意”的第一笔交易。 虽然只是以物易物,但意义重大。 它证明了,自家产品的品质,是受到认可的,是具有市场价值的。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张大山又将目光投向了自酿的米酒。 他将最近酿好的、经过两次过滤、口感相对醇和一些的米酒,装了满满两大坛。 然后,他算着日子,估计着赵四海商队下一次来临水镇收药材的时间。 到了那天,他除了准备好精心炮制的药材。 还特意让铁牛和石头,用牛车小心翼翼地拉上了那两坛米酒。 再次见到赵四海时。 张大山在交易完药材之后,便笑着开口道:“赵掌柜,这次除了药材,俺还给您带了点自家酿的‘水酒’,不成敬意,您带回去给手下的兄弟们解解乏。” 说着,他便让石头打开了其中一坛酒的封口。 一股混合着粮食清香和淡淡酒曲味的、略显浑浊的酒气,便飘散开来。 赵四海原本并未在意。 他走南闯北,什么好酒没喝过? 对于这种农家自酿的、看起来就上不了台面的“水酒”,他本能地有些轻视。 但当那股独特的、带着原生态发酵气息的酒香钻入鼻孔时。 他却微微愣了一下。 这酒味……似乎……还挺特别? 不似一般劣酒那般寡淡或者刺鼻。 反而有种……淳朴的厚重感? 他来了点兴趣,示意伙计找来一只粗瓷碗。 让张大山倒了小半碗。 他端起碗,先是闻了闻,然后轻轻呷了一小口。 酒液入口,确实有些辛辣,口感也算不上顺滑。 但细细品味之下,却能感受到那纯粹的粮食发酵带来的甘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独特的草药香气。 比起他平时喝惯了的那些精酿美酒,自然是天差地别。 但比起普通村酿或者劣质水酒,却又要强上不少。 而且,这酒喝下肚后,一股暖流迅速升腾起来,驱散了旅途的疲惫,让人感觉浑身舒泰。 “嗯……” 赵四海放下碗,咂摸了一下嘴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张老哥,你这酒……是你自己酿的?” “正是。”张大山点头笑道,“自家瞎琢磨的,用粟米酿的,上不得台面,让赵掌柜见笑了。” “不不不。”赵四海连连摆手,“老哥你太谦虚了。” “这酒虽然略显浑浊,但入口绵柔,后劲也足,比起一般的村酿,可是强太多了。” “尤其是这股子劲儿上来,解乏提神,倒是很对我们这些常年在外奔波的行商的胃口。”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就看到了其中的商机。 这种酒,成本低廉,口感独特,还有解乏的功效。 若是能稳定供应,卖给那些长途贩运的脚夫、伙计,或者边境的戍卒,绝对是抢手货。 “张老哥,”他笑着问道,“你这酒……产量如何?可有富余的外售?” 张大山心中一喜,知道鱼儿上钩了。 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产量不大,家里人手少,家伙什也简陋,目前也就勉强够自家喝,偶尔送送邻里。” “不过……要是赵掌柜您有兴趣,俺倒是可以……努努力,多酿一些出来。” “哈哈,好。”赵四海抚掌笑道,“那咱们就说定了。” “你这酒,兄弟我要了。以后有多少,我要多少。” “价格嘛……就按市面上中等浊酒的价格给你算,你看如何?” “这个价钱,老哥你绝对不亏。” 张大山自然是满口答应。 第95章 购置新田,扩大根基 之前与赵四海签订的那份长期供货契约,以及随之而来的那一百两沉甸甸的预付银两。 如同在这个刚刚经历了漫长严冬、正迎来早春暖意的张家,投入了一颗巨大的太阳。 瞬间驱散了所有关于生存的焦虑和阴霾,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光明和热度。 一百两银子。 这笔在普通农户看来几乎是天文数字般的财富,如今就真真切切地摆在了张大山的面前。 有了这笔钱,很多以前只敢想一想的计划,便可以着手实施了。 除了继续积攒盖新房的砖石和木料。 张大山心中还有一个更迫切、也更具长远意义的打算——购置新田。 自家那五亩劣田,虽然在他的精心改良和水车的滋养下,已经焕发了生机。 但土地本身的贫瘠,却是难以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变的硬伤。 想要真正实现粮食自给自足,甚至有所盈余。 想要让这个家彻底摆脱贫困的阴影,拥有更强的抗风险能力。 就必须扩大耕种面积,拥有更多、更好的土地。 土地,才是一个农家最根本、最可靠的基业。 这个念头,在张大山的心中盘桓已久。 现在,手里有了这笔“横财”,他觉得,是时候将这个计划付诸行动了。 购置新田这个原本遥不可及的梦想,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 他将这个想法,在又一次家庭会议上,郑重地提了出来。 “孩子们,咱们手里现在有了一笔钱。” “盖房子肯定是要盖的,砖坯咱们也一直在做着。” “但爹琢磨着,在盖房子之前,或者同时,咱们还得办一件更要紧的事。” “那就是——买地。” “买地?”孩子们有些不解。 “咱们不是有五亩地了吗?虽然差点,但也能种粮食了啊。”石头问道。 “那五亩地太差了。”张大山摇摇头,“光靠它们,咱们还得累死累活,收成也看天吃饭。” “想要真正过上好日子,不受饿,不怕旱,就得有几亩自己的好地,能打出足够粮食的好地。” “现在咱们手里有钱了,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爹打算,拿出大部分钱来,去村里或者附近看看,能不能买下几亩水浇地。” “有了好地,咱们种粮食心里就踏实了。剩下的钱,再加上以后卖药材、卖酒、卖布赚的,再去盖房子,也就更有底气了。” 他的这番规划,得到了王氏和几个大孩子的理解和支持。 他们都明白土地的重要性。 然而,在青石村这样的地方,想要买到田地,并非易事。 土地,对于世代耕作的农人来说,是祖宗传下来的产业,是命根子。 除非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或者家道彻底败落,否则极少有人愿意出售。 于是,寻找合适的田地出售信息,便成了张大山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重点。 他依旧是采取低调打听的方式。 一方面拜托相熟可靠的张河帮忙留意。 另一方面,在与周先生、铁匠张老头等人闲聊时,也会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想要置办些田产的想法。 机会,往往是留给有准备并且有实力的人。 没过多久,张河便再次带来了那个关于村南头老张头家急售三亩水浇地的消息。 这一次,张大山不再像上次听到时那样需要反复权衡、担心钱不够了。 “六十两银子?三亩水浇地?” 他仔细询问了那块地的具体位置、水源情况、以及土壤的大致状况。 当得知那地不仅紧邻清河支流,灌溉极其方便,而且土质是村里难得的中上等沙壤土,只是因为老张头病重急需用钱才忍痛出售时。 张大山的心脏,猛地加速跳动起来。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这种地段和土质的水浇地,放在平时,别说六十两,就是七十两、八十两都未必有人肯卖。 绝对不能错过。 “河子兄弟,麻烦你再去跑一趟。” 他当机立断,立刻对张河说道。 “告诉老张头家的大小子,他那三亩地,俺要了。” “六十两银子,俺现在就能拿出来。” “让他们在家等着,俺马上就带钱和见证人过去。”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果断和底气。 张河也被他的爽快惊了一下,连忙应声而去。 张大山则迅速回家,将此事告知王氏。 王氏虽然也对一下子要拿出六十两银子感到心疼,这可是他们家大半的积蓄了。 但一想到那是三亩真正的水浇地,是能养活全家人的命根子,她便不再犹豫。 “当家的,你看准了就成。” 张大山从家里那笔“巨款”中,仔细点算出了六十两银子。 大部分是五两、十两的银锭,还有一些碎银和少量的铜钱。 他将这笔足以让村里绝大多数人眼红心跳的巨款,仔细包好,揣在怀里。 然后,他叫上了铁牛和石头。 又特意去请了周先生,以及与两家关系都还算过得去的张河,一同作为这次交易的见证人。 一行人来到村南头老张头家。 老张头家确实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老太太在一旁抹眼泪,大小子则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看到张大山真的带着银子和见证人来了,而且没有丝毫压价的意思。 老张头家的大小子二话不说,立刻取出了那张早已准备好的、微微泛黄的地契。 周先生亲自验看了地契的真伪和内容,确认无误。 双方又当着见证人的面,一手交钱,一手交契。 并在村里周先生写好的交易文书上,郑重地按下了手印。 六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变成了三亩实实在在的水浇地的所有权。 当那张写着“立卖契人张大山”的新地契交到张大山手中时。 他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沉甸甸的。 这不仅仅是一张纸。 这是他们一家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可以传家后代的恒产。 是他们摆脱贫困、走向富裕的,最坚实的一块基石。 交易完成,老张头家感激涕零,拿着钱匆匆去镇上给老爹请医抓药去了。 张大山则带着儿子们和两位见证人,来到了那片刚刚归属到他名下的土地。 站在田埂上,放眼望去。 平整的田块,肥沃的黑土,旁边潺潺流淌的清澈溪水…… 这一切,都让父子三人激动不已。 “爹,这……这就是咱们家的地了?”铁牛看着眼前这片好地,声音都有些发颤。 “比咱们家那边的地好太多了。”石头也忍不住感叹道,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嗯。是咱们家的了。” 张大山用力点头,心中豪情万丈。 “等把今年的庄稼收了,明年开春,咱们就在这地上,种上水稻。” “爹还要在这里,试试种点别的、更金贵的作物。” “有了这三亩好地,再加上咱们家那五亩改良过的地,还有水车。” “往后,咱们家就再也不用为粮食发愁了。” 第96章 《乃服》再研,改良织机 购置了三亩水浇地,极大地夯实了张家赖以生存的农业基础。 但这并不意味着张大山可以高枕无忧了。 土地的产出终究有其周期和上限。 想要让这个家更快地富裕起来,就必须多条腿走路。 除了已经初见成效的药材、米酒和豆酱生意。 他还将目光,投向了家里另一项看似不起眼、却蕴藏着潜力的传统手艺——纺织。 妻子王氏和长女花儿,都是纺织的好手。 她们利用农闲时间,将家里种植和采摘的苎麻,经过沤麻、纺线等工序,织成粗麻布,供全家人缝制衣物。 虽然经过张大山的指点,她们处理麻纤维的技术有所改进,纺出的线比以前细韧了不少。 但家里那台自己以前添置的织布机,实在是太破旧、太原始了。 张大山每次看到王氏或者花儿坐在那嘎吱作响的织机前,费力地用双手提起沉重的综筘,再小心翼翼地用手将粗糙的梭子穿过经线,最后“哐当哐当”地用力打纬。 看着她们一坐就是大半天,累得腰酸背痛,却只能织出短短一小截粗糙的布匹。 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改造这台老古董的冲动。 他脑海中的《天工开物·乃服》篇,清晰地记载着各种纺织机械的构造。 其中,关于织布机的部分,更是图文并茂,详细描绘了从简单的腰机到结构复杂、效率更高的脚踏提综织机的演变和原理。 尤其是那种带有脚踏连杆装置的织机。 可以通过双脚的踩动,来控制综筘的升降,从而将双手彻底解放出来,专注于投梭和打纬。 这无疑将极大地提高织布的速度和效率。 而且,书中还提到了关于改进梭子形状,使其更光滑、易于穿梭;优化综筘和筘板提高布匹密度和平整度等诸多细节。 这些知识,对于张大山来说,简直就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他决定,继曲辕犁和水车之后,再次施展他的“格物致知”本领,对家里这台老掉牙的织布机,进行一次彻底的升级改造。 他先是花了几天时间,仔细观察和研究了家里这台旧织机的结构。 又反复回忆《乃服》篇中的图谱和记载。 然后,他拿出木炭和草纸,开始绘制改造的图纸。 核心的改造,自然是增加脚踏提综的装置。 这需要精确地计算连杆的长度、支点的位置,以及脚踏板与综框之间的联动方式。 他还计划着,用质地更光滑、更坚硬的枣木或梨木,重新做一个船型的梭子。 再用细密的竹篾和坚韧的丝线,尝试着制作更精良的综筘和筘板。 当然,整个织机的框架也需要加固,甚至部分更换,以承受更快的速度和更大的力量。 设计方案初步成型后,便是准备材料和工具。 将之前早就准备好的木材,以及一些韧性好的竹子全部整理好。 但最关键的是一些连接处的转轴、或者加固用的金属件。 这个还得去麻烦铁匠张老头。 好在,自从上次改良风箱之后,张老头对张大山这个“技术流”侄子是另眼相看,合作很是愉快。 张大山拿着图纸找到他,说明来意后。 张老头虽然对织布机不甚了解,但看到图纸上那些巧妙的连杆和转轴设计,还是啧啧称奇,爽快地答应帮忙打造所需的小铁件。 一切准备就绪,改造工作正式开始。 这一次,张大山没有让铁牛过多参与。 而是将心思同样活络、且对手工制作表现出兴趣的石头和柱子叫来当帮手。 栓子则继续跟着母亲和姐姐学习处理麻线。 张大山负责核心的设计和关键部件的制作。 他小心翼翼地测量、切割、打磨木料。 尤其是脚踏板和连杆机构的制作,更是需要精确到毫厘。 他甚至还用小刀,在木头上刻画出简单的榫卯结构,尽量让连接更加稳固。 石头则负责处理那些竹篾和细木条,尝试着按照父亲的要求,编织更细密、更规整的综筘。 柱子年纪虽小,但手脚也还算麻利,负责打磨梭子,或者给父亲递送工具。 这个过程,同样充满了挑战。 没有精密的工具,很多部件的加工只能依靠经验和手感。 木材的天然缺陷,也常常给制作带来麻烦。 但张大山凭借着他的耐心、智慧和那份追求完美的“工匠精神”。 总能想出各种土办法来解决问题。 比如,为了让脚踏板踩起来更省力,他在转轴处涂抹了用兽油和石墨粉混合自制的润滑脂。 比如,为了让综筘升降更平稳,他在综框两侧增加了简易的导轨。 比如,为了让新的筘板更有力,他特意选用了一块质地最坚硬、纹理最细密的硬木,并反复打磨得光滑平整。 经过十多天的叮叮当当、敲敲打打。 那台原本破旧不堪、摇摇欲坠的老织机,终于焕然一新。 虽然主体框架还是原来的,但上面明显多了几处崭新的部件。 最显眼的就是织机下方多出来的那两块用脚踩踏的木板,通过几根巧妙的连杆,连接着上方的综框。 原本粗糙的梭子,变成了一个光滑的、两头尖尖的船型梭。 综筘和筘板,也换成了用细密竹篾精心编织的新部件。 整个织机看起来,不仅比以前更“精神”了,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精巧和效率感。 “爹,这……这真的能用脚踩着织布?” 王氏和花儿围着这台“新”织机,左看看右摸摸,脸上写满了好奇和难以置信。 她们织了一辈子布,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织机。 “能不能用,试试就知道了。” 张大山笑着说道,眼中充满了自信。 他示意花儿坐到织机前。 花儿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坐了上去。 张大山耐心地指导她如何将双脚放在踏板上,如何配合手上的动作。 “你看,左脚踩下去,这边的综框就提起来了,梭口就开了。” “右手投梭。” “然后右脚踩下去,另一边的综框提起来。” “左手接梭,同时用筘板打纬。” “对,就是这样。慢慢来,找到节奏。” 花儿冰雪聪明,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她尝试着踩动踏板。 果然,随着双脚的交替踩动,两片综框便自动地、有节奏地上下开合,轻松地分开了经线。 她的双手彻底解放了出来。 只需要专注于将那光滑的新梭子,快速而准确地投入梭口,再用新的筘板有力地打紧纬线即可。 “哒、哒、哒……” “哐……哒、哒、哒……哐……” 一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更加快速、更加流畅、更加富有节奏感的织布声,在棚屋里响起。 速度,比以前用手提综时,快了何止一倍。 而且,因为双手可以专注于投梭和打纬,织出来的布面也更加均匀、平整。 再加上新的综筘和筘板的作用,布的密度也明显增加了不少,质感更加厚实。 “天爷啊。这……这也太快了。” 王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惊呼起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织布,这件在她看来本该是无比辛苦、无比缓慢的事情。 竟然可以变得如此“轻松”和“高效”。 花儿更是越织越兴奋,越织越熟练。 她感受着脚下踏板的韵律,看着梭子在手中灵活地穿梭,听着那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机杼声。 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创造的快乐。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 她织出来的布,就已经超过了她以前一整天的成果。 而且,那布的质感,明显比以前的粗麻布要细腻、柔软了不少。 第97章 花儿巧手,“精麻”问世 那台经过张大山巧手改良的织布机,无疑是给这个家增添了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利器”。 尤其是对于长女花儿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台效率更高的机器。 更像是一个能让她施展天赋、证明自身价值的舞台。 自从掌握了脚踏提综、双手配合投梭打纬的新方法后。 花儿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 她每天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坐到织机前。 那双原本只是做些缝补、择菜的灵巧双手。 如今在经纬线间灵活地穿梭、拍打,展现出惊人的熟练和韵律感。 脚下的踏板被她踩得富有节奏,“哒哒”的响声清脆而悦耳。 手中的船型木梭如同游鱼般,在上下分开的经线间快速往返。 伴随着筘板“哐当”一声有力地打紧。 一寸寸崭新的布匹,便在卷布轴上慢慢积累起来。 速度,比以前快了何止四五倍。 更重要的是质量。 因为使用了改良沤麻法处理过的、更细韧洁白的麻线。 再加上新织机更均匀的提综和更有力的打纬。 织出来的麻布,质地明显比村里常见的那些粗麻布要细腻、平整得多。 虽然依旧是麻布的本色,带着天然的米黄或浅褐色。 但布面光滑,纹理紧密,触手的感觉也不再像砂纸一样粗糙剌人,反而带着几分麻类特有的、质朴的柔韧感。 这样的布,无论是用来做贴身的里衣,还是做外罩的衣衫,舒适度都大大提升。 王氏看着女儿织出的越来越好的布匹,脸上总是挂着欣慰的笑容。 “俺家花儿这手艺,真是没得说。” 她常常这样对张大山夸赞道,“这布,比镇上布庄里卖的那些中等麻布也不差啥了。” 张大山看着那越积越多的、品质上乘的布匹,心里也开始活络起来。 自家人穿用,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剩下的这些,能不能……拿出去卖钱呢? 麻布虽然不如棉布、丝绸金贵。 但也是百姓日常生活的必需品。 自家这种改良过的、品质远超普通粗麻的“精麻布”,在市场上应该会有一定的竞争力。 价格只要定得比普通粗麻高一点,比细棉布低一些,说不定能找到销路。 这也是一条增加家庭收入的好路子。 他将这个想法跟王氏和花儿商量了一下。 王氏有些犹豫:“当家的,咱们自家织的布,能卖得出去吗?别让人笑话。” 她还是有些不太自信。 倒是花儿,在经历了上次父亲为她强硬拒绝刘员外之后,性子似乎也变得更大胆、更自信了一些。 她对自己的手艺也有信心。 “爹,娘,俺觉得可以试试。” 她开口说道,“咱们这布,确实比村里别人家织的好多了。” “拿到镇上去,说不定真有人愿意买呢。” “要是能卖出去,换点钱回来,也能帮家里减轻点负担。” 看到女儿如此有信心,张大山很是欣慰。 “好。那就试试。” 他拍板决定,“等下次去镇上送药材的时候,就带上一匹布去试试水。” 他让花儿将最近织好的、品质最好的一匹布,大约有两丈多长,仔细卷好。 到了与赵四海约定交易的日子。 张大山在将药材顺利交割之后,便拿出了那匹精心准备的麻布。 “赵掌柜,还有个小玩意儿,想请您给瞧瞧,看能不能入眼。” 他笑着将布匹展开。 赵四海原本正在核对药材账目,闻言随意地瞥了一眼。 这一瞥之下,他的目光却微微一凝。 他也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对各种布料自然是识货的。 眼前这匹麻布,虽然颜色是普通的本色,但织工极其细密、均匀,布面平整光滑,几乎看不到什么疵点和结头。 这绝对不是普通农家那种粗劣织机能织出来的东西。 “哦?张老哥,你家……还产这个?” 他放下账本,拿起布料仔细地摸了摸,感受着那份不同于粗麻的柔韧质感。 “这是……精麻?” “让赵掌柜见笑了。”张大山笑道,“就是家里婆娘和闺女,用俺瞎鼓捣的织布机,加上处理过的麻线,自己织着玩的。” “品质比不上外面的细布,就是比一般的粗麻强点。” “瞎鼓捣?”赵四海看了他一眼,心里暗道这张老哥真是真人不露相,什么都会“瞎鼓捣”一点。 “这布可不赖啊。”他中肯地评价道,“比市面上那些寻常麻布强太多了。” “做里衣不剌人,做外衫也挺括。关键是结实耐穿。” “这样的布,在镇上,甚至拿到县城去,都是能卖上价钱的。” “老哥你打算卖?”他直接问道。 “正是此意。”张大山点头,“就是不知道这行情如何,该卖个什么价?” 赵四海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样,老哥。” “你这布,品质确实不错。兄弟我这次就帮你带到县城或者府城去试试销路。” “价格嘛……我先按比普通粗麻高三成的价钱给你结算。等卖出去后,如果行情好,利润咱们再议,你看如何?” 他没有直接给出最终的收购价,而是提出了一个代销加后期分成的方案。 这也是商人的精明之处,既降低了自己的风险,也给了张大山一个更高的期望。 张大山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案也还算公道。 毕竟自己对布匹市场一无所知,由赵四海这个行家去探路最合适不过。 “好。那就全凭赵掌柜安排了。” 他爽快地答应下来。 于是,除了药材之外,张家的“精麻布”,也第一次通过赵氏商行的渠道,走向了更广阔的市场。 几天之后,赵四海便派人捎来了消息。 那匹改良麻布,在县城的布庄里一亮相,便引起了不少关注。 其优良的品质和相对适中的价格,让它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甚至还有不少人打听这布的来源,想要预定更多。 赵四海当即便按照之前说好的价格,将布款结给了张大山,并且表示,希望张家能尽快供应更多的布匹。 这个消息,让张家上下都兴奋不已。 尤其是花儿,更是激动得小脸通红。 自己亲手织出来的布,竟然真的能卖钱,而且还这么受欢迎。 这让她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自信心。 她织布的劲头更足了。 每天坐在那改良过的织机前,“哒哒哐哐”的声音,成了这个家里除了读书声、打铁声之外,又一道充满希望和活力的乐章。 第98章 订单突增,人手瓶颈 赵四海的效率,远超张大山的预期。 仅仅过了不到十天。 他就亲自带着两辆骡车,再次来到了青石村西头。 这一次,他还带来了一个让张家人既兴奋又感到巨大压力的东西——新的订单。 而且,不是一匹两匹,是足足二十匹的订单。 “张老哥,你家这布,真是个宝贝。” 赵四海坐在张家那简陋的木桌旁,喝着王氏沏的粗茶,满脸笑容地说道。 “俺拿到府城相熟的几家大布庄去,掌柜们一看就相中了。” “都说这布虽然是麻料,但织工精细,质地柔韧,比一般的粗麻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做里衣舒服,做外衫也体面,价格还比棉布便宜不少。” “简直是供不应求啊。” “这不,几家掌柜都下了订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再弄一批过去。” “二十匹。这是第一批的量。要是供货稳定,后续的订单只会更多。” 他拍了拍桌子,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肯定。 二十匹。 这个数字,让张大山、王氏和花儿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十匹布,按照每匹大约两丈多(约七八米)来算,那得是多长的布? 需要多少麻线?需要多少人工? 他们之前一家人省吃俭用,加上花儿和王氏没日没夜地纺线织布,小半年也才攒够了那一匹多点的布料。 现在一下子来了二十匹的订单。 这……这怎么可能完成? “赵掌柜,这……这订单是不是……太大了点?” 张大山压下心中的震惊,有些犹豫地问道。 “俺们家就俺婆娘和闺女两个人能织布,人手实在有限……” “哎呀,老哥,这可是送上门的财神爷啊。” 赵四海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有订单还怕做不出来?” “人手不够,可以想想办法嘛。” “加班加点,或者……找村里人帮帮忙?” “总之,这批货,你无论如何得给兄弟我赶出来。” “这可是打开府城销路的好机会,错过了可就太可惜了。” 赵四海的态度很坚决,显然对这批布寄予厚望。 张大山知道,赵四海说的是实话。 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一旦他们的“精麻布”能在府城站稳脚跟,那就等于有了一条持续稳定、利润可观的新财源。 这对于他们这个亟需积累资本的家庭来说,诱惑太大了。 “赵掌柜,我尽量先赶赶看。” 张大山最终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这批布,俺们一定想办法给您赶出来。” “只是这时间上……可能需要宽限一些。” “这个好说。”赵四海见他答应,立刻眉开眼笑,“只要东西好,晚一点没关系。” “不过也别太晚,府城那边可都等着呢。” 送走了留下订金、满心期待的赵四海。 张家立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之中。 二十匹布。 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意味着王氏和花儿,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要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纺线和织布这两项枯燥而又繁重的劳动中去。 棚屋角落里,那台改良过的织布机,几乎是从清晨响到深夜。 “哒哒哐哐”的声音,成了这个家新的背景音。 王氏和花儿轮流上阵。 常常是天还没亮就坐到织机前,一直要忙到油灯燃尽才肯休息。 长时间的久坐和重复动作,让她们的腰背和手臂都酸痛不已。 眼睛也因为昏暗的光线和细密的经纬线而感到干涩疲劳。 饶是如此,布匹的产量依旧有限。 不仅仅是织布需要时间。 前期的纺线,同样耗时耗力。 家里沤好的改良麻纤维虽然还有一些,但根本不够织二十匹布。 需要继续去山上采割新的苎麻,进行沤制、捶打、梳理…… 这些活计,张大山和铁牛、石头虽然也能帮忙。 但他们还要兼顾开垦荒地、照料庄稼、进山采药、打理陷阱…… 时间根本不够用。 而且,纺线这个精细活,主要还得靠王氏和花儿,偶尔丫丫也能帮点忙。 但三个人的速度,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织布机消耗线的速度。 很快,家里就出现了麻线供应不足的情况。 织机,不得不时常停下来,等待新的麻线纺好。 “人手不足。” 这个严峻的问题,清晰地摆在了张大山的面前。 光靠家里这几口人,尤其是能承担纺织工作的只有王氏母女三人,想要完成如此大的订单,实在是太勉强了。 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看着妻子和女儿日渐憔悴的面容,看着她们因为过度劳累而布满红丝的眼睛。 心里充满了愧疚和心疼。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想办法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让小山或者栓子柱子他们也来学纺织? 男孩子学这个,不仅慢,恐怕也坐不住。 进一步改良织机,提高效率? 或许可以,但他还需要时间去研究和实践,远水解不了近渴。 难道……真的要像赵四海说的那样,找村里人帮忙? 雇佣帮工? 这个念头,让张大山的心头一动,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雇人,意味着要花钱。 意味着要将自家的技术暴露给外人。 意味着要面对管理外人的复杂问题。 这其中的风险和麻烦,一点也不比机遇小。 以他们家目前在村里的处境,能找到可靠、又能信得过的帮工吗? 那些人会不会是老宅或者刘员外派来的眼线? 技术会不会因此而泄露出去? 雇工的工钱又该如何计算? 一系列的问题,涌上张大山的心头,让他感到一阵阵头疼。 订单增加,本是天大的好事。 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是如此棘手的人手不足的难题。 这个坎,该如何迈过去? 张大山坐在油灯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第99章 量力而行,暂拒大单 赵四海带来的那二十匹“精麻布”的大订单,如同天上掉下的金元宝,让张家上下兴奋了好一阵子。 二十匹布,按照赵掌柜给出的价格,若是能顺利完成,那可又是一笔足以让家境彻底改善的巨款。 然而,短暂的兴奋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沉甸甸的、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巨大压力。 现实,如同冷水泼头,让沉浸在喜悦中的张家人迅速清醒过来。 二十匹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至少需要数百斤处理好的精细麻线。 意味着家里那台改良过的织布机,要日夜不停地运转数月之久。 更意味着,负责纺线和织布的王氏和花儿,将彻底没有丝毫喘息的时间,甚至可能要以牺牲健康为代价。 最初几天,王氏和花儿确实是卯足了劲,想要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变为可能。 她们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忙到深夜油灯燃尽才肯睡下。 纺车吱呀,织机哐当,成了棚屋里唯一的主旋律。 张大山和儿子们,也尽可能地分担了所有其他家务和农活,让母女俩能专心纺织。 甚至连丫丫,也会在旁边帮忙递送麻线,或者给娘亲和姐姐捶捶酸痛的肩膀。 然而,仅仅过了五六天。 现实的残酷便显露无疑。 王氏和花儿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细密的经纬线,变得布满血丝,干涩疼痛。 她们的腰背,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早已酸痛不堪,直都直不起来。 手指也因为反复的捻线、投梭、打纬,磨出了水泡,甚至裂开了细小的口子。 饶是如此,卷布轴上积累起来的布匹,增长速度依旧慢得令人心焦。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别说按时完成二十匹的订单了,就是能完成一半,都得搭上她们娘俩半条命去。 更要命的是,用来纺线的、经过改良处理的优质麻纤维,也开始告急。 之前积攒的那些,根本不够用。 而重新去山上采割苎麻,再经过沤制、捶打、梳理等一系列繁琐工序,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和人力。 张大山看着妻子和女儿那日渐憔悴、眼窝深陷的模样,看着她们因为过度疲劳而变得迟缓的动作。 他的心里,如同被刀割一般疼痛和自责。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钱是好东西,但绝不能以牺牲家人的健康为代价。 这个订单,虽然诱人。 但以他们家目前的生产能力,根本就是一块“画出来的饼”,看得见,却吃不着,硬要吃,反而可能把自己噎死。 他想起了赵四海临走时那句“人手不够,可以想想办法嘛”。 雇佣帮工?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定了。 他在一次家庭会议上,将自己的担忧和想法,坦诚地告诉了家人。 “孩儿他娘,花儿,还有你们几个大的。” “赵掌柜这二十匹布的订单,咱们……怕是接不下来了。” 他艰难地说出了这个决定。 “啊?”孩子们都愣住了,脸上露出不解和失望。 “爹,为啥啊?那可是好多钱呢。”石头最是心急,忍不住问道。 “钱是多,但咱们也得有命去挣,有命去花啊。” 张大山看着妻子和女儿疲惫的脸庞,沉痛地说道。 “你们看看你娘和花儿姐姐,这才几天功夫,就累成了什么样子?” “要是真为了赶这二十匹布,把她们俩的身子熬垮了,那咱们挣再多钱又有什么用?” “而且,”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就算不考虑人手,光是这麻线,咱们也供不上。” “要想完成订单,就得雇人来帮忙处理麻线、纺线,甚至织布。” “可雇人的风险,咱们上次也商量过。” “且不说工钱开销大,咱们能不能找到可靠、又能守住咱们家技术秘密的人?” “万一雇来了老宅或者刘员外那边的人,那更是引狼入室。” “再说,就算能找到人,咱们也没那个精力去管着他们啊。” “与其到时候因为赶工而质量下降,或者无法按时交货,最终坏了咱们好不容易跟赵掌柜建立起来的信誉。” “倒不如……现在就量力而行,坦诚相告。” 他的这番话,让原本还有些不甘心的孩子们,也都渐渐冷静了下来。 是啊。 爹说得对。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他们家现在根基未稳,很多事情都还在摸索阶段。 一下子接下这么大的订单,确实是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当家的,俺听你的。”王氏首先表态,脸上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说实话,这几天高强度的劳作,已经让她感到有些吃不消了。 “爹,俺也觉得,不能为了挣钱就累坏了娘和姐姐。”铁牛也闷声说道。 花儿也轻轻点头,虽然眼神里还有一丝对错过机会的惋惜,但更多的是对父亲决定的理解和支持。 “那……赵掌柜那边咋办?”石头问道,“咱们都答应人家了,现在反悔,他会不会生气?” “生气肯定是会有点的。”张大山说道,“但赵掌柜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也懂量力而行的道理。” “咱们不能空口白牙地去拒绝。” “这样,”他想了想,说道,“咱们把这段时间织出来的布,都整理好。大概能有多少?” 花儿算了算:“回爹的话,紧赶慢赶,差不多织了有……将近三匹了。” “好。三匹就三匹。”张大山点头道,“等下次赵掌柜来,或者咱们去镇上时,就实话实说。” “告诉他,咱们家目前人手有限,实在无法承担二十匹的大订单。” “但这三匹布,是咱们尽了最大努力赶出来的,品质绝对保证。” “咱们按照之前谈好的价格卖给他,也算是全了咱们的诚意。” “同时,也告诉他,等将来咱们家条件好了,人手足了,或者有了更快的法子,一定优先给他供货。” “这样一来,既保住了信誉,也维持了关系,还为将来留了余地。” 这个处理方案,得到了家人的一致认同。 虽然放弃了一笔唾手可得的大钱,让大家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但相比之下,家人的健康和家庭的长远发展,才是更重要的。 这个决定做出之后,笼罩在张家棚屋上空的那股紧张压抑的气氛,顿时消散了不少。 王氏和花儿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拼命赶工了。 她们按照正常的节奏,继续纺线、织布,同时也将那已经织好的、将近三匹的“精麻布”,仔细地检查、整理、打包好。 准备在下一次与赵四海见面时,给他一个坦诚的交代。 第100章 深井规划,防旱远谋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农家的日子,总是围绕着土地和节气,周而复始。 张大山一家虽然多了采药、酿酒、制酱、织布等诸多“副业”。 但农业生产,始终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制约农业生产最关键的因素,除了土地本身的肥力,便是——水。 水车虽然解决了那五亩劣田的灌溉难题。 但张大山心里清楚,这并非一劳永逸之策。 水车的运转,完全依赖于清河的水量。 若是遇到大旱之年,河水枯竭,水车便成了无源之水,摆设而已。 更何况,他们家新购置的那三亩水浇地,虽然离河边也不算太远,但地势和距离,现有的水车是无论如何也覆盖不到的。 还有家里的生活用水。 饮用、做饭、洗衣、酿酒、制酱……哪一样都离不开水。 以前那口浅井,出水量小,水质也不算好,仅仅是勉强够用。 随着家里人口增多,用水量也越来越大,那口浅井已经显得捉襟见肘。 未雨绸缪,方能长远。 张大山深知这个道理。 尤其是在经历了分家初期的种种艰难之后,他对风险的意识,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绝不能等到真正干旱来临,或者水源出现问题时,才手忙脚乱。 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他决定,要趁着现在春播后的农闲,家里人手也还算充足。 在靠近棚屋的地方,深挖一口真正意义上的、能够稳定出水、且水质优良的水井。 这不仅仅是为了解决眼前的生活用水问题。 更是为了将来可能出现的干旱天气,储备下一份救命的水源。 有了充足的井水,至少能保证人畜饮水无忧,能保住棚屋旁边的菜地,甚至在关键时刻,还能给最需要水的庄稼补充一点救命水。 这个决定,立刻得到了全家人的支持。 选址很关键。 张大山没有随意乱挖。 他仔细观察了棚屋周围的地形、土质以及植物的生长情况。 又回忆起《天工开物》中关于“凿井”的一些记载,虽然语焉不详,但也提到了一些关于观察地脉、寻找水脉的经验之谈。 最终,他在离棚屋后门不远、地势相对较低洼、且附近有几丛喜湿植物生长的地方,选定了一个位置。 他用石灰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 “就这里了。” “铁牛,石头,栓子,柱子,家伙什都拿好。” “今天,咱们爷几个,就跟这地底下较较劲。” 挖井,绝对是一项极其艰苦的体力活。 尤其是深井。 张大山指挥着四个儿子,先是将表层的浮土和石块清理干净。 然后,便轮流挥舞着家里仅有的那把铁镐和几把破锄头,开始向下挖掘。 泥土还算松软,但很快,就遇到了大量的碎石和粘土层。 挖掘的进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镐头砸在石头上,溅起火星,震得手臂发麻。 锄头挖在粘土上,粘连难起,费力无比。 汗水很快就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挖出来的土石,需要用簸箕或者破筐,一点点地装好。 再由守在井口的人,用早就准备好的粗麻绳系住筐子,用力地往上拉。 随着井越挖越深。 往上运土变得越来越困难。 井底的空间也越来越狭窄、缺氧。 铁牛和石头轮流下到井底挖掘。 张大山则负责在井口接应、指挥。 栓子和柱子年纪小,力气不足,就负责将运上来的土石,用张大山用木头做的简易独轮车运到远处倒掉。 全家人都动员了起来。 王氏和花儿、丫丫,则负责烧水、做饭,保证这几个重劳力的饮食和饮水供应。 她们看着男人和半大孩子们一个个累得筋疲力尽、满身泥泞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急,却也只能默默地做好后勤,在心里祈祷能早日挖到水。 一天,两天,三天…… 井越挖越深。 从最初的一人多深,到两人深,再到接近三丈(近十米)。 期间,他们挖断了好几把锄头柄,铁镐的尖头也磨钝了。 还遇到了两次小规模的井壁塌方,幸好没有伤到人。 但地下水,却迟迟不见踪影。 挖出来的,依旧是干燥的、颜色越来越深的粘土和岩石层。 “爹,这……这到底有没有水啊?” 石头从井底爬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呼哧带喘,脸上也带着几分沮丧。 “挖了这么多天了,连点湿气都没有。” 铁牛也默默地坐在旁边,擦着脸上的汗水和泥土,眼神里带着疲惫。 栓子和柱子更是早就累得不想动弹了。 就连张大山自己,心里也开始有些打鼓了。 难道……自己选错地方了? 难道这地底下,根本就没有水脉? 那这些天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他看了一眼同样满脸担忧的王氏和女儿们。 又看了看几个累得快要虚脱的儿子。 他咬了咬牙。 不行。 不能放弃。 开弓没有回头箭。 已经挖了这么深了,若是现在放弃,那才真的是前功尽弃。 “歇会儿。喝口水。” 他让儿子们休息一下,补充体力。 他自己则再次仔细观察着从井底运上来的泥土的颜色和质地。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天工开物》里那些看似玄奥、实则蕴含着古人经验的记载。 这附近的植物长势,地表的湿度,都表明地下应该有水。 只是埋藏得比较深而已。 “再挖一天。” 他站起身,对儿子们说道,语气斩钉截铁。 “就再挖一天。要是还见不到水,咱们……咱们就认了。” 他知道,必须给大家一个期限,一个希望,否则士气就要垮了。 儿子们互相看了看,虽然疲惫,但看到父亲那坚定的眼神,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再次拿起了工具。 或许是他们的坚持感动了上天。 或许是张大山的判断终究是正确的。 这天下午,当铁牛再次轮换下到井底,奋力挥动铁镐,砸开一块坚硬的黄褐色岩层时。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 一股带着凉意和湿气的、不同于干燥泥土的气息,猛地从被砸开的缝隙中涌了出来。 紧接着,几缕细小的、浑浊的水流,开始从岩石缝隙中,缓缓地、却又坚定地,向外渗透。 “水。水。爹,见水了。” 铁牛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叫喊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 守在井口的张大山和石头等人,听到这声呼喊,也都是浑身一震。 连忙凑到井口往下看。 果然。 只见井底那片原本干燥的土地上,已经汪起了一小片浑浊的积水。 而且,那水还在不断地从岩石缝隙中涌出,水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上升。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 石头激动得又蹦又跳,差点掉下去。 张大山的心脏,也如同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击中,狂跳不止。 成功了。 他们终于挖到水了。 所有的辛苦,所有的汗水,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他连忙让铁牛小心地爬上来。 父子三人,围在井口,看着那不断上涨的水位,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激动。 王氏和女儿们听到消息,也飞奔了过来,看到井底那清澈的水光,都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接下来,就是加固井壁和修建井口了。 张大山指挥着儿子们,将之前清理出来的、大小合适的石块,以及一部分晾干的改良土坯,小心地运到井底,从下往上,将井壁垒砌加固起来,防止塌方。 又在井口用石头和泥巴砌了一个半人高的井台。 他还利用杠杆原理,用几根结实的木头和绳索,制作了一个简易的辘轳,方便以后打水。 当一口崭新的、井壁坚固、井口整齐、还带着辘轳的深水井,终于彻底完工时。 天色已经再次暗了下来。 张大山亲自放下木桶,摇动辘轳,从井里打上了第一桶水。 那水,清澈见底,带着一丝深入地下的甘甜和凉意。 比之前那口浅井的水,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他舀起一瓢,递给王氏和孩子们。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那清冽甘甜的滋味,仿佛能一直甜到心里去。 第101章 井水甘甜,全家欢喜 清晨,王氏用新打上来的井水,熬了一锅小米粥。 那粥,色泽是前所未有的金黄透亮,几乎看不到一丝杂质。 盛在碗里,米油都清晰可见。 孩子们围坐在桌边,小心翼翼地吹着气,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唔……好喝。” 栓子第一个含糊不清地感叹道。 “今天的粥,好像……特别香?” “是甜的。”丫丫也跟着点头,小脸上满是惊喜,“水是甜的,粥也是甜的。” 确实如此。 这深井之水,不似河水带着泥沙草腥,也不像那口浅井的水带着土味和苦涩。 它清冽纯净,入口顺滑,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仿佛山涧清泉般的甘甜。 用这样的水煮粥,米粒的清香被完全激发出来,口感也更加绵软醇厚。 孩子们不再需要母亲催促,一个个都吃得小肚子滚圆,连碗底最后一点米汤都舔得干干净净。 张大山看着孩子们满足的吃相,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熨帖。 他自己端起一碗凉好的井水,仰头灌下。 清凉甘洌的井水,瞬间驱散了早起的困乏和喉咙的干渴。 那滋味,远胜过前世记忆里任何包装精美的“矿泉水”。 这才是真正源自大地深处、未经污染的生命之源啊。 有了好水,不仅仅是饮用和做饭变得享受。 其他的家务活,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王氏和花儿感受最深的就是洗衣裳。 以前,她们需要挑着沉重的木桶,走老远的路去河边。 冬天水冷刺骨,夏天日头暴晒。 河边的石头滑腻难踩,一不小心就可能摔跤。 用河水洗衣,泥沙多,总觉得漂洗不干净,还特别费那本就舍不得用的皂角。 现在好了。 井就在屋后不远处。 新做的辘轳转动起来也轻快省力。 满满一桶清澈见底的井水,轻易就能提上来。 用这干净的井水洗衣,泡沫都比以前丰富了许多。 污渍很容易就被搓洗掉。 漂洗几遍,捞出来的衣服都带着一股清爽的气息。 晾晒在院子里的绳子上时,都显得比以前更加洁白鲜亮。 “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王氏一边捶打着衣服,一边忍不住对旁边帮忙的花儿感慨道。 “有了这口井,咱们可省了大事了。” “是啊,娘。”花儿也笑着回应,“以后再也不用跑那么远去挑水了,洗衣服也快多了。” 酿酒和制酱,对水质的要求其实也很高。 之前张大山只能尽量用沉淀过的浅井水。 现在有了这甘甜清澈的深井水。 他相信,无论是酒的发酵,还是酱的酿造,品质都定能更上一层楼。 甚至连棚屋旁边那片小小的菜地,也跟着沾了光。 以前需要张大山或者铁牛费力挑水浇灌。 现在,石头或者栓子,用小桶就能轻松搞定。 充足而洁净的水分滋养下,菜地里的萝卜白菜都长得格外水灵、翠绿。 这一切细微却又实实在在的变化,让张家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满足之中。 这口井,仿佛一个无声的宣告。 宣告着他们彻底摆脱了过去那种最底层的、为了一口干净水都要苦苦挣扎的困境。 他们的生活,正在朝着一个更舒适、更体面、也更充满希望的方向,稳步前进。 孩子们对这口新井更是充满了无穷的好奇和喜爱。 转动辘轳打水,成了他们最热衷的游戏。 他们会比赛谁打的水多,谁摇得快。 看着清澈的井水被自己从深深的地下提上来,那种成就感让他们乐此不疲。 有时候,他们还会趴在井台上,小心翼翼地往里看。 试图看清那幽深井底的秘密。 “爹,你说这井底下是不是住着龙王爷啊?不然水怎么会那么甜?” 豆子常常会这样天真地问。 引来哥哥姐姐们的一片善意的哄笑。 张家挖出好水井的消息,自然也很快传到了邻居们的耳朵里。 不少人都抱着好奇心过来看。 当他们看到那整齐坚固的井台,看到那转动灵活的辘轳,尤其是当他们被张大山热情地邀请,尝了一口那清冽甘甜的井水之后。 无不啧啧称奇,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哎呀,大山兄弟,你这井可真是打着了。” “这水,比咱们村里任何一口井的水都好喝。” “甜丝丝的,跟山泉水似的。” “有了这口井,你们家可是占了大便宜喽。” 关系近一些的,如张河,甚至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大山哥,你这打井的本事,啥时候也给兄弟指点指点?” 面对这些羡慕和探询,张大山总是笑呵呵地应对着。 既不张扬炫耀,也不故作神秘。 只是强调这是运气好,加上全家人肯下力气。 第102章 铁牛学徒,锻造之始 家里的日子,在按部就班的忙碌中,一天天向前。 田地里的庄稼需要照料。 山上的药材需要采挖炮制。 角落里的酒缸酱缸需要按时打理。 织布机前也需要人手轮换。 每一项,都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但在这些日常的劳作之外,张大山的心里,还在酝酿着更长远的计划。 他深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无论是开垦剩下的荒地,还是将来耕种新买的水田。 亦或是改进酿酒、织布等家庭作坊的效率。 都离不开趁手、耐用的工具。 而他们家目前最大的短板之一,恰恰就是工具。 那几把从老宅分来的破铜烂铁,早已不堪重负,修修补补,勉强支撑。 新买的开山斧和铁锄,虽然好用,但也经不住天天跟石头泥土较劲,磨损得很快。 每次工具坏了,都要拿去请铁匠张老头修补,不仅要搭上人情,还得支付不菲的工钱和材料费。 长此以往,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更重要的是,很多他脑海中《天工开物》里记载的、更先进、更高效的农具或机械部件。 比如更耐用的犁铧,比如水车的某些传动零件,比如改良织机的精密构件。 都需要有可靠的铁匠,按照他的要求来精确打造。 张老头手艺虽好,但毕竟是外人,很多涉及核心技术的东西,他也不方便完全假手于人。 最好的办法,还是培养一个自家的铁匠。 能够随时随地修理、制作、甚至根据他的设计打造所需工具的人。 放眼家里这几个小子。 石头机灵,心思活,适合学辨药、做买卖。 小山聪慧,是块读书的料。 栓子柱子年纪还小,性子未定。 唯一合适的人选,似乎只有长子铁牛了。 铁牛力气大,性子稳,吃苦耐劳,又听话。 而且,之前在铁匠铺帮工时,他对打铁这门充满力量和火花的技艺,似乎也隐隐流露出几分兴趣。 让他去学打铁,既能发挥他的长处,也能解决家里的实际困难,为未来打下基础。 这个想法,在张大山的心中越来越清晰。 他决定,要为铁牛争取这个机会。 这天,他特意将家里新酿好的一小坛、品质最佳的粟米酒打上封口。 又包了几块王氏刚做好的、掺了野菜的杂粮饼子。 带着铁牛,再次来到了村东头的铁匠铺。 张老头依旧赤着膊,在炉火前挥汗如雨。 看到张大山又带着铁牛来了,他停下手中的活计,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 “咋了?又有啥新奇玩意儿要俺老头子做了?” 他现在对张大山,已经不敢再小觑了。 “铁山叔,您老辛苦。”张大山笑着上前,将酒坛和饼子递过去。 “家里刚出了点新酒,给您老尝尝鲜。这是俺家婆娘自己烙的饼子。” 张老头也不客气,接过酒坛,打开封口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嗯,比上次的味儿又正了些。你小子有点门道。” 他随手拿起一个饼子咬了一口,才问道:“说,这次又啥事?” “叔,是这样。”张大山看了看旁边的铁牛,认真地说道。 “俺琢磨着,家里这修修补补的事儿太多,总麻烦您老也不是个事儿。” “俺家铁牛,您也看到了,就是个实在性子,有膀子力气。” “俺想……能不能让他……跟着您老,学点打铁的手艺?” “不求学得多精,能修个锄头、打个钉子啥的就行。” “他平日里可以给您老打下手,拉风箱,抡大锤,劈柴挑水,啥活都干。” “束修方面,除了他干活抵偿,俺们家酿的酒、做的酱、挖的好药材,都优先孝敬您老。您看……”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条件也开得很有诚意。 张老头听完,沉默了。 他浑浊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站在一旁、显得有些紧张和局促的铁牛。 这小子,确实是个干活的好把式。 力气足,人也老实,不像石头那小子那么多鬼心思。 收个这样的徒弟在身边,给自己打打下手,倒也不错。 而且,张大山开出的条件,也确实让他心动。 尤其是那滋味越来越好的米酒……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哼。想学俺老头子的手艺,可没那么容易。” 他故意板着脸说道。 “打铁是个苦差事,又脏又累,还得挨烫。” “你小子,受得住这份苦吗?”他看向铁牛。 铁牛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说道:“铁山……爷爷,俺不怕苦,俺能受得住。” “光不怕苦可不行,还得有悟性。”张老头又看向张大山,“这小子看着憨憨的,别是个榆木疙瘩,教不会。” “叔您放心。”张大山连忙说道,“铁牛看着是老实,但不笨。您老是行家,指点指点,他肯定能学会。” 张老头沉吟了片刻。 最终,他摆了摆手。 “行。看在你小子这酒还算对俺胃口的份上。” “就让这小子留下。” “不过可说好了,俺老头子脾气不好,教徒弟也严。” “他要是偷懒耍滑,或者学不出来,俺可是要直接赶人的。” “哎。那是自然。多谢铁山爷爷。俺一定好好学。” 铁牛一听成了,脸上立刻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连忙躬身道谢。 张大山也松了口气,再次向张老头道谢。 就这样,张家大儿子铁牛的“学徒”生涯,便正式开始了。 每天上午,他依旧跟着父亲和弟弟们下地干活或者进山。 下午,则准时来到铁匠铺,向张老头学习打铁的技艺。 最初的日子,确实如张老头所说,是枯燥而辛苦的。 拉风箱。 看似简单,但要掌握好节奏和力度,让炉火始终保持在最佳状态,却需要反复练习。 抡大锤。 更是对体力、耐力和技巧的巨大考验。 不仅仅是需要力气,更要懂得如何配合师傅的节奏,如何准确地砸在需要的位置上。 铁牛常常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虎口被震得发麻,甚至磨出血泡。 张老头也确实严厉。 动作稍有不对,或者反应慢了半拍,迎来的就是毫不留情的呵斥甚至敲打。 但铁牛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 他性子里的那份执拗和韧劲,此刻完全发挥了出来。 他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也明白父亲对他的期望。 他咬着牙,一遍遍地练习着,将汗水和偶尔的泪水,都洒在了那滚烫的炉火旁。 渐渐地,他的动作开始变得协调起来。 拉风箱的节奏越来越稳。 抡大锤的落点也越来越准。 张老头看在眼里,虽然嘴上依旧刻薄,但眼神里却也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在掌握了基本功之后。 张老头开始教他一些更深入的东西。 如何辨识铁料的好坏。 如何掌握淬火的时机。 如何锻打出不同的形状。 张大山也会时不时地过来,拿出自己绘制的一些简单农具的图样,比如更省力的锄头设计,或者更耐用的镰刀刀刃形状。 让铁牛在张老头的指导下,尝试着进行打制。 虽然铁牛最初打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粗糙不堪。 但每一次尝试,都是一次宝贵的学习和进步。 看着儿子在炉火前挥汗如雨、逐渐熟练的身影。 看着那些虽然简陋、但却是由自家儿子亲手打制出来的铁器。 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欣慰和骄傲。 第103章 石头跟商,眼界渐宽 时间悄然进入了初夏。 田地里的庄稼经过春雨的滋润和水车的灌溉,长势越发喜人。 张大山一家人的生活,也在按部就班的忙碌中,透着一股安稳向上的劲头。 铁牛每天下午准时去铁匠铺跟着张老头学打铁,虽然依旧辛苦,但手上功夫日渐扎实。 小山在周先生那里的学业也从未落下,捧着书本的时间越来越长。 王氏和花儿则管理着家里的纺织和日常事务,棚屋角落里已经积累了好几匹平整细密的改良麻布。 栓子、柱子、丫丫、豆子这些小的,也都在各自的“岗位”上,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力量。 而二儿子石头,除了跟着父亲进山采药、炮制药材之外。 他那颗不安分的心,似乎总是在向往着更广阔的天地。 自从上次跟着父亲去临水镇,亲眼见证了药材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之后。 他对“做买卖”这件事,便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常常缠着父亲问东问西,打听镇上的各种见闻,或者自己拿着草棍在地上比划着计算药材的斤两和价钱。 张大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这小子天生就不是个能安心待在山沟沟里刨食的主儿。 他的舞台,或许在更远的地方。 与其强行束缚他,不如因势利导,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去看看真正的世界,学点安身立命的真本事。 机会,在下一次与赵四海约定的交易日到来了。 这一次,张大山不仅带上了精心炮制的药材和新酿的米酒,还带上之前织好的三匹布。 还特意让石头也跟着一起去了临水镇。 交易过程依旧顺利。 赵四海对张家稳定供应的高品质药材和风味独特的米酒都非常满意,给出的价格也相当公道。对于不能完成二十匹布的约定表示遗憾,张大山也退回了订金。 交易完成后,赵四海看着旁边一直竖着耳朵、仔细观察他与张大山讨价还价、以及伙计们称重记账的石头,忽然笑着开口了。 “张老哥,你家这二小子,真是越来越机灵了。” “我看他对这迎来送往、算账交易的事儿,好像挺有兴趣?” 石头被赵四海突然点名,小脸微微一红,但眼神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用力点了点头。 张大山笑了笑:“这小子,就是性子野,老想着往外跑。让赵掌柜见笑了。” “哈哈,男孩子嘛,有点闯劲儿是好事。” 赵四海大笑道,随即话锋一转,看向石头。 “小子,想不想……跟着叔的商队,出去走走,长长见识?” 石头闻言,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心脏砰砰直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商队出去走走? 这……这简直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他下意识地看向父亲。 张大山也被赵四海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弄得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赵四海这番话,看似随意,实则也是一种示好和……试探。 示好,是表达对张家货源的重视,愿意提携子侄。 试探,则是想看看张家对未来合作的期望,以及这小子的潜力。 这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但也伴随着风险。 让一个十六岁的半大小子,离开家,跟着龙蛇混杂的商队去闯荡,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 但他看着石头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渴望和期盼。 又想到这孩子不甘于平庸的性子。 他知道,自己不能因为担忧就扼杀掉这个可能改变儿子一生的机会。 “赵掌柜……”他沉吟着开口,“您的好意,俺们心领了。” “只是这小子年纪还小,没出过远门,怕……怕给您添麻烦。” “哎,麻烦啥。”赵四海一摆手,显得很是豪爽,“俺看这小子机灵,不是个惹事的主儿。” “俺们这次要去趟青阳县城,来回也就五六天功夫。” “就让他在旁边跟个车,打打杂,跑跑腿,看看外面的世界。” “吃住都跟俺们在一起,安全方面你放心,有俺老赵照看着,出不了岔子。”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 五六天,去县城。 这个时间和距离,倒还在张大山的接受范围之内。 他看向石头,只见儿子正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自己。 他心中微叹,最终点了点头。 “既然赵掌柜如此看得起这小子,那……就让他跟着您去长长见识。” “不过,他要是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还得请赵掌柜您多担待,多管教。” “好说好说。”赵四海大笑,“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咱们明天一早出发,你让石头准备准备。” “哎。多谢赵掌柜。” 决定做出,石头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插上了一对翅膀,马上就要飞出这个小小的村庄,去看看那更加广阔的天地了。 第二天清晨。 在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泪眼中,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羡慕的目光里。 石头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一点干粮,跟着赵四海的商队,踏上了前往县城的路。 这绝对是他人生中,一次意义非凡的旅程。 商队的规模,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十几辆装满货物的骡马大车,排成长长的一列。 前后左右,簇拥着几十个精壮的伙计和镖师。 骡马的铃铛叮当作响,车轮碾过土路发出沉重的嘎吱声,伴随着车夫们高亢的吆喝。 这一切,都让石头感到无比的新奇和震撼。 他被安排在一辆装载着布匹和杂货的大车上,帮忙看守货物,偶尔也帮着递个东西,跑个腿。 他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反而兴致勃勃。 他的眼睛像是不够用一般,贪婪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看到商队如何扎营休息,如何分工合作。 看到伙计们如何巧妙地捆扎货物,防止颠簸散落。 看到镖师们警惕地巡视四周,防范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他看到沿途经过的不同的村庄和集镇,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们,听到各种不同的口音。 他看到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到商贩们如何招揽顾客,如何讨价还价。 他看到赵四海如何在不同的场合,与不同的人打交道。 对官府的差役,他恭敬中带着几分圆滑。 对其他的行商,他精明中不失几分义气。 对普通的顾客,他热情中保持着几分距离。 这一切,都像是一本生动而真实的教科书,让石头的眼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迅速拓宽。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青石村和临水镇的乡下小子了。 他知道了,原来山外的世界,是如此的广阔和复杂。 他知道了,原来“买卖”二字背后,蕴藏着如此多的学问和人情世故。 他那颗原本只是躁动不安、渴望闯荡的心,开始变得更加清晰和聚焦。 他想要学习这些“门道”,掌握这些“本事”。 将来,他也要像赵掌柜一样,走南闯北,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做更大的买卖。 五六天的行程,转瞬即逝。 当石头再次回到青石村时。 他的脚步依旧轻快,但眼神却明显变得不同了。 那里面,少了几分少年人的懵懂和莽撞。 多了几分沉稳、思索和对未来的笃定。 第104章 栓柱学艺,各有所专 看着大哥铁牛每天下午都跟着铁山爷爷学打铁,虽然累得像条狗,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学到真本事的自豪。 看着二哥石头每次从镇上或者商队回来,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外面的见闻,盘算着“买进卖出”的门道。 看着三哥小山捧着书本,摇头晃脑地念着那些他们听不懂的“之乎者也”,却得到爹娘和周先生的一致夸赞。 家里年纪稍小的栓子和柱子,心里也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他们不再满足于仅仅是完成爹娘交代下来的那些简单的、重复性的杂活。 他们也渴望像哥哥们一样,能学点“真本事”,能为这个家做出更重要的贡献。 这份心思,自然没有逃过张大山的眼睛。 对于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儿子,他心里也早有盘算。 栓子,十二岁,性子随了铁牛,老实,本分,不多言不多语,但胜在踏实、细心,有耐心。 之前在家里尝试酿酒时,张大山就发现,栓子对那些需要精确控制火候、仔细观察发酵过程的步骤,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专注和兴趣。 每次张大山拌曲、入缸、封坛时,他都会默默地蹲在一旁,看得比谁都认真,偶尔还会问上一两句关键的问题。 张大山觉得,这孩子的心性,或许正适合学习酿酒这门需要耐心、细致和经验积累的传统手艺。 于是,在家里的酿酒活动逐渐常态化之后。 张大山便正式将栓子定为了自己的“酿酒学徒”。 他开始有意识地,将更多酿酒的核心步骤,一步步地教给栓子。 如何根据不同的粮食,粟米、高粱和稻米,调整浸泡和蒸煮的时间。 如何判断酒曲发酵的最佳状态,以及如何将其均匀地拌入粮饭中。 如何根据天气变化,调整发酵缸的摆放位置和保温措施,来控制发酵的温度。 如何通过观察气泡、闻气味、甚至品尝发酵液的酸甜度,来判断发酵的进程。 如何用最干净、最有效的方法,过滤酒糟,提取相对清澈的酒液。 这些,都是酿酒过程中最关键的经验和技巧。 张大山将自己从《曲糵》篇中领悟到的知识,结合自己的实践摸索,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栓子。 栓子学得极其用心。 他不像石头那样跳脱,也不像小山那样一点就透。 但他有着惊人的耐心和细致。 父亲交代下来的每一个步骤,他都会一丝不苟地去执行。 他会默默地记下不同天气下发酵缸温度的变化。 会仔细地比较不同批次酒曲的颜色和气味差异。 会反复练习过滤酒液的手法,力求减少浪费,提高纯度。 虽然他学得慢,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扎实。 看着栓子在酿酒这件事情上展现出的专注和潜力,张大山的心里很是欣慰。 或许将来,这门手艺真的能在栓子手里发扬光大,成为张家又一个响当当的招牌。 而对于十岁的柱子,张大山的安排则有所不同。 这小子,是家里最调皮、最好动、好奇心也最强的一个。 让他像栓子那样,安安静静地守着酒缸观察发酵,他肯定是坐不住的。 但张大山也发现,这小子虽然顽皮,但手脚却很灵便,尤其喜欢鼓捣各种东西。 上次家里做家具时,他就对父亲和哥哥们如何砍削木头、拼接卯榫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常常会捡起一些边角料,拿着小刀或者石片,自己在一旁模仿着削削砍砍。 虽然大多时候是弄得一塌糊涂,甚至会不小心伤到手。 但那份对手工制作的热情和探索欲,却是显而易见的。 张大山觉得,或许可以引导这小子,往木工的方向发展。 木工这门手艺,同样是安身立命的好本事。 往小了说,家里修修补补,做点简单的家具、农具木柄,都离不开。 往大了说,将来盖房子需要梁柱门窗,甚至他脑海中那些更复杂的机械(如改良织机、水车部件等)的制作,都需要有精湛的木工技艺作为支撑。 于是,张大山便开始有意识地,教柱子一些最基础的木工知识。 他先是带着柱子去山里,教他辨认不同的木材。 “你看,这种纹理粗、质地硬的是柞木,适合做承重的梁柱或者车轴。” “这种颜色发白、比较软和的是杨木,好加工,可以做些不承重的小家具。” “还有咱们常用的竹子,你看这青杆的韧性好,适合做扁担、筐架,那老一些的发黄的竹子就更硬,可以做椽子、搭架子。” 然后,他开始教柱子如何安全、有效地使用工具。 虽然家里只有斧头、柴刀、镰刀这几样简陋的工具。 但张大山还是耐心地教他如何握刀,如何运力,如何顺着木纹砍削,如何避免伤到自己。 他还找来一些废弃的木料,让柱子练习最基本的削、砍、锯、钻等操作。 柱子对这些动手动脚的活计,果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虽然他依旧有些毛躁,缺乏耐心,常常把木料弄得坑坑洼洼。 但他学得很快,领悟力也很强。 尤其是对他认为“好玩”的技巧,比如用小刀刻个简单的豁口,或者用藤条绑个十字结,更是能快速掌握。 张大山也不急于求成。 他知道,对这个年纪的孩子,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他更多的是在一旁看着,确保他的安全,偶尔进行一些关键的指点。 他让柱子从最简单的东西做起。 比如,给自己削一个吃饭用的小木勺。 比如,给家里那个缺了腿的木墩凳,重新配上一条腿。 比如,帮着哥哥们打磨那些制作水车剩下的木质零件。 每一次小小的成功,都能让柱子兴奋好半天。 也让他对木工这门手艺,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 就这样,栓子在酒糟的香气中,渐渐沉稳下来,学习着耐心与经验的积累。 柱子则在木屑的纷飞中,释放着他的活力与好奇,探索着创造与构建的乐趣。 两个半大的小子,在父亲的因材施教和家庭的熏陶下,也开始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学习方向和成长路径。 第105章 新房落成,乔迁之喜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盛夏。 田地里的庄稼,在充足的水肥滋养下,绿意葱葱,长势喜人,丰收的景象几乎已成定局。 家里的药材、米酒、豆酱、布匹生意,也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持续不断地为这个家带来稳定的收入。 棚屋外的空地上,那堆积如山的改良土坯,经过了春夏两季风雨和日头的考验,变得愈发坚硬、色泽也更加沉稳。 张大山看着这一切,感受着家里日益增长的积蓄和越发充足的底气。 他知道,那个萦绕在全家人心中许久的梦想——盖新房,终于到了可以付诸实施的时候了。 不能再让妻儿们继续挤在那个阴暗潮湿、如同牲口棚一般的破屋里了。 他们值得拥有一个更宽敞、更明亮、更坚固、更像样的家。 在一个晚饭后的家庭会议上,张大山郑重地宣布了这个决定。 “爹琢磨着,咱们攒的土坯砖够了,手里也攒下些活钱。” “秋收后,地里的活计相对轻省一些。” “咱们……就开始盖新房。” 话音刚落,棚屋里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孩子们激动得又蹦又跳,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真的吗?爹?咱们真要盖新房子了?” “太好了。太好了。再也不用住这个破棚子了。” “俺要一个自己的屋子。” “俺也要。” 王氏和花儿也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盖新房。 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如今终于要变成现实了。 当秋收的最后一粒粮食被仔细地归入仓中。 当院子里那高高的柴火垛足以抵御最漫长的严冬。 当腌制的腊肉、风干的野味、储存的菜干和酸菜都已准备妥当。 张大山知道,那个萦绕在全家人心中一年多的梦想,终于到了可以变为现实的时候了。 盖新房。 建造一个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坚固、温暖、宽敞的家。 他手里握着与赵四海签订契约后剩下的、依然沉甸甸的几十两银子。 院子角落里,那数千块经过精心制作、风干硬化的改良土坯,如同整装待发的士兵,静静地矗立着。 儿子们也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快速成长着:铁牛在铁匠铺学到了真本事,力气和稳重兼具;石头跟着商队开了眼界,心思愈发活络;小山的书读得有模有样;就连栓子和柱子,也分别在酿酒和木工上有了初步的入门。 天时,地利,人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是只欠他这个一家之主,一声令下。 “从明天起,咱们家所有的活计,都暂时往后放一放。” 在一个寒风初起的深秋傍晚,张大山召集了全家人,郑重宣布。 “咱们……开始盖新房。” 没有过多的渲染,没有激昂的口号。 但就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孩子们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真的?爹?明天就开始盖?” “太好了。太好了。咱们终于要住新房子了。” 孩子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兴奋得又蹦又跳,将连日劳作的疲惫一扫而空。 王氏和花儿也是激动得眼圈发红,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 这一天,她们等得太久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 张家院子便彻底忙碌了起来。 张大山拿出早已烂熟于心的图纸,用石灰和草绳,在选好的宅基地上,仔细地画出了新房的轮廓和地基线。 然后,便是挖地基。 这绝对是盖房过程中最基础、也最耗费力气的一环。 张大山要求极严,地基必须挖得够深、够宽,才能保证未来房屋的稳固。 父子几个,挥舞着家里的铁镐和锄头,奋力地向下挖掘着。 秋末的土地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坚硬,里面还夹杂着不少石块。 他们轮流上阵,挖土的挖土,运土的运土,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 挖到足够深度后,又开始填充地基。 他们从附近的山坡上,或者开垦劣田时清理出来的石块中,挑选出大小合适、形状规整的石头,一块块搬运过来,仔细地码放在基槽底部,并用力夯实。 再将买来的少量石灰,混合着黄土、河沙和水,搅拌成三合土,层层浇筑在石头缝隙中。 光是打好这个坚实的地基,就耗费了他们将近十天的时间。 但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便是更具技术含量,也更需要耐心和细致的砌墙工作。 那数千块凝聚了全家心血的改良土坯,终于派上了用场。 张大山亲自把关,调制着比例合适的粘土泥浆,里面同样掺入了沙子和少量石灰,增加粘合度和强度。 铁牛和石头,则成了砌墙的主力军。 他们将一块块沉重的土坯搬运到墙基旁。 学着父亲教的方法,先在底部涂抹一层均匀的泥浆。 然后将土坯稳稳地放上去,用木槌轻轻敲打,确保平整。 再在侧面涂抹泥浆,砌上另一块土坯。 他们严格遵循着“错缝”的原则,保证墙体的整体性和稳定性。 张大山则拿着一根吊着石块的细绳(自制的简易铅垂线),时刻检查着墙体的垂直度,稍有偏差,便立刻让儿子们进行调整。 柱子也发挥了他的木工特长。 他早就按照父亲的图纸,用家里能找到的最好木料,制作好了几个简易却还算规整的门框和窗框。 在砌到相应高度时,便和哥哥们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门窗框预埋进墙体中。 王氏和花儿、丫丫她们,则负责和泥、运送泥浆和砖坯,做好后勤保障。 全家人,就像一个配合默契的团队,围绕着这座正在拔地而起的新房子,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时间进入了冬季。 天气越来越冷,甚至还飘了几场小雪。 这给砌墙工作带来了一些麻烦。 和泥需要用温水,砌好的墙体也要用草席覆盖,防止被冻裂。 施工的进度也因此而放缓了一些。 但全家人没有丝毫的懈怠和抱怨。 一想到能在这个冬天搬进温暖的新家,他们的心里就充满了火热的干劲。 墙体,在他们的手中,一寸寸升高,一天天变厚。 从地基,到墙角,到窗台,再到接近屋檐的高度…… 当最后一块土坯被砌上墙头,三间正房和两间厢房的主体墙壁终于全部完成时。 已经是临近腊月了。 虽然寒风刺骨,但看着眼前那高大、厚实、方方正正的墙体轮廓,全家人都忍不住发出了兴奋的欢呼。 接下来,是更具技术含量的上梁和封顶。 张大山托了铁匠张老头,帮忙打制了一些关键连接处需要用到的铁箍和铆钉。 又带着铁牛和柱子,将早就备好的、最粗壮笔直的几根硬木房梁,仔细地加工出卯榫接口。 上梁那天,他还特意请了张河等几个交好的邻居过来帮忙。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沉重的房梁被稳稳地架设到了墙体之上。 随后,椽子、檩条也依次安装到位,屋顶的骨架终于成型。 屋顶的铺设,张大山下了“血本”。 他几乎用光了家里剩余的大部分活钱,从镇上买回来了足够覆盖所有屋顶的青瓦。 虽然只是最普通的那种机制瓦,但在村民眼中,已经是极其奢侈的了。 他又请了村里一位相熟的、手艺还算不错的泥瓦匠老师傅,在铁牛和石头的帮助下,将一片片青瓦整齐地铺设在屋顶上,并用掺了石灰的泥浆仔细勾缝。 当最后一个瓦片落下,屋顶彻底完工时。 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能够遮风挡雨数十年的“砖房”,终于初具规模。 冬去春来。 利用冬末春初这段最后的农闲时间。 柱子在父亲的指导下,将他制作的那些简易木门和糊了油纸的木窗,一一安装到位。 墙壁内部,也用更细腻的石灰加细沙和少量麻筋混合成的白灰泥,仔细涂抹了一遍,变得平整光滑。 厨房里,新式省柴灶也垒砌完毕,高高的烟囱伸出屋顶。 卧房里,温暖的火炕也盘好了,只等烧火检验。 终于,在第二年春耕大忙开始之前。 这座凝聚了全家人无数心血和汗水的新房子,彻底落成了。 搬家的那一天,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张大山一家,郑重地,将棚屋里那些虽然破旧、却也陪伴了他们一年多苦难岁月的全部家当,一一搬入了新家。 当他们踏入那宽敞明亮、散发着泥土和木材清香的堂屋时。 当他们看到那几间可以真正称之为“卧室”的独立房间时。 当他们抚摸着那平整光滑、不再冰冷潮湿的墙壁时。 所有人的眼睛,都湿润了。 “咱们……有新家了……” 王氏捂着嘴,喜极而泣,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孩子们更是欢呼雀跃,在新房子里跑来跑去,兴奋地挑选着自己的“房间”。 就连一向沉稳的铁牛,眼眶也有些发红。 当天晚上,王氏在新厨房里,用新灶台,做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温锅”饭。 一家人围坐在宽敞明亮的堂屋里,吃着香喷喷的饭菜,说着笑着,畅想着未来在这座新房子里即将展开的美好生活。 第106章 新居瞩目,邻里心态 张大山家那座崭新的、在村西头显得格外醒目的“砖房”,如同平地里长出的一棵奇树。 在乔迁之后的短短几天内,便迅速成为了整个青石村村民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青石村。 起初,很多人还不相信。 毕竟,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张大山这一房,自从被老宅苛刻地分出来之后,就一直是贫穷、潦倒、甚至快要活不下去的代名词。 谁能想到,这才短短一年多的功夫。 当初那副家徒四壁、几乎要饿死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这才多久功夫,就能盖起新房子了? 而且,还不是村里常见的那种低矮潮湿、摇摇欲坠的破泥屋。 而且听去看过的人说,那房子还不是一般的土坯房。 是用一种看着就结实、颜色也更深的“砖头”砌的。 墙体笔直,屋顶还盖了亮闪闪的青瓦片。 比村里绝大多数人家的房子都要宽敞、都要气派。 这怎么可能呢?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越来越多的村民,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往村西头跑。 有的假装去河边挑水。 有的假装去山脚砍柴。 有的干脆就直接跑到张大山家新开垦出来的地头附近,“歇歇脚”。 他们的目光,却都若有若无地,瞟向那座矗立在荒地旁、崭新的院落。 当他们亲眼看到那座方方正正、墙体坚固、窗明几净的新房子时。 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深深的震惊和……难以掩饰的羡慕。 太不一样了。 跟村里那些低矮、潮湿、歪歪扭扭、动不动就掉土渣的泥巴房比起来。 张大山家这座新房,简直就像是仙人施法变出来的一样。 “我的老天爷。这……这真是大山家盖的?” 一个妇人捂着嘴,压低声音对同伴惊叹道。 “可不是咋地。俺前几天还看着他们一家老小在那和泥、做砖坯呢。” “没想到,这才个把月功夫,真就盖起来了。” “你看那墙砌得多直溜,那屋顶多气派,还盖了瓦呢。” “这得花多少钱啊?” “谁知道呢。怕是不少。” “大山这小子,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羡慕,是普遍的情绪。 谁不羡慕呢? 当最初的震惊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便是潮水般涌来的、复杂难言的羡慕之情。 是啊,羡慕。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世世代代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谁不希望能住上这样宽敞亮堂、冬暖夏凉的好房子? 能拥有一座可以安稳遮风避雨、让妻儿老小不再受冻挨饿的像样房子,是每一个庄稼汉最朴素、也最深切的愿望。 可这个愿望,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遥不可及。 需要几代人的积攒,需要勒紧裤腰带,一分一厘地从牙缝里省。 即便是这样,也未必能盖起一座比祖上传下来的老屋好多少的新房。 而张大山,这个曾经被他们视为“窝囊废”、“倒霉蛋”的家伙。 竟然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就完成了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让他们如何能不羡慕?如何能不眼红? 尤其是那些自家也住着破旧土房、时常要为修补漏雨屋顶而发愁的村民。 看到张家的新房,心里更是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似的,又酸又痒。 当然,羡慕之外,心态却又各不相同。 像赵婶、张河这些平日里就与张大山家交好,或者受过他们恩惠的人。 看到新房落成,是由衷地替他们感到高兴。 赵婶甚至还特意提着一小篮子自家攒下的鸡蛋,颤巍巍地找上门来道贺。 “大山啊,王氏妹子,恭喜你们乔迁新居啊。” “这房子盖得敞亮,往后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她拉着王氏的手,由衷地祝福着。 张河也带着自家婆娘,送来了两只自家养的、才刚开始打鸣的小公鸡。 “大山哥,也没啥好东西。这两只鸡拿去给孩子们添个菜。” “往后有啥力气活,招呼一声,兄弟随叫随到。” 他们的祝福质朴而真诚,让张大山和王氏心里都暖融融的。 也有些头脑活络、或者同样有上进心的村民,在羡慕之余,则更多的是对张大山“本事”的好奇和探究。 他们会想方设法地跟张大山套近乎,旁敲侧击地打听他是如何改良土地、如何制作那些新奇工具、又是如何找到赚钱门路的。 希望能从他这里学到一招半式,也改善一下自家的日子。 对于这些人,张大山也并不完全排斥。 若是人品尚可,真心求教的,他也会在不涉及核心秘密的前提下,提点几句。 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若是能带动一部分人共同进步,对改善整个村庄的面貌,也并非坏事。 当然,有善意的祝福和积极的探求,自然也少不了那些夹杂着酸涩和恶意的嫉妒与非议。 更多的村民,在羡慕之余,心中也难免滋生出嫉妒和疑虑。 “哼,谁知道他盖房子的钱是哪儿来的?” 孙二蹲在村口的大树下,对着几个同样游手好闲的汉子,撇着嘴说道。 “分家的时候穷得叮当响,这才一年多,就能盖起这么好的房子?” “要我说,不定是在山上挖到啥宝贝了,或者……干了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就是就是。”旁边有人立刻附和,“你看他家那几个小子,天天往山里钻,谁知道在里面捣鼓啥呢?” “还有那个赵四海,隔三差五就来找他,神神秘秘的,不定在做什么大买卖呢。” “依我看,他就是发了横财,故意瞒着大家伙儿。” “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住新房,也不说拉扯一下乡里乡亲。” “真是个白眼狼。” 酸溜溜的议论,夹杂着恶意的揣测和莫须有的指责,在村子的某些角落里悄悄流传。 这些人,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 他们宁愿相信张大山是走了狗屎运或者为富不仁。 也不愿意承认,这是人家依靠智慧和汗水,一步一个脚印奋斗出来的结果。 与此同时,地主刘员外和村长张有德,自然也知道了张大山家盖起新房的消息。 刘员外听到消息后,只是冷笑了几声。 在他看来,张大山越是折腾得欢,就越是说明他手里有钱。 这更坚定了他要将张家这块“肥肉”弄到手的决心。 只是,需要换一种更隐蔽、更有效的手段了。 而张有德,则在自家的堂屋里,沉默地喝了一整壶的茶。 张大山的崛起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 也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这个侄子,已经不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对象了。 甚至,隐隐有与他分庭抗礼,挑战他村长权威的势头。 必须想办法,压制住他。 否则,后患无穷。 第107章 老宅眼红,妒火中烧 张大山家盖起新房、乔迁新居的消息,像一阵旋风,刮遍了青石村的每一个角落。 自然也一字不落地,钻进了村东头老宅院子里那几位的耳朵里。 最初听到传闻时,张婆子还不信。 “放屁。” “就凭他张大山?还盖新房?” “他连住的牛棚都是俺们老张家施舍的。” “他哪来的钱?哪来的本事?” 她坐在炕头上,嗑着瓜子,唾沫横飞地对着儿媳妇刘氏嚷嚷着。 刘氏在一旁也阴阳怪气地附和:“可不是咋地,娘。指不定是外面哪个没见识的瞎传呢。” “他们一家子现在怕是连糙米都快吃不上了。” 然而,随着去西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传回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具体。 说那房子不是一般的土坯房,是用特制的“砖”砌的。 说那房子又高又大,窗明几净,屋顶还盖了瓦片。 说张大山一家搬进去后,连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这些描述,如同烧红的烙铁,一下下地烙在张婆子和刘氏的心上。 她们坐不住了。 这天下午,刘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去村南头找亲戚。 却绕了个大圈子,偷偷摸摸地溜达到了村西头张大山家新房附近。 她躲在一棵老树后面,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只看了一眼,她整个人就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那哪里还是以前那个破败荒凉的角落。 一座崭新的、方方正正的院落拔地而起。 虽然院墙还只是简陋的篱笆。 但院内那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墙体平整,颜色是均匀的土黄色,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坚固和体面。 屋顶上,那覆盖屋檐上的青灰色瓦片,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沉稳的光泽。 窗户虽然糊着纸,但窗棂做得整整齐齐。 院子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墙角还堆放着整齐的柴火垛。 甚至,她还隐约看到,院子角落里似乎还有新垒的鸡窝和猪圈的雏形。 这……这哪里还是那个破牛棚? 这分明就是一个比自家老宅还要齐整、还要像样的新院子。 再想到传闻中张大山家又是吃肉又是买粮的消息。 一股无法遏制的、汹涌的嫉妒和怨恨,如同毒汁一般,瞬间浸透了刘氏的心脏。 凭什么? 凭什么他张大山一个被赶出家门的丧家之犬,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凭什么他们辛辛苦苦一辈子,住的还是这老掉牙的旧房子,而他却能盖起这么气派的新房? 这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她几乎是咬着牙,强忍着冲上去破口大骂的冲动,扭头跑回了家。 一进门,她就将自己看到的景象,添油加醋地对着张婆子和张二狗学了一遍。 “娘啊。您是没看见啊。” “那房子盖得……啧啧……跟画里似的。” “墙是平的,地是光的,屋顶还盖瓦了。” “比咱们家这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还有那院子,收拾得多利索。” “我看他们是真发财了。指不定在山上挖到金元宝了呢。” “可怜咱们还在这老屋里受苦呢。” 她的话,如同火上浇油,瞬间点燃了张婆子心中积压的怒火和嫉妒。 当刘氏添油加醋地将张大山家新房如何气派、如何宽敞描述给张婆子和张老汉听时。 张婆子当场就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杀千刀的。天打雷劈的。” 她拍着大腿,破口大骂,“拿着俺们老张家的底子出去享福,盖那么好的房子,也不知道回来孝敬爹娘。” “肯定是把俺们当初分给他那点东西都卖了换钱了。” “还有王氏那个贱人,肯定是她撺掇的。” “不行。俺得去找他算账去。凭啥他们住新房,俺们住这破屋子。” 她说着就要往外冲,被张老汉一把拉住。 “闹什么闹。嫌不够丢人吗?” 张老汉脸色铁青,声音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心里何尝不气?何尝不嫉妒? 但他知道,现在去找张大山闹,根本讨不到任何好处,只会自取其辱。 躺在炕上装死的张二狗,听到媳妇的描述,心里也是又酸又恨。 新房子。 瓦片。 他做梦都想要的东西,竟然被那个他一直看不起的大哥先弄到手了。 他心里那个不平衡啊。 “娘。您别去了。”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上次您去,大哥他……” “他敢。”张婆子怒道,“他要是敢再对俺不敬,俺就一头撞死在他家新房门口,看他怎么跟村里人交代。” “娘。使不得啊。”刘氏假惺惺地拉住她,“您老人家可不能为了那起子人生气伤了身子。” “依俺看,这事儿啊,还得让爹拿主意。” 张老汉嗒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挫败感。 他也没想到,那个一向被他视为窝囊废的大儿子,竟然真的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名堂。 这新房子,就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老脸上。 让他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建立起来的、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彻底崩塌了。 “哼。” 他重重地将烟袋锅往炕沿上一磕。 “盖了新房又怎么样?” “那也是用不干净的钱盖的。” “指不定哪天老天爷就降下一道雷,把他那破房子给劈了。” 他恶狠狠地咒骂着,以此来掩饰内心的嫉妒和无能狂怒。 “他爹,光骂有啥用啊。”张婆子不甘心地说道,“咱们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过好日子啊。” “那你想怎么样?”张老汉没好气地反问,“再去闹?上次还没丢够人吗?” “那……那也不能便宜了他们啊。”刘氏在一旁煽风点火,“爹,娘,要不……咱们去找村长说说?” “就说大哥他不孝顺,发达了不管爹娘死活。让村长给他点厉害瞧瞧。” “找村长?”张老汉冷哼一声,“你以为村长是傻子?他现在不知道有多眼红大山那水车呢。上次都没能把大山怎么样,现在去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会管?” 一时间,老宅的堂屋里,陷入了一种充满怨恨和无力的沉默。 他们嫉妒张大山一家的好运。 他们怨恨张大山的“不孝”和“忘本”。 他们不甘心自己被比下去。 但他们却又想不出什么真正有效的办法来阻止或者破坏。 只能任由那份名为“眼红”的毒药,在自己的心里不断地发酵、蔓延。 扭曲着他们的面孔,也腐蚀着他们仅存的良知。 张二狗一家,愈发眼红。 第108章 上门“借”钱,强硬拒绝 自从张大山家搬进新房之后。 老宅那边的气氛,就如同被一层厚厚的乌云笼罩着,愈发显得阴沉和压抑。 张婆子的咒骂声几乎没有停过,从早到晚都在抱怨大儿子不孝,抱怨老天爷不开眼。 刘氏则在一旁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将张大山一家描述成忘恩负义、为富不仁的白眼狼。 张二狗更是将自己的好吃懒做、一事无成,全都归咎于大哥不肯“拉拔”他这个亲弟弟。 张老汉虽然嘴上不说,但那阴沉的脸色和时不时望向西边的怨毒眼神,也表明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衡。 他们眼红。 眼红张大山家的新房子。 眼红他们家地里那长势喜人的庄稼。 眼红传闻中他们卖药材、卖“精麻布”赚来的大把银钱。 在他们看来,这一切本该是属于他们的。 至少,张大山应该将他“多余”的财富,拿出来孝敬父母,接济兄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关起门来过好日子,对他们这些“亲人”不闻不问。 嫉妒和不甘,如同毒草般在他们心中疯长。 终于,在刘氏的反复撺掇和张婆子的哭闹下。 他们决定,不能再这么干看着了。 必须得想办法,从张大山那里弄点好处出来。 既然上次讨吃的被扔了出来,那这次……就直接要钱。 借钱。 名正言顺。 看他张大山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打定主意后,这天上午,张婆子亲自出马了。 她特意换上了一件看起来最破旧、打着最多补丁的衣服。 脸上也挤出了一副愁苦不堪、仿佛天都要塌下来的表情。 她甚至还拉上了不情不愿的张二狗,一起朝着村西头那座扎眼的新房子走去。 刘氏则留在了家里,等着听“好消息”。 来到张大山家崭新的篱笆院门外。 看着那坚固的墙壁,那亮堂的窗户,还有院子里隐约传来的孩子们的笑声。 张婆子的心里,更是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凭什么? 凭什么这起子白眼狼能住这么好的房子,过这么舒心的日子? 她心里的怨气更盛,脸上那愁苦的表情也显得更加“真切”了。 她用力拍打着院门。 “开门。开门。老大媳妇,开门。” 正在院子里帮母亲晾晒药材的花儿听到声音,跑过去打开了门。 看到是张婆子和张二狗,花儿的脸色微微一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奶……二叔。”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哼。你爹娘呢?死哪儿去了?还不快出来见俺。” 张婆子根本不理会花儿,直接叉着腰就往院子里闯。 张二狗也低着头跟在后面。 正在屋檐下整理工具的张大山和王氏听到动静,都走了出来。 看到来人,张大山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又来了。 真是阴魂不散。 “娘。您老过来有事?” 他上前一步,挡在了张婆子面前,语气平静无波。 “俺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了?” 张婆子眼睛一瞪,随即又立刻换上那副悲切的表情。 她一屁股就想往地上坐,开始她的标准哭闹流程。 “哎哟喂。俺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等等。” 张大山冷冷地打断了她。 “娘,俺家这院子刚平整好,地上干净得很。您老要是想坐,那边有凳子。” 他指了指院子角落里那几个粗糙的木墩凳。 “你要是想哭闹撒泼,那俺劝您还是省省力气。” “上次那套不管用,这次……同样不管用。” 他的话,直接堵死了张婆子撒泼的路。 张婆子被噎得一愣,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她没想到,这大儿子现在是越来越不吃她这一套了。 旁边的张二狗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大哥。你别这样跟娘说话。” “娘……娘也是……也是心里苦。” “家里……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啊。” 他开始接着演戏。 “哦?又揭不开锅了?”张大山看着他,“上次你来讨吃的,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地里的活太重累着了?还是又在外面欠了赌债?” “没……没有的事。”张二狗连忙否认,眼神闪烁。 “就是……就是前阵子爹病了,请郎中抓药,花了不少钱。” “家里的米缸也见底了。” “俺……俺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张婆子也立刻接口哭诉道:“是啊,老大。你爹病得起不来炕,家里又没钱抓药,眼瞅着就要断粮了。” “你……你现在日子好过了,盖了新房,发了财。”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亲爹亲娘饿死病死?” “你……你就借点钱给俺们周转周转。” 她终于说出了最终目的——借钱。 “借多少?”张大山面无表情地问道。 张婆子和张二狗对视了一眼,似乎早就商量好了。 张婆子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 “不……不多。就……就五十两。” “等秋后收了粮,或者……或者二狗出息了,就还你。” 五十两。 张大山差点气笑了。 真是狮子大开口。 这哪里是借钱,分明就是明抢。 还钱? 就凭张二狗那个德性,这钱借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没有。” 张大山的回应,简单直接,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啥?”张婆子愣住了,似乎没听清。 “俺说,没有。” 张大山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声音冰冷,如同腊月的寒风。 “别说五十两,就是五两,五百文,一文钱都没有。” “你……你个不孝子。你说啥?” 张婆子终于反应过来,尖叫起来,指着张大山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亲爹病得要死了,你连借点钱都不肯?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俺爹要是真病得快死了,俺就算砸锅卖铁也会请大夫。” 张大山冷冷地看着她,“但他老人家昨天俺还看着拄着拐杖在村口骂人呢,精神头好得很。” “至于揭不开锅?俺看未必。” “二弟有手有脚,不去下地干活,不去想法子挣钱,就知道跑来俺这里哭穷要钱。” “娘,您就是这么教儿子的?” “您就是这么指望他给您养老送终的?” 他这番话,不仅戳穿了他们的谎言,更是将矛头直指张婆子的偏心和张二狗的懒惰。 “你……你放屁。”张婆子气得浑身发抖,“俺家二狗怎么了?他那是读书人的底子,干不了粗活。” “倒是你,赚了昧良心的钱,就忘了本了。” “俺告诉你,张大山,今天你要是不把钱拿出来,俺……俺就死给你看。” 她说着,又要往旁边的墙上撞去。 “够了。” 张大山一声低喝,如同平地惊雷。 他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地盯着张婆子和张二狗。 “俺最后说一遍。” “咱们已经分家了。那份文书,白纸黑字,族长见证。” “从此以后,你们家的事,与俺无关。俺家的事,也用不着你们操心。” “俺们家挣的每一个铜板,都是用血汗换来的,是俺一家老小活命的钱,一文也不会给你们这些只想不劳而获的懒汉、泼妇。” “想借钱?门儿都没有。” “现在,立刻,马上,给俺滚出这个院子。” “以后,别再让俺看见你们踏进这里一步。” “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和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决绝的气势,却让张婆子和张二狗都感到一阵心悸。 他们毫不怀疑,若是再纠缠下去,眼前这个已经彻底“疯了”的大儿子,绝对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你……你等着……俺……俺跟你没完……” 张婆子扔下一句色厉内荏的狠话。 拉着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张二狗,几乎是连滚爬地逃离了张家的新院子。 看着他们狼狈不堪的背影,张大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第109章 亲情绑架?坚守原则 直接上门借钱的路被堵死了。 张婆子回去后,在家里又哭又闹了好几天,指桑骂槐,不得安生。 张老汉也是一连多日都拉着一张驴脸,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老宅里的气氛,比那阴冷潮湿的冬天还要压抑。 他们想不通,也无法接受。 那个以前任由他们搓圆捏扁、呼来喝去的大儿子,怎么就变成了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连最基本的“孝道”和“亲情”都不顾了。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一家在外面过好日子,而他们守着这老宅“受苦”? 不甘心。 一万个不甘心。 在刘氏又一次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挑唆下,“爹,娘,我看大哥也不是铁石心肠,许是上次说话方式不对?要不……爹您亲自去说说?您是他老子,他总不能连您的话也敢不听?”。 一直沉默着的张老汉,终于掐灭了烟袋锅,缓缓站起了身。 他决定,亲自去会一会那个“翅膀硬了”的大儿子。 他就不信了,自己这个做老子的出面,还能压不住他? 这一次,张老汉没有像上次那样气势汹汹。 他特意换上了一件看起来比较整洁的外褂。 将花白的头发也梳理了一下。 甚至,他还让张婆子煮了两个鸡蛋,用布包好,拎在手里。 他拄着拐杖,脚步缓慢地,朝着村西头那座让他堵心的新院子走去。 他刻意没有让张婆子和张二狗跟着。 他要单独和张大山谈。 他要用一个父亲的身份,用“亲情”和“孝道”,来“感化”这个迷途知返的儿子。 当张大山看到父亲独自一人、拄着拐杖、手里还提着两个鸡蛋出现在自家门口时。 他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相比于张婆子的撒泼打滚和张二狗的无赖讨要。 张老汉这种看似“低姿态”的出现,反而让他更加警惕。 他知道,这老头子,绝非善类。 他今天来,绝对不是真心来看望或者示好。 这背后,一定憋着什么招数。 “爹。您怎么来了?” 尽管心里警惕,但表面上的礼数不能缺。 张大山还是上前一步,打开了院门,平静地问道。 他没有请对方进屋,只是站在门口。 “俺……俺就不能来看看你?” 张老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张大山,语气似乎带着几分……沧桑和无奈? 他将手里包着鸡蛋的布包递了过来。 “家里……也没啥好东西。这是你娘早上刚煮的鸡蛋,拿给孩子们吃。”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 若是以前的张大山,看到父亲这般模样,怕是早就心软了。 但现在的张大山,内心只有冷笑。 演戏? 谁不会呢。 “不必了,爹。” 他没有伸手去接。 “家里的孩子虽然嘴馋,但这鸡蛋还是您和娘留着自己补身子。” “俺们这儿,粗茶淡饭,也习惯了。” 他的话,不软不硬,直接将对方的“示好”顶了回去。 张老汉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但很快又被那副“慈父”面孔掩盖了下去。 他收回手,叹了口气。 “大山啊。你……你还在怨爹娘吗?” 他开始打感情牌了。 “分家那天,是爹娘做得不对,太偏心老二了,委屈了你们。” “可……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老二他不争气,俺们不多看顾着点,能怎么办呢?” “你当大哥的,也该……多体谅体谅爹娘的难处。” 他这番话,看似在认错,实则还是在为自己的偏心开脱,还在试图给张大山灌输“长兄如父”、“理应帮扶弟弟”的观念。 张大山心中冷笑更甚。 难处? 你们最大的难处,不就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压榨俺们一家了吗? “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张大山打断他,不想再听这些虚伪的辩解。 “分家文书写得清清楚楚,咱们已经是两家人了。” “您老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俺还得去地里干活呢。” 他再次表明了划清界限的态度。 “你这孩子……” 张老汉似乎真的有些“伤心”了,用拐杖顿了顿地。 “分家了,难道就不是一家人了?难道就不是俺的儿子了?” “这血脉亲情,是那一张纸能隔断的吗?” “你看看你,现在日子好过了,盖了新房,买了新地(买地的事瞒不住,村里早传开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爹娘还在那破旧的老屋里挨日子?” “你弟弟还在为一口吃的发愁?” “村里人都在背后戳咱们老张家的脊梁骨,说你张大山发达了就忘了本,是个不孝子啊。” “你……你就真的忍心,看着爹娘晚景凄凉,看着你弟弟一家受穷?” “你就不怕……不怕天打雷劈吗?” 他声情并茂,语气沉痛,试图用亲情、孝道、舆论、甚至鬼神之说,来对张大山进行全方位的“绑架”。 不得不说,这番话,若是放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对任何一个受传统观念影响的人来说,都是极具杀伤力的。 张大山的心,也确实因为这番话,而有那么一瞬间的刺痛和动摇。 是啊,血脉亲情,如何能轻易割断? 孝道伦常,更是压在每个人头上的大山。 他能顶住村长的压力,能赶走撒泼的母亲和无赖的弟弟。 但面对眼前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用这种看似“语重心长”的方式进行的情感勒索。 他内心深处那点残留的、属于这个时代的道德枷锁,似乎被触动了。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他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他想起了分家时,这对父母是如何的绝情。 想起了过去二十年,他们是如何将自己一家当成牛马压榨。 想起了王氏和孩子们身上那些因为饥饿和劳累而留下的伤痕。 想起了丫丫病重时,他们的冷漠和不闻不问。 …… 那一幕幕,如同冷水泼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那点不合时宜的动摇。 孝顺? 亲情? 也要看对方配不配。 对于这种只知索取、从未付出,甚至将你往死路上逼的“亲人”。 任何的退让和心软,都是对自己的残忍,更是对身边真正爱你的妻儿的不负责任。 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冰冷而坚定。 “爹。”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俺知道您想说什么。” “但俺也想请您老明白几件事。” “第一,俺们现在能稍微过好点,不是靠运气,不是靠偷抢,是靠俺们一家人,没日没夜地干出来的。” “是俺领着儿子们,冒着危险进山采药,是俺婆娘和闺女,熬瞎了眼睛纺线织布,才一点点攒下来的。” “这里面,没有半分是偷来的抢来的,更没有半分是亏欠你们老宅的。” “第二,分家是你们当初逼俺们的,文书是您亲手画押的。” “既然分了家,就是两家人。俺的首要责任,是养活俺自己的妻儿,让他们吃饱穿暖,不再受苦。” “至于老宅那边……”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您不是还有能干的二儿子?怎么也轮不到俺这个被赶出来的‘不孝子’来操心?” “第三,孝道不是愚孝。” “俺可以对您保持作为儿子的基本尊重。” “但若是您想利用这份‘尊重’,来绑架俺,继续压榨俺们一家,为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填窟窿。” “恕难从命。” “俺张大山的原则就是: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谁想害我们一家,我便豁出命去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这个原则,对谁都一样。包括您二老。”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直白,也极其绝情。 彻底撕碎了张老汉试图用亲情和孝道编织的虚伪面纱。 张老汉听完,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指着张大山,嘴唇哆嗦着,“你……你……你这个逆子……你……”你了半天,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所有的“苦口婆心”,所有的“情感攻势”,在这个已经彻底硬起心肠的大儿子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可笑至极。 他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 这个儿子,是真的不打算再认他们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一丝丝的悔意,掠过他的心头。 但他嘴上,依旧不肯服输。 “好……好你个张大山。” “你给俺等着。” “俺……俺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他扔下这句狠话,猛地一顿手中的拐杖,转身,用一种比来时快了许多的、近乎踉跄的脚步,仓惶地离开了。 看着父亲那落寞而又带着怨毒的背影。 张大山的心里,没有半分的快意,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解脱。 第110章 村长再发难,水利起纷争 张大山坚守原则,再次将原生家庭试图进行情感绑架的企图拒之门外。 这件事情,如同之前的几次冲突一样,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有人佩服张大山的硬气和清醒。 也有人觉得他太过绝情,不念旧恶,连老父亲的面子都敢驳。 但无论如何,“张大山不好惹”的印象,算是彻底深入人心了。 连带着,对西头那个崭新的院落,村民们也多了一份敬而远之的心态。 除了少数几个真心交好的几个邻居,大多数人都不愿轻易去招惹这个看起来越来越“有本事”也越来越“有脾气”的家庭。 这种微妙的变化,自然也落在了村长张有德的眼里。 他原本还指望着,能利用村里的舆论压力,或者挑唆张老汉、张婆子去闹事,给张大山制造点麻烦,让他知道谁才是村里的主事人。 却没想到,这张大山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连亲爹亲自出马打“亲情牌”,都被他几句话顶了回去。 这让张有德感到非常恼火,也越发觉得张大山是个巨大的威胁。 这小子,不仅翅膀硬了,心也硬了。 再这样放任他发展下去,自己在村里的威信何在? 更重要的是,那架哗哗转动的水车,还有那片长势喜人的庄稼地,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那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啊。 凭什么就让他张大山一家独占了? 不行。 必须得想个办法。 既然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 那就来点“名正言顺”的。 张有德思来想去,最终将目光,再次锁定在了“水”上。 这天,他以“商议村中水利及用水规矩”为名,召集了村里几位有头有脸的族老,以及各房的代表,在祠堂里开了个会。 会上,张有德先是痛心疾首地讲述了今年开春以来天气偏旱,以及合理利用水源对全村生计的重要性。 然后,他话锋一转,便“不经意”地提到了张大山家的水车和新挖的水井。 “咱们村西头大山家,去年弄了个水车,又挖了口深井,这都是好事啊。” 他故作赞许地说道,“有了水,他家那几亩烂地都变成了宝地,眼瞅着今年就能有好收成。” “但是啊……”他拉长了语调,“这水,毕竟是咱们清河的水,是老祖宗留给咱们全村的。” “他张大山一家用水方便了,可有没有想过,这河道的水流就那么大,他上游取水多了,下游会不会受影响?” “还有他那口深井,挖得那么深,会不会把他家附近别人家浅井的水给吸跑了?” 果然,他这话一出,下面立刻就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尤其是那些自家田地也在下游,或者住在张大山家附近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是啊,村长说得有道理。” 一个与张有德走得近的族老立刻帮腔道,“这水资源是大家的,不能只顾着一家方便,让其他人吃亏啊。” “依我看,就该定个规矩。” 另一个被刘员外暗中授意的人也开口道,“凡是取用河水灌溉,或者挖了深井自用的,都应该向村里缴纳一定的‘水钱’。” “这钱呢,就用来维护河道,或者作为村里的公积,将来谁家有困难了也能帮衬一把。” “这样才叫公平嘛。” “对对对。这个主意好。” 立刻就有人附和起来,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就对张大山家眼红的人。 张有德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 “嗯……大家说的,都有道理。” “为了咱们青石村的长远计,为了各家各户都能公平用水。” “我看,这个‘用水缴费’的规矩,倒是可以议一议。” “至于这费用怎么收,收多少,咱们可以再商量。” “不过,像大山家那样,用水量大的,又是水车又是深井的,理应多出一些,以示公允嘛。” 他轻描淡写之间,就将矛头再次指向了张大山。 而且,这次是以“全村公议”、“公平用水”的名义。 占据了道德和规矩的制高点。 这个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张大山的耳朵里。 是张河偷偷跑来告诉他的。 “大山哥,村长他们……好像要针对你家那水车和水井哩。” “说要收什么‘水钱’,还说你家用水多,得多交。” 张河气喘吁吁地说道,脸上满是担忧。 张大山听完,脸上却露出一丝冷笑。 果然来了。 明着抢不行,就开始用这种阴损的招数了? 打着“公平”的旗号,行打压和勒索之实。 真是好算计。 “多谢你了,河子兄弟,这事俺知道了。” 他拍了拍张河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担心。 送走张河后,张大山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知道,张有德这次是有备而来,而且是利用了部分村民的担忧和嫉妒心理。 若是应对不好,不仅可能真的要被强行收取不合理的费用。 更可能因此而惹起“众怒”,让自己在村里彻底被孤立。 他再次来到了周先生家。 将村里祠堂议事的情况,以及张有德等人的说辞,向周先生详细说了一遍。 周先生听完,捻着胡须,冷笑一声。 “哼。假公济私,借刀杀人。” “这张有德,倒是越来越出息了。” 他对张有德的为人,显然也是十分了解和不齿。 “先生,那小子该如何应对?”张大山虚心请教。 “应对之道,依然是‘理’和‘据’。” 周先生说道,“但他这次是打着‘公议’的旗号,你光靠自己争辩,效果有限。” “你得让他这个‘公议’,变得不那么‘公’。” “哦?先生的意思是?” “他不是说你用水影响了下游,影响了邻居吗?” 周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慧黠,“那你就去找那些所谓的‘受影响’的人问问。” “问问他们家的水井是不是真的被吸干了?河道的水是不是真的不够用了?” “你家那水车,取水量有限,那口深井,更是与他们的浅井不在一个水层,稍有常识的人都该明白,影响微乎其微。” “你把这些事实,摆出来,让大家都看看清楚。” “再去问问那些没有水井、离河道也远的村民,若是真要收‘水钱’,他们这些几乎不用公共水源的是不是也要交?如果要交,凭什么?如果不交,那只针对你一家收费,又何谈‘公平’?” “你还可以算一笔账。”周先生继续指点道,“就说你家那水车和水井,当初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如今每年能多打多少粮食,这些多出来的粮食,将来交的赋税是不是也更多?也算是为村里做了贡献。” “把这些道理,都掰开了,揉碎了,讲给那些被煽动、或者还在观望的村民听。” “让他们自己去评判,到底是谁自私,谁在假公济私。” “至于张有德那边,”周先生顿了顿,“若是他一意孤行,非要强收这笔‘水费’。” “你便提出,此事需有明确章程,需记录在册,需所有用水户一体遵行。” “甚至可以提议,将收取的‘水钱’如何使用,也需公开透明,接受大家监督。” “他若真是为了‘公’,自然无话可说。” “他若只是想借此敛财或者打压你,必然不敢将此事做得如此‘透明’。” “到时候,谁是谁非,岂不一目了然?” 周先生的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再次让张大山茅塞顿开。 是啊。 对付这种打着“公”字旗号的阴谋。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一切都摊在阳光下。 用事实说话,用道理服人。 让那些被蒙蔽的村民看清真相。 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无所遁形。 “多谢先生指点。” 张大山再次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第111章 自家水井,无懈可击 村长张有德在祠堂那番关于“用水缴费”的提议,虽然因为牵扯面太广,未能立刻形成决议。 但那股子明显冲着张大山家来的不善之意,却已是昭然若揭。 张大山心里清楚,这张老狐狸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水车那边涉及到清河的公共水源,他或许还能找到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但自家院里那口井,是他张大山一家的私产,是他为了解决最基本生活饮水而费心费力改良的,他凭什么要向村里缴费? 果不其然。 没过几天,张有德便再次发难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召集全村人议事,而是直接带着两个平日里与他走得最近的族老,以及那个一向喜欢搬弄是非的孙二,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张大山家的新院子外。 彼时,张大山正和铁牛、石头在院子里整理从山上采回来的药材。 王氏和花儿则在屋檐下,借着日光纺线。 看到张有德带着人上门,一家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张大山。” 张有德站在院门口,也不进来,直接沉着脸开口,语气带着族长的威严。 “老夫今日前来,是为村里几户人家讨个公道。” “哦?不知族长所说的‘公道’是何事?”张大山放下手中的药材,平静地问道。 “哼。何事?”张有德冷哼一声,“自然是你家这口井的事。” 他指了指院内那口经过张大山精心清理、加固,并且新安装了简易辘轳的水井。 果然来了。 而且还换了个由头。 他按照周先生之前的指点,心中早有定计,面上不动声色地。 张有德指了指旁边的孙二等人。 “孙二他们几家都向老夫反映,自从你家这口井重新拾掇过,用水量大了之后。” “他们家里的水井,出水就越来越少了,有的甚至都快干了。” “你家这井,怕是挖到了主水脉,把附近的水都吸到你这儿来了?” 孙二立刻在一旁添油加醋,指着张家的井,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族长啊,您可得给俺们做主啊。” “俺家那井,以前水旺得很,现在一天打不上两桶清水,全家老小吃水都难啊。” “肯定是他们家这口井闹的,把咱们的水都给抢跑了。” 其他几个被张有德带来的村民,也纷纷七嘴八舌地附和着,诉说着自家水井如何“受害”。 一时间,仿佛张大山家这口井,成了祸害全村水源的罪魁祸首。 张大山听着这些颠倒黑白的指责,心中怒火升腾,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冷静。 他知道,这又是张有德使的绊子。 无非是想借着“影响邻里”的由头,来逼自己就范,或者从自己这里捞取好处。 面对这有备而来的发难,张大山却丝毫不慌。 他先是朝着孙二等人看了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然后才转向张有德,朗声说道:“族长,各位叔伯兄弟。” “大家的心情,小子能理解。水是命根子,谁家用水困难了都着急。” “但是,说俺家这口深井吸跑了大家浅井的水脉,这话……恕小子不敢苟同。” “哦?此话怎讲?”张有德眯起眼睛问道。 “道理很简单。”张大山侃侃而谈,声音清晰有力,“这挖井取水,如同从地里取粮。” “浅井吃的,是地表附近那层‘浮水’,就像咱们种地收的头茬庄稼,靠的是雨水和地表的积存。” “而俺家这口深井,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穿了岩层,才挖到的深层‘活水’,那是地下自己涌出来的‘泉脉’,如同地里埋藏的‘陈粮’。” “这两层水,深浅不同,来源各异,就好比是两块不搭界的田地,怎么会互相影响呢?” “再说了,”他话锋一转,看向孙二等人,“几位叔伯说自家井水少了,可有人亲眼看到,是因为俺家用水,你们井里才没水的?” “俺家这井,打上来主要是自家吃用,偶尔浇点菜地,一天又能用多少?” “而且,据小子所知,咱们村西头这片,地势本就偏高,土层又薄,好几户人家的浅井,往年到了这个季节,出水不畅也是常有的事?” “怎么今年,就偏偏都赖到俺家这口新井头上了?”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既解释了原理,又指出了对方指控的疑点和不合理之处。 孙二等人被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们所谓的“井水少了”,不过是凭感觉瞎说,或者是被张有德授意,哪里有什么真凭实据。 “空口无凭,不如眼见为实。” 张大山乘胜追击,朗声道:“这样。族长,各位族老,还有几位叔伯。” “咱们现在就一起走一趟。” “先去看看俺家这口井,看看它一天到底能出多少水。” “然后再去看看孙二叔和几位叔伯家的浅井,看看是不是真的干了,是不是真的受到了影响。” “要是真因为俺家这口井,让大家吃不上水了,俺张大山二话不说,这井俺自己填了都行。” “但要是……有人凭空捏造,或者借题发挥,那……”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眼神中的冷意,却让孙二等人心里一阵发毛。 他这个提议,合情合理,也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张有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张大山应对如此迅速,还敢主动提出要去现场验证。 他自然知道,深井影响浅井的说法多半是站不住脚的。 真要去看,怕是立刻就要露馅。 “咳咳……”旁边一个族老出来打圆场,“大山啊,大家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邻里之间,互相体谅嘛。” “是啊是啊,都是误会,误会。”孙二也连忙给自己找台阶下。 “既然是误会,那就更该弄清楚了。”张大山却不依不饶,“走,族长,咱们现在就去看看。免得日后还有人拿这事做文章,影响咱们邻里和睦。” 他就是要借这个机会,把事情彻底摆在明面上。 让所有人都看看清楚,他张大山家的井,到底是碍着谁了。 张有德被逼到了墙角,骑虎难下。 去,肯定露馅,自己的脸面往哪搁? 不去,又显得自己心虚,刚才那番“为民请命”的说辞岂不成了笑话? 他沉着脸,半天没说话。 张大山也不催促,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坦然地看着他。 最终,张有德只能恨恨地一甩袖子。 “行了。既然大山你都这么说了,想必也是有把握的。” “邻里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一点用水的小事,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此事……就此作罢。” 他竟然就这么轻轻地,将此事揭了过去。 显然是不敢去现场验证。 “多谢族长明察。”张大山躬身说道,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感激。 第112章 刘员外使阴招,暗中断水 张大山有理有据地挫败了村长张有德借水井发难的图谋。 这让他在村里那些明事理的村民心中,又多了几分敬重。 但也无疑,更加深了他与张有德之间的裂痕。 而潜藏在暗处的另一条毒蛇——地主刘员外,也并未因为张大山的强硬而有丝毫收敛。 反而,张家那座拔地而起的新房,那片长势喜人的庄稼,以及那架日夜转动、引来无数羡慕目光的水车。 都像是一根根尖刺,狠狠地扎在他的心头,让他寝食难安。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穷泥腿子,能过得比他这个员外还要风光? 尤其是那个水车。 简直就是个聚宝盆。 能让烂地变良田。 这等好东西,合该是他刘某人所有才对。 再加上之前提亲被拒的羞辱,以及与张有德暗中达成的“默契”。 刘员外心中的歹念,如同雨后的毒蘑菇般,疯狂滋长。 既然明着来不行,那就来暗的。 既然讲道理没用,那就直接釜底抽薪。 他不就是仗着那架破水车才能把地侍弄好吗? 那俺就让你那水车,变成一堆没用的烂木头。 让你那地,重新变回谁都瞧不上的烂泥岗。 刘员外打定了主意,脸上露出了阴狠的笑容。 他唤来了家里最是得力、也最是心黑手狠的长工头子刘三。 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刘三听完,脸上露出几分狞笑,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办妥。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几条鬼鬼祟祟的人影,扛着铁锹和锄头,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来到了清河上游,距离张大山家水车大约半里地左右的一处河道拐弯处。 这里河岸相对较低,水流也较平缓。 正是刘员外家田地的上游。 那几个人影,正是刘三带着几个刘家的长工。 他们在刘三的指挥下,二话不说,抡起工具就开始干活。 他们并非要修筑什么坚固的堤坝。 而是在河道靠近张大山家那一侧的岸边,快速地挖掘、堆砌。 用泥土、石块、甚至是一些砍伐来的树枝杂草。 硬生生地堆起了一道半人多高的、歪歪扭扭的临时土埂。 这土埂虽然简陋,甚至可以说粗糙。 但在水量本就不算特别充沛的清河里。 却足以将大部分的河水,都壅堵着流向另一侧,也就是靠近刘员外家田地的方向。 而流向张大山家水车那一侧的水量,则被大大削减。 做完这一切,刘三等人又将现场仔细清理了一番,抹去了大部分痕迹。 然后便如同黑夜中的幽灵一般,悄然退去。 第二天清晨。 负责照看水车的石头,像往常一样来到河边。 准备启动水车,开始一天的灌溉。 可当他看到眼前的情景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架熟悉的龙骨水车,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但驱动它的河水,却变得异常孱弱。 水位下降了至少一尺。 原本能轻易推动水车的下轮轴和刮板的水流,现在只是有气无力地舔舐着轮轴的边缘。 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动力让水车转动起来。 “咋回事?” 石头心中一惊,连忙跳下河滩查看。 他发现水车本身并没有损坏的痕迹。 问题出在水流上。 上游流过来的水量,明显比昨天少了一大半。 这绝不是正常的现象。 昨天傍晚收工时,河水还很正常。 一夜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顾不上多想,他撒腿就往家里跑。 “爹。爹。不好了。水车……水车没水了。”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声音里充满了惊慌。 正在院子里安排活计的张大山听到喊声,脸色骤变。 水车没水了? 这怎么可能?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带着铁牛就往河边冲去。 当他们亲眼看到那孱弱的水流和纹丝不动的水车时。 父子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肯定是有人搞鬼。” 张大山咬着牙说道,眼中迸射出愤怒的火焰。 除了人为破坏,他想不出任何其他的解释。 “走。顺着河往上游找。” 他当机立断。 父子三人沿着河岸,逆流而上。 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着河道两岸的痕迹。 大约走了半里多地。 他们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只见河道拐弯处,靠近他们这一侧的河岸,被人用泥石草木,胡乱堆起了一道半人高的土埂。 正是这道土埂,将大部分的河水都引向了另一边。 土埂周围,还能看到一些尚未被完全掩盖的、凌乱的脚印和挖掘的痕迹。 “他娘的。果然是有人使坏。” 石头气得破口大骂,“肯定是刘家那帮狗东西干的。” 铁牛也气得双拳紧握,骨节发白。 张大山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刘员外。 好一个刘员外。 明着来不行,就玩这种下三滥的阴招。 直接断他们的水源,这是要置他们于死地啊。 若是没有了水,他们那五亩地里的庄稼怎么办? 尤其是那片寄予厚望的水稻,更是离不开水。 一旦缺水,今年的收成怕是就要毁于一旦。 这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损失。 更是对他们全家人生存的直接威胁。 “爹。咋办?咱们把这土埂给它扒了。” 铁牛红着眼睛说道,说着就要上前动手。 “等等。” 张大山拦住了他。 他知道,现在冲动地扒掉土埂,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刘家既然敢这么做,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今天扒了,明天刘家就能再堆起来。 甚至可能变本加厉。 必须想个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而且,还要让刘员外付出代价。 他看了一眼那道明显是冲着自家来的土埂,又看了看河对岸那片属于刘员外家的、同样需要灌溉的田地。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 你想玩阴的? 你想抢夺水源? 好。 那咱们就……好好玩玩。 第113章 设计反击,引蛇出洞 看着那道横亘在河道中、明显是人为堆砌的简陋土坝。 看着自家水车下那孱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水流。 再想到田地里那些刚刚焕发生机、却又立刻面临干渴威胁的禾苗。 张大山的胸中,燃烧着一股难以遏制的熊熊怒火。 刘员外。 这个贪婪、卑鄙、无耻的老匹夫。 一次次的试探不成,竟然使出了如此下作恶毒的手段。 直接断他们家的水源,这是要将他们一家往绝路上逼啊。 旁边的铁牛和石头,更是气得双目赤红,牙关紧咬。 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前去,将那碍眼的土坝扒个稀巴烂。 “爹。不能等了。再没水,地里的苗就全完了。”铁牛瓮声瓮气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扒了它。”石头更是直接,抄起带来的锄头就要上前。 “等等。” 张大山抬手阻止了两个冲动的儿子。 他的脸色依旧阴沉,但眼神却已经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 “扒了它,有用吗?”他冷冷地问道。 铁牛和石头都是一愣。 “扒了,水不就过来了吗?”石头不解道。 “今天扒了,明天他们就能再堆起来。”张大山说道,“后天,他们甚至可能变本加厉,用更结实的石头来堵。” “咱们总不能天天守在这里跟他们玩这种扒墙堵洞的游戏?” “那……那咋办?”铁牛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地旱死?” “当然不能。”张大山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吃了这么大一个亏,难道就这么算了?” “刘员外敢做初一,就别怪咱们做十五。” “他以为偷偷摸摸使坏,咱们就抓不住他的把柄,奈何不了他?” “哼。他太小看人了。” “爹,您有法子了?”石头眼睛一亮,立刻凑了上来。 张大山没有立刻回答。 他绕着那道土坝,仔细地勘察了一番。 又看了看土坝周围留下的那些凌乱的脚印和挖掘痕迹。 心里渐渐形成了一个计划。 一个不仅要恢复水源,更要让那躲在暗处使坏的毒蛇,自己爬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计划。 “这土坝,堆得仓促,并不牢固。” 他指着土坝对儿子们分析道,“他们肯定是想着,先截断水源,等咱们急了,或者认栽了,他们再悄悄把坝拆了,不留痕迹。” “或者,他们还会派人过来,偷偷加固这道坝,让咱们彻底没水用。” “无论是哪种,他们肯定还会再来这里。” “咱们要做的,就是……”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给他们创造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 “然后,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爹的意思是……设埋伏?”石头脑子转得快,立刻明白了过来。 “没错。”张大山点头,“但不能是简单的埋伏。” “咱们得演一场戏。” “一场让刘员外和他手下的人,以为咱们无能为力、只能吃哑巴亏的戏。” “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才会再次派人过来。” “到时候,咱们人赃并获,看他刘员外还有什么话说。” 他开始详细地布置起计划来。 “今天白天,咱们就装作气急败坏的样子,来这里扒坝。” “但是,不能真扒掉,也不能表现得太轻松。” “要弄出很大的动静,但只扒开一个小小的缺口,刚够水车那边勉强能流过去一点点水就行。” “要让他们觉得,咱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而且这个小缺口,他们很容易就能再堵上。” “这样一来,他们晚上肯定会派人来,要么是重新堵上缺口,要么是加固整个土坝。” “而咱们,就提前埋伏在附近。” “等他们动手的时候,咱们再……” 张大山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铁牛和石头听得连连点头,脸上也露出了兴奋和紧张交织的表情。 这个计划,听起来就很刺激。 “好。就这么办。” 父子三人计议已定,立刻开始行动。 他们先是回了一趟家,将这个计划悄悄告诉了王氏和花儿,让她们在家看好弟妹,晚上注意安全,不要点灯,也不要发出太大动静。 王氏虽然担忧,但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只能含泪点头,再三叮嘱他们一定要小心。 然后,父子三人便扛着工具,再次来到了河边。 他们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铁牛挥舞着铁镐,用力地砸向土坝。 石头则拿着锄头,大声地吆喝着,仿佛在发泄愤怒。 张大山则在一旁“指挥”,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无能为力”的叹息。 他们确实在扒坝,但动作却并不高效。 大部分力气都用在了制造声势上。 附近的田地里,也有一些村民在劳作。 看到张家父子三人对着那土坝又砸又刨、累得满头大汗却进展缓慢的样子。 不少人都露出了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表情。 “看,我就说这张大山斗不过刘员外。” “是啊,胳膊拧不过大腿。” “这下好了,水被断了,他那几亩地怕是要完了。” 这些议论,自然也很快就传到了始作俑者刘员外和他的长工头子刘三耳朵里。 刘三向刘员外汇报了情况,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员外您放心。那张大山就是个样子货,根本扒不动咱们堆的坝。” “他们弄了半天,就开了个猫眼大的小口子,顶多够他家水车轮子沾点水皮。” “要不要小的今晚再带人去,把那口子给它堵严实了?” “不急。” 刘员外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让他们先急两天。” “等他地里的苗都快旱死了,他自然会乖乖上门来求饶。” “到时候,条件还不是任由咱们开?” 他显然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也对拿捏住张大山的命脉充满了信心。 他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一步步地,走进了张大山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 傍晚时分,张大山父子三人“精疲力尽”地收工回家。 吃过简单的晚饭后。 他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休息。 而是悄悄地准备好了几根粗壮的麻绳,几根结实的木棍。 还特意将家里那把新买的、磨得锋利无比的开山斧也带上了。 夜幕,再次降临。 四周一片漆黑。 只有天上的残月,洒下一点点微弱的光芒。 张大山带着铁牛和石头,如同三只矫健的狸猫,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再次来到了河边。 他们没有靠近那道土坝。 而是选择在下游不远处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潜伏了下来。 这里地势较高,视野开阔,既能清楚地看到土坝那边的情况,又不易被发现。 夜风,带着河水的凉意,吹拂着他们的脸颊。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显得四周寂静得可怕。 时间,在紧张而又难熬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父子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地盯着上游土坝的方向。 他们在等待。 等待着那条被引诱出来的毒蛇,自己钻进布好的口袋。 第114章 人赃并获,化解危机 夜色如墨,寂静无声。 只有河水在黑暗中低低地呜咽流淌,仿佛也在为张家那片干渴的土地而哭泣。 张大山、铁牛、石头父子三人,如同三块融入夜色的岩石,一动不动地潜伏在河岸边的灌木丛中。 他们的呼吸放得很轻,心跳却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加速。 目光,则死死地锁定着上游不远处,那道在朦胧星光下依稀可见的、罪恶的土坝轮廓。 他们在等待。 等待着那条被他们引诱出来的毒蛇,自己钻进口袋。 时间,在难熬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 初夏的夜晚,依旧带着几分凉意。 冰冷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 但父子三人谁也没有动一下,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铁牛紧紧握着手中的砍柴刀,手心里全是汗。 石头则睁大了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像一只警惕的猎豹,观察着四周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张大山的心,更是绷成了一根弦。 他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 按照他的推测,刘家的人,最有可能在下半夜或者凌晨时分动手。 因为那时候,人最困乏,警惕性也最低。 果然。 当夜空中那几颗疏星的位置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预示着黎明将近之时。 上游的河道方向,终于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来了。 张大山的心猛地一跳,立刻用眼神示意两个儿子保持安静,做好准备。 借着微弱的星光,他们看到,三个黑乎乎的人影,正鬼鬼祟祟地,从河对岸涉水而来。 他们手里似乎还扛着铁锹之类的工具。 三人来到那道土坝前,左右张望了一番,似乎在确认周围没有人。 然后,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矮个子低声吩咐着什么。 张大山认得,矮个子正是刘员外家的长工头子刘三。 另外两个人立刻开始动手,似乎想要加固那道土坝,或者堵上昨天张大山他们故意扒开的那个小缺口。 就是现在。 张大山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从灌木丛中站起身,发出一声如同炸雷般的低喝: “什么人?深更半夜在此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他这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那三个正在做贼心虚的人影,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吓得魂飞魄散。 “妈呀。有……有人。” 他们惊叫一声,扔下手中的工具,扭头就想跑。 但张大山父子早有准备,哪里会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铁牛,石头,上。抓住他们。” 张大山一声令下。 早已按捺不住的铁牛和石头,如同两头下山猛虎,怒吼着就扑了上去。 铁牛力大无穷,直接一个饿虎扑食,将跑在最后的一个长工扑倒在地,用膝盖死死压住。 石头则更加灵活,他手中的木棍使得如同风车一般,准确地绊倒了另一个试图逃跑的长工。 只有那个领头的刘三,反应稍快,仗着对地形熟悉,拔腿就想往河对岸跑。 张大山岂能容他逃脱?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扬起手中的砍刀,用刀背狠狠地砸向刘三的脚踝。 “哎哟。” 刘三惨叫一声,脚下一软,也摔了个狗啃泥。 转瞬之间,三个做贼心虚的家伙,便都被张大山父子三人制服在地。 “说。谁派你们来的?” 张大山用冰冷的刀背抵住刘三的脖子,厉声喝问。 点燃的火把光芒映照下,刘三那张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脸显得格外惨白。 “没……没人派俺来。” 他眼神躲闪,试图狡辩,“俺们……俺们就是……路过……看这里河水不畅,想……想帮忙疏通一下……” “疏通?”张大山冷笑一声,“我怎么看着,你们倒像是想把这河道彻底堵死呢?” 他用刀背拍了拍刘三的脸,“老实交代。是不是刘富贵那个老王八蛋指使你们干的?” “不……不是……员外他……他不知道……”刘三还在嘴硬。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张大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不再废话,直接对铁牛和石头说道:“把这三个家伙,给俺结结实实地捆起来。” “天亮之后,咱们就押着他们,去找村长评理。” “要是村长不管,咱们就直接送去见官。” “俺倒要看看,这破坏水利,危害乡邻,到底是个什么罪过。” 他这话,是故意说给刘三听的。 果然,一听到要去见官,刘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种见不得光的脏活,若是真捅到官府那里去,他这个直接动手的人,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刘员外到时候会不会保他都难说。 “别……别送官……大山……大山兄弟,不,大山爷爷。” 他立刻就怂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起来。 “俺……俺说实话。俺全说。” “是……是员外。是俺家员外让俺们干的。” “他说……看你们家用那水车浇地眼红,就让俺们偷偷把上游的水给堵了,让你们用不成水车……” “他还说……等你们地旱得差不多了,就会上门求他,到时候……” 在张大山的逼问和送官的威胁下,刘三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刘员外的阴谋诡计,以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另外两个被抓的长工,也吓得连连点头,证实了刘三的话。 人证有了。 再加上现场那些挖掘的工具。 物证也有了。 张大山的心中,终于落下了一块大石。 他抓住了刘员外的把柄。 一个足以让他乖乖就范的把柄。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 张大山没有立刻押着这三个人去找村长或者刘员外。 他让铁牛和石头,先将这三人用麻绳捆结实了,暂时看管起来。 他自己则迅速赶回家,将情况跟王氏和花儿简单说了一下,让她们安心。 然后,他没有丝毫停歇,直接朝着村东头刘员外家那座气派的大宅院走去。 第115章 威信大增,团结友邻 刘员外家的长工头子刘三,带着两个帮手,深夜筑坝截水不成,反被张大山父子逮了个正着。 不仅人赃并获,还被逼着当场招认了是受刘员外指使。 最后,张大山更是直接找上刘府,一番有理有据、软硬兼施的交涉。 迫使那位在村里一向作威作福的刘大员外,不得不低头认栽,乖乖命人拆除了那道罪恶的土坝,恢复了清河的水流。 这件事情,如同在平静的青石村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其引起的震动和后续的发酵,远超之前张大山与老宅断亲、或者与村长在祠堂争辩水车归属等事件。 毕竟,刘员外是村里公认的“一霸”。 他有钱有势,又有村长张有德这个靠山。 平日里,村民们哪个敢轻易招惹他? 哪个不是对他敬而远之,甚至忍气吞声? 多少人家因为欠了他家的高利贷而被逼得家破人亡。 多少人家的好田好地被他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村民眼中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如今,却在张大山这个刚刚分家出来不到两年的“穷哈哈”手里,栽了一个如此彻底、如此丢脸的大跟头。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田间地头,溪边井旁,农家院内…… 到处都有人在低声议论着这件事。 “听说了吗?刘大头这次可是踢到铁板了。” “可不是咋地,派人去堵人家大山的水源,结果被人家当场抓住,还把人押到他家门口去理论呢。” “真的假的?那刘大头能认怂?” “不认怂行吗?人证物证俱在,听说大山还扬言要去报官呢。他刘大头再横,也怕官府?” “啧啧,这张大山,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以前看着老实巴交的,现在咋这么有手段,有胆色?” “我看啊,那是被逼出来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这么大一家子人指望着他活命。” 村民们的议论声中,充满了震惊、解气,以及对张大山一种全新的、带着几分敬畏的审视。 如果说,之前张大山改良曲辕犁、建成龙骨水车,只是让村民们觉得他“有本事”、“运气好”、“走了狗屎运”。 那么这一次,他成功地、有勇有谋地反击了刘员外的阴损手段,并且迫使对方低头。 则彻底颠覆了他在村民们心中的传统印象。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会点“奇技淫巧”的农夫。 更是一个有头脑、有胆魄、敢于向强权挑战,并且能够取得胜利的“硬茬子”。 “威信”,这个原本与张大山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就在这一次次看似被动的反击和成功的抗争中,悄然建立起来了。 以前,村里人提到张大山,大多是带着几分同情和可怜。 现在,再提起他,语气中则明显多了几分敬佩,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那些平日里喜欢嚼舌根、说三道四的人,比如孙二之流,最近也明显消停了不少。 他们再也不敢在背后随意编排张大山的不是了。 生怕哪句话传到张大山耳朵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连刘员外都敢硬刚并且还占了上风的人,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又算得了什么? 而对于那些曾经帮助过张大山,或者与他家关系较好的邻居,比如赵婶和张河。 他们更是由衷地替张大山感到高兴和自豪。 “大山兄弟,你这次可真是给咱们这些老实人出了一口恶气。” 张河再次来到张家时,激动地说道,黝黑的脸上充满了敬佩。 “那刘大头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就没人能治得了他。没想到……栽在你手里了。” “河子兄弟言重了。”张大山笑着摆摆手,“俺也是被逼无奈,为了保住自家那点活命的营生罢了。” “若不是他欺人太甚,俺也不愿与他结怨。” 他并没有因为这次小小的胜利而沾沾自喜,依旧保持着清醒和低调。 但他知道,这次事件,确实为他争取到了一个更有利的外部环境。 也为他“团结邻里”,争取更多同盟,创造了良好的契机。 他想起了周先生的指点:“争取人心,分化对手。” 现在,正是实践这句话的时候。 他利用这次事件建立起来的威望。 开始有意识地,与村里那些人品尚可、同样受到刘员外或张有德压榨、或者对现状不满的村民,进行更友好的接触。 比如,对于张河这样真心相交的邻居,他不再仅仅是口头上的感谢。 在自家水源恢复、田地得到充分灌溉之后,他会主动提出,在不影响自家用水的前提下,可以匀出水车的一些空闲时段,或者自家新井里的一些余水,帮助张河家那几分靠近的旱地也稍微滋润一下。 虽然水量有限,作用也未必很大。 但这番主动示好的姿态,却让张河一家感激涕零,更加坚定了与张大山站在一起的决心。 比如,对于那些因为自家水井出水不畅、而对张家新井略有微词的邻居。 张大山也会在合适的时候,主动上门,用更谦和的态度,解释深井与浅井水脉的不同,打消他们的疑虑。 甚至,还会分享一些自家改良浅井时的小经验。 他的这种坦诚和友善,也渐渐赢得了不少人的理解和好感。 还有一些平日里与他家并无深交,但同样看不惯刘员外和张有德所作所为的普通村民。 在这次事件之后,也开始在私下里,向张大山表达一些隐晦的支持和善意。 他们或许不敢公然与刘、张二人对抗。 但至少,在舆论上,他们不再会轻易地偏向强者。 第116章 赵婶钱大爷,雪中送炭情 张大山设计抓住刘家家丁,迫使刘员外低头认错、拆除土坝的事情。 如同在平静的青石村水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 村民们看向张大山一家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最初的同情、可怜,到后来的惊讶、羡慕,再到现在的……敬畏和钦佩。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个曾经被老宅欺压得抬不起头的张大山,早已经脱胎换骨。 他不仅有让烂地变良田的“神仙手段”。 更有敢与村中恶霸刘员外硬碰硬的胆气和智慧。 这样的一个人,绝非池中之物。 一时间,村西头那座崭新的院落,似乎也成了村里人目光汇聚的焦点。 那些曾经对张家敬而远之,或者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如今大多选择了沉默,或者在私下里议论时,语气也变得谨慎了许多。 而那些原本就对张家抱有善意和同情的少数人,则因为这次事件,更加坚定了与张家交好的念头。 赵婶,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 这位早年丧夫、独自拉扯大孩子、看透了世态炎凉的老妇人。 从张大山分家之初,便对他们一家多有同情,还曾偷偷送过救急的糙米饼子。 如今看到张大山不仅凭自己的本事把日子过了起来,还能有勇有谋地对抗刘员外这样的恶势力。 赵婶的心里,是既欣慰又佩服。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在暗中默默关注。 而是开始更加公开地与张家走动起来。 隔三差五,她会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张家的新院子。 和王氏拉拉家常,问问孩子们的近况。 有时候,她会带来几个自家地里新摘的、不值钱的瓜菜。 有时候,则会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几个鸡蛋,硬塞给王氏,说是给丫丫或者豆子补补身子。 王氏自然是感激不尽,每次都想回赠些什么,但都被赵婶笑着拒绝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这点东西算啥。”赵婶总是这样说,“你们家大山有出息,能干,嫂子我看着也高兴。” 除了物质上的小小帮助,赵婶更是在言语上,处处维护着张家。 村里那些妇人聚在一起嚼舌根,若是有人说张大山的不是,或者对他们家的好运眼红嫉妒。 赵婶总会站出来,不轻不重地驳斥几句。 “我说你们几个老婆子,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人家大山能干,有脑子,肯吃苦,日子过好了是人家该得的。” “你们有那闲工夫说三道四,不如回去好好管管自家那不成器的爷们和娃子。” 她虽然年老,但在村里也算有几分威望,几句话就能让那些长舌妇讪讪闭嘴。 这份来自长辈的、公开的维护,对张家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意义非凡。 除了赵婶,村里还有一个不起眼的老实人,也在这段时间,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张家的坚定支持。 他就是钱大爷。 钱大爷也是张氏的旁支,年纪比张老汉略小几岁,是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他家境贫寒,儿女也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平日里沉默寡言,从不参与村里的各种是非纷争。 对于张大山家和老宅的矛盾,以及后来与刘员外的冲突,他一直都是默默看在眼里。 他不像孙二那样趋炎附势,也不像一些人那样落井下石。 他只是觉得,张大山这孩子,不容易。 能带着那么一大家子人,在那种绝境下还能折腾出这么多名堂来,着实是个有本事的。 尤其是这次,张大山敢于硬抗刘员外,还让他吃了瘪。 这让一向被刘员外欺压的钱大爷,心里暗暗叫好,对张大山也多了几分敬佩。 于是,在一次张大山去河边查看水车运转情况时。 正在附近田里干活的钱大爷,主动走了过来。 他黝黑的脸上带着几分局促,手里还提着一个用草绳捆着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包裹。 “大……大山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是钱大爷啊。您老有事?”张大山停下手中的活计,客气地问道。 他对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老实邻居,印象还算不错。 “也……也没啥大事。”钱大爷搓着手,将手中的包裹递了过来。 “俺……俺家那几分薄地,今年托了你家这水车的福,也跟着沾了点光,比往年多收了那么一两斗粮食。” “这是……这是俺家老婆子刚磨的新米面,也没啥好感谢的,你……你拿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鲜。” 张大山看着那包裹,里面露出的确实是雪白细腻的米面,分量还不少,至少有斤。 这在农家,绝对是精贵的好东西了。 他没想到,钱大爷竟然会因为水车“沾了光”而特意送东西来感谢。 要知道,他家的水车主要是灌溉自家田地,能惠及旁边田地的水量其实极其有限。 钱大爷这番举动,更多的是出于一份朴素的感恩和……对张大山无声的支持。 “钱大爷,这可使不得。”张大山连忙推辞,“水车能转起来,也是侥幸。能帮到邻里,是应该的。这点米面太贵重了,俺不能收。” “拿着。拿着。”钱大爷却很坚持,硬是将包裹塞到张大山手里。 “大山啊,你是个好样的。”他看着张大山,眼神里充满了真诚和认可。 “咱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就盼着能出你这样有本事、又能为大家伙儿出头的人。” “刘大头那事儿,你干得敞亮。给咱们这些受他欺负的人,也出了口恶气。” “往后……往后要是有啥用得着俺老汉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俺虽然没啥大本事,但出点力气,说句公道话,还是使得的。” 他这番话,说得朴实无华,却让张大山的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在这个看似冷漠的村庄里,正义感和善良,并未完全泯灭。 只是很多时候,它们被贫穷和强权压抑得太深,不敢轻易显露罢了。 而自己的抗争和成功,或许正在悄然唤醒这些沉睡的情感。 “多谢钱大爷了。” 张大山不再推辞,郑重地收下了那份米面,也收下了这份沉甸甸的支持。 “您老放心。只要是占着理的事,俺张大山,绝不会退缩。” 第117章 干旱来临,河水枯竭 初夏的脚步方才踏稳,一场突如其来的、旷日持久的酷热便席卷了整个青石村及其周边的广袤土地。 天空,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烧红的烙铁覆盖着,一连十几日,都见不到一丝云彩,更不用说期盼已久的雨水了。 火辣辣的太阳,从清晨到日暮,都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将最后一丝水汽都蒸腾得无影无踪。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燥热和呛人的尘土味。 风,也似乎被这酷热吓跑了,田野间一片死寂,只有偶尔卷起的旋风,将干枯的草叶和沙砾吹得漫天飞舞。 村里的老人们,活了大半辈子,都说从未见过如此反常的、来得如此早、也如此凶猛的旱情。 最初,村民们还只是像往常一样,抱怨几句天气的炎热,盼着老天爷能早日降下甘霖。 他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照料着田地里那些承载着一年希望的禾苗。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份最初的淡定,渐渐被越来越浓的焦虑所取代。 十天。 二十天。 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天空依旧是那副铁青的、不肯落下一滴雨水的模样。 土地,彻底干裂了。 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如同猛兽爪牙般的裂痕,遍布在田间地头,最宽的地方甚至能伸进一个成年人的拳头。 那些刚刚拔节、本该是翠绿欲滴的禾苗,在无情的炙烤和干渴的折磨下,叶片早已卷曲、枯黄,如同被霜打了一般,蔫头耷脑地垂着,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村里那几口公用的浅水井,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最初还能打上来一些浑浊的泥浆水。 到后来,打上来的,就只剩下半桶带着腥臭味的黑泥了。 再后来,就连黑泥也见不到了,井底彻底干涸,露出了龟裂的井壁。 村民们开始真正地恐慌起来。 “老天爷啊。这是要绝咱们的活路啊。” “再不下雨,地里的庄稼就全完了,咱们下半年吃啥哟。” “别说庄稼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连人都没水喝了。” 绝望的哀叹和哭喊声,开始在村子的各个角落里响起。 张大山的心情,也随着这日益加剧的旱情,变得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家那五亩原本的劣田,虽然因为有龙骨水车的灌溉,情况比村里其他旱地要好上许多。 但水车的运转,完全依赖于清河的水量。 而此刻的清河,也早已不复往日的模样。 那条曾经滋养了青石村世世代代的母亲河,如今变成了一条孱弱的、几乎快要断流的小溪。 河道大幅变窄,露出了大片大片干涸的河床和被烈日晒得滚烫的卵石。 水流变得异常平缓、浑浊,甚至在一些水浅的地方,已经可以看到水底那些挣扎着向上吐着气泡的鱼虾。 张大山家的龙骨水车,虽然依旧在铁牛和石头的轮流驱动下,嘎吱嘎吱地缓慢转动着。 但它下端的刮板,已经很难再从那浅浅的河道里舀起足够的水量了。 引到田里的水流,也从最初的哗哗作响,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涓涓细流。 仅仅能勉强维持着水稻田不至于彻底干涸,以及给其他几亩地的粟米、麦子、豆子,在最关键的时候,补充一点点“吊命水”。 即便如此,水车的运转也变得越来越艰难。 驱动所需的力气越来越大,而提上来的水量却越来越少。 张大山知道,照这样下去,水车彻底停摆,只是时间问题。 而他们家新购置的那三亩水浇地,情况则更加不容乐观。 虽然地契上写明了是“水浇地”,紧邻清河支流。 但那条所谓的支流,如今早已彻底断流,变成了一条布满干裂泥块的河沟。 张大山只能依靠家里那口新挖的深水井。 他和儿子们轮流摇动着辘轳,一桶桶地将清冽的井水打上来。 再一担担地挑到那三亩地里,优先保证那些刚种下不久的、需要大量水分的秧苗。 但这终究是杯水车薪,对于三亩地的广阔面积来说,这点人力挑来的水,仅仅能湿润一小片地皮,根本无法满足作物生长的需求。 干旱,如同一个无形的、巨大的魔爪,紧紧扼住了整个青石村的咽喉。 村里那几口公用浅井彻底干涸之后,村民们唯一的指望,就只剩下清河里那些残存的、浑浊不堪的深潭积水了。 每天天不亮,村里就会有无数的人影,挑着水桶,或者端着瓦盆,涌向河边那些仅存的水源地。 为了争抢那一点点救命的水,邻里之间反目成仇,甚至大打出手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村长张有德急得焦头烂额。 他带着几个族老,在祠堂里摆上香案,领着全村老少跪在地上,一遍遍地向老天爷祈求降雨。 甚至还请来了附近镇上据说很有“法力”的神婆,跳大神,做法事。 然而,老天爷似乎真的睡着了,对这些虔诚的祈祷和隆重的仪式,充耳不闻。 太阳依旧毒辣,天空依旧无云。 地主刘员外家,倒是显得颇为“淡定”。 他家院子里有两口世代传下来的深水井,出水稳定,足够他一家老小和牲畜饮用。 他还趁着粮价飞涨,将自家粮仓里那些陈年的、甚至有些发霉的粮食,都高价卖给了外来的粮贩,着实发了一笔昧心财。 看着村民们在干旱和饥饿中苦苦挣扎,他不仅没有丝毫同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尤其是对张大山家。 他巴不得这场大旱能彻底将张大山那片“宝地”毁掉,让那架神奇的水车变成一堆废木头。 让他张大山再次尝尝走投无路的滋味。 到时候,他就不信,这张大山还能那么硬气。 清河的水位,终于降到了历史的最低点。 曾经还能勉强流淌的河道,如今彻底变成了一条布满裂纹的、干涸的泥沟。 只有在一些最深的河湾处,还残留着几汪如同死水般的、散发着腥臭味的浑浊积水。 张大山家的龙骨水车,在艰难地转动了最后几圈,舀上来几捧带着泥沙的浑水之后。 也终于彻底地、无奈地,停止了运转。 它像一个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巨人,静静地矗立在干涸的河岸上,无声地宣告着这场与干旱的搏斗,暂时的失败。 这一天,张大山站在那纹丝不动的水车旁,看着脚下那已经彻底干涸、龟裂的河床。 又抬头望了望那如同火炉般炙烤着大地的毒辣太阳。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股比这烈日还要灼人的火焰。 他知道,一场真正的、波及全村的、决定生死的巨大危机,已经无可避免地来临了。 而他们家,虽然有那口深水井作为最后的保障。 但想要在这场天灾中独善其身,几乎是不可能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第118章 深井神威,独家水源 青石村的天,像是被戳了个窟窿的火炉,接连数十日,没有落下一滴雨。 清河彻底断流,河床龟裂,如同大地一道丑陋的伤疤。 村里所有的浅井也都相继干涸,村民们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点希望,似乎也随着那最后一捧浑浊的井水一同消失了。 绝望,如同瘟疫一般,迅速笼罩了整个村庄。 田地里,曾经寄托着一年希望的禾苗,早已枯黄如草,轻轻一捻就化为飞灰,颗粒无收已成定局。 牲畜因为缺水而奄奄一息,有气无力地倒在圈栏里,发出阵阵哀鸣。 人们的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气,被饥渴和焦虑折磨得面黄肌瘦,眼神空洞。 为了那一丁点可能存在的饮用水,邻里反目,亲友争执,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整个青石村,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干渴的炼狱。 然而,就在这片普遍的绝望和死寂之中。 村西头,张大山家那座新落成的院落,却像是一片孤悬于沙海之中的小小绿洲,顽强地散发着一丝与众不同的生机。 虽然院外那五亩依靠水车灌溉的田地,同样因为清河的枯竭而失去了水源,庄稼长势也受到了严重影响,不复初夏时的繁茂。 但至少,院内那口由张大山带领全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挖成的深水井,却在这场空前的大旱中,展现出了它惊人的威力。 井水依旧清澈,依旧甘甜。 辘轳转动时,那满满一桶清泉被提上来的景象,在这万物焦渴的时节,简直如同神迹一般。 依靠着这口井,张大山一家人的基本饮用水得到了充分的保障。 他们不用再像其他村民那样,为了一口浑浊的泥水而争抢不休。 王氏和花儿依旧能用相对洁净的井水洗衣、做饭。 虽然饭食因为缺少新鲜蔬菜而变得单调,但至少能保证孩子们喝上干净的水,不至于因为饮水不洁而生病。 新房子旁边那片小小的菜地,也在张大山的精打细算下,每天都能得到一点井水的滋润。 虽然长势不如往年,但至少还能顽强地供应着一些青菜萝卜,为这个家提供着宝贵的维生素。 酿酒和制酱的活计,因为用水量大,暂时被张大山停了下来,以最大限度地节约水源。 但即便是这样,张家院内那份相对的安稳和有条不紊,与院外那普遍的焦躁和绝望,也形成了极其鲜明而又刺眼的对比。 这口井,成了张家在这场大旱中,最坚实的依靠,也是他们手中最重要的“底牌”。 它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铺天盖地的灾难,暂时阻隔在了自家院墙之外。 这样的“独家水源”,自然不可能不引起村民们的注意。 最初,当村里其他浅井刚刚开始出水困难时,就陆续有一些平日里与张家关系尚可,或者脸皮比较厚的村民,会提着空桶,试探性地来到张家门口,希望能讨要一点井水。 张大山对此,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乡里乡亲的,谁家还没个难处。 在保证自家用水的前提下,给那些确实困难的邻居匀出一点救急水,也算是积德行善。 但随着旱情日益加剧,清河彻底断流,全村都陷入饮水危机之后。 上门求水的人,便如同潮水般涌来。 从清晨到日暮,张家院门口几乎没有断过人。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面黄肌瘦的汉子…… 他们脸上都带着焦渴和哀求,眼神里充满了对水的渴望。 “大山兄弟,行行好。给俺们一口水喝。家里的娃子都快渴死了。” “是啊,大山。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救救急。俺们用粮食跟你换也成。” “张大山,你家有井水,不能见死不救啊。” 各种各样的声音,哀求的,哭诉的,甚至带着几分道德绑架的,不绝于耳。 面对这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求水人群。 张大山的心情,变得异常复杂和沉重。 他不是铁石心肠。 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乡邻,如今被干渴折磨得形容枯槁,他的心里也同样不好受。 若是有能力,他自然也愿意伸出援手。 但问题是,他家这口井,虽然是深井,出水量也算稳定。 可也绝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要供应全村数百口人的饮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一旦井水被耗尽,那他们一家老小,同样要面临无水可喝的绝境。 更何况,人心叵测。 若是敞开了供应,难保不会引来更大的混乱和争抢。 甚至,像刘员外那样的恶人,会不会趁机煽动闹事,强行霸占这口救命井? 这些风险,他不得不考虑。 他将家人都召集到屋里,关起门来,商议对策。 “当家的,外面那么多人等着,咱们……真的不管吗?” 王氏看着窗外那些绝望的身影,于心不忍地说道。 “娘,咱们家的水也不多。要是都给了他们,咱们自己喝啥?”石头皱着眉头,比较现实。 铁牛则闷声不响,显然也觉得左右为难。 花儿和丫丫也都是一脸担忧。 张大山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救急,不救穷。” “咱们家的水,确实不能敞开了供应,否则咱们自己也得玩完。” “但是,眼睁睁看着乡亲们渴死,俺也做不到。” 他思虑再三,终于定下了一个原则。 “从明天起,咱们家每天早晚各开井一个时辰。” “凡是本村村民,每户每天,可以凭自家的水桶,来打一担(两桶)清水。” “仅限饮用,不准用来浇地或者喂牲口。” “先到先得,打完为止。” “只要是真心来求水的,不是来捣乱的,咱们都尽量满足。” “铁牛,石头,你们俩负责维持秩序,看着打水,不准有人多打,也不准有人闹事。” “若是有人敢强抢或者捣乱,不用客气,直接给俺打出去。” 第1章 魂穿大宁,家徒四壁 头痛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这是李明醒过来后的第一个感觉。 每一次心跳,都扯着脑门子一阵阵地闷痛,眼前也直发黑。 他费劲地想睁开眼,可那眼皮却重得像是挂了秤砣。 黏糊糊的眼屎,更是把上下眼皮给糊得死死的。 “咳……咳咳……” 喉咙干得像是着了火,稍微一动,就咳得厉害。 胸口也跟着呼哧呼哧地响,像个破风箱,还带着股子铁锈似的血腥味儿。 我在哪儿? 不是在图书馆拾掇那些个老书的时候,被掉下来的书架子给砸晕了吗? 咋……感觉这么不对劲呢? 周围吵得很。 闻着的不是医馆里那股子药水味儿,也不是啥干净的味儿。 倒像是一股子霉味儿、汗臭味儿,还有些说不出来的腥臊味儿混在一块儿,浑浊得很。 耳朵边上,有娃儿哇哇的哭喊声,有女人尖声的叫骂声,有男人粗重的喘气声。 还有……一种像是猪在拱食槽子时发出的呼噜声? 他猛地使出全身的力气,硬是把那沉重的眼皮给撑开了一条缝。 模糊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疼,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看清楚了些。 他发现自个儿躺在一张硬邦邦、硌得人生疼的“床”上。 要说那是床,也真是抬举它了。 身子底下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儿的干草。 身上盖着一床又重又硬、打了无数个补丁、差不多瞅不出原来颜色的破棉被。 那被子上,也散发着一股子陈年老垢和汗液混在一块儿的酸臭味儿。 他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破屋子? 土坯垒的墙,坑坑洼洼的,墙皮掉了一大块,露出里头黄黄的草筋。 房顶是用茅草和烂木头搭的,稀稀拉拉的,有几缕惨白的天光从破洞里头照进来。 在落满了灰的地上,照出了几个斑斑点点的光亮。 屋子不大,却塞满了东西,或者说,塞满了人。 靠近门口那儿,一个身形佝偻、脸黄肌瘦的中年妇人正蹲在地上。 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用沙哑的嗓子,哄着怀里一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娃儿。 她身上穿着一件打了好几层补丁的粗麻布衣裳,洗得都发白了,却还是能瞅见上头的脏印子。 妇人旁边,围着好几个大大小小、一样是脸黄肌瘦的娃儿。 最大的那个,瞅着像是个半大小子,估摸着有十五六岁。 他靠着床脚缩在墙角,低着头,蜷在那儿,发出的呼噜声震天响,正是他先前听见的那像猪拱食似的声响。 瞅不清脸上的神情,可那露出来的手背上,却布满了冻疮和裂口。 稍微小一点的几个,有的在地上爬,互相推搡着。 还有一个,正使劲抠着墙上的泥皮往嘴里头塞…… 这是啥地方? 叫花子窝? 还是逃难的难民营? 或者是哪个戏班子搭的专门演苦戏的台子?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那疼得快炸开的脑门子。 却吓了一大跳,那只抬起来的手——又粗又黑,关节也大得很。 手上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深浅不一的伤口,指甲缝里头还塞满了黑泥。 这不是他的手! 李明是个在图书馆里拾掇古书的研究员,虽然也算不上细皮嫩肉。 可也绝不是这么一双受尽了风霜、干惯了粗活的庄稼汉的手! 一股子强烈的害怕,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心,让他那心怦怦乱跳,差不多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他猛地想坐起身子,却因为身子太虚,头又疼得厉害,眼前一黑,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当家的!” “你醒了?” 蹲在地上的妇人听见动静,惊喜地抬起头。 连忙把怀里的娃儿抱给旁边一个瞅着大些的闺女,踉踉跄跄地扑到床边。 那双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李明的胳膊,眼泪嗒嗒往下掉。 “当家的,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吓死俺了!”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俺们这一大家子可咋活啊!” 当家的? 她叫俺当家的? 一股子不属于李明的记忆,像是那决了口的洪水一样,一下子就冲进了他的脑子里。 俺是现代的李明,也是这大宁朝的张大山,前世的记忆醒过来了。 张大山,男,四十岁,大宁朝青阳县青石村张氏宗族的人。 一个普普通通、在饿肚子的边上挣扎的庄稼汉。 性子……好像有些个懦弱,或者说,老实巴交,任人欺负。 家里头,有个老娘张婆子,老爹张老汉也还在。 可这两个老的,那心眼子都偏到胳肢窝去了,差不多所有吃的用的,都扒拉给了他的弟弟张二狗一家。 家里有个贤惠的婆娘王氏,就是眼前这个脸黄肌瘦、还没老就先衰了的妇人。 三十八岁,勤快能干,却也因为常年劳累和吃不饱饭,瞅着比实际年纪要老上不少。 家里还有……娃儿……好些个娃儿…… 李明,不,现在是张大山了,他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子,又瞅了一遍屋里头这些个“萝卜头”。 那些个乱糟糟的记忆碎片,飞快地在他脑子里拼凑起来,跟眼前的人一一对上了号。 墙角那个不出声的半大小子,是大儿子张铁牛,十八岁了,老实憨厚,是家里的主要劳力。 手上抱着个小娃儿、手足无措的闺女,是大闺女张花儿,十五岁,温柔懂事,已经到了该说婆家的年纪了。 在地上互相推搡的那两个小子,是老二张石头,十六岁,和老四张栓子,十二岁。 石头性子有些个野,不大安分,栓子呢,则比较老实。 抠墙皮吃的那个,是老五张柱子,十岁,调皮捣蛋。 在王氏怀里哭闹个不停的小娃儿,是最小的儿子张豆子,才八岁。 还没完! 记忆里头,还有两个娃儿没在这屋里! 老三张小山,十四岁,身子骨弱些,可脑子却聪明,是全家唯一一个有点念书指望的苗子,这会儿应该是在村里那个破学堂旁边玩去了。 还有一个闺女,是二闺女张丫丫,十一岁,活泼可爱,这会儿应该是在外头挖野菜……? 六个儿子,两个闺女! 整整八个娃儿! 再加上他和王氏,一家十口人! 而他们的家当……就是这间四面漏风的破屋子,几件破烂的农具。 还有……缸里头那点舍不得吃的、掺了野菜麸皮的杂粮糊糊? 可能连半缸都没有了。 家徒四壁! 真真正正的家徒四壁啊! 李明……不,张大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比刚才那头痛还要厉害。 他不是穿过来了,而是前世的记忆醒过来了。 在今世这个身子的意识死了之后,他那前世的意识,又活了过来。 从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信息时代、有份安稳工作的单身中年打工人。 变成了一个活在不晓得哪个犄角旮旯的架空古代、拖着八个娃儿、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四十岁庄稼汉! 这开局……是地狱级别的难度! “当家的,你咋了?” “你可别吓俺啊!” 王氏瞅见自家男人脸色煞白,眼神也散了,吓得声音都变了调,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胳膊。 “咳咳……没事……” 张大山艰难地发出点声音,嗓子依旧沙哑得厉害,“俺……渴……” “哎!水!俺这就给你倒水!” 王氏像是得了救命稻草似的,连忙起身,拿起墙角一个豁了口的陶碗。 从一个同样破旧的水缸里,舀了半碗浑浊的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 张大山瞅着碗里头那些个漂着杂质、明显不干净的水,胃里头又是一阵翻腾。 可在那渴得嗓子眼儿都快冒烟的情况下,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就着王氏的手,咕咚咕咚就把那半碗水给喝了个精光。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感觉。 “慢点喝,锅里还有点热水,俺去给你端。”王氏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了,”张大山拉住她,稍微恢复了点力气,也理清了一些个乱糟糟的念头。 “俺躺了多久了?” 他记得,这具身子的原主张大山,是在上山砍柴的时候,为了躲一头野猪,不小心滚下了山坡,撞到了头,才一命呜呼,让他这前世的记忆醒过来的。 “都一天一夜了!”王氏眼圈又红了。 “请了村里的赤脚郎中来看,说是……说是听天由命……俺还以为……” 一天一夜……还好,时间不算太长。 他瞅着王氏那憔悴的脸和担心的眼神,又瞅了瞅周围一群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里带着点害怕和麻木的娃儿们,心里头是五味杂陈。 这就是他往后要面对的日子? 这就是他新的“家”? 不,这还不是全部。 记忆里头,那对偏心眼的爹娘,那个好吃懒做的弟弟张二狗,那个尖酸刻薄的弟媳妇…… 他们就像是那附在骨头上的蛆,随时都会扑上来吸血。 还有这个穷得叮当响的青石村,那强大的宗族势力,还有那虎视眈眈的地主…… 张大山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浑浊的空气,再慢慢地吐了出来。 绝望吗? 有那么一点。 可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路之后,反而生出来的那股子冷静。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地活下去。 至少,他还活着。 而且,他也不是啥都没有。 他的脑子里,还装着另一个世界的知识。 虽然那些现代的玩意儿,在这个年头差不多都没啥用处。 可……他是个整理古书的研究员啊! 他对古代的生产、生活、还有那些个技术,也不是一点都不晓得! 更要紧的是,被那书架子砸中的那一刻,他正在拾掇的那套古书,好像……也跟着他一块儿过来了? 那套明朝宋应星写的《天工开物》! 第2章 八子嗷嗷,偏心爷奶 稍微恢复了一些精神,张大山在妻子王氏的搀扶下,勉强靠坐在床头。 破旧的被子披在身上,依然挡不住从墙壁缝隙和屋顶破洞里钻进来的丝丝寒意。 已经是初冬时节,大宁朝的冬天,远比他想象的要冷。 屋子里的孩子们见他醒来,都围了过来,怯生生地看着他,眼神里有好奇,有担忧,更多的却是麻木和……饥饿。 那是一种长期处于饥饿状态下,几乎要熄灭生命之火的眼神,看得张大山心里一阵阵发堵。 老大铁牛依旧缩在墙角,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这个十八岁的少年,本该是充满朝气的年纪,却过早地被沉重的家庭负担压弯了脊梁,沉默寡言,像一头只会默默耕地的老黄牛。 长女花儿把还在哼唧的小儿子豆子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刚回家的十一岁的丫丫则懂事地去帮母亲收拾刚才打翻的水碗。 老二石头和老四栓子互相推搡着挤到床前,石头胆子大些,仰着蜡黄的小脸问:“爹,你好些了吗?还疼不疼?” 老五柱子则停下了抠墙皮的动作,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醒来后”似乎有些不一样的父亲。 最小的豆子已经停止了哭泣,在姐姐怀里嘬着手指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张大山。 八个孩子……八张嗷嗷待哺的嘴。 张大山的心沉甸甸的。 他伸出那只粗糙的大手,想像现代的父亲一样,挨个摸摸孩子们的头,给他们一些安慰和鼓励。 但手伸到一半,他又停住了。 今世的记忆告诉他,原主张大山虽然老实,却不是一个特别擅长表达感情的父亲。 他对孩子们更多的是沉默和……无能为力。 常年的贫困和劳累,已经磨去了他太多的温情。 贸然改变,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他只能学着记忆中原主的语气,尽量温和地对石头说:“爹没事了……就是还有点头晕。石头,你带着弟弟们去外面玩会儿,别在屋里吵。” 石头“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拉着栓子和柱子往外走。 柱子一步三回头,似乎对这个“新”爹充满了好奇。 “花儿,把豆子给娘。” 张大山又对长女说道。 花儿乖巧地把弟弟抱给王氏,自己则和丫丫一起,默默地拿起墙角的针线笸箩,开始做起了针线活。 两个女孩的手都冻得通红,动作却很熟练。 在这个时代,女孩早当家,针线活是她们必须掌握的技能,或许也是未来唯一的嫁妆。 屋子里稍微安静了一些,只剩下王氏哄孩子的声音和张大山自己的呼吸声。 他靠在床头,闭目梳理着混乱的记忆,重点是关于这个“家”的财政状况和人际关系。 结果……令人绝望。 这个家,穷得叮当响。 全部家当除了这破屋,就是几亩贫瘠的劣田。 因为地处山坳,日照不足,加上缺乏肥料和好的耕作技术,田地产出极低,种出来的粟米和豆子,勉强够一家人喝稀的,遇到灾年就得饿肚子。 家里的主要收入来源,一是那几亩薄田的产出,二是原主张大山偶尔上山砍柴、打猎,或者去县城打短工换点铜板。 但这些收入极其不稳定,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更要命的是,这个家还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张大山的爹娘,张老汉和张婆子。 这对老夫妻住在村子另一头,和他们的小儿子,也就是张大山的弟弟张二狗一家住在一起。 按理说,父母跟着小儿子过,张大山这个长子应该能轻松些。 可现实是,张老汉和张婆子偏心眼到了极点! 在他们眼里,小儿子张二狗哪哪都好,是心肝宝贝;大儿子张大山就是根草,娶了媳妇生了娃,就该像牛马一样干活,不仅要养活自己的一大家子,还得时时接济、孝敬他们和小儿子一家! 记忆中,张婆子三天两头就要上门来“巡视”一番,不是哭穷说二狗家没米下锅了,就是抱怨身上哪哪不舒服要钱买药,或者干脆直接上手,从大儿子家本就不多的存粮里“借”走一些。 张老汉则通常板着一张脸,扮演严父的角色,动辄就用“孝道”、“宗族规矩”来压人。 张大山每次试图反抗或者抱怨,都会被扣上“不孝”的大帽子,甚至扬言要去祠堂请族长评理,要把他从族谱上除名。 原主张大山性子懦弱,又被传统的“孝道”思想束缚,每次都是忍气吞声,打落牙齿和血吞。 王氏虽有怨言,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偷偷抹泪。 久而久之,张二狗一家更是有恃无恐,把大哥家当成了予取予求的粮仓和钱袋子。 “当家的,你想啥呢?” 王氏见丈夫半天不说话,只是皱着眉头,忍不住担忧地问,“是不是头还疼得厉害?” 张大山睁开眼,看着妻子蜡黄憔悴的脸,叹了口气:“没事,就是……想起爹娘那边了。” 提到公婆,王氏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默默地给怀里的豆子掖了掖破旧的小被子。 张大山看在眼里,心中了然。 这个时代的女人,地位低下,尤其是在强势的公婆面前,更是没什么话语权。 王氏能做的,大概也只有忍耐了。 但现在的张大山,已经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原主了! 来自现代社会的灵魂,让他无法接受这种畸形的“孝顺”。 孝敬父母是应该的,但绝不是毫无底线地被吸血,甚至牺牲自己妻儿的生存! 凭什么他张大山累死累活,养活八个孩子,还得被当成冤大头,去填那对偏心父母和懒惰弟妹的无底洞? 凭什么他的孩子面黄肌瘦,连饭都吃不饱,张二狗的孩子却能相对滋润? 凭什么?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对原主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以及对自身处境的愤懑,在他的胸腔里燃烧起来。 他原本还想着,是不是可以利用现代知识,先慢慢改善生活,再徐图摆脱原生家庭。 但现在看来,只要还和那一家子纠缠不清,他这边刚有点起色,那边肯定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蚂蟥一样扑上来,吸干他最后一滴血! 不行! 绝对不行! 他必须尽快和那个无底洞切割! 可是……怎么切割? 在这个“孝”字大如天,宗族势力庞大的时代,主动提出分家,无异于大逆不道。 他几乎可以想象,一旦他提出这个想法,张老汉和张婆子会如何撒泼打滚,张二狗夫妇会如何煽风点火,村里的唾沫星子会如何将他淹没,甚至可能惊动族长,受到严厉的惩罚。 原主就是顾忌这些,才一直隐忍。 但自己……能承受这些后果吗? 张大山陷入了沉思。 现在前世记忆觉醒的他,对所谓的宗族规矩、乡邻议论,并没有刻骨的敬畏。 他在乎的,是自己今世的妻儿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活得好一点! 只要能摆脱那一家子的拖累,哪怕暂时名声受损,哪怕受到一些惩罚,只要能保住自己这个小家的独立性,或许……是值得的?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响了起来: “哟,大哥醒了?” “真是命大啊!” “从那么高的坡上滚下来都没摔死,阎王爷都不收你这窝囊废!” 第3章 弟媳挑唆,忍无可忍 听到这个声音,张大山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 不用看,光听这尖酸刻薄、阴阳怪气的调调,就知道是他的好弟媳——张二狗的婆娘,刘氏来了。 果然,随着话音落下,一个穿着半新不旧的蓝布袄子、脸上透着一股精明和刻薄相的年轻女人,扭着腰肢,从门外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穿着相对整齐、但眼神躲闪、一脸不情愿的男人,正是他的好弟弟,张二狗。 刘氏一进屋,那双滴溜溜转的三角眼就先在屋里扫了一圈,尤其是在那几个孩子身上逡巡,仿佛在检查自家猪圈里的存货。 当看到靠坐在床上的张大山时,她嘴角撇了撇,那表情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失望——失望他居然没死。 “大哥,你这可真是……福大命大啊!” 刘氏假惺惺地说道,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俺们可都担心坏了! 爹娘更是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不,打发俺们过来看看,你好歹也是张家的长子,可不能就这么撂挑子了!” 张大山冷眼看着她表演,心里一阵冷笑。 担心? 急得吃不下饭? 怕是担心他这个的长工兼提款机真的没了,以后没人给他们家输血了! 记忆中,这个刘氏,自从嫁给张二狗后,就没少挑唆是非。 她自己好吃懒做,却见不得大房这边人多,总觉得大房占了公婆的便宜,变着法儿地撺掇张婆子来大房搜刮。 张大山这次摔下山坡,恐怕她心里巴不得他直接摔死才好。 “死不了。 ”张大山面无表情地回了两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同以往的冷硬。 刘氏似乎没料到一向懦弱的大哥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又拔高了音量:“哎哟喂! 大哥你这是啥态度? 俺们好心好意来看你,你还给俺们甩脸子? 是不是摔坏了脑子,连好赖话都听不出来了?” 她说着,眼睛又瞟向王氏,阴阳怪气地道:“我说大嫂,不是俺说你,大哥这刚醒,身边可离不开人。 你瞅瞅你,把大哥照顾成啥样了? 这屋里一股子霉味儿,孩子哭着也不好好哄,真是……” 王氏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抱着豆子的手紧了紧,低下头,嗫嚅道:“弟……弟妹,俺……” “你闭嘴!” 没等王氏说完,张大山突然一声低喝,打断了刘氏的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正在喋喋不休的刘氏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噤声,连旁边一直缩着脖子装鹌鹑的张二狗都惊讶地抬起了头。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氏和几个孩子都惊愕地看着张大山,似乎不敢相信这声呵斥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刘氏更是瞪大了眼睛,反应过来后立刻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张大山! 你……你吼俺? 你凭啥吼俺? 俺是你的弟妹! 是孩子们的长辈! 你……” “长辈?” 张大山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刘氏,“你也配? 进门不问病人安危,先对着我这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大哥冷嘲热讽,对着辛苦照顾我的大嫂指手画脚! 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心好意? 这就是爹娘让你来看我的?” 他这番话,字字清晰,句句诛心,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个木讷寡言的张大山。 刘氏被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脸涨得通红,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张二狗。 张二狗被媳妇一看,缩了缩脖子,却还是硬着头皮嘟囔道:“大哥,你……你咋说话呢? 俺娘……俺娘是真的担心你……” “担心我?” 张大山将目光转向这个便宜弟弟,眼神冰冷,“是担心我死了没人替你们交赋税,还是担心我死了没人再给你们粮食?” 张二狗被大哥从未有过的锐利眼神看得心虚不已,眼神躲闪着,强辩道:“你……你胡说啥呢! 俺们……俺们……” “我胡说?” 张大山的声音陡然提高,“去年秋收,咱家分到的那点救命粮,是谁哭着喊着说孩子病了没钱看,硬是从我这拿走了一大半? 结果扭头就拿去换了酒肉! 前几个月,是谁把爹娘哄得团团转,让他们逼着我把家里唯一的老母鸡给你们炖了汤? 是谁三天两头让爹娘来我这搜刮,连孩子们的口粮都不放过?!” 他每说一句,张二狗的脸色就白一分,眼神也越发慌乱。 这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只是以前张大山从不敢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我……我那是……” 张二狗语无伦次,试图狡辩。 “够了!” 张大山猛地一拍床沿,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震得屋里的灰尘都簌簌落下,“我张大山以前是老实,是懦弱,但不代表我傻! 你们两口子安的什么心,我清楚得很!” 他喘了口气,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扫过刘氏和张二狗,又看向一脸震惊的王氏和孩子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个家,我当! 但从今往后,谁也别想再从我这,从我妻儿的嘴里,抠走一粒米!” 刘氏被张大山这突如其来的强硬态度彻底镇住了,她张了张嘴,想撒泼,却被对方那冰冷的眼神慑住,一时间竟不敢出声。 她旁边的张二狗更是吓得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喘。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王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决绝,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带着锋芒的力量。 老大铁牛也抬起了头,怔怔地望着父亲挺直的的背影,一直低垂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其他的孩子们,虽然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也能感觉到气氛的不同,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怯生生地看着大发神威的父亲。 “你……你……” 刘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色厉内荏地指着张大山,“你等着! 俺这就去告诉爹娘! 说你不孝! 说你……要翻天了! 看爹娘怎么收拾你! 看族长怎么罚你!” 说完,她狠狠地剜了张大山一眼,拉着还在发愣的张二狗,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们仓惶离去的背影,张大山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眩晕和虚弱感。 刚才那番爆发,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暴风雨,还在后面。 刘氏回去一告状,可以想象,张老汉和张婆子很快就会杀上门来。 到时候,又是一场恶战。 而且,他刚才的话,几乎等同于向那个家宣战。 分家……看来是势在必行,而且宜早不宜迟了。 他必须在那对极品爹娘和宗族势力反应过来之前,快刀斩乱麻! 可……拿什么来分? 又凭什么去争取? 在这个时代,分家通常是由父母主持,偏心眼的爹娘,能给他公平吗? 第4章 《天工开物》,唯一依仗 张二狗和刘氏灰溜溜地离开后,破屋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王氏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眼眶红红的,不知道是刚才被刘氏气的,还是被丈夫突如其来的强硬吓的,亦或是两者皆有。 孩子们则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父亲的脸色。 张大山靠在床头,剧烈地喘息着,刚才的爆发几乎抽空了他本就虚弱的身体。 头依旧昏沉,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飞快地思考着眼前的困局和唯一的出路。 刚才对张二狗夫妇的呵斥,固然是出了一口恶气,但也彻底撕破了脸皮,将他推到了悬崖边上。 分家! 必须分家!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之火,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不分家,就意味着永无止境地被吸血,意味着他和妻儿将永远挣扎在温饱线上,甚至可能饿死、病死在这间破屋里。 他脑子里的那些知识,那些来自后世的见闻,那些关于《天工开物》的记忆,都将毫无用武之地,最终随着这具身体一起腐烂。 他不甘心! 既然老天让他重活一次,给了他一个重新活过的机会,他就不能再像原主那样窝窝囊囊地活着! 他要挺起腰杆,保护好自己的妻儿,利用自己的知识,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活出个人样来! 可是,分家,谈何容易? 最大的阻碍,便是那对偏心至极的父母,以及背后代表着森严等级和传统的宗族势力。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分家一般发生在父母年迈、无力主持家计时,或者兄弟成年、各自娶妻生子后,由父母或族中长辈主持进行。 像他这样,父母健在,主动提出分家,本身就是对父母权威的挑战,很容易被扣上“不孝”的帽子。 一旦被打上“不孝”的标签,后果会很严重。 轻则被乡邻唾弃,重则可能被父母告到官府或宗族祠堂。 在大宁朝,律法和族规都对“孝道”有着极高的要求,忤逆不孝是重罪,可能会受到鞭笞、监禁甚至更严厉的惩罚。 而且,即便能够分家,财产分割也是个大问题。 以张老汉和张婆子那偏心程度,能分给他什么? 怕不是把家里最差的田地、最破的农具、最多的债务都塞给他,然后把他一家十口扫地出门? 到时候,一穷二白,还背着不孝的骂名,他们一家人怎么活下去? 困难重重,前路渺茫。 张大山感觉一阵阵无力感袭来,就像是陷入了一个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和文字。 “凡五谷,种时必先粪壤……” “曲辕犁,利于转向……” “凡酿酒,必资曲药……” “凡织紝,乃服之源……” “凡埏埴为器,水火既济……” 这些文字和图像,如同黑暗中的星光,一点点亮起,逐渐清晰。 那是深深刻印在他灵魂深处的记忆——来自明代科学家宋应星的科技巨着,《天工开物》! 这本书,被誉为“中国17世纪的工艺百科全书”,详细记载了明代中叶以前中国古代的各项技术。 全书分为上中下三篇,共十八卷,内容涵盖了农业、手工业、工业等几乎所有生产领域,从谷物种植、农具改革,到纺织、染色、制盐、制糖、酿酒、榨油,再到陶瓷、造纸、兵器、舟车、矿冶、火药……包罗万象,图文并茂! 李明生前作为古籍研究员,对《天工开物》有过深入的研究和整理,对其内容可以说是烂熟于心。 他甚至参与过一个项目,试图复原书中的一些技术和工具。 没想到,这份深入骨髓的记忆,竟然跟着他的灵魂一起穿越了过来! 这简直是……天赐的金手指! 张大山的心脏,因为激动而狂跳起来! 他再次审视自己所处的环境:大宁朝,类似唐初,生产力低下,农业技术落后,手工业也处于比较原始的阶段。 而《天工开物》记载的,虽然是明代的技术,但其中很多技术,比如曲辕犁、堆肥、选种、水车、纺织改良、简单烧陶等等,相对于这个类似唐初的时代来说,无疑是极其先进和实用的! 就拿农业来说,这个时代普遍使用的还是笨重的直辕犁,耕地效率低下,而且难以深耕和适应小块田地。 而《天工开物·乃粒》中记载的曲辕犁,结构更轻便,操作灵活,可以调节耕深,大大提高了耕作效率和质量。 还有肥料,这个时代的人们普遍缺乏施肥的概念,土地越种越贫瘠。 而《天工开物》里详细记载了各种堆肥、沤肥的方法,可以有效提高土壤肥力。 再比如水利,《天工开物·乃粒》篇和《水利》篇都记载了多种提水灌溉的工具,比如龙骨水车、筒车等等,对于青石村这种临河但灌溉不足的地方来说,简直是量身定做! 还有手工业,酿酒、制酱、织布、烧陶……这些《天工开物》里都有详细记载! 如果能掌握其中一两项技术,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绝对是生财之道! 甚至连他们现在住的这破屋……《天工开物·陶埏》里也记载了改良土坯、烧制砖瓦的方法! 希望! 巨大的希望! 这本印在他脑海里的《天工开物》,就是他对抗这个残酷世界、改变自身命运的最大依仗! 是他敢于提出分家、敢于面对未来挑战的最大底气! 只要能独立出来,摆脱原生家庭的束缚,他就有机会将这些知识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生产力,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哪怕分家时一无所有,哪怕只能分到最差的土地,他也有信心靠着领先这个时代数百年的技术,种出更多的粮食,赚到更多的钱! 他甚至可以预见,当曲辕犁出现在青石村的田埂上,当龙骨水车在清河边转动,当更精良的布匹、更醇厚的美酒从他家流出时,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到时候,谁还敢小看他张大山? 谁还敢随意欺凌他的妻儿? 至于“不孝”的骂名……只要他能带着妻儿过上好日子,让孩子们吃饱穿暖,甚至有余力去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邻里,唾沫星子又能奈他何? 时间久了,人们自然会看到真相。 想到这里,张大山原本黯淡的眼神,重新迸发出灼热的光芒。 那是一种对未来的憧憬,一种绝处逢生的锐气! 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对一直默默守在旁边的王氏说道:“孩儿、孩儿他娘……” 王氏被他这郑重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应道:“哎,当家的,咋了?” 张大山看着妻子憔悴的脸,眼神无比坚定:“我们……分家!” 第5章 分家决心,妻儿同心 “分……分家?” 王氏听到这两个字,像是被雷劈了似的,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不敢相信地瞅着自家男人,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分家? 在这个家里,这两个字,差不多就是犯忌讳的。 她嫁给张大山快二十年了,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 特别是在公婆一次又一次偏心眼,从他们这个本就难熬的家里搜刮东西的时候。 特别是在瞅着自家娃儿饿得脸黄肌瘦,小叔子家却油光水滑的时候。 特别是在自个儿受了委屈,自家男人却只晓得闷头忍着的时候…… 她不止一回在夜里头偷偷掉眼泪,心里头盼着能单过。 可是,她不敢说。 她只是个女人,在这男人当家做主的年头,没她说话的份儿。 而且,她也害怕。 害怕公婆撒泼打滚,害怕自家男人懦弱退缩,害怕村里人戳脊梁骨。 更害怕分家后那没着没落的、不晓得咋样的将来。 他们这个家,人多,底子薄,离了那个大家,能活下去吗? 所以,这个念头,她只敢在心里头想想,从来没敢说出口。 却没想到,今儿个,在她觉着自家男人摔坏了脑子、变得有些不一样的时候。 他竟然……主动提出了分家! “当家的,你……你说啥?” 王氏的声音带着哆嗦,不踏实地又问了一遍。 张大山瞅着婆娘那又惊又疑、既害怕又隐隐带着点期盼的眼神。 心里头暖烘烘的,也更加坚定了自个儿的决心。 他晓得这个决定对王氏来说有多大的冲击,他得给她吃颗定心丸。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王氏那冰凉粗糙的手,尽量让自个儿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有力: “我说,咱们分家。自己单过!” 感觉到自家男人手心里传过来的温度和力气,王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顺着蜡黄的脸蛋子往下掉。 “可是……当家的……爹娘那边……” “俺晓得。”张大山打断她的话。 “爹娘不会答应,二狗和刘氏更会跳出来闹。” “村里人也会说闲话,甚至……族长那边也难说。” “那你还……”王氏的声音哽住了。 “可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张大山瞅着婆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再这样下去,咱们这一家十口,早晚都得被他们给拖累死!” “你想瞅着娃儿们一直饿肚子吗?” “你想瞅着花儿、丫丫将来也过咱们这样的苦日子吗?” 王氏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以前,俺没本事,护不住你们,只能忍着。”张大山的口气带着点愧疚。 既是对王氏和娃儿们的,也是对那个已经没了的原主。 “但现在……俺想试试!” 他没解释自个儿为啥突然有了底气,也没说出《天工开物》的秘密。 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说了王氏也未必能懂。 他只能用最实在的话,说出自个儿的决心。 “分家,咱们可能会过得更苦,至少一开始会是这样。” “爹娘那边,肯定不会给咱们好脸色,分到的东西也肯定是最差的。” “村里人会议论,会瞅咱们笑话。” “这些……咱们都得扛着。” “但是,”他话头一转,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尖锐。 “只要咱们能自个儿单过,能自个儿当家做主,俺就有信心,让你们,让娃儿们,都过上好日子!” “吃饱饭,穿暖衣,将来……或许还能供小山读书,给花儿寻个好人家!” 他这话,简单却有劲儿,像是一道光,照进了王氏那常年被愁苦蒙着的心窝子。 吃饱饭,穿暖衣……这对旁人家或许是最起码的。 可对他们这个家来说,却是一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供娃儿读书,给闺女寻个好人家……这更是以前连念头都不敢有的事! 自家男人真的……能办到吗? 王氏瞅着自家男人那双特别明亮、充满了决心的眼睛。 那眼神里头,好像藏着一种她以前从来没见过的智慧和力气。 她想起了刚才自家男人骂刘氏时的硬气,想起了他醒来后那跟以前不一样的沉稳…… 或许……他真个不一样了? 或许……真个可以试一试?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胆气,夹杂着对往后日子那点渺茫的盼头,在她心里头慢慢地长了出来。 她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反手紧紧握住自家男人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家的,俺……俺听你的!” “你说咋办,咱就咋办!再苦再难,俺都跟着你!” 得了婆娘的支持,张大山心里头一下子就踏实了。 他晓得,只要夫妻俩一条心,这个家就有了主心骨,再大的难处也能扛过去。 “好!”他重重地说道。 “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等俺身子好些,咱们就去找爹娘……不,不等了!就现在!” “趁着刘氏刚回去告状,爹娘肯定憋着火,咱们主动找上门去,把这事挑明!” 与其等着对方杀上门来问罪,不如自个儿主动出击,占点先机! “现在?”王氏又吃了一惊,“可是你的身子……” “没事!”张大山咬了咬牙,挣扎着想要下床。 “扶俺起来!咱们现在就去!” 他必须趁着自个儿这股子气还在,趁着那对偏心眼的爹娘可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快刀斩乱麻! 就在这时,一直不出声的老大铁牛,忽然闷声闷气地开了口:“爹,娘,俺……俺跟你们一块儿去!” 张大山和王氏都吃惊地瞅向大儿子。 只见铁牛抬起头,那黝黑的脸上,平日里的木讷和胆小被一种犟劲儿给代替了。 他瞅着自家爹,眼神里闪着一种叫“希望”的光:“分家……俺也想分家!” “俺不想再瞅着弟弟妹妹饿肚子了!俺有劲儿,能干活!分家了,俺跟着爹干!” 紧接着,老二石头也喊道:“爹!俺也去!俺不怕他们!谁敢欺负俺们,俺揍他!” 就连平时最胆小的老四栓子,也攥紧了小拳头,怯生生地却又坚定地说道:“俺……俺也去……” 张花儿和张丫丫虽然没说话,但也默默地站到了爹娘身边,眼神里充满了对哥哥们的支持和对自家爹的信任。 最小的豆子和柱子还不懂啥是分家,可瞅见哥哥姐姐们都围在爹娘身边,也跟着凑了过来,伸出小手抓住了爹娘的衣角。 瞅着眼前这一个个瘦弱却又眼神坚定的娃儿们,瞅着他们对自个儿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靠。 张大山的心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暖流和力气。 这就是他的家人!是他拼了命也要护着的人! 为了他们,别说是面对偏心眼的爹娘和宗族的压力,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敢闯一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瞅了一眼这间破败不堪、充满了苦涩记忆的屋子,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心里头已经拿定了主意,今儿个,无论如何,这个家,必须分! 第6章 惊人之语:咱们分家! 张大山心里头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再耽搁。 他忍着身上那股子不舒坦,在王氏和大儿子铁牛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刚站稳,就觉得一阵气血往上涌,眼前又是一阵发黑,脚底下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爹!” 铁牛赶紧扶稳了他,着急地喊了一声。 “当家的,你这身子……” 王氏更是心疼得不行,眼圈都红了。 “俺没事。”张大山咬着牙,稳住了身形。 “走!去爹娘那!” 王氏不再多说啥,默默地替他把身上那件挡不住风的破棉袄领口紧了紧。 然后转过身,对着留下看家的两个闺女嘱咐道:“花儿,丫丫,你们在家,把弟弟们看好了。” “记着,把门从里头用木闩给它顶结实了。” “不管谁来敲门,都别开,听见了没?” “等俺们回来。” 大闺女张花儿,才十五岁,本该是没啥愁事的年纪。 可这会儿,却瞅着特别沉稳。 生活的苦,让她早早地就懂事了,她晓得爹娘接下来要去做啥。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清秀的眉眼间,带着点不该是她这个年纪有的忧愁和坚定。 “知道了,娘。您和爹放心去。家里有俺。” 她说着,走过去,紧紧拉住了想要跟着一块儿去的、脸上带着好奇和不安的五儿子张柱子的小手。 十一岁的张丫丫,平日里像个小喜鹊似的,叽叽喳喳的。 这会儿也收起了顽皮,用力地点着头。 小手紧紧地攥着姐姐的衣角,大眼睛里泪花儿直打转,却硬是忍着没哭出来。 张大山瞅着懂事的闺女们,心里头既是熨帖,又有些个发酸。 他那眼神又转向马上要跟他一块儿去闯那“龙潭虎穴”的两个大儿子。 “铁牛,石头,跟紧俺。” 他那口气平平淡淡的,却带着一股子不容人说“不”的劲儿。 “今天,俺们去要回该是咱们的东西。” “或者说,去砍断那些个不该套在咱们脖子上的绳索。” “哎!” 铁牛和石头一齐应了一声。 两个半大小子那眼神里,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又是生气。 还有那么一股子憋了太久太久,终于能痛痛快快地放出来的……期盼! 他们受够了! 受够了爷奶的偏心眼! 受够了叔叔婶婶的搜刮! 受够了吃不饱穿不暖、还得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 今儿个,爹好像……不一样了。 他们愿意跟着这个不一样的爹,去闯一闯! 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 一家四口,张大山走在最前头。 他那身子骨依旧虚弱,脚步也还是有些个踉跄。 可那每一步,都踩得异常坚定。 王氏紧紧地跟在他后头,一只手下意识地护着自个儿的肚子,眼神复杂地瞅着自家男人的背影。 铁牛和石头则一左一右,像两个不出声的门神。 紧紧地跟着爹娘,警惕地瞅着四周。 他们走出了那间破屋,走进了青石村那条既熟悉又陌生的土路。 这时候正是初冬,那寒风刮在人脸上,跟刀子似的。 天阴沉沉的,像是压了千年的愁,随时都可能变成冰冷的雨雪,砸下来。 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直往人脸上扑,带着一股子钻骨头的寒气。 路两旁,是青石村村民们的住家。 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房,墙壁斑斑驳驳的,房顶上铺着厚薄不一的茅草。 有那么几家的烟囱里,有气无力地冒着几缕炊烟,那是少数日子过得还算凑合的人家在烧火做早饭。 更多的人家,怕是这会儿还在冰冷的被窝里,靠着一家老小的体温,抵挡着这要命的严寒呢。 张大山一家一出现,立刻就引来了几个零星早起的村民的注意。 毕竟,张大山昨天才从山上摔下来,不省人事的,今儿个竟然就能下地走路了? 而且还是拖家带口地往村东头,也就是张老汉家的方向去? 这事儿,透着不寻常。 好奇的眼神,琢磨的眼神,同情的眼神,幸灾乐祸的眼神……像是有实质似的,从四面八方投了过来。 “哟,这不是大山吗?能下床了?这是要去哪儿啊?瞅你这脸色,还差得狠呐!” 一个正在扫自家院门口落叶的老妇人,停下手里的活计,好奇地搭了句话。 她那声音不大,却也足够让周围几户人家都听见了。 张大山脚步没停,只是微微侧过头,用沙哑的声音回了一句:“去俺爹娘那。” 他那口气很平淡,甚至可以说是冷淡,完全没了以往对着乡邻们的那种小心翼翼和讨好。 那老妇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张大山会是这个态度,讪讪地闭上了嘴。 其他原本想搭话的村民,瞅见这情形,也都识趣地没再开口,只是远远地瞅着,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瞅大山这脸色,铁青铁青的,怕是气还没缓过来?” “俺瞅着不像病气,倒像是憋着火气!你没瞅见他后头跟着的王氏和那俩小子,那眼睛都快冒火了!” “这是咋了?一大早的,拖家带口去老宅那边……难道是……?” “还能咋?铁定是张婆子或者刘氏又去他们家作妖了呗!把老实人都逼急了!” “唉,真是作孽!大山一家够苦的了,八张嘴等着吃饭,自个儿还摔成那样……” “可不是咋地!要俺说啊,这张老汉、张婆子心也太偏了!二狗那一家子,好吃懒做,全靠大山这边接济,他们倒好,还蹬鼻子上脸了!” “嘘!小点声!让人听见了不好!这张家族规矩大着呢!” “规矩大?规矩大就能瞅着大儿子一家饿死不管?就能纵容小儿子一家吸血?” “谁说不是呢……只是啊,这年头,孝字压死人啊!大山再有理,也犟不过他爹娘……” “那可不一定!俺瞅着大山今儿个这架势,有点不一样!邪乎得很!” 这些议论声,或高或低,断断续续地飘进张大山一家的耳朵里。 王氏的头埋得更低了,脸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铁牛和石头则气得脸通红,拳头攥得“咯咯”响,却又没法反驳。 只有张大山,依旧是面沉如水,好像那些议论都跟他没关系似的。 他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 他在乎的是,接下来,他要咋个在那对偏心眼的爹娘和可能出现的宗族压力跟前。 为自个儿和婆娘娃儿,争出一条活路来! 村东头,张老汉家的院子,远远地能瞅见了。 那扇破旧的木门,这会儿在他眼里,倒像是个通往另一个战场的入口。 他能清楚地听见,院子里传来的、他那弟媳妇刘氏特有的、尖酸刻薄的叫嚷声。 中间还夹杂着他娘张婆子气急败坏的咒骂,他爹张老汉的怒吼。 还有他那弟弟张二狗懦弱的、煽风点火的帮腔。 “……娘啊!您是不知道啊!那起子白眼狼,醒了就不认人了!还敢吼俺!说以后一粒米都不给咱们了!连您二老他都不放在眼里了!这不是要翻天吗?必须得让族长来评评理!好好治治他这不孝之罪!” “杀千刀的!没良心的!老娘当初就该把他溺死在尿桶里!省得现在来气老娘!等会儿他来了,看老娘不扒了他的皮!” “混账东西!真是混账!老子的脸都被他丢尽了!等他来了,老子非打断他的腿不可!看他还怎么反!” “爹,娘,大哥他……他肯定是被啥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要不,请个神婆来看看?” 听着这些个不堪入耳的话,张大山心里头,那最后一丝对血脉亲情的犹豫,也彻底散干净了。 剩下的,只有冰冷的、硬邦邦的决绝。 他走到院门口,瞅着那扇好像随时都会被里头的火气给冲破的木门,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他抬起脚,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一脚踹了上去! “嘭!” 一声巨响! 破旧的木门应声而开,向里头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院子里所有的声音,一下子就都停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闯进来的人给惊呆了,齐刷刷地转过头,瞅向门口。 只见张大山,身形虽然还虚着,脸色虽然还白着。 可那眼神,却像是淬了冰的刀子,冷冷地站在门口。 身后,是同样脸色不好看、但眼神坚定的婆娘和两个儿子。 寒风从敞开的门口灌了进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也吹动了他身上那破旧的衣衫。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一尊不出声的、马上就要爆发的火山。 “你……你个混账东西!还敢踹门?!” 张老汉第一个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哆嗦,随手抄起墙角的一根粗木棍。 指着张大山的鼻子,唾沫横飞地骂道:“正好!省得老子去找你!” “老子今天就要替列祖列宗清理门户,打死你这个不孝的逆子!” 说着,他便像是被惹毛了的公牛一样,抡起木棍,恶狠狠地朝着张大山冲了过来! 面对他爹那狂怒的攻击,张大山一点躲闪的意思都没有。 他那眼神平静地扫过发火的爹,扫过坐在地上准备撒泼的娘。 扫过一脸凶相的弟媳妇和缩头缩脑的弟弟。 然后,他慢慢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也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砸破石头似的力量: “俺今天来,不是来挨打的。” “也不是来听你们骂人的。” “俺是来……办一件事的。” 他顿了顿,迎着所有人或吃惊、或生气、或不敢相信的眼神。 一字一句,像是打雷一样炸响: “咱们,分、家、!” 第7章 张老汉震怒,张婆子撒泼 院子里,一下子就静得吓人。 像是连空气都凝住了。 寒风还在呜咽,却好像被啥东西挡在了外头。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 张老汉举着木棍,满脸凶相。 张婆子正准备一屁股坐地上撒泼。 刘氏脸上得意和怨毒混在一块儿。 张二狗眼神躲躲闪闪,习惯性地想往人后头缩。 就连门口看热闹的邻居,也都像是被点了穴。 一个个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相信。 分家? 他们听见了啥? 那个一向被爹娘呼来喝去、被弟媳妇随便拿捏、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张大山。 竟然……主动提出了分家? 这简直比听见母猪会上树、石头会开花还要离谱! 是不是摔下山坡的时候,把脑子给摔坏了? 还是说,被啥不干净的东西给迷住了? 张老汉那张老树皮似的脸,因为太吃惊,太生气。 变成了难看的酱紫色。 他举着木棍的胳膊,在半空中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是气到了极点,却又因为太吃惊,一下子发作不出来。 他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地瞪着站在门口的张大山。 张大山身形单薄,眼神却像刀子一样。 那眼神,像是要用目光把他给千刀万剐了。 “你……你……再说一遍?” 过了好半天,张老汉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浓浓的火气。 “我说,分家。”张大山脸上没啥表情。 好像刚才说出口的,不是啥大逆不道的话,倒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咋样。 他迎着他爹那能杀人的目光,又清清楚楚地,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这个家,今天,必须分!” “你——找——死——!” 这三个字,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鬼叫唤,带着无边的怨毒和火气,从张老汉的喉咙里头炸了出来! 他再也憋不住了,那股子邪火彻底烧断了他的理智! “老子打死你这个畜生!打死你这个不孝子!打死你!” 他疯了一样,抡起手里的粗木棍,不顾一切地朝着张大山当头就砸了下去! 这一棍子,要是砸结实了,张大山这会儿虚弱的身子,就算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爹!” 一直护在自家爹身旁的铁牛,吓得尖叫一声,想也没想就扑了上去,想用自个儿的身子挡住那根要命的木棍! “小心!” 王氏也发出了一声尖叫,想上前,却被身后的石头死死地拉住了。 就在这紧要关头! 张大山动了。 他没有往后退,也没有伸手去挡。 而是用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法子,猛地往前跨了一步,同时身子微微一偏! “呼!” 木棍带着吓人的风声,差不多是擦着他的头皮砸了下去! 因为使的劲儿太大,再加上张大山突然往前冲又侧了身子。 张老汉收不住势头,自个儿反倒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咣当!” 木棍脱手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院子里的石磨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扑上来的铁牛也扑了个空,差点撞到自家爹身上。 这兔起鹘落的变化,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病歪歪的张大山,竟然能躲过这带着怒火的一棍子! 张老汉更是又惊又怒,稳住身形后,瞅着空空的手。 又瞅了瞅近在跟前、眼神冰冷的大儿子,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打空了! 他竟然打空了! 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这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 “好!好!好!” 他指着张大山,气得浑身哆嗦。 “你个小畜生!还敢躲?老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他左右瞅了瞅,想再找个家伙什。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地上“憋大招”的张婆子,终于找到了撒泼的机会。 瞅见自家老头子一棍子没打着,反而失了威风。 她立刻就扯开嗓子,用一种能把房顶都给掀翻的音量,开始了她的表演。 “天杀的啊!没天理了啊!儿子打老子了啊!” “这世道没法活了啊!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瞅瞅!降个雷劈死这个不孝的畜生!” 她一边嚎,一边手脚并用地,在冰冷的地上打滚。 双手不停地撕扯着自个儿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和衣裳。 捶打着自个儿的胸口和大腿,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鬼哭狼嚎。 “俺的命咋就这么苦啊!年轻时候伺候公婆,拉扯娃儿,没过一天好日子!” “老了老了,指望儿子养老送终,却养出这么个白眼狼啊!” “要分家!要逼死俺们老两口啊!俺不活了!俺真的不活了啊!” 她哭得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似的。 那演技,真是绝了。 旁边的刘氏立刻就跟上了,一边假惺惺地去拉张婆子,一边也跟着掉眼泪:“娘啊!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您要是走了,俺们可咋办啊?大哥他……他就是一时糊涂,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张二狗也赶紧蹲在地上,又是捶背又是劝:“娘,您快起来,地上凉,仔细冻坏了身子骨……” 这婆媳三个,一个撒泼打滚,一个煽风点火,一个和稀泥,配合得是真好。 往常,只要他们使出这套把戏,原主张大山立刻就扛不住了,乖乖认错求饶。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虽然心里头瞧不起,可碍着那“孝道”的大帽子,也不敢多说啥。 甚至有些人还会跟着劝张大山几句,让他“服个软”,“别跟爹娘犟”。 可今儿个,他们注定是要失望了。 张大山冷冷地瞅着地上撒泼打滚的张婆子,瞅着旁边“情真意切”的张二狗和刘氏。 脸上一点动容都没有,眼神里甚至还带着点……嘲笑? 他慢慢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盖过了张婆子的哭嚎声: “娘。” 张婆子的哭声一下子就停住了,她抬起那双泪汪汪的三角眼,恶狠狠地瞪着张大山,等着他服软求饶。 谁知道,张大山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差点一口气憋死过去。 “地上凉,您要是真想死,也换个舒坦点的地方。” “比如,屋里那张热炕头,躺着蹬腿也体面些。” “或者,村口那棵老歪脖子树,据说挺结实的,俺那还有半截上次砍柴剩下的麻绳,应该够用。” “再不成,村外那条清河,这几天水浅,跳下去估计淹不死,但也能冻个半死,体验一下也不错。” 他那口气平平淡淡的,好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儿,脸上甚至还带着点……认真的琢磨? “……” 整个院子,又一次安静得像坟地一样。 所有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目瞪口呆地瞅着张大山。 这……这说的是人话吗?! 这哪里是在劝?这分明是在……指点自杀的门路啊! 而且还说得这么“贴心”,这么“周到”! 张婆子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真个背过气去。 她指着张大山,嘴唇哆嗦着,“你……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刘氏和张二狗也傻眼了。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个一向懦弱的大哥(大伯子),竟然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没人性”的话来! 就连王氏和铁牛、石头,都吓得不轻,脸都白了。 王氏更是用力地拽着自家男人的胳膊,急得快哭了:“当家的!你……你胡说啥呢!” 张大山却不理会婆娘的拉扯,依旧平静地瞅着张婆子,眼神冰冷: “娘,你要是不想死,就麻利儿地从地上起来。” “要是还想继续躺着演戏,也行。” “只是,别指望俺再像以前那样,被你吓唬住,被你拿捏。” “今天,这个家,俺分定了!” “谁来,都没用!”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那像是见了鬼一样的张婆子。 而是把目光转向因为生气和丢脸而脸色铁青的张老汉,一字一句地说道: “爹,你也别白费力气了。” “打骂解决不了问题。” “咱们今天,就坐下来,好好谈谈,怎么分!” 第8章 撕破脸皮,据理力争 张大山那话,像是一瓢冷水泼进了滚油锅,一下子就炸开了! 张老汉被他那句“打骂解决不了问题”给彻底惹毛了! 在这个家里,在这青石村,他张老汉活了大半辈子,靠的就是这套“打骂”的本事! 不听话?打! 敢还嘴?骂! 他就不信,这用了几十年的法子,今儿个还治不了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病秧子! “好!好!好!” 他气得直笑,指着张大山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 “你想谈是?行!老子今天就跟你好好‘谈谈’!” 他猛地弯腰,捡起先前掉在地上的那根粗木棍,又抓在了手里。 眼神凶得像要吃人:“老子先跟你谈谈,啥是‘孝’!啥是‘规矩’!” 说着,他竟是又抡起棍子,朝着张大山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这回,他是真火了,那力道比刚才更猛,速度也更快! “爹!” 铁牛又惊叫一声,想也没想就挡在了自家爹身前! “小心!” 王氏也尖叫起来! 张大山眼神一冷! 他没想到,这老头子竟然这么糊涂,说不过就要动手! 真当他还是以前那个任打任骂不还手的窝囊废吗? 他身上这股子劲儿,虽然还虚着,可他那从后世带来的骨气,却容不得他再受这窝囊气!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婆娘和娃儿! 他不能退! 就在那棍子快落下来的时候,他猛地一推身前的铁牛,把儿子推到一边。 同时,右脚飞快地往前跨了一步,不退反进。 迎着落下来的木棍,他侧过身子,沉下肩膀,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撞向了张老汉的怀里! 这一下,谁也没想到! 谁也没想到,病歪歪的张大山不仅敢躲,还敢……还手?! 应该说是反击! 张老汉一心只想打人,压根儿没料到儿子会不按常理出牌,用这种拼命的架势撞过来! 他年纪大了,下盘本就不稳。 被张大山这憋足了劲儿和火气的一撞,只觉得胸口一闷,脚下一个不稳。 竟是“噔噔噔”连着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手里的木棍,也又一次脱手飞了出去。 “爹!” 张二狗和刘氏惊叫一声,连忙上前去扶。 张大山自个儿,也不好受。 刚才那一下,差不多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这会儿只觉得头晕眼花,胸口疼得厉害,嗓子眼儿里一阵腥甜,差点没喷出血来。 他晃了晃,硬撑着没倒下,只是那脸,更白了几分。 “爹!你没事?” 铁牛和石头赶紧扶住他,又惊又怕,心里头却也带着那么一丝解气。 王氏也连忙跑过来,紧张地上下瞅着自家男人。 院子里,又一次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 儿子……把老子……给撞倒了?! 这……这在大宁朝,在这讲究孝道的青石村,简直是吓死人的事! 这已经不是不孝了,这是大逆不道!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门口看热闹的邻居们,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都跟那木头桩子似的。 张老汉被儿子儿媳扶起来,捂着胸口,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 他瞅着站在那里、虽然摇摇晃晃但眼神依旧冰冷的张大山。 气得浑身哆嗦,嘴唇也抖个不停,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气的,也是……惊的! 他从来没想过,自个儿会被这个一向懦弱的大儿子,这么硬气地给顶回来! 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他这张老脸,今儿个算是彻底丢到家了!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他嘟囔着,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敢相信。 地上原本还在装模作样的张婆子,这会儿也顾不上撒泼了。 连滚带爬地凑到老头子身边,瞅着他的情况,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天杀的!挨千刀的!你个畜生!” “连你亲爹都敢动手!你不得好死啊你!老天爷咋不降个雷劈死你啊!” 刘氏也跟着帮腔:“就是!族长!各位乡亲!” “你们都瞅见了!是他先动手的!是他打爹!” “这种忤逆不孝的东西,就该拉去沉塘!” 一时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张大山。 打爹,这罪名可比光顶撞爹娘要重得多了! 王氏吓得魂都没了,死死地拉着自家男人的胳膊,带着哭腔说道:“当家的,你……你刚才……” “俺没打他。”张大山打断婆娘的话,声音不大,却特别清楚。 “是他先动手打俺,俺只是自保。而且,是他自个儿没站稳摔倒的。” 他眼神平静地扫过周围表情各异的邻居,朗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都瞅见了。” “是俺爹先抡起棍子要打死俺,俺儿子护着俺,他还要打!” “俺要是不躲不挡,今儿个怕是就得躺着出这个门了!” “难道,就因为他是爹,俺就得站着让他打死不成?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他这番话,虽然是在硬辩,可也点出了一个事实——是张老汉先动的手,而且是下死手。 一些个原本觉得张大山“大逆不道”的邻居,这会儿也有些犹豫了。 是啊,当爹的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下死手打儿子? 更何况,张大山还病着呢。 “你……你放屁!”张老汉缓过劲来,指着张大山怒吼。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你敢还手,就是不孝!就是大逆不道!” “天经地义?”张大山冷笑,“好一个天经地义!” “那么,爹娘偏心眼,把大儿子一家当牛做马,搜刮来的东西全贴补给好吃懒做的小儿子,这也是天经地义吗?” “弟弟好吃懒做,欠下赌债,让病弱的哥哥替他还债,这也是天经地义吗?” “弟媳尖酸刻薄,整日挑唆是非,对辛苦操劳的大嫂冷嘲热讽,这也是天经地义吗?” “俺们一家十口,一年到头吃糠咽菜,你们却隔三差五能闻到肉香,这也是天经地义吗?” “俺病重快死了,你们不仅不闻不问,反而上门咒骂,这也是天经地义吗?!” 张大山每问一句,声音就高一分,口气也越发激愤! 他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原主和自个儿所有的委屈和火气,像山洪一样,都给它倒了出来! 字字带着血!句句扎人心! 他指着自个儿的胸口,指着身后瘦得脱了形的婆娘和娃儿们。 对着院子里所有的人,大声地控诉: “你们都瞅瞅!都瞅瞅俺们这一家子!” “瞅瞅俺们吃的啥!穿的啥!住的啥!” “俺们当牛做马,换来的是啥?是瞧不起!是搜刮!是理所当然地要东西!” “俺们掏心掏肺,换来的是啥?是冷漠!是算计!是巴不得俺们早点死的歹毒心肠!” “这样的‘家’!这样的‘亲情’!俺张大山受够了!” “今儿个,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个家,俺也分定了!” “不是俺不孝!是你们,不配当俺的爹娘!不配当俺张大山的亲人!” 这番像是杜鹃鸟啼血一样的控诉,彻底撕烂了蒙在张家表面那层叫“亲情”和“孝道”的遮羞布。 把底下那血淋淋的、自私难看的真相,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大太阳底下! 整个院子,又一次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只有张大山因为激动而粗重的喘气声,在冷风里头回荡。 张老汉和张婆子被儿子这番指着鼻子骂,气得浑身哆嗦,脸从青变紫,又从紫变黑。 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张大山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张二狗和刘氏更是脸跟土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围的邻居们,更是被这番话给彻底惊呆了! 他们虽然晓得张家偏心,晓得二狗家不像话,却也没想到,里头的实情竟然这么难看! 瞅着张老汉一家的眼神,充满了瞧不起和骂人的意思。 而瞅着张大山一家的眼神,则充满了同情和……那么一丝佩服? 敢这么撕破脸皮,骂爹娘不公道,挑战老规矩,这得有多大的胆子啊?!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又威严的声音,打破了这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安静: “够了!” 大伙儿顺着声音瞅过去,只见族长张有德,不晓得啥时候已经拨开人群,走到了院子中间。 他那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第9章 族老介入?不公调解 族长张有德一出现,院子里的气氛就更僵了。 他那张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刚才张大山那番话,他一字不落地都听见了。 他心里头是又气又恼。 在他看来,儿子当众骂爹娘,还要分家,那简直是反了天了! 这是在打他这个族长的脸! 可他也晓得,张大山说的,怕是八九不离十。 张老汉一家的德性,他心里有数。 周围乡邻们那眼神,他也瞅见了。 人心向着谁,明摆着呢。 他要是硬帮着张老汉,拿“不孝”的罪名罚张大山,怕是没人服气。 还会把事情闹得更大,不好收场。 “成何体统!” 张有德背着手,走到院子中间,眼神跟刀子似的扫过众人。 最后,他盯住张大山,冷声喝道:“家里的事,关起门来自己说!” “这么大吵大闹,当着外人骂爹娘,把家里的丑事都抖落出去!” “我张氏宗族的脸,都被你们给丢尽了!” 他一上来,就先给张大山扣了顶大帽子。 张大山心里冷笑,嘴上却没吭声。 他晓得,跟这种老顽固掰扯道理没用。 关键时候,还得看谁的拳头硬,谁占着理。 他只是挺直了腰杆,平静地瞅着族长,等他下文。 张老汉和张婆子见族长来了,像是找到了靠山。 张婆子立刻又开始抹眼泪:“族长啊!您可得给俺们做主啊!” “这天杀的畜生,他……他不仅咒俺死,还动手打他爹啊!没天理了啊!” 张老汉也捂着胸口,哼哼唧唧地装病:“族长,您都听见了!” “这逆子说的是啥话?他这是要翻天啊!” “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不严惩,不足以正族规啊!” 张有德瞥了他们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这两位的品性,他实在是看不上。 可他还是板着脸,对着张大山训斥道:“张大山!” “就算你爹娘有千般不是,他们也是生你养你的爹娘!” “你当众顶撞,甚至……动手,已是大不孝!按族规,当受惩戒!” 听到“惩戒”两个字,王氏和孩子们都吓得脸白了。 铁牛和石头更是往前一步,想护住自家爹。 张大山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慌。 他瞅着张有德,不卑不亢地说道:“族长教训的是。” “侄儿刚才一时情急,说话冲撞了俺爹,是侄儿的错。俺认罚。” 他先是痛快地认了错,放低了姿态。 这张有德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他还以为这张大山真要犟到底呢。 谁知道,张大山话头一转,又接着说道:“但是,认罚归认罚,这分家的事,却不能不提。” “族长,您是一家之长,也是个明事理的人。” “您瞅瞅俺们这一家子,再瞅瞅俺爹娘和二弟那一家子。” “这些年,谁对谁错,村里人心里头都有一杆秤呢。” “侄儿不是不想养活爹娘。” “只是,要是不分家,俺们这一家十口,就真个只有死路一条了!” “难道,族长您,还有各位乡亲,就忍心瞅着俺们活活饿死、冻死不成?” “要是为了那所谓的‘孝道’,就非得搭上俺们一家十口的性命,那这样的‘孝道’,侄儿……恕难从命!” “恳请族长开恩,体恤俺们一家的难处,准俺们分家!给俺们一条活路!” 说完,他又对着张有德,深深地弯下了腰。 这回,他没跪下。 可他那话,说得恳切,态度也坚决。 把自个儿的难处和决心,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大家伙儿跟前。 他把这难题,又重新丢回给了张有德。 是选那不能动的“孝道”和“规矩”,牺牲他这一家十口的命? 还是顺着人心,体恤百姓的苦,给他一条生路,但也算是挑战了一回老规矩? 张有德半天没吭声。 他瞅着张大山那苍白却又倔强的脸,瞅着他身后那一双双带着期盼和哀求的眼睛。 又瞅了瞅周围邻居们那不说话却又带着压力的眼神。 他晓得,今儿个这个决定,不好做。 做不好,不光张大山一家会恨他,怕是整个青石村的人心,都会对他这个族长有看法。 他左思右想,权衡了半天。 终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唉……罢了!罢了!” 他摆了摆手,话里头带着点没办法和累:“家和万事兴。” “既然你们爷儿俩、兄弟俩,已经闹到这份上了,再硬绑在一块儿,怕是只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他瞅向张老汉和张婆子,沉声说道:“张老汉,张婆子,你们也都听见了。” “大山是铁了心要分家。这强扭的瓜不甜。我看,就依了他。” “族长!”“不成啊!”张婆子尖叫起来,“这要是分了家,往后谁管俺们老两口死活啊!” 刘氏也急忙说道:“是啊族长!分家了,俺们二狗可咋办啊!” “住口!”张有德厉声喝道,打断了她们,“俺还没说完呢!” 他瞪了那两人一眼,才接着说道:“分家可以。但是,规矩不能乱!” “大山,你既然已经成家立业,赡养父母是你该尽的本分!” “分家之后,你每月需给你爹娘送十斤白面,或是等价的米粮。逢年过节,孝敬的钱物也不能少!要是敢不给,族规处置!” “至于这家产……”他顿了顿,开始说那注定不公道的分法。 “这个家,是张老汉当家。家产咋个分,自然也该由张老汉做主。” 他瞅向张老汉:“张老汉,你说说,这田产、房屋、家什,打算咋个分?” 听到族长终于把“主导权”还给了自个儿,张老汉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冷笑。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口气,开始宣布他的“分家方案”: “田地嘛……家里总共十三亩地。” “俺跟二狗留十亩水浇地,这没的说?” “剩下的那三亩……哦不,是五亩,村西头那五亩最差的旱田,就给你!” “省得说俺这个当爹的不给你活路!” “房子,俺们老两口跟二狗一家住这院子。” “你嘛……村西头不是还有个没人要的牛棚吗?” “当年是你小子偷懒没好好盖,漏风漏雨的,正好给你去住!也让你长长记性!” “家里的家伙什,这张犁,这几把好锄头,都得留下!二狗还得种地呢!” “你就……拿两把那墙角的破锄头,还有那把砍柴的破镰刀滚蛋!” “粮食……缸里还有多少?不管多少,给你一半!这总够意思了?” “最后,就是钱!二狗前阵子……手头紧,跟外面借了点钱,不多,也就五十文。” “你当大哥的,不能瞅着弟弟不管?这样,这五十文钱,你替他还了!” “就当是……全了你这当大哥的情分!” 张老汉每说一条,周围就响起一阵压低的惊呼声或吸气声。 这哪里是分家?这分明是抢劫!是把张大山一家往死路上逼啊! 五亩最差的旱田,一个破牛棚,几件破烂工具,半缸杂粮,还要平白无故背上五十文的债! 而张老汉和张二狗一家,却差不多占了家里所有好东西! 这偏心眼,简直偏到天上去了! 所有人都瞅着张大山,想看他会咋样。 张大山听着这一条条刻薄到骨子里的条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气,没有伤心,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晓得,这就是他那个“好爹”能干出来的事。 他也晓得,跟这些人,再说一个字,都是白费唾沫。 他只是冷冷地瞅了张老汉一眼,又瞅了瞅那假装公道的族长张有德。 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好。” “就按你说的办。” “这破牛棚,俺住了。” “这五亩旱田,俺种了。” “这五十文债,俺……也替他还了。” 他顿了顿,声音却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决绝。 “但是,有几句话,俺也得说在前头!” “从今往后,俺张大山一家,与你们张家老宅,再无半分瓜葛!” “赡养爹娘的粮食,每月十斤白面,或是等价米粮,如果我有的话,俺会按月送到。逢年过节的孝敬,俺也不会少。” “可除此之外,你们老宅再有任何事情,都莫要再来寻俺!” “俺们一家子,是死是活,也与你们无关!” “还有,”他目光如炬,扫过张老汉、张婆子和张二狗,“这分家的文书,得请族长和几位族老做个见证,白纸黑字写清楚了,按上手印!” “免得日后,又有人上门来胡搅蛮缠,说三道四!” 他这话,说得是掷地有声,也让原本还想再占些便宜的张婆子和刘氏,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族长张有德听了,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没想到,这张大山在接受了如此不公的分割之后,竟然还能提出这般强硬的条件。 这“恩断义绝”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白纸黑字的文书,一旦立下,那可就真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他瞅了瞅张老汉,又瞅了瞅张大山,心里头也是左右为难。 可瞅着张大山那副不容商量的决绝模样,还有周围乡邻们那渐渐变得有些同情和支持的眼神。 他知道,这事儿,怕是……也只能这样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院子里的人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村里的文书过来,立个字据。” “今日之事,就此了结。往后,两家各安天命,莫要再生事端。” 第10章 财产分割,几近净身出户 张大山那句“立字据,按手印”的话一出口。 院子里那原本就有些凝固的气氛,更是绷得像块石头。 张老汉和张婆子那刚有些得意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 他们没想到,这张大山竟然还敢提这茬! 这要是白纸黑字写清楚了,往后还咋个上门去打秋风? 族长张有德也是眉头紧锁,瞅了瞅张大山,又瞅了瞅张老汉。 他心里头明白,这张大山是铁了心要断个干干净净了。 “既然大山提出来了,那这字据,还是得立。”张有德沉吟了片刻,开了口。 “免得日后再生口舌,伤了和气。” 他转向院门口,扬声道:“村里的文书老哥,劳烦你进来一趟。” 先前请来的文书,是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头,姓李,平日里就负责村里这些个文书往来的事。 他一直缩在人群后头瞅热闹,听见族长召唤,连忙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早已备好的纸笔墨砚,走了进来。 “族长有何吩咐?”李文书点头哈腰地问道。 “劳烦李文书,将今日张家大房与老宅分家之事,一一记录在案。”张有德指了指院子中间那张破旧的八仙桌。 “田产如何分,房屋如何归,家什如何割,债务如何担,还有那赡养的章程,都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文书不敢怠慢,连忙在那八仙桌旁坐下,铺开纸,研好了墨,提起笔,准备记录。 张有德清了清嗓子,又把先前张老汉提出的那些个刻薄条件,当着众人的面,一条条地,复述了一遍。 每说一条,那李文书的笔尖就顿一顿,瞅着张大山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同情。 周围那些个看热闹的村民们,更是忍不住发出一阵阵压抑的议论声。 “这……这也太狠了?这哪里是分家,这分明是把大山一家往死路上逼啊!” “五亩最差的旱田,一个破牛棚,还要替他还五十文的债,这……这日子还咋过啊?” 张老汉和张婆子听着这些议论,脸上有些挂不住,却还是梗着脖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张大山却依旧是面无表情,仿佛那些个刻薄的条件,都跟他没啥关系似的。 等张有德把话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力道: “族长,李文书,还有几条,也得一并写进这分家文书里头。” “头一条,便是这赡养之事。每月十斤白面,或是等价米粮,俺会按时送到。眼下俺们一家也是刚分出来,手头紧巴,若是有宽裕,俺会想法子给二老后续补齐些。若是实在没有,那……也只能先欠着,等将来日子好过了,再一并补上。逢年过节的孝敬钱物,俺也不会短缺。” “但除此之外,老宅再有任何事情,无论是生老病死,还是婚丧嫁娶,都与俺张大山一家,再无半分瓜葛。” “俺们一家子,往后是过得好,还是过得赖,也与老宅无关。” “这第二条,便是从今日起,俺张大山一家,正式脱离张家老宅,自立门户。” “往后,俺们便是两家人,井水不犯河水。也请老宅的人,莫要再以上门指点、教训儿孙为名,来俺们这破牛棚里,指手画脚,打搅俺们清净。” “若是再有那无故上门滋扰,或者背后使绊子、说坏话的。” “那也就别怪俺张大山,不念半分旧情,直接报官处置!” 他这话,说得是斩钉截铁,也让张老汉和张婆子那原本还有些得意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张婆子刚想开口撒泼,却被张大山那冰冷的眼神一扫,硬生生地把话给憋了回去。 族长张有德听了,也是眉头紧锁。 他知道,这张大山是要彻底划清界限了。 这白纸黑字一旦落下,那可就真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儿了。 可瞅着张大山那副决绝的模样,还有周围乡邻们那渐渐变得有些复杂的眼神。 他知道,这事儿,怕是……也只能依着张大山了。 “李文书,都记下了吗?”张有德沉声问道。 李文书连忙点头:“回族长话,都……都记下了。” “好。”张有德点点头,“那就念给他们听听,若是没有异议,便各自画押按印。” 李文书清了清嗓子,将那刚刚写好的分家文书,一字一句地,高声念了出来。 那文书上,清清楚楚地写明了张老汉提出的那些个刻薄条件。 也同样清清楚楚地,写明了张大山提出的那几条“恩断义绝”的补充。 念完之后,整个院子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张老汉和张婆子听着那“再无瓜葛”、“莫要再来寻俺”的字眼,气得是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可瞅着张大山那副冷硬如铁的模样,还有族长那不容置喙的神情。 他们也知道,这事儿,怕是……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哼!俺倒要瞅瞅,离了俺们老张家,你们这一家子,能过出个啥名堂来!”张婆子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了一句。 张大山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是平静地从李文书手中接过那份分家文书。 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布包着的印泥盒子。 那是他以前在镇上帮人做短工时,一个落魄的老秀才送给他的。 他用手指蘸了点印泥,在那分家文书上,属于自个儿名字的下方,重重地,按下了自个儿的指印。 那红色的指印,鲜红刺眼,也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界限。 王氏瞅着那指印,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可这一次,她的眼神里,却少了几分绝望,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解脱和……期盼? 铁牛和石头,也默默地,在张大山的示意下,在那文书上,按下了自个儿那还带着几分稚气的指印。 轮到张老汉和张二狗按手印的时候。 两人都是磨磨蹭蹭,不情不愿。 还是在族长张有德那严厉的目光催促下,才老大不情愿地,在那文书上,胡乱地按了下去。 最后,族长张有德和几位在场的族老,也作为见证人,在文书上签了名,画了押。 这份凝聚了无数屈辱、不公、却也承载着一丝新生希望的分家文书。 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张大山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属于自个儿的文书,折叠好,揣进怀里。 然后,他便领着王氏和孩子们,默默地,开始收拾那些个按照文书规定,分给他们的、少得可怜的家当。 两把豁了口的锄头,一把生了锈的镰刀。 半缸子勉强够吃几天的杂粮。 还有几件破旧不堪的铺盖和锅碗瓢盆。 这些,便是他们这个十口之家,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全部家当了。 周围的村民们瞅着,都忍不住暗暗摇头叹息。 这张大山一家,往后的日子,怕是……难熬了。 可张大山,却依旧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 他没有抱怨,没有愤怒,也没有丝毫的留恋。 他只是默默地,将那些个破烂家当,一件一件地,都归拢到了一块儿。 然后,对着王氏和孩子们,沉声说道: “走,咱们……搬家。” 第11章 牛棚安家,前路茫茫 那分家文书一式两份,族长张有德和几位族老都按了手印。 张大山自个儿那份,被他小心翼翼地折好,揣进了怀里,贴肉放着。 这薄薄的一张纸,却像是千斤重担,也像是一道分水岭。 把过去那些个屈辱憋闷的日子,都给它隔在了后头。 往前瞅,是生是死,是好是歹,都得靠他们自个儿了。 张老汉和张婆子,瞅着那分家文书,气得脸都青了。 可当着族长和众乡邻的面,他们也不好再多说啥。 只能眼睁睁地瞅着张大山,领着王氏和几个娃儿。 开始收拾那些个按照文书规定,分给他们的、少得可怜的家当。 两把豁了口的锄头,一把生了锈的镰刀。 半缸子勉强够吃几天的杂粮,里头还掺着不少秕谷和沙石。 还有几床破旧不堪、露着黑心棉花的铺盖。 以及几个缺了口的粗瓷碗,和一口锅底快要烧穿的铁锅。 这些,便是他们这个十口之家,即将开始新生活的全部家当了。 铁牛和石头两个半大小子,红着眼睛,默默地,把这些个破烂家什,都给它捆扎结实了。 张大山自个儿,则把那半缸子杂粮,小心翼翼地,倒进了自家带来的一个破麻袋里。 又把那几床破铺盖,也给它卷了起来,用草绳捆好。 王氏瞅着这些个东西,眼泪又忍不住往下掉。 她知道,往后的日子,怕是……更难熬了。 可瞅着自家男人那虽然虚弱、却也异常挺直的腰杆。 瞅着孩子们那虽然害怕、却也带着几分期盼的眼神。 她又硬生生地,把那到了嘴边的叹息,给咽了回去。 再苦再难,只要一家人能在一块儿,心往一处使,那总能有条活路? “走。”张大山把那最后一个装满了破碗烂锅的柳条筐,背在了身上。 又伸手,从铁牛肩上,接过了那个最沉的粮食袋子。 他那身子骨,虽然还没好利索,可这会儿,却像是使不完的劲儿。 一家人,就这么着,在张老汉一家那幸灾乐祸、和周围邻居们那同情复杂的目光注视下。 默默地,走出了那个曾经带给他们无数屈辱和辛酸的老宅院子。 没有回头。 村西头那座废弃的牛棚,离老宅倒也不算太远。 也就那么一袋烟的工夫,就到了。 这牛棚,说是棚,其实也就是个用几根歪歪扭扭的木头桩子撑起来的、四面漏风的破草顶子。 里头黑咕隆咚的,积了厚厚的一层牛粪和烂草。 一股子刺鼻的骚臭味和霉味儿,直往人鼻子里钻。 别说是住人了,就是那牲口,怕是也嫌弃这地方。 王氏瞅着眼前这副光景,那刚强撑起来的一点点心气儿,又一下子泄了。 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当家的,这……这地方,咋住人啊?”她带着哭腔说道。 孩子们瞅着这比自家先前那破屋还要破烂不堪的“新家”。 也都一个个吓得小脸发白,往爹娘身后躲。 只有张大山,依旧是那副平静如水的模样。 他把背上的柳条筐和粮食袋子,都轻轻地放在了牛棚门口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上。 然后,转过身,对着王氏和孩子们,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孩儿他娘,娃儿们,别怕。”他说道,声音有些沙哑,却也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地方,是破了点,也脏了点。” “可它……好歹也是咱们自个儿的家了。” “往后,再也不用受旁人的白眼,再也不用担心辛辛苦苦干出来的活计,转眼就成了旁人的嚼谷了。” “只要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肯下力气。” “这破牛棚,早晚也能让它变成亮堂堂的大瓦房!” “这五亩旱田,早晚也能让它长出金灿灿的好庄稼来!” “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他这话,说得是斩钉截铁,也像是在给自个儿打气。 王氏瞅着自家男人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瞅着他那虽然苍白、却也写满了坚毅的脸庞。 心里头那份绝望和无助,也渐渐地,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给驱散了不少。 是啊,只要一家人能在一块儿,只要当家的能像现在这样,挺直了腰杆,拿定了主意。 那再大的难处,怕是……也能扛过去? “爹说的是!”铁牛第一个就瓮声瓮气地应道。 他虽然年纪不大,可也晓得,往后的日子,就得靠他们自个儿了。 “俺有力气,不怕吃苦!俺帮着爹一起干!” 石头也攥紧了拳头:“俺也干!谁也别想再欺负俺们!” 就连那几个小的,瞅着爹娘和哥哥们那副模样,虽然还是有些害怕。 可那眼神里,却也渐渐地,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光亮。 “好!不愧是俺张大山的种!”张大山欣慰地笑了。 他知道,这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也难着呢。 可只要有这份心气儿在,那这个家,就垮不了! “铁牛,石头,你们俩,先去附近寻摸些干净的干草和树枝回来,把这牛棚里头,先给它拾掇拾掇,铺个能落脚的地儿。” “花儿,丫丫,你们俩,带着弟弟们,去河边打些清水回来,把咱们那几个破碗烂锅,都给它刷洗干净了。” “孩儿他娘,你也别闲着,瞅瞅咱们这半袋子杂粮,晚上该咋个吃,才能让大家伙儿都填饱肚子,也有力气干活。” 他有条不紊地,把活计都分派了下去。 一家人,虽然还饿着肚子,虽然还住在比猪圈好不了多少的破牛棚里。 可那心里头,却都像是被点燃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虽然微弱,却也……照亮了前路那片茫茫的未知和……希望。 第12章 王氏垂泪,丈夫的承诺 张大山一脚踏进那黑黢黢的牛棚门口。 一股子更浓、更呛鼻的臭气,就跟那黏糊糊的毒烟似的,直往他脸上扑。 那气味,钻进他鼻孔,直冲他脑门子。 是牲口粪尿沤坏了的臭气,混着烂草的霉味儿,还有老鼠死耗子的腥臊味儿。 再加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脏东西味儿,搅和在一块儿,简直能把人给熏晕过去。 张大山胃里头一阵翻腾,那股子恶心劲儿直往嗓子眼儿冒。 他死死地咬住牙,才没当场吐出来。 脚底下,踩的不是实实在在的土地。 是一层厚厚的、也不晓得积了多少年的脏东西。 踩上去又软又黏,还时不时硌着脚,像是随时都能把人给陷进去。 仔细一瞅,有烂透了的干草,有干硬了的牛粪疙瘩,有碎瓦片烂陶罐。 还有些个不晓得是啥牲畜的白骨头,甚至还能感觉到脚底下好像有活物在飞快地跑…… 棚子里头,光线暗得不行。 外头本就是阴天,那点光透过屋顶和墙上那些个大大小小的破洞照进来。 也只剩下几缕微弱惨淡的光线,像鬼火一样在黑地里晃荡。 勉强能瞅出这个小地方那吓人的大概模样。 棚顶矮得很,是用烂木头和朽草搭的,瞅着就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能塌下来把人埋了。 墙壁歪歪扭扭的,是用不好的土坯胡乱垒的,大半都塌了,好像下一口气就能全倒了。 墙角堆着些个叫不出名堂的垃圾,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还能隐约瞅见黑乎乎的老鼠飞快地跑过去,听见它们啃东西发出的“悉悉索索”声。 四面八方,冷风像是无数把冰刀子,从墙缝和房顶的破洞里头,毫无遮拦地灌进来。 卷起地上的灰土、草末子和臭气,打着小小的旋风,吹得人浑身发冷,头皮发麻。 这哪里是人能住的地方。 怕是那些个没处去的叫花子,都不会选这么个地方落脚。 张大山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像是掉进了没有底的冰窟窿。 他原以为自个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却没想到,这眼前的光景,比他能想到的最坏,还要糟上百倍。 就在这时,王氏抱着最小的豆子,领着其他几个娃儿,也哆哆嗦嗦地跟了进来。 等她们的眼睛稍微适应了里头的黑。 等她们终于瞅清楚了这个马上就要变成她们“新家”的地方的真实模样时…… “哇——” 憋了老半天的害怕和绝望,终于像是那决了口的河水一样,一下子全涌了出来。 王氏再也撑不住了,身子一软,抱着娃儿就瘫坐在那脏兮兮的地上。 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不再像先前在老宅时那样,带着点忍着和委屈的低声抽泣。 而是一种彻底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充满了对老天爷不公道的血泪控诉。 充满了对往后日子那没边儿的害怕和叫喊。 充满了被逼到绝路上、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崩溃和绝望。 “俺的娘啊……这可叫俺们咋活啊……老天爷啊……你睁眼瞅瞅……俺们到底是造了啥孽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用拳头使劲捶打着身底下那脏兮兮的地面,好像要把所有的苦和恨都给它发泄出来。 她这一哭,就像是点了火药桶。 瞬间就把娃儿们心里头憋着的害怕给引爆了。 原本还在硬撑着的栓子、柱子、丫丫,再也忍不住了。 一个个都咧开嘴,跟着自家娘一块儿放声大哭起来。 就连平时最是坚强懂事的的大闺女花儿,这会儿也哭得满脸是泪。 那瘦弱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哭不出一点声响,只有那无声的眼泪在说着她心里的伤心和害怕。 最小的豆子,更是被这吓人的地方和娘、姐姐们的哭声给吓坏了。 小小的身子在王氏怀里抖得厉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都憋得发青发紫了。 整个破牛棚里,一时间,哭声震天,愁云惨雾,简直就像是活地狱。 站在门口的铁牛和石头,瞅着抱头痛哭的娘和弟弟妹妹们,两个半大小伙子的眼圈也彻底红了。 铁牛死死地咬着牙,牙床子都快咬出血了,却还是犟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只是那微微发抖的身子,露出了他心里的不平静。 石头则猛地转过身,狠狠一拳砸在旁边那根快要烂倒的木头柱子上。 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还有他自个儿压着的、像是受了伤的小野兽一样的低吼。 张大山站在一片伤心的哭声里头,只觉得自个儿的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狠狠地撕着,疼得快要碎了。 是他。 是他这个当家的,把他们领到了这个地步。 是他想得太简单了,把人心想得太好了。 是他让他们受了这些个本不该受的苦。 强烈的自责和愧疚,像是毒蛇一样疯狂地啃着他的心。 他甚至有那么一小会儿动摇了:是不是……真个错了。 是不是……当初就该像原主那样,继续忍下去。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连个遮风挡雨的牲口棚都不如…… 不。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地掐灭了。 不能退。 绝不能。 要是这会儿退了,那先前做的所有反抗,受的所有委屈,就都成了笑话。 他们又会回到那个被吸血、被压榨、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泥潭里。 那才是真正的、永远的绝望。 眼前的难处虽然吓人,可至少,他们摆脱了束缚。 他们有了改变命数的可能。 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天工开物》还在他脑子里,就一定还有指望。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硬是压下心里的痛苦和动摇。 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瘫坐在地上、差不多快哭晕过去的婆娘身边。 他没有去拉她起来,也没有说那些个“莫哭了”、“日子会好起来的”之类的空话。 他晓得,这会儿说啥都是白搭。 他只是默默地蹲下身子,伸出那只粗糙黝黑、却异常暖和的大手。 轻轻地,有些个笨手笨脚地,揩去婆娘脸蛋子上那些个混着眼泪和泥巴的痕迹。 然后,他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又带着无比郑重的口气,慢慢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孩儿他娘。” 王氏的哭声渐渐小了些,抬起一双被眼泪泡得红肿不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瞅着他。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刚成亲那会儿。” 张大山的声音很低沉,带着点遥远的念想。 王氏愣了一下,不晓得当家的为啥突然提起以前的事。 “那时候,家里也穷得很。”张大山继续说道。 “爹娘……待咱们也……也那样。咱们住的那间泥屋,比这里好不了多少。大冬天的,连床像样的被褥都没有。” “有一年冬天,雪下得好大,把路都封了。家里眼瞅着就要断粮,俺……俺没本事,寻不到吃的。你抱着刚出生的铁牛,饿得……” 他说不下去了,声音有些哽咽。 王氏的眼神也变得恍惚起来,好像也想起了那段刻在骨子里的苦日子,眼泪又不出声地掉了下来。 “那时候,你也像现在这么哭。”张大山瞅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存。 “俺记得,俺对你说过,等往后日子好过了,一定让你顿顿吃上白面馍馍,冬天能穿上厚实的新棉袄。” “可是……俺食言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自责。 “跟着俺,让你受苦了。娃儿们,也跟着俺受了天大的苦。” “当家的……”王氏瞅着他眼里的痛苦,心里也是一疼,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头,哽咽道:“不怪你……这都是命啊……” “不。”张大山猛地打断她,眼神又一次变得尖锐而坚定。 “这不是命。” “以前,俺认命。俺以为,生在这样的家里,摊上那样的爹娘,就只能这么窝窝囊囊地活一辈子。” “但是现在,俺不认了。” “俺张大山,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老天爷不让俺死,就是想让俺领着你们,换个活法。” 他紧紧握住婆娘的手,眼神火辣辣地瞅着她,也瞅着围过来的、止住了哭却依旧满眼害怕的娃儿们,一字一句,像是立誓一样: “信俺。” “俺跟你们保证,咱们不会一直住在这个鬼地方。” “不会一直挨饿受冻。” “俺的脑子里,有法子。有能让咱们过上好日子的法子。” “给爹一点时日。只要一点时日。” “俺会让你们看到指望。” “俺会让那些瞧不起咱们、欺负咱们的人,都付出代价。” “俺保证。” 这一次,他的承诺,比之前在老宅门口时更加具体,更加充满了力量和……一种令人信服的底气。 王氏和孩子们看着他眼中那仿佛能燃烧一切的火焰,听着他那斩钉截铁、充满自信的话语,心中的悲伤和绝望,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不少。 王氏止住了眼泪,看着自己的男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孩子们也渐渐停止了哭泣,用一种依赖而信任的目光,望着他们的父亲。 张大山心中微松。 家人的信心,是他能够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这个破败的牛棚,虽然依旧脏乱不堪,但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了。 他指着墙角一处稍微干净些、也相对避风的地方,说道:“好了,都莫哭了。咱们先把那块地儿拾掇出来,寻些干草铺上,今晚就在那里将就一宿。” 他没有立刻去想什么宏伟的计划,而是从最基本、最实际的事情做起。 先活下来。 活下来,才有往后的一切。 他走到那只装着半缸杂粮的陶缸前,看着里面少得可怜的粮食,眉头紧锁。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吃食。 必须尽快找到吃的。 他想起之前看到的、村民背篓里的野菜,又想起脑海中关于植物辨识的知识。 或许…… 他转头对王氏说道:“孩儿他娘,你领着孩子们先收拾着。铁牛,石头,你们俩跟我出来一下。” 第13章 安抚妻儿,重拾信心 “出来。去哪儿?” 王氏刚拾起一点信心,听到当家的又要出去,立刻又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铁牛和石头也是一脸疑惑地看着父亲。 “去找点东西。” 张大山没有明说,只是用眼神示意两个儿子跟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他知道,光靠言语的承诺是不够的。 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用实际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收获,来证明自己并非空口说白话,来巩固家人那如同风中残烛般脆弱的信心。 他带着铁牛和石头,走出了那令人窒息的破牛棚。 外面的天色依旧阴沉,寒风也愈发凛冽刺骨。 他不顾身体的虚弱和料峭的寒意,开始在牛棚周围仔细地搜寻起来。 村西头这片地方,因为偏僻荒凉,平时极少有人踏足。 遍地都是枯黄的杂草和嶙峋的乱石。 但也正因为如此,反而可能保留了一些容易被忽略的“生机”。 张大山的眼睛,如同最老练的猎人一般,仔细地扫描着地面、石缝、墙角、以及那些背阴潮湿之处。 他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将眼前的景象与脑海中《天工开物》中关于草木辨识的记忆,以及原主记忆里那些零星的、关于本地常见植物的知识碎片,进行着快速的比对和筛选。 很快,他的目光就被墙角一丛不起眼的、叶片呈锯齿状、匍匐在地面上的绿色植物吸引了。 “这是……荠菜。” 他心中微微一动。 荠菜,在这个时代是最为常见的野菜之一,生命力极其顽强,即使在初冬季节,只要环境不是太过恶劣,也常常能找到一些晚生或者耐寒的嫩苗。 更重要的是,荠菜不仅可以食用,味道清香鲜美,而且还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中医认为其可以和脾、利水、止血、明目。 他连忙走过去,蹲下身仔细辨认。 没错。 就是荠菜。 虽然因为天气寒冷,叶片有些发蔫、泛紫,个头也不大,但那独特的羽状裂叶和根部散发出的特殊气味,都证明了它的身份。 “铁牛。石头。快来看。” 他有些兴奋地招呼两个儿子,“认得这个么。” 铁牛和石头凑过来看了半天,都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们平时也跟着大人挖过一些诸如灰灰菜、苦苣菜之类的野菜,但种类有限,像这种贴着地面生长的不起眼小草,他们还真没留意过,更不知道能不能吃。 “这叫荠菜,能吃,而且味儿还不赖。” 张大山一边解释,一边拿出那把锈镰刀,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丛荠菜连带着根部一起挖起,轻轻抖掉附着的泥土。 “这……这么小的草也能吃。” 石头有些不敢相信,在他看来,这比喂猪的草好不了多少。 “当然能。” 张大山笑道,“莫看它小,用处可大着呢。回去洗干净了,无论是煮汤还是拌着吃,味道保管比你们先前吃的那些糠麸野菜强得多。” 他尽量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说话,希望能驱散儿子们心中的疑虑和沉重。 看到父亲脸上那不同以往的笃定笑容,听到有“好吃的”东西,铁牛和石头也来了些精神,立刻蹲下身,在父亲的指点下,开始在周围仔细寻找起来。 你还别说,这破牛棚周围的荒地里,还真就零零散散地长了不少这种不起眼的荠菜。 虽然都不大,需要费些功夫才能找到一丛,但架不住范围广。 父子三人分头行动,如同在沙砾中淘宝一般,很快就用衣角兜了小半捧绿油油的荠菜。 “爹。这边还有这个。” 石头眼尖,又在一片石缝里发现了几株细弱的、散发着辛辣气味的植物,正是野葱。 “好。挖起来。” 张大山也很高兴,野葱是天然的调味品,能让寡淡的食物增添不少风味,尤其是在缺盐的情况下。 接着,铁牛又在一处相对潮湿的土坎下,找到了一些叶片肥厚的冬葵。 这种野菜虽然性寒,但生命力极强,味道也尚可。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原本两手空空的父子三人,竟然就收集了小半篮子各种各样的野菜。 虽然距离填饱十口人的肚子还差得很远,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和突破。 它证明了,即便是在这看似一无所有的绝境中,只要有发现的眼睛和求生的智慧,就依然能够找到活下去的希望。 铁牛和石头看着篮子里的收获,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真实的笑容,看向父亲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隐隐的崇拜。 爹……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好像……懂得很多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张大山看着儿子们兴奋的样子,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第一步,算是成功了。 用实际的收获,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野菜,也能有效地安抚人心,重拾信心。 “好了,先弄这些。” 他直起腰,捶了捶有些酸痛的后背,“咱们得赶紧回去,把住的地方拾掇出来才是正经。不然晚上没法睡人。” 父子三人提着那小半篮子充满希望的野菜,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回到了破牛棚。 王氏和女儿们已经将棚子内清理出了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并找来了一些相对干燥的茅草铺在地上。 虽然依旧简陋寒酸,但比起刚来的时候,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和污秽,确实减少了许多。 看到当家的和儿子们带回来的那篮子绿油油的野菜,王氏和女儿们都惊喜地围了上来。 “当家的。这是……” “荠菜,野葱,还有冬葵。” 张大山笑着介绍,“都能吃。晚上咱们煮点野菜糊糊,好歹能垫垫肚子。” “太好了。” 孩子们虽然还不完全明白这些野菜的价值,但看到父亲脸上的笑容和篮子里的绿色,也跟着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刚才还弥漫在棚子里的悲伤和绝望气氛,似乎真的被这小半篮野菜冲淡了不少。 有吃的,哪怕只是野菜,也比饿着肚子强。 有了吃的,就有了力气,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张大山没有耽搁,立刻开始指挥家人继续清理和修补这间破屋。 他让铁牛和石头去棚子外面和泥,准备用来填补墙壁上的大洞。 虽然知道普通黄泥效果不好,但也只能先应急。 他自己则找来一些相对结实的破木板、树枝,开始尝试着加固那些摇摇欲坠的墙体骨架。 王氏和花儿、丫丫也没闲着,她们将挖回来的野菜仔细地拣选、清洗,又将那个从老宅带来的、唯一像样的、缺了一个耳朵的破陶罐刷洗干净,准备等会儿生火做饭。 一家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默默地动了起来。 虽然工具简陋,虽然材料匮乏,虽然每个人都又冷又饿又累,但此刻,他们的心中,却都憋着一股劲。 他们在为自己的家而奋斗。 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齐心协力,就没有什么难关是闯不过去的。 张大山一边干活,一边观察着家人的状态。 看到妻子不再垂泪,女儿们脸上有了些生气,儿子们干劲十足,他心中无比欣慰。 他知道,只要人心不散,这个家,就不会垮。 他开始有意识地给孩子们讲解一些简单的求生知识。 比如,告诉他们什么样的野菜能吃,什么样的有毒。 告诉他们如何在野外寻找水源。 告诉他们如何用最简单的工具搭建临时的庇护所。 他用自己那并不完全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和阅历,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孩子们,也抚慰着他们因为巨大变故而受伤的心灵。 他要让他们知道,贫穷和困难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失去希望和斗志。 只要肯动脑筋,肯下力气,就一定能克服困难,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 第14章 分家第一夜,饥寒交迫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悄没声息地就把整个累了一天的村子给包住了。 青石村,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唤。 还有各家各户那烟囱里头飘出来的、若有若无的炊烟,在冰凉的月光底下,慢慢地散开。 而在村子最西边,那个被人扔掉的、散发着霉味儿的角落里。 破败的牛棚里头,却亮着一豆微弱却又犟头倔脑的火光。 火堆是张大山带着铁牛和石头,好不容易才从附近寻摸了些枯枝败叶点着的。 火苗不大,烧得也不旺,那点光亮,也就能照亮牛棚里头巴掌大的一块地儿。 火堆旁边,张大山一家十口,紧紧地偎在一块儿。 吃着他们分家出来之后的第一顿“晚饭”。 这晚饭,要说是晚饭,倒不如说是一锅勉强能叫做吃食的糊糊。 就是下晌采来的那些个野菜,洗干净了切碎了。 跟家里头带来的那点少得可怜的杂粮——主要是些糠麸和少量的粟米。 一块儿搁进那破陶罐里头,加了水,熬出来的。 锅里头,一粒正经的白米都瞅不见,一滴油星子都没有,更别提盐味儿了。 能指望的,也就是野菜本身那点微弱的清香味儿,还有火堆带来的那一点点暖和气。 糊糊稀得很,野菜因为不是当季的,带着点不容易察觉的苦涩味儿。 那杂粮呢,更是粗糙得剌嗓子。 可对于已经饿了一整天、又担惊受怕、累得快散架的张家人来说。 这碗热气腾腾、至少能填填肚子的糊糊,却比那甘露琼浆还要金贵。 娃儿们捧着破碗,有的甚至是用大片的树叶子或者破陶片接着。 小口小口地,无比珍惜地喝着。 烫得龇牙咧嘴的,却舍不得停下来。 连嘴角沾上的一点点汤水,都要用舌头仔仔细细地舔干净了。 就连最小的豆子,也被王氏用削好的小木勺,一点一点地耐心喂着。 那小嘴巴一动一动的,发出满足的、轻微的嗒声。 王氏瞅着娃儿们这副模样,眼圈又红了。 可这一回,那眼泪里头,是掺杂着心疼、发酸,还有那么一丝丝微弱的欣慰。 她自个儿舍不得多喝,只舀了小半碗差不多光是汤水的。 把那些个稠一点的、有干货的,都悄悄地留给了当家的和那几个正在长身子的娃儿。 张大山也没多吃。 他不出声地喝了几口热汤,暖了暖那差不多快冻僵了的肠胃。 然后就把自个儿那份,不动声色地,分给了瞅着最是虚弱的丫丫,还有那饭量却不小的柱子。 一顿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晚饭,就在一种差不多是凝住了的、小心翼翼的气氛里头吃完了。 那破陶罐很快就见了底。 连沾在罐子壁上那最后一点锅巴,都被娃儿们用手指头仔仔细细地刮了下来,放进嘴里,慢慢地咂摸着那点可怜的滋味。 然而,这短暂的、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的温饱和满足之后。 却是更加漫长、也更加难熬的黑夜。 这破牛棚,四面墙壁上都是大大小小的窟窿和裂缝,那棚顶更是稀稀疏疏,跟个筛子似的。 夜里头的冷,远比白天要更直接,也更残酷。 刺骨的寒风,像是看不见的、带着坏心思的鬼影。 从门板的缝隙、墙角的裂痕、屋顶的破洞里头,肆无忌惮地钻进来。 吹得那好不容易才点着的火堆忽明忽暗,火星子四下里乱溅。 也吹得棚子里头的人,浑身发冷,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架。 白天急急忙忙捡回来的那点枯树枝和烂叶子,根本不够烧上一整个晚上的。 为了省下这点可怜的柴火,张大山只能让那火堆保持着最低限度的、快要灭了似的火苗。 勉强能提供一丝微弱的光亮,和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 一家十口人,紧紧地挤在墙角那片铺着单薄干草的“床铺”上。 身上盖着那几床从老宅分出来的、又硬又薄、还露着黑心棉花的破旧铺盖。 虽然是几床叠在一块儿,可也挡不住这牛棚里头那无孔不入的寒气。 大人们在外头,把娃儿们紧紧地护在中间。 张大山和王氏,像是两只用身子护着幼崽的、被困住了的野兽,不出声地,承受着大部分风寒的侵袭。 可即便是这样,那寒冷依旧像是潮水一样,漫过他们的身子。 娃儿们冻得浑身哆嗦,那小脸和小手,冰凉得跟石头似的。 睡梦中,也极不安稳,时常被冻醒,或者被吓人的噩梦惊扰,发出些听不清的胡话和压着的抽泣声。 “冷……娘……冷……” 柱子迷迷糊糊地往自家娘怀里死命地钻,那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 “嘘……睡罢……睡着了就不冷了……” 王氏只能用这种没啥力道的空话,徒劳地安慰着。 把娃儿那冰凉的小身子搂得更紧了些,同时把自己身上仅有的一点暖意,传过去。 除了这让人受不了的冷,还有那更折磨人的饿。 傍晚那点差不多没有油水的野菜糊糊,根本顶不了啥用,也扛不住这夜里的寒冷。 没过多久,娃儿们的肚子,又都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那此起彼伏的肠子叫唤声,在这又安静又冷的夜里头,听着就格外的清楚,也格外的刺耳朵。 在黑暗中,张大山能清楚地听见身边传过来的、因为又饿又冷睡不着觉而翻来覆去的细碎声响。 还有娃儿们硬是压着的、细微的哭泣声。 他的心,像是被泡在最苦的黄连水里头,来回地泡着。 又像是被架在冰冷的铁砧子上,用那钝刀子,一下一下地捶打着。 疼。 没办法的疼。 疼到骨头缝里头去了。 他这个名义上的一家之主,这会儿却连让婆娘娃儿睡一个安稳觉都办不到。 第15章 绝境求生,上山寻食 那漫长又冷的黑夜,总算是熬过去了。 一家人紧紧地挨在一块儿,哆哆嗦嗦地,总算是盼到了天亮。 修补过的牛棚,虽然还是挡不住那透骨的寒气。 可比起先前那四处漏风的光景,总归是强了一些。 棚顶那些个先前糊上的泥巴缝里,还是透进来几缕灰白色的光。 那光,瞅着就没啥暖和气儿,冷冰冰的。 照得棚子里头那些飞舞的灰尘,清清楚楚。 也照得一家老小那一张张因为又饿又冷,越发没了血色、也没了精神的脸。 “呜……娘……饿……” 最小的豆子头一个就憋不住了,带着哭腔哼哼唧唧的。 他这一哼唧,就像是拉了导火索。 其他几个半大不小的娃儿,也都憋了一夜的委屈,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栓子、柱子、丫丫……一个个都用那带着泪花儿的小脸瞅着自家娘。 肚子里头那“咕咕”的叫唤声,一个比一个响。 王氏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又能有啥法子呢? 家里那只破陶缸里头,那半缸子杂粮,省了又省,如今也只剩下底儿了。 那是昨天剩下的最后一点点,预备着今天给娃儿们吊命的。 可这点东西,十口人分下去,一人又能分到多少? 连塞牙缝都不够。 她硬是忍着眼泪,把几个小的都搂在怀里,用那干裂的嘴唇,没啥力道地安慰着: “乖……莫哭……等会儿……等会儿就有吃的了……” 可她自个儿心里头清楚,这话,不过是哄哄娃儿罢了。 吃的?哪里还有吃的? 张大山靠坐在冰冷的墙角,听着娃儿们的哭声和婆娘那压着的哽咽声。 只觉得自个儿那脑袋,又开始一阵阵地发晕,发痛。 身上因为虚弱和寒冷,不住地打着哆嗦。 可比身上更冷的,是他那颗心。 绝境。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绝境。 没有吃的,住的这破棚子也只是勉强不露天,也没有人能帮一把。 甚至连活下去最起码的条件都没有。 难道,他们一家人,真个要像老宅那边盼着的那样,活活饿死、冻死在这里不成? 不。 绝不能。 一股子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混着他对婆娘娃儿的那份责任。 像是那快要灭了的火堆里头,猛地蹿起的一点火星子,在他那冰冷的心底,亮了一下。 他不能死。 更不能眼睁睁瞅着自个儿的婆娘娃儿死在这里。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 可那身子骨却虚弱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 脑袋上那伤口,好像也因为这又冷又饿,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他想起了自个儿是咋个落到这个地步的——上山砍柴,为了躲野猪,不小心滚下了山坡,撞到了头…… 那片山林,给他留下的,是死亡的阴影和这身子的重伤。 可是……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棚屋外面。 那座在晨曦中还看不太清楚轮廓、连绵起伏的青石山。 山。 对于靠山吃山的山里人来说,这山,既意味着危险,也意味着……活路。 他记得,原身张大山的记忆里头,偶尔也能从山里头带回来一些个野果子、蘑菇。 甚至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打到些个野兔子、野鸡啥的。 虽然原先那人胆子小,不敢往深山里头去。 可至少说明,那山里头,是有东西能寻摸到的。 还有……他脑子里那些个模模糊糊的、从另一个世道带来的知识…… 那些个关于认植物、在野外咋个活下去的常识…… 以及那部像是老天爷硬塞进他魂儿里头的《天工开物》…… 他如今也算是翻看过几回了,里头那些个关于农耕、营造、草木的学问,博大精深。 虽然好多还弄不明白,可多少也记下了一些个有用的东西。 眼下这光景,或许……能从那书里头,再寻摸出点活命的道道儿来? 去山上。 必须得去山上碰碰运气。 这是他们眼下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他咬紧了牙,扶着那冰冷的土墙,用尽全身的力气,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当……当家的,你……你要做啥?” 王氏瞅见他站起来,吓了一大跳,连忙问道。 他那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脚底下也虚浮得很,像是随时都能再倒下去。 “俺……俺去山上瞅瞅。” 张大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个破锣似的。 “瞅瞅……能不能……寻摸点吃的回来。” “上山?”王氏的声音里充满了害怕,“不成啊,当家的。你这身子……山里头又冷又险……万一……” 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上回当家的就是从山上摔下来的,差点就没命了。 现在这副样子再去,那不是去送死吗? “不去……就得在这里等死。” 张大山打断她的话,那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人说“不”的决绝。 “孩儿他娘,你放心。” “俺……俺心里头有数。” “俺就在山脚下附近转转,不往深处去。” “俺一定……一定活着回来。” 他晓得婆娘担心啥。 可他更晓得,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与其坐着等死,不如豁出去拼一把。 他没再给王氏劝的机会。 他走到墙角,拿起那把生了锈、刃口都卷了的破镰刀。 又寻了一根相对还算结实、能当拐棍也能防身的木棍。 再把一个破旧的、瞅不出原来颜色的麻布口袋系在腰上。 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了。 他甚至连那最后剩下的一点糊糊都没舍得喝一口,那是留给娃儿们的。 他走到门口,最后瞅了一眼棚子里头那一张张又害怕又不安、还带着泪花儿的脸。 他用力地攥紧了手里的木棍,好像要从那上头汲取点力气似的。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脚步虽然踉跄,却又异常坚定地,走进了外头那片冰冷而又充满了未知的世界。 初冬的清晨,那寒气是真个钻骨头。 凛冽的山风,像是刀子一样,刮在张大山那单薄破旧的衣衫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眼前的青石山,被淡淡的晨雾笼罩着,瞅着又高又神秘。 那些光秃秃的树枝,像是鬼爪子一样伸向天空。 地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空气里头,弥漫着一股子萧瑟、干枯的味道。 哪里有半分能吃的东西的影子? 张大山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可他没有退缩。 他拄着木棍,沿着山脚下那条模模糊糊能瞅见的小路,开始了他那艰难的寻食之路。 他那身子骨虚弱得很,每走一步,都觉得头晕眼花,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 可他依旧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搜寻着路边每一个角落。 他不放过任何一丛还没完全枯死的杂草。 不放过任何一块可能藏着啥东西的石头缝。 不放过任何一棵可能还挂着几颗晚熟野果子的灌木。 他努力地回想着脑子里那些个关于能吃的植物的知识。 荠菜?这东西他认得,先前还采过。 灰灰菜?蒲公英?这些个冬天里比较耐寒的野菜,应该是能寻摸到的。 蘑菇?那是不可能了,早就过了长蘑菇的季节了。 野果子?他寻摸了半天,只在几丛带刺的灌木上,瞅见了那么几颗被鸟雀给啄剩下的、干瘪发黑、也不晓得是啥名堂的红色小浆果。 尝了一颗,又酸又涩,根本没法下咽。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日头渐渐地升了起来,驱散了晨雾,却没有带来多少暖意。 张大山的额头上,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是热的,是累的,也是急的。 他那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唤,眼前也开始一阵阵地发花。 可腰上那个麻布口袋,依旧是空空如也。 难道……真个啥也寻摸不到了吗? 难道……老天爷真个要亡他们一家吗? 一股子深深的绝望,像是那冰冷的潮水一样,又一次把他给淹没了。 就在他差不多快要撑不住,想要放弃的时候。 他的眼神,忽然被路边一丛贴着地面长的、叶片带着锯齿、颜色有些发紫的矮小植物给吸引住了。 这……是荠菜! 虽然因为天冷,长得特别矮小,那叶片子也冻得有些发紫了。 可那独特的形状,他认得真真的。 指望。 像是那黑夜里头点亮的一豆火苗,一下子就驱散了他心里的那份绝望。 他激动得两只手都有些发抖,连忙拿出那把破镰刀,小心翼翼地,把这几丛救命的荠菜连根挖了起来。 抖掉上头的泥土,珍贵得跟啥宝贝似的,放进了麻布口袋里。 虽然只有那么小小的一把,甚至还不够塞牙缝的。 可这却是个好兆头,是个有指望的兆头。 证明这瞅着光秃秃的大山里头,并不是真个啥生机都没有。 只要用心去找,总能寻摸到能活命的嚼谷。 受了这鼓舞,张大山又重新打起了精神,继续扩大搜寻的范围。 他更加仔仔细细地瞅着地面,留意着那些个不起眼的角落。 果然,这老天爷不负有心人。 他又陆陆续续地,在一些个背阴的石头缝里头,或者被枯草盖着的土坎子底下,寻摸到了更多的荠菜。 虽然数量依旧不多,可积少成多,那麻布口袋,也渐渐地有了那么点分量。 除了荠菜,他还意外地,在一处土质比较松软的地方,发现了几株根块略微有些个鼓胀、叶子已经枯黄了的植物。 他认不出这是啥玩意儿。 可本着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的念头,他还是把它们都给挖了出来。 那根块瞅着是黄褐色的,形状有点像那小号的萝卜,闻起来有股子淡淡的土腥味儿。 管它是个啥呢,先带回去再说。 他还发现了一些个牲口活动的痕迹。 比如,被啃过的树皮,掉在地上的粪蛋子,还有一些个模模糊糊的爪印。 这说明山里头确实是有野兔子、野鸡之类的活物。 只是凭他现在这身子骨和手里的家伙什,想要抓住它们,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这也给了他一个新的念头——或许,可以试着做一些个简单的套子或者陷阱? 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开始往西边偏了。 山里头的气温,也飞快地降了下来。 张大山晓得,自个儿必须得回去了。 再晚,这山路就不好走了,而且也可能会遇上啥危险。 他瞅了瞅腰上那个虽然依旧瘪塌塌、可至少不再是空空如也的麻布口袋。 里头装着一捧救命的荠菜,还有那几根不晓得是啥名堂的植物根块。 这点东西,或许也就仅仅能让一家人喝上一顿稍微带点“菜味儿”的糊糊。 可这,却是他拼尽了全力,从那绝境里头,硬生生抠出来的一线生机。 他拄着木棍,拖着那疲惫不堪的身子,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挪去。 夕阳把他那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孤单而又犟头倔脑。 等他终于回到那个破败的牛棚时。 等了一整天的王氏和娃儿们,立刻就迎了上来。 瞅见他虽然满身疲惫、狼狈不堪,可总算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王氏那颗悬了一天的心,才算是稍稍放了下来。 等娃儿们瞅见自家爹从麻袋里头,掏出那一捧带着泥土、冻得有些发蔫的野菜和那几根奇怪的根块时。 他们并没有嫌弃。 反倒是发出了一阵小小的、带着指望的欢呼声。 有吃的了。 今天晚上,不用再饿肚子了。 张大山瞅着娃儿们眼里头又重新亮起来的光,听着婆娘那带着点哽咽的“回来就好”。 眼中闪过莫名的泪花,这是他今世的家人。 他要养活他们。 第16章 辨识野菜,初显身手 昨天带回来的那一小捧荠菜,掺和着仅剩的糠麸,勉强煮了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 十口人分下去,每人也就喝了小半碗,仅仅是润了润干渴的喉咙,根本驱散不了腹中那如影随形的饥饿感。 尤其是几个年幼的孩子,夜里依旧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发出细微的抽泣声。 张大山听在耳中,如同针扎在心上。 他知道,光靠昨天那点收获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再去山上。 而且,不能再像昨天那样,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撞了。 必须更仔细,更用心,更有目标地去寻找。 他躺在冰冷的干草铺上,强迫自己不去理会腹中的空鸣和身体的虚弱。 他的大脑,如同一个蒙尘已久的搜索引擎,开始疯狂地运转起来。 他努力回忆着前世关于植物学的零星知识,那些在纪录片里、在书本上、甚至在网络上看到过的关于野菜、野果、可食用根茎的图片和描述。 他也努力挖掘着脑海中《天工开物》里关于“草木”、“乃粒”篇章的记载,虽然很多内容还晦涩难懂,但其中关于一些常见农作物伴生杂草、或者具有药食同源特性植物的描述,或许能提供一些线索。 他还仔细梳理着原主张大山留下的那些关于青石山的、模糊而零散的记忆。 哪里可能有水源?哪里土质相对疏松?哪里背风向阳? 不同的环境,会生长不同的植物。 一夜未眠。 当第二天清晨的微光再次亮起时。 张大山的眼中,虽然布满了血丝,却多了一份不同于昨日的清明和笃定。 他似乎已经有了一些模糊的方向和目标。 “铁牛,石头,你们俩跟我一起上山。” 他挣扎着起身,对两个已经醒来、正茫然地望着棚顶的大儿子和二儿子说道。 他知道,仅凭自己现在的体力,很难有太大的收获。 必须带上帮手。 而且,也该让这两个半大的小子,开始学习如何在绝境中寻找生机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上山?”铁牛愣了一下,随即默默点头,“哎。” 石头则显得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爹,您身子……行吗?” “死不了。”张大山摆摆手,“快准备一下,咱们早去早回。” 这一次,他们的准备比昨天稍微“充分”了一些。 除了镰刀和木棍,张大山还找出了家里那把唯一还算完整的、豁了几个口的破锄头。 背篓也多带了一个。 至于食物……依旧是没有。 父子三人,空着肚子,再次踏上了前往青石山的路。 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们的脚步也变得更加坚定。 张大山不再像昨天那样只在山脚徘徊。 他带领着儿子们,朝着记忆中水源相对充足、土质也略微好一些的山坳走去。 一路上,他不再是低头赶路,而是时刻留意着路边的每一株植物。 “铁牛,你看这种草。” 他指着一丛叶片呈羽状、边缘带着细小绒毛的植物,“叶子背面发白,根挖出来是黄色的,有点像人参须子,这个叫‘翻白草’,根能吃,也能止血。” “石头,你闻闻这个。” 他又揪下一片叶子递给石头,“有点冲鼻子的怪味,叶子像把小蒲扇,这个叫‘苍耳’,它的嫩苗可以吃,但果子有毒,不能乱碰。” 他开始有意识地,将自己辨认出的植物教给儿子们。 无论是能吃的,有毒的,还是能入药的。 他都尽量用最简单直白的语言,告诉他们关键的辨认特征。 铁牛听得认真,默默记在心里。 石头则好奇心重,问个不停。 “爹,那这个呢?长得跟荠菜有点像,但叶子更大些。” “这个叫‘碎米荠’,也能吃,味道差不多。” “这个开小黄花的呢?” “那是‘败酱草’,苦得很,不能吃,但捣烂了能敷疮。” 张大山的脑子,就像一本活的植物图谱。 虽然很多知识还很零散,甚至不完全确定。 但他那份笃定的语气,和他能准确说出各种植物细微特征的能力,还是让铁牛和石头感到无比的惊讶和佩服。 爹……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懂得太多他们不知道的东西了。 来到那片相对平缓、背风向阳的山坳。 这里的植被,果然比山脚下要稍微茂盛一些。 虽然依旧是枯黄一片,但仔细寻找,总能发现一些“漏网之鱼”。 “快看。这里有一大片。” 石头眼尖,首先在一处石缝边的湿润地带,发现了一片匍匐生长的、叶片肥厚、颜色暗红的植物。 “这是马齿苋。”张大山确认道,“性子有点寒,不能多吃,但焯水之后,味道还行,也能顶饱。” 父子三人立刻动手,将这片意外发现的马齿苋小心翼翼地采挖下来。 接着,张大山又在一片相对松软的土坡上,发现了几株叶子已经枯黄、但根部异常膨大的植物。 正是他昨天挖到的那种不明根茎。 “铁牛,用锄头,小心点挖,别挖断了。” 他指挥着力气最大的铁牛。 铁牛应了一声,抡起锄头,小心地刨开周围的泥土。 很快,一个个大小不一、形状类似纺锤、外皮黄褐色的块根便显露出来。 大的足有成人手臂粗细,小的也有拳头大小。 张大山拿起一个,刮掉外皮,露出里面洁白细腻、带着粘液的内瓤。 他想起来了。 这东西,很像前世常见的……山药。 或者说,是野生的山药。 这可是好东西啊。 不仅能充饥,还健脾益肺,是药食同源的佳品。 “挖。都挖出来。” 他立刻吩咐道。 有了这野生山药,今天的收获,可就比昨天强太多了。 除了荠菜、马齿苋、野生山药。 他们还幸运地在一棵腐朽的枯树桩上,找到了一些黑色的、状如耳朵的木耳。 又在几处背阴的石壁下,发现了几丛可以清热解毒的蒲公英。 甚至,石头还在一处草丛里,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被废弃的野鸡窝,里面竟然还有两枚尚未完全变质的野鸡蛋。 收获,比昨天丰盛了许多。 虽然依旧没有找到能填饱肚子的主食,山药虽然顶饿,但也不能当饭吃。 但至少,这些种类繁多的野菜、根茎、菌子和意外得来的野鸡蛋。 足以让全家人今天能吃上一顿像样的、不再是清汤寡水的“大餐”了。 看着渐渐鼓起来的两个背篓。 铁牛和石头的脸上,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座看似贫瘠枯寂的大山里,竟然隐藏着这么多能吃的东西。 而这一切,都得益于爹那仿佛无所不知的“本事”。 “爹,您……您咋认识这么多草啊?” 回去的路上,石头终于忍不住问道。 “呵呵。爹以前……年轻的时候,跟一个走方的老郎中,学过几天。” 张大山随口编了个理由。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太多,暂时还不能完全暴露。 只能一点点地,潜移默化地,让家人慢慢接受。 “原来是这样。” 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看向父亲的眼神里,却充满了更加浓厚的崇拜。 辨识野菜,初显身手。 这一次上山,张大山不仅仅是为家人找到了救命的口粮。 更是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展现出了他作为“李明”所拥有的、不同于“张大山”的独特价值。 知识,哪怕只是最基础的植物辨识知识。 在绝境之中,也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而这份力量,将成为他带领全家走出困境,开创未来的,最可靠的依仗。 第17章 简易陷阱,意外收获 接连两次上山,带回来的野菜和野生山药,总算是暂时缓解了张家迫在眉睫的断粮危机。 掺着糠麸煮出来的糊糊,虽然依旧难以下咽,但至少能让肚子里有点东西垫着,不至于饿得前胸贴后背。 孩子们夜里哭闹的声音也少了些。 但张大山的心里,却丝毫不敢放松。 光靠这些东西,是远远不够的。 野菜刮油,山药顶饿却缺油水。 全家人,尤其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还有他这个需要尽快恢复的“病人”,都急需真正的、能补充体力的“硬货”——肉食。 哪怕只是一点点肉腥,一点点油脂,都能给这具虚弱的身体,带来巨大的能量。 可是,肉从哪里来? 主动进山打猎? 别说他现在这副病弱的身子骨,根本没有力气去追逐野兽。 就算有力气,家里连一把像样的弓箭或者猎刀都没有。 那把锈迹斑斑的镰刀和木棍,对付一下灌木杂草还行,真要遇到稍微凶猛点的野兽,比如上次那头野猪,纯粹是送死。 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张大山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片看似枯寂、实则蕴藏着生机的青石山。 他想起了之前两次上山时,看到的那些动物活动的痕迹。 草丛里被踩出的小径,树干上被啃食的印记,还有地上散落的各种粪便…… 这说明山里的野物并不少。 兔子、野鸡、甚至可能还有竹鼠、獾子之类的小型野兽。 既然主动出击不行,那……能不能守株待兔? 设置陷阱。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天工开物》里,似乎也零星提及过一些民间捕猎的器具和方法。 再加上他前世从各种求生节目、书籍里看来的那些五花八门的简易陷阱知识。 或许……可以一试? 说干就干。 他顾不上身体的疲惫,立刻开始行动起来。 制作陷阱,首先需要合适的材料。 他让铁牛和石头,去附近的山坡上,砍伐一些富有弹性、不易折断的细长树枝(如柳树、桑树枝条)。 又要他们收集大量坚韧的、不易被挣断的藤蔓,以及一些柔韧的树皮纤维。 他自己则拖着虚弱的身体,在棚屋周围搜寻着大小合适、形状扁平的石块,以及一些用来制作触发机关的小木棍。 材料准备齐全后,他开始手把手地教两个儿子制作最简单的两种陷阱。 一种是套索陷阱。 利用弹性树枝的绷紧力。 将处理过的藤蔓,用石头刮去毛刺,用泥水浸泡去除气味,做成一个可以滑动的活扣绳套。 再用几根精心削制的小木棍,搭成一个极其灵敏的触发机关,比如简单的“4”字套。 将绳套巧妙地布置在触发机关上。 只要有兔子或者野鸡之类的动物,从下面钻过或者踩到触发机关。 绷紧的树枝就会瞬间弹起,拉紧绳套,将其牢牢套住。 另一种是压石陷阱。 相对更简单一些。 找一块足够重的扁平石板。 用三根小木棍,同样是“4”字结构,将其倾斜着支撑起来。 在最下方那根支撑棍的旁边,放上一点诱饵。 只要有小鸟或者老鼠、竹鼠之类的小动物,被诱饵吸引,钻进去啄食或啃咬。 稍稍触碰到那根支撑棍,平衡就会被打破。 沉重的石板便会“啪”地一下砸下来,将猎物压在下面。 这两种陷阱,结构都不复杂,制作材料也都是就地取材。 唯一考验的,就是制作者的耐心和手艺。 绳套要打得足够光滑灵敏。 触发机关要设置得恰到好处,既要稳定,又要一触即发。 张大山耐心地给儿子们讲解着每一个细节。 铁牛手虽然有些笨,但力气大,肯下功夫,负责处理那些需要力气的活,比如砍树枝、搬石头。 石头则手眼灵活,学东西快,很快就掌握了打活扣和搭设触发机关的技巧。 父子三人,就在那破牛棚外的空地上,叮叮当当地忙活了大半天。 终于制作出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套索陷阱和压石陷阱。 虽然看起来都有些粗糙简陋。 但张大山相信,只要布置得当,总会有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时候。 接下来,便是布置陷阱。 这同样是个技术活。 需要根据不同动物的生活习性,选择合适的地点。 张大山带着儿子们,再次进入了青石山的山脚地带。 他们仔细寻找着那些明显的兽径,如兔子、野鸡等经常行走的路径。 观察着哪里有新鲜的粪便或者爪印。 留意着哪些树根下有被刨食的痕迹。 甚至还找到了几个看起来像是兔子或者竹鼠的洞穴入口。 然后,他们将制作好的陷阱,小心翼翼地布置在这些最有可能出现猎物的地方。 套索陷阱,他们会选择那些狭窄的兽径,或者灌木丛的缺口处。 将绷紧的树枝巧妙地隐藏在旁边的草丛或树枝中。 将绳套悬挂在离地面不高不低的位置。 再用落叶和泥土,将触发机关和周围的痕迹仔细地伪装起来,不留一丝破绽。 压石陷阱,则主要布置在那些相对平坦、有小动物活动迹象的石块旁边,或者洞穴入口附近。 放上一点点珍贵的粟米作为诱饵。 同样也要进行精心的伪装。 布置完所有的陷阱,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父子三人累得够呛,但也充满了期待。 “爹,你说……明天能抓到东西吗?”石头抹了把汗,兴奋地问道。 “不好说。”张大山摇摇头,“下陷阱这事儿,急不得,得看运气,也得看耐心。” “咱们明天一早再来看。”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石头就第一个爬了起来,激动地催促着父亲和大哥去看陷阱。 张大山心里也同样期待。 三人再次来到山脚下。 他们先是检查了几个布置在较外围的压石陷阱。 第一个,空的,诱饵还在。 第二个,石板塌了,但下面什么都没有,诱饵也没了,不知道是被什么小东西吃了诱饵还侥幸逃脱了。 第三个,依旧是空的。 …… 接连检查了好几个,都一无所获。 石头脸上的兴奋渐渐变成了失望。 铁牛也默默地叹了口气。 张大山的心里也有些打鼓,但还是安慰道:“别急,这才刚开始。去看看那些套索。” 他们朝着布置套索陷阱的区域走去。 远远地,还没走近。 就听到前面一处茂密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扑棱棱”的响动,还夹杂着几声短促的“咕咕”叫声。 “有东西。” 父子三人精神同时一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喜。 他们立刻放轻了脚步,悄悄地拨开灌木丛。 眼前的一幕,让他们瞬间瞪大了眼睛,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只见他们昨天布置的一个套索陷阱,被成功触发了。 一根被绷紧的柳树枝条高高弹起。 藤蔓做成的绳套,正死死地勒住了一只正在拼命挣扎的……野鸡。 那野鸡羽毛散乱,惊恐地扑腾着翅膀,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脖子上的束缚。 “野鸡。是野鸡。” 石头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压低声音喊道。 铁牛也握紧了拳头,脸上满是兴奋的红光。 “快。抓住它。” 张大山立刻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父子三人合力,手忙脚乱地才将那只受惊的野鸡按住,解开绳套,用带来的麻绳将它的翅膀和腿脚捆了起来。 拎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野鸡虽然不算特别大,但也有个两三斤重。 足够他们一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了。 “太好了。太好了。” 石头抱着那只还在扑腾的野鸡,激动得语无伦次。 “爹,您这陷阱太神了。” “这才第二天,就抓到这么大的家伙。” 张大山的心里,也是一阵狂喜。 他也没想到,运气会这么好。 看来,这简单的陷阱,只要布置得当,确实是有效的。 就在他们为捕获野鸡而兴奋不已时。 不远处的另一处草丛里,似乎也传来了一点细微的动静。 “那边好像也有动静?” 张大山示意儿子们安静,侧耳倾听。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果然,又一个套索陷阱被触发了。 这一次,绳套里套住的,是一只灰褐色的、肥硕的兔子。 那兔子似乎挣扎了很久,已经没了力气,正瘫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兔子。又是一只兔子。” 石头再次发出一声欢呼。 这只兔子比野鸡还要大些,至少有四五斤重。 意外收获。 这绝对是意料之外的巨大收获。 一天之内,接连捕获到一只野鸡和一只兔子。 这对于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肉腥、正处于绝境中的张家来说,不啻于天降横财。 看着背篓里那两只沉甸甸的猎物。 父子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激动。 回去的路上,他们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仿佛连山间的寒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简易陷阱,意外收获。 这不仅仅是两顿饱饭。 更是希望的曙光,是信心的强心剂。 它证明了,只要肯动脑筋,肯下力气。 即便是身处绝境,也总能找到生存下去的办法。 第18章 《陶埏》应急,牛棚安家 那几只意外套着的野鸡和兔子,总算是让张家这间又冷又破的牛棚里头,飘出了点难得的肉香味儿。 一顿虽然简单,却也热乎乎的炖肉汤。 让那几个饿了好些日子的娃儿们,吃得是小脸红扑扑的,肚皮也滚圆。 就连张大山和王氏,也觉得那干瘪了好些日子的身子里头,像是重新灌进了一股子暖流,添了些力气。 这顿饱饭,就像是那大冬天里头的一缕日头光。 暂时把笼罩在一家人心头上的那股子绝望和愁苦,给它驱散了不少。 可张大山心里头明白,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套兔子抓野鸡,那得看老天爷赏不赏脸,运气好赖。 野菜野果呢,更是得看时令,还填不饱肚子。 要想真正地活下去,让这一家十口人不再挨饿受冻。 头一桩,就得先有个能遮风挡雨、安稳睡觉的地儿。 眼下这破牛棚,四面漏风,顶上漏雨,晚上冷得跟冰窖似的。 娃儿们身上那点单薄衣裳,哪里扛得住? 再这么下去,别说开荒种地了,怕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必须得想法子,赶紧把这破屋子给它拾掇拾掇。 哪怕只是临时应应急,至少也得让它能挡点风,遮点雨,稍微保暖些个。 可是,用啥来修补呢? 普通的黄泥巴?他们先前也试过,干了就裂,雨水一泡就化,不顶用。 去买木料或者砖瓦?那更是想都不要想,家里现在连买盐的钱都得省着用呢。 张大山的眉头,又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投向了脑海深处那部无所不包的《天工开物》。 他仔仔细细地搜寻着,希望能从里头,寻摸出些个能解眼前困境的、简单易行的法子。 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那《陶埏》一篇里头,关于土木营造的部分给吸引住了。 虽然那烧制砖瓦的法子太过复杂,眼下是指望不上了。 可里头关于那“和泥”、“制坯”的一些个细节描述,却让他眼睛一亮。 书上说啊,这做砖瓦用的泥料,并不是那越纯净的黏土就越好。 反倒是要根据那土的性子,适当地,往里头掺上些沙子。 这沙子,就像是那骨头架子,能有效地减少泥坯在晾干的时候收缩,不容易开裂,还能增加密度和硬度。 书上还特意说了,往这泥料里头加“筋料”的要紧。 比如那切碎了的稻草、麦秸、麻筋甚至牲畜的毛发。 这些个草木的纤维,就跟那盖房子用的钢筋似的,能大大增加土坯的韧劲儿和抗拉扯的能耐,让它不容易断裂。 “改良泥浆!”张大山心里头“咯噔”一下,像是抓住了什么。 对!就是这个! 要是能用这种改良过的、掺了沙子和草筋的泥浆,来修补这牛棚墙上的裂缝和破洞。 那它的强度、粘度和耐水性,肯定比那普通的黄泥巴要强上太多了! 甚至,还能用这种改良的泥料,做些个简易的土坯出来,把那些个特别大的窟窿给它堵上。 这个法子,要用的黏土、河沙、稻草,这附近都能寻摸到。 技术上也没啥太难的,花销也小得很。 简直就是为他们眼下这困境,量身定做的应急好法子啊! 张大山的心里头,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立刻就把这个想法,跟王氏和几个大点的娃儿说了。 “咱们不能再这么冻着了。” “爹想到一个法子,可以把墙上的洞和裂缝都堵严实了,还能让屋顶不那么漏雨。” “就是得辛苦大家伙儿,一起动手,和泥,做点特殊的‘泥巴’。” 一听说能修房子,不再挨冻漏雨了。 娃儿们虽然不大明白爹说的“特殊泥巴”是啥玩意儿,可都立刻来了精神。 王氏更是连连点头:“当家的,你说咋弄,俺们就咋弄。只要能让娃儿们少受点罪,再苦再累俺们也干。”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和泥补屋”行动,便立刻展开了。 张大山指挥着铁牛和石头,去附近寻摸合适的黄黏土,又去河边背回来干净的河沙。 王氏则领着花儿、丫丫、栓子和柱子,去田埂地头或者打谷场,尽可能多地收集干枯的稻草和麦秸。 再用那把生了锈的镰刀,仔仔细细地,把它们都铡成一寸来长的小段。 材料都备齐整了,这和泥的活计就开始了。 张大山亲自上阵,教家里人咋个把黏土、河沙、还有那铡碎了的草筋,按照大致的比例给它掺和到一块儿。 再加入适量的水,反复地搅拌、踩踏。 这一回,他们的目标不是做那规规整整的土坯。 而是要做那粘稠度更高、更适合拿来涂抹墙壁缝隙的泥浆。 所以,这水的比例要稍微大一些,那草筋也要掺得更多一些,好增加它的粘度和抗裂的能耐。 很快,一大摊瞅着黑乎乎、黏糊糊、还夹杂着无数草末子的改良泥浆,便和好了。 接下来,便是这修补的活计了。 张大山让铁牛和石头,先用些个捡回来的碎石块和烂木头,把墙壁上那些个特别大的破洞,先给它大致堵上。 然后,他便亲自拿起用木板削成的抹子,舀起那改良的泥浆,开始仔仔细细地,往墙壁上的裂缝和孔洞里头填。 他涂抹得很仔细,也很厚实,确保把每一处缝隙都给它填满了,压实了。 这改良过的泥浆,那粘性果然比普通的黄泥巴要强得多。 能够很好地粘在墙壁上,而且也不容易开裂。 王氏和花儿也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或者小木板,把泥浆往那些个细小的裂纹上抹。 栓子和柱子则负责用小桶,来来回回地传递泥浆。 一家人齐上阵,干得是热火朝天。 除了修补墙壁,张大山还让铁牛爬上那并不算太高的棚顶。 把掺和了更多草筋的、更粘稠的泥浆,厚厚地,涂抹在那些个漏雨的茅草缝隙和屋顶的破洞上。 形成一层像是能挡水的保护膜。 虽然不能保证往后一点雨都不漏,可至少,也能大大减轻那雨水直接往下滴答的情况了。 他们甚至还用这种改良的泥料,临时做了几十块简易的小土坯。 晾干了之后,用来填补墙角那几个特别大的窟窿,也增加了墙体的稳当劲儿。 一直忙活到天擦黑。 一家老小都累得是腰酸背痛,身上也沾满了泥巴和草屑。 可瞅着眼前这间虽然依旧破旧、却也明显变得“严实”了不少的棚屋。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墙壁上的裂缝和破洞,大多都被填补上了。 屋顶也瞅着厚实了不少。 虽然那新糊的泥巴还没干透,散发着一股子潮湿的气息。 可至少,那呼啸的寒风,好像真的被有效地挡在了外头。 当天晚上,一家人又挤在那铺着干草的铺板上睡觉的时候。 明显就感觉屋子里的温度,比以前要高了一些。 最要紧的是,再也听不到那种从四面八方钻进来的、让人心里头发毛的“呜呜”风声了。 娃儿们睡得也安稳了不少,那咳嗽声,都好像轻了许多。 第19章 劣田难垦,未雨绸缪 那破牛棚,经过一家人的修整。 总算是有了点能住人的模样。 墙壁上的大洞小洞,都用那掺了草筋的改良黄泥巴给糊严实了。 棚顶也铺上了厚厚的干茅草,又用泥巴压了边。 虽然瞅着还是歪歪扭扭,可至少,那呼呼往里灌的冷风,是小了不少。 晚上睡觉的时候,一家十口人挤在一块儿,倒也能感觉到一丝丝暖和气了。 这住的难题,算是暂时应付过去了。 可这肚子饿的滋味,却是一天比一天难熬。 先前那点意外套着的野鸡和兔子,早就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那半袋子杂粮,更是省了又省,每日里也就只能给娃儿们熬点稀得能照见人影儿的糊糊。 张大山和王氏,还有铁牛石头这几个半大小子,大多时候,还是得靠着上山挖些个野菜野果来充饥。 可这初冬季节,山上的野菜早就枯黄了,野果也落得差不多了。 每日里能寻摸到的,也就那么一小篮子,根本不够一家十口人塞牙缝的。 张大山心里头清楚,这陷阱捕猎,运气成分太大,靠不住。 野菜野果,更是顶不了饿。 想要真正地活下去,让一家老小不再挨饿受冻。 最终,还是得指望那五亩地。 那五亩在分家时,被老宅像扔垃圾一样,硬塞给他们的劣等旱田。 无论它有多么的贫瘠,多么的难啃。 从今往后,便是他们张大山这一房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了。 眼下虽然是冬天,离那开春下种还有好几个月。 可这地不拾掇出来,到了开春,那更是抓瞎。 必须得趁着这农闲的当口,除了每日里想法子寻摸吃食之外。 也得抓紧时间,把这地给它一点点地开垦出来,提前做好准备。 哪怕只能撒上几把耐旱的粟米种子,也比让它继续荒着要强。 至少,那也算是一份属于自个儿的、关于来年收成的渺茫指望。 心里头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一大早。 天刚蒙蒙亮,张大山便从那堆破烂家什里,翻出了分家时带出来的那两把豁了口的破锄头。 还有那把锈迹斑斑、几乎快要散架的镰刀。 他寻了块河边的砺石,仔仔细细地,把那锄头和镰刀的刃口,都稍微打磨了一下。 虽然还是那副破旧的模样,可至少,也能让它们稍微锋利些个,好使点劲儿。 然后,他便招呼上家里最大的两个劳力——铁牛和石头。 “走,跟爹去地里瞅瞅。” 爷儿仨,扛着这几件连叫花子瞅见了都可能要嫌弃的破烂家什。 一句话也没说,脚步沉重地,朝着村子最西边,那片属于他们的“新”土地走去。 这块地,原身张大山就从没经手过,早被老宅放弃很多年了。 等真正站在这片土地上,仔仔细细一打量。 饶是张大山心里头已经有了准备,那心,还是忍不住往下一沉。 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直往上冒。 难怪老宅那边,会那么“大方”地把这五亩地分给他们。 这哪里是田地啊。 这分明就是一片被扔在那儿,不晓得荒了多少年的乱石岗子。 甚至比他先前想的,还要更糟糕。 地表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干得像沙子一样的黄土。 风一吹,就扬起一阵呛得人睁不开眼的尘土。 扒开这层薄土,底下差不多全是密密麻麻、颜色发青发灰的石块。 小的,有拳头那么大。 大的,甚至有那小半个磨盘那么沉。 它们奇形怪状,棱角尖利,像是那恶狼的牙齿一样,死死地嵌在土地里头,霸占着每一寸地方。 只有在那些个石块和石块之间的窄小缝隙里。 才顽强地,长着一些个枯黄的、根扎得死深的杂草。 能想得到,这样的土地,差不多是存不住一点儿水分的。 日头一晒就干得裂口子,雨水掉下来,也只会顺着石缝流走,根本留不住。 至于那肥力……怕是连那最低等的草木灰,都懒得在这上头落脚。 “爹……这……这地……” 铁牛瞅着眼前这副光景,他那一向憨厚的脸上,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从小就跟着大人下地干活,啥样的赖地没见过? 可像眼前这样,差不多瞅不见多少正经泥土、全是石头的“地”,他还真是头一回瞅见。 “这哪里是地啊,这分明就是个石头窝子。” 石头更是年轻气盛,火气也大,直接一脚就踢在了一块凸出来的石头上。 结果反倒把自己那脚趾头给震得生疼,龇牙咧嘴的。 “就这破地方,能种出粮食来?鬼才信!” 他气呼呼地抱怨道,“爷奶他们也太狠心了,这是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啊!” 张大山没说话。 他弯下腰,捡起一块比较大的石头,掂了掂分量,沉甸甸的。 他又拿起那把豁了口的锄头,使劲往石块旁边的土地上刨了几下。 “铛……铛……” 锄头刃口跟那藏在地底下的石子一碰,发出刺耳的响声,还溅起了几点微弱的火星。 地面上,只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白印子。 他那胳膊,被那反震的力道,震得一阵阵发麻。 他的心,也随着这几下没啥用处的刨掘,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劣田难耕。 他总算是深切地体会到这四个字的分量了。 想要开垦这样的土地,那难度,比他先前想的,还要大上十倍不止。 “愣着干啥?干活。” 尽管心里头沉甸甸的,可张大山脸上却没露出来。 他晓得,自个儿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他要是先泄了气,那这个家,就真个垮了。 他把牙一咬,头一个就挥起了锄头。 “先把地表上这些个碎石头和杂草,都给它清理干净了。” “能搬得动的石头,都给它搬到地头上去,垒起来。” “那些个实在搬不动的大家伙,就先绕开它。” “咱们先把能种的地方,给它一点点地拾掇出来。” 铁牛和石头瞅见自家爹已经动了手,也只好把心里的那股子丧气和抱怨给压了下去。 拿起那破镰刀和另一把破锄头,跟着干了起来。 清理杂草。 那些杂草的根扎得死深,都钻进了石缝里头,用镰刀根本割不断。 只能用锄头,连根带土地,使劲地,一块块地往外刨。 搬运石头。 小的还好说,爷儿仨合力,还能勉强给它搬到地头去。 遇到那些个半截埋在地里头的大石块,他们使出浑身的力气,也常常是动都动不了分毫。 尝试着翻地。 那更是让人心里头发堵。 那破锄头砍在板结的、夹杂着无数碎石的土地上,就跟那鸡蛋碰石头似的。 往往是人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手里的家伙什也快散架了。 却也只能刨开那么浅浅的一层浮土。 每日里,除了清早和傍晚,张大山会带着铁牛石头去山里下套子、挖野菜。 其余的日头底下,爷儿仨差不多都是耗在这片石头地里。 渴了,就去远处的小溪喝几口凉水。 饿了,就用怀里揣着的、仅有的几个冷硬的野菜窝头充饥。 手上,很快就磨出了一个个血泡,火辣辣地疼。 身上,也沾满了泥土和汗水,被那山风一吹,又冷又硬,难受得很。 可即便是这样,一连干了七八天下来。 他们所能清理出来的、勉强能称得上是“耕地”的面积。 还不足半分地。 瞅着那丁点大的成果,再瞅瞅眼前那依旧是满目疮痍、遍地石块的广阔荒地。 一股子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像是那冰冷的潮水一般,把爷儿仨给紧紧地包围住了。 “爹……照这样下去……咱们啥时候才能把这地给弄完啊……” 石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瞅着眼前那好像永远也搬不完的石头,声音里充满了沮丧。 铁牛也默默地坐在旁边,低着头,瞅不清脸上的神情。 可那微微发抖的肩膀,也露出了他心里的动摇。 张大山瞅着两个儿子那失落的样子,心里头也是一阵阵地发酸。 他晓得,不能怪娃儿们泄气。 这样的土地,这样的家伙什,这样的困境。 换做是谁,怕是都难以一直硬撑着。 可他不能放弃。 他绝不能放弃。 要是放弃了,那就等于是向那老天爷低了头,也等于是认了老宅那些人的“好心安排”了。 他抬起头,瞅向远处那座依旧高高耸立的青石山。 又想起了脑海里那些个关于改良土壤、制造工具的法子。 他的眼神,又一次,变得坚定起来。 “地是难耕,可人不能犯懒。” 他站起身,拍了拍两个儿子的肩膀,声音沙哑却异常有力。 “这石头再硬,它能有咱们的骨头硬?” “这土再板结,它能有咱们的决心结实?” “今儿个弄不完,咱们就明儿个接着弄。” “这个月弄不完,咱们就下个月接着弄。” “只要咱们爷儿仨齐心协力,就不信降服不了这几亩破地。” “家伙什不好用,咱们就想法子修,想法子改。” “这地没肥力,咱们就自个儿想法子造肥。” “法子总比难处多。” “都给俺打起精神来。” “天,还没塌下来呢。” 他这话,像是那寒冬腊月里的一把火,虽然还不大。 却也驱散了两个儿子心里头不少的寒气和丧气。 铁牛和石头抬起头,瞅着自家爹那眼里头不服输的光。 他们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 爹说得对。 再难,也得干下去。 不干,就真个只有死路一条了。 夕阳底下,爷儿仨的身影,又一次,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忙活了起来。 第20章 暂度危机,开源是关键 那破牛棚,总算是拾掇得能勉强住人了。 墙壁上的风洞用掺了草筋的黄泥巴给堵了个七七八八。 棚顶也添了不少新茅草,下小雨雪的时候,倒也不至于直接漏到人头上了。 夜里头,一家十口人挤在那铺着干草的铺板上,身上盖着那几床又硬又薄的破棉被。 虽然还是冷得人直打哆嗦,可比起先前那四面透风、跟个冰窖似的破烂光景,总算是强了不少。 至少,娃儿们夜里头不再被冻得哇哇哭了。 吃食上,也暂时缓了口气。 张大山每日里天不亮就带着铁牛和石头进山。 套子也下了,陷阱也挖了,山里那些个能吃的野菜根、树皮草根,也尽可能地往回拾掇。 运气好的时候,能套着一两只瘦骨嶙峋的兔子或者野鸡。 王氏便仔仔细细地拾掇干净了,熬上一锅寡淡的肉汤,那肉星子都得数着给娃儿们分。 可即便如此,那点东西,对这一大家子人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从老宅分出来的那半缸子杂粮,掺着秕谷和沙石,早就见了底。 如今每日里,大多还是靠着那点野菜糊糊吊着命。 娃儿们的小脸,虽然比刚分家那会儿多了那么一丁点儿血色。 可瞅着依旧是面黄肌瘦,让人心疼。 张大山瞅着这一切,心里头像压了块大石头。 他晓得,眼下这光景,也只能说是“暂度危机”。 离那真正能吃饱穿暖的日子,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光靠着打猎采野菜,那不是长久之计。 山上的野物会越来越少,野菜也会随着这冬天越来越深而绝迹。 那五亩劣等旱田,虽然爷儿仨每日里除了寻摸吃食之外,也都在想法子开垦。 可那地实在是太差了,石头疙瘩多得跟那米缸里的米似的,清都清不过来。 就算能勉强种上点东西,那也得等到来年秋后才能有收成。 这大半年的日子,又该咋个熬过去? 不成,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把全家人的活路,都押在这虚无缥缈的运气上头。 必须得想法子,寻摸到更稳当、更靠得住的、能长久下去的生计。 必须得主动去找出路,去开辟新的来源。 开源! 对,开源才是顶要紧的! 这个念头,像是那黑夜里的北斗星,一下子就在张大山的脑子里头亮了起来。 可是,这源头,又在哪儿呢? 他躺在那冰凉的铺板上,瞅着棚顶那些个透着点微光的缝隙,脑子飞快地转着。 他盘算着自个儿眼下手里头能使唤的家当。 唯一的指望,好像就只有他脑子里那些个从另一个世道带来的见识,还有那部像是天书一样的《天工开物》了。 这才是他最大的底牌,也是他唯一能靠着去开创新局面的“金手指”。 那么,该从哪里下手呢? 他头一个想到的,还是那片青石山。 山里头有东西,这是不用说的。 先前的野菜、山药、还有那套着的野物都证明了这一点。 可咋个才能更稳当、也更有效地,从山里头弄到东西呢? 采药! 他想起了先前认出来的那几样药材,比如黄芪、蒲公英、苍耳子啥的。 那《天工开物·本草》一篇里头,好像是记载了不少关于药材辨认、产地、甚至简单炮制的法子。 要是能把这些个学问都给它弄明白了,有目的地去山里头采挖那些个真正值钱的药材。 再想法子给它收拾好了。 能不能……拿去镇上的药铺换钱?或者换粮食?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头微微一动。 比起那打猎的不靠谱和危险,这采药,似乎要更稳当一些。 而且,这药材的价钱,往往比那些个寻常的野菜野果,要高出不少。 这是一条或许能走通的“开源”的路子。 一时间,无数的念头,无数的可能,像是那雨后冒出来的春笋似的,在张大山的脑子里头,不停地往外涌,互相碰撞。 他的思路,一下子就开阔了。 第21章 青石山再探,目标药材 勉强糊口的野菜根茎,加上偶尔撞大运得来的野味。 这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张大山躺在夜里冰冷的铺板上,听着孩子们因为营养不足而显得有些虚弱的呼吸声,内心如同被巨石碾过。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主动出击,找到真正能改变现状的突破口。 开源。 这两个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思来想去,目前唯一可行、且能最大程度发挥他知识优势的,似乎只有青石山里那些潜藏的“宝贝”——药材。 《天工开物·丹青》篇中关于各种矿物颜料、植物染料的记载旁边,也零星提及了不少具有药用价值的植物。 再加上他前世零散的植物学、中医药常识。 他相信,这座看似荒凉的大山里,一定生长着不少能换钱换粮的好东西。 只是需要他用眼睛去发现,用知识去辨识。 他决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漫无目的地碰运气了。 必须进行一次有计划、有目标的深入探索。 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果腹的野菜,而是——药材。 他仔细回忆着书中和记忆里关于药材生长环境的描述。 黄芪喜阳耐旱,多生于山坡草地。 柴胡适应性强,林缘、灌丛中常见。 三七则喜阴湿,需在山谷林下细寻。 还有甘草,多生于沙土向阳地带…… 他根据这些信息,在脑海中大致规划了一条新的、更深入山林的探索路线。 第二天一早,他便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铁牛和石头。 “今天咱们再进山,不去山脚转悠了。” “爹带你们往里面走走,去找几样‘值钱’的草药。” “值钱的草药?”石头眼睛一亮,立刻来了兴趣,“爹,啥样的草药值钱?” “这就得靠你们用心学、用心记了。”张大山说道,“爹今天就教你们认几种。” “不过山里面路不好走,可能还有危险,你们俩得打起精神,互相照应。” “知道了,爹。”铁牛憨厚地点头。 “放心爹,俺会小心的。”石头也拍着胸脯保证。 父子三人再次做好了准备。 带上砍刀、镰刀、那把用硬木头做的简易的药锄、两个背篓,以及仅有的几个烤薯块和一罐水。 他们告别了忧心忡忡的王氏和孩子们,踏上了新的征程。 这一次,他们明显感觉气氛不同。 不再是之前那种为了活命而四处搜刮的惶急。 而更像是一次带着明确目标的“寻宝”之旅。 张大山走在前面,目光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盯着地面。 而是不时地抬头观察山势、坡向、林木的疏密程度,判断着可能适合特定药材生长的环境。 “你们看,”他指着前方一片向阳、土层较薄、长满了低矮灌木的山坡。 “这种地方,干爽,光照足,最适合长黄芪。” “咱们过去仔细找找。” 父子三人立刻改变方向,朝着那片山坡走去。 他们分开一些距离,开始地毯式地搜索。 张大山一边找,一边不断地提醒着儿子们辨认的要点。 “看叶子,要像一串串的小铜钱,对生。” “摸摸茎秆,不能太光滑,得有点细毛。” “注意看根部附近,土质是不是偏沙性。” 石头学得最快,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把看到的每一株草都拔起来仔细看看。 铁牛虽然慢一些,但也非常认真,将父亲说过的特征默默记在心里。 功夫不负有心人。 大约搜寻了半个多时辰后。 石头忽然在一处不起眼的石缝边停下了脚步,不确定地喊道:“爹,您来看,这个是不是?” 张大山和铁牛连忙赶过去。 只见石缝里顽强地生长着几株半枯萎的植物。 叶片确实如同一串串小铜钱,对生,边缘光滑。 张大山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叶片,又拔开根部的浮土看了看。 “没错。看这叶形,看这根颈,八九不离十,就是黄芪。” 他难掩兴奋地说道。 “铁牛,用药锄,小心点挖,从旁边下力,别伤了主根。” 铁牛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挥动药锄。 石缝里的土本就不多,他很快就将那几株黄芪完整地挖了出来。 根茎虽然不算特别粗壮,大概只有成人拇指粗细,颜色呈黄褐色。 但比起普通的草根,已经显得与众不同了。 张大山拿起一根,用镰刀切开一小段。 断面露出了淡黄色的木心和清晰的“菊花纹”。 一股淡淡的豆腥气也随之散发出来。 “确认了。是好东西。” 他将这几根黄芪小心地放入背篓,如同对待珍宝。 “这就是能换钱的药材。” “虽然这几株年份还浅,但只要咱们找到更多、年份更足的,就能拿到镇上去试试。” 铁牛和石头看着那几根貌不惊扬的草根,听着父亲的话,眼神里都充满了新奇和激动。 原来,山里真的有“宝贝”。 原来,爹真的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找到了第一种目标药材,极大地鼓舞了父子三人的士气。 他们继续前进,更加仔细地搜寻着。 张大山又根据记忆,带领他们来到一片林缘地带。 “这种地方,半阴半阳,容易找到柴胡。” 他指着一种叶片细长、开着已经枯萎小黄花的植物。 “你们看,它的根是黑褐色的,比较硬,闻起来有股特殊的香气,这个也能入药。” 他又带着他们来到一处溪流边的湿地。 找到了几丛叶片宽大、根茎粗壮的泽泻。 “这个利水,也能卖点钱。” 一路上,张大山不停地讲解着,辨识着。 石头则像个好奇宝宝,问个不停,努力将这些知识记在脑海里。 铁牛则默默地跟在后面,负责挖掘和背负越来越沉的背篓。 虽然他们没有再找到像黄芪那样价值特别高的药材。 也没有找到传说中的人参或者灵芝。 但一天下来,他们的收获,也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丰厚。 背篓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经过初步辨识和挑选的药材根茎和植株。 虽然大多都是些常用的大路货。 但积少成多,聚沙成塔。 张大山相信,只要将这些药材仔细地炮制加工好。 再找到合适的销路。 一定能为这个家,开辟出一条全新的、稳定的、充满希望的道路。 当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时。 父子三人踏上了归途。 第22章 偶遇商队,一线希望 从青石山上带回来的那些药材。 被张大山小心翼翼地摊放在棚屋角落的草席上,进行初步的晾晒。 黄芪的根茎散发着淡淡的豆腥气。 柴胡带着特有的微香。 还有那些泽泻、蒲公英根、翻白草…… 虽然种类不少,数量也还可观。 但在张大山的眼里,这些东西,还不能算是真正的“收获”。 它们现在还只是一堆不能吃、不能穿的草根树皮。 只有将它们变成实实在在的铜钱,或者能填饱肚子的粮食。 它们才算是真正实现了价值。 可是,如何变现呢? 拿到临水镇的集市上去卖吗? 且不说集市不是天天有。 就算去了,他一个人生地不熟、衣衫褴褛的农夫,拿着这些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药材”,能卖给谁? 怕不是被那些精明的药贩子或者坐堂郎中,用几个铜板就打发了,甚至可能还会惹来麻烦。 去更远的青阳县城? 路途遥远不说,风险更大。 他现在这身体状况,能不能走到县城都是个问题。 张大山看着那些寄托着希望的药材,心里第一次感到了“有货无路”的焦虑。 难道,自己辛辛苦苦辨识、采挖回来的这些宝贝,最终只能烂在家里,或者贱卖给那些走村串户、收山货的货郎吗? 他不甘心。 就在张大山为此事一筹莫展之际。 机会,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降临了。 这天下午,他带着铁牛和石头,去离村口稍近的一片山坡上砍柴。 正当他们埋头苦干时。 远处那条连接村子与外界的、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忽然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声。 有骡马的嘶鸣和铃铛的脆响。 有沉重车轮碾压地面的嘎吱声。 还有一些人高声吆喝、互相呼喊的声音。 这动静,绝非寻常的村民或者货郎经过。 “爹,你听,好像……好像是商队来了?” 石头耳朵尖,第一个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侧耳倾听着,脸上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张大山心中也是一动,连忙直起身,朝着官道的方向望去。 果然。 只见一支颇具规模的车队,正沿着土路,缓缓地朝着青石村的方向驶来。 为首的,是四五名骑着高头健骡、腰挎长刀、神情彪悍的护卫。 他们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 护卫身后,是七八辆用厚实的油布蒙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装载何物的骡马大车。 每辆车旁边都跟着几个精壮的伙计。 队伍的最后,还跟着一些推着板车和挑着担子的随从。 整个队伍浩浩荡荡,大约有三四十人之多,卷起的烟尘如同长龙。 这绝对是一支走南闯北、实力不俗的大商队。 张大山的心脏,没来由地狂跳起来。 商队。 能走南闯北的商队,见识必然广博,或许……他们会认识这些药材?甚至……会收购?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若是错过了,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爹……”石头也显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父亲,带着一丝询问。 张大山没有犹豫。 “铁牛,石头,把柴捆好,咱们……过去看看。” 他当机立断。 他让儿子们将砍好的柴火迅速捆扎起来。 自己则飞快地从随身的布袋里,挑选了几根品相最好、他最有把握的黄芪根,用干净的布条小心包好,揣进怀里。 他不敢带太多,怕引人怀疑或者被歹人盯上。 只带样品去试探一下。 父子三人扛着柴火,快步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 他们赶到村口附近时,那支商队因为路途颠簸,也正好在一处相对开阔的路边停了下来,准备稍事休整,饮马喂料。 伙计们忙碌地卸下草料和水桶。 护卫们则分散开来,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张大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仔细观察着商队的人员。 很快,他的目光就锁定在了队伍中央,一个骑在一匹青色骡子上、正在指挥伙计们干活的中年人身上。 那人约莫四旬年纪,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布褂,虽然料子普通,但浆洗得干净整洁。 他面容看起来颇为精明,眼神锐利,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常年在外奔波、发号施令的干练气质。 看样子,应该是这支商队的管事或者领头人。 就是他了。 张大山鼓起勇气,示意儿子们在原地等着。 他自己则放下柴火,整理了一下身上破旧的衣衫,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这位……这位掌柜,请留步。”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恭敬而又不卑不亢。 骑在骡子上的中年人闻声转过头来。 他那锐利的目光落在张大山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 显然,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衣衫褴褛的乡下农夫,他本能地带着几分警惕和……轻视。 “你是何人?有何事?” 他开口问道,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俺……俺是这旁边青石村的村民,姓张。” 张大山搓着手,脸上露出憨厚而又带着几分紧张的笑容。 “俺……俺是看掌柜的商队路过,想……想向您打听个事儿,不知……方不方便?” 中年人又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虽然穿着破烂,但眼神还算坦诚,不像歹人,便稍稍放松了警惕。 “何事?你说。” “是这样,”张大山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个用布条包好的东西,双手捧着递上前。 “俺前些日子在山里头,侥幸挖到些这种草根。” “听村里老人说,这好像是叫……黄芪?是味药材?” “俺就是个庄稼汉,也不认得真假好坏。” “就想请掌柜的给出出眼,瞧瞧这东西……到底是个啥?值钱不?城里……有没有地方收?”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充满了请教的意味。 赵四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向他打听药材的村民倒是少见。 他接过那几根带着泥土气息、但明显经过初步清理的黄褐色根茎。 只看了一眼那独特的形状和断面纹理。 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那股淡淡的豆腥气。 他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果然是黄芪。 而且,看这色泽和质地,虽然炮制粗糙,但根茎本身年份似乎还不算太浅,品质相当不错。 这穷乡僻壤的山旮旯里,竟然真能出这种好东西? 他心中快速盘算,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嗯。这确实是黄芪。也算是一味常用的补气药材。” 他将黄芪还给张大山,语气平淡地说道。 “城里的药铺自然是收的。” “不过嘛,价钱得看货色,看年份,也看炮制的手艺。” “你这点……还都是刚挖出来的生货,处理得也粗糙,怕是卖不上什么好价钱。” 他轻描淡写地贬低了几句,这是商人的惯用伎俩。 张大山听着,心里却是一动。 对方既然认得,还说了这么多,就说明……有门儿。 “那……那请问掌柜的,像这样的货色,大概……能值个什么价?” 他继续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这个不好说。”赵四海摇摇头,“得看药铺掌柜的心情。或许……几十文一斤?也可能更少。” 他故意把价格说得很低。 张大山心里虽然有些失望,几十文一斤确实太低了,但并没有完全放弃。 “那……那要是俺能弄到更多、处理得更好一些的呢?”他追问道。 赵四海再次打量了他一眼,似乎在评估他的能力和潜力。 这农汉虽然看着穷困,但眼神却不似一般村民那般浑噩,反而透着一股子精明和……不甘。 或许……可以留条线? 他想了想,说道:“你要是真能弄到更多、而且是处理干净的干货,品质都像这个一样好。” “你可以拿到临水镇东头的悦来客栈来找我。” “我姓赵,名四海。” “到时候,若是货色真好,我倒是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相对公道点的价钱。” “临水镇,悦来客栈,赵四海……”张大山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将这个名字和地点牢牢记住。 “哎。好。好。多谢赵掌柜指点。多谢赵掌柜。” 张大山激动得连连躬身道谢,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无比真诚和灿烂。 赵四海看着他这副激动得近乎失态的样子,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行了。我们还得赶路。你自行方便。” 说完,他翻身上骡,招呼着手下,商队再次缓缓启动,朝着前方的道路行去。 张大山站在路边,目送着那浩浩荡荡的商队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他才缓缓转过身,紧紧攥着怀里那几根依旧带着泥土气息的黄芪。 第23章 换取粮食,暂解温饱 与赵四海那次短暂的相遇,如同在张大山心中投下了一颗希望的火种。 虽然对方只是客气地留下了名号和地点,并未给出任何实质性的承诺。 但这对于身处绝境、急需找到出路的他来说,已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了。 回到家后,他将怀里那几根被赵四海“鉴定”过的黄芪反复看了又看。 又将上次和儿子们一起采挖回来的其他药材,都仔细地摊开、晾晒、清理。 他知道,光有希望还不够。 必须尽快将这些潜在的“宝贝”,变成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眼下,家里最缺的,除了能填饱肚子的食物,就是能种到地里去的——粮种。 没有好的种子,就算将来把地开垦出来了,改良好了,也打不出像样的粮食。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必须想办法,用手里的这些药材,去换取一些优质的、适合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的粮种回来。 这才是解决长远生计的关键一步。 打定主意后,张大山便开始为这次“交易”做准备。 他将所有晾干的药材,进行了初步的分类。 黄芪单独放一堆。 柴胡、泽泻等其他能确认的药材放一堆。 还有一些他自己也不太确定、但看着觉得可能有点用处的,另放一堆。 他用家里仅有的几个还算结实的麻布袋,将这些药材小心翼翼地分装好。 他又让王氏将家里仅存的几个野菜饼子给他装上,作为路上的干粮。 水囊也灌满了清澈的溪水。 “铁牛、石头,你们跟我一起去。” 考虑到临水镇路途不算近,而且这次是去“做买卖”,他决定还是带上铁牛和石头。 一来多个帮手,能分担一些背负。 二来也让儿子们跟着长长见识,看看真正的交易是怎么回事。 “好嘞,爹。” 铁牛和石头一听能去镇上,立刻兴奋地答应了,将自己的小背篓也背了起来。 父子们跟王氏和孩子们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扛起那几个装着全部希望的药材袋子,踏上了前往临水镇的路。 一路无话。 父子们都怀着忐忑而又期待的心情,加快了脚步。 走了大半天,临水镇那熟悉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镇上依旧是那副热闹的景象。 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张大山没有心思闲逛。 他凭着记忆,径直来到了镇子东头那家规模颇大的“悦来客栈”。 客栈门口车马喧嚣,进进出出的客人大多是行色匆匆的商旅或者家境殷实的人物。 张大山父子这一身打扮,出现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门口的伙计看到他们,眼神里也带着几分审视和警惕。 张大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紧张,上前一步,对着那伙计拱了拱手,陪着笑脸问道: “这位小哥,打扰一下。” “俺想打听一下,贵店可有一位姓赵,名四海的掌柜住在这里?” 那伙计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似乎在回忆。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哦,赵掌柜啊。在呢。刚回来没两天。” “你们是……?” “俺……俺是青石村的,姓张。”张大山连忙说道,“前些日子赵掌柜路过俺们村,让俺若是有山货,可以来这里找他。” “哦。原来是张老哥啊。” 伙计的态度立刻热情了些,看来赵四海是提前交代过了。 “赵掌柜正在楼上算账呢。您二位先在大堂稍等片刻,我去给您通报一声。” “哎,好。有劳小哥了。” 张大山松了口气,领着石头在大堂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将沉重的麻袋放在脚边。 石头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被客栈里这与村庄截然不同的热闹和气派所吸引。 没过多久,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赵四海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他看到张大山父子,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哈哈,张老哥,你可真来了。快上来坐。” 他热情地招呼着。 张大山连忙起身,带着铁牛和石头跟着赵四海上了二楼,来到一间还算雅致的客房。 分宾主落座后,赵四海亲自给他们倒了茶。 “张老哥,这次带来什么好东西了?”他笑着问道,目光落在了张大山放在地上的那几个麻袋上。 “也没啥好东西。”张大山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就是些山里挖的草根树皮。” “上次听赵掌柜说您老识货,就厚着脸皮拿来请您再给瞧瞧。” 他说着,便将几个麻袋一一解开,把里面的药材都倒在了地上铺开的一块旧布上。 黄芪、柴胡、泽泻……还有一些他自己也不太确定的。 虽然都经过了初步的清洗和晾晒。 但比起上次在客栈后院看到的那些专业药材贩子处理的货,依旧显得有些杂乱和粗糙。 赵四海却并没有嫌弃。 他俯下身,仔细地拿起每一份药材,认真地辨认、掂量、嗅闻。 他的表情很专注,时不时地点点头,或者微微皱一下眉头。 “嗯……黄芪年份还行,就是处理得糙了点,泥沙没去干净。” “这柴胡不错,根条粗壮,香气也正。” “泽泻、蒲公英这些就一般了,量也少了点。” “这几样……嗯,似乎是……白术和防风?倒是也能入药。” 他一样样点评着,显得非常专业。 张大山和石头在一旁紧张地听着,大气不敢出。 “总的来说呢,”赵四海站起身,总结道,“东西是正经的山货,也确实是药材。” “就是品相和处理上,差了点火候。” “这样,张老哥,”他沉吟了一下,给出了一个价格,“这些货,我也不跟你细算了,总共打包,给你……五两银子。你看如何?” 五两银子。 这个价格,说实话,比张大山预期的要低一些。 他原本以为,这么多药材,至少能值个七八两。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 对方是唯一的买家,而且药材的处理确实不够专业。 能换回五两银子,已经算是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他今天的目的,并非完全是为了钱。 “赵掌柜……”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实不相瞒,俺这次来,主要不是为了卖钱。” “哦?”赵四海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俺……俺是想……用这些药材,跟您换点东西。”张大山说道。 “换东西?换什么?” “换三两银子的粮种。” 张大山郑重地说道,“俺想换点好的粟米种、麦种、豆种,如果有稻种,也换点稻种。” “剩下的银子换两百斤的粟米。” “家里那几亩地太差了,要是没有好种子,怕是秋后颗粒无收。” “俺知道赵掌柜您路子广,见识多,肯定知道哪里有好的粮种卖,或者……您商队里就带着?” 他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和盘托出,语气充满了恳切。 赵四海闻言,再次打量了张大山一眼。 用价值不菲的药材,不换现钱,却要换最基本的粮种?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但也让他对眼前这个农夫,多了几分欣赏。 不贪图眼前的银钱,而是着眼于长远的生计。 这是个有脑子,也有韧劲的人。 这样的人,值得结交。 “哈哈,张老哥,你倒是实在人。”赵四海笑道。 “粮种的事儿,好说。” “兄弟我这次带来的货里,正好就有一些从北方贩来的、据说抗旱耐瘠的优良麦种和粟米种。” “豆种和稻种也有一些。” “既然老哥你需要,那咱们就按市价,用你这药材的价钱,给你折算成粮种。” “保证给你选最好的,分量也给足。你看咋样?” “哎呀。那……那可真是太谢谢赵掌柜了。” 张大山闻言大喜过望,激动得连连作揖。 这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他最担心的就是换不到好种子,没想到赵四海这里竟然就有。 “客气啥。”赵四海摆摆手,“咱们以后还要长期合作呢。” 他当即便吩咐管事,按照刚才谈好的三两银子的价格,去车队里取来相应价值的、最好的粮种。 很快,管事便用几个干净的麻袋,装来了沉甸甸的种子。 金黄饱满的粟米,颗粒圆润的冬小麦,还有黑黝黝、油光发亮的黄豆和绿豆,还有金黄的稻种。 赵四海还特意多给了一些,算是添头。 张大山仔细检查了种子的质量,确认都是饱满干燥的上等货色,没有发霉虫蛀的痕迹。 赵掌柜也把剩下的两百斤粟米准备好。 看着眼前的粮食。 张大山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喜悦。 至少目前能解决温饱问题了。 也不担心来年粮种问题了。 第24章 刘员外试探,觊觎之心 夕阳西下,给青石村镶上了一道金边。 张大山、铁牛和石头,一人背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 虽然累得汗流浃背,但父子们的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那麻袋里装的,是希望,是全家未来的嚼裹。 二百斤粟米,还有那些金贵得不得了的优良粮种。 远远地,就瞅见自家那破牛棚顶上,冒起了袅袅的炊烟。 王氏和孩子们,定是眼巴巴地等着他们呢。 “爹,俺不累,俺还能再背一个。”石头喘着粗气,却梗着脖子说道。 他那小小的背篓里,也塞满了相对轻一些的豆种。 张大山瞅着二儿子那黑黝黝的小脸,欣慰地笑了笑。 “好小子,有出息。” “等回了家,让你娘给你烙饼吃。” 快到家门口时,正在院子里引颈眺望的花儿第一个瞧见了他们。 “娘,爹和大哥二哥回来了!”她清脆的声音,像山雀一样。 王氏闻声,急忙从灶房里迎了出来。 小山和栓子他们,也都呼啦啦地围了上来。 当看到张大山他们肩上那鼓鼓囊囊的麻袋时,一家人的眼睛都亮了。 “当家的,你们这是……”王氏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张大山放下麻袋,抹了把汗,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他娘,快,搭把手,把粮食和种子都搬进屋里去。” “赵掌柜是个敞亮人,不仅收了咱们的药材,还匀给了咱们好些上等的粮种,外加这二百斤救急的粟米。” 王氏一听,眼圈唰地就红了。 她快步上前,手有些颤抖地摸着那装着粟米的麻袋。 沉甸甸的,实实在在的。 “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啊!”她哽咽着说道。 孩子们也都欢呼起来,围着那几个麻袋,又蹦又跳。 张大山指挥着铁牛和石头,小心翼翼地将那几袋粮种和粟米搬进了屋里,放在了最干燥的角落。 王氏找来家里所有能用的干净坛子、罐子。 张大山亲自动手,将那些金黄的粟米种子、饱满的麦种、还有油光发亮的豆种,分门别类地装好。 他一边装,一边跟孩子们讲解。 “这粟米种,颗粒饱满,颜色正,是上好的旱地良种。” “这麦种,据赵掌柜说是从北边来的,耐旱耐寒,最适合咱们这儿的薄地。” “还有这些豆子,有黄豆、有绿豆,种下去,不光能吃,还能养地力。” 孩子们围在他身边,听得仔仔细细,眼睛里都闪着光。 这些种子,在他们眼里,比金豆子还要金贵。 王氏看着张大山那认真的样子,又瞅瞅那些饱满的种子,心里头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有了这些好种子,来年的收成,就有盼头了。 一家人的肚子,也就有盼头了。 晚饭,因为有了那二百斤粟米的底气,王氏特地多熬了一些稠稠的米粥。 虽然没有菜,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得格外香甜。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在人刚刚看到一丝曙光的时候,便悄然布下新的阴影。 就在张家沉浸在获得粮种的喜悦中,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春耕做着初步准备时。 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却给这个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小家庭,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安的阴霾。 这天下午,张大山正带着铁牛和石头,在棚屋附近清理一块准备用来育苗的小块土地。 王氏和花儿则在不远处洗刷着刚换回来的种子需要用到的陶罐。 栓子柱子丫丫豆子几个小的,也在旁边追逐打闹。 虽然依旧贫寒,但场面却也透着几分寻常人家的温馨和生气。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细、带着几分刻意热情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小路上传来。 “哟。这不是大山兄弟嘛。” “一家人都在忙活呢?可真是勤快啊。” 张大山抬起头,循声望去,眉头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 只见村里的小路尽头,晃晃悠悠地走来一个穿着藏青色绸缎袍子、挺着微凸肚子的中年胖子。 胖子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短褂、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家丁,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 来人,正是青石村唯一的地主——刘富贵,村里人都叫他刘员外。 这个刘员外,在原主的记忆里,可算不上什么好人。 他家祖上据说是出了个小官,后来家道中落,但也在青石村置办下了几十亩好地。 到了他这一代,更是凭借着祖上的余荫和自己那份精明狡猾的手段,放贷收租,兼并土地,成了村里首屈一指的富户。 为人嘛,极其吝啬刻薄,又贪婪好色。 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又和村长张有德勾勾搭搭,在村里行事颇为霸道,没少欺负老实巴交的村民。 张大山对他,向来是敬而远之。 只是没想到,自从分家出来,搬到这鸟不拉屎的村西头之后。 这位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刘大员外,竟然会“屈尊降贵”,亲自跑到这里来。 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原来是刘员外。” 张大山放下手中的锄头,直起身,不卑不亢地招呼了一句。 他示意铁牛和石头也停下手中的活计,站到自己身后。 同时,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王氏和花儿,让她们多加留意。 “呵呵。大山兄弟太客气了。” 刘员外摇着头,迈着八字步,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那双小眼睛,如同老鼠一般,滴溜溜地转着,快速地扫过张家这简陋的院落。 扫过那破败的牛棚,扫过堆在墙角的柴火和杂物。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正低着头、假装专心洗刷陶罐的长女花儿身上。 花儿今年十五岁,正是开始抽条、显露少女身段的年纪。 虽然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得有些瘦弱,面色也有些蜡黄。 但那清秀的五官,乌黑的眼眸,以及长期劳作锻炼出的、不同于一般农家女子的匀称身形。 再加上那份低眉顺眼、略带羞怯的姿态。 在刘员外这种早已厌倦了家中肥胖妻妾的老色鬼眼中,却别有一番青涩诱人的风味。 他的眼神,在花儿身上停留了好几秒,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贪婪和觊觎。 张大山敏锐地捕捉到了刘员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 他的心猛地一沉,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正好挡在了刘员外和女儿之间。 “不知员外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他沉声问道,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警惕和疏离。 刘员外这才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回目光,脸上重新堆起笑容。 “呵呵,也没啥大事。” 他用那尖细的声音说道,目光转向张大山,开始了他的“试探”。 “就是听说大山兄弟你自分家出来后,日子过得……挺不容易啊。” “俺这心里头,也替你捏把汗。” “这拖家带口的十来张嘴,光靠你自己一个人,还有这几个半大孩子,能撑得住吗?” 他这话,看似关心,实则充满了幸灾乐祸和居高临下的意味。 “多谢员外挂心了。” 张大山面无表情地回应,“日子再难,也得过下去。” “俺们有手有脚,只要肯干,总饿不死。” “话是这么说。”刘员外摇摇头,一副“你不懂”的样子,“可这年头,光有力气可不行啊。” “你看你家这住的地方……啧啧,四面漏风的,冬天可咋熬啊?” “还有这地……”他指了指旁边那片刚清理出一小块的乱石岗,“就这石头地,能打下几粒粮食?” “依俺看啊,大山兄弟,你这日子……难啊。” 他不断地强调着张家的“难”,试图瓦解张大山的心理防线,或者从中找到可以利用的“弱点”。 张大山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为所动。 “难不难的,就不劳员外您费心了。” “俺们自己的日子,自己清楚。” 刘员外见他不接茬,眼珠子一转,又换了个话题。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花儿。 “对了,大山兄弟,你家这大闺女……是叫花儿?” “俺记得没错的话,今年该有十五了?” “可真是……越长越齐整了。” 来了。 张大山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这老狐狸,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话题引到花儿身上了。 “小女年幼,上不得台面。” 他立刻硬邦邦地回了一句,语气带着明显的抗拒。 “员外家是积善人家,俺们高攀不上。” “哎,话不能这么说嘛。” 刘员外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依旧笑着。 “咱们两家都是一个村住着,也算是知根知底。” “俺家那小子,你也知道,虽然……咳咳,学问上差了点,但心地不坏。” “俺看着,跟你家花儿倒是……挺般配的。” 他竟然直接提起了“亲事”。 虽然说得含糊,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张大山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让花儿嫁给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那个游手好闲、名声不佳的纨绔子弟。 做梦。 更何况,以刘员外这贪婪好色的性子,谁知道他打的是儿子的主意,还是……他自己的主意。 无论哪种,都是把花儿往火坑里推。 “员外说笑了。” 张大山强压下怒火,声音冷得像冰。 “小女的婚事,俺自有主张。” “就不劳员外您费心了。” 他再次明确地拒绝,并且将“小女”二字咬得很重,提醒对方注意身份和辈分。 刘员外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僵硬了。 他没想到张大山竟然如此不识抬举,连个缓冲的余地都不给。 他眯起小眼睛,仔仔细细地重新打量着张大山。 似乎想从这个昔日懦弱的农夫脸上,看出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 最终,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呵呵。既然大山兄弟自有主张,那俺……也就不多事了。” “不过嘛,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些。” “有时候啊,靠着大树好乘凉嘛。” 他留下这句意有所指的话,深深地看了一眼被张大山护在身后的方向。 然后,才慢悠悠地摇着扇子,带着那两个如同门神般的家丁,转身离开了。 看着刘员外那看似随和、实则充满了算计和威胁的背影。 张大山的心,沉入了谷底。 觊觎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这刘员外,怕是已经盯上他们家了。 盯上了他的女儿。 第25章 官差催税,雪上加霜 从临水镇换回来的那几袋沉甸甸的粮种。 被王氏像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棚屋最里头那个干燥的角落。 用干净的茅草盖了又盖,生怕有一点闪失。 这是希望的种子。 是这个家往后几个月,能不能有口饱饭吃的最大指望。 瞅着这些个饱满的、带着股子生气的种子。 张大山和王氏的心里头,本该是踏实的。 可昨日刘员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和意有所指的话语,像一块巨石压在他们心口。 让他们对未来的忧虑,又添上了一笔浓重的阴影。 那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断粮危机,因为有了二百斤粟米,似乎暂时缓解。 但新的威胁,却更加棘手。 再加上前些日子,他带着儿子们修补过的棚屋。 虽然依旧是那么的简陋寒酸。 可好歹,四面墙壁不再呼呼漏风了。 屋顶上的茅草也添了不少。 晚上睡觉的时候,总算是能稍微安稳一些,不用再担心被轻易冻醒了。 他做的那些个套索陷阱,偶尔也能套住只兔子,或者打到几只不长眼的野鸡。 虽然不多,可也能给那主要靠粟米支撑的饭食,添上那么一丝丝难得的荤腥。 孩子们瞅见肉星子的时候,那眼睛都放着光。 独立门户。 他们这一大家子,总算是凭着自个儿的力气和那么一点点运气。 从那几乎是十死无生的绝境里头,挣扎着爬了出来。 初步地,在这青石村的村西头,站稳了那么一点点脚跟。 虽然这脚跟,站得是那么的艰难,那么的摇摇晃晃。 可这短暂的喘息,还没等他把因刘员外而起的愁绪理顺。 新的愁事,就又找上了门。 这日天刚蒙蒙亮。 青石村村口就传来一阵狗吠。 紧接着,是几声吆喝。 “里正公文,各家户主出来听宣!” 张大山正在院子里,用那把豁了口的柴刀劈柴,想着心事。 闻声也是眉头一皱。 他知道,这官府的差事,是躲也躲不掉的。 王氏也从屋里出来,脸上带着几分未散的忧虑和新的不安。 “当家的,这……这又是啥事儿啊?”她轻声问道,眼神里满是对未知的恐惧。 “估摸着,是催缴秋粮,或者核定丁口赋税的事儿。”张大山放下柴刀。 “咱们家刚分出来,这户籍也得重新立过,怕是少不了这些章程。” 他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对着王氏说道。 “孩儿他娘,你先在家里照看着孩子们,莫让他们乱跑。” “俺出去瞅瞅。” 村口那棵老槐树底下,已经稀稀拉拉地站了不少村民。 一个个都睡眼惺忪,脸上带着几分无奈和习以为常的麻木。 村长张有德,正满脸堆笑地,陪着两个身穿皂隶服饰的官差说话。 那两个官差,一个年长些,约莫四十来岁,留着两撇山羊胡,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透着股子精明相。 另一个年轻些,二十出头的样子,腰间挎着一把明晃晃的腰刀,脸上则带着几分不耐烦和掩饰不住的倨傲。 “张村长,今年这秋粮的数目,县尊大人可是有明令的。” “各家各户,一粒也不能少,一文也不能拖欠。” 那山羊胡官差捻着胡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若是误了朝廷的差事,你这村长的帽子,怕是也就戴不稳当了。” “是是是,差爷说的是,小的明白,小的明白。”张有德连连点头哈腰,那腰弯得都快到地上了。 “小的一定尽心竭力,催促各家足额缴纳,绝不敢有丝毫的耽搁和差池。” 山羊胡官差又从怀里掏出一本有些破旧的册子。 “还有这丁口册,也得重新核实一遍。” “今年村里新增的人丁,都得及时入册,按大宁朝的律例,一体缴纳丁税。” “另外,那些个新分了户的,田亩也得重新丈量登记,这皇粮国税,可是一分一毫也不能马虎的。” “张有德,老夫听说,你们村里,前些日子有个叫张大山的,新分了户?” “回禀差爷的话,确有此事。”张有德连忙应道。 “那张大山,原是老汉的亲侄儿,只因家中人口众多,兄弟不睦,这才……这才不得已分家另过的。” “哼,分家另过?”那年轻些的官差,腰间的腰刀“呛啷”一声,斜乜着人群中的张大山,冷笑一声。 “莫不是想借着分户的名头,来逃避朝廷的赋税和徭役?” 张大山闻言,眉头微微一挑,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道。 “这位官爷此言差矣。” 他声音平静,却也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硬气。 “俺张大山虽然家贫,可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宁朝良民。” “分家是为求个清净,好生过日子,并非存了那等偷奸耍滑、苟且避税的龌龊心思。” “朝廷的赋税徭役,既然有明文规定,俺自然会按律承担,不敢有丝毫的推诿和怨言。” 山羊胡官差上下打量了张大山几眼。 见他虽然衣衫朴素,身上还带着几分泥土气息。 却也还算干净利落,说话也条理清晰,不似一般的泥腿子那般畏畏缩缩,毫无见识。 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便最好。” “张有德,你且将这张大山一家的丁口和田亩数目,都如实报上来。” “我等也好登记在册,核定他家今年应缴的赋税钱粮。” 接下来,便是一番例行公事般的繁琐登记和核算。 张大山家,他自己和王氏,再加上八个孩子,不多不少,整整十口人。 这丁税,按照大宁朝的律例,凡是年满十六周岁、不足六十周岁的男丁,每年都得缴纳一定的税钱。 女子和未成年孩童虽然不用缴丁税,可这家里人口一多,嚼用自然也就大。 分家的时候,他张大山只从老宅那边,分得了五亩最差的、几乎是没人肯要的乱石岗旱田。 这五亩劣田,按照官府的定例,每年也得缴纳数斗粮食作为田赋。 山羊胡官差拿着一支有些秃了的毛笔,在一本满是油污的册子上一笔一画地记着。 最后,他将那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一阵响,清了清嗓子,对着张大山,一字一句地宣道: “张大山,你户下男丁二人(张大山和已满十六的长子铁牛),应缴丁税,共计……三百文整。” “名下田产五亩,按劣田下下等则例,应缴秋粮,粟米三斗。” 张大山听着那冷冰冰的数目,心里头也是一阵阵地发沉。 三百文钱,三斗粟米。 这对于刚刚才用药材换了粮种和二百斤粟米,手里头并无现钱的张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那三百文的丁税,就如同一座大山,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三斗粟米的田赋,也意味着他们那本就不宽裕的口粮,又要少掉一部分。 他原以为,分了家,就能暂时摆脱老宅的盘剥,喘口气。 昨日刘员外的出现,已让他忧心忡忡。 却没想到,今日这官府的赋税,又是一记重锤,狠狠砸了下来。 他只能咬着牙,将那份沉重和苦涩,都深深地咽进肚子里。 恭恭敬敬地应承下来:“是,草民……遵命。” 官差走后,村民们也都各自散去,一个个都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王氏更是忧心忡忡地拉着张大山的胳膊,眼圈都红了。 “当家的,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昨日刘员外那事还没着落,今儿又来了这档子催命的税。” “孩儿他娘,莫慌,也莫愁。”张大山强打起精神,拍了拍她的手。 “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这赋税是重,可也正是因为有这压力,才逼得咱们更得想法子挣钱。” “只要咱们肯下力气,肯动脑筋,这区区几百文钱,几斗粮食,难不倒咱们张家。”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清楚,眼下的难关,一桩接着一桩。 那五亩劣田,石头遍地,土质沙化,板结坚硬。 就算现在有了好粮种,可若是不能将土地彻底翻耕、改良,种子撒下去,又能长出多少收成?这赋税如何出? 这破牛棚,虽然经过应急修补,暂时能遮风挡雨。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阴暗、潮湿、狭窄、异味…… 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对家人的身体健康,尤其是孩子们的成长,极为不利。 必须尽快攒钱,盖一所真正属于自己的、坚固、干净、亮堂的房子。 还有那工具的匮乏。 无论是开垦土地,还是将来可能的家庭手工业,都离不开趁手、耐用的工具。 而他们现在拥有的,几乎一无所有。 最后,也是最让张大山寝食难安的,是来自外部的直接威胁。 首先便是地主刘员外。 他那毫不掩饰的、对女儿花儿的觊觎之心,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这比什么都让他揪心。 原生家庭那边,虽然暂时被他强硬地顶了回去。 但以他对张老汉、张婆子、尤其是刘氏的了解,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闹上门来。 土地、住所、工具、经济、赋税、人际、安全…… 尤其是花儿的安危和这三百文的现钱,更是迫在眉睫。 一个个现实而又严峻的挑战,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必须尽快想出应对之策。 第26章 精打细算,开源拓路 官差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张家院内的气氛并未立刻轻松下来。 王氏望着张大山,眉宇间的愁色虽因昨日刘员外之事已存,此刻又添了几分对官府差役的敬畏。 “当家的,这三百文钱……”她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询问。 张大山从沉思中回过神,脸上不见多少为难之色,反而透着一股计划在胸的沉稳。 “他娘,莫把这三百文钱看得太重。” “咱们上次去镇上,换回粮种和粟米后,赵掌柜还指点了我几句那药材炮制的门道。” “家里剩下的那些药材,我这两日再仔细拾掇拾掇,炮制得更精细些。” “到时候拿去临水镇,莫说三百文,兴许还能多换回些粮食,别太担心。” 他语气平缓,带着自信,显然对此已有了盘算。 在临水镇与赵四海的交易,虽主要是以物易物,但张大山并非全无所得,赵四海为人也算厚道,零头余钱也给了些,加上张大山自己的一些盘算,这三百文的丁税,他有把握应付。 王氏听丈夫这么一说,提到赵掌柜的指点和剩余药材,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 她知道自家男人的本事,既然他说了有把握,那多半是差不离的。 “那就好,那就好。”王氏松了口气,“只要不为这现钱发愁,那三斗粟米的田赋,咱们就从这二百斤里出。” “虽说要少三大斗,可日子总得精打细算着过,能省一点是一点。” 张大山点了点头:“正是这个理。如今家里有了存粮,不比从前那般吃了上顿没下顿,心里能踏实不少。” “但家大口阔,孩子们也都在长身体,这粮食金贵,必须省吃俭用,细水长流才行。” 夫妻二人就着这“省吃俭用”和“开源拓路”的话头,细细地商议起来。 家里的每一粒米,每一分钱,都得用在刀刃上。 傍晚,一家人围坐在简陋的饭桌前。 桌上是一锅稠稠的粟米粥,里面掺了些先前采摘晾干的野菜。 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腌萝卜干,是王氏的拿手小菜。 “他娘,从明儿起,咱们家的嚼裹,还得再细细算计。”张大山开口说道。 “那二百斤粟米,去了三斗的田赋,剩下的也不算多了。” “孩子们正在长个子,不能让他们饿着,但也得省着吃,争取撑到地里有收成。” 王氏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坚毅:“当家的,你放心。” “这粮食,俺会像看眼珠子一样看着,一粒也不会糟践。” “每天的饭食,俺都会搭配着野菜、粗粮,让大家伙儿尽量吃饱,也尽量让粮食多吃些时日。” 花儿在一旁轻声说道:“娘,俺可以少吃点,让弟弟妹妹们多吃些。” 她自昨日刘员外走后,便一直有些沉默,眉宇间带着一丝怯意和不安。 张大山瞅着女儿,温和地说道:“花儿,别多想。” “有爹娘在,天塌不下来。” “你和弟弟妹妹们一样,都得吃饱,身子骨养壮实了,才能不被人欺负。” 王氏也拉过花儿的手,轻轻拍了拍:“是啊,傻闺女,别胡思乱想。” “往后出门,就跟着你哥他们,或者跟你爹娘在一块儿,别一个人乱跑。” 这是他们夫妻俩商量好的,对花儿最直接的保护。 铁牛也瓮声瓮气地说道:“爹,娘,你们放心,俺会看好妹妹的。” 石头也拍着胸脯:“谁敢欺负花儿姐,俺第一个不答应!” 小山虽然没说话,但也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年纪虽小,但也隐约感觉到家里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特别是关于姐姐的。 这几日,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缠着爹问东问西,而是默默地帮着王氏做些拣菜、烧火的零活。 他心里憋着一股劲,想着爹常说的“读书才能有出息”,对识字的渴望更强烈了。 张大山看着孩子们这般懂事,心里既欣慰又有些酸楚。 “好,都是好孩子。”他说道,“只要咱们一家人齐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眼下,除了省吃俭用,咱们还得想法子开源。” “石头,你采回来的那些药材,过两天爹再跑一趟临水镇,看看能不能都换成钱。” “哪怕一文钱也是好的,积少成多。” 石头应道:“爹,俺再去山里找找,看看能不能寻摸到更多。” “小心些,别往深山里去。”张大山叮嘱道,山里的危险他还是清楚的。 他又看向铁牛:“铁牛,那五亩地,开春前咱们得好好拾掇出来。” “地里的石头多,咱们爷几个就一块块地给它清出去。” “地不平,就一锄头一锄头地给它弄平整了。” “等开春下了种,咱们还得勤快除草、松土,指望着那些好种子能给咱们一个好收成。” 铁牛用力点头:“爹,俺晓得了,保证把地侍弄好。” 张大山又对王氏说:“他娘,你和花儿的针线活好。” “看看能不能从村里或者镇上,接点缝缝补补的活计,或者做些鞋垫、荷包之类的小东西,换点零用。” 王氏应道:“成。明儿个俺就去村里问问李家婶子她们,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门路。” 他又对孩子们说:“你们几个小的,栓子、柱子、丫丫、豆子,也不能光顾着玩。” “帮着娘捡柴,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咱们家,每个人都得出一份力。” 孩子们都脆生生地应了。 晚饭后,张大山并没有闲着。 他找出之前砍的一些还算干燥的榆木和柳木。 借着昏暗的油灯,他开始用那把破柴刀和一把捡来的小铁凿,叮叮当当地鼓捣起来。 他在尝试着做一些小巧的木碗、木盘,或者儿童用的小板凳。 他的手艺谈不上精湛,但做得还算周正。 他想着,若是能做出些像样的东西,拿到集市上,或许也能换回几个铜板。 王氏则带着花儿,在油灯下,将一些旧衣裳拆开,用那些还能用的布料,仔细地裁剪、缝制,想给孩子们做几双厚实些的布鞋,或者几件能替换的贴身小衣。 灯光下,一家人各忙各的,虽然清贫,却也透着一股子默默的韧劲和对生活的执着。 王氏作为当家人,更是将“精打细算”四个字刻在了心上。 接下来每日的饭食,她都计划好份量。 粟米粥是雷打不动的主食,但她会变着法子让粥显得更“有料”。 天气好时,她会带着花儿和丫丫去附近的山坡上挖些还能入口的野菜,如荠菜、婆婆丁等,洗净了切碎了放进粥里一起熬。 有时,她也会将家里仅存的一点点杂豆,如黑豆、红豆,抓一小把与粟米同煮,既能增加些许不同的口感,也能让粥更稠糊一些,顶饿。 孩子们也渐渐适应了这种有计划的饮食。 他们不再像最初那般,一看到食物就两眼放光,狼吞虎咽。 而是学着细嚼慢咽,珍惜碗里的每一口饭食。 饭后,也不再吵闹着要零嘴,而是主动帮着收拾碗筷,或者去院子里找些活儿干。 花儿和丫丫,则在王氏的带领下,也没闲着。 她们将家里积攒下来的一些旧麻布拆开,重新纺成线。 又将那些质地稍好的麻线,仔仔细细地整理出来,准备将来织些能上得了台面的布匹。 小山这几日也显得格外懂事。 他年纪尚小,重活干不了,便主动承担起照看更小弟妹的责任。 带着栓子、柱子、丫丫和豆子,在院子附近玩耍,不让他们去打扰大人们干活。 他也会帮着王氏晒晒野菜,或者给埋头苦干的父亲和哥哥们递上一碗水。 张大山看在眼里,心中熨帖。 小山聪慧伶俐,他早有打算,等家里再宽裕些,定要送他去读书启蒙,将来或许能有个不一样的出路。 但这事不急于一时,眼下,让全家安稳度日,才是头等大事。 他也常常带着铁牛和石头,去那五亩劣地里转悠。 仔细规划着哪块地适合种麦子,哪块地适合种粟米,哪块地又可以种些豆子来改良土壤。 他们将地里的石块一块块捡出来,堆在田埂边。 虽然春耕尚有一段时日,但准备工作却已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每一滴汗水,都浇灌着对丰收的渴望。 第27章 首次播种,希望萌芽 开春了,日子瞅着是一天比一天暖和。 张大山一家,自从搬到这破牛棚,又修了屋子之后,总算是有了个能安稳落脚的地儿。 前些日子,张大山又托了赵四海掌柜的关系,卖了些从山上寻摸来的药材。 换回来的钱,不仅还了先前欠下的那点饥荒债,还买了些救急的粮食和盐巴。 虽说不至于再像刚分家那会儿,顿顿都得勒紧裤腰带。 可这一家十口人张嘴吃饭,那点粮食,也经不起多少消耗。 王氏每日里,还是得精打细算,把每一粒米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张大山心里头清楚,这日子要想真正过踏实了,还得指望地里头的收成。 那五亩赖地,还有他用智慧和胆气换回来的那些个沉甸甸的粮种。 这才是他们一家人往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终于,像是听到了他们心里头的祷告,那严酷的寒冬,算是彻底过去了。 盘踞在山坳里那最后几片脏雪,在一天比一天暖和的日头底下,悄悄地化了。 变成了细细的水流,不出声地渗进了干了大半年的土地里。 冻得硬邦邦的泥土,从面上开始,一点点地变得松软、湿润。 散发出一种隔了好久才闻到的、混着烂草叶子的腥甜气儿。 风,不再像刀子一样刮人脸了,变得柔和起来,带着春天的信儿,吹过田野。 那些光秃秃的树杈子上,也不晓得啥时候,已经悄悄地钻出了米粒大小的、嫩黄色的芽苞。 田埂边,墙角下,那些枯黄的杂草堆里,也犟头倔脑地探出了一点点鲜亮的绿意。 天,好像也变得更高远、更清亮了些。 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叫唤,在寂静的村西头回荡。 春天,用一种谁也拦不住的架势,来了。 张大山站在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暖意、也带着清新草木味儿的空气。 他能感觉到,身子里头因为长时间的劳累和先前那场大病落下的那股子疲乏劲儿。 好像也被这春天的气息,给冲淡了不少。 他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刚翻耕过的泥土。 泥土不再是冰冷扎手的了,而是带着一种温润的触感。 虽然里头依旧夹杂着数不清的沙砾和细小的石子。 虽然瞅着还是没啥油水,显得有些个“死气沉沉”。 可他晓得,这农时,到了。 不能再等了。 必须得马上播种。 这不仅仅是得赶着农时,更是为了一家人的嚼谷,为了那份沉甸甸的指望。 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鸡还没叫头遍。 张大山便把全家人都给喊了起来。 他那脸上的神情,异常严肃,甚至还带着几分郑重。 王氏把那些个用布包、陶罐仔仔细细保存好的粮种。 像是捧着啥稀世珍宝一样,一一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棚屋中间那张简陋的木桌上。 金黄的粟米种,在昏暗的油灯光底下闪着微光。 饱满的麦种,散发着朴素的谷子清香。 圆溜溜的黄豆和绿豆,像一颗颗带着指望的玛瑙。 还有那一小包用干净细棉布层层裹着的稻种,更是瞅着就金贵。 张大山拿起一把粟米,放在粗糙的手心里,仔仔细细地瞅着。 这些,就是他们往后几个月,甚至这一整年的口粮所系了。 是死是活,是继续在这苦日子里挣扎,还是能喘上一口气,就全看它们了。 他觉得自个儿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都过来。仔细听好了。” 他招呼娃儿们都围拢过来,声音低沉却有劲儿。 “今天,咱们家天大的事,就是把这些种子,都平平安安地种到地里去。” “这是咱们的命根子,比啥都重要。” “一会儿下地干活,都给俺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 “开沟的,要开直溜了,深浅要合适。” “撒种的,要均匀,不能浪费一粒,也不能撒得太密让它们自个儿抢食儿。” “覆土的,要仔细,不能让种子露出来被鸟雀给吃了,也不能埋太深让它出不来苗。” “都听明白了没?” 他那眼神像锥子似的,一一扫过娃儿们的脸。 娃儿们都被自家爹这从来没有过的严肃模样给镇住了,一个个都屏住呼吸,用力地点头。 “明白了,爹。”铁牛闷声应道,眼神坚定。 “知道了,爹。”石头也收起了平日里的跳脱,脸上神情认真。 花儿和丫丫更是紧紧地抿着嘴唇。 就连那最小的几个娃儿,好像也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都安安静静地偎在自家娘身边。 张大山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分派活计和种子。 他把种子按照不同地块的特点,仔仔细细地分派下去。 最耐旱的粟米种最多,就交给经验相对丰富的王氏和花儿负责。 麦种其次,交给铁牛和石头负责的那几块地。 豆种呢,颗粒大,不容易出错,就让丫丫领着栓子、柱子、豆子这几个小不点儿来撒。 他自个儿,则要亲自去收拾那块他寄予了厚望的、准备育稻秧的“秧田”。 他晓得,这水稻金贵,也娇贵,不能像粟米麦子那样直接撒到大田里。 得先育好秧苗,等秧苗长结实了,再移栽到水田里去,才能有好收成。 这育秧的学问,那《天工开物·乃粒》篇里头,可是写得明明白白。 从选种、浸种、催芽,到整地、施肥、播种、覆土、再到后头的间苗、除草、水肥管理。 哪一步都有讲究,哪一步都马虎不得。 他打算先开出一小块精细的秧田来,把那一小包金贵的稻种,都育上。 等将来秧苗长成了,再看情况,能移栽多少算多少。 哪怕只能收上那么一担谷子,那也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全家人扛起家里所有的农具——两把豁了口的锄头,一把新买的小锄头,一把新买的开山斧,几把生了锈的镰刀。 还有几个装着种子的破篮子和小布袋。 队伍浩浩荡荡的,气氛却异常凝重地,朝着那片等待播种的土地走去。 春日的日头,透过薄薄的云层,暖洋洋地洒在大地上。 一家人的身影,在田埂上拉得长长的。 开沟的活计,头一个就开始了。 张大山、铁牛、石头爷儿仨一字排开。 锄头扬起,落下。 “吭哧……吭哧……” 沉闷而又有节奏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上响了起来。 土地虽然解了冻,可那底下深层,依旧是板结得很,还夹杂着无数清理不干净的碎石。 每一锄头下去,都得使出浑身的力气。 铁牛年轻力壮,干劲儿最足,刨开的犁沟也最深最直。 石头稍微有些取巧,遇到硬地或者石块,就下意识地想绕开,那犁沟便有些歪歪扭扭的。 被张大山瞪了几眼,呵斥了几句,才老实了下来。 张大山自个儿呢,则不急不慢,每一锄头都稳稳当当地落下,深浅一致,犁沟笔直。 他要给儿子们做个样子。 汗水,很快就湿透了爷儿仨那粗布的衣衫。 胳膊也因为反复的震动,而感到酸麻不堪。 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歇口气。 他们身后,王氏和花儿、丫丫领着弟弟们,小心翼翼地跟随着。 王氏和花儿配合默契。 一个负责撒种,一个负责检查和补漏。 她们的手指捻起一小撮金黄的粟米,胳膊轻轻一扬,那种子便均匀地散落在了犁沟里。 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她们那动作,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虔诚,好像在进行一项顶顶神圣的仪式。 丫丫则耐心地教着弟弟们咋个撒豆种。 “栓子,你瞅,隔这么远放一颗。” “柱子,别扔,要轻轻地放进去。” “豆子,对,就是这样,用土把它盖起来。” 几个小家伙也学得格外认真,那小脸上沾满了泥土,却一点儿也不在意。 覆土的活计,相对简单些。 用脚轻轻地,把犁沟两边的浮土拨拉回来,盖住种子。 再来回踩上几脚,让种子跟泥土贴得更紧密些。 这项活计,连最小的豆子都能参与。 一家人就这么着,各干各的活,默默地劳作着。 田野里,只有锄头刨土的声音,种子撒落的沙沙声,还有偶尔几句低声的交谈和指点。 气氛是压抑的,也是充满了希望的。 张大山在水井边那块特意平整出来的、准备育稻秧的“秧田”里,更是投入了十二分的精力。 他先是用锄头,把那田面仔仔细细地平整了一遍又一遍,确保没有大的土块和石子。 又从水井里,一桶一桶地打上水来,小心地灌入田中,形成一层浅浅的水层。 接着,他才拿出那个用细棉布层层包裹着的、金贵的稻种。 他按照《天工开物》上说的法子,早几日就已经把这些稻种用温水浸泡过,又用湿布包着催了芽。 如今,那些个细小的谷种,已经微微露出了那么一点点嫩白的芽尖尖。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已经催好芽的稻种,均匀地撒在那平整如镜的秧田水面之上。 瞅着那些个带着白色小尾巴的种子,慢慢地沉入水中,落到泥里。 他的心里头,充满了忐忑和期盼。 这不仅仅是在种水稻,更是在验证他脑子里那些个知识的价值。 要是这水稻真能育秧成功,将来再移栽到大田里,也能有个好收成。 那他们张家,可就真个有了能吃上白米饭的指望了! 这意义,可就太不一样了。 一整天的工夫,就在这紧张而又有条不紊的劳作中,悄悄地溜走了。 日头渐渐地往西山落下,把金色的余晖洒满了大地。 当最后一捧泥土覆盖住种子,当最后一道犁沟被轻轻踩实。 张家这五亩多劣田的首次播种,总算是完成了。 所有人都累得是精疲力尽,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汗水和泥土混在一块儿,把他们的脸和衣衫都染得是五花一道的。 他们互相搀扶着,站在田埂上,默默地瞅着眼前这片刚刚播撒下了希望的土地。 第28章 简易家具,动手制作 将希望的种子悉心播撒进贫瘠的土地之后,日子仿佛进入了一段相对平静的等待期。 每日的劳作重心,依旧是开垦剩下的荒地,以及照料那片刚刚萌芽的田地。 但相比于之前那种时刻担心断粮的极致焦虑,一家人的心头,总算是稍稍松快了些许。 然而,生存的压力稍减,居住环境的极端简陋便愈发凸显出来。 那间修补后的破牛棚,虽然不再四处漏风,勉强能遮风挡雨。 可棚内依旧是真正的“家徒四壁”。 除了角落里那个歪歪扭扭、烟熏火燎的土炕和灶台,再无长物。 吃饭时,一家十口人,老的少的,只能围着地上勉强清理出来的一块空地。 要么直接席地而坐,要么蹲着,要么就靠着墙根。 孩子们常常因为抢不到一个好点的位置而互相推搡。 王氏每次都只能无奈地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 张大山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睡觉更是大问题。 土炕面积有限,根本睡不下这么多人。 大部分人还是只能在地上铺些干草,挤在一起将就一夜。 地上阴冷潮湿,即使铺了干草,寒气也依然往骨头缝里钻。 好几个孩子夜里都会被冻醒,咳嗽声此起彼伏。 家里的各种物件,更是无处安放。 换洗衣物、农具、柴火、晾晒的药材、储存的山药薯干和新买的粮食,都只能胡乱堆在墙角。 不仅显得杂乱不堪,取用不便,更容易受潮发霉,招来老鼠虫蚁。 这样的“家”,实在称不上是家。 更像是一个临时的、混乱的窝棚。 张大山看在眼里,内心深处那份来自现代灵魂的、对基本生活品质的要求,开始隐隐作祟。 他不能忍受自己的妻儿,长期生活在这样如同牲口棚一般的环境里。 必须改变。 哪怕只是微小的改变。 至少,得让大家有地方坐,有地方吃饭,有稍微像样点的地方睡觉,有地方放东西。 买家具是绝无可能的。 那点卖药材换来的救命钱,每一文都要用在刀刃上。 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动手。 幸好,上次修房子时砍伐剩下的木材和竹子还有一些。 不够的话,再去山里寻摸就是。 青石山虽然贫瘠,但木材和竹子还是不缺的。 他开始在心里默默规划起来。 得有凳子,至少保证大人和稍大点的孩子能坐下吃饭。 得有张像样的桌子,哪怕只是几块木板拼的,也比在地上强。 睡觉的地方得改善,直接睡地上太潮太冷,必须想办法搭个铺板。 还得有个架子,把家里的零碎物件都归置起来,不能再这么乱糟糟的。 他回忆着前世见过的那些最简单的家具样式。 又结合《天工开物》中关于工具使用和卯榫结构的零星记忆。 一个初步的制作方案,渐渐在他脑海中成型。 这天,趁着垦荒的间隙,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家人。 “咱们家不能总这么乱糟糟的。我想着,咱们自己动手,做几样简单的家伙什。” “做桌子,做凳子,再搭个睡觉的铺板,弄个架子放东西。” 孩子们一听要做新东西,眼睛都亮了。 尤其是石头、栓子和柱子,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 对他们来说,这可比天天在地里搬石头、刨土有意思多了。 “爹,俺帮你。” 铁牛立刻表态,声音依旧低沉,但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好。那咱们爷几个,这几天就抽空把这事儿给办了。” 张大山也露出了笑容。 看着家人眼中重新闪烁的光彩,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改善生活,不仅仅是为了物质上的舒适,更是为了精神上的提振。 说干就干。 第二天起,张大山便调整了劳动安排。 上午依旧是全家出动,开垦荒地。 下午,则由他带着铁牛、石头、栓子和柱子,留在棚外,开始他们的“家具制作大业”。 王氏和女儿们则负责准备饭食、处理家务,以及照料更小的豆子。 材料是现成的。 上次修房子剩下的歪脖子树干、粗壮的树枝、还有大捆的青竹。 工具依旧简陋得可怜。 一把开山斧,一把柴刀,几把磨快了的锈镰刀,外加几块粗砺的砂岩。 张大山先从最简单的凳子做起。 他选了几段直径差不多、相对比较直溜的硬木树干。 指挥着铁牛和石头,用开山斧小心地将其截成一尺多高的小段。 这个活很费力气,斧头砍在硬木上,发出“梆梆”的闷响。 木屑纷飞,汗水直流。 截好木墩后,再用柴刀和镰刀,一点点地将木墩的顶面和底面削平。 虽然无法做到完全水平,但至少能保证放稳当,坐上去不至于摇晃。 石头、栓子和柱子则负责用砂岩打磨木墩的边缘和坐面,去除那些粗糙的毛刺,免得扎伤屁股。 孩子们干得很起劲,小手磨红了也不在乎,互相比赛着看谁磨得更光滑。 忙活了大半天,七八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纯天然”木墩凳便宣告完工。 虽然样子原始笨拙,但在孩子们眼中,这已经是了不起的杰作了。 接下来是做桌子。 这难度就大多了。 张大山找了四根相对笔直、粗细均匀的树枝做桌腿。 又挑选了几块从老宅那边“分”过来的、稍微厚实些的旧木板做桌面)。 他耐心地教儿子们如何在木板和桌腿的连接处,用石片和刀具刻出简单的凹槽和凸榫。 没有墨斗,他就用烧黑的木炭画线。 没有凿子,他就用镰刀尖一点点地剔挖。 这个过程极其考验耐心和精准度。 稍有不慎,榫卯就合不拢,或者连接不牢固。 父子几人围着这些木料,敲敲打打,比比划划,反复尝试。 石头脑子活,还想出了用湿泥填充缝隙增加稳固性的“鬼点子”,被张大山笑着否定了。 最终,他们还是采用了最稳妥的办法——榫卯初步固定后,再用坚韧的青藤条,浸水后在连接处反复捆扎、死死勒紧。 藤条干透后收缩,会将整个结构箍得异常牢固。 一张晃晃悠悠、桌面也有些高低不平,但总算能承重、能放东西的简易方桌,终于在傍晚时分宣告完成。 看着这张凝聚了父子几人心血的桌子,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成功的喜悦。 最有技术含量的,还是制作睡觉用的铺板。 直接睡在地上或者土炕上,终究太潮湿,对身体不好。 张大山决定用竹子来做。 竹子轻便、结实,而且南方多雨潮湿,竹制家具更耐用。 他指挥儿子们将那些粗壮的青竹搬过来。 先用斧头小心地将竹子从中间劈开,分成两半。 这个活需要技巧,用力要匀,否则竹子容易完全裂开。 铁牛力气大,但手不够稳,劈坏了好几根。 反倒是石头,看着瘦弱些,但找准了下斧的角度和力道,成功率更高。 劈开的竹片还不能直接用,内壁有很多坚硬的竹节,必须削平。 张大山教他们用镰刀刀背或者石片,顺着竹纹一点点刮削。 这个活最是磨人,枯燥而又容易伤手。 几个小子没一会儿就没了耐心,开始叫苦不迭。 张大山便一边自己动手示范,一边给他们讲道理。 “想要睡得舒坦,就得下功夫。” “这竹刺要是削不干净,扎到身上可不好受。” “做事要有耐心,不能半途而废。” 在他的督促和榜样作用下,孩子们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干。 将处理好的竹片打磨光滑后。 再按照合适的长度,将它们并排铺好。 下面用更细的竹竿作为横梁支撑。 接口处同样用湿藤条反复捆扎固定。 一块块带着天然弧度的、青黄色的竹铺板便逐渐成型。 最后,他们还用剩余的细竹竿和藤条,在墙角搭起了一个几层高的置物架。 虽然结构简单,甚至有些歪斜。 但总算能把家里那些零散的陶罐、工具、衣物都分门别类地放上去了。 整个棚屋内部,因此显得利落整洁了不少。 连续几天的辛勤劳作。 当这些凝聚着全家汗水和智慧的简易家具,终于全部完成并各就各位时。 这个曾经破败不堪、如同牲口棚般的栖身之所,终于真正开始散发出“家”的气息。 晚饭时分。 一家人第一次齐齐整整地围坐在新做的方桌旁。 虽然坐的是高矮不一的木墩凳。 虽然桌上的饭菜依旧是糙米野菜糊糊。 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朴素的幸福感。 孩子们兴奋地摸摸这,敲敲那,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王氏看着这一切,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的笑意。 晚上睡觉时。 将几块竹铺板在土炕和旁边的空地上拼好。 铺上厚厚的、晒得干爽的茅草。 躺在上面,虽然依旧能感觉到竹片的硬朗。 但隔绝了地面的潮气和寒气,感觉温暖而又安稳。 听着棚外呼啸的风声,感受着身边家人的体温和均匀的呼吸。 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宁静。 第29章 《乃粒》初用,堆肥育田 有了桌椅板凳,有了离地的铺板,有了归置杂物的架子。 张家这间破牛棚,总算勉强有了几分“家”的样子,不再像以前那样混乱不堪,如同穴居。 生活条件的些微改善,让一家人的心情也随之舒畅了不少。 但张大山的眉头,却并未因此而完全舒展。 每当他站在自家那五亩地头,看着那些刚刚播下种子、却依旧显得贫瘠、缺乏生机的土地时。 一股沉甸甸的忧虑,便会再次涌上心头。 种子是好种子,是他用珍贵的药材换来的优良品种。 水的问题,他也已经在脑海中构思着解决方案(水车之梦)。 可这地……这地实在是太差了。 沙土遍地,石块丛生,土层薄得可怜,几乎没有任何肥力可言。 这样的土地,就算能侥幸得到些雨水或者灌溉,又能支撑庄稼长出多少收成? 怕不是连种子都收不回来? 不行。 必须想办法,从根本上改良这片土地。 否则,他们所有的辛苦和期盼,都可能化为泡影。 他的思绪,再次沉入那部浩瀚的知识海洋——《天工开物》。 这一次,他重点研读的是《乃粒》篇。 这一篇章,包罗万象,详细记载了从选种、耕作到收获、储藏的方方面面。 其中关于“土宜”、“粪壤”的部分,尤其让他看得心头火热。 “凡五谷,种时必先粪壤。” “土脉劳甚,需粪壤以滋之。” “凡耕耨,粪壤为急。” 书中反复强调了肥料对于土地和农作物的重要性。 并且,详细介绍了各种积攒和制作肥料的方法。 其中,一种名为“堆肥”的技术,尤其引起了他的注意。 “聚草木、禽兽毛羽、骨髓、厨房滓秽……覆土渥水,待其郁蒸熟腐,则气味甘和,力胜粪壤。” 书中描述道,将各种看似无用的有机废弃物——比如枯枝落叶、杂草、厨余垃圾、人畜的粪便尿液、甚至打猎剩下的毛皮骨头等等,混合在一起,分层堆积,加入适量的泥土,保持一定的湿度,让它们在微生物的作用下慢慢腐烂、发酵。 最终,这些“垃圾”就能转化成一种颜色深黑、没有臭味、肥力极其强大的优质有机肥料。 这种肥料,不仅能为庄稼提供全面的养分,更能有效改良土壤的结构,让沙化的土地变得更加疏松、保水、保肥。 这……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解决劣田问题的“金手指”吗? 而且,这种方法最大的好处在于,原料来源极其广泛,几乎都是日常生活中产生的“废弃物”。 成本低廉,操作也相对简单。 简直是为他们家目前的情况量身定做的。 张大山的心脏,因为这个发现而激动地砰砰直跳。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家那五亩贫瘠的劣田,在施用了这种神奇的“堆肥”之后,变得乌黑油亮、肥沃松软的景象。 他决定,立刻就将这项技术付诸实践。 这不仅仅是为了改良土地,更是要让家人,尤其是孩子们,亲眼见证知识是如何将“废物”变成“宝贝”的。 他先是在棚屋后面,选了一块相对平整、避风向阳、离水井也不算太远的空地。 然后,他招呼上家里所有能动弹的人。 “今天,咱们不忙着开垦那几块硬地了。” “咱们来挖个坑。一个能让咱们家地里长出更多粮食的‘聚宝坑’。” 孩子们一听能长出更多粮食,虽然不明白挖坑和粮食有什么关系,但也立刻来了精神。 在张大山的指挥下,铁牛和石头抡起家里那把唯一的铁镐和破锄头。 栓子和柱子则用簸箕往外运土。 很快,一个大约一丈见方、半人多深的土坑便被挖好了。 “爹,挖这坑干啥用啊?”石头抹了把汗,好奇地问道。 “用来‘造粪’。”张大山笑着说道。 “造粪?”孩子们都愣住了,脸上露出不解和一丝嫌恶。 “不是你们想的那种粪。”张大山解释道,“是一种比粪更厉害、能让土地变得更肥沃的好东西。” “从今天起,咱们家所有的‘垃圾’,都不准再随便乱扔了。” 他开始向家人布置这项新的、看起来有些奇怪的任务。 “之前牛棚清理出来的,都扔到这个坑里。” “每天扫地的那些干草、落叶,都扔到这个坑里。” “灶膛里烧完的草木灰,也倒进去。” “择菜剩下的烂菜叶、根茎,咱们吃剩的山药薯皮等,也都扔进去。” “以后去山上砍柴、采药时捡到的枯枝败叶,地里锄下来的杂草,也都扔进去。” “还有……”他顿了顿,看着孩子们略显抗拒的表情,加重了语气,“……咱们家的人粪尿,以后也别直接泼了,找个破桶或者破缸攒起来,隔几天就往这坑里浇一些。” “啊?连那个也要?”柱子忍不住叫了起来,脸上满是嫌弃。 “那多臭啊。” “良药苦口,好肥……自然也有点味道。”张大山耐心地解释道,“你们别小看这些东西。” “落叶杂草能让土变得松软透气,草木灰能给庄稼补充钾肥,那些烂菜叶、骨头渣滓、还有人粪尿里头,都藏着庄稼生长最需要的氮、磷等养分。” “把它们按照一定的法子堆在一起,让它们慢慢‘烂熟’了,就变成了比金子还宝贵的肥料。” “这叫‘堆肥’,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大智慧。” 他将堆肥的原理,用最简单易懂的方式,告诉家人。 然后,他开始指导大家如何进行堆积。 “最底下,先铺一层粗的树枝或者秸秆,让它透气。” 他让铁牛和石头先扔了一些砍柴剩下的粗树枝进去。 “然后,铺一层干的落叶或者杂草。” 栓子和柱子立刻将收集来的干草叶倒了进去,铺了厚厚一层。 “再撒上一层薄薄的土。” 张大山自己铲了几锹土均匀撒上。 “接着,可以把咱们积攒的那些菜叶、或者灶灰倒进去了。” 王氏和花儿将厨房的“垃圾”倒了进去。 “再盖上一层土……” 就这样,一层干料(落叶、杂草、秸秆),一层湿料(厨余、粪尿),再加一层土。 如同做千层饼一般,各种有机物料被层层堆积在坑中。 张大山还特意强调,不能堆得太实,要保持一定的蓬松度,以便空气流通。 并且,每隔几天,还要往里面洒一些水,保持堆肥内部的湿润。 最初几天,孩子们对于收集和处理这些“垃圾”,尤其是人粪尿,还感到有些别扭和抗拒。 但在张大山的坚持和反复解释下。 在看到父亲和大哥都身体力行、毫不嫌弃地将各种“脏东西”倒入那个“聚宝坑”后。 他们也渐渐地接受了这项新的工作。 每天清理灶灰,倾倒厨余,打扫落叶,甚至连上茅房都变得“小心翼翼”,唯恐浪费了宝贵的“肥源”。 那个原本不起眼的土坑,在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一天天地被各种物料填满、升高。 虽然它散发出的气味确实不那么好闻。 但看着它一天天变得充实,想象着它将来能转化成滋养土地的沃土。 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期待。 张大山按照要求,在最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泥土,并洒上水,用破草席简单遮盖。 “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时间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这个凝聚了全家努力的堆肥堆,眼中充满了期待。 “咱们得耐心等着它‘熟’。” “等它变成了黑色的、没有臭味的沃土,咱们就能把它用到地里去了。” 第30章 教子识药,石头的天赋 堆肥之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开垦荒地的活计,也在全家人的汗水中,缓慢却坚定地向前推进。 日子似乎陷入了一种艰苦而又规律的循环。 白天是无休止的劳作。 夜晚是短暂的、在疲惫中沉沉的睡眠。 但张大山知道,仅仅依靠蛮力是不够的。 想要真正改变命运,必须依靠智慧,依靠那些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 而知识的传承,同样重要。 他不可能永远护着这个家。 孩子们必须尽快成长起来,掌握一技之长,才能在未来立足。 他的目光,越来越多地投向二儿子石头。 这小子,身上有股子机灵劲儿,是几个儿子里心思最活络的一个。 上次一起进山采药,他对那些花花草草表现出的浓厚兴趣和惊人的记忆力,让张大山印象极其深刻。 或许,这孩子真有学医采药的天赋?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一个好的郎中或者药材商,其价值无可估量。 若是能把石头培养出来…… 张大山的心头不禁有些火热。 这不仅仅是为了“开源”赚钱。 更是为这个家,为石头的未来,寻找一条更宽广、更受人尊敬的道路。 打定主意后,他便开始有意识地创造机会,系统地向石头传授关于药材的知识。 这天傍晚,一家人吃过简单的、依旧是糙米野菜糊糊的晚饭。 孩子们围坐在新盘好的、还散发着泥土气息的温热土炕上玩闹。 张大山则将白天晾晒的那些药材,一一收拢到炕边的空地上。 他冲着正和栓子、柱子挤眉弄眼的石头招了招手。 “石头,你过来一下。” 石头听到父亲召唤,立刻停止了玩闹,小跑到父亲身边。 “爹,啥事?” “爹考考你。” 张大山拿起一根颜色深黄、质地坚硬的黄芪根,递给石头,“这是什么?还记得它的用处吗?怎么认准它,不会跟别的草根弄混?” 石头接过黄芪根,小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 他学着父亲之前的样子,先是仔细看了看根的形状和颜色。 又凑到鼻子前用力嗅了嗅。 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断面。 然后才肯定地回答:“爹,这是黄芪。” “您说过,它是补气的好药,根是黄褐色的,掰开里面有像菊花一样的纹路,闻起来有豆子那样的腥气,舔着有点甜。” “嗯。不错。” 张大山赞许地点头,心中暗喜,这小子果然记得清楚。 他又拿起一小捆黑乎乎、细长弯曲的根茎。 “这个呢?可还认得?” 石头再次仔细辨认,这次稍微犹豫了一下。 “这个……根细细长长的,颜色发黑,好像……好像是柴胡?” 他抬起头,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父亲,“您说能治风寒咳嗽那个?” “对。就是柴胡。” 张大山再次点头,心中对石头的悟性更加满意。 “那这个呢?圆溜溜,疙疙瘩瘩的,像几个土豆蛋子串在一起的?” 他拿起一块黑褐色的、形状不规则的块茎。 “这个俺记得清楚。是三七。” 石头这次回答得很快,“您说它能止血,是宝贝,叫‘金不换’。” “还有这个,白白的,一片片的,闻起来有股香气。” “白芷。治头疼的。俺上次头疼,娘好像就给俺煮过这个水。” 石头不仅认出来了,还能联系到生活经验。 张大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一连拿起好几种之前教过的药材考校石头。 无论是蒲公英根的特征,还是款冬的花苞形状,亦或是车前草的叶脉纹路。 石头大多都能准确地辨认出来,并说出其大致的用途。 这份记忆力和观察力,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药理的十六岁少年来说,简直可以说是天赋异禀了。 “好小子。看来你是真把爹的话都听进去了。” 张大山忍不住用力拍了拍石头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惊喜和赞赏,“爹还以为你小子整天就知道疯跑,没想到学起东西来这么灵光。” 得到父亲如此直白的夸奖,石头黝黑的小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嘴角咧开,露出两排整齐的小白牙,嘿嘿地笑着。 没有什么比得到父亲的认可,更让他感到高兴和自豪了。 “爹,这些药材真有那么神奇吗?比山药还管用?” 兴奋过后,他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渴望。 “傻小子。” 张大山被他的问题逗笑了,“吃饭是为了填饱肚子,是为了活命,这是根本。” “但这些药材,用好了,能治病救人。你想想,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一辈子不生病?一个好郎中,一副对症的药,关键时候就能救回一条人命。” “而且,”他压低了声音,“这些东西,要是炮制好了,拿到识货的人那里,还能换回大把的银钱。有了钱,咱们就能买更多的粮食,买地,盖新房,让弟弟妹妹们都能吃饱穿暖,甚至……还能让你去念书。” 他描绘着一个美好的前景,观察着儿子眼中燃起的火焰。 果然,听到能换大把银钱,还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甚至可能改变命运去念书,石头的眼睛更亮了,充满了憧憬。 “爹,那您再多教教俺。俺一定好好学。” 他语气坚定地说道,小小的拳头也握紧了。 “好。” 张大山正有此意,“学医识药,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不仅要认得药材本身,还得懂它们的性子,知道它们长在什么地方,什么时节采挖最好,采挖回来又要怎么处理……” 他开始将更深入的知识,一点点地传授给石头。 “就拿这黄芪来说。你看它喜欢长在向阳的山坡上,土要松散些才好扎根。所以咱们找的时候,就得往那种地方多留意。” “采挖的时候要特别小心,不能伤了主根,年份越久的越值钱。挖出来后,要尽快清理掉泥土,但不能用水猛冲,免得失了药性,得用小刀或者软布慢慢擦。” “晒干也有讲究,不能暴晒,得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慢慢阴干,才能保证药效。” “还有这切片,为什么要斜着切?因为这样切出来的断面大,叫‘马蹄片’,煮药的时候药性能更好地释放出来。而且切得薄厚均匀,大小一致,卖相才好,人家药铺才肯给高价。” 他拿起一把处理好的黄芪片,让石头仔细观察。 他又拿起三七:“这三七,性温,能活血化瘀,是跌打损伤的良药。但它有点微毒,直接生用效果不好,还容易伤身。所以咱们得先把它蒸熟,或者用油炸一下,再打成粉用,效果才最好。” 他还讲解了蒲公英根需要去须、晒干。 柴胡要除去芦头。 款冬花苞要在未开放时采摘等等…… 这些知识,很多都超出了普通农家甚至一般郎中的认知范畴,蕴含着《天工开物》中关于药材加工(丹青篇)的智慧,以及他自己结合现代知识的理解。 他讲得深入浅出,尽量用石头能听懂的语言来解释。 石头听得入了迷,时而点头,时而皱眉,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立刻发问。 “爹,那是不是所有黄色的根都能补气啊?” “当然不是。颜色只是辨认的一个方面。你看这个,也是黄根,但叶子不一样,这是有毒的断肠草的根,吃一点点就能要人命。” 张大山找出一株他特意留下的有毒植物标本,进行对比讲解。 “那怎么才能记住这么多啊?有些长得好像啊。” “多看,多闻,多摸,多记。” 张大山说道,“熟能生巧。以后爹带你多进几次山,让你亲手挖,亲手处理,你就慢慢记住了。” 他甚至找来一块木炭和几张粗糙的草纸。 让石头尝试着将不同药材的形状画下来,并在旁边标注名称和简单特性。 虽然画得歪歪扭扭,字也写得缺胳膊少腿。 但这份主动学习和归纳总结的劲头,让张大山越发觉得这块璞玉值得雕琢。 石头的天赋,不仅仅在于记忆力和观察力。 更在于他那股子肯钻研、不怕苦、举一反三的劲头。 在处理那些晾晒的药材时,他甚至会自己琢磨着用不同的工具来切片,或者尝试不同的晾晒方式,观察效果的差异。 这种主动探索的精神,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尤为可贵。 张大山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也更加用心地加以引导和培养。 父子二人,常常在晚饭后,或者在田间地头休息的片刻,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各种草药的性状和用途。 第31章 父子合力,采药度日 开垦劣田的工作,依旧是每天必须面对的苦差事。 那片土地就像一个顽固的老人,任凭父子三人如何挥汗如雨,也只是不情不愿地吐出几块石头,露出一点点贫瘠的内里。 张大山心里清楚,想要彻底改良这五亩地,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堆肥需要时间腐熟。 更好的农具需要钱或者材料去制作。 眼下光靠人力和那几件破烂工具死磕,效率实在太低。 而家里的粮食,却在一天天减少。 虽然上次卖药材换回的银子还能支撑,但那毕竟是有限的。 坐吃山空,终究不是办法。 必须找到更有效的“开源”途径,尽快积累原始资本。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些晾晒在棚内角落里的药材。 黄芪、三七、柴胡、款冬…… 这些不起眼的草根藤蔓,却是他目前手中最有价值、也最容易变现的资源。 尤其是见识了二儿子石头在辨识药材上惊人的天赋之后。 张大山的心思更加活络了。 或许,现阶段应该适当调整策略。 将一部分原本用于开垦荒地的精力,转移到更有针对性的药材采集上来。 垦荒是百年大计,急不得。 但采药换钱,却是解燃眉之急,为未来发展积蓄力量的关键一步。 他观察了石头好几天。 这小子自从对药材产生浓厚兴趣后,一有空就围着那些晾晒的药材打转。 或者拿着张大山给他画的简易图谱,跑到附近山坡上对着野草比比划划。 那股子专注和钻研的劲头,让张大山越看越是欣喜。 是时候让他进行更多的实践了。 这天晚饭后,张大山把铁牛和石头叫到身边。 “明天起,咱们调整一下活计。” 他说道。 “垦地的活先放一放,或者只留一人看着就行。” “爹打算带着你们俩,多进几次山,专门去找药材。” 铁牛闻言,默默地点了点头,对他来说,去哪里干活都一样,只要能帮到家里就行。 石头则眼睛一亮,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爹。真的?咱们明天就去挖黄芪吗?” “主要是找黄芪,也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有用的药材。” 张大山看着二儿子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阵欣慰和期待。 “不过爹可先说好。进山采药,比在地里干活更辛苦,也更危险。” “山路难走,还得时时提防蛇虫野兽。” “最重要的是,要有耐心和眼力。有时候找一天也未必有收获。” “你们俩,怕不怕苦?怕不怕累?” “不怕。” 铁牛依旧是言简意赅。 “不怕。爹,俺不怕苦。俺想学本事。” 石头则回答得更响亮,眼神里充满了渴望。 “好。有志气。” 张大山满意地点点头,“那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第二天清晨。 天色微明。 张大山、铁牛、石头父子三人,便各自背上背篓,带上干粮、水囊、砍刀、锄头等工具,踏上了进山的道路。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更加明确,准备也更加充分。 张大山根据上次的经验和对黄芪等药材生长习性的判断,直接带领儿子们深入到上次发现脚印的那片区域附近。 他判断,既然有人来过,说明那片区域确实有值得采集的东西。 他们需要更加仔细地搜寻,争取有所发现。 “铁牛,你力气大,走在前面开路,注意安全。” 张大山叮嘱道,“遇到陡坡或者密林,多留心脚下和头顶。” “石头,你跟在我身边,仔细观察两边的植物。” “看到眼熟的,或者觉得奇怪的,就告诉我。” “是。爹。” 两个儿子齐声应道。 父子三人分工明确,开始在这片寂静的山林中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铁牛走在最前面,他身材高大,力气充沛,挥舞着柴刀,将挡路的荆棘和藤蔓一一砍断,清理出一条可供通行的小径。 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注意着任何可能的危险信号,像一个沉默而可靠的护卫。 张大山和石头则紧随其后,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地面和周边的植被上。 张大山的经验最为丰富,他的目光如同扫描仪一般,快速掠过各种植物,准确地判断出它们的种类和价值。 “石头,看左边那棵松树下,那几株开紫色小花的,是紫花地丁,清热解毒的,挖起来。” “右边石壁上那个红色的,是灵芝,可惜太小了,年份不够,先留着。” “前面那片长得像艾草的,闻闻有没有特殊香气?那是青蒿,也能入药。” 他不断地指点着,将自己的知识倾囊相授。 石头则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新知识。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仔细地观察着父亲指认的每一种植物。 努力将它们的形状、颜色、气味与父亲的讲解对应起来。 遇到不认识或者不确定的,他会立刻发问。 “爹,这个叶子背面是白色的,是啥?” “那是翻白草,根也能用,止血的。” “这个藤蔓上长着刺呢?” “那是金樱子,果子熟了能泡酒。” 他的问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入。 他不仅仅满足于认识,更开始思考它们为什么长在这里,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有时候,他甚至能先于父亲发现一些隐藏在草丛中的药材。 “爹。你看那边,那棵歪脖子树底下,那是不是黄芪?” 他指着远处一小片不起眼的黄绿色植物,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张大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仔细辨认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没错。是黄芪。而且看那叶子的茂盛程度,底下的根恐怕小不了。好小子,眼神真尖。” 他忍不住夸奖道。 石头得意地扬起了小脸。 发现那株黄芪的地方地势有些陡峭,土层下还有不少碎石。 挖掘的工作,自然就交给了力气最大的铁牛。 铁牛二话不说,抡起锄头就开始干。 张大山和石头则在一旁仔细观察,时不时提醒他注意角度和力度,避免伤到主根。 经过一番辛苦的挖掘,一根足有成人小臂粗细、色泽深黄、形态饱满的大号黄芪,终于被完整地刨了出来。 看着这根沉甸甸的“大家伙”,父子三人都兴奋不已。 这一根,怕是就能抵得上之前挖的十几根小的了。 有了这次成功,他们信心更足。 继续在这片山林里搜寻着。 一天下来,他们的收获颇丰。 不仅又找到了十几株大小不一的黄芪。 还采集到了不少其他的药材,如当归、白术、防风等。 虽然这些药材的价值可能不如黄芪高,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傍晚时分,父子三人背着满满两大背篓的药材,踏上了归途。 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和喜悦。 回到家,王氏和女儿们看到这丰硕的成果,更是惊喜万分。 晚饭后,一家人顾不上休息,立刻开始处理这些新鲜的药材。 清洗、去土、切片、分类、晾晒…… 张大山耐心地指导着石头和铁牛,甚至连花儿和丫丫也加入进来帮忙。 昏暗的油灯下,全家人围在一起,忙碌而有序。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草药混合的、奇异而充满希望的气息。 第32章 原生家庭,上门滋扰 采药的日子虽然辛苦,却也让张大山一家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希望。 棚屋角落里晾晒的药材一天天多起来。 黄芪、三七、柴胡、蒲公英根…… 虽然大部分还未炮制妥当,但那散发出的独特药香,仿佛预示着未来能换回的沉甸甸的钱粮。 石头在药材辨识上的天赋日益显露,已经能独立完成大部分常见药材的初步处理。 铁牛则承担了更多的体力活,无论是开垦荒地还是进山采药,都默默地冲在最前面。 王氏和花儿、丫丫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有限的食物也被她们想方设法做得尽可能可口些。 就连栓子、柱子、豆子这些小不点,也似乎在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不再随意哭闹,还能帮着干些捡柴、择菜的零活。 整个家,虽然物质依旧匮乏,但人心却是齐的,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和韧性。 张大山看在眼里,心中充满了欣慰和动力。 只要一家人这样同心同德,再大的困难也能扛过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们想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有些人却偏偏不让他们如愿。 这天上午,张大山正带着铁牛和石头,在离牛棚稍远的一处山坡上,挖掘他们新发现的一小片柴胡。 王氏则带着女儿们在家门口的空地上晾晒前几天采回的野菜。 栓子和柱子在旁边用泥巴捏着玩。 一切都显得平静而忙碌。 忽然,村子通往他们这边的泥土小路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尖利的说话声。 王氏抬起头,循声望去,脸色微微一变。 只见两个人影,一高一矮,正气势汹汹地朝着破牛棚这边走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穿着半新不旧的蓝布袄子,正是她的好弟媳——刘氏。 跟在后面的那个,是她的丈夫,张家的老幺——张二狗。 刘氏叉着腰,边走边嚷嚷着什么,脸上满是刻薄和不耐烦。 张二狗则缩着脖子跟在后面,眼神躲闪,一脸的不情不愿。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王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将身边的丫丫和豆子往身后拉了拉。 她最怕和这两人打交道了。 尤其是刘氏那张嘴,刻薄起来能把死人说活。 “哟。大嫂。这日子过得挺滋润嘛。还有闲心晒野菜呢。” 刘氏人还没到跟前,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先飘了过来。 她一双三角眼快速地扫过王氏和孩子们身上依旧破旧的衣服,又瞥了瞥旁边那修补过但仍显破败的牛棚,嘴角撇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王氏攥紧了衣角,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低下头,假装整理野菜。 花儿则警惕地将弟弟妹妹们护在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咋地?分家出来,日子好过了,连人都不会叫了?” 刘氏见王氏不搭理她,声音又拔高了几分,走到王氏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 “俺们可听说,你们又是挖到宝,又是打到肉的。咋地,发财了就瞧不起俺们这些穷亲戚了?” 她这话显然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张大山他们家最近进山频繁,偶尔带回猎物,虽然极力低调,但难免会被村里有心人看到,传出些话去。 “弟……弟媳,你胡说啥呢。俺们哪有发财。” 王氏被她逼得没办法,只好小声辩解道,“就是……就是当家的带着孩子们去山里勤快些,挖点野菜,偶尔套个兔子野鸡啥的,勉强糊口罢了。” “糊口?糊口能天天闻到肉香?” 刘氏显然不信,鼻子还夸张地在空气中嗅了嗅,“俺老远就闻到了。别以为俺们不知道,你们肯定是藏着掖着过好日子呢。” “就是。大嫂。俺娘都说了,大哥最近身子骨硬朗得很,天天往山里跑。” 旁边的张二狗也忍不住帮腔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既然大哥能干了,那……那是不是也该……帮衬家里一把?” 他终于说出了来意。 王氏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 又是来要东西的。 “二……二叔。俺们家……真的没啥东西。” 一直沉默的花儿,忍不住鼓起勇气开口道,声音细弱却带着坚定,“俺们每天吃的也是粗粮野菜。爹和哥哥们采回来的那点东西,都得攒着……” “小丫头片子插什么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刘氏立刻打断花儿的话,眼睛一瞪,“没大没小的东西。跟你那不孝的爹一个德行。” “你说谁不孝呢。” 一个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张大山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带泥的锄头。 铁牛和石头跟在他身后,两人脸上都带着汗水和疲惫,但眼神却异常警惕地盯着刘氏和张二狗。 张大山慢慢走了过来,将锄头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看着刘氏和张二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冷得像冰。 “俺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在骂俺的闺女?”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氏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但随即又仗着自己是弟媳,挺直了腰杆。 “大哥。你这话说的。俺们也是关心花儿。她一个大姑娘家,总不能一直跟着你们在这穷地方受苦。” 她避重就轻地说道。 “俺闺女受不受苦,就不劳弟媳你操心了。” 张大山冷冷地说道,“倒是你们俩,不在家好好伺候爹娘,跑到俺这穷地方来做什么?” “俺们……” 张二狗被大哥问得有些语塞,求助似的看向刘氏。 刘氏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大哥啊。俺们也是没办法啊。” 她开始诉苦,“你走了之后,家里那么多活,光靠俺们,哪里忙得过来啊。” “眼看着就要春耕了,田里的地还没翻完呢。爹娘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好,急得天天唉声叹气。” “这不,娘打发俺们过来问问,看大哥你能不能……回去帮衬一把?铁牛和石头也都大了,都是好劳力……” 她把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带着恳求。 若是以前的原主,听到老娘身体不好,家里活计忙不过来,怕是早就心软答应了。 但现在的张大山,心里却只有冷笑。 猫哭耗子假慈悲。 当初分家时怎么说的? 如今缺人手了,又想起他们来了? “弟媳这话说的奇怪。” 张大山面无表情地说道,“当初分家的时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咱们已经是两家人了。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干。” “俺们家也有五亩地要开垦,也有十口人要养活,实在抽不出人手去帮衬老宅那边。” “至于爹娘……”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他们不是还有二弟你这个读书人儿子?怎么会忙不过来?” 他这番话,直接堵死了刘氏的借口。 刘氏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大哥。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她尖声道,“爹娘养你这么大,你如今翅膀硬了,就不管他们死活了?你这是不孝。” 她又搬出了“孝道”这顶大帽子。 “俺孝不孝,轮不到你来评说。” 张大山眼神一冷,“俺只知道,谁要是想把俺当傻子,想让俺和俺的妻儿继续给别人当牛做马,那就是痴心妄想。” “咱们已经分家了。” 他一字一句,加重了语气,“以后老宅那边的事情,与俺无关。俺们这边的事情,也用不着你们指手画脚。” “你们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俺们还得干活呢。” 他再次下了逐客令。 “你……” 刘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浑身发抖。 她求助地看向张二狗。 张二狗缩了缩脖子,在大哥冰冷的目光下,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好。好你个张大山。” 刘氏见丈夫指望不上,只能自己跳出来,“你等着。俺这就回去告诉爹娘。说你六亲不认,忤逆不孝。看爹娘怎么收拾你。看族长怎么治你。” 她撂下狠话,狠狠地瞪了张大山一家人一眼,然后拉着还在发愣的张二狗,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33章 张二狗讨食,坚决驱离 自从上次刘氏和张二狗上门滋扰被张大山强硬顶回去之后。 老宅那边倒是消停了好几天。 既没有人再来找麻烦,也没有传来什么新的风言风语。 张大山一家得以继续埋头于他们的生存大计。 开垦荒地,照料幼苗,处理药材,制作陷阱…… 日子虽然依旧清苦而忙碌,但每一份付出,似乎都能看到一点微小的回报。 棚屋角落里晾晒的药材越来越多。 新开垦出来的土地面积也在一点点扩大。 堆肥坑里的有机物在慢慢发酵,散发出不同于初始的、略带温热的气息。 孩子们的气色,因为有了稳定的粗粮摄入,也比刚分家时好了不少。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虽然缓慢,但足够坚定。 然而,张大山心里清楚,与老宅那边的“和平”,只是暂时的。 以他对那一家人德性的了解,他们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更加令人不安。 果然,这天下午,麻烦再次找上门来。 不过这次来的,不是牙尖嘴利的刘氏,也不是擅长撒泼哭闹的张婆子。 而是那个好吃懒做、一直被父母和媳妇护在身后的——张二狗。 他是一个人来的。 上次跟着媳妇刘氏上门滋扰,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还差点被两个侄子“请”出去。 这让张二狗心里是又气又怕,一连好几天都没敢再往村西头那边凑。 老宅里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自从大房分出去之后,家里主要的劳动力就少了一大半。 张老汉腿脚不便,张婆子只会骂人。 指望张二狗下地干活?那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 地里的收成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加上张婆子手里那点从大房搜刮来的“私房钱”也日渐见底。 老宅这边的伙食,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差。 虽然不至于像张大山家刚分出来时那样喝野菜糊糊。 但顿顿粗粮配咸菜,也让早已习惯了“吸血”过活的张二狗叫苦不迭。 尤其是刘氏,更是天天在他耳边念叨,骂他没本事,骂他没大哥会钻营。 这天中午,家里又是寡淡的粟米饼子配咸萝卜干。 张二狗啃着那剌嗓子的饼子,闻着空气中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若有若无的肉香味。 他心里的馋虫和不平衡感,再次被勾了起来。 凭什么? 凭什么大哥一家能吃上肉,自己就得啃这猪食都不如的东西? 不行。 上次是刘氏太冲了,把大哥惹毛了。 这次俺自己去。 俺放低点姿态,好好跟大哥说说,毕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再说了,俺就去讨口吃的,他还能真把自己亲弟弟饿死不成?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门。 他趿拉着破鞋,低着头,尽量避开村里人的视线,朝着村西头那间既让他嫉妒又让他心存幻想的破牛棚蹭去。 快到门口时,他甚至还故意在脸上抹了两把灰,又用力揉了揉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更落魄一些。 他来到院子外,没有像上次刘氏那样咋咋呼呼。 而是先探头探脑地往里瞧了瞧。 只见张大山正坐在门口的木墩上,用石片仔细地打磨着一把镰刀。 铁牛和石头也在旁边,一个在劈柴,一个在整理晾晒的药材。 王氏和花儿她们则在屋里,听不到动静。 张二狗觉得,这似乎是个不错的机会。 大哥看起来心情好像还行?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立刻堆起一副可怜巴巴的、近乎谄媚的笑容。 “大……大哥。”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放得又低又软。 张大山打磨镰刀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到是张二狗,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又是这家伙。 阴魂不散。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对方,等着看他又要耍什么花样。 铁牛和石头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默默地站起身,走到了父亲身后,眼神不善地盯着这个不请自来的二叔。 张二狗被大哥和两个侄子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往前凑了两步。 “大哥……俺……俺……” 他开始了他的表演,声音带着哭腔,还配合着吸了吸鼻子。 “俺……俺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家里……家里没粮了……娘……娘病了……爹也……” 他开始胡编乱造起来,试图博取同情。 “大哥,你就可怜可怜俺。” 他噗通一声,竟然就想跪下来。 “俺……俺也不多要。就……就给俺一口吃的就成。” “一个窝头,半碗粥……啥都行。” “俺实在是……饿得走不动道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瞟着张大山,观察着他的反应。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 张大山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 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硬邦邦的表情。 甚至,眼神里的厌恶和不耐烦,更浓了。 “说完了?” 张大山等他说完,才冷冷地开口。 “大……大哥……”张二狗有些不知所措。 “说完了就赶紧滚。” 张大山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冰刀。 “俺这里,没有多余的粮食养活你这种四肢健全、却只知道好吃懒做的废物。” “想吃饭?自己想法子挣去。” “要么下地干活,要么进山打猎,要么去镇上给人扛活。” “堂堂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跑来跟分了家的兄长讨饭吃,你还要不要脸?”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不客气,也极其伤人。 直接将张二狗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撕得粉碎。 张二狗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没想到,大哥竟然会如此不留情面地羞辱他。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俺?” 他恼羞成怒地叫道,“俺是你亲弟弟。” “你现在日子好过了,就看不起俺了?” “你就不怕爹娘知道了骂你不顾兄弟情分?” 他又想拿亲情和爹娘来压人。 “兄弟情分?”张大山嗤笑一声,“当初你们是怎么对俺们一家的,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现在跟我谈情分?晚了。” “至于爹娘……他们要是真有空骂俺,不如多花点心思,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个宝贝儿子,别让他出来丢人现眼。” “俺再说一遍,赶紧滚。” “俺家不欢迎你。” “俺……俺不走。” 张二狗似乎被刺激到了,竟然耍起了无赖。 他一屁股就想往地上一坐。 “你今天不给俺吃的,俺就饿死在你家门口,看你怎么交代。” 他这是想故技重施,用撒泼耍赖的方式来逼迫张大山。 然而,他显然打错了算盘。 张大山看着他这副无赖嘴脸,眼神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失殆尽。 他不再废话。 只是冷冷地对着身后的两个儿子使了个眼色。 “铁牛,石头。” “把你们这个好二叔,给俺‘送’出去。” “扔远点。别脏了咱们家的地。” “是。爹。” 铁牛和石头早就按捺不住了。 听到父亲发话,立刻如同两只下山猛虎一般,一左一右,朝着还想往地上坐的张二狗就扑了过去。 张二狗哪里是这两个常年干活、力气远超同龄人的半大小伙子的对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就被铁牛和石头一人抓住一条胳膊,如同拎小鸡一般,给架了起来。 “哎?你们干啥?放开俺。放开俺。” 张二狗惊慌失措地挣扎着,双脚乱蹬。 “大哥。大哥。俺错了。俺这就走。俺这就走。” 他开始求饶。 但铁牛和石头却充耳不闻。 他们只是按照父亲的吩咐,面无表情地,将他往院子外面拖。 一直拖到离院门口十几步远的小路上。 兄弟俩才用力一甩。 “噗通”一声。 张二狗被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啃了一嘴的泥。 “以后再敢来俺们家门口耍无赖,就不是这么客气了。” 石头冷冷地警告了一句。 铁牛则只是用那双带着寒意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然后,兄弟俩便转身回了院子,将那扇破木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张二狗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身上倒没怎么疼,但心里的屈辱和愤怒,却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他张了张嘴,想骂几句狠话。 但看到那紧闭的木门,想到刚才那两个侄子凶狠的眼神。 他最终还是怂了。 只能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捂着被羞辱得无地自容的脸。 灰溜溜地,朝着老宅的方向跑去。 这一次,他是真的明白了。 大哥是真的变了。 变得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了。 想从他那里再讨到半点便宜,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而张家院子里。 张大山看着两个儿子干脆利落的“执行力”,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34章 张婆子哭闹,毫不退让 张二狗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村西头的破牛棚。 他感觉自己的脸面和里子,都被那两个侄子扔在了地上,踩进了泥里。 还有大哥那冰冷绝情的话语,更是像刀子一样扎心。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 一路跑回老宅,见到正在院子里喂鸡的张婆子,他“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抱住老娘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娘啊。俺不活了啊。大哥他……他要逼死俺啊。” 张婆子正在心疼她的宝贝鸡,冷不丁被小儿子这一下吓了一跳。 待看清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哭得如此凄惨,她顿时怒火中烧。 “咋了。老二。谁欺负你了。快跟娘说。” 她连忙扶起儿子,心疼地给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张二狗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哭诉了一遍。 自然隐去了自己是去讨食耍赖的部分。 只强调大哥如何辱骂他,如何纵容两个侄子将他这个亲叔叔“打”出来。 “……娘啊。大哥他现在是彻底不认咱们了啊。连口吃的都不给,还让铁牛和石头打俺。俺……俺这脸上都没地方搁了啊。” 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张婆子听完,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她尖声叫骂起来,声音刺耳得像是能穿透屋顶。 “那个天杀的张大山。他以为自己翅膀硬了是。” “分家出去几天,就不认老娘,不认兄弟了。” “连他亲弟弟上门,都敢叫儿子动手打。” “还有那两个小畜生,也是无法无天了。连叔叔都敢打。” “还有那个丧门星王氏。肯定是她在背后撺掇的。” 她心中的怒火如同干燥的柴草被点燃,熊熊燃烧。 护短的天性,加上对大房一家的积怨,让她瞬间失去了理智。 “老二,你等着。娘这就去给你讨个公道。” 她把手里的鸡食盆往地上一摔,也顾不上那些受惊乱飞的鸡。 “俺倒要看看,他张大山是不是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不认俺这个老娘。” 她说着,便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院子,直奔村西头而去。 张二狗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阴笑,也连忙跟在后面,准备去看好戏。 此时,张大山一家刚刚处理完张二狗留下的“麻烦”。 铁牛和石头虽然没真下重手,但也实实在在地把二叔推出了老远,警告他不准再靠近。 兄弟俩心里也憋着一股火,觉得二叔实在太不像话。 王氏和花儿则心有余悸,担忧老宅那边会再来闹事。 张大山正在安抚家人,让他们继续干活,不要被此事影响。 他知道,这事肯定没完。 以张婆子那护犊子的性子,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果不其然。 还没等他说完话。 远处就传来了张婆子那特有的、尖利刺耳的叫骂声。 “张大山。你个天打雷劈的不孝子。给老娘滚出来。” “你纵容儿子行凶,殴打亲叔叔。你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氏你个搅家精,是不是你撺掇的。老娘今天撕烂你的嘴。” 声音由远及近,充满了怨毒和愤怒。 王氏听到这声音,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往张大山身后躲了躲。 孩子们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紧张地看着小路尽头。 只见张婆子如同一个愤怒的母夜叉,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张二狗跟在她身后,脸上带着几分得意,又有些畏缩。 张大山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厌恶和不耐烦。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示意王氏和孩子们都退到棚子门口去,自己则上前一步,挡在了路中间。 “娘。你又来做什么。” 他语气平静地问道,听不出喜怒。 “俺来做什么?俺来问问你这个好儿子。” 张婆子冲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活腻歪了?连你亲弟弟都敢让人打?你眼里还有没有俺这个娘?还有没有老张家的列祖列宗?” 唾沫星子随着她激动的言语,喷了张大山一脸。 “俺弟弟?” 张大山面无表情地擦了把脸,“俺弟弟刚才不是好端端地来俺这里‘做客’吗?怎么就成了俺让人打了?” “你还装蒜。” 张婆子见他不认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俺家老二都被你家那两个小畜生打成啥样了?你还敢说没打?” 她说着,就去拉扯身后的张二狗,“老二,让你大哥看看,你身上的伤。” 张二狗身上自然没什么伤,铁牛和石头只是把他架出去扔了,并未动手打他。 他支支吾吾道:“俺……俺就是被他们推搡了几下……” “推搡几下那也是打。” 张婆子立刻打断儿子的话,开始发挥她的看家本领,“天杀的啊。没天理了啊。侄子打叔叔了啊。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孝道了啊。” 她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双手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扯着嗓子嚎哭起来。 “俺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辛辛苦苦拉扯大几个儿子,指望他们养老送终,结果老大是个白眼狼啊。” “分家出去就不认人了啊。连亲弟弟上门讨口吃的都不给,还叫儿子动手打人啊。” “这是要逼死俺们老两口啊。俺不活了。俺没脸见人了啊。” 她哭得声泪俱下,涕泗横流,在地上滚来滚去,捶胸顿足,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熟练的动作,那悲切的哭腔,若是放在后世,奥斯卡影后都得甘拜下风。 周围虽然没什么村民看热闹,但她依旧演得一丝不苟。 这是她几十年来屡试不爽的武器。 她相信,只要她这么一闹,张大山这个一向“孝顺”的儿子,最终还是会服软的。 然而,这一次,她失算了。 张大山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地上撒泼打滚。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动容,没有丝毫愧疚,甚至连一点点不耐烦都没有。 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他就那样看着,如同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蹩脚的戏子在表演。 张婆子哭嚎了一阵,发现大儿子竟然无动于衷,连句软话都没有,甚至都没上前来扶她一下。 她心里也有些打鼓了。 这老大,今天是怎么了? 难道真被上次摔的那一下,把心肝都摔硬了? 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张大山一眼,见他依旧是那副冷冰冰、油盐不进的样子。 她心里一横,哭声变得更加凄厉,甚至开始用脑袋往地上撞。 “哎哟喂。俺不活了啊。被亲儿子逼死了啊。老天爷啊,你怎么不睁眼看看啊。” “行了。娘。” 就在这时,张大山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地上凉,石子也多。您要是真想撞,也换个平整点的地方,或者干脆用头去撞墙,那样效果更好些,说不定一下子就称了您的心,如了某些人的意。” “……” 张婆子的哭嚎声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大山。 仿佛不相信这话是从自己那个一向“老实巴交”的大儿子嘴里说出来的。 这……这还是人话吗? 这是巴不得自己这个亲娘去死啊。 “你……你个畜生。”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大山,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俺是不是畜生,轮不到您老人家来评价。” 张大山缓缓说道,语气冰冷,“俺只知道,我们已经分家了,是两家人了。” “张二狗跑到俺家门口来讨食耍赖,影响俺们干活,俺让俺的儿子把他请出去,天经地义。” “您要是心疼您的小儿子,就该好好管教他,让他自己想法子挣吃的,而不是跑到别人家来撒泼打滚,丢人现眼。” “他自己不争气,将来就算饿死在路边,那也是他自己的事,与俺们无关。” “至于您……” 他看着地上目瞪口呆的张婆子,“您要是觉得身体不适,俺可以去请村长或者族老来给您评评理。” “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 “俺们这里地方小,庙也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以后,也请您老人家没事少往俺们这穷地方跑。”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说完,他不再看张婆子一眼,转身对同样震惊的王氏和孩子们说道。 “都进屋去。干活。别理她。” 王氏和孩子们如梦初醒,连忙应声,有些慌乱地走进了牛棚,并关上了那扇破木门。 院子里,只剩下瘫坐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脸色发青的张婆子,以及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大气不敢喘的张二狗。 张婆子用尽了毕生所有的撒泼打滚的伎俩。 哭闹、咒骂、撞地、道德绑架…… 然而,这一切,在张大山那如同磐石般坚定的态度和冰冷的言语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她所有的武器,都失效了。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破木门,仿佛能感受到门后那一家人冷漠的目光。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大儿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她拿捏搓揉的面团了。 他变成了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不。 甚至比石头还要硬。 还要冷。 她坐在冰冷的地上,嚎哭声渐渐变成了低低的呜咽,最后彻底没了声音。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满是泥土和泪痕,头发也散乱不堪,看起来狼狈至极。 她怨毒地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木门。 又狠狠地踹了一脚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张二狗。 “没用的废物。还不扶老娘回去。” 她嘶哑着嗓子骂道。 然后,她不再停留,转身朝着老宅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走去。 那背影,充满了不甘、怨恨,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 张二狗连忙跟了上去。 第35章 划清界限,互不相干 张二狗讨食被扔出去。 张婆子撒泼哭闹被怼得哑口无言。 老宅那边接连两次上门滋扰,都以灰头土脸、自取其辱而告终。 按理说,他们也该消停几天了。 但张大山知道,以那一家人的德性,绝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尤其是张婆子,吃了这么大的一个瘪,回去之后必然会向张老汉哭诉、告状。 张老汉虽然平日里不怎么吭声,但那根深蒂固的大家长权威和对大儿子的怨恨,一旦被彻底激发出来,后果恐怕比张婆子撒泼还要严重。 张大山对此早有心理准备。 他知道,想要彻底摆脱原生家庭这个泥潭,光靠一次次的被动防御是不够的。 必须主动出击,划下一道清晰的、不可逾越的界限。 让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张大山这一房,从此以后,与老宅那边,再无瓜葛。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天下午,张大山正带着铁牛和石头,在离村口不远的那片劣田上,费力地挖掘着一块特别大的、深埋地下的树根。 父子三人都累得满头大汗,呼哧带喘。 忽然,张老汉拄着拐杖,阴沉着一张老脸,慢慢悠悠地从村子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的身后,没有跟着张婆子,也没有跟着张二狗或刘氏。 他是一个人来的。 但他的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难看。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张大山看到他过来,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他示意儿子们停下手中的活计,自己则直起身,平静地看着张老汉一步步走近。 恰好,此时田埂边还有几个同村的妇人正在挖野菜,远远地看到了这边的动静,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好奇地张望着。 这正是张大山需要的“观众”。 “老大。” 张老汉走到地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开口便是质问,声音沙哑而冰冷。 “你长本事了啊。” “连你娘上门,都敢叫你那两个小畜生儿子动手了?” 他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张大山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道:“爹,您这话从何说起?” “俺娘那天是来俺家‘做客’,只是情绪激动了些,自己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俺儿子们,不过是按照俺的吩咐,想‘扶’她老人家离开,免得在地上着凉罢了。” “至于动手?更是无从谈起。” 他轻描淡写地将张婆子撒泼和被驱离的事情,定性为一场“误会”和出于“孝心”的举动,让张老汉抓不到任何把柄。 “你……”张老汉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狡辩气得够呛,指着他,“你还敢狡辩?” “是不是狡辩,爹您老心里清楚。”张大山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 “俺更想问问爹,娘和二弟、弟媳,三番两次跑到俺这分了家的门口来闹事,到底意欲何为?” “难道,真要逼死俺们一家老小,你们才甘心吗?”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确保远处那几个妇人也能听到。 “你放肆。”张老汉被他的质问和那毫不掩饰的怨气激怒了,“俺是你老子。俺们去看看你,关心关心你,有错吗?” “关心?”张大山冷笑一声,“是关心俺们有没有被饿死冻死,好来分俺们这点微不足道的家当?” “还是关心俺们有没有找到点活路,好让你们继续趴在俺们身上吸血?” “爹,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张老汉,声音清晰而又决绝。 “当初分家的时候,是你们容不下俺们,逼着俺们净身出户。” “那份分家文书,白纸黑字,族长见证,您老人家也亲手画了押。”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两家人,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干。” 他再次强调了“两家人”和“互不相干”。 并且,他故意将声音放得更大,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俺们一家搬出来后,自问没有再向老宅那边要过一针一线,一粒米粮。” “俺们靠着自己的双手,挖野菜,设陷阱,修房子,垦荒地,才勉强活了下来。” “俺不求你们能帮衬一把,但至少,也请你们遵守当初的约定,不要再来滋扰俺们的生活。” “您回去告诉娘,告诉二弟、弟媳。” 他的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从今往后,咱们两家,就当是彻底断了关系。” “你们家的事,俺们管不着,也不会管。” “俺们家的事,是好是坏,是死是活,也用不着你们来操心。” “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以后,若无大事,就请不要再踏进俺们家这院子半步了。”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不仅震得张老汉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也让远处那几个竖着耳朵听的妇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彻底断了关系? 连爹娘都不认了? 这……这张大山是真疯了?还是真被逼急了? 这在大宁朝,在这注重孝道伦常的乡村里,简直是骇人听闻的宣言。 “你……你……你这个逆子……你敢……” 张老汉气得浑身哆嗦,举起拐杖就想打过去。 铁牛和石头立刻上前一步,将父亲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张老汉看着两个如同小狼崽子般护着父亲的孙子,又看了看大儿子那双冰冷决绝、不带一丝情感波动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今天再说什狠话,做什么动作,都无法再撼动这个儿子的决心了。 他彻底失去了对这个大儿子的掌控。 甚至,连那份基于血缘和伦理的、最后的连接,似乎也要被对方亲手斩断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难以言喻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 但他嘴上,依旧强撑着那点可怜的父权尊严。 “好……好得很。” “张大山,你给俺记住今天说的话。” “以后……你就算死在外面,也别想再进俺们老张家的门。” “俺……俺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他扔下这句同样绝情的话,猛地一顿拐杖,转身,用一种近乎踉跄的脚步,带着满腔的愤怒和屈辱,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父亲那萧瑟而又充满怨恨的背影。 张大山的心里,没有半分的快意,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般的疲惫和……轻松。 第36章 村长张有德,冷眼旁观 张大山在地头,当着几个挖野菜妇人的面,公然顶撞亲爹张老汉。 不仅将老宅一家人数落得体无完肤。 更是撂下了“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的狠话。 直接将人怼了回去。 这番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行,如同长了翅膀的野火,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青石村。 一时间,村头巷尾,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西头那个张大山,把他爹都给气走了。” “可不是咋地,俺们都听见了,话说得那叫一个绝,简直是不认爹娘了。” “啧啧,这小子真是疯了不成?连孝道都不顾了?” “我看是被逼急了?老宅那边做得也确实不像话。” “逼急了也不能这样啊,那可是他亲爹。” “就是,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张氏的脸往哪搁?” 各种声音,或指责,或同情,或看热闹,或担忧。 如同嗡嗡作响的蜂群,在小小的村庄里弥漫开来。 而这些沸沸扬扬的议论,自然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村东头那座青砖瓦房里。 传到了青石村真正的掌权者——族长兼村长,张有德的耳朵里。 彼时,张有德正端坐在自家堂屋的太师椅上。 手里捧着一本线装的旧书,眯着眼睛,似乎在潜心阅读。 前来“汇报”情况的,是村里一个惯会溜须拍马、与张有德走得颇近的族侄。 那族侄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将地头发生的那一幕描述了一遍。 着重强调了张大山如何“忤逆不孝”,如何“目无尊长”,如何“败坏门风”。 企图引得这位族长勃然大怒,好出手严惩张大山。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 张有德听完之后,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他预想中的暴怒。 甚至连一丝明显的惊讶都没有。 他只是将手中的书卷轻轻放下,端起旁边几上早已凉透的粗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的光芒。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知道了。” 仅仅是这三个字。 那族侄愣了一下,有些不甘心地追问道:“族长,您看这事……大山他也太不像话了。” “这公然顶撞生父,还扬言要断绝关系,简直是把咱们张氏的脸都丢尽了。” “您看……是不是该召集族老们,按族规……好好惩戒他一番?” 张有德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惩戒?” 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怎么惩戒?” “是打他一顿板子,让他伤上加伤,彻底干不了活,赖上宗族?” “还是把他逐出家门,让他带着一家老小去当流民,败坏咱们青石村的名声?” “亦或是……把他那刚刚看到点起色的家,再给它彻底摁死,让他重新回到被老宅那边吸血的境地?” 他一连串的反问,让那族侄顿时哑口无言,额头上也渗出了冷汗。 他这才意识到,这位族长的考虑,远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张有德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光似乎望向了窗外西边的方向。 他心里,其实也在快速地盘算着。 张大山这个侄子,最近的变化确实太大了。 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不仅没被分家的困境打垮,反而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本事”。 又是辨识草药,又是设置陷阱,甚至还从过路的商队那里换回了宝贵的粮种。 虽然日子依旧艰难,但至少是凭着自己的能力,顽强地活下来了,甚至隐隐有了点起色。 这与那个只知道依附父母、好吃懒做的张二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对于张老汉一家的所作所为,张有德心里其实是极为不齿的。 那老两口偏心眼偏得没了边,把一个好好的家折腾得乌烟瘴气。 张二狗和刘氏更是村里的祸害根源之一。 这次张大山硬气起来,能跟他们彻底划清界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清理门户”,省得以后再给宗族惹麻烦。 当然,张大山公然顶撞父亲,挑战孝道伦常,这确实触犯了规矩,也损害了他这个族长的权威。 这一点,让他很不舒服。 若是放在以前,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打压,以儆效尤。 但现在……情况似乎有些不同了。 这个“脱胎换骨”的张大山,身上似乎隐藏着某种……价值? 一种不同于普通村民的、潜在的价值。 他那辨识药材的本事,他那与商队搭上线的能力,他那面对困境毫不退缩的狠劲…… 这些,都让张有德这个老谋深算的人,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或许……可以再等等? 再看看? 看看这小子到底能折腾出什么名堂来? 如果他真的能凭自己的本事,在那片烂地上闯出一片天。 将来……说不定还能为宗族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至于现在这点“忤逆”的罪名…… 只要他将来能拿出足够的利益来“孝敬”宗族,孝敬他这个族长。 那点小过失,又算得了什么? 反之,如果他只是昙花一现,最终还是撑不下去。 那到时候,自己再以“维护族规”、“清理门户”的名义出手,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更能彰显自己的“公正”与“威严”?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插手的最佳时机。 冷眼旁观,静观其变。 这才是最稳妥,也最符合他利益的选择。 “哼,年轻人,受了点委屈,说了几句气话罢了。” 张有德收回思绪,对那还站在原地等待指示的族侄,淡淡地挥了挥手。 “老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 “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是他们自家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掰扯。” “咱们做长辈的,看着就行了,不必过多掺和。” “行了,没别的事,就先下去。” “是……是,族长。” 那族侄虽然心里还有些不甘,但也只能喏喏地应着,躬身退了出去。 张有德重新拿起那本旧书,目光落在书页上,心思却早已飘远。 第37章 邻里议论,褒贬不一 张大山当着几个妇人的面,硬邦邦地顶撞了亲爹张老汉。 还撂下狠话,要跟老宅那边“各不相干”。 这事儿,像往平静的池塘里扔了块石头,在小小的青石村里,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农闲时候,家长里短本就是村民们打发时间的主要话头。 更何况是老张家这桩牵扯到“分家”、“不孝”、“反抗”这些个扎眼字眼的新鲜事。 一时间,不管是溪边洗衣裳的妇人,还是村口大槐树底下乘凉的老汉。 亦或是田埂地头歇气的庄稼人,都免不了要对这事儿,说道几句。 村里的风言风语,就像那被风吹动的草叶子,很快就分成了两拨。 “唉,要俺说啊,大山那娃儿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 溪边,一个上了年纪、正使劲捶打着脏衣裳的赵婶,对着旁边的妇人叹气。 她家就住在张大山老宅不远,对张老汉和张婆子那偏心眼的事儿,瞅得最是清楚。 她心里头,是真个同情大山一家的难处。 “可不是咋地。”旁边的李家婶子也接上话。 “老宅那两口子,心都偏到胳肢窝去了。好东西全给了二房那个念书的,脏活累活全是大山一家子干。” “大山媳妇王氏,多好的一个女人啊,愣是被磋磨得没了人样。” “还有那几个娃儿,一个个饿得脸黄肌瘦的,瞅着都可怜。” “现在大山病了一场,差点没挺过来,他们倒好,连请个郎中的钱都舍不得出。” “还要把人气得直接分家净身出户,住到那鬼都不去的破牛棚里。” “这事儿啊,做得太绝了。” 赵婶往衣裳上抹了把皂角,接着说道:“也就是大山以前性子太老实,换了俺家那口子,早跟他们拼命了。” “现在大山硬气起来了,顶撞几句咋了?那也是被逼出来的。” “依俺看啊,分出来单过挺好。省得一辈子给旁人当牛做马,最后连条活路都没有。” 她们说话的口气里,都透着对张大山一家的同情,还有对老宅做法的不满。 在她们瞅来,张大山的“反抗”,是事出有因,甚至是应该的。 然而,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 村口那棵老槐树底下,几个抽着旱烟袋的老汉,看法就大不一样了。 “哼,这张大山,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一个辈分比较高的张氏族老,重重地把烟袋锅子在石头上磕了磕,口气带着明显的不痛快。 “百善孝为先。爹娘再有不是,那也是生他养他的爹娘。” “他一个当儿子的,咋能当着外人的面,顶撞自个儿的亲爹?” “还说啥‘各不相干’?简直是大逆不道。” 另一个老汉也跟着说道:“就是。这要是传出去,咱们青石村张氏的脸面往哪儿搁?” “这要是人人都学他这样,动不动就跟爹娘分家、顶撞长辈,那这规矩还要不要了?这孝道还要不要了?” “依俺看,就该让族长出面,好好管教管教他。杀鸡给猴看,免得带坏了村里的风气。” 在这些个受老传统影响深的老人瞅来,张大山干的这些事,已经是大大地犯了宗法礼教的忌讳。 不管起头是啥,“不孝”这顶帽子,是摘不掉了。 他们更担心的是,这种做法会坏了村里头固有的上下秩序和安稳。 除了这些个明明白白说好说歹的。 更多的村民,则是抱着一种又复杂又矛盾的心思。 他们既同情张大山一家的遭遇,也觉得老宅那边确实是做得太过分了。 可同时呢,又对张大山这种差不多是“撕破脸皮”的硬气做法,感到有些个不安和拿不准。 “唉,大山这事儿做得……太绝了点。” 在田埂上歇气的孙二,对着旁边的同伴说道。 “分家就分家,何必闹得这么僵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往后还咋个处啊?” 他心里头想的,更多的是怕惹火烧身,或者影响到自个儿。 “可不是咋地。胳膊肘子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他一个刚分家出来的穷家小户,能斗得过老宅那边?还有那刘员外……” 同伴也小声附和着,眼神里带着几分不看好。 “俺瞅着啊,他这就是一时冲动。等日子过不下去了,还得回去求他爹娘。” “到时候,丢人现眼的还是他自个儿。” 这些议论,声音有高有低,有明有暗,像风一样在村子里头传。 自然也或多或少地,传到了张大山一家人的耳朵里。 王氏和花儿去溪边洗衣裳的时候,就曾听到过一些妇人的指点和议论。 听到那些个同情的话,她们心里头会感到一丝暖和。 可听到那些个指责她们“不孝”、“忘了本”的话时,她们又会感到委屈、难受,甚至生气。 尤其是花儿,作为家里的老大,心思本就细,听到旁人说自家爹爹的不是,常常会红了眼圈,回去之后闷闷不乐好半天。 铁牛和石头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偶尔也会听到一些个邻近田地里传来的闲言碎语。 性子沉稳的铁牛大多时候会选择不出声,只是手底下的力气会使得更重些,好像要把那股子气都撒在那些个犟石头上。 而石头呢,则会气得脸通红,好几回都想冲过去跟人掰扯掰扯,都被铁牛死死地给拉住了。 “爹说了,嘴长在旁人身上,随他们说去。咱们过好自个儿的日子就行了。”铁牛总是这么劝弟弟们。 第38章 赵婶同情,偶有援手 张大山一家与老宅的纷争,以及村长张有德的冷眼旁观,成为了青石村村民们茶余饭后议论不休的话题。 各种猜测、评判、同情、指责的声音,如同空气中无形的尘埃,弥漫在村庄的各个角落。 大多数人,只是远远地看着热闹,或者背后嚼几句舌根。 真正敢于在这种敏感时刻,向被孤立的张大山一家伸出援手的,寥寥无几。 赵婶,便是这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赵婶也姓张,是村里的老人了,丈夫早逝,独自拉扯大两个儿子,如今儿子们都已成家另过。 她自己一个人住在靠近溪边的老屋里,平日里深居简出,性子善良,也有些孤僻。 她家离张大山老宅不远,对老张家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比谁都清楚。 张老汉的偏心,张婆子的刻薄,刘氏的刁钻,张二狗的懒惰……她都看在眼里,心里明镜似的。 对于张大山和王氏这对老实巴交的夫妇,以及他们那一群懂事能干却食不果腹的孩子,赵婶的心里,始终是充满了同情。 尤其是这次分家的事情,在她看来,老宅那边做得实在太绝,简直是不给人留活路。 这几天,她去溪边洗衣或者去村口挑水时,总能远远地看到张大山一家在村西头那片荒地上忙碌的身影。 看到张大山带着两个半大的小子,如同愚公移山一般,日复一日地清理着那些顽固的石头。 看到王氏领着几个女儿,挎着篮子漫山遍野地寻找着仅够塞牙缝的野菜。 看到那些孩子们穿着打满补丁的单薄衣裳,在料峭的春寒中冻得瑟瑟发抖,却依然帮着家里干着力所能及的活计。 每一次看到这些情景,赵婶的心里都针扎似的难受。 作孽啊。 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呢。 这么好的一家人,怎么就摊上那么一对黑心肝的爹娘。 她不止一次地在心里这样叹息。 她很想上前去帮一把,或者至少送点吃的过去。 可是,她也有自己的顾虑。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寡妇,在村里本就人微言轻。 老宅那边人多势众,又有村长隐隐地撑腰。 她若是公然帮助张大山一家,难保不会被记恨上,给自己惹来麻烦。 村里的闲言碎语更是可怕。 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心善,而卷入这复杂的家族纷争之中。 这种想要帮助却又害怕惹祸上身的矛盾心理,让她纠结了好几天。 直到这天下午。 她去溪边洗攒了几天的衣服。 看到王氏也领着大女儿花儿,端着一个破木盆,来到了溪水下游不远处。 王氏的脸色依旧蜡黄,但眉宇间的愁苦似乎比前些日子淡了一些,多了几分坚韧。 花儿那丫头更是懂事得让人心疼,默默地帮着母亲搓洗衣物,动作麻利。 只是两人身上的衣服,依旧是那般破旧单薄,洗得都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看着她们母女俩那相依为命、默默承受的样子。 赵婶心头那根名为同情的弦,被再次拨动了。 她想起了自己早年守寡、独自拉扯孩子时的艰难。 那种无助、那种辛酸、那种对一点点善意的渴望……她感同身受。 罢了。 她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帮不了大的,帮点小的总是可以的。 偷偷地帮,不让人知道就是了。 积德行善,总不会有错。 打定主意后,她一边捶打着衣服,一边留意着四周。 见下游不远处只有王氏母女两人,并没有其他村民在附近。 她便悄悄地从自己带来的篮子底下,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那是她早上烙的两个糙米饼子,本来是准备自己晚上吃的。 虽然不是什么金贵东西,但对于现在的张大山一家来说,也算是难得的干粮了。 她假装去下游取水,慢慢地靠近王氏母女。 “王氏妹子,洗衣裳呢?” 她故作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是赵家婶子啊。” 王氏连忙抬起头,挤出一个笑容回应。 花儿也跟着叫了一声“赵家奶奶”。 “嗯。” 赵婶点点头,目光快速地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注意。 然后,她迅速地将手中那个油纸包塞到了王氏的手里,同时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声张。 “这个……俺早上烙多了,拿回去也吃不了。你们……你们拿去给孩子们垫垫肚子。” 她语速很快,声音压得很低。 王氏感受到手中那温热而沉甸甸的分量,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 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想要推辞,却被赵婶用眼神制止了。 “拿着。快收好。别让人看见。” 赵婶低声催促道,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 “这……这怎么好意思……” 王氏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瞬间就湿润了。 分家以来,她们遭受了太多的白眼、非议和冷漠。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一个并无深交的邻居的善意,如同寒冬里的一股暖流,瞬间温暖了她冰冷的心。 “没啥不好意思的。” 赵婶拍了拍她的手背,“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还没个难处。” “俺……俺……” 王氏激动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用力地点头,将那油纸包紧紧攥在手里,藏进怀里。 “婶子……大恩不言谢……” 花儿也红着眼圈,对着赵婶深深地鞠了一躬。 “快起来。快起来。让人看见了不好。” 赵婶连忙将她扶起,“记住,这事……别跟外人说。” 她说完,不再停留,端起自己的洗衣盆,匆匆离开了。 王氏和花儿看着赵婶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晚上回到家,王氏将这件事悄悄告诉了张大山。 张大山听完,沉默了许久。 第39章 孙二观望,趋炎附势 赵婶悄悄送来的那两个糙米饼子,让王氏心里头暖了好一阵。 也让张大山晓得,这村里头,也不是人人都铁石心肠。 总还有那么些个淳朴、心善、还讲点良心的人。 然而,这善良和同情,往往是少见的。 更多的时候,这乡里乡亲之间,还是那实实在在的日子,那柴米油盐的算计。 是那见风使舵,趋利避害的本分。 孙二,就是这大多数村民心思的头一个代表。 孙二也姓张,论起辈分,跟张大山算是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 他家日子过得普普通通,不好不坏。 人呢,也算不上大奸大恶,就是格外的精明,说白了,就是“会看人下菜碟”。 他那过日子的信条,好像就是“谁强就跟谁乎近,谁弱就踩一脚”。 平日里,他跟村里大多数人家一样,对张老汉家的偏心眼,心里头明镜似的。 也对那张二狗的懒惰,打心眼儿里瞧不上。 可因为老宅那边人多,说话的声气儿也粗,族长张有德也好像暗地里向着他们。 所以孙二面上,对老宅一家子,总是带着那么几分讨好和敬畏。 尤其是对那个泼辣厉害的刘氏,他更是从来不敢得罪。 至于张大山这一家子。 以前在老宅的时候,孙二对他们就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 毕竟,谁会去巴结一个连自个儿爹娘都不待见、只晓得埋头干活的窝囊废呢? 等到张大山分家出来,搬到村西头那破牛棚里。 孙二更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甚至还有那么点幸灾乐祸。 他觉着,这张大山就是不晓得天高地厚,离了老宅的“照应”,怕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他想瞅瞅,这张大山一家,到底是会像大家伙儿想的那样,很快就撑不下去,灰溜溜地回去求老宅收留。 所以,开头那段日子,孙二瞅见张大山或者王氏他们,都是绕着道走,连个招呼都懒得打。 生怕沾上啥晦气,或者被他们开口借钱借粮。 然而,这日子一天天过去。 情况好像……渐渐地有些个……出乎他的意料了。 张大山一家,不仅没有像他想的那样饿死冻死。 反倒……好像还活得有那么点意思了? 虽然依旧住在破屋里,穿的还是破衣裳。 可至少,没再听说他们家断了顿的消息。 甚至还有风声说,张大山不晓得走了啥好运,天天往山里头跑,总能弄回来不少吃的。 还有人说,瞅见他家小子石头,跟着他爹学认啥草药,神神秘秘的。 更让他吃惊的是,张大山竟然敢当众顶撞张婆子,甚至连他老子张老汉都敢硬顶回去。 还撂下狠话,要“划清界限,各不相干”。 这……这还是以前那个闷葫芦张大山吗? 孙二的心里头,开始犯嘀咕了。 他开始“观望”起来。 他会有意无意地,在去自家地里干活的时候,绕到村西头那附近转悠转悠。 或者在河边挑水的时候,故意多磨蹭一会儿。 偷偷地,观察着张大山一家的动静。 他瞅见张大山领着两个半大的小子,在那片谁都瞧不上的乱石岗子上。 一天到晚地清理石头,开垦荒地。 那股子不要命的干劲儿,让他瞅着都有些个心惊肉跳。 他也瞅见王氏和几个闺女,挎着篮子漫山遍野地挖野菜。 或者在棚屋前头,晾晒着一些个他不认得的植物根块。 他还瞅见,他们家那破牛棚,竟然真个被拾掇得严实了不少,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四处漏风了。 甚至有那么一两回,他还隐约闻到,从那边飘过来一丝极其勾人的……肉香味儿? 这些个瞅见的情形,让孙二的心思变得复杂起来。 一方面,他还是不大信这张大山能翻出啥大浪来。 得罪了爹娘,得罪了族长,还得罪了地主刘员外。 在这青石村,他还能有好果子吃? 可另一方面,瞅着张大山一家那股子犟劲儿,那好像咋也打不垮的活泛劲儿。 还有那些个关于他们寻摸到“好东西”的风言风语。 他又隐隐约约觉得,或许……这张大山真个有啥旁人不知道的依仗? 万一……万一他真个发达了呢? 这种拿不准的心思,让孙二那“墙头草”的本性,又开始摇摆起来。 他打定了主意,暂时呢,不把张大山一家给得罪死了。 可也不能跟他们走得太近,免得被老宅那边给记恨上。 最好的法子,就是继续瞅着,看着。 同时呢,也得适当地,往那“人多势众”的一边靠拢靠拢,表明自个儿的立场。 于是乎,村里人便常常能瞅见这么一副光景。 孙二要是远远地瞅见张大山或者铁牛、石头他们。 他会立刻低下头,假装没瞅见,加快脚底板的步子,一溜烟儿走开。 可要是碰上老宅的张二狗或者刘氏。 他则会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去。 “哎呀,二狗兄弟,这是上哪儿去啊?忙着呢?” “哟,弟妹,今儿个这气色,可真是不赖啊。” 那副讨好巴结的劲儿,真是没治了。 他还会把自己“瞅见”的那些个关于张大山家的情况,添油加醋地,“不经意”地,透露给刘氏或者其他跟老宅交好的人听。 “俺前儿个瞅着大山哥他们家,好像……手头松快了点?还从他们家那破棚子顶上,瞅见冒肉香的烟了呢。” “也不晓得他们从哪儿弄来的钱,天天往山里头跑,神神秘秘的,谁知道在鼓捣啥呢。” 他用这种法子,既满足了对方想打探消息的心思,也间接地表明了自个儿是“站在哪一边”的。 有时候,他甚至还会在背后,对着其他村民,说一些个听着像是“公道话”、实际上却是在贬低张大山的言语。 “唉,要俺说啊,这大山也是太犟了。爹娘再不对,那也是长辈不是?何必闹得这么僵呢?” “这分家出来是清净了,可这日子……难啊。你们瞅瞅他们一家老小,穿得跟那叫花子似的。” “要俺说啊,还是在老宅那边,多少有个照应,日子也能安稳些。” 孙二这种做法,在青石村也不是他独一份儿。 不少跟他心思差不多的村民,都在那儿悄悄地瞅着,心里头盘算着。 他们就像是那墙头上的草,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 今儿个可能对着张大山,露出那么一丝丝不值钱的同情。 明儿个就可能因为一点点蝇头小利,或者一点点风吹草动。 而毫不犹豫地,站到他的对立面去。 这种复杂而又实实在在的人心,构成了张大山一家在艰难求活之外。 所必须得面对的、更加难以捉摸的村庄人情。 第40章 《乃服》初用,麻布改良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张大山一家虽然依旧挣扎在温饱线上,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样,时刻面临着饿死冻毙的绝境。 地里播下了种子,寄托着秋收的希望。 山上采回的药材,也带来了换取钱粮的可能。 修补过的牛棚,添置了简易的家具,总算勉强能安身。 然而,解决了初步吃和住的问题后,“穿”的窘迫,便日益凸显出来。 一家十口人,老的少的,几乎就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 不是打着层层叠叠、颜色各异的补丁,就是早已被洗得发白、变薄、失去了原有的形状。 尤其是几个年幼的孩子,身上穿着的,往往是哥哥姐姐们淘汰下来的、改了又改的旧衣裳。 宽大的罩在瘦小的身上,衣不蔽体,寒酸又可怜。 更让人难受的,是这些衣服的材质——粗麻布。 用最原始、最粗糙的方法纺织出来的麻布,硬得像砂纸一样。 贴身穿着,又剌又痒,极不舒服。 孩子们的皮肤娇嫩,常常被磨得发红,甚至起疹子。 晚上睡觉时,盖在身上的那床旧棉被,面子和里子也都是这种粗麻布做的,又硬又沉,还藏污纳垢,根本不保暖。 王氏和花儿虽然手巧,针线活不停。 但这缝缝补补,也只能是维持现状,无法从根本上改变衣物的品质。 张大山看着孩子们因为穿着不适而抓耳挠腮的样子,看着妻子和女儿因为缺少像样衣物而显得有些自卑的神情。 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衣食住行,衣排在第一位。 连基本的穿着都如此不堪,何谈尊严,何谈体面? 必须想办法,改善家里的穿衣状况。 他想起了家里那台破旧的织布机,想起了王氏和花儿那双灵巧却又因为工具限制而无法尽情施展的手。 也想起了,脑海中那部《天工开物》里,关于纺织的记载——《乃服》篇。 《乃服》篇中,不仅详细描绘了各种织机的构造原理。 更用了大量的篇幅,记述了各种天然纤维(如蚕丝、棉花、麻类)的种植、获取和加工方法。 其中,关于处理麻类纤维的部分,尤其引起了他的注意。 “凡麻缕,治之欲熟,沤为第一。” 书中强调了“沤麻”的重要性。 指出通过将麻杆浸泡在水中,利用微生物的作用,使纤维与麻骨、胶质分离,是获得洁白、柔韧纤维的关键步骤。 并且,还提到了不同的沤麻方法(如流水沤、静水沤、雨露沤),以及温度、时间对沤麻效果的影响。 “熟麻既成,复需捶打、刮洗,以去筋骨。” 沤好的麻,还需要经过捶打、刮洗等物理方法,去除残留的木质部和杂质。 “最精者,则用栉理(栉即梳子),经纬因成。” 而想要获得最精细、最适合纺织高档布料的麻纤维,则必须经过“栉理”——也就是用梳子反复梳理的工序。 书中甚至还画有几种不同齿距的“麻梳”的简易图样。 通过这些工序处理过的麻纤维,才能变得洁白、柔软、富有光泽,并且长度和细度都达到最佳状态。 张大山仔细回忆着这些记载,再对比王氏和花儿平日里处理麻线的方法。 他立刻就找到了问题所在。 王氏她们处理麻,方法极其简单粗糙。 往往只是将麻杆砸扁,简单地撕下纤维,搓洗几遍就开始纺线了。 中间缺乏了最关键的、也是最耗时耗力的“沤麻”和“梳麻”环节。 怪不得纺出的线又粗又硬,充满了杂质和短纤维。 用这样的线织出来的布,能舒服才怪了。 “孩儿他娘,花儿。” 这天,看着王氏和花儿又在院子里,用原始的方法捶打着干硬的麻杆。 张大山走了过去。 “咱们这麻布之所以粗糙剌人,问题……可能出在咱们处理这麻线的方法上。” 他将自己从《乃服》篇里看到的知识,用尽量简单易懂的语言,向两人解释了一遍。 “俺以前听说过,这麻杆啊,得先用水泡透了,让它里面的胶质烂掉,这样取出来的麻丝才又白又软。” “取出来的麻丝,还得用像梳子一样的东西,反复地梳理,把那些粗的、短的都梳掉,剩下的才是能纺好线的精麻。” 王氏和花儿听得将信将疑。 她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处理麻的,从未听说过还要沤、还要梳。 “当家的,这……用水泡着,不会烂掉吗?”王氏担忧地问道。 “还有那梳子……咱们哪有那样的家伙什?”花儿也提出了实际的困难。 “烂,就是要让它适当‘烂’一点,才能把好纤维取出来。至于火候,咱们可以慢慢试。” 张大山解释道,“梳子嘛……没有现成的,咱们可以自己做。” 他找来几块相对平整的木板。 又让铁牛去铁匠铺,请铁匠铺帮忙打了几十根细长、顶端尖锐的铁钉。 然后,他便和石头、柱子一起,叮叮当当地动起手来。 他们将铁钉按照不同的疏密程度,小心地钉入木板中,再将钉子尖锐的顶端打磨光滑。 虽然简陋粗糙,但几把功能不同的“梳麻板”,也算是勉强做成了。 接下来,便是实践。 张大山选了一小捆干燥的苎麻杆,先将其砸扁。 然后,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剥取纤维。 而是找来家里一个不用的大破陶缸,将麻杆浸泡在干净的井水中。 他还按照书上隐约提到的方法,往水里加入了一些草木灰,据说可以加速沤麻的过程。 然后,就是耐心的等待。 每天,他都会去查看沤麻的进展,观察麻杆的变化,闻着水中散发出的、那股特殊的、类似亚麻腐烂的气味。 大约过了七八天。 他判断火候差不多了。 便将那些已经变得软烂的麻杆捞了出来,用清水反复冲洗。 再经过捶打、刮洗。 这一次,从麻杆中剥离出来的纤维,果然与以往截然不同。 它们呈现出一种近乎乳白色的、带着湿润光泽的状态。 而且,韧性极好,几乎看不到什么粗硬的木质残留。 张大山又拿出自制的梳麻板。 让王氏和花儿尝试着,将这些湿润的麻纤维,从齿疏的板子开始,一遍遍地梳理。 这个过程同样需要耐心和技巧。 最初,她们掌握不好力度,常常会扯断纤维。 但在张大山的指导和反复练习下。 她们渐渐找到了感觉。 随着一次次的梳理。 那些粗糙的、纠缠的、过短的纤维被纷纷去除。 留下的,是越来越顺滑、越来越细长、如同银丝一般的精麻纤维。 当这些精麻纤维被彻底晾干后。 王氏再次尝试着将其纺成线。 奇迹发生了。 因为纤维本身变得更加柔软、细长、且富有韧性。 纺线的速度不仅比以前快了许多。 纺出来的麻线,更是前所未有的细匀、光滑、强韧。 几乎可以媲美市面上能买到的中等棉线了。 “天啊。当家的。这……这线……” 王氏看着手中那洁白柔韧的麻线,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这简直……简直不敢相信是麻纺出来的。” 花儿也拿起一缕新纺出的麻线,仔细地看着,脸上充满了惊喜和赞叹。 第41章 简陋织机,王氏辛劳 这几天,除了日常的垦荒和照料田地。 家里的一项重要活计,便是处理那些新沤出来的苎麻纤维。 张大山带着儿子们,将沤好的麻杆捞出、清洗、捶打、剥离纤维。 虽然过程依旧繁琐辛苦,但看着那些比以往洁白、柔软许多的纤维,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干劲。 王氏和花儿则承担了后续纺线的任务。 她们将晾干的、经过初步梳理的改良麻纤维,用家里那个嘎吱作响的、最原始的手摇纺车,一点点地纺成线。 新的麻纤维确实比以前的好用多了。 不容易断裂,捻出来的线也更均匀、更细韧一些。 王氏捻着手中渐渐成型的细线,粗糙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她仿佛已经看到,用这种线织出来的布,会是多么的平整和柔软。 花儿也埋头纺着线,动作轻快了不少,眼中闪烁着对美好衣物的憧憬。 然而,纺线的过程依旧是缓慢而枯燥的。 家里的纺车太过简陋,效率极低。 母女俩从早忙到晚,也只能纺出数量有限的麻线。 想要积攒够织一匹布的线,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但这至少是一个好的开始。 当积攒了足够一小匹布的、用改良麻纤维纺成的新线之后。 王氏决定,要立刻把它织成布看看效果。 于是,那台从老宅分家时、几乎是硬塞给他们的、破旧不堪的织布机,被再次搬到了棚屋角落里光线稍微好一点的地方。 张大山看着这台织布机,眉头就没舒展过。 这台织机,据说是老宅那边用了几十年、淘汰下来的老古董。 整体框架是用几根粗糙的、不知名硬木搭建的,连接处早已松动,布满了裂纹和虫蛀的孔洞。 经轴和卷布轴都是歪歪扭扭的木棍,转动起来极其费力,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用来分开经线的综筘(一种类似梳子的部件),是用竹片和细线编成的,许多竹片已经断裂、变形,线也松松垮垮。 投梭引纬的梭子,是用一块硬木随意削成的,表面粗糙,甚至还有毛刺。 用来将纬线打紧的筘(打纬板),更是磨损严重,边缘都起了毛边。 整台织机,就是一堆勉强拼凑起来的、摇摇欲坠的破烂木头。 张大山内心叹了口气。 他脑海中《天工开物·乃服》篇里那些结构精巧、部件齐全的织机图样,与眼前这个老掉牙的家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脚踏提综装置,意味着织布时需要完全靠双手来提拉沉重的综筘,效率低下且极其耗费体力。 没有灵活的投梭装置,意味着每次引纬都需要用手将粗糙的梭子穿过狭窄的经线通道,速度缓慢且容易挂断经线。 没有平整有力的打纬装置,意味着织出来的布匹密度不均,松散粗糙。 用这样的织机,就算有再好的线,又能织出什么样的布来呢? 他甚至怀疑,这台机器还能不能正常运转。 然而,王氏却似乎对这台破旧的织机习以为常。 或者说,是无可奈何。 在她的世界里,织布,本就是一件辛苦而漫长的事情。 她熟练地将那些新纺出来的、带着希望的麻线,一根根地牵引到织机上,作为经线。 这个过程叫做“上经”,极其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 几百根甚至上千根细细的麻线,要按照顺序,穿过综筘上相应的孔洞和缝隙,再固定在经轴和卷布轴上,不能有丝毫差错。 王氏和花儿两人配合着,花了整整大半天的时间,才终于将经线布置完毕。 看着那一排排绷在织机上、略显泛白的麻线,母女俩都累得腰酸背痛,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但她们的脸上,却带着一丝期待。 想要看看,用这改良过的麻线,究竟能织出什么样的布来。 第二天,王氏便正式开始了织布。 她坐在织机前那条同样简陋的长条凳上。 左手熟练地提起沉重的综筘,将经线分成上下两层,形成一个“梭口”。 右手则拿起那个粗糙的木梭子,引着纬线,小心翼翼地从梭口中穿过。 然后放下综筘,拿起那块磨损的筘板,用力向前一推,“哐当”一声,将刚刚穿过的纬线打紧。 如此循环往复。 提综、投梭、打纬…… 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的吃力。 提综需要很大的力气,沉重的综筘常常让王氏的胳膊感到酸痛。 投梭时要格外小心,粗糙的梭子和不平整的经线,稍不注意就会挂断线,需要停下来重新接续。 打纬时更是费劲,那破旧的筘板早已失去了力度,需要反复捶打好几次,才能将纬线勉强推到位。 织机的各个部件,也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嘎吱、嘎吱、哐当、哐当”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速度,极其缓慢。 王氏从清晨坐到中午,腰背挺得笔直,几乎没有片刻停歇。 额头上的汗珠,不断地滴落在身前的布匹上。 但卷布轴上新增加的布匹长度,却仅仅只有一拃(成年人张开拇指和中指的距离)左右。 而且,织出来的布,虽然因为线的改良,比以前的粗麻布确实要平整细密一些。 但受限于织机本身的简陋和操作的困难,布面依旧显得有些稀疏,不够紧致。 张大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看着妻子那专注而疲惫的侧脸。 看着她重复着千百次的、单调而费力的动作。 看着她鬓角被汗水浸湿的碎发。 看着她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老茧、甚至有些变形的手。 他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涩。 这就是这个时代普通农家女子的宿命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自己的青春、健康、甚至生命,都消磨在这无休止的、低效的劳作之中? 不行。 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女儿,也这样过一辈子。 他必须改变这一切。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台嘎吱作响的破旧织机上。 脑海中,《乃服》篇里那些更先进、更高效的织机图样,变得越来越清晰。 提花机、脚踏织机、多综多蹑织机…… 虽然以他现在的条件,还无法立刻复制出那些精巧的机器。 但至少,对眼前这台简陋的织机进行一些关键的改良,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比如,增加一个简单的脚踏提综装置,解放双手,提高效率。 比如,改造一个更顺滑的投梭装置。 比如,加固机身,更换一个更平整有力的筘板…… 这些改良,或许就能让王氏和花儿的辛劳,减轻许多。 也能让她们织出的布,品质更上一层楼。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看着王氏依旧在辛劳织布的背影,暗暗下定了决心。 改良织机。 这件事,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第42章 药材加工,提升价值 自从定下了采药作为一项重要的“开源”途径后。 张大山便带着铁牛和石头,更加频繁地进入青石山。 他们不再像最初那样漫无目的地搜寻。 而是根据张大山的指点和石头的日益长进的眼力,有目标地寻找那些价值较高的药材。 尤其是黄芪和三七,更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几番辛苦下来,棚屋角落里晾晒的药材,已经积累了相当可观的数量。 黄芪根堆成了一小堆,粗细不等,色泽各异。 三七的块茎也攒了有小半篮子。 还有柴胡、蒲公英根、款冬、车前草等等,分门别类地晾着。 看着这些凝聚了父子三人汗水的收获,张大山的心里既踏实,又有些隐隐的不安。 自从与赵四海搭上线,并且成功用第一批粗加工的药材换回了宝贵的粮种之后。 张大山的心里,就一直惦记着这位赵掌柜当初评价他那些药材时说过的话。 “东西是好东西,就是处理得糙了点。” “若是能弄干净些,炮制得地道些,价钱自然能上去不少。” 这些话,如同种子一般,落在了张大山的心田里。 他知道,赵四海说的是行家话。 同样的药材,是直接晒干的“生货”,还是经过精心炮制的“熟货”,其药效和价值,往往是天差地别。 想要将采药这条路走得更长远,想要从中获取更大的利润,就必须在“加工”二字上下功夫。 提升药材的附加值,势在必行。 “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 这是前世那些百年老药铺恪守的祖训,也道出了中药炮制的精髓所在。 张大山深知,药材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其本身的稀有度和药效。 更在于通过恰当的、精心的炮制加工,使其性状改变、毒性降低、疗效增强、更易于保存和使用。 经过精心炮制的药材,无论是卖相还是内在品质,都与粗糙的生货有着天壤之别。 其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他脑海中的《天工开物》,虽然并非专门的医药典籍。 但在《丹青》、《膏液》等篇章中,涉及到对各种天然矿物、植物进行提纯、萃取、加工、保藏的方法,其原理与药材炮制多有相通之处。 比如对湿度的控制、温度的掌握、不同物质的辅料应用等等。 结合他零散的现代中药炮制常识。 张大山决定,对家里积攒下来的这批药材,进行一次彻底的、技术升级版的精加工。 他要让这些来自深山的“草根树皮”,真正蜕变成能登上大雅之堂、换回真金白银的“地道药材”。 像他们现在这样,只是简单地挖回来,抖掉泥土,晒干存放。 这种粗放的处理方式,恐怕只能卖个原料价。 若是能按照更专业的方法,对这些药材进行一番加工炮制。 提升它们的品相,更好地保存其药性。 那么,下次再与赵四海交易时,价值必定能大大提升。 同样的付出,要追求最大的回报,这才是长久之计。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天工开物·丹青》篇里关于药材加工的种种记载。 虽然很多复杂的炮制方法(如酒炙、醋炒、蜜炼等)以他目前的条件难以实现。 但一些基础的、关键的处理步骤,却是可以尝试的。 比如,精细的清洗(不能用水猛冲,要用软刷或湿布擦拭)。 比如,规范的切片(不同药材有不同的切法,如黄芪的“马蹄片”)。 比如,恰当的干燥(避免暴晒,讲究通风和温度)。 比如,严格的分级(按大小、年份、品相区分)。 甚至,像三七这种略带微毒、需要特殊处理才能更好发挥药效的药材,书中也有提及简单的蒸制方法。 这些看似简单的步骤,却蕴含着提升药材价值的关键。 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粗放处理了。 必须拿出对待珍宝的态度,来对待这些来之不易的收获。 张大山下定了决心。 他将这个想法告诉了正在帮他整理药材的石头。 “石头,你看这些黄芪,虽然咱们挖了不少,但大小不一,泥土也没清干净,就这么拿去卖,怕是卖不上好价钱。” “咱们得想法子,把它们弄得更‘齐整’、更‘干净’、更‘像样’一些。” 石头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用力点头:“爹,你说咋弄,俺就咋弄。” 于是,一场围绕着药材加工、提升价值的新的家庭劳作开始了。 张大山首先将重点放在了数量最多、价值也最高的黄芪上。 他让石头和铁牛一起,将所有晾干的黄芪根都搬到光线好的地方。 然后,他亲自示范,教他们如何用软毛刷(用兽毛自制的)和微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清理掉根茎表面附着的泥土和杂质。 “记住了,不能用水大冲大洗,会把药性冲跑了。要一点点擦,一点点刷。” 他反复叮嘱。 父子三人耐着性子,将每一根黄芪都仔细清理干净,露出其原本的黄褐色泽。 清理干净后,便是分级。 张大山按照根茎的粗细、长短、色泽、以及他判断的大致年份,将黄芪分成了上、中、下三等。 上等的,自然是那些粗壮饱满、颜色深黄、质地坚实的“大家伙”。 中等的,则是大小适中、品相尚可的。 下等的,就是那些细小的根须、或者形态不佳、颜色偏淡的。 分级之后,便是最考验技术的切片环节。 张大山取出那把新买的、磨得锋利无比的开山斧。 他拿起一根上等黄芪,固定在特意找来的平整木墩上。 深吸一口气,运足臂力,手起斧落。 “咔嚓。” 一声脆响。 黄芪被整齐地切断。 断面平整,呈现出清晰的“菊花心”纹理和淡黄色的光泽。 但这还不够。 他要切的是斜片,也就是所谓的“马蹄片”。 这需要精确的角度和力道控制。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再次下斧。 这一次,斧刃沿着一个倾斜的角度切下。 一片厚薄均匀、状如马蹄的黄芪斜片便应运而生。 “就是这样。切出来的片要薄厚均匀,形状规整,断面光滑。这样的药材,药铺才喜欢收,价钱也高。” 他将切好的样片递给儿子们看。 铁牛和石头都看得啧啧称奇。 切片的工作主要由张大山和力气大、手也渐稳的铁牛负责。 石头则在一旁负责传递、整理切好的药片,并学着父亲的样子进行二次筛选。 这项工作极其枯燥,且非常耗费体力。 坚硬的黄芪根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切动。 还要时刻注意保持切片的均匀和规整。 一天下来,父子三人都累得胳膊酸痛,虎口发麻。 但看着那一片片码放整齐、散发着浓郁药香的黄芪片,成就感油然而生。 处理完黄芪,张大山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些黑乎乎、疙疙瘩瘩的三七。 他记得书中提过,三七需要经过蒸制才能更好地发挥其“止血、活血”的功效。 他决定尝试一下。 他让王氏将家里那口缺耳朵的铁锅刷洗干净,倒入半锅水。 又找来几根粗竹棍,架在锅沿上,做成一个简易的支架。 再将一个破陶盆放在竹棍上,把清洗干净的三七块茎放入盆中。 盖上锅盖(也是破的,用湿布堵住缝隙),然后让铁牛在灶膛里烧起文火。 利用水蒸气,对三七进行长时间的蒸制。 这个过程需要耐心和对火候的精确把握。 张大山守在灶边,不时地添柴、观察蒸汽的情况。 他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这种土法子蒸出来的效果如何。 但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法了。 大约蒸了一个多时辰。 张大山估摸着差不多了,才让铁牛撤掉灶膛里的火。 等锅里的热气散去,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锅盖。 一股混合着泥土气息和特殊药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只见陶盆里的三七,颜色变得更深,质地也似乎变得更油润了一些。 用手捏一捏,感觉比生的时候要软糯一些。 “应该成了。” 张大山将其取出,放在干净的草席上晾凉、晾干。 至于其他的杂药,如柴胡、蒲公英根等,他也都按照各自的特性,进行了清洗、切段、晾晒等基础处理。 虽然没有太复杂的炮制,但也比之前直接堆在一起要规整得多,价值自然也提升了不少。 经过好几天的忙碌。 原本堆在角落里那些杂乱无章的原生药材,都变成了一批批经过精心加工、分类整理、品相提升的“精品”。 黄芪片薄厚均匀,色泽金黄。 三七块油润饱满,质地沉实。 其他杂药也都干净整洁,蓄势待发。 看着这些凝聚了全家心血的成果,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 下一次,等赵四海的商队再来时,他有信心,能凭借这些提升了价值的药材,换回一个更好的价钱。 第43章 再访赵四海,初谈合作 棚屋角落里,那些经过精心炮制加工的药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干净的麻袋和背篓里。 黄芪片色泽金黄,菊花纹理清晰。 三七块油润沉实,散发着独特的微香。 柴胡段、白术片等也都干净规整,品相上乘。 看着这些凝聚了全家心血的“精品”,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 他知道,是时候,再去临水镇走一趟了。 他将几个装满了药材的麻袋仔细捆扎好。 依旧是叫上了二儿子石头。 石头如今对药材的兴趣日益浓厚,跟着去见识真正的交易场面,对他大有裨益。 考虑到这次货物较多,他也让大儿子铁牛一起跟上,负责主要的搬运和力气活。 父子三人,再次踏上了前往临水镇的路。 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了底气和希望。 这一次,他们的脚步都显得比以往轻快了许多。 来到临水镇,熟门熟路地找到悦来客栈。 向伙计一打听,得知赵四海的商队恰好前两天刚回来,正在客栈里盘点货物,准备休整几日。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张大山心中暗喜,让伙计帮忙通报了一声。 很快,赵四海便从楼上走了下来。 看到张大山父子三人,以及他们脚下那几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赵四海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哈哈,张老哥,你可算来了。” “兄弟我正念叨着,你上次说的那些好药材,啥时候能再送一批来呢。” “让赵掌柜久等了。”张大山笑着拱手,“家里事情多,这才刚把手头这点存货拾掇好。” “快快快,楼上请。” 赵四海将他们请到上次那间客房。 这一次,他的态度明显比上次更加热情和平等。 少了些居高临下的审视,多了些对合作伙伴的尊重。 落座奉茶之后,赵四海便有些迫不及待地指着那几个麻袋问道:“老哥,这次……带来的货色如何?” “还请赵掌柜过目。” 张大山示意铁牛和石头,将麻袋一一解开,把里面精心炮制过的药材,小心地倒在地上早就铺好的干净油布上。 当那些色泽纯正、形状规整、散发着浓郁地道药香的黄芪片、三七块、柴胡段……呈现在赵四海面前时。 这位走南闯北、见惯了好东西的行商,眼睛瞬间就瞪圆了,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这……这……”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拿起一把金黄油润、切口光滑的黄芪片,放在眼前仔细看着,又凑到鼻子前深深地嗅着。 “好。好啊。” “这成色,这刀工,这干燥度……简直……简直比府城里那些大药铺的供奉药材还要地道几分。” 他又拿起一块蒸制过的三七,用指甲掐了掐,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油润和硬度。 “还有这三七……蒸制得火候正好,药性内敛而不散……绝了。” 他一样样看过去,口中啧啧称赞,眼中的惊喜和欣赏之色越来越浓。 他原本以为,上次张大山带来的样品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对方竟然能拿出如此高品质的、经过专业炮制的“熟货”来。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农夫采挖山货的范畴。 这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或者……掌握着不为人知的独门技艺。 他看向张大山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不再是看待一个普通的、可以随意拿捏的乡下供货人。 而是将他视为一个真正有实力、值得深度合作的伙伴。 “张老哥。” 赵四海站起身,对着张大山郑重地拱了拱手。 “恕兄弟之前眼拙了。” “您这手炮制药材的绝活,真是让兄弟我大开眼界,佩服,佩服之至。” “赵掌柜过奖了。”张大山连忙还礼,“也就是自己瞎琢磨的一些土法子,登不得大雅之堂。” 他依旧保持着谦虚,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底牌。 “老哥你就别谦虚了。”赵四海笑道,“是不是土法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实实在在的货色。” “这样的好东西,才真正是能卖出大价钱的硬通货。” “来人。”他朝着门外喊了一声,“拿戥子来,仔细称重,分等记录。” 伙计们立刻拿来了精密的戥子。 开始对这批药材进行仔细的称重和登记。 这一次,赵四海没有再像上次那样诸多挑剔,反而对那些炮制得格外精良的上等品,赞不绝口。 最终核算下来。 这批药材的总量大约有七十斤左右,比上次多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品质的大幅提升。 赵四海按照不同的等级和药材种类,给出了远高于普通生货的价格。 尤其是那些上等的黄芪片和蒸制过的三七块,价格几乎是普通生货的三倍。 林林总总加起来,总价算下来,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 足足有二十八两银子之多。 二十八两。 但对于刚刚解决温饱问题、正处于艰难起步阶段的张家来说,依然是一笔足以改变现状的“巨款”。 它意味着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口粮有了保障。 意味着可以添置更多急需的工具。 张大山强压下激动的心情,看着赵四海让管事取来银子和铜钱。 当那沉甸甸的、装满了二十八两银钱的布袋交到他手中时。 他感觉自己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石头在一旁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和成串的铜钱,眼睛都直了,小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似乎被这个数字震慑住了。 铁牛也激动得脸庞通红,紧紧攥着拳头。 “张老哥。” 交易完成,赵四海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 “实不相瞒,你这批货,兄弟我拉到府城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只是……老哥你这供货量,对兄弟我来说,还是……太少了点。” 他话锋一转,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以老哥你的本事,若是能长期、稳定地,给兄弟我供应这种品质的药材。” “兄弟我保证,价格绝对公道,有多少,我要多少。” “甚至……若是老哥你将来想扩大规模,无论是需要人手还是本钱,兄弟我都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这番话,虽然没有直接提“投资”,但也等于是正式提出了长期合作的邀请,并暗示了未来更深度合作的可能。 张大山知道,这才是今天最大的收获。 与赵四海建立起稳固的合作关系,获得一条可靠的销售渠道,远比眼前这二十八两银子更加重要。 “赵掌柜如此看重,是俺们的福分。” 他立刻顺水推舟,笑着回应道。 “不瞒您说,俺们也正有此意。” “只是家里人手有限,山路难行,这产量……确实上不去。” “不过,既然赵掌柜您有这个心,俺们自然会尽力而为。” “以后,咱们就定个大致的规矩,比如……每月或者每两月,俺给您送一次货,尽量保证质量和数量,如何?” “好好好。如此甚好。”赵四海抚掌大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张老哥,以后你就是我赵四海在这青石山地界,最信得过的供货老弟了。” 双方又就后续的联络方式、交货细节等,进行了简单的商议。 一个初步的、基于互信和共同利益的长期合作关系,便这样建立了起来。 张大山带着两个儿子,怀揣着沉甸甸的银钱和更加沉甸甸的希望,离开了悦来客栈。 第44章 稳定收入,解决温饱 二十八两银子。 当张大山将那个装满了碎银和成串铜钱、沉甸甸的布袋,再次放到自家那张简陋的矮木桌上时。 整个棚屋里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笔“巨款”而变得灼热起来。 王氏和孩子们再次围了上来,眼睛瞪得溜圆,紧紧盯着桌上那堆散发着诱人光泽的钱币。 虽然没有上次空想中那一百多两那么夸张。 但这二十八两,对于这个刚刚从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绝境中挣扎出来的家庭来说,依然是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财富。 “这……这次……卖了这么多?” 王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摸着一块碎银子,冰凉的触感才让她确认这不是在做梦。 “嗯。”张大山用力点头,脸上洋溢着激动和自豪。 “咱们的药材,炮制得好,赵掌柜很满意,给的价钱自然就高。” “而且,爹已经跟赵掌柜说好了,以后咱们采挖炮制的药材,他都要,还会给公道价钱。” “咱们家,总算……有稳定的进项了。” 稳定的进项。 这五个字,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王氏心中最后一丝因为贫穷而积压的阴霾。 她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喜极而泣。 这意味着,他们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吃了上顿愁下顿,时刻活在断粮的恐惧之中。 意味着,孩子们可以不再挨饿受冻,能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成长。 意味着,这个家,是真的有奔头,有希望了。 孩子们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二十八两银子到底意味着什么。 但他们能感受到娘亲喜悦的泪水,能感受到父亲话语中那份前所未有的底气。 他们也跟着欢呼雀跃起来,围着桌子又蹦又跳。 “太好了。以后是不是不用天天喝野菜糊糊了?”柱子第一个喊道。 “是不是能穿新衣服了?”丫丫也期待地问。 “都有,都会有的。”张大山笑着,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头。 巨大的惊喜过后,是冷静而细致的规划。 张大山深知“钱要花在刀刃上”的道理。 这二十八两银子,看着不少,但对于一个要养活十口人、并且百废待兴的家庭来说,每一文钱都必须精打细算。 他和王氏秉烛夜谈,仔细商量着这笔钱的用途。 他们一致认为,首要的任务,就是彻底解决眼下最迫切的温饱问题。 必须保证全家人,尤其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能吃饱、穿暖。 这是活下去、发展下去的基础。 于是,他们决定,拿出大部分钱,用于购买生活必需品。 剩下的,则要仔细存起来,作为应急储备。 第二天,张大山便再次带着铁牛和石头,赶着从村里租借来的牛车,信心满满地前往临水镇。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不再是卖东西,而是——采购。 他首先来到镇上最大的粮店。 想起过去几个月那饥肠辘辘、糠麸野菜都舍不得吃的日子,他豪气地一挥手。 “老板,给俺来五百斤粟米,三百斤糙米,再来一百斤黄豆。” 他没有买更精贵的白面,依旧选择了耐放、顶饿的粗粮。 但这个数量,却足以让全家十口人,在省吃俭用的前提下,安安稳稳地吃到下一个收获季了。 看着那一个个被装得鼓鼓囊囊、沉甸甸的粮袋被搬上牛车。 张大山、铁牛、石头父子三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仓里有粮,心中不慌。 古人诚不欺我。 接着,他又去了盐铺。 这次他不再是只买一小包,而是直接买了一大包的粗盐。 足够家里用上大半年了。 他还下狠心,买了一小坛最便宜的菜籽油。 虽然依旧金贵,需要省着用,但至少能让家里的锅里,从此不再是清水寡油了。 灯油也买了一大罐,足够用到下一个收获季。 然后,他又去了布庄。 他仔细挑选了许久。 放弃了那些颜色鲜亮、质地柔软的棉布。 最终选择了几匹价格相对实惠、颜色耐脏、但质地却非常厚实、极其耐磨的土布。 这些布,足够给家里每个孩子添置一身能穿出去见人的、结实保暖的外衣和裤子了。 他还额外买了一些零碎的棉花,准备让王氏给孩子们的旧棉袄填充一下,或者加厚一下炕上的褥子。 最后,他还去铁匠铺,买了一把崭新的、钢口极好的开山斧,和一把同样崭新的、分量十足的锄头。 有了这两样利器,无论是砍柴、做木工,还是开垦荒地,效率都能大大提高。 林林总总算下来,这次大采购,差不多花掉了将近十五两银子。 看着迅速瘪下去一小半的钱袋,张大山也有些心疼。 但他知道,这些钱,花得值。 它们换来的,是全家人未来几个月最基本的生存保障。 满载而归。 当牛车拉着满满一车的粮食、布匹、油盐和新工具回到家时。 全家人都激动得无以言表。 粮袋被小心翼翼地搬进屋里,堆放在最干燥的角落,看着就让人心安。 新买的布料被王氏和花儿视若珍宝地收好,准备立刻开始量体裁衣。 盐罐、油罐、灯油罐都被装得满满当当。 就连空气中,似乎都少了几分贫穷的酸涩,多了几分殷实人家才有的、踏实的烟火气。 从这天起,张家的生活,真正意义上,发生了质的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饭桌。 虽然依旧是以粗粮为主,但顿顿都能保证足量管饱了。 小米粥熬得浓稠香滑,里面甚至会放上几块薯干增加口感。 杂粮窝头也蒸得更大更软和了,别提多香了。 炒野菜时,王氏也舍得多放一点油和盐了,那滋滋作响的声音和飘出的油香味,都能让孩子们馋得直流口水。 偶尔,陷阱里有了收获。 那更是如同过节一般,能让全家人都美美地解一次馋,感受一下那久违的肉味。 孩子们因为能吃饱饭,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身上也开始长肉了,不再是以前那种瘦骨伶仃、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精神头也更足了,干起活来也更有力气了。 身上的衣服,虽然依旧有补丁,但至少不再是破破烂烂、难以蔽体了。 王氏和花儿利用一切空闲时间,点着油灯,为家人赶制着新衣。 晚上睡觉,虽然铺板依旧拥挤。 但王氏用新买的棉花,将那床破旧的被褥仔细地填充、加厚了一番。 盖在身上,明显比以前暖和、松软了许多,夜里能安稳睡着了。 第45章 刘员外再逼,欲占便宜 稳定的收入暂时缓解了张家燃眉之急。 全家人的脸上终于多了些许肉眼可见的生气。 虽然依旧是粗茶淡饭,但至少不用再为下一顿是否有米下锅而提心吊胆。 孩子们也能偶尔吃到一点带着油腥的炒野菜。 新修补的牛棚虽然简陋,却也足够遮风挡雨,夜里不再被冻得瑟瑟发抖。 地里的活计虽然辛苦,但有了盼头,干劲也足了许多。 晾晒的药材一天天增多,像是一张张无声的“存单”,预示着未来的好光景。 日子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一步一个脚印地挪动着。 张大山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然而,他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 麻烦,就像那山里的毒蛇,总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悄悄探出头来。 尤其是那个贪婪狡猾的刘员外。 上次被自己硬邦邦地顶了回去,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这些天,村西头附近总有陌生面孔晃悠,张大山猜测多半是刘家的眼线。 他在心里暗暗提高了警惕。 果不其然,这天下午,张大山刚带着铁牛和石头从地里回来,还没来得及擦把汗。 一个尖细而又带着几分刻意热情的声音,就从棚外传了进来。 “哎呀,大山兄弟在家啊。” “可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听说最近日子过得红火,连肉香都能飘出老远呢。” 是刘员外。 他那标志性的、略显肥胖的身影,堵在了牛棚并不宽敞的门口。 他今天穿得更是讲究,一件崭新的湖蓝色绸缎袍子,腰间系着玉扣腰带,手里还摇着一把不合时宜的折扇。 脸上堆满了笑容,那双小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毫不掩饰地打量着棚内的一切。 他身后,依旧跟着那两个膀大腰圆、神情倨傲的家丁。 张大山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放下手中的锄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原来是刘员外。” “什么风把您又吹到俺这穷地方来了?”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瞧兄弟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 刘员外摇着扇子,迈着八字步走了进来,仿佛巡视自己的领地。 “咱们都是一个村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俺这不是听说兄弟你最近手头宽裕了,特地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嘛。” 他嘴上说着帮忙,眼睛却像扫描仪一样,快速扫过墙角晾晒的药材,扫过那个鼓鼓囊囊的粮袋,最后落在了正在棚内帮王氏整理麻线的张花儿身上。 当他的目光触及花儿那已经开始显露少女风姿的身段和清秀的面容时,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贪婪和炙热。 张大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警铃大作。 这老色鬼,贼心不死。 “多谢员外好意。” 张大山挡在了刘员外和女儿之间,语气冷淡地说道,“俺们家虽然穷,但有手有脚,还不需要劳烦员外您。” 刘员外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和蔼”了。 “大山兄弟这话就太客气了。” “谁家还没个难处呢?” “就说你家这日子,看着是比以前强点了,可这十来张嘴吃饭,开销也大啊。” “光靠着进山挖点那什么……草根树皮的,能顶什么用?”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兄弟你前些日子去镇上,卖了不少钱?” 张大山心中一凛。 消息传得真快。 看来村里盯着他们家的人不少。 “也没多少。” 他含糊道,“就是些不值钱的山货,换了点盐巴和粗粮罢了。” 他绝不会透露自己卖了多少钱,更不会让对方知道药材的真正价值。 “哦?是吗?” 刘员外显然不信,小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那可真是可惜了。” “本来俺还想着,要是兄弟你手头紧,俺这儿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上次俺跟你提的那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他终于还是把话题绕回了张花儿身上。 “俺家那小子,对你家花儿可是一直念念不忘啊。” “聘礼的事儿嘛,都好商量。” “你要是觉得上次那个数少了,咱们可以再谈谈嘛。” 他一副“我很大度,可以给你加价”的姿态。 张大山看着他那虚伪的嘴脸,胃里一阵恶心。 “员外的好意,俺还是那句话,心领了。”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冷硬如铁。 “俺家花儿的婚事,俺这个当爹的自有主张。” “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再次明确拒绝,不留丝毫余地。 刘员外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 他收起折扇,用扇骨轻轻敲打着手心,眯起眼睛,语气也变得阴沉起来。 “张大山,你这可是给脸不要脸了?” “俺好心好意跟你商量,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俺的面子。” “你真以为,凭你挖那点破草药,就能在这青石村站稳脚跟了?” 他开始撕下伪装,露出威胁的獠牙。 “俺告诉你,这青石村,还轮不到你一个刚分家出来的穷户说了算。” “俺刘家,想让你过不下去,有的是法子。” 他指了指外面那片刚开垦出来的荒地。 “就说你那几亩破地。那可是挨着俺家的好地。” “要是哪天,俺家的水渠不小心‘漏’了点水,把你那地给淹了……” 他又指了指远处通往镇上的小路。 “或者,哪天你去镇上卖东西,路上不小心‘遇’到点麻烦……” 他话语中的威胁,赤裸裸,毫不掩饰。 张大山听着这无耻的威胁,气得浑身发抖,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 这刘胖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这是想逼着他就范。 “刘员外。” 张大山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迎着对方阴冷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俺敬你是村里的长辈,才跟你好说好商量。” “但你若是想仗势欺人,逼迫俺嫁女儿,甚至想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俺们家。” “那俺张大山也不是泥捏的。”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真把俺逼急了,俺这条贱命豁出去,也得拉你垫背。”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和决绝。 那眼神,如同受伤后被逼到绝境的孤狼,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旁边的铁牛和石头也感受到了父亲的怒火,默默地上前一步,虽然没说话,但那紧握的拳头和凶狠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刘员外被张大山这突如其来的狠厉眼神和话语震慑住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感觉脊背有些发凉。 他没想到,这个一向被认为老实巴交的农夫,骨子里竟然藏着如此凶悍的一面。 那种眼神,绝不是装出来的。 是真的敢拼命的眼神。 他看了看张大山,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两个如同小狼崽子般虎视眈眈的儿子。 心里也有些打鼓。 为了一个丫头片子,跟这种亡命徒硬碰硬,似乎不太划算。 而且,这张大山最近确实有些邪门。 又是挖到好东西,又是搭上商队的路子。 谁知道他背后还有没有别的依仗? 刘员外心里快速权衡着利弊。 今天看来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了。 硬来风险太大。 看来,还得从长计议。 或者,换个方式? 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又换上了一副笑脸。 “哎呀呀,大山兄弟,你这是说的哪里话。” “俺就是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急的。” “都是乡里乡亲的,俺怎么会做那种下作的事情呢?” 他开始打哈哈,试图缓和气氛。 “花儿的婚事嘛,既然你自有主张,那俺就不多嘴了。” “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新的“便宜”可占。 “俺看兄弟你家这日子过得还是紧巴。” “不如这样,我看你家这棚子也太小了,孩子们都挤不下。” “俺在村南头还有一处空着的旧宅子,虽然也旧了些,但比你这牛棚总是强多了。” “你要是愿意,可以先搬过去住着,租金嘛……也好商量。” 他看似好心地提议道。 张大山心中冷笑。 这老狐狸,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平白无故让自己搬去他的旧宅子住? 难道是想把自己一家捏在手里,方便控制? 还是那宅子有什么问题? 他可不相信这刘胖子会有这么好心。 “多谢员外好意了。” 张大山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俺们住这儿挺好,虽然破了点,但清静自在。” “就不麻烦员外您了。” 刘员外再次被拒,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没想到张大山如此油盐不进。 软硬都不吃。 看来,想从这家伙身上占到便宜,还真不是件容易事。 “行。既然兄弟你都这么说了,那俺也就不强求了。” 刘员外悻悻地说道。 “那……俺就先回了。” “得空再来看兄弟你。” 他说了句场面话,便带着两个家丁,转身离开了。 看着刘员外离去的背影,张大山眉头紧锁。 第46章 强硬回击,寸土不让 刘员外带着威胁悻悻离去。 但这并未让张大山的心情有丝毫放松。 他太了解那种人了。 贪婪、记仇、睚眦必报。 绝不会因为一次口头上的受挫就善罢甘休。 明面上或许会暂时收敛。 但暗地里的小动作,肯定少不了。 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果不其然,仅仅过了两天。 麻烦就悄然而至。 这天清晨,张大山照例带着铁牛和石头去西边那片刚开垦出来的荒地干活。 远远地,他就发现地头的景象有些不对劲。 走近一看,父子三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只见靠近刘员外家田地的那一侧地界。 原本他们辛辛苦苦清理出来、准备用来做田埂的一小堆碎石。 竟然被人恶意地重新抛撒到了刚刚平整过的田地里。 不仅如此,地头上还多了几个凌乱而又带着挑衅意味的新脚印。 甚至,他们昨天刚挖好的一小段排水沟,也被故意踩塌了几处。 虽然损失不大,但这种行为背后的恶意,却如同苍蝇一般令人恶心。 “爹。肯定是姓刘的那老东西干的。” 石头气得脸都红了,握紧了拳头。 铁牛也皱着眉头,看向父亲,眼神里带着询问。 张大山没有立刻说话。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那些脚印和被破坏的痕迹。 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多半是刘员外授意,让家里的长工或者家丁干的。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最是恶心人。 他们就是想用这种方式,不断地骚扰、恶心你。 让你不得安生,让你知道得罪他的“后果”。 若是自己忍气吞声,默默地把石头捡回去,把沟渠修好。 那对方肯定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今天扔石头,明天就可能毁坏刚出土的幼苗。 后天就可能直接侵占地界。 退一步,绝不会海阔天空。 只会让豺狼更加猖狂。 对付这种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比他更硬。 让他知道,你不好惹。 让他明白,敢伸爪子,就得做好被剁掉的准备。 “强硬回击,寸土不让。” 这八个字,清晰地浮现在张大山的脑海中。 “走。先别管这些石头。” 他站起身,对两个儿子说道。 “咱们去砍些木头和荆棘来。” “爹,砍那些做啥?” 石头不解地问。 “做篱笆。做标记。” 张大山眼神锐利地扫过那片被侵犯的地界。 “咱们要把属于咱们家的地,一寸一寸地给它圈起来。” “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是咱们的地盘。” “谁要是敢再过界,敢再动咱们地里的一草一木。” “就别怪咱们不客气。”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铁牛和石头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眼中也燃起了火焰。 对。 不能再忍了。 必须让他们知道厉害。 父子三人立刻放下手中的农活。 转而去附近的矮树林和山坡上。 张大山指挥着儿子们,砍伐了一些相对粗壮、适合做桩子的木棍。 又收集了大量带刺的荆棘藤条。 他们将这些材料运回地头。 然后,张大山亲自拿起那把新买的开山斧。 沿着他认定的、属于自家田地的边界线。 开始用力地往下打木桩。 每隔几步,就打下一根深深的木桩。 木桩打得又深又稳,显示出主人的决心。 铁牛和石头则负责将那些带刺的荆棘藤条,缠绕在木桩之间。 他们故意将荆棘缠绕得又密又乱。 尖锐的长刺向外张扬着,形成了一道简陋却又充满威慑力的“铁丝网”。 这不仅仅是在划分地界。 更是在无声地宣告主权。 是在向那个暗中使坏的刘员外,发出最强硬的警告。 父子三人一直忙活到中午。 终于,沿着那五亩劣田与刘家田地相接壤的一侧,以及通往山林的小路边。 都竖起了一道长长的、布满了尖刺的荆棘篱笆。 虽然看起来粗糙简陋。 但那密密麻麻的尖刺,却足以让任何想要轻易跨越的人望而却步。 做完这一切,张大山才将那些被扔进田里的石头,一块块捡出来,重新堆放到篱笆内侧。 又将那被踩塌的排水沟,仔细地修补好。 他站在新竖起的篱笆墙边,看着眼前这片虽然贫瘠、却属于自己的土地。 眼神中充满了扞卫者的坚定。 “记住了。” 他对两个儿子说道,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这是咱们的家当,咱们的根。” “以后,谁要是敢再动这篱笆里面的一草一木。” “不管他是谁,都给俺打出去。” “打不过,就喊爹。” “天塌下来,有爹给你们扛着。” “是。爹。” 铁牛和石头齐声应道,胸中充满了热血和力量。 下午,他们没有再去垦地。 张大山让铁牛和石头轮流在地头“看着”。 他自己则带着另一部分荆棘和木桩,去了他们家通往后山采药的那条必经之路上。 他怀疑,刘家的人不仅可能在田地上做手脚,也可能在他们进山的路上设置障碍,或者窥探他们采药的秘密。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在那条小路的几个关键隘口和转弯处,同样设置了类似的荆棘障碍。 虽然不能完全阻止别人通过。 但至少能起到警示作用,并且让任何试图偷偷摸摸通过的人,都留下明显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张大山回到家,将情况简单地跟王氏和花儿说了。 王氏听完,吓得脸色发白,担忧道:“当家的,你这样……会不会把刘员外彻底得罪了?他要是真下狠手……” “怕也没用。” 张大山打断她,语气坚定,“咱们越是退让,他们就越是得寸进尺。” “只有让他们知道咱们不好惹,知道咱们敢拼命,他们才会有所顾忌。” “放心,孩儿他娘,俺心里有数。不会拿咱们一家子的性命去冒险的。” 他安慰着妻子,但眼神中的冷冽却未曾消退。 第47章 花儿心忧,父亲的保护 竖起荆棘篱笆,强硬回击了刘家的挑衅。 这让张大山一家暂时赢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至少这几天,没再看到刘家的家丁在附近鬼鬼祟祟。 地里的石头依旧顽固。 棚里的日子依旧清苦。 但少了那份时刻被人窥伺和骚扰的恶心感,大家的心情都松快了不少。 然而,张大山敏锐地察觉到。 家里的气氛,似乎并未完全轻松下来。 尤其是大女儿花儿。 这个十五岁的少女,本该是如春天花苞般绽放的年纪。 可她的眉宇间,却总是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虑。 不像以前那种对贫困生活的无奈。 而是一种更深的、带着恐惧的担忧。 她的话变少了。 笑容也少了。 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纺线或者做针线活,一坐就是大半天。 有时候,张大山夜里起夜,会听到她在睡梦中发出细微的、压抑的呜咽声。 甚至有一次,他看到花儿去溪边洗衣服回来,眼眶红红的,像是偷偷哭过。 张大山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他知道女儿在担心什么。 刘员外那赤裸裸的、贪婪的目光。 那毫不掩饰的、势在必得的威胁。 对于一个情窦初开、心思敏感的少女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压力和恐惧。 她害怕。 害怕自己会像村里其他一些穷人家的女儿一样,被当成货物一样卖掉。 害怕因为自己,而给这个刚刚看到一点希望的家,带来灭顶之灾。 这些担忧,她不敢说出来。 她怕爹娘担心,怕弟妹害怕。 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将恐惧压在心底。 可她越是这样懂事隐忍,张大山看着就越是心疼。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 孩子们照例在新搭的铺板上打闹嬉戏。 王氏在油灯下缝补着铁牛又磨破了的膝盖。 张大山看到花儿又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低着头,手指机械地捻着麻线,眼神却有些空洞。 他放下手中正在打磨的斧头,走了过去。 他在花儿身边那个矮小的木墩上坐下。 昏暗的灯光,将父女俩的身影拉长,映在斑驳的土墙上。 “花儿。” 他轻声唤道。 花儿身体微微一颤,抬起头,看到是父亲,眼神有些慌乱。 “爹。”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麻线。 “还在担心刘家那事儿?” 张大山开门见山地问道,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花儿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 那细细的脖颈,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如此脆弱。 张大山心中叹了口气。 他伸出那只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厚茧的大手,轻轻地、有些笨拙地,放在了女儿瘦弱的肩膀上。 花儿的身体又是一僵。 记忆中,爹很少这样亲近地碰触她。 爹总是沉默的,威严的,像一座山,默默地支撑着这个家,却很少流露出温情。 “爹知道,你心里害怕。” 张大山缓缓说道,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 “那刘胖子不是个东西,看你的眼神就像狼看着羊。” “他那些话,也吓着你了,是?” 听到爹如此直白地说出她心底的恐惧,花儿再也忍不住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下来,滴在她手中的麻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着所有的委屈和恐惧。 “爹……俺……俺是不是……会给家里惹祸?” 她终于哽咽着问出了那句藏在心里很久的话。 “俺要是……要是不在了……刘员外是不是……就不会再找咱们家的麻烦了?” 她的话,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地扎进了张大山的心脏。 他没想到,女儿竟然会产生这样可怕的念头。 这刘胖子,简直是罪该万死。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但他很快又松开了。 他知道,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 他需要给女儿力量,需要驱散她心中的阴霾。 “傻丫头。胡说什么呢。” 他加重了语气,却不是责备,而是心疼。 他扳过女儿的肩膀,让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眼睛。 “你给爹听好了。” 他的目光坚定而又充满力量,如同黑夜里的星辰。 “你是爹的女儿,是咱们张家的宝贝。” “不是什么可以拿去换钱换粮的货物。” “爹和你娘,还有你哥哥弟弟们,拼了命也会护着你。” “谁要是敢打你的主意,想把你从爹身边抢走。” “爹就跟他拼命。”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和霸气。 花儿怔怔地看着父亲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如同火焰般燃烧的光芒。 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愤怒、心疼和无限保护欲的复杂神情。 她感觉自己冰冷的心,似乎被一股强大的暖流瞬间包裹了。 “可是……刘家有钱有势……咱们……” 她还是有些担心,声音带着哭腔。 “有钱有势又怎样?” 张大山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冷笑和不屑。 “钱能买来骨气吗?势能压倒人心吗?” “他们越是逼迫,咱们就越是要挺直腰杆。” “爹竖起那些篱笆,不仅仅是为了挡住他们的脏手。” “更是要告诉他们,告诉所有人。” “咱们张家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咱们的地,一寸不能占。” “咱们的人,一个不能少。” 他顿了顿,看着女儿梨花带雨的脸庞,声音再次变得温柔。 “花儿,你是个好姑娘。聪明,能干,心地善良。” “你的将来,应该由你自己做主,嫁一个你喜欢、也真心待你好的人。” “而不是被那个老色鬼糟蹋了。” “爹知道你心里苦,也知道你担心连累家里。” “但你要相信爹。” “爹现在或许还不够强大,但爹在努力。” “爹脑子里有东西,有能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的法子。” “等咱们家真正立起来了,谁还敢小瞧咱们?谁还敢欺负咱们?” “到那时候,你想做什么,想嫁给谁,都由你自己说了算。” “爹会一直护着你,直到你找到真正能托付一生的人。” 他看着女儿的眼睛,无比郑重地承诺着。 这番话,不仅是在安慰女儿,更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花儿听着父亲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感受着父亲手掌传来的温暖和力量。 心中的恐惧和担忧,如同被阳光驱散的薄雾,渐渐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和……骄傲。 她的爹,不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闷头干活、逆来顺受的爹了。 他变得有主见,有力量,像一座真正可以依靠的大山。 她用力地点点头,擦干了眼泪,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带着羞涩的笑容。 “嗯。爹。俺信你。” “这就对了。” 第48章 《水利》构思,水车之梦 春日渐深,阳光也日渐毒辣起来。 前些日子播下的种子,靠着初春时节土壤里残存的那点湿气,倒是勉强钻出了一些嫩黄的细苗。 可这远远不够。 粟米、麦子、豆子,哪一样生长不需要水的滋养? 尤其是那片被他寄予厚望的、尝试种植水稻的试验田,更是离不开水。 他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力气,从不远处那口刚挖好没多久的浅井里,一桶一桶地往外提水。 然后颤巍巍地挑着水桶,一步一步挪到地头,小心翼翼地浇灌那些脆弱的幼苗。 可井里的水量毕竟有限,仅够勉强维持水稻田不干涸,以及给其他旱地作物最干渴的时候“吊吊命”。 想要让这五亩地都喝足水,靠这口井,无异于杯水车薪。 好几次,他站在田埂上,望着那些因为缺水而显得有些萎靡、叶片发蔫的禾苗,心头都如同被烈日炙烤般焦灼。 难道,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土地,撒下的希望种子,最终还是要因为这该死的干旱而功亏一篑? 他不甘心。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村子南边那条蜿蜒流淌的清河。 清河的水量虽然不算特别丰沛,但常年不断。 河水清澈,是村里人主要的饮用水源。 若是能将这河水引到自家的田地里来……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他的整个心房。 可是,怎么引? 他家的地势,比河滩要高出不少。 直接挖沟渠引水,根本不可能。 用人力挑水? 那更是天方夜谭,别说五亩地,就是半亩地也浇不过来。 必须要有工具。 一种能够将低处的水,提升到高处的工具。 他的脑海里,如同按下了搜索键。 无数来自《天工开物》的记忆碎片开始翻腾、组合。 关于农业、关于水利的部分,尤其清晰。 他想起了书中《水利》篇的记载。 那里面,详细描绘了各种古代中国用于提水灌溉的精巧机械。 翻车,也就是龙骨水车。 结构相对简单,用人力或畜力驱动,通过链条带动木制刮板,将水从低处提升到高处,效率颇高,适合大面积灌溉。 筒车。 利用水流冲击转动,竹筒自动舀水提升,无需人力,昼夜不息,尤其适合河流落差较大的地方。 还有桔槔、辘轳…… 一个个曾经只存在于古籍图谱中的名字和形象,此刻在他的脑海中变得无比生动和具体。 他仿佛能看到那些木制的齿轮如何啮合转动。 能听到链条刮板哗啦啦的提水声。 能感受到水流冲击筒车带来的勃勃生机。 水车。 对。 就是水车。 这或许就是解决他家土地干旱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蹲在地头,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在干裂的土地上勾勒起来。 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他在计算。 计算着清河的水流速度和自家田地的高度差。 计算着制作水车所需要的材料——木材、竹子、绳索、或许还需要一点铁器? 计算着以他目前掌握的工具和手艺,哪种水车更容易实现。 龙骨水车似乎更实用,提水量大,但结构相对复杂,需要的部件多,对木工的要求也高。 筒车结构简单些,可以就地取材用竹子制作,但对水流的冲击力有要求,清河的水流似乎不够湍急。 桔槔和辘轳虽然简单,但提水量太小,效率太低,不适合灌溉农田。 思来想去,他觉得龙骨水车或许是更合适的选择。 虽然难度大些,但一旦建成,效益也最大。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 在那清河岸边,一架巨大的木制水车缓缓转动。 清澈的河水被一节节刮板带起,沿着长长的龙骨输送到高处。 然后哗啦啦地倾泻而出,流进新挖的水渠。 滋润着他家那五亩原本贫瘠干旱的土地。 禾苗在水的滋养下茁壮成长,变得绿油油一片。 秋天,金黄的稻穗、饱满的麦粒、沉甸甸的豆荚压弯了枝头。 丰收的喜悦洋溢在每一个家人的脸上。 那将是怎样一幅动人的景象啊。 这不仅仅是一个灌溉工具。 这是一个梦想。 一个用智慧和汗水,将荒漠变为良田的梦想。 一个让家人彻底摆脱饥饿,过上丰衣足食好日子的梦想。 一个让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在这个时代真正扎下根、挺起腰杆的梦想。 他的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的光芒。 一定要把它做出来。 无论有多难。 无论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傍晚回到家。 张大山将自己关于水车的构思,简单地跟王氏和铁牛、石头说了。 他没有讲太多复杂的原理,只是描述了水车如何能将河水引到地里,让庄稼不再受干旱之苦。 王氏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到丈夫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兴奋和笃定,她便无条件地选择相信。 “当家的,你要是觉得行,那咱就试试。” 她说道,语气一如既往地温顺而支持。 铁牛则被父亲描述的景象所吸引,憨厚的脸上也露出了向往。 “爹,那东西……真能把河里的水弄上来?” 石头更是激动得两眼放光,围着父亲不停地追问。 “爹,那水车长啥样?是不是跟磨坊里那个大轮子差不多?” “得用多少木头啊?咱们去山上砍吗?” “做好了,咱们家的地是不是就能跟刘员外家那水浇地一样了?” 看着家人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和好奇。 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力量。 他知道,这个“水车之梦”,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梦。 更是承载了全家人对美好未来的期盼。 他拍了拍石头的脑袋,笑着说道:“别急。这可是个大工程,得一步一步来。” “咱们得先有图纸,得准备材料,还得找合适的工具……” “这第一步嘛……” 他的目光,投向了村子另一头,那个烟囱里偶尔会冒出黑烟的、低矮的院落。 “咱们或许得先去拜访一下村里的老铁匠了。” 第49章 铁匠张老头,再次合作? 水车的梦想,在张大山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那些精巧的齿轮、链条、刮板的图像,仿佛触手可及。 但他也清楚,将梦想变为现实,绝非易事。 最大的障碍之一,便是工具和关键部件。 制造龙骨水车,需要精确加工的木材,需要坚固的轴承和轴套,还需要大量的铁制销钉来连接链条。 这些金属构件,是水车能够稳定运转、承受巨大水流冲击的关键。 而他手里,除了那几把破镰刀和锄头,就只有一把勉强能砍柴的开山斧。 靠这些,想造出结构相对复杂、对精度有一定要求的龙骨水车,无异于痴人说梦。 必须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村子另一头,那个常年飘着黑烟、传来叮当打铁声的小院落。 那里住着青石村唯一的铁匠——张老头,张铁山。 说起这张老头,也算是村里的一个“怪人”。 他本名张铁山,是张氏旁支,辈分比张大山高一辈,村里人都习惯叫他张老头,或者铁山叔\/爷。 他年轻时曾在县城铁匠铺当过学徒,手艺在十里八乡都是数一数二的。 无论是打制农具、修补铁器,甚至打造简单的刀具,他都信手拈来。 按理说,凭这手艺,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可张老头性子古怪,脾气又臭又硬,还嗜酒如命。 挣来的钱,大半都换了酒喝。 加上他不善经营,收费也随心所欲,高兴了少收点,不高兴了直接把人轰出去。 因此,他虽然手艺好,但家境一直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有些贫寒。 老伴早逝,膝下无儿无女,一个人守着那个破旧的铁匠铺,过着独来独往的日子。 张大山以前也找过他。 主要是家里的锄头、镰刀坏了,拿去修补。 张老头看在同族的份上,倒也没怎么为难他,但也绝谈不上热情。 只是收点辛苦钱,修好东西就打发他走人,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但这次,张大山要找他帮忙的,可不是修补几件破烂农具那么简单了。 他需要对方按照自己的要求,定制一批形状、尺寸都有特定要求的金属部件。 这不仅考验铁匠的手艺,更需要耗费不少的铁料和工时。 这老头会答应吗? 尤其是在他刚刚和老宅那边彻底闹翻、被村里不少人视为“不孝子”、“白眼狼”的情况下。 张老头会不会也听信了那些流言蜚语,对他心存芥蒂,或者干脆不愿沾染麻烦? 而且,这次需要的铁件数量不少,工钱和料钱加起来,肯定不是小数目。 虽然上次卖药材赚了二十多两银子,但家里刚买了大量物资解决温饱,剩下的钱也需要精打细算,为将来做准备。 他能拿出让这嗜酒如命的老铁匠心动的报酬吗? “怎么合作?” 张大山心里七上八下,一点底都没有。 但他知道,无论多难,都必须去试一试。 这是他实现水车之梦,改变全家命运的关键一步。 他将自己的想法跟铁牛和石头说了。 “爹想去请铁山爷帮咱们打点东西。” “造水车,离不开他那火炉和锤子。” “得有好家伙什才行。” 铁牛和石头自然没有异议。 他们也清楚家里工具的窘迫,更对父亲口中那个能把河水弄到地里去的“水车”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第二天上午,张大山下定了决心。 他让王氏将家里留着过节都不舍得吃的腊肉,切了一大半下来,用干净的荷叶包好。 又从上次卖药材后精打细算剩下的钱里,拿出一小块约莫半两重的碎银子,用布包好。 然后,他带着最为稳重的铁牛,提着这份诚意十足的礼物,朝着村东头的铁匠铺走去。 石头则被他留在家里,继续带着弟弟妹妹们处理药材和干些零活。 铁匠铺离老宅不远。 远远地,就能听到里面传来“叮叮当当”富有节奏的打铁声,以及风箱“呼呼”的声响。 走到门口,一股夹杂着煤烟和滚烫铁腥味的热浪便扑面而来,比以前似乎更猛烈了些。 院子里依旧杂乱,到处堆放着生锈的铁料、废弃的农具、黑乎乎的煤渣和木炭。 一个矮小的身影,正赤着膊,挥舞着大锤,一下下砸在烧红的铁块上。 炉火熊熊,火星四溅。 那身影正是张铁山。 他的精神头似乎比以前好了些,挥锤的动作也更加刚劲有力。 他年纪约莫五十出头,但因为常年劳作和饮酒,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不少。 头发花白,胡子拉碴,脸上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和深刻的皱纹。 但他的手臂却异常粗壮有力,肌肉虬结,每一次挥锤都显得沉稳而精准。 张大山示意铁牛在门口等着,自己则提着腊肉和碎银,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铁山叔。”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恭敬而自然。 张老头听到声音,停下了手中的锤子,转过身来。 看到是张大山,他眉头微微皱起。 他用沾满油污的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眯起眼睛打量着张大山。 “是你小子啊。”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些许不耐烦。 “今儿个又是哪把破锄头坏了?” 显然,他对张大山的印象还停留在以前那个经常来修补破烂农具的窝囊侄子身上。 “不是修东西,铁山叔。”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腊肉和装着碎银的布包递过去。 “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腊肉是自家留着最好的,这点碎银,您老拿着打壶好酒喝。” 张老头瞥了一眼那分量不轻的腊肉和甸手的布包,眼神闪烁了一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冷哼一声,并没有伸手去接。 “说。又想让俺老头子给你干啥白工?” 他的语气充满了怀疑和戒备。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小子这次来,是真有事想求您老帮忙。” “不是白工,工钱一文不会少您的。” “哦?” 张老头似乎来了点兴趣,但依旧板着脸,“先说说看,什么事?” “俺……俺想请叔您,帮俺打几样……小铁件。” 张大山小心翼翼地说道。 “还有,俺家里那把开山斧,想请您老给重新淬淬火,再打磨打磨。” 他没有一上来就提水车的事。 怕吓到对方,也怕对方不信。 他打算先从简单的、对方能接受的事情入手,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打铁件?淬火?” 张老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更加怀疑了。 “你小子哪来的钱请俺老头子干这个?” “俺听说,你都被你爹娘赶出家门,住到西边那破牛棚去了。” “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打铁件?” 他的话语虽然难听,但也点出了张大山目前的窘境,以及村里的普遍看法。 张大山脸上微微一热,但还是平静地回答:“日子是难,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前些日子侥幸进山挖了些药材,换了点钱。” “工钱方面,叔您放心,绝不会短了您的。” 他说着,再次将腊肉和碎银子往前递了递。 张老头看着那块油光发亮的腊肉,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又看了看那碎银子。 他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将东西接了过去。 “算你小子还有点孝心。” 他嘟囔了一句,脸色稍缓。 “说。要打什么铁件?多大的?干啥用的?” 他一边问,一边将腊肉随手挂在墙上,银子则塞进了腰间一个破旧的钱袋里。 张大山心中一喜。 看来有门。 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用木炭画着简易图样的破布片。 “叔,您看,俺想打几个这样的……铁轴套,还有几根这样的……铁销子。” 他指着图样解释道。 那些是他根据记忆中龙骨水车的关键连接部件,画出的最简化版本。 主要是用在链条刮板的连接处,以及水车主轴的两端。 “嗯?” 张老头接过布片,凑到光线亮些的地方仔细看了看。 他虽然不识字,但常年跟各种器具打交道,看图样还是能看懂大概的。 “这……轴套?销子?” 他皱着眉头,有些疑惑,“你要这些干啥用?看着也不像农具上的零件啊。” “是……是俺琢磨着,想弄个……新家伙什。” 张大山含糊道,“能……能省点力气干活的。” 他依旧没有完全挑明。 “新家伙什?” 张老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摇了摇头,似乎懒得多问。 “行。不管你弄啥。这东西倒是不难打。” “就是费点料,费点功夫。” “你要多少?” “轴套……先来十个。销子……得要个百十来根。” 张大山报出了一个大致的数量。 “这么多?” 张老头有些惊讶,“你小子要做多大的家伙什?” “那得不少铁料啊。俺这里可没那么多现成的。” “铁料的事……” 张大山似乎早有准备,“俺倒是有点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老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有屁快放。” 他没好气地说道。 张大山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自己此行的另一个重要目的。 “铁山叔,俺知道您老手艺精湛,可这打铁的炉子和风箱……” 他指了指那个看起来效率低下的破旧风箱,“是不是……有点太费劲了?” “俺……俺倒是知道一个法子,能让这风箱的风力更大些,更省力些……” 第50章 改风箱,以技术换铁料 张大山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 在张老头那古井无波的心湖里,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 “你说啥?” 张老头停下手中的活计,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侄子。 “你说你知道法子,能让俺这风箱更好用?”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甚至带着几分嘲弄。 “你一个种地的,懂个锤子的风箱?” “俺这风箱,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老手艺。” “用了几十年了,好用得很。” 他拍了拍旁边那个看起来笨重而破旧的木制风箱,像是在维护自己的老伙计。 那风箱确实老旧了。 箱体是用厚木板拼凑的,接口处能看到明显的缝隙。 拉杆连接着一个简陋的活塞,外面蒙着一层磨损严重的旧皮子。 每次拉动,都发出沉闷而费力的“呼嗒”声,送出的风力也显得断断续续。 张大山知道,这就是最原始的单动式活塞风箱。 只能在推或拉的其中一个行程中送风,效率低下,且极其耗费体力。 “铁山叔,您老的手艺,小子自然是信得过的。” 张大山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轻视而退缩,反而上前一步,指着那风箱说道。 “但这风箱本身的设计,确实……有点小毛病。” “毛病?啥毛病?” 张老头眼睛一瞪,显然对有人质疑他的吃饭家伙感到很不爽。 “您老拉这风箱,是不是觉得,只有往前推的时候,炉子里的火才旺一些?” 张大山问道。 “往后拉的时候,风就小了,甚至没风了?” “而且拉起来,是不是特别费劲?拉不了多久胳膊就酸?” 张老头愣了一下。 张大山说的,确实是实情。 这风箱就是这样,推的时候出风,拉的时候进气,风力自然断断续续。 而且因为结构笨重,阻力大,拉起来确实很费力。 他常年打铁,早就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被张大山这么一说,他心里也隐隐觉得,好像是有点……不方便? “那……那是风箱本来的样子。天底下的风箱不都这样吗?” 他嘴硬道。 “不一定。” 张大山摇摇头,开始抛出他的“技术诱饵”。 “俺知道一个法子,能让这风箱,不管是往前推,还是往后拉,都能呼呼地往外送风。” “送出来的风,又急又匀,还更省力气。” “啥?” 张老头彻底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推拉都能送风?还更省力?” “这……这怎么可能?” 他打了一辈子铁,用了几十年风箱,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 “小子不敢欺瞒铁山叔。” 张大山语气诚恳,“这法子叫‘双动风箱’。” “原理也不复杂,就是在箱体里头,加几个小小的‘气阀门’。” “让它推进去的时候从这边出风,拉出来的时候从那边出风。” “这样一来,风力就不会断了。” 他一边说,一边捡起地上的木炭,在旁边的空地上快速地画着示意图。 虽然画得歪歪扭扭,但关键的结构,如活塞、气缸、进气阀、出气阀的位置和工作原理,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张老头原本还带着几分不屑,但看着地上那清晰的图样,听着张大山头头是道的讲解。 他脸上的表情,渐渐从怀疑变成了惊愕,又从惊愕变成了……难以置信的专注。 他也是个老匠人,对机械结构有着天然的敏感。 张大山画的图虽然简单,但他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巧妙之处。 利用简单的阀门控制气流方向,实现连续送风…… 这……这想法简直是天才。 不,是鬼才。 这小子,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难道真是摔坏了脑子,反而开了窍? “这……这真的能成?” 张老头看着地上的图样,又看了看张大山,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果真能做成这样的风箱,那他打铁的效率,岂不是能提高一大截? 而且还能省下多少力气。 这对于年岁渐长、体力有些跟不上的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诱惑。 “能不能成,试试不就知道了?” 张大山看出了他的心动,趁热打铁道。 “铁山叔,您这儿有没有废旧的木料和皮子?” “咱们可以先找个小点的箱子,或者干脆就在您这风箱上改。” “您要是信得过小子,就让小子试试。” “要是改坏了,小子负责给您修好,绝不让您吃亏。” “要是改好了……” 他顿了顿,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那小子刚才跟您说的那点铁件,还有这斧子淬火的活儿,您老是不是……” 张老头看着张大山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又看了看地上那颠覆了他几十年认知的风箱图。 心中的挣扎异常激烈。 一方面是老匠人的固执和对未知的疑虑。 另一方面,是对更强劲、更省力工具的渴望,以及对这奇思妙想背后技术的好奇。 最终,对技术的渴望战胜了固执。 “哼。吹牛谁不会。” 他嘴上依旧不饶人,但语气明显软化了许多。 “你要是真有那本事,能把俺这老伙计伺候利索了。” “你要的那点东西,俺老头子就当练手,给你打了。” “铁料嘛……”他瞥了一眼墙角那堆锈迹斑斑的废铁,“你自己看着从这里面挑。能用的就拿去。” “真的?” 张大山心中狂喜。 打件,还让用废铁料。 这等于是用一个风箱改良技术,换来了制造水车最关键的金属部件。 这笔买卖,太值了。 “老头子说话算话。” 张老头一摆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你要是把俺这风箱给鼓捣坏了,看俺老头子怎么收拾你。” “放心,铁山叔。保证给您弄好。” 张大山拍着胸脯保证道。 他立刻打发铁牛回去,将石头也叫了过来。 父子三人,加上将信将疑、在一旁全程监工的张老头。 一场围绕着破旧风箱的“技术改造”工程,就在这叮当作响的铁匠铺里展开了。 张大山指挥若定。 他让铁牛负责拆卸风箱的箱板,清理内部。 让石头按照他画的图样,用小刀和木片制作简易的单向气阀门(用薄木片或皮片做阀片,用细藤条做合页)。 他自己则亲自操刀,修改活塞的结构,增加进气孔,并用找来的软皮和麻线仔细密封。 张老头一开始还抱着膀子,冷眼旁观,时不时地挑剔几句。 但看着张大山有条不紊的指挥,看着那些看似简单却设计巧妙的阀门逐渐成型。 看着父子三人配合默契、动作麻利。 他脸上的怀疑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惊讶和好奇。 他甚至忍不住凑上前去,仔细观察那些阀门的结构,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琢磨其中的原理。 经过大半天的忙碌。 在张大山的指导下,在铁牛和石头的努力下,在张老头从旁观到忍不住动手帮忙下。 那个破旧的单动风箱,终于被成功地改造成了一个全新的“双动风箱”。 虽然外观依旧破旧,甚至因为改造留下了不少“疤痕”。 但内部结构,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了。试试。” 张大山擦了把汗,示意铁牛去拉动拉杆。 铁牛深吸一口气,握住拉杆。 他先是轻轻一拉。 “呼——” 一股强劲而持续的气流,猛地从风箱嘴喷出,吹得炉膛里的炭火瞬间蹿起老高,发出噼啪的爆响。 铁牛自己也愣住了,感觉手上的力道比以前轻了许多。 他又往前一推。 “呼——” 同样强劲、同样持续的气流再次喷出,炉火燃烧得更加旺盛,发出如同猛兽咆哮般的呼啸声。 推拉之间,风力竟然没有丝毫减弱,连绵不绝。 而且,拉杆的手感也变得顺畅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重费力。 “成了。爹,真的成了。” 铁牛惊喜地叫道,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石头也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而张老头,则彻底呆立在原地。 他张大了嘴巴,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呼呼作响的风箱嘴,又看了看轻松拉动风箱的铁牛。 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狂喜,最后化为一种深深的、发自内心的敬佩。 他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推开铁牛,自己握住拉杆,用力地推拉了几下。 感受着那强劲而持续的风力,感受着那省力顺畅的手感。 他激动得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神了……真是神了……” 他喃喃自语,看向张大山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那里面,再没有丝毫的轻视和怀疑。 只剩下对技术的叹服,和对眼前这个侄子的……刮目相看。 “小子……不,大山……你……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 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就是……以前偶然看过一本杂书,瞎琢磨的。” 张大山依旧含糊其辞。 “杂书……好一本杂书啊……” 张老头感慨万千,随即一拍大腿。 “行了。别说了。” “你要的那些轴套、销子,俺老头子包了。保准给你打得结结实实。” “那边的废铁料,你看上啥就拿啥,不够俺再给你想办法。” “以后……以后你这风箱要是再有啥新名堂,或者你想打点别的什么新奇玩意儿……” 他顿了顿,老脸上竟然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 “……随时来找俺老头子。工钱……好说。铁料……也好说。” 第51章 曲辕犁问世,震惊邻里 成功改良了张老头铁匠铺里的那台老旧风箱。 不仅让张大山换来了急需的铁料和铁匠的鼎力支持。 更重要的是,那呼呼作响、火力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的炉火,也为他接下来想要打造的“利器”,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解决了铁匠这边的关节,张大山没有片刻耽搁。 他心里惦记着的头等大事,便是尽快弄出一把真正好用的犁来。 家里那五亩劣田,石头多,土质硬。 靠着那几把破锄头和锈镰刀去开垦,简直是愚公移山,事倍功半。 想要提高效率,想要真正在那片土地上种出粮食来,一把得心应手的犁,是必不可少的。 直辕犁沉重无比,转向困难,遇到石块更是容易损坏犁头。 往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在地上划拉出浅浅一道沟,根本达不到深耕的要求。 长此以往,别说提高产量,就是维持基本的耕作都难。 张大山不止一次看着儿子们累得像牛犊子一样喘着粗气,却只翻出巴掌大一块地而心疼。 他脑海中,《天工开物·乃粒》篇中关于“曲辕犁”的记载,变得越来越清晰。 “江东犁,辕有曲者……利于转向。” “耕小块田地,非此不可。” 书中甚至还配有简易的图样,清晰地展示了其与直辕犁不同的结构特点。 曲辕犁的关键在于那个弯曲的犁辕和可以调节的犁壁。 这使得犁身更短小轻便,便于在小块田地和坡地上灵活转向。 同时,可以通过调整犁评(连接犁辕和犁底的部分)来控制耕地的深浅。 这对于他们家这片地形复杂、土层深浅不一的劣田来说,简直是量身定做的神器。 必须把它造出来。 他立刻行动起来。 他先是去后山,仔细搜寻合适的木材。 制作犁辕需要坚韧且带有一定天然弧度的硬木。 犁底和犁评则需要耐磨损的材质。 他和铁牛、石头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勉强找到几根符合要求的、歪七扭八的柞木和榆木。 木材找回来后,便是最关键的加工环节。 他带着木料和自己画的更详细的图纸,再次找到了铁匠张老头。 “铁山叔,还得麻烦您老。” 张大山这次的态度更加熟络和尊敬。 张老头正在炉火旁淬炼着一把柴刀,看到张大山又来了,只是抬了抬眼皮。 “又是啥新名堂?” 自从上次见识了张大山改良风箱的本事后,他对这个侄子的态度已经大为改观,虽然嘴上还是不饶人,但眼神里已经没了之前的轻视。 “想请叔您帮俺打个好犁头。” 张大山将图纸摊开,“还得做几个这样的铁片,用来加固木头连接的地方。” 他指着图纸上犁的关键部位。 这次他设计的犁头,不仅要求更加锋利耐磨,形状也与传统的直辕犁犁头略有不同,更适合破土和翻土。 张老头拿起图纸,凑到油灯下仔细看了半天。 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你小子这犁……有点意思。” 他看明白了其中的结构,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弯弯绕绕的,能好用?” 虽然觉得新奇,但他还是有些怀疑。 “好不好用,试试就知道了。” 张大山笑道,“叔您就照着这图样打,保准没错。” “行。既然你小子敢想,俺老头子就陪你疯一把。” 张老头把图纸往旁边一放,抄起火钳,“铁料还是用那些废铁?” “嗯。先用着。要是效果好,下次俺想法子弄点好铁来。” 张大山点头。 有了上次改良风箱的“技术入股”,张老头这次干活明显痛快多了。 他亲自挑选了几块相对厚实的废铁料,放入炉火中煅烧。 炉火在双动风箱的加持下,燃烧得异常旺盛,将铁块烧得通红透亮。 张老头挥舞着铁锤,叮叮当当,火星四溅。 他多年的打铁经验和精湛手艺,此刻展露无遗。 张大山和铁牛则在一旁帮忙拉风箱、递工具,打着下手。 石头也看得目不转睛,努力记下每一个步骤。 经过整整一个下午的锻打、淬火、打磨。 一个崭新的、形状奇特、闪烁着乌黑光泽的犁头,以及几片用于加固的铁件,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犁头比传统的更尖锐,两侧带有微微的弧度,一看就非凡品。 张大山拿着尚有余温的犁头,心中激动不已。 万事俱备,只欠组装了。 回到家,他又带着儿子们,开始了精细的木工活。 砍削、钻孔、打磨、拼接…… 他严格按照自己设计的尺寸和卯榫结构进行组装。 遇到连接不牢固的地方,就用张老头打制的铁片进行加固。 又经过两天紧张的忙碌。 一架崭新的、看起来有些怪异,却又透着一股精巧劲儿的曲辕犁,终于宣告诞生。 它比传统的直辕犁要短小许多,犁辕呈现出优美的弧线,犁头闪烁着寒光,后面还拖着可以调整角度的犁壁。 “爹,这……这玩意儿真能犁地?” 石头围着新犁转了好几圈,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能不能犁地,下地试试就知道了。” 张大山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第二天一早。 张大山便迫不及待地扛着这架凝聚了他心血和智慧的新犁,带着铁牛和石头,来到了自家的劣田。 他先是熟练地将犁安装在从邻居家借来的老黄牛身上。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握住犁把,轻轻吆喝一声。 “驾!” 老黄牛迈开步子,拉动曲辕犁,缓缓向前。 奇迹发生了。 只见那原本沉重笨拙的犁地过程,此刻变得异常轻松顺畅。 新犁头轻松地破开了板结的土地,锋利的犁刃甚至能将一些小石块直接翻起或者切断。 弯曲的犁辕使得转向变得异常灵活,即使在田埂地头或者遇到大石块需要绕行时,也能轻松操控。 更让张大山惊喜的是,通过调整犁评,他可以明显感觉到耕地的深浅变化。 他特意将深度调大了一些。 犁铧深深地扎入土层,翻出下面相对湿润、颜色也更深的泥土。 留下了一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邃、整齐的犁沟。 老黄牛似乎也感觉到了轻松,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爹。这……这犁也太好用了。” 跟在后面的铁牛和石头,看得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狂喜。 这哪里还是犁地? 这简直就像是在松软的土地上划线一样轻松。 效率,比以前那破犁,高了何止倍。 张大山也是心潮澎湃,握着犁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成功了。 《天工开物》的智慧,真的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就在父子三人沉浸在新农具带来的巨大喜悦中时。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 在不远处的田埂上,以及邻近的田地里。 已经有几个早起下地的村民,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这边。 他们看到了什么? 张大山家租借的头老黄牛,拉着一个从未见过的、怪模怪样的犁。 在那片谁都知道的、石头多得硌脚的劣等旱地上。 竟然走得飞快。 犁出来的沟,又深又直。 翻出来的土,黑黝黝的,看着就肥沃。 这……这怎么可能? 那是什么神仙犁? 难道张大山这小子,真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了什么宝贝不成? 一时间,震惊、好奇、疑惑、甚至隐隐的嫉妒,如同野草般在这些村民的心中滋生蔓延。 第52章 自家劣田,效果显着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寒气尚未完全散去。 张大山便带着铁牛和石头,扛着那架寄托了全家希望的曲辕犁,再次来到了村西头。 老黄牛似乎也习惯了这位新伙伴,打着响鼻,甩着尾巴,等待着新一天劳作的开始。 张大山仔细检查了犁具与牛身的连接,确保每一个部件都稳固牢靠。 他拍了拍老黄牛壮实的脖颈,感受着它温顺的服从。 然后,他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握住了打磨得温润光滑的犁把。 那木质的触感,传递着一种踏实而充满力量的感觉。 “铁牛,看准了犁沟的走向。” “石头,注意清理前面大的石块。” “咱们今天,先把这向阳的半边给它翻出来。” “驾。” 随着一声沉稳的吆喝,老黄牛迈开了沉重的步伐。 崭新的犁铧,带着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再次切入了沉睡的土地。 “噗嗤……” 不同于昨日试探性的耕作。 今天,张大山将犁评调整到了一个更深的位置。 他要彻底地、深层次地改造这片土地。 只听见犁铧破开土层时发出的、令人愉悦的闷响。 仿佛沉寂了千年的土地,终于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呼吸。 湿润的、颜色更深的泥土,如同黑色的波浪般,被犁壁优雅地向两侧翻开。 留下一道深达半尺有余、笔直而整齐的犁沟。 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股浓郁的、带着草根腥气的泥土芬芳。 这才是耕作该有的样子。 张大山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稳稳地扶着犁把,感受着从犁身传来的轻微震动。 不再是以前那种与顽石硬碰硬时,震得虎口发麻、双臂欲裂的痛苦反弹。 而是一种有节奏的、切开阻碍、稳步前进的律动。 曲辕犁的设计,巧妙地分散了阻力。 弯曲的犁辕,使得操控更加灵活省力。 锋利的犁头,配合可以调整角度的犁壁,既能深耕,又能有效翻覆土垡。 “爹,您看,前面有块大石头。” 跟在旁边的石头眼尖,指着前方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喊道。 若是以前的直辕犁,遇到这种情况,多半只能费力地停下来,先用锄头把石头刨松、搬走,才能继续前进。 但现在,张大山只是手腕轻轻一抖,调整了一下犁把的角度。 同时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吆喝,引导着老黄牛稍微偏离了直线。 曲辕犁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灵巧地绕过了那块顽固的石头,只在旁边留下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几乎没有丝毫的停顿。 “嘿。真神了。” 石头看得啧啧称奇。 铁牛也是默默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父亲智慧的敬佩。 他们轮换着扶犁。 铁牛力气大,负责啃那些土层特别坚硬,或者树根盘结的地段。 他憋足了劲,黝黑的脸膛涨得通红,汗水顺着额角滚落。 犁铧在他手中,仿佛也充满了力量,将那些最难对付的障碍一一克服。 石头虽然力气稍逊,但他脑子活络,学得快。 很快就掌握了操控曲辕犁转向和调节深浅的技巧。 尤其是在田埂地头转弯时,他总能用最少的步数,将犁调整到位,不浪费一丝一毫的土地。 张大山则在一旁时时指点,纠正他们的动作。 同时,他的目光也没有停歇,仔细观察着翻起的土壤。 “这边的土太沙了,保不住水,回头得多掺些河泥和沤熟的肥。” “那块地颜色发白,是碱性太重,得想法子中和一下。” “这里的蚯蚓多,说明地气还算活泛,有救。” 他将自己的观察和思考,随口讲给儿子们听。 这不仅仅是在耕地,更是在给儿子们上着最生动、最实用的农学课。 父子三人,加上一头老黄牛。 就在这片曾经荒凉死寂的土地上,挥洒着汗水,也播种着希望。 劳作是辛苦的。 长时间的弯腰、推拉,依旧让他们的肌肉感到酸痛。 春日的阳光虽然温暖,但持续的暴晒也让他们口干舌燥,汗流浃背。 但与身体的疲惫相比,他们心中洋溢着的,是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满足感。 看着脚下的土地,在自己的手中一点点变得疏松、平整、充满生机。 那种感觉,比吃上一顿饱饭还要让人舒畅。 中午时分,王氏带着花儿和丫丫送来了午饭。 依旧是简单的糙米野菜糊糊,外加几个张大山他们专属的菜疙瘩。 但今天,王氏特意在糊糊里多放了几块珍贵的山药薯丁,还滴了几滴金贵的猪油。 算是对父子三人辛苦劳作的犒劳。 当她们看到眼前那片已经大变样的土地时,脸上的惊喜和欣慰是那么的真实。 “天爷啊。这才几天功夫,这地……咋跟换了块似的?” 王氏放下食盒,走到田边,用手抓起一把新翻的泥土,感受着那份湿润和松软,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是啊,娘。你看这犁沟,又深又齐整。” 花儿也笑着说道,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架沾满了泥土却依旧显得神气的曲辕犁上。 “都是爹做的新犁好用。” 丫丫骄傲地补充道,仿佛那犁是她做的一样。 “呵呵。光犁好用还不行,还得人勤快才行。” 张大山笑着接过王氏递来的水囊,猛灌了几口。 “快吃饭。吃饱了下午接着干。” 一家人围坐在田埂上,吃着简单的午饭。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微风吹过,带来田野的气息。 远处是青山隐隐,近处是黑土芬芳。 孩子们满足的咀嚼声,父子间偶尔的交谈声,构成了一副虽然贫苦却充满希望的画面。 第53章 村民好奇,求借遭拒 春日的暖阳,一天比一天慷慨。 洒在青石村西头那片新翻的土地上,泛起一层油亮的湿润光泽。 与周围那些依旧板结、遍布石块的荒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份对比,如同无声的宣言,刺痛了许多村民的眼睛。 自从张大山家那把“怪犁”下地,奇迹般地将劣田变了模样后。 村西头这片原本人迹罕至的角落,便成了不少人“路过”或“歇脚”的首选之地。 人们扛着锄头,背着背篓,看似不经意地从张大山家地头前走过。 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被那片翻耕得又深又松的土地,以及地头那架与众不同的曲辕犁所吸引。 “啧啧,你看看人家这地翻的。” “跟咱们那地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可不是嘛,黑黝黝的,看着就肥。” “俺听说,大山家那犁,一天能顶咱们干三天的活。” “真的假的?那么神?” “俺亲眼瞅见的。那牛拉着跑得飞快,人也轻松得很。” 三三两两的村民,在地头田埂上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 羡慕、嫉妒、好奇、不解……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们眼中交织。 张大山一家,似乎在一夜之间,从村里最可怜、最不起眼的存在,变成了最神秘、最引人注目的焦点。 而这一切的中心,便是那架看起来并不起眼,甚至有些粗糙的曲辕犁。 它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也勾起了许多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渴望。 要是……要是自家也能用上那样的犁就好了。 这个念头,如同种子一般,在不少村民的心里生根发芽。 尤其是在自家地里,面对着同样贫瘠、同样难啃的土地,挥汗如雨却收效甚微时。 这种渴望就变得愈发强烈。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最先坐不住的,是那个一向消息灵通、又喜欢看风向的孙二。 他自家那几亩地,也是出了名的难弄。 眼看着张大山家轻轻松松就把地翻完了,自家这边还只开了个头。 他心里早就急得像猫抓一样。 这天下午,他看到张大山收工,正准备把犁卸下来。 便赶紧拉上旁边同样心思活络的另一个邻居张三,一起凑了过去。 “大山哥,收工了啊?” 孙二脸上堆满了惯有的、略显虚假的笑容,隔着老远就打招呼。 张三也跟在后面,嘿嘿地笑着。 张大山停下手里的动作,瞥了他们一眼。 对这两人突然的热情,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嗯。” 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解着牛身上的挽具。 铁牛和石头也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神警惕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大山哥,你家这犁……可真是个宝贝啊。” 孙二凑上前,围着曲辕犁啧啧称赞,“俺们刚才在旁边看了半天,真是开眼了。” “是啊是啊,又快又省劲儿,犁出来的地还好。” 张三也连忙附和,眼睛里充满了羡慕。 “就是运气好,瞎琢磨出来的玩意儿,勉强能用罢了。” 张大山不咸不淡地说道,不想跟他们过多纠缠。 “哎呀,大山哥你太谦虚了。” 孙二搓着手,终于图穷匕见。 “那个……俺们两家那地,你也知道,跟你们家这差不多,都是石头疙瘩。” “眼瞅着农时越来越紧了,俺们这心里急啊。” “你看……能不能……把你这宝贝犁,借给俺们用用?”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带着明显的试探。 “是啊,大山哥。” 张三也连忙说道,“就借俺们……一天,不,半天就成。” “俺们保证小心用,绝不给你弄坏了。” “用完了,俺们给你送些刚下的鸡蛋,或者……或者帮你家干点别的活也成啊。” 他们俩一唱一和,试图用人情和微不足道的“好处”来说动张大山。 张大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借犁? 他心里冷笑。 若是放在以前,或许碍于乡里乡亲的情面,他会犹豫。 但现在,他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老好人。 这曲辕犁,是他费尽心血,结合了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又求了铁山叔帮忙才做出来的。 是他们家现在乃至未来一段时间内,提高生产效率、改善生活的核心工具。 岂能轻易外借? 借出去了,被弄坏了谁负责? 被别人拆开研究,仿制了去,他这技术优势岂不是荡然无存? 更何况,眼前这两人,尤其是孙二,是什么德性,他心里清楚得很。 趋炎附势,见利忘义。 今天腆着脸来借犁,明天若是看到你家有难,不定怎么落井下石呢。 对这种人,绝不能心软。 “实在对不住了,两位兄弟。” 张大山缓缓摇头,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不是俺小气,不肯借。” “实在是这犁才刚做出来,很多地方还不牢靠,俺自己用着都得小心翼翼。” “它和这牛也才刚刚磨合好,换了别的牛,或者换了人使,怕是使不惯,反而容易出岔子。” “再说了,俺家这五亩地看着是翻完了,可后面还得再耙一遍,还得起垄呢。” “这犁,俺们自己还等着用,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外借。” 他找了一堆理由,条条听起来都合情合理,让人难以反驳。 孙二和张三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冷水浇灭的炭火,一点点熄灭了。 他们没想到张大山拒绝得如此彻底,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留。 “大山哥……你……你这就没意思了。” 孙二的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满。 “不就是一把犁嘛,说得跟个金疙瘩似的。” “咱们好歹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点小忙都不肯帮?” “就是啊,大山,你以前可不这样啊。” 张三也忍不住抱怨道,“以前谁家有困难,你不是都挺热心肠的吗?咋现在……日子刚好了点,就……” 他们开始道德绑架,试图用“乡情”和“旧情”来施压。 张大山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俺以前是热心肠,但俺的热心肠,得分给谁。” 他冷冷地看着二人,“那些真心待俺们家好的人,像赵家婶子,就算她不开口,俺有能力了也愿意帮衬一把。” “但有些人……” 他的目光扫过孙二那略显尴尬的脸,“……平日里见了俺们都绕道走,背后没少说风凉话。” “现在看到俺家有点新东西了,就眼巴巴地凑上来想占便宜。” “对这种人,俺张大山的热心肠,还真就……喂了狗了。” 他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几乎是撕破了脸皮。 孙二和张三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又青又白,精彩纷呈。 尤其是孙二,被当众揭了老底,更是又羞又怒。 “你……你胡说八道啥呢。” 他色厉内荏地反驳,“谁……谁背后说你坏话了?” “俺说的是谁,谁心里清楚。” 张大山不再看他,转头对铁牛和石头说道,“把犁收好,咱们回家。” “是,爹。” 铁牛和石头应了一声,上前小心地将曲辕犁从牛身上卸下来,扛在肩上。 父子三人,不再理会那尴尬万分的两人,径直朝着自家的破牛棚走去。 孙二和张三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 “他娘的。这张大山,真是发了点小财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孙二恨恨地骂道,“等着。看他能得意多久。得罪了老宅,得罪了刘员外,现在连咱们这些邻居都不放在眼里。他迟早要栽跟头。” “唉,算了算了。咱们还是回去想想别的法子。” 张三叹了口气,拉着还在骂骂咧咧的孙二,悻悻地离开了。 第54章 技术壁垒,初显价值 张大山拒绝外借曲辕犁的消息,像一阵夹着冰雹的冷风,刮过那些心存侥幸的村民心头。 失望之余,更多的是不服气和暗暗的较劲。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就是几根木头拼的吗?” “他张大山能做出来,咱们凭啥不能?” “看着也不难,咱们照着样子做一个不就完了?” 一些自诩手巧,或者家里有几件简陋木工工具的村民,心里打起了这样的小算盘。 其中,被当众下了面子的孙二,心思最为活络。 他偷偷摸摸跑到张大山家地头附近,躲在树后或者土坎下,贼头贼脑地观察了好几次。 把那曲辕犁的大致形状、几个关键部件的位置,都暗暗记在了心里。 然后,他便回家翻箱倒柜,找出几根歪歪扭扭的旧木料,和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柴刀,叮叮当当地鼓捣起来。 不止孙二,村里还有好几户人家,也都抱着类似的想法,开始了秘密的仿制工作。 他们凭着记忆和想象,砍木头,削部件,试图复制出那把神奇的“怪犁”。 然而,事情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曲辕犁的精髓,并不仅仅在于那个弯曲的犁辕。 更在于各个部件之间精密的尺寸、角度和连接方式。 这些细节,是远远看几眼根本无法掌握的。 孙二找来的木料要么太软,要么不够弯。 他想当然地用斧头硬砍出一个弧度,结果破坏了木材本身的纹理和韧性。 卯榫结构更是他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只能胡乱地凿了几个槽,用木钉硬塞进去,连接处松松垮垮,晃晃悠悠。 至于最关键的犁头,他更是没办法。 只能找了块废弃的铁片,拿到村里那个勉强能打打钉子的小铁匠那里,胡乱敲打了几下,形状似是而非,更别提什么锋利度和耐用性了。 其他人遇到的问题也大同小异。 有的做出来的犁辕太重,牛拉不动。 有的犁壁角度不对,翻不起土来。 有的连接不牢固,下地没走几步就散架了。 几天下来,村西头附近,时不时就能听到仿制失败后的咒骂声和摔东西的响动。 “他娘的,这破玩意儿看着容易,做起来咋这么费劲?” “这木头怎么削都不对劲。” “这铁片也太软了,碰下石头就卷边。” “肯定是张大山那小子藏私了,没让咱们看真切。” 最终,所有的仿制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那些粗制滥造的“山寨犁”,要么成了中看不中用的废品,要么效果甚至还不如用了几十年的老式直辕犁。 村民们终于无奈地认识到。 张大山家那把犁,看着简单,里面却大有门道。 那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模仿出来的。 这其中,存在着一道他们无法跨越的鸿沟——技术的壁垒。 张大山对于村里这些仿制的举动,自然是心知肚明。 他每天去地里干活,都能看到那些或躲闪或尴尬的目光。 偶尔还能听到几句关于仿制失败的抱怨。 对此,他只是在心里冷笑。 《天工开物》里的智慧,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偷师学去的? 每一个看似简单的设计背后,都蕴含着古人千百年来积累的经验和对力学原理的深刻理解。 没有系统的知识,没有精确的计算,没有合格的工具和材料,光靠模仿外形,不过是徒劳无功。 但他并没有去嘲笑那些失败者。 也没有主动去炫耀自己的技术。 他只是默默地,继续用他的曲辕犁,耕耘着自家的土地。 用实实在在的效果,无声地证明着知识的价值。 而这种价值,很快就以另一种方式体现了出来。 这天,就在张大山快要收工的时候。 那个上次来求借犁被拒的邻居张河,再次找了过来。 这一次,他的神态比上次更加谦卑,也更加急切。 他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篮子,里面似乎放着几个鸡蛋和一小块风干的兽肉。 “大……大山哥。” 张河走到地头,脸上带着讨好而又有些羞愧的笑容。 “俺……俺又来了。” 张大山停下手里的活,看着他。 “河子兄弟,有事?” “是……是有点事,想再求求您。” 张河搓着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俺……俺也学着您做了个犁,可……可您是知道的,根本用不成。” “眼瞅着这地再不翻,今年的收成就全完了。” “俺家……俺家就指望这几亩地活命呢。” 他说着,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哽咽。 “俺……俺知道您那犁是宝贝,不能外借。” “俺也不求借了。” “俺就是想……想求您大发慈悲,帮俺……帮俺也做一把那样的犁。” 他鼓足勇气,终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说完,他连忙将手中的篮子递上前。 “大山哥,这点东西不成敬意,您先收下。” “工钱……工钱您说个数,俺就算是砸锅卖铁,也给您凑齐。” “或者……或者等秋收了,俺用新打的粮食给您抵账也行。” “只要您肯帮俺这个忙,让俺家能有条活路。” 他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这与上次孙二那种理所当然的求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张大山看着张河那黝黑粗糙、写满了焦虑和恳求的脸庞。 又看了看篮子里那几样在这个家看来也算“重礼”的东西。 张大山的心,微微有些触动。 “河子兄弟,你的难处,俺明白。” 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但是,做一把这样的犁,确实不容易。” “不仅费工费料,很多关键地方,还得铁山叔亲自出手才行。” “俺现在自家的活都忙不过来,实在是分不出那么多精力去帮你从头做一把。” 听到这里,张河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不过……” 张大山话锋一转。 “俺看你也是个实在人,是真心想把地种好。” “直接帮你做,俺是没那个功夫。” “但你要是真有心学,肯下力气。” “等俺把自家地里的活忙过这一阵,得了空闲。” “你把木料备好,铁料……也得你自己想法子跟铁山叔那里说妥。” “到时候,俺可以……指点你几下。” “把这犁的关键尺寸、做法窍门告诉你。” “你自己回去慢慢琢磨,慢慢做。” “能不能做成,做得好不好用,就看你自己的本事和悟性了。” 张河听完,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虽然不是直接帮忙做,但能得到“指点”,知道其中的“窍门”。 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他知道张大山不是敷衍他。 以张大山能做出这种神犁的本事,他的“指点”绝对是价值千金。 “哎呀。那……那敢情好。太谢谢您了。大山哥。” 张河激动得连连作揖,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您放心,料俺一定备好。铁山叔那边,俺自己去求他。” “等您得空了,俺随叫随到,一定用心学。” “这点东西,您无论如何得收下。” 他再次将篮子递上前,态度无比诚恳。 张大山这次没有再推辞。 “好。你的心意俺领了。” 他接过篮子,“回去好好准备。等俺消息。” “哎。好嘞好嘞。” 张河千恩万谢地离开了,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第55章 拜访周师,求教文字 那曲辕犁一弄成,犁地又快又省力,村里人都瞅见了好处。 张大山心里头,却像是压了块石头,更急了。 他脑子里那本《天工开物》,真真是个挖不完的宝库。 可光靠着记性,还有那模模糊糊的印象,那是不成的。 好多精巧的图样,好多要紧的技术细节,好多深奥的道理。 都得靠着白纸黑字,才能弄得清清楚楚,也才能传下去。 他这个从后世来的人,虽然认得那些字。 可在这个年头,他张大山的身份,却是个睁眼瞎的庄稼汉。 这种里外不一的别扭劲儿,让他干啥都觉得束手束脚。 他得识字。 不光是为了自个儿能更好地弄明白、使唤那些个超前的学问。 更是为了往后记东西,管账目,算开销。 他不可能把所有的方子、图纸、账本都死记硬背在脑子里。 他也得教自家娃儿们。 尤其是那个天生就聪明好学的老三小山。 不能让娃儿们像自个儿一样,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土地上,被那没文化给耽误了。 知识,才是真个能改命的力气。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年头,更是这个理儿。 思来想去,他把那眼神,投向了青石村里头那个最特别的人——周先生。 周先生是村里唯一一个正儿八经念过书的,听说还考过举人,没考上,算是个老秀才,有些说还考过进士。 他咋个来的这村里,村里人说法不一。 有的说他是年轻时候家里败落了,才跑到这青石村躲清静的。 也有的说他是得罪了啥大人物,被迫躲到这偏僻山村来的。 他平日里不怎么出门,性子也孤僻,不大跟村民们来往。 就靠着给人家代写个书信、春联,或者偶尔教族长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认几个字。 换那么一点点微薄的束修,勉强糊口。 住的呢,也是村子边上一间破旧的土屋,比张大山家先前那破牛棚好不了多少。 虽然落魄,可村里人对他,多少还是存着那么几分敬畏。 毕竟,在这个年头,读书人可是金贵得很,跟那凤毛麟角似的。 张大山以前跟这位周先生没啥来往。 只远远地瞅见过几回,印象里是个脸清瘦、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里带着点清高和失落的老头儿。 要去向这么个人求教认字,张大山心里头其实也有些个打鼓。 人家能愿意教他一个睁眼瞎的庄稼汉吗? 会不会嫌他身份低,瞧不上他? 会不会要很多很多的束修? 可他晓得,这是他眼下唯一能想到的门路了。 不去试试,咋知道成不成? 他仔仔细细地合计了一番。 决定拿出自个儿最大的诚心去。 他从家里头,精心地挑了几根品相最好、也初步炮制过的上等黄芪。 又让铁牛去那山上的套子那边瞅瞅,运气还不赖,正好套着一只肥墩墩的野兔子。 他让王氏把那野兔子仔仔细细地拾掇干净了。 然后,他换上了一身家里头相对最是整齐干净的衣裳。 揣上那份在他瞅来已经算是很厚重的礼物。 他还特意叫上了老三张小山。 小山这娃儿,虽然年纪不大,可天生就聪明,对那些个弯弯绕的字,打小就带着股子好奇和喜欢。 领着他一块儿去,或许更能显出他求学的诚心,也能让周先生瞅瞅这娃儿是不是块读书的料。 爷儿俩怀着那么点紧张的心思,来到了周先生住的那间破旧土屋的外头。 院子的篱笆墙歪歪扭扭的,院子里也瞅着有些个冷清,只有几丛没人拾掇的杂草在那儿犟头倔脑地长着。 屋门倒是虚掩着。 张大山定了定神,上前去,轻轻地叩了叩那门环。 “咚咚咚。” “谁啊?” 屋里头传来一个有些苍老、也带着几分沙哑的声气儿。 听着有些个没精打采的。 “周先生,是俺,张大山。领着娃儿过来,想……想拜见先生。” 张大山尽量让自个儿的声音,显得恭恭敬敬的。 屋里头安静了一下。 随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过了一小会儿,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旧儒衫、身形清瘦、脸也清瘦的老头儿出现在门口。 他头发花白,随便挽了个髻,几根胡子也有些个乱糟糟的。 可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打量人的、略微有些锐利的光。 他上上下下地瞅着张大山,又瞅了瞅他后头那个怯生生却又睁着好奇大眼睛的小山。 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张大山?”他好像在想这个名字。 “哦,想起来了。村西头那个……刚分家出来的?” 他那口气平平淡淡的,听不出是喜是怒。 “是。正是小子。”张大山连忙弯腰行礼。 “冒昧打扰先生清净,还望先生恕罪。” 小山也学着自家爹的样子,怯生生地鞠了一躬。 周先生的目光在张大山和他手里拎着的礼物(黄芪和兔子)上扫了一眼,没立刻请他们进去。 “你来寻老夫,有何贵干?”他直接问道,口气依旧是那么不冷不热的。 “先生,小子……小子斗胆,是想……” 张大山在心里头又把话说了一遍,才诚心诚意地说道:“小子自个儿晓得,是个睁眼瞎,不认得几个大字。如今分家出来了,越发觉得这不识字的难处。” “无论是想把这日子过好些,还是想教导家里的娃儿们,都离不开这认字读书啊。” “小子听村里人说,先生您学问大得很,是咱们青石村最有学问的人了。” “所以……小子才厚着脸皮上门来,恳请先生……能收下小子这个笨学生,教小子认几个字。” 他说着,又深深地弯下了腰。 小山也跟着又鞠了一躬。 周先生瞅着眼前这个态度恭敬、说话也恳切的庄稼汉子,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在这青石村住了大半辈子了。 见过的村民,大多是些个粗手大脚、只认得眼前那点小便宜的人。 像张大山这样,主动上门来,只为求教认字的,还真是头一个。 而且,他瞅着这张大山,虽然穿得破旧,脸上也带着风霜。 可那眼神却清亮,说话也有条有理,那股子气度,倒不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庄稼汉。 尤其是他刚才那番话,说得是不卑不亢,那理由,也合情合理。 倒不像是个完全不识字的人能说出来的。 有意思。 周先生的心里头,生出了一丝好奇。 他没立刻答应,也没立刻回绝。 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张大山后头的小山。 “这娃儿,是你儿子?” “是。是俺三儿子,小山。”张大山连忙把小山拉到身前。 “小山,快给先生问好。” “周……周先生好。”小山有些紧张,可还是鼓起勇气,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周先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小山。 这娃儿虽然脸有些发白,身子骨瞅着也单薄。 可那一双眼睛,却又大又亮,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对着他这个陌生的老头子,虽然紧张,却也不显得害怕退缩。 “念过书吗?”周先生问道。 小山摇摇头,又点了点头,小声说道:“跟……跟爹认过几个字……可爹说他认得不多……” “哦?你也认得字?”周先生把目光又投向了张大山,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张大山心里头“咯噔”一下,晓得自个儿刚才那番言谈举止,可能让对方起了疑心。 他连忙解释道:“小子以前……跟着那些个走南闯北的货郎,东一个西一个地,学过几个零散的字。认不全,也写不好,怕是会教坏了娃儿。所以才想请先生您正经教导教导。” 这个解释,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周先生不再追问,只是沉吟起来。 收学生,对他来说倒也不是啥难事。 只是,他性子孤僻,不喜欢被人打扰。 而且,教一个成年庄稼汉认字,怕是费力气还不讨好。 更何况,这张大山最近在村里的名声……可算不上太好。 又是分家,又是顶撞爹娘,还跟那刘员外结了梁子。 收他当学生,会不会给自个儿惹来啥麻烦? 他心里头正犹豫着呢。 却听张大山又开口说道:“先生,小子晓得,这求学不容易,不敢让先生白白辛苦。” “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先生您老人家收下。” 他又一次把手里的礼物递了上去。 “至于那束修……”他顿了顿,诚恳地说道。 “小子如今家贫,实在是拿不出太多的银钱。但小子可以保证,只要先生愿意教,小子家里往后要是挖到啥好药材,头一份就先紧着先生您。” “或者,小子和俺家那几个儿子,都可以帮先生干些个力气活,砍柴、挑水、修缮屋子,都使得。” 他这是想用实物和力气,来顶那束修的银子。 这倒是让周先生心里头微微一动。 他这日子过得清贫,确实也需要人帮衬帮衬。 这张大山拿来的黄芪,瞅着品相极好,是难得的好东西。 那只野兔子,也能解解馋。 至于那力气活,他一个孤老头子,也确实是需要人搭把手。 更要紧的是,张大山这番话,说得是真心实意。 那眼神里的渴望,瞅着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尤其是旁边那个叫小山的娃儿,那双清亮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认字读书的向往。 周先生瞅着这对爷儿俩,心里头那点清高的架子和对麻烦的顾虑,渐渐地就有些松动了。 他想起了自个儿年轻时候求学的艰难。 想起了自个儿空有一肚子的学问,却落魄了大半辈子,没人赏识的失意。 或许……收下这个特别的学生,也算是在这沉闷的日子里,给自个儿寻摸点事儿做? 或许,这个瞅着普普通通的农家娃儿,真个是块没雕琢过的好玉石? “罢了。”他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东西留下。” “至于那束修,就照你说的,往后有好药材给老夫送些来,得了空闲帮老夫挑几担水,劈点柴火就成了。” “字,老夫可以教你。” “不过,老夫时辰有限,规矩也多。” “你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或者真是块朽木疙瘩,那就莫怪老夫把你撵出门墙。” 他那口气依旧平平淡淡的,甚至还带着几分严厉。 可张大山和小山,却都听出了里头那松动和答应的意思。 父子俩对瞅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瞅见了那份压不住的狂喜。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张大山激动得连连弯腰作揖,“小子一定用心学,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小山也跟着激动地喊道:“谢谢周先生!” 周先生瞅着他们爷儿俩那喜不自胜的模样,脸上那万年不变的严肃神情,好像也柔和了一些。 “行了。先进屋说话。” 他侧过身子,让开了门口。 张大山和小山,怀着激动而又有些忐忑的心情,头一回,踏进了这位神秘老秀才的家门。 第56章 改变命运,小山入学 跟周先生说定了学认字的事儿。 这事儿瞅着不大,可在张大山心里头,却比那造出曲辕犁还要让他上心。 犁耙再好,也只能让他们吃饱肚子,活下去。 可这认字读书,才是真个能改换门庭,让后辈儿孙不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正经路。 尤其是老三小山。 这娃儿天生就比旁人机灵,是几个娃儿里头,最有念书指望的苗子。 如今能得着村里唯一一个读书人亲自教导,这机会太难得了。 说啥也不能耽误了。 张大山对小山这上学的事儿,比家里任何事都看得重。 虽然周先生说了,那束修可以用药材和力气活来抵。 可这头一回正式拜师,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了。 张大山又从那好不容易才攒下的几个铜板里,拿出几文钱。 让王氏去村里相熟的人家,换了一小块瞅着还算体面的腊肉,又称了半斤红糖。 他还让王氏找出家里唯一一件补丁最少、也相对最干净的旧衣裳,给小山换上。 虽然还是粗布麻衣,可洗得干干净净的,也算是一份敬重。 至于那上学用的家伙什,张大山更是费了心思。 笔墨纸砚那些个金贵玩意儿,他们眼下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就自个儿动手。 寻了一块相对平整光滑的石板,仔仔细细地打磨干净了,权当是“纸”。 又找了些个烧透了的、质地比较硬的木炭条,充当是“笔”。 他还用细沙铺在一个破陶盆里头,弄成了一个简易的沙盘,能让娃儿在上头反复练字,不费纸墨。 这些个东西,虽然简陋到了家。 可在张大山瞅来,这石板、木炭和沙盘,却承载着这个家沉甸甸的指望。 都拾掇妥当了,张大山便亲自领着小山,又一次来到了周先生那破旧的土屋门前。 这一回,周先生没再让他们等在门外头。 他打开了屋门,示意爷儿俩进去。 屋里头摆设简单得很,甚至可以说是啥也没有。 一张歪歪扭扭的旧书桌,几把同样破旧的竹椅子。 墙角堆着几捆发了黄的旧书,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墨香味儿和霉味儿。 除此之外,再也瞅不见啥值钱的东西了。 甚至比张大山家那修补过的牛棚,还要显得清苦些。 可这屋子却拾掇得还算干净,空气里头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书卷气,跟外头那些个吵吵嚷嚷的尘世,像是隔开了一样。 “坐。”周先生指了指竹椅子,自个儿则在书桌后头坐下了。 张大山把带来的腊肉和红糖,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桌上。 “先生,一点心意,还望您老人家笑纳。” 周先生瞥了一眼,点了点头,没多说啥。 “小山,过来。”他对着站在一旁、既紧张又好奇的小山招了招手。 小山连忙走上前去,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书桌前头。 周先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那眼神锐利得很。 “想读书?” “想。”小山用力地点头,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渴望。 “为啥想读书?”周先生又问。 小山愣了一下,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瞅了瞅自家爹,又瞅了瞅周先生,小声却又坚定地说道:“俺……俺想认字,想晓得书里头都写了些啥。” “俺不想……不想像村里旁人那样,一辈子在地里头刨食,啥也不懂。” “俺想……像先生一样,有学问。” 这番朴实而又真心的话,让周先生那眼里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慢慢地点了点头。 “好。有志气。” “读书很苦,比你们下地干活还要苦。” “你能撑得住吗?” “能。”小山又一次用力地点头,那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 “好。”周先生不再多问。 他从墙角那堆旧书里头,抽出了一本封面已经磨破了、纸张也发了黄的薄册子。 “这是《三字经》,是蒙童开蒙的书。” “今天,老夫就先教你认这头一句。” “人之初,性本善……” 他用那略微有些沙哑的声气儿,一字一句地念着。 手指着书上那一个个方方正正的繁体字。 小山聚精会神地听着,眼睛瞪得溜圆,那小嘴也跟着小声地模仿着。 张大山则在一旁默默地瞅着,心里头是五味杂陈。 他好像瞅见了,一扇通往崭新天地的大门,正在向他儿子慢慢地敞开。 那门后头,是知识的光亮,是摆脱愚昧的指望,是改变一家人命数的钥匙。 周先生教得很认真。 虽然他那教书的法子,还是老一套,讲究个死记硬背。 可他讲解字的意思的时候,却常常能引经据典,说得深入浅出。 对着小山提出来的那些个稀奇古怪的问题,也耐着性子解答。 小山的表现,更是让周先生暗暗点头。 这娃儿,确实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记性好得出奇,差不多是瞅一眼就能记住。 那脑子也灵光,往往能举一反三。 最难得的是,他身上有股子韧劲儿和专注劲儿。 一旦开始学起来,就能完全沉到里头去,不受外头半点打扰。 短短一个上午的工夫。 小山竟然已经能磕磕巴巴地,把那《三字经》的头几段给背下来了。 并且认下了十几个生字。 这学东西的速度,比起他以前教过的那些个族长家的调皮小子,不晓得要强了多少倍。 周先生的心情,也好像好了不少,脸上那严肃的神情都柔和了些。 晌午,张大山没让小山立刻回家。 而是拿出带来的干粮,爷儿俩就在周先生的院子里头,简单地吃了点。 下晌,张大山让小山继续跟着周先生学习。 他自个儿呢,则开始履行那“束修”的约定了。 他先是帮着周先生,把院子里那些个杂草都给拔干净了。 又去附近的河边,挑回来两大桶满满的清水,把周先生家那个空了大半的水缸给蓄满了。 接着,他又拿起斧头,把周先生墙角堆着的那点歪歪扭扭的柴火,都给劈得整整齐齐,码放利索。 他干活麻利又实在,没有半分偷懒。 周先生瞅在眼里,默默地点头,心里头对这个求学态度这么诚心的庄稼汉子,又多了几分好感。 傍晚的时候,爷儿俩才告辞离开。 小山怀里揣着那本周先生暂时借给他照着描红的《三字经》,小脸上满是兴奋和满足。 回去的路上,他叽叽喳喳地跟自家爹说着今天学到的新东西,背着刚记住的句子。 张大山耐心地听着,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 回到家,王氏和娃儿们瞅见小山捧着书回来的模样,都围了上来。 听说小山头一天就学了那么多字,还得着了周先生的夸奖。 一家人都打心眼儿里感到高兴和自豪。 “俺们小山真聪明,将来指定能当大官。”王氏摸着儿子的头,眼里含着泪花。 “三哥厉害。”栓子和柱子也羡慕地瞅着三哥手里的书本。 铁牛和石头虽然没说啥,可那眼神里,也充满了对弟弟的期盼和鼓励。 第57章 药材为礼,束修之敬 张小山跟着周先生读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十多天。 这孩子果然没让张大山失望。 聪慧过人,又肯下苦功。 短短十几天,不仅将《三字经》背得滚瓜烂熟,还新认识了上百个常用字。 每天从周先生那里回来,他都会兴奋地拉着哥哥姐姐,甚至是不识字的爹娘,显摆自己新学的知识。 看着儿子眼中闪烁的光芒,听着他稚嫩却清晰的读书声。 张大山和王氏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这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景象。 然而,喜悦之余,一个现实的问题也摆在了张大山面前——束修。 虽然当初周先生答应可以用药材和劳力抵偿。 但张大山是个讲信用的人。 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含糊。 这些天,他和铁牛除了帮周先生劈柴挑水外。 只要得了空闲,就会主动去帮先生修补一下漏雨的屋顶,或者加固一下摇摇欲坠的篱笆墙。 体力活方面,他自认做得是尽心尽力。 可光靠这个还不够。 周先生毕竟是个读书人,平日里也需要笔墨纸张,偶尔也想喝口好茶,改善一下伙食。 这些都需要钱。 或者,需要能换钱的东西。 张大山手里那点卖药材剩下的银子,每一文都有用处,要留着买粮买盐,应付家里的急需,实在不敢轻易动用。 那么,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那些他们辛苦采挖、精心炮制过的药材了。 这天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下后。 张大山点亮了那盏昏暗的油灯。 他来到棚屋角落,看着那些码放整齐、散发着独特药香的“存货”。 黄芪片色泽金黄,三七块油润饱满,柴胡根干燥洁净…… 这些都是他们父子三人冒着风险,花费了无数汗水才换来的。 每一根,每一片,都凝聚着这个家对未来的希望。 他从中仔细挑选起来。 他选了几捆品相最好、切得最规整的上等黄芪片,大约有一斤左右。 又挑了小半斤蒸制过、晾晒得恰到好处的三七块。 还搭配了一些处理干净的柴胡、蒲公英根等常用药材。 他将这些药材用干净的麻布仔细包好,打成一个包裹。 分量不算特别多,但样样都是精品。 既能体现自己的诚意,也不会显得过分张扬,引人注目。 “当家的,这些……都要给周先生送去?” 王氏看着丈夫手中的包裹,有些心疼地问道。 这些药材要是拿去卖,也能换不少钱呢。 “嗯。” 张大山点点头,眼神却很坚定。 “咱们欠先生的,得还。” “先生肯教小山读书,这是天大的人情。” “这点药材,跟小山的前程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而且,”他顿了顿,补充道,“让先生知道咱们有好东西,也信守承诺,以后咱们有事求他,或者想跟他打听点外面的事,也才好开口。” 他考虑的,不仅仅是支付束修,还有更长远的打算。 王氏听丈夫这么一说,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帮他把包裹打得更结实了些。 第二天一早。 张大山便带着这份精心准备的“束修”,领着要去上学的小山,再次来到了周先生家。 周先生刚刚起身,正在院子里打着一套慢悠悠的拳法,看起来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看到张大山父子前来,他收了拳势,微微点头。 “先生早。” 张大山上前行礼。 “小子今天特意送些东西过来,算是……略表束修之意。” 他说着,将手中的包裹递了上去。 周先生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先看了看张大山,又看了看他手里那个分量不轻的包裹。 “不是说好了,得空帮老夫干点活就行了吗?” 他淡淡地说道。 “帮先生干活是应该的。” 张大山诚恳道,“但先生传道授业,耗费心神,小子也不能让先生白白辛苦。” “这些是小子前阵子进山采挖、自己炮制的一些粗浅药材,不成敬意,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周先生这才伸出手,接过了包裹。 入手感觉沉甸甸的。 他解开麻布,看到里面码放整齐、色泽纯正、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各种药材。 尤其是那些切得薄厚均匀、状如马蹄的上等黄芪片,以及油润饱满、一看就经过特殊处理的三七块。 饶是周先生见识过一些好东西,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讶。 他拿起一片黄芪,仔细看了看断面,又放到鼻尖嗅了嗅。 “嗯……好参。”(古时黄芪也常被称为“参”) 他又拿起一块三七,用指甲掐了掐,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硬度和油润感。 “这三七……是蒸制过的?” 他抬起头,看向张大山,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 张大山心中微微一惊,没想到这老先生如此识货,连蒸制都看得出来。 他不敢隐瞒,点了点头:“小子偶然得知,三七蒸过之后,药效似乎更好些,便自己尝试了一下,也不知对不对。” 周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追问。 但他心里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蒸制三七,这可不是普通农夫能知道的法子。 就算是一些乡下郎中,也未必懂得其中的门道。 眼前这个张大山,身上藏着的秘密,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不过,他并没有点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他活了大半辈子,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他将药材重新包好,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一丝真诚的笑容。 “你有心了。” 他对张大山说道,“这些药材,品相炮制俱佳,都是难得的好东西。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往后小山的束修,就用这个抵。” “不过,”他话锋一转,“老夫丑话说在前头,药材虽好,学问更要紧。若是小山将来学业不精,或者你后续的药材供不上了,老夫可是要翻脸不认人的。” 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道。 “先生放心。” 张大山连忙保证,“小子一定督促小山用心苦读,不敢有丝毫懈怠。药材方面,只要山里还有,小子就一定优先供奉先生。” 第58章 璞玉初琢,教学相长 自从张大山爷儿俩,成了周先生门下的弟子。 每日清早,天刚蒙蒙亮,东边那山尖尖上才刚泛起那么一丝丝鱼肚白。 小山便会背着他爹用木板和布条给他缝的那个简陋“书包”。 里头装着那块当“纸”用的石板,几根当“笔”使的木炭条。 还有那本他宝贝得跟啥似的、周先生借给他描红的《三字经》。 准时准点地,出现在周先生那破旧的土屋门前。 开始了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的求学日子。 而张大山呢,则会在送完小山之后,或者在傍晚接儿子回家的时候。 顺带着,帮周先生把他那院子里头的水缸给挑满了。 再把他那堆得乱七八糟的柴火,都给劈得整整齐齐,码放利索。 有时候,瞅见周先生那院墙哪里塌了块土坯,或者屋顶哪里又漏了雨。 他也会主动上前去,帮着拾掇修补一番。 他用这种最实在、也最直接的法子,践行着当初那“以劳抵修”的约定。 最初那几日,周先生对着这对特别的“师徒俩”,心里头还是存着那么几分打量和保留的。 他这辈子,也算是见过不少说要发奋读书、最后却有头无尾的后生小子了。 也晓得这庄稼人家的娃儿,要想正儿八经地念书,那有多难。 他拿不准,这张大山那股子求知的热乎劲儿,到底能撑得了几天。 也拿不准,那个瞅着机灵的娃儿,是不是真个能耐得住这念书的枯燥和冷清。 然而,这日子一天天过去。 周先生心里头那点保留和疑虑,渐渐地,就被越来越深的吃惊给代替了。 头一个让他吃惊的,便是那张小山身上那股子惊人的念书天分。 这娃儿,简直就是个天生该吃这碗饭的料。 记性好得出奇,一篇百十来字的蒙学短文,他听先生念上那么几遍。 自个儿再跟着小声咕哝几遍,竟然就能一字不差地给背下来。 那脑子也灵光得很,先生讲解那些个字的意思和里头的道理。 他往往能很快就听明白,甚至还能冷不丁地,问出些个让周先生都得仔细琢磨半天的问题来。 更难得的是,小山这娃儿身上,有股子超乎他这个年纪的专注劲儿和韧劲儿。 一旦捧起书本,或者拿起那木炭条在石板上写写画画。 他便能完全沉到里头去,不受外头半点打扰。 每日里那一个时辰的学文认字,他总是嫌太短。 常常会赖在先生家里,自个儿抱着书本或者石板,一遍遍地念,一遍遍地写。 直等到他爹张大山来接他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短短一个月还不到的工夫。 小山不仅把那《三字经》和《百家姓》都背得是滚瓜烂熟。 甚至已经开始在周先生的指点下,学那更难一些的《千字文》了。 并且,已经认下了好几百个常用的汉字。 还能用那木炭条,在石板上歪歪扭扭地,写出自个儿的名字和一些个简单的句子了。 这样的进境,让教了一辈子蒙童的周先生,都有些个瞠目结舌。 他瞅着小山那双充满了求知渴望、清亮亮的眼睛,常常会在心里头暗暗点头。 “璞玉啊,这真真是块没雕琢过的好玉石啊。” 要是这娃儿能生在那些个富贵人家,再有名师好生指点指点。 将来的成就,怕是……不可限量啊。 可惜了……偏偏生在了这贫瘠的青石村,还是张大山这么个刚分家出来、前路还不明朗的家里。 除了小山的天分,更让周先生感到吃惊和好奇的,还是他那个当爹的张大山。 这个瞅着像是个睁眼瞎的庄稼汉子,身上似乎也藏着不少跟旁人不一样的地儿。 最初,周先生只当他是个为了儿子前程、肯拉下脸面来求学的普通庄稼老爹。 可这接触得日子一长,他渐渐就发觉,这个人,绝不是“普通”两个字能说得清的。 他那言谈举止,虽然刻意带着几分乡下人的粗朴。 可偶尔跟他讨论些个时事,或者向他请教某些字词的意思的时候。 他那话里头透出来的条理和见识,还有那冷不丁冒出来的某些个新奇念头。 都让周先生觉得,这不应该是一个从来没念过书的人能有的。 还有他送来的那些个药材。 那品质,是一回比一回好,那炮制的法子,也是一回比一回精妙。 尤其是上回送来的那批,无论是那黄芪的切片,还是那三七的蒸制火候。 都隐隐约约地,透着那么几分大药铺里老师傅的手笔。 周先生自个儿也粗通一些个药理,晓得这绝不是那“瞎琢磨”就能弄出来的水平。 再加上先前张大山弄出来的那个省力好使的曲辕犁。 这一切,都让周先生对这张大山的真实身份和来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深深的疑惑。 这个张大山,到底是个啥样的人? 他那句“偶然间瞅过几本杂书”的托词,显然已经没法解释他身上这些个“不寻常”的地儿了。 不过,周先生也没打算去刨根问底。 他活了大半辈子了,深知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个儿的秘密。 只要对方心存善意,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儿,那又何必非得去探究旁人的隐私呢? 他更看重的,是张大山身上那份对认字读书的敬重,对自家娃儿念书上进的看重。 还有那份在难日子里头也不低头、想法子找出路的犟劲儿。 以及他践行约定时候的那份实在和诚心——每次送来的药材都是上等货,劈柴挑水也从来不惜力气。 这些个品性,在这个人心浮躁的年头,瞅着就格外的金贵。 渐渐地,周先生心里头那份吃惊和好奇,就变成了打心眼儿里的认可和……那么点欣赏了。 他对小山的教导,也变得更加尽心尽力了。 不仅把自己珍藏的那几本已经残破不堪的古籍,都拿了出来,让小山翻看。 还将自个儿用了多年的那方旧砚台和半截残墨,郑重其事地送给了小山,勉励他勤学苦练。 他对张大山的态度,也从最初的那份不冷不热和暗中打量,变得更加随和与敬重了些。 有时候,张大山来帮着干活,他会主动搬个凳子让张大山坐下歇歇,沏上一杯粗茶,跟他闲聊几句。 聊聊这农时节气,谈谈村里头的见闻。 甚至还会就张大山请教的一些个关于算学、或者简单机械道理的问题,跟他探讨一番。 虽然张大山总是很巧妙地,把他那些个超前的知识,都藏在“请教”和“瞎琢磨”的幌子底下。 可周先生那双瞅遍了世事的眼睛,又哪里会看不出里头的门道呢? 他只是……不说破罢了。 他甚至开始觉得,自个儿这晚年能遇上这么一对奇特的父子俩,或许……也不是啥偶然的事儿。 教导小山这么块好玉石,跟张大山这么个“藏得深”的人时常说说话。 让他那颗早就沉寂了的心,也重新活泛了几分。 第59章 丫丫病倒,缺医少药 初夏的阳光,暖洋洋地洒满了大地。 田地里的禾苗,在充足的水分滋养下,茁壮成长,绿意盎然。 家里的各项事务,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采药、酿酒、制酱、织布、打铁、读书……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忙碌而充实。 看着这一切,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他相信,只要这样按部就班地努力下去,好日子一定会很快到来。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就在这个家充满了希望和活力的时候。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冰冷的寒流,瞬间席卷了这个温暖的小家庭。 出事的是十一岁的丫丫。 这个平日里最是活泼好动、像只小喜鹊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女儿。 毫无征兆地,突然就病倒了。 起初,只是有些咳嗽,精神不太好。 王氏以为她是晚上睡觉着了凉,便给她煮了些姜汤,让她多喝热水,多休息。 可没想到,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急转直下。 到了第二天早上,丫丫就开始发起了高烧。 小脸烧得通红,额头烫得吓人。 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蜷缩在炕上,不停地打着哆嗦。 咳嗽也变得越来越剧烈,一声接着一声,仿佛要把小小的肺都咳出来似的,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和困难。 “丫丫。丫丫。你怎么样了?” 王氏守在女儿身边,吓得魂不附体,不停地用湿布巾给女儿擦拭着额头和身体,试图降温。 可那温度,却像是炉子里的火,怎么也降不下来。 张大山闻讯从地里赶回来,看到女儿这副模样,心里也是猛地一沉。 他伸手摸了摸女儿滚烫的额头,又俯下身听了听她胸腔里的声音。 那急促的、带着明显痰鸣音的呼吸声,让他这个略懂一点现代医学常识的人,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绝不是普通的风寒感冒。 极有可能是……急性肺炎,或者类似的肺部感染。 这在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古代,尤其是对体质本就偏弱的孩子来说,是足以致命的大病。 “快。快去烧点热水来。” 他强作镇定地对王氏说道。 又让花儿找来干净的布巾。 他学着记忆中现代物理降温的方法,用温水浸湿布巾,轻轻敷在丫丫滚烫的额头上、脖颈两侧和腋下。 希望能暂时缓解一下高烧。 可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 丫丫依旧昏睡不醒,小脸烧得像个红苹果,呼吸声越来越重,小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王氏守在女儿身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俺的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花儿和铁牛、石头他们,也都围在旁边,一个个脸色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快。去请张郎中。” 他当机立断,对着门口焦急等待的铁牛和石头喊道。 虽然他对村里那个唯一的、水平堪忧的赤脚郎中不抱任何希望。 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很快,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眼神浑浊的张郎中,便被铁牛和石头连拉带拽地请了过来。 他依旧是那副慢条斯理、拿腔作调的样子。 走进屋里,先是皱着眉头四下打量了一番,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不满意。 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到炕边,给丫丫搭了搭脉,看了看舌苔,又听了听胸口。 最后,他捻着胡须,摇了摇头。 “唉……风邪入里,热毒炽盛,痰壅气道,病势凶险啊。” 他用一套玄之又玄、让人听不懂的术语,给出了诊断。 “这病……来势太猛。老夫……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先生。求求您,您一定得救救俺家丫丫啊。” 王氏带着哭腔哀求道,几乎要跪下来了。 “药,俺可以开。” 张郎中瞥了一眼炕上昏迷不醒、呼吸困难的丫丫,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焦急的张大山和王氏。 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 “只是……老夫这几味药,都是祖传秘方,药材也金贵。” “这诊费加上药费嘛……” 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要钱。 而且,看那架势,数目绝对不会小。 张大山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这庸医,病还没看明白呢,就先想着要钱了。 而且听他那话里的意思,根本就没把握治好。 但他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 张大山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和失望,从怀里摸出几十文铜钱递了过去。 这郎中根本就是个草菅人命的庸医。 指望他,丫丫只有死路一条。 “先生,只要能治好俺闺女的病,钱……不是问题。” 他将铜钱递了过去。 张郎中看到铜钱,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些。 他接过铜钱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才慢悠悠地从药箱里,取出几包用黄纸包着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药粉和干草。 “喏。拿去。一天三副,三碗水煎成一碗,趁热喝下。” “记住,药不能停。能不能挺过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他丢下这句话,收起铜钱,便转身离开了,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晦气。 王氏连忙按照他的吩咐去煎药。 可那黑乎乎、散发着怪味的药汤,一碗碗地灌下去。 丫丫的病情,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丝毫起色。 反而,烧得更厉害了。 体温烫得吓人,小脸憋得发紫,呼吸越来越微弱,有时候甚至会突然抽搐起来。 看着女儿在生死线上挣扎,全家人的心,都如同被扔进了冰窖,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 “当家的……咋办啊……丫丫她……她怕是不行了……” 王氏抱着女儿,早已哭得肝肠寸断。 花儿和几个大点的孩子,也围在旁边,默默地流着眼泪。 张大山的心,更是如同被万箭穿心般疼痛。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 空有来自后世的见识,却无法挽救女儿的生命。 他痛恨这个时代的落后。 缺医少药,视人命如草芥。 难道,他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疼爱的女儿,就这样在他面前……离去吗? 不。 绝不。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庸医靠不住。 求神拜佛更是虚妄。 唯一的希望,或许……还在那片给了他们无数磨难,也给了他们一线生机的青石山上。 他想起了那些他亲手采挖、炮制的药材。 想起了《天工开物》里关于草木药性的零星记载。 想起了前世那些关于清热、消炎、止咳的基础知识。 虽然他不是医生,虽然他没有把握。 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都别哭了。” 他站起身,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语气却异常坚定。 “还没到最后一步,谁也不能放弃。” “铁牛,石头,拿上火把,背篓,砍刀。” “咱们……再去一趟山上。” “找药。找能救丫丫命的药。” 第60章 深夜采药,父爱如山 夜,如同巨大的黑色幕布,将整个青石村和连绵的山峦都严严实实地笼罩起来。 没有月光,只有几颗疏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烁着微弱的寒芒。 山风呜咽着,穿过光秃秃的树梢,带来刺骨的寒意和不知名野兽的隐约嚎叫。 这样的夜晚,莫说是人,就连山里的野兽,大多也已躲回巢穴,不敢轻易出来活动。 然而,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危机四伏的深夜里。 三条瘦弱却又异常坚定的身影,正借着两支跳跃摇曳的火把光芒,艰难地跋涉在通往青石山深处的崎岖小径上。 走在最前面的,是张大山。 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脚步也有些虚浮。 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不容置疑的光芒。 他的身后,紧紧跟着的是十八岁的铁牛和十六岁的石头。 铁牛肩上扛着砍刀和药锄,手里也举着一支火把,宽厚的肩膀努力为身后的弟弟和父亲挡住一部分寒风。 石头则背着两个空空的背篓,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粗木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小脸上满是紧张和……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决绝。 他们的目的地,是那片充满了未知和危险的深山。 他们的目标,是寻找那些可能挽救炕上奄奄一息的妹妹(女儿)性命的——救命草药。 “都跟紧了。注意脚下。” 张大山的声音因为疲惫和焦虑而显得异常沙哑。 “石头,火把举高点,照亮前面。” “铁牛,注意听周围动静。” 山路崎岖,遍布碎石和树根。 火把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几尺见方的范围。 光圈之外,是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每一次踩空,每一次被荆棘挂住,都让他们的心猛地一跳。 山风如同鬼魅般穿梭在林间,发出各种怪异的声响。 草丛里偶尔传来的窸窣声,更是让他们神经紧绷,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木棍和砍刀。 张大山的心,更是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熬。 棚屋里,女儿那微弱的呼吸声,痛苦的呻吟声,妻子和孩子们无助的哭泣声…… 如同魔咒一般,不断地在他耳边回响。 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 他必须找到药。 必须在天亮之前,找到能救丫丫命的药。 否则……后果他不敢想象。 强烈的父爱和责任感,支撑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压制着他对这片黑暗山林的恐惧。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回忆着之前几次采药的路线。 回忆着《天工开物》里关于各种草药生长环境的记载。 回忆着前世关于治疗类似肺炎症状(清热解毒、止咳化痰、宣肺平喘)的中草药知识。 鱼腥草。 对,鱼腥草性寒,能清热解毒,消痈排脓,对肺痈有奇效。 他记得上次似乎在某处阴湿的山涧边看到过类似的植物。 必须找到它。 还有金银花、连翘。 这两样也是清热解毒的良药,常常一起使用。 只是不知道这个季节还能不能找到。 还有……桔梗、款冬花。 这些是止咳化痰的。 丫丫咳得那么厉害,肺里肯定有很多痰,必须想办法化掉。 还有……甘草。 性平,能调和诸药,也能补脾益气,或许能扶助一下丫丫虚弱的身体。 …… 一个个药名,一个个模糊的植物形象,在他脑海中不断地闪现、组合、筛选。 他根据这些目标,调整着前进的方向。 尽量朝着那些可能有水源、或者林木相对茂密、环境更符合这些药材生长习性的地方走去。 “石头,注意看那些石壁旁边,或者溪流边上,有没有叶子像心形、闻起来有鱼腥味的草。” “铁牛,留意那些藤蔓植物,看看有没有开着白色或黄色小花的(金银花、连翘)。” 他不断地提醒着儿子们。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火把的光芒越来越暗淡,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的体力也在急剧消耗。 汗水早已湿透了内里的衣衫,山风一吹,冻得他们瑟瑟发抖。 可他们寻找的脚步,却从未停歇。 眼睛,也从未放弃在那有限的光圈里,努力地搜寻着那一线生机。 “爹。这里。这里有。” 忽然,一直负责观察低洼处的石头,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带着狂喜的呼喊。 张大山和铁牛精神一振,连忙循声赶去。 只见在一处背阴的、布满湿滑青苔的石壁下。 借着火把微弱的光芒,他们果然看到了一小片叶片呈心形、颜色暗绿的植物。 正是张大山心心念念的鱼腥草。 “快挖。” 张大山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铁牛立刻上前,用药锄小心翼翼地将这片救命草连根带叶地挖了出来。 顾不上清理上面的泥土,张大山便将其珍而重之地放入背篓。 有了第一个发现,父子三人的信心大增。 他们继续前进,更加仔细地搜寻。 或许是老天爷也被这份如山的父爱所感动。 在接下来的搜寻中,他们又陆续有了新的发现。 虽然没有找到金银花和连翘。 但却在一处避风的山坳里,找到了一小丛已经干枯、但根茎尚存的桔梗。 又在一片相对干燥的沙土地上,挖到了几根细小的甘草根。 甚至,张大山还凭借着自己对《天工开物》中植物形态的模糊记忆,辨认出了一种叶片酷似薄荷、据说也有清热利咽功效的本地草药。 每找到一种,他们的心里就多一分希望。 背篓,也渐渐地变得沉甸了起来。 虽然这些药材的年份、品相都算不上太好。 虽然张大山自己也无法确定,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草药,到底能不能起到预想中的效果。 但这已经是他们目前所能抓住的、全部的希望了。 眼看着东方的天空,开始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山林中的鸟儿,也开始发出零星的啼叫。 张大山知道,他们必须立刻下山了。 “走。回家。” 他招呼着两个同样是筋疲力尽、眼圈发黑的儿子。 归途,因为背负着沉甸甸的药材和更加沉甸甸的希望,而显得格外漫长。 父子三人互相搀扶着,在晨曦微露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 张大山的身体早已透支到了极限,脚步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但他挺直的腰杆,却从未弯下。 他的眼神,始终望向家的方向,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是山。 一座为了守护自己的孩子,可以迎战一切风雨,可以扛起整个天空的大山。 当他们三人终于拖着疲惫欲死的身躯,回到那间熟悉的破牛棚时。 朝阳正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将万丈金光洒向大地。 棚屋里,油灯早已熄灭,但王氏和花儿、小山显然一夜未眠,正焦急地守在炕边。 看到父子三人踉跄着走进来,虽然满身泥泞,疲惫不堪,但总算是平安归来。 而且,背篓里还装着满满的、带着露水和泥土气息的各种草药。 王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丈夫。 “当家的……你们……你们可算回来了……” 张大山轻轻拍了拍妻子的后背,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那份失而复得的巨大依赖。 “俺回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药,也找回来了。” 他望向炕上依旧呼吸微弱的女儿,眼中充满了不容动摇的信念。 “丫丫,爹回来了。” “爹一定能把你救回来。” 第61章 草药显效,初萌医心? 带着一身的疲惫和满心的希望,张大山父子三人终于回到了家。 棚屋里,油灯依旧燃着,映照着王氏和孩子们憔悴而焦虑的脸庞。 看到他们背回满满两篓还带着泥土和露水的草药,王氏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了一点。 但看到炕上女儿依旧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的样子,泪水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当家的……” 她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怕。药找回来了。” 张大山放下背篓,声音沙哑却异常沉稳。 他顾不上休息,甚至顾不上喝一口水。 立刻就着昏暗的灯光,开始处理那些连夜采回的“救命草”。 他将鱼腥草、紫花地丁、款冬等具有清热解毒、止咳化痰功效的草药挑拣出来。 又加入了几片他认为能够扶正固本的黄芪。 他按照自己粗浅的理解,将这些草药用清水仔细洗净,去除泥沙杂质。 然后,他找来一块干净的石板和木槌。 将一部分新鲜的草药捣烂,准备用来外敷降温。 另一部分则切碎,放入家里那口唯一像样的铁锅中。 “孩儿他娘,加水。没过药材三指就行。” “花儿,把火烧起来,先用大火烧开,再用小火慢慢熬。” 他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王氏和花儿强忍着悲伤和疲惫,立刻按照他的吩咐行动起来。 很快,一股浓烈而奇异的草药气味,便在小小的棚屋里弥漫开来。 这气味并不好闻,甚至有些刺鼻。 但此刻,在张家人的心中,它却代表着最后的希望。 张大山亲自守在灶边,控制着火候。 他知道,煎药很有讲究,火大了容易糊锅,火小了药效又出不来。 他全神贯注,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铁牛和石头也在一旁帮忙添柴、观察。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熬煮。 锅里的药汤渐渐变得浓稠,颜色也变成了深褐色。 张大山用木勺舀起一点,吹了吹,小心地尝了一口。 味道苦涩无比,还带着各种草药混合的怪味。 但他顾不上这些。 “好了。端出来,稍微晾凉一点。” 他将药汤倒入一个粗瓷碗中。 然后,他端着这碗凝聚了全家希望的药汤,来到了丫丫的炕边。 小丫头依旧昏睡着,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呼吸微弱。 “丫丫,乖,张嘴,喝药了。” 张大山用尽量温柔的声音呼唤着女儿。 他一手轻轻扶起女儿的头,一手用一个小木勺,小心翼翼地将微温的药汤往她嘴里送。 可是,昏迷中的丫丫根本无法吞咽。 药汤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弄湿了脖颈和衣襟。 王氏在一旁看得心如刀割,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当家的,咋办啊……她喝不进去啊……” 张大山眉头紧锁,心里也是一阵焦急。 药喂不进去,再好的药引也枉然。 他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 他让花儿找来一小段干净的细竹管。 他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将一小口药汤含在自己嘴里。 然后,他俯下身,用嘴对着竹管的一头,将药汤通过竹管,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度入女儿的口中。 同时,他用手指轻轻按压女儿的喉咙,帮助她进行吞咽反射。 这个方法虽然笨拙,甚至有些……难堪。 但在眼下,却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一勺,两勺,三勺…… 大半碗苦涩的药汤,就这样,被张大山用这种方式,一点点地喂进了女儿的肚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早已是满头大汗,嘴里也残留着那难以言喻的苦涩味道。 但他毫不在意。 他用布巾擦干净女儿嘴角的药渍,又将捣烂的草药小心地敷在她额头和胸口。 然后,全家人便围在炕边,开始了漫长而又煎熬的等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每一息,都显得那么漫长。 棚屋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丫丫那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家人们紧张的心跳声。 张大山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自己调配的这碗草药,是否真的对症。 不知道它的效力如何。 甚至不知道,它会不会有未知的毒副作用。 他是在用女儿的性命做一场豪赌。 赌赢了,皆大欢喜。 赌输了……后果他不敢想象。 他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 祈祷老天开眼,祈祷那些草药能够显灵,祈祷女儿能挺过这一关。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更久。 守在炕边的王氏,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着的、带着惊喜的低呼。 “当家的。你快看。丫丫……丫丫好像……没那么烫了。” 张大山立刻扑了过去,伸手探向女儿的额头。 果然。 虽然依旧发热,但那滚烫吓人的温度,似乎真的消退了一些。 不再像之前那样烙手了。 他又仔细观察女儿的脸色。 那因为高烧而呈现出的不正常的潮红,也似乎淡了一点。 呼吸……好像也稍微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痰音,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急促得令人心慌。 “药……药起作用了?” 王氏颤抖着声音问道,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张大山的心,也像是被注入了一股暖流,狂跳起来。 有效。 竟然真的有效。 他那些基于现代知识和《天工开物》记载、胡乱搭配起来的草药,竟然真的起作用了。 虽然效果还很微弱,丫丫的病情依旧很重。 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令人振奋的信号。 它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证明只要不放弃,就真的有希望。 “太好了。太好了。” 王氏喜极而泣,双手合十,不停地念叨着。 花儿和小山也激动地抱在一起,脸上露出了笑容。 就连一直守在旁边的铁牛和石头,也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上露出了释然。 张大山连忙又按照之前的方法,给丫丫喂了第二次药。 并且嘱咐王氏和花儿,继续用温水给她擦拭身体,进行物理降温。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 丫丫的体温,虽然还有些反复,但总体呈现出下降的趋势。 她的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了一些。 甚至,在傍晚时分,她还短暂地睁开了一下眼睛,虽然眼神依旧迷茫,但总算是有了意识的迹象。 看到女儿情况的逐步稳定。 张大山那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稍稍放回了肚子里。 他靠在墙边,看着炕上女儿渐渐安稳下来的睡颜,感受着棚屋内重新升起的温暖和希望。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 第62章 水车部件,逐步完成 丫丫的病情,在张大山采回的草药和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终于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虽然依旧虚弱,需要静养,但至少高烧退了,咳嗽也减轻了许多,人也清醒了过来。 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如同乌云过境,虽然留下了惊悸和后怕,但也让这个家更加紧密地团结在了一起。 看着女儿日渐好转的小脸,张大山悬着的心,总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他也终于能够腾出更多的精力,去思考和推进那个寄托着全家未来的大计划——建造龙骨水车。 这次丫丫生病,更加坚定了他要尽快改变家庭处境的决心。 只有土地丰收,粮食充足,家底殷实,才能更好地抵御未知的风险,才能让孩子们健康成长。 而水车,正是实现这一切的关键。 他找来几块相对平整的木板,用木炭笔,将脑海中龙骨水车的结构图,更加细致地绘制了出来。 长长的龙骨水槽需要多少节木板拼接? 每一节刮板的尺寸应该是多少? 连接刮板的链条是用木头做还是藤条做更耐用? 上下两端的轮轴直径和齿数如何匹配才能最省力? 驱动装置是用手摇还是脚踏更合适? 每一个细节,他都反复推敲,仔细计算。 《天工开物》里的图谱给了他基础框架,但具体的尺寸和材料选择,必须结合他手头的资源和工具条件来定。 这不仅仅是记忆的复刻,更是因地制宜的再创造。 当一张张虽然粗糙、但结构清晰的部件图纸摆在面前时,一个庞大的、精巧的提水机械轮廓,已经初具雏形。 接下来,便是化图纸为实物的艰苦过程。 他将任务进行了分配。 力气最大、性子也最沉稳的铁牛,负责砍伐、搬运和初步处理那些需要用来制作龙骨、轮轴等大型部件的木材。 脑子活络、手也相对灵巧的石头,则负责制作链条、刮板这些数量多、但相对小巧精细的部件。 他自己,则负责最关键的尺寸把握、结构设计、精密加工以及与铁匠张老头的沟通协调。 “铁牛,这几根硬木,得用斧头顺着纹理劈开,尽量保持平直,回头做龙骨水槽用。” “石头,你试试用这种韧性好的柳木或者桑木,削成这样的小木块,中间钻孔,做链条的链节。” “记住,尺寸要尽量一致,孔洞要圆滑,不然转起来容易卡住。” 他耐心地给儿子们讲解着要求和技巧。 父子三人,加上那头偶尔需要帮忙拖拽木头的老黄牛,再次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劳作之中。 砍树、劈柴、削木、钻孔、打磨…… 简陋的牛棚外,几乎变成了一个临时的木工房。 木屑纷飞,汗水挥洒。 工具依旧简陋。 没有像样的锯子,劈开大木头全靠斧头和楔子硬来,效率低下且耗费体力。 没有钻头,就在木头上用烧红的铁条烫出孔洞,再用小刀一点点修正,大小难以精确。 没有刨子,木材表面只能用柴刀和石片反复刮削打磨,耗时耗力且难以保证平整。 但困难再多,也挡不住父子三人改变命运的决心。 他们互相配合,互相鼓励。 铁牛用他那仿佛使不完的力气,将一根根沉重的原木劈开、截断。 石头则展现出惊人的耐心和巧思,将一块块小木料,慢慢打磨成形状统一的链节和刮板。 张大山则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总工程师,时刻检查着每一个部件的尺寸和精度,解决着制作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 当然,最关键的金属部件,还得依靠铁匠张老头。 张大山拿着自己绘制的、关于轴套、铁销、加固铁片的更详细图纸,再次拜访了铁匠铺。 这一次,张老头的态度明显热情了许多。 他对张大山那改良风箱的技术依旧赞不绝口,甚至主动询问使用中是否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当看到张大山这次带来的、明显是为某个大型机械准备的铁件图纸时。 他虽然依旧好奇这“新家伙什”到底是什么。 但却没有多问,只是仔细研究了图纸的要求。 “嗯……这轴套要求内壁光滑,还得耐磨。” “这铁销数量不少,还得大小一致。” “这加固片形状有点怪,得费点功夫。” 他一边看,一边用他专业的眼光评估着。 “放心,铁山叔。工钱和铁料,等俺下次卖了药材就给您送来。” 张大山说道。 “提钱干啥。见外了不是。” 张老头一摆手,“你上次帮俺那大忙,俺老头子还没谢你呢。” “这些小铁件,包在俺身上。铁料你看着从那堆废铁里挑,不够俺再想办法。” “不过,你得让铁牛或者石头过来给俺搭把手,拉拉风箱,抡抡小锤啥的。” “那是自然。多谢铁山叔。” 张大山心中感激。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人情,更是对方对自己的技术和人品的认可。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铁牛或者石头,每天都会抽出半天时间,去铁匠铺给张老头当学徒兼帮工。 张老头也信守承诺,利用他精湛的技艺和那台效率大增的双动风箱。 将张大山需要的各种铁制部件,叮叮当当地锻造了出来。 轴套光滑圆润,铁销大小均匀,加固片也完全符合图纸要求。 木材部件和金属部件,都在以一种虽然缓慢、但却异常坚定的速度,逐步完成。 牛棚外的空地上,渐渐堆满了各种形状各异的零件。 有长长的、带着卯口的木槽板(龙骨)。 有成百上千个钻好孔洞的小木块(链节)。 有几十块大小一致的薄木板(刮板)。 有几个用硬木精心制作、边缘还加固了铁皮的轮轴。 还有铁匠铺那边送来的、闪烁着乌黑光泽的轴套和铁销。 这些看似零散杂乱的部件。 王氏和孩子们,也常常会好奇地围过来看这些“怪模怪样”的零件。 第63章 河边安装,独立完成 当最后一块刮板被仔细打磨光滑。 当最后一根连接链条的铁销被检查确认无误。 棚屋外的空地上,那堆积如山的、形状各异的水车部件,终于宣告全部制作完成。 看着这些凝聚了全家人无数汗水和智慧的劳动成果。 张大山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 但这仅仅是完成了第一步。 接下来,更具挑战性的任务,是将这些零散的部件,运到河边,并精确地组装成一个能够运转的整体。 这个过程,同样是对他们体力、智慧和协作能力的巨大考验。 首先是搬运。 那些用来制作龙骨水槽的长木板,每一块都沉重无比。 上下两个用硬木精心制作的大轮轴,更是分量惊人。 还有那成百上千的木质链节、刮板、以及铁匠铺打制的各种铁件。 零零总总加起来,数量庞大,搬运起来极其不易。 张大山再次动员了家里所有的主要劳动力。 他自己、铁牛、石头,甚至连十二岁的栓子,都被派上了用场。 他们用肩膀扛,用手抬,用简易的独轮车推。 像蚂蚁搬家一样,一趟又一趟地,将这些沉重的部件,从棚屋附近的空地,沿着崎岖不平的小路,艰难地运往一里多地外、之前选定好的清河岸边。 这个过程,耗费了整整两天的时间。 父子几人都累得腰酸背痛,气喘吁吁。 但看着那些部件在河边预定地点堆积起来,离梦想又近了一步,每个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干劲。 部件到位,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组装环节。 张大山再次拿出他绘制的总装图纸。 对着实物,开始给儿子们详细讲解组装的步骤和要领。 “先搭设支架。” “这是支撑整个水车的骨架,必须牢固可靠。” “按照咱们之前量好的尺寸,将这四根主立柱埋入土中,用大石块夯实。” “再将横梁用卯榫结构连接起来,接口处用铁箍加固。” 他一边说,一边亲自示范,确保每一个细节都准确无误。 铁牛发挥着他力大无穷的优势,负责挖掘、搬运石头和夯实地基。 石头和栓子则在一旁协助父亲测量、固定木料。 搭建支架的过程还算顺利。 接下来,是安装上下两个轮轴。 这需要极高的精度。 轮轴必须保持水平,轴心必须对齐,并且要通过铁匠打制的轴套和销钉,与支架紧密而又灵活地连接起来。 张大山几乎是趴在地上,反复地测量、调整。 又让铁牛和石头一点点地修正木料的接口。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将两个巨大的轮轴稳稳地安装到位。 用手轻轻一推,轮轴能够顺畅地转动,没有明显的晃动和阻滞。 然后,是拼接龙骨水槽。 这是水车最长、也是最核心的部分。 需要将那些加工好的长木板,一节一节地拼接起来,形成一个长长的、倾斜的、可以容纳刮板和水流的通道。 接口处的密封性至关重要。 张大山还用上了他那混合了苔藓、麻丝和鱼鳔胶的“秘密武器”。 将每一处缝隙都仔细地填充、压实,确保将来不会漏水。 这个过程同样耗时耗力,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 最繁琐、也最考验耐心的,是组装链条和刮板。 上百个木质链节,需要用铁匠打制的近千根小铁销,一节一节地连接起来,形成一条长长的、可以循环转动的木链。 还要将几十块木质刮板,按照固定的间距,用绳索或者铁件牢牢地固定在链条上。 这个工作量极其巨大,而且要求每个连接都牢固可靠。 张大山将这个任务,主要交给了心思比较细密的石头和栓子。 他自己则在一旁指导和检查。 孩子们的手指都被粗糙的木料和铁销磨破了。 但他们没有丝毫抱怨,只是埋着头,一节一节地连接,一块一块地固定。 最后,是安装驱动装置。 考虑到目前的技术和材料限制,张大山最终还是选择了相对简单可靠的手摇曲柄方式。 他用硬木制作了结实的摇把和连杆,将其与上轮轴连接起来。 确保能够通过人力,有效地驱动整个水车运转。 整个组装过程,持续了将近五天的时间。 期间,他们遇到了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困难。 有部件尺寸的微小偏差,导致无法顺利安装。 有木料接口的突然开裂,需要临时进行修补加固。 有工具的意外损坏,需要跑回铁匠铺求助。 甚至有一次,一颗关键的铁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石头二话不说就跳进冰凉的河水中摸索了半天才找回来。 但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张大山总能沉着冷静地找到解决办法。 而孩子们,也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协作精神。 他们互相帮助,互相鼓励,将父亲的每一个指令都一丝不苟地执行到位。 值得一提的是,整个组装过程,除了最开始打地基时有几个热心邻居(如张河)过来搭了把手之外。 绝大部分工作,都是由张大山父子四人独立完成的。 他们没有再寻求村里其他人的帮助。 一方面是为了保密,不想过早暴露水车的具体构造和能力。 另一方面,也是想通过这次挑战,锻炼孩子们的动手能力和独立解决问题的能力。 更是向外界无声地宣告: 他们张大山一家,靠自己,也能成事。 终于,当最后一根固定驱动摇把的木销被敲入孔洞。 当张大山仔细检查完每一个连接部件,确认无误后。 他直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眼前,一架充满了原始工业美感的龙骨水车,已经完整地矗立在了清河岸边。 它下方的轮轴和部分刮板,浸润在清澈的河水中。 长长的龙骨水槽,如同巨龙的脊背,昂然向上,一端连接着高处的出水口和引水渠。 密密麻麻的刮板链条,如同巨龙的筋骨,充满了力量感。 虽然它的材质大多是粗糙的木头和竹子,连接处还残留着藤条捆绑的痕迹。 虽然它看起来远不如后世那些钢铁机械般精密和强大。 但它,是这个时代背景下,张大山所能创造出的、最高效、最实用的灌溉利器。 更是这个家庭,依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战胜困难、改变命运的伟大杰作。 铁牛、石头、栓子,看着眼前这个由自己亲手参与建造起来的“大家伙”,眼中都闪烁着无比的自豪和激动。 他们用手抚摸着那带着木头温润质感的部件,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来之不易的成就。 “爹……它……它真的能动起来吗?”石头看着那静静矗立的水车,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张大山微微一笑,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中充满了自信和期待。 “能不能动,咱们……明天就知道了。” 第64章 水车转动,灌溉自家田 一夜的休整,并未完全驱散父子三人身上的疲惫。 但当第二天清晨的阳光再次洒满大地时。 他们的眼中,早已没有了丝毫倦意,只剩下满满的激动和期待。 今天,是检验他们数日辛劳成果的时刻。 是那个凝聚了全家希望的“大家伙”,能否真正运转起来的关键之日。 早饭都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张大山仔细检查了水车的各个连接部件,又给几个关键的木质摩擦处涂抹了一些应急的油脂(用剩下的猪油)。 铁牛和石头则扛着锄头和铁锹,再次检查和疏通了那条从河边预定出水口一直延伸到自家田地的简易引水渠。 一切准备就绪。 张大山没有立刻开始。 他让铁牛去把家里除了还在养病的丫丫和年幼的豆子之外的所有人都叫了过来。 王氏、花儿、小山、栓子、柱子…… 他要让全家人,都亲眼见证这个重要的时刻。 要让他们亲身感受,知识和汗水结合在一起,能够创造出怎样的奇迹。 当一家人站在河岸边,看着那架静静矗立、充满了原始机械美感的龙骨水车时。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期盼。 尤其是王氏和花儿,她们是亲眼看着那些零散的木头和铁件,如何在男人们的手中,一步步变成眼前这个庞然大物的。 她们的心,此刻也提到了嗓子眼。 “都站远点,注意安全。” 张大山叮嘱了一句。 然后,他走到水车的驱动装置旁。 那是一个用硬木制作的、连接着上轮轴的、类似曲柄摇把的装置。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了粗糙的木质摇把。 “铁牛,石头,搭把手。” “哎。” 两个儿子立刻上前,分别握住了摇把的另外两个位置。 父子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和决心。 “一,二,三,起。” 张大山低喝一声,三人同时发力。 沉重的木质链条和刮板,似乎还带着组装后的滞涩。 最初的转动,异常艰难。 “嘎吱……嘎吱……” 崭新的木质轮轴和支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链条似乎在某个地方稍微卡顿了一下,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王氏和孩子们的心都揪紧了,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稳住。用力匀一些。” 张大山沉声喝道,手臂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 “保持住这个力道,别停。” 父子三人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汗珠,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手臂上。 他们能感觉到,那巨大的链条正在一点点地克服着自身的重量和水的阻力,开始缓慢地移动。 一寸,两寸,一尺…… 速度越来越快,阻力似乎也越来越小。 那最初生涩的“嘎吱”声,渐渐被一种更加流畅、更加有节奏的“哗啦啦”声所取代。 “动了。动了。” 石头惊喜地叫道,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随着链条的转动。 一排排固定在上面的木制刮板,如同巨龙探出的爪牙,依次没入清澈的河水中。 然后,在链条的带动下,它们装满了清澈的河水,开始沿着那长长的、倾斜的龙骨水槽,坚定地、一节接一节地向上攀爬。 哗啦啦……哗啦啦……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脆悦耳的水声在河岸边响起。 那是刮板将河水带起、在水槽中欢快流淌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天籁,瞬间击中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房。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不断向上移动的水流。 他们的心跳,仿佛也随着那水流的攀升而剧烈地加速着。 近了。 更近了。 水流沿着长长的木槽,顽强地克服着地心引力,如同银色的绸带,朝着最高处的出水口奔涌而去。 终于。 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视下。 当第一块满载着河水的刮板抵达顶点时。 一股粗壮而有力的、清澈的水流,“哗”的一声,从水槽的出水口奔涌而出。 如同蛟龙出海,气势惊人。 水流准确无误地落入了旁边预先挖好的引水渠中。 然后,便不再迟疑,顺着那略带坡度的渠道,开始欢快地、一路向前,朝着不远处那片干渴已久的田地奔流而去。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 王氏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捂着嘴,喜极而泣,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 “成功了。爹,咱们成功了。” 花儿也激动得抱住了身旁的母亲,又哭又笑。 “有水了。有水了。地里有水了。” 栓子和柱子更是兴奋得又蹦又跳,拍着手,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完全不在乎形象。 就连一向沉静的小山,此刻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眼中闪烁着无比自豪和崇拜的光芒,紧紧地盯着父亲高大的背影。 铁牛和石头,感受着手中驱动摇把传来的、那稳定而富有节奏的力量,听着耳边哗啦啦的水声,看着那奔流不息的水流。 他们的脸上,也露出了无比自豪和满足的笑容。 这是他们亲手建造的。 是他们用汗水和力量换来的。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听着耳边那如同天籁般的水声和家人的欢呼声。 一股巨大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成就感,瞬间充斥了他的整个胸膛,几乎要炸裂开来。 他成功了。 依靠着脑海中的知识,依靠着全家人的努力。 他真的将这个超越时代的灌溉机器,变成了现实。 他没有停下手中的摇把。 喜悦过后,更重要的是将这来之不易的河水,真正送到田地里去。 父子三人继续用力,保持着水车的稳定运转。 清澈的河水,如同生命的血脉,沿着新挖的水渠,一路向前。 很快,水头就抵达了最近的一块、因为缺水而显得有些发黄的粟米地。 干渴的、甚至有些龟裂的土地,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贪婪地吮吸着这股清泉。 水流迅速地浸润开来,将干燥的黄土染成深褐色,发出“滋滋”的声响。 那些原本蔫头耷脑的粟米苗,在清水的滋养下,仿佛也一下子被唤醒了,叶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开来,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水渠继续向前延伸,如同母亲温柔的手臂,将生命的甘泉,依次送往麦地、豆地,以及那片寄予厚望的水稻田。 看着自家的五亩劣田,第一次如此痛痛快快地“喝”上水。 看着那些禾苗在水的滋养下,重新变得精神抖擞、绿意盎然。 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希望。 有了这架水车。 就等于彻底解决了这片土地最大的短板。 干旱,将不再是他们无法逾越的障碍。 只要后续的肥力能跟上,精耕细作。 这五亩劣田,变成旱涝保收的良田,指日可待。 就在张家人沉浸在成功的巨大喜悦中时。 河边这不同寻常的巨大动静,以及那从未听过的哗啦啦的水声。 自然也吸引了附近一些村民的注意。 他们远远地停下脚步,伸长了脖子,朝着这边张望。 当他们看到那架巨大的木头怪物,竟然真的如同传说中的巨龙一般,将河水提起,送往高处的田地时。 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震惊、骇然、难以置信…… 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他们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第65章 产量提升,引人注目 龙骨水车,如同一个忠诚而不知疲倦的仆人。 自从被张大山父子合力安装在清河岸边的那一天起。 它便借着人力,主要是铁牛和石头的轮流驱动,日复一日地,将清澈的河水,源源不断地提升、输送,灌溉着张家那五亩曾经干涸贫瘠的土地。 初夏的阳光,一天比一天热烈。 村里其他那些只能依靠老天爷降雨的旱地,在经历了短暂的春雨滋润后,很快又变得干燥起来。 地里的禾苗,也因为缺水,长势缓慢,叶片显得有些发黄、缺乏精神。 唯独村西头张大山家的那五亩地,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远远望去,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仿佛一块镶嵌在枯黄画布上的、鲜艳欲滴的翡翠。 走近了看,更是让人惊叹。 那原本被视为只能勉强种种耐旱杂粮的土地上。 粟米的杆子已经蹿起老高,比邻居家的高出了一大截,茎秆粗壮挺拔,宽大的叶片油绿发亮,在风中招摇,充满了力量感。 麦子也已经开始拔节孕穗,一根根麦芒精神抖擞地指向天空,预示着沉甸甸的未来。 就连那些种在边边角角的豆子,藤蔓也攀爬得异常茂盛,绿叶层层叠叠,几乎要将支撑的木架都完全覆盖。 最让人啧啧称奇的,还是那片引来了最多目光的水稻田。 有了充足且持续的水源供应,再加上张大山时不时丢进去一些沤熟的杂肥。 那片不大的水田里,水稻长势喜人得简直有些不像话。 秧苗粗壮,分蘖极多,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颜色是那种极其健康的、浓郁的深绿色。 微风吹过,稻浪起伏,沙沙作响,充满了丰收的韵律。 张大山几乎每天都要在地里待上大半天。 他仔细地检查着每一片作物的长势,拔除着新冒出来的杂草。 他看着那些比去年同期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的禾苗,心里充满了踏实的喜悦。 以他前世今生的经验判断。 只要后期不遭遇大的天灾或者严重的病虫害。 今年这五亩地的收成,绝对能翻上好几番。 不说能达到上等良田的水平,但至少,让全家十几口人吃饱肚子,并且还能有不少盈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产量提升,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梦想。 而是眼前这片绿油油的庄稼,给出的最实在、最令人信服的承诺。 这样显着的变化,自然不可能不引人注目。 最初,村民们只是对那架能自己提水的“怪车”感到好奇和震惊。 但当时间一天天过去,张家田地里的禾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周围所有土地都远远甩在身后时。 村民们的心态,也开始发生了微妙而复杂的变化。 震惊,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羡慕。 好奇,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嫉妒。 村西头,张大山家的田地,几乎成了村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每天,都会有村民,或有意或无意地,从这边经过。 他们的目光,不再仅仅是好奇那架昼夜转动的水车。 更多的是被那片与周围截然不同的、生机勃勃的庄稼地所吸引。 “老天爷。这……这还是西边那片烂地吗?” “前些日子还都是石头呢,咋一下子就长这么好了?” “你没看人家那水车,哗啦啦地转着,水都流到地里去了。” “有水就是不一样啊。你看那苗,长得多壮实。” “比俺家那伺候了几十年的地里的苗还好呢。” 羡慕、赞叹、难以置信…… 各种各样的议论声,在地头田埂间低低地回荡着。 有些人,比如像赵婶那样心善的,会替张大山一家感到高兴。 “大山这孩子,不容易啊。总算是熬出头了。” “是啊,肯动脑子,又能吃苦,老天爷也该帮帮他。” 但更多的人,心里却不是滋味。 尤其是那些自家田地同样贫瘠,或者就在张大山家附近,亲眼目睹着差距一天天拉大的村民。 他们的羡慕,很快就掺杂了别的东西。 比如,嫉妒。 比如,不甘。 “凭啥他张大山就能弄出那么好的犁,还有那水车?” “都是一个村的,他咋就那么能耐?” 之前求借犁被拒的孙二,看着张家地里那喜人的长势,再看看自家地里稀稀拉拉、半死不活的苗,心里更是像被猫爪子挠一样难受。 他不止一次在背后跟人嘀咕。 “哼,指不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 “要么就是走了狗屎运,得了什么山神的指点。” “要不就是私藏了银子,偷偷买了外面的好种子好肥料。” 酸溜溜的话语,在村里悄悄流传。 甚至有人开始打起了别的主意。 “哎,你说……他家那水车,能把水引那么高。” “要是……要是也能引到咱们家地里来,那该多好啊。” “是啊,光靠老天爷下雨,太不靠谱了。” “要不,咱们再去跟大山说说?让他把那水渠,往咱们这边引一点?” “或者,咱们也凑钱,请他帮咱们也做一个那样的水车?” 第66章 族长施压,欲夺水车 张大山家那片绿油油的庄稼地。 还有河岸边那架不知疲倦、哗哗转动的水车。 成了这个春天里,青石村最引人注目的一道风景。 羡慕、嫉妒、好奇、猜测…… 各种各样的情绪,在村民们的心中发酵、流传。 这些沸沸扬扬的议论,自然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村长张有德的耳朵里。 这位精明而又注重权威的老爷子,终于坐不住了。 他原本是抱着“冷眼旁观”的心态,想看看张大山这根“硬骨头”到底能撑多久。 却没料到,对方不仅撑下来了,还折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曲辕犁也就罢了,毕竟只是个改良的农具,影响有限。 可这水车…… 能将河水提到高处,灌溉那片连老天爷都嫌弃的劣田。 这简直就是点石成金的手段。 其背后蕴含的价值和潜力,让张有德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也忍不住变得火热起来。 更重要的是,这水车的出现,以及张大山一家日益改善的境况。 已经隐隐对他在村里的权威,构成了一丝挑战。 村民们看张大山的眼神变了。 议论的话题也从“不孝子”变成了“能耐人”。 甚至有人私下里说,要是大山当村长,说不定能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 这是张有德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必须做点什么。 既要将这水车带来的好处,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也要借此机会,敲打敲打这个越来越“不听话”的大侄子。 让他明白,谁才是这青石村真正的主人。 打定主意后,张有德没有直接去找张大山。 而是派人传话,让张大山第二天一早,去村里的祠堂见他。 祠堂,是宗族权力的象征。 在那里议事,本身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张大山接到传话时,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而且,看这架势,来者不善。 他将此事跟王氏和两个大儿子说了。 王氏顿时忧心忡忡:“当家的,村长这……怕不是要为难咱们?” “八成是冲着水车来的。” 张大山沉声道,眼神凝重。 “爹,怕啥。水车是咱们自己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凭啥给他?” 石头梗着脖子说道,语气愤愤不平。 铁牛也闷声道:“爹去哪,俺们跟你一起去。” “不用。” 张大山摇摇头,“这次是村长传话,点名叫俺一个人去。” “你们去了,反而落人口实。” “放心,爹心里有数。” 他安抚着家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俺倒要看看,他能把俺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 张大山换上了一身相对整洁的衣服,独自一人,来到了村子中央那座肃穆的张氏祠堂。 祠堂里,村长张有德早已端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 旁边还坐着几位平日里跟着他、在村里颇有声望的族老。 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看到张大山进来,张有德并未立刻开口。 只是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张大山也不说话,只是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躬身行礼。 “族长,各位族老。” “嗯。” 张有德放下茶杯,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大山啊,坐。” “谢族长。” 张大山在下首一张条凳上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听说,你最近……弄了个新奇玩意儿?” 张有德看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紧紧盯着张大山的脸。 “就是那个……能把河水弄到地里去的……水车?” 张大山心中了然,知道正题来了。 “回族长的话,是的。” 他平静地回答,“侄儿也是运气好,瞎琢磨出来的,勉强能用。” “哦?瞎琢磨出来的?” 张有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这运气可真够好的。” “我看村里人都说,你家那几亩破地,自从有了那水车,长得比上等水浇地还好呢。” “这可是大好事啊。为咱们青石村,也为咱们张氏宗族,争光了。” 他先是假惺惺地夸赞了一番。 旁边的几位族老也跟着点头附和。 “是啊,大山这孩子,有出息。” “能弄出这样的好东西,不简单。” 张大山只是低着头,没有接话。 他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果然,张有德话锋一转。 “不过啊,大山。” 他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这水,是咱们清河的水,是老天爷赐给咱们整个青石村的。” “这地,也是咱们张氏宗族的土地。” “如今有了这水车这样的利器,能引水灌溉,造福桑梓。” “按理说,这等好事,是不是应该……惠及全族啊?” 他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族长的意思是?” 张大山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张有德的视线。 “我的意思是,”张有德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你看,如今春耕刚过,天气眼瞅着就要热起来了。” “万一再遇上个干旱天,村里这么多地,光靠老天爷下雨可不行。” “你这水车,既然这么好用,是不是可以……拿出来,由村里统一调配使用?” “或者,就放在河边那个位置也行,但得优先保证村里其他族人的田地灌溉。” “你放心,误不了你自家的用度。大家轮流来嘛。” “这样一来,有了水的滋养,全村的收成都能上去。” “这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功德啊。” “你作为张氏子孙,理应为宗族出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句句不离“宗族大义”、“共同福祉”。 仿佛张大山若是不答应,就是自私自利、不顾全大局的罪人。 旁边的几位族老也纷纷开口帮腔。 “是啊,有德叔说得对。好东西就该大家一起用。” “大山,这可是给你积德的好机会啊。” “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祠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压抑。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朝着张大山当头罩下。 张大山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等他们都说完了,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族长,各位族老。” “你们的好意,侄儿心领了。” “俺也知道,水是大家的,地是宗族的。” “俺能做出这水车,也是侥幸。”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起来。 “这水车,是侄儿一家老小,不眠不休,花费了无数心血和汗水,才一点点做出来的。” “其中耗费的木料、铁料,还有请铁山叔帮忙的人情和工时,都是侄儿一家独立承担的。” “当初分家时,族长您也亲眼所见,侄儿一家几乎是净身出户,分到的只有这五亩谁都不要的劣田和一间破牛棚。” “如今,侄儿好不容易想出点法子,能让这劣田打出点粮食,养活一家老小。” “族长和各位族老就要侄儿将这吃饭的家伙什‘贡献’出来,‘惠及全族’?” “恕侄儿愚钝,实在想不通这个道理。” “这水车,结构复杂,操作也有讲究,并非人人都能使得。” “更何况,它所处的位置,所能引到的水量,也仅仅是勉强够俺自家这五亩地使用。” “若是强行给全村供水,怕是杯水车薪,反而可能因为争抢水源,引发新的矛盾。” “所以,”他站起身,朝着张有德和几位族老再次躬身行礼。 “族长的好意,侄儿心领了。” “但这水车,是俺张大山一家的命根子。” “恕难从命。” 他的话,如同一块投入滚烫油锅的冰块,瞬间让祠堂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张有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他没想到,张大山竟然敢当着这么多族老的面,如此直白、如此强硬地拒绝他的“提议”。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不听话”了。 这是公然的挑衅。 是对他族长权威的蔑视。 第67章 据理力争,律法为凭 “恕难从命。” 张大山这四个字,如同四块冰冷的石头,重重地砸在肃穆的祠堂里。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村长张有德的脸色,由青转紫,端着茶杯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身旁那几位平日里德高望重、说一不二的族老,也纷纷变了脸色。 有的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有的不敢置信地摇着头。 有的则皱紧了眉头,脸上露出明显的不悦。 他们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在他们印象中一直低眉顺眼、任人拿捏的张大山,竟然敢当着他们这么多长辈的面,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族长“为了宗族”的提议。 这简直是……反了天了。 “张大山。” 张有德终于开口了,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显得有些嘶哑和尖锐。 他将茶杯重重地顿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你……你可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 “你可知道,这里是哪里?” 他指了指祠堂里供奉着的张氏列祖列宗的牌位。 “你当着祖宗的面,说出这等自私自利、目无宗族的话,你对得起谁?” “族长息怒。” 张大山依旧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只是语气更加清晰了几分。 “小子不敢忘记这里是祠堂,更不敢忘记祖宗。” “但小子更不能忘记,自己身后还有一家十口嗷嗷待哺的妻儿。” “小子并非自私自利。” 他开始了他的据理力争,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回荡在祠堂里。 “当初分家,小子一家分到了什么,族长和各位族老都是亲眼见证的。” “五亩乱石岗,一间破牛棚。” “可以说是活路断绝。” “若非小子侥幸,懂得一点辨识草药的皮毛,又得商队援手换了点钱粮,恐怕这个冬天,小子一家就已冻饿而死,要去地下见列祖列宗了。” 他这番话,直接点出了当初分家的不公,也暗示了宗族在他们一家危难之时的冷漠。 几个族老听了,脸上都有些不自然,避开了他的目光。 张有德的脸色也更加难看了几分。 “如今,小子好不容易,靠着全家人的血汗,日夜辛劳,又倾尽所有,才做出了这架水车。” “这水车,是俺们一家人用命换来的,是俺们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它能引上来的水,也仅仅是勉强够俺家那五亩劣田所需,让地里能长出点糊口的粮食。” “现在,族长您却要小子将这救命的家伙什‘贡献’出来,‘惠及全族’?” “小子敢问族长,这道理何在?” “当初俺们一家快要饿死的时候,宗族在哪里?” “如今俺们刚能喘口气,就要俺们把活命的根基交出来?” “这是哪家的规矩?哪家的道理?” 他的质问,虽然语气平静,却如同重锤一般,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放肆。” 一个脾气火爆的族老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张大山怒斥道。 “你这是在指责宗族不公吗?” “分家之事,是你自愿画押的。” “如今反悔,还攀扯宗族,简直是忘恩负义。” “小子不敢反悔分家文书。” 张大山立刻反驳道,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正是因为有那份白纸黑字、族长您亲笔见证的分家文书。” “小子才敢在这里跟各位长辈讲道理。” 他从怀里,竟然真的掏出了一份折叠得整整齐齐、略显发黄的纸张。 正是当初那份分割家产、近乎苛刻的分家文书。 他将文书展开,虽然上面的字他认不全,但他清楚地记得关键内容。 “这文书上写得明明白白。” 他指着纸上的某个位置。 “自签字画押之日起,两家财产分割清楚,债务各自承担,往后……各不相扰。” “这水车,是俺们分家之后,用属于俺们这一房的资源和劳力所造。” “按照这文书上的约定,它就是俺张大山一家的私产。” “既然是私产,俺就有权决定如何使用。” “无论是大宁的律法,还是咱们张氏约定俗成的规矩。” “恐怕都没有强夺他人私产,去‘惠及全族’的道理?” 他将“律法”二字,咬得格外重。 虽然他不懂具体的大宁律法。 但他知道,任何一个朝代,最基本的财产权还是会得到承认的,尤其是这种有明确文书约定的。 他这是在用自己理解的“法”,来对抗宗族的“礼”和“权”。 张有德和几位族老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们没想到,张大山不仅敢顶撞,还敢拿出分家文书说事。 甚至……还隐隐提到了“律法”。 分家文书确实是他们理亏的地方。 当初为了尽快甩掉张大山这个“包袱”,又想最大限度地偏袒二房,那文书写得确实苛刻,但也明确了财产的分割。 如今张大山拿着这份文书来做挡箭牌,他们还真不好强行反驳。 至于“律法”…… 虽然他们不认为张大山真敢去报官。 但若是事情闹大了,惊动了县衙。 官府查下来,他们当初分家不公、甚至可能默许刘员外欺压的事情,都可能被抖搂出来。 那后果……可就不是他们能控制的了。 一时间,祠堂里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张有德端着茶杯,手指微微颤抖,显然内心正在激烈地挣扎。 他习惯了用权威和宗族大义来压人。 却没想到,今天竟然被一个在他看来是“泥腿子”的大侄子,用“道理”和“规矩”给顶了回来。 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憋屈和愤怒。 但他毕竟是老江湖。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再强行施压,只会适得其反,甚至可能真的把事情闹大。 他必须暂时退一步。 “哼。” 他重重地放下茶杯,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威严表情,只是眼神更加阴冷。 “伶牙俐齿。” “看来,分家出来这几个月,长进不小啊。”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这是你的私产,那你就守好你的私产。” “不过,老夫也要提醒你一句。” “这水车是好东西,但也能招来祸端。” “你好自为之。” 他撂下这句意有所指的话,便不再看张大山,端起茶杯,示意送客。 其他几位族老也纷纷咳嗽着,或者转头看向别处,不再与张大山对视。 张大山没有再多说什么,再次朝着张有德和几位族老深鞠一躬。 然后,转身,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这座象征着权力与束缚的祠堂。 第68章 先生援手,化解危机 从祠堂出来,张大山的后背依旧挺得笔直。 但他的心里,却像是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与村长张有德的这次正面交锋,虽然他据理力争,暂时守住了水车。 但也意味着,他与这位宗族最高掌权者的矛盾,彻底公开化了。 张有德最后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威胁,更是如同阴影般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以张有德的老谋深算和在村里的威望。 想给他们一家穿小鞋,甚至罗织罪名,并非难事。 接下来,怕是会有更多的麻烦等着他们。 回到家里,他将祠堂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跟王氏说了。 王氏听完,吓得脸色煞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当家的……这……这可如何是好?” “族长他……他不会真要对付咱们?”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得罪了爹娘,还可以说是家事。 可得罪了族长,那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族长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一家在村里寸步难行。 “别怕。” 张大山强作镇定地安慰妻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咱们占着理,他就算想使坏,也得掂量掂量。”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清楚,光占着理是不够的。 在这个人情和规矩大于律法的乡村社会。 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智慧,光靠“理”字,是撑不起一片天的。 他需要帮助。 需要一个真正懂规矩、有智慧、又能信得过的人,来为他指点迷津。 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周先生那清癯而又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身影。 或许,只有这位落魄的老秀才,能帮他度过眼前的难关。 第二天下午,张大山让铁牛和石头继续在地里干活,保持低调。 他自己则再次准备了一些精心炮制过的、品质上乘的黄芪和三七。 又带上了正在温习功课的小山。 再次来到了周先生那间破旧的土屋。 这一次,周先生的态度明显比之前又随和了一些。 看到张大山父子前来,他甚至主动招呼他们进屋坐下。 张大山说明来意,主要是来送“束修”,并询问小山近期的学业。 周先生对小山的进步自然是赞不绝口。 寒暄几句后,张大山才状似无意地,将昨天在祠堂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担忧,向周先生和盘托出。 他讲得很仔细,包括张有德如何施压,自己如何反驳,以及最后那句充满威胁的话。 他想听听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周先生静静地听着,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等张大山说完,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你做得没错。” 他的第一句话,就让张大山的心定了大半。 “分家文书是凭证,你占着法理。” “水车是你自家投入心血所造,并非宗族公产,你有权自主使用。” “你能在祠堂之上,顶住压力,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已经殊为不易。” 得到周先生的肯定,张大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但是,”周先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你也要知道,张有德这个人,绝非善类。” “他吃了这么大的一个瘪,心里必然怨恨。” “明面上或许暂时动不了你,但暗地里的手段,不得不防。” “先生的意思是?”张大山连忙追问。 “他最可能用的手段,无非有三。” 周先生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其一,是利用族规。” “咱们张氏宗族的族规,条条框框不少,其中关于‘孝悌’、‘睦邻’、‘服从族长’的规矩尤其严苛。” “他若是想找你的茬,随便都能从里面挑出几条来给你扣帽子。” “比如,说你顶撞长辈,不敬族长;或者说你私占水源,影响邻里和睦等等。” “一旦坐实了罪名,轻则罚款罚物,重则……甚至可能动用家法,或者报官。” 张大山听得心头一凛,后背有些发凉。 “其二,是煽动舆论。” 周先生继续说道,“你这次虽然占着理,但毕竟是晚辈顶撞了长辈,又拒绝了‘惠及全族’的提议。” “在许多不明就里或者思想僵化的村民看来,你就是‘自私’、‘不孝’的代表。” “张有德若是再派人在背后添油加醋,散布些对你不利的谣言。”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到时候,你在村里的名声就彻底臭了,人人都会孤立你,唾弃你。” “甚至可能群起而攻之,逼你交出水车。” “其三,”周先生的眼神变得更加凝重,“就是勾结外力。” “比如,那个刘员外。他本就对你家花儿贼心不死,又被你顶撞过。” “若是张有德和他联起手来,一个在村里施压,一个在外面使绊子。” “那你可就真的危险了。” 周先生的分析,如同剥茧抽丝,将张大山面临的潜在危机,一一展现在他面前。 听得张大山额头冷汗直冒。 他知道周先生绝非危言耸听。 这些手段,以张有德和刘员外的心性,完全有可能做得出来。 “那……先生,小子该如何应对?” 张大山虚心求教。 周先生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应对之道,亦有三。” “其一,是谨言慎行,不落口实。” “你既然占着理,就要把这个理牢牢抓在手里。” “平日里,对长辈要保持基本的尊重,对邻里要和睦。” “做事要低调,不可张扬。闷声发大财才是正道。” “让他们抓不到你违背族规、败坏道德的把柄。” “其二,是争取人心,分化对手。” 周先生呷了口茶,继续道,“水车之事,虽然你拒绝了共享,但可以换种方式来体现你的‘公心’。” “比如,等自家灌溉完了,在不影响自家的情况下,可以象征性地,有偿地帮助像张河那样确实困难、人品也还过得去的邻居,解决一点灌溉难题。” “这样既能堵住一部分人的嘴,又能争取到一些同情和支持。” “同时,也要留意张有德和刘员外之间的关系,他们未必是铁板一块,若有机会,可以加以利用。”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周先生看着张大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就是继续壮大自身。” “你那水车是好东西,你那炮制药材的手艺也是好东西。” “这些,都是你的底气。” “只要你能尽快将这些优势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财富和实力。” “等你家真正富裕起来,甚至能给村里带来更多好处的时候。” “那些所谓的族规、舆论,自然就奈何不了你了。” “到那时,张有德就算心里再不舒服,也得反过来倚重你。” 周先生的一番话,如同醍醐醐灌顶,让张大山豁然开朗。 他原本只是凭着一腔孤勇和现代人的思维在硬抗。 却忽略了在这个复杂的乡村社会里,还需要运用策略和智慧去周旋。 周先生的指点,无疑给他指明了一条更清晰、也更稳妥的道路。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张大山再次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感激。 “小子明白了。” “明白就好。” 周先生摆摆手,“老夫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往后的路,还得靠你自己去走。” “先生的大恩,小子永世不忘。” 张大山再次郑重道谢。 第69章 初步立威,略施手段 与周先生那番推心置腹的长谈,如同拨云见日,让张大山心中豁然开朗。 他明白了,想要在这个复杂的乡村社会里立足,光有埋头苦干的力气和改变现状的知识还不够。 还需要懂得审时度势,需要运用策略和手腕,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同时也要让那些心怀恶意的人,知道厉害,不敢轻易招惹。 从周先生家回来后,张大山的行为处事,明显比以前更加沉稳和……内敛了。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偶尔还会因为愤怒而与人发生激烈的言语冲突。 面对村里的流言蜚语,或者某些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他大多时候都选择了一笑置之,或者干脆视而不见。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实实在在的生产和建设中。 带领着儿子们精心照料着田地里的庄稼。 按部就班地采药、炮制、酿酒、制酱。 有条不紊地制作着盖新房所需的改良土坯。 同时,他也开始有意识地,实践着周先生“争取人心,分化对手”的建议。 他没有忘记之前对张河的承诺。 在一个农闲的下午,他真的将张河叫到了自家棚屋里。 耐心地,将自己制作曲辕犁时的一些关键尺寸和技巧,“指点”给了他。 虽然只是口头传授,并未涉及核心图纸和铁匠打造的细节。 但对于卡在瓶颈、苦苦仿制不得其法的张河来说,已是醍醐灌顶,胜过千金。 张河感激涕零,连连保证以后一定唯张大山马首是瞻。 对于曾经雪中送炭的赵婶一家。 张大山也让铁牛送去了一些腌制好的兔子肉,聊表谢意。 赵婶一家自然是推辞不过,收下后更是将张家的恩情牢牢记在了心里。 他用这些细微之处的善意和回报,区分着敌友,也悄然改变着一部分村民对他的看法。 当然,对于那些本就心怀恶意,或者屡教不改的人,张大山也绝不会再有半分的客气和忍让。 机会,很快就来了。 这天,石头去山脚下检查之前布置的几个套索陷阱。 走到其中一个陷阱附近时,却发现原本应该隐藏在草丛中的触发机关,被人动过了。 旁边的地面上,还留下了几个清晰的、明显不属于他们家人的脚印。 而陷阱本身,空空如也,连诱饵都不见了。 很显然,是有人发现了这个陷阱,并且……捷足先登,偷走了可能存在的猎物,或者干脆破坏了陷阱。 石头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贼眉鼠眼、手脚不干净的孙二。 他气冲冲地跑回家,将情况告诉了父亲。 张大山听完,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的光芒。 又是这个孙二。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 老虎不发威,真当他是病猫了? 他知道,对付这种无赖小人,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他更加得寸进尺。 必须给他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让他知道厉害,也让村里其他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看看清楚。 但他并没有立刻带着儿子们气势汹汹地去找孙二算账。 那是莽夫所为,容易落下口实,反而可能被张有德抓住把柄。 他沉思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让石头先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他自己则去后山,砍了几根柔韧结实的青藤回来。 又找出一些上次采药剩下的、气味比较特殊的草药。 他将这些草药捣烂,取其汁液,小心地涂抹在那些新搓好的青藤绳套上。 做完这一切,他带着石头,再次来到了那个被破坏的陷阱附近。 他没有修复原来的陷阱。 而是在旁边不远处,一个更加隐蔽、也更像是兔子或野鸡必经之路的地方。 重新布置了一个看起来更加“专业”、也更加“诱人”的套索陷阱。 这一次,他特意将绳套做得更大了一些,触发机关也设置得更加灵敏。 最关键的是,他在绳套和周围的地面上,都涂抹了那种带有特殊气味的草药汁液。 做完这一切,他才带着石头,悄然离开。 接下来几天,张大山父子依旧像往常一样下地、采药、做活。 对于陷阱被破坏的事情,绝口不提,仿佛从未发生过。 而孙二那边,大概是觉得上次得手太过容易,又看到张家没什么反应。 胆子便又大了起来。 他贼心不死,又偷偷摸摸地跑到山脚下,想看看能不能再捡点便宜。 当他再次来到上次那个陷阱附近,看到旁边那个布置得更加“完美”的新陷阱时。 他心中暗喜,以为张家是傻子,换了个地方继续给他“送菜”。 他哪里知道,自己已经一步步踏入了张大山精心布置的“圈套”。 他像上次一样,轻手轻脚地靠近,想要破坏陷阱或者看看有没有猎物。 然而,就在他的手刚刚触碰到那涂抹了特殊药汁的藤蔓绳套时。 意外发生了。 他突然感觉手指传来一阵刺痛和麻痒。 紧接着,这股麻痒感迅速蔓延开来,半条胳膊都变得又麻又痒又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上面爬,又像是被火烧火燎一般难受。 “哎哟。哎哟喂。” 孙二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一声,也顾不上什么陷阱猎物了,捂着胳膊就往山下跑。 一边跑,一边还惊恐地大喊着:“有鬼啊。有毒蛇啊。咬死人了……” 他这杀猪般的嚎叫,立刻惊动了附近正在干活的村民。 大家纷纷围拢过来,看到孙二捂着胳膊,满地打滚,疼得龇牙咧嘴的样子,都吓了一跳。 有人上前查看,发现他胳膊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只是皮肤有些红肿。 但那又麻又痒又痛的感觉,却让孙二死去活来,哀嚎不止。 这时候,张大山“恰好”也扛着锄头,带着儿子们从另一条路“经过”这里。 他看到孙二的样子,故作惊讶地问道:“哟,这不是孙二兄弟吗?这是咋了?被啥东西蛰了?” “大……大山哥……救……救命啊……” 孙二看到张大山,如同看到了救星,连忙哭喊道。 “俺……俺刚才路过这里,也不知道碰了啥……这胳膊就……就又麻又痒又疼……快……快帮俺看看……” 张大山走上前,假模假样地看了看孙二的胳膊,又闻了闻他手指上残留的气味。 随即“恍然大悟”道:“哦……看这症状,八成是碰到了咱们山里那种‘麻痒藤’了。” “这东西毒性不大,就是要不了命,但沾上了就得又麻又痒又痛上好几天,没啥特效药,只能自己忍着。” “哎呀,孙二兄弟,你也是不小心。这山里的东西,可不能乱碰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摇着头,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 周围的村民听了,也都议论纷纷。 “原来是碰到麻痒藤了,怪不得叫那么惨。” “这孙二也是活该,整天游手好闲,肯定又是想去偷人家陷阱里的东西。” “可不是咋地,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手欠了。” 孙二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再看着张大山那“同情”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的表情。 他就算再傻,也瞬间明白了过来。 什么狗屁麻痒藤。 这分明就是张大山搞的鬼。 他这是在报复。 是在杀鸡儆猴。 他想张口辩解,想指责张大山。 但在那钻心的麻痒和疼痛中,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更何况,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本身就理亏,就算说出来,又有谁会信他? 最终,他只能在众人的指指点点和自己的哀嚎声中,被几个看不过眼的邻居,半拖半架地弄回了家。 据说,他在家里足足躺了三四天,胳膊上的麻痒疼痛才渐渐消退。 但也落下了一个毛病,那只手从此以后,一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第70章 铁牛懂事,分担重负 日子在忙碌和期待中,如同清河的水,不舍昼夜地流淌着。 张大山一家,就像一棵扎根在贫瘠土地上的树,虽然时常要经受风雨的考验,却也在顽强地汲取着养分,努力向上生长。 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是家里的境况在悄然改变。 孩子们,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稚嫩,变得成熟。 其中变化最明显的,或许就是长子张铁牛。 这个十八岁的青年,在分家之前,给人的印象总是沉默寡言,像一头只会默默耕地的老黄牛。 他听从父母的吩咐,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很少有自己的想法,眼神里也常常带着一种被生活重压磨砺出的麻木。 但分家之后,尤其是在经历了最初的绝望、父亲的转变、以及后续一系列的抗争与奋斗之后。 铁牛的身上,似乎也发生了一些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他依旧沉默寡言,不善言辞。 他依旧是家里干活最卖力、承担体力劳动最多的那个人。 但他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空洞和麻木了。 那双黝黑的眸子里,开始有了光彩,有了思考,有了……担当。 张大山敏锐地察觉到了长子的这种变化。 以前,铁牛干活,需要张大山一步步地吩咐。 今天要开垦哪块地,明天要砍多少柴,后天要修补哪里……他就像一个被动执行命令的士兵。 但现在,很多时候,不等张大山开口。 铁牛就已经默默地,将该做的事情提前做好了。 清晨,他总是第一个起床,检查一遍家里的农具,看看哪里需要修补,哪里需要打磨。 若是看到父亲昨晚打磨工具到深夜,他第二天便会有意无意地多承担一些需要用到那些工具的活计,让父亲能多歇歇手。 在地里干活时,他会主动去啃那些最难啃的“硬骨头”。 遇到需要搬运的大石块,或者需要挥动大锤的重活,他总是抢在最前面,用自己那日渐壮硕的肩膀,扛起最重的担子。 他还学会了观察。 观察父亲如何规划农活,如何处理药材,如何与人周旋。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张大山能感觉到,这孩子是在用心记,用心学。 有一次,张大山因为连日劳累,加上思虑过重,身体有些不适,咳嗽了几声。 第二天,铁牛便默默地将家里最重、最累的活——去河边挑满所有水缸的重任,一个人包揽了下来。 他还学着父亲之前的样子,偷偷去后山,找到一些父亲教他认识的、据说能润肺止咳的草药,笨拙地用陶罐熬了,端到父亲面前。 虽然那药汤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但张大山喝下去的时候,心里却是暖烘烘的,比喝了什么灵丹妙药都舒坦。 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懂得心疼人了。 懂得这个家的不容易了。 懂得主动去分担那份沉甸甸的重负了。 不仅仅是对父亲。 他对母亲王氏,也更加体贴。 看到母亲因为操劳而腰酸背痛时,他会默默地接过母亲手中的活计。 虽然他一个大小伙子做起针线活或者择菜之类的细致活来,显得笨手笨脚,常常惹得弟妹们偷笑。 但他那份笨拙的心意,却让王氏感到无比的熨帖和安慰。 他对弟弟妹妹们,也更像一个真正的大哥了。 他会管束调皮捣蛋的栓子和柱子,虽然方式依旧是简单粗暴的瞪眼或者低喝。 但他也会在休息时,默默地将自己分到的那点稀罕兔肉干,分给年纪最小的豆子和身体尚虚的丫丫。 看到弟弟石头因为钻研药材而着迷,甚至有些耽误了手头的活计时。 他不会像以前那样只是闷头自己多干。 而是会用他那特有的、瓮声瓮气的方式提醒一句:“石头,爹交代的事儿,得先干完。” 话语简单,却带着长兄如父般的责任感。 这一切的变化,张大山都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铁牛的“懂事”,不仅仅是减轻了他的体力负担。 更重要的是,让他看到了这个家未来的希望和传承。 长子稳重可靠,能挑大梁。 次子聪慧机敏,有特殊天赋。 女儿们也渐渐长大,心灵手巧。 年幼的几个虽然顽皮,但也日渐懂事。 这个家,正在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健康地成长着。 这天傍晚,父子三人在河边清洗完水车部件,准备回家。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张大山看着身边扛着沉重木梁、脚步却依旧稳健的长子。 他忽然停下脚步,开口道:“铁牛。” “哎,爹。” 铁牛也停下来,有些疑惑地看着父亲。 “这几天……辛苦你了。” 张大山的声音有些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铁牛黝黑的脸庞微微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不……不辛苦,爹。这是俺该做的。” 他依旧是那副不善言辞的样子。 “你做得很好。” 张大山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肯定和赞许。 “比爹想象的还要好。” “爹知道,以前是爹没本事,让你们跟着受苦了。” “但现在,爹看到了,你已经长大了,能替爹分担了。” “以后,家里的很多事情,爹也要多听听你的想法。” “你是大哥,是家里的顶梁柱。” 这番话,是张大山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肯定和称赞铁牛。 铁牛听着,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渴望了多少年,就盼着能从爹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话。 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劳累,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他用力地点着头,嘴唇翕动着,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最终,他只是用更大的力气,将肩上那根沉重的木梁扛得更稳了些。 用行动,默默地回应着父亲的信任和期待。 张大山看着儿子那略显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样子,欣慰地笑了。 第71章 石头机灵,初学经商 如果说长子铁牛是张大山身边那座沉默而可靠的靠山。 那么次子石头,则更像是一阵难以捉摸、却又充满活力的山风。 这小子,今年十六岁,正是半大不小、猫狗都嫌的年纪。 他不像大哥那样沉稳踏实,也不像三弟小山那样文静好学。 他骨子里,似乎天生就带着一股子躁动和对外部世界的好奇。 干活的时候,他也会卖力气,但眼神总是忍不住四处瞟。 看到天上的飞鸟,他会想知道它们能飞多远。 看到河里的游鱼,他会琢磨着用什么法子能捞上来。 听到远处传来的模糊吆喝,他会竖起耳朵猜测是不是有货郎经过。 他的心思,似乎总有一半,飘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之外。 对于石头的这种“不安分”,张大山以前或许会觉得头疼,甚至会呵斥他不务正业。 但现在,拥有现代灵魂的李明,却从这小子的躁动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机灵,是敏锐,是对新事物的好奇心,是一种尚未被束缚的、鲜活的生命力。 尤其是在辨识和处理药材的过程中,石头所展现出的那种超乎常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更是让张大山暗暗称奇。 这小子,脑子转得快,学东西也快,就是性子野了点,需要好好引导。 不能像对待铁牛那样,只让他埋头干力气活。 得给他找点能发挥他特长,又能让他看到“外面世界”的事情做。 或许……学做买卖是个不错的方向? 张大山心中渐渐有了计较。 他开始在日常生活中,有意识地观察和引导石头。 比如,在处理那些陷阱捕获的野兔或者野鸡时。 他会故意问石头:“你看这只兔子,皮毛色泽怎么样?大概能值多少钱?” “这野鸡的羽毛倒是挺漂亮的,你说能不能卖给镇上做毽子或者装饰?” 石头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随口猜测。 但问得多了,他也开始留心观察起来。 他会仔细比较不同兔子皮毛的光泽和厚度。 会琢磨着哪种羽毛更鲜亮、更完整。 甚至会根据猎物的大小和肥瘦,在心里估摸着大概能换多少斤粮食。 张大山看在眼里,并不点破,只是偶尔会纠正他明显错误的判断,或者给他讲一些关于皮毛药材粗浅的估价常识。 机会,在又一次积累了足够数量的炮制药材后到来了。 张大山决定再次前往临水镇,与赵四海进行交易。 这一次,除了力气担当铁牛之外,他还点名要石头一起去。 “石头,你小子不是一直想去镇上开开眼界吗?” “今天就让你跟着去见识见识。” “不过可说好了,不准惹祸,多看,多听,少说话。” “哎。知道了,爹。” 石头兴奋得一蹦三尺高,连声答应。 去镇上的路,他似乎都走得比平时轻快许多。 到了悦来客栈,与赵四海的交易过程,张大山有意让石头全程在旁边观看。 他甚至在与赵四海讨价还价时,偶尔会停下来,用眼神示意石头注意观察对方的表情和反应。 或者在清点银钱时,故意让石头在旁边跟着数数,核对账目。 石头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似懂非懂。 但他那双机灵的眼睛,却一刻也没有停歇。 他看着父亲如何介绍药材的品质,如何不卑不亢地与那位看起来很厉害的赵掌柜商谈价格。 看着赵掌柜如何仔细验货,如何评估价值。 看着伙计们如何称重、记账、点算银钱。 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的新奇,又充满了吸引力。 原来,东西的价值,是可以这样谈出来的。 原来,银子和铜板,是这样流通的。 原来,一次成功的“买卖”,需要这么多的门道和眼力。 这可比在地里刨食或者在山上挖草根,有意思多了。 交易完成后,在回村的路上。 张大山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急着赶路。 他一边走,一边考校石头。 “石头,刚才赵掌柜给咱们那批中等黄芪,最后定了多少钱一斤?” “二两银子。”石头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咱们总共卖了多少斤中等黄芪?一共得了多少钱?” “呃……”这个稍微复杂了点,石头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在地上用石子比划着,“好像是……七斤多一点?那……那就是……十四两多?” “是七斤二两,总共十四两四钱。”张大山纠正道,“你这算术,还得好好练练。” “嘿嘿。”石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你觉得,为啥赵掌柜愿意给咱们中等黄芪提到二两银子一斤?”张大山又问。 “因为……因为爹你把药材处理得好?”石头试探着回答。 “这是一方面。”张大山点头,“更重要的是,咱们的货好,而且稳定。” “你想想,赵掌柜做生意的,最怕什么?是收不到好货,或者货源断断续续。” “咱们能稳定地给他提供这种品质上乘的药材,对他来说,就是省心,就是保障。” “他自然愿意出个好价钱,跟咱们长期合作。” “这叫‘物以稀为贵’,也叫‘互利共赢’。” 张大山将这些朴素的商业道理,揉碎了讲给儿子听。 石头听得连连点头,眼神越来越亮。 “爹,俺明白了。做买卖,不光要东西好,还得让别人觉得跟你做买卖划算,能一直做下去。” “嗯。孺子可教也。”张大山欣慰地笑了。 他知道,一颗商业的种子,已经在石头的心里悄悄埋下了。 这小子天生就适合干这个。 他那份机灵劲儿,那份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心,那份不甘于现状的心。 或许,在“买卖”这条充满了挑战和机遇的道路上,才能得到最好的释放和展现。 “爹,那下次……下次去镇上,您还带俺去呗?” 石头意犹未尽地问道,脸上充满了期待。 “看你表现了。” 张大山故意卖了个关子,“先把算术练好了再说。” “好嘞。” 石头响亮地应道,脚步也变得更加轻快有力。 “做买卖,脸皮得厚,嘴巴得甜,脑子得活,心眼儿……也不能太实诚。” “但最根本的,还是得讲诚信,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样才能做得长久。” 张大山将这些朴素而又实用的生意经,一点点地传授给儿子。 石头也如同海绵吸水一般,快速地吸收着,成长着。 第72章 栓子柱子,模仿成长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尤其是在一个刚刚摆脱绝望、正奋力向上攀爬的家庭里。 父亲张大山的沉稳睿智、大哥铁牛的坚实可靠、二哥石头的机灵好学、三哥小山的勤奋向学。 这一切,都像无声的春雨,悄然滋润着家里其他更年幼的孩子们的心田。 十二岁的栓子和十岁的柱子,这两个不大不小、正处于懵懂又好动的年纪的男孩子。 他们身上的变化,虽然不像几个哥哥那样明显,却也在悄然发生着。 栓子的性子,像足了大哥铁牛,老实,听话,不爱多言语。 以前在老宅时,他总是默默地跟在哥哥们屁股后面,让干啥就干啥,从不多问一句。 分家之后,经历了最初的惶恐和饥饿。 他似乎也比以前更沉默了些。 但细心的王氏发现,这孩子沉默的眼神里,少了几分茫然,多了几分专注。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被动地完成爹娘交代下来的活计。 他开始观察。 他会默默地看大哥如何挥动斧头,用最省力的方式将粗壮的木头劈开。 他会看父亲如何仔细地检查农具,用简单的工具将松动的锄头柄加固。 他会看二哥如何灵巧地处理那些陷阱捕获的猎物,将皮毛完整地剥下。 然后,他会笨拙地去模仿。 家里劈柴的活,以前都是铁牛和石头轮流干。 现在,栓子也常常会主动拿起那把对他来说还有些沉重的柴刀,学着大哥的样子,用力地劈砍那些细一些的树枝。 虽然常常劈得歪歪扭扭,木屑乱飞,甚至差点砍到自己的手。 但他却乐此不疲,劈完后还会学着大哥的样子,将柴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墙角。 家里的木墩凳腿松了,他也会学着父亲的样子,找来藤条,用力地捆扎加固,虽然手法依旧生疏,但那认真的劲头,却让人看了心头发暖。 他就像大哥的一个小小的影子,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努力地学习着、模仿着,想要为这个家,多分担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而与栓子的“稳”不同,十岁的柱子,则更多地继承了二哥石头那份“活”。 这小子,是家里几个男孩中最调皮捣蛋的一个。 以前在老宅吃不饱饭的时候,他就敢偷偷抠墙皮吃。 分家后日子稍好,能勉强填饱肚子了,他那份旺盛的精力就更是无处安放。 掏鸟窝,撵鸡鸭,追兔子……几乎每天都要惹点小麻烦,让王氏和花儿没少操心。 但最近,张大山发现,这小子的“捣蛋”,似乎也开始有了新的方向。 他对二哥石头那些神神秘秘的“宝贝”,主要是药材和陷阱,表现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石头在院子里晾晒药材,或者整理那些捕猎用的套索、夹子时。 柱子总会像个小跟屁虫一样凑在旁边,蹲在那里,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不停地问。 “二哥,这个草根闻起来好苦,也能治病吗?” “二哥,你这个绳套是咋打的?兔子钻进去就跑不掉了吗?” “二哥,这个木夹子要是夹到手会不会很疼?” 他的问题千奇百怪,有时候让石头都觉得不耐烦。 但更多的时候,石头也会被他那份强烈的好奇心所感染,忍不住显摆似地给他讲解几句。 看着二哥用简单的树枝和藤条就能做出套住鸟雀的陷阱。 柱子也心痒痒起来。 他偷偷藏起了几根父亲做家具剩下的细竹竿和藤条。 跑到牛棚后面没人的地方,学着二哥的样子,笨拙地削着、绑着、挖着。 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 做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不是把自己的手划破了,就是根本不成样子。 有一次,他还异想天开,想学着父亲在地上画“图纸”。 结果拿着木炭把刚收拾干净的地面画得一塌糊涂,被王氏发现后,少不得挨了一顿训斥。 尽管如此,他那份探索和模仿的热情,却丝毫未减。 张大山对于栓子和柱子这两个儿子的变化,自然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对于栓子的稳重和模仿,他给予了肯定和鼓励。 他会有意识地,交给栓子一些力所能及、需要耐心和细致的活计。 比如,帮忙筛选和分类晾晒的药材。 比如,学习如何更整齐有效地码放柴火。 比如,在修补家具或者农具时,让他在一旁递工具,学习简单的固定和加固方法。 他要让这个老实的孩子知道,踏踏实实地做好每一件小事,同样是对家庭的贡献。 而对于柱子的“调皮”和“捣蛋”。 张大山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简单粗暴地呵斥。 他看到了这孩子好奇心背后的那份机灵和动手欲。 他知道,这种天性如果引导得当,将来未必不能有所成就。 他没有直接鼓励柱子去模仿石头的陷阱。 但他开始有意识地,将一些更安全的、需要动手动脑的小任务交给他。 比如,让他去收集特定形状的石块,用来搭建新的灶台或者加固墙角。 比如,让他去辨认几种最常见、最安全的野菜,并尝试着自己采挖。 比如,在他拿着木炭乱画时,不再是训斥,而是拿过木炭,在地上画出几个简单的几何图形,或者几个最基础的汉字,引导他对形状和符号产生兴趣。 他要保护好这孩子的好奇心,同时将他的精力引导到更有益、更安全的方向上来。 就这样,栓子在模仿大哥的稳重中,渐渐变得更加踏实和有条理。 柱子在模仿二哥和父亲的“新奇”中,那份机灵和好奇心得到了更好的引导。 两个半大的小子,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学习着,成长着。 第73章 豆子丫丫,家庭暖意 日子如同流水,悄无声息地滑过。 张家在这个村西头的破牛棚里,也渐渐适应了独立门户后的生活节奏。 虽然依旧要为了生计而日夜操劳。 虽然依旧要面对来自外界的明枪暗箭和潜在危机。 但与最初那种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绝望相比。 如今的日子,已经多了许多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和……暖意。 经历了分家初期的惶恐,与原生家庭的决裂,同村长地主的周旋,以及丫丫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病。 这个家,如同风雨中飘摇的小船,总算是暂时驶入了一个相对平静的港湾。 日子依旧清苦,劳作依旧繁重。 但棚屋里,却渐渐被一种不同以往的、名为“暖意”的东西所充盈。 这种暖意,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家里最小的两个孩子——豆子和丫丫。 丫丫大病初愈后,身子骨还很虚弱。 王氏和花儿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每日变着法儿地想给她弄点好消化的吃食。 虽然依旧离不开糙米、野菜和偶尔的薯块。 但王氏会特意将米粥熬得更稠更烂。 会将野菜切得细细的,用仅有的一点猪油稍微煸炒出香味。 甚至会将陷阱捕获的野鸡或者兔子身上最嫩的那点肉,仔细剔下来,熬成一小碗鲜美的肉汤,只给丫丫一个人喝。 丫丫那场突如其来的重病,几乎让全家人都经历了一场地狱般的煎熬。 幸好,最终依靠着父亲冒险采回的草药,以及全家人的精心照料,她总算是从鬼门关前被拉了回来。 病好之后,丫丫的身子骨明显虚弱了许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疯跑打闹了。 性子似乎也比以前沉静了不少,不像过去那般叽叽喳喳。 但她的眼睛,却似乎比以前更加明亮,也更加有神了。 或许是经历过生死的考验,让她对生命有了更深的体会。 也或许是那些救了她性命的、苦涩却又神奇的草药,在她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她对那些瓶瓶罐罐里晾晒的、散发着各种奇异气味的植物根茎叶片,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她常常会安安静静地坐在母亲或者花儿姐姐身边,看着她们处理药材。 或者缠着二哥石头,让他教自己辨认那些她觉得“眼熟”的草药。 “二哥,这个是不是上次爹给我熬水喝的那个?”她指着一小捆鱼腥草问道。 “嗯,爹说是主要的药引子。”石头点头,耐心地解释着,“这个能清热解毒,治肺里的毛病。” “那这个呢?这个黄黄的、甜甜的,也是吗?” “这个是黄芪,爹炒过的,说是补气力的。你身子虚,娘炖汤时总给你放几片。” 丫丫听得格外认真,还会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触摸那些药材,用鼻子轻轻地嗅闻。 甚至,她还央求父亲,在她养病期间,将那些晒干的、相对安全的蒲公英、车前草等药材交给她来整理、分类。 她做得极其细致、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张大山看着女儿这不同寻常的变化,心中既是欣慰,也暗暗记下了这份或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而家里最小的儿子,八岁的豆子,则是全家人的“心头肉”。 他是最小的一个,又经历了分家初期的饥饿和惊吓。 家人总觉得对他有所亏欠,平日里难免会多疼爱、多迁就一些。 家里若是有什么稍微好点的吃食,总是会第一个紧着他。 哥哥姐姐们也总是会让着他。 但这小子,却并没有因此而被宠坏。 或许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或许是哥哥姐姐们的榜样作用。 他也学着像个小大人一样,努力地想要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他会主动帮着母亲和姐姐们,捡拾掉落在地上的柴火。 会学着栓子和柱子的样子,去菜地里拔几根杂草。 会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父亲身后,看父亲规划田地,或者摆弄那些他看不懂的“新家伙什”。 最近,张大山还发现,这小子对“数数”和“整理东西”似乎有着特别的偏好。 他常常会一个人蹲在墙角,将捡来的小石子或者豆粒,按照大小或者颜色,仔仔细细地分成一堆一堆。 然后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一、二、三、四……一遍遍地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乐此不疲。 有时候,看到哥哥们清点晾晒的药材数量,或者父亲在石板上用木炭计算着什么。 他也会好奇地凑过去,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得格外专注。 虽然他还远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但那份对数字和秩序的天然敏感,却让张大山心中微微一动。 这小子,将来……莫非适合当个账房先生? 当然,这些都还只是遥远的期许。 眼下,这个家里最动人的,还是那份在艰难岁月中,愈发显得醇厚、温暖的亲情。 傍晚收工回家,无论大人孩子,都是一身疲惫,满脸风霜。 但只要一踏进那间虽然简陋、却属于自己的棚屋。 看到跳动的炉火,闻到锅里飘出的香气。 听到家人的呼唤和笑语。 所有的疲惫,似乎都能瞬间消散大半。 饭桌上,虽然食物依旧简单。 但互相夹菜,彼此谦让,早已成了这个家的习惯。 王氏总是将碗里仅有的那点干货,默默地拨到丈夫和正在长身体的儿子们碗里。 而张大山和几个大点的孩子,又会想方设法地,将好东西留给母亲和年幼的弟妹。 一碗粥,一个薯块,就在这无声的传递中,蕴含了浓浓的关爱和亲情。 夜晚睡觉前,是孩子们最放松的时刻。 他们会挤在温暖的土炕上,听花儿姐姐讲故事,或者听父亲描绘未来的美好蓝图。 铁牛会笨拙地给弟弟妹妹们掖好被角。 石头会拿出白天偷偷藏起来的野果,分给大家吃。 小山会拿出石板,教弟弟妹妹们认他新学的字。 …… 棚屋里,常常会充满着孩子们的嬉闹声、读书声、以及大人们那带着笑意的交谈声。 这份温暖和热闹,与老宅那边那种冰冷、压抑、充满了算计和争吵的气氛,形成了天壤之别。 第74章 改善伙食,偶尝肉味 随着天气一天天转暖,地里的庄稼也一天天地拔高。 张大山一家人的日子,虽然依旧在忙碌和辛劳中度过,但那份沉甸甸的希望感,却如同阳光下的禾苗,日益茁壮。 有了水车的灌溉,有了曲辕犁的深耕,再加上堆肥坑里那些正在悄然转化的“宝贝”。 可以预见,只要老天爷不降下大的灾祸,今年秋天的收成,必定会比往年好上太多。 而与赵四海建立起的稳定合作关系,更是让他们多了一条细水长流的进项。 虽然每次进山采药依旧辛苦,炮制加工也颇费心神。 但看着那些药材变成实实在在的铜钱和碎银,能够换回维持生计的粮食和盐巴,所有的付出都显得值得。 家里的粮袋,不再像最初那样空空如也,让人心头发慌。 虽然里面装的依旧是糙米和粟米,但至少能保证一日两餐,让孩子们不再饿肚子。 看着孩子们因为能吃饱饭而渐渐红润起来的小脸,张大山和王氏的心里,感到无比的踏实。 然而,仅仅是吃饱,还不够。 张大山看着几个儿子因为繁重的体力劳动而日渐结实、却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的身体。 看着女儿们虽然精神头足了、但脸色依旧带着几分菜色的模样。 看着病后初愈的丫丫那明显需要好好补养的瘦弱身子。 他知道,长期的粗粮野菜,缺乏油水和肉食,对孩子们的生长发育,对家人的身体健康,都是极为不利的。 必须得想办法,给家里人改善改善伙食了。 至少,得让孩子们,常常能尝到点肉味儿。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盘桓了几天。 恰好,这天石头和铁牛去检查山脚下的陷阱时,运气爆棚。 不仅套住了一只肥硕的野兔,竟然还有一个压石陷阱捕获了一只慌不择路的半大野鸡。 这意外的收获,让张大山下定了决心。 “今天,咱们家吃顿好的。” 当铁牛和石头拎着猎物,兴奋地回到家时,张大山笑着宣布道。 “把兔子和鸡都拾掇出来。晚上咱们炖肉汤,吃顿饱的。” “噢。吃肉喽。吃肉喽。” 消息一出,栓子、柱子、豆子几个小的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围着兔子和野鸡又蹦又跳。 就连一向沉稳的铁牛和机灵的石头,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期待。 肉。 对于他们这个家来说,曾经是多么遥远而奢侈的字眼啊。 分家之前,在老宅那边,一年到头也难得吃上几回。 就算偶尔有点肉,也大半进了二房张二狗一家的嘴里,他们这些大房的孩子,最多只能分到点肉汤或者啃几块骨头。 分家之后,日子更是艰难,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望吃肉。 也就是最近几次陷阱偶尔有收获,或者上次张大山从镇上特意买回一小块腊肉,才算是勉强开了几次荤。 王氏和花儿也是满脸喜色。 没有什么比能让孩子们吃上一顿好饭,更让她们感到开心的了。 两人立刻麻利地动手,开始处理猎物。 烧水、褪毛、开膛、清洗…… 每一个步骤都做得格外仔细。 张大山也没有闲着。 他指导着石头,将兔皮和鸡毛小心地剥下保存起来,这些将来也是能换点小钱的。 他又拿出家里那罐金贵的猪油,让王氏炖肉时多放一些。 还特意嘱咐她,把之前挖回来的一些有去腥增香作用的野葱、野姜也加进去。 很快,棚屋里便弥漫开一股浓郁而又霸道的肉香味。 那香味,混合着油脂的焦香、野味的鲜香、还有各种香料的复合气息。 不断地刺激着孩子们的嗅觉和味蕾。 他们一个个都围在灶台边,眼巴巴地望着锅里。 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就连最小的豆子,也踮着脚尖,扒着灶台边缘,一个劲儿地吸着鼻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肉……肉……” 终于,当太阳落山,夜幕降临时。 一顿丰盛的“大餐”,终于摆上了那张粗糙的木桌。 一大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炖兔肉和鸡块,肉质炖得软烂,汤汁浓郁。 旁边还有一盘用猪油炒得翠绿喷香的野菜。 主食,是王氏特意多放了些米、熬得浓稠香滑的小米粥。 “开饭了。” 张大山笑着招呼道。 孩子们早已迫不及待,发出一阵欢呼,拿起自己的破碗,就围了上来。 “慢点吃,别烫着。都有份,管够。” 王氏一边给孩子们盛肉添粥,一边慈爱地叮嘱着。 孩子们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碗里那金黄油亮、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块。 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吹了吹,然后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那一瞬间,肉质的鲜美、油脂的丰腴、汤汁的醇厚,在他们的味蕾上猛烈地爆炸开来。 “唔……好吃。太好吃了。” 柱子含糊不清地说道,小嘴塞得满满的,油光蹭了满脸。 栓子也顾不上说话,只顾着埋头猛吃,连米粥都顾不上喝了。 丫丫小口小口地吃着,细细地品味着那久违的肉香,脸上露出了满足而幸福的笑容。 就连最小的豆子,也抓着一块炖得软烂的鸡肉,啃得不亦乐乎,小脸上沾满了汤汁。 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心满意足的样子。 张大山和王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欣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 他们的孩子,实在是亏欠太多了。 连吃上一顿像样的肉,都能让他们开心成这样。 “当家的,你也吃啊。” 王氏给丈夫夹了一大块肥美的兔腿肉。 “你也吃。你和花儿最近也累坏了。” 张大山又将肉夹回妻子的碗里。 一家人互相谦让着,分享着这份来之不易的美味。 棚屋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家人的欢声笑语。 第75章 家庭会议,规划未来 那一顿久违的、带着浓郁肉香的晚餐。 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张家孩子们心中尘封已久的、关于“好日子”的想象。 也让张大山和王氏的心头,充满了沉甸甸的满足和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温饱问题,总算是初步解决了。 依靠着药材换来的稳定收入,以及全家人的辛勤劳作。 他们在这个贫瘠的村西头,硬生生地扎下了根,并且抽出了希望的嫩芽。 但张大山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想要真正地挺直腰杆,让妻儿过上衣食无忧、甚至受人尊敬的生活。 他们要走的路,还很长,也很艰难。 不能满足于现状,更不能有丝毫懈怠。 必须要有更长远的规划,更明确的目标,以及更清晰的分工。 这个家,需要一次正式的、面向未来的“家庭会议”。 这天晚上,等孩子们都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和学习,围坐在温热的土炕上时。 张大山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他目光缓缓扫过围坐在身边的每一个人。 妻子王氏,脸上带着操劳后的疲惫,但眼神温和而安定。 长子铁牛,肩膀愈发宽厚,神情沉稳,已是家里的半个顶梁柱。 次子石头,眼中闪烁着机灵的光芒,对外界充满了探索的欲望。 三子小山,捧着一本周先生借给他的旧书,看得入神,身上渐渐有了些书卷气。 长女花儿,愈发亭亭玉立,娴静懂事,是母亲的好帮手。 还有渐渐康复、眼神里多了几分坚韧的丫丫。 以及模仿着哥哥们、似懂非懂的栓子和柱子。 甚至连最小的、依偎在母亲怀里的豆子,也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父亲。 这就是他的家。 是他要用尽一生去守护和奋斗的全部。 “今天,把大家都叫到一起,爹有几句话想跟大家说说。” 张大山开口了,声音低沉而郑重。 孩子们立刻停止了打闹,坐直了身体,认真地听着。 “咱们分家出来,也有小半年了。” “这小半年来,咱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大家心里都清楚。” “从刚开始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住在四面漏风的破牛棚里,被人瞧不起,被人欺负。” “到现在,咱们修好了房子,开垦了土地,有了水车,有了稳定的进项,孩子们也能偶尔尝到肉味了。” “这一切,都离不开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不怕苦,不怕累。” “爹在这里,要谢谢大家,谢谢你们每一个人。” 他说着,目光真诚地看向妻子和每一个孩子。 王氏眼圈微红,轻轻摇了摇头。 孩子们,尤其是铁牛和石头,脸上则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和被认可的激动。 “但是,”张大山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咱们不能因为现在日子好过了一点点,就松懈下来。” “咱们的根基还很浅,底子还很薄。” “想要真正地安身立命,不受人欺负,咱们就得继续努力,把日子过得更好,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所以,爹想跟大家商量一下,咱们家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劲儿该往哪处使。” 他停顿了一下,给孩子们思考和消化的时间。 然后,他开始阐述自己的规划。 “首先,是地里的活。” “那五亩地,是咱们的根本,一刻也不能放松。” “铁牛,你现在是咱家农活的主力,开垦、耕种、照料庄稼,这块儿以后就主要由你负责,爹给你打下手。” “爹相信你能干好。” 铁牛闻言,黝黑的脸庞涨得通红,用力地点了点头,胸膛也挺得更高了。 “其次,是咱们的进项。” “采药卖药,是咱们目前最主要的来钱道。” “石头,你脑子活,对药材也上心,以后这块儿,你就多跟着爹学,多操心。” “不仅要学会辨认、采挖、炮制,还得学着怎么跟赵掌柜那样的商人打交道,怎么把东西卖出好价钱。” 石头眼睛一亮,用力点头,显然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 “还有纺织。” 张大山看向花儿,“花儿,你和娘是咱家女红的主力。” “咱们上次改良的麻线效果不错,但织布机太破了,影响效率和质量。” “爹琢磨着,等过阵子腾出手来,想法子把那织机也改一改。” “到时候,咱们织出更好的布,不仅自家够穿,说不定也能卖钱。” 花儿闻言,脸上也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然后是学习。” 他看向小山,“小山,你的任务就是好好跟着周先生读书。” “不用担心家里的活计,有爹和哥哥姐姐们呢。” “你只管用心念书,将来考取功名,给咱们家长脸,也给你自己挣个好前程。” 小山用力点头,眼神无比坚定。 “至于栓子、柱子、丫丫、豆子,”张大山又看向年幼的几个孩子,“你们现在还小,主要任务就是帮着娘和姐姐干点家务,照顾好自己,别生病。” “但也别闲着,多看多学。” “栓子可以多跟铁牛哥学学干农活,柱子可以跟石头哥学学认草药、设陷阱。” “丫丫对草药好像也挺有兴趣,可以多跟石头哥交流。” “豆子嘛……”他笑着看向最小的儿子,“就先学着帮你娘管好家里的针头线脑,还有那些小石子。” 他根据每个孩子的特点和潜力,大致规划了他们的发展方向和责任分工。 虽然很多还只是初步的设想。 但却让孩子们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这个家里,都有着独特的位置和价值。 “爹的安排,大家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张大山问道,目光扫过每一个孩子。 “爹,俺没想法。您让俺干啥俺就干啥。” 铁牛第一个表态,依旧是那么的实在。 “爹,俺想多跟您去镇上,看看人家是怎么做买卖的。” 石头则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爹,俺想学织那种带花纹的布。” 花儿也小声地说道。 “爹,俺会好好读书的。” 小山保证道。 栓子和柱子也七嘴八舌地表示要向哥哥们学习。 丫丫则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二哥,小声道:“爹,俺也想……多认点草药。” 看着孩子们积极的回应和眼中闪烁的光芒。 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欣慰。 “好。大家都有想法,这很好。” 他总结道,“咱们家以后就这么办。”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儿,都要尽心尽力去做。” “同时,咱们还是一家人,要互相帮助,互相体谅。” “咱们的目标,就是一起努力,把日子过好。” “将来,咱们要盖大房子,要吃白米饭,要穿新衣服。” “要让咱们张家,在这青石村,堂堂正正地站起来,再也没人敢小瞧。” 第76章 存钱盖房,告别破屋 家庭会议之后,张家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像是点燃了一盏明灯。 未来的方向清晰了。 各自的责任明确了。 虽然日子依旧要一分一厘地算计着过,但那份为了共同目标而奋斗的劲头,却前所未有地高涨。 在张大山规划的众多未来目标中,有一项,几乎是立刻就得到了全家人最热切的期盼。 那就是——盖新房。 告别这个阴暗、潮湿、狭窄、还散发着若有若无异味的破牛棚。 拥有一间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宽敞明亮、能够遮风避雨、安放全家人身心的——家。 这个念头,如同最甜美的诱惑,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自从那次临水镇之行,张大山带回了那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巨额银钱之后。 张家的生活,便如同注入了一股强劲的活水,彻底告别了过去那种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窘迫。 粮袋总是满的,盐罐和油罐也从未空过。 孩子们身上换上了厚实耐磨的新土布衣裳,虽然简单,却干净整洁。 就连一日三餐,也从过去的野菜糊糊,变成了能保证足量供应的粗粮干饭,偶尔还能见到油星甚至肉末。 基本的温饱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 然而,物质上的初步满足,却让另一个长期困扰他们的问题,显得愈发刺眼和难以忍受——那就是他们栖身的这间破牛棚。 经过修补,它能遮风挡雨了。 添置了简易家具,也能勉强坐卧起居了。 可它终究是一间低矮、潮湿、黑暗、空间狭小、还总是散发着一股难以去除异味的牛棚。 随着天气渐暖,棚屋内的潮气和异味似乎也更重了些。 晚上睡觉时,新搭的铺板虽然隔绝了地气,但依旧拥挤不堪,翻个身都可能碰到旁边的人。 尤其是下雨天,尽管屋顶经过了修补,但时间一长,角落里还是会隐隐渗水,留下难看的湿痕。 每当这个时候,王氏看着孩子们挤在一起、睡得并不安稳的样子,心里就一阵阵发酸。 十口人挤在这样逼仄的环境里,不仅生活极其不便,更谈不上任何尊严和舒适。 尤其是孩子们一天天长大,需要的空间也越来越多。 晚上睡觉时那拥挤的大通铺,白天活动时几乎没有转身余地的狭小空间,都让渴望改变的念头,在每一个家庭成员的心中日益滋生。 特别是王氏,看着孩子们挤在昏暗的角落里读书、玩耍,看着丈夫在油灯下为全家生计操劳,她的心里就充满了对一个真正“家”的渴望。 一个宽敞、明亮、干净、温暖的家。 “当家的,咱们……是不是该想想盖房子的事了?” 这天晚饭后,王氏看着正在灯下缝补衣物的花儿和丫丫,终于忍不住再次向张大山提起了这个话题。 她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张大山放下手中正在打磨的木料,抬起头,看着妻子和孩子们眼中那同样闪烁着的渴望光芒。 他笑了。 “是啊。是时候了。” 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之前一直隐忍着,是因为根基未稳,时机未到。 现在,家里有了稳定的收入来源,手里也握着一笔相当可观的积蓄。 最关键的是,经过这一年多的磨砺,孩子们都长大了,懂事了,能干了。 这个家,已经拥有了支撑起一个新家园的底气和实力。 “爹早就计划好了。” 他将孩子们都召集到身边,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芒。 他没有再拿出那个象征“攒钱”的陶罐。 因为现在,他们讨论的不再是“如何省下每一个铜板去攒钱”。 而是“如何用好手里的钱,盖一所尽可能好的房子”。 他摊开那几张他早已反复修改过无数次的、用木炭画在草纸上的房屋设计图。 “大家都来看看,这是爹给咱们家设计的新房子。” 孩子们立刻兴奋地围了上来,好奇地看着图纸上那些他们既熟悉又充满新奇感的线条和符号。 “咱们要盖一个三间正房、两间厢房的院子。” 张大山指着图纸,详细地讲解着他的构想。 “正房坐北朝南,要宽敞明亮,中间是堂屋,用来吃饭待客,两边做卧房,一间给爹娘,一间给花儿和丫丫她们姐妹。” “东厢房隔成两间,给铁牛和石头住。” “西厢房也隔成两间,一间给小山、栓子、柱子他们住,另一间……就做咱们家的书房兼药材加工房。” “院子要用石头垒起来,留个宽敞的大门。” “院子里还得挖好排水沟,地面也要用三合土垫高夯实。” “厨房要单独建在院角,垒新式省柴灶,还要砌个高高的烟囱,免得烟熏火燎。” “对了,还得在院子角落,给咱们未来的鸡鸭猪羊留好地方。” “最重要的是,”他加重了语气,“咱们这房子,不用普通的泥巴盖。” “就用咱们自己做的改良土坯。” “爹算过了,咱们之前做的那些,再加上开春后继续做,差不多就够用了。” “用这种砖坯盖墙,结实,耐用,还冬暖夏凉。” “屋顶嘛……爹打算下点本钱,去镇上多买些青瓦回来,争取把所有屋顶都盖上瓦,彻底告别漏雨的烦恼。” “还有门窗,得用好木料,请个手艺好的木匠师傅来做,要严丝合缝,开关顺畅。” 他的描述,不再是过去那种遥不可及的梦想。 而是基于现有资金和技术条件,一个切实可行的、并且标准相当不低的建设计划。 青瓦屋顶,独立房间,宽敞院落,新式灶台…… 这一切,听得孩子们心驰神往,仿佛已经住进了那梦寐以求的新家里。 “爹,那咱们啥时候开始盖啊?”石头最是心急,忍不住问道。 “不急。”张大山笑道,“盖房子是大事,得做好充分准备。” “咱们还得继续做砖坯,还得去山里备足木料。” “还得去镇上联系买瓦、买石灰,顺便……看看能不能请到手艺好的匠人师傅。” “爹估摸着,等忙完这一季的农活和药材采收,到了夏末秋初,天气合适,人手也相对空闲的时候,咱们就可以正式动工了。” 他给出了一个大致的时间表。 虽然还需要等待几个月。 但明确的目标和可行的计划,已经足以让全家人都充满了干劲。 “太好了。咱们要住新房子喽。” 孩子们再次欢呼起来。 王氏看着丈夫眼中那份运筹帷幄的自信,又看了看孩子们脸上那纯粹的喜悦。 她的心里,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幸福。 她知道,跟着这个男人,跟着这些越来越懂事能干的孩子们。 好日子,是真的要来了。 第77章 土坯改良,坚固新房 盖新房的念头,一旦在张大山的心里扎了根,便如同春藤般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 实在是这破牛棚,住得太憋屈,也太不安全了。 经过他带着家人一番修补,虽然暂时解决了四面漏风的问题。 但那低矮的空间,那潮湿的地面,那昏暗的光线,依旧让人感到压抑。 尤其是进入夏季,雨水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屋顶加盖了厚厚的茅草和泥浆。 但时间一长,雨水还是会顺着墙壁的某些细微裂缝,或者从与屋顶连接的缝隙中,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 墙角常常是湿漉漉的一片,散发出浓重的霉味。 晚上睡觉,铺板虽然隔绝了大部分地气,但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潮湿感,还是让人觉得浑身不舒坦。 更别说十口人挤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日益显得捉襟见肘。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需要的活动空间也越来越大。 几个半大的小子睡在一个大通铺上,夜里翻个身都能碰到对方。 白天,棚屋里更是堆满了各种杂物,农具、柴火、粮食、药材、还有孩子们的零碎玩意儿,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有一次,夜里刮大风,棚顶一根本就腐朽的椽子被吹得嘎吱作响,吓得王氏和孩子们半宿都没敢合眼,生怕这破屋子会塌掉。 不能再等了。 必须尽快盖新房。 一个真正能遮风挡雨、安放全家人身心的家。 钱,要一点点攒。 但盖房子的基础——砖,或者说,改良的土坯,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张大山再次翻出了他绘制的简易房屋图纸。 他估算了一下,按照他的设计,盖一个能容纳十口人、有几间独立卧房、一个像样厨房和一个宽敞院子的新家。 至少需要数千块,甚至上万块土坯。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但他有信心。 因为他掌握着关键的技术——改良土坯的制作方法。 他再次召集了全家人,宣布了这个决定。 “从今天起,咱们家除了日常的农活和采药,还要加一项新活计。” “那就是——做土坯。为咱们盖新房做准备。” 听到“盖新房”三个字,孩子们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之前的疲惫和劳累似乎都一扫而空。 “爹,真的要盖新房子了吗?”柱子兴奋地问道。 “那咱们是不是就不用挤在一起睡了?”栓子也跟着问。 “对。盖大房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屋子。”张大山笑着肯定道。 “不过,盖房子需要很多很多砖。咱们得自己动手做。” “咱们做的砖,跟村里别人家的不一样,要更结实,更耐用。” 他开始详细讲解改良土坯的制作流程和要点。 选土是基础。 他带着铁牛和石头,再次来到那片选好的黄粘土区域。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小打小闹,而是甩开膀子大干起来。 铁锹和锄头轮番上阵,将深层的、质地更纯净的粘土一担担挖出来,运回棚屋附近指定的空地。 河沙也不能少。 这东西能增加土坯的骨架,减少收缩开裂。 父子三人又去河边,一趟趟地将筛选过的、颗粒均匀的河沙背回来。 铡草筋更是个磨人的活。 需要将大量的干稻草或麦秸,用铡刀铡成一寸左右的小段。 这个活相对安全,张大山便交给了王氏和花儿、丫丫,甚至栓子柱子也能搭把手。 一时间,牛棚外铡刀起落,“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 材料备齐,最关键也最累人的和泥开始了。 张大山指挥着,将粘土、河沙、碎草筋按照他反复试验得出的比例,堆放在挖好的泥坑里。 然后,加入适量的水。 父子三人脱掉鞋子,卷起裤腿,跳进冰凉的泥坑中。 用脚,一遍又一遍地踩踏、揉和。 泥浆没过小腿,冰冷而粘稠。 每一次抬脚落下,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他们互相搀扶着,喊着号子,将各种材料充分混合均匀。 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和脊背流下,滴入脚下的泥泞中。 泥点溅满了他们的全身,让他们看起来像是几个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泥猴。 王氏和花儿她们则负责在一旁不断地加水、添加草料,确保泥料的湿度和配比适中。 和好的泥料,粘稠而富有韧性,散发着泥土和草料混合的特殊气味。 接下来,便是制坯。 张大山用他粗糙却灵巧的双手,将几个木制模具摆放平整。 铁牛和石头用木桶或簸箕,将和好的泥料一捧捧地运过来,倒入模具中。 张大山则跪在地上,用手,或者用一块木板,使劲将泥料压实、抹平。 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 他知道,土坯的密实度,直接关系到将来的房屋质量。 压实抹平后,小心翼翼地提起模具。 一块棱角分明、尺寸规整、泛着湿润光泽的土黄色砖坯,便呈现在眼前。 这砖坯,明显比村里常见的那些松散发灰的普通土坯,要显得“精神”得多。 脱模后的湿砖坯很重,而且容易变形。 需要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抬着,或者用平整的木板托着,运到旁边早就清理好的、平坦开阔的晾晒场上。 码放也有讲究。 不能直接堆叠,要留有空隙,保证通风。 而且要按照“品”字形或者“人”字形交错码放,防止倒塌。 还要避开阳光直射,最好是在略有遮蔽的阴凉处慢慢阴干。 这是一个极其枯燥、重复、又需要细心和耐心的过程。 从清晨到日暮。 挖土、运沙、铡草、和泥、制坯、脱模、搬运、码放…… 张大山一家,如同最勤劳的工蚁,围绕着这个目标,不知疲倦地忙碌着。 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背。 泥土沾满了他们的手脚。 身上常常被草秸划出一道道细小的口子。 但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 支撑着他们的,是对未来新家的无限憧憬。 栓子和柱子会比赛谁搬运的草料多。 丫丫和豆子会抢着给踩泥的哥哥们递水擦汗。 花儿会在休息时,给大家唱起婉转的歌谣。 王氏则默默地为大家准备好热乎乎的饭食和茶水。 张大山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欣慰。 这才是真正的家。 一个为了共同目标,可以同甘共苦、齐心协力的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 晾晒场上的土坯垛,也如同雨后春笋般,越堆越高,越码越长。 一排排,一列列,整整齐齐,蔚为壮观。 土坯的颜色,也从最初的深褐色,渐渐变成均匀的土黄色,最后呈现出一种坚实的、带着青灰质感的色泽。 张大山会时不时地拿起一块完全干透的土坯,用力敲一敲,掂一掂。 那坚硬的质地,那清脆的声响,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满意。 《陶埏》篇里的智慧,果然名不虚传。 用这种改良土坯盖起来的房子,不说能像青砖大瓦房那样传世。 但至少,住上几十年,遮风挡雨,绝对不成问题。 当然,如此大规模的动作,自然引来了更多村民的围观和议论。 “大山家这是真要盖房啊?看那架势,不像闹着玩的。” “做这么多泥坯子干啥?他哪来的钱盖房?” “我看他做的这泥坯子,跟咱们的不一样,颜色都深些,看着也硬实。” “硬实有啥用?还不是泥巴做的,能比砖头结实?” “谁知道呢。这张大山,邪乎着呢。没准真让他折腾出名堂来了。” 村民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第78章 缴粮过冬,喜迎新年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吹黄了漫山遍野的草木。 也带来了沉甸甸的收获。 青石村的田野里,也到了这一年里头最忙、也最要紧的收割时候了。 跟往年村里大多田地那收成好赖全看老天爷脸色的光景不一样。 村西头张大山家那五亩原本没人瞧得上的赖地。 今年却出人意料地,长出了一片让人瞅着就眼馋的丰收景象。 放眼望去,那金黄的粟米穗子,沉甸甸地压弯了秆子,颗粒饱满得像是要爆开来似的。 那几块引了水灌溉的麦地里,也是麦浪滚滚,麦穗又粗又壮,颜色金黄金黄的,一看就知道出粉不会少。 就连那几块在石头缝里头种的豆子,也结出了一串串鼓囊囊的豆荚,比预想的要好上太多。 最让人惊叹的,还是那块引了水、又育了秧的稻谷试验田。 虽然地块不大,可里头的稻子长得是齐刷刷,金灿灿。 每一株稻穗都沉甸甸地低着头,那饱满的稻谷粒,在日头底下闪着勾人的光。 这哪里像是从那有名的乱石岗子里长出来的庄稼? 分明比村里那些个侍弄了好几代人的上等水浇地,还要强上那么几分。 等到了收割的时候,张大山一家人,差不多是怀着一种拜神似的虔诚心思。 投入到了这场又甜又累的忙碌里头。 先前用那曲辕犁深翻过的土地,松软厚实,给庄稼扎根打下了好底子。 那龙骨水车带来的及时雨水,又保证了庄稼在最要紧的长个儿的时候,没渴着。 再加上张大山指点着大伙儿,合理地密植,又试着沤了些堆肥。 这知识跟汗水一掺和,可真就在这片以前没人瞧得上的赖地上,开出了丰收的花。 张大山和铁牛、石头爷儿仨,挥着镰刀,动作又快又有劲儿。 割倒那一片片沉甸甸的庄稼的时候,他们心里头那股子高兴劲儿和自豪劲儿,真是没法说。 王氏和花儿、丫丫领着弟弟们跟在后头,仔仔细细地拾着那些个掉下来的麦穗、豆荚。 脸上也都笑得跟那盛开的花儿似的,充满了知足。 一连干了好几天,汗水湿透了衣裳,那腰酸背痛的滋味自然是免不了的。 可瞅着那一捆捆运回院子、堆得跟小山似的劳动成果。 所有的累,都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那丰收带来的、打心眼儿里往外冒的欢喜了。 棚屋外的空地上,更是热闹得很。 脱粒,晾晒,簸扬…… 一家老小齐上阵,把那金黄的谷粒从秸秆上弄下来。 再仔仔细细地摊开来晾晒,把里头的湿气都给它晒干了。 瞅着那像小山一样越堆越高的粟米、麦子、豆子,还有那雪白金贵的稻谷。 张大山的心里头,是前所未有的踏实。 经过仔仔细细的清点和估算。 今年的收成,是他们以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粟米,足足收了将近七石。 麦子,也有五石多。 豆子,两石出头。 就连那块试验种的稻谷,也打下来将近两百斤的谷子。 这些粮食,不仅足够他们全家十来口人,吃到明年秋收都有余。 而且,还能有不少富余。 这就意味着,他们彻底摆脱了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 真正地,在粮食上,实现了“自给自足”。 这对于一个庄稼人家来说,那可是天大的喜事,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王氏瞅着那一个个被装得满满当当、差不多要堆到棚顶的粮袋。 激动得眼泪直流,话都说不利索了。 有了这些粮食,娃儿们就能吃饱饭,就能长高长壮实了。 有了这些粮食,这心里头就有了底,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夜里头睡不着觉了。 正当一家人沉浸在这丰收的喜悦里头,盘算着咋个把这些粮食都好好地归仓储存起来的时候。 村口那边,突然传来一阵狗叫唤的声音。 紧接着,便是村长张有德那有些尖细的嗓门。 “各家各户都听着了啊!” “县衙的差爷们下来催缴秋粮和丁税了!” “都赶紧把自家该缴的钱粮都准备好,莫要耽搁了官府的大事!” 张大山闻言,眉头微微一皱。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对着王氏说道:“孩儿他娘,你先领着娃儿们把粮食归拢好。” “俺去村口瞅瞅。” 王氏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担忧。 “当家的,这……咱们家今年该缴多少啊?” “莫慌。”张大山拍了拍她的手,“按照朝廷的律例,该多少是多少,咱们短不了官府的。” 来到村口那棵大槐树底下。 只见张有德正满脸堆着笑,陪着两个身穿皂隶衣裳的官差说话。 那两个官差,一个年纪大些,估摸着有四十来岁,留着两撇老鼠胡子,眼神里透着股子精明和不耐烦。 另一个年轻些,二十出头的样子,腰间挎着一把明晃晃的腰刀,脸上则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傲气和凶横。 地上,已经有那么几户人家,挑着自家的粮食口袋,捧着几串早就预备好的铜钱,哆哆嗦嗦地等在那儿了。 “张村长,今年这秋粮的数目,县尊大人可是三令五申了。” 那鼠须官差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官府特有的威风。 “各家各户,都得按照田亩册上的数目,足额缴纳,一粒也不能少。” “若是哪个村子出了岔子,耽误了朝廷的大事,哼哼,你这村长的乌纱帽,怕是也就到头了。” “是是是,差爷教训的是。”张有德连连点头哈腰,那副巴结奉承的模样,瞅得张大山直皱眉头。 “小的一定尽心竭力,催促各家各户,绝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隐瞒。” 鼠须官差又从怀里头,掏出了一本有些发黄的册子。 “还有这丁税,也得一并缴上来。” “各家各户的丁口,都得照实了报,莫要想着蒙混过关。” “若是被查出来有隐匿人丁、逃避赋税的,那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他说着,那眼神在人群里头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刚走过来的张大山身上。 “咦,这张大山,不是已经分家另过了吗?” “他家的户籍和田亩,可曾重新登记造册了?” 张有德瞅见官差问起张大山,心里头不晓得为啥,竟然有那么一丝丝幸灾乐祸。 他连忙陪着笑脸说道:“回禀差爷,这张大山家,是前几个月刚分的户。” “他家的丁口和田亩,也都已经报备过县衙户房了。” “那好。”鼠须官差点了点头,翻开册子,寻摸到了张大山家的那一页。 “张大山,户主是你?” “是,草民张大山。”张大山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声。 “嗯。”鼠须官差拿起一支有些秃了的毛笔,蘸了点墨。 “你户下,成丁二人,张大山,年四十。长子张铁牛,年十六。” “按律,应缴丁税,每丁一百五十文,共计……三百文整。” “名下田产五亩,按劣等旱田则例,应缴秋粮正赋,粟米三斗。” “另有杂役、耗羡等,折合粟米……半斗。” “总计,丁税三百文,秋粮粟米三斗五升。” 他把那数目,一字一句地,清清楚楚地念了出来。 张大山听着,心里头也是一阵不爽。 三百文钱,三斗五升粟米。 如果对于刚开始手头没有活钱的张家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差不多要让他们这大半年的辛劳,都给搜刮去一小半了。 好在现在这些都不算什么负担。 可他也晓得,这皇粮国税,是天经地义,是平头百姓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 除非能像那些个当官的或者有功名的读书人一样,享受那免除赋役的好处。 他只能强压下心里的那份不甘和无奈。 恭恭敬敬地应道:“是,草民遵照缴纳。” 缴纳完钱粮之后,剩下的粮食得好好储备起来。 其他的冬储活计,自然也不能落下。 随着天一日日变冷,这取暖的事儿,就成了头等大事。 张大山又领着儿子们进了青石山。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在山脚下转悠了。 而是往更远、树木也更茂密的地方去。 寻那些个枯死了的,或者被风刮倒了的粗壮树木。 爷儿仨轮流挥着那把新买的开山斧,把一棵棵大树放倒、截成段。 再用牛车或者肩膀,一趟趟地运回家。 很快,牛棚外的空地上,就堆起了一座小山一样高大、足够烧上一整个冬天的柴火垛。 山上的套子,虽然不像先前那样,日日都有收获,可也偶尔能套着些野兔、野鸡啥的。 除了偶尔给家里人打打牙祭。 大多都被王氏用盐仔仔细细地腌了起来,或者风干成了肉干,留着冬天慢慢吃。 那些个完整的皮毛,也被张大山和石头仔仔细细地处理、硝制、晾晒。 准备积攒起来,等下次赵四海的商队来了,换些活钱。 秋天采挖的最后一批野山药,也被切成了片,晾晒成了山药干,方便存放。 地窖里头,还储存了一些个耐放的萝卜和白菜。 甚至,王氏还学着张大山教的法子,用家里那几个大陶缸,腌制了好几缸酸菜和咸菜。 预备着冬天里头蔬菜短缺的时候,也能换换口味。 瞅着家里渐渐充裕起来的各种储备。 粮袋子鼓了,柴火垛高了,肉干也挂起来了,咸菜缸也满了…… 张家人的心里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富足感。 虽然日子依旧清贫,可至少,这个冬天,他们不用再像去年那样,在又冷又饿里头苦苦熬着了。 随着这冬储的活计都拾掇得差不多了,这年关,也就越来越近了。 这是他们分家出来之后,要过的头一个新年。 这意义,可就大不一样了。 张大山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个年,过得像点样子。 他拿出几两碎银子,交给了王氏。 “孩儿他娘,拿着这点钱,去置办点年货。” “扯几尺红布,买点红纸,再称点肉,买点糖果点心啥的。” “不用太省。忙活了一年了,也该让娃儿们都高高兴兴的。” 王氏拿着那钱,眼圈又红了。 她晓得当家的不容易,这些钱,都是用汗水甚至血水换回来的。 可她也明白当家的这份心意。 这个年,对他们这个家来说,太要紧了。 她仔仔细细地盘算着,领着花儿去镇上赶了最后一次集。 她们没买那些个金贵的细棉布,而是扯了几尺颜色鲜亮、价钱也实惠的粗红布。 准备给娃儿们每人做一件过年穿的新罩衣。 她们买了红纸和一点最便宜的墨。 回来之后,张大山便拿出他跟着周先生学了小半年、依旧瞅着有些个笨手笨脚的毛笔字。 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写下了象征着吉祥和指望的春联。 那字迹,或许还带着几分稚嫩,那对仗,或许也不够工整。 可那份对往后好日子的期盼和决心,却像是要透出纸背来。 在娃儿们的眼里,这红彤彤的对联,就是最好看的图画。 王氏还咬了咬牙,称了二斤带着肥膘的猪肉。 又买了一些个平日里都舍不得吃的白面和红糖、花生、瓜子。 准备在年三十晚上,包一顿香喷喷的肉馅饺子,再做点简单的糖果点心,让娃儿们都解解馋。 娃儿们也都沉浸在马上就要过年的兴奋里头。 他们帮着娘打扫屋子,擦拭门板。 用红纸剪出各种各样好看的窗花,贴在墙上。 虽然简陋,却也给这破牛棚,增添了几分喜庆的气氛。 就连那空气里头,好像都弥漫着一股子不同寻常的、叫做“年味儿”的气息。 瞅着这一切,张大山的心里头,充满了感慨。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还在老宅里头,瞅人脸色,忍气吞声,过着那寄人篱下、一点尊严都没有的日子。 可现在呢,虽然住的依旧是破屋,吃的依旧是粗粮。 可他们有了自个儿的家,有了自个儿的地,有了自个儿的积蓄,有了可以自个儿说了算的权力。 第79章 分家之后第一新年 呼啸了一整个冬日的北风,仿佛也知晓了年关将至的喜庆。 在这除夕的前一晚,悄然收敛了它的凛冽。 天空难得地放晴,清冷的月光洒满了寂静的青石村。 也给村西头那间孤零零的、修补过的牛棚,披上了一层银霜般的清辉。 棚屋里,却是一片与屋外寒冷截然不同的忙碌与温暖。 明天,就是除夕了。 这是张大山一家,自分家出来、独立门户之后,过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年。 意义之重,不言而喻。 全家人都卯足了劲,要让这个年,过得有盼头,有生气。 一大早,天还没亮透。 王氏和花儿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开始了彻底的大扫除。 棚屋本就狭小,东西也少,按理说没什么可收拾的。 但她们却做得格外认真。 墙角的蛛网被仔仔细细地扫了下来。 地面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还用湿布擦了几遍。 那几件粗糙的木桌木凳,也被擦拭得露出了木头本来的颜色。 就连墙角堆放的柴火,都被重新码放得整整齐齐。 孩子们也像模像样地拿着小扫帚,或者破布头,跟着忙前忙后。 栓子和柱子负责把积攒的草木灰仔细地倒进屋后的堆肥坑。 丫丫则帮着娘亲浆洗衣物,虽然天气寒冷,小手冻得通红,却毫无怨言。 就连最小的豆子,也拿着一块小抹布,煞有介事地擦着他能够得着的炕沿。 整个棚屋,虽然依旧简陋,却被收拾得窗明几净,焕然一新。 下午,最让孩子们期待的时刻到来了——贴春联。 张大山拿出他早就写好的、字迹依旧算不上工整的春联。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勤劳致富家和事兴” 横批:“迎春接福” 他让识字最多的小山,一字一句地念给弟弟妹妹们听。 孩子们似懂非懂,却都觉得这红纸黑字充满了神奇的魔力。 王氏则用家里仅有的一点白面,熬了小半碗浓稠的浆糊。 张大山踩着木凳,小心翼翼地将春联贴在门框两侧和门楣上。 那鲜艳的红色,如同两簇温暖的火焰,瞬间点亮了这个简陋的家门,也点燃了全家人心中对新年的期盼。 “爹写的字真好看。” 柱子仰着小脸,由衷地赞叹道,浑然忘了自己还不认识几个字。 “那是。以后你们也要好好跟周先生学,写出比爹更好看的字来。” 张大山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棚屋灶台那边,早已是香气弥漫。 王氏和花儿正在紧张地准备着年夜饭。 那块平日里宝贝得不得了的腊肉被切下了一大半。 昨天铁牛和石头运气好,又套住了一只不算小的野兔,也被收拾干净,放进了锅里。 最让人期待的,还是饺子。 白花花的面粉被擀成一张张圆圆的皮。 肥瘦相间的猪肉混合着白菜野菜剁成的馅料,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孩子们都围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不时地伸出小手想去偷捏一个,被王氏笑着拍开。 王氏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而满足的笑容。 分家出来,虽然日子苦,但心是安定的。 不用再看公婆的脸色,不用再担心好东西被二房抢走。 自己辛苦挣来的,可以明明白白地给自家的孩子吃。 这种当家做主的感觉,让她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当夜幕终于降临,最后一缕残阳隐没在西山之后。 棚屋里,那盏昏暗的油灯被点亮。 桌子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一大盆白胖诱人的肉馅饺子。 一大碗香气扑鼻的炖兔肉烧腊肉。 还有一盘翠绿的炒野菜。 主食是熬得浓稠金黄的小米粥。 这绝对是张家有史以来最丰盛的一顿年夜饭。 “吃饭了。过年了。” 张大山坐在主位,举起自己的粗瓷碗。 “爹祝大家,新年身子康健,吃饱穿暖。” “也祝咱们家,来年的日子,像这锅里的肉一样,越过越有滋味。” “好。” 孩子们齐声欢呼,纷纷举起自己的碗。 “谢谢爹。” “爹娘过年好。” “哥哥姐姐过年好。” 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纯粹的喜悦。 然后,便是风卷残云般的“战斗”。 孩子们的小嘴几乎没有停过。 饺子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肉块一块接一块地被消灭。 就连平日里不怎么受欢迎的小米粥,似乎也因为这过年的气氛,变得格外香甜。 栓子和柱子吃得满嘴流油,互相比赛着谁吃得多。 丫丫小口地吃着,不时给旁边的豆子夹一小块剔了骨头的兔肉。 豆子则抱着一个大饺子,啃得不亦乐乎,小脸上沾满了馅料。 花儿和石头则相对文静些,但碗里的食物也在飞快地减少。 铁牛依旧是吃得最实在的那个,默默地往嘴里扒拉着,仿佛要把一年的辛苦都补回来。 王氏看着孩子们满足的样子,脸上笑开了花,不停地给他们添菜盛粥,自己却舍不得多吃几口肉。 张大山默默地将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腊肉夹给了妻子。 “你也吃。忙了一年了。” 王氏看了丈夫一眼,眼圈微红,却没有再推辞,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顿年夜饭,吃得热闹,吃得满足,吃得酣畅淋漓。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 张大山又拿出了他准备好的“压岁钱”。 依旧是每人三文钱。 但这三文钱,却承载着父亲对孩子们新年的祝福和期盼。 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接过铜钱,有的立刻塞进贴身的口袋,有的则互相比较着,小脸上洋溢着得到礼物的纯粹快乐。 接下来,是守岁的时间。 一家人围坐在烧得暖烘烘的土炕上。 张大山继续给孩子们讲着那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奇故事。 孙悟空如何七十二变,猪八戒如何贪吃好色,沙和尚如何忠厚老实…… 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惊呼,时而大笑。 棚屋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王氏和花儿则拿出针线笸箩,借着灯光缝补着衣物,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偶尔也会被故事逗乐。 张大山讲得口干舌燥,便让小山给大家背诵一段新学的《三字经》。 小山虽然还有些生涩,但声音清亮,吐字清晰,俨然一副小读书人的模样。 引来了哥哥姐姐们的阵阵夸赞。 时间在温馨的氛围中悄悄流逝。 窗外夜色深沉,寒星闪烁。 棚屋内灯火摇曳,暖意融融。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满足。 他想起了往年在老宅过年的情景。 同样的除夕夜,他们大房却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年夜饭桌上,他们是末座,是陪衬。 压岁钱更是想都不敢想。 守岁时,也只有听着二房那边传来的欢声笑语、自己这边却冷冷清清的份。 那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滋味,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虽然住的是破屋,吃的是粗食。 但他们是自由的,是平等的,是有尊严的。 这个家,是他们自己当家做主。 这份感觉,千金不换。 夜渐渐深了。 年幼的豆子和柱子,早已抵挡不住困意,依偎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 栓子和丫丫也上下眼皮打架。 只有铁牛、石头、花儿和小山,还强撑着精神,陪着爹娘守岁。 “好了,都去睡。” 张大山看着孩子们困倦的样子,温和地说道。 “年,咱们就算过完了。” “明天起来,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孩子们听话地各自找地方躺下。 很快,棚屋内便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张大山吹熄了油灯。 黑暗中,他轻轻握住了身边妻子粗糙的手。 “孩儿他娘,辛苦你了。” “说啥傻话呢,当家的。” 王氏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柔。 “有你在,有孩子们在,过啥样的日子,俺都觉得甜。” 两人依偎在一起,没有再多说什么。 窗外,几声零落的爆竹,宣告着旧岁的结束,新年的到来。 第80章 爆竹声声,新的开始 一夜安眠,驱散了连日劳作积累的疲惫。 当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挣脱东方地平线的束缚,穿过稀疏的云层,将柔和的金光洒向大地时。 张家这间简陋的牛棚,也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机,从沉睡中缓缓苏醒。 与往日的鸡鸣狗吠不同,今日的青石村,弥漫着一种别样的、带着期待和喜庆的寂静。 偶尔,从村子深处,会传来几声零落却清脆的爆竹炸响,如同节日的号角,宣告着新一年的正式来临。 棚屋里,孩子们早已按捺不住兴奋,一个个骨碌碌地从铺板上爬了起来。 他们最先做的,便是冲向墙角,拿起那件叠放整齐的、崭新的粗布红罩衣。 小心翼翼地穿在身上,再互相拉扯着,整理着衣角,仿佛在穿戴一件稀世珍宝。 那鲜艳的红色,虽然简单,却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瞬间点亮了这间昏暗的屋子,也映红了孩子们充满喜悦的脸庞。 “真好看。”丫丫摸着自己身上的红罩衣,小声地感叹着。 “是啊,比以前过年穿的那些打补丁的好看多了。”花儿也笑着回应,眼神温柔。 栓子和柱子则互相推搡着,比试着谁的罩衣更合身,谁穿上更精神。 就连最小的豆子,也被王氏套上了一件小小的红坎肩,乐得咯咯直笑,在炕上滚来滚去。 穿戴整齐后,孩子们便排着队,来到坐在炕沿边的张大山和王氏面前。 “爹,娘,过年好。” 铁牛带头,领着弟弟妹妹们,规规矩矩地跪下磕头。 响亮的磕头声,在安静的棚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给爹娘拜年了。” “祝爹娘身子康健,万事如意。” 稚嫩的、带着各种口音的祝福声此起彼伏。 “好好好,都起来,都起来。” 张大山脸上洋溢着朴实的笑容,挨个将孩子们扶起。 “新年新岁,都长了一岁了。” “铁牛要更稳重,帮爹多分担。” “石头要更懂事,少让你娘操心。” “小山要更用功,争取早日给咱家考个功名回来。” “花儿、丫丫要学好针线活,也要多认字。” “栓子、柱子、豆子,你们三个小的,要听话,别淘气,健健康康长大。” 他挨个叮嘱着,目光里充满了父亲的慈爱和期盼。 王氏则拿出她昨晚用红线仔细串好的那几串铜钱。 “来,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 她笑着,将红线串挂在每个孩子的脖子上。 “省着点花,别弄丢了。” 三文钱,在这个家里,依然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孩子们小心翼翼地摸着胸前那沉甸甸的铜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尤其是豆子,拿着那三枚铜钱翻来覆去地看,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俺也有钱了,俺也有钱了。”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新年的第一顿早饭,是昨天剩下的饺子,还有王氏特意多熬了一些的小米粥。 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孩子们吃得格外香甜,仿佛这剩饭也带着新年的特殊味道。 吃过早饭,外面的爆竹声渐渐密集了起来。 噼里啪啦,此起彼伏。 声音大多来自村东头,那是村长张有德家、地主刘员外家,以及老宅张老汉家的方向。 那连绵不绝的、震耳欲聋的响声,似乎在刻意彰显着他们的富裕和在村里的地位。 孩子们跑到门口,扒着门缝往外看,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爹,他们放的炮仗好响啊,还那么长。”柱子咂咂嘴说道。 张大山笑了笑,并不在意。 他从灶台后面,拿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那挂只有十几响的小鞭炮。 “咱们家也放。” 他带着孩子们来到院外,找了一根结实的树枝,将鞭炮挂好。 他没有自己点,而是将火折子递给了跃跃欲试的石头。 “石头,你来点。” “好嘞,爹。” 石头接过火折子,既兴奋又有些紧张。 在父亲的指导下,他小心翼翼地凑近引线。 “呲啦”一声,引线被点燃,冒出火花。 “快跑。” 孩子们发出一声惊呼,立刻捂着耳朵四散跑开。 “噼里啪啦……啪。” 一阵虽然短暂、却也清脆响亮的爆竹声,在张家这片清冷的院落里炸响。 红色的纸屑如同天女散花般落下。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道。 孩子们捂着耳朵,却又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着,爆竹放完后,立刻欢呼着冲上去,抢拾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带着温度的红纸屑。 这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爆竹声,或许很快就会被村里其他地方更响亮的喧嚣所淹没。 但对张家人来说,这却是他们独立门户后,迎接新年的第一声礼炮。 它炸掉的是过去的晦气和屈辱。 迎来的是崭新的希望和开始。 放完了鞭炮,孩子们便在院子里追逐打闹起来。 张大山则搬了个小木墩,坐在门口,沐浴着新年和煦的阳光。 他没有像其他村民那样,忙着去走亲访友,他们也无亲可访,更不想去老宅那边自讨没趣。 也没有完全地放松下来。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块小木板和木炭。 开始在上面勾勒着、修改着他关于新房子的设计图。 地基要怎么打才能更稳固? 墙体用改良土坯砌多厚才能既保暖又节省材料? 屋顶的排水要怎么设计才不会漏雨? 房间的布局如何才能更合理,让十口人住得更舒展? 他的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远处的棚屋里,王氏和花儿也没有闲着。 她们将家里积攒下来的、处理好的麻纤维搬到光线最好的地方。 开始为开春后的纺织做准备。 王氏甚至拿出了一小撮上次丫丫病好后、张大山特意留下的、据说有安神助眠功效的草药细末。 她尝试着将其混入麻线中,想看看能不能纺出带有特殊功效的“药线”。 花儿则对着一小块从赵四海商队那里用布头换来的、带着模糊花纹的绸缎残片。 用心地琢磨着,试图在自己的织布构思中,加入一些新的花样。 小山也没有贪玩。 他抱着周先生借给他的那本《千字文》,坐在炕沿上,一字一句地认真诵读着。 遇到不认识的字,他会先自己琢磨,实在想不出来,再去请教正在旁边摆弄草药的二哥石头。 石头虽然认字不多,但记性好,加上跟父亲学了不少,倒也能勉强指点一二。 兄弟俩一个教,一个学,气氛倒也融洽。 栓子和柱子,则被铁牛带着,去检查维护山脚下那些捕猎的陷阱。 过年期间,也不能完全指望存货,能有点新鲜的野味补充总是好的。 丫丫和豆子,则依偎在母亲身边,学着穿针引线,或者帮着整理散乱的麻线头。 整个家,没有因为过年而变得懒散懈怠。 反而呈现出一种更加有条不紊、目标明确的忙碌。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家的未来添砖加瓦。 期间,隔壁老实的张河,提着一小篮子自家蒸的、还冒着热气的枣糕,过来拜年。 “大山哥,嫂子,过年好。” 他憨厚地笑着,“家里没啥好东西,这点枣糕,给孩子们尝尝鲜。” 张大山和王氏连忙将他请进屋,拿出家里仅有的糖果招待。 双方寒暄了几句,张河又关切地问起张大山答应“指点”他做犁的事情。 张大山笑着让他别急,等开春农忙前,一定抽出时间来帮他。 张河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紧接着,赵婶也颤巍巍地过来了。 她没带什么礼物,只是过来看看孩子们,道一声新年好。 王氏感激地拉着她的手,让她在炕上坐了许久,说了不少体己话。 看着这些真心实意前来问候的邻居,张大山的心里也感到一阵温暖。 看来,他们一家虽然被宗族上层孤立,但在普通的村民中,还是有人认可他们的。 当然,整个新年期间,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老宅那边的毫无动静。 张大山一家,就像是被彻底遗忘了一样。 没有长辈的问候,没有兄弟的往来。 仿佛他们真的已经从那个大家庭中,被彻底剥离了出去。 对此,张大山没有丝毫的失落,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在。 没有了那些糟心的纠缠,这个年,才真正过得舒心。 爆竹声声,迎来的是一个崭新的开始。 第81章 原生家庭,妒火中烧 新年的鞭炮声渐渐稀落。 青石村的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但平静的表面下,某些人的内心,却因为对比和落差,而掀起了汹涌的波涛。 这波涛的中心,便是村东头,张老汉家的那个院子。 这个新年,老宅这边过得,并不舒心。 虽然比起村西头张大山家那个破牛棚,这里的房子要宽敞些,家什也齐全些。 年夜饭桌上,也确实摆上了更多的肉食和白面馒头,大部分还是靠张婆子从大儿子分家前的积蓄里抠出来的。 但整个院子里,却始终笼罩着一股压抑和不痛快的气氛。 张老汉自从上次在地头被大儿子当众顶撞、灰溜溜回来之后,就一直阴沉着脸,动不动就唉声叹气,或者对着张二狗发无名火。 张婆子更是像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一点小事就能让她跳着脚骂上半天,骂大儿子不孝,骂王氏丧门星,骂老天爷不开眼。 张二狗依旧是那副好吃懒做的样子,过年期间更是连门都懒得出,整天窝在炕上,不是睡觉就是抱怨吃的不好。 刘氏则一边要看公婆的脸色,一边要应付丈夫的懒惰,心里也憋着一股邪火,说出来的话越发尖酸刻薄。 一家人凑在一起,不是相对无言,就是互相抱怨指责,哪里还有半分过年的喜庆。 更让他们心里添堵的,是不断从村里传来的、关于西头张大山一家的零星消息。 “听说了吗?大山家今年也贴了春联,是他自己写的呢。” “哟,他啥时候认字了?” “谁知道呢,邪乎着呢。还买了鞭炮放,虽然短了点,但也响了。” “俺还瞅见他家小子拎着肉了,说是炖了一大锅。” “不能?他们哪来的钱买肉?” “谁知道呢,都说大山最近运气好,进山总能弄到好东西,前阵子还去镇上卖了不少钱呢。” 这些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通过那些爱嚼舌根的妇人,或者像孙二那样有意无意传递消息的人的嘴。 传到老宅一家人的耳朵里时,往往已经变了味。 仿佛张大山一家,自分家出去后,不仅没有像他们预期的那样穷困潦倒、走投无路。 反而日子越过越红火,又是打猎又是卖钱,甚至都快赶上他们这些守着家业的人了。 这让张老汉一家,如何能接受? 尤其是张婆子和刘氏这两个女人。 她们的心里,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又酸又涩,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嫉妒和怨恨。 “呸。什么狗屁运气好。” 刘氏嗑着瓜子,对着院子里吐着皮,撇着嘴说道。 “依我看,就是那起子白眼狼,当初分家的时候藏私了。” “肯定是偷偷摸摸攒了不少钱粮,才敢那么硬气地分出去。” “现在日子好过了,就把爹娘兄弟忘到脑后了。” “连过年都不知道提点东西回来孝敬一下。” “真是喂不熟的狗崽子。” 张婆子也在一旁帮腔,捶着胸口唉声叹气。 “可不是咋地。俺真是瞎了眼,养出这么个不孝的东西。” “当初分家就不该分给他那五亩地,就该让他净身出户,去要饭。” “还有王氏那个丧门星,肯定都是她在背后撺掇的。” “看他们现在能耐了,又是买肉又是放炮仗的,咋就不知道接济一下家里呢?” “老二可是他亲弟弟啊。二狗想吃口肉都难,他们倒好……” 她越说越气,仿佛张大山家的每一分好转,都是从她身上割下去的肉。 张二狗躺在炕上,听着媳妇和老娘的抱怨,心里也极其不是滋味。 他想起那天去讨食被大哥羞辱、被侄子们扔出来的场景,脸上就火辣辣的。 凭什么? 凭什么大哥离了家反而过好了? 凭什么他能吃香的喝辣的,自己就得天天对着粗粮咸菜? 他不服气,更嫉妒。 “娘,要不……咱们再去说说?” 他忍不住怂恿道,“大哥他就是嘴硬心软。您老人家再去哭一哭,闹一闹,他还能真不管咱们?” “去。去个屁。” 张婆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上次俺去,那小畜生怎么对俺的?差点没把俺气死。” “他现在是翅膀硬了,心也野了,眼里根本没俺这个娘了。” “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墙倒了。” 张老汉坐在一旁,一直阴沉着脸抽着旱烟,没有说话。 但从他那紧锁的眉头和时不时瞥向西边的阴鸷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大儿子的“成功”和“忤逆”,像两根刺一样,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头。 让他感觉自己的脸面和尊严,都被狠狠地践踏了。 他绝不相信张大山是靠自己的本事。 肯定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 或者是……那个该死的周老秀才在背后捣鬼?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他爹,你说句话啊。” 张婆子见老头子半天不吭声,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起子白眼狼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过好日子,咱们在这儿受穷?” “那怎么能行。” 张老汉终于将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吐出一口浓烟。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哼。想过好日子?没那么容易。” “他张大山不是能耐吗?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吗?” “俺倒要看看,他能蹦跶到几时。” “等开春了,地里的活计多起来,光靠他那几个人,还有那几亩破地,能撑得住?” “还有那水车,那么大的动静,能瞒得过谁?” “村长那边,能容得下他一家独占好处?” “刘员外那边,能咽得下那口气?” 他阴恻恻地分析着。 “咱们现在,不急着跟他闹。” “且看着。” “等他栽了跟头,或者惹了众怒的时候。” “咱们再……”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阴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嫉妒,如同毒蛇,在老宅每一个人的心中蔓延滋生。 它扭曲了亲情,蒙蔽了理智。 让他们看不到自身的懒惰和偏执。 只将所有的不满和怨恨,都归咎于那个脱离了他们掌控、并且过得似乎越来越好的“叛逆者”。 第82章 拒绝接济,保持距离 新年带来的短暂喜庆和安宁,并未能完全驱散笼罩在张家头顶的阴云。 张大山心里清楚,老宅那边的人,绝不会因为一次两次的吃瘪就善罢甘休。 他们的嫉妒和贪婪,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探出头来。 尤其是过年这几天,按照村里的习俗,本是走亲访友、互道祝福的时候。 他一直在暗暗提防着,老宅那边会不会又借着这个由头,上门来生事。 果不其然,大年初三这天上午。 张大山正和铁牛在院子里整理那些准备用来改良织机的木料。 王氏和花儿则带着孩子们在屋里做针线活。 门外,传来了张二狗那特有的、略带猥琐的声音。 “大哥。大嫂。在家吗?俺……俺给你们拜年来了。” 声音里,似乎还带着几分刻意的热情和讨好。 张大山和铁牛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他来干什么?”铁牛闷声问道,放下了手中的斧头。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张大山冷哼一声。 他示意铁牛稍安勿躁,自己则走到门口,拉开了那扇破木门。 只见张二狗一个人站在门外,脸上堆着不自然的笑容。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小的、用荷叶包着的东西,里面似乎是几个黑乎乎的、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杂粮窝头。 他身上依旧是那件不合时宜的旧棉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张大山对视。 “大哥。过年好啊。” 他见门开了,连忙将手里的荷叶包往前递了递。 “家里……家里也没啥好东西。这是娘让俺给侄子侄女们送来尝尝的。” 那语气,仿佛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未破裂过一般。 张大山看着那几个干巴巴、甚至可能有些发馊的窝头,又看了看张二狗那副虚伪的嘴脸。 心里一阵恶心。 送窝头? 亏他们想得出来。 这是来拜年,还是来打发叫花子? 而且,张婆子会那么好心? 八成又是刘氏在背后出的馊主意,想用这点不值钱的东西做敲门砖,来探探虚实,或者……另有所图。 “心意领了。东西就不必了。” 张大山堵在门口,没有丝毫请他进去的意思,语气更是冷淡如冰。 “俺们家虽然穷,但还不至于缺这几个窝头。” 张二狗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伸出去的手也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大……大哥,你……你这是干啥。” 他呐呐地说道,“大过年的,俺好心好意送点东西来,你咋还……” “好心好意?” 张大山打断他,“前阵子是谁跑到俺家门口来讨吃的,耍无赖,最后被俺儿子扔出去的?” “这才几天功夫,就忘了?” “你……” 张二狗被揭了老底,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怒。 “那……那不是……那不是误会嘛。” 他强行狡辩道,“俺那天……俺那天就是……” “行了。” 张大山不耐烦地摆摆手,不想听他废话。 “不管你是来干啥的。咱们两家已经分家了,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干。” “你这‘年’,俺们受不起。东西你拿回去。” “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俺们忙着呢。” 他再次下了逐客令,态度强硬,不留丝毫情面。 张二狗碰了一鼻子灰,脸上彻底挂不住了。 他原本还想着,借着送东西的机会,进屋去看看,探探大哥家到底藏了多少好东西。 顺便再哭哭穷,看能不能从大哥这里再抠点吃的或者钱出来。 却没想到,连门都没进去,就被大哥如此不留情面地给怼了回来。 “张大山。你……你别太过分了。”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俺好歹是你亲弟弟。” “爹娘还在家呢。你就真的一点情分都不念了?” 他又想搬出爹娘来压人。 “情分?” 张大山冷笑,“当初你们逼着俺们净身出户的时候,怎么没念情分?” “你们三天两头上门搜刮,把俺们逼得活不下去的时候,怎么没念情分?” “现在看到俺们日子稍微能过点了,就又想起来‘情分’了?” “张二狗,俺告诉你。”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慑人的寒意。 “以前那个任你们搓圆捏扁的张大山,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想护着自己的妻儿,过自己的日子。” “谁要是敢再来打俺们家的主意,或者拿爹娘来压俺。” “就别怪俺翻脸不认人。” “这是当初分家赔你的五十文钱,以后再不相欠,拿着滚!” 他说着,眼神冰冷地扫过张二狗,随手甩出一串铜钱。 张二狗被大哥这从未有过的、如同刀锋般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发毛,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纠缠下去,大哥绝对会做出更不留情面的事情来。 他甚至感觉,站在门口的铁牛,那握着斧头的手,似乎也紧了紧。 “算……算你狠。” 张二狗最终还是怂了。 他扔下这句场面话,又恨恨地瞪了张大山一眼,捡起地上的五十文钱。 然后将手里那个荷叶包往地上一扔,里面的窝头滚了出来,沾满了泥土,转身便如同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跑了。 张大山看着地上那几个沾满泥土的窝头,又看了看张二狗仓惶离去的背影。 屋里的王氏和孩子们,将刚才门口发生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们没有出来,只是默默地听着。 当听到张二狗灰溜溜地跑掉时。 她们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同时也对张大山那份坚决的态度,感到无比的心安。 第83章 刘张合流?暗流汹涌 新年刚过,青石村的田野间尚未完全恢复忙碌。 但某些人的心里,却早已是暗流涌动,算计不休。 村东头,地主刘员外家的宅子里。 与外面早春的清冷不同,堂屋内烧着旺旺的炭火盆,暖意融融。 刘员外挺着他那标志性的肚腩,坐在一张铺着锦缎垫子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两颗油光发亮的核桃。 他的对面,坐着的正是村长兼族长张有德。 张有德端着一杯热茶,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微蹙的眉头和眼底偶尔闪过的阴霾,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两人面前的小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和干果。 这在寻常村民家中,是过年都难得一见的奢侈品。 “有德叔,您尝尝这个。” 刘员外捻起一块桂花糕,热情地递向张有德。 “这是俺托人从县城里新买来的,味道还不错。” “嗯。员外有心了。” 张有德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最终,还是刘员外先沉不住气了。 他放下手中的核桃,脸上堆起笑容,看似随意地问道:“有德叔,西头……大山兄弟那边,最近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他故意将“大山兄弟”四个字咬得有些重,带着几分嘲讽。 张有德放下茶杯,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哼。那小子,现在是翅膀硬了,哪里还把俺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 他想起那天在祠堂被张大山当众顶撞、拿着分家文书说事的场景,心里就一阵火大。 “前几天过年,老二家的过去拜年,连门都没让进。” “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哦?还有这事?” 刘员外故作惊讶,心里却是一阵暗喜。 这张大山,果然是越来越不识抬举了。 连宗族长辈的面子都敢驳,得罪的人越多越好。 “可不是咋地。” 张有德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感慨,实则是对自身权威受损的不满。 “当初分家时,俺也是好心,想着给他留条活路。” “谁曾想,这才几天功夫,就抖起来了。” “又是弄那怪犁,又是搞那水车,把西头那片烂地都侍弄得像模像样了。” “村里现在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说他能耐,有本事呢。” “再这样下去,怕是……连俺这个族长的话,都没人听了。” 他说着,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刘员外的反应。 刘员外心里跟明镜似的,哪里听不出张有德话里的意思。 这张老狐狸,是眼看着张大山那边势头起来了,自己压不住,想拉自己下水呢。 不过,这倒也正合他意。 他对张大山,同样是恨得牙痒痒。 不仅是因为上次提亲被拒,让他丢了面子。 更是因为张大山一家那肉眼可见的好转,让他心里极度不平衡。 凭什么一个被赶出家门的穷哈哈,能过得比他这个地主还滋润? 尤其是那架能引水灌溉的水车。 刘员外也偷偷去看过几次。 看着那哗啦啦流淌的清水,将原本的旱地变成水田。 他的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 要是那水车能安在自家的河边地上…… “有德叔说的是啊。” 刘员外放下核桃,脸上也露出了“义愤填膺”的表情。 “这张大山,确实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不敬长辈,目无宗族,这在咱们青石村,可是头一份。” “还有他家那个水车,引的是咱们清河的水,凭啥他一家独占好处?” “依我看,就该把那水车收归村里公用,由叔您来统一调配,那才叫公平。” 他这话,正好说到了张有德的心坎上。 “理是这个理。” 张有德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可这小子现在油盐不进,上次在祠堂,他拿着分家文书说事,还隐隐拿官府律法来压人,老夫……也不好强来啊。” “哼。对付这种滚刀肉,光讲道理是没用的。” 刘员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咱们得想点别的法子。” “哦?员外有何高见?”张有德身体微微前倾,来了兴趣。 刘员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一些。 “有德叔,您是族长,掌管着族规。” “那族规里,关于赋税徭役,关于不孝不悌,总有些条条框框能用得上?” “就算不能一下子把他怎么样,时不时地敲打敲打,给他找点麻烦,让他不得安生,总是可以的?” “比如,开春后的徭役,是不是可以给他多分派一些?” “秋后的赋税,是不是可以……严格核查一下?” “再说了,”刘员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淫邪的笑容,“他家那个大闺女花儿,可是越来越水灵了。” “上次俺提亲他不同意,那是他不知好歹。” “可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是要嫁人的。” “要是……咱们能想点法子,让他家名声坏了,或者……让他家欠上一笔不得不还的债。” “到时候,他还能不乖乖地把女儿送上门来?” “这……” 张有德听着刘员外这些阴损的主意,眉头皱得更紧了。 利用族规敲打,他不是没想过。 但强逼嫁女这种事情,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不过,让张大山家欠上一笔债……倒似乎是个不错的法子。 只要拿捏住了经济命脉,不怕他不低头。 “员外的意思是?”他问道。 “有德叔,您想啊。”刘员外继续蛊惑道,“他张大山不是能耐吗?不是会弄钱吗?” “那咱们就让他‘破点财’。” “比如说,他家那水车,看着挺结实,万一哪天‘不小心’坏了呢?” “修起来不得花钱?不得耽误功夫?” “再比如,他不是经常进山采药吗?山路那么滑,万一哪天‘不小心’摔断了腿呢?” “看病吃药不得花钱?” “或者干脆,咱们找几个外村的地痞无赖……” 刘员外越说越是兴奋,眼中的歹毒之色也越来越浓。 张有德听着,心里也有些发毛。 他虽然也想打压张大山,但还没想到要用这么下作狠毒的手段。 不过,他也没有立刻反对。 在他看来,只要能达到目的,维护住自己的权威和利益,用些手段也未尝不可。 只是,不能由自己出面。 得让刘员外这个“恶人”去做。 “嗯……员外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他沉吟着,故作姿态,“不过,这些事情,可得做得干净利落,莫要留下把柄,更不能伤及性命,否则……不好收场啊。” 他这是在暗示刘员外,可以做,但后果自负。 刘员外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听懂了张有德的言外之意。 这是默许了。 而且还想把自己摘干净。 不过没关系,只要能达到目的,谁出手不一样? 到时候,自己得了好处,张有德也能重新树立权威,各取所需。 “有德叔放心。这点分寸,俺还是有的。” 刘员外脸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那就好。” 张有德端起茶杯,不再多言。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闪烁着算计和阴谋的光芒。 第84章 根基初立,挑战犹存 时间如同指间的流沙,在不经意间,又悄然滑过了几个寒暑交替的日夜。 自从张大山一家决绝地踏出老宅那扇门,在这村西头的破牛棚扎下根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多的光景。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经历了太多太多。 从最初的家徒四壁、食不果腹、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绝望。 到后来发现《天工开物》的希望,与原生家庭的彻底决裂。 再到辨识野菜、挖掘山药、设置陷阱、采药换钱的艰难求生。 以及后续修补房屋、改良土坯、制造曲辕犁、建成龙骨水车的奋力抗争。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充满了血水、汗水和泪水。 但回首望去,那些曾经看似无法逾越的鸿沟,竟然真的被他们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平了。 如今的张家,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凌、朝不保夕的赤贫之家。 他们,总算是初步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站稳了脚跟。 最直观的变化,便是生存条件的改善。 那间破牛棚,虽然依旧是土墙茅顶,但经过改良土坯的修补和加固,早已不再漏风漏雨。 新搭的土炕和铺板,虽然拥挤,却也隔绝了地面的潮湿和寒气,让一家人晚上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新做的桌椅板凳,虽然粗糙,却也让吃饭、做事有了基本的体面。 角落里用竹子和藤条搭起的置物架,将家里杂乱的物件收拾得井井有条。 不再是当初那个连下脚都困难的、如同牲口棚般的混乱景象。 温饱问题,也得到了基本的解决。 水车的成功运转,让那五亩劣田焕发了前所未有的生机。 去岁秋收,虽然算不上大丰收,但收获的粟米、麦子和豆子,加上储存的薯干、野菜干。 足以让一家十口人在省吃俭用的前提下,安然度过这个冬天,甚至还能留足下一年的种子。 与赵四海建立的稳定药材交易,更是为这个家提供了一份虽然不算丰厚、但却持续可靠的经济来源。 让他们有了购买油盐、布匹等生活必需品的底气,甚至还能一点点地为盖新房的目标积攒资金。 孩子们的变化,更是喜人。 能吃饱肚子,有了安稳的居所,他们的脸上不再是麻木和怯懦。 取而代之的,是日渐红润健康的肤色,和越来越自信开朗的笑容。 铁牛的肩膀愈发宽厚,能独当一面地承担起繁重的农活。 石头的头脑愈发灵活,不仅熟练掌握了多种药材的辨识和炮制,对“做买卖”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和天赋。 小山在周先生的悉心教导下,学业突飞猛进,已经是村里公认的“读书种子”。 花儿和丫丫不仅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纺织女红的技艺也日益精进。 就连栓子、柱子、豆子这几个小的,也在耳濡目染和刻意引导下,变得更加懂事、勤快,开始学习各种力所能及的技能。 这个家,如同上足了发条的机器,正在朝着一个积极、健康、充满希望的方向,稳步运转着。 在村子里的地位,也今非昔比。 张大山“不好惹”的名声,伴随着他几次强硬的回击和那神秘莫测的“新本事”,已经深入人心。 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或者想占便宜的人,大多都收敛了心思。 虽然来自宗族上层和地刘员外的敌意仍在。 但至少,明面上的骚扰和欺压,减少了许多。 他们一家,总算是在这复杂的乡村环境中,为自己争取到了一片相对安宁的、可以埋头发展的空间。 是的,他们站稳了脚跟。 但这并不意味着,从此以后就是一片坦途。 张大山的心里,比谁都清楚,眼前的安稳只是暂时的,脆弱的。 挑战,如同这片土地下的石头,从未真正消失,反而可能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最大的挑战,依旧来自于脚下这片土地。 五亩劣田,虽然经过了初步的改良和灌溉,但其本质的贫瘠并未彻底改变。 土壤改良是一个漫长而需要持续投入的过程。 堆肥需要时间腐熟,需要大量的有机物料。 想要真正将其改造成高产稳产的良田,还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时间。 今年的收成有所改善,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水车的及时灌溉。 但若是遇到天灾,以这片土地的脆弱底子,抗风险能力依旧很低。 经济上的压力也并未完全解除。 药材生意虽然稳定,但价格受市场波动影响,采挖也受季节和资源限制。 家里十口人的嚼用,孩子们的成长教育,未来盖新房的巨大开销…… 每一项都需要钱。 他们积攒的那点银子,看似不少,但若是有个风吹草动,很可能就捉襟见肘。 必须尽快拓展更多、更稳定的财源。 无论是改进纺织,还是尝试酿酒、制酱,都需要时间、精力和启动资金。 而外部的威胁,更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原生家庭那边,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但张大山绝不相信他们会就此罢休。 那份深入骨髓的嫉妒和怨恨,迟早会再次爆发。 而村长张有德和地主刘员外这两个老谋深算的家伙,更是心腹大患。 他们的勾结,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随时可能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 是利用族规打压?还是勾结官府构陷?亦或是使出更阴损的手段? 张大山不敢掉以轻心。 他知道,自己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步步为营。 站稳脚跟,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挑战,无处不在,也从未停止。 他站在田埂上,望着眼前那片正在焕发生机的土地,又抬头看了看远处连绵起伏的青石山。 微风吹过,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春草的气息。 他的眼神,在经历了短暂的迷茫和忧虑之后,再次变得坚定而深邃。 他想起了周先生的话:“壮大自身,方为根本。” 他张大山,连生死都经历过一次的人,还怕什么呢? 他转身,扛起锄头,再次走向那片充满希望也充满挑战的土地。 第85章 阶段总结,艰难扎根 又是一个寂静的夜晚。 孩子们早已沉入梦乡,均匀的呼吸声在狭小的棚屋里此起彼伏。 土炕的余温,混合着淡淡的草木灰和药材的气息,营造出一种简陋却又无比真实的家的味道。 张大山坐在炕沿边,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儿。 他的目光,逐一扫过每一张脸庞。 妻子王氏,曾经蜡黄憔悴的脸上,如今虽然依旧难掩操劳的痕迹,但眉宇间那份深深的忧虑和愁苦,却已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风雨后的平和与坚韧。 长子铁牛,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眉头,仿佛还在想着白天的农活,那日渐宽厚的肩膀,已经能扛起这个家小半边的天了。 次子石头,睡姿不太安稳,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机灵的笑意,或许在梦里,他又发现了什么新奇的草药,或者谈成了一笔“大买卖”。 三子小山,睡得最为安稳,怀里还抱着一本周先生借给他的旧书,那清秀的眉宇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书卷气。 长女花儿,侧身睡着,恬静的睡颜如同雨后初绽的花朵,只是偶尔轻蹙的眉头,似乎还在为家里的生计和未来的婚事而隐隐担忧。 病愈后的丫丫,气色好了许多,此刻正依偎在姐姐身边,睡得香甜。 栓子和柱子,两个半大小子挤在一起,睡得四仰八叉,嘴里还偶尔发出几声梦呓。 最小的豆子,则蜷缩在母亲的臂弯里,小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仿佛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张大山静静地看着,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啊。 仿佛昨天,他才刚刚从那片混沌的黑暗中醒来,面对着这个家徒四壁、八子嗷嗷的绝境。 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惶恐、无助和迷茫。 被偏心父母逼迫,被无赖弟媳欺凌,空有现代灵魂,却手无缚鸡之力,连让妻儿吃上一口饱饭都做不到。 分家,是他走投无路下的唯一选择,也是一场前途未卜的豪赌。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初被赶出老宅,带着一家老小,来到这破败牛棚时的那份凄凉和绝望。 寒风刺骨,饥肠辘辘,前路茫茫,后路断绝。 是《天工开物》,是脑海中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给了他第一线曙光。 辨识野菜,挖掘山药,设置陷阱……他们像一群最顽强的野草,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艰难地寻找着生存下去的缝隙。 他忘不了,第一次用粗糙的石器和木棍,敲打出改良土坯时的那份笨拙和期待。 忘不了,为了换取粮种,揣着仅有的几株黄芪,忐忑不安地走向临水镇时的那份孤注一掷。 忘不了,面对刘员外的觊觎和威胁时,他强压下恐惧、挺身保护女儿的那份决心。 忘不了,在祠堂之上,面对族长的威压和族老的指责,他据理力争、坚守底线的那份孤勇。 忘不了,与铁匠张老头“技术换铁料”时的那份智斗和欣喜。 忘不了,曲辕犁第一次轻松破开板结土地时,儿子们那震惊而又崇拜的眼神。 忘不了,龙骨水车第一次哗哗转动,将清澈河水引向干渴田地时,全家人那喜极而泣的欢呼。 忘不了,丫丫病重垂危时,他深夜入山、心急如焚寻找救命草药的那份煎熬。 忘不了,用药材支付束修时,周先生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惊讶和最终的认可。 忘不了,第一个独立的新年里,孩子们吃到肉馅饺子时那满足而幸福的笑脸。 …… 一幕幕,一桩桩,如同电影般在他脑海中快速闪过。 艰辛,困苦,危机,挑战。 但也伴随着希望,成长,收获,和温暖。 这一年多来,他们失去了一些东西,比如所谓的“亲情”和“依靠”。 但他们得到的,却更多。 他们拥有了独立自主的权利,拥有了当家做主的尊严。 他们学会了依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去创造生活。 他们收获了远超预期的粮食,建立了稳定的收入来源。 他们拥有了更好的生产工具。 更重要的是,这个家,在经历了风雨的洗礼之后,变得更加团结,更加坚韧,更加充满了凝聚力。 孩子们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各自展现出不同的才华和担当。 妻子王氏也从最初的愁苦和逆来顺受,变得更加坚强和自信。 他们,总算是初步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 虽然扎根的过程,是如此的艰难。 脚下的土壤,依旧贫瘠。 前方的道路,依旧坎坷。 盖新房的目标,还很遥远。 孩子们的教育和未来,还需要投入更多的心血。 挑战,依然如同密布的荆棘,横亘在他们前行的路上。 但张大山的心中,却不再有丝毫的惶恐和迷茫。 他的脚跟,已经站稳了。 他的手里,握着知识这把最锋利的武器。 他的身后,站着愿意与他同甘共苦、荣辱与共的家人。 这就够了。 他轻轻地起身,走到棚屋门口,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漫天的繁星。 夜风微凉,吹拂着他的脸颊,也吹动着他那颗饱经沧桑却愈发坚定的心。 第86章 新的希望,悄然生长 送走了分家后的第一个独立新年。 虽然过得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 但那份属于自己的、当家做主的踏实感和暖意,却如同醇厚的酒酿,在张家每一个人的心头,留下了悠长的回味。 凛冽的寒风终于带走了最后一个冬日的严酷,虽然料峭的春寒依然如同顽皮的孩子,时不时地溜回来,提醒着人们冬天并未完全走远。 但那日益增长的白昼,那渐渐变得柔和的阳光,那从解冻的泥土深处悄然散发出的、带着湿润草根气息的味道。 都在无声地宣告着,生机勃勃的春天,已经无可阻挡地来到了这片沉寂了太久的土地上。 对于栖身在村西头破牛棚里的张大山一家来说,过去的那一年多时光,是一场刻骨铭心的、在绝境边缘挣扎求存的漫长旅程。 他们曾面临家徒四壁、颗粒无收的窘境。 曾忍受饥寒交迫、尊严扫地的屈辱。 曾直面来自至亲的冷漠与算计,来自强权的觊觎与威胁。 无数个夜晚,他们依偎在冰冷的干草上,听着风声如同鬼哭,感受着饥饿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五脏六腑,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 但他们,终究是挺过来了。 如同石缝中顽强钻出的野草,如同寒冬里蛰伏的种子。 依靠着张大山那似乎无所不能的“新本事”,依靠着全家人拧成一股绳的拼命和坚持。 他们不仅活了下来,更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无比艰难地,扎下了属于自己的、虽然还很稚嫩、却充满生命力的根须。 这份来之不易的“根”,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棚屋,虽然依旧是那间低矮破败的牛棚改建。 但经过改良泥坯的精心修补,墙壁不再漏风,屋顶不再轻易漏雨。 里面添置了父子几人亲手制作的桌椅板凳、离地铺板和置物架,虽然粗糙简陋,却也让这个空间有了“家”的基本秩序和温度。 吃饭时,一家人能围坐在一起,不再是蹲在地上或者坐在冰冷的石头上。 睡觉时,厚实的干草加上初步加厚的旧被褥,总算能抵御大部分的寒气,让孩子们能睡上一个相对安稳的觉。 温饱,这个最基本也最迫切的需求,也得到了初步的保障。 去年秋天,依靠着曲辕犁的深耕和水车的及时灌溉,那五亩被所有人视为废地的劣田,竟然奇迹般地产出了一笔虽然不算丰厚、却足以让他们惊喜若狂的收成。 如今,棚屋角落里那几个鼓鼓囊囊的粮袋,便是他们心中最踏实的底气。 再加上持续不断的药材收入,以及陷阱偶尔带来的野味补充。 他们终于可以暂时告别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刻担心会断粮的恐惧了。 当然,最让张大山感到欣慰和骄傲的,还是孩子们的成长。 经历过这场巨大的家庭变故和生存考验,这些原本懵懂甚至有些麻木的孩子们,仿佛在一夜之间都长大了,懂事了。 铁牛的肩膀更加坚实可靠,不仅是家里雷打不动的体力担当,更在潜移默化中学习着父亲的稳重和对农活的钻研。 石头的机灵和天赋在药材方面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不仅能熟练辨识数十种药材,甚至开始思考它们的价值和可能的交易门道,眼中闪烁着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和渴望。 小山已经成了周先生门下最得意的弟子,他对文字的敏感和学习的热情与日俱增,承载着这个家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厚望。 花儿不仅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母亲最得力的助手,更在纺织上展现出耐心和潜力,期待着用改良的麻线织出更好的布。 丫丫大病一场后,对那些救了她性命的花花草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常常跟着石头哥哥或者自己琢磨着辨认。 就连栓子、柱子、豆子这几个小的,也早已褪去了顽劣,学会在模仿中承担力所能及的劳动,成为了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这个家,虽然依旧贫穷,依旧要为了生计而日夜操劳。 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崭新的、蓬勃的、充满希望的氛围。 希望,如同早春的阳光,虽然还不炽烈,却已足够驱散严冬的阴霾。 希望,如同解冻的溪流,虽然还很细微,却已开始欢快地流淌,滋润着干涸的心田。 希望,如同墙角那越堆越高的、颜色均匀质地坚硬的改良土坯,每一块都代表着对未来新家的憧憬和承诺。 希望,如同背篓里那些经过精心炮制、等待换取财富的药材,散发着独特的清香和诱人的价值。 希望,更如同孩子们眼中那重新亮起的光芒,纯粹、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可能。 这希望,并非凭空而来。 它是张大山用超越时代的知识和坚韧不拔的意志点燃的火种。 是全家人用无数的汗水、泪水甚至血水浇灌出来的嫩芽。 它生长得悄然无声,却又无比坚定。 它深植于这个家庭的团结和奋斗之中。 它孕育在每一次技术的革新和生活的改善里。 当然,张大山也清醒地知道。 这悄然生长的希望,还很脆弱。 他们脚下的根基,还远不够稳固。 土地的改良任重道远。 盖房的资金缺口巨大。 来自刘员外、张有德以及原生家庭的威胁,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暴起伤人。 未来的道路,依旧充满了荆棘和挑战。 但,那又如何呢? 他们证明了,即使在最恶劣的环境下,他们也能依靠自己活下来,并且活出希望。 他们要将这悄然生长的希望,培育成参天大树。 他们要用更先进的技术,去改造土地,去发展产业。 他们要用更坚实的财富,去建造家园,去抵御风险。 他们要用更强大的实力,去应对挑战,去掌握自己的命运。 张大山站在田埂上,迎着料峭却又充满生机的春风。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片等待着再次播种的土地,扫过远处连绵起伏的青石山,扫过身边那些正在慢慢成长、充满活力的孩子们。 他的眼神,平静而又深邃,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不容动摇的坚定信念。 新的希望,正在悄然生长。 新的征程,已然铺展在前方的道路上。 这个家,这片土地,这个时代,都将因为他们的奋斗,而变得不同。 (第一卷完) 第87章 开春大计,扩大种植 送走了最后一个料峭的倒春寒。 真正的春天,终于迈着轻快而坚定的步伐,降临到了青石村这片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土地上。 冰封的河面彻底解冻,哗啦啦地唱着欢快的歌谣。 山坡上的野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返青,抽出嫩绿的新芽。 田埂边的柳树,也爆出了一簇簇鹅黄色的绒毛。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泥土和新生草木混合的、沁人心脾的芬芳。 对于靠天吃饭的农人来说,春天,意味着新一轮耕耘的开始,也意味着新一年收成的希望。 农时,不等人。 张大山的心,也随着这日渐变暖的天气,变得火热而急切起来。 去年秋收虽然不错,但家里的存粮依旧算不上宽裕。 想要彻底摆脱饥饿的威胁,想要积攒足够的资本去盖新房、谋发展。 今年的收成,至关重要。 必须抓住这宝贵的春光,将每一寸土地都利用起来,将每一粒种子都种下去。 而且,不能再像去年那样,只是简单的撒种、听天由命了。 有了曲辕犁,有了水车,有了初步见效的堆肥。 他要用更科学、更精细的方法,来伺候这五亩地。 他要让这片曾经的劣田,真正地产出匹配他们付出的回报。 这天晚饭后,张大山再次召集了全家人。 他摊开一张用木炭在粗糙草纸上绘制的、歪歪扭扭的“土地规划图”。 “都过来看看。” 他指着图上用不同符号标记的区域。 “这是咱们家的五亩地。” “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加上咱们之前翻的深,土质比去年好了一些。” “今年开春,咱们的‘大计’,就是要把这五亩地,全部种上庄稼,而且要种好。”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爹,咱们都种啥?”石头好奇地问道。 “根据地势和水源情况,爹做了个初步安排。” 张大山指着图纸解释道。 “靠近河边、离水车最近、地势也最低的那一亩地,咱们今年扩大面积,全种水稻。” “去年试种的那一小片长势很好,说明只要水肥跟得上,这地是能种稻子的。” “稻米金贵,要是能种成了,不仅咱们自己能吃上白米饭,还能卖个好价钱。” 听到“白米饭”,孩子们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睛里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剩下的四亩旱地,”张大山继续说道,“也不能都种一样的。” “那两亩离水源相对远点、地势也高一些的,咱们还种粟米。” “粟米耐旱,对地力要求不高,是咱们的主粮,必须保证产量。” “另外那两亩相对平整、土质也稍好一些的,咱们一亩种麦子,一亩种豆子。” “麦子也是细粮,豆子不仅能吃,还能养地,明年这块地再种别的,收成就能更好。” “还有咱们棚屋旁边那几分清理出来的空地,也不能浪费了。” “把咱们沤好的第一批肥都用上,种点白菜、萝卜、还有上次买的那些菜种,自家吃菜也方便。” 他将种植计划安排得井井有条,充分考虑了各种作物的习性和土地的条件。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农夫凭经验种地的范畴,带着明显的现代农业规划色彩。 “肥料方面,”他指了指屋后那个正在缓慢发酵的堆肥坑,“第一批肥还没完全沤熟,量也不够。” “但咱们可以先紧着水稻田和菜地用。” “其他的地,等后续的肥跟上了再补。” “播种的方式也要改改。” “不能像以前那样一把撒下去就不管了。” “得开沟条播,或者点播,保证间距,方便后面除草、间苗。” “种子也要精挑细选,把那些瘪的、小的都挑出去,留下饱满的、壮实的……” 他将自己能想到的、适用于当前条件的各种增产措施,都一一交代清楚。 王氏和几个大点的孩子都听得格外认真。 虽然很多“新名词”、“新方法”他们还不能完全理解。 但他们能感受到,爹这次是下了大决心,要好好拾掇这几亩地了。 他们也知道,这关系到全家人的未来。 “都听明白了吗?”张大山问道。 “明白了,爹。”众人齐声应道。 “好。那从明天起,咱们就全力投入春耕春播。” “争取在谷雨之前,把所有种子都种下去。” “今年秋天,咱们争取……打它个翻身仗。” “好。” 一家人的眼中,都燃烧起了熊熊的火焰。 第二天一大早。 张家便全员出动,投入到了紧张而又充满希望的春耕春播之中。 铁牛和石头轮流驾驭着曲辕犁和租借来的老黄牛,在那片已经翻耕过一遍的土地上,再次进行耙地和开沟。 有了之前的经验,他们的动作更加娴熟,效率也更高。 疏松平整的土地上,一道道笔直均匀的播种沟被快速地开了出来。 张大山则亲自负责水稻田的最后平整和放水。 他指挥着孩子们,将第一批已经初步腐熟、呈现黑褐色的堆肥,小心翼翼地挑到田里,均匀地撒开,再用耙子将其与表层土壤混合。 虽然这批肥料的数量有限,气味也还带着一丝未完全发酵的酸味。 但这毕竟是他们亲手沤制的、第一份能真正“喂”给土地的“精粮”。 意义非凡。 随后,便是播种。 王氏和花儿负责最需要细致耐心的粟米和麦子。 她们按照张大山的要求,采用条播的方式,将种子均匀地撒在犁沟里,再用脚轻轻覆土。 石头和小山则负责点播豆子,保证合适的株距。 就连栓子、柱子、丫丫、豆子这些小的,也都在旁边帮忙传递种子,或者用小锄头平整地块。 张大山则亲自下到水田里,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珍贵的稻种,均匀地撒播在没过脚踝的浅水中。 整个春播过程,有条不紊,忙而不乱。 第88章 药材产业,系统运作 春耕春播的农忙时节,暂时告一段落。 田地里的禾苗正在汲取着水分和阳光,努力生长。 张大山一家的重心,也开始部分地,向着另一个重要的经济支柱——药材,进行倾斜。 他深知,光靠那五亩改良中的劣田,想要在短期内实现经济上的飞跃,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青石山这座天然的宝库,以及与赵四海建立起的稳定销路,才是他们家目前积累财富、改善生活的关键所在。 但他也同样清楚,野生药材资源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而且,单纯依靠运气去“撞”好药材的方式,效率太低,风险也太大。 上次发现的可疑脚印,更是像一根刺,时刻提醒着他,潜在的竞争者可能已经出现。 想要将这条路走得更稳、更远。 就必须告别过去那种粗放的、机会主义的采集方式。 转向更加系统化、更具技术含量的运作模式。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采药。 更是要“经营”药材。 这天晚上,张大山将白天抽空绘制的几张新的“地图”摊开在桌面上。 这些地图比之前的更加详细,不仅标注了他勘察过的地形。 还用不同的符号,标记出了各种药材的大致分布区域,以及他判断的生长习性(如喜阳、喜阴、喜湿、喜旱等)。 这是他结合《天工开物·丹青》篇的知识、自己的实际观察以及对石头的考校,煞费苦心绘制出来的“寻宝图”。 他把石头叫到跟前。 “石头,你看这里。”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片区域。 “这片向阳的陡坡,土质偏沙,咱们上次在这里找到了不少黄芪。” “根据书上说,黄芪喜阳耐旱,根扎得深,这种地方最适合它长。” “还有这里,”他又指向另一处靠近山涧的阴湿地带,“这里腐殖土厚,水分足,适合长那些喜阴喜湿的药材,比如咱们上次找到的鱼腥草、款冬。” “以后咱们进山,就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了。” “得根据想找的药材,选择合适的区域,有针对性地去寻找。” “这样才能省时省力,提高效率。” 石头聚精会神地听着,眼睛紧紧盯着地图上的符号,努力将父亲的话与之前的采药经历对应起来。 “还有,采药的时候,不能只顾着眼前。” 张大山继续教导,语气严肃。 “看到一株好药材,不能把它周围的,无论大小老嫩,全都一窝端了。” “咱们得有‘养山’的意识。” “像黄芪、三七这些靠根入药的,挖的时候要尽量小心,别伤了主根旁边的细小侧根。” “看到太小的、年份不够的,就别动它,让它继续长。” “挖完之后,要把土坑填好,最好再盖上些落叶。” “这样既能保护药材的根系,也能让这片地明年还能继续长出好药来。” “这叫‘采大留小,采老留嫩,挖后覆土’。” “是咱们采药人必须遵守的规矩,也是对大山的一种敬畏。” 这些关于可持续采挖的理念,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可以说是石破天惊。 石头听得似懂非懂,但看着父亲那郑重的表情,他也知道这一定非常重要,用力地点了点头。 “光会采还不够,还得会加工。” 张大山又拿起几片炮制好的黄芪片。 “你看这切片,为何要斜着切成马蹄状?” “因为这样切,断面积最大,药材的有效成分在煎煮时才更容易释放出来。” “为何要晒干而不是暴晒?” “因为很多药材里的有效成分怕高温,暴晒会破坏药性。” “为何不同的药材,处理方法不一样?” “因为它们的药性、质地、需要发挥的功效都不同。” 他开始将《丹青》篇中关于药材阴干、切片、蒸煮、甚至简单去毒存性的炮制原理,用最浅显的语言,揉碎了讲给石头听。 这已经超出了简单辨识的范畴,开始触及中医药理论的核心了。 石头听得入了迷,小脑袋瓜飞速运转着,努力理解消化着这些全新的知识。 他感觉一扇通往神奇世界的大门,正在自己面前缓缓打开。 为了检验学习成果,也为了增加家里的储备。 张大山决定,组织一次更有计划性的采药行动。 他根据地图和时令判断,确定了这次的主要目标是寻找更多的黄芪,以及一种在春末夏初时节药效较好的、具有清热凉血功效的“地黄”。 他详细规划了进山的路线、需要携带的工具,除了砍刀锄头,他还特意让铁匠打制了几个小巧的药锄,更适合挖掘根茎。 出发前,他还特意强调了“可持续采挖”的原则。 这一次进山,效果果然与以往不同。 有了明确的目标和区域。 他们的搜寻不再盲目。 张大山和石头负责仔细辨识和判断。 铁牛则负责开路和挖掘。 石头在父亲的指导下,实践着“留根”、“留小”的原则。 看到年份不足或者过于幼小的药材,即使再眼馋,也会忍住不动手。 他们甚至尝试着,将一些挖出来的、带有细小根芽的黄芪侧根,重新埋入附近土质疏松的地方,希望能让它们继续生长繁衍。 虽然不知道效果如何,但这代表着一种理念上的巨大进步。 因为目标明确,方法得当。 这一天的收获,虽然未必比得上运气爆棚时挖到大货,但总体数量和质量都相当可观。 而且,因为是有计划的采集,他们并没有对所到之处的药材资源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看着背篓里满满当当、种类也更加丰富的药材。 看着石头眼中那因为学以致用而闪烁的自信光芒。 张大山的心里,充满了欣慰。 药材“规模化”的第一步,算是成功迈出去了。 而对石头的“技术指导”,也初见成效。 第89章 赵四海再访,提出“投资” 时间一晃,又到了差不多该与赵四海商队约定交易的日子。 经过张大山这段时间的系统化指导和全家人的努力。 他们积攒下来的、经过精心炮制加工的药材,数量和品质都比上次有了显着的提升。 尤其是黄芪和三七这两种价值最高的药材,不仅分级清晰,切片规整,干燥适度,连包装都用干净的麻布和细草绳打理得整整齐齐。 看着棚屋角落里那几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大麻袋。 张大山的心里,也充满了底气和期待。 这一次,他没有再等。 提前一天,他便带着铁牛和石头,用租借来的牛车,将两大袋药材小心翼翼地运到了临水镇。 他依旧选择了悦来客栈作为落脚点。 一来是和赵四海约好了地方。 二来,经过上次的交易,客栈的掌柜和小二对他们也算熟悉,态度客气,能省去不少麻烦。 他在后院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将药材安置妥当。 然后便耐心地等待赵四海的到来。 这一次,他没有等太久。 第二天上午,赵四海那标志性的、略显富态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客栈门口。 他似乎是刚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但精神却显得很不错。 看到等在院子里的张大山父子三人,他脸上立刻露出了热情的笑容。 “张老哥。你可真是守时啊。” 他快步走上前,熟络地打着招呼。 经过上次的交易和合作意向的达成,他对张大山的称呼也从“张大哥”变成了更显亲近的“张老哥”。 “赵掌柜一路辛苦。” 张大山也笑着拱手回应。 “哈哈,生意人,辛苦惯了。” 赵四海摆摆手,目光已经落在了旁边那两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上。 “看来老哥这次的收获,着实不小啊。” “托赵掌柜的福,略有些进项。” 张大山谦虚道,“货都在这里了,还请赵掌柜过目。” “好说好说。” 赵四海搓了搓手,显然也有些迫不及待。 他示意张大山将麻袋解开。 当看到里面码放整齐、加工精良、散发着纯正药香的各种药材时。 饶是赵四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眼中也再次闪过浓浓的惊喜之色。 这批货,无论是黄芪的品相和分级,还是三七的蒸制火候,亦或是其他杂药的处理。 都比上次又有了明显的进步。 尤其是那数量,几乎是上次的两倍有余。 这充分说明,张大山并非是偶然撞大运,而是真正掌握了稳定获取和加工高品质药材的能力。 “好。好啊。” 赵四海拿起一捆上等的黄芪片,翻来覆去地看着,赞不绝口。 “张老哥,你这手艺,真是越来越精湛了。” “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就是府城里那些百年老药铺的货,我看也就这样了。”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 张大山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好戏还在后头。 赵四海仔细验看了所有的药材,连连点头,脸上的满意之色溢于言表。 他让随行的管事和伙计仔细称重、记账。 结果很快出来。 这一次的药材总量,折算下来,竟然达到了惊人的四十三两银子还多。 这个数字,让旁边的铁牛和石头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连张大山自己,也感到一阵心跳加速。 这几乎相当于一个普通农户好几年的全部收入了。 赵四海当场便爽快地付清了银钱。 看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再次回到手中,张大山的心情却不像上次那样激动了。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果然,付完钱后,赵四海并没有急着离开。 他示意伙计们先将药材装车。 自己则拉着张大山,走到旁边一个僻静的角落。 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更加意味深长。 “张老哥,咱们……借一步说话?” 张大山心中了然,知道正题要来了。 他点了点头,跟着赵四海走到一旁。 “老哥,不瞒你说。” 赵四海压低了声音,语气诚恳。 “你这两次送来的药材,品质之高,数量之稳,着实让兄弟我大开眼界,也大赚了一笔。” “尤其是这黄芪和三七,在府城那边可是抢手货。” “兄弟我看得出来,老哥你绝非池中之物,这小小的青石村,怕是困不住你。” 他先是恭维了一番。 然后话锋一转:“兄弟我是个生意人,讲究的是长远合作,互利共赢。” “我看老哥你这药材生意,大有可为。” “只是……光靠你们父子三人进山采挖,终究是辛苦,产量也有限。” “有没有想过……把这生意再做大一些?” 张大山心中一动,知道对方要入题了。 “赵掌柜的意思是?”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我的意思是,”赵四海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兄弟我可以……‘投资’老哥你。” 投资? 这个词在这个时代或许还没那么流行,但张大山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怎么个‘投资’法?”他问道。 “很简单。”赵四海说道,“我可以先预付给你……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 这个数字让张大山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可是一笔真正的巨款了。 足以让他立刻盖起青砖大瓦房,甚至还有富余。 “这一百两银子,算是定金,也算是给老哥你扩大生产的本钱。” 赵四海继续说道,“你可以用这笔钱,添置更好的工具,雇佣人手,甚至……尝试着自己培育一些常用的药材。” “相应的,老哥你以后采挖和炮制的所有药材,都必须优先、且独家卖给兄弟我。” “价格方面,咱们可以参照这次的标准,甚至可以略微再提高一点点。” “同时,兄弟我也可以利用商队的便利,帮你从外面捎带一些你需要的、村里买不到的东西,比如更好的农具、种子、布匹等等。” “你看如何?” 赵四海抛出了一个极其诱人的提议。 预付巨款,提供支持,保证销路,价格优惠……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激动得找不到北了。 但张大山,却在最初的心动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其中的利弊。 机遇,是显而易见的。 一百两银子,足以让他的家庭状况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大加速他改善生活、盖房置地的计划。 与赵四海深度绑定,也能获得一个相对可靠的商业伙伴和一定的外部助力。 但风险,同样巨大。 一百两银子的预付款,意味着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将被牢牢地绑定在赵四海的船上。 独家供货的协议,更是让他失去了选择其他买家的自由,也失去了议价的主动权。 一旦赵四海将来翻脸或者压价,他将毫无反抗之力。 更重要的是,如此大规模地扩大药材生产,必然会引来更多的关注和麻烦。 无论是药材的来源,还是他炮制药材的独特技艺,都可能因此而暴露。 到时候,引来的可能就不仅仅是刘员外和张有德这样的地头蛇了。 甚至可能引来官府或者更强大的势力的觊觎。 这其中的风险,难以估量。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一步登天。 赌输了,万劫不复。 他看着赵四海那张充满期待和精明算计的脸。 他知道,对方看中的,不仅仅是他的药材,更是他这个人,以及他身上所展现出的、能够持续稳定提供高品质货源的能力。 这个决定,太重大了。 他不能轻易答应。 “赵掌柜……” 他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您的好意,还有这份看重,老哥我心领了。” 他顺势也改了称呼,拉近关系。 “只是,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并非我一人能够决断。” “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这独家供货的约定更是……” “我……我需要回去,和家里的婆娘,还有几个能主事的孩子商量商量。” “三天,三天之内,我一定给赵掌柜一个明确的答复。您看可好?” 他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立刻答应。 而是使出了一个“拖”字诀,为自己争取思考和商议的时间。 同时也向赵四海展现出一种“重视家庭”、“行事稳重”的态度。 赵四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便被笑容所掩盖。 “好。应该的。这么大的事,确实该跟家里人好好商量。” 他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那兄弟我就在临水镇再多盘桓两日。” “静候老哥佳音。” “多谢赵掌柜体谅。” 张大山再次拱手。 第90章 签订长约,百两预付 怀揣着赵四海那份沉甸甸的、既是巨大机遇又是潜在风险的提议。 张大山带着铁牛和石头,脚步匆匆地赶回了青石村。 他的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久久无法平静。 一百两银子。 独家供货。 长期合作。 这每一个词,都意味着他们这个家未来的轨迹,将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他知道,这个决定,绝不能由他一个人草率做出。 必须和家里人,尤其是王氏和几个已经懂事的大孩子,好好商量商量。 当晚,油灯下。 张大山将赵四海的提议,原原本本地向家人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一百两银子预付款”时,棚屋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声。 饶是经历了不少事情,王氏和孩子们还是被这个巨大的数字给震住了。 一百两。 那是什么概念? 足够他们盖起好几座现在住的这种棚屋了。 足够买下村里好几亩上等水田了。 足够让全家人好几年吃穿不愁了。 “爹……那……那么多钱?”石头的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有些发颤。 就连一向沉稳的铁牛,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花儿和丫丫更是捂住了嘴巴,满脸的不敢置信。 王氏更是激动得双手合十,喃喃道:“老天爷保佑……咱们家……真要转运了?” 然而,激动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冷静和思考。 张大山将与赵四海合作的利弊,特别是独家供货可能带来的风险,也一一向家人分析清楚。 “……也就是说,咱们以后挖到的药材,就只能卖给他赵掌柜一个人了。” “价钱虽然比这次高点,但以后要是别的药商出更高的价,咱们也不能卖了。” “而且,拿了他一百两银子,就等于签了卖身契,往后几年都得给他一家供货,还不清这钱,咱们就得一直被他捏在手里。” “这其中的风险,咱们得想清楚。” 听完父亲的分析,孩子们脸上的兴奋也渐渐褪去,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爹,那赵掌柜看着……不像坏人?”铁牛闷声问道,他更倾向于相信直觉。 “生意人,都是无利不起早。”张大山摇摇头,“现在看着和气,是因为咱们手里的货对他有用。” “将来若是……谁也说不准。” “那……咱们还要不要答应?”石头有些犹豫了,他既渴望那笔巨款带来的改变,又有些担心失去自由。 “俺觉得……还是得答应。”一直沉默的花儿,忽然开口了,声音虽然轻柔,却很坚定。 “咱们家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有了这一百两银子,咱们就能早点盖新房,就能给小山攒够读书的钱,就能添置更好的农具……” “至于风险……爹不是说了吗?只要咱们的货一直好,赵掌柜就不会轻易得罪咱们。” “咱们自己争气,把日子过好了,手里有粮有钱了,还怕他一个商人吗?” 花儿的话,让张大山和王氏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温柔娴静的女儿,关键时刻竟有如此清晰的头脑和魄力。 王氏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花儿说得对。当家的,俺也觉得,这个机会难得,咱们得抓住。” “大不了,咱们以后更用心侍弄药材,保证让他赵掌柜离不开咱们。” 张大山看着妻子和儿女们眼中那份既谨慎又充满渴望的光芒。 他知道,家人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风险固然存在,但机遇更加难得。 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快速积累资本,壮大自身。 赵四海的“投资”,无疑是一条捷径。 当然,在具体条款上,必须小心谨慎,尽可能地规避风险。 第二天,张大山又特意去了一趟周先生那里。 他将赵四海的提议和自己的顾虑,向这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请教。 周先生听完,捻着胡须沉吟了许久。 “与商人结契,需字斟句酌,不可不慎。” 他提醒道,“尤其是这独家供货和预付银两,其中颇有门道。” 他仔细询问了赵四海的背景、商行的规模以及过往的信誉。 然后,他针对可能出现的风险,给张大山提了几个关键的建议。 比如,明确约定合作的年限,不能是无限期的。 比如,明确价格随行就市,或者约定一个最低保护价,防止对方恶意压价。 比如,明确预付款的偿还方式,最好是用货物逐步抵扣,而不是直接还钱。 比如,在独家供货的条款上,尽量争取一定的灵活性,比如允许少量自用或在本地集市交易等。 周先生的这些建议,条条切中要害,让张大山茅塞顿开,心中也更有底气了。 第三天,张大山带着石头,再次来到了临水镇悦来客栈。 赵四海早已等候多时。 双方落座之后,张大山首先表达了合作的意愿。 然后,便按照周先生指点的方向,就合作的具体条款,与赵四海进行了坦诚而又谨慎的商谈。 赵四海显然也没想到,这个看似老实的农夫,竟然会对契约条款如此较真。 他提出的几个关键点,都恰好是商人在长期合作中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 这让赵四海对张大山再次刮目相看,也熄了最初可能存在的一些小心思。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绝非可以随意糊弄之辈。 想要长期稳定地获得他手中那些高品质的药材。 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建立起真正公平互利的合作关系。 最终,经过一番友好的“讨价还价”。 双方达成了一份更加细致、也更加公平的长期合作协议。 合作年限定为五年。 赵四海预付一百两银子作为定金和周转资金,用后续供应的药材货款逐步抵扣。 张大山保证优先、足量向赵氏商行供应高品质药材,但保留少量自用和在本地集市出售低等级药材的权利。 药材收购价格参照本次交易标准,并约定每年根据市场行情可进行一次友好协商调整。 赵四海承诺利用商队之便,为张家提供必要的物资采购和运输支持。 所有条款,都由赵四海的管事,一笔一划地写在了一份正式的契约文书上。 赵四海仔细宣读了一遍。 张大山也让石头在一旁认真听着,确认无误后。 他才郑重地,在那份关系着全家未来的契约上,按下了自己鲜红的手印。 赵四海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商行的印章。 契约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 随后,赵四海便让管事,将那一百两沉甸甸的银子,当面点清,交到了张大山的手中。 握着那装满了银锭和铜钱、沉重无比的钱袋。 感受着那冰凉而又真实的金属触感。 张大山的心中,百感交集。 激动,兴奋,也带着一丝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他不仅仅是在为自家的生存而奋斗了。 他开始真正地,踏上了一条充满未知,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经商”之路。 签订长约,稳定销路。 这不仅仅是解决了眼前的经济困境。 更是为这个家未来的发展,注入了最强劲的动力。 有了这笔启动资金,有了这条稳定的销售渠道。 他脑海中那些关于盖房、置地、改良工具、甚至发展其他产业的宏伟蓝图,终于可以一步步地,开始付诸实践了。 第91章 《曲糵》酿酒,初试锋芒 与赵四海签订了长期供货契约。 一百两银子的预付款,如同久旱后的甘霖,彻底缓解了张大山一家在经济上的燃眉之急。 这笔钱,是他们盖新房的基石,是孩子们读书的保障,更是这个家未来发展的启动资金。 张大山并没有因为手头突然宽裕而大手大脚。 他深知这钱来之不易,更明白未来的挑战依然严峻。 除了留出大部分作为盖房和应急的储备。 他开始将目光投向如何让现有的资源,产生更大的价值。 地里的粮食,经过改良和灌溉,今年的收成值得期待。 但光靠卖原粮,利润微薄,还要受粮商的盘剥。 药材生意虽然利润可观,但受季节和资源限制,也需要投入大量人力去采集和炮制。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自家产的粮食,或者山里那些不起眼的野果,变成更值钱的东西呢? 张大山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天工开物》中的记载。 这一次,是《曲糵》篇。 这一篇章,详细阐述了各种酒类的酿造工艺。 “凡酿酒,必资曲药。” “秫稻黍诸谷,皆可为酒。” “或加以药材,或用诸般水果……” 书中的文字和图样,清晰地展示了从制曲、发酵到取酒的整个流程。 酿酒。 这个念头,让张大山的心头微微一热。 在这个时代,酒不仅仅是一种饮品,更是一种重要的社交媒介和商品。 无论是逢年过节、红白喜事,还是日常待客、赠送人情,都离不开酒。 好的酒,甚至可以卖出比粮食高出数倍乃至数十倍的价格。 若是能掌握酿酒的技术,将自家收获的那些品质不算太好的粟米等粗粮,或者山里采摘的野果,酿造成可以入口、甚至别有风味的酒水。 这不仅能极大地提升粮食的附加值,开辟一条新的财源。 更能实实在在地“改善生活”。 至少,在辛苦劳作一天之后,能喝上一口自家酿造的、暖身解乏的浊酒。 或者在逢年过节时,能有一壶像样的酒水摆上桌面。 这对于长期生活在贫苦和压抑中的家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慰藉和幸福感的提升。 这个想法,立刻得到了张大山的高度重视。 他决定,立刻开始尝试。 首先,是制曲。 这是酿酒最关键,也是技术含量最高的一步。 所谓“曲是酒之骨”,没有好的酒曲,就不可能酿出好酒。 《曲糵》篇中记载了几种不同的制曲方法。 有利用天然微生物的“散曲”,也有加入特定草药的“药曲”。 张大山仔细研究了书中的描述和图样。 考虑到手头的材料和简陋的条件。 他决定先尝试制作一种相对简单、利用谷物本身和少量草药发酵而成的“米曲”。 他挑选了一些颗粒饱满的小麦和糯米。 将其浸泡、蒸熟、捣碎。 然后,按照书中记载的比例,加入了几种他在山上找到的、具有特殊香气和发酵作用的草药粉末,如辣蓼、苍耳等,根据书中描述和现代知识辨识并处理的。 将这些混合物仔细揉搓均匀,然后压制成一块块拳头大小的饼状。 再将这些曲饼,放置在温暖、潮湿、避光的环境中,他特意在棚屋角落用草席围了一个小空间,让其自然发酵、长出霉菌。 这个过程需要精确地控制温度和湿度,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杂菌污染或者发酵失败。 张大山几乎是每天都要去查看好几次,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通风和湿度。 幸运的是,或许是方法得当,或许是老天眷顾。 几天之后,那些曲饼上,果然均匀地生长出了一层黄绿色的、带着特殊香气的菌丝。 初步闻起来,没有明显的酸败或其他异味。 第一步,制曲,算是初步成功了。 接下来,便是正式的酿造。 他选用了家里收获的一部分粟米作为原料。 将粟米淘洗干净,浸泡过夜,然后放入大锅中蒸熟、晾凉。 再将碾碎的、新鲜的米曲粉末,均匀地拌入晾凉的粟米饭中。 这个过程叫“拌曲”。 然后,将拌好曲的粟米饭,装入几个他特意用卖药材的钱买来的、洗刷干净的大陶缸中。 不能装得太满,要留出足够的空间供其发酵。 最后,用干净的厚麻布和加了水的碗(形成水封,就像现在的泡菜坛子),将陶缸口严密地覆盖、密封起来。 防止杂菌进入,也防止发酵产生的酒气过早散失。 做完这一切,剩下的,就是耐心的等待了。 发酵的过程,同样需要适宜的温度。 春末夏初的夜晚还有些凉意。 张大山便将那几个装着希望的陶缸,小心地搬到了靠近灶台、相对温暖的地方。 他还时不时地用手去触摸缸壁,感受着里面的温度变化。 甚至在夜里,他也会起身好几次,去给灶膛里添点柴火,维持着微弱的火苗,给陶缸保温。 他的这些“神神秘秘”的举动,自然也引起了家人的好奇。 “爹,你往缸里放的那些发霉的饼子,真的能变成酒吗?” 对什么都好奇的柱子,不止一次地这样问道。 “那不是发霉,那是酒曲,是能让粮食变成酒的宝贝。” 张大山耐心地解释道,虽然他知道孩子们未必能懂。 王氏则有些担心:“当家的,用这么多粮食来弄这个……万一弄坏了,多可惜啊。” 毕竟,在她的观念里,粮食就是命根子,拿来“玩”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实在太冒险了。 “放心,孩儿他娘。”张大山安慰道,“要是成了,咱们这点粮食就能变成更多的钱,或者变成让大家高兴的好东西。” “爹心里有数。” 大约过了十天左右。 张大山估摸着发酵应该差不多了。 他怀着既期待又紧张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其中一个陶缸的封口。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粮食发酵的酸甜气味和淡淡酒糟香气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 这气味,虽然算不上多么醇厚醉人,但绝对不是坏掉的酸臭味。 有戏。 张大山心中一喜。 他凑近缸口往里看去。 只见原本固态的粟米饭,已经变得湿润、松软,表面甚至还渗出了一些浑浊的、淡黄色的液体。 他找来一个干净的竹筒,小心地从缸底舀起一些液体。 那液体呈米汤般的浑浊状,里面还夹杂着细小的米粒和酒糟。 他先是闻了闻,一股略带刺激性的酒味直冲鼻腔。 然后,他鼓起勇气,轻轻呷了一小口。 入口的感觉,有些辛辣,带着明显的酸味和粮食发酵后的特殊味道,口感也比较粗糙。 但毋庸置疑的是,这确实是酒。 虽然是最低等、最粗糙的米酒(或者叫黄酒、浊酒)。 但它确实是酒。 成功了。 他利用《天工开物》的知识,在这个一穷二白的家里,成功地酿造出了第一缸属于自己的酒。 “孩儿他娘。快来尝尝。” 他兴奋地招呼着王氏和孩子们。 王氏和几个大点的孩子也好奇地凑过来,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小口。 “呀。辣。” 石头第一个叫了起来,吐着舌头。 “有点酸……”花儿皱了皱眉头。 “不过……喝下去肚子里暖烘烘的。”铁牛憨厚地说道。 王氏也尝了一口,虽然觉得味道奇怪,但更多的是惊喜。 “当家的,你……你真把粮食变成酒了?” “哈哈。当然。”张大山得意地笑道,“这只是第一次,味道还不太好。” “等咱们多试几次,掌握好火候和曲药的用量,肯定能酿出更好喝的酒来。” “到时候,不仅咱们自己能喝,还能拿去卖钱呢。” 虽然这第一缸酒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但它的成功,却像是在张家原本单一的经济结构上,又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它证明了,知识不仅能改良工具,提高农业产量。 还能点石成金,将普通的粮食,转化为价值更高的商品。 更重要的是,它给这个家,带来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可以品尝到的“改善”。 那天晚上,张大山特意将新酿的浊酒过滤了一下,稍微加热。 给家里每一个成年和半成年的成员(铁牛、石头、甚至花儿和王氏)都倒了小半碗。 大家围坐在一起,举起粗瓷碗,郑重地碰了一下。 辛辣而带着酸味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阵温暖的、晕乎乎的感觉。 第92章 家庭作坊,米酒飘香 第一次酿酒的成功,虽然成品味道只能算是差强人意。 但那辛辣中带着微甜、喝下肚后暖意融融的感觉,却给张大山一家带来了莫大的鼓舞。 更重要的是,它验证了《天工开物·曲糵》篇中记载的技术的可行性。 也证明了将普通粮食转化为高附加值产品的可能性。 张大山敏锐地意识到,这或许是继药材之后,又一条可以为这个家带来稳定收入的“开源”之路。 当然,想要将这粗糙的米酒变成能拿出去卖钱的商品,还需要大量的摸索和改进。 但至少,方向是明确的。 而且,就算暂时不为了卖钱,光是为了改善自家的生活品质,这酿酒的活计,也值得继续下去。 于是,在与家人商议之后,张大山决定,将酿酒作为一项常规的家庭生产活动固定下来。 一个简陋的“家庭酿酒作坊”,便在牛棚内外悄然兴建起来。 考虑到酿酒对环境,尤其是温度和洁净度的要求较高。 张大山并没有将发酵的陶缸一直放在烟熏火燎的灶台边。 他在棚屋侧后方,紧挨着堆肥坑不远处,清理出了一小块空地。 指挥着铁牛和石头,用剩余的改良土坯和木料,搭建起了一个极其简陋、只有半人高的小偏房。 这偏房面积不大,只有一个小小的门和透气窗,但墙体厚实,屋顶也尽量铺得严密。 主要是为了在发酵期间,能更好地保持一个相对恒定的、避光的内部环境。 他又去镇上采买回来几个大小一致、质量更好的大陶缸。 专门用来发酵和储存酒液。 里面的工具,如用来蒸煮粮食的木桶、拌曲用的木盆、过滤酒糟用的细麻布袋等,也都尽量做到专用,并由王氏和花儿负责保持清洁。 制曲的技术,也在张大山的不断试验和改进下,日渐成熟。 他发现,严格控制蒸煮粮食的火候、曲药的配比、以及发酵环境的温湿度,对于酒曲的品质至关重要。 他还尝试着在曲药中加入少量自己辨识出的、具有特殊芳香或是有助于发酵的草药,如少量的甘草、陈皮等。 虽然效果还不稳定,但似乎确实能让酒曲的香气更纯正一些。 随着流程的规范和技术的改进。 张家酿造出的米酒,主要是用粟米酿造的浊酒,品质也在稳步提升。 第二次、第三次开坛时,那股浓郁的酒香明显比第一次要醇厚了许多。 酒液的颜色依旧浑浊,但酸味减少了,甜味和酒味则更加突出。 虽然离市面上售卖的那些清亮醇厚的佳酿还有很大差距。 但至少,已经是非常可口的、带有独特风味的农家自酿酒了。 酿酒的过程,也渐渐融入了张家人的日常生活。 蒸煮粮食的香气,拌入酒曲时的特殊味道,以及那几个大陶缸里发酵时,偶尔从水封处冒出的、带着甜酸气息的咕噜气泡声。 都成了这个家特有的生活印记。 尤其是每隔十天半月开坛取酒的时候,更是孩子们最期待的时刻。 虽然他们年纪小不能喝酒。 但光是闻着那浓郁的酒香,看着大人们品尝时那满足的表情,就足以让他们感到兴奋和自豪。 家庭成员们,也都在这个新的“作坊”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张大山是总指挥和技术核心,负责制曲、配料、掌握发酵的关键环节。 铁牛负责挑水、搬运粮食和沉重的酒缸等体力活。 石头对这种需要精确控制和等待结果的活计兴趣不大,但也会在父亲的安排下,帮忙记录每次酿造的用料、时间和效果,锻炼他的观察和记录能力。 而让张大山感到意外和惊喜的是。 平日里看起来最老实木讷的老四栓子,竟然对酿酒的过程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每次父亲拌曲、入缸、封坛时,他都会默默地蹲在一旁,看得格外认真。 甚至还会主动上前帮忙打下手,递工具,或者询问一些关于发酵的问题。 张大山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的这份兴趣。 或许,这孩子的天赋,就在于这种需要耐心、细致和经验积累的传统技艺上? 他开始有意识地,在酿酒时让栓子更多地参与进来。 教他如何判断粮食蒸煮的火候。 如何感受酒曲发酵的温度。 如何通过气味和气泡来判断发酵的进程。 栓子学得很用心,虽然话不多,但交代给他的事情,总能一丝不苟地完成。 那份沉稳和细致,让张大山觉得,或许将来把这酿酒的技艺传给他,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目前酿出来的酒,产量还很有限。 除了留下足够下次制曲用的“酵母”外。 大部分还是供自家饮用。 张大山会在每天晚饭时,给辛苦了一天的自己和铁牛、石头倒上小半碗,他觉得半大小子干重活,喝点低度米酒也能活血解乏。 那辛辣而带着粮香的酒液下肚,能瞬间驱散一天的疲惫,带来微醺的暖意。 偶尔,他也会装上一小陶壶,给周先生送去,算是额外的束修和敬意。 周先生品尝后,虽然评价依旧是“尚可入口,略显粗糙”,但眉宇间的赞许之意却是掩饰不住的。 或者,在赵婶、张河等人上门帮忙或问候时,他也会倒上一小杯,作为招待。 这在贫苦的乡村里,已经是极高的礼遇了。 一时间,“张大山家会酿酒,而且味道还不错”的消息,也开始在小范围内悄悄流传开来。 第93章 《膏液》制酱,风味独特 家里的米酒,虽然产量不高,味道也还带着几分粗糙。 但那偶尔出现在饭桌上的、带着粮食清香和微醺暖意的液体,无疑给这个家增添了许多此前不曾有的色彩和乐趣。 它不仅暖了家人的胃,更暖了他们的心。 看着家人脸上日渐舒展的笑容,张大山的心里,也充满了将知识转化为现实的巨大成就感。 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们家的饭食,依旧是以寡淡的粗粮和野菜为主。 盐巴,是家里除了粮食之外最主要的开销,每次都要省着用。 至于油,更是金贵得不得了,只有在炒菜或者炖肉时才舍得放那么一点点。 长此以往,不仅孩子们馋,连他这个成年人也常常觉得嘴里淡出鸟来。 有没有什么东西,既能改善饭菜的风味,又能增加营养,最好还能长时间保存,甚至……将来也能变成钱? 张大山的思绪,再次沉入脑海中那部浩瀚的《天工开物》。 这一次,他将目光锁定在了《膏液》篇。 这一篇章,记载了各种油脂提取、以及酱料、醋、酱油等液态、半固态调味品的制作方法。 其中,关于“造酱”的部分,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凡造酱,豆、麦、面皆可为料。” “制麹为先,日晒夜露,待其酱香熟成……” 书中不仅阐述了用大豆、小麦等原料制作酱料(豆酱或面酱)的基本原理。 还详细记载了制作“酱曲”,与酒曲不同,需要不同的菌种和发酵条件以及后续发酵、管理的关键步骤。 酱。 这个字眼,让张大山眼前一亮。 在现代社会,酱油、豆瓣酱、黄豆酱等,是最最寻常不过的调味品。 但在物资匮乏、调味品极其单一的古代乡村。 一缸风味浓郁、咸鲜可口的豆酱,其价值绝对不容小觑。 它不仅能让寡淡的饭菜变得美味可口,极大地改善生活品质。 而且,酱本身富含发酵产生的氨基酸等营养成分。 更重要的是,经过高盐发酵的酱料,可以长时间保存,不易腐坏。 甚至,品质上乘的酱,本身就是一种可以交易的商品。 若是能将自家收获的、或者用粗粮换来的豆子,做成风味独特的豆酱。 那好处简直太多了。 这个念头,让张大山再次兴奋起来。 他决定,继酿酒之后,再次挑战一项新的“家庭作坊”项目——制酱。 制酱的第一步,同样是“制曲”,也就是制作酱曲。 这与制作酒曲的原理类似,但使用的原料和菌种要求都不同。 根据《膏液》篇的记载,制作豆酱曲,最好是用煮熟的大豆混合炒制的麦麸或面粉。 张大山便将家里收获的一部分黄豆挑选出来。 将其仔细清洗、浸泡、煮熟。 又将一些麦麸用铁锅小火炒香。 然后,将煮熟捣烂的黄豆与炒香的麦麸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均匀。 再加入少量之前制酒剩下的、效果不错的“老曲”作为引子。 将混合物用力压制成一个个厚实的方块状,称之为“酱坯”。 制作酱坯的环境要求温暖、潮湿,但又需要一定的通风,以利于特定的霉菌生长。 张大山再次利用了那个酿酒用的小偏房,将酱坯小心地码放在铺了干净稻草的架子上。 这一次,他对温湿度的控制更加小心翼翼。 他知道,酱曲的好坏,直接决定了酱的风味和成败。 若是杂菌污染了,那整缸酱就都毁了。 在等待酱曲发酵长霉的这几天里。 一股比酿酒时更加浓郁、更加奇特的味道,开始在棚屋周围弥漫。 那是一种混合了豆子发酵的鲜味、麦麸的焦香以及霉菌特有的、略带“酱”味的气息。 孩子们对此充满了好奇。 “爹,这次缸里要长出啥好东西?闻起来怪怪的。”柱子又忍不住问道。 “这次长出来的是能让饭菜变得香喷喷的宝贝。”张大山笑着回答。 大约十天后。 酱坯上果然均匀地布满了黄绿色的、绒毛状的霉菌。 张大山仔细检查,确认没有黑色、绿色的杂色霉斑,而且散发着浓郁纯正的酱香味。 酱曲,成了。 接下来,便是正式的“下酱”。 他将发好酵的酱曲捣碎。 又将更多的黄豆煮熟、捣烂。 然后,将酱曲粉末与熟豆泥混合均匀。 最关键的一步来了——加盐。 制酱需要大量的盐来抑制杂菌生长,并赋予酱独特的咸鲜风味。 盐在这个时代是官府专营的紧俏物资,价格不菲。 张大山咬了咬牙,拿出了上次卖药材换来的钱,托一个相熟的、要去镇上的邻居,帮忙带回来了一大包粗盐。 他按照《膏液》篇记载的比例,将粗盐溶解在干净的井水中,制成浓盐水。 然后,将混合好的豆泥酱曲,装入几个专门用来制酱的大陶缸中。 再将浓盐水缓缓倒入,直至没过酱料。 最后,用干净的纱布盖住缸口,再用竹篾编成的罩子盖好,防止灰尘和小虫进入,但要保持一定的透气性。 与酿酒需要避光保温不同。 传统的日晒夜露法制酱,需要将酱缸放置在阳光充足的地方。 白天充分晾晒,利用阳光提升温度,促进发酵,蒸发水分。 晚上则承接露水,增加风味。 张大山便将那几个沉甸甸的酱缸,小心地搬到了院子里日照最充足的空地上。 并且,他开始了一项新的、需要极大耐心的日常工作——“打耙”。 每天清晨和傍晚,他都要打开缸盖,用一根特制的、干净光滑的长木耙,在酱缸里仔细地搅拌。 将底部的酱料翻上来,将表面的酱料压下去。 确保发酵均匀,防止表面结皮或者底层腐败。 这个过程,一做就是十几天。 期间,酱缸里的颜色,从最初的黄褐色,渐渐变成红褐色,最后变成深邃的酱黑色。 气味,也从最初的生豆腥气和霉味,渐渐转变为浓郁、醇厚、诱人的酱香味。 孩子们常常会围在酱缸旁边,看着父亲一下下地打耙,闻着那越来越香的味道,馋得直流口水。 “爹,这酱啥时候能吃啊?” “快了,快了。得让它好好‘晒太阳’,‘睡觉觉’,味道才能变得最好。”张大山总是这样笑着回答。 终于,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和精心照料之后。 张大山判断,第一缸豆酱,应该已经“熟”了。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了缸盖。 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咸鲜醇厚的酱香味,扑面而来。 缸里的酱体,呈现出油亮的、深红褐色,质地粘稠均匀。 他用干净的木勺舀起一点,先是闻了闻,然后小心地放进嘴里尝了尝。 咸。 鲜。 醇厚。 复杂。 难以言喻的美味,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绽放。 这味道,比他记忆中任何一种现代工厂生产的酱油或酱料,都要来得更原始、更浓烈、更富有层次感。 “孩儿他娘。快来尝尝。咱们的酱做好了。” 他兴奋地招呼道。 王氏和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都好奇地伸出手指,蘸了一点点放进嘴里。 “唔……好咸……” “但是好香啊。” “比镇上杂货铺卖的那种好闻多了。” “这个拌饭肯定好吃。”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评价着,小脸上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当天晚饭,王氏便用新做好的豆酱,给大家拌了一大盆水煮野菜。 原本寡淡无味的野菜,在裹上这咸鲜浓郁的酱汁之后,立刻变得滋味十足,美味可口。 孩子们就着这酱拌野菜,竟然都多吃了小半碗糙米粥。 第94章 酒酱试销,初显商机 张家那间小小的偏房里,酿酒的陶缸和院子里晒着的酱缸。 如今已经成了家里除了田地和药材之外,最引人关注的“宝贝”。 经过张大山的不断摸索和改进,以及栓子日益熟练的协助。 酿出的粟米酒,虽然依旧带着几分浊气,但口感已经醇和了不少,酸味大减,酒香也更浓郁。 而那几缸日晒夜露的豆酱,更是争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颜色变得愈发深沉油润,散发出的咸鲜酱香,也愈发浓烈诱人。 现在,张家的饭桌上,几乎顿顿都离不开这自制的豆酱了。 无论是拌野菜,蘸窝头,还是煮汤时放上一勺。 都能让原本寡淡的食物,立刻变得滋味丰富,让人食欲大开。 孩子们吃饭比以前香多了,连带着干活都更有劲头。 而那偶尔才能喝上一小碗的米酒,更是成了父子几人辛苦劳作后最好的慰藉。 看着家人满足的样子,看着生活品质实实在在的提升。 张大山的心里,自然是无比欣慰。 但他想得更远。 光是自家人享用,终究只是“改善生活”。 想要真正地“发家致富”,就得把这些好东西,变成能流通、能换钱的商品。 酒和酱,在这个时代,都是可以公开售卖的。 尤其是品质好的酱料,因为制作耗时耗力,且需要大量盐巴,在普通农家并不常见,往往能卖出不错的价钱。 而自家酿的米酒,虽然比不上镇上酒馆里卖的那些清亮醇厚的。 但胜在是纯粮酿造,口感也还过得去,价格若是定得低一些,或许也能受到一些喜欢喝两口的庄稼汉的欢迎? 这个念头,一直在张大山的心里盘旋。 他决定,是时候迈出尝试的第一步了。 他并没有急着去镇上叫卖。 毕竟产量有限,名声未显,贸然出去,未必有人识货。 他选择了更稳妥的方式——先从身边熟悉的人开始。 第一个目标,便是隔壁那位老实巴交的邻居张河。 上次张大山“指点”他做曲辕犁之后,张河对他可以说是感激涕零,时常会过来搭把手,或者送点自家种的、不值钱的瓜菜。 这天,张大山看家里的豆酱又新出了一小坛,色泽和香味都相当不错。 他便装了满满一小陶碗,让石头给张河家送了过去。 只说是自家做的,送些给他们尝尝鲜。 张河一家哪里吃过这么香浓的豆酱。 当晚用它拌了饭,一家老小都吃得赞不绝口。 第二天,张河便提着一篮子新鲜的鸡蛋找上门来。 “大山哥,你家那酱……可真是绝了。” 他一脸不好意思地说道,“俺们家婆娘孩子都说,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 “就是一点自家做的粗酱,不值什么。”张大山笑道。 “不不不,这可比镇上卖的那些强多了。”张河连连摆手,“大山哥,俺……俺也不跟你客气了。” “俺想……能不能跟你买点这个酱?价钱……价钱你看着说。” “或者,俺用鸡蛋跟你换也成。” 他指了指篮子里的鸡蛋。 张大山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河子兄弟,这酱做起来费工费料,尤其是盐巴金贵。” “你要是真想要,咱们也不谈钱,伤感情。” “你这篮子鸡蛋,看着得有二三十个?就换你一小陶罐酱,你看咋样?” 他开出的“价格”,其实并不算低。 一小陶罐酱,成本主要是豆子和盐,再加上人工。 换二三十个鸡蛋,绝对是稳赚不赔的。 但张河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成。成。太够意思了,大山哥。” 在他看来,能用这些自家攒下的鸡蛋,换来那么美味的、能让全家改善伙食的好酱料,简直是占了大便宜。 张大山当即便让王氏,找了个干净的小陶罐,给张河装了满满一罐新出的豆酱。 张河提着酱罐,放下鸡蛋,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是张家“酱生意”的第一笔交易。 虽然只是以物易物,但意义重大。 它证明了,自家产品的品质,是受到认可的,是具有市场价值的。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张大山又将目光投向了自酿的米酒。 他将最近酿好的、经过两次过滤、口感相对醇和一些的米酒,装了满满两大坛。 然后,他算着日子,估计着赵四海商队下一次来临水镇收药材的时间。 到了那天,他除了准备好精心炮制的药材。 还特意让铁牛和石头,用牛车小心翼翼地拉上了那两坛米酒。 再次见到赵四海时。 张大山在交易完药材之后,便笑着开口道:“赵掌柜,这次除了药材,俺还给您带了点自家酿的‘水酒’,不成敬意,您带回去给手下的兄弟们解解乏。” 说着,他便让石头打开了其中一坛酒的封口。 一股混合着粮食清香和淡淡酒曲味的、略显浑浊的酒气,便飘散开来。 赵四海原本并未在意。 他走南闯北,什么好酒没喝过? 对于这种农家自酿的、看起来就上不了台面的“水酒”,他本能地有些轻视。 但当那股独特的、带着原生态发酵气息的酒香钻入鼻孔时。 他却微微愣了一下。 这酒味……似乎……还挺特别? 不似一般劣酒那般寡淡或者刺鼻。 反而有种……淳朴的厚重感? 他来了点兴趣,示意伙计找来一只粗瓷碗。 让张大山倒了小半碗。 他端起碗,先是闻了闻,然后轻轻呷了一小口。 酒液入口,确实有些辛辣,口感也算不上顺滑。 但细细品味之下,却能感受到那纯粹的粮食发酵带来的甘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独特的草药香气。 比起他平时喝惯了的那些精酿美酒,自然是天差地别。 但比起普通村酿或者劣质水酒,却又要强上不少。 而且,这酒喝下肚后,一股暖流迅速升腾起来,驱散了旅途的疲惫,让人感觉浑身舒泰。 “嗯……” 赵四海放下碗,咂摸了一下嘴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张老哥,你这酒……是你自己酿的?” “正是。”张大山点头笑道,“自家瞎琢磨的,用粟米酿的,上不得台面,让赵掌柜见笑了。” “不不不。”赵四海连连摆手,“老哥你太谦虚了。” “这酒虽然略显浑浊,但入口绵柔,后劲也足,比起一般的村酿,可是强太多了。” “尤其是这股子劲儿上来,解乏提神,倒是很对我们这些常年在外奔波的行商的胃口。”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就看到了其中的商机。 这种酒,成本低廉,口感独特,还有解乏的功效。 若是能稳定供应,卖给那些长途贩运的脚夫、伙计,或者边境的戍卒,绝对是抢手货。 “张老哥,”他笑着问道,“你这酒……产量如何?可有富余的外售?” 张大山心中一喜,知道鱼儿上钩了。 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产量不大,家里人手少,家伙什也简陋,目前也就勉强够自家喝,偶尔送送邻里。” “不过……要是赵掌柜您有兴趣,俺倒是可以……努努力,多酿一些出来。” “哈哈,好。”赵四海抚掌笑道,“那咱们就说定了。” “你这酒,兄弟我要了。以后有多少,我要多少。” “价格嘛……就按市面上中等浊酒的价格给你算,你看如何?” “这个价钱,老哥你绝对不亏。” 张大山自然是满口答应。 第95章 购置新田,扩大根基 之前与赵四海签订的那份长期供货契约,以及随之而来的那一百两沉甸甸的预付银两。 如同在这个刚刚经历了漫长严冬、正迎来早春暖意的张家,投入了一颗巨大的太阳。 瞬间驱散了所有关于生存的焦虑和阴霾,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光明和热度。 一百两银子。 这笔在普通农户看来几乎是天文数字般的财富,如今就真真切切地摆在了张大山的面前。 有了这笔钱,很多以前只敢想一想的计划,便可以着手实施了。 除了继续积攒盖新房的砖石和木料。 张大山心中还有一个更迫切、也更具长远意义的打算——购置新田。 自家那五亩劣田,虽然在他的精心改良和水车的滋养下,已经焕发了生机。 但土地本身的贫瘠,却是难以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变的硬伤。 想要真正实现粮食自给自足,甚至有所盈余。 想要让这个家彻底摆脱贫困的阴影,拥有更强的抗风险能力。 就必须扩大耕种面积,拥有更多、更好的土地。 土地,才是一个农家最根本、最可靠的基业。 这个念头,在张大山的心中盘桓已久。 现在,手里有了这笔“横财”,他觉得,是时候将这个计划付诸行动了。 购置新田这个原本遥不可及的梦想,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 他将这个想法,在又一次家庭会议上,郑重地提了出来。 “孩子们,咱们手里现在有了一笔钱。” “盖房子肯定是要盖的,砖坯咱们也一直在做着。” “但爹琢磨着,在盖房子之前,或者同时,咱们还得办一件更要紧的事。” “那就是——买地。” “买地?”孩子们有些不解。 “咱们不是有五亩地了吗?虽然差点,但也能种粮食了啊。”石头问道。 “那五亩地太差了。”张大山摇摇头,“光靠它们,咱们还得累死累活,收成也看天吃饭。” “想要真正过上好日子,不受饿,不怕旱,就得有几亩自己的好地,能打出足够粮食的好地。” “现在咱们手里有钱了,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爹打算,拿出大部分钱来,去村里或者附近看看,能不能买下几亩水浇地。” “有了好地,咱们种粮食心里就踏实了。剩下的钱,再加上以后卖药材、卖酒、卖布赚的,再去盖房子,也就更有底气了。” 他的这番规划,得到了王氏和几个大孩子的理解和支持。 他们都明白土地的重要性。 然而,在青石村这样的地方,想要买到田地,并非易事。 土地,对于世代耕作的农人来说,是祖宗传下来的产业,是命根子。 除非是遇到了天大的难处,或者家道彻底败落,否则极少有人愿意出售。 于是,寻找合适的田地出售信息,便成了张大山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重点。 他依旧是采取低调打听的方式。 一方面拜托相熟可靠的张河帮忙留意。 另一方面,在与周先生、铁匠张老头等人闲聊时,也会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想要置办些田产的想法。 机会,往往是留给有准备并且有实力的人。 没过多久,张河便再次带来了那个关于村南头老张头家急售三亩水浇地的消息。 这一次,张大山不再像上次听到时那样需要反复权衡、担心钱不够了。 “六十两银子?三亩水浇地?” 他仔细询问了那块地的具体位置、水源情况、以及土壤的大致状况。 当得知那地不仅紧邻清河支流,灌溉极其方便,而且土质是村里难得的中上等沙壤土,只是因为老张头病重急需用钱才忍痛出售时。 张大山的心脏,猛地加速跳动起来。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这种地段和土质的水浇地,放在平时,别说六十两,就是七十两、八十两都未必有人肯卖。 绝对不能错过。 “河子兄弟,麻烦你再去跑一趟。” 他当机立断,立刻对张河说道。 “告诉老张头家的大小子,他那三亩地,俺要了。” “六十两银子,俺现在就能拿出来。” “让他们在家等着,俺马上就带钱和见证人过去。”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果断和底气。 张河也被他的爽快惊了一下,连忙应声而去。 张大山则迅速回家,将此事告知王氏。 王氏虽然也对一下子要拿出六十两银子感到心疼,这可是他们家大半的积蓄了。 但一想到那是三亩真正的水浇地,是能养活全家人的命根子,她便不再犹豫。 “当家的,你看准了就成。” 张大山从家里那笔“巨款”中,仔细点算出了六十两银子。 大部分是五两、十两的银锭,还有一些碎银和少量的铜钱。 他将这笔足以让村里绝大多数人眼红心跳的巨款,仔细包好,揣在怀里。 然后,他叫上了铁牛和石头。 又特意去请了周先生,以及与两家关系都还算过得去的张河,一同作为这次交易的见证人。 一行人来到村南头老张头家。 老张头家确实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老太太在一旁抹眼泪,大小子则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看到张大山真的带着银子和见证人来了,而且没有丝毫压价的意思。 老张头家的大小子二话不说,立刻取出了那张早已准备好的、微微泛黄的地契。 周先生亲自验看了地契的真伪和内容,确认无误。 双方又当着见证人的面,一手交钱,一手交契。 并在村里周先生写好的交易文书上,郑重地按下了手印。 六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变成了三亩实实在在的水浇地的所有权。 当那张写着“立卖契人张大山”的新地契交到张大山手中时。 他感觉自己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沉甸甸的。 这不仅仅是一张纸。 这是他们一家在这个世界上,拥有的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可以传家后代的恒产。 是他们摆脱贫困、走向富裕的,最坚实的一块基石。 交易完成,老张头家感激涕零,拿着钱匆匆去镇上给老爹请医抓药去了。 张大山则带着儿子们和两位见证人,来到了那片刚刚归属到他名下的土地。 站在田埂上,放眼望去。 平整的田块,肥沃的黑土,旁边潺潺流淌的清澈溪水…… 这一切,都让父子三人激动不已。 “爹,这……这就是咱们家的地了?”铁牛看着眼前这片好地,声音都有些发颤。 “比咱们家那边的地好太多了。”石头也忍不住感叹道,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嗯。是咱们家的了。” 张大山用力点头,心中豪情万丈。 “等把今年的庄稼收了,明年开春,咱们就在这地上,种上水稻。” “爹还要在这里,试试种点别的、更金贵的作物。” “有了这三亩好地,再加上咱们家那五亩改良过的地,还有水车。” “往后,咱们家就再也不用为粮食发愁了。” 第96章 《乃服》再研,改良织机 购置了三亩水浇地,极大地夯实了张家赖以生存的农业基础。 但这并不意味着张大山可以高枕无忧了。 土地的产出终究有其周期和上限。 想要让这个家更快地富裕起来,就必须多条腿走路。 除了已经初见成效的药材、米酒和豆酱生意。 他还将目光,投向了家里另一项看似不起眼、却蕴藏着潜力的传统手艺——纺织。 妻子王氏和长女花儿,都是纺织的好手。 她们利用农闲时间,将家里种植和采摘的苎麻,经过沤麻、纺线等工序,织成粗麻布,供全家人缝制衣物。 虽然经过张大山的指点,她们处理麻纤维的技术有所改进,纺出的线比以前细韧了不少。 但家里那台自己以前添置的织布机,实在是太破旧、太原始了。 张大山每次看到王氏或者花儿坐在那嘎吱作响的织机前,费力地用双手提起沉重的综筘,再小心翼翼地用手将粗糙的梭子穿过经线,最后“哐当哐当”地用力打纬。 看着她们一坐就是大半天,累得腰酸背痛,却只能织出短短一小截粗糙的布匹。 他的心里,就充满了改造这台老古董的冲动。 他脑海中的《天工开物·乃服》篇,清晰地记载着各种纺织机械的构造。 其中,关于织布机的部分,更是图文并茂,详细描绘了从简单的腰机到结构复杂、效率更高的脚踏提综织机的演变和原理。 尤其是那种带有脚踏连杆装置的织机。 可以通过双脚的踩动,来控制综筘的升降,从而将双手彻底解放出来,专注于投梭和打纬。 这无疑将极大地提高织布的速度和效率。 而且,书中还提到了关于改进梭子形状,使其更光滑、易于穿梭;优化综筘和筘板提高布匹密度和平整度等诸多细节。 这些知识,对于张大山来说,简直就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他决定,继曲辕犁和水车之后,再次施展他的“格物致知”本领,对家里这台老掉牙的织布机,进行一次彻底的升级改造。 他先是花了几天时间,仔细观察和研究了家里这台旧织机的结构。 又反复回忆《乃服》篇中的图谱和记载。 然后,他拿出木炭和草纸,开始绘制改造的图纸。 核心的改造,自然是增加脚踏提综的装置。 这需要精确地计算连杆的长度、支点的位置,以及脚踏板与综框之间的联动方式。 他还计划着,用质地更光滑、更坚硬的枣木或梨木,重新做一个船型的梭子。 再用细密的竹篾和坚韧的丝线,尝试着制作更精良的综筘和筘板。 当然,整个织机的框架也需要加固,甚至部分更换,以承受更快的速度和更大的力量。 设计方案初步成型后,便是准备材料和工具。 将之前早就准备好的木材,以及一些韧性好的竹子全部整理好。 但最关键的是一些连接处的转轴、或者加固用的金属件。 这个还得去麻烦铁匠张老头。 好在,自从上次改良风箱之后,张老头对张大山这个“技术流”侄子是另眼相看,合作很是愉快。 张大山拿着图纸找到他,说明来意后。 张老头虽然对织布机不甚了解,但看到图纸上那些巧妙的连杆和转轴设计,还是啧啧称奇,爽快地答应帮忙打造所需的小铁件。 一切准备就绪,改造工作正式开始。 这一次,张大山没有让铁牛过多参与。 而是将心思同样活络、且对手工制作表现出兴趣的石头和柱子叫来当帮手。 栓子则继续跟着母亲和姐姐学习处理麻线。 张大山负责核心的设计和关键部件的制作。 他小心翼翼地测量、切割、打磨木料。 尤其是脚踏板和连杆机构的制作,更是需要精确到毫厘。 他甚至还用小刀,在木头上刻画出简单的榫卯结构,尽量让连接更加稳固。 石头则负责处理那些竹篾和细木条,尝试着按照父亲的要求,编织更细密、更规整的综筘。 柱子年纪虽小,但手脚也还算麻利,负责打磨梭子,或者给父亲递送工具。 这个过程,同样充满了挑战。 没有精密的工具,很多部件的加工只能依靠经验和手感。 木材的天然缺陷,也常常给制作带来麻烦。 但张大山凭借着他的耐心、智慧和那份追求完美的“工匠精神”。 总能想出各种土办法来解决问题。 比如,为了让脚踏板踩起来更省力,他在转轴处涂抹了用兽油和石墨粉混合自制的润滑脂。 比如,为了让综筘升降更平稳,他在综框两侧增加了简易的导轨。 比如,为了让新的筘板更有力,他特意选用了一块质地最坚硬、纹理最细密的硬木,并反复打磨得光滑平整。 经过十多天的叮叮当当、敲敲打打。 那台原本破旧不堪、摇摇欲坠的老织机,终于焕然一新。 虽然主体框架还是原来的,但上面明显多了几处崭新的部件。 最显眼的就是织机下方多出来的那两块用脚踩踏的木板,通过几根巧妙的连杆,连接着上方的综框。 原本粗糙的梭子,变成了一个光滑的、两头尖尖的船型梭。 综筘和筘板,也换成了用细密竹篾精心编织的新部件。 整个织机看起来,不仅比以前更“精神”了,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精巧和效率感。 “爹,这……这真的能用脚踩着织布?” 王氏和花儿围着这台“新”织机,左看看右摸摸,脸上写满了好奇和难以置信。 她们织了一辈子布,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织机。 “能不能用,试试就知道了。” 张大山笑着说道,眼中充满了自信。 他示意花儿坐到织机前。 花儿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地坐了上去。 张大山耐心地指导她如何将双脚放在踏板上,如何配合手上的动作。 “你看,左脚踩下去,这边的综框就提起来了,梭口就开了。” “右手投梭。” “然后右脚踩下去,另一边的综框提起来。” “左手接梭,同时用筘板打纬。” “对,就是这样。慢慢来,找到节奏。” 花儿冰雪聪明,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她尝试着踩动踏板。 果然,随着双脚的交替踩动,两片综框便自动地、有节奏地上下开合,轻松地分开了经线。 她的双手彻底解放了出来。 只需要专注于将那光滑的新梭子,快速而准确地投入梭口,再用新的筘板有力地打紧纬线即可。 “哒、哒、哒……” “哐……哒、哒、哒……哐……” 一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更加快速、更加流畅、更加富有节奏感的织布声,在棚屋里响起。 速度,比以前用手提综时,快了何止一倍。 而且,因为双手可以专注于投梭和打纬,织出来的布面也更加均匀、平整。 再加上新的综筘和筘板的作用,布的密度也明显增加了不少,质感更加厚实。 “天爷啊。这……这也太快了。” 王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惊呼起来。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织布,这件在她看来本该是无比辛苦、无比缓慢的事情。 竟然可以变得如此“轻松”和“高效”。 花儿更是越织越兴奋,越织越熟练。 她感受着脚下踏板的韵律,看着梭子在手中灵活地穿梭,听着那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机杼声。 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创造的快乐。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 她织出来的布,就已经超过了她以前一整天的成果。 而且,那布的质感,明显比以前的粗麻布要细腻、柔软了不少。 第97章 花儿巧手,“精麻”问世 那台经过张大山巧手改良的织布机,无疑是给这个家增添了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利器”。 尤其是对于长女花儿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台效率更高的机器。 更像是一个能让她施展天赋、证明自身价值的舞台。 自从掌握了脚踏提综、双手配合投梭打纬的新方法后。 花儿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 她每天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坐到织机前。 那双原本只是做些缝补、择菜的灵巧双手。 如今在经纬线间灵活地穿梭、拍打,展现出惊人的熟练和韵律感。 脚下的踏板被她踩得富有节奏,“哒哒”的响声清脆而悦耳。 手中的船型木梭如同游鱼般,在上下分开的经线间快速往返。 伴随着筘板“哐当”一声有力地打紧。 一寸寸崭新的布匹,便在卷布轴上慢慢积累起来。 速度,比以前快了何止四五倍。 更重要的是质量。 因为使用了改良沤麻法处理过的、更细韧洁白的麻线。 再加上新织机更均匀的提综和更有力的打纬。 织出来的麻布,质地明显比村里常见的那些粗麻布要细腻、平整得多。 虽然依旧是麻布的本色,带着天然的米黄或浅褐色。 但布面光滑,纹理紧密,触手的感觉也不再像砂纸一样粗糙剌人,反而带着几分麻类特有的、质朴的柔韧感。 这样的布,无论是用来做贴身的里衣,还是做外罩的衣衫,舒适度都大大提升。 王氏看着女儿织出的越来越好的布匹,脸上总是挂着欣慰的笑容。 “俺家花儿这手艺,真是没得说。” 她常常这样对张大山夸赞道,“这布,比镇上布庄里卖的那些中等麻布也不差啥了。” 张大山看着那越积越多的、品质上乘的布匹,心里也开始活络起来。 自家人穿用,自然是绰绰有余了。 剩下的这些,能不能……拿出去卖钱呢? 麻布虽然不如棉布、丝绸金贵。 但也是百姓日常生活的必需品。 自家这种改良过的、品质远超普通粗麻的“精麻布”,在市场上应该会有一定的竞争力。 价格只要定得比普通粗麻高一点,比细棉布低一些,说不定能找到销路。 这也是一条增加家庭收入的好路子。 他将这个想法跟王氏和花儿商量了一下。 王氏有些犹豫:“当家的,咱们自家织的布,能卖得出去吗?别让人笑话。” 她还是有些不太自信。 倒是花儿,在经历了上次父亲为她强硬拒绝刘员外之后,性子似乎也变得更大胆、更自信了一些。 她对自己的手艺也有信心。 “爹,娘,俺觉得可以试试。” 她开口说道,“咱们这布,确实比村里别人家织的好多了。” “拿到镇上去,说不定真有人愿意买呢。” “要是能卖出去,换点钱回来,也能帮家里减轻点负担。” 看到女儿如此有信心,张大山很是欣慰。 “好。那就试试。” 他拍板决定,“等下次去镇上送药材的时候,就带上一匹布去试试水。” 他让花儿将最近织好的、品质最好的一匹布,大约有两丈多长,仔细卷好。 到了与赵四海约定交易的日子。 张大山在将药材顺利交割之后,便拿出了那匹精心准备的麻布。 “赵掌柜,还有个小玩意儿,想请您给瞧瞧,看能不能入眼。” 他笑着将布匹展开。 赵四海原本正在核对药材账目,闻言随意地瞥了一眼。 这一瞥之下,他的目光却微微一凝。 他也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对各种布料自然是识货的。 眼前这匹麻布,虽然颜色是普通的本色,但织工极其细密、均匀,布面平整光滑,几乎看不到什么疵点和结头。 这绝对不是普通农家那种粗劣织机能织出来的东西。 “哦?张老哥,你家……还产这个?” 他放下账本,拿起布料仔细地摸了摸,感受着那份不同于粗麻的柔韧质感。 “这是……精麻?” “让赵掌柜见笑了。”张大山笑道,“就是家里婆娘和闺女,用俺瞎鼓捣的织布机,加上处理过的麻线,自己织着玩的。” “品质比不上外面的细布,就是比一般的粗麻强点。” “瞎鼓捣?”赵四海看了他一眼,心里暗道这张老哥真是真人不露相,什么都会“瞎鼓捣”一点。 “这布可不赖啊。”他中肯地评价道,“比市面上那些寻常麻布强太多了。” “做里衣不剌人,做外衫也挺括。关键是结实耐穿。” “这样的布,在镇上,甚至拿到县城去,都是能卖上价钱的。” “老哥你打算卖?”他直接问道。 “正是此意。”张大山点头,“就是不知道这行情如何,该卖个什么价?” 赵四海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样,老哥。” “你这布,品质确实不错。兄弟我这次就帮你带到县城或者府城去试试销路。” “价格嘛……我先按比普通粗麻高三成的价钱给你结算。等卖出去后,如果行情好,利润咱们再议,你看如何?” 他没有直接给出最终的收购价,而是提出了一个代销加后期分成的方案。 这也是商人的精明之处,既降低了自己的风险,也给了张大山一个更高的期望。 张大山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案也还算公道。 毕竟自己对布匹市场一无所知,由赵四海这个行家去探路最合适不过。 “好。那就全凭赵掌柜安排了。” 他爽快地答应下来。 于是,除了药材之外,张家的“精麻布”,也第一次通过赵氏商行的渠道,走向了更广阔的市场。 几天之后,赵四海便派人捎来了消息。 那匹改良麻布,在县城的布庄里一亮相,便引起了不少关注。 其优良的品质和相对适中的价格,让它很快就被抢购一空。 甚至还有不少人打听这布的来源,想要预定更多。 赵四海当即便按照之前说好的价格,将布款结给了张大山,并且表示,希望张家能尽快供应更多的布匹。 这个消息,让张家上下都兴奋不已。 尤其是花儿,更是激动得小脸通红。 自己亲手织出来的布,竟然真的能卖钱,而且还这么受欢迎。 这让她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自信心。 她织布的劲头更足了。 每天坐在那改良过的织机前,“哒哒哐哐”的声音,成了这个家里除了读书声、打铁声之外,又一道充满希望和活力的乐章。 第98章 订单突增,人手瓶颈 赵四海的效率,远超张大山的预期。 仅仅过了不到十天。 他就亲自带着两辆骡车,再次来到了青石村西头。 这一次,他还带来了一个让张家人既兴奋又感到巨大压力的东西——新的订单。 而且,不是一匹两匹,是足足二十匹的订单。 “张老哥,你家这布,真是个宝贝。” 赵四海坐在张家那简陋的木桌旁,喝着王氏沏的粗茶,满脸笑容地说道。 “俺拿到府城相熟的几家大布庄去,掌柜们一看就相中了。” “都说这布虽然是麻料,但织工精细,质地柔韧,比一般的粗麻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做里衣舒服,做外衫也体面,价格还比棉布便宜不少。” “简直是供不应求啊。” “这不,几家掌柜都下了订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再弄一批过去。” “二十匹。这是第一批的量。要是供货稳定,后续的订单只会更多。” 他拍了拍桌子,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肯定。 二十匹。 这个数字,让张大山、王氏和花儿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二十匹布,按照每匹大约两丈多(约七八米)来算,那得是多长的布? 需要多少麻线?需要多少人工? 他们之前一家人省吃俭用,加上花儿和王氏没日没夜地纺线织布,小半年也才攒够了那一匹多点的布料。 现在一下子来了二十匹的订单。 这……这怎么可能完成? “赵掌柜,这……这订单是不是……太大了点?” 张大山压下心中的震惊,有些犹豫地问道。 “俺们家就俺婆娘和闺女两个人能织布,人手实在有限……” “哎呀,老哥,这可是送上门的财神爷啊。” 赵四海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有订单还怕做不出来?” “人手不够,可以想想办法嘛。” “加班加点,或者……找村里人帮帮忙?” “总之,这批货,你无论如何得给兄弟我赶出来。” “这可是打开府城销路的好机会,错过了可就太可惜了。” 赵四海的态度很坚决,显然对这批布寄予厚望。 张大山知道,赵四海说的是实话。 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一旦他们的“精麻布”能在府城站稳脚跟,那就等于有了一条持续稳定、利润可观的新财源。 这对于他们这个亟需积累资本的家庭来说,诱惑太大了。 “赵掌柜,我尽量先赶赶看。” 张大山最终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这批布,俺们一定想办法给您赶出来。” “只是这时间上……可能需要宽限一些。” “这个好说。”赵四海见他答应,立刻眉开眼笑,“只要东西好,晚一点没关系。” “不过也别太晚,府城那边可都等着呢。” 送走了留下订金、满心期待的赵四海。 张家立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之中。 二十匹布。 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意味着王氏和花儿,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要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纺线和织布这两项枯燥而又繁重的劳动中去。 棚屋角落里,那台改良过的织布机,几乎是从清晨响到深夜。 “哒哒哐哐”的声音,成了这个家新的背景音。 王氏和花儿轮流上阵。 常常是天还没亮就坐到织机前,一直要忙到油灯燃尽才肯休息。 长时间的久坐和重复动作,让她们的腰背和手臂都酸痛不已。 眼睛也因为昏暗的光线和细密的经纬线而感到干涩疲劳。 饶是如此,布匹的产量依旧有限。 不仅仅是织布需要时间。 前期的纺线,同样耗时耗力。 家里沤好的改良麻纤维虽然还有一些,但根本不够织二十匹布。 需要继续去山上采割新的苎麻,进行沤制、捶打、梳理…… 这些活计,张大山和铁牛、石头虽然也能帮忙。 但他们还要兼顾开垦荒地、照料庄稼、进山采药、打理陷阱…… 时间根本不够用。 而且,纺线这个精细活,主要还得靠王氏和花儿,偶尔丫丫也能帮点忙。 但三个人的速度,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织布机消耗线的速度。 很快,家里就出现了麻线供应不足的情况。 织机,不得不时常停下来,等待新的麻线纺好。 “人手不足。” 这个严峻的问题,清晰地摆在了张大山的面前。 光靠家里这几口人,尤其是能承担纺织工作的只有王氏母女三人,想要完成如此大的订单,实在是太勉强了。 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看着妻子和女儿日渐憔悴的面容,看着她们因为过度劳累而布满红丝的眼睛。 心里充满了愧疚和心疼。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必须想办法解决人手不足的问题。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让小山或者栓子柱子他们也来学纺织? 男孩子学这个,不仅慢,恐怕也坐不住。 进一步改良织机,提高效率? 或许可以,但他还需要时间去研究和实践,远水解不了近渴。 难道……真的要像赵四海说的那样,找村里人帮忙? 雇佣帮工? 这个念头,让张大山的心头一动,随即又皱起了眉头。 雇人,意味着要花钱。 意味着要将自家的技术暴露给外人。 意味着要面对管理外人的复杂问题。 这其中的风险和麻烦,一点也不比机遇小。 以他们家目前在村里的处境,能找到可靠、又能信得过的帮工吗? 那些人会不会是老宅或者刘员外派来的眼线? 技术会不会因此而泄露出去? 雇工的工钱又该如何计算? 一系列的问题,涌上张大山的心头,让他感到一阵阵头疼。 订单增加,本是天大的好事。 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是如此棘手的人手不足的难题。 这个坎,该如何迈过去? 张大山坐在油灯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第99章 量力而行,暂拒大单 赵四海带来的那二十匹“精麻布”的大订单,如同天上掉下的金元宝,让张家上下兴奋了好一阵子。 二十匹布,按照赵掌柜给出的价格,若是能顺利完成,那可又是一笔足以让家境彻底改善的巨款。 然而,短暂的兴奋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沉甸甸的、几乎令人喘不过气的巨大压力。 现实,如同冷水泼头,让沉浸在喜悦中的张家人迅速清醒过来。 二十匹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至少需要数百斤处理好的精细麻线。 意味着家里那台改良过的织布机,要日夜不停地运转数月之久。 更意味着,负责纺线和织布的王氏和花儿,将彻底没有丝毫喘息的时间,甚至可能要以牺牲健康为代价。 最初几天,王氏和花儿确实是卯足了劲,想要将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变为可能。 她们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忙到深夜油灯燃尽才肯睡下。 纺车吱呀,织机哐当,成了棚屋里唯一的主旋律。 张大山和儿子们,也尽可能地分担了所有其他家务和农活,让母女俩能专心纺织。 甚至连丫丫,也会在旁边帮忙递送麻线,或者给娘亲和姐姐捶捶酸痛的肩膀。 然而,仅仅过了五六天。 现实的残酷便显露无疑。 王氏和花儿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细密的经纬线,变得布满血丝,干涩疼痛。 她们的腰背,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早已酸痛不堪,直都直不起来。 手指也因为反复的捻线、投梭、打纬,磨出了水泡,甚至裂开了细小的口子。 饶是如此,卷布轴上积累起来的布匹,增长速度依旧慢得令人心焦。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别说按时完成二十匹的订单了,就是能完成一半,都得搭上她们娘俩半条命去。 更要命的是,用来纺线的、经过改良处理的优质麻纤维,也开始告急。 之前积攒的那些,根本不够用。 而重新去山上采割苎麻,再经过沤制、捶打、梳理等一系列繁琐工序,也需要大量的时间和人力。 张大山看着妻子和女儿那日渐憔悴、眼窝深陷的模样,看着她们因为过度疲劳而变得迟缓的动作。 他的心里,如同被刀割一般疼痛和自责。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钱是好东西,但绝不能以牺牲家人的健康为代价。 这个订单,虽然诱人。 但以他们家目前的生产能力,根本就是一块“画出来的饼”,看得见,却吃不着,硬要吃,反而可能把自己噎死。 他想起了赵四海临走时那句“人手不够,可以想想办法嘛”。 雇佣帮工?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定了。 他在一次家庭会议上,将自己的担忧和想法,坦诚地告诉了家人。 “孩儿他娘,花儿,还有你们几个大的。” “赵掌柜这二十匹布的订单,咱们……怕是接不下来了。” 他艰难地说出了这个决定。 “啊?”孩子们都愣住了,脸上露出不解和失望。 “爹,为啥啊?那可是好多钱呢。”石头最是心急,忍不住问道。 “钱是多,但咱们也得有命去挣,有命去花啊。” 张大山看着妻子和女儿疲惫的脸庞,沉痛地说道。 “你们看看你娘和花儿姐姐,这才几天功夫,就累成了什么样子?” “要是真为了赶这二十匹布,把她们俩的身子熬垮了,那咱们挣再多钱又有什么用?” “而且,”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就算不考虑人手,光是这麻线,咱们也供不上。” “要想完成订单,就得雇人来帮忙处理麻线、纺线,甚至织布。” “可雇人的风险,咱们上次也商量过。” “且不说工钱开销大,咱们能不能找到可靠、又能守住咱们家技术秘密的人?” “万一雇来了老宅或者刘员外那边的人,那更是引狼入室。” “再说,就算能找到人,咱们也没那个精力去管着他们啊。” “与其到时候因为赶工而质量下降,或者无法按时交货,最终坏了咱们好不容易跟赵掌柜建立起来的信誉。” “倒不如……现在就量力而行,坦诚相告。” 他的这番话,让原本还有些不甘心的孩子们,也都渐渐冷静了下来。 是啊。 爹说得对。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他们家现在根基未稳,很多事情都还在摸索阶段。 一下子接下这么大的订单,确实是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当家的,俺听你的。”王氏首先表态,脸上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说实话,这几天高强度的劳作,已经让她感到有些吃不消了。 “爹,俺也觉得,不能为了挣钱就累坏了娘和姐姐。”铁牛也闷声说道。 花儿也轻轻点头,虽然眼神里还有一丝对错过机会的惋惜,但更多的是对父亲决定的理解和支持。 “那……赵掌柜那边咋办?”石头问道,“咱们都答应人家了,现在反悔,他会不会生气?” “生气肯定是会有点的。”张大山说道,“但赵掌柜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也懂量力而行的道理。” “咱们不能空口白牙地去拒绝。” “这样,”他想了想,说道,“咱们把这段时间织出来的布,都整理好。大概能有多少?” 花儿算了算:“回爹的话,紧赶慢赶,差不多织了有……将近三匹了。” “好。三匹就三匹。”张大山点头道,“等下次赵掌柜来,或者咱们去镇上时,就实话实说。” “告诉他,咱们家目前人手有限,实在无法承担二十匹的大订单。” “但这三匹布,是咱们尽了最大努力赶出来的,品质绝对保证。” “咱们按照之前谈好的价格卖给他,也算是全了咱们的诚意。” “同时,也告诉他,等将来咱们家条件好了,人手足了,或者有了更快的法子,一定优先给他供货。” “这样一来,既保住了信誉,也维持了关系,还为将来留了余地。” 这个处理方案,得到了家人的一致认同。 虽然放弃了一笔唾手可得的大钱,让大家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 但相比之下,家人的健康和家庭的长远发展,才是更重要的。 这个决定做出之后,笼罩在张家棚屋上空的那股紧张压抑的气氛,顿时消散了不少。 王氏和花儿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拼命赶工了。 她们按照正常的节奏,继续纺线、织布,同时也将那已经织好的、将近三匹的“精麻布”,仔细地检查、整理、打包好。 准备在下一次与赵四海见面时,给他一个坦诚的交代。 第100章 深井规划,防旱远谋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农家的日子,总是围绕着土地和节气,周而复始。 张大山一家虽然多了采药、酿酒、制酱、织布等诸多“副业”。 但农业生产,始终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制约农业生产最关键的因素,除了土地本身的肥力,便是——水。 水车虽然解决了那五亩劣田的灌溉难题。 但张大山心里清楚,这并非一劳永逸之策。 水车的运转,完全依赖于清河的水量。 若是遇到大旱之年,河水枯竭,水车便成了无源之水,摆设而已。 更何况,他们家新购置的那三亩水浇地,虽然离河边也不算太远,但地势和距离,现有的水车是无论如何也覆盖不到的。 还有家里的生活用水。 饮用、做饭、洗衣、酿酒、制酱……哪一样都离不开水。 以前那口浅井,出水量小,水质也不算好,仅仅是勉强够用。 随着家里人口增多,用水量也越来越大,那口浅井已经显得捉襟见肘。 未雨绸缪,方能长远。 张大山深知这个道理。 尤其是在经历了分家初期的种种艰难之后,他对风险的意识,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绝不能等到真正干旱来临,或者水源出现问题时,才手忙脚乱。 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他决定,要趁着现在春播后的农闲,家里人手也还算充足。 在靠近棚屋的地方,深挖一口真正意义上的、能够稳定出水、且水质优良的水井。 这不仅仅是为了解决眼前的生活用水问题。 更是为了将来可能出现的干旱天气,储备下一份救命的水源。 有了充足的井水,至少能保证人畜饮水无忧,能保住棚屋旁边的菜地,甚至在关键时刻,还能给最需要水的庄稼补充一点救命水。 这个决定,立刻得到了全家人的支持。 选址很关键。 张大山没有随意乱挖。 他仔细观察了棚屋周围的地形、土质以及植物的生长情况。 又回忆起《天工开物》中关于“凿井”的一些记载,虽然语焉不详,但也提到了一些关于观察地脉、寻找水脉的经验之谈。 最终,他在离棚屋后门不远、地势相对较低洼、且附近有几丛喜湿植物生长的地方,选定了一个位置。 他用石灰在地上画了一个圆圈。 “就这里了。” “铁牛,石头,栓子,柱子,家伙什都拿好。” “今天,咱们爷几个,就跟这地底下较较劲。” 挖井,绝对是一项极其艰苦的体力活。 尤其是深井。 张大山指挥着四个儿子,先是将表层的浮土和石块清理干净。 然后,便轮流挥舞着家里仅有的那把铁镐和几把破锄头,开始向下挖掘。 泥土还算松软,但很快,就遇到了大量的碎石和粘土层。 挖掘的进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镐头砸在石头上,溅起火星,震得手臂发麻。 锄头挖在粘土上,粘连难起,费力无比。 汗水很快就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挖出来的土石,需要用簸箕或者破筐,一点点地装好。 再由守在井口的人,用早就准备好的粗麻绳系住筐子,用力地往上拉。 随着井越挖越深。 往上运土变得越来越困难。 井底的空间也越来越狭窄、缺氧。 铁牛和石头轮流下到井底挖掘。 张大山则负责在井口接应、指挥。 栓子和柱子年纪小,力气不足,就负责将运上来的土石,用张大山用木头做的简易独轮车运到远处倒掉。 全家人都动员了起来。 王氏和花儿、丫丫,则负责烧水、做饭,保证这几个重劳力的饮食和饮水供应。 她们看着男人和半大孩子们一个个累得筋疲力尽、满身泥泞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急,却也只能默默地做好后勤,在心里祈祷能早日挖到水。 一天,两天,三天…… 井越挖越深。 从最初的一人多深,到两人深,再到接近三丈(近十米)。 期间,他们挖断了好几把锄头柄,铁镐的尖头也磨钝了。 还遇到了两次小规模的井壁塌方,幸好没有伤到人。 但地下水,却迟迟不见踪影。 挖出来的,依旧是干燥的、颜色越来越深的粘土和岩石层。 “爹,这……这到底有没有水啊?” 石头从井底爬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呼哧带喘,脸上也带着几分沮丧。 “挖了这么多天了,连点湿气都没有。” 铁牛也默默地坐在旁边,擦着脸上的汗水和泥土,眼神里带着疲惫。 栓子和柱子更是早就累得不想动弹了。 就连张大山自己,心里也开始有些打鼓了。 难道……自己选错地方了? 难道这地底下,根本就没有水脉? 那这些天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他看了一眼同样满脸担忧的王氏和女儿们。 又看了看几个累得快要虚脱的儿子。 他咬了咬牙。 不行。 不能放弃。 开弓没有回头箭。 已经挖了这么深了,若是现在放弃,那才真的是前功尽弃。 “歇会儿。喝口水。” 他让儿子们休息一下,补充体力。 他自己则再次仔细观察着从井底运上来的泥土的颜色和质地。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天工开物》里那些看似玄奥、实则蕴含着古人经验的记载。 这附近的植物长势,地表的湿度,都表明地下应该有水。 只是埋藏得比较深而已。 “再挖一天。” 他站起身,对儿子们说道,语气斩钉截铁。 “就再挖一天。要是还见不到水,咱们……咱们就认了。” 他知道,必须给大家一个期限,一个希望,否则士气就要垮了。 儿子们互相看了看,虽然疲惫,但看到父亲那坚定的眼神,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再次拿起了工具。 或许是他们的坚持感动了上天。 或许是张大山的判断终究是正确的。 这天下午,当铁牛再次轮换下到井底,奋力挥动铁镐,砸开一块坚硬的黄褐色岩层时。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 一股带着凉意和湿气的、不同于干燥泥土的气息,猛地从被砸开的缝隙中涌了出来。 紧接着,几缕细小的、浑浊的水流,开始从岩石缝隙中,缓缓地、却又坚定地,向外渗透。 “水。水。爹,见水了。” 铁牛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叫喊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 守在井口的张大山和石头等人,听到这声呼喊,也都是浑身一震。 连忙凑到井口往下看。 果然。 只见井底那片原本干燥的土地上,已经汪起了一小片浑浊的积水。 而且,那水还在不断地从岩石缝隙中涌出,水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上升。 “出水了。真的出水了。” 石头激动得又蹦又跳,差点掉下去。 张大山的心脏,也如同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击中,狂跳不止。 成功了。 他们终于挖到水了。 所有的辛苦,所有的汗水,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他连忙让铁牛小心地爬上来。 父子三人,围在井口,看着那不断上涨的水位,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激动。 王氏和女儿们听到消息,也飞奔了过来,看到井底那清澈的水光,都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接下来,就是加固井壁和修建井口了。 张大山指挥着儿子们,将之前清理出来的、大小合适的石块,以及一部分晾干的改良土坯,小心地运到井底,从下往上,将井壁垒砌加固起来,防止塌方。 又在井口用石头和泥巴砌了一个半人高的井台。 他还利用杠杆原理,用几根结实的木头和绳索,制作了一个简易的辘轳,方便以后打水。 当一口崭新的、井壁坚固、井口整齐、还带着辘轳的深水井,终于彻底完工时。 天色已经再次暗了下来。 张大山亲自放下木桶,摇动辘轳,从井里打上了第一桶水。 那水,清澈见底,带着一丝深入地下的甘甜和凉意。 比之前那口浅井的水,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他舀起一瓢,递给王氏和孩子们。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那清冽甘甜的滋味,仿佛能一直甜到心里去。 第101章 井水甘甜,全家欢喜 清晨,王氏用新打上来的井水,熬了一锅小米粥。 那粥,色泽是前所未有的金黄透亮,几乎看不到一丝杂质。 盛在碗里,米油都清晰可见。 孩子们围坐在桌边,小心翼翼地吹着气,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唔……好喝。” 栓子第一个含糊不清地感叹道。 “今天的粥,好像……特别香?” “是甜的。”丫丫也跟着点头,小脸上满是惊喜,“水是甜的,粥也是甜的。” 确实如此。 这深井之水,不似河水带着泥沙草腥,也不像那口浅井的水带着土味和苦涩。 它清冽纯净,入口顺滑,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仿佛山涧清泉般的甘甜。 用这样的水煮粥,米粒的清香被完全激发出来,口感也更加绵软醇厚。 孩子们不再需要母亲催促,一个个都吃得小肚子滚圆,连碗底最后一点米汤都舔得干干净净。 张大山看着孩子们满足的吃相,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熨帖。 他自己端起一碗凉好的井水,仰头灌下。 清凉甘洌的井水,瞬间驱散了早起的困乏和喉咙的干渴。 那滋味,远胜过前世记忆里任何包装精美的“矿泉水”。 这才是真正源自大地深处、未经污染的生命之源啊。 有了好水,不仅仅是饮用和做饭变得享受。 其他的家务活,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王氏和花儿感受最深的就是洗衣裳。 以前,她们需要挑着沉重的木桶,走老远的路去河边。 冬天水冷刺骨,夏天日头暴晒。 河边的石头滑腻难踩,一不小心就可能摔跤。 用河水洗衣,泥沙多,总觉得漂洗不干净,还特别费那本就舍不得用的皂角。 现在好了。 井就在屋后不远处。 新做的辘轳转动起来也轻快省力。 满满一桶清澈见底的井水,轻易就能提上来。 用这干净的井水洗衣,泡沫都比以前丰富了许多。 污渍很容易就被搓洗掉。 漂洗几遍,捞出来的衣服都带着一股清爽的气息。 晾晒在院子里的绳子上时,都显得比以前更加洁白鲜亮。 “真是老天爷保佑啊。” 王氏一边捶打着衣服,一边忍不住对旁边帮忙的花儿感慨道。 “有了这口井,咱们可省了大事了。” “是啊,娘。”花儿也笑着回应,“以后再也不用跑那么远去挑水了,洗衣服也快多了。” 酿酒和制酱,对水质的要求其实也很高。 之前张大山只能尽量用沉淀过的浅井水。 现在有了这甘甜清澈的深井水。 他相信,无论是酒的发酵,还是酱的酿造,品质都定能更上一层楼。 甚至连棚屋旁边那片小小的菜地,也跟着沾了光。 以前需要张大山或者铁牛费力挑水浇灌。 现在,石头或者栓子,用小桶就能轻松搞定。 充足而洁净的水分滋养下,菜地里的萝卜白菜都长得格外水灵、翠绿。 这一切细微却又实实在在的变化,让张家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满足之中。 这口井,仿佛一个无声的宣告。 宣告着他们彻底摆脱了过去那种最底层的、为了一口干净水都要苦苦挣扎的困境。 他们的生活,正在朝着一个更舒适、更体面、也更充满希望的方向,稳步前进。 孩子们对这口新井更是充满了无穷的好奇和喜爱。 转动辘轳打水,成了他们最热衷的游戏。 他们会比赛谁打的水多,谁摇得快。 看着清澈的井水被自己从深深的地下提上来,那种成就感让他们乐此不疲。 有时候,他们还会趴在井台上,小心翼翼地往里看。 试图看清那幽深井底的秘密。 “爹,你说这井底下是不是住着龙王爷啊?不然水怎么会那么甜?” 豆子常常会这样天真地问。 引来哥哥姐姐们的一片善意的哄笑。 张家挖出好水井的消息,自然也很快传到了邻居们的耳朵里。 不少人都抱着好奇心过来看。 当他们看到那整齐坚固的井台,看到那转动灵活的辘轳,尤其是当他们被张大山热情地邀请,尝了一口那清冽甘甜的井水之后。 无不啧啧称奇,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哎呀,大山兄弟,你这井可真是打着了。” “这水,比咱们村里任何一口井的水都好喝。” “甜丝丝的,跟山泉水似的。” “有了这口井,你们家可是占了大便宜喽。” 关系近一些的,如张河,甚至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大山哥,你这打井的本事,啥时候也给兄弟指点指点?” 面对这些羡慕和探询,张大山总是笑呵呵地应对着。 既不张扬炫耀,也不故作神秘。 只是强调这是运气好,加上全家人肯下力气。 第102章 铁牛学徒,锻造之始 家里的日子,在按部就班的忙碌中,一天天向前。 田地里的庄稼需要照料。 山上的药材需要采挖炮制。 角落里的酒缸酱缸需要按时打理。 织布机前也需要人手轮换。 每一项,都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但在这些日常的劳作之外,张大山的心里,还在酝酿着更长远的计划。 他深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无论是开垦剩下的荒地,还是将来耕种新买的水田。 亦或是改进酿酒、织布等家庭作坊的效率。 都离不开趁手、耐用的工具。 而他们家目前最大的短板之一,恰恰就是工具。 那几把从老宅分来的破铜烂铁,早已不堪重负,修修补补,勉强支撑。 新买的开山斧和铁锄,虽然好用,但也经不住天天跟石头泥土较劲,磨损得很快。 每次工具坏了,都要拿去请铁匠张老头修补,不仅要搭上人情,还得支付不菲的工钱和材料费。 长此以往,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更重要的是,很多他脑海中《天工开物》里记载的、更先进、更高效的农具或机械部件。 比如更耐用的犁铧,比如水车的某些传动零件,比如改良织机的精密构件。 都需要有可靠的铁匠,按照他的要求来精确打造。 张老头手艺虽好,但毕竟是外人,很多涉及核心技术的东西,他也不方便完全假手于人。 最好的办法,还是培养一个自家的铁匠。 能够随时随地修理、制作、甚至根据他的设计打造所需工具的人。 放眼家里这几个小子。 石头机灵,心思活,适合学辨药、做买卖。 小山聪慧,是块读书的料。 栓子柱子年纪还小,性子未定。 唯一合适的人选,似乎只有长子铁牛了。 铁牛力气大,性子稳,吃苦耐劳,又听话。 而且,之前在铁匠铺帮工时,他对打铁这门充满力量和火花的技艺,似乎也隐隐流露出几分兴趣。 让他去学打铁,既能发挥他的长处,也能解决家里的实际困难,为未来打下基础。 这个想法,在张大山的心中越来越清晰。 他决定,要为铁牛争取这个机会。 这天,他特意将家里新酿好的一小坛、品质最佳的粟米酒打上封口。 又包了几块王氏刚做好的、掺了野菜的杂粮饼子。 带着铁牛,再次来到了村东头的铁匠铺。 张老头依旧赤着膊,在炉火前挥汗如雨。 看到张大山又带着铁牛来了,他停下手中的活计,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 “咋了?又有啥新奇玩意儿要俺老头子做了?” 他现在对张大山,已经不敢再小觑了。 “铁山叔,您老辛苦。”张大山笑着上前,将酒坛和饼子递过去。 “家里刚出了点新酒,给您老尝尝鲜。这是俺家婆娘自己烙的饼子。” 张老头也不客气,接过酒坛,打开封口闻了闻,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嗯,比上次的味儿又正了些。你小子有点门道。” 他随手拿起一个饼子咬了一口,才问道:“说,这次又啥事?” “叔,是这样。”张大山看了看旁边的铁牛,认真地说道。 “俺琢磨着,家里这修修补补的事儿太多,总麻烦您老也不是个事儿。” “俺家铁牛,您也看到了,就是个实在性子,有膀子力气。” “俺想……能不能让他……跟着您老,学点打铁的手艺?” “不求学得多精,能修个锄头、打个钉子啥的就行。” “他平日里可以给您老打下手,拉风箱,抡大锤,劈柴挑水,啥活都干。” “束修方面,除了他干活抵偿,俺们家酿的酒、做的酱、挖的好药材,都优先孝敬您老。您看……”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条件也开得很有诚意。 张老头听完,沉默了。 他浑浊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站在一旁、显得有些紧张和局促的铁牛。 这小子,确实是个干活的好把式。 力气足,人也老实,不像石头那小子那么多鬼心思。 收个这样的徒弟在身边,给自己打打下手,倒也不错。 而且,张大山开出的条件,也确实让他心动。 尤其是那滋味越来越好的米酒……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哼。想学俺老头子的手艺,可没那么容易。” 他故意板着脸说道。 “打铁是个苦差事,又脏又累,还得挨烫。” “你小子,受得住这份苦吗?”他看向铁牛。 铁牛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地说道:“铁山……爷爷,俺不怕苦,俺能受得住。” “光不怕苦可不行,还得有悟性。”张老头又看向张大山,“这小子看着憨憨的,别是个榆木疙瘩,教不会。” “叔您放心。”张大山连忙说道,“铁牛看着是老实,但不笨。您老是行家,指点指点,他肯定能学会。” 张老头沉吟了片刻。 最终,他摆了摆手。 “行。看在你小子这酒还算对俺胃口的份上。” “就让这小子留下。” “不过可说好了,俺老头子脾气不好,教徒弟也严。” “他要是偷懒耍滑,或者学不出来,俺可是要直接赶人的。” “哎。那是自然。多谢铁山爷爷。俺一定好好学。” 铁牛一听成了,脸上立刻露出了憨厚的笑容,连忙躬身道谢。 张大山也松了口气,再次向张老头道谢。 就这样,张家大儿子铁牛的“学徒”生涯,便正式开始了。 每天上午,他依旧跟着父亲和弟弟们下地干活或者进山。 下午,则准时来到铁匠铺,向张老头学习打铁的技艺。 最初的日子,确实如张老头所说,是枯燥而辛苦的。 拉风箱。 看似简单,但要掌握好节奏和力度,让炉火始终保持在最佳状态,却需要反复练习。 抡大锤。 更是对体力、耐力和技巧的巨大考验。 不仅仅是需要力气,更要懂得如何配合师傅的节奏,如何准确地砸在需要的位置上。 铁牛常常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虎口被震得发麻,甚至磨出血泡。 张老头也确实严厉。 动作稍有不对,或者反应慢了半拍,迎来的就是毫不留情的呵斥甚至敲打。 但铁牛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 他性子里的那份执拗和韧劲,此刻完全发挥了出来。 他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也明白父亲对他的期望。 他咬着牙,一遍遍地练习着,将汗水和偶尔的泪水,都洒在了那滚烫的炉火旁。 渐渐地,他的动作开始变得协调起来。 拉风箱的节奏越来越稳。 抡大锤的落点也越来越准。 张老头看在眼里,虽然嘴上依旧刻薄,但眼神里却也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在掌握了基本功之后。 张老头开始教他一些更深入的东西。 如何辨识铁料的好坏。 如何掌握淬火的时机。 如何锻打出不同的形状。 张大山也会时不时地过来,拿出自己绘制的一些简单农具的图样,比如更省力的锄头设计,或者更耐用的镰刀刀刃形状。 让铁牛在张老头的指导下,尝试着进行打制。 虽然铁牛最初打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粗糙不堪。 但每一次尝试,都是一次宝贵的学习和进步。 看着儿子在炉火前挥汗如雨、逐渐熟练的身影。 看着那些虽然简陋、但却是由自家儿子亲手打制出来的铁器。 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欣慰和骄傲。 第103章 石头跟商,眼界渐宽 时间悄然进入了初夏。 田地里的庄稼经过春雨的滋润和水车的灌溉,长势越发喜人。 张大山一家人的生活,也在按部就班的忙碌中,透着一股安稳向上的劲头。 铁牛每天下午准时去铁匠铺跟着张老头学打铁,虽然依旧辛苦,但手上功夫日渐扎实。 小山在周先生那里的学业也从未落下,捧着书本的时间越来越长。 王氏和花儿则管理着家里的纺织和日常事务,棚屋角落里已经积累了好几匹平整细密的改良麻布。 栓子、柱子、丫丫、豆子这些小的,也都在各自的“岗位”上,贡献着自己的一份力量。 而二儿子石头,除了跟着父亲进山采药、炮制药材之外。 他那颗不安分的心,似乎总是在向往着更广阔的天地。 自从上次跟着父亲去临水镇,亲眼见证了药材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之后。 他对“做买卖”这件事,便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常常缠着父亲问东问西,打听镇上的各种见闻,或者自己拿着草棍在地上比划着计算药材的斤两和价钱。 张大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这小子天生就不是个能安心待在山沟沟里刨食的主儿。 他的舞台,或许在更远的地方。 与其强行束缚他,不如因势利导,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去看看真正的世界,学点安身立命的真本事。 机会,在下一次与赵四海约定的交易日到来了。 这一次,张大山不仅带上了精心炮制的药材和新酿的米酒,还带上之前织好的三匹布。 还特意让石头也跟着一起去了临水镇。 交易过程依旧顺利。 赵四海对张家稳定供应的高品质药材和风味独特的米酒都非常满意,给出的价格也相当公道。对于不能完成二十匹布的约定表示遗憾,张大山也退回了订金。 交易完成后,赵四海看着旁边一直竖着耳朵、仔细观察他与张大山讨价还价、以及伙计们称重记账的石头,忽然笑着开口了。 “张老哥,你家这二小子,真是越来越机灵了。” “我看他对这迎来送往、算账交易的事儿,好像挺有兴趣?” 石头被赵四海突然点名,小脸微微一红,但眼神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用力点了点头。 张大山笑了笑:“这小子,就是性子野,老想着往外跑。让赵掌柜见笑了。” “哈哈,男孩子嘛,有点闯劲儿是好事。” 赵四海大笑道,随即话锋一转,看向石头。 “小子,想不想……跟着叔的商队,出去走走,长长见识?” 石头闻言,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心脏砰砰直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商队出去走走? 这……这简直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他下意识地看向父亲。 张大山也被赵四海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弄得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赵四海这番话,看似随意,实则也是一种示好和……试探。 示好,是表达对张家货源的重视,愿意提携子侄。 试探,则是想看看张家对未来合作的期望,以及这小子的潜力。 这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但也伴随着风险。 让一个十六岁的半大小子,离开家,跟着龙蛇混杂的商队去闯荡,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 但他看着石头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渴望和期盼。 又想到这孩子不甘于平庸的性子。 他知道,自己不能因为担忧就扼杀掉这个可能改变儿子一生的机会。 “赵掌柜……”他沉吟着开口,“您的好意,俺们心领了。” “只是这小子年纪还小,没出过远门,怕……怕给您添麻烦。” “哎,麻烦啥。”赵四海一摆手,显得很是豪爽,“俺看这小子机灵,不是个惹事的主儿。” “俺们这次要去趟青阳县城,来回也就五六天功夫。” “就让他在旁边跟个车,打打杂,跑跑腿,看看外面的世界。” “吃住都跟俺们在一起,安全方面你放心,有俺老赵照看着,出不了岔子。”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 五六天,去县城。 这个时间和距离,倒还在张大山的接受范围之内。 他看向石头,只见儿子正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自己。 他心中微叹,最终点了点头。 “既然赵掌柜如此看得起这小子,那……就让他跟着您去长长见识。” “不过,他要是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还得请赵掌柜您多担待,多管教。” “好说好说。”赵四海大笑,“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咱们明天一早出发,你让石头准备准备。” “哎。多谢赵掌柜。” 决定做出,石头兴奋得差点跳起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插上了一对翅膀,马上就要飞出这个小小的村庄,去看看那更加广阔的天地了。 第二天清晨。 在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泪眼中,在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羡慕的目光里。 石头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一点干粮,跟着赵四海的商队,踏上了前往县城的路。 这绝对是他人生中,一次意义非凡的旅程。 商队的规模,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十几辆装满货物的骡马大车,排成长长的一列。 前后左右,簇拥着几十个精壮的伙计和镖师。 骡马的铃铛叮当作响,车轮碾过土路发出沉重的嘎吱声,伴随着车夫们高亢的吆喝。 这一切,都让石头感到无比的新奇和震撼。 他被安排在一辆装载着布匹和杂货的大车上,帮忙看守货物,偶尔也帮着递个东西,跑个腿。 他一点也不觉得辛苦,反而兴致勃勃。 他的眼睛像是不够用一般,贪婪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看到商队如何扎营休息,如何分工合作。 看到伙计们如何巧妙地捆扎货物,防止颠簸散落。 看到镖师们警惕地巡视四周,防范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他看到沿途经过的不同的村庄和集镇,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们,听到各种不同的口音。 他看到集市上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到商贩们如何招揽顾客,如何讨价还价。 他看到赵四海如何在不同的场合,与不同的人打交道。 对官府的差役,他恭敬中带着几分圆滑。 对其他的行商,他精明中不失几分义气。 对普通的顾客,他热情中保持着几分距离。 这一切,都像是一本生动而真实的教科书,让石头的眼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迅速拓宽。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青石村和临水镇的乡下小子了。 他知道了,原来山外的世界,是如此的广阔和复杂。 他知道了,原来“买卖”二字背后,蕴藏着如此多的学问和人情世故。 他那颗原本只是躁动不安、渴望闯荡的心,开始变得更加清晰和聚焦。 他想要学习这些“门道”,掌握这些“本事”。 将来,他也要像赵掌柜一样,走南闯北,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做更大的买卖。 五六天的行程,转瞬即逝。 当石头再次回到青石村时。 他的脚步依旧轻快,但眼神却明显变得不同了。 那里面,少了几分少年人的懵懂和莽撞。 多了几分沉稳、思索和对未来的笃定。 第104章 栓柱学艺,各有所专 看着大哥铁牛每天下午都跟着铁山爷爷学打铁,虽然累得像条狗,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学到真本事的自豪。 看着二哥石头每次从镇上或者商队回来,眉飞色舞地讲述着外面的见闻,盘算着“买进卖出”的门道。 看着三哥小山捧着书本,摇头晃脑地念着那些他们听不懂的“之乎者也”,却得到爹娘和周先生的一致夸赞。 家里年纪稍小的栓子和柱子,心里也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他们不再满足于仅仅是完成爹娘交代下来的那些简单的、重复性的杂活。 他们也渴望像哥哥们一样,能学点“真本事”,能为这个家做出更重要的贡献。 这份心思,自然没有逃过张大山的眼睛。 对于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儿子,他心里也早有盘算。 栓子,十二岁,性子随了铁牛,老实,本分,不多言不多语,但胜在踏实、细心,有耐心。 之前在家里尝试酿酒时,张大山就发现,栓子对那些需要精确控制火候、仔细观察发酵过程的步骤,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专注和兴趣。 每次张大山拌曲、入缸、封坛时,他都会默默地蹲在一旁,看得比谁都认真,偶尔还会问上一两句关键的问题。 张大山觉得,这孩子的心性,或许正适合学习酿酒这门需要耐心、细致和经验积累的传统手艺。 于是,在家里的酿酒活动逐渐常态化之后。 张大山便正式将栓子定为了自己的“酿酒学徒”。 他开始有意识地,将更多酿酒的核心步骤,一步步地教给栓子。 如何根据不同的粮食,粟米、高粱和稻米,调整浸泡和蒸煮的时间。 如何判断酒曲发酵的最佳状态,以及如何将其均匀地拌入粮饭中。 如何根据天气变化,调整发酵缸的摆放位置和保温措施,来控制发酵的温度。 如何通过观察气泡、闻气味、甚至品尝发酵液的酸甜度,来判断发酵的进程。 如何用最干净、最有效的方法,过滤酒糟,提取相对清澈的酒液。 这些,都是酿酒过程中最关键的经验和技巧。 张大山将自己从《曲糵》篇中领悟到的知识,结合自己的实践摸索,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栓子。 栓子学得极其用心。 他不像石头那样跳脱,也不像小山那样一点就透。 但他有着惊人的耐心和细致。 父亲交代下来的每一个步骤,他都会一丝不苟地去执行。 他会默默地记下不同天气下发酵缸温度的变化。 会仔细地比较不同批次酒曲的颜色和气味差异。 会反复练习过滤酒液的手法,力求减少浪费,提高纯度。 虽然他学得慢,但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扎实。 看着栓子在酿酒这件事情上展现出的专注和潜力,张大山的心里很是欣慰。 或许将来,这门手艺真的能在栓子手里发扬光大,成为张家又一个响当当的招牌。 而对于十岁的柱子,张大山的安排则有所不同。 这小子,是家里最调皮、最好动、好奇心也最强的一个。 让他像栓子那样,安安静静地守着酒缸观察发酵,他肯定是坐不住的。 但张大山也发现,这小子虽然顽皮,但手脚却很灵便,尤其喜欢鼓捣各种东西。 上次家里做家具时,他就对父亲和哥哥们如何砍削木头、拼接卯榫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常常会捡起一些边角料,拿着小刀或者石片,自己在一旁模仿着削削砍砍。 虽然大多时候是弄得一塌糊涂,甚至会不小心伤到手。 但那份对手工制作的热情和探索欲,却是显而易见的。 张大山觉得,或许可以引导这小子,往木工的方向发展。 木工这门手艺,同样是安身立命的好本事。 往小了说,家里修修补补,做点简单的家具、农具木柄,都离不开。 往大了说,将来盖房子需要梁柱门窗,甚至他脑海中那些更复杂的机械(如改良织机、水车部件等)的制作,都需要有精湛的木工技艺作为支撑。 于是,张大山便开始有意识地,教柱子一些最基础的木工知识。 他先是带着柱子去山里,教他辨认不同的木材。 “你看,这种纹理粗、质地硬的是柞木,适合做承重的梁柱或者车轴。” “这种颜色发白、比较软和的是杨木,好加工,可以做些不承重的小家具。” “还有咱们常用的竹子,你看这青杆的韧性好,适合做扁担、筐架,那老一些的发黄的竹子就更硬,可以做椽子、搭架子。” 然后,他开始教柱子如何安全、有效地使用工具。 虽然家里只有斧头、柴刀、镰刀这几样简陋的工具。 但张大山还是耐心地教他如何握刀,如何运力,如何顺着木纹砍削,如何避免伤到自己。 他还找来一些废弃的木料,让柱子练习最基本的削、砍、锯、钻等操作。 柱子对这些动手动脚的活计,果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虽然他依旧有些毛躁,缺乏耐心,常常把木料弄得坑坑洼洼。 但他学得很快,领悟力也很强。 尤其是对他认为“好玩”的技巧,比如用小刀刻个简单的豁口,或者用藤条绑个十字结,更是能快速掌握。 张大山也不急于求成。 他知道,对这个年纪的孩子,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他更多的是在一旁看着,确保他的安全,偶尔进行一些关键的指点。 他让柱子从最简单的东西做起。 比如,给自己削一个吃饭用的小木勺。 比如,给家里那个缺了腿的木墩凳,重新配上一条腿。 比如,帮着哥哥们打磨那些制作水车剩下的木质零件。 每一次小小的成功,都能让柱子兴奋好半天。 也让他对木工这门手艺,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 就这样,栓子在酒糟的香气中,渐渐沉稳下来,学习着耐心与经验的积累。 柱子则在木屑的纷飞中,释放着他的活力与好奇,探索着创造与构建的乐趣。 两个半大的小子,在父亲的因材施教和家庭的熏陶下,也开始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学习方向和成长路径。 第105章 新房落成,乔迁之喜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年盛夏。 田地里的庄稼,在充足的水肥滋养下,绿意葱葱,长势喜人,丰收的景象几乎已成定局。 家里的药材、米酒、豆酱、布匹生意,也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持续不断地为这个家带来稳定的收入。 棚屋外的空地上,那堆积如山的改良土坯,经过了春夏两季风雨和日头的考验,变得愈发坚硬、色泽也更加沉稳。 张大山看着这一切,感受着家里日益增长的积蓄和越发充足的底气。 他知道,那个萦绕在全家人心中许久的梦想——盖新房,终于到了可以付诸实施的时候了。 不能再让妻儿们继续挤在那个阴暗潮湿、如同牲口棚一般的破屋里了。 他们值得拥有一个更宽敞、更明亮、更坚固、更像样的家。 在一个晚饭后的家庭会议上,张大山郑重地宣布了这个决定。 “爹琢磨着,咱们攒的土坯砖够了,手里也攒下些活钱。” “秋收后,地里的活计相对轻省一些。” “咱们……就开始盖新房。” 话音刚落,棚屋里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孩子们激动得又蹦又跳,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真的吗?爹?咱们真要盖新房子了?” “太好了。太好了。再也不用住这个破棚子了。” “俺要一个自己的屋子。” “俺也要。” 王氏和花儿也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盖新房。 这个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如今终于要变成现实了。 当秋收的最后一粒粮食被仔细地归入仓中。 当院子里那高高的柴火垛足以抵御最漫长的严冬。 当腌制的腊肉、风干的野味、储存的菜干和酸菜都已准备妥当。 张大山知道,那个萦绕在全家人心中一年多的梦想,终于到了可以变为现实的时候了。 盖新房。 建造一个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坚固、温暖、宽敞的家。 他手里握着与赵四海签订契约后剩下的、依然沉甸甸的几十两银子。 院子角落里,那数千块经过精心制作、风干硬化的改良土坯,如同整装待发的士兵,静静地矗立着。 儿子们也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快速成长着:铁牛在铁匠铺学到了真本事,力气和稳重兼具;石头跟着商队开了眼界,心思愈发活络;小山的书读得有模有样;就连栓子和柱子,也分别在酿酒和木工上有了初步的入门。 天时,地利,人和。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是只欠他这个一家之主,一声令下。 “从明天起,咱们家所有的活计,都暂时往后放一放。” 在一个寒风初起的深秋傍晚,张大山召集了全家人,郑重宣布。 “咱们……开始盖新房。” 没有过多的渲染,没有激昂的口号。 但就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孩子们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真的?爹?明天就开始盖?” “太好了。太好了。咱们终于要住新房子了。” 孩子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兴奋得又蹦又跳,将连日劳作的疲惫一扫而空。 王氏和花儿也是激动得眼圈发红,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 这一天,她们等得太久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 张家院子便彻底忙碌了起来。 张大山拿出早已烂熟于心的图纸,用石灰和草绳,在选好的宅基地上,仔细地画出了新房的轮廓和地基线。 然后,便是挖地基。 这绝对是盖房过程中最基础、也最耗费力气的一环。 张大山要求极严,地基必须挖得够深、够宽,才能保证未来房屋的稳固。 父子几个,挥舞着家里的铁镐和锄头,奋力地向下挖掘着。 秋末的土地已经开始变得有些坚硬,里面还夹杂着不少石块。 他们轮流上阵,挖土的挖土,运土的运土,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 挖到足够深度后,又开始填充地基。 他们从附近的山坡上,或者开垦劣田时清理出来的石块中,挑选出大小合适、形状规整的石头,一块块搬运过来,仔细地码放在基槽底部,并用力夯实。 再将买来的少量石灰,混合着黄土、河沙和水,搅拌成三合土,层层浇筑在石头缝隙中。 光是打好这个坚实的地基,就耗费了他们将近十天的时间。 但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便是更具技术含量,也更需要耐心和细致的砌墙工作。 那数千块凝聚了全家心血的改良土坯,终于派上了用场。 张大山亲自把关,调制着比例合适的粘土泥浆,里面同样掺入了沙子和少量石灰,增加粘合度和强度。 铁牛和石头,则成了砌墙的主力军。 他们将一块块沉重的土坯搬运到墙基旁。 学着父亲教的方法,先在底部涂抹一层均匀的泥浆。 然后将土坯稳稳地放上去,用木槌轻轻敲打,确保平整。 再在侧面涂抹泥浆,砌上另一块土坯。 他们严格遵循着“错缝”的原则,保证墙体的整体性和稳定性。 张大山则拿着一根吊着石块的细绳(自制的简易铅垂线),时刻检查着墙体的垂直度,稍有偏差,便立刻让儿子们进行调整。 柱子也发挥了他的木工特长。 他早就按照父亲的图纸,用家里能找到的最好木料,制作好了几个简易却还算规整的门框和窗框。 在砌到相应高度时,便和哥哥们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门窗框预埋进墙体中。 王氏和花儿、丫丫她们,则负责和泥、运送泥浆和砖坯,做好后勤保障。 全家人,就像一个配合默契的团队,围绕着这座正在拔地而起的新房子,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时间进入了冬季。 天气越来越冷,甚至还飘了几场小雪。 这给砌墙工作带来了一些麻烦。 和泥需要用温水,砌好的墙体也要用草席覆盖,防止被冻裂。 施工的进度也因此而放缓了一些。 但全家人没有丝毫的懈怠和抱怨。 一想到能在这个冬天搬进温暖的新家,他们的心里就充满了火热的干劲。 墙体,在他们的手中,一寸寸升高,一天天变厚。 从地基,到墙角,到窗台,再到接近屋檐的高度…… 当最后一块土坯被砌上墙头,三间正房和两间厢房的主体墙壁终于全部完成时。 已经是临近腊月了。 虽然寒风刺骨,但看着眼前那高大、厚实、方方正正的墙体轮廓,全家人都忍不住发出了兴奋的欢呼。 接下来,是更具技术含量的上梁和封顶。 张大山托了铁匠张老头,帮忙打制了一些关键连接处需要用到的铁箍和铆钉。 又带着铁牛和柱子,将早就备好的、最粗壮笔直的几根硬木房梁,仔细地加工出卯榫接口。 上梁那天,他还特意请了张河等几个交好的邻居过来帮忙。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沉重的房梁被稳稳地架设到了墙体之上。 随后,椽子、檩条也依次安装到位,屋顶的骨架终于成型。 屋顶的铺设,张大山下了“血本”。 他几乎用光了家里剩余的大部分活钱,从镇上买回来了足够覆盖所有屋顶的青瓦。 虽然只是最普通的那种机制瓦,但在村民眼中,已经是极其奢侈的了。 他又请了村里一位相熟的、手艺还算不错的泥瓦匠老师傅,在铁牛和石头的帮助下,将一片片青瓦整齐地铺设在屋顶上,并用掺了石灰的泥浆仔细勾缝。 当最后一个瓦片落下,屋顶彻底完工时。 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能够遮风挡雨数十年的“砖房”,终于初具规模。 冬去春来。 利用冬末春初这段最后的农闲时间。 柱子在父亲的指导下,将他制作的那些简易木门和糊了油纸的木窗,一一安装到位。 墙壁内部,也用更细腻的石灰加细沙和少量麻筋混合成的白灰泥,仔细涂抹了一遍,变得平整光滑。 厨房里,新式省柴灶也垒砌完毕,高高的烟囱伸出屋顶。 卧房里,温暖的火炕也盘好了,只等烧火检验。 终于,在第二年春耕大忙开始之前。 这座凝聚了全家人无数心血和汗水的新房子,彻底落成了。 搬家的那一天,阳光明媚,春风和煦。 张大山一家,郑重地,将棚屋里那些虽然破旧、却也陪伴了他们一年多苦难岁月的全部家当,一一搬入了新家。 当他们踏入那宽敞明亮、散发着泥土和木材清香的堂屋时。 当他们看到那几间可以真正称之为“卧室”的独立房间时。 当他们抚摸着那平整光滑、不再冰冷潮湿的墙壁时。 所有人的眼睛,都湿润了。 “咱们……有新家了……” 王氏捂着嘴,喜极而泣,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孩子们更是欢呼雀跃,在新房子里跑来跑去,兴奋地挑选着自己的“房间”。 就连一向沉稳的铁牛,眼眶也有些发红。 当天晚上,王氏在新厨房里,用新灶台,做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温锅”饭。 一家人围坐在宽敞明亮的堂屋里,吃着香喷喷的饭菜,说着笑着,畅想着未来在这座新房子里即将展开的美好生活。 第106章 新居瞩目,邻里心态 张大山家那座崭新的、在村西头显得格外醒目的“砖房”,如同平地里长出的一棵奇树。 在乔迁之后的短短几天内,便迅速成为了整个青石村村民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青石村。 起初,很多人还不相信。 毕竟,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张大山这一房,自从被老宅苛刻地分出来之后,就一直是贫穷、潦倒、甚至快要活不下去的代名词。 谁能想到,这才短短一年多的功夫。 当初那副家徒四壁、几乎要饿死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这才多久功夫,就能盖起新房子了? 而且,还不是村里常见的那种低矮潮湿、摇摇欲坠的破泥屋。 而且听去看过的人说,那房子还不是一般的土坯房。 是用一种看着就结实、颜色也更深的“砖头”砌的。 墙体笔直,屋顶还盖了亮闪闪的青瓦片。 比村里绝大多数人家的房子都要宽敞、都要气派。 这怎么可能呢?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越来越多的村民,找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往村西头跑。 有的假装去河边挑水。 有的假装去山脚砍柴。 有的干脆就直接跑到张大山家新开垦出来的地头附近,“歇歇脚”。 他们的目光,却都若有若无地,瞟向那座矗立在荒地旁、崭新的院落。 当他们亲眼看到那座方方正正、墙体坚固、窗明几净的新房子时。 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深深的震惊和……难以掩饰的羡慕。 太不一样了。 跟村里那些低矮、潮湿、歪歪扭扭、动不动就掉土渣的泥巴房比起来。 张大山家这座新房,简直就像是仙人施法变出来的一样。 “我的老天爷。这……这真是大山家盖的?” 一个妇人捂着嘴,压低声音对同伴惊叹道。 “可不是咋地。俺前几天还看着他们一家老小在那和泥、做砖坯呢。” “没想到,这才个把月功夫,真就盖起来了。” “你看那墙砌得多直溜,那屋顶多气派,还盖了瓦呢。” “这得花多少钱啊?” “谁知道呢。怕是不少。” “大山这小子,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羡慕,是普遍的情绪。 谁不羡慕呢? 当最初的震惊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便是潮水般涌来的、复杂难言的羡慕之情。 是啊,羡慕。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世世代代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谁不希望能住上这样宽敞亮堂、冬暖夏凉的好房子? 能拥有一座可以安稳遮风避雨、让妻儿老小不再受冻挨饿的像样房子,是每一个庄稼汉最朴素、也最深切的愿望。 可这个愿望,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遥不可及。 需要几代人的积攒,需要勒紧裤腰带,一分一厘地从牙缝里省。 即便是这样,也未必能盖起一座比祖上传下来的老屋好多少的新房。 而张大山,这个曾经被他们视为“窝囊废”、“倒霉蛋”的家伙。 竟然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就完成了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让他们如何能不羡慕?如何能不眼红? 尤其是那些自家也住着破旧土房、时常要为修补漏雨屋顶而发愁的村民。 看到张家的新房,心里更是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似的,又酸又痒。 当然,羡慕之外,心态却又各不相同。 像赵婶、张河这些平日里就与张大山家交好,或者受过他们恩惠的人。 看到新房落成,是由衷地替他们感到高兴。 赵婶甚至还特意提着一小篮子自家攒下的鸡蛋,颤巍巍地找上门来道贺。 “大山啊,王氏妹子,恭喜你们乔迁新居啊。” “这房子盖得敞亮,往后日子肯定越过越红火。” 她拉着王氏的手,由衷地祝福着。 张河也带着自家婆娘,送来了两只自家养的、才刚开始打鸣的小公鸡。 “大山哥,也没啥好东西。这两只鸡拿去给孩子们添个菜。” “往后有啥力气活,招呼一声,兄弟随叫随到。” 他们的祝福质朴而真诚,让张大山和王氏心里都暖融融的。 也有些头脑活络、或者同样有上进心的村民,在羡慕之余,则更多的是对张大山“本事”的好奇和探究。 他们会想方设法地跟张大山套近乎,旁敲侧击地打听他是如何改良土地、如何制作那些新奇工具、又是如何找到赚钱门路的。 希望能从他这里学到一招半式,也改善一下自家的日子。 对于这些人,张大山也并不完全排斥。 若是人品尚可,真心求教的,他也会在不涉及核心秘密的前提下,提点几句。 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若是能带动一部分人共同进步,对改善整个村庄的面貌,也并非坏事。 当然,有善意的祝福和积极的探求,自然也少不了那些夹杂着酸涩和恶意的嫉妒与非议。 更多的村民,在羡慕之余,心中也难免滋生出嫉妒和疑虑。 “哼,谁知道他盖房子的钱是哪儿来的?” 孙二蹲在村口的大树下,对着几个同样游手好闲的汉子,撇着嘴说道。 “分家的时候穷得叮当响,这才一年多,就能盖起这么好的房子?” “要我说,不定是在山上挖到啥宝贝了,或者……干了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就是就是。”旁边有人立刻附和,“你看他家那几个小子,天天往山里钻,谁知道在里面捣鼓啥呢?” “还有那个赵四海,隔三差五就来找他,神神秘秘的,不定在做什么大买卖呢。” “依我看,他就是发了横财,故意瞒着大家伙儿。” “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住新房,也不说拉扯一下乡里乡亲。” “真是个白眼狼。” 酸溜溜的议论,夹杂着恶意的揣测和莫须有的指责,在村子的某些角落里悄悄流传。 这些人,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 他们宁愿相信张大山是走了狗屎运或者为富不仁。 也不愿意承认,这是人家依靠智慧和汗水,一步一个脚印奋斗出来的结果。 与此同时,地主刘员外和村长张有德,自然也知道了张大山家盖起新房的消息。 刘员外听到消息后,只是冷笑了几声。 在他看来,张大山越是折腾得欢,就越是说明他手里有钱。 这更坚定了他要将张家这块“肥肉”弄到手的决心。 只是,需要换一种更隐蔽、更有效的手段了。 而张有德,则在自家的堂屋里,沉默地喝了一整壶的茶。 张大山的崛起速度,超出了他的预料。 也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这个侄子,已经不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对象了。 甚至,隐隐有与他分庭抗礼,挑战他村长权威的势头。 必须想办法,压制住他。 否则,后患无穷。 第107章 老宅眼红,妒火中烧 张大山家盖起新房、乔迁新居的消息,像一阵旋风,刮遍了青石村的每一个角落。 自然也一字不落地,钻进了村东头老宅院子里那几位的耳朵里。 最初听到传闻时,张婆子还不信。 “放屁。” “就凭他张大山?还盖新房?” “他连住的牛棚都是俺们老张家施舍的。” “他哪来的钱?哪来的本事?” 她坐在炕头上,嗑着瓜子,唾沫横飞地对着儿媳妇刘氏嚷嚷着。 刘氏在一旁也阴阳怪气地附和:“可不是咋地,娘。指不定是外面哪个没见识的瞎传呢。” “他们一家子现在怕是连糙米都快吃不上了。” 然而,随着去西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传回来的消息也越来越具体。 说那房子不是一般的土坯房,是用特制的“砖”砌的。 说那房子又高又大,窗明几净,屋顶还盖了瓦片。 说张大山一家搬进去后,连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这些描述,如同烧红的烙铁,一下下地烙在张婆子和刘氏的心上。 她们坐不住了。 这天下午,刘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去村南头找亲戚。 却绕了个大圈子,偷偷摸摸地溜达到了村西头张大山家新房附近。 她躲在一棵老树后面,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只看了一眼,她整个人就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在了原地。 那哪里还是以前那个破败荒凉的角落。 一座崭新的、方方正正的院落拔地而起。 虽然院墙还只是简陋的篱笆。 但院内那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墙体平整,颜色是均匀的土黄色,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坚固和体面。 屋顶上,那覆盖屋檐上的青灰色瓦片,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沉稳的光泽。 窗户虽然糊着纸,但窗棂做得整整齐齐。 院子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墙角还堆放着整齐的柴火垛。 甚至,她还隐约看到,院子角落里似乎还有新垒的鸡窝和猪圈的雏形。 这……这哪里还是那个破牛棚? 这分明就是一个比自家老宅还要齐整、还要像样的新院子。 再想到传闻中张大山家又是吃肉又是买粮的消息。 一股无法遏制的、汹涌的嫉妒和怨恨,如同毒汁一般,瞬间浸透了刘氏的心脏。 凭什么? 凭什么他张大山一个被赶出家门的丧家之犬,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凭什么他们辛辛苦苦一辈子,住的还是这老掉牙的旧房子,而他却能盖起这么气派的新房? 这不公平。 太不公平了。 她几乎是咬着牙,强忍着冲上去破口大骂的冲动,扭头跑回了家。 一进门,她就将自己看到的景象,添油加醋地对着张婆子和张二狗学了一遍。 “娘啊。您是没看见啊。” “那房子盖得……啧啧……跟画里似的。” “墙是平的,地是光的,屋顶还盖瓦了。” “比咱们家这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还有那院子,收拾得多利索。” “我看他们是真发财了。指不定在山上挖到金元宝了呢。” “可怜咱们还在这老屋里受苦呢。” 她的话,如同火上浇油,瞬间点燃了张婆子心中积压的怒火和嫉妒。 当刘氏添油加醋地将张大山家新房如何气派、如何宽敞描述给张婆子和张老汉听时。 张婆子当场就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杀千刀的。天打雷劈的。” 她拍着大腿,破口大骂,“拿着俺们老张家的底子出去享福,盖那么好的房子,也不知道回来孝敬爹娘。” “肯定是把俺们当初分给他那点东西都卖了换钱了。” “还有王氏那个贱人,肯定是她撺掇的。” “不行。俺得去找他算账去。凭啥他们住新房,俺们住这破屋子。” 她说着就要往外冲,被张老汉一把拉住。 “闹什么闹。嫌不够丢人吗?” 张老汉脸色铁青,声音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心里何尝不气?何尝不嫉妒? 但他知道,现在去找张大山闹,根本讨不到任何好处,只会自取其辱。 躺在炕上装死的张二狗,听到媳妇的描述,心里也是又酸又恨。 新房子。 瓦片。 他做梦都想要的东西,竟然被那个他一直看不起的大哥先弄到手了。 他心里那个不平衡啊。 “娘。您别去了。”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上次您去,大哥他……” “他敢。”张婆子怒道,“他要是敢再对俺不敬,俺就一头撞死在他家新房门口,看他怎么跟村里人交代。” “娘。使不得啊。”刘氏假惺惺地拉住她,“您老人家可不能为了那起子人生气伤了身子。” “依俺看,这事儿啊,还得让爹拿主意。” 张老汉嗒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挫败感。 他也没想到,那个一向被他视为窝囊废的大儿子,竟然真的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名堂。 这新房子,就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老脸上。 让他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建立起来的、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彻底崩塌了。 “哼。” 他重重地将烟袋锅往炕沿上一磕。 “盖了新房又怎么样?” “那也是用不干净的钱盖的。” “指不定哪天老天爷就降下一道雷,把他那破房子给劈了。” 他恶狠狠地咒骂着,以此来掩饰内心的嫉妒和无能狂怒。 “他爹,光骂有啥用啊。”张婆子不甘心地说道,“咱们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过好日子啊。” “那你想怎么样?”张老汉没好气地反问,“再去闹?上次还没丢够人吗?” “那……那也不能便宜了他们啊。”刘氏在一旁煽风点火,“爹,娘,要不……咱们去找村长说说?” “就说大哥他不孝顺,发达了不管爹娘死活。让村长给他点厉害瞧瞧。” “找村长?”张老汉冷哼一声,“你以为村长是傻子?他现在不知道有多眼红大山那水车呢。上次都没能把大山怎么样,现在去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会管?” 一时间,老宅的堂屋里,陷入了一种充满怨恨和无力的沉默。 他们嫉妒张大山一家的好运。 他们怨恨张大山的“不孝”和“忘本”。 他们不甘心自己被比下去。 但他们却又想不出什么真正有效的办法来阻止或者破坏。 只能任由那份名为“眼红”的毒药,在自己的心里不断地发酵、蔓延。 扭曲着他们的面孔,也腐蚀着他们仅存的良知。 张二狗一家,愈发眼红。 第108章 上门“借”钱,强硬拒绝 自从张大山家搬进新房之后。 老宅那边的气氛,就如同被一层厚厚的乌云笼罩着,愈发显得阴沉和压抑。 张婆子的咒骂声几乎没有停过,从早到晚都在抱怨大儿子不孝,抱怨老天爷不开眼。 刘氏则在一旁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将张大山一家描述成忘恩负义、为富不仁的白眼狼。 张二狗更是将自己的好吃懒做、一事无成,全都归咎于大哥不肯“拉拔”他这个亲弟弟。 张老汉虽然嘴上不说,但那阴沉的脸色和时不时望向西边的怨毒眼神,也表明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衡。 他们眼红。 眼红张大山家的新房子。 眼红他们家地里那长势喜人的庄稼。 眼红传闻中他们卖药材、卖“精麻布”赚来的大把银钱。 在他们看来,这一切本该是属于他们的。 至少,张大山应该将他“多余”的财富,拿出来孝敬父母,接济兄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关起门来过好日子,对他们这些“亲人”不闻不问。 嫉妒和不甘,如同毒草般在他们心中疯长。 终于,在刘氏的反复撺掇和张婆子的哭闹下。 他们决定,不能再这么干看着了。 必须得想办法,从张大山那里弄点好处出来。 既然上次讨吃的被扔了出来,那这次……就直接要钱。 借钱。 名正言顺。 看他张大山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打定主意后,这天上午,张婆子亲自出马了。 她特意换上了一件看起来最破旧、打着最多补丁的衣服。 脸上也挤出了一副愁苦不堪、仿佛天都要塌下来的表情。 她甚至还拉上了不情不愿的张二狗,一起朝着村西头那座扎眼的新房子走去。 刘氏则留在了家里,等着听“好消息”。 来到张大山家崭新的篱笆院门外。 看着那坚固的墙壁,那亮堂的窗户,还有院子里隐约传来的孩子们的笑声。 张婆子的心里,更是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凭什么? 凭什么这起子白眼狼能住这么好的房子,过这么舒心的日子? 她心里的怨气更盛,脸上那愁苦的表情也显得更加“真切”了。 她用力拍打着院门。 “开门。开门。老大媳妇,开门。” 正在院子里帮母亲晾晒药材的花儿听到声音,跑过去打开了门。 看到是张婆子和张二狗,花儿的脸色微微一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奶……二叔。”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哼。你爹娘呢?死哪儿去了?还不快出来见俺。” 张婆子根本不理会花儿,直接叉着腰就往院子里闯。 张二狗也低着头跟在后面。 正在屋檐下整理工具的张大山和王氏听到动静,都走了出来。 看到来人,张大山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又来了。 真是阴魂不散。 “娘。您老过来有事?” 他上前一步,挡在了张婆子面前,语气平静无波。 “俺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了?” 张婆子眼睛一瞪,随即又立刻换上那副悲切的表情。 她一屁股就想往地上坐,开始她的标准哭闹流程。 “哎哟喂。俺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等等。” 张大山冷冷地打断了她。 “娘,俺家这院子刚平整好,地上干净得很。您老要是想坐,那边有凳子。” 他指了指院子角落里那几个粗糙的木墩凳。 “你要是想哭闹撒泼,那俺劝您还是省省力气。” “上次那套不管用,这次……同样不管用。” 他的话,直接堵死了张婆子撒泼的路。 张婆子被噎得一愣,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她没想到,这大儿子现在是越来越不吃她这一套了。 旁边的张二狗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大哥。你别这样跟娘说话。” “娘……娘也是……也是心里苦。” “家里……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啊。” 他开始接着演戏。 “哦?又揭不开锅了?”张大山看着他,“上次你来讨吃的,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地里的活太重累着了?还是又在外面欠了赌债?” “没……没有的事。”张二狗连忙否认,眼神闪烁。 “就是……就是前阵子爹病了,请郎中抓药,花了不少钱。” “家里的米缸也见底了。” “俺……俺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张婆子也立刻接口哭诉道:“是啊,老大。你爹病得起不来炕,家里又没钱抓药,眼瞅着就要断粮了。” “你……你现在日子好过了,盖了新房,发了财。”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亲爹亲娘饿死病死?” “你……你就借点钱给俺们周转周转。” 她终于说出了最终目的——借钱。 “借多少?”张大山面无表情地问道。 张婆子和张二狗对视了一眼,似乎早就商量好了。 张婆子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 “不……不多。就……就五十两。” “等秋后收了粮,或者……或者二狗出息了,就还你。” 五十两。 张大山差点气笑了。 真是狮子大开口。 这哪里是借钱,分明就是明抢。 还钱? 就凭张二狗那个德性,这钱借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没有。” 张大山的回应,简单直接,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啥?”张婆子愣住了,似乎没听清。 “俺说,没有。” 张大山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声音冰冷,如同腊月的寒风。 “别说五十两,就是五两,五百文,一文钱都没有。” “你……你个不孝子。你说啥?” 张婆子终于反应过来,尖叫起来,指着张大山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亲爹病得要死了,你连借点钱都不肯?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俺爹要是真病得快死了,俺就算砸锅卖铁也会请大夫。” 张大山冷冷地看着她,“但他老人家昨天俺还看着拄着拐杖在村口骂人呢,精神头好得很。” “至于揭不开锅?俺看未必。” “二弟有手有脚,不去下地干活,不去想法子挣钱,就知道跑来俺这里哭穷要钱。” “娘,您就是这么教儿子的?” “您就是这么指望他给您养老送终的?” 他这番话,不仅戳穿了他们的谎言,更是将矛头直指张婆子的偏心和张二狗的懒惰。 “你……你放屁。”张婆子气得浑身发抖,“俺家二狗怎么了?他那是读书人的底子,干不了粗活。” “倒是你,赚了昧良心的钱,就忘了本了。” “俺告诉你,张大山,今天你要是不把钱拿出来,俺……俺就死给你看。” 她说着,又要往旁边的墙上撞去。 “够了。” 张大山一声低喝,如同平地惊雷。 他上前一步,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地盯着张婆子和张二狗。 “俺最后说一遍。” “咱们已经分家了。那份文书,白纸黑字,族长见证。” “从此以后,你们家的事,与俺无关。俺家的事,也用不着你们操心。” “俺们家挣的每一个铜板,都是用血汗换来的,是俺一家老小活命的钱,一文也不会给你们这些只想不劳而获的懒汉、泼妇。” “想借钱?门儿都没有。” “现在,立刻,马上,给俺滚出这个院子。” “以后,别再让俺看见你们踏进这里一步。” “否则……”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和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决绝的气势,却让张婆子和张二狗都感到一阵心悸。 他们毫不怀疑,若是再纠缠下去,眼前这个已经彻底“疯了”的大儿子,绝对会做出更可怕的事情来。 “你……你等着……俺……俺跟你没完……” 张婆子扔下一句色厉内荏的狠话。 拉着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张二狗,几乎是连滚爬地逃离了张家的新院子。 看着他们狼狈不堪的背影,张大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第109章 亲情绑架?坚守原则 直接上门借钱的路被堵死了。 张婆子回去后,在家里又哭又闹了好几天,指桑骂槐,不得安生。 张老汉也是一连多日都拉着一张驴脸,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老宅里的气氛,比那阴冷潮湿的冬天还要压抑。 他们想不通,也无法接受。 那个以前任由他们搓圆捏扁、呼来喝去的大儿子,怎么就变成了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连最基本的“孝道”和“亲情”都不顾了。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一家在外面过好日子,而他们守着这老宅“受苦”? 不甘心。 一万个不甘心。 在刘氏又一次看似无意、实则有心地挑唆下,“爹,娘,我看大哥也不是铁石心肠,许是上次说话方式不对?要不……爹您亲自去说说?您是他老子,他总不能连您的话也敢不听?”。 一直沉默着的张老汉,终于掐灭了烟袋锅,缓缓站起了身。 他决定,亲自去会一会那个“翅膀硬了”的大儿子。 他就不信了,自己这个做老子的出面,还能压不住他? 这一次,张老汉没有像上次那样气势汹汹。 他特意换上了一件看起来比较整洁的外褂。 将花白的头发也梳理了一下。 甚至,他还让张婆子煮了两个鸡蛋,用布包好,拎在手里。 他拄着拐杖,脚步缓慢地,朝着村西头那座让他堵心的新院子走去。 他刻意没有让张婆子和张二狗跟着。 他要单独和张大山谈。 他要用一个父亲的身份,用“亲情”和“孝道”,来“感化”这个迷途知返的儿子。 当张大山看到父亲独自一人、拄着拐杖、手里还提着两个鸡蛋出现在自家门口时。 他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相比于张婆子的撒泼打滚和张二狗的无赖讨要。 张老汉这种看似“低姿态”的出现,反而让他更加警惕。 他知道,这老头子,绝非善类。 他今天来,绝对不是真心来看望或者示好。 这背后,一定憋着什么招数。 “爹。您怎么来了?” 尽管心里警惕,但表面上的礼数不能缺。 张大山还是上前一步,打开了院门,平静地问道。 他没有请对方进屋,只是站在门口。 “俺……俺就不能来看看你?” 张老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着张大山,语气似乎带着几分……沧桑和无奈? 他将手里包着鸡蛋的布包递了过来。 “家里……也没啥好东西。这是你娘早上刚煮的鸡蛋,拿给孩子们吃。”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 若是以前的张大山,看到父亲这般模样,怕是早就心软了。 但现在的张大山,内心只有冷笑。 演戏? 谁不会呢。 “不必了,爹。” 他没有伸手去接。 “家里的孩子虽然嘴馋,但这鸡蛋还是您和娘留着自己补身子。” “俺们这儿,粗茶淡饭,也习惯了。” 他的话,不软不硬,直接将对方的“示好”顶了回去。 张老汉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但很快又被那副“慈父”面孔掩盖了下去。 他收回手,叹了口气。 “大山啊。你……你还在怨爹娘吗?” 他开始打感情牌了。 “分家那天,是爹娘做得不对,太偏心老二了,委屈了你们。” “可……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老二他不争气,俺们不多看顾着点,能怎么办呢?” “你当大哥的,也该……多体谅体谅爹娘的难处。” 他这番话,看似在认错,实则还是在为自己的偏心开脱,还在试图给张大山灌输“长兄如父”、“理应帮扶弟弟”的观念。 张大山心中冷笑更甚。 难处? 你们最大的难处,不就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顾忌地压榨俺们一家了吗? “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张大山打断他,不想再听这些虚伪的辩解。 “分家文书写得清清楚楚,咱们已经是两家人了。” “您老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俺还得去地里干活呢。” 他再次表明了划清界限的态度。 “你这孩子……” 张老汉似乎真的有些“伤心”了,用拐杖顿了顿地。 “分家了,难道就不是一家人了?难道就不是俺的儿子了?” “这血脉亲情,是那一张纸能隔断的吗?” “你看看你,现在日子好过了,盖了新房,买了新地(买地的事瞒不住,村里早传开了)。”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爹娘还在那破旧的老屋里挨日子?” “你弟弟还在为一口吃的发愁?” “村里人都在背后戳咱们老张家的脊梁骨,说你张大山发达了就忘了本,是个不孝子啊。” “你……你就真的忍心,看着爹娘晚景凄凉,看着你弟弟一家受穷?” “你就不怕……不怕天打雷劈吗?” 他声情并茂,语气沉痛,试图用亲情、孝道、舆论、甚至鬼神之说,来对张大山进行全方位的“绑架”。 不得不说,这番话,若是放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对任何一个受传统观念影响的人来说,都是极具杀伤力的。 张大山的心,也确实因为这番话,而有那么一瞬间的刺痛和动摇。 是啊,血脉亲情,如何能轻易割断? 孝道伦常,更是压在每个人头上的大山。 他能顶住村长的压力,能赶走撒泼的母亲和无赖的弟弟。 但面对眼前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用这种看似“语重心长”的方式进行的情感勒索。 他内心深处那点残留的、属于这个时代的道德枷锁,似乎被触动了。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他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他想起了分家时,这对父母是如何的绝情。 想起了过去二十年,他们是如何将自己一家当成牛马压榨。 想起了王氏和孩子们身上那些因为饥饿和劳累而留下的伤痕。 想起了丫丫病重时,他们的冷漠和不闻不问。 …… 那一幕幕,如同冷水泼头,瞬间浇灭了他心中那点不合时宜的动摇。 孝顺? 亲情? 也要看对方配不配。 对于这种只知索取、从未付出,甚至将你往死路上逼的“亲人”。 任何的退让和心软,都是对自己的残忍,更是对身边真正爱你的妻儿的不负责任。 他的眼神,再次变得冰冷而坚定。 “爹。”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俺知道您想说什么。” “但俺也想请您老明白几件事。” “第一,俺们现在能稍微过好点,不是靠运气,不是靠偷抢,是靠俺们一家人,没日没夜地干出来的。” “是俺领着儿子们,冒着危险进山采药,是俺婆娘和闺女,熬瞎了眼睛纺线织布,才一点点攒下来的。” “这里面,没有半分是偷来的抢来的,更没有半分是亏欠你们老宅的。” “第二,分家是你们当初逼俺们的,文书是您亲手画押的。” “既然分了家,就是两家人。俺的首要责任,是养活俺自己的妻儿,让他们吃饱穿暖,不再受苦。” “至于老宅那边……”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您不是还有能干的二儿子?怎么也轮不到俺这个被赶出来的‘不孝子’来操心?” “第三,孝道不是愚孝。” “俺可以对您保持作为儿子的基本尊重。” “但若是您想利用这份‘尊重’,来绑架俺,继续压榨俺们一家,为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填窟窿。” “恕难从命。” “俺张大山的原则就是:谁对我好,我便对谁好。谁想害我们一家,我便豁出命去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这个原则,对谁都一样。包括您二老。” 他这番话,说得极其直白,也极其绝情。 彻底撕碎了张老汉试图用亲情和孝道编织的虚伪面纱。 张老汉听完,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指着张大山,嘴唇哆嗦着,“你……你……你这个逆子……你……”你了半天,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所有的“苦口婆心”,所有的“情感攻势”,在这个已经彻底硬起心肠的大儿子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可笑至极。 他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 这个儿子,是真的不打算再认他们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一丝丝的悔意,掠过他的心头。 但他嘴上,依旧不肯服输。 “好……好你个张大山。” “你给俺等着。” “俺……俺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他扔下这句狠话,猛地一顿手中的拐杖,转身,用一种比来时快了许多的、近乎踉跄的脚步,仓惶地离开了。 看着父亲那落寞而又带着怨毒的背影。 张大山的心里,没有半分的快意,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解脱。 第110章 村长再发难,水利起纷争 张大山坚守原则,再次将原生家庭试图进行情感绑架的企图拒之门外。 这件事情,如同之前的几次冲突一样,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有人佩服张大山的硬气和清醒。 也有人觉得他太过绝情,不念旧恶,连老父亲的面子都敢驳。 但无论如何,“张大山不好惹”的印象,算是彻底深入人心了。 连带着,对西头那个崭新的院落,村民们也多了一份敬而远之的心态。 除了少数几个真心交好的几个邻居,大多数人都不愿轻易去招惹这个看起来越来越“有本事”也越来越“有脾气”的家庭。 这种微妙的变化,自然也落在了村长张有德的眼里。 他原本还指望着,能利用村里的舆论压力,或者挑唆张老汉、张婆子去闹事,给张大山制造点麻烦,让他知道谁才是村里的主事人。 却没想到,这张大山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连亲爹亲自出马打“亲情牌”,都被他几句话顶了回去。 这让张有德感到非常恼火,也越发觉得张大山是个巨大的威胁。 这小子,不仅翅膀硬了,心也硬了。 再这样放任他发展下去,自己在村里的威信何在? 更重要的是,那架哗哗转动的水车,还有那片长势喜人的庄稼地,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那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啊。 凭什么就让他张大山一家独占了? 不行。 必须得想个办法。 既然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 那就来点“名正言顺”的。 张有德思来想去,最终将目光,再次锁定在了“水”上。 这天,他以“商议村中水利及用水规矩”为名,召集了村里几位有头有脸的族老,以及各房的代表,在祠堂里开了个会。 会上,张有德先是痛心疾首地讲述了今年开春以来天气偏旱,以及合理利用水源对全村生计的重要性。 然后,他话锋一转,便“不经意”地提到了张大山家的水车和新挖的水井。 “咱们村西头大山家,去年弄了个水车,又挖了口深井,这都是好事啊。” 他故作赞许地说道,“有了水,他家那几亩烂地都变成了宝地,眼瞅着今年就能有好收成。” “但是啊……”他拉长了语调,“这水,毕竟是咱们清河的水,是老祖宗留给咱们全村的。” “他张大山一家用水方便了,可有没有想过,这河道的水流就那么大,他上游取水多了,下游会不会受影响?” “还有他那口深井,挖得那么深,会不会把他家附近别人家浅井的水给吸跑了?” 果然,他这话一出,下面立刻就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尤其是那些自家田地也在下游,或者住在张大山家附近的人,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是啊,村长说得有道理。” 一个与张有德走得近的族老立刻帮腔道,“这水资源是大家的,不能只顾着一家方便,让其他人吃亏啊。” “依我看,就该定个规矩。” 另一个被刘员外暗中授意的人也开口道,“凡是取用河水灌溉,或者挖了深井自用的,都应该向村里缴纳一定的‘水钱’。” “这钱呢,就用来维护河道,或者作为村里的公积,将来谁家有困难了也能帮衬一把。” “这样才叫公平嘛。” “对对对。这个主意好。” 立刻就有人附和起来,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就对张大山家眼红的人。 张有德见火候差不多了,便清了清嗓子,做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样子。 “嗯……大家说的,都有道理。” “为了咱们青石村的长远计,为了各家各户都能公平用水。” “我看,这个‘用水缴费’的规矩,倒是可以议一议。” “至于这费用怎么收,收多少,咱们可以再商量。” “不过,像大山家那样,用水量大的,又是水车又是深井的,理应多出一些,以示公允嘛。” 他轻描淡写之间,就将矛头再次指向了张大山。 而且,这次是以“全村公议”、“公平用水”的名义。 占据了道德和规矩的制高点。 这个消息,自然很快就传到了张大山的耳朵里。 是张河偷偷跑来告诉他的。 “大山哥,村长他们……好像要针对你家那水车和水井哩。” “说要收什么‘水钱’,还说你家用水多,得多交。” 张河气喘吁吁地说道,脸上满是担忧。 张大山听完,脸上却露出一丝冷笑。 果然来了。 明着抢不行,就开始用这种阴损的招数了? 打着“公平”的旗号,行打压和勒索之实。 真是好算计。 “多谢你了,河子兄弟,这事俺知道了。” 他拍了拍张河的肩膀,示意他不用担心。 送走张河后,张大山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知道,张有德这次是有备而来,而且是利用了部分村民的担忧和嫉妒心理。 若是应对不好,不仅可能真的要被强行收取不合理的费用。 更可能因此而惹起“众怒”,让自己在村里彻底被孤立。 他再次来到了周先生家。 将村里祠堂议事的情况,以及张有德等人的说辞,向周先生详细说了一遍。 周先生听完,捻着胡须,冷笑一声。 “哼。假公济私,借刀杀人。” “这张有德,倒是越来越出息了。” 他对张有德的为人,显然也是十分了解和不齿。 “先生,那小子该如何应对?”张大山虚心请教。 “应对之道,依然是‘理’和‘据’。” 周先生说道,“但他这次是打着‘公议’的旗号,你光靠自己争辩,效果有限。” “你得让他这个‘公议’,变得不那么‘公’。” “哦?先生的意思是?” “他不是说你用水影响了下游,影响了邻居吗?” 周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慧黠,“那你就去找那些所谓的‘受影响’的人问问。” “问问他们家的水井是不是真的被吸干了?河道的水是不是真的不够用了?” “你家那水车,取水量有限,那口深井,更是与他们的浅井不在一个水层,稍有常识的人都该明白,影响微乎其微。” “你把这些事实,摆出来,让大家都看看清楚。” “再去问问那些没有水井、离河道也远的村民,若是真要收‘水钱’,他们这些几乎不用公共水源的是不是也要交?如果要交,凭什么?如果不交,那只针对你一家收费,又何谈‘公平’?” “你还可以算一笔账。”周先生继续指点道,“就说你家那水车和水井,当初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如今每年能多打多少粮食,这些多出来的粮食,将来交的赋税是不是也更多?也算是为村里做了贡献。” “把这些道理,都掰开了,揉碎了,讲给那些被煽动、或者还在观望的村民听。” “让他们自己去评判,到底是谁自私,谁在假公济私。” “至于张有德那边,”周先生顿了顿,“若是他一意孤行,非要强收这笔‘水费’。” “你便提出,此事需有明确章程,需记录在册,需所有用水户一体遵行。” “甚至可以提议,将收取的‘水钱’如何使用,也需公开透明,接受大家监督。” “他若真是为了‘公’,自然无话可说。” “他若只是想借此敛财或者打压你,必然不敢将此事做得如此‘透明’。” “到时候,谁是谁非,岂不一目了然?” 周先生的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再次让张大山茅塞顿开。 是啊。 对付这种打着“公”字旗号的阴谋。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一切都摊在阳光下。 用事实说话,用道理服人。 让那些被蒙蔽的村民看清真相。 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无所遁形。 “多谢先生指点。” 张大山再次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第111章 自家水井,无懈可击 村长张有德在祠堂那番关于“用水缴费”的提议,虽然因为牵扯面太广,未能立刻形成决议。 但那股子明显冲着张大山家来的不善之意,却已是昭然若揭。 张大山心里清楚,这张老狐狸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水车那边涉及到清河的公共水源,他或许还能找到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但自家院里那口井,是他张大山一家的私产,是他为了解决最基本生活饮水而费心费力改良的,他凭什么要向村里缴费? 果不其然。 没过几天,张有德便再次发难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召集全村人议事,而是直接带着两个平日里与他走得最近的族老,以及那个一向喜欢搬弄是非的孙二,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张大山家的新院子外。 彼时,张大山正和铁牛、石头在院子里整理从山上采回来的药材。 王氏和花儿则在屋檐下,借着日光纺线。 看到张有德带着人上门,一家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张大山。” 张有德站在院门口,也不进来,直接沉着脸开口,语气带着族长的威严。 “老夫今日前来,是为村里几户人家讨个公道。” “哦?不知族长所说的‘公道’是何事?”张大山放下手中的药材,平静地问道。 “哼。何事?”张有德冷哼一声,“自然是你家这口井的事。” 他指了指院内那口经过张大山精心清理、加固,并且新安装了简易辘轳的水井。 果然来了。 而且还换了个由头。 他按照周先生之前的指点,心中早有定计,面上不动声色地。 张有德指了指旁边的孙二等人。 “孙二他们几家都向老夫反映,自从你家这口井重新拾掇过,用水量大了之后。” “他们家里的水井,出水就越来越少了,有的甚至都快干了。” “你家这井,怕是挖到了主水脉,把附近的水都吸到你这儿来了?” 孙二立刻在一旁添油加醋,指着张家的井,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族长啊,您可得给俺们做主啊。” “俺家那井,以前水旺得很,现在一天打不上两桶清水,全家老小吃水都难啊。” “肯定是他们家这口井闹的,把咱们的水都给抢跑了。” 其他几个被张有德带来的村民,也纷纷七嘴八舌地附和着,诉说着自家水井如何“受害”。 一时间,仿佛张大山家这口井,成了祸害全村水源的罪魁祸首。 张大山听着这些颠倒黑白的指责,心中怒火升腾,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冷静。 他知道,这又是张有德使的绊子。 无非是想借着“影响邻里”的由头,来逼自己就范,或者从自己这里捞取好处。 面对这有备而来的发难,张大山却丝毫不慌。 他先是朝着孙二等人看了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然后才转向张有德,朗声说道:“族长,各位叔伯兄弟。” “大家的心情,小子能理解。水是命根子,谁家用水困难了都着急。” “但是,说俺家这口深井吸跑了大家浅井的水脉,这话……恕小子不敢苟同。” “哦?此话怎讲?”张有德眯起眼睛问道。 “道理很简单。”张大山侃侃而谈,声音清晰有力,“这挖井取水,如同从地里取粮。” “浅井吃的,是地表附近那层‘浮水’,就像咱们种地收的头茬庄稼,靠的是雨水和地表的积存。” “而俺家这口深井,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穿了岩层,才挖到的深层‘活水’,那是地下自己涌出来的‘泉脉’,如同地里埋藏的‘陈粮’。” “这两层水,深浅不同,来源各异,就好比是两块不搭界的田地,怎么会互相影响呢?” “再说了,”他话锋一转,看向孙二等人,“几位叔伯说自家井水少了,可有人亲眼看到,是因为俺家用水,你们井里才没水的?” “俺家这井,打上来主要是自家吃用,偶尔浇点菜地,一天又能用多少?” “而且,据小子所知,咱们村西头这片,地势本就偏高,土层又薄,好几户人家的浅井,往年到了这个季节,出水不畅也是常有的事?” “怎么今年,就偏偏都赖到俺家这口新井头上了?”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既解释了原理,又指出了对方指控的疑点和不合理之处。 孙二等人被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他们所谓的“井水少了”,不过是凭感觉瞎说,或者是被张有德授意,哪里有什么真凭实据。 “空口无凭,不如眼见为实。” 张大山乘胜追击,朗声道:“这样。族长,各位族老,还有几位叔伯。” “咱们现在就一起走一趟。” “先去看看俺家这口井,看看它一天到底能出多少水。” “然后再去看看孙二叔和几位叔伯家的浅井,看看是不是真的干了,是不是真的受到了影响。” “要是真因为俺家这口井,让大家吃不上水了,俺张大山二话不说,这井俺自己填了都行。” “但要是……有人凭空捏造,或者借题发挥,那……”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眼神中的冷意,却让孙二等人心里一阵发毛。 他这个提议,合情合理,也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张有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张大山应对如此迅速,还敢主动提出要去现场验证。 他自然知道,深井影响浅井的说法多半是站不住脚的。 真要去看,怕是立刻就要露馅。 “咳咳……”旁边一个族老出来打圆场,“大山啊,大家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邻里之间,互相体谅嘛。” “是啊是啊,都是误会,误会。”孙二也连忙给自己找台阶下。 “既然是误会,那就更该弄清楚了。”张大山却不依不饶,“走,族长,咱们现在就去看看。免得日后还有人拿这事做文章,影响咱们邻里和睦。” 他就是要借这个机会,把事情彻底摆在明面上。 让所有人都看看清楚,他张大山家的井,到底是碍着谁了。 张有德被逼到了墙角,骑虎难下。 去,肯定露馅,自己的脸面往哪搁? 不去,又显得自己心虚,刚才那番“为民请命”的说辞岂不成了笑话? 他沉着脸,半天没说话。 张大山也不催促,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坦然地看着他。 最终,张有德只能恨恨地一甩袖子。 “行了。既然大山你都这么说了,想必也是有把握的。” “邻里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一点用水的小事,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此事……就此作罢。” 他竟然就这么轻轻地,将此事揭了过去。 显然是不敢去现场验证。 “多谢族长明察。”张大山躬身说道,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感激。 第112章 刘员外使阴招,暗中断水 张大山有理有据地挫败了村长张有德借水井发难的图谋。 这让他在村里那些明事理的村民心中,又多了几分敬重。 但也无疑,更加深了他与张有德之间的裂痕。 而潜藏在暗处的另一条毒蛇——地主刘员外,也并未因为张大山的强硬而有丝毫收敛。 反而,张家那座拔地而起的新房,那片长势喜人的庄稼,以及那架日夜转动、引来无数羡慕目光的水车。 都像是一根根尖刺,狠狠地扎在他的心头,让他寝食难安。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穷泥腿子,能过得比他这个员外还要风光? 尤其是那个水车。 简直就是个聚宝盆。 能让烂地变良田。 这等好东西,合该是他刘某人所有才对。 再加上之前提亲被拒的羞辱,以及与张有德暗中达成的“默契”。 刘员外心中的歹念,如同雨后的毒蘑菇般,疯狂滋长。 既然明着来不行,那就来暗的。 既然讲道理没用,那就直接釜底抽薪。 他不就是仗着那架破水车才能把地侍弄好吗? 那俺就让你那水车,变成一堆没用的烂木头。 让你那地,重新变回谁都瞧不上的烂泥岗。 刘员外打定了主意,脸上露出了阴狠的笑容。 他唤来了家里最是得力、也最是心黑手狠的长工头子刘三。 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刘三听完,脸上露出几分狞笑,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办妥。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 几条鬼鬼祟祟的人影,扛着铁锹和锄头,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来到了清河上游,距离张大山家水车大约半里地左右的一处河道拐弯处。 这里河岸相对较低,水流也较平缓。 正是刘员外家田地的上游。 那几个人影,正是刘三带着几个刘家的长工。 他们在刘三的指挥下,二话不说,抡起工具就开始干活。 他们并非要修筑什么坚固的堤坝。 而是在河道靠近张大山家那一侧的岸边,快速地挖掘、堆砌。 用泥土、石块、甚至是一些砍伐来的树枝杂草。 硬生生地堆起了一道半人多高的、歪歪扭扭的临时土埂。 这土埂虽然简陋,甚至可以说粗糙。 但在水量本就不算特别充沛的清河里。 却足以将大部分的河水,都壅堵着流向另一侧,也就是靠近刘员外家田地的方向。 而流向张大山家水车那一侧的水量,则被大大削减。 做完这一切,刘三等人又将现场仔细清理了一番,抹去了大部分痕迹。 然后便如同黑夜中的幽灵一般,悄然退去。 第二天清晨。 负责照看水车的石头,像往常一样来到河边。 准备启动水车,开始一天的灌溉。 可当他看到眼前的情景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架熟悉的龙骨水车,依旧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但驱动它的河水,却变得异常孱弱。 水位下降了至少一尺。 原本能轻易推动水车的下轮轴和刮板的水流,现在只是有气无力地舔舐着轮轴的边缘。 根本无法提供足够的动力让水车转动起来。 “咋回事?” 石头心中一惊,连忙跳下河滩查看。 他发现水车本身并没有损坏的痕迹。 问题出在水流上。 上游流过来的水量,明显比昨天少了一大半。 这绝不是正常的现象。 昨天傍晚收工时,河水还很正常。 一夜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顾不上多想,他撒腿就往家里跑。 “爹。爹。不好了。水车……水车没水了。”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声音里充满了惊慌。 正在院子里安排活计的张大山听到喊声,脸色骤变。 水车没水了? 这怎么可能?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带着铁牛就往河边冲去。 当他们亲眼看到那孱弱的水流和纹丝不动的水车时。 父子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肯定是有人搞鬼。” 张大山咬着牙说道,眼中迸射出愤怒的火焰。 除了人为破坏,他想不出任何其他的解释。 “走。顺着河往上游找。” 他当机立断。 父子三人沿着河岸,逆流而上。 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着河道两岸的痕迹。 大约走了半里多地。 他们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只见河道拐弯处,靠近他们这一侧的河岸,被人用泥石草木,胡乱堆起了一道半人高的土埂。 正是这道土埂,将大部分的河水都引向了另一边。 土埂周围,还能看到一些尚未被完全掩盖的、凌乱的脚印和挖掘的痕迹。 “他娘的。果然是有人使坏。” 石头气得破口大骂,“肯定是刘家那帮狗东西干的。” 铁牛也气得双拳紧握,骨节发白。 张大山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刘员外。 好一个刘员外。 明着来不行,就玩这种下三滥的阴招。 直接断他们的水源,这是要置他们于死地啊。 若是没有了水,他们那五亩地里的庄稼怎么办? 尤其是那片寄予厚望的水稻,更是离不开水。 一旦缺水,今年的收成怕是就要毁于一旦。 这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损失。 更是对他们全家人生存的直接威胁。 “爹。咋办?咱们把这土埂给它扒了。” 铁牛红着眼睛说道,说着就要上前动手。 “等等。” 张大山拦住了他。 他知道,现在冲动地扒掉土埂,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刘家既然敢这么做,就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今天扒了,明天刘家就能再堆起来。 甚至可能变本加厉。 必须想个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而且,还要让刘员外付出代价。 他看了一眼那道明显是冲着自家来的土埂,又看了看河对岸那片属于刘员外家的、同样需要灌溉的田地。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芒。 你想玩阴的? 你想抢夺水源? 好。 那咱们就……好好玩玩。 第113章 设计反击,引蛇出洞 看着那道横亘在河道中、明显是人为堆砌的简陋土坝。 看着自家水车下那孱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水流。 再想到田地里那些刚刚焕发生机、却又立刻面临干渴威胁的禾苗。 张大山的胸中,燃烧着一股难以遏制的熊熊怒火。 刘员外。 这个贪婪、卑鄙、无耻的老匹夫。 一次次的试探不成,竟然使出了如此下作恶毒的手段。 直接断他们家的水源,这是要将他们一家往绝路上逼啊。 旁边的铁牛和石头,更是气得双目赤红,牙关紧咬。 恨不得立刻就冲上前去,将那碍眼的土坝扒个稀巴烂。 “爹。不能等了。再没水,地里的苗就全完了。”铁牛瓮声瓮气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扒了它。”石头更是直接,抄起带来的锄头就要上前。 “等等。” 张大山抬手阻止了两个冲动的儿子。 他的脸色依旧阴沉,但眼神却已经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 “扒了它,有用吗?”他冷冷地问道。 铁牛和石头都是一愣。 “扒了,水不就过来了吗?”石头不解道。 “今天扒了,明天他们就能再堆起来。”张大山说道,“后天,他们甚至可能变本加厉,用更结实的石头来堵。” “咱们总不能天天守在这里跟他们玩这种扒墙堵洞的游戏?” “那……那咋办?”铁牛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地旱死?” “当然不能。”张大山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吃了这么大一个亏,难道就这么算了?” “刘员外敢做初一,就别怪咱们做十五。” “他以为偷偷摸摸使坏,咱们就抓不住他的把柄,奈何不了他?” “哼。他太小看人了。” “爹,您有法子了?”石头眼睛一亮,立刻凑了上来。 张大山没有立刻回答。 他绕着那道土坝,仔细地勘察了一番。 又看了看土坝周围留下的那些凌乱的脚印和挖掘痕迹。 心里渐渐形成了一个计划。 一个不仅要恢复水源,更要让那躲在暗处使坏的毒蛇,自己爬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计划。 “这土坝,堆得仓促,并不牢固。” 他指着土坝对儿子们分析道,“他们肯定是想着,先截断水源,等咱们急了,或者认栽了,他们再悄悄把坝拆了,不留痕迹。” “或者,他们还会派人过来,偷偷加固这道坝,让咱们彻底没水用。” “无论是哪种,他们肯定还会再来这里。” “咱们要做的,就是……”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给他们创造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 “然后,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爹的意思是……设埋伏?”石头脑子转得快,立刻明白了过来。 “没错。”张大山点头,“但不能是简单的埋伏。” “咱们得演一场戏。” “一场让刘员外和他手下的人,以为咱们无能为力、只能吃哑巴亏的戏。” “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才会再次派人过来。” “到时候,咱们人赃并获,看他刘员外还有什么话说。” 他开始详细地布置起计划来。 “今天白天,咱们就装作气急败坏的样子,来这里扒坝。” “但是,不能真扒掉,也不能表现得太轻松。” “要弄出很大的动静,但只扒开一个小小的缺口,刚够水车那边勉强能流过去一点点水就行。” “要让他们觉得,咱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而且这个小缺口,他们很容易就能再堵上。” “这样一来,他们晚上肯定会派人来,要么是重新堵上缺口,要么是加固整个土坝。” “而咱们,就提前埋伏在附近。” “等他们动手的时候,咱们再……” 张大山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铁牛和石头听得连连点头,脸上也露出了兴奋和紧张交织的表情。 这个计划,听起来就很刺激。 “好。就这么办。” 父子三人计议已定,立刻开始行动。 他们先是回了一趟家,将这个计划悄悄告诉了王氏和花儿,让她们在家看好弟妹,晚上注意安全,不要点灯,也不要发出太大动静。 王氏虽然担忧,但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只能含泪点头,再三叮嘱他们一定要小心。 然后,父子三人便扛着工具,再次来到了河边。 他们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铁牛挥舞着铁镐,用力地砸向土坝。 石头则拿着锄头,大声地吆喝着,仿佛在发泄愤怒。 张大山则在一旁“指挥”,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无能为力”的叹息。 他们确实在扒坝,但动作却并不高效。 大部分力气都用在了制造声势上。 附近的田地里,也有一些村民在劳作。 看到张家父子三人对着那土坝又砸又刨、累得满头大汗却进展缓慢的样子。 不少人都露出了同情或者幸灾乐祸的表情。 “看,我就说这张大山斗不过刘员外。” “是啊,胳膊拧不过大腿。” “这下好了,水被断了,他那几亩地怕是要完了。” 这些议论,自然也很快就传到了始作俑者刘员外和他的长工头子刘三耳朵里。 刘三向刘员外汇报了情况,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 “员外您放心。那张大山就是个样子货,根本扒不动咱们堆的坝。” “他们弄了半天,就开了个猫眼大的小口子,顶多够他家水车轮子沾点水皮。” “要不要小的今晚再带人去,把那口子给它堵严实了?” “不急。” 刘员外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让他们先急两天。” “等他地里的苗都快旱死了,他自然会乖乖上门来求饶。” “到时候,条件还不是任由咱们开?” 他显然对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也对拿捏住张大山的命脉充满了信心。 他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一步步地,走进了张大山精心设计的圈套之中。 傍晚时分,张大山父子三人“精疲力尽”地收工回家。 吃过简单的晚饭后。 他们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休息。 而是悄悄地准备好了几根粗壮的麻绳,几根结实的木棍。 还特意将家里那把新买的、磨得锋利无比的开山斧也带上了。 夜幕,再次降临。 四周一片漆黑。 只有天上的残月,洒下一点点微弱的光芒。 张大山带着铁牛和石头,如同三只矫健的狸猫,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再次来到了河边。 他们没有靠近那道土坝。 而是选择在下游不远处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中,潜伏了下来。 这里地势较高,视野开阔,既能清楚地看到土坝那边的情况,又不易被发现。 夜风,带着河水的凉意,吹拂着他们的脸颊。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显得四周寂静得可怕。 时间,在紧张而又难熬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父子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地盯着上游土坝的方向。 他们在等待。 等待着那条被引诱出来的毒蛇,自己钻进布好的口袋。 第114章 人赃并获,化解危机 夜色如墨,寂静无声。 只有河水在黑暗中低低地呜咽流淌,仿佛也在为张家那片干渴的土地而哭泣。 张大山、铁牛、石头父子三人,如同三块融入夜色的岩石,一动不动地潜伏在河岸边的灌木丛中。 他们的呼吸放得很轻,心跳却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加速。 目光,则死死地锁定着上游不远处,那道在朦胧星光下依稀可见的、罪恶的土坝轮廓。 他们在等待。 等待着那条被他们引诱出来的毒蛇,自己钻进口袋。 时间,在难熬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 初夏的夜晚,依旧带着几分凉意。 冰冷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衫,蚊虫在耳边嗡嗡作响。 但父子三人谁也没有动一下,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铁牛紧紧握着手中的砍柴刀,手心里全是汗。 石头则睁大了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像一只警惕的猎豹,观察着四周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张大山的心,更是绷成了一根弦。 他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 按照他的推测,刘家的人,最有可能在下半夜或者凌晨时分动手。 因为那时候,人最困乏,警惕性也最低。 果然。 当夜空中那几颗疏星的位置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预示着黎明将近之时。 上游的河道方向,终于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来了。 张大山的心猛地一跳,立刻用眼神示意两个儿子保持安静,做好准备。 借着微弱的星光,他们看到,三个黑乎乎的人影,正鬼鬼祟祟地,从河对岸涉水而来。 他们手里似乎还扛着铁锹之类的工具。 三人来到那道土坝前,左右张望了一番,似乎在确认周围没有人。 然后,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矮个子低声吩咐着什么。 张大山认得,矮个子正是刘员外家的长工头子刘三。 另外两个人立刻开始动手,似乎想要加固那道土坝,或者堵上昨天张大山他们故意扒开的那个小缺口。 就是现在。 张大山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从灌木丛中站起身,发出一声如同炸雷般的低喝: “什么人?深更半夜在此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他这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那三个正在做贼心虚的人影,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吓得魂飞魄散。 “妈呀。有……有人。” 他们惊叫一声,扔下手中的工具,扭头就想跑。 但张大山父子早有准备,哪里会给他们逃跑的机会。 “铁牛,石头,上。抓住他们。” 张大山一声令下。 早已按捺不住的铁牛和石头,如同两头下山猛虎,怒吼着就扑了上去。 铁牛力大无穷,直接一个饿虎扑食,将跑在最后的一个长工扑倒在地,用膝盖死死压住。 石头则更加灵活,他手中的木棍使得如同风车一般,准确地绊倒了另一个试图逃跑的长工。 只有那个领头的刘三,反应稍快,仗着对地形熟悉,拔腿就想往河对岸跑。 张大山岂能容他逃脱?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扬起手中的砍刀,用刀背狠狠地砸向刘三的脚踝。 “哎哟。” 刘三惨叫一声,脚下一软,也摔了个狗啃泥。 转瞬之间,三个做贼心虚的家伙,便都被张大山父子三人制服在地。 “说。谁派你们来的?” 张大山用冰冷的刀背抵住刘三的脖子,厉声喝问。 点燃的火把光芒映照下,刘三那张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脸显得格外惨白。 “没……没人派俺来。” 他眼神躲闪,试图狡辩,“俺们……俺们就是……路过……看这里河水不畅,想……想帮忙疏通一下……” “疏通?”张大山冷笑一声,“我怎么看着,你们倒像是想把这河道彻底堵死呢?” 他用刀背拍了拍刘三的脸,“老实交代。是不是刘富贵那个老王八蛋指使你们干的?” “不……不是……员外他……他不知道……”刘三还在嘴硬。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张大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不再废话,直接对铁牛和石头说道:“把这三个家伙,给俺结结实实地捆起来。” “天亮之后,咱们就押着他们,去找村长评理。” “要是村长不管,咱们就直接送去见官。” “俺倒要看看,这破坏水利,危害乡邻,到底是个什么罪过。” 他这话,是故意说给刘三听的。 果然,一听到要去见官,刘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种见不得光的脏活,若是真捅到官府那里去,他这个直接动手的人,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刘员外到时候会不会保他都难说。 “别……别送官……大山……大山兄弟,不,大山爷爷。” 他立刻就怂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起来。 “俺……俺说实话。俺全说。” “是……是员外。是俺家员外让俺们干的。” “他说……看你们家用那水车浇地眼红,就让俺们偷偷把上游的水给堵了,让你们用不成水车……” “他还说……等你们地旱得差不多了,就会上门求他,到时候……” 在张大山的逼问和送官的威胁下,刘三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刘员外的阴谋诡计,以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 另外两个被抓的长工,也吓得连连点头,证实了刘三的话。 人证有了。 再加上现场那些挖掘的工具。 物证也有了。 张大山的心中,终于落下了一块大石。 他抓住了刘员外的把柄。 一个足以让他乖乖就范的把柄。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 张大山没有立刻押着这三个人去找村长或者刘员外。 他让铁牛和石头,先将这三人用麻绳捆结实了,暂时看管起来。 他自己则迅速赶回家,将情况跟王氏和花儿简单说了一下,让她们安心。 然后,他没有丝毫停歇,直接朝着村东头刘员外家那座气派的大宅院走去。 第115章 威信大增,团结友邻 刘员外家的长工头子刘三,带着两个帮手,深夜筑坝截水不成,反被张大山父子逮了个正着。 不仅人赃并获,还被逼着当场招认了是受刘员外指使。 最后,张大山更是直接找上刘府,一番有理有据、软硬兼施的交涉。 迫使那位在村里一向作威作福的刘大员外,不得不低头认栽,乖乖命人拆除了那道罪恶的土坝,恢复了清河的水流。 这件事情,如同在平静的青石村里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其引起的震动和后续的发酵,远超之前张大山与老宅断亲、或者与村长在祠堂争辩水车归属等事件。 毕竟,刘员外是村里公认的“一霸”。 他有钱有势,又有村长张有德这个靠山。 平日里,村民们哪个敢轻易招惹他? 哪个不是对他敬而远之,甚至忍气吞声? 多少人家因为欠了他家的高利贷而被逼得家破人亡。 多少人家的好田好地被他用各种手段巧取豪夺。 可就是这样一个在村民眼中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存在。 如今,却在张大山这个刚刚分家出来不到两年的“穷哈哈”手里,栽了一个如此彻底、如此丢脸的大跟头。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村子的每一个角落。 田间地头,溪边井旁,农家院内…… 到处都有人在低声议论着这件事。 “听说了吗?刘大头这次可是踢到铁板了。” “可不是咋地,派人去堵人家大山的水源,结果被人家当场抓住,还把人押到他家门口去理论呢。” “真的假的?那刘大头能认怂?” “不认怂行吗?人证物证俱在,听说大山还扬言要去报官呢。他刘大头再横,也怕官府?” “啧啧,这张大山,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了。以前看着老实巴交的,现在咋这么有手段,有胆色?” “我看啊,那是被逼出来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这么大一家子人指望着他活命。” 村民们的议论声中,充满了震惊、解气,以及对张大山一种全新的、带着几分敬畏的审视。 如果说,之前张大山改良曲辕犁、建成龙骨水车,只是让村民们觉得他“有本事”、“运气好”、“走了狗屎运”。 那么这一次,他成功地、有勇有谋地反击了刘员外的阴损手段,并且迫使对方低头。 则彻底颠覆了他在村民们心中的传统印象。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会点“奇技淫巧”的农夫。 更是一个有头脑、有胆魄、敢于向强权挑战,并且能够取得胜利的“硬茬子”。 “威信”,这个原本与张大山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就在这一次次看似被动的反击和成功的抗争中,悄然建立起来了。 以前,村里人提到张大山,大多是带着几分同情和可怜。 现在,再提起他,语气中则明显多了几分敬佩,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那些平日里喜欢嚼舌根、说三道四的人,比如孙二之流,最近也明显消停了不少。 他们再也不敢在背后随意编排张大山的不是了。 生怕哪句话传到张大山耳朵里,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连刘员外都敢硬刚并且还占了上风的人,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又算得了什么? 而对于那些曾经帮助过张大山,或者与他家关系较好的邻居,比如赵婶和张河。 他们更是由衷地替张大山感到高兴和自豪。 “大山兄弟,你这次可真是给咱们这些老实人出了一口恶气。” 张河再次来到张家时,激动地说道,黝黑的脸上充满了敬佩。 “那刘大头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就没人能治得了他。没想到……栽在你手里了。” “河子兄弟言重了。”张大山笑着摆摆手,“俺也是被逼无奈,为了保住自家那点活命的营生罢了。” “若不是他欺人太甚,俺也不愿与他结怨。” 他并没有因为这次小小的胜利而沾沾自喜,依旧保持着清醒和低调。 但他知道,这次事件,确实为他争取到了一个更有利的外部环境。 也为他“团结邻里”,争取更多同盟,创造了良好的契机。 他想起了周先生的指点:“争取人心,分化对手。” 现在,正是实践这句话的时候。 他利用这次事件建立起来的威望。 开始有意识地,与村里那些人品尚可、同样受到刘员外或张有德压榨、或者对现状不满的村民,进行更友好的接触。 比如,对于张河这样真心相交的邻居,他不再仅仅是口头上的感谢。 在自家水源恢复、田地得到充分灌溉之后,他会主动提出,在不影响自家用水的前提下,可以匀出水车的一些空闲时段,或者自家新井里的一些余水,帮助张河家那几分靠近的旱地也稍微滋润一下。 虽然水量有限,作用也未必很大。 但这番主动示好的姿态,却让张河一家感激涕零,更加坚定了与张大山站在一起的决心。 比如,对于那些因为自家水井出水不畅、而对张家新井略有微词的邻居。 张大山也会在合适的时候,主动上门,用更谦和的态度,解释深井与浅井水脉的不同,打消他们的疑虑。 甚至,还会分享一些自家改良浅井时的小经验。 他的这种坦诚和友善,也渐渐赢得了不少人的理解和好感。 还有一些平日里与他家并无深交,但同样看不惯刘员外和张有德所作所为的普通村民。 在这次事件之后,也开始在私下里,向张大山表达一些隐晦的支持和善意。 他们或许不敢公然与刘、张二人对抗。 但至少,在舆论上,他们不再会轻易地偏向强者。 第116章 赵婶钱大爷,雪中送炭情 张大山设计抓住刘家家丁,迫使刘员外低头认错、拆除土坝的事情。 如同在平静的青石村水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未能平息。 村民们看向张大山一家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最初的同情、可怜,到后来的惊讶、羡慕,再到现在的……敬畏和钦佩。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个曾经被老宅欺压得抬不起头的张大山,早已经脱胎换骨。 他不仅有让烂地变良田的“神仙手段”。 更有敢与村中恶霸刘员外硬碰硬的胆气和智慧。 这样的一个人,绝非池中之物。 一时间,村西头那座崭新的院落,似乎也成了村里人目光汇聚的焦点。 那些曾经对张家敬而远之,或者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人,如今大多选择了沉默,或者在私下里议论时,语气也变得谨慎了许多。 而那些原本就对张家抱有善意和同情的少数人,则因为这次事件,更加坚定了与张家交好的念头。 赵婶,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一个。 这位早年丧夫、独自拉扯大孩子、看透了世态炎凉的老妇人。 从张大山分家之初,便对他们一家多有同情,还曾偷偷送过救急的糙米饼子。 如今看到张大山不仅凭自己的本事把日子过了起来,还能有勇有谋地对抗刘员外这样的恶势力。 赵婶的心里,是既欣慰又佩服。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在暗中默默关注。 而是开始更加公开地与张家走动起来。 隔三差五,她会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张家的新院子。 和王氏拉拉家常,问问孩子们的近况。 有时候,她会带来几个自家地里新摘的、不值钱的瓜菜。 有时候,则会把自己舍不得吃的几个鸡蛋,硬塞给王氏,说是给丫丫或者豆子补补身子。 王氏自然是感激不尽,每次都想回赠些什么,但都被赵婶笑着拒绝了。 “都是乡里乡亲的,这点东西算啥。”赵婶总是这样说,“你们家大山有出息,能干,嫂子我看着也高兴。” 除了物质上的小小帮助,赵婶更是在言语上,处处维护着张家。 村里那些妇人聚在一起嚼舌根,若是有人说张大山的不是,或者对他们家的好运眼红嫉妒。 赵婶总会站出来,不轻不重地驳斥几句。 “我说你们几个老婆子,就是见不得别人好。” “人家大山能干,有脑子,肯吃苦,日子过好了是人家该得的。” “你们有那闲工夫说三道四,不如回去好好管管自家那不成器的爷们和娃子。” 她虽然年老,但在村里也算有几分威望,几句话就能让那些长舌妇讪讪闭嘴。 这份来自长辈的、公开的维护,对张家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意义非凡。 除了赵婶,村里还有一个不起眼的老实人,也在这段时间,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对张家的坚定支持。 他就是钱大爷。 钱大爷也是张氏的旁支,年纪比张老汉略小几岁,是个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他家境贫寒,儿女也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平日里沉默寡言,从不参与村里的各种是非纷争。 对于张大山家和老宅的矛盾,以及后来与刘员外的冲突,他一直都是默默看在眼里。 他不像孙二那样趋炎附势,也不像一些人那样落井下石。 他只是觉得,张大山这孩子,不容易。 能带着那么一大家子人,在那种绝境下还能折腾出这么多名堂来,着实是个有本事的。 尤其是这次,张大山敢于硬抗刘员外,还让他吃了瘪。 这让一向被刘员外欺压的钱大爷,心里暗暗叫好,对张大山也多了几分敬佩。 于是,在一次张大山去河边查看水车运转情况时。 正在附近田里干活的钱大爷,主动走了过来。 他黝黑的脸上带着几分局促,手里还提着一个用草绳捆着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包裹。 “大……大山啊。”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是钱大爷啊。您老有事?”张大山停下手中的活计,客气地问道。 他对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老实邻居,印象还算不错。 “也……也没啥大事。”钱大爷搓着手,将手中的包裹递了过来。 “俺……俺家那几分薄地,今年托了你家这水车的福,也跟着沾了点光,比往年多收了那么一两斗粮食。” “这是……这是俺家老婆子刚磨的新米面,也没啥好感谢的,你……你拿回去给孩子们尝尝鲜。” 张大山看着那包裹,里面露出的确实是雪白细腻的米面,分量还不少,至少有斤。 这在农家,绝对是精贵的好东西了。 他没想到,钱大爷竟然会因为水车“沾了光”而特意送东西来感谢。 要知道,他家的水车主要是灌溉自家田地,能惠及旁边田地的水量其实极其有限。 钱大爷这番举动,更多的是出于一份朴素的感恩和……对张大山无声的支持。 “钱大爷,这可使不得。”张大山连忙推辞,“水车能转起来,也是侥幸。能帮到邻里,是应该的。这点米面太贵重了,俺不能收。” “拿着。拿着。”钱大爷却很坚持,硬是将包裹塞到张大山手里。 “大山啊,你是个好样的。”他看着张大山,眼神里充满了真诚和认可。 “咱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就盼着能出你这样有本事、又能为大家伙儿出头的人。” “刘大头那事儿,你干得敞亮。给咱们这些受他欺负的人,也出了口恶气。” “往后……往后要是有啥用得着俺老汉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俺虽然没啥大本事,但出点力气,说句公道话,还是使得的。” 他这番话,说得朴实无华,却让张大山的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在这个看似冷漠的村庄里,正义感和善良,并未完全泯灭。 只是很多时候,它们被贫穷和强权压抑得太深,不敢轻易显露罢了。 而自己的抗争和成功,或许正在悄然唤醒这些沉睡的情感。 “多谢钱大爷了。” 张大山不再推辞,郑重地收下了那份米面,也收下了这份沉甸甸的支持。 “您老放心。只要是占着理的事,俺张大山,绝不会退缩。” 第117章 干旱来临,河水枯竭 初夏的脚步方才踏稳,一场突如其来的、旷日持久的酷热便席卷了整个青石村及其周边的广袤土地。 天空,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烧红的烙铁覆盖着,一连十几日,都见不到一丝云彩,更不用说期盼已久的雨水了。 火辣辣的太阳,从清晨到日暮,都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大地,将最后一丝水汽都蒸腾得无影无踪。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燥热和呛人的尘土味。 风,也似乎被这酷热吓跑了,田野间一片死寂,只有偶尔卷起的旋风,将干枯的草叶和沙砾吹得漫天飞舞。 村里的老人们,活了大半辈子,都说从未见过如此反常的、来得如此早、也如此凶猛的旱情。 最初,村民们还只是像往常一样,抱怨几句天气的炎热,盼着老天爷能早日降下甘霖。 他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照料着田地里那些承载着一年希望的禾苗。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份最初的淡定,渐渐被越来越浓的焦虑所取代。 十天。 二十天。 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天空依旧是那副铁青的、不肯落下一滴雨水的模样。 土地,彻底干裂了。 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如同猛兽爪牙般的裂痕,遍布在田间地头,最宽的地方甚至能伸进一个成年人的拳头。 那些刚刚拔节、本该是翠绿欲滴的禾苗,在无情的炙烤和干渴的折磨下,叶片早已卷曲、枯黄,如同被霜打了一般,蔫头耷脑地垂着,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村里那几口公用的浅水井,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最初还能打上来一些浑浊的泥浆水。 到后来,打上来的,就只剩下半桶带着腥臭味的黑泥了。 再后来,就连黑泥也见不到了,井底彻底干涸,露出了龟裂的井壁。 村民们开始真正地恐慌起来。 “老天爷啊。这是要绝咱们的活路啊。” “再不下雨,地里的庄稼就全完了,咱们下半年吃啥哟。” “别说庄稼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连人都没水喝了。” 绝望的哀叹和哭喊声,开始在村子的各个角落里响起。 张大山的心情,也随着这日益加剧的旱情,变得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家那五亩原本的劣田,虽然因为有龙骨水车的灌溉,情况比村里其他旱地要好上许多。 但水车的运转,完全依赖于清河的水量。 而此刻的清河,也早已不复往日的模样。 那条曾经滋养了青石村世世代代的母亲河,如今变成了一条孱弱的、几乎快要断流的小溪。 河道大幅变窄,露出了大片大片干涸的河床和被烈日晒得滚烫的卵石。 水流变得异常平缓、浑浊,甚至在一些水浅的地方,已经可以看到水底那些挣扎着向上吐着气泡的鱼虾。 张大山家的龙骨水车,虽然依旧在铁牛和石头的轮流驱动下,嘎吱嘎吱地缓慢转动着。 但它下端的刮板,已经很难再从那浅浅的河道里舀起足够的水量了。 引到田里的水流,也从最初的哗哗作响,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涓涓细流。 仅仅能勉强维持着水稻田不至于彻底干涸,以及给其他几亩地的粟米、麦子、豆子,在最关键的时候,补充一点点“吊命水”。 即便如此,水车的运转也变得越来越艰难。 驱动所需的力气越来越大,而提上来的水量却越来越少。 张大山知道,照这样下去,水车彻底停摆,只是时间问题。 而他们家新购置的那三亩水浇地,情况则更加不容乐观。 虽然地契上写明了是“水浇地”,紧邻清河支流。 但那条所谓的支流,如今早已彻底断流,变成了一条布满干裂泥块的河沟。 张大山只能依靠家里那口新挖的深水井。 他和儿子们轮流摇动着辘轳,一桶桶地将清冽的井水打上来。 再一担担地挑到那三亩地里,优先保证那些刚种下不久的、需要大量水分的秧苗。 但这终究是杯水车薪,对于三亩地的广阔面积来说,这点人力挑来的水,仅仅能湿润一小片地皮,根本无法满足作物生长的需求。 干旱,如同一个无形的、巨大的魔爪,紧紧扼住了整个青石村的咽喉。 村里那几口公用浅井彻底干涸之后,村民们唯一的指望,就只剩下清河里那些残存的、浑浊不堪的深潭积水了。 每天天不亮,村里就会有无数的人影,挑着水桶,或者端着瓦盆,涌向河边那些仅存的水源地。 为了争抢那一点点救命的水,邻里之间反目成仇,甚至大打出手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村长张有德急得焦头烂额。 他带着几个族老,在祠堂里摆上香案,领着全村老少跪在地上,一遍遍地向老天爷祈求降雨。 甚至还请来了附近镇上据说很有“法力”的神婆,跳大神,做法事。 然而,老天爷似乎真的睡着了,对这些虔诚的祈祷和隆重的仪式,充耳不闻。 太阳依旧毒辣,天空依旧无云。 地主刘员外家,倒是显得颇为“淡定”。 他家院子里有两口世代传下来的深水井,出水稳定,足够他一家老小和牲畜饮用。 他还趁着粮价飞涨,将自家粮仓里那些陈年的、甚至有些发霉的粮食,都高价卖给了外来的粮贩,着实发了一笔昧心财。 看着村民们在干旱和饥饿中苦苦挣扎,他不仅没有丝毫同情,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尤其是对张大山家。 他巴不得这场大旱能彻底将张大山那片“宝地”毁掉,让那架神奇的水车变成一堆废木头。 让他张大山再次尝尝走投无路的滋味。 到时候,他就不信,这张大山还能那么硬气。 清河的水位,终于降到了历史的最低点。 曾经还能勉强流淌的河道,如今彻底变成了一条布满裂纹的、干涸的泥沟。 只有在一些最深的河湾处,还残留着几汪如同死水般的、散发着腥臭味的浑浊积水。 张大山家的龙骨水车,在艰难地转动了最后几圈,舀上来几捧带着泥沙的浑水之后。 也终于彻底地、无奈地,停止了运转。 它像一个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巨人,静静地矗立在干涸的河岸上,无声地宣告着这场与干旱的搏斗,暂时的失败。 这一天,张大山站在那纹丝不动的水车旁,看着脚下那已经彻底干涸、龟裂的河床。 又抬头望了望那如同火炉般炙烤着大地的毒辣太阳。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股比这烈日还要灼人的火焰。 他知道,一场真正的、波及全村的、决定生死的巨大危机,已经无可避免地来临了。 而他们家,虽然有那口深水井作为最后的保障。 但想要在这场天灾中独善其身,几乎是不可能的。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第118章 深井神威,独家水源 青石村的天,像是被戳了个窟窿的火炉,接连数十日,没有落下一滴雨。 清河彻底断流,河床龟裂,如同大地一道丑陋的伤疤。 村里所有的浅井也都相继干涸,村民们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点希望,似乎也随着那最后一捧浑浊的井水一同消失了。 绝望,如同瘟疫一般,迅速笼罩了整个村庄。 田地里,曾经寄托着一年希望的禾苗,早已枯黄如草,轻轻一捻就化为飞灰,颗粒无收已成定局。 牲畜因为缺水而奄奄一息,有气无力地倒在圈栏里,发出阵阵哀鸣。 人们的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气,被饥渴和焦虑折磨得面黄肌瘦,眼神空洞。 为了那一丁点可能存在的饮用水,邻里反目,亲友争执,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整个青石村,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干渴的炼狱。 然而,就在这片普遍的绝望和死寂之中。 村西头,张大山家那座新落成的院落,却像是一片孤悬于沙海之中的小小绿洲,顽强地散发着一丝与众不同的生机。 虽然院外那五亩依靠水车灌溉的田地,同样因为清河的枯竭而失去了水源,庄稼长势也受到了严重影响,不复初夏时的繁茂。 但至少,院内那口由张大山带领全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挖成的深水井,却在这场空前的大旱中,展现出了它惊人的威力。 井水依旧清澈,依旧甘甜。 辘轳转动时,那满满一桶清泉被提上来的景象,在这万物焦渴的时节,简直如同神迹一般。 依靠着这口井,张大山一家人的基本饮用水得到了充分的保障。 他们不用再像其他村民那样,为了一口浑浊的泥水而争抢不休。 王氏和花儿依旧能用相对洁净的井水洗衣、做饭。 虽然饭食因为缺少新鲜蔬菜而变得单调,但至少能保证孩子们喝上干净的水,不至于因为饮水不洁而生病。 新房子旁边那片小小的菜地,也在张大山的精打细算下,每天都能得到一点井水的滋润。 虽然长势不如往年,但至少还能顽强地供应着一些青菜萝卜,为这个家提供着宝贵的维生素。 酿酒和制酱的活计,因为用水量大,暂时被张大山停了下来,以最大限度地节约水源。 但即便是这样,张家院内那份相对的安稳和有条不紊,与院外那普遍的焦躁和绝望,也形成了极其鲜明而又刺眼的对比。 这口井,成了张家在这场大旱中,最坚实的依靠,也是他们手中最重要的“底牌”。 它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那铺天盖地的灾难,暂时阻隔在了自家院墙之外。 这样的“独家水源”,自然不可能不引起村民们的注意。 最初,当村里其他浅井刚刚开始出水困难时,就陆续有一些平日里与张家关系尚可,或者脸皮比较厚的村民,会提着空桶,试探性地来到张家门口,希望能讨要一点井水。 张大山对此,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乡里乡亲的,谁家还没个难处。 在保证自家用水的前提下,给那些确实困难的邻居匀出一点救急水,也算是积德行善。 但随着旱情日益加剧,清河彻底断流,全村都陷入饮水危机之后。 上门求水的人,便如同潮水般涌来。 从清晨到日暮,张家院门口几乎没有断过人。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面黄肌瘦的汉子…… 他们脸上都带着焦渴和哀求,眼神里充满了对水的渴望。 “大山兄弟,行行好。给俺们一口水喝。家里的娃子都快渴死了。” “是啊,大山。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救救急。俺们用粮食跟你换也成。” “张大山,你家有井水,不能见死不救啊。” 各种各样的声音,哀求的,哭诉的,甚至带着几分道德绑架的,不绝于耳。 面对这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求水人群。 张大山的心情,变得异常复杂和沉重。 他不是铁石心肠。 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乡邻,如今被干渴折磨得形容枯槁,他的心里也同样不好受。 若是有能力,他自然也愿意伸出援手。 但问题是,他家这口井,虽然是深井,出水量也算稳定。 可也绝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要供应全村数百口人的饮水,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一旦井水被耗尽,那他们一家老小,同样要面临无水可喝的绝境。 更何况,人心叵测。 若是敞开了供应,难保不会引来更大的混乱和争抢。 甚至,像刘员外那样的恶人,会不会趁机煽动闹事,强行霸占这口救命井? 这些风险,他不得不考虑。 他将家人都召集到屋里,关起门来,商议对策。 “当家的,外面那么多人等着,咱们……真的不管吗?” 王氏看着窗外那些绝望的身影,于心不忍地说道。 “娘,咱们家的水也不多。要是都给了他们,咱们自己喝啥?”石头皱着眉头,比较现实。 铁牛则闷声不响,显然也觉得左右为难。 花儿和丫丫也都是一脸担忧。 张大山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救急,不救穷。” “咱们家的水,确实不能敞开了供应,否则咱们自己也得玩完。” “但是,眼睁睁看着乡亲们渴死,俺也做不到。” 他思虑再三,终于定下了一个原则。 “从明天起,咱们家每天早晚各开井一个时辰。” “凡是本村村民,每户每天,可以凭自家的水桶,来打一担(两桶)清水。” “仅限饮用,不准用来浇地或者喂牲口。” “先到先得,打完为止。” “只要是真心来求水的,不是来捣乱的,咱们都尽量满足。” “铁牛,石头,你们俩负责维持秩序,看着打水,不准有人多打,也不准有人闹事。” “若是有人敢强抢或者捣乱,不用客气,直接给俺打出去。” 第119章 无偿供水,凝聚人心 张大山家院门口的那口深水井,以及每日早晚两个时辰的定量供水。 在这场百年不遇的酷烈大旱之中,俨然成为了整个青石村西半边,乃至更远一些地方村民们最后的生命希望。 消息传开的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 张家院门外,便已经悄无声息地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男女老少,都提着家里所有能找到的储水家什——破了口的瓦罐,漏水的木桶,甚至还有用葫芦瓢临时改造的容器。 他们一个个面带焦渴,眼神里充满了对清水的极度渴望,却又带着几分忐忑不安,生怕这救命的水源也会突然消失。 当张大山打开院门,看到门外那黑压压一片、绵延出老远的人群时,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也不禁暗暗心惊。 这旱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村民们的绝望,也比他预料的更深。 “各位乡亲,静一静。听俺说几句。” 张大山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声音通过清晨微凉的空气,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俺家这口井,出水确实还算稳定。” “但井水也非无穷无尽,俺家十几口人也得吃用。” “所以,俺们家商量过了,愿意在自家够用的前提下,匀出一些水来,帮大家伙儿渡过难关。” “但是,有几条规矩,得先说清楚。” 他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第一,每日早晚各供水一个时辰,过时不候。” “第二,每户人家,凭家里的水桶,每日限打一担清水,仅限饮用,不得挪作他用,更不许多打。” “第三,打水时必须自觉排队,听从俺家人的安排,不准插队,不准喧哗,更不准争抢打斗。若有违背者,往后一滴水也别想从俺家打走。” “第四,”他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有那么几户人家,因为平日里与俺家有些……过节,所以这次供水,就不包括他们了。还望大家体谅。” 他虽然没有点名,但在场的村民们大多心里有数,知道他说的是刘员外家以及孙二那几个平日里与张家作对的人。 “俺张大山不是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 “但只要是真心求水、遵守规矩的乡亲,俺们都会尽力相助。” “水是救命的,希望大家都能珍惜。” 他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恩威并施。 既表明了救济乡邻的善意,也划清了原则和底线。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片感激的议论声。 “大山兄弟真是好人啊。这个时候还肯拿出自家的水来救济大家。” “是啊是啊,这规矩定得也好,免得乱了套。” “一担水虽然不多,但至少能保证一家老小不被渴死了。” 当然,也有那么几个被排除在外的人家在人群中发出几声不满的嘀咕。 但很快就被周围人感激和期盼的目光给压了下去。 在张大山的示意下,铁牛和石头,一人搬了一条粗木板凳,守在了井台两侧。 他们兄弟俩如今都已是身强力壮的半大小伙子,往那里一站,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开始。一家一家来,不要挤。” 随着张大山一声令下。 排在最前面的村民,立刻欢天喜地地提着水桶上前。 张大山亲自掌着辘轳,铁牛负责将打上来的水倒入村民的桶中,石头则在一旁维持着秩序,并用早就准备好的小石子计数,每户打完一担水,便扔掉一颗石子。 供水的过程,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那些被允许打水的村民,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般的喜悦和感激。 他们小心翼翼地提着那两桶救命的清水,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般,不住地向张大山和他的儿子们道谢。 “谢谢大山兄弟。谢谢铁牛石头。” “你们可真是俺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啊。” “这份恩情,俺们一辈子都忘不了。” 有些人家,还会从家里拿出仅有的一点点东西作为回报。 或许是几个舍不得吃的红薯干。 或许是一小把刚从山里捋回来的、能吃的树叶。 甚至还有个老妇人,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两枚已经磨得看不清字迹的铜钱,非要塞给王氏。 对于这些,张大山大多都婉言谢绝了。 “乡里乡亲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东西俺们不能要。” 但若是对方实在坚持,或者送来的是些不值钱却能看出心意的小物件,比如孩子们编的草蚱蜢,他也会让王氏酌情收下,免得驳了对方的面子。 在供水的过程中,张大山也会跟前来打水的村民们闲聊几句。 问问他们家里的情况,地里的损失,以及对这场旱灾的看法。 他不仅仅是在施舍水源。 更是在通过这种方式,了解民情,观察人心,也在潜移默化中,传递着自己的善意和……影响力。 那些曾经对张家抱有偏见,或者只是冷眼旁观的村民。 在亲身经历了这场大旱的绝望,又亲眼目睹了张家的慷慨和处事公道之后。 他们对张大山的看法,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原来,这个张大山,不仅仅是有本事,有脾气。 他还有担当,有良心。 在全村都陷入困境的时候,他没有像刘员外那样囤积居奇、见死不救。 也没有像村长那样只会求神拜佛、束手无策。 他用自己挖出来的井,实实在在地,给了大家一条活路。 这种对比,是如此的鲜明,也如此的震撼人心。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心存感激。 那些被排除在供水名单之外的人家,尤其是老宅那边和刘员外的几个狗腿子。 看着别人家都能从张家打到救命水,而自己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或者去更远的地方争抢那点浑浊不堪的死水潭。 他们心中的嫉妒和怨恨,更是如同野火般疯长。 “凭什么不给俺们水?” “都是一个村的,他张大山凭什么搞特殊?” “肯定是记恨上次的事,故意报复咱们呢。”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得去找村长说道说道。” 孙二等人,便不止一次地跑到张有德那里去哭诉、告状。 试图让村长出面,逼迫张大山“公平供水”。 张有德对此也是头疼不已。 他既不想得罪大多数领了张大山恩惠的村民。 也不甘心看着张大山的威望因为这口井而日益高涨,甚至超过自己。 但他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来制约张大山。 只能含糊其辞地应付着,暗地里却也对张大山那口“独家水源”更加眼红和忌惮了。 就这样,在持续的干旱之中。 张家院门口那口日夜不息涌出清泉的深井,以及那每日早晚两个时辰的“有限供水”。 成了青石村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人性的善恶美丑。 也像一杆秤,称量着人心的向背离合。 那些得到救命水的村民,对张大山一家自然是感恩戴德,言语间充满了维护和赞扬。 渐渐地,以张河、赵婶、钱大爷等几户人家为核心。 村里形成了一股虽然松散、但却坚定的、支持张大山的力量。 他们在各种场合,都会主动为张大山说话,驳斥那些不实的谣言,讲述张家的不易和恩情。 像一堵无形的墙,为张家挡去了不少明枪暗箭,也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不敢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 第120章 村长威信,再次受挫 这场突如其来的、旷日持久的大旱,如同一个巨大的筛子,无情地筛选着青石村每一个人的品性和能力。 也如同一个巨大的放大镜,将平日里潜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各种矛盾和人心,都照得清清楚楚。 张大山家那口在绝境中显露神威的深水井,以及他有原则、无偿的供水之举,无疑为他在村民中赢得了前所未有的赞誉和民心。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村长兼族长张有德,在这场天灾面前所表现出的无力和……日渐衰微的威信。 随着旱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村里因缺水而引发的各种问题也层出不穷。 田地彻底绝收,已成定局。 牲畜渴死病倒,屡见不鲜。 人与人之间,为了争夺那一点点浑浊的饮用水,口角、摩擦、甚至小规模的肢体冲突,也时有发生。 整个青石村,都笼罩在一种焦躁、恐慌、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氛围之中。 作为一村之长,一张之族长,张有德自然是首当其冲,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压力。 村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对他唯唯诺诺,言听计从。 而是开始用各种方式,或明或暗地,表达着他们的不满和……质疑。 “族长啊,这天到底啥时候才下雨啊?再这么下去,咱们可真没活路了。” “是啊,族长,您老人家见多识广,总得给咱们想个法子?” “听说西头大山家那口井水旺得很,族长您能不能出面说说,让他多匀点水给大伙儿?” 面对这些焦急的、甚至带着几分指责意味的询问,张有德只觉得焦头烂额,束手无策。 他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他也去祠堂里领着族老们求过神,拜过雨,甚至还咬着牙凑了点钱,请了镇上的神婆来做了好几场法事。 可老天爷依旧是那副铁石心肠的模样,连一片云彩都懒得施舍。 至于张大山家那口井…… 他不是没想过。 上次他以“公平用水”为名,试图将水车和水井纳入“公管”,结果被张大山那小子几句话顶了回来,还碰了一鼻子灰。 现在,人家那口井成了全村大部分人的救命水源。 他张有德若是再想打那口井的主意,怕是不用张大山开口,那些受了恩惠的村民就能把他给淹死。 可眼看着张大山因为这口井,在村里的名望一天比一天高。 甚至已经有人在私下里说,这青石村,将来怕是要改姓“大山”了。 这让张有德如何能甘心?如何能不忌惮? 他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挽回自己那摇摇欲坠的威信,来重新掌控村里的局面。 于是,他又召集了村里的族老和各房的管事人,在祠堂里开会。 这一次,他提出的“抗旱”方案,是——“集全村之力,另寻水源”。 “各位叔伯兄弟,眼下的旱情,大家都看到了。” 他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沉痛地说道,“清河已断,浅井干涸,光靠西头大山家那口井,终究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老夫琢磨着,咱们不能光指望别人施舍,还得自力更生。” “这青石山绵延百里,老夫就不信,找不到第二处水源。” “老夫提议,从明日起,由各家各户轮流出丁壮劳力,组成寻水队,分头进入后山,仔细勘察,务必找到新的水源。” “只要找到水,哪怕远一些,咱们也能想办法把它引下来,或者组织人力去挑。” “这才是咱们全村人自救的根本之道。”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辞严,仿佛真的找到了解决问题的良方。 然而,祠堂里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族老们互相看了看,大多低头不语。 那些各房的管事人,也都是面面相觑,没人主动接话。 原因很简单。 现在这种时候,谁家还有多余的劳力去参加那虚无缥缈的“寻水队”? 地里的庄稼早就完了,家里的牲畜也快不行了。 男人们要么是想方设法去更远的地方找点零活,换点嚼裹。 要么就是守在家里,等着去张大山家打那点救命水。 谁还有心思,有力气,去参加这种前途未卜的“集体行动”? 更何况,青石山的后山,深邃险峻,野兽出没,平日里就少有人敢深入。 现在这种大旱天气,山里怕是更加危险。 万一水没找到,再把人给搭进去,那可就亏大了。 “怎么?大家都没话说?” 张有德见无人响应,脸色有些难看,声音也沉了下来。 “这可是关系到全村人生死存亡的大事,难道你们就一点都不上心?” “族长……不是俺们不上心。” 终于,一个平日里还算有几分胆色的中年汉子,硬着头皮开口了。 “只是……这天都旱成这样了,山里哪还有水啊?” “就算有,怕也是在那些悬崖峭壁的深潭里,咱们也弄不下来啊。” “是啊,族长。”另一个人也小声附和,“再说了,现在各家都缺人手,青黄不接的,哪有功夫去寻那不着边际的水源哟。” “有那功夫,还不如去大山哥家多排会儿队,兴许还能多打半桶水回来呢。” 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了不少人的共鸣。 是啊。 张大山家那口井,虽然供水有限,但至少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与其去冒那风险,费那力气,去寻什么不一定存在的新水源。 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守着这点现成的“恩惠”。 张有德听着这些话,气得差点当场拍桌子。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族长的话,竟然已经不管用了。 他没想到,张大山那小子,竟然已经用一口井,就收买了这么多的人心。 这简直是在公然打他的脸。 “糊涂。” 他强压下怒火,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们就只看到眼前这点小利。” “就没想过,万一张大山家的井也干了呢?到时候你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再说了,他张大山凭什么就能一直给你们供水?那井是他家的私产,他想给谁就给谁,不想给谁就不给谁。你们能把他怎么样?” “咱们自己的命运,怎能掌握在别人手里?”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挑拨离间,唤醒村民们的“自主意识”。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和……一些不以为然的眼神。 村民们或许愚昧,或许短视。 但他们不傻。 他们知道,谁能在关键时刻给他们带来真正的帮助。 也知道,谁只是在空口说白话,或者想借机维护自己的权威。 张有德看着众人那麻木而又带着几分抗拒的表情,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他知道,自己这次的“公议”,又失败了。 而且败得比上次更彻底。 上次,至少还有几个族老和孙二之流帮他摇旗呐喊。 而这次,几乎没有人真正响应他的号召了。 他这个族长的威信,在这场大旱面前,在这口神奇的水井面前,显得如此的苍白和不堪一击。 最终,这场所谓的“抗旱公议”,在一种极其尴尬和沉闷的气氛中,不了了之。 张有德黑着一张脸,拂袖而去。 族老们也一个个唉声叹气地散了。 而那些普通的村民,则不约而同地,再次将目光投向了村西头。 那里,张大山家院门口,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伍。 辘轳转动的声音,水桶碰撞的声音,以及人们虽然疲惫却带着几分期盼的交谈声,清晰地传来。 与祠堂里的死寂和压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村长威信,再次受挫。 张有德知道,自己若再不想出更有效的办法来应对这场危机,或者……来对付那个越来越难以掌控的张大山。 他这个族长的位置,怕是真的要坐到头了。 而另一边,刘员外看着村里这番景象,听着手下人汇报回来的消息。 他那双小眼睛里,也闪烁着更加阴冷和算计的光芒。 张有德靠不住了。 看来,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得……另辟蹊径啊。 第121章 员外囤粮,发不义财 干旱,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恶魔,无情地吞噬着青石村最后一丝生机。 清河彻底干涸,露出了布满裂纹的河床,曾经的水车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像一座绝望的墓碑。 田地里,所有的庄稼都已枯死,连牲畜的草料都寻不到一根。 村民们赖以生存的浅井,也早已见底,只剩下干硬的泥土。 最初的焦虑和恐慌,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绝望所取代。 饥饿,如同无形的幽灵,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游荡。 家家户户都断了粮。 孩子们饿得皮包骨头,整日整夜地哭嚎,那声音细弱得像小猫一般,听得人心头发颤。 壮年汉子也饿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连走出家门的力气都没有。 老人们则默默地躺在炕上,眼神浑浊,似乎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为了活下去,人们开始尝试一切可能的方法。 山上的野菜根、树皮、甚至观音土,都成了饥民们争抢的对象。 但这些东西,哪里能填饱肚子? 吃多了,反而会让人腹胀如鼓,痛苦不堪。 村里开始出现饿死人的情况了。 最初是那些体弱多病的老人。 然后是一些年幼的孩子。 死亡的阴影,如同乌云一般,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整个青石村,都陷入了一种末日般的死寂和悲戚之中。 然而,就在这遍地哀鸿、人人自危的时刻。 村东头,地主刘员外家的那座青砖大瓦房里,却依旧传出阵阵酒肉的香气。 他家的粮仓,依旧堆得满满当当。 他家的深水井,依旧能源源不断地涌出清泉。 刘员外不仅没有丝毫开仓放粮、救济灾民的意思。 反而严令家丁紧闭院门,加派人手看守粮仓和水井,生怕那些饿疯了的灾民会冲进来抢夺。 他甚至还放出风声,说自家地主也没有余粮,粮食金贵得很,要留着自家过冬。 这番言辞,无疑是往那些在饥饿中苦苦挣扎的村民心上,又狠狠地扎了一刀。 张大山一家,因为有那口深水井,加上之前丰收后储存的粮食,以及持续不断的药材收入,日子虽然也过得异常艰难,需要精打细算,但至少在饮水和最基本的口粮上,暂时还能勉强维持。 看到村里乡亲们的惨状,张大山和王氏的心里都非常难受。 他们也想伸出援手。 但他们知道,自己家的力量是有限的,根本不可能救济全村。 而且,一旦开了这个口子,怕是会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们只能在保证自家人生存的前提下,偷偷地、极其有限地,接济一下像赵婶、张河、钱大爷、周先生这几户平日里关系极好、且为人正直善良的邻居。 给他们送去一点点救命的粗粮,或者允许他们每日从自家井里打一小担清水。 但这对于整个村庄的灾情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 而刘员外,则在这场席卷全村的灾难中,嗅到了“发财”的良机。 当村民们实在饿得撑不下去,家里的最后一点东西都变卖干净,甚至开始有人为了换取一口吃的而卖儿卖女的时候。 刘员外终于“大发慈悲”,打开了他家粮仓的一角。 开始……高价售粮。 他出售的,并非什么精米白面。 而是平日里连他家下人都不太愿意吃的、掺杂着大量糠麸和沙砾的陈年糙米,甚至还有一些已经微微发霉的陈化粮。 但就是这样的“救命粮”,价格却高得吓人。 一斗(约十二三斤)糙米,他竟然敢开出三两银子,或者三十只鸡,或者一头半大肥猪的天价。 这价格,是平日正常粮价的十倍不止。 简直就是趁火打劫,敲骨吸髓。 可即便如此,刘员外家门口,依旧排起了长长的、绝望的队伍。 那些饿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村民,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用颤抖的双手,捧着家里最后一点点值钱的东西,或者牵着同样瘦弱不堪的儿女,苦苦哀求着,希望能从刘员外那里换回一点点活命的粮食。 张大山亲眼看到,一个平日里还算硬朗的汉子,为了换取半斗米,给家里快要饿死的孩子熬粥。 竟然当场跪在刘员外家门口,磕头如捣蒜,最后不得不将祖上传下来的一块小小的玉佩当掉。 他还看到,一个年轻的妇人,为了给病重的婆婆换一口米汤,哭着喊着要将自己刚满五岁的女儿卖给刘家当丫鬟。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那绝望无助的眼神,让张大山的心都在滴血。 对于那些实在拿不出任何东西来交换的人家。 刘员外则会假惺惺地表示“同情”,然后“好心”地提出可以“借粮”给他们。 但那利息,却是骇人听闻的“驴打滚”。 借一斗还三斗,而且期限极短。 明眼人都知道,这根本不是借粮,这是在用粮食做诱饵,光明正大地吞并人家的土地和家产。 可即便知道是饮鸩止渴,依旧有不少走投无路的村民,含着血泪,在刘家那份写满了苛刻条款的“借据”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刘员外,这个平日里就吝啬刻薄的地主,在这场天灾人祸之中,彻底撕下了他伪善的面具,露出了他那贪婪、冷酷、毫无人性的真面目。 他就像一只盘旋在尸体上空的秃鹫,贪婪地啄食着灾民们的血肉,大发着这昧尽天良的“灾难财”。 他的恶行,自然也激起了全村人的愤怒和怨恨。 但愤怒归愤怒,怨恨归怨恨。 在绝对的饥饿和生存面前,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普通村民,又能做什么呢? 刘家院墙高大,家丁凶悍。 谁敢去招惹? 村长张有德,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自己家里虽然也缺粮,但他毕竟是族长,总还有些积存和门路,不至于像普通村民那样立刻饿死。 而且,刘员外平日里也没少给他好处。 他自然不愿,也不会,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村民,去得罪刘员外这个财神爷。 甚至,他还假惺惺地出面“调解”,劝说村民们“体谅员外的难处”,“不要无理取闹”,实际上却是在为刘员外的高价售粮行为背书。 这让村民们对他的失望和怨恨,也达到了顶点。 整个青石村,都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充满了绝望、愤怒和无力的氛围之中。 张大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若是任由刘员外这样倒行逆施下去,整个青石村,怕是真的要饿殍遍地,十室九空了。 而他们张家,就算能凭借水井和存粮勉强自保,也迟早会被这席卷一切的灾难所吞噬。 第122章 大山出手,开仓卖粮 刘员外那趁火打劫、囤粮居奇的恶行,如同压在青石村灾民心头的一块巨石,让他们在饥饿与绝望的深渊中越陷越深。 村子里,饿殍开始出现,虽然还只是零星的、那些本就体弱多病的老人或孩子。 但那份死亡的阴影,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让人不寒而栗。 张大山看着这一切,心中的怒火与不忍,早已积蓄到了顶点。 他家院里那口深井,虽然解了部分乡邻的燃眉之急,但水,终究不能当饭吃。 没有粮食,再多的水也只是苟延残喘。 而他家,是有粮食的。 去年秋天,依靠着曲辕犁和水车,那五亩劣田奇迹般地获得了不错的收成。 再加上后续卖药材后陆续采购的不少粮食。 虽然大部分要留作自家的口粮和来年的种子,但刨除这些,也还略有一些富余。 这些富余的粮食,或许不足以救活全村。 但至少,能让一部分濒临绝境的家庭,多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可是,开仓卖粮,甚至只是平价卖粮,这其中的风险,也同样巨大。 这无异于公然与刘员外为敌,与村里那些依附于刘员外的势力为敌。 以刘员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将来必然会遭到他更疯狂的报复。 而且,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若是自家粮食也耗尽了,那些习惯了被救济的人,又会如何? 会不会反而引火烧身,招来更大的麻烦? 这些顾虑,让张大山一连几日都辗转反侧,难以决断。 这天晚上,他又看到隔壁张河家那瘦小的儿子,因为饿得受不了,偷偷跑到他家院墙外,捡拾掉落在地上的几颗菜叶充饥。 那孩子看到他时,惊恐得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张大山的心。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乡亲们一个个饿死。 不能再任由刘员外那样的恶棍为所欲为。 他或许改变不了这个吃人的世道。 但他至少可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事情。 他将王氏和几个已经能主事的孩子都叫到跟前。 郑重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爹想……把咱们家多余的那点粮食,拿出来,平价卖给村里那些真正快要活不下去的乡亲。” “我知道,这样做有风险。” “可能会彻底得罪刘员外。” “但爹……实在不忍心看着大家伙儿就这么……饿死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王氏听完,沉默了片刻,随即抬起头,看着丈夫,眼神温柔而坚定。 “当家的,俺支持你。” “钱财是身外之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咱们家现在虽然也不宽裕,但比起那些连树皮草根都没得吃的人家,已经好太多了。” “只要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省着点吃,总能挺过去的。” “爹,俺也同意。”铁牛闷声说道,黝黑的脸庞上满是坚毅。 “那刘大头本来就不是好东西,咱们帮帮其他人,也是给自己积德。” 石头也用力点头:“爹,您就说咋办。俺不怕得罪他刘胖子。” 花儿和小山也纷纷表示支持。 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给了张大山巨大的勇气。 他知道,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好。”他重重地点头,“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咱们就合计合计,这粮,该怎么卖,卖给谁,卖多少钱。” 经过一番商议,他们很快就定下了一个周全的方案。 售卖的粮食,主要是粟米和一部分糙米,这是他们家富余最多的。 价格,定在每斗二百文。 这个价格,比刘员外那三两银子一斗的黑心价,低了不知多少倍。 但比正常年景的粮价,又要稍高一些。 这样做,既能让大多数濒临绝境的村民买得起救命粮。 也能让张家在弥补部分成本的同时,不至于显得太过“高调”和“另类”,从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而且,还避免了因为价格过低而导致某些人大量囤积、转手倒卖的可能。 售卖的对象,也有明确的限制。 优先保证那些家里确实断了粮、又有老弱病孺需要照顾的贫苦人家。 每户每日限购两升(约两三斤),仅够勉强糊口,维持生命。 售卖的时间,定在每日清晨,由张大山亲自主持,铁牛和石头负责称量、收钱、维持秩序。 王氏和花儿则负责提前将要售卖的粮食分装好。 计划已定,事不宜迟。 第二天一早,张大山便让石头去村里几个相熟可靠的邻居家悄悄传了个话。 “张大山家,平价卖粮了。每斗二百文,每户限购两升,先到先得。” 这个消息,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轩然大波。 那些早已被饥饿和绝望折磨得麻木的村民们,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平价粮? 张大山家竟然肯拿出粮食来平价卖? 这……这是真的吗? 在最初的震惊和怀疑之后,便是无法遏制的狂喜和……求生的本能。 几乎是片刻之间,张家院门口,便自发地排起了一条长长的、看不到头的队伍。 一张张面黄肌瘦、布满尘土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焦灼、期盼和……一丝小心翼翼的希望。 当张大山打开院门,看到门外那黑压压一片、眼神如同饿狼般盯着他的人群时。 他的心,再次被狠狠地刺痛了。 但他没有退缩。 他站在台阶上,大声地宣布了售粮的规则和价格。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感激的议论。 “谢谢大山兄弟。谢谢大山兄弟。” “你可真是俺们的大恩人啊。” “二百文一斗,这真是救命的价钱了。” 售粮,在铁牛和石头的协助下,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张大山亲自掌秤,确保每一份粮食都足斤足两,公平公正。 拿到粮食的村民,如同捧着稀世珍宝一般,千恩万谢,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那救命的粮食揣进怀里,仿佛那是能延续生命的火种。 而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被排除在售粮名单之外的人,则只能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或者发出几声怨毒的咒骂,但却不敢上前捣乱。 因为他们看到,张大山身边那两个如同门神般的儿子,眼神凌厉,手中的扁担和木棍也握得紧紧的。 更因为,他们感受到了周围那些买到粮食的村民投来的、带着警告和敌意的目光。 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捣乱,破坏大家活命的机会,怕是会立刻激起众怒。 张大山家平价售粮的消息,自然也很快就传到了刘员外和张有德的耳朵里。 刘员外听到消息后,气得当场就摔碎了一个心爱的茶杯。 他没想到,这张大山竟然敢公然跟他对着干。 用这种方式来破坏他“发财”的大计。 他立刻就想派家丁去张家捣乱,或者干脆将张大山抓起来。 但转念一想,又有些犹豫。 现在这种时候,村民们都指望着张大山的粮食活命。 他若是公然对张大山动手,怕是会立刻激起民变。 到时候,官府追究下来,他这个“为富不仁”、“激化民怨”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他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气,在心里暗暗盘算着,等风头过去之后,再如何炮制这个不知死活的张大山。 而村长张有德,在得知此事后,心情则更加复杂。 他一方面对张大山这种公然“收买人心”、挑战他权威的行为感到愤怒和忌惮。 但另一方面,看到村里的粮价真的因为张大山的出手而有所平抑,那些快要饿死的村民也总算有了点活路。 他又不得不承认,这小子……确实干了件大好事。 至少,暂时缓解了他这个村长身上那如山的压力。 他只能再次选择……冷眼旁观,静观其变。 张大山家的平价售粮,持续了好几天。 虽然每天售出的数量有限。 虽然依旧无法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但它却像一股清泉,注入了这片干涸绝望的土地。 实实在在地救活了不少人的性命。 第123章 恩深义重,众望所归 张大山家平价售粮的义举,如同在漆黑绝望的旷野中,点燃了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 它不仅照亮了无数濒临饿毙的灾民求生的道路,更以一种无可辩驳的力量,温暖了整个青石村冰冷绝望的人心。 一时间,“张大山”这个名字,不再仅仅代表着一个从老宅分出来的、有些“邪门”本事、不好招惹的汉子。 他成了活菩萨,成了救苦救难的恩人,成了许多人在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希望。 最初几天,村民们还只是怀着感激和一丝忐忑,在张家门口排队领取那份救命的口粮。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越来越多的家庭因为张家的粮食而得以延续生命。 那份单纯的感激,渐渐发酵、升华,变成了一种发自肺腑的、近乎崇敬般的拥戴。 每日清晨,当张家的院门刚刚打开。 等候在外的村民们,不再像最初那样只是默默地排队。 他们会自发地,对着走出院门的张大山,或者负责维持秩序的铁牛、石头,深深地鞠躬行礼。 那眼神里,充满了最真挚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激。 “大山兄弟,您的大恩大德,俺们全家永世不忘啊。”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颤巍巍地领着同样面黄肌瘦的小孙子,对着张大山就要下跪,被张大山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 “大柱叔,使不得,使不得。这都是乡里乡亲应该做的。”张大山连连说道,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应该做的?哼,这村里有粮的人家也不止你一个,可又有谁肯像你这样,拿出救命粮来平价卖给咱们?” 旁边一个妇人抹着眼泪说道,她怀里抱着一个因为饥饿而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小婴儿。 “要不是你家这粮,俺这娃儿……怕是早就……呜呜……”她说着,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是啊,大山。你救了俺们全村人的命啊。” “以后但凡有用得着俺们的地方,你大山一句话,俺们绝不含糊。” 这样的声音,几乎每天都会在张家院门口响起。 村民们的回报方式,也从最初那点微不足道的回礼,变得更加实际和……主动。 有些家里还有点力气的汉子,会在打完粮之后,默默地帮张家挑满水缸,或者劈好几天的柴火。 有些手巧的妇人,会把自己舍不得穿的、稍微好点的布头攒起来,送给王氏,让她给孩子们做点小东西。 甚至,还有人会将自家地里刚长出来的一点点嫩野菜,或者在山脚下好不容易寻摸到的几个野果,第一时间就送到张家来,说是给丫丫和豆子尝尝鲜。 这些东西,或许并不值钱。 但它们所代表的那份心意,那份在危难时刻结下的深厚情谊,却是任何金钱都无法衡量的。 村里的舆论风向,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提到张大山,总会有人带着几分不屑,或者酸溜溜地议论他“运气好”、“走了邪门歪道”。 现在,谁要是敢再说张大山半句不是,怕是会立刻招来周围人愤怒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驳斥。 “你说大山哥坏话?你良心被狗吃了吗?要不是他家开仓卖粮,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就是。人家大山哥有本事,有良心,不像某些人,就知道囤积居奇,发国难财。” “大山哥才是咱们青石村真正的能人,真正的顶梁柱。” 就连那个一向喜欢搬弄是非、见风使舵的孙二,如今在公开场合,也绝不敢再说张大山半个“不”字。 他甚至还会假惺惺地凑到那些受过张家恩惠的村民面前,拍着胸脯说:“俺早就看出来了,大山哥绝非池中之物,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那副谄媚讨好的嘴脸,与之前落井下石的态度,判若两人,引来不少人的暗中鄙夷。 更让张大山感到意外的是,村民们遇到一些家长里短的纠纷,或者拿不定主意的难事时。 竟然不再像以前那样首先去找村长张有德评理。 而是下意识地,会先来找他张大山商量,听听他的意见。 “大山兄弟,俺家跟隔壁李三家为了一点地界吵起来了,你给出出主意,这事儿咋办才好?” “大山哥,俺家小子不听话,天天就知道往外跑,你说俺该咋管教他?” “大山叔,俺看您家那水稻种得好,能不能教教俺们,明年也跟着种种?” 对于这些信任和求助,张大山并不会推辞。 他会耐心地倾听,用自己掌握的道理和经验,给出尽可能公正和实用的建议。 他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也不会借此谋取私利。 他只是希望能用自己的微薄之力,化解一些矛盾,帮助乡亲们解决一些实际困难。 他的这种处事方式,以及他在关键时刻展现出的担当和能力,让他在村民心中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虽然他依旧是一介布衣,没有任何官职和头衔。 但他在青石村的实际影响力,以及在村民心中的分量,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个只会发号施令、却无实际作为的村长张有德。 “众望所归”。 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张大山此刻在青石村的境遇,再恰当不过了。 当然,这种民心所向,也让某些人更加如坐针毡,寝食难安。 刘员外躲在自家高墙大院里,听着下人汇报回来的、关于张大山如何在村里施恩布德、收买人心的消息。 气得脸色铁青,将好几个心爱的瓷器都摔得粉碎。 他精心策划的“发财”大计,被张大山这么一搅和,几乎是彻底泡汤了。 不仅没能赚到预想中的暴利,反而因为对比,让自己的名声在村里臭不可闻。 他现在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村民们投来的那种鄙夷和怨恨的目光。 这让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对张大山的恨,也因此而达到了顶点。 而村长张有德,则更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他这个名义上的“一村之长”,如今在村民眼中,几乎成了一个笑话,一个摆设。 大家有事不再找他,有难也不再指望他。 反而都去信赖那个被他视为“眼中钉”的张大山。 这种权柄旁落、威信扫地的滋味,让他比死了还难受。 他看着张大山家门口那每日络绎不绝的求水、求粮、求助的人群。 看着那些村民脸上对张大山发自内心的感激和拥戴。 他的心里,充满了强烈的嫉妒、不甘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知道,自己若再不想办法压制住张大山这股势不可挡的崛起之势。 那他这个村长,怕是真的要当到头了。 第124章 挑拨离间?张刘内讧 张大山凭借一口深井无偿供水和开仓平价售粮的义举,在这场百年不遇的大旱中,赢得了青石村绝大多数村民的敬重和拥戴。 他的声望,如同雨后春笋般节节攀升,隐隐然已经盖过了那个只知祈雨和摊派的村长张有德。 而地主刘员外,则因为其囤粮居奇、大发不义财的恶行,彻底失了民心,成了人人唾骂的对象。 这样的局面,让张大山暂时获得了相对安稳的发展环境。 但他心里清楚,无论是张有德还是刘员外,都不会甘心就此失败。 这两个在村里盘踞多年的地头蛇,一旦缓过劲来,或者找到新的机会,必然会再次联手,对自己进行更疯狂的反扑。 尤其是他们之前的相互勾结,始终是悬在张大山头顶的一把利剑。 与其被动地等待他们再次发难,不如……主动出击,想办法让他们自乱阵脚,甚至……反目成仇。 他想起了周先生曾经的指点——“分化对手,争取人心”。 现在,似乎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干旱仍在持续,村民们对张有德的无能和刘员外的贪婪都已怨声载道。 而这两人,在共同的“敌人”面前,虽然有过勾结,但其本质都是自私自利之辈,彼此之间也未必是铁板一块。 只要找到合适的契机,施加一点小小的“外力”,或许就能让他们那脆弱的“同盟”土崩瓦解。 张大山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和……布局。 他知道,想要挑拨离间,最忌讳的就是自己亲自下场,那样很容易暴露意图,引火烧身。 必须借力打力,借他人之口,传他人之言,才能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第一个被他“利用”的,便是那个一向见风使舵、如今对张大山也开始带着几分敬畏和讨好之意的孙二。 这天,孙二又厚着脸皮,提着一小篮子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蔫巴巴的野菜,来到张家门口,名义上是“感谢大山哥的救命之恩”。 实则是想套套近乎,顺便看看能不能再占点便宜。 张大山热情地将他让进院子,让王氏给他倒了碗井水。 闲聊几句之后,张大山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 “唉,这天旱得人心惶惶啊。” “村长这些日子为了求雨的事,也是操碎了心,人都瘦了一圈。” “可俺听说……刘员外那边,不仅自家吃喝不愁,粮仓里的粮食堆得像小山一样,还趁机高价卖给外乡的粮贩,大赚了一笔呢。” “你说这……同样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捏?” 他这番话,看似只是普通的感慨和抱怨。 但听在孙二这种心思活络的人耳朵里,却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是啊,村长忙死忙活,刘员外却在发国难财,还对村里的灾情不闻不问。 孙二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明白了张大山话里的“深意”。 他连忙附和道:“可不是咋地,大山哥。那刘大头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眼里只有钱。” “俺也听说,他还在背后笑话村长无能,说这村里早晚是他刘家的天下呢。” “哦?还有这事?”张大山故作惊讶,“那村长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孙二的肩膀。 孙二心领神会,喝完水,又说了几句恭维的话,便匆匆离开了。 他果然没有辜负张大山的“期望”。 没过多久,村里就开始流传起一些对刘员外极为不利的“小道消息”。 有的说,刘员外不仅囤粮不救灾民,还暗中勾结外地粮商,要把青石村的救命粮都倒卖出去,好让他自己赚个盆满钵满。 有的说,刘员外在背后嘲笑村长张有德无能,说他连求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根本不配当这个村长,还不如早点把位置让出来。 甚至还有人说,刘员外早就看上了村长家那几亩靠近河边的水田,正琢磨着怎么用“借粮”的法子给弄到手呢。 这些流言蜚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但无一例外,都将矛头指向了刘员外的贪婪、冷酷和……野心。 这些话,自然也很快就传到了村长张有德的耳朵里。 张有德本就因为旱灾和张大山声望日隆而感到焦头烂额、威信扫地。 如今听到这些关于刘员外的传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本就对刘员外在此次灾情中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 现在看来,这刘富贵不仅是不顾乡情,简直是狼子野心,想趁机架空自己,独霸青石村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恰好此时,又发生了一件事,彻底点燃了张有德和刘员外之间的战火。 原来,县衙那边因为旱情严重,下拨了一笔极其有限的赈灾款和一批霉变严重的赈灾粮到各个村子。 青石村分到的,更是少得可怜,只有几两碎银子和几袋几乎不能吃的陈化粮。 张有德本想将这些东西拿出来,在村民面前做做样子,挽回一点声望。 却没想到,刘员外竟然也盯上了这笔“救命钱粮”。 他仗着自己是村里唯一的“员外”,又和县衙的某些胥吏有些勾结。 竟然想通过张有德,将这笔赈灾款粮的大部分都“运作”到自己手里,美其名曰“代为保管和发放”,实则是想中饱私囊,或者用来放更高利的高利贷。 这张有德虽然昏聩无能,但在这种涉及到自身脸面和村长权柄的事情上,却也不肯轻易退让。 他知道,若是连这点救命钱粮都保不住,任由刘员外予取予求。 那他这个村长,就真的彻底成了摆设,以后在村里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于是,两位在村里最有权势的人物,便围绕着这笔少得可怜的赈灾款粮,在祠堂里,当着几个族老的面,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 刘员外指责张有德办事不力,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暗示他该“退位让贤”。 张有德则怒斥刘员外贪得无厌,为富不仁,想把全村人的活路都断了。 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将平日里积压的矛盾和不满,都一次性地爆发了出来。 最后,甚至差点动起手来,被几个族老拼命拉开才算作罢。 这场内讧,虽然最终因为双方都有所顾忌而没有彻底撕破脸。 彼此间的猜忌和怨恨,也达到了顶点。 从此以后,张有德和刘员外,便从暗中的勾结,渐渐转向了半公开的对立和互相拆台。 刘员外会利用自己的财力,在村里收买人心,或者故意给张有德主管的一些村务制造麻烦。 张有德则会利用自己仅存的族长权威,在一些涉及宗族规矩的事情上,给刘员外设置障碍,或者暗中支持一些与刘员外有矛盾的村民。 两人斗得不亦乐乎。 自然也就暂时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联合起来对付那个让他们共同头疼的张大山了。 第125章 天降甘霖,旱情缓解 青石村的这场百年不遇的大旱,如同一个无情的刽子手,将所有人的希望都一点点地凌迟。 天空像是被烧穿了一个窟窿,火辣辣的日头没有丝毫遮挡地倾泻下来,将大地烤得如同蒸笼。 土地干裂如蛛网,禾苗枯黄似野草。 清河早已断流,浅井也已见底。 村民们在饥渴和绝望中苦苦挣扎,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里煎熬。 村长张有德和地主刘员外之间的那点内斗,虽然暂时转移了部分村民对张大山一家的过度关注。 但对于缓解整个村庄的灾情,却无济于事,甚至因为他们的争权夺利,让本就困苦的局面更添了几分混乱和不安。 张大山一家依靠着那口深水井和之前丰收的存粮,以及有原则的有限度对外供水和售粮,虽然也过得异常艰难,但总算是勉强支撑着,也赢得了部分民心。 可眼看着井水的水位也在缓慢下降,存粮也在一天天减少。 张大山的心,也如同被那毒辣的日头炙烤着,焦灼万分。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撑多久。 就在全村人都快要被这无边的绝望彻底吞噬的时候。 老天爷,似乎终于打了个盹,又重新睁开了眼睛。 这一日,持续了数十日的、如同火焰般燃烧的毒辣太阳,威力似乎稍稍减弱了一些。 天空中,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万里无云的铁青色。 远远的西边天际,竟然飘来了几缕若有若无的、淡如薄纱的云彩。 起初,没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人们以为那只是阳光折射的幻象,或者是自己因为饥渴而产生的错觉。 但渐渐地,那云彩越来越多,越来越厚,从西边,如同被人驱赶的羊群一般,缓缓地向着青石村的上空聚集。 空气中那股令人窒息的燥热和尘土味,似乎也淡了一些。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湿润水汽的……风? 是的,起风了。 不再是那种干巴巴的热风,而是一种带着些许凉意和水腥味的、温柔的南风。 “要……要下雨了?” 一个正在张家院门口排队等水的老汉,颤巍巍地抬起头,望着天空那久违的云彩,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声音沙哑地呢喃着。 他的话,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绝望的人群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天空。 “云。真的是云。” “风向也变了。好像……好像真的要下雨了。” “老天爷开眼了。老天爷终于要开眼了。” 压抑了太久的期盼和渴望,在这一刻,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开始在人们心中剧烈地涌动。 接下来的大半天里,天空中的云层越来越厚,越来越低,颜色也从最初的鱼肚白,渐渐变成了铅灰的、沉甸甸的墨色。 太阳被完全遮蔽,天地间一片昏暗。 风也越刮越大,卷起地上的沙尘,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甘霖开道。 空气中那股湿润的土腥味,也越来越浓烈。 张大山站在自家院子里,仰望着天际,感受着这不同寻常的天气变化,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知道,这场雨,若是真的能下下来,而且下得够大够久。 那对于整个青石村来说,不啻于一场救赎。 终于。 在无数双眼睛焦灼而又期盼的注视下。 当第一滴冰凉的雨水,带着泥土的芬芳,重重地砸在张大山干裂的嘴唇上时。 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紧接着。 第二滴,第三滴…… 稀疏的雨点,开始从那厚重的云层中洒落下来。 如同仙女散花,如同珍珠落盘。 啪嗒,啪嗒…… 雨点越来越密,越来越急。 很快,就变成了瓢泼般的大雨,倾盆而下。 哗啦啦……哗啦啦…… 雨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干裂的土地上,砸在枯黄的草木上,砸在村民们那同样干渴的脸上、身上。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老天爷开眼了。俺们有救了。” 短暂的沉寂之后,整个青石村都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哭喊声。 村民们如同疯了一般,从各自低矮破败的屋舍里冲了出来。 他们冲进雨中,任凭那冰凉的雨水浇灌着自己的身体。 他们张开双臂,仰天长啸,仿佛要将心中积压了太久的绝望和痛苦都宣泄出来。 他们跪倒在地,对着苍天不停地磕头,感谢着老天爷这迟来的恩赐。 孩子们更是兴奋得又蹦又跳,在雨地里追逐嬉戏,用手去接那从天而降的雨水,再送到嘴里,感受那份久违的甘甜。 张家的院子里,也同样是一片欢腾。 王氏和花儿、丫丫她们,都跑出屋子,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衣衫,脸上却洋溢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喜悦。 就连一向沉稳的铁牛和机灵的石头,此刻也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了孩子般纯粹的笑容。 张大山站在雨中,任凭那冰凉的雨水冲刷着他疲惫的身体和同样干渴的心灵。 他张开双臂,仰望苍穹,感受着这大自然的磅礴伟力和……那份在绝望尽头降临的慈悲。 这场雨,下得又大又急,仿佛要将过去数十日所欠下的雨水,一次性地都补回来。 雨水汇聚成细流,在干裂的土地上欢快地奔跑。 滋润着每一寸焦渴的土壤,也滋润着那些奄奄一息的枯草残苗。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泥土芬芳和青草气息。 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当第二天清晨,雨势渐渐停歇,天空重新放晴时。 整个青石村,都仿佛经历了一场彻底的洗礼,焕然一新。 土地不再干裂,变得湿润而松软。 虽然那些早已枯死的庄稼无法复生,但至少,地表不再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更让人欣喜的是,村边那条早已断流的清河。 在经历了一天一夜雨水的汇聚之后。 河道里,竟然重新出现了涓涓的细流。 虽然水量还很小,远未恢复到往日的丰盈。 但至少,它又活过来了。 这意味着,张大山家的那架龙骨水车,或许……很快又能重新转动起来了。 村里那些曾经干涸的浅井,也开始有了一些积水。 虽然水质依旧浑浊,但至少能解燃眉之急了。 这场久旱之后的甘霖,如同天降神兵,暂时解除了笼罩在青石村头顶那最致命的干渴危机。 村民们的心情,也从之前的绝望和恐慌,渐渐平复下来,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虽然旱灾造成的损失无法弥补,今年的收成也基本无望。 但至少,人能活下去了。 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张大山看着雨后初晴的天空,看着那重新开始流淌的清河,看着家人和邻居们脸上那劫后余生的轻松笑容。 他的心里,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最艰难的时刻,总算是熬过去了。 至少,此刻,阳光正好,雨水甘甜。 活着,真好。 第126章 王氏持家,坚韧贤惠 雨过天晴,天空湛蓝如洗,空气清新湿润。 清河的水位虽然还未完全恢复,但也已开始潺潺流淌,滋养着两岸焦渴的土地。 青石村的村民们,在经历了这场生死考验之后,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些微茫然。 地里的庄稼,大部分已经彻底绝收,今年的秋收是指望不上了。 接下来如何度过这漫长的、直到明年夏粮成熟前的饥荒期,是摆在每家每户面前最严峻的现实。 在这场天灾中,张大山一家因为有那口神奇的深水井和相对充足的存粮,以及他果断出手平抑粮价的义举,无疑成为了全村的焦点和……某种意义上的主心骨。 然而,外界的赞誉和关注,并不能减轻这个家内部丝毫的压力。 张大山深知,危机并未真正过去。 自家存粮虽然比别家多,但要养活十口人,支撑到明年夏收,依然需要精打细算,丝毫不敢懈怠。 而在这场关乎全家人生存的持久战中,真正默默承受着最大压力,将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丈夫和孩子们能安心在外打拼、在内学习的,正是这个家的女主人——王氏。 如果说张大山是这个家乘风破浪的船长,那王氏,便是那稳固船身的压舱石,是那默默摇橹、提供动力的船桨。 大雨初歇,王氏顾不上欣赏雨后初晴的清新景象。 她立刻就带领着女儿花儿和丫丫,开始了灾后的“家园重建”。 新盖的院子虽然坚固,但也经不住连日暴雨的冲刷。 院墙的根基处有些积水,地面也有些泥泞。 她指挥着孩子们,用锄头和簸箕,将院子里的积水一点点清理出去,挖通临时的排水沟。 又从河边挑来干净的沙土,重新铺垫院内地坪,确保干爽整洁。 屋子里,虽然没有漏雨,但因为连日阴湿,也有些潮气。 她便趁着天气晴好,将家里所有的被褥、衣物都搬到院子里晾晒。 那床打了无数补丁的旧棉被,那几件孩子们刚穿上不久的新土布衣裳…… 每一件,都凝聚着她的心血和期盼。 她仔细地拍打着,翻晒着,希望能将那股子霉味和潮气彻底驱散,让家人能睡得更舒坦些。 最重要的,还是粮食的清点和规划。 张大山平价售粮,虽然救了无数乡邻,但也让自家的粮袋迅速瘪了下去。 如今剩下的粮食,虽然还能支撑一段时间,但绝不容乐观。 王氏将所有的粮袋都搬到堂屋,解开袋口,仔细地检查着。 金黄的粟米,饱满的麦粒,圆润的豆子,还有那点珍贵的稻米…… 她用手一遍遍地抚摸着这些救命的粮食,心里默默地计算着,如何才能将这些有限的口粮,最大限度地延长食用时间。 她制定了比以往更加严格的“用餐标准”。 每日两餐,依旧以粗粮为主,尽量多搭配一些自家菜地里新长出来的、或者从山上采挖回来的野菜。 每一顿饭,她都会亲自掌勺,精确地控制着米量和水量。 煮出来的粥,要恰到好处的浓稠,既能顶饿,又不至于过快消耗粮食。 蒸出来的窝头,她会想方设法地多掺一些野菜末或者山药干粉,增加体积和饱腹感。 家里那罐金贵的猪油和菜籽油,更是被她视若珍宝,只有在给孩子们改善伙食时,才舍得用筷子头蘸上那么一点点。 盐巴也用得极其节省。 她常常对孩子们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粮食也要吃在口里头。” “咱们现在不比从前,每一粒米都来之不易,绝不能有半点浪费。” 孩子们也都异常懂事。 他们知道家里的艰难,也理解母亲的苦心。 吃饭时,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挑三拣四,或者因为吃不饱而哭闹了。 他们会将碗里的最后一粒米都吃得干干净净。 甚至,还会主动将自己碗里稍微好一点的食物,偷偷留给年幼的弟弟妹妹。 除了节流,王氏也在想方设法地“开源”。 院子角落那片小小的菜地,成了她的“试验田”。 雨水过后,她立刻带领着花儿和丫丫,将菜地重新翻整了一遍。 补种上一些生长周期短、产量也还算可观的速生蔬菜,如小白菜、水萝卜、鸡毛菜等。 她还学着丈夫的样子,将厨房里的菜叶果皮、灶膛里的草木灰,都仔细地收集起来,堆积到屋后的堆肥坑里。 虽然她还不完全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但只要是当家的说的,她都坚信是对的。 家里的几只老母鸡,是她重点照顾的对象。 她会将淘米水、剩菜叶都仔细地留下来喂鸡,盼着它们能多下几个蛋,给孩子们补充点营养。 纺线织布的活计,也从未停歇。 虽然因为之前的订单人手不足和原材料问题,暂时没有了来自赵四海的大量需求。 但王氏和花儿依旧每日坐在那改良过的织机前,将处理好的改良麻线,一点点地织成平整细密的布匹。 这些布,一部分留作自家将来缝制衣物、被褥之用。 另一部分则仔细地卷好、存放起来,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或者能换回一些家用的零碎。 她就像一只辛勤的燕子,一点点地衔泥筑巢,用自己那双粗糙却又灵巧的双手,为这个家编织着温暖和希望。 她的坚韧,不仅仅体现在这些日常的辛劳之中。 更体现在她面对困境时,那份从不言败、也从不抱怨的沉静和乐观。 无论日子多么艰难,无论丈夫在外面面临多大的压力。 她总能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将孩子们照顾得妥妥帖帖。 她很少像别的妇人那样,聚在一起说三道四,或者怨天尤人。 她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用行动支持着丈夫,用微笑温暖着孩子。 她的贤惠,也并不仅仅是对丈夫的顺从和对孩子的照顾方面。 更体现在她对子女的言传身教之中。 她教导孩子们要勤劳,要节俭,要懂得感恩,要友爱互助。 她会在饭桌上,将最大最好的那块肉夹给最辛苦的丈夫和正在长身体的儿子们。 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给因为读书而熬夜的小山掖好被角。 她会因为孩子们的一点点进步而由衷地高兴。 也会因为他们的顽皮和不懂事而严厉地管教。 她用自己最朴素的方式,诠释着一个妻子、一个母亲的全部含义。 张大山常常会在夜里,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那带着几分疲惫却又安详的睡颜。 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愧疚。 他知道,自己亏欠这个女人太多太多了。 是她,在自己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不离不弃,默默支撑。 是她,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家大部分的重担,让自己能有精力去思考、去打拼。 是她,用无尽的爱和包容,温暖了这个家,也温暖了他这颗来自异世的、曾经孤独的灵魂。 她或许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也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才华。 但她就像这片土地一样,平凡,质朴,却又蕴藏着最深厚、最强大的生命力。 正是有了她这份默默的付出和坚守。 这个家,才能在一次次的风雨飘摇中,始终屹立不倒。 第127章 子女成长,分担家务 家里的孩子们。 在经历了分家、贫困、饥饿、疾病、以及与外部势力的种种周旋之后。 他们早已褪去了最初的稚嫩和懵懂,变得更加坚韧、懂事,也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家”的含义和自己肩上的责任。 张家的院落里,也处处洋溢着不同以往的、更加成熟和有序的生机。 最大的变化,无疑是长子张铁牛。 这个年近双十的青年,如今已经彻底成长为张大山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只知道埋头使蛮力的“傻大个”。 经过在铁匠铺近一年的学徒生涯,以及父亲在农事上的不断指点。 铁牛不仅练就了一身更加壮硕的筋骨和精湛的打铁手艺。 更重要的是,他的心思也变得更加活络和细致了。 家里的农具,无论是曲辕犁的犁铧松动,还是水车的链条磨损,亦或是锄头镰刀的卷刃崩口。 只要不是太大的损坏,铁牛都能自己叮叮当当地修补妥当,再也不用事事都去麻烦铁山叔了。 他甚至还能根据父亲的简单构想,打制出一些诸如特制药锄、改良的捕兽夹、或者加固门窗用的铁皮包角等实用的小物件。 在农事上,他也渐渐能独当一面。 开春后的耕种、播种、以及后续的田间管理,张大山很多时候只需要交代一个大概的方向和要求。 铁牛便能带领着弟弟们,将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干得又快又好。 他对土地的感情,也变得越来越深厚,常常会一个人蹲在地头,仔细观察禾苗的长势,或者研究土壤的墒情,俨然一副经验老道的老农模样。 而二儿子石头,则将他的机灵和天赋,更多地倾注在了“经商”的道路上。 他对药材的辨识和炮制技艺,在父亲的悉心教导和自身的刻苦钻研下,早已是青出于蓝。 如今,青石山附近常见的药材,他几乎没有不认识的。 甚至还能根据药材的色泽、气味、形态,准确判断出其大致的年份和品质。 在炮制加工方面,他也颇有心得。 无论是黄芪的切片、三七的蒸制,还是其他杂药的清洗晾晒,都做得干净利落,品相上乘。 张大山已经放心地将家里药材的日常采挖、炮制和库存管理,大部分都交给了石头负责。 石头也不负所望,将这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还常常会主动向父亲请教关于药材市场行情、交易技巧等方面的问题。 甚至在上次赵四海派伙计来村里收购少量急用药材时,石头竟然在张大山的默许下,独立与对方进行了简单的价格商谈和货物交割。 虽然过程还有些稚嫩,但在那小小的交锋中,他所展现出的那份镇定、机敏和对利益的把握,已经初具一个合格商人的雏形。 这让张大山惊喜不已,也更加坚定了要将石头往这条路上培养的决心。 三儿子小山,依旧是全家读书的希望。 他在周先生那里的学业,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早已倒背如流。 如今已经开始在周先生的指导下,研读《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并且开始练习用毛笔书写更复杂的楷书。 他的聪慧和勤奋,深得周先生的喜爱和赞赏,常常被先生引为“可造之材”。 更让张大山欣慰的是,小山并没有因为读书而变得恃才傲物或者四体不勤。 他依旧是那个谦逊有礼、懂得体恤家人的好孩子。 每日从学塾回来,他会主动将当天所学的知识,用最浅显易懂的方式,讲给弟弟妹妹们听,教他们认字、数数。 他还会利用自己认识的字,帮着父亲整理那些关于农具改良或者药材炮制的简易图谱和笔记。 甚至,在家里人手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也会主动放下书本,跟着哥哥们下地干活,或者帮着母亲和姐姐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 那份知书达理、又懂得体恤疾苦的品性,让他在这个家里,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和尊重。 长女花儿,如今也已是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 她不仅将家里的内务操持得井井有条,成为母亲王氏最得力的助手。 在纺织技艺上,更是日益精进。 自从张大山改良了家里的织布机,增加了脚踏提综装置之后。 花儿织布的效率和质量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她能用那些经过改良的、细韧洁白的麻线,织出比以前平整细密得多、甚至带着一丝天然光泽的“精麻布”。 这种布,无论是自家穿用,还是将来拿出去售卖,都极具潜力。 花儿对此也充满了热情。 她常常会对着从镇上或者赵四海商队换来的那些零碎布头,或者山间的花草虫鱼,揣摩着新的花样和配色。 虽然目前还只能织出最简单的平纹布。 但那份对美的追求和对技艺的钻研精神,却预示着她将来在纺织领域不可限量的发展。 病愈后的丫丫,身体虽然依旧比同龄人显得单薄些。 但那双曾经因为病痛而黯淡的眼睛,如今却闪烁着一种独特的光彩。 她对那些救了她性命的草药,产生了近乎痴迷的兴趣。 她不再满足于只是跟在二哥石头屁股后面认药。 而是开始主动地,去翻看父亲那些画满了奇怪符号和图案的“药材图谱”,这是张大山根据自己脑中的记忆绘制的简易植物图鉴。 她会缠着父亲或者二哥,询问每一种草药的名称、性状、功效。 还会在自家院子角落那片小小的“药圃”里,张大山特意为她开辟的,种了一些常见的、安全的草药,像模像样地松土、浇水、除草,照料着那些在她看来充满神奇力量的小生命。 甚至,她还会学着母亲的样子,将一些晒干的、无毒的草药,用小石臼捣碎,然后用布包起来,给不小心磕破了皮的弟弟或者邻家的小伙伴敷上,俨然一副“小郎中”的模样。 至于栓子和柱子这两个半大的小子,以及年纪最小的豆子。 他们也早已不再是只会跟在后面哭闹或者调皮捣蛋的顽童了。 在哥哥姐姐们的带领和影响下,他们也学会了承担力所能及的责任。 栓子性子稳,跟着大哥铁牛下地干活,无论是除草、间苗,还是帮忙喂牲口,都干得有模有样,从不偷懒。 张大山开始尝试酿酒后,栓子更是对那些发酵的谷物和飘散的酒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常常会主动帮着父亲照看酒缸、控制火候,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耐心和细致。 柱子则依旧是家里最活泼好动的一个,但他那份旺盛的精力,如今更多地被引导到了“创造”上。 他迷上了父亲和哥哥们制作家具、修理工具时那些叮叮当当的木工活。 常常会捡起一些废弃的木料和竹子,用小刀或者石片,自己在一旁模仿着削削砍砍,试图制作出一些“新奇玩意儿”。 虽然大多时候还是些不成形的东西,但他那份专注和投入,以及偶尔展现出的那么一点点空间想象力和动手能力,也让张大山看到了培养他成为一个合格木匠的可能。 就连最小的豆子,如今也成了家里的“小小管家”。 他不再整天缠着母亲。 而是学着帮姐姐们递针引线,或者像模像样地拿着小木棍,在地上“指点江山”,模仿着父亲规划田地的样子。 他还对数字表现出惊人的敏感,常常会帮着母亲清点晾晒的干菜数量,或者数着哥哥们从陷阱里捕获的猎物,算得又快又准,让大人们都啧啧称奇。 子女成长,分担家务。 这“家务”,早已不再是简单的劈柴挑水、洗衣做饭。 而是融入到了这个家庭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每一项生产活动之中。 农业、药材、手工业纺织、以及初露端倪的酿酒和木工…… 每一个孩子,都在这个大家庭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明确了自己的责任。 他们用自己日渐成熟的肩膀,分担着父母的重负。 也用自己日益增长的本领,为这个家的未来,贡献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第128章 铁牛情动?巧巧倾心 青石村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的明媚而充满生机。 春日的细雨滋润了万物。 田野里,新翻的泥土散发着湿润的芬芳,等待着新一轮的播种。 河边的水车在修检后,再次不知疲倦地转动着,将清澈的河水引向远方的田地。 张大山一家,也在这场灾后重建的忙碌中,感受着劫后余生的踏实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家里的日子,因为有了稳定的收入和充足的粮食储备,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从容和有底气。 孩子们也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努力地学习和成长着。 而在这看似平静安稳的生活中,一些新的、带着些许甜蜜和青涩的情愫,也开始在某个年轻人的心中,悄然萌发。 这个人,便是张家的大儿子,年已双十虚岁的张铁牛。 铁牛,这个名字就如同他的人一般,质朴,敦厚,充满了力量。 他从分家之初那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活的少年,已经成长为一个肩膀宽厚、眼神坚毅、能够独当一面的青年。 无论是田间繁重的农活,还是铁匠铺里那需要极大耐力和体力的学徒生涯,他都完成得一丝不苟,任劳任怨。 他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默默地为这个家付出着,是父亲张大山最可靠的左膀右臂,也是弟弟妹妹们心中最值得信赖的大哥。 平日里,他总是板着一张黝黑的脸,不苟言笑,心思似乎全都放在了干活和学手艺上。 村里那些同龄的姑娘们,看到他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大多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不敢轻易上前搭话。 张大山和王氏看在眼里,但知道铁牛性子内向,也不好过多催促,只想着顺其自然。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细心的王氏和花儿却发现,铁牛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他依旧是那么的沉默寡言,依旧是那么的勤快能干。 但偶尔,他会在干活的间隙,或者在饭桌上,莫名其妙地走神,眼神飘忽,嘴角还会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傻笑? 他去铁匠铺学徒的时间,似乎也比以前更“准时”了,甚至还会提前一些出门。 回来的时候,有时候会带回来一些平日里不常见的、用草叶编成的小玩意儿,比如小蚂蚱、小蝴蝶之类的,然后红着脸,不声不响地塞给丫丫或者豆子。 最奇怪的是,他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 虽然依旧是那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 但他会主动让王氏把衣服洗得更干净些,补丁也打得更整齐些。 每次出门前,还会对着张大山从镇上淘换回来的那面模糊不清的铜镜,笨拙地整理一下自己那有些凌乱的头发。 这些细微的变化,虽然铁牛自己并未察觉,或者极力掩饰。 但又如何能逃过母亲和姐姐那敏锐的眼睛? “娘,您说……大哥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这天晚上,王氏和花儿在油灯下缝补衣物时,花儿忍不住小声地对母亲问道,脸上带着几分好奇和促狭的笑意。 王氏停下手中的针线,想了想铁牛最近那些“反常”的举动,脸上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笑容。 “俺瞅着……也像。”她压低声音,“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好闺女,能让咱们家这块木头疙瘩开了窍。” “这可是大好事啊。”花儿也替大哥高兴,“大哥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家了。” “就是不知道……他这闷葫芦性子,能不能把人家姑娘追到手。” 母女俩相视一笑,心中都充满了对铁牛那份朦胧情感的祝福和……一丝小小的担忧。 而让铁牛这块“木头疙瘩”悄然开窍的,正是铁匠张老头家那位远房侄孙女,名叫巧巧的姑娘。 巧巧姑娘今年一十有七,是邻村李家庄的人。 因为父母早亡,家境贫寒,前些日子被她那在县城做小买卖的叔叔,托付给了远亲张老头照看,也算是让她在铁匠铺帮帮忙,学点手艺,将来好歹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张老头虽然脾气古怪,但心地倒也不坏,看巧巧孤苦伶仃,又勤快懂事,便将她收留在铺子里,平日里让她帮忙烧火、递工具、或者做些杂活。 巧巧姑娘人如其名,生得虽然不算绝美,但也眉清目秀,皮肤白净,不像村里常年日晒雨淋的姑娘那般粗糙黝黑。 更难得的是,她性子温柔和顺,说话细声细气,干活也麻利勤快,从不偷懒抱怨。 那双眼睛,水灵灵的,笑起来的时候,像弯弯的月牙儿,特别招人喜欢。 铁牛第一次在铁匠铺见到巧巧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如此好看的姑娘。 当时,巧巧正吃力地想将一捆沉重的木炭搬到炉火旁。 铁牛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捆木炭,轻轻松松地就放到了指定位置。 “谢……谢谢你,铁牛哥。” 巧巧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红着脸,小声地道谢,声音如同黄莺出谷般清脆动听。 铁牛只觉得自己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心也像揣了只兔子般“怦怦”乱跳。 他张了张嘴,想说句“不客气”,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黝黑的脸庞涨得更红,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惹得旁边正在喝酒的张老头哈哈大笑。 从那天起,铁牛的心里,便悄悄地住进了一个倩影。 他去铁匠铺学徒,变得更加积极了。 他会刻意地早去一些,希望能多看巧巧几眼。 他会抢着干那些最脏最累的活,希望能博得巧巧的好感。 看到巧巧因为拉风箱而额头冒汗时,他会立刻冲过去,不由分说地抢过拉杆,自己卖力地拉起来,那风箱被他拉得呼呼作响,炉火也比平时旺了三分。 看到巧巧因为够不着高处的工具而发愁时,他会立刻像座山一样出现在她面前,轻松地帮她取下来。 他甚至还会偷偷地,将自己打猎时分到的那点珍贵的肉干,或者家里新做的、味道特别好的豆酱,用油纸包好,趁着张老头不注意,悄悄塞给巧巧,然后红着脸,一句话也不说就跑开。 他这些笨拙而又纯真的举动,巧巧自然是看在眼里。 她虽然因为身世和寄人篱下的处境而显得有些内向和羞怯。 但她并非不通人情世故。 她能感觉到,这个看起来有些木讷、不善言辞的铁牛哥,对自己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也知道,铁牛哥是村里有名的能干后生,力气大,手艺好,人也老实可靠。 更重要的是,他爹张大山,如今可是青石村最受人敬重和信服的“能人”。 若是……若是能…… 巧巧的心里,也如同小鹿乱撞一般,泛起了一丝莫名的情愫和……对未来的些许期盼。 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停留在最朦胧、最青涩的阶段。 铁牛依旧是那个见了巧巧就脸红心跳、手足无措的憨厚青年。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甚至连多跟巧巧说几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能用自己最朴素、最直接的方式,默默地对她好。 而巧巧,也只是在偶尔与铁牛目光相遇时,会羞涩地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一丝浅浅的、带着甜意的笑容。 第129章 石头闯荡心,再望远方 大哥铁牛的心,如同春日里被雨水浸润的土地,开始悄然滋生出名为“情爱”的懵懂嫩芽,让这个一向沉稳如山的青年,平添了几分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与温柔。 而对于二哥张石头来说,他的心,则更像是一只渴望挣脱樊笼的鹰隼,时时刻刻都在向往着更高远、更广阔的天空。 自从上次跟随赵四海的商队,去了一趟那繁华热闹的青阳县城之后。 石头的眼界,便如同被一把无形的钥匙打开,再也无法满足于青石村这片小小的、闭塞的天地了。 他见识了县城里鳞次栉比的商铺,车水马龙的街道,南来北往的客商,以及那些琳琅满目、他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奇珍异货。 他也初步领略了“买卖”二字背后那变幻莫测的玄机,以及其中蕴藏的巨大财富和无限可能。 这一切,都像是一块巨大的磁石,深深地吸引着他那颗天生就躁动不安、不甘平庸的心。 回到青石村后,虽然家里的日子因为父亲的带领和全家人的努力,已经比以前好了太多。 他们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房,有了充足的粮食,有了稳定的药材收入,甚至还开始尝试着酿酒、制酱、改良纺织等新的营生。 但在石头看来,这一切,依旧是小打小闹,是“螺蛳壳里做道场”,远不足以施展他的“抱负”。 他依旧会跟着父亲和大哥进山采药,依旧会认真学习炮制药材的技艺,依旧会在家里各项事务中搭把手。 但他那双机灵的眼睛,却总是忍不住地,透过这平凡琐碎的日常,望向更远的地方。 他会缠着父亲,询问更多关于赵四海商队的事情——他们都去过哪些更远的地方?贩运过哪些更值钱的货物?遇到过哪些更惊险刺激的经历? 他会偷偷地,将父亲那些画满了奇怪符号和图案的“药材图谱”和“工具设计图”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研究,试图从中找到更多能“赚钱”的门道。 他还常常一个人跑到村口那条通往外界的土路上,望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和飘渺的云层,一站就是大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他甚至会做出一些在长辈们看来,略显“出格”或者“叛逆”的举动。 比如,在家里讨论药材的售卖时,他会大胆地提出,不应该只等着赵掌柜上门收购,或者只满足于临水镇那点小市场。 “爹,俺觉得,咱们的药材炮制得这么好,拿到府城去,肯定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或者,咱们可以自己组织个小队伍,把药材直接运到那些更需要药材、但又交通不便的山区去卖,那样利润肯定更大。” 他的这些想法,在张大山听来,虽然觉得儿子有志气,但也难免有些过于冒进和不切实际。 毕竟,他们家现在根基未稳,人手和本钱都极其有限,哪里经得起那样的折腾和风险。 “石头,做买卖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张大山会耐心地教导他,“路途遥远,不仅有盗匪的危险,还有官府的盘剥,更有那些坐地商帮的刁难。” “咱们现在这点家底,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呢。”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先把眼前的生意做稳了,把基础打牢了,将来才有机会去图谋更大的发展。” 对于父亲的教诲,石头表面上会点头称是。 但他心里那份渴望走出去、闯一番天地的念头,却如同雨后的春笋般,越发强烈。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家里那些刚刚开始尝试的“新产业”——酿酒和制酱。 虽然栓子在父亲的指导下,已经能酿出一些勉强可以入口的米酒。 虽然王氏和花儿做的豆酱,也让家里的饭菜增添了不少风味。 但在石头看来,这些东西,都还停留在“自给自足”或者“小打小闹”的层面。 “爹,咱们酿的这酒,虽然比不上镇上酒馆里的,但胜在是纯粮酿造,味道也还淳朴。” “还有这豆酱,咸鲜适口,用来下饭佐粥最好不过了。” “依俺看,这些东西要是拿到集市上去卖,肯定也有人愿意买。” “咱们干嘛不试试呢?” 他不止一次地向父亲建议道。 张大山对此,倒并非完全没有考虑。 只是时机尚未成熟。 无论是酿酒还是制酱,技术都还需要进一步的摸索和改进,产量也极其有限。 贸然拿出去售卖,不仅未必能卖出好价钱,反而可能过早地暴露了自家的“底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需要更稳妥、更周全的计划。 石头的这些“不安分”和“急于求成”,在王氏和铁牛这些更注重安稳的人看来,多少有些“不着调”和“爱折腾”。 王氏常常会私下里劝儿子:“石头啊,你爹现在撑起这个家不容易,你就别再给他添乱了。安安生生地跟着你爹学本事,把家里的日子过好,比啥都强。” 铁牛也会用他那特有的、瓮声瓮气的方式说道:“二弟,外面没那么好混。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有吃有喝的,不挺好吗?” 但石头却不这么想。 他觉得,这个家,想要真正地强大起来,就不能永远困守在这小小的青石村。 必须走出去,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去抓住更多的机遇。 而他,张石头,就愿意做那个为家族开疆拓土的“先锋官”。 终于,在又一次跟随父亲去临水镇向赵四海交付药材,并且亲眼目睹了赵掌柜那番运筹帷幄、与各路商人谈笑风生、轻松间便将数千两银子的生意敲定的风采之后。 石头心中的那份渴望,彻底爆发了。 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向父亲摊牌。 他要请求父亲,允许他,真正地走出去,去学做“大买卖”。 这天晚上,他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他便鼓足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找到了正在院子里规划新田耕种事宜的父亲。 “爹。”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而郑重。 张大山抬起头,看到二儿子那副异常严肃的表情,心中微微一动,已然猜到了几分。 “啥事,石头?这么一大早的。” “爹……俺……俺想跟您商量个事儿。”石头搓着手,有些紧张,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俺想……俺想跟着赵掌柜的商队,去……去府城,甚至更远的地方,去学着做真正的买卖。” “俺不想一辈子就待在这山沟沟里挖药材,或者守着那几亩地。” “俺想出去闯荡一番,想给咱们家挣回更多的银子,让大家都过上更好的日子。” “爹,您就让俺去。俺保证,俺一定能学出个名堂来。” 他一口气将自己憋了许久的话都说了出来,然后便紧张地看着父亲,等待着他的回答。 张大山默默地听着儿子这番发自肺腑的“宣言”,心中百感交集。 既有对儿子志向高远的欣慰。 也有对儿子即将远行的担忧。 更有对自己当年那份同样渴望闯荡却又无能为力的遗憾的……一丝共鸣。 他知道,这只羽翼渐丰的鹰隼,终究是要飞向更广阔的天空的。 强行将他留在身边,只会磨灭他的灵气和锐气。 但就这么轻易地放他出去,他又如何能放心得下? 外面的世界,远比石头想象的要复杂和险恶得多。 “石头啊……” 他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凝重,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松动。 “你真的……想好了吗?” 第130章 柱子历险,教训深刻 春雨过后,青石山如同被彻底清洗了一遍,漫山遍野都透着一股子鲜亮欲滴的嫩绿。 各种野花也竞相开放,红的、黄的、紫的,点缀在草丛林间,煞是好看。 山林里的各种小动物,也似乎因为这宜人的气候而变得更加活跃起来。 这样的景象,对于正处于十一岁这个猫狗都嫌、好奇心和精力都无处安放年纪的张柱子来说,无疑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他看着大哥铁牛每日在叮当作响的铁匠铺里挥汗如雨,或者扛着沉重的农具在田间地头稳如泰山。 看着二哥石头隔三差五就能跟着父亲去镇上,带回来各种新奇的消息和实实在在的铜钱。 看着三哥小山捧着书本摇头晃脑,就能得到周先生和爹娘的连连夸赞。 看着四哥栓子也能在父亲的指导下,像模像样地照看那些冒着气泡、散发着奇异香味的酒缸。 柱子的心里,也痒痒的,充满了对“干一番大事”的渴望。 他觉得自己不比哥哥们差什么。 力气虽然没大哥大,但比栓子肯定强。 脑子虽然没二哥石头转得快,但鬼点子可一点也不少。 读书认字他是不感兴趣,但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他可是村里同龄孩子中的头一份。 尤其是看到二哥石头,凭借着认识几样草药,就能跟着父亲进山“寻宝”,还能换回那么多好东西。 柱子更是觉得,这青石山,简直就是一座等着他去开发的巨大宝库。 二哥能找到的,他肯定也能找到。 说不定,他运气更好,能找到比黄芪、三七更值钱的“神仙草”呢? 到时候,爹娘肯定也会像夸二哥一样夸他,弟弟妹妹们也会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这个念头,如同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不安分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越长越茂盛。 他开始偷偷地观察父亲和哥哥们进山的习惯和路线。 模仿着他们制作一些极其简陋的、根本不可能成功的“陷阱”。 还常常会拉着比他更小、也更容易被他“领导”的弟弟豆子,在棚屋附近的山脚下进行所谓的“探险”。 对于柱子这些小动作,张大山和王氏最初并未太过在意。 只当是孩子的天性使然,只要不惹出大麻烦,也就由着他去了。 却没想到,这小子的胆子,竟然越来越大。 这天,张大山带着铁牛和石头,去新买的那三亩水浇地那边,规划引水灌溉的沟渠。 王氏和花儿则带着丫丫,去河边清洗积攒下来的一大堆衣物和被褥。 小山自然是去了周先生那里读书。 家里,就只剩下栓子在照看那几个酒缸和酱缸。 而柱子和豆子这两个“小尾巴”,则被栓子带着,在院子里玩耍。 最初,柱子还算老实,帮着栓子给堆肥坑里添了些新收集的落叶和杂草。 但很快,他就觉得无聊起来。 他看着远处那在春日阳光下显得格外青翠诱人的青石山,心里的那颗“冒险种子”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豆子,走,哥带你上山找好东西去。” 他神秘兮兮地对正蹲在地上玩泥巴的豆子说道。 “找啥好东西啊?”豆子仰起沾满泥土的小脸,好奇地问。 “山上有野果子,还有可能……有野鸡蛋,或者……人参娃娃。”柱子压低声音,说得煞有介事。 “人参娃娃?”豆子眼睛一亮,显然被这个词吸引了。 “对。爹说了,那东西可值钱了,能换好多好多糖吃。”柱子继续忽悠。 豆子一听能换糖吃,立刻就忘了娘亲“不准乱跑”的叮嘱,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哥,俺跟你去。” 于是,柱子便学着二哥的样子,从墙角拿起一根小木棍当“武器”。 又偷偷从厨房拿了两个干硬的野菜饼子塞进怀里当“干粮”。 然后,他拉着同样兴奋不已的豆子,趁着栓子不注意,悄悄地溜出了院子,一溜烟地朝着后山的方向跑去。 他们没有走父亲和哥哥们常走的那条相对安全的大路。 而是选择了一条他们自认为更“隐蔽”、也更可能发现“宝贝”的、人迹罕至的小道。 这条小道,其实是以前猎户们偶尔才会走的一条野径,早已被疯长的杂草和灌木所覆盖,崎岖难行。 两个半大的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里面跋涉着。 最初的兴奋和新奇,很快就被现实的困难所取代。 锋利的茅草割破了他们的裤腿。 带刺的荆棘挂住了他们的衣衫。 脚下的石子让他们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豆子年纪小,体力差,很快就走不动了,瘪着嘴要哭。 柱子只好连哄带骗,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山林里转悠着。 除了看到一些不认识的野花野草,和几只受惊飞起的鸟雀。 所谓的“野果子”、“野鸡蛋”、“人参娃娃”,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带来的那两个野菜饼子,也很快就被他们吃光了。 肚子又开始咕咕叫起来。 太阳越升越高,林子里的光线却因为树木的遮挡而显得有些阴暗。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他们自己因为紧张而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 豆子终于害怕了,拉着柱子的衣角,带着哭腔说道:“哥……俺……俺想回家……俺饿了……俺怕……” 柱子其实心里也有些发毛了。 他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 周围的景物越来越陌生,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父亲和哥哥们带他来过的地方。 他想找到回去的路,却发现自己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别……别怕。豆子。”他强作镇定地安慰着弟弟,“哥……哥带着你,肯定能走出去。” 可他的声音,连他自己听着都有些发虚。 而此时,家里那边,也终于发现了两个孩子的失踪。 栓子在照看完酒缸酱缸后,发现院子里空空如也,柱子和豆子都不见了踪影。 他以为他们只是在附近玩耍,便在院子周围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跑到地里去找父亲和大哥二哥。 张大山和王氏等人,在得知柱子和豆子不见了之后,顿时都慌了神。 尤其是王氏,想起上次丫丫生病时的凶险,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差点当场晕过去。 “柱子。豆子。你们在哪里啊?” “快出来啊。别吓娘啊。” 她带着哭腔,在村子附近和田间地头一遍遍地呼喊着,声音都喊哑了。 张大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仔细询问了栓子,柱子和豆子最后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又观察了一下院子周围的痕迹。 当他看到那条通往后山的小径上,有几个明显属于孩子的、凌乱的小脚印时。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这两个小兔崽子,肯定是偷偷跑进山里去了。 青石山虽然他们常去,但那也只是山脚附近的一些相对安全的区域。 若是再往里走,地形复杂,野兽出没,对于两个毫无经验的孩子来说,简直就是龙潭虎穴。 “铁牛,石头,快,拿上砍刀,火把,还有绳子。” 他当机立断,厉声吩咐道。 “跟我进山找人。” “孩儿他娘,你和花儿、丫丫、栓子,就在家等着,哪也别去。若是天黑前我们还没回来,就立刻去请周先生和张河他们帮忙。” 他快速地做着安排,声音虽然依旧沉稳,但那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焦虑和担忧。 父子三人,再次踏入了那片熟悉的、却又在此刻显得格外狰狞和危险的青石山。 他们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喊着柱子和豆子的名字。 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们的心,也随着这没有回应的呼喊,一点点地往下沉。 太阳渐渐偏西。 山林里的光线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暗淡。 若是天黑之前还找不到孩子们,那后果……不堪设想。 张大山的心里,充满了自责和悔恨。 都怪自己,平日里对柱子那份好动冒险的天性,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和正确的引导。 才导致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若是孩子们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柱子——。豆子——。” “你们在哪里啊——。听到就应一声啊——。” 铁牛和石头也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呼喊着,声音都喊哑了。 他们焦急地在每一处可能的草丛、树洞、石缝里搜寻着。 就在他们几乎要绝望的时候。 忽然,从前方不远处一个被茂密藤蔓覆盖的小山洞里,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哭声? “爹。你听。是不是……豆子的声音?”石头耳朵尖,第一个听到了。 张大山精神一振,连忙示意儿子们噤声,侧耳倾听。 果然。 那哭声虽然断断续续,细弱游丝。 但确实是豆子那特有的、带着奶音的哭腔。 “在那边。快。” 父子三人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不顾一切地朝着山洞的方向冲了过去。 他们拨开厚厚的藤蔓,只见那山洞口极其狭小,里面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而豆子那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洞口,抱着膝盖,哭得一抽一抽的。 他的旁边,柱子也同样是一脸的惊恐和狼狈,小脸上沾满了泥土和泪痕,衣服也被划破了好几处。 “豆子。柱子。” 张大山看到两个儿子虽然狼狈,但总算是平安无事,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噗通”一声落回了肚子里。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和后怕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让他差点瘫倒在地。 “爹。大哥。二哥。” 柱子和豆子看到父亲和哥哥们,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也顾不上害怕了,“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连滚爬地从山洞里冲了出来,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爹……俺们……俺们迷路了……俺们好怕……” “呜呜呜……有……有狼叫……” 两个小家伙在父亲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显然是吓坏了。 张大山紧紧地抱着两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感受着他们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小身体。 他的眼眶也红了。 他想发火,想狠狠地揍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一顿。 但看着他们那满是泪痕和恐惧的小脸。 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将他们搂得更紧了一些。 “没事了。没事了。爹在呢。别怕。” 他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孩子们的后背,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慰着。 铁牛和石头也在一旁,又是后怕又是庆幸,手足无措地看着弟弟们。 安抚了好一阵子,两个小家伙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下来。 张大山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他们除了受了些惊吓,身上有些擦伤之外,并无大碍,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没有立刻就带着孩子们下山。 而是找了一处相对平坦避风的地方,生起一小堆篝火。 让孩子们烤烤火,暖暖身子,也平复一下受惊的情绪。 然后,他才将柱子拉到身边,脸色严肃地看着他。 “柱子,告诉爹,你们今天为什么要偷偷跑进山里来?” 柱子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的眼睛,小声地将自己想要“寻宝”、“证明自己”的想法,以及如何忽悠豆子一起跟来的过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张大山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立刻发火。 等柱子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柱子,爹知道,你是个有想法、也想干大事的孩子。” “这很好。” “但是,做任何事情,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考虑考虑后果。” “你才十一岁,豆子才九岁。你们俩对这深山老林了解多少?对山里的危险又知道多少?” “就凭着一腔热血和几分侥幸,就敢往这种地方闯。你们这是叫勇敢吗?不,这叫鲁莽,叫不知死活。” “你们有没有想过,要是今天爹和哥哥们找不到你们,你们会怎么样?” “饿死?冻死?还是被山里的野兽叼走?” “你们有没有想过,要是你们出了事,你娘,你姐姐妹妹,还有爹和哥哥们,会怎么样?”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小锤子,轻轻地,却又沉重地,敲打在柱子的心上。 柱子的头埋得更低了,小小的肩膀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次所谓的“冒险”,是多么的愚蠢和……自私。 他不仅没有找到任何“宝贝”,反而差点害了自己和弟弟,更让全家人都为他们担惊受怕。 “爹……俺……俺错了……” 他带着哭腔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懊悔和愧疚。 “知道错了就好。” 张大山看着儿子真心悔过的样子,语气也缓和了一些。 “爹不反对你们有好奇心,有探索精神。” “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安全和量力而行的基础上。” “以后,想做什么,先跟爹商量。爹若是觉得可行,自然会支持你们,甚至会带着你们一起去做。” “但若是再像今天这样,自作主张,胡乱冒险。那……”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严厉的眼神,已经足以让柱子明白后果了。 柱子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再次流了下来。 第131章 深山遇险,合力救援 柱子和豆子那次有惊无险的“深山探险”,给张大山敲响了警钟。 他意识到,随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他们对外部世界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也日益增强。 一味地圈禁和呵斥,并非长久之计,反而可能压抑他们的天性,甚至引发逆反心理。 正确的引导和必要的安全教育,才是关键。 但与此同时,青石山这座既给予他们馈赠、也潜藏着无数危险的天然屏障,其本身的莫测与凶险,也容不得丝毫的掉以轻心。 这段时间,因为雨水充沛,山林里的草木长势异常茂盛,各种野兽的活动也似乎比以往更加频繁。 张大山在带领铁牛和石头进山采药或打猎时,总是会格外小心谨慎,尽量避免进入那些过于深入或者地势险峻的区域。 然而,有些危险,却往往是在不经意间,悄然降临。 这日,张大山照例带着铁牛和石头,前往一处他前几天刚刚发现的、据说可能有年份不错的野生黄精生长区域。 那地方在青石山的半山腰,需要穿过一片茂密的原始次生林,还要翻越几道布满乱石的陡峭山坡,路途颇为艰险。 父子三人天不亮就出发,凭着记忆和经验,在林间艰难跋涉。 铁牛依旧是走在最前面,挥舞着砍刀,劈砍着挡路的荆棘和藤蔓。 石头则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不时提醒父亲和大哥注意脚下的湿滑和隐藏的树根。 张大山则殿后,时刻警惕着可能来自后方的威胁。 一路行来,倒也还算顺利。 他们成功地避开了一处野猪经常出没的泥潭,也绕过了一条据说有毒蛇盘踞的乱石堆。 终于,在临近中午时分,他们抵达了那片长满蕨类和低矮灌木的、可能生长着黄精的山坡。 这里的环境果然与众不同,空气湿润,腐殖土层深厚,光线也因为高大树木的遮挡而显得有些阴暗。 “都小心点。这种地方,不仅可能有好药材,也容易藏着毒虫猛兽。” 张大山低声叮嘱了一句,然后便开始仔细地搜寻起来。 黄精喜阴湿,多生长于林下或灌木丛中,其根茎深埋地下,不易发现。 父子三人分开一些距离,呈扇形展开,一点点地拨开茂密的草丛,仔细辨认着每一株可疑的植物。 “爹,这里好像有。” 忽然,走在最左侧的石头,压低声音发出一声带着几分惊喜的呼喊。 他指着一处被几块大青石半掩着的、腐叶堆积的洼地。 张大山和铁牛连忙凑过去。 只见那洼地边缘,果然生长着几株叶片宽大、茎秆挺拔、酷似竹叶的植物。 正是黄精的典型特征。 “好小子。眼神真尖。”张大山赞许地点点头,心中也是一阵欣喜。 “铁牛,把家伙什拿过来。小心点挖,这东西的根茎容易断。” 铁牛应了一声,放下背篓,拿起药锄,便准备上前挖掘。 然而,就在他刚刚迈出两步,靠近那片洼地时。 异变陡生。 只听“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 铁牛脚下那片看似坚实的、铺满了腐叶的地面,竟然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下塌陷下去。 “啊——” 铁牛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高大的身躯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瞬间消失在了那个突然出现的、黑漆漆的深坑之中。 “铁牛。” “大哥。” 张大山和石头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想也不想,疯了一般地朝着那个塌陷的深坑冲了过去。 那是一个因为常年被腐叶覆盖、又被雨水掏空了底部而形成的天然陷阱。 坑口大约有七八尺见方,深不见底,黑漆漆的,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腐烂的土腥味。 刚才铁牛恰好踩在了最薄弱的边缘,才引发了这突如其来的塌陷。 “铁牛。铁牛。你怎么样了?能听见爹说话吗?” 张大山趴在坑边,不顾随时可能再次塌方的危险,朝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他的心,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担忧,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石头也吓得浑身发抖,小脸煞白,带着哭腔不停地喊着:“大哥。大哥。你应一声啊。” 万幸的是,片刻之后。 从那深坑的底部,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呻吟的回应。 “爹……俺……俺没事……就是……腿……腿好像……崴了……动不了……” 是铁牛的声音。 虽然虚弱,但至少还活着。 张大山和石头听到这声音,那颗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才稍稍落下了一点。 “别怕。铁牛。爹和石头马上救你上来。” 张大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救援的办法。 这个陷坑太深了,目测至少有两丈(六七米)以上,而且坑壁陡峭湿滑,根本无法攀爬。 直接下去救人,风险太大。 必须借助工具。 “石头,快,把咱们带来的绳子都拿出来,接在一起。” “还有砍刀,把附近那些最坚韧的藤蔓都砍下来,越多越好。” “快去。” 他当机立断地吩咐道。 石头此刻也顾不上害怕了,抹了把眼泪,立刻按照父亲的吩咐行动起来。 他将父子三人带来的所有麻绳都解开,仔细地打着最牢固的结,将它们连接成一条足够长的救生索。 又挥舞着砍刀,将周围那些手臂粗细的青藤、葛藤都一一砍断,收集起来。 张大山则在坑边,仔细观察着陷坑的结构和周围的地形。 他发现坑底似乎比较平坦,但散落着不少尖锐的石块。 铁牛能在那样的冲击下只是崴了脚,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必须尽快将儿子救上来,否则时间一长,且不说伤势会不会恶化,光是这深坑里的潮湿阴冷和缺氧,就足以致命。 很快,石头便带着连接好的长绳和一大捆藤蔓跑了回来。 张大山接过绳子,先是在坑边找了一棵最粗壮、最稳固的大树,将绳子的一端死死地捆绑在树干上,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牢固无比。 然后,他将绳子的另一端,朝着坑底的铁牛扔了下去。 “铁牛。抓住绳子。能站起来吗?试着把绳子在腰上缠几圈,爹和石头拉你上来。” 坑底下,铁牛忍着脚踝处传来的剧痛,勉强从地上坐起身。 他抓住了垂下来的绳子,试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左脚根本无法用力。 稍微一动,就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爹……俺……俺站不起来……脚……脚好像断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张大山的心猛地一揪。 脚断了? 这可比崴了脚要严重得多。 若是处理不好,落下残疾,那这孩子一辈子就毁了。 不能再等了。 必须立刻下去救人。 “石头,你在这里守着,拉紧绳子,注意周围动静。” 他对二儿子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 “爹。俺跟你一起下去。”石头急道。 “不行。你力气不够,下去也是添乱。”张大山断然拒绝,“听话。在这里接应爹。” 说完,他不再犹豫。 将砍刀别在腰间,又拿起那捆坚韧的藤蔓,他准备用藤蔓在坑壁上临时制作一些可以借力的抓手或踏脚点。 然后,他抓住那根已经固定好的麻绳,深吸一口气,开始小心翼翼地,朝着那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陷坑中,缓缓滑落下去。 坑壁异常湿滑,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张大山只能依靠双臂和双腿的力量,紧紧地缠住绳索,一点点地向下挪动。 锋利的石块不时地从坑壁上脱落,砸在他的身上,火辣辣地疼。 泥土和腐叶也不断地掉进他的眼睛和嘴里,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他没有丝毫的退缩和犹豫。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儿子。 一定要把儿子平安地救上来。 终于,在经历了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的下降之后。 他的双脚,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地面。 坑底的光线极其昏暗,空气也异常浑浊。 他借着从坑口透下来的微弱光线,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脸色惨白、嘴唇发紫、额头上布满冷汗的大儿子铁牛。 铁牛的左脚踝处,以一个极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 “铁牛。别怕。爹来了。” 张大山连忙上前,蹲下身,检查着儿子的伤势。 他撕下自己衣衫上的一块布条,又从旁边找来两根相对平直的树枝。 学着记忆中急救包扎的方法,小心地将铁牛骨折的脚踝进行了简单的固定。 然后,他解下腰间的藤蔓,开始在坑壁上寻找可以固定的支点,试图制作一个简易的、可以将铁牛吊上去的装置。 但坑壁太滑,泥土又松软,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固定点。 怎么办? 难道要像上次救丫丫那样,将儿子背上去? 可这坑太深了,而且铁牛的体重……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 坑口传来了石头焦急的呼喊声。 “爹。爹。有人来了。好像是……张河叔和钱大爷他们。” 张河?钱大爷?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张大山心中一动,连忙朝着坑口喊道:“石头,让他们帮忙。快。我们需要更多的绳子和人手。” 原来,石头在父亲下坑后,越想越不放心。 他知道光靠自己和父亲的力量,很难将受伤的大哥从这么深的坑里救上来。 他当机立断,将火把插在坑边作为标记。 然后便不顾一切地,朝着下山的方向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呼救。 恰好,张河和钱大爷,以及村里其他几个平日里受过张家恩惠的村民,正在附近的山坡上采挖野菜。 听到石头的呼救声,他们立刻就赶了过来。 问明情况后,二话不说,便带着自家带来的绳索和工具,跟着石头再次返回了陷坑。 人多力量大。 很快,几条绳索被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更粗更结实的救生索。 在张大山和上面众人的合力之下。 受伤的铁牛,终于被小心翼翼地,从那深不见底的陷坑中,缓缓地吊了上来。 当铁牛那沾满泥土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阳光下时。 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如释重负的欢呼。 张大山也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 第132章 经此一劫,众志更坚 当受伤的铁牛终于被众人合力从那深不见底的陷坑中救上来,重新沐浴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时。 等候在坑边的众人,几步冲上前去,围着铁牛,又是心疼又是后怕,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张大山也顾不上自己满身的疲惫和泥泞,立刻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大儿子那已经明显肿胀变形的左脚踝。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根据他粗浅的判断,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崴伤,极有可能是骨头都断了。 这对于一个靠力气吃饭的农家青年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爹……俺……俺是不是……瘸了……” 铁牛看着自己那不成样子的脚踝,黝黑的脸庞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变得惨白,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绝望。 “胡说啥呢。有爹在,你瘸不了。” 张大山强作镇定地呵斥了一句,但心中却是一沉。 他知道,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这样的伤势,若是处理不好,落下终身残疾的可能性极大。 他不敢怠慢,立刻指挥着同样惊魂未定的石头和闻讯赶来的张河、钱大爷等人。 “快,找几根结实的直树枝来,要粗细合适的。” “还有,把咱们带来的干净布条都拿出来。” “石头,你去附近看看,有没有那种能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草药,比如三七叶子、或者透骨草之类的,赶紧采一些回来捣烂。” 他的声音虽然因为疲惫而沙哑,但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也让周围慌乱的人们渐渐安定了下来。 很快,树枝、布条和石头采回来的草药都准备妥当了。 张大山先是让王氏和花儿用带来的清水,小心翼翼地清洗掉铁牛脚踝上的泥土和血污。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凭借着记忆中那些关于正骨复位的模糊知识,以及自己在现代时对骨骼结构的些微了解。 他一手托住铁牛的小腿,一手握住他的脚掌。 瞅准一个角度,猛地一错一拉一送。 只听“咔嚓”一声轻微的骨骼摩擦声响起。 伴随着铁牛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那原本变形的脚踝,似乎……被复位了。 张大山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一下到底是对是错。 但眼下,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迅速将石头捣烂的草药厚厚地敷在铁牛肿胀的脚踝上。 又用那几根削平了的树枝作为夹板,仔仔细细地固定住受伤的部位。 最后,用干净的布条,一层层地缠绕紧实。 整个过程,他做得异常专注和……轻柔,生怕再给儿子带来二次伤害。 铁牛则咬紧牙关,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愣是没有再发出一声痛呼。 这个一向憨厚木讷的青年,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坚忍。 做完这一切,张大山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张河兄弟,钱大爷,还有各位乡亲。” 他站起身,对着那些主动前来帮忙的村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今天这事,多亏了大家伙儿及时援手,才把俺家铁牛给救了上来。” “这份恩情,俺张大山……没齿难忘。” 他的声音带着真挚的感激。 “大山兄弟,你这是说哪里话。”张河连忙扶起他,“都是乡里乡亲的,遇到难处搭把手是应该的。” “是啊,大山。”钱大爷也说道,“铁牛这娃子平日里就老实能干,谁看着都喜欢。他遭了这罪,俺们心里也跟着难受呢。” 其他几个村民也纷纷表示不用客气。 经过之前供水售粮的事件,张大山在他们心中的形象早已不同往日。 他们是真的将他当成了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主心骨。 如今张家有难,他们自然也愿意伸出援手。 接下来,便是如何将受伤的铁牛安全地送回家。 这深山老林里,道路崎岖,根本无法用担架。 张大山当机立断,让石头砍来两根粗壮的竹竿,又解下自己和石头身上的粗麻绳。 父子三人和张河等人一起,七手八脚地,用竹竿和绳索临时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滑竿”式坐兜。 让铁牛坐在上面,由两个力气最大的汉子在前面抬着。 张大山则在后面小心地护着,防止颠簸。 一群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将受伤的铁牛,从那危机四伏的深山之中,一步步地抬了出来。 回到家里,王氏和花儿、丫丫她们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 看到铁牛虽然脸色惨白,但总算是平安回来了,母女几个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将铁牛安顿在炕上躺好之后。 张大山和王氏又郑重地向张河、钱大爷等几位热心帮忙的邻居道了谢。 王氏还特意从家里拿出了一些新做的豆酱和一小坛刚出的米酒,非要让他们带回去。 邻居们推辞不过,也知道这是张家的一片心意,便收下了。 并再三叮嘱他们好好照顾铁牛,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送走了热心的邻居们。 新房里,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却又多了一份不同寻常的凝重和……温暖。 铁牛的伤势,成了全家人最牵挂的事情。 王氏和花儿、丫丫轮流守在他身边,给他喂水、擦汗、更换草药。 小山则会把自己从周先生那里借来的、或者自己抄录的一些有趣的故事,念给大哥听,希望能分散他的注意力,减轻他的痛苦。 栓子和柱子这两个平日里最是调皮捣蛋的小子,此刻也变得异常乖巧懂事。 他们会主动帮着母亲和姐姐们干各种家务活,不再像以前那样需要人催促。 甚至还会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舍不得吃的野果,拿出来给大哥尝尝。 就连最小的豆子,也会学着大人的样子,用他那肉乎乎的小手,轻轻地给大哥捶捶腿,奶声奶气地说:“大哥不痛,豆子吹吹。” 一家人的心,因为铁牛这次的意外,而前所未有地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那种在危难时刻迸发出的、不离不弃的守护。 让这个刚刚经历了太多磨难的家庭,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张大山看着这一切,心中既是心疼,又是欣慰。 他心疼儿子遭受的痛苦,也心疼全家人因此而承受的压力。 但他更欣慰于,孩子们在这场危机中所展现出的成长和担当。 石头在关键时刻的机智求援。 铁牛在剧痛面前的坚忍不拔。 其他孩子在兄长受伤后的懂事和关爱。 这些,都让他看到了这个家未来的希望。 对那些在危难时刻伸出援手的善良邻居。 他暗暗下定决心。 等铁牛的伤势好转,等家里的情况再稳定一些。 他一定要想办法,回报那些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 也要用自己的能力,去帮助更多像他们一样,在困境中挣扎的、善良而淳朴的乡邻。 第133章 小山学业,进步神速 自从去年开春,全家人齐心协力,将那座凝聚了无数汗水和期盼的新房子盖起来之后。 张大山一家的生活,便如同翻开了崭新的一页,与过去那段在破牛棚里挣扎求存的苦日子,彻底划清了界限。 三间正房,两溜厢房,围出一个宽敞齐整的院落。 墙体是用他们亲手制作的改良土坯砌筑的,厚实而坚固,冬暖夏凉。 屋顶上铺着青灰色的瓦片,在阳光下泛着沉稳的光泽,再也不用担心漏雨的问题。 院子里,地面用三合土打过,平整干净。 厨房单独建在院角,新垒的省柴灶配上高高的烟囱,做饭时再也不会烟熏火燎。 甚至,张大山还依照《天工开物》里的某些思路,在院子偏僻处,修建了一个简易却也相对卫生的茅厕,彻底告别了过去那种随地解决的尴尬。 而对于孩子们来说,最大的变化,莫过于他们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相对独立的房间。 虽然依旧是几个孩子挤一间,但比起以前十口人窝在一个大通铺上,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至少,他们有了可以安放自己那点小小私密和梦想的空间。 三儿子张小山,便在东厢房一间朝南的小房间里,拥有了一张父亲亲手为他打造的、虽然简陋却也平稳结实的木头书桌,和一条同样朴素的木凳。 这里光线充足,也相对安静,成了他潜心向学的绝佳之所。 铁牛的脚伤,在张大山从深山采回的草药和全家人的精心照料下,以及他自身强壮的恢复能力作用下,渐渐地好转起来。 虽然还不能像以前那样承担最繁重的体力活,但至少已经可以下地缓慢行走,帮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这场意外,如同在张家平静的生活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虽然激起了短暂的波澜和惊悸,但也让这个家在经历过共同的考验后,变得更加团结和坚韧。 而在这段铁牛养伤、家中劳动力相对紧张的日子里。 三儿子张小山,则在另一条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上,以一种令人惊叹的速度,展现着他的成长和力量。 自从拜入周先生门下,正式开始识文断字之后。 这个原本只是体弱聪慧的农家少年,仿佛被点亮了灵魂深处的一盏明灯,对知识的渴望和学习的热情,如同燎原的野火般,一发不可收拾。 而家里因为药材生意和各项副业带来的稳定收入,在刨除日常开销和盖房的巨大投入后,也总算有了一些“余钱”。 张大山便用这些余钱,特意为小山从镇上买回来了不少相对便宜的草纸,以及几块松烟墨和几支崭新的狼毫笔。 虽然这些在真正的富贵人家看来依旧简陋不堪。 但对于小山来说,却已是梦寐以求的“文房至宝”了。 他再也不用像最初那样,只能用木炭条在石板上艰难地描摹,写了又擦,擦了又写。 他终于可以像周先生那样,在散发着墨香的纸张上,尽情地书写胸臆,记录所学了。 学习条件的巨大改善,以及来自全家人的殷切期望,更是极大地激发了小山学习的热情和潜力。 每日清晨,当天边刚刚泛起第一缕微光,村里的公鸡才刚刚打鸣。 小山便会悄悄地从铺板上起身,来到自己的小书桌前,借着窗外微弱的晨光,或者点亮那盏父亲特意为他多留了灯油的小油灯,开始一天的晨读,温习昨日周先生教授的功课。 朗朗的读书声,虽然还带着几分稚嫩,却充满了对知识的虔诚和对未来的向往。 白天,他依旧雷打不动地前往周先生家中求学。 周先生对于这个天赋异禀、又勤奋刻苦的弟子,也是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在小山熟练掌握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蒙学基础之后。 周先生便开始正式向他传授儒家核心经典——《四书》。 从《大学》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到《中庸》的“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再到《论语》中孔圣人那些充满智慧的言语,以及《孟子》那汪洋恣肆、充满了浩然正气的篇章。 这些对于普通农家子弟来说,如同天书一般深奥难懂的典籍。 小山却学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 他的记忆力本就超群,再加上周先生深入浅出的讲解,以及他自己那份超乎年龄的理解能力和专注。 往往一篇数百字的经典文章,他听先生讲授一两遍,自己再反复诵读几日,便能理解其大意,并将其中的精要牢牢记在心中。 他不仅仅满足于背诵和理解字面意思。 更喜欢在学习的过程中,提出自己的疑问和思考。 “先生,《大学》中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可若是君王昏聩,国将不国,又何谈平天下呢?” “先生,《论语》有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若是他人先施恶于我,我又当如何处之?是该以德报怨,还是以直报怨?” “先生,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伦理,是否有所冲突?” 这些问题,有的直指核心,有的则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思辨和困惑。 常常让周先生在赞叹其聪慧之余,也不得不更加严谨、更加深入地去思考和阐释。 师生二人,常常会在那间简陋的土屋里,为了一个字义,一段章句,甚至一个哲学观点,而反复讨论,各抒己见。 这种亦师亦友、教学相长的氛围,让周先生那颗早已沉寂的心,也重新焕发了活力。 他仿佛在小山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求学的影子,也看到了儒家道统薪火相传的希望。 他将自己毕生所学,以及对世事、对人生的感悟,都毫无保留地,一点点地传授给这个他视若珍宝的弟子。 小山的进步,是神速的,也是全方位的。 他的识字量早已突破了数千大关,能够独立阅读大部分没有生僻字的古籍。 他的书写能力也日益精进,用那支狼毫笔在粗糙的草纸上写出的楷书,已经颇具风骨,笔力沉稳,字形工整清秀,比起他父亲那“鬼画符”般的字迹,简直是云泥之别。 更重要的是,他的思维方式和眼界,也因为这些圣贤经典的熏陶,而变得更加开阔和深刻。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只知道死读书的农家少年。 他开始学会用“礼”、“义”、“仁”、“智”的标尺,去审视身边的人和事。 他开始思考一些关于人生、关于社会、关于家国天下的“大问题”。 虽然这些思考还很稚嫩,甚至有些理想化。 但那份独立思考、追求真理的精神,却已然在他心中悄然扎根。 小山的成长和进步,自然也给这个家带来了许多积极的影响。 他成了家里名副其实的“文化担当”。 父亲张大山在研究《天工开物》时遇到一些难以理解的古文或图注,常常会拉着小山一起探讨。 小山虽然对那些具体的农工技术一知半解,但他扎实的文字功底,却能帮助父亲更准确地理解原文的含义,避免了不少可能的弯路。 家里的一些重要事务,比如与赵四海签订的药材供货契约。 张大山都会让小山仔细阅读、核对,确保没有疏漏和陷阱。 甚至,他还开始尝试着,让小山记录一些简单的家庭账目,或者将自己的一些关于农业改良、工具设计的想法,用文字和图画结合的方式记录下来,作为珍贵的“技术档案”。 小山还主动承担起了教导弟弟妹妹们认字的责任。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简单地教唱几句《三字经》。 而是学着周先生的样子,从最基础的笔画、部首开始,耐心地、系统地,给栓子、柱子、丫丫、豆子他们启蒙。 新家里那间原本预留做“书房兼药材加工房”的西厢房,如今大部分时间都成了小山的“私塾”。 每日晚饭后,油灯下,总能看到他端坐在小书桌前,有板有眼地教着弟弟妹妹们描红、背书。 那认真的神情,那略显稚嫩却又充满威严的语气,俨然一位合格的小先生。 而栓子、柱子他们,在三哥这位“近在眼前”的榜样激励下,学习的兴趣也比以前浓厚了许多。 虽然依旧顽皮好动,但也开始能安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学上几个字了。 整个张家,因为小山的存在,因为知识的传入,悄然间,多了一股浓浓的书卷气,也多了一份不同于寻常农家的、对未来的更高期许。 张大山和王氏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和自豪。 他们知道,小山这颗希望的种子,正在以最茁壮、最喜人的姿态,向上生长。 “小山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周先生不止一次地,在张大山前来送束修或药材时,如此感慨道。 他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他自己苦读半生,却也只落得个穷困潦倒、隐居乡野的下场。 而眼前这个农家少年,却似乎拥有着他年轻时所不具备的、那种纯粹的求知欲和惊人的天赋。 或许……这孩子真的能替他完成那个未了的梦想? 周先生的心中,也悄然生出了一份为人师表的责任感和……期望。 他对小山的教导,也变得更加尽心,更加严格。 不仅要求他背诵、默写,还开始让他尝试着理解文章的微言大义,甚至学着做一些简单的对子和短文。 小山也不负所望。 他的学业,如同雨后春笋般,节节攀高,展现出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潜力。 村里人也渐渐知道了,张大山家那个体弱的三小子,竟然是个读书的奇才,深得周老秀才的喜爱和器重。 这让那些原本还对张家有些轻视或者嫉妒的人,心里也多了一份莫名的敬畏。 毕竟,在这个时代,读书人,尤其是可能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其社会地位是截然不同的。 第134章 再访周师,共论时局 小山的学业进步神速,如同一道清泉,给这个刚刚从磨难中走出来的家庭,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活力和希望。 张大山看着儿子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心中充满了为人父的骄傲与满足。 但与此同时,他自己的内心,却也因为对这个时代、这个村庄日益深入的了解,而生出了更多的困惑和……对未来的隐忧。 青石村的这场大旱虽然过去了,但它所暴露出来的种种问题,却如同深刻的烙印,留在了张大山的心头。 村民们的愚昧和短视,村长张有德的无能和私心,地主刘员外的贪婪和冷酷…… 这一切都让他深刻地认识到,想要在这个封闭落后、人情复杂的乡村社会里,真正地安身立命,甚至做出一番事业,绝不仅仅是解决温饱和掌握几门技术那么简单。 他需要更深邃的智慧,更长远的眼光,以及……一个能够为他指点迷津、拨开迷雾的良师益友。 而放眼整个青石村,唯一能担当此任的,似乎也只有那位学识渊博、却又深居简出的周老先生了。 自从送小山拜入周先生门下,又用精心炮制的药材作为束修,赢得了对方的初步认可之后。 张大山与周先生之间的往来,也渐渐比以前多了些。 除了每日接送小山、帮先生干些力所能及的杂活之外。 他偶尔也会借着请教儿子学业或者讨论药材药性的机会,与周先生闲聊几句。 在这些看似随意的交谈中,张大山敏锐地感觉到,这位老秀才虽然性情孤僻,不问世事。 但其对人情世故的洞察,对时弊的针砭,以及那份深藏不露的智慧,都远非寻常村夫俗子所能比拟。 这让他愈发坚定了要与周先生深交,并从他那里获取更多指点的念头。 这日,张大山特意将家里栓子新酿的一小坛、品质比以往更加醇和的粟米酒用干净的油纸封好。 又包了几块王氏用新收的麦子磨的面粉烙的、加了葱花和少许猪油的香喷喷的油饼。 他没有带任何孩子,独自一人,在午后阳光尚好的时候,来到了周先生那间简陋却也干净的土屋前。 周先生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院门只是虚掩着。 张大山轻轻叩门,里面便传来周先生略显苍老却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是大山来了吗?进来。” 张大山推门而入,只见周先生正坐在一棵老槐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卷发黄的古书,看得入神。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丛新栽的菊花开得正艳,给这清贫的院落增添了几分雅致和生机。 “先生好雅兴。”张大山笑着上前,将手中的酒坛和油饼放在石桌上。 “自家酿的薄酒,刚烙的粗饼,给先生送来尝尝鲜。” 周先生放下书卷,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你倒是有心了。坐。”他指了指旁边的另一个石凳。 张大山依言坐下。 周先生打开酒坛的封口,一股醇厚的酒香立刻弥漫开来。 他深吸一口气,赞道:“嗯,这酒……比上次的又好了不少。看来你家那小子,在酿酒上确有几分天分。” “先生过奖了。都是瞎琢磨,当不得真。”张大山谦逊道。 两人闲聊了几句关于小山学业的进展。 周先生对小山的聪慧和勤奋依旧是赞不绝口,甚至隐隐透露出,想等小山基础再扎实一些后,便鼓励他去参加县里的童子试,博取一个功名。 这让张大山心中也是一阵火热和期待。 寒暄过后,张大山才渐渐将话题,引向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先生,最近……俺心里有些困惑,想向先生请教一二。”他斟酌着开口。 “哦?但说无妨。”周先生呷了口茶,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先生,您看咱们这青石村,经历了这场大旱,虽然老天爷开眼下了雨,暂时解了渴。” “但地里的庄稼,十有八九是绝收了。村民们今年的日子怕是都不好过啊。” “村长那边,除了领着大家伙儿求神拜佛,似乎也没拿出什么像样的章程来。” “反倒是刘员外,趁机囤积了不少粮食,还想高价倒卖。” “小子虽然平价卖了些粮,也供了些井水,解了部分人的燃眉之急,但终究是杯水车薪,难以惠及全村。” “小子就在想,这村子……将来该何去何从?咱们这些普通百姓,又该如何才能真正地安身立命,不再受这天灾人祸的摆布呢?” 他将自己对村庄现状的担忧和对未来的思考,坦诚地向周先生说了出来。 周先生静静地听着,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等张大山说完,他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山啊。你能想到这些,已经远超常人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也带着几分……落寞。 “你说的这些问题,何尝不是老夫日夜忧思之事?” “这天下之大,朝堂之上衮衮诸公尚且束手无策,何况我等偏远小民乎?” “天灾,非人力所能抗拒。官府不仁,非我等所能左右。人心贪婪,更是千古未变。”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现实的无奈和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悲悯。 “那……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张大山不甘心地问道。 “办法,自然是有的。”周先生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只是,这办法,不在朝堂,不在官府,也不在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乡绅大户身上。” “而在……民心,在……自强。” “民心?自强?”张大山咀嚼着这四个字。 “没错。”周先生点头,“你这次供水售粮,平抑粮价,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你以为,你只是救了几个人的性命?不。你救的,是人心。” “你让那些在绝望中挣扎的村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除了祈求和忍耐之外的另一种可能。” “也让他们看清了,谁才是真正为他们着想的人,谁又只是披着羊皮的豺狼。” “如今,你在村里的威望,怕是早已超过了张有德那个只知弄权、不恤民生的村长了?” 周先生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张大山默然。 他知道,周先生说的是事实。 经过这次旱灾,他在村里的声望确实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这声望,也像是一把双刃剑,给他带来了荣耀,也带来了……更大的责任和风险。 “先生,小子明白您的意思。”他沉吟道,“可是,光有民心,似乎还不够。” “刘员外有钱有势,张有德有族权在手。他们若是铁了心要对付小子,小子怕是……” “所以,才要‘自强’。”周先生打断他,语气变得坚定起来。 “你那曲辕犁,那水车,那炮制药材的技艺,那酿酒制酱的方子,还有你脑子里那些层出不穷的新奇想法……” “这些,才是你真正的依仗,是你安身立命、发展壮大的根本。” “你要做的,就是将这些‘本事’,尽快地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财富和实力。” “让你的粮仓堆满,让你的钱袋充盈,让你家的人手充足,让你家的技术领先。” “当你强大到一定程度,强大到张有德不敢轻易招惹,强大到刘员外也不得不掂量掂量与你为敌的代价时。” “你才能真正地,将那些所谓的‘民心’,转化为可以调动的力量,才能真正地,为这个村子,做一些你想做的事情。” 周先生的这番话,如同晨钟暮鼓,让张大山的心神剧震。 他一直以为,自己最大的优势是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和技术。 却忽略了,在将这些知识技术转化为现实力量的过程中,同样需要策略,需要隐忍,需要积蓄。 也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至于张有德和刘员外,”周先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之间的勾结,本就不是什么牢不可破的同盟。” “不过是各怀鬼胎,互相利用罢了。” 周先生的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智慧光芒。 他虽然避世隐居,但对这乡村社会里的权力游戏和人心算计,却看得比谁都透彻。 张大山听着周先生这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和指点,只觉得茅塞顿开,心中那因为未来不确定而产生的迷茫和焦虑,也消散了不少。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多谢先生指点。”他再次起身,郑重地向周先生行了一礼。 “小子……茅塞顿开。” “嗯。”周先生欣慰地点点头,“孺子可教。” “记住,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可用,亦可畏。凡事……三思而后行。” 第135章 花儿婚事,父母操心 时间飞逝。 转眼间,张家的大女儿花儿,也已经悄然度过了她的十七岁生辰,成了一个亭亭玉立、容貌清秀的大姑娘。 她早已不是那个分家之初,只会默默垂泪、对未来充满惶恐的瘦弱少女了。 生活的磨砺,让她变得更加坚韧、能干,也更加沉静、懂事。 她不仅将家里的内务操持得井井有条,成为母亲王氏最得力的助手,洗衣做饭、照顾弟妹、处理药材、纺线织布,几乎样样精通。 更重要的是,在父亲张大山潜移默化的影响和教导下,她的眼界和心智,也远非寻常农家女子可比。 她会跟着三弟小山认几个字,会听父亲讲那些来自“书中”的、关于外面世界的新奇道理。 她甚至会在父亲和二哥石头讨论药材生意或者家庭规划时,偶尔提出一些自己独到的、颇有见地的看法。 看着女儿出落得越来越标致能干,王氏的心里,是既欢喜又担忧。 欢喜的是女儿长大了,懂事了,将来无论是嫁到哪家,都不会让人小瞧了去。 担忧的,自然是女儿的“婚姻大事”。 在这个时代,女子十五六岁便开始议亲,十七八岁出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花儿如今已是十七岁的年纪,在村里同龄的姑娘中,早已算是“大龄”了。 若不是因为之前家里太穷,加上刘员外那档子糟心事耽搁了,怕是早就该许配人家了。 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些,名声也渐渐好转。 上门来说媒的,或者旁敲侧击打听花儿亲事的人,也开始渐渐多了起来。 王氏的心思,也因此而变得活络起来。 她开始有意识地,为女儿的将来做打算了。 然而,每当王氏试图跟花儿提起婚嫁之事时。 花儿总是会红着脸,低下头,要么默不作声,要么就找个借口岔开话题。 她的反应,让王氏有些捉摸不透,也有些暗暗着急。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难道……是心里有了什么不愿意说的心事? 王氏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花儿的心里,确实藏着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复杂而又沉重的心事。 最大的心事,自然还是来自于那个如同噩梦一般纠缠着她的——刘员外。 虽然自从上次父亲强硬地将刘员外顶了回去,并且后来又因为水源的事情狠狠教训了刘家一次之后。 刘员外表面上似乎消停了不少,没再敢明目张胆地上门骚扰。 但花儿知道,像刘员外那样睚眦必报、贪婪好色的小人,绝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他那双充满了欲望和算计的眼睛,依旧像毒蛇一般,时时刻刻都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她常常会做噩梦,梦到自己被刘员外强行抢走,梦到家人因为自己而遭受迫害。 每当从噩梦中惊醒,她都会浑身冷汗,心有余悸。 她害怕,真的害怕。 害怕自己会成为这个家的拖累,害怕因为自己而毁掉父母弟妹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安稳日子。 除了对刘员外的恐惧,她对自己的婚事本身,也充满了迷茫和担忧。 她见过村里太多不幸的婚姻。 见过太多女子在嫁人之后,受尽公婆的磋磨,丈夫的冷遇,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 她也见过一些被父母当成货物一般,为了几两彩礼就草草嫁给品行不端之人的可怜女子。 她不想重蹈她们的覆辙。 她也渴望能遇到一个真心待自己好、能够相敬如宾的良人。 渴望能有一个和睦安稳的家庭。 可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她一个卑微的农家女子,又岂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爹娘能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但同时,她又害怕。 害怕爹娘会因为家里的处境,或者因为想要尽快摆脱刘员外的纠缠,而仓促地将她许配出去。 她甚至会想,若是自己的婚事能为家里换来一些急需的帮助,或者能让弟妹们过得更好一些。 那自己……是不是也该认命? 这些纷繁复杂、相互矛盾的念头,如同乱麻一般,缠绕在她的心头,让她常常在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的这些心事,虽然从未对人言说。 但又如何能逃过朝夕相处的父母的眼睛? 尤其是张大山。 他看着女儿那日渐消瘦的脸庞,看着她眉宇间那抹不去的忧虑,看着她偶尔失神落寞的眼神。 他的心里,如同被针扎一般疼痛。 他知道,刘员外那件事,给女儿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他也知道,女儿是在为这个家,为自己的未来而担忧。 这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啊。 他绝不能让她因为这些外部的压力,而委屈了自己的一生。 他必须尽快为女儿的婚事,做出一个妥善的安排。 不仅要为她找到一个可靠的归宿。 更要用这种方式,彻底断了刘员外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 这天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下后。 张大山将王氏拉到身边,郑重地说道:“孩儿他娘,花儿的年纪不小了,她的婚事,咱们不能再拖了。” 王氏闻言,叹了口气:“俺何尝不知道呢。可……可这说亲也不是件容易事啊。” “咱们家以前那名声……唉,虽然现在好些了,但想给花儿找个称心如意的人家,怕也不容易。” “而且,”她压低声音,忧心忡忡地说道,“刘员外那边……始终是个祸害。万一……” “所以才要尽快。”张大山打断她,眼神坚定,“咱们得主动出击,不能等他再出什么幺蛾子。” “这些日子,也有几个媒婆上门来探过口风,你觉得如何?” 王氏摇了摇头:“都不是什么好人家。要么是家里穷得叮当响,想娶个能干的媳妇回去当牛做马。” “要么就是人品不端,游手好闲,想占咱们家这点‘便宜’。” “还有个……竟然是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鳏夫说续弦的,真是气死俺了。” 她越说越是生气。 张大山听着,眉头也皱了起来。 看来,想要堂堂正正地给花儿找个好人家,确实不容易。 “咱们不能急,但也不能等。”他沉吟道,“选女婿,人品是第一位的。” “不求他大富大贵,但必须是个肯吃苦、有担当、心眼儿正、能真心对花儿好的人。” “家境嘛,过得去就行,咱们家现在也不指望靠嫁女儿去攀附谁。” “最重要的是,那家人家的家风要好,公婆要明事理,不能让花儿嫁过去受委屈。” 他将自己的择婿标准,清晰地说了出来。 这些标准,在这个时代看来,已经算是相当“开明”和“务实”了。 王氏听着,连连点头:“当家的,你说得对。俺也是这么想的。” “那……咱们从哪里着手呢?”她又犯了难,“村里那些知根知底的人家,合适的后生也不多。” “这事儿……或许可以问问周先生?”张大山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周先生是读书人,见多识广,又品性高洁。 他或许能提供一些有益的建议,甚至……能帮忙留意一些合适的人选? 而且,若是能请周先生出面做个“中人”或者“保山”,那花儿的婚事,也能显得更加体面和稳妥。 “对啊。”王氏眼睛一亮,“周先生是个有学问、明事理的人,他看人肯定准。” “只是……这事麻烦先生,会不会不太好?”她又有些犹豫。 “先生待咱们家不薄,小山又是他的得意弟子。这点小事,想来先生不会推辞的。”张大山说道。 “而且,这也是为了花儿的终身幸福,再大的脸面,也得豁出去。” 夫妻俩商议已定。 第二天,张大山便准备了一些自家酿的、品质最好的米酒,和一小包精心炮制过的药材,再次登门拜访了周先生。 他先是汇报了小山近期的学业进展,又与周先生探讨了一些关于时局和农事的看法。 最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为女儿花儿求一个好姻缘的想法,以及自家的择婿标准,坦诚地向周先生说了出来。 并恳请先生能帮忙留意,或者……指点一二。 周先生听完,捻着胡须,沉默了片刻。 他自然知道花儿这个懂事能干的姑娘,也知道张大山一家如今在村里的处境。 更清楚刘员外那点龌龊心思。 他看着张大山那充满期盼和信任的眼神,缓缓地点了点头。 “此事……关乎女子一生幸福,确实是马虎不得。” “你张大山能有这份为女之心,不以女儿为货物奇货可居,已是难得。” “也罢。老夫就……替你留心一二。” “不过,”他话锋一转,“姻缘之事,讲究个缘法,急也急不来。” “你们且放宽心,莫要因此乱了自家阵脚。” “是。多谢先生。”张大山感激涕零。 有了周先生这句话,他心里那块关于女儿婚事的大石头,总算是稍稍落下了一些。 第136章 拒绝劣缘,追求自主 自从张大山和王氏在周先生面前,郑重地为长女花儿的婚事表达了恳切的求助之后。 周先生也确实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他利用自己那为数不多的、在读书人或乡绅间的人脉,以及对附近村庄各家各户品性的些微了解,开始不动声色地为花儿留意合适的人选。 与此同时,张大山家要给大闺女议亲的消息,也不知道怎么就在青石村里悄悄传开了。 毕竟,张家如今在村里的境况,早已今非昔比。 新盖的院子宽敞气派。 田地里因为有了水车和曲辕犁,收成远超旁人。 药材生意也做得有声有色,与镇上的大商队搭上了线,据说每次都能换回不少银钱。 家里的几个小子,也一个个都出息了:老大铁牛跟着铁匠学艺,手艺渐精;老二石头机灵能干,跟着父亲跑买卖;老三小山更是得了周先生的青睐,读书极有天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家庭,虽然根基尚浅,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其未来发展潜力巨大。 而张家的长女花儿,不仅年已十七,到了适婚的年纪。 更是生得眉清目秀,性情温婉,勤劳能干,十里八乡都难得一见的好姑娘。 自然很快就引起了那些家里有适龄未婚男子的家庭,以及那些以此为生的媒婆们的注意。 于是,一时间,张家那原本清净的院门,也变得有些“热闹”起来。 隔三差五,便会有媒婆或者热心的邻妇,满脸堆笑地登门造访。 她们的来意,自然都是为了花儿的“好亲事”。 王氏作为母亲,自然是热情接待,礼数周全。 但她的心里,却始终绷着一根弦,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上门说媒的人,也仔细地盘问着每一个被推荐的“人选”。 张大山则大多时候选择避而不见,或者只是在关键时刻出来表个态。 他知道,这种事情,由女人家出面更为妥当,也免得自己因为不耐烦而得罪人。 最初上门的几个媒婆,带来的“人选”大多不尽如人意。 有一个媒婆,说的是邻村一个开豆腐坊的,家里倒也殷实,只是那家的小子比花儿大了快十岁,长得五大三粗,还听说脾气暴躁,喝了酒就爱打人。 王氏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婉言谢绝道:“俺家花儿年纪还小,想多留两年,此事……怕是高攀不上了。” 又有一个媒婆,说的是镇上一户开杂货铺的远房亲戚。 说是家里有两间铺面,吃穿不愁,只是那后生……是个药罐子,三天两头生病,娶媳妇主要是想找个人回去伺候。 王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当场就把人赶出去,最后还是强忍着怒气,冷冷地说道:“俺家闺女是嫁人,不是去当牛做马的。这门亲事,不提也罢。” 还有更离谱的。 竟然有人看中了张家如今日子好过,想让自家那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儿子来“攀高枝”。 媒婆把对方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家有薄田,衣食无忧,将来必有大出息”。 结果张大山让石头去暗中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小子是个出了名的二流子,吃喝嫖赌样样沾边,家里的田地都快被他败光了。 对于这种明摆着是想来占便宜、甚至可能是想图谋张家这点家底的人家。 张大山和王氏更是毫不客气,直接将媒婆扫地出门,连杯水都没给喝。 “真是岂有此理。”王氏气得浑身发抖,“把咱们当什么人了?真以为咱们家的闺女是愁嫁,什么歪瓜裂枣都要吗?” “孩儿他娘,莫生气。”张大山安慰道,“这说媒拉纤的,本就是张口就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不合适的,直接拒了就是。” “可……可这么拒下去,会不会得罪人啊?”王氏又有些担忧,“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咱们家花儿眼光高,或者……有什么说道呢。” “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张大山毫不在意,“咱们嫁女儿,是为了让花儿将来过得幸福安稳,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 “只要咱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那些闲言碎语。” 他这番话,给了王氏莫大的支持和底气。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面对那些形形色色的说媒和提亲。 张大山和王氏始终坚持着他们最初定下的标准:人品第一,家境其次,女儿的幸福和感受至关重要。 他们不贪图对方的财礼有多丰厚,也不在乎对方的家世有多显赫。 他们更看重的是,那个未来的女婿,是否勤劳上进,是否身体康健,是否性情温和,是否能真心善待花儿。 以及,对方的家庭,是否家风淳朴,公婆是否明事理,妯娌之间是否和睦。 这些,在他们看来,远比金钱和地位更重要。 花儿虽然不能直接参与到这些议亲的过程中来。 但她的心事,却始终被父母牵挂着。 王氏常常会在夜里,悄悄地和女儿谈心。 将白天媒婆来说的那些人家的情况,选择性地、用一种不经意的方式,说给花儿听。 然后仔细观察女儿的反应。 若是花儿听到某个人选时,眉头微蹙,或者露出明显的不安和抵触。 王氏便知道,这门亲事肯定不成,第二天便会想办法回绝掉。 若是花儿听到某个勤劳善良、家风淳朴的后生时,虽然依旧会红着脸低下头,但眼神里却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安定和……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朦胧的期盼。 王氏便会将这些细微的变化,都默默记在心里,再和张大山仔细商量。 张大山更是将女儿的感受放在了第一位。 他不止一次地对王氏强调:“咱们给花儿找婆家,不是卖闺女。” “绝不能因为任何外部的压力,或者一时的利益,就委屈了孩子。” “那刘员外那边,虽然贼心不死,但只要咱们自己行得正,又有周先生和赵掌柜他们这些明事理的人看着,他也不敢太过放肆。” “咱们要做的,就是沉住气,睁大眼睛,给花儿挑一个真正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他的这份开明和对女儿的疼爱,在这个“父母之命大如天”的时代,显得尤为难能可贵。 也让花儿那颗原本因为恐惧和担忧而惴惴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她知道,有这样疼爱自己、尊重自己的爹娘在。 她的未来,一定不会像村里那些不幸的女子一样,任人摆布,身不由己。 她也开始在心里,默默地勾勒着自己对未来夫婿和生活的期盼。 不求锦衣玉食,不求高官厚禄。 只求一个能知冷知热、相濡以沫的伴侣。 一个能让她安心依靠、共同撑起一个家的肩膀。 拒绝那些不怀好意的说媒,拒绝那些只看重利益的联姻。 第137章 豆子神算,天赋异禀 花儿的婚事,如同在张家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虽然暂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但也让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对未来多了几分莫名的期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迫感。 孩子们,终究是要一天天长大的。 他们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追求,自己的悲欢离合。 作为父母,张大山和王氏能做的,就是在他们羽翼未丰之时,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他们遮风挡雨,为他们铺设一条相对平坦、也更有希望的道路。 而让他们感到无比欣慰的是,这个家的每一个孩子,似乎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向上生长着,展现着各自独特的光彩。 铁牛的稳重可靠,石头的机灵活泛,小山的聪慧好学,花儿的娴静能干,丫丫的善良细心,栓子的踏实肯干,柱子的探索欲强…… 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也都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若论起这段时间里,给张大山带来最大“惊喜”的,却并非是那些已经崭露头角的年长子女。 而是那个平日里最不引人注目、常常被大家当成小尾巴一样看待的、虚岁十一的么子——张豆子。 豆子是家里最小的男孩,因为出生时体弱,又经历了分家初期的饥饿和动荡。 家人对他总是格外多几分疼爱和迁就。 他也因此比同龄的孩子显得更依赖母亲一些,性子也更内向、更安静一些。 平日里,他不像柱子那样上蹿下跳,也不像栓子那样能帮着干些体力活。 他更多的时候,是安安静静地待在母亲或姐姐们身边,帮着递个针线,或者在院子里自己跟自己玩。 他最喜欢的玩具,不是哥哥们用木头削的小刀小剑,也不是姐姐们用布头做的沙包。 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一把颜色各异的小石子,一堆大小不一的豆粒,或者是几根长短不同的树枝。 他常常会一个人蹲在墙角,或者坐在门槛上,将这些“宝贝”仔仔细细地摆放开来。 一会儿按照大小排列,一会儿按照颜色归类,一会儿又将它们堆成各种奇怪的形状。 然后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一、二、三、四……一遍遍地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仿佛在进行着某种神秘而又重要的仪式。 对于豆子这种有些“古怪”的癖好,家人们最初并未太过在意。 只当是小孩子自娱自乐的玩意儿,甚至王氏还常常担心,这孩子是不是因为小时候受了惊吓,脑子……有点不开窍。 然而,一件偶然发生的小事,却让张大山对这个平日里最不显眼的小儿子,彻底刮目相看。 那天,又到了月底,家里需要对这个月药材采挖、炮制、以及与赵四海商队交易的各项收支进行一次盘点。 这项工作,以往主要是由张大山自己凭借记忆和一些简单的符号记录来完成。 但自从石头也开始深度参与到药材生意中,并且小山也认识了不少字之后。 张大山便开始有意识地,让这两个儿子也加入进来,学习如何记账、算账。 一来是锻炼他们的能力,二来也是为将来家里的产业越做越大之后,培养得力的管理人才。 石头负责口述每一笔药材的种类、数量、收购价格、炮制成本、以及最终卖给赵四海的价格和数量。 小山则负责用他那日益工整清秀的字迹,将这些数据一一记录在珍贵的草纸上。 张大山则在一旁,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地上那张用石灰画出的简易“算盘格”上,进行着加减乘除的运算。 这是一项颇为复杂和繁琐的工作。 药材的种类繁多,等级不一,价格也时有波动。 再加上各种成本的核算,常常让父子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爹,这批上等黄芪,咱们总共收了七斤三两,每斤按五十文的本钱算,是多少?”石头挠着头问道。 “七斤三两……一斤五十文……那就是……”张大山在地上拨拉着木棍,心算着。 旁边的小山也停下了笔,皱着眉头,跟着一起默算。 就在这时,一直蹲在旁边安静地玩着石子的豆子,忽然抬起头,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奶音的清脆声音说道: “是三百六十五文。” “嗯?”张大山和石头、小山同时一愣,都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豆子,别乱说。”石头以为弟弟是在捣乱,下意识地呵斥了一句。 “没错。是三百六十五文。”张大山却在心里快速复算了一遍,随即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刚才算了好一会儿才得出结果,这小子……竟然一口就报出来了?而且分毫不差? 难道是蒙的? “那……那这批中等柴胡,咱们收了十二斤半,每斤按三十五文算,又是多少?”他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豆子歪着小脑袋,似乎连想都没想,立刻回答道:“四百三十七文半。” 这一次,连小山都忍不住惊呼出声:“爹,二哥,豆子算得对。” 他刚刚用笔在纸上算完,结果与豆子报出的完全一致。 张大山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脸上还带着几分懵懂和天真、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惊人之举的小儿子。 一种强烈的、难以言喻的预感,如同电流般传遍全身。 这个孩子……绝对不简单。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惊,又连续出了几道更复杂的、涉及到多项加减甚至简单乘除的题目。 比如,“咱们上次卖给赵掌柜二十三斤上等黄芪,每斤卖价二两银子,又卖了十五斤中等三七,每斤卖价一两五钱银子,还搭了些杂药算了一两银子,那总共是多少钱?” 这样的题目,对于没有系统学过算术的成年人来说,心算都极其困难,更不用说一个十岁的孩子了。 石头和小山早已是抓耳挠腮,在纸上列了半天算式也算不清楚。 然而,豆子却只是眨巴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小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似乎在进行着某种独特的运算。 片刻之后,他便清脆地报出了答案:“是……六十九两五钱银子。” 张大山拿起竹签飞快地演算了一遍。 结果……分毫不差。 这一下,整个屋子里都彻底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豆子,如同在看一个怪物。 这……这还是那个平日里只知道玩泥巴、数石子的小豆子吗? 这简直就是……神童啊。 “豆子……你……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张大山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惊扰了这个正在展现奇迹的儿子。 豆子似乎也有些不太明白大家为什么都这么看着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道: “俺……俺也不知道。” “俺就是……看着那些数,它们自己就在俺脑子里……跳来跳去的……然后就……就算出来了……” 他这番天真烂漫的解释,更是让众人感到匪夷所思。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天生的“算术奇才”? 王氏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一把将豆子搂进怀里。 “俺的儿啊。俺的儿啊。你可真是……真是个宝啊。” 她语无伦次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为人母的骄傲和自豪。 张大山的心中,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一直以为,石头在药材辨识上的天赋,小山在读书学习上的聪慧,已经是他这两个儿子最出众的特长了。 却没想到,家里这个最不起眼、最容易被忽略的小儿子豆子,竟然在算术这门学问上,隐藏着如此惊人的、近乎妖孽般的天赋。 这简直是……老天爷送给他们张家的一份厚礼啊。 在这个时代,算术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识文断字。 无论是经营田产,还是打理生意,亦或是将来涉及到更复杂的工程营造、赋税徭役。 都离不开精确的计算。 一个好的账房先生,其价值甚至不亚于一个秀才。 而豆子所展现出的这种近乎本能的、对数字的超强敏感和心算能力。 若是能得到正确的引导和培养。 将来,绝对能成为这个家最可靠的“大账房”,甚至是……名动一方的“算学大家”? 张大山的心,因为这个发现而变得无比火热。 第138章 丫丫好学,初识百草 张家最小的儿子豆子,在算学上那石破天惊般的天赋,给这个正努力向上攀爬的家庭,又平添了一份厚重无比的惊喜和希望。 每一个孩子,似乎都在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回应着父亲张大山的期望和这个家庭的变迁。 而在张大山那双充满了欣慰与期盼的目光中,另一个孩子也正悄然地,循着自己独特的生命轨迹,展现出令人动容的、执着的成长——那便是经历了一场生死大病之后,对那些曾经挽救了她性命的草药,产生了近乎本能般热爱与好奇的七女儿,张丫丫。 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咳喘、以及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恐惧,如同梦魇一般,早已深深烙印在丫丫的记忆深处。 但与恐惧一同被铭记的,还有父亲那双在深夜的山林中为她奔波、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 还有那碗由父亲亲手采回、亲口喂下的、苦涩却又带着神奇力量的草药汤。 正是那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甚至有些丑陋的草根树皮花叶,将她从死神的镰刀下夺了回来。 这份刻骨铭心的经历,让她对这些能救死扶伤的“神仙草”,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感激,以及……一种想要去了解、去亲近的强烈渴望。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一个跟在哥哥姐姐身后、天真烂漫、偶尔还会撒娇哭鼻子的小丫头了。 她的眼神里,少了几分孩童的懵懂,多了几分同龄人所不具备的沉静、专注和……一种对生命的特殊感悟。 她的话依旧不多,但每一次开口,似乎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思索。 她最喜欢待的地方,不再是院子里可以追逐打闹的空地,也不是姐姐花儿那台能织出漂亮布匹的织机旁。 而是新房院子角落里,那个专门用来晾晒、储存和初步加工药材的、搭建得日益像模像样的棚架区。 那里,整齐地码放着各种各样、经过二哥石头和父亲精心处理的药材。 金黄油润的黄芪片,散发着淡淡的豆腥气。 黑褐规整的柴胡段,带着特有的微香。 油润沉实的三七块,弥漫着只有她才能品出的、曾经救过她命的“安心”味道。 还有那些她暂时叫不出名字,却形态各异、气味独特的根、茎、叶、花、果实…… 它们在丫丫的眼中,不再是枯燥的植物标本。 而是充满了神秘力量的、能够战胜病魔的“战士”。 她常常会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蹲在那些晾晒的药材旁边。 伸出细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它们粗糙或光滑的表皮。 用小巧的鼻子,努力地分辨着它们散发出的或清香、或浓烈、或苦涩、或甘甜的复杂气味。 她会学着二哥石头的样子,将那些散落的药材按照形状、颜色或者气味,尝试着进行分类。 虽然常常会弄错,或者将不同的药材混在一起。 但她那份专注和认真,却让每一个看到的家人都感到动容。 她开始主动地、有些怯生生地,向家里最懂药材的两个人——父亲张大山和二哥石头请教。 “爹,这个圆溜溜、黑乎乎的小果子,闻起来酸酸的,也是药吗?”她指着几颗晒干的山茱萸,小声问道。 “嗯,这个叫山茱萸,能补肝肾,涩精气,是味好药。”张大山放下手中的活计,耐心地解释道。 “那……那它长在什么地方啊?也像黄芪一样长在山坡上吗?” “不,它喜欢长在山谷的溪水边,或者林子底下比较阴凉的地方。” “二哥,二哥,你快看,这个叶子上有好多小刺刺,摸着好扎手,它是不是有毒啊?”她又拉着石头的衣角,指着一株刚刚采回来的、尚未处理的某种蓟类植物。 石头如今在药材辨识上已经颇有心得,俨然是家里的“小药通”了。 他看了一眼,便有些得意地说道:“这个叫大蓟,虽然有刺,但不是毒药,它的根和叶子都能凉血止血呢。上次铁牛哥脚崴了,爹就用了它捣烂了敷上。” “哦……”丫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拿起另一株不认识的草药,继续追问。 她的问题,如同初春解冻的小溪般,源源不断。 从药材的名称、形状、气味,到它们的生长环境、采挖时节、功效主治,甚至是如何区分相似的、容易混淆的品种…… 她都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张大山对于女儿这份突如其来的、对草药的浓厚兴趣,自然是又惊又喜,也有些……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知道,那场大病,在女儿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或许,正是这份对生命的敬畏和对草药神奇功效的亲身体验,才点燃了她学习的火花。 他没有因为丫丫年纪小、又是女孩子,就敷衍了事,或者打消她的念头。 反而,他开始有意识地,更加系统地,向她传授一些基础的、安全的药材辨识和处理知识。 他会在每日处理药材时,特意将丫丫叫到身边,让她亲手触摸、辨认、甚至参与一些简单的、力所能及的分拣、清洗、晾晒工作。 “丫丫,你看这蒲公英,叶子边缘是羽状分裂的,像不像小狮子的牙齿?所以也叫‘狮子草’。它能清热解毒,夏天被蚊虫叮咬了,或者身上起了小疮疖,用它捣烂了敷上就很好。” “还有这个车前草,你记住它叶子上这几条明显的平行脉,还有它那长长的、像鞭子一样的花穗。这个煮水喝,能利尿,去湿气。” 他手把手地教,不厌其烦地讲,尽量用最生动、最形象的比喻,来帮助女儿记忆。 他还特意在自家新房院子角落那片专门开辟出来的小药圃里,那里种着一些从山上移栽回来的、常见的、药性也相对温和的草药,如薄荷、紫苏、金银花藤、板蓝根等,给丫丫留出了一小块“责任田”。 让丫丫自己学习如何给这些草药松土、浇水、除草,观察它们的生长习性,感受它们在不同季节的变化。 丫丫对这份“殊荣”自然是珍爱无比。 她每天都会像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照料着药圃里的那些花花草草。 看着它们在自己的手中发芽、长叶、开花,她的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成就感。 石头也渐渐习惯了身边多一个“小跟屁虫”兼“小徒弟”。 他虽然有时候会因为妹妹那没完没了的问题而感到不耐烦,或者会因为妹妹偶尔的“笨手笨脚”而忍不住数落几句。 但在父亲的“严令”和妹妹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的“恳求”下,他也还是会耐着性子,将自己学到的那些辨药识草的本事,一点点地传授给这个求知若渴的小妹妹。 兄妹俩,常常会一起蹲在药圃前,或者围着晾晒的药材,指指点点,讨论着各种草药的细微差别和奇特功效。 有时候,丫丫会因为发现一种新的、她不认识的草药而兴奋不已。 有时候,石头也会因为妹妹能准确说出某种药材的名称和用途而暗暗得意。 这种在学习中共同进步、在探讨中增进感情的氛围,也成了这个家一道独特的、温馨的风景。 让张大山感到更加惊喜的是,丫丫在这方面,似乎真的展现出了不同于常人的天赋和……一种与生俱来的灵性。 她的记忆力极好,对于那些形状复杂、气味各异的草药,往往看一遍、闻一遍就能记住个大概,甚至比当初石头学得还要快上几分。 她还特别细心和有耐心。 在处理那些需要精细分拣或者清洗的药材时,比如挑拣黄芪片中的杂质,或者清洗三七根上的泥土,她总能做得比毛手毛脚的柱子,甚至比有时候会粗心大意的石头,更加干净利落,一丝不苟。 她对各种植物的气味也异常敏感。 有时候,一块混杂在其他药材里的、不起眼的根茎,或者一片颜色相近的叶子,她用小巧的鼻子凑近了闻一闻,就能大致判断出它是什么,甚至能说出它与另一种相似药材在气味上的细微差别。 这份天赋,让张大山都暗暗称奇。 更难得的是,丫丫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对生命的敬畏和对病痛的悲悯之心。 她不像石头那样,更多地关注药材能换多少钱,能带来多少经济上的利益。 她更关心的,是这些药材能治什么病,能帮助什么人摆脱痛苦。 她会认真地听父亲和二哥讲述各种草药的功效主治。 听到某种药材能救治危重病人时,她的眼睛里会闪烁着崇敬和向往的光芒。 听到某种植物有剧毒、误食会伤人性命时,她又会露出后怕和警惕的表情,并会反复向父亲和二哥确认其辨识特征,生怕自己将来会弄错。 她甚至开始有意识地,将一些自己认识的、具有简单疗效的草药,比如止血的、消肿的、治拉肚子的,分门别类地收集起来,用小布袋装好,挂在自己的床头。 俨然一副“小药箱”的模样。 有一次,邻居张河家的小孙子因为贪玩,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磕破了膝盖,血流不止,哭闹不休。 丫丫知道后,立刻就从自己的“小药箱”里,找出了她认识的、具有止血作用的“白及”(一种兰科植物的干燥块茎),学着父亲教的方法,将其捣烂,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在小孙子流血的伤口上。 还用她那特有的、温柔而带着几分稚气的声音,轻声细语地安慰着他,告诉他敷上这个很快就不疼了,也不会再流血了。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虽然那点草药未必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但她那份镇定、专注和充满关爱的样子,却让在场的张河一家和周围的邻居们,都感到无比的惊讶和……赞叹。 这个曾经在病魔面前奄奄一息的小丫头,如今,竟然也开始用自己学到的那点微末的草药知识,去尝试着帮助别人了。 她就像一株在雨后重新焕发生机的小草,虽然还很稚嫩,却已经开始努力地汲取着阳光雨露,展现出自己独特的芬芳和价值。 张大山看着女儿那专注而认真的侧脸,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摆弄着那些草药时眼中闪烁的光芒。 他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欣慰和……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坚定的念头。 或许,将来,这个家,真的能出一个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女郎中? 第139章 织机再改,巧织提花 自从上次改良了麻纤维的处理工艺,又给家里那台老旧的织布机增加了脚踏提综装置之后。 王氏和花儿织布的效率和布匹的质量,确实是有了显着的提升。 她们织出的那种“精麻布”,平整细密,柔韧耐穿,通过赵四海的渠道,在县城和府城都卖出了不错的价钱,甚至还接到了令人惊喜的订单。 然而,张大山对此并不满足。 他知道,光是提高平纹素色麻布的质量,其附加值终究是有限的。 在这个时代,真正能体现纺织技艺、也更受达官贵人们青睐的,是那些带有精美花纹的“提花织物”。 哪怕只是在普通的麻布上,织出一些简单素雅的暗纹或者几何图案。 其身价,也要比普通的素布高出好几倍。 若是能掌握这门技术,那他们张家的纺织作坊,才算是真正有了核心竞争力,才能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更稳。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天工开物·乃服》篇中,关于各种复杂织机的图谱和记载。 特别是那些描述如何通过控制多片综絖(提花综片)的协同动作,来织出不同纹样的“花机”原理。 虽然书中记载的那些大型楼式花机,结构极其复杂,以他目前的条件根本无法复制。 但其中关于“束综提花”、“小花楼”等相对简单的提花技术原理,却给了他极大的启发。 他想,或许可以尝试着,在现有那台脚踏织机的基础上,再进行一次大胆的改进。 增加综絖的数量,并设计一套能够有选择性地提起不同组合经线的装置。 从而实现织造简单花纹的功能。 这个想法,让他兴奋不已,也充满了挑战的欲望。 他将这个想法,首先跟家里纺织的主力——花儿和王氏进行了沟通。 “花儿,娘,爹琢磨着,咱们这织布机,还能再改改。” “要是改好了,说不定……咱们就能织出带花儿的布来了。” “带花儿的布?”花儿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脸上充满了惊喜和向往。 她是个爱美的姑娘,平日里就喜欢对着山间的野花或者天上的云彩发呆,想象着能将这些美丽的图案织到布上去。 只是苦于织机简陋,技艺有限,这个愿望一直无法实现。 如今听到父亲说有办法,她如何能不激动? 王氏也有些好奇:“当家的,这织布还能织出花来?俺咋没听说过?” “书上是这么说的。”张大山笑道,“就是法子复杂点,要多用好几片管经线的那个综片(综絖),还得有个专门的家伙什来控制它们哪个起哪个落。” 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提花的基本原理。 虽然王氏和花儿听得似懂非懂,但她们都从张大山那自信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可能性。 “爹,那……那咱们快试试。”花儿迫不及待地说道。 “不急。”张大山摆摆手,“这可是个精细活,比上次改织机还要麻烦得多。” “咱们得先好好琢磨琢磨图纸,把材料备齐了才行。” 接下来的几天里,张大山几乎将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投入到了改良提花织机的设计和准备工作中。 他一遍遍地研读《乃服》篇中关于“花机”的记载,揣摩着那些看似简单的线条背后所蕴含的复杂机械原理。 他又拿出木炭和草纸,反复地绘制着改造方案的草图。 如何增加综框的数量,并且保证它们在狭小的空间内能够顺畅地升降? 如何设计一套简单可靠的提花装置,能够让花儿方便地控制不同综框的组合,从而织出预想中的花纹? 这些都需要精确的计算和巧妙的设计。 他甚至还用一些细竹篾和木条,搭建了几个关键部件的简易模型,用来验证自己的想法。 家里的几个小子,也被他发动了起来。 铁牛负责按照他的要求,挑选和初步加工那些需要用来制作新综框和机架的、质地坚韧、不易变形的硬木。 石头则帮着父亲一起研究图纸,凭借着他那份机灵劲儿,偶尔还能提出一些颇有见地的改进建议。 而对木工活计越来越上手的柱子,则成了父亲制作那些精细木质构件的得力助手。 他能用父亲教的法子,将木料削得光滑平整,将卯榫凿得严丝合缝。 至于那些需要用到金属的连接件、小转轴、或者用于固定综线的细小金属钩(综眼),则依旧是拜托给了铁匠张老头。 张老头对于张大山这种隔三差五就跑来要求打造“稀奇古怪”零件的行为,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他虽然嘴上依旧会嘟囔几句“瞎折腾”,但每次还是会认认真真地,按照张大山的图纸和要求,将东西打造得一丝不苟。 毕竟,张大山不仅是他改良风箱的“恩人”,更是他那几坛子好酒的稳定“供应商”。 材料备齐,部件加工完毕。 一场比上次更加复杂、也更加精细的织机改造工程,便在张家那间已经初具规模的“家庭作坊”里,热火朝天地展开了。 张大山亲自操刀,指挥着儿子们,小心翼翼地拆卸下织机上原有的部分构件。 然后,再将那些新制作的、带着墨线标记的综框、连杆、提花拉手等,一点点地安装上去。 这个过程,需要极高的精度和耐心。 每一个部件的安装位置,每一个连接点的松紧程度,都直接关系到最终提花效果的成败。 张大山几乎是趴在织机上,反复地测量、校准、调试。 他的额头上渗满了汗珠,眼神却异常专注和明亮。 孩子们也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大气不敢出,生怕打扰了父亲。 经过整整三天三夜的艰苦奋战。 当最后一个提花综框被稳稳地固定到位。 当所有的连杆和拉线都调试顺畅。 这台经过了“脱胎换骨”般改造的、凝聚了全家人心血的“提花织机”,终于初步完成了。 它看起来比以前那台脚踏织机更加复杂,也更加……“高大上”了。 织机上方,整齐地悬挂着好几片薄而坚韧的综框。 每一片综框上,都穿着密密麻麻的、按照特定顺序排列的综线。 旁边,还多出了一套由诸多小木杆和细绳组成的、看起来有些眼花缭乱的提花控制装置。 “爹,这……这就成了?” 花儿看着眼前这台焕然一新的织机,声音都有些颤抖,既激动又有些不敢相信。 “嗯。差不多了。”张大山直起身,擦了把汗,脸上露出了疲惫却又无比欣慰的笑容。 “能不能织出花来,就看你的了,花儿。” 他将试织这第一块“提花布”的光荣任务,郑重地交给了女儿。 花儿深吸一口气,怀着无比激动和期待的心情,坐上了织机。 她先是按照父亲的指导,熟悉了一下新增的那些提花拉杆和踏板的操作方法。 然后,她从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用不同颜色的麻线缠绕的梭子中,选出了一只。 再根据父亲事先在草纸上画好的、一个极其简单的菱形格纹图案。 她开始尝试着,拉动特定的提花杆,提起相应的经线组合,然后将梭子穿过。 “哐当。” 筘板打下。 第一根带有“花样”的纬线,被织入了布中。 虽然还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图案。 但这个开端,已经足以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花儿继续着,小心翼翼地,按照图案的要求,不断地变换着提花杆的组合,不断地穿梭着不同颜色的纬线。 她的动作,从最初的生涩,渐渐变得熟练起来。 棚屋里,只剩下织机那富有节奏的“哒哒”、“哐当”声,以及众人压抑不住的、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 当花儿终于织完一小段布,停下手中的动作,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时。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围了上去。 只见那卷布轴上,一段大约一尺来长的、崭新的麻布,赫然呈现出清晰而又规则的、由两种颜色交织而成的菱形格纹图案。 虽然图案简单,颜色也只是普通的本色和浅蓝色。 但那份不同于素布的、精致的、带有明显人工设计美感的韵味,却让所有人都看得呆住了。 “天啊……真的……真的织出花儿来了。” 王氏最先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捂着嘴,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太好看了。姐姐,你太厉害了。”丫丫也激动地叫道。 石头和铁牛他们,虽然不太懂纺织,但也看得出这块布与以前那些素布的巨大区别,脸上都露出了惊喜和赞叹的表情。 花儿看着自己亲手织出的第一块“花布”,感受着家人那发自内心的赞美和喜悦。 第140章 花布热销,供不应求 那台经过张大山巧手改造、能够织出简单花纹的提花织机,如同一个被赋予了灵魂的精灵,在长女花儿灵巧的双手下,开始展现出它神奇的魔力。 最初织出的那块带着菱形格纹的麻布,虽然只是最简单的尝试,却也让全家人都看到了纺织技艺革新所带来的巨大可能性。 花儿更是对这台能够“织花”的新伙伴爱不释手。 她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尽情挥洒自己巧思和创造力的广阔天地。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几乎将所有能从家务和农活中挤出来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对提花技术的研究和实践之中。 张大山也没有闲着。 他知道,光有能织出花纹的机器还不够,要想真正做出受市场欢迎的“新品”,还需要在图案设计、颜色搭配、甚至产品形态上多下功夫。 他再次从《天工开物·乃服》篇和《彰施》篇中汲取灵感。 《乃服》篇中不仅有各种绫罗绸缎的织造方法,还附有不少古代织物的纹样图谱,虽然大多是针对丝织品的复杂图案,但其中一些简约的几何纹、水波纹、卷草纹等,经过简化和调整,完全可以应用到麻布的提花上。 而《彰施》篇中关于植物染料的记载,更是为他打开了另一扇大门。 虽然复杂的染色工艺以他们目前的条件还难以实现。 但利用一些常见的、易于获取的植物,进行简单的、小批量的麻线染色,从而织出带有不同色彩层次的提花布,却是完全可行的。 于是,张大山便开始指导家人,尝试用最原始的方法进行植物染色。 他们去山上采摘槐花,用沸水煮出黄色的染液。 又找到一种当地人称为“蓝靛草”的植物(类似菘蓝或蓼蓝),学着书上的方法,将其浸泡、发酵,提取出虽然不够纯正、但也能染出浅蓝色的靛青。 甚至,他还尝试着用不同年份、不同部位的苎麻纤维本身所呈现出的天然色差,如米白、浅黄、淡褐,来进行巧妙的搭配。 花儿则将父亲提供的这些不同颜色的麻线,以及她自己从自然界观察到的灵感,如窗棂的格纹、水面的涟漪、田埂上盛开的小野花、天边的云彩等,融入到提花的设计之中。 她心灵手巧,悟性又高。 很快,便能在那台经过改造的织机上,熟练地操作多片综絖和提花拉杆,织出各种各样简单却又雅致的花纹来。 有规整的方格纹、条纹、人字纹。 有灵动的水波纹、回纹、卷云纹。 甚至还有一些抽象的、带着几分古朴韵味的小花小草图案。 这些图案,配上本色麻线与浅黄、浅蓝等天然植物染色的麻线交织出的柔和色彩。 使得原本粗朴的麻布,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新雅致的美感。 它们不再是那种只能用来做粗活、或者勉强蔽体的“下等布料”。 而更像是一种带着质朴田园气息的、兼具实用与审美的“工艺品”。 当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提花精麻布”被小心翼翼地从织机上取下,平整地摊开在院子里时。 全家人都忍不住发出一阵阵惊叹。 这布,质地依旧是麻的柔韧耐磨。 但布面却比以前更加平整、细密、且富有光泽。 最重要的是,那上面织出的各种素雅花纹,如同画龙点睛一般,赋予了这普通的麻布一种全新的生命和格调。 “太好看了。花儿,你这手艺,真是绝了。”王氏抚摸着那带着精美暗纹的布料,赞不绝口。 “是啊,姐姐。这比镇上布庄里卖的那些印花布都好看。”丫丫也羡慕地说道。 石头更是眼珠子一转,立刻就看到了其中的商机:“爹,这样的布,要是拿到镇上去卖,肯定能比素布贵上好几倍。” 张大山看着女儿花儿那因为兴奋和自豪而涨得通红的小脸,心中也是充满了欣慰。 他知道,是时候,让这些凝聚了家人心血和智慧的“新品”,去接受市场的检验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亲自出马。 而是将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了已经有过几次“跟商”经验、并且对“做买卖”表现出极大热情的二儿子石头。 他让石头挑选了几匹花色最好、织工也最精细的提花麻布。 又让花儿用一些零碎的布头,制作了几个带有同样花纹的头巾、香囊、或者小包袱皮等小件物品。 然后,他仔细地给石头交代了与赵四海商行接洽的要点,以及这些“新品”的心理价位和谈判策略。 石头领了任务,既兴奋又有些紧张。 他知道,这不仅是对他能力的一次考验,更关系到张家纺织产业未来的发展。 他带着大哥铁牛,信心满满地,再次前往临水镇悦来客栈。 赵四海对于张家这次送来的“新货”,本就抱有几分期待。 当石头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带着精美花纹的麻布,以及那些制作巧妙的小件纺织品,一一展现在他面前时。 这位见多识广的行商,再次被深深地惊艳到了。 “好家伙。张老哥……不,现在该叫张先生了。” 赵四海拿起一块织着细密水波纹的浅蓝色麻布,对着光亮仔细看着,口中啧啧称奇。 “这……这真是用麻织出来的?” “这手艺,这花样,这质感……简直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信,乡下地方能出产如此精良的麻织品。”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 那些随行的管事和伙计们,也都围了上来,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议论纷纷。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雅致”的麻布。 它既有麻的质朴耐用,又兼具了细棉布的平整和丝织品的些许华美。 这绝对是市场上从未出现过的新品。 其价值,不言而喻。 石头看着赵四海和众人那惊艳的表情,心里也暗暗得意,但面上依旧保持着父亲教导的沉稳和谦逊。 他按照父亲的吩咐,不卑不亢地介绍了这些“提花精麻布”的特点和优势。 并报出了一个比普通精麻布高出至少五成,甚至接近一倍的价格。 赵四海沉吟片刻,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讨价还价。 他知道,这样的好东西,是奇货可居。 而且,以张大山那神鬼莫测的“本事”,能拿出这种东西,绝非偶然。 这背后,必然有更深层次的技术和潜力。 “好。”他当机立断,一拍大腿,“石头贤侄,你这批货,赵叔全要了。” “价格,就按你说的来。” “不仅如此,”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往后,你们家能织出多少这种提花布,赵叔我就收多少。” “而且,我还可以跟你们签订更长期的契约,预付更多的订金。” “只要你们能保证品质和供货。” 这番话,让石头和铁牛都喜出望外。 他们没想到,这“带花儿的布”,竟然如此受追捧,还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 一场原本只是试探性的交易,最终演变成了一场皆大欢喜的、更大规模的合作。 石头不仅成功地将带来的所有“新品”都高价售出。 还带回了赵四海追加的、数量更为庞大的提花布订单,以及一笔数目可观的预付订金。 当这个消息传回张家时。 整个院子都沸腾了。 王氏和花儿激动得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第141章 酒品升级,佳酿飘香 张家那带有精美花纹的“提花精麻布”,一经推出,便在临水镇乃至更远的县城市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赵四海商行带来的源源不断的订单和预付的订金,让张家的经济状况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改善。 钱袋子鼓了,粮仓满了,新房子也住上了。 一家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和信心。 然而,张大山却并未因此而满足现状,停下探索和前进的脚步。 他深知,无论是药材生意还是纺织产业,都存在着各自的局限和风险。 药材受限于山林资源和采挖季节。 纺织则主要依赖花儿和王氏的辛劳,产量提升也面临瓶颈。 想要让这个家真正地稳固根基,实现长远发展,就必须不断地“开源”,拓展更多、更可靠、附加值也更高的产业。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在院子角落里搭建起来的、略显简陋却也日益重要的“家庭酿酒作坊”。 以及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在酿酒一事上却展现出惊人耐心和细致的四儿子——栓子。 目前,家里酿造的那些粟米酒,虽然也能入口,甚至因为是纯粮酿造、带着几分独特的乡野风味而受到少数几个邻居的喜爱。 但张大山自己心里清楚,这种酒,品质还是太过粗糙了。 酒液浑浊,口感辛辣,还带着明显的酸涩味。 偶尔自家喝喝,或者送送人情还行。 若是想把它当成真正的商品拿出去卖,与镇上那些酒坊里出售的清亮醇厚的佳酿相比,根本没有任何竞争力。 不行。 必须进行改良。 他要酿造的,不仅仅是能喝的酒。 更是能卖出好价钱的、真正意义上的“好酒”。 他再次沉下心来,仔细研读脑海中《天工开物·甘嗜》篇里关于酿酒的每一个细节。 特别是关于“酒母”、“酒曲”的制作,以及“重酿”、“榨制”、“澄清”、“窨藏”等提升酒质的关键工艺。 他发现,之前他们酿酒,虽然也遵循了基本的流程,但在很多细节上,还是太过粗放和想当然了。 比如酒曲的制作。 他们之前只是简单地用米麦混合一些有发酵作用的草药,自然发酵而成。 这种“散曲”,菌种混杂,发酵力不稳定,是导致酒液风味不正、容易酸败的主要原因之一。 书中却记载了更为精良的“大曲”和“小曲”的制作方法。 需要选用上好的麦子或豆子,经过严格的浸泡、蒸煮、捣碎、入模、以及在特定温湿度环境下长时间的控温发酵、培养优势菌种。 这样做出来的酒曲,不仅糖化力、发酵力更强,还能赋予酒液更复杂、更醇厚的风味。 再比如发酵过程。 他们之前只是简单地将拌好曲的粮食装入陶缸,密封后便任其自然发酵。 对温度的控制,几乎完全依赖于天气的变化和灶膛的余温,极不稳定。 而书中则强调了“低温慢酵”对提升酒质的重要性。 甚至还提到了“分次投料”、“续糟发酵”等更复杂的工艺,可以使酒体更丰满,香味更浓郁。 还有酒液的澄清和储存。 他们之前酿出的酒,都是直接从缸底舀出来就喝,浑浊不堪,还带着大量的酒糟和杂质。 而书中则记载了用细布过滤、加入少量草木灰或豆浆进行吸附澄清、甚至用木炭进行简单纯化的方法。 更提到了将酿好的酒封存在陶坛中,埋入地下或者窖藏,进行“陈酿”,可以使酒味更加醇和柔顺,香气也更加幽雅。 这些知识,如同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更高深酿酒技艺的大门。 让他对如何提升自家米酒的品质,有了清晰的方向和十足的信心。 他将这些新的领悟和构想,详细地告诉了已经对酿酒流程颇为熟悉的栓子。 “栓子,咱们以前酿的酒,只能算是‘能喝’。” “要想让它变成能卖钱的‘好酒’,就得在这些地方下功夫。” 他指着自己新绘制的、关于制曲和发酵流程的改良图样,耐心地给儿子讲解着。 栓子听得两眼放光,不住地点头。 他虽然不善言辞,但心思细腻,对这种需要耐心和经验积累的技术活,有着天然的喜爱和悟性。 父亲说的这些“新门道”,让他感觉自己以前酿的那些酒,简直就是“瞎胡闹”。 他也渴望能酿出像父亲描述的那种“清亮醇厚、入口绵柔、回味悠长”的真正好酒来。 于是,一场围绕着酿酒工艺的“技术攻关”,便在张家这个小小的酿酒作坊里,再次展开了。 这一次,张大山不再是事事亲力亲为。 而是将更多的操作机会,交给了栓子。 他自己则在一旁,充当“技术顾问”和“质量总监”的角色。 从精选原料开始。 到严格按照新的配方和流程制作“大曲”,用小麦、豌豆和数种有特殊香气的草药制成。 再到对蒸煮的粮食进行更精确的温度控制和摊晾。 以及后续的拌曲、入缸、密封、发酵,他们甚至尝试着在小偏房里,用草席和棉被给酒缸保温,尽量维持一个相对恒定的低温环境。 每一个环节,栓子都在父亲的严密注视和不时指点下,做得一丝不苟,小心翼翼。 他仿佛将自己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到了这神奇的发酵世界之中。 他会仔细观察酒曲上菌丝生长的颜色和状态。 会用手去感受拌好曲的粮饭的温度和湿度。 会侧耳倾听发酵缸里那细微的、如同生命在呼吸般的“咕噜”声。 他的神情,专注而虔诚,像一个正在进行某种神圣仪式的祭司。 经过了比以往更漫长、也更令人期待的发酵期之后。 第一批采用改良工艺酿造的“精品米酒”,终于到了开坛的日子。 当张大山和栓子一起,小心翼翼地揭开其中一个酒缸的封口时。 一股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更加纯净、更加醇厚、也更加馥郁的酒香,瞬间从缸口弥漫开来,充盈了整个小偏房。 这酒香,不再是以前那种带着明显酸涩和生粮味的粗犷气息。 而是变得更加柔和、协调,细细品味之下,甚至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果香和花香。 光是这香气,就足以让人判断,这次的改良,成功了一大半。 张大山让石头拿来一个干净的细麻布袋和一只大陶盆。 开始进行酒液的初步过滤。 只见从缸底舀出的酒液,虽然依旧带着一些细小的酒糟,但明显比以前的要清澈了不少。 颜色也从之前的浑浊米汤状,变成了略微透明的、诱人的淡金黄色。 经过麻布袋的仔细过滤。 得到的酒液,更是清亮了许多,几乎看不到什么悬浮的杂质了。 张大山又按照书中的记载,尝试着用少量炒制过的、碾成细末的草木灰,对过滤后的酒液进行进一步的澄清处理(草木灰具有一定的吸附作用)。 静置一夜之后。 当他再次将上层的清液小心地倾倒出来时。 得到的,便是一坛真正意义上的、色泽金黄、清澈透亮、酒香醇和的“精品米酒”了。 虽然还未经过长时间的陈酿,但其品质,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之前酿造的任何一批。 “好酒。这才是真正的好酒啊。” 张大山舀起一小勺,先是闻了闻那令人陶醉的香气,然后轻轻呷了一口。 酒液入口,不再是以前那种辛辣剌喉的感觉。 而是变得异常的绵柔、顺滑。 浓郁的米香和淡淡的曲香在口中交织、绽放。 咽下之后,一股暖流从喉间直入腹中,浑身都感觉暖洋洋的,舒泰无比。 回味之下,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在舌尖萦绕。 “成功了。栓子,咱们成功了。” 他激动地拍着儿子的肩膀,脸上充满了难以抑制的喜悦。 栓子看着父亲那兴奋的样子,又看了看碗中那金黄透亮的酒液,憨厚的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是他亲手参与酿造出来的、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好酒”。 这份成就感,让他觉得所有的辛苦和付出,都值了。 当天晚饭,张大山特意将这新酿的“精品米酒”拿了出来。 给家里每一个能喝酒的成年人都倒了小半碗。 “来,都尝尝。这是栓子酿出来的好酒。”他自豪地说道。 众人举起碗,小心翼翼地品尝着。 “呀。这酒……真好喝。”王氏第一个发出赞叹,“一点也不辣,还甜丝丝的,比镇上酒馆里卖的那些还好喝呢。” “是啊,爹。这酒真香,喝下去肚子里暖烘烘的,舒服。”铁牛也憨厚地笑道。 石头更是直接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咂摸着嘴巴回味无穷:“爹,四弟,这手艺绝了。这酒要是拿出去卖,肯定比以前那些能多卖好几倍的价钱。” 花儿和丫丫也小口地抿着,虽然不太习惯酒的辛烈,但也觉得这酒的味道确实比以前的好了太多。 听着家人的赞扬,栓子的脸庞微微有些发红,心里却像是吃了蜜一样甜。 第142章 酱料多样,拓展销路 张家那品质大幅提升的“精品米酒”,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小范围内激起了不小的涟漪。 无论是周先生那赞许的目光,还是赵四海那精明的商人眼中闪烁的异彩,都让张大山更加坚信,依靠《天工开物》的智慧,将寻常之物点石成金,绝非虚言。 既然酿酒的路子已经初步走通,那另一项同样源自《膏液》篇、且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技艺——制酱,自然也需要进一步地发扬光大。 目前,家里自制的黄豆酱,虽然因为用料实在、发酵得当,风味远胜市面上那些粗劣的酱料,深受家人喜爱,也偶尔能作为小礼物馈赠邻里。 但张大山知道,光靠这一种口味单一的黄豆酱,想要真正打开市场,形成规模,还远远不够。 市场需要的是多样化的选择,是独特的风味,是人无我有的“新奇特”。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天工开物·膏液》篇中关于“酱料”的记载。 书中不仅详细阐述了以大豆、小麦、面粉等为主要原料的各种基础酱(如豆酱、面酱、酱油的雏形)的制作方法。 更提及了在制酱过程中,可以通过添加不同的辅料(如香辛料、蔬果、甚至肉类),或者采用不同的发酵工艺,如复式发酵、不同酱曲的搭配,来衍生出风味各异、用途也各不相同的特色酱料。 这些记载,如同一把钥匙,再次开启了张大山脑海中那座关于美食创新的宝库。 他想起了前世那些琳琅满目的调味酱:香辣浓郁的豆瓣酱,鲜美醇厚的香菇酱,咸甜适口的甜面酱,甚至还有各种风味独特的肉酱、果酱…… 虽然以目前的条件,他不可能完全复制出那些现代工艺的酱料。 但其中的一些基本原理和风味搭配思路,却是可以借鉴和创新的。 他决定,在现有黄豆酱的基础上,进行一次大胆的“产品升级”和“品类拓展”。 这个想法,他首先与家里的“首席大厨”兼“品鉴官”王氏,以及心思活络、对口味也颇为挑剔的花儿进行了商议。 “孩儿他娘,花儿,你们觉得,咱们家这豆酱,要是再加点别的味道进去,会不会更好吃,也更值钱?” “加别的味道?”王氏有些不解,“这豆酱本就是咸鲜的,还能加啥?” “比如,加点辣的。”张大山提议道,“俺看村里不少人都好那一口辛辣,咱们要是能做出一种香辣可口的豆酱,说不定会受欢迎。” “还有,咱们山上不是采了不少干香菇吗?要是把香菇切碎了,跟豆酱一起熬制,会不会更鲜?” “甚至……咱们偶尔打到点野味,除了炖汤,能不能也取一点点肉末,跟豆酱一起做成……肉酱?” 他的这些想法,让王氏和花儿都听得眼睛发亮。 是啊,光是黄豆酱,味道虽然好,但总觉得单调了些。 若是能做出这些带着不同风味的“花式酱料”,那不仅自家吃饭更有滋味,拿出去卖,肯定也更有噱头。 于是,一场围绕着“制酱多样化”的研发试验,便在张家那间已经初具规模的“家庭作坊”里,热火朝天地展开了。 张大山是总设计师,负责提供理论依据和技术指导。 王氏和花儿则凭借她们对食材的敏感和丰富的烹饪经验,负责口味的调制和工艺的实践。 石头也常常会凑过来,从“市场”和“卖相”的角度,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 就连对发酵颇有心得的栓子,也会在制曲和发酵环节,提供一些有益的补充。 他们首先尝试的,是“香辣豆酱”。 张大山让石头去附近几个以能吃辣着称的邻村,用自家酿的米酒或者一些处理好的普通药材,换回来一些品质上乘的干辣椒。 将干辣椒用石磨碾成粗细适中的辣椒面。 再与发酵好的黄豆酱、以及炒香的豆豉、姜末、蒜蓉等辅料,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 最后,用菜籽油小火慢熬,将各种味道充分融合。 第一锅香辣豆酱出锅时,那股子霸道的、混合了酱香、辣香、油香的浓郁气味,几乎弥漫了整个院子,馋得孩子们口水直流。 尝一口,果然是辣而不燥,咸鲜适口,酱香浓郁,回味悠长。 用来拌面、佐餐,或者当做炒菜的调料,都是绝佳的选择。 “这个成。”张大山一锤定音。 接着,他们又尝试制作“香菇豆酱”。 将泡发好的干香菇切成细丁,用少许荤油煸炒出香味。 再与黄豆酱一同熬煮,让香菇的鲜美与豆酱的醇厚完美结合。 成品酱香浓郁,菇香扑鼻,口感也更加丰富。 张大山甚至还更大胆地,尝试着用少量腌制过的、剁成极细肉糜的野兔肉或野鸡肉,与豆酱和香菇一同熬制。 虽然因为肉的用量极少,还称不上真正的“肉酱”。 但那融入了肉类油脂和鲜味的豆酱,其风味却又提升了一个档次,变得更加令人垂涎。 除了这些以黄豆酱为基础的改良产品。 张大山还指导家人,尝试用家里收获的小麦和少量面粉,制作“甜面酱”。 虽然工艺与豆酱有所不同,更为复杂一些。 但凭借着《膏液》篇的详细记载和栓子在制曲发酵上的经验。 他们也成功地制作出了第一批色泽红亮、甜咸适口、酱香浓郁的甜面酱。 这种酱,无论是用来蘸食黄瓜、大葱,还是作为烹饪的调料,都别有一番风味。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 张家的“酱品研发中心”,便成功地推出了香辣豆酱、香菇豆酱、什锦肉末酱、以及甜面酱等数款“新品”。 每一款,都风味独特,各具特色。 看着那些装在小陶罐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各色酱料。 张大山知道,是时候,让它们去接受市场的检验了。 这一次,他依旧将主要的销售渠道,寄托在了赵四海身上。 他精心挑选了每一种新酱料的样品,用干净的小陶罐仔细封装好。 还在小山的帮助下,用最简单的毛笔字,在每一罐酱料外面贴上了歪歪扭扭却也清晰可辨的“张氏香辣酱”标签。 然后,他让已经能独当一面的石头,带着这些样品,以及家里新酿的一批品质大幅提升的“精品米酒”,再次前往临水镇,面见赵四海。 赵四海对于张家能源源不断地推出“好东西”,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但当他亲口品尝了石头带来的那几款风味各异、品质上乘的新酱料之后。 依旧被深深地震惊和折服了。 “我的老天爷。张老哥……不,张先生他……他到底还有多少宝贝没拿出来啊?” 赵四海咂摸着嘴里那香辣醇厚的酱味,对着石头连连赞叹。 “这些酱,无论是用来佐餐还是调味,都绝对是上品啊。” “特别是这个香辣酱和香菇酱,味道独特,市面上根本见不到。” “石头贤侄,你回去告诉你父亲,这些酱,有多少,赵叔我要多少。” “价格,也绝对好商量。保证比你们卖那些素豆酱,利润高得多。” 他当即就拍板,要将张家这些独具风味的酱料,作为高端调味品,引入到他在县城和府城的销售网络中去。 甚至,他还主动提出,可以预付更大一笔订金,支持张家扩大酱料的生产规模。 石头自然是喜出望外,连忙代表父亲答应下来。 第143章 水车优化,效率倍增 张家依靠着药材、提花精麻布、以及初步尝试的米酒和特色酱料。 日子过得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不仅彻底摆脱了贫困,更积累起了一份在这个小山村看来颇为殷实的家底。 新盖的院落宽敞明亮,粮仓里堆满了粮食,孩子们身上穿着合体的新衣,脸上洋溢着健康自信的笑容。 这一切,都源于张大山脑海中那部《天工开物》的无穷智慧,以及全家人不辞辛劳的共同奋斗。 然而,张大山却从未因此而满足懈怠。 他深知,在这个生产力极其低下的时代,任何一点技术上的领先,都可能带来巨大的效益。 也同样清楚,任何一项技术,都还有不断改进和优化的空间。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架矗立在清河岸边、为张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龙骨水车。 这架水车,当初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依靠着父子几人的摸索和铁匠张老头的帮助才勉强建成。 虽然成功地解决了那五亩劣田的灌溉问题,让它们焕发了生机。 但经过这一两年的使用,张大山也渐渐发现了不少可以改进之处。 比如,木质的轴承和链条,因为长时间的摩擦和水浸,已经出现了一些磨损和松动,导致运转时噪音变大,阻力也增加了不少。 比如,刮板的设计还不够完美,舀水时依旧会有一些回流和泼洒,影响了提水效率。 比如,驱动装置虽然改成了脚踏和手摇并用,但在长时间操作时,依旧相当耗费体力,尤其是在需要大量灌溉的季节。 更重要的是,随着家里新购置了三亩水浇地。 以及他对原有五亩劣田进一步精耕细作、尝试种植更耗水作物的计划。 对灌溉用水的需求量,必然会越来越大。 原有的这架水车,在效率和耐用性上,都已经渐渐有些跟不上发展的需要了。 必须进行一次彻底的优化升级,甚至……再造一架性能更优越的新水车。 这个念头,在张大山的心中盘旋已久。 他再次仔细研读《天工开物·水利》篇中关于“翻车”(龙骨水车)的记载。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是关注其基本构造和原理。 而是将目光聚焦在了那些能够提升效率、减少磨损、增强耐用性的细节和“进阶”技术上。 书中提到了用更坚硬、更耐磨的木材制作轴承,并辅以油脂润滑,可以大大减少摩擦阻力。 提到了通过改变刮板的形状、倾角和与链条的连接方式,可以更有效地舀水并减少漏水。 提到了对链条的结构进行优化,采用更精密的卯榫或销钉连接,可以使其运转更平稳、更耐用。 甚至,书中还隐约提及了一种利用简单齿轮进行变速或改变动力传递方向的“巧思”,虽然描述简略,却也给了张大山极大的启发。 他将这些新的领悟,结合自己过去一年多操作水车的实际经验,开始着手设计一套全新的、或者说是大幅优化后的水车方案。 他找来家里最好的木料。 又去铁匠铺,请已经能独立打制复杂铁件的大儿子铁牛,在张老头的指导和允许下,按照自己绘制的、更加精密的图纸,重新锻造了一批尺寸更标准、材质也更好的轴套、销钉、以及一些关键的加固铁件。 这一次,张大山的目标,不仅仅是“能用”,更是要追求“好用”、“耐用”和“高效”。 整个优化和再造的过程,依旧是在张家的院子里,那个日益像模像样的“综合工坊”里进行的。 张大山是总设计师和技术总监。 铁牛则充分发挥了他在打铁和重体力活上的优势,负责所有金属部件的最终成型、以及大型木料的加工和搬运。 已经对木工活计越来越上手的柱子,则在父亲和大哥的指导下,承担起了大部分木质构件的精细加工和榫卯制作。 他的手越来越巧,对各种木材的特性也越来越了解,常常能准确地按照父亲的要求,将一块块普通的木料,变成形状各异、尺寸精确的合格零件。 就连平日里主要负责药材和“买卖”的石头,以及专心读书的小山,也会在空闲时过来搭把手,或者在一旁出谋划策。 石头那灵活的脑子,常常能提出一些解决实际操作难题的巧妙建议。 而小山,则凭借着他认识的字越来越多,能够帮助父亲更准确地理解《天工开物》中某些晦涩的文字描述,避免了一些可能的理解偏差。 全家人,再次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拧成了一股绳。 经过了将近半个月的紧张忙碌。 一架崭新的、或者说是经过了脱胎换骨般改造的龙骨水车,再次矗立在了清河岸边。 它看起来比之前那架更加雄伟、也更加……“精密”了。 龙骨水槽采用了更厚实、更光滑的硬木板材拼接而成,接口处用桐油和麻丝仔细封堵,确保不漏一滴水。 链条的木节被打磨得更加圆润,连接的铁销也更加粗壮耐用,运转起来几乎听不到以前那种刺耳的摩擦声。 刮板的形状和倾角都经过了重新设计,使其在入水和出水时更加顺畅,舀水量也明显增加。 最核心的改进,在于上下两个轮轴的轴承部分。 张大山不仅选用了最坚硬耐磨的枣木心材作为轴瓦。 还在铁牛的帮助下,对铁匠打制的轴套进行了更精密的打磨和配合。 并且,在安装时,他还特意在轴承处涂抹了用兽油和石墨粉混合熬制的、具有极佳润滑效果的“润滑脂”。 至于驱动装置,他暂时还没有采用更复杂的齿轮传动。 但也将原有的手摇脚踏机构进行了优化,增加了力臂,调整了角度,使得操作起来更加省力,也更符合人体发力的习惯。 当这架优化后的水车,第一次被重新推入水中,开始试运转时。 所有参与建造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 “起。” 随着张大山一声令下。 铁牛和石头同时发力。 奇迹发生了。 他们明显感觉到,驱动水车所需的力气,比以前小了至少三分之一。 整个水车运转起来,异常的平稳、顺畅,几乎听不到任何杂音,只有链条和刮板在水中发出的、富有节奏的“哗啦啦”声。 而那从出水口奔涌而出的水流,也比以前粗壮了许多,水量至少提升了两成以上。 “太……太轻松了。”石头一边踩着踏板,一边惊喜地叫道,“爹,这水车……好像自己会转一样。” “是啊,比以前省劲儿多了,水也大多了。”铁牛也憨厚地笑着,脸上充满了成就感。 第144章 技术输出?谨慎权衡 张家依靠着《天工开物》的智慧,如同点石成金一般,在短短两三年间,便从一个濒临绝境的赤贫之家,一跃成为了青石村乃至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数得上的“殷实人家”。 他们不仅住上了宽敞坚固的新房,开垦出了肥沃的良田。 更是发展出了药材、纺织、酿酒、制酱等多项前景广阔的家庭产业。 这些产业,无一不是建立在张大山所掌握的、远超这个时代平均水平的独特技术之上。 无论是曲辕犁、龙骨水车这样的高效农具。 还是改良的沤麻法、精细的药材炮制工艺。 亦或是那能够织出精美花纹的提花织机,以及酿造醇和米酒、制作独特酱料的秘方和酒曲酱曲。 这些,都是张家安身立命、兴旺发达的根本,是他们手中最宝贵、也最不容外泄的核心秘密。 然而,树大招风,技高引妒。 随着张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他们的那些“独门绝技”和“神奇工具”,自然也引起了越来越多有心人的关注和觊觎。 最初,还只是村里一些普通的邻居,在亲眼目睹了曲辕犁耕地的神效,或者水车引水的便利之后。 会壮着胆子,上门来向张大山讨教一二,希望能学到点皮毛,改善一下自家的困境。 对于这些真心求教、且平日里与自家关系尚可的乡邻。 张大山在不涉及核心技术的前提下,倒也乐于指点几句,或者在他们制作简易农具时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 毕竟,乡里乡亲的,能拉一把就拉一把,也算是为自家积攒些人缘和口碑。 但渐渐地,情况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一些头脑活络、但平日里与张家并无深交的村民,甚至是一些外村的、闻讯而来的陌生人。 也开始通过各种途径,或明或暗地,向张家打探那些“新奇技术”的奥秘。 有的人,是想花钱购买制作图纸或“秘方”。 有的人,是想请张大山或他的儿子们帮忙打造同样的工具。 有的人,甚至直接提出,愿意出高价,让张家的孩子去他们那里当“技术师傅”。 而最让张大山感到警惕的,还是来自他的那位“商业伙伴”——赵四海。 赵四海作为精明的商人,在一次次见证了张家能源源不断地拿出高品质、独一无二的药材、布匹、米酒、酱料之后。 他早已敏锐地意识到,张大山手中掌握的,绝不仅仅是几样简单的产品。 而是一整套能够持续创造巨大价值的、不为人知的“核心技术”。 这些技术,如果能够复制和推广,其商业潜力将是无穷的。 于是,在最近几次的交易往来中,赵四海便开始旁敲侧击地,向张大山试探。 他会赞叹张家产品的精良,然后“不经意”地询问制作这些东西是否有什么“独门诀窍”。 他会感慨张家作坊规模太小、产量有限,然后“热情”地提出,是否可以由他出资、张大山出技术,双方合伙在镇上或者县城开办更大的作坊,共同发财。 他甚至还暗示,若是张大山愿意将某些关键技术“转让”给他。 他愿意付出一笔足以让张家几代人都衣食无忧的巨额银钱。 面对这些来自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关于“技术输出”的请求和诱惑。 张大山的心,变得异常沉重和……警惕。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所掌握的这些源自《天工开物》的知识和技术,在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 那是足以改变个人命运、家族兴衰、甚至影响一方水土的强大力量。 它既能带来巨大的财富和机遇,也同样潜藏着难以估量的风险和危机。 “技术输出?” 这个念头,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不得不进行反复的、谨慎的考量。 输出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最直接的,便是经济上的收益。 无论是出售技术、转让秘方,还是合作办厂,都能在短期内为张家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大大加速他们积累财富、改善生活的进程。 其次,通过技术的推广,可以帮助更多的乡邻摆脱贫困,改善民生。 这不仅能为张家赢得更高的声望和民心,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善整个青石村乃至周边的经济面貌,为自家未来的发展创造一个更稳定、更繁荣的大环境。 甚至,若是某些关键技术能够得到更广泛的应用。 对于提升整个区域的农业生产力,抵御自然灾害,都具有不可估量的积极意义。 但是,风险,也同样巨大,甚至……更加致命。 最大的风险,便是失去技术的独占性和领先优势。 这些来自《天工开物》的知识,是他张大山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们家能够从一无所有发展到今天的核心竞争力。 一旦轻易输出,便等于是将自己的底牌暴露给了别人。 若是被有心人学了去,仿制出来,甚至加以改进。 那他们张家的产品,很快就会失去独特性,面临激烈的市场竞争,甚至可能被取而代之。 更可怕的是,若是这些技术落入了不怀好意的人手中。 比如像刘员外那样贪婪无度的小人,或者像张有德那样擅长权术的伪君子。 他们很可能会利用这些技术来进一步压榨百姓,或者反过来对付张家,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而且,大规模的技术输出,必然会引起更广泛的关注。 不仅仅是普通的村民和商人。 甚至可能引来官府、豪强、乃至更高层势力的觊觎。 在这个“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时代。 过于先进的技术,有时候并非福音,反而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张大山绝不敢忘记,当初仅仅是因为水车和曲辕犁的出现,就引来了村长和地主的联合打压。 若是让外界知道,他手中还掌握着更多、更神奇、更有价值的技术。 那将会引来怎样的风暴?他简直不敢想象。 除此之外,还有技术传授本身的难度和责任问题。 很多技术,看似简单,实则需要长期的经验积累和悟性。 他能保证每一个学到技术的人,都能正确地应用,都能保证产品的质量吗? 若是有人学艺不精,或者故意偷工减料,生产出劣质产品,败坏了名声,他又该如何应对? 若是有人因为操作不当,或者技术应用失误,造成了损失或伤亡,这份责任又该由谁来承担? 这些,都是他不得不仔细考虑的现实问题。 他将自己的这些担忧和考量,在一次家庭会议上,坦诚地与王氏和几个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大孩子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爹,俺觉得,这吃饭的本事,可不能轻易教给外人。” 石头第一个表态,他的商人思维让他本能地警惕技术外流带来的竞争风险。 “咱们好不容易才琢磨出这些好东西,要是人人都知道了,那咱们还拿啥去跟赵掌柜换钱?” “二哥说的也有道理。”铁牛瓮声瓮气地说道,“不过,像张河叔他们那样,真心想学点本事过好日子的,咱们要是能帮一把,倒也不是不行。就是……得分人。” 他性子憨厚,不忍心看乡邻受苦,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之心。 花儿则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看法:“爹,娘,俺觉得,像咱们家织布的那些新花样,还有染色的法子,要是传出去了,肯定很快就有人学了去,到时候咱们的布就不好卖了。” 她更担心的是自家产品的独特性和市场竞争力。 小山则从更长远的角度思考:“父亲,孩儿以为,知识和技术,固然可以带来财富,但也可能招致祸端。” “《周易》有云:‘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咱们家现在根基尚浅,羽翼未丰。若是过早地将所有底牌都亮了出来,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危险。” “依孩儿之见,此事……宜缓图,宜慎行。” 听着孩子们各抒己见,条条是道。 张大山的心中,既是欣慰,也更加坚定了自己最初的判断。 王氏最后总结道:“当家的,孩子们说的都有道理。这事儿关系重大,咱们宁可慢一点,稳一点,也绝不能因为一时的利益,而坏了长远的根基。” 最终,经过全家人的反复商议和权衡。 张大山对于“技术输出”这个问题,形成了一个初步的、也是极其谨慎的原则: 第一,核心技术,严守秘密。 对于提花机的关键构造、精品米酒和特色酱料的独门酒曲酱曲、某些珍稀药材的特殊炮制工艺等,都必须严格保密,绝不外传。这是他们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不可动摇的底线。 第二,基础技术,有限援助。 对于一些相对基础、操作简单、且能显着改善民生的技术,如改良土坯的制作、曲辕犁的简单仿制、基础的堆肥方法、或者某些常见病痛的简单草药疗法等。 可以在确保自身安全和利益不受损害的前提下,有选择地、有条件地,向少数真正值得信赖、且确实需要帮助的亲友邻居提供一些“指点”或“示范”。 但这绝不是无偿的,也不是无限制的。 第三,成品输出,利润为王。 在现阶段,张家主要的盈利模式,依旧是通过出售高品质的“成品”来实现。 无论是加工好的药材、织好的提花布、酿好的精品酒、还是风味独特的酱料。 他们都要通过提升产品的质量和独特性,来获取更高的附加值和市场竞争力。 至于那些想直接购买技术或秘方的,一概婉拒。 第145章 家庭团队,分工协作 随着张家在药材、纺织、酿酒、制酱等多个领域的全面开花,以及改良农具带来的农业丰收。 这个曾经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寒之家,如今已然是青石村乃至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数得上的“大户人家”了。 虽然他们依旧保持着勤俭朴素的生活作风,新盖的房子也只是坚固实用的改良土坯房。 但院子里那日益增多的存粮、药材、布匹、酒缸、酱缸,以及孩子们身上那虽然简单却也干净整齐的新衣,还有全家人脸上那份发自内心的从容和自信。 无不昭示着这个家庭正在经历着翻天覆地的、令人瞩目的深刻变化。 然而,产业的快速发展和摊子的日益铺开,也给张大山带来了新的、幸福的烦恼。 那就是——管理。 以前家里只有一两项营生,规模也小,他一个人凭着脑子里的规划和超强的精力,尚能勉强兼顾。 但现在,农业要精耕细作,药材要持续采挖炮制,纺织作坊要赶制订单,酿酒坊和酱坊也要保证品质和产量。 再加上孩子们的学业、技艺培养,以及日常的家庭琐事。 各种事务千头万绪,错综复杂。 饶是张大山精力过人,也渐渐感到有些分身乏术,力不从心了。 他发现,自己常常会因为要处理某一项突发问题,而忽略了对其他环节的关注。 或者因为要亲自指导某个技术细节,而耽误了对整体进度的把控。 长此以往,不仅他自己会累垮,家里的各项产业也难以实现更高效率的协同发展。 更重要的是,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 他们不再是只会听从吩咐的黄口小儿。 他们在各自感兴趣的领域里,都已经展现出了不俗的天赋和能力,也积累了相当的实践经验。 是时候,该给他们压更重的担子,让他们在更广阔的舞台上施展才华,也为这个家的未来,培养出更多能独当一面的中流砥柱了。 “一人计短,众人计长。” “一个好汉三个帮。” 张大山深知这个道理。 他决定,要对现有的家庭生产模式进行一次彻底的“优化升级”。 从过去那种以他个人为绝对核心、事无巨细一把抓的“家长制”管理。 向着一个分工更明确、权责更清晰、协作更高效的“团队化”运作模式转变。 当然,这个“团队”的核心,必须也只能是——家人。 这天晚饭后,张大山再次将全家人都召集到了堂屋里。 油灯的光芒虽然昏暗,却将每一个人的脸庞都照得清晰而又郑重。 “今天叫大家来,是想商量一下咱们家往后的行事章程。” 张大山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 “咱们家现在摊子越铺越大,光靠爹一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的。” “孩子们也都长大了,有本事了,是时候该挑起更重的担子了。” “爹琢磨着,咱们得像个真正的‘队伍’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明确的活计和责任,大家各司其职,又互相配合,这样才能把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把咱们的产业越做越大。”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孩子。 “首先,是咱们家的根本——农活。” “铁牛,”他看向长子,“你性子稳,力气大,对农活也最是上心。往后,咱们家所有田地的耕种、灌溉、田间管理、以及农具的修造和水车的维护,就都由你来总负责。爹会从旁协助你,但主要还是得靠你自己拿主意,把这‘大粮仓’给管好。” 铁牛闻言,黝黑的脸庞微微一红,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被父亲委以重任的自豪和决心:“爹,您放心。俺一定把地侍弄好,让家里年年都有吃不完的粮食。” “好。”张大山欣慰地笑了笑,又看向二儿子。 “石头,你脑子活,反应快,对药材和买卖的事也最有兴趣。” “以后,咱们家所有药材的采挖计划、炮制质量把控、以及与赵四海掌柜那边的所有交易往来,包括药材、布匹、酒酱的销售,以及所需物资的采购,就都交给你来打理。” “你要学着如何评估市场行情,如何与商人谈判,如何管理账目,小山和豆子可以帮你,如何将咱们家的好东西卖出最好的价钱,也要保证咱们家能用最少的钱买到最需要的物资。” “你就是咱们家的‘大掌柜’了,责任不轻啊。” 石头听得眼睛发亮,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爹,您就瞧好。俺保证把这买卖做得红红火火,给家里挣大钱。” “嗯,有志气。”张大山赞许道,目光转向长女花儿。 “花儿,咱们家的纺织作坊,如今已经能织出受市场追捧的提花精麻布了,这都亏了你的巧手和用心。” “以后,这纺织作坊就正式交给你来管。从麻线的处理、花样的设计、织布的质量,到成品的检验和库存管理,都由你说了算。” “你还要带着丫丫和娘,继续研究新的纺织技术和花色品种,争取把咱们‘张家布艺’的名声打出去。” 花儿红着脸,有些羞涩,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爹,娘,女儿一定尽力。” 她知道,这不仅是一份责任,更是父亲对她能力的巨大认可。 “栓子,”张大山又看向平日里最不爱说话的四儿子,“你在酿酒和制酱上,有耐心,有悟性,品质也越来越好。” “以后,家里的酒坊和酱坊,就都交给你来负责。” “你要继续琢磨酿酒和制酱的学问,不断提升酒和酱的品质,尝试酿造更多风味独特的品种。” “将来,咱们家的‘青石春’和‘张氏酱香园’,能不能名扬天下,可就看你的本事了。” 栓子闻言,一直低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黝黑的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如此激动和自信的光芒:“爹,俺……俺一定能酿出最好的酒,做出最好的酱。” “好。爹信你。” 张大山一一安排着,每一个孩子的名字被叫到,每一份责任被赋予,都让他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被重视和被期待的激动。 轮到柱子时,张大山笑道:“柱子,你小子虽然皮了点,但在木工上倒是越来越有长进。” “以后,家里所有需要动用斧头、锯子、凿子、墨斗的活计,无论是制作新家具、修理旧器具,还是将来盖更大的房子、改造更复杂的机器,这‘营造总管’的位子,可就非你莫属了。” “嘿嘿,爹,您放心,保证给您弄得漂漂亮亮,结结实实。”柱子得意地拍着胸脯。 对于小山,张大山则说道:“小山,你的首要任务还是读书求学,争取早日考取功名。” “但家里的事,也需要你这位‘读书人’出力。以后,家里的文书往来、账目核对、以及爹那些写写画画的图纸笔记的整理和誊抄,就都交给你了。” “你还要多教教弟弟妹妹们认字算术,把咱们家的读书风气带起来。” “是,父亲。孩儿定不负所托。”小山恭敬地应道。 至于丫丫和豆子,虽然年纪尚小,张大山也给他们安排了力所能及的“岗位”。 丫丫继续跟着石头和父亲学习辨识和处理草药,并开始在王氏的指导下,尝试用一些安全的草药为家人调理一些小病小痛。 豆子则正式成为了家里的“小账房先生”,负责清点家里的各项物资库存,并在小山的帮助下,学习用更规范的方法记录简单的流水账。 最后,张大山看向一直默默含笑听着的妻子王氏。 “孩儿他娘,你是一家之母,是这个家最不可或缺的定海神针。” “以后,家里的大小事务,你依旧要多操心。各项作坊的产出品质,特别是吃食方面,还得由你来最终把关。” “孩子们在外面做事,难免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也需要你时时提点。” “有你在,这个家才能真正地和和美美,兴旺发达。” 王氏听着丈夫这番发自肺腑的话,眼圈微红,重重地点了点头:“当家的,你放心。有俺在一天,这个家就散不了,孩子们也差不了。” 一番分派下来,张家这个原本只是依靠血缘和亲情维系的家庭。 俨然变成了一个分工明确、各司其职、目标一致、充满活力的“创业团队”。 虽然这个团队的核心成员,依旧是自家人。 虽然他们的“作坊”和“产业”,都还很简陋和初级。 但这种全新的组织模式,却极大地激发了每一个成员的积极性和创造力。 “大家都记住了。”张大山最后总结道,目光炯炯地看着每一个家人。 “咱们是一家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往后的日子,大家都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尽心尽力,做到最好。” “只要咱们上下一心,拧成一股绳。” “爹相信,这天底下,就没有咱们张家办不成的事。” “也没有咱们张家过不上的好日子。” 第146章 各司其职,效率提升 那场意义非凡的“家庭团队分工大会”之后。 张大山一家的日常运作模式,悄然间发生了深刻而又积极的转变。 不再是张大山一个人如同陀螺般,在田间地头、深山老林、棚屋作坊之间连轴转,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危。 也不再是王氏和几个大点的孩子,只是被动地接受任务,完成指派的活计。 而是,每一个人,都在这个被称为“家”的集体中,找到了自己明确的位置,承担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责任,也拥有了施展才华、证明价值的一方小天地。 “各司其职,各尽其能,互助协作,共谋发展。” 这是张大山在那次会议上,对孩子们提出的十六字“指导方针”。 也是这个家未来一段时间内,所有行动的总纲领。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刚刚爬上东山,将沉睡的青石村轻轻唤醒。 张家的院子里,早已是人影绰绰,各就各位,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大哥铁牛,如今是家里当之无愧的“农业总管”兼“基建队长”。 他不再需要父亲耳提面命,便能将那五亩劣田和三亩新买的水浇地,安排得井井有条。 什么时候该除草,什么时候该追肥,什么时候该引水灌溉。 他心里都有一本清晰的账。 他会带着栓子和柱子,扛着锄头和镰刀,迎着朝露下地。 教他们如何辨认不同的杂草,如何锄得更深更干净。 教他们如何观察土壤的墒情,判断是否需要浇水。 教他们如何维护水渠,保证水流的畅通。 他的话不多,但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经验和力量,是弟弟们最好的榜样。 从铁匠铺学徒归来后,他还会利用空闲时间,叮叮当当地修补着家里那些因为长期使用而有些磨损的农具。 或者按照父亲的简单图样,尝试着打制一些更趁手的小铁件,比如新的锄头口、镰刀片,或者加固门窗用的合页、门栓。 他那双曾经只会使蛮力的手,如今在炉火的锤炼下,也渐渐变得灵巧起来。 二哥石头,则彻底成了家里的“外交部长”兼“商务总管”。 他不再满足于仅仅是跟着父亲去镇上卖药材。 而是开始主动地,去拓展新的“业务”。 他会定期去临水镇的各大药铺、杂货店甚至酒楼饭馆,打探各种物资的行情。 了解哪些药材最近紧俏,哪些山货可以卖出好价钱。 他还会留意那些走南闯北的货郎和小商贩,试图从他们口中,获取更多关于外部世界的信息。 与赵四海商行的接洽,也渐渐由他全权负责。 每一次送药材、布匹、酒酱过去,或者从商行采购家里需要的物资,如盐、茶、或者一些特殊的工具和原材料。 他都能有条不紊地与对方的管事甚至赵四海本人进行沟通、验货、核算账目。 那份从容不迫、精明干练的劲头,早已不像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倒像是个经验老道的老掌柜了。 他还将父亲教的那些“买卖经”活学活用。 比如,他会特意将家里品质最好的药材、花色最新颖的提花布、口感最醇和的米酒、风味最独特的酱料,分成小份,作为“样品”,主动送给那些潜在的“大客户”,如镇上的富户、或者与赵四海有往来的其他商人品尝试用。 用这种方式,悄然扩大着自家产品的知名度和影响力。 长女花儿,则一心扑在了家里的纺织作坊上。 那台经过父亲两次改良的织布机,在她灵巧的双手下,几乎从未停歇。 她不仅能熟练地织出平整细密、远超普通水准的“精麻布”。 更能根据父亲提供的简单图样,或者自己从自然界领悟到的灵感,织出各种带有素雅花纹的“提花布”。 这些提花布,因为其独特性和美观性,通过赵四海的渠道,在县城和府城都极受欢迎,订单源源不断。 花儿也因此成了家里最“赚钱”的功臣之一。 她不仅自己日夜辛劳,还开始有意识地,将纺线和简单织布的技巧,教给已经能帮上大忙的妹妹丫丫,以及对女红也颇有兴趣的母亲王氏。 她梦想着,将来有一天,能真正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张家布庄”,让更多人穿上她亲手织出的、美丽而又舒适的衣裳。 四子栓子,则成了家里酿酒坊和酱坊当之无愧的“首席大工匠”。 他对发酵这门技艺,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和热爱。 无论是制作酒曲、酱曲,还是控制粮食蒸煮的火候、拌曲的湿度、发酵缸的温度。 他都做得一丝不苟,精益求精。 经过他手酿造出来的米酒,酒液越来越清亮,口感越来越醇和,酒香也越来越浓郁。 制作出来的豆酱,更是咸鲜适口,酱香独特,成了左邻右舍都交口称赞的美味。 他常常会一个人,在那个弥漫着酒糟香和酱香的小偏房里,一待就是大半天。 仔细观察着每一个发酵缸里细微的变化,感受着那些微生物创造的奇迹。 那份专注和投入,让张大山都暗暗点头,觉得这孩子将来在酿造一道上,必成大器。 五子柱子,则彻底迷上了木工活。 他那双曾经只会调皮捣蛋的小手,如今在斧头、锯子、凿子、墨斗的陪伴下,也变得越来越灵巧有力。 他不再满足于制作简单的木墩凳或者修补破旧的家具。 开始在父亲和大哥的指导下,尝试更复杂的木工技艺。 他会帮着铁牛,制作更坚固耐用的犁辕、水车叶片。 会帮着花儿,修补和改进织机的零部件。 会帮着栓子,打造更规整、更密封的发酵木桶或压榨工具。 甚至,他还开始照着父亲画的图纸,尝试着为家里即将添置的新物件,如书架、衣柜、或者更舒适的床铺,制作一些精巧的榫卯结构。 虽然他的作品还略显粗糙,但他那份对木工的热爱和钻研精神,却让张大山看到了家族未来在“营造法式”上更进一步的可能。 三子小山的学业,依旧是全家的重中之重。 他每日往返于周先生的学塾,风雨无阻,勤学不辍。 他的聪慧和努力,不仅深得周先生的喜爱,也让他自己的学识日益精进。 如今,他不仅能熟练地阅读和书写常用的文章。 更能理解《四书》中的微言大义,并就某些观点与周先生进行深入的探讨。 在家中,他也承担起了“文化教员”的角色。 不仅负责整理父亲那些关于《天工开物》的零散笔记和图谱,使其系统化、条理化。 还会利用晚饭后的时间,给弟弟妹妹们,甚至包括对认字也产生兴趣的铁牛和石头开办“识字扫盲班”,将自己学到的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家人。 至于最小的丫丫和豆子。 也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展现着自己的价值。 丫丫对草药的兴趣与日俱增,已经能准确辨认上百种常见的药材,并能协助石头进行精细的分类和炮制。 她还常常会自己跑到山脚田边,采挖一些无毒的草药,学着母亲的样子,给家里人调理一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俨然一个“小药童”。 而豆子,则将他对数字的惊人天赋,发挥到了极致。 他不仅能帮着母亲和小山,准确快速地清点家里的各项物资收支。 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使用张大山为他制作的简易算盘,进行更复杂的加减乘除运算。 他那小脑袋瓜里,仿佛就装着一本活的账簿,任何与数字相关的事情,都休想瞒过他的眼睛。 王氏,则依旧是这个家最温暖、最坚实的后盾。 她统筹着全家人的饮食起居,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严格把控着所有作坊产出的食品(酒、酱)的卫生和质量。 她用自己无私的母爱,关怀着每一个孩子的成长,也支持着丈夫的每一个决定。 而张大山,则终于可以从繁杂的日常事务中,稍微解脱出来一些了。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对《天工开物》更深层次的研究和对家庭未来发展方向的战略规划上。 他会定期巡视各个“作坊”和田地,检查进度,指导技术,解决难题。 他也会花更多的时间,与周先生探讨时局,与赵四海商议合作,为这个家拓展更广阔的外部空间。 张家这个以亲情为纽带、以知识为核心的“家庭团队”,在明确的分工和高效的协作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大合力。 第147章 经济基础,日益稳固 时间,是衡量改变最公正的标尺。 自张大山一家决绝地走出老宅,在那破败牛棚中开启新生,倏忽之间,已有近三载春秋轮转。 三年时光,对于碌碌无为之人,或许只是弹指一挥间。 但对于张大山这勤劳、智慧、坚韧的一家人来说,却足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的张家,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在生存线上苦苦挣扎的赤贫之家了。 他们的经济基础,在张大山的指引和全家人的共同奋斗下,正变得日益稳固,厚实得令人心安。 最直观的体现,便是粮食的充裕。 依靠着曲辕犁的深耕易耨,龙骨水车的及时灌溉,以及堆肥技术的逐步应用。 那原本贫瘠不堪的五亩劣田,如今已然脱胎换骨,变成了能稳定产出粮食的熟地。 再加上那三亩新购置的、本就肥沃的水浇地。 张家现在每年收获的粟米、麦子、豆子,以及越来越高产的水稻,不仅完全能够满足一家十几口人的嚼用。 甚至还能有不少富余,可以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或者作为酿酒、制酱的优质原料。 粮仓里常年堆满了鼓鼓囊囊的粮袋,那种丰盈的景象,给了王氏和孩子们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土地的安全感。 温饱问题彻底解决之后,家庭的多元化产业,更是如同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成为了这个家日益稳固的经济支柱。 药材生意,依旧是家里最重要、也最稳定的现金来源。 石头在父亲的悉心教导和自身的努力下,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药材掌柜”。 他不仅能熟练地辨识、采挖、炮制各种常见的、甚至是一些比较稀有的药材。 更能根据市场行情和赵四海的需求,有计划地组织采挖和加工。 每一次与赵氏商行的交易,都能换回一笔可观且稳定的银钱收入。 纺织作坊,在花儿这位心灵手巧的“首席织女”的管理下,更是声名鹊起。 那台经过张大山两次改良的提花织机,日夜不停地运转着。 织出的“提花精麻布”,以其独特的天然质感、精美的素雅花纹和远超普通麻布的舒适耐用性,在县城乃至府城的市场上都成了抢手货。 赵四海几乎是独家包销了他们所有的产出,订单量也越来越大,带来的利润甚至隐隐有超越药材生意的趋势。 酿酒和制酱作坊,也在栓子这个沉稳细致的“首席酿造师”手中,日渐成熟。 经过反复试验和工艺改良,张家自酿的“青石春”米酒,酒液清亮,口感醇和,回味悠长,虽然产量还不大,但在临水镇的一些相熟的酒馆和小贩那里,已经有了固定的销路,常常是供不应求。 而那几款风味独特的豆酱(香辣、香菇、肉末、甜面酱等),更是凭借其独特的口味和优良的品质,深受食客喜爱,成了赵四海商队每次必收的“特色商品”。 这些家庭作坊,虽然规模都还不大,主要依靠家庭内部劳力。 但它们却如同一个个不断产生效益的“聚宝盆”,为这个家带来了持续不断的、多元化的收入流。 家里的钱袋子,也因此而变得越来越充实。 当初赵四海预付的那一百两银子,虽然大部分都投入到了买地和盖新房这两项重大开销中。 但后续持续不断的药材、布匹、酒酱销售收入,不仅完全弥补了这些投入,更让家里的积蓄,达到了一个新的、令人安心的高度。 张大山虽然没有具体向孩子们透露家里到底有多少存银。 但从母亲王氏脸上那日益舒展安稳的笑容,从家里添置新物件时父亲那不再犹豫的底气中。 孩子们也能感受到,自家的经济状况,是真的今非昔比了。 经济基础的稳固,最直接的体现,便是生活品质的全面提升。 他们早已告别了那间阴暗潮湿的破牛棚,住进了宽敞明亮、冬暖夏凉的新房子。 房子内部,在柱子这个“首席木匠”的巧手下,也日益完善。 不仅添置了更多结实耐用的桌椅、床铺、碗柜、衣柜等家具。 甚至连一些细节之处,如更光滑的门窗、更严密的屋顶、更方便的储物格等等,都在不断地改进。 一家人的衣食住行,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种仅仅为了生存而挣扎的状态。 一日三餐,不仅能保证顿顿吃饱,而且粗细搭配,荤素结合,营养也更加均衡。 虽然依旧是以自家产的粮食和蔬菜为主,但王氏总能变着法儿地,用自家的豆酱、米酒、以及偶尔买回来的少量肉食,做出可口的饭菜,让全家人都能吃得心满意足。 孩子们身上穿着的,大多是花儿和王氏用自家织的“精麻布”缝制的新衣服。 虽然样式依旧简单朴素,但料子舒适耐穿,也干净整洁。 逢年过节,还能扯上几尺从镇上买来的细棉布,给孩子们做一身真正的“新衣裳”。 看着孩子们一个个红光满面、身体强健、穿着得体、言行举止也因为读书识字而变得越来越有教养的样子。 张大山和王氏的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幸福和自豪。 这一切的变化,都源于他们当初那个艰难的决定,源于这两年多来不懈的奋斗,更源于知识和技术带来的巨大力量。 当然,张大山也清楚。 他们家目前所取得的成就,只是相对而言。 相比于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或者豪商巨贾,他们这点家底,依旧是不值一提。 而且,外部的威胁也从未真正消失。 刘员外和张有德虽然因为内斗和之前的挫败而暂时蛰伏。 但他们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动攻击。 原生家庭那边,也始终是个令人心烦的隐患。 更何况,天灾难测,世事无常。 想要让这个家能够长久地兴旺下去,抵御一切未知的风险。 就必须不断地壮大自身,不断地巩固和拓展现有的经济基础。 他需要思考,如何将现有的作坊进一步扩大规模? 如何提升管理效率? 如何研发出更多、更有竞争力的新产品? 如何培养出更多、更可靠的人才? 如何更好地处理与外部世界的关系? …… 问题还有很多,挑战也依然巨大。 但此刻,站在这座由自己亲手建造的、坚固而温暖的家园里。 看着身边那些健康成长、各有所长的孩子们。 感受着手里那份不再空瘪、沉甸甸的钱袋所带来的底气。 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定和自信。 第148章 原生家庭,再起波澜 张家小院里的日子,在全家人的齐心协力下,如同被精心打理的田地,虽然依旧需要辛勤耕耘,却也处处透着生机与希望。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和幸福,对于村东头老宅里的那几位来说,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啃噬着他们早已被嫉妒和怨恨填满的心。 眼看着张大山一家住进了宽敞结实的新房。 眼看着他们家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年年都有不错的收成。 眼看着他们家捣鼓出来的那些药材、布匹、甚至酒水酱料都能换回大把的银钱。 眼看着张大山在村里的声望越来越高,连村长和地主都奈何他不得。 对比之下,再看看自家这依旧破旧的老屋,看看那好吃懒做、一事无成的二儿子,看看那日益紧巴、需要靠算计才能维持的日子。 张老汉、张婆子、刘氏的心里,那份不平衡和怨毒,早已积累到了一个临界点。 他们不甘心。 凭什么? 凭什么那个被他们视为累赘、扫地出门的大儿子,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而他们这些“正根正苗”,反而要眼巴巴地看着,甚至还要忍受村里人若有若无的嘲笑和指点? 不行。 绝不能让张大山就这么舒舒服服地过下去。 必须得想个法子,给他添点堵,让他知道,谁才是他的根,谁才是他永远都摆脱不了的“亲人”。 直接上门去闹、去要,已经被证明是行不通的了。 张大山那小子现在心肠硬得像块石头,脸皮厚得像城墙,根本不吃那一套。 而且,他身边那几个半大的小子,也一个个都长成了狼崽子似的,真动起手来,他们这边根本占不到便宜。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打着“亲情”和“孝道”的旗号,看他张大山还能不能那么绝情。 这个主意,多半又是刘氏在背后撺掇的。 她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人性的弱点和传统的枷锁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很快,一个新的“事端”,便在老宅那边悄然酝酿成熟了。 这天,张大山正在家里,和石头、小山一起,核对着最近一批准备送往临水镇的药材和布匹的账目。 忽然,邻居张河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和为难。 “大山哥,不好了。” “咋了?河子兄弟,出啥事了?”张大山放下手中的算盘,疑惑地问道。 “是……是老宅那边。” 张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 “刚才村里传来消息,说……说你娘……张婆子她……病了,病得很重,好像……好像快不行了。” “什么?” 张大山闻言,也是心中一惊,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张婆子病了? 还病得很重? 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 以他对那位老娘的了解,撒泼打滚、装病卖惨是她的拿手好戏。 这才消停了多久,怎么就突然“病重”了? 该不会……又是想用这招来逼自己就范? “消息可靠吗?” 他沉声问道。 “谁传出来的?” “是……是孙二媳妇。” “她说她刚才去老宅那边借东西,亲眼看见张婆子躺在炕上哼哼唧唧,脸色煞白,旁边刘氏也在抹眼泪,说是……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还说……张老汉让你……让你赶紧回去看看,尽……尽为人子的孝道。” 孙二媳妇? 张大山的心里更加怀疑了。 孙二那一家子是什么德性,他清楚得很。 他们说的话,能信几分? 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病重?偏偏是让自己回去“尽孝”? 这其中的“巧合”,未免也太多了些。 “爹,会不会……是二叔他们又在搞鬼?” 石头也立刻反应了过来,在一旁小声说道。 “很有可能。” 张大山点点头,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百分之百是老宅那边演的一出苦肉计。 目的,无非还是想借着“孝道”这顶大帽子,来逼迫自己,要么出钱给张婆子“治病”,要么就得回去“伺候”,从而重新落入他们的掌控之中。 真是……死性不改。 “那……大山哥,你打算咋办?” 张河看着张大山,有些担忧地问道。 “这……毕竟是你娘。要不……还是回去看看?” 他虽然也知道老宅那边不地道,但毕竟是人命关天,而且“孝”字大过天,若张大山真的置之不理,怕是会在村里彻底站不住脚。 张大山沉默了。 他知道张河的顾虑是对的。 无论张婆子是真病还是假病。 只要这个消息传出去了,他这个做儿子的,若是连面都不露一下,那在注重孝道的乡村社会里,必然会招致所有人的唾骂和指责。 到时候,别说赢得民心了,恐怕连那些原本同情他、支持他的人,都会因此而动摇。 甚至,张有德和刘员外,也完全可以借此大做文章,给他扣上“忤逆不孝”的大帽子,名正言顺地来打压他。 这出戏,虽然拙劣,却也着实歹毒。 直接将他逼到了一个情理和法理难以两全的境地。 去,很可能会落入圈套,被纠缠不休,甚至被讹诈钱财。 不去,则会在道义上彻底落入下风,成为众矢之的。 怎么办? 张大山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有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或许能暂时应付过去的办法。 “河子兄弟,麻烦你再跑一趟。”他对张河说道,“你去跟传话的人说。” “就说俺知道了。为人子的,没有不管亲娘死活的道理。” “只是俺家里现在也实在走不开。” “这样,俺这里正好有些前阵子采挖炮制的、能清热解毒、调理身体的草药。” “俺让石头给送过去,看看能不能对俺娘的病有点用处。” “另外,俺们家丫丫也懂点草药调理,也可以过去帮忙看看,简单地给俺娘调理一下。” “至于银钱方面……”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当初分家时已经两清,俺们现在也是家大口阔,开销甚巨,实在无力承担额外的医药费用。还请爹娘和二弟……自寻他法。”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自己并未“不孝”,愿意出力。 又巧妙地拒绝了对方最核心的目的——要钱。 而且,他还特意提到了让丫丫过去。 一来,丫丫确实跟他和石头学了不少草药知识,或许真能看出点端倪。 二来,丫丫年纪小,又是女孩子,就算老宅那边想为难她,也得顾忌点脸面。 三来,这也是给丫丫一个实践和锻炼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他送去的只是“草药”,而非“银钱”。 这既堵住了别人说他“见死不救”的嘴。 也避免了直接给钱可能带来的、被对方无休止讹诈的风险。 张河听完张大山的安排,也是暗暗佩服。 大山哥这脑子,真是越来越活络了。 这样应对,既全了基本的“孝道”名声,又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实在是高明。 “好嘞。大山哥,俺这就去回话。”张河领命而去。 张大山则立刻将石头和丫丫叫到跟前。 他仔细叮嘱了石头一番,让他务必保护好妹妹,只送药,不多言,更不能与对方发生冲突,一旦察觉不对立刻就回来。 他又安慰了明显有些紧张和害怕的丫丫几句。 “丫丫,别怕。你就去看看奶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要是真病了,你就用爹教你的法子,看看能不能帮着缓解一下。” “要是……是装的,你心里有数就行,不用点破,早点回来。” “记得,有二哥在,没人敢欺负你。” 丫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脸上虽然还有些忐忑,但眼神却也透着几分想要去探明究竟的好奇和……一丝想要运用所学知识的跃跃欲试。 石头则将胸脯拍得砰砰响:“爹,您放心。俺一定把妹妹囫囵个儿带回来。” 很快,石头便带着丫丫,提着一小包张大山精心挑选的、主要是清热、安神、或许还带点轻微泻下作用的普通草药,朝着村东头老宅的方向走去。 张大山站在院门口,看着两个孩子渐渐远去的背影,眉头再次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一次,他们又会耍出什么花样来? 第149章 张老汉真病危?道德两难 自从上次张婆子装病、刘氏撺掇族人上门施压被张大山巧妙化解之后。 老宅那边,似乎终于消停了一段时间。 虽然张大山知道,那份怨恨和嫉妒如同埋藏在地下的野火,从未真正熄灭,随时可能再次冒头。 但至少,表面上的骚扰和纠缠是停止了。 这也让张大山一家,得以享受了一段相对安稳、可以专注于自身发展的宝贵时光。 然而,就在张大山以为,与原生家庭那段令人窒息的纠葛,或许可以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 一个新的、也更加棘手的消息,却如同晴天霹雳般,再次打破了这份平静。 这一次,出事的是张老汉。 消息是钱大爷在傍晚时分,神色凝重地悄悄过来传递的。 “大山啊。”钱大爷将张大山拉到院子角落,压低声音说道,“俺刚从村东头那边过来,听说……听说你爹……张老汉他……怕是不好了。” “不好了?”张大山心中一凛,眉头立刻锁紧,“钱大爷,怎么回事?” 他的第一反应,依旧是怀疑。 毕竟,老宅那边用“生病”来做文章,已经有过先例了。 谁知道这次是不是故技重施? “唉,看样子……不像假的。”钱大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俺也是听给老宅送柴火的族人说的。” “说你爹前几天还好好的,不知道咋地,昨天晚上突然就中风了,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话也说不清楚了。” “请了村里的张郎中去看,说是……说是凶多吉少,让……让准备后事呢。” “他家老二和媳妇刘氏正哭天抢地呢,你娘……也病倒在炕上起不来了。” “村里好几个人都过去看了,都说……看那样子,怕是真的熬不过这几天了。” 钱大爷的语气充满了同情和担忧,眼神也格外真诚,不像是在说谎或者传谣。 张大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中风? 半身不遂? 准备后事? 这些词语,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他的心上。 难道……这一次,是真的? 他那个虽然偏心、固执、甚至可以说是冷酷无情,但终究是给了他这条性命的父亲,真的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一时间,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乱成了一锅粥。 有震惊,有怀疑,有……一丝极其复杂难言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隐的担忧? “钱大爷,多谢您老告知。” 他定了定神,对钱大爷说道,“这事……俺知道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太多的情绪波动。 钱大爷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山啊,不管咋说,那也是你爹。有空……还是过去看看。免得……将来后悔。” 说完,便摇着头离开了。 送走钱大爷,张大山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钱大爷带来的那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猝不及防地在张大山的心湖中炸响。 张老汉……病重? 中风?半身不遂? 甚至……快不行了? 那一瞬间,张大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尽管他早已在心里,将那个所谓的“父亲”划入了拒绝往来的黑名单。 尽管他们之间早已是恩断义绝,只剩下冷漠和怨恨。 但当“死亡”这个词,与那个赋予了他这具身体生命的老人联系在一起时。 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仿佛来自血脉深处本能般的震动,还是不可避免地袭上了他的心头。 晚风吹拂着他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烦躁和……挣扎。 他该怎么办? 如果张老汉是真的病危。 按照这个时代的伦理道德,“孝”字大过天。 作为长子,他无论如何都应该回去探望,甚至应该承担起主要的医疗和赡养责任。 否则,他之前好不容易在村里建立起来的那点威信和民心,瞬间就会崩塌。 他会被千夫所指,被冠上“忤逆不孝”、“禽兽不如”的骂名,连带着他的妻儿,都将在这村子里,甚至在这世上,都难以立足。 那种无形的、来自整个社会道德体系的压力,足以将人压垮。 而且,扪心自问,若是父亲真的在弥留之际,他若真的因为过去的恩怨而置之不理,将来午夜梦回,他的良心……真的能安吗? 他自己或许能不在乎那些虚名。 可他的孩子们呢? 他不想让铁牛、石头、小山他们,因为自己这个“不孝”的父亲,而背负上沉重的道德枷锁,影响他们未来的前程。 若是这次张老汉的病,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呢? 那自己送上门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老宅里的张婆子,还有那个好吃懒做的张二狗,还有那个精于算计的刘氏。 他们会不会趁着自己因为“孝道”而心软退让的时候,再次像吸血的蚂蟥一样,死死地缠上来? 到时候,自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小家庭的安宁和稳定,岂不是又要被他们搅得天翻地覆? 去,还是不去? 帮,还是不帮? 情与理,恩与怨,原则与孝道…… 无数矛盾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激烈地碰撞着,让他感到一阵阵头痛欲裂。 他回到屋里,将这个消息,以及自己的挣扎,告诉了王氏。 王氏听完,也是半晌无言,脸色复杂。 她对那个偏心刻薄的公公,自然是没有半分好感的。 但听到他可能病危将死,她的心里,也难免生出一丝人皆有之的恻隐之心。 “当家的……”她犹豫了许久,才轻声说道,“要不……你还是……回去看看?” “不管咋说,总是……长辈。” “咱们……咱们就当是……全了最后一点情分。” “至于帮不帮,帮多少,回来……咱们再商量。” 她的话,也代表了大多数深受传统观念影响的、善良百姓的想法。 张大山看着妻子眼中那份善良和不忍,心中微微一叹。 他知道,自己不能完全按照现代人的思维来处理这件事。 必须考虑到这个时代的背景和人情世故。 “好。” 他最终做出了决定,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明天一早,俺亲自回去看看。” “是真是假,是生是死,总得亲眼见了才算数。” “至于其他的……”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坚定。 “还得看他们老宅那边,到底安的什么心。” “想拿‘孝道’来绑架俺,讹诈俺?” “门儿都没有。” 张大山嘴上说得很严肃,心底深处,却又总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蛛丝般难以察觉的……异样情绪在牵扯着他。 那不是同情,更不是亲情。 或许……是一种更加复杂的东西。 是这具身体里残留的、属于原主张大山的那点血脉本能? 还是他作为“李明”这个现代人,内心深处那点无法完全泯灭的、关于人伦底线的道德挣扎? 他想起了前世自己的父母。 虽然他们也曾有过矛盾和争吵,但血浓于水,那份牵挂始终都在。 若是……若是他们病危,自己会如何? 他不敢想象。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们。 铁牛的憨厚,石头的机灵,小山的聪慧,花儿的温柔,丫丫的善良,栓子的细致,柱子的活泼,豆子的天真…… 他希望他们将来成为什么样的人? 是像自己这样,为了生存可以斩断一切牵绊,变得冷硬如铁? 还是希望他们,即使看透了人性的丑恶,依旧能保留心中那份最基本的、对生命的敬畏和……悲悯? 若是自己今天,真的对一个即将离世的生身父亲,都表现得如此冷漠绝情。 那将来,孩子们会如何看待自己? 村里人又会如何看待这个家? “不孝”,这顶沉重的大帽子,一旦被扣上,在这个时代,几乎就等于宣判了一个家庭的社会性死亡。 他自己或许可以不在乎。 可孩子们呢? 他们将来要读书,要科举,要经商,要嫁娶…… 难道要让他们一辈子都背负着一个“不孝之子”的恶名吗? 张大山的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交战。 理智告诉他,远离老宅,明哲保身,才是最安全、最正确的选择。 情感和那该死的、无处不在的“孝道”枷锁,却又在他心底发出微弱的、却又无法忽视的声音。 他烦躁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眉头紧锁,脸色阴晴不定。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 王氏端着一碗温热的井水走了过来,无声地递到他面前。 她没有多问,也没有劝说。 只是用那双温柔而又充满理解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张大山接过水碗,一饮而尽。 那清冽甘甜的井水,似乎也稍稍浇熄了他心中的烦躁。 他看着妻子眼中那份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 是啊。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还有这个家,还有这些需要他保护的人。 他的任何决定,都必须以这个家的安危和未来为最高准则。 他不能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或者被所谓的“道德”绑架,而将这个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家,再次拖入险境。 但同时,他也不能完全无视这个时代的规则和人言的可畏。 必须找到一个平衡点。 一个既能坚守自己原则、保护好家人,又能最大限度地规避道德风险、不给对手留下致命把柄的平衡点。 “孩儿他娘,”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这事……怕是不能完全不管。” 王氏默默点头,她知道丈夫心里苦。 “但,”张大山的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而坚定,“也绝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明天一早,俺……俺还是亲自回去看看。” “是真是假,总得亲眼确认。” “若真是病危,于情于理,俺这个做儿子的,露个面,送点……力所能及的东西,也算是全了这最后一点名义上的情分,堵住悠悠众口。” “但若是……他们还想借此机会耍花样,讹诈钱财,或者提什么不合理的要求。”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那就休怪俺……彻底翻脸无情了。” 第150章 有限援手,保持底线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张大山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孩子们,只是简单地和同样一夜未眠、眼含忧虑的王氏交代了几句。 他从家里仔细数出了五两碎银子,用布包好,揣进怀里。 又让王氏装了小半袋糙米,和一小包他昨晚连夜挑拣出来的、具有安神、通络、或许还能缓解些疼痛的普通草药。 他知道,此行老宅,空手而去,必然会落下口实,授人以柄。 带上这点东西,既是表明自己并非完全不念旧情,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更是为了……给自己那颗在理智与情感间反复挣扎的心,寻一个暂时的平衡点。 准备妥当后,他对王氏点了点头:“看好家,等我回来。” 便独自一人,迎着清晨的寒风,脚步沉重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村东头那个充满了复杂回忆的老宅走去。 越是靠近,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霉味、烟火味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气息,便越发清晰。 院门虚掩着,并未上锁。 他推门而入,院子里一片狼藉,比他记忆中更加破败。 几只瘦骨嶙峋的老母鸡在地上无精打采地刨着食,角落里堆放的杂物散乱不堪。 堂屋的门敞开着,里面传来了张婆子那标志性的、带着哭腔的干嚎声,以及刘氏那尖酸刻薄的抱怨声。 “……俺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头子眼瞅着就不行了……留下俺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娘,您就别哭了。哭坏了身子谁管您?指望那个没良心的大伯?人家现在住着新房,吃香喝辣,哪里还记得咱们这些穷亲戚……” 张大山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那刚刚因为父亲病危而升起的一丝复杂情绪,瞬间又被浓浓的厌恶和警惕所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堂屋。 他的突然出现,让屋里的哭嚎和抱怨声戛然而止。 张婆子抬起那张挤满了皱纹、却不见多少泪痕的老脸,愣愣地看着他。 刘氏也停下了数落张二狗的动作,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迅速换上了那副假惺惺的“悲痛”表情。 “大……老大?你……你咋来了?”张婆子最先反应过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就想从地上爬起来扑向他。 “娘。”张大山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攻击”,声音平静无波,“俺听说爹病了,过来看看。” 他没有理会张婆子接下来可能爆发的哭闹,目光直接投向了里屋那扇紧闭的房门。 “爹他……在哪间屋?” “就……就在里屋炕上躺着呢。”刘氏抢着回答,还不忘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大哥你可算来了,爹他……他怕是熬不过今天了,一直念叨着想见你最后一面呢……” 张大山没有理会她的煽情,径直推开了里屋的房门。 一股更加浓烈浑浊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屋里光线昏暗,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炕上的景象。 与昨天钱大爷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 张老汉直挺挺地躺在肮脏油腻的被褥里,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上毫无血色。 嘴巴歪斜着,口角残留着白色的涎沫。 一只眼睛紧闭,另一只眼睛半睁着,眼神涣散浑浊,毫无神采。 半边身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僵硬,显然是已经瘫痪了。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鸣声,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炕边地上,还有一滩未来得及清理的污秽之物,散发着刺鼻的难闻气味。 看到这般景象,张大山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狠狠一揪。 是真的。 不是装的。 这个曾经在他面前作威作福、颐指气使了一辈子的老人,如今真的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而且……是以如此不堪、如此没有尊严的方式。 那一瞬间,所有的怨恨、愤怒、警惕……似乎都暂时退去了。 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悲凉。 他默默地在炕边站了许久,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就是他的父亲。 一个从未给过他多少温暖和关爱,反而给他和他的妻儿带来了无尽痛苦和磨难的父亲。 如今,他就要这样,在污秽和孤独中,走向死亡了。 身后,张婆子、刘氏和睡眼惺忪的张二狗也跟了进来。 看到张大山只是沉默地站着,并没有立刻表现出“应有的”悲痛和“孝心”。 刘氏立刻抓住机会,在一旁用一种既悲伤又带着指责的语气说道: “大哥,你都看到了?爹都病成这样了。” “郎中说了,得用人参、鹿茸这些好药吊着命才行。” “还得请两个妥帖的人日夜伺候着,端屎端尿,喂药喂饭。” “可俺们家这情况……唉,别说买人参鹿茸了,就是请郎中抓点最普通的药,都没钱了。” “二狗又是个……指望不上的。俺一个妇道人家,还得照顾娘,实在是……”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张大山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松动。 张婆子也立刻配合着哭嚎起来:“是啊,老大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你现在有钱了,住上新房了,可不能忘了本啊。” “你爹他……他就指望着你了啊。” “你……你就发发慈悲,拿出100银子来,给你爹请个好大夫,买点好药。” “就当……就当是替俺们老两口,还了你以前受的那些委屈……” 她们俩一唱一和,情真意切,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心软了。 然而,张大山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等她们哭诉完了,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们。 “爹的病,俺知道了。” “郎中那边……你们也不必再去了。”他顿了顿,“以爹现在这情况,就算是华佗在世,怕也回天乏术了。” 他这话虽然残酷,却是事实。 也直接打断了对方想用“请名医”、“买贵药”来讹钱的念头。 张婆子和刘氏的哭声顿时一滞,脸上都露出几分错愕和……不甘。 “那……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张婆子还想说什么。 “俺没说不管。”张大山打断她。 他将一直提在手里的那个布包和小半袋糙米放在炕边的地上。 “这里有些草药,或许能让爹走得……舒服些。” “这米,也留下,给爹熬点稀粥吊吊命。”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五两碎银子的布包,将其直接塞到了张婆子手里。 “这里是五两银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钱,是给爹买点药材,或者请个临时帮忙浆洗缝补的人用的。” “也是俺……看在父子一场的情分上,尽的最后一点心意。” “除此之外,”他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冷,“你们休想再从俺这里,拿走一文钱,一粒米。” 五两银子,对于眼下的老宅来说,也绝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张婆子和刘氏看着手中那沉甸甸的银子,脸上都露出了既惊喜又贪婪的神色,一时间竟忘了继续哭闹。 “还有。”张大山继续说道,目光扫过张二狗,“爹病重在床,养老送终,本就是你们这些留在身边的儿孙应尽的本分。” “伺候汤药,端屎端尿,是二弟你这个做儿子的责任。” “若是你们连这点都做不到,任由爹在污秽中等死,那将来……可就别怪村里人戳脊梁骨,也别怪祖宗在地下不得安宁了。” 他这番话,软硬兼施,既给了点甜头,又敲打了张二狗,将赡养老人的主要责任牢牢地按在了二房头上。 “至于俺们家,”他再次强调,“当初分家时,白纸黑字,一清二楚。” “俺们早已是独立门户,各过各的日子。” “以后,除了……”他看了一眼炕上气息奄奄的张老汉,“……到了真正需要俺这个长子出面的时候,其他任何事情,都请不要再来打扰俺们。” “娘,二弟,弟妹,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看那三人复杂难看的神色。 深深地望了一眼炕上那个气息奄奄、不知是否还有意识的老人。 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间充满了压抑和绝望的屋子,走出了这个早已不属于他的老宅。 他暗下决定,在张老汉咽气之前,每半月还是会送一斗米过来,全了这份沉重而又无奈的“孝道”名声。 第151章 二狗“悔悟”,虚情假意 张大山从老宅回来后的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他正准备带着铁牛和石头去新买的那三亩水浇地看看。 忽然,院门口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带着几分犹豫的敲门声。 这大清早的,会是谁? 张大山心中疑惑,走过去拉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他的那个“宝贝”二弟——张二狗。 今天的张二狗,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 他不再是那副缩头缩脑、贼眉鼠眼的样子。 也没有了上次跟着刘氏上门时的那份狐假虎威。 更不见前几天来讨食时的那种无赖和撒泼。 他低着头,佝偻着背,身上那件本就破旧的衣服显得更加肮脏和褶皱。 头发乱糟糟的,如同鸡窝一般。 脸上也带着明显的憔悴和……一种似乎是发自内心的沮丧和颓唐。 他的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或者一夜未睡。 看到张大山开门,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就开口要这要那,或者阴阳怪气。 而是嘴唇哆嗦了半天,才用一种极其低沉、沙哑、还带着几分哽咽的声音,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大……大哥……” 这幅做派,若是换了不知情的人看到,怕是真的会以为他受了天大的委屈,或者……真的浪子回头、痛改前非了。 但张大山,看着眼前这个演了半辈子戏的弟弟,心里却只有冷笑和……更深的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家伙突然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绝对没安好心。 八成是昨天看到自己对病重的父亲都只肯拿出那么点“有限援手”,彻底断了他想靠老子讹诈大哥的念想。 又或者是被刘氏和张婆子将怨气都撒在了他这个没用的男人身上,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现在,是想换个策略,打“悲情牌”和“兄弟牌”,来骗取自己的同情和……口袋里的银子? “有事?” 张大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冷淡,如同数九寒冬里的冰碴子。 他依旧堵在门口,没有丝毫要请对方进屋的意思。 “大哥……” 张二狗抬起头,用那双红肿的眼睛看着张大山,眼泪竟然真的就嗒嗒掉了下来。 “俺……俺知道……俺以前不是个东西……” 他开始了他的“忏悔”。 “俺混蛋,俺懒,俺馋,俺还……还跟着娘和俺那婆娘……一起欺负你和大嫂,欺负侄子侄女们……” “俺……俺不是人……” “俺……俺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个家……” 他一边说,一边还抬起袖子擦着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肩膀也一抽一抽的,看起来“悲痛”极了。 “大哥……俺……俺现在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爹他……他眼瞅着就不行了……俺……俺心里难受啊……” “俺想着……咱们好歹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过去那些事……就……就算了……” “往后……往后俺一定改……俺一定好好干活……俺……”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颠三倒四,核心意思却很明确——我错了,我后悔了,看在兄弟情分和老爹快死的份上,你得拉我一把。 张大山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他就像在看一个蹩脚的戏子,在舞台上卖力地表演着一出漏洞百出的苦情戏。 等张二狗终于哭诉得差不多了,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低低的抽噎时。 张大山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冷漠。 “说完了?” 张二狗愣了一下,点点头。 “你的意思俺明白了。”张大山说道,“你想表达的是,你过去虽然混蛋,但现在幡然悔悟了。” “又恰逢咱爹病重,你心里难受,所以希望俺这个做大哥的,不计前嫌,看在兄弟情分上,拉你一把,是这个意思?” “嗯嗯嗯。”张二狗如同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眼中露出一丝希冀的光芒。 “行。”张大山点点头,“既然你真心悔悟,想重新做人,那俺这个做大哥的,也不能完全不给你机会。” 听到这话,张二狗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脸上也露出了抑制不住的喜色。 他就知道,大哥是吃软不吃硬的。 只要自己装得够可怜,大哥肯定会心软。 说不定……不仅会免了自己伺候老头子的麻烦,还会给一大笔钱让自己……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 张大山接下来的话,却像是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正好,”张大山指了指院子里堆放的木料和工具,“俺们家最近活计多,正缺人手。” “你既然想好好干活,那从今天起,你就跟着铁牛和柱子,学做木工。” “或者,”他又指了指角落里正在晾晒的药材,“你跟着石头去山上采药也行,虽然辛苦点,但也能学门手艺。” “再或者,你要是实在干不了这些细致活,那就跟着铁牛去铁匠铺,给铁山爷打打下手,抡抡大锤,总能挣口饭吃。” “你看,这几条路,你想选哪条?” 张大山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张二狗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错愕和……难以置信。 学……学木工?采药?打铁? 这……这怎么行? 这些可都是又苦又累的活啊。 他张二狗这辈子,除了吃喝玩乐耍无赖,什么时候干过这些? 他来找大哥,可不是为了干这些苦力的。 他是想……让大哥直接给钱,给粮,或者干脆像以前一样,让他能继续不劳而获地“依靠”着大哥啊。 “大……大哥……”他的声音又开始哆嗦起来,“俺……俺这身子骨……怕是……怕是干不了这些重活啊……” “再说了……俺……俺还得在家……照顾爹呢……” 他开始找借口了。 “哦?”张大山挑了挑眉,“你不是刚说要痛改前非,好好干活吗?怎么这会儿又干不了了?” “至于照顾爹……我看娘和刘氏不是都在家吗?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再说了,真要有孝心,就该自己想法子挣钱,给你爹请个好点的郎中,买点像样的吃食,而不是指望着别人施舍。” 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二狗的虚伪和懒惰。 “俺……”张二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 他终于明白,大哥这是……根本就没相信他的鬼话,甚至还在故意消遣他。 一股恼羞成怒的情绪,瞬间取代了之前的伪装。 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赖般的愤恨。 “张大山。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跳了起来,指着张大山的鼻子骂道。 “俺好声好气跟你说,给你赔不是,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不就是仗着自己现在有几个臭钱吗?有啥了不起的。” “俺告诉你,俺可是你亲弟弟。爹要是没了,你就有责任养着俺。” “你要是不管俺,俺……俺就天天来你家门口闹,去村里说道说道,看你这新房子还住得安生不安生。” 他终于露出了真实的面目,开始撒泼耍赖,甚至出言威胁。 看着他这副丑态百出的样子,张大山心中最后一丝或许还存在的、对“兄弟”二字的念想,也彻底破灭了。 烂泥,终究是扶不上墙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甚至都懒得再生气了。 只是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厌倦。 他朝着院子里喊了一声:“铁牛,石头。” 两个早已在旁边按捺不住怒火的半大小伙子,立刻如同两尊门神般,挡在了张二狗面前。 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二叔,”石头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俺爹的话你没听见吗?” “赶紧滚。” “再敢来俺家门口胡搅蛮缠,就别怪侄子们……不客气了。” 铁牛则只是默默地,将手中那把磨得锃亮的砍柴刀,掂了掂。 张二狗看着眼前这两个比自己高大强壮、眼神凶狠的侄子,又看了看他们手中那毫不掩饰的“武器”。 他吓得腿肚子都有些转筋了。 他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多说一句废话,这两个小子绝对会把自己像上次一样扔出去,甚至……可能真的会动刀子。 “你……你们……好……算你们狠……” 他扔下一句毫无意义的场面话,再也不敢停留片刻,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让他感到无比屈辱和恐惧的院子。 看着张二狗那如同丧家之犬般消失在小路尽头的背影。 张大山缓缓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失望和……一丝彻底的决绝。 这场拙劣的表演,终于落幕了。 也彻底斩断了张大山心中,对这个所谓的“亲弟弟”,最后的那一丝幻想。 从此以后,这个名字,这个人,将彻底从他的生活中被剔除。 再无瓜葛。 第152章 官府传闻,福祸难料 张老汉的病,在张大山那番“有限援手,保持底线”的处置之后,老宅那边虽然依旧怨气冲天,但也暂时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或许是因为张大山的态度太过坚决,或许是张老汉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容乐观,让他们暂时无暇他顾。 而张二狗,在经历了那场自取其辱的“悔悟”表演之后,似乎也彻底认清了现实,要么是更加消沉,要么是在刘氏的压迫下不得不另寻出路,总之是没再敢轻易出现在张大山家门口。 然而,张大山的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丝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隐忧。 这种隐忧,并非来自老宅那边的纠缠,也并非来自村长和地主的潜在威胁。 而是来自于……一种更加模糊、更加不可预测的层面。 他总感觉,自家这段时间以来,似乎……太过“惹眼”了。 无论是那座在村里显得格外“气派”的新房。 还是那架能引水灌溉、化腐朽为神奇的龙骨水车。 亦或是通过赵四海商队,源源不断销往外地、并且据说颇受欢迎的精麻布、精品米酒和特色酱料。 这些东西,单独拿出来一件,或许还能用“运气好”、“瞎琢磨”来解释。 但当它们集中出现在一个原本一贫如洗、刚刚分家不到两年的农户身上时。 就难免会引来过多的关注和猜测。 尤其是与赵四海商队的合作日益紧密之后。 张大山明显感觉到,赵掌柜看自己的眼神,除了商人的精明和伙伴的熟络之外,似乎还多了几分探究和深意。 赵四海在闲聊时,也常常会有意无意地打听张大山这些“本事”的来源,或者感慨他“屈居于此,实在可惜”。 虽然张大山每次都用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含糊应对过去。 但他也知道,像赵四海这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精明商人,绝非那么容易糊弄。 他会不会将自己的“异常”之处,透露给某些有心人? 比如,那些与他有生意往来的、县城甚至府城里的达官显贵? 张大山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这天,石头从临水镇给赵四海送完一批新炮制的药材回来后,脸上就带着几分凝重和不安。 “爹,”他将收到的货款仔细交给父亲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俺……俺这次在悦来客栈,好像……听到点风声。” “哦?什么风声?”张大山心中一紧。 “俺去送货的时候,赵掌柜正好在跟几个像是……像是衙门里的人在说话。” “俺在外面等,隐约听到他们好像在提……青石村……还提到了什么……水车……能人……之类的。” “后来赵掌柜送他们出来,看到俺,脸色还有点……不太自然。” “等俺进去交货时,赵掌柜还特意嘱咐俺,说咱们家最近风头有点劲,行事务必低调,莫要招惹是非。” 石头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 张大山听完,眉头立刻就锁了起来。 衙门里的人? 关注水车和“能人”? 赵四海还特意提醒要低调? 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来,自己之前的预感是对的。 他们一家,很可能……已经被官府给盯上了。 这个猜测,让张大山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 被官府关注,这可比被村长或者地主盯上要麻烦得多,也危险得多。 在这个“民不与官斗”的时代,官府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们若是真的对自家的技术或者财富产生了兴趣。 那可不是靠着几分蛮力或者一点小聪明就能应付过去的。 人家随便找个由头,就能让你家破人亡。 “此事……非同小可。” 晚上,张大山将这个情况,以及自己的担忧,悄悄地跟王氏和周先生说了。 王氏听完,吓得脸色都白了,抓着丈夫的手不停地颤抖:“当家的……那……那可咋办啊?官府要是真找上门来……” 周先生则捻着胡须,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此事……确实蹊跷。” “按理说,区区一个偏远山村的农户,即便有些奇巧淫技,也未必能入得了县衙大老爷的法眼。” “除非……”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除非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先生的意思是……张有德?还是刘富贵?”张大山立刻反应过来。 “皆有可能。”周先生点头,“张有德失了威信,刘富贵断了财路,他们二人对你必然是恨之入骨。若是他们自己动不了你,借官府这把刀来杀人,也并非不可能。” “那……先生,依您之见,小子该如何应对?”张大山急忙请教。 “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周先生说道,“既然现在还只是传闻和猜测,你切不可自乱阵脚。” “平日里,依旧要谨言慎行,低调务实,切莫再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作’来,以免引人注目。” “家里的各项事务,特别是与外界的交易往来,,不给任何人留下口实。” “对村里乡邻,依旧要保持善意,但也要保持警惕。” “最重要的,”周先生加重了语气,“万一……官府真的来人了。你务必记住八个字——恭敬谦卑,守口如瓶。” “态度要绝对恭敬,不可有丝毫怠慢和顶撞。” “言语要绝对谦卑,将自己说得越普通、越渺小越好。” “至于你那些‘本事’的来源,就一口咬定是自家多年摸索、穷则思变的‘土法子’,绝不可提及其他。” “只要你不主动露富,不狂妄自大,不授人以柄。官府那边,也未必就真的会对你一个小小的农户大动干戈。” 周先生的这番话,如同定心丸,让张大山那颗焦虑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知道,先生说得对。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任何小聪明和小动作都是徒劳的。 唯有谨小慎微,藏锋守拙,才是保身之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大山立刻调整了策略。 他让家里的各项生产活动,都适当放缓了节奏。 药材的采挖和交易,依旧进行,但规模和频率都控制在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范围。 酿酒和制酱,也主要是满足自家和少数几个固定邻居的需求,不再刻意追求产量。 提花布的生产,也暂时以完成赵四海之前的订单为主,没有再主动拓展新的销路。 同时,他也加强了对家人的约束和提醒。 告诫他们在外面不要乱说话,不要显摆家里的东西,待人接物要更加谦逊低调。 整个张家,都进入了一种外松内紧、高度警惕的状态。 他们在等待。 等待着那只悬在头顶的、名为“官府关注”的靴子,到底会以何种方式落下。 这份等待,是如此的煎熬,也充满了未知。 福兮?祸兮? 无人能料。 终于,在数日的惴惴不安之后。 这一天,张河再次面色惶急地跑到了张家院外。 “大山哥。大山哥。” “县……县衙真的来人了。” “一顶轿子,好几个衙役,已经进村了。” “正……正往村长家去了。”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张大山的心,猛地一沉。 第153章 县衙来人,亲察民情 张河带来的消息,如同在张大山的心中投下了一颗巨石。 官府的人,真的来了。 而且,已经到了村长家。 下一个目标,毫无疑问,就是自己这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周先生之前的叮嘱:恭敬谦卑,守口如瓶。 尤其是关于那些技术的来源,只能咬死了是自己“瞎琢磨”、“试出来”的。 他快速地将王氏和几个年幼的孩子都安顿到后院,再三叮嘱她们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尤其是石头和铁牛这两个需要陪同在侧的儿子,他更是再三告诫,务必沉着冷静,谨言慎行。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虽然干净却依旧带着补丁的粗布衣裳,深吸一口气,带着铁牛和石头,打开了院门,准备迎接这场未知的“考验”。 没过多久,院门外便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张有德那略显尖锐的、带着几分谄媚的说话声。 “王大人,这边请,前面就是草民那不成器的侄子张大山的家了。” 张大山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带着铁牛和石头,快步迎了出去。 院门口,只见那位身穿青色襕衫、面容精瘦、目光锐利的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 正是县衙主簿王大人。 他身后跟着两名腰挎佩刀、面无表情的衙役,更添了几分官府的威严。 而村正张有德,则像个跟班一样,点头哈腰地陪在一旁。 “草民张大山,携犬子,叩见王大人。” 张大山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铁牛和石头也学着父亲的样子,老老实实地躬身行礼。 “嗯。免礼。” 王主簿的声音平稳,目光如同锐利的鹰隼一般,将张大山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 又扫过旁边那两个虽然穿着粗布、但身板挺直、眼神不卑不亢的少年。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眼前这座崭新的院落上。 “你就是张大山?” “回大人话,草民正是。” “抬起头来。” 张大山依言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王主簿那审视的目光,不闪不避。 王主簿心中暗暗点头,这农夫的气度,倒确有几分不同寻常。 “本官奉县尊之命,巡查民情。”他开口说道,“听闻你家……颇有些不同寻常之处,特来看看。” “大人里面请。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还望大人海涵。”张大山侧身让开道路。 王主簿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院子。 张有德连忙跟上,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向王主簿介绍着:“大人您看,这就是大山家去年刚盖好的新房。不容易啊,全靠他一家老小省吃俭用……” 他试图将话题往“贫苦不易”上引。 王主簿却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观察着。 院子确实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地面是用三合土打过的,平整而坚实。 墙角柴火堆放整齐,另一边则搭着好几个晾晒药材的棚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晾晒着各种处理过的药材,散发出淡淡的药香。 院子角落里,还有几个半人高的大陶缸,用布和水碗封着口,以及一个简易的木工台和一些酿酒用的器具雏形。 而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几间崭新的房屋。 王主簿走到墙边,伸出手,仔细地触摸着那用改良土坯砌筑的墙面。 又用手指敲了敲,发出沉闷的“梆梆”声。 “这墙……是用何物所砌?竟如此坚硬平整?”他转头问道,眼中带着明显的好奇。 张大山心中一紧,知道关键问题来了。 他连忙躬身回答,脸上露出憨厚而又略显局促的笑容:“回大人话,这……这其实就是普通的泥巴做的土坯。” “只是草民年轻时就不是个安分的人,总喜欢瞎鼓捣些木工、土石的玩意儿,没少挨俺爹的骂。” “后来分家出来,住的那牛棚……实在是不像样,冬天漏风夏天漏雨。” “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了,穷则思变,草民就试着往和泥的法子里加了些河沙和铡碎的稻草,和泥时多用了些水,踩得更实诚,又用木模子压出来,慢慢阴干。” “反复试了几十次,才侥幸发现这样做出来的泥坯,确实比寻常泥坯要结实不少,也没那么容易开裂了。” “都是些……庄稼人被穷日子逼出来的笨办法,反复试出来的,粗陋手艺,让大人见笑了。” 他再次将技术的来源,归结于自己长期的“瞎鼓捣”和“被逼无奈的试验”,绝口不提任何书本。 “哦?自己琢磨出来的?”王主簿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世间之大,能人异士往往藏于草莽。倒也不奇。” 他没有再追问砖坯的事,而是走向院后那口深水井。 看到那坚固的井台和精巧的辘轳,他让人打了一桶水上来。 看着清澈见底、甘甜可口的井水,听着张大山讲述旱灾时此井的作用以及有限度周济乡邻之事。 王主簿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随后,他又提出要去看看那架引人注目的水车。 一行人再次来到河边。 看着那架优化后效率更高的龙骨水车,平稳地将河水送往田地。 王主簿更是啧啧称奇,围着水车仔细观察了半天,还亲自试着摇了摇曲柄。 “此等提水利器,若能量产,于我县农事,裨益甚大啊。”他感叹道。 “大人谬赞。”张大山连忙道,“此物制作粗陋,耗时耗力,且需特定水文地势,怕是……难以广泛应用。” 他巧妙地给对方泼了点冷水,降低对方可能产生的“征用”或“强制推广”的念头。 视察完水车和田地,王主簿又询问了关于药材、纺织等副业的情况。 张大山都一一用类似的口吻,谨慎地回答了。 强调是“小打小闹,补贴家用”,“土法子,难登大雅”,“全赖赵掌柜照拂”。 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恭敬谦卑的态度,问什么答什么,但绝不多说半句,更不主动显露任何可能引人深究的“不凡”之处。 张有德几次想插话,试图贬低张大山或者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但都被王主簿用一个眼神或者一句“本官自有判断”给挡了回去。 王主簿还特意叫了几个在附近围观的、看起来比较老实的村民过来问话。 他没有问张有德带来的那些人,而是随机挑选了像张河、钱大爷这样的人。 “老乡,本官问你,去岁大旱,村里情况如何啊?” “回……回官老爷话。”张河有些紧张,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苦啊。太苦了。河干了,井也干了,地里颗粒无收,差点就……就没活路了。” “哦?那后来是如何度过的?” “这……这都多亏了大山哥啊。”张河立刻感激地看向张大山,“要不是他家那口井还出水,又肯平价卖给咱们救命粮,俺们……俺们好多家都撑不过那个冬天啊。” 钱大爷也在一旁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大山是个好人呐,有本事,还有良心。” 这些来自普通村民最质朴、也最真实的评价,显然比张有德那些暗含机锋的“汇报”更有说服力。 王主簿听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向张大山的目光,似乎也多了几分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一番详尽的“视察民情”下来,日头已经西斜。 王主簿似乎已经了解了他想要了解的情况。 他对张大山说道:“张大山,你很好。” “面对天灾,能自强不息,还懂得运用心思,改良农具,兴修水利,此乃我青阳县良民之典范。” 这番官方的褒奖,让张大山心中更加警惕,连忙再次躬身:“大人谬赞,草民愧不敢当。” “嗯。”王主簿微微颔首,“本官会将今日所见所闻,以及你那改良土壤、兴修水利、制作砖坯的心得,如实禀报县尊大人。” “县尊大人一向重视农桑,体恤民情,对你这样有实干之才的百姓,是颇为看重的。” 他顿了顿,终于下达了指令。 “只是,口说无凭,总需有文书记载,方能呈报御览,也便于将来……或可推及他处,造福更多百姓。” 他看了一眼张大山,语气带着一丝了然:“你本人,想必是不常与笔墨打交道的?” 张大山心中一紧,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大人明鉴,草民……确实愚钝,不识几个大字。” “无妨。”王主簿摆摆手,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你去找村中能书写之人——或是你们村正张有德,他瞥了一眼旁边脸色有些尴尬的张有德。” “你将改良土壤、兴修水利、以及制作那种特殊砖坯的方法、心得体会,一五一十口述清楚,让他们为你仔细记录下来,整理成一份详实的文书。” “记住,要详实。县尊大人要知道的,是具体可行的法子,而非空泛之谈。” “此事关乎民生,或许能解不少村寨之困,务必尽心,不得遗漏。” “三日之内,将此文书交由村正张有德,由他转呈县衙。本官要亲自呈报县尊大人。” 说完,他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张大山一眼,眼神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意味。 然后,便转身,在一众衙役和张有德等人更加谦卑恭敬的簇拥下,步行离开了张家院落,朝着村口轿子停放的方向而去。 张大山站在原地,望着官差们远去的背影,眉头却如同打了死结一般,紧紧地皱了起来。 详细的呈报? 还要找人代笔记录? 上交县衙? 甚至可能全县推广? 这位王主簿最后这番话,看似是天大的机遇和荣耀。 但张大山的心里,却如同压上了一块万斤巨石,沉甸甸的,充满了不安。 这其中,到底是福是祸? 他一时之间,也难以分辨。 第154章 应对得体,不卑不亢 王主簿一行人带着那份意味深长的指令,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青石村。 留给张大山一家的,却是一个令人寝食难安的巨大难题,和那沉甸甸的、关于未来的不确定感。 写呈报。 还要写得“详实”。 将改良土壤、兴修水利、制作砖坯的方法心得都记录下来,上交县衙。 这看似是官府对他们能力的认可,甚至可能带来嘉奖和推广的机会。 但张大山那来自现代的灵魂,却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天工开物》这部奇书,是他安身立命的最大依仗,是他所有“奇迹”的根源。 里面的知识,在这个时代,无疑是惊世骇俗的。 若是将其中哪怕一丁点的核心原理或精密设计,毫无保留地呈报上去。 谁能保证,不会引来贪婪的豺狼? 无论是官府本身的巧取豪夺,还是被那些与官府勾结的权贵所觊觎。 其后果,都可能是他们这个刚刚才稳定下来的小家庭所无法承受的。 可若是不写,或者写得敷衍了事,避重就轻。 那更是直接违抗了官府的命令。 到时候,随便安上一个“欺瞒上官”、“抗拒政令”的罪名,就足以让他们家破人亡。 这简直就是一个两难的绝境,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爹,这可咋办啊?” 送走官差,关起院门后,石头第一个焦急地问道,脸上写满了担忧。 “官府让咱们把做砖、弄水车的法子都写出来,这……这不是明摆着要咱们家的老底吗?” “是啊,当家的。”王氏也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丈夫的胳膊,“这官府……不会是想……” 她不敢再说下去。 铁牛、花儿、小山等人也都围了过来,一个个神情凝重。 他们都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都别慌。” 张大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他这个一家之主就越不能乱。 “官府让咱们写,咱们就得写。” “但是,怎么写,写什么,写多少,这里面……有讲究。”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咱们要写的,是一份既能让那位王主簿和县太爷满意,觉得咱们‘尽心尽力,毫无保留’的呈报。” “又要巧妙地将真正的核心东西隐藏起来,只给他们看一些‘皮毛’和‘表象’。” “要让他们觉得,咱们这些成就,靠的主要是‘运气好’、‘肯下笨功夫’,以及‘被穷日子逼出来的土法子’,而非什么了不得的‘秘籍’或‘神授’。”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极其考验智慧和语言的艺术。 “可……可咱们怎么知道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呢?”花儿担忧地问道,“万一写错了,或者说漏了嘴……” “所以,这事儿,光靠咱们自己不行。”张大山说道,“咱们得去请教周先生。” “先生是读书人,见多识广,更懂得官场上的门道和说话的忌讳。” “请他老人家给咱们掌掌眼,把把关,才最稳妥。”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赞同。 事不宜迟。 张大山立刻让王氏准备了一些家里最好的、新出的特色酱料,又装了一小坛品质最佳的“青石春”米酒。 然后,他带着已经能提笔写字、并且需要实际参与撰写呈报的小山,再次匆匆赶往周先生的住处。 听完张大山将王主簿的来意、要求以及自家的顾虑详细述说一遍后。 周先生捻着花白的胡须,沉默了良久。 他那双饱经世事的浑浊老眼,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嗯……这位王主簿,看来并非庸碌之辈啊。”他缓缓开口,“他这番举动,看似褒奖,实则……试探和索取的意味更浓。” “官府对于民间能人异士和‘奇技淫巧’,向来是既好奇又忌惮。” “用好了,可助其彰显政绩,富国强民。” “用不好,或者被其威胁到自身利益,则会毫不犹豫地予以打压甚至铲除。” “你如今锋芒初露,被他们盯上,倒也不算意外。” 周先生的分析,与张大山的想法不谋而合,更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那依先生之见,这份呈报……小子该如何落笔?”张大山恳切求教。 “关键在于八个字。”周先生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着。 “实处着墨,虚处藏针;不卑不亢,外圆内方。” “哦?”张大山和小山都凝神细听。 “所谓‘实处着墨’,”周先生解释道,“便是对于那些已经摆在明面上、官府已经看到、或者容易验证的东西,比如水车的外形、砖坯的坚固、堆肥的材料等,你要写得尽量详实、具体,让人觉得你确实是尽心尽力,毫无保留。” “要多写你如何辛苦尝试,如何历经失败,如何克服困难,才侥幸成功的‘过程’,以彰显你的‘勤劳’与‘不易’。” “至于‘虚处藏针’,”他话锋一转,“便是对于那些涉及到核心原理、关键配方、精密构造的部分,则要巧妙地‘藏’起来。” “可以用一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词语,比如‘偶得古法启发’、‘反复试凑比例’、‘仿照旧物改造’等等,将其模糊化、简单化。” “或者干脆就避而不谈,只强调其最终效果,而不解释其内在原理。” “总之,要让外人看起来,你这些成就,主要是靠着一股子农民式的‘笨功夫’、‘土办法’和‘好运气’得来的,而非什么高深的、系统的理论知识。” “至于‘不卑不亢,外圆内方’,”周先生继续说道,“则是指你在呈报中的态度和语气。” “对官府,对县尊,要极尽恭敬谦卑之词,要处处体现你‘忠君爱民’、‘努力生产’、‘不敢给朝廷添乱’的‘赤诚之心’,这是‘外圆’。” “但同时,在涉及自身根本利益和核心秘密时,又要守住底线,寸步不让,绝不因为对方是官府就轻易妥协或全盘托出,这是‘内方’。” “要写出一份,既让上官觉得你‘态度诚恳、内容详实、颇有价值’,又让他觉得你这些本事‘虽好却也有限、乃时势造就、难以大规模复制’的呈报。” “这其中的火候拿捏,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周先生的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张大山瞬间茅塞顿开,心中豁然开朗。 他知道该怎么写这份呈报了。 “多谢先生指点。小子……明白了。”他再次起身,深深作揖。 “嗯。孺子可教。”周先生欣慰地点点头,“你且说个大概思路,老夫再帮你斟酌一下措辞。” 于是,张大山便将自己按照周先生指点、重新构思的呈报内容,大致说了一遍。 周先生则不时地提出修改意见,将一些过于直白或可能引人深究的词句,替换成更稳妥、更含蓄的表达方式。 两人反复推敲,字斟句酌。 直到深夜时分,一份既能满足官府要求、又能最大限度保护自家秘密的呈报腹稿,才终于初步成型。 回到家中,张大山立刻将小山叫到书房。 他按照与周先生商议好的思路和措辞,开始口述。 小山则提起崭新的毛笔,铺开略显粗糙却也平整的草纸,凝神屏气,一笔一划地认真记录下来。 他的字迹,经过周先生这段时间的悉心教导,已经变得相当工整清秀,颇有几分风骨。 遇到父亲口述中不太明白的地方,他会立刻提出来,父子俩再一起讨论、修改。 石头和铁牛、花儿、王氏等人,虽然帮不上具体的忙,但也都没有睡去,或是默默地守在门外,或是帮忙研墨、整理纸张,用无声的行动表达着对这件关乎全家命运的大事的关注和支持。 这一夜,张家新房的书房里,灯火通明,直到天快亮时才渐渐熄灭。 一份凝聚了全家智慧和心血,措辞谨慎、内容“详实”却又暗藏玄机的《论耕器修治及沃壤之术疏》的呈报,终于完成了初稿。 张大山拿着这份沉甸甸的文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相信,这份呈报,应该能暂时应付过去。 至于它最终会带来怎样的后续影响,是福是祸。 那就只能……静观其变,随机应变了。 第155章 呈报上交,留下印象 那份凝聚了全家智慧、经过周先生斧正、又由小山工工整整誊抄在草纸上的《论耕器修治及沃壤之术疏》,终于在王主簿限定的三日之期到来之前,完成了。 捧着这份薄薄几页、却又沉甸甸的文书,张大山的心情是复杂的。 既有对其中字斟句酌、巧妙藏拙的几分自信。 也难免对它即将带来的未知后果,感到一丝难以抑制的忐忑。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份呈报。 更像是一份递交给更高层力量的“投名状”或者“敲门砖”。 是福是祸,全看对方如何解读,以及后续如何出牌了。 按照王主簿的吩咐,这份呈报需要经由村正张有德转呈县衙。 张大山虽然对张有德的人品极不信任,担心他从中作梗或者私下里做手脚。 但在官府的规矩面前,他一个普通百姓,也别无选择,只能按章办事。 不过,他也留了一手。 在去张有德家之前,他特意又去拜访了一次周先生。 一方面是再次感谢先生的指点之恩。 另一方面,也是隐晦地请先生帮忙留意一下此事。 周先生与县衙的一些书吏胥役偶有旧交,或许能通过某些渠道,打听到一点关于这份呈报后续的消息。 周先生自然是心领神会,点头应允,并再次叮嘱他凡事谨慎,不可大意。 有了周先生这层潜在的“保险”,张大山的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叫上已经能作为家里半个“读书人”代表的小山。 父子俩拿着那份用干净布包仔细裹好的呈报,来到了村东头张有德的家中。 张有德对于张大山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 他的态度,也确实如周先生所预料的那样,带着几分复杂。 既有因为张大山竟然真的能拿出“书面呈报”、且似乎与县衙搭上了线而产生的忌惮和不爽。 也有因为自己作为“转呈”之人,或许能从中窥探到一些信息、或者向上官邀功而产生的那么一点点窃喜和算计。 “哟,大山来了。”张有德坐在堂屋的主位上,端着茶杯,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 “是按王大人的吩咐,来送那份……嗯……心得体会的?” “是的,村长。”张大山恭敬地将布包递上前,“这是小子按照王大人的吩咐,请人代笔整理好的呈报,还请村长费心,代为转呈县衙。” 张有德接过布包,并没有立刻打开细看,只是掂了掂分量,又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站得笔直的小山。 “嗯。知道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王大人的吩咐,老夫自然会照办。” 随即又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试探问道:“大山啊,你这呈报里都写了些啥啊?可得写仔细了,莫要有什么疏漏,惹得县尊大人不快。” “回村长话,都是些草民自己摸索出来的、关于种地、弄水、做砖坯的粗浅心得,不敢说有多高明,但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张大山滴水不漏地回答。 “哦?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张有德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你小子何时变得如此能耐了?” “让村长见笑了。”张大山依旧是那副憨厚谦卑的样子,“也是被日子逼出来的,当不得真。” 两人又虚情假意地客套了几句。 张大山见对方没有再多问,也确认了对方会“转呈”之后,便不再久留,带着小山告辞离开了。 看着张大山父子离去的背影,张有德拿起那份呈报,眼神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他确实不敢私下扣留这份王主簿明确交代要上呈的文书。 但他却在琢磨着,该如何在转呈的同时,再向上官那里,给张大山添点堵呢? …… 呈报送出之后,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张大山一家依旧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开垦荒地,照料庄稼,采药炮制,纺线织布,酿酒制酱…… 各项事务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但每个人的心里,却都像是悬着一块石头。 他们在等待。 等待着来自县衙的消息。 等待着那份呈报,会给这个家带来怎样的命运。 然而,一连过去了十天、半个月。 县衙那边,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没有嘉奖,没有斥责,甚至连一点相关的风声都没有。 这种彻底的沉寂,反而让张大山的心里更加不安起来。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他甚至忍不住又去向周先生打听。 周先生也只是摇摇头,表示官府行事,自有章法,或许是呈报内容并不足以引起县尊重视,或许是王主簿另有考量,让他们稍安勿躁,静观其变。 就在全家人都快要将此事渐渐淡忘之时。 一些间接的消息,却开始通过不同的渠道,零零星星地传了回来。 先是石头去临水镇悦来客栈送货时。 赵四海在与他闲聊中,“无意”提及,说最近听县衙里相熟的朋友说起,县尊大人对青石村一个叫张大山的农户颇为赞赏,说他不仅能在旱灾中自救,还懂得改良农具、兴修水利,是个“实心任事”的能人,还让下面的人留意着,看他那些法子是否真有推广的价值。 这个消息,让张大山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至少说明,那份呈报不仅送到了,而且给县令留下的,似乎还是个正面印象。 紧接着,又有一次,周先生的一位多年未见的同窗好友,恰好因事路过青石村,前来探望他。 那位同窗如今正在府城的一所书院里担任教习,消息颇为灵通。 在与周先生的交谈中,他也提到了青阳县最近正在呈报一份关于“农事新法”的文书给知府大人,据说其中提到的一些关于改良土坯和水利灌溉的方法颇为新颖实用,引得府衙那边都有些兴趣。 虽然没有明说这文书就出自张大山之手。 但周先生和张大山都心知肚明。 看来,他那份精心“包装”过的呈报,不仅在县衙留下了印象。 甚至还可能引起了更高层级的关注。 这些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再次在张大山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知道,自己和这个家,是真的已经被推到了一个更广阔、也更复杂的舞台中央了。 官府的关注,初步看来,似乎是“福”大于“祸”。 至少,县令和知府层面对他的“能干”和“实用技术”产生了兴趣,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政治资本”和“护身符”。 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 第156章 员外忌惮,暂避锋芒 县衙主簿王大人带着衙役离开青石村的消息,以及他特意视察了张大山家、并要求其呈报“农事心得”的传闻。 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村子以及周边的几个村镇传播开来。 这消息,对于普通村民来说,或许只是增添了一些敬畏和谈资。 但对于某些一直将张大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来说,却不啻于一声惊雷,带来了巨大的震动和不安。 首当其冲的,便是村里的地主刘员外刘富贵。 自从上次在水源事件上被张大山设计,不仅没能得逞,反而被抓住了把柄,丢尽了脸面之后。 刘员外对张大山的怨恨,早已深入骨髓。 他表面上虽然暂时偃旗息鼓,但暗地里,却从未停止过算计和谋划。 他一直在寻找着新的机会,想要给张大山一个更狠、更彻底的教训。 最好是能让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再也无法翻身。 他甚至已经开始联系镇上的一些地痞无赖,准备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来对付张大山或者他的家人了。 然而,就在他自以为计划周密,即将付诸行动的时候。 县衙主簿王大人到访的消息,以及那份关于“呈报”的指令,却如同当头一盆冷水,将他所有的歹毒念头都暂时浇灭了。 官府关注? 县尊大人都可能亲自过问? 还要张大山呈报那些能让烂地变良田的“法子”? 这……这怎么可能? 刘员外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第一反应是绝不相信。 他觉得这肯定是张大山那小子故意放出来的风声,用来吓唬自己和村里人的。 一个刚分家出来不到两年的泥腿子,就算走了狗屎运,弄出点新奇玩意儿,又怎么可能惊动到县衙的主簿大人,甚至县太爷? 但随着消息越来越确切,甚至连王主簿带来的衙役数量、乘坐的轿子样式、以及在张家院子里具体看了什么、问了什么话的细节都传得有鼻子有眼时。 刘员外的心,开始一点点地下沉,一股名为“忌惮”的寒意,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他不得不开始重新评估眼前的形势,以及张大山这个人。 难道,这张大山背后,真的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靠山? 比如,那个与他来往密切的、走南闯北的赵四海商队?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官府背景? 又或者,是那个看起来穷困潦倒、实则深藏不露的周老秀才?他是不是有什么隐藏的人脉? 这张大山本身,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夫?他那些神乎其神的本事,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来历? 各种各样的猜测和疑虑,如同毒蛇一般,缠绕着刘员外的心。 他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后怕。 他虽然贪婪、好色、心狠手辣。 但他并不傻。 他深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也明白,在这个世道上,真正能决定一个人命运的,往往不是财富,而是权势。 他可以在青石村作威作福,欺压普通百姓。 甚至可以不把村长张有德放在眼里。 但面对代表着朝廷法度的县衙官府,他那点地主员外的身份,根本就不够看。 若是张大山真的入了县令或者主簿大人的眼。 哪怕只是因为他那些“奇技淫巧”而被稍加看重。 那自己若是再像以前那样,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他。 万一被张大山抓住了把柄,捅到官府那里去。 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轻则破财免灾,重则甚至可能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他刘富贵辛苦钻营了大半辈子,才有了今天的家业和地位。 绝不能因为一个张大山,就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风险太大了。 收益也变得极其不确定了。 至于花儿…虽然依旧让他心痒难耐,但与身家性命比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和利弊权衡。 刘员外最终,极其不甘心地,做出了一个理智的决定—— 暂避锋芒。 在官府的态度彻底明朗之前。 在没有摸清楚张大山背后到底有没有“靠山”之前。 绝不能再轻举妄动,主动去招惹这个越来越“邪门”的家伙了。 这个决定一旦做出。 刘员外便立刻开始约束手下的行为。 他严厉地警告家里的长工和家丁,以及像孙二那样依附于他的村中无赖。 “都给俺放机灵点。” “最近这段时间,少往村西头那边凑。” “尤其是张大山家那块地,那架水车,还有他家院子,都离得远远的。” “谁要是敢再去招惹是非,给俺捅出篓子来,别怪俺刘某人不讲情面。”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那些原本还想着是不是能再去张家附近占点小便宜,或者搞点小破坏的人,听到主子这番话,自然是吓得连连点头,不敢再有丝毫异动。 于是,青石村的村民们很快就惊奇地发现。 最近这段时间,村西头那边,似乎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那些平日里总喜欢在张家附近晃悠、或者在背后说三道四的身影,都不见了踪影。 就连刘员外本人,在村里偶尔碰到张大山时,那眼神似乎也收敛了许多。 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了赤裸裸的贪婪和威胁。 而是变得有些复杂和躲闪? 虽然他依旧不会主动打招呼,甚至会刻意避开。 但那种咄咄逼人的气焰,确实是消失不见了。 张大山自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 看来,周先生说得没错。 有时候,狐假虎威,借势压人,确实比自己撸起袖子硬拼要有效得多。 第157章 村长失势,另寻退路 县衙主簿王大人那次意味深长的视察,以及那份要求张大山呈报“农事心得”的指令,如同投入青石村这潭深水中的最后一块巨石。 它不仅让地主刘员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忌惮,暂时收敛了针对张大山的锋芒。 更让村长兼族长张有德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威信和权柄,遭受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王大人对张大山那毫不掩饰的“兴趣”和隐约的“看重”。 以及他对张有德那公事公办、甚至略带几分无视的态度。 这一切,都像是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清晰地传递给了村里的每一个人—— 时代,似乎真的要变了。 张有德,这位在青石村作威作福、说一不二了几十年的“土皇帝”,好像……真的不行了。 这种变化,最直观地体现在村民们对他的态度上。 以前,张有德走在村里,但凡遇见他的村民,哪个不是老远就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躬身问好,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若是召集村民议事或者摊派徭役,哪个敢不积极响应,稍有怠慢便会招来他的呵斥甚至惩罚?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他走在路上,迎面遇到的村民,大多只是漠然地点点头,或者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一般,匆匆走过。 那眼神里,再没有了往日的敬畏,反而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疏离和冷淡。 他偶尔还会摆出族长的架子,在村口或者祠堂门口召集村民,想要就某些村务进行“公议”和“摊派”。 但响应者,却是寥寥无几。 来的人,大多是些老弱妇孺,或者与他沾亲带故、不得不来应付一下场面的人。 那些真正的壮劳力,要么是借口家里活计忙走不开,要么干脆就直接无视了他的“号令”。 甚至还有人会当众嘀咕:“这点小事儿,还用得着开会?我看去找大山哥商量商量,他肯定有更好的法子。” 这话,如同尖针一般,狠狠地刺在张有德的心上。 他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村子里,已经失去了人心,也失去了发号施令的底气。 更让他感到心寒的是,就连那些曾经坚定地簇拥在他身边的族老们,态度也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以前,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决定,这些族老们大多都会随声附和,为他的权威背书。 可现在,当他再次提出一些针对张大山的或者明显带有私心的提议时。 那些族老们,却往往会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干脆就闭目养神,装聋作哑。 显然,他们也看清了形势。 知道张有德大势已去,而张大山如日中天。 他们这些成了精的老狐狸,自然不愿意再跟着一条“破船”一起沉没。 内外交困,众叛亲离。 张有德坐在自家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太师椅上,感受着人走茶凉的悲哀,心中充满了无尽的苦涩、愤怒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恨张大山。 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打乱了他所有计划、夺走了他一切的“逆侄”。 他恨刘富贵。 恨这个贪婪狡猾、落井下石的“盟友”,在关键时刻不仅不帮忙,反而还在背后捅刀子。 他也恨那些忘恩负义的村民和族老。 恨他们如此现实,如此健忘,转眼间就将自己这个曾经的“恩主”弃之如敝履。 但更多的,或许还是对自己的一种无能的愤怒。 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 论资历,论身份,论在村里的根基,他哪一点不比那个刚刚分家出来的张大山强? 可为什么,最终失势落败的,却是自己? 是因为那小子走了狗屎运?还是真的有什么“妖法”相助? 亦或是……自己真的老了,跟不上这个变化的时代了? 种种纷乱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让他日夜不宁,寝食难安。 他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再想重新掌控这个村庄,已经是不可能了。 当务之急,不再是如何打压张大山,如何重振威风。 而是如何为自己,为自己的家人,寻找一条稳妥的“退路”。 如何在彻底失去权力之前,利用这最后一点余温,为自己捞取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以保晚年无忧。 如何在将来,不被那个得势的张大山,或者那些曾经被他欺压过的村民们,进行清算和报复。 于是,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村长大人,开始了他最后的、也是最不体面的“挣扎”。 他利用掌管着部分族田的便利。 开始暗中将其中一些位置较好、相对肥沃的田地,以极低的价格,“租赁”或者干脆就“划拨”给了自己的儿子或者某个最听话的亲信。 美其名曰“宗族委托,代为管理”,实则是想将这些公共财产,神不知鬼不觉地据为己有。 他又开始频繁地出入祠堂。 不再是商议村中大事,而是借口整理族谱、清点祭器。 将其中一些或许还值点钱的旧物件,偷偷摸摸地搬回自己家中。 甚至,他还想利用自己最后一点“村正”的名义。 在向县衙呈报村里田亩赋税清册时,做一些手脚。 试图隐瞒一部分新开垦的田地,或者虚报一些灾情损失。 从中截留一部分本该上缴国库的税银。 然而,他这些自以为隐秘的小动作,又如何能瞒得过村里人的眼睛? 尤其是那些早就对他心存不满,或者一直密切关注着他动向的人。 很快,关于村长“监守自盗”、“中饱私囊”、“侵吞公产”的流言蜚语,便再次在村里悄悄流传开来。 虽然暂时还没有人敢公开站出来指证他。 但他在村民心中那最后一点残存的威望和体面,也因此而彻底消耗殆尽了。 张有德对此并非毫无察觉。 但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就像一个即将沉没的赌徒,想要在彻底输光之前,不顾一切地捞回最后一点本钱。 他甚至还动过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放下老脸,主动去找张大山“和解”。 他想着,若是能和张大山达成某种默契,利用张大山现在的声望和官府的“关注”。 或许……自己还能在村里保留一点体面和影响力?甚至还能从中分一杯羹?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他太了解张大山的性子了。 那小子,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而且睚眦必报。 自己之前那么对他,他岂会轻易放过自己? 主动上门和解,怕不是自取其辱?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继续暗中捞取好处,同时尽量保持低调,等待时机“平安着陆”这一条路了。 第158章 根基稳固,再定新标 时光匆匆,如同清河奔流不息的河水,载着张家人的汗水与希望。 距离张大山(李明)魂穿异世、带领全家奋力求存,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年头。 三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长成蹒跚学步的幼儿。 也足以让一个濒临破碎、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家庭,发生脱胎换骨般的巨变。 如今的张家,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蜗居在破败牛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任人欺凌的赤贫之家了。 他们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坚固宽敞的新院落,青瓦覆顶,窗明几净。 他们拥有了八亩虽然不算广阔、但却生机勃勃、旱涝保收的田地。 他们拥有了充足的粮食储备,粮仓里堆满了金黄的粟米、饱满的麦子和雪白的稻米,彻底摆脱了饥饿的威胁。 他们拥有了多元化的、稳定的收入来源:品质上乘、销路通畅的药材;供不应求、名声鹊起的提花精麻布;口感醇和、潜力巨大的精品米酒和风味独特的各色酱料 这些产业,如同一个个不知疲倦的引擎,为这个家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积累,虽然还远称不上巨富,但早已是青石村乃至临水镇都数得上的殷实人家了。 他们的家庭成员,也都在这三年的磨砺与成长中,变得更加强大和自信。 铁牛不仅是农活的好手,更在铁匠技艺上日渐精进,家里的工具修造已能自给自足。 石头在商业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眼界开阔,头脑灵活,已经能独当一面地处理与赵四海商行的诸多事务。 小山的学业更是突飞猛进,深得周先生真传,已然是远近闻名的“读书种子”,正朝着科举之路稳步迈进。 花儿的纺织作坊日益兴旺,她的巧手和创意正在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财富。 栓子、柱子、丫丫、豆子,也都在各自的领域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学习着,贡献着,成长着。 就连王氏,这个曾经只知默默承受的农家妇人,如今也变得更加开朗自信,将偌大的家业和十个人的生活起居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了张大山最坚实的后盾。 更重要的是,他们在村庄里的地位,也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曾经的欺凌和轻视,早已变成了敬畏和依赖。 虽然张有德和刘员外这两条毒蛇依然潜伏在暗处,原生家庭那边的麻烦也可能随时再起。 但张大山凭借着自己的实力、智慧和在灾荒中建立起来的巨大声望,已经足以应对大部分的挑战,不再像当初那样任人拿捏。 可以说,经过这三年多的艰苦奋斗和精心经营。 他们的经济基础,日益稳固。 他们的家庭力量,日益强大。 他们的社会地位,日益提升。 然而,对于拥有现代灵魂、见识过更广阔世界的张大山来说。 仅仅是“稳固根基”,是远远不够的。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他始终牢记着这句古训。 想要真正地改变命运,想要让这个家能够长久地兴旺下去,就必须不断地设定新的目标,不断地向上攀登。 他想要的,绝不仅仅是偏安一隅的小富即安。 他想要的是,让这个家,彻底摆脱农门的束缚,拥有更强大的抗风险能力,拥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他想要的是,让他的每一个孩子,都能人尽其才,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他甚至还隐隐地怀揣着一个更大胆的梦想——利用自己脑海中的知识,去改变这个贫瘠落后的村庄,甚至去影响这个时代。 现在,根基已稳。 是时候,该为这个家,为他自己,确立新的、更高远的目标了。 在一个秋收之后、各项产业都进入平稳发展期的夜晚。 张大山再次召集了全家人,在宽敞明亮的新家堂屋里,点亮了数盏油灯,开了一次不同以往的、更具战略意义的家庭会议。 “今天叫大家来,是想跟大伙儿再合计合计,咱们家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张大山看着围坐在身边的妻儿,眼中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咱们家现在,吃穿不愁了,住的也有了。可以说,基本的根基算是打牢了。” “但咱们不能就这么满足了。” “想要将来过上更好的日子,让咱们的孩子、孙子都能挺直腰杆做人。” “咱们就得有新的、更大的目标。” 他开始将自己这段时间反复思考过的、关于家庭未来发展的“升级版”蓝图,向家人娓娓道来。 “首先,还是农业。” “土地是根本,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 “咱们那八亩地,要继续精耕细作,把堆肥的技术全面用好,争取把每一寸地都变成高产的良田。” “除了种好稻米、粟米、麦子、豆子这些主粮,咱们还要在那三亩水浇地上,拿出一些来,尝试种植更高价值的东西。” “比如,爹琢磨着,能不能试试种棉花?要是能成,咱们就再也不愁没好布穿了,还能卖大价钱。” “或者,试试种点甘蔗?呃,爹以前听南边的商人说过,那东西能熬出比饴糖还甜的糖霜来,也是金贵玩意儿。” “再比如,水田里能不能养点莲藕?或者在水渠边上试试养鱼?” 他提出的这些,都是基于现有土地条件的、更高层次的农业发展思路。 “其次,是咱们家的各项作坊。” “药材生意,要继续做精做强。石头,你不仅要带人把药材保质保量地采挖炮制好,还得跟着赵掌柜多学学经商的门道,将来争取能把咱们的药材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纺织作坊,花儿,你的提花布是咱们家的‘拳头产品’,不能满足于现有的几个花样。要多琢磨,多尝试,做出更多、更漂亮、别人模仿不来的花色来。爹也在想办法,看能不能弄到更好的染料,或者改进一下染色的法子。” “酿酒和制酱,栓子,你的手艺还要继续提升。咱们的‘青石春’和‘张氏酱’,品质还要再上一个台阶,争取打出名气,卖到县城、府城去。爹琢磨着,或许可以试试用稻米或者高粱来酿更好的酒?或者在酱里加入更多不同的风味?” “木工和打铁,柱子,铁牛,你们的手艺是咱们家所有产业的基础保障。不仅要做好家里的活,将来手艺精湛了,或许真能开个铺子,承接外面的生意。” “爹最近还在琢磨几样新东西。”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吊足了孩子们的胃口。 “比如,咱们吃的油,现在还得花钱买。爹在想,山里那些油桐子,或者咱们自己种的豆子、菜籽,能不能想个法子,自己把它榨出油来?” “还有,小山读书写字,费纸太厉害了。咱们能不能用那些竹子、破布、或者树皮,自己试试造出能写字的纸来?” “甚至,咱们做砖坯剩下的那些不合用的泥土,能不能学着镇上那些窑厂的样子,烧制一些简单的陶盆、陶罐出来?这样家里用着也方便,说不定也能卖点钱。” 他将这些从《天工开物》中筛选出的、适合当前条件尝试的新技术领域,用一种“自己琢磨”、“听人说起”、“或许可以试试”的口吻,巧妙地提了出来,既激发了孩子们的兴趣,又没有暴露自己的秘密来源。 “第三,是咱们家的人才培养。” “小山,”他看向三儿子,眼神充满了期盼,“你的首要任务,依旧是读书。要沉下心,刻苦用功,争取早日通过县试、府试,考取童生功名,这是你踏入科举的第一步,也是咱们家改变门楣的关键一步。将来才有望去考秀才,甚至更高。” “石头,你要学的不仅仅是做买卖,更要学着看人、理事,将来爹才敢放心地把家里的对外事务交给你。” “铁牛、花儿、栓子、柱子、丫丫,你们都要在自己负责的领域里,继续钻研,精益求精,争取都能成为独当一面的行家里手。” “豆子,”他笑着看向最小的儿子,“你的算术天赋不能浪费了,以后家里的账目会越来越复杂,得跟着小山哥好好学,将来做咱们家的‘大账房’。” “还有,等咱们家条件再好些,爹还想着,能不能在家里或者村里,办个小小的‘学堂’或者‘工坊’,不仅教咱们自家的孩子,也让村里那些信得过的、愿意上进的孩子,能学点识字算术或者一技之长。” “最后,是咱们的家园建设。” “新房子还要继续完善,院墙要加高加固,仓储、作坊都要扩建。” “等咱们实力更强了,还要考虑如何更好地回报乡邻,带动村子的发展。” 第159章 发展村庄?时机未熟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距离那场让整个青石村几乎元气丧尽的百年大旱,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 去岁那令人绝望的焦土、干涸的河床、以及弥漫在村庄上空的饥饿与死亡阴影,似乎已经渐渐远去。 在雨水的滋润下,土地重新变得湿润,山林也恢复了往日的葱郁。 再加上村民们自己勒紧裤腰带,上山挖野菜的苦苦支撑。 青石村,总算是从那场巨大的灾难中,勉强缓过了一口气,没有彻底崩溃。 然而,缓过气来,不代表恢复了元气。 大旱带来的创伤是深重的。 绝收的田地意味着家家户户都耗尽了存粮和种子。 渴死的牲畜更是让许多家庭失去了重要的劳动力和财产。 虽然新的一年里,村民们都在拼命地垦荒、播种,试图挽回损失。 但缺乏种子、肥料和得力农具的现实,使得恢复过程异常缓慢和艰难。 放眼望去,村里大部分人家的日子,依旧过得紧紧巴巴,捉襟见肘,只是从之前的“濒临饿死”变成了“勉强糊口”而已。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村西头张大山家那日益兴旺、蒸蒸日上的景象。 经过又一年多的发展和积累。 八亩良田在曲辕犁、水车、堆肥和精耕细作之下,获得了远超旁人的丰厚收成,粮仓里堆满了各种粮食,早已实现了自给有余。 药材生意因为品质优良、供货稳定,与赵四海的合作日益紧密,利润也水涨船高。 花儿的纺织作坊,出产的提花精麻布已经成了赵氏商行的抢手货,订单络绎不绝。 栓子酿造的“青石春”米酒和制作的各色酱料,也凭借其独特的风味和优良的品质,开始在临水镇乃至县城打开了销路,供不应求。 铁牛的打铁手艺日益精湛,不仅能修造家中所有工具,甚至开始尝试打造更复杂的部件。 柱子的木工活也越来越像样,新家里的家具日益完善,各种作坊的器具也由他包揽。 小山的学业更是没有落下,据说已经准备参加明年的童生试了。 就连丫丫和豆子,也都在各自的领域里发光发热。 整个张家精神面貌更是焕然一新,充满了自信和活力。 这种强烈的对比,自然让张大山在村里的威望,达到了一个新的、几乎无人能及的高度。 村民们看他的眼神,早已从最初的同情、后来的羡慕嫉妒,变成了如今的深深的敬佩和依赖。 而随着自家实力的日益壮大,张大山心中那个“兼济乡邻,发展村庄”的念头,也再次不可抑制地浮现了出来,并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他看着那些依旧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乡邻,看着这个死气沉沉、缺乏活力的村庄。 他知道,若是能将自己掌握的一部分技术和资源分享出来,带领大家一起找出路。 或许真的能改变这个村庄的命运。 而且,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一个整体富裕、稳定、和谐的村庄环境,对于他自家未来的发展和安全,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这个想法,也得到了身边一些人的印证和推动。 张河、钱大爷等人,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提及,希望他能出来“领个头”,带着大家伙儿干点啥。 就连周先生,在最近的交谈中,也似乎有意无意地鼓励他:“大山,你如今根基已稳,声望日隆,或可虑及乡梓福祉,行些力所能及之善举,亦不失为大丈夫所为。” 似乎,一切条件都在指向一个方向——是时候,该由他张大山站出来,为这个村庄的未来,做点什么了。 然而,每当这个念头变得炽热,几乎要付诸行动的时候。 张大山那颗冷静理智的头脑,却又会立刻给他泼上一盆冷水。 发展村庄? 谈何容易。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得令人心寒。 他仔细地分析着,目前想要在青石村大规模推行变革、带动发展的可行性。 结论依旧是——时机未熟。 理由一:反对势力犹存,暗流汹涌。 张有德虽然威信扫地,但他族长的身份还在,几十年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还在。他或许不敢再明着与自己作对,但暗地里使绊子、煽风点火的能量,绝对不容小觑。他必然不甘心看到自己彻底取代他的位置。 刘员外更是如此。上次水源事件和旱灾虽然让他吃了大亏,暂时蛰伏。但这条贪婪的毒蛇绝不会就此罢休。任何由张大山主导的、可能让村民们富裕起来,从而不再受他盘剥的计划,都必然会遭到他最疯狂的阻挠和破坏。 还有老宅那边虽然现在蹦跶不起来了,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在关键时刻跳出来恶心你一下? 在这些反对势力没有被彻底清除或者彻底压制之前,任何大规模的集体行动,都可能因为他们的破坏而中途夭折,甚至引火烧身。 理由二:村民心智未开,组织困难。 经历了大旱和饥荒,村民们现在最关心的是如何填饱肚子,如何恢复自家的元气。对于那些需要投入大量劳力、短期内又未必能看到明显回报的集体项目,他们的积极性能有多高?张大山深表怀疑。 更何况,小农思想中的自私、狭隘、猜忌、以及对变化的恐惧,都是根深蒂固的。想要将他们有效地组织起来,克服人性中的弱点,建立起公平有效的协作和分配机制,其难度之大,不亚于移山填海。张大山自问,目前还没有这个能力和威望去做到这一点。 理由三:自身实力尚需巩固,精力有限。 张家目前看似兴旺,但各项产业都还处于发展的关键期。无论是扩大药材种植\/收购规模,还是提升酒、酱、布匹的产量和品质,亦或是尝试榨油、造纸等新产业,都需要投入巨大的资金、精力和时间。孩子们的技艺和学业也都需要持续的投入和培养。他自己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实在无法在兼顾自家高速发展的同时,再去承担起领导整个村庄变革的重任。贪多嚼不烂,分不清主次,最终可能导致自家和村庄两头都落空。 理由四:核心技术保密,风险难控。 他所掌握的那些源自《天工开物》的核心技术,是确保自家领先优势和经济命脉的关键。若是为了带动全村发展而轻易推广,技术泄露的风险太大。一旦被有心人学去,或者引来更高层势力的觊觎,后果不堪设想。在没有找到绝对安全的、既能惠及他人又能保护自身的“技术输出”模式之前,他绝不敢冒这个风险。 理由五:官府态度暧昧,不宜张扬。 上次王主簿的到访和那份呈报,虽然暂时没有带来麻烦,但也意味着他张大山已经进入了官府的视线。在这种情况下,若是再大张旗鼓地在村里搞什么“新政”,组织村民,发展势力,很容易被扣上“聚拢人心,图谋不轨”的帽子,引来杀身之祸。低调发展,韬光养晦,仍是当前最稳妥的生存之道。 一条条,一款款。 现实的困难和潜在的风险,如同冰冷的锁链,将张大山那颗一度有些火热的心,重新拉回了冷静的轨道。 他不得不再次承认。 发展村庄,这个目标虽然伟大,也符合他的长远利益。 但,时机,确实还未成熟。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他再次默默地念叨着这句话。 第160章 自身壮大,方为根本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和全家商议,张大山最终还是暂时压下了那份想要立刻“发展村庄、兼济乡邻”的冲动。 他清醒地认识到,以张家目前虽然看似兴旺、实则根基尚浅的状况,以及青石村内部那复杂微妙、暗流汹涌的人际关系和权力格局。 现在还远不是他站出来“振臂一呼”、带领全村搞“大建设”的时候。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与其好高骛远,去追求那些短期内难以实现、且充满巨大风险的目标。 不如沉下心来,继续苦练内功,将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经营得更加稳固,更加强大。 “自身壮大,方为根本。” 张大山将周先生这句充满智慧的箴言,以及自己“时机未熟”的判断,再次向已经能参与家庭决策的王氏和几个大孩子进行了深入的沟通。 “咱们家现在看着是比以前强了,不愁吃穿,手里也有了点积蓄。” “但这点家底,跟真正的殷实人家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咱们的技术,无论是农具、水利,还是药材、纺织、酒酱,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孩子们的手艺和学问,也都才刚刚入门,还需要大量的学习和实践去巩固。” “更别说,外面还有刘员外和张有德这两条毒蛇盯着,老宅那边也未必就真的死心了。” “在这种情况下,咱们的首要任务,不是去管别人家的闲事,不是去出那个风头。” “而是要集中所有的精力、所有的资源,把咱们自己的事情做好,把咱们自己的家底打得更厚实,把咱们自己的本事练得更扎实。” “只有咱们自己真正强大到无惧任何风雨了,将来才有能力去帮助别人,也才有资格去谈什么‘回报乡邻’。” 他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也极其恳切。 王氏和孩子们都深以为然。 经历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他们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些天真懵懂的农家妇孺了。 他们深刻地理解,在这个艰难的世道里,唯有自身的强大,才是最可靠的保障。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 张大山一家,便如同一个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器,围绕着“自身壮大”这个核心目标,开始了新一轮更加高效、也更加专注的奋斗。 农业方面,铁牛这位新晋的“农业总管”,展现出了与他年龄不符的稳重和担当。 他不仅将那三亩新买的水浇地伺候得如同绣花一般,为来年大规模种植水稻或经济作物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 更没有放松对那五亩改良劣田的管理。 他严格按照父亲的指导,根据不同地块的土质和肥力情况,制定了详细的轮作和间作计划。 他会带着栓子和柱子,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进行中耕除草,保证每一棵禾苗都能获得充足的阳光和养分。 他还利用自己学到的打铁手艺,对家里的曲辕犁和水车进行了更细致的保养和加固,确保它们能以最佳状态投入到生产中去。 药材生意,依旧是家里最重要的经济支柱之一。 石头这个“商务总管”也越来越有模有样。 他不仅能独立带领弟弟们进山采药,而且目标更明确,效率也更高。 他还绘制了更详细的青石山药材资源分布图,并开始有意识地记录每次采挖的数量和地点,为将来的可持续利用积累数据。 在药材炮制方面,他也更加精益求精,严格按照父亲传授的改良工艺进行操作,确保每一批交给赵四海的药材,都能达到最高的品质标准,从而换取最好的价钱。 他还利用每次去镇上交易的机会,积极地拓展自己的人脉,打探各种市场信息,为将来可能独立进行的“大买卖”做着准备。 纺织作坊里,花儿这位“首席织女”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提花精麻布的市场反应远超预期,赵四海那边几乎是来者不拒,订单量持续增加。 为了提高产量,张大山和柱子一起动手,又仿照之前的经验,成功地制作出了第二台改良提花织机。 虽然多了一台织机,但人手依旧紧张。 花儿不仅要自己亲自上阵织布,还要抽出时间来指导母亲王氏和妹妹丫丫掌握更复杂的提花技巧。 她还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对着油灯,拿着父亲给她的炭笔和草纸,尝试着绘制新的、更复杂、更漂亮的花样图案。 她梦想着,有一天,能让“青石布艺”的名声,像那些江南丝绸一样,响彻天下。 酿酒和制酱作坊,则成了四儿子栓子潜心钻研的天地。 他在父亲的指导下,不断地试验着新的酒曲配方和发酵工艺。 尝试着用家里新收的少量稻米来酿造口感更细腻的米酒。 尝试着在豆酱中加入花椒、八角等不同的香料来丰富其风味。 每一次小小的成功,都能让他那张平日里略显木讷的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笑容。 他酿的酒,做的酱,虽然产量依旧不大,但品质却在稳步提升,已经成了张家招待贵客时,最能拿得出手的“招牌产品”。 家里的“硬件设施”也在不断完善。 柱子的木工手艺日益娴熟,不仅为各个作坊量身打造了更趁手、更方便的工具和器具。 还利用边角料,给家里的每个房间都添置了更精细、更舒适的家具。 甚至,他还开始跟着父亲学习更复杂的榫卯结构和房屋营造技巧,为将来可能的房屋扩建或翻新做着技术储备。 张大山自己,则在将各项事务逐步放手给孩子们之后,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和新的技术探索。 他常常一个人待在新房的书房里,对着自己脑海中那些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来自《天工开物》的记忆碎片和图谱,进行着新的研究。 榨油。 造纸。 制糖。 烧陶。 …… 这些在《天工开物》中都有详细记载、且与民生息息相关的技术。 都是他未来想要尝试和攻克的方向。 他知道,这些技术的任何一项若是能够成功实现,都将给这个家,乃至这个村庄,或者这个时代带来难以估量的巨大改变。 第161章 未雨绸缪,再添保障 张家大院里,各项产业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在孩子们的各司其职下,高效而有序地运转着。 农业上,铁牛带着弟弟们精耕细作,期待着又一个丰收年。 作坊里,石头对接外部商贸,花儿专注纺织提花,栓子潜心酿酒制酱,柱子叮当打磨木器 小山的书声琅琅,丫丫的药草飘香,豆子的算珠噼啪作响。 一切都显得那么欣欣向荣,充满了活力和希望。 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为人父、为人夫的巨大满足感和自豪感。 他们不仅活下来了,而且活得越来越好,越来越有尊严。 然而,越是日子好过了,张大山心中那根名为“危机意识”的弦,反而绷得越紧。 他来自一个信息爆炸、见惯了各种天灾人祸、也深谙历史周期律的时代。 他太清楚,眼前的这点安稳和富足,是多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无论是无法预测的自然灾害(旱、涝、蝗、瘟),还是变幻莫测的市场行情(粮价、药价的波动)。 亦或是来自外部的恶意。 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可能让他们这个刚刚才爬出泥潭的小家庭,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根基已稳”,不代表可以高枕无忧。 恰恰相反,正因为有了值得守护的东西,才更需要加倍的小心和周全的准备。 必须未雨绸缪,在现有的基础上,为这个家,再添上几重坚实的保障。 这个念头,如同警钟一般,在他的脑海中长鸣。 他开始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结合《天工开物》中的智慧和自身的经验,为这个家构建一个更强大的“风险防御体系”。 首先,是粮食安全保障的再升级。 虽然去年的丰收让家里的粮仓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堆满了粮食。 但这还远远不够。 张大山的目标,是要建立起足够支撑全家在遭遇连续几年灾害的情况下,也能安然无恙的战略储备。 他让铁牛和柱子,利用农闲时间,在院子后方地势较高、也最干燥的地方,按照《天工开物·乃粒》篇中关于“囷囤”(古代粮仓)的记载,建造了两个独立的、用改良土坯砌筑、内部还用草木灰和石灰进行了防潮防虫处理的小型粮仓。 这种粮仓,不仅容量更大,而且密封性、防潮性、防鼠防虫的效果,都远非之前那种简单的麻袋堆放可比。 他还制定了更严格的粮食轮换和储备制度。 每年收获的新粮,除了留下足够的口粮和种子,其余的都要优先填满这两个战略粮仓。 同时,他还会利用与赵四海的关系,在丰年粮价较低时,少量购入一些不同种类、更耐储存的杂粮(如高粱、荞麦),或者营养价值更高的豆类,进一步丰富储备粮的结构。 他还让小山和豆子,对家里所有的粮食和种子,都进行了详细的登记造册,定期检查,确保数量准确,也防止出现霉变和虫蛀。 他要确保,无论外部环境如何变化,家里这“吃饭”的根本,绝对不能出任何问题。 其次,是财务风险的防范。 随着家里各项产业收入的增加,手头的活钱也渐渐多了起来。 但张大山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大量的银钱都以现金形式存放在家里,本身就很不安全。 他开始思考,如何将一部分财富,转化为更安全、更保值的资产。 购买更多的良田,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知道,好的田地可遇不可求,而且过于张扬地大规模购地,也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其他方面。 比如,他会有意识地,将一部分利润,投入到生产工具的升级换代上。 让铁牛去临水镇,购买更多、更好的铁料,打制更精良、更耐用的农具、木工工具、甚至作坊设备。 这些生产资料的提升,本身就是一种最有效的“投资”。 同时,在小山和豆子的协助下,他也开始建立起一套更加清晰、更加规范的家庭账册。 将每一项产业的成本、收入、利润都记录在案。 将家庭的日常开销、各项投入都分门别类,一目了然。 这不仅是为了防止账目混乱,更是为了能更精准地掌握家庭的财务状况,做出更理性的决策。 第三,是居住环境和人身安全的保障。 新房子虽然坚固舒适,但院墙依旧是简陋的篱笆,防御能力几乎为零。 这让张大山始终有些不放心。 他决定,要用家里持续生产的改良土坯,以及开垦荒地时清理出来的大量石块,将院墙彻底加固、加高。 这项工程同样浩大,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时间。 但在张大山的坚持和全家人的努力下,高大厚实的土石院墙,也在一点点地取代着原本的篱笆,将这个家牢牢地护卫起来。 他还特意让铁牛打制了更坚固的门栓和窗户插销。 甚至,他还开始有意识地,在晚饭后或者农闲时,教导几个年长的儿子一些最基本的强身健体之术和简单的格斗技巧。 这些并非什么高深的武功秘籍,大多是他前世记忆里的一些军体拳、擒拿术的简化版,再加上一些利用身边工具进行防卫的土法子。 他并不指望儿子们能成为什么武林高手。 他只是希望,在面对可能的危险时,他们能有几分自保之力,不至于任人宰割。 第四,是健康与医疗的保障。 经历了丫丫那场大病之后,张大山对这个时代医疗条件的落后和生命的脆弱,有了切肤之痛。 他知道,仅靠自己那点半吊子的草药知识是远远不够的。 但至少,可以做到“小病不出门,大病有准备”。 他全力支持丫丫学习辨识草药的兴趣,鼓励她扩大药圃的规模,种植更多、更有用的药材。 他还让石头和小山,利用他们的优势,将他传授的和丫丫实践中总结的一些关于常见病症的有效草药配方和使用方法,都仔细地记录下来,整理成册,作为张家独有的“家庭小药典”。 他还反复向全家人强调保持个人卫生和环境清洁的重要性。 饭前便后要洗手,不喝生水,食物要煮熟,勤洗衣物被褥,院落内外要经常打扫,人畜粪便要集中处理 这些在现代看来最基本的常识,在这个时代,却是能有效预防许多疾病(特别是瘟疫)的关键。 第162章 铁牛成亲,延续香火 转眼间,张家的大儿子铁牛,也已是二十岁出头(虚岁)的大小伙子了。 他早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身形愈发魁梧壮硕,常年的农活和打铁学徒生涯,更是将他的肌肉锤炼得如同铁块一般结实有力。 性子也依旧是那般的沉稳、憨厚、寡言少语,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份经历过风雨后的坚毅和担当。 按照乡下的规矩,这个年纪的男子,早该是娶妻生子,承担起传宗接代重任的时候了。 张大山和王氏,自然也将长子的婚事,当作了眼下家里除了发展产业之外的头等大事,一直默默放在心上。 他们也曾留意过村里村外不少适龄的姑娘。 但一来,之前家里条件不好,好人家的姑娘未必看得上。 二来,他们对长媳的要求也高,不仅要人品端正,性情温和,更要勤劳能干,能与铁牛踏踏实实过日子,也能融入这个日益兴旺却也关系微妙的大家庭。 挑来选去,始终没有遇到特别合适的。 直到巧巧姑娘的出现。 自从这位远房侄孙女被托付到铁匠张老头那里帮忙之后。 张家父子因为学艺和打造工具的原因,与铁匠铺的往来更加密切。 一来二去,大家对这个性情温柔、手脚勤快、眉清目秀的巧巧姑娘,都颇有好感。 尤其是铁牛。 他那颗一向如同古井般波澜不惊的心,似乎第一次,因为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却很坚韧的姑娘,而泛起了阵阵涟漪。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那每次见到巧巧就下意识脸红、说话都变得不利索的笨拙模样。 那干活时总想在巧巧面前“表现”一下、多使几分力气的“反常”举动。 那偶尔从铁匠铺回来时,手里偷偷藏着的、送给妹妹们的、明显是女孩子才会喜欢的草编小玩意儿。 都早已将他那份纯真而又懵懂的心事,暴露无遗。 王氏和花儿看在眼里,常常在背后偷笑,也暗暗为这块“木头疙瘩”着急。 张大山对此,则是乐见其成。 他对巧巧这孩子,印象也极好。 知书达理,勤快懂事,性子又好。 更重要的是,她身世清白,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在外做小买卖的叔叔,没什么复杂的娘家牵扯。 若是能娶进门来,与憨厚老实的铁牛相伴,定能将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而且,这也能进一步加深与铁匠张老头这层重要的“盟友”关系。 简直是一举多得。 眼看着铁牛和巧巧之间那层窗户纸越来越薄,两人眉宇间那份若有若无的情愫也日益明显。 张大山觉得,是时候该捅破这层窗户纸,将这门好亲事定下来了。 他先是私下里和王氏仔细商议了一番。 又旁敲侧击地问了问铁牛本人的意思,虽然铁牛红着脸,一个字也没说,但那默认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然后,他便准备了一份比上次拜访时更加厚重的礼物—— 两坛子上好的“青石春”米酒。 一大篮子风味独特的“张氏酱”。 一匹花儿亲手织的、带着最新颖提花图案的精麻布。 外加足足十两银子的“聘礼”。 他没有请媒人。 而是亲自带着这份厚礼,领着同样是满脸紧张和期待的铁牛,再次来到了铁匠铺。 张老头看到张大山这架势,再看看旁边铁牛那副恨不得把头埋到裤裆里的羞赧模样。 他这人老成精的人物,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其实也早就乐开了花。 他对铁牛这个徒弟兼晚辈,是越看越满意。 力气大,肯吃苦,学东西也踏实。 最重要的是,人品端正,孝顺父母,将来绝对是个能撑起门户、疼媳妇的好男人。 自家那苦命的侄孙女巧巧,能嫁给铁牛这样的人家,那是她天大的福分。 “你小子还知道来啊。” 张老头故意板着脸,对着张大山哼了一声。 “俺还以为你发了财,就忘了俺这个老家伙了呢。” “瞧铁山叔您说的。”张大山连忙笑着上前,“小子这不是特地来给您老请安,顺便提一桩大喜事嘛。” 他将礼物一一放下,然后便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表示自家儿子铁牛,对巧巧姑娘心仪已久,希望能求娶巧巧为妻,两家结为秦晋之好。 张老头听着,脸上虽然还绷着,但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他假装沉吟了半晌,又仔细打量了铁牛几眼。 才慢悠悠地点点头:“嗯铁牛这娃子,俺看着长大的,倒也是个好后生。” “配俺家巧巧倒也不算辱没了她。” “只是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俺虽然是她叔爷,但也得问问巧巧本人的意思,还有她叔叔那边的意见” 他话虽如此说,但谁都听得出来,这事儿八九不离十是成了。 果然,当张老头将巧巧叫出来,当着张大山和铁牛的面,询问她的意见时。 巧巧姑娘羞得满脸通红,低着头,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但那微微点头的动作,和眼角眉梢那掩饰不住的、如同春水般荡漾开来的笑意。 早已表明了她的心意。 至于她那个在外做小买卖的叔叔,张老头后来找人修书一封告知了此事。 对方听说是张大山家求亲,而且聘礼如此丰厚,又知道侄女自己也愿意,自然是乐见其成,很快就回信表示同意。 于是,铁牛和巧巧的婚事,便顺理成章地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张家都沉浸在一种忙碌而又喜庆的氛围之中。 虽然张大山一再表示,婚事不必大操大办,简单热闹就好。 但王氏和花儿她们,却坚持要给家里是第一个进门的媳妇,一个最体面、最难忘的婚礼。 铁牛的房间被重新粉刷布置了一番,贴上了大红的喜字和花儿亲手剪的窗花,换上了崭新的铺盖被褥。 柱子更是发挥特长,连续几天赶工,给大哥大嫂打制了一套虽然简单却也结实美观的新家具。 王氏和花儿则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选用了最鲜亮、最柔软的布料,为铁牛和巧巧量身定做了几套崭新的结婚礼服和日常衣裳。 婚宴的准备更是毫不含糊。 张大山特意去镇上,买回了一整头肥硕的猪,还买了活鱼、活鸡、各种新鲜蔬菜和干果点心。 家里自酿的“青石春”米酒和各色酱料,更是准备了充足的分量。 他要让所有来道贺的亲朋好友,都能吃好喝好,共同见证这个家的喜悦。 终于,在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之后。 铁牛和巧巧的婚礼,在一片热闹喜庆的气氛中,隆重举行了。 这一天,张家大院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铁牛穿着一身崭新的、带着红色绣花的大红色礼服,虽然依旧是那副憨厚木讷的样子,但脸上那抑制不住的傻笑,却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 在石头、栓子、柱子等一众弟弟们的簇拥和起哄下,他坐着牛车,吹吹打打地,前往铁匠铺迎娶新娘。 巧巧姑娘更是被打扮得如同仙女下凡。 一身大红色的嫁衣,映衬着她那白皙娇羞的脸庞,更显得明艳动人。 头上盖着红盖头,被如同嫁女儿一般,老泪纵横的铁匠张老头和几个邻家妇人搀扶着,送上了牛车。 回到张家新房的堂屋。 在周先生这位德高望重的证婚人的主持下。 一对新人,拜了天地,拜了高堂。 最后,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简单的仪式,却充满了庄重和温馨。 随后的婚宴,更是将喜庆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流水席摆满了整个院子。 丰盛的菜肴,醇香的美酒,让所有前来道贺的宾客都吃得肚满肠肥,赞不绝口。 大家纷纷向张大山夫妇和一对新人敬酒、道贺。 说着各种吉祥如意、早生贵子的祝福话语。 铁牛虽然不胜酒力,但今天大喜的日子,也是来者不拒,很快就被灌得面红耳赤,晕晕乎乎。 石头和栓子、柱子他们,则在一旁起哄、闹酒,气氛热烈无比。 第163章 石头远商,开拓眼界 大哥铁牛与巧巧姑娘喜结连理,让张家大院沉浸在一片温馨喜庆的氛围之中。 看着大哥终于成家立业,找到了可以相伴一生的良人。 二儿子张石头的心里,在为大哥高兴的同时,那份对外部世界的向往和渴望,也如同被春雨滋润后的野草般,更加疯狂地滋长起来。 他已经不再满足于仅仅是跟着父亲去临水镇与赵四海进行交易了。 临水镇虽好,但终究只是个小地方。 他从赵四海口中,从那些南来北往的伙计和镖师闲聊中,听到了太多关于府城、省城、甚至更遥远地方的繁华与传奇。 那里有更广阔的市场,更珍奇的货物,更精明的商人,也蕴藏着更大的机遇和挑战。 他渴望去见识,去历练,去将自己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本事和自己那颗不安分的心,放到一个更广阔的天地里去检验。 这份强烈的渴望,几乎每天都写在他那双机灵闪烁的眼睛里。 他会在帮父亲整理药材账目时,下意识地询问某种药材在府城的价格。 他会在看到花儿姐姐织出新的提花布时,立刻盘算着这布拿到县城能卖多少钱。 他会在饭桌上,看似不经意地,向父亲打听赵四海商队下一次出远门的路线和时间。 他的心思,早已飞出了青石村,飞向了那充满未知诱惑的远方。 张大山自然将二儿子这日益强烈的心思,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这小子是留不住的。 强行将他束缚在这小小的山村里,只会磨灭他的灵气,甚至可能引发真正的“叛逆”。 而且,随着家里各项产业的逐步发展,确实也需要有人走出去,去开拓更广阔的市场,去获取更多的信息和资源。 石头,无疑是承担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 只是外面的世界,风云变幻,人心叵测。 让一个只有十七八岁、虽然机灵但毕竟缺乏真正历练的少年,独自去闯荡,他这个做父亲的,又如何能完全放心? 恰好此时,赵四海因为一批重要的货物订单,准备亲自押送一批货物前往府城。 他在来青石村与张大山交接最后一批药材时,再次看到了跟在旁边、眼神里充满了渴望的石头。 这位精明的商人,似乎也看透了这对父子的心思。 他笑着对张大山说道:“张老哥,我看你家这二小子,是越来越出息了啊。” “上次跟着俺们去县城,一路上问东问西,学东西快得很。” “怎么样?这次兄弟我要亲自去一趟府城,路途虽然远点,但沿途也热闹,能见识不少东西。” “要是信得过兄弟我,就让石头再跟着俺跑一趟?” “这次不光是让他看着,俺可以让他跟着管事,学着点验货、记账、甚至跟人谈价的门道。” “就当是提前替老哥你培养个得力的大掌柜了,如何?” 赵四海这番话,无疑是给了张大山一个最好的台阶,也给了石头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 去府城。 跟着赵四海亲自押送的商队。 还能学着管事。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张大山看着二儿子那瞬间亮起来、几乎要跳出胸膛的眼神。 又看了看赵四海那张虽然精明、但看起来也还算诚恳可靠的脸。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再犹豫了。 雏鹰总要离巢,才能学会飞翔。 “那就多谢赵掌柜费心了。” 他最终点了点头,郑重地对赵四海说道。 “石头这孩子,机灵是机灵,就是性子野了点,也没经过什么大事。” “这一路上,还得请赵掌柜您多费心,多管束,多教导。” “若是他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只管打骂,不用给俺留情面。” “放心,张老哥。”赵四海哈哈大笑,“俺老赵看人还是有点眼光的。石头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材。跟着俺,亏待不了他。” 就这样,石头的第一次“远征”,便在父亲的期盼与担忧,以及他自己那按捺不住的兴奋中,正式启程了。 这一次的旅程,与上次去县城那短暂的体验,是完全不同的。 府城,距离青石村足有数百里之遥。 商队需要晓行夜宿,风餐露宿,翻越好几座大山,渡过数条河流,途经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城镇和村落。 一路上的艰辛,自不必说。 但对于石头来说,这一切的辛苦,都被那份前所未有的新奇和兴奋所淹没了。 他第一次看到了连绵起伏的平原,看到了阡陌纵横的良田。 看到了与青石村截然不同的、更加高大坚固的城镇建筑。 看到了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子弟,也看到了衣衫褴褛、沿街乞讨的流民。 看到了官道上南来北往、行色匆匆的各种人群。 听到了各种带着不同口音、甚至他完全听不懂的方言。 这一切,都像是一幅幅生动而又鲜活的画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极大地冲击着他那颗来自闭塞山村的心灵。 而更让他着迷的,还是商队本身的运作,以及那无处不在的“生意经”。 赵四海果然没有食言。 他将石头安排在了自己身边,让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管事带着他。 石头不再仅仅是个旁观的“跟班”。 他开始真正地参与到商队的日常运作之中。 他学着如何清点不同种类的货物,如何记录复杂的出入库账目。 他学着如何根据货物的特性进行打包和装车,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损耗和颠簸。 他学着如何在不同的驿站和城镇,与当地的官差、地头蛇打交道,如何用恰当的“规费”和“言语”来疏通关系。 他学着如何在嘈杂的集市上,扯着嗓子吆喝,推销自家的货物。 他学着如何在与人讨价还价时,察言观色,把握分寸,既要争取到最大的利润,又不能得罪客户,影响长远生意。 他甚至还亲身经历了几次不大不小的“风波”。 比如,在某个偏僻的路段遇到了疑似歹人的窥探,商队上下立刻戒备起来,镖师们亮出兵刃,最终有惊无险地通过。 比如,在某个城镇因为货物税费的问题,与当地的税吏发生了小小的争执,最终依靠赵四海的灵活应变和人脉关系才得以解决。 比如,在收购某种当地特产时,遇到了坐地起价的奸商,双方唇枪舌剑,斗智斗勇,最终才以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成交。 这些经历,如同最生动的课堂,让石头在短短的十几天里,学到了比过去一年还要多得多的东西。 他的眼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被拓宽。 他对“经商”这件事的理解,也从最初的简单好奇,变得更加深入和敬畏。 他知道了,做生意不仅仅是简单的低买高卖。 更需要广博的见闻,灵活的头脑,坚韧的毅力,圆滑的手段,以及承担风险的勇气。 他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自身强大,方为根本”的含义。 若是没有赵氏商行这强大的实力和人脉作为后盾。 他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毛头小子,想要在这复杂险恶的商路上行走,怕是早就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半个多月后。 当石头跟随者商队,风尘仆仆、却又精神焕发地再次回到临水镇,并最终返回青石村时。 他整个人,仿佛都经历了一场脱胎换骨般的蜕变。 他的皮肤被晒得更黑了,眼神却变得更加明亮和自信。 他的话语虽然依旧带着几分少年的跳脱,但言谈举止间,却明显多了一份同龄人所不具备的沉稳和老练。 他不仅带回了赵四海结算的、远超预期的药材和布匹利润分成。 更带回了大量关于外部市场行情、各地物产风貌、以及商路见闻的宝贵信息。 他还用自己挣到的一点点“外快”,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带回了一份小小的、却又充满心意的礼物。 比如给娘亲和姐姐妹妹们带了府城流行的漂亮头绳和绣花丝线。 给小山带了据说质量更好的毛笔和墨锭。 给栓子和柱子带了新奇的小玩具。 甚至还记得给大哥铁牛带回了一小包据说对跌打损伤有奇效的伤药。 看着这个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的二儿子。 张大山和王氏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 第164章 老父病榻,日薄西山 秋叶落尽,寒霜初降。 时光无情地碾过青石村的田埂与屋檐。 去岁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如同退潮后的淤泥,也在许多村民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村庄的恢复,是缓慢而艰难的。 虽然雨水重新滋润了土地,但家家户户都因那场天灾耗尽了积蓄和元气,日子过得依旧是紧巴巴。 只有村西头张大山家那座青瓦土坯的新院落,依旧透着与众不同的兴旺与活力。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不时传出,与村中大部分人家的愁苦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村东头那座破败的老宅,则像是被这日渐寒冷的深秋彻底浸透了一般,愈发显得阴冷、死寂,充满了令人不安的气息。 张老汉的病,终究是没能挺过去。 自从上次中风瘫痪之后,他的身体便如同被蛀空了的老树,一天比一天衰败下去。 最初,他还只是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口齿不清。 到后来,连吞咽都变得异常困难。 再后来,他便渐渐失去了意识,整日里只是昏昏沉沉地躺在那张油腻肮脏的土炕上,双目紧闭,鼻息微弱,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大小便早已失禁,污秽之物常常浸湿了身下那床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旧被褥。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药味、霉味和排泄物的恶臭。 张婆子和刘氏,名义上还在“照料”着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但那所谓的照料,也仅仅是每日里,在张大山家派人送来那一斗救命粮之后,不情不愿地熬上一锅稀得几乎能当镜子照的米汤。 再由刘氏或者张二狗,捏着鼻子,粗手粗脚地,往张老汉那几乎已经无法吞咽的嘴里,胡乱灌上几口。 至于擦洗身体、清理污秽、端屎端尿这些真正需要费心费力的活计。 她们婆媳二人,则是能躲就躲,能拖就拖,常常是互相推诿,谁也不愿沾手。 有时候,甚至会因为一碗米汤由谁去喂而争吵不休。 这个曾经在家中颐指气使、说一不二、将大儿子一家压榨得体无完肤的老人。 如今,却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品尝着被至亲之人嫌弃、忽视、甚至可以说是虐待的滋味。 其境遇之凄凉,之不堪,令人唏嘘,却也似乎并不值得多少同情。 张大山依旧信守着他当初在父亲病榻前许下的那个、带着复杂情感的承诺。 每半月,他都会准时让铁牛或者石头,一起将一斗脱了壳的糙米,送到老宅。 并且会当着张婆子或刘氏的面,一字一句地,清晰而又冷漠地交代清楚: “这是给俺爹吃的口粮,一斗,半月的份量。你们莫要克扣了去,也莫要指望再多出一粒。” 铁牛和石头,也早已习惯了父亲的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 他们每次送粮过去,都是将米袋直接放到老宅的屋子门口。 然后,会象征性地,隔着门帘,朝里面那个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的人望上一眼。 再冷冷地扫过旁边那两个眼神闪烁、脸上带着虚伪悲戚的女人。 一句话不多说,放下米,转身就走。 任凭张婆子在后面如何声泪俱下地哭诉家里艰难、药费无着、老头子眼看就要断气。 任凭刘氏如何旁敲侧击地暗示大伯家如今家大业大、理应多出些银钱来给老人家“冲喜”或者“准备后事”。 他们都如同没有听见一般,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老宅那边的人,休想再从他们张家,多拿走一文钱,一根草。 自然是让张婆子和刘氏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她们知道,硬来是肯定行不通的了。 张大山那小子现在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他身边那几个儿子,也一个个都长成了身高马大的样子,根本不敢招惹。 她们只能将所有的怨气和不满,都默默地积压在心底。 或者,在张二狗这个没用的男人身上,变本加厉地发泄出来。 当然,她们也并没有完全死心。 她们在等待。 等待着张老汉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天。 等待着那场或许能成为她们最后“翻本”机会的——丧事。 刘氏的心里,更是早就将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她不止一次地,在夜深人静时,对着同样愁眉不展的张婆子嘀咕: “娘啊,您也别太往心里去了。爹这病,看样子是真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咱们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等等爹真闭了眼。这丧事,咱们可得好好合计合计。” “大哥他现在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体面人,又是长子,这白事上,他要是不出大头,那可是要被全村人戳脊梁骨的。” “咱们到时候,就一口咬定,家里没钱,一文钱都拿不出来。” “让他把棺材、寿衣、酒席、法事所有的开销都包了。” “最好啊,是能让他再拿出一笔钱来,给您老人家当‘养老钱’,也给二狗给二狗留条后路。” 她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的全是精明刻薄的算计,没有半分对即将离世的公公的悲伤。 张婆子听着儿媳妇这番“高见”,浑浊的老眼里也闪过一丝贪婪和期待的光芒。 是啊。 老头子死了也就死了,反正这些日子也跟个活死人差不多,还得人伺候。 倒是能借着他的死,好好地敲诈大房一笔。 这才是最要紧的。 最好是能让张大山把之前“昧下”的那些钱,都吐出来。 于是,老宅里的这两个女人,便在张老汉那微弱的呼吸声旁,在弥漫着死亡和腐朽气息的空气中,悄然达成了某种更加丑陋和冷酷的“默契”。 她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因为张大山送来的粮食太少而大吵大闹。 反而变得有些“通情达理”起来,甚至会刻意地在送粮来时,表现出对张大山的“理解”和对老头子病情的“深切悲痛”。 企图用这种方式,来麻痹对方,也为将来“名正言顺”地索要更多好处,做好最充分的铺垫。 对于老宅内部这些龌龊的心思和算计。 张大山只是在心里冷笑。 真当他还是以前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吗? 想要利用他父亲的死来讹诈他? 真是打错了算盘。 他依旧每月按时让儿子们送去糙米。 这是他作为“人子”的最后一点名分和道义。 至于其他的 无论是金钱上的索取,还是情感上的绑架。 他都早已做好了最坚决、最彻底的应对准备。 绝不会再让老宅那些吸血鬼,从他这里占到任何一丝一毫的便宜。 张老汉的生命,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绝望、肮脏的算计和冷漠的注视下,一天天地,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着,黯淡下去。 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呼吸也越来越微弱,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生命的气息了。 有时候,他会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那只还能活动的眼睛,浑浊的目光在屋顶那片漆黑的茅草上茫然地扫视着,喉咙里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嗬嗬”声。 似乎想抓住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抓不住。 不知道在他那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深处,是否会对他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对他曾经那样刻薄对待过的长子长媳和那八个孙子孙女,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悔恨? 又或者,他依旧固执地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从未有过半分错处? 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在乎了。 第165章 弥留之际,人伦考验 深秋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利刃,一天比一天刮得人生疼。 青石村的田野早已是一片萧瑟,只有几只晚归的鸟雀,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发出几声凄厉的哀鸣,更增添了这季节的肃杀与凄凉。 张家大院里,每个人的心头,却都像是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有些透不过气来。 那块石头,来自村东头的老宅。 来自那个躺在病榻上、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的张老汉。 张老汉已经彻底水米不进了,整日里只是昏睡不醒,偶尔发出一两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身上也开始散发出一种属于行将就木之人的特殊气味。 村里的张郎中,早就被张婆子和刘氏以“没钱”为由打发走了。 老宅那边,除了每日里张婆子那压抑着的、不知是真是假的哭嚎声,和刘氏那尖酸刻薄的抱怨声之外。 几乎再也听不到任何属于活人的动静。 所有人都知道,张老汉,这位曾经在张家说一不二的老人,怕是真的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 张大山的心情,也随着这些消息的传来,变得愈发复杂和沉重。 他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冷眼旁观着,等待着那个必然会到来的结局。 等待着与那个不堪回首的过去,进行一次彻底的了断。 然而,当那个结局真的近在眼前,甚至已经可以嗅到死亡的气息时。 他才发现,有些东西,并非是你想斩断,就能轻易斩断的。 比如,血脉。 比如,人伦。 比如,那压在每一个炎黄子孙心头数千年的、名为“孝道”的沉重枷锁。 这天傍晚,张大山刚刚从新开垦的田地里回来,正和儿子们一起清洗着农具。 忽然,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而又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熟悉却又令人厌恶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是张二狗。 他此刻的模样,比上次上门讨食时还要狼狈不堪。 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沾满了泥土和泪痕? 他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一般,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六神无主。 他一看到张大山,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大大哥大哥不好了爹他爹他” 他哽咽着,泣不成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张大山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爹怎么了?”他强作镇定地问道,声音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沙哑。 “爹他爹他快不行了”张二狗终于哭喊了出来,“刚才刚才突然就就不喘气了,俺俺怎么叫他都不应” “娘娘让俺赶紧来叫你让你让你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磕着头,额头很快就磕出了一片青紫。 那副模样,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张大山看着他,又看了看旁边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的铁牛和石头。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真的到了这一刻了吗?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视他如草芥的父亲,那个让他怨恨了大半辈子的老人。 真的就要这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一种极其复杂、难以名状的情绪,如同翻腾的江海,在他的胸腔里剧烈地冲撞着。 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有那么一丝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也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极其细微的失落和悲哀? 他不知道。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大哥求求你了你就你就回去看看” 张二狗还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哭喊着,“爹他他临死前就想再看你一眼啊” “他要是要是带着遗憾走了你你将来心里能安生吗?” “你就不怕不怕村里人戳你的脊梁骨骂你骂你连亲爹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是个是个不孝的畜生吗?” 他这话,虽然依旧带着几分无赖的腔调。 但也确实,句句都戳在了张大山最敏感、也最在乎的神经上。 是啊。 自己可以不在乎张老汉的死活。 可以不在乎老宅那些人的感受。 但他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能不在乎孩子们将来的前程。 更不能让自己背负上一辈子都难以洗刷的“不孝”罪名。 在这个“孝”字大如天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一个连自己亲生父亲临终前都不肯去见一面的人,将会受到怎样的唾弃和排挤? 他不敢想象。 他的妻儿,又将如何面对这一切? “当家的” 王氏不知何时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劝慰。 她走到丈夫身边,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去去看看。”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不管以前有过多少恩怨,他他总是你爹。” “也是孩子们的爷爷。” “这最后一面,理应去见的。” “免得将来留下遗憾,也免得让人戳脊梁骨。” 她的话,如同在张大山那混乱的心湖中,投入了一颗定盘星。 是啊。 去。 必须去。 无论老宅那边又憋着什么坏水。 他都必须去这一趟。 不仅仅是为了全了那份名义上的父子情分。 更是为了他自己,为了王氏,为了孩子们,为了这个家将来能在这村子里堂堂正正地立足。 不再看别人做什么,而是看自己做了什么。 他不能给任何人留下攻讦自己的把柄。 “好。”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出了决定,眼神变得异常平静,也异常锐利。 他对跪在地上的张二狗说道:“你起来。” “前面带路。” 张二狗闻言,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便跌跌撞撞地朝着老宅的方向跑去。 张大山没有立刻跟上。 他转过身,看着同样一脸凝重的王氏和儿子们。 “孩儿他娘,你在家看好门户,照顾好弟妹们。” “铁牛,石头,你们俩,跟我一起去。” “是,爹。”两个儿子齐声应道,眼神里充满了对父亲的信任和一丝即将面对未知挑战的紧张。 张大山又叮嘱道:“到了老宅,都给俺沉住气。” “只看,只听,少说话。” “无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要轻易动怒,更不要与他们发生冲突。” “一切,有爹在。”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也让原本还有些忐忑不安的铁牛和石头,心里安定了不少。 第166章 床前送终?恩怨难明 当张大山带着铁牛和石头,再次踏入老宅那扇熟悉而又陌生的院门时。 一股比上次更加浓烈、更加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便如同实质的阴霾般,迎面扑来。 院子里,比上次更加杂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了。 堂屋的门紧闭着,但从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张婆子那压抑着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还夹杂着刘氏那刻意放低了却依旧能听出几分不耐烦的安抚声。 张二狗则像个失了魂的木偶一般,呆呆地蹲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抱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张大山父子三人进来,他只是茫然地抬了抬眼皮,随即又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没有丝毫的表示。 张大山没有理会他,径直推开了那扇通往张老汉卧房的、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 一股更加浓烈浑浊的、混合了药味、霉味、以及死亡临近时特有的腐朽气味,瞬间涌了出来,呛得他几乎要屏住呼吸。 房间里光线极其昏暗,只有一缕惨淡的日光,从那扇糊着破旧窗纸的小窗户艰难地挤进来,勉强照亮了炕上那个如同枯柴般的身影。 是张老汉。 他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一床油腻肮脏、散发着异味的破旧棉被。 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颧骨高高耸起,眼窝深陷,脸上布满了死灰般的苍白。 他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着,口角歪斜,不时地流出一些浑浊的涎水。 一只眼睛紧紧地闭着,另一只眼睛则半睁半闭,那浑浊的眼球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神采,如同蒙尘的玻璃珠一般,空洞地望着棚顶。 他的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只有喉咙里,时不时地发出一阵极其微弱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每一口呼吸,都要耗尽他最后的一丝力气。 污秽的气味,比上次更加浓烈。 显然,在他生命的最后这段时光里,并未得到多少像样的照料。 张大山默默地站在炕边,看着眼前这个气息奄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的老人。 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被狠狠地抛入冰冷刺骨的深潭之中,百味杂陈,难以言喻。 这就是他的父亲。 那个曾经在他面前作威作福、颐指气使了一辈子的父亲。 那个曾经将他所有的辛劳和付出都视为理所当然、却从未给过他半分温情和肯定的父亲。 那个曾经为了偏袒小儿子,而将他这个长子长媳以及八个孙子孙女,如同垃圾一般扫地出门的父亲。 如今,他就要这样,在孤独、污秽和病痛的折磨中,走向他人生的终点。 没有尊严,没有体面,甚至可能连一丝清醒的意识都没有了。 一时间,过去二十多年所积压的那些怨恨、愤怒、不甘、以及被无情压榨和抛弃的痛苦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不受控制地涌上他的心头。 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像头老黄牛一样,日夜操劳,却依旧换不来父母的一句好话。 想起了,王氏是如何含辛茹苦,省吃俭用,却依旧要忍受婆母的刻薄和弟媳的刁难。 想起了,孩子们是如何在饥饿和寒冷中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恐惧。 想起了,分家时,这对父母是如何的冷漠和绝情,是如何将他们一家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这些记忆,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地凌迟着他的心。 让他恨不得立刻就转身离去,再也不要看到这个带给他无尽痛苦的“亲人”。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张老汉那张瘦骨嶙峋、毫无生气的脸上时。 当他听到那从老人喉咙深处发出的、如同游丝般微弱的呼吸声时。 他心中那股滔天的怨恨,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名状的悲凉。 是啊,他该恨他。 他有足够的理由去恨他。 可是,恨,又能怎么样呢? 人都要死了。 所有的恩怨,所有的纠葛,似乎都将随着这个生命的逝去,而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甚至有些可笑地想,若是自己前世记忆没有苏醒,原主张大山,此刻会是怎样的心情? 是会痛哭流涕,还是会麻木不仁? 亦或是在长期的压抑和绝望之后,也会产生一丝解脱般的快意?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如此的矛盾,如此的混乱。 就在这时,炕上那个原本一动不动的老人,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一阵更加急促的“嗬嗬”声。 他那只半睁的眼睛,似乎也微微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目光,极其艰难地,落在了站在炕边的张大山身上。 那目光里,似乎带着几分茫然? 几分痛苦? 甚至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祈求? 张大山的心,猛地一颤。 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一步。 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他能做什么呢? 说几句安慰的话?可他们之间,早已无话可说。 握住他那枯瘦的手?他做不到。那双手,从未给过他半分温暖。 他只能,也只会,像一个局外人一般,冷冷地,看着这个生命,走向最后的消亡。 这,或许就是他们父子之间,最真实的,也是最可悲的结局。 身后的张婆子、刘氏和张二狗,也早已挤进了屋里。 看到张老汉这副模样,张婆子立刻就扑到炕边,再次放声大哭起来。 “老头子啊。你你怎么就要丢下俺们走了啊” “俺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的哭声,依旧是那么的干涩,那么的充满了表演的成分。 刘氏则在一旁假惺惺地抹着眼泪,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张大山,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也在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开口“要钱”。 张二狗则是一脸的六神无主,除了跟着掉几滴鳄鱼的眼泪,便再也做不出任何像样的举动。 张大山对他们的表演,早已是视若无睹。 他的目光,只是复杂地,看着炕上那个正在与死神进行最后搏斗的老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压抑的哭嚎中,一点点流逝。 张老汉喉咙里的“嗬嗬”声,越来越微弱。 他那只半睁的眼睛,也渐渐失去了最后的光彩,变得空洞而死寂。 终于,在一次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抽搐之后。 他的胸膛,彻底停止了起伏。 屋子里,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张老汉,这个偏心刻薄了一辈子、也糊涂懦弱了一辈子的老人。 死了。 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在他最不待见的长子长孙的注视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张婆子那压抑不住的、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带着几分真实悲痛的呜咽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 张大山默默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心里,也说不清是悲是喜,还是怅然。 或许,都有一些。 床前送终? 他来了。 他看到了。 但这,算是“送终”吗? 恩怨难明。 或许,有些恩怨,根本就不需要分明。 随着生命的逝去,一切,都将化为尘土,再无意义。 他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尽一份最基本的人子之礼。 然后,彻底斩断与这个原生家庭的、最后的一丝牵连。 从此以后,海阔天空,各自安好。 第167章 张老汉殒,丧事从简 随着炕上那个老人喉咙里最后一声微弱的“嗬”声落下,那双半睁着的、浑浊的眼睛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张老汉,这个在青石村生活了六十余载、曾经是张家名义上的一家之主、也曾给大儿子一家带来无尽痛苦和磨难的老人,终于咽下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口气。 死了。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从窗棂破洞处吹进来的、带着深秋寒意的风,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个逝去的生命奏着一曲不成调的哀乐。 张大山默默地站在炕边,看着那张因为疾病和痛苦而扭曲变形、此刻却又因为死亡而显得有几分诡异平静的脸。 他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突然被掏空了一块,却又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滋味。 没有预想中的解脱和快意。 也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悲痛和不舍。 只剩下一种极其复杂难言的、仿佛尘埃落定般的疲惫和茫然。 这个人,他的父亲,就这么走了。 带着他一生的偏执、自私、懦弱和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不为人知的悔恨或不甘。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没有“张老汉”这个人了。 而他张大山,与这个原生家庭之间那份最根本的、血缘上的联系,似乎也随着这个生命的逝去,而变得更加淡薄和疏离。 “老老头子你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张婆子那一声如同杜鹃泣血般凄厉的哭嚎。 她像是突然被人抽掉了主心骨一般,猛地扑到炕边,抓住张老汉那只早已冰凉枯瘦的手,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俺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啊” “老头子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临到老了还遭这份罪” “如今他走了留下俺们孤儿寡母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她的哭声,一半是出于对老伴离世的悲伤和对未来生活的恐惧。 另一半,则是刻意哭给张大山听的,充满了暗示和企图。 刘氏也立刻配合着,用袖子捂着脸,发出一阵阵压抑着的、假惺惺的抽泣声。 她那双三角眼,却透过指缝,一眨不眨地盯着张大山,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张二狗则像是真的被吓傻了,呆呆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有铁牛和石头,默默地站在父亲身后,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出早已在他们预料之中的“生死大戏”。 张大山没有理会张婆子和刘氏的哭闹。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伸出手,轻轻地将张老汉那双未能瞑目的眼睛合上。 又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他那张因为痛苦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 然后,他转过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对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的铁牛说道: “铁牛,去村里,请几位族老过来。” “就说家里老人没了,商议一下后事。” “是,爹。”铁牛应了一声,立刻转身出去了。 “石头,”张大山又看向二儿子,“你去一趟镇上,买一口最普通的薄皮松木棺材回来。” “再扯几尺最便宜的白麻布,做孝衣用。” “记住,一切从简,莫要铺张。” “哎,俺知道了,爹。”石头也领命而去。 张大山这番干脆利落的安排,让正在哭天抢地的张婆子和刘氏,都瞬间愣住了。 她们没想到,张大山竟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老头子刚咽气,他不先跟着一起哭天抹泪,不先商量着如何“风光大葬”,反而直接就安排起了最简陋的后事? 这这怎么行? “张大山。你你个没良心的。” 张婆子立刻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张大山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爹尸骨未寒,你就想着怎么省钱了?” “薄皮棺材?白麻布?你是想让你爹死了都不得安生,被全村人戳脊梁骨吗?” “俺告诉你,这丧事,必须得大办。得请最好的吹鼓手,摆最丰盛的流水席,还得请和尚道士来做法事超度” “不然不然俺就一头撞死在这棺材上,跟你没完。” 她又开始撒泼了。 刘氏也在一旁煽风点火:“是啊,大哥。爹他老人家一辈子不容易,这最后一件大事,可不能办得太寒酸了,让人笑话。” “再说了,咱们家现在也不缺那几个钱”她意有所指地瞟了张大山一眼。 “钱?”张大山冷笑一声,迎上她们贪婪而又怨毒的目光。 “俺家是有几个辛苦钱,但那是俺一家老小省吃俭用、拼死拼活挣来的活命钱,不是给你们拿来糟蹋的。” “爹他老人家生前,你们何曾让他过过一天舒心日子?何曾让他吃过一顿像样的饱饭?” “现在人没了,倒想起要‘风光大葬’了?做给谁看?给那些看热闹的村民看?还是给地下的阎王爷看?” “俺告诉你们,”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强硬,“这丧事,怎么办,花多少钱,都得由俺这个长子说了算。” “俺的原则就一个——从简。” “一口薄棺,一身布衣,几挂纸钱,村里乡亲帮忙抬一下,找块地埋了,就算是全了俺们做儿女的最后一点心意了。” “至于你们说的那些吹吹打打、大摆宴席的排场,一概没有。” “若是你们非要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行。钱,你们自己出。俺张大山,一文钱都不会再多拿。”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丝毫余地。 也彻底击碎了张婆子和刘氏想借着丧事大捞一笔的如意算盘。 “你你个天打雷劈的不孝子啊。”张婆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大山,嘴唇都哆嗦了。 “俺俺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铁石心肠的畜生啊” “俺不管。这丧事要是不办得风风光光的,俺俺就吊死在你们家新房门口。” 她又开始用自杀来威胁。 “娘,您要是真想下去陪爹,俺也不拦着。”张大山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过,俺劝您还是想清楚了。” “您要是真没了,最高兴的,怕不是俺,而是某些等着继承您那点体己钱的人?”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刘氏。 刘氏被他看得心中一虚,连忙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她知道,张大山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她确实打着等张婆子也没了之后,彻底霸占老宅这点家当的主意。 张婆子被大儿子这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她也知道,自己这点撒泼打滚的伎俩,对如今的张大山来说,已经完全不起作用了。 她只能瘫坐在地上,继续干嚎着,咒骂着,却再也提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要求了。 很快,铁牛便带着村里几位年长的族老赶了过来。 族老们看到张老汉的惨状,也是一阵唏嘘。 当他们听张大山说了自己关于“丧事从简”的安排后。 虽然也有人觉得,作为长子,又是如今村里数得上的“能人”,张大山如此处理父亲的后事,未免显得有些刻薄和不近人情。 但考虑到张家与老宅之间那早已人尽皆知的恩怨,以及张老汉生前对大房的种种苛待。 再加上张大山那不容置疑的强硬态度和如今在村里的威望。 族老们最终也只能默认了他的安排。 毕竟,死者已矣。 如何安葬,终究还是人家儿子的事情。 他们这些外人,也不好过多干涉。 于是,一场原本可能被张婆子和刘氏搅得天翻地覆、花费巨大的丧事。 就在张大山的强力主导下,以一种极其简单、也极其低调的方式,开始筹备起来。 没有吹鼓手,没有流水席,没有和尚道士。 只有一口最普通的薄皮松木棺材。 几件用最便宜的白麻布赶制出来的孝衣。 第168章 出殡风波,再划界限 张老汉的丧事,就在张大山那不容置喙的“从简”原则下,仓促而又压抑地筹备着。 没有锣鼓喧天的仪仗,没有香烟缭绕的法事,更没有大摆筵席的铺张。 只有一口薄皮松木棺材,几件用最粗糙的白麻布赶制出来的孝衣,以及一些象征性的纸钱元宝。 这简陋的程度,在注重“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的青石村,几乎是闻所未闻,也让那些等着看张大山如何“风光大葬”老父亲的村民们,大跌眼镜。 自然,也让老宅里的张婆子和刘氏,气得几欲抓狂,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钱,牢牢地攥在张大山的手里。 他只肯支付这些最基本、最必要的开销,多一文钱都不肯再出。 她们俩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变不出银子来添置那些虚妄的排场。 出殡这一天,天色阴沉得厉害,寒风呼啸,如同老天爷也在为这场简陋而又充满怨气的葬礼而悲鸣。 送葬的队伍,更是冷清得可怜。 除了张大山和铁牛、石头这三个名义上的“孝子贤孙”,他们都面无表情地穿着粗麻孝衣,默默地跟在棺材后面。 便只有张河、钱大爷等少数几个与张大山交好、或者受过他恩惠的邻居,出于情面,过来帮着抬棺或者送上一程。 整个青石村,除了那些实在躲不开的本家族人,也大多是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几乎再也看不到其他村民的身影。 大家似乎都在刻意回避着这场充满了尴尬和火药味的葬礼。 张婆子和刘氏,自然是不甘心就这么让张老汉“窝窝囊囊”地上了路。 更不甘心,就这么错过了这个可以向张大山“讨要”的最后机会。 于是,当那口薄皮棺材被几个帮忙的村民吃力地从老宅堂屋里抬出来,准备起灵上路时。 隐忍了数日的张婆子,终于爆发了。 她如同疯了一般,猛地扑到棺材上,死死地抱住,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老头子啊。你死得好冤啊。你死得好惨啊。” “辛辛苦苦一辈子,养大了儿子,到头来连口像样的棺材都睡不上,连件像样的寿衣都穿不走啊。” “俺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俺也不活了俺跟你一起去了” 她一边哭嚎,一边用头使劲地撞着棺材,发出“咚咚”的声响,仿佛真的悲痛欲绝,要以死相殉一般。 刘氏也在一旁配合着,跪在地上,扯着嗓子,数落着张大山的种种“不孝”和“冷血”。 “大伯啊。您就睁开眼看看。爹他老人家都这样了,您就真的忍心让他走得这么寒酸吗?” “这要是传出去,不仅咱们老张家的脸面没地方搁,您您这‘有本事’的名声,怕是也要扫地了啊。” “您就再发发慈悲,多拿出点银子来,给爹换口好点的棺材,多请几个吹鼓手,让他老人家走得风光点。” 她们婆媳二人,一唱一和,声泪俱下,将这场出殡的仪式,硬生生变成了一场控诉和勒索的闹剧。 周围那些本就对张大山“丧事从简”颇有微词的族人,或者那些不明真相、只知道看热闹的村民,听到她们这番哭诉,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再怎么说也是亲爹,这后事办得也太不像话了。” “这张大山现在手头那么宽裕,连这点钱都舍不得出?真是”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舆论的风向,似乎又开始朝着不利于张大山的方向转变了。 张大山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场拙劣的表演,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知道,这不过是她们最后的、也是最无耻的伎俩罢了。 他没有去与她们争辩,也没有去理会周围那些异样的目光和议论。 他只是等到张婆子哭得声音有些沙哑,刘氏也说得口干舌燥之时。 才缓缓地,走上前去。 他的目光,平静而又锐利,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剑,直刺向那两个还在卖力表演的女人。 “哭够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张婆子和刘氏的哭声,下意识地顿了一下,有些惊惧地看着他。 “要是哭够了,”张大山继续说道,语气不容置疑,“那就让开。” “别耽误了爹入土为安的时辰。” “你你个不孝子。你还敢”张婆子还想继续撒泼。 “俺再说一遍。”张大山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让开。” “否则,就休怪俺不念最后一点情分了。” 他身上那股子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来的、冰冷而又决绝的气势,瞬间散发出来。 让张婆子和刘氏都感到一阵从心底升起的寒意和恐惧。 她们毫不怀疑,若是再纠缠下去,这个早已与她们恩断义绝的“逆子”,绝对会做出更让她们难堪的事情来。 最终,在张大山那如同实质般的威压之下。 张婆子和刘氏虽然满心不甘,却也只能不情不愿地,从棺材旁让开了。 只是那眼神里的怨毒和愤恨,却更加浓烈了。 出殡的队伍,就在这样一种极其压抑和尴尬的气氛中,缓缓上路了。 一路上,张婆子和刘氏依旧是哭哭啼啼,时不时地还要对着路边的村民,控诉几句张大山的“不孝”。 但应和她们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大多数村民,在看到张大山那张始终面无表情、冷硬如铁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两个如同凶神恶煞般护卫着的儿子时。 都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和远离。 他们知道,这张大山,是真的不好惹了。 他与老宅那边,也是真的彻底撕破脸皮,再无半分转圜的余地了。 到了墓地。 下葬的过程,同样是简单到了极致。 没有繁琐的仪式,没有铺张的祭品。 只有几个帮忙的邻居,在张大山的指挥下,将那口薄皮棺材,小心地放入了早已挖好的墓穴之中。 然后,便是填土,堆坟。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仓促,那么的潦草。 当最后一铲黄土覆盖在坟头上时。 张婆子和刘氏,再次爆发了。 她们知道,这是她们最后的机会了。 “张大山。你个天杀的。你把俺老头子就这么草草埋了,你对得起他吗?” “你现在有钱了,就这么对待你亲爹?” “俺不管。你今天必须得给俺们一个说法。” “爹没了,俺们娘俩以后怎么活?二狗以后娶媳妇的钱谁出?” “你必须得给俺们一笔养老钱,给二狗一笔安家费,否则俺们就天天去你家门口闹,让你永无宁日。” 她们终于图穷匕见,将最真实、也最无耻的目的,赤裸裸地喊了出来。 周围那些帮忙的邻居和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村民,听到这话,也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了鄙夷和不屑的神色。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人都死了,还想着从大儿子身上敲骨吸髓。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两个因为贪婪和怨毒而变得面目狰狞的女人。 他的心里,最后一丝或许还存在的、对“血缘亲情”的复杂情绪,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只剩下无尽的厌恶和决绝。 他没有再与她们多说一句废话。 而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却分量不轻的布袋。 他将布袋打开,里面装的,是几十枚崭新的、还带着官府印记的铜钱,大约有五百文。 “这是俺给爹上的最后一次坟。” 他将布袋,重重地扔在了张婆子和刘氏的面前,铜钱散落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也是俺与你们老宅之间,最后的一笔账。” “从今往后,”他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万年玄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俺张大山,与你们张家老宅,恩断义绝,再无半分瓜葛。” “你们是死是活,是穷是富,都与俺无关。” “若是再敢上俺家门滋扰生事,或者在背后说三道四,败坏俺们一家的名声。” “就休怪俺,不念旧情。” 他这话,说得杀气腾腾,不带丝毫的情感。 那眼神,更是如同要噬人的凶兽一般,让张婆子和刘氏都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倒退了好几步。 她们毫不怀疑,张大山绝对说得出,也做得出。 “铁牛,石头,送客。” 张大山不再看她们一眼,冷冷地吩咐道。 “是,爹。” 两个高大的儿子应声上前,如同两尊铁塔般,挡在了母亲和弟媳面前。 那强大的气场,让张婆子和刘氏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最终,她们只能在周围村民那鄙夷和嘲讽的目光中,灰溜溜地,捡起地上那些散落的铜钱,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仓惶地逃离了。 第169章 老宅分崩,二狗何从 张老汉的丧事,就在张大山那不容置喙的“从简”原则和强硬态度下,仓促而又潦草地结束了。 没有哀乐,没有酒席,没有像样的祭奠。 一口薄皮棺材,几尺白麻孝布,一座荒坡上的孤坟。 便是这位在张家作威作福了一辈子的老人,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痕迹。 这场在青石村堪称“简陋至极”的葬礼,以及张大山在整个过程中所表现出的那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自然再次成为了村民们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 有人说张大山不孝,连亲爹的丧事都办得如此寒酸,简直是给列祖列宗丢脸。 也有人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张老汉生前那般苛待大房,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但无论外界如何评说,对于张大山一家来说,随着张老汉的入土为安。 他们与那个充满了痛苦和屈辱记忆的原生家庭之间,那份最根本的、血缘上的牵绊,似乎也随之彻底断裂了。 他们终于可以,不再背负着那沉重的“孝道”枷锁,轻装上阵,去开创属于自己的未来了。 然而,对于村东头老宅里的那几位来说。 张老汉的死,以及张大山那份“到此为止”的决绝态度。 却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们彻底推向了分崩离析的边缘。 张老汉在世时,虽然昏聩无能,偏心护短。 但至少,他还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是张婆子和张二狗名义上的“依靠”。 张大山每月送来的救命粮,也是看在“老父尚在”的情分上。 如今,老头子一闭眼,这一切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最先感受到这股寒意的,是张婆子。 她虽然平日里对老头子呼来喝去,没有半分好脸色。 但老头子毕竟是她的男人,是她在这个家里横行霸道、磋磨儿媳的底气所在。 如今老头子没了,大儿子又彻底指望不上了。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寡妇,将来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一想到这里,她那原本只是为了演给张大山看的“悲痛”,似乎也多了几分真实的凄凉。 她开始整日整夜地坐在炕头上哭天抢地,咒骂着张大山的不孝,咒骂着老天爷的不公,也咒骂着自己这苦命的一生。 而刘氏,则在最初的“悲痛”过后,迅速地清醒了过来。 她比谁都清楚,这个家,已经彻底完了。 指望张二狗这个废物丈夫养老送终?那还不如指望墙上的泥坯能自己掉下来变成金元宝。 指望张婆子这个刻薄的婆婆能善待自己?更是痴人说梦。 她必须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了。 她的目光,开始不自觉地,投向了家里那些为数不多的、或许还值点钱的东西—— 比如,张老汉生前睡的那张还算结实的旧木床。 比如,堂屋里那个掉了漆却还能用的八仙桌和两条长凳。 比如,张婆子偷偷藏在炕洞里的、那几件她年轻时陪嫁过来的、已经洗得发白的旧衣裳和一两支值钱的银簪子。 甚至,还有这座虽然破旧、但好歹还能遮风挡雨的老宅子的归属权? 这些东西,虽然零零碎碎,加起来也值不了几个钱。 但在刘氏看来,却是她能从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里,捞到的最后一点“好处”了。 于是,一场围绕着这些“遗产”的明争暗斗,便在张婆子和刘氏这两个女人之间,悄然展开了。 刘氏会趁着张婆子不注意,偷偷地将一些她认为有用的东西藏到自己的屋里。 张婆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她将自己所有的体己钱和那几件首饰,都死死地缝在了贴身的衣兜里,谁也别想从她手里拿走一文。 至于那座老宅子 按照规矩,张老汉死后,这房子理应由留在身边的儿子张二狗继承。 但刘氏心里清楚,就凭张二狗那副德性,这房子迟早也得被他败光。 她开始盘算着,是不是能想办法,让张二狗把这房子“卖”给自己娘家那边某个远房亲戚,换点现钱,然后她再 而张二狗,则彻底成了一个夹在母亲和媳妇之间的受气包,一个多余的废物。 父亲死了,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悲伤,反而有一种莫名的轻松? 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天天逼着他下地干活,或者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成器”了。 但轻松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恐慌和茫然。 大哥那边是彻底指望不上了。 母亲老了,自身难保。 媳妇刘氏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像在看一个累赘。 他那点每月从大哥那里“蹭”来的口粮,也随着父亲的去世而彻底断绝了。 家里的米缸,很快就见了底。 他又开始过上了顿顿喝稀粥,甚至连稀粥都喝不饱的日子。 他想耍无赖,想撒泼。 可对谁耍?对谁撒? 对张婆子?老太太现在比他还穷。 对刘氏?他可不敢。刘氏那张嘴,比刀子还厉害。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走投无路”。 于是,老宅里的争吵和打骂,便成了家常便饭。 张婆子会因为一碗米汤太稀而咒骂刘氏不贤。 刘氏会因为张二狗不肯出去找活干而对他拳打脚踢。 张二狗则会在受了气之后,偷偷拿家里的东西出去变卖,换点酒钱,然后喝得酩酊大醉,回来之后再耍酒疯。 整个老宅,彻底变成了一个乌烟瘴气、鸡飞狗跳、毫无半分人气的垃圾堆。 村民们对于老宅的这些丑事,自然是津津乐道,当成了最新的谈资。 他们看着这个曾经在村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家庭,如此迅速地走向分崩离析,心中充满了鄙夷和一丝幸灾乐祸。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张大山对于老宅那边发生的一切,自然也是有所耳闻。 他对此,没有任何的表示。 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更没有丝毫想要插手的意思。 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是他们为自己过去那些年的所作所为,付出的必然代价。 他早已与那个家,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老宅! 一个曾经看似完整的家庭,就这样,在贪婪、自私、懒惰和愚昧的侵蚀下,彻底走向了覆灭。 而它所留下的,除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几声叹息和警示之外。 便再也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了。 第170章 尘埃落定,心境了然 张老汉那场简陋而又纷扰的丧事,以及随后老宅院子里那场更加不堪入目的、围绕着丁点家财和未来生计的争吵与分崩。 如同两阵污浊的瘴气,虽然在青石村的上空盘旋了数日,引来了无数的议论和感慨。 但终究,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被吹散了,淡忘了。 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就转向了别处——比如谁家的猪崽又多下了几只,谁家的闺女又被哪里的媒婆看上了,或者村西头张大山家,最近又在鼓捣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至于村东头那座早已破败不堪、如今更是人去楼空,刘氏据说卷走了最后一点东西,带着不情不愿的张二狗回了娘家,张婆子则暂时被某个远房的、还念着点香火情的族亲接去“帮衬”一二。 除了偶尔还会被长辈们用来作为教育子孙“莫学此等下场”的反面教材之外。 似乎已经彻底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被遗忘了。 尘埃,似乎就这样,伴随着入冬的第一场薄霜,悄然落定了。 张大山站在自家新房的廊檐下,目光沉静地望着院墙外那片已经收割完毕、只剩下光秃秃根茬的田野。 空气中,弥漫着冬日特有的、那种凛冽而又清澈的气息。 吸入肺腑,带着几分刺骨的寒意,却也让人头脑为之一清。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此刻这般,感到如此的平静了。 是的,平静。 一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之后,从灵魂深处油然而生的、久违的平静。 自从张老汉咽下最后一口气,自从他亲手将那五百文钱扔在张婆子和刘氏面前,决绝地说出“恩断义绝,再无瓜葛”那番话之后。 他感觉自己身上那道无形的、沉重的、纠缠了他这具身体二十多年、也困扰了他这个前世意识觉醒近三载的枷锁,终于“咔嚓”一声,彻底断裂了。 那份源自血脉,却又被无数偏心、刻薄、压榨、算计所扭曲了的所谓“亲情”。 那份被宗法礼教强行赋予,却又从未得到过半分真心回馈的所谓“孝道”。 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曾经让他痛苦不堪,让他辗转反侧,让他不得不在良知与现实之间苦苦挣扎。 如今,随着那个名义上的“父亲”的逝去,随着他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一次“划清界限”。 这一切,似乎都真的烟消云散了。 他不再需要在夜深人静时,因为回忆起过去在老宅所受的种种不公而辗转反侧,心生怨怼。 他不再需要在面对老宅那些人无休止的索取和纠缠时,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与厌恶,反复权衡利弊得失。 他不再需要在做出每一个关乎家庭未来的重大决定时,还要分出一部分心神,去顾忌那些早已不把自己当亲人的“亲人”的感受,去提防他们可能带来的破坏和麻烦。 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只为自己身边这个温暖的、团结的、需要他用尽一生去守护的小家庭而活了。 这种感觉,真好。 好得让他想对着这空旷萧瑟的冬日田野,放声长啸。 院子里,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了父亲心境的变化。 铁牛依旧是那么的沉默寡言,但他看向父亲的眼神里,少了几分担忧,多了几分释然。 他知道,父亲终于从那个泥潭里彻底挣脱出来了。 石头则显得更加活泛了,他会趁着父亲心情好,缠着父亲给他讲更多关于“格物致知”的道理,或者与父亲一起,兴致勃勃地规划着下次去临水镇,该如何与赵四海“切磋”一下生意经。 小山依旧是每日捧着书卷苦读,但他偶尔抬起头,看到父亲不再紧锁的眉头和眼角眉梢那份淡淡的笑意时,他也会觉得,家里的阳光,似乎都比以前更明媚了些。 花儿和丫丫,则将更多的心思,投入到了她们各自喜爱的事情上。 花儿的织布机前,常常会多出一些她自己琢磨出来的新花样,虽然还很稚嫩,但那份对美的追求和创造的喜悦,却是那么的真实动人。 丫丫的小药圃里,又多了几种她从附近山坡上小心翼翼移栽回来的、据说有特殊功效的草药,她每日里像照料自己的孩子一般,给它们浇水、松土、除草,乐此不疲。 栓子和柱子,也似乎感受到了家里气氛的轻松,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小心翼翼地看大人的脸色行事。 他们会在完成自己份内的活计之后,更大胆地去尝试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栓子会偷偷用父亲淘汰下来的旧酒曲,尝试着用不同的粮食或者野果去“酿”一些稀奇古怪的“饮料”;柱子则会拿着他那把日益锋利的砍柴刀,在院子角落里叮叮当当地,试图将一些废弃的木料“变废为宝”,虽然大多时候还是会弄出一堆不成形的木柴。 就连最小的豆子,似乎也比以前更爱笑了,他会迈着小短腿,在院子里追逐着那几只被铁牛养得肥硕的兔子,或者学着哥哥姐姐的样子,拿着一根小木棍,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他自己也看不懂的“图纸”。 王氏看着这一切,看着丈夫脸上那久违的轻松,看着孩子们眼中那重新闪烁的光彩。 她的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温暖和感激。 她知道,这个家,终于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那些曾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阴霾,正在一点点地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明媚的阳光,和更加充满希望的未来。 “当家的,在想啥呢?站在这儿半天了,也不怕着凉。” 王氏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粗茶,走到张大山身边,柔声说道。 她将一件刚从屋里取出来的、用自家织的厚实麻布新做的夹袄,轻轻披在了丈夫的肩上。 张大山回过神来,接过茶杯,入手是熟悉的温暖。 他转过头,看着妻子那张在岁月和操劳中依旧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没什么。”他笑了笑,握住了妻子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 “就是觉得这日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是啊。”王氏也跟着感叹,“以前啊,俺做梦都想不到,咱们家能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 “有新房子住,有饱饭吃,孩子们也有个奔头” “当家的,”她看着丈夫,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依赖,“这都是你是你给咱们这个家带来的。” “不。”张大山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这是咱们一家人,一起熬过来,一起拼出来的。” “没有你和孩子们,光靠我一个人,也撑不起这个家。” 他说的是实话。 是这个家的每一个人,用他们的坚韧、勤劳、智慧和爱,共同铸就了今天的这份安稳和希望。 “当家的,”王氏忽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问道,“老宅那边以后,咱们真的就一点都不管了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和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源自传统观念的束缚。 张大山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妻子在担心什么。 也知道,在这个时代,“不孝”这两个字,是多么沉重的一顶帽子。 “分家文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定。 “生养之恩,俺记在心里。但养育之责,他们从未尽过半分。” “这些年,俺们大房为那个家付出了多少,村里人也都看在眼里。” “如今分家另过,俺每月按时送去救命粮,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又以长子身份,为他操办了最基本的丧葬,已是仁至义尽,也全了这世俗的体面和人子的名分。” “至于其他的无论是张婆子,还是张二狗,亦或是那个刘氏。” “他们是死是活,是穷是富,都与咱们家,再无半分瓜葛。” “俺们欠他们的,早已还清了。” “他们欠俺们的,俺也不想再去追究了。” “从此以后,就当是陌路人。” 他说出“陌路人”三个字的时候,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怨恨,也没有丝毫的留恋。 只有一种彻底放下后的平静和了然。 王氏听着丈夫这番话,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知道,这一次,丈夫是真的彻底放下了。 她也终于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是啊。 都过去了。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那些令人窒息的纠缠,都随着那个老人的离去,而彻底成为了过去。 他们这个家,终于可以轻装上阵,去迎接属于他们自己的、崭新的未来了。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都听你的,当家的。” 张大山也笑了。 他将妻子揽入怀中,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片广阔的天地。 第171章 阶段总结,根深叶茂 当张老汉的丧事在纷扰中尘埃落定,当原生家庭那座破败的老宅也随着人心的离散而彻底分崩离析。 张大山的心中,仿佛卸下了一副缠绕了他大半生的、沉重无比的枷锁。 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了然。 不知不觉,距离他们一家十口,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被赶出老宅,蜷缩在破牛棚里瑟瑟发抖,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多年头。 三年多的时光,对于历史长河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 但对于张大山一家来说,却是一段充满了血泪、汗水、智慧与抗争的、足以改变命运的峥嵘岁月。 他们从最初的一无所有、濒临绝境,到如今的家业初具、衣食无忧、人丁兴旺、邻里敬畏。 这其中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也异常坚定。 这天晚上,新落成的张家大院堂屋里,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张大山难得地没有在书房里研究那些图谱,也没有在作坊里忙碌。 而是将全家人都召集到一起,围坐在那张由柱子亲手打制的、宽大而平稳的八仙桌旁。 桌上,摆着王氏和花儿、巧巧精心准备的几样家常小菜,还有一壶栓子新酿的、散发着醇厚米香的“青石春”。 气氛温馨而又轻松。 “今天把大家伙儿都叫来,没啥大事。” 张大山端起酒碗,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家人,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就是想跟大伙儿一起,好好地回头瞅瞅咱们走过来的这条路。” “也好好地看看咱们这个家,如今是个啥光景。”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让原本还有些嬉笑的孩子们,都渐渐安静了下来,认真地听着。 “想当初,咱们刚从老宅分出来那会儿,是个啥样子,你们怕是都还记得?” 他这话一出,屋子里的气氛微微一凝。 铁牛、石头、花儿这些年长的孩子,眼神中都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光芒。 他们如何能忘记? 那间四面漏风的破牛棚,那顿顿都吃不饱的野菜糊糊,那身上永远打着补丁的单薄衣裳。 还有来自老宅那边无休止的欺压和算计,来自村里人不屑和同情的目光。 那些日子,如同噩梦一般,深深地烙印在他们的记忆深处。 王氏的眼圈微微有些发红,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丈夫的手。 张大山感受到妻子的情绪,也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是啊。那时候,咱们家,真的是一穷二白,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 “爹那时候就在想,只要能让你们娘几个吃饱肚子,不受冻,不受欺负,俺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值了。” “可现在呢?”他的声音渐渐高昂起来,脸上也绽放出自豪的光彩。 “你们看看咱们现在这个家。” 他指了指这宽敞明亮、温暖舒适的新房子。 “咱们住上了自己亲手盖起来的、青石村独一份的改良土坯大瓦房,再也不用担心漏雨透风,冬天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又指了指院子外面。 “咱们有了八亩好地,有曲辕犁深耕,有水车灌溉,有堆肥育田,还有那口救了全村命的深水井。” “如今,咱们家的粮仓里,堆满了粟米、麦子、豆子,还有那金贵的稻米。别说吃饱饭了,就是天天吃干的,也能撑到明年秋收还有余。” “咱们再也不是那个要靠挖野菜、设陷阱才能勉强糊口的家了。” 孩子们听着父亲的话,眼睛都亮晶晶的,小脸上也洋溢着自豪和兴奋。 “还有咱们家的各项营生。”张大山继续说道。 “药材,依旧是咱们家最稳当的进项。石头,你现在不仅能独当一面地去采药、炮制,还能跟着赵掌柜的商队出去长见识、谈买卖了,爹很欣慰。” 石头被父亲点名表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腰杆却挺得更直了。 “纺织,花儿,你和你娘、还有巧巧媳妇织出来的提花精麻布,如今可是县城府里的抢手货,订单都快赶不及做了。这可是咱们家的一大财源啊。” 花儿和巧巧闻言,都羞涩地低下了头,脸上却带着甜甜的笑意。 “酿酒和制酱,栓子,你小子虽然平日里闷声不响,但在这上头是真有天赋。咱们家那‘青石春’米酒和各色‘张氏酱’,如今在临水镇也小有名气了,虽然产量有限,但将来肯定能卖出大价钱。” 栓子被父亲夸奖,憨厚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还有铁牛和柱子。”张大山又看向两个同样重要的儿子。 “铁牛,你不光是家里的农活主力,更是铁匠铺的好学徒,咱们家现在这些好用的农具、水车零件、甚至盖房子的铁件,都多亏了你。将来,你这手艺,是咱们家不可或缺的保障。” “柱子,你这小木匠也越来越有模有样了。家里的家具、作坊的器具,都出自你手。爹看你将来,说不定真能成个营造大家呢?” 铁牛和柱子听了,也都咧开嘴,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至于小山,”张大山的目光变得更加温柔和期盼,“你更是全家的希望。周先生都说了,你是读书的种子,将来是要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的。爹不求你做多大的官,只希望你能学到真本事,明事理,将来能用你学到的知识,为自己,为家人,也为更多的人,做点有益的事情。” 小山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父亲行了一礼:“爹放心,孩儿一定不负所望。” “还有丫丫和豆子。”张大山笑着看向两个最小的孩子。 “丫丫现在是咱们家的小药童了,对草药的喜爱和天赋,连爹都自愧不如。将来,说不定真能成个悬壶济世的女郎中呢。” “豆子呢,更是咱们家未来的‘大账房’,那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比爹心算还快。以后咱们家业大了,可就全指望你了。” 丫丫和豆子被父亲夸奖,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但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和自豪的光芒。 “孩子们都长大了,都有本事了,都能为这个家分担重负了。”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朝气蓬勃、充满希望的脸庞,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和满足。 “咱们家,现在可以说是根基已稳,枝繁叶茂了。” 他举起手中的碗,声音洪亮而充满激情。 “这是咱们全家人,用三年的汗水、智慧和团结,共同创造出来的成果。” “值得咱们好好地庆贺一番。” “爹说得对。” “咱们家现在可厉害了。” 孩子们纷纷响应,举起自己的碗,不喝酒的孩子的碗里面是王氏特意给他们倒的、加了点红糖的温开水。 “来,为了咱们这个越来越好的家,干。” “干。” 一家人,高高举起手中的碗,然后一饮而尽。 第172章 新年新象,目标明确 当旧岁的最后一抹余晖沉入西山,当新年的第一缕晨曦染红东方的天际。 青石村,这个偏僻而又古老的山村,便在一阵阵零星却也喜庆的爆竹声中,迎来了又一个崭新的轮回。 对于村西头张大山一家来说,这个新年,注定是他们有生以来,过得最舒心、最体面、也最充满希望的一个年。 不再有分家之初的饥寒交迫和惶恐不安。 不再有灾年之时的勒紧腰带和忧心忡忡。 如今的张家,新房矗立,粮仓充盈,各项产业初具规模,孩子们也一个个健康成长,各有所长。 这一切,都让他们有足够的底气和心情,去好好地享受这个象征着团圆、喜庆和崭新开始的传统佳节。 除夕那晚的年夜饭,是王氏和花儿、巧巧婆媳三人,足足忙活了两三天才准备出来的。 桌子上,摆满了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佳肴。 一大盆肥猪肉,和新收的白菜剁馅包的、皮薄馅大的白面饺子,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一只用慢火精心炖煮的、肥硕的老母鸡,早已炖得骨酥肉烂,金黄的鸡汤上飘着一层诱人的油花。 还有一条从河里捕来的、足有两三斤重的大鲤鱼,用豆酱和葱姜蒜烧得浓香入味。 再加上几盘用自家菜地里的新鲜蔬菜和特色酱料精心烹制的小炒。 主食,则是用新打下来的、雪白喷香的稻米,混合着金黄的小米,熬得浓稠香滑的二米粥。 虽然依旧没有山珍海味,但这份丰盛和实在,足以让村里绝大多数人家都羡慕不已。 一家十几口人,围坐在宽敞明亮的堂屋里那张大八仙桌旁。 孩子们都穿上了花儿和巧巧赶制出来的新棉袄,小脸被炉火映得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满桌的美味,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幅其乐融融、温馨祥和的景象,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幸福。 他举起酒碗,声音洪亮地说道: “孩子们,孩儿他娘,巧巧媳妇。” “过去的一年,咱们家不容易,但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 “今天是大年三十,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吃顿好的,高高兴兴地,辞旧迎新。” “爹祝愿咱们这个家,在新的一年里,日子越过越红火,人丁越来越兴旺,各项事业都能蒸蒸日上,更上一层楼。” “也祝愿咱们家的每一个孩子,都能身体康健,学业有成,本事见长,将来都能成为对家、对人有用的栋梁之才。” “好。”孩子们齐声欢呼,纷纷举起手中的碗筷。 “谢谢爹。”“爹娘过年好。”“哥哥嫂子过年好。” 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对新年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这顿年夜饭,吃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热闹,更加酣畅,也更加充满了希望的味道。 守岁到半夜,孩子们才恋恋不舍地被赶去睡觉。 年初一一大早,整个张家大院便再次被孩子们兴奋的拜年声和欢笑声所充斥。 张大山和王氏端坐在堂屋上首,接受着儿女们的磕头拜年。 每一个孩子,都从父母手中接过了那份象征着祝福和期盼的、沉甸甸的百文钱压岁钱。 小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接下来几天,前来张家拜年道贺的乡邻也络绎不绝。 有真心交好的张河、钱大爷、赵婶一家。 也有一些平日里关系一般、但如今也想来沾沾“喜气”、套套近乎的普通村民。 甚至,就连那个早已失势、如今在村里几乎成了透明人的前村长张有德,也破天荒地,让自家儿子提着两包不值钱的点心,上门来“意思”了一下。 对于这些,张大山都一概以礼相待,不卑不亢,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失了基本的礼数。 他知道,自家如今在村里的地位不同了,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更需要谨言慎行,不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热闹喜庆的新年,很快就过去了。 当正月的喧嚣渐渐散去,生活重新回归到正常的忙碌之中时。 张大山再次将几个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大孩子以及妻子王氏和儿媳召集到一起。 开了一次关乎家庭未来发展方向的、极其重要的“开年动员会”。 “年也过完了,心也该收回来了。”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些朝气蓬勃、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渴望的儿女们,开门见山地说道。 “咱们家去年的目标,可以说咱们已经基本实现了。” “但咱们不能满足于此。” “正如爹在上次跟你们说的那样,咱们家要有新的、更大的目标。”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爹希望,咱们能围绕着这些新目标,齐心协力,再创佳绩。” 并且,针对新一年的具体情况,提出了更明确、更具操作性的任务和要求。 “农业方面,铁牛,你还是总负责。” “除了要保证现有八亩地的粮食产量稳定在高水平,争取再有所突破之外。” “开春后,那三亩水浇地,咱们要拿出至少一亩来,正式试种水稻。种子爹已经想办法弄到了。这项任务很重,关系到咱们家将来能不能吃上真正的好米饭,也关系到咱们能不能掌握更精细的农耕技术,你务必用心。” “另外两亩水浇地,咱们可以试试爹之前说的,种棉花或者甘蔗。这两种都是经济价值很高的作物,若是能试种成功,对咱们家的收入又是一大提升。” “是,爹。俺一定把这几块地侍弄好。”铁牛重重地点头,眼中充满了责任感。 “各项作坊,也要在新的一年里,有新的突破。”张大山继续说道。 “石头,药材生意依旧是咱们的根本之一。你要继续保证品质和供货,同时也要多跟赵掌柜沟通,了解市场需求的变化,争取能将咱们的药材卖出更高的价值。爹听说,有些珍稀药材,若是能找到特定的炮制方法或者配伍,其价值能翻上好几番,这方面你要多留心,多向爹请教。” “花儿,纺织作坊是咱们家目前利润增长最快的一块。你的提花精麻布要继续保持领先优势,不断推出新的花样和颜色,爹会帮你一起研究染料。同时,也要考虑如何提高产量,满足赵掌柜那边日益增长的订单需求。或许咱们可以考虑,在村里招收几个信得过的、手脚麻利的妇人当学徒,帮你分担一些简单的纺线或织布的活计?当然,核心的提花技术和染色秘方,绝不能外传。” “栓子,你的酒坊和酱坊,也要在新的一年里,力争在品质和产量上都有大的提升。爹上次跟你说的,用稻米酿造更高档次的米酒,或者在豆酱中加入香菇、肉末制作风味更独特的复合酱,都可以大胆地去尝试。目标是让咱们的‘青石春’和‘张氏酱’,真正成为能在县城乃至府城都叫得响的牌子。” “柱子,你的木工手艺越来越精湛了。新的一年,除了要继续完善家里的各项家具和作坊设备,你还要跟着爹一起,研究如何制作更复杂、更高效的工具,这些都是硬骨头,但一旦啃下来,对咱们家的意义非凡。” “小山,”张大山看向三儿子,眼神充满了期盼,“你的首要任务,依旧是读书。今年春天,你就要参加县试了,这是你踏上科举之路的第一关,也是最关键的一关。务必全力以赴,争取一举拿下童生功名。家里的一切,都不用你操心,爹和哥哥姐姐们都会全力支持你。” “是,父亲。孩儿一定不负厚望。”小山起身,郑重地保证。 “丫丫,豆子,你们也一样,要在各自感兴趣的领域里,继续努力学习。丫丫的草药辨识和简单医理,豆子的算术和记账,都是咱们家将来不可或缺的本事。” 第173章 村中地位,悄然改变 新年的喜庆与喧嚣,如同潮水般渐渐退去。 青石村的田野间,再次恢复了春耕备耕的忙碌与宁静。 张大山一家,也按照新年伊始定下的那些明确目标,有条不紊地投入到了新一年的生产和建设之中。 他们依旧是那般的勤劳、专注、精打细算。 但村里人却敏锐地感觉到,张大山这一家子,似乎又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并非是他们突然变得多么张扬或者富贵逼人。 恰恰相反,张大山依旧是那副穿着粗布衣裳、话语不多、见了人会主动点头示意的谦和模样。 王氏和孩子们,也依旧是那般的朴素、勤快、待人友善。 但村里人看他们的眼神,与他们说话的语气,以及在日常交往中的那种微妙的距离感和敬重感,却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深刻而又清晰的改变。 以前,张大山一家是村里最受排挤、最被人瞧不起的“破落户”。 村民们提到他们,大多是带着几分同情、几分鄙夷,或者干脆就是幸灾乐祸地等着看他们如何饿死冻毙。 后来,张大山展现出种种“邪门”的本事,把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甚至还盖起了新房。 村民们看他们的眼神,就变成了惊讶、羡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嫉妒和猜忌。 再后来,经历了那场百年不遇的大旱。 张大山家那口救了全村性命的深水井,以及他后续开仓平价售粮的义举。 则彻底颠覆了他在村民们心中的形象。 如今,再提起张大山,村里人语气中,早已没有了半分的轻视和不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敬畏和依赖的尊重。 这种尊重,体现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比如称呼。 以前,村里一些年纪稍长或者辈分略高的人,还会直呼张大山的名字,或者倚老卖老地叫他“大山小子”。 现在,这些人见到他,大多会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大山兄弟”或者“大山当家的”。 而那些年轻一辈的,或者受过他恩惠的,更是会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大山叔”或“大山伯”。 甚至,还有一些不懂事的半大孩子,在背后会偷偷称呼他为“张能人”或者“张神仙”。 对于王氏和张家的孩子们,村民们的态度也同样发生了转变。 王氏如今走在村里,再也不会遇到像以前那样、某些长舌妇投来的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了。 取而代之的,是大多数妇人主动的、热情的招呼和善意的微笑。 她们会羡慕王氏“有福气”,嫁了个有本事的丈夫,生了一群能干懂事的孩子。 也会在遇到什么难事时,主动向王氏请教或者求助。 铁牛如今在村里,也成了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他不仅力气大,农活好,还会打铁修农具,再加上娶了个贤惠漂亮的媳妇巧巧,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村里那些有待嫁闺女的人家,看着铁牛,常常会露出“自家闺女要是能嫁给这样的小伙子就好了”的羡慕眼神。 石头更是成了村里孩子们崇拜的偶像。 他年纪不大,却已经能跟着商队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还会算账,会谈买卖。 村里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子们,以前还敢偶尔招惹他一下。 现在见到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石头哥”,大气都不敢出。 小山作为村里唯一的、正在正经读书求取功名的“读书人”,其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村民们虽然不懂什么“之乎者也”,但也知道读书人的金贵。 他们看到小山,都会下意识地放低声音,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期盼,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将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景象。 就连花儿、丫丫、栓子、柱子、豆子这些年纪尚小的孩子,也因为家庭地位的提升,而受到了村里人更多的友善和关照。 这种地位上的“悄然改变”,还体现在村民们遇到事情时的第一反应上。 以前,村里若是发生什么邻里纠纷,或者需要商议什么公共事务。 大家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去找村长张有德。 可现在,张有德因为在旱灾中的无能表现和与刘员外内斗的失利,威信早已扫地,说话也没什么分量了。 反倒是张大山,因为他处事公道、有勇有谋、又能为大家伙儿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渐渐地,成了许多村民心中新的“主心骨”。 谁家要是遇到了难处,比如农具坏了修不好,比如牲口病了不知道咋办,比如和邻居因为田埂地界闹了矛盾 他们常常会下意识地,先跑到张大山家来,向他请教,或者请他出面调解。 张大山对此,也并不推辞。 他会尽可能地,为那些真心求助的乡邻,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和指点。 他用自己从《天工开物》中学到的知识,指导他们如何更有效地使用农具,如何简单地处理牲畜的小毛病。 他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和处世智慧,帮助他们化解矛盾,平息纷争。 他的每一次出手,都能恰到好处地解决问题,赢得双方的信服。 久而久之,他在村里的威望,也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高。 当然,这种改变,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比如刘员外,虽然暂时因为官府的关注而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针对张家。 但他看着张大山在村里呼风唤雨、日益坐大,心里那份嫉恨和不甘,只会越来越深。 还有像孙二那样的一些小人,表面上或许会对张家堆起笑脸,但背地里,依旧少不了各种酸溜溜的议论和恶意的揣测。 对于这些,张大山都心知肚明。 但他并不在意。 他知道,只要自己行得正,坐得端。 只要自己能持续不断地为这个家、也为那些信赖他的人,创造出实实在在的价值。 那些宵小之辈的嫉妒和中伤,就如同阳光下的阴影,永远也无法遮蔽真正的光芒。 第174章 影响初显,有人追随 张大山一家在青石村的地位,如同春日里节节拔高的竹笋,虽然生长得悄然无声,但其变化之显着,却早已是人人都能感受得到的了。 如今的张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个贫瘠落后的小山村里,一个特殊而又举足轻重的存在。 张大山的个人影响力,也如同水银泻地一般,开始从他那个小小的院落,向着整个村庄,甚至更远的地方,悄然渗透和扩散。 最直接的体现,便是村民们在遇到难事时,求助对象的转变。 村民们遇到难处,十有八九,都会下意识地,先跑到村西头张大山家来。 “大山哥,俺家那头老黄牛这两天不怎么吃草,没精打采的,您给出出主意,这是咋了?” “大山叔,俺家跟邻居家为了一棵长在田埂上的老树归属吵起来了,您给评评理,这树到底该算谁的?” “张先生,俺家小子不听话,天天就知道往外跑,您看能不能帮着管教管教?” 诸如此类的求助和请教,几乎每天都会在张家门口上演。 张大山对此,也从最初的些微不适和刻意回避,渐渐变得从容和习以为常了。 他知道,这是村民们对他信任的体现,也是他影响力日益增长的必然结果。 他不会轻易推辞。 在不耽误自家正事的前提下,他会耐心地倾听每一个人的诉求。 然后,凭借着自己的人生经验、处世智慧,以及从《天工开物》中获得的那些远超时代的知识。 给出尽可能公正、合理、也最具操作性的建议和解决方案。 他教人如何根据牲畜的症状,用简单的草药进行调理。 他依据最朴素的道理和村里的老规矩,化解邻里之间的矛盾纠纷。 他用自己教育孩子们的经验,给那些束手无策的父母提供一些有益的借鉴。 他的话,或许没有张有德那般官腔十足,也没有周先生那般引经据典。 但却总是能切中要害,让人信服,也更容易被普通村民所接受。 久而久之,他在村里的威望,甚至已经隐隐有了一种“无冕之王”的意味。 除了这种被动的“求助”之外,更让张大山感到欣慰的是,开始有村民主动地,想要“追随”他的脚步,学习他的方法,改变自家的贫困面貌了。 这其中,最积极的,自然还是张河、钱大爷这两户与张家关系最铁的邻居。 他们是亲眼见证了张大山如何从一无所有,一步步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 也是最早从张家的技术革新中,间接受益的人。 他们对张大山的“本事”,早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今,看到张家各项产业都已步入正轨,蒸蒸日上。 他们便也鼓足了勇气,主动上门,希望能从张大山这里,学到更多真正能“改变命运”的东西。 “大山哥,俺也不跟你绕弯子了。”张河搓着手,一脸诚恳地说道,“俺看你家那曲辕犁和水车,实在是太好用了。还有那堆肥的法子,俺照着你说的试了试,地力果然比以前强了不少。” “俺俺就想问问,你能不能再教教俺们点别的?或者俺们出钱出力,你帮俺们也弄一套那样的犁和车?” 钱大爷也附和道:“是啊,大山。咱们都是实在亲戚,你可不能光顾着自己发财,也得拉拔拉拔咱们这些穷兄弟啊。” “俺们不求能像你家那样过上好日子,只要能让家里的婆娘孩子吃饱穿暖,俺们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的请求,充满了真诚和期盼,也带着几分小农式的、对技术的渴望和对富裕的向往。 面对这些最朴素、也最值得信赖的“追随者”。 张大山的心里,也是颇为感动。 他知道,这些人是真的把他当成了依靠和榜样。 他沉吟了片刻,并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完全拒绝。 “河子兄弟,钱大爷,你们的心情俺理解。”他缓缓说道,“谁都想把日子过好,这没错。” “咱们家能有今天,确实是琢磨出了一些与众不同的法子。” “但是,”他话锋一转,“这些法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学到手,或者轻易就能推广开的。” “比如那曲辕犁,对木料和铁匠的手艺要求都很高,不是随便就能做出来的。” “水车更是如此,不仅耗费巨大,还得看地势和水源条件。” “至于堆肥,那是个慢功夫,得有耐心,还得不怕脏不怕累。” “俺不是不想帮大家伙儿。只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有些东西,俺可以指点你们,甚至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比如,像堆肥这种,只要你们肯学,俺可以把俺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比如,你们自家地里,若是想改良一下耕作方法,或者选种育苗上有什么难处,俺也能给你们出出主意。” “但像水车、曲辕犁这种涉及到核心技术和大量投入的东西,以咱们目前的条件,还真不是家家户户都能搞得起的。” “而且,”他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俺更希望大家明白一个道理。” “这日子啊,终究是靠自己过出来的。” “俺张大山能从一无所有到今天,靠的也不是什么神仙保佑,就是靠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和全家人的齐心协力,一点点拼出来的。” “俺可以给你们指条路,但这条路,最终还得靠你们自己去走。” 他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 他们知道,张大山说的是实话。 能得到他这样的指点和承诺,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大山哥,俺们明白了。”张河重重地点头,“你放心,俺们绝不会让你为难。” “以后啊,俺们就跟着你学,你让俺们咋干,俺们就咋干。” 除了张河、钱大爷这些老一辈的“追随者”。 村里一些头脑活络、不甘平庸的青壮年,也开始有意识地向张家靠拢。 他们看到铁牛、石头这些与自己年龄相仿、甚至比自己还小的同辈人,如今一个个都成了能独当一面的“能人”。 心里既羡慕,也充满了想要学习和改变的冲动。 他们会主动找到铁牛,请教打铁或者农活上的技巧。 会缠着石头,打听外面世界的见闻和做买卖的门道。 甚至,还会厚着脸皮,去向栓子或者柱子,请教酿酒、制酱或者木工的皮毛。 对于这些真心想学本事的年轻人。 张大山也嘱咐儿子们,可以适当给予一些指点和帮助。 第175章 再虑风险,提前绸缪 青石村的村民们,在张大山一家那日渐显露的影响力下,渐渐习惯了将目光投向村西头那座总是充满着勃勃生机的新院落。 他们羡慕张家的富足,敬佩张大山的本事,也隐隐将这个曾经的“破落户”视为了村庄未来的希望。 而张大山,在享受着家庭和睦、事业蒸蒸日上的安稳生活的同时,他那颗来自现代的、充满了危机意识的头脑,却从未真正放松过警惕。 他深知,眼前的这点成就,不过是万里长征迈出的第一步。 想要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真正立稳脚跟,想要让这个家能够长久地兴旺下去,就必须时刻为可能到来的、更大的挑战做好准备。 这些挑战,可能来自虎视眈眈的外部势力。 可能来自变幻莫测的市场风云。 也可能来自难以预测的天灾人祸。 他不能等到危机真正降临的那一刻,才手忙脚乱地去应对。 必须未雨绸缪,将一切可能的风险,都尽可能地扼杀在萌芽状态,或者至少要为之准备好充足的应对预案和物质基础。 这天,在仔细盘点过家中各项产业的产出、库存以及日益增长的资金储备后,张大山将大家都叫到了新房的书房里。 “咱们家现在,日子比以前是好过太多了。”张大山看着儿女们,开门见山地说道,语气却不似以往那般轻松。 “粮仓里有粮,钱袋里有钱,作坊里的活计也都有条不紊。” “但是,”他话锋一转,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咱们家的摊子铺得越大,家底越厚实,就越容易招人惦记,也越怕遇到突发状况。” “就说咱们现在这些粮食、药材、布匹、酒酱,还有那些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银钱。” “都只是简单地堆放在屋里或者仓房里。万一我是说万一,遇到个火灾、水患,或者有那不开眼的蟊贼起了歹心,那咱们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这一切,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他这话,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是啊,他们只顾着高兴日子越过越好,却忽略了这些日益增长的财富背后,所潜藏的巨大风险。 “爹,那那您的意思是?”铁牛最先开口问道,黝黑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凝重。 “俺的意思是,”张大山斩钉截铁地说道,“咱们得给这些家当,给咱们这个家,再添一道最坚固的保障。” “俺琢磨着,咱们得在院子后方那块空地上,挖一个大大的、结结实实的地窖。” “或者说,是一个半地下的仓储兼避难所。” “地窖?”石头有些不解,“咱们不是有粮仓和仓房了吗?为啥还要挖地窖?” “寻常的粮仓和仓房,只能防潮防鼠,却防不了大水大火,更防不了有心人的破坏。”张大山解释道。 “而一个深埋地下的、用改良土坯和石头精心砌筑的地窖,不仅冬暖夏凉,极利于储藏粮食、酒水、药材等各种物资,使其不易腐坏变质。” “更重要的是,它足够隐蔽,也足够坚固。万一将来真遇到什么大的天灾人祸,比如战乱、匪患、或者官府的无理查抄。” “咱们至少能有个地方,可以安全地转移和隐藏最重要的物资和人。” 他这番话,让孩子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没想到,父亲考虑得竟然如此深远,甚至已经将“战乱”、“匪患”这些在他们听来还很遥远的可怕字眼,都纳入了防范的范围。 “当家的,这这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王氏也有些担忧地说道,“挖那么大的地窖,怕是得耗费不少人力物力?” “是会很辛苦,也会花不少钱。”张大山点头,“但这份投入,是值得的,也是必须的。” “咱们现在有这个能力,就必须把这道‘护身符’给它造起来。” “否则,真等到灾祸临头,再想后悔,可就晚了。”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深谋远虑。 孩子们看着父亲那坚定的神情,也渐渐明白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爹,俺听您的。您说咋干,俺就咋干。”铁牛第一个表态。 “对,爹。挖地窖,俺们不怕累。”石头和其他孩子也纷纷附和。 于是,继盖新房之后,张家又一项浩大的“地下工程”,便在张大山的亲自规划和指挥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选址,就在新家院落后方一片相对空旷、地势也略高的平地上。 张大山根据《天工开物》中关于窖藏和地下建筑的零星记载,结合自己的现代知识,仔细地勘察了土质和地下水位。 然后,他用石灰画出了一个足有三丈见方、深约一丈半的巨大轮廓。 “就这么大。深度至少要保证窖顶覆土之后,与地面齐平,甚至略低一些,这样才够隐蔽。” 挖掘的工作,自然还是落在了铁牛、石头、栓子、柱子这几个主要劳力身上。 张大山则负责技术指导和安全监督。 有了之前挖深水井的经验,他们这次干起来也算是驾轻就熟。 只是工程量比挖井要大得多,也更加复杂。 不仅要往下深挖,还要保证窖壁的垂直和平整。 挖出来的土石,也需要及时地运到远处堆放。 全家人,除了年幼的豆子和需要精心照料药圃的丫丫,几乎都投入到了这场新的“大会战”之中。 王氏和花儿、巧巧负责后勤保障,每日里准备充足的饭食和茶水。 她们还利用空闲时间,将那些从地窖里挖出来的、质地较好的黄粘土,按照父亲的吩咐,掺入沙子和草筋,制作成新的改良土坯,准备用来砌筑地窖的内壁和拱顶。 地窖的挖掘和砌筑,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张大山对每一个环节都要求极高。 窖底要用大石块铺平夯实,并做好防潮处理。 窖壁要用改良土坯和石头混合砌筑,厚度至少要达到两尺以上,确保坚固。 窖顶则采用了他从《天工开物》中学来的、更先进的砖石拱券结构,不仅承重能力强,而且能有效防止塌方。 在地窖内部,他还巧妙地设计了通风口,用竹管引入地面,并加以伪装和排水沟。 并将整个空间,用土坯墙分成了好几个不同大小的隔间,用于分类储藏不同的物资——粮食、药材、酒酱、布匹、甚至还有一些贵重的工具和银钱。 他还特意在最隐蔽的角落,预留了一个小小的、可以藏人的“密室”,以备不时之需。 当这个巨大而又坚固的地下仓储兼避难所终于大功告成,只剩下最后的窖门安装时。 所有参与其中的家人,都累得几乎要散了架。 但看着眼前这个凝聚了他们无数汗水和智慧的“杰作”。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自豪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有了这个地窖,他们就等于为这个家,为未来的所有可能,都上了一道最坚固的保险。 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他们都有了更足的底气去从容应对。 “爹,这地窖可真大,真结实。”石头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由衷地赞叹道,“以后咱们家的好东西,就再也不怕没地方放,也不怕被人惦记了。” “是啊。”张大山也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深邃地望着那黑漆漆的窖口。 “这不仅仅是个放东西的地方。” “它更是咱们家未来能走多远、能飞多高的一块压舱石啊。” 第176章 周师荐才,备考县试 张家大院那座坚固而隐蔽的地下地窖落成之后,全家人心中那份踏实感,如同磐石般稳固。 有了这最后的保障,张大山在规划家庭未来发展时,也更能放开手脚,进行更大胆的尝试和更长远的布局了。 日子在忙碌而又充实中悄然滑过。 自张小山拜入周先生门下,正式开启他的求学之路算起,已匆匆过了三年有余的时光。 这三年多的时间里,小山从一个对文字懵懂无知的农家少年,在周先生这位学识渊博的恩师倾心教导下,以及自身那份超乎常人的聪慧与勤奋加持下,学业可谓是突飞猛进,判若两人。 如今,年已十七的小山,早已不再是那个只会捧着《三字经》读的蒙童了。 他不仅将《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等启蒙典籍背得滚瓜烂熟,更已通读《论语》、《孟子》全篇,对《大学》、《中庸》的精义也能领悟十之七八。 他的识字量早已远超寻常秀才,笔下的楷书也日渐工整清秀,颇具风骨。 平日里与周先生探讨学问,常常能提出一些独到而深刻的见解,引得老先生抚须赞叹,视其为平生仅见的奇才。 张大山看着三儿子这般出息,心中自然是充满了无尽的骄傲和期盼。 他知道,这个家未来的希望,很大一部分,都寄托在这个聪慧好学的孩子身上了。 这日,张大山照例在傍晚时分,去周先生家中接小山放学,并送上一些自家新出的、品质上乘的药材和一小坛“青石春”作为束修。 周先生将小山打发去内室温书之后,却并未像往常那样与张大山闲聊几句家常便送客。 而是破天荒地,将他引入了自己那间简陋却也雅致的书房,亲自沏上了一壶粗茶。 “大山啊,”周先生待两人落座,屏退了左右,神情肃穆地开口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同以往的郑重,“有件事,老夫已思量数月,今日,不得不与你详谈一番了。” 张大山见他如此郑重,心中也是一凛,连忙放下茶杯,躬身道:“先生有何吩咐,小子洗耳恭听。” 周先生微微颔首,目光深邃地望着张大山,缓缓说道:“令郎小山,自束发受教于老夫门下,倏忽已逾三年矣。” “此子天赋之颖异,用心之专勤,进境之神速,实乃老夫执教数十载所仅见。” “蒙学诸典,早已烂熟于心;四书之义,亦能阐发幽微。” “其文思敏捷,下笔有神,所作策论,虽偶有稚嫩之处,然其立意之高远,见解之独到,已颇具大家气象。” 他这番话,用的是标准的官话,字斟句酌,充满了对小山的激赏之情。 张大山听着,心中虽然早已对儿子的聪慧有所预料,但此刻从周先生这位饱学之士口中得到如此高的评价,依旧是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 “先生谬赞了。小山能有今日,全赖先生悉心教诲,感激不尽。”他连忙起身,便要再次行礼。 “诶,大山,不必多礼。”周先生抬手虚扶了一下,示意他坐下。 “老夫今日与你提及此事,非为炫耀弟子之能,实乃为其前程计也。”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认真:“依老夫之见,以小山如今之学识才干,已然具备了参与‘县试’,以博取‘童生’功名之资格。” “正所谓‘学而优则仕’,科举取士,乃我大宁王朝抡才大典,亦是寒门子弟晋身之阶。” “小山若能顺利通过县试、府试,乃至最终的院试,得中秀才功名,则不仅能光耀门楣,更可免除家中部分赋役,于整个家族而言,皆是莫大之裨益。” “故而,老夫今日荐才于你,望你早作决断,莫要耽误了这孩子的锦绣前程。” 周先生这番话,如同在他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了万丈波澜。 让小山去考县试? 考取功名? 巨大的惊喜和一种近乎眩晕的幸福感,瞬间将他淹没。 但短暂的激动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忧虑和不安。 他知道科举之路的艰难。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最终金榜题名的,又有几人? 小山虽然聪慧,但毕竟年纪尚小,又缺乏应考经验。 万一万一失利了,对孩子的打击该有多大? “先生”张大山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犹豫,“小子小子自然是盼着小山能有出息。” “只是这科举一道,风险也高小子担心” “老夫知你所虑。”周先生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 “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小山既有此天赋,我等为人长辈者,自当倾力扶持,为其创造条件。” “至于成败与否,固然重要,然则其发奋苦读、追求上进之过程,亦是对其心性之磨砺,于其一生大有裨益。” “钱财花费,固然不菲。然若能换得一个功名在身,则家族数代皆可受益,此乃一本万利之举也。” “你如今家业日兴,想来供养一个学子应考,亦非难事。” 周先生的话,如同春风化雨,渐渐消解了张大山心中的疑虑和担忧。 是啊。 怕什么呢?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不行? 就算失败了,至少也努力过,争取过,不留遗憾。 更何况,小山是那么的聪慧,那么的努力。 或许他真的能创造奇迹呢? “先生教诲的是。”张大山终于下定了决心,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小子愚钝了。” “小山的县试,咱们考定了。” “无论多难,无论要花多少钱,俺们全家,都会全力支持他。” “好。有你这句话,老夫便放心了。”周先生欣慰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如此,从今日起,老夫便要对小山进行更严格的考前教习了。” “《四书》之义理,务使其融会贯通;制艺之法度,务使其娴熟于心。” “县试虽只是小试,然则基础务必牢固,方能为将来府试、院试乃至更高层级的乡试、会试,奠定不拔之基。” “是。一切全凭先生安排。”张大山再次起身,深深作揖。 从周先生家出来,张大山的心情,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既有激动期盼,也有沉甸甸的压力。 他知道,这个决定,不仅关系到小山个人的命运,更关系到整个家族未来的走向。 回到家中,他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王氏和孩子们。 全家人听了,自然又是一阵巨大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紧张。 “俺的儿啊。真的能去考功名了?”王氏激动得热泪盈眶,拉着小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仿佛儿子已经金榜题名一般。 “三哥太厉害了。”“三哥将来肯定能当大官。” 弟弟妹妹们也都围着小山,七嘴八舌地表达着他们的崇拜和祝福。 只有小山自己,在最初的惊喜过后,清秀的小脸上却渐渐浮现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和坚毅。 他知道,恩师的举荐,爹娘和兄姐弟妹的期盼,都意味着如山的责任和压力。 他也知道,科举之路,从来都不是坦途。 但他不怕。 他有恩师的悉心教导,有家人的全力支持,更有自己那颗永不言败的求学之心。 “爹,娘,先生,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你们放心。” 他站起身,对着家人和远方恩师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眼神坚定地说道。 “我,张小山,一定会拼尽全力,不负所望,金榜题名,光耀我张家门楣。” 从此以后,张小山便进入了最紧张、也最艰苦的备考阶段。 周先生果然没有食言。 他对小山的教导,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格和系统。 他不仅将自己毕生所学的精义、历代名家的时文策论、以及应试所需的各种文体格式,都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还常常会亲自出题,让小山进行模拟测试,并对其文章进行逐字逐句的批改和讲解。 甚至,他还动用了自己那为数不多的旧日人脉,从县城的旧书铺里,淘换回来几套据说是往年县试、府试的“真题”和“范文”,供小山研习参考。 而小山自己,更是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毅力和专注。 他几乎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浩如烟海的书山文海之中。 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以及片刻的活动筋骨之外。 他都雷打不动地,端坐在自己的小屋书桌前。 或高声朗读,或低头默诵,或凝神思索,或奋笔疾书 窗外的日升月落,院内的鸡鸣犬吠,似乎都与他隔绝开来。 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那些圣贤的教诲,那些精妙的文字,以及那个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迫切的目标——通过县试,成为一名真正的童生。 为了让小山能安心备考,全家人也都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给予他最大的支持。 王氏和花儿、巧巧,每日里都会变着花样,给他准备最有营养、也最易消化的饭食。 她们还会悄悄地,将家里那些最暖和、最柔软的被褥,都搬到小山的房间里。 生怕他因为苦读而熬坏了身子,或者因为寒冷而分了心。 铁牛和石头,则主动承担起了家里更多的体力活和对外事务。 他们尽量不让任何杂事去打扰小山的学习。 甚至连说话走路,都会下意识地放轻声音。 栓子、柱子、丫丫、豆子这些小的,也变得异常懂事。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常跑到三哥的窗下去打闹嬉戏。 而是会安安静静地,在院子里玩一些不发出太大声响的游戏。 或者,在小山温书的间隙,给他端上一杯热茶,或者送上一个刚从树上摘下来的野果。 整个家庭,都围绕着小山的“县试备考”,形成了一种既紧张有序、又充满了温情和期盼的独特氛围。 张大山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欣慰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 第177章 县试开考,牛刀小试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转眼便到了二月,青阳县一年一度的县试开考之日。 对于青石村张家的张小山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考试。 这是他寒窗苦读三年有余,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检验所学、试图叩开科举功名大门的“龙门之跃”。 也是整个张家,将未来的希望和荣耀,殷殷寄托其上的一场关键之战。 临考前数日,整个张家大院都笼罩在一种既紧张又充满期盼的特殊氛围之中。 王氏和花儿、巧巧婆媳几个,早早地就开始为小山准备赶考的行囊。 崭新的、用家里最好的细麻布缝制的内衣中裤。 一身浆洗得笔挺、略显宽大的青色细棉布学子襕衫。 几方上好的松烟墨块,几支新买的狼毫毛笔,还有一沓厚厚的、质地相对细腻的草纸。 吃食方面,更是准备得周到细致。 风干的肉脯,炒熟的豆子,还有王氏亲手烙的、加了鸡蛋和葱油的香喷喷的麦面饼子,都用油纸仔细包好,足够小山在县城几日之用。 张大山则亲自检查了小山的考篮,确保笔墨纸砚、以及一些可能会用到的应急物品(如小蜡烛、火折子、甚至几枚驱寒的姜片)都一应俱全。 他还特意去了一趟铁匠铺,请张老头帮忙,将一块小小的、方形的铜片磨得光可鉴人,做成了一方简易的“镇纸”,好让儿子在考场上答卷时,不至于被风吹乱了纸张。 “小山啊,”临行前一晚,张大山将儿子叫到书房,语重心长地叮嘱道,“这县试,是你人生第一场大考,紧张是难免的。” “但你记住爹的话,咱们读书求学,为的是明事理,长见识,将来能做个有用的人。” “至于这功名嘛,固然重要,但也不是唯一出路。” “你只管放平心态,将你平日里所学的本事,踏踏实实地发挥出来就行了。” “考得好,咱们全家替你高兴。万一失手了,也莫要气馁,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 “爹和你娘,还有哥哥姐姐们,永远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他知道儿子聪慧,也知道周先生对他期望甚高,更知道这孩子自己心里也憋着一股劲。 但他不希望儿子背负太大的压力,从而影响了临场发挥。 “爹,您放心。”小山看着父亲眼中那深沉的关爱和期盼,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坚定。 “孩儿明白。” “先生的教诲,爹娘的嘱托,孩儿都记在心里。” “此去县城,孩儿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望。”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张大山便在全家人的殷殷期盼和祝福声中,带着小山,以及二儿子石头,架着牛车缓缓驶离了青石村,朝着青阳县城的方向而去。 一路之上,父子三人话语不多。 小山大多时候都闭目凝神,在心中默默地温习着经史子集和制艺文章。 张大山和石头则尽量不打扰他,只是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或者留意着路况和周围的动静。 经过大半日的颠簸,他们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了繁华热闹的青阳县城。 张大山没有去住那些昂贵的客栈。 而是在石头的引领下,找到了一家位于城南偏僻巷弄里、价格相对低廉、但也还算干净整洁的小车马店住了下来。 安顿好之后,他又带着小山,提前去了一趟县衙附近的考场踩点,熟悉一下环境,以免明日临考时慌乱。 县试,通常为期三到五日,每日一场或两场。 考试内容主要包括帖经、墨义以及简单的诗、赋、论、策等。 旨在考察童生对儒家经典的掌握程度和基本的文字表达能力。 开考那日,天还未亮,县衙考场外,便已是人山人海,灯火通明。 来自全县各乡各镇的数百名童生,在家人的陪同下,早早地就等候在这里。 他们年龄各异,有十几岁的少年,也有四五十岁的中年,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老者。 但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紧张、期盼和对功名的渴望。 张小山夹杂在人群中,看着眼前这黑压压一片的考生,听着耳边那嘈杂的议论声和偶尔传来的咳嗽声。 他的心里,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阵的紧张和莫名的兴奋。 这就是科举。 这就是能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独木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那有些加速的心跳。 很快,卯时已到。 考场的大门缓缓打开。 手持水火棍、腰挎佩刀的衙役们,分列两旁,神情肃穆,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入场的考生。 考生们按照考号,依次排队,接受严格的搜检。 笔墨纸砚、食物饮水,都必须摊开来仔细检查,严防任何形式的夹带和作弊。 轮到小山时,他虽然心中紧张,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他坦然地将自己的考篮递给衙役检查。 衙役仔细翻检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将考篮还给他,并示意他可以进去了。 小山深吸一口气,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了那座充满了庄严肃穆气息的考场。 考场内,早已按照考号,摆放好了一排排简陋的考案和考凳。 每个考案之间,都用布幔隔开,形成一个个独立的小隔间。 小山按照自己的考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那是一个靠近窗边的位置,光线尚可。 他将考篮放在案下,取出笔墨纸砚,仔细地研好墨,又试了试笔锋。 然后,便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努力将自己的心神,沉浸到即将到来的考试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只听“咚——咚——咚——”三声沉闷的鼓响。 主考官县令大人在几名幕僚和衙役的簇拥下,走上了高台。 宣读了一番考场纪律和注意事项后。 便有衙役开始分发第一场的试卷。 县试的第一场,通常是帖经和墨义。 小山拿到试卷,仔细看了一遍题目。 心中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些题目,大多都在周先生平日的辅导范围之内,甚至有好几道,还是先生重点圈划过的。 他不敢怠慢,立刻凝神静气,铺开草纸,提起毛笔。 开始将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经文和释义,一字一句地,工工整整地书写下来。 他的字迹,虽然还带着几分少年的稚嫩,但却清秀有力,间架结构也颇具章法。 一看就知道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考场内,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又压抑的气氛。 有的考生奋笔疾书,有的则眉头紧锁,苦思冥想。 偶尔,还会传来几声因为紧张而发出的咳嗽声,或者笔尖划破纸张的刺耳声响。 小山却仿佛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将周先生教导的那些应试技巧,以及自己平日里积累的那些心得体会,都发挥得淋漓尽致。 帖经部分,他默写得一字不差,甚至连顿句符号都力求准确。 墨义部分,他不仅解释了字句的本义,还适当引申,阐述了自己的一些理解和感悟,显得颇有见地。 当第一场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时。 小山正好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但他看着自己那份写得满满当当、字迹清晰的试卷。 心中却也升起了一丝小小的、如释重负般的自信。 他感觉,自己发挥得还不错。 第178章 县试放榜,一鸣惊人(加更,求好评) 青阳县的县试,一连考了三场,历时五日。 每一场,对于年仅十七岁的张小山来说,都是一次体力、心力和智力的巨大考验。 他如同一个初上战场的雏鹰,虽然羽翼未丰,却也凭借着恩师周先生的悉心教导和自己那份超乎常人的聪慧与坚韧,竭尽全力地,将自己三年多来的所学,倾注在了那一张张冰冷的试卷之上。 当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鼓声敲响,小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那间充满了墨香和压抑气氛的考棚时。 他的脑子里依旧是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精神气力都被瞬间抽空了一般。 张大山和石头早已在考场外等候多时。 看到小山那苍白憔悴的脸色和略显虚浮的脚步,父子俩的心都揪紧了,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小山,感觉怎么样?”张大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但那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爹二哥”小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沙哑得厉害,“孩儿孩儿尽力了。” 是的,他尽力了。 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按照规矩,县试的结果,通常要在考试结束后的七到十天才会张榜公布。 这七八日的等待,对于所有应考的童生及其家人来说,无疑是最为煎熬的时刻。 张大山原本打算,考完之后就立刻带着儿子们返回青石村。 毕竟,县城的开销大,家里也还有一摊子事等着他处理。 但看着小山那副精神高度紧张后骤然松弛下来的疲惫模样,以及那双虽然竭力掩饰、却依旧充满了对结果期盼的眼睛。 他终究还是心软了。 “不急着回去。”他对儿子们说道,“咱们就在县城多待几日,等榜出来了,是好是歹,心里也有个数。” “正好,石头你也可以趁这几天,再去城里的各大商铺和集市转转,多了解一下行情,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商机。”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转移小山的注意力,也缓解一下他内心的压力。 石头自然是欣然领命。 于是,父子三人便在城南那家简陋的车马店里,暂时安顿了下来。 白天,石头兴致勃勃地出去“考察市场”。 张大山则会陪着小山,在县城里随意走走,看看街景,或者去书铺里(感受一下那里的翰墨书香。 他尽量不跟小山谈论考试的事情,只是像往常一样,给他讲些奇闻异事,或者跟他讨论一些关于农事、家业的浅显道理。 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让儿子那根绷得太紧的弦,稍微松弛一些。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越是临近放榜的日子,小山的心情就越是忐忑不安。 他常常会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或者在白天温书时,也总是心不在焉,时不时地就会朝着县衙的方向望去。 他会一遍遍地回忆自己在考场上的每一个细节——哪个字写得不够工整,哪句话用得不够恰当,哪道题的立意是不是有些偏了? 这些细枝末节的担忧,如同无数只小虫子,在他心里爬来爬去,让他坐立难安。 张大山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里也是又心疼又无奈。 他知道,这是每一个经历过“大考”的人,都必然会有的正常反应。 他只能默默地,给予儿子更多的陪伴和无声的支持。 终于,在经历了七日如同炼狱般的漫长等待之后。 县试放榜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天还没亮透,整个青阳县城似乎都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无数的考生和他们的家人,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县衙门口那面即将张贴皇榜的影壁墙涌去。 张大山、石头和小山父子三人,也早早地就汇入了这股汹涌的人潮之中。 小山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张大山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用自己那宽厚而温暖的手掌,传递着无声的力量。 石头则护在他们身旁,努力地想在拥挤的人群中,为父亲和弟弟挤开一条通路。 辰时正刻。 只听“哐——”的一声锣响。 县衙的大门缓缓打开。 几名身穿皂隶服饰、手持水火棍的衙役,簇拥着一位手捧一卷巨大黄绫榜文的书吏,从里面走了出来。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死死地盯住了那卷象征着无数人命运的榜文。 书吏走到影壁墙前,深吸一口气,在衙役的帮助下,将那份沉甸甸的榜文,从上到下,缓缓地展开,然后用早已准备好的浆糊,仔细地粘贴在墙上。 就在榜文被彻底展开的那一瞬间。 原本寂静的人群,如同被投入了炸药的油锅一般,瞬间就沸腾了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 “快看。快看。有没有俺的名字?” “让开。让开。别挤啊。” 无数的人头攒动,无数只手臂伸长,都想在第一时间,从那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中,找到那个属于自己的、或者属于自家子侄的、承载着无尽希望的名字。 哭声,笑声,欢呼声,叹息声 各种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交织在一起,充斥着整个县衙广场。 张小山也想挤上前去。 但他那瘦弱的身躯,在这汹涌的人潮中,根本就寸步难行。 他急得满头大汗,踮着脚尖,努力地想从人群的缝隙中,瞥见那榜上的一角。 “爹。二哥。俺俺看不见”他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别急。小山。别急。”张大山安慰着他,但自己的心也同样提着。 “石头,你个子高,眼尖,你往前挤挤,仔细找找你三弟的名字。” “哎。知道了,爹。”石头应了一声,仗着自己年轻力壮,如同泥鳅一般,奋力地朝着人群前方挤去。 张大山则紧紧地护着小山,防止他被拥挤的人群冲散。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异常缓慢。 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煎熬。 小山的心,更是如同揣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紧紧地攥着父亲的手,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水。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又或许是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挤在人群最前方的石头,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充满了狂喜的呼喊: “爹。三弟。找到了。找到了。” “俺看到三弟的名字了。” “张小山。青石村张小山。” “而且而且”他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和变形。 “三弟他他竟然是是案首。” “是咱们青阳县这次县试的第一名。案首啊。” 案首。 第一名。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最耀眼的闪电,瞬间划破了张大山和小山脑海中的混沌。 也如同两颗最甜蜜的炸雷,在他们的心头轰然炸响。 他们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石石头你你没看错?”张大山的声音都在颤抖,他用力地抓住石头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没错。爹。绝对没错。”石头激动得满脸通红,指着榜文上那个最显眼的位置,“您看,就在那里,写得清清楚楚——案首,张小山,青石村人士。” 张大山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望去。 虽然隔着重重人影,看得并不真切。 但他还是依稀辨认出了那几个熟悉的字迹。 真的是小山。 真的是案首。 那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喜悦和自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瞬间将他淹没。 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两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奔涌而下。 他成功了。 他的儿子,成功了。 这个他倾注了无数心血和期望的孩子,这个承载着整个家庭命运转折的希望之星。 竟然真的,一鸣惊人,拔得了头筹。 “好好好啊。”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只能用力地,紧紧地,抱着身边同样是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却又因为巨大的惊喜而有些不知所措的三儿子张小山。 父子俩,相拥而泣。 周围那些原本还在喧嚣议论的人群,在听到“案首”、“张小山”、“青石村”这几个字眼时,也都纷纷安静了下来。 无数道充满了惊讶、羡慕、嫉妒、或者不可思议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这对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农家父子。 第179章 府试接踵,挑战升级 青阳县县试案首。 张小山。 这个名字,如同插上了翅膀的信鸽,以惊人的速度,从喧嚣的县城,飞越了数十里的山路,传回了偏僻宁静的青石村。 一时间,整个小小的山村,都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湖面,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波澜。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村民们,大多是目瞪口呆,满脸的不敢置信。 “啥?张大山家那个三小子考了考了县里第一名?” “真的假的?莫不是哪个嚼舌根的婆娘瞎传的?” “就是啊,他才读了几年书?他一个毛头小子” 怀疑,是普遍的第一反应。 毕竟,在这些世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眼中,科举功名,尤其是“案首”这样的荣耀,实在是太过遥远,太过虚无缥缈,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可望而不可即。 而张大山一家,虽然这两年日子过得红火起来,但在许多老一辈村民的印象里,依旧是那个从老宅分出来的、根基浅薄的“破落户”。 他们家的孩子,能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已经算是祖坟冒青烟了。 还想考第一名? 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当张大山亲自驾着牛车,载着因为过度疲惫和兴奋而显得有些虚弱、却又难掩眉宇间那份荣耀与自豪的小山,以及同样是满脸喜气、走路都带风的石头,从县城返回村子时。 当那由县衙差役快马加鞭送来的、盖着鲜红官印的喜报,被郑重其事地张贴在张家新院那高大结实的院门上时。 所有的怀疑,都在这不容置疑的事实面前,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强烈的震惊,以及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复杂难言的各种情绪。 “天爷啊。是真的。真的是案首。” “张家三小子,真给咱们青石村长脸了。” “这可是咱们村几百年来出的第一个案首?” “了不得,了不得啊。这张家,怕是真的要出龙了。” 羡慕,是少不了的。 谁不希望能自家孩子也能如此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嫉妒,也同样在某些阴暗的角落里悄然滋生。 但更多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喜悦和对张大山一家全新的、发自内心的敬畏。 一时间,张家那座原本就因为各种“新奇玩意儿”而备受瞩目的院落,更是门庭若市,人流不息。 前来道贺的村民,几乎要踏破了张家的门槛。 有真心实意替他们高兴的赵婶、张河、钱大爷等人。 他们会提着几个自家攒下的鸡蛋,或者一篮子刚摘的瓜菜,脸上洋溢着最淳朴的笑容。 “大山兄弟,恭喜恭喜啊。你家小山这孩子,真是给咱们长脸了。” “是啊,王氏妹子,你可真是好福气,养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 也有那些平日里关系一般,甚至还曾说过风凉话的村民。 此刻也都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脸,提着点不值钱的礼物,上门来“攀交情”、“沾喜气”。 “哎呀,大山哥,您可真是教子有方啊。” “小山这孩子,打小就看着机灵,俺早就说他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张大山和王氏,对于这些上门道贺的乡邻,无论真心假意,都一概以礼相待。 王氏和花儿、巧巧忙着在厨房里准备茶水和简单的点心招待客人。 虽然只是些粗茶淡饭,但那份因喜事而带来的热情和体面,却是实实在在的。 张大山则和铁牛、石头一起,在堂屋里陪着客人们说话。 他脸上始终带着谦和的笑容,对于村民们的恭维和赞扬,也只是淡淡地回应着“孩子运气好”、“全靠先生教导有方”、“不敢当,不敢当”。 他深知,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保持低调和清醒。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过分的张扬,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更深的嫉妒。 而小山,作为这场喜悦的中心人物,则在最初的兴奋和略微的不知所措之后,很快就在父亲的提点下,恢复了平日里的沉静和谦逊。 他恭恭敬敬地给每一位前来道贺的长辈行礼。 对于大家的夸赞,也只是红着脸,小声地说着“各位叔伯婶娘谬赞了,小子愧不敢当,还需更加努力才是”。 那份不骄不躁、沉稳有礼的姿态,更是让那些原本还对他有些许疑虑的村民,都暗暗点头,觉得这孩子不仅有才华,更有德行,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场因为“案首”而引发的道贺热潮,足足持续了好几天才渐渐平息。 而张家大院里,也因为这场巨大的荣耀,而沉浸在一片祥和喜庆的氛围之中。 张大山更是当即决定,要好好地庆贺一番。 他让石头去镇上,买回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丰盛的酒肉菜肴。 又亲自去铁匠铺,请来了德高望重的张老头。 还特意将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和帮助他们的赵婶、张河、钱大爷等几户交好的人家,都请到了家里。 当然,最不能少的,便是小山的恩师——周先生。 周先生在得知小山高中案首的消息时,也是激动得老泪纵横,抚须长叹:“苍天有眼,吾道不孤矣。” 他将小山视为自己平生最得意的弟子,也是自己一身学问和理想的传承者。 如今弟子初战告捷,一鸣惊人,他心中的欣慰和自豪,甚至比张大山这个做父亲的还要浓烈几分。 酒宴之上,周先生更是破天荒地,多喝了几杯张家栓子酿的“青石春”。 他拉着小山的手,反复叮嘱着,既有对弟子成就的嘉许,更有对未来更高挑战的期盼和鞭策。 “小山啊,县试案首,固然可喜可贺。然则,这仅仅是你科举之路的开端,切不可因此而骄傲自满,懈怠了学业。” “府试之难,远胜县试百倍。能入府试者,皆是各县童生中的佼佼者,个个都是满腹经纶,胸有丘壑。” “你若想在其中脱颖而出,顺利通过,甚至再创佳绩,就必须付出比以往更多的努力,下更深的苦功。” “《四书》之精义,要反复研读,务求融会贯通,了然于心。” “制艺时文,更要勤加揣摩,不仅要合乎法度,更要言之有物,独具匠心。” “老夫这里,还有几部早年收藏的、关于府试策论的孤本,明日你便拿去,仔细研读,定能有所裨益。” 周先生的话,如同一盏明灯,为小山接下来的备考之路,指明了方向。 也让他那颗因为“案首”荣耀而有些微微飘浮的心,重新沉静了下来。 是啊。 县试案首,固然可喜。 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 那是一条漫长而又充满了荆棘的道路。 稍有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名落孙山。 他必须更加努力,更加专注,才能不辜负恩师的教诲,不辜负家人的期盼。 短暂的庆祝和喜悦之后,张家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忙碌。 而小山的肩上,则又增添了一份沉甸甸的、名为“府试”的压力。 府试,通常在县试之后的一两个月举行,地点设在各府的府城。 青阳县隶属于南阳府,府城距离青石村足有两百余里,若是步行,至少需要四五日的路程。 这意味着,小山不仅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更高难度的学业准备。 还要面临着长途跋涉、异地应考的诸多不便和挑战。 张大山深知其中的艰难。 他将家里其他所有的事务,都尽可能地揽了过来,或者交给了铁牛和石头负责。 只为了能给小山创造一个最安静、最不受打扰的学习环境。 王氏和花儿、巧巧,更是将小山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 每日里,变着花样给他准备营养可口的饭食。 夜里温书时,也总会悄悄地给他送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或者莲子羹。 她们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对这个家未来的希望之星的无限关爱和支持。 而小山自己,也再次展现出了他那惊人的毅力和专注。 他将周先生赠予的那些关于府试的策论孤本,以及之前学习过的《四书》经典,都搬到了自己的小屋里。 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是足不出户,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了那浩如烟海的学问之中。 他研读经义,揣摩文法,练习制艺,分析历代名家的策论文章。 遇到不懂的地方,便立刻记录下来,待下次去周先生那里时,一一请教。 他的屋子里,油灯常常会亮到深夜。 那瘦弱的身影,伏在简陋的书桌前,奋笔疾书,或者凝神苦思。 在别人看来,或许是枯燥而又艰苦的。 但在小山的心中,却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他知道,自己肩负的,不仅仅是个人的荣辱。 更是整个家族改变命运的希望。 张小山的眼中,燃烧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坚定的火焰。 第180章 备考维艰,启程府城 县试案首的荣耀,如同一阵和煦的春风,吹拂过张家每一个人的心田。 那份巨大的喜悦与自豪,并未持续太久,便被接踵而至的、关于府试的沉甸甸的压力所取代。 张小山自己,更是深知此番荣耀加身,既是肯定,更是鞭策。 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骄傲。 在短暂地与家人分享了成功的喜悦之后,便以更胜往昔的专注与刻苦,投入到了新一轮更为艰辛的备考之中。 周先生对这位得意门生的期望,也随着那张案首的喜报,而水涨船高。 他将自己毕生所学,以及对科举应试之道的理解,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府试,与县试相比,其难度与深度,不可同日而语。 县试尚且偏重于对经文的熟悉与记诵,以及基础的文字表达能力。 而府试,则开始真正涉及到“经世致用”的层面。 不仅要求考生对《四书五经》的理解更加深刻透彻,能阐发微言大义。 更开始侧重于策论的写作,要求考生能就某些具体的时政问题或历史现象,提出自己的见解和对策。 此外,对于制艺时文,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八股文”,其格式要求也变得更加严格和规范。 起承转合,破题冒题,每一个环节都有其固定的法度,不容丝毫逾越。 这些,对于年仅十七岁、此前主要沉浸在经义背诵和初步策论练习中的小山来说,无疑是全新的、巨大的挑战。 周先生的书房,几乎成了小山的第二个家。 周先生的教导,也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严厉和细致。 他不再满足于小山对经文的简单背诵和字面理解。 而是会反复诘问,逼迫小山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此言,其本意何在?” “置于当今之世,又当如何解读?为政者当如何取舍?”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何为明德?何以亲民?如何方能止于至善?” “你且细细思之,明日作一短论与我。” 对于制艺时文的练习,周先生更是要求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 从破题的立意是否精准,到承题的过渡是否自然。 从起讲的开阖是否有力,到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的每一处行文,是否都合乎规范,有无冗余之言,有无偏颇之论。 他都会逐字逐句地进行批改和讲解。 小山常常会因为一个字用得不妥,或者一句话的转承不够圆熟,而被先生反复要求修改,甚至重写。 有时候,一篇数百字的制艺文章,他往往要修改上十几次,耗费数日心血,才能勉强达到先生的要求。 那种绞尽脑汁、搜肠刮肚的痛苦,那种一遍遍推翻重来、却又不得不坚持下去的煎熬。 对于一个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少年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考验。 他也曾有过气馁,有过沮丧,甚至有过对自己能力的怀疑。 但每当这个时候,他只要一想到父亲那充满期盼的眼神,想到母亲和兄姐们无私的付出,想到恩师那殷切的目光。 他心中的那份不甘和对未来的渴望,便会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他会咬紧牙关,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压在心底。 然后,重新拿起毛笔,铺开草纸,在那昏黄的油灯下,继续与那些枯燥的文字和艰深的义理进行着不懈的搏斗。 张大山将儿子这一切的艰辛和努力,都默默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知道,自己帮不上学问上的忙。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尽全力,为儿子创造一个最好的、最不受打扰的备考环境。 张大山特意让柱子,用家里最好的木料,为小山量身打造了一套更加宽大、也更加舒适的新书桌和靠背椅。 又去镇上,花高价买来了据说能提神醒脑、还有助于文思的“芸香”和“檀香”,每日里在小山的房间里轻轻燃上一小段。 他还严令家里所有的人,在小山温书期间,绝不可高声喧哗,或者因为任何琐事去打扰他。 就连最小的豆子,也被告知,三哥读书的时候,要像小猫一样走路,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王氏、花儿和巧巧婆媳三人,更是将小山的饮食起居照顾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每日三餐,她们都会根据小山的口味和身体状况,精心准备那些既有营养、又易于消化的饭食。 清炖的鸡汤,细熬的鱼粥,加了核桃芝麻的米糊,还有各种时令的新鲜果蔬 虽然家里其他人的伙食依旧是粗茶淡饭,但供给小山的这一份,却几乎达到了她们所能做到的极致。 她们还常常会在深夜,看到小山屋里的灯光依旧亮着时,悄悄地给他送去一碗热腾腾的莲子羹或者桂圆红枣茶,叮嘱他注意身体,莫要熬坏了眼睛。 整个张家,都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所有的齿轮,都在围绕着“小山科举”这个核心目标,默默地、无私地奉献着。 这份来自全家人的、沉甸甸的爱与期盼,小山自然是感受得到的。 它既是他刻苦攻读的最大动力,也无形中,化作了他肩上那份甜蜜而又沉重的压力。 他知道,自己承载的,不仅仅是个人的前程。 更是整个家族改变命运、光耀门楣的希望。 他只能用加倍的努力,去回报这份深情。 时间,就在这紧张而又充实的备考岁月中,悄然流逝。 转眼间,距离府试开考的日子,已经不足一月了。 南阳府的府试,设在府城,与青阳县城之间,隔着两百余里的山路。 不仅路途遥远,而且沿途多有险峻之处,若是步行,至少需要四五日的行程。 更何况,到了府城之后,还要寻找合适的客栈安顿,要适应新的环境,要提前去考场熟悉情况 这一切,都需要提前打点。 张大山早已为此做好了准备。 他要确保,儿子此去府城应考,在物质上,绝不能受半点委屈。 他还决定,亲自陪同小山前往。 毕竟,小山年纪尚小,从未出过如此远的门,一个人在外,他实在不放心。 石头因为有与商队外出的经验,又机灵懂事,自然也成了陪考队伍中的不二人选。 铁牛和栓子、柱子则留守家中,负责照料田地、作坊和家里的日常事务。 临行前几日,王氏和花儿、巧巧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她们为小山和即将远行的丈夫、二儿子,准备了充足的换洗衣物、干粮、以及各种可能会用到的应急药品和零碎物件。 每一个针脚,每一句叮咛,都充满了浓浓的母爱、妻情和姐妹关怀。 终于,在一个略带寒意的清晨。 张小山背上了沉甸甸的考篮,里面装着他数年苦读的希望。 张大山和石头也各自背着简朴的行囊。 在全家人的殷殷祝福和依依不舍的目光中。 父子三人,坐上了那辆早已套好的、铺着厚厚干草垫子的牛车。 “驾。” 随着张大山一声沉稳的吆喝。 老黄牛迈开了略显迟缓却又异常坚定的步伐。 车轮碾过清晨微湿的泥土,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渐渐驶离了那座承载了他们太多悲欢离合的青石村。 朝着那遥远的、未知的、却又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府城,缓缓行去。 路漫漫其修远兮。 小山坐在颠簸的牛车上,望着身后渐渐远去的村庄和家人模糊的身影。 第181章 千里赴考,府城见闻 吱呀作响的牛车,载着张家父子三人的身影以及满车的期盼。 缓缓驶离了那片熟悉的青石山峦。 朝着南阳府府城的方向,踏上了漫漫的征途。 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带着几分清晨的凉意,也夹杂着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 张小山坐在铺着厚厚干草的牛车一角。 他的手中,依旧紧紧攥着一本被翻看得起了毛边的《四书集注》。 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频频望向身后那渐渐变得模糊的村庄轮廓。 以及那站在村口,久久不愿离去的母亲、大嫂、姐姐和弟妹们的身影。 离别愁绪,如同初秋的薄雾,悄然在他年轻的心头弥漫开来。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离开家,前往一个完全陌生的远方。 去赴一场关乎他个人命运,也牵动着整个家族未来的重要考试。 他的心中,既有对未知前程的忐忑与茫然。 也有对那传说中繁华府城的隐隐期待。 更有一种即将踏上更大舞台,去施展平生所学的豪情与壮志。 张大山默默地赶着牛车,眼神不时地会瞥向身边这个略显单薄却又异常坚毅的三儿子。 他知道,此去府城,路途遥远,前路难料。 儿子肩上背负的压力,远非他这个年龄所能轻易承受。 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安慰或者鼓励的话。 有些路,终究是要靠自己去走的。 有些坎,也终究是要靠自己去迈的。 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为儿子提供最坚实的后盾和最温暖的陪伴。 二儿子石头,则显得比小山要兴奋得多。 他早已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了。 上次跟随赵四海商队前往府城的经历,极大地开阔了他的眼界,也点燃了他心中那份对商业和外部世界的热烈向往。 此刻,他坐在牛车另一边,目光炯炯地打量着沿途的风景和人情。 他会留意着那些从身边经过的、形形色色的货郎、客商、或者官差。 试图从他们的衣着、谈吐、以及携带的货物中,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他的脑子里,似乎总有无数个问号,和无数个关于“如何赚钱”的鬼点子。 那份机灵劲儿和对商业的敏锐嗅觉,让张大山看了都暗暗点头,也有些哭笑不得。 牛车的速度并不快。 两百余里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将近五天的时间。 晓行夜宿,风餐露宿。 白天,他们大多时候都在颠簸的牛车上度过。 小山会努力排除外界的干扰,将心神沉浸在书本之中,默诵着经义,揣摩着制艺。 张大山则会时不时地,与他讨论几句关于文章立意或者时政策论的浅显看法,试图用这种方式来缓解儿子的紧张。 石头则会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将沿途看到的各种新奇事物,都绘声绘色地讲给他们听,给枯燥的旅途增添几分乐趣。 夜晚,他们大多会选择在一些相对安全的路边或者废弃的庙宇里歇脚。 张大山和石头会轮流守夜,警惕着可能出现的野兽或者歹人。 小山则会在篝火旁,借着跳动的火光,继续温习功课,直到深夜困倦难耐才肯睡去。 饮食,自然是极其简单的。 出发前王氏和花儿、巧巧精心准备的那些麦面饼子和肉脯,是他们路上最主要的口粮。 渴了,就去路边的溪流或者农家的井里讨一瓢清水。 偶尔,石头会发挥他的“特长”,用随身携带的简易工具,在路边的草丛里或者小河沟里,捕获到几只野兔或者几条小鱼。 张大山便会生起一堆篝火,将这些意外的收获烤得焦香扑鼻,给两个儿子打打牙祭,补充点油水。 虽然艰苦,但父子三人的心中,却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倒也不觉得太过难熬。 一路上,他们也见识了许多与青石村截然不同的风土人情。 他们经过了比青阳县城还要大上几分的繁华集镇。 看到过官道上络绎不绝的、满载着各种货物的骡马商队。 也看到过那些衣衫褴褛、因为天灾或苛政而流离失所、沿途乞讨的灾民。 这些景象,都像是一幅幅生动的画卷,在小山和石头的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让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广阔、复杂和残酷,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尤其是小山。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埋首故纸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了。 他开始将书本上学到的那些“民生疾苦”、“社稷安危”的道理,与眼前这些活生生的现实联系起来。 他的心中,也渐渐生出了一种更加强烈的、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这一切的责任感。 终于,在第五日的傍晚时分。 当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时。 一座比青阳县城要雄伟壮观得多的、城墙高耸、楼阁连绵的巨大城池轮廓,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尽头。 南阳府府城。 到了。 “爹,小山,你们快看。那就是府城。好大!” 石头第一个从牛车上跳了起来,指着远处那座沐浴在夕阳下的雄城,发出一声充满震撼的惊呼。 就连一向沉稳的小山,此刻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激动和一丝小小的紧张。 眼前的这座府城,与他们之前所见过的任何城镇都不同。 那高大厚实的青砖城墙,在夕阳下泛着古老而威严的光泽,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大地上。 城墙之上,旌旗招展,隐约可见身披铠甲的士卒在往来巡逻。 宽阔的护城河,波光粼粼,环绕着整个城池。 城门楼更是高达数丈,气势恢宏,上面悬挂着“南阳府”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城门口,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各种口音的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充满了繁华热闹的都市气息。 这与他们熟悉的、宁静闭塞的青石村,简直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张大山也同样被眼前这座府城的规模和气派所震撼。 但他更关心的,还是如何尽快找到合适的住处,安顿下来。 他知道,府城里的开销,远非县城可比。 他们带来的盘缠虽然不算少,但也经不起大手大脚的花费。 而且,小山马上就要面临至关重要的府试,必须给他找一个安静、舒适、便于温书的环境。 在向城门口的守卫缴纳了入城税之后。 他们赶着牛车,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缓缓驶入了这座既陌生又充满了吸引力的府城。 府城内的景象,更是让他们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宽阔平整的青石板街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雕梁画栋的店铺和宅院。 绸缎庄、银楼、茶馆、酒楼、药铺、书坊各种招牌幌子迎风招展,琳琅满目。 街上行人如织,有穿着绫罗绸缎的富家公子和小姐,有行色匆匆的商贾旅人,有挑担叫卖的小贩,也有身穿统一服饰的官差衙役。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脂粉的香气、药材的香气,以及属于大都市特有的那种喧嚣与繁华的气息。 石头看得是眼花缭乱,嘴巴都合不拢了,不停地拉着父亲和三哥介绍着。 小山虽然也对这繁华景象感到新奇,但他更多的是在默默地观察和感受着。 他注意到,街上的行人中,有不少像他一样,穿着学子襕衫、背着考篮的年轻人。 他们大多行色匆匆,眉宇间带着几分紧张和期盼。 显然,都是从各地赶来参加府试的童生。 这种无形的、弥漫在空气中的竞争氛围,让小山的心也再次微微收紧。 张大山没有心思去欣赏这府城的繁华。 他凭借着之前赵四海给的一些简单指点,以及向路边行人打听。 终于在靠近城南一处相对僻静、但离贡院考场也不算太远的巷弄里,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价格也相对公道的小客栈。 客栈的掌柜是个看起来颇为和气的中年人。 他似乎也见惯了前来应考的学子,对张大山他们这一身打扮倒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轻视。 张大山要了一间相对安静、光线也还算充足的后院客房。 虽然房间不大,陈设也极其简单,只有一张床铺和一张小桌子。 但至少还算干净,而且远离了街面的喧嚣,适合小山温书。 安顿好住处,将牛车和老黄牛也妥善安置在客栈的后院。 父子三人这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 石头依旧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嚷嚷着要出去逛逛,被张大山严厉地制止了。 “府城不比县城,人多眼杂,莫要惹是生非。” “你这几日,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客栈里,帮你三弟打理一下生活,或者自己温习一下爹教你的那些算术和生意经。” “等考完了,爹再带你们好好逛逛。” 张大山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小山能以最佳的状态去迎接考试。 任何可能的分心和干扰,都必须排除。 小山也明白父亲的苦心。 他没有丝毫怨言,在简单地用过客栈提供的粗茶淡饭之后,便立刻回到房间,点亮油灯,铺开书卷,开始了考前最后的冲刺。 府城里的夜,似乎比乡村要喧嚣得多。 即使是在这偏僻的巷弄里,依旧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和觥筹交错的喧哗。 但这一切,都与小山无关。 他的整个世界里,只剩下那盏昏黄的油灯,那散发着墨香的书卷,以及那个承载着他全部梦想和家族期望的、即将到来的府试。 窗外,星光点点,夜色渐深。 张大山和石头,则轮流守在小山的房门外,像两个最忠诚的卫士,为他驱赶着一切可能的干扰,也为他默默地祈祷着。 第182章 临考之际,沉着冷静 府城客栈那盏昏黄的油灯,在寂静的深夜里,孤独地燃烧着。 张小山端坐在简陋的书桌前,手中的书卷早已被他翻阅了无数遍。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似乎都已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更夫的梆子声,以及远处隐约的犬吠。 除此之外,整个世界都仿佛陷入了沉睡。 唯有他这颗因即将到来的府试而加速跳动的心,依旧在胸腔里砰砰作响,难以平息。 他知道,自己承载了太多的期望。 父亲那深沉而无言的目光。 母亲那日夜操劳的身影。 兄姐们无私的付出。 恩师周先生那殷切的期盼。 这一切,都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感到既沉重,又充满了无穷的动力。 他缓缓合上书卷,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窗外的天空,已经开始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新的一天,也是决定他命运的一天,即将到来了。 他没有再试图入睡,索性起身,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 然后,他走到水盆边,用微凉的井水净了手脸,让自己那有些混沌的头脑,彻底清醒过来。 他仔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衫,那件略显宽大的青色学子襕衫,被他抚平了每一个褶皱。 又将考篮里的笔墨纸砚、食物饮水,一一检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大亮。 隔壁房间里,也传来了父亲和二哥起身的动静。 张大山和石头,几乎也是一夜未眠。 他们虽然不像小山那样直接面临着考试的压力。 但那份为人父、为人兄的担忧与期盼,却丝毫不比小山轻松。 “小山,醒了?”张大山推开房门,看到儿子已经穿戴整齐,精神尚可,心中稍安。 “爹,二哥。”小山连忙起身行礼。 “快,洗把脸,吃点东西。”张大山指了指桌上早已准备好的简单早饭——几个白面馒头,一碟咸菜,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考场。” 父子三人默默地用着早饭,气氛有些凝重,却也透着一股大战前的肃穆。 没有人多说什么。 所有的鼓励,所有的期盼,似乎都已融入了这朴素的饭食之中。 用过早饭,张大山再次仔细检查了一遍小山的考篮,又往他怀里塞了两个温热的馒头。 “考场里饿了就吃点,别亏了自己。”他低声叮嘱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知道了,爹。”小山用力点头,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石头则在一旁,拍了拍三弟的肩膀,咧嘴一笑:“三弟,别紧张,拿出你平时的本事来,保准没问题。” “嗯。”小山也回以一个坚定的笑容。 辰时将至,贡院开门的时辰快到了。 父子三人不敢怠慢,锁好房门,便匆匆朝着府城中心的贡院方向走去。 清晨的府城街道,早已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但与平日里的喧嚣不同,今日的空气中,明显多了一股紧张而又肃穆的气息。 无数穿着各式学子襕衫的读书人,在家人的陪同下,从四面八方的客栈、民居中涌出。 如同百川归海一般,朝着同一个方向——府城贡院,汇聚而去。 他们的脸上,大多带着同样的凝重、期盼和难以掩饰的焦虑。 张小山夹杂在这股人潮之中,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无形的压力。 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再次提了起来。 府城贡院的规模,远非青阳县那个小小的考棚可比。 高大巍峨的朱漆大门,门前矗立着两尊威武的石狮。 门楣之上,悬挂着“为国求贤”四个鎏金大字,在晨曦中闪烁着庄严的光芒。 大门两侧,早已站满了身穿号坎、手持水火棍和腰刀的衙役。 他们一个个面容冷峻,目光锐利,不怒自威,维持着考场外的秩序。 贡院门前的广场上,更是早已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 考生们按照各自的考区和考号,自觉地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待着入场。 送考的家人们,则大多被拦在了广场之外,只能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朝着里面张望着,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期盼。 张大山和石头将小山送到指定的队伍末尾。 “小山,别慌,静下心来,仔细审题,爹和你二哥就在外面等你。”张大山再次叮嘱道。 “嗯。爹,二哥,你们回去歇着,不用在这里等。”小山说道。 “傻孩子,爹哪能放心得下。”张大山摇摇头,“你只管安心考试,外面的事,不用你操心。” 石头也用力点头:“三弟,加油。” 小山看着父亲和兄长那充满关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增添了无穷的勇气。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随着队伍,缓缓向前挪动。 入场的搜检,比县试时更加严格,也更加繁琐。 每一个考生,都要解开衣衫,打开考篮,将所有的物品都一一摊开,接受衙役们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仔细搜查。 任何可疑的纸张、书籍、甚至是一些形状奇特的食物,都会被无情地挑拣出来,扔到一旁。 小山排在队伍中,看着前面那些考生被搜检时的紧张和狼狈。 他的心里,也不由得七上八下。 幸好,他谨记着父亲和恩师的叮嘱,考篮里除了必备的笔墨纸砚和简单的干粮饮水之外,再无他物。 轮到他时,他坦然地配合着衙役的检查。 虽然也被上下其手地摸索了一番,但总算是顺利通过了。 他接过自己的考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过了一道鬼门关。 穿过高高的门槛,踏入贡院那巨大的院落。 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他心神为之一震。 只见那宽阔的院场之内,密密麻麻地,排列着数千个用芦席和木板临时搭建起来的、极其简陋狭小的号舍。 每一个号舍,都只有一人多高,三尺来宽,仅能容纳一人一桌一凳。 号舍之间,是狭窄的甬道,衙役们手持兵器,在其中往来巡逻,气氛肃杀到了极点。 这就是府试的考场。 这就是决定无数读书人命运的“龙门”。 小山的心中,充满了对这神圣考场的敬畏,也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挑战的一丝兴奋。 他按照考牌上的指引,在那些如同迷宫般排列的号舍中,艰难地寻找着自己的位置。 终于,在一个相对靠后、也比较偏僻的角落里,他找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小小的空间。 号舍内,陈设简陋到了极致。 一张用粗糙木板钉成的、勉强能放下一张考卷的矮桌。 一条同样是用木板拼成的、狭窄而坚硬的条凳。 头顶,是摇摇欲坠的芦席棚顶,似乎随时都可能漏下雨水或者鸟粪。 四周,是薄薄的布幔,勉强隔开了与邻近考生的视线,却隔不断那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紧张的呼吸声。 小山将考篮放在桌下,取出笔墨纸砚,仔细地摆放好。 又将带来的水囊和干粮,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那颗因为紧张和兴奋而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他想起了恩师周先生的教诲:“临考之际,首在静心。心静则神明,神明则文思泉涌。” 他闭上眼睛,开始默默地背诵着《大学》开篇的几段文字。 试图将自己所有的杂念,都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考场内那原本有些嘈杂的议论声和走动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大战前的寂静。 “咚——咚——咚——” 三声沉重而悠扬的鼓声,从贡院中央的高台之上传来,响彻了整个考场。 第183章 府试考场,再展才华 府试,正式开始了。 紧接着,便有身穿统一服饰的衙役,手捧着一沓沓印着墨字的试卷,开始在各个号舍之间穿梭分发。 小山的心,也随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接过那份带着油墨清香、却又沉甸甸的试卷,目光迅速地在上面扫过。 府试的第一场,依旧是以经义为主,但难度和深度,却比县试时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四书义两题,五经义一题。 每一题,都需要考生对相关的经文有着极其深刻的理解,并且能够旁征博引,阐发出自己的独到见解。 更让小山感到压力的是,在试卷的最后,竟然还有一道“试帖诗”的题目。 要求考生根据给定的题目和韵脚,作一首合乎格律的五言六韵或八韵排律。 这对于平日里主要精力都放在经义和策论上的小山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他虽然也跟着周先生学过一些诗词格律的基础知识,但毕竟练习不多,算不上擅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将那三道经义题目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 第一道四书义,出自《孟子·梁惠王上》,题目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 这一题,小山在周先生的辅导下,曾经做过类似的策论练习,心中倒也还算有几分把握。 他略一思索,便已有了大致的破题思路。 第二道四书义,则出自《论语·为政》,题目是“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这一题,考察的是对儒家“德政”思想的理解,也算是中规中矩,难度不大。 第三道五经义,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竟然出自《尚书·大禹谟》,题目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这“十六字心传”,乃是儒家心性修养的最高纲领,义理深奥,极难阐发。 小山看到这一题,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感到了一丝棘手。 他没有急于下笔,而是先闭上眼睛,将这三道题目的相关经文和周先生平日的讲解,都在脑海中仔细地回顾了一遍。 然后,他才重新睁开眼睛,目光变得清澈而坚定。 他决定,先从自己最有把握的第一题入手。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在那张印着朱红格子的考卷上,写下了第一个字。 破题,要精准犀利,直指核心。 承题,要圆转换顺,承上启下。 起讲,要开宗明义,气势恢宏。 他牢记着周先生教导的那些制艺法度,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反复斟酌,力求完美。 他的思路,如同山涧的清泉,渐渐变得流畅起来。 那些曾经背诵过的经文,那些与恩师探讨过的义理,那些自己苦思冥想得来的感悟。 此刻都化作了笔下一个个清秀而有力的文字,跃然纸上。 他写得很快,也很稳。 狭小的号舍里,只剩下他笔尖划过纸张时发出的、轻微的沙沙声。 以及他那因为高度专注而显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窗外的阳光,渐渐从最初的熹微,变得越来越炽热。 考场内,弥漫着一股汗水、墨汁和紧张情绪混合的特殊气味。 有的考生,早已是满头大汗,抓耳挠腮,对着空白的试卷,一筹莫展。 有的考生,则眉头紧锁,苦思冥想,笔尖在纸上划了又改,改了又划,始终难以落定。 也有少数几个看起来胸有成竹的考生,正奋笔疾书,神情专注,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小山,便是这少数人中的一个。 他已经顺利地完成了前两道四书义的题目。 虽然耗费了不少心神,但他感觉,自己发挥得还算不错。 至少,将自己对经文的理解和感悟,都清晰而完整地表达了出来。 接下来,便是那道最难啃的“硬骨头”——《尚书》中的“十六字心传”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仔细地审视着题目。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这十六个字,言简意赅,却蕴含着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最高智慧。 如何才能在短短数百字的篇幅之内,将其精髓阐发出来,并且还要合乎制艺的法度,确实是一项巨大的挑战。 小山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周先生当初讲解这段经文时的情景。 先生说,这十六字,乃是尧舜禹三代圣王心心相印之秘诀。 “人心”,指的是人欲之私,易放难收,故曰“危”。 “道心”,指的是天理之公,微妙难明,故曰“微”。 为政者,当如何处之? 唯有“精”,精研义理,明辨是非。 唯有“一”,专心致志,守死善道。 方能“允执厥中”,不偏不倚,达到天下大治的境界。 思路,渐渐清晰起来。 小山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提起笔,再次投入到紧张的写作之中。 这一次,他写得比之前更加从容,也更加自信。 他仿佛不再是一个仅仅为了应付考试而写作的童生。 而更像是一个在与古代圣贤进行着跨越时空的对话的学者。 他将自己对“人心”与“道心”的理解,对“精一”与“执中”的感悟,都毫无保留地融入到了笔端。 他的文字,虽然依旧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但其中所蕴含的那份对圣贤智慧的敬畏和对治世之道的独立思考,却已然超出了他这个年龄应有的深度。 当他终于将这道最难的经义题也顺利完成时,窗外的日头已经开始偏西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疲惫不堪。 但他看着自己那三份写得满满当当、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答卷。 心中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充实和一丝小小的骄傲。 他知道,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剩下的,就只能交给那些阅卷的考官们去评判了。 至于那道他最不擅长的“试帖诗”,他只是在最后的时间里,草草地按照格律和平仄的要求,勉强凑了几句出来。 毕竟,府试之中,经义才是根本,诗赋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能不失分,便已是万幸了。 终于,当贡院内那悠长而沉闷的钟声再次响起,宣告着第一场考试正式结束时。 小山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试卷整理好,用镇纸压住,等待着衙役前来收取。 第184章 捷报传来,府试亦过! 府试首场的钟声落下。 张小山走出那压抑而又令人心神激荡的号舍。 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瞬间抽空。 脑袋里也是嗡嗡作响,一片混沌。 他踉跄着,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散场的人潮中寻找着父亲和二哥的身影。 当看到张大山和石头那焦急而又充满关切的目光时。 他强撑着的精神才猛地一松。 眼眶一热,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爹二哥”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考完了?感觉如何?” 张大山连忙上前扶住他,声音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关切。 小山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孩儿孩儿也不知。” “题太难了。” “尤其是那道《尚书》的经义,还有最后的试帖诗” 他说着,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些许的沮丧。 府试的难度,确实远超他的预料。 尤其是那些需要阐发个人见解、旁征博引的题目。 让他感觉自己平日里所学的知识,还是太过浅薄了。 “没事,没事。考过就考过了。” 张大山连忙安慰道,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 “难,也不光是你一个人难,大家都一样。” “咱们尽力了就行,莫要想太多。” 石头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啊,三弟。你都说难了,那其他人肯定更抓瞎。” “走走走,咱们先回客栈歇着,爹给你弄点好吃的补补。” 父子三人相互搀扶着,随着散场的人流,缓缓离开了贡院。 接下来的两日,府试依旧在紧张而又肃穆的气氛中进行着。 第二场考的是策论。 题目是关于“农桑之政,如何固本安民”。 这道题目,对于出身农家、又亲眼见证了父亲张大山如何依靠自己的智慧改良农具、兴修水利、带领全家走出困境的小山来说。 反倒是比那些纯粹的经义阐发,要显得更加得心应手一些。 他将自己平日里从父亲那里听来的那些关于“精耕细作”、“因地制宜”、“水利为本”、“藏粮于民”的朴素道理。 以及从周先生那里学到的那些关于“重农固本”、“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儒家思想。 都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洋洋洒洒写下了一篇近千字的策论文章。 虽然文辞或许还不够华美,引经据典也偶有生涩之处。 但其中所蕴含的那份对民生疾苦的深切关怀,和对农事利弊的独到见解。 却是许多养在深闺、四体不勤的富家子弟所远远不及的。 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考的是更为灵活的杂文和试帖诗。 小山在诗赋上本非强项。 但他谨记着周先生的教诲,不求出彩,但求稳妥。 在格律和平仄上尽量不出差错,内容上也力求贴合题目,言之有物。 当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小山交上自己那份墨迹未干的试卷时。 他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般,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连续三日,每日数个时辰的高度紧张和殚精竭虑。 早已将他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的体力和心力,都消耗到了极致。 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也闪烁着一种如释重负般的光芒。 不管结果如何,他总算是坚持下来了。 他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没有辜负恩师的教诲,也没有辜负自己这三年多来的寒窗苦读。 府试结束,接下来便是漫长而又焦灼的等待放榜的日子。 这段时间,对于所有的考生来说,无疑都是一种煎熬。 张大山看着儿子那明显消瘦了一圈的脸庞和眼底那浓浓的疲惫。 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心疼。 他没有再让小山像在县城时那样,考完之后还继续温书。 而是强行让他每日里多睡几个时辰。 又让石头想方设法地从府城的集市上,买回来一些新鲜的鱼肉蛋禽。 亲自下厨,给儿子做些滋补身体的汤羹饭食。 希望能让他那亏空了的身体,尽快恢复过来。 石头也知道三弟这次考试辛苦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有空就拉着三弟问东问西,或者缠着他讲书上的道理。 而是会主动地,将自己在府城里看到的各种新奇见闻,或者打听到的那些关于各地风土人情的趣事。 都绘声绘色地讲给小山听。 希望能用这种方式,来分散一下三弟的注意力,缓解他内心的焦虑。 “三弟,你猜俺今天在东市看到啥了?” “一个耍猴的班子,那猴子精得跟个人似的,会作揖,会翻跟斗,还会戴着面具学人走路,逗得围观的人哈哈大笑。” “还有啊,俺还看到有人卖那种西域来的琉璃珠子,五颜六色的,比咱们家窗户上糊的明瓦纸好看多了,就是贵得吓死人,一颗小珠子就要好几百文钱呢。” 小山听着二哥那眉飞色舞的讲述,脸上也渐渐露出了笑容。 他知道,这是父亲和二哥,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关心和爱护自己。 这份浓浓的亲情,如同温暖的阳光,驱散了他心中因为等待而产生的些许阴霾。 在等待放榜的这些日子里。 张大山也没有完全闲着。 他会带着石头,在不影响小山休息的前提下,仔细地逛了逛南阳府这座繁华的府城。 他们去了人声鼎沸的骡马市,观察着各种牲畜的交易。 去了货物堆积如山的货栈码头,感受着那南来北往的商业脉动。 去了店铺林立的商业街区,留意着各种商品的种类、价格和销路。 张大山将这些见闻,都默默地记在心里。 他在为将来可能的、更大规模的商业拓展,积累着经验,寻找着机会。 而石头,则更是如鱼得水,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他那双机灵的眼睛,不停地观察着,学习着,思考着。 甚至还主动地,与一些看起来和善的店铺掌柜或者行脚商人搭讪。 试图从他们口中,获取更多关于市场行情和生意门道的信息。 时间,就在这种既焦灼又带着几分新奇的等待中,一天天过去。 转眼间,便到了府试放榜的约定之日。 这一天,天还未亮。 南阳府贡院门前那宽阔的广场上,便已是人头攒动,万头攒心。 其规模和阵势,比上次县试放榜时,不知要大了多少倍。 毕竟,府试录取的,乃是真正的“童生”,是科举之路上一个极其重要的身份凭证。 一旦榜上有名,便意味着拥有了参加更高一级“院试”的资格,离那“秀才功名”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张大山、石头和小山父子三人,依旧是早早地就来到了广场上。 但这一次,他们根本无法挤到人群的前方。 只能在拥挤的人潮中,随着大流,艰难地向前挪动。 小山的心,比上次县试放榜时还要紧张。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呼吸也有些急促,甚至连双腿都感觉有些发软。 他紧紧地抓着父亲和二哥的胳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他们身上汲取到一丝力量和安定。 张大山和石头,也同样是神情凝重,目光紧紧地盯着远处那面即将张贴榜文的影壁墙。 他们的心,也同样为这个寄托了全家希望的孩子,而悬着。 终于,在万众瞩目的期待中。 辰时正,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 几名衙役,护送着一位身穿官服的书吏,手捧着一卷比上次更加巨大的黄绫榜文,从里面走了出来。 人群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哗声。 “出来了。出来了。” “快看。是府试的榜。” “老天爷保佑,一定要中啊。” 那份巨大的榜文,被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地,张贴在了高高的影壁墙上。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如同黑色的蚁群,看得人眼花缭乱。 就在榜文完全张贴好的那一刹那。 无数的考生和家人们,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蜂拥着朝着榜前挤去。 哭声,笑声,尖叫声,嘶吼声 各种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发出的声音,在这一刻,汇聚成了震耳欲聋的声浪,几乎要将整个广场都掀翻过来。 “让开。让开。俺要看榜。” “儿啊。你中了吗?快告诉爹啊。” “呜呜呜没有又没有俺的名字” “哈哈哈哈中了。俺中了。俺终于考中童生了。” 人间百态,悲欢离合,在这一刻,在这小小的榜文之前,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张大山和石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护着小山,在这汹涌的人潮中,一点点地,朝着榜文的方向挤去。 他们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头发也变得凌乱不堪。 但他们的目光,却始终坚定地,在那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努力地搜寻着。 榜单太长了,名字太多了。 从上到下,足有数百个之多。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的希望和荣耀。 也代表着无数落榜者的失落和叹息。 小山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要看花了,却依旧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难道难道这次真的 就在他心中那份希望的火焰,即将被绝望的冰水浇灭之时。 忽然,身旁的石头,发出一声如同狼嚎般的、充满了狂喜的尖叫: “找到了。爹。三弟。俺找到了。” “在那里。在那里。俺看到三弟的名字了。”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变得有些尖利刺耳,却也清晰地,穿透了周围所有的喧嚣。 “哪里?哪里?”张大山和小山同时朝着石头手指的方向望去,声音都带着颤抖。 “就就在那里。”石头激动得语无伦次,指着榜文中间偏上的一个位置,“南阳府甲申科府试正榜第七名青阳县张小山。” 第七名。 张小山。 当这几个字,如同最清晰的烙印,深深地映入张大山和小山的眼帘时。 他们的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喧嚣,都离他们远去。 只剩下那几个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带着油墨清香的毛笔字。 以及胸腔里那颗因为巨大的惊喜而几乎要炸裂开来的心脏。 过了许久,许久。 小山才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指着榜上那个名字。 “爹二哥那那真的是俺吗?”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不敢置信。 “是。是你。小山。就是你。”张大山也早已是热泪盈眶,他用力地拍着儿子的肩膀,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俺的儿啊。你你又中了。而且还是还是第七名。” “这可是府试啊。整个南阳府的第七名啊。”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石头也在一旁,激动得又蹦又跳,抱着父亲和三弟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傻笑。 “太好了。太好了。三弟你太厉害了。” 周围那些原本还在为自家子侄寻找名字的考生和家人们。 在听到“第七名”、“张小山”这几个字眼,以及看到这对父子三人那喜极而泣、近乎失态的模样时。 也都纷纷投来了羡慕、嫉妒、或者敬佩的目光。 府试第七名。 这对于任何一个农家子弟来说,都已经是足以光耀门楣、改变命运的巨大荣耀了。 更何况,听说这个张小山,还是上次青阳县县试的案首。 如此才华,如此潜力,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第185章 童生功名,前途光明 南阳府贡院前那面巨大的榜单。 如同平地里投下的一颗惊雷。 将“青阳县青石村张小山,府试第七名”这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深深地烙印在了每一个在场考生的心中。 也如同长了翅膀的信使,以最快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传递着这份荣耀与惊喜。 张小山自己,在经历了最初那如同置身梦境般的狂喜与不敢置信之后。 在那汹涌人潮的簇拥下,在那无数道羡慕、嫉妒、或者惊叹的目光注视下。 他的心,反而渐渐地沉静了下来。 他紧紧地握着父亲那粗糙而温暖的大手。 感受着二哥石头那因为过度兴奋而微微颤抖的臂膀。 他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真的做到了。 他没有辜负家人的期望,没有辜负恩师的教诲。 他用自己的努力和汗水,为自己,也为这个家,赢得了这份沉甸甸的荣耀。 按照大宁朝的规矩。 府试放榜之后,所有榜上有名的学子,都需要在规定的时日内,前往府衙的学曹司。 查验身份,登记造册,领取由府衙颁发的、证明其“童生”身份的文书和腰牌。 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流程。 更是他们从一个普通的“白身”,正式跨入“士”的门槛,获得国家承认的“预备役读书人”身份的象征。 张大山对此自然是极为重视。 他顾不上连日来的辛劳和等待放榜时的煎熬。 在确认了小山的名字和名次无误之后。 便立刻带着两个儿子,在其他相熟的、同样考中了的青阳县考生的指引下。 怀着激动而又忐忑的心情,前往那座在他们眼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的南阳府府衙。 府衙门前,早已是车水马龙,戒备森严。 但对于这些刚刚金榜题名的“新晋童生”,衙役们的态度倒也还算客气。 经过一番验明身份和简单的询问之后。 小山顺利地在学曹司的书吏那里,验过了自己的考引和户籍证明。 然后在名册上,用他那日益工整清秀的楷书,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青阳县青石村,张小山。 书吏仔细核对无误后,便从旁边一个上着锁的木箱里,取出了一份用上好绵纸印制的、盖着南阳府大印的正式文书。 以及一枚用黄杨木精心雕刻而成、上面刻着“童生张小山”字样的小小腰牌。 “恭喜张案首,贺喜张案首。”那书吏将文书和腰牌递给小山时,脸上也带着几分职业性的笑容,语气也比对待其他普通童生时,更多了几分客气。 毕竟,府试第七名,这在整个南阳府数百名考生中,也算是极其优异的成绩了。 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此刻结个善缘,总没有坏处。 “有劳大人了。”小山连忙躬身接过,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他将那份沉甸甸的文书和那枚光滑温润的腰牌紧紧攥在手里。 感受着那份真实不虚的重量,以及那份足以改变他一生的荣耀。 从这一刻起,他张小山,便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农家少年了。 他是一名光荣的、受官府认可的——大宁朝童生。 这意味着,他拥有了参加更高一级“院试”,去博取“秀才”功名的资格。 意味着,他可以免除自身的徭役,减轻家庭的负担。 意味着,他将来在乡邻面前,甚至在官府差役面前,都可以挺直腰杆,享受一定的优待和尊重。 这不仅仅是一份功名。 这更是一张通往更广阔世界、拥有更多可能性的“通行证”。 张大山和石头,在一旁看着小山郑重地接过文书和腰牌,心中也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和自豪。 尤其是张大山。 他看着儿子那张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却又努力保持着镇定和谦逊的小脸。 看着他身上那件虽然朴素、却也因为这份功名而显得格外挺拔的学子襕衫。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个家,因为这个孩子的努力,而正在冉冉升起的希望。 领取完凭证,父子三人没有在府城过多停留。 虽然石头还想再逛逛那些让他眼花缭乱的商铺和集市。 虽然张大山也想趁机再采买一些家里需要的物资。 但他们心中那份想要立刻回家、与亲人分享这份巨大喜悦的渴望,早已是迫不及待了。 归途,与来时那份充满了未知和焦虑的心情截然不同。 牛车依旧是那辆吱呀作响的牛车。 道路依旧是那条坑洼不平的土路。 但父子三人的脸上,却都洋溢着轻松、喜悦和难以掩饰的自豪。 小山不再像来时那样,全程都紧绷着神经,捧着书卷苦读。 他也会饶有兴致地,听着二哥石头讲述着府城的各种奇闻异事。 或者,与父亲一起,畅想着家里未来的美好光景。 他的眉宇间,少了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和稚嫩。 多了几分经历过重大考验之后的沉稳和自信。 这份自信,并非来源于那虚无缥缈的功名本身。 而是来源于,他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一步一个脚印地,战胜了困难,实现了目标,证明了自身价值之后,那种发自内心的强大与笃定。 当他们赶着牛车,风尘仆仆地再次回到熟悉的青石村村口时。 早已得到消息的王氏、铁牛、巧巧、花儿、丫丫、栓子、柱子、豆子,以及闻讯赶来的周先生、张河、钱大爷、赵婶等一众亲友邻里,都已翘首以盼地等候在那里。 看到那辆熟悉的牛车出现。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回来了。回来了。小山回来了。” “是府试第七名的童生老爷回来了。” 王氏更是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提着裙角,不顾一切地朝着牛车跑了过去。 她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脸上却洋溢着最灿烂、最幸福的笑容。 “小山。俺的儿啊。” 她一把抱住刚从牛车上跳下来的小山,声音哽咽,喜极而泣。 “娘就知道娘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娘”小山也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拥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眼圈也忍不住红了。 他能感受到,母亲那双粗糙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能感受到,母亲那瘦弱的身体里,所蕴含的、那份深沉如海的母爱和期盼。 铁牛、石头、花儿、巧巧等哥哥嫂嫂姐姐弟弟们,也都围了上来。 他们七嘴八舌地,向小山表达着他们的祝贺和骄傲。 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和亲情,如同最温暖的阳光,将小山紧紧包围。 周先生也拄着拐杖,在张大山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好。好啊。小山,你你没有辜负老夫的期望。”他拍着小山的肩膀,连声赞道。 “学生学生能有今日,全赖恩师悉心教诲。”小山连忙躬身,向周先生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弟子礼。 “若无先生,焉有学生的今日。” “好孩子,好孩子。”周先生欣慰不已,连连点头。 而那些闻讯赶来的村民们,则更是将张家父子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敬佩、羡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巴结与讨好。 “恭喜大山兄弟啊。你家小山可真是给咱们青石村争了大光了。” “是啊,童生老爷,这可是咱们村几代人都没出过的大才子啊。” “以后咱们青石村,也是出过童生老爷的地方了,说出去脸上都有光啊。” 村民们的称呼,也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们不再直呼小山的名字,而是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为“小山相公”或者干脆就是“童生老爷”。 这份来自乡邻的尊重和认可,让小山在感到些许不适应的同时,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功名”二字所带来的巨大改变。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热闹喜庆、众星捧月般的景象。 又看了看身旁那个虽然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羞涩、但眉宇间却已然透着一股自信与沉稳的三儿子。 他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和一种梦想照进现实的巨大幸福感。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他们张家,在这个小小的青石村,甚至在更广阔的世界里,都将不再一样了。 童生功名,不仅仅是一纸文书,一个身份。 它更像是一块坚实的基石,为这个家未来的发展,铺就了一条更加光明、也更加宽广的道路。 为了庆祝小山高中童生,也为了感谢乡邻们的祝贺和支持。 张大山当即决定,要在家里摆上几桌简单的酒席,宴请周先生和那些平日里与自家交好的亲友邻里。 这个消息一出,自然又引来了村民们的一片欢呼和赞扬。 他们知道,能吃到张大山家那飘香的米酒、独特的酱料、以及难得的肉食,本身就是一种荣耀和口福。 村长张有德和地主刘员外。 他们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反应也是各不相同。 刘员外只是冷哼了几声,心里对张大山的忌惮又加深了几分,也更加坚定了要暂时避其锋芒、另寻机会的想法。 而张有德,则在最初的震惊和不甘之后,心中却也悄然生出了一丝异样的念头。 张小山,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童生了。 将来若是再考中秀才,那可就是官府认可的“读书人”了。 自己这个村长,虽然在村里作威作福。 但在真正的“功名”面前,却也得矮上半头。 或许可以想办法,拉拢一下这个潜力无限的“未来之星”? 若是能将他拉到自己这边,不仅能壮大自己的声势,说不定还能借着他的“官面”,为自己谋取些意想不到的好处? 张有德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他甚至盘算着,是不是也该备上一份“薄礼”,去张大山家“道贺”一番,修复一下之前因为水车和水井之事而闹僵的关系? 人心,就是这么的现实,也这么的善变。 第186章 院试在即,全家支持 南阳府府试第七名的荣耀。 如同在青石村张家的门楣之上,镶嵌了一颗璀璨的明珠。 它不仅照亮了张小山个人通往锦绣前程的道路。 更让整个张氏家族,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乃至周边的乡邻眼中,都平添了几分令人瞩目的光彩。 然而,短暂的喜悦与喧嚣过后。 一个更为严峻,也更为关键的考验,便如同沉甸甸的乌云,压在了每一个张家人的心头。 那便是——院试。 大宁朝的科举制度,层层选拔,等级森严。 县试,府试,不过是万里长征的开端。 唯有通过由各省提督学政大人亲自主持的院试,考取“秀才”功名。 才算是真正意义上,迈入了“士”的门槛。 拥有了与普通“民”截然不同的社会地位和诸多特权。 譬如,见官不跪,免除自身赋役,可以出入学官,甚至有资格担任一些低阶的官职或教谕。 更重要的是,秀才功名,是通往更高一级“乡试”的入场券。 是真正能够“学而优则仕”,改变家族命运的。 其重要性,远非之前的县试、府试可比。 周先生对此,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他将小山再次叫到自己那间简陋的书房。 神情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小山,府试第七,已属不易,值得庆贺。” “然则,切不可因此而沾沾自喜,心生懈怠。” “院试之难,远胜府试数倍。” “能参与院试者,皆是各府童生中的佼佼者,可谓是百里挑一,卧虎藏龙。” “主考的学政大人,更是朝廷简派的钦差,学问深湛,眼光毒辣,容不得半点瑕疵。” “你若想在其中脱颖而出,一举夺魁,非下数倍于往日的苦功不可。” 周先生的话,如同一盆冷水,将小山心中因为府试成功而滋生出的些许骄矜之气,彻底浇灭。 他也深知,恩师所言非虚。 前方的道路,只会更加艰难。 “学生明白。”小山躬身应道,眼神清澈而坚定,“定不负恩师厚望,刻苦攻读,以期不负。” 从此,张小山便进入了一种近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冲刺状态。 他那间位于东厢房的小小书屋,油灯常常会从黄昏一直亮到雄鸡报晓。 他将周先生为他寻来的、历年院试的优秀范文和策论选粹,都一一仔细研读,反复揣摩。 他将《四书五经》的经典章节,以及历代大儒的注疏,都背诵得滚瓜烂熟,力求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他每日都会按照周先生的要求,完成数篇制艺时文的练习。 从破题的立意,到承题的转折,再到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的每一个细微之处,他都力求精益求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瑕疵。 他常常会因为一个字词的运用不够精准,或者一句经义的阐发不够透彻,而陷入长时间的苦思冥想。 有时候,他会对着窗外发呆,试图从那变幻的云霞和摇曳的树影中,寻找那一闪而逝的灵感。 有时候,他会在屋子里焦躁地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与某个无形的论敌进行着激烈的辩论。 也有时候,他会因为久攻不下某个难点,而感到沮丧和气馁,甚至会忍不住将手中的毛笔狠狠地摔在桌上。 但每一次的困顿之后,他总能在家人的关爱和恩师的鼓励下,重新振作起来。 再次拿起书卷,再次研磨浓墨,再次投入到那无边无际的学海之中。 那份坚韧不拔的毅力,那份对知识的执着渴求,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为之动容。 而整个张家,也为了小山这次至关重要的院试,而进入了一种“全家总动员”的最高戒备状态。 张大山,这位运筹帷幄的一家之主,更是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为儿子扫清一切后顾之忧上。 他知道,院试不仅是对学问的考验,更是对家底和人脉的间接检验。 他将家里最大的一笔活钱,都预留了出来。 专门用来为小山购置最好的笔墨纸砚,以及一些在普通市面上难以买到的、据说对备考极有助益的珍贵书籍和字帖。 他还通过赵四海的关系,辗转打听着关于本省那位即将前来主持院试的学政大人的消息。 虽然未必能打探到什么核心的“内幕”。 但至少,了解一下这位学政大人的学术背景、文章喜好、以及平日里的行事风格,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他还特意将小山那间书房,进行了重新的修整。 窗户用更细密的油纸糊得更加明亮。 墙壁也用新和的白灰泥仔细粉刷了一遍。 书桌和座椅的高度、角度,也都按照小山的身形进行了最舒适的调整。 他甚至还从山上移栽了几盆据说能静心安神、提神醒脑的兰草和菖蒲,摆放在小山的窗前案头。 他要用尽一切办法,为儿子创造一个最完美、最不受干扰的备考环境。 母亲王氏,以及大儿媳巧巧、长女花儿这三位家中的女主人,则将全部的爱与关怀,都倾注在了小山的一日三餐和日常起居之上。 她们每日天不亮就起身,为小山准备最新鲜、也最有营养的早饭。 熬得香糯可口的鸡丝粥,蒸得松软细腻的莲子糕,还有各种用自家菜地里的时令蔬菜精心烹制的小菜。 中午和晚上,更是会根据小山当天的身体状况和学习强度,变着花样地给他准备那些既能补益身体、又能健脑安神的滋补汤羹和精细饭食。 比如,用黄芪、当归炖的老母鸡汤。 比如,用核桃、红枣、枸杞熬的安神粥。 比如,用新鲜的河鱼和豆腐做的益智羹。 她们还常常会悄无声息地,在小山温书疲惫时,端上一杯热腾腾的参茶或者菊花露,为他驱散疲劳,提振精神。 她们很少会主动去打扰小山,只是用这种最朴素、也最温暖的方式,默默地支持着这个家的希望。 家里的其他男丁,铁牛、石头、栓子、柱子,则自觉地承担起了更多更重的体力活和对外事务。 铁牛每日天不亮就下地,或者去铁匠铺帮工,将家里的农活和工具修造打理得井井有条,确保家庭的粮食供应和基本生产不受影响。 石头则更加频繁地往返于村镇之间,将家里的药材、布匹、酒酱等各种产出,都及时地转化为实实在在的银钱,为小山的学业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经济支持。 栓子和柱子,也都在各自负责的酿酒、制酱和木工作坊里,加班加点,努力提升着产品的品质和产量。 他们都用自己的方式,为三哥(三弟)的“大考”贡献着力量,分担着家庭的重担。 他们知道,小山肩负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前程。 更是整个家族的荣耀和未来。 就连最小的丫丫和豆子,也似乎感受到了家里这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她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常跑到三哥的窗下去打闹嬉戏。 而是会安安静静地,在院子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小活,或者在母亲和姐姐们的指导下,学习辨认草药、或者练习写字数数。 偶尔,她们还会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最爱吃的糖果或者野果,悄悄地放在三哥的书桌上,用这种最纯真的方式,表达着对哥哥的祝福和期盼。 整个张家,都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所有的部件,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高效地协同着。 第187章 周师欣慰,倾囊相授 距离南阳府院试开考的日子,已是屈指可数。 整个张家大院,都笼罩在一种既紧张压抑,又充满了无限期盼的特殊氛围之中。 而在这场无声的“战役”中,除了小山自己那颗坚韧不拔的心。 给予他最大支撑和最关键指引的,无疑便是他那位学识渊博、也视他如己出的恩师——周老先生了。 周先生对于小山这位关门弟子,当真是倾注了毕生的心血。 自从上次小山在府试中一鸣惊人,以第七名的优异成绩高中童生之后。 周先生的心中,那份为人师表的自豪感和对弟子未来的期许,便如同被点燃的火焰,越烧越旺。 他知道,小山不仅仅是他晚年教学生涯中最大的惊喜。 更是他那颗早已沉寂的、曾经也怀揣着经世致用理想的心,重新焕发生机和希望的寄托。 他要将自己这一生所学,所思,所悟,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这个他认为足以承载这份厚望的年轻人。 助他一臂之力,送他走上那条更广阔、也更辉煌的科举之路。 于是,在院试前的这最后一段冲刺时间里。 周先生对小山的教导,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严苛,也更加“倾囊相授”。 他几乎是将自己压箱底的那些真本事,都一点不落地,掏了出来。 每日清晨,当小山踏着晨露,准时来到先生那间简陋的书房时。 等待他的,不再是简单的经义背诵和字句讲解。 而是更为深入、也更为艰涩的学术探讨和应试技巧的锤炼。 在制艺时文方面,周先生的要求,早已超越了“合乎法度”的层面。 他开始引导小山,去思考如何在那些看似刻板的八股框架之内,注入自己的“神”与“气”。 “小山啊,制艺之文,其形固然重要,然则其魂,方为根本。” 周先生会捻着花白的胡须,指着小山刚完成的一篇模拟策论,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这篇策论,破题精准,承题圆熟,起讲也颇有气势,股法转换亦无大错。” “然则通篇读下来,却总觉得少了一点东西。” “少了一点能真正打动人心,让考官眼前一亮的灵气与风骨。” 他会拿起自己早年珍藏的一些前科高中的范文,或者历代名家的经典之作。 逐字逐句地,为小山分析其中的精妙之处。 “你看此文,同样是论‘仁政’,为何便能写得如此汪洋恣肆,气象万千?” “其秘诀,便在于作者不仅仅是在简单地阐述圣贤的道理,更融入了自己对时弊的深刻洞察和对民生疾苦的真切关怀。” “其文字,看似平实,却字字珠玑,力透纸背,蕴含着一股‘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浩然之气。” “你再看这篇,论的是‘中庸之道’,却为何能写得如此灵动飘逸,不落俗套?” “因为它不仅仅是在解释‘中庸’的字面含义,更是在探讨一种人生的境界,一种处世的智慧。” “其间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却又毫无堆砌之感,反而显得文采斐然,意境高远。” 周先生的讲解,如同剥茧抽丝,将那些看似高深莫测的写作技巧,都一一展现在小山的面前。 他也开始引导小山,在写作时,不能仅仅满足于将道理讲清楚,将格式写规范。 更要学会思考,学会提炼,学会在“代圣贤立言”的同时,发出自己独特的声音。 要让文章有筋骨,有血肉,更有灵魂。 在策论方面,周先生更是对小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他知道,院试的策论,往往会涉及到一些具体的、与国计民生相关的现实问题。 这不仅需要考生有扎实的经史功底,更需要有敏锐的洞察力和务实的解决问题的能力。 他开始有意识地,与小山讨论一些当今天下的大事。 虽然他们身处偏远山村,消息闭塞。 但周先生毕竟是读过书、见过些世面的人,偶尔也能从过往的行商或者县衙的邸报中,了解到一些关于朝廷政策、地方利弊、以及边疆战事等方面的零星信息。 他会将这些信息,结合书本上学到的那些“修齐治平”的道理,与小山一起进行分析和探讨。 “小山,你且说说,如今朝廷推行‘新法’,意在富国强兵,然则为何在某些地方,却反而导致民怨沸腾,官逼民反?” “你以为,这其中的症结何在?若由你来献策,又当如何趋利避害,使新法真正惠及于民?” 或者,“我大宁朝北有强敌环伺,西有异族袭扰,边患不绝,国库空虚。你若为一方大员,当如何筹措军饷,整顿边防,以安社稷,以固疆土?” 这些问题,早已超出了普通童生所能思考的范畴。 甚至连一些久经官场的宿吏,也未必能给出完美的答案。 但周先生要的,并非是小山能立刻就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良策。 他要的,是培养小山那种“身在草野,心忧天下”的家国情怀。 是锻炼他那种从纷繁复杂的表象中,洞察问题本质的敏锐眼光。 是引导他将书本上学到的那些“死”知识,与活生生的现实结合起来,进行独立思考和批判性分析的能力。 小山在恩师这种近乎“拔苗助长”式的引导下,虽然常常感到学识浅薄,力有不逮。 但他那颗聪慧好学的心,却也因此而被极大地激发和拓展了。 他开始不再满足于仅仅是理解经文的字面含义。 而是会主动地去思考,这些圣贤的教诲,在当今这个时代,究竟还有多少现实意义?又该如何才能真正地付诸实践? 他的眼界,不再仅仅局限于青石村这片小小的天地。 而是开始投向更广阔的、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外部世界。 他的心中,也渐渐萌生出了一种模糊的、却又异常坚定的信念—— 读书,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功名利禄。 更是为了能为这个苦难深重的时代,为那些在底层苦苦挣扎的百姓,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除了学问上的倾囊相授,周先生对小山在应试技巧和考场心态上的指点,也同样是细致入微,不遗余力。 他会根据自己早年参加科考的经验,以及对历代科场掌故的了解。 向小山详细讲解院试的流程、规矩、以及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状况。 “院试由学政大人亲临主考,其威仪非同小可。入场之后,务必谨言慎行,不可有丝毫喧哗或左顾右盼之举,以免被视为失仪,影响考官印象。” “试卷发放之后,切莫急于下笔。务必先将所有题目通览一遍,做到心中有数。再根据题目的难易程度和自己擅长的方向,合理分配答题的时间。” “遇到生僻或自己把握不准的题目,切不可慌乱。可先将其搁置一旁,待完成其他题目之后,再回过头来仔细琢磨。有时候,换个思路,或者从其他题目中得到启发,反而能豁然开朗。” “答卷之时,字迹务求工整清晰,卷面务求干净整洁。学政大人日理万机,批阅的试卷堆积如山,一份字迹潦草、涂抹狼藉的卷子,是绝不可能留下好印象的。” “更重要的是心态。”周先生的语气变得格外语重心长。 “科举之路,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最终金榜题名者,寥寥无几。” “你此番府试高中案首,固然可喜,但也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压力倍增。” “上了考场,务必摒除杂念,将所有的荣耀、压力、期盼都暂时抛诸脑后。” “只将自己视为一个普通的、一心向学的读书人。” “将你平生所学,从容不迫地,展现在试卷之上即可。”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只要你真正尽力了,便无愧于心,无愧于家人,也无愧于老夫的这份教诲。” 周先生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金玉良言,深深地镌刻在小山的心版之上。 他知道,恩师这是在将自己一生中最宝贵的经验和智慧,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自己。 这份恩情,比天高,比海深。 他唯有以更加刻苦的努力和将来优异的成绩,才能报答万一。 在学习之余,小山也会主动地,为年迈的恩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会帮先生打扫那间简陋却也干净的书房,将那些发黄的古籍一本本仔细擦拭、归类整理。 他会帮先生研好每日习字所需的墨汁,或者在先生批改文章感到疲惫时,悄悄地为他捶捶背,揉揉肩。 他还会将家里送来的那些最新鲜的吃食,或者自己偶尔从山里采到的一些据说对身体有益的草药,都第一时间拿来与先生分享。 师生二人,常常会在那昏黄的油灯之下,或者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浓荫之中。 就着一杯粗茶,几块干饼。 时而探讨经史子集的微言大义,时而议论古今兴亡的经验教训。 时而感慨世事无常,人生苦短。 时而又会因为某个共同的发现或感悟而相视一笑,默契在心。 那种亦师亦友、近乎父子般的深厚情谊,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师生关系。 在周先生的生命中,小山不仅仅是一个天资聪颖的弟子。 更像是一道照亮他晚年孤寂岁月的阳光,一个可以倾诉心声、传承理想的忘年知己。 而在小山的心中,周先生也不仅仅是一位传道授业解惑的恩师。 更像是一位指引他人生方向的灯塔,一位给予他无限智慧和力量的慈父。 终于,在全家人的殷切期盼和周先生的倾囊相授之下。 南阳府院试开考的日子,如期而至。 临行前一晚,周先生将小山再次叫到自己的书房。 他没有再讲任何关于考试的内容。 只是从一个上着锁的旧木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方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端砚,和一支笔杆已经磨得有些发亮的旧狼毫笔。 “小山啊,”他将这两件文具,郑重地交到小山的手中,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不舍。 “这方砚台,这支笔,是老夫当年初入考场时,先师所赠。” “陪伴了老夫大半生,也算是沾染了几分文气。” “今日,老夫便将它们转赠于你。” “望你此去,能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也望你将来,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成就多高。” “都莫要忘了,今日在青石村这间陋室之中,你我师徒相传的这份读书人的风骨与初心。” 小山接过那方沉甸甸的砚台和那支带着恩师体温的毛笔,只觉得眼眶一热,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周先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恩师大恩不言谢。” “学生张小山,此生永不敢忘。” 第188章 家人期盼,大山心忧 张家大院里,那份因为小山府试高中而带来的喜悦与喧嚣,早已沉淀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也更加令人心弦紧绷的期盼与凝重。 每一个张家人,都清楚地知道,接下来的这场院试,对于小山,对于整个张家,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考试。 那是通往“秀才”功名的最后一道天堑。 一旦跃过,便是鲤鱼化龙,青云平步。 家族的命运,或许就将因此而彻底改变。 这份沉甸甸的期盼,如同空气般弥漫在院落的每一个角落。 也化作了每一个家人心照不宣的、默默的行动。 母亲王氏,还有大儿媳巧巧、长女花儿,这三位家中的女眷。 她们仿佛将所有的心思,都倾注在了如何为小山营造一个最舒适、最不受打扰的备考环境之上。 小山那间位于东厢房的书屋,每日里都被她们打扫得一尘不染。 窗棂上的油纸,被花儿细心地用新熬的米浆重新糊过,确保透光最好,又能挡住初春的寒风。 书桌上,那方周先生所赠的端砚,每日都会被巧巧用清水仔细擦拭干净。 研磨出来的墨汁,也总是恰到好处的浓稠乌亮。 小山换下的每一件衣衫,都会被她们用新打的井水,加上一点点珍贵的皂角,洗得干干净净,再用烧热的石块烫得平平整整。 她们知道,读书人讲究仪容整洁,这不仅关乎体面,更关乎心境。 在饭食上,她们更是费尽了心思。 每日清晨,当小山还在睡梦中时。 王氏便会悄悄起身,去厨房里,用家里那只专门为小山炖汤的小陶锅,细火慢熬。 有时候是补气健脾的黄芪山药粥。 有时候是益智安神的核桃莲子羹。 有时候,是张大山特意从山上寻来的、据说能明目清心的野菊花,泡上一壶带着淡淡清香的茶水。 她们变着花样,想让小山在繁重的苦读之余,能得到最好的营养补充和身体调理。 她们很少会主动去打扰小山的温书。 只是在送饭送水的时候,才会用最温柔的眼神,看一眼那个伏案苦读的瘦弱身影。 然后,又会悄无声息地退出去,将那份深沉的母爱与期盼,都默默地藏在心底。 她们会在夜深人静时,跪在堂屋里那尊简陋的灶神牌位前,一遍遍地为小山祈祷。 祈求老天爷保佑,祈求列祖列宗显灵。 让小山能顺利通过这场至关重要的考试,光耀张家门楣。 而家里的男丁们,则用他们最直接、也最有力的方式,表达着对小山的支持。 大哥铁牛,如今早已是家里农活和铁匠活计上的绝对主力。 他将那八亩田地侍弄得如同画卷一般,无论是耕种、灌溉还是田间管理,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还利用在铁匠铺学到的手艺,将家里所有的农具都修整得锋利耐用。 甚至还尝试着,按照父亲的指点,对那架龙骨水车的一些易损部件进行了加固和改良。 他用自己那宽厚而沉默的肩膀,为弟弟撑起了一片无需为生计操劳的天空。 二哥石头,则将他那份机灵劲儿和商业天赋,发挥到了极致。 他更加频繁地往返于青石村和临水镇之间。 不仅将家里出产的药材、精麻布、米酒、酱料等都卖出了好价钱。 还利用自己日渐拓展的人脉和对市场行情的敏锐把握。 为小山搜罗回来不少在青石村根本见不到的、据说对科考极有助益的珍贵书籍、名家字帖、以及上等的湖笔徽墨。 他知道,这些东西价格不菲,但只要能对三弟的学业有所帮助,花再多钱也值得。 他还常常会绘声绘色地,向小山讲述着外面世界的精彩和科举高中之后那些读书人的风光与荣耀。 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激励三弟的斗志,也让他对未来充满更美好的憧憬。 就连平日里最是跳脱顽皮的栓子和柱子,也在这段时间里,变得异常乖巧懂事起来。 他们知道三哥正在为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而努力。 他们会主动地,帮着母亲和姐姐们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比如,去河边挑回洗衣用的清水。 比如,去山脚下拾捡取暖用的枯枝败叶。 比如,在三哥温书的时候,他们会带着更小的丫丫和豆子,悄悄地跑到院子外面去玩耍,绝不敢发出任何大的声响,生怕打扰了三哥的清净。 丫丫和豆子,这两个家里最小的孩子。 也用她们最纯真的方式,表达着对三哥的祝福。 丫丫会将自己在药圃里种出来的、她认为最好看的几朵小花,悄悄地放在三哥的书桌上。 豆子则会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过年时得到的几颗糖果,也塞到三哥的手里。 虽然这些东西微不足道。 但那份纯洁无瑕的心意,却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照亮了小山那颗因为苦读而略显疲惫的心。 整个张家,都像一个上满了发条的精密钟表。 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默默地运转着,奉献着。 只为了那个共同的期盼——张小山,金榜题名。 张大山将这一切,都默默地看在眼里,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他相信,以小山的才华和恩师的教诲,通过院试,并非没有可能。 但,科举之路,从来都是充满了太多的未知和变数。 院试,更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其竞争之激烈,远非之前的县试府试可比。 小山毕竟年纪还轻,应考经验尚浅。 万一临场发挥失常,或者遇到什么意外的挫折。 那这份巨大的期望,会不会反而变成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有,小山这孩子,性子虽然沉稳,但骨子里却也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清高和执拗。 他将这次院试看得太重,将所有的压力都扛在了自己一个人身上。 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是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书房之中,与外界隔绝。 长时间的苦读和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已经让他的身体显得有些单薄和憔悴。 张大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好几次都想找儿子好好谈谈,让他放松一些,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但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怕自己的劝说,反而会增加儿子的思想负担。 他也担心,自己那份深藏心底的忧虑,会被敏感的儿子察觉到,从而影响他的心态。 这种为人父的矛盾与纠结,如同细密的针脚,一点点地刺痛着他的心。 第189章 院试前夜,辗转反侧 南阳府的夜,深沉如墨。 客栈那间简陋的客房之内,一豆灯火,在寂静中孤独地摇曳。 张小山端坐在书桌前,手中的书卷早已不知翻阅了多少遍。 每一个字,每一句经义,似乎都已深深镌刻进了他的骨髓。 然而,他的心,却依旧如同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面,难以平静。 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更夫梆子声,以及几不可闻的虫鸣。 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这种寂静,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安宁,反而更增添了他内心的焦灼与一丝难以名状的敬畏。 明日,便是院试开考之日。 那场决定他能否鱼跃龙门,真正踏入“士”之行列的命运之战。 他闭上眼睛,恩师周先生那苍老而又充满期盼的面容,便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先生的每一句教诲,每一个眼神,都如同烙印一般,深刻在他的记忆之中。 “小山,院试乃科举正途之始,亦是汝平生第一大关隘。” “主考学政,代天巡狩,目光如炬,明察秋毫。” “汝之所学,务必融会贯通,不可有丝毫含糊。” “制艺时文,当求法度精严,气韵生动。” “策论时务,需有独到之见,切中肯綮。” “临考之际,心当如古井不波,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一字一句,皆需慎之又慎,不可因一时疏忽,而功亏一篑。” 这些话,如同晨钟暮鼓,一遍遍地在他耳边回响。 他又想起了父亲张大山那布满老茧、却又温暖有力的大手。 想起了母亲王氏那总是带着慈爱与担忧的目光。 想起了大哥铁牛那憨厚而坚定的笑容。 想起了二哥石头那机灵而又充满鼓励的眼神。 想起了巧巧嫂嫂、花儿姐姐、丫丫妹妹,还有栓子、柱子、豆子那些弟弟们 全家人的期盼,如同沉甸甸的行囊,背负在他的肩上。 这份期盼,是压力,更是无穷的动力。 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重新落回书卷之上,那原本还有些许波澜的心境,渐渐变得澄澈而坚定。 他知道,自己不能让他们失望。 隔壁房间里,张大山和石头,也同样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张大山听着儿子房间里那细微的翻书声,心中五味杂陈。 他既为儿子的勤奋而欣慰,也为他即将面临的巨大考验而担忧。 他知道,这条科举之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 成功,则光宗耀祖,鱼跃龙门。 失败,则可能一蹶不振,抱憾终身。 他这个做父亲的,除了在背后默默支持,似乎也再也帮不上什么了。 石头则在一旁,小声地嘀咕着,计算着这次来府城的开销,以及三弟若是考中了秀才,将来家里能省下多少赋税,又能带来多少“无形”的好处。 他用这种最实际的方式,表达着对三弟的信心和对家族未来的规划。 终于,当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开始被东方天际一抹微弱的鱼肚白渐渐取代时。 新的一天,也是决定命运的一天,降临了。 小山几乎是在第一声鸡鸣响起时,便已起身。 他没有丝毫的困倦,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亢奋。 他仔细地净面束发,换上了那身早已准备好的、浆洗得笔挺的青色学子襕衫。 又将恩师周先生所赠的那方端砚和狼毫笔,以及父亲为他准备的镇纸、水盂等考具,一一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放入考篮之中。 张大山和石头也早已起身,默默地为他准备着简单的早饭。 一碗热气腾腾的、加了少许红糖的小米粥,两个暄软的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自家做的、咸香可口的豆酱。 “小山,吃饱些。”张大山将粥碗推到儿子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莫慌,莫急,就当是平日里跟先生做文章一般。” “爹信你。” 他想说很多鼓励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了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小山重重地点了点头,端起粥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知道,父亲这三个字里,蕴含了多少深沉的爱与期盼。 用过早饭,天色已经大亮。 府城的大街小巷,也早已被无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考生和送考的家人们,挤得水泄不通。 张大山和石头,一左一右,紧紧地护卫在小山身旁。 艰难地,随着人流,朝着那座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的省级贡院行去。 越是靠近贡院,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就越是浓厚。 每一个考生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期盼和难以掩饰的焦虑。 他们有的手捧书卷,口中念念有词,做着最后的冲刺。 有的则成群,低声议论着,猜测着今日的考题,或者互相打探着主考学政大人的喜好。 也有的,则像小山一般,默默地低着头,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努力让那颗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一些。 贡院那扇高大厚重的朱漆大门,如同传说中的“龙门”一般,紧紧关闭着。 门前,早已站满了身穿号坎、手持水火棍和腰刀的衙役。 他们的数量,比府试时更多,神情也更加冷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考生。 那种无形的威压感,让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感到一阵阵的窒息。 终于,当报时的鼓声敲响了三通之后。 贡院的大门,在数十名衙役的合力之下,发出“嘎吱吱”的沉重声响,缓缓地向内打开。 “开门了。开门了。”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如同潮水般的喧哗和骚动。 早已等候多时的考生们,如同过江之鲫一般,蜂拥着朝着那道象征着希望和命运转折的大门涌去。 “莫挤。莫挤。按考牌号次序入场。” 衙役们挥舞着手中的水火棍,声嘶力竭地维持着秩序。 但在这数千名渴望鱼跃龙门的考生面前,他们的努力,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张大山和石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为小山在拥挤的人潮中,挤开了一条狭窄的通路。 “小山,跟紧了。莫走散了。”张大山一边奋力地推开身边的人,一边大声地对儿子喊道。 小山紧紧地抓着父亲的衣角,低着头,努力地跟上父亲的脚步。 他的额头上,早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在经历了如同炼狱般的拥挤和推搡之后。 他们总算是挤到了“龙门”之前。 接下来的,便是比府试时更加严苛、也更加繁琐的搜检程序了。 每一个考生,都要在衙役的监督下,解开衣衫,脱掉鞋袜。 考篮里的所有物品,包括笔墨纸砚、食物饮水,甚至是一方小小的手帕,都要被一一拿出,仔细地翻检,甚至用手捏碎,以防夹带任何片纸只字。 这种近乎羞辱般的检查,让许多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读书人,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屈辱不已。 但为了那份功名的希望,他们也只能咬着牙,默默地忍受着。 小山也同样经历了这番“洗礼”。 当他终于衣衫不整地从搜检处走出来,重新穿好衣服,接过自己的考篮时。 他的脸颊,也因为羞愤和紧张,而涨得通红。 但他没有时间去顾及这些。 他必须立刻找到自己的号舍。 坐下稍作休整,略松了口气。 第190章 院试开考,命运一战 院试的考场,比府试时更加巨大,也更加令人压抑。 数千个用芦席和木板临时搭建起来的号舍,如同蜂巢一般,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巨大的院场之内。 每一个号舍,都只有一人多高,三尺来宽,仅仅能容纳一人一桌一凳。 一旦进入,便要在这狭小封闭的空间里,独自面对长达数个时辰、甚至数日的艰苦考验。 这不仅仅是对学问的检验,更是对体力、毅力和心性的极致磨砺。 小山按照考牌上的指引,在那些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的甬道中,穿梭了许久。 终于,在一个偏僻的、靠近茅厕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属于自己的、编号为“玄字柒拾贰号”的号舍。 他深吸一口气,掀开那扇用破旧布帘充当的“门”,弯腰钻了进去。 号舍内,光线昏暗,空气浑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难以言喻的臭气。 一张用粗糙木板钉成的、高低不平的考桌,占据了大部分空间。 旁边,是一条同样是用木板拼成的、狭窄而坚硬的条凳。 头顶,是稀疏的芦席,隐约能看到几缕惨淡的天光。 这就是他接下来数日,要为之奋斗、也可能决定他一生荣辱的“战场”。 小山没有丝毫的抱怨和嫌弃。 他默默地将考篮放在桌下,取出笔墨纸砚,仔细地摆放好。 又将带来的水囊和几个麦面饼子,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闭上眼睛,努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试图将自己那颗依旧在狂跳的心,彻底平复下来。 他想起了恩师周先生的教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他想起了父亲张大山那充满期盼的眼神和临行前的嘱托。 他想起了全家人为他付出的那些无私的爱与牺牲。 他的心中,渐渐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不知过了多久,当考场内那因为考生陆续入座而产生的些许骚动,渐渐平息下来之时。 只听“哐——哐——哐——”三声清脆的云板敲击声,从贡院中央那座高高的望楼之上传来。 紧接着,一个身穿绯红色官袍、头戴乌纱帽、面容威严的中年官员,在数十名手持仪仗和回避牌的衙役簇拥下,缓缓登上了望楼。 他,便是此次南阳府院试的主考官——本省提督学政,李大人。 李学政在高台上站定,目光如电般扫过下方那黑压压一片的数千名考生。 整个考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感,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诸生听着。” 李学政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考场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院试乃国家抡才大典,朝廷选贤任能之要途。” “尔等皆是各府县童生中的佼佼者,今日齐聚于此,当恪守考场规矩,潜心答卷,以展平生所学。” “若有舞弊夹带、喧哗滋事者,一经查实,不仅革除功名,永不录用,更要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望诸生自重。” 一番简短却又掷地有声的训示之后。 李学政便示意身旁的执事官,开始宣读考场纪律和注意事项。 随后,在数十名衙役的监督和分发下。 一份份印着朱红格子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院试试卷,开始传递到每一个考生的手中。 小山的心,也随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纸张的摩擦声,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他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试卷,深吸一口气,目光迅速地在上面扫过。 院试的题目,果然比府试时更加刁钻,也更加考验真才实学。 第一道,依旧是四书义。 题目出自《孟子·尽心上》:“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 这一题,看似平和,实则暗藏玄机。 不仅要求考生对孟子的心性之学有深刻的理解,更要能阐发出“尽心、知性、知天”这三者之间的层层递进关系,以及其在个人修养和为政之道上的实践意义。 第二道,则是五经义。 题目出自《礼记·大学》的开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这与府试时的题目有所重合,但显然,院试的要求会更高。 不仅仅是解释字面含义,更要能结合历代大儒的注疏,以及自己的理解,阐发“三纲领”之间的内在联系和现实指导意义。 第三道,也是分量最重的一道,则是策论。 题目是:“论我朝北境边防之策,及屯田戍边之利弊。” 这道题目,直接触及了当今大宁朝最敏感、也最棘手的军事和民生问题。 要求考生不仅要有扎实的史学功底,了解历代边防政策的得失。 更要有敏锐的现实洞察力,能够针对当前北境的实际情况,提出具有可行性的、具体的应对策略。 并且,还要对“屯田戍边”这一历代常用的边防措施,进行利弊分析和权衡。 其难度之大,对考生综合能力要求之高,远非之前的县试府试可比。 小山看着这三道题目,只觉得额头上瞬间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每一道题,都像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横亘在他的面前。 但他没有慌乱。 他想起了恩师周先生的教诲:“审题务求精准,立意务求高远,下笔务求沉稳。”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那颗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他开始在脑海中,仔细地回忆着相关的经文和史料。 回忆着恩师平日里的讲解和点拨。 回忆着自己这三年多来,日夜苦读所积累的每一个知识点。 渐渐地,他的思路,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他决定,先从那道他相对更有把握的《孟子》经义题入手。 他提起周先生所赠的那支狼毫笔,饱蘸浓墨。 在那张足以决定他命运的试卷上,郑重地,写下了第一个字。 第191章 妙手作文,思如泉涌(加更,求好评) 幽深寂静的号舍之内。 张小山端坐于那张狭窄的考桌之前。 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映照着他那张略显苍白却又异常专注的年轻脸庞。 手中的狼毫笔,饱蘸浓墨。 在粗糙的考卷之上,留下一行行清秀而又遒劲的字迹。 院试的题目,如同三座沉甸甸的大山,横亘在他的面前。 那道出自《孟子·尽心上》的“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 他凝神思索片刻,便已了然于胸。 此题旨在考较学子对孟子心性之学精髓的把握。 以及对“尽心”、“知性”、“知天”这三重境界递进关系的理解。 小山忆起恩师周先生平日的教诲。 先生曾言,此乃儒家内圣之学的核心。 “尽心”,非仅指竭尽思虑,更指体察本心之固有善良,并发而充之。 “知性”,则是在此基础上,认识到人性本善,与天理相通。 “知天”,便是通过对自身本性的了悟,进而达到与宇宙大道、天命相契合的最高境界。 这其中,既有个体道德修养的精进。 亦蕴含着为政者当以仁心推及天下,使万民各得其所的王道理想。 他下笔沉稳,破题便直指“心性本体与天人合一”之要旨。 继而旁征博引,将《中庸》之“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 与《大学》之“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相互印证。 阐述了由内而外,由己及人,由修身而至平天下的儒家修齐治平之道。 其行文逻辑清晰,论证严密,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却又毫无堆砌之感。 偶有几处对经义的阐发,更是带着超越其年龄的深刻见地。 显示出他并非死读书,而是真正将圣贤教诲融入了自身的思考与感悟。 写完这道题,小山轻轻吁出一口气,感觉心神略微有些消耗。 但他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将目光转向第二道五经义。 题目出自《礼记·大学》开篇:“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此题与府试时的题目有所呼应,但显然,院试的要求会更加深入和严苛。 不仅仅是解释“三纲领”的字面含义。 更要能阐述其内在的逻辑关联,以及在现实社会中的实践意义。 小山略作沉吟,便已有了腹稿。 他以“明明德为本,亲民为用,止于至善为底”作为总纲。 层层剖析,细致阐发。 论“明明德”,他强调个体德性修养的重要性,认为此乃一切事业之基石。 引“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为例,阐述了由内圣而达外王的过程。 论“亲民”,他不仅解释为亲爱民众,更引申为革新民风,教化百姓,使人人皆能向善。 此处的见解,隐隐受到了父亲张大山那些关于“移风易俗”、“教化为先”的想法的影响。 论“止于至善”,他则强调这是一种永无止境的追求,是君子当以身弘道,使天下臻于大同的最高理想。 其行文之间,既有对儒家经典的精准把握。 又不乏对现实社会的深切关怀。 文笔也比之前在县试府试时,更添了几分洗练与沉稳。 待到这两道经义题都一一作答完毕。 窗外的日头,已经渐渐升到了中天。 号舍内,也变得有些闷热起来。 小山额头上早已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但他却丝毫不敢分心,立刻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那道分量最重、也最具挑战性的策论题目之上。 “论我朝北境边防之策,及屯田戍边之利弊。” 这道题目,范围广阔,内涵深远。 既考验考生的史学功底,也考验其对当朝军政民情的了解。 更考验其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和那份潜藏于文字背后的“经世致用”之心。 小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那因为长时间思考而略显疲惫的大脑,重新变得清明起来。 他知道,这道策论,将是决定他此次院试成败的关键所在。 他铺开一张新的考卷,没有急于下笔。 而是先在草稿纸上,仔细地列出了自己答题的思路和要点。 开篇,他决定以“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破题。 强调边防对于国家安全和社稷稳定的极端重要性。 继而,他简要回顾了历朝历代在北境边防上的主要策略及其得失。 从秦筑长城,到汉击匈奴。 从唐设都护,到宋之岁币。 他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展现出自己扎实的史学知识储备。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开始具体分析当今大宁朝北境所面临的严峻形势。 虽然他身处偏远山村,但父亲张大山和恩师周先生,都曾与他提及过一些关于北境异族袭扰、边患不绝的传闻。 他将这些零散的信息,与自己从史书中读到的经验教训相结合。 大胆地指出了当前边防策略中可能存在的某些弊端。 譬如,边军粮饷供应不足,士气低落。 譬如,边防将领久驻一方,易生骄惰之心,甚至可能与敌寇勾结。 譬如,朝廷对边疆各民族的政策,或过于强硬,或过于怀柔,都未能真正达到长治久安的效果。 这些观点,虽然未必完全准确,甚至有些“书生之见”。 但在此时此地,由一个年仅十七岁的童生提出,已属难能可贵,足以显现其独立思考和敢于言事的精神。 而在论及“屯田戍边”这一具体措施时。 小山的笔锋,则变得更加务实和充满了来自父亲张大山那种“实干兴邦”思想的烙印。 他首先肯定了屯田政策在“足食足兵”、“减轻国家财政负担”方面的积极意义。 但也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其在实践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种种弊端。 比如,屯田所占用的土地,若与民争利,则易激化军民矛盾。 比如,屯田士卒若管理不善,纪律松弛,则战斗力必然下降,甚至可能沦为权贵侵占田产的工具。 比如,屯田的产出若不能有效分配,或者被各级官吏层层盘剥,则士卒必然心生怨望,难以安心戍边。 针对这些弊端,小山也大胆地提出了一些自己思考的、虽然还很粗浅、但却颇具新意的改良建议。 他建议,屯田选址当避开良田,以开垦荒地、改良盐碱地为主。 他建议,屯田士卒当与普通兵士有所区分,实行更灵活的管理和激励机制。 他建议,屯田产出当公开透明,大部分用于充实军需、改善士卒待遇,剩余部分则可用于赈济边地贫民,以收拢民心。 他甚至还隐约地,借鉴了父亲在家中推行“分工协作、各司其职”的经验。 提出是否可以在屯田区域,尝试推广一些更先进的农耕技术和水利设施,以提高单位面积的产出效率。 这些观点,或许在那些饱读诗书、却不谙农事的传统士大夫看来,有些“不合时宜”甚至“粗鄙不堪”。 但小山却坚信,任何脱离了民生疾苦和生产实际的“高谈阔论”,都是虚妄的。 唯有真正能让百姓吃饱肚子、让国家长治久安的策略,才是真正的“良策”。 第192章 文章锦绣,学政青睐 张小山。 思如泉涌。 他的笔,在考卷上飞快地舞动着。 每一个字,都凝聚着他全部的心血和思考。 他的额头上,汗珠滚滚而下,滴落在纸上,洇开一小片模糊的痕迹。 他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单薄的衣衫上。 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用力握笔,也变得有些酸麻和僵硬。 但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疲惫。 他的整个心神,都已完全沉浸在了这篇文章的创作之中。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遥远的北境边疆,无数的将士正在浴血奋战。 无数的百姓正在颠沛流离。 而他手中的这支笔,似乎也承载了为他们发声、为他们谋求福祉的沉甸甸的责任。 当他终于将这篇数千字的策论文章的最后一个句号,重重地落下时。 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渐渐变得昏黄。 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感觉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彻底掏空了一般,虚弱无比。 但他看着自己那份写得密密麻麻、墨迹淋漓的答卷。 心中却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畅快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他知道,自己已经将平生所学、所思、所感,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这篇策论之中了。 无论结果如何,他已无憾。 数日之后,南阳府学政衙门之内。 灯火通明,数十名负责批阅院试试卷的考官和书吏,正在各自的案前埋头苦干。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墨香和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疲惫气息。 院试的试卷数量,远比府试时更多,质量也参差不齐。 考官们早已看得是头昏眼花,审美疲劳。 大多时候,他们都只是草草地翻阅一遍,看到那些字迹潦草、文理不通、或者观点陈腐、毫无新意的卷子,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扔到落第的纸堆之中。 只有偶尔遇到几份字迹工整、论述清晰、或者观点略有可取之处的卷子,才会多看几眼,略作圈点。 就在这时,一位年约五旬、须发皆白、看起来颇有学问的老者,正有些烦躁地批阅着手中的一份策论试卷。 他乃是此次院试的副主考之一,姓钱,名敬儒,是南阳府学宫中有名的宿儒,以学问严谨、眼光挑剔着称。 他已经连续批阅了数十份关于“边防屯田”的策论。 大多是些老生常谈、空洞无物之言,看得他昏昏欲睡,几欲作呕。 他拿起面前这份编号为“玄字柒拾贰号”的卷子,本也未抱太大希望。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卷首那几行工整清秀、笔力却又颇为老到的字迹上时。 他那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却不由得微微一亮。 “嗯?这字倒还有几分风骨。”他心中暗道。 他耐着性子,继续往下读。 开篇的破题,便让他眼前一亮。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戎事之要,莫大于边防” 立论精准,气势不凡。 再往下看,那考生引经据典,分析历代边防得失,条理清晰,见解也颇为独到。 尤其是在论及屯田利弊之时,更是鞭辟入里,切中要害。 不仅指出了传统屯田政策中可能存在的种种积弊。 更提出了一些诸如“改良土壤”、“推广农具”、“兵农分离管理”、“产出激励民生”等颇具新意和可行性的建议。 这些观点,虽然在某些细节上还略显稚嫩。 但其中所蕴含的那份对民生疾苦的深切关怀,和对“经世致用”之学的务实思考。 却让钱敬儒这位见惯了空谈误国之辈的老学究,感到了一股久违的惊喜和震动。 “好。好啊。”他忍不住低声赞叹了一句,手中的朱笔,不自觉地在卷面上圈点起来。 他又翻看了这份试卷前面的经义部分。 发现其对《孟子》和《大学》的理解,也同样深刻透彻,阐发精当,远非寻常童生可比。 “此子可堪造就啊。” 钱敬儒越看越是心喜,越看越是激动。 他感觉自己,仿佛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立刻起身,拿着这份试卷,快步走到了正堂之内。 那里,此次院试的主考官,南阳府提督学政李大人,正在灯下审阅着几份由副考官们初步筛选出来的“优等”试卷。 “学台大人。”钱敬儒躬身行礼,将手中的试卷恭敬地呈了上去。 “学生方才批阅到一份策论,窃以为其见识不凡,文笔老道,远超同侪。特请大人御览。” 李学政闻言,放下手中的朱笔,接过试卷,仔细地看了起来。 他的眉头,也渐渐地,从最初的平静,变得越来越舒展,眼中也闪烁出与钱敬儒同样的惊喜和欣赏之色。 “嗯此文议论北境边防与屯田利弊,引古论今,切中时弊,所提对策亦颇有见地,非寻常少年所能及也。” 他缓缓点头,语气中充满了赞许。 “其经义之作,亦是根基扎实,理解通透,可见其平日所下苦功。” “字迹嘛虽略显稚嫩,然则清秀工整,颇具法度,亦是难得。” “钱先生,”他抬起头,看向钱敬儒,眼中带着一丝笑意,“看来,咱们这次院试,是挖到宝了啊。” “学台大人谬赞。学生亦有同感。”钱敬儒也笑着回应。 “此等佳作,理应名列前茅,以彰其才。”李学政沉吟片刻,拿起朱笔,在那份糊名试卷的卷头,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又在旁边,批下了“文气沛然,见识不凡,可为上上之选”十二个字。 然后,他将试卷递给身旁的执事书吏。 “将此卷好生收着。待拆封之日,老夫要亲自看看,这‘玄字柒拾贰号’,到底是何方才俊。” “是,大人。”书吏连忙应声,小心翼翼地将这份被学政大人“青睐”的试卷,单独存放起来。 第193章 放榜之日,万众期待 南阳府院试,那场被无数读书人视为鲤鱼化龙之门的严酷考验。 终于在持续了数日、耗尽了所有考生心力与才思之后,落下了沉重的帷幕。 当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钟声,在庄严肃穆的贡院上空悠然响起时。 张小山拖着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双腿,和一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缓缓走出了那间让他奋战了数日夜的狭小号舍。 阳光,有些刺眼。 空气,带着自由的芬芳,却也夹杂着无数考生或如释重负、或失魂落魄的复杂气息。 他的脑海中,依旧盘旋着那些艰涩的经义,那些需要字斟句酌的策论,以及那些绞尽脑汁才勉强凑成的试帖诗。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发挥得如何。 有些题目,他自觉答得还算顺畅,甚至有几分神来之笔。 但也有一些,他感觉似乎还有提升的空间,或在某些细节上,处理得并不完美。 这种患得患失、难以确定的感觉,如同细密的蛛网,开始一点点地缠绕上他的心头。 张大山和石头早已在贡院门外那片熟悉的老槐树下,焦灼地等候着。 看到小山那苍白憔悴、却又带着几分坚毅的脸庞,父子俩连忙迎了上去。 “小山,总算是……考完了。” 张大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伸出手,想拍拍儿子的肩膀,却又怕触碰到他那紧绷的神经。 “嗯,爹,二哥,都……都结束了。” 小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疲惫得几乎听不见。 石头则一把抢过三弟肩上那沉甸甸的考篮,另一只手搀扶着他。 “三弟,快,咱们先回客栈,好好歇歇,什么都别想了。” 回到城南那间简陋的客栈。 小山几乎是沾床就睡,一连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算是将那几日积累下来的极致疲惫,稍稍缓解了一些。 但身体上的疲劳可以依靠睡眠来恢复。 精神上的那份因为等待而产生的焦灼与期盼,却如同无形的火焰,日夜炙烤着他的内心。 院试放榜,通常需要等待十天到半个月的时间。 这段日子,对于每一个参加了考试的童生来说,无疑都是最为难熬的。 他们如同等待着最后审判的囚徒,每一刻都充满了对未知命运的忐忑与不安。 小山也不例外。 最初几天,他还会强迫自己拿起书卷,试图温习一些平日里疏漏的知识,或者揣摩一些新的制艺范文。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那些熟悉的文字,此刻在他的眼中,都变得如同天书一般,难以入目。 他的脑海里,总是会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地回放着自己在考场上的每一个细节。 那道经义题,若是换一种破题方式,会不会更好? 那篇策论,若是再多引用几个典故,会不会更具说服力? 那首试帖诗,平仄格律上,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瑕疵? 这些细枝末节的担忧,如同无数只小蚂蚁,在他心里爬来爬去,让他食不甘味,夜不成寐。 他常常会在深夜惊醒,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心中充满了对落榜的恐惧。 他又会在某个清晨,因为梦到自己金榜题名,而带着一丝傻笑醒来,随即又被现实的残酷所惊醒。 这种希望与绝望交织的反复折磨,几乎要将他那颗年轻而敏感的心,彻底撕裂。 张大山将儿子这一切的变化,都默默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知道,这种时候,任何空泛的安慰和劝说,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只能用自己最朴素的方式,给予儿子最坚定的陪伴和支持。 他会尽量减少在小山面前谈论关于考试的话题。 他会想方设法地,从府城的集市上,买回来一些小山平日里爱吃的、或者据说能安神补脑的食材。 比如,新鲜的河鱼,嫩滑的豆腐,还有一些带着清香的菌菇和时令的果蔬。 然后,他会亲自下厨,笨拙却又用心地,为儿子烹制出一道道虽然简单、却也充满了父爱的家常菜肴。 他还常常会拉着小山,在傍晚时分,去府城那些相对清净的街道或者寺庙园林里,随意地走走,散散心。 他会给儿子讲一些自己年轻时在外闯荡的经历,或者一些从说书人那里听来的、关于古今英雄豪杰的传奇故事。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转移儿子的注意力,也让他明白,人生之路漫长,一时的成败得失,并不能决定所有。 石头,也同样用他那特有的方式,表达着对三弟的关爱。 他知道三弟心里苦闷,便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缠着他问东问西,或者显摆自己在外面学到的那些“生意经”。 他会默默地,将客栈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会主动地,去帮三弟清洗换下的衣物。 会想方设法地,从外面打听回来一些轻松有趣的见闻,或者买回来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试图逗三弟开心。 他还常常会拉着三弟,去客栈附近那些热闹的茶馆或者书铺里坐坐。 听听那些同样在等待放榜的考生们,是如何议论这次院试的题目难易,如何猜测主考学政大人的喜好,如何分析各府县学子们的实力对比。 虽然这些真真假假的传闻,有时候反而会增加小山的焦虑。 但置身于这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集体氛围之中,似乎也让他那份孤军奋战的紧张感,稍稍得到了一些缓解。 府城里的空气,因为这场即将揭晓的院试,而变得异常的躁动和……充满了期待。 每一家客栈,几乎都住满了来自各地的考生和他们的家人。 每一个茶馆酒肆,都充斥着关于考试和功名的议论。 每一个书铺纸店,也都因为这些渴望鱼跃龙门的学子们,而生意兴隆,门庭若市。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 等待着那面即将张贴出来的、薄薄一张、却又重如千钧的榜文。 等待着那个可能改变他们一生命运的名字。 时间,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充满了期盼与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艰难地向前挪动着。 终于,在经历了长达十二日的漫长煎熬之后。 南阳府甲申科院试放榜的日子,如同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之后那第一缕曙光,悄然来临了。 这一天,天还未曾完全亮透。 整个南阳府城,便已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沸油锅,瞬间就彻底炸裂开来。 无数的考生和他们的家人,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般,从城中的每一个角落,潮水般地涌出。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激动、紧张、期盼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他们汇聚成一股股汹涌的人流,朝着同一个方向——此次院试放榜的地点,通常是学政衙门前的巨大照壁,或者贡院外临时搭建的龙门榜棚,疯狂地涌去。 张大山、石头和小山父子三人,也早早地就汇入了这股几乎要将人吞噬的人潮之中。 小山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几乎要无法呼吸。 他的手心里全是冷汗,双腿也有些微微发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他紧紧地抓着父亲和二哥的胳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从他们身上汲取到一丝站立的勇气。 张大山和石头,也同样是神情凝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那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的人群。 他们知道,接下来,将是一场比科举考场本身更加残酷、也更加直接的“战斗”。 为了能在那密密麻麻的榜文上,第一时间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他们必须付出百倍的努力,去冲破这人山人海的阻隔。 学政衙门前的广场,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来自全府各地的数千名童生,以及数倍于此的、前来陪考或看热闹的家属亲友。 将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人肉漩涡。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尘土、以及各种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散发出的复杂气味。 嘈杂的议论声,焦急的呼喊声,压抑的啜泣声,以及因为过度拥挤而爆发出的零星咒骂声和推搡声。 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 等待着那个决定他们未来数年、甚至一生命运的到来。 小山被父亲和二哥紧紧地护在中间,艰难地随着人流,一点点地向前挪动。 他的眼前,除了晃动的人头,便是攒动的臂膀。 他的耳边,除了鼎沸的喧嚣,便是自己那颗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脏发出的“咚咚”巨响。 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一场巨大的、混乱的梦魇之中,找不到方向,也看不到希望。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更加响亮的喧哗。 “来了。来了。张榜的官差来了。” 只见远处,几名身穿皂隶服饰的衙役,手捧着一卷巨大的、用红绸包裹着的榜文,在数十名手持水火棍的兵丁护卫下,正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开一条通路,朝着广场中央那面早已准备好的、高大的照壁走去。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死死地聚焦在了那卷神秘的、即将揭晓命运的红绸榜文之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逝。 每一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变得异常急促。 万众期待。 期待着那金榜题名的一刻。 也恐惧着那名落孙山的无情宣判。 张小山紧紧地攥着父亲的手,手心冰凉,指尖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知道,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命运之战”的最终结果。 马上,就要揭晓了。 第194章 金榜题名,高中秀才 学政衙门前那面高大的照壁之下。 人潮汹涌,声浪震天。 每一个人的目光,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死死地胶着在那面即将展开的、巨大的红纸榜文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 希望,绝望,期盼,恐惧。 无数种复杂而又极致的情绪,在这一刻,在每一个考生的心中,激烈地碰撞着,翻腾着。 张小山紧紧地攥着父亲和二哥的手。 他的手心冰凉,全是湿冷的汗水。 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攫住,又像是要从胸腔里直接蹦跳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微微的颤抖。 他看到,那几名身穿官服的书吏,在数十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护卫下,终于走到了照壁之前。 他们手中捧着的那卷巨大的榜文,在无数道期盼的目光注视下,显得是那么的沉重,那么的神秘莫测。 “肃静。肃静。” 一名衙役头目,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试图维持现场那早已失控的秩序。 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那如同山呼海啸般的人群喧嚣所淹没。 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 那名年长的书吏,深吸一口气,对着身旁的两名年轻书吏点了点头。 三人合力,将那卷巨大的榜文,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从上到下,展开。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动着在场数千颗心的起伏。 榜文是黄色的,上好的宫廷贡绫,上面用乌黑的墨汁,以极其工整的馆阁体小楷,密密麻麻地书写着一个个名字。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寒窗苦读的学子。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其籍贯和此次院试的名次。 当那份承载了无数人命运的榜文,被彻底展开,平平整整地张贴在照壁之上,沐浴在清晨略显苍白的阳光下时。 整个广场,仿佛在瞬间被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炸雷。 “出来了。出来了。” “榜出来了。” “快看。快看啊。”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便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彻底失控的疯狂。 无数的考生和他们的家人,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发出一声声或惊喜、或绝望、或歇斯底里的呼喊。 他们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面高高在上的榜文蜂拥而去。 推搡,叫骂,哭喊,尖叫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体面,在这一刻,似乎都已荡然无存。 只剩下最原始的、对命运裁决的渴望和恐惧。 张大山和石头,早已在这混乱开始的瞬间,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小山紧紧地护卫在中间。 他们如同两尊坚不可摧的礁石,在汹涌的人潮中艰难地劈波斩浪,试图为小山挤开一条通往希望的道路。 “小山,抓紧爹。” “三弟,别怕,有二哥在。” 他们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头发也凌乱不堪,脸上甚至被推搡的人群划出了几道细小的血痕。 但他们的目光,却始终坚定地,在那面高不可攀的榜文之上,努力地搜寻着。 榜单太长了,名字太多了。 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如同黑色的蚁群,看得人眼花缭乱。 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颗小小的星辰,在浩瀚的夜空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而他们,就是要在这无数的星辰之中,找到那颗属于他们张家的、最耀眼、也最期盼的星。 小山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要看花了,却依旧没有找到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脚也开始变得有些冰凉。 难道难道这次真的 就在他心中那份希望的火焰,即将被无边的焦虑和恐惧彻底吞噬之时。 忽然,一直在他身旁,同样是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奋力搜寻的二哥石头,发出了一声如同划破夜空惊雷般的、充满了狂喜和不敢置信的尖叫: “爹。三弟。俺俺看到了。俺看到了。”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变得有些尖利刺耳,甚至带着几分破音。 却也清晰地,穿透了周围所有的喧嚣,狠狠地砸进了张大山和小山的心里。 “哪里?石头,在哪里?” 张大山猛地抓住石头的胳膊,声音因为紧张而剧烈地颤抖着。 小山也屏住了呼吸,整个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原地,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涌向了耳朵。 “就就在那里。” 石头激动得语无伦次,他伸出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向榜文中间偏上的一个位置。 “南阳府甲申科院试取中生员第第” 他似乎因为看得太快,或者因为太过激动,后面的名次竟然一时有些卡顿。 “第几?石头,快说,到底是第几?”张大山急得几乎要跳起来。 “是是”石头深吸一口气,再次仔细地辨认了一下,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了出来: “是正榜第第十五名。” “青阳县青石村张小山。” “中了。三弟,你中了。你考中秀才了。还是正榜第十五名啊。” 轰—— 这几个字,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仙音,又如同平地里炸响的春雷。 瞬间将张大山和小山所有的理智和克制,都彻底击得粉碎。 张小山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二哥那因为狂喜而有些变形的呼喊声,在无限地回荡着。 中了? 我我真的考中秀才了? 而且还是南阳府院试的正榜第十五名? 这这不是在做梦? 他下意识地,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剧烈的疼痛感,清晰地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那双因为连日苦读和紧张等待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就被滚烫的泪水所模糊。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艰辛,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期盼 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奔涌而出的、喜悦的泪水,肆意地冲刷着他那张年轻而又坚毅的脸庞。 他想哭,想笑,想大声地呼喊。 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任由那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流淌着。 而一旁的张大山,这位饱经风霜、早已将喜怒哀乐都深藏心底的庄稼汉子。 在听到石头那确凿无疑的喜讯时。 也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早已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情感。 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两行浑浊而又滚烫的老泪,如同决堤的江河一般,从他那张布满了岁月刻痕的脸上,奔涌而下。 他猛地伸出那双粗糙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紧紧地,将身边这个因为激动而浑身颤抖、泪流满面的三儿子,死死地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好好好啊”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早已哽咽得不成样子。 他想说很多很多话。 想说儿子你真有出息。 想说爹为你骄傲。 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都化作了这最简单,也最能表达他此刻心情的三个字。 以及那一声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喜悦和自豪的哽咽。 石头也在一旁,激动得手舞足蹈,他一会儿用力地拍打着父亲的后背,一会儿又兴奋地揉搓着三弟的头发。 “太好了。三弟。你太给咱们家争气了。” “秀才公。俺的三弟是秀才公了。” 他扯着嗓子,向着周围那些因为他们的举动而投来好奇目光的人群,大声地炫耀着,宣告着。 那份与有荣焉的骄傲和自豪,溢于言表。 周围的人群,在最初的喧闹过后,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这对在榜前相拥而泣、喜不自胜的农家父子。 听着那个年轻后生口中喊出的“秀才公”三个字。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复杂难言的表情。 有羡慕,有嫉妒,有敬佩,也有一丝丝的失落和不甘。 秀才。 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称谓。 它代表着功名,代表着身份,代表着一个农家子弟所能达到的、在许多人眼中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巅峰。 它意味着,从此以后,张小山便不再是普通的民。 而是官府认可的、拥有诸多特权的“士”。 他可以免除自身的赋税和徭役。 他可以见官不跪,与县令平辈论交。 他有资格进入官学,继续深造,甚至将来还有机会去考取更高等级的举人、进士功名,真正地踏入仕途,成为人上之人。 这对于任何一个普通的农家来说,都无疑是天大的荣耀,是足以改变整个家族命运的转折点。 而张小山,这个来自偏僻山村的、年仅十七岁的少年。 竟然真的,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和努力,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了这一步。 这怎能不让人为之震惊,为之感慨万千。 “恭喜这位小相公了。” “贺喜张家出了位秀才公啊。” 渐渐地,周围开始响起一些稀稀拉拉的、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祝贺声。 那些同样上榜或者名落孙山的考生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得有些过分的“新科秀才”,眼神里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张大山和石头,好不容易才从那巨大的喜悦中稍稍平复下来。 他们搀扶着依旧有些激动得浑身发软的小山,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艰难地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爹二哥俺俺真的考中了?” 直到远离了那喧嚣的榜前,小山才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声音依旧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地问道。 “中了。小山。你真的中了。”张大山用力地拍着儿子的肩膀,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 “不仅中了,还是正榜第十五名。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走。咱们快回客栈。爹得赶紧想办法,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娘,告诉你大哥他们,还有告诉你周先生。” “他们要是知道了,还指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子呢。” 父子三人,互相搀扶着,脚步轻快地,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他们的身后,是依旧喧嚣鼎沸的放榜广场。 第195章 披红游街,光宗耀祖 南阳府院试的黄榜,如同平地里卷起的一股飓风。 传遍了整个府城的每一个角落,也激起了无数的惊叹与议论。 而对于张小山、张大山、石头这父子三人来说。 在经历了最初那如同梦境般的狂喜与激动之后。 他们很快便要迎来属于新科秀才的、更加荣耀也更加程式化的庆贺与确认。 按照大宁朝的科举惯例。 院试放榜之后,所有榜上有名的“新科秀才”,都需要在指定的时日,前往学政衙门。 参加由学政大人亲自主持的、隆重而又庄严的“唱名”和“簪花披红”仪式。 这不仅仅是对他们成绩的官方认可。 更是他们从“童生”正式晋身为“生员”(即秀才)的身份转换的标志。 是他们真正意义上,踏入“士”这一阶层,享受诸多特权的开始。 这一日,天色微明。 张小山便在父亲和二哥的帮助下,仔仔细细地换上了那身他早已准备多时、却又一直小心珍藏着的、崭新的青色细棉布学子襕衫。 这件襕衫,是王氏和花儿、巧巧婆媳几个,熬了无数个夜晚,一针一线为他精心缝制的。 料子虽然算不上顶级的绫罗绸缎,但针脚细密,剪裁合体,穿在小山那虽然略显单薄、却也日益挺拔的身躯上,更显得他眉清目秀,温文尔雅,自有一股书卷之气。 他又将恩师周先生所赠的那方端砚和狼毫笔,以及父亲为他特制的铜镇纸,都仔细地收入考篮。 再三检查无误之后,才在父亲和二哥的陪同下,怀着既激动又带着几分忐忑的心情,朝着学政衙门的方向走去。 学政衙门门前,早已是戒备森严,气氛肃穆。 数十名身穿号坎、手持仪仗的衙役,分列两旁,不怒自威。 而来自南阳府各县的新科秀才们,则早已按照榜上次序,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衙门前的空地之上。 他们一个个都穿着崭新的学子襕衫,头戴方巾,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自豪和对即将到来的荣耀时刻的期盼。 张小山按照自己的名次,找到了位于队伍前列的位置。 他看到周围那些同样年轻、同样意气风发的面孔,心中也不由得生出几分豪情。 这些人,便是与他一同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同年”了。 将来,或许会成为同窗,或许会成为同僚,也或许会成为彼此在仕途或学问上,相互砥砺、共同前进的伙伴。 不多时,只听衙门内三声炮响。 紧接着,学政衙门那扇朱漆大门缓缓打开。 提督学政李大人,身穿绯红色织金官袍,头戴乌纱,在数名佐贰官员和幕僚的簇拥下,迈着沉稳的官步,从里面走了出来,径直登上了早已搭好的高台。 广场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新科秀才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这位执掌一省文教大权、也决定着他们未来命运的学政大人身上。 李学政在高台上站定,目光威严地扫过下方那一张张年轻而又充满朝气的脸庞。 他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笑容。 为国抡才,得英才而教之,不亦乐乎。 “诸生。”李学政开口了,声音洪亮而富有磁性,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本科院试,乃朝廷选拔贤才之盛事。” “尔等能从数千童生中脱颖而出,金榜题名,实乃勤学苦读、才华出众之明证。” “本官在此,代表朝廷,向尔等表示祝贺。” “望尔等今后,能继续潜心向学,修身立德,不负圣贤教诲,不负朝廷厚望。” “将来或入仕为官,造福一方;或着书立说,传承文脉。” “皆能成为我大宁王朝之栋梁,国家之桢干。” 一番慷慨激昂的训示之后。 李学政便示意身旁的赞礼官,开始进行“唱名”仪式。 赞礼官手捧着一份写满了名字的朱红名册,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高声宣读起来。 “南阳府甲申科院试,取中生员,共计一百二十名。” “第一名,宛平县,王敬之。” “第二名,新野县,李慕白。” “” 每念到一个名字,人群中便会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低低欢呼和羡慕的议论。 而被念到名字的学子,则会从队伍中走出,来到高台之下,向着学政大人和各位考官,恭恭敬敬地行一个标准的揖礼,以示感谢。 张小山的心,也随着那一个个被念出的名字,而越跳越快。 他努力地挺直着脊背,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沉稳和镇定。 但他那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终于。 “第十五名,青阳县,张小山。” 当赞礼官那清晰而响亮的声音,念出这个熟悉的名字时。 小山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嗡”的一声,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涌向了头顶。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他来到高台之下,学着前面那些学子的样子,对着台上的李学政和各位佐官,深深地,深深地,鞠躬行礼。 那一刻,他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正聚焦在他的身上。 有来自学政大人的、带着几分审视和期许的目光。 有来自其他同科秀才的、带着羡慕和探究的目光。 更有来自广场外观礼的、那些不相识的百姓们投来的、充满了敬佩和祝福的目光。 他的脸颊,因为激动和些许的羞涩,而涨得通红。 但他心中的那份自豪与荣耀,却如同汹涌的潮水一般,难以抑制。 唱名仪式之后,便是更为激动人心的“簪花披红”了。 衙役们端着一个个托盘,上面摆放着一朵朵用金箔或红绸精心制作而成的簪花,以及一条条鲜艳夺目的大红绸带。 由李学政亲自,或者由他委派的佐贰官员,为每一位新科秀才,簪上象征荣耀的金花,披上象征喜庆的红绸。 当那朵带着淡淡香气的红绸金花,被李学政身边的一位佐官,亲手簪在小山的发髻之上。 当那条印着“本科院试高中”字样的鲜红绸带,被系在他的胸前,随风飘扬时。 小山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就从一个普通的农家少年,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受人敬仰的“读书人”。 这份荣耀,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沉甸甸。 簪花披红仪式结束,接下来,便是整个庆贺活动中,最为万众瞩目,也最能彰显新科秀才荣耀的环节——游街。 学政衙门早已准备好了数十匹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 虽然并非所有秀才都能骑马,名次靠后者大多只能步行或乘坐官府安排的简陋彩车。 但张小山,作为此次院试的正榜第十五名,自然是有资格享受这份殊荣的。 他在衙役的引领下,来到一匹同样是披红挂彩、神骏异常的枣红马前。 虽然他从未骑过马,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但在父亲和二哥平日里那些关于“男子汉当志在四方、勇于尝试”的言语激励下。 以及那份因为金榜题名而带来的、难以抑制的豪情壮志驱使下。 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在衙役的帮助下,略显笨拙却也还算稳当地,翻身上了马。 高高地坐在马背之上,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 他能看到,广场上那黑压压一片的人群,都在用一种近乎狂热的目光,仰望着他们这些即将开始游街的新科秀才。 他能感受到,那份因为“功名”而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尊崇和荣耀。 “起驾——鸣锣开道——” 随着赞礼官一声高亢的唱喏。 早已准备就绪的衙役们,立刻敲响了手中的铜锣,吹响了喜庆的唢呐。 游街的队伍,在数十名手持回避肃静牌的衙役开道之下,浩浩荡荡地,从学政衙门出发,沿着府城最繁华、也最宽阔的几条主要街道,缓缓行进。 张小山骑在马上,胸前那鲜艳的红绸在微风中猎猎作响。 他努力地挺直着腰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精神,也更加配得上这份荣耀。 街道两旁,早已是万民空巷,人山人海。 无数的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争相一睹这些“文曲星下凡”的新科秀才们的风采。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羡慕、敬佩和对知识的无限崇拜。 “看啊。那就是今年新中的秀才公们。” “一个个都好年轻,好有精神啊。” “听说那个骑在枣红马上的,就是青阳县来的张小山,才十七岁就高中了,还是第十五名呢。” “了不得,了不得。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沾沾喜气,沾沾喜气。希望俺家那不成器的臭小子,将来也能有这么一天。” 议论声,赞叹声,祝福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还有无数的鲜花、彩纸、甚至是一些姑娘们羞涩投来的香囊手帕,如同雨点般,纷纷扬扬地洒向游街的队伍。 街道两旁的店铺,也都纷纷燃放起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震耳欲聋,更增添了这喜庆热烈的气氛。 张小山骑在马上,感受着这扑面而来的、近乎狂热的崇拜和祝福。 他的心中,百感交集,难以言喻。 他想起了,三年前,他们一家还蜗居在那个破败牛棚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受尽了白眼和欺凌。 那时候的他,何曾敢想象,自己有一天,也能像现在这样,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接受万民的瞻仰和祝贺? “光宗耀祖”。 这四个字,如同晨钟暮鼓,在他的心头重重敲响。 游街的队伍,在喧嚣和祝福声中,缓缓地穿过了府城最主要的几条街道。 张大山和石头,则早已激动得热泪盈眶,混在人群之中,远远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看着那个骑在马上、英姿勃发、接受万民朝贺的张小山。 他们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自豪和一种梦想照进现实的巨大幸福感。 “好儿子。好儿子。”张大山看着远处那个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身影,嘴唇哆嗦着,只会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 “三弟太厉害了。”石头也在一旁,用力地挥舞着拳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他们张家的命运,将彻底改变。 他们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穷苦农家了。 他们家,出了一个秀才公。 游街的队伍,最终在学政衙门前缓缓停下。 这场盛大的、属于新科秀才们的荣耀庆典,也渐渐接近了尾声。 但它所带来的震撼和影响,却如同投入湖中的巨石,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持续不断地激荡着每一个人的心。 张小山从马上下来,腿脚还有些微微发软,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第196章 载誉归来,众人相迎 南阳府城那场喧嚣鼎沸、万众瞩目的披红游街。 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其激起的层层涟漪,不仅在府城士林间久久回荡。 更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席卷了青石村这个偏僻宁静的小小山村。 以及每一个与张家命运息息相关的人心。 当张大山、石头和小山父子三人,在婉拒了府城中诸多同年秀才和一些闻讯而来的士绅名流的盛情宴请之后。 怀揣着那份足以光耀门楣的秀才功名。 以及因为这份沉甸甸的荣耀而带来的、对未来无限的憧憬与些许的茫然。 再次坐上那辆吱呀作响的牛车,踏上返回青石村的归途时。 他们的心境,早已与数日前离家赶考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来时,是忐忑,是未知,是破釜沉舟般的孤勇。 归时,是释然,是荣耀,是衣锦还乡般的自豪。 车轮,依旧在那条熟悉而又略显陌生的乡间土路上缓缓碾过。 秋日的阳光,透过路旁开始泛黄的枝叶,在他们身上洒下温暖而又带着几分萧瑟的光晕。 但车厢内的气氛,却不再是来时的那般凝重与沉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一种溢于言表的喜悦,以及一种对即将与家人分享这份巨大成功的热切期盼。 小山依旧端坐在牛车的一角,手中的书卷却早已不知被他塞到了何处。 他那双曾经因为苦读而略显疲惫的眼睛,此刻却炯炯有神,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与光彩。 他会不时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飞逝而过的田野、山峦和村庄。 这些曾经在他眼中平淡无奇的景物,此刻似乎都因为他心境的改变,而增添了几分别样的色彩和意义。 他会想到,这广袤的土地之上,有多少像他一样,曾经为了改变命运而苦苦挣扎的寒门学子。 又有多少像他一样,最终能够幸运地鱼跃龙门,实现梦想。 他也会想到,自己这份来之不易的功名,不仅仅是个人的荣耀。 更承载着整个家庭的希望,恩师的期盼,以及未来可能要担负起的、对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的责任。 这些纷繁复杂的念头,如同初春的嫩芽,在他那颗因为成功而变得更加敏锐和成熟的心田里,悄然滋生,茁壮成长。 张大山默默地赶着牛车,听着二儿子石头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他们在府城这几日,因为“新科秀才”的身份,而遇到的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礼遇”和“奇遇”。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那份属于庄稼汉特有的、朴实而又发自内心的憨厚笑容。 但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深处,却不时地会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如海的骄傲与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他知道,这个家,因为这个三儿子,是真的要彻底翻身了。 他们再也不是那个任人欺凌、在夹缝中求生存的破落户了。 他们家,出了一个秀才公。 一个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足以光宗耀祖的读书人。 这份荣耀,足以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在列祖列宗面前,挺直腰杆,扬眉吐气了。 当那辆载着荣耀与希望的牛车,终于在数日之后,再次缓缓驶入熟悉的青石村村口时。 早已翘首以盼、望眼欲穿的王氏、铁牛、巧巧、花儿、丫丫、栓子、柱子、豆子,以及几乎是倾巢出动、将整个村口都围得水泄不通的青石村村民们。 都如同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一般,爆发出比上次府试高中时更加热烈、也更加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如同过年般连绵不绝的、震天响的鞭炮声。 这一次,迎接他们的,不再仅仅是简单的祝贺和羡慕。 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对“功名”的敬畏,和对“秀才公”的仰望。 “回来了。回来了。咱们青石村的张秀才公,衣锦还乡了。” “快看快看,小山相公穿上那身青衿襕衫,腰佩秀才银牌,可真是气宇轩昂,文曲星下凡啊。” 王氏更是早已在花儿和巧巧的搀扶下,提着裙角,泪眼婆娑地,不顾一切地朝着牛车跑了过去。 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因为过度的激动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伸出那双因为常年操劳而略显粗糙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抓住刚从牛车上跳下来的、身穿崭新秀才服饰、眉宇间英气勃勃的三儿子。 仿佛生怕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易碎的美梦。 “娘”小山也被母亲这份深沉而又炽热的情感所深深感染,眼圈也忍不住再次红了。 他反手握住母亲那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又充满了坚定。 “娘,孩儿孩儿不负所望,考中了。孩儿是秀才了。” “好好好孩子”王氏哽咽着,只会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在儿子那崭新的衣襟之上。 铁牛、石头、花儿、巧巧等哥哥姐姐嫂嫂们,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向小山表达着他们的祝贺、骄傲和与有荣焉的巨大喜悦。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在一夜之间就脱胎换骨、变得更加耀眼夺目的三弟(小叔),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 而那些闻讯赶来的村民们,更是将张家的新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敬佩、羡慕和一种对“读书人”、“功名在身者”天然的、发自内心的崇敬与仰望。 第197章 拜谢恩师,师恩难谢 在与家人短暂团聚,分享了那份金榜题名的巨大喜悦之后。 张大山和小山做的第一件,也是最为重要的事情,便是——拜谢恩师。 他们深知,小山能有今日这番成就,固然离不开他自身的聪慧与勤奋,以及全家人的鼎力支持。 但更离不开的,是恩师周先生这三年多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毫无保留的悉心教诲和倾囊相授。 这份师恩,比天高,比海深,是他们张家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也永远报答不尽的。 张大山特意从家里那笔数目可观的积蓄中,拿出了一锭成色十足、分量足足有五十两的官银。 他又让王氏和花儿、巧巧,将家里能拿出的、最能代表他们心意的礼物,都一一精心打点妥当。 两坛子由栓子采用最新改良工艺酿造、酒液晶莹剔透、入口绵柔醇厚、据周先生上次品尝后都赞不绝口的“青石佳酿”。 几大罐用上等黄豆和独家秘方精心制作、咸鲜适口、酱香浓郁、无论是佐餐还是调味都堪称一绝的“张氏珍品豆酱”。 两匹由花儿和巧巧婆媳二人合力、耗费了数月心血才精心织就、采用了最新颖别致的提花图案和天然植物染色工艺、质地细腻柔韧、光泽温润雅致、堪称张家纺织技艺巅峰之作的“青石云锦”精麻布。 还有一小匣子由石头和丫丫精心挑选、炮制考究、药效上乘的、据说能滋补身体、延年益寿的珍贵山参和黄精。 这些礼物,无论是从价值还是从心意上,都堪称是张家所能拿出的、最丰厚、也最隆重的谢师重礼了。 父子二人,再次沐浴更衣,换上了最整洁体面的衣衫。 小山更是将那身崭新的青衿襕衫穿戴得一丝不苟,头戴方巾,神情肃穆而又充满了孺慕之情。 他们郑重其事地,捧着这些凝聚了全家心血和无尽感激的礼物,在无数村民羡慕和敬仰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沉稳而又坚定地,再次来到了周先生那间简陋却也雅致的土屋之前。 周先生早已得到了消息,正身穿一件浆洗得发白的旧儒衫,独自一人,站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负手而立,眺望着远方青翠的山峦。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与淡淡的感慨。 看到张大山和小山进来,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小山身上那件象征着功名的青衿襕衫之上。 浑浊的老眼里,瞬间就涌上了一层湿润的雾气。 “先生。”张大山和小山同时上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学生张小山,幸不辱恩师教诲,已得中本科院试,荣列生员。”小山更是直接撩起衣袍,双膝重重地跪倒在周先生的面前,朝着这位将他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农家少年、一步步引上科举光明大道的恩师,行了一个最标准、也最虔诚的拜师大礼,咚咚咚,一连磕了三个响亮的头。 “学生叩谢恩师呕心沥血、栽培再造之大恩。” 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充满了对这位将他引上光明大道的恩师的无尽感激。 “好好孩子快快起来使不得使不得啊” 周先生连忙上前,用那双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布满了老年斑的手,颤巍巍地,想要将小山搀扶起来。 他的眼眶,也早已湿润,两行滚烫的泪水,顺着那饱经风霜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如今已是“秀才公”的得意弟子。 看着他那张因为金榜题名而更显英气勃勃、却又依旧充满了对自己孺慕与敬仰的年轻脸庞。 看着他身上那件象征着荣耀与希望的青衿襕衫。 他只觉得,自己这一生,所有的落魄与不如意,所有的孤独与寂寞,所有的怀才不遇与壮志未酬。 在这一刻,都仿佛烟消云散,化作了无尽的欣慰、自豪和一种得英才而育之的巨大满足感。 值了。 这一切,都太值了。 “小山啊,”他紧紧地握着弟子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你能有今日之成就,是你自己天资过人,又肯下那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苦功,更是苍天有眼,不负苦心人啊。” “老夫老夫不过是在你这块璞玉之上,稍稍雕琢了几刀而已,何敢妄称‘再造之恩’。” “若无先生昔日点石成金之妙手,学生纵有微末之光,亦不过是暗室之萤,何能与皓月争辉?先生之恩,山高海深,学生纵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小山再次深深作揖,言辞恳切,情真意切,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张大山也在一旁,将带来的礼物一一呈上,郑重地说道:“先生,这是俺和犬子的一点微末心意,聊表对先生栽培小儿成才的感激之情,还望先生务必赏脸纳下,莫要推辞。” 周先生看着那些包装精美、分量十足、无一不是精品中的精品的礼物。 他知道,这绝非“微末心意”,而是张家能拿出的、最重的谢礼了。 这也足以看出,张大山父子对自己的这份敬重和感激,是何等的真挚。 他本想按照读书人的清高风骨,婉言推辞掉那些过于贵重的金钱和布匹。 但看到张大山父子那真诚而又充满期盼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若是拒绝,反而会让他们不安。 “也罢。”他长叹一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欣慰而又带着几分释然的笑容。 “这份厚礼,老夫便厚颜领受了。” “只是,大山啊,小山啊,你们要记住。”他的神情再次变得严肃而郑重起来。 “这银钱布匹,终究是身外之物。唯有这腹中的学问,心中的道义,才是尔等安身立命、传承家风的根本。” “小山,你如今已是秀才,身列士林,当更加勤勉向学,不可有丝毫懈怠。后面在县学更要继续努力。” “将来若有机缘,能得入仕途,务必清正廉洁,心怀百姓,以所学造福一方,方不负圣贤教诲,亦不负老夫今日对你之殷殷期盼与重托。” 周先生的这番话,字字珠玑,掷地有声,如同暮鼓晨钟,再次深深地敲击在小山的心版之上。 他也郑重地向恩师承诺,定当谨记先生教诲,修身立德,勤学不辍,将来若有所成,必不忘兼济天下之志。 拜谢过恩师,又仔细聆听了先生一番关于如何为学、如何做人、以及如何应对秀才身份所带来的新挑战的谆谆教诲之后。 张大山父子才告辞离开。 第198章 庆功喜宴,宴请宾朋 张家为庆祝小山高中秀才而准备的“庆功喜宴”,也早已在王氏、花儿、巧巧等人的精心操持下,准备就绪。 这一次的宴席,比上次府试高中时更加隆重,也更加有底气。 张大山几乎是将家里能拿出的最好的食材,都毫不吝啬地搬上了桌面。 肥硕的整猪,被铁牛在张老头的指点下,烤得外皮焦黄酥脆,内里肉嫩多汁,香气四溢。 几条从清河里新捕的、足有三四斤重的大草鱼,被王氏用自家酿的豆酱和各种香料,烧得浓油赤酱,鲜美入味。 十数只自家养的、膘肥体壮的芦花鸡,也被巧巧和花儿用不同的法子,或清炖,或红烧,或制成风味独特的熏鸡,摆满了桌面。 再加上各种用自家菜地里最新鲜的时令蔬菜,以及从山上采摘的珍稀菌菇,精心烹制出来的素斋小炒。 主食,则是用新打下来的、雪白喷香的稻米,混合着金黄饱满的小米,蒸得晶莹剔透、香气扑鼻的二米饭,以及王氏亲手烙的、加了葱花和猪油的千层油饼。 整个张家大院,都弥漫着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浓郁的酒肉香气和饭菜的芬芳。 被邀请前来赴宴的宾客,也比上次更多,也更有分量。 周先生自然是当之无愧的首席上宾,被张大山和小山父子二人,恭恭敬敬地请到了堂屋正中的最尊贵的位置。 张河、钱大爷、赵婶等几户平日里与张家关系最铁、也最正直善良的邻居,也都携家带口,满心欢喜地前来道贺,并被安排在了离主桌最近的席位。 甚至,就连那个在旱灾之后便一直对张大山“敬而远之”的村长张有德,在犹豫再三之后,也还是厚着老脸,不请自来,还带来了一份不轻不重的“贺礼”,脸上堆着虚伪而又略显尴尬的笑容,试图修复一下之前早已冰封的关系。 对此,张大山虽然心中鄙夷,但表面上却也客客气气地将他让了进去,安排在一个相对偏僻却也不失礼数的角落。 他知道,今日是自家大喜的日子,不宜再生事端,也正好借此机会,向全村人展现一下他们张家如今的“实力”、“气度”和“不念旧恶”的姿态。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人声鼎沸,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村民们纷纷端着酒碗,排着队,挨个向张大山、王氏和小山敬酒道贺。 那些平日里不善言辞的庄稼汉子,此刻也都变得能说会道起来。 各种各样的赞美之词、祝福之语,如同潮水般涌来,不绝于耳。 “恭喜张老爹,贺喜张老爹啊,您老可是养了个好儿子,将来必定是国家的栋梁之才,为咱们青石村争了大光了。” “是啊,王氏嫂子,您可真是教子有方,苦尽甘来,以后就等着享小山相公的清福。” “小山秀才公,来,老汉我再敬你一碗,祝你将来蟾宫折桂,连中三元,福泽乡梓,名扬天下啊。” 张大山和王氏,满面红光,笑容满面地穿梭在酒席之间,不停地与来宾们寒暄、敬酒、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福。 他们的心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骄傲、自豪和一种梦想终于照进现实的巨大幸福感。 而小山,则穿着那身崭新的青衿襕衫,在父亲的带领下,端着酒碗,落落大方地,逐一向每一位前来道贺的长辈和乡邻们敬酒致谢。 他的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属于少年人的羞涩和腼腆。 但他的言谈举止,却已然比以前更加沉稳、更加得体,不卑不亢,从容自若,应对得体。 那份属于“秀才公”的独特气度与学养,已经在他身上悄然显现,令人刮目相看,也不由得心生敬佩。 他会恭敬地聆听长辈们的教诲和祝福,诚恳地感谢乡邻们的支持和帮助,谦虚地表示自己才疏学浅,还需继续努力,绝不敢辜负大家的期望。 那份不骄不躁、温文尔雅的姿态,更是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交口称赞和由衷喜爱。 酒宴散尽,夜色已深,宾客们带着满心的欢喜和对张家未来的无限遐想,渐渐散去。 第199章 秀才身份,地位飞跃 张家大院那场为庆贺小山高中秀才而办的流水席。 青石村的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来张家沾了喜气,吃了酒肉。 一个个挺着滚圆的肚皮,满嘴的酒气,脸上都洋溢着与有荣焉的兴奋和对张家那泼天富贵的羡慕。 宴席散尽,生活还得继续。 但所有人都清楚,从今往后,这青石村,怕是要彻底变天了。 而这天,首先就是从张家,从张小山这个新晋的“秀才公”身上,开始变的。 过了没几日,青阳县衙便派了人来。 来的不再是上次那个趾高气扬的王主簿。 而是一个穿着七品官服、面白无须、看起来颇有几分文气的县学学正。 身后还跟着两个抬着食盒、挑着礼担的衙役。 那学正大人一进村,连村长张有德都没顾得上搭理。 便直接领着人,敲锣打鼓地,一路问到了张家新院的门口。 “请问,此间可是本科院试高中第十五名,张小山张秀才府上?” 学正大人站在门口,声音朗朗,脸上还带着几分和煦的笑容。 那态度,比见了自家亲戚还要客气几分。 张大山和王氏闻声,连忙带着一家老小迎了出来。 “不敢当,不敢当。草民张大山,见过大人。”张大山躬身行礼,心里却也有些打鼓。 这当官的突然找上门来,也不知是福是祸。 “呵呵,张老丈不必多礼。”那学正大人连忙虚扶一把,目光却在人群中寻找着。 “不知哪位是张小山张秀才?” 小山闻言,连忙从父母身后走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书生礼:“学生张小山,拜见学正大人。” 他今日依旧穿着那身崭新的青衿襕衫,头戴方巾,虽然年纪不大,却也自有一股子读书人的清雅之气。 “好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一表人才啊。” 学正大人上下打量了小山一番,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连连点头。 “本官奉县尊大人之命,特来为张秀才道贺。” “此乃县尊大人和我县学宫,赠予张秀才的一点微薄贺礼,还望笑纳。” 他一挥手,身后那两个衙役便将食盒和礼担都呈了上来。 食盒里,是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小坛子陈年花雕。 礼担上,则是一匹上好的青色湖绸,几方松烟墨,一捆上等的狼毫笔,还有两刀从府城运来的澄心堂纸。 这贺礼,不可谓不重了。 张小山连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大人太客气了。”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学正大人笑道,“张秀才乃我青阳县百年不遇之文曲星,小小贺礼,何足挂齿。” “此番前来,除了道贺,还有一桩正事。” “便是要将张秀才的大名,正式录入学宫黄册,并颁发生员腰牌与文书。” 他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写好的黄绫名册和一块银光闪闪的腰牌。 当着众人的面,高声念道:“青阳县青石村生员,张小山,年十七,本科院试第十五名,准予入学,着发身份腰牌,钦此。” 念毕,便将那腰牌和一份盖着学政衙门大印的正式“入学文书”,郑重地交到了小山的手中。 “张秀才,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大宁朝正儿八经的生员了。” “依朝廷律例,生员可见官不跪,免除自身徭役,其名下可有二十亩学田,亦免纳皇粮国税。” “望你好生向学,将来金榜题名,为我青阳县,再争荣光。” 学正大人的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 不仅让张家众人激动得难以自持。 更让那些围在门口看热闹的村民们,一个个都听得是目瞪口呆,羡慕不已。 见官不跪? 免徭役? 二十亩地不用交税? 我的个老天爷啊。 这秀才的身份,也太金贵了。 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成了半个官老爷了啊。 送走了那位客客气气的学正大人和几个同样是满脸堆笑的衙役。 张家大院里,再次陷入了一片狂喜之中。 王氏捧着那块沉甸甸的银质腰牌,翻来覆去地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俺的儿啊。俺的儿啊。你可真是给咱老张家,给咱青石村,争了大脸了。” 张大山也拿着那份盖着官印的文书,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张家的门楣,算是彻底地立起来了。 而这秀才身份所带来的好处,也很快就体现在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以前,村里人见到小山,大多是叫“小山”或者“小山小子”。 可现在,无论是谁,哪怕是村里辈分最高的钱大爷,见到小山,都会主动地、老远就停下脚步,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张秀才安好。”或者“小山相公有礼了。” 那语气里,充满了敬畏、羡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巴结与讨好。 小山最初还觉得有些不适应,每次都会连忙还礼,口称“不敢当”。 但渐渐地,他也习惯了这种被人尊崇的感觉,言谈举止之间,也更多了几分属于读书人的沉稳与不自觉的威仪。 不仅是小山。 就连张大山和王氏,在村里行走时,也明显感觉到,村民们对他们的态度,比以往更加敬重和友善了。 以前那些喜欢在背后嚼舌根、说张家闲话的妇人。 现在见到王氏,都会主动地凑上前来,满脸堆笑地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王家嫂子真是好福气,养了个文曲星下凡的好儿子”之类的恭维话,说得比那戏台上的旦角唱的还要好听。 周先生再次与张小山进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 “小山啊,”老人语重心长地说道,“这秀才功名,既是敲门砖,也是试金石。” “它能为你打开通往更高层级的大门,也能让你看清这世间的更多真相。” “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你若能善用这份功名,修身立德,兼济乡梓,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若是一朝得意,便心生骄惰,甚至仗势欺人,为非作歹。” “那这功名,不仅不能成为你的护身符,反而会成为断送你前程的催命索。” “为师希望你,能时刻谨记‘读书人’的本分,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恩师的这番话,如同警钟长鸣,让小山那颗因为成功而略微有些飘浮的心,再次沉静了下来。 第200章 青石荣耀,光宗耀祖 自从县学学正大人敲锣打鼓地给张家送来那秀才的身份腰牌和官府文书。 又当着全村人的面,宣读了朝廷优免赋役的条例之后。 张小山是秀才公的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不仅在青石村家喻户晓。 就连十里八乡的邻村近镇,也都传得沸沸扬扬。 一时间,青石村这个原本在青阳县毫不起眼的小山村。 竟也因为出了个年方十七、院试高中第十五名的新科秀才,而大大地露了一回脸。 村里人走路,腰杆子都比以前直了三分。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就爱跟外村人“摆龙门阵”的老少爷们。 如今一提起“俺们青石村”,那话头子里,准少不了要带上几句“张秀才”如何年轻有为,如何才高八斗。 说的时候,那眉毛都恨不得翘到天上去,脸上也满是与有荣焉的自豪。 “听说了没?俺们村的张秀才,那可是咱们南阳府院试第十五名呢。” “啧啧,了不得,了不得。十七岁的秀才公,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往后啊,谁还敢说咱们青石村是穷山沟,出不了凤凰?” 就连村里的妇人们,去镇上赶集买东西,似乎也比以前更受人待见了些。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铺子老板或伙计,一听说是“青石村来的”。 态度都会客气几分,还会主动多问一句:“贵村的张秀才,可还好啊?” 这份因为出了个秀才而带来的集体荣耀感,如同温暖的阳光,照进了每一个青石村村民的心田。 也让他们对“张先生”一家的敬佩和信赖,更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而对于张大山和王氏来说,儿子金榜题名,固然是天大的喜事。 但还有一件更重要,也更让他们心心念念的事情,必须得办。 那便是——祭拜祖先,告慰先灵。 这日,张家大宴宾朋的喧嚣刚刚散去不久。 张大山便将王氏和几个已经成年的孩子,都叫到了堂屋。 “老婆子,孩子们。”他坐在上首,面色郑重地开口。 “小山如今出息了,中了秀才,这是咱们张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也是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的庇佑。” “咱们不能忘了本。” “俺琢磨着,得选个好日子,备上些像样的祭品,一家老小都去祖坟上,给老祖宗们磕个头,报个喜。” “让他们也跟着高兴高兴,也保佑咱们张家,往后的日子,越来越兴旺。” 他这话一出,王氏的眼圈当即就红了。 “当家的,你说的是。这事儿,是该办,而且得大办,得体面。” 她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也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自豪。 想当初,他们大房被老宅那起子没良心的磋磨得几乎活不下去的时候。 她何曾敢想过,自家的儿子,有一天能出人头地,能让她这个做娘的,有脸面去告慰九泉之下张家的列祖列宗? 如今,这一切,都因为当家的和孩子们的争气,变成了现实。 这份荣耀,怎能不让先人们也一同分享? 铁牛、石头、小山、花儿、巧巧等人,也都纷纷点头称是。 “爹,娘,你们放心,这祭祖的事儿,俺们一定都给办得妥妥当当的。” 铁牛瓮声瓮气地说道,脸上满是作为长子的担当。 石头也拍着胸脯保证:“祭品的事儿,包在俺身上。保管让老祖宗们吃好喝好,在那边也跟着风光。” 小山则更是郑重地说道:“爹,娘,祭文的事,就交给孩儿。孩儿一定用心写,将咱们家的喜事,好好地禀告给列祖列宗。”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日里。 整个张家大院,便都为了这场即将到来的、意义非凡的祭祖仪式,而忙碌起来。 王氏、花儿和巧巧婆媳三个,几乎是将家里所有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都翻了出来。 她们用新打下来的、雪白细腻的上等米面,精心蒸制出各种寓意吉祥、形状精美的糕点饽饽。 什么“福寿桃”、“状元糕”、“步步高升饼”,摆了满满一大笸箩。 又将家里那几只养得最肥壮的老母鸡,和从清河里新捕的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都仔细地收拾干净,准备作为“三牲”之礼中的两样。 至于那最紧要的猪头,张大山特意让石头,赶着牛车,去临水镇上那家最大的肉铺,挑选了一个最大、也最新鲜的,还特意让店家用红纸包好,一路小心翼翼地带了回来。 栓子则献上了他用新工艺酿造、酒液晶莹剔透、香气醇厚悠长的“青石佳酿”两大坛。 丫丫和豆子,也挎着小篮子,满山遍野地,采摘回来最新鲜、也最饱满的野山楂、野葡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甜浆果,洗得干干净净,摆在盘子里,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铁牛和柱子,则负责洒扫张家在青石村后山那几座并不起眼的祖坟。 他们将坟茔周围的杂草,都用镰刀割得干干净净。 又从河边挑来一担担的新鲜黄土,将那几个因为年代久远而略显低矮的坟头,都重新培得又高又圆。 还将那几块歪歪扭扭、字迹早已模糊不清的旧墓碑,都用清水仔细地擦拭了一遍,又用新采的青石块,在周围垒砌起了一圈简易的护栏。 虽然,张家这一支的祖坟,远不如村里那些大姓望族的祖坟那般气派。 甚至还有些寒酸。 但,在铁牛和柱子这番用心的修葺之下,也显得是整洁肃穆,焕然一新了。 第201章 祭拜先祖,伏惟尚飨 祭祖的那一天,天还未亮。 张家大院里,便已是灯火通明,人影晃动。 全家老少,都早早地起了床,沐浴更衣,换上了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最好最体面的衣裳。 张大山身穿一件新做的、深蓝色的细棉布长袍,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的绸面马褂,显得是精神矍铄,气度不凡。 王氏也穿上了她压箱底的那件暗红色缠枝牡丹图案的绸布袄裙,头上还难得地簪上了一支小山从府城给她带回来的银质梅花簪,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里年轻了好几岁,也富态了许多。 孩子们,更是一个个都穿戴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 尤其是小山,他今日依旧是穿着那身象征着功名的青衿襕衫,头戴方巾,腰佩秀才银牌,神情肃穆而又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知道,今日,他将以一个“张氏秀才”的身份,去面对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那份荣耀,那份责任,都让他感到心潮澎湃,也重任在肩。 当一切准备就绪,天色也已微微发白之时。 张大山便亲自点燃了三炷足有儿臂粗的、散发着浓郁檀香气息的高香。 然后,他手捧香烛,走在最前面。 王氏和孩子们,则抬着早已准备好的、琳琅满目的各色供品、酒水、以及成沓的纸钱元宝。 一家人,排着整齐的队伍,神情肃穆地,朝着村后那片安葬着张氏列祖列宗的坟茔,缓缓行去。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早起下地的村民。 他们看到张家这副郑重其事的架势,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主动让开道路,并投来敬佩和理解的目光。 他们知道,“张先生”一家,这是要去祭拜先祖了。 来到祖坟前。 铁牛和石头早已将带来的几张简易小木桌摆好,又将各种供品、酒水、香烛纸钱,都一一按照长幼尊卑的次序,恭恭敬敬地摆放在了每一座祖坟之前。 虽然,有些祖坟的墓碑早已风化得不成样子,连上面的字迹都难以辨认。 祭拜仪式,由张大山亲自主持。 他先是率领全家老小,向着那几座最重要的、也是辈分最高的祖先坟茔,行了最为隆重的三跪九叩之大礼。 每一个动作,都做得那么的认真,那么的一丝不苟。 然后,他点燃早已准备好的、更大更粗的“龙头香”,恭恭敬敬地插在每一个香炉之中。 袅袅的青烟,伴随着浓郁的檀香,缓缓升起,仿佛要将他们的心愿和敬意,一直传递到九泉之下,传递到那些正在含笑注视着他们的列祖列宗的面前。 接着,便是奠酒。 张大山亲自,将那坛子最好的“青石佳酿”打开,用一个干净的白瓷碗,满满地斟了三碗。 他先是将第一碗酒,高高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祷告着祖宗的庇佑和家族的安康。 然后,再将碗中的酒,缓缓地,均匀地,洒在每一座祖坟之前。 如此往复三次。 最后,也是整个祭祖仪式中,最为核心,也最具意义的环节——宣读祭文。 这篇祭文,是张小山在恩师周先生的悉心指点和斧正之下,耗费了数日心血,才最终完成的。 其文辞虽然算不上特别华丽,但却字字恳切,情真意切,充满了对先人的追思、对家族荣耀的自豪、以及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期盼。 由小山这位新科秀才,用他那日益清朗圆润、也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晰而又饱含情感地,当众宣读出来。 “维大宁朝甲申岁,孟秋之月,吉日良辰。不孝五世孙张大山,率阖家老幼,虔备三牲之礼,清酌庶羞之仪,时鲜果品之荐,冥财香烛之奠,敢昭告于我青石张氏列祖列宗之灵前。曰:” “溯我张氏,源远流长,耕读传家,本分善良。自先祖避乱,辗转迁徙,落籍于此青石山乡。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披荆斩棘,始有家邦” 祭文从张氏先祖迁居青石村的艰难创业开始说起。 历数了数代先人在贫瘠的土地上辛勤耕耘、繁衍生息的不易。 也痛陈了近代以来,家道中落,人丁不旺,甚至屡受不公与欺凌的屈辱与辛酸。 读到此处,王氏和花儿、巧巧等人,早已是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就连铁牛和石头这两个平日里轻易不掉泪的硬汉子,眼圈也都红了,不时地用粗糙的手背,抹去眼角那不争气的泪水。 张大山也是虎目含泪,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与激动。 然后,小山的声音一转,变得高亢而又充满了自豪。 “所幸者,苍天有眼,祖宗庇佑。不孝玄孙大山,尚能恪守祖训,勤勉持家,教子有方。今有三子小山,仰赖天恩,幸沐师教,发奋苦读,不负众望。于本科院试之中,一举夺魁,高中第十五名秀才,身列士林,光耀我张氏门楣矣!” “此乃我张氏门中,数代以来,未有之盛事,未有之荣耀也!” “此皆赖列祖列宗在天之灵,默默庇佑,暗中扶持,始克臻此,成就辉煌。” “今大山率子孙后代,叩首祭告,一则以慰先灵,让尔等在天之灵,亦能含笑九泉,共享荣光。” “再则以励后昆,愿我张氏子孙,无论男女,无论长幼,皆能以此为榜样,见贤思齐,继往开来。” “当继先辈耕读传家之遗风,修身立德,勤学上进,为国尽忠,为家争光,造福乡梓,兼济苍生。” “如此,方不负列祖列宗之殷殷厚望,亦不负我张氏血脉之荣耀传承也。”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一篇祭文读罢,小山早已是泪流满面,声音也因为激动而数度哽咽。 在场的每一个张家人,也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既悲伤又自豪、既感慨又充满希望的复杂情绪之中。 张大山听着儿子那发自肺腑的诵读声,看着眼前那几座简陋却又承载了家族血脉与荣耀的坟茔。 他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难以平复。 他仿佛看到了,那些早已逝去的、面目模糊的祖先们,正在九泉之下,欣慰地注视着他们。 注视着他们的子孙后代,是如何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一步步地,将“光宗耀祖”这四个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变成了今日触手可及的、沉甸甸的现实。 祭拜仪式结束,全家人在祖坟前再次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才在张大山的带领下,将那些早已准备好的、成沓的纸钱元宝,以及小山亲手用黄纸书写的“张氏秀才张小山敬奉先祖”的祭旗,一一在火盆中烧化。 熊熊的火焰,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庞。 袅袅的青烟,承载着他们对先人的无尽哀思和对未来的无限期盼,缓缓地,升向了那高远而又湛蓝的天空。 第202章 员外低头,不敢再犯 自打张家三郎张小山一举考中秀才,又在祖坟前风风光光祭拜了列祖列宗之后。 整个青石村,都像是被一股子喜气给浸透了。 张大山一家在村里的声望,那更是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 以前,村民们见了张大山,大多是客客气气地喊一声“大山哥”或者“张大当家的”。 如今,不少上了年纪的,或者与张家走得近乎些的,都开始尊称他一声“张老爹”,那语气里,透着的是打心眼儿里的敬佩和仰仗。 谁都知道,这张家,往后是要在这青石村,甚至在这青阳县地面上,都说得上话的人家了。 人家不仅有钱有粮,有各种层出不穷的“新奇本事”,如今更是有了官府认可的、前途不可限量的“秀才公”撑腰。 这样的门楣,这样的势头,在这十里八乡,也是独一份的荣耀。 青石村西头,张家那座用改良土坯新盖的、青瓦覆顶的院落里,每日里人来人往,或是前来请教农事,或是来求张大山帮忙调解邻里纠纷,亦或是单纯想来沾沾“秀才府”的喜气,套套近乎的,络绎不绝。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村东头那座曾经在青石村不可一世、如今却显得有些门庭冷落、死气沉沉的刘家大院。 地主刘富贵,刘员外,自打上次在张家“水车”那件事上,被张大山抓了个现行,失了脸面。 他就彻底蔫了。 后来又听说,县衙的胡捕头似乎也知道了这事儿,话里话外还敲打过他几句,让他“安分守己,莫要再给县尊大人添乱”。 这更是让刘员外吓破了胆,整日里将自己关在那阴暗的书房之中,唉声叹气,如坐针毡。 他不是没想过要卷土重来,再跟张大山那个泥腿子斗上一斗,出一出胸中那口恶气。 他那个不成器的独子刘宝儿,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整日里除了吃喝嫖赌,就知道躲在屋里不敢出门,生怕被张家那几个如同猛虎下山般的半大小子给撞见了,少不得又是一顿拳脚伺候。 刘员外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怕。 他怕张大山如今有了秀才儿子撑腰,会变本加厉地报复他,将他那些年犯下的恶行,都一一清算。 他更怕,那个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据说还得过学政大人青睐的张小山,若是将来真的在官场上混出了名堂,只需要动动笔杆子,就能让他这个小小的乡下地主,倾家荡产,死无葬身之地。 就在他愁肠百结,寝食难安,几乎要抓破头皮也想不出个应对之策的时候。 一件让他更加胆战心惊,也彻底断了所有不切实际念想的事情,发生了。 这日,刘员外正因为自家几间在镇上和县里的铺子,生意一日不如一日,入不敷出而大发雷霆,将一个算错账的账房先生骂得狗血淋头。 忽然,他那个平日里最是仗势欺人、也是他最倚重的一个远房堂侄刘三,哭爹喊娘地从外面跑了回来。 只见那刘三,鼻青脸肿,衣衫都被撕破了好几处,一只胳膊还不自然地耷拉着,嘴角还带着血沫子,显然是刚被人给狠狠地拾掇了一顿。 “叔叔啊您您可得给俺给俺做主啊”刘三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了刘员外的大腿,哭得是鼻涕一把泪一把,话都说不囫囵了。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动俺刘富贵的人?”刘员外见状,也是怒火中烧,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他虽然如今势不如前,但在外面,他刘员外的名头,多少还是有些分量的,寻常的地痞无赖,也不敢轻易招惹他刘家的人。 “是是青石村张家张家那个老大,张铁牛。”刘三哭哭啼啼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怨毒。 “今儿个今儿个俺在县城东门外那条官道上,看到他家的牛车拉着满满一车新酿的‘青石春’往城里送。” “俺俺就想着,都是一个村的,过去打个招呼,顺便顺便看看能不能讨两碗酒尝尝鲜。” “谁知道,那张铁牛还有他旁边那个张石头,不仅不给俺面子,还还说俺是想占他家便宜,想偷他家的酒方子。” “俺气不过,就就跟他们理论了几句。” “结果结果那张铁牛二话不说,就就抡起拳头打俺,张石头还在旁边帮腔,说说这就是给俺们刘家一个教训,让俺们往后见了张家人都得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他还说他还说,这次只是打断俺一条胳膊,下次下次再敢招惹他们,就要就要俺的命。” “什么?”刘员外一听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老血差点没当场喷出来。 这张铁牛,平日里看着憨憨傻傻的,没想到下手竟然如此狠辣。 还有那个张石头,更是个油嘴滑舌、诡计多端的刁滑小子。 更可气的是,他们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辱他刘家的人,还放出这等狂言。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地打他刘富贵的脸啊。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刘员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的方向,破口大骂。 “他张大山算个什么东西?他儿子中了个秀才,就真以为能在这青阳县地界上横着走了不成?” “他张铁牛一个打铁的学徒,张石头一个不务正业的小混混,也敢如此猖狂?” “俺刘富贵” 他正想说几句场面上的狠话,给自己壮壮胆,显示一下自己“员外”的威风和“不容侵犯”的尊严。 却冷不丁地,想起了前些日子,那个从府城回来的、据说与县太爷有些瓜葛的远房表亲,在酒桌上跟他提过的一件事。 说是那位新上任的南阳府提督学政李大人,对本届院试中一名来自青阳县青石村、名列正榜第十五的新科秀才张小山,印象颇佳,甚至还在批阅其策论试卷时,亲笔批注了“文气沛然,见识不凡,可为上上之选”十二个字。 还说,这位李学政大人,与当今朝中某位大佬似乎有些渊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而青阳县的县尊大人,也因此对这个张小山高看了一眼,甚至还特意派了县学学正上门道贺,送去了厚礼。 这些消息,如同数九寒冬里的一盆冰水,瞬间从刘员外的头顶浇下,将他那刚刚因为愤怒而燃起的“熊熊烈火”,浇了个透心凉。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让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倒竖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 张小山。 青石村。 院试第十五名。 那不就是张大山那个三小子吗? 他他竟然竟然入得了学政大人的法眼?还被县太爷给记挂上了? 这这怎么可能? 他刘富贵费尽心机,散尽家财,也才勉强捐了个“员外”的虚衔,在官府面前依旧是低三下四,连个正眼都捞不着。 可这张家小子,竟然 刘员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老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他那双原本还闪烁着怨毒和不甘的小眼睛,此刻也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和深深的绝望。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张家,已经不是他能轻易撼动的了。 甚至可以说,只要那个张小山还在读书,还在往上考。 张家,就是他刘富贵,乃至整个青石村,都必须仰望的存在。 再跟他们作对,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自掘坟墓啊。 “完了。全完了。” 刘员外颓然地坐回到太师椅上,嘴里喃喃自语,眼神空洞,仿佛一下子就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彻底垮了。 “叔叔啊您您这是咋了?”刘三见状,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问道。 “滚。都给俺滚出去。”刘员外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只是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刘三和旁边的几个下人,虽然心中不解,但也知道老爷此刻心情极差,不敢再多言,只能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刘员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但,为了活下去,为了保住刘家这点残存的家业,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刘宝儿将来也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他别无选择。 “认栽。必须认栽。” “而且,要认得彻底,要认得让张大山满意。” 刘员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而又悲怆的光芒。 他缓缓地站起身,佝偻着背,朝着书房外走去。 他要去准备一份足够分量的“赔罪礼”。 然后,亲自,带着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去向那个他曾经最看不起、也最想踩在脚下的泥腿子。 低头,认错,乞求原谅。 第203章 有德残喘,辞任村正 刘员外刘富贵,在张家那座崭新的青瓦大院门前,带着儿子刘宝儿,双双跪地,痛哭流涕,“负荆请罪”。 不仅献出了大笔的“赔罪礼”。 更是赌咒发誓,从此以后,绝不敢再与张家为难,见了张家人都要绕道走,否则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番堪称“惊天动地”的“认栽”大戏,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青石村的每一个角落。 也彻底震碎了村里某些人心中,那最后一点点对旧有权势的幻想和不切实际的依仗。 其中,感受最深,也最绝望的,莫过于村长兼族长——张有德了。 他躲在自家那座同样是青砖大瓦、却早已不复往日风光的院子里。 听着外面那些关于刘员外如何卑躬屈膝、如何颜面扫地的传闻。 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如同被扔进了腊月的冰窟窿里,从里到外,凉了个透心凉。 刘富贵是谁? 那可是他在青石村经营了几十年、最为倚重、也最为“牢不可破”的盟友啊。 两人平日里,虽然也少不了勾心斗角,互相算计。 但在对付那些“不听话”的村民,或者在维护他们共同的“利益”时,却总能心照不宣地,站到同一条船上。 刘员外有钱有势,在村外也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张有德则有族长的身份和村正的名头,能名正言顺地发号施令,调动资源。 两人一明一暗,一唱一和,几乎是掌控了整个青石村的命脉。 可如今 这条在村里横行霸道了几十年的“地头蛇”,竟然就这么被张大山那个泥腿子,给硬生生地,打断了脊梁骨,拔掉了毒牙,彻底变成了一条只会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这让张有德如何能不心惊?如何能不胆寒? 他知道,刘员外的倒台,不仅仅是少了一个可以互相利用的“盟友”那么简单。 更意味着,他张有德自己,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外部屏障和力量支撑。 从此以后,在这青石村,他将不得不独自面对那个如同旭日东升般、势不可挡的张大山了。 而他自己呢? 他还有什么? 村长的名头?早已是名存实亡,说话都没几个人听了。 族长的身份?那些所谓的族老们,一个个都跟成了精的狐狸似的,眼看着他失了势,早就开始跟他划清界限,甚至在背后偷偷向张大山那边示好了。 至于那些平日里跟在他屁股后面,摇旗呐喊、狐假虎威的所谓“心腹”和“亲信”。 比如那个惯会溜须拍马、搬弄是非的孙二之流。 如今见了张大山,比见了亲爹还要恭敬。 见了自己,则大多是低着头,绕着道走,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气。 众叛亲离。 兔死狐悲。 这两个词,如同两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张有德那颗早已因为权势旁落而变得异常敏感和脆弱的心。 他开始整日整夜地失眠。 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稍微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心惊肉跳,以为是张大山要来找他“算账”了。 他那张原本还算保养得不错的脸,也在短短的十数日之内,迅速地消瘦下去,眼窝深陷,皱纹丛生,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十几岁。 他开始后悔。 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个看似老实巴交、实则比谁都精明狠辣的张大山。 后悔为什么要在分家的时候,做得那么绝,将人家往死路上逼。 后悔为什么在人家刚刚有点起色的时候,还要处处使绊子,试图将人彻底摁死。 若是若是当初能稍稍放宽一些,能给对方留条活路。 或许就不会有今日这般骑虎难下、进退失据的窘境了? 然而,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可吃。 张有德的“悔悟”,也仅仅是停留在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担忧和恐惧之上,而非发自内心的忏悔。 他依旧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几十年来在这青石村建立起来的“基业”和“权威”,就这么轻易地土崩瓦解,拱手让人。 他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他想,自己毕竟还是官府任命的村正,是张氏宗族的族长。 张大山再能耐,再得民心,也不敢公然将自己怎么样? 只要自己咬紧牙关,不松口,不退让。 或许还能维持住眼下这点可怜的体面和残存的权力? 然而,现实,很快就再次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日,县衙那边,突然派了两个差役,骑着快马,一路风尘仆仆地来到了青石村。 他们带来的,并非是什么嘉奖或赏赐。 而是一份来自县尊大人的、关于“清查各村田亩赋役,核实灾情损失,以备秋后减免或征缴”的紧急公文。 这本是一项例行的公事。 往年,也都是由他这个村长,召集村里几个识字的账房先生,胡乱编造一份清册,应付了事。 其中的猫腻和油水,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今年,情况却大不相同了。 那两个前来传令的差役,在将公文交给张有德之后,竟然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吃顿酒拿点好处就匆匆离去。 反而,话里话外,都特意提及了“张秀才”和“张大山”的名字。 “张村长啊,县尊大人说了,此次田亩清查,事关重大,务必详实准确,不得有丝毫隐瞒和舞弊。” 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差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尤其是青石村如今可是出了张秀才公这样的文曲星,又有张大山这等能人,想必在协助官府清查田亩,体察民情方面,定能做出表率?” 他这话,说得客气,但那弦外之音,却让张有德听得是心惊肉跳,冷汗直流。 这这是什么意思? 是县太爷不信任自己这个老村长了? 还是张大山那小子,已经将手伸到官府那边去了? 他不敢多问,只能连连点头哈腰地应承着:“是是是。官爷说的是。草民草民一定尽心竭力,配合官府,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送走了那两位如同催命符一般的差役。 张有德一个人瘫坐在太师椅上,只觉得手脚冰凉,浑身发软。 他知道,自己这次怕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清查田亩赋役。 这对于那些田亩清晰、赋役公平的村庄来说,或许只是走个过场。 但对于青石村这种,多年来田亩不清、赋役混乱、其中还夹杂着大量“隐田”、“漏田”、以及他这个村长和刘员外等人巧取豪夺、中饱私囊的烂账的村子来说。 这简直就是一场足以掀翻屋顶的巨大风暴。 一旦真的彻查起来。 他张有德这些年来,利用职权之便,侵占的那些族田、公田。 他与刘员外勾结,在赋税徭役上做的那些手脚。 还有他为了给自己儿子谋取私利,而暗中进行的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桩桩件件,都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甚至锒铛入狱。 而现在,县太爷竟然指名道姓地,要让“张秀才”和“张大山”来“协助”清查。 这这不是明摆着要借刀杀人,要将他张有德往死路上逼吗? 以张大山那嫉恶如仇、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 以张小山那读书人特有的、对“公平正义”的执着。 他们父子俩若是真的参与进来,那他张有德还有活路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地缠住了张有德的心。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他必须在张大山父子真正插手此事之前,想办法自救。 或者说,是寻找一条相对体面的“退路”。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夜未眠。 第二天,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 整个人,仿佛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一般,苍老憔悴得不成样子。 他召集了村里所有的族老,以及各房的管事人,在张氏祠堂里,开了一次异常沉重而又充满了悲情色彩的“族会”。 会上,他没有再像以前那样,摆出族长的威风,或者对任何人发号施令。 而是用一种极其疲惫、也极其落寞的语气,当众宣布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却又似乎并不意外的决定。 “各位叔伯兄弟,列位族人。”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堂下那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 “我张有德,自年轻时便承蒙宗族错爱,忝为族长,又蒙官府信任,兼任村正,数十年来,自问也曾为我青石张氏,为我青石村,略尽过一些绵薄之力。” “然则,如今老夫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多有昏聩糊涂之处,已不堪再当此重任,也无颜再面对列祖列宗和各位乡亲了。” “故而,老夫今日,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也当着各位族人的面,郑重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自今日起,辞去我青石村村正一职,亦不再过问族中任何事务。” “从此以后,老夫只愿做一个赋闲在家的普通老朽,颐养天年,不问世事。” “望各位族人,能体谅老夫的苦衷,也另请高明。” 说完,他将那枚象征着村长权力的、早已破旧不堪的木制“村印”,以及那本记录着张氏族规和重要事务的厚厚族谱。 都颤巍巍地,放到了祠堂正中的香案之上。 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一眼,佝偻着背,拖着沉重的脚步,在所有族人那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 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出了这座曾经象征着他无上权力与荣耀的张氏祠堂。 第204章 灾后村情,百废待兴 日子,就像那清河里的水,大旱过后,虽然又慢慢蓄起来一些,可想要恢复到往年那水草丰美、鱼虾满河的景象,却不知道还要等上多少年头。 转眼间,距离那场能把人活活烤死的百年大旱,已经过去了一年有余。 地里的庄稼,也算是收了一茬。 可青石村的这口气,却始终没能真正缓过来。 影响,实在是太深远了。 那场旱灾,就像一把无情的刀子,狠狠地剜掉了青石村的几块心头肉,留下的伤疤,至今还在隐隐作痛。 走在村里的土路上,看着两旁那些人家。 十户里头,倒有七八户的院墙,还是歪歪扭扭,用些烂泥和碎石勉强糊着。 屋顶上的茅草,也多是些陈年旧货,被雨水一泡,风一吹,就稀稀拉拉地往下掉渣。 偶尔有几缕炊烟从烟囱里冒出来,那烟火气,也比往年淡了许多,带着一股子有气无力的味道。 地里头,更是瞧着让人心焦。 去岁那场大旱,别说收成了,连种子都没能留下多少。 今年开春,家家户户都是勒紧了裤腰带,东拼西凑,才勉强撒了些种子下去。 可地呢? 那地,早就被旱得失了元气,板结得跟石头疙瘩似的。 就算后来下了几场雨,那雨水也像是没喝够的酒鬼,刚沾了点地皮子,就被那毒辣的日头给晒干了。 没有像样的农具,犁不开深土。 没有足够的耕牛,翻不了大田。 更缺的是肥料。 以前家家户户好歹还知道往地里送点牲口粪、草木灰。 可旱灾那阵子,牲口都快渴死饿死了,哪还有什么粪? 草木更是枯黄一片,连烧火都成问题,更别提攒草木灰了。 就这么着,靠着老天爷那点不咸不淡的雨水,靠着村民们那点有气无力的瞎捣鼓。 地里长出来的庄稼,稀稀拉拉,蔫头耷脑,那穗子,比老鼠尾巴也粗不了多少。 秋收的时候,各家场院里堆起来的粮食,也只够勉强糊口,想要有点余粮,或者留足来年的好种子,那是想都别想。 村民们,普遍都缺着生产的家什,更缺着对往后日子的奔头。 “唉,这日子可咋过哟。” 村口那棵老槐树底下,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汉,又聚在一块儿,嗒着旱烟袋,愁眉苦脸。 “去年旱得颗粒无收,今年这点收成,还不够填牙缝的。” 一个脸上布满褶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汉,长长地叹了口气。 “眼瞅着冬天又要来了,家里那点陈谷子烂芝麻,怕是撑不到开春喽。”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黑瘦的老汉接过话头,声音沙哑,“俺家那头老黄牛,去年就没熬过去。今年开春,地都是俺们爷几个用锄头一下下刨出来的,累死累活,也没刨出几亩像样的地。” “种子也是个大问题。自家留的那点瘪籽,撒下去一半都没出苗。想去镇上买,那粮价,贵得能吓死人。谁家还有那闲钱?” “可不是咋地。俺听说,隔壁李家庄那边,已经有几户人家撑不住,准备出去逃荒要饭了。” “逃荒?拖家带口的,能逃到哪里去?还不是死在半道上?”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逃荒,那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 不到真正山穷水尽,谁愿意背井离乡,去过那种朝不保夕、任人欺凌的日子? 可眼下这光景,除了逃荒,他们这些靠土坷垃刨食的庄稼人,又能有什么别的出路呢? 更让他们心里没底的,是这张有德撂了挑子之后,村里这摊子事儿,就彻底没人管了。 以前,张有德虽然也昏聩无能,还偏心眼,净干些损公肥私的勾当。 但好歹,他还是官府认定的村正,是张氏宗族的族长。 村里但凡遇上点什么大事小情,比如收租纳税、摊派徭役、调解纠纷、或者向上头争取点什么好处。 总还是得由他出面,吆五喝六地张罗。 他那话,不管管用不管用,好歹还有个说处。 可现在呢? 张有德自从上次因为赈灾款粮的事,跟刘员外闹翻,又被张大山家小山考中秀才的事儿给彻底压了风头之后。 他就彻底心灰意冷,称病辞了村正的差事,整日里把自己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村里的事儿是半点也不再过问了。 用他的话说,“俺老了,不中用了,这村里的事儿啊,爱咋咋地,俺是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他这一撂挑子不要紧,整个青石村,立刻就成了一盘散沙,群龙无首。 村正的位子空了出来,县衙那边似乎也没急着派新的人来接任,或许是觉得这穷山沟里也没啥油水可捞。 族里的那几个族老,更是指望不上。 他们年纪大了,自家那点事儿还掰扯不清楚呢,哪有那闲工夫去管全村的死活? 于是乎,青石村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无序状态。 比如,前阵子下了几场大雨,山上的洪水裹着泥沙冲了下来,把村口那条唯一通往外面的土路给冲塌了好几段。 搁在以前,村长肯定会组织人手去修。 可现在,没人张罗,那路就一直那么塌着,坑坑洼洼,连个牛车都过不去。 村民们要去镇上赶集或者办事,都得绕好几里山路,苦不堪言。 再比如,村里那几口公用的浅水井,因为年久失修,加上之前旱灾的折腾,井壁多有坍塌,井底也淤积了不少泥沙。 出水量越来越小,水质也越来越差。 可就是没人想着去组织人手淘一淘,修一修。 家家户户都只顾着自家那点用水,哪还管得了别人? 还有村里的一些公共设施,比如那座早已破败不堪的小土地庙,那几条用来灌溉田地的、早已淤塞不通的旧水渠。 更是无人问津,任由它们在风雨中飘摇,一天天地烂下去。 邻里之间的矛盾纠纷,也比以前多了起来。 东家丢了只鸡,怀疑是西家偷的。 西家地里的菜被猪拱了,又赖是东家没看好牲口。 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吵得脸红脖子粗,甚至大打出手。 以前,好歹还有个村长或者族老出来说和说和。 可现在,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怕谁。 村里那股子淳朴和睦的乡风,也渐渐地被这种戾气和纷争所取代了。 张大山将这一切,都默默地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沉甸甸的。 他知道,一个村子,若是没了主心骨,没了规矩,没了人管事。 那就像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水一冲就垮了。 长此以往,不用等什么天灾人祸,光是这内部的混乱和消耗,就足以让这个本就贫困的村庄,彻底走向衰败。 他不是不想管。 以他如今在村里的声望和实力,若是他肯站出来振臂一呼。 响应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可他也有自己的顾虑。 他不是官府任命的村正,没有那个名分。 更重要的是,他家里的摊子也越铺越大,各项产业都刚起步,正是需要他投入全部精力去打理的时候。 孩子们的学业和技艺培养,也都需要他时刻关注和指点。 他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他常常会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坐在新房的廊檐下,望着窗外那片漆黑沉寂的村庄,久久地沉默不语。 他的心里,充满了对这个村庄未来的担忧,也充满了对自己该如何选择的迷茫。 青石村,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这个承载了他两世记忆的故土。 难道,就真的要这样,一点点地沉沦下去,再也看不到希望了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眼下的青石村,真的是百废待兴,也人心思变啊。 第205章 村民请愿,众望所归 青石村的这个冬天,就像那被冻硬了的黄土地,不仅冷,还硬邦邦地,让人心里头发怵。 家家户户的烟囱,能按时冒烟的,十家里头也找不出三两家。 孩子们饿得前胸贴后背,大人们也都是勒紧了裤腰带,一天只敢吃一顿稀的,就怕那点子救命粮,撑不到开春。 村里那股子死气沉沉的劲儿,更是让人瞅着就心慌。 张有德撂了挑子,村里的事儿彻底没人管了。 东家的鸡跑到了西家,能为几根鸡毛吵上半天。 田埂地界稍微有点不清不楚,也能引得两家人扛着锄头对骂。 人心散了,日子也就更没个盼头了。 可人是活的,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日子烂下去。 这天傍晚,天阴沉沉的,像是又要下雪。 张河揣着手,在自家那破院子里转悠了好几圈,脚下的干土被他踩得“嘎吱”作响。 他婆娘在屋里头,借着灶膛里那点微弱的柴火光,给孩子们缝补着那早就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旧衣裳。 “他爹,你这都转悠大半天了,到底琢磨啥呢?”婆娘忍不住问了一句。 张河猛地停住脚,像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 “孩儿他娘,俺不能再这么干等着了。” 他一跺脚,沉声说道。 “这村子再这么下去,就真完了。” “俺俺得去找几个人合计合计。” “合计啥?咱们这些泥腿子,还能合计出个啥名堂来?”婆娘叹了口气。 “不试试咋知道?”张河眼睛里冒出点光,“俺琢磨着,这村里,能领着咱们找出路的,也就只有大山哥了。” 他这话一出口,婆娘也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抬起头,眼神里也多了几分琢磨。 是啊,张大山。 如今这青石村,谁不知道张大山家日子过得红火? 谁不知道他家有那能引水的怪车,有那犁地省劲的新犁? 谁不知道他家小三子还是个秀才公? 更重要的是,去年大旱那阵子,要不是张大山开井放水,又平价卖粮。 这村里头,不知道还得饿死渴死多少人呢。 “可可大山哥他他肯管咱们这烂摊子吗?”婆娘还是有些迟疑。 “不去试试,咋知道?”张河把牙一咬,“俺这就去找钱大爷,还有村里几个平日里还算说得上话的爷们。咱们咱们一起去求大山哥。” 钱大爷家,跟张河家就隔着两条黑漆漆的巷子。 张河摸过去的时候,钱大爷正蹲在自家门口,一口一口地抽着那呛人的旱烟,眉头拧得跟个疙瘩似的。 他那病秧子老伴,又在屋里头咳嗽起来了。 “钱大爷。”张河也不绕弯子,一开口就把自己的来意给挑明了。 钱大爷听完,那双原本浑浊的老眼,也像是被拨开了云雾,猛地亮了一下。 他把烟锅往鞋底上使劲磕了磕,站起身。 “河子,你这话说到了俺老汉的心坎里去了。” 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 “这日子,确实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 “走,咱们这就去找村里那几户平日里还算有几分血性,也肯为大家伙儿出头的人家合计合计。” “这事儿,光靠咱们俩不成,得让大伙儿都看到咱们的诚心,也得让大山看到咱们的决心。” 于是,就在这个寒风料峭的夜晚。 张河和钱大爷,这两个平日里在村里并不算特别起眼的老实汉子。 却像是两点被风吹亮的星火,开始在绝望的青石村里,悄悄地串联起那些同样不甘沉沦的心。 他们先是找到了像赵婶那样,平日里就受过张家恩惠,对张大山人品也最为信服的老人。 赵婶一听他们的来意,当即就红了眼圈。 “唉,俺早就盼着有这么一天了。”她抹着眼泪说道,“大山那孩子,是个有良心的。只要咱们真心去求他,他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受苦不管的。” 接着,他们又联络了村里几个同样因为旱灾而家底耗尽,却又不甘心就此沉沦下去的、有骨气的壮年汉子。 这些人,平日里或许也曾因为张家的快速崛起而有过那么一丝丝的羡慕和嫉妒。 但更多的,是对张大山那层出不穷的“本事”和在关键时刻展现出的担当的由衷敬佩。 他们也早就看透了张有德的无能和刘员外的贪婪,心里头也早就憋着一股子想要改变现状的火气。 如今,听张河和钱大爷这么一提议,要去请张大山出来“领头”,那简直就是一拍即合,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也点燃了他们心中那早已快要熄灭的希望之火。 “成!俺们跟你们一起去!”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再不想法子,就真得饿死了!” “大山哥要是肯出来拉咱们一把,俺们这条命往后就是他的了!” “对!只要大山哥肯点头,让俺们干啥都成,绝不含糊!” 一时间,响应者云集。 那些平日里被饥饿和绝望折磨得有气无力的汉子们,此刻仿佛都重新焕发了生机,眼神里也多了一份豁出去的决绝。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鸡才叫过头遍。 一支由二十多个在村里还算有些分量,或者家里劳力比较充足的中老年汉子组成的“请愿队伍”,便自发地聚集在了村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焦灼、期盼和一种将所有希望都寄托于此的、近乎悲壮的郑重。 队伍的最前面,是头发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的钱大爷,和他身边那个眼神坚毅、面色黝黑的张河。 “各位叔伯兄弟,爷们儿们!”张河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朗声说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今天,咱们为的不是自家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咱们为的,是咱们这青石村,是咱们这一村子老老少少的活路!” “大伙儿也都知道,如今这光景,靠天是靠不住了,靠官府那更是指望不上。” “村长撂了挑子,族老们也拿不出个章程。” “咱们要是再不想想法子自救,那可就真剩下等死一条路了!” “隔壁李家庄那边,已经有几户人家撑不住,准备出去逃荒要饭了。” “依俺看,如今这村里,能领着咱们大家伙儿闯出条活路来的,也就只有村西头张大山家了!” 他这话一出口,人群中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之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响亮,都要齐心。 “对!没错!只有大山哥能救咱们了!” “大山哥有本事,有脑子,心眼儿也好,还肯为大家伙儿出头!” “只要他肯出面,咱们这日子就有盼头了!” 钱大爷也拄着拐杖,上前一步,声音苍老却带着几分力量:“各位乡亲,老汉我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见过些风浪。依我看,大山那孩子,确实是个有大能耐、也有大担当的人。” “他能从当初那般绝境中,把自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就能带着咱们大家伙儿,也过上好日子。” “咱们今天,就是去求他,求他看在同村同族的份上,看在那些还指望着活命的老少爷们份上,出来领咱们这个头。” “只要他肯点头,咱们往后,就都听他的。他让咱们干啥,咱们就干啥,绝不含糊!” “好!”众人齐声应道,声势倒也颇为浩大,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于是,这支凝聚了青石村最后希望的“请愿队伍”,便在张河和钱大爷的带领下,怀着忐忑而又坚定的心情,浩浩荡荡地,朝着村西头张大山家那座崭新的院落走去。 当他们来到张家大院门口时,太阳才刚刚爬上东边的山头,将金色的晨曦洒满大地。 张大山正在院子里,和柱子一起,修理着那架因为长时间使用而有些松动的龙骨水车。 铁牛和石头,则在一旁,整理着刚从山上采回来的、还带着露珠的药材。 听到院门外那不同寻常的嘈杂脚步声,以及那隐约传来的、带着几分悲壮的“大山哥”、“张叔”的呼喊声。 父子几人都是微微一愣,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爹,好像来了不少人。”石头耳朵尖,第一个察觉到了异样,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张大山放下手中的工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神却深邃了几分。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他示意儿子们稍安勿躁,自己则走到院门口,拉开了那扇厚实的木门。 门外,黑压压的一片,站满了人。 为首的,正是张河和钱大爷。 他们身后,是二十多个面色焦黄、衣衫褴褛,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村民。 看到张大山开门,张河和钱大爷对视了一眼,然后,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 他们齐刷刷地,朝着张大山,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大礼。 “大山哥!” “大山叔!” 那二十多个汉子,也跟着一起,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整齐,带着一种令人动容的悲壮。 “俺们俺们今日前来,是替全村的爷们,替那些还指望着活命的老少妇孺,来来求您一件事!” 张河抬起头,看着张大山,眼神里充满了恳切和一种将所有希望都押注于此的决绝。 “求您求您发发慈悲,出来领个头,带着咱们大家伙儿,想法子,找出路!” 他说完,不等张大山回应,便“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倒在了地上。 他身后那二十多个汉子,也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呼啦啦地,全都跟着跪了下来。 “求大山哥(叔)带领我等,共渡难关!” 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带着绝望和期盼的呼喊,在张家这小小的院落里回荡着。 也如同重锤一般,狠狠地敲击在每一个张家人的心上。 王氏、花儿、巧巧她们,听到动静,也都从屋里跑了出来。 看到院门口这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乡邻,她们也都惊呆了,一个个都捂住了嘴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震撼。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听着耳边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恳求。 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然后又被狠狠地抛入冰冷刺骨的深潭之中,百味杂陈,难以言喻。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逃避了。 那份沉甸甸的责任,那份来自全村父老乡亲的期盼,如同万仞高山,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沉默了许久,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跪在地上的村民。 他看到了他们眼中的绝望,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期盼,也看到了他们眼中那份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最后的依赖。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将跪在最前面的张河和钱大爷搀扶了起来。 然后,他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个村民,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说道: “各位叔伯兄弟,各位乡亲,请起。” “你们的心情,大山明白。” “青石村的难处,大山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既然大家伙儿信得过俺张大山,愿意把这副天大的担子交到俺的肩上。”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那俺张大山,今日,就在这里,当着各位父老乡亲的面,应下了!” “从今往后,只要俺张大山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眼睁睁看着青石村的乡亲们,再受这饥寒交迫之苦,再走那背井离乡的绝路!” “俺会尽俺最大的努力,带领大家伙儿,一起想办法,一起找出路,一起把咱们这日子,重新过起来,过红火,过出个人样来!” 他这话,掷地有声,如同在每一个村民的心中,都点燃了一把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 “好!好啊!” “大山哥答应了!” “大山叔答应了!” “咱们有盼头了!咱们青石村有盼头了!”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热烈、也更加发自内心的欢呼声和喜极而泣的哭声。 第206章 临危受命,约法三章(加更,求好评) 张大山应下了乡亲们的请愿,院子里的喧闹声才渐渐平息下去。 村民们带着那份重新燃起的希望,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可张大山的心,却像是被那二十多双期盼的眼睛给烙上了印,沉甸甸的。 他送走了张河和钱大爷,把院门一关,转身就进了堂屋。 王氏和几个大的孩子都跟了进来,脸上既有几分替他高兴的喜悦,也带着压不住的担忧。 “当家的,这担子可不轻啊。”王氏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心疼。 “是啊,爹。”铁牛也闷声说道,“村里这光景,想一下子缓过来,难。” 石头也收起了平日里的跳脱,皱着眉头道:“人多嘴杂,到时候怕是不好管。” 张大山默默地听着,在炕沿边坐下,端起王氏递过来的粗瓷碗,大口喝了几口温水。 他知道家里人的担心不是没道理。 青石村如今就是个烂摊子,人心也散。 想把这么一盘散沙重新拢起来,还要带着他们走出困境,比他当初自个儿分家单干,怕是要难上十倍不止。 “难,是难。可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乡亲们就这么熬死过去。” 张大山放下碗,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劲儿。 他抬眼看着妻儿。 “俺张大山是没多大本事,可老天爷既然让俺比旁人多知道那么一点点东西,那俺就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自个儿过安生日子,不管别人的死活。” “再说了。”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这青石村要是真垮了,家家户户都活不下去了,咱们张家又能独善其身多久?”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王氏听着丈夫这番话,知道他心里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便不再多劝。 她只是默默地走到他身边,伸手替他抚平了衣襟上的褶皱,轻声说道:“当家的,你咋说,俺就咋办。俺和孩子们,都听你的。” 铁牛、石头、小山他们,也都纷纷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父亲的信任和支持。 家人的这份理解和担当,让张大山的心里头,又踏实了不少。 但他知道,光有决心和家人的支持还不够。 要想真正地领着全村人干出点名堂来,他还得去请教一个人。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张大山便揣上两个巧巧媳妇特意为他烙的、加了野菜末的麦面饼子,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村东头周先生那间简陋却也清净的土屋前。 周先生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院门只是虚掩着。 “先生。”张大山在门外恭敬地喊了一声。 “进来。”屋里传来周先生略带沙哑的声音。 张大山推门而入,只见周先生正坐在一张旧书桌后,手里捧着一卷发黄的古籍,看得入神。 “先生,大山有事请教。”张大山也不绕弯子,直接将来意和自己的顾虑,以及初步的一些想法,都一五一十地向周先生和盘托出。 周先生静静地听着,偶尔会捻着花白的胡须,微微点头,或者轻轻蹙眉。 等张大山说完,他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大山啊,你能有这份担当,这份为乡梓之心,老夫甚感欣慰。” “然则,这村正之位虽空悬,你欲代行其权,却也非易事。” “人心似水,民动如烟。无规矩不成方圆,无信义难聚人心。” “你既要领头,便需先立其威,更要明其约。” 周先生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依老夫之见,你当召集村中主事之人,或德高望重之长者,将你的打算,以及对村民的要求,都一一言明。” “这便是约法三章。” “其一,当明号令之统一。凡事需由你决断,众人拾柴火焰高,然则七嘴八舌亦能坏事。关键时刻,需有一人拍板,方能力往一处使。” “其二,当均劳逸之公平。既要众人出力,便需赏罚分明,不使勤者心寒,不容惰者钻营。可用工分之法,或以物易力,总需有个章程,让众人心服。” “其三,当重信诺之根本。你既许诺带领大家走出困境,便需言出必行,行之必果。即便遭遇挫折,亦不可轻易失信于民。如此,方能聚拢人心,众志成城。” 周先生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张大山那原本还有些纷乱的思绪,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多谢先生指点。俺明白了。”他再次起身,向着周先生深深作揖。 从周先生家出来,张大山的心中已然有了定计。 他立刻让石头去把张河、钱大爷,以及昨天那些主动前来请愿的、在村里还算说得上话的十几位村民代表,都请到了自家的新院子里。 这一次,张大山没有再像昨天那样,只是简单地应承。 而是将他们让到堂屋,一人面前摆了一碗清冽的井水。 然后,他便将自己经过深思熟虑、又得了周先生指点的“约法三章”,一字一句,清晰而又郑重地,向众人宣布了出来。 “第一条,也是最要紧的一条:从今往后,咱们青石村要想想法子找出路,所有的大事小情,都得听俺张大山的统一号令,统一安排。” “俺知道,大家伙儿平日里各顾各家,散漫惯了。可如今这光景,要想干成事,就不能再是一盘散沙,各行其是。” “俺需要的是,大家伙儿能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俺说要挖沟,那就不能有人去填坑;俺说要往东,那就不能有人偏要往西。” “当然,俺张大山也不是那不讲理的霸道人。大家伙儿若是有什么好的想法和建议,可以随时当面跟俺提,咱们关起门来,敞开了商量,择善而从。” “但一旦这事儿定下来了,形成了章程,那就必须不折不扣地去执行。谁要是敢在背后阳奉阴违,拖后腿,使绊子,或者煽风点火,破坏咱们的大计,那就休怪俺张大山翻脸不认人,第一个不饶他。”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那些村民代表们,互相看了看,虽然觉得这张大山口气大了点,但也明白,如今这村里,也确实只有他能镇得住场面了。 当即便有人带头应道:“大山哥说的是。如今这村里,也就只有您能领着咱们了。您咋说,俺们就咋干,绝不含糊。” “对。只要能让俺们有口饭吃,你让俺们干啥都成。”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附和。 张大山见状,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这最关键的第一步,算是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好。这第二条:各尽其力,公平合理。” “俺张大山不是神仙,变不出米粮,也变不出银钱来给大家伙儿白白享用。” “想要把这日子过好,就得靠咱们大家伙儿自己的双手,一锄头一锄头地去刨,一担子一担子地去挑。” “所以,从今往后,凡是村里组织的集体劳动,或者是将来要兴办的集体产业。各家各户,都必须按照人丁和田亩,出工出力,不得有丝毫的推诿和懈怠。” “壮劳力,自然要多出些力气,承担更重的活计。” “妇孺老弱,也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些辅助性的工作,比如拾柴、送饭、或者将来作坊里的一些轻便活计。” “俺丑话说在前头,这出力多少,将来享受集体带来的好处多少,都得有个明明白白的章程,都得记在账上,谁也别想光占便宜不出力,也绝不能让那些真正肯下力气的人寒了心。” “当然,对于那些家里确实有特殊困难,比如孤寡老人、或者遭了重病的,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村里可以酌情给予一些照顾和帮扶。但这个度,咱们得把握好。” “总而言之一句话——绝不养懒汉,也绝不让勤快人吃亏。这一点,大家伙儿有没有异议?” 他这话,说得实在,也兼顾了不同家庭的实际情况,更是说到了每一个勤劳肯干的庄稼人的心坎里。 众人听了,都觉得这个说法在理,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没意见!大山哥说得对!就该这么办!” “是啊,不出力还想分好处,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那好。这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张大山的语气,变得更加恳切和郑重,“那就是——彼此信任,同舟共济。” “俺张大山虽然侥幸,比大家伙儿多认识几个字,也多懂一点不成器的‘歪门邪道’。但俺毕竟不是那未卜先知的神仙,也不是那算无遗策的军师。” “往后领着大家伙儿干事,难免会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也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困难和挫折。” “俺希望,到时候,大家伙儿能给俺张大山,也给咱们这个刚刚才要重新拧成一股绳的‘集体’,足够的信任和时间。” “不要因为一点小小的失误,或者暂时的困难,就开始怀疑,就开始抱怨,甚至在背后听风就是雨,散布那些动摇人心的话。” “那样的话,人心一旦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咱们好不容易才聚起来的这点心气儿,也就全完了。” “俺可以向大家伙儿保证,俺张大山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村子,为了让大家伙儿都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俺绝不会有半分的私心,也绝不会拿大家伙儿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所以,俺也希望,大家伙儿能给俺这份信任。让俺能放开手脚,去为大家伙儿谋划一个或许还算不错的将来。” 他说完,目光再次诚恳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村民,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这一次,堂屋里安静了许久。 村民们都在低头沉思着。 张大山这三条“规矩”,说白了,就是要绝对的领导权,要无条件的付出,也要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对于习惯了各自为政、也吃够了当官的苦头的庄稼人来说,要一下子完全接受,确实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决心。 过了好半晌,还是头发花白的钱大爷第一个抬起头,声音虽然苍老,却异常坚定: “大山,你说的这三条,俺老汉都应下了!” “这村子都烂到这个份上了,你要是再不出来领个头,那才是真没指望了!” “往后,只要是你张大山说的话,俺老汉第一个听,也第一个照着办!谁要是在背后嚼舌根使绊子,俺老汉第一个不饶他!” 有了钱大爷带头,其他村民也都纷纷反应过来。 是啊。 事到如今,除了相信张大山,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俺们也听大山哥(叔)的!” “只要能过上好日子,啥规矩都认!” “就是,大山哥您就放手干,俺们都支持你!绝不拖后腿!” 一时间,群情再次激昂起来,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承诺,在张家这小小的堂屋里回荡着。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群朴实而又充满了期盼的乡亲们,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也变得更加清晰和滚烫。 “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既然大家伙儿都信得过俺张大山,也愿意遵守这三条规矩。” “那从今日起,咱们青石村,就拧成一股绳,奔一个好日子去!” 第207章 重整旗鼓,先修水利 张大山那“约法三章”一出口,院子里那些村民代表,心里头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原先那股子六神无主的慌乱劲儿,登时就去了七八分。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都拍着胸脯保证,往后就跟着张大山干,绝不拖后腿。 张大山看着众人那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神,心里头也是热乎乎的,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也更重了几分。 他知道,这事儿不能再拖了,得趁着大伙儿这股劲儿还没散,赶紧拿出个章程来,让这死气沉沉的青石村,重新活泛起来。 送走了那些村民代表,张大山连夜就召集了自家几个大的孩子,还有王氏和巧巧,在堂屋里点着油灯,开起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村务筹备会”。 “爹,您真打算管这村里的烂摊子了?”石头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觉得这事儿吃力不讨好,万一弄不好,还得把自家给搭进去。 “石头,话不能这么说。”张大山看了二儿子一眼,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青石村要是真垮了,家家户户都活不下去了,咱们张家又能独善其身多久?” “再说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家人,“爹既然应承了下来,就不能当那是句空话。咱们张家的人,说到就得做到。” 王氏在一旁默默点头,眼神里全是支持:“当家的,你放手去做,俺和孩子们都听你的。” 铁牛也瓮声瓮气地说道:“爹,您说咋干,俺就咋干。力气活,俺全包了。” 有了家人的支持,张大山的心里更有底了。 他摊开一张早就画好的、简易的青石村地形图,虽然粗糙,但几条主要的河道、山坳、以及各家田地的大致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要想让咱们这村子重新活过来,这头一件事,”他用粗壮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图上那条代表着清河的曲线上,“就是要让咱们这地,往后不再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 “去岁那场大旱,让咱们吃了多大的亏,想必各位都还没忘?”他这话,是对着张河、钱大爷这几个被他特意留下来的、算是第一批“核心骨干”的村民代表说的。 众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后怕和苦涩。那场旱灾,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老天爷靠不住,咱们就得靠自己。”张大山的声音斩钉截铁,“咱们青石村,守着一条清河,这水,就是咱们的命根子。可为啥一到旱年,这河水就留不住,地里头还是渴得冒烟?” “依俺看,不是水不够,是咱们没把它给侍弄好,没把它给留住!” 他这话,让张河和钱大爷等人都陷入了沉思。是啊,清河的水虽然算不上特别大,可往年就算是旱一些,也不至于像去年那样,彻底断了流。 “所以,”张大山加重了语气,“咱们这重整旗鼓的头一炮,就要先从这水上打响!” “俺琢磨着,咱们得先把村里这条清河的主河道,从上游刘员外家那地界儿起,一直到下游咱们村尾,都好好地给它拾掇拾掇。” “这些年,上游冲下来的泥沙,河道两旁塌方的土石,怕是把河床都给垫高了不少,也堵了不少水路。这样一来,水流不畅,雨季容易泛滥成灾,旱季又存不住丁点救命水。” “咱们得组织人手,把河道里的淤泥、乱石都给它清出来,把河床挖深一些,把两岸的河堤也得想法子加固一下,至少不能再让它轻易塌方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地上用石子比划着清河的走向和需要重点整治的几个地方。 “还有,俺瞅着,清河有几处拐弯的地方,地势比较低洼,水流也相对平缓一些。咱们可以在那里,试试看,能不能用石头和咱们自家做的改良泥坯,垒几道矮一些的拦水坝。” “这坝不用太高,能把雨季的河水稍微拦一拦,让水流慢下来,多存一部分下来,形成几个小型的蓄水塘就行。” “这样一来,等到了旱季,或者雨水不济的时候,咱们就有水可用。无论是人畜饮水,还是田地灌溉,都能多一道实实在在的保障。” 张大山说的这些,都是他根据《天工开物·水利》篇中关于河道疏浚、堤坝修筑、以及小型蓄水设施建造的一些基本原理,再结合青石村清河的实际情况,仔细琢磨出来的方案。 虽然他没有直接搬出书上的那些文绉绉的词儿,但那份胸有成竹的笃定,以及描述中那些听起来就很有道理的细节,却让在场的张河、钱大爷等几个老庄稼把式,都听得是连连点头,眼中也渐渐放出了光彩。 他们虽然一辈子跟土地河水打交道,但也只是凭着祖辈传下来的那点老经验,哪里听过这么系统、这么有章法的“治水”道理? “大山哥,您这法子中!”张河第一个反应过来,激动地一拍大腿,声音都有些发颤。 “要是真能把这清河给拾掇好了,再弄上几个蓄水塘,那咱们往后种地,可就真不愁没水了。再也不用像去年那样,眼巴巴地瞅着老天爷的脸,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了。” 钱大爷也捋着胡子,连连点头:“是啊,这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好事。以前怎么就没人想到呢?” 其他几个村民代表,也都是一脸的兴奋和期待,仿佛已经看到了清河水重新欢快流淌、田地里禾苗茁壮成长的喜人景象。 “只是”有人又提出了顾虑,“这挖河道,修塘坝,可不是个小工程啊。光靠咱们村这点人手,怕是得干到猴年马月去?” “人手不够,就一家家地出。”张大山立刻接话,语气不容置疑,“咱们之前约法三章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凡是集体的事儿,各家各户都得出人出力。” “这修水利,是为了全村人好,是为了咱们子孙后代都有口饭吃,谁家也别想躲清闲,谁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耍滑头,那就是跟全村人过不去。” “工具方面,”他又说道,“各家把能用的锄头、铁锹、簸箕、扁担都拿出来。不够的,俺让铁牛这几天加紧打制一些。铁料方面,上次赵掌柜给的钱还有些富余,可以先垫上。木料石头,咱们就地取材,山里多的是。” 他把各项事宜都考虑得周周全全,也安排得明明白白,让原本还有些担心的村民们,心里头也踏实了不少。 他们看着张大山那沉稳自信的模样,听着他那条理清晰的安排,心里头那股子因为灾后重建而产生的迷茫和无力感,渐渐被一种新的、想要大干一场的豪情所取代。 “好!大山哥,俺们都听您的!” “您说咋干,咱们就咋干!” “为了这救命的水,为了往后能吃饱饭,再苦再累,俺们也认了!” 一时间,群情激昂,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张家带领大家抗旱救灾时的场景,那份众志成城的凝聚力,再次显现了出来。 张大山看着众人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心中也是一阵欣慰。 他知道,人心可用。 只要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目标,一个看得见的希望,这些淳朴而又坚韧的庄稼人,就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那好!”他猛地一挥手,如同战场上发号施令的将军,声音洪亮而有力。 “明日一早,各家各户,凡是能动弹的男丁,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都自带干粮和家伙什,到村口清河边上的老柳树下集合。” “咱们就先从那段淤积最严重的河道开始,给它好好地松松筋骨!” “让咱们这青石村的母亲河,重新焕发生机,也让咱们这片干渴了大半年的土地,重新看到丰收的希望!” 第208章 提出方案,村民响应 张大山那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像是一把火,点着了青石村这些汉子们心里头那早就快要熄灭的柴禾。 “为了这救命的水,为了往后能吃饱饭,再苦再累,俺们也认了!” 这话,可不是一个人喊出来的,是院子里那二十多个汉子,憋着一股劲儿,异口同声吼出来的。 那声势,把院子角落里拴着的老黄牛都给惊得“哞”地叫了一声。 张大山看着大家伙儿这股子劲头,心里头也踏实了不少。 他知道,人心散了,啥事儿都干不成。 如今这人心要是能聚起来,那这青石村,就还有救。 “好!”张大山也是豪气顿生,用力一挥手,“既然大家伙儿都信得过俺,那咱们今儿个,就把这头一桩大事,给它说道说道,拿出个章程来!” 他也没让大伙儿进屋,就在这宽敞的院子里,借着清晨的日光,当场就开起了这青石村头一回,由他张大山“主持”的“村务大会”。 他先是让铁牛和石头,从屋里头抬出几条长凳,又搬了些木墩子,让张河、钱大爷这些上了年纪的,或者平日里在村里还算有些脸面的人坐下。 其他人,也就势蹲的蹲,站的站,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张大山围在了中间。 那眼神,都跟看戏台上的角儿似的,透着一股子专注和期盼。 张大山也不怯场,他清了清嗓子,指着院子外头那条蜿蜒流淌的清河方向,朗声说道: “各位叔伯兄弟,咱们这头一件事,就是要拾掇咱们村这条母亲河——清河。” “昨儿个俺也说了,这河道淤积,河堤不固,是咱们年年受这水旱之苦的根子。” “要想往后地里能多打粮食,不受老天爷的摆布,就得先把这水给它治住了。” 他这话,大伙儿都懂。 去年那场大旱,河水说断就断,那滋味,谁也不想再尝第二回了。 “那大山哥,您说,咱们该从哪儿下手?”张河第一个开口问道,他现在是打心眼儿里服了张大山,也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张大山点点头,显然是早有盘算。 他弯下腰,捡起一根小树枝,就在院子里那块刚平整过的空地上,比比划划起来。 “俺琢磨着,这治水啊,得跟治病一样,得先找到病根,再对症下药。” “这头一步,就是清淤通河。” “从上游刘员外家那地界儿算起,一直到咱们村尾那片乱石滩,这几里长的河道,都得给它好好地清一清。” “河里头那些常年冲下来的烂泥、沙子、石块,都得给它挖出来。把河床挖深了,水才能流得顺畅,也才能多存点水。” “这活儿,看着简单,可也是个力气活,得靠大家伙儿一起上手。” “俺初步估摸着,至少得把河床往下挖个一尺半深,河面也得拓宽个尺。这样一来,就算是遇到大雨,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漫了上来。” 他说的这些,都是最基础的河道疏浚的法子,村民们一听就明白。 “这二一步呢,就是加固河堤。”张大山继续说道,手里的树枝在地上又画了几道弯弯曲曲的线。 “咱们村这清河两岸,多是些松散的土坡,雨水一冲就塌。河道一被堵,水自然就往田里灌了。” “所以,清淤的同时,咱们还得把河道两旁的土堤,都给它拍结实了,用石头或者咱们自家做的改良土坯,把那些容易塌方的地方,都给它护起来。” “这样一来,水流有了约束,就不会再轻易改道,也不会再冲毁咱们的田地了。” “这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张大山的语气变得有些兴奋起来,眼神里也闪烁着光芒,“那就是修建塘坝,蓄水防旱。” “俺仔细瞅过了,咱们村清河有几处地势比较低洼的河湾子,还有山脚下那几条常年有细水流下来的小山涧。” “咱们可以在这些地方,用石头和泥土,垒几道结实耐用的拦水坝。不用太高,有个半人多高,能把雨季的河水或者山泉水给它拦住,形成几个小水塘就行。” “这些水塘,平日里可以用来养鱼养鸭,增加点进项。等到了旱季,或者地里实在缺水的时候,它们就是咱们的救命水源啊。” “咱们甚至可以再挖几条引水的小沟渠,把这些塘坝里的水,直接引到附近那些地势较高的旱地里去。” “这样一来,就算是老天爷不下雨,咱们地里也能有水浇,庄稼也就能保住了。” 张大山这一番话说下来,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从清淤通河,到加固河堤,再到修建塘坝蓄水。 一套完整的、系统的“治水方案”,就这么清清楚楚地摆在了村民们的面前。 大伙儿听得是连连点头,脸上那股子因为灾后而产生的迷茫和无助,渐渐被一种新的、充满希望的兴奋所取代。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清澈的河水在深阔的河道里欢快流淌,坚固的堤坝守护着两岸的良田,一个个蓄满了清水的塘坝如同明珠般点缀在山脚田边 那样的景象,光是想想,就让人心里头舒坦。 “大山哥,您这法子真是太高了!”钱大爷听得是心潮澎湃,忍不住赞叹道。 “要是真能照您这么拾掇,那咱们青石村,往后可就真不怕旱了。” “是啊是啊,这可真是个一劳永逸的好主意。”其他村民也都纷纷附和,看向张大山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信服。 他们知道,这些法子,绝不是张大山拍拍脑袋就能想出来的。 这背后,肯定有他们不知道的“大学问”。 “光有法子还不行,还得靠大家伙儿一起出力才行。”张大山趁热打铁,开始布置具体的任务。 “这清淤通河,是个力气活,也是个脏活累活。咱们村里,凡是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丁,有一个算一个,都得给俺下河去,挖泥的挖泥,搬石头的搬石头,谁也别想偷懒。” “加固河堤,需要大量的石头和泥坯。石头,咱们就地取材,河道里清出来的,还有山脚下那些没用的乱石,都给它利用起来。泥坯嘛这个俺有法子,回头俺教大家伙儿做那种结实耐用的改良泥坯。” “至于修建塘坝,那更是个技术活,得选好位置,打好基脚,还得懂得怎么砌坝才能不漏水。这个俺会亲自带着铁牛和柱子他们,先做出一两个样子来,大家伙儿再跟着学。” “工具方面,各家把能用的锄头、铁锹、簸箕、扁担都拿出来。不够的,俺让铁牛这几天加紧打制一些。铁料的钱,先从俺家上次卖药材的钱里头垫付,等将来村里有了进项,再慢慢还。” 他把每一项任务,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也把可能遇到的困难和解决的办法,都提前想到了。 这份周全和担当,让村民们心里头更加踏实了。 “大伙儿放心,这修水利,虽然辛苦,但干的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好事。” “只要咱们把这水给治住了,往后地里就能多打粮食,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这日子也就有奔头了。” “到时候,俺张大山再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带着大家伙儿,再弄点别的什么赚钱的营生。” “俺就不信,凭咱们青石村这几百口子人,还过不上那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他这话,说得豪气干云,也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村民们听得是热血沸腾,一个个都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下河去,大干一场。 “好!大山哥(叔),俺们都听您的!” “您说咋干,咱们就咋干!” “为了这好日子,豁出去了!” 第209章 集资募工,困难重重 张大山那一番修水利的规划,说得在场的村民们个个都是热血沸腾,仿佛那好日子就跟长了翅膀似的,马上就要飞到家门口了。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摩拳擦掌,都憋着一股劲儿,准备跟着张大山大干一场。 那股子兴奋劲儿,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日头冒了尖。 按照张大山昨儿个的吩咐,村里但凡能扛得动锄头、挥得起铁锹的男丁,都陆陆续续地往村口清河边上的老柳树下聚集。 人是来了不少,乌泱泱地站了一片,比上次张有德召集人开会的时候,瞧着可齐心多了。 可人脸上的那股子兴奋劲儿,比起昨儿个晚上,却也淡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犹豫,几分愁苦。 张大山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知道大伙儿在愁啥。 这修河道,建塘坝,听着是鼓舞人心的大好事。 可真要干起来,那可不是光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成的。 钱,从哪儿来?人,咋个出?这都是摆在眼前的实在难事。 他也不绕弯子,等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便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地说道: “各位叔伯兄弟,爷们儿们,昨儿个俺说的那个拾掇清河的章程,想必大伙儿心里头都还有数?”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记得。 “那好。”张大山接着说道,“这活儿,不是一天两天能干完的,也不是光靠咱们赤手空拳就能成的。” “俺估摸着,这头一步,咱们至少得添置些像样的家伙什。比如多几把好使的铁锹、锄头,还得有几副抬土石用的结实扁担和箩筐。不然光靠各家那点破铜烂铁,怕是没等河道挖通,家伙什就先散了架了。” “还有,这挖河道清淤泥,那可是个力气活,也是个脏活累活。大伙儿总不能饿着肚子下河?这连着干上几天,要是没点干粮垫补垫补,铁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啊。” “所以,”他话锋一转,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地儿,“俺琢磨着,咱们村里,是不是也该凑点份子,集点资,好歹把这修水利的头一笔开销给它垫上?” 集资? 这话一出口,底下的人群顿时就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比昨儿个答应出人出力时的爽快劲儿,可差了不少。 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尴尬和为难。 去年那场大旱,把家家户户的底子都给掏空了。 如今能勉强不饿死,就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 谁家还有那余钱剩米来“集资”? “大山哥不是俺们不乐意出。”一个平日里跟张河走得比较近的汉子,名叫李老四的,苦着脸第一个开了口,“实在是家里头连下一顿的米都还没着落呢,大人还能扛扛,娃儿们可是饿不得啊。这这哪还有闲钱来凑份子啊。” “是啊是啊,俺家那米缸,都能饿死耗子了。锅里煮的,除了野菜就是那点舍不得吃的陈谷子,清得能照见人影儿。” “俺们倒是想出份力,可这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一时间,诉苦声,叹气声,此起彼伏。 张大山看着众人这副为难的样子,心里头也是早有预料。 他知道,指望这些刚从灾年里爬出来的穷苦百姓,拿出真金白银来,确实是强人所难。 可这修水利,又确确实实需要启动的本钱。 哪怕只是买几把新铁锹,或者给大伙儿准备点最简单的窝头咸菜,那也得花钱。 “各位乡亲,俺也知道大家伙儿的难处。”张大山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儿稍安勿躁。 “这钱的事儿,咱们不强求,有多少算多少,尽力而为就成。” “俺张大山先带个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蓝布仔细包裹着的小包袱,打开来,里面赫然是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子,还有一小串沉甸甸的铜钱。 “这里是二十两银子,”他将银子和铜钱都放在旁边一块干净的大石头上,声音沉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是俺张大山为这修水利出的第一份力。这钱,主要就用来给大家伙儿添置些好使的家伙什,再买点粗粮,勉强做个干粮补贴。” 二十两银子! 这话一出口,底下的人群顿时就炸了锅。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二十两银子啊! 这对于他们这些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两碎银的庄稼人来说,那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了。 足够买好几亩上等水田,或者盖一所像模像样的大瓦房了。 张大山竟然竟然一下子就拿出了这么多钱来,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众人看着那堆在石头上、在晨曦中闪烁着诱人光泽的银子和铜钱,一个个都惊得是目瞪口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 他们知道张大山家现在日子好过了,可也没想到竟然好过到了这个地步。 钱大爷见状,也是又惊又佩,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手帕包了好几层的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枚早已磨得看不清字迹的旧铜板,还有那么一两块小小的碎银角子,估摸着也就百十来文。 “俺俺也没啥钱。这点就算俺老汉的一点心意。”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将那点钱也放在了张大山的银子旁边,显得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有了张大山和钱大爷带头,其他一些家里稍微还有点底子,或者平日里受过张家恩惠的村民,也都陆陆续续地,从怀里或者腰间,摸出几个、十几个不等的铜钱,或者一小块碎银子,放到了那堆“集资款”上。 虽然大多数人拿出来的,都只是些零零碎碎的铜板,甚至还有人红着脸说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愿意多出几天力气来顶。 但那份心意,却是实实在在的。 很快,那块大石头上,便也零零散散地堆起了一小堆铜钱碎银和一些杂物。 虽然离张大山估算的、购买工具和初期伙食的开销还差着不少。 但也总算有了个像样的开端。 “好。钱的事儿,咱们先这么着。”张大山看着那堆凝聚了众人心血的“集资款”,心里头也是一阵感动。 “剩下的缺口,俺再想想法子。总之,这修水利的家伙什和基本的伙食,俺给大家伙儿兜底了。” 他这话,又引来了一阵感激的议论。 “接下来,就是人的事儿了。”张大山继续说道。 “这修河道,建塘坝,可不是个人就能干成的,得靠大家伙儿齐心协力,都把力气往一处使。” “俺的意思是,从明日起,咱们村里,每家每户,都得出至少一个壮劳力,跟着俺一起下河干活。家里劳力多的,可以多出几个。劳力少的,或者实在抽不出人手的,也得想办法,要么让家里的妇人孩子,帮着做些送饭、拾柴之类的轻省活计,要么就用粮食或者别的东西来折算工分。” “总而言之一句话,不能有人光等着占便宜,不出力的。” “这个大伙儿有没有问题?” 他这话一出,底下的人群又是一阵议论。 出人出力,自然是应该的。 可这怎么个出法?怎么个算法? 各家各户的情况都不一样,有的家里男人多,有的家里就一个独苗。 有的离河边近,有的离河边远。 这要是算不清楚,将来分好处的时候,岂不是又要闹矛盾? “大山哥,俺们都听你的。”张河先开了口,他知道这事儿必须得有个章程。 “可这人手咋个调配?还有这干多干少的,将来咋个算?” 这确实是个难题。 张大山也知道,这种涉及到集体劳动和利益分配的事情,最是容易出岔子,也最容易伤人心。 他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个俺也想过了。” “咱们可以先按户头来分派任务。比如,这清淤的河段,可以分成几截,每几户人家负责一截。大家伙儿互相监督着干,谁也别想偷懒。” “至于这工分的计算嘛咱们可以先弄个简单的法子。比如,一个壮劳力踏踏实实干足一个时辰,就算一个工分。半大孩子或者妇人干一个时辰,就算半个工分或者三分之一个工分。” “每天干完活,由各段的负责人,把各家出的工分都仔仔细细地记在账上。这账本,就由小山来管,他识字,算术也好,保证公公正正,谁也别想占便宜。” “将来等咱们村里这水利修好了,地里能多打粮食了,或者办起了别的什么集体营生,有了进项,再按照这工分的多少,来给大家伙儿分红,或者抵扣赋税啥的。” 他这法子,虽然还很粗糙,但也算是提出了一个相对公平、也看得见摸得着的框架。 至少,让那些肯出力的人,看到了未来的“回报”,心里头也就有了盼头。 众人听了,也都觉得这个法子还算靠谱,比以前那乱糟糟的摊派徭役,可强太多了,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好。既然钱和人都大致有了着落。那咱们” 张大山正想宣布明日正式开工,把大伙儿的干劲儿再鼓一鼓。 忽然,人群外围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几分不阴不阳的调调,让人听着就浑身不舒坦。 “哎哟喂,这张大当家的,如今可真是威风八面,气派不凡啊。” “站在这儿发号施令,又是集资又是募工的,比那县太爷的派头还足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青石村,改姓张了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个一向喜欢搬弄是非、又跟刘员外走得极近的孙二,正抱着膀子,斜靠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脸上带着讥讽的笑容,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旁边,还站着几个平日里跟着他一起混日子的泼皮无赖,也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嘻嘻哈哈地附和着。 张大山看到是他们,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第210章 身先士卒 ,赢得信任 孙二那几句不阴不阳的怪话,像几颗小石子儿扔进了人群,虽没掀起啥大浪,但也让原本就有些犹豫的几个村民,脸上的神色又多了几分不自在。 张大山听着,脸上却没啥多余的表情。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孙二一眼,那眼神,跟看路边一块碍脚的石头没啥两样。 “嘴长在自个儿身上,爱说啥是他的事。”张大山对着众人朗声说道,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子稳当劲儿。 “咱们今儿个是来干活的,不是来跟他掰扯是非的。” “谁要是真心想给这村子出份力,想让自家婆娘娃儿往后能有个安生日子过,那就跟着俺张大山一起,踏踏实实地干。” “谁要是光想着看热闹,或者在背后使绊子,那也随他。只是,往后这村里但凡有点啥好处,怕是也就没他的份儿了。” 他这话,不点名不道姓,却也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些原本还有些摇摆的村民,听了这话,再瞅瞅孙二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心里头也都有了数。 是啊,跟着张大山干,至少还有个盼头。 跟着孙二这种人瞎起哄,那才是真把自个儿往绝路上逼呢。 “大山哥说的是!咱们听您的!”张河第一个站出来,振臂一呼。 “对!咱们干咱们的,别理那号人!”钱大爷也拄着拐杖,在一旁帮腔。 有了这几个领头的表态,其他村民也都纷纷附和,那股子刚被孙二搅得有些散乱的心气儿,又重新聚拢了起来。 张大山见状,也不再多言。 他知道,这信任,不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是得靠实实在在的行动干出来的。 “好!既然大家伙儿都没意见,那咱们就开工!” 他猛地一挥手,也不等旁人反应,自个儿先扛起那把家里最好的、也是最沉的铁胎大锄头,大踏步地就朝着河滩上那片淤积最严重的河道拐弯处走去。 铁牛和石头见状,二话不说,也各自抄起家伙什,紧紧地跟在了父亲身后。 村民们看着张大山父子三人那二话不说就带头干起来的架势,也是微微一愣。 他们原以为,这张大山好歹也得再跟大家伙儿客套几句,或者再鼓动鼓动人心。 却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直接开干了? 连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那股子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劲头,让这些平日里懒散惯了的庄稼汉子们,心里头也是不由自主地一紧。 他们互相看了看,也都不再犹豫,纷纷扛起自家那五花八门的、大多是些破旧不堪的锄头、铁锹、甚至还有人拿了粪叉子,跟在了张大山父子身后。 清河边上,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张大山选的那段河道,是村里公认的、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 因为地处河道拐弯,水流常年冲刷,不仅淤积了厚厚的一层烂泥和沙石,河道两旁更是塌方严重,大大小小的石块和倒伏的树木,将原本还算宽敞的河面,挤得只剩下窄窄的一条水道。 也难怪去年大旱的时候,这里会是第一个断流的地方。 “铁牛,石头,咱们先把河道中间这些碍事的石块和烂树根给它清出来。” 张大山挽起裤腿,第一个就跳进了那冰凉刺骨、还带着几分腥臭味的河水里。 那河水虽然因为之前的雨水而有所上涨,但依旧很浅,最深处也才刚没过他的小腿。 但河底那厚厚的淤泥,却是一踩一个深坑,拔脚都费劲。 张大山却像是没感觉到似的,他挥舞着手中的大锄头,对准一块半埋在淤泥里的、足有磨盘大小的青石,狠狠地就刨了下去。 “吭哧吭哧” 锄头砸在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水。 那石头纹丝不动。 张大山也不气馁,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再次用力刨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他的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了汗珠,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但他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充满了不服输的狠劲儿。 铁牛和石头也跳下了河,一左一右地帮着父亲。 铁牛力气大,他找来一根粗壮的木杠子,试图将那大青石撬松。 石头则用铁锹,费力地清理着石头周围的淤泥。 父子三人,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跟那块顽固的大石头较上了劲。 周围那些原本还有些迟疑的村民们,看着张大山父子三人那身先士卒、不畏艰难的模样,心里头也是一阵阵地发热。 是啊。 人家张大山,如今可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能人”,家里吃穿不愁,儿子还是秀才公。 他犯得着为了这村里的破事儿,亲自下到这又脏又臭的河水里,啃这块硬骨头吗? 可他偏偏就这么干了。 而且,干得比谁都卖力,比谁都认真。 这份担当,这份诚意,让那些原本还存着几分观望和私心的村民,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还愣着干啥?下河啊!” 张河第一个将自家的破锄头往肩上一扛,也跟着跳下了河。 “钱大爷,您老腿脚不便,就在岸上帮着指挥指挥,俺们年轻人下去就行了。” 钱大爷见状,也不再推辞,拄着拐杖,站在河岸边,开始有经验地指点着大家伙儿该如何下手。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也都纷纷响应。 一时间,清河边上,人声鼎沸,铁锹与石块的碰撞声,锄头刨挖淤泥的声响,以及人们互相打气、偶尔发出的粗重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虽然艰苦、却也充满了希望和活力的劳动场面。 张大山并没有因为自己是“领头人”就站在岸上指手画脚。 他始终是冲在最前面,干着最脏最累的活。 那块磨盘大的青石,在他的带领下,众人齐心协力,用木杠撬,用绳索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它从河道中央给挪开了。 紧接着,他又带领大家伙儿,开始清理河底那些厚厚的淤泥。 这些淤泥,常年累月地沉积在河底,又黏又臭,挖起来极其费劲。 而且,河底还夹杂着不少尖锐的石块和破碎的陶片碴子,稍不小心就会划伤手脚。 但张大山却像是不知道疲倦一般,他挥舞着铁锹,一锹一锹地,将那些黑乎乎的淤泥铲起,再用力地甩到岸边。 他的身上,很快就沾满了泥浆,汗水和泥水混合在一起,顺着他那古铜色的脸颊往下淌。 但他那双眼睛,却始终明亮而坚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铁牛和石头,也同样是满身泥泞,却也学着父亲的样子,一声不吭地埋头苦干。 他们的行动,无声地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村民。 那些原本还想着是不是能稍微偷点懒、或者磨点洋工的人,看到张大山父子这般拼命的架势,也都暗暗收起了那点小心思,老老实实地跟着干了起来。 渐渐地,村民们对张大山的信任,不再仅仅是源于他过往那些“神奇”的本事和慷慨的义举。 更源于他此刻这种身先士卒、与大家伙儿同甘共苦的实际行动。 他们看到,这个男人,是真正地把村里的事儿当成了自家的事儿在办。 他是真正地想带领大家伙儿,走出这片困境。 这份信任,一旦建立起来,便如同最坚固的堤坝,再也难以动摇。 一整天的苦干下来。 虽然所有人都累得精疲力尽,腰都直不起来。 但看着那段被清理出来的、明显变得深阔了不少的河道,以及岸边那堆积如山的淤泥和石块。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虽然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但他们至少,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也感受到了,在张大山这个靠谱的领头人的带领下,众志成城的力量。 夕阳西下,余晖将河面染成一片金黄。 张大山直起身,用沾满泥浆的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水,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以及乡亲们那虽然疲惫却也充满了干劲儿的脸庞。 第211章 《水利》应用,科学施工 张大山领着大家伙儿在清河边上这么一干,那股子劲头,还真就起来了。 头几天,大伙儿凭着一股子被逼到绝路上的狠劲儿,再加上对张大山那份打心眼儿里的信服,倒也真是豁出去了。 河道里那些浮在面上的烂泥、碎石、枯枝败叶,很快就被清理出来不少。 河岸两旁那些松垮垮的土坡,也被大伙儿用脚踩,用木夯砸,拍得结实了不少。 远远瞅着,那河道似乎也比以前利索了那么一点点。 可这股子猛劲儿一过,新的难处,就跟那雨后的狗尿苔似的,一茬接一茬地冒了出来。 这清河的河床底下,可不像地里头那么好拾掇。 常年被水冲刷,底下藏着不少又大又沉的顽石,还有些个纠缠不清的老树根,盘根错节,跟那铁疙瘩似的,光靠锄头刨,铁锹挖,那简直就是蚊子叮菩萨——纹丝不动。 尤其是河道拐弯处,那里水流最急,也最容易淤积。 好几块足有小牛犊子那么大的青石,就那么大喇喇地横在河道中间,把水流都给挤到了一边去。 村民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又是撬,又是扛,又是拉。 十几个壮劳力围着一块大石头,脸憋得跟紫茄子似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那石头却硬是连晃都不带晃一下。 “他娘的,这石头是生了根了不成?”一个汉子累得一屁股坐在泥地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骂骂咧咧。 “这要是挪不开这几块拦路虎,咱们这河道算是白挖了。”另一个也愁眉苦脸地附和。 大伙儿的士气,明显比前几天低落了不少。 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猛劲儿,在这些硬茬子面前,也渐渐地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张大山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他知道,光靠蛮力是不成的。 这修水利,跟种地一样,也得讲究个法子,讲究个巧劲儿。 他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到那块最大的拦路石跟前,仔细地瞅了半天。 又用脚踩了踩石头周围的地面,估摸着它埋进土里的深浅和受力的方向。 他脑子里那本《天工开物》里头,关于《水利》篇的那些图谱和口诀,又开始一页页地翻腾起来。 虽然书里头没细说怎么搬石头省劲儿。 可那些关于杠杆、滑轮、水力传动的巧妙设计,却一下子点醒了他。 是啊,硬搬搬不动,那咱们就“撬”它。 “大伙儿先歇歇脚,喝口水。”张大山直起身,对着众人喊了一嗓子。 “这石头硬,咱们也不能跟它硬碰硬。得想个巧法子。” 村民们一听这话,都来了精神,纷纷围了过来。 “大山哥,您又有啥好主意了?”张河第一个问道,他现在是对张大山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 “也算不上啥好主意。”张大山笑了笑,捡起一根小树枝,就在河滩上那片湿漉漉的沙地上画了起来。 “你们瞅瞅,”他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一个支点,一根长棍,一头压着石头,另一头往下使劲。 “这叫嗯‘借力打力’的法子。”他琢磨着找了个大伙儿能听懂的词儿。 “只要咱们找到一根够长够结实的木头棍子,再找个硬实点的石头当垫脚石。” “把木头棍子的一头插到这大石头底下,另一头呢,咱们几个人一起往下压。” “嘿,你们猜怎么着?这几千斤重的大石头,说不定就能被咱们给撬起来了。” 村民们听得是云里雾里,瞅着地上那几根歪歪扭扭的线条,怎么也想不明白,就凭一根木头棍子,咋就能把那么大的石头给弄动了? “大山哥,您这能成吗?”有人将信将疑地问道。 “能不能成,试试不就知道了?”张大山也不多解释。 他知道,这种时候,说再多道理,也不如让大伙儿亲眼瞅瞅管用。 “铁牛,石头,你们俩,去林子里,给俺找一根最粗最长最结实的硬木杆子来。” “记住,宁长勿短,宁粗勿细。要那种一个人都快抱不过来的大家伙。” “再多叫几个人,帮着抬过来。” “是,爹。”铁牛和石头应了一声,立刻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钻进了旁边的树林子。 “张河兄弟,钱大爷,麻烦你们几位,再帮着找几块大小合适、也够硬实的石头疙瘩,待会儿给咱们当‘垫脚’用。” “好嘞。”张河和钱大爷也立刻带着人分头去找。 不一会儿,铁牛他们就合力抬着一根足有两丈多长、碗口粗细的、刚刚砍下来的新鲜柞木杆子,呼哧带喘地跑了回来。 那柞木杆子,沉甸甸的,看着就结实。 张河他们也找来了好几块大小不一的青石板和坚硬的石块。 张大山指挥着众人,先将那块最大的拦路石周围的淤泥又清理了一下,尽量让石头底部能露出一些缝隙。 然后,他挑选了一块最厚实、也相对平整的青石板,垫在了大石头旁边一个合适的距离。 再让铁牛和石头他们,使出浑身的力气,将那根粗长的柞木杆子的一端,奋力地插进了大青石的底部。 柞木杆子的另一端,则高高地翘起,搭在了那块垫脚的青石板上。 一个简易却也像模像样的“杠杆”就这么搭好了。 “都看仔细了。”张大山指着那根柞木杆子,对着众人解释道。 “这垫脚的石头,就是‘支点’。这杆子,就是‘力臂’。” “只要咱们这头往下使的劲儿,比那头石头压着的劲儿大,就能把它给撬起来。” “来,铁牛,石头,还有你们几个力气大的,都过来,站在这杆子尾巴上,听俺号令,一起往下压。” 十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将信将疑地站到了柞木杆子高高翘起的那一端。 他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双手紧紧地抓住粗糙的树皮,只等着张大山发话。 张大山走到杠杆的支点旁边,仔细地观察着杆子与石头的接触点,又估算了一下杆子两端的长度比例。 他知道,这支点的位置,还有杆子的长度,都直接关系到能不能省力,能不能成功。 这也是《天工开物》里头,那些巧妙机械设计的精髓所在——四两拨千斤,靠的就是这力臂和支点的学问。 “都抓稳了。”张大山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挥手。 “一,二,三——压!”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十几个汉子同时发力,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柞木杆子之上。 只听那粗壮的柞木杆子,发出“嘎吱吱”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似乎随时都可能从中折断。 而那块原本纹丝不动的大青石,竟然竟然真的被撬动了。 它底部与河床连接的地方,发出“噗嗤”一声闷响,溅起一片泥浆。 整个石头,都微微地向上抬起了一点点。 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却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压抑着的惊呼。 “动了!动了!真的动了!” “我的老天爷,这这法子还真管用啊!” 张大山也是心中一喜,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别松劲儿!稳住了!”他大声喊道,“石头,快,往那石头底下塞东西!” 石头早就准备好了几块大小合适的碎石和木楔子,听到父亲发话,立刻手脚麻利地,将那些东西塞进了大青石刚刚被撬起来的那点缝隙里。 “好!再来!一,二,三——压!” 众人再次发力。 有了之前那点缝隙做缓冲,这一次,大青石被撬起来的高度,明显比上次高了不少。 石头再次眼疾手快地往底下塞东西。 如此反复几次。 那块原本如同生了根一般、任凭众人如何推扛都纹丝不动的大青石。 竟然真的,就这么被一根小小的木头杆子,一点点地,给撬得松动了,抬高了。 最后,在众人的一声齐心协力的怒吼声中。 那块大青石,终于“轰隆”一声,被彻底撬翻了过来,滚到了一旁。 露出了底下那黑乎乎的、散发着腥臭味的河床。 “成了!成了!” “大山哥,您这法子真是神了!”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那些亲自动手参与撬石头的汉子们,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看那根神奇的柞木杆子,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就这么一根普普通通的木头杆子,怎么就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气? 张大山看着众人那又惊又喜的表情,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挪开了一块拦路的石头。 更重要的是,他用这种最直观、也最震撼的方式,向这些淳朴的村民们,展示了知识的力量,展示了“科学施工”的威力。 也让他们对自己这个“领头人”,更加地信服和依赖了。 有了这次成功的经验。 接下来清理河道的工作,就变得顺利多了。 遇到那些难以挪动的大石块,大家伙儿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知道使蛮力。 而是会主动地,学着张大山教的法子,找来合适的木杠和垫脚石,用“杠杆原理”去撬,去移。 效率,比以前不知道高了多少倍。 河道疏浚的进度,也因此而大大加快了。 第212章 水渠建成,举村欢庆 清河岸边,那股子因为张大山用了巧法子挪开拦路石而重新燃起的干劲儿,就像是往烧干了的柴禾上添了一大瓢油,一下子就“呼”地着了起来,而且是越烧越旺。 青石村的汉子们,这辈子也没像这几天这么齐心过,也没像这几天这么有奔头过。 以前给官府服徭役,那是被逼无奈,磨洋工是常有的事儿。 给自家地里刨食,那是为了活命,可瞅着那板结的土地和老天爷不定的脸色,心里头也总是七上八下的,提不起多少真精神。 可现在不一样了。 张大山,这个他们曾经以为的“窝囊废”,如今却成了他们眼里的“能人”、“主心骨”。 他不仅有法子,有担当,更重要的是,他肯身先士卒,带着大伙儿一起干,而且干的还是看得见摸得着、关系到每家每户往后几十年生计的大好事。 有了这样的领头人,有了那“杠杆撬石”的神奇法子在前头做榜样。 村民们心里头那点因为灾年而积攒下来的颓废和麻木,早就被冲得一干二净了。 他们现在,一个个都跟那上了弦的弓似的,卯足了劲儿,要把这清河给它拾掇出个新模样来。 河道疏浚的活计,依旧是那么的苦,那么的累。 河底的淤泥,又黏又臭,一脚踩下去,能陷到小腿肚子。 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块,被水泡了不知道多少年,滑不溜秋的,搬起来又沉又费劲。 河岸两旁的塌方处,更是时不时地就有松动的土石掉下来,砸得人身上生疼。 可这些,都挡不住青石村汉子们那股子冲天的干劲儿。 张大山把全村能上阵的男丁,都分成了好几个小队。 有的负责用锄头和铁锹,将河底的淤泥和沙石往岸上清。 有的负责用簸箕和箩筐,将清出来的泥沙运到远处指定的空地去堆放,这些将来可都是上好的肥田材料。 有的则专门负责处理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块,小的直接搬走,大的就用张大山教的法子,几个人合力,用粗木杠子一点点地撬松、挪开。 铁牛和他那几个平日里玩得好的、力气也大的年轻后生,更是成了这工地上雷打不动的“攻坚队”。 哪里有最难啃的硬骨头,哪里有最棘手的险情,他们就冲到哪里去。 铁牛那把从张老头那里学来的打铁手艺,如今也派上了大用场。 村民们那些用了多年的、不是缺了口就是松了把的破锄头烂铁锹,到了他手里,三下五除二,就能给修补得跟新的一样好使。 这可给大伙儿省了不少事儿,也让干活的效率提高了不少。 石头呢,则成了张大山的“随军参谋”兼“后勤总管”。 他脑子活泛,眼力也好使。 张大山在前面指挥,他就在后面帮着传递号令,协调各队的人手。 他还常常会拿着根小木棍,在河滩上比比划划,帮着父亲计算河道的宽度、深度,或者估摸着哪个地方适合修筑拦水的小土堰。 有时候,看到哪个队里缺了工具,或者哪个人的干粮吃完了,他也会立刻想办法,要么从自家先垫上,要么就去跟别家协调,保证这工地上的活计能顺顺当当地进行下去。 就连栓子和柱子这两个半大的小子,也被张大山给派上了用场。 他们干不了重活,就负责给大伙儿送水,或者在岸边拾捡些能当柴火烧的枯枝败叶。 偶尔,他们还会学着二哥的样子,在河滩上用石子摆出各种各样的“水利图”,嘴里头还念念有词,像模像样地指挥着“千军万马”,引得那些干活的汉子们哈哈大笑,也给这艰苦的劳动增添了不少乐趣。 而张大山自己,更是像一根定海神针,牢牢地扎在这清河岸边。 他每日里都是第一个到工地,最后一个离开。 他不仅要统筹全局,指挥调度,解决各种突发状况。 更多的时候,他都会亲自跳下河道,拿起工具,和村民们一起,泡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干着最脏最累的活。 他的裤腿总是湿漉漉的,沾满了泥浆。 他的手上,也因为长时间握着粗糙的工具而磨出了厚厚的老茧,甚至裂开了好几道口子。 但他却像是不知道疲倦一般,那双眼睛,始终炯炯有神,充满了力量。 他会耐心地,给那些因为不得要领而干活效率低下的村民,讲解如何用巧劲儿,如何配合协作。 他会细致地,检查每一段新清理出来的河道,确保深度和宽度都达到要求。 他会在大家伙儿累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用几句朴实却又鼓舞人心的话,重新点燃他们心中的那团火。 “爷们儿们,再加把劲儿啊!” “想想咱们那干裂的地,想想家里那嗷嗷待哺的娃儿。” “这河道早一天挖通,咱们就能早一天吃上饱饭,过上安生日子。” “累是累了点,可这汗水,是为咱们自个儿流的,值!” 在他的带领和感染下,整个清河岸边,都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众志成城的景象。 那种因为灾荒而产生的绝望和麻木,早已被这种热火朝天的劳动激情所取代。 每一个人的脸上,虽然都带着疲惫和汗水,但眼神里,却都闪烁着对未来的期盼和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感。 他们正在用自己的双手,改变着这个村庄的命运。 时间,就在这紧张而又充实的劳作中,飞快地流逝着。 转眼间,又是十数日的光景过去。 清河那段淤积最严重、也最容易引发水患的主河道,在全村人的共同努力下,终于被彻底地疏浚一新。 河床变得比以前至少深了两尺有余,宽度也拓宽了将近一倍。 原本那些因为塌方而形成的、犬牙交错的河岸,也被修整得相对平直,并用从河道里清出来的石块和张大山指导制作的改良泥坯,进行了初步的加固。 虽然还算不上什么坚不可摧的堤坝,但至少,比起以前那副松垮垮的样子,已经强了太多。 而最让村民们感到兴奋和期待的,还是那条由张大山亲自选址、亲自规划、并带领着铁牛、柱子和几个手脚最麻利的年轻人,耗费了最多心血才开挖出来的、足有两里多长、三尺来宽的引水干渠。 这条水渠,从清河上游一处水流相对平缓的河湾处引出。 巧妙地利用了地势的自然落差,蜿蜒向前。 穿过一片片原本因为地势较高而常年缺水的旱地。 一直延伸到村子西边那几片最大的、也是最需要水的连片耕地附近。 水渠的底部和两侧,也都用石块和改良泥坯进行了仔细的铺砌和加固,尽量减少渗漏。 在水渠的入口处,张大山还依照《天工开物》里的图样,设计并安装了一个简易的木制闸门。 虽然结构简单,但却能有效地控制进入水渠的水量,方便日后的管理和调度。 当这条承载了全村人希望的引水干渠,终于全线贯通,只剩下最后一道与清河主河道连接的土埂尚未打通时。 整个青石村,都沸腾了。 这一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阳光和煦。 张大山没有选择什么黄道吉日,也没有搞什么繁文缛节的祭祀仪式。 他只是让石头去村里挨家挨户地通知了一声。 “今儿个晌午头,咱们家要在河边开闸放水了。请大家伙儿都去瞅瞅,沾沾喜气。” 消息一出,还没到晌午。 清河岸边,那条新挖的水渠两侧,便早已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 几乎是全村的老少爷们,除了那些实在走不动道的老人和抱在怀里的奶娃子,都来了。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同样的激动、期盼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紧张。 他们想亲眼看看,这个由他们亲手参与建造的“奇迹”,是否真的能像张大山说的那样,将那救命的河水,引到他们干渴的田地里去。 张大山站在水渠入口处那道最后的土埂之上。 他的身边,站着同样是满脸兴奋和自豪的铁牛、石头、栓子和柱子。 他看着眼前这黑压压一片、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的乡亲们。 又看了看身后那条蜿蜒向前、即将被赋予生命的崭新水渠。 他的心中,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种沉甸甸的成就感。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的铁锹,声音洪亮地,对着所有人喊道: “各位父老乡亲,吉时已到!” “开——闸——放——水——喽——” 随着他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 早已等候在土埂两侧的铁牛和石头,以及几个力气最大的年轻汉子,立刻同时发力,挥舞着手中的铁锹和锄头。 那道象征着最后阻隔的土埂,在众人的合力之下,很快就被扒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哗啦啦——” “哗啦啦——” 一股粗壮而有力的、清澈的河水,立刻如同挣脱了束缚的蛟龙一般,咆哮着,欢腾着,从那缺口处奔涌而出。 带着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冲进了那条崭新的、笔直的水渠之中。 然后,便不再有丝毫的迟疑和停顿,顺着那略带坡度的渠道,开始欢快地、一路向前,朝着远方那些干渴已久的田地,奔流而去。 “出水了!出水了!” “水进渠了!水真的进渠了!” “老天爷啊!俺们俺们青石村,有救了啊!”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之后。 河岸边,水渠旁,爆发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热烈、也更加发自内心的震天欢呼声。 村民们,如同疯了一般,一个个都激动得热泪盈眶,手舞足蹈。 他们有的跟着那奔腾的水头,一路小跑,看着那清澈的水流一点点地漫过自家田地的地头。 有的则干脆脱掉鞋子,跳进那刚刚通水的水渠里,任凭那带着些许凉意的河水冲刷着自己的双脚,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滋润万物的生命力量。 孩子们更是兴奋得又蹦又跳,他们沿着水渠的两岸,追逐着那奔腾的水流,用手去捧那带着泥土芬芳的清水,互相泼洒着,尖叫着,欢笑着,闹成了一团。 张大山悄悄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用红布包裹着的酒壶,这是栓子特意为今天这个日子酿造的、最醇厚的一批“青石春”。 他拧开壶盖,将那清冽甘醇的酒液,缓缓地,洒在了脚下这片刚刚被赋予了新生希望的土地之上。 “列祖列宗在上,”他在心里默默地祷告着,“佑我青石,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兴旺。” 然后,他又将酒壶举向天空,遥祭那位不知是否存在、却又似乎时刻在冥冥中注视着他们的老天爷。 “谢天,谢地,也谢谢我自己。” 他仰起头,将壶中剩下的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 第213章 推广堆肥,改良土壤 清河岸边那条新挖的水渠,像一条银色的带子,蜿蜒着伸向远方干渴的田地。 渠里头,那哗啦啦流淌的河水,更是像一首动听的歌谣,唱出了青石村人心里头那份久违的喜悦和对好日子的盼头。 水的问题,算是暂时解决了大半。 可张大山心里头清楚,这光有水,还不成。 他们青石村这地,大多是些个山脚下的薄地、坡地,土层子浅不说,里头还净是些个碎石头、烂沙子。 这样的地,就算有水浇着,那肥力也跟不上,种出来的庄稼,怕是也打不了多少粮食。 就好比那瘦弱的娃娃,光喝水不吃饭,身子骨能壮实到哪儿去? 这地啊,也得给它“吃饭”,得给它“喂”上好料,它才能给你长出好庄稼来。 这天,趁着大伙儿修完水渠,那股子兴奋劲儿还没完全下去。 张大山又把张河、钱大爷,还有村里几个平日里干活比较实在、也肯动脑子的汉子,都叫到了自家院子里。 他指着院子后头那个用改良土坯新砌的、半人多高的堆肥坑,里头正冒着丝丝热气,散发着一股子不算难闻的、带着点草木腐熟味的土腥气。 “各位叔伯兄弟,你们瞅瞅这个。”张大山开口说道。 众人围拢过去,伸长了脖子往里瞧,脸上都带着几分好奇。 “大山哥,你这这是弄的啥?咋瞅着跟那烂草堆似的?”张河有些不解地问道。 “河子兄弟,你可别小瞧这‘烂草堆’。”张大山笑了笑,拿起旁边一把长柄粪叉,往那堆肥坑里头一插,再用力一翻。 只见底下那些原本是枯枝败叶、烂菜根子、甚至还有些牲口粪便和灶膛灰的东西,如今都变成了一种颜色深黑、质地松软、还带着点湿乎乎暖意的好土? “这这是”众人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叫‘堆肥’,也叫‘沤肥’。”张大山解释道,“就是把咱们平日里那些瞧着没用的烂谷草、臭牛粪、扫地土、灶膛灰,还有河道里清出来的那些淤泥,都给它一层一层地堆起来,再浇上点水,让它自个儿在那儿慢慢地‘烂’,慢慢地‘熟’。” “等它烂透了,熟透了,就变成了这种黑黝黝、油汪汪的好东西。” 他抓起一把翻出来的堆肥,凑到众人面前。 “你们闻闻,还有臭味吗?” 众人小心翼翼地凑近了闻了闻,果然,那股子牲口粪便的臭味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雨后森林里那种泥土的清香。 “再看看这颜色,这松软劲儿。”张大山继续说道,“这样的肥土,要是掺到咱们那板结的沙土地里头,不仅能让土变得松快透气,还能保水保肥。庄稼种下去,那根扎得深,苗长得壮,收成自然也就上去了。” 他这话,说得在场的这些老庄稼把式们,一个个都眼睛发亮。 他们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可这地里头的事儿,却是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 这张大山家那五亩劣田,为啥今年能长出那么好的庄稼来? 除了那水车引来的水,怕是也少不了这“黑土疙瘩”的功劳? “大山哥,您这这法子可真是神了。”钱大爷忍不住赞叹道,“俺们以前也知道往地里送粪,可哪有您这弄出来的土这么这么有劲儿啊。” “是啊是啊,这要是真管用,那咱们村这地,可就有救了。”其他几个人也都纷纷附和,语气里充满了兴奋和期待。 “管用,肯定管用。”张大山自信地说道。 “这法子,也是俺从一本旧书上看来的,叫《乃粒》,上头专讲怎么种地养土的学问。”他又巧妙地把《天工开物》给“包装”了一下。 “俺自家那几亩地,去年就偷偷试了试,效果确实不错。所以,俺才敢拿出来跟大家伙儿说。” “今天叫大家伙儿来,就是想跟你们商量商量。咱们这水渠是修好了,可地力跟不上,那也是白搭。” “所以,俺琢磨着,咱们也别等了。就从现在开始,全村人一起动手,也学着俺这个法子,大规模地积肥、沤肥,给咱们这青石村的土地,好好地‘补补身子’。” “等到开春下种的时候,家家户户地里都能使上这好肥,那今年的收成,肯定比往年强上不止一星半点。” 他这个提议,立刻就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热烈响应。 能让地里多打粮食的法子,谁不乐意学?谁不乐意干? “大山哥,您就说,咱们该咋弄?俺们都听您的。”张河第一个表态。 “对,大山先生,您只管吩咐,俺们绝不含糊。” 张大山见状,心里也是一阵高兴。 他知道,这推广堆肥的事儿,算是开了个好头。 “好。”他点点头,“这积肥啊,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关键是得有耐心,还得不怕脏,不怕累。” “材料嘛,咱们村有的是。”他指了指远处那些因为无人打理而长满了半人高荒草的田埂和山坡。 “那些枯草、落叶、还有咱们各家各户的灶膛灰、烂菜帮子、甚至人畜的粪尿,那都是顶好的肥源。” “尤其是,”他加重了语气,“咱们前阵子从清河里清出来那些淤泥,那可是宝贝啊。” “那淤泥里头,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鱼虾烂草,肥力足得很。咱们把它跟那些干草秸秆掺和在一块儿沤,效果指定差不了。” 他开始详细地,向众人讲解堆肥的具体步骤和注意事项。 从选址挖坑,到各种材料的收集和分层堆放。 从如何控制堆肥的湿度和通气,到如何判断堆肥是否腐熟。 每一个环节,他都讲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生怕大伙儿听不明白。 他还特意带着众人,参观了自家那个已经初具规模的堆肥坑。 让他们亲眼看看,那些“烂草堆”是如何一点点变成“黑金土”的。 村民们听得是连连点头,看得是啧啧称奇。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些平日里被他们视为垃圾、甚至避之不及的脏东西,竟然还能有这么大的用处。 “大伙儿都听明白了?”张大山问道。 “明白了,大山哥。”众人齐声应道,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那好。”张大山一挥手,“从明天起,咱们这修水利的队伍,就暂时改成‘积肥队’。” “各家各户,都把家里能清出来的杂草、落叶、灶灰、厨余都给俺送到村口那片空地上去。” “男丁们呢,就负责去河边,把咱们之前清出来的那些淤泥,都给它一担子一担子地挑回来。” “咱们就在那里,也学着俺这个法子,挖几个大大的堆肥坑,把这些好东西都给它利用起来。” “记住喽,这活儿虽然脏点累点,可干的是给咱们自家土地‘添膘’的大好事。谁要是敢偷懒耍滑,或者嫌脏怕臭不肯干,那将来地里没收成,可别怪俺张大山没提醒过你们。” 他这话,说得虽然严厉,但也确实是这个理儿。 村民们自然是无不应从。 于是,继轰轰烈烈的“水利大会战”之后。 一场同样是声势浩大、却又带着几分“特殊气味”的“积肥运动”,便在张大山的带领下,在青石村这片充满了希望的土地上,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男人们,挥舞着铁锹扁担,将河道边那些散发着腥气的黑色淤泥,一担担地挑往村口。 妇人们,则带着孩子,挎着篮子,将田埂地头、房前屋后所有能找到的枯枝败叶、杂草秸秆,都仔仔细细地收集起来。 就连各家各户的灶膛灰和茅厕里的“存货”,也都被当成了宝贝,小心翼翼地归拢到了一处。 村口那片原本荒芜的空地上,很快就堆起了一座座小山般的“有机材料堆”。 张大山则带着铁牛、石头他们,亲自指挥着众人,挖坑、分层、堆料、洒水、覆土 每一个步骤,都严格按照《天工开物》里记载的法子,一丝不苟。 虽然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气味。 虽然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泥土和污渍。 但看着那些“垃圾”在自己的手中,一点点地变成孕育丰收希望的“沃土”。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朴素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第214章 巧铺竹木,引清浇灌 青石村的这个春天,跟以往任何一个春天都不一样。 地里头,虽然去年旱灾的底子还在,可家家户户那股子干劲儿,却是前所未有的足。 村口那几个新挖的堆肥坑里,黑黝黝的肥土越堆越高,散发着一股子让人安心的土腥气。 大伙儿都盼着,等这肥沤熟了,往地里一撒,今年的收成,咋地也得比往年强上不少。 可光有肥还不行,这庄稼要长好,还得有水。 上次张大山领着大伙儿拾掇了清河的主河道,又在几个河湾子和山涧处垒了拦水的小石坝,确实是管了不少用。 雨季里,那些平日里白白流走的雨水和山泉水,都被这些小塘坝给拦了下来,蓄了不少。 可问题又来了。 这水是蓄住了,怎么才能让它乖乖地流到各家各户那些高高低低、远近不一的田地里去呢? 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光靠着扁担水桶一担担地挑? 那得累死多少人,也浇不了几亩地。 尤其是那些离河边远,或者地势稍微高一点的坡地,更是望水兴叹。 张大山心里头,对这事儿早就有了盘算。 他记得《天工开物·水利》篇里头,除了那些引水的大工程,也提到了不少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用竹木搭建引水小渠的巧法子。 “水往低处流,这是老理儿。可咱们要是给它搭个桥,修个道,它也能往高处走那么一小段,或者流到更远的地儿去。” 这天,趁着地里头春播的活计刚忙完一段落,堆肥的材料也积攒得差不多了。 张大山又把张河、钱大爷,还有村里几个手脚比较麻利、脑子也活泛的青壮年,都叫到了河边那处最大的拦水石坝旁边。 那石坝如今已经蓄了满满一池清亮亮的河水,水面上还映着蓝天白云,瞧着就让人心里头舒坦。 “各位叔伯兄弟,你们瞅瞅这水。”张大山指着那满满一池水道,“咱们费了那么大劲儿才把它给留住,可不能让它就这么白白躺在这儿晒太阳。” “咱们得想法子,让它流到该去的地儿,浇灌咱们的庄稼。” “大山哥,您这话说到俺们心坎里去了。”一个名叫李大胆的年轻后生抢着说道,他家那几亩坡地,就指望着这点水救命呢。 “可这水渠咋修啊?光靠挖沟,怕是也引不了多远,还费力不讨好。” “是啊,有些地势高的,那水根本就上不去。”旁边也有人附和。 张大山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道:“挖沟自然是要挖的,但咱们还得给这水,搭个‘桥’,铺个‘路’。” “这‘桥’和‘路’,就是咱们山里头最不缺的——竹子和木头。” 他让铁牛和柱子,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些粗细不一的竹竿,和几段已经初步砍削过的、相对比较平直的松木料子,都搬了过来。 “你们看,”他拿起一根相对较粗的竹竿,用柴刀巧妙地一剖两半,又将里面的竹节一一打通。 “这竹子,中间是空的,又轻便,又结实。咱们把它一节一节地接起来,不就能当水管子用了吗?” 他又拿起一块砍削成长条凹槽状的松木板。 “这木头槽子,也能当水渠使。咱们把它架起来,水就能顺着它流到高处或者远处的地里去了。” 村民们听着张大山这番讲解,看着他手中那简简单单的竹管和木槽,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既惊奇又有些将信将疑的表情。 用竹子木头引水?这这能成吗? “大山哥,这竹管子能接多长啊?会不会漏水?”有人问道。 “这木头槽子架起来,能结实吗?别水没流过去,槽子先塌了。” 面对众人的疑虑,张大山也不多做解释,只是笑着说道:“光说不练假把式。咱们今儿个,就先拿这旁边张河兄弟家那块坡地试试手。” 张河家那块坡地,离这处蓄水塘不算太远,但地势却高出了那么一两尺,平日里浇水最是费劲。 说干就干。 张大山先是仔细勘察了一下从蓄水塘到张河家坡地的地形和高低落差。 然后在心里头大致规划出了一条引水的线路。 他指挥着铁牛和柱子,带领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开始动手制作引水的“管道”和“支架”。 砍竹子,是个技术活。 得选那些生长了三四年以上、竹壁厚实、节疏竿直的老竹。 用斧头从根部砍下,再去掉枝叶,截成一丈左右的长段。 然后,就轮到柱子这个“小木匠”大显身手了。 他在父亲的指导下,学着《天工开物》里记载的、一种简易的“打通竹节”的法子。 用一根烧红了的细铁棍,小心翼翼地,将竹竿内部那些坚硬的竹节,一一烫穿、打通。 虽然耗时费力,还得时刻提防着别把竹壁给烫裂了。 但柱子干得却格外认真和兴奋。 这可是他第一次,将自己学到的木工手艺,用在这么“高大上”的“水利工程”上啊。 石头和栓子,则负责将那些打通了竹节的竹管,按照粗细和长度进行分类。 张大山又教了他们一种用麻绳和掺了桐油的黏土,将竹管一节节连接起来,并且保证接口处不漏水的土法子。 虽然比不上后世那些专业的管道接口,但也算是这个时代条件下,最经济实用的办法了。 至于那些需要架高引水的木槽,制作起来就更简单一些。 选那些相对比较轻便、也容易加工的松木或者杉木。 用斧头和柴刀,将其砍削成带有凹槽的长条木板。 再用石片和砂岩,将凹槽内部打磨得尽量光滑一些,减少水流的阻力。 最关键的,还是那些用来支撑竹管和木槽的支架。 张大山让他们就地取材,砍伐一些粗细合适的树杈或者木棍。 按照不同的高度和倾斜度,将其削尖一头,深深地打入土中。 再在上面架设横梁,或者用藤条绑扎固定。 形成一个个虽然简陋、却也还算稳固的支撑点。 整个制作和铺设的过程,充满了挑战,也充满了智慧和乐趣。 村民们最初还只是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时不时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但看着张大山那胸有成竹的指挥,看着那些原本普普通通的竹子木头,在他和儿子们的手中,一点点地变成能够引水导流的“神奇管道”。 他们心中的那份疑虑,渐渐被敬佩和跃跃欲试所取代。 不少人也主动上前,要求搭把手。 有的帮忙砍竹子,有的帮忙削木料,有的帮忙挖坑打桩 一时间,清河岸边,再次呈现出一派热火朝天的劳动景象。 张大山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 他知道,这种集体参与的过程,不仅能加快工程的进度。 更能让村民们亲身体验到技术带来的改变,从而对未来的发展,抱有更大的信心和期望。 经过大半天的紧张忙碌。 一条由数十根竹管和几段木槽连接而成的、蜿蜒曲折的引水“管道”,终于从山脚下那处蓄满了清水的塘坝,一直铺设到了张河家那块高高的坡地地头。 虽然这“管道”看起来歪歪扭扭,甚至有些可笑。 但它却凝聚了青石村人集体的智慧和汗水。 也承载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期盼。 “都弄好了?”张大山仔细检查了一遍所有的接口和支撑点,确认无误后,才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对着众人问道。 “弄好了,大山哥。”张河激动地搓着手,声音都有些发颤。 “那好。”张大山深吸一口气,走到蓄水塘坝的出水口处。 那里,他早就让人用一块大石板临时堵住了。 “大伙儿都瞧仔细了。” 他对着围拢过来的村民们喊了一声。 然后,他猛地一躬身,双手抓住那块石板的边缘,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喝一声:“起!” 石板被缓缓地抬起,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下一刻。 “哗啦啦——” 一股清澈而又带着几分欢快的水流,立刻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游龙一般,从洞口奔涌而出。 顺着那铺设好的竹管和木槽,开始了一段奇妙的“上坡”之旅。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股水流。 他们的心,也随着那水流的每一次转弯,每一次爬升,而七上八下。 水流在竹管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在木槽中则溅起细小的水花。 它顽强地,克服着地心引力的束缚,一点点地,朝着那片高高的坡地,向上,向前 终于。 在所有人的屏息注视下。 当那股清澈的水流,成功地抵达了竹木管道的尽头,然后“哗”的一声,欢快地倾泻而出,稳稳地落入张河家那块干渴已久的坡地之上时。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流上去了!真的流上去了!”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水真的能往高处流啊!” “大山哥,您您真是神了!” 村民们激动得手舞足蹈,语无伦次。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在他们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竟然真的,就在张大山的带领下,变成了现实。 张河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跑到地头,用手捧起那股从天而降的“救命水”,感受着那份清凉和滋润,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215章 工善其事,推广曲辕 那新修的引水渠,还有那些巧妙铺设的竹管木槽,当真是给青石村的田地带来了活水。 眼瞅着那清亮亮的河水,顺着新开的道道,一路欢快地流进了各家各户那些往年里一到春播就愁眉苦脸的旱坡地。 村民们脸上的那股子喜悦劲儿,就跟那被雨水浇透了的禾苗似的,一天比一天精神。 “往年这个时候,俺们还在为那一担子水跑断腿呢,今年可好,水自个儿就流到地头了!” “可不是咋地,还是大山哥(叔)有法子,这竹管子一铺,省了咱们多少力气哟。” 田间地头,到处都能听到村民们这样带着几分惊奇和感激的议论声。 有了水,这地里的活计,干起来也顺心多了。 可张大山瞅着,心里头却又琢磨起了新的事儿。 这水是有了,肥也开始沤上了,可这地还是那块硬邦邦的老地啊。 尤其是那些新开垦出来的荒坡,里头石头疙瘩多,树根草根也清不干净。 光靠着村里头那几把用了多少年的老式直辕犁,想要把地给它犁得又深又透,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他好几次都瞅见,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赶着家里那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那犁铧也只能在地皮子上划拉出浅浅的一道白印子。 遇到个稍微大点的石块,那犁头就“哐当”一声卡住了,牛累得直喘粗气,人也急得满头大汗。 一亩地下来,人仰马翻不说,那地犁得也是七高八低,深浅不一,根本不利于下种和保墒。 “这犁,还是不行啊。”张大山心里头暗暗摇头。 他自家那把曲辕犁,自从做出来之后,那可是帮了大忙了。 不仅犁地省劲儿,转向灵活,犁出来的沟也深浅一致,翻出来的土垡子又松又透气。 同样是一亩地,用他家那曲辕犁,一个壮劳力赶着牛,小半天就能轻松拾掇利索。 可换了村里那些老犁,怕是得磨蹭上一整天,还得累个半死。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个道理,张大山比谁都懂。 如今这水的问题解决了,肥也开始准备了,要想让地里头真正能多打粮食,这耕地的家伙什,也得跟着换换代才行。 他琢磨着,是时候把自家那曲辕犁的“秘密”,也跟大伙儿说道说道了。 这天,趁着大伙儿在地头歇气喝水的当口。 张大山便把自己那个用了好几年的、虽然也有些磨损但依旧好使的曲辕犁,从牛身上卸了下来,扛到了众人面前。 “各位叔伯兄弟,你们瞅瞅俺家这犁。”他指着那架看起来有些“怪模怪样”的犁具说道。 村民们早就对张大山家这把与众不同的犁充满了好奇,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细问。 如今听他主动提起,都纷纷围了上来,伸长了脖子仔细打量着。 “大山哥,你家这犁,瞅着是跟咱们的不大一样哈。”张河第一个开口,他性子直,有啥说啥。 “这犁辕咋是弯的?还有那犁壁,好像也能动弹?”钱大爷也看得仔细,提出了疑问。 张大山笑了笑,也不卖关子,直接解释道:“钱大爷您老眼尖。俺家这犁,就叫‘曲辕犁’,也叫‘江东犁’。” “它跟咱们平日里用的那些直辕犁,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弯曲的犁辕和可以调节的犁壁。”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这犁辕弯了,犁身就能做得更短小轻便,在咱们这种小块地或者坡地上,转起向来就格外灵活省劲儿,不用像以前那样,到了地头还得费老大的劲儿才能把牛和犁给调过头来。” “还有这犁壁,”他又指着那个可以调整角度的部件,“它可以根据地里的深浅和土质的软硬,来调整犁铧入土的角度和深度。这样一来,不仅能犁得更深,还能把土垡子翻得更透,更有利于庄稼扎根和保墒。” 他把这曲辕犁的好处,用最浅显易懂的话,给大伙儿仔仔细细地讲解了一遍。 村民们听得是啧啧称奇,一个个都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摸那光滑的犁辕,又拨弄一下那可以活动的犁壁,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和渴望。 “大山哥,您这犁可真是个宝贝啊。”一个年轻汉子忍不住感叹道,“要是俺们家也能用上这样的犁,那往后犁地可就省老鼻子劲儿了,地也能拾掇得更好。” “是啊是啊,这犁地快,地还好,那粮食肯定也能多打不少。” 众人纷纷附和,看向那曲辕犁的眼神,就跟看着能下金蛋的母鸡似的。 张大山看着大伙儿这热切的模样,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这曲辕犁的法子,也不是啥稀罕玩意儿,都是俺从一本讲农事的旧书上看来的,自个儿瞎琢磨着做出来的。” “俺琢磨着,既然这东西好用,那也不能光俺一家藏着掖着。” “所以,俺打算,把这做曲辕犁的法子,教给大家伙儿。” “让咱们青石村,家家户户都能用上这省劲儿好使的新犁,往后种地,也能轻松些,收成也能高一些。” 这话一出口,人群中顿时就炸开了锅。 “啥?大山哥您您要把这做犁的法子教给咱们?”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可是真格的?” 村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年头,但凡是有点看家本事的手艺人,哪个不是把自家的秘方诀窍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外人学了去? 可这张大山,竟然竟然愿意把这么好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教给大家伙儿? 这这心胸,这份气度,也太让人佩服了。 “大山哥,您您真是咱们青石村的大恩人啊。”张河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钱大爷也红着眼圈,连连点头:“是啊,大山,你这可是积了大德了。” 张大山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儿安静下来。 “各位叔伯兄弟,先别急着谢俺。”他正色道,“这做犁的法子,俺可以教。但这犁,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出来的。” “它对木料的要求高,得用那种结实耐磨的硬木,还得找那种带着点天然弧度的才好。” “最关键的,还是这犁头。”他指着那闪烁着乌黑光泽的铁犁头,“这东西,必须得请像铁山叔那样手艺精湛的老铁匠,用好铁料,千锤百炼才能打制出来,寻常的小炉匠,怕是弄不来。” 他这话,也给那些心思活络、想着是不是能轻易仿制的人,提前泼了盆冷水。 是啊,这犁看着好,可要做出来,怕也不是件容易事。 光是那犁头,就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 “那那咋办啊?大山哥。”有人又开始犯愁了。 “法子嘛,总是人想出来的。”张大山说道,“俺琢磨着,咱们可以这么办。” “木料的事儿,各家各户自己想办法去山里寻摸。只要用心找,总能找到合适的。” “这犁身的制作,相对简单些,只要尺寸掌握好了,俺可以带着铁牛和柱子,先做出一两副样子来,大家伙儿再照着学,或者干脆就请俺们帮着做,给点辛苦钱就成。” “至于这犁头”他顿了顿,“就得靠咱们村的铁山叔了。咱们可以几家合伙,凑点好铁料,或者直接出钱,请铁山叔按照俺画的图样,统一打制一批出来。” “这样一来,既能保证犁头的质量,也能省下不少工夫。” 他这个提议,立刻就得到了大家伙儿的一致赞同。 能用上新犁,多打粮食,花点钱,出点力,那算啥? 于是,一场围绕着“推广曲辕犁”的新的集体行动,便在张大山的倡议和组织下,再次在青石村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村民们的热情,比上次修水利时还要高涨。 毕竟,这曲辕犁的好处,是他们亲眼所见,也是能最直接地关系到自家收成的。 一时间,青石村的山林里,到处都能听到砍伐木材的“咚咚”声。 张大山家的院子里,也再次变成了临时的“木工房”和“设计室”。 铁牛和柱子,在父亲的指导下,忙着加工犁辕、犁底等关键部件。 石头和小山,则帮着父亲,将曲辕犁的各个部件的尺寸和连接方式,都仔仔细细地画在草纸上,做成简易的“图纸”,方便大家伙儿参考。 铁匠张老头那边,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村里好几户人家都凑了钱或者铁料,排着队等着他打制那种新式的“弯犁头”。 老铁匠虽然嘴上抱怨着“这下可把俺老头子给累死了”,但脸上那股子得意和满足劲儿,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第216章 种子互助,共渡难关 清河岸边那股子因为曲辕犁而起的兴奋劲儿,还没等完全散去,新的愁云,又悄悄地爬上了青石村汉子们的眉梢。 犁是好犁,水也勉强够用,可这地里头,到底该撒些啥种子呢? 去岁那场大旱,把家家户户的家底都给掏了个底儿掉。 别说余粮了,就是留着过冬的口粮,也都是掺着野菜糠麸,数着米粒下锅的。 至于那留着来年开春播种的种子,更是早就被填进了那饥肠辘辘的肚皮里,连个影儿都寻不见了。 “这光有犁有水,没种子,那也是白搭啊。” “可不是咋地,俺家那几升陈谷子,去年就瘪得不成样子了,今年再撒下去,怕是连个草芽都拱不出来。” “去镇上买?乖乖,那粮价,比抢钱还狠。咱们这些穷哈哈,哪有那个闲钱?” 田间地头,歇气儿的村民们凑在一块儿,你一言我一语,说来说去,又绕回了这“没米下锅”的死胡同里。 那刚刚因为新犁而燃起的几分希望,似乎又要被这现实的窘境给浇灭了。 张大山将这些议论都听在耳朵里,心里头也是沉甸甸的。 他知道,种子的问题,是眼下青石村最要紧、也最棘手的难事。 这事儿要是解决不了,那他之前费尽心机修水利、推广曲辕犁的那些努力,可就真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他自家倒是不愁。 去年秋收,仗着水车和曲辕犁的头功,他家那几亩地,打下来的粮食,不仅够全家十几口人嚼用,还富余了不少。 再加上之前从赵四海那里换回来的那些优良粮种,无论是粟米、麦子、豆子还是那金贵的水稻种,都还好好地存放在新修的地窖里,防潮防虫,一点也没糟蹋。 可光他一家有种,那不成啊。 这村子是个整体,一家富不算富,大家伙儿都过上好日子,那才叫真的好。 “爹,要不咱们家那粮种,匀一些出来给大伙儿?” 还是石头这小子,脑子转得快,也最先看出了自家老爹的心思。 他凑到张大山跟前,小声地提议道。 “咱们家存的那些粟米种和豆种,都还富余不少。匀出去一些,也能解解村里不少人家的燃眉之急。” 铁牛也在一旁瓮声瓮气地附和:“是啊,爹。张河叔他们几家,平日里跟咱们走得近,也帮过咱们不少忙。他们要是真没种子下地,那可就太难了。” 张大山欣慰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 孩子们都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体恤旁人了。 他心里头暖烘烘的。 “你们说的,爹何尝不知道。”他叹了口气,“只是,这救急不救穷。咱们家的种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这么白白送出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而且,这人心隔肚皮。万一有人得了好处还不知足,或者起了别的什么歪心思,那反而不美。” 他这话,也是在理。 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那依爹的意思?”石头追问道。 张大山沉吟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种子,可以匀。” “但不能白给。” “咱们可以搞个‘种子互助’。” “啥叫‘种子互助’?”铁牛和石头都有些不解。 “简单说,”张大山解释道,“就是,咱们家先拿出一些富余的粟米种和豆种,按照各家各户田地的多少,和实际的困难程度,借给那些确实急需种子的人家。” “这借,不是白借。咱们得立下个字据。等他们秋后收了粮食,再按照一定的比例,把种子还给咱们,或者多还上那么一两成,就算是利息了。” “这样一来,既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让他们能把地种上,不至于荒废了农时。” “咱们家呢,也不至于血本无归,还能多少收回点本钱和利息,将来也能有更多的本钱去办别的事儿。” “至于那些家里或许还藏着点陈种,但品质不好,或者种类不合适的。咱们也可以组织一下,看看能不能互相调换一下。” “比如,你家缺麦种,他家缺豆种,可各自手里又都只有那么一点点。那咱们就做个中人,帮他们互相换换,各取所需,总好过都烂在手里强。” 他这个“种子互助”的法子,既顾及了乡邻的情面,解了大家的燃眉之急。 又没有完全做那“烂好人”,而是通过“借”和“换”的方式,建立起了一种相对公平、也能保证自身利益不受太大损失的机制。 石头听了,眼睛顿时就亮了:“爹,您这法子高啊!” “这样一来,不仅帮了大伙儿,咱们家也不吃亏。而且这‘借种还粮’的利息,虽然不多,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进项呢。”他已经开始盘算起这其中的“生意经”了。 铁牛也憨厚地点点头:“嗯,这样好。既帮了人,也也不伤咱们自家的元气。” 计议已定。 张大山便让石头去把张河、钱大爷,还有村里几个平日里说话还算有些分量、人品也还过得去的村民代表,都请到了自家院子里。 他将自己这个“种子互助”的想法,仔仔细细地跟大伙儿说了一遍。 那些原本还在为开春没种子下地而愁眉不展的村民们,一听这话,那简直就跟在沙漠里头瞅见了绿洲似的,一个个都激动得差点没跳起来。 “大山哥,您您这话可是当真?”张河第一个就红了眼圈,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家那几亩薄地,就指望着这点收成活命呢。 要是真没种子下地,那他一家老小,可就真得喝西北风去了。 “自然当真。”张大山点点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俺家的种子,也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借出去的种子,秋后必须得还。而且,还得按照咱们事先说好的比例,多还上那么一点点,就算是给俺家留点念想。” “至于这具体借多少,还多少,咱们都得白纸黑字写清楚了,谁也不能赖账。” 他把这其中的规矩,都摆在了明处。 村民们自然是无不应从。 能借到救命的种子,把地种上,秋后能有收成,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多还那么一点点利息,那算啥? “大山哥,您放心。只要您肯把种子借给俺们,别说多还一两成,就是多还三成,俺们也乐意啊。” “是啊是啊,能有种子下地,比啥都强。” 一时间,院子里充满了感激和重获希望的喜悦。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种子互助大会”,便在张家大院里热热闹dr?avno地展开了。 张大山让小山拿来了纸笔,虽然大多数村民都不识字,但有小山这个“秀才公”在旁边念着,又有张大山亲自把关。 每一笔借出去的种子数量、种类,以及秋后需要归还的数量和期限,都清清楚楚地记录在案,并由借种的村民亲自按下手印。 那些家里还有些许陈种、但种类不合适或者数量不足的人家,也在张大山的协调下,互相进行了调换。 你家多余的豆种换我家多余的麦种,他家富余的粟米种换别家富余的荞麦种 虽然过程有些繁琐,但也算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最大限度地盘活了村里这点可怜的种子资源。 第217章 神农耧车,自动播种1 张大山那“种子互助”的法子,可算是解了青石村不少人家的燃眉之急。 有了种子,又有了先前拾掇好的水利和那好使的曲辕犁。 村民们心里头那股子对今年收成的期盼劲儿,又重新被点燃了。 家家户户都卯着劲儿,天不亮就下地,把那饱满的种子,小心翼翼地撒进刚翻耕好的田地里。 可这张大山瞅着,心里头却又琢磨开了。 这撒种的法子,还是太老旧了。 村里头,大多数人家,都还是用的那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要么是“撒播”,抓一把种子,扬手一挥,天女散花似的,种子落到哪里算哪里,匀不匀全凭手感和运气。 要么就是稍微细致点的“点播”,用个小木棍或者手指头,在地里戳个小坑,再把种子一颗颗或者几颗一撮地放进去,然后再用脚把土踩实。 这两种法子,都有个大毛病。 撒播,太费种子。 一把种子撒出去,东一颗西一颗的,深浅不一,出苗率参差不齐不说,还净是被那些嘴馋的鸟雀给叨了去不少。 好不容易出了苗,那也是稀的稀,密的密,东一撮西一撮的,既不利于通风透光,也给后头除草、间苗添了不少麻烦。 点播呢,倒是比撒播省了些种子,出苗也齐整些。 可那功夫,实在是太熬人了。 一亩地,少说也得戳上成千上万个小坑,再一颗颗把种子放进去,那得弯多少回腰,费多少眼神? 遇上那些眼神不太好使,或者手脚不利索的老弱妇孺,一天下来,也点不了几分地。 而且,这两种法子,都保证不了种子下地的深浅一致。 有的埋得太深,憋在地里头出不来。 有的又埋得太浅,风一吹日一晒,就给干死了。 “这撒种的活计,要是也能像犁地那样,有个省力又好使的家伙什就好了。”张大山看着那些在地里头,撅着屁股,一点点往前挪着点种的村民们,心里头暗暗寻思。 他脑子里那本《天工开物》,又开始“哗啦啦”地翻动起来。 这一次,他翻到的是《粹精》篇里头,关于各种农具制造的记载。 还真就让他给找到了一个好东西——耧车。 书上画着那耧车的图样,虽然只是几根简单的线条,可那精巧的构思,却让张大山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佩服。 这耧车,说白了,就是一种能自动开沟、下种、覆土的播种家伙什。 它下头装着几个小小的、像犁铧一样的“开沟器”,能在地里头划拉出深浅一致的沟垄。 上头呢,则装着一个装着种子的“种子斗”,斗底下连着几根细细的“下种管”,正对着那开出来的沟垄。 最精妙的,还是那控制种子下落的“播种轮”。 那轮子一转动,就能把种子均匀地、按照一定的间距,一颗颗地从下种管里漏下去。 耧车后头,还拖着个小小的“覆土器”,种子一下地,后脚就给盖上了土,连踩都省了。 这这不就是个古代版的“自动播种机”吗? 张大山越看越是兴奋,心里头那股子想要把它捣鼓出来的念头,简直就像是雨后的春笋,噌噌往外冒。 要是真能把这神农耧车给做出来。 那往后这撒种的活计,可就真能省下老鼻子力气了。 不仅能大大节省宝贵的种子,还能保证出苗齐整,深浅一致,为后头的丰收打下更扎实的基础。 更重要的是,这玩意儿要是真好使,那可又是他们张家的一项“独门绝技”啊。 无论是自家用,还是将来拿出去换钱,那都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 想到这里,张大山再也坐不住了。 他立刻就找来了铁牛和柱子这两个如今在他手底下,一个专攻打铁,一个专攻木工的得力干将。 他又拿出木炭和草纸,凭着脑海里那《天工开物》的图样和自己的理解,仔仔细细地,将那神农耧车的各个部件和组装方式,都给画了出来。 虽然画得依旧是歪歪扭扭,跟那鬼画符似的。 可铁牛和柱子这两个如今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瞅着图上那些带着轮子、带着斗子、还带着好几个“小犁头”的怪模怪样的东西,也都看明白了七八分。 “爹,您这这是要弄个啥新家伙什啊?”铁牛瓮声瓮气地问道,他瞅着图上那些需要打制的铁件,心里头已经开始盘算着用啥料子,咋个下锤了。 “这叫‘耧车’,是咱们老祖宗神农爷传下来的、能自动播种的好宝贝。”张大山故作神秘地说道,又巧妙地给这东西安了个响亮的名头。 “自动播种?”石头也从旁边凑了过来,听到这话,眼睛顿时就亮了,“爹,这玩意儿真能自个儿往地里撒种?” “那可不。”张大山得意地一扬眉毛,“只要咱们把它做出来,往后这撒种的活计,就不用再撅着屁股一颗颗点了,赶着牛或者驴,拉着它在地里头走一圈,那种子就自个儿服服帖帖地钻到土里去了,还保准行是行,路是路的,齐整得很。” 他这么一说,几个小子都听得是啧啧称奇,眼睛里也冒出了跟当初瞅见曲辕犁和水车时一样的、充满了好奇和期待的光芒。 “爹,那咱们还等啥?赶紧动手做啊!”柱子最是心急,他瞅着图上那些精巧的木质构件,手早就痒痒了。 “不急。”张大山摆了摆手,“这耧车看着简单,可里头的门道却不少。尤其是那控制下种的轮子和管子,尺寸和精密度都得拿捏准了,不然种子要么漏不下来,要么就一下子全撒光了。” “咱们得先好好琢磨琢磨这图纸,把各个部件的尺寸都算计清楚了,再把材料备齐了,才能动手。”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 张大山便带着铁牛、石头和柱子这三个如今在他眼里已经是“核心技术团队”的儿子,一头扎进了对这“神农耧车”的研究和试制之中。 第218章 神农耧车,自动播种2 张大山负责总体设计和关键技术的把控。 他将《天工开物》中关于耧车的描述,结合自己的理解和实践经验,反复推敲,力求将每一个细节都做到尽善尽美。 铁牛则负责所有金属部件的打制。 那几个小巧却又至关重要的开沟器(耧脚),那控制种子下落的播种轮轴,以及一些连接加固用的铁皮包角、销钉等。 都在他那日渐精湛的锤炼之下,一点点地成型,闪烁着乌黑而又坚硬的光泽。 柱子则将他的木工天赋发挥到了极致。 耧车的整体框架、盛装种子的木斗、以及那些需要精确加工的下种管和覆土板。 都在他那双日益灵巧的手中,用最合适的木料,通过最精密的榫卯结构,严丝合缝地拼接组装起来。 石头呢,则充当着“首席测试员”和“优化工程师”的角色。 他脑子活泛,鬼点子多。 常常能在试制过程中,发现一些设计上或者操作上的小瑕疵,并提出一些颇有见地的改进建议。 比如,他建议在种子斗的底部增加一个可以调节开口大小的挡板,以便根据不同种子的颗粒大小来控制下种量。 又比如,他发现在某些特别板结的土地上,那小小的开沟器容易被石块卡住,便建议在开沟器前面再加装一个类似小犁铧的“破土器”,以便更好地适应不同的土质。 父子几人,就在这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吱呀作响的拉锯声、以及时不时传出的激烈讨论声中。 将一块块普通的木头,一截截冰冷的铁料。 一点点地,变成了一个凝聚了他们无数心血和智慧的、充满了勃勃生机的“播种神器”。 经过了将近十天的紧张忙碌和反复调试。 一架崭新的、看起来比图纸上还要精巧几分、也更具实用性的“张氏神农耧车”,终于宣告诞生。 这架耧车,整体是用坚硬的柞木和榆木打造的,框架稳固,结构合理。 它前面装着两个可以调节深浅的铁制耧脚,负责开沟。 中间是一个容量不小的梯形木制种子斗,斗底均匀地排列着三根可以同时下种的竹制下种管。 种子斗的内部,安装着一个由张大山亲自设计的、用硬木精心雕刻而成的、带有凹槽的“播种轮”,通过一个简单的杠杆机构与耧车前进的轮子相连,轮子一转,播种轮便会跟着转动,将种子均匀地拨入下种管中。 耧车的后方,还拖着一个用宽木板制作的、可以调整角度的覆土器,种子落下之后,便会被它轻轻地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细土。 整个耧车,虽然看起来依旧带着几分乡土的粗犷。 但那巧妙的设计,那精密的构思,那每一个部件之间严丝合缝的配合。 无不彰显着《天工开物》这部奇书的博大精深,以及张大山这个“总设计师”的非凡智慧。 “爹,这这就成了?”石头围着这架崭新的耧车,左看看,右摸摸,脸上写满了惊奇和一丝小小的得意。 毕竟,这耧车上,也凝聚了他不少的“奇思妙想”呢。 “嗯。看着是像模像样了。”张大山也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不过,是骡子是马,还得拉出去遛遛才行。” “走,铁牛,石头,柱子,套上牛,咱们下地,试试咱们这‘神农爷’的宝贝,到底灵不灵。” 父子几人,怀着无比激动和期待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将这架崭新的耧车抬出了院子。 来到了村西头那片早就平整好、也浇足了水的、专门留出来做试验的二亩粟米地。 铁牛熟练地将耧车套在了那头同样是膘肥体壮的老黄牛身上。 张大山则亲自将早已准备好的、颗粒饱满的粟米种子,小心翼翼地倒入耧车上方的种子斗中。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握住耧车那打磨得光滑的木把手,对着老黄牛轻轻吆喝一声。 “驾——” 老黄牛迈开稳健的步伐,拉动着崭新的耧车,缓缓地,在松软的土地上,犁开了一条笔直的浅沟。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 只见随着耧车的前进,那三个小小的铁制耧脚,整齐划一地在地上开出三条深浅一致的播种沟。 而那三根乌黑的下种管里,一颗颗金黄的粟米种子,也如同听话的士兵一般,以极其均匀的间距,“噗噗噗”地,准确无误地掉落进了犁沟之中。 耧车驶过,后面那块小小的覆土板,又轻轻地将一层薄薄的细土覆盖了上去。 不深不浅,不偏不倚,刚刚好。 自动开沟,自动下种,自动覆土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就像是变戏法一般。 张大山只管扶着耧把,控制着方向和深浅。 老黄牛也似乎感觉到了这新家伙什的轻便省力,走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松和欢快。 只一个来回,那原本需要好几个人弯腰弓背、辛辛苦苦点上半天的二分地,竟然就播种完毕了。 而且,那播撒下去的种子,行是行,路是路,间距均匀,深浅一致,整整齐齐,比起人工点播的,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 “我的老天爷啊” 跟在后面观看的张河、钱大爷,以及其他几个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村民们,看到眼前这景象,一个个都惊得是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半天都合不拢。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还是种地吗? 这分明就是神仙下凡,施展法术啊! “爹这这也太神了!”石头也是看得瞠目结舌,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虽然参与了这耧车的制作,也知道它的原理。 但当亲眼看到它如此高效、如此精准地完成播种时,依旧被深深地震撼了。 张大山的心中,也同样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 成功了! 第219章 初见成效,人心振奋 那“神农耧车”在青石村的田间地头一亮相,那动静,可比当初曲辕犁下地还要大上几分。 自动开沟,自动下种,自动覆土,一气呵成。 那播种的效率,那节省下来的种子,那播撒下去之后田垄间那整齐划一、赏心悦目的模样。 简直让那些祖祖辈辈都只知道弯腰弓背、一把汗珠子摔八瓣儿往土里刨食的庄稼汉子们,惊掉了下巴,也彻底开了眼。 “我的个老天爷啊,这真是种地?这分明就是神仙在施法?” “可不是咋地,赶着牛走一圈,几亩地的种子就都下去了,还那么齐整,比俺们用手点出来的强上百倍。” “往年这个时候,光是撒种就得累掉半条命,还得担心种子撒不匀,出苗稀稀拉拉的。今年可好,有了这宝贝耧车,省了多少事儿,也省了多少心焦啊。” 最初几天,张大山家那几架由铁牛和柱子连夜赶制出来的、虽然还略显粗糙但已经能堪大用的神农耧车,几乎就成了全村人围观的“稀罕物”。 哪家要下种了,只要跟张大山说一声,约好了时辰。 张大山或者铁牛、石头他们,就会赶着牛,拉着那“咔哒咔哒”作响的耧车过去。 地头田埂上,总是围满了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村民。 他们看着那耧脚轻松地划开犁沟,看着那金黄的种子如同听话的士兵一般,一颗颗、一排排地,精准地落入土中,再被后面的覆土板轻轻盖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惊奇、羡慕和一种对张大山那神乎其神本事的深深敬畏。 有了这神农耧车,再加上之前修好的水渠、推广开来的曲辕犁,以及张大山亲自指点、各家各户都开始尝试的堆肥法子。 青石村今年的春播,虽然依旧是在灾后百废待兴的艰难中进行。 但那股子劲头,那份效率,以及村民们心里头的那份期盼,却都与往年截然不同了。 时间,就在这紧张而又充满希望的忙碌中,一天天地过去。 转眼间,便是半个多月的光景。 田地里,那些被小心翼翼播撒下去的种子,在充足的春雨滋润和如今也渐渐能用上的渠水浇灌下。 开始争先恐后地,钻出了地面,露出了嫩黄的、带着勃勃生机的细小幼苗。 初见成效,人心振奋。 当村民们再次踏上自家的田地,看到眼前那番景象时,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喜的欢呼。 太不一样了! 跟往年这个时候,那田地里稀稀拉拉、有气无力、甚至还夹杂着不少没能出土的烂种的惨淡景象相比。 今年的苗情,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些用了神农耧车播种的田地,更是让人看了就打心眼儿里舒坦。 一行行,一列列,整整齐齐,如同用尺子量过一般。 每一棵幼苗,都长得精神抖擞,颜色是那种极其健康的嫩绿色,叶片也舒展得有模有样。 而且,因为播种的深浅一致,间距也合理。 那出苗率,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比往年高出了好几成。 往年一亩地,能出个七八成的苗,那都算是老天爷照顾了。 可今年,用了这新法子种下去的,十有八九都能冒出头来,有些地块,甚至能达到九成以上。 “我的个老天爷,这这苗出的也太齐整了?” 张河站在自家那块刚出了苗的粟米地头,看着那一行行绿油油、精神抖擞的幼苗,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他这几亩薄地,往年这个时候,那苗稀得都能跑兔子。 可今年,一眼望过去,密密匝匝,几乎看不到什么空地儿。 而且,每一棵苗都长得那么壮实,那么有劲儿。 这简直就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好光景啊。 “是啊,河子哥,你家这苗,可比俺家那用老法子撒的强太多了。”旁边一个同样来看苗情的邻居,满脸羡慕地说道。 “俺家那地,还是老样子,东一撮西一撮的,看着就让人心焦。早知道当初也该厚着脸皮,去求大山哥帮着用那耧车给俺们也播上。”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村民也凑了过来,指着不远处另一片同样是用耧车播种的麦地,“你们瞅瞅钱大爷家那麦子,那苗出的,简直就跟那用梳子梳过似的,一根根都那么精神。” “还有那颜色,油绿油绿的,一看就知道将来那麦穗子肯定小不了。” 钱大爷也正蹲在地头,小心翼翼地拔着刚冒出头的一点点杂草,脸上那如同老树皮般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他嘴里头哼着不成调的乡间小曲,那股子得意和满足劲儿,是个人都能瞅出来。 他时不时地抬起头,望向村西头张大山家那座青瓦大院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敬佩。 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初见成效”,如同最有效的强心针,狠狠地扎进了每一个青石村村民的心里。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盲目地羡慕张大山家的好运和本事。 他们开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只要跟着张大山干,只要肯学他那些“新法子”。 自家的日子,也是能一天天好起来的。 那份因为灾荒而产生的绝望和麻木,渐渐被一种新的、强烈的希望和对丰收的无限憧憬所取代。 村里的气氛,也因此而变得更加积极和团结了。 以前,村民们凑在一块儿,说的多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或者就是抱怨老天爷不开眼,日子没法过。 可现在,大伙儿聚在一块儿,谈论最多的,却是张大山家那些层出不穷的“新奇玩意儿”,以及如何才能把自家地里那几分薄地也侍弄得跟张家一样好。 “哎,你们说,大山哥那耧车,到底是啥原理啊?咋就能把种子撒得那么匀溜呢?” “谁知道呢,那肯定是大学问。俺们这些粗人,哪里能想得明白。” “不过啊,这法子是真好使。俺琢磨着,等开春犁地的时候,说啥也得去求求大山哥,让他也指点指点咱们,怎么做那曲辕犁。” “对对对。还有那堆肥的法子,俺家也开始试着弄了,就是不知道那火候掌握得对不对。回头还得去请教请教。” 第220章 金秋时节,喜获丰收 春华秋实,天道酬勤。 当酷暑的最后一丝余威被日渐凉爽的秋风驱散,当田野里的蛙鸣渐渐被蟋蟀的浅唱所取代。 青石村,这个在灾荒和贫瘠中挣扎了太久的村庄,终于在所有人的翘首期盼中,迎来了它命运转折后的第一个沉甸甸的丰收季节! 这股子丰收的喜气,最先是从村西头张大山家那二十八亩连片的田地里,弥漫开来的。 这二十八亩地,如今可是整个青石村,乃至十里八乡都独一份的“金疙瘩地”。 不仅仅是因为它面积大,更因为它是张大山这个“能人”亲手侍弄出来的“样板田”,是全村人学习新技术、展望好日子的“活教材”。 其中,那五亩最早跟着张大山“受苦受难”的劣质坡地,在经历了水渠的滋养、曲辕犁的深耕、堆肥的改良、以及耧车的精播之后,早已脱胎换骨,再也不见当初那副乱石嶙峋、薄土不生的凄惨模样。 地里头的粟米,长得比人还高,那穗子,足有壮汉的小臂那么粗,红彤彤的,一串串压弯了粗壮的秸秆,在秋风中摇曳着,像是在得意地炫耀着自己的饱满和分量。 紧挨着粟米地的,是那三亩新买的、本就地力不错的平整水田。 今年,张大山听取了周先生的建议,又结合了《天工开物》里关于稻作的精要,试着引了清河的水,种上了从赵四海那里弄来的优良水稻种子。 如今,那三亩水田里,一片金黄。 沉甸甸的稻穗,压得稻秆都弯成了优雅的弧线,每一颗稻谷都鼓鼓囊囊,泛着诱人的光泽。 一阵秋风吹过,金色的稻浪此起彼伏,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稻香,让人闻着就心里头踏实。 而最让人瞩目,也最让全村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张小山中秀才后,县衙奖励下来的那整整二十亩免纳皇粮国税的“学田”。 这二十亩学田,地势平坦,土质也还算肥沃,只是因为之前疏于管理,有些荒芜。 张大山接手之后,自然是下了十二分的心思。 他亲自带着铁牛和石头,用曲辕犁将这二十亩地仔仔细细地深耕了一遍。 又发动全家老小,将自家沤制好的、以及从村里收集来的大量堆肥,都均匀地施了进去,给这片土地补充了足够的“营养”。 播种的时候,更是动用了家里所有的神农耧车,将精挑细选出来的麦种和豆种,按照最合理的行距和株距,整整齐齐地播撒下去。 如今,秋收在望。 那十亩麦地,金黄的麦浪翻滚,一望无际。 麦穗个个颗粒饱满,几乎要将那粗壮的麦秆压折。 另外那十亩豆地,更是喜人。 无论是黄豆、黑豆还是绿豆,那豆秧都长得郁郁葱葱,上面挂满了沉甸甸、鼓鼓囊囊的豆荚,有些豆荚甚至都已经被撑得微微裂开了口,露出了里面滚圆饱满的豆粒。 “我的个老天爷啊,这这真是咱们自家的地里长出来的庄稼?” 当秋收的号角正式吹响,张大山带领着全家老小,以及闻讯赶来帮忙的张河、钱大爷等几个交好的邻居,浩浩荡荡地开进自家那片金黄的田野时。 几乎每一个亲眼目睹这般丰收盛景的人,都忍不住发出了这样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惊叹。 太壮观了! 太喜人了! 这哪里还是他们印象中那个贫瘠苦寒、十年九不收的青石村啊? 这分明就是传说中那物阜民丰、遍地流金的鱼米之乡啊! “大家都别愣着了!”张大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荡,对着众人朗声喊道。 “这粮食再好,也得收回仓里才是咱们自个儿的。” “铁牛,石头,你们俩,带着年轻人,负责割稻子和麦子,记住,镰刀要快,下手要稳,尽量别撒了粒儿。” “花儿,巧巧,你们带着栓子、柱子他们这些小的,跟在后头拾穗子,一根也不能落下。” “张河兄弟,钱大爷,还有几位叔伯,就麻烦你们帮着捆扎、运送,先将割下来的庄稼,都归拢到地头那几处打谷场上去。” 他有条不紊地分配着任务,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令人信服的专业。 众人轰然应诺,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精神抖擞,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了这场声势浩大的秋收“大会战”之中。 一时间,张家那二十八亩连片的田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到处都回荡着劳动的号子和丰收的欢歌。 男人们,赤膊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在秋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们挥舞着锋利的镰刀,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将那一株株沉甸甸的稻谷、麦子、粟米,利落地割倒在地。 那“唰唰唰”的割禾声,清脆而富有节奏,像是一曲最动听的丰收交响乐。 女人们,则头上包着布巾,腰间系着围裙,她们手脚麻利地将割倒的庄稼,一把把地拢起来,用搓好的稻草或者麻绳,捆扎成一个个大小匀称、方便搬运的禾捆。 孩子们,也像一群快乐的小麻雀,跟在大人的身后,叽叽喳喳地,将那些遗落在田埂地头、或者从禾捆中散落出来的谷穗、麦穗、豆荚,都仔仔细细地捡拾起来,放进自己的小竹篮里。 他们的脸上,虽然也沾满了汗水和尘土,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和对食物的珍惜。 整个秋收的过程,就像一场盛大的、充满了喜悦和希望的节日。 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庆祝着这场来之不易的丰收。 张大山也没有闲着。 他时而拿起镰刀,和儿子们一起,并肩割稻。 时而又走到田埂地头,仔细检查着那些捆扎好的禾捆,叮嘱大家伙儿一定要扎紧了,别在半道上散了。 时而,他还会跑到那几个临时开辟出来的打谷场,看看那新打下来的粮食,用手抓起一把,在阳光下仔细地瞅着,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饱满的质感。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淡淡的、却又难以掩饰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欣慰,有自豪,更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因为这场丰收,不仅仅意味着他们张家,彻底摆脱了饥饿的威胁,拥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更意味着,他当初对全村人许下的那个“带领大家伙儿一起过上好日子”的承诺,已经迈出了最坚实、也最关键的一步。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不久的将来,青石村的每一片土地,都能像他家这二十八亩地一样,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每一户人家,都能像他家现在这样,仓廪充实,衣食无忧。 每一个孩子,都能像他家的小山一样,有机会读书识字,去追求更广阔的天地。 “爹,您歇会儿,喝口水。”石头不知什么时候,端着一碗晾好的凉茶,走到了张大山跟前。 “您这都忙活大半天了,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 张大山接过茶碗,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的二儿子,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曾几何时,他还只是一个整日里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只知道调皮捣蛋的毛头小子。 可如今,却也出落得这般精明强干,能独当一面了。 “不累。”他笑着摇摇头,将碗里的凉茶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清凉甘甜,直沁心脾。 “瞅着这满地的好庄稼,爹这心里头啊,比喝了蜜还要甜,哪还知道啥叫累啊。” 第221章 脚踏打谷,脱粒神机1 青石村的这个秋天,是几十年来最让人扬眉吐气的一个秋天。 家家户户的粮仓都堆得冒了尖,那金灿灿、沉甸甸的粮食,不仅仅填饱了村民们的肚子,更填满了他们对未来的无限期盼。 张大山家那二十八亩地,更是打下了让全村人都眼红咂舌的粮食。 光是那二十亩新得的学田,因为地力足,水肥跟得上,再加上用了新犁新种和那神乎其神的耧车。 头一年开荒,那收成竟然就比村里那些侍弄了多少年的上等老田还要高出一大截。 一时间,张家大院门口,前来道贺、取经、或者单纯想来沾沾喜气的村民,又是络绎不绝。 张大山对此,倒也并不藏私。 只要是真心想学好、肯下力气干的,他都会耐心地指点几句。 他知道,这青石村要想真正富裕起来,光靠他一家是不成的,得让大家都掌握了这科学种田的法子,才能从根子上拔掉穷根。 然而,丰收的喜悦还没等完全散去,新的难题,又摆在了青石村村民的面前——打谷脱粒。 这可是个比收割还要熬人、还要费工夫的力气活。 往年里,村里收成少,各家各户的粮食也就那么百十来担,多的也不过二三百担。 打谷的法子,也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那几样。 要么,就是在场院里铺开一大片晒干的谷秆,赶着牛驴在上面来回踩踏。 这法子省点人力,可费牲口,而且踩得不干净,谷壳里头还夹杂着不少牛马粪便,既不卫生,也糟蹋粮食,谷粒的损耗也大,不少都被踩碎了,或者深陷在泥土里,捡都捡不回来。 要么,就是纯靠人力,用那笨重的连枷,“噼里啪啦”地使劲摔打。 这法子倒是能把谷粒打得干净些,可那活儿,实在是太熬人了。 一个壮劳力,抡圆了胳膊,从天亮干到天黑,腰弯得像煮熟的虾米,也就能打出那么百十来斤谷子。 而且,那连枷抡起来,尘土飞扬,麦糠谷壳呛得人眼泪鼻涕直流,一天下来,腰酸背痛腿抽筋,浑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似的,骨头缝里都往外冒着酸水。 今年这光景可不一样了。 家家户户的粮食都比往年多了好几倍,张大山家那二十八亩地的收成,更是堆得跟小山似的,场院里都快放不下了。 要是还用那老法子打谷脱粒,怕是等到过年,这粮食也拾掇不完。 而且,这秋后的天气,也是一天一个脸,说变就变。 万一赶上个连阴雨,那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粮食,要是没能及时脱粒晾晒干净,就得活活烂在地里,或者在仓里头发霉生虫。 那可真是辛辛苦苦大半年,一夜回到水灾前了。 “爹,这打谷的活儿,可真是愁死人了。” 这天,铁牛和石头两兄弟,从场院里回来,一个个都累得跟那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浑身上下都是汗水和谷糠,脸上也带着几分愁苦和无奈。 “俺们兄弟俩,带着村里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从鸡叫头遍就下场,一直忙活到日头落山,中间除了啃几口干粮,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多喝,一天下来,也才勉强拾掇出不到两千斤谷子。”铁牛瓮声瓮气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 “照这个速度下去,光是咱们家的粮食,怕是就得打上个把月,还不算帮着村里其他人家。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石头也唉声叹气,他平日里虽然不怎么下地干这种纯力气活,可这几天也跟着忙前忙后,着实是体会到了这其中的艰辛:“是啊,爹。这连枷打谷,实在是太费劲了,还糟蹋粮食。俺瞅着,那打下来的谷粒,十颗里头倒有那么一两颗,不是被那连枷给打碎了,就是直接崩飞到场院外头去了,捡都捡不回来,看着就让人心疼死。” 张大山听着儿子们的抱怨,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他这几天也一直在场院里盯着,自然也看出了这其中的问题。 这打谷脱粒的效率,确实已经成了眼下制约青石村进一步发展的又一个大瓶颈。 若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之前的那些丰收喜悦,怕是也得大打折扣,甚至可能因为来不及处理而造成巨大的浪费。 “看来,这农具的革新,还真是永无止境,也迫在眉睫啊。”他心里头暗暗寻思。 他脑子里那本《天工开物》,又开始不安分地“哗啦啦”翻动起来,如同一个尽职的谋士,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总能适时地提供一些关键的线索。 这一次,他将目光,仔仔细细地,锁定在了《粹精》篇里头,那些关于谷物加工器具的图谱和记载之上。 《粹精》篇,顾名思义,讲的就是如何将收获的谷物,进行精细加工,去芜存菁,使其成为可供食用的精良米麦的学问。 其中,关于各种舂米、磨面、筛选、风扬的器具,都有着详尽的描述和精巧的图样。 张大山之前也曾多次翻阅,对其中一些器具的原理和构造,也算是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可这一次,他的目光,却被其中一幅不起眼的、描绘一种利用旋转力量进行初步脱粒的“滚耙”或“连齿滚”的简图,以及另一幅描绘“脚踏风车”利用人力产生持续动力的示意图,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那滚耙,结构倒也简单,就是一个布满了硬木齿或竹钉的圆柱形滚筒,通过人力或畜力使其旋转,利用滚筒上的齿钉与谷穗的摩擦和撞击,来达到脱粒的目的。 而那脚踏风车,则是通过一套巧妙的杠杆和齿轮机构,将人踩踏的力量,转化为风扇的持续旋转,主要用于风选。 张大山看着这两幅图,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前世在一些农业博物馆里见过的、那种老式的脚踏打谷机的模型。 那不就是将这两种原理巧妙地结合起来的产物吗? 要是要是能把这脚踏产生旋转动力的法子,嫁接到那个利用旋转滚筒打击谷物的原理之上。 再配上一个能够持续喂入谷秆的装置,以及一个能够有效分离谷粒和草秆的结构。 那岂不是就能造出一台比连枷省力百倍、比牛驴踩踏干净高效千倍的“自动打谷脱粒神机”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张大山的心,就跟那被点着了的爆竹似的,“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激动得他差点没当场跳起来。 他越想越觉得这法子可行,越想越是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份冲动。 他当即就找来了平日里用来画图的木炭条和几张干净的草纸。 第222章 脚踏打谷,脱粒神机2 凭着脑海里那两幅图的启发,再结合自己对后世打谷机的一些模糊记忆,以及对《天工开物》中其他相关机械原理的理解。 开始一笔一划地,将这台全新的“脚踏式滚筒打谷脱粒机”的草图,给仔仔细细地勾勒了出来。 这台机器,在他最初的构想中,主体应该是一个用坚固木料打造的、半封闭的箱型结构。 箱子的上方,要有一个倾斜的、带有一定弧度的喂料口,方便将成捆的谷秆顺畅地喂入。 箱子的内部,则是这台机器的核心部件——一个可以高速旋转的、直径和长度都经过精心计算的、表面布满了交错排列的硬木齿钉或铁钉的巨大滚筒。 这个滚筒,必须用最坚硬、也最不容易变形的木料制作,两端用特制的铁轴固定,并安装在能够承受高速旋转和巨大冲击力的轴承之上。 而驱动这个滚筒高速旋转的动力来源,则是位于箱体下方的一套脚踏机构。 这套机构,他打算借鉴踏碓和纺车的设计,采用曲柄连杆和大小齿轮的组合,力求能将人踩踏的力量,最有效地、也最平稳地传递到滚筒之上。 当谷秆从喂料口送入,与高速旋转的滚筒接触时。 那些坚硬而又密集的齿钉,就会像无数只锋利的小爪子,迅速而又凶猛地,将谷穗上的谷粒给“撕扯”下来,“梳理”下来,或者“抽打”下来。 脱落下来的谷粒和一部分被打碎的谷壳、断秆,则会通过箱子底部一个带有格栅的斜面出料口,落入事先准备好的箩筐或者布袋之中。 那些较轻的谷壳和尘土,则可以利用滚筒高速旋转产生的气流,从箱体侧后方预留的排风口排出。 而那些被打干净了的谷秆,则会因为滚筒的离心力和后续谷秆的推挤,从箱体的另一端一个专门的排草口被甩出来。 整个过程,理论上只需要一个人有节奏地踩动踏板,另一个人负责均匀地喂入谷秆和及时更换承接谷物的箩筐。 其效率,比起那纯靠人力的连枷摔打,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而且,因为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箱体内进行脱粒,也能大大减少谷物的抛洒和浪费,更能减轻那呛人的尘土飞扬。 “爹,您这这又是琢磨出啥好宝贝了?瞅着比那耧车还复杂些呢。” 铁牛、石头和柱子,看到自家老爹又像着了魔似的,趴在桌案上写写画画,嘴里头还念念有词,都忍不住好奇地凑了过来。 当他们看清楚草纸上那些带着齿轮、连杆、滚筒、还有脚踏板的、奇奇怪怪的组合图形时,一个个都看得是眼花缭乱,不明觉厉。 “这叫‘脚踏打谷机’,要是能把它给做成了,往后咱们这打谷的活儿,可就能省下老鼻子力气,也能快上好几倍了。到时候,别说咱们自家这几百担粮食,就是全村的粮食,怕是也用不了多少工夫就能拾掇利索了。”张大山抬起头,看着儿子们,脸上充满了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脚踏的?还能打谷?”几个小子都听得是啧啧称奇,眼神里也再次冒出了那种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和对自家老爹那神乎其神本事的深深崇拜。 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地见证过,自家老爹这些看似“异想天开”的念头,最终都变成了实实在在的、能改变他们生活的“神奇宝贝”。 “爹,那咱们还等啥?赶紧动手做啊!”柱子这个“技术迷”,早就按捺不住了,他瞅着图上那些需要精确加工的木质构件和传动装置,手又开始痒痒了,恨不得立刻就拿起斧凿锯刨,大干一场。 “不急,不急。”张大山摆了摆手,虽然他也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就把这“神机”给造出来,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但他也知道,这种相对精密的机械,可不像做犁耙那么简单,更不像垒个灶台那么随意。 “这玩意儿,里头的门道可不少。尤其是那个旋转的打谷滚筒和脚踏的传动机构,尺寸、平衡、还有各个部件之间的配合,都得拿捏得准准的,分毫都差不得。不然,非但打不了谷,还容易出岔子,甚至伤到人。” “咱们得先把这图纸再仔细琢磨琢磨,把每一个零件的尺寸都精确地计算出来,再把合适的材料都备齐了,最好是先用些废旧木料,试着做出几个关键部件的模型,看看能不能严丝合缝地配合起来,然后再正式动手。”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 张大山再次带领着他的“核心技术团队”——大儿子铁牛,负责所有金属锻造和关键承重结构的把控);二儿子石头,负责出谋划策、优化设计和后勤保障);三儿子小山,负责精确计算、绘制更规范的图纸和文字记录;以及那个对木工有着惊人天赋的小儿子柱子,负责所有木质构件的精细加工和组装。 一头扎进了对这台划时代的“脚踏打谷脱粒神机”的紧张研发和试制之中。 这一次,他们面临的难度,明显比之前制作曲辕犁和神农耧车要大得多。 那高速旋转的打谷滚筒,不仅要保证足够的强度和硬度,还得做得尽可能地轻便和平衡,否则一旦转起来,那巨大的震动和离心力,就能把整个机器给拆散了。 张大山尝试了多种木料,最后选定了一种质地坚硬、纹理细密、且不易开裂的硬杂木,作为滚筒的主体材料。 他又让铁牛用最好的铁料,锻造出两根粗壮坚固的中心转轴,并想办法将其牢固地嵌入滚筒的两端。 至于滚筒表面的那些“齿钉”,他们最初尝试用削尖的竹钉,但发现强度不够,很容易在高速旋转和撞击中断裂。 后来,还是石头想出了个主意,建议用那种生长在山里、质地异常坚硬、俗称“铁核桃”的树木的木心,削成一寸来长、筷子粗细的木钉,再用火烤使其进一步硬化,然后密密麻麻地、交错排列地嵌入滚筒表面。 这样一来,既保证了足够的硬度和耐磨性,又不至于像铁钉那样容易损伤谷粒。 那套脚踏的传动机构,更是让他们父子几人绞尽了脑汁。 如何将人踩踏的往复运动,高效地转化为滚筒的圆周旋转运动? 如何设计出合适的齿轮比,才能既省力,又能保证滚筒达到足够的脱粒转速? 那些用来固定滚筒和传动轴的轴承,又该如何制作,才能既灵活耐用,又能承受巨大的冲击力? 这些问题,每一个都像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横亘在他们面前。 好在,张大山有《天工开物》这部“百科全书”作为后盾,虽然书上没有直接画出完整的打谷机图样,但其中关于各种机械传动、轴承设计、以及材料加工的原理和技巧,却如同一盏盏明灯,不断地为他指引着方向。 他大胆地借鉴了水车上那种用硬木制作的、浸了桐油的“自润滑轴承”的原理,并对其进行了改良,增加了可调节的间隙,以适应高速旋转的需求。 他又从纺车和织布机那种利用轮轴和皮带(用坚韧的牛皮代替)进行变速传动的结构中获得了启发,设计出了一套虽然简陋、却也还算有效的增速机构。 小山则发挥了他那秀才的学问,帮着父亲一遍遍地计算齿轮的齿数、轮轴的直径,力求达到最佳的传动比和力效比。 柱子更是将他那手日益精湛的木工技艺发挥到了极致,那些需要精确加工的齿轮、轮轴、连杆、以及各种形状不规则的框架构件,都在他那双灵巧的手中,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严丝合缝地拼接组装起来。 父子几人,就在这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吱呀作响的拉锯声、以及时不时传出的激烈争论和茅塞顿开的欢呼声中。 不眠不休,废寝忘食,克服了一个又一个的技术难题。 将一块块普通的木头,一截截冰冷的铁料。 一点点地,变成了一个凝聚了他们无数心血和智慧的、充满了勃勃生机的“打谷神器”。 第223章 脚踏打谷,脱粒神机3 经过了将近半个月的紧张忙碌和无数次的失败与改进。 一台崭新的、看起来比张大山最初的草图上还要更加复杂和精巧几分的、通体闪烁着木材和金属特有光泽的“张氏脚踏打谷脱粒神机”,终于雄赳赳气昂昂地,屹立在了张家那宽敞的场院之中。 这台机器,高约半人,长近一丈,宽也有三尺。 主体是用最坚固的硬木打造的箱型框架,用粗大的螺栓和铁皮包角进行了加固,结构异常稳固。 箱子的前端,是一个倾斜的、可以容纳整捆谷秆的喂料斗,斗口还加装了防止谷秆倒伏的挡板。 箱子的核心部位,则是一个直径约有两尺、长度与箱体等宽的、布满了密密麻麻硬木齿钉的巨大滚筒,滚筒的两端,用特制的铁轴牢固地固定在浸了油的硬木轴承之上,用手轻轻一拨,便能顺滑地旋转许久。 箱子的下方,则是一套由宽大的脚踏板、粗壮的曲柄、打磨光滑的连杆、以及大小两个用硬木精心雕刻而成的齿轮(小齿轮还包了铁边增加耐磨性)组成的、结构略显复杂却又异常巧妙的脚踏增速传动机构。 箱子的后部,则是一个专门用来排出干净谷秆的出口,出口处还加装了一个可以调节角度的导向板。 而在箱体的正下方,则是一个可以用来承接脱落谷粒和碎糠的宽大出料槽,槽底还铺了一层细密的竹席,方便收集。 整个机器,虽然看起来依旧带着几分乡土的粗犷和手工制作的痕迹。 但那巧妙的设计,那精密的构思,那每一个部件之间严丝合缝的配合,那每一个细节之处都透露出的对实用性的极致追求。 无不彰显着设计者的非凡智慧和制作者的精湛技艺。 “爹,这这就成了?”石头围着这台散发着桐油和木香的崭新机器,左看看,右摸摸,脸上写满了惊奇、兴奋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与成就感。 毕竟,这台“神机”的每一个关键部件,都凝聚了他和兄弟们,以及父亲的无数心血和智慧啊。 “嗯。看着是像模像样了。”张大山也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他知道,这台机器,一旦成功运转起来,那将给青石村的农业生产,带来又一次革命性的飞跃。 “不过,是骡子是马,还得拉出去遛遛才行。” “走,铁牛,石头,柱子,把咱们昨天刚从地里拉回来的那几捆还没打的稻谷,都给它搬过来。” “今儿个,就让咱们这‘脱粒神机’,也显显它的威风,让那些还在用连枷死命摔打的乡亲们,都开开眼!” 父子几人,怀着无比激动和期待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将几大捆沉甸甸的、还散发着浓郁谷香的稻谷,搬到了那台崭新的打谷机旁边。 铁牛自告奋勇地,第一个坐上了那连接着脚踏板的小马扎,那马扎的高度和踏板的行程,都是张大山根据他的身高和腿长,精心设计和调整过的,力求达到最省力、也最舒适的踩踏效果。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父亲教的法子,双脚交替,有节奏地踩动起来。 只听那机器内部,传来一阵“咯噔咯噔”的齿轮咬合声,紧接着,那个巨大的、布满了齿钉的滚筒,便开始“呼呼”地、由慢及快地飞速旋转起来,带起一阵强劲的、甚至有些逼人的风。 “石头,喂料!注意安全,慢慢来!”张大山沉声喝道,眼神也变得专注起来。 石头早就抱起一捆稻谷,对准了那倾斜的喂料斗,小心翼翼地,将谷穗部分缓缓地、均匀地送了进去。 就在谷穗与高速旋转的滚筒接触的瞬间。 奇迹,再次发生了!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如同爆豆般的、却又比连枷摔打更加密集、更加清脆的声响从箱体内传出。 那些原本紧紧包裹在谷穗之上的金黄谷粒,竟然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瞬间便被那飞速旋转的齿钉给“抓”了下来,“梳”了下来,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几乎没有任何的损伤。 饱满的谷粒和一部分被打碎的谷壳、断秆,如同下雨一般,哗啦啦地从箱子底部的出料口,落入了事先准备好的大箩筐之中。 而那些被“榨干”了所有价值的稻草,则被滚筒甩动的力量,从箱子的另一端一个专门的排草口,整整齐齐地、源源不断地排了出去,几乎不带一粒完整的谷子。 脚踏驱动,滚筒飞旋,谷粒脱落,草秆分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就像是一场精妙绝伦的、充满了力量与效率的表演。 铁牛只管有节奏地踩动着踏板,保持着滚筒的转速,虽然也需要些力气,但比起抡连枷,那可真是轻松太多了。 石头则只需要将一捆捆的稻谷,不断地送入喂料口,偶尔用根小木棍将喂料斗里堆积的谷秆往下拨一拨。 那脱粒的效率,比起之前用连枷一下下死命摔打,不知道要快了多少倍,也不知道要省了多少力气,更不知道要干净多少倍。 只一袋烟的功夫。 那原本需要一个壮劳力挥汗如雨、辛辛苦苦大半天才能勉强打完的几大捆稻谷,竟然就全都脱粒完毕了。 箩筐里,堆起了小山一般金黄的谷粒,颗颗饱满,粒粒干净,几乎看不到什么被打碎的,也几乎不含什么杂质。 而旁边排出的稻草,也是干干净净,几乎不带一粒谷子,可以直接用来喂牛、编草绳或者当柴火烧。 “我的老天爷啊” 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张河、钱大爷,以及其他那些刚刚还在为打谷脱粒而愁眉不展、叫苦连天的村民们,看到眼前这幅景象,一个个都惊得是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鹅蛋,半天都合不拢。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还是打谷吗? 这分明就是神仙显灵,天降神机啊! 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打谷的,也一辈子都没见过打谷能这么快、这么省事、还这么干净的。 “爹这这也太太不可思议了!”石头也是看得瞠目结舌,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虽然亲手参与了这台“神机”的制作,也知道它的原理。 但当亲眼看到它如此高效、如此神奇地完成脱粒时,依旧被深深地震撼了,心中那份自豪感和成就感,简直要满溢出来了。 第224章 精巧连枷,物尽其用1 张家那台“脚踏打谷脱粒神机”一经问世,那可真是在青石村掀起了轩然大波。 最初几天,张家场院门口,简直就跟那赶大集似的,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前来瞅稀奇、开眼界的村民。 他们看着那铁牛坐在特制的小马扎上,双脚有节奏地那么一踩一踏,那机器肚子里的大滚筒就“呼呼”地转得飞快。 石头或者柱子,抱起一捆沉甸甸的稻谷或者麦秆,往那喂料口里轻轻一送。 只听一阵“噼里啪啦”如同爆豆般的密集声响过后,饱满的谷粒便如同下雨一般,哗啦啦地从出料口滚落出来,堆满了箩筐。 而那些被打干净了的草秆,则被远远地甩到另一边,整整齐齐,几乎不带一星半点的粮食。 那效率,那干净利索劲儿,简直让这些祖祖辈辈都只会用笨重连枷死命摔打的庄稼汉子们,惊掉了下巴,也彻底解放了筋骨。 “我的个老天爷,这这真是打谷?这分明就是神仙在变戏法啊!” “可不是咋地,这一袋烟的功夫,怕是比俺们用连枷打上一整天出的谷子还要多,还要干净。” “往年这个时候,光是这打谷的活儿,就得累掉咱们半条命,还得担心打不干净,糟蹋粮食。今年可好,有了大山哥这‘神机’,咱们可算是能喘口气了。” 最初,这“神机”还只是在张家场院里试用,主要用来处理张家那二十八亩地堆积如山的收成。 可架不住村里人那眼巴巴的期盼和一声声的恳求啊。 张大山也不是那小气的人,眼瞅着自家粮食处理得差不多了,又看着村里不少人家因为缺少壮劳力,或者家里老人孩子多,那打谷的活计进展缓慢,心里头也替他们着急。 于是,他便和铁牛、石头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将这台“神机”也“共享”出来。 当然,不是白用。 要么,就是按照打谷的数量,给张家交上那么一点点“租借费”,可以是粮食,也可以是铜钱。 要么,就是用自家的劳力来换,比如帮着张家挑水、砍柴,或者参与到村里接下来要进行的其他集体事务中去,用工分来抵扣。 这个法子一推出来,自然是得到了全村人的热烈拥护。 一时间,张家那台“神机”可就成了全村最抢手的宝贝。 从东头到西头,从南山到北坡,各家各户都排着队,等着轮到自家用这“神机”来打谷。 场院里,那“噼里啪啦”的机器轰鸣声,几乎是从天亮响到天黑,一刻也不停歇。 有了这“神机”的助力,青石村的秋收脱粒进度,比往年不知道快了多少倍。 村民们脸上的笑容,也因此而变得更加灿烂和踏实。 然而,这张大山却并没有因为这“神机”的巨大成功而有丝毫的懈怠。 他每日里依旧会去各家场院转转,瞅瞅这“神机”的使用情况,也听听大家伙儿的反馈。 这一瞅啊,新的问题又被他给瞅出来了。 那“神机”虽好,对付那些大宗的、成捆的稻谷、麦子、粟米之类的,确实是无往不利,效率奇高。 可对于一些零零散散的、或者植株特性比较特殊的作物,它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比如,各家各户在田埂地头、房前屋后,总会种上那么一些个零零星星的豆子、芝麻、油菜籽之类的杂粮油料。 这些东西,产量不高,植株也大多比较矮小或者容易断裂,不适合成捆地往那高速旋转的“神机”里头喂。 硬要喂进去,要么是打不干净,要么就是连籽带壳都给打得粉碎,糟蹋得更厉害。 还有,就是那“神机”打过一遍之后,虽然已经算是很干净了。 可仔细瞅瞅,那些被甩出来的草秆上,偶尔还是会挂着那么几颗“漏网之鱼”。 尤其是那些成熟度不太均匀,或者有些瘪的谷穗,更容易被“神机”给忽略过去。 这些“漏网之鱼”,一颗两颗不起眼,可家家户户加起来,那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对于这些“边角料”和“扫尾活”,村民们目前还只能沿用最原始的法子——用那笨重的老式连枷,一下下地,费力地摔打。 那连枷,大多是村民们自己用粗木棍和牛皮条胡乱绑扎的,既不称手,也不耐用。 抡起来费劲不说,还常常因为用力过猛,或者角度不对,把好好的谷粒给打得稀巴烂,或者直接崩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看来,这‘神机’虽好,也不能包打天下啊。”张大山看着那些依旧在用老式连枷,累得汗流浃背、却收效甚微的村民们,心里头暗暗琢磨。 “这‘物尽其用’,不仅仅是要让粮食颗粒归仓,也得让这打谷的家伙什,都能各显其能,各司其职才行。” 他又想起了《天工开物·粹精》篇里头,关于各种谷物加工器具的记载。 除了那些结构相对复杂的大型器械之外,书里头其实也提到了不少对传统小型农具进行改良的巧妙构思。 其中,关于“连枷”的改良,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和一幅简单的示意图,却也给了张大山不小的启发。 书上说,传统的连枷之所以笨重费力,主要是因为其“竿长柄重,转动不活,击打不准”。 而改良的关键,就在于减轻竿柄的重量,增加转轴的灵活性,以及优化击打头的形状和材质。 张大山将这些要点在心里头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好几遍,一个全新的、“精巧版”连枷的雏形,渐渐地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打算,用那种山里常见的、质地轻盈却又异常坚韧的“油竹竿”来做连枷的长柄。 这种竹子,不仅重量比实木轻了一大半,而且弹性极佳,抡起来更加省力,也不容易折断。 连接长柄和击打头的“转轴”部分,则可以用鞣制过的、柔韧结实的牛皮条,或者用硬木制作的、带有活动关节的“木活套”来代替。 这样一来,击打头在挥舞时,就能更加灵活自如地转动,更容易找到合适的击打角度,也更能将力道有效地传递出去。 至于那最关键的“击打头”(也叫“连枷棒”或“敲板”),则可以用质地坚硬、耐磨损、且不易开裂的硬木来制作。 形状上,可以不再是那种傻大黑粗的圆柱形或者长条形。 而是可以根据不同的作物特性,制作成略带弧度的、或者表面刻有浅浅凹槽的“异形”击打头。 这样一来,在击打谷穗时,就能更好地贴合谷穗的形状,增大接触面积,提高脱粒效率,同时也能有效减少对谷粒的损伤。 第225章 精巧连枷,物尽其用2 “这法子,可行!”张大山越想越觉得靠谱。 他当即就找来了柱子这个对木工活计已经颇有心得的小儿子。 又从自家库房里,翻出几根前些年砍下来、早已阴干了的、上好的油竹竿和几块质地坚硬的柞木料子。 父子俩,就在那堆满了各种农具和半成品零件的简易工棚里,叮叮当当地,开始试制起这种全新的“精巧连枷”来。 柱子如今的手艺,比起刚开始学木工那会儿,已经精进了不少。 无论是开料、刨削、还是凿卯、打磨,都有板有眼,像模像样。 他在张大山的悉心指点下,很快就按照图样,将那油竹竿的长柄打磨得光滑称手,又将那柞木的击打头,削制成了略带弧度的、符合人体工学的形状。 最难的,还是那个连接长柄和击打头的“木活套”。 这东西,需要在两块硬木上,分别凿出能够相互嵌套、又能灵活转动的凹槽和凸榫。 其间的配合间隙,既不能太紧,否则转动不灵,也不能太松,否则容易脱落。 这对柱子的眼力和手上的准头,都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好在,这小子天生就是块干木工的料,再加上张大山这个“理论大师”在一旁不时地指点几句。 经过几次失败和修改之后,一个结构精巧、转动灵活、又异常结实的“木活套”,终于被他给成功地琢磨了出来。 当第一把崭新的、看起来比传统连枷轻便了至少一半、造型也更加“秀气”和“精巧”的新式连枷,在父子俩的手中诞生时。 柱子激动得小脸通红,拿着那连枷,在空地上呼呼地抡了几下,只觉得手感轻盈,挥洒自如,比以前用过的那种傻大黑粗的老连枷,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 张大山也满意地点点头。 他知道,这玩意儿,成了。 “走,柱子,拿上家伙,咱们去场院里,让你那些叔伯们,也开开眼。” 父子俩,一人拿着一把新做的“精巧连枷”,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村里那片最大的、也是人最多的打谷场。 此时,场院里依旧是尘土飞扬,人声鼎沸。 不少村民,还在用着老式的连枷,费力地处理着那些从“神机”里漏出来的,或者自家那点零零星星不值得用“神机”打的杂粮。 他们一个个都累得汗流浃背,腰酸腿疼,效率却低得可怜。 张大山也不多话,他走到一堆刚收割回来的、颗粒饱满却也难以脱粒的黄豆秆旁边。 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精巧连枷”高高举起,然后猛地落下。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 那看似轻巧的连枷棒,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准确而又有效地,击打在了那些豆荚之上。 与传统连枷那种沉闷而又容易将豆粒打碎的“钝击”不同。 这新式连枷的击打,更像是一种巧妙的“弹抖”和“梳理”。 那略带弧度的击打面,和恰到好处的力度,使得豆荚在受到冲击的瞬间便纷纷开裂,饱满的豆粒则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争先恐后地从豆荚中蹦了出来,滚落到事先铺好的干净席子之上。 而那些豆秆和豆荚皮,则依旧保持着相对的完整,并不会被打得过于粉碎,也方便了后续的清理和收集。 张大山一连挥舞了几下,动作轻盈而又富有节奏,丝毫不见传统连枷那种笨拙和费力。 只片刻功夫,那一小堆原本难以处理的黄豆秆,竟然就被他给拾掇得干干净净,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金黄的豆粒,几乎看不到什么破损的。 而他自己,脸上连汗珠都没见几颗,呼吸也依旧平稳。 “我的老天爷这这也是连枷?” 旁边那些正累得死去活来的村民们,看到眼前这幅景象,一个个都惊得是目瞪口呆,手里的老式连枷,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张大山手里那个看起来跟玩具似的、轻飘飘的小连枷,怎么怎么就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而且,看他那轻松惬意的样子,哪像是干活,倒像是在玩耍? “大山哥,您您手里这个,是啥宝贝啊?”一个年轻汉子忍不住凑上前来,满脸好奇地问道。 “呵呵,这可不是啥宝贝。”张大山笑着将手中的新式连枷递了过去,“就是俺闲着没事,琢磨着把咱们平日里用的老连枷,给它改了改,让它更省力,也更出活儿一些。” 那年轻汉子将信将疑地接过连枷,入手只觉得一阵轻盈,比他平日里用的那种至少轻了一半。 他学着张大山的样子,也对着旁边一堆没打干净的谷穗试着抡了几下。 嘿! 还真是邪了门了! 这新连枷,不仅用着省劲儿,那脱粒的效果,也比老连枷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以前得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打下来的谷粒,现在稍微用点巧劲儿,就能轻松搞定,而且还不容易打碎。 “神了!真是神了!”那年轻汉子激动得满脸通红,拿着那新连枷,简直是爱不释手。 其他村民见状,也都纷纷围了上来,争着抢着要试试这“精巧连枷”的威力。 一时间,张家父子带来的那两把新式连枷,就成了整个打谷场上最耀眼的“明星”。 第226章 神风扬谷,精准分离1 张家那“脚踏打谷脱粒神机”和新琢磨出来的“精巧连枷”,这两样宝贝一出,可算是彻底把青石村的汉子们从那繁重而又低效的打谷脱粒的苦海里给解救了出来。 以前一到秋收后,整个村子都弥漫着一股子连枷摔打的“噼里啪啪”声和呛人的尘土味,家家户户的场院里,男人们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女人们也得跟着忙活好几天,才能把那点粮食给拾掇干净。 可今年,光景大不一样了。 那“神机”一响,谷粒就像下雨似的哗哗往外淌,省时省力不说,还干净利索。 遇上那些零零星星的杂粮,或者“神机”打过之后还想再精细拾掇一遍的,用上那新式的“精巧连枷”,也比以前那傻大黑粗的老家伙什强了不止百倍。 一时间,青石村的各个场院里,都洋溢着一股子丰收的喜悦和对张大山那神乎其神本事的深深敬佩。 然而,这粮食从谷穗上脱下来,还只是完成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接下来,更熬人、也更看老天爷脸色的活计,便是——扬谷。 所谓扬谷,就是要将打下来的谷粒中混杂的那些谷壳、瘪籽、断秆、尘土等杂七杂八的玩意儿,都给它清理干净,只留下那饱满、干净的纯粮。 这活儿,说起来简单,可做起来却着实不易。 往年里,青石村的村民们扬谷,主要就靠两种法子。 一种,是“看天吃饭”的“风扬法”。 得挑个秋高气爽、又恰好刮着那么点不大不小、方向也合适的微风的日子。 在场院里铺开一大块干净的席子或者油单布。 然后,用簸箕或者木掀,将那混杂着糠壳的谷粒,奋力地往空中一扬。 指望着那风儿能恰到好处地,将那些比谷粒轻的糠壳、尘土给吹到一边去,而那沉甸甸的饱满谷粒,则能直直地落回到席子上。 这法子,听着倒是省力。 可实际上,却是最不靠谱的。 首先,你得有好运气,能碰上那么个不大不小、风向也合适的“神风天”。 要是风太大了,那好家伙,连谷子带糠都给你吹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哭都没地方哭。 要是风太小了,或者风向不对,那你扬上半天,那糠壳照样跟谷粒黏糊在一块儿,白费力气。 其次,这活儿对扬谷人的臂力、腕力、还有那瞬间判断风向风力的经验,要求都极高。 不是那经验老到的庄稼把式,根本就玩不转。 一不小心,不是把谷子扬得到处都是,就是把糠壳又给扬回了谷堆里。 另一种法子,则是纯靠人力和技巧的“簸箕精选法”。 就是用那种大大的、用竹篾编成的浅底簸箕,装上小半簸箕混杂的谷物。 然后,双手持定,利用身体的协调和手腕的巧妙抖动、颠簸、旋转。 让那簸箕里的谷物,在离心力和重力的作用下,自动分层。 重的谷粒沉在底下,轻的糠壳浮在上面。 再瞅准时机,轻轻一簸,或者用手一扒拉,就能把那层糠壳给弄出去。 这法子,倒是比风扬法精准了不少,也能得到相对干净的谷粒。 可那功夫,实在是太熬人了,也太慢了。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把式,瞪圆了眼睛,屏住呼吸,抖上半天,也就能精选出那么一小盆干净谷子。 遇上那些眼神不太好使,或者手脚协调性差一些的,那更是事倍功半,累得腰酸背痛,也簸不出几斤好粮食来。 今年这光景,家家户户的粮食都比往年多了好几倍。 光是张大山家那二十八亩地打下来的粮食,要是还用这老法子去扬,怕是等到来年开春,也扬不完。 更别说,这秋后的天气,也是说变就变。 万一遇上个连阴雨,那堆积如山的、还混着糠壳的粮食,要是不能及时清理干净、晾晒入库,那可就真要发霉变质,损失惨重了。 “爹,这打谷是快了,可这扬谷的活儿,又成了个大难题了。” 这天,石头看着场院里那些因为等不及合适的风天、只能用簸箕一点点艰难簸选谷物的村民们,忍不住又跟张大山念叨起来。 “您瞅瞅,那李婶子,簸了小半天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就弄出那么一小堆干净米。照这个速度,咱们村这粮食,啥时候才能入仓啊?” 张大山自然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他知道,这谷物的加工,是一环扣一环的。 脱粒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风选、碾磨、筛选,哪一步出了岔子,都会影响到最终的收成和品质。 “看来,咱们还得再捣鼓个新家伙什出来,给这扬谷的活儿,也提提速,增增效才行。”他摸着下巴,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他又想起了《天工开物·粹精》篇里头,那些关于谷物风选器具的记载。 其中,一种被称为“扇车”或“风车”的木制机械,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这种扇车,结构比他之前制作的“脚踏打谷机”要简单一些。 它主要由一个带有曲柄的、可以人工摇动的大型木制风扇,一个用来盛放未清选谷物的漏斗(种子斗),以及一套巧妙设置的、用来分离谷物和糠壳的斜板、筛网和出料口组成。 其工作的原理,就是通过人力摇动风扇,产生一股强劲而又稳定的气流。 当混杂着糠壳的谷物从漏斗中缓缓落下,经过这股人造的“神风”时。 那些比重较轻的糠壳、尘土、以及一些瘪籽、碎秆,就会被风远远地吹走,或者落入指定的收集区域。 而那些饱满、沉甸甸的优质谷粒,则因为自身重量较大,受风力影响较小,会沿着特定的轨道,落入干净的谷物出口。 通过调节风力的大小,以及漏斗下落谷物的速度和筛网的孔径。 甚至可以实现对不同比重、不同大小的谷物进行初步的分级和筛选。 “这这不就是个‘人造风箱’加上‘自动分拣机’吗?”张大山越想越觉得这东西靠谱。 比起那看天吃饭的风扬法,这扇车不受天气限制,刮风下雨都能用。 比起那纯靠手眼功夫的簸箕精选法,这扇车的效率更是高出了不知道多少倍,而且分离得也更加精准和干净。 “神风扬谷,精准分离。好!就它了!” 张大山一拍大腿,当即就决定,要带领儿子们,再接再厉,把这“扇车”也给它捣鼓出来。 有了之前制作曲辕犁、神农耧车、以及脚踏打谷机的成功经验。 张大山父子几人,对于这种纯木质结构的、带有简单机械传动装置的农具的制作,已经是驾轻就熟,信心十足了。 第227章 神风扬谷,精准分离2 张大山依旧是总设计师,负责绘制图纸,讲解原理,把控关键环节。 柱子这个对木工活计已经近乎痴迷的小“鲁班”,则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所有木质构件的加工和组装任务。 那扇车的整体框架、风扇的叶片、导风的箱体、盛粮的漏斗、以及那些需要精确角度和间隙的斜板、筛网,都在他那双日益灵巧的手中,用最合适的木料,通过最精密的榫卯结构,严丝合缝地拼接起来。 铁牛虽然在这“扇车”的制作中,能发挥他那打铁技艺的地方不多。 但也主动承担起了所有需要大力气、或者需要精确安装轴承和传动曲柄的活计。 石头则依旧是那个不可或缺的“首席参谋”兼“优化大师”。 他会根据父亲的讲解,结合实际操作的便利性,提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却又往往能切中要害的改进建议。 比如,他建议在扇车的出粮口和出糠口,都加上可以活动的挡板和布袋接口,方便收集和更换。 又比如,他发现手动摇动风扇虽然省力,但长时间操作也容易疲劳,便大胆提议,是不是可以也给这扇车,也加上一套类似打谷机那样的脚踏装置,或者干脆就用那打谷机多余的动力,通过皮带传动,来带动这扇车一起转? 虽然他这个“联动”的设想,因为结构过于复杂,暂时难以实现。 但也让张大山对这个二儿子的创新思维,再次刮目相看。 父子几人,就在这充满挑战和乐趣的研发过程中,废寝忘食,精益求精。 仅仅用了不到七八天的功夫。 一台崭新的、看起来比《天工开物》图谱上还要更加精巧和实用的“张氏神风扬谷机”,便成功地屹立在了张家场院之中。 这台扬谷机,通体用打磨光滑的硬木制成,结构紧凑而又稳固。 它的核心部分,是一个装有四片宽大木质叶片的、可以高速旋转的大风扇,风扇的转轴连接着一个省力的手摇曲柄。 风扇的前方,是一个带有可调节开口的漏斗,用来控制下落谷物的流量。 漏斗的下方,则是一套由数层倾斜的木板和不同孔径的竹编筛网组成的、结构略显复杂却又异常巧妙的“分选通道”。 通道的末端,则分别对应着三个出料口——一个用来出净谷,一个用来出瘪籽和碎米,另一个则用来收集被吹飞的糠壳和尘土。 力求能用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实现对谷物的“精准分离”。 “爹,这这玩意儿真能自个儿把谷子和糠给分开?”柱子围着这台凝聚了他无数心血的扬谷机,左看看,右摸摸,依旧是有些不敢相信。 “能不能,试试不就知道了?”张大山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 “石头,去,把咱们昨天刚用‘神机’打出来的那几簸箕还没扬的稻谷,都给它抬过来。” “今儿个,就让咱们这‘神风扬谷机’,也给那些还在用簸箕费劲巴拉的老少爷们,开开眼,长长见识。” 很快,几大簸箕混杂着糠壳、尘土和瘪籽的稻谷,便被抬到了扬谷机旁边。 张大山先是仔细检查了一遍机器的各个部件,确认无误后。 他让铁牛站在那手摇曲柄旁边,沉声说道:“铁牛,听俺号令,先匀速摇动,别太快,也别太慢,让那风扇先转起来。” “是,爹。”铁牛应了一声,双手握住曲柄,开始稳稳地、有节奏地摇动起来。 只听那扬谷机内部,传来一阵“呼呼”的风声,那四片宽大的木质叶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飞速旋转起来,带起一股强劲而又稳定的气流,从风扇前方的出风口喷薄而出。 “石头,倒料!”张大山对着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石头喊道。 石头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端起一簸箕混杂的稻谷,对准了扬谷机上方那个倾斜的漏斗,缓缓地将谷物倒了进去。 就在那些混杂着糠壳的谷物,从漏斗底部均匀地落下,与那股强劲的人造“神风”相遇的瞬间。 令人叹为观止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些比重较轻的糠壳、尘土、以及一些干瘪的、不饱满的瘪籽,几乎是在接触到风流的刹那,便被毫不留情地吹飞了起来,如同柳絮一般,飘飘扬扬地,朝着扬谷机后方那个专门用来收集废料的区域飞去。 而那些饱满、沉甸甸的优质谷粒,则因为自身重量较大,受风力影响较小,只是被吹去了表面的尘土和细小的糠皮,然后便沿着那设计精巧的斜板和筛网,一路“过关斩将”。 最终,“哗啦啦”地,如同金色的瀑布一般,从那个专门用来出净谷的出口,准确无误地落入了早已准备好的干净箩筐之中。 更让人惊奇的是,那些头稍小一些的碎米,或者成熟度稍差一些的、比重介于饱满谷粒和瘪籽之间的“次等粮”,竟然也被那巧妙设置的筛网给拦截了下来,从另一个出料口,单独分离了出来。 神风劲吹,谷糠分离,良莠分拣,精准无比!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简直就像是一场充满了智慧和美感的魔术表演。 铁牛只管稳稳地摇动着曲柄,保持着风力的均匀。 石头则只需要控制着倒料的速度,确保谷物能均匀地进入风选通道。 那原本需要好几个人瞪大眼睛、屏住呼吸、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强完成的扬谷精选的活计。 在这台“神风扬谷机”面前,竟然变得如此简单,如此高效,也如此赏心悦目。 只一盏茶的功夫。 那原本混杂不堪的几大簸箕稻谷,竟然就被这台神奇的机器,给“梳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箩筐里,是堆积如山、金黄饱满、几乎不含任何杂质的净谷。 另一个稍小一些的容器里,是数量不多、但也可以用来喂鸡喂鸭或者做些杂粮粥的碎米和次等粮。 而扬谷机后方那片空地上,则堆起了厚厚的一层糠壳、尘土和瘪籽,这些东西,虽然不能直接食用,但却是沤制堆肥的绝佳材料,一点也不会浪费。 早已闻讯赶来、将张家场院围得水泄不通的村民们,看到眼前这幅景象,一个个都惊得是瞠目结舌,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半天都合不拢。 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这还是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扬谷法子吗? 这分明就是传说中那些能呼风唤雨的神仙,才有的手段啊! “爹这这也太太厉害了!”石头也是看得心潮澎湃,忍不住再次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张大山看着那高效运转的扬谷机,又瞅着乡亲们那一张张充满惊喜、敬佩和渴望的脸庞。 他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知道,有了这台“神风扬谷机”。 青石村的粮食加工,算是彻底摆脱了看天吃饭、费力低效的原始状态。 “精准分离”,颗粒归仓,再也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想了。 张大山默默地,从那装满了净谷的箩筐里,抓起一把沉甸甸的、散发着诱人谷香的金黄稻谷。 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感受着那份踏实,那份厚重,那份丰收的喜悦。 第228章 粮食增产,共同富裕 当最后一粒混杂在糠壳中的谷子,被那“神风扬谷机”精准地分离出来,当青石村家家户户的场院里,都堆起了小山一般金黄饱满、干净无瑕的纯粮时。 一股前所未有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巨大喜悦和踏实感,如同最醇厚的美酒,瞬间浸透了每一个村民的心田。 粮食! 这对于祖祖辈辈都在贫瘠土地上苦苦刨食、常年与饥饿相伴的青石村人来说,比那闪闪发光的金银元宝,还要来得更实在,更金贵。 有了粮食,就意味着能填饱肚子,能活下去。 有了粮食,就意味着这个冬天,家里的老人孩子不用再挨饿受冻,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数着米粒下锅。 有了粮食,就意味着来年的春播,他们有足够的种子撒向田野,能看到新一轮的希望在生根发芽。 而今年,青石村的粮食,不仅仅是够吃,更是有了巨大的富余! 这在青石村几百年的历史上,都是从未有过的盛事。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里头也是感慨万千。 他知道,从“脚踏打谷脱粒神机”到这“神风扬谷机”,这一系列农具的革新,不仅仅是提高了效率,节省了人力那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它们最大限度地减少了粮食在加工过程中的损失和浪费。 往年,光是那打谷脱粒、风扬簸选的过程中,因为工具落后、方法粗糙,以及天气等因素的影响,家家户户至少都得损失掉一两成甚至更多的粮食。 那些被打碎的、吹飞的、或者混在泥土里捡不回来的谷粒,日积月累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可今年,有了这些“神机妙器”的助力。 不仅脱粒干净利索,风选更是精准无比。 村民们惊喜地发现,同样是那么多收割回来的谷秆,今年打出来、扬出来的纯粮,硬是比往年多出了至少一成半以上。 这一成半,对于那些原本就缺吃少穿的家庭来说,那简直就是救命的恩赐啊。 “大山哥,俺俺都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这天,张河红着眼圈,带着自家几个半大的小子,用牛车拉着两口装得冒尖的、用新麻袋装着的、金灿灿的粟米,来到了张大山家院子门口。 “这是这是俺家今年孝敬大山哥您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黝黑的脸上充满了感激。 “按照您当初‘种子互助’的章程,俺家借了您五十斤粟米种,秋后该还您六十斤。可俺婆娘说了,今年这收成,全都是托了您的福,要是没有您带着咱们修水利、推新犁、教沤肥、还弄出那些神仙似的耧车和打谷机,俺们家别说多打粮食了,怕是连种子都收不回来。” “所以,俺们合计着,除了那六十斤本息之外,再再拿出这两袋子,差不多有三百来斤,给您送过来。您可千万别嫌少,这这也是俺们的一点心意。”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两大袋子饱满的粟米,又看了看张河那张写满了真诚和感激的脸,心里头也是一阵温暖。 他知道,这张河家,虽然今年也算是丰收了,但家里人口多,底子薄,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粮食来,也确实是下了狠心了。 “河子兄弟,你的心意,俺领了。”他上前拍了拍张河的肩膀,笑着说道。 “但这粮食,俺不能全收。当初咱们说好的,借多少,还多少,多一两成的利息,那是应该的,也是为了让咱们这‘互助’的法子能长久下去。” “至于这额外的,你还是拉回去。家里孩子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留点粮食,让他们也能吃顿饱饭。” “可可是”张河还想再说些什么。 “别可是了。”张大山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你要是真想谢俺,就把这股子劲儿,用在往后咱们村里的大事小情上。只要大家伙儿都能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那比啥谢礼都强。” 他让铁牛和石头,帮着张河,将那六十斤本息的粟米称量入库。 至于那多出来的两袋子,则又原封不动地,让张河给拉了回去。 类似的情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几乎天天都在张家大院门口上演着。 那些曾经在“种子互助”中得到过张家帮助的村民们,都怀着无比感激的心情,将自家最好、最饱满的粮食,一担担、一车车地,送到了张大山家。 他们大多都想多还一些,以此来表达对张大山的敬意和谢意。 但张大山,却始终坚持着当初定下的规矩。 不多收一粒,也不少要一文。 他的这份公道和近乎“不近人情”的原则性,非但没有引起村民们的不满。 反而让他们对这个年轻的“领路人”,更加地敬佩和信服了。 他们知道,这张大山,是真的在为他们着想,是真的想让这个村子好起来。 而不是像以前那些当官的,只会想着法子从他们这些穷苦百姓身上刮油水。 当所有的“种子互助”款项都结清之后,张大山又做了一件让全村人都为之震动的大事。 他召集了张河、钱大爷,以及村里几个新近因为在修水利、推广农具等事务中表现突出、也渐渐在村民中建立起威望的青壮年骨干。 在自家堂屋里,点着油灯,摊开纸笔。 由小山这个“秀才公”亲自执笔,豆子在一旁协助珠算。 仔仔细细地,将这次秋收之后,各家各户的实际收成、除去嚼用和来年种粮之后的余粮数量、以及之前在修水利、推广农具、集资募工等各项集体事务中,各家各户所出的工分和贡献,都一一登记在册,力求做到公开透明,一目了然。 这可是青石村有史以来,头一回搞这种“全村经济普查”。 村民们虽然不太明白张大山这么做的具体用意,但出于对他的信任,也都积极配合,如实上报。 经过了足足三四天的紧张忙碌。 一本厚厚的、用最粗糙的草纸装订起来的、却也承载了青石村未来希望的“青石村庚戌年秋收暨集体贡献清册”,终于宣告完成。 当张大山将这本清册,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一条条一款款地宣读出来时。 所有人都被上面那些数字给震撼了。 “乖乖,李老四家今年竟然打了八百多斤粮食?比往年多了快一倍啊!” “钱大爷家那几分薄地,也收了三百多斤高粱,足够老两口吃到明年了。” “还有王麻子家,虽然劳力少,可他家小子在修水渠的时候最是卖力,记的工分竟然比好些壮劳力还多。” 这些实实在在的数字,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要来得更有说服力。 它们像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青石村这一年来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照出了每一个村民,在这场变革中所付出的努力和应得的回报。 “各位父老乡亲,”等小山将清册宣读完毕,张大山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 “这本账,就是咱们青石村今年的家底子。” “从账上看,咱们今年,确实是打了个大翻身仗。家家户户都有了余粮,再也不用担心会饿肚子了。这是咱们大家伙儿齐心协力,共同奋斗的结果。”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张大山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儿安静下来,继续说道: “但是,光吃饱饭,还不够。” “咱们还得想法子,让这日子,过得更好,更富裕。” “所以,俺琢磨着,咱们得把这多出来的粮食,给它用在刀刃上,让它能给咱们带来更大的好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俺提议,从今年开始,咱们村里,也效仿那些大户人家,或者官府的做法,建立一个‘青石村公仓’,也叫‘义仓’。” “啥叫‘公仓’‘义仓’?”底下有人不解地问道。 “简单说,”张大山解释道,“就是,各家各户,在保证自家嚼用和来年种粮无忧的前提下,可以自愿地,将一部分富余的粮食,或者按照一定的比例,比如每亩地出个斤,存放到这个‘公仓’里来。” “这公仓里的粮食,由村里选出几个信得过的人共同管理,账目公开,任何人都可以查阅。” “它的用处呢,主要有三个。” “第一,就是用来应对那些突发的天灾人祸。比如,万一再遇上个旱灾、洪灾啥的,或者谁家不幸遭了火灾、重病,这公仓里的粮食,就能派上大用场,救急救命。” “第二,就是用来支持咱们村里往后的各项公共事务。比如,咱们还得继续修缮水利,还得平整道路,还得说不定将来还得盖个学堂,请个先生,让咱们村里的娃儿们,都能有机会读书识字。这些事儿,都需要花钱,需要用粮。有了这公仓做底气,咱们办起事来,也就更有把握了。” “第三,也是俺觉得最要紧的一点。”张大山的语气变得有些兴奋起来。 “咱们可以利用这公仓里的粮食作为本钱,由村里出面,统一组织,去发展一些个除了种地之外的、能给大家伙儿带来额外进项的营生。” “比如,咱们可以扩大酿酒、制酱的规模,把咱们青石村的‘青石春’米酒和‘张氏豆酱’的名头打出去,卖到更远的地方去,换回更多的银钱。” “咱们也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把村里那些山货药材,统一收购起来,进行精细加工之后,再卖给赵四海掌柜他们,这样也能多赚不少差价。” “甚至等咱们本钱再足一些,还可以考虑,是不是能建个小型的榨油坊,或者小型的织布坊。” “这些营生,一旦做起来了,不仅能给村里带来稳定的收入,还能让那些在农闲时节没活干的妇孺老弱,也都能有个赚钱的门路。” “到时候,家家户户手里都有了活钱,这日子,才能算是真正地富裕起来。” 张大山这一番话说下来,简直就像是给在场的每一个村民,都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普普通通的粮食,竟然还能有这么多的道道,还能给他们带来这么大的好处。 公仓、义仓、酿酒、制酱、榨油、造纸 这些以前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新鲜词儿,如今却都从张大山的嘴里,变成了一个个看得见、摸得着、充满了无限诱惑的美好前景。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对未来美好生活更加热切的期盼。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高大而又沉稳的汉子,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敬佩、信赖和依赖。 他们知道,只要跟着这个人走下去。 那“共同富裕”的梦想,就一定,不再是梦想。 第229章 “先生”尊称,实至名归 青石村的这个秋末,与往年任何一个同时节,都截然不同了。 不再是秋收后短暂的喜悦迅速被对漫长寒冬的忧虑所取代,不再是家家户户数着米粒算计着如何才能熬过青黄不接的苦日子。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安稳和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的暖意。 这份暖意,不仅仅来自于各家各户那堆得满满当当的粮仓,来自于饭桌上那日渐丰盛的吃食,来自于孩子们身上那虽然依旧朴素、却也干净厚实的冬衣。 更来自于,他们心中那份因为有了主心骨、有了奔头而重新燃起的对生活的热情和信心。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源自于一个人——张大山。 这个曾经在村里头,被认为是“窝囊废”、“受气包”的汉子,如今,却成了整个青石村,上至七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刚会满地跑的黄口小儿,都打心眼儿里敬佩和依赖的“能人”、“大恩人”。 这种敬佩和依赖,最直接的体现,便是村民们对张大山称呼的悄然改变。 曾几何时,村里人见了他,年长一些的,或许会倚老卖老地喊他一声“大山家的”;同辈的,大多是客客气气地称呼他“大山哥”;至于那些晚辈,则是恭恭敬敬地叫他“大山叔”或者“大山伯”。 这些称呼,虽然也透着几分乡里乡亲的亲近,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基于年龄辈分或者家庭状况的简单区分,带着几分随意。 可现在,不一样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带的头。 “张先生”这个带着几分疏离、却又充满了无限敬意的称呼,开始越来越多地,从村民们的口中,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最初,或许还只是像钱大爷那样,年轻时也曾跟着村里的老秀才认过几个字、也更注重礼节的老人,在与张大山商议村中那些关于水利修缮、田亩规划等“大事”时,会下意识地,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一声“张先生,此事依您看该如何定夺?” 那语气里,带着的是一种对有真本事之人的由衷请教和仰仗。 又或者,是那些亲眼见证了张大山如何将一块块普通的木头铁料,变成一件件巧夺天工、能活人性命、能让粮食增产的“神机妙器”的年轻后生。 比如,那些曾经跟着柱子一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脚踏打谷脱粒神机”或者“神风扬谷机”给琢磨出来的学徒们。 他们在向张大山请教那些关于齿轮如何咬合、杠杆如何省力、榫卯如何连接等“精深学问”时,那眼神里,除了崇拜,便只剩下敬畏了,那一声“张先生,这个地方俺还是不太明白,您老给说道说道?”,喊得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心悦诚服。 渐渐地,这个称呼,便如同春雨点染绿意一般,悄无声息地,在整个青石村弥漫开来。 无论是平日里在田间地头相遇,村民们向他请教今年的雨水如何、地里的墒情怎样。 还是逢年过节,家家户户提着自家新打的粮食、或者刚从山上采的野味,上张家大院登门拜访,感谢他这一年来的照拂。 亦或是村里有个什么红白喜事,比如谁家娶媳妇嫁闺女,或者哪位老人不幸西去,需要他这个如今村里最有威望的人出面说几句公道话,或者主持一下大局。 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在面对张大山时,那句“大山哥”或者“大山叔”,都开始不自觉地,变成了更加郑重、也更加尊敬的——“张先生。” 这个“先生”,与称呼周秀才的“周先生”略有不同,却也同样蕴含着极高的敬意。 称呼周秀才为“先生”,更多的是因为他读书人的身份,以及他教书育人的职责,那是一种对“文道传承”和“知识学问”的传统敬重。 而称呼张大山为“张先生”,则包含着更加复杂、也更加深厚的情感。 这里面,有对他那神乎其神、仿佛无所不能的“本事”的惊叹与折服。 从改良农具(曲辕犁、神农耧车)到兴修水利(挖渠筑坝、竹木引水),从堆肥育种到发明各种“神机”(脚踏打谷机、神风扬谷机),他所展现出来的那些超越了他们几代人认知、却又实实在在改变了他们贫苦生活的智慧和技能,足以让这些淳朴的庄稼人,将他视为“天授奇才”、“在世鲁班”。 他们想不明白,这张大山明明跟他们一样,也是个泥腿子出身,也没见他正经读过几天圣贤书,怎么怎么就能懂那么多他们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大学问”呢? 这份“学问”,虽然不是之乎者也,却比那之乎者也,更能让他们填饱肚子,过上好日子。 所以,这一声“先生”,喊得是心服口服,带着几分对“未知力量”的敬畏。 这里面,有对他那公正无私、一心为民的品格的深深信赖与感激。 无论是当初的“种子互助”,还是后来的“平价售粮”,亦或是如今带领全村人共同发展各项集体事业,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份不计个人得失、一心为公的胸怀,都让他们从心底里认定了,这是一个真正值得他们托付身家性命的“好人”、“大恩人”。 他不像刘员外那般为富不仁,处处盘剥乡邻。 也不像张有德那样尸位素餐,只顾自家私利。 他张大山,是真心实意地,想让这青石村的每一个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这份“仁心”,这份“公道”,足以赢得所有人的尊重。 所以,这一声“先生”,喊得是情真意切,带着几分对“道德楷模”的仰慕。 这里面,更有对他那沉稳果决、运筹帷幄的领导才能的由衷敬佩与绝对服从。 他用“约法三章”确立了规矩,用“身先士卒”赢得了人心,用一次又一次的成功,证明了他决策的正确性和远见卓识。 如今的青石村,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将他视为了无可替代的“主心骨”和“领路人”。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决定,都能得到最迅速、也最彻底的执行。 这份“威望”,不是靠着官府的任命,也不是靠着宗族的权势,而是靠着他一步一个脚印,实打实干出来的。 所以,这一声“先生”,喊得是理所当然,带着几分对“领袖人物”的追随。 所以,这一声“张先生”,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称呼,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一种沉甸甸的敬意,一种实至名归的荣耀。 比如柱子,他如今已经是张大山在木工活计上最得力的助手和最虔诚的“学徒”。 他每日里跟着父亲,不是在琢磨如何改进那些农具的结构,使其更加省力耐用。 就是在研究那些从《天工开物》图谱上“变”出来的、各种各样精巧的榫卯结构和机械原理。 他对自家老爹那神乎其神的“本事”,简直是崇拜到了骨子里。 而铁牛和石头,如今也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好汉子了。 铁牛不仅把家里的农活和铁匠铺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在村里各项集体劳动中,充当着张大山的左膀右臂,威信日增。 石头则凭借着他那活络的头脑和日渐娴熟的经商技巧,开始尝试着将张家和村里的一些富余产品,比如药材、布匹、酒酱等,运到更远的集镇甚至县城去销售,为家里和村里开辟新的财源。 他们虽然也为父亲在村中日益崇高的声望感到由衷的骄傲和自豪。 但在他们心中,张大山,首先是他们的父亲,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他们心中最可敬、也最可亲的人。 至于小山,他如今已经是正儿八经的“秀才公”了。 在外面,旁人称呼他“张相公”或者“小山相公”,那也是带着几分敬意的。 可回到了家里,在父亲面前,他依旧是那个恭恭敬敬、谨守礼数的儿子。 他会把自己学到的新知识、听到的新见闻,说给父亲听。 也会在父亲研究那些“奇技淫巧”遇到难题时,试着用自己所学的算学和格物知识,去帮着分析和理解。 他渐渐发现,父亲脑海中那些看似“不合常理”的念头和“古怪图样”,其中所蕴含的智慧和实用价值,竟然丝毫不逊于圣贤书中的微言大义。 这也让他在敬爱父亲之余,更多了几分对父亲那深不可测“学问”的敬畏和好奇。 对于村民们这种称呼上的改变,张大山最初确实是有些不太适应,甚至还有些惶恐。 他总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来自后世的普通人,侥幸比这个时代的人多知道那么一点点超前的知识和理念罢了。 “先生”这个称呼,用在他身上,实在是有些承受不起。 他好几次都想跟大伙儿说,还是像以前那样,叫他“大山”或者“大山哥”来得亲近自然,也更自在。 可每次话到嘴边,瞅着村民们那一张张因为生活改善而重新焕发出光彩的脸庞,瞅着他们眼神中那份真挚的、不掺杂任何虚伪和功利的敬意。 他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个称呼,是乡亲们的一片心意,是他用实实在在的行动和付出,换来的认可。 他若是刻意拒绝,反而会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甚至可能还会伤了大家伙儿的心,让他们觉得他看不起他们,或者不愿意再带领他们了。 更重要的是,他也渐渐意识到。 这个“张先生”的称呼,在无形之中,也赋予了他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权威”和“责任”。 当他再以“张先生”的身份,去安排村里的事务,去调解邻里的纠纷,去规划村庄的未来时。 他说出来的话,似乎也比以前更有分量,更容易得到大家伙儿的理解和不折不扣的执行。 这对于他接下来要推行的、更多更大胆的“乡村振兴”计划,无疑是有着极其重要的积极意义的。 于是,他便也渐渐地,默认了这个称呼。 只是,在面对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比如钱大爷他们时,他依旧会执意让他们称呼自己的名字,或者干脆就让他们喊自己“大山小子”。 他不想因为一个称呼,而乱了辈分,失了那份淳朴的乡情。 “张先生,您瞅瞅,俺家这新打的谷子,是不是比去年那会儿还要饱满些?这都托了您的福啊!” 这日,张大山正在村口那片新开辟出来的、专门用来晾晒各家粮食的公共场院里转悠,检查着各家粮食的晾晒情况,也顺便听听大家伙儿对未来有什么新的想法和期盼。 一个名叫赵老三的汉子,满脸喜色地捧着一把刚从自家粮堆里抓出来的、金灿灿的粟米,凑到他跟前,献宝似的说道,那语气里,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感激。 这赵老三,以前在村里头,也是个不起眼的闷葫芦,家里穷得叮当响,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囫囵话,见了人就低着头,生怕招惹了谁。 可自从跟着张大山干了这大半年,不仅吃饱了肚子,手里头也攒下了几个活钱,整个人都像是换了副模样,腰杆挺直了,说话也响亮了,脸上也时常能瞅见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了。 他如今见了张大山,那股子恭敬和亲近,简直比见了自家失散多年的亲爹还要热乎。 张大山接过那把粟米,仔细地在手里掂了掂,又放在阳光下瞅了瞅那色泽和颗粒的饱满度。 “嗯,不错,不错。”他笑着点点头,由衷地替赵老三感到高兴。 “这米粒是比去年的要饱满不少,颜色也正,颗粒也匀净,一看就是用了心侍弄出来的。” “嘿嘿,那还不是托了张先生您的福嘛。”赵老三咧着嘴笑道,露出两排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那笑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要不是您教的那些好法子,又是修水渠,又是弄新犁,还教咱们沤肥,俺们哪能有今天这好日子啊。俺婆娘说了,往后家里供奉长生牌位,除了天地君亲师,就得再给您张先生也立上一个,日日香火不断,求菩萨保佑您老人家长命百岁,福寿安康呢。” “哎,老三哥,这话可不敢当,使不得,使不得。”张大山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知道,这些淳朴的村民,一旦认准了谁是真心对他们好的人,那份感激和回报,往往也是最直接、最毫无保留的。 “光景好了,也别忘了节省。这粮食金贵,一粒也不能糟蹋了。攒下点余钱,给孩子们扯几尺布,做件新衣裳,或者送他们去认几个字,那才是正经营生。”张大山又温言叮嘱了一句。 “哎,张先生您放心,俺们都记着呢。俺家那小子,也说了,等将来长大了,也要像小山相公那样,读书识字,考取功名,给您老人家争光呢。”赵老三连连点头,那眼神里,充满了对张大山的信赖和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 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会在青石村的各个角落里上演着。 无论是田间地头,还是村头巷尾。 只要张大山一出现,总会有那么几个、甚至十几个村民,主动围拢过来。 有的向他请教农事上的疑难,比如这新犁该如何保养,那堆肥的水分该如何掌握。 有的跟他商议家里头的琐事,比如想给自家小子说门亲事,或者想在院子里新盖间猪圈,请他给拿个主意。 有的则是单纯地想跟他拉拉家常,说说自家今年的好收成,表达一下对他的感激之情。 而他们口中,那一句句发自肺腑的“张先生”,也如同最动听的乐章,温暖着张大山的心,也激励着他不断向前。 就连村里那些曾经因为各种原因,对张大山有过些许不满或者嫉妒的人。 比如那个惯会见风使舵、两面三刀的孙二。 如今见了张大山,也是老远就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一路小跑着过来,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张先生好,您老这是要去哪儿啊?小的给您带个路?”,那腰弯得,比那被霜打蔫了的茄子还要低,恨不得把自个儿缩到地缝里去。 他倒不是真的对张大山有多敬佩,更谈不上什么感激。 而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如今这青石村,谁才是真正说得上话、也惹不起的“大人物”。 他那点偷鸡摸狗的小心思,在张大山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与其自讨没趣,还不如学乖一点,至少还能混个脸熟,说不定将来还能沾点光呢。 当然,对于这种人的“转变”,张大山向来是敬而远之,不予理会。 他更看重的,是那些普通村民眼中,那份真挚的、不掺杂任何功利色彩的信任和依赖。 “爹,您现在可真是咱们青石村的‘大名人’了,走到哪儿都有人前呼后拥的。” 晚上回家,石头一边帮着父亲捶打着因为白天在田间地头奔波而有些酸胀的肩膀,一边笑嘻嘻地打趣道。 “俺今天去镇上送药材,那悦来客栈的赵掌柜,还有好几个相熟的铺子老板,都跟俺仔仔细细地打听您呢。他们都说,咱们青石村出了个了不得的能人,硬是把个鸟不拉屎的穷山沟,给拾掇得快要赶上那些江南的鱼米之乡了。还有人说,想请您去他们庄子上,也帮着指点指点呢。” 张大山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第230章 改良石磨,提升效率 青石村的这个冬天,因为家家户户的粮仓都装得满满当当,村民们的心气儿,也跟着那饱满的谷粒一样,变得充实而又安定。 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张先生”,更是让张大山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也让他那颗想要带领乡亲们彻底摆脱贫困、过上好日子的心,变得更加滚烫和坚决。 温饱问题解决了,人们对生活品质的追求,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 以前,能有口糙米糊糊填饱肚子,不至于饿死,那就是天大的幸事。 可现在,家家都有了余粮,顿顿都能吃上干的,那对入口之物的要求,自然也就高了起来。 尤其是那每日都要食用的米和面。 稻谷脱了粒,得碾成白米。 小麦、粟米、豆子,也得磨成细腻的面粉,才能做出各种各样可口的吃食。 而青石村,乃至这十里八乡,在粮食研磨这件事上,却还停留在最原始、也最耗费人力的阶段。 村东头那棵老槐树底下,盘着一盘不知道传了多少代的老石磨。 那石磨,上下两扇都是用粗糙不堪的青石凿的,磨眼也早就被磨得深浅不一,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更要命的是,那磨盘上用来粉碎谷物的磨齿,更是被岁月和无数的谷粒打磨得七零八落,有些地方甚至都快磨平了,光溜溜的,跟那被河水冲刷了千百年的鹅卵石似的。 平日里,村里的妇人们,要想给家里磨点米面,就得轮着班,天不亮就去那儿排队等着。 那推磨的活儿,更是个能把人活活累垮的苦差事。 那石磨沉重无比,得两三个身强力壮的妇人合力,使出浑身的力气,才能让它慢悠悠地、发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响,勉强转动起来。 一圈,两圈 往往是几个妇人轮流上阵,推得香汗淋漓,气喘吁吁,小半天的功夫下来,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也就能磨出那么百十来斤米面。 而且,因为石磨的磨损实在太过严重,那磨出来的米面,质量也差得让人不忍卒睹。 不是夹杂着不少细小的石屑,吃起来硌牙不说,还伤肠胃。 就是粗细不均,麸皮和米糠也去不干净,做出来的吃食,口感粗糙,色泽也难看,白白糟蹋了好粮食。 有些家里人口少的,实在等不及排队、也受不了那份罪的,也会在自家置办一盘小小的手磨。 那手磨,更是小得可怜,一次也就能磨个斤粮食。 妇人们每日里天不亮就得起来,坐在冰冷的炕头上,蹲在昏暗的灶房里,抱着那同样是冰冷沉重的小石磨,一圈一圈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去摇。 那姿势,别扭至极,使不上多少巧劲儿,全靠着一股子蛮力硬撑。 往往是磨得胳膊酸痛得抬不起来,腰也累得像是要折断一般,手指头上也磨出了厚厚的老茧,才能勉强磨出一家人当天要吃的那么点米面。 那份辛劳,那份枯燥,那份日复一日的折磨,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苦楚。 “这磨粉的活计,也该给它彻底改改样了。”张大山看着自家婆娘王氏和儿媳巧巧,每日里也要花费不少工夫在那盘小手磨上,磨得两颊通红,鬓角湿透,心里头便暗暗琢磨开了。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减轻妇人们劳动强度的问题。 更关系到粮食的精细化加工水平,关系到村民们的生活品质,甚至还关系到他下一步要推广的、那些个以米面为原料的“深加工”产业。 他又想起了《天工开物·粹精》篇里头,关于石磨的构造、选材、制作、以及改良和维护,都有着不少精辟的论述和巧妙的图样。 书上说,好的石磨,关键在于“上下扇之相合,齿路之深浅,材质之坚密,以及转动之稳速。” 也就是说,石磨的上下两扇磨盘,其接触面的平整度和吻合度,直接影响到研磨的效率和细度。 磨盘上那些用来粉碎谷物的磨齿,其形状、深浅、走向、以及排列的疏密,也都有着极大的讲究,不同的谷物,甚至需要用到不同齿路的磨盘。 石磨的材质,也最好选用那种质地坚硬、耐磨损、且不易产生石屑的优质石料。 而石磨转动的稳定性和速度,则直接关系到出粉的均匀度和推磨人的力气大小。 “看来,咱们村这老石磨,还有各家那小手磨,都大有改进的余地啊。”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磨粉的家伙什不好使,再好的粮食也得糟蹋不少。” 张大山打定了主意,便先从村口那盘饱经风霜的老石磨下手。 他叫上铁牛和柱子这两个如今在铁工木活上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儿子,又请了村里几个平日里对石匠活计略懂一二、也肯下力气的老汉帮忙。 仔仔细细地,将那盘老石磨给拆卸了下来,清洗干净。 果然不出他所料。 那石磨的上下两扇磨盘,因为常年使用,再加上保养不当。 接触面早已是坑坑洼洼,磨损得不成样子,有些地方甚至都出现了细小的裂纹。 上面的磨齿,更是被磨得七零八落,所剩无几,有些地方甚至都快磨平了,光溜溜的,跟那被河水冲刷了千百年的鹅卵石似的,哪里还能有效地研磨谷物? 也难怪它出粉又慢又粗,还特别费劲,磨出来的米面里头还老是夹杂着石末子。 “这石磨啊,跟咱们种地一样,也得讲究个‘养’字,更得讲究个‘制’字。”张大山对着众人说道。 “这磨盘不平,磨齿不利,材质再不好,你就是使出天大的力气,它也磨不出好米面来。” 于是,他便依照《天工开物》里记载的“调理石磨之法”和“新制石磨要诀”。 先是指导众人,用特制的钢凿和锤子,小心翼翼地,将那磨盘接触面上那些个凸起不平的地方,一点点地凿平、修整。 这个活儿,极其考验耐心和手上的准头,以及对石料纹理的判断,稍有不慎,就可能把好好的磨盘给凿裂了,有些更是凿得更不平了。 好在,张大山有《天工开物》的理论指导,铁牛和柱子也都是心灵手巧、力气又足的,再加上那几个老石匠从旁协助,凭借着多年的经验,相互配合。 耗费了足足两三天的功夫,总算是将那两扇原本“老态龙钟”、几乎快要报废的磨盘,给修整得相对平整光滑了不少,那些个细小的裂纹,也用特制的石灰糯米浆给仔细地填补了起来。 接下来,便是更关键的一步——开凿磨齿。 这磨齿的形状、深浅、走向、以及排列的疏密,都直接关系到石磨的研磨效率和出粉的品质。 张大山根据青石村主要种植的作物(稻谷、小麦、粟米、豆子等)的颗粒大小、硬度特性,以及村民们对米面口感的偏好(比如稻米追求脱壳干净,小麦追求出粉细腻等)。 在《天工开物》提供的几种经典磨齿图样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因地制宜的改良和创新。 他让铁牛用最好的钢料,锻造出几把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特制钢凿,有的凿刃平直锋利,有的凿头略带弧度,有的则细如锥尖。 然后,他亲自在修整好的磨盘之上,用浸了墨的细麻线,仔细地勾勒出新的磨齿走向和轮廓。 那磨齿,不再是简单的直线或斜线,而是呈现出一种由磨心向四周呈放射状、且略带螺旋曲线的复杂图案。 每一条主磨齿之间,还均匀地分布着数条更细密的副磨齿。 主磨齿负责初步的破碎和导流,副磨齿则负责更精细的研磨和分离。 而且,上下两扇磨盘的磨齿走向,还特意设计成了相互错开、略带剪切效果的模式,以求达到最佳的研磨效率和对谷物纤维的有效破坏。 这活儿,比修整磨盘还要精细,还要耗费心神。 张大山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亲自指点着那几个手艺最好的老石匠,一凿一凿地,将那些新的磨齿,给重新开凿出来。 那钢凿与青石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在老槐树下,足足响了四五天。 当这两扇布满了崭新而又精密的磨齿、看起来就充满了力量与美感的磨盘,再次被小心翼翼地安装到村口那老槐树下时。 整个青石村的妇人们,几乎都闻讯赶来了。 她们围在那盘焕然一新的石磨旁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些锋利而又整齐的磨齿,感受着那平整光滑的磨盘接触面,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和期待。 当第一斗颗粒饱满的冬小麦,被倒入那崭新的磨眼之中。 当几个年轻力壮的妇人,试着推动那沉重的磨杆时。 她们惊喜地发现,这改良过后的石磨,推起来,竟然比以前省了至少一半的力气! 而且,随着磨盘的平稳转动,那雪白细腻的面粉,也比以前快了数倍地,从出料口“沙沙沙”地流淌出来,几乎看不到什么石屑和粗糠了。 “我的老天爷,这这还是咱们村那盘老石磨吗?简直就跟换了个新的一样啊!” “可不是咋地,以前推上半天都磨不出几斤面,还累得腰都快断了。现在稍微用点劲儿,那白花花的面粉就跟流水似的往外淌,还这么细,这么白!” “这下可好了,往后咱们再也不用为磨米磨面发愁了。这都多亏了张先生啊!张先生真是咱们的大恩人!” 第231章 小磨修整,思考水力 改良了村里的公用石磨,张大山并没有就此罢手。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各家各户那些效率低下、使用不便的小手磨。 他鼓励那些家里有条件的,手艺比较好的村民,也学着他的法子,对自家的小手磨进行一番“升级改造”。 他还特意让铁牛和柱子,多打制了几套开凿磨齿用的钢凿,以及一些关键的替换零件,比如更耐磨的硬木磨心、更稳固的磨盘固定装置等,以成本价提供给有需要的村民。 一时间,青石村的各个角落,都响起了叮叮当当修磨石、凿磨齿的声音。 一场围绕着“石磨改良”的群众性技术革新运动,悄然兴起。 然而,张大山的目标,还远不止于此。 他知道,无论是公用的大石磨,还是各家的小手磨,终究还是要靠人力去推动。 只要还需要人力,那效率的提升,就总是有限的,也终究还是要耗费村民们宝贵的体力和时间。 要想从根本上,将村民们,尤其是妇人们从这繁重而又枯燥的磨粉劳役中彻底解放出来。 就必须得找到一种更强大、也更持久的动力来源。 而这种动力来源,对于刚刚成功兴修了水利、让清河水重新焕发生机的青石村来说,几乎是现成的。 那就是——水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能灌溉万亩田,自然也能推动千斤磨。” 张大山站在那条新挖的、水流充沛的引水干渠旁边,望着那哗哗奔流的渠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他脑海中,《天工开物·粹精》篇里头,关于各种水力驱动的碓(舂米用)、磨(磨粉用)、碾(碾谷去壳或碾压油料用)、以及更复杂的水排(冶炼时鼓风用的水力机械)的精巧图样,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决定,要在青石村,建造一盘真正意义上的、完全由水力驱动的、能够日夜不停歇地研磨大量谷物的、高效节能的——水碓磨坊!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有些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这可比之前那些曲辕犁、耧车、打谷机、扬谷机,都要复杂和宏大得多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工具改良,更是一项涉及到水利工程、机械传动、精密木工、以及建筑营造等多个领域的综合性大工程。 一旦成功,那带来的效益,也绝不仅仅是让村民们磨米磨面省点力气那么简单。 它甚至可以成为青石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可以对外提供服务、并产生稳定集体收入的村办产业!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也太令人向往了。 张大山将自己的这个大胆设想,先跟周先生进行了详细的探讨。 周先生听完之后,也是抚须沉吟良久,眼中充满了惊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大山啊,你这个水力推磨的想法,确实是巧夺天工,利国利民啊。”周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卷,感叹道,“老夫也曾在古籍中见过类似的记载,称之为‘水转连磨’或‘水激轮磨’,皆是利用水力驱动,日夜不休,可供千家之用。若是真能在此穷乡僻壤建成,那不仅能解了咱们青石村磨粉之苦,其产生的效益,怕是也能让整个村子都受益匪浅,甚至还能惠及周边村落。” “只是”他又微微蹙眉,语气中带着几分审慎,“这水碓磨坊的建造,非同小可啊。其中的水轮如何设计才能高效转动?那巨大的水力如何平稳而又准确地传递给石磨?石磨本身又该如何改造才能适应这水力的驱动?还有那引水的渠道,蓄力的水池,以及整个磨坊的选址和营造这些,稍有差池,怕是就要前功尽弃,还会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甚至可能引发不必要的灾祸。” “先生所虑极是。”张大山恭敬地说道,他知道周先生这是在提醒他切莫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 “这些关键的环节,大山心中都已有了初步的计较。虽然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但七八分还是有的。” 他将自己从《天工开物》中获得的那些关于水轮的类型(比如更适合清河这种落差不大但流量尚可的“下射式”或“平卧式”水轮设计)、齿轮的传动(如何用大小齿轮组合来实现增速或减速,以及如何用“拐木”等机构将水轮的圆周运动转化为石磨的旋转运动)、以及石磨的改造和配套设施(比如如何设计自动进料的漏斗,如何建造稳固的磨坊地基和导水槽,如何预留检修的空间等)的设想,都简明扼要地、用周先生能听懂的语言,向他解说了一遍。 周先生虽然对这些具体的“工匠之术”不甚了了,但也听得出张大山这番话里,充满了真知灼见和充分的准备。 他知道,这个张大山,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他每一次看似“异想天开”的举动背后,都蕴含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和深思熟虑。 “好。”周先生欣慰地点点头,眼中露出了赞许和期待,“既然你心意已决,且已有了如此周详的盘算,老夫也就不再多言了。只望你凡事谨慎,多加考量,务必谋定而后动,一举成功。” “老夫这里,也还有几本早年间游历时收集到的、关于水利和营造方面的杂书,虽然多是些残篇断简,但也记载了一些古人的经验和教训,你若是有暇,不妨拿去翻阅一二,或许能有些许裨益。” “多谢先生!”张大山闻言大喜,连忙起身再次称谢。 他知道,周先生这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给予他最大的支持和鼓励。 得到了周先生这位“高参”的认可和宝贵的参考资料,张大山的心里更有底了。 他又马不停蹄地召集了张河、钱大爷,以及村里那些在水利、木工、石匠和铁匠活计上最有经验的骨干,比如铁匠张老头、老木匠李伯、以及几个年轻力壮、脑子也活泛的后生。 将自己要建造水碓磨坊的宏伟计划,以及初步的选址、设计方案,都向他们进行了详细的通报和热烈的动员。 村民们一听,要在村里建个不用人推、光靠水流就能自己转动画磨盘、还能日夜不停歇地磨出雪白米面的“神仙磨坊”,一个个都惊得是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即,便爆发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热烈、也更加虔诚的欢呼和期待。 “我的老天爷啊!水水也能推磨?还能自己磨面?” “这要是真能成,那咱们往后磨米磨面,可就再也不用受那份驴拉马拽的累了!家里的婆娘们也能腾出手来,多做点针线活,帮着下地干点轻省的了。” “张先生,您就说,要咱们干啥?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就算是把自家最后一点家底都掏出来,俺们也跟着您干!” 于是,一场比之前修水利、制农具更加声势浩大、也更具技术挑战性的“青石村水碓磨坊建设奠基工程”,便在张大山的亲自指挥和全村人的鼎力支持下,伴随着初冬的第一场薄雪,在清河岸边那片被选定的风水宝地上,轰轰烈烈地破土动工了! 勘测地形,规划水路,开挖引水渠和蓄力池,平整磨坊地基,采伐坚硬的石料和上等的硬木。 第232章 清溪奔流,粮面如雪 这几个月来,张大山和他那支“核心工程队”,算是把所有心血都搁在这磨坊上了。 儿子们和村里手艺最好的匠人,跟着他一块儿干。 他们碰到的难处,旁人想都想不到。 一个又一个的技术疙瘩,硬是被他们给解开了。 比如那巨大的木制水轮,得承住那水流的猛劲儿。 铁牛和柱子为了寻摸够硬够大的木料,跑遍了青石山左近的山林。 最后,才在深山老林里,寻着几棵上百年的硬木。 光是把这些死沉的树干从山上弄下来,就费了十几个壮劳力七八天的工夫。 再比如那套齿轮传动,得把水轮的转圈,变成石磨的转圈。 大大小小十几个硬木齿轮,每一个的齿数、大小、还有那咬合的角度,都得算准了,磨细了。 张大山和小山爷儿俩,常为了一个齿轮的尺寸,或一根传动轴咋个安。 点着油灯,在草图上划拉过来,划拉过去,争论到大半夜。 柱子那手木工活,更是越发精湛。 那些个奇形怪状,却又要严丝合缝的齿轮和轴承座。 在他手里头,就像是活过来一样,弄得是妥妥帖帖。 还有那两扇大石磨,是从村口老槐树底下移来的。 张大山亲自给它“改良”过,重新开了更细密的磨齿。 咋个才能把它们稳稳当当地安到地方? 咋个才能让上下磨盘的空隙匀匀的,还能调? 咋个才能让粮食自个儿往里头跑,磨好的面又能顺顺当当地出来? 每一个小地方,都费了张大山和他那队人老大的心思和汗水。 可以说,这座水碓磨坊,不光是个磨面粉的作坊。 它更像是个水利、机械、木工、石工、铁工这些个手艺活的集大成。 搁在这个年头,也算是顶尖的“高新玩意儿”了。 当然,这中间也没少出岔子。 有时候,是一个齿轮做得不够准,那整个家伙什就转不顺畅,甚至卡死了。 有时候,是那轴承的木料没选对,或者油没抹够,一试着转动,就发出尖叫唤,还冒黑烟。 还有时候,是对那水流的冲劲儿估摸得不够,那引水槽有的地方就渗了水,或者水轮上的叶板被冲坏了。 每一次出问题,都像是往那些个兴高采烈的村民头上,浇了一盆冷水。 也总会招来些个风言风语。 “俺就说嘛,光靠水就能推磨?那不是白日做梦吗?” “张先生这回,怕是想得太美了,把事儿看得太轻巧了。” “这都建了快大半年了,花了恁多的人力物力,要是最后弄出个不好使的废物,那可就亏到姥姥家了。” 就连张河、钱大爷这些个对张大山最是信服的人。 瞅着那些个因为出了毛病,不得不停下来修修补补的场景。 心里头也难免犯嘀咕,替张大山捏着一把汗。 可张大山,却从来没动摇过,也没想过退缩。 他晓得,这新东西出来,不碰几次壁,那是不可能的。 栽跟头,才能学到真本事。 每一次出问题,都能让他更明白毛病出在哪儿,也能让他寻摸到更好的法子。 他会耐着性子,一遍又一遍地,跟那些个心里头犯嘀咕的村民解释。 也会领着铁牛、柱子他们,不嫌麻烦地,把那些个出了毛病的零件,拆了装,装了改,改了再试。 他那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犟劲儿。 他那份遇到难处也不低头的韧劲儿。 他那份对这水磨坊非要弄成不可的执着。 也深深地影响了每一个参与到这活计里头的人。 他们从一开始的将信将疑,到后来的敬佩信服。 最后,都变成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使出全力的支持。 终于,也不晓得熬了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流了多少斤滚烫的汗珠。 也不晓得失败了多少回,又改进了多少次。 青石村历史上头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完全靠水力推磨的、凝聚了全村人心血和智慧的水碓磨坊。 在一个春光明媚,惠风和畅的日子里,彻底弄妥当了! 这座磨坊,比张大山一开始想的还要更气派,更精巧。 主体是用坚固的青石和改良土坯砌的,足有三间正房那么大。 飞檐翘角,青瓦盖顶,在清河岸边那片开阔的坡地上,瞅着就扎眼,就提气。 磨坊旁边,紧挨着一条新挖的、从清河上游引过来的宽水渠。 渠水被巧妙地引到一个用青石板和特制防水黏土(张大山从《天工开物》里学来的法子,用石灰、糯米汁和桐油等和的)砌的、像个大漏斗似的、还比水轮高一些的“引水高槽”里头。 槽底下还铺了能挡住草棍树叶的粗格栅。 那巨大的水轮,直径足有一丈二尺,是用几十个硬实的榆木做的、斜着安的“受水斗”拼起来的。 稳稳当当地安在高槽底下。 它那粗壮的、用上等铁木做的、两头包着厚铜皮的中心主轴。 通过一套大大小小、齿牙交错的硬木齿轮和粗木连杆组成的、瞅着复杂却又特别精密的传动家伙。 一直伸到磨坊里头,跟那两扇早就磨得光溜溜、重新开了更深更密磨齿的大石磨,紧紧地连在了一块儿。 磨坊另一边,是一条同样用青石砌的、带着点坡度的排水尾渠。 能把推完水轮的河水,再稳稳当当地引回到清河下游去。 既不浪费水力,也不冲坏下游的田地。 整个水碓磨坊的设计,真是巧到了家,精妙到了顶。 它不光是个磨面粉的作坊,更像是一件充满了力量和智慧的宝贝。 静静地立在清河岸边,就等着派上大用场的那一刻。 等磨坊彻底完工,所有的零件都经过张大山和他那队人最后一次、也是最严格的一次检查调试之后。 张大山又让石头去村里挨家挨户地吆喝了一声。 “今儿个晌午头,咱们村那水碓磨坊,就要头一回开磨了!” “请大家伙儿都去清河岸边瞅瞅稀奇,也尝尝咱们这‘神仙磨’磨出来的头道面!” 这消息,就像是往平静的湖面上扔了块大石头,整个青石村都炸开了锅。 还没等日头爬到正当空。 清河岸边,那座崭新的水碓磨坊四周,早就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一片。 比上次水渠修好的时候,还要热闹好几倍。 差不多全村的老少爷们,都撂下了手里的活计,从四面八方,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他们脸上,都带着一样的激动、期盼,还有那么点不敢相信的紧张。 他们想亲眼瞅瞅,这个他们亲手参与建起来的、费了无数心血和汗水的“大家伙”。 是不是真能像张先生说的那样,光靠着那哗哗流的河水,就能自个儿转动画磨盘,磨出雪白喷香的米面来。 这在他们看来,简直就是神仙才有的手段啊。 张大山站在磨坊门前那块用青石板铺的平地上。 他身边,站着同样满脸兴奋和自豪的铁牛、石头、柱子。 还有那个虽然有些腼腆,却也为自个儿爹爹感到无比骄傲的小山。 王氏和花儿、巧巧婆媳几个,也领着村里的妇人们,备好了干净的箩筐、布袋,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周先生也被张大山特意请了过来,当这场“技术大变样”的最要紧的见证人。 他老人家虽然对这些个“工匠的玩意儿”不大精通。 可也晓得,这水碓磨坊一旦弄成了,对整个青石村,甚至对这周边的民生,那好处可是深了去了。 他脸上,也带着几分平日里少见的激动和期盼。 张大山环顾了一圈四周那些黑压压的人群,瞅着他们眼里那几乎要满出来的渴望和信任。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自个儿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他晓得,这一刻,他不能出岔子。 也绝不能出岔子。 他走到那引水高槽的闸门控制那儿,对着早就等在那里的铁牛和张河,用力一挥手。 声音洪亮,充满了力量,响彻了整个河岸: “吉时已到——开闸——引水——推磨喽——” 随着他这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 铁牛和张河,还有几个力气最大的年轻汉子,立刻同时使劲,猛地转动那早就安好的、用坚硬柞木做的大木绞盘。 那道用来控制进水槽水量的、用厚木板做的大闸门。 便在一阵“嘎吱吱”令人牙酸的响声中,被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提了起来。 “哗啦啦——” “哗啦啦——” 一股粗壮有力的、积攒了许久的清澈河水,立刻像是挣脱了笼头的猛虎。 咆哮着,欢腾着,从那闸门处奔涌而出。 带着一股拦不住的猛劲儿,冲进了那条用青石板精心铺的、带着点坡度的“引水高槽”里。 然后,便再也没有半点犹豫和停顿,顺着那高槽,一路往前。 朝着那静静立在磨坊旁边的、闪着桐油光泽的巨大木制水轮,奔腾而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奔腾的水流,也盯住了那马上就要被赋予生命和力量的大水轮。 他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快要停止了跳动。 清溪奔流,势不可挡! 终于,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 当那股强劲的水流,狠狠地冲到水轮上头那些个精心做的、斜着安的“受水斗”上时。 那巨大的、原本一动不动的木制水轮,先是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咯吱咯吱”声。 像是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舒展筋骨。 紧接着,便在一阵越来越响的“哗啦啦”水声和“嘎吱吱”木轴与石制轴承摩擦转动的闷响中。 慢慢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开始转动了起来! 一圈,两圈,三圈…… 水轮越转越快,越转越稳。 那一个个设计精巧的受水斗,像贪婪的大嘴,不断地吞着从高槽里冲下来的猛水。 又在水的冲劲儿和自个儿的重力下,把水流那强大的力道,源源不断地变成了水轮旋转的巨大动力。 飞溅的水花,在春天的日头底下,闪出七彩的光,像仙女撒花一样,洒满了整个磨坊四周。 也映照着村民们那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 “动了!动了!水轮真的动了!” “我的老天爷啊!光靠着这河水,就能让这么大个的家伙什自己转起来,这……这简直就是神仙下凡,点石成金啊!”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热烈、也更发自内心的震天欢呼声。 村民们,像是疯了一样,一个个都激动得热泪盈眶,手舞足蹈。 指着那飞速旋转的巨大水轮,语无伦次地表达着他们心里头那份压不住的震撼和狂喜。 而更让他们感到惊奇和期盼的,还在后头。 随着水轮飞快地转动,磨坊里头,也传来了一阵阵更复杂、也更有节奏的“咯噔咯噔”、“吱呀吱呀”的齿轮咬合声和机轴转动声。 那是张大山精心设计的、由大小不一的硬木齿轮和粗壮的传动轴组成的动力传递系统。 正在把水轮产生的巨大动力,平稳而又高效地,传给磨坊里头那两扇早就等不及了的大石磨。 紧接着,在所有人眼巴巴的期盼中。 那两扇原本一动不动的、死沉死沉的巨大石磨。 也开始慢慢地,却又异常平稳地,带着一种让人敬畏的力道,自个儿转动了起来! 那沉重的上磨盘,在水力的驱动下,发出均匀而又有力的“轰隆隆轰隆隆”的低沉声响。 像是一头沉睡了千百年的巨兽,终于在这一刻彻底醒了过来。 开始向世人展现它那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 “磨盘也转了!磨盘也自己转了!” “快!快把粮食倒进去!让咱们瞅瞅,这‘神仙磨’磨出来的面,到底是啥样儿的!” 早就等在一旁的石头和柱子,在张大山的示意下,连忙抬起一簸箕早就筛干净的、颗粒饱满的冬小麦。 小心翼翼地,从磨盘上头那个特制的、带着导流斜板的进料口,慢慢地倒了进去。 就在那些金黄的麦粒,跟飞速旋转的磨盘一接触的瞬间。 一阵更细密、也更中听的“沙沙沙沙沙沙”的研磨声,从磨盘之间清楚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不再像以前人力推磨时那样,带着几分干涩和吃力。 而是充满了力量,充满了效率,充满了一种让人舒坦的节奏感。 紧接着。 一股雪白、细腻、带着浓郁麦香的面粉,便如同那冬天里最干净的头场雪。 又像是那九天之上倒下来的银河。 从石磨底下那个精心设计的、带着集粉槽和出粉口的装置中,源源不断地,轻盈而又欢快地,流淌了出来! 粮面如雪,纷纷扬扬!香飘四溢,沁人心脾! 那面粉,是那么的白,那么的细。 用手轻轻一捻,柔滑得像上好的丝绸,几乎感觉不到一点儿颗粒和杂质。 跟他们平日里用那老石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磨出来的、夹着石末子和麸皮的、颜色发灰的粗面粉一比。 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没法比。 “出面了!出面了!出好面了!” “这……这面粉,咋能这么白?咋能这么细?简直就跟那雪花儿似的!俺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的面粉!” “闻闻,闻闻这香味儿,香得俺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用这面粉做出来的馍馍,那还不得跟那画上画的白玉馒头一样好吃啊!” 村民们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比之前水轮转动时还要更热烈,也更激动。 他们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瞅着那从出料口不断流出来的、像白雪一样的面粉。 脸上写满了狂喜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崇敬。 张河更是激动得老泪纵横,他颤巍巍地伸出手,从那出料口接了一捧雪白的面粉,凑到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浓郁的、纯粹的麦香,让他那颗饱经风霜的心,都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好面!好面啊!”他哽咽着,声音沙哑地说道。 “俺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的面粉。用这面粉做出来的馍馍,肯定比那传说中的白玉馒头还要好吃!”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面粉,又轻轻地放回了那盛满了雪白面粉的箩筐之中,生怕糟蹋了一丝一毫。 第233章 神磨初转,米面飘香 那一日,清河岸边水碓磨坊初试成功,“清溪奔流,粮面如雪”的奇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短短一两天之内,便传遍了青石村的每一个角落,也深深烙印在了每一个村民的心坎里,成了他们津津乐道、百谈不厌的“神迹”。 激动和狂喜之后,接踵而至的,便是全村人对这座“神仙磨坊”能够真正投入日常使用,彻底将他们从那繁重而又枯燥的磨粉苦役中解脱出来的热切期盼和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忐忑。 他们盼着能早日用上这神磨,让自己和家人都能吃上那雪白细腻的好米好面。 却也有些许担心,这么个金贵的大家伙,这张先生一家费了那么大的心血才建起来,真的真的能轮到他们这些普通庄户人家去使唤吗?会不会有什么他们承担不起的章程和说道? 张大山自然也明白这份期盼中夹杂着的些许不安。 在水碓磨坊成功试运转,并经过了连续数日的负荷测试和一些细微的调整,确保其能够安全、稳定、高效地长时间运转之后。 他并没有急着立刻就对全村开放,而是先召集了张河、钱大爷,以及村里几个新近因为在各项集体事务中表现积极、处事公道、也渐渐在村民中建立起威望的村民代表,共同商议这水碓磨坊的“日常管理和使用章程”。 这可不是件小事。 一个好的章程,能让这磨坊长长久久地运转下去,惠及全村。 一个坏的章程,或者是没有章程,那再好的东西,也可能因为管理不善,使用不当,而很快就变成一堆无用的废物,甚至还会因此引发新的矛盾和纠纷。 “各位叔伯兄弟,”张大山坐在自家堂屋的主位上,神情严肃地看着眼前这几位他亲自挑选出来的、未来青石村各项事务的“核心骨干”。 “咱们这水碓磨坊,如今算是彻底建成了,也能使唤了。这不仅仅是俺张家一家的功劳,更是咱们全村人齐心协力、流血流汗换来的共同宝贝。” “往后,家家户户磨米磨面,就都得指望它了。所以,这磨坊的日常使用和管理,就必须得有个章程,有个规矩,确保它能公平、高效、也长久地为大家伙儿服务。” 众人闻言,都纷纷点头称是,脸上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他们也知道,这张先生把他们叫来,肯定不是简单地喝茶聊天,而是要商议关乎全村福祉的大事。 “张先生,您说得对。这事儿,是该好好合计合计,立个万全的章程才行。”钱大爷第一个表态,他虽然年事已高,但脑子却依旧清明,看事情也比一般人长远。 “您老有啥章程,只管说出来,俺们都听您的,也一定帮着您把这事儿给办得妥妥当当的。” “是啊,张先生,您脑子活,看得远,您说咋办,咱们就咋办。”张河也紧跟着附和,如今的他,对张大山已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言听计从了。 张大山见众人没有异议,便将自己这几日结合《天工开物》中关于工坊管理的一些零星记载,以及自己对后世一些“公共设施管理”的模糊记忆,再考虑到青石村的实际情况,反复琢磨出来的初步想法,一一道来。 “首先,这磨坊的使用,得有个先来后到,也得有个轻重缓急,更得有个公平合理。” “俺琢磨着,咱们可以先在村里头,由各甲的甲长负责,将各家各户的人口、存粮以及预计需要加工的粮食数量,都仔仔细细地登记造册。” “然后,再根据这个册子,由负责管理磨坊的人,统一安排一个大致的轮候次序。比如,家里人口多、存粮也多、确实急等着磨粉下锅的,可以优先安排。” “那些家里人口少,粮食暂时还够吃的,就稍微往后挪一挪,也别都挤在一块儿。” “当然,这个次序也不是死的,谁家要是真有个什么急事,比如要办红白喜事,或有病人需要吃点精细的,也可以提前跟管事儿的说一声,酌情调整。” “总而言之,就是要让大家伙儿都能用得上,也都能用得顺心,尽量别为了这点事儿,再起什么争执和不痛快。” 这个法子,听起来倒也公道,既考虑到了效率,也兼顾了人情,众人自然是无不点头称善。 “其次,这磨坊虽然是水力驱动,省了咱们不少力气。可它也不是铁打的,也不是能自个儿转动画磨盘的。”张大山继续说道,语气也变得更加郑重。 “它也需要人照看,需要人操作,更需要日常的维护和保养。” “所以,俺提议,咱们从村里选出几个手脚勤快、心思也细密、还多少懂点木工铁活、最重要的是人品得靠得住的年轻人,专门负责这磨坊的日常运转和看护管理。” “比如,俺家铁牛和柱子,他们俩从头到尾都参与了这磨坊的建造,对这磨坊的构造和脾性最是熟悉。我看,就让他们俩,再加上张河兄弟家的二小子栓柱,三个人轮流值守。” “他们的差事,就是负责每日里磨坊的启动、停机,检查水渠的通畅,清理磨盘的积垢,以及给那些转动的轴承、齿轮添点桐油、猪油啥的,确保它能顺顺当当地转起来,不出岔子。” “当然,这些负责看护磨坊的人,也不能让他们白白出力,耽误了自家的活计。” “俺的意思是,可以从村里的‘公仓’里,每月给他们拨付一定的粮食作为酬劳,或者按照他们值守的工时,给他们记上相应的‘集体贡献工分’,将来村里有了其他集体收益的时候,可以优先分红,或者减免他们一部分应尽的集体义务。” 这个提议,更是说到了大家伙儿的心坎里。 有专人负责,才能保证这“神仙磨坊”不出问题,大家伙儿也才能用得安心。 给负责的人发酬劳,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不然谁肯真心实意地去干这迎来送往、还得时刻操心的差事? “再有,也是最要紧的一条,便是这磨坊的使用,也不是完全白给的,得有个章程,才能长久。”张大山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严肃了几分。 “咱们建这磨坊,前前后后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大伙儿心里头都有数。光是那两扇大磨盘,那些硬木齿轮,还有那水轮的主轴,那可都是好东西,金贵着呢。” “这些东西,用久了,总会有磨损,总有需要修理替换的时候。要是没有个进项,光靠着村里这点底子,怕是用不了几年,这好好的磨坊就得趴窝了。” “所以,俺提议,各家各户来磨坊加工粮食的时候,都得按照磨的粮食数量,拿出那么一丁点儿,比如每磨一百斤谷物,就自愿留下那么一斤半或者两斤,作为‘磨坊公积’,也叫‘磨损耗费’。” “若是磨的是已经脱好壳的净米,那就可以少抽一点,比如每百斤抽个一斤左右。” “这点粮食,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对于如今家家都有余粮的青石村村民来说,想必也都能承受得起。” “而这些积少成多的‘公积粮’,则会由村里专门选出来的、德高望重且识字的钱大爷,和账目清晰、为人也最是正直公道的张河兄弟,共同负责管理和记录。每隔一个月,就得向全村公示一次账目,让大家伙儿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笔‘公积粮’的主要用途,便是作为咱们这水碓磨坊日常维护、修理、更换零部件的专项资金。” “确保这座‘神仙磨坊’能够长长久久地运转下去,持续不断地为大家伙儿服务。” “若是将来这公积粮有所富余,那更好办了。咱们可以把它用作村里其他公益事业的开销,比如修桥铺路,给村里那些孤寡老人、残疾病弱的人家,提供一些额外的帮扶和救济。” “这样一来,这磨坊不仅仅是能给大家伙儿磨米磨面,更能成为咱们青石村一个能持续产生效益、也能持续回馈乡邻的‘活钱柜’和‘善心库’。” 张大山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合情合理,公私分明,也充满了对未来的长远规划。 既考虑到了磨坊的可持续运营,也兼顾了村民们的实际承受能力,更巧妙地,将这磨坊的日常使用,与未来村庄的集体经济发展和公益事业,紧密地联系了起来。 在场的村民代表们听了,都是打心眼儿里佩服张大山这份深谋远虑和高瞻远瞩。 “张先生想得周到啊!真是把咱们能想到的、没想到的,都给考虑到了。” “是啊,就该这么办!这磨坊是咱们大家的,自然也该由咱们大家伙儿一起来维护,一起来让它变得更好。” “每百斤抽个一两斤当公积,不多不多,俺们乐意出!这比以前咱们自个儿推磨糟蹋的粮食,可少太多了。” “往后有了这公积粮,咱们村里再办啥大事,也就有底气了。” 很快,一套围绕着水碓磨坊日常管理和使用的初步章程,便在众人的共同商议和一致赞同下,定了下来。 张小山这个“秀才公”,则再次充当了“书记官”的角色,将这些章程,一条条一款款地,用工整的毛笔字,写在了一张大大的、用几张草纸拼接起来的“告示”之上,准备张贴在磨坊门口最显眼的位置,让全村人都知晓,都遵守。 章程一定,接下来,便是这“神仙磨坊”真正开始为全村人服务,展现其“普惠万家”威力的时刻了。 按照事先排好的轮候次序,第一批轮到使用磨坊的,是村里最缺精细米面的家庭。 当他们挑着自家那虽然不算太多、却也承载了全家对美好生活期盼的麦子、稻谷、粟米,满怀激动地来到那座崭新的水碓磨坊前时。 看着那在清澈溪流驱动下,不知疲倦地飞速旋转的巨大水轮。 听着那从磨坊内部传出的、充满了力量感的“轰隆隆轰隆隆”的均匀而又悦耳的轰鸣声。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 铁牛和柱子,以及那个新加入的、手脚也颇为麻利的张河家的二小子栓柱,如今已经成了这磨坊的“首席技师”和“轮值管理员”。 他们穿着干净利索的短褂,精神抖擞地,在磨坊内外忙碌着。 熟练地检查着机器的各个部件,引导着前来磨粉的村民将粮食倒入指定的进料斗,又仔细地将磨出来的雪白米面装入各家的口袋。 那份认真负责的劲头,那份娴熟自如的操作,也让那些原本还有些担心这“神仙磨坊”会不会太金贵、不好伺候的村民们,彻底放下了心。 第一户轮到的,是村东头那个孤苦无依的王寡妇家。 她男人早年病逝,一个人拉扯着三个还在长身体的半大孩子,日子过得异常艰难。 往年这个时候,她家那点可怜的收成,光是靠她用那小手磨一点点地磨出来,就得耗上十天半个月的工夫,还得累得直不起腰,孩子们也常常因为吃不上几顿像样的细粮而面黄肌瘦。 可今天,她只挑来了两小袋子、总共也就百十来斤的麦子。 石头和另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帮着她将麦子抬到磨盘上方的进料斗。 只听那磨盘“轰隆隆”地转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 雪白细腻的面粉,便如同那三九寒冬里最洁白的鹅毛大雪一般,纷纷扬扬地,从出料口倾泻而下,很快就装满了她带来的那两个干净的布口袋。 “王家婶子,您家的面,磨好了!足足八十二斤好面,按照章程,给您留了八十斤,剩下二斤算是公积。”铁牛瓮声瓮气地说道,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这这就磨好了?”王寡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从布袋里抓起一把雪白的面粉,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那浓郁的麦香,让她那颗饱经沧桑的心,都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这面,咋能这么白?咋能这么细啊?”她喃喃自语,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婶子,您尝尝。”巧巧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磨坊,她从旁边一个专门用来接“样品”的小碗里,捏了一小撮刚磨出来的面粉,用干净的泉水调了一点点,递到王寡妇嘴边。 王寡妇小心翼翼地尝了一点,那细腻柔滑的口感,那纯粹浓郁的麦香,让她瞬间就明白了,这“神仙磨”磨出来的面,跟她以前用那破手磨磨出来的、夹杂着石屑和麸皮的粗面,到底有多大的天壤之别。 “好面!好面啊!”她再也忍不住了,抱着那两袋雪白的面粉,放声大哭起来。 那哭声里,有辛酸,有委屈,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和感激。 有了这两袋子好面,她和孩子们,这个冬天,就能吃上香喷喷的白面馍馍,就能过个踏踏实实的安稳年了。 而这一切,都是拜张先生所赐啊! 王寡妇的经历,只是青石村众多村民在这座“神仙磨坊”前所体验到的惊喜和幸福的一个小小缩影。 接下来的日子里。 水碓磨坊的轰鸣声,几乎是从天亮响到天黑,一刻也不曾停歇,成了青石村最动听、也最令人安心的背景音乐。 清澈的溪水,日夜不息地奔流着,驱动着那巨大的水轮,也驱动着那沉重的石磨。 雪白细腻的米粉、面粉,也如同那永不枯竭的清泉一般,从出料口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堆满了各家各户的粮袋和面缸。 村民们,也彻底从那繁重而又枯燥的磨粉劳役中解放了出来。 尤其是那些常年被束缚在磨盘旁边的妇人们,如今终于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可以去料理家务,可以去照看孩子,可以去织布纺纱,改善家里的穿着。 有些个手巧的妇人,比如王氏和巧巧婆媳,还有张河家的婆娘,更是开始琢磨着,能不能利用这多出来的时间,做些精细的针线活计,学着张家那样,也弄点什么能补贴家用的酱菜、腌货之类的小营生。 她们的精神面貌,也因此而焕然一新。 不再是以前那种因为常年劳累而显得有些憔悴、有些麻木的样子。 而是变得更加容光焕发,更加自信开朗了。 她们聚在一块儿的时候,谈论的也不再仅仅是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对那没完没了的苦日子的抱怨。 而是开始交流起如何能把饭菜做得更可口,如何能把衣裳做得更漂亮,如何能让自家的日子过得更舒心,更有滋有味。 第234章 神磨普惠,民生焕新 青石村那座日夜轰鸣的水碓磨坊,真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短短一两个月,就在这古老闭塞的山村,激起了一圈又一圈喜人的涟漪。 神磨转动,不光带来了家家户户粮袋里雪白细腻的米粉面粉。 更像一把无形的大手,悄悄地,改变着村庄的生产和生活。 甚至,连人们脸上的神情,都跟着亮堂了不少。 最直接的,是村里女人们的活计变了。 以前,她们除了操持家务,照看娃儿,下地干零活。 每日里,最耗时费力的,就是那雷打不动的磨粉差事。 天不亮就得起来,摸黑去村口老石磨前排队。 轮到自家了,还得跟几个妇人合力,使出浑身力气。 才能让那沉重的磨盘,“嘎吱嘎吱”慢悠悠地转起来。 一圈又一圈,仿佛永远也转不到头。 往往磨得胳膊酸痛,腰累得像要断掉,手指磨出老茧。 汗水湿透衣衫,才能勉强磨出一家人当天要吃的粗糙米面。 一天下来,光这磨粉的活,就能把人累垮。 哪还有心思和精力去做别的? 她们的日子,就像那磨盘一样,单调,沉重,没啥指望。 可现在,不一样了。 水碓磨坊一建成,就把她们从这苦差事里解脱了出来。 各家积攒几天的粮食,派个人,或几家合伙,用车拉或扁担挑到磨坊。 铁牛、柱子或栓柱他们轮流值守,热情地帮你把粮食倒进大料斗。 你只需在旁边稍等片刻,喝碗热茶,跟乡邻们拉拉家常。 说说育儿经,聊聊菜园子里的新鲜事。 用不了多少工夫,雪白细腻、还带着热乎气的米粉面粉,就能装满你的口袋。 让你高高兴兴,轻轻松松地挑回家。 这省下来的时间力气,对这些勤快惯了的农家妇人来说,真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她们有了更多时间,精心料理家务,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 不再像以前那样,因为终日劳碌而显得杂乱。 她们有了更多时间,细心照看孩子,给他们缝制更合身暖和的衣裳。 也有了时间在冬日暖阳下,坐在门口,给娃儿们讲讲古老的故事。 她们开始有更多的时间,去织布纺纱。 以前,忙于磨粉家务,大多只能抽空织些自家用的粗麻布。 现在,每日里多出了大把空闲。 王氏和巧巧婆媳俩,带头把家里那几台改良过的织布机,重新使唤起来。 她们不仅尝试纺出更细匀的麻线,织出更平整耐用的本色麻布。 还琢磨着,在张先生指点下,把这“纺织”也做成能给家里添补的小产业。 虽然,那更复杂的“染布”和“提花”手艺,还得慢慢学。 但至少,她们已经动起来了。 那“哒哒哐哐”的织布声,也渐渐成了青石村又一道充满生机的背景音。 村里其他有头脑、肯下力的妇人,也都跟着活泛起来。 有的,学着张家腌制酱菜、泡菜,用山里采的野果酿些酸甜的果子酒。 这些东西,虽暂时自家尝鲜,送亲邻品尝。 但谁又能说,将来不会成为青石村走出大山的特色产品呢? 有的,则扩大了自家后院鸡鸭的养殖,又换了几只小猪仔。 指望着多攒鸡蛋,多养肥猪,年节时自家餐桌添硬菜,还能拿到集市换活钱。 还有的,更精心地打理自家菜园子。 不再像以前胡乱撒种,而是学着张大山教的法子,深耕细作,合理密植。 甚至尝试搭简易暖棚,指望蔬菜能早些上市,冬天也能给饭桌添点绿。 她们还自发地交流经验,交换菜种,谁家丰收了,就主动上门帮忙。 那种淳朴的互助,那种对好日子的向往,在这些妇人身上,亮堂堂的。 男人们,也因为不用再耗时耗力磨粉,能更专注于田间耕作。 学习新技能,为家庭和村庄创造更大价值。 比如,跟着铁牛学打铁的后生们,如今有了更多时间专心练艺。 他们不仅能打制更多精良农具,还开始尝试打制菜刀、锅铲、门环等日用铁器。 铁匠铺的生意,也因此红火起来,偶尔还有邻村人慕名求打家伙什。 那些跟着柱子学木工的,也能更深入地研究榫卯结构和家具图样。 他们不再只满足于做桌椅板凳。 而是在柱子带领和张大山指点下,尝试制作“改良粮囤”、“多宝柜”。 还有模仿张家样式的“学士椅”和“八仙桌”。 这些新式样的木器,在青石村也算是难得的“好东西”了。 就连那些只知道埋头种地的老实汉子,也因从磨粉中解脱出来。 有了更多时间琢磨如何在自家薄地上精耕细作,提高产量。 他们主动向张大山请教轮作休耕、合理密植、病虫害防治等技术。 也学着张大山的样子,更用心地积肥、沤肥,改良土壤。 他们开始明白,种地,不光靠力气,还得靠脑子,靠技术。 整个青石村,都因为这座水碓磨坊,悄然发生着深刻的变革。 人们的精神面貌,也因此焕然一新。 以前,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单调沉重,脸上总带着愁苦。 现在,生活依旧忙碌,却不再那么令人绝望。 他们有了更多时间思考、学习、创造。 脸上,也渐渐露出了久违的、轻松自信的笑容。 聚在一块儿,谈论的也不再光是东家长西家短,或对苦日子的抱怨。 而是开始交流如何把饭菜做得更可口,衣裳做得更漂亮,日子过得更舒心。 他们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期盼。 其次,村民们的饮食和健康,也明显好转。 以前,青石村百姓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顿纯粹的白米白面。 平日里,多是难咽的粗粮饼子、野菜糊糊,还有那黑乎乎的疙瘩汤。 这样的吃食,口感差,味道淡,也没啥油水。 娃娃们长不高,老人们身子弱,不少人都落下些毛病。 可现在,不一样了。 家家户户都能从水磨坊,磨出雪白细腻的精米精面。 虽然依旧勤俭,可每日三餐,都能吃上香喷喷的白米饭、暄腾腾的白面馍馍。 还有那劲道爽滑的汤面条、薄皮大馅的菜包子。 王氏和巧巧婆媳俩,更是凭着好手艺,把这些米面变着花样做。 比如,用糯米粉、野山楂、饴糖做的“山果糯米糕”。 比如,用白面、韭菜、荠菜、土鸡蛋烙的“农家合子”。 再比如,偶尔用精米、腊肉丁、香菇、白菜焖的“腊味香菇焖饭”。 这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吃食,如今也渐渐上了寻常百姓家的饭桌。 孩子们的饭量大了,小脸红扑扑的,个头也往上蹿。 大人们也觉得身子骨硬朗了,精神头足了,干活更有劲了。 村里头,那些个因为吃不好落下的小毛病,也好了不少。 整个村庄的精气神,都因为这吃食的改善,提了上来。 再次,这水碓磨坊的对外影响,也开始显现,带来了“名气”和“商机”。 青石村建了座“不用人推,光靠水就能自己转动画磨盘,还能日夜磨出雪白米面”的“神仙磨坊”的消息。 像长了翅膀,很快就吹遍了周边十里八乡,连县城都有所耳闻。 最初,大伙儿还以为是吹牛。 毕竟,这事儿太稀奇,不合常理。 可当一些胆大的邻村村民,抱着疑心,跑到清河岸边,亲眼见了那水轮飞转、米面如雪的磨坊。 才不得不信,这青石村,还真就出了这等宝贝! 一时间,前来青石村“瞅稀奇”的邻村村民,络绎不绝。 他们围着磨坊,看着奔流的清溪,看着不知疲倦的水轮,看着源源不断流出的雪白米面。 一个个都惊得是瞠目结舌,啧啧称奇,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我的老天爷,这真是巧夺天工啊!俺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省事、这么出活儿的磨坊!” “青石村这是请了天上的神仙,还是得了鲁班爷的真传?” “啧啧,瞧这面粉,比雪花儿还白还细。用这面做的馍,那还不得跟白玉似的?” “哎,我说这位大哥,你们村这磨坊,能不能也让俺们外村人使唤使唤?俺们也不是白磨,该给多少钱粮,俺们都认!” 羡慕之余,便有不少邻村村民,开始动了心思。 他们试探着,向铁牛和柱子,以及青石村村民打听,能不能也让他们用这“神仙磨坊”,加工自家的粮食? 当然,他们愿意按照规矩,缴纳“磨损耗费”或支付铜钱。 对于这种“送上门的生意”,青石村村民自然乐见其成。 张大山对此,也并未阻止。 他建磨坊,除了解决本村难题,也存了点“技术输出”和“创汇增收”的心思。 这磨坊的加工能力,满足本村后,确实还有富余。 若是能为周边村庄提供有偿服务。 不仅能为青石村积累资金,用于村庄建设。 也能让这“神磨”的名声,传得更远。 于是,经过与张河、钱大爷等商量。 张大山很快就定下了一套针对外村加工粮食的收费标准和管理办法。 那收费,既要保证青石村有合理收益,又不能太高吓跑人,还得顾及邻里情面。 那管理,则更严格,比如外村加工须提前登记,错开本村高峰;粮食须初步清理等。 即便如此,当青石村水碓磨坊正式对外承接加工业务的消息一传出。 周边的村庄,依旧是趋之若鹜。 他们宁愿多走几里山路,多等一两天,甚至多付些“加工费”。 也愿意把自家粮食,拉到青石村这座“神仙磨坊”来加工。 因为,这里不仅能磨出他们以前没见过的雪白好米面。 更能让他们亲身体验到技术进步带来的便利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第235章 公仓初实,众议兴村 青石村那座日夜轰鸣的水碓磨坊,当真是个神奇的“聚宝盆”。 它不仅仅磨白了家家户户的米面,照亮了村民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更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为这个刚刚摆脱了温饱困境的贫瘠山村,积攒起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可以由全村人共同说道说道、共同使唤的——“公中”的钱粮。 这份“公中”的钱粮,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 其一,便是按照先前张先生定下的《青石村水碓磨坊使用及管理章程》,本村村民在使用磨坊时,每加工一百斤谷物,自愿留下的一两斤“磨坊余利”。 虽然单次瞧着不多,可架不住青石村如今家家户户都有了余粮,而且这水磨坊磨出来的米面品质又好,谁家有了新粮,都乐意拉到这里来加工。 这一个多月运转下来,光是本村积攒下来的“磨坊余利”,就已经在磨坊旁边那个特意腾出来的、用新式改良土坯砌筑的、干燥通风的小仓房里,堆起了足足七八个大粮囤,估摸着少说也有一两千斤好粮食了。 这些粮食,颗颗饱满,粒粒干净,都是各家精挑细选送来的,品质上乘。 其二,也是更让村民们感到惊喜和脸上有光的,便是那些从邻村慕名而来,排着队等着使用“神仙磨坊”加工粮食的外村人,所缴纳的“磨坊使用钱”。 最初,张大山制定的外村加工收费,还比较“客气”,也主要是以粮换粮,或收取少量铜钱作为磨盘家伙什的磨损补偿。 可没想到,这“神仙磨坊”的名头实在是太响亮了。 它磨出来的米面,不仅雪白细腻,口感绝佳,而且出粉率高,损耗小。 比起那些镇上粮行里用老式畜力石磨磨出来的官碾米面,品质只好不差,价格却要便宜不少。 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方圆几十里内的村庄,都知道了青石村有这么一座能日夜不停、光靠水流就能磨出雪花白面的神奇“水力神磨”。 前来加工粮食的人,简直是络绎不绝。 从清晨到日暮,磨坊门口那条新修的石板路上,牛车马车,挑担推车的,几乎就没断过流。 那些外村人,也大多是爽快人。 他们亲眼见识了这水碓磨坊的神奇和高效,也品尝过了那雪白细腻的好米好面,自然是心甘情愿地按照青石村的规矩支付费用。 有些个家境殷实,急等着磨好粮食运到远方去做买卖的粮贩子,甚至还会主动多给一些“辛苦钱”或“茶水钱”,只求能插个队,让他们多磨一些。 如此一来,短短一个多月的光景。 光是这承接外村加工粮食业务所收取的“加工米面”和铜钱,就已经在村里的“公中”账上,积攒下了相当可观的一笔财富。 这笔由全村人共同创造、也理应由全村人共同享有的“公中家底”,虽然数额上,可能还比不上张大山自家那些作坊产业的进项。 但它的意义,却是非同凡响的。 它标志着,青石村,这个曾经一穷二白的贫困山村,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可以用来抵御风险、可以用来兴办村务、也可以用来让每一个村民都能从中看到长远好处的“集体根基”。 “张先生,您瞅瞅,这是咱们村磨坊这两个月下来,收上来的公积粮和外村人交的加工钱粮的账目。” 这日,天气晴好,冬日的暖阳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负责管理村“公中”账目的钱大爷和张河,捧着一本用粗糙草纸仔细记录的、却也显得沉甸甸的账簿,满脸喜色地找到了正在自家场院里指导柱子和几个年轻学徒改进新式纺车的张大山。 “您老给掌掌眼,看看这账目有没有啥错漏?”钱大爷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公家”的钱粮。 “这两个月下来,刨去给那几个轮流在磨坊看顾的小子们的月例粮食,还有平日里磨坊添置桐油、麻绳、修补些小家伙什的零碎开销。” “咱们这磨坊,净入账的粮食,就有足足五千三百多斤!其中大多是麦子和稻谷,也有不少粟米和豆子。” “铜钱呢,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个十五六贯了!这还不算那些外村人送来的、说是孝敬张先生您老的土产和谢礼呢,那些俺们都另外给您记着,没敢入公账。” 钱大爷一边说着,一边用那干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账簿上的数字,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张河也在一旁连连点头,黝黑的脸上充满了对张大山的敬佩和感激:“是啊,张先生,这可都是托了您的福啊。要是没有您建起这座神仙磨坊,别说挣钱了,咱们青石村现在怕是还在为那点磨米磨面的事儿愁白了头呢。” 张大山接过账簿,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 钱大爷和张河记录的这账目,虽然简单,但也还算是清晰明了,每一笔进出都有据可查,日期、事由、经手人也都写得清清楚楚。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钱大爷,河子兄弟,这可不是俺张大山一个人的功劳。”他笑着说道,将账簿又递了回去。 “这磨坊,是咱们全村人一起出力建起来的。这笔收入,也是咱们大家伙儿共同的财富。你们二位能把这账目管得这么清楚明白,也是费心了。” “如今,咱们村里也算是有了点像样的家底了。俺琢磨着,这笔钱粮,该如何使用,如何才能让它给咱们村带来更大的好处,也该跟大家伙儿好好商量商量,集思广益,拿出一个章程来。” 于是,一场围绕着“村里公中的钱粮该咋个使唤”的村民议事会,便在张大山的主持下,在村里那片刚刚平整出来不久的、准备将来用作“村民议事兼活动”的公共场院上,热热闹闹地召开了。 张大山依旧是站在场院中间一块临时搭起来的、用几块大石头垫高了的“台子”上,声音洪亮地说道。 “各位叔伯婶子,兄弟姐妹,今儿个把大家伙儿请来,主要就是想商议一下,咱们村这水碓磨坊,这两个月来给大家伙儿带来的这第一笔‘公中共有的钱粮’,到底该怎么花,才能花在刀刃上,才能让它像那会下金蛋的母鸡一样,继续给咱们青石村,带来更多的好处,让咱们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他先是让钱大爷,当着全村人的面,将那本账簿上的主要收支项目,一五一十地,大声念了一遍。 当听到光是这两个月,刨去所有开销,村里竟然就能净赚五千多斤粮食和十几贯铜钱时,整个场院上,都爆发出了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压抑不住的惊喜议论声。 张大山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儿稍安勿躁,场面才渐渐安静下来。 “这笔钱粮,看着是不少。可咱们村里需要用钱用粮的地方,也还多着呢。” “依俺看,这笔钱粮的用处,咱们可以从这么几处来合计合计,也请大家伙儿都敞开了说,有啥好主意都别藏着掖着。” 他伸出手指,开始一条条地分析起来,也引导着村民们进行讨论。 “头一条,也是最要紧的,就是要拿出一部分来,做咱们村的‘公中共用储备’,以备不时之需。” “比如,咱们村那几条出村的土路,虽然去年也简单修整过,可一下雨还是泥泞不堪。咱们是不是该想法子,用从河道里清出来的那些石子和沙土,给它好好地修整修整,至少铺上一层能经得住雨水冲刷的、更平坦耐用的石子路面?这路通畅了,咱们往外运东西或别人进村来,都方便不是?” 他这话一出,立刻就得到了不少需要经常外出的村民的响应。 “再比如,”张大山继续说道,“咱们村里虽然有了水渠和几口水井,可有些离水源远的人家,地势比较高的田地,挑水灌溉依旧不方便。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再多挖几条更细密的田间水沟,在村里几个用水紧张的地方,再多打几口公用的深水井,让家家户户都能用上方便干净的水?” 这个提议,更是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还有一条,也是顶顶要紧的。”张大山面色一肃,“咱们如今这日子好过了,作坊也办起来了,这官府的赋税,怕是也该提上日程了。虽说小山中了举,家里能免些徭役赋税,可这村办的营生,将来若是做大了,总得给官府有个交代。咱们得提前预备出一份来,专门用来应付这官府的税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被人拿了错处。” 村民们听了,也是纷纷点头。这张先生考虑得是周全,这赋税的事儿,确实是马虎不得。 “最后,”张大山又补充道,“咱们村里那些孤寡老人、家里遭了横祸、实在过不下去的人家,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咱们是不是也该从这‘公中’的钱粮里,固定拿出一小部分,比如每年拿出个几十斤粮食,或是几百文钱,给他们一些实实在在的帮扶,让他们也能感受到咱们青石村这个大家伙的暖心,让他们也能有个安稳日子过?” 这个提议,更是让在场的许多人都红了眼圈,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这些关于“公中共用”的提议,几乎是全票通过,没有人提出异议。 “第二条,就是要拿出一部分,做咱们村里往后‘兴办新营生’的本钱。”张大山继续说道,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光靠着一个水碓磨坊,虽然也能带来些进项,可毕竟有限。咱们还得想办法,利用咱们青石村现有的山货特产和富余的人手,去发展一些新的、能给大家伙儿带来更多稳定进项的营生。” “比如,俺瞅着,咱们这磨坊的水力,除了推磨之外,其实还有不少富余。咱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在磨坊旁边,再建一个小型的‘水碾房’,专门用来给稻谷脱壳,碾出更精细、出米率也更高的白米来?这样一来,不仅咱们自家吃的米更好了,也能吸引更多外村的人来加工,增加咱们的‘公中’收入。” “再比如,咱们村后山那些漫山遍野的核桃树、榛子树,以前都是白白烂在山里。咱们是不是可以组织人手,把这些山货都采集回来,然后尝试着建一个小型的榨油坊,把这些东西都变成香喷喷的食油?这油,无论是自家吃,还是拿出去卖,那可都是金贵东西啊,比卖粮食可划算多了。” 他说的这些“新营生”,一个个都像是在村民们眼前,打开了一扇扇通往更富裕生活的大门,让他们听得是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第三条,也是关系到咱们每一个人切身好处的,就是这‘公中’的余钱余粮,年底咋个分派。”张大山话锋一转,终于提到了大家伙儿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头却都暗暗期盼的话题。 “俺知道,大家伙儿辛辛苦苦建起这座磨坊,也都盼着能从中得到点实实在在的好处。” “所以,俺提议,在保证了这‘公中共用储备’和‘兴办新营生本钱’的足额留存之后。这磨坊每年剩下的那点纯利,可以拿出一部分来,比如拿出个三成或者四成,按照之前大家伙儿在修建磨坊、以及日常参与各项村里公事所出的力气多少,进行一次年底分红利。” “当然,这红利,一开始可能不会太多,毕竟咱们村的底子还薄,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多。但至少,能让那些为村里出过力、流过汗的人,都能得到一份应有的回报,也能让大家伙儿对咱们这个‘公中’,更有盼头,更有劲头。” 他这个“按出力多少分红利”的提议,更是像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万丈波澜。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为村里干活,竟然还能有“红利”分? 这在他们以前的认知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啊。 可这张先生,竟然要把这“公中”挣来的钱粮,拿出来给大家伙儿分?而且,还是按照出力多少来分?这可真是天底下最公道的事儿了! 一时间,场院上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对张大山的胸怀深深折服。 这次村民议事会,一直开到了日头偏西才结束。 最终,大家伙儿一致同意了张大山提出的关于“公中钱粮”使用的三个主要方向。 并推举出钱大爷、张河、以及另外三位在村里德高望重、处事也公道的长者,正式组建了青石村“公社会”,负责协助张先生,具体落实各项决议,并管理村里的公共账目和物资。 第236章 油香初溢,民生添彩 青石村那场关于“公中钱粮如何使唤”的村民议事会,开得是群情振奋,人人畅所欲言。 张大山提出的那几条关于公共建设、兴办新营生以及年底按出力多少分红利的章程,更是说到了每一个村民的心坎里。 特别是当他提到要利用村里各家各户都开始多种起来的大豆、油菜籽,以及山上那些能吃的山货坚果(比如核桃、榛子等),建一个小型的榨油坊,让家家户户都能吃上自家榨的香油时。 那场院上,更是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 “能吃上自家榨的油”,这对于祖祖辈辈都把食油看得比金子还精贵的青石村人来说,那诱惑力,简直是无法抵挡的。 议事会一结束,张大山便趁着大伙儿这股子热乎劲儿还没散,雷厉风行地,将这“试验榨油工坊”的筹建工作,正式提上了日程。 他知道,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 拖得久了,人心就容易散,那股子气儿也就泄了。 他先是仔细回忆了《天工开物·膏液篇》中关于各种植物油脂提取方法的记载,结合青石村现有的油料作物种类和技术条件。 很快,他便敲定了一种相对简单、也更容易实现的榨油工艺——楔子榨法,配合杠杆加压,辅以油料的蒸炒和研磨预处理。 这种方法,设备相对简单,对材料的要求也不算太苛刻,非常适合青石村眼下这种刚刚起步、资金和技术都还比较匮乏的阶段。 方案一定,接下来便是设备的制造和工坊的搭建了。 这一次,张大山并没有像建造水碓磨坊那样,大张旗鼓地动员全村人参与。 他考虑到,这榨油的活计,比起磨粉来,技术含量更高一些,对设备的要求也更精细一些。 而且,眼下村里的主要油料来源,还只是各家各户自产的那点零散的大豆和油菜籽,以及需要花费大量人工去山里采集的那些核桃、榛子等山货坚果,产量有限,不适合一下子就搞得规模太大。 他打算,先由自家和几个在村民议事会上推举出来的、负责“兴办新营生”事务的村民代表,先在张家大院旁边那间新近腾出来的、原本用来堆放农具的偏房里,搭建一个小型的、试验性质的榨油作坊。 等摸索出成熟的经验,培养出熟练的榨油师傅,并且村里的油料作物种植也通过他的引导和推广,形成一定规模之后。 再考虑将其逐步扩大,也像水碓磨坊那样,将其正式纳入“村集体产业”的范畴,让更多的村民都能从中受益。 这个决定,也得到了张河、钱大爷等“公社会”成员的一致赞同。 他们如今对张大山那是深信不疑,只要是张先生说要干的事儿,那指定是错不了的,也指定是能给大家伙儿带来长远好处的。 于是,在张大山的亲自设计和柱子的主力打造之下。 铁牛则负责锻造那些需要用到的、特别定制的不同锥度和尺寸的铁质楔子、加固榨床用的铁箍、以及杠杆机构中一些关键的连接件和承重轴。 石头则再次充当了“后勤总管”的角色,负责去镇上采买一些必要的辅助材料,比如用来包油饼的、更厚实坚韧的特制草席,用来盛放和储存新油的、更大更干净的陶罐瓦瓮,以及一些用来过滤油渣的细密麻布等。 一个小型的、却也五脏俱全的“青石村试验榨油工坊”,很快就在张家大院旁边那间经过简单修缮和改造的偏房里,悄然搭建了起来。 这榨油工坊的核心设备,便是一座用从后山采伐来的、最坚固的百年老榆木精心打造的、异常沉重的“卧式木榨床”。 那榨床,约有半人多高,一丈来长,中间是一个深达尺余、两头略窄、中间略宽的“榨膛”,榨膛的底部,则开凿出数条排列整齐、略带倾斜的细密“出油槽”,这些出油槽最终都汇集到一个位于榨床前端下方的小小“集油口”。 榨床的一端,是用来安放和敲击楔子的“楔口”,这一端的结构尤为坚固,用了双层榆木,并加了粗大的铁箍进行加固,以承受巨大的冲击力。 另一端,则是一个同样用厚实榆木制作的、可以根据油饼数量进行调节的“挡头”。 与之配套的,还有一根用整根青冈木制作的、足有两丈多长、碗口粗细的巨大“杠杆压榨梁”。这根压榨梁的一端,通过一个巧妙的木制枢轴,固定在榨油坊一侧坚固的墙体或专门打入地下的木桩之上,另一端则可以自由抬起和落下,通过在梁的末端悬挂重物,来对打入榨床楔口的楔子施加持续而又强大的压力。 此外,还有十几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用坚硬的铁木或生铁精心打造的“压榨楔子”,这些楔子,有的头尖尾宽,有的则呈梯形,可以在压榨的不同阶段,起到不同的挤压和填充作用。 当那些经过精心预处理的油饼,被一层层地、整齐地码入那深邃的榨膛之中。 再将那些大小不一的楔子,按照张大山教的顺序和技巧,先松后紧,由小到大,依次打入榨床的楔口,将油饼牢牢地挤压固定住。 然后,几个力气最大的汉子,合力将那巨大的杠杆压榨梁缓缓放下,使其前端正好压在那些楔子的尾部。 再通过在杠杆梁的另一端,不断地增加悬挂的重石。 只听那榨床内部,便会传来一阵阵“嘎吱嘎吱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木材与油饼相互挤压的声响,以及油料在巨大压力下被迫分离时发出的细微“滋滋”声。 紧接着。 一股股带着浓郁油料香味的、颜色或金黄或青碧的新油,便会如同那山涧里汇集起来的涓涓细流一般,从榨床底部的那些细密出油槽中,缓缓地,却又源源不断地,渗出,滴落,最终汇集到事先摆放在集油口下方的、干净的陶盆之中。 第一锅油,榨的是村里今年产量最高、也是各家各户都存了不少的大豆。 当那第一捧带着浓郁豆香、色泽金黄清澈、还带着几分温热的豆油,从榨床中缓缓流出,被小心翼翼地用木勺舀起,倒入一个崭新的、用清水反复洗涤过的干净陶罐之中时。 整个榨油工坊里,都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声。 “出油了!出油了!老天爷,真的出油了!” “我的娘哎,这这就是咱们自家榨出来的油啊?咋这么香,这么亮堂呢?” 那些有幸第一批参与到榨油工坊建设和试榨过程中的村民们,一个个都激动得满脸通红,围在那缓缓流淌着金黄油液的榨床旁边,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仿佛在欣赏着一件最珍贵的艺术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王氏和巧巧更是迫不及待地,从那新榨出来的豆油中,舀了一小勺,在旁边临时支起的小灶台上,试着炒了一盘刚从自家菜园里摘来的、还带着露珠的青翠小白菜。 当那小白菜在金黄的豆油滋润下,发出一阵阵诱人的“滋啦”声,并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浓郁扑鼻的香味时。 所有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狠狠地咽了咽口水,肚子里那馋虫,早就被勾得翻江倒海了。 那香味,实在是太霸道了,也太诱人了。 与他们平日里用那点珍贵的猪油丁,和从镇上买来的、带着一股子怪味的浑浊劣质清油炒出来的菜,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香!太香了!香得俺魂儿都快飞了!” “这用自家榨的好油炒出来的菜,就是不一样啊!光闻着这味儿,俺就能多吃两碗饭!” “往后,咱们也能天天吃上这么香的油炒菜了?这这日子过得,比那城里的老爷太太还要舒坦?” 张大山看着那些因为能吃上自家榨的香油而喜笑颜开、手舞足蹈的乡亲们。 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接下来,他还要指导村民们,如何更有效地利用那些榨油剩下的油渣,比如豆粕、菜籽饼等,那可是上好的牲畜饲料和农田肥料,真正做到“物尽其用,变废为宝”。 这第一批榨出来的豆油,除了张大山自家留下一些日用和准备用来“研发”新菜品之外。 其余的,都按照之前商议好的章程,以一个极其公道的价格,优先供应给了村里那些参与了榨油坊建设、家里确实急需用油的村民。 当那些妇人们,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家分到的、用辛勤劳动换来的那罐金灿灿、香喷喷的新榨豆油回家时。 她们脸上的笑容,比那冬日里的暖阳还要灿烂,还要温暖人心。 第237章 营生初兴,调配遇难 青石村那座小小的试验榨油工坊里飘出的浓郁油香,如同在村民们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又一颗的小石子,荡起了一圈又一圈对更美好日子的涟漪。 家家户户的油瓶子,虽然还只是在年节或是家里来了稀客的时候,才舍得稍微多倒那么一点点。 可那菜肴里多出来的一抹油光,那孩子们因为能舔到一点点炒菜剩下的油底子而露出的满足笑容,都让村民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日子,确实是在往上走了,而且走得还挺快,挺有盼头。 水碓磨坊日夜不息地磨着雪白的米面,榨油工坊也开始在油料充足的时候,飘出阵阵诱人的油香。 再加上各家各户因为曲辕犁、耧车等新农具的普及,以及水利和堆肥技术的应用,地里头的收成也比往年翻了好几个跟斗。 青石村,这个曾经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死气沉沉的偏僻山村,如今俨然已经焕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 田野里,是村民们辛勤耕作的身影和对丰收的期盼。 场院上,是新式农具高效作业带来的便利和喜悦。 村道旁,是妇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拉着家常,脸上都带着以往难得一见的轻松笑意。 然而,就在这看似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之下,水磨坊和榨油工坊运营越来越多,一些新的问题,开始渐渐地、不起眼地浮现出来。 那就是——这“公中”的营生多了,人手如何调配?活计如何分派?这干好干坏,又该如何说道? 以前,村里穷,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种那几亩薄地,也没啥别的正经营生。 大家伙儿都是各顾各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谁家多打了几斤粮食,谁家少了几棵白菜,那都是自家的事儿,旁人也管不着,更不会去多嘴。 就算是张先生领着大伙儿修水利、制农具,那也多是些阶段性的、全村人一拥而上的“力气活”。 张先生指哪儿,大伙儿就打哪儿,凭着一股子对张先生的信服和对好日子的渴望,倒也能齐心协力地把事儿给办成了。 干完了活,就又各自回家,该干啥干啥,没那么多说道。 可现在不一样了。 这水碓磨坊,自从开始对外承接加工粮食的业务之后,那可真是成了个“香饽饽”。 每日里,前来磨米磨面的外村人络绎不绝,那磨坊几乎是从天亮转到天黑,都歇不下来。 这就需要有人专门看顾着,不能让那水轮空转,也不能让那磨盘卡了石子,也不能因为长时间运转而发热损坏。 还得有人负责清扫磨坊内外的卫生,检查引水渠的通畅,以及每日里给那些转动的轴承、齿轮添上新榨的清油。 更得有那么一两个脑子灵光、又识得几个字的人,负责给外村人称量粮食,收取“加工米面”或者铜钱,还得把这账目一笔一笔记清楚了,不能有半点差错。 这榨油工坊呢,虽然眼下规模还不大,主要还是以试验和满足本村需求为主。 可也需要人手去山里采集油料,比如那些野生的核桃、榛子,那可是费工夫的细活,得爬高上低的,还得提防着山里的野兽,需要人手对各家送来的大豆、油菜籽进行预处理,筛选、清洗、晾晒、蒸炒、磨粉、包饼,哪一道工序都马虎不得,更需要几个身强力壮、也懂得些门道的汉子,轮流去操作那沉重的榨床和杠杆,那可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巧活。 还有那酿酒坊、酱料坊,虽然目前还只是张家自家在小打小闹,张大山已经放出话来,等机会合适就要把它们也逐步扩大,办成能让更多村民参与进来的“村里营生”。 这些活计,都需要人,而且需要的还不是那种临时凑起来的、干一天算一天的短工。 而是需要相对固定、也相对熟练的能一门心思扑在这上头,专管某项差事的伙计。 最初,张大山也是想着,这些“公中”的营生,就由村里那些平日里比较空闲,家里劳力富余的人家,轮流着去帮衬一下。 谁家有空了,就去磨坊搭把手,去油坊出点力。 干完了活,就在村里那本“出力簿子”上记上一笔,将来也能算是一份功劳。 可日子一长,问题就出来了。 这轮流帮衬的法子,听着倒是公平,可实际上,却难以长久。 有的人家,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去帮忙,干起活来也肯下力气。 可也有那么一些人家,抱着“反正是给公中干活,干好干坏一个样”的心思,出工不出力,在那儿磨洋工,滥竽充数。 还有的人呢,对那些新奇的机器根本就不熟悉,胡乱操作,不仅效率低下,还差点把那金贵的机器给弄坏了。 更有甚者,因为这人手不固定,职责也不明确。 有时候,一件明明很简单的事情,比如给磨坊的轴承添点油,清理一下榨油剩下的油渣。 却因为张三指望李四,李四又以为王五会去干,结果谁也没干,最后还是得张大山自个儿或他家的儿子们发现了,才急急忙忙去补救。 长此以往,不仅影响了这些“公中营生”的正常运转和效益。 也容易在村民之间,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和口舌是非。 “这张先生啊,不是俺老婆子多嘴。”这日,负责帮着村里管理一些妇女杂务的赵婶,就忍不住跟张大山倒起了苦水。 “就说那榨油坊,前儿个轮到俺们那几户去帮忙拾掇油料。结果呢,有两家的媳妇,说是家里孩子闹肚子走不开,就没去。剩下咱们几个,从早忙到晚,才勉强把那几百斤豆子给弄利索了。可到头来,这‘出力簿子’上,大家伙儿记的数都差不多。你说,这这能让人心里头舒坦吗?” 张大山听着,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他知道,赵婶说的,是实情。 这种“大锅饭”式的、“干好干坏一个样”的互助模式,在最初大家伙儿热情高涨、任务比较简单明确的时候,或许还能勉强维持。 可一旦涉及到更复杂、更长期的营生,涉及到更具体的利益分配。 那它固有的弊端,就必然会暴露出来。 “看来,这人手调配和做事的章法,也得跟着变一变了。”张大山心里头暗暗寻思。 他找来了张河和钱大爷这两个如今在村里最能替他分忧、也最得村民信赖的“左膀右臂”。 将自己观察到的这些问题,以及心中的一些初步想法,都跟他们俩细细地商议了一番。 “河子兄弟,钱大爷,”张大山开门见山地说道,“咱们村这水磨坊和榨油坊,如今也算是初步立起来了,也开始给村里带来些进项了。这是大好事。” “可俺瞅着,这人手上,还有这管事的章法上,却也还有不少需要拾掇的地方。” 他将赵婶反映的情况,以及自己观察到的一些问题,都一一说了出来。 张河和钱大爷听了,也都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是啊,张先生,您说的这些,俺们也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呢。”张河叹了口气说道。 “就拿那磨坊来说,铁牛和柱子他们虽然也时常过去照看着,可他们毕竟还有自家的铁匠铺和木工房要忙,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守在那儿。有时候,外村的人拉着粮食来了,恰好赶上他们不在,就得干等着,只能让那些半懂不懂的后生去上手,不仅慢,还容易把那精细的磨盘给弄出毛病来。” 钱大爷也说道:“还有那榨油坊,更是个技术活。从油料的炮制火候,到那榨床楔子的松紧,都得有经验的老师傅把着才行。要是随便找几个人去弄,怕是油没榨出多少,倒把好好的油料给糟蹋了。” “所以啊,”张大山接口道,“俺琢磨着,咱们是不是也该学着那些城里头的大商号、大作坊那样,把咱们村里这些不同的营生,都给它‘分拨人手,各立行当,专人专管’?” “让那些真正懂行、也肯下力气的人,一门心思地扑在这上头,把这活计给它干精了,干细了。也让他们能从这‘公中’的营生里,得到比旁人更多的实在好处。这样一来,他们干活的劲头足了,这营生才能越办越好,咱们村的‘公中家底’也才能越积越厚实。” 第238章 分工合作,多劳多得 张大山瞅着张河跟钱大爷那脸上凝重的神色。 他晓得,这事儿,他们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村里如今这几个“公中”的营生。 水磨坊也好,榨油坊也罢。 瞧着是红红火火,给村里也添了不少进项。 可这底下,却也藏着不少糊涂账,不少没章法的事儿。 长此以往,人心一散,再好的营生也得黄。 “河子兄弟,钱大爷。” 张大山端起桌上的粗瓷茶碗,喝了一口。 那热茶带着姜丝的辣味,让他精神头又足了几分。 “既然咱们都瞅出这其中的不妥了。” “那依俺看,这事儿就不能再拖泥带水了。” “明日,咱们就把村里那几个‘公社会’的兄弟。” “还有各甲的甲长,都请到俺家这院子里来。” “俺把俺心里头琢磨的那些不成器的想法,仔仔细细地跟大伙儿说道说道。” “看看能不能给咱们村这些‘公中营生’,都寻摸个更妥帖、也更能长久兴旺的打理法子。” 张河一听,立马就应承下来。 “张先生说的是!这事儿早该拾掇拾掇了。” 钱大爷也捻着胡子,点了点头。 “人无规矩不成方圆,这营生要长久,也得有个好章法才行。” 第二日,日头刚爬上东山坳。 张家那宽敞的堂屋里,便又乌泱泱地坐满了人。 除了张河、钱大爷这两位如今在村里说话最有分量的老人。 村里那几个新近在各项村务中崭露头角、被村民们信服并推举出来参与“公事议事”的精明汉子。 比如李老四,赵老三他们。 还有各甲平日里负责传话理事的甲长们,也都揣着手,板着脸,悉数到场。 一个个都晓得,今儿个张先生把他们叫来,肯定是有顶要紧的大事要商议。 王氏和巧巧依旧是忙前忙后地给大伙儿端茶倒水。 那热腾腾的姜糖水,驱散了初冬清晨的寒意。 也让这屋子里的气氛,多了几分暖融融的亲近。 张大山也不绕弯子,等众人都喝了口热茶,身上暖和过来了。 他便将昨日与张河、钱大爷商议的那些关于“公中营生”人手调配和管理上的难处。 以及自己的一些初步想法。 都原原本本地,向在场的众人,又仔仔细细地解说了一遍。 他先是肯定了这段日子以来,大家伙儿为村里这些新营生出的力,流的汗。 也表扬了那些在水磨坊和榨油坊里,不辞辛劳,尽心尽力的村民。 然后,话锋一转。 “可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咱们这磨坊和油坊,如今瞧着是红火。” “可要是这人手调配不顺畅,这职责分派不清楚,这干好干坏一个样。” “那时间一长,这红火劲儿,怕是也长久不了。” 他把自己观察到的那些,因为人手不固定、职责不明确而导致的效率低下、资源浪费、甚至或差点损坏了精贵机器的事儿,都一五一十地摆了出来。 又把赵婶她们那些因为觉着“出力不均”而产生的抱怨和不满,也原原本本地说了。 众人听着,也都纷纷点头,深有同感。 这些事儿,他们平日里也都有所耳闻,或者或亲身经历过。 确实是这个理儿。 “所以,俺琢磨着,”张大山看着众人,语气变得格外郑重。 “咱们往后这村里的各项‘公中营生’,无论是那日夜不停的水磨坊,还是那刚刚出油的榨油坊,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有活儿了就临时抓几个人胡乱凑合了。” “必须得‘分拨人手,各立行当,专人专管,各司其职’才行!” 他这话一出口,堂屋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众人都在低头琢磨着这张先生话里的意思。 这“分拨人手,各立行当”,他们倒是能明白。 可这“专人专管,各司其职”,又是个啥章程呢? “张先生,您说的这个‘分拨人手,各立行当’,俺倒是能听明白一些。” 还是那个平日里脑子比较活络的甲长李老四,第一个开口问道。 “您的意思,是不是就像那城里头的大商号,或同官府里的衙门一样。” “干啥活计的,就专门归一拨人管,旁人不能随意插手?” “对,老四哥说的有几分道理。”张大山点点头,“但也不全是。” “俺的意思是,比如咱们这水碓磨坊,如今每日里前来磨米磨面的外村人也不少,活计也重。” “光靠铁牛他们几个平日里帮着照看,或临时抓几个后生去顶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容易出岔子。” “咱们就得从村里,挑选出那么个手脚勤快、心思也细密、还愿意学这门手艺、最重要的是人品得靠得住的年轻人。” “让他们拜铁牛或者柱子为师,一门心思地,就专门负责这磨坊的日常看顾、操作和修补。” “他们的嚼用,就从磨坊每月收上来的‘磨坊余利’里头出。” “比如或每月固定给他们多少斤粮食,多少串铜钱,让他们能安心地把这份差事干好,不用再为家里的吃喝发愁。” “这样一来,这磨坊就能时刻有人照应,运转也更顺畅,外村人来了,也能及时给人家把活计办妥当了,不耽误事儿。” “这些人,就算是咱们青石村磨坊的‘专管伙计’了。” 他又指了指榨油工坊的方向。 “那榨油工坊呢,也是一个道理。” “从油料的采集,比如组织人手上山打核桃、捡榛子,或各家各户按田亩交售一部分豆子、菜籽作为‘公中油料’,到油料的预处理(筛选、蒸炒、磨粉、包饼),再到最后的压榨、出油、以及油渣的再利用,这里头的门道也不少。” “咱们也可以专门分拨出一组人来,比如五到七个,有负责采料的,有负责炮制的,有负责掌榨的,各管一摊,互相配合,把这榨油的活计,也给它拾掇得井井有条。” “每个行当,都得有那么几个‘领头的师傅’和一帮‘得力的帮手’,才能把这营生做得长久,做得精细。” 张大山将自己的这个“专业化分工”的想法,仔仔细细地阐述了一遍。 众人听了,大多都觉得有道理。 毕竟,这“术业有专攻”的道理,他们这些庄稼人虽然说不出来,但心里头却是明白的。 让那些手笨脚拙的人去干细致活,让那些没耐性的人去守着个磨盘一天到晚地转,那肯定是不成的。 而且,这“专人专管”,也确实能让这活计干得更精细,更不容易出岔子。 “那或张先生,”另一个平日里比较较真的甲长,名叫王老五的,有些迟疑地问道。 “这人手是分拨出去了,也有了专管的伙计和帮手。” “可这或干出来的活计,挣回来的钱粮,又该如何分派呢?” “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大家伙儿年底一块儿均摊?” “那要是这样,那些成了‘专管伙计’的,每日里辛辛苦苦守着摊子,跟咱们这些只是偶尔去帮把手的人,拿一样的好处,怕是或有人要心里头不舒坦了。” “可要是他们拿多了,咱们这些没能进到那‘行当’里头的人,又该咋办呢?”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也说出了不少人心里头的顾虑。 这也是张大山接下来要说的最核心的内容。 “五哥问得好。”张大山赞许地点点头,“这正是俺接下来要说的第二条,也是最要紧的一条规矩。” “那就是——这‘公中’的营生,虽然是为大家伙儿办的,但这好处的分配,却不能再搞那‘大锅烩’了。” “必须得‘按功分赏,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或那就不得’!” 他这话一出口,堂屋里的气氛,顿时又凝重了几分。 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讶和或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们没想到,这张先生,竟然要动这“均摊好处”的老规矩。 这或这可比那“分拨人手”的变动,还要大得多啊。 “俺的意思是,”张大山看着众人,语气坚定地说道。 “除了那些像磨坊伙计那样,每月固定拿嚼用的人之外。” “其他所有参与到咱们村这些‘公中营生’里头来的人,无论是哪个行当的,无论是领头的师傅,还是出力的帮手。” “他们最终能得到多少好处,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光凭着在‘出力簿子’上记了多少天就算数了。” “而是要根据他们所在的那个‘行当’或者‘作坊’,最终给村里这‘公中’挣回来了多少钱粮,以及或他们各人在其中所出的力气大小、手艺高低、办成事的好坏,来进行或‘计功分派’。” “比如,这榨油坊,要是这个月榨出了一百斤好油,刨去油料的本钱和各项耗费,净赚了五十斤油的利。” “那这五十斤油的利,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直接充到‘公中’,然后年底再大伙儿均分了。” “而是要先拿出那么一两成,作为这榨油坊日后扩大营生或者修补家伙什的‘预备钱粮’,存到‘公中账上’,这是为了让这营生能长久下去。” “剩下的三四十斤油的利呢,就得按照参与榨油的这些人,在这个月里头,各人出的力气以及或是否尽心尽力,来给他们分派。” “谁的功劳大,谁分到的油就多。谁要是光出工不出力,或笨手笨脚坏了事,那他就只能少分,甚至或不分,还得照着规矩受点小罚。” “当然,这具体的‘计功’法子,还有这‘分派’的比例,都得由各行当的领头人和咱们村这‘公社会’的兄弟们,一起坐下来,仔仔细细地商议,定出一个大家都认可的、明明白白的章程来,白纸黑字写在纸上,贴在墙上,谁也不能随意更改。” 张大山这个“按功分派好处”的提议,可以说是石破天惊,也或切中要害。 它彻底打破了青石村以往那种虽然看似“公平”、实则却在无形中挫伤了勤快人积极性、也纵容了懒汉思想的“平均主义”分配方式。 将每一个人的付出,都与他最终能得到的回报,紧密地、也或赤裸裸地联系了起来。 这对于习惯了“大伙儿的事,就是我的事,也是他的事,最后或可能谁也不上心”的村民们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思想冲击。 堂屋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更长时间的沉默。 众人都在低头盘算着,这新法子,对自己,对自家,到底是好是坏。 这要是自个儿有本事,肯出力,那自然是巴不得这样。 可要是或自家没啥特别的手艺,或劳力不太行呢? 那岂不是或要比以前分得更少了? 过了好半晌,还是头发花白的钱大爷,这个在村里德高望重、也最是明事理的老人,第一个缓缓地点了点头。 “张先生,”他抬起头,看着张大山,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您这个法子,虽然听着或跟咱们以前的老规矩不大一样,甚至或有些个‘认钱不认人’的生分。” “可俺老汉仔细琢磨了一下,却觉得或这才是真正能让咱们这‘公中营生’长久兴旺下去的或好章程啊。” “这人啊,都是有私心的,也都是趋利避害的。要是干好干坏一个样,出力多出力少也一个样,那时间长了,谁还肯真心实意地去下那苦力气?谁还肯去琢磨怎么把活计干得更好,更出彩?” “那不是让那些老实肯干的人,寒了心吗?” “可要是像您说的这样,把这活计都分派到各个人头上,干多少活,出多大力,将来能得多少好处,都明明白白的,跟那算盘珠子一样清楚。那大家伙儿心里头也就有数了,干起活来,那劲头或肯定也不一样了。” “谁不想凭着自个儿的真本事,多得点好处,让自家婆娘娃儿过得舒坦些?那才是堂堂正正的爷们儿该干的事儿!” 钱大爷这番话,说得是在情在理,也说到了不少人的心坎里。 他一辈子活得清贫,却也最是看不得那些不公道的事儿。 张河也紧跟着表态:“是啊,张先生。俺也觉得这法子好。就拿咱们那水磨坊来说,要是真能固定下几个人专门看管,他们把磨坊拾掇好了,磨出更多的米面来,给村里多挣了钱粮,那他们多得些嚼用和红利,也是应该的。咱们这些没出那份力的人,也不能眼红。” “反过来,要是他们不用心,把那磨坊给弄得乌烟瘴气,耽误了大伙儿的事儿,那少给他们好处,甚至罚他们,那也是活该。这样一来,谁还敢不尽心尽力?” 有了钱大爷和张河这两个在村里最有威望的人带头表态支持。 其他几个村民代表,也都渐渐地琢磨出这其中的好处来了。 第239章 花儿布坊,初具雏形 青石村的日子,如今是真个变了样。 家家户户的粮缸都装得不赖。 饭桌上,也能时常闻着油香了。 村里人脸上的愁苦色少了。 笑声多了。 张大山瞅着这一切,心里头也踏实。 这天,王氏跟他念叨。 “当家的,咱村里人这吃喝是不愁了。” “可这身上穿的,还是旧年那些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 “尤其是孩子们,个头蹿得快,衣裳眼瞅着就短了半截。” 张大山听了,点了点头。 这吃穿二字,吃解决了,穿也得跟上。 他自家闺女花儿,那手纺织的巧活,在村里是头一份。 早先织出来的那“精麻布”,石头拿去府城,那些大户人家的管事都抢着要。 只是那时候家里头忙,人手也少,没能顾得上。 如今村里不少妇人,因为水磨坊那些新机器的出现,从繁重的家务里脱了手。 每日里也有了不少空闲。 “花儿啊,”张大山把长女叫到跟前,“爹琢磨着,把你那织‘精麻布’的手艺,再拾掇拾掇。” “咱们家也开个布坊,招些村里手巧的婶子大娘来做帮工。” “咱们给她们开工钱,织出来的布,石头拿去卖。” “挣了钱,大头归咱们家,也让那些帮工的婶子大娘们,能有个活钱进项。” 花儿听了,眼睛亮亮的。 她本就喜欢纺纱织布。 能把自个儿的手艺变成挣钱的营生,还能帮衬村里人,她自然是乐意的。 “爹,女儿听您的。” 王氏和巧巧也在一旁帮腔。 “是啊,当家的,这可是好事儿。” “花儿手巧,俺们也能帮着打理。” 张大山说干就干。 他先从自家账上拨了二十两银子,作为这“花儿布坊”的本钱。 又让柱子领着几个学木工的后生,在自家院子旁边,新盖了三间宽敞的工房。 一间做仓库,堆放麻料和织好的布匹。 一间做纺纱房,里头摆了十几台柱子新近改良过的纺车。 还有一间最大的,做了织布房,整整齐齐安放了八台新做的织布机。 这些织布机,也都是张大山画了图样,柱子带着人一点点打制出来的。 比起村里那些老掉牙的家伙什,不知道要省力多少,织出来的布也更平整。 场地有了,家伙什也齐备了。 接下来就是招人了。 花儿和王氏、巧巧一起,在村里挑了十五六个平日里就以针线活见长、手脚也麻利、最主要是人品信得过的中年妇人和年轻姑娘。 跟她们明明白白地说了,是来张家布坊做工,不是白帮忙。 每日里按时上下工,纺出多少合格的麻线,织出多少合格的布匹,都有定数。 月底按着这定数,给她们结算工钱,多劳多得,绝不含糊。 那些妇人姑娘们,一听有这等好事,不用出远门,在家门口就能学手艺挣活钱,一个个都乐开了花。 当下就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跟着花儿姑娘好好干。 于是,这“花儿布坊”就算是正式开张了。 花儿成了这布坊的“大管事”,也是“总教习”。 她把从自家老爹那里学来的那些关于选麻、沤麻、梳麻、纺线、浆纱、上机、织造的诀窍。 还有她自己琢磨出来的那些织“精麻布”和简单提花的手艺。 都毫无保留地,一点点,耐心地教给那些新来的学徒和帮工。 她性子虽然温婉,可管起事来,却也一丝不苟。 每一道工序,她都亲自把关。 麻线纺得粗了不行,细了也不成,必须得匀匀溜溜。 布匹织得松了漏风,紧了又费料,那经纬的密度,也得恰到好处。 谁要是手底下出了差错,或存了那偷懒耍滑的心思。 花儿姑娘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笑的脸,也会立刻板起来,该说的说,该罚的罚,绝不姑息。 渐渐地,那些原本还有些散漫的妇人姑娘们,也都被她这股子认真劲儿给带了起来。 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儿,学手艺,比手艺。 生怕自家织出来的布,比旁人差了一截,丢了人,也或少挣了工钱。 王氏和巧巧,则成了花儿最得力的帮手。 王氏年纪大些,经验也足,负责管理布坊的原料出入库,以及或那些婆婆妈妈的琐碎杂事。 巧巧心思细,手也巧,除了帮着花儿一起指点新来的学徒之外,还主动承担起了检验成品布匹质量的差事。 但凡有点瑕疵的,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张大山呢,则乐得当个“甩手掌柜”。 他也就是在布坊刚开张那几天,过去转悠了几圈,提了些大方向上的建议。 比如,这“精麻布”虽然好,可也不能光指着这一样。 还得想法子,弄些更柔软舒适的棉布出来。 他又让石头在下次去府城的时候,务必想办法寻摸些好的棉花种子回来,准备在村里试种。 他还跟花儿念叨,这布料光是本色,终究是单调了些。 等布坊这边上了正轨,就该琢磨琢磨那染色的事儿了。 他那本《天工开物·彰施篇》里,可是藏着不少能让布料变得五彩斑斓的好法子呢。 花儿听着父亲描绘的那些关于“五彩布”、“提花锦”的美好前景,心里头也是充满了向往。 她知道,自家这小小的“花儿布坊”,如今还只是个不起眼的雏形。 可只要她们用心去做,用心去学。 总有一天,也能织出那名动天下、千金难求的绝世好布来。 每日里,张家大院旁边那几间新盖的工房里。 纺车“吱呀吱呀”地转着,如同那不知疲倦的春蚕,吐出细密而又柔韧的丝线。 织机“哐当哐当”地响着,如同那勤劳的织女,编织着五彩的梦想和或对美好生活的期盼。 妇人们的欢声笑语,和着那机杼声,纺车声,汇成了一曲青石村最动听、也最富有生机的“巾帼创业歌”。 一匹匹质地细密、手感柔韧、带着天然麻香的“青石精麻布”,从这里源源不断地产出。 它们不仅让青石村的村民们,提前穿上了以往只有富贵人家才能享用的好衣料。 也开始通过石头那日益拓展的商路,一车车地,运往周边的集镇,甚至或开始出现在了县城那些体面人家的衣柜里。 虽然,这“花儿布坊”目前所能带来的银钱收益,还远远比不上那日进斗金的水碓磨坊,也比不上那油香四溢的榨油工坊。 但它所带来的,却是一种别样的希望和或骄傲。 它让青石村的妇人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们那双只会操持家务、伺候男人的手,也能创造出如此美丽、也如此有价值的东西。 她们也能像男人一样,堂堂正正地,靠着自己的手艺,挣取工钱,补贴家用,甚至或赢得尊重。 这份自信和自立,比任何金钱都要来得宝贵。 张大山偶尔也会在傍晚时分,踱步到这灯火通明的布坊外。 听着里面传来的阵阵机杼声和妇人们满足的说笑声,嘴角会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也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编织着属于她,也属于这个村庄的或锦绣未来。 而就在这时,周先生略带几分愁容,也带着几分期盼地,找到了他。 说是他有位因家中遭遇飞来横祸、父母双亡的远房族侄,历经数月跋涉,一路风餐露宿,不日即将抵达青石村。 希望能在他这里,寻个安身立命之所,也好或不至于让那一脉香火,就此断绝。 张大山听了,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他知道,这周先生一生孤苦,无儿无女,如今好不容易寻了个族侄,自然是看得比亲儿子还重。 便当即应承下来:“先生放心,既是您的亲侄,那便是俺张大山的子侄。等他来了,只管住到俺家便是。至于活计,咱们村如今百废待兴,到处都缺人手,还怕寻不到一个能让他安身立命的差事?” 周先生闻言,老怀大慰,连连作揖称谢。 第240章 周家文轩,孤身投靠 张大山这几天心里头琢磨着事儿。 周先生那位远房族侄,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这几日,他特意让王氏在家里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厢房。 虽说比不得自家几个小子住得宽敞。 可比起那漏风漏雨的破牛棚,已是天壤之别了。 张大山心里清楚。 周先生一辈子清苦,没儿没女。 如今好不容易寻了个族中后辈,自然是看得金贵。 这份托付,他张大山不能不尽心。 这日半下午,日头偏西。 张大山正跟铁牛在场院里拾掇那些新打的农具。 村口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几个正在村口大槐树下晒太阳唠嗑的老人,都伸长了脖子往村外瞅。 “爹,好像是来人了。”石头从磨坊那边过来,眼尖,先说了一句。 张大山直起身,也朝村口望去。 只见一个年轻后生,肩上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裹。 手里拄着一根光溜溜的木棍。 正一脚高一脚低地,朝着村子这边走过来。 那后生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不到二十的模样。 身形单薄,面色也有些憔悴。 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虽然洗得干净,却也打了不少补丁。 脚上的鞋子,更是沾满了泥土,鞋面也有些开裂。 一看就是赶了远路的模样。 他走到村口,似乎有些不太确定。 停下脚步,朝着那几个晒太阳的老人,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请问几位老丈,此处可是青石村?” 那声音,带着几分读书人的斯文,也透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 “是啊,后生,这里就是青石村。”一个平日里跟钱大爷交好的老汉答道。 “你寻哪个啊?” “小子周文轩,从徽州府而来,是来投奔家叔周德明老先生的。”那年轻后生又是一揖。 “哦,原来是寻周先生的啊。”那老汉恍然大悟。 “周先生家啊,就在村东头。” “你顺着这条道一直往里走,瞅见门口有棵老枣树的,便是了。” “多谢老丈指点。”周文轩再次道谢,便要往村里走。 恰在此时,周先生也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从自家院里迎了出来。 他显然是早就得了信儿,算着日子,也该到了。 “文轩?可是文轩来了?”周先生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和或不易察觉的激动。 “叔父!”周文轩一见周先生,那原本还算平静的脸上,顿时就涌上了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 他几步抢上前,也顾不得什么斯文体面了,“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侄儿不孝,累叔父挂心了!” 说着,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啪往下掉。 周先生也是老泪纵横,连忙伸手去扶。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这一路,可受苦了?” 叔侄二人,久别重逢,又都是历经了世事沧桑。 一时间,竟是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张大山在自家院门口,远远地瞅着这一幕,心里头也是微微一叹。 他知道,这周文轩,怕是真的吃了不少苦头了。 等叔侄俩那股子激动劲儿稍稍平复了一些。 周先生便领着周文轩,直接朝着张大山家这边走了过来。 “大山,在家吗?”周先生在院门口喊了一声。 “周先生快请进。”张大山连忙迎了出来。 “这位,想必就是文轩贤侄了?”他目光落在周文轩身上,细细打量着。 这后生虽然面带风霜,略显憔悴。 可那双眼睛,却清澈明亮,透着一股子不屈不挠的劲儿。 眉宇间,也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清秀和或一丝淡淡的忧郁。 虽是落魄,却不显猥琐。 张大山心里头,便已有了几分好感。 “侄儿周文轩,见过张先生。”周文轩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他虽然不认得张大山,但来之前,叔父在信中早已对他千叮咛万嘱咐。 说这青石村如今能有这般光景,全仗着这位张先生的本事和或仁德。 让他到了之后,务必对张先生执礼甚恭,不可有丝毫怠慢。 “文轩贤侄不必多礼。”张大山虚扶了一把。 “快进屋说话,外面风大。” 进了堂屋,王氏和巧巧早已沏好了热茶。 花儿也好奇地,从里屋探出头来,悄悄打量着这个突然到来的“客人”。 周先生拉着周文轩的手,对着张大山,脸上露出一丝愧疚和或恳切。 “张先生,老夫或今日是特意带这不成器的侄儿,来给您添麻烦了。” 他叹了口气,将周文轩的身世,简略地说了一遍。 果然如他之前信中所言。 周文轩本是徽州府一个殷实耕读人家的子弟。 自小也曾读过几年圣贤书,算得上是识文断字。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 前年,徽州府一带遭遇大水,他家中田产房屋尽毁。 去年,父母又接连染上时疫,不幸双双亡故。 偌大的家业,转眼间便化为乌有。 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孤儿,无依无靠,变卖了家中最后一点薄产,才勉强凑足了盘缠。 千里迢迢,一路乞讨,历经了千辛万苦,才寻到青石村,来投奔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老夫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身边也无甚产业。”周先生说着,老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文轩这孩子,虽然读过几年书,可毕竟年轻,也没经过什么风浪。” “老夫实在是不放心将他一人撇在外面,更怕他或学了什么坏样,辱没了祖宗门楣。” “所以,思来想去,也只有厚着脸皮,来求张先生您了。” “您老人家如今是咱们青石村的主心骨,也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大能人。” “老夫斗胆,想请张先生您,看在老夫这张薄面上,也看在这孩子孤苦无依的份上。” “能给他寻个安身立命的活计,哪怕或哪怕是给您家里打个杂,或去您那些作坊里当个学徒,只要能让他有口饱饭吃,有个遮风避雨的地儿,老夫或就感激不尽了。” 说着,周先生竟颤巍巍地,就要给张大山行礼。 张大山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周先生,您这是折煞俺了。”他正色说道。 “您老是小山的恩师,也是俺张大山敬重的人。” “文轩贤侄既是您的亲侄,那便是俺张大山的子侄一般,说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他转向周文轩,温言说道:“文轩贤侄,你一路辛苦了。” “既然到了这里,就安心住下。咱们青石村虽然比不上徽州府那般繁华,但也还算是个安生的地方。” “你叔父年事已高,往后,你就把他当成自家亲叔父一般孝敬。” “至于活计的事儿,你也不用着急。” “咱们村如今百废待兴,到处都缺人手,也到处都是机会。” “你先在俺家安心住上几日,把身子骨养好了,也熟悉熟悉村里的光景。” “等过些时日,看看你自个儿都擅长些什么,喜欢做些什么,咱们再慢慢合计,总能给你寻摸个合适的差事。” 他这话,说得是既恳切,又周到。 既给了周先生天大?的面子,也顾及了周文轩的感受。 周文轩听了,那双因为连日劳顿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眸子里,瞬间就涌上了一层感激的雾气。 他再次深深一揖:“张先生仁厚,文轩或文轩铭感五内,无以为报。” “往后,但凭张先生差遣,文轩便是做牛做马,也绝不敢有丝毫怨言。” 张大山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 他让王氏和花儿,先带周文轩去那间早已收拾妥当的厢房安顿下来。 又嘱咐巧巧,去厨房里多烧几个好菜,再温上一壶栓子新酿的“青石春”。 今儿个,他要好好地,替周先生,也替这个远道而来的苦命侄儿,接风洗尘。 周先生见张大山如此爽快地便应承下来,而且还安排得这般妥帖周到。 心里头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是彻底落了地。 他知道,自己这个侄儿,算是或托付对人了。 有张大山这样的“能人”照拂着,文轩这孩子,往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再像以前那般凄苦无依了。 张大山想着,如何才能更好地,安置好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子侄”。 这周文轩,既然读过几年书,识文断字,那自然是不能让他像那些普通庄稼汉一样,光去下地干粗活,去那些作坊里当学徒。 那岂不是或屈才了? 他瞅着,自家那几个作坊,每日里的进出账目,原料采买,成品发卖,都渐渐多了起来。 光靠着石头一个人跑前跑后,再加上豆子那个半大小子偶尔帮着算算盘,也确实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若是或若是能让这周文轩,先从这些账房文书的活计入手。 一来,可以发挥他识文断字的特长。 二来,也能让他尽快熟悉村里各项营生的运作。 三来,还能让他与村里人,特别是或与花儿她们这些负责具体营生的人,多一些接触和了解。 这或倒像是个一举三得的好主意。 张大山心里头这么一盘算,便也有了计较。 他决定,等过几日,周文轩歇过乏来,也熟悉了村里的光景之后。 就先安排他,去“花儿布坊”那边,帮着花儿和王氏,做些个记录账目、清点料物之类的文书杂活。 晚饭时分,张家堂屋里,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一张不大的八仙桌旁,围坐着张大山一家老小,以及周先生和周文轩叔侄二人。 桌上摆着几样虽然算不上什么山珍海味、却也都是自家精心烹制的可口菜肴。 新磨的白米饭,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栓子酿的“青石春”,也斟满了每一个人的酒杯。 张大山举起酒杯,对着周先生和周文轩朗声说道: “周先生,文轩贤侄,今日既是有缘相聚,便也是一家人了。” “往事已矣,来者可追。” “咱们不提过往的那些不如意,只说往后的好日子。” “来,俺敬二位一杯。祝愿文轩贤侄,能在咱们这青石村,落地生根,开花结果,奔出个好前程来。” 周先生和周文轩也连忙举杯,眼中都带着几分湿润和或难以言表的感激。 一时间,推杯换盏,笑语欢声。 第241章 勤勉青年,初入张府 周文轩在张家那间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厢房里,总算是睡了个安稳觉。 这是他自父母双亡、家道中落、千里迢迢赶来投奔叔父之后。 睡得最踏实,也最暖和的一觉。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他就起了床。 将自己那身虽然打了补丁、却也浆洗得干净的青布长衫穿戴整齐。 又仔仔细细地梳了头,束了发。 这才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院子里,王氏和巧巧已经开始在厨房里忙活早饭了。 那新磨的白米粥的香味,混着灶膛里柴火的噼啪声,飘出老远。 铁牛和柱子,也扛着家伙什,准备去作坊了。 周文轩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给王氏和巧巧请了安。 又对着铁牛和柱子拱了拱手,道了声“铁牛大哥早,柱子兄弟早”。 他虽然是客,却丝毫没有客人的自觉。 反而处处透着一股子小心翼翼的拘谨。 也带着几分想要帮忙却又不知从何下手的局促。 王氏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头也是一阵怜惜。 “文轩啊,昨儿个睡得可好?”她温言问道。 声音里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 “劳伯母挂心,侄儿侄儿睡得很好。”周文轩连忙答道。 脸上微微有些泛红。 “那就好,那就好。”王氏点点头。 “快去堂屋坐着,早饭马上就好。” “巧巧,你去给文轩盛碗热豆浆,让他先暖暖身子。” “哎,知道了,娘。”巧巧脆生生地应了一声。 手脚麻利地就去办了。 周文轩推辞不过,也只能跟着进了堂屋。 张大山和小山也已经起来了。 正在堂屋里对着几张写满了字的草纸,低声商议着什么。 见周文轩进来,张大山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示意他自便。 周文轩也不敢多言。 寻了个角落的凳子,悄没声地坐了下来。 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张大山和小山面前那些草纸。 只见上面画着一些他看不太懂的图形。 旁边还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弯弯曲曲的符号。 标注着一些数字。 他心里头暗暗称奇。 知道这定然是张先生又在琢磨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了。 早饭时,张家一大家子人。 再加上周先生和周文轩,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大桌。 饭菜虽然算不上什么山珍海味。 可那雪白的米粥,暄腾的麦面馍馍。 还有几样自家腌制的小菜。 以及一小碟香喷喷的炒鸡蛋。 却也让周文轩这个许久不知肉味、甚至连饱饭都难得吃上一顿的落魄书生。 食指大动,也百感交集。 他吃得很慢,也很斯文。 每一口饭,每一口菜,都细细地咀嚼着。 仿佛要将这份来之不易的温饱和张家的恩情,都深深地刻在心里。 张大山则把自家几个小子都叫到跟前,简单交代了几句。 几个儿子都恭声应下。 张大山又对王氏说道:“孩儿他娘,文轩那孩子,初来乍到的,你多照看些。” “给他换洗的衣裳被褥,都准备妥当了。” “莫让他受了委屈。” 王氏自然是点头应下。 交代完这些,张大山便也自顾自地,去了村里的“公社会”那边。 如今村里的各项营生都渐渐上了轨道。 每日里需要他这个“张先生”拍板定夺的事儿,也着实不少。 周文轩在叔父周先生那里,将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安顿好之后。 便又回到了张家大院。 他知道,自己如今是寄人篱下。 总不能白吃白住,让人家看轻了。 他寻思着,自己虽然干不了什么重体力活。 可好歹也读过几年书,识文断字。 写得一手还算工整的小楷。 总能帮着张家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事情。 恰好瞅见石头正抱着一大摞写满了数字和货物名称的账簿。 从村里那新开的榨油工坊那边回来。 额头上还冒着细汗。 周文轩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石头哥,可是账目上的事儿繁多?” “小弟不才,也曾学过几日算学,粗通笔墨。” “不知能否帮得上些许小忙?” 石头见是他,也是微微一愣。 随即笑道:“原来是文轩兄弟啊。” “你来得正好。” “这些都是咱们村水磨坊和榨油工坊这两个月来的进出账目。” “还有些外村人前来加工粮食的流水单子。” “钱大爷和张河叔他们虽然也认得几个字。” “可这数目一多,算起来就有些吃力了,也容易出错。” “俺爹正让俺把这些账目都重新誊写清楚,再仔细核算一遍。” “也好给村里人一个明白账,省得将来有啥口舌。” “你要是真懂算学,又能写会算,那可真是帮了俺大忙了。” 周文轩闻言,心中一喜,连忙说道:“石头哥太客气了。” “若蒙不弃,小弟愿效犬马之劳。” 于是,石头便将那些写得七歪八扭、涂涂改改的原始账簿。 都郑重地交给了周文轩。 又给他寻了笔墨纸砚。 虽然是最粗糙的草纸和劣质的松烟墨。 周文轩却也视若珍宝,连声道谢。 他就在堂屋角落里那张小小的旧书桌旁。 仔仔细细地,开始誊写和核算起来。 他写字的速度虽然算不上特别快。 但每一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清清楚楚,一笔一划都透着股子认真劲儿。 遇到那些数目稍微复杂一些的加减乘除。 他还会拿出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小的、磨得有些发亮的旧算盘。 那乌黑的算珠在他那双略显清瘦的手指拨弄下,“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 很快就能得出准确无误的结果。 那份认真和细致,那份对数目的敏感和条理。 让一旁偶尔过来看一眼的石头,也是暗暗点头,心里头对这个新来的“兄弟”又高看了一眼。 他知道,自家老爹这回,怕是真给家里,也给村里,寻摸来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帮手”了。 除了帮石头抄写核算账目之外。 周文轩还主动承担起了帮小山整理那些从县城书铺里淘换回来的旧书典籍的活计。 小山虽然是个秀才,平日里也最是爱惜书本。 可他毕竟年轻,心思也大多都放在了温习功课和准备应考之上。 对这些整理归类的杂事,却不甚上心。 那些书简,常常是东一堆西一摞的,翻看起来也颇为不便。 周文轩便将那些书,按照经、史、子、集的分类。 仔仔细细地重新整理了一遍。 遇到那些有残损或者虫蛀的地方。 他还用自己带来的针线和特制的浆糊(用面粉和白芨熬的)。 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破损的书页给修补了起来。 那份耐心和对书籍的敬爱,让小山也是颇为感动。 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堂兄”,也多了几分亲近和好感。 两人偶尔也会在整理书籍的间隙。 探讨一些书本上的学问,互相交流一下各自的读书心得。 周文轩虽然学问不及小山精深,但也算是博闻强记。 对一些个历史典故和诗词歌赋,也颇有见地。 两人一聊起来,倒也颇为投机,相谈甚欢。 在村里组织大家伙儿去修缮河堤或去平整道路的时候。 周文轩也会主动跟着铁牛和柱子他们,一起去工地上。 他虽然干不了那些挑土扛石的重活。 可帮着记录一下各家各户出的工分。 给那些不识字的村民念念张先生新近颁布的什么“村规民约”。 在大家伙儿歇气儿的时候,给大家伙儿讲上一段从书上看来的历史故事,或念上几首有趣的诗词歌赋,解解乏。 却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有时候,他还会学着张大山的样子,拿起锄头。 笨拙地,却也异常认真地,跟着大家伙儿一起,挖几下土。 虽然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甚至手上还因为不习惯使力而磨出了好几个明晃晃的血泡。 可他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脸上也始终带着一股子温和而又坚韧的笑容。 周文轩的这些勤勉踏实、知书达理、又不怕吃苦受累的表现。 自然是都原原本本地,落在了张大山和王氏的眼里,也或记在了他们的心里。 王氏本就是个心善的,见这孩子如此懂事上进,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心里头更是喜欢得紧,也疼惜得紧。 每日里都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好吃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还特意让花儿和巧巧,用那新织的、最柔软舒适的“精麻布”。 给周文轩从里到外,赶制了两身合体舒适的崭新衣裳。 那份关怀,简直比对自家亲儿子还要上心几分。 张大山虽然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可心里头,对这个主动送上门来的“便宜子侄”,也是越来越满意了。 他瞅着,这周文轩不仅人品端正,知书达理,还有一股子读书人特有的韧劲儿和不俗的见识。 更难得的是,他身上没有那些穷酸秀才的迂腐和清高。 反而能放下身段,踏踏实实地从小事做起,不畏劳苦,也不怕丢面子。 这样的人,若是能好好培养一番,倒是一个可造之材。 他也开始有意识地,将一些更重要的、也更需要动脑筋的活计,交给周文轩去尝试。 比如,让他帮着石头,一起核算水磨坊和榨油工坊对外加工粮食的收益和成本。 并让他试着,提出一些关于如何降低耗损、提高利润的建议。 比如,让他跟着小山一起,将张大山平日里那些关于农具改良、水利兴修、新作物试种的“奇思妙想”。 都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整理成册。 还比如,在他看到花儿布坊那边,因为新招募的帮工多了,原料和成品的进出也频繁了,账目也开始有些混乱时。 他便不动声色地,对花儿提了一句。 “花儿啊,爹瞅着你那布坊,如今也渐渐有了起色。” “可这账目上的事儿,也不能马虎了,得清清楚楚才行。” “你那文轩兄弟,字写得好,算术也精,人也细心。” “不如就让他先过去,帮着你把这布坊的进出账目,都理顺理顺?” 他这话,说得是既自然,又意味深长。 花儿听了,那张俏丽的脸蛋,不由得微微一红。 心里头也如同揣了只小兔子似的,怦怦乱跳。 她自然是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 也没有拒绝。 只是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于是,周文轩便又多了一份新的差事。 兼任“花儿布坊”的“账房先生”和“技术文书”。 每日里,他不仅要帮着花儿记录那些五花八门的染料配方和染色试验的数据。 还要仔仔细细地,将布坊每日购入的麻线数量、织出的布匹尺码、以及或付给那些帮工妇人的工钱。 都一笔一笔记在本就不多的几页草纸上。 他干得很认真,也很用心。 那清秀的字迹,那清晰的条目,那精准的数目。 让原本对这些“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外的“俗务”有些头疼的花儿。 也是暗暗佩服,也省心了不少。 两人在这些日常的接触和探讨中。 彼此之间的了解也越来越深。 第242章 染坊试验,五彩初现 周文轩在张家住了下来。 每日里除了帮着石头核算些作坊的账目。 便是帮着小山整理那些日益增多的书籍。 他话不多,手脚却勤快。 人也和气,不几日便与张家的几个小子混熟了。 张大山瞅着,心里也挺满意。 这日,天气晴朗。 张大山把花儿叫到跟前。 “花儿啊,你那布坊如今也算是走上正道了。” “光织这本色布,虽然也结实耐用。” “可颜色终究是单调了些,怕是也卖不上太好的价钱。” “爹琢磨着,是不是该让你试试那染色的手艺了?” 花儿一听这话,那双明亮的眼睛顿时就放出光来。 “爹,女儿也正有此意呢。”花儿有些羞涩地说道。 “只是女儿愚笨,怕是学不来那精细的活计。” “事在人为嘛。”张大山笑道。 “可只要用心去琢磨,用心去试,总能摸索出些门道来的。” “再说了,不是还有爹在嘛。” 于是,张大山便将那《天工开物·彰施篇》里头。 关于植物染料的提取、媒染剂的使用、以及固色等关键的法子。 挑拣出一些眼下青石村能找到原料、也相对容易上手的。 仔仔细细地,用最浅显易懂的话。 “这槐花能染黄,蓼蓝能出青,茜草能得红。” “这些东西,咱们山上田边都有。” 他又讲了些草木灰水、明矾做“媒人”的道理。 花儿和一旁的巧巧听得入了神。 周文轩也凑过来看热闹。 他识字,对书上那些弯弯绕绕的注解,倒也能看懂几分。 张大山便让花儿和巧巧主事。 周文轩帮着抄录些方子,记录些试验的斤两火候。 染坊就设在布坊旁边那间新搭的棚子里。 柱子早就帮着砌好了几个大灶台。 安上了几口陶制的大染缸。 花儿和巧巧领着几个布坊手巧的妇人。 兴致勃勃地去山里采了新鲜的槐花回来。 按照张大山教的法子。 把槐花洗净,加水熬煮。 满满一大锅黄澄澄的汤汁,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她们又寻了些干净的草木灰,泡了水,取了上层的清液。 小心翼翼地往那槐花汤里兑了一些。 花儿选了一小匹自家织的精麻布。 先在清水里浸透了,绞干。 然后,屏住呼吸,将那白净的麻布,缓缓地浸入了那金黄的染液之中。 巧巧和几个妇人,也紧张地围在一旁瞅着。 周文轩则铺开草纸,提起那有些秃了的毛笔。 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所用槐花的斤两,水的多少,熬煮的时辰,以及或草木灰水的用量。 时间一点点过去。 染缸里的槐花水,也渐渐地凉了下来。 花儿将那浸泡了足足一个时辰的麻布,从染缸里捞了出来。 众人伸长了脖子一看。 嘿! 那原本白净的麻布,果然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却也还算均匀的鹅黄色。 虽然颜色算不上特别鲜亮。 可比起那光秃秃的本色布,却也多了几分暖意和或雅致。 “成了!成了!真的染上色了!”巧巧第一个欢呼起来。 其他几个妇人,也都跟着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花儿心里头也美滋滋的。 她将那染好的黄布,又用清水反复漂洗了几遍。 再晾到院子里那新搭的竹竿上。 在阳光底下那么一照。 那颜色,越发显得柔和好看了。 “不错,不错。”张大山也过来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这头一回,能染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只是,这颜色瞅着,还是淡了些,也不知牢不牢靠。” 花儿也看出来了。 这槐花黄,虽然好看,可总觉得有些或浮在布面上似的。 她又想起爹爹说过的“明矾”做媒染剂的事儿。 便又和巧巧商议着,重新熬了一锅槐花染液。 这一回,她们在染液里,又小心翼翼地,按着一定的比例,加入了一些从镇上买回来的明矾粉末。 再把另一匹精麻布浸泡进去。 这一次,染出来的黄色,明显比上次要深沉一些,也或更鲜亮了一些。 再经过反复的漂洗和日晒。 那颜色依旧是那么的明艳动人,丝毫没有褪色的迹象。 “太好了!花儿姐,这回的颜色,可比上次那个强太多了!”巧巧激动地拉着花儿的手。 周文轩也在一旁,将这两种不同媒染剂的效果,仔仔细细地记录了下来。 他还发现,用明矾做媒染,那布料的手感,似乎也比用草木灰水的要稍微硬挺一些。 他把这个发现小声地告诉了花儿。 花儿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心里头对这个平日里话不多、却心思细腻的年轻人,又多了几分敬佩和或好感。 有了槐黄的成功经验。 花儿她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又开始尝试着用那发酵好的蓼蓝靛泥,去染那神秘而又深邃的靛蓝色。 这靛蓝的染制,可比槐黄要复杂多了。 不仅对靛泥的发酵火候要求极高。 还得用到一种特殊的“建缸”和“养缸”的法子。 稍有不慎,那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靛泥,就可能“死”了,再也染不出像样的颜色来。 花儿她们,也是接连失败了好几次。 不是染出来的颜色太浅,像那洗锅水似的。 就是染得一块深一块浅,成了难看的大花布。 甚至还有一次,因为发酵过度,那整个染缸都散发出一股子刺鼻的臭味,差点没把人给熏晕过去。 那几个跟着帮忙的妇人,都有些泄气了。 “花儿姑娘,我看或这蓝靛太难弄了,咱们还是或染点别的颜色。” 花儿自己,也有些心灰意冷。 她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书上写的法子不对,或自家这水土,就不适合染这靛蓝。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 张大山又及时地给她指点了迷津。 他仔细询问了花儿她们每一次失败的详细过程。 又结合着《彰施篇》上的记载,帮她们分析原因,找出症结。 “这靛泥啊,就像那有脾气的小媳妇,得哄着,得养着。” “你们这发酵的火候,还有那建缸时的酒糟用量,怕是都有些问题。” 他还特意让石头,去镇上最好的酒坊,买回来一些上好的酒糟。 又亲自上手,帮着花儿她们,重新“建”了一缸充满希望的靛蓝染液。 周文轩呢,则将每一次失败的教训,和张先生指点的要点,都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 还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对着那些记录,反复琢磨,试图从中找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 终于,在又经历了几次小心翼翼的尝试和或令人屏息的等待之后。 当花儿将一块在靛蓝染液中反复浸染、又在空气中充分氧化的精麻布,再次用清水漂洗干净,晾晒在阳光之下时。 一抹纯正而又深邃的、如同雨后初霁的远山一般的或靛蓝色,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蓝色,是如此的沉静,如此的悠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朴和或高贵。 与之前那成功的槐黄色相比,这抹来之不易的靛蓝,更让花儿和所有参与其中的人,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和或巨大的成就感。 “成功了!我们真的成功了!” 花儿和巧巧,以及那几个一直坚持下来的妇人,都忍不住相拥而泣,喜极而泣。 周文轩站在一旁,看着她们那因为成功而绽放出的、比任何色彩都要美丽的笑容。 他的心中,也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或一种莫名的悸动。 槐黄,靛蓝,紧接着,又是那热烈的茜草红,清雅的栀子青,沉稳的橡子褐。 一种又一种源自天然植物的、美丽而又环保的色彩,在花儿和她带领的“染娘子军”的手中,如同雨后春笋般,不断地被成功复制和或创新出来。 染坊初立,虽还简陋,却已是五彩初现,霞光满目。 第243章 情愫渐生,心意相通 花儿的染坊试验,因为那几匹明黄、靛蓝、茜草红的彩布成功染出。 在青石村,又掀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那些平日里只见过本色麻布的妇人姑娘们。 瞅着那些在阳光下晾晒的、色彩鲜亮却又柔和自然的彩布。 一个个都围在张家后院那简易的染坊外头,啧啧称奇,羡慕不已。 “哎哟,花儿这手艺,可真是神了!” “这布染得,比那画儿上画的还要好看呢。” “这要是做成衣裳穿在身上,那得多体面,多招人喜欢啊。” 花儿听着这些夸赞,心里头甜滋滋的。 脸上也总是带着一抹自信而又满足的笑容。 她知道,这都离不开爹爹张大山的指点。 也离不开巧巧嫂嫂和那些帮工姐妹们的齐心协力。 当然,还有那个平日里话不多,却总能在关键时刻,给她提供莫大帮助的清秀青年。 周文轩。 自从上次成功染出那几匹彩布之后。 周文轩在“花儿布坊”和这个小小的“花儿染坊”里,便有了一个不成文的“差事”。 他不再仅仅是帮着石头核算那些全村公用的作坊账目。 每日里,总会抽出那么一两个时辰,来到这飘着淡淡草木清香的染坊。 帮着花儿,仔仔细细地记录那些五花八门的染料配方。 比如,哪种草木,在哪个时节采摘,颜色最为浓郁。 哪种媒染剂,与哪种染料搭配,能产生出最鲜亮、也最牢固的色泽。 熬煮染液时,火候如何控制,时间如何拿捏。 浸染布匹时,温度是高些好,还是低些妙。 这些看似琐碎,却又直接关系到染色成败的关键细节。 周文轩都用他那手漂亮的簪花小楷,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 记录在那本特制的大本子上。 有时候,花儿她们在试验一种新的染材。 尝试一种更复杂的套染工艺时。 遇到了难处,比如颜色总是不对劲,染出来的布料出现了斑驳的色花。 急得团团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周文轩便会放下手中的笔墨。 和她们一起,对着那些失败的样品,仔细地琢磨。 他会翻看之前记录下来的那些数据。 帮着花儿分析,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是染液的浓度不对? 还是媒染剂的用量失当? 亦或是浸泡的时间和温度没有掌握好? 他虽然不懂具体的染色技艺。 可他那份读书人特有的细心、耐心和条分缕析的本事。 却也常常能给花儿她们,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启发。 让她们能更快地找到问题的症结,少走不少弯路。 花儿也渐渐发现。 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沉默寡言。 甚至带着几分落魄书生酸气的周家哥哥。 其实心思是那么的细腻,为人是那么的体贴。 而且,他还懂得那么多自己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大学问”。 比如,他会告诉她,有些植物的汁液,之所以能染出不同的颜色。 是因为它们在不同的酸碱条件下,会发生奇妙的“变化”。 他还从周先生那里借来一些关于草木药性的古旧医书。 指着上面一些关于植物颜色和药性的记载,跟她一起探讨。 看看能不能从中,也寻摸出一些新的、可以用来染色的好东西。 这些在旁人听来可能有些枯燥乏味的“道理”和“学问”。 花儿却听得津津有味,也受益匪浅。 她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在学习一门染色的手艺。 更像是在探索一个充满了未知和奇妙的新世界。 而周文轩,便是那个能为她推开这扇大门、并与她一同前行的知心人。 每日里,两人在布坊和染坊的日常事务中,接触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有时候,花儿在织布机前。 琢磨着如何将那些新染出来的彩色麻线,巧妙地搭配起来。 织出更别致、也更具青石村特色的提花图案。 周文轩便会安静地站在一旁,帮她递送梭子。 轻声地,提出一些自己从书本上看到的、关于古代织锦纹样的建议。 “花儿妹妹,你看,这卷草纹。” “若是用那新染的靛蓝色做底。” “再配上几缕槐黄色的细线勾边,会不会显得更清雅一些?” “还有这方胜纹,寓意吉祥。” “若是用那茜草红和明黄色交织。” “想必会很受那些待嫁姑娘的喜欢?” 有时候,花儿在染缸边,忙得香汗淋漓。 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浸湿了,粘在光洁的额头上。 周文轩便会不动声色地,递上一块干净的布巾。 在她因为反复试验而有些疲惫和沮丧时。 用几句温和而又带着鼓励的话语,让她重新振作起来。 “花儿妹妹,莫急。” “这染色的活计,本就是个慢工出细活的差事。” “咱们今日不成,明日再试。” “只要用心,总能把这颜色给它调理顺了。” 两人之间的对话,虽然大多时候都只是围绕着这些纺织染色的技艺。 言语间,也始终保持着那份应有的分寸和礼节。 可那份在共同劳作和探讨中,渐渐滋生的默契和欣赏。 却如同那春天里悄然生长的藤蔓一般。 在不知不觉中,便已将两颗年轻的心,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花儿会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听周文轩用那带着几分江南口音的、温润的嗓音。 跟她讲解那些书本上的道理。 也越来越习惯,在遇到难题时,下意识地,就想去寻求他的帮助和建议。 她甚至会偷偷地,在周文轩伏案记录染方。 帮她整理那些杂乱的彩色麻线时。 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他那清秀的侧脸。 和他那因为专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头。 心里头,也如同揣了只小兔子似的,怦怦乱跳。 脸上也不自觉地,就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而周文轩呢,也同样在这些日常的相处中。 被花儿那份对技艺的执着热爱。 那份身为主管却依旧亲力亲为的勤勉踏实。 以及那份待人接物的温柔善良,所深深地吸引和打动。 他觉得,这个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 内心却蕴藏着一股子不输于任何男儿的坚韧和创造力。 能与她一起,将这些看似平凡的麻线和花草。 变成一匹匹赏心悦目、也能给村里人带来福祉的美丽布匹。 是他此生,在经历了诸多苦难之后,所能遇到的,最美好的事情。 他也会在花儿因为一次成功的染色而欢呼雀跃时。 在一旁,用那双清澈而又带着笑意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她。 那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充满了温柔,也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爱慕。 虽然,两人谁也没有将那份深藏在心底的情愫,明明白白地向对方道出。 可那份默契,那份懂得,那份彼此眼中只有对方的专注。 却早已是“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王氏和巧巧这两个过来人,自然是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喜在了心头。 她们也常常会借着各种机会,给这两个年轻人,制造一些独处的机会。 在闲聊时,有意无意地,在对方面前提起另一个人的好。 比如王氏会跟花儿说。 “花儿啊,娘瞅着文轩那孩子,真是个好后生。” “人勤快,知书达理,心眼儿也好。” “咱们家能有他帮衬着,可真是省了不少心呢。” 巧巧也会在周文轩帮着她和花儿搬运染缸时,笑着打趣道。 “文轩兄弟,你这力气可是越来越大了。” “往后咱们这染坊里,可就指望你这壮劳力了。” 每当这时,花儿和周文轩,便都会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然后又会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岔开话题。 那份青涩而又美好的情愫,就在这善意的调侃和彼此的小心翼翼中,悄然地,却又坚定地,滋长着。 张大山呢,对此也是乐见其成。 他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头,对周文轩这个勤勉踏实、知书达理。 又对自己闺女明显有着一往情深的“便宜子侄”。 也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满意。 他知道,自家闺女花儿,是个好姑娘。 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这周文轩,虽然眼下是落魄了些,可那人品才学,却都是上上之选。 若是两人真能成就一段好姻缘。 那对他张家,对花儿自己,对周先生来说,那都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他甚至都开始在心里头盘算着。 等过些日子,布坊和染坊的营生再稳定一些。 周文轩在村里也彻底扎下根来了。 是不是就该请周先生出面,正式把这两个孩子的亲事,给它定下来了。 毕竟,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是人之常情嘛。 第244章 张氏酒酱,声名渐播 花儿那边的布坊和染坊,因为有了周文轩的帮衬。 各项事务都渐渐上了正轨。 那些五彩斑斓的“青石精麻彩布”,也开始通过石头零星带到镇上。 在一些相熟的铺面或是大户人家管事那里,换回些银钱。 虽然量还不大,可那独特的质感和天然的色泽。 倒也颇受一些体面人家女眷的喜爱。 张大山瞅着,心里头也替闺女高兴。 这闺女大了,有了自己的营生,将来腰杆也能挺得更直一些。 布坊的事儿暂时不用他多操心了。 张大山的目光,又投向了家里的另一个小子。 四儿子,栓子。 栓子这孩子,打小就跟在他屁股后头。 对那些瓶瓶罐罐,还有那发酵酿造的活计,似乎有着天生的亲近感。 早先家里头刚开始试着酿那“青石春”米酒的时候。 就是他,寸步不离地守在灶台边。 帮着张大山看火候,闻酒香。 那股子认真劲儿,张大山都看在眼里。 如今,家里的粮食多了。 尤其是那酿酒用的粟米和高粱,更是堆满了仓。 张大山便琢磨着,是不是也该把这酿酒和制酱的营生。 好好地拾掇拾掇,也让栓子这小子,有个能独当一面的手艺。 “栓子啊。”这日,张大山把栓子叫到跟前。 “爹瞅着,你对这酿酒制酱的活计,倒是挺上心的。” 栓子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爹,俺就是觉着那粮食变成酒,变成酱,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就好。”张大山笑道。 “这酿酒制酱,看着简单,里头的门道可不少。” “从选料、泡米、蒸煮、下曲、发酵、到最后的出酒、淋酱。” “哪一步都马虎不得,哪一步都得讲究个火候和干净。” 他将《天工开物》中的《曲糵》和《膏液》篇里头。 关于制曲、酿酒、以及各种酱料的制作要诀。 挑拣出一些关键的、也容易上手的。 仔仔细细地,又给栓子深入浅出地讲解了一遍。 他还特意让铁牛和柱子,按照他的图样。 给家里的那个小小的酒酱作坊,又添置了几样新家伙什。 比如,几口用上好的陶土烧制的、更加密封、也更容易控制温度的特大号发酵缸。 比如,一个用紫铜打制的、结构更科学、出酒率也更高的简易蒸馏器。 这紫铜,还是石头特意从县城一家相熟的铜匠铺里高价买回来的。 再比如,几个用来压制酱醅、过滤酱汁的、带有细密竹筛的木制压榨架。 有了这些更精良的器具。 又有了张大山这个“理论大师”在一旁不时地指点迷津。 栓子那股子钻研劲儿,可就更足了。 他每日里,几乎是天不亮就起身。 先是仔仔细细地把那些发酵缸、蒸馏器、酱料坛子。 都里里外外擦洗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油污和杂味。 然后,便开始按照父亲教的法子。 精选颗粒饱满、没有霉变的粟米和高粱,用山泉水浸泡。 再用大锅将其蒸煮得恰到好处,既要熟透,又不能太烂。 摊凉之后,再均匀地拌上自家用麦麸和秘制草药培养出来的、活性极佳的酒曲。 然后,便将这些拌好酒曲的粮食,小心翼翼地装入那些巨大的发酵缸中。 盖上盖子,用厚厚的稻草包裹起来。 放在温度相对恒定的窖室里。 这窖室,是张大山特意在后院挖的一个半地下式的小窖。 冬暖夏凉,最是适合发酵。 接下来的几天,栓子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那些发酵缸。 每日里都要凑近了,仔细地听那缸里头发出的“咕嘟咕嘟”如同呼吸般的声响。 还要时不时地,掀开一个小缝,用鼻子去闻那渐渐弥漫开来的、带着几分甜香和酒气的味道。 那份专注和期待,简直比那新媳妇等着新郎官揭盖头还要紧张几分。 等到发酵的时辰差不多了。 便又开始忙活着,将那些发酵好的酒醅,一勺勺地舀出来。 装入那崭新的紫铜蒸馏器中,用文火慢慢地加热。 很快,一股股带着浓郁酒香的蒸汽,便会顺着那弯弯曲曲的导管。 凝结成一滴滴清亮透明的琼浆玉液。 滴滴答答地,落入事先准备好的酒坛之中。 这新法子酿出来的“青石春”米酒,比起以前那种直接淋取的浊酒,那可真是脱胎换骨了。 不仅酒液更加清澈透亮,几乎没有什么杂质。 而且那酒香,也更加醇厚绵长。 入口之后,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涌到丹田,通体舒泰,回味悠长。 就连张大山这个平日里不怎么贪杯的人,尝过之后,也是忍不住赞不绝口。 “好小子,你这酿酒的手艺,怕是超过爹了。” 栓子听了,脸上露出了憨厚而又自豪的笑容。 除了这米酒之外,那“张氏豆酱”的制作,也在栓子的手里,有了新的突破。 张大山不仅教了他更精细的选豆、煮豆、制曲、发酵的法子。 还从《天工开物》里,寻摸出了几种能让豆酱风味更独特、也更易于保存的“秘制香料”配方。 比如,加入少量的炒香的芝麻、花生碎。 能让豆酱的口感更香醇。 再比如,加入一些晒干的、切碎的野山菌或者自家菜园里种的红辣椒。 则能让豆酱平添几分山野的鲜美和刺激的辛辣。 这些经过改良的“张氏风味豆酱”,无论是用来佐餐下饭。 还是用来烹制各种菜肴。 那味道,都比以前那种单纯的咸豆酱,要丰富和诱人得多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好酱更引众人尝。 这些品质上乘、风味独特的“青石春”米酒和“张氏豆酱”。 最初,还只是在青石村里,张家用来招待一些亲朋好友时,才偶尔露个脸。 可渐渐地,随着那些品尝过的人的口碑相传。 事情开始起了些变化。 那赵四海的商队,如今也时常会来青石村收购张家的药材。 从花儿布坊那里,捎带上几匹新出的“精麻彩布”。 赵四海是个精明人,尝过栓子新酿的“青石春”和做的“张氏豆酱”后。 那眼睛当即就亮了。 他拍着胸脯跟张大山说。 “张先生,您家这酒和酱,可都是顶尖的好东西啊。” “比那府城里许多大酒楼里卖的,都还要强上几分。” “若是信得过兄弟我,不妨匀一些出来,让兄弟我带到府城去试试水?” “保管能给您卖出个好价钱。” 张大山自然是乐见其成。 他知道,这赵四海路子广,见识多。 有他帮忙推广,那可是事半功倍。 于是,便先匀了那么几十斤米酒和百十来斤豆酱,让赵四海带走。 除了赵四海这条线。 石头也开始有意识地,在去镇上和县里送药材、布匹的时候。 顺便带上几小坛“青石春”和几罐“张氏豆酱”。 送给那些相熟的店铺掌柜,比如悦来客栈的刘掌柜。 一些平日里对他颇为照顾的客户尝个新鲜。 这些人,也都是些有头有脸,至少也是不差钱的主顾。 尝过了这味道独特、品质上乘的酒酱之后,自然是赞不绝口。 一来二去的,这“青石春”和“张氏豆酱”的名声。 便也开始在临水镇和青阳县的一些小圈子里,悄然地传播开来。 虽然,栓子那小小的酒酱作坊。 目前的产量还很有限。 能拿出去外销的,数量并不多。 可即便如此,那日益增长的预订。 也让栓子这个平日里有些木讷寡言的少年,脸上渐渐多了几分自信和对未来的憧憬。 他知道,自己这门手艺,是爹爹亲传的,也是自家独有的。 能做出让外乡人都赞不绝口的好东西,他心里头,也跟喝了蜜似的甜。 张大山看着栓子那日益熟练和自信的模样。 心里头,也暗暗盘算着。 等石头那边的销路再稳定一些,需求量再大一些。 等赵四海那边能传来更多的好消息。 就得把这酒酱作坊的规模,也给它好好地扩大一下了。 到时候,多雇些村里人来帮忙,也算是给大伙儿寻了个活计。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第245章 石头商路,牛刀小试 张家那几样独门出产的好东西。 无论是花儿布坊里织染出来的“青石精麻彩布”。 还是栓子酒酱作坊里酿造的“青石春”米酒和“张氏风味豆酱”。 因为品质上乘,风味独特。 渐渐地,在临水镇和青阳县的一些小圈子里,都有了些名气。 赵四海的商队,如今每个月都会固定来青石村几趟。 也会捎带上不少这新出的彩布、米酒和豆酱,运到府城甚至更远的地方去卖。 据说,销路都还不错,价钱也能卖得比寻常货色高出不少。 这自然是给张家带来了可观的进项。 可张大山心里头也明白。 这赵四海的商队,毕竟是外人。 他们带货,数量有限,品类也挑剔。 而且,这卖出去的钱,大头还是被他们这些中间商贩给赚了去。 张家和青石村,能拿到的,终究只是那一小部分。 “要想把咱们自家的好东西,真正卖出个好价钱,打出个大名堂。” “还得靠咱们自个儿的人,去跑那商路,去闯那市场才行。” 这话,是张大山在一次家里人凑在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对着二儿子石头说的。 石头这小子,打小就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跟着张大山跑了几趟药材买卖之后,那商业上的天赋,更是显露无遗。 如今,他不仅把家里各项产业的进出账目,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还常常会主动去镇上、县里,打探各种货物的行情,了解市场的需求。 俨然已经成了张家未来的“大掌柜”和“财神爷”。 “爹,您的意思,是让俺也学着赵四海他们那样,自个儿拉着货出去卖?” 石头听了父亲的话,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顿时就闪过一丝兴奋和跃跃欲试的光芒。 他早就对外头那繁华热闹的世界,充满了向往。 也早就想凭着自个儿的本事,去闯出一番名堂来了。 “没错。”张大山点点头,脸上带着几分期许。 “咱们家如今这摊子,越铺越大,好东西也越来越多。” “光靠着赵四海那条线,怕是也消化不了多少。” “你脑子活,嘴巴也甜,又识文断字,还跟着赵四海他们见过些世面。” “爹琢磨着,是时候让你出去,闯荡闯荡了。” “先从咱们这临水镇和青阳县开始。” “把咱们家的药材、彩布、酒酱这些紧俏货,都给它寻摸个好销路。” “也顺便,摸清楚外头那些买卖的门道,结交些有用的人脉。” “将来,咱们青石村,要想真正富裕起来,这商路,可是顶顶要紧的一环啊。” 石头听得是热血沸腾,当即就拍着胸脯应承下来。 “爹,您就放心!” “这事儿,包在儿子身上了!” “俺保证,不出三年,就让咱们‘家的招牌,响遍整个青阳县,甚至或南阳府!” 他倒也是个有野心的。 张大山笑了笑,也不点破。 年轻人有冲劲儿是好事,但也得脚踏实地才行。 于是,在张大山的支持和规划下。 石头便开始着手,组建他那支小小的、却也承载着无限希望的“青石商队”。 人手方面,除了他这个“大掌柜”之外。 张大山又从村里那些平日里跟着铁牛、柱子学手艺的年轻人中。 挑选了个脑子灵活、手脚勤快、也能吃苦耐劳的后生小子。 比如张河家的二小子栓柱,还有那李老四家的三小子李大胆。 让他们跟着石头一起,负责赶车、搬货、以及路上的一应杂务。 这些人,都是张家雇佣的“伙计”,每月都能从张家领到一份不薄的工钱。 自然是感恩戴德,干起活来也格外卖力。 运输工具呢,一辆由铁牛平日里用来拉铁料木料的犍牛拉着。 另一辆,则是石头软磨硬泡,让张大山专门从镇上马市里,高价买回来的一匹健壮的骡子拉着。 这骡子,虽然比不上那些高头大马神气,可耐力好,也听话,最是适合拉货走山路了。 至于这商队要贩卖的货物。 自然是以张家自产的那些“独家”商品为主。 除此之外,石头还会从村里其他人家,收购一些他们富余的、也有特色的小宗土产。 比如,山里采来的干菌子、野核桃、蜂蜜。 谁家婆娘手巧,编的竹篮、草鞋。 他都以一个公道的价格收上来,捎带着一起运出去卖。 虽然赚不了多少大钱,但也算是给村里人多了一条换活钱的路子,也充实了他这“商队”的货品种类。 一切准备停当。 石头便带着他这支小小的“青石商队”,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上了他的第一次“远征”之路。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便是离青石村最近,也是他们最熟悉的——临水镇。 到了临水镇,石头也不急着去那些不熟悉的铺面推销。 他先是去了悦来客栈,拜访了刘掌柜。 这刘掌柜,当初可是第一个瞧出张家药材不凡的人,也算是石头的半个“引路人”了。 石头将自家新带来的“青石春”米酒和几样风味独特的“张氏豆酱”,以及几匹颜色鲜亮、花纹别致的“精麻彩布”,都拿出来给刘掌柜品鉴。 刘掌柜尝了那酒,品了那酱,又摸了摸那布料的质感。 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顿时就放出了光。 “石头小哥,你们张家可真是卧虎藏龙啊!” “这酒,这酱,这布料,比起那县城府里出来的,也丝毫不差,甚至还更有几分独特的风味和匠心呢。” “实不相瞒,老夫这悦来客栈,最近也正想寻摸些个有特色、能留得住客人的酒水菜品和客房用具。” “我看,你们家这些东西,就再合适不过了。” 当下,刘掌柜便大手一挥。 不仅将石头带来的这些样品全都留了下来,还预付了一笔不小的定金。 让石头下次再来时,务必多带一些过来。 有了悦来客栈这个“开门红”。 石头的心里头,也踏实了不少。 他又去了镇上几家平日里相熟的、曾经从赵四海那里听说过张家名号的药铺、杂货铺、甚至一些大户人家的采买管事那里。 将自家的药材、布匹、酒酱等,都一一展示推介。 凭着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巧嘴,和那些实实在在看得见摸得着的好东西。 倒也谈成了好几笔不大不小的买卖。 虽然,也遇到了一些个对他这个“毛头小子”和他那些“乡下土货”不屑一顾的冷遇。 甚至还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的泼皮地痞,想上来占点便宜,讹诈几个小钱。 可都被石头身边那几个膀大腰圆、又都带着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狠劲儿的年轻伙计。 给三言两语,几个凌厉的眼神,就给吓退了。 石头这“牛刀小试”的第一趟商路,虽然也算不上是一帆风顺,但也着实是收获颇丰。 不仅将带来的货物,都卖出了比以往通过赵四海转手要高出不少的好价钱。 更重要的是,他也从中,学到了不少以前从未接触过的经商门道。 这些宝贵的经验,可比那真金白银还要来得珍贵。 回到青石村,石头将这次出行的所见所闻,以及那沉甸甸的钱袋子,都仔仔细细地,向父亲张大山做了汇报。 张大山听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二儿子,是块天生经商的好料。 “好小子,没给爹丢脸。”张大山拍了拍石头的肩膀,眼中充满了赞许。 “不过,这临水镇,毕竟还是太小了些。” “等过些日子,你把这镇上的门路都摸熟了,也攒够了本钱和经验。” “就该琢磨琢磨,去那更繁华、也更有油水可捞的青阳县城,甚至南阳府城,去闯荡闯荡了。” “那里的世界,可比这小小的临水镇,要大得多,也精彩得多啊。” 第246章 木牛流马,独轮神车 张家那几样独门出产的好东西,如今是名声在外了。 花儿的“青石精麻彩布”,栓子的“青石春”米酒和“张氏风味豆酱”。 还有那些经过张大山亲手炮制的上等药材。 都成了临水镇和青阳县一些体面人家和铺子里的抢手货。 石头每日里赶着那头壮实的骡子,拉着满满一车货出去。 又拉着一车沉甸甸的银钱和采买回来的各色物料回来。 张家的日子,自然是越过越红火。 可这村里头,还有那一项项“公中”的营生。 比如水磨坊每日里磨出来的那些“磨坊余利”。 榨油工坊里榨出来的那些豆油、菜籽油。 还有自家布坊里新近织染出来的那些彩布。 这些东西,也得想法子运出去,或在村里各家各户之间进行调配。 青石村地处山区,道路崎岖不平。 虽然张大山也曾带着大家伙儿,简单修缮过几回。 可那牛车马车,也就能在村里几条主道上跑跑。 真要往各家各户的后院作坊送原料,或从山脚下的水磨坊往村里运粮食。 亦或是给那些住在半山腰的邻村送点小批量的货。 那沉重的四轮大板车,就有些施展不开了。 不是嫌路窄转不过弯,就是嫌坡陡拉不上去。 大多数时候,还得靠人力,一担担地挑,一筐筐地背。 那效率,实在是太低了,也太耗费人力。 “爹,您瞅瞅这路。” 这日,柱子跟着铁牛,从河边的水磨坊,往村里那新盖的“公仓”里运送刚收上来的“磨坊余利”。 两人推着一辆吱呀作响的木板车。 在那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累得是满头大汗。 “这路不好走,车子也忒笨了。” “光是把这点粮食从河边运到村里,就得费上半天工夫。” “要是能有个更省劲儿、也更灵便的运货家伙什就好了。” 柱子如今跟着张大山,学了不少木工和机械的门道。 脑子也比以前活泛了不少,开始琢磨起如何改进工具来了。 张大山听了,也是深有同感。 他知道,这运输的瓶颈,已经开始制约青石村各项产业的进一步发展了。 他又想起了《天工开物》《舟车》篇里头,除了那些关于制造大船、官车等“高大上”的记载之外。 其实也提到了一些个民间常用的、结构简单却又非常实用的运输工具。 其中,一种被称为“鸡公车”或“独轮车”的图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种车,只有一个轮子,车架搭在轮子上方,两侧可以载货。 人只需要在后面扶着两个长长的把手,掌握好平衡,就能推着它轻松前行。 书上说,这种独轮车,最是适合在那些狭窄崎岖的山路上行走。 因为它只有一个轮子,转向灵活,通过性极好。 而且,因为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了轮轴之上。 人推起来,也比那双轮或四轮的车子,要省力不少。 “柱子,你这话倒是提醒了爹。”张大山眼睛一亮。 “爹想起一种只有一个轮子的车子。” “据说啊,那车子虽然小巧,可载起货来,却比咱们现在用的这板车还要多,还要省劲儿呢。” “一个轮子的车?”柱子听得是满脸好奇。 “那能站得稳吗?不得一推就倒啊?” “呵呵,这你就不知道了。”张大山笑道。 “这一个轮子的车,里头的学问可大着呢。” “关键就在于那个轮子的大小、位置,还有那车架的设计。” “只要弄得巧妙了,它就能像那不倒翁似的,稳稳当当,还能借着人往前推的力道,自个儿往前跑呢。” 他将那独轮车的几个关键构造和省力原理。 仔仔细细地,给柱子讲解了一遍。 又在地上,用石子画出了大致的图样。 柱子本就对这些机械构造的东西着迷。 如今听父亲这么一说,又瞅着地上那虽然简单、却也透着几分巧妙的图样。 心里头顿时就跟那猫爪子挠似的,痒痒起来。 “爹,您这法子听着可真是神了!” “要不,咱们也照着这个,试着做一辆出来?” “好小子,有志气!”张大山赞许地拍了拍柱子的肩膀。 “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爹把这图样画得再仔细些,你呢,就负责把它给做出来。” “需要啥木料铁料,只管跟你大哥二哥说,让他们给你备齐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柱子便一头扎进了对这“独轮神车”的研制之中。 张大山则将《天工开物》中关于独轮车的更详细的图样和制作要诀。 都仔仔细细地,誊写在了几张草纸上,交给了柱子。 那图样上,不仅画出了独轮车的整体构造。 还对轮子的大小、轴承的安装、车架的宽度和角度、以及推手的长度和弧度。 都给出了精确的尺寸和力学上的考量。 柱子得了这“秘籍”,更是如获至宝。 他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他那个小小的木工房里。 对着图纸,一遍遍地比划,一遍遍地琢磨。 选木料,画墨线,下斧凿,拉大锯 每一个步骤,都做得异常认真和专注。 铁牛也时常会过来,帮着他打制一些关键的铁质部件。 比如,那用来固定轮轴的铁箍,用来加固车架的铁皮包角。 石头呢,则时不时地会给他送些吃食茶水。 顺便也提出一些运输方面的改进建议。 比如,那推手是不是可以做得更圆润一些,免得磨手。 那车架两侧的挡板,是不是可以做得更高一些,免得货物掉下来。 兄弟几个,齐心协力,倒也把这独轮车的研制,弄得是有声有色。 经过了七八天的紧张忙碌和反复修改。 一辆崭新的、看起来比村里以前那种老式板车要精巧和结实不少的独轮车,终于宣告诞生。 这辆独轮车,最显眼的,便是它那个用坚硬的柞木制作的、直径足有三尺开外的大轮子。 轮子的边缘,还用铁皮进行了一圈加固,既耐磨,又能增加强度。 轮轴呢,则是用一整根粗壮的铁木打磨而成,两端安装在同样是用硬木制作的、浸了桐油的轴承座之上,转动起来异常顺滑,几乎听不到什么噪音。 轮子的上方,是一个用轻便却又结实的松木板拼接而成的、呈v字形的宽大货箱。 货箱的两侧,还加装了半尺来高的挡板,可以有效地防止货物滑落。 货箱的后方,则是两根长长的、打磨得光滑圆润的、符合人体推握习惯的木制推手。 整个独轮车,虽然看起来依旧带着几分乡土的粗犷。 “爹,您瞅瞅,成了!” 柱子抹了把额头的汗珠,指着那辆刚刚完工的独轮车,脸上写满了兴奋和自豪。 张大山走上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又伸手推了推,感受了一下那轮子的转动和车架的稳固。 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比爹想的还要好上几分。” “走,套上它,去拉点东西试试。” 于是,父子几人,便将这辆崭新的独轮车,推到了场院里。 石头和铁牛,七手八脚地,往那v字形的货箱里,装了满满两大袋子、少说也有二百来斤的粮食。 然后,柱子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那光滑的推手,腰身微微一沉,气运丹田。 “起!” 随着他一声低喝,那满载着粮食的独轮车,竟然真的被他给稳稳当当地推了起来。 虽然一开始,因为不太习惯掌握平衡,车身还有些摇摇晃晃。 可走了几步之后,柱子便渐渐找到了感觉。 他发现,这独轮车推起来,虽然也需要些力气。 可比起以前那种用肩膀硬扛,用那笨重的双轮板车硬拉。 那可真是省了老鼻子劲儿了。 尤其是在那些有些坑洼不平的土路上。 那大大的独轮,碾过去,几乎是如履平地,丝毫不见颠簸。 遇到些个狭窄的拐弯,也只需要轻轻一侧身,便能灵活地通过。 “嘿!这玩意儿,还真是个好东西啊!” 柱子推着那满载粮食的独轮车,在场院里转了好几圈,越推越是顺手,越推越是兴奋。 脸上也露出了孩子般开心的笑容。 旁边围观的那些村民们,看到这般景象,也都一个个看得是啧啧称奇,羡慕不已。 “我的老天爷,这一个轮子的车,竟然真能装这么多东西,还这么好推?” “可不是咋地,瞧柱子那小子,推得跟玩儿似的,一点也不费劲。” “这要是有了这车子,咱们往后从山里往家背柴火,从地里往家担粮食,那可就省老大事儿了。” 张大山当即就拍板。 让柱子再接再厉,多打制几辆这样的独轮车出来。 不仅张家各个作坊要配备上,其他人想要的,找柱子订做。 当然,也不是白给。 要么,就用粮食或工分来换。 要么,就得出材料,柱子他们只收个辛苦的工钱。 这样一来,既解决了村里短途运输的难题,也给柱子这“木工房”,又添了一项新的、能挣钱的营生。 一时间,青石村的各个角落,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了这种推着独轮车,行色匆匆,却又脚步轻快的身影。 第247章 路通财通,共筑坦途 青石村的独轮车,如今是越来越多了。 柱子那小小的木工房,每日里都响着“吱呀吱呀”的拉锯声。 还有那“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他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年轻学徒。 正加班加点地给村里各家各户,还有那几个“公中”的作坊,赶制这种既轻便又省劲儿的独轮车。 有了这独轮车,村里头的短途运输,可就真是方便太多了。 无论是从河边磨坊往家拉米面。 还是从榨油工坊往家运油饼油渣。 亦或是各家作坊之间,转运些原料、半成品的。 都比以前那肩挑手提,或者用那笨重的双轮板车,要快当和省力不少。 可这村里头的路是好走了。 那通往村外的路,尤其是通往临水镇和青阳县城的那条主道。 却依旧是那么的让人头疼。 那条路,是青石村祖祖辈辈走出大山的唯一通道。 平日里,赵四海的商队,还有石头他们偶尔出去卖货的牛车马车。 也都是从这条路上进进出出。 说它完全不能走车,那是瞎话。 可要说它好走,那更是昧着良心。 路面窄的地方,将将够一辆牛车通过。 要是两车相会,那就得有一家提前寻个宽敞点的地方等着。 路面上,大大小小的石块遍地都是,藏在浮土底下,冷不丁就能硌坏车轮,有时能让拉车的牲口都崴了脚。 更别提那些陡坡和急弯了。 晴天还好说,顶多是尘土大些,颠簸得厉害些。 一遇上下雨下雪的天气,那可就真是要了命了。 泥泞湿滑,车轮子陷在泥坑里头,几头牛都拉不出来。 有时候,山上的泥石被雨水一冲,还会塌方下来,把路给堵死了。 村民们要想出去,就得扛着锄头铁锹,先去把那塌方的土石给清理干净了才行。 如今,青石村的各项营生都渐渐红火起来了。 无论是张家自产的药材、彩布、酒酱。 还是村里“公中”磨坊和油坊,预备着要往外销的那些富余得米面和食油。 都得靠着这条路,才能运出去,换回真金白银来。 这条破路,俨然已经成了制约青石村进一步发展的头号瓶颈。 不把它给拾掇利索了,青石村的好东西再多,也只能烂在山沟沟里。 “张先生,咱们村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 这日,在“公事议事”的例会上。 负责管理“公仓”账目的钱大爷,看着那账簿上日益增多的钱粮数目,喜滋滋地说道。 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笑得像一朵绽开的秋菊。 “光是上个月,咱们那水磨坊和榨油工坊,给外村人加工粮食,收上来的‘公中’钱粮,就又多了不少。” “可这出村的路,要是再不给它好好拾掇拾掇。” “怕是再好的东西,也运不出去,换不回更多的钱来啊。” 张河也点头附和:“是啊,张先生。” “前几日,俺跟着石头去镇上送货,就因为路上有几处塌了方,咱们绕了好几里山路。” “差点没赶上跟赵四海掌柜约好的时辰,险些误了大事。” 其他几个小组成员,也都纷纷诉说着这路不好走带来的种种不便和潜在的风险。 张大山听着,心里头自然也是早有盘算。 他知道,这“要想富,先修路”的道理,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青石村要想真正地走出去,把自家的好东西卖个好价钱。 这条路,是非修不可,而且还得下大力气修好。 “各位叔伯兄弟说的,都在理。”张大山开口说道,声音沉稳而有力。 “这路,确实是该好好修修了。” “不仅要修,还得往宽了修,往平了修,往结实了修。” “要让咱们青石村的牛车马车,拉着满满一车货出去,也能走得稳稳当当,四平八稳。” “也能让外头的客商,愿意到咱们这山沟沟里来,看看咱们的好东西,把他们的钱袋子给掏空了。” 他这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也轻松了不少。 可随即,又有人面露难色。 “张先生,这修路可是个大工程啊。” “光靠咱们村这点人手,还有那‘公中’账上刚攒下的那点钱粮,怕是杯水车薪?” “是啊,这开山凿石,铺路架桥的,那得花多少钱,费多少工夫啊。” 张大山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儿稍安勿躁。 “钱粮的事儿,咱们可以慢慢想法子。” “这‘公中’账上的钱粮,是咱们的头一笔本钱,到时候统一支配就行。” “俺家这边,也能再拿出一些来,垫补垫补。” “实在不够了,咱们还可以跟那些经常来咱们村加工粮食的外村客商,跟赵四海掌柜他们,打个商量。” “看看能不能让他们也预付些定金,入点干股,也算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了。商道修好了也方便他们挣钱不是!” 他这话,倒是给众人提了个醒。 是啊,如今这青石村,可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拿捏的穷山沟了。 他们有水磨坊,有榨油工坊,有花儿布坊,还有那名声渐播的“青石春”和“张氏豆酱”。 这些,可都是能换回真金白银的好东西。 那些想从青石村沾光的客商,让他们出点力气修修路,想必也不会太过推辞。 “至于这人手嘛,”张大山继续说道。 “咱们村如今能出力的壮劳力,也不算少了。” “而且,这路修好了,是大家伙儿都受益的事儿。” “咱们可以按照各家各户的人丁和田亩,分派任务,轮流上工。” “干的活计,也都记在‘出力簿子’上,年底分红利的时候,也能算是一份功劳。” “这样一来,既不耽误各家地里的活计,也能把这修路的大事,给它办起来。” 他这个“集资与义务劳动相结合,按贡献分红利”的法子。 在之前的修水利、建磨坊等事情上,都取得了极好的效果。 如今再说出来,自然也是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 于是,在张大山的主持和“公社会”的具体规划下。 一场旨在彻底改善青石村对外交通状况的“修路大会战”,便又一次,轰轰烈烈地,在青石村拉开了序幕。 张大山亲自带着铁牛、柱子,还有村里几个对山形地势比较熟悉的老猎户和常走山路的老把式。 沿着那条通往临水镇的崎岖山路,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勘察了好几遍。 哪里路面过窄需要拓宽,哪里坡度太陡需要降低。 哪里弯道太急需要取直,哪里地基松软需要加固。 哪里雨水汇集需要开挖排水沟,哪里可以就地取材,利用山石铺设路面。 他都在心里头,一一做了标记,画出了简易的施工草图。 他还从《天工开物·营造》篇里,学来了不少关于古代道路修筑的实用法子。 比如,如何选择路基的填充材料,才能保证路面的稳固和耐久。 他让村民们从河道里挖取大小适中的鹅卵石和粗沙,再混合上一些黏性较好的黄土,分层铺设,层层夯实。 比如,如何根据地势的坡度,来设计合理的排水系统,防止雨水冲刷路面。 他在路面两侧,都开挖了深浅适宜的排水边沟,并在一些关键的汇水点,设置了横向的截水沟和涵洞雏形。 再比如,如何利用“鱼鳞铺”或“人字铺”等方法,来铺设那些从山里开采出来的、大小不一的碎石,使其能相互嵌合,形成更加平整和耐磨的路面。 这些在他看来只是些基础常识的东西。 在那些一辈子都没见过正经官道的村民们眼中,却又是那般的神奇和高深莫测。 “张先生,您这脑子里,到底是装了多少好东西啊?” 连平日里最是沉稳寡言的铁匠张老头,在听了张大山关于如何用碎石和一种他称之为“三合土”,就是利用石灰、沙子、碎石的混合物,混合河沙和细碎石,效果出奇的好,也是忍不住啧啧称奇,满脸的不可思议。 张大山只是笑了笑,并不多做解释。 他知道,这些知识,在这个时代,是何等的宝贵。 也何等的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在张大山的统一指挥和调度下。 青石村的男女老少,除了那些实在年老体弱或者年幼无知的。 几乎是全员上阵,投入到了这场声势浩大的修路工程之中。 男人们,负责开山凿石,平整路基,搬运那些沉重的石块和沙土。 他们挥舞着锄头、铁锹,将那些挡路的土坡一点点削平,将那些坑洼的路面一点点填实。 他们推着那新发明的独轮车,赶着牛车马车。 将一车车的碎石、沙土、还有那从村里新开的石灰窑里运来的石灰。 源源不断地送往各个施工地段。 妇人们,则负责筛沙、和泥,主要是制作那“三合土”用的石灰砂浆。 帮着将那些大小不一的石块,按照张先生教的法子,分门别类地码放整齐,以备铺路之用。 她们还会在每日的晌午和傍晚,挑着热腾腾的饭菜和茶水,送到工地上。 给那些挥汗如雨的男人们,补充体力,鼓舞士气。 就连那些半大的孩子们,也都没闲着。 他们帮着大人,捡拾路边的小石子,或者传递些轻便的工具。 虽然干不了什么重活,可那份参与其中的热情和自豪感,却也丝毫不输给那些成年人。 整个青石村,都像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活力和希望的工地。 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凿石声,轰隆隆的推车声。 以及人们互相鼓劲、彼此加油的吆喝声和欢笑声。 经过了两个多月的苦战。 当春天再次降临青石村,山花烂漫,溪水潺潺的时候。 那条连接着青石村与临水镇的、原本崎岖难行的山路。 已经被拓宽、平整,并铺上了一层厚实的碎石三合土路面。 那修好的路段,走起来,却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牛车马车在上头跑,再也不用担心会陷坑或者硌坏轮子了。 独轮车推着几百斤的货物,也能轻松地上下坡了。 村民们去镇上赶集,石头他们出去送货,那时间,比以前至少能缩短三分之一。 这份实实在在的便利,让每一个青石村的人,都笑逐颜开。 第248章 喜事盈门,花儿议嫁 那条新修的、通往镇上的石子大路,虽然还没能全线完工。 可那已经铺好的几段,走起来,却已经是平坦又宽敞。 村里的牛车马车,拉着满满的货物出去。 从镇上采买了东西回来。 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提心吊胆,一步一挪了。 路通了,财也就跟着来了。 石头每隔日,便会赶着骡车,往镇上和县里送货。 花儿布坊里那些新染出来的五彩精麻布,如今可是抢手得很。 栓子酿的“青石春”米酒和“张氏豆酱”,也常常是还没等运到镇上。 就被那些闻讯而来的小酒馆老板给半道截走了。 张家各处作坊的进项,自然是水涨船高。 村里“公中”的账上,那钱粮数目,也是一天比一天喜人。 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跟着滋润了不少。 这人啊,一旦吃饱了肚子,穿暖了衣裳,手里头又有了几个活钱。 那心里头想的事儿,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尤其是那些家里有长成儿女的,便都开始琢磨起自家娃儿的婚事来了。 这张家大院里,如今也是喜气盈门,好事连连。 巧巧嫁进张家也快一年了。 她勤劳贤惠,手脚麻利,把个铁牛照顾得妥妥帖帖。 前些日子,王氏瞅着巧巧胃口不大好,还时常有些犯困。 请村里那位略懂些妇科的老婆子给瞧了瞧。 嘿,还真是有了。 虽然月份还浅,可也足够让张家上上下下都乐开了花。 张大山和王氏,眼瞅着就要抱上头一个孙子或孙女了。 那股子高兴劲儿,是打心眼儿里往外冒。 铁牛更是每日里都乐呵呵的,对巧巧是愈发体贴入微。 而更让王氏和张大山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也暗暗盘算着的。 便是长女花儿和那个寄住在自家的清秀青年——周文轩的事儿了。 花儿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出落得是越发的水灵标致,性子也比以前开朗大方了不少。 她如今可是“花儿布坊”和“花儿染坊”的总管事。 手底下管着十几个纺织染色的妇人姑娘。 每日里,不是在琢磨着如何织出更精巧的提花纹样。 就是在试验着如何染出更鲜亮、也更别致的色彩。 那股子认真劲儿和在技艺上的天赋,连张大山都暗暗点头称赞。 而周文轩呢,自打来到张家,也有一段时间了。 他如今也已年过双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 他每日里除了帮着石头和豆子处理村里和张家各项产业的账目文书之外。 一有空闲,便会去花儿那布坊和染坊里帮忙。 他虽然不懂具体的纺织染色技艺。 可他那手好字,那清晰的条理,那过目不忘的记性。 却也给花儿省了不少心,帮了不少忙。 无论是记录那些繁琐的染料配方。 还是核算布坊每日的原料进出和成品数量。 亦或是帮着花儿,从那些他能寻摸到的古旧书册里。 查找一些关于古代织锦纹样和色彩搭配的相关记载。 他都做得是仔仔细细,井井有条。 两人在这些日常的接触和共同的劳作中。 早已是配合默契,心意相通。 虽然谁也没有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给捅破。 可那眉宇间流转的温柔情意,那偶尔不经意间的眼神交汇。 却早已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村里那些眼尖的妇人婆子们,也早就瞅出了些端倪。 常常会在背地里,拿这两个年轻人打趣。 “哎,你们瞅瞅,咱花儿姑娘跟那周家小子,可真是越看越般配呢。” “可不是咋地,一个心灵手巧,一个知书达理,站一块儿,就跟那画儿上的人儿似的。” “要我说啊,这张先生和周先生,也该早点给这两个孩子把事儿给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这些话,自然也或多或少地,传到了王氏和张大山的耳朵里。 王氏本就对周文轩这个勤勉踏实、又知冷知热的“侄儿”喜欢得紧。 如今见他和自家闺女这般情投意合,心里头更是乐开了花。 她好几次都想跟当家的提一提这事儿。 可张大山却总是摆摆手,让她再等等。 用他的话说,“儿女姻缘,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可也得让他们自个儿,把那心气儿都给理顺了,把那情意都给处透了才行。” “咱们做长辈的,不能瞎点鸳鸯谱,更不能拔苗助长。” 他这是想让两个年轻人,在更自然、也更充分的相处中。 真正地看清楚对方,也看清楚自己的心。 如今,瞅着花儿和周文轩那眉来眼去、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的模样。 张大山觉得,这火候,怕是也差不多了。 这日,晚饭过后。 张大山和王氏,将周先生请到了自家堂屋。 又特意让花儿和周文轩,也都在一旁作陪。 巧巧因为有了身孕,身子有些乏,便早早回屋歇着了。 张大山先是跟周先生闲聊了几句。 又问了问周先生的身子骨。 然后,才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了周文轩的身上。 “周先生啊,”张大山看着周先生,脸上带着几分郑重的笑意。 “文轩这孩子,来咱们村,也快一年了?” 周先生点点头,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感激。 “是啊,大山。这一年来,多亏了你和家里人的照拂。” “文轩这孩子,才能在这青石村,安安稳稳地住下来,也有了份正经营生。” “若不是你们,老夫老夫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先生言重了。”张大山摆了摆手。 “文轩这孩子,自个儿也是个争气的。” “他每日里勤勉踏实,知书达理,无论是帮着石头管账。” “还是帮着花儿拾掇那布坊染坊的活计,都做得是井井有条,一丝不苟。” “俺们一家老小,都挺喜欢这孩子的。” 他说着,目光又转向了坐在一旁。 早已是羞红了脸,低垂着头的花儿和周文轩。 周文轩也是心中一紧,隐隐猜到了张先生接下来要说什么。 那颗年轻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 王氏也在一旁笑着帮腔:“是啊,周先生。” “文轩这孩子,不仅人勤快,心眼儿也好,还知道疼人。” “俺们花儿那布坊染坊的活计,多亏了他帮衬着,才没出啥大乱子。” “俺瞅着啊,这两个孩子,平日里在一块儿,倒也挺投缘的。” 周先生是何等聪明的人,一听这话,哪里还不明白张大山夫妇的意思。 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顿时就露出了欣慰而又激动的笑容。 他转过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自家那个虽然依旧清瘦、却也比刚来时精神了不少的侄儿。 又看了看对面那个低着头,绞着衣角,脸红得像那熟透了的苹果一般的花儿姑娘。 心里头,也是乐开了花。 “大山,”周先生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文轩这孩子,命苦,自小没了父母,孤苦无依。” “能得你们张家这般厚待,能与花儿这般贤惠能干的好姑娘结下这段缘分。” “那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老夫老夫替他,也替他那九泉之下的父母,谢谢你们了。” 说着,竟颤巍巍地,就要起身给张大山和王氏行礼。 张大山和王氏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先生,使不得,使不得。” “这孩子们的事儿,只要他们自个儿乐意,咱们做长辈的,自然是乐见其成。” 张大山又看向花儿和周文轩。 “花儿,文轩,你们俩也都大了,自个儿的事儿,也该自个儿拿个主意了。” “爹娘和周先生的意思,你们也都听明白了。” “你们俩,是个啥章程啊?” 花儿早已是羞得满脸通红,头几乎要埋到胸口里去了。 只是用那细若蚊蚋的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周文轩也是面红耳赤,但他毕竟是个男子,又是读书人。 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 上前一步,对着张大山、王氏和周先生,恭恭敬敬地,深深作了一个大揖。 “张先生,张伯母,叔父大人在上。” “文轩自知家贫式微,身如浮萍,能得各位长辈不弃,已是三生有幸。” “花儿妹妹蕙质兰心,秀外慧中,文轩文轩心悦之,仰慕之。” “能与花儿妹妹共结连理,实乃文轩此生最大之幸事。” “文轩在此立誓,此生定不负花儿妹妹,定当孝敬各位长辈,勤勉持家,光耀门楣,不坠周张两姓之名。” 他这话,说得是恳切无比,也掷地有声。 张大山和王氏听了,都是满意地点点头。 周先生更是老怀大慰,连声说道:“好,好,好孩子。” 这桩由两家长辈共同期盼,也由两个年轻人情投意合促成的美满姻缘。 就在这个充满了希望和暖意的夜晚。 正式拉开了它那喜庆的序幕。 张大山瞅着这两个孩子,心里头也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知道,这周文轩是个好苗子,将来定能成为花儿的依靠。 也能成为张家和青石村的一大助力。 这门亲事,成得好,成得妙啊。 第249章 提亲纳采,良缘得证 自从那日张大山夫妇和周先生,在堂屋里把话说开之后。 花儿和周文轩的婚事,就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两个年轻人,虽然依旧是每日里在布坊和染坊忙碌着。 可见了面,那眉梢眼角,都比以前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笑意和羞涩。 村里人瞅着,也都在背地里,乐呵呵地议论着。 都说这张先生家的花儿姑娘,有福气。 寻了个知书达理、品性又好的如意郎君。 也说那周家小子,更是好运气。 能得张先生青睐,娶到花儿这般心灵手巧、又能干持家的好媳妇。 这简直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啊。 王氏更是每日里都喜上眉梢。 她瞅着周文轩这个“准女婿”,那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满意。 恨不得立刻就敲锣打鼓,把这两个孩子的亲事给办了。 张大山呢,虽然面上还端着几分长辈的稳重。 可心里头,也是乐开了花。 他知道,这周文轩虽然眼下家道中落,身无长物。 可那份人品才学,那份勤勉上进的劲头。 将来,定然不会是个池中之物。 把闺女嫁给他,错不了。 过了几日,等村里那股子议论劲儿稍稍平复了一些。 周先生便选了个天气晴朗、也算得上是“黄道吉日”的好日子。 一大早,就换上了一身他平日里最是体面、也浆洗得最干净的旧长衫。 又仔仔细细地梳了头,束了发。 然后,从他那几件不多的行李中。 郑重地,取出了一方用红绸包裹着的、四四方方的物件。 那红绸底下,隐约可见,是几本线装的古籍,还有一方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端砚和一支上好的狼毫笔。 这些,都是他年轻时游学四方,在某个大户人家做西席时,积攒下来的、最是珍视的宝贝了。 如今,他要将这些,作为他那苦命侄儿的“聘礼”,送到张家去。 虽然比起那些真金白银、绫罗绸缎来,这些东西显得有些……寒酸。 可这里头,却也蕴含着一个读书人最看重的“文脉”和对这门亲事最真挚的祝福。 他拄着拐杖,怀里揣着那方红绸包裹。 在村里人善意而又带着几分羡慕的目光注视下。 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朝着张家大院走去。 张大山和王氏,也早就得了信儿。 夫妻俩,带着铁牛、石头、小山这几个已经成年的儿子。 都穿戴整齐,早早地就在大门口迎候着了。 那阵仗,比当初迎接县衙书吏还要郑重几分。 “周先生,您老来了。”张大山满脸笑容地迎上前。 “快请进,快请进。” “大山,弟妹,不必如此客气。”周先生也是满面春风,连连拱手。 进了堂屋,分宾主落座。 丫丫奉上新沏的香茗。 周先生先是跟张大山夫妇寒暄了几句。 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场面话。 以及对张大山带领青石村日新月异变化的由衷赞叹。 张大山也谦逊地回应着,说是全仗着周先生平日里的指点。 客套话说完,周先生才清了清嗓子,将怀里那方红绸包裹,郑重地放在了面前的八仙桌上。 他的神情,也变得格外严肃和恳切起来。 “大山,弟妹。”他缓缓开口,声音虽然不大,却也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张大山和王氏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们知道,这正戏,总算是要开场了。 “先生但说无妨。”张大山笑道。 周先生点点头,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早已是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周文轩。 “老夫那不成器的侄儿周文轩,自打来到贵府,叨扰也已近一年了。” “蒙张先生和夫人不弃,不仅给他衣食住行,还为他寻了个安身立命的差事。” “这份大恩大德,老夫和文轩,都是铭感五内,时刻不敢相忘。” “文轩这孩子,虽然命途多舛,家道中落。” “可他自小也曾读过几年圣贤之书,粗通文墨,品性也还算端正。” “平日里,也还算勤勉踏实,不曾有半分懈怠。” “老夫斗胆,今日特为这不成器的侄儿,向府上求一门亲事。” 他说着,站起身,对着张大山和王氏,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恳请张先生和夫人,能将府上贤淑聪慧、蕙质兰心的花儿姑娘,许配给我家文轩为妻。” “老夫知道,文轩如今家贫式微,身无长物,实在是……配不上花儿姑娘这般的好女儿。” “但这几本书,这方砚台,这支毛笔,却是老夫一生之珍藏,也是周家几代读书人的一点念想。” 他指着桌上那方红绸包裹,声音有些哽咽。 “老夫愿以此为聘,并立誓,文轩此生,定不负花儿姑娘,定当敬她爱她,与她同心同德,白首偕老。”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他这话,说得是情真意切,也掷地有声。 张大山和王氏听了,都是心中感动。 他们知道,周先生这是把自家最珍贵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也把自家侄儿的终身幸福,都郑重地托付给了他们。 “周先生,快快请起,使不得,使不得。”王氏连忙上前,将周先生扶住坐下。 她眼圈也有些泛红,拉着周先生的手,诚恳地说道。 “先生这番心意,俺们都明白。” “说句不怕您老笑话的话,俺们夫妇俩,也早就把文轩这孩子,当成自家的半个儿看待了。” “他的人品,他的才学,他对咱们花儿的心意,俺们也都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这门亲事,俺们是乐见其成的。” 张大山也点点头,接过话茬说道:“是啊,周先生。” “这儿女姻缘,讲究的是个两情相悦,是个人品德行。” “至于那些金银财帛的聘礼,不过是些个过眼云烟的俗物罢了,当不得真。” “咱们张家,虽然如今也算是薄有家资,可也不是那等嫌贫爱富、只看重门第的人家。” “只要文轩这孩子,能真心实意地对咱们花儿好,能与她同心同德,把这日子过起来。” “那比啥金山银山,都要来得实在,来得让人心里头踏实。” 他这番话,说得很是开明大义。 不仅让周先生和周文轩感激涕零,也让一旁侍立的花儿,心中充满了温暖和骄傲。 接下来,便是一些个合乎礼数的流程了。 虽然张家不重财礼,可这“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关键的步骤,还是得一一走到。 这不仅仅是给足了周家面子,更是对这桩婚事,对花儿这个女儿的郑重和尊重。 张大山让小山这个秀才公,亲自执笔,写了正式的婚书庚帖。 又请了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以及一些平日里与张家交好的邻里乡亲,比如钱大爷、张河他们。 都请到家里来,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丰盛的“定亲宴”。 席间,周文轩虽然依旧是有些拘谨,但眉宇间那股子喜气,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他恭恭敬敬地,给张大山和王氏敬了酒,改口称呼了“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又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羞红了脸,给花儿递上了一支他亲手用上好竹子雕刻的、刻着并蒂莲花图案的定情信物——一支精巧的竹簪。 花儿也含羞带怯地,回赠了他一方自己亲手绣的、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锦帕。 这门在所有人看来都堪称“天作之合”的美满姻缘。 就算是在这青石村,正式定下了。 村民们也都在私下里议论着。 说这张先生家,真是好福气。 不仅儿子个个有出息,这招的女婿,也是个知书达理、品貌不凡的好后生。 往后这张家,怕是要在这青阳县,都数得上号了。 而张大山和王氏,看着堂前这两个璧人一般、眉目间都含着无限情意的年轻人。 心里头那份喜悦和满足,也是难以言表。 他们知道,花儿这丫头,是寻了个好归宿了。 第250章 花烛之喜,永结同心 夏末秋初,稻谷飘香,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间,便到了花儿和周文轩议定的黄道吉日。 这一日,青石村张家大院,可真是热闹非凡。 天还没亮透,院子里便已经是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了。 王氏和巧巧领着几个村里手脚麻利的妇人。 在厨房里忙活着,蒸煮着各种喜庆的吃食。 那新磨的白米细面,被她们做成了暄腾腾的大馒头、香喷喷的枣花糕。 还有那自家养的肥鸡大鹅,也都宰了,炖得是香气扑鼻。 院子内外,也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绸布。 虽然算不上什么精美的装饰。 可那份喜气洋洋的氛围,却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张大山今日也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靛蓝色棉布长衫。 这是花儿和巧巧,用了自家染坊新染出来的头等好布,熬了几个通宵,亲手给他缝制的。 穿在身上,既合身,又体面。 他站在大门口,迎接着前来道贺的宾客。 脸上虽然还端着几分长辈的沉稳。 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的笑意。 却也泄露了他此刻那份嫁女儿的喜悦和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 铁牛、石头、栓子、柱子和小豆子这几个小子。 也都一个个穿得利利索索,精精神神的。 帮着父亲招呼客人,在院子里跑前跑后,搬桌子摆板凳,忙得是不亦乐乎。 小山今日也特意从县学里告了假,赶了回来。 他如今可是张家的“秀才公”,也是青石村的骄傲。 他的出现,自然也给这场婚礼,增添了不少光彩。 周先生今日更是红光满面,精神矍铄。 他换上了一件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旧儒衫。 虽然依旧清贫,可那份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对侄儿周文轩的殷殷期盼。 却是任谁都能感受得到的。 周文轩今日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新郎喜服。 虽然身形依旧略显清瘦。 可那眉宇间的英气和眼底深处那份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却也让他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不同以往的神采。 吉时一到。 在一阵热闹的鞭炮声和村民们的欢呼声中。 头戴红盖头,身穿大红嫁衣的花儿。 在巧巧和几个平日里要好的姐妹的搀扶下。 一步一步,缓缓地,从内宅走了出来。 虽然隔着那层红盖头,看不清她的容貌。 可那窈窕的身姿,那端庄的仪态。 却也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新嫁娘那份独有的娇羞和幸福。 拜过天地,拜过高堂。 再夫妻对拜。 一应的礼数,虽然比不上那些大户人家的繁文缛节。 却也都是按照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一丝不苟地,郑重其事地完成了。 张大山和王氏看着跪在堂前,给他们磕头敬茶的女儿和这个名义上算是“入赘”的新女婿。 心里头,是既欢喜,又有些莫名的酸楚。 欢喜的是,女儿终于寻了个好归宿,这周文轩,人品才学,都没得挑。 酸楚的是,这辛辛苦苦拉扯大的闺女,今日之后,便要为人妇,为人母了。 王氏更是忍不住,偷偷地抹了好几次眼泪。 还是张大山在一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莫要失态。 今日是女儿大喜的日子,该高兴才是。 礼成之后,便是开席了。 张家大院里,摆了足足十几桌酒席。 虽然没有那些山珍海味,龙肝凤髓。 可那自家养的肥鸡大鹅。 还有那新磨的白米细面做成的各种点心小吃。 以及栓子酒坊里新近酿出来的、口感更加醇厚绵长的“青石春”陈酿。 却是管够,任凭大家伙儿敞开了肚皮吃,放开了量喝。 整个青石村,几乎是倾巢而出。 都来给张先生家的长女贺喜。 也都来沾沾这份难得的喜气。 席间,推杯换盏,笑语喧哗。 那份发自内心的热闹和喜庆。 是青石村多少年来,都未曾有过的盛况。 村民们也都看出来了。 这张先生家,如今是真个发达了。 不仅家底厚实,办得起这般体面的酒席。 更重要的是,他家这门风,这气度。 那可真是十里八乡都挑不出第二家来的。 不重财礼,只重人品。 不嫌贫爱富,只求儿女真心。 这样的好人家,也难怪能教养出小山那样的秀才公。 也难怪能有花儿这般贤惠能干的好闺女了。 而周文轩这个新郎官。 虽然因为家贫,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聘礼。 可他那份诚恳的态度,那份知书达理的言谈举止。 以及他对花儿那份发自内心的珍视和爱护。 却也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都觉得,这花儿姑娘,是嫁了个好人家,寻了个好郎君了。 夜深人静,宾客散尽。 洞房之内,红烛高照,喜气氤氲。 花儿端坐在床沿,手中紧紧攥着绣着鸳鸯戏水的锦帕。 心里头,既有几分新嫁娘的娇羞和紧张。 也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 周文轩轻轻地挑开她的红盖头。 看着烛光下,那张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妩媚和动人的俏丽脸庞。 他的心中,也是一片火热和柔情。 他知道,从今日起,这个女子,便是他相伴一生的妻了。 他周文轩,也终于在这世上,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了。 “花儿。”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颤抖。 “嗯。”花儿低着头,声若蚊蚋。 “往后我会对你好的。” “嗯。” “一辈子,都对你好。” “嗯。” 千言万语,似乎都化作了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嗯”字。 却也胜过了世间所有华丽的辞藻和虚妄的誓言。 窗外,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第251章 夫唱妇随,锦绣新程 花儿和周文轩的婚事,办得是热热闹闹,也体体面面。 整个青石村,都跟着沾了不少喜气。 新婚燕尔,小夫妻俩自然是蜜里调油,恩爱非常。 但花儿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周文轩也不是那等只知吟风弄月的酸腐书生。 这新婚的头几日过去,两人便又一头扎进了那“花儿布坊”和“花儿染坊”的忙碌之中。 只是,如今这忙碌,却比以前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甜蜜和默契。 周文轩如今算是张家正儿八经的“大姑爷”了。 他在张家的地位,自然也与以往那“寄人篱下”的光景,大不相同了。 张大山也有意栽培这个知书达理、品性纯良的新女婿。 便正式让他,协助花儿,一同打理这日益兴旺的布坊和染坊的各项事务。 周文轩自是感激涕零,也尽心竭力。 他知道,自己如今能有这安稳的生活,能娶到花儿这般贤惠能干的好妻子。 全都是拜岳父张大山和张家所赐。 他唯有将这布坊染坊的营生,帮着花儿一起拾掇得更加红火。 才能不辜负这份天大的恩情和花儿的这份倾心。 于是,这“花儿布坊”和“花儿染坊”里,便时常能瞅见这对新婚小夫妻夫唱妇随、比翼齐飞的忙碌身影了。 花儿依旧是这布坊染坊的“总管事”和“技术总把头”。 无论是纺线的粗细,织布的疏密,还是那染色的火候,提花的纹样。 都得由她亲自过目,点头认可了,才算是合格。 她那双巧手,仿佛天生就是为这丝线布帛而生的。 再复杂的纹样,再难调的颜色,到了她手里,似乎都能迎刃而解,化腐朽为神奇。 而周文轩呢,则凭借着他那手好字,那清晰的条理,那过目不忘的记性。 以及那份读书人特有的细心和严谨。 成了花儿在管理和运营上,最得力、也最贴心的好帮手。 首先,便是那日益繁杂的账目管理。 以前,布坊规模小,进出也简单,花儿和王氏还能勉强应付。 可如今,布坊招募的帮工多了,每日里纺出的麻线、织出的布匹数量也大了。 再加上那染坊里,各种染材的采买、配方的记录、以及成品的颜色、尺码、等级划分等等。 桩桩件件,都得有明明白白的账目才行。 周文轩便主动承担起了这份差事。 他学着石头平日里记账的法子。 又结合着布坊染坊的实际情况。 设计出了一套专门用来记录原料进出、成品入库、帮工工钱核算、以及销售往来的账簿。 那账簿上,每一笔款项,每一匹布料,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月底一盘账,这布坊是赚是亏,赚了多少,亏在哪里,都一目了然。 连平日里不怎么过问这些细务的张大山,看了都忍不住点头称赞。 直夸自家这女婿,是个会当家的好料子。 其次,便是那契约文书的拟定。 随着“青石精麻彩布”的名声渐渐传开。 石头那边,也陆陆续续地,从县城甚至府城,接回来一些大宗的订单。 这些订单,往往都需要白纸黑字,立下字据,明确交货的时日、布料的品质、以及货款的支付方式等等。 这种事情,若是让那些不识字或者只认得几个大字的村妇们去办,那肯定是要吃亏上当的。 可有了周文轩这个读书人,那就不一样了。 他会仔仔细细地,将那些订单的要求,都一一记录下来。 再根据张家和布坊的实际情况,拟定出公平合理、也滴水不漏的供货契约。 那契约上的条款,写得是清清楚楚,既保证了买家的利益,也最大限度地维护了张家和青石村的权益。 让那些原本还想在契约上动点手脚、占点便宜的客商,也都不由得暗暗收起了那份心思。 再有,便是那纹样设计和产品创新上的助力了。 花儿虽然心灵手巧,对纺织技艺也有着过人的天赋。 可她毕竟只是个生长在乡野的农家女子,见识有限,眼界也不够开阔。 她所能想到的提花纹样,大多也还只是些个从自然界观察到的、或者村里老辈人传下来的简单花草虫鱼、福寿吉祥之类的图案。 虽然也雅致,却总觉得少了些变化和新意。 周文轩则不同。 他读过不少书,也曾在外游历过。 他便常常会把自己在书本上看到的、或者在那些大户人家屏风、瓷器、甚至衣衫服饰上瞅见的各种精美纹样。 比如,那寓意富贵吉祥的牡丹、缠枝莲。 那象征高洁雅致的梅兰竹菊。 那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云雷纹、夔龙纹。 还有那些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比如渔樵耕读、松鹤延年之类的吉祥图案。 都仔仔细细地,画在纸上,或者用最浅显易懂的话,描述给花儿听。 这些来自“外部世界”的新鲜元素和“理论指导”。 极大地开阔了花儿的眼界,也激发了她无穷的创作灵感。 她开始尝试着,将那些传统的、朴素的民间纹样,与这些更具文人气息、也更显精致典雅的古典图案,巧妙地融合起来。 再配上自家染坊里那些用天然植物染出来的、色彩柔和而又富于变化的彩色麻线。 织造出了一批又一批既保留了“青石精麻”特有的质朴舒适,又增添了更多文化内涵和艺术美感的“青石五彩提花精麻布”。 这些新产品,一经推出,便立刻在市场上引起了更大的轰动。 不仅那些体面人家的女眷们喜爱不已,就连一些个附庸风雅的文人士子,也对其赞不绝口。 订单,更是如同雪片一般,从四面八方飞来。 “花儿布坊”的名声,也因此而越发响亮了。 甚至,周文轩还凭借着他那手好字和不错的文采。 开始有意识地,为“花儿布坊”和它出产的这些特色布料,进行初步的“品牌宣传”。 比如,他会给每一匹销往外地的“青石五彩提花精麻布”,都配上一张用上好竹纸精心书写的、盖着“青石花坊”小小印章的“品质说明”。 上面不仅写明了这布料的材质、尺寸、以及所用染料的天然无害。 还会用几句隽永雅致的诗词,来点染这布料的意境和文化品位。 比如,染了槐黄色的,他便题上“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 染了靛蓝色的,他便附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染了茜草红的,他便写下“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些带着浓浓书卷气和几分浪漫情怀的“小把戏”。 虽然在这个时代,还算不上什么正经的“广告宣传”。 可对于那些本就追求些情调和雅趣的购买者来说。 却也平添了几分新鲜感和对这“青石布艺”的好感与认同。 第252章 负笈求学,青衿苦读 张家大院里,那份喜庆的余温,久久都未曾散去。 而就在这份喜悦之中,张家的三郎,张小山。 却早已背上了简单的行囊,辞别了父母兄嫂和姐弟。 再次踏上了前往青阳县县学的求学之路。 他如今已是正儿八经的秀才公了。 按照朝廷的规矩,秀才们大多都会选择进入县学或府学继续深造。 一来,可以聆听更高明先生的教诲,结交更多的同窗学友,为日后的乡试、会试打下更扎实的基础。 二来,这县学府学,也算是半个官场。 平日里能接触到一些县尊大人、学政老爷。 若是能侥幸得了他们的青眼,那对将来的仕途,自然也是大有裨益的。 青阳县县学,设在县城东边一个颇为清净的巷子里。 院墙不高,里头却也栽了不少松柏翠竹,透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雅致和……清苦。 小山被分在了一个十几个人合住的大通铺房间。 房间里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也总是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墨香和汗臭味。 同住的学子,大多也都是些家境不算富裕的寒门子弟。 一个个都穿着半旧的儒衫,每日里除了去学堂听先生讲课之外。 便是埋首在故纸堆里,摇头晃脑地苦读,成群地聚在一处,争论着某个经义上的难题。 小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 再加上他本就是个沉静内敛的性子,不善与人交际。 所以,最初的那些日子,他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默默地温习功课,去县学那小小的藏书楼里,寻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孤本善本来读。 县学的课业,比起周先生当初在村里教他的,自然是要更繁重,也更枯燥一些。 每日里,除了要温习四书五经这些科举正途之外。 还得学习作诗、属对、以及如何写出那些个合乎官场规矩、辞藻华丽却又言之无物的八股文章。 这些,都让小山感到有些不太适应。 他更喜欢的,还是那些能经世致用、能让他对这个世界有更深刻理解的学问。 他会偷偷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父亲张大山口述而抄录的关于农业、水利、算学等文章。 每当读到那些关于利用自然之力改进生产工具的巧妙构思时。 小山的心中,便会涌起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对父亲那神乎其神本事的深深敬佩。 他也渐渐明白,这世间的学问,并不仅仅只在那些个圣贤的经义注疏之中。 更在这广阔的天地之间,在这与民生息息相关的一草一木,一饮一啄之中。 当然,县学的生活,也并非全是枯燥和孤独。 他也遇到了一两位同样是出身寒门、却也同样是勤奋好学、志存高远的同窗。 结识了一位名叫林墨言的,来自邻县的年轻秀才。 这林墨言,比小山年长几岁,为人正直,学问也扎实。 两人因为都喜欢在藏书楼里寻些冷僻的书籍来看,一来二去的,便也渐渐熟稔起来。 他们常常会聚在一处,探讨学问,交流心得。 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谈论着各自家乡的民生疾苦,以及对未来仕途的一些朦胧期盼。 小山也会将自家青石村,在父亲带领下发生的那些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能引水上山的水车,那能日行百里的独轮车,那能让粮食增产数倍的新犁新种,还有那能日夜不停磨出雪白米面的水碓磨坊…… 都带着几分自豪地,说给林墨言听。 林墨言听得是啧啧称奇,对小山这位年纪轻轻、却似乎懂得许多“奇技淫巧”的同窗,也是刮目相看,引为知己。 当然,有知己,也自然会有看不顺眼的人。 县学里,也有些个家境比较优越,自恃有几分才气的富家子弟。 他们平日里,便有些瞧不起小山这些从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寒门秀才。 觉得他们衣衫寒酸,举止也带着几分乡土气,不配与他们为伍。 偶尔,还会故意在言语上,在一些学业的比试中,给小山他们使些绊子,冷嘲热讽几句。 对此,小山大多时候,都是隐忍不发,不与他们计较。 他牢记着父亲的教诲:“大丈夫行于世,当以实学立身,以德行服人。那些个虚名和口舌之争,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必放在心上。” 他将更多的心思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对圣贤经典和父亲那些“实学”的研读之中。 也更加刻苦地,为即将到来的乡试,做着准备。 他知道,只有考取了更高的功名,拥有了更大的能力。 才能真正地,去实现自己心中的那个小小的抱负。 也才能不辜负父亲和家人的那份殷殷期盼。 每次从县学休沐回村。 小山都会把自己在县学的所见所闻,以及学业上的进展和困惑,都仔仔细细地,说给父亲张大山听。 张大山虽然不懂那些个经史子集的深奥道理。 可他那份来自后世的开阔眼界和对人情世故的独到见解。 却也常常能给小山,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启发和警醒。 他会告诉小山,读书之人,不仅要读懂书本上的道理,更要读懂这世道人心。 他会提醒小山,官场险恶,人心叵测,既要洁身自好,也要懂得明哲保身,不可过于迂腐耿直,以免遭人暗算。 他还会鼓励小山,多去观察了解一下,这县城里那些个寻常百姓的真实生活,那些手工作坊的经营门道,官府衙门的运作规矩。 用他的话说,“这书本上的学问,终究是要用到实处去的。你将来要是真想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那这些东西,可比那之乎者也,要紧得多。” 父子俩,常常会在这寂静的夜晚,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一谈就是大半宿。 一个,是在努力地,将自己所学的圣贤之道,与这个鲜活的、充满了烟火气的现实世界,进行着艰难而又执着的对接。 另一个,则是在小心翼翼地,用自己那超越了时代的智慧和阅历,为儿子指引着方向,保驾护航。 负笈求学路漫漫,青衿灯下苦读忙。 第253章 策论初成,文惊四筵 张小山在青阳县县学的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大半年。 青灯黄卷,晨钟暮鼓。 每日里除了温习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四书五经。 便是跟着学堂里的几位老先生,学习作诗、属对、以及那最是让人头疼的八股文章。 日子虽然清苦单调,倒也还算充实。 他天资本就聪颖,又肯下苦功。 再加上平日里有父亲张大山那些“离经叛道”却又直指问题根本的“实学”思想时时提点。 他的学问,比起刚入学那会儿,又精进了不少。 尤其是对那些看似空泛的经义,他往往能从民生疾苦、稼穑艰难的角度。 生发出一些与旁人截然不同的独到见解来。 这日,县学里那位专讲《春秋》的刘老夫子,给学子们布置了一道策论题目。 “论均田与限田之利弊,兼议朝廷垦荒之策。” 这题目,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既涉及到朝廷的根本国策,也关系到天下万民的生计。 那些平日里只知埋首故纸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子们。 大多是搜肠刮肚,引经据典,从那些圣贤注疏里头,寻章摘句。 写出来的文章,虽然也算是辞藻华丽,对仗工整。 可翻来覆去,也不过是些个“圣人云”、“先贤曰”的老生常谈。 空洞乏味,不着边际。 小山拿到这题目,却是眼前一亮。 他想起了自家青石村,那从无到有、从劣到优的二十八亩田地。 想起了父亲张大山,是如何带领村民们兴修水利、改良土壤、推广新犁、试种新作。 又是如何通过“公中钱粮”和“按功分赏”的法子。 将那些原本抛荒的劣田,都变成了能打出粮食的“希望田”。 也想起了,自家那二十亩“学田”,是如何因为朝廷的“优免”政策。 而让整个家庭都卸下了沉重的赋税负担,有了更多余力去发展其他营生。 这些活生生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例子。 比起那些书本上的空头道理,可要来得实在太多,也深刻太多了。 他凝神静思了半晌。 然后便提笔蘸墨,在那粗糙的草纸上,一气呵成,写下了一篇与众不同的策论。 他没有过多地去引述那些圣贤的空泛之言。 而是从“民以食为天,地为民之本”这个最朴素的道理入手。 结合着自家青石村垦荒、均田以及如何通过技术改良和合理激励来提高土地产出的鲜活事例。 详细阐述了“均田以养民,限田以抑兼并,垦荒以增国本,然其核心在于兴农利、励民心”的观点。 他还大胆地提出,朝廷在鼓励垦荒的同时。 更应该重视对农业技术的研发和推广。 以及对那些真正能带领百姓脱贫致富的“能人异士”的发现和重用。 这篇文章,写得是有理有据。 言辞虽然朴实无华,却也条理清晰,论证有力,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对民生疾苦的深切关怀和对国家长治久安的殷切期盼。 刘老夫子在批阅课业时,读到小山这篇策论。 那双原本因为看了太多陈词滥调而显得有些昏昏欲睡的老眼。 顿时就放出了一道精光。 他仔仔细细地,将这篇文章从头到尾读了不下三遍。 每读一遍,脸上的惊讶和赞赏之色,便又浓重一分。 “好!好一篇切中时弊、言之有物的上佳策论!” 刘老夫子忍不住击节赞叹。 “此子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见识,这般胸怀,实乃我青阳县之幸,也是我大宁朝之幸啊!” 他当即就将小山这篇策论,评为本次课业的头名。 并在第二日的讲评之时,当着所有学子的面,一字一句地,将这篇文章从头到尾,饱含激情地,重新朗读了一遍。 那些平日里有些瞧不起小山这个“乡下秀才”的富家子弟们。 听了这篇策论,再看看刘老夫子那毫不掩饰的激赏之情。 一个个也都惊得是目瞪口呆,脸上也露出了几分难以置信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羞愧与嫉妒。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 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只知埋头苦读的张柯。 竟然能写出如此鞭辟入里、又充满了真知灼见的文章来。 这可比他们那些光会掉书袋、堆砌辞藻的空泛之文,要强出太多了。 而小山的同窗好友林墨言,则是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高兴。 “张贤弟,恭喜恭喜。”他诚挚地说道。 “你这篇策论,确是高屋建瓴,见解非凡。” “小弟听了,也是受益匪浅啊。” 小山被众人这般夸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他连忙谦逊地说道:“夫子谬赞,各位同窗过奖了。” “小子不过是将自家村里的一些浅薄见闻,胡乱写出来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可他心里头,却也因为这次小小的“成功”。 而对自己未来的科举之路,更多了几分信心和期待。 他知道,父亲教他的那些“实学”,那些看似与圣贤之道格格不入的“旁门左道”。 其实才是真正能经世致用、也能打动人心的好学问。 这次小小的崭露头角,并没有让张小山因此而骄傲自满。 反而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学的,还远远不够。 他更加刻苦地,投入到了对圣贤经典和父亲那些知识的研读之中。 而张小山不知道的是。 他这次在县学策论课上小小的“一鸣惊人”。 也已经通过某些渠道,悄然传到了青阳县县尊大人,以及那位曾经对他青眼有加的南阳府提督学政李大人的耳中。 让他们对这个来自偏僻山村的年轻秀才,又多了几分关注和期许。 第254章 酿艺日精,香引客来 最近。 从张家大院旁边那几间新盖的作坊里。 就常常能闻到一股子醇厚醉人的酒香。 还有那浓郁扑鼻、咸香适口的酱香。 这香味儿,简直比那过年时杀猪宰羊还要勾人馋虫。 这些好味道,都出自张家四小子,栓子之手。 栓子如今也有十六七岁了。 可他在酿酒和制酱这门手艺上,却已然有了几分“老师傅”的派头。 自从他爹张大山,将那《天工开物》里头关于《曲糵》和《膏液》的学问。 挑拣着紧要的,仔仔细细地传给了他之后。 这小子,就跟那着了魔似的,一头扎进了那些瓶瓶罐罐、坛坛瓮瓮之中。 每日里,天不亮就起身。 不是在后院那半地下的窖室里,仔细地察看着那些正在发酵的酒醅和酱豆。 就是在作坊里,一丝不苟地,按照爹爹教的法子。 精选原料,控制火候,掐算时辰。 那股子认真劲儿和钻研劲儿,连张大山看了都暗暗点头。 他知道,这四小子,虽然平日里话不多,性子也有些木讷。 可一旦认准了自个儿喜欢的事儿,那股子执着和天分,却是旁人比不上的。 如今,栓子酿出来的“青石春”米酒。 早已不是当初那种带着几分浑浊和酸涩的“土造酒”了。 他学着爹爹的指点,改进了制曲的法子,使得酒曲的糖化力和发酵力都大大提高。 他又用那石头特意从县城高价买回来的紫铜蒸馏器。 对发酵好的酒醅,进行更精细、也更缓慢的蒸馏。 掐头去尾,只取那最是醇厚甘冽的“中段精华”。 如此一来,酿出的米酒,不仅酒液清澈透亮,如同山泉一般。 而且那酒香,也更加浓郁持久,入口绵甜,落喉醇厚,回味悠长。 比起那镇上酒馆里卖的那些寻常米酒、黄酒,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 就连那偶尔从府城回来的赵四海,尝过之后,也是赞不绝口。 直说这“青石春”,怕是比他以前在府城那些大酒楼里喝过的某些名酒,都还要更胜一筹呢。 至于那“张氏风味豆酱”,在栓子的手里,更是被琢磨出了不少新花样。 除了原先那种加入芝麻花生碎的“醇香豆酱”。 他还学着爹爹的指点,尝试着用自家菜园里种的朝天小尖椒。 配合着从山上采来的几种带着特殊香味的野山菌。 一起发酵、晾晒,做出了一种带着浓郁山野气息和……刺激辛辣味的“菌菇辣酱”。 这种辣酱,无论是用来佐餐下饭,还是在炒菜时放上那么一小勺。 都能让人胃口大开,食指大动,吃得是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很快,这“菌菇辣酱”便和那“醇香豆酱”一起,成了张家餐桌上最受欢迎的“下饭神器”。 也成了石头每次去镇上或县里送货时,那些老主顾们,争相指名要的“紧俏货”。 酒香不怕巷子深,好酱更能引客来。 随着“青石春”米酒和“张氏风味豆酱”的品质越来越好,名声也越来越响。 张家这小小的酒酱作坊,也渐渐地,忙碌了起来。 栓子一个人,也有些照应不过来了。 张大山便做主,从村里那些肯学肯干、人也老实的年轻后生中。 挑选了个,作为栓子的“帮工”和“学徒”。 这些人,自然也是张家出工钱雇佣的,工钱比照着花儿布坊那边,按劳计酬,倒也公道。 如此一来,栓子便也能从那些繁琐的体力活中解脱出来。 将更多的心思,用在钻研酿造技艺和提升产品品质之上了。 他每日里,都会仔仔细细地,检查每一缸发酵的酒醅和酱豆。 用他那已经练得比狗鼻子还要灵敏的嗅觉,去分辨那发酵的程度和可能出现的细微变化。 他还会拿出周文轩帮他记录的那些关于温度、湿度、原料配比、发酵时辰等详细数据。 一遍遍地琢磨,一遍遍地对比。 试图从中找出能让酒更香、酱更醇的最佳法门。 有时候,他甚至会一个人,在作坊里,对着那些发酵缸,一待就是大半天。 那份专注和痴迷,让张大山看了,也是既欣慰,又有些好笑。 他知道,这个四小子,怕是真的把这酿酒制酱的活计,当成自个儿的命根子了。 而就在栓子这酿酒制酱的技艺日益精进,张家这酒酱作坊也渐渐有了些兴旺气象的时候。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日,正是临水镇赶集的日子。 石头一大早就套好了骡车,拉着满满一车刚酿出来的“青石春”和新制的几坛“菌菇辣酱”。 准备去镇上那几家相熟的酒馆和杂货铺送货。 可还没等他出村口呢。 就瞅见一辆看起来颇为气派的青布幔子马车,在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的护卫下。 竟然朝着他们青石村这边,缓缓地驶了过来。 这可是稀罕事儿。 青石村虽然因为张先生的缘故,如今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可平日里,除了赵四海的商队,和一些个前来磨坊加工粮食的邻村百姓之外。 还从没见过这般排场的“外客”呢。 那马车在村口停下。 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看起来像是管事模样的人,从车上跳了下来。 先是客客气气地,向在村口的村民打听。 “敢问这位大哥,此处可是那出产‘青石春’美酒和‘张氏奇酱’的青石村?” 那管事说话虽然客气,可眉宇间那股子久居人上的傲气,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守村的村民不敢怠慢,连忙指了指村里张家大院的方向。 那管事道了声谢,便引着马车,径直朝着张家驶来。 石头见状,心里头也是微微一动。 他知道,这怕是有大买卖上门了。 他连忙迎了上去。 “敢问这位管事,可是来寻咱们张家的?” 那管事上下打量了石头几眼,见他虽然穿着普通,可那眉宇间的精明和不卑不亢的气度,倒也不像是一般的乡下小子。 便也客气了几分:“正是。听闻贵村张先生家,出产一种名为‘青石春’的美酒,和一种风味独特的‘张氏豆酱’,我家主人特命小的,前来采办一些。” “不知……可否引荐一下?” 石头心中了然,知道定然是自家酒酱的名声,已经传到了一些大人物的耳中了。 他也不动声色,只是笑着说道:“管事客气了。家父张大山,正是这酒酱作坊的主人。” “只是不知,贵主人是……” 那管事微微一笑,露出一丝自得之色:“我家主人,乃是青阳县县尊大人府上的……” 他话还没说完。 石头和旁边闻讯赶来的张大山,心里头都是微微一震。 县尊大人府上的人? 这……这可是稀客中的稀客,也是贵客中的贵客啊。 他们连忙将那管事和几个家丁,都客客气气地请进了张家堂屋。 王氏和花儿她们,也赶紧沏上了最好的香茗,端上了各色点心。 那管事倒也不客气,落座之后,便将来意说明了。 原来,青阳县的县尊大人,前些日子在府衙设宴,席间偶然尝到了一种由下属孝敬上来的、据说是来自某个偏僻山村的米酒和豆酱。 那米酒,入口醇厚,回味悠长,比起他平日里喝惯了的那些官府专供的“陈酿”,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豆酱,更是咸香适口,辣而不燥,用来佐餐下饭,简直是神来之笔。 县尊大人一问之下,才知道这酒酱,竟然都出自一个名叫“青石村”的小小山村,是一个姓张的“能人”所制。 他一时兴起,便派了自家府上的采买管事,专程前来青石村,希望能采办一批回去,一来自己品尝,二来也好馈赠一些给上峰同僚。 听完这管事的述说。 张大山和石头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喜和一丝凝重。 能得到县尊大人的赏识,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对张家和青石村的声望,都是一个巨大的提升。 可这也意味着,他们这小小的酒酱作坊,怕是要一飞冲天,也倍感压力。 张大山沉吟片刻,便让栓子将自家目前存货中,品质最好的“青石春”米酒和那新近才做出来的“菌菇辣酱”、“醇香豆酱”,都取了一些样品出来。 请那位管事大人品鉴。 那管事也是个识货的,尝过之后,自然是赞不绝口,当即就拍板,要订购一大批。 而且,开出来的价钱,也比石头平日里在镇上卖的,要高出不少。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买卖啊。 栓子在一旁听着,那张平日里有些木讷的脸,也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一双眼睛更是亮晶晶的,充满了对自家手艺的自豪和对未来的无限期盼。 他知道,自己这酿酒制酱的本事,算是真正得到认可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县尊大人的刻意安排有关,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之了。 第255章 柱子巧思,良木生辉 栓子那边的酒酱作坊,如今是名声在外了。 每日里,那醇厚的酒香和浓郁的酱味,几乎能飘出小半个青石村。 石头隔三差五地,便会从他那里拉走几坛好酒、几罐好酱。 要么是给县城里那些预定了的老主顾送去。 要么,就是让赵四海的商队,捎带着运往更远的府城。 换回来的,都是些个沉甸甸的银钱,让张家的家底,又厚实了不少。 张大山瞅着四小子这般出息,心里头自然是高兴。 他的目光,便又落在了五小子,柱子身上。 柱子这孩子,打小就跟在他和铁牛屁股后头。 对那些斧凿锯刨的木工活计,还有那些带着轮子、能转动画的精巧机械。 有着一股子旁人难以理解的痴迷和天赋。 当初,无论是改良曲辕犁、制作神农耧车。 还是后来那更复杂的脚踏打谷机、神风扬谷机,乃至那雄伟的水碓磨坊。 柱子都是全程参与,而且常常能在一些关键的结构和细节上。 提出一些让张大山都眼前一亮的巧妙构思。 如今,柱子也有十四五岁了。 可他那手木工技艺,却已然是青出于蓝,尽得张大山的真传。 甚至在某些个精细的榫卯活计和巧妙的机关设计上。 比他这个只懂“理论”和“大方向”的爹,还要更胜一筹了。 张家后院那个原本只是用来堆放木料和修理些破旧家具的简易木工房。 如今,也俨然成了柱子的“专属领地”。 里面不仅添置了更多、也更精良的木工器具。 大多是铁牛按照张大山画的图样,专门为柱子打制的,比如各种型号的锛凿斧锯,还有那能弹出笔直墨线的墨斗,以及几把锋利无比的特制刨子。 还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种柱子平日里练手试制出来的木工半成品。 有那结构精巧、可以折叠的小马扎。 有那带有暗格、可以存放些私房钱的小木盒。 甚至还有几个用硬木精心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小牛、小马、小猪崽儿。 这些玩意儿,虽然都还只是些不成器的小东西。 可那份精巧的心思和日益娴熟的技艺,却是任谁看了都得暗暗点头称赞的。 “柱子这孩子,将来怕是要成个鲁班爷那样的大匠人呢。” 村里那些见识过柱子手艺的老木匠,都常常会这样当着张大山的面,由衷地赞叹。 张大山听了,心里头自然也是美滋滋的。 他知道,自己这几个儿子,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一片天地。 他们就能一飞冲天。 这不,自从那独轮车在村里推广开来之后。 柱子这木工房的“生意”,可就真是好得不得了。 那独轮车,实在是太省力,太好用了。 无论是拉货、运柴、还是平日里赶集,都比以前那肩挑手提,用那笨重的双轮板车,要强上太多。 村里人尝到了甜头,自然是都想自家也置办上一辆。 可这独轮车的制作,看着简单,里头的门道却不少。 尤其是那个大轮子的制作和安装,还有那车架的平衡和承重。 都不是寻常木匠能轻易拿捏得准的。 也就只有柱子这个得了张先生真传的“小鲁班”,才能做得又快又好,还结实耐用。 于是,每日里,前来柱子这木工房,排着队等着订做独轮车的村民。 几乎是踏破了门槛。 柱子和他手底下那几个刚招募来的、同样是对木工活计充满了热情的年轻学徒。 每日里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都得掐着钟点。 可即便是这样,那订单也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来。 连邻近好几个村子的人,都听说了青石村这“独轮神车”的名头。 不辞辛苦地,翻山越岭,前来求购。 这小小的独轮车,竟然也成了青石村继“青石春”、“张氏豆酱”、“花儿彩布”之后的,又一项能走出大山、换回真金白银的“拳头产品”。 当然,柱子这木工房,可不仅仅只会做独轮车。 在张大山的有意引导和《天工开物》那些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的启发下。 他还开始尝试着,为村里其他那些日益兴旺的“公中营生”和“家庭作坊”。 提供各种各样更专业、也更高效的“配套设备”。 比如,给花儿布坊那边,他又琢磨出了一种更省力、也能同时纺出更多根麻线的“多锭纺车”的雏形。 他还尝试着,根据张大山画的那些关于“提花机”的复杂图样。 用更精密的榫卯结构和巧妙的杠杆原理。 制作出了一些可以用来控制经线起落的“提花综片”和“拉杆装置”。 虽然还不能织出太过复杂的图案,可比起以前那种只能织简单暗纹的“小龙头”,却也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花儿得了这些新宝贝,更是如虎添翼,每日里都拉着巧巧和周文轩。 在那几台新改造的织机前,兴致勃勃地,尝试着织造各种更精美、也更具挑战性的提花彩布。 再比如,给栓子那酒酱作坊那边。 柱子不仅帮着打造了更多、也更规整的用来发酵酒醅和酱豆的大木桶、大木盆。 还学着水碓磨坊里那齿轮传动的原理。 试着给那用来破碎豆料的石磨也配上了一套可以用畜力驱动的简易增速装置。 这样一来,那磨豆子的效率,也比以前纯靠手摇,快了不少。 还有那榨油工坊里,用来包油饼的特制模具,用来过滤油渣的细密木格筛网。 甚至张大山还在琢磨着,是不是能让柱子也试着,用水力或者畜力,来驱动那沉重的榨床杠杆,以期能榨出更多的油来。 可以说,柱子这个小小的木工房,如今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木匠作坊了。 它更像是一个充满了创新和活力的“技术研发中心”和“精密制造工坊”。 源源不断地,为青石村的各项产业,提供着最坚实、也最巧妙的工具支持和设备保障。 而柱子本人,也在这日复一日的刻苦钻研和不断挑战更高技艺的过程中。 从一个只知道跟在父亲身后打打下手的懵懂少年。 渐渐地,成长为一个眼神专注、心思缜密、也颇具几分“大匠”风范的年轻巧匠了。 他不再满足于简单地模仿和复制父亲画出来的图样。 而是开始学着,与实际的生产需求相结合,进行一些举一反三的小小的创新和改良。 随着柱子技艺的日益精进,和他那木工房能制作的器具种类越来越多,品质也越来越好。 张家这木工房的名声,也开始在十里八乡,渐渐地传播开来。 不仅是本村的村民,就连邻近好几个村子的人,家里要是缺了什么称手的农具。 想给新盖的房子打制几件像样的家具。 都会慕名而来,找到柱子,请他出手帮忙。 当然,这也不是白帮忙。 按照张家如今的规矩,凡是请柱子和他那些学徒们干活的。 都得按照活计的难易程度和耗费的工时材料,支付相应的工钱和料钱。 这又给张家,增添了一份虽然不算太大、却也颇为稳定的经济收入。 王氏看着自家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只知埋头鼓捣那些木头疙瘩的五小子。 如今也能凭着自个儿的手艺,堂堂正正地挣钱养家了。 心里头那份高兴和自豪,就甭提了。 她也开始琢磨着,柱子这孩子,如今也快有十四岁了。 虽然年纪还小了点,可这手艺,却是实打实的。 将来,怕是也能跟那城里头的大木匠师傅一样,受人尊敬,不愁吃穿了。 是不是……也该早点给他物色一个心灵手巧、也能持家过日子的好姑娘了? 当然,这也就是她心里头一个模糊的念头罢了。 孩子们都还小,这婚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让他们把各自的本事都学扎实了,把张家和青石村的这些营生,都做得更红火,更兴旺。 第256章 豆子神算,执掌账簿 张家大院里,每日里人来人往,车进车出。 不是石头领着人,往外运送各色货品。 就是栓子那酒酱作坊,或者花儿那布坊染坊,又新出了一批好东西,等着入库记账。 再加上村里那水磨坊和榨油工坊,每日里的进出钱粮,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些账目往来,若是放在以前,光靠着钱大爷那几个勉强认得的字。 和张河那只能应付简单加减的脑子。 怕是早就成了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了。 好在,张家出了个秀才公张小山。 他每次休沐回村,都会帮着把这些公私账目,都仔仔细细地梳理一遍。 用他那手漂亮的馆阁体小楷,记录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小山毕竟是读书人,将来还有更远大的前程。 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守在这山沟沟里,当个账房先生。 这村里和家里的账目,终究还是得有个能长久托付的人才行。 张大山为此,也曾暗暗琢磨过几个人选。 可瞅来瞅去,总觉得不是那么的妥当。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家那个平日里最是不起眼的小儿子——豆子身上。 这豆子,如今也有十三岁了。 身量也长高了不少,不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跟在哥哥姐姐屁股后头跑的小不点了。 张大山早就晓得,自家这个小儿子,在算学上,那可是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天赋。 早在他八岁那会儿,就能把家里那些鸡零狗碎的进出数目,算得比石头那个当二哥的还要快,还要准。 当时可把张大山给惊得不轻。 只是那时候豆子年纪还小,家里头的营生也还没这么大。 张大山也就没太当回事,只当是孩子家的小聪明。 可如今,瞅着豆子每日里还是喜欢蹲在墙角下,用小木棍在泥地上划拉那些他自个儿琢磨出来的算筹道道。 捧着几张石头写废了的账簿纸,在那儿看得津津有味。 张大山心里头,便又动了心思。 这日,恰好小山从县学休沐回村。 张大山便把豆子叫到跟前,又把小山也喊了过来。 “小山啊,爹瞅着你这小兄弟豆子,在算学上,怕是真的有些天分。” “你如今也是秀才公了,学问比爹强得多。” “不如……你就趁着这几日在家,也考较考较他。” “要是他真能在这上头做出点名堂来。” “将来无论是帮着家里管账,还是帮着村里拾掇那些公中的钱粮,那都是一桩大好事。” 小山听了,也是微微一笑。 他也早就看出了自家这个小弟弟,对那些数目字,有着不同寻常的痴迷。 只是平日里自己学业也忙,倒也没顾得上细问。 如今听父亲这么一说,便也来了兴致。 “好啊,爹。那儿子就……试试看。” 于是,小山便从自己带回来的书箱里,翻出几本关于《九章算术》的浅解。 还有一些他平日里在县学里做的、关于田亩丈量、赋税核算、以及商贾货殖之类的算学课业。 挑拣出一些由浅入深的题目,来考较豆子。 最初,豆子还有些紧张,抓耳挠腮的,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来。 可当小山耐心地,将那些题目里的意思,仔仔细细地给他讲解了一遍之后。 豆子那双原本还有些迷茫的小眼睛,便渐渐地亮了起来。 他拿起小山递给他的毛笔和草纸。 学着小山的样子,在那草纸上,一会儿画着横七竖八的算筹。 一会儿又写下几个张大山教他的、那些外人瞅着跟鬼画符似的“新式数目字”(阿拉伯数字)。 嘴里头还念念有词,神情专注得很。 不过一袋烟的功夫。 那些在小山看来,也需要费些心思才能算清楚的题目。 豆子竟然大多都给出了八九不离十的答案。 有些个题目,他甚至连算筹和草纸都不用。 只是低着头,掰着指头,嘴里头嘀嘀咕咕地念叨几句。 就能把那结果,给报得分毫不差。 “我的个老天爷!豆子,你这……你这脑子是咋长的啊?” 连一向沉稳的小山,看到自家小弟这般“神乎其技”的算学本事。 也是惊得是目瞪口呆,忍不住连声赞叹。 “爹,您说得没错。豆子,在算学上的天分,怕是真乃天授啊!” “我虽然也学过《九章算术》和一些珠算的法门。” “可若论起这心算之能,和对数目变化的敏锐感知,怕是拍马也赶不上豆子。” “豆子,若是能得名师指点,能多看些算学方面的精深典籍,将来说不定真能成为一代算学大家呢。” 张大山听了,心里头更是乐开了花,也更加坚定了要好好培养豆子的决心。 他当即就拍板,让小山从今往后,便利用每次休沐回村的机会。 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所学的那些算学知识,都系统地传授给豆子。 尤其是那更精妙的珠算口诀,和那《九章算术》里头记载的各种高深算法。 都得让豆子好生学起来,学透了,学精了。 小山自然是欣然领命。 他也乐于见到自家这个小弟弟,能有一番作为。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 豆子便成了小山这个“秀才哥哥”最得意、也最省心的“小徒弟”。 说他得意,是因为豆子这孩子,在算学上的悟性实在是太高了。 往往是小山刚点拨了一两句,他就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那些在旁人看来枯燥无比的算术口诀和公式。 到了他手里,就跟那最好玩的游戏似的,眨眼间就能记得滚瓜烂熟,还能运用自如。 说他省心,则是因为这小子一旦钻进那数目的迷宫里。 就常常会废寝忘食,根本不用旁人督促。 有时候,为了算清楚一道难题,弄明白一个算法的来龙去脉。 他甚至能一个人,对着那几张草纸,一坐就是大半天,连饭都忘了吃。 而豆子,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刻苦学习和对各种实际账目的不断操练中。 其算学之能,简直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很快,他便不再满足于仅仅是帮着石头核对那些零散的流水账了。 他开始主动地,将张家各个作坊的每日进出、成本耗费、以及盈利状况。 都用他那套独特的“豆氏符号记录法”,分门别类地,记录在一本本整洁的账簿之上。 那账簿,做得比石头以前那些流水账,不知道要清晰多少倍,也专业多少倍。 张大山看了,也是又惊又喜,索性便做主。 将张家所有产业的账房大权,都渐渐地,移交给了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儿子——豆子。 当然,石头作为家里的“大掌柜”,依旧要总揽全局,对外应酬。 可这具体的账目核算和财务分析,却都由豆子这个“小神算”来操刀了。 甚至,就连村里“公仓”和各项“公中营生”的账目。 在钱大爷和张河依旧总揽的前提下。 具体的核算、登记、以及每月向村民公示的“财务报表”的制作。 也都渐渐地,由豆子这个“小神算子”来协助完成了。 最初,村里人还都有些不放心。 觉得让这么个半大小子来管这么重要的钱粮账目,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可当他们看到豆子亮出来的那一本本条理清晰、数目精准、连一个铜板的差错都找不出来的账簿时。 当他们听到钱大爷和张河,对豆子那神乎其技的算学本事赞不绝口时。 当他们发现,自从豆子接手之后,村里“公中”的每一笔钱粮进出,都变得比以前更加透明、也更加让人信服时。 他们才不得不承认,这张先生家的小儿子,还真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算学奇才”啊。 第257章 岐黄治病,初萌宏愿 张大山看着自家那个平日里不声不响,却也心思灵巧的二闺女。 丫丫。 丫丫如今也有十五岁了。 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也透着股子与她娘王氏年轻时颇为相似的温婉和善良。 只是,这丫头打小就体弱些,性子也比花儿要内向几分。 平日里,除了帮着娘和嫂嫂们做些针线活计,就是去花儿嫂嫂那布坊染坊打打下手之外。 便最是喜欢跟着她爹张大山,在后院那个如今已经扩展了不少的药圃里转悠。 那药圃,在丫丫的精心打理下,长势喜人。 里面种着些个从青石山上移栽回来的、平日里常用的草药。 比如能清热解毒的金银花、蒲公英,如今都爬满了架子,开着淡黄的小花。 能止血消肿的白茅根、地榆炭,也被她分门别类地种在不同的区域。 还有些个能治个头疼脑热、伤风感冒的薄荷、紫苏、荆芥之类的,更是长得郁郁葱葱,散发着清冽的药香。 张大山闲暇时,也常常会拉着丫丫,教她辨识这些草药的名称、形状、气味。 以及它们各自都有啥用处,该如何炮制和保存。 这些在旁人看来枯燥乏味的草木之学。 丫丫却听得津津有味,还拿了个小本子。 那是周文轩姐夫特意用上好的竹纸给她钉的,还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写上了“丫丫百草录”五个字。 把爹爹说的那些要点,都用她那还略显稚嫩的字迹,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 她对这些能治病救人的花花草草,似乎有着一种天生的亲近感和好奇心。 “爹,这株草当真能退烧?” “那这个叶子,嚼碎了敷在伤口上,就能止血吗?” 她常常会睁着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追着张大山问个不停。 张大山瞅着闺女这般好学的模样,心里头也是暗暗欢喜。 他知道,《天工开物》里《本草》篇中记载的各种医药知识。 同样也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若是丫丫这孩子,真能在这上头学出点名堂来。 那将来不仅能保自家人的安康。 也能为这缺医少药的青石村,做点实实在在的好事。 于是,他便也有意识地,将更多关于药理、病理、以及简单诊疗的知识。 都深入浅出地,一点点地,传授给这个聪慧好学的女儿。 丫丫也确实没辜负她爹的这份期望。 她不仅将那些常用草药的性味功效,都记得滚瓜烂熟。 还常常会一个人,背着个小药锄,去那青石山上,对照着爹爹画的图样。 仔仔细细地,辨识和采挖各种新的药材。 有时候,为了弄清楚一种草药的真实效用。 她甚至还会学着那神农尝百草的劲头。 小心翼翼地,亲口去品尝那么一点点。 感受它在口中的苦辣酸甜,以及入腹之后的细微反应。 那份专注和为探求真知而不惜以身试药的勇气。 连张大山看了,都暗暗心惊,也越发地看重这个女儿了。 渐渐地,丫丫这“小药姑”的名声,也在张家内部,悄然传开了。 平时不小心磕了碰了,擦破了点皮。 或者因为贪吃受了凉,闹起了肚子。 王氏和巧巧她们,头一个想到的,不再是去寻那些不知名的土方子。 而是会把丫丫叫过来。 “丫丫,快来给你弟弟瞅瞅,这是咋了?” 丫丫呢,也从不推辞。 先仔仔细细地询问病情,再看看伤口或者摸摸额头。 然后,便会从自己那个宝贝小药箱里。 取出几样对症的草药来。 要么,是捣烂了外敷。 要么,是煎汤了内服。 说来也怪。 那些在旁人看来普普通通的花草叶子。 到了丫丫手里,似乎就真的有了几分神奇的效力。 好几次,家里那些因为受凉而有些发热咳嗽的小不点们。 喝了丫丫熬的那带着几分苦涩药味的汤剂之后。 不过一两日的工夫,竟然就活蹦乱跳,跟没事人一样了。 还有一次,柱子在木工房里干活,不小心被斧子划伤了胳膊。 鲜血直流,看着都吓人。 也是丫丫,不慌不忙地,从药箱里取出一种她自己研制的、用几种止血收敛的草药捣烂了制成的黑色药膏。 小心翼翼地给柱子敷在伤口上。 没过一会儿,那血竟然就止住了。 过了几天,那伤口也愈合得又快又好,连个像样的疤都没留下。 这下,张家的人,对丫丫这手“医术”,可是真的刮目相看了。 丫丫这灵心一点,似乎真能通那岐黄之术。 可她自己心里头却清楚。 自己这点本事,不过是些个皮毛罢了。 真正遇到些个稍微复杂点的病症,她就有些束手无策了。 前些日子,村东头那王家婶子的小孙子。 不知道是吃了啥不干净的东西,还是受了啥风寒。 上吐下泻,高烧不退,眼瞅着就快不行了。 王家婶子哭着喊着,把丫丫请了过去。 丫丫用了好几种爹爹教的法子,也喂了不少她自己炮制的草药。 可那孩子,却依旧是烧得糊里糊涂,小脸蜡黄,气息微弱。 最后,还是张大山亲自出手。 用了几味他从《天工开物》里寻摸出来的、药性比较峻猛的“虎狼之药”。 又配合着一些个他前世里知道的“土法子”。 折腾了大半夜,才好不容易把那孩子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这件事,给丫丫的触动极大。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医术的高深。 也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意识到,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在真正的病魔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爹,俺……俺想学真正的医术。” 那天晚上,丫丫跪在张大山面前,眼睛红红的,声音却异常坚定。 “俺不想再像今天这样,眼睁睁看着人生病受苦,自个儿却啥也做不了。” “俺想学那种能起死回生,能救苦救难的真本事。” 张大山看着跪在地上,眼神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生命的敬畏的女儿。 心里头,是既欣慰,又有些沉重。 他知道,丫丫这孩子,是真的把这学医救人的事儿,当成自个儿的志向了。 可这学医之路,何其艰难。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更是难上加难。 那些真正的杏林高手,哪个不是家学渊源,或者有着不传之秘? 谁又肯轻易将那安身立命的本事,传给一个外人,更何况还是个女娃娃? 可瞅着女儿那双执拗而又充满了期盼的眼睛。 张大山又实在不忍心,去扑灭她心中那团刚刚燃起的火焰。 “好孩子,你能有这份心思,爹很高兴。” 他将女儿扶了起来,声音温和却也带着几分郑重。 “学医是好事,能救死扶伤,也能积德行善。” “只是,这条路,不好走啊。” “不仅要天资聪颖,还得有百折不挠的毅力,更得有机缘,有名师指点才行。” “爹这点微末道行,也只能教你些粗浅的皮毛。” “要想学到那真正的精髓,怕是还得另寻他法。” 丫丫听了,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亮了起来。 “爹,俺不怕吃苦,也不怕费事。” “只要能学到真本事,再难俺也愿意。” 第258章 父觅良方,古籍启思 丫丫那双含着泪光却又异常坚定的眸子。 深深地刻在了张大山的心里头。 自家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甚至有些怯生生的二闺女。 竟然对这悬壶济世的医道,存了这般执拗的心思。 “好孩子,你能有这份心,爹依你。” 张大山扶起女儿,声音里带着几分郑重。 “只是,这学医的路,可比那针线女红要苦上百倍。” “不仅要识得千百种草药,还得通晓那复杂的人身脉络,更得有颗临危不乱、救死扶伤的仁心。” “你可真想好了?” 丫丫用力地点点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 “爹,女儿想好了。女儿不怕苦,也不怕累。” “只要能学到真本事,能帮到人,女儿就心满意足了。” “好!”张大山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多劝。 他知道,自家这几个孩子,骨子里都随了他。 一旦认准了的事儿,那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既然女儿有这份心,那他这个做爹的,就得想方设法,给她铺路搭桥才行。 光靠着他从《天工开物·本草》里头扒拉出来的那点零星知识。 还有他那点半吊子的“后世经验”,怕是也只能应付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真要让丫丫在这条路上走得远,走得稳。 就必须得让她接触到更系统、也更精深的医术学习。 可这年头,医书金贵,尤其是那些记载着独门秘方或高深医理的古籍善本。 更是被那些世家大族或者名医宿儒们,视为不传之秘,轻易不肯示人。 寻常百姓家,莫说是见了,怕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张大山虽然如今也算是薄有家资了。 可要想凭着银钱就买到那些真正的医学宝典,怕也是难如登天。 他先把这事儿,跟周先生说了。 周先生听了,也是抚须沉吟了半晌。 “大山啊,丫丫这孩子,心思纯善,又聪慧好学,若真能习得一身好医术,那确是青石村之福,也是她自身的造化。” “只是这医书一道,博大精深,流派众多。” “老夫虽然也曾涉猎过一些,但大多也只是些养生杂谈,算不得真正的医家经典。” “不过……”周先生话锋一转,“老夫早年游学在外时,倒也曾结识过几位略通医理的方外之人,家中有医学传承的故旧。” “容老夫修书几封,替你问问看。” “看看他们手中,是否有适合学习的浅显医书,愿意割爱或者允许抄录的。” 张大山闻言大喜,连忙起身向周先生深施一礼。 “那就有劳先生费心了。” 除了周先生这条线,张大山也没闲着。 他又特意嘱咐了自家二小子石头。 石头如今也算是半个“走南闯北”的行商了。 时常要去镇上、县里,甚至……偶尔也会跟着赵四海的商队,去那更远的府城。 见识的人多,路子也野。 张大山便让他平日里多留心那些旧书摊、或是专门贩卖古籍字画的铺子。 看看能不能淘换到一些有用的医书,哪怕是残篇断简,只要是真东西,价钱好商量。 他还特意画了几种后世常见的中药材炮制图样(比如切片、酒炙、醋煅等)。 让石头带在身上,若是遇到那些看起来像是懂行的人,便拿出来请教一二。 一来,可以学点真本事。 二来,也能借此结交一些医药圈子里的人脉,说不定就能打探到哪里有名医呢。 就连在县学苦读的小山。 张大山也捎信过去,让他多留意一下,学里那些博学的先生,或是藏书丰富的同窗家中。 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借阅或者抄录的医学典籍。 一时间,整个张家,都为了丫丫这学医的大事,而暗暗地,动了起来。 慈父觅良方,舐犊情深切。 张大山这份为女儿前途奔走的苦心,丫丫自然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每日里,除了帮着母亲和嫂嫂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之外。 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后院那个日益扩大的药圃里。 或者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着昏黄的油灯,一遍遍地,研读着父亲为她重新整理和注解的《天工开物·本草》相关的残篇。 那药圃,如今在丫丫的精心打理下,早已不是当初那副只有寥寥数种常见草药的简陋模样了。 她学着父亲教的法子,将药圃按照药性的不同(比如寒、热、温、凉),或者功效的分类(比如清热解毒区、活血化瘀区、补气养血区等),划分成了好几个不同的区域。 每一个区域里,都种满了各种各样她从山上精心移栽回来,用父亲给的种子培育出来的药材。 有那开着淡紫色小花、能疏风散热的薄荷。 有那叶片肥厚、能清热解毒的马齿苋。 有那根茎金黄、能泻火燥湿的黄连、黄柏。 还有那能补气健脾的人参。 丫丫每日里,都会像照看自家孩子一般,仔仔细细地,给这些药材浇水、锄草、松土、施肥。 她还会学着《本草》上记载的法子,观察这些药材在不同时节的生长变化。 记录它们何时发芽,何时开花,何时结果,何时药效最佳。 到了采收的季节,她更是会严格按照书上所说,选择最合适的时辰(比如有些药材宜在清晨带露采摘,有些则宜在午后阳光充足时采收)。 用最轻柔的手法,将那些成熟的根、茎、叶、花、果实,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来。 然后,再依照不同的药性,进行最精细的炮制。 有的需要清洗晾晒,有的需要切片烘干。 有的需要酒炙醋煅,有的则需要蜜炼成丸。 每一个步骤,她都做得一丝不苟,专心致志。 那份认真和虔诚,简直比那庙里供奉菩萨的道姑还要虔诚几分。 经过她这般精心炮制出来的药材。 不仅品相好,药性也足,比起那些镇上药铺里卖的寻常货色,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 张家自家人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或那些作坊里的帮工们,不小心受了点风寒、中了个暑气啥的。 大多也都是用丫丫炮制的这些草药,几副汤剂下去,便能药到病除,见效如神。 这也让丫丫在村里,渐渐地,有了些“小女神医”的模糊名声。 当然,丫丫自己心里清楚。 她这点本事,还差得远呢。 她越是深入地学习,就越是感觉到这医道的博大精深和自己的渺小无知。 尤其是,当她废寝忘食地,将父亲好不容易才为她寻摸来的那几卷据说是从某个隐世郎中手中流传出来的、字迹都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伤寒杂病论》和《脉经》的残篇断简,仔仔细细地研读了好几遍之后。 她更是被其中那些关于辨证施治、阴阳表里、虚实寒热的精深理论,以及那神乎其技的脉诊之法,给彻底震撼了。 她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更高医学殿堂的、金光闪闪的大门,正在向她缓缓开启。 可那门槛,却也高得让她有些望而生畏。 那些古奥的文字,那些玄妙的理论,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脉象”和“气机”。 常常让她看得是云里雾里,头昏脑胀,却又欲罢不能,沉醉其中。 她知道,光靠着自己这点悟性和父亲的零星指点,怕是很难真正领悟其中的精髓了。 她需要一个真正的、能手把手教她、能为她解疑答惑的老师。 这个念头,一旦在心中生了根,便再也难以抑制了。 她开始更加迫切地,期盼着父亲能早日为她寻访到那位传说中的“名师”。 第259章 青灯黄卷,悬丝诊脉 张大山费尽心思,总算是给自家二闺女丫丫,寻摸来了几卷残缺的医书。 有那据说是前朝某位御医的手抄《汤头歌诀》。 也有几页不知从哪里流传出来的、关于《脉经》的零星注解。 还有一本,则是周先生从自家那落满灰尘的旧书箱底翻出来的、一本泛黄的《妇人良方集要》。 这些书,虽然大多残缺不全,字迹也有些模糊。 可对于求知若渴的丫丫来说,那简直就是无价之宝。 她每日里,将那些书页,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地辨认着,研读着。 遇到那些生僻的古字,或者拗口难懂的医理。 她便会拿去请教自家三哥小山或周文轩姐夫。 小山和周文轩,虽然都不精通医术。 可帮着丫丫认认字,解解句读,倒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有时候,遇到一些特别深奥的、连他们也弄不明白的药性药理。 丫丫便会鼓起勇气,去向自家那个无所不能的爹爹张大山请教。 张大山呢,也总是会耐心地,用最浅显易懂的比喻。 “这附子啊,性子燥热,就跟那冬天里的一把火,能驱寒救逆,可要是用错了地方,也能把人给烧坏了。” 将那些复杂的药性,给丫丫讲得明明白白。 青灯黄卷,苦钻研。 丫丫就像一块干透了的海绵,拼命地汲取着这些来之不易的医学知识。 她不仅将那些常用的汤头歌诀,背得滚瓜烂熟。 还将那几页残缺的《脉经》注解,翻来覆去地看了不下百遍。 虽然对那书上说的“浮沉迟数,滑涩弦紧”之类的脉象变化。 依旧是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可她却也渐渐地,对这“望闻问切”的四诊之法,有了一个初步的、模糊的认知。 她知道,这医道之途,博大精深,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光靠着死记硬背这些书本上的东西,是成不了真正的良医的。 还得与实践相结合才行。 于是,她便将自家后院那个日益扩大的药圃,当成了她实践的第一个“课堂”。 她会将书上学到的各种药材的性味归经、君臣佐使。 都与药圃里那些活生生的、散发着独特气味的草药,一一对应起来。 她会仔细观察每一种药材的生长习性,开花结果的时节。 以及在不同的炮制方法(比如酒炙、醋煅、蜜炼、姜汁炒等)下,其药性的细微变化。 她甚至还学着张大山的样子,在药圃旁边,也搭起了一个小小的“百草实验室”。 里面摆放着她自己动手制作的、一些个用来捣药、研磨、筛选、熬煮的简易器具。 她会把那些新采摘回来的草药,或者从书上看到的一些经典药方。 都拿到这里来,亲自动手,进行炮制和配伍的尝试。 虽然,也常常会因为火候掌握不好,配伍失当。 而弄出一些个颜色古怪、气味难闻、甚至尝一口就能让人苦得龇牙咧嘴的“废品”来。 可她却从未因此而气馁。 每一次失败,对她来说,都是一次宝贵的经验积累。 而每一次小小的成功,都能让她开心好几天。 渐渐地,丫丫这手调理草药、配制方剂的本事,也越发娴熟起来。 她不再仅仅是满足于治疗一些简单的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了。 她开始尝试着,运用自己从医书上学来的那些更复杂的理论。 去诊治一些村里人常见的、也更棘手一些的病症。 比如,前些日子,邻村有个妇人,因为产后失调,一直恶露不尽,还伴着小腹冷痛,面色也萎黄憔悴,请了好几个郎中,吃了不少汤药,都不见好转。 后来听说了青石村张先生家的二姑娘医术了得,便也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让人给抬了过来。 丫丫仔仔细细地询问了病情。 然后,便参照着那本《妇人良方集要》上的一个古方。 大胆地,给她开了一剂以当归、川芎、炮姜、桃仁等温经活血、祛瘀生新的草药为主的汤剂。 并嘱咐她,回去之后,务必按时按量服用,还要注意保暖,忌食生冷。 那妇人将信将疑地,喝了服汤药。 没想到,那折磨了她许久的病痛,竟然真的一天比一天减轻了。 不过十来天的功夫,便已是面色红润,行动如常,跟没事人一样了。 这件事,在邻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也让丫丫这“小女神医”的名声,传得更远了些。 而最让丫丫着迷,也最让她感到困惑的,还是那《脉经》残卷上记载的“悬丝诊脉”之术。 书上说,上古神医,能于数尺之外,仅凭一根丝线,便能洞察病人体内气血之虚实,脏腑之盛衰。 这……这简直就是神乎其技,匪夷所思啊。 那份对未知领域的好奇和对更高医术境界的向往。 却也让她忍不住,想要去探究一番。 她寻来一根母亲平日里用来缝衣纳鞋的、最是坚韧细滑的丝线。 一头,系在自家那头平日里最是温顺听话的老黄牛的腿上。 另一头,则轻轻地捏在自己的指尖。 然后,她便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学着书上那些玄之又玄的描述。 试图从那根细若游丝的丝线之上,去感受那老黄牛体内气血的流动,脉搏的跳动。 自然,是什么也感受不到的。 那丝线,除了偶尔会因为老黄牛不耐烦地甩甩尾巴而微微颤动几下之外。 便再无任何其他的反应。 可丫丫却并不气馁。 她每日里,都会抽出那么一点点时间,来进行这种看似“可笑”却又充满了执着与虔诚的“悬丝诊脉”练习。 她相信,这书上既然这么写了,那总归是有它的道理的。 或许,只是自己还没能领悟其中的奥妙罢了。 第260章 千里寻师,誓入杏林 丫丫那颗想要学到真正医术的心,是越发地坚定了。 她每日里除了研读那些残缺的医书,打理那药圃里的百草。 便是缠着她爹张大山,打听着外面那些名医高人的事儿。 张大山瞅着闺女这般执着,心里头也是又欣慰又犯愁。 欣慰的是,自家这闺女,是真的立下了济世救人的大志向。 愁的是,这十里八乡,甚至整个青石县,都寻摸不出一个真正能教导丫丫的杏林高手。 那些镇上的坐堂郎中,大多也只是些粗通皮毛、只认得几味常用草药的半吊子。 本事怕是还没他张大山从《天工开物》里学来的多呢。 至于那些传说中隐居在深山老林里的奇人异士。 那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踪,虚无缥缈得很。 “爹,您就再帮女儿想想办法。” 丫丫拉着张大山的胳膊,轻轻地晃着,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憨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女儿不想一辈子就只会治些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 “女儿想学那种能起死回生,能让断骨再续的真本事。” 张大山叹了口气,摸了摸女儿那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 “傻丫头,那等起死回生的本事,怕是只有天上的神仙才会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爹也听说,这世上,确实有一些医术通玄、品德也高尚的民间大医。” “只是他们大多行踪不定,或不轻易收徒,尤其是女弟子。” “但只要有一线希望,爹就一定替你寻访到。” 张大山说到做到。 他先是修书一封,让石头带到府城,托付给那位与张家有过几面之缘、也算是有些交情的赵四海赵掌柜。 请他帮忙在府城乃至更远的地方,打听打听,是否有那等医术高明、也愿意传授技艺的杏林前辈。 他又亲自去拜访了周先生。 周先生虽然不精通医术,可他毕竟是读书人,年轻时也曾游历过不少地方,见多识广。 说不定……就能知道些什么旁人不知道的门路。 周先生听了张大山的来意,也是捻须沉吟了半晌。 “大山啊,这女子学医,本就艰难,想要寻个好师父,更是……难上加难啊。” “不过……”周先生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微微一亮。 “老夫倒还真想起一个人来。” “那还是老夫年轻时,在南边游学,行至那楚地九嶷山下时,曾偶遇过的一位采药的老者。” “那老者鹤发童颜,医术如神,据说能辨识天下百草,通晓古今奇方。” “只是他性情古怪,行踪也飘忽不定,老夫也只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说过几句话罢了。” “如今几十年过去,也不知他老人家是否还在人世,更不知……能否寻得到他。” 张大山听了,虽然也觉得这希望有些渺茫。 可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强。 他连忙向周先生仔细询问了那位采药老者的名号、大致的相貌特征、以及当年相遇的地点和情形。 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除了这两条线之外。 张大山还让家里那几个小子,平日里在外头行走时,都多留个心眼儿。 无论是去镇上赶集,还是去县里府里送货。 但凡是遇到那些看起来像是郎中大夫,或者贩卖珍稀药材的人。 都客客气气地,上前去打听打听,攀谈攀谈。 说不定……就能从他们口中,得到些有用的消息呢。 一时间,整个张家,都为了丫丫这拜师学医的大事,而暗暗地,撒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功夫不负有心人。 就在张大山几乎快要放弃,准备让丫丫先跟着自己,把那《天工开物·本草》和几本残缺医书再好好琢磨琢磨的时候。 石头那边,竟然真的带回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原来,石头这次跟着赵四海的商队,去了一趟比府城还要更南边一些的药材大集。 在那药材集市上,他偶然听闻,在距离他们青阳县约莫三百里开外的、一座名叫“药王山”的深山之中。 隐居着一位医术通神、却也性情古怪的“女神医”。 据说这位女神医,不仅擅长各种疑难杂症,尤其精通妇孺科。 而且她还立下过一个规矩,只收天资聪颖、且心怀仁善的女弟子。 这个消息,对于张大山和丫丫来说,那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雪中送炭啊。 张大山当即就拍板,让石头仔细打探清楚那“药王山”的具体方位和那位“女神医”的详细情况。 石头也是个机灵的,他花了不少心思,又使了些银钱。 总算是从一个相熟的药材商人那里,打探到了更确切的消息。 那位女神医,姓秦,单名一个“岚”字,江湖人称“秦仙姑”。 早年也曾是某个医学世家的嫡传,后来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才隐居在这药王山中,潜心医道,不问世事。 她收徒的条件,确实是极为苛刻。 不仅要看天资,看品性,还得看缘分。 据说,这些年来,也有不少人家,慕名将自家闺女送上山去,想拜她为师。 可十有八九,都被她给婉言谢绝了。 张大山听了,心里头虽然也有些打鼓。 可瞅着自家闺女那双充满了期盼和渴望的眼睛。 他还是决定,要去试一试。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得去争一争。 于是,在一个初秋的清晨,天刚蒙蒙亮。 张大山便套好了家里那辆最是结实耐用的骡车。 车上装着给丫丫准备的简单行李、一些路上吃的干粮清水、以及一份他精心准备的、用来拜见那位“秦仙姑”的厚礼。 那厚礼,除了有一些自家产的上等药材、精麻彩布、青石春米酒之外。 还有几本由小山亲笔抄录的、经过张大山“改良”的《天工开物·本草》的精华残篇,以及几张由柱子精心绘制的、关于人体骨骼和简单经络穴位的图谱。 他知道,对于真正的医者来说,这些东西,或许比那真金白银还要来得珍贵。 王氏和花儿、巧巧她们,都红着眼圈,一遍遍地叮嘱着丫丫。 “丫丫啊,出去了要照顾好自个儿,莫要冷着饿着。” “要是……要是那位仙姑不肯收你,你也莫要灰心,早些回来,家里永远是你的靠山。” 铁牛、石头、栓子、柱子、豆子这几个兄弟。 也都一个个围在骡车旁边,脸上带着几分不舍和对妹妹未来的期盼。 “二姐(妹),你放心去,家里有俺们呢。” “学好本事,早日回来,给咱们村里人看病。” 周先生和周文轩,也特意赶来送行。 周先生拉着丫丫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丫丫,此去山高路远,务必勤勉刻苦,尊师重道,莫要辜负了你父亲的这番苦心啊。” 周文轩则默默地,将一个小小的、用油纸包好的包裹,塞到了丫丫的手中。 “丫丫妹妹,这是……这是我抄录的一些关于药草辨识和炮制的心得,或许能对你有些用处。” 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也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关切和期盼。 丫丫看着眼前这些为她送行的亲人,听着他们那一句句发自肺腑的叮咛和祝福。 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也早已是泪光闪烁。 她强忍着心中的不舍和对未知道路的些许惶恐。 挨个地,给长辈们磕了头,又跟兄嫂兄弟们道了别。 然后,便在父亲张大山的亲自护送下。 毅然决然地,踏上了那条充满了未知和挑战的千里寻师之路。 第261章 名师磨砺,望闻问切 张大山亲自赶着骡车,送了闺女丫丫走了几百里路。 一直到那药王山的山脚下,瞅着山路崎岖,骡车再也上不去了。 他才恋恋不舍地,将女儿托付给了一个前来接引的、自称是秦仙姑座下采药童子的小姑娘。 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下了山。 丫丫背着那小小的行囊,里头装着几件换洗的衣裳。 还有爹爹为她准备的那些珍贵的医书残卷和周文轩姐夫连夜为她抄录的药草心得。 跟着那采药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通往药王山深处的拜师之路。 药王山,果然名不虚传。 山高林密,云深不知处。 一路上,奇花异草遍地,药香扑鼻。 许多都是丫丫在《本草》书上见过图样,却从未亲眼见过的珍稀药材。 这让她那颗因为离家而略感忐忑的心,又多了几分对未来的期盼和对那传说中“秦仙姑”的敬仰。 也不知走了多久,翻了几个山头。 当她终于来到那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几间简陋却又异常洁净的竹篱茅舍前时。 早已是香汗淋漓,气喘吁吁了。 那位传说中的“秦仙姑”,并没有丫丫想象中那般仙风道骨,或者不食人间烟火。 她看起来,也不过是个五十出头年纪、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的普通山野妇人。 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头上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根木簪子挽着发髻。 她并没有立刻就答应收下丫丫这个徒弟。 而是先仔仔细细地,将丫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又问了她许多关于为何要学医、以及…对这医道有何见解的“古怪”问题。 丫丫虽然有些紧张,但也还算沉着。 她将自己当初因为王家婶子的小孙子险些夭折而萌生学医救人之念的初衷。 以及自己对“医者仁心,济世活人”的浅薄理解。 都一五一十地,坦诚地说了出来。 秦仙姑听着,那双锐利的眸子里,也渐渐地,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她又让丫丫辨认了几种她从药篓里随手取出来的、看似寻常却又极易混淆的草药。 还考较了她几句关于《汤头歌诀》和《脉经》的粗浅背诵。 丫丫虽然答得有些磕磕巴巴,也不尽完善。 可那份对药草的熟悉和对医学知识的渴望,却是实实在在的。 最终,秦仙姑点了点头。 “你这女娃,根骨尚可,心性也还算纯良。” “既然是你父亲千里迢迢将你送来。” “老身便破例,收下你这个记名弟子。” “只是,我这药王山的规矩严,学医的苦,也非你能想象。” “你若受不住,随时可以下山去。老身绝不阻拦。” “若是能坚持下来,自然能让你学到些真本事。” 丫丫闻言,喜出望外,连忙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给秦仙姑磕了三个响头。 “弟子张丫丫,拜见师父!” “弟子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只求师父能传授弟子济世活人之术,弟子感激不尽!” 声音清脆,也充满了坚定。 于是,丫丫便在这与世隔绝的药王山深处,开始了她艰辛而又充满了希望的学医生涯。 秦仙姑的教导方式,与她爹爹张大山那种“寓教于乐,启发引导”截然不同。 她极其严厉,也不苟言笑。 每日里,天不亮,丫丫就得起身。 先是跟着师父在山间吐纳练气,秦仙姑说,医者须得自身气血充盈,方能感知病患之气机。 然后,便是繁重的药材采集和炮制工作。 药王山上,遍地都是宝。 可那些真正有奇效的珍稀药材,往往都生长在最险峻的悬崖峭壁之上,或者最幽深的密林毒瘴之中。 丫丫每日里都得背着沉重的药锄和竹篓,跟着师父或者其他几个早入门的师姐。 翻山越岭,攀岩附葛,去采集那些沾染着晨露和天地灵气的仙草灵药。 有时候,为了采摘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千年石斛”。 她甚至得冒着生命危险,将自己用粗壮的藤条捆在腰间,由师姐们在上面拉着,一点点地,从那万丈悬崖之上,将她缒下去。 那份惊险和刺激,是她以前在青石村,连想都不敢想的。 采回来的药材,还得进行最精细、也最耗时费力的炮制。 清洗、筛选、切片、晾晒、蒸煮、煅烧、酒炙、醋浸…… 每一种药材,都有其独特的炮制方法和火候要求。 稍有不慎,那好好的药材,就可能变成一堆无用的废物。 秦仙姑对此,要求是极其严格的。 丫丫常常会因为一点小小的疏忽,比如火候没掌握好,药材的切片不够均匀。 而遭到师父毫不留情的斥责和惩罚。 除了这些繁重的体力活和枯燥的药材炮制之外。 每日里,丫丫还得抽出大量的时间,去背诵那些比《三字经》还要拗口难懂的医学典籍。 《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 古奥的文字,玄妙的理论,那些充满了阴阳五行、脏腑经络的深奥学问。 常常让她看得是头昏脑胀,叫苦不迭。 可她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也从未想过要放弃。 她知道,这药王山,便是她梦想开始的地方。 这秦仙姑,便是她命中注定的恩师。 她将父亲临行前的嘱托,和自己当初立下的誓愿,都牢牢地记在心里。 每日里,将那些难懂的医理药性,都死记硬背下来,再慢慢地,去理解,去消化。 她还会将自己在实践中遇到的一些疑问,从书本上看到的一些新的心得。 都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一有机会,便会虚心地向师父或者师姐们请教。 秦仙姑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对弟子们也要求严苛。 可骨子里,却也是个惜才爱才之人。 她见丫丫这般勤奋好学,悟性又高,心里头也是暗暗欢喜。 对她的教导,也比对其他几个弟子,更多了几分耐心和倾囊相授。 她不仅会亲自指点丫丫如何辨识那些最是珍稀罕见的药材。 还会手把手地,教她如何运用那些看似普通、却又蕴含着无穷奥妙的针灸之术,去疏通经络,调和气血。 更重要的,她开始系统地,向丫丫传授那被誉为中医四诊之首的——切脉之法。 “丫丫,你记住。”秦仙姑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清冷,却也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医者父母心,望闻问切,乃辨证施治之根本。” “其中,尤以切脉最为精妙,也最为艰难。” “人之脉象,如江河湖海,千变万化,暗合天地阴阳,对应脏腑盛衰。” “浮、沉、迟、数、滑、涩、弦、紧……每一种脉象,都昭示着不同的病机,也预示着不同的吉凶。” “你要想真正学好这门手艺,就必须得静下心来,沉下气去。” “用你的指尖,去倾听,去感受,去与那病患的气血,进行最直接的对话。” 她让丫丫伸出三根手指,轻轻地搭在自己那略显干瘦的手腕之上。 “你且仔细感受,老身的脉象,是何模样?” 丫丫屏住呼吸,将全部的心神,都凝聚在了自己的指尖之上。 她努力地,去捕捉那从师父腕间传来的、极其细微的搏动。 那搏动,不快不慢,不强不弱,如同那山谷间潺潺流淌的溪水,带着几分平和,也带着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 “师父……弟子的手指……有些麻。”丫丫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她还是……什么也感受不出来。 “心不静,则指不明。”秦仙姑淡淡地说道。 “再来。” 于是,丫丫便开始了她那漫长而又充满了挑战的“探脉”之旅。 她每日里,都会抽出大量的时间,去给自己,给师姐们,甚至给那些被师父从山里救回来的、受伤的小动物们,“号脉”。 她会仔细地,将每一次“号脉”时,指尖那模糊的感觉,与书上那些关于脉象的描述,进行对照,进行揣摩。 虽然,大多数时候,她依旧是一头雾水,不得要领。 可她却从未气馁。 她相信,只要自己坚持下去,总有一天,能真正地,听懂那脉搏之中,所蕴含的奥秘。 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刻苦学习和艰辛实践中。 丫丫的医学知识,和她的临床技艺,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提升着。 第262章 小山乡试,再搏功名 青石村的日子,如同那山间奔流不息的清溪。 带着勃勃的生机,一路向前,日新月异。 远在药王山学医的丫丫,也时不时地会有书信寄回来。 信上说,她跟着师父,学了不少真本事,也治好了几个疑难杂症。 让张大山和王氏看了,既是心疼女儿在外吃的苦,也为她的长进感到由衷的欢喜。 而家中最大的喜事,莫过于大儿媳巧巧,如今已是身怀六甲,肚子一天比一天显怀了。 张家这第三代的头一个娃儿,眼瞅着就要落地了。 这让整个张家大院,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 王氏更是每日里都乐得合不拢嘴,变着花样地给巧巧做好吃的。 张大山瞅着这一切,心里头也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 只有张家的三郎,张小山。 依旧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眼瞅着,三年一科的秋闱乡试,又到了跟前。 这乡试,可不比之前的县试府试。 那是真正能决定一个读书人命运的“龙门大考”。 一旦榜上有名,那便是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了。 不仅可以免除全家的赋役,光宗耀祖。 更有资格,参加更高一级的会试和殿试,去博取那“进士及第,金榜题名”的无上荣耀。 甚至还有机会,被朝廷直接授予官职,从此踏入仕途,成为真正的“食禄之人”。 所以,这乡试对于每一个寒窗苦读的士子来说,都是性命相搏的一场大仗。 其艰难程度,也远非县试府试可比。 整个南阳府,数万读书人,能最终中举的,也不过寥寥百余人罢了。 可谓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比那战场上的厮杀还要惨烈几分。 小山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分量。 他每日里,除了学堂里先生的授课之外。 便是将自己关在简陋的学舍之中,青灯黄卷,刻苦攻读。 那些四书五经的经义注疏,他早已是烂熟于心,倒背如流。 如今,他更多的心思,都用在了揣摩历科乡试的策论题目。 以及研读那些朝廷新近颁布的政令法条,和各地的民情风俗之上。 他牢记着父亲张大山的教诲。 知道这科举取士,不仅仅是看你的文章写得是否花团锦簇。 更要看你是否真的有那经世致用的真才实学,是否真的心怀天下,体恤民情。 所以,他在温习经义的同时。 也常常会把自己在青石村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的那些关于水利兴修、农具改良、作坊经营。 以及村庄治理的经验和感悟。 都默默地,融入到自己的策论文章之中。 试图用最朴素、也最真实的语言,去阐述那些关于富民强国、安邦定天下的大道理。 他知道,自己出身农家,没有那些官宦世家子弟的深厚背景和广阔人脉。 要想在这科场之上,杀出一条血路来。 就必须得拿出点与众不同的、能真正打动那些主考大人的真东西来。 临考前的一个月。 张大山特意让石头,备上了一些特产。 亲自赶着骡车,去了一趟县城,看望了即将下场的儿子。 他没有多说什么勉励的话。 只是仔仔细细地,询问了小山的身子骨如何,吃住是否习惯。 又把自己在青石村新近琢磨出来的一些个关于“民生实务”的想法。 都当成平常聊天一般,说给小山听。 他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子,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孩子。 这些看似不经意的“闲聊”,或许就能在他那紧绷的考前心弦之上,拨动出一些意想不到的灵感火花来。 王氏和花儿、巧巧她们,也都连夜赶制了好几件用上好棉花填充的、既轻便又暖和的棉衣棉被。 还有一些小山平日里最爱吃的、用自家新磨的白米细面做成的点心小食。 都一并让张大山给带了过去。 她们知道,这科场如战场,不仅考的是学问,更是考的身子骨和那份平常心。 可不能让自家孩子,因为这些外物而分了心,或者受了罪。 乡试的日子,终于到了。 小山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布儒衫。 头戴方巾,脚踩布履。 背着那个装着笔墨纸砚和几块干粮的简易考篮。 在父亲张大山和同窗好友林墨言的陪送下。 一步一步,沉稳而又坚定地,走进了那座戒备森严、也充满了无尽希望与绝望的南阳府贡院。 考场之内,气氛肃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排排低矮的号舍,如同鸽子笼一般,将每一个考生都隔离开来。 小山按照自己的考号,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小小的空间。 他放下考篮,取出文房四宝,仔仔细细地研了墨,试了笔。 然后,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紧张和杂念,都缓缓地,排出体外。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父亲那张饱经风霜却又充满了期盼的脸庞。 浮现出母亲灯下为他缝制寒衣时的慈爱目光。 浮现出兄嫂兄弟们那一句句温暖的叮咛和祝福。 也浮现出青石村那些淳朴善良的乡亲们,那一张张因为生活改善而重新绽放出笑容的脸。 “开考——” 随着堂外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响起。 乡试,正式开始了。 小山睁开眼,那双原本还有些紧张的眸子里,瞬间便充满了清明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他拿起试卷,仔仔细细地,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看了不下三遍。 今年的策论题目,依旧是关于民生国计的大问题。 “论开矿藏与护农桑之轻重缓急,兼议朝廷财赋之源流。” 这题目,不可谓不刁钻,也不可谓不切中时弊。 大宁朝近年来,为了应付边境的战事和日益奢靡的宫廷开销。 确实是在各地都加大了矿藏的开采力度。 甚至不惜以牺牲农田、毁坏山林为代价。 这也导致了不少地方,民怨沸腾,流离失所。 而朝廷的赋税,也因此而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难以维系。 小山看着这题目,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他想起了父亲张大山,曾经跟他讲过的那些关于“可持续发展”和“藏富于民”的道理。 也想起了父亲张大山讲的关于矿冶、农桑、水利。 以及国家财赋之间,那种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的辩证关系。 他的心中,渐渐地,有了一个清晰的思路。 他提笔蘸墨,在那洁白的宣纸之上,挥洒自如。 文思泉涌,下笔有神。 他没有像其他考生那样,一味地去歌功颂德。 或者空泛地去引经据典。 而是结合着自己在青石村看到的、听到的。 以及亲身参与过的那些关于发展生产、改善民生、合理利用资源的鲜活事例。 深刻地阐述了“农为国本,桑为民衣,矿藏虽利,然竭泽而渔则国本动摇”。 “财赋之源,不在重敛,而在开源节流,与民生息”的核心观点。 他还大胆地,提出了一些关于如何平衡开矿与护农。 如何通过发展多种经营来拓展财源,减轻百姓负担的具体建议。 那些建议,虽然在某些老成持重的考官看来,可能有些“异想天开”或者“不合时宜”。 可其中所蕴含的那份对民生疾苦的深切关怀。 和对国家长远发展的独到见解。 却也足以让任何一个有良知的读书人,为之动容,为之深思。 三场考试,九天鏖战。 当小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出那如同炼狱一般的贡院时。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虚脱了一般,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可他的心里,却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坦然。 第263章 秋闱放榜,一举夺魁 南阳府的秋闱乡试,放榜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几日,整个府城都笼罩在一种既紧张又期盼的氛围之中。 数千名从各地赶来的应考士子,还有那些陪考的家人亲友。 都眼巴巴地瞅着府学贡院门口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 仿佛那门后头,藏着的不是一张薄薄的皇榜。 而是他们各自的锦绣前程,或者黯淡归途。 张小山和他的同窗好友林墨言,也早早地就来到了贡院门口。 他们寻了个相对清净的角落,默默地等待着。 小山的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的,有些拿捏不准。 虽说他自觉这次乡试,无论是经义还是策论,都答得还算称心。 可这科场之上,变数太多,谁又能打包票呢? 他想起了爹爹张大山临别时的嘱托。 “平常心,尽人事,听天命。”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日头渐渐升高,贡院门口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黑压压的一片,人声鼎沸,却又都带着几分压抑的紧张。 终于,午时三刻已到。 只听贡院内一声锣响。 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便“吱呀呀”地,缓缓打开了。 几个身穿皂隶服饰的官差,抬着一张巨大的、用黄绫裱糊的榜文,走了出来。 人群顿时就炸了锅,如同烧开了的水一般,汹涌着朝前挤去。 “放榜了!放榜了!” “快瞅瞅,今年谁是解元公?” “老天爷保佑,让俺家那小子也榜上有名!” 小山和林墨言,也被那汹涌的人潮裹挟着,不由自主地朝前挪动。 他们个子都不算太高,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也只能瞅见前面那些攒动的人头。 根本就看不到榜上的字。 两人心里头都急得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却也只能耐着性子,随着人流,一点点地往前挨。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袋烟的功夫,或许比一年还要漫长。 他们总算是挤到了那皇榜的近前。 小山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抬起头,目光从那密密麻麻的名字中,飞快地搜寻着。 从后往前,一个一个地看。 没有。 还是没有。 他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手心里,也全是冷汗。 难道……这次落榜了? 就在他几乎快要绝望的时候。 旁边突然传来林墨言一声惊喜的低呼。 “张贤弟!快看!是你的名字!” 小山闻言,猛地一抬头。 顺着林墨言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那皇榜最显眼的位置。 赫然写着几个斗大的墨字。 “第一名,张小山,青阳县青石村人氏……” 第一名! 解元! 他……他竟然……考中了! 而且还是……南阳府乡试的头名解元! 小山的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脚底下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了云彩上一般。 周围那些喧闹的议论声,道贺声,羡慕声,嫉妒声。 似乎都离他远去了。 他只呆呆地,望着那榜上自己的名字。 眼眶,渐渐地,湿润了。 多少个日日夜夜的青灯苦读。 多少次父亲那充满期盼的目光。 多少回母亲灯下为他缝补的衣衫。 都在这一刻,化作了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他……他没有辜负他们。 他做到了! “张贤弟,你……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林墨言也是满脸的激动和由衷的钦佩。 他这次乡试,也侥幸榜上有名,只是名次比较靠后罢了。 可张小山,竟然能一举夺魁,成为这南阳府数万士子中的翘楚。 这份才华,这份荣耀,实在是令人望尘莫及啊。 “同喜,同喜。”小山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对着林墨言拱了拱手。 脸上也露出了一个略带几分腼腆和难以抑制的笑容。 秋闱放榜天下知,一举夺魁震南阳。 张小山高中南阳府乡试解元的消息。 很快便如同插上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府城,也以最快的速度,飞向了那远在百里之外的青石村。 当那骑着快马、一路敲锣打鼓前来报喜的官差。 将那盖着府衙大印的红彤彤的喜报,郑重地递到张大山和王氏手中时。 整个张家大院,都彻底沸腾了。 王氏捧着那份喜报,只觉得轻飘飘的,像是做梦一般。 她一遍遍地,让识字的周文轩念给她听。 每听一遍,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哗哗往下流。 嘴里头却还一个劲儿地念叨着:“俺的儿啊,俺的儿出息了,俺的儿真的出息了。” 张大山虽然面上还努力保持着几分镇定。 可那微微颤抖的双手,和那早已笑得合不拢的嘴巴。 却也泄露了他此刻那份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自豪。 他知道,自己这个三儿子,从小就聪明。 可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走到这一步。 乡试解元啊! 这可是整个南阳府的头名举人。 将来,那可是有极大机会,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 他们张家,这个曾经连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家庭。 竟然……真的要出一位官老爷了? 铁牛、石头、花儿他们,也都一个个喜形于色,与有荣焉。 纷纷围着爹娘,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对三弟(哥)的祝贺和敬佩。 而整个青石村,更是如同过年一般,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村民们自发地,敲锣打鼓,燃放鞭炮。 将张家大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争相向张大山和王氏道贺。 那一张张淳朴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和与有荣焉的自豪。 “张先生,恭喜恭喜啊!” “您家小山相公,可真是咱们青石村的麒麟儿,也是咱们整个青阳县的骄傲啊!” “往后,咱们青石村,可就要出一位举人老爷了。看谁还敢小瞧咱们!” 就连那平日里有些不着调的孙二,此刻也挤在人群中,扯着嗓子喊道。 “张先生,您家这可是……文曲星下凡,祖坟上冒青烟了啊!” 第264章 府台道贺,名望达峰 张小山高中南阳府乡试解元的消息。 如同一阵最猛烈的春风,一夜之间,吹遍了整个青阳县,也吹皱了南阳府那原本还算平静的官场一池春水。 解元啊! 那可是三年一科的乡试中,独占鳌头的头名举人。 将来,那是有极大机会,金榜题名,入朝为官的。 更何况,这位新科解元小山,还如此年轻。 据说,尚未及冠。 便已展现出如此惊人的才华和老辣的政见。 这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紫气东来之兆啊。 一时间,无论是青阳县县衙,还是那更高一级的南阳府府衙。 都对这个出身于偏僻山村青石村的年轻举人,给予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和重视。 最先有所动作的,自然是青阳县的县尊王大人。 这位王大人,当初也曾因为张家那水车和曲辕犁的“奇技淫巧”,而对青石村和张大山有过那么一丝丝的好奇和戒备。 可如今,自家治下竟然出了这么一位前途不可限量的解元公。 那可就是实实在在的政绩,也是他将来向上峰表功的重要资本啊。 他哪里还敢有半分怠慢? 当即,便备上了一份极其丰厚的贺礼。 亲自带着县衙里的一众佐贰官吏,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前往青石村,为新科解元张小山道贺。 那阵仗,比上次小山中秀才时,还要隆重和气派了不知多少倍。 整个青石村,再次陷入了一片巨大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狂欢之中。 村民们自发地,在村口那条新修的石子大路上,夹道欢迎。 鞭炮声,锣鼓声,欢呼声,响彻云霄,几乎要将那青石山都给震塌了。 张大山和王氏,更是激动得手足无措。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家这三小子,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出息。 连那一县之尊的父母官,都得亲自上门来道贺。 王县尊对张大山夫妇,也是客气有加,礼数周全。 他不仅盛赞了小山的才华和品学。 还对张大山这位“教子有方”的“张先生”,以及整个青石村如今这欣欣向荣、民风淳朴的景象,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和嘉奖。 言语之间,也隐隐透露出,要将青石村作为他治下“德政教化”的典范,向上峰举荐的意思。 这番姿态,自然是让张大山受宠若惊,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有了县尊大人这番“金口玉言”的肯定。 往后,青石村在这青阳县地界上,怕是再也没人敢轻易来招惹了。 送走了王县尊一行人。 还没等张家这股子兴奋劲儿过去呢。 南阳府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那位曾经在院试时就对小山青眼有加的提督学政李大人。 在得知小山高中乡试解元之后,也是大喜。 他不仅亲自在小山那份名列榜首的试卷上,朱笔批阅了“文采斐然,见识卓绝,实乃国之栋梁”的赞语。 还特意派了府学里的教授,带着学政衙门的赏赐,前来青石村,对小山进行嘉勉。 并转达了李学政对他的殷切期望。 希望他能再接再厉,不负众望,在来年的春闱会试之中,再创佳绩,为南阳府争光。 这府学教授的到来,其意义,又自不同于县尊大人的道贺。 县尊大人,代表的是地方行政。 而这学政大人,代表的可是朝廷的文教正统,是天下士子的表率啊。 能得到他的赏识和嘉勉,那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荣耀和前途的保障。 一时间,张家门楣,光耀无两。 青石村之名,也因此而声名鹊起,远播四方。 以前,人们提起青石村,大多也只是知道,那是青阳县南边一个偏僻贫穷的小山村。 可现在,人们再说起青石村,那语气里,可就多了几分敬佩和向往了。 他们会说:“哦,知道知道,那可是出了新科解元公张小山张相公的宝地啊。” “听说那村子,在一位姓张的奇人带领下,如今是家家富足,路不拾遗,简直就是个世外桃源呢。” “还有人说,那张解元的父亲,更是一位神仙般的人物,不仅会各种奇巧淫技,还深谙那点石成金的黄白之术呢。” 当然,这后头的传言,就有些个离谱了,张大山听了也是哭笑不得。 县尊府台齐道贺,青石名望达顶峰。 这接踵而至的荣耀和官方认可。 不仅让张家在青阳县乃至南阳府的社会地位,得到了空前的提升。 也为青石村未来的发展,带来了更多意想不到的机遇和便利。 石头再出去行商,那些以前对他爱答不理的铺子掌柜,如今见了他也都得客客气气地称呼一声“石二爷”,生怕得罪了这位“解元公的亲哥哥”。 比如,村里要修路架桥,要从县里采买些什么紧俏的物资。 只要打出“张解元家乡”或者“张先生治下”的名头。 那沿途的关卡,那些平日里雁过拔毛的胥吏衙役们,也大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过分为难。 甚至,就连青石村那些普通的村民,如今走出大山,去到邻近的村镇。 腰杆子,也比以前挺得更直了,说话的底气,也更足了。 他们会骄傲地对人说:“俺是青石村的人,俺们村,有张先生,还有……解元公张解元!” 那份发自内心的自豪感和归属感,是任何金钱都无法买来的。 张大山看着这一切的变化,心里头也是感慨万千。 他知道,这科举功名,在这个时代,确实是太重要了。 第265章 铁牛添丁,家族兴旺 张小山高中南阳府乡试解元的消息。 如同给这日益红火的青石村,又添了一把最旺的火。 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片难以言喻的兴奋和自豪之中。 而张家大院里,更是喜事连连,笑语不断。 这不,还没等小山中举的喜酒味儿完全散去呢。 张家这第三代的头一个娃儿,也赶着趟儿,要来这世上凑热闹了。 大儿媳巧巧的身子,如今是越来越笨重了。 王氏每日里,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生怕有半点闪失。 张大山也特意让铁牛这几日先放下铁匠铺的活计。 专心在家陪着媳妇,也好随时应个急。 铁牛这个平日里憨厚木讷的汉子。 如今也是又紧张又期盼,每日里都围着巧巧打转。 一会儿问她想吃啥,一会儿又问她肚子疼不疼。 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王氏和花儿她们都忍不住在背后偷偷发笑。 这日傍晚,天刚擦黑。 巧巧的肚子,便开始一阵阵地发紧了。 王氏一瞅,连忙说道:“怕是要生了!” “快,铁牛,去把你爹喊回来!” “石头,你去村东头,把那接生的李婆子给请过来!” “花儿,栓子,你们赶紧烧热水,准备干净的布巾!” 一时间,张家大院里,顿时就忙乱了起来。 可这忙乱之中,却也透着一股子紧张有序的劲儿。 张大山闻讯从村里的“公社会”,急匆匆地赶了回来。 他先是隔着门帘,安慰了巧巧几句。 让她放宽心,莫要害怕,家里人都守着呢。 然后,便和铁牛、石头他们,在堂屋里,焦急地等待着。 那产房里,不时地传来巧巧压抑着的痛呼声,和稳婆李婆子那沉稳的指挥声。 还有王氏和花儿她们,低声安慰和打气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张大山和铁牛他们,在堂屋里是坐立不安,如坐针毡。 铁牛更是急得满头大汗,在地上来回踱着步。 那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比他当初自个儿下场打铁还要紧张几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更久。 就在众人几乎快要等得望眼欲穿的时候。 产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响亮而又清脆的婴儿啼哭声! “哇——哇——” 那哭声,洪亮而又有力,像是一道天籁,瞬间穿透了这寂静的夜空。 也狠狠地撞击在了每一个张家人的心坎上。 “生了!生了!巧巧生了!” 王氏第一个从产房里跑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更多的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她一把拉住早已等得心焦如焚的张大山和铁牛,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当家的,铁牛,是个……是个大胖小子!” “母子平安!母子都平安啊!” “大胖小子?”铁牛闻言,那张平日里憨厚木讷的脸,顿时就笑成了一朵大大的菊花。 他一个箭步就想往产房里冲。 却被王氏给一把拦住了。 “哎哎哎,你这憨小子,急啥?” “这妇人刚生完孩子,身子虚弱得很,可经不起你这般横冲直撞的。” “李婆子还在里头拾掇呢,等会儿收拾干净了,你再进去看也不迟。” 张大山也是激动得老脸通红,连连搓着手。 “好,好,好啊!母子平安就好,母子平安就好!” “俺……俺张大山,也当爷爷了!” 他这辈子包括上辈子,都没像此刻这般高兴过,也踏实过。 很快,李婆子便抱着一个用柔软的细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从产房里走了出来。 脸上也带着几分喜气。 “恭喜张先生,恭喜大山家的。” “是个大胖小子呢,哭声响亮,身子骨也硬朗得很。” “将来啊,指定是个能扛事的壮小伙。” 众人连忙都围了上去,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瞅着那襁褓里的小人儿。 只见那小家伙,许是哭累了,此刻正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了的小苹果。 小嘴巴还时不时地砸几下,仿佛在做什么美梦似的。 那小小的拳头,也紧紧地攥着,透着股子说不出的可爱劲儿。 “哎哟,这孩子,长得可真俊啊。” “瞧这眉眼,多像铁牛小时候啊。” “这鼻子,这嘴巴,又有点像巧巧那丫头。” 众人七嘴八舌地,都夸赞着这新降生的小生命。 铁牛更是小心翼翼地,从李婆子手中,接过那沉甸甸的襁褓。 看着怀里这个软乎乎、肉嘟嘟的小人儿。 他那颗平日里坚硬如铁的心,也瞬间就化成了一滩春水。 一种难以言喻的、初为人父的喜悦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不仅仅是张家的长子,不仅仅是巧巧的丈夫。 他更是这个小生命的父亲了。 他要用自己这双粗壮有力的臂膀,为他撑起一片天。 让他能无忧无虑,健健康康地长大。 张家添丁。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青石村。 村民们闻讯,也都纷纷提着鸡蛋、红糖、自家新打的粮食,前来道贺。 张家大院里,再次充满了欢声笑语和喜庆的氛围。 张大山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他当即就决定,要给自家这个长孙,取个响亮又吉利的名字。 他寻思了半天,又跟周先生商议了一下。 最后,给这孩子取名为——张承祖。 承者,传承也。 祖者,祖业也,祖德也。 他希望这个孩子,将来能继承张家的优良家风。 也能将他和他父亲这一辈,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这份家业,发扬光大。 更重要的,是要将那《天工开物》的智慧,和那份“利民厚生”的仁心。 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造福更多的苍生百姓。 有了这个活泼可爱的大胖孙子。 张大山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似乎又重了几分。 可心里头那股子干劲儿,和对未来的期盼,却也更加足了。 而就在张家沉浸在这添丁进口的巨大喜悦之中时。 远在药王山苦心学医的丫丫,也捎来了她的一封家书。 信上说,她已正式拜入秦仙姑门下,一切安好,请父母勿念。 只是那学医之路,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加艰难和漫长。 但她,会坚持下去的。 张大山看着女儿那娟秀的字迹,和信中那份报喜不报忧的懂事。 心里头,也是一阵欣慰,也一阵心疼。 第266章 花儿有孕,双喜临门 铁牛和巧巧喜得麟儿,给张家大院带来了无尽的欢声笑语。 那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小名就叫“石头蛋子”。 这是王氏乐呵呵给起的,说贱名好养活。 每日里除了吃就是睡,偶尔睁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瞅这个新奇的世界。 便能让张大山和王氏这两个当爷爷奶奶的,乐得合不拢嘴。 巧巧的身子,也在王氏和花儿的精心照料下,恢复得很快。 没过多久,便又能帮着家里做些轻省的活计了。 这桩喜事的热乎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呢。 张家这大院里,便又悄悄地,酝酿起了另一桩更大的喜事。 说起来,还是王氏这个当娘的最先瞧出些端倪来。 自家闺女花儿,自打去年夏秋之交,跟那周家小子文轩成了亲。 小夫妻俩,一个是布坊染坊的总管事,一个是账房兼“技术参谋”。 每日里夫唱妇随,同心协力,把那“青石布艺”的营生,拾掇得是红红火火,有声有色。 可最近这几日,王氏却瞅着,花儿这丫头的气色,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平日里,她也是个闲不住的麻利性子。 可这几天,却常常是无精打采,哈欠连天。 有时候,正在跟巧巧她们说着话呢,冷不丁地就会打个盹儿。 饭桌上,也变得有些挑食起来。 以前最爱吃的那些酸辣小菜,如今瞅见了都直皱眉头。 反而对一些个平日里不怎么上心的清淡吃食,或者酸溜溜的果子,来了兴致。 王氏是过来人,心里头“咯噔”一下,便有了几分猜测。 她不动声色地,又仔细观察了花儿几日。 越瞅,心里头那份猜测,就越是……笃定了七八分。 这日,趁着周文轩和家里几个小子都去了作坊或者地里忙活。 王氏把花儿单独叫到了自个儿房里。 “花儿啊,”她拉着闺女的手,声音放得低低的,脸上带着几分试探的笑意。 “你这几日,身子骨……可有啥不舒坦的地方?” 花儿被娘亲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啥不舒坦的啊,娘。” “就是……就是这两天,老是觉着有些犯困,提不起精神来。” “饭食上,也……也没啥胃口,就想吃点酸的。” 王氏听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又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那你那月信……这个月可曾来了?” 花儿的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娘亲这话里的意思。 仔细一想,自个儿这个月的月信,好像……还真是迟了好些日子了。 再加上这几日身子骨的种种异样。 一个念头,如同那被点亮了的灯笼一般,瞬间在她脑海中亮了起来。 难道……难道自己…… 她又惊又喜,又有些不敢置信,一时间竟是愣在了那里,说不出话来。 王氏看着闺女这副又羞又喜的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她也是过来人,当初怀铁牛他们的时候,可不就是这般光景嘛。 “傻丫头,还愣着做啥?”王氏欢喜地拍了拍闺女的手。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快,跟娘说说,自个儿心里头,可有数了?” 花儿被娘亲这么一说,那张俏丽的脸蛋,更是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 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娘……俺……俺也不知道是不是……” “不过……这个月的月信,确实是……迟了十来天了。” “哎哟,那八成就是了!”王氏一听这话,更是喜不自胜。 “走走走,娘这就去把你爹喊回来,再……再去把那李婆子请来,给你好好瞧瞧。” 说着,便风风火火地要往外走。 花儿连忙拉住她:“娘,您别声张。” “这……这事儿还没准儿呢,万一……万一不是,那多丢人啊。” “再说,文轩他还不知道呢。” “好好好,娘不声张,不声张。”王氏连连点头,可那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她让花儿先在屋里歇着,自个儿则悄悄地,去把村东头那接生的李婆子,给偷偷地请了过来。 李婆子是村里最有经验的稳婆了。 谁家媳妇闺女有了身孕,或者要生娃了,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她给巧巧看过,如今又被请来给花儿瞧。 心里头自然也是门儿清。 她仔仔细细地给花儿问了话,又看了看她的气色舌苔。 最后,笑着对王氏和花儿说道:“恭喜嫂子,恭喜花儿姑娘了。” “看这脉象,还有这光景,十有八九,是有喜了。” “月份瞧着还浅,约莫也就一个多月的光景。” “往后可得好生养着,莫要再操劳那些染坊布坊的重活了。” 这话一出口,王氏和花儿,婆媳俩,都是喜得眉开眼笑。 尤其是花儿,虽然脸上依旧是红扑扑的,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初为人母的喜悦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她轻轻地,将手放在自己那依旧平坦的小腹之上。 感受着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小小的、属于她和文轩的新生命。 消息传到张大山耳朵里的时候,他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自家这闺女,也要当娘了。 他张大山,又要当外公了。 这可真是……四喜临门,喜上加喜啊。 周文轩得知这个消息,更是激动得手足无措。 他围着花儿,一会儿问她想吃啥,一会儿又问她身子可有不适。 那份紧张和笨拙的关爱,看得花儿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里头却也甜滋滋的。 周先生呢,在得知自己这个唯一的侄儿,即将有后的时候。 更是老泪纵横,拉着周文轩的手,不住地念叨着:“好啊,好啊,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王氏当即就下了严令。 让花儿从即日起,便不准再沾染坊里那些熬煮染料、浸泡布匹的重活了。 布坊那边,也只让她每日里过去照应照应,动动嘴皮子,指点指点那些妇人学徒就成。 其余的那些管理账目、清点料物的活计。 则都交给了周文轩和那个同样是心灵手巧、如今也渐渐能独当一面的巧巧嫂嫂去打理。 花儿也知道,自己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逞强好胜。 便也乖乖地听从了母亲的安排。 每日里,除了在院子里散散步,做些轻省的针线活计之外。 便是被王氏和巧巧她们,变着花样地,喂各种各样滋补养胎的好东西。 什么红枣小米粥啊,枸杞炖老母鸡啊,还有那用自家榨的香油煎的荷包蛋啊…… 直把她养得是面色红润,珠圆玉润,比以前更多了几分孕妇特有的丰腴和温柔的光彩。 而周文轩呢,更是将花儿给捧在了手心里,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每日里,除了要处理布坊染坊日益增多的事务之外。 他一有空闲,便会守在花儿身边。 要么,是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要么,是给她读些从周先生那里借来的、他自己平日里抄录的一些有趣的诗词游记。 要么,就是两个人一起,坐在炕头上,就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 一针一线地,为那个即将在几个月后降临的小生命,缝制着些小小的、带着无限爱意和期盼的衣衫鞋帽。 那份温馨和幸福,简直是羡煞旁人。 第267章 开办学堂,教育大计 青石村的日子越来越好。 村民们脸上的笑容,也比以前多了好几倍,也真诚了好几倍。 见了面,不再是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 而是会乐呵呵地打着招呼。 “今儿个又从张先生那里学了啥新本事啊?” “你家那小子,啥时候也跟着石头去跑跑商路,长长见识?” 这仓廪实了,人心也就安了。 人心安了,这想的事儿,自然也就远了些,也大了些。 张大山瞅着村里这欣欣向荣的光景,心里头自然是高兴。 “这人啊,要想活得明白,活得体面,还得识几个字,懂点道理才行。” 他自个儿是个半路出家的“假古人”。 肚子里那点墨水,除了《天工开物》,也就剩下些个前世零零碎碎的记忆了。 可他却深知,这“知识”二字,在哪个时代,那都是顶顶要紧的东西。 能让人明事理,辨是非,开眼界,长见识。 更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一个村庄,一个国家的命运。 青石村如今是不愁吃穿了。 可村里头,除了他家小山这个正儿八经的“举人老爷”。 还有周先生这个年事已高的老秀才。 以及周文轩这个略通文墨的“新姑爷”之外。 能正儿八经识文断字的,怕是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这可不成。 张大山寻思着,这村里的各项营生越办越大,账目也越来越复杂。 光靠着豆子一个人,再加上石头和周文轩偶尔帮衬,长此以往,也难免会有疏漏。 将来,要是村里想办更多、更精细的产业。 那更需要能看懂图样、会计算数目、甚至能写几份像样契约文书的“文化人”。 更别说,这村里的娃儿们了。 总不能让他们一辈子都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 只知道在作坊里当个埋头苦干的匠人? 他们也该有机会,去认认那些个方方正正的字,去读读那些个圣贤留下的书。 去看看这山外面,到底是个啥样的精彩世界。 “这事儿,得提上日程了。”张大山心里头打定了主意。 这日,村里“公社会”又凑在一块儿,商议着开春后村里各项活计的安排。 等大家伙儿把那些个关于开垦荒地、修缮水渠。 以及各作坊原料采买、产品销售之类的琐事都议论得差不多了。 张大山才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各位叔伯兄弟,今儿个,俺还有一桩事,想跟大家伙儿合计合计。” 众人一听张先生有话要说,都立刻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他。 “咱们青石村如今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张大山说道,脸上带着几分欣慰。 “家家户户不愁吃穿,村里‘公中’的钱粮,也渐渐有了些积蓄。” “这仓廪实了,也该知礼节,兴教化了。” “俺琢磨着,咱们是不是也该在村里,办起一个‘蒙学’,也叫‘村学’?” “让咱们村里那些个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娃儿们,无论男女,都能有机会,去认几个字,读几本书,学点做人的道理?” 他这话一出口,堂屋里顿时就响起了一阵小小的议论声。 兴办学堂? 这这可是个新鲜事儿啊。 也是个大好事儿啊! 钱大爷第一个就抚着胡子,连连点头:“张先生说的是啊!这读书识字,可是天底下顶顶要紧的事儿。” “咱们这些老家伙,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一辈子就只能在这土坷垃里刨食,没啥大出息。” “可不能再让咱们的孙子辈,也跟咱们一样,当睁眼瞎了。” 张河也激动地说道:“是啊,张先生。您家小山相公,不就是因为读了书,才中了举人,给咱们全村都争了光吗?” “要是咱们村里的娃儿们,将来也能出那么一两个读书种子,那咱们青石村,可就真能在这十里八乡,都挺直了腰杆子了。” 李老四和赵老三他们,也都是一脸的期盼和向往。 他们自家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可也知道这读书人的金贵。 要是自家那几个平日里只知道满山疯跑的野小子、野丫头。 将来也能有机会坐在学堂里,跟着先生念几句“之乎者也”。 那那简直就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大好事啊。 当然,也有那么一两个平日里比较节省、或者家里劳力实在紧张的。 脸上露出了几分迟疑。 “张先生,这兴办学堂,自然是好事。”一个甲长有些顾虑地说道。 “可这建学堂得花钱?请先生也得花钱?” “还有那笔墨纸砚,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咱们村这‘公中’的钱粮,虽然是比以前多了些,可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再说了,这娃儿们都去念书了,家里那些个劈柴、喂猪、拾粪的活计,又该谁去干呢?” 这话,也说出了一些村民的心里话。 张大山听了,也不生气,只是耐心地解释道: “这位兄弟说的,也在理。” “这兴办学堂,确实是需要花些钱粮。” “可这钱粮,咱们可以从‘公中’那份‘兴办新营生’的本钱里头,先匀出一部分来。” “毕竟,这培养人才,也是为了咱们青石村的长远发展嘛,也算是一种‘投资’。” “至于这学堂的屋舍,咱们也不用盖得太讲究。” “可以先利用村里那几间闲置的旧祠堂偏房。” “简单修缮一下,就能用了。” “课桌椅呢,就让柱子带着他那些个木工房的学徒们,用些个边角料,给它打制出来,也花不了多少钱。” “笔墨纸砚,初期可以让孩子们先用那木炭条在沙盘上练字。” “或者用最粗糙的草纸和自制的松烟墨,也能对付着用。” “等将来村里‘公中’的钱粮更充裕了。” “或者咱们那些个‘公中营生’能挣到更多的钱了,再慢慢地给它添置好的。” “至于这孩子们上学和家里活计的冲突嘛。”张大山笑了笑。 “咱们这蒙学,也不是非得让他们从早到晚都待在学堂里。” “可以上半日课,或者隔天上一次课。” “农忙的时候,还可以放几天‘农忙假’,让他们回家帮着干点活。” “总而言之,就是要让那些个想读书、也适合读书的娃儿们,都有个机会。” “不至于因为家里穷,或者因为没人教,而耽误了前程。” 他这番话说得是既周全,又体恤民情。 也打消了那些个原本还有些顾虑的村民们心中的疑虑。 “那这教书的先生,又该请谁呢?”张河又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这可是个大学问,不是谁都能当得了的。” 张大山微微一笑,目光投向了早已在一旁含笑不语的周先生。 “这教书育人的事儿,咱们村里,还有谁比周先生更合适的吗?” 周先生听了,也是捋着胡须,朗声笑道:“呵呵,大山谬赞了。” “老夫这点微末道行,误人子弟尚可,要说教化一方,却是万万不敢当的。” “不过,既然是张先生和各位乡亲信得过老夫。” “老夫自然也当仁不让,愿为我青石村的这些蒙童们,略尽绵薄之力。” “只是老夫年事已高,精力也大不如前了。” “怕是难以长久支撑啊。” “先生放心。”张大山连忙说道。 “这教习的事儿,自然不能全靠您老人家一人操劳。” “不是还有文轩贤婿嘛。”他指了指一旁正襟危坐的周文轩。 “文轩虽然没有功名在身,可他那手好字,那份文采。” “还有他对孩子们的那份耐心和喜爱,俺们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让他先给孩子们开蒙,教些个《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想必也是绰绰有余了。” “等将来,咱们村里要是能再出几个像小山那样的读书种子。” “或者能从外面请来更高明的先生,那咱们这学堂,自然也就能越办越好了。” 周文轩见岳父大人和叔父都提到了自己,连忙起身,恭敬地说道。 “岳父大人,叔父大人过奖了。” “文轩才疏学浅,恐难当此重任。” “不过,若能为村中子弟略尽绵薄,文轩自当竭尽所能,不敢懈怠。” 第268章 学堂初建,蒙学启始 青石村要办学堂的消息,一经传开。 那可真是比那逢年过节还要热闹几分。 村民们聚在一块儿,谈论最多的,便是这桩“开天辟地”的大好事。 “听说了吗?张先生要给咱们村建个蒙学堂呢。” “可不是咋地,说是让咱们村那些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娃儿,无论男女,都能去认字念书。” “我的老天爷,这……这可是咱们祖祖辈辈都不敢想的事儿啊。” “往后咱们青石村,怕是也要出好几个像小山相公那样的读书人了。” 虽然也有那么一两个思想保守的老人,家里实在缺人手的。 嘀咕几句“泥腿子读啥书,还不如早点下地学门手艺实在”。 “女娃娃家认那么多字有啥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之类的怪话。 可大多数村民,心里头都是乐开了花,也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他们虽然自个儿不识字,可也知道这读书人的金贵。 也盼着自家那几个整日里只知道满山疯跑的野小子、野丫头。 将来也能有机会,学点文化,明点事理,不像他们这辈人一样,一辈子都只能在这土坷垃里刨食。 有了张先生的亲自拍板,和村里“公社会”的全力支持。 这兴建学堂的事儿,便也雷厉风行地,操办了起来。 学堂的选址,张大山也是费了番心思。 他瞅着村东头,那以前有张有德住过的老宅子。 张有德带着家人灰溜溜地搬到镇上去之后,那几间大瓦房就一直空着,村里人嫌晦气,也没人愿意去住。 地方倒是宽敞,也还算清净。 只是……那宅子毕竟是张有德盖的,里头也发生过不少腌臜事儿。 让孩子们在那种地方念书,张大山心里头总觉得有些膈应。 最后,还是周先生提议。 说是村子中央那座早已废弃多年的、据说是供奉山神的破旧小庙。 地方倒是清幽,离各家各户都不算太远。 若是能把它修缮修缮,再扩建几间屋舍。 倒也不失为一个兴办学堂的好去处。 张大山一听,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那山神庙虽然破旧,可地基还在,也省了不少功夫。 而且,把那供奉鬼神的地方,改成教书育人的学堂。 也算是破旧立新,开启新风了。 于是,学堂的选址,便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便是修缮和建造了。 这活儿,自然是落到了柱子和他那日益壮大的木工房的头上。 柱子如今可是村里公认的“小鲁班”。 无论是盖房子,还是打制家具。 那手艺,都是顶呱呱的。 他领着手底下那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学徒。 先是把那破旧的山神庙给拆了个干干净净。 只留下了几根还算结实的房梁和几块品相不错的青石板。 然后,便按照张大山关于学堂书院的简易图样,并结合了青石村的实际情况画出图纸。 开始伐木、备料、打地基、砌墙、上梁、盖瓦…… 铁牛的铁匠铺,也没闲着。 他们负责打制学堂门窗上需要用到的各种合页、门栓、窗棂铁条。 以及将来学堂里可能要用到的火盆、灯架之类的零碎铁器。 而村里那些平日里没什么要紧活计的壮劳力们。 也都自发地,在张河和钱大爷的组织下,轮流着来工地上帮忙。 有的负责搬运石头木料,有的负责和泥砌墙,有的则帮着柱子他们打打下手。 虽然张先生说了,这修学堂的活计,也给大家伙儿记“工分”,年底也能分红利。 可大多数人,却都是冲着这份“为子孙后代造福”的善心来的。 干起活来,一个个都精神抖擞,不惜力气。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功夫。 三间虽然算不上特别高大宽敞、却也窗明几净、冬暖夏凉的崭新学舍。 一间专门给先生们居住和备课用的小小静室。 便奇迹般地,在那片原本是废墟的空地之上,拔地而起了。 学舍里头,还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二十几套由柱子亲手打制的、用光滑的松木制作的、一人一案的小小课桌和配套的条凳。 虽然简朴,却也透着股子读书人特有的雅致和庄重。 学堂建成的那一日。 整个青石村,都像是过节一般热闹。 村民们,无论男女老少,都自发地,从家里拿来了各种各样的“贺礼”。 有的提着一篮子刚从地里摘下来的新鲜瓜果。 有的捧着一摞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馍馍。 有的则扛着几捆自家晒干的、留着过冬烧的硬柴。 还有几个平日里最是节省的老婆子,也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几枚早已被摩挲得油光锃亮的铜钱,非要塞给负责管理学堂事务的钱大爷,说是给先生们添点束修。 那份淳朴的热情和对知识的渴望与敬重。 让张大山看了,也是心中感慨万千。 他知道,这学堂,算是建到大家伙儿的心坎里去了。 开学的那一天,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村里那些个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适龄孩童,足足有三四十个。 都穿着自家能拿出来的最干净、也最体面的衣裳。 他们一个个,都背着自家娘亲或者姐姐连夜缝制的小小布书包。 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在自家父母的千叮咛万嘱咐之下。 恭恭敬敬地,走进了那座崭新的、还散发着淡淡桐油和木香的学堂。 学堂的正堂之上,早已摆放好了香案。 上面供奉着至圣先师孔夫子的牌位。 周先生换上了一身他压箱底的、最为体面的旧儒衫,虽然也打了几个不甚显眼的补丁,却也浆洗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周文轩也穿上了他那件青布长衫,头发束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温文尔雅。 两个“教习先生”,并排站在香案之前。 接受着这些即将成为他们开山门下的蒙童们的三跪九叩拜师大礼。 那场面,虽然简单,却也庄重无比,充满了仪式感。 礼毕之后,孩子们便按照年龄大小和男女进行分配。 各自寻了课桌坐下。 一双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都好奇而又带着几分敬畏地,瞅着站在讲台之上的周先生和周教习。 当周先生用他那略带沙哑却也中气十足的嗓音,抑扬顿挫地,领着这些孩子们,念出那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时。 那稚嫩却又充满了希望的朗朗读书声,第一次从这简陋却也干净的学舍中传出,飘荡在青石村的山坳之间。 声音传的很远,很远 第269章 朗朗书声,蒙童开智 青石村那座新落成的蒙学堂。 自从开学那天,响起了第一声稚嫩的“人之初,性本善”之后。 便成了整个村子,除了张家大院之外,最是热闹,也最是牵动人心的地方。 每日里,天刚蒙蒙亮。 村里那些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娃儿们。 无论是男娃还是女娃。 都会被自家爹娘从热乎乎的被窝里头给薅起来。 胡乱地洗把脸,啃上两口干硬的馍馍。 然后,便背着个自家娘亲或者姐姐用碎布头缝制的小书包。 成群,蹦蹦跳跳地,朝着村子中央那座散发着淡淡桐油和墨香的学堂跑去。 学堂里,周先生和周文轩这两位“教习先生”。 也早就收拾停当,等候在那里了。 周先生年事已高,精力毕竟有限。 他主要负责给那些年纪稍长一些,已经有些个粗浅识字基础的学童。 讲解《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启蒙读物的义理。 偶尔,也会教他们一些个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讲上那么一两段圣贤先哲的嘉言懿行。 他老人家讲起课来,依旧是那么的不疾不徐,抑扬顿挫。 虽然声音有些沙哑,可那份对知识的敬畏和对这些蒙童的殷殷期盼。 却是任谁都能感受得到的。 而周文轩呢,则主要负责那些年纪更小一些,完全是白丁一个的初入学童。 他性子温和,又有耐心。 便从最基础的笔画、部首教起。 手把手地,教那些小脑袋瓜们,如何在沙盘上,用那小小的木炭条,写出第一个方方正正的“人”字,写出第一个寓意深远的“天”字。 他还把自己从岳父张大山那里学来的、那些简单易记的“阿拉伯数目字”和“加减乘除”的浅显道理。 也编成了朗朗上口的歌谣,教给这些孩子们。 让他们在玩耍嬉闹之中,便也渐渐地,对这枯燥的算学,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好奇和兴趣。 “周教习,周教习,俺这个‘一’字,写得对不对啊?”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小子,举着一块刚用湿布擦干净的小沙盘,仰着脸,满眼期盼地瞅着周文轩。 沙盘上,用木炭条,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勉强能看出是个“一”字的横道道。 “嗯,不错不错,狗剩这‘一’字,写得……很有力道嘛。”周文轩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夸奖道。 “不过啊,这横要写得更平一些,起笔和收笔,也要更稳一些,那就更好看了。” 他又拿起一根削尖了的柳条棍,在狗剩那沙盘上,仔仔细细地,演示了一遍。 那狗剩瞅着周教习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和那沙盘上瞬间就出现的一个笔直挺拔的“一”字。 眼睛里顿时就冒出了崇拜的小星星。 “哇,周教习,您写得真好看!” “俺……俺也要写得跟您一样好看!” 说着,便又低下头,撅着小屁股,在那沙盘上,一笔一划地,认真描摹起来。 学堂里的另一边,周先生也正领着那些年纪稍长的学童,摇头晃脑地,诵读着《千字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那稚嫩却又充满了力量的读书声,还带着几分乡音土调,参差不齐。 可听在那些偶尔路过学堂窗口、特意在下工之后,悄悄跑来“旁听”的村民们耳中。 却如同那天底下最动听的仙乐一般。 让他们一个个都忍不住咧开了嘴,露出了欣慰而又自豪的笑容。 这在以前,那可是青石村人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好光景啊。 可如今,就在他们张大山张先生的带领下。 竟然……真的变成了现实。 孩子们在学堂里的变化,也是一天一个样。 那些以前只知道满山疯跑、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的野小子、野丫头们。 如今,也渐渐地,学会了安静地坐在课桌前,听先生讲课。 学会了在见到长辈时,恭恭敬敬地鞠躬问好。 学会了在吃饭前,要先等着家里的老人动筷子。 有些个学得快的,还能在家里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帮着念念账本上的数目,给那些不识字的邻居,读读从镇上带回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邸报新闻”。 虽然,他们认的字还不多,懂的道理也还很浅。 可那份因为读书识字而带来的眼界的开阔和气质的改变。 却是实实在在的。 第270章 学堂规矩,奖勤罚懒 日子一晃,这蒙学堂开办,也快一个月了。 孩子们最初那股子对上学的新鲜劲儿,也渐渐地淡了一些。 一些新的问题,也开始冒出头来了。 有些平日里就顽皮惯了的野小子。 上课的时候,便有些坐不住了。 不是在底下交头接耳,做鬼脸。 就是趁着先生不注意,偷偷地往同窗的墨盒里扔小石子。 还有家里活计比较多,爹娘本身就不太重视孩子读书的人家。 也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不怎么准时送孩子来上学了。 有时候,一个班上三四十个学童,能缺席个七八个,那也是常有的事儿。 周先生和周文轩虽然也时常板起脸来,训斥几句。 可毕竟是教书先生,也不是那凶神恶煞的官差。 说得重了,怕伤了孩子们的自尊心。 说得轻了,又跟那蚊子叮似的,不痛不痒,没啥大用。 长此以往,这学堂的学风,怕是就要给带坏了。 张大山自然也看出了这些问题。 他知道,这办学堂啊,光有屋舍和先生还不够。 还得有能让孩子们敬畏,也让家长们信服的规矩才行。 于是,他便又召集了村里“公社会”管理的几个主要成员。 以及周先生和周文轩这两位教习先生。 还有几个平日里比较明事理、也关心孩子学业的学童家长代表。 共同商议这学堂往后的“管教章程”。 “各位叔伯婶子,先生们。”张大山开门见山地说道。 “咱们这学堂办起来,不容易。可不能让它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办下去。” “俺瞅着,这学堂里头,也得立下几条明明白白的规矩才行。” “让那些真心想读书的娃儿,能安安心心地学本事。” “也让那些光知道贪玩捣蛋的,家里头不当回事的,都得有个约束。” 众人听了,都纷纷点头称是。 “张先生说的是啊。”钱大爷第一个开口。 “这无规矩不成方圆。学堂乃是教书育人的神圣之地,更得有章法才行。” 周先生也捻着胡须说道:“大山此议甚好。” “这蒙童初学,心性未定,确需严加管教,方能使其养成好学上进之习性。” 于是,大家伙儿便七嘴八舌地,商议起来。 你一言,我一语,倒也很快就琢磨出了几条切实可行的“青石村蒙学堂学规”。 众人听了,都纷纷点头称是。 其一:尊敬师长,敦睦同窗,毋得恃强凌弱,口出秽言。 其二:入堂必静,听教必专,课业必时,毋得喧哗嬉闹,无故缺席。 其三:书册文具,当加爱惜,勤学苦练,日有精进,毋得荒嬉怠惰。 其四:衣冠必整,行止必端,内外必洁,毋得蓬头垢面,举止粗野。 其五:同窗之谊,贵在互助,见贤思齐,有过必改,毋得争斗滋事。 这些规矩,虽然简单,却也都是针对眼下学堂里存在的一些实际问题而制定的。 光有规矩还不行,还得有奖惩的法子。 张大山又提议道:“这光有板子也不成,还得有甜枣才行。” “俺的意思是,咱们这学堂,也得学着那孔夫子‘有教无类,因材施教’的法子。” “对那些勤奋好学、成绩优异的娃儿,咱们得给点实实在在的奖励,让他们更有奔头。” “而对那些实在顽劣不堪,或者屡教不改的,也得有些个小小的惩戒,让他们长点记性。” 众人一听,都觉得这个法子好。 于是,这“奖勤罚懒促学风”的章程,也很快就定了下来。 奖励方面,周先生提议,可以每月进行一次小小的“课业考较”。 考较的内容,也不拘泥于死记硬背。 可以是认字多少,可以是算术快慢。 也可以是写出来的字是否工整,看背诵的课文是否流利。 凡是名列前茅的,或者比起上个月有明显进步的。 都能从村“公中”那份专门为学堂预留的“束修钱粮”里。 领到一些小小的奖励。 比如,几支新削好的、上好的柳木炭笔。 几刀用细密竹帘压制出来的、相对平整光滑的草纸。 或者一块由周文轩亲手用墨笔画着山水花鸟图案的小小竹戒尺。 甚至还有那么一两块平日里都舍不得多吃的、用自家熬的饴糖做成的甜滋滋的麦芽糖块。 这些奖励,虽然都不算金贵。 可对于这些平日里缺吃少穿的山里娃儿来说。 那吸引力,可就大了去了。 至于惩戒方面,张大山也说了,这学堂毕竟不是衙门。 不能搞那打板子、关禁闭的吓人套路。 主要还是以“说服教育”和“劳动惩戒”为主。 哪个娃儿要是上课不认真听讲,或者故意捣蛋欺负同窗。 就罚他把那《三字经》或者《百家姓》,从头到尾,工工整整地抄写上十遍。 或者,就罚他放学之后,留下来,帮着周先生和周教习。 打扫打扫学堂的卫生,擦擦课桌,扫扫地啥的。 也算是让他通过劳动,来反省自己的过错了。 当然,要是哪个娃儿实在太过顽劣,屡教不改。 甚至还敢顶撞先生,或者纠集其他娃儿一起逃学胡闹的。 那周先生和周教习,也可以报请村里的“公社会”理事们。 由张先生和几位理事出面,去跟那娃儿的爹娘,好好地说道说道。 甚至暂时取消他来学堂念书的资格,让他回家去,好好地“反省”几天。 这“青石村蒙学堂学规暨奖惩章程”,洋洋洒洒也写了满满一大张纸。 由小山亲自誊写清楚,用醒目的红榜,张贴在了学堂最显眼的那面墙壁之上。 又由各甲的甲长,挨家挨户地,将这章程里的主要内容。 都跟那些送娃儿来念书的家长们,仔仔细细地讲解了一遍。 让他们都明白,这学堂,可不是那随便玩耍的地儿。 要想让自家娃儿真能学到本事,那就得家长和先生一起,严加管教才行。 这新规矩一出来,学堂里的学风,果然就有了不小的变化。 那些平日里比较贪玩好动的野小子们,上课的时候,也都收敛了不少。 虽然也还是会偶尔交头接耳,或者偷偷地在底下做点小动作。 可比起以前那种无法无天的样子,已经是强太多了。 而那些原本就比较勤奋好学的娃儿们,比如豆子。 还有村东头李老四家那个聪明伶俐的小闺女二丫。 更是卯足了劲儿,每日里都把先生教的功课,温习得滚瓜烂熟。 就盼着能在月底的考较中,拔得头筹,领到那份令人羡慕的奖励呢。 就连那些以前不太把娃儿上学当回事的家长们。 如今瞅着学堂里这般正规的章程,和那实实在在的奖惩。 也都开始重视起来了。 每日里都会催促着自家娃儿按时上学,晚上回家还会检查检查他们的课业。 生怕自家娃儿比旁人差了一截,丢了人,也错过了这改变命运的好机会。 青石村这小小的蒙学堂,就在张大山的精心规划。 和周先生、周文轩的悉心教导下。 渐渐地,走上了正轨。 第271章 村学教化,顽童识礼 自从张大山亲自督办,又请了周先生和周文轩定了那些“学规”和“奖惩章程”之后。 那学堂里的光景,可就真个不一样了。 再也不是以前那种,先生在上面讲得口干舌燥。 底下那些皮猴子们,不是交头接耳,就是抠指甲、望窗外,心思全没在书本上。 如今啊,每日里晨钟一响。 那些背着小书包的娃儿们,便都一个个老老实实地走进学堂。 在自个儿那小小的课桌前坐得端端正正。 等着先生进来授课。 周先生教《三字经》、《百家姓》的时候。 依旧是那么的不疾不徐,抑扬顿挫。 可底下那些小脑袋瓜们,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东张西望了。 他们会学着先生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跟着念。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那声音,虽然还带着几分稚嫩和浓浓的乡音土调。 可那份认真劲儿,却是实实在在的。 周文轩教那些初入学的娃娃们识字、描红、还有那简单有趣的“新式算学”时。 也比以前省心了不少。 他不再需要时刻提防着哪个野小子又在偷偷地往同窗的砚台里掺沙子了。 也不用再担心哪个小丫头因为想家而在课堂上哭鼻子了。 孩子们都睁着那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瞅着他手里那根充当教鞭的细柳条。 听着他用那温和而又带着几分江南口音的嗓音,讲解着每一个字的笔画顺序,每一个数目的加减奥妙。 那份专注和对知识的渴望,让周文轩心里头也是暖洋洋的。 这“学规”和“奖惩”,还真是个好东西啊。 那些平日里表现好、课业也用心的娃儿。 比如豆子,还有那李老四家的小闺女二丫。 月底考较的时候,总能从周先生手里,领到几支新削的炭笔,或者几张干净的草纸。 有时候,运气好了,还能得上一小块甜滋滋的麦芽糖。 那份荣耀和甜蜜,能让他们乐上好几天。 也让他们在同伴面前,把那小胸脯挺得高高的,神气活现。 而那些平日里比较贪玩,课业上有些懈怠的。 自然也就得受点小小的惩戒了。 要么,是被周先生罚着,把那《弟子规》里头关于“为人子,方少时,亲师友,习礼仪”的段落,工工整整地抄写上十遍八遍。 要么,就是放学之后,被周文轩留下,帮着打扫打扫学堂的院子,擦擦课桌,给先生们研上一大钵子墨。 这些惩戒,虽然不打不骂,可也足够让那些爱面子的娃儿们,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头也暗暗下决心,下次可不能再犯了。 日子一长,这村学里的风气,可就真是大变样了。 以前那些在村里头横冲直撞、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比如那王屠户家那个长得牛高马大、平日里最是喜欢揪小丫头辫子、抢别家娃儿吃食的狗剩。 如今进了学堂,在周先生那严厉的目光和那柄从不轻易示人的戒尺的管束下。 也渐渐地,收敛了不少那股子野性。 虽然上课的时候,也还是会偶尔打个小瞌睡,偷偷地在底下跟同桌挤眉弄眼。 可至少,他不再敢公然顶撞先生,也不再敢随意欺负那些比他弱小的同窗了。 甚至,有一次,张大山还亲眼瞅见。 这狗剩在村口,竟然还知道把自己那只刚从树上掏下来的、还沾着泥的野果子,分了一半给一个比他小了好几岁、正眼巴巴瞅着他流口水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千恩万谢地接过去,狗剩还学着大人的模样,摆了摆手,粗声粗气地说道:“莫客气,莫客气,先生说了,要……要友爱同窗。” 还有那张河家那个平日里最是调皮捣蛋、上房揭瓦无所不能的三小子栓柱。 以前可是个让张河夫妇头疼不已的“混世魔王”。 可自从进了学堂,认了几个字,听了周先生讲的那些关于“孝悌忠信”的道理之后。 这小子,竟然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他不仅不再像以前那样,整日里只知道在外面疯跑野玩了。 还会主动地,帮着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比如,去山脚下拾些干柴,去河边挑两担清水。 虽然干得还是有些毛手毛脚,可那份心意,却是实实在在的。 有一次,张河从地里回来,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这栓柱小子,竟然还知道给他端上一碗晾好的凉茶,还学着大人的口气说道:“爹,您辛苦了,喝口水解解乏。” 可把这张河给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直拉着张大山的手,一个劲儿地道谢。 “张先生啊,俺……俺真是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俺家那栓柱,以前可是个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的懒骨头啊。” “可自从进了您办的这学堂,听了周先生和周教习的教诲。” “这孩子,就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懂事多了,也知道心疼人了。” “这读书识字,还真是……能改变人啊。” 这样的变化,不仅仅发生在狗剩和栓柱这两个“顽童”身上。 几乎每一个进了学堂的娃儿,都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积极的改变。 他们开始知道,见了长辈要问好,受了人家的恩惠要道谢。 他们开始明白,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事儿能做,什么事儿做不得。 他们那双原本只知道追逐嬉戏的眼睛里,也渐渐地,多了几分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这些细微却又意义深远的变化,让整个青石村的村民们,都对这张先生兴办的蒙学堂,充满了更深的敬意和感激。 第272章 花儿文轩,喜得爱女 张家大院里,又添了一桩天大的喜事。 那就是——张家的大闺女,花儿,也要生了。 自从去年花儿和周文轩喜结连理之后。 小夫妻俩,一个是心灵手巧的布坊总管事,一个是知书达理的账房兼“高参”。 夫唱妇随,同心协力,把那“花儿布坊”和“花儿染坊”的营生,打理得是蒸蒸日上。 那些五彩斑斓的“青石精麻彩布”,如今不仅在县城里站稳了脚跟。 还通过石头和赵四海的门路,零零星星地,销到了更远的府城去。 换回来的银钱,也让张家的家底,又厚实了不少。 到了今年开春的时候,花儿便被诊出了喜脉。 这可把周文轩和周先生叔侄俩给乐坏了。 也让张大山和王氏,又一次体验到了即将再添外孙的喜悦。 整个孕期,花儿都被家里人当成了眼珠子一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周文轩更是体贴入微,布坊染坊的事务,大多都由他一肩挑了起来。 只让花儿安心养胎,每日里做些轻省的针线活计,在院子里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 转眼间,便到了初冬时节。 这日,天刚蒙蒙亮。 花儿的肚子,便开始一阵阵地发紧了。 王氏和巧巧一瞅,知道这是要生了。 连忙打发人去请村里那接生的李婆子。 又在早已准备妥当的产房里,烧热水的烧热水,准备干净布巾的准备干净布巾。 一时间,张家大院里,虽然也有些忙乱,却也有条不紊。 周文轩这个平日里还算沉稳的书生。 此刻却是急得跟那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产房外头团团转。 嘴里头还一个劲儿地念叨着:“菩萨保佑,老天爷保佑,一定要母女平安,母子平安啊。” 张大山和周先生,则坐在堂屋里,一边喝着茶,一边也竖着耳朵,听着产房那边的动静。 虽然面上还努力保持着镇定。 可那微微颤抖的茶杯,和时不时望向产房方向的焦灼目光。 却也泄露了他们此刻那份同样紧张和期盼的心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产房里,不时地传来花儿压抑着的痛呼声,和稳婆李婆子那沉稳的指挥声。 还有王氏和巧巧她们,低声安慰和打气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 就在周文轩几乎快要急得撞墙的时候。 产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比那小猫叫还要细弱几分,却也同样是充满了生命喜悦的——婴儿啼哭声! “嘤……嘤嘤……” 那哭声,虽然不如当初张承祖那般洪亮。 可听在周文轩的耳朵里,却如同天籁一般,让他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瞬间就落了地。 紧接着,便是李婆子那带着几分疲惫却也难掩喜气的报喜声。 “恭喜姑爷,恭喜张先生,恭喜周老先生了!” “花儿姑娘……哦不,是花儿媳妇,给你们周家,添了个千金小姐呢!” “母女平安,皆大欢喜啊!” “啥?是个……是个闺女?”周文轩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一个箭步就想往产房里冲。 却被刚从里头出来的王氏给笑着拦住了。 “哎哎哎,文轩啊,莫急,莫急。” “花儿刚生完,身子虚着呢。里头也还没拾掇干净。” “等会儿啊,娘就让巧巧把咱家那宝贝外孙女给抱出来,让你好好瞅瞅。” 张大山和周先生,听到是个女孩儿,脸上也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在这个时代,虽然大多数人家都还是盼着能生个带把的传宗接代。 可对于张大山和周先生这两个思想都比较开明的人来说。 无论是男是女,那都是自家骨血,都是心头肉,哪有不疼爱的道理? 更何况,张家如今也不缺传宗接代的男丁了。 能再添一个贴心的小棉袄,那也是天大的福气。 很快,巧巧便抱着一个用柔软的、新做的细棉布襁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婴孩,从产房里走了出来。 脸上也带着几分初为人母的温柔笑意。 “爹,娘,周先生,文轩弟,快来看,这是花儿妹妹生的,多俊俏的小闺女啊。” 众人连忙都围了上去,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瞅着那襁褓里的小人儿。 只见那小家伙,许是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有些不太适应。 此刻正闭着那双小小的眼睛,粉嫩的小嘴巴微微张着,发出几声细弱的呼吸。 她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能看到淡淡的青色血管。 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都跟她娘花儿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虽然还没长开,可那清秀的眉眼之间,却也已经能看出几分未来的美人胚子了。 “哎哟,这孩子,可真是个玉雪可爱的小人儿啊。”王氏看着那小小的婴孩,心都快要化了。 “瞧这小鼻子小眼睛的,多像咱们花儿小时候啊。” 周文轩更是小心翼翼地,从巧巧手中,接过那个软乎乎、轻飘飘的小小襁褓。 看着怀里这个属于他和花儿的、小小的女儿。 他那颗平日里还算沉稳的心,也瞬间就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初为人父的巨大喜悦给彻底填满了。 “叔父,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周文轩抱着女儿,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还请……为小女,赐个好名儿。” 周先生和张大山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笑意。 周先生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说道:“这孩子,生在初冬,却如同那报春的早梅,带着一股子清雅和坚韧。” “不如……就叫‘周念雪’如何?” “一则,纪念她母亲怀她之时,恰逢瑞雪初降,寓意吉祥。” “二则,也希望她将来能如那寒梅一般,凌霜傲雪,品性高洁。” “周念雪,念雪……”张大山和王氏都在口中默念了几遍。 觉得这名字,既好听,又雅致,寓意也好。 便都笑着点头应下了。 于是,张家的第三代,便又添了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小千金——周念雪。 第273章 丫丫归来,医术初试 青石村在张大山的带领下,是越发地兴旺和睦。 村学堂里,每日都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各家作坊的烟囱,也总是冒着充满生机的青烟。 村民们脸上的笑容,也比那田里头的庄稼长得还要茂盛。 这日,一个让整个张家大院都期盼已久的身影,终于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村口。 是丫丫。 张家的二姑娘,那个当初为了求取更高明医术,而毅然辞别家人,远赴药王山拜师学艺的丫丫。 她回来了。 比起一年多前离家时那个还有些稚嫩和怯生生的少女模样。 如今的丫丫,虽然依旧是身形纤细,眉眼温柔。 可那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在外面闯荡历练过的沉稳和一种说不出的自信与干练。 她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青布衣裳,肩上背着一个比离家时鼓囊了不少的药箱。 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是青衣小帽、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药童。 那是秦仙姑特意派来,护送她回家,也顺便帮着她打理些杂务的。 “爹!娘!” 丫丫一进张家大院的门,瞅见早已等候在院子里的张大山和王氏。 那双原本还算平静的眸子里,瞬间就涌上了两行滚烫的热泪。 她“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给爹娘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女儿不孝,让爹娘挂心了。” “快起来,快起来,傻丫头。”王氏也是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连忙上前将女儿扶起。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许久未见的闺女。 瘦了,也……黑了些。 可那眉眼,却比以前更加明亮有神了。 身上也多了股子以前没有的沉静和稳当劲儿。 张大山瞅着女儿这般模样,心里头也是又心疼又欣慰。 他知道,这一年多在外面学医,这丫头,肯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可也学到了不少真本事。 一家人自是欢天喜地,嘘寒问暖,说不尽的离愁别绪和重逢喜悦。 “丫丫,这是你铁牛哥的儿子,叫承祖。” “承祖,这是你小姑。” “小姑好!” “承祖真乖!”丫丫抱着承祖笑着摸摸头。 “丫丫,这是念雪,你大姐的闺女!” 王氏抱着念雪介绍到。 “念雪,长得真好看!我姐一样”丫丫笑着说。 接着。 丫丫也把自己在药王山学医的种种经历,挑拣着一些能说的,跟家人细细地讲了一遍。 她说起师父秦仙姑的严厉和慈爱。 说起那些个性格各异却也同样勤奋好学的师姐们。 说起药王山上那些她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奇花异草和珍稀药材。 也说起她跟着师父,去山下那些贫苦村寨里,为那些缺医少药的百姓们,义诊施药的见闻和…感悟。 她说的云淡风轻,可张大山和王氏他们,却也能从她那偶尔闪过的疲惫和眼神深处那抹不去的忧思中,感受到她这一年多来的不易和成长。 就在丫丫回家探亲的第三天,村里头,突然出了一桩急事。 村东头那老李家,平日里身子骨还算硬朗的李老汉。 不知怎的,突然就发起高烧来,浑身打摆子,还一个劲儿地说胡话。 家里人吓坏了,连忙去请村里的赤脚郎中张郎中过来瞅瞅。 张郎中,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说是……怕是中了啥邪祟,得赶紧去庙里烧香拜佛才行。 李老汉的儿子李大柱,急得是团团转。 他知道,他爹这病来得凶险,怕是等不到去庙里烧香了。 就在他六神无主,差点要哭出来的时候。 旁边有人提醒了一句。 “大柱啊,你咋不去求求张先生家的丫丫姑娘呢?” “俺听说,那丫丫姑娘,如今可是在外面拜了神仙师傅,学了一身好本事回来的。” “前儿个,俺家那小子腿上长了个毒疮,流脓淌水的,也是丫丫姑娘给敷了点草药,没两天就好了呢。” 李大柱一听这话,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连忙就朝着张家大院这边跑了过来。 “张先生!张先生!求求您,救救俺爹!” 他一进院子,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张大山面前,哭得是鼻涕一把泪一把。 张大山问明了情况,也是眉头一皱。 他知道,这山里人,最怕的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急症热病。 往往是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人事不省了。 他虽然也懂些粗浅的医理,可毕竟不是专业的。 这种时候,他也不敢轻易下手。 他把目光,投向了刚刚从里屋闻声出来的丫丫。 “丫丫,你看……” 丫丫听李大柱把病情一说,那双秀气的眉毛也微微蹙了起来。 她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先仔仔细细地,询问了李老汉发病前后的各种症状。 比如,是否受过风寒?饮食如何?大小便是否通畅?平日里可有什么旧疾? 让一旁的张大山看了,也是暗暗点头。 这丫头,在外面这一年多,确实是……长本事了。 问明了情况,丫丫略一沉吟,便对张大山说道:“爹,女儿想……过去亲自给李大爷瞧瞧。” “有把握吗?”张大山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他知道,这行医救人,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出了差错,那可是要担天大干系的。 “女儿……想试试。”丫丫的眼神里,虽然也有一丝紧张,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医者面对病患时,不容退缩的责任和担当。 “好。”张大山点点头,“爹陪你一起去。” 来到李老汉家。 只见那李老汉,躺在炕上,面色潮红,嘴唇干裂,双目紧闭,口中还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身上更是烫得跟那烧红了的烙铁似的。 丫丫先是俯下身,仔细观察了一下李老汉的面色、舌苔。 又伸出手,在他那滚烫的额头上探了探。 然后,便示意李大柱,将他父亲的手腕,从那破旧的被子里头,轻轻地取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学着师父平日里教的法子。 将三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李老汉那有些干瘪枯瘦的寸口脉上。 凝神静气,仔细地感受着那脉搏的跳动。 这一次,她的感觉,比以前在家里给小动物“号脉”时,要清晰了不少。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李老汉的脉象,跳动得是那么的急促而有力,如同那夏日里奔腾的洪水一般,带着一股子难以遏制的燥热之气。 “浮、数、洪、大……”丫丫在心里头,默默地将这些在医书上学到过的脉象特征,与指下的感觉,一一对应起来。 再结合着李老汉之前的那些症状。 她的脑海中,渐渐地,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 “爹,李大爷这病,怕是……外感风热,邪入阳明,里热炽盛所致。”丫丫站起身,轻声对张大山说道。 她说的这些“专业术语”,张大山自然是听不太懂。 可他却从女儿那虽然还略显稚嫩、却也带着几分笃定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希望。 “那……可有法子治?”他追问道。 “嗯。”丫丫点点头,“师父曾教过弟子一个方子,名曰‘白虎汤’,专治这等阳明热盛之症,或许可以一试。” “只是,那方子里有几味药,比如生石膏、知母,咱们村里药圃怕是没有,得去镇上药铺寻。” “那还等啥?石头!”张大山当即立断,“你赶紧套上骡车,带上银钱,去镇上最好的药铺,把丫丫说的这几味药,都给它买回来!要快!” 石头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很快,药材便买回来了。 丫丫亲自检视了药材的品相和分量,确认无误后。 便指挥着李栓柱的婆娘,用砂锅将那几味药材,仔仔细细地煎煮起来。 一碗浓黑苦涩的汤药,很快便煎好了。 丫丫又亲自尝了尝温度,这才小心翼翼地,在张大山和众人的注视下。 用小汤匙,一点点地,将那药汤,喂进了李老汉那干裂的口中。 说来也怪。 那李老汉,原本还是昏昏沉沉,人事不省的。 可喝了那碗药汤之后,不过一袋烟的功夫。 他那原本潮红滚烫的脸颊,竟然渐渐地,退下去了一些热度。 呼吸,也似乎平稳了不少。 嘴里头那含糊不清的呓语,也渐渐地,停了下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 李老汉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虽然眼神还有些迷茫,可至少是清醒过来了。 “水……水……”他声音沙哑地,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爹!爹您醒了!”李大柱见状,激动得是热泪盈眶,连忙端过一碗温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 “神了!真是神了!” “丫丫姑娘,您……您真是咱们青石村的活菩萨啊!” 旁边那些一直提心吊胆地围观着的村民们,看到这般景象,都忍不住发出了惊喜的欢呼和由衷的赞叹。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文文静静、甚至有些怯生生的小姑娘。 竟然真的有这般起死回生的神奇医术! 第274章 医馆初立,济世救人 丫丫从药王山初次学成归来。 便在村东头李老汉那桩急症上,小小地露了一手。 用几副看似寻常的草药汤剂,硬生生地把那只差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老汉给拉了回来。 这事儿,在青石村,那可是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村民们瞅着丫丫那丫头的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再是以前那种看自家寻常闺女的眼神。 而是……多了几分敬畏,几分信赖,也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期盼。 他们知道,这张先生家的二姑娘,怕是真的学到了神仙师傅的真本事了。 往后,他们这青石村的爷们儿媳妇们,有个头疼脑热,急病险症的。 说不定就真不用再眼巴巴地等着那镇上的郎中,或者求神拜佛听天由命了。 张大山自然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知道,自家闺女丫丫,虽然年纪还轻,医术也还只是初窥门径。 可那份仁心,那份好学,那份对医道的执着。 却是实实在在的。 再加上她如今也算是有了正经的师承。 将来,在这医道一途上,定然能有所作为。 而青石村,也确实是太需要一个能扎下根来、随时能为大家伙儿解除病痛的好大夫了。 “这事儿,不能再拖了。”张大山心里头盘算着。 “丫丫既然有这份心,也有这份能耐。咱们就得给她搭好台子,让她能安心地做好救死扶伤的准备。” 于是,在又一次的“公社会”碰头会上。 张大山便郑重地,提出了自己的一个新想法。 “各位叔伯兄弟,”他看着众人,声音沉稳地说道。 “咱们青石村如今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家家户户不愁吃穿,各项营生也都办得红红火火。” “可这人啊,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以前咱们村里穷,缺医少药的,有个头疼脑热,大多也只能硬扛着,不然就是找郎中用些不知名的土方子瞎对付。” “小病拖成大病,大病……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种苦日子,俺张大山是不想再让大家伙儿过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个理事,语气变得更加恳切。 “如今,俺家丫丫,也算是学了些粗浅的医术回来了。” “前几日李家老汉那事儿,想必大家伙儿也都瞅见了。” “俺琢磨着,咱们是不是也该趁热打铁,由村里‘公中’出面,再由咱们张家也帮衬一些。” “给丫丫这孩子,在村里头,正儿八经地,建起一个‘青石医馆’来?” “就叫‘济民堂’,或者……啥名头都成,只要能让咱们村里人,往后有个看病抓药的方便去处。” “让那些平日里舍不得花钱去镇上看郎中的老人孩子,或者那些突发急症、等不及去外面求医的危重病人。” “都能在咱们自家村里,得到及时的救治和照料。” “这不仅仅是为丫丫寻了个安身立命的差事,更是为咱们整个青石村,添了一道活命的保障啊。” 张大山这话一出口,堂屋里顿时就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激动的议论声。 建医馆? 这……这可是他们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啊! “张先生,您……您说的是真的?”钱大爷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他老伴儿身子骨一直不好,平日里没少受那病痛的折磨。 要是村里真能有个像样的医馆,那可真是天大的福音啊。 “是啊,张先生。”张河也满脸兴奋地说道。 “丫丫那丫头,如今可是咱们村的宝贝疙瘩。她那手本事,俺们都亲眼瞅见了,比那镇上好些个郎中都强呢。” “要是真能有个医馆,让她安心坐堂看病,那咱们往后……可就再也不用怕那些小病小灾了。” 李老四和赵老三他们,也都是一脸的期盼和感激。 他们家里也都有老有小的,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生病呢? 这村里有了医馆,那可就是多了一条命啊。 “只是……张先生,”一个平日里比较精打细算的甲长,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 “这建医馆,怕是……也得花不少钱粮?” “咱们村这‘公中’账上,虽然因为磨坊和油坊的营生,是积攒下了一些。” “可前阵子修路、办学堂,也花销了不少。” “这……这还能匀出钱来建医馆吗?” 这话,也说出了不少人心中的顾虑。 张大山笑了笑,示意大家伙儿稍安勿躁。 “这位兄弟说的,也在理。” “这建医馆,自然是需要些本钱的。” “但俺琢磨着,咱们也不用一下子就把它盖得跟那县城里的大药铺一样气派。” “可以先从简陋些的入手。” “比如,咱们可以先在村里寻摸一处相对清净、也方便病人来往的空置屋舍。” “由村里出面,把它修缮修缮,隔出几间诊室、药房、还有一两间能让重病号临时躺躺的‘病房’就成。” “至于这药材嘛……”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咱们村后山那些漫山遍野的野生草药,那可都是……没花钱的宝贝啊。” “咱们可以组织村里那些手脚勤快、也认得些草药的妇人姑娘们,平日里多去采挖一些回来。” “由丫丫统一进行炮制和储存。” “这样一来,这药材的成本,就能省下不少了。” “至于这医馆里需要用到的一些桌椅板凳、药柜药碾之类的家伙什。” “就交给柱子那木工房和铁牛那铁匠铺去办,也花不了多少大钱。” “总而言之,咱们就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物的出物。” “争取啊,用最少的花费,办成这件利国利民……哦不,是利村利民的大好事。” 他这番话说得是很实在。 也打消了那些原本还有些担心“公中钱粮”不够用的村民们心中的疑虑。 “张先生说的是!俺们都听您的!” “建医馆,这是给咱们全村人保命的好事,俺们说啥也得支持!” “俺家有几根闲置的好木料,明儿就给柱子送过去。” “俺婆娘也认得几种山上常用的草药,往后就让她跟着丫丫姑娘一起去采药。” 一时间,堂屋里群情激昂,应和声此起彼伏。 第275章 规模种植,本草广传 丫丫从药王山初次学成归来,便在村里显露了不凡的医术。 李老汉那桩凶险的急症,硬是被她几副汤药给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事儿,让青石村的乡亲们,对这个平日里文文静静的二姑娘,是既惊奇又佩服。 也让张大山提议兴建“青石医馆”的事儿,得到了全村人的一致拥护。 众人拾柴火焰高,没过多少日子。 那座位于村学堂旁边、由几间旧厢房修缮改造而成的“济民堂”便像模像样地立了起来。 “济民堂”自取“悬壶济世,普济万民”之意。 虽然还只是几间简朴的屋舍,一间诊室,一间药房,外加两间能让重病号临时歇脚的“留观房”。 可对于这十里八乡都难得有个正经大夫的穷山沟来说。 这“济民堂”的开张,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也是活命的指望。 医馆是建起来了,可这治病救人的药材,却又成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丫丫自家后院那个药圃,虽然在她的精心打理下,也种了不少常用草药。 可要想满足全村人,那点产量,显然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的。 张大山自然也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他知道,这药材,不仅仅是能治病救人。 更是……一项能给青石村带来丰厚回报的“金疙瘩”产业。 想当初,他张家能从那家徒四壁的绝境中爬出来,靠的可就是这山上采来的药材,换回了第一桶金。 如今,有了赵四海那条稳定的销路。 有了石头这小子日益活络的商业头脑。 再加上丫丫对药材品质和药性的把关。 这青石村的药材生意,要是能把它做大了,做精了。 那带来的好处,怕是比那水磨坊和榨油工坊,还要更可观呢。 “这药材啊,光靠着去山里头瞎猫碰死耗子似的乱采,那不成。” 这日,张大山又召集了村里“公社会”的几个主要理事成员,以及各甲的甲长。 在宗族的堂屋里,商议起了这“药材产业”的大计。 “山上的野药,虽然药性足,可毕竟是靠天吃饭,产量不稳,采挖也费时费力,还危险。” “依俺看,”张大山指了指窗外那些连绵起伏的青石山。 “咱们村这山多地少,有不少荒山坡地,还有那些林子底下的空地,平日里也就长些没用的杂草灌木,白白荒废了,着实可惜。” “咱们是不是可以,也学着那些专门种药材的大户人家那样。” “把一些咱们青石村这水土能种活、平日里也常用得到、或拿到外面能卖上好价钱的药材,给它有计划地,成片地种起来?”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是眼睛一亮。 是啊,这张先生的本事,可不仅仅是会做那些神仙似的机器。 他那手辨识药材、炮制药材的绝活,那也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 要是能得他指点,把那些金贵的药材也种在自家地里头。 那……那岂不是又多了一条发家致富的好路子? “张先生,您这主意好啊!”李老四第一个就激动地说道。 他家就有几亩靠近山脚的荒坡地,平日里种啥啥不成,正愁着没用处呢。 “只是……这药材娇贵,咱们这些庄稼汉,可从来没摆弄过。怕是种不活,种出来也不值钱啊。” “这药材种植,确实比种庄稼要精细些,里头的门道也多。” “不过,大家伙儿也别担心。” “俺这里,正好有几本关于药材种植和炮制的《本草经解》之类的旧书。” “回头俺让小山和文轩,把里头那些咱们能用得上的法子,都给它摘抄出来,给大家说说。” “大家伙儿可以照着书上的法子去学,去试。” “俺也会把自家这些年种药材、炮制药材的经验,都毫无保留地教给大家伙儿。” “从选种、育苗、移栽,到那田间的除草、施肥、防虫,再到最后的采收、晾晒、炮制。” “每一个环节,俺都会手把手地教,保证让大家伙儿都能学会,都能种出好药材来。” 他又说道:“至于这药材的种类嘛,咱们也不能瞎种。” “得选那些既适合咱们青石村这水土气候,又……在外面有销路、能卖上价钱的。” “比如,那黄芪、当归、甘草,这都是补气养血的好东西,用量大,价钱也稳当。” “还有那金银花、连翘、板蓝根,这些清热解毒的,平日里家家户户也都能用得上,不愁没销路。” “再有,就是咱们青石山上那些野生的、品质不错的地道药材,比如那茯苓、半夏、天麻啥的,咱们也可以尝试着,自己抚育和引种,看看能不能也把它们变成咱们的‘摇钱树’。” 他说的这些药材,大多都是《天工开物·本草》中详细记载,经过他自家药圃多年试种,证明确实适合在青石村生长的。 “至于这销路嘛,大家伙儿更不用担心。”张大山自信地一笑。 “有赵四海赵掌柜那条线,还有石头这小子在外面跑着。” “只要咱们能种出真正的好药材来,还怕卖不出去?” “到时候,就由俺们张家牵头。” “统一收购大家伙儿种出来的合格药材,再进行精细的炮制和分级。” “然后,再以一个好价钱,卖给那些识货的客商。” “这其中的利润,自然也少不了大家伙儿的一份。” 他这番话说得是既有规划,又有技术,还有销路保障。 简直是把村民们心里头所有的顾虑,都给打消得一干二净了。 众人听得是心花怒放,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扛着锄头,去那荒山坡上开辟药田了。 于是,继水利、农具、粮食加工、蒙学之后。 一场旨在将青石村打造成“药材之乡”的“中草药种植推广运动”,便在张大山的亲自策划和大力推动下,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张大山先是带着几个有经验的老农和年轻力壮的后生。 走遍了青石村周边的山山水水,仔仔细细地勘察了各处的土质、水源和日照朝向。 然后,便根据不同药材的生长习性,为各家各户,规划出了最适合种植的药材品种和种植区域。 那些向阳的、排水良好的沙质坡地,就适合种黄芪、甘草。 那些阴凉湿润、腐殖土厚的林下地,则适合种天麻、黄精。 而那些靠近水源、土层深厚的平缓地块,则可以尝试着种些当归、白芍之类的。 他还从自家那早已兴旺的药圃里,精挑细选出一批长势最好、也最纯正的药材种苗和种子。 分发给了那些愿意参与药材种植的农户。 在张大山的悉心指导和村民们高涨的热情参与下。 青石村那些原本荒芜沉寂的山坡和林地,很快就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一片片规划整齐的药田,如同绿色的地毯一般,在山野间铺展开来。 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各种草药特有的、淡淡的清香。 在推广药材种植的同时,丫丫也没有忘记父亲当初的嘱托,和她自己学医的初衷。 她利用在“济民堂”坐堂行医的间隙。 在村学堂休沐的时候。 常常会召集村里的妇人、孩子,和一些对草药感兴趣的汉子们。 用最浅显易懂、也最生动有趣的语言。 给他们讲解一些关于《本草》的浅显知识和日常保健的土法子。 她会告诉他们,那春天里漫山遍野的蒲公英,不仅能当菜吃,还能清热解毒,消肿散结。 那夏天里清凉解暑的薄荷叶,泡水喝能提神醒脑,还能缓解中暑头痛。 那秋天里酸甜可口的野山楂,不仅能开胃消食,还能活血化瘀。 那冬天里用来取暖的艾草,晒干了点燃熏屋子,不仅能驱蚊逐虫,还能预防一些时疫感冒。 她还会把一些常见的、容易混淆的有毒植物的图样,画在木板上,挂在医馆门口和村学堂的墙壁上。 让大家伙儿都能认清楚了,免得不小心误食了,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她甚至还学着爹爹的样子,也编了几句关于辨识草药、安全用药的顺口溜。 比如,“路边野花不要采,当心肠肚坏”、“识得草药是个宝,不识草药是根草”、“是药三分毒,用前问大夫”…… 这些简单上口、又充满了实用智慧的“本草歌谣”。 很快就在青石村的孩子们中间,传唱开来。 第276章 医馆迎客,仁心暖人 青石村那座新修的“济民堂”。 自从挂上了由周先生亲笔题写的匾额之后。 便成了村里头,除了学堂之外,又一处透着几分神圣和希望的地方。 丫丫也正式结束了她在药王山第一阶段的艰苦学艺。 她带着师父赠予的满满一箱珍贵药材和几本医学心得。 回到了这个她日思夜想的家。 也正式坐进了这间虽然简朴、却也承载了全村人健康希望的小小医馆。 医馆开张的那一日,并没有什么繁文缛节。 张大山只是让铁牛放了几串鞭炮,算是图个吉利。 然后,便由丫丫亲自,将那块写着“济民堂”三个大字的木匾,端端正正地挂在了医馆的正门之上。 从此,青石村,便有了自家正儿八经的坐堂女医。 最初几日,前来医馆看病的人,还多是些本村的乡邻。 大多也只是些头疼脑热、伤风感冒、或者平日里干活不小心磕了碰了的小毛病。 丫丫呢,也学着师父平日里看诊的模样。 先是让病人坐定,然后便仔仔细细地,进行那“望闻问切”的四诊之法。 她会先“望”其面色神态,看看是红是白,是枯是润,是精神还是萎靡。 再“闻”其声音气息,听听是高亢还是低微,是粗重还是细弱,有无异味。 然后,便是“问”其病痛起因,饮食起居,以及以往的病史等等,问得是那么的细致入微,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细节。 最后,才是那最是考验功力的“切脉”。 她那三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搭在病人的寸口之上。 凝神静气,仔细地感受着那脉搏的跳动、强弱、节律、以及那难以言喻的细微变化。 虽然,她还远没有达到师父秦仙姑那种“心中了了,指下分明”的高深境界。 可比起以前那懵懵懂懂的“悬丝诊脉”,却也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她已经能大致分辨出一些常见的脉象,比如那如水上浮木的“浮脉”,沉按始得的“沉脉”,一息三至的“迟脉”,一息六至的“数脉”等等。 再结合着前面望闻问的所得。 她便能对病人的病情,做出一个相对准确的初步判断了。 再仔仔细细地,写下一张药方,交给病人或其家属。 然后,她会走到那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散发着淡淡药香的药柜前。 熟练地,取出几味对症的药材,用小小的戥子称了分量。 并耐心地,叮嘱他们如何煎煮,如何服用,以及平日里该注意些什么,忌讳些什么。 那份认真负责的态度,那份温和耐心的言语。 让每一个前来求医问药的人,都如沐春风,心里头踏实了不少。 说来也怪,那些在镇上郎中那里,常常是几副汤药下去都不见起色的老毛病。 到了丫丫这里,往往只是三两剂看似普通的草药,便能药到病除,大见好转。 村西头那张屠户的婆娘,常年都受那头风病的折磨。 一到阴雨天,那脑袋就跟要裂开似的疼,吃啥药都不管用。 丫丫给她仔细瞧过之后,说是“风寒束表,清阳不升”所致。 便给她开了个以川芎、白芷、细辛、藁本等祛风散寒、通窍止痛的药材为主的方子。 那张屠户的婆娘将信将疑地,回去煎了三副药喝下。 嘿,还真是神了! 没过几天,那纠缠了她多年的头风病,竟然真的十停去了七八停,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还有,村南头那钱大爷的小孙子,前几日因为贪凉,吃多了生冷的瓜果。 结果闹起了肚子,上吐下泻,小脸都折腾得没了血色。 也是丫丫,给他开了几味用炒焦的山楂、神曲、麦芽等消食导滞、健脾和胃的“焦三仙”为主的汤药。 又让钱大爷的儿媳,用艾草给他熏了熏肚脐。 不过一日的工夫,那小家伙便止了吐泻,又能活蹦乱跳地满地跑了。 这些实实在在的疗效,如同最好的招牌,让丫丫这“女神医”的名声,很快就在青石村乃至周边的村寨里,传扬开来。 渐渐地,前来“济民堂”求医问药的,便不再仅仅是本村的乡邻了。 一些从邻近村庄,甚至更远一些的山坳里慕名而来的病人,也开始络绎不绝起来。 他们大多是些家境贫寒、看不起镇上那些收费昂贵的郎中和药铺的苦哈哈。 或者是被一些不学无术的“走方郎中”给耽误了病情,走投无路之下,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这青石村碰碰运气的。 对于这些远道而来的求医者,丫丫也都是一视同仁,尽心尽力。 她不仅会仔仔细细地为他们诊脉开方。 还会根据他们的家境,尽量减免一些药费。 “丫丫姑娘,您您真是俺们的活菩萨啊!” 一个来自邻村的、抱着自家那原本奄奄一息、如今却也渐渐有了几分活气的病孩儿的年轻妇人。 “噗通”一声就跪倒在了丫丫的面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若不是您出手相救,俺这娃儿怕是怕是就真的没命了啊。” 丫丫连忙上前将她扶起,脸上也露出了几分不忍和一丝欣慰。 “婶子快快请起,使不得,使不得。”她轻声说道。 “这都是俺该做的。” 第277章 公仓初立,众议规章 青石村的“公社会”,自打上回议定了“公中钱粮”的大致用处之后,也算是初步运转了起来。 钱大爷和张河他们几个理事,每日里都会抽空去水磨坊和张家那小榨油工坊转悠一圈。 瞅瞅进出的账目,看看钱粮的归拢。 那账簿上日渐增多的数目,让这些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心里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踏实和自豪。 这可是他们青石村自个儿的“家底”啊! 张大山瞅着“公社会”这几个理事干劲儿十足,心里头也暗暗点头。 他知道,这村里的事儿,光靠他一个人操心是不成的。 得让更多有担当、也信得过的人参与进来,才能长久。 可光有热情还不够,还得有章法,有名目。 这“公中”的钱粮,如今是越来越多了,每日里都有进项。 光靠着钱大爷他们用那老法子记流水账,怕是早晚要出纰漏。 而且,这钱粮具体咋个存放?咋个支取?啥时候能动用?谁有权批条子? 这些个细致的章程要是说不清楚,那将来也免不了要生出些口舌是非,甚至坏了人心。 “不成,这事儿,得给它正儿八经地立个规矩。”张大山心里头盘算着。 这日,瞅着各家各户场院上的粮食都归拢得差不多了,秋种也基本下了地,大伙儿都稍微能喘口气了。 张大山便把张河、钱大爷,还有各甲的甲长,以及“公社会”那几个新近因为在各项村务中表现突出、说话也管用的精明汉子。 都请到了自家那宽敞的堂屋里。 王氏和巧巧、花儿她们,也早早地就沏上了热腾腾的姜糖水,给每个人都端了一碗。 那带着微微辛辣的甜味儿,在这初冬的清晨,喝下去,浑身都暖洋洋的。 “各位叔伯兄弟,今儿个请大家伙儿来,还是为了咱们村这‘公中钱粮’的事儿。” 张大山坐在上首,看着屋里头这些如今青石村最能拿主意、也最得民心的头面人物,开门见山地说道,声音沉稳,不疾不徐。 “上回咱们议定了,这钱粮得用在村里头,修路、兴水利、抚恤孤寡,还得预备着缴纳官府的赋税,剩下的呢,还得想法子让它钱生钱,利滚利,给咱们村办起更多的好营生来。” “这些个大方向,是没错的。” “可这具体咋个章程,俺瞅着,还得再细细地说道说道,给它立下个铁打的规矩才行。” 众人一听,都正了正身子,知道张先生这是又有啥新章程了。 而且听这口气,怕是比上回还要更紧要,更正式。 张大山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 “俺琢磨着,咱们得先给这‘公中’的钱粮,寻个稳妥的存放和打理法子,也得有个响亮的名头,让全村人都知道,这是咱们大家伙儿的,谁也不能轻易乱动。” “俺提议,咱们在村里,正式建一个‘青石村公仓’。” “这‘公仓’,就设在水磨坊旁边那几间新修的、干燥通风的仓房里。专门用来存放咱们村集体通过各种营生收上来的粮食,还有各家各户自愿缴纳的‘公积粮’。” “这粮食的入库、出库,都得有专门的人负责称量、登记,还得有账可查,有据可依,确保一粒粮食都不会稀里糊涂地没了。” 他声音顿了顿,又继续道:“再设一个‘青石村公积金’。” “这个呢,就专门用来打理咱们村集体挣回来的那些铜钱,还有将来各项营生所得的银钱。” “这钱咋个花,花到哪里去,也得有个明明白白的规矩,不能谁想用就用,谁想拿就拿。” “公仓”、“公积金”,这两个词儿,从张大山嘴里说出来,掷地有声。 虽然上回大伙儿也议论过类似的念头,可如今这般郑重其事地提出来,还冠上了“青石村”的名头,那分量可就大不一样了。 村民们听着,都觉得新鲜,也觉得……这法子,听着就透着一股子正规和稳当。 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聚精会神地等着张大山往下说。 张大山也不卖关子,接着道:“这‘公仓’和‘公积金’,说白了,就是咱们青石村往后过日子的‘总账房’和‘钱袋子’。” “它们能不能管好用好,直接关系到咱们村往后的兴衰,也关系到咱们家家户户的福祉。” “所以,这管理和使用的规章制度,就必须得严明,也必须得公平。” “头一条,也是最要紧的,就是这‘公仓’和‘公积金’的钱粮,必须专款专用,任何人不得私自挪用或侵占。” “每一笔钱粮的进出,都必须有两人以上的经手人签字画押,还得有‘公社会’的理事们共同审核通过,才能算数。” “账目呢,也得由豆子那孩子,用他那套新式的记账法子,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每月初一,都得把上个月的收支明细,用大字写清楚了,张贴到村口那大槐树底下,让全村的老少爷们都瞅瞅,都心里头有数。” “谁要是对账目有啥疑问,都可以随时来问,咱们绝不藏着掖着。” 张大山这个“账目公开,多人经手,定期公示”的提议,一下子就说到了大家伙儿的心坎里。 以前那张有德当村长的时候,村里那点公产,就是一笔糊涂账。 如今张先生这法子,可真是太敞亮了,也太让人放心了。 “张先生高明啊!就该这么办!”钱大爷激动得一拍大腿。 “这账目公开了,谁还敢在里头动手脚?咱们大家伙儿心里头也就都踏实了。” 张河也连连点头:“是啊,这法子好。有豆子那孩子管账,他那算盘珠子拨得,比猴儿还精。再加上咱们几个老家伙盯着,指定错不了。” 张大山见众人没有异议,便继续说道:“这第二条规矩呢,就是关于这‘公仓’和‘公积金’的钱粮,到底该怎么用,用在啥地方,也得有个先后次序和轻重缓急。” “依俺看,咱们可以把这用途,分成三大块。” “第一块,就是‘村庄公共事业投入’。” “比如,咱们村那几条出村的土路,还得继续修缮,最好是能全铺上三合土,再挖好排水沟。这路通畅了,咱们往外运东西或别人进村来,都方便不是?” “再比如,咱们村那学堂,如今也办起来了。先生的束修,娃儿们的笔墨纸砚,那也都是长期的开销。往后要是想把学堂办得更好,那也得靠这‘公积金’来支撑。” “还有,咱们村的水利设施,那水渠、塘坝、水井,都得定期维护,才能长久地发挥作用。这些,也都得从‘公中’出钱出力。” “这一块的投入,是为咱们村的长远发展打基础,是万万省不得的。” 村民们听着,都觉得在理,纷纷点头。 这些事儿,都是关系到全村人切身利益的大事。 张大山又道:“这第二块呢,就是‘风险应急储备’。” “咱们都是庄稼人,靠天吃饭。谁也不敢保说明年就不会再遇上个灾年。” “所以,咱们这‘公仓’里,必须得常年储备一定数量的应急粮食。比如,至少得存够全村人三个月嚼用的口粮。” “这‘公积金’里,也得预留出一部分钱来,专门用来应对那些突发的、过不去的坎儿。” “真要是再遇上个灾年,或者谁家不幸遭了火灾、重病,咱们村里也能有个底气,能及时地伸出援手。这算是咱们青石村给自个儿上的一道‘保险’。” 这话,更是说到了大家伙儿的心坎里去了。 去年那场大旱的苦楚,他们可都还没忘呢。有了这“应急储备”,往后心里头可就踏实多了。 “这第三块呢,”张大山笑了笑,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期盼,“就是‘兴办新营生,扩大再生产’的专项基金。” “光靠着一个水磨坊和那刚起步的小榨油坊,虽然也能给村里带来些进项,可毕竟有限。咱们还得想办法,利用咱们青石村现有的山货特产和富余的人手,去发展一些新的、能给大家伙儿带来更多稳定进项的营生。” “比如,俺瞅着,咱们这榨油工坊,就可以再扩大些规模,多添置几台榨床,不仅能满足本村的需求,还能承接更多外村的加工业务,甚至……咱们可以自己收购油料,自己榨油,再把那‘青石香油’的名头打出去,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再比如,咱们村后山那些漫山遍野的野核桃、野榛子,以前都是白白烂在山里。咱们是不是可以组织人手,把这些山货都统一采集回来,进行初步的加工和筛选,然后由村里出面,统一跟那些大客商谈价钱?这样一来,不仅能给村里增加一笔不小的收入,也能让那些平日里上山采药的村民,多一份进项。” “还有那酿酒坊、染布坊,将来要是做得好了,也都可以慢慢地,从张家自营,转变成村里‘公中’的营生,让更多的村民都能参与进来,也都能从中分到好处。” “这些个新营生,都需要本钱。这本钱,就可以从咱们这‘公积金’的专项基金里头出。” “挣了钱,再投回到‘公中’,让它像那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咱们村的日子,也就越过越有奔头了。” 张大山这番话说得是既有远虑,又有近谋。 也让在场的每一个村民代表,都对这“公仓”和“公积金”的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信心。 “张先生,您这章程,可真是……太周全了!俺们都服了!”钱大爷激动地站起身,对着张大山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是啊,张先生,有您领着咱们,这青石村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张河也满脸红光地附和道。 其他村民代表和甲长们,也都纷纷表示,坚决拥护张先生定下的这些规章制度。 “好!”张大山见众人意气高昂,也是心中振奋,“既然大家伙儿都信得过俺张大山,也愿意遵守这些章程。” “那这管理人选,咱们也得说道说道。” “依我看,这公仓的粮食进出、保管,还得是河子兄弟你来多操心,你性子稳,做事也细致。” “这公积金的钱财账目呢,就让豆子那孩子主理,他那算盘打得,全村人都服气。当然,钱大爷您老经验丰富,还得您在旁边多掌总,多把关。” “至于这‘公社会’的其他理事和各甲甲长,往后就是这公仓和公积金的‘监察人’,每月都得查账,都得向全村人有个交代。” 这个安排,众人自然也是没有异议。 “最后,”张大山郑重道,“这些章程,不能光咱们几个人说了算。还得由文轩执笔,把咱们今日议定的这些,都清清楚楚写下来,拟个正式的《青石村公仓公积金管理条例草案》出来。” “回头啊,咱们再把这草案,张贴到村口那大槐树底下,让全村的老少爷们都瞅瞅,都议议。” “谁要是有啥不同的看法,或者有啥更好的主意,都可以尽管提出来。” “咱们集思广益,力求把这章程,定得最公道,也最合乎咱们青石村的实际。” “让它能真正地,为咱们村的长远发展,保驾护航。” 第278章 豆子显才,账目初定 这青石村“公仓”和“公积金”的牌子,算是正式立起来了。 村里人瞅着那磨坊旁边新挂上的木牌,心里头都踏实了不少。 大方向的规章,也在张大山的主持下,跟“公社会”的理事和各甲甲长议定了。 可这光有章程还不行,这每日里钱粮进进出出的,得有本明明白白的细账才成。 这管账的差事,大伙儿都晓得,落在了张家那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小儿子豆子身上。 钱大爷和张河虽然也挂着名,帮着掌总和看管实物,可这具体的数目计算和登账造册,还得靠豆子这“小神算”。 先前豆子帮着家里作坊和村里修水利那会儿记的账,大伙儿也都瞅见过。 那叫一个清楚明白,比镇上有些铺子里的账房先生弄得都利索。 如今这“公仓”和“公积金”的账目,比起以前那些零敲碎打的,可要繁琐和紧要得多。 张大山把豆子叫到跟前,又特意喊上了刚从县学休沐回村的小山。 “豆子,这村里‘公仓’的粮食进出,还有‘公积金’的钱财来往,往后就都得由你费心了。” 张大山看着自家这个年岁不大,眼神却透着股子沉稳的小儿子,语气也郑重了几分。 “这可是咱们全村人的家底,一分一毫都不能含糊。” “你三哥是读书人,也懂些算学上的精深道理。这几日他正好在家,你就多向他请教请教。” “看看能不能给咱们这‘公仓’和‘公积金’,都弄出一套更妥帖、也更不容易出错的账簿法子来。” 豆子听了,那张平日里还有些稚气的小脸,也绷得紧紧的,用力地点了点头。 “爹,您放心。俺省得。” 小山也在一旁笑着说道:“爹,您就放心好。豆子在算学上的天分,那是没得说。” “儿子这几日,就把在县学里头学到的那些个关于账册整理、数目勾稽的法子,都仔仔细细地跟豆子说道说道。” “保准让他把咱们村这‘公家账’,管得比那官府库房的还要清楚明白。”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里。 豆子便在三哥小山的悉心指导下,一头扎进了这“公仓”和“公积金”的账簿创建之中。 小山不愧是中了举人的,他从县学里带回来的那些关于《九章算术》的精解,还有一些个官府通用的账册格式、以及如何进行“出入登销”、“分类汇总”的法门。 都毫无保留地,一点点地,掰开了揉碎了,讲给豆子听。 豆子呢,也是一点就透,学得飞快。 他先前跟着爹爹学的那些“新式数目字”和简单的加减乘除,如今在小山这些更系统的理论指导下,更是如虎添翼。 他不再满足于像以前那样,只记个简单的流水账了。 他学着小山的指点,让柱子哥给他用村里能寻到的、相对平整些的草纸,精心装订了三大本厚厚的账簿。 一本,专门用来记录“青石村公仓”的粮食进出。 上面不仅详细记载了每日入库的粮食种类、数量、来源以及入库的日期和经手人。 也同样详细记录了每日出库的粮食数量、用途、领用人以及“公社会”理事的批核画押。 每一笔进出,都清清楚楚,有来龙,有去脉。 另一本呢,则专门用来记录“青石村公积金”的钱财收支。 无论是从磨坊油坊收上来的铜钱,还是将来作坊产品外销换回来的银钱。 亦或是村里为了某项公共事业而进行的集资。 以及每一笔钱财的支出,比如购买工具材料、支付先生束修、或者给村里修桥铺路等等。 豆子都按照日期、事由、金额、以及相关的凭证,分门别类,一一登记造册。 他还特意学着小山的样子,在每月的月底,对这两本大账进行一次“月结”。 将当月的各项收入、各项支出,都汇总统计,再计算出当月的结余。 这第三本账簿呢,则更像是一本“总账”和“明细分析”。 豆子会把“公仓”和“公积金”的主要数据,都汇总到这里。 还会尝试着,用他那套独特的“豆氏图表法”,来分析村里各项集体收入的来源构成、各项公共支出的占比情况、以及那“公中家底”的增长速度。 这在旁人看来,简直就跟那天书一般,复杂得让人头晕眼花。 可豆子摆弄起这些数目字和图表来,却是如鱼得水,乐在其中。 他每日里,都会仔仔细细地,把从钱大爷和张河那里汇总过来的、各处作坊和村务的原始单据,都一一核对清楚。 然后再一笔一画地,工工整整地,誊写到那三本大账簿之上。 遇到那些数目稍微复杂一些的,或者需要进行不同单位换算的地方。 他便会拿出小山哥送他的那把算盘,那乌黑的算珠在他那双灵活的小手拨弄下,“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很快就能得出准确无误的结果。 钱大爷和张河他们,如今也算是彻底服了这小子了。 他们每日里瞅着豆子那般认真专注地伏案工作的模样。 瞅着那账簿上日益清晰、也日益增多的条目和数目。 心里头是既惊叹,又踏实。 “张先生啊,您家这豆子,可真是个天生的账房先生胚子啊!”钱大爷不止一次地,当着张大山的面,由衷地赞叹道。 “俺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哪个娃儿,能把这算盘珠子拨得这么溜,把这账目弄得这么清楚明白的。” “有他帮着管着咱们村这‘公中’的家底,俺们这些老家伙,也算是能把这心,彻底放到肚子里去了。” 第279章 磨盘精修,米面提质 这青石村的“公仓”和“公积金”算是立起来了。 豆子那小子,也正式成了村里头一个专管“公家账”的“小账房先生”。 每日里,他都跟着钱大爷和张河,仔仔细细地核对着水磨坊和榨油工坊送过来的每一笔进项。 被他拾掇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连一文钱的差错都寻不出来。 张大山瞅着,心里头也是踏实。 这村里的“钱袋子”和“粮袋子”,算是有了个靠谱的管家了。 可这日子一久,新的麻烦又冒了出来。 还是出在那日夜不停的水磨坊上。 这水磨坊,自从建起来之后,那可真是青石村的“功臣”。 不仅把本村的粮食都磨得雪白细腻。 还吸引了不少邻村的人,排着队来加工。 给村里这“公仓”和“公积金”,添了不少进项。 可这磨盘,它毕竟是石头做的,不是铁打的。 每日里这么“轰隆隆”地转着,跟那谷子麦子硬碰硬地磨。 时间一长,那原本还算平整的磨盘面,和那些开凿出来的磨齿。 也就渐渐地,被磨得有些……不那么利索了。 “爹,您瞅瞅。” 这日,铁牛从磨坊那边回来,脸上带着几分愁色。 他手里还捧着一把刚从磨盘底下接出来的麦麸。 “这磨坊最近出粉,是越来越慢了。” “而且,这磨出来的面粉里头,那麸皮也比以前多了不少,还夹杂着些个细小的石末子。” “俺瞅着,怕是那磨盘……用得太狠,给磨损了。” 张大山接过那把麦麸,用手指捻了捻,又凑到眼前仔细瞅了瞅。 果然,那麸皮又粗又多,里头还真能看见些个比沙子还细的石粉。 他心里头“咯噔”一下,知道铁牛说的,怕是在理。 这石磨啊,跟那犁头锄头一样,也是个消耗品。 用久了,自然会磨损,会变钝。 要是再不给它好好地“调理调理”,怕是就要影响出粉的质量和速度了。 这不仅仅是糟蹋粮食的事儿。 更关系到他们青石村这“神仙磨坊”的名声。 要是让那些外村人觉得,青石村的磨坊磨出来的米面,也不过如此。 那往后,谁还肯大老远地跑来加工?这“公中”的进项,岂不是也要跟着少了? “不成,这事儿不能含糊。”张大山当即就做了决定。 “铁牛,柱子,你们俩,明儿个一早就跟我去磨坊。” “咱们把那磨盘给它拆下来,好好地拾掇拾掇。”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张大山便带着铁牛和柱子,还有几个平日里在磨坊帮工的年轻后生。 来到了那座依旧在“轰隆隆”运转的水碓磨坊。 他先是让铁牛把那引水高槽的闸门给关了,让水轮停了下来。 然后,几个人合力,用粗壮的木杠子和绳索。 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扇沉重无比的巨大石磨盘,从磨座上给拆卸了下来。 抬到旁边一块平整的空地上。 众人围拢过去一瞅,都是暗暗心惊。 只见那原本还算平整光滑的磨盘接触面。 如今已经是坑坑洼洼,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划痕和凹陷。 有些地方,甚至还出现了几道细如发丝的裂纹。 而那些用来研磨谷物的磨齿,更是被磨损得不成样子。 大半都变得又浅又钝,有些甚至都快要磨平了,失去了原有的锋利。 也难怪这磨坊最近出粉又慢又粗,还老掉石末子。 “爹,这……这磨损得也太厉害了?”柱子瞅着,忍不住咋舌。 “这才用了几个月啊,咋就成这样了?” “这水力推磨,劲儿大,转得也快,自然比那人力畜力的要费磨盘一些。”张大山解释道。 “不过,这也是好事。说明咱们这磨坊,生意兴隆,没少给大家伙儿出力。” “只是,这磨盘啊,也跟那地一样,得时常‘养一养’,‘调理调理’,才能用得长久,也才能磨出好米面来。” 他让铁牛去铁匠铺,把他之前特意打制的那几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钢凿和锤子都取了过来。 又让柱子,寻了几块质地坚硬、也相对平整的细砂岩石板,作为“磨石”备用。 然后,他便亲自上手,学着那《天工开物》里头记载的“调理石磨之法”。 先是用那最细的钢凿,小心翼翼地,将磨盘接触面上那些个因为磨损而产生的凸起不平之处,一点点地凿平、修整。 这个活儿,极其考验眼力和手上的准头。 力气大了,容易把磨盘给凿坏了。 力气小了,又凿不掉那些坚硬的石刺。 张大山干得是一丝不苟,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铁牛和柱子,也在一旁,学着父亲的样子,帮着处理那些相对平缓一些的区域。 耗费了大半日的功夫,总算是将那两扇磨盘的接触面,都给重新修整得相对平整光滑了不少。 接下来,便是更关键的一步——重新开凿磨齿。 这磨齿的门道,可就大了去了。 张大山知道,不同的谷物,其颗粒大小、硬度特性都不同。 要想让石磨的研磨效率最高,出粉品质最好。 这磨齿的形状、深浅、走向、以及排列的疏密,都得有讲究,不能一概而论。 他根据青石村目前主要加工的稻谷、小麦、粟米等几种谷物的特点。 又结合着《天工开物》里提供的几种经典的磨齿图样。 在心里头,仔仔细细地盘算了好几遍。 然后,他便拿起一根蘸了墨的细竹篾,在那修整好的磨盘之上。 重新勾勒出新的磨齿走向和轮廓。 这一次,他开凿的磨齿,比以前那老石磨上的,要更细密,也更复杂一些。 不仅有那负责初步破碎和导流的“主磨齿”。 还在主磨齿之间,均匀地开凿出了数条更浅、也更细密的“副磨齿”。 这些副磨齿,能更有效地将谷物研磨得更细腻,也能更好地将麸皮和米糠分离出来。 而且,他还特意根据稻谷和小麦的不同特性。 在上磨盘和下磨盘,分别开凿出了两种略有差异的磨齿组合。 专门用来磨稻谷的磨盘,其磨齿相对要粗疏一些,也更注重“脱壳”和“碾白”的效果。 而专门用来磨小麦的磨盘,其磨齿则要细密得多,也更注重“研磨”和“出粉”的效率。 这样一来,虽然麻烦了些,每次加工不同谷物时,可能还需要更换磨盘。 可那磨出来的米面品质,却也能得到最大的保证。 这开凿磨齿的活儿,比修整磨盘还要精细,还要耗费心神。 张大山几乎是手把手地,教着铁牛和柱子,如何运锤,如何下凿。 如何根据石料的纹理,来控制开凿的深浅和角度。 父子三人,就在那“叮叮当当”的清脆凿石声中。 一连奋战了足足三四天。 才总算是将那两扇焕然一新的、布满了崭新而又精密磨齿的磨盘,给重新打造了出来。 当这两扇凝聚了他们无数心血和智慧的“新磨盘”,再次被小心翼翼地安装到水碓磨坊的磨座之上时。 整个磨坊,都仿佛因此而焕发出了一种全新的生机和力量。 当铁牛再次拉开那引水高槽的闸门。 当那巨大的水轮,再次带着“轰隆隆”的声响,驱动着那崭新的石磨,飞速旋转起来时。 当第一斗颗粒饱满的冬小麦,被倒入那磨眼之中。 当那雪白细腻、几乎不含任何杂质的上等面粉,如同那三九寒冬里最洁白的初雪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出料口流淌出来时。 整个青石村,都再次沸腾了。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面粉,比以前还要白,还要细了!” “而且,这出粉的速度,也比以前快了至少三成啊!” “张先生,您……您这手艺,可真是……神了!” 村民们围在那焕然一新的石磨旁边,看着那雪崩一般涌出的面粉,闻着那浓郁扑鼻的麦香,一个个都惊得是合不拢嘴,赞不绝口。 第280章 工艺优化,出油率增 这水磨坊的磨盘拾掇利索了,磨出来的米面又白又细,村里人自然是乐开了花。 可张大山心里头,还惦记着另一桩事儿。 那就是村里那刚开了个头的小小榨油工坊。 先前,他也是凭着《天工开物》里头那点零星的记载,再加上自个儿琢磨。 让柱子他们做了个简易的木榨床,配合着杠杆加压,又让铁牛打了几个铁楔子。 也算是勉强能榨出些豆油、菜籽油来,解了村里人那油瓶子见底的急。 可那出油的量,还有那油的成色,比起书上说的那些个好法子榨出来的,还是差着一大截。 “这油啊,可是个金贵东西。”张大山瞅着那从榨床底下,一滴一滴,慢悠悠渗出来的、还带着些浑浊的油液,心里头暗暗盘算。 “要是能把这出油的量再提一提,把这油的成色再弄得清亮些,那无论是自家吃,还是将来拿出去卖,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好处。” 他知道,《天工开物·膏液篇》里头,关于这榨油的门道,可远不止他眼下这点粗浅的功夫。 从那油料的预处理,到那榨床的结构,再到那压榨的火候和力道。 哪一样都有讲究,哪一样都能影响到这出油的多少和好坏。 于是,他又把铁牛和柱子这两个如今在他手底下最是得力的“技术骨干”叫到了跟前。 “铁牛,柱子,咱们这榨油的家伙什,还有这榨油的法子,怕是还得再好好地拾掇拾掇。” 张大山指着那还在慢悠悠滴着油的木榨床说道。 “俺瞅着,这出油还是太慢了些,油里头的渣子也多了些。” 铁牛和柱子闻言,也都凑了过来,仔细瞅着。 他们也觉得,这榨油的活计,比起那水磨坊的痛快劲儿,确实是差了不少。 “爹,您说,是这榨床的劲儿不够大?还是那油料没拾掇好?”柱子先开口问道,他如今对这些机械构造的东西,是越来越上心了。 “都有点关系。”张大山点点头。 “书上说啊,这油料在压榨之前,得先给它‘预备’一下,才能让它更情愿地把油给吐出来。” “比如这大豆、油菜籽,咱们现在是直接就给它碾碎了包饼上榨。” “可要是能先把它用文火稍微蒸炒一下,让它受点热,里头的油性就能更好地散发出来。” “蒸炒的时候,火候也得拿捏准了,不能太生,也不能太焦,得让它刚刚熟透,闻着有那么一股子焦香气,那才最好。” 他又指着那榨床说道:“还有这榨床本身,咱们虽然用上了杠杆加压,可这榨膛的构造,还有那楔子的配合,怕是还有改进的余地。” “比如这榨膛,”他比划着,“咱们现在这个,还是太粗糙了些。要是能把它做得更密实一些,出油的槽子也开得更科学一些,那油流出来也能更顺畅,里头的渣子也能少不少。” “还有那楔子,形状和大小,怕是也得根据不同的油饼厚度和榨膛的尺寸,再好好琢磨琢磨,才能把那压力使得更匀,也更透。” 张大山把自己从书上看来的这些个关于油料预处理和榨床结构优化的“新道道”,仔仔细细地,跟铁牛和柱子讲解了一遍。 两个小子听得是眼睛发亮,心里头也跟着活泛起来。 是啊,这榨油的活计,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呢。 “爹,俺明白了!”柱子一拍大腿,“这油料预处理的事儿,俺回头就跟栓子商量商量,让他那酒酱作坊那边,也帮着拾掇拾掇。他们那儿有大锅大灶,蒸炒个豆子菜籽的,也方便。” “至于这榨床和楔子的事儿,俺和铁牛哥再好好琢磨琢磨,指定能给它弄得比现在这个强。” 铁牛也在一旁憨厚地点头:“嗯,爹,柱子说的是。俺们再打几个更趁手的楔子,把那榨床也给它加固加固。” 说干就干。 接下来几日,铁牛和柱子便又一头扎进了这榨油工坊的“技术改造”之中。 柱子先是按照张大山画的图样,对那榨床的榨膛进行了更精细的加工。 他选用了质地最是坚硬、也最耐油浸的百年老榆木。 用墨斗弹出笔直的墨线,再用锛凿斧锯,仔仔细细地,将那榨膛的内壁,修整得异常平滑,角度也更符合油料受压和出油的需要。 榨膛底部的那些出油槽,也被他开凿得更深、更密、也更利于油液的汇集和流出。 铁牛呢,则将他那手打铁的绝活,发挥到了极致。 他不仅重新锻造了十几个大小不一、锥度也经过精心计算的优质钢楔子,确保它们能与榨膛和油饼更紧密地配合。 还给榨床的几个关键受力点,都打制了更厚实、也更坚固的铁箍和包角,以承受更大的压力。 至于那杠杆压榨机构,他们也进行了一些细微的调整,比如优化了杠杆的长度和支点位置,使得施加压力时更加省力,压力也更持久。 经过一番紧张而又细致的改造。 一座结构更科学、也更坚固耐用的“张氏改良版楔子杠杆榨油机”,便宣告诞生。 当第一批经过精心蒸炒和研磨的、还带着微微热气和浓郁焦香的豆饼,被小心翼翼地包上厚实的草席,一层层码入那崭新的榨膛之中。 当那些大小不一的钢楔子,被铁牛用大铁锤,按照特定的顺序和力道,“哐当哐当”地,依次打入榨床的楔口,将油饼挤压得严严实实。 当那根巨大的青冈木杠杆,在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合力之下,缓缓落下,其前端正好压在那些楔子的尾部。 当越来越多的重石,被悬挂在杠杆梁的另一端,使得那榨床内部的压力,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时。 奇迹,再次发生了。 只听那榨床内部,传来一阵阵“嘎吱嘎吱”木材与油饼相互挤压的沉闷声响,以及油料在巨大压力下被迫分离时发出的、更加清晰和急促的“滋滋”声。 紧接着。 一股股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浓稠、也更加金黄清亮的豆油,便如同那被拧开了闸门的泉眼一般,从榨床底部那些细密的出油槽中,争先恐后地,欢快地,奔涌而出! 那出油的速度,比以前那老旧榨床,不知道要快了多少倍。 那油的色泽,也比以前那带着些浑浊的油液,不知道要清亮了多少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更加纯正、也更加醉人的浓郁豆香。 “出油了!出油了!我的老天爷,这……这油出得也太痛快了!” “瞧这颜色,金黄金黄的,跟那蜂蜜似的,一点渣子都瞅不见!” “闻闻这香味儿,香得俺口水都快兜不住了!” 那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村民们,看到眼前这幅景象,一个个都惊得是合不拢嘴,啧啧称奇。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榨油的家伙什,稍微那么一拾掇,竟然就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第281章 收益分配,按劳取酬 青石村“公仓”和“公积金”那套管理条例的草案。 由周文轩执笔,小山也帮着参详了不少。 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在村口大槐树底下张榜公示了足足七八天。 这期间,张大山又领着“公社会”的几个理事,挨家挨户地去听取意见。 但凡是村民们提出的合理建议,都给它酌情添补了进去。 如此反复修改了几遍,这《青石村公仓公积金管理条例》,总算是正式定了下来。 村里头,也选出了钱大爷和张河,正儿八经地当了这“公仓”的管事。 一个掌总看账,一个负责粮食的进出库和日常看管。 豆子那孩子,更是得了重用。 他如今不仅是张家各项产业的“小账房先生”。 更成了这全村“公中”账目名正言顺的“总核算”。 他把自己从三哥小山那里学来的那些个新式记账法子。 还有从爹爹张大山那里听来的那些关于“成本”、“利润”、“折旧”的模糊念头。 都给它仔仔细细地,用在了这“公仓”和“公积金”的账簿打理之上。 每日里,水磨坊和榨油工坊那边送过来的“磨坊余利”和“油坊抽头”。 还有各项“公中”开销的流水单据。 豆子都会一丝不苟地进行核算、登账、归类。 那账簿,做得是条理清晰,数目精准,比那县城里有些铺子老师傅弄得都还要明白几分。 这日,豆子把他这段时日以来,重新核算整理过的“公中”总账,恭恭敬敬地呈给了张大山。 “爹,您瞅瞅。”豆子指着账簿上那几个用红笔圈出来的数目,小脸上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兴奋。 “这是自打咱们村水磨坊和榨油工坊开始对外营生以来,刨去各项开销、伙计月例、还有咱们先前议定的要留存的‘公共事业储备’和‘风险应急储备’之后。” “咱们这‘公积金’账上,头一回,真正能拿出来给大家伙儿说道说道的‘纯利’。” 张大山接过账簿,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那豆子用他那手越发工整的“新式数目字”记录的进项和开支,一目了然。 最后的那个“纯利”数目,更是让他那张平日里还算平静的脸,也忍不住露出了几分惊喜。 “好小子!干得不错!”张大山欣慰地拍了拍豆子的肩膀。 “这账,理得清楚!这利,也算得明白!” 他知道,是时候,该让大家伙儿都尝尝这“集体”的甜头了。 也该把这“按劳取酬”的规矩,真正地落到实处了。 他又把张河、钱大爷,还有各甲的甲长,以及“公社会”那几个理事,都请到了自家堂屋。 “各位叔伯兄弟,今儿个请大家伙儿来,是有一桩大喜事,要跟大家伙儿说道说道。” 张大山看着众人,脸上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笑意。 众人一听有喜事,都来了精神。 “张先生,莫不是……又有啥新营生要办了?”李老四性子急,第一个就问道。 张大山摆了摆手,笑道:“新营生自然是要办的,不过今儿个说的,是比那更实在的好处。” 他示意豆子将那本汇总的总账簿拿出来。 “豆子,把你算出来的,咱们村这‘公中’头一笔能拿出来分派的‘纯利’,给各位叔伯们念念,让大家伙儿都心里头有数。” 豆子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 “据账簿核算,自水磨坊、榨油工坊对外营生至今,刨除各项成本、开支、以及预留的村务储备金和风险应急金之后。” “目前,咱们村‘公积金’账上,可供首次分配的纯利为:铜钱共计一十贯又零三百二十文。” “另有‘公仓’之中,可供分配的纯利粮食共计一百八十二石。” 这话一出口,堂屋里顿时就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我的老天爷!这……这纯利竟然还有这么多?” “一百八十多石粮食,还有……还有十多贯铜钱?这……这都够咱们村里好些人家过上大半年了!” 村民代表们一个个都惊得是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虽然也知道那水磨坊和榨油工坊生意好,可也没想到,这刨去所有开销之后,还能剩下这么多“纯利”来。 钱大爷和张河更是激动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张先生,这……这可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张大山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儿稍安勿躁。 “这钱粮,是咱们大家伙儿一起出力挣回来的,是咱们青石村共同的家当。” “如今这头一笔纯利出来了,自然也该让大家伙儿都沾沾光,尝尝这集体的好处。” “依俺看,”他话锋一转,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地儿,“咱们先前修水利、建磨坊、包括日常在磨坊油坊帮工的时候,不是都记了各家各户出的‘工分’吗?” “俺的意思是,咱们这头一回分红利,就得按照这‘工分’来。” “那就是,按劳取酬,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 这“按劳取酬”的原则,先前在“约法三章”的时候,张大山就已经跟大家伙儿提过了,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如今,这白花花的银子和沉甸甸的粮食就摆在眼前,要真刀真枪地开始分派了,众人心里头那份激动和期盼,自然是更加强烈了。 “张先生,您说的是!就该按工分来!”张河第一个就站起来表态。 “谁出力多了谁就多得,这最是公道不过了!这样往后村里再办啥集体营生,大伙儿干活的劲头,肯定也更足了!” 钱大爷也捻着胡子,连连点头:“是啊,这法子好。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才是能让咱们这集体长久兴旺下去的根本啊。” 有了这两位在村里最有威望的人带头。 其他几个村民代表和甲长,也都没有异议,纷纷表示赞同。 “那……张先生,”李老四有些期盼又有些忐忑地问道,“这工分,先前记是记了,可这一个工分,到底能值多少钱粮呢?这要是算不清楚,怕是……也容易出乱子?” 这确实是个关键问题。 张大山点点头:“老四哥问到点子上了。” “这具体的‘工分’值多少,还有这‘分派’的比例,确实得有个明明白白的章程。” “俺的意思是,咱们这头一回,也算是摸着石头过河。” “可以先拿出这‘公中’纯利的……比如说,拿出个四成,来给大家伙儿分红。” “剩下的六成呢,还得留着,做咱们村的‘公共事业储备’和‘兴办新营生’的本钱,确保咱们这‘公家’的底子越来越厚实。” “至于这一个工分到底能折算多少钱粮,咱们就得把这拿出来分红的总钱粮,再除以咱们村这段日子以来,所有参与集体事务的人积攒下来的总工分数。” “这样一算,不就能算出每个工分大概值多少了吗?” “当然,这具体的数目,还得请豆子那孩子,仔仔细细地,帮着咱们核算清楚。” “到时候,把各家各户的工分数,还有这每个工分能分到的钱粮数,都清清楚楚地写出来,张榜公示。” “谁家该得多少,都一目了然,谁也不能有话说。” 他这个“先定总额,再算单价,最后公开透明”的法子,可以说是既兼顾了集体的长远发展,又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分配的公平和透明。 也让那些原本还有些担心“算不清楚”或者“分不均匀”的村民们,彻底放下了心。 “好!张先生这法子,俺们都服气!” “就按您说的办!咱们都信得过您,也信得过豆子那孩子!” 第282章 青石优品,名声初扬 这青石村的“公仓”和“公积金”算是正式立起来了。 村里头各项事务,也都有了更明确的章程和管事的人。 张大山瞅着村子一天天往好里奔,心里头那份踏实劲儿,就甭提了。 光景好了,这手头上的活计,自然也就不能停。 那水磨坊每日里磨出来的雪白米面,除了供本村人嚼用之外,渐渐地也有了些富余。 榨油工坊那边,自从张大山又给拾掇了一回之后,那出油的量和油的成色,也是一天比一天强。 这些个好东西,光是烂在自家仓里,那可不成。 得想法子,把它们变成实实在在的铜钱,才能给村里带来更多的好处。 这事儿,自然是落到了石头这“大掌柜”的头上。 “石头啊,”这张大山把二儿子叫到跟前,“咱们村这米面和油,如今也算是有了些名堂了。” “光靠着赵四海那条线往外捎带,怕是也走不了多少量。” “你得多往镇上那几家相熟的米铺、油坊跑跑。” “看看能不能把咱们这‘青石优品’的名头,也给它打出去。” 石头听了,自然是摩拳擦掌,一口就应承了下来。 他如今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些世面的人了,对这做买卖的道道,是越来越精通。 过了几日,石头便亲自押着两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骡车。 一车是新磨的、雪白细腻的上等麦面和稻米。 另一车,则是用新榨的、清亮透彻的豆油和菜籽油,装了满满几十个小陶坛子。 这些东西,都用干净的麻布袋子和油纸仔细地包裹封存好了。 外面还特意用豆子那小子新近琢磨出来的、用松烟墨和桐油调和的“不褪色墨汁”。 在每个袋子和坛子上,都盖上了一个小小的、刻着“青石”二字的简易印章。 这算是张大山琢磨出来的头一个“品牌防伪”的法子了。 到了临水镇,石头也不急着去那些不熟悉的铺面推销。 他先是去了悦来客栈,拜访了刘掌柜。 这刘掌柜,如今可是把“青石春”米酒和“张氏豆酱”当成了自家客栈的招牌。 每日里都卖得是红红火火,对石头这个“财神爷”自然是客气得很。 石头将带来的新米新面新油,都取了些样品出来,请刘掌柜过目。 那刘掌柜也是个识货的,只瞅了一眼那米面的色泽,闻了闻那油的清香。 便忍不住啧啧称赞:“石头小哥,你们青石村这地,怕是得了神仙点化了不成?” “这米面,比那官府粮仓里出来的贡米还要精细几分。” “这油,更是清亮得能照见人影儿,还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香。” “这样的好东西,老夫这悦来客栈,说啥也得留下一些。” 当下,刘掌柜便留下了好几袋子米面和十几坛子食油。 价钱嘛,自然也是给得比市面上那些寻常货色要高出不少。 有了悦来客栈这个“开门红”,石头心里头也踏实了不少。 他又去了镇上那几家平日里相熟的、也算是有些头脸的大户人家。 比如那李员外家,还有那王秀才家。 这些人,平日里也时常会从石头这里买些青石村的药材或者花儿布坊的彩布。 对“青石出品”的东西,也算是信得过。 石头将带来的米面和油,也各送了一些过去,请他们尝个新鲜。 那些员外老爷、秀才相公家的管事和主妇们。 平日里吃的用的,也都是些精细东西,眼光自然是挑剔得很。 可尝过了这“青石优品”之后,也都是赞不绝口。 “这米熬出来的粥,又糯又香,比那珍珠翡翠还要好吃。” “这面做的馍馍,暄腾松软,还带着一股子麦子本身的甜味儿。” “还有这油,无论是炒菜还是点灯,都清亮亮的不起烟子,真是好东西啊。” 一时间,这“青石优品”的名头,便在临水镇这些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之间,悄然地传扬开来。 虽然,石头这次带来的数量不多,大多也只是作为“样品”或者“人情往来”。 可那份因为品质上乘而带来的良好口碑,却是千金难买的。 过了几日,便开始陆续有镇上的米铺老板、油坊掌柜,甚至一些个大户人家的管事。 主动寻上门来,向石头打探这“青石优品”的来路和价钱。 他们都想从石头这里,也进上一些货,要么是自家铺子里卖,要么是留着自家享用。 石头呢,也学着他爹张大山那套“欲擒故纵”、“奇货可居”的法子。 并不急着把所有的货都一下子放出去。 而是先挑拣了几家平日里信誉最好、实力也最雄厚的铺子。 跟他们签订了初步的供货协议。 价钱嘛,自然也是定得比寻常米面油料要高出那么一两成。 用他的话说,“俺们这青石优品,用的可都是上好的料,费的也都是精细的功夫。这个价,值!” 那些铺子老板,虽然也觉得这价钱有些小贵。 可瞅着那实实在在的好东西,和那日益增长的口碑。 咬咬牙,也都认了。 毕竟,这年头,能买到真正让人放心的好东西,也不容易。 如此一来,这“青石优品”的名声,便如同那被风吹起的蒲公英种子一般。 渐渐地,从临水镇,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第283章 口碑发酵,外村求购 石头那一趟临水镇之行,可算是给“青石优品”开了个好头。 他送出去的那些新米、新面、新油,虽然数量不多。 可尝过的人,无论是那悦来客栈的刘掌柜,还是镇上那几家大户人家的管事主妇。 那都是赞不绝口,直夸这青石村出来的东西,就是地道,就是实在。 这好东西啊,它自个儿会长腿跑。 没过几日,这临水镇的一些个小圈子里,便都悄悄地传扬开了。 说是那偏僻山坳里的青石村,如今可是出了些个了不得的稀罕物。 他们那儿磨出来的米面,比官府粮仓里的贡米还要精细几分,熬出来的粥,蒸出来的馍,那叫一个香糯可口。 他们那儿榨出来的油,无论是豆油还是菜籽油,都清亮得能照见人影儿,炒出来的菜,更是香飘十里,连那镇上最大酒楼里的大师傅都眼馋。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 传来传去,自然也就传到了那些个耳朵尖、鼻子灵的邻村百姓耳朵里。 最初,大伙儿还都有些将信将疑。 “青石村?那不是以前那个穷得叮当响,连饭都吃不饱的破落户村子吗?” “他们能有啥好东西?莫不是哪个好事之徒在瞎吹牛?” 可架不住这传言越来越神乎,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再加上,有些个跟青石村沾点亲带点故的人家,也确实从自家亲戚那里,尝到过那么一星半点“青石优品”的滋味。 那味道,还真是……没得说。 于是乎,便开始有那么一两个胆子比较大,或者家里头确实是缺了米面油,又实在受不了镇上那些粮油铺子高价盘剥的邻村村民。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成群地,寻摸到了青石村来。 这日,石头刚从县城那边回来,正在自家院子里,帮着豆子核对“青石货栈”送回来的账目呢。 就瞅见村口那边,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几个面生的汉子。 那几个汉子,瞧着也是庄稼人打扮,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 只是那脸上,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探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他们走到张家大院门口,先是有些拘谨地朝里头瞅了瞅。 然后,才由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一些的黑脸汉子,壮着胆子,上前敲了敲那虚掩着的院门。 “请问……这……这里可是张先生家?”那汉子声音有些沙哑,也带着几分不确定。 石头闻声,放下手中的账簿,起身迎了出去。 “几位老哥是……”他客客气气地问道。 那黑脸汉子见出来的是个年轻后生,倒也松了口气,连忙拱手道:“这位小哥有礼了。” “俺们是邻村瓦子沟的,听闻……听闻贵村张先生家,出产那上好的米面和食油。” “俺们……俺们想来求购一些,不知……可方便?” 瓦子沟? 石头在心里头琢磨了一下,那瓦子沟离他们青石村,少说也得有七八里山路呢。 看来,自家这“青石优品”的名声,还真是传出去了。 他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几位老哥倒是来巧了。” “咱们村这水磨坊和榨油工坊,前些日子刚出了些新货。” “只是……这东西金贵,村里头自家人都不够分的,怕是……匀不出太多给外村的乡亲们啊。” 他这话,说得是既客气,又带着几分“奇货可居”的拿捏。 那黑脸汉子一听,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几分失望和焦急。 “小哥,您就行行好,给俺们匀上那么一点点。”他搓着手,脸上是带着几分哀求的语气说道。 “俺们也不是白要,该多少钱,俺们一文钱都不会少您的。” “实在是……实在是家里头那油瓶子都快见底了,娃儿们也好些日子没闻着荤腥了。” 旁边几个同来的汉子,也都纷纷开口附和,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瞅着石头。 石头瞅着他们那副诚恳而又期盼的模样,心里头也有些不落忍。 他知道,这些庄稼人,要不是真到了没办法的地步,也不会拉下脸来,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邻村来求告。 “几位老哥的心情,俺也明白。”他沉吟了片刻,说道。 “这样,俺们村这米面和油,确实是刚出不久,存货也不多。” “不过,既然几位老哥大老远地来了,也不能让你们空着手回去。” “俺做主,给每家匀上那么十斤白面,五斤稻米,再打上二斤豆油。” “价钱嘛,就比照着咱们村里人自个儿买的价钱,一文钱也不多收你们的。” “只是,这东西金贵,也请几位老哥往后莫要轻易声张。免得……人人都来求,俺们这小小的青石村,可就真应付不过来了。” 他这话,说得是既有人情味,又留了余地。 那几个瓦子沟的汉子一听,顿时就喜出望外。 “哎哟,那可真是太谢谢石头小哥了!” “十斤白面,五斤稻米,还有二斤豆油!够俺们家过个肥年了!” “小哥您放心,俺们回去之后,指定不乱说,就说……就说是从镇上高价买回来的。” 他们千恩万谢地,从石头手里接过了那沉甸甸的米面和油坛子。 又仔仔细细地,付清了铜钱。 这才心满意足地,挑着担子,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这瓦子沟的人一来,就像是开了个头。 接下来几日,陆陆续续地,又有一些邻近村庄的村民,或者通过亲戚打探,或者就是听了风声。 也寻摸到了青石村来,指名道姓地,要买张先生家那“青石优品”。 石头呢,也都学着他爹张大山那套法子。 既不拒之门外,也不敞开了供应。 总是先说上几句“存货不多,自家都不够分”的场面话。 然后再根据对方的诚意和实际的困难程度,酌情地,匀上那么一点点。 价钱嘛,自然也是比本村人买的要稍稍高出那么一成半成的。 用他的话说,“这外村人来买,总不能跟咱们自家人一个价?那也显不出咱们青石村的‘金贵’不是?” 可即便是这样,那些能买到“青石优品”的外村人,也都一个个乐得跟什么似的。 他们知道,这东西,在镇上那些大铺子里,那可是有钱都未必能买得到的稀罕货。 能从青石村这里弄到手,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 第284章 初遇竞争,品牌意识 这“青石优品”的名头,如今在临水镇的一些个大户人家和相熟的铺面里,算是渐渐地传开了。 石头隔三差五地往镇上送货,那骡车上拉着的米面油,回回都能卖出个好价钱。 这让张家和青石村的“公中”账上,都添了不少进项。 可这树大招风,水深引龙。 青石村这边的动静闹得大了,自然也就引来了旁人的眼红和算计。 这日,石头刚从临水镇送完货回来,脸上的神色,却不像往常那般轻松。 “爹,今儿个在镇上,俺瞅着有些不对劲。”石头一进院子,就找到了正在场院里拾掇那些新打农具的张大山。 “咋了?”张大山放下手中的活计,问道。 “俺去那几家平日里跟咱们拿货的米铺和油坊送货的时候。”石头皱着眉头说道。 “那几家掌柜的,虽然嘴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像是在打探咱们青石村这米面油的底细。” “问咱们这米是啥品种,那油又是咋个榨出来的,还旁敲侧击地问咱们这产量到底有多大,能不能再便宜些个。” “还有,”石头顿了顿,语气有些愤愤不平,“俺还瞅见,镇上那家最大的‘孙记粮油铺’,他们家那新近摆出来的豆油,瞅着……瞅着跟咱们家的成色有那么几分像,价钱却比咱们的要便宜那么一丁点儿。” “虽然仔细一闻,那香味儿还是差着不少,可不明就里的人,怕是就要被他们给糊弄过去了。” 张大山听了,眉头也是微微一挑。 他知道,这麻烦,怕是找上门来了。 这临水镇的粮油买卖,拢共也就那么几家大铺子。 以前,他们各自守着自家的地盘,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如今,青石村这“过江龙”,凭着那实打实的好东西,硬生生地从他们嘴里抢走了一块肥肉。 他们心里头能舒坦才怪了。 “看来,这孙记粮油铺,是想跟咱们打擂台了。”张大山冷笑一声。 “他们这是瞅着咱们青石村的东西好卖,也想学着咱们的样儿,弄些个以次充好的玩意儿出来,跟咱们抢生意呢。” “那可不成啊,爹!”石头急了,“咱们这‘青石优品’的名头,好不容易才闯出来一点点。要是让他们这么一搅和,那往后谁还信咱们的东西啊?” “莫慌。”张大山摆了摆手,示意儿子稍安勿躁。 “这做买卖,有竞争,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了。” “光靠着东西好,还不够。咱们还得让这好东西,有个旁人仿不来、也赖不掉的‘名号’才行。” 他这话,说得石头有些云里雾里。 “名号?爹,您的意思是……” “简单说,”张大山解释道,“就是得让大家伙儿一瞅见,就知道这是咱们青石村出来的东西,是真材实料的好东西,跟那些个假冒伪劣的歪货,不一样。” 他寻思了片刻,眼中渐渐有了光彩。 “俺琢磨着,咱们往后出产的这些米面油,还有那布匹、酒酱、药材啥的。” “都得给它弄上个独一无二的‘标记’。” “比如,”他捡起一块木炭,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图案。 那图案,像是一座巍峨的青山,底下又用几笔勾勒出清澈的溪流。 “就叫‘青石’牌。” “咱们把这个图案,还有‘青石’这两个字,都请那周先生给写得漂亮些,再让柱子给刻成印章。” “往后,咱们家和村里‘公中’出产的每一袋米,每一坛油,每一匹布,都得仔仔细细地,盖上这个印章。” “还要在旁边,用小字注明,是‘青石村张氏匠造’,或者‘青石村济民堂出品’之类的字样。” “这样一来,大家伙儿一瞅见这个标记,就知道这是咱们青石村的正经货,童叟无欺。” “那些个想仿冒的,他仿得了样子,可仿不了咱们这独一份的标记和名声。” 这在后世里,便是最基础的“商标”和“品牌”意识了。 可在这个时代,对于这些淳朴的庄稼人来说,却也是个闻所未闻的新鲜玩意儿。 石头听得是眼睛发亮,一拍大腿:“爹,您这法子高啊!” “有了这独一份的标记,看那些个黑心肝的铺子还怎么仿冒咱们的东西!” “不仅如此。”张大山又补充道,“咱们还得把这‘青石优品’的‘好’,给它说道说道,让更多的人都知道,咱们这东西,到底好在哪里。” “比如,咱们这米面,用的是新磨盘,磨得细,吃着香,还干净。” “咱们这油,用的是新法子榨的,清亮透彻,炒菜香,还省油。” “咱们这布,用的是天然草木染的,颜色正,不伤身,还耐穿。” “这些个好处,都得让石头你,还有咱们村里出去卖货的人,都给它记熟了,说透了。” “遇到那些个识货的,或者想打听的,就仔仔细细地跟人家讲清楚。” “让大家伙儿都明白,咱们这‘青石优品’,贵,是贵得有道理,好,是好得有凭据。” “这叫……口碑。”张大山琢磨着,又冒出了一个新词儿。 “只要咱们的东西好,名声好,那就不怕那些个歪门邪道的竞争。”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真正的好东西,是藏不住的,也是仿不来的。” “爹,俺明白了!”石头用力地点点头,“往后,俺指定把咱们这‘青石’牌的标记,给它擦得亮亮的,把咱们这‘青石优品’的名声,给它传得远远的!” 第285章 订单剧增,人手不足 这张家大院旁边那几间新盖的工房里。 如今最是热闹,也最是……色彩斑斓的,便要数花儿那“布坊”和“染坊”了。 自从周文轩帮着花儿,把那些从古籍上看来的精美纹样,和张大山琢磨出来的天然染色法子,都一一给拾掇明白了之后。 花儿这丫头,就跟那画笔蘸足了颜料的巧手画师似的。 每日里,不是在琢磨着如何将那红的、黄的、蓝的、紫的各色麻线,巧妙地搭配起来。 就是在织布机前,穿梭引线,将那些个以前只在画本子上瞅见过的、什么“缠枝莲”、“如意云”、“岁寒三友”之类的吉祥图案。 都活灵活现地,织进了那原本朴素的精麻布之中。 这些新织染出来的“青石精麻彩布”。 比起以前那些个光秃秃的本色布,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颜色,虽然都是些个从槐花、蓼蓝、茜草、栀子之类的寻常草木里头提取出来的。 可经过花儿和巧巧她们那双巧手的精心调配和反复试验。 染出来的色泽,却是那么的鲜亮、柔和,还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自然和雅致。 再配上那些个寓意吉祥、又透着几分书卷气的精美提花纹样。 那布料,瞅着就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摸着也舒服。 石头隔三差五地,便会从花儿这里,拉走几匹新织染出来的彩布。 一部分,是送到临水镇和青阳县城那些个相熟的铺面里去寄卖。 还有一小部分,则是通过赵四海的商队,悄悄地,运往那更远的南阳府城。 最初,这些“青石彩布”,还只是在一些个识货的、或者跟张家有些交情的大户人家女眷之间,小范围地流传着。 可好东西,它自个儿会说话。 那些得了彩布的太太小姐们,穿在身上,或者做成些个精巧的荷包、帕子、扇套之类的物件儿。 拿到那些个宴会、诗会上一亮相。 那独特的质感,那天然的色泽,那别致的纹样。 立刻就引来了不少惊叹和询问。 “哎哟,王家妹子,你今儿个这身衣裳,可真是别致得很呐。这料子,瞅着像是麻布,可摸着却又这般柔软细密,这颜色,也鲜亮得紧,却又不俗气,是在哪里寻摸来的好东西啊?” “可不是咋地,还有这帕子上绣的……哦不,是织出来的这缠枝莲的纹样,也忒精巧了些。比起那些个苏绣杭锦,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呢。” 一传十,十传百。 渐渐地,这“青石精麻彩布”的名头。 在县城乃至府城的一些个有钱有闲的体面人家女眷圈子里,悄然地,生了根,发了芽。 订单,也开始如同雪片一般,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 最初,还只是些个零零散散的、要上那么一两匹、尺的散客。 到后来,便开始有那些个相熟的布庄掌柜,或者大户人家的采买管事。 一次就要上个十几匹、甚至几十匹的“大买卖”了。 他们指名道姓地,就要那“青石村张家花儿姑娘亲手织染的五彩提花精麻布”。 还说,只要东西好,价钱……都好商量。 这可把花儿和周文轩给乐坏了,也给……愁坏了。 乐的是,自家这布坊染坊的营生,总算是真正地闯出了名堂,也开始能给家里带来实实在在的进项了。 愁的是,这订单来得太猛,太急。 光靠着她和巧巧嫂嫂,还有那几个平日里帮工的妇人。 以及那几台虽然也算是改良过、却依旧是纯手动的织布机和纺车。 就算是日夜不停地赶工,怕是也难以按时按量地,把这些活计都给拾掇利索了。 “文轩哥,你瞅瞅。”这日,花儿拿着一沓子写满了预订数目的单子,秀气的眉头微微蹙着,脸上带着几分喜悦,也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忧虑。 “光是这个月,咱们接到的彩布订单,就已经超过三百匹了。” “这还不算那些零零散散要本色精麻布的。” “可咱们这布坊里,拢共也就八台织机,能上手的熟练织娘,连俺和巧巧嫂嫂算上,也不过七八个人。” “就算是咱们不吃不喝不睡觉,怕是也赶不出这么多货来啊。” 周文轩接过那沓单子,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他知道,花儿说的,是实情。 这纺织染布的活计,本就是个慢工出细活的差事。 从选麻、沤麻、纺线,到染色、浆纱、上机、织造。 哪一道工序都马虎不得,哪一道工序都得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如今这订单量一下子翻了好几番,人手和设备的不足,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是啊,花儿妹妹。”周文轩沉吟道,“这确实是个大难题。” “咱们不能光顾着接订单,要是到时候交不出货来,或者为了赶工而粗制滥造,那可就要砸了咱们‘青石布艺’好不容易才闯出来的这点名声了。” “可……可这些订单,大多都是些老主顾,或者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介绍来的,咱们也不好轻易推辞啊。”花儿有些为难地说道。 她是个实心眼的姑娘,最是看重信誉和人情。 “这事儿,是得好好合计合计了。”周文轩点点头。 “依我看,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得想法子,把咱们这布坊的产量给提上去。” “要么,就是再多添置些织机和纺车,再多招募些能上手的帮工。” “要么,就是……看看能不能再从这织造的技艺上,或者这管理的章法上,寻摸出些更省力、也更出活儿的新道道来。” 花儿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她也开始在心里头盘算起来。 这添置织机纺车,倒也不难,有柱子弟弟那手好木工活,只要料子备足了,想做多少都成。 可这招募帮工,却不是件容易事儿。 这纺织染色的活计,看着简单,可真要上手,也得有几分天分和耐心才行。 村里那些个手脚粗笨的,或者性子毛躁的,怕是也学不来这精细活。 而且,这人手一多,管理起来,也就更费心了。 如何才能保证这布匹的质量,如何才能让那些帮工的妇人姑娘们都尽心尽力,不出岔子? 这些,都得有个周全的章程才行。 第286章 张家出资,巧妇加盟 花儿和周文轩把那布坊染坊如今这“甜蜜的烦恼”,仔仔细细地跟张大山一说。 张大山听了,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沉稳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啊!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他一拍大腿,声音洪亮。 “这订单多了,说明咱们这‘青石彩布’的名头,是真个闯出去了。” “也说明,花儿你这手艺,是真个得了人家的认可了。” 他瞅着自家这个越发出落得能干大方的闺女,心里头是说不出的骄傲。 “至于这人手和家伙什不够使唤的事儿嘛,”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那也不是啥难事。” “爹琢磨着,咱们这‘花儿布坊’,是时候……也该再往上挪挪窝,把这摊子给它铺得再大一些了。” 花儿和周文轩一听这话,都是眼睛一亮。 “爹,您的意思是……”花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没错。”张大山点点头,语气不容置疑。 “爹决定了,从咱家账上,先拨出那么二十两银子来。” “专门给你们这布坊,添置新的织机和纺车。” “再多招募些村里手巧、也信得过的妇人姑娘来当帮工。” “让她们也跟着你学门手艺,将来也能凭着自个儿的本事,挣份嚼用,补贴家用。” “这样一来,不仅能把那些个雪片似的订单都给它接下来,不耽误买卖。” “也能让咱们村里那些平日里闲着的妇人们,都有个正经营生,不至于光围着锅台和娃儿转悠了。” 他这个决定,可以说是既解决了布坊眼下的燃眉之急。 也为村里那些赋闲在家的妇人们,寻摸了一条新的出路。 花儿和周文轩听了,自然是又惊又喜,也感激不已。 “爹,您……您真是太好了!”花儿激动得眼圈都有些红了。 “有您这话,女儿这心里头,也就踏实了。” 周文轩也连忙起身,对着张大山深深作揖:“岳父大人高瞻远瞩,文轩佩服之至。” “这布坊若是能因此而兴旺起来,不仅是花儿妹妹的心愿,也是咱们青石村的一大福祉啊。” “行了行了,都是自家人,莫说这些个客套话了。”张大山摆了摆手。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柱子!”他扬声对着院子外头喊了一声。 正在木工房里带着几个学徒琢磨新式榫卯的柱子,闻声连忙跑了过来。 “爹,您叫俺?” “柱子啊,你花儿姐姐这布坊,如今生意太好,织机和纺车都不够使唤了。”张大山说道。 “你这几日,就先把你手头上那些个零碎活计放一放。” “带着你那几个学徒,再给布坊那边,赶制出……嗯,先赶制出十台新式的织布机,二十架改良的纺车出来。” “记住,这织机和纺车,都得用好料子,做得精细些,也结实些,可不能糊弄事儿。” 柱子一听有新活计,而且还是给自家姐姐帮忙,那眼睛顿时就亮了。 “爹,您就放心!”他拍着胸脯保证道。 “俺指定把这织机和纺车,都给它做得漂漂亮亮,还好使唤!” 家伙什的事儿解决了,接下来,便是这招募帮工的人选了。 这事儿,张大山就全权交给了花儿和周文轩,还有王氏和巧巧她们几个去操持。 毕竟,这布坊染坊的活计,大多还是得靠妇道人家。 她们的眼光,自然比他这个大老爷们要准一些。 花儿和王氏、巧巧她们,也是不敢怠慢。 当即便在村里头,仔仔细细地,寻摸起来。 这招工的标准,花儿心里头也有数。 头一条,自然是那手上的针线活计,得过得去。 那些平日里连个鞋底都纳不平整,或者纺出来的麻线粗得跟草绳似的,那肯定是不能要的。 第二条呢,就是这人品,得端正,也得信得过。 那些个平日里就喜欢搬弄是非、或者手脚不干净、爱占小便宜的,那也是万万不能招进来的。 免得到时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这第三条嘛,也是顶要紧的,那就是得肯学,肯干,也得听招呼,守规矩。 这布坊染坊的活计,虽然看着体面,可也都是些个熬人的细致活。 要是没那份耐心和韧劲儿,怕是也干不长久。 而且,这作坊里头,人一多,就得有章法。 谁要是光想着偷懒耍滑,或者不听管事儿的招呼,那也是不成的。 按照这几条标准,花儿她们在村里头,挨家挨户地,瞅了又瞅,问了又问。 还真就给她们寻摸出了那么十五六个合适的。 大多是些个平日里就以针线活见长、手脚也麻利、性子也还算温和踏实的中年妇人和年轻姑娘。 比如,那张河家的婆娘,还有那钱大爷的儿媳妇。 她们平日里跟王氏和巧巧走得也近,人品自然是信得过的。 还有几个,是村里那些个家境比较贫寒,或者男人常年在外帮工、家里头也缺个进项的。 她们听说“花儿布坊”要招工,而且还是张先生家办的,不仅能学手艺,还能按月领工钱。 那简直就跟那久旱逢甘霖似的,一个个都欢喜得不得了。 当下就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跟着花儿姑娘好好干,绝不偷懒耍滑。 当然,也有那么一两户人家,有些个顾虑。 担心自家那未出阁的闺女,整日里抛头露面地去作坊干活,会不会让人说闲话。 或者担心那染坊里的活计,会不会太脏太累,伤了身子。 对此,王氏和花儿她们,也都耐心地,一一给她们做了解释。 说是这张家布坊,跟那外头的野作坊不一样。 里头都是些个本村的妇人姑娘,大家伙儿互相照应着,清清白白的,绝不会有啥闲话传出来。 而且,这染坊里的活计,虽然也需要些力气,可大多也都是些个精细活,并不会伤了身子。 再说了,这能学门手艺,将来也能给自个儿多条出路不是? 如此一来,那些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人家,也都渐渐地放下了心。 很快,这“花儿布坊”的第一批十五名“巧妇织女”,就算是正式招募齐整了。 第287章 技术培训,统一标准 这“花儿布坊”新招募的十五六个妇人姑娘,就算是正式上了岗。 花儿瞅着这些个脸上带着几分期盼、也带着几分忐忑的乡亲姐妹。 心里头,也是暗暗下了决心,定要把这布坊给办好了,让大家伙儿都能凭着自个儿的手艺,挣上份安稳钱。 可这纺纱织布染色的活计,看着简单,里头的门道却不少。 尤其是张家这“青石精麻彩布”,无论是那麻线的处理,还是那天然染料的配比,亦或是那提花纹样的织造。 都跟村里以前那些个老法子,有着天壤之别。 要想让这些新来的姐妹们,都能尽快上手,织出合格的布料来。 这头一步,便是这扎扎实实的技术培训了。 花儿也不藏私。 她把自己从爹爹张大山那里学来的那些关于选麻、沤麻、梳麻、纺线、浆纱、上机、织造的诀窍。 还有她自己琢磨出来的那些织“精麻布”和简单提花的手艺。 都仔仔细细地,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地,教给这些新来的姐妹们。 头几天,她先从最基础的纺线教起。 “婶子们,姐妹们,咱们这纺线啊,最要紧的,就是一个‘匀’字。” 花儿手里拿着一束处理好的、雪白柔韧的精麻纤维,对着众人说道。 “这麻线要是纺得粗细不均,那织出来的布,就会疙疙瘩瘩,不平整,也卖不上好价钱。” 她亲自坐在那改良过的纺车前,一边熟练地操作着,一边给众人演示。 “你们瞅,这手上的劲儿,得匀称。这脚下踩踏板的力道,也得稳当。” “纺出来的线呢,得像这般,粗细一致,捻度也得适中,摸着既要柔韧,又不能太松散了。” 那些妇人姑娘们,都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瞅着花儿手上的每一个动作。 生怕错过了半点诀窍。 有些个平日里就以纺线见长的,比如那张河家的婆娘。 试着上手纺了几回,倒也很快就摸着了些门道。 可也有那么几个手脚稍微笨拙些的,或者以前没怎么干过这细致活的。 纺出来的麻线,不是粗得跟草绳似的,就是细得跟蛛丝一般,一拽就断。 花儿也不急,也不恼。 她会耐心地,一个一个地,手把手地教。 帮她们调整纺车的速度,纠正她们手上的姿势。 直到她们纺出来的麻线,都能勉强达到要求为止。 光是这纺线的活计,就足足教了三四天。 接下来,便是更复杂的织布了。 柱子带着他那些个学徒,已经连夜赶制出了十台崭新的织布机。 这些织布机,都是按照张大山画的图样,又结合了花儿平日里使用的一些心得,进行了改良的。 不仅比村里那些老掉牙的家伙什要省力得多,织出来的布,也更平整,更紧密。 花儿先是教大家伙儿如何上经线,如何穿综,如何引纬。 这些都是最基础的活计,倒也难不住这些平日里就做惯了针线活的妇人。 最难的,还是那织造过程中的“手眼配合”和对布匹“疏密均匀”的把控。 “这打纬的力道,得使得巧,不能光使蛮力。”花儿一边在织机前演示,一边说道。 “轻了,那布就松松垮垮,不耐穿。重了呢,又容易把经线给打断了,还费料。” “还有这脚下的踏板,也得跟手上配合好了。什么时候该踩哪个,什么时候该松哪个,都得记清楚了,不能乱了章法。” 她还特意把自己琢磨出来的几种简单的提花纹样,比如那“十字纹”、“回字纹”、“水波纹”之类的。 也仔仔细细地,画在了几块小木板上,挂在织机旁边。 让那些学得快的姐妹们,可以照着样子,自个儿先慢慢地琢磨,慢慢地试。 周文轩呢,也没闲着。 他瞅着花儿每日里教得口干舌燥,嗓子都有些哑了。 心里头也是心疼。 便主动提出,要帮着花儿,把这些纺织染色的关键技术要点和操作流程。 都用文字和简单的图示,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 他找来几张“青石竹麻纸”,又借了小山那方好砚台和几支上好的狼毫笔。 每日里,等花儿教完了课,便会拉着她,把今日所讲的内容,都一五一十地,让他给记录下来。 遇到那些光用文字说不明白的,比如那纺车上某个部件的巧妙构造,或者那织机上综片穿引的复杂顺序。 周文轩还会学着张大山的样子,用木炭条,在纸上勾勒出简易的图样来。 虽然画得不如张大山那般“神乎其技”,倒也还算是清晰明了,能让人看明白个大概意思。 花儿瞅着周文轩那般认真专注地,把自己说的那些个土话白话,都变成了一行行清秀工整的字迹,和一幅幅生动有趣的图画。 心里头,也是又感激,又佩服。 她知道,有了这些个“图文并茂”的“教材”。 不仅能让那些新来的姐妹们学得更快,记得更牢。 也能为将来这“花儿布坊”招募更多的帮工,或者把这技艺传授给更多的人,打下个好基础。 于是,一本由花儿口述、周文轩执笔的、凝聚了张家纺织技艺精华的、虽然还很粗浅、却也堪称是青石村第一部“技术标准操作手册”的《青石布艺初解》,便在这小小的布坊之中,悄然诞生了。 有了这本“教材”做参考,再加上花儿和巧巧她们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导。 那些新来的妇人姑娘们,上手也确实快了不少。 虽然,也还是会时常出些个小岔子。 比如,纺出来的麻线,还是会偶尔粗细不均。 织出来的布匹,也还是会偶尔出现那么一两处跳线或者漏梭。 可比起最初那副手忙脚乱、错误百出的样子,已经是强太多了。 花儿也开始学着她爹张大山的样子,在这布坊里,也立下了几条明明白白的“规矩”。 比如,每日里纺出多少合格的麻线,织出多少合格的布匹,都得有个定数。 完成了定数的,月底结算工钱的时候,就能多拿几个赏钱。 要是完不成,或者织出来的布匹质量不过关,那就得扣工钱,甚至还得自个儿把那废了的料子给赔上。 这些规矩,虽然听着有些严厉。 可也确实是激发了那些妇人姑娘们的好胜心和责任心。 她们都卯足了劲儿,生怕自个儿比旁人差了一截,丢了人,也少挣了钱。 渐渐地,这“花儿布坊”里的学艺氛围,也变得越来越浓厚,越来越积极向上了。 第288章 布坊供料,各户加工 这“花儿布坊”的名头,如今是越叫越响了。 新招募的十几个妇人姑娘,在花儿和巧巧嫂嫂的悉心教导下,那纺线织布的手艺,也是一天比一天熟练。 可即便如此,那雪片似的订单,还是让这小小的布坊,有些个应接不暇。 “文轩哥,你瞅瞅,这光是县城王员外家,这个月就要五十匹槐黄的细麻布,说是要给家里的丫鬟仆妇们换新衣裳。” 花儿拿着一沓子刚从石头那里转过来的订单,秀气的眉头又微微蹙了起来。 “还有府城那边,赵四海掌柜也捎信来说,有几家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相中了咱们那新染的靛蓝和茜草红的提花布,点名要各做几身新裁的衣裳,催得紧呢。” 周文轩放下手中的账簿,接过订单看了看,也是暗暗咋舌。 “花儿妹妹,看来咱们这‘青石彩布’,是真的成了抢手货了。”他笑着说道,语气里也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自豪。 “只是……光靠咱们布坊里这十几个人,还有这新添的十几台织机,再加上原先那几台,怕是……也还是有些吃紧啊。” 花儿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愁色:“可不是咋地。” “这些姐妹们,虽然也都是好样的,每日里从早忙到晚,手都快摇断了。” “可这纺线织布的活计,毕竟是个慢功夫,急也急不来。” “要是为了赶工,把这布的质量给弄差了,那可就砸了咱们好不容易才闯出来的这点名声了。” 周文轩沉吟道:“岳父大人不是说,让咱们想法子,把这摊子再铺大些吗?” “可这再招人,作坊里也快搁不下了。而且,村里那些个手脚麻利、人也靠得住的妇人,大多也都得在家里头照看老的顾着小的,轻易也抽不开身,整日里都耗在咱们这布坊里啊。”花儿叹了口气。 这也是她这几日一直琢磨的难事。 周文轩听了,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想起了什么。 “花儿妹妹,我倒是有个不成器的念头,不知……当讲不当讲?” “文轩哥,你我夫妻,有啥当讲不当讲的。”花儿嗔了他一眼,嘴角却带着笑。 “我是想着,”周文轩说道,“既然村里那些婶子大娘们,抽不开身整日来布坊做工。” “那咱们……能不能把这活计,给它分派到各家各户去呢?” “分派到各家各户?”花儿有些不解。 “对。”周文轩点点头,将自己的想法细细道来。 “咱们这布坊呢,就专门负责把那麻料给它处理好了,纺成合乎规格的麻线,再把那各色染料也给它配制妥当了。” “还有这织布的纹样,也由你和巧巧嫂嫂她们,先打出个样子来。” “然后呢,咱们就把这些预备好的麻线、染料、还有那织布的图样,都分派给村里那些个愿意接活、手艺也信得过的妇人。” “让她们在自家得空的时候,照着咱们的要求,去纺线,去织布。” “织出来的布匹呢,再由咱们布坊统一检验,合格的,就按照事先说好的价钱,给她们结算工钱,统一收购上来。” “这样一来,她们既不用耽误家里的活计,也能凭着自个儿的手艺,挣份活钱。” “咱们这布坊呢,也能把这产量给它提上去,不至于再为这订单发愁了。” “这……这法子能成吗?”花儿听得是眼睛发亮,可心里头也有些打鼓。 “这各家各户自个儿在家织布,那质量……能保证吗?” “还有这麻线染料的耗损,又该咋个算呢?” “这些自然都得事先立下个明明白白的章程才行。”周文轩笑道。 “比如,咱们可以先挑几户平日里手艺最好、人也最是仔细的婶子大娘,作为头一批‘试点’。” “给她们的麻线染料,都得称量清楚,记在账上。织出来的布匹,也得严格按照咱们定的标准来检验。” “若是质量不过关,或者耗损太大了,那就得照价扣除工钱,甚至……取消她们接活的资格。” “反过来,要是她们织出来的布又快又好,那咱们也可以适当给些奖励。” “这样一来,有赏有罚,大家伙儿心里头也就有数了,自然也就不敢糊弄事儿了。” 花儿听着周文轩这番条理清晰的分析,心里头那点疑虑,也渐渐地散了不少。 她觉得,这个法子,倒也……值得一试。 两人合计已定,便去跟张大山和王氏说了。 张大山听了,也是抚掌称赞:“好!文轩这脑子,就是活泛!” “这个‘布坊供料,各户加工,统一收购,按件计酬’的法子,我看行!” “这样一来,不仅能把咱们村里那些赋闲在家的妇人们都给它利用起来,也能让她们都学门手艺,多条活路。” “更重要的是,还能把咱们这‘青石布艺’的名头,给它做得更大,传得更远!” 王氏也觉得这法子不错,既能照顾到各家各户的实际情况,也能让布坊的生意更上一层楼。 于是,在张大山的支持下。 花儿和周文轩便开始着手,推行起这个全新的“家庭联产合作”模式来。 他们先是从布坊现有的那些帮工妇人中,挑选了五六个平日里手艺最是精湛、人也最是踏实可靠的。 比如那张河家的婆娘,还有钱大爷的儿媳妇。 跟她们仔仔细细地,把这个新章程的来龙去脉,还有那权责利弊,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些妇人一听,可以在家领活干,既能照顾家里,又能挣工钱,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 一个个都拍着胸脯保证,指定把这活计干得漂漂亮亮,绝不给花儿姑娘和张先生丢脸。 于是,第一批预处理好的优质麻料,和几样新近才试染成功的、色彩鲜亮柔和的天然染料。 以及几份由花儿亲手绘制的、带着青石村独特风情的提花纹样图谱。 便被郑重地,交到了这几位“试点巧妇”的手中。 第289章 质量参差,初遇难题 这“布坊供料,各户加工”的新鲜法子,在青石村这几户“试点巧妇”家里,算是热热闹闹地开张了。 花儿姑娘给她们分派的活计,大多是纺那合乎规格的精麻线,或者织些对花色纹样要求不高的本色布和单色布。 至于那些个精细的提花彩布,还得是花儿自个儿和巧巧嫂嫂,带着几个在布坊里头学得最扎实的妇人,用那改良的新织机才能做得出来。 领了花儿姑娘亲自配好的麻料和各色染好的麻线,还有那简单布匹的尺寸要求。 那些在家里接活的妇人,一个个都跟那得了宝贝似的,喜滋滋地捧回了家。 她们也是憋着一股劲儿,想在这头一回的“家庭作业”里头,露上一手。 好让花儿姑娘和张先生瞧瞧,她们也不是那吃干饭的。 每日里,等忙完了家里的活计,照看好老的顾着小的。 她们便会立刻坐到自家那台平日里不怎么舍得用的织布机前,或者拿出那落满了灰尘的纺车。 仔仔细细地,按照花儿姑娘教的法子。 纺线,或者上机,织布。 遇到那麻线粗细拿不准的,或者布匹密度掌握不好的。 还会成群地,凑到一块儿,互相商量着,比对着。 生怕自个儿弄错了,糟蹋了那金贵的麻线。 过了那么七八日的功夫。 这头一批“家庭作坊”纺出来的麻线和织出来的布匹,便陆陆续续地,送到了“花儿布坊”里头。 花儿和巧巧嫂嫂,还有周文轩,自然是不敢怠慢。 将那些麻线,一绞一绞地仔细查验粗细和韧性。 将那些布匹,一匹一匹地,仔仔细细地,摊开在院子里那新搭的验布架上。 就着明亮的日光,进行最严格的检验。 这一瞅啊,问题也就跟着出来了。 倒也不是说这些姐妹们存心糊弄事儿。 她们大多也都是尽了自个儿最大的本事了。 可这手艺活计,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 再加上各家各户那纺车织布机的状况,也是有好有坏,参差不齐。 这交上来的麻线和布匹质量,自然也就……高高低低,不大一样了。 比如那张河家的婆娘,她本就是在布坊里头干活的熟手,平日里就是个细致人,手上的活计也巧。 她这次在家纺出来的那几绞麻线,粗细均匀,捻度适中,几乎跟花儿自个儿纺出来的没啥两样。 还有那钱大爷的儿媳妇,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她交回来的那匹本色细麻布,织得是又平整又细密,密度也合乎要求。 瞅着就让人心里头喜欢。 可也有那么几户人家,平日里可能疏于练习,或者家里的家伙什不太好使。 交上来的东西,就有些……不那么尽如人意了。 有的呢,是那麻线纺得粗的粗,细的细,还有不少疙瘩,这样的线要是织成布,那手感指定好不了。 有的呢,是那织出来的布匹,打纬的力道没掌握好,不是织得松松垮垮能漏风,就是织得紧梆梆的跟石板似的,瞅着也不那么挺括。 甚至还有一匹布,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没弄对,那布边都织得歪歪扭扭,宽窄不一,跟那狗啃的似的。 “这……这可咋办啊?”巧巧瞅着那几绞明显不合格的麻线和那几匹走了样的布料,有些为难地看向花儿。 “花儿妹妹,这些东西,要是也按着好货的价钱收上来,怕是……要亏本的。” “可要是不收,或者照价扣了她们的工钱,又怕……伤了姐妹们的心,往后这活计就不好派了。” 花儿也是秀眉紧蹙,心里头有些犯难。 她知道巧巧嫂嫂说的在理。 这做买卖,讲究的是个诚信和质量。 要是把这些次品也当成好货用了,那不是砸了自家“青石布艺”的招牌吗? 可要是真个板起脸来,不给人家结算工钱,或者照价赔偿。 那这些姐妹们,辛辛苦苦忙活了好几天,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心里头肯定也是不好受的。 周文轩在一旁,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花儿妹妹,巧巧嫂嫂,依我看。” “这头一批试点的活计,咱们还是得以鼓励和引导为主。” “那些纺得好、织得好的,比如张河婶子和钱家嫂子她们,咱们不仅要足额给付工钱,还得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好好地夸奖夸奖,甚至可以额外再给些奖励,比如多给几尺新染的彩线,或者几块咱们自家做的好点心。” “让大家伙儿都瞅瞅,这用心干活,是能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的。” “至于那些……嗯,质量稍稍差了一些的。”他顿了顿,斟酌着词句。 “咱们也不能一下子就把人给打死了,伤了她们的积极性。” “可以先把问题指出来,让她们自个儿也瞅瞅,到底差在哪里。” “然后呢,再耐心地,帮她们分析分析原因,看看是哪个环节没弄对,或者哪个地方还需要再下些功夫。” “这工钱嘛,可以酌情地,少给那么一点点,或者让她们用那些纺坏了的线、织坏了的布料,折抵一部分原料的耗损。” “也算是给她们提个醒,让她们知道,这活计,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得用心去做才行。” “最要紧的,还是要让她们明白,咱们这‘青石布艺’,将来是要做成大名堂的,这质量,就是咱们的脸面,也是咱们的饭碗,半点都马虎不得。” 周文轩这番话说得是既有原则,又有人情味。 也让花儿和巧巧心里头,渐渐有了数。 于是,花儿便让周文轩,把那几位交回来的麻线或布匹质量不太好的妇人,都客客气气地请到了布坊里头。 她先是肯定了她们这段日子的辛苦。 然后,才指着那些有瑕疵的线和布,耐心地,将问题一一指了出来。 “李家婶子,您瞅瞅您这绞麻线,这几处是不是有些粗了,那几处又有些细得快断了?这样纺出来的线,将来织布的时候,很容易断头,布面也不平整。” “还有王家妹子,你这匹布,是下了功夫了,可这布边……是不是有些地方没收紧,都松垮了?还有这布的密度,也稍微……嗯,稀疏了些,不够咱们定的那个数。” 她说的都是些实实在在的问题,语气也温和,并没有半分指责的意思。 那几个妇人听了,脸上都有些泛红,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们自个儿也知道,这活计干得,确实是不如人家花儿姑娘和巧巧媳妇那般精细。 “花儿姑娘,俺……俺们知道错了。”一个平日里手脚就有些毛躁的妇人,红着脸说道。 “俺们也是头一回干这细致活,手生得很,还请姑娘多担待。” “是啊是啊,往后俺们指定用心学,用心做,绝不敢再出这样的岔子了。”其他几个也都纷纷表态。 花儿见她们态度诚恳,心里头也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些姐妹们,大多也都是些淳朴善良的,并不是存心想偷懒耍滑。 便又温言安慰了几句,鼓励她们莫要灰心,往后多学多练,总能把这手艺给提上去的。 至于这工钱的结算,也照着周文轩先前说的法子。 对那些质量确实不过关的,酌情扣减了一些。 但也言明了,只要她们肯用心改进,下次交回来的东西能达到标准,那布坊依旧会优先收购,绝不会亏待了她们。 这场小小的“质量风波”,总算是平稳地过去了。 可也给花儿和周文轩,提了个大大的醒。 这“家庭联产合作”的模式,要想真正地长久推行下去。 光靠着大家伙儿的一时热情,和她们这些管事儿的口头叮嘱,怕是还远远不够。 必须得有一套更明确、也更严格的质量标准和奖惩制度才行。 不然,这人心一散,质量一下滑。 那好不容易才闯出来的“青石布艺”的名头,怕是就要砸在自个儿手里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和更深的思考。 第290章 花儿立威,文轩调解 这头一批“家庭作坊”交上来的活计,好的是真好,差的……那也是真差。 花儿瞅着那几匹走了样的布料,还有那几绞粗细不匀的麻线,心里头也是五味杂陈。 她知道,这些姐妹们,大多也不是存心想糊弄事儿。 可这布坊的营生,将来是要做大的,这质量要是把不住关,那可就真是砸了自家招牌了。 周文轩在一旁,也是眉头微蹙。 “夫人,看来光是口头上的指点和叮嘱,怕是还不够啊。”他轻声说道。 “这人心各异,手艺也参差不齐。若没有个明明白白的规矩立在那儿,长此以往,难免会出乱子。” 花儿点点头,深以为然:“文轩哥说的是。” “咱们这‘青石布艺’的名头,是爹爹和咱们好不容易才闯出来的,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给毁了。” “依我看,咱们也得学着爹爹先前给村里定那‘公仓公积金’章程的法子。” “给咱们这布坊的活计,也立下几条铁打的规矩才行。” 两人合计已定,便又去找了张大山商议。 张大山听了他们的想法,自然是大力支持。 “好!就该这么办!”他一拍大腿,“这作坊要办好,就得有规矩,有章法。” “你们俩尽管放手去做,需要啥章程,爹帮你们参详。”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里。 花儿和周文轩便一头扎进了这《花儿布坊工格赏罚则例》的制定之中。 周文轩负责执笔,花儿则根据自己多年的纺织经验和对各种麻线、布匹质量的把握,仔仔细细地,将每一道工序的标准,都给它量化了出来。 比如,这纺出来的麻线,啥样的算上等,啥样的算中等,啥样的算不堪用。 那粗细的范围,捻度的松紧,还有那断头的多少,都有个明明白白的说法。 再比如,这织出来的布匹,那经纬的密度,布面的平整度,颜色的均匀度,还有那提花图案的清晰度和准确性。 也都分门别类,定下了甲、乙、丙三等。 与这些质量标准相对应的,便是一套赏罚分明的奖惩举措。 凡是能交出甲等上品的,不仅工食银照给,月底还能额外领到一份“上等赏”。 这赏赐,可能是几尺新染的漂亮丝线,也可能是几块张家点心铺新出炉的桂花糕,甚至……还有可能是几文实实在在的赏钱。 而那些交上来的活计,若是被评定为丙等不堪用的。 那就得按照则例上的规矩,酌情克减工食银。 若是糟蹋了原料,或者屡教不改的,那就得照价填补料钱,甚至……暂且停了她的活计,让她好生省醒省醒。 这份则例,前前后后,修修改改,也耗费了花儿和周文轩不少心血。 等初稿拟定出来,又拿去给张大山和王氏、巧巧她们过了目,听取了她们的意见。 这才算是最终定了下来。 花儿选了个布坊帮工们都到齐的日子。 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份由周文轩用工整小楷誊写在几张大红纸上的《花儿布坊工格赏罚则例》,仔仔细细地,念了一遍。 又让周文轩,将其中一些关键的条款,用最浅显易懂的话,给大伙儿解释清楚。 那些妇人姑娘们,听着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条条框框。 心里头,也是各有各的盘算。 那些手艺好、平日里干活也认真的,自然是欢喜得很。 她们知道,往后只要用心干,就能得到更多的好处,这心里头,也就更有奔头了。 可也有那么一两个平日里手脚就有些毛躁,或者存着点侥幸心理的。 听了这般严厉的规矩,脸上便露出了几分不太自在的神色。 恰好此时,又有一批新的“家庭作坊”加工的麻线和布匹,送到了布坊。 花儿便当着众人的面,让巧巧嫂嫂和两个平日里眼神最是毒辣的老织妇。 严格按照这新颁布的则例,对这些活计,进行公开的检验和评定。 这一回,可就真是“铁面无私,赏罚分明”了。 那张河家的婆娘,因为纺出来的麻线又匀又韧,当场就得了花儿的夸奖,还额外领到了一小包平日里都舍不得买的上等红糖。 可也有一个平日里就有些大大咧咧的妇人,交上来的那匹本色布,因为打纬不均,布面松垮得厉害,当场就被评为了“丙等下”。 按照新则例,不仅工食银要被克减三成,还得把那匹废布领回去,自个儿想法子处置。 那妇人一听这话,脸“唰”的一下就白了,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花儿姑娘,俺……俺不是有心的啊。”她哭着说道,“俺家里那织机,本就不好使,再加上这几日家里头事儿也多,一时没留神,才……才织歪了的。” “您……您就高抬贵手,饶了俺这一回。俺往后指定用心,再也不敢了。” 她这么一哭,旁边几个跟她平日里交好的妇人,也都忍不住开口替她求情。 “是啊,花儿姑娘,这张家嫂子平日里也不容易,家里头老的老小的小,都指望着她这点活计呢。” “这头一回,就罚得这么重,怕是……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花儿瞅着那哭哭啼啼的张家嫂子,心里头也不是没有半分不忍。 可她也知道,这规矩一旦立下了,要是头一回就松了口子,那往后……可就再也难以服众了。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虽然依旧带着几分温和,可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张家嫂子,您的难处,俺也知道。” “可这布坊的规矩,是咱们大家伙儿一起议定的,也是为了让咱们这‘青石布艺’的牌子能长久地立下去。” “今日俺要是心软了,饶了您这一回。那明日,李家妹子是不是也能找个由头,王家姐姐是不是也能说个难处?” “长此以往,这规矩不成规矩,这质量没了保障,那咱们这布坊,还咋个开下去?大家伙儿还咋个凭着手艺挣钱?” 她这番话,说得是在情在理,也让那些原本还想替张家嫂子说情的妇人们,都渐渐地低下了头,不再言语了。 周文轩也在一旁,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和却也带着几分力量。 “各位婶子大娘,花儿说的,也是为了咱们大家好。” “这新则例,虽然严厉了些,可也是赏罚分明,对那些用心干活、手艺出众的姐妹们,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呢。” “至于这张家嫂子这次的活计,”他顿了顿,看向那依旧在抹眼泪的妇人,“虽说是不合乎咱们的标准,可也不是完全不能用了。” “这样,这匹布,布坊可以按照次等品的价格,酌情给您结算一部分工食银。但下不为例。” “也请嫂子往后务必用心,若是再出现这样的情况,那可就真得照着规矩办了。” 他这话,算是给了那张家嫂子一个台阶下,也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明确的信号。 这“花儿布坊”的规矩,是动真格的了。 那张家嫂子听了,虽然心里头还是有些委屈,可也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益,只能红着眼圈,领了那打了折扣的工食银,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经过这么一出“杀鸡儆猴”。 布坊里那些原本还有些散漫,或者存着点侥幸心理的妇人姑娘们。 心里头,也都暗暗地敲响了警钟。 她们知道,往后在这“花儿布坊”干活,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光凭着一时的热乎劲儿了。 必须得拿出真本事,下足真功夫,才能挣到那份体面的工食银,也才能赢得旁人的尊重。 第291章 巧妇巧思,纹样创新 这“花儿布坊”的“家庭联产”新章程,头一回试手,虽然也出了些个小岔子。 可经过花儿姑娘的耐心指点和周家姑爷那番入情入理的调解。 那些个领了活计的妇人姑娘们,心里头也都渐渐明白了这“质量是金,信誉是银”的道理。 再交上来的麻线和布匹,那质量,果然就比头一回强了不少。 虽然还偶有那么一两处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可大体上,也都能合乎布坊定的那个标准了。 花儿瞅着,心里头也是欢喜。 她知道,这村里的姐妹们,大多都是些心灵手巧的。 只要把这规矩给她们说明白了,把这劲儿给她们鼓足了。 那这活计,就没有干不好的。 这日,周文轩从县城给小山送了些换洗衣裳和吃食回来。 顺便,也从县学里一位专研杂学的先生那里,淘换回来几本有些年头的、关于历代服饰和织锦纹样的残缺画册。 他知道花儿最近正为这布料的花色纹样发愁呢。 便把这几本画册,都宝贝似的,捧到了花儿跟前。 “夫人,你瞅瞅,这是我从县学里一位老先生那里寻摸来的。” “上头画着不少古时候那些个绫罗绸缎上的花样子,还有些个吉祥如意的图案。” “虽然大多都是些残缺不全的,可瞅着……倒也还算精巧别致。” “你看看,能不能从里头,也给咱们这‘青石彩布’,寻摸出些个新的花样来?” 花儿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 她连忙接过那几本泛黄的画册,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翻看起来。 那画册上,虽然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或者被虫蛀了几个小洞。 可那些个用细致笔法勾勒出来的、什么“凤穿牡丹”、“喜上梅梢”、“暗八仙”、“龙凤呈祥”之类的传统纹样。 还有那些个带着几分异域风情的“卷草纹”、“宝相花”、“忍冬纹”。 以及一些她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的、诸如“万字不到头”、“盘长”、“双鱼吉庆”之类的吉祥符图。 都让她看得是眼花缭乱,也心驰神往。 “文轩哥,这些……这些花样子,可真是太好看了!”花儿忍不住赞叹道。 “比咱们村里那些个老花样,不知道要精巧多少倍呢。” “是啊。”周文轩也笑着说道,“我瞅着,咱们这‘青石彩布’,若是也能织出这般精美的纹样来。” “那拿到府城甚至京城去,怕是也能跟那些个名贵的绫罗绸缎,掰掰手腕子呢。” 花儿听了,心里头也是一阵火热。 她当即便把那几本画册,带到了布坊里头。 又召集了巧巧嫂嫂,还有那几个平日里手艺最好、也最是心灵手巧的妇人。 比如张河家的婆娘,钱大爷的儿媳妇她们。 大家伙儿凑在一块儿,围着那几本画册,七嘴八舌地,研究起来。 “哎哟,你们瞅瞅这个‘凤穿牡丹’,可真是气派啊!” “还有这个‘喜鹊登梅’,也喜庆得很,要是做成嫁衣,指定好看。” “这个‘万字不到头’是啥意思啊?瞅着弯弯绕绕的,倒也别致。” 妇人们虽然大多不识字,可对这些个好看的花样子,却都有着天生的喜爱和领悟力。 她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个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花儿呢,也没拘着她们。 她鼓励大家伙儿,都把自己瞅着顺眼的,或者觉着有意思的纹样,都给它记下来。 然后,再试着,把这些个从书上看来的“雅致花样”。 跟咱们青石村自家那些个带着乡土气息的“实在景致”,给它巧妙地,融合融合。 看看能不能也弄出些个既好看,又带着咱们青石村自个儿味道的新花样来。 她这话一出口,可就真是打开了那些巧妇们的心窍了。 是啊,这书上的花样再好,那也是旁人家的。 咱们青石村,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鸡有鸭,有鱼有虾。 咋就不能把这些个自个儿天天瞅见的东西,也给它织到布上去呢? 于是乎,一场围绕着“纹样创新”的“头脑风暴”,便在这小小的布坊里,热热闹闹地展开了。 那张河家的婆娘,平日里就喜欢在自家院子里种些瓜果蔬菜。 她瞅着那画册上的“缠枝莲”好看,便琢磨着,能不能把那莲花,换成咱们青石村夏天里开得最是热闹的南瓜花? 再把那缠绕的藤蔓,换成那带着毛茸茸小刺的黄瓜藤? 旁边再点缀上几只飞舞的小蜜蜂,或者几只趴在叶子上晒太阳的绿蝈蝈? 这“瓜瓞绵绵,生生不息”的彩布,要是织出来,那寓意,可不比那“缠枝莲”差? 还有那钱大爷的儿媳妇,她娘家是清河边上的,打小就跟着爹爹下河捕鱼。 她瞅着那“双鱼吉庆”的图案,便想着,能不能把那两条肥硕的鲤鱼,换成咱们清河里最是常见的、那活蹦乱跳的青脊梁大草鱼? 旁边再配上几根随风摇曳的芦苇,几朵出水芙蓉般的荷花? 这“年年有余,河清景明”的彩布,那瞅着,也喜庆,也实在啊。 就连那些平日里不怎么言语的年轻姑娘们,也都七嘴八舌地,贡献着自个儿的巧思。 有的说,可以把村口那棵老槐树,还有那树底下玩耍的娃儿们,给织上去。 有的说,可以把春天里漫山遍野的映山红,还有那秋天里金灿灿的稻穗子,给它弄到布料上。 还有的说,干脆就把咱们张先生发明的那些个神仙似的曲辕犁、水磨坊,也给它织出来,让外头的人都瞅瞅,咱们青石村的能耐。 一时间,各种各样稀奇古怪、却又充满了乡土气息和生活情趣的“新纹样”,如同那雨后的春笋一般,从这些巧妇们的心尖尖上,一个个地冒了出来。 花儿和周文轩,在一旁听着,也是又惊又喜。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平日里只知道埋头干活的农家妇人。 一旦这脑子里的那根弦给它拨动了,那迸发出来的创造力和想象力,竟然是如此的惊人。 周文轩更是连忙铺开纸笔,将这些个宝贵的“民间智慧”和“原创设计”。 都仔仔细细地,用文字和简笔画,给它记录了下来。 他知道,这些,才是真正属于“青石布艺”的、独一无二的灵魂和财富。 接下来几日,花儿便领着这些个充满了创作热情的“设计师”们。 开始将这些“纸上谈兵”的奇思妙想,一点点地,落实到那嗡嗡作响的织机之上。 虽然,也还是会遇到不少的困难。 比如,有些个图案太复杂了,那提花的综片就得重新编排,费时费力。 有些个颜色搭配太跳脱了,染出来的效果,就有些……不那么尽如人意。 可大伙儿那股子钻研劲儿,却是前所未有的足。 她们不怕失败,不怕麻烦。 一遍不成,就再来一遍。 这个颜色不好看,就换个颜色试试。 这个纹样太繁琐,就给它简化简化。 渐渐地,一匹又一匹带着浓郁青石村乡土气息和独特审美情趣的新式提花彩布。 便如同那雨后初霁的彩虹一般,在她们那双灵巧的手中,惊艳亮相了。 有那以“瓜瓞绵绵”为主题的,黄色的南瓜花,绿色的黄瓜藤,栩栩如生。 有那以“鱼戏莲叶间”为意境的,青色的河水,粉色的荷花,灵动自然。 还有那以“童子闹春”为图案的,几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娃娃,在老槐树下追逐嬉戏,憨态可掬。 这些新颖别致、又充满了生活气息的“青石风格”彩布。 不仅让花儿和周文轩看得是心花怒放,赞不绝口。 也让那些前来布坊领活计或者串门子的村民们,都惊得是啧啧称奇,爱不释手。 第292章 家庭合作,初见成效 这“花儿布坊”那新立的《工格赏罚则例》,就像是一把锋利的戒尺。 虽说头一回就让那张家嫂子红了脸,抹了泪。 可也确确实实地,把那些个平日里手脚有些散漫,或者存着点侥幸心思的妇人姑娘们,都给好好地敲打了一番。 大伙儿都明白了。 这花儿姑娘平日里瞅着是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 可真要是在这活计的质量上出了岔子,那也是说一不二,绝不含糊的。 再说了,那则例上,可不仅仅是写着罚,更写着赏呢。 谁要是用心干活,交上来的东西又快又好。 那不仅能拿到足额的工食银,还能额外得份“上等赏”。 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也是一份体面。 如此一来,这布坊里头,无论是那些个在作坊里上工的,还是那些个领了活计回家做的。 那干活的劲头,可就真个不一样了。 以前啊,有些个妇人,纺线的时候,手底下稍微松快点,那麻线就粗了那么一星半点。 织布的时候,眼神稍微差了那么一些,那布面就可能漏了一两根纱。 她们自个儿瞅着,也觉得差不离,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了。 可现在不成喽。 花儿姑娘和巧巧嫂嫂那眼睛,尖着呢。 周家姑爷那本写得密密麻麻的《则例》,更是跟那明镜似的,啥毛病都照得出来。 谁要是还敢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那月底结算工食银的时候,可就真要抓瞎了。 于是乎,那些领了活计回家做的妇人们。 也都一个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她们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边拉着家常,一边随随便便地就应付了事。 而是会把那领回来的麻料,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生怕里头夹杂着什么草棍石子。 纺线的时候,更是屏住呼吸,凝神静气,力求每一根麻线,都能纺得粗细均匀,捻度适中。 遇到那拿不准的,或者自个儿琢磨不透的。 还会主动地,跑到布坊里头,去向花儿姑娘或者巧巧嫂嫂请教。 甚至还会跟那些个手艺好的姐妹们,互相切磋切磋,比对比对。 这股子认真劲儿和好学劲儿,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如此这般,又过了那么十天半个月的光景。 第二批“家庭作坊”加工的麻线和布匹,便陆陆续续地,又送到了“花儿布坊”。 这一回,花儿和巧巧她们再一检验。 脸上的笑容,可就真个舒展开来了。 这些新交上来的活计,比起头一批,那质量,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 那纺出来的麻线,大多都粗细均匀,柔韧有光泽,几乎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那织出来的本色布和单色布,也大多是布面平整,密度均匀,针脚细密,瞅着就让人心里头舒坦。 虽然,也还是有那么一两家,因为家里的家伙什实在太差,或者手艺确实是还没练到家。 交上来的东西,依旧有些个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可比起上次那副光景,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好!好啊!”花儿看着这些明显进步了的活计,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婶子们,姐妹们,你们这回可真是……让俺刮目相看了!” 她当即便让周文轩,严格按照那《工格赏罚则例》上的章程。 给那些交上来的麻线和布匹,都仔仔细细地评定了等次。 凡是达到甲等上品的,不仅足额发放了工食银,还额外多给了一份“上等赏”。 有的是几尺新染的、颜色特别鲜亮的彩线头。 有的是一小包平日里都舍不得买的、甜滋滋的红糖块。 还有的,则是几文崭新的、还带着铜腥气的赏钱。 那些领到赏赐的妇人姑娘们,一个个都乐得是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那份因为自个儿的辛勤劳动和精湛手艺而得到的认可和回报。 比那吃进嘴里的红糖还要甜,比那拿到手里的赏钱还要让人心里头熨帖。 而那些个……嗯,质量稍稍差了一些,只被评为乙等或丙等的。 虽然工食银比旁人少了一些,可瞅着那些得了赏赐的姐妹们那副神气活现的模样。 心里头也是暗暗下决心,下次指定得更用心些,争取也能拿个“上等赏”。 如此一来,这“家庭联产合作”的模式,就算是初步地,在青石村扎下了根。 布坊的产量,也因为这些“编外织女”的加入,而得到了显着的提升。 以前光靠着布坊里那十几个人,每日里撑死了也就只能织出那么匹彩布,十几匹本色布。 可现在呢,光是那些在家加工的妇人们,每日里交上来的合格麻线和基础布料,就足够布坊这边再多织出好几匹精美的提花彩布来了。 这让原本因为订单太多而有些焦头烂额的花儿和周文轩,总算是能稍稍松一口气了。 石头那边,也能更大胆地,去接那些来自县城和府城的订单了。 而那些参与到这个新模式中来的妇人姑娘们。 也头一回,真真切切地,尝到了凭着自个儿的手艺,在家门口就能挣到活钱的甜头。 她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光是围着锅台和孩子转悠,手心朝上地等着男人拿钱回来养家了。 她们也能用自个儿挣来的铜钱,给孩子扯几尺新布做件衣裳,给家里的老人买点好吃的点心,或者……偷偷地给自己添上一支平日里都舍不得买的银簪子。 那份因为经济上略微宽裕而带来的底气和尊严。 也让她们在家里头,说话的声气儿,都比以前足了不少。 当然,这新模式在初见成效的同时,也暴露出了一些新的问题。 比如,这原料的精准发放和回收,就不是件容易事儿。 有些妇人领了麻线回去,因为手艺不精,或者家里孩子淘气给弄糟蹋了。 到时候交不上足额的成品,这耗损的料钱,又该如何算? 再比如,这成品的统一运输和仓储,也得有个章程。 各家各户织出来的布匹,总不能都乱七八糟地堆在自家炕头上? 那既不安全,也不利于布坊统一管理和销售。 还有,就是那不同难度活计的“件酬”,又该如何定得更公平合理? 比如,纺一斤合格的麻线,该给多少工食银? 织一匹普通的本色布,又该给多少? 要是织那种带有简单提花的彩布,那工食银是不是又该往上提一提? 这些个细致的问题,都得花儿和周文轩,再仔仔细细地去琢磨,去完善。 他们知道,这“家庭联产合作”,是个好法子。 第293章 营造之基,石灰初炼 这青石村的各项营生,如今是越办越红火。 水磨坊、榨油工坊日夜不停,花儿那布坊染坊的订单也接不过来。 就连栓子那小小的酒坊,酿出来的“青石春”也开始有了些名堂。 村里头,先前盖好的那些仓房、作坊、医馆和学堂,虽然也还算堪用。 可随着村里人丁和营生日益兴旺,也渐渐显得有些不敷使用了。 特别是那墙体和地面,大多还是土坯和黄泥,一遇上阴雨天,就潮乎乎的,不爽利。 还有各家作坊里那些个灶台、烟囱,也得用些个耐火、又粘得牢的材料才行。 张大山瞅着这些个问题,心里头也是琢磨了好些日子。 他自然是知道后世里有种叫做“水泥”的玩意儿,那可是盖房修桥的无上利器。 不仅坚固无比,还不怕水浸,比这石灰可要强上太多了。 可他也明白,那水泥的烧制,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不仅对那原料的配比(石灰石、黏土、铁矿粉啥的)要求极高,还得有那能烧到千多度高温的窑炉。 眼下这青石村,要人没人,要家伙没家伙,连那《天工开物》上,都没瞅见半点关于水泥的记载。 想一步登天,怕是比登天还难。 “不成,这水泥的事儿,眼下还急不得。”他寻思着。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还是得先从这书上有的、咱们也更容易弄明白的入手。” “这黄泥巴的用处,还是太有限了。” “要想让咱们这房子盖得更结实,更耐用,还得想法子,弄出些更好的‘胶泥’来才行。” 他又想起了他那本宝贝似的《天工开物》。 翻到那《燔石》一篇,仔仔细细地,又给它从头到尾地,琢磨了好几遍。 书上说啊,这天下有一种石头,叫做“石灰石”。 其色有青有白,其性坚硬。 若是将这石灰石,用大火煅烧,便能得到一种叫做“石灰”的玩意儿。 这石灰,遇水则发热松解,变成细腻的粉末,叫做“熟石灰”。 用这熟石灰,再掺上沙子、黄土,甚至……糯米汁、桐油之类的东西。 便能制成一种粘合力极强、干后坚硬如石的“灰浆”。 无论是砌墙、墁地、还是粉刷屋面,那都是上好的材料。 而且,这石灰,不仅能用在营造上。 还能用在农事上,比如改良那些个酸性太大的田地。 甚至……还能用在医药上,比如外用消毒,或者制作某些药膏的辅料。 “好东西啊!这石灰,可真是个好东西!”张大山一拍大腿,眼睛都亮了。 他知道,要是能把这石灰给烧制出来。 那青石村的营造技术,怕是立刻就能往前迈进一大步。 将来无论是修路、盖房、还是建桥、修坝,那可就都有了最得力的“帮手”了。 事不宜迟。 他当即便召集了铁牛、柱子,还有村里那几个平日里眼神最是活泛、也最是熟悉山里情形的老石匠和采药人。 “各位叔伯兄弟,俺想请大家伙儿帮个忙。”张大山说道。 “咱们得想法子,在咱们青石村附近,寻摸到一种叫做‘石灰石’的石头。” 他把自己从书上看来的,关于那石灰石的颜色、纹理、硬度,以及可能伴生的其他矿石的特征。 都仔仔细细地,跟大伙儿描述了一遍。 那些个老石匠和采药人,都是常年跟山石草木打交道的。 听了张大山的描述,又互相合计了一番。 倒也还真有那么一两个人,想起了在村子后山某个偏僻的山坳里。 似乎是见过类似的、颜色发青发白、质地也比较坚硬的石头。 只是以前不知道那玩意儿有啥用处,也就没怎么在意。 张大山一听,顿时就来了精神。 当即便带着众人,备上干粮和工具,直奔那后山而去。 那山坳,确实是偏僻得很,平日里连砍柴的都少有人来。 众人拨开半人多高的杂草,攀着藤蔓,深一脚浅一脚地,寻摸了大半日。 终于,在一处被山洪冲刷出来的断崖下面。 发现了一大片裸露出来的、颜色青灰、带着些许白色条纹的岩石。 张大山捡起一块碎石,用铁锤使劲砸了砸,又用随身带着的小刀刮了刮。 果然,这石头的质地,跟书上描述的那石灰石,有七八分相似。 “就是它了!”张大山心中一喜。 他让众人动手,先开采下来几块大小适中的石灰石样品。 又在那附近,仔细地勘察了一番,估摸着这矿脉的储量,应该还算可观。 足够他们青石村用上好些年头了。 寻到了石灰石,接下来,便是这烧制石灰的关键一步——建造石灰窑了。 张大山又从那《天工开物·燔石》篇里,寻摸出了一张简易的土石灰窑的图样。 那图样画得虽然粗略,可也把那窑体的形状、大小、火膛的位置、通风口的设计,都给标注得清清楚楚。 他结合着青石村现有的材料和技术条件。 比如,那已经能稳定出产的耐火黏土,还有那开山采石剩下的碎石块。 亲自设计了一座结构更合理、也更利于控制窑温的“青石村一号石灰窑”。 这石灰窑,选址就定在了离那石灰石矿脉不远的一处背风向阳的山坡之上。 既方便运输石料,也利于通风排烟。 柱子带着他那几个木工房的学徒,还有村里那些个手脚麻利的壮劳力。 在张大山的统一指挥下,挖窑基,砌窑身,盘火膛,留烟道。 一连忙活了七八日,总算是把这座凝聚了众人心血的石灰窑,给初步建造了起来。 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首次烧制了。 张大山亲自挑选了上百斤大小均匀、质地纯净的石灰石块。 又让铁牛他们,组织人手,砍伐了大量干透了的、质地坚硬的栎木、松木等柴薪,都备得足足的。 他仔仔细细地,将那石灰石块,一层一层地,与那柴薪,交错着,堆叠在那新砌的窑膛之中。 既要保证通风透气,又要确保火力能均匀地烧透每一块石头。 这装窑的活计,也是个技术活,半点马虎不得。 等一切都预备妥当了,张大山便亲自点燃了窑火。 熊熊的火焰,很快便在那窑膛之中,升腾起来。 映红了周围每一个人的脸庞,也点燃了他们心中那份对成功的期盼。 这烧制石灰,可不是件容易事儿。 那窑温的控制,是顶顶要紧的。 火候太小了,那石灰石就烧不透,还是块生石头。 火候太大了,又容易把那石灰给烧“死”了,失了活性,将来遇水也不发热松解了。 张大山这几日,几乎是吃住都在那石灰窑旁边了。 他一会儿瞅瞅那窑顶冒出来的烟色,一会儿又听听那窑膛里传出来的噼啪声响。 还得时不时地,往那火膛里头,添上些柴薪,确保那火力能持续不断,也均匀稳定。 铁牛和柱子他们,也都轮流着,帮着张大山看火守窑,不敢有丝毫懈怠。 如此这般,一连烧了足足两日两夜。 直烧得那窑膛内外,都透着一股子灼人的热浪。 那窑顶冒出来的青烟,也渐渐地,变得稀薄起来。 张大山知道,这火候,怕是……差不多了。 他又让那窑火,慢慢地,自然熄灭,再等那窑体,一点点地冷却下来。 这个过程,又足足耗费了一日一夜的功夫。 终于,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之中。 张大山亲自打开了那封得严严实实的窑门。 一股子带着些许硫磺气味的灼热空气,扑面而来。 众人连忙掩住口鼻,定睛往那窑膛里瞅去。 只见那些个原本青灰色的石灰石块。 如今,大多都已经变成了一种颜色雪白、质地也变得疏松多孔的块状物。 用手轻轻一捏,便能簌簌地掉下不少白色的粉末来。 “成了!成了!这就是生石灰了!”张大山忍不住激动地喊了一声。 他小心翼翼地,用铁钳夹出几块烧得最好的生石灰块。 当着众人的面,往那石灰块上,泼上了一瓢清水。 只听“滋啦啦”一阵响动。 那原本还算坚硬的石灰块,就像那被热水烫了的雪团一般。 霎时间,便发出了大量的蒸汽,体积也迅速膨胀、松解开来。 变成了一堆雪白细腻、摸着还有些烫手的粉末。 这便是……熟石灰了! “我的老天爷!这……这石头,还真能烧成这般雪白的粉末啊!” “闻闻这热气,还带着股子说不出的味道呢。” “张先生,您……您这本事,可真是……太神了!” 那些个围观的村民们,瞅着眼前这神奇的一幕,一个个都惊得是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普普通通的石头,经过张先生这么一拾掇,竟然就能变成这般有用的好东西。 张大山又让人取来一些沙子和黄土。 将那新“消化”出来的熟石灰粉,按照一定的比例,跟它们掺和在一块儿。 再加入适量的清水,搅拌均匀。 很快,一盆粘稠度适中、散发着淡淡石灰味的“灰浆”,便调制成功了。 他用这灰浆,将两块砖头给粘合在了一起。 又过了那么一小会儿,那灰浆便开始渐渐凝固变硬。 任凭你怎么掰,怎么晃,那两块砖头,都像是长在了一块儿似的,纹丝不动。 “好!好东西啊!” “有了这玩意儿,咱们往后盖房子砌墙,那可就结实多了!” “再也不怕那风吹雨淋了!” 村民们看着这石灰浆的奇效,更是喜不自胜,对张大山的敬佩之情,也愈发浓厚了。 第294章 春雨连绵,道路泥泞 这开春的雨水,就像那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淅淅沥沥,一下就是好几天。 田地里那些刚冒出头的麦苗、豆苗,得了这雨水的滋润。 一个个都跟那喝足了奶的娃儿似的,精神抖擞,噌噌往上长。 村民们瞅着,心里头自然是欢喜。 可这雨水啊,它也是个双刃剑。 润了田地,却也……愁了道路。 青石村那几条出村的土路,还有村里头通往各家各户、各个作坊的道道儿。 虽然去年冬天,张先生也曾领着大家伙儿,用从河道里清出来的那些石子和沙土,简单地给它拾掇过一回。 比起以前那坑坑洼洼、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破烂光景,确实是强了不少。 可也……架不住这连着好几天的春雨这么泡啊。 那些原本还算平整的石子路面,被这雨水一冲一泡。 不少地方,又开始变得泥泞不堪,积起了大大小小的水洼。 有些个地势低洼,或者路基原本就不太结实的地段。 甚至还出现了小范围的塌陷,露出了底下那些个大小不一的石块和烂泥。 这路一不好走,麻烦也就跟着来了。 村里那些个赶着牛车马车,每日里要往镇上送货,或者从各家作坊往“公仓”里运送米面油料的汉子们。 头一个就叫苦连天。 “我的老天爷,这张先生,您是没瞅见啊。” “路烂的就差点过不来了!” 这日,石头赶着那辆新买的骡车,从镇上送完一批“青石彩布”回来。 车轮子上,轱辘上,甚至连那骡子腿上,都糊满了黄澄澄的烂泥。 他一进院子,就对着正在跟柱子琢磨新式纺车图样的张大山,大倒苦水。 “爹,村里的路确实要好好修修了!” “出村那条道,还好些,毕竟是新铺了石子,地基也还算硬实。” “可一进了村,特别是往咱们家这布坊和那水磨坊去的几条岔道。” “那简直就成了烂泥塘了!” “俺这骡车,好几次都差点陷在里头出不来。” “要不是他们几个年轻力壮的伙计,在后头死命地推,怕是……连人带车都得撂在半道上。” 铁牛也从铁匠铺那边过来,脸上也带着几分愁色。 “爹,石头说的是。这路不好走,不仅耽误事儿,还费牲口,更费家伙什。” “前儿个,俺给村东头李家送修好的犁头,就因为路上太滑,那独轮车一歪,差点没把俺给摔到沟里去。” “还有那水磨坊,每日里磨出来的米面,也得想法子往‘公仓’那边运不是?” “如今这路一下雨就成了这样,光靠着人挑肩扛,那得费多少工夫?” 就连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王氏和花儿她们,也都感觉到了这路不好走带来的不便。 “是啊,当家的。”王氏说道,“前几日,俺想去村学堂那边,给周先生和文轩送些新做的点心。” “就村口到学堂那几步路,都差点没把俺这老婆子的鞋给陷进泥里去。” “这要是再下几天雨,怕是……连门都出不去了。” 村民们私下里,也开始有些个小小的抱怨了。 “这张先生是能耐,可这路……咋就拾掇不明白呢?” “是啊,这水也引了,犁也换了,连那吃油吃面的家伙什都给弄出来了。” “咋就偏偏在这路上,卡了壳呢?” 这些话,虽然没当着张大山的面说。 可也零零星星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张大山听着,心里头也是有些个……不是滋味。 他知道,这修路的事儿,确实是他先前有些个想当然了。 光想着把路面铺平了,却忽略了这路基的稳固和排水的要紧。 如今这连绵春雨一来,问题可就全给它暴露出来了。 这几日,他也没少自个儿个儿,在村里村外那些个泥泞的道道儿上,来来回回地转悠。 他瞅着那些个被雨水冲得到处是坑的石子路面。 瞅着那些个因为积水而变得松软不堪的路基。 瞅着那些个因为排水不畅而汇聚在路边的浑浊泥水。 眉头,就一直没松开过。 他知道,这路,要是不给它彻底拾掇利索了。 那不仅仅是影响村民们平日里的出行。 更会成为制约青石村各项产业发展,阻碍“青石优品”走出大山的拦路虎。 “不成,这路,必须得想法子,给它修得更结实,更耐用才行。” 张大山心里头暗暗下了决心。 可这修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光靠着铺石子,显然是不成的。 还得用上回跟大伙儿议定的那个“三合土”的法子,才能治本。 他想起《天工开物·营造》篇里头,那些关于古代官道、驿路修筑的记载。 书上说,要想让道路坚固耐用,不仅仅是路面要平整。 更重要的是,那路基的处理,还有那排水沟的设计,都得有讲究,都得合乎章法。 这“三合土”的配比,石灰、沙子、碎石的用量,还有那夯实的力道和次数,怕是也得再仔细琢磨琢磨。 上次虽然也试了些,可这春雨一来,还是有些地方不顶用。 “看来,这《营造》篇里头关于修路的学问,还得再抠细致些。” 张大山心里头盘算着。 “也得去村里那新开的石灰窑瞅瞅,看看那烧出来的石灰,品质如何,能不能再提一提。” “这青石村的道路,要想真正脱胎换骨,怕是还得再下一番苦功啊。” 他打定了主意,等这雨水稍停,就召集“公社会”的理事们,好好议议这彻底改造村路的章程。 这回,非得把这路,修成那雨打不动、车碾不坏的“铁板路”不可! 第295章 众议修路,再定方案 那连绵的春雨,总算是有了些停歇的苗头。 天空中,虽然还飘着些零星的雨丝,可那厚重的乌云,却也渐渐地散开了些。 露出了几片洗过似的、浅蓝色的天。 张大山瞅着这天色,知道这修路的事儿,不能再拖了。 他当即便让石头和柱子,去把村里“公社会”那几个理事。 还有各甲的甲长,以及几个平日里在村里说话有分量、也肯为大家伙儿出力的老者和壮年汉子。 都请到了自家那宽敞的堂屋里。 人一到齐,王氏和花儿她们,便端上了热腾腾的姜茶和几碟子自家做的炒豆子、南瓜干。 大伙儿围着那烧得旺旺的炭火盆,身上那股子因为淋了雨而带来的寒气,也渐渐地被驱散了不少。 “各位叔伯兄弟,今儿个请大家伙儿来,还是为了咱们村这路的事儿。” 张大山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郑重。 “前些日子那几场春雨,想必大家伙儿也都瞅见了。” “咱们村那几条道,无论是出村的主道,还是通往各家作坊的小路。” “都被那雨水给泡得……不成样子了。” “泥的泥,坑的坑,车马难行,人走着都费劲。” “这不仅仅是耽误了咱们平日里的出行,更要紧的是,它耽误了咱们村各项营生的进出啊。” “石头前几日从镇上回来,那骡车都差点陷在泥里头。” “铁牛他们往‘公仓’运米面,也都是一担子一担子地硬扛。” “长此以往,这可不成。” 他这话一出口,堂屋里顿时就响起了一片附和之声。 “是啊,张先生,您说的是。这路不好走,可真是愁死人了。” 周文轩也紧跟着说道,他如今也算是张家的女婿,对村里的事自然上心:“岳父大人所言极是。” “这道路不畅,不仅影响村民出行,对我家布坊的货物运送,也着实是个大麻烦。” “前几日花儿赶制出来的那几匹上好的彩布,就因为路上泥泞,石头都不敢轻易让骡车拉去镇上,生怕给颠簸坏了,或是被那泥水溅脏了,误了交货的时辰,也损了咱们‘青石布艺’的信誉。” 钱大爷也叹了口气:“以前村里穷,路烂点也就罢了。可如今咱们村这日子眼瞅着就好起来了,这路要是跟不上,那可真是……拖了后腿了。” 张大山点点头,示意大家伙儿稍安勿躁。 “所以,俺琢磨着,咱们这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光是简单地铺点石子、垫点沙土就算完事了。” “那法子,治标不治本,雨水一泡,照样白搭。” “咱们得想法子,给它来个……脱胎换骨的大改造!” “要修,就得修成那种能经得住风吹雨打,也能扛得住车拉马拽的‘铁板路’!” 他这话,说得是斩钉截铁,也充满了决心。 众人听了,都是精神一振,可随即又有些犯嘀咕。 “张先生,您说的这‘铁板路’,怕是……不好修?”张河有些迟疑地问道。 “这开山凿石,铺设路面,那得花多少钱粮,费多少工夫啊?” “是啊,咱们村这‘公中’账上,虽然也攒下了些钱粮,可也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其他几个甲长也面露难色。 张大山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这修路的钱粮和工夫,确实是少不了。” “可俺这里,倒也有个能让这路面更结实、更耐用,也……相对省些大块好石料的法子。” “哦?张先生快说来听听!”众人顿时都来了兴致,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 张大山也不卖关子,他拿起一根烧火棍,就在那堂屋的泥地上,比比划划起来。 “俺从一本讲营造的古书上看来的,有一种叫做‘三合土’的玩意儿。” “就是用那石灰、沙子、还有一些个大小适中的碎石子,按照一定的比例,给它掺和匀了,再加水拌和。” “然后呢,一层一层地,铺在早已挖好、也夯实了的路基之上,再用那大石碾子,或者沉重的木夯,给它一层一层地砸结实了。” “书上说啊,这‘三合土’一旦干透了,那硬度,简直比那青石板还要强上几分,还不怕水浸,最是耐久不过了。” “咱们村如今不是也开了石灰窑,烧出了不少好石灰吗?”张大山特意提了一句。 “那石灰,正好就能派上大用场。” “再加上河道里清出来的那些沙石,还有开山采的那些碎石料,也都能用上。” “只要咱们把这配比给它拿捏准了,把这路基给它处理好了,把这夯实的力道给它使足了。” “俺就不信,修不出那能让牛车马车跑得飞快的‘铁板路’来!” 他这番话,说得是有理有据。 也让那些原本还对修路心存畏难的村民们,都听得是眼睛发亮,心里头也活泛了起来。 “三合土?这玩意儿……真有那么神?” “听张先生这么一说,倒像是个好法子。要是真能修出那不怕水泡的硬路面来,那咱们可就省老鼻子事儿了。” 钱大爷捻着胡子,沉吟道:“老汉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听过一些个走南闯北的老匠人,说起过这‘三合土’的妙用。据说那些个京城府里的大官道,还有那坚固的城墙地基,有不少都是用这法子修的。只是……这配比和夯实的火候,怕是不好掌握啊。” “钱大爷说的是。”张大山点点头,“这‘三合土’的配比,确实是关键。” “石灰多了,容易开裂。沙子多了,又不结实。碎石的大小和用量,也都得有讲究。” “不过,大家伙儿也别担心。俺先前也曾偷偷地,在自家后院那几条小道上,试着弄过几回。” “虽然也失败了不少次,可也算是……摸索出了一些个粗浅的门道来了。” 他这话,半真半假。 确实是试验过,可那真正的“秘方”,还是得靠《天工开物》的指点。 “所以,俺提议,咱们这次修路,就用这‘三合土’的法子。” “先从村口到咱们这张家大院,再到那水磨坊和榨油工坊的这几条主道下手。” “等有了经验,再慢慢地,把村里其他那些个道道儿,也都给它拾掇利索了。” “至于这钱粮和人手嘛,”他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最实际的问题上。 “还是照着老规矩,‘公中’出一部分,各家各户也按照人丁和田亩,分摊一部分。” “出的力气,也都记在‘工分簿子’上,年底分红利的时候,也能算是一份功劳。” “大家伙儿,瞅着这个章程,中不中?” 他这个提议,可以说是既有技术保障,又有利益驱动。 那些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村民代表们,互相看了看,也都渐渐地打消了顾虑。 “中!张先生这法子,俺们都信得过!”张河第一个就拍着胸脯表态。 “只要能把这路修好了,让咱们往后出门不再受那泥泞之苦,多出点力气,那算啥?” “是啊,路通财通。这路修好了,咱们村的好东西,才能更好地运出去,换回更多的钱粮来。这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大好事啊!”其他几个理事和甲长,也都纷纷点头附和。 第296章 集资投劳,共筑坦途 这青石村要用那“三合土”彻底改造村路的决议,算是正式定了下来。 张大山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既然大伙儿都点了头,那这事儿就不能再拖沓。 他当即便让周文轩,把这修路的章程,还有那钱粮人手的摊派法子。 都仔仔细细地写成了告示,张贴到村口那大槐树底下,让全村人都知晓。 告示上写得明明白白。 这回修路,非比寻常,要用的,是张先生从古书上看来的“三合土”秘法。 修出来的路,坚固耐用,不怕雨水浸泡,能让牛车马车跑得飞快。 只是,这“三合土”修路,比起以前那简单铺石子,要费的钱粮和工夫,自然也要多上不少。 所以,这钱粮的筹集,还是照着老规矩。 村里那“公仓”和“公积金”里头,先拿出那么一大头来,作为“修路专项款”。 剩下的缺口呢,就由各家各户,按照人丁和田亩多少,再分摊那么一部分。 当然,这摊派的数目,张大山也仔细算计过了,绝不会让哪家因此而伤筋动骨。 至于这出人出力嘛,更是欢迎大家伙儿踊跃参与。 凡是参与到修路工程里头来的,无论是挖土方、运沙石、烧石灰、还是那最累人的夯实路基。 每日里干了多少活,出了多大力,都由各甲的甲长和“公社会”的理事们,给他们仔仔细细地记在“工分簿子”上。 年底“公中”分红利的时候,这些个工分,都能折算成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告示一张贴出去,整个青石村,就跟那烧开了的水似的,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村民们围在那大槐树底下,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哎哟,这张先生可真是大手笔啊!这回是要把咱们村的路,都修成那官道一样的好路不成?” “可不是咋地,还说啥‘三合土’,听着就结实。往后咱们出门,可就再也不用受那泥泞之苦了。” “只是……这摊派的钱粮,也不知道要多少。俺家这光景,怕是……有些个吃紧啊。”也有那么一两个平日里手头紧巴的,忍不住小声嘀咕。 旁边立刻就有人接话了:“你个老小子,目光就是短浅!” “这张先生啥时候亏待过咱们?这修路是为谁修的?还不是为咱们自个儿!” “路修好了,咱们运粮食、运山货出去卖,那得多方便?光是省下来的那些个脚力钱和货物损耗,怕是都够你家这摊派的钱粮了。” “再说了,这出力也能记工分,年底还能分红利,这等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这话,倒是说到了不少人的心坎里。 是啊,这张先生领着他们,办了多少件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好事。 从兴修水利,到改良农具,再到建磨坊、开油坊,哪一件不是让他们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如今这修路,虽然也要大家伙儿再出点血,可那将来的好处,也是明摆着的。 于是乎,那些原本还有些犹豫和观望的村民们,也都渐渐地打消了顾虑。 一个个都摩拳擦掌,准备在这场“道路大改造”的工程里,也好好地出一份力,挣一份功劳。 接下来的几日里,青石村便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热火朝天的忙碌之中。 张大山亲自坐镇指挥,将这修路的工程,划分成了好几个标段。 从村口到张家大院这段最是要紧的主道,由他亲自带着铁牛、柱子这两个技术骨干负责。 通往水磨坊和榨油工坊的那几条岔道,则分派给了张河和几个平日里最是得力的甲长领着人干。 材料的准备,更是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村里那座新开的石灰窑,如今是日夜不停地烧着,那烧出来的雪白石灰,一车一车地往各个工地上运。 负责采运沙石的队伍,也扩大了好几倍。 青壮的汉子们,推着独轮车,赶着牛车,从河滩上,从山坳里,将那一筐筐、一车车的沙子和大小适中的碎石,源源不断地运到路基两旁。 就连村里的妇人和半大的孩子们,也都没闲着。 她们帮着筛选沙石,或者给那些个修路的汉子们,送水送饭,鼓劲加油。 整个青石村,都像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活力的工地。 到处都是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干劲冲天的景象。 这“三合土”的配比和施工,确实是比以前那简单铺石子要复杂得多。 张大山每日里,都得亲自到各个工地上,来来回回地巡查好几遍。 他耐心地,手把手地,教那些村民们,如何按照一定的比例,将石灰、沙子、碎石给掺和均匀了。 如何掌握那加水的火候,不能太干,也不能太稀。 如何将那拌好的“三合土”,一层一层地,均匀地铺在早已挖好、也用大石碾子反复碾压过的路基之上。 最累人的,还是那夯实的活计。 几十个赤膊的壮汉,抬着那沉重无比的、用整段大青石凿成的石夯,或者用坚硬的榆木做成的木夯。 喊着那雄浑有力的号子,一下一下,卯足了劲儿,狠狠地砸在那新铺的“三合土”路面之上。 那“咚!咚!咚!”的夯击声,震得整个山谷都仿佛在微微颤抖。 汗水,顺着他们黝黑的脊梁沟,哗哗地往下淌,浸湿了脚下的泥土。 可没有一个人叫苦,也没有一个人喊累。 他们知道,这每一锤砸下去,都不仅仅是砸实了脚下的路面。 更是砸出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期盼,砸出了青石村更加光明的未来。 张大山瞅着这般热火朝天的景象,心里头也是一阵阵地发热。 他知道,这青石村的民心,算是彻底地,被他给凝聚起来了。 有了这份齐心协力的劲头,那还有啥困难是克服不了的?还有啥好日子是盼不来的? 经过了十几天日夜不停的苦干。 从村口到张家大院的这段最是要紧的主道,总算是率先用这“三合土”给铺设完成了。 当那最后一层路面,被仔细地打磨平整,又晾晒了几天,彻底干透了之后。 展现在众人面前的,便是一条宽阔平坦、坚硬如铁、泛着淡淡青灰色的崭新大道! 村民们小心翼翼地,踩在那坚实的路面之上,用脚后跟使劲地跺了跺。 嘿!还真是结实! 跟那城里头大户人家院子里铺的青石板路,也差不了多少了! 有那胆子大的,还特意赶了辆满载着粮食的牛车,从那新路上来回碾压了几趟。 那沉重的车轮滚过,路面上竟然连一道浅浅的车辙印子都瞅不见! “我的老天爷!这张先生说的‘铁板路’,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往后咱们出门,可就再也不用担心那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了!” “有了这条好路,咱们村的好东西,还愁运不出去?咱们的好日子,还愁盼不来?” 第297章 舟车再研,改良马车 这青石村的“三合土”大道,算是彻底修成了。 从村口到张家大院,再到那水磨坊、榨油工坊、还有新建的石灰窑。 那几条最是要紧的主道,如今都变得是宽阔平坦,坚硬如铁。 莫说是寻常的行人走在上面,轻快得像是能飞起来似的。 就是那满载着粮食货物的骡车牛车,跑在上面,也比以前那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不知道要稳当了多少倍,也快了多少倍。 村民们瞅着这条崭新的大道,心里头那个美啊,就甭提了。 每日里,但凡是得了空,都喜欢到这新路上来回地溜达几圈。 用脚后跟使劲地跺跺那坚实的路面,感受着那份前所未有的踏实和自豪。 可这路修好了,新的问题,却也跟着冒了出来。 “爹,您瞅瞅。” 这日,石头赶着两辆满载着“青石优品”的骡车,准备往镇上送货。 可刚出了村口没多远,其中一辆骡车的车轮子,就发出了“嘎吱嘎吱”的怪响。 拉车的骡子,也显得有些个吃力,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喘口气。 “这路是好走了,可咱们家这几辆老掉牙的骡车牛车,怕是……有些跟不上趟了啊。”石头抹了把汗,对着一旁送行的张大山抱怨道。 “以前路不好,车跑不快,倒也显不出啥来。” “如今这路平坦了,想让它们跑快些,多拉些货,就觉得……这些家伙什,忒不给力了。” 张大山闻言,也仔细地瞅了瞅那几辆骡车。 这些车,大多还是他刚来青石村那会儿,从镇上或者邻村淘换回来的旧货。 车轮子是实心的硬木,车轴也是简单的木头对木头,转动起来,全靠着抹点桐油润滑。 车厢呢,更是简陋得很,就是几块木板钉巴钉巴凑合起来的。 既不结实,也拉不了多少重物。 更别提啥减震、转向之类的讲究了。 跑在以前那烂泥路上,慢悠悠地晃荡着,倒也还能凑合。 可如今这路修好了,再用这些个老牛破车来运输,那可就真是……好马配了烂鞍,白瞎了这条好路了。 “石头说的在理。”张大山点点头,心里头也暗暗琢磨开了。 “这路修好了,是方便了运输。可要是这运输的家伙什跟不上,那这路的效用,也就要大打折扣了。” “不成,这车子,也得想法子,给它好好地拾掇拾掇,改良改良才行。” 他送走了石头,便又一头扎进了自家那间堆满了各种图纸和工具的“研发工房”里。 再次翻出了他脑海中的那本宝贝似的《天工开物》。 仔仔细细地,研读起那《舟车》一篇来。 书上画着不少古代车辆的图样。 有那两轮的战车,四轮的辎重车,还有那专门用来载人的、带有车篷的“安车”。 虽然这些车辆的形制,大多还比较原始。 可其中一些个关于车轮的构造、车轴的安装、车厢的承重、以及挽具的设计等方面的记载。 却也给了张大山不少新的启发。 “这车轮子,要想让它转得更顺溜,更省力,关键就在这车轴和轴承上。”张大山瞅着书上的图样,心里头盘算着。 “咱们现在用的这木头轴,摩擦力太大,还容易磨损发热。要是能想法子,给它换成更耐磨、也更光滑的材料,比如……用那经过反复锻打的上好熟铁做轴心,再配上用硬木或者青铜打制的套筒,里头再抹上些个好油脂,那转动起来,岂不是要顺畅得多?” “甚至……要是能弄出些个圆溜溜的小铁珠子,或者小铁滚柱子,夹在那轴心和套筒之间,让它们滚动起来,那摩擦力,怕是还能再小上不少呢。” 这就是后世那“滚珠轴承”和“滚柱轴承”的雏形了。 虽然以眼下青石村的技术条件,要想制造出那么精密的玩意儿,还有些难度。 可至少,也给他指明了一个改良的方向。 “还有这车厢,”他又琢磨着,“咱们现在这个,就是几块木板钉的,又笨又重,还拉不了多少东西。” “书上说,这车厢的承重,主要还是靠那底下的几根大梁。” “要是能把这大梁的材质选好了,结构也设计得更科学些,比如用那更轻便、也更坚韧的竹木复合结构,或者用那三角形的稳定结构。” “那这车厢的自重,就能减轻不少,载货的量,自然也就能提上去了。” “至于这减震嘛……”张大山瞅着书上那些个画着带有弹簧状构件的“安车”图样,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这个时代,可没有后世那种螺旋弹簧或者钢板弹簧。 要想给这硬邦邦的马车减震,怕是……有些个难度。 “不过,”他转念一想,“书上倒是提到过,有些个高档的马车,会在车轴和车厢之间,用那柔韧的皮革条子,或者用那经过特殊处理的、富有弹性的弯曲木条,来做连接和缓冲。” “虽然效果可能比不上后世的弹簧,可也总比这硬碰硬地颠簸要强上不少?” “还有这挽具,”他继续琢磨着,“咱们现在给骡马套车用的那些个绳索和皮带,瞅着就勒得慌,怕是也影响了它们使力。” “书上画着几种更合理的挽具样式,有那套在脖子上的颈圈式,也有那绑在胸前的胸带式,据说都能让牲口拉车的时候,更省力,也更舒坦些。” 张大山越琢磨,这脑子里头的念头就越多,也越兴奋。 他当即便铺开纸笔,就着那昏黄的油灯。 将自己这些个关于改良运输马车的奇思妙想,都一点点地,用他那独特的“简笔画”和“新式数目字”,给它勾勒描画了出来。 什么带轴承的车轮,轻便坚固的车厢,简易的减震装置,还有那更科学的挽具。 一时间,各种各样新奇的念头,都汇聚在了他的笔尖。 第二日一早,张大山便拿着他那画了满满几张纸的“改良马车设计图”。 兴冲冲地,找到了正在木工房里带着学徒们赶制新织机的柱子,和正在铁匠铺里挥汗如雨打制农具的铁牛。 “柱子,铁牛,你们俩都过来瞅瞅。” “爹这里,又琢磨出了个新玩意儿。” 第298章 改良马车,攻坚克难 张大山把那几张画得满满当当的“改良马车设计图”,往柱子和铁牛跟前一摊。 “柱子,铁牛,你们俩看看。” “爹琢磨着,咱们村这运输的家伙什,也该鸟枪换炮,好好地改良改良了。” “这是俺琢磨出来的几种改良马车的法子,你们俩瞅瞅,合计合计,看看能不能给它弄出来。” 柱子和铁牛闻言,都是精神一振。 他们早就对村里那些个跑起来“嘎吱嘎吱”响、还颠得人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的老旧马车不满意了。 如今听张大山说要改良,那自然是打心眼儿里乐意。 两人连忙凑到那几张设计图前,仔仔细细地瞅了起来。 那图上,虽然大多还是张大山那独特的“简笔画”风格。 可那车轮的构造、车轴的安装、车厢的样式、还有那些个标注着尺寸和用途的“新式数目字”和解说。 却也让他们这些个常年跟木头铁家伙打交道的行家里手,一眼就瞅出了其中的门道和……不凡之处。 “爹,您这……这车轮子底下画的这些个小圆珠子,是啥玩意儿?”柱子指着那张关于车轴和轴承的设计图,好奇地问道。 “这个啊,叫‘滚珠轴承’的雏形。”张大山解释道,“就是用些个打磨光滑的硬木珠子,或者……要是铁牛你能弄出些个大小一致的小铁珠子来,那就更好了。” “把它们夹在那车轴和车轮的套筒之间,让它们滚动起来,就能大大减少那摩擦的力道,车轮子转起来,自然也就更轻快,更省力了。” “还有这个,”他又指着另一张图上,画在车厢和车轴之间的几根弯曲的木条,“这个叫‘木质板簧’,是爹琢磨出来的一种简易减震的法子。” “就是用那些个既有韧性又有弹性的好木料,比如咱们后山那青冈木或者榆木,给它用火烤着,慢慢地弯出这个弧度来。” “再把它固定在车轴和车厢之间,就能把那路面颠簸的力道,给它消解掉不少。这样一来,车上拉的货,就不容易被颠坏了,人坐着,也能舒坦些。” “至于这车厢嘛,咱们也得改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光用几块厚木板钉巴钉巴就算完事了。得用上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那些个精巧的榫卯结构,让它既轻便,又结实,还能多拉货。” “还有这个,是刹车,这个是驻车,这个是能遮风挡雨的敞篷……” 张大山把自己那些个奇思妙想,都仔仔细细地,跟柱子和铁牛讲解了一遍。 两个小子听得是如痴如醉,眼睛里都快冒出光来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普普通通的一辆马车,竟然还能有这么多门道,这么多讲究。 “爹,您放心!”柱子听完,第一个就拍着胸脯保证道。 “这车厢的木工活,还有那木质减震的玩意儿,都包在俺身上了!” “俺指定把那些个榫卯结构,都给它做得严丝合缝,比那鲁班爷做的还要精巧!” 铁牛也在一旁憨厚地点头:“爹,这车轴、铁轮箍、还有那些个刹车驻车的铁家伙什,俺也一定给它打制得结结实实,保准好用!” 说干就干。 接下来几日,柱子和铁牛便各自领了一班最是得力的学徒。 一头扎进了这改良马车的试制工作之中。 柱子那边,先是带着人,从村里那几户人家先前伐下来、早已晾干了的百年老榆木和青冈木里头,挑拣出几根材质最好、也最是坚韧笔直的,作为制造车身大梁和车轮辐条的主料。 他又亲自操刀,将那些个复杂的榫卯结构图样,一个个地,都变成了手中那精准无比的墨线和刻痕。 什么燕尾榫、穿销榫、格角榫、还有那能让车厢更加稳固的“走马销”。 在他那双巧手之下,都如同变戏法一般,严丝合缝,精巧无比。 光是这车厢的骨架,就耗费了他足足七八日的功夫。 那木质减震的玩意儿,更是个大难题。 用啥样的木头?弯多大的弧度?怎么才能让它既有弹性,又能承重? 柱子领着几个学徒,砍了好几种不同的木料,有硬的,有软的,有直溜的,也有天然弯曲的。 他们学着张大山教的法子,用那水蒸气去熏蒸那些木条,再用特制的模具,一点点地,把它们给弯曲定型。 可不是木条断了,就是那弹性不够,或者……干脆就弯不过来。 一连失败了好几次,糟蹋了不少好木料。 柱子急得是满头大汗,好几天都没睡个安稳觉。 还是张大山瞅着他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提点了他几句。 “柱子啊,这木头的性子,跟那人的脾气一样,有刚有柔,不能光使蛮力。” “你得顺着它的纹理来,也得给它足够的‘回旋’余地。” “或许,你可以试试,把几根薄一些的木条,叠在一块儿,再用那柔韧的牛皮筋或者麻绳给它绑紧了,看看那样会不会好些?” 柱子听了,也是茅塞顿开。 他连忙照着张大山说的法子,又重新试验起来。 果然,这法子还真管用。 那几根叠在一块儿的薄木条,不仅更容易弯曲成型,那弹性和韧性,也比单根的要强上不少。 总算是把这木质减震的头一个难关,给它攻克了。 铁牛那边,也没闲着。 他领着他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徒弟,把铁匠铺里那几座新修的、能烧到更高温度的火炉子,都给它烧得旺旺的。 他们先是把张大山特意交代过的、村里能找到的最好的那批熟铁块,都给它扔到炉子里,反复地煅烧、捶打。 直打得那铁块里头的杂质都快被敲干净了,火星子四溅,铁砧子“当当”作响。 这才算是勉强得到了几根还算合格的、能用来做车轴和关键连接件的“精炼熟铁”。 至于那张大山念叨的什么“滚珠轴承”,铁牛琢磨了好几天,也没弄明白那小铁珠子到底该咋个才能做得又圆又溜,大小还都一样。 最后,还是张大山出了个主意。 让他们先用那质地最是坚硬、也最耐磨的油浸硬木(比如梨木或者枣木心),车出几个大小一致的圆滚子来。 再配上用青铜或者好铁打制的内外两个套筒。 虽然简陋了些,可也算是有了那么点“滚动摩擦”的意思了。 那刹车和驻车的装置,更是让铁牛他们费了不少脑筋。 又是杠杆,又是摩擦片,又是棘轮卡榫的。 光是那些个奇形怪状的铁零件,就打了足足上百件。 好在,有张大山那张画得还算清楚的设计图做参考。 再加上柱子那边木工活的紧密配合。 总算是把这套在这个时代堪称是“高科技”的制动系统,给它勉强拼凑了出来。 至于那敞篷,倒是相对简单些。 柱子用那轻便坚韧的楠竹,扎了个可以折叠伸缩的骨架。 花儿布坊那边,也特意用那最厚实、也最耐磨的麻布,刷上了好几层桐油。 做出来的油布篷子,不仅能遮风挡雨,瞅着也还算齐整。 如此这般,前前后后,忙活了将近一个月的光景。 这青石村第一辆凝聚了众人无数心血和智慧的“改良版马车”。 总算是……初具雏形了。 第299章 “青石一号”,运输提升 那“青石一号”马车一造出来,可就在青石村掀起了不小的动静。 头几天,光是拉着村里各家作坊的货往“公仓”送,就显出了它的大能耐。 以前石头赶着那老破骡车,一趟撑死了也就拉个千把斤的粮食。 还得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看着,生怕路上颠簸给撒了漏了。 如今换上这“青石一号”,好家伙,一车装上两千斤的粮食,那都轻轻松松。 两匹骡子拉着,跑在那新修的“三合土”大道上,又快又稳当。 车轮子转得“骨碌碌”响,听着就让人心里头舒坦。 “爹,您这马车可真是神了!”石头赶着车,脸上乐开了花,对着坐在旁边的张大山喊道。 “以前从各家作坊把货拉到公仓,少说也得大半天。如今换上这新车,一个多时辰就全给它拾掇利索了!” 张大山坐在车辕上,瞅着那平稳的车厢,心里头也是满意。 “这路修好了,车也得跟上趟才成。”他淡淡地说道。 “光是这村里头使唤,还是有些个大材小用了。” 柱子从车厢里卸下一袋粮食,也是满脸兴奋,对着他爹嚷嚷:“爹,这车坐着也舒坦,一点都不颠!” “以前坐那破车,颠得俺屁股都快开花了!” 铁牛也扛着粮袋过来,憨厚地笑道:“是啊爹,这车拉得多,跑得快,以后咱们往镇上送铁器,也能多送不少。” 就连在旁边帮忙归拢粮食的王氏和花儿她们,瞅见这新马车的威风,也都忍不住啧啧称赞。 “当家的,有了这好车,往后石头他们出去跑买卖,也能少受不少罪了。”王氏欣慰地说道,眼神里满是欢喜。 花儿也笑着说:“是啊爹,这车又大又稳当,将来咱们布坊的彩布往外运,也不怕给颠坏了。” 张大山嗯了一声,心里头却在盘算着更远的事。 “等过几日,让石头再拉着它去一趟临水镇,让赵掌柜也瞅瞅。” 没过几天,赵四海赵掌柜还真就自个儿个儿寻上门来了。 他也是听说了青石村造出了新式马车的风声,特意从南阳府那边赶过来的。 一进村,瞅见那辆停在张家大院场院里头、比寻常马车瞅着就要高大精巧不少的“青石一号”。 赵四海那双精明的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他围着马车转了好几圈,摸摸这儿,敲敲那儿。 一会儿蹲下去瞅那车轮子和车轴的连接,一会儿又伸手去按那车厢底下的木质减震板簧。 还特意让石头把那刹车和驻车的机关给他演示了一遍,看得是连连点头。 “啧啧,张老哥,你这……这真是你们青石村自个儿造出来的?”赵四海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车马没见过? 可像眼前这般,结构如此精巧,瞧着就透着一股子与众不同的马车,还真是头一回见。 “赵大哥好眼力。”张大山笑着点头,“正是。俺给它取了个名儿,叫‘青石一号’。” “好!好一个‘青石一号’!”赵四海一拍大腿,满脸的兴奋。 “张老哥,不瞒您说,我老弟这商队,南来北往的,最是晓得这好马车对生意有多要紧。” “您这马车,瞅着就比镇上那些车马行里头的,要强上不止一星半点啊!” “特别是这个减震的板簧,还有这个轴承的设计,简直是……巧夺天工!” “能不能……也给我老弟造上那么几辆?价钱都好说!” 张大山瞅着他那副急切的模样,心里头早就有数了。 “赵大哥要是信得过俺们的手艺,那自然是没问题。” “只是这马车,用料和做工都讲究,这价钱嘛……” “张老哥放心!”赵四海拍着胸脯,“只要东西好,价钱我老弟绝不含糊!” “您给开个实诚价,只要能让老弟我这商队的运输快起来,省下人力畜力,多出来的银子,早晚都能挣回来!” “头一批,我老弟就要十辆!后续若是好用,订单只会更多!” 十辆马车,这可是一笔大买卖。 张大山跟赵四海当即便就这马车的具体用料(比如车轴用最好的熟铁,车身用坚韧的榆木和青冈木)、尺寸规格(根据赵四海商队的运输需求定制)、交货日期和价钱,仔仔细细地商议了一番。 赵四海也是个爽快人,知道这等好东西,价钱自然不会便宜。 最后,双方议定了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价钱。 赵四海当场就留下了一大笔定金,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心里头盘算着,有了这“青石一号”马车,他那商队的运输能力,怕是立刻就能翻上一番。 到时候,无论是运送青石村的特产,还是跑其他的长途买卖,那都能省下不少工夫和本钱。 这买卖,划算! 赵四海这边刚下了订单,那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就在临水镇和青阳县城的商圈里传开了。 谁都知道,赵四海的眼光毒辣,他能看上的东西,那指定是错不了的好货。 一时间,那些平日里跟赵四海有生意往来,或者也曾听说过青石村“奇人异事”的商队掌柜、大户管事。 也都纷纷动了心思,派人前来青石村打探这“青石马车”的虚实。 “听说了吗?赵四海从青石村张大山那里订了十辆新式马车!” “哦?就是那个儿子中了举人解元的张家?” “可不是咋地!听说那马车神得很,能拉两千斤货,跑起来还又快又稳当,比官道上的驿车都厉害!” “真有这么玄乎?那张大山不是个泥腿子出身吗?他哪来这等本事?” “谁知道呢,人家儿子是解元公,说不定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 想要订购马车的客商,一拨接着一拨。 张家大院的门槛,都快要被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给踏平了。 就连村里那些作坊主,比如花儿、栓子他们,也都眼馋这新马车的好处。 花儿如今管着布坊,每日里染好的布匹不少,都得靠着她二哥石头他们的车往镇上送。 她瞅着这新马车,眼热得很,也跑来跟张大山磨叨:“爹,咱们布坊如今订单也多,那染好的布匹往镇上送,也得用车。您看能不能先给咱们也匀上一辆?” 栓子那酒坊里的酒坛子更是沉重,也凑过来说道:“是啊,爹,俺们酒坊那酒坛子沉得很,也得要辆好车才拉得动。您可得先紧着咱们自家人。” 这“青石一号”马车,俨然成了青石村继曲辕犁和水碓磨坊之后的,又一件轰动四方的“神仙造物”。 第300章 购置山林,煤炭发现 那“青石一号”马车的订单,如同雪片似的飞来。 柱子的车辆制造坊和铁牛的铁匠铺,一下子就忙得脚不沾地。 每日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和“吱呀吱呀”的锯木声,从天亮响到天黑,一刻也不曾停歇。 这马车造得多,那上好的木料和铁料,自然也就耗得快。 青石村附近山林里的那些能用的大木头,差不多都被他们给伐光了。 张大山瞅着这光景,心里头也开始盘算起来。 这木材和石料,是他们青石村各项营造和作坊的根本。 光靠着东拼西凑,或者去旁人手里头高价买,那可不是长久之计。 这日,他把石头叫到跟前。 “石头啊,咱们村如今这摊子越铺越大,这木料石料的耗费,可不是个小数目。” “爹瞅着,光靠着在附近山头拾掇,怕是早晚要坐吃山空。” “不成,咱们还得有自个儿的山林才行。”张大山说道。 “往后无论是盖房子、修路、还是造车、打制家伙什,那都离不开这木头和石头。” “手里头有片自家的山林,那用起料来,也能便宜些,也更方便些,不用看人脸色。” 石头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爹,您说的是。这事儿儿子也想过。” “只是……这买山林,怕是得花不少银子?而且,这好山头也不容易寻摸。” “银子是小事。”张大山摆了摆手,如今他说话也硬气了不少。 “咱们家现在手里头也攒下了些活钱,置办片山林,还是不成问题的。” “关键是得寻摸到合适的山头。” “既不能离村子太远,免得运输不便。那山上的树木石料,也得是好东西才成。” “这事儿,你抽空跟你赵四海伯伯念叨念叨,他路子广,见识多,兴许能有啥好门路。” 石头应下:“晓得了爹,儿子这就去办。” 这事儿,张大山便托了村里的张河和赵四海帮忙打听。 赵四海那边路子确实广,没过几日,还真就有了消息。 说是离青石村往西约莫十来里地,有一片官府挂出来待售的无主荒山。 那山林面积倒是不小,足有上千亩。 只是因为地势有些偏僻,山路也不大好走,平日里少有人去。 山上的树木,大多是些个寻常的松木、柞木,倒也还算茂密。 山里头,据说也有些个零星的石料,只是品相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张大山听了,心里头便有了计较。 他叫上铁牛、柱子,又请了村里两个最有经验的老猎户和三个常年开山采石的石匠。 一行人备上干粮、绳索、斧凿等工具,浩浩荡荡地便往那片荒山去了。 来回勘察,足足花了三四天的工夫。 那山林确实是偏僻了些,可也正因为如此,里头的树木大多都长得高大粗壮,是上好的木材。 老石匠们也寻摸到了几处可以开采的石料场,那石头的质地,虽然比不上青石山的青石,可用来修路、砌墙、或者烧石灰,倒也还算堪用。 山间还有几条细小的溪流,水源也还算过得去。 “爹,这山瞅着不赖啊!”铁牛抹了把汗,憨厚地说道。 “树木够粗,石头也还行,就是路不大好走。”柱子也补充道。 张大山点点头,正要说话,却瞅见山涧旁边,有几块被雨水冲刷出来的、乌黑发亮的石头。 那石头,瞅着跟寻常的石头不大一样,黑得有些个特别。 他心里头“咯噔”一下,快步走了过去。 捡起一块,入手沉甸甸的,质地也比较坚硬。 他让铁牛从火绒袋里取出火镰火石,又寻了些干枯的艾绒。 “刺啦”一声,火星点燃了艾绒,他小心地将那火绒凑到那乌黑的石头底下。 没过一会儿,那石头竟然真的……着了起来! 冒着股子淡淡的、有些呛人的烟味儿,还发出“噼啪”的轻微声响。 “爹,这……这是啥石头?咋还能着火呢?”柱子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道。 铁牛和其他几个村民也是一脸的惊奇,围了上来。 张大山瞅着那燃烧的黑色石头,又用鼻子仔细闻了闻那烟味儿。 他那心里头,顿时就涌起了一股子难以抑制的狂喜。 错不了!这玩意儿,他认得! 这不就是后世里那家家户户冬天取暖、工厂烧锅炉都离不开的——煤吗!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看似不起眼的荒山里头,让他给撞上了! 这可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他赶紧又翻开脑子里那本《天工开物》,寻到那《燔石》一篇。 果然,书上也有关于这黑色石头的记载,管它叫“石炭”。 说是“此物出西北者色黑,成块者坚;出东南者色白,成粉者散。” 还说这“石炭”火力猛,耐烧,是烧窑、冶铁的上好燃料。 这下子,张大山心里头更是乐开了花,脸上都快笑成一朵菊花了。 “娃儿们,咱们……咱们这是寻到宝了!”他激动地对铁牛和柱子说道。 “这黑石头,叫石炭,也叫煤!是能当柴火烧的好东西!而且,它比那木柴耐烧得多,火力也大得多!” “有了这煤炭,那往后无论是烧石灰、烧砖瓦、还是那更要紧的炼铁炼钢。那可就都有了最关键的、也是最得力的燃料保障了!” 这片荒山,说啥也得给它拿下来! 张大山当即便拍了板。 他让铁牛和柱子,又在那附近仔细地寻摸了一番。 果然,在那山涧的两侧,又发现了不少类似的乌黑石块,甚至还有几处已经裸露出来的、厚薄不一的煤层。 虽然还摸不清这煤矿的储量到底有多大。 可光是眼前这些露天就能开采的,怕是也足够他们张家和青石村用上好一阵子了。 回到村里,张大山立刻就跟县衙那边搭上了线。 这购置山林的事儿,虽然也费了些周折,花了不少银子。 可有小山这个解元公的名头在,再加上赵四海在县里头也有些人脉。 那县衙的胥吏倒也没敢怎么刁难,价钱上也还算公道。 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把那片荒山的地契,给它拿到了张大山自己的名下。 这片原本无人问津的荒山,从此便成了他张大山家新的产业和宝地。 山林一到手,张大山便立刻组织人手,开始进行初步的开发。 头一桩,自然是那宝贝似的煤炭了。 他先是雇了村里几个在修路、建石灰窑时就跟着他干惯了活计的青壮汉子,又让铁牛、柱子带着。 在那些裸露的煤层附近,搭起了简易的窝棚,开始了小规模的试采。 这煤炭,虽然瞅着跟石头差不多,可开采起来,却比那坚硬的石灰石要容易得多。 用那铁钎子一撬,用那大铁锤一砸,就能掉下来不少乌黑的煤块。 只是,这煤炭里头,也夹杂着不少的煤矸石和土块。 还得仔仔细细地,把它们都给它挑拣干净了,才能派上用场。 张大山又从《天工开物》里头,寻摸出了几种关于煤炭初步加工和利用的法子。 比如,把那些开采出来的碎煤和煤粉,掺上些黄泥和水,做成大小一致的“煤饼”,晾干了之后,不仅方便运输和储存,烧起来也更省,火力也更匀称。 他还跟铁牛和柱子商量:“有了这石炭,咱们村那石灰窑,怕是也能再改进改进。” “用这石炭做燃料,那火力肯定比光烧柴薪要猛得多,也更持久。” “说不定,就能烧出质量更好、也更省料的石灰来。” 柱子也点头道:“爹说的是,要是火力足,那窑温也能更高,烧出来的石灰,怕是杂质也能少不少。” 铁牛则更关心实际的:“爹,这石炭要是真个好使,那咱们往后烧窑,可就能省下不少砍柴的工夫了。” 张大山笑道:“那是自然。甚至……他还在琢磨着,能不能用这煤炭,来烧制那更金贵的砖瓦。” “要是真能把这砖瓦给烧出来了。” “那咱们青石村的房子,可就真个能鸟枪换炮,都盖成那冬暖夏凉、坚固耐用的青砖大瓦房了。” 第301章 砖瓦设计,村貌初新 番茄原创独发 那片新买的荒山,不光有木材石料,更有那乌金似的煤炭。 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让张大山心里头那股子干劲儿,更是烧得旺旺的。 他晓得,有了这煤炭,许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东西,如今都有了盼头。 头一个,便是那能让村里人彻底告别土坯茅草屋的——青砖大瓦。 这些日子,张大山一得了空,便会翻阅脑海中的《天工开物》。 仔仔细细地,研读起那《陶埏》一篇里头,关于烧制砖瓦的法门。 书上说啊,这烧砖制瓦,头一步便是选土。 那土,既不能太沙,也不能太黏,得是那种黄中带紫、细腻油润的“垆土”才最好。 和泥的时候,还得讲究个“熟”字,得反复捶打、踩踏,把里头的气泡都给它排干净了,那泥坯才不容易开裂。 至于那窑炉的设计,更是有大学问。 从窑门、火膛、烟道,到那窑顶的形状、大小,哪一样都得合乎尺寸,才能保证那火候均匀,烧出来的砖瓦才能成色好,也结实。 张大山看着书上那些弯弯绕的图样和拗口的解说,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可他晓得,这事儿急不来,得一点点地啃,一点点地琢磨。 张大山将脑中的图样画出来。 他把柱子和铁牛也叫了过来,爷儿仨凑在一块儿,就着那昏黄的油灯。 一边看着纸上的图,一边比比划划,商商量量。 “爹,您看这窑,底下是烧火的,火气往上走,把这砖坯瓦坯给它烧透了?”柱子指着一个馒头窑的剖面图问道。 “差不多是这个理儿。”张大山点头,“可这火候咋个控制,啥时候该用大火,啥时候该用文火,我还没弄明白。” 铁牛则更关心那窑的材料:“爹,这砌窑的砖,怕是也得用耐火的?咱们那石灰窑用的耐火泥,能成不?” “怕是不成,那石灰窑的火候,跟这烧砖瓦的,不是一个等量级。这事儿,还得再想法子。” 除了研究窑炉,张大山也开始琢磨这砖瓦的样式和尺寸。 他晓得,这砖,有那大块的城砖,也有那小块的民用砖。 瓦呢,有那筒瓦,也有那板瓦,还有那收边的瓦当滴水。 他们青石村自家用,自然是用不着那么些个讲究。 就弄那最普通、也最实用的长条青砖,还有那能搭接严密、又利于排水的板瓦就成了。 尺寸嘛,也得定个统一的,往后无论是盖房还是修墙,都能对得上榫头。 心里头有了大致的章程,张大山便开始动手画图样。 他先是画了那砖瓦窑的平面图和立面图,把那火膛、窑室、烟囱的位置和尺寸,都仔仔细细地标注清楚。 又画了那砖坯和瓦坯的模子样式,长宽高也都写得明明白白。 这些图样,虽然还是他那独特的“简笔画”风格,可比起先前那些,却也精细了不少。 图样画好了,接下来便是这建造窑炉和试烧砖瓦的头等大事了。 张大山又从村里头,挑了几个在建石灰窑时就手脚麻利、也肯下力气的青壮汉子。 再加上柱子和铁牛这两个技术骨干。 一行人便在那新买的荒山脚下,离那煤炭开采点不远的一处平缓坡地上,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这头一座砖瓦窑,张大山没打算建得太大。 毕竟是头一回试手,先弄个小型的,摸索经验要紧。 他们先是按照图样,挖好了窑基,又用从山上采来的大块石头和那新烧出来的石灰、河沙,搅拌成“三合土”,把那窑基给它打得结结实实。 窑身呢,则是用那耐火黏土掺和上铡碎的稻草,做成特制的“窑砖”,一块块垒砌起来。 那火膛和烟道的设计,更是费了不少心思,得保证那火能烧得旺,烟也能排得畅。 一连忙活了十几天,这座凝聚了众人心血的、看着还有些粗陋的土制砖瓦窑,总算是……有了个大概的模样。 窑建好了,接下来便是这选土和制坯了。 张大山领着几个村民,在那附近的山坡上,还真就寻摸到了一处土质细腻、颜色也合适的黄黏土。 大伙儿把那黏土挖了回来,挑拣掉里头的石子草根。 又按照张大山教的法子,往里头掺上适量的河沙和铡碎的稻草。 再挑水和泥,光着脚丫子,在那泥潭里头,踩过来,踏过去。 直把那泥巴,踩得又黏又韧,差不多能拉出丝来,才算是“熟”了。 然后,便用柱子早就做好的、大小一致的木头模子,一块块地,把那和好的泥巴,都给它脱成了砖坯和瓦坯。 再小心翼翼地,把它们都摆放在通风阴凉的地方,慢慢地阴干。 这制坯的活计,看着简单,可也耗人。 光是那几百块砖坯和上千片瓦坯,就让张大山一家和那几个帮工的村民,忙活了好几天。 等那砖坯瓦坯都阴干得差不多了,张大山便选了个晴朗无风的好日子。 开始了他这辈子头一回的烧砖制瓦。 他亲自指挥着,让铁牛和柱子,把那些阴干了的砖坯和瓦坯,仔仔细细地,一层一层地,按照特定的码放方式,装进了那新砌的窑膛之中。 既要保证它们受火均匀,又不能码得太密,影响了通风。 装窑完毕,张大山又亲自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 他便让人,把那些早已准备好的、敲碎了的煤块和掺了黄泥的煤饼,都堆放在了火膛口。 “铁牛,点火!”张大山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 铁牛应了一声,用火镰火石点燃了艾绒,再引着了干燥的松枝。 很快,一小簇火苗,便被小心翼翼地,送进了那黑洞洞的火膛之中。 火苗舔舐着那些乌黑的煤块,最初还只是冒着些许青烟。 可随着那风箱“呼嗒呼嗒”地鼓起风来。 那火势,便猛地一下,蹿了起来! 熊熊的火焰,在火膛里翻滚着,咆哮着,将那乌黑的煤炭,烧得是通红透亮。 灼人的热浪,也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向那密闭的窑室。 这烧窑的头一天,张大山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那窑口。 他一会儿看看那烟囱里冒出来的烟色,一会儿又侧耳听听那窑膛里传出来的声响。 还得时不时地,指挥着铁牛他们,往那火膛里头添煤,或者调节那风箱的力道。 生怕那火候出了一丁点儿的岔子。 如此这般,一连烧了足足三日三夜。 直烧得那窑膛内外,都透着一股子让人窒息的热浪。 那烟囱里冒出来的烟,也从最初的浓黑,渐渐变成了淡青,最后……几乎都看不见了。 张大山知道,这火候,怕是……成了! 他又让那窑火,慢慢地,自然熄灭,再等那窑体,一点点地冷却下来。 这个过程,又足足耗费了两日两夜的功夫。 终于,在众人既期盼又有些忐忑的目光之中。 张大山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封得严严实实的窑门。 一股子带着余温的、略微有些呛人的烟尘,扑面而来。 众人连忙掩住口鼻,伸长了脖子,往那黑洞洞的窑膛里看去。 只见那些原本土黄色的砖坯和瓦坯。 如今,大多都已经变成了一种沉稳厚重的青灰色。 用铁钎子轻轻一敲,还能发出“当当当”的清脆声响。 虽然,也有那么一小部分,因为火候或者位置的缘故,烧得有些变形,或者颜色发红发黑,成了次品。 可至少,那大部分的砖瓦,看着……都还算是像模像样! “爹!成了!真的成了!”柱子第一个就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咱们……咱们真的烧出青砖大瓦来了!” 铁牛和其他几个帮工的村民,也都是一脸的激动和不敢相信。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光靠着这黄泥巴和黑石头,竟然真能烧出这般结实漂亮的砖瓦来。 张大山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知道,这头一窑,虽然产量不高,估摸着也就那么四五十块好砖,百十来片好瓦。 可至少,证明了他这法子,是可行的! 有了这头一回的经验,往后这烧制砖瓦的技艺,只会越来越熟练,那产量和质量,也只会越来越高。 第302章 砖瓦试用,房屋升级 番茄原创独发 那头一窑砖瓦,虽然烧出来的成品不多,堪用的也就那么几十块好砖、百十来片好瓦。 可这对于青石村来说,那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的大喜事。 张大山看着那些青灰色的、敲起来“当当”响的砖瓦,心里头也是热乎乎的。 他晓得,这玩意儿,往后就是他们青石村安居乐业的根本了。 “爹,这砖瓦烧出来了,咱们先紧着哪儿用啊?”柱子有些个迫不及待地问道。 他如今跟着他爹,对这些营造上的事儿,是越来越上心了。 张大山琢磨了一下,说道:“咱们自家那新房,虽然主体是用那改良土坯砌的,可这厨房的灶台、烟囱,还有那几个新作坊里头需要防火防潮的墙角地基,倒是可以用这些砖瓦来拾掇拾掇。”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头一批砖瓦,数量不多,光顾着自家也不成。” “这样,咱们先从村里头,挑出那么十户人家,家里房子最是破旧,也最是需要修补的,作为试点。” “用咱们这新烧出来的砖瓦,帮着他们把那漏雨的屋顶给换了,把那透风的墙壁给砌严实了。” “也让大家伙儿都亲眼看看,这青砖大瓦盖出来的房子,到底比那土坯茅草屋,强在哪里。” 这个提议,自然是得到了铁牛、柱子他们的一致赞同。 张大山办事向来公道,这头一批好东西,先紧着村里最困难的人家,谁也挑不出理来。 消息一传出去,村里头顿时就炸开了锅。 那些被挑中的十户人家,自然是喜出望外,一个个都跑到张大山跟前,千恩万谢的。 没被挑中的呢,虽然也有些个眼热,可看着那确实是破得快要塌了的邻居家,倒也没啥怨言。 只是那心里头,对这青砖大瓦的期盼,就更加热切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张大山便领着柱子和几个村里手脚最是麻利的泥瓦匠。 挨家挨户地,帮着那十户试点人家,修缮起房屋来。 他们先是把那些破旧漏雨的茅草屋顶给掀了。 再用那新烧出来的青瓦,一片一片,仔仔细细地,重新铺设上去。 那青灰色的瓦片,在日头底下泛着沉稳的光,看着就比那乱糟糟的茅草要齐整得多,也牢靠得多。 墙壁呢,也是把那些透风的破洞和裂缝,都用新砖给它砌补严实了。 有些个人家,那灶台年久失修,烟道也堵了,张大山也顺带着,用新砖给他们重新砌了新灶,通了烟道。 这活儿虽然零碎,可也耗费了不少工夫。 张大山他们忙活了将近半个月,才总算是把这十户人家的屋子,都给拾掇得焕然一新。 那些原本住在四面漏风、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破屋里头的村民。 如今看着自家那铺上了青瓦、砌上了青砖的新屋,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我的老天爷!这张先生烧出来的砖瓦,可真是太好使了!” “以前俺家那屋顶,一下雨就漏得跟水帘洞似的,如今换上这青瓦,昨儿个下那么大的雨,屋里头竟然一滴水都没漏!” “还有这砖墙,砌得又平整又严实,那冷风再也钻不进来了,夜里头睡觉都觉得暖和了不少!” 住进新修缮的屋子里的村民们,一个个都对这青砖大瓦赞不绝口。 那份因为居住条件改善而带来的舒适和安心,是他们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 这十户试点人家的成功,就像是活生生的招牌。 一下子就把全村人对这青砖大瓦的需求,给彻底点燃了。 “张先生,俺家那屋子也漏雨得厉害,啥时候也能给俺们家用上这青砖大瓦啊?” “是啊是啊,俺们也不求盖新房,能把那屋顶给换了,把那墙给砌严实了就成!” 每日里,都有不少村民跑到张大山跟前,眼巴巴地打听着。 张大山看着这光景,知道这砖瓦的营生,算是彻底成了。 他便又召集了“公社会”的几个理事,商议这砖瓦的定价和供应章程。 “这砖瓦,是咱们村集体的窑口烧出来的,自然不能白给。”张大山说道。 “可也不能定得太贵,得让家家户户都用得起才行。” “依我看,这青砖,咱们就按着成本,再加上那么一点点微薄的利钱,暂且定价为每百块五十文钱。” “这瓦片呢,稍微贵一些,每百片算它八十文。” “这个价钱,比起镇上那些窑口卖的,怕是还要便宜不少。” “各家各户要是想用,就先到豆子那里登记造册,预交一部分定钱。” “咱们这窑口呢,也加派人手,日夜不停地烧。争取早日让全村人,都能住上这结实暖和的砖瓦房。” 这个定价,确实是公道得很。 村民们听了,自然是人人欢喜,个个称赞张先生仁义。 一时间,到豆子那里登记预订砖瓦的村民,络绎不绝。 那砖瓦窑,也开始加班加点,扩大生产。 每日里烧出来的砖瓦,虽然还不多,可也源源不断地,供应着村里各家各户的需求。 这头一批砖瓦卖出去,刨去各项成本,村里的“公积金”账上,也多了那么几十两银子的进项。 张大山便又跟“公社会”商议,拿出其中的二十两银子。 托了赵四海的关系,从邻县一个相熟的牲口贩子手里。 又买回来两头膘肥体壮的耕牛,和三头能拉磨也能驮货的健壮骡子。 这一下子,青石村的“大牲口”数量,可就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第303章 土炕初建,冬暖夏凉 番茄原创独发 这青砖大瓦盖起来的屋子,确实是比那土坯茅草房要强上太多了。 不漏雨,不透风,看着也齐整,住着也敞亮。 可这青石村的冬天,那也是实打实的冷。 尤其是入了冬,那北风一刮,夹着雪粒子,打在人脸上跟刀子似的。 光靠着屋里头生个小小的炭火盆,或者灶膛里那点余温,还是有些个扛不住。 特别是家里头有老人娃儿的,夜里头常常被冻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张大山看着自家娃儿们那冻得通红的小脸蛋和小手,心里头也是琢磨开了。 这房子是结实了,可这取暖的法子,也得跟着拾掇拾掇才成。 他想起先前在山里头发现的那些煤炭。 那玩意儿火力猛,又耐烧,用它来取暖,那可比光烧柴火要强多了。 他又研究起《天工开物》,仔仔细细地看着里头关于营造和取暖的篇章。 书上画着些个北地民居里头常见的火墙、火炕的图样。 那火炕,就是用砖石砌成一个中空的台子,底下留着火膛烧火,热气顺着里头的烟道,把整个炕面都给它烘得热乎乎的。 人睡在上面,那叫一个暖和舒坦。 “对啊!咱也能盘炕啊!”张大山一拍大腿。 “咱们如今有了砖瓦,又有了那火力足的煤炭,这盘个火炕,应该不是啥难事儿。” 他心里头有了计较,便又铺开纸笔,开始勾勾画画起来。 他设计的这个土炕,跟书上画的那些,既有相似的地方,也有他自个儿琢磨出来的新道道儿。 炕体呢,还是用那新烧出来的青砖来砌,结实耐用。 火膛呢,就设在炕头底下,专门留个小口子,方便往里头添煤饼或者柴火。 最要紧的,是那炕里头的烟道。 张大山把它设计得是弯弯绕绕,九曲十八弯的。 为的就是让那烧煤炭产生的热烟,能在炕里头多盘桓些时候,把那热量都尽可能地留在炕体里,别白白地从烟囱跑了。 炕面呢,就用那平整些的方砖铺上,再抹上一层细细的黄泥,干透了之后,又光溜又暖和。 至于那排烟的烟囱,也得砌得高一些,通到屋外头去,免得屋里头烟熏火燎的。 图样画好了,张大山又叫来了柱子和铁牛,还有村里那几个手艺最好的泥瓦匠。 爷儿几个凑在一块儿,对着那图样,仔仔细细地商议了一番。 “爹,您这法子看着不赖!”柱子看着那烟道的设计,眼睛都亮了。 “这热烟在里头多转几圈,那炕指定热乎!” 铁牛则更关心那火膛:“爹,这烧煤炭的火膛,是不是得用些个铁炉篦子啥的?光用砖砌,怕是经不住那大火烧啊。” “铁牛说的是。”张大山点头,“这炉篦子和炉门,还得劳烦你带着徒弟们,给它打制出来。” 商议妥当了,这张大山便又从村里头,挑了十户人家。 有那家里老人身子骨弱的,有那娃儿多、屋子又冷的,还有他自家那几间新盖的作坊值夜房。 作为这头一批盘炕的试点。 材料呢,自然是用那新烧出来的青砖和煤饼。 村民们一听说张先生又要琢磨新玩意儿,而且还是能让屋里头热乎乎的火炕,一个个都好奇得很。 那些被挑中当试点的十户人家,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每日里,都有不少人围在那些盘炕的屋子外头,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只见那些泥瓦匠们,在张大山的指挥下。 先是把屋里头靠墙的一块地给它挖深了些,用砖石砌好炕基。 再用青砖和黄泥,一层一层地,把那中空的炕体和弯弯绕的烟道给它砌了出来。 铁牛也打制出了大小合适的铁炉篦子和带拉环的铁炉门,都稳稳当当地砌进了火膛里。 最后,再用方砖铺好炕面,抹上黄泥,接上烟囱。 一个看着就厚实暖和的土炕,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头一个盘好炕的,是村东头李寡妇家。 她家男人去得早,自个儿拉扯着两个半大的娃儿,屋子又小又破,冬天最是难熬。 这炕一盘好,泥巴还没干透呢。 张大山便亲自帮着她,在那炕洞里头,点燃了头一炉煤饼。 那乌黑的煤饼,在火折子的引逗下,很快就着了起来。 最初还冒着些许青烟,可等烧透了之后,便只剩下那通红的火苗和灼人的热量了。 没过一会儿,那原本冰凉的炕面,便开始渐渐地,散发出一股子暖意来。 再过那么一两个时辰,整个土炕,都变得是热乎乎的,摸着烫手。 屋里头那股子阴冷潮湿的寒气,也被这火炕散发出来的热量,给驱散了不少。 李寡妇领着两个娃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热乎乎的炕面,又看了看那炕洞里烧得正旺的煤火。 脸上露出了又是惊喜,又是不敢相信的神情。 “我的老天爷!这……这就热了?” “这炕,可比那火盆子暖和多了!还省柴火!” “往后夜里头睡觉,再也不怕冻脚丫子了!” 到了晚上,李寡妇把家里那床最厚实的旧棉被铺在热乎乎的炕上。 娘儿仨躺在上面,只觉得一股子暖流从身子底下,一直传遍了四肢百骸。 那叫一个舒坦,那叫一个得劲儿! 这一宿,是她们娘儿仨,入冬以来,睡得最是安稳,也最是香甜的一宿。 第二天一早,李寡妇逢人便说这张先生盘的火炕有多好多神。 说得是眉飞色舞,唾沫星子乱飞。 其他那九户试点人家,也都陆陆续续地,用上了这热乎乎的煤火炕。 无一例外,都是赞不绝口。 “这张先生可真是神人啊!连这冬天取暖的法子,都能给它琢磨得这么好!” “以前冬天烧柴火,烟熏火燎的,屋里头还不见得多暖和。如今这煤火炕,火力足,又没啥烟,还省事!” “往后有了这热炕头,咱们这老婆子过冬,可就再也不用受那老寒腿的罪了!” 第304章 煤火炉子,炊事革新 番茄原创独发 青石村的冬天,因为有了那温暖的煤火炕,总算是没有那么难熬了。 家家户户的屋里头,不再像以前那样冷如冰窖,老人和孩子们也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可这日子一好,新的念想也就跟着冒了出来。 “当家的,你说这煤火炕是暖和,可咱们这做饭烧水的灶膛,还是老样子啊。” 这日,王氏一边往那烟熏火燎的老式柴火灶里添柴,一边对着张大山念叨。 “每日里烧火做饭,那烟熏得人直流眼泪不说,还特别费柴火。” “如今村里家家户户都盘了炕,烧的也都是那金贵的煤饼,这柴火到底不如以前那么尽够了。” 张大山听着,也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妻子说的在理。 传统的柴火灶,灶膛大,烟道短,热量大多都顺着烟囱跑了。 不仅浪费,效率也确实低下。 “孩儿他娘,你说的这事,我也琢磨好些日子了。”张大山说道。 “这煤炭火力猛,耐烧,要是能用它来做饭烧水,指定比那柴火要强。” “只是……这煤,也是一头会吃人的猛兽,得把它给伺候好了才行。” 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王氏听得有些不解。 接下来的几日里,张大山便又一头扎进了他的“研发工房”。 他在纸上,反复地画着一种能专门烧煤饼的、更省料、火力也更猛的新式煤火炉子。 图样渐渐清晰之后,他叫来了柱子和铁牛。 “柱子,铁牛,你们俩过来看。” “爹这回,又琢磨出了个新家伙,专门用来烧煤做饭的。” 他把那画好的煤火炉子图样,摊在两人跟前,仔仔细细地讲解起来。 “你们看,这炉膛要用耐火砖砌,底下是铁炉篦子,前头有小炉门。” “这烟道呢,咱们不直接从炉膛顶上出去,而是让它从炉膛后头,先往下走,再在炉体里头,横着盘上那么两圈,最后才从烟囱出去。” “爹,您这法子高啊。”柱子先说道,“这烟道一盘,那热气可就都憋在里头了,指定省煤。” “这铁炉篦子和炉门,包在我身上。”铁牛也拍着胸脯。 张大山的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炉子,省煤是其次。” “最要紧的,是保命。” 他看着两个儿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们要记住,这煤炭燃烧不充分时,会放出一种看不见、闻不着的‘毒气’。” “人要是夜里在屋里睡着了,吸多了这种毒气,就会在睡梦中没了性命。” “这叫‘煤气中毒’,是能灭人满门的惨事。” 他这番话,让铁牛和柱子,都感到一阵后怕,脸色都变了。 “所以,”张大山指着图纸上那复杂的烟道,“这烟道的设计,才是这炉子最关键、最保命的地方。” “它不仅要把热气留在屋里,更要把那所有烧煤产生的废气,一丝不漏地,全都给我排到屋外去。” “这烟道的接口处,必须用最好的泥,给我封得严严实实,不能有半点缝隙,都记下了吗?” “记下了,爹。”两兄弟重重地点头,神情无比郑重。 在敲定了炉子的方案后,张大山又亲自去了一趟村里的炼焦窑。 他让负责炼焦的李老头,将专供各家各户室内燃烧的煤饼,进行一次“无毒化”的深度处理。 “老李头,咱们这批煤饼,是给乡亲们在屋里头烧的,非同小可。” “在制好煤饼之后,要再入一次窑,用文火,多进行一次‘焙烧干馏’。” “务必要将那煤饼里头残余的杂气和硫磺气,都给它逼干净了。” “这样做出来的煤饼,烧起来,烟才更少,毒气也才更少,大伙儿用着,才更安心。” 几天之后,一座崭新的、瞅着就比以前那柴火灶要小巧紧凑不少的煤火炉子,在张家厨房里,正式安了家。 张大山亲自上手,点燃了经过“无毒化处理”的新煤饼。 因为有铁炉篦子架着,底下通风又好,那煤饼很快就被烧得是通红透亮,几乎没有半分烟气冒出来。 王氏把一口装满了水的大铁锅架上去,烧开的速度,果然比以前快了近三成。 而且,整个烧火的过程中,那厨房里头,也几乎闻不到什么烟味儿。 王氏用过之后,是赞不绝口。 新式煤火炉子的好处,很快就在村里头传开了。 那些先前已经用上了煤火炕的人家,更是眼热得不行。 张大山便挑了十户人家,作为第二批推广试点。 在为他们安装新炉子时,张大山没有假手于人。 而是亲自带着柱子和铁牛,挨家挨户地去检查、去叮嘱。 每装好一座新炉子,他都会把那一家人,都叫到跟前,像先生教学生一样,反复地强调安全须知。 “大伙儿都听好了,这东西是宝贝,也是猛兽,一定要记住我说的三条规矩。” “第一,这烟囱,要定期清扫,绝不能让它给堵了。” “第二,晚上睡觉前,一定要检查炉门是不是关严实了,最要紧的,是必须给窗户,留一道小小的缝,用来通风换气。” “第三,要是在屋里待着,觉得头晕、恶心、想吐,那可能就是中了毒气,千万不能再睡了。” “要立刻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把人抬到屋外去,不然,就没命了。”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无比的严肃。 村民们看着他那郑重的神情,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都将这三条“保命规程”,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一时间,青石村里头,那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来的烟火气,都比以前淡了不少。 厨房里头,也少了许多烟熏火燎的呛人味儿。 女人们做饭烧水的活计,变得更轻省,也更舒心了。 第305章 村貌大变,砖瓦普及 番茄原创独发 自从那头一批砖瓦房和煤火炕、煤火炉子在村里头试用成功之后。 整个青石村,就彻底掀起了一股子“改天换地”的热潮。 先前那些还对这新玩意儿抱着几分疑虑的村民们。 在亲眼瞅见、亲身体验了那青砖大瓦房的结实敞亮,那煤火炕的温暖如春,那煤火炉子的省柴好用之后。 那点子疑虑,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如今啊,家家户户都憋着一股劲儿,就盼着能早日轮到自家,也用上这些“神仙造物”。 张大山瞅着村民们那热切的劲头,心里头也是高兴。 他当即便又跟柱子和铁牛他们商议,把那砖瓦窑又扩建了两座。 窑口一多,人手自然也得跟上。 他又从村里头挑了十几个肯学肯干、脑子也活泛的年轻人。 跟着那些从镇上请来的、或者村里头自己摸索出来的老师傅们,学那烧窑制坯的手艺。 这些年轻人,以前大多是在地里头刨食,或者跟着打些零工,没啥正经手艺。 如今能有机会学这烧砖制瓦的本事,将来也能凭着手艺吃饭,一个个都学得是格外用心。 那石灰窑和煤炭开采那边,也加派了人手,日夜不停地往砖瓦窑这边运送石料和煤饼。 整个青石村西边那片新买的荒山,如今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如此一来,这砖瓦的产量,可就比以前翻了好几番。 每日里,都有那么几百块青砖、上千片青瓦,源源不断地从窑里头运出来。 虽然还是有些个供不应求,毕竟全村一百多户人家都眼巴巴地瞅着呢。 可至少,也让村里人瞅见了实实在在的指望,晓得这好日子不是空头支票。 那些先前在豆子那里登了记、预交了定钱的村民们。 便都按照先来后到的次序,一家家地,开始领砖领瓦,拆旧房,盖新屋。 一时间,整个青石村,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砌墙声,呼哧呼哧的拉锯声。 还有那村民们因为兴奋而发出的吆喝声和畅快的说笑声。 “哎,我说李老四,你家这墙砌得可真够快的啊!这才几天工夫,都快到顶了!” “那可不!俺们家那几个小子,如今都有使不完的劲儿!一想到往后能住上这不漏雨不透风的砖瓦房,那干活的劲头,比那拉磨的驴都足!” “还是张先生有本事啊!要不是他,咱们哪能想到,这泥巴和石头,还能变成这么金贵的砖瓦!” 张大山也没闲着,他每日里都得在村里头来来回回地转悠好几圈。 一会儿去砖瓦窑那边瞅瞅烧制的情况,看看那火候够不够,那砖瓦的成色咋样。 一会儿又去那些正在盖房的人家,指点指点那墙体咋砌更结实,那屋顶咋搭更不漏雨,那烟囱咋留才能不倒烟。 柱子和铁牛,也带着他们那些新收的学徒,帮着各家各户盘炕、砌炉子。 这盘炕砌炉子,也是个技术活,那烟道咋走,那火膛咋留,都有讲究。 他们如今也算是村里头这方面的“大拿”了,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 忙得是脚不沾地,可脸上却都带着笑,心里头也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舒坦。 日子,就在这般热火朝天的忙碌和期盼中,一天天地过去。 转眼间,又是一个多月的光景。 青石村的村容村貌,也在这一个多月里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放眼望去,那些原本低矮破旧、歪歪扭扭的土坯茅草屋,已经渐渐地被一栋栋崭新的、虽然样式简单却也方方正正、齐齐整整的青砖大瓦房所取代。 村东头,村西边,河坎上,山脚下,到处都能瞅见那青灰色的屋顶和崭新的砖墙。 少说也有那么四五十户人家,都欢天喜地地住进了这宽敞明亮、冬暖夏凉的新屋子。 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冒出了那带着点弧度的、朴拙却也实用的砖砌烟囱。 每日里做饭烧水的时候,那烟囱里冒出来的,不再是以前那种浓黑呛人的柴火烟。 而是因为烧了煤饼,烟气变得淡了不少,也干净了不少,老远瞅着,村子上空都清爽了许多。 村里头那几条用“三合土”新修的大道,如今更是显得宽阔平坦。 下雨天走在上面,再也不用担心一脚踩进泥坑里了。 路两旁,那些乱七八糟的柴草堆和垃圾堆,也早就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家家户户门前,也都拾掇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 有些个勤快些的妇人,还在自家院墙底下,用那碎砖烂瓦垒了几个小花坛。 种上了一两株向日葵或者牵牛花,还有些个从山上挖回来的不知名的小野花。 虽然还只是些个不起眼的小点缀,却也给这个古老而又焕发了新生机的小山村,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雅致和……温馨。 村民们的生活,也因为这些变化,而变得更加舒心和惬意了。 以前啊,一到冬天,那屋里头就跟冰窖似的,一家老小都得缩在被窝里头不敢出来,娃儿们手上脚上都是冻疮。 如今有了那热乎乎的煤火炕,屋里头暖烘烘的,娃儿们也能光着脚丫子在炕上跑来跑去了,小脸蛋也红扑扑的,再也不用受那挨冻的罪了。 以前啊,做顿饭能把人熏得眼泪鼻涕直流,还得费老鼻子劲儿去拉柴火,一天到晚身上都带着股烟火味儿。 如今有了那好使唤的煤火炉子,不仅省柴省力,火力还旺,厨房里头也干净了不少,墙壁都不像以前那样被熏得黑乎乎的了。 妇人们脸上的笑容,也比以前多了,说话的声气儿,也敞亮了不少。 她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拾掇家务,去照看娃儿,或者……去花儿那布坊里头,学点纺织染布的手艺,给家里添补些进项。 “哎,自从家里盘了炕,换了新炉子,俺这老寒腿啊,今年冬天就没咋犯过!”村口晒太阳的李大爷乐呵呵地对旁边人说。 “可不是咋地,俺家那几个皮猴子,以前一到冬天就咳嗽,今年冬天,连个喷嚏都没打过!”王家婶子也接口道。 整个青石村,都透着一股子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好光景。 眼瞅着村里头大半的人家都住上了新房,用上了新炕新炉子。 这日子也渐渐地,从那年头的忙碌里头,缓过劲儿来了。 地里头的庄稼也种下了,各家作坊的营生也都有条不紊地干着。 张大山便又召集了“公社会”的几个理事,还有各甲的甲长,在自家那宽敞的堂屋里头议事。 “各位叔伯兄弟,咱们村如今这光景,比起以前,那可是……换了新天了!”张大山满面春风地笑着说道。 “家家户户住新房,烧热炕,用新炉,这日子,过得舒坦!” “这都是托了张先生您的福啊!”张河带头说道,脸上满是感激和敬佩。 “要不是您领着咱们,想法子烧砖烧瓦,又弄出那煤火炕和煤炉子,咱们哪能有今天这好日子!” “是啊是啊,张先生就是咱们青石村的活菩萨,大救星!”其他几个也都纷纷附和,言语间充满了真诚。 张大山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伙儿安静下来。 “这好日子,是咱们大家伙儿一块儿干出来的,不是俺一个人的功劳。” “是大家伙儿信得过俺,肯跟着俺一块儿下力气,才能有今天这番景象。” “如今这村容村貌也变了,大家伙儿这心气儿也高了。” “俺琢磨着,咱们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年,如今这日子也渐渐好起来了,是不是也该……好好地庆贺庆贺?” “办个庆典,让全村老少都乐呵乐呵,也给咱们这新生活,讨个好彩头!” 他这个提议一出口,立刻就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响应。 “好!好啊!张先生这话说得在理!就该好好庆贺庆贺!”钱大爷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 “咱们青石村,可好些年没这么扬眉吐气过了!以前哪个村子看得起咱们?如今啊,十里八乡的,谁不羡慕咱们青石村的好日子!” “张先生您说咋办,咱们就咋办!要钱出钱,要力出力,绝不含糊!”其他理事和甲长们也都摩拳擦掌,兴奋不已。 于是,在张大山的主持下,一场旨在庆祝村庄新貌、展望美好未来的“青石村振兴庆典”,便热热闹闹地筹备了起来。 这可是青石村开天辟地头一回的大事,村里头,家家户户都行动了起来。 那些日子过得宽裕些的人家,主动捐出些钱粮来,充当庆典的开销。 豆子那“公积金”的账本上,一下子就多了好几贯钱和十几石粮食的进项。 有手艺的人家,则主动承担起扎彩棚、做道具的活计。 柱子领着他那些木工房的学徒,叮叮当当,没几天就搭起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戏台子。 虽然简陋了些,可也算是青石村头一个能唱戏的地儿了。 妇人们,更是忙得不亦乐乎。 她们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商量着庆典那天要拿出啥样的拿手好菜。 张家婶子说她做的红烧肉最是拿手,李家嫂子说她蒸的白面馒头又暄又软。 王氏和巧巧她们,更是打算把自家那几样轻易不示人的“秘制酱菜”和“青石春”米酒都给它贡献出来。 好让全村人都尝尝鲜,也显摆显摆自家的手艺。 就连那些半大的娃儿们,也都兴奋地,跟着大人们一块儿忙活。 他们帮着跑前跑后,传递消息,或者跟着周文轩和村学堂里的几个大孩子,学唱几首喜庆的歌谣,排练几个简单的舞蹈。 虽然不成章法,可那份天真烂漫的喜悦,却也给这忙碌的筹备,增添了不少乐趣。 第306章 棉花试种,初遇挫折 番茄原创独发 青石村那场热闹非凡的“振兴庆典”,一连乐呵了好几天才算消停。 村民们那股子因为日子好起来而生出的兴奋劲儿,也渐渐平复下来。 日子,还得一天一天地过,地里头的活计,也还得一样一样地干。 庆典过后,张大山心里头那根弦,却是一点没松。 村里头这砖瓦房是盖起来了,煤火炕和煤炉子也用上了。 可这吃饱穿暖的头等大事,归根结底,还是得落到这土地上。 村里新开垦出来的旱地,还有村里刚平整出来的坡地。 总不能光种些粟米、麦子、豆子? 那些东西虽然也能填饱肚子,可要想让这日子过得更舒坦些,还得想法子种些更金贵的经济作物才成。 他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那能纺纱织布、御寒保暖的棉花。 这玩意儿,他先前就托了赵四海和石头,费了不少工夫,才从南边弄回来一小袋子棉花种子。 一直宝贝似的藏着,就等着开春天气暖和了,好生试种一番。 如今村里的营造之事告一段落,也该是时候,把这棉花种植的章程,给它收拾起来了。 “爹,您说这棉花种子,就种咱们家那几亩新开出来的旱地成不?” 铁牛瞅着自家爹手里那袋子毛茸茸的棉花籽,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那几亩旱地,虽然也上了不少粪肥,可毕竟是生茬地,地力还薄得很。 “嗯,就先在那几亩旱地上试试。”张大山点头。 “书上说,这棉花喜阳耐旱,倒也不怎么挑剔地力。咱们先种上几分地,摸摸它的脾性再说。” 他也没敢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种子都给它种下去。 毕竟,这棉花在他们青石村,可是个稀罕玩意儿,谁也没种过。 万一要是水土不服,或者伺候得不对劲儿,那点金贵的种子,可就白白糟蹋了。 于是,张大山便领着铁牛、石头,还有柱子、栓子他们。 在自家那几亩新开垦的、向阳的旱地里头,挑拣出那么半亩多瞅着土质还算松软的地块。 仔仔细细地,又给它深翻了一遍,耙平了,做成了高高的垄。 用那新打制的耧车,把那棉花种子,一排排,一行行,均匀地播了下去。 播完种,又仔仔细细地覆上一层薄薄的细土。 一家人心里头,都充满了期盼,就等着这些金贵的种子,能早日破土而出,长成那雪白雪白的棉桃了。 可这老天爷,有时候就爱跟人开玩笑。 等了七八天,那地里头,竟然……没啥动静。 只有那么零零星星几棵,从土里头钻出了那么一点点嫩黄的、瞅着就病怏怏的小芽儿。 大部分的种子,都像是石沉大海一般,连个影儿都瞅不见。 “爹,这……这是咋回事啊?”石头瞅着那稀稀拉拉的棉花苗,有些傻眼了。 “咱们这播种的法子不对?还是这棉花种子……是坏的不成?” 张大山也是眉头紧锁,心里头纳闷得很。 这播种的法子,是照着书上来的,应该没啥大错。 那棉花种子,也是他亲自挑拣过的,颗颗饱满,不像是坏种。 可为啥,这出苗就这么差呢? 他蹲下身子,扒开一处没有出苗的地垄,从那湿润的泥土里头,抠出几粒没有发芽的棉花种子。 那种子,瞅着倒是没烂,可就是……不肯发芽。 他又仔细地瞅了瞅好不容易才钻出土来的小苗儿。 那叶片子,不仅小,还带着点不正常的黄褐色,一点精神头都没有。 “不对劲,这土……怕是有问题。”张大山抓起一把地里的泥土,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除了正常的土腥味儿,好像……还有那么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酸涩气儿? 他心里头“咯噔”一下,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天工开物》《乃粒》篇里头,曾经提到过。 南方的某些田地,因为常年种植特定的作物,或者因为雨水过多,会导致那土壤变得“酸苦不堪”。 这种酸性的土壤,极不适宜大多数作物的生长。 种下去的种子,要么不发芽,要么长出来的苗儿,也是又黄又弱,活不了几天。 难道……他们青石村这新开垦出来的旱地,也是这种酸性土不成?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张大山心里头就凉了半截。 要是真个是这样,那他这棉花试种,怕是……就要彻底泡汤了。 可转念一想,他又有些不甘心。 《天工开物》上既然提到了这酸性土的问题,那会不会……也记载了改良的法子呢? 他连忙又在脑子里头,仔仔细细地,把《乃粒》篇和《燔石》篇的内容,都给它过了一遍。 果然! 还真让他在《燔石》篇里头,寻摸到了一句不起眼的记载: “凡酸土,用石灰一石,撒一亩,立变肥沃。” 石灰! 对啊!他咋把这茬给忘了! 这石灰,不仅仅是营造上的好材料,它还是改良酸性土壤的宝贝啊! 石灰是碱性的,撒到酸性土壤里头,正好能中和掉那股子酸气儿。 让那土壤变得更疏松,更透气,也更适合庄稼生长。 而且,他们村如今自个儿就能烧石灰,这材料,现成得很! “有法子了!有法子了!”张大山一拍大腿,兴奋地对铁牛他们说道。 “爹琢磨着,咱们这地,怕是……酸性太大了,不合这棉花的脾性。” “咱们得想法子,给它‘治一治’!” “治?爹,这地也能治?”铁牛和石头都有些不明白。 “能治!”张大山肯定地点头,“就用咱们石灰窑里烧出来的熟石灰!” 他当即便让铁牛和石头,去石灰窑那边,拉回来几大车的熟石灰粉。 又指挥着他们,把石灰粉,均匀地撒在那半亩多棉花地里头。 再用那曲辕犁,仔仔细细地,把石灰粉和泥土,都给它深翻了一遍,让它们充分地掺和均匀。 村里头瞅见张大山往地里头撒石灰的村民们,也都有些纳闷。 “这张先生又是鼓捣啥呢?咋往好好的地里头,撒白花花的石灰面子啊?” “谁晓得呢,兴许是啥新式的肥田法子?” 对于村民的议论,张大山也没多解释。 他晓得,这事儿,还得看结果说话。 撒完石灰,又过了那么天。 张大山再去那棉花地里一瞅。 嘿! 奇迹还真就出现了! 先前没能出土的棉花种子,竟然……陆陆续续地,都钻了出来! 虽然还是稀稀拉拉的,可比起先前那副半死不活的光景,已经是强了太多了。 而且,早先出土的、原本黄蔫蔫的小苗儿。 如今那叶片子,也渐渐地,开始泛出了一抹健康的嫩绿色。 整个棉花地,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生机和活力。 “成了!成了!爹,您这法子,真个管用啊!” 石头瞅着这般景象,也是又惊又喜,对他这个爹,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第307章 育苗巧思,棉花丰收 番茄原创独发 那棉花地里头,撒了石灰粉之后,又重新补种了一些种子。 过了那么七八天,先前那些没精打采、黄蔫蔫的小苗儿,叶片子渐渐地就转了绿。 新补种的那些,也都争先恐后地从土里头钻了出来,虽然还是细细弱弱的,可那股子勃勃的生机,却是瞅得人心里头发亮。 张大山瞅着这光景,知道这地里的酸气儿,算是被那石灰给治住了。 可他这心里头,还是有些个不踏实。 毕竟是头一回种这金贵的棉花,万一再出点啥岔子,那可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不成,还得再给它们加把劲儿才行。”张大山寻思着。 他想起那《天工开物》里头,关于育秧育苗的法子。 说是有些个娇贵的种子,或者想让它们长得更壮实些,就得先弄个“温床”出来。 把那土给它整理得又松又肥,再想法子给它保暖保湿。 等那苗儿在温床里头长得壮实了,再移栽到大田里去,那成活的几率,可就大多了。 眼下这棉花苗虽然已经出土了,可看着还是有些个瘦弱。 要是能给它们也弄个类似“温床”的精细照料,那自然是更好。 他便又领着铁牛和石头,在那棉花地旁边,寻了块背风向阳、土质也相对好些的地块。 用那新烧出来的青砖,矮矮地砌了一圈,围出那么几分地的“育苗区”来。 又从山里头,背回来不少腐烂的树叶子和松针,掺和上些草木灰和细沙。 仔仔细细地,铺在着“育苗区”里头,做成了松软肥沃的“营养土”。 然后,他便让王氏和花儿她们,把那些长得最是瘦弱、或者出苗太密的棉花小苗儿。 都小心翼翼地,连根带土地,从大田里头起出来,移栽到这“育苗区”里头。 移栽的时候,那株距行距,也都比先前那耧车播种的,要更宽敞些,也更均匀些。 确保每一棵小苗儿,都能有足够的空隙去伸展根系,也能晒到足够的日头。 这还不算完。 张大山又让柱子,用那轻便的竹子,扎了几个半圆形的棚架子,罩在这“育苗区”上头。 白天日头好的时候,就把棚架子掀开,让棉花苗多晒晒太阳。 到了晚上,或者天阴下雨的时候,就把那厚实的草席或者自家布坊试织涂了桐油的厚麻布给它盖上去。 保温保湿,还能防些个霜冻和小虫子。 这般精细的伺候,可真是把铁牛他们给瞅得一愣一愣的。 “爹,这……这棉花也太金贵了?比伺候那地主家的少爷还要精心呢。”石头忍不住嘀咕道。 张大山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啥!这棉花要是种好了,那可是能让咱们全家冬天都穿上又软和又暖和的新棉袄,盖上厚实的新棉被的好东西!比那金元宝还要实在!” 除了这“育苗区”的精细照料,那大田里的棉花,张大山也没敢放松。 他每日里都得去地里头转悠好几圈。 看看那墒情如何,是不是该浇水了。 瞅瞅那垄沟里是不是又长出新草了,得赶紧除了。 他还从《天工开物》里头,学来了那棉花打顶掐尖的法子。 等那棉花苗长到一尺来高,有了七八片真叶的时候。 便让花儿和丫丫她们,小心地,把那顶尖上最嫩的那个芯儿,给它掐掉。 “爹,这好端端的棉花尖儿,为啥要给它掐了啊?多可惜啊。”丫丫有些不解地问道。 “傻丫头,”张大山笑道,“这棉花啊,跟那豆角黄瓜一个理儿。你不给它掐了尖,它就一个劲儿地往上长个儿,不肯好好地开花结果了。” “把这顶尖的‘疯头’给它去了,那养分才能往旁边那些枝杈上走,才能结出更多、也更大的棉桃来。” 这番道理,娃儿们虽然听得是半懂不懂,可也晓得,爹说的,指定是没错的。 便都仔仔细细地,照着张大山的吩咐,给那些棉花苗,都去了顶,掐了尖。 如此这般,又是浇水,又是除草,又是打顶,又是间苗。 直把那几亩棉花地,伺候得比那绣花还要精心。 许是老天爷也看不过他们一家人这般辛苦。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天时倒也还算凑合。 虽说也下了几场不大不小的春雨,可大部分时候,还是晴朗暖和的。 那棉花苗,得了这般精心的照料,再加上先前那石灰改良了土质。 长势果然就跟那吹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天一个样儿。 那叶片子,变得是又大又绿,油光锃亮的。 那秆子,也长得是又粗又壮,挺拔有力。 很快,便开出了一朵朵淡黄色、带着点紫晕的棉花来。 花儿们见了,都说这棉花花瞅着也好看,不比那些野花差。 花谢了之后,便结出了一个个青绿色的小桃子,藏在那浓密的叶片底下,一天比一天饱满。 张大山瞅着那些鼓鼓囊囊的棉桃,心里头别提多踏实了。 终于,等到了秋高气爽的时候。 那些青绿色的棉桃,便开始一个个地,咧开了嘴,吐出了一团团雪白雪白的棉絮来。 远远望去,那几亩棉花地,就像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洁白的新雪。 又像是那夜空中的繁星,点缀在那碧绿的枝叶之间,瞅着就让人心里头发喜。 “出棉花了!出棉花了!爹!娘!你们快来看啊!真的出棉花了!” 石头第一个就发现了这喜人的景象,扯着嗓子,就往家里头跑,一路嚷嚷得全村人都听见了。 张大山和王氏他们闻讯赶来,瞅着那满地里雪白饱满的棉桃,也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好!好啊!这棉花,总算是……没白费咱们一番心血啊!”张大山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王氏更是直接红了眼圈,用那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柔软蓬松的棉絮。 “这……这就是棉花啊?比那鹅毛还要软和呢。用这个做出来的棉衣棉被,那指定暖和得很。” 采摘棉花,便成了张家接下来几日里头,最是重要,也最是喜庆的活计。 一家老小齐上阵,挎着篮子,提着布袋,在那棉花地里头,仔仔细细地,把那些已经开裂的棉桃,一个个地都给它摘了下来。 那雪白的棉絮,摸在手里头软乎乎、暖融融的,也让每一个人的心里头,都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这张家一共种了三亩棉花,虽然是头一回试种,地力也还薄。 可因为张大山伺候得精心,再加上这棉花种子本身也好。 最后称重一算,这三亩地,竟然也收了足足六百多斤的籽棉! 折算下来,这亩产,也稳稳地达到了二百来斤。 这在当时,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高产了。 “发了!发了!咱们家这回可真是发了!”石头抱着一堆雪白的棉花,乐得是见牙不见眼。 “有了这些棉花,咱们今年冬天,就能穿上又软和又暖和的新棉袄,盖上厚实的新棉被了!再也不用几个人挤一条破被窝了!” 这收获回来的棉花,还得经过晾晒、去籽,才能纺纱织布。 晾晒倒也简单,就摊在院子里那干净的席子上,让日头好好地晒上几天,把里头的湿气都给它晒透了就成。 可这去籽,却是个麻烦活。 得用手,一点点地,把那棉絮里头夹杂着的、黑乎乎的棉籽给它剥离出来。 费时费力,还容易把那棉絮给弄得乱七八糟。 张大山瞅着这光景,心里头又琢磨开了。 他记得那《天工开物》里头,好像有一种叫做“轧车”的玩意儿。 就是用两根互相咬合的木辊子,来回碾压,就能把那棉籽给它挤出来,比用手剥要快得多,也干净得多。 “看来,这轧花车,也得尽快给它弄出来才行啊。”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先把这头一批棉花,给它纺成线,织成布,让家里人先穿上这暖和的棉衣再说。 这活计,自然是落到了花儿和巧巧这两个纺织好手的头上了。 花儿如今也是当了娘的人了,可那手上的纺织技艺,却是越发精湛了。 她瞅着那些雪白柔软的棉絮,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已经去掉了棉籽的棉花,用那弹弓弦给它弹得蓬松暄软。 再用那改良过的纺车,仔仔细细地,纺出了一根根比那最细的麻线还要更柔软、更均匀、也更洁白的棉线来。 然后,她又坐到那台同样是经过张大山改良的、能织出更细密布料的织布机前。 穿经引纬,一梭一梭,仔仔细细地,织了起来。 没用几天工夫,这青石村历史上头一匹完全由自家种植、自家纺织的纯棉布,便在花儿那双灵巧的手中,诞生了! 那棉布,虽然没有经过漂染,只是那棉花本身的乳白色。 可那质地,却是那么的柔软、细腻、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温暖和馨香。 摸在手里头,比那最上等的细麻布,还要舒服好几倍。 王氏和巧巧她们,瞅着这雪白柔软的棉布,一个个都欢喜得跟什么似的。 “哎哟,花儿啊,你这手艺可真是越来越巧了!”王氏摸着那棉布,赞不绝口。 “用这布给娃儿们做身贴身的小衣裳,那指定舒坦得很,再也不会磨得他们娇嫩的皮肉发红了。” 巧巧也笑着说道:“是啊,这棉布瞅着就暖和,要是做成棉袄棉裤,再絮上新棉花,那冬天里头,怕是再大的风雪也不怕了。” 第308章 棉布热销,商路扩展 番茄原创独发 花儿那双巧手,还真是没得说。 用那新收的雪白棉花,弹了絮,纺了线,再上那改良过的织布机一织。 出来的头一批棉布,那可真是让全家人都开了眼了。 那布料,看着就又白又软,摸在手里头,更是跟那云彩朵儿似的,轻软舒坦。 比起他们平日里穿的那些粗麻布衣裳,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王氏头一个就欢喜得不行,扯了块布头,连夜就给几个小娃儿做了几件贴身的小肚兜和小褂子。 娃儿们穿在身上,一个个都乐得咯咯直笑,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被那粗麻布磨得皮肉发红了。 “当家的,你看看,这棉花布可真是好东西啊!”王氏摸着娃儿们身上那软乎乎的小衣裳,满脸都是笑。 “比那麻布可强太多了,又软和,又贴身,还吸汗。” 张大山看着娃儿们那舒坦的小模样,心里头也是熨帖。 “那是自然。”他笑道,“这棉花,可是老天爷赏给咱们穷苦人家的好东西。” “等咱们多种些棉花,往后家家户户都能穿上这棉布衣裳,那日子可就更舒坦了。” 这棉布的好处,很快就在青石村里头传开了。 那些先前帮着张家采摘棉花、或者看见过花儿纺纱织布的妇人们。 如今再看见张家娃儿们身上那雪白柔软的棉布小衣裳,一个个都羡慕得不行。 “哎哟,王家嫂子,你们家这棉花布可真是稀罕啊!摸着比那丝绸也差不了多少了?” “可不是咋地,看着就暖和,要是做成棉袄,冬天里头指定不怕冷了。” “花儿那丫头手也太巧了,这纺出来的线,织出来的布,就是不一样。” 石头这小子,脑子最是活泛。 他看着这棉布如此受欢迎,心里头便立刻就打起了小算盘。 “爹,您说,咱们这棉布,要是拿到镇上去卖,能不能也卖个好价钱?”他凑到张大山跟前,悄声问道。 “咱们村里人都这么稀罕,那镇上那些有钱人家,怕是更没见过这等好东西?” 张大山闻言,也是眼睛一亮。 对啊!他先前光想着自家种棉花自家穿了,倒是忘了这棉布本身,也是能换钱的好东西啊! 这棉布的舒适和保暖,远非麻布可比。 若是拿到镇上,那些讲究穿戴的富户人家,还有那些布庄掌柜,怕是……真能瞧得上眼。 “石头这话说得在理!”张大山一拍大腿。 “这棉花既然种出来了,这棉布也织出来了,那自然不能光捂在咱们自个儿家里头。” “得想法子,让它也变成能下金蛋的鸡才成!” 他当即便让花儿和巧巧她们,把先前织出来的那几匹品相最好的棉布,都仔仔细细地拾掇出来。 这头一批棉花产量虽然不算太高,可也足够织出那么七八匹上好的棉布了。 张大山留下两匹自家用,其余的五匹,都打理整齐。 又让石头备好了骡车,准备亲自押着这头一批“青石棉布”,去临水镇那边探探路。 赵四海赵掌柜那边,自然是头一个要去拜访的。 赵四海如今跟张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 无论是青石村产出的药材、食油、还是那“青石春”米酒,大多都是通过他的商队,销往南阳府城那边。 他对张家拿出来的这些“新奇玩意儿”,向来是最有眼光,也最是舍得下本钱的。 石头赶着骡车,载着那五匹雪白柔软的棉布,还有张大山,晃晃悠悠地便到了临水镇。 赵四海一听说是张老哥亲自上门,还带了新东西,连忙就迎了出来。 等他亲手摸到那棉布,感受到那份远超寻常麻布的柔软和细腻之后。 那双精明的眼睛里,顿时就放出光来了。 “张老哥!这……这莫非就是你们青石村自个儿种出来的棉花织的布?”赵四海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正是。”张大山笑着点头,“让赵大哥见笑了,也是头一回试手,织得还粗糙得很。” “哎呀呀,张老哥您这话可就太谦了!”赵四海连连摆手。 “这等好布,我老弟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是头一回见啊!” “比那上好的细麻布,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就算是跟那府城里头卖的那些松江棉布比起来,怕是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拿起一匹棉布,在手里头仔细地摩挲着,又对着光亮看了看那布纹的细密。 越看越是心喜,越看越是觉得这玩意儿……能挣大钱! “张老哥,您这棉布,打算卖个什么章程?”赵四海也不绕弯子,直接就问到了点子上。 张大山伸出两根手指头:“赵大哥是爽快人,俺也不跟您兜圈子。这棉布,俺打算……这个数。” 赵四海看了看,心里头盘算了一下,也是暗暗点头。 这个价钱,比起那粗麻布,自然是要贵上不少。 可比起那真正的松江棉布,却又要便宜了一大截。 再加上这布料的质地确实是上乘,拿到府城去,那些不差钱的富户人家,指定是抢着要。 “成!”赵四海当即便拍了板,“张老哥,您这五匹棉布,我老弟全要了!” “不仅如此,往后你们青石村能织出多少这样的棉布来,我老弟就收多少!” “价钱嘛,就按着今日这个章程来。若是将来你们能织出带颜色的,或者带花样的,那价钱……咱们再往上抬抬!” 这可真是……瞌睡遇上了枕头啊! 张大山也没想到,这头一回试水,竟然就这么顺当。 两人当即便又商议了后续供货的一些个细节。 比如,这棉布的幅宽、匹长,还有那交货的周期等等。 赵四海更是爽快地,当场就预付了一大笔定金,说是让张老哥先拿回去,也好添置些纺车织机,多招募些人手。 “张老哥,不瞒您说,这等好棉布,在临水镇怕是还显不出它的金贵。”赵四海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老弟打算,把这些布都运到南阳府城去,那边的大户人家多,识货的人也多,指定能卖出个好价钱。” “只是,这产量……怕是得跟上才行啊。府城那边的需求,可不是小数目。” 张大山点头道:“赵大哥放心,这棉花的好处,俺们村里人也都看见了。开春之后,指定会有更多人家跟着种。” “这纺纱织布的人手,俺也会尽快招募起来。这产量嘛,往后只会越来越多。” “那就好!那就好!”赵四海搓着手,满脸喜色。 “张老哥,咱们这买卖,往后可就长久了!我老弟估摸着,光是这棉布,一月至少也得有个……先来个十几二十匹试试水,若是销路好,再往上加!” 赵四海也是老江湖,知道这新东西,产量一下子也上不来,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十几二十匹?”张大山心里头盘算了一下,以花儿她们如今的手艺和人手,再加上村里妇人们的潜力,这个数目,努努力还是能达到的。 “成!就先按赵大哥说的这个数来!” 这头一笔棉布生意,就算是……成了! 而且,还是个能下长久金蛋的大买卖! 从赵四海那里出来,张大山和石头爷儿俩,都是喜不自胜。 石头更是兴奋得直搓手:“爹,您看看,这棉布可真是个好东西啊!比咱们那药材和米酒,来钱还要快呢!” “那是自然。”张大山笑道,“这衣食住行,‘衣’字可是排在头一位的。只要东西好,那就不愁没销路。” 他心里头盘算着,这棉布的生意一旦做开了,那他们张家,乃至整个青石村的进项,怕是又要再上一个大台阶了。 有了这笔钱,他不仅能给家里人添置更多的田产,也能把村里的各项营生,都办得更红火些。 这头一批卖棉布得了二十多两银子,张大山当即便决定,先拿出二十两。 “石头,咱们去牙行那边问问,看看村子附近,还有没有合适的田地卖。” “爹,这二十两银子,能买多少地啊?”石头问道。 他记得先前家里买那三亩上好的水浇地,可是花了足足六十两银子呢。 “上好的水浇地,自然是买不了几亩。”张大山笑道。 “可咱们也不一定非得盯着那水浇地不是?” “先前咱们开荒的那些旱坡地,如今种上了棉花,不也长得挺好?” “用这二十两银子,去村子附近,寻摸那么三四亩相对平整些的旱坡地,或者……干脆就买上一亩上好的水浇地,先给家里添点底子,也是好的。” “等往后这棉布生意做大了,挣的银子多了,咱们再慢慢置办更好的田产。” 这田地,才是庄稼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有了地,心里头才能踏实。 石头听了,也是连连点头:“爹说的是!还是爹想得周全!” 回到村里,张大山把这好消息一说,王氏和花儿她们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当家的,这……这棉布真能卖这么多钱?”王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孩儿他娘,你就瞧好!”张大山笑道,“往后啊,咱们家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花儿更是信心满满:“爹,您放心,这纺纱织布的活计,俺和巧巧嫂嫂带着村里的姐妹们,指定能给它干得漂漂亮亮的!” “只要这棉花能供得上,别说是十几二十匹,就是再多些,俺们也能给它织出来!” 第309章 大豆扩种,饲料保障 番茄原创独发 这日,张大山刚从村西头的田地回来,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后院养殖区那边传来一阵鸡鸭鹅此起彼伏的叫唤声。 铁牛正从里头出来,额头上冒着汗,脸上却带着几分愁色。 “爹,您回来了。”铁牛迎上前来。 “咋了?看你这眉头拧的,可是出啥事了?”张大山问道。 铁牛领着张大山来到后院。 只见那几个新建的棚子里,几十只鸡鸭正伸长了脖子“嘎嘎”叫唤,争抢着食槽里那点可怜的食料。 旁边猪圈里,那几头半大的小猪仔也饿得哼哼唧唧地在食槽边打转,把那木头食槽都快拱翻了。 这些鸡鸭猪鹅,还是先前张大山让铁牛慢慢拾掇起来的。 最初也就那么只鸡,两三只鸭,还有一头老母猪。 如今,鸡鸭下了蛋,又孵出不少小的,零零总总也有那么四五十只了。 那老母猪也争气,开春的时候下了一窝崽,活下来七八头,如今也都半大了,正是能吃的时候。 墙角边堆着的,是榨油坊送来的油饼和栓子酒坊那边送来的酒糟,如今也只剩下浅浅的一小堆了。 “爹,您看,”铁牛指着那些空了一半的食槽和见底的饲料堆,发愁道。 “光靠这些油饼和酒糟,还有家里的那点剩饭剩菜,怕是喂不饱这么多张嘴了。” “特别是那些小猪仔,正是长膘的时候,要是吃不好,可就耽误了长肉了。还有那些下蛋的鸡鸭,吃食跟不上,那蛋也下得少了。” 王氏也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盆刚切好的野菜,听见爷儿俩说话,也插嘴道:“是啊当家的,这牲口多了,嚼用也大。” “前儿个俺算了一下,光是每日里给它们添些糠麸杂粮拌在里头,一个月也得费不少呢。” “这眼看着冬天就要来了,要是没足够的料存着,怕是难熬啊。” 张大山蹲下身,抓起一把油饼捏了捏,又看了看那些伸长脖子等食的鸡鸭,点了点头。 “铁牛说的在理,孩儿他娘算得也对。” “这养殖的规模上来了,饲料可就成了头等大事。” “先前光想着油饼酒糟能凑合,如今看来,还是得有正经的料才行。” 他站起身,在院子里踱了几步,心里头盘算开了。 “咱们先前开垦出来的那些旱地,还有村里头一些轮作的歇茬地,如今也养得差不多了。” “俺琢磨着,倒是可以都给它种上大豆。” 他先前试种的那几亩高产大豆,长势喜人,让他心里头有了底。 “这大豆,不仅人能吃,磨成豆面掺和在粗粮里头,也能让娃儿们多点嚼谷,换换口味。” “更要紧的是,这大豆要是送去榨油坊榨了油,那剩下的豆饼、豆粕,可是喂牲口的上等好料,比那光秃秃的草料强多了,牲口吃了长得快,也少生病。” “要是能多种些,那咱们这养殖场的饲料,也就有了着落了。” 铁牛一听,眼睛亮了:“爹,这法子好!要是有了足足的豆粕,俺保管把这些鸡鸭猪都喂得油光水滑的!” “到时候,不仅肉蛋不愁,多余的还能卖钱呢!” 张大山心里头还存着个念想,这大豆要是多了,将来兴许还能琢磨出些别的吃食来,比如那后世里常吃的豆腐豆干啥的,那可是好东西。 不过眼下,还是先紧着这饲料和食用要紧,那些新吃食的道道儿,还得等豆子产量上来了再说。 《天工开物·乃粒》里面关于这大豆种植的法门,也记载了不少。 说是这大豆,也有那高产矮产之分,选好种子,再配上精细的伺候,那亩产也能提上不少。 他便又托了赵四海。 “赵掌柜,还得劳烦你个事儿。”张大山找到赵四海,开门见山。 “老哥客气啥,有啥事尽管说。”赵四海如今跟张家是越走越近,关系也非比寻常了。 “俺想再寻摸些个好豆种,最好是那种产量高的。你也晓得,俺们这山旮旯地薄,寻常豆种种下去,收成也就那样。” 赵四海闻言笑道:“张老哥你可是问对人了。老弟我前些日子刚从南边回来,还真就带回来一批据说是能亩产三百来斤的‘高产大豆’种子。说是那边的大户人家,都爱种这个,结出来的豆荚又多又饱满。” “哦?真有这等好东西?”张大山眼睛一亮。 “那可不!就是价钱比寻常豆种贵了那么一点点。”赵四海比划了一下。 张大山看着赵四海从带来的包裹里抓出来的那把豆种,颗颗饱满滚圆,泛着油光,便也咬牙道:“贵点也值!赵大哥,这豆种,俺要了!有多少,俺都要!” 有了好种子,接下来便是这精耕细作了。 张大山领着铁牛、石头他们,把村里头能用的旱地,都给它重新规划了一番。 那些向阳的、土层相对厚实些的,都留出来种这金贵的高产大豆。 “这地啊,得先给它喂饱了,它才能给咱们吐好食儿。”张大山一边指挥着儿子们往地里撒堆肥和草木灰,一边说道。 “这豆子虽然耐旱,可也喜欢松快地儿,咱们这地先前种过麦子,得给它深翻一遍,让它透透气。” 爷儿几个使出浑身力气,用那曲辕犁把地深翻了一遍。 再用那耧车开沟播种。 “爹,这垄沟是不是开得有些宽了?种种得也太稀了?”石头看着那播种的密度,有些不解。 村里寻常人家种豆子,那都是撒得密密麻麻的,生怕浪费了地力。 张大山笑道:“傻小子,这好豆种,就跟那好苗子一样,你得给它足够的空隙,它才能好好长个儿,多分杈,多结荚。” “要是种得太密了,它们自个儿跟自个儿抢养分,那还能长得好?” 村里头有些老庄稼汉看见了,也都在背后嘀咕。 “这张先生种地,有时候也忒不着调了。这豆子种得恁稀,将来怕是收不了几颗?” “谁说不是呢,白瞎了那么好的地。俺看着啊,他这法子,怕是还不如俺们那老一套呢。” 可张大山却是不管那些风言风语,依旧是按照自个儿的章程来。 播完种,他又指挥着娃儿们,仔仔细细地覆土、踩实。 “这土啊,得盖得不深不浅,踩得不松不紧,那豆苗儿才能顺顺当当地钻出来。” 每日里,张大山也勤快地去地里头转悠,看着那墒情。 “这豆子出苗前,水不能太多,免得把种子给沤烂了。可也不能太干,太干了它也发不了芽。” 等那豆苗儿出土了,长出了三四片真叶,他又领着大家伙儿,一遍遍地除草、间苗。 “这草啊,比那豆苗长得还快,不给它除了,它就要抢豆苗的食儿。” “还有这苗,也得间一间,留壮的,去弱的,一墩儿里头,留个两三棵就尽够了。” 还真别说,这张大山弄回来的这“高产大豆”种子,就是不一样。 那出土的豆苗儿,看着就比寻常的要粗壮不少,叶片子也更肥厚油绿。 再加上他伺候得精心,那豆子长势更是喜人。 一棵棵都蹿得有半人多高,分杈也多,上面挂满了一串串沉甸甸、鼓囊囊的豆荚。 村里人路过张家豆地,看着那长势,都忍不住停下来多看几眼。 “哎哟,这张先生家的豆子,咋长得这么好呢?比俺们家那高粱秆子还要壮实!” “可不是咋地,这叶子绿得都快滴出油来了,那豆荚也多,一串串的,看着就喜人!” 等到秋收的时候,那黄澄澄的大豆地里,简直就像是铺了一层金子似的,晃得人眼花。 全家人齐上阵,男女老少都下了地。 割豆子的割豆子,捆豆萁的捆豆萁,运豆子的运豆子。 就连最小的豆子,也拿着小镰刀,有模有样地在田埂上割着那些零散的豆棵。 村里头,凡是跟着张大山种了这高产大豆的人家,也都一个个喜笑颜开,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忙活了好几天,才总算是把这几亩地的“金豆子”都给它收回了家。 场院里,豆萁堆得像小山一样。 一家人又忙着打豆子,用那连枷“噼里啪啦”地敲打着。 金黄的豆粒便从豆荚里“噼里啪啦”地跳出来,滚得到处都是。 孩子们乐得在豆子堆里打滚,抓起一把豆子互相抛洒,惹得王氏和花儿她们笑骂连连。 “慢点!慢点!别把这金豆子给踩坏了!” 最后过秤一算,好家伙! 这“高产大豆”还真不是吹的,亩产竟然真个达到了三百来斤! 比起村里寻常人家那亩产百十来斤的豆子,足足高出了一倍还多! 这下子,那些先前还对张大山种豆法子有些不以为然的老庄稼汉们,可就真个是没话说了。 一个个都跑来张家,围着张大山,七嘴八舌地请教这“高产大豆”的种植秘诀。 “张先生,您这豆子到底是咋种的?教教俺们呗!俺们也想种出这么好的豆子来!” “是啊张先生,您这法子太神了!俺们以前种豆子,能收个百十斤就烧高香了!” 张大山倒也没藏私,把那选种、整地、合理密植、还有田间管理的法子,都仔仔细细地,跟大伙儿说了一遍。 “其实也没啥秘诀,就是种子得选好,地得拾掇勤快,肥得跟上,草得除净。” “只要用心伺候,这地啊,就不会亏待了咱们。” 有了这批丰收的大豆打底。 青石村各家各户的粮仓里,都添了不少实在的嚼谷。 一部分留着自家吃,磨豆面,煮豆饭,换换口味。 更大的一部分,则是送到了村里的榨油工坊。 这大豆也能出油,虽然出油率比不上那油菜籽,可榨出来的豆油,颜色清亮,味道也香。 村里人尝了个新鲜,都说这豆油炒菜,比那猪油还香呢。 “他二婶,你家这豆油可真香啊!炒出来的菜,俺家那小子能多吃一碗饭!” “可不是咋地,这都是托了张先生的福,让咱们也能吃上这么好的油!” 而那些榨油剩下的豆饼、豆粕,更是堆得像小山一样。 铁牛看着这些黄澄澄的豆饼豆粕,眼睛都快放出光来了。 “爹,这……这可都是好东西啊!”他抓起一把豆粕,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子豆香味儿直往鼻孔里钻。 “这些豆粕要是掺和在猪食鸡料里头,那牲口们指定爱吃,也肯定长得快!” 张大山笑道:“那是自然。这豆粕可是精料,比那糠麸草料有劲儿多了。” 王氏也说道:“当家的,如今咱们家这豆粕这般多,光靠着先前那几十只鸡鸭和小猪崽,怕是也吃不了多少,可别放坏了糟蹋了。” 张大山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个理儿。 “铁牛啊,既然这饲料充足了,咱们家那养殖的摊子,是不是也该往大里修下了?” 铁牛一听这话,脸上顿时乐开了花:“爹,儿子早就这么想了!” “如今有了这豆粕,再加上酒坊的酒糟和榨油坊的油饼,咱们家那些鸡鸭猪,保管能喂得油光水滑的!” “儿子想着,先去镇上再买回十几头小猪仔,鸡鸭也再多孵化一些出来。” “好!”张大山应道,“这事儿就交给你去办。只是……咱们家先前那几个鸡棚猪圈,都是胡乱搭的,又矮又小,怕是搁不下这么多张嘴了。” 铁牛闻言,也是眉头一皱:“爹说的是。那几个旧棚子,确实是太简陋了,冬天冷夏天热的,还不好打扫。要是牲口多了,挤在一块儿,怕是容易生病。” 他想了想,又说道:“爹,要不……咱们索性也照着盖新房的法子,给这些鸡鸭猪,也盖几个宽敞亮堂的新棚子?” “让它们也住住‘砖瓦房’?”张大山打趣道。 铁牛憨厚一笑:“那倒不用,就是想着,能不能弄得更通风透气些,也更干净些,这样牲口住着舒坦,才不容易生病,也能长得更快些。” 第310章 黄芪药田,医药自给 番茄原创独发 这日,张大山把二闺女丫丫叫到了跟前。 “丫丫啊,你如今从秦仙姑那里学成回来,在咱家这济民堂坐诊,也有些日子了。” 张大山看着自家闺女,如今也是个半大的姑娘了,行事稳重,颇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 “爹看着你那济民堂里头,每日里来看病抓药的人也不少。” “只是,那药材大多还是得从镇上药铺买,价钱贵不说,那药材的好坏,也有些拿不准。” 丫丫听了,也是点了点头,清脆地应道:“爹说的是。” “就像那黄芪、甘草,还有些常用的,每日里都得用上不少。” “镇上药铺的药材,有时候看着干巴巴的,药味儿也淡,怕是放得久了,药效都走了不少。” “先前咱们自家在后山种的那几分地药材,虽然也能应应急,可终究是量太少了,也伺候得不够精心。” “这几日,有好几位乡亲都说,吃了咱们济民堂的药,病好得快。我想着,除了方子对路,怕是跟咱们用的药材新鲜、地道也有干系。” “要是能正经开辟一片药田,自家种上些常用的,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起码这药材是好是坏,咱们自个儿心里有数,用着也放心。” 她如今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小大夫了,对这药材的门道,自然是懂了不少。 “好!”张大山一拍大腿,“爹正有此意!” “咱们青石村这后山,地肥土松,日头也足,倒是个种药材的好地方。” “爹先前从一本破旧的古书上看见过一些个关于草木生长的道理,再加上自个儿琢磨的这点土法子。” “就说这黄芪,是味大补元气的好药,用处也广。俺看着它也不怎么挑地,只要用心伺候着,应该能长得不赖。” “咱们先前也零散种过一些,长势都还成。这回啊,咱们就再好好地开上一片大点的药田,专门种这黄芪,你来主事,爹从旁指点,试试看!” 丫丫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真的?爹,您让丫丫自个儿管一片药田?” 能亲手种出治病救人的药材来,这对于一个学医的人来说,那可是件顶顶有意思、也顶顶有成就感的事儿。 “那自然是真的。”张大山笑道,“你如今也是济民堂的顶梁柱了,这药材的事儿,自然也该你多上心。” “不过,这药材种植,可比种庄稼还要精细些,你可得用心学,用心做。” “嗯!丫丫不怕辛苦,一定跟爹好好学,把这药田管好!”丫丫用力地点头,小脸上满是兴奋和期待。 于是,张大山便领着丫丫,还有铁牛、石头他们几个得力的儿子。 在村子后山,紧挨着先前那几分零散药圃的地方,又寻了块向阳的、排水也好的缓坡地。 这地界以前是片乱石滩,后来被村民们拾掇过,种过几茬杂粮,地力不算太好,但胜在清净,也少有牲畜糟蹋。 张大山对铁牛和石头说:“这药田啊,跟种庄稼不一样,它更喜疏松透气的土。” “你们哥儿俩,先把这地里头的石头草根都给它清理干净了。” “再从养殖场那边,拉几车沤熟了的粪肥过来,均匀地撒在地里,然后用曲辕犁给它深翻一遍。” “得把这地,翻耕得又松又肥,那药材才能扎下根去,长得壮实。” 铁牛和石头听了,二话不说,便带着几个年轻些的村民,叮叮当当地干了起来。 至于那黄芪的种苗,张大山也没让丫丫再去费心从野外寻摸。 他们家先前那几分药圃里,就培育了不少黄芪。 他让丫丫从那些长势最好、根茎也最是粗壮的母株上,分下来不少带着根须的小苗儿,又收集了不少饱满的种子。 这些,经过一两年的精心培育和筛选,已经成了不错的种源。 “爹,这些种苗看着可比先前那些野生的壮实多了。”丫丫欢喜地说道,手里捧着几株根系发达的黄芪苗。 “那是自然,”张大山笑道,“这好种才能出好苗,好苗才能长出好药材。” “你看看这根须,多壮实!这土里头的东西啊,还是得用心伺候,它才肯把好东西都给你。” 张大山又教丫丫如何从这些培育的种苗中,挑选出最健壮、根系最发达的作为下一批种植的主力。 “这选种苗啊,就跟那挑兵选将似的,得挑那根正苗红,身强力壮的。” “你瞧这棵,根又多又长,颜色也正,将来指定能长出大个儿的黄芪来。” 他又指着另一棵稍弱的说道:“这棵呢,就差了点意思,先种着,等长起来了再看。咱们这药田,可得精益求精。” 他还教丫丫一些关于种子处理的土法子,比如用草木灰水浸泡种子,能防些虫害,也能让种子发芽更快些。 “这些都是老辈人传下来的土法子,据说是从一本讲农事的古书上看来的,兴许有些道理,咱们试试也无妨。”张大山如此解释道。 丫丫听得仔细,也学得认真。 她亲自挑拣种苗,用草木灰水浸泡种子,再用湿润的沙土拌匀了,装在小陶盆里,每日里都去看上好几回。 直等到那些种子都争先恐后地冒出了嫩白的小芽儿,她才欢喜地捧给张大山看。 “爹,您瞧,都发芽了!比上次还要快呢!” “嗯,不赖,丫丫有悟性,也用心。”张大山满意地点头。 再把那些催好芽的种子和健壮的种苗,按照一定的株行距,仔仔细细地,栽种到那新开辟出来的药田里头。 “这黄芪啊,虽然耐旱,可也喜欢湿润,特别是刚栽下去的时候,水可不能缺了。”张大山一边示范着如何栽种,一边对丫丫说道。 “这栽种的时候,坑不能太深,也不能太浅,根得舒展开,土得压实了,它才能扎稳脚跟。” “咱们这药田离溪水远了些,浇水不方便。” “栓子、柱子!”他扬声喊道。 “哎,爹,啥事?”正在不远处帮着平整另一块地的栓子、柱子应声跑了过来。 “你带几个人,在那药田旁边,给俺挖几个小点的蓄水坑。” “平日里积攒些雨水,或者从附近的小溪里头,想法子引些水过来。” “等天旱的时候,也能给这药田浇浇水,保住墒情。” “好嘞,爹,您就瞧好!”柱子拍着胸脯应下,领着几个小子就去挖坑了。 丫丫如今对这药材,是真个上了心了。 她每日里除了在济民堂坐诊看病,一得了空,便会跑到这药田里头来。 除草、松土、浇水,把那些黄芪小苗儿,伺候得比那大家闺秀还要精心。 她还真就像张大山说的那样,把这些黄芪当成了自家的娃儿一般看待。 有时候,她还会对着那些小苗儿,小声地说着话,像是在跟它们聊天似的。 “小黄芪啊小黄芪,你们可得好好长啊,将来长大了,就能治好多好多人的病了。” “你们长得越壮实,那药效就越好,就能救更多的人了。” 还真别说,这黄芪在丫丫的精心照料下,长势是格外的喜人。 一棵棵都精神抖擞,叶片子油绿油绿的,那地底下的根茎,也一天比一天粗壮起来。 等到秋后,这批新开辟的药田里的黄芪,总算是到了能采收的时候了。 虽然因为是头一年,产量还不算太高,那根茎也还没长到最是粗壮的时候。 可挖出来的那些黄芪根,一个个都粗壮肥厚,颜色也正,掰开来闻闻,那药气也足得很。 比起从镇上药铺里买回来的那些干巴巴、看着就没啥药性的黄芪,可要强上不止一星半点。 “爹!您快看!这黄芪长得可真好!”丫丫捧着刚挖出来的、还带着泥土芬芳的黄芪根,小脸蛋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一路小跑着就到了张大山跟前。 张大山拿过一根,仔细看了看,又用指甲掐了掐,也是满意地点头:“嗯,不赖,不赖!比爹想的还要好些!这根茎瓷实,药气也浓,是上好的药材!” 丫丫得了夸奖,更是欢喜,亲自把这些新收的黄芪,仔仔细细地洗干净了。 又让铁牛哥帮着,用他新打制的那专门切药材的铡刀,把那些黄芪根,都切成了一片片薄厚均匀的斜片。 这铡刀,是张大山特意画了图样,让铁牛照着打的,刀口锋利,切起药材来又快又齐整,比用小刀慢慢切可省事多了。 切好的黄芪片,再用那新修的烘干房给它仔仔细细地烘干了。 烘干后的黄芪片,色泽金黄,质地坚实,散发着一股子淡淡的甜香和浓郁的药气。 看着就比那药铺里卖的,要强上好几倍。 再拿到“济民堂”里头一用。 嘿!那药效,就是不一样! 以前得用上半斤的方子,如今换上自家种的黄芪,只用三两,那力道就尽够了。 那些来看病的乡亲们,吃了丫丫开的、用了自家黄芪的药,都说这病好得快,身上也有劲儿了。 村东头的李大娘,常年咳嗽气喘,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 这回丫丫给她开了方子,里头就用了这新黄芪,才喝了服,那咳嗽就轻了不少,气也顺畅多了。 李大娘逢人便夸:“丫丫这丫头,可真是得了她师父的真传了!开的药就是灵!” “是啊,不仅医术好,这药材也好!以前吃别家药铺的药,总觉得差那么点意思,如今吃了济民堂的药,那效果是立竿见影啊!”旁边也有人附和。 一来二去的,丫丫这“小女神医”的名头,还有那“济民堂”药材地道、药效好的口碑。 可就在这十里八乡,悄悄地传开了。 前来求医问药的人,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药铺的进项,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原先一个月撑死了也就那么二三两银子的进账,还得刨去买药材的本钱。 如今,有了这自家产的优质黄芪打底,再加上丫丫的医术和名声都上来了。 这药铺一个月的纯利,竟然也能稳稳当当地,达到五两银子了! 这可把王氏给乐坏了,逢人便夸自家闺女有出息,能顶半个家了。 他对丫丫说道:“丫丫啊,这黄芪既然能种成,那其他的常用药材,比如那甘草、当归、白芍这些,咱们是不是也能试着种种?” “要是真能把这些药材都给它种出来了,那咱们青石村,可就又多了一条稳当的、能长久来钱的营生了。” “到时候,不仅咱们济民堂用药不愁,多余的还能卖到镇上甚至南阳府去,那可又是一笔不小的进项啊!” 丫丫听了,也是连连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爹,您说得对!咱们多种些药材,往后乡亲们看病抓药,也能更便宜些,也能用上更好的药!” 第311章 农录初编,技术推广 番茄原创独发 “张先生,俺家那棉花苗,咋有些叶子发黄呢?” “大山叔,这豆子啥时候掐尖合适啊?” 每日里,总有那么些个村民,揣着各种各样的问题,来向张大山请教。 他虽然也耐着性子一一解答,可也晓得,这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 这好技术,光靠着他一张嘴说,东家学一点,西家记一截,终究是容易走了样。 “不成,得把这些种地的道道儿,都给它白纸黑字地写下来才行。”张大山寻思着。 “这样一来,不仅咱们自家娃儿们往后能有个学问的本钱,村里人想学,也能有个章程可循,不至于再一头雾水了。” 他这心里头,其实早就有了个模糊的念想,要把自个儿脑子里那些个来自一本古书的、还有他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农事、工匠手艺,都给它系统地拾掇拾掇,编成一本书。 如今,这棉花和大豆的种植法子,就算是开了个好头。 这日,他便把三儿子小山和女婿周文轩都叫到了跟前。 他还特意让石头去镇上,买回来一些寻常的草纸,虽然粗糙了些,可也比那石板木炭条要正经多了。 笔墨呢,也是从周先生那里借来的半截残墨和一支旧毛笔。 “小山,文轩,你们俩如今都是读书人,笔杆子也使得利索。”张大山对着两个年轻人说道。 “爹这几日琢磨着,想把咱们家种棉花、种大豆的那些法子,都给它拾掇拾掇,写到这纸上去。” “一来呢,是给咱们自家留个底,免得往后日子久了,有些个精细的道道儿就给忘了。” “二来呢,也是想让村里人都能学到这实在的本事,把这日子都过得更红火些。” 小山和周文轩听了,都是眼睛一亮。 “岳父大人这想法实在是高明!”周文轩先开口赞道。 “这利国利民的农耕之术,若是能着书立说,流传下去,那可是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啊!” 小山也激动地说道:“是啊爹,您那些种地的法子,比周先生教的《农书》上写的还要管用呢!要是能写成书,往后咱们青石村的人,就再也不用愁地里头不出好庄稼了!” 张大山摆了摆手,笑道:“啥功德无量的,俺可不敢想那么远。就是想着,把这些有用的东西,给它记下来,别失传了就成。” 于是,这编撰《青石农录》的活计,便正式提上了日程。 张大山负责口述,把他从选种、育苗、整地、施肥,到播种、田间管理、再到采收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要点。 都仔仔细细地,用他那最朴实、也最直接的庄稼话,给小山和周文轩讲上一遍。 “这选棉花种啊,就得挑那籽粒饱满、颜色正的,那些个瘪的、发霉的、虫蛀的,都不能要。” “育苗的时候,那温床的土得松软,水得浇透,还得盖上草席保温,免得夜里头霜冻给打坏了……” 有时候,光说不明白,他还得亲自下地,或者用那树枝石块,在地上比比划划,演示给他们看。 “你看,这耧车播种,沟得开直了,深浅也得匀实,种子下去才不浪费,出苗也齐整。” 周文轩和小山呢,则一个负责记录,一个负责整理。 周文轩的毛笔字写得是工整漂亮,他便把张大山口述的那些要点,都用那最浅显易懂的文字,给它一一记录下来。 遇到那些不好用文字描述的,比如耧车的构造、或者棉花打顶的手法。 小山便会拿起木炭条,在石板上或者另外的粗纸上,照着他爹的演示,画出些简单明了的示意图来。 那图画得虽然简单,可也把那关键的部位和手法,都给它标示得清清楚楚。 爷儿仨就这么着,每日里得了空,便凑在一块儿。 张大山一边回忆,一边比划,一边说。 周文轩和小山则竖着耳朵仔细听,遇到不明白的就赶紧问。 “岳父大人,您说这大豆播种前,用草木灰水浸泡种子,是个什么道理?”周文轩好奇地问道。 “这个啊,”张大山想了想,说道,“据那古书上零星提过几句,说是草木灰能杀虫,还能催芽,让种子出土快,长得也壮实些。咱们试试,总归没坏处。” 小山则对那棉花育苗的温床更感兴趣:“爹,那温床除了保温保湿,还有啥讲究不?比如那土,是不是越肥越好?” “肥是得肥,可也不能光用大粪饼子,那容易烧苗。”张大山解释道,“最好是用那山上的腐叶土,掺上些细沙和草木灰,既松快透气,又有肥力,那棉花苗才喜欢。” 有时候,为了一个词儿咋说更明白,或者一个图咋画更清楚,还得争论上好半天。 王氏和花儿她们,做完了手里的活计,也时常会凑过来,听听他们说些啥。 遇到那些关于纺织或者家常吃食的细节,她们也会七嘴八舌地,补充上几句自个儿的经验。 “当家的,你说那豆子收回来,除了磨面,还能做酱。俺娘家那边,做黄豆酱可是一绝,那酱香浓郁,夹馍下饭都好吃,回头俺也试试,要是做成了,也给这书上添上一笔。”王氏笑着说道。 花儿则对棉花的后续加工更上心:“爹,这棉花纺线织布的法子,是不是也得写进去?如今村里好多姐妹都想学呢。” “这个自然,”张大山点头,“等这农事的部分拾掇完了,就轮到你们这些纺织印染的巧手活了。” 这《青石农录》的编撰,倒也成了张家一项热闹有趣的集体活动了。 前前后后,忙活了将近大半个月。 这关于棉花和大豆种植的头一卷《青石农录》,总算是……初具雏形了。 虽然那纸张只是从镇上买来的普通草纸,那字迹也只是周文轩和小山一笔一划誊写的。 可里头那每一句话,每一个图,都凝聚着张大山的心血和智慧,也充满了青石村这片土地的芬芳和对丰收的期盼。 书一编好,张大山便立刻召集了村里各家各户的当家人。 在村学堂那宽敞的院子里,当着大家伙儿的面,郑重其事地宣布: “各位叔伯兄弟,乡亲们!” “咱们青石村,如今也算是有了自个儿的‘农书’了!” 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本用麻线粗粗装订起来的册子,脸上满是自豪。 “这里头啊,写的都是咱们自家摸索出来的、种棉花、种大豆的实在法子!都是经过俺们自家田里头验证过的,管用!” “从今往后,大家伙儿要是想种这两样金贵庄稼,就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两眼一抹黑,瞎琢磨了!” “照着这书上写的去办,保管你们也能种出跟俺家一样的、亩产几百斤的好庄稼来!” 说着,他便让小山和周文轩,把那《青石农录》里头,关于棉花和大豆种植的关键要点。 都仔仔细细地,用那最通俗易懂的话,给大伙儿念了一遍,讲解了一遍。 还把那些画着耧车图样、棉花打顶示意图的纸张,都一一展示给众人看。 村民们听着,看着,一个个都激动得是两眼放光,摩拳擦掌。 “我的老天爷!这张先生可真是把心都掏给咱们了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激动地说道,手都有些发抖。 “这书上写的,可都是真金白银的本事啊!比那传家宝还要金贵!” “有了这‘农书’,往后咱们种地,可就有了准谱了!再也不怕白费力气不出活了!”另一个壮实的汉子也大声附和。 “明年开春,俺说啥也得跟着张先生学,把这棉花和大豆都给它种上!也让俺家婆娘娃儿穿上新棉衣,吃上豆油!” 张大山又宣布,这《青石农录》,会先抄录几份,放在村学堂和“公社会”那里。 村里人谁想学,都可以随时去翻看,去请教。 要是遇到不识字的,或者有啥不明白的地方,尽管来问他,或者问小山、周文轩他们。 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一下子,整个青石村,都掀起了一股子学习农业新技术的热潮。 那些原本只晓得埋头苦干的老庄稼汉们,如今也开始琢磨起这选种、育苗、合理密植的道道儿来了。 每日里,村学堂和公社会那几本《青石农录》的抄本,都被翻得是卷了边。 围着小山和周文轩请教问题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有些个脑子活泛的,甚至还照着那图样,自个儿个儿动手,也做出了简易的耧车来,虽说粗糙了些,可也能省不少事。 第二年开春。 青石村的田野里,便不再是清一色的粟米麦子了。 大片大片的棉花地和大豆地,也开始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扎下了根。 因为有了这《青石农录》做指引,再加上张大山他们时不时地下地去指导。 这一年,青石村的棉花和大豆,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家家户户的粮仓里,都堆满了沉甸甸的棉桃和金灿灿的豆子。 光是这两样作物的进项,就让村里不少人家,一下子就翻了好几番的身家! 以前那些勉强糊口的人家,如今也能扯上几尺新布,给娃儿们做件新衣裳,过年也能吃上几顿豆油炒的菜了。 那些日子本就还算过得去的人家,更是添置了不少家当,甚至还琢磨着,是不是也该学着张先生家那样,盖上几间青砖大瓦房了。 第312章 村庄富足,民生改善 先前那棉花和大豆,在《青石农录》的指点下,全村都获得了大丰收。 秋收那阵子,家家户户的场院上,都堆满了雪白的棉桃和金灿灿的豆子。 村里头,到处都能听见妇人们弹棉花纺线的嗡嗡声,还有那打豆萁、扬豆粒的呼喝说笑声。 家家户户都分到了不少新棉花,村里的妇人姑娘们,在花儿和巧巧的带领下,那手艺是越发精进了。 纺出来的棉线,又细又匀,织出来的棉布,又软和又厚实。 “花儿啊,你这纺出来的棉线,可真是又细又匀,比那买来的还要好呢!”一个正在纺线的妇人,名叫李三娘的,满脸羡慕地对花儿说道。 她手里拿着刚纺好的一绺棉线,对着光亮看了又看,越看越是喜欢。 花儿抿嘴一笑,手上的纺车却没停:“三娘说笑了,这棉花好,纺出来的线自然就好。您这手艺也不差,多练练,指定比俺强。” 李三娘叹了口气:“以前哪里舍得用这好棉花练手啊,如今自家地里就能长出来,可得好好学学,给家里那几个小的,都做身暖和衣裳。” 没过多久,那雪白柔软的棉布,便一匹匹地从各家各户的织布机上下来了。 各家各户都先紧着家里的老人娃儿,扯上几尺,做上那么一两件贴身的小衣裳,或者一身厚实的棉袄棉裤。 再用那新弹的棉花,絮上几床又厚实又暖和的新棉被。 “哎哟,他娘的,这棉布衣裳穿在身上,可真是舒坦啊!跟那没穿似的!” 村西头的李老四,穿着刚上身的新棉布中衣,套上新棉袄,在院子里头来回地踱着步,嘴里头啧啧称赞。 “比那剌人的粗麻布,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又软和,又贴身,还吸汗!往后啊,再也不用穿那磨得人皮肉发红的粗麻布了!” 他婆娘也从屋里出来,身上也套了件新做的棉布小袄,脸上笑开了花:“可不是咋地!这棉被也暖和,夜里头盖着,一觉睡到大天亮,连个寒颤都不打了!” “等过几日,俺再给当家的你,做上一件更厚实的棉袍,保准你今年冬天,出门在外也不怕冷了!” 娃儿们更是欢喜,穿上新棉衣,一个个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在村里头追逐打闹,你摸摸我的新袖子,我看看你的新裤脚,笑声传出老远。 吃食上,那变化就更大了。 大豆丰收了,家家户户都分了不少。 除了留着自家吃的,剩下的都送到了村里的榨油工坊。 榨出来的豆油,虽然不如那菜籽油香,可也比那没油没水的日子强太多了。 每日里炒菜,都舍得往锅里头多放那么一两勺。 那菜一入口,滋味儿立马就不一样了,香喷喷的,馋得人直流口水。 “当家的,今儿个俺用豆油炒了个菘菜,你尝尝,可香了!”张河家的媳妇,端着一盘刚出锅的菜,喜滋滋地对自家男人说。 “这豆油啊,就是比那荤油清爽,吃着也不腻人。” 张河夹了一筷子,嚼了几口,也是连连点头:“嗯,是香!这豆油就是好,比以前那点荤油沫子强多了!往后啊,咱们也能天天吃上油汪汪的菜了!” 剩下的豆饼豆粕,更是成了各家养殖场里的宝贝。 掺和在鸡鸭猪鹅的食料里头,那些牲口吃了,一个个都长得是油光水滑,膘肥体壮。 村里头,隔三差五地,就能闻到炖鸡、煮肉的香味儿。 娃儿们那蜡黄的小脸上,也都渐渐地,透出了几分红润。 不再像以前那样,一个个饿得跟那秋后的瘦猴似的了,跑起来都有劲儿多了,哭闹也少了。 这手里头有了余钱,家里的光景自然也得跟着修整一下。 先前村里虽然也盖了不少砖瓦房,可大多还是修修补补,或者只盖那么一两间正房。 如今这棉花大豆一卖,家家户户腰包都鼓了不少。 那些先前还在观望的,或者手头实在紧巴的,也都动了心思。 “他爹,俺看着邻家那新盖的瓦房,可真是敞亮!咱们……咱们是不是也该咬咬牙,把这老茅屋给它翻了?”一个妇人对着自家男人商量道。 “翻!说啥也得翻!今年这豆子卖了不少钱,再加上地里那棉花,足够咱们起两间大瓦房了!”男人拍着胸脯,豪气干云。 一时间,村里头又掀起了一股盖房热。 这回可不光是修修补补了,不少人家都是直接把旧屋推了,照着张家那新房的样式,一盖就是三间五间。 柱子的车辆制造坊和铁牛的铁匠铺,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村民们手里有了钱,自然也想添置些像样的家具和农具。 “柱子兄弟,给俺打一套新桌椅,要跟你家堂屋里摆的那套一样的!” “铁牛师傅,俺家那张犁头该换了,给俺打个新的,要那好使的曲辕犁!” 柱子和铁牛忙得是不可开交,可脸上的笑容却是藏也藏不住。 这青石村的砖瓦窑,更是日夜火光不熄。 烧出来的青砖大瓦,一车一车地往各家工地运。 整个青石村的村容村貌,比起一两年前,那真是……彻底换了新颜。 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破破烂烂、低矮潮湿的穷山村了。 如今的青石村,家家户户青砖黛瓦,院墙整齐。 村道平坦干净,路旁还栽上了些新柳。 就连村头那口老井,也用新砖重新砌了井台,旁边还用三合土铺了洗衣台,方便村妇们洗衣说话。 整个村子,都透着一股子整洁、兴旺、还有那么点说不出的书卷气? 许是村学堂里那朗朗的读书声,也给这山村添了几分不一样的韵味。 村民们的生活,也因为这些变化,而变得更加舒心和惬意了。 “哎,以前啊,俺们这青石村,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穷村、破村。” 村口大槐树底下,几个晒着日头的老汉,一边抽着旱烟,一边感慨着。 “谁能想到,这才一两年的工夫,咱们村就能变成这般模样啊!” 钱大爷也接口道:“可不是咋地!如今啊,俺们走到邻村去,那腰杆子都比以前硬朗了不少!” “人家一听说咱们是青石村的,那眼神都不一样了,都说咱们村出了个能人,带着大家伙儿过上了好日子!” “前儿个俺去镇上赶集,那布庄的掌柜还问俺们村是不是有啥发财的秘诀呢!” 这话匣子一打开,村民们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要说这能人,那还得是张先生啊!要不是他,咱们哪能有今天!”一个年轻些的汉子满脸敬佩地说道。 “是啊,那曲辕犁、龙骨水车、水碓磨坊、还有这烧砖烧瓦、种棉花种大豆的法子,哪一样不是张先生琢磨出来的?” “还有那《青石农录》,俺们家照着上头写的种,今年的收成,比往年翻了一番还多呢!以前哪敢想啊!” “如今啊,俺们家也能顿顿吃上白面馍馍,娃儿们也能穿上新棉衣了,这日子,以前做梦都不敢想啊!” “俺家那小子,以前一到冬天就生病,今年盖了新房,盘了热炕,一整个冬天连个喷嚏都没打!” “可不就是,现在村里头,谁家娃儿不是养得白白胖胖的,哪像以前,一个个面黄肌瘦的。” 第313章 邻村效仿,技术共享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可这青石村的好日子,却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一下子就飞遍了十里八乡。 那些去临水镇赶集,或者走亲戚路过青石村的邻村村民。 瞅见青石村那整齐的青砖大瓦房,那平坦干净的三合土路,还有那村民们脸上洋溢着的、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舒坦笑容。 一个个都惊得是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哎哟我的娘!这……这还是那个穷得叮当响的青石村吗?” “可不是咋地!这才一两年的工夫,咋就变得跟那画儿里头似的了?” “听说啊,是他们村那个张大山张先生,有大本事,领着他们村里人,又是修水利,又是改农具,还种出了啥高产的棉花和大豆!” “真的假的?那张大山,以前不就是个闷葫芦老实头吗?咋一下子就变得这么能耐了?” “谁晓得呢!兴许是摔下山坡,得了神仙指点也说不定!” 这些风言风语,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是神乎。 渐渐地,那些日子过得依旧紧巴的邻村,可就都坐不住了。 尤其是跟青石村挨着最近的那几个村子,比如下溪村、石头村。 他们那地,跟青石村也差不离,大多是些个贫瘠的旱坡地,一年到头辛辛苦苦,也就勉强混个温饱。 如今瞅着青石村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他们心里头,能不眼热?能不着急? 这日,下溪村的村长老李头,还有石头村的族长王大伯。 便不约而同地,备了些薄礼,领着村里几个管事的人,一块儿来到了青石村。 指名道姓地,就要拜访张大山张先生。 张大山听了下人通报,也是有些个意外。 他晓得,这青石村的变化,迟早会引来旁人的注意。 可也没想到,这邻村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他连忙把人请进了自家那宽敞的堂屋。 王氏和花儿她们,也赶紧端上了热茶和自家做的点心。 “哎呀,李村长,王族长,稀客稀客啊!”张大山拱手笑道。 “啥风把您几位给吹来了?” 那下溪村的李村长老脸一红,有些个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 “张……张先生,俺们……俺们这次来,是……是想厚着脸皮,跟您讨教讨教。” “讨教?”张大山故作不解,“李村长这话从何说起啊?俺张大山就是个粗人,哪有啥能教您老的?” “哎,张先生您就别谦虚了!”石头村的王族长是个爽快性子,直接就开了口。 “如今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们青石村的日子,过得是红红火火,芝麻开花节节高啊!” “俺们村那些去镇上赶集的,回来都说,你们青石村如今是家家户户盖新房,人人都能穿上新棉衣,那地里头的庄稼,更是长得比旁人家高出一大截!” “俺们……俺们就是想来问问,张先生您这……到底是有啥发家致富的秘诀不成?” 张大山听了,心里头便明白了七八分。 他晓得,这青石村的富足,是瞒不住人的。 他沉吟了片刻,说道:“李村长,王族长,各位老哥。” “要说啥秘诀,俺张大山可不敢当。” “俺们青石村能有今天这点光景,那也是托了老天爷的福,再加上大家伙儿齐心协力,肯下力气罢了。”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俺倒是也从一些个古书上,瞅见了一些个关于农耕营造的粗浅法子。” “比如那改良农具的曲辕犁,那沤制堆肥的法子,还有那新近才试种成功的棉花和大豆。” “这些东西,倒也确实是让咱们村的日子,比以前强了不少。” 李村长和王族长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 “张先生,您说的这些法子……能不能……也传授给俺们一些?”李村长试探着问道,脸上满是期盼。 “俺们村那地,跟你们青石村也差不离,都是些个不顶用的赖地。要是也能学到您这些好法子,那俺们村的日子,怕是也能跟着好过不少啊!” 王族长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张先生,您要是肯拉俺们一把,俺们全村老少,都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张大山瞅着他们那副诚恳的模样,心里头也是有些个动容。 他晓得,这技术要是光捂在自个儿手里头,那也只能富裕青石村这一小片地儿。 可要是能传扬出去,让周边的村子也都跟着学了去。 那这整个区域的民生,怕是都能得到不小的改善。 这《天工开物》上说的那些“贵五谷而贱金玉”、“厚生利用”的道理,不也正是如此吗? 他沉吟道:“两位老哥的心情,俺能理解。” “这乡里乡亲的,能帮一把,俺张大山自然也不会藏私。” “只是,这传授技术,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而且,各村的地势、水土、人力也都不一样,这法子能不能在你们村也管用,俺也不敢打包票。” “张先生您放心!”李村长连忙说道,“只要您肯教,俺们指定用心学!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是啊,俺们也不求能跟你们青石村一样富裕,只要能让家家户户都吃饱穿暖,俺们就心满意足了!”王族长也表态道。 张大山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俺也就却之不恭了。” “这样,过几日,俺让我家小山和女婿文轩,把咱们村那本《青石农录》再抄录几份出来。” “里头啊,详细记载了咱们这棉花和大豆的种植法子,还有那堆肥、曲辕犁的制作图样。” “到时候,俺再派几个村里有经验的老把式,跟着他们一块儿,去你们村里,手把手地教你们。” “只是,这学技术,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得有耐心,也得肯下工夫才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村长和王族长听了,都是喜出望外,连连作揖道谢。 “张先生您这可是……可是救了俺们全村人的活路啊!” 送走了下溪村和石头村的人,张大山便把这事儿,跟村里“公社会”的几个理事说了。 张河他们听了,自然也是没有异议。 “先生做得对!这好技术,就该让更多的人晓得,大家伙儿的日子都好过了,那才是真个好!” 于是,没过几天,小山和周文轩便抄录好了几份《青石农录》。 张大山又从村里挑了几个在种植棉花和大豆上最有经验的老农。 让他们跟着小山和周文轩,分别去下溪村和石头村,传授这新的种植技术。 邻村的村民们,一听说青石村派人来教他们种高产作物,一个个都兴奋得跟什么似的。 每日里,都围着小山他们,问这问那,学得是格外认真。 遇到那些不识字的,小山和周文轩便耐着性子,一遍遍地给他们讲解。 遇到那些不好理解的,青石村来的老农们,便亲自下地,手把手地给他们示范。 还真别说,这下溪村和石头村的村民们,也是憋着一股子劲儿要过好日子。 学起这新技术来,那叫一个用心,一个投入。 虽然也免不了会遇到些个小波折,小困难。 可有了青石村的经验在前头,再加上小山他们尽心尽力的指导。 总算是……也都有惊无险地,把这棉花和大豆,给它种了下去。 等到秋收的时候,这两个原先跟青石村一样穷得叮当响的村子。 竟然也都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虽然比不上青石村那么惊人,可比起往年,那也是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家家户户的粮仓都满了,脸上也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一下子,张大山的名声,还有那青石村的“先进经验”。 可就在这周边地区,彻底传扬开来了。 越来越多的邻村,都派人前来青石村,学习这新的种植技术,或者请求张大山派人去他们村里指导。 张大山对此,也是来者不拒,尽心竭力地,把那些已经成熟的、行之有效的农业技术,都毫无保留地传授了出去。 第314章 养殖扩容,铁牛突破 番茄原创独发 “爹,您看看,如今咱们家这豆饼豆粕,还有那酒糟,每日里都能攒下不少。” 这日,铁牛从榨油坊那边拉回来满满一车豆饼,脸上带着几分兴奋和盘算,找到了正在院子里拾掇新农具图样的张大山。 他指着那车黄澄澄的豆饼说道:“光靠着咱们家如今养的那四五十只鸡鸭,还有那老母猪娘儿俩加一块儿的八九头猪,怕是有些糟蹋了这些好料了。” “儿子琢磨着,这些东西都是喂牲口的上好食料,咱们养殖场的规模,是不是……也该再往上扩一扩?” 张大山放下手中的图纸,看着自家大儿子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也是笑着点了点头。 “铁牛这话,说到爹的心坎里去了。” “如今咱们村这日子好过了,家家户户手里头也活泛了些,对这肉蛋的需求,自然也就跟着上来了。” “光靠着以前那点小打小闹,怕是供不上村里人的嚼用了,也白瞎了这些好饲料。” “而且,”他话锋一转,又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问道,“这养殖场要扩建,铁牛你心里头,可有啥具体的章程不成?光有饲料,这牲口也不是那么好养的。” 铁牛挠了挠头,憨厚地笑道:“爹,儿子这几日也琢磨了。” “咱们先前那几个鸡棚猪圈,都是早先胡乱搭的,又矮又小,还不透气,夏天热冬天冷的,牲口在里头也遭罪,长得也慢。” “儿子想着,要是能照着先前盖砖瓦房的法子,也给它们重新盖几个宽敞明亮、又通风透气的新棚子,那指定能养得更好。” “还有这喂食饮水,也得有个章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饥一顿饱一顿的,得让它们吃好喝好,才能长得肥壮。” 张大山听了,满意地点头:“嗯,铁牛如今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大管事了,想得周全。” “这畜棚的设计,爹倒也有几个念头,你且听听。” 他随手拿起一根木炭条,就在地上比划起来。 “这畜棚啊,不在高,而在敞亮通风。顶棚可以不用瓦,就用那厚实的茅草,铺得严实些,既能遮风挡雨,夏天里头也不至于太闷热。” “墙体呢,可以用砖石砌个半人高的底座,防潮也结实。上半截呢,就用那木头桩子和竹子编的稀疏些的篱笆墙,保证那空气能对流起来,秽气也能散出去。” “地面也得拾掇平整了,最好是能用三合土打一层,再留出些排水的沟渠,方便每日里冲洗打扫,免得那粪尿堆积,招惹蚊蝇,也容易让牲口生病。” 铁牛听得是连连点头,他晓得,自家爹爹这脑子里头,总有那些旁人想都想不到的巧心思。 “爹,您这法子好!这样盖出来的棚子,又亮堂又透气,牲口住着肯定舒坦!” “还有这饲料,”张大山又说道,“光有豆饼酒糟也不成,还得给它们添些青料,比如那地里头剩下的萝卜缨子、菘菜叶子,或者山里那些牲口爱吃的嫩草嫩叶啥的。” “回头你跟你娘说说,让她领着花儿她们,每日里也多拾掇些青料回来,切碎了,跟那豆饼酒糟拌在一块儿喂,那牲口才爱吃,也长得快,不容易生病。” 得了自家爹爹的指点和首肯,铁牛那干劲儿就更足了。 他当即便召集了柱子,还有村里几个相熟的、手艺好的泥瓦匠和木匠。 就在村子西边,那片新买的山林脚下,寻了块地势平坦、又靠近水源的开阔地。 叮叮当当,热火朝天地,扩建起了这新的养殖场来。 柱子如今对这张家营造的这些新式玩意儿,也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他照着张大山画的图样,又跟铁牛仔细商量了牲口棚的细节。 比如那鸡舍要多搭些横杆让鸡有地方落脚,鸭棚鹅舍旁得有个小水塘让它们戏水。 猪圈呢,则要砌得更牢固些,还得留出专门的食槽和饮水槽。 领着几个木匠,没用几天工夫,便搭起了好几座宽敞结实、又通风透气的新式畜棚。 那棚顶铺着厚厚的茅草,墙体下半截是青砖砌的,上半截是疏朗的竹木格栅。 地面也用三合土打得平平整整,还特意留出了排水沟,每日的粪污都能顺着沟渠流到指定的积肥坑里。 看着就比以前那些黑黢黢、臭烘烘的旧棚子,要强了不止十倍。 铁牛也没闲着,他领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子,去邻村和镇上的集市。 又买回来好几十只活蹦乱跳的小鸡仔、小鸭仔,还有十几头嗷嗷待哺的小猪崽。 “铁牛哥,你这回可真是下血本了啊!”一个跟着去买猪崽的小子羡慕道。 “这一下子添了这么多张嘴,往后可有你忙的了!” 铁牛憨笑道:“忙点好,忙点才有吃的!” 把这些新添的“丁口”,都仔仔细细地,安置进了那宽敞明亮的新棚子里。 每日里,铁牛和巧巧小两口,还有王氏和花儿她们,都把这养殖场当成了自家的宝贝疙瘩似的,精心照料着。 喂食、饮水、打扫、防疫,丫丫也配了些简单的、能防些小毛病的草药水,让铁牛每日里掺在饮水里头喂,哪一样都做得是仔仔细细,不敢有半分马虎。 巧巧更是细心,每日都要去棚里转上好几圈,看看哪只鸡蔫了,哪头猪不爱吃食了,都一一记下,回来跟铁牛商量。 还真别说,这新棚子就是好,饲料也跟得上。 那些新买回来的鸡鸭猪崽,还有原先养着的那些。 一个个都像是吃了那仙丹妙药似的,长得是飞快。 鸡鸭们每日里下的蛋,都比以前多了好几成,那蛋壳也更硬实,蛋黄也更黄亮。 村里人见了都说:“铁牛家这鸡蛋,就是比别家的香!” 那些猪仔,更是跟吹了气似的,一个个都吃得是肚皮滚圆,油光水滑,看着就喜人。 铁牛每日去喂猪,那些小猪崽一见他就哼哼唧唧地围上来,用那小鼻子在他腿上蹭来蹭去。 粗略地估摸了一下,光是这养殖场的肉蛋产量,比起以前,怕是足足能增加个五成还不止! 这下子,不仅张家自家每日里都能吃上新鲜的鸡蛋鸭蛋了。 娃儿们早上都能吃上一个香喷喷的煮鸡蛋,那小脸蛋也养得红润了不少。 多余的,还能拿到村里头,或者让石头带到镇上去卖,又给家里添了一笔不小的进项。 至于那猪肉,虽然还得等上几个月才能出栏。 可看着它们那膘肥体壮的模样,铁牛心里头,早就盘算着,今年过年的时候,能杀上几头大肥猪,让全村人都跟着沾沾光,好好地解解馋了。 “当家的,你看看铁牛如今,可真是把这养殖场给拾掇得有模有样了。”王氏看着那热闹的养殖场,对张大山说道,脸上满是欣慰。 张大山也笑道:“那是自然,铁牛这孩子,打小就踏实肯干,如今又肯用心琢磨,这养牲口的本事,怕是比村里那些老把式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养殖场的扩建和产量的提升,也让铁牛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憨厚小子,在村里头的威望,又悄悄地涨高了不少。 大家都晓得,这张家大郎,不仅打铁是把好手,力气大,干活踏实。 如今啊,这养鸡养鸭养猪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了! 有些村民,甚至还开始琢磨着,是不是也该跟着铁牛学学这养殖的门道,自家也多养几只鸡鸭,好给家里添点油水。 第315章 鸡瘟来袭,丫丫考验 番茄原创独发 铁牛那新建的养殖场,如今可是青石村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几十只鸡鸭在宽敞的棚子里头咯咯嘎嘎地撒着欢,十几头半大的小猪仔也吃得肚皮滚圆,哼哼唧唧地在泥地里打着滚。 每日里,巧巧和王氏她们,都能从鸡窝鸭舍里头捡回满满一篮子新鲜的蛋。 那鸡蛋鸭蛋,个头又大,蛋黄又黄,拿到镇上去,都比旁人家的要多卖上一两个铜板。 村民们看着张家这养殖场越办越红火,也都跟着动了心思。 不少人家都从铁牛这里讨了些孵出来的小鸡仔小鸭仔,或者买上那么一两头小猪崽,也学着张家的法子,用那豆饼酒糟掺着青料喂养。 一时间,整个青石村,都弥漫着一股子家畜兴旺的勃勃生机。 “铁牛这小子,真是越发能干了!”村口大槐树下,几个老汉嗒着烟袋,看着养殖场方向议论。 “可不是咋地,他爹张先生有本事,教出来的娃儿也差不了!” “如今咱们村这日子,可都是托了张先生的福啊!” 可这好日子,有时候就像是那夏日里的天,说变就变。 这日,铁牛一大早去喂鸡,就看着有那么几只鸡,蔫头耷脑地缩在角落里,不肯吃食。 那鸡冠子也失了往日的红亮,变得有些发紫发暗。 “咋回事?莫不是昨儿个夜里头着了凉?”铁牛心里头嘀咕了一句,也没太当回事。 想着许是这几只鸡身子骨弱些,过两日就好了。 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那蔫了的鸡,非但没好,反倒又多了十几只! 而且,先前那几只病鸡,已经有两三只,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眼看着就没气了! 这下子,铁牛可就慌了神了。 “爹!爹!不好了!养殖场出事了!”他连滚带爬地就跑回了家,找到了正在院子里指点柱子做新式纺车图样的张大山。 “啥事儿这么慌慌张张的?”张大山放下手里的活计,看着大儿子那煞白的脸,心里头也是“咯噔”一下。 “爹,咱们家……咱们家那些鸡,不知道咋回事,一下子就病倒了一大片!”铁牛带着哭腔说道。 “今儿个早上,又死了好几只!剩下的那些,也都跟那霜打的茄子似的,一点精神头都没有!” 张大山一听,也是吃了一惊,连忙跟着铁牛就往养殖场那边跑。 到了养殖场一看,那情形,可比铁牛说的还要更糟。 只见那原本热闹的鸡棚里头,如今是死气沉沉。 一大半的鸡,都耷拉着翅膀,闭着眼睛,缩成一团,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有些个严重的,那屁股后头还沾着些稀拉拉的粪便,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臭气。 地上,横七竖八地,已经躺了那么七八只死鸡了。 “这……这是咋回事啊?”张大山也是眉头紧锁。 他虽然也懂些个粗浅的兽医常识,可也没见过这般来势汹汹的病症啊。 “爹,这……这怕不是……得了鸡瘟了?”铁牛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这鸡瘟两个字一出口,周围那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村民们,也都一个个变了脸色。 他们这些庄稼人家,谁家没养过几只鸡啊? 自然也晓得这鸡瘟的厉害。 那玩意儿,一旦染上了,可就是一死一大片,拦都拦不住啊! “我的老天爷!可千万别是鸡瘟啊!俺家那几只老母鸡,还指望着它们下蛋给娃儿们补身子呢!”一个妇人满脸担忧地说道。 “是啊是啊,这张家养了这么多鸡,这要是真个都染上了鸡瘟,那损失可就大了去了!张先生好不容易才带着咱们过上好日子,可别因为这个再折腾回去!”另一个老汉也叹着气。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脸上大多带着几分担忧和同情。 毕竟,这张家如今是青石村的顶梁柱,张家的营生要是出了大岔子,他们这些跟着沾光的村民,日子怕是也得受影响。 当然,人群里头,也难免有那么一两个平日里小心眼、或者跟张家老宅那边走得近的,看着这光景,嘴角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但也不敢当众说出来。 张大山没理会那些议论,他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那些病鸡和死鸡。 又问了铁牛一些发病的细节。 心里头,也是越发沉重了。 这症状,还真就跟他从一本古籍上看到的“鸡瘟”有些相似。 “丫丫呢?快去把丫丫叫过来!”张大山对着石头喊道。 如今这光景,也只能指望丫丫这个“小女神医”了。 丫丫很快就跟着石头跑了过来,她一看见鸡棚里这副惨状,那小脸也一下子就白了。 “爹,这……这是咋了?” “丫丫,你快看看,这些鸡,怕是得了啥急病了。”张大山沉声说道。 “你好好给它们瞧瞧,看看能不能寻摸出点救治的法子来。” 丫丫应了一声,便也学着她爹的样子,蹲下身子,仔仔细细地检查起那些病鸡来。 她一会儿摸摸鸡冠子的温度,一会儿又掰开鸡嘴看看里头的舌苔。 还用那随身带着的小银针,扎了扎几只刚死的鸡的腿脚。 看了半晌,她才站起身,小眉头紧紧地蹙着,对张大山说道: “爹,这些鸡的症状,跟师父先前教过俺的一种叫做‘鸡霍乱’的病症,有些相似。” “都是发病急,精神差,拉稀,死得也快。” “师父说,这种病,大多是因为那鸡舍不洁,或者饮水吃食不干净,染上了疫气所致。” “要治呢,就得用些清热解毒、祛湿止痢的草药才行。” 张大山听了,心里头稍稍有了些底。 “那……那丫丫你可有法子?” 丫丫想了想,说道:“爹,俺记得师父的药方里,有一味叫做板蓝根的草药,最是能清热解毒,治这时疫。” “咱们后山上,好像也长了不少。不如……咱们先采些回来,熬了药水给这些鸡灌下去试试?” 板蓝根?张大山心里头微微一动。 这玩意儿,在后世里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神药”啊。 没想到,这个时代的人,也晓得用它来治疫病。 “好!就依丫丫说的办!”张大山当即便拍了板。 “铁牛,石头,你们俩,赶紧带上几个小子,跟着丫丫去山上采那板蓝根!要快!” “柱子,栓子,你们俩,把那些死鸡都给它捡出来,寻个远点的地方,挖个深坑给它埋了!记着,撒上些石灰消毒!” “巧巧,花儿,你们俩,赶紧把这鸡棚里头,都仔仔细细地打扫一遍,用那石灰水好好地消消毒!” 他有条不紊地,把活计都分派了下去。 一家人,也都暂时压下了心里的慌乱,各司其职地忙活了起来。 丫丫领着铁牛他们,很快就从后山上采回来一大捆新鲜的板蓝根。 她亲自把那板蓝根洗净了,捣烂了,又加上清水,熬出了一大锅浓浓的、颜色深蓝的药水。 再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给那些病鸡灌了下去。 可这头一回用药,那效果,却并不怎么明显。 到了第二天,那病鸡非但没见好转,反倒是又死了十几只。 剩下的那些,也是奄奄一息,眼看着就活不成了。 这下子,不仅是铁牛和巧巧他们急得团团转。 就连那些先前还对丫丫抱有几分指望的村民们,也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了。 “唉,俺就说嘛,这鸡瘟啊,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染上了,那就是神仙也难救啊。”一个老农叹着气说道。 “丫丫那丫头,虽然也跟着秦大夫学了几天医,可毕竟还是个黄毛丫头,哪能有那等回天之力?”另一个平日里就爱说三道四的妇人撇着嘴。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传到了丫丫的耳朵里。 小丫头心里头,也是又委屈,又着急,眼圈都红了好几回。 可她却咬着牙,硬是没哭出来。 她晓得,这会儿哭鼻子,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得想法子,把这些鸡给救活了才成! 第316章 草药攻关,疫病初控 番茄原创独发 那板蓝根药水喂下去,头一天,鸡棚里的情形并没有多少好转。 反倒是又死了那么七八只病鸡,剩下的那些,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铁牛看着这光景,急得是嘴角都起了燎泡。 “爹,这……这可咋办啊?照这么下去,咱们家这些鸡,怕是……怕是都得折进去了!”他声音都带着几分沙哑。 巧巧也是满脸愁容,不住地唉声叹气。 村里头那些议论声,也越发多了起来。 “唉,看看,还是不成?俺就说,那鸡瘟是天爷降下来的灾,哪是那么容易治好的?” “丫丫那丫头,到底还是年轻啊,怕是把这病想得太简单了。” “这张家这回,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这些话,像是一根根针似的,扎在丫丫的心上。 小丫头一连几日,都吃不好睡不香,一双原本水灵灵的大眼睛,也熬得是通红。 她好几次都想跟自家爹说,要不……就算了。 可话到嘴边,看见爹那虽然也带着几分凝重、却依旧鼓励的眼神。 看见那些还在苟延残喘、却依旧对她这个小主人带着几分依赖的病鸡。 她那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不成!俺不能就这么认输!”丫丫咬着牙,在心里头暗暗给自己鼓劲儿。 “师父说过,这世上的病症,大多都有克制它的法子,就看你能不能寻摸到那把对症的钥匙!” 她又一头扎进了那些秦仙姑留给她的医书和药方里头。 在那昏黄的油灯底下,翻看着,琢磨着。 张大山看着闺女这般模样,心里头也是又心疼又欣慰。 他晓得,这回的鸡瘟,对丫丫来说,是个不小的坎儿。 他也没闲着,也帮着闺女一块儿想辙。 他虽然不懂具体的药理,可他脑子里那些从后世带来的、关于疫病防治的零星常识,兴许也能给丫丫提个醒儿。 “丫丫啊,”这日,他看着闺女那熬得通红的眼睛,说道。 “爹看着你那板蓝根,是清热解毒的好东西不假。可这鸡瘟来势汹汹,光靠着这一味药,怕是……力道有些个单薄了。” “你师父的那些方子里头,有没有提到过,治这种时疫,除了清热解毒,还得讲究个啥?” 丫丫被自家爹这么一提点,也是眼睛一亮。 她连忙又翻开一本泛黄的医书,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爹,您说的是!师父这书上写着,治这时疫啊,除了清热解毒,还得……还得燥湿止痢,扶正固本!” “有些个厉害的疫病,那邪气重得很,光解毒不成,还得把那湿邪给它去了,再给那身子骨补点元气,才能把那病根儿给它拔了!” “那……那这燥湿止痢、扶正固本的药,咱们山上可有?”张大山追问道。 丫丫歪着小脑袋,仔细地想了想。 “爹,俺记得,那黄连、黄柏,还有那白头翁,都是燥湿止痢的好药,咱们先前也采过不少。” “至于这扶正固本嘛……黄芪自然是头一号的,咱们自家药田里头就有!” “还有,师父还说过,有些个不起眼的野草,比如那马齿苋,还有那车前草,也都有清热利湿、解毒止痢的功效,只是药力缓一些。” 张大山听了,心里头也是有了计较。 “那成!丫丫,你就照着这个思路,再重新配个方子出来!” “这药材的用量,也别怕费,如今是救命要紧!” “还有,除了这内服的药水,咱们也得想法子,把这鸡舍里头的疫气给它清一清。” “俺记得,那艾草和苍术,烧起来的烟,最是能驱邪避秽,消毒杀菌。咱们也弄些回来,每日里在这鸡舍里头熏上一熏,兴许也能管点用。” 得了自家爹的指点和鼓励,丫丫那原本有些个沮丧的心气儿,又重新提了起来。 她把自己关在药房里头,对着那些瓶瓶罐罐,还有那几本医书。 仔仔细细地,斟酌着,盘算着。 把那板蓝根、黄连、黄柏、白头翁、黄芪,还有那马齿苋、车前草等几味药材。 按照君臣佐使的道理,重新配伍,调整用量。 直忙活到大半夜,才总算是拟出了一个新的方子来。 第二天一早,她便又领着铁牛他们,上山采药,回家熬药。 这一回,她熬出来的药水,颜色更深,药味儿也更浓了。 她先挑了几只病情看着还算轻一些的病鸡,小心翼翼地,把那新配的药水给它们灌了下去。 又让铁牛他们,在鸡舍的几个角落,都点上了艾草和苍术,用那浓浓的烟雾,把整个鸡舍都给它熏了个遍。 一家人,都提心吊胆地,看着那些试了新药的鸡。 过了一日,嘿!还真就有了些个起色! 那几只试了新药的鸡,虽然还是有些个蔫,可那精神头,却比先前要强了不少。 有些个甚至还开始伸长了脖子,在食槽边上,啄了几口食料! “有门儿!有门儿!爹!您快看!这鸡吃食了!”铁牛第一个就发现了这喜人的变化,激动得直嚷嚷。 丫丫也是喜出望外,那紧锁了好几天的小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一些。 张大山看着,也是暗暗点头,看来这丫头,是真个寻摸到门道了。 有了这初步的成效,丫丫信心大增。 当即便把这新配的药水,给所有剩下的病鸡,都给它灌了下去。 又每日里坚持用艾草苍术熏蒸鸡舍,用石灰水消毒地面。 如此这般,又过了那么日。 奇迹,还真就发生了! 那些原本奄奄一息、眼看着就要不行的病鸡。 竟然……一个个地,都渐渐缓过劲儿来了! 虽然还是有些个瘦弱,可那精神头,却是一天比一天好。 拉出来的粪便,也渐渐地成了形。 鸡棚里头,那股子难闻的臭气,也淡了不少。 最要紧的是,那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停歇的死亡,总算是……止住了! 这下子,整个青石村,可就真个是轰动了! “我的老天爷!这张家丫头的医术,可真是神了啊!” “那么多快死的鸡,竟然真个被她给救活了!” “先前俺还说她是黄毛丫头,不懂事,这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那些先前还对丫丫抱有疑虑、甚至说过风凉话的村民们。 如今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跑到张家养殖场外头,看着那些渐渐恢复了健康的鸡群,啧啧称奇,脸上满是敬佩和……那么点不好意思。 有些个脸皮厚些的,甚至还主动上门,跟丫丫套近乎,打听那治鸡瘟的“神方”。 丫丫倒也没藏私,把那板蓝根、黄连、黄柏之类的草药,还有那艾草苍术熏蒸消毒的法子,都仔仔细细地,跟大伙儿说了。 当然,那具体的药方配伍和剂量,她还是留了个心眼儿,没全说出去。 毕竟,这可是她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宝贝,也是她济民堂安身立命的本钱。 经过这回鸡瘟的考验,丫丫这“小女神医”的名头,算是彻底在青石村乃至周边地区,都给它打响了。 她那济民堂药铺的声誉,也是水涨船高。 不仅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乐意来找她瞧瞧。 就连邻村那些晓得了她治好了鸡瘟的本事的人家。 家里头要是养的鸡鸭猪羊有个啥毛病,也都宁愿多走几里路,来请丫丫过去给看看。 这药铺的生意,自然也是越来越红火。 第317章 药录初成,仁医初显 那一场来势汹汹的鸡瘟,总算是被丫丫这丫头给压下去了。 张家养殖场里头那些侥幸活下来的鸡,如今也一天天地,恢复了精神头。 每日里又能咯咯哒哒地,在棚子里头刨食下蛋了。 村里头那些先前也跟着提心吊胆的养鸡户们,也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回,可真是多亏了丫丫这丫头啊! 要是没有她,他们各家那点宝贝疙瘩似的鸡,怕是也得跟着遭殃。 一时间,丫丫这“小女神医”的名头,在青石村里头,那是越发响亮了。 就连那些平日里最是爱嚼舌根的妇人们,如今看见丫丫,也都客客气气地,主动打招呼问好。 “丫丫,你这丫头可真是出息了!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本事!” “是啊是啊,往后咱们村这些鸡鸭猪羊的,可就都指望你了!” 丫丫听着这些夸赞,小脸虽然还是会微微泛红,可那心里头,却也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踏实和……自豪。 她晓得,自个儿这回,是真个帮上大忙了。 这日,张大山看着闺女正坐在药房里头,仔仔细细地,用那小楷毛笔,在一张草纸上记录着什么。 便笑着走了过去。 “丫丫啊,这是在写啥呢?这么用功。” 丫丫抬起头,看见是自家爹,连忙站起身来。 “爹,俺……俺在整理先前治那鸡瘟的方子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俺想着,这回虽然是侥幸治好了,可里头有些道道儿,还是得记下来才成。” “免得往后日子久了,就给忘了。” 张大山听了,心里头也是一动。 “丫丫这想法好啊!”他赞道。 “这治病的经验,就跟那地里头种庄稼的学问一样,都是一点点摸索出来的宝贝。” “要是能把它都给它记下来,那往后无论是自个儿用,还是传给旁人,那可都是大有好处的。” 他顿了顿,又说道:“爹看着,你师父秦仙姑留给你的那些医书药方,虽然也精妙得很。” “可大多都是治人的,这治牲畜的法子,怕是……还不多?” “如今咱们村这养殖的摊子是越铺越大了,这鸡鸭猪羊的,也越来越多。” “保不齐往后还会遇上啥别的疫病。要是能有一本专门治这些牲畜毛病的‘药录’,那可就太好了。” 丫丫听了,也是眼睛一亮:“爹,您的意思是……让俺把这些治牲畜的法子,都给它编成一本书?” “对!”张大山点头,“就叫它《青石药录》!” “把你从师父那里学来的,还有这回治鸡瘟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再加上爹平日里从那些破旧古书上看见的、关于草药和疫病防治的零星记载。” “咱们都给它收集整理,归拢归拢,写成一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册子。” “往后啊,这册子就放在咱们济民堂里头,不仅你能用,村里人谁家牲口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能照着上头的法子,自个儿处理处理。” “这样一来,不仅能少死不少牲口,也能给各家各户,省下不少请郎中抓药的钱呢!” 丫丫越听越是兴奋,小脸都激动得有些发红了。 “爹!这法子太好了!俺……俺这就去办!” 于是,这编撰《青石药录》的活计,便也热热闹闹地,在张家展开了。 丫丫自然是这药录的主笔。 她把自己从秦仙姑那里学来的、关于各种常见禽畜疾病的症状、诊断方法、以及对应的草药方剂、剂量、煎煮方法。 都仔仔细细地,回忆着,记录着。 张大山呢,也没闲着。 他把他脑子里那些关于现代兽医学的粗浅知识,还有从一本古书里头“看”来的、关于草药炮制、环境消毒、以及一些土法子防治疫病的诀窍。 也都用他那独特的、夹杂着比划和口述的方式,一点点地,教给丫丫。 比如,那石灰水消毒的好处,那艾草苍术熏蒸的妙用。 再比如,某些不起眼的野草,其实也有清热解毒、消炎杀菌的功效。 这些东西,虽然在那些正经的医书上,可能都寻摸不着。 可有时候,却比那些金贵的药材还要管用。 小山和周文轩呢,也时常会过来帮忙。 他们帮着丫丫整理那些杂乱的药方,把那些拗口的药理,都用更通俗易懂的话给它解释清楚。 还帮着丫丫,把那些常用的药材,都照着模样,画成了简单明了的图谱。 旁边再标注上药名、性味、功效、还有那采挖炮制的要点。 这样一来,就算是那些不识字的村民,看着这图谱,也能认个七七八八了。 一家人,就这么着,齐心协力,拾遗补缺。 前前后后,又忙活了十几天。 这本凝聚了张家几代人心血和智慧的《青石药录》初编,总算是……大功告成了。 虽然里头记载的,大多还只是些常见禽畜疾病的粗浅防治法子。 可对于青石村乃至周边这些缺医少药的庄户人家来说。 这本图文并茂、简单实用的《青石药录》,那简直就是……雪中送炭的宝贝啊! 张大山当即便让小山和周文轩,又连夜抄录了好几份。 一份送到了村里的“公社会”,供各家养殖户随时查阅。 一份呢,则由铁牛亲自保管,作为他们张家养殖场的“技术指导手册”。 剩下的几份,则都留在了济民堂里头,供丫丫平日里参考和传授。 这《青石药录》一出来,那效果,可是立竿见影。 村里头那些养了鸡鸭猪羊的人家,都像是得了宝贝似的,每日里都捧着那册子,翻来覆去地看,仔仔细细地学。 遇到那些不明白的,就跑去济民堂问丫丫。 丫丫呢,也是不厌其烦,耐着性子,一点点地给他们讲解。 渐渐地,村民们也都掌握了一些基本的禽畜疫病防治知识。 晓得该咋个保持畜棚的清洁卫生了,晓得该咋个观察牲口的健康状况了。 也晓得在牲口刚有点小毛病的时候,该用啥样的草药来调理了。 如此一来,青石村这养殖业的风险,可就大大降低了。 那些原本还担心自家牲口会染上疫病、血本无归的村民们。 如今也都能放下心来,大胆地,扩大养殖规模了。 而丫丫呢,也因为这本《青石药录》的编撰和推广。 在村民们的心中,树立起了更高的威望。 大家都晓得,这张家二姑娘,不仅医术好,心眼儿更好。 是真心实意地,想让大家伙儿都过上好日子。 这“仁医”的名声,可就不仅仅是局限在治鸡瘟上了。 第318章 外村求医,名声远扬 丫丫那防治禽畜疫病的法子,她都仔仔细细地写进了那本《青石药录》里头。 现在她在村里头的名声,可就真个是如日中天了。 以前啊,大伙儿看见她,还只是把她当成张先生家那个伶俐乖巧的二闺女。 如今呢,那可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丫丫小神医”了。 谁家要是养的鸡鸭猪羊,有个头疼脑热、不爱吃食的毛病。 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济民堂,请丫丫给看看。 “丫丫小神医在家不?俺家那头老黄牛,这两天不大吃草,没啥精神,劳烦给看看呗?” “丫丫,俺家那几只羊羔子,拉稀好几天了,你那《青石药录》上,可有啥好方子?” 丫丫呢,也是争气。 她不仅把从秦仙姑那里学来的本事,都用得是活灵活现。 更是把自己从《青石药录》上学到的那些新法子,都使得是得心应手。 往往是几副草药下去,或者指点几句饲养上的诀窍。 那些原本蔫头耷脑的牲口,就又能活蹦乱跳起来。 这一下子,济民堂的名声,可就不光是在青石村里头响亮了。 就像那长了翅膀的鸟儿似的,扑棱棱地,就飞到了周边的那些村子去了。 “哎,听说了没?隔壁青石村张先生家那个二闺女,叫丫丫的,那医术可神了!” 下溪村的几个妇人,在溪边洗衣裳的时候,就免不了要议论起这桩新鲜事儿。 一个妇人压低了声音说:“可不是咋地!俺娘家侄子就在青石村,前儿个他家那几只老母鸡,也是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请了丫丫过去给看了看,开了几副药,没几天就都缓过劲儿来了!听说是啥鸡瘟,要是搁以前,那一棚鸡都得死绝了!” 另一个妇人也凑过来说:“真的假的?那丫头才多大啊?真有那等本事?俺家那几只鸭子,最近也有些个不对劲,总是伸长了脖子喘气,莫不是也染上啥毛病了?” “那还能有假?听说啊,她不光能治鸡瘟,连那猪啊羊啊的毛病,也都能看出个七七八八来呢!她爹张先生还弄了本啥《青石药录》,里头都是治牲畜毛病的方子,好用得很!” “哎哟,那可真是……太难得了!俺们村这些牲口,平日里要是病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死啊!” “要不……咱们也去青石村问问?就算是花几个药钱,也比眼看着牲口死了强啊!” 这样的议论,在周边的几个村子里,是越来越多。 渐渐地,还真就有那么些个胆子大、或者家里牲口病得实在没法子的人家。 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寻到了青石村的济民堂来。 头一个上门的,是下溪村一个姓王的汉子,名叫王大牛。 他家养了七八头猪,是全家一年的嚼谷所系。 可不晓得咋回事,这几日里头,那猪圈里的猪,一个个都像是中了邪似的。 不吃不喝,拉稀摆带,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他也是听说了青石村丫丫的名声,这才病急乱投医,寻上门来的。 “丫丫……丫丫小神医,求求你,给俺家那些猪看看!”那王大牛一进门,就带着哭腔,差点没给丫丫跪下。 丫丫见他这般模样,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扶了起来。 “大叔,您先别急,有话慢慢说。您家那猪,是啥时候开始病的?都有啥症状啊?除了拉稀,还发热不?咳不咳嗽?” 她仔仔细细地,问了那王大牛好些个关于病猪的细节。 又让他描述了一下那猪粪的颜色和形状,还有猪圈平日里的卫生光景。 心里头,便渐渐有了些个计较。 “大叔,您家这猪,怕是染上了暑湿,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伤了肠胃了。”丫丫说道。 “俺给您开个方子,您回去照着方子抓药,主要是些清热燥湿、健胃止痢的草药,给它们喂上几日,兴许能好转些。” “平日里呢,那猪圈也得勤打扫,保持干净透气。饮水和食料,也得用干净的才成,莫要让它们吃了那发霉变质的东西。” 那王大牛听了,也是将信将疑,可眼下也没别的法子了,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 他从济民堂抓了药,又仔仔细细地记下了丫丫的嘱咐,千恩万谢地回去了。 没过几天,那王大牛又乐呵呵地跑来了青石村。 这回啊,他可不是空着手来的,肩上还扛着半扇刚杀的猪肉,背上还背着一篮子自家种的新鲜菘菜。 一进门,就给丫丫送了过来。 “丫丫小神医!您可真是俺们家的大恩人啊!”他激动地说道,嗓门也大了不少。 “俺家那些猪,吃了您开的药,如今都好利索了!一个个又能吃能喝,长得可壮实了!” “这点子心意,您可千万得收下!要不是您,俺家今年这几头猪,怕是就全完了!” 丫丫哪里肯收这么重的礼,连连推辞。 最后还是张大山出来,好说歹说,才让那王大牛留下了一篮子菘菜,那半扇猪肉是说啥也不肯收。 “大兄弟,心意俺们领了。丫丫治病救人,那是她分内的事儿。这药钱,该多少是多少,旁的,俺们可不能多拿。”张大山说道。 这一下子,丫丫的名声,可就更响亮了。 下溪村、石头村、还有更远一些的柳树村、王家庄…… 越来越多的邻村村民,家里头的牲口要是有了啥毛病,都乐意来青石村的济民堂,请丫丫给看看。 丫丫呢,也是来者不拒,尽心竭力。 能治的,她都仔仔细细地给治。 实在治不了的,她也实话实说,不耽误人家。 她那份仁心仁术,还有那实实在在的疗效,可真是赢得了十里八乡乡亲们的信服和敬重。 就连那临水镇上,都有不少人家,听说了青石村有个会治牲畜毛病的“小女神医”。 有些个家里养了金贵宠物的富户人家,要是那猫儿狗儿的病了,也会派人来青石村,请丫丫过去给瞧瞧。 “张先生,俺是镇上福满楼的管事,我家东家那只波斯猫,这两日不大爽利,想请府上小神医过去给瞧瞧,不知可否方便?” 这济民堂的门槛,如今是越发高了。 每日里前来求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 药铺的进项,自然也是水涨船高。 原先一个月撑死了也就那么二三两银子的进账,还得刨去买药材的本钱。 如今呢,因为有了自家药田里那些优质药材打底,那成本是大大降低了。 再加上这名声在外,求医的人多了,这药材的用量也大了。 七七八八算下来,这济民堂一个月,竟然也能给家里头,带来将近十两银子的纯利了! 这可把王氏给乐坏了,逢人便夸丫丫出息了。 “俺家丫丫啊,如今可是咱们青石村的宝贝疙瘩!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都离不开她了!” 第319章 村学兴盛,识字热潮 番茄原创独发 “他爹,俺看着这张家二丫头,可真是出息了!”村东头的李大婶,对着自家男人念叨。 “你说,咱们家狗蛋要是也能去村学堂认几个字,往后是不是也能像丫丫那样有本事?” 他们看着丫丫一个半大的女娃儿,就能识文断字,看医书,开药方,救活那么多牲口。 心里头那股子对“读书识字”的羡慕和渴望,可就再也压不住了。 这样的念头,可不止李大婶一家有。 如今这青石村,日子好过了,家家户户手里头也活泛了些。 这吃饱穿暖之后,大伙儿自然也就开始琢磨着,咋个能让自家娃儿们,也多学点本事,将来能有个更好的出路。 周文轩接手村学堂之后,也是尽心尽力。 每日里,都把那些个蒙学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教给那些个半大不小的娃儿们。 像张家最小的那个豆子,还有村里其他几家的娃儿,比如那张河家的二小子栓柱的弟弟,钱大爷的小孙子。 如今也都能咿咿呀呀地,背上几段《三字经》了,还认下了不少常用字。 可这村学堂,还是先前那间破旧的老祠堂改的,地方小,光线也暗。 桌椅板凳呢,也都是些个东拼西凑的破烂货,坐着都硌屁股。 随着想来念书的娃儿越来越多,这学堂里头,可就渐渐有些个施展不开了。 周文轩看着这光景,心里头也是着急。 这日,他便寻了个空,找到了张大山。 “岳父大人,”周文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婿今日前来,是想跟您商议一下这村学堂的事儿。” “哦?文轩啊,快坐下说。”张大山示意他坐下。 “岳父大人,如今村里头愿意送娃儿来念书的人家是越来越多了。”周文轩说道。 “光是这七八岁到十二三岁的适龄娃儿,怕是就得有那么四五十个。” “可咱们这学堂,还是先前那老祠堂,地方小不说,那窗户也小,白天里头都暗得很,娃儿们看书都费劲。” “还有那桌椅板凳,也都是些个破旧的,高矮不一,娃儿们坐着也不舒坦。” “小婿想着,是不是……能把这学堂给它扩建扩建,再添置些新的桌椅?” 张大山听了,也是点了点头。 他晓得,这周文轩说的都是实情。 这教育的事儿,可是关系到村子将来的大事,马虎不得。 “文轩这话说得在理。”张大山说道,“这娃儿们念书的地儿,确实是该好好拾掇拾掇了。” “这事儿,俺支持你!需要多少钱粮,需要多少人手,你尽管开口。” “岳父大人高义!”周文轩闻言大喜,“小婿替村里那些娃儿们,谢过岳父大人了!” 张大山摆了摆手:“这都是应该的。咱们青石村要想长久兴旺下去,就得让娃儿们都多认几个字,多明些事理才成。” 他当即便又召集了“公社会”的几个理事,还有各甲的甲长。 把这扩建村学堂的事儿,当着大家伙儿的面一提。 “各位叔伯兄弟,咱们村这学堂啊,如今是有些个不够用了。” “文轩的意思呢,是想把它给扩建扩建,让娃儿们能有个更宽敞明亮的地儿念书。” “俺琢磨着,这可是大好事!咱们村如今这日子好过了,可不能亏了娃儿们的学问!” “这钱粮嘛,咱们公中账上,如今也有些个结余,先拿出那么一部分来。” “剩下的,各家各户要是乐意,也都量力而行,凑上那么一点。” “有力气的呢,也别闲着,都搭把手,争取早日把这新学堂给它盖起来!” 村民们一听说要扩建学堂,那热情,可比先前盖自家屋子还要高涨。 “张先生说的是!这娃儿们念书的事儿,可是顶顶要紧的!” “俺家虽然穷,可也晓得这读书的好处!俺出五十文钱!” “俺家出两袋子粮食!” “俺家没钱没粮,可俺有的是力气!这盖学堂的活计,俺包了!” 一时间,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整个青石村都为了这扩建学堂的事儿,忙活了起来。 张大山亲自选了址,就在村子中央那片原先的打谷场旁边。 那地方宽敞平整,日头也好。 他又照着自个儿的琢磨,画了新学堂的图样。 比先前那老祠堂,可是要大了好几倍,窗户也开得又高又大,保证那屋里头亮堂堂的。 还特意隔出了几间小屋子,给周文轩和将来可能请来的其他先生当歇脚备课的地儿。 院子里头,还打算种上几棵槐树,夏天里也能给娃儿们遮遮阴凉。 这新学堂,自然是用那最好的青砖大瓦来盖。 村里的泥瓦匠和木匠们,也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把那活计干得是又快又好。 没用上一个月,一座崭新的、气派的青石村蒙学堂,便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拔地而起了! 新学堂落成那天,整个青石村都跟过节似的。 家家户户都领着自家娃儿,穿上浆洗干净的衣裳,来到这新学堂前头。 看着那高高的砖墙,亮堂堂的窗户,还有那宽敞的院子。 一个个都乐得是合不拢嘴。 “哎哟,这新学堂可真是气派啊!比那镇上的学堂也差不了多少了?” “往后啊,咱们村的娃儿们,就能在这亮堂堂的屋子里头念书了,那福气可真是不浅啊!” 张大山又让柱子,赶制出了一批崭新的、高矮大小都合乎娃儿们身量的课桌椅。 一排排,一行行,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那宽敞的学堂里头。 他还特意在学堂的一角,弄了个小小的“图书角”。 把那几本抄录好的《青石农录》和《青石药录》,还有周先生从小山那里借来的几本蒙学读物。 都仔仔细细地摆放在一个小小的木头书架上,供那些个好学的娃儿们随时翻看。 这新学堂一开张,村里头那些个先前还在犹豫、或者因为家里头忙活顾不上的适龄娃儿。 如今是一个不落地,都被自家爹娘给送了进来。 甚至,还有些个十三四岁、十四五岁,早就过了开蒙年纪的半大孩子。 也红着脸,羞答答地,跟着那些个小不点儿们一块儿,坐在学堂里头,听周文轩讲那“人之初,性本善”。 周文轩看着这满当当一屋子的娃儿,心里头也是说不出的欢喜和感慨。 他教了一辈子书,还从没见过哪个村子,能有这般浓厚的向学之风。 他教起书来,自然也是更加尽心尽力了。 不仅把那《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个蒙学经典,都掰开了揉碎了,讲得是生动有趣。 还照着张大山的意思,在课余的时候,教那些个大点的娃儿们,认认算盘,学学简单的加减乘除。 说是往后无论是种地、做买卖,还是管家过日子,那都离不开这算术的本事。 娃儿们呢,也争气。 如今这日子好过了,肚子里头有食了,身上也穿暖了。 那念书的劲头,自然也就更足了。 每日里,都能看见他们成群地,聚在一块儿。 或者在村头的大槐树底下,或者在清澈的小溪旁边。 摇头晃脑地,背着那新学的课文,或者用那小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地,写着那刚认下的生字。 “铁蛋,你看看,俺写的这个‘天’字,对不对?” “不对不对,你那横写得太短了!得像周先生教的那样,写得长一些,才好看!” “哎,你们说,这‘地玄黄,宇宙洪荒’,到底是啥意思啊?” 村里头,那朗朗的读书声,是越来越响亮了。 那股子因为识字而带来的新奇和喜悦,也渐渐地,在每一个娃儿的心里头,生了根,发了芽。 第320章 实用教育,理念争锋 青石村那新扩建的蒙学堂里头,如今是每日里都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周文轩如今是越教越起劲,那些先前还懵懵懂懂的娃儿们,如今也都能摇头晃脑地背上几段《三字经》、《百家姓》了。 认下的常用字,也一天比一天多,有些个机灵的,甚至已经开始学着描红写字了。 村民们看着自家娃儿那股子好学上进的劲头,心里头自然是乐开了花。 以前啊,谁家娃儿要是能认得几个大字,那都得当成宝贝似的供着。 如今看着自家那泥猴儿似的皮小子,也能捧着书本念得有模有样,那份自豪和期盼,就甭提了。 可这日子一久,新的念想也就跟着冒了出来。 这日,村里几个平日里说话有些分量的老人,像是那德高望重的张氏族老,还有几户家里娃儿念书最是出挑的当家人,便一块儿寻到了张大山家里。 “张先生,俺们今儿个来,是想跟您和文轩先生商议商议这娃儿们念书的事儿。”那张氏族老呷了一口王氏端上来的热茶,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地说道。 张大山请他们坐下,笑道:“几位叔伯有话请讲,只要是为娃儿们好的,俺张大山指定没二话。” 那族老放下茶碗,说道:“张先生啊,俺们看着,娃儿们如今这《三字经》、《百家姓》啥的,也都念得差不离了,认下的字也不少了。” “这蒙也开了,理也明了一些。是不是……也该让他们学学那更深奥些的学问了?比如那圣人留下来的四书五经啥的?” 旁边一个名叫张铁柱的汉子,他家小子在学堂里头最是拔尖,也连忙接口道:“是啊是啊,张先生,俺家那小子,如今做梦都念叨着想考功名呢!光认这些个粗浅的字,怕是……应不了那科举的考场?咱们不能耽误了娃儿的前程啊!” 其他几个村民也纷纷附和,言语间都透着一股子对自家娃儿能“学而优则仕”,将来也能光宗耀祖、改换门庭的热切期盼。 张大山听着,心里头也是暗暗叹了口气。 他晓得,这“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念头,在这年头,那是深深地刻在每一个庄稼人的骨子里的。 让他们一下子就转变过来,怕是难得很。 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说道:“各位叔伯,乡亲们,你们这望子成龙的心思,俺能理解。” “娃儿们能读书识字,将来能有个好前程,那也是俺张大山乐意看见的。” “可这四书五经,那是做官老爷们学的大学问,里头的道理深奥得很,也不是每个娃儿都能学得进去,学得明白的。” “咱们青石村的娃儿,大多还是庄稼人的底子,能认得几个字,会算几笔账,将来无论是种地、做买卖,还是当个工匠,那也就够用了。何必非得都去挤那一条道呢?” 那族老听了,眉头微微一皱,有些不悦地说道:“张先生这话,俺们就不大明白了。这读书,不就是为了考功名,当官老爷吗?要是光认几个字,那跟以前有啥区别?那不还是泥腿子一个?” “区别大了去了!”张大山语气坚定地说道,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以前不认字,咱们就是睁眼瞎,啥事都得听旁人摆布,连那田契地契都看不明白,被人坑了还替人数钱呢!” “如今认了字,至少能明事理,不受人蒙骗。还能学到有用的本事,把这日子过得更好!” “俺琢磨着,咱们村这学堂啊,除了教娃儿们认字,是不是也该教些更实在的东西?” “比如,教他们认认这田里头的各种庄稼,啥时候该播种,啥时候该收割,咋个防治病虫害。这些个学问,可不比那之乎者也差!” “再比如,教他们学学那算盘珠子咋个拨拉,往后家里头的进出账目,也能算个清清楚楚,不至于被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道。” “甚至啊,还可以请柱子、铁牛他们,得空了也去学堂里,给娃儿们讲讲那木匠、铁匠的粗浅手艺,或者让花儿她们,说说那纺织印染的道道儿。” “这样一来,就算娃儿们将来考不上功名,那也能凭着学到的这些本事,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受穷,不受欺负!这难道不是好出路?” 张大山这番话一出口,堂屋里头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那些原本还想着让自家娃儿“一步登天”的村民们,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思索和……那么点不甘心。 “张先生,话是这么说不假……”那张铁柱还是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可这……这学那些个工匠农活的,能有啥大出息啊?还不是一辈子在地里头刨食?哪有当官老爷威风?” “就是啊,俺们就盼着娃儿能念出个名堂来,将来也能当个官老爷,给咱们老张家光宗耀祖呢!”另一个村民也附和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执拗。 张大山看着他们那副模样,心里头也晓得,这老祖宗传下来的念头,不是他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改变的。 他耐着性子解释道:“各位叔伯,俺不是说不让娃儿们考功名。俺家小山不也正奔着这条道儿去吗?” “要是真有那读书的料,像是俺家小山那样,那自然是倾全家之力,也得供他往上考。” “可这科举的路,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考出来的,能有几个?咱们村能出一个小山,那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咱们不能把所有的指望,都押在这上头不是?万一娃儿不是那块料,硬逼着他去念那些个听不懂的经文,那不是耽误了他吗?” “再说了,这行行出状元。难道说,咱们这会种地的,会打铁的,会织布的,就比那些当官老爷的低人一等了?” “俺看着,只要能凭自个儿的本事,把日子过好了,让家人吃饱穿暖,那就是最大的出息!比那些个只会动嘴皮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强多了!” 他这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也让那些原本还有些不服气的村民,渐渐地低下了头。 是啊,张先生说的在理。 这科举的路,哪里是那么好走的? 他们青石村祖祖辈辈,也没出过几个正经的读书人。 与其把那点不多的家底都耗在那虚无缥缈的功名上,倒不如学些实实在在的本事,把眼前的日子过好来得实在。 更何况,这张先生自个儿,不就是凭着那些“不入流”的工匠农活本事,才带着全村人过上了如今这好日子的吗? 周文轩在一旁听着,心里头也是感慨万千。 他虽然也是读书人出身,可这些日子在青石村的所见所闻,也让他对岳父大人这番“实用教育”的理念,有了更深的理解和认同。 他站起身,对着众人说道:“各位乡亲,岳父大人所言极是。” “这读书明理,固然重要。可这安身立命的本事,却更是不可或缺。” “文轩不才,往后在学堂里头,除了教导孩子们识文断字之外,也会多讲授一些关于农事、算学、以及浅显的格物致知的道理。” “比如那《青石农录》上的种植法子,还有那算盘的用法,我都会慢慢教给孩子们。” “争取让咱们青石村的娃儿们,都能成为既识文墨、又懂实务的有用之才!” 有了张大山和周文轩这翁婿俩的一唱一和。 村民们心里头那点对“四书五经”的执念,也渐渐地淡了不少。 他们开始明白,这读书啊,不光是为了当官老爷。 更是为了能睁开眼睛看清这个世道,为了能用自个儿的双手,把这日子过得更明白,也更有滋味。 于是,青石村的蒙学堂里头,那教学的内容,也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除了那依旧朗朗上口的《三字经》、《百家姓》之外。 周文轩还真个就照着张大山的意思,给那些大点的娃儿们,添上了算术课。 教他们认算盘,学那加减乘除的九九歌诀,还出些个简单的应用题让他们算。 比如“鸡兔同笼”这种,倒是让那些个机灵的娃儿们,算得是不亦乐乎。 有时候,张大山得了空,也会跑到学堂里头,客串一把“先生”。 他不会讲那些个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就给娃儿们讲讲那《青石农录》上记载的、关于各种庄稼的种植诀窍。 “你们看,这棉花为啥要打顶啊?就是不能让它光顾着往上长个儿,得让它多分杈,多结果……” 或者,指着那村里头的水车、磨盘,给他们解释解释那杠杆、齿轮的简单道理。 “你们看那水碓,为啥水流一冲,那大锤子就能自个儿个儿动起来砸东西?这里头啊,就有大学问……” 娃儿们对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用学问,那兴趣可比死记硬背那些听不懂的经文要大多了。 一个个都听得是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提出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来。 “张先生,为啥那水车轮子做成方的就不转,做成圆的就能转得那么快啊?” “大山阿伯,这算盘珠子,为啥上面是两个,下面是五个啊?不能都是五个吗?” 对于这些问题,张大山也都耐着性子,用那最浅显易懂的话,给他们一一解答。 渐渐地,村民们也看见了这“实用教育”带来的好处。 自家那些先前还调皮捣蛋的皮猴子,如今不仅认了不少字,会算简单的账目了。 甚至还能帮着家里头,合计合计地里头的收成,或者对那农具的使唤,提出些有用的改进建议来。 “嘿,俺家那小子,前儿个还跟我说,咱家那犁头角度不对,要是再往下掰那么一点点,就能更省力呢!”一个汉子得意地跟旁人炫耀。 “俺家那丫头,如今也能帮着俺算布坊的工分了,一是一二是二,清清楚楚,再也不怕出错了!”花儿布坊的一个妇人也笑着说。 第321章 学童才华,豆子闪耀 自从青石村那蒙学堂里头,除了教认字,又添上了算术、农事这些个实用的学问之后。 娃儿们念书的劲头,可就更足了。 以前啊,光是背那些个之乎者也,有些个调皮的娃儿,坐不住,听着就打瞌睡。 如今呢,周文轩先生讲到那田里头的庄稼咋个种能多打粮食,或者那算盘珠子咋个一拨拉就能算出鸡兔同笼。 娃儿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听得是津津有味,下课了还聚在一块儿,叽叽喳喳地讨论个没完。 “周先生今儿个教的那个‘鸡兔同笼’,俺回家一算,还真把咱家笼子里有几只鸡几只兔子给算出来了!”一个半大孩子得意洋洋地跟同伴炫耀。 另一个孩子也不甘示弱:“那算啥!张先生前儿个教俺们看那《青石农录》上的图,俺回去跟俺爹一说,俺爹说明年也照着那法子种棉花,保管比今年收成好!” 学堂里头,除了周文仓先生每日里教导《三字经》、《百家姓》和算术。 张大山得了空,也会过来给娃儿们讲讲那《青石农录》上的农事,或者说说那些个水车、磨盘、马车里头的简单道理。 柱子和铁牛,偶尔也会被他拉来,给那些个对木工铁活感兴趣的娃儿们,比划比划那斧子凿子咋个使,那铁锤炉子有啥讲究。 这青石村的学堂,是越办越像个……嗯,用张大山的话说,叫“综合技艺学堂”了。 在这群好学的娃儿里头,张家最小的儿子豆子,那算术上的天分,是越发显露出来了。 他先前在小山的帮衬下,就已经开始管理家里和村里“公仓”的账目。 如今在周文轩先生的系统教导下,那算盘打得是“噼里啪啦”山响,比村里有些个成年人打算盘还要快上几分。 不仅如此,他对那些个枯燥的数目字,好像有种天生的亲近感。 再复杂的账目,到了他手里头,三下五除二,就能给它梳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日,张大山正跟张河、钱大爷几个“公社会”的理事,在村里新盖的议事小屋里头,对着一堆账本发愁。 这是村里水碓磨坊、榨油工坊、砖瓦窑、还有那新开的马车制造坊这个月的进项和开销。 各项营生都红火,这账目自然也就跟着繁琐起来。 又是粮食油料的进出,又是砖瓦煤炭的耗用,还有各家各户出的工分、领的月例,以及卖马车得的定金。 一笔笔,一条条,绕来绕去的,把张河这个平日里还算精明强干的汉子,也给弄得是头昏脑涨。 “大山兄弟,这……这账目咋越算越糊涂了呢?”张河挠着头皮,指着账本上的一处说道。 “就说这马车坊,赵掌柜那边是预付了五十两银子的定金,可咱们买木料、铁料,还有付给帮工的工食银,七七八八加起来,这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俺这脑子,是真个转不过来了。” 钱大爷也苦着脸,看着那账本: “是啊,还有那砖瓦窑那边,用了多少煤饼,出了多少砖瓦,这卖出去的钱,刨去人工和料钱,又能剩下多少?这……这可真是愁死个人了。” 豆子这会儿正坐在旁边一张小几子上,帮着誊写一些个简单的单据。 听见几位长辈为这账目发愁,他便放下手里的毛笔,凑了过来。 他看着那几本写得密密麻麻的账簿,小眉头微微皱着,小嘴巴也跟着小声地咕哝着,像是在心里头默算。 张大山看见他那副小大人似的模样,心里头也是好笑,便开口问道:“豆子,你看啥呢?可是看出啥门道来了?” 他如今对自家这个小儿子的算术本事,那可是信得过的。 豆子抬起头,看了看自家爹,又看了看张河伯伯和钱爷爷,有些个不确定地说道: “爹,张河伯伯,钱爷爷,俺看着……这马车坊的账,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哦?哪里不对劲儿了?”张河连忙问道,他可是被这账目给折腾得好几天没睡好觉了。 豆子伸出小手指着账本上的一处:“您看,这里记着,买那上等榆木花了三两七钱银子,可后面那入库的木料数目,却比俺先前帮着柱子哥点验的,要少了那么两三根大料呢。” “还有这里,那付给帮工的工食银,好像也多算了一天的。前儿个下大雨,作坊里头是停了一天工的。” 他又翻到砖瓦窑那本账上:“钱爷爷,您看这煤饼的用量,这个月比上个月多烧了三窑砖瓦,可这煤饼的耗用,却比上个月还少了半车。这……是不是有些个奇怪?” 张大山和张河、钱大爷他们听了,都是一愣。 他们先前光顾着算那些个大项的进出,还真没留意到这些个细枝末节。 连忙照着豆子说的,又仔仔细细地,把那账目和原始的单据,都给它核对了一遍。 嘿! 还真就让这小家伙给说准了! 那马车坊的木料,确实是少了几根,怕是那送货的店家,或者管库的人,哪个环节出了岔子。 那帮工的工食银,也确实是多算了一天。 至于那砖瓦窑的煤饼耗用,更是差了不少,怕是记账的人,把上个月的数给抄错了。 “我的老天爷!豆子,你……你这脑子是咋长的啊?”张河又惊又喜,一把就把豆子抱了起来,在他那肉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比你张河伯伯这榆木疙瘩脑袋,可要强太多了!这些个细微的差错,俺们几个老家伙看了半天都没看出来,你小子一眼就给它揪出来了!” 钱大爷也是捋着胡子,连连点头:“了不得,了不得啊!这张先生家的娃儿,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有出息啊!这豆子将来,指定是个管家理财的好手,比那镇上钱庄的算盘先生还要精明!” 张大山也是又惊又喜,他晓得自家这小儿子聪明,可也没想到,竟然聪明到了这个地步! 这不仅仅是会算账了,更是能从这账目里头,看出问题,找出漏洞来了! 这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好!好啊!不愧是俺张大山的种!”张大山高兴得直拍大腿。 “豆子啊,往后啊,咱们村这‘公社会’的总账房先生的位子,可就真个非你莫属了!你可得给俺们把这账目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个铜板都不能差!” 从那以后,豆子便真个成了青石村“公社会”名副其实的“总账房”了。 虽然年纪还小,可村里头各项营生的进出账目,都得先经过他这小人儿的手,仔仔细细地核算一遍,才能入账归档。 他那小算盘打得是又快又准,再复杂的账目,到了他手里头,也都能给它梳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时候,他还会用那刚学会的、歪歪扭扭的毛笔字,把那账目一笔一笔记在本子上,旁边再用他那独特的“豆氏图表法”,画上几个小圈圈或者小柱子,让人一看就能明白各项进出的大致情况。 有了豆子这个“算术小神童”帮忙,张大山可就省心了不少。 村里头的各项进出账目,也变得更加透明和规范,再也没出过啥错漏和糊涂账了。 村民们看着豆子那小小的身影,每日里有模有样地拨拉着算盘,记着账本。 心里头,也是又羡慕又佩服。 “这张先生家的娃儿,可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有出息啊!” “是啊,那小山解元公就不说了,如今这小豆子,小小年纪就有这等算术的本事,将来也指定是个管家理财的好手!” “这可不都是张先生教得好,还有那周文轩先生用心教导的功劳嘛!咱们也得让自家娃儿好好学学这算术才成!” 除了豆子这算术天赋让人惊喜之外。 村学堂里头其他那些个娃儿们,在周文轩先生和张大山的“实用教育”理念下,也都渐渐显露出了各自的灵性和长处。 比如那张河家的二小子栓柱的弟弟,名叫张小虎的,虽然念书认字不如小山和豆子灵光。 可他对那些个农具的构造和使唤,却是有着天生的悟性。 每日里从学堂回来,便喜欢往铁牛的铁匠铺,或者柱子的木工房里头钻。 看着那些个犁耙锄头、水车磨盘,一看就是大半天,还时不时地,问些个稀奇古怪的问题。 “铁牛哥,为啥这犁铧要做成这个样子啊?能不能把它做得更尖一些,那样翻地是不是更省力?” “柱子哥,这水车的叶板,要是做得再大一些,是不是就能推起更大的磨盘了?” 铁牛和柱子看着这小子那股子钻研劲儿,也都乐意跟他说道说道。 有时候,张大山听见了,也会在一旁提点几句。 渐渐地,这张小虎,倒也真个从那些个农具和机械里头,琢磨出了一些个门道来。 甚至还能帮着铁牛和柱子,对那些个旧农具,进行些个小小的修补和改进了。 还有村里其他几个平日里看着不起眼的娃儿。 有的呢,是对那草木染料的颜色搭配,特别有感觉,被花儿给相中了,收在了布坊里当学徒。 有的呢,是对那酿酒制酱的发酵火候,掌握得特别准,被栓子给看上了,也领着学手艺。 这些个先前还只晓得满村子疯跑的野娃儿们。 如今,都在这张大山倡导的“实用教育”之下,渐渐地,找到了自个儿的兴趣和用武之地。 村民们看着自家娃儿们那一天天发生的变化,心里头也是说不出的欢喜和踏实。 他们越发觉得,张先生说得对。 这读书识字,固然重要。 可这能安身立命的实用本事,却更是金贵。 让娃儿们学些个有用的东西,将来无论是考功名,还是当工匠,亦或是种地经商。 那都能凭着自个儿的真本事,堂堂正正地,在这世上立足,把这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受旁人欺负。 第322章 教育推广,邻村来学 自从张大山发话,说这学堂不光要教认字,还得教些个算术、农事这些个能派上用场的实在本事之后。 村里头那些个先前还对娃儿们念书有些个不以为然的庄稼汉们,心思可就都活泛起来了。 他们看着张家那几个娃儿,一个个都因为念了书,变得是既懂事又能干。 尤其是那小豆子,小小年纪就能把村里“公社会”那本乱糟糟的账目给它整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还有那二丫头,也能帮着她爹,把那药田管得有模有样,甚至还能说出些个防治病虫害的道道儿来。 这可真是……读书能顶大用啊! 于是乎,先前那些个还舍不得把自家娃儿送到学堂里头来的,或者觉着念书不如在家多干点活实在的。 如今也都一个个改了主意,争先恐后地,把自家那些个半大不小的皮猴子,都给送到了周文轩先生跟前。 “周先生,俺家这臭小子,虽然调皮了些,可脑子还算灵光,求您老人家多费心,也教他认几个字,学点本事。” “是啊是啊,文轩先生,俺也不指望俺家那丫头能考啥功名,只要能让她学学算术,将来嫁到婆家去,也能帮着管管账,不至于被人糊弄了就成。” 这一下子,青石村蒙学堂里头的学童,可就比先前又多了将近一倍。 那宽敞明亮的新学堂,都快有些个坐不下了。 周文轩看着这满当当一屋子的娃儿,心里头是既欢喜,又有些发愁。 欢喜的是,这青石村的向学之风,总算是彻底兴起来了。 发愁的是,光靠着他和周先生两个人,要教这么多不同年纪、不同底子的娃儿,那可真是有些个分身乏术了。 这青石村学堂办得好,教得实用的名声,就像是那长了翅膀的鸟儿似的。 很快,就飞出了青石村,传到了周边的那些个村子耳朵里头。 那些个邻村的百姓,先前只是羡慕青石村的日子过得红火,地里头的庄稼长得好。 如今一听说,青石村的娃儿们,不光能认字,还能学算术,学农活,一个个都精明能干得很。 那心里头,可就更是活泛了。 “哎,他爹,俺听说隔壁青石村那学堂,教得可好了!”下溪村一个妇人,对着自家男人念叨。 “不光教认字,还教算盘珠子咋拨拉,那地里头的活计也教呢!你说,咱们家狗剩要是也能去学学,是不是也能变得机灵点?” “可不是咋地!”男人也叹了口气,“咱们村这学堂,光教些个死板的经文,娃儿们听不懂,也不爱学,白白耽误工夫。要是也能像青石村那样,教些个有用的,那该多好啊。” 这样的议论,在周边好几个村子里,都悄悄地传扬着。 终于,有那么一两个胆子大、也确实是疼爱自家娃儿的邻村家长。 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备了些自家产的薄礼,领着自家那看着还算机灵的娃儿。 寻到了青石村,找到了张大山家里。 “张……张先生,俺……俺是下溪村的李老三。”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有些个拘谨地对着张大山拱了拱手。 “俺听说,贵村这学堂办得好,教出来的娃儿都有出息。俺……俺就想厚着脸皮问问,俺家这小子,能不能……也送到您这儿来,跟着周先生他们念几天书?” 他说着,又把自己那有些个怯生生的儿子,往前推了推。 那娃儿看着也就七八岁的模样,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着,透着几分好奇和那么点紧张。 张大山看着这父子俩那副期盼的模样,心里头也是微微一动。 他晓得,这庄稼人家,能下定决心送娃儿出来念书,那可是下了大决心的。 “老哥客气了。”张大山笑道,“这娃儿们想念书,那是好事。只是……咱们这学堂,如今也有些个挤了,怕是……照顾不过来啊。” 那李老三一听,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张先生,俺们……俺们也不求别的,只要能让娃儿在这儿旁听几天,认得几个字,学点本事就成。” “这束修嘛,俺们也照着青石村的规矩出,绝不含糊!” 旁边另一个从石头村来的家长,也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张先生,周先生,求求你们了,就收下俺们家这娃儿!他可聪明了,学东西快得很!” 周文轩看着这些个一脸期盼的邻村乡亲,心里头也是有些个不落忍。 他也是读书人出身,自然晓得这求学之路的艰难。 便对张大山说道:“岳父大人,依小婿看,这些邻村的乡亲们,既然有这份心,咱们也不好把人拒之门外。” “学堂里头,虽然挤了些,可娃儿们凑合凑合,倒也还能坐得下。” “只是……这教书先生的人手,怕是……有些不够用了。” 张大山点了点头,他也正琢磨这事儿呢。 这青石村的学堂,如今名声在外,前来求学的娃儿是越来越多。 光靠着周文轩和周先生两人,怕是早晚要累垮了。 “文轩说的是。”张大山沉吟道,“这学堂啊,怕是还得再扩建扩建才成。” “不仅这屋舍要加盖几间,这教书的先生,怕是也得再找一两位才行。” “不然,光靠着你一个人,哪里照应得过来这么多张嘴,这么多双求知的眼睛啊。” 他转头对那些个邻村的家长说道:“各位老哥的心情,俺能理解。” “娃儿们想念书,那是好事,俺们青石村自然是欢迎的。” “只是,这学堂的容纳也有限,先生的人手也紧张。” “这样,你们先把娃儿们留下,跟着周先生先念着。” “束修的事儿,也别太破费了,就照着咱们村里娃儿的例,每人每月交上那么几十文钱,或者等价的粮食布匹就成。” “等过些日子,俺们把这学堂再扩建扩建,再请上几位好先生。到时候,就能让更多的娃儿,都有书念,有本事学了。” 那些个邻村的家长们一听这话,顿时就喜出望外,一个个都对着张大山和周文轩千恩万谢的。 “多谢张先生!多谢周先生!” “您二位可真是活菩萨啊!” 于是,这青石村的蒙学堂里头,便又多出了那么十几个来自邻村的“外来学童”。 这些个娃儿,因为晓得这念书的机会来之不易,一个个都学得是格外用心,也格外刻苦。 每日里,天不亮就从自家村子往青石村赶,天黑了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那股子好学劲儿,甚至比青石村本村的娃儿还要足上几分。 周文轩看着这些个求知若渴的眼睛,心里头也是充满了干劲儿。 他把自己那一肚子的学问,都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不仅教他们识文断字,学那算术九章。 还时常会给他们讲些个历史典故,圣贤嘉言,以及那为人处世的道理。 他甚至还照着张大山的意思,在学堂的院子里头,开辟了一小块“试验田”。 让那些个对农事感兴趣的娃儿们,也跟着学学那《青石农录》上记载的、关于各种庄稼的种植法子。 这青石村的学堂,如今是越办越红火,名声也越传越远。 甚至连那临水镇上,都有不少人家,听说了青石村有个与众不同的“实用学堂”。 开始琢磨着,是不是也该把自家那些个不成器的子弟,送到这里来,好好地“回炉改造”一番。 第323章 豆腐初试,食业新篇 青石村的秋收,着实让家家户户都松了一口气。 粮仓里堆满了谷物,那金灿灿的黄豆,更是喜人。 张大山看着这些饱满的豆子,心里头又活泛开了新念头。 这黄豆,除了榨油、磨豆面,还能做一样顶顶好的吃食——豆腐。 在他那个时代,豆腐可是寻常百姓家餐桌上的常客。 鲜嫩爽滑,营养丰富,做法还千变万化。 若能在这大宁朝把豆腐做出来,不仅能给家里人换换口味,说不定还能给村里添个新营生。 “栓子,你过来一下。”张大山把正在酒坊里忙活的四儿子叫了过来。 栓子如今在酿酒制酱上已是颇有心得,对这些发酵的门道也算熟悉。 “爹,您叫俺?”栓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恭敬地问道。 张大山指着院子里晾晒的黄豆,笑道:“栓子啊,爹看着咱们家今年这黄豆收成不错。” “光是榨油磨面,也有些单调了。” “爹琢磨着,咱们是不是能用这黄豆,再捣鼓出点新吃食来?” “新吃食?”栓子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他知道自家爹爹脑子里总有层出不穷的新鲜玩意儿。 “爹,您说的是啥好东西?” “豆腐。”张大山笑着吐出两个字。 “豆腐?”栓子挠了挠头,满脸的疑惑。 这名儿,他可是头一回听说。 张大山耐心解释道:“这豆腐啊,是用黄豆磨成浆,再用一样叫‘卤水’的东西一点,就能凝结成白嫩嫩的块儿。” “吃起来又嫩又滑,还带着股子豆香味儿,美得很。” “不仅能直接凉拌、炖汤,还能做成麻婆豆腐、红烧豆腐,往后还能做豆腐干、豆腐皮、臭豆腐……” 张大山把自己记忆里那些豆腐的美味做法,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 听得栓子在一旁直咽口水,眼睛里满是向往。 “爹,这黄豆硬邦邦的,真能变成您说的那样?”栓子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能不能成,试试不就知道了?”张大山胸有成竹地笑了。 “这做豆腐的法子,是爹以前在外头闯荡的时候,见过旁人做过类似的,也听人说起过一些门道,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不过,要做豆腐,得先有一样关键东西——卤水。” 栓子更迷糊了:“卤水?那是啥?咱们家有吗?” 张大山解释道:“卤水,也叫盐卤,就是制盐后剩下的那点儿水,味苦,能让豆浆凝固。咱们这儿不靠海,没海盐卤水,不过爹知道个土法子制卤。” “有些地方盐碱地多,那地皮上就能刮下盐碱土。把那盐碱土弄回来,用大锅熬煮,再用细布过滤掉杂质,剩下的水慢慢熬,等水分蒸发得差不多,底下就会析出些白花花的结晶,那就是卤块,化开就是卤水了。” “这东西点豆腐,那香味儿才正宗呢。” 他想起村里有些地块盐碱重,便吩咐栓子:“你带几个人,去村东头那几片盐碱地,刮些面上的盐碱土回来,咱们先试试这法子能不能成。” “要是这土法卤水不成,咱们再想别的辙,比如用石膏,或者找赵掌柜看看能不能从海边捎些海卤回来。” 栓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这做豆腐还有这么多门道。 “爹,俺这就去!”他应了一声,立刻带了几个小子,扛着家伙什就往村东头去了。 过了小半日,栓子他们便用箩筐抬回了好几筐泛白的盐碱土。 张大山又指导他们如何搭个简易的过滤架子,用干净的蒲席做滤层,将盐碱土放在上面,再慢慢地淋水,收集那渗下来的浑浊卤液。 这卤液收集起来后,又倒进大铁锅里,用文火慢慢熬煮。 随着水分一点点蒸发,锅底果然开始析出一些白花花的、带着苦涩味的结晶。 “成了!爹,您看,这就是卤块?”栓子用小木勺刮了点锅底的结晶,尝了尝,虽然苦得直咧嘴,可眼睛里却满是兴奋。 “嗯,看着像那么回事儿。”张大山也捻起一点尝了尝,点了点头,“这苦味儿对了,应该能用。” “把这些卤块都刮下来,用干净的坛子装好,回头点豆腐的时候,用温水化开一些,慢慢试着用。” “这卤水制好了,咱们才能开始做豆腐。” “虽然也是头一回试手,怕是也得费些工夫,但你小子平日里就喜欢琢磨这些发酵的门道,这做豆腐,跟那做酱油、酿酒,倒也有几分相通之处。” “爹把这做豆腐的步骤仔细跟你说说,你领着几个机灵点的小子,就在榨油坊旁边那空地上,先搭个小棚子,慢慢地试。” “要是真能把这豆腐给做出来了,那咱们青石村的饭桌上,可就又多了一道好菜,说不定还能给村里添个新营生呢!” 栓子一听这话,那干劲儿立刻就上来了。 他本就对这些能把寻常食材变成美味的技艺充满了兴趣。 如今听爹爹说这豆腐不仅好吃,还能卖钱,那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爹,您就瞧好!俺指定把这豆腐给它琢磨出来!”栓子拍着胸脯保证道。 于是,在张大山的亲自指点下,栓子便领着几个平日里在酒酱作坊帮忙的、手脚也还算勤快的年轻后生,开始了这“豆腐初试”的探索。 这做豆腐,头一步便是选豆、泡豆。 得挑那颗粒饱满、没有虫蛀的上好黄豆,用清冽的山泉水浸泡。 泡足了时辰,那黄豆变得圆滚滚、胖乎乎的,才算是第一步妥当了。 第二步,便是磨浆。 这可是个力气活,也是个细致活。 张大山让他们把泡好的豆子,拉到村里的水碓磨坊去。 借着那水力石磨,倒是省了不少力气,磨出来的豆浆也格外细腻。 磨好的豆浆,还得用干净的细纱布,仔仔细细地过滤了好几遍。 把那豆渣都给它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那乳白色的、带着浓郁豆香味的纯豆浆。 接下来,便是煮豆浆。 这煮豆浆的火候,张大山是千叮咛万嘱咐。 火大了容易糊锅,火小了又煮不透,豆腥味儿去不掉。 栓子他们也是小心翼翼,守在灶台边,时刻注意着火候和豆浆翻滚的情形。 直等到那豆浆滚开,上面浮起一层厚厚的豆皮,那浓郁的豆香飘满了整个小棚子,才算是大功告成。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便是“点浆”了。 栓子将那新制的卤水,用温水化开,小心翼翼地,按照父亲教的法子,一点一点地往那滚烫的豆浆里洒。 一边洒,一边用木勺轻轻地、朝着一个方向搅动。 “慢点,再慢点,”张大山在一旁仔细盯着,“看着那豆浆开始起花儿,像那云彩片儿似的,就差不多了。” 栓子屏住呼吸,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又像前几次那样,把好好的豆浆给点成了苦涩的豆渣。 果然,随着那卤水一点点地加入,锅里的豆浆开始慢慢地变化。 先是变得有些浓稠,然后便开始出现一些细小的、雪白的絮状物。 渐渐地,那絮状物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终凝结成了一锅嫩白色的、颤巍巍的豆腐脑。 “成了!爹!成了!这……这就是豆腐脑?”栓子激动地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嗯,这只是头一步。”张大山笑道,心里也松了口气,“接下来,还得把这豆腐脑舀到铺了纱布的模具里,把多余的水分压出来,才能成真正的豆腐。” 他们又手忙脚乱地,将那热气腾腾的豆腐脑舀进铺了干净纱布的木头模具里。 再用几块干净的石板压上,等那多余的黄浆水慢慢沥出。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张大山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才让他们把石板挪开,解开纱布。 一板热气腾腾、白嫩如玉、还带着几分颤巍巍的豆腐,便完整地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那豆腐,散发着纯正的豆香,用小刀轻轻一切,便能感觉到那份细腻与滑嫩。 “尝尝,都尝尝鲜!”张大山招呼着。 栓子他们几个,早就等不及了,各自用小碗盛了一块,也顾不上烫嘴,便往嘴里送。 “唔……好吃!太好吃了!” “又嫩又滑,还带着股子清甜味儿!一点也不苦!” “这……这真是黄豆做的?俺以前咋就不知道黄豆还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来!” 几个年轻后生,一边呼着热气,一边赞不绝口,先前制卤和点浆失败的沮丧,早已被这成功的喜悦冲得一干二净。 就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铁牛,尝了一口之后,也是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王氏和花儿、巧巧她们闻讯赶来,看到这白嫩嫩的豆腐,也是惊奇不已。 “哎哟,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往后咱们家,可就又能添一道新菜了!”王氏欢喜地说道。 第324章 豆制工艺,品质提升 栓子头一回做出那白嫩嫩的豆腐,可把张家上下,乃至尝了鲜的左邻右舍都给稀罕坏了。 那豆腐入口即化,豆香浓郁,简直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味。 张大山看着大家伙儿那惊喜的模样,心里头自然是高兴,可他也晓得,这豆腐要做成一项长久的营生,光是做出来还不够,还得把这品质给它提上去,做得更稳当才行。 “栓子啊,你这头一板豆腐,做得不错,值得夸奖。”这日,张大山把栓子叫到跟前,先是肯定了他的努力。 “不过啊,爹看着,这里头的门道,怕是还有不少值得你再琢磨琢磨的地方。” 栓子一听,连忙凑了过来,洗耳恭听:“爹,您说,俺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张大山指了指案板上剩下的一小块豆腐:“你看这豆腐,虽然也嫩,可这切口处,还是有些个毛糙,里头的孔洞也稍微大了些,这说明啥?” 栓子挠了挠头,有些不解:“爹,这……这是为啥?” “这就是点浆的时候,那卤水的用量和火候,还没拿捏到最准。”张大山耐心解释道。 “这卤水啊,是点豆腐的关键。点多了,豆腐就老了,发苦发涩,口感也柴。” “点少了呢,那豆浆就凝结不实,做出来的豆腐就松散,不成形,一碰就碎,跟那豆腐脑似的。” “还有那豆浆的浓度,也得讲究。磨得太稀了,出豆腐就少,还容易散;磨得太稠了,豆腥味儿重,点出来的豆腐也容易发硬。” “这些啊,都是经验,得一点点试,一点点记,用心去感受那豆浆在锅里头的细微变化。” 张大山把自己从古书上看来的,还有他自个儿琢磨出来的那些关于点浆、压制、火候控制的诀窍,都掰开了揉碎了,仔仔细细地讲给栓子听。 “就说这卤水,不能一下子就都倒进去,得用那小勺子,一点一点地往热豆浆里头洒,一边洒还得一边用木勺轻轻地、朝着一个方向搅动,让那卤水跟豆浆充分地融合。” “搅动的力道和速度,也得拿捏准了。太快了容易把刚凝结的豆花给搅散了,太慢了又怕那卤水沉底,点不均匀。” “啥时候看着那豆浆开始起那种棉絮似的、颤巍巍的豆花了,那就差不多了,赶紧停手,盖上锅盖,让它自个儿再‘闷’上一会儿,这叫‘蹲脑’。” “等那豆腐脑都凝结好了,再轻轻地舀到铺了干净纱布的模具里头,上面压上石板,把多余的黄浆水给它慢慢地逼出来。” “这压制的时间和力道,也得看你想吃啥样的豆腐。想吃嫩豆腐,就少压一会儿,力道也轻些;想吃那老豆腐,就得多压些时候,力道也得大些。” 栓子听得是连连点头,把自家爹爹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他知道,这做豆腐的学问,可比他先前想的要深奥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栓子便又一头扎进了那新搭起来的豆腐棚子里。 他不再像先前那样,一次就用大量的黄豆去试。 而是每次只用那么一小盆豆浆,仔仔细细地,一遍遍地尝试着不同的卤水用量、点浆温度、搅拌手法和压制时间。 他甚至还学着豆子那小子,弄了个小本子。 虽然他认的字不多,可也歪歪扭扭地,把自己每次点浆用的卤水多少、豆浆的温度(用手指头沾了试试,估摸着温度)、以及点出来豆腐脑的成色、压出来的豆腐的口感,都给它记了下来。 有时候,为了琢磨一个细节,他能对着那锅豆浆发半天呆。 锅里的豆浆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他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娘王氏和嫂子巧巧心疼他,劝他歇歇,别把自己给累坏了。 他却总是摇摇头,咧嘴一笑:“娘,嫂子,俺没事,俺就想把这豆腐给它琢磨透了,做出那最好吃的豆腐来!” 失败了,他也不气馁,就对着那记录,仔细分析是哪里出了岔子。 是卤水下猛了?还是豆浆太凉了?又或者是搅拌的手法不对?压制的时间不够? 他会把失败的豆腐渣也尝尝,咂摸着味道,试图找出问题所在。 成功了呢,他也不骄傲,而是会仔仔细细地回想整个过程,争取下一次能做得更好。 还真别说,栓子这小子,在这吃食的门道上,确实是有几分天分。 再加上他那股子肯钻研的犟劲儿,和张大山时不时的指点。 不过短短十来天的功夫。 他点出来的豆腐,那品质,可就真是突飞猛进了。 那豆腐,白嫩如玉,细腻如脂,用小刀轻轻一划,便能感觉到那份恰到好处的弹性。 切开的豆腐块,边缘整齐,内里更是水嫩光滑,看不到一点粗糙的渣滓。 入口之后,更是豆香浓郁,滑嫩爽口,还带着一丝丝卤水特有的清甜回甘。 比起先前那几板时好时坏的“试验品”,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爹!娘!你们快来尝尝!俺今儿个这豆腐,点得可比先前好多了!” 栓子兴奋地端着一盘刚从模具里取出来的、还冒着热气的豆腐,跑到了堂屋。 那豆腐白白嫩嫩,颤巍巍的,散发着诱人的豆香,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张大山和王氏尝了一口,都是眼睛一亮。 “嗯!不错!不错!”张大山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豆腐,嫩而不散,滑而不柴,豆香味儿也足,入口即化,后味还有一丝甘甜。” “比那镇上豆腐铺里卖的,怕是还要强上几分呢!” 王氏也欢喜道:“是啊,栓子这手艺,是越来越出息了。用这豆腐做菜,那味道指定差不了。” “今儿晚上,就让娘给你们做个小葱拌豆腐,再炖个白菜豆腐汤,好好尝尝鲜!” 得了爹娘的夸奖,栓子心里头更是美滋滋的,比吃了蜜还甜。 他知道,这豆腐的品质上来了,那下一步,就该琢磨着,如何把它变成能让更多人尝到的好东西了。 不仅仅是让自家人吃,更要让这青石村的豆腐,也能像“青石春”米酒和“张氏豆酱”一样,走出山村,卖出个好价钱。 栓子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豆腐,变成了白花花的银子,正朝着张家,朝着青石村,滚滚而来。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豆腐的营生,也做得红红火火,不辜负爹爹的期望。 第325章 豆干研发,口味创新 这豆腐一做出来,栓子那颗原本只对酿酒制酱有念想的心,算是彻底被这白嫩嫩、滑溜溜的“新玩意儿”给勾住了。 他每日里,除了琢磨那卤水点浆的火候,便是变着法儿地,想把这豆腐做出些新花样来。 “爹,您说这豆腐,除了直接蘸酱油吃,或者炖白菜,还能咋个吃法?”栓子端着一碗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白豆腐,眼巴巴地看着张大山。 张大山夹了一筷子嫩豆腐,细细品了品,笑道:“傻小子,这豆腐的吃法,那可就多了去了。” “往后啊,咱们还能做那炸豆腐、冻豆腐、豆腐脑、豆腐皮、豆腐泡,还有……豆腐干!” “豆腐干?”栓子眼睛一亮,“那又是啥?” “这豆腐干啊,就是把豆腐里的水分再去掉一些,让它变得更紧实,更有嚼劲儿。”张大山解释道。 “做好的豆腐干,不仅能存放得更久,还能卤着吃、炒着吃、凉拌着吃,那滋味儿,可比这嫩豆腐要丰富多了。” “而且啊,”张大山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爹还知道个法子,能让这豆腐干,带上各种各样的香味儿。” “比如那五香味儿的,麻辣味儿的,甚至……还能做出带着点药香味儿的,吃了既解馋,还能强身健体呢!” 栓子一听这话,那口水差点没直接流下来。 “爹!爹!您快教教俺!俺想学这个!”他急吼吼地说道。 张大山看着儿子这副馋猫似的模样,也是忍俊不禁。 他知道,这栓子在吃食的门道上,确实是有几分天分,也肯下功夫钻研。 便也不藏私,把自己记忆里那些关于制作豆干的法子,还有一些简单的调味配方,都一一说给了栓子听。 “这做豆干,头一步,还是得先把这豆腐给它压得更干一些,水分越少越好。” “咱们可以把做好的豆腐,切成大块,用干净的纱布包好,再用重物压上一夜,把里头多余的黄浆水都给它逼出来。” “等那豆腐变得紧实了,再把它切成小块,或者薄片。” “然后呢,就得用那加了盐、酱油、还有各种香料的卤水,给它慢慢地卤煮入味。” “这卤水的配方,可是关键。不同的香料,不同的火候,卤出来的豆干,那味道可就千差万别了。” 张大山把自己记忆中几种常见的五香卤水配方,比如用八角、桂皮、香叶、小茴香、花椒等调配的,都细细地跟栓子说了。 他还特意提点他:“你丫丫妹妹如今不是在琢磨那些个药材吗?” “咱们也可以试试,往这卤水里头,加点什么枸杞啊、黄芪啊、当归之类的温补药材。” “看看能不能做出些个既好吃又滋补的‘药膳豆干’来。” “不过这药材的用量和配伍,可得让你丫丫妹妹仔细拿捏,莫要弄巧成拙了。” 栓子听得是连连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一块块色泽诱人、香味扑鼻的豆干,正在向他招手了。 说干就干。 栓子立刻就拉上了自家七妹丫丫,一头扎进了这豆干的研发之中。 丫丫如今对这草药的药性,也算是有了些粗浅的了解。 听四哥说要做什么“药膳豆干”,也是兴致勃勃。 兄妹俩,一个负责琢磨那卤水的调配和豆干的压制。 一个则负责从药圃里,挑选那些既能增香添味、又不会与豆制品相冲的温补药材。 两人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忙活了好几天。 也糟蹋了不少豆腐和药材。 那卤水,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是香料味儿太冲,就是药味儿太重。 那豆干,不是压得太散,就是煮得太烂。 可兄妹俩却是不气馁,一次次地调整配方,一次次地改进工艺。 张大山也在一旁,时不时地给他们提点几句关键的诀窍。 比如那卤制豆干的火候,得先用大火烧开,再转小火慢慢煨煮,才能让那滋味儿都渗透进去。 比如那药材的添加,最好是先用纱布包好,再放到卤水里一起煮,免得药渣影响了豆干的品相。 终于,在无数次的失败和尝试之后。 第一批带着浓郁五香味和淡淡药草清香的“青石五香药膳豆干”,总算是……新鲜出炉了! 那豆干,切成薄片,色泽酱红油亮,表面还带着细密的纹理,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放入口中一尝,更是滋味丰富,咸香适口,韧中带糯,还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药草清香,越嚼越有滋味,越吃越想吃。 “成了!成了!爹!娘!你们快来尝尝!俺和丫丫做的这豆干,可比那肉干还要好吃呢!”栓子兴奋地端着一盘刚出锅的五香豆干,跑到了堂屋。 张大山和王氏尝了一口,也都是赞不绝口。 “嗯!这豆干,确实是好东西!有嚼劲儿,味道也足!”张大山点头道。 “这五香味儿里头,还透着股子淡淡的药香,吃着既解馋,也不上火,不错,不错!” 王氏也笑道:“是啊,这东西要是拿到镇上去卖,怕是那些个酒楼茶馆的,都得抢着要呢。” “以后咱们家出门,带上几块这个当干粮,可比那干巴巴的麦饼强多了。” 村民们听说张家又捣鼓出了新吃食,也都纷纷跑来看热闹,尝新鲜。 那五香豆干的滋味,自然是把这些平日里难得沾点荤腥的庄稼汉子们,给馋得是口水直流,赞不绝口。 “哎哟,这张先生家的吃食,可真是……一样比一样勾人啊!” “这豆干,比那过年吃的腊肉还要香呢!” “嚼起来还有股子韧劲儿,越嚼越香,下酒肯定是一绝!” “要是能就着这豆干,再喝上二两‘青石春’,那可真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一时间,这“青石五香药膳豆干”,便成了青石村继豆腐之后,又一道备受追捧的“明星食品”。 也为张家这刚刚起步的“食品加工作坊”,又增添了一个极具潜力的新品类。 栓子看着大家伙儿那吃得眉开眼笑的模样,心里头也是美滋滋的。 他知道,自家爹爹说的没错,这吃食的门道,还真是无穷无尽啊。 第326章 药材消毒,丫丫创新 丫丫的“济民堂”在青石村已是小有名气。 每日里,前来求医问药的乡亲络绎不绝,不仅是本村的,就连邻近村寨的人也时常慕名而来。 丫丫凭借着从秦仙姑那里学来的医术,以及她那份天生的细心和仁善,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在村民心中的地位也日渐提高。 这日,丫丫正坐在药房里,仔细地整理着新近采挖和收购回来的药材。 这些药材,有的来自村民们自家种植的药田,有的则是从山中采挖的野生品。 虽然都经过了初步的清洗和晾晒,但丫丫总觉得还不够。 “师父曾教导,药材入药,首重洁净。”丫丫一边用小巧的竹筛簸去药材中的泥沙和杂质,一边轻声自语。 “若是药材本身不洁,沾染了秽物,那即便是再好的方子,药效也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害了病人。” 她想起在药王山时,师父秦仙姑对药材炮制的严苛要求。 不仅仅是简单的清洗晾晒,有些药材甚至需要经过特殊的熏蒸或浸泡,以去除其固有的毒性,或增强其特定的药效。 眼下青石村的条件虽然简陋,但一些基础的洁净措施,还是要想办法做到最好。 特别是那些从山中采挖回来的根茎类药材,表面常常附着着难以清除的泥土和一些肉眼不易察觉的虫卵或霉菌。 单靠清水冲洗,效果并不理想。 “该用什么法子才能把这些药材处理得更干净呢?”丫丫蹙着秀眉,陷入了沉思。 她翻看着爹爹张大山为她整理的《青石药录》手稿,里面不仅记载了各种药材的性味功效,也零星提及了一些民间流传的药材炮制和储存方法。 其中,一条关于“石灰水浸泡可去秽杀虫”的记载,引起了她的注意。 “石灰?”丫丫心中一动。 她记得爹爹先前带领村民们烧制石灰,不仅用来改良酸性土壤,还说这石灰有很强的消毒杀菌作用。 村里新盖的那些砖瓦房,墙壁粉刷用的灰浆里,就掺了不少石灰,说是能防潮防霉。 “爹爹说过,石灰遇水会发热,生成的石灰水是碱性的,能杀灭不少害虫和病菌。” “那……用这石灰水来清洗药材,是不是也能起到消毒的作用呢?” 这个念头一出来,丫丫便有些兴奋起来。 她知道,这石灰虽然常见,但若用在药材处理上,却是个新鲜的尝试。 医书上似乎并未有明确记载,师父也未曾提及。 “凡事总要试试才知。”丫丫不是个畏首畏尾的性子,尤其是在这医道钻研上,她颇有几分她爹爹的果敢和创新精神。 她当即便去村里的石灰窑那边,讨要了一些新烧出来的、雪白细腻的生石灰粉。 回到济民堂,她先取了一个干净的大陶盆,舀入清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少量石灰粉撒入水中。 只听“滋啦”一声轻响,水中便升起一缕白色的热气,原本清澈的水也变得有些浑浊。 丫丫用木棍轻轻搅拌,待那石灰粉充分溶解,水温也渐渐冷却下来之后,便成了一盆淡乳白色的石灰水。 她先挑拣出一些刚从山上采回来的、根茎上还带着不少泥土和细小虫卵的黄芩和丹参。 将它们小心地浸泡在那淡石灰水里,轻轻搅动,浸泡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 然后,她将药材捞出,再用大量的清水反复冲洗,直到药材表面再无丝毫石灰残留。 最后,将清洗干净的药材摊放在干净的竹席上,置于通风处晾晒。 待到药材晾干之后,丫丫再仔细一看,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那些原本沾满了泥污、甚至有些细小虫眼的药材,经过这石灰水的浸泡和清洗,竟然变得异常干净清爽! 不仅表面的污垢和虫卵被彻底清除,就连一些原本有些晦暗的色泽,似乎也变得鲜亮了不少。 而且,她凑近闻了闻,药材本身那股特有的清香,并没有因为石灰水的浸泡而减弱,反而因为去除了杂味,显得更加纯正了。 “成了!这法子……果然管用!”丫丫激动得差点没跳起来。 她知道,这个小小的发现,对于提升济民堂药材的品质,乃至保障乡亲们用药的安全,都有着非同小可的意义。 她立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父亲张大山。 张大山听了,也是又惊又喜,连连夸赞女儿心思灵巧,敢于尝试。 “好!好啊!丫丫,你这可真是……给爹又上了一课啊!”张大山抚着胡须笑道。 “爹先前只知道这石灰能盖房、能肥田,却没想到,它还能用在这药材的炮制之上!” “你这个发现,不仅能让咱们济民堂的药材更洁净,药效更好,更能让乡亲们用药用得更放心啊!” 他当即便鼓励丫丫,将这个用石灰水消毒药材的法子,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形成一套标准的操作流程。 往后,无论是自家药圃里产出的药材,还是从村民手中收购的野生药材,亦或是从外面采买回来的。 在入药之前,都必须经过这道石灰水消毒的工序。 虽然这会增加不少工作量,但为了保证药材的品质和用药的安全,这点辛苦,是完全值得的。 丫丫得了父亲的肯定和支持,干劲儿更足了。 她不仅将这石灰水消毒法,详细地记录在了她的《青石药录》之中。 还带着济民堂里那几个帮工的妇人,一起动手,将库房里存放的所有药材,都分门别类地,重新进行了清洗和消毒。 一时间,济民堂的后院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石灰水味和各种草药混合的清香。 虽然忙碌,却也充满了希望和一种对生命的敬畏。 经过这番“脱胎换骨”般的处理,济民堂的药材品质,果然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那些原本因为炮制不够精细而略显粗糙的药材,如今都变得干净整洁,色泽鲜亮,药香也更加纯正浓郁。 前来求医问药的乡亲们,虽然不懂其中的门道。 可他们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从济民堂抓回去的药,无论是看着还是闻着,都比以前那些镇上药铺里的,要强上不少。 吃下去之后,那病好得也似乎更快了些。 “都说这济民堂的丫丫小神医,不仅医术高明,这用的药材,也是顶顶好的地道药材啊!” “可不是咋地,俺上次在那儿抓的几副治咳嗽的药,才喝了两天,那嗓子眼儿就利索多了!” “往后啊,咱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可就认准这济民堂了!” 一传十,十传百。 济民堂的口碑,因为这药材品质的提升,而变得更加响亮。 前来求医问药的人,也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不少邻近县城的富户人家,也慕名而来。 丫丫的医名,也随之水涨船高,渐渐地,在这十里八乡,都有了“仁心良医”的美誉。 第327章 献犁巧思,县尊瞩目 青石村是好起来了,可这十里八乡,还有更多的人,依旧过着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 他那曲辕犁,虽然也在周边几个村子传扬开了,可光靠着青石村这点产量,要想让更多的人都用上,那还是杯水车薪。 “不成,这好东西,不能光捂在咱们自个儿手里头。”张大山寻思着。 “得想法子,让官府也晓得它的好处,由官府出面去推广,那才能真正地惠及万民。” 而且,他心里头也存着那么点私心。 这青石村如今是越来越扎眼了,出的好东西也越来越多。 虽说有小山这个解元公的名头罩着,可也难保不会引来些个不长眼的宵小之徒觊觎。 要是能通过献犁这件事,跟官府搭上更深一层的关系,得到官府的正式认可和庇护。 那青石村往后的路,也能走得更稳当些,更长远些。 这日晚饭后,张大山便把三儿子张小山和女婿周文轩都叫到了书房。 小山如今已是解元,平日里除了温习功课,准备来年的春闱会试,也时常帮着村里处理些文书往来的事宜,越发显得沉稳干练了。 周文轩呢,则帮着花儿打理布坊的生意,还兼着村学堂的先生,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好帮手。 “小山,文轩,爹今日叫你们来,是想跟你们商议一桩大事。”张大山开门见山地说道。 “爹琢磨着,咱们村这曲辕犁,如今也算是经过了这几年的试用,那好处是实实在在的。” “我想着,是不是该把它,通过官府的渠道,献上去,让朝廷晓得,也让天下的农人都能用上这省力的好东西。” 小山和周文轩听了,都是眼睛一亮。 “爹(岳父大人)这想法好啊!”小山先开口道。 “这曲辕犁若是能推广天下,那对大宁朝的农事,可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儿子以为,此举甚善!” 周文轩也点头附和:“岳父大人高瞻远瞩,此举不仅能利国利民,也能让我青石村和张家,在青阳县乃至南阳府,都博得一个好名声,于公于私,皆有益处。” 张大山欣慰地点了点头:“你们能明白爹这份心思就好。” “这献犁的事儿,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去了。咱们得有个章程,也得把东西都预备齐全了。” “小山,你如今是解元身份,由你出面,将这曲辕犁的图纸和制作法子,呈送给青阳县的王县尊,最为妥当。” “你文采好,就再写上一份《曲辕犁图解及造法详述》,把这犁的构造原理、各部件的功用、制作要点、使用方法,还有它比起那传统直辕犁的种种好处,都仔仔细细地写明白了。” “务求让那些官府的工匠们,一看就能明白,一学就能上手。” 小山连忙应道:“爹放心,儿子明白。此事关乎民生,儿子定当竭尽所能,把这份详述写得清楚明白,不堕了我青石村的名头。” 张大山又转向周文轩:“文轩啊,这绘制图纸的活计,就得劳烦你了。” “你平日里也帮着爹画了不少作坊和机械的图样,对那些尺寸标注、结构示意,也都熟悉。” “这曲辕犁的图纸,你得画得更精细些,更规范些,务求让那些工匠们,能按图索骥,一丝不差地把犁给造出来。” 周文轩也躬身应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定当尽心竭力,将这图纸绘制妥当。” 张大山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又补充道:“不过,这图纸上,只画那曲辕犁的基础构造和大致尺寸便可。” “至于那犁辕弯曲的最佳弧度如何拿捏才能最省力,那犁铧用何种铁料锻造才能最耐磨,还有那各个部件如何连接才能最稳固又不失灵活……这些个最核心、最关键的诀窍,便不必在图纸上详述得太过仔细。” “若县尊大人问起,你们便说,这些关键之处,需得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根据本地的土质和耕牛的力气,进行细微的调整和打磨,非是一纸图样所能尽述的。” “咱们可以派柱子或者铁牛,去县衙的官坊,手把手地教他们制作第一批样品。如此,既显了咱们的诚意,也留了一手,不至于将看家本事全盘托出,让人轻易就学了去。” 小山和周文轩听罢,心里头对自家爹爹(岳父大人)这份深谋远虑,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献宝而不露底,既能获得官府的赏识和庇护,又能保留自身的技术优势,这才是长久之道啊。 “爹爹(岳父大人)高见,儿子(小婿)领会了。”二人齐声应道。 接下来的几日里,周文轩便在张大山的细心指点下,将那曲辕犁的构造图,仔仔细细地绘制了出来。 他本就擅长书画,又得了张大山一些个后世工程制图的提点,那图纸画得是不仅线条精准,还在关键部位用小字标注了尺寸和名称,辅以简单的剖面图和立体示意图,务求让观者一目了然。 与此同时,张小山则根据图纸,结合自己对农事的理解以及父亲平日的口述,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篇近千字的《曲辕犁详考》。 文中详细阐述了曲辕犁的构造原理、各部件的功用、制作要点、使用方法以及其相较于传统直辕犁的巨大优势。 其文辞恳切,条理清晰,既有理论分析,又不乏实践佐证,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浓浓的“实学致用”之风。 张大山看过之后,也是连连点头,十分满意。 与此同时,柱子也接到了他爹的吩咐,让他加班加点,用上好的硬木和铁牛新打制的、经过特殊热处理的犁铧,精心打造出了一架崭新的、比村里平日里用的曲辕犁更为精致和坚固的样品犁。 这犁辕的弧度,犁壁的曲面,都经过了张大山的反复校调,力求达到最佳的省力效果和翻土性能。 那犁身上,还特意用墨笔,写上了“青石张氏敬献”的字样。 一切准备停当。 张小山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色儒衫,头戴方巾,更显几分英气。 他与周文轩一道,捧着那份图纸和《曲辕犁详考》,身后则由铁牛和柱子小心翼翼地抬着那架油光锃亮的曲辕犁样品。 一行人辞别了殷殷期盼的家人,在村民们敬佩和祝福的目光中,浩浩荡荡地朝着青阳县县衙而去。 他们此行,不仅是要将这凝聚了青石村智慧和汗水的“利民之器”呈献给官府。 更是要为青石村的未来,博取一个更广阔、也更安稳的发展空间。 到了县衙,递上名帖。 那守门的衙役一听是南阳府解元张小山求见,倒也不敢怠慢,连忙进去通报。 没过多久,便有县衙的管事出来,将他们一行人客客气气地请进了县衙的偏厅奉茶。 青阳县县尊王大人,对这位年少有为的解元公,也是颇为赏识的。 听闻他有“利农之器”献上,更是来了兴致,当即便在偏厅接见了他们。 “下官青阳县青石村张小山,参见县尊大人。”小山领着周文轩等人,恭恭敬敬地行礼。 “张解元免礼,快快请起。”王县尊抬了抬手,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听闻解元此来,是为献上一种新式农具,不知是何等样的宝贝啊?” 第328章 县衙试犁,效果显着 青阳县县衙后院,有一片专门开辟出来的官田。 这片地,平日里主要是给县衙里的农官们,试种些新的稻麦品种,或者琢磨些改良农具的法子。 只是这大宁朝承平日久,官场上下的心思,大多都放在了吟诗作赋、升官发财上头。 对这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农事,反倒是不怎么上心了。 所以,这片官田,平日里也有些个荒疏,种出来的东西,也都是些个平平无奇的货色。 王县尊虽然也知道这农事的重要性,可他毕竟是文官出身,对此道也不甚了了。 再加上县衙里头,真正懂农事的,也就那么一两个年老体衰、只知道抱着老皇历不放的老农官。 所以,这官田的产出,也就一直没啥起色。 可今日,这片平日里有些冷清的官田,却是热闹非凡。 县尊王大人,竟然亲自带着县丞、主簿、典史等一众佐贰官吏,还有那几个平日里只在衙门里喝茶看报的老农官。 都齐刷刷地,来到了这田埂之上。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田地中央,那架由两个壮硕衙役抬着的、造型有些奇特的崭新犁具之上。 这犁,正是张小山代表青石村张家,献上来的那架曲辕犁。 “张解元,”王县尊指着那曲辕犁,对身旁一身青衫、神情恭谨的张小山说道。 “你所言此犁,能省力过半,深耕数寸,可当真?” 他虽然已经看了那份图文并茂的《曲辕犁详考》,也听了张小山和周文轩的详细讲解。 可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农具好不好用,还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才晓得。 “回禀大人,”张小山不卑不亢地答道,“此犁乃家父集数年心血,并参照古籍所载,反复试制改良而成。” “已在我青石村及周边数村试用两年有余,其功效显着,绝非虚言。” “今日特将此犁献与大人,便是希望能借官府之力,将其推广开来,以利农桑,造福一方百姓。” “好一个‘利农桑,造福一方百姓’!”王县尊抚掌赞道。 “本官就喜欢你这般有担当、有见识的年轻后生!” “来人!”他对着身后的衙役吩咐道,“牵两头最好的耕牛过来!” “再把县衙里那几位最有经验的老农,也都给本官叫来!” “本官今日,就要亲眼瞧瞧,这张解元献上来的‘神犁’,到底有何过人之处!” 很快,两头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的耕牛,便被牵了过来。 几个平日里负责伺候官田的老农,也闻讯赶来,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打量着那架造型新颖的曲辕犁。 “这……这犁头咋是弯的?”一个老农看了半天,忍不住嘀咕道。 “还有这犁壁,也跟咱们平日里用的不一样啊,看着圆乎乎的,能翻得动土吗?” “就是,这犁辕也忒短了些,怕是……不好使唤?” 这些老农,都是种了一辈子地的老把式了,对那传统的直辕犁,是再熟悉不过。 如今看见这曲辕犁这般“离经叛道”的模样,心里头自然是充满了怀疑。 王县尊也不理会他们的议论,只是对张小山说道:“张解元,你家可有熟悉此犁操作之人?” “回大人,我大哥铁牛,便是村中用犁的好手,对这曲辕犁的使唤,也最为熟悉。”张小山答道。 “好!那就让你大哥,先来给本官演示一番!” 铁牛闻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今日也特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虽然看着依旧是那副憨厚朴实的模样。 可那双常年劳作的粗壮臂膀,和那沉稳自信的眼神,却也透着一股子庄稼汉特有的力量感。 他先是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下那曲辕犁的各个部件,确认都安装妥当之后。 才熟练地,将那犁套在了其中一头耕牛的身上。 然后,他双手紧握犁把,腰身微微一沉,对着那耕牛,轻轻地吆喝了一声:“驾!” 那耕牛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新犁的不同寻常,迈开四蹄,便稳稳当当地,朝前走去。 只见那曲辕犁的犁铧,轻轻松松地,就破开了坚实的土地。 那弯曲的犁辕,巧妙地将耕牛的拉力,更有效地传递到了犁铧之上。 那圆弧形的犁壁,则如同船头破浪一般,将翻起的泥土,顺畅地推向一旁。 铁牛扶着犁,走得是气定神闲,丝毫不见费力。 那耕牛,也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脚步轻快了不少。 犁过的田地,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一致、疏松油亮的崭新犁沟。 那翻起的泥土,更是细碎均匀,一看就透着股子肥沃劲儿。 “好!好犁啊!” “我的老天爷!这……这犁也太省劲儿了!” “瞧铁牛那小子,推着犁就跟那玩儿似的,一点都不带喘气的!” “还有这牛,也拉得轻松多了!以前用那老犁,走几步就得歇歇,如今这新犁,跑得都快赶上小跑了!” 围观的那些农官和老农们,先前还带着几分怀疑和不屑。 如今看见这曲辕犁如此神勇的表现,一个个都惊得是目瞪口呆,议论纷纷。 他们都是行家里手,自然看得出这曲辕犁的门道。 这犁,不仅省力,而且耕得深,翻得透,比起那老掉牙的直辕犁,那简直就是……鸟枪换炮啊! 王县尊也是看得是连连点头,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之色。 他甚至忍不住,亲自走下田埂,从铁牛手中接过犁把,也试着推了几步。 虽然他平日里养尊处优,没干过什么农活,可推起这曲辕犁来,竟然也觉得……并不怎么费力。 那犁铧入土的顺畅,那泥土翻滚的质感,都让他这个“外行人”,也感受到了这新犁的非凡之处。 “好!好啊!果然是神犁!名不虚传!”王县尊放下犁把,抚掌大笑道。 “张解元,你父子二人,为我青阳县,乃至我大宁朝,献上如此利器,实乃大功一件啊!” 他转头对身旁的县丞和主簿说道:“此犁之功,远胜良田万顷!若能在我青阳县推广开来,何愁粮食不增产?何愁百姓不富足?” “本官决定,即刻修书,将此犁的图纸和功效,上报南阳府台大人!” “并请府台大人,奏请朝廷,在全大宁推广此犁!” “至于张解元父子献犁之功,本官也定当如实上报,为他们请功!” 他又转向张小山和铁牛,语气温和了不少:“张解元,还有这位……铁牛壮士。” “你们张家,为国为民,献此重器,本官代表青阳县数十万百姓,感谢你们了!” “本官决定,当场赏赐你们白银五十两,上等绸缎十匹,耕牛两头,以彰其功!” “另外,本官还会亲自书写一道嘉奖文书,命人在县城和各乡镇张贴,让全县百姓,都知晓你们张家的义举!” 这番话一出口,周围的衙役和农官们,都纷纷露出了羡慕和敬佩的神色。 能得县尊大人如此看重和赏识,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张小山和铁牛连忙躬身行礼:“多谢大人厚爱!此乃我等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第329章 县府嘉奖,良田巧赐 王县尊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既然亲眼见识了曲辕犁的神奇,又听了张小山那番“利农桑,造福一方百姓”的言语,他心里头对这张家父子,尤其是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张大山,已是多了几分敬重和好奇。 当即便命人将那架曲辕犁样品妥善保管起来,又将张小山和周文轩二人请至县衙后堂奉茶。 “张解元,你父献此利器,于国于民皆有大功。”王县尊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语气温和了许多,“本官自当如实上奏府台大人,为张老先生请功。” “只是这公文往来,尚需时日。本县之内,却不能不有所表示。” 张小山连忙起身拱手:“大人言重了。家父献犁,只为惠及乡梓,未敢存邀功之心。” “哎,”王县尊摆摆手,“有功必赏,这是朝廷的规矩,也是本官的本分。” 他沉吟片刻,目光在张小山和周文轩身上转了转,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本官听闻,你青石村虽在张老先生的带领下,日子渐有起色,但村中田地大多贫瘠,可有此事?” 张小山心中一动,知道县尊大人这是有意垂询,连忙如实回答:“回大人,确是如此。青石村地处山坳,良田甚少,多为旱坡薄地,是以村民往年多有饥馑之忧。近两年虽略有改善,但根本仍在土地。” “嗯。”王县尊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色。 他放下茶盏,缓缓说道:“本县境内,倒是有几处官田,因历年管理不善或地处偏僻,常年荒芜,成了无主之地。其中,在青石村东面约莫五里处,有一片临河的滩涂地,约莫五十余亩。那地方,早年间也曾是良田,只是后来河道几经变迁,渐渐荒废了。如今虽地势低洼了些,但胜在水源便利,土质也还算过得去,若是肯下功夫整治,未必不能变成一片沃土。” 张小山和周文轩听着,心里都有些激动起来,隐隐猜到了县尊大人的意思。 果然,王县尊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本官做主,便将这五十亩荒地,划拨给你张家,作为‘劝农试验田’。一来,是奖掖你父献犁之功;二来,也望你家能继续钻研农技,试种新作,为我青阳县的农事发展,再立新功。” “这地契文书,本官稍后便会着人办妥,一并送到贵府。” 五十亩地!而且还是临河的、有潜力改良的滩涂地! 这对于人多地少,一直渴望扩大耕种面积的张家和青石村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 张小山和周文轩闻言,都是心头一震,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他们知道,这青石村附近,能开垦的荒地早已不多,像这等成片且靠近水源的土地,更是千金难求。 王县尊此举,不仅仅是赏赐,更是对张家技术能力的一种肯定和期待。 “多谢大人厚赐!家父若知,定当感激涕零,必不负大人厚望,定会将这试验田经营妥当,为县中农事尽绵薄之力!”张小山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再次躬身行大礼。 周文轩也连忙跟着深深一揖,心中对这位王县尊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这王县尊,不仅有识人之明,更有为民之心,能将这荒废的官田拿出来奖励有功之人,用于发展农业,足见其魄力与远见。 王县尊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有张解元这句话,本官就放心了。” 他顿了顿,又道:“除了这五十亩官田,本官再赏你们张家白银五十两,上等江南绸缎十匹,健壮耕牛两头,以作嘉勉。这些钱物,虽不多,也算是本官的一点心意。” “另外,”王县尊语气一扬,“本官会亲自撰写一道嘉奖文书,详述张老先生献犁之功,以及青石村在张老先生带领下,改良农具,兴修水利,劝课农桑,使荒山变良田,贫村变富户的种种事迹。此文书将张榜于县城四门及各主要乡镇,令全县百姓共知其德,以为表率!” 这番赏赐,无论是土地、金银,还是那份公开的嘉奖文书,都可谓是分量十足,诚意满满。 张小山和周文轩再次叩谢,心中对这位王县尊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知道,有了这官府的正式认可和公开表彰,张家和青石村在青阳县的地位,将更加稳固。 那些潜在的宵小之辈,想要再来找麻烦,也得掂量掂量了。 待他们带着县衙的赏赐和那份盖着县尊大印、墨迹未干的地契,以及那份即将张榜公告的嘉奖文书副本,兴高采烈地回到青石村时,天色已近黄昏。 张大山听闻小山和文轩带回来的消息,也是又惊又喜,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原想着,献上曲辕犁,能得官府几句褒奖,日后行事能少些掣肘,便已是心满意足。 却不曾想,这王县尊竟是如此看重,不仅赏了钱物,还直接划拨了五十亩地! 这五十亩地,虽然眼下还是荒滩,可只要用心规划,引水灌溉,将来无论是种稻谷,还是试种那些从“古籍”中看到的甘蔗、棉花之类的经济作物,那都是一笔不可估量的财富啊! “好!好啊!”张大山回过神来,忍不住抚掌大笑,“小山,文轩,你们此行,真是立了大功了!” “爹,这都是您的功劳。若非您研制出这曲辕犁,儿子哪有机会在县尊面前露脸,更不敢奢望这般厚赏。”小山谦逊地说道,心中对父亲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王氏和铁牛、石头他们听闻此事,也都从各自的作坊里赶了过来,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当家的,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咱们家,如今也是有五十亩官田的人家了!”王氏激动得眼圈都有些泛红,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爹,那五十亩地,开春了咱们就去开荒!多种些粮食,往后咱们村的公仓,就能更满了!”铁牛憨厚地说道,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荒滩变成金黄稻田的景象。 张大山笑着点头:“这地啊,自然是要种的。不过,光种粮食,怕是有些可惜了这块临河的好地。” 他心里头,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利用这块新得的“试验田”,来推广那些从“天工开物”中学来的、更高产、也更具经济价值的新作物了。 比如那从南方传来的甘蔗,若是能试种成功,那这青石村,往后怕是连糖都不用愁了,说不定还能做成一门新的甜美产业。 还有那棉花,若是能大规模种植成功,那村里人就都能穿上暖和的棉衣,再也不用受那寒冬之苦了。 这些,可都是能让青石村的日子,再上一个大台阶的好东西啊! 不出几日,县衙的嘉奖文书,便如王县尊所言,张贴在了青阳县城四门以及各主要乡镇的公告栏上。 一时间,青阳县的百姓们,无论是城里的居民还是乡下的农户,都知道了青石村出了个名叫张大山的能人。 他不仅教子有方,培养出了新科解元张小山,更是个深谙农事的奇才,研制出了能让耕地效率大增的“神犁”——曲辕犁。 文书上还详述了青石村在这位张先生的带领下,如何从一个贫瘠的小山村,一步步发展到如今家家有余粮、户户有营生的喜人景象。 这一下,“青石张大山”和他的“曲辕犁”,以及那充满传奇色彩的青石村,立时成了整个青阳县街头巷尾、田间地头热议的话题。 张家的声望,在青阳县内,也因此而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第330章 技术核心,契约先行 曲辕犁在县衙官田的成功试用,以及王县尊毫不吝啬的嘉奖和那五十亩“劝农试验田”的赏赐,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青阳县乃至周边的州县传扬开来。 一时间,青石村张家,尤其是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张先生”张大山,俨然成了远近闻名的“农技高人”。 前来青石村打探消息、希望能一睹“神犁”真容,甚至想要求取图纸、学习制作技艺的人,络绎不绝。 有的是真心想改良农具、造福乡里的开明乡绅。 有的是嗅觉灵敏、想从中牟利的精明商人。 甚至还有一些其他州县的官府派来的差役,也打着“学习先进经验”的旗号,前来刺探。 张家大院的门槛,一时间都快被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给踏平了。 石头作为张家如今对外的主要“发言人”,每日里迎来送往,应付这些不速之客,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爹,这几日来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石头端着一碗凉茶,咕咚咕咚灌下大半,才抹了把嘴,对正在院子里指导柱子打磨马车车轴的张大山说道。 “有真心想学技术的,也有那光想占便宜、套话的。” “还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在咱们村子外头转悠,看着就不像好人。” 张大山闻言,手中的活计微微一顿,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知道,这“树大招风”的道理。 曲辕犁的成功,固然给张家和青石村带来了名望和实惠。 可也难免会引来一些不怀好意的觊觎。 这《天工开物》里的好东西,可不止曲辕犁一样。 那水碓磨坊的精巧构造,那改良纺车的奇思妙想,那酿酒制酱的独特配方,还有那刚刚起步的豆腐豆干、砖瓦烧制…… 哪一样,要是被有心人学了去,或者干脆就给它仿冒了去,那对青石村来说,都是不小的损失。 “看来,这技术保密和有序推广的事儿,得赶紧提上日程了。”张大山心里头暗暗盘算。 他把铁牛、石头、小山、花儿、周文轩、栓子、柱子,还有豆子这几个如今在家族各项产业中都能独当一面的核心成员,都召集到了堂屋。 王氏和巧巧也列席旁听。 “孩子们,如今咱们青石村,因为这曲辕犁的事儿,算是出了点小名了。”张大山看着围坐一圈的儿女们,神情严肃地说道。 “这名声是好事,能给咱们带来不少便利,也能让咱们的‘青石优品’更容易卖出去。” “可这名声大了,盯着咱们的人,也就多了。” “有些是真心想跟咱们学本事,想让自个儿的日子也好过些的,这种人,咱们可以帮衬一把。” “可也有些个,是存了坏心思,想不劳而获,把咱们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东西,给它偷了去,抢了去,甚至……反过来跟咱们抢生意的。” “对于这种人,咱们就得留个心眼儿,不能让他们轻易得逞。” 众人听了,都是神色一凛,知道父亲这是要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了。 “爹,您的意思是……咱们得把这些技术,都给它藏起来,不让外人知道?”铁牛瓮声瓮气地问道。 他是个实诚性子,觉得既然是好东西,就该让更多的人知道,让更多的人受益。 “藏,自然是要藏一些的。”张大山点点头,“可也不能全藏着掖着,那不就成了敝帚自珍,也违背了咱们‘技术兴村,惠及乡邻’的初衷了。” “爹的意思是,咱们得把这技术,给它分个三六九等出来。” “有些个普惠大众、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比如这曲辕犁的基础造法,还有那堆肥、育苗之类的农事技巧,咱们可以有条件地,向那些真心求教的官府或者乡邻推广。” “但推广的时候,也得讲究个章法。” “比如这曲辕犁,咱们献给官府的图纸,只画那基础的构造和尺寸。至于那犁辕弯曲的最佳弧度,那犁铧选材和锻造的特殊火候,还有那各个部件之间如何连接才能最稳固省力……这些个最核心、最关键的‘诀窍’,咱们就得留一手。” “对外只说是‘匠人经验,需悉心传授,因材施教’。” “这样一来,他们即便是拿到了图纸,也未必能造出跟咱们青石村一模一样好用的犁来。要想学到真本事,还得老老实实地,派人来咱们这儿学,或者请咱们的匠人过去指导。” “这,就叫‘技术壁垒’。”张大山用了一个后世的词语,虽然孩子们听得有些迷糊,但也大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至于那些关系到咱们张家和青石村核心利益的独门秘技,”张大山继续说道,语气也变得更加凝重。 “比如,花儿你们那染坊里头,那些新琢磨出来的、颜色鲜亮又不易褪色的天然染料配方。” “栓子你们那酒酱作坊里头,那‘青石春’米酒和‘张氏豆酱’的独特发酵菌种和酿造工艺。” “还有柱子你们正在琢磨的那些水力机械的关键构造,比如那水碓的凸轮设计,那水力锻锤的传动装置。” “以及将来咱们可能要弄出来的琉璃、玻璃、甚至那活字印刷之类的东西。” “这些,可就是咱们的‘传家宝’,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轻易是不能外传的。” “这些核心技术,必须牢牢掌握在咱们自家人手里,或者那些经过长期考验、绝对忠诚可靠的嫡系弟子手里。” “对外呢,要么就不说,要么就只说个大概的皮毛,绝不能让人轻易就给它学了去。” 众人听了,都是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他们知道,父亲(岳父)说的这些,都是金玉良言,是关系到张家和青石村长远发展的根本大计。 “那爹,要是有人出大价钱,想买咱们这些秘方或者图纸呢?”石头这个“大掌柜”,立刻就想到了商业上的问题。 “或者,有那官府的人,硬是要咱们把技术交出来呢?”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要紧事了——契约。”张大山看向周文轩。 “文轩啊,你是有学问的人,也帮着花儿打理布坊的账目和订单,对这契约文书,想必也不陌生。” “爹的意思是,往后,无论是咱们向外推广技术,还是跟人合作经营,都得白纸黑字,立下个明明白白的契约来。” “这契约上,就得把双方的权利和义务,都给它写清楚了。” “比如,咱们授权他们使用哪项技术,使用的范围是多大,期限是多久。” “他们需要支付多少‘技术转让费’,或者咱们能从他们的盈利中,分到多少‘红利’。” “最要紧的,就是这‘保密条款’和‘违约责任’。” “得明明白白地写清楚,他们从咱们这里学到的技术,不得私自外传,不得仿冒咱们‘青石’的牌子。” “若是违背了约定,那又该如何赔偿,如何追究。” “这些,都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得有官府的印信或者中人的画押作保,才算数。” 周文轩听了,也是眼睛一亮,抚掌道:“岳父大人此法甚妙!” “这契约之制,虽古已有之,但大多用于田宅买卖或借贷往来。将其用于技术转让和商业合作,明确双方权责,并辅以严厉的违约条款,确能有效地约束对方,保护我方的利益。” “小婿不才,愿为岳父大人和各位兄弟姐妹,草拟几份这样的契约范本,以备不时之需。” “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张大山欣慰地点头。 他知道,这周文轩虽然平日里温文尔雅,可骨子里却是个心思缜密、行事稳妥的人。 有他来负责这契约文书之事,定能办得妥妥当当。 “除了这技术分级和契约约束之外,”张大山又补充道,“咱们还得加强对自家作坊和匠人的管理。” “那些核心的作坊,比如染坊、酒酱坊、还有将来要建的琉璃坊、玻璃坊,都得由咱们自家的核心子弟亲自掌管,关键的工序,也得由最信得过的人来操作。” “对于那些外来的帮工和学徒,咱们也得立下规矩,明确他们的职责范围,严禁他们私自打探和传播作坊里的技术秘密。” “当然,光靠着防,也不是长久之计。咱们还得对那些忠心耿耿、手艺又好的匠人,给予足够的尊重和优待。” “比如,可以给他们一些额外的赏钱,或者让他们也参与到作坊的盈利分红之中。” “让他们觉得,跟着咱们张家干,有奔头,有前途,自然也就不会轻易地被人给收买或者挖走了。” “这叫……嗯,‘以人为本,恩威并施’。”张大山又冒出了一个让众人似懂非懂的新词儿。 第331章 府台巡查,青石献宝 曲辕犁成功献于县衙,王县尊亲身试验其效,大为赞赏,并已将此事上报南阳府的消息,如春风般迅速传遍了青石村的每一个角落。 村民们与有荣焉,对张大山和张小山父子的敬佩之情,更是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他们聚在村头巷尾,田间地头,谈论的无不是张先生的深谋远虑和解元公的年少有为。 “听说了吗?咱们村的曲辕犁,县太爷都说好呢!” “那可不,俺听说王大人当场就赏了张先生家不少东西,还说要往府里报呢!” “乖乖,这要是让府台大人也看中了,那咱们青石村,可就真要出名了!” “这都亏了张先生啊,要不是他,咱们哪能有今天这好日子,哪能有这扬眉吐气的机会!” 村民们的议论声中,充满了自豪和对未来的憧憬。 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张家的荣耀,更是整个青石村的荣耀。 张大山对此却表现得颇为平静,他深知,县里的嘉奖只是一个开始,能否得到府台乃至更高层级的认可,才是真正关系到青石村长远发展的关键。 这几日,他除了照常指点村里的各项营生,如砖瓦窑的烧制、棉花和甘蔗的种植、以及各家作坊的技术改进外,便是有意让家里人做些准备。 他吩咐王氏和花儿、巧巧她们,将家中酿造的“青石春”米酒、新制的“张氏风味豆酱”和五香豆干,以及花儿布坊新染出的几匹色泽鲜亮、纹样别致的“青石精麻彩布”,都精心挑选出来,妥善存放。 又让石头和豆子,将村里水磨坊、榨油工坊等“公中”产业的账目,都整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预感,南阳府那边,很快就会有动静。 果不其然,不出十日。 一队身着官服的差役,快马加鞭地赶到了青石村。 为首的是一名面容精干的中年书吏,手持府衙的公文,高声宣布:“南阳府知府钱大人,不日将亲临青石村巡视,尔等好生准备,不得有误!” 这消息,比上次县尊大人要来,引起的震动无疑更大。 知府大人,那可是整个南阳府的最高长官,真正的封疆大吏,平日里只在府城坐镇,寻常百姓连见上一面都难如登天。 如今,他竟然要亲自屈尊降贵,来到青石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山村,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大事! 村里的耆老们,如钱大爷、张河等人,激动得连夜召集各甲甲长开会,商议着如何迎接知府大人的到来。 有的提议要杀猪宰羊,大办酒宴;有的提议要组织村民夹道欢迎,敲锣打鼓;还有的甚至想把村里那几条刚修好的路,再用黄土细细地铺上一层。 张大山听了这些建议,却是微微一笑,摆了摆手。 他知道,这些乡亲们都是好意,想给青石村争个脸面。 可他更清楚,那位即将到来的钱知府,既然是为曲辕犁和青石村的“新气象”而来,那他想看到的,绝不是这些虚头巴脑的排场和阿谀奉承。 “各位叔伯兄弟,”张大山对众人说道,“知府大人日理万机,能拨冗前来咱们这穷乡僻壤,已是天大的恩典。” “咱们要做的,不是铺张浪费,搞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而是要把咱们青石村最真实、也最有价值的一面,展现在大人面前。” “就让村民们照常劳作,不必刻意停工,也不必特意修饰。” “各家作坊也照常生产,把咱们最好的产品,都大大方方地摆出来,让大人瞧瞧咱们的手艺。” “学堂里的孩子们,依旧朗朗读书,不必因官老爷驾临而惊扰了他们的学业。” “咱们要让知府大人看到的,是一个勤劳朴实、生机勃勃、勇于创新、敢于实干的青石村!” 张大山这番话,说得是在情在理,也让那些原本还有些慌乱的村民们,渐渐安定了下来。 他们都信服张先生的见识和安排。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青石村并没有像其他地方迎接大官那样,搞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村民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只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一份难以掩饰的期待和自豪。 他们都在暗暗憋着一股劲儿,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那位即将到来的知府大人面前。 数日后,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 南阳知府钱敬的车驾,在青阳县令王大人的亲自陪同下,以及一队威武的府衙护卫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抵达了青石村的村口。 张大山带领着张小山、周文轩,以及村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耆老,早已在此恭敬等候。 “草民青阳县青石村张大山,率合村老幼,恭迎知府大人、县尊大人莅临!”张大山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不失恭敬。 钱知府年约五旬,身着四品官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颌下留着一部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须,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度。 他微微颔首,目光在张大山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扫了一眼他身后那些神情恭谨却不卑不亢的村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张老先生不必多礼,本府今日前来,乃是听闻青石村农事技艺多有创新,特来观摩学习,也是为体察民情而来。”钱知府的声音温和,却也带着几分官场特有的威仪。 王县尊也在一旁笑着引荐:“府台大人,这位便是献上曲辕犁的张大山老先生,他身旁这位,便是去岁乡试的解元,张小山。” “哦?原来这位便是张解元。”钱知府的目光转向张小山,仔细打量了一番,“果然是年少有为,一表人才。你那篇《农桑水利策》,本府也曾拜读,见解独到,颇有实干之风啊。” “府台大人谬赞,晚生愧不敢当。”张小山连忙躬身应道,心中却也暗暗惊喜,没想到自己的策论竟然也入了知府大人的法眼。 简单的寒暄过后,钱知府便在张大山和王县尊的陪同下,开始在村中巡视。 他们首先来到了村东头那片新开垦的“劝农试验田”。 几架崭新的曲辕犁,正由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农熟练地操作着,在预留的空地上进行翻耕演示。 那犁铧破土的声音,耕牛轻松的步伐,以及翻耕后那疏松平整的土地,都让钱知府看得是连连点头。 他甚至亲自下到田间,拿起一把曲辕犁,在农人的指导下试着耕了几步,亲身体验了其省力高效的特性。 “好!好犁!”钱知府抚着犁把,由衷赞叹,“王县令,这张解元所献之犁,果然精妙绝伦!本府观之,比之旧犁,确有省力过半、深耕数寸之奇效。若能在我南阳府境内广为推行,于农事而言,实乃一大福音啊!” 王县尊连忙躬身道:“府台大人明鉴,下官已在县内部分乡镇试用此犁,皆言此犁乃农家之宝,百姓无不称善。” 接着,一行人又来到了村中的水碓磨坊。 看着那巨大的水轮在清溪的推动下,带动着沉重的石磨飞速旋转,将一袋袋谷物源源不断地磨成雪白的米面,钱知府更是啧啧称奇,对这水力利用的巧思赞不绝口。 “此水碓之巧思,想必也是出自张老先生之手?”钱知府看向张大山,眼中带着探寻。 张大山依旧谦逊地笑了笑:“大人过奖了,不过是些许浅薄技艺,平日里瞎琢磨出来的,让大人见笑了。” 随后,他们又一路参观了花儿的布坊和染坊,栓子的酒酱作坊和豆腐坊,柱子的车辆制造坊,以及铁牛的铁匠铺和养殖场。 每到一处,钱知府都看得十分仔细,问得也十分详尽。 那些新式的织布机、改良的蒸馏器、精巧的独轮车和“青石一号”马车,还有那白嫩如玉的豆腐、香醇醉人的米酒、色彩斑斓的彩布…… 种种新奇而实用的物件和技术,都让这位见多识广的知府大人,眼界大开,对青石村这个小小的山村,以及眼前这位看似普通的农家老汉,刮目相看。 尤其当他看到村学堂里,那些穿着干净整洁、精神饱满的孩童们,在周文轩的带领下,不仅学习《三字经》、《百家姓》,还认真地练习着算术,甚至能有条有理地回答一些关于农事和生活常识的问题时,更是抚须微笑,连连点头。 “张先生,你这青石村,不仅是物阜民丰,更是人才济济,教化有方啊!”钱知府由衷地赞叹道,“本府今日一见,方知青阳县能出张解元这等少年英才,并非偶然。此地民风淳朴,百姓勤劳,又有你这等能人引领,何愁不兴旺发达?” 张大山只是谦和地笑着,将功劳都归于官府的德政和村民们的共同努力。 巡视完毕,已近晌午。 张大山早已吩咐王氏和巧巧她们,在自家院子里备下了简单的农家便饭。 虽然没有山珍海味,但都是些青石村自产的新鲜食材,如新米饭、炖土鸡、清炒时蔬、还有那刚做出来的豆腐和豆干,配上几壶“青石春”米酒。 钱知府倒也不嫌弃,与王县尊和张家父子同桌而食,吃得是津津有味,对青石村的饭菜也是赞不绝口。 饭后,钱知府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王县尊、张大山和张小山父子,在堂屋里密谈。 “张先生,”钱知府的语气变得格外郑重,“今日一观,本府对你青石村的种种创新之举,以及先生您的才智和胸怀,深感钦佩。” “尤其是那曲辕犁,确是利国利民的大发明。本府决定,即刻修书上奏朝廷,将此犁的图纸和功效,以及张解元那篇见解独到的《农桑水利策》,一并呈报圣上。” “若能得圣上恩准,在天下推广,张先生父子,功莫大焉!届时,朝廷的封赏,也定然不会少了你们。” 张大山和张小山闻言,都是心头一震,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连忙起身深深一揖,谢过知府大人的栽培与举荐。 他们知道,这曲辕犁,若是真能得到朝廷的认可和推广,那对于整个大宁朝的农业发展,都将是一个巨大的推动。 而他们张家和青石村,也必将因此而名垂青史,获得难以想象的荣耀和庇护。 钱知府又勉励了小山几句,让他好生准备来年的春闱会试,莫要辜负了朝廷的期望和自己的才华。 临行前,钱知府还特意从张家采买了不少“青石优品”,如彩布、米酒、豆酱、豆干等,说是要带回府城,让家人和同僚们也尝尝这山野间的珍奇,也算是为青石村的特产做个宣传。 送走了知府大人的车驾,整个青石村再次陷入了一片欢腾之中。 村民们都知道,他们村的“神犁”,要上达天听了! 第332章 天子闻奏,御赐嘉奖 南阳知府钱敬,是个有眼光也有魄力的官员。 他自青石村巡视归来,对张大山所献的曲辕犁,以及青石村展现出的种种利民兴农的新气象,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他深知,这曲辕犁若是能推广开来,对于整个大宁朝的农业生产,都将是一场意义非凡的变革。 而张小山那篇《农桑水利策》,更是见解独到,切中时弊,非寻常书生所能及。 于是,他回到府衙之后,不敢有丝毫耽搁。 当即便亲自提笔,将青石村的见闻、曲辕犁的构造图纸和功效详述,以及张小山的策论,都仔仔细细地整理成了一份详尽的奏折。 这奏折,不仅阐述了曲辕犁的构造原理、制作要点和实际效用,更着重强调了其对于提高耕作效率、增加粮食产量、减轻农民负担的重大意义。 钱知府在奏折中,对张大山这位“深藏不露的民间奇才”大加赞赏,称其“心怀社稷,利泽万民,实乃我大宁之福”。 对于张小山这位年轻的解元,钱知府也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其“学以致用,见识不凡,堪为国之栋梁”。 他恳请朝廷能够重视此犁,并加以推广,同时对献犁有功的张氏父子予以嘉奖,以激励天下百姓的创造之心。 奏折写罢,钱知府又亲自用印,着心腹幕僚,以八百里加急的规格,星夜兼程,送往京城。 这奏折一路快马,不敢有片刻耽误,数日之后,便抵达了京城。 先是经过通政司的登记查验,确认无误后,再由内阁大学士们先行审阅,提出初步的票拟意见。 内阁的几位大学士,也都是饱学鸿儒,见多识广之辈。 他们看到南阳府这份奏折,对那曲辕犁的描述和图样,也是啧啧称奇。 有几位熟悉农事的官员,更是当场便看出了此犁的精妙之处。 “此犁设计,确有独到之处,若真能如奏折所言,省力过半,深耕数寸,那对于我朝的农业生产,将是一大助力啊!”一位老臣抚须赞叹。 “南阳知府钱敬,素来稳重,所奏之事,想来不会有假。此事关乎国本,当速呈陛下御览。”另一位阁老也附议道。 于是,这份凝聚着青石村智慧和南阳知府期盼的奏折,便与其他重要奏章一起,被送到了当今天子,宁宣宗的御案之上。 宁宣宗自登基以来,虽说不上是雄才大略,但也算得上是一位勤政爱民、颇有作为的君主。 他深知“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的道理,对于各地呈上来的、有关农桑水利、利国利民的奏章,向来都是比较重视的。 这日,他刚刚处理完几件关于边疆军务的棘手事宜,略感疲惫。 内侍官呈上新到的一批奏折,宁宣宗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正是南阳府的奏章。 他本是想随意翻阅一下,可当他看到那“曲辕犁”三个字,以及后面详述的其省力高效、深耕易田的种种好处时。 那原本有些倦怠的眼神,不由得微微一亮,精神也为之一振。 “哦?竟有此等利器?”宁宣宗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 他继续往下看,当看到那张由周文轩精心绘制的、标注清晰的曲辕犁构造图纸时,更是忍不住微微颔首。 这图纸画得虽然算不上是皇家工匠那般精美绝伦,可那结构之巧妙,设计之合理,却是一目了然,透着一股子朴素而实用的智慧。 再看到张小山那篇《农桑水利策》,其中关于“以工辅农,工商并举,藏富于民”的论述,以及对青石村发展模式的生动描绘。 宁宣宗更是龙心甚慰,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御案,赞道:“好!好一个‘实学致用’!好一个‘天工巧匠’!” 他当即便召来了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将这份奏折交给他们传阅。 “两位爱卿看看,此乃南阳府上奏,言其境内青阳县青石村,有乡民张大山者,献上一种名为‘曲辕犁’的新式农具,功效卓着,远胜旧犁。” “另有其子,新科解元张小山,所着《农桑水利策》,亦颇有见地,言辞恳切,见解不凡。” “朕观此犁图样,确有几分道理。若真能如奏折所言,推广开来,于我大宁朝的农事,必将大有裨益。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都是官场老手,自然明白皇上的意思。 他们连忙躬身接过奏折,仔仔细细地研读起来。 越看,这心里的惊讶也就越甚。 他们都是识货之人,自然看得出这曲辕犁的价值,也看得出张小山那篇策论的水平。 这曲辕犁的设计,看似简单,却处处透着巧思,解决了传统直辕犁耕作费力、转弯不便、耕深不足等诸多弊病。 若是真能推广开来,对于提高耕作效率,增加粮食产量,其意义不可估量。 而那张小山的策论,虽然文辞略显稚嫩,但其中提出的许多观点,如重视农业技术、发展乡村手工业、改善民生等,都颇具前瞻性和可行性,与朝廷近来提倡的“劝农兴商”之策,也是不谋而合。 “启禀陛下,”工部尚书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臣观此曲辕犁图纸,设计精巧,构思新颖,确有可能大幅提升耕作效率。臣恳请陛下,准许工部即刻派精通农械的官员,前往南阳府青阳县青石村,实地查验此犁功效,并与那献犁人张大山详谈,务必将其制作之精髓学到手。若果真如奏折所言,当立刻着手仿制,在京畿及周边各州府先行试用推广,以观后效。” 户部尚书也紧跟着附和道:“陛下圣明。若此犁真能推广,则我大宁粮食产量必能大增,于国库税收、民生安定,皆有莫大好处。臣以为,献犁之人张大山,及其子张小山,当予以重赏,以彰其功,以励天下百姓之心,鼓励更多人投身于利国利民的创制之中。” 宁宣宗听了两位重臣的意见,心中更是欢喜。 他当即拍板:“好!就依两位爱卿所言。” “着工部即刻遴选干练官员,组成查验小组,携带朕的旨意,火速前往南阳府青阳县青石村,务必将这曲辕犁的制作之法,详详细细地给朕学回来!若有必要,可将那张大山请至京城,入工部听用,专门负责此事。” “若此犁确有奇效,工部当不惜工本,尽快仿制,并在京畿及各州府,选择良田进行试种推广,务求让天下农人,都能早日用上这等利器!” “至于那献犁有功的张大山……”宁宣宗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此人虽是一介布衣,却能心怀社稷,研制出如此利国利民之器,实乃我大宁朝之福啊。其不图私利,献宝于国,此等高义,当为天下表率。” “传朕旨意:赏张大山‘奉公守法,利农良民’之称号,赐黄金百两,御用上等绸缎百匹,另赐‘尚方宝犁’一柄,以示恩宠。” “再者,朕亲笔御书‘天工巧匠’金匾一块,赐予其家,悬于门楣,以彰其功!” “其所在的青石村,免除三年赋税徭役,以示皇恩浩荡!” “其子张小山,虽年少,却有此见识,策论亦佳,且有献犁之功,着吏部记档,待其春闱之后,若能金榜题名,可酌情擢用,委以重任。” 这番赏赐,不可谓不重。 黄金百两,绸缎百匹,已是寻常官员难以企及的恩赏。 那“奉公守法,利农良民”的称号,更是对其品行的官方认证。 而那块御笔亲书的“天工巧匠”金匾,更是无上的荣耀,足以光耀门楣,庇荫子孙。 更别提那全村免赋三年的优待,对于一个刚刚摆脱贫困的小山村来说,简直就是天降甘霖,能让村民们缓过一口大气,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生产和发展之中。 圣旨一下,朝野震动。 谁也没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农夫,竟然能凭借一架小小的犁具,获得如此浩荡的皇恩。 这“曲辕犁”和“张大山”的名字,也一下子,从南阳府传遍了整个大宁朝的官场和士林。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青阳县,王县尊和钱知府自然是与有荣焉,脸上都乐开了花。 他们知道,自己这是慧眼识珠,举荐有功,将来在吏部的考评簿上,定然会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当那捧着圣旨和御赐金匾的钦差大臣,带着浩浩荡荡的仪仗,一路敲锣打鼓,来到偏僻的青石村时。 整个村子,都彻底陷入了一片难以置信的狂喜之中。 第333章 皇恩浩荡,“护身符”显威 钦差队伍浩浩荡荡,旌旗招展,锣鼓喧天,一路从县城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青石村。 这阵仗,比之上次知府大人前来,还要隆重百倍,气派非凡。 整个青石村,不,是整个青阳县,都为之震动。 无数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沿途翘首以盼,想要一睹天子使者的风采。 他们更想看看那传说中被皇上御笔亲题金匾的张家,究竟是何等模样,何等人家,能得如此天恩。 青石村的村口,早已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却又在村正张河和一众青壮的极力维持下,勉强保持着秩序井然。 村民们的脸上,无不洋溢着激动、自豪与难以置信的神情。 张大山带领着全家老小,包括王氏、铁牛、巧巧、石头、小山、花儿、周文轩、栓子、柱子、丫丫、豆子,以及张承祖和周念雪,都早已换上了家中最好的衣裳。 村中的耆老,如周先生、钱大爷等人,也都神情肃穆地侍立一旁。 众人恭恭敬敬地跪在村口平整的“三合土”大路两旁,迎接这代表着至高皇权的天使驾临。 当那身着锦绣官服,头戴乌纱,面容威严,手捧明黄色圣旨的钦差大臣,在一众顶盔贯甲的御林军护卫下,缓缓走下那装饰华丽的八抬大轿时。 张大山的心,也是“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两世为人,经历过无数风浪,可这般直面皇权天威的场面,还是头一遭。 那份无形的、来自权力顶端的威压,让他这个见惯了生死、自诩心如磐石的穿越者,也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紧张与敬畏。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告诫自己务必沉稳应对,不可有丝毫差池。 “圣旨到——!青石村村民张大山接旨——!” 随着一名随行太监那尖细悠长、足以穿透云霄的唱喏声响起。 张大山连忙带领全家老小及在场的村民代表,再次深深叩首,行那庄严肃穆的君臣大礼。 “草民张大山,恭迎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从青石村的村口,一浪高过一浪地向四周扩散开去,响彻云霄。 围观的百姓们,也都纷纷自觉地跪倒在地,脸上充满了对皇权的敬畏和对张家这份天大荣耀的无尽羡慕。 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啊! 一个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竟然能得到当今圣上的亲口嘉奖,还御赐了金匾,这简直就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不,是火山爆发了!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天大福分! 钦差大臣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缓步走到张大山面前,神情肃穆地展开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带着几分官腔的语调,高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南阳府青阳县青石村村民张大山,潜心农事,不务虚名,苦心钻研,改良农具。所献曲辕犁一法,结构精巧,功效卓着,能省民力,利耕作,实乃利国利民之大器也。朕闻之,心甚慰之。” “张大山深明大义,不私藏其技,献之于官府,欲推广天下,此等胸怀,堪为万民表率。特赐尔‘奉公守法,利农良民’之嘉号,以彰其德。” “赏黄金壹百两,御用各色绸缎壹百匹,良田百亩。朕亲笔御书‘天工巧匠’金匾一块,着地方官府,择吉日良辰,悬挂其家门楣,昭告乡里,以彰其功,以励天下农桑之士!” “其所在的青石村,因教化有方,民风淳朴,且能人辈出,为国献策,特免除三年赋税徭役,以示皇恩浩荡!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张大山再次叩首谢恩,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恭恭敬敬地从钦差大臣手中接过了那沉甸甸的圣旨和那块用明黄绸缎包裹着的、隐隐透出金色光芒的牌匾。 “草民张大山,叩谢皇上天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再次响彻云霄,久久不息。 围观的百姓们,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知道,从今往后,青石村,是真的要不一样了! 钦差大臣宣读完圣旨,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和颜悦色。 他亲自扶起张大山,又对他勉励了几句,无非是些让他继续潜心钻研,为国出力,再创佳绩的场面话。 言语之间,却也透着几分对这位民间奇人的好奇和敬重。 然后,便在王县尊和南阳府派来的官员的陪同下,象征性地在青石村巡视了一番。 自然,那设计巧妙的水碓磨坊、热气腾腾的砖瓦窑、结构新颖的改良马车,还有那干净整洁的村容村貌,以及学堂里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都引得这些京城来的贵人们一阵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张大山也趁此机会,将自家产的那些“青石优品”,比如几匹最新染出的、纹样独特的“富贵牡丹”和“喜上梅梢”精麻彩布,几坛陈酿的“青石春”米酒,几罐风味别致的“菌菇辣酱”和“五香豆干”,还有几串用新烧制的琉璃珠串成的、晶莹剔透的小挂件。 都精心挑选打包,作为青石村的一点“土仪”,恭恭敬敬地孝敬给了钦差大人和随行的几位重要官员。 这些东西,虽然在张大山看来,还只是些粗浅的玩意儿,登不得大雅之堂。 可在那见惯了宫廷奢华、山珍海味的钦差眼里,却也别有一番质朴天然的野趣和难得的匠心独运,倒也欣然收下了,还连声夸赞张先生治家有方,物产丰饶。 送走了浩浩荡荡的钦差一行,青石村彻底陷入了狂欢的海洋。 村民们自发地燃放起鞭炮,敲锣打鼓,那喜庆的劲头,比过年还要热闹三分。 那块御赐的“天工巧匠”金匾,被张大山用红绸包裹着,小心翼翼地捧回了家。 在周先生的建议下,张大山决定,要举行一个隆重的挂匾仪式。 他请了村里最有经验的木匠,用上好的楠木,打造了一个精致的匾额托架。 又请了周先生,择了一个黄道吉日。 在那一日,张家大院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不仅青石村的村民们都来了,就连邻近村庄的里正、乡绅,还有县城里的一些头面人物,也都纷纷前来道贺。 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众人的欢呼声中。 张大山亲自将那块金光闪闪的“天工巧匠”御赐金匾,郑重地悬挂在了自家大院的正门门楣之上。 阳光照耀下,那四个苍劲有力的御笔大字,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 一股难以言喻的庄严和荣耀,瞬间笼罩了整个张家大院,也深深地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块金匾,不仅仅是一份至高无上的荣誉,更是一道实实在在的、坚不可摧的“护身符”。 有了它,往后无论是地方上的官吏,还是那些个心怀叵测的宵小之徒,想要再来找青石村的麻烦,都得先掂量掂量自个儿的分量了。 毕竟,这可是惊动了天子,受过皇封的村子和人家! 张大山深知这块金匾的分量和它所带来的无形庇佑。 他一面在挂匾仪式上,当众告诫家人和村民,不可因此而骄傲自满,得意忘形,依旧要勤恳劳作,本分做人,方能不负皇恩。 一面也暗暗松了口气,知道青石村未来的发展,总算是多了一重坚实的保障。 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危机,比如某些商人的恶意竞争,或者地方势力的无端刁难,在皇恩浩荡的光环之下,想必也会暂时收敛几分,不敢再轻易妄动。 他可以更加放心地,去推行他的那些“技术兴村”、“产业富民”的计划了。 而张小山,也因为父亲的这份荣耀,以及他那篇被知府大人一并上奏的《农桑水利策》。 在南阳府乃至京城的士林中,都博得了不小的名声,被誉为“实学解元”。 人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解元公,不仅文采出众,更难得的是,还深谙农事,心怀民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对于他即将到来的春闱会试,无疑也是一个极大的助益和无形的加持。 第334章 技术授权,互利共赢 皇恩浩荡,御赐金匾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不仅在青阳县和南阳府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周边的一些州府,也都有所耳闻。 一时间,“青石村”、“张大山”、“曲辕犁”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名声大了,带来的不仅仅是荣耀和官府的庇护,还有实实在在的商机和……一些需要小心应对的“麻烦”。 前来青石村的人,比以往更多了。 有真心实意想学习曲辕犁制作技术,回去造福乡里的邻县官吏或开明乡绅。 他们往往会备上厚礼,言辞恳切,希望能得到张大山的指点。 也有一些嗅觉灵敏的商贾,看中了曲辕犁的巨大市场潜力,想从张家这里获得图纸,或者干脆就想垄断这新式农具的生产和销售。 这些人,往往出手阔绰,许以重利,言语间也多有试探和拉拢。 更有甚者,还有一些身份不明的人,在村子周围鬼鬼祟祟地打探,试图通过收买村民或作坊匠人的方式,窃取技术机密。 面对这纷至沓来的各色人等,张大山虽然表面上依旧是那副沉稳淡定的模样,心里头却也暗自警惕。 他知道,这技术是宝贝,也是烫手的山芋。 如何既能让这好东西推广出去,造福更多的人,又能保护好自家的核心利益,不至于被人白白占了便宜,甚至反过来被倒打一耙,这其中的分寸,可得好好拿捏。 先前在家庭会议上定下的“技术分级、契约约束”的方针,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对于那些真心想学习技术、用于改善本地农业生产的官府代表或乡绅,张大山都表现得十分热情和慷慨。 他会亲自接待,详细讲解曲辕犁的优点和使用方法。 也会让小山或周文轩,将那份经过“技术处理”的、只包含基础构造和大致尺寸的图纸,以及那份《曲辕犁详考》,赠送给他们。 并且,还会客气地表示,若是他们在制作过程中遇到什么难题,可以随时派工匠前来青石村学习,或者,青石村也可以考虑派出有经验的匠人,前往当地进行技术指导。 当然,这“指导”也不是白白指导的。 张大山会通过周文轩,与对方签订一份简单的“技术协助契约”。 契约上会明确,青石村提供的技术指导,主要是针对曲辕犁的基础制作和调试。 对方在学会之后,可以在本乡本土推广使用,但不得将此技术私自售卖给第三方,更不得仿冒“青石”标记。 若有违背,青石村保留追究的权利。 这样的做法,既显出了青石村的慷慨大度和乐于助人的姿态,也巧妙地将核心的制作工艺和关键的改良细节,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那些得到图纸和口头指点的官府和乡绅们,虽然也未必能立刻就造出和青石村一模一样好用的曲辕犁,但至少也有了个参照和方向,回去后慢慢琢磨,总能有所进益。 他们对此自然是感激不尽,对张大山和青石村的义举,也是交口称赞。 而对于那些明显是冲着商业利益来的商贾,张大山的态度就要谨慎得多了。 他会让石头出面,与他们周旋。 石头如今也是个见过些世面、也颇有几分商业头脑的“大掌柜”了。 他会先客客气气地将人请到“青石货栈”在村里新设的接待处,奉上香茶和自家产的各色点心。 然后,便开始不紧不慢地,跟对方“打太极”。 “这位掌柜,您说您想采办一批咱们青石村的曲辕犁?”石头笑眯眯地问道。 “不知您是打算在哪个州府售卖?预计需要多少数量?对这犁的材质和做工,可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他会先摸清对方的底细和真实意图。 如果对方只是想简单地购买一批成品犁具回去贩卖,那自然是好说。 石头会根据对方的订购数量和付款方式,给出一个相对公道、但也能保证张家和村里作坊有足够利润的价格。 并且,他还会特别强调,这“青石”牌的曲辕犁,乃是张家独门技艺,品质上乘,概不赊欠,也不接受大幅度的讨价还价。 爱买不买,不买拉倒。 这般强硬的姿态,反而让那些习惯了在价格上斤斤计较的商人们,不敢小觑,也更相信这“青石犁”的真材实料。 如果对方是想直接购买图纸,或者要求张家传授全套制作技术,想自己回去设坊生产。 那石头就会更加谨慎了。 他会先搬出“皇恩浩荡”、“天子嘉奖”的大旗,言明这曲辕犁乃是献给朝廷的利民之器,其核心技术受官府保护,不可轻易外泄。 然后,再根据对方的实力、信誉以及开出的条件,由张大山和周文轩在幕后斟酌,是否可以考虑进行“技术授权”或“合作生产”。 这“技术授权”,也不是白给的。 周文轩早就按照张大山的授意,草拟了几份不同等级的“技术使用契约”。 契约中,会详细规定授权的技术范围(比如,是授权生产基础版的曲辕犁,还是可以生产带有某些特定改良的进阶版),授权的地域范围(比如,只能在某州某府销售,不得跨区域倾销),授权的期限(比如,三年或五年),以及每年需要向青石村支付的“技术使用费”或“利润分成比例”。 更重要的是,契约中还会加入严格的保密条款和质量监控条款。 要求对方必须保证产品质量不低于青石村的标准,不得以次充好,败坏“青石”名声。 并且,对方的工坊,也必须接受青石村派出的技术人员的定期或不定期检查。 一旦发现有违约行为,青石村不仅有权单方面终止授权,追讨赔偿,甚至还可以通过官府途径,追究其法律责任。 这般严苛而又细致的契约条款,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闻所未闻。 那些最初还抱着几分轻视和侥幸心理的商贾,在看到这份由周文轩亲自出示、并有青阳县衙和小山解元作为“见证”的契约范本后。 也都不由得收起了那份轻慢之心,开始重新评估与青石村合作的利弊得失了。 当然,也有那么一些实力雄厚、眼光长远的商贾,在仔细权衡之后,还是选择了与青石村进行深度合作。 他们知道,这青石村的技术,虽然要价不菲,规矩也多。 可那东西,是实实在在的好东西,是能带来丰厚回报的“金饽饽”。 只要能拿到独家的授权,或者与青石村建立起稳固的合作关系。 那在这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就能抢占先机,立于不败之地。 比如,那赵四海赵掌柜,便是第一个与张家签订了“青石优品”府城独家代理契约的商人。 他不仅获得了在南阳府城独家销售“青石春”米酒、“张氏豆酱”、“青石精麻彩布”等核心产品的权利。 还与张家达成了协议,由张家提供技术支持和部分关键原料,他在府城投资兴建一座专门生产和销售“青石”牌系列产品的作坊。 利润双方按约定比例分成。 这样的合作模式,既发挥了赵四海在商业渠道和资金上的优势。 也保证了张家对核心技术的掌控和持续的收益。 可谓是互利共赢,皆大欢喜。 通过这一系列的“技术分级”、“契约约束”和“合作共赢”的策略。 张大山巧妙地,在推广技术、造福于民和保护自身核心利益之间,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他既没有因为敝帚自珍而错失发展良机,也没有因为盲目扩张而导致技术泄露、被人釜底抽薪。 青石村的各项产业,也在这种有序的对外合作和严格的内部管理下,稳步发展,日益壮大。 而那些试图通过不正当手段窃取技术的宵小之徒,在见识了张家这般滴水不漏的防范和官府那块“天工巧匠”金匾的威慑之后,也大多知难而退,不敢再轻易招惹了。 第335章 “青石”品牌,名扬四海 青石村因献犁而名声大噪,张大山“天工巧匠”的御赐金匾更是如同一道金字招牌,吸引了无数目光。 随之而来的,便是“青石优品”的声名鹊起。 石头带领的商队,如今再往临水镇和青阳县城送货,待遇已是今非昔比。 那些原本还对这些“乡下货”挑三拣四的铺子掌柜,如今见了石头,都得客客气气地尊称一声“石二掌柜”。 没办法,谁让人家背后有县尊大人的赏识,更有知府大人的青睐,如今更是得了圣上的嘉奖。 这“青石”二字,俨然成了品质和信誉的保证。 张大山深谙品牌的重要性,他知道,这来之不易的声誉,必须用心维护。 他召集了家中负责各项产业的子女们,以及各作坊的主要管事,再次强调了产品质量的重要性。 “咱们青石村的东西,如今也算是有了名气,这名气是好东西,能给咱们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可这名声,也是最不经糟蹋的。一旦咱们的东西出了岔子,砸了招牌,那再想把这名声挣回来,可就难了。” “所以,从今往后,咱们各家作坊出产的每一件东西,都得给它打上十二分的精神,务必做到最好!” 他让周文轩和豆子,协助各作坊,制定了更加细致和严格的生产流程和质量检验标准。 比如花儿的布坊,每一匹布从纺线、织造到染色、整理,都有专人负责检验。 不合格的线不准上机,织疵的布不准染色,颜色不正、花纹不清的,一律不准出坊。 栓子的酒酱坊和豆腐坊也是如此。 酿酒的每一道工序,从选米、泡米、蒸煮、下曲到发酵、蒸馏,都有严格的时间和温度控制。 做豆腐的豆子要精挑细选,卤水的浓度要反复测试,压制的时间也要根据豆腐的种类精准把握。 铁牛的铁匠铺和柱子的车辆制造坊,更是对每一个部件的尺寸、材质、和工艺都有明确的要求。 “咱们要让每一个从青石村出去的东西,都刻上‘青石优品,必属精品’的印记!”张大山对众人说道。 为了进一步强化“青石”品牌的形象,张大山还让豆子设计了一个统一的“青石”标记。 那标记,以青石村后山的轮廓为底,上面用篆书写着“青石”二字,旁边还配上了一株茁壮成长的禾苗,寓意着青石村生生不息的活力和以农为本的初心。 这个标记,被柱子用硬木精心雕刻成了大小不一的印章。 往后,无论是“青石春”的酒坛,“张氏豆酱”的酱罐,“花儿布坊”的彩布匹头,还是铁牛打制的农具,柱子制造的马车,甚至是丫丫济民堂开出的药方包装,都会仔仔细细地盖上这个独一无二的“青石”印记。 这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标记,更是一份承诺,一份责任,也是青石村人对自己产品品质的自信。 石头带领的“青石优品”商队,如今的规模也比以前扩大了不少。 除了原先那几辆骡车,张大山又从“公积金”里头拨出款项,让柱子的车辆制造坊,专门为商队打造了五辆崭新的“青石二号”马车。 这“青石二号”是在“青石一号”的基础上进一步改良的,车厢更大,承载更多,减震效果也更好,更适合长途运输。 商队的伙计,也从村里那些能吃苦、脑子活泛的青壮年中,又挑选了十几个。 他们都经过了石头和张大山一段时间的“岗前培训”,不仅要学会赶车、装卸货物,还得熟悉“青石优品”各种产品的特点、优势,以及与客户打交道的礼仪和技巧。 “咱们青石商队的人,走出去,代表的就是咱们青石村的脸面!”石头在出发前,总是会这样对伙计们训话。 “货要好,人品更要好!不能短斤少两,不能以次充好,更不能仗着咱们如今有了点名气就欺负人!” “咱们要让每一个跟咱们做买卖的人,都觉得舒心,都觉得占了便宜,这样,咱们的生意才能长久!” 在张大山和石头父子俩的精心经营下,“青石优品”的名声,很快便从青阳县传到了南阳府,又从南阳府,渐渐地向周边更远的州府辐射开去。 那些曾经对“青石”二字还感到陌生的商贾和百姓,如今也都知道了,这大宁朝有个叫青石村的地方,那里出产的各种东西,都是顶尖的好货。 “青石春”米酒,醇厚甘冽,回味悠长,成了不少文人雅士宴饮聚会的首选。 “张氏豆酱”,咸香适口,风味独特,无论是佐餐还是入菜,都能让人食欲大开。 “青石精麻彩布”,质地柔软,色彩天然,纹样别致,深受各地贵妇和小姐们的喜爱,甚至连京城里的一些大户人家,都开始派人前来订购。 豆腐和豆干,更是因为其新奇的口感和丰富的营养,迅速风靡了南阳府的各大酒楼和寻常百姓家。 就连那些原本只是在青石村周边小打小闹的改良农具,如曲辕犁、耧车、打谷机等,也因为其高效实用,而被一些有远见的乡绅和农场主大量采购,用于改良自家的田地。 赵四海的商队,如今几乎成了“青石优品”的专运商队,每月往返于青石村和府城之间,车队规模越来越大,运载的货物也越来越多样。 他当初与张家签订的独家代理契约,如今看来,简直就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张老哥,您这青石村,可真是个聚宝盆啊!”赵四海每次来青石村拉货,都会由衷地感叹。 “老弟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哪个地方,能像你们这儿一样,层出不穷地冒出这么多好东西来!” 张大山只是呵呵一笑:“赵大哥过奖了,不过是些糊口的玩意儿,当不得‘宝’字。” 他心里清楚,这“青石优品”之所以能如此受欢迎,靠的不仅仅是技术的领先,更是那份对品质的坚守和对信誉的珍视。 当然,这名声大了,麻烦也少不了。 市场上开始出现了一些打着“青石”旗号,或者仿冒“青石优品”包装的劣质产品。 石头和周文轩为此也没少费心思,他们一方面通过官府和商会的力量进行维权打假,另一方面也加强了对“青石”标记的防伪设计,比如在印章上加入一些难以仿制的暗记,或者在高端产品上使用特殊的包装材料。 虽然这些措施并不能完全杜绝仿冒,但也有效地维护了“青石优品”的声誉和市场份额。 “青石”二字,已然不仅仅是一个地名,更成了一个响当当的品牌,代表着优质、创新和诚信。 第336章 水力革新,多点开花 青石村的各项产业,在“青石”品牌的加持和官府的隐形庇护下,如同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村民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 张家大院的“天工巧匠”金匾,更是让青石村的名声远播,也震慑了不少宵小之徒。 张大山并未因此停下探索的脚步,他深知,要想让青石村真正立于不败之地,持续的技术革新才是王道。 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那奔流不息的清溪,以及他脑海中那部包罗万象的《天工开物》中关于水力运用的诸多记载。 水碓磨坊的成功,已经让村民们初步尝到了水力的甜头,极大地解放了人力,提高了粮食加工的效率。 张大山琢磨着,这水力既然能推磨,那自然也能做更多的事情,将这天然的动力源泉发挥到极致。 他脑海中的《天工开物》,其中关于水力应用的描述虽然在他看来还不够系统,但所蕴含的那些超越时代的机械原理,却是一通百通,足以让他举一反三。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铁牛那每日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铁匠铺。 锻打铁器,最是耗费力气和时间,尤其是那些大件的农具或者马车部件,往往需要几个壮汉轮番挥锤,挥汗如雨,才能勉强成型。 不仅效率低下,而且对匠人的体力消耗极大,也难以保证锻打的力度和均匀度。 “铁牛啊,你这每日里抡大锤,不累得慌?”这日,张大山来到铁匠铺,看着铁牛和几个新收的学徒正赤膊上阵,汗流浃背地锻打着一根粗大的车轴,不由关切地问道。 铁牛用胳膊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憨厚的笑容:“爹,习惯了,就是这胳膊,到了晚上酸胀得厉害,有时候连筷子都拿不稳当。” 他如今已是铁匠铺的顶梁柱,手艺越发精湛,村里新式的曲辕犁、耧车,还有那马车上的铁件,大多出自他手。可这纯靠力气的活计,终究是辛苦,也限制了铁匠铺的产能。 “爹琢磨着,能不能也给你们这铁匠铺,弄个用水力带动的锤子?”张大山语出惊人,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水力带动的锤子?”铁牛和一旁正在帮着拉风箱的柱子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柱子如今也时常来铁匠铺帮忙,对一些金属部件的加工和机械联动也颇有心得,闻言立刻凑了过来。 “爹,这……这水流那么软,能带得动那么沉的铁锤?那得是多大的劲儿啊?”柱子疑惑地问道,他虽然也参与了水碓磨坊的建造,但水力锻锤这种东西,听起来就比水碓要复杂得多,也更需要精密的计算和设计。 “事在人为嘛。”张大山笑道,语气中充满了自信,“你们想想,那水碓不也是用水力推动沉重的石杵舂米吗?那石杵的重量,可不比咱们这大铁锤轻多少。” “关键在于如何将水轮的旋转力,巧妙地转换成锻锤上下往复捶打的力道。这其中,便需要用到一些杠杆和凸轮的原理了。” 张大山当即便在铁匠铺那满是煤灰的空地上,用一块捡来的木炭,在地上比划起来,勾勒出水力锻锤的简易草图。 他设计的这水力锻锤,整体结构借鉴了水碓的原理,但在细节上更为复杂和精巧,也更注重效率和耐用性。 主要是通过一个大型的立式水轮,安置在清溪旁水流较急、落差也相对较大的一处,以获得更强劲的动力。 水轮的转轴则连接着一个粗壮的、最好是用硬木或铁木制成的转轴。 这根转轴上,则安装着几个经过精密计算和打磨的特制凸轮。 这些凸轮的形状、大小和安装角度都经过精心设计,当转轴随着水轮转动时,凸轮会依次顶起连接着锻锤的长长杠杆的一端。 杠杆的另一端则连接着沉重的锻锤,锻锤的材质和重量也需要仔细考量,既要保证足够的冲击力,又不能过于沉重而导致水轮带不动。 当凸轮转过最高点,杠杆被抬至最高处后,便会因自身重力和杠杆原理,带动锻锤猛然落下,产生巨大的、远超人力的冲击力,精准地捶打在下方的铁砧之上。 “你们看,”张大山指着地上那略显粗糙却也清晰可辨的图样,细致地解释道,“这水轮转得越快,或者转轴上的凸轮数量越多,那锻锤捶打的频率也就越高。” “而这锻锤的重量、杠杆的长度比例、以及凸轮的形状,都得根据咱们要锻打的铁件大小和所需的力度,进行精密的计算和调整。那捶打的力道,可比人抡大锤要强上数倍,也更均匀持久,打出来的铁器,质地也会更加密实。” “咱们只要把这水轮、转轴、凸轮和锻锤的尺寸、材质都给它算计准了,再配上一个足够坚固的底座和能承受巨大冲击力的铁砧,这水力锻锤,就能成!” 铁牛和柱子都是一点就透的聪明人,听着张大山的讲解,看着那巧妙的图样,眼睛里都放出了兴奋的光芒。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巨大的水轮在清溪的推动下不知疲倦地转动,沉重的锻锤在水力的驱动下,有节奏地、强有力地一起一落,将一块块烧红的铁料捶打成各种所需的形状,火星四溅,声震四野的壮观景象。 “爹,您这法子……太神了!”柱子激动地说道,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精巧的机械部件从这水力锻锤下诞生。 “要是真能弄出来,那咱们这铁匠铺的活计,可就省老鼻子力气了!也能打出更多更大更结实的家伙什了!到时候,无论是做农具还是马车零件,那效率可就大大提高了!” 铁牛也在一旁憨厚地点头,他常年抡锤,深知其中的辛苦和对体力的巨大消耗,对这能解放双臂、提升效率的“神锤”更是充满了期待:“爹,这铁轮箍、转轴、还有那锻锤的锤头,都包在俺身上!俺指定给它打制得结结实实,用最好的铁料,保准好用!” 张大山见两个儿子都领会了他的意图,也是十分欣慰。 他知道,这两个儿子,一个沉稳踏实,一个聪慧灵巧,正是他推行技术革新的左膀右臂。 “好!这水力锻锤的事儿,就交给你们俩牵头去办。”张大山拍板道。 “柱子,你负责那水轮的设计和制作,还有那些木制构件的加工,以及整个水力锻锤的安装和调试。这水轮的选址,还有那引水渠的修建,也得你多费心。” “铁牛,你负责那些关键的铁制部件,特别是那锻锤的锤头、转轴的轴承、还有那凸轮的锻造和打磨。这些部件,一定要用最好的料,下足功夫,反复锻打,确保它们既坚固又耐用,能经得住长年累月的捶打。” “至于这具体的图纸和尺寸,爹会再仔细画出来,把每一个细节都给你们标注清楚。” 张大山深知,这水力锻锤的成功与否,不仅关系到铁匠铺的效率,更关系到后续一系列水力机械的研发。 他脑海中的《天工开物》里,关于水力利用的章节虽然不像冶铁、纺织那般详尽,但其中提及的“水转大纺车”、“水排(冶铁鼓风用)”等器械,无不依赖于对水能的有效转换和利用。 这水力锻锤,便是他计划中,将水力从简单的“推磨”提升到更复杂“做功”的第一步。 一旦成功,便能为后续更高级的水力机械打下坚实的基础。 除了这水力锻锤,张大山脑海中关于水力应用的想法还有很多。 比如,那水力砻谷机。 青石村如今稻谷产量逐年增加,光靠人工用石臼舂米,效率实在是太低了,也太耗费人力。 若是能利用水力带动砻谷的石碾或者木槌,那就能大大减轻村民的劳动强度,也能让更多的人吃上精细的白米饭。 《天工开物》中虽未直接描绘水力砻谷机,但其对水碓的描述,以及对各种谷物加工工具的介绍,给了张大山足够的启发。 他设想,可以借鉴水碓的结构,将舂米的石杵换成特制的、带有棱槽的木辊或石辊,通过水轮带动其旋转,从而实现稻谷的自动脱壳。 再比如,水力磨浆机。 栓子的豆腐坊如今生意兴隆,对豆浆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光靠水碓磨坊那两盘石磨,有时候也周转不过来。 若是能专门造一台水力驱动的磨浆机,将石磨的转速和研磨效率进一步提升,那豆腐的产量和品质,也能再上一个台阶。 这对于豆制品的规模化生产,以及后续开发更多豆制品种类,都至关重要。 还有花儿的布坊,那纺纱和织布的工序,更是人力密集的环节。 《天工开物·乃服》篇中虽然详细描述了各种纺织工具和技艺,但多以人力为主。 张大山却在思考,是否能将水力引入其中。 哪怕只是初步的尝试,比如用水力带动多锭纺车,一次能纺出更多的纱线。 或者,尝试设计一种简易的水力织布机,虽然可能无法织出太复杂的提花,但对于生产本色麻布或简单条纹的棉布,或许能大幅提高效率,降低成本。 这些想法,如同在他脑海中点燃的一簇簇火苗,让他兴奋不已。 他知道,水,是生命之源,也是力量之源。 青石村有这条常年不息的清溪,就是老天爷赏赐给他们的宝藏。 如何将这宝藏的潜力,最大限度地挖掘出来,服务于村庄的发展和村民的生活,正是他接下来要重点攻克的方向。 “爹,您放心!俺们指定把这水力锻锤给它弄出来!”柱子和铁牛异口同声地保证道,眼中充满了对新技术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第337章 琉璃试制,巧夺天工 青石村那水力锻锤一弄出来,铁匠铺的活计顿时就轻省了大半。 铁牛和柱子看着那水轮带动着大铁锤,“哐当、哐当”地,比十几个壮汉抡锤还有劲儿,心里头对自家爹张大山,那是越发佩服了。 这日,张大山又把柱子叫到了跟前。 “柱子啊,爹看着你小子,对这些新奇玩意儿,是越琢磨越有瘾了。”张大山笑道。 柱子嘿嘿一笑,挠了挠头:“爹,您弄出来的这些东西,太神了!俺就喜欢摆弄这些。” “光喜欢不成,还得能给家里,给村里,捣鼓出更多实实在在的好处才行。”张大山话锋一转。 “爹这几日又从一本破旧的古书上,看见个稀罕玩意儿,叫琉璃。那玩意儿要是能烧出来,怕是比那金银玉器还要金贵呢!” “琉璃?”柱子瞪大了眼睛,“爹,那不是只有画本子上,还有那些大官老爷府里头才有的宝贝吗?晶莹剔透,五光十色的,听说能照见人影儿呢!”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张大山点头,“书上说啊,这琉璃,是用些个特殊的沙石,配上草木灰和一些个矿石粉末,用那极高的火候烧出来的。” “爹琢磨着,咱们村如今有了煤炭,那砖瓦窑的火候也能烧得够旺了。是不是……也能试试看,把这琉璃给它烧出来?” 柱子一听,那心气儿比他爹还要高:“爹!能成!指定能成!” “您说咋办,俺就咋办!这烧窑的活计,俺如今也摸出些门道来了!” 张大山看着儿子这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也是欣慰。 “好!有你这句话,爹这心里头就有底了。” “这烧琉璃啊,头一样,便是这选料。那书上说,得用最纯净的石英砂,也就是咱们平日里说的水晶石。还得有那草木灰里头炼出来的纯碱,这个你娘她们会弄。” “再者,还得有些个能让它熔化得更好、烧出来更透亮的辅料,比如那铅矿石粉,不过这玩意儿有毒,用的时候得小心。” “要是想让它带上颜色,就得往里头掺和些个不同的矿石粉末。比如铜矿石能烧出绿的蓝的,铁矿石能烧出黄的褐的。” “这些原料,都得精挑细选,不能有半点含糊。” 柱子听得仔细,一一记下。 “爹,这原料的事儿,俺明儿个就带人去山上寻摸!保管给您找那最好的!” “光有原料还不够,”张大山又道,“这烧琉璃的窑,跟咱们那烧砖瓦的还不一样。它要的火候更高,也更匀称。咱们先前那几个窑,怕是顶不住。” “爹已经画了个新的小窑图样,专门用来试烧琉璃的。你得领着人,照着图样,用最好的耐火砖和耐火泥,给它重新砌一个出来。” “那窑体得厚实,火膛和风道也得重新设计,才能让那煤炭烧出最高的温度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柱子便领着几个烧惯了砖瓦窑的老师傅,还有他那几个机灵的学徒。 叮叮当当,热火朝天地,在那砖瓦窑旁边,开始砌筑这座专门用来烧琉璃的小型试验窑。 这窑虽小,可那讲究却比大窑还要多。 张大山每日里都过来看上几回,指点他们如何砌筑那弧形的窑顶,如何留设那观火孔和加料口。 另一边,铁牛和石头也没闲着。 他们领着人,漫山遍野地去寻摸那些烧制琉璃所需的各色矿石。 纯净的石英砂,他们在清溪上游的一处白沙滩里头,淘洗出了不少。 草木灰呢,村里各家各户都攒着,王氏和花儿她们,又按照张大山教的法子,用水浸泡、过滤、熬煮,也得了不少白花花的纯碱。 最难寻的,还是那些铅矿石、铜矿石、铁矿石。 好在先前购置那片荒山的时候,张大山就留意过山里头的矿藏。 如今再去细细寻摸,倒也真让他们给找着了几处不起眼的小矿脉。 虽然品位不高,储量也不大,可用来试烧琉璃,倒是尽够了。 这些矿石运回来之后,又得经过粉碎、研磨、筛选,变成细细的粉末。 张大山还特意叮嘱,那铅矿石粉有毒,研磨的时候一定要戴上厚实的麻布口罩,沾了手也得赶紧洗干净。 材料备齐了,窑炉也建好了。 这琉璃的试烧,便正式开始了。 张大山亲自上阵,柱子在一旁给他打下手。 他们把那些按照特定比例配好的石英砂、纯碱、铅粉以及少量着色的孔雀石粉(铜矿的一种),都仔仔细细地混合均匀。 再将这混合好的原料,装进用耐火黏土特制的小坩埚里头。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这些装着希望的小坩埚,一个个地,送进那早已烧得通红的琉璃窑膛之中。 接下来,便是最是考验耐心和经验的火候控制了。 张大山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那窑口。 他一会儿看看那窑膛里火焰的颜色,从最初的橘红,到明黄,再到刺眼的白亮。 一会儿又侧耳听听那坩埚里传出来的细微声响,是安静无声,还是微微的噼啪,亦或是剧烈的翻滚。 还得时不时地,指挥着负责烧火的工匠,往那火膛里头添那精选的煤炭,或者调节那风箱的力道。 “火再大些!让那火焰变成白亮色!对!就是这个火候!” “稳住!稳住!现在改用文火,慢慢烧,莫要急!这琉璃啊,就跟那熬鹰似的,得有耐心!” 这烧制琉璃的温度,比烧砖瓦可要高出太多了,那窑膛里头,简直就像是个小太阳似的,烤得人脸皮发烫,汗流浃背。 可张大山和柱子他们,却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那最佳的火候,糟蹋了这一窑的宝贝。 头几回试烧,结果自然是……不尽如人意。 不是火候不够,那原料根本就没熔化,还是些个半生不熟的疙瘩,颜色也灰扑扑的,一点光泽都没有。 “爹,这……这咋回事啊?跟那烧坏了的砖坯似的。”柱子有些泄气。 “莫急,这是火候不到。”张大山沉声道,“这琉璃啊,比那砖瓦金贵,自然也更娇气。下次,咱们把火烧得再旺些,时辰也再长些。” 就是火候太猛了,把那坩埚都给烧裂了,里头的料子流得到处都是,变成了一滩滩颜色古怪的废渣,还冒着难闻的烟。 “哎呀!这……这又是咋了?”一个老师傅跺着脚,心疼那些金贵的原料。 “这是火太过了,把料子给烧坏了。”张大山眉头紧锁,“看来这加煤的量和风箱的力道,还得再仔细合计合计。” 再不然,就是好不容易烧成了形,看着那坩埚里头的东西也化成了亮晶晶的液体。 可一出窑,遇到冷风,便“噼里啪啦”地,全都炸裂开来,成了没用的碎玻璃碴子,一点完整的都寻不着。 “爹,这……这又是为啥啊?”柱子捡起一块锋利的琉璃碎片,满脸的不解。 “这叫‘炸窑’,是退火没退好。”张大山解释道,“这琉璃啊,烧好了之后,不能一下子就让它冷下来,得慢慢地,一点点地降温,让它自个儿把那股子火气给散尽了,才不会裂。” 一连失败了十几次,糟蹋了不少金贵的原料和煤炭。 那些跟着帮忙的工匠们,都有些个泄气了。 “张先生,这……这琉璃也太难烧了?怕不是……咱们这穷山沟里头,根本就烧不出那等宝贝来?”一个烧了一辈子砖瓦的老师傅,唉声叹气地说道,脸上满是灰败。 柱子也是满脸的沮丧,看着那一堆堆的废品,心里头很不是滋味,他拍着胸脯跟爹保证过的,如今却…… 只有张大山,依旧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样。 “莫慌,莫慌。”他拍了拍柱子的肩膀,又对着那些工匠们说道,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天底下,哪有啥事儿是一蹴而就的?俺们先前做那曲辕犁,不也失败了好几回?” “这烧琉璃,本就是个精细活,火候差一丝一毫,那结果就千差万别。” “咱们这头几回失败了,那是常事。正好能让咱们摸清楚这窑炉的脾性,还有这火候的奥妙。” “大家伙儿都别泄气,把这失败的经验都给它记牢了,咱们再重新来过!俺就不信,这小小的琉璃,还能比那石头地更难啃!” 他又领着柱子他们,仔仔细细地分析每一次失败的原因。 是原料的配比不对?还是窑温的控制出了岔子?亦或是那退火降温的法子没掌握好? 他们一次次地调整配方,一次次地改进窑炉,一次次地摸索那火候的细微变化。 张大山甚至还让柱子,在窑身上多开了几个小小的观火孔,又弄了些个耐高温的陶管,伸到窑膛里头,好更清楚地观察里头琉璃料熔化的情况。 终于,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个不眠之夜的苦思冥想,和无数次令人沮丧的失败之后。 当又一批烧得通红的坩埚,从那琉璃窑里头,被小心翼翼地取出,再经过了漫长而又精密的退火降温之后。 奇迹,终于发生了! 只见那些原本灰扑扑的坩埚里头,竟然……竟然真的出现了一颗颗、一件件色彩斑斓、晶莹剔透的琉璃制品! 有那圆溜溜、光润可爱的各色琉璃珠子,红的像玛瑙,绿的像翡翠,蓝的像晴空,在日头底下闪烁着迷人的光彩。 有那小巧玲珑、造型别致的琉璃佩饰,做成了小鱼、小鸟、小花朵的模样,看着就让人打心眼儿里喜欢。 甚至,还有那么一两件烧得比较成功的、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小巧琉璃杯盏! 虽然,这些琉璃制品的个头都还不大,颜色也还不够纯正,里头也还夹杂着些许细小的气泡和杂质。 可那份独有的、梦幻般的光泽和质感,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得是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爹!成了!成了!咱们……咱们真的烧出琉璃来了!”柱子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他小心翼翼地捧起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海蓝色的琉璃珠,那珠子在他粗糙的手心里,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美得让人心醉。 “好!好啊!不愧是俺张大山的儿子!”张大山也是激动得眼圈都有些泛红,他知道,为了这一刻,他们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 第338章 玻璃明镜,照亮闺阁 那琉璃珠子和几件小巧的琉璃杯盏一烧出来,可就把柱子和铁牛他们给乐坏了。 每日里守着那小小的琉璃窑,是越烧越有瘾,越烧越有经验。 张大山看着那五光十色、晶莹剔透的琉璃,心里头却又琢磨起了新的道道儿。 “柱子啊,”这日,他把柱子叫到跟前,“你说,这琉璃既然能烧成珠子、烧成杯盏,那能不能……把它烧成一大块平平整整的、像那窗户纸一样透明的板子呢?” “透明的板子?”柱子挠了挠头,有些不解,“爹,那玩意儿烧出来能干啥?总不能拿来糊窗户?那也太金贵了,风一吹就得碎了。” 张大山笑道:“糊窗户自然是糟蹋了。可要是……能用它来做镜子呢?” “镜子?”柱子更迷糊了,“爹,咱们家那铜镜,虽然照得不大清楚,可也能用啊。这琉璃板子,还能比铜镜照得更亮堂不成?” “那可就不是亮堂一点半点了!”张大山神秘一笑。 他晓得,这平面玻璃镜子,在这个时代,那可是个想都不敢想的稀罕玩意儿。 要是真能给它弄出来,那价值,怕是比那琉璃珠子还要高上百倍! “爹从一本古籍上看见过,说是用一种法子,能让这透明的琉璃板子,变得跟那水面一样,把人照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比那最好的铜镜还要强上百倍!” 柱子一听这话,眼睛顿时就亮了:“真的?爹!那……那咱们赶紧试试啊!” 他对这些新奇的技术,如今是痴迷得很,自家爹说啥,他都信。 可这烧制平面玻璃,比起烧琉璃珠子,那难度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 头一个难关,便是如何把那熔化了的琉璃液,给它弄成一大块平整的板子。 他们试过好几种法子。 想学那做泥坯的法子,把琉璃液倒进模具里头压平,可那滚烫的琉璃液一遇到冷的模具,不是炸裂,就是粘得死死的,根本取不下来。 又想学那吹糖人的法子,把琉璃液吹成个大泡,再趁热给它剖开摊平。 可这琉璃液不比那糖稀,粘稠得很,又凉得快,那泡还没吹大呢,就硬了,要么就直接破了。 一连试了十几天,糟蹋了不少好不容易才配好的琉璃料,也没弄出一块像样的玻璃板来。 那些跟着帮忙的窑工师傅们,都有些个泄气了。 “张先生,这……这玩意儿怕是真弄不成?俺们烧了一辈子窑,就没听说过石头能烧成透明板子的。” 柱子也是急得满头大汗,对着那一堆堆的废品直发愁。 “爹,这……这可咋办啊?” 张大山也是眉头紧锁,他晓得,这平面玻璃的制造,在后世里也是个顶尖的技术活。 光靠着他那点模模糊糊的记忆和“古籍”上那几句不甚了了的记载,怕是还真有些难度。 他静下心来,又仔仔细细地,把那“古籍”上关于琉璃和类似透明晶体烧制的零星记载,都给它在脑子里头过了一遍。 忽然,他眼睛一亮,想起了一个似乎可行的法子。 书上说,有些天然的水晶石,能长成板状。 那是不是说明,这琉璃液在特定的条件下,也能自个儿凝结成平整的板面呢? 他把这个念头跟柱子一说,又比划着,让他们改进那坩埚的形状。 不再用那深底的圆肚坩埚,而是换成那种底面平整宽大、深度却比较浅的方形或者长方形的特制陶盘。 再把那熔化了的琉璃液,小心翼翼地,倒进这陶盘里头,让它自然流淌,铺满整个盘底。 然后,再把这装着琉璃液的陶盘,放到那早已预热好的、温度控制得极其均匀的退火窑里头。 用那最最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地,给它降温。 这个过程,更是熬人。 一连好几天,张大山和柱子都轮流守在那退火窑旁边,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生怕那温度降得快了半分,或者慢了半分,都会前功尽弃。 终于,等那退火窑彻底冷却下来,他们小心翼翼地,打开窑门,取出那几个陶盘的时候。 奇迹,再一次发生了! 只见那陶盘里头,那原本火红滚烫的琉璃液,如今已经凝固成了一块块……嗯,虽然还算不上是完全平整透明,甚至还有些波纹和气泡。 可确确实实,是几块巴掌大小、厚薄也还算均匀的……玻璃片! “爹!成了!成了!您看!这……这就是您说的琉璃板子!”柱子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他小心翼翼地,从陶盘里头,取出一块还带着些许余温的玻璃片。 虽然那玻璃片还有些浑浊,边缘也不太规整,可透过它,已经能模模糊糊地,看见对面的人影了! “好!好啊!”张大山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虽然这玻璃的质量,比起后世那些,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可在这大宁朝,能烧出这么一块玩意儿来,那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了! 接下来,便是这研磨和抛光的活计了。 这活计,更是耗时耗力。 张大山让柱子他们,用那细密的河沙,掺上水,一点点地,在那玻璃片上来回打磨。 直磨得那玻璃表面,渐渐地变得平整光滑,那些细小的波纹和划痕,也都渐渐消失不见了。 再用那柔软的羊皮和细毛毡,蘸上些极细的石粉(可能是石英粉或者玉石粉),反复地抛光。 直抛得那玻璃片,变得是晶莹剔透,光可鉴人,几乎跟那后世的玻璃,也没啥太大分别了。 虽然,这么一块巴掌大小的玻璃片,就得耗费好几个工匠好几天的工夫。 可当第一块被精心研磨抛光好的、真正意义上的平面玻璃,摆在张大山面前的时候。 他还是忍不住,激动得热泪盈眶。 有了这平面玻璃,那接下来,他心心念念的玻璃镜子,可就有了着落了! 这做镜子,最关键的,便是在这玻璃背面,镀上一层能反光的东西。 张大山晓得,这年头做铜镜,大多是用那水银和锡的合金,在铜面上打磨出来的。 可那水银有毒,操作起来也危险,他还真不大想用。 他又想起那“古籍”上,好像也提到过一些关于金属附着在器物表面的零星记载,虽然不是专门说镜子的,但原理似乎有些相通。 他琢磨着,能不能用些个更安全的法子呢? 他想起以前曾听说过,用那锡纸贴在玻璃背面,也能做出些反光的效果,只是不够明亮,也容易脱落。 “或许……可以试试用那银?”张大山心里头琢磨。 这银子虽然金贵,可若是能做出清晰无比的镜子,那价值怕是比银子本身还要高得多。 他记得,似乎有种法子,能让银子化成水,再附着到物件上。 他便让铁牛,取来一些碎银料子,又弄了些硝石和一些草木灰水提取的碱液,还有家里酿酒发酵时产生的某些液体,他模糊记得这些东西可能在特定条件下有奇效。 他把这些东西,神神秘秘地,在自家那小工房里头,叮叮当当地鼓捣了好几天。 这期间,也是失败了好几回。 不是那银子化不开,就是化开了也镀不上去,再不然就是镀上了一层黑乎乎的玩意儿,根本照不见人影。 栓子和丫丫也好奇地在旁边看着,想帮忙却又插不上手,只晓得自家爹又在琢磨啥新奇的宝贝了。 张大山也不气馁,他晓得,这新东西的出现,哪有那么容易的。 他耐着性子,一次次地调整那些替代物的配比,一次次地改进那加热和涂抹的法子。 终于,在又一次小心翼翼的尝试之后。 当他把一块处理好的玻璃片,浸入那新调配出来的、带着些许刺鼻气味的溶液之中,再缓缓取出来的时候。 奇迹,再一次降临了! 只见那玻璃片的背面,竟然……竟然真的镀上了一层均匀的、亮闪闪的、如同白银一般的薄膜! 他把那玻璃片翻过来一看。 乖乖! 那玻璃的正面,清晰无比地,映出了他自个儿那张虽然还带着几分憔悴、却也难掩兴奋的脸庞! 那清晰度,那光亮度,比起家里那面用了好些年、早就模糊不清的铜镜,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成了!成了!孩儿他娘!娃儿们!你们快来看啊!爹做出镜子来了!” 张大山激动得直嚷嚷,也顾不上啥体面不体面了。 王氏和几个娃儿闻声跑了过来,看见张大山手里那块能把人照得清清楚楚、连脸上的毛孔都看得见的“镜子”。 一个个都惊得是目瞪口呆,半天都合不拢嘴。 “我的老天爷!这……这真是镜子?咋能照得这么清楚啊?”王氏有些不敢相信地摸了摸自个儿的脸。 花儿和丫丫更是直接抢了过去,对着那镜子左照右照,看着里头那个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自个儿,欢喜得是又叫又跳。 “娘!您看!这镜子把俺脸上的小雀斑都照出来了!”丫丫惊奇地叫道。 “是啊是啊!比那水面照得还要清楚呢!”花儿也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玻璃明镜一出世,那消息,比先前那琉璃珠子还要更快地,传遍了整个青石村,又传到了临水镇,传到了青阳县,甚至传到了那更远的南阳府城。 那些平日里最是注重容貌仪表的富家太太、官家小姐们。 一听说这世上竟然有此等能将人照得纤毫毕现的“神镜”,那简直就跟疯了似的。 不惜花费重金,也要托人前来青石村求购一面。 这“青石宝镜”的价钱,也是一路水涨船高,很快就成了那些达官显贵们争相追捧的、象征着身份和品味的顶级奢侈品。 其价值,甚至比那最上等的琉璃器皿,还要高出好几倍! 第339章 活字印刷,文以载道 这青石村的蒙学堂,如今是越办越红火了。 不仅本村的娃儿们都挤着要进来念书,就连邻村的,也陆陆续续送来了好些个。 周文轩和周先生两个人教着这大几十号的学童,每日里是既欢喜又有些个发愁。 欢喜的是这向学之风日盛,发愁的却是这蒙学的课本,实在是太金贵,也太稀少了。 如今学堂里头用的《三字经》、《百家姓》,大多还是他和小山费了好些个灯油,一字一句辛辛苦苦抄录下来的。 数量有限不说,那纸张也粗糙得很,翻看不了几回就容易破损。 更别提张大山先前编撰的那几本《青石农录》和《青石药录》了。 那更是宝贝似的,只有那么一两份手抄本,平日里都锁在“公社会”的柜子里头,轻易不肯示人。 村民们要想学上头的本事,大多还得靠着张大山或者几个管事的人,口口相传。 “岳父大人,如今这学堂里的学童是越来越多了。”这日,周文轩找到了正在琢磨新式水力机械图样的张大山。 “光靠着咱们手抄那几本蒙学课本,实在是杯水车薪,也耗时耗力。” “还有您先前编撰的那些农书药录,那可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要是能多印上几本,让更多的人都能学到,那该有多好啊。” 张大山听了,也是深以为然。 他晓得,这知识要想传播开来,光靠口传手抄,那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天工开物》上面,倒也记载着“活字印刷”的制作方法。 用那泥巴烧制成一个个单独的字模,再把这些字模按照文章的次序,排在一块铁板上。 然后刷上墨,铺上纸,用那压力一印,就能印出一整页的字来。 这法子,比起那费时费力的雕版印刷,或者那慢吞吞的手抄,那可要快上太多了。 而且,这字模还能反复使用,大大降低了印书的本钱。 “文轩啊,你说的这事儿,爹也琢磨好些日子了。”张大山沉吟道。 “手抄太慢,雕版又费工费料,还改动不便。” “爹倒是之前看见过一种叫做‘活字排版’的印书法子,兴许……能派上用场。” 他当即便把那活字印刷的大致原理,跟周文轩和恰好也在一旁的柱子、铁牛他们,仔仔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用那泥巴,或者……更结实些的铜块锡块,做成一个个单独的字丁。” “每个字丁上头,都刻上一个反过来的字。” “再把这些字丁,按照书上的次序,排在一块带框的板子上,用些个法子给它固定紧了。” “然后,往这字丁上头刷上墨,再铺上纸,用那压力一压。” “嘿!这一页书,不就印出来了?” 周文轩听得是眼睛发亮,他本就是读书人,自然晓得这活字印刷一旦成功,那对这知识的传播,将是何等巨大的助力! “岳父大人!此法若是能成,那可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柱子和铁牛对视一眼,虽然还不大明白这“活字印刷”到底有多神奇,可看着自家爹和姐夫那兴奋的模样,也晓得这指定又是个了不得的新玩意儿。 “爹,您说咋办,俺们就咋办!”柱子拍着胸脯说道,“这做字模的活计,无论是用泥巴烧,还是用那铜块锡块刻,俺都能试试!” 铁牛也道:“爹,要是用金属做字模,那铸造和打磨的活计,就包在俺身上了!” 张大山见状,也是信心更足了。 “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们哥儿仨了!” “咱们先从最常用的那些字下手,一样一样地,把这活字模给它琢磨出来!” 说干就干。 他们最先想做的还是陶活字。 柱子领着几个窑工,用那烧制砖瓦剩下的细泥,照着小山写好的字样,一个个地捏泥条,刻反字。 再放进窑里头烧制。 可这陶活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不是火候不对,烧出来的字模不是裂了就是变形了。 就是那泥性不好掌握,刻出来的字,不是笔画粗了就是细了,大小也不匀称。 而且,这陶活字,质地脆,容易损坏,用不了几次就得重做,也着实是麻烦。 “爹,这陶活字怕是不大顶用啊。”柱子忙活了好几天,烧出来一堆歪歪扭扭、缺胳膊少腿的废品,有些泄气地说道。 张大山也晓得这陶活字的局限,他沉吟道:“既然这陶的不成,那咱们就试试金属的!” “用铜,或者那锡,来做这活字模,指定比这泥巴的要结实耐用得多!” 可这金属活字的制作,难度就更大了。 要是用雕刻的法子,那得在那么小的一块金属上,刻出反过来的字来,还得保证那笔画清晰,大小一致。 这对手艺的要求,简直是高到了天上去了。 铁牛试着用他那打铁的钢凿,在铜块上刻了几个字,结果刻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跟那鬼画符似的,根本没法用。 “不成,这刻字太难了。”铁牛摇了摇头。 “那咱们就试试铸造的法子!”张大山说道。 “先用那质地细密的黄杨木,或者干脆就用那澄干净了的细泥,照着字样,刻出正字的母模来。” “再用这母模,翻制出沙模或者泥模。” “然后,把那熔化了的铜水或者锡水,灌进这模子里头,等它冷却了,不就能铸出活字来了?” 这个法子,听着倒像是个路子。 柱子和铁牛又来了精神。 柱子负责用他那精湛的木工手艺,雕刻那些精细的木制母模。 铁牛则负责带着徒弟们,改进那冶炼炉子,想法子把那铜和锡给它熔化了,再小心翼翼地进行浇铸。 这个过程,更是艰难。 那母模的雕刻,得一丝不苟,笔画稍有差池,铸出来的字就走了样。 那金属的熔化和浇铸,更是对火候和技术的极大考验。 一不小心,不是炸了炉,就是那铸出来的活字,不是缺了角就是多了气泡,根本没法用。 前前后后,又折腾了将近个把月,糟蹋了不少铜料和锡料,也耗费了无数的煤炭和人工。 总算是……勉强铸造出了一批质量还算过得去的、常用的几百个铜活字和锡活字来。 虽然这些活字,比起后世那些铅字,还是粗糙了不少。 可比起那易碎的陶活字,已经是天壤之别了。 接下来,便是这排版和油墨的难题了。 如何把这些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金属活字,都给它牢牢地固定在一块印版上,让它们在印刷的时候不松动,不歪斜? 张大山他们试过用木框夹紧,也试过用蜂蜡或者松香来粘合。 可效果都不太理想。 还是柱子这小子,脑子活泛,他想起先前做那马车轮轴的时候,用过一种榫卯固定的法子。 便琢磨着,能不能也给这些活字和印版,都做出些个小小的榫头和卯眼来,让它们互相嵌套,固定起来? 这个法子一试,嘿,还真管用! 虽然麻烦了些,可排出来的印版,确实是牢固了不少。 至于那油墨,张大山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他从那《天工开物·丹青》篇里头,找到了不少关于制墨的记载。 晓得这好的油墨,不仅要颜色黑亮,还得有适当的粘稠度,才能均匀地附着在字模上,印出来的字迹也才清晰不化。 他让丫丫帮着,用那松烟,掺和上适量的桐油和一些个能增加粘性的胶质。 反复地调试配比,总算是弄出了一种还算合用的、专门给这活字印刷使的油墨来。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张大山亲自选了那《三字经》的头几句,让小山和周文轩,仔仔细细地,把那些铜活字和锡活字,都给它排到了一块小小的木制印版之上。 再用那新调制的油墨,均匀地刷在字模之上。 铺上一张从镇上买回来的、相对还算平整光滑的草纸。 再用一块干净的木板,使劲地,均匀地,往上一压。 当那张带着墨香的草纸,被小心翼翼地从印版上揭下来的时候。 只见那纸上,赫然印着一行行方方正正、清晰可辨的黑色楷字! 虽然,比起后世那精美的印刷品,还是粗糙了不少。 可比起那歪歪扭扭的手抄本,那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成了!成了!爹!岳父大人!真的印出来了!”周文轩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他捧着那张还散发着墨香的纸,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小山和柱子、铁牛他们,也都围了过来,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纸上的字,满脸都是不敢相信和……狂喜! 张大山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知道,这活字印刷术,虽然还很粗浅,可也算是在青石村,初步地,生了根,发了芽了! 有了这个,往后无论是印制蒙学课本,还是推广那《青石农录》、《青石药录》。 那可就都方便太多了,成本也大大降低了。 这对于知识的普及和技术的传播,那意义,可是非同小可啊! 周文轩更是对这活字印刷术推崇备至,当即便主动请缨,要负责后续所有书籍的校对、排版和推广工作。 第340章 桑基鱼塘,生态农庄 那活字印刷的法子,在周文轩和小山的琢磨下,是越发熟练了。 村学堂里那些蒙学课本,还有张大山先前编撰的《青石农录》和《青石药录》,都陆陆续续地印出了不少。 不仅满足了本村的需求,甚至还有邻村的里正乡绅,托了关系,想从青石村这边,采买几本回去,给他们村里的娃儿们当教材。 青石村这“文风鼎盛”的名声,是越传越远了。 张大山看着这光景,心里头自然是高兴。 可他这人啊,就是个闲不住的。 这村里的营造和手工业是弄得有模有样了,可这农事上头,他觉着,还有不少能再往深里头琢磨的道道儿。 青石村的地,大多是旱坡地,先前虽然也开垦了不少,可产量终究是有限。 倒是村子旁边那条清溪,常年流水不断,溪边那些河滩地,还有几处地势比较低洼的水田,若是能好生利用起来,怕是也能做出些新名堂。 他想起“天工开物”中,好像提到过一种南边水乡常见的种养法子,叫什么“桑基鱼塘”。 就是在那水塘的塘基上头种桑树,桑叶拿来喂蚕,那蚕拉出来的蚕沙呢,又能拿来喂鱼,鱼塘里头的淤泥呢,又能挖出来当肥料去肥那桑树。 这么一来,桑、蚕、鱼,就形成了一个互相帮衬、生生不息的好循环。 既能养蚕缫丝,又能养鱼摸虾,还能肥田沃土,简直是一举多得的好买卖。 “这法子,咱们青石村,怕是也能试试啊!”张大山心里头盘算着。 “咱们村有清溪,不缺水。那河滩地和低洼水田,正好能改成鱼塘。桑树嘛,这山里头虽然野生的不多,可要是能从外头寻摸些好种苗来,用心伺候着,应该也能长起来。” “要是真能把这桑基鱼塘给弄成了,那花儿的布坊,往后就能用上自个儿村里产的丝绸了,那可比现在的精麻彩布还要金贵得多!” “鱼塘里养的鱼,也能给村里人添道好菜,多余的还能拿出去卖钱。” “这可真是……一本万利的好营生啊!” 这个念头一起,张大山便有些个坐不住了。 他当即便把负责村里农事的张河,还有对养殖颇有心得的铁牛,以及心灵手巧、如今也管着布坊的花儿,都叫到了跟前。 把这“桑基鱼塘”的道道儿,仔仔细细地,跟他们分说了一遍。 “爹,您是说……在水塘边上种桑树,桑树叶子喂蚕,蚕拉的屎喂鱼,鱼塘里的泥巴再给桑树上肥?”铁牛听得是眼睛发直,有些不敢相信。 “这……这能成吗?俺还从没听说过这么种地的呢。” 张河也是一脸的疑惑:“是啊,张先生,这桑树金贵,那蚕宝宝更是娇嫩得很,可不好伺候。这鱼塘要是挖得不好,一场大雨下来,怕是连鱼苗都得冲跑了。” 花儿倒是对这养蚕缫丝的事儿,更感兴趣些。 “爹,要是真能养出蚕来,缫出丝来,那咱们布坊,就能织那传说中的绫罗绸缎了?”她有些兴奋地问道。 张大山笑道:“这事儿啊,听着是新鲜,可道理却是实实在在的。” “这万物相生相克,也相互依存。咱们只要把这桑、蚕、鱼的脾性都给它摸透了,让它们各得其所,自然就能成事。” “至于这技术上的难处嘛,有爹在,你们还怕啥?” 他把自己从“天工开物”上看来的,关于如何开挖鱼塘、如何垒砌塘基、如何种植桑树、如何搭建蚕房、如何饲养蚕宝宝、以及如何利用蚕沙喂鱼、如何清理塘泥肥桑的种种诀窍。 都简明扼要地,跟他们说了一遍。 听得三人是又惊又奇,对自家爹(岳父)那神乎其技的本事,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既然爹您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干!”铁牛第一个就拍了胸脯。 “这挖鱼塘、垒塘基的活计,俺熟!保管给它弄得妥妥当当!” 花儿也道:“爹,这养蚕的事儿,俺虽然没经过,可也听人说过一些。俺愿意带着巧巧嫂嫂她们,先小规模地试试看,用心学,指定也能学会。” 张河更是激动:“张先生,您这法子要是真能成,那可真是……给咱们青石村又寻摸到了一条金光大道啊!” “往后啊,咱们村不仅有粮吃,有衣穿,还能有鱼有肉,甚至……还能穿上那丝绸做的衣裳,那可真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于是,在张大山的主持下,这青石村的“桑基鱼塘生态农庄”计划,便也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他们先是在村子旁边那条清溪的下游,挑拣了几处地势相对平坦开阔、又离水源近的河滩地和几块低洼易涝的水田。 由铁牛和柱子领着村里的青壮劳力,挖土方,清淤泥,垒塘基,开沟渠。 没用多少工夫,便开挖出了好几个大小不一、深浅适中的鱼塘来。 那挖出来的塘泥呢,也没浪费,都仔仔细细地,堆放在了塘基之上,准备用来肥沃那些即将种下的桑树。 桑苗的事儿,张大山依旧是托了赵四海。 赵四海如今对这张老哥的本事,那是信服得很。 一听说青石村又要弄什么“桑基鱼塘”的新鲜玩意儿,二话不说,便从南边那些盛产桑蚕的地方,给他们寻摸回来一大批据说是最优质的、根系发达、成活率也高的桑树苗。 张大山又亲自指导着村民们,如何按照一定的株行距,把那些桑树苗,仔仔细细地,栽种到那肥沃的塘基之上。 又教他们如何修剪枝条,如何防治病虫害,如何给桑树施肥浇水。 至于那养蚕的活计,自然是落到了花儿和巧巧她们这些心灵手巧的妇人头上。 张大山先是让柱子,在桑林旁边,搭了几个宽敞通风、又能避雨遮阳的简易蚕房。 又从那“天工开物”上,寻摸出了不少关于养蚕、择茧、缫丝的图谱和诀窍,都一一画了出来,交给了花儿她们。 花儿她们也是头一回接触这养蚕的活计,既新奇又有些紧张。 她们每日里,都小心翼翼地,去桑林里采摘那些最是鲜嫩的桑叶。 再回来仔仔细细地,喂给那些从赵四海那里一同买回来的、白白胖胖的蚕宝宝吃。 还得时刻注意着那蚕房里的温度和湿度,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这些金贵的“小祖宗”给伺候坏了。 鱼苗呢,也是赵四海帮忙弄来的,都是些常见的鲤鱼、草鱼、鲢鱼之类的,好养活,长得也快。 铁牛把那些鱼苗,小心地投放到那新挖的鱼塘里。 又按照张大山的吩咐,把那些蚕宝宝拉出来的、黑乎乎的蚕沙,收集起来,每日里定时定量地,撒到鱼塘里头去喂鱼。 最初,村民们看着这张大山这般折腾,心里头也是有些犯嘀咕。 “这张先生,又是种桑树,又是养蚕,又是挖鱼塘的,这……这能成吗?”一个老农看着那刚挖好的浅水塘,有些不信。 “谁晓得呢,俺看着啊,这又是白费工夫。那蚕宝宝金贵得很,听说比伺候月子里的产妇还要精心,哪是咱们这些粗手大脚的庄稼人家能养活的?”另一个妇人也摇头。 可张大山却是不管那些风言风语,依旧是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大家伙儿,把这桑基鱼塘的各项活计,都给它一一落到实处。 还真别说,过了那么几个月。 奇迹,又一次在青石村这片土地上,发生了。 那些先前还不起眼的桑树苗,如今都长得是枝繁叶茂,绿油油的一片,风一吹,沙沙作响。 蚕房里头,那些白白胖胖的蚕宝宝,也争先恐后地,吐出了一簇簇雪白晶莹的蚕茧,挂满了整个蚕架。 鱼塘里头,那些先前还只有手指头大小的鱼苗,如今也都长得是膘肥体壮,在水里头活蹦乱跳的,激起一圈圈的涟漪,时不时还能看见它们跃出水面,甩着尾巴。 那挖出来的塘泥,又被村民们挑回了桑林,厚厚地壅在桑树根部。 得了这肥泥的滋养,那桑树长得是更加茂盛,桑叶也更加肥厚油绿了。 这桑、蚕、鱼,还真就形成了一个互相帮衬、生生不息的好循环! 这一下,那些先前还有些疑虑的村民们,可就真个是心服口服了! 他们看着那满枝的桑叶,那满架的蚕茧,那满塘的肥鱼。 一个个都乐得是合不拢嘴,对张先生这“点石成金”的本事,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乖乖,这张先生可真是神人啊!这水塘里头养鱼,岸边上种桑树,桑树叶子喂蚕,蚕拉的屎还能喂鱼!这……这可真是绝了!” “谁说不是呢!俺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种地的!这可真是……处处都是宝啊!” 第341章 小山赴京,备战会试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一年开春时节。 青石村的日子,因为各项新营生的红火,过得是蒸蒸日上。 张家大院里,张小山这大半年来,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自打去年秋闱乡试,他一举夺魁,高中南阳府解元之后,整个张家乃至青石村都与有荣焉。 如今,这来年的春闱会试眼看着就要到了,那才是天下读书人真正一较高下、决定命运的去处。 这日,周先生把小山叫到了跟前,神情比往日更多了几分郑重。 “小山啊,你如今已是解元之身,这京城的会试,是无论如何也要去闯上一闯的。” “你天资聪颖,又肯下苦功,若能平常心应对,未必不能金榜题名。” 张大山也走了过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周先生说的是。” “爹虽然不求你将来能做多大的官,可这读书上进的路,既然走了,就得走到头,莫要给自个儿留下遗憾。” “你只管放宽了心去考,家里头的事儿,有爹和你几个哥哥姐姐们撑着,不用你操心。” 小山听了周先生和自家爹爹的鼓励,心里头也是热乎乎的。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先生,爹,您们放心,儿子指定用心苦读,不辜负您们的期望!” 于是,这赴京赶考的事儿,便正式提上了日程。 王氏和花儿、巧巧她们,早早地就开始给小山准备行囊。 新做的棉衣棉裤棉袍,都是用自家产的最好棉花絮的,又软和又暖和。 “山儿啊,这京城不比咱们乡下,听说冬天冷得很,这棉衣可得多带几件。”王氏一边细细地缝着衣角,一边叮嘱。 厚实的棉被铺盖,也是新弹的棉花,盖着指定舒坦。 还有那路上吃的干粮、肉干、酱菜,王氏更是亲自动手,做了好些样,都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 “这些肉干和酱菜,你路上带着吃,莫要饿着了肚子。” 张大山又特意从家里那为数不多的积蓄里头,拿出几十两银子,交给小山做盘缠。 “小山啊,这京城不比咱们乡下,花费大。这些银子你且拿着,路上莫要亏了自个儿。”张大山把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塞到小山手里。 “到了京城,也得打点打点,拜访拜访座师同年啥的,都离不开钱。莫要因为这些琐事,分了心神。” 他又拉着小山的手,细细地叮嘱道:“这官场人心复杂,你年纪还轻,凡事得多看多听多想,莫要轻易就信了旁人的话,也莫要轻易就亮了自个儿的底。” “你二哥石头虽然机灵,可到底还是商贾习气重了些,有些个官场上的道道儿,他未必明白。你姐夫文轩倒是稳重,遇事多与他商议。” “记着,咱们庄稼人出身,走到哪里,都不能忘了本。做官也好,做学问也罢,都得想着为老百姓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儿,那才算是没白读这圣贤书。” “你那些在青石村看见的、学到的本事,比如那改良农具、兴修水利、开办作坊、普及教育的法子,都是些个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实在东西,莫要因为读了圣贤书,就瞧不上这些了。” 小山一一应下,把自家爹爹的话,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爹,您放心,儿子都记下了!定不辜负您的教诲!” 石头如今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掌柜”了,他主动提出,要用自家的“青石商队”护送小山和周文轩一同进京。 “爹,三弟这回进京赶考,路途遥远,多有不便。正好咱们商队也要往京城那边送一批琉璃和镜子去探探路,就让三弟和文轩姐夫跟着咱们一块儿走,路上也能有个照应。”石头说道,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他那琉璃作坊和镜子作坊,如今可是张家最是赚钱的营生,连南阳府城的达官贵人都抢着要呢。 周文轩这次也要陪着小山一同上路。 他如今虽然也算是张家的女婿了,可心里头那份对功名的渴望,却也还没完全熄灭。 他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去京城见识见识,看看能不能也寻摸个进身之阶。 再者,小山毕竟年纪还轻,一个人在外头,他也有些不放心。 张大山听了石头的安排,也是点头应允:“如此甚好。有商队护送,路上也安全些。” 他又让石头,从村里各家作坊里头,精挑细选了一批“青石优品”。 比如那新烧出来的、晶莹剔透的琉璃珠串和几件小巧的琉璃杯盏。 还有那清晰无比、能照见人影儿的玻璃明镜。 以及花儿布坊新染出来的几匹色泽鲜亮、纹样别致的“富贵牡丹”和“喜上梅梢”精麻彩布。 再加上几坛陈酿的“青石春”米酒,和几罐风味独特的“菌菇辣酱”、“五香豆干”。 都仔仔细细地打包好了,让小山他们带着,作为进京之后,拜访座师同年、或者打点各路关节的礼物。 这些东西,虽然在张大山看来,还只是些粗浅的玩意儿。 可在这个时代,那可都是些个稀罕的、能拿得出手的体面东西。 一切准备停当。 离别的那一日,张家大院门口,挤满了前来送行的村民。 王氏拉着小山的手,眼圈红红的,不住地叮嘱着:“山儿啊,到了京城,要好生照顾自个儿,莫要冻着饿着了。” “平日里念书也莫要太累了,身子骨要紧。要是缺啥少啥,就赶紧给你二哥捎信,让他给你置办。” 花儿和丫丫她们,也都围着小山,七嘴八舌地说着些体己话,往他包袱里塞些自家做的小点心、小物件。 “三哥,这荷包你带着,是俺和巧巧嫂嫂新做的,里头放了些提神的香草。”花儿说道。 “三哥,这是俺给你配的几包防蚊虫的药粉,路上兴许用得着。”丫丫也递上一个小药包。 铁牛、柱子、栓子这几个当哥哥的,则帮着把小山和周文轩的行李,都一一搬上了石头商队那几辆崭新的“青石二号”马车之上。 “三弟,文轩姐夫,这一路上,可得多加小心啊!”铁牛瓮声瓮气地说道,还特意把自己新打的一把防身小匕首塞给了小山。 “三哥,到了京城,要是考中了,可得给俺们捎个信回来!”柱子也叮嘱道,他如今也是个大小伙子了,说话也沉稳了不少。 小山和周文轩一一向家人和乡亲们作揖告别。 那眼圈,也都有些个泛红。 他们晓得,这一去,山高路远,前途未卜。 可为了那份功名利禄,为了那份光宗耀祖的期盼,他们必须得闯上一闯。 “爹,娘,哥,姐,俺们走了!”小山最后对着家人深深一揖。 “诸位乡亲,保重!”周文轩也对着众人拱了拱手。 鞭炮声再次响起,震耳欲聋。 石头一挥马鞭,那几辆满载着货物和希望的马车,便在众人的瞩目之下,缓缓地驶出了青石村的村口。 朝着那遥远的、充满了未知和挑战的京城方向,踏上了漫漫的征途。 这一路上,倒也还算平顺。 有石头这经验丰富的商队头领照应着,又有十几个膀大腰圆的伙计护送。 寻常的毛贼蟊贼,也不敢轻易上前来招惹。 只是这路途遥远,每日里风餐露宿,也着实是辛苦。 小山和周文轩都是读书人,平日里虽不像那些富家公子般养尊处优,可也没受过这等长途跋涉的罪。 没过几日,便都有些个吃不消了,脸上也添了几分风霜之色。 好在,石头他们都是些粗手大脚的汉子,平日里也懂得些个行路的诀窍。 他们会寻些个避风向阳的地儿扎营,会用那随身带着的铁锅煮些热乎乎的肉汤或者野菜糊糊给他们吃。 还会讲些个走南闯北的奇闻异事给他们解闷。 “三弟,文轩姐夫,你们看看这前头那座山,像不像个卧着的老虎?”石头指着远处一座山峰笑道。 “俺跟你们说,那山里头啊,以前可是真出过大虫的!俺爹年轻那会儿……” 渐渐地,小山和周文轩倒也适应了这般艰苦的行路生活。 他们也趁着这个机会,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沿途的风土人情和民生百态。 他们看见了有些个地方,官道失修,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也看见了有些个地方,商贾云集,市井繁华,酒楼茶肆,歌舞升平。 这天差地别的景象,让小山那颗原本只装着圣贤书的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家爹爹平日里常说的那些“实学致用”、“民生为本”的道理,是何等的金玉良言。 周文轩呢,则更多地留心着各地的商业行情和物产特色。 他发现,这青石村出产的那些“青石优品”,比如那琉璃、镜子、彩布、米酒啥的。 要是能运到这些大地方来卖,那价钱,怕是比在南阳府城还要再翻上好几番呢! 他暗暗地,把这些都记在了心里,准备着将来跟岳父大人好好说道说道。 如此这般,晓行夜宿,一路奔波。 终于,在来年开春,那会试即将开考的前一个月。 张小山和周文轩,总算是……抵达了那座传说中繁华似锦、卧虎藏龙的大宁朝都城——京城。 第342章 京城风云,卧虎藏龙 石头商队那几辆崭新的“青石二号”马车,进了京城的地界,那速度便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不是车不行,也不是路不好。 实在是这京城里头,人太多,车也太多了! 那宽阔得能容纳七八辆马车并行的青石主道上,此刻也是车水马龙,人头攒动。 穿着各色衣裳的行人,推着独轮车的贩夫,赶着驴车牛车的农人,还有那装饰华丽、由健壮仆役抬着的轿子,都汇聚在这京城的大道之上,形成一股子川流不息的洪流。 街道两旁,更是店铺林立,鳞次栉比。 高大的酒楼门前,悬挂着迎风招展的酒幌子,飘出阵阵诱人的酒肉香气。 气派的绸缎庄里,各色绫罗绸缎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还有那珠宝玉器行、古玩字画铺、当铺钱庄、南北货栈……真是应有尽有,数不胜数。 路边的小摊小贩,更是扯着嗓子,用那南腔北调,大声地吆喝着自家的货物。 卖糖葫芦的,捏面人的,耍猴戏的,算命卜卦的……各种各样新奇有趣的玩意儿,把个京城点缀得是热闹非凡,也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乖乖!这……这就是京城啊?”石头也是头一回到这天子脚下,看着眼前这副光景,也是惊得是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 “比咱们那南阳府城,不知道要大了多少倍,也热闹了多少倍!这人……怕是比蚂蚁还要多!” 小山和周文轩坐在马车里头,挑开那车窗帘子往外看,更是被眼前这京城的繁华气派,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他们虽然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人了,可跟这京城的阵仗比起来,那南阳府城,简直就跟个乡下的小集市似的,不值一提。 “山儿,文轩,咱们先寻个客栈住下,把行李都安顿好了,再慢慢合计下一步的章程。”石头好不容易才把马车赶到一处相对还算清静的街口,对着车厢里头喊道。 他虽然也是头一回到京城,可毕竟是走南闯北惯了的,倒也还算镇定。 “二哥说的是。”小山应了一声,心里头却还是有些个七上八下的。 这京城看着是繁华热闹,可这人一多,是非也就跟着多了。 他晓得,这天子脚下,那可是藏龙卧虎的地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看着呢。 他们在城南一处相对还算清静的巷子里,寻了一家看着还算干净整洁的客栈,名叫“悦来福”。 要了两个相邻的上房住了下来。 这京城的客栈,那价钱自然是比府城要贵上不少,光是这上房,一晚就得二钱银子。 可小山如今也是解元公的身份了,这住处也不能太寒酸了,免得被人小瞧了去,也堕了自家爹爹和青石村的名头。 安顿好之后,周文轩便开始忙活着,打点客栈的伙计,采买些日常用物,比如笔墨纸砚、蜡烛灯油啥的。 石头呢,则领着他那几个精明的伙计,换上寻常衣裳,开始打探这京城里头,关于琉璃、镜子、彩布这些稀罕货色的行情和销路。 他知道,自家爹爹让他护送三弟进京,除了照应之外,更要紧的,还是想让他把“青石优品”的名头,也在这京城里头,给它闯出个名堂来。 这京城可是天底下最是富庶的地界,那些王公贵胄、富商大贾,哪个不是不差钱的主儿? 只要东西好,就不愁卖不出个好价钱。 小山呢,则在周文轩的陪同下,开始按照规矩,去拜访那些在京的座师同年。 他乡试的座师,是位翰林院的编修,姓李名德,年约四旬,为人倒也还算和善。 见了小山,问了些学问上的事儿,又勉励了他几句,说是会试在即,让他好生温习,莫要荒废了才学,便也算是尽了师生之谊。 至于那些同榜中举的同年们,大多也都是些个家境殷实、或者背后有些门路的。 小山带着青石村的特产前去拜访,倒也受到了几分客套的礼遇。 只是,在这些应酬往来之中,小山也渐渐地,感受到了这京城人际关系的复杂和微妙的疏离。 那些座师同年,虽然嘴上都夸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是南阳府的解元公,才学不凡。 可那眼神里头,却也难免带着几分对乡下举子的轻视,或者对这“实学解元”名头的好奇与探究。 他也听到了不少关于这会试的议论。 说是今年的主考官,是位德高望重、治学严谨、最是看重经义策论的老翰林,姓孙名敬之。 这位孙老大人,平生最是厌恶那些言辞空泛、华而不实的文章,也瞧不上那些只知道钻营取巧、不务正业的“新奇”学说。 这让小山心里头,也是暗暗添了几分压力。 他知道,自家爹爹教他的那些“实学致用”的道理,虽然在青石村和南阳府都行得通,甚至还得了知府大人的赏识。 可在这藏龙卧虎、最是讲究正统经义的京城科场之上,还能不能也得到认可,那可就真是……两说了。 “姐夫,你说……爹爹教的那些道理,在这京城里头,还管用吗?”这日,小山从一位同年那里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忧虑,对着灯下整理资料的周文轩说道。 “今日去拜访李同年,他便与我说起,今科会试,怕是……对咱们这些讲究实用的,不大有利啊。” 周文轩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着小山那略显不安的脸庞,微微一笑道: “山儿啊,你莫要因此而乱了心神。” “岳父大人教你的那些道理,乃是经世致用之学,是真正能为国为民做实事的学问,无论走到哪里,那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至于这科场之上,那些考官大人的喜好,本就难以捉摸。你若是为了迎合他们,反而失了自个儿的本心,那才是得不偿失。” “你只管把你心中所想,把你对民生疾苦的体察,把你对富国强兵的策论,都堂堂正正地写出来便是。”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真正有见识的考官,自然能瞧出你文章里头的价值。” “至于那结果如何,且交给天意。” “再者说了,”周文轩又给他打气,“你如今可是咱们南阳府的解元公,那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只要你正常发挥,这会试,指定是没问题的!” 小山听了姐夫这番话,心里头那点不安,也渐渐地散了不少。 是啊,自家爹爹的本事,他是亲眼看见的。 青石村如今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相信,只要是真正有用的学问,就一定能得到认可。 他深吸一口气,又重新坐回到书桌前,就着那昏黄的灯光,潜心研读起那些会试要考的经义策论来。 只是,在他的心里头,除了那些圣贤的教诲之外。 也更多地,融入了他这一路行来,所看到的那些真实的民生百态,和他对这个时代更深沉的思考。 他知道,这京城,不仅仅是功名的猎场。 更是他实现心中抱负,将“实学”发扬光大的……一个新的。 而周文轩,则在安顿好小山的日常起居和学习之余,便和石头每日里都往那京城最是繁华的几条大街上跑。 他们一家家店铺地看,一件件货物地问。 把那些琉璃铺子、镜子铺子、绸缎庄、酒楼茶馆的行情,都摸了个七七八八。 还特意留意了那些官宦人家和富商大贾的喜好和消费习惯。 周文轩把这些都仔仔细细地记下来,回去好跟岳父大人商议,看看他们青石村的那些“宝贝”,在这京城里头,到底能卖出个啥样的好价钱。 第343章 会试较技,策论出新 春闱会试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日一大早,天还没亮透,京城里头那些赶考的举子们,便都早早地起了床。 一个个都换上了浆洗得笔挺的青布儒衫,头戴方巾,背着沉甸甸的书箱。 在家人的殷殷叮嘱和期盼的目光中,汇入那通往贡院的滚滚人流。 张小山和周文轩,自然也不例外。 小山昨夜几乎是一宿没睡踏实,心里头既有些个紧张,也有些说不出的兴奋和期盼。 周文轩倒是比他镇定些,仔仔细细地帮他检查了一遍书箱里的笔墨纸砚、还有那路上吃的干粮和清水,确认无误之后,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山儿,莫要慌张,只管把你平日里所学,都堂堂正正地写出来便是。” “姐夫信你,定能金榜题名!” 小山用力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随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着贡院大门走去。 那贡院门口,早已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 各地来的举子们,都按照各自的籍贯和考号,排着长长的队伍,等着那衙役们一一查验身份,搜检书箱。 那场面,比乡试的时候,还要更紧张,也更森严几分。 小山看着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的举子们,有的年少英俊,意气风发;有的却是两鬓斑白,老态龙钟,还在为那一纸功名苦苦挣扎。 心里头,也是感慨万千。 这科举之路,可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 好不容易挨到张小山,验明了正身,搜检了书箱,除了笔墨纸砚和清水干粮,一应夹带都不得入内。 便由一个面无表情的衙役,领着他,七拐八弯地,来到了一间狭小低矮的号舍跟前。 那号舍,也就是用几块木板临时隔出来的,里头只有一张窄窄的木板床,和一块能勉强放得下笔墨纸砚的小木板。 连转身都有些个困难。 小山晓得,接下来的好几天,他就得在这憋闷狭小的号舍里头,度过这人生中最是关键的一场大考了。 他定了定神,把书箱里的东西都一一取出来,摆放整齐。 又仔仔细细地研好了墨,试了试笔锋。 这才静下心来,等着那开考的锣声响起。 头一场,考的是经义。 题目一下来,小山仔细一看,心里头便有了些底。 这题目,倒也不算太偏,都是些个平日里周先生和自家爹爹都曾跟他探讨过的、关于民生教化的道理。 他凝神静气,先是在心里头仔仔细细地打好了腹稿。 然后才提笔蘸墨,在那雪白的考卷之上,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书写起来。 他这篇文章,没有像旁人那样,光是引经据典,堆砌些个华而不实的辞藻。 而是更多地,融入了他自个儿对圣贤教诲的理解,还有他这一路行来,所看到的那些真实的民生百态。 写得是既有章法,又有见地,还带着那么一股子说不出的……真诚和恳切。 一连考了三日,总算是把这头一场的经义给应付过去了。 小山走出号舍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快散了架似的,可那心里头,却也踏实了不少。 歇息了一日,第二场,便是这最是考验真才实学的策论了。 这一场的题目,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既不是考那历代兴衰得失,也不是问那安邦定国之策。 而是……“论农桑之本,及富民强国之道”。 这题目一出来,不少那些只知道死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举子们,可就都傻了眼了。 他们平日里读的都是圣贤文章,哪里晓得这田间地头的农桑之事? 更别提啥富民强国的具体法子了。 一个个都抓耳挠腮,愁眉苦脸,半天也憋不出几个字来。 可张小山看见这题目,那眼睛,却是“唰”的一下就亮了! 这……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题目啊! 他想起自家爹爹张大山,是如何凭着那些“实学”的本事,把一个贫瘠破败的青石村,一步步地,变成了如今这般富庶兴旺的模样。 他又想起这一路行来,所看到的那些因为天灾人祸、或者因为官府无能、吏治腐败而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苦哈哈。 心里头那股子想要“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念想,是越发强烈了。 他当即便提笔蘸墨,也不去管那些起承转合的八股文章套路了。 而是把自己在青石村的所见所闻,把自己从父亲那里学到的那些关于改良农具、兴修水利、发展手工业、改善民生的具体法子。 还有他自个儿对这“农桑为本,工商并举,藏富于民,教化为先”的独到见解。 都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地,写在了那考卷之上。 他这篇文章,没有多少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引太多的圣贤经典。 可那字里行间,却都透着一股子来自田间地头的鲜活气息,和一股子实实在在的、能解决问题的力量。 他甚至还大胆地,把自己先前写过的那篇《农桑水利策》里头的一些个核心观点,也都融入了进去。 比如那曲辕犁的推广,那水碓水车的兴建,那棉花大豆的种植,那《青石农录》的编撰…… 他把这些在青石村已经得到验证的成功经验,都作为论据,来支撑自个儿的观点。 写得是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自信和豪情。 这一篇策论写完,小山只觉得是酣畅淋漓,胸中那股子憋了许久的块垒,也仿佛都随着这笔墨,倾泻而出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仔仔细细地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啥错漏之后。 才郑重其事地,把这份凝聚了他无数心血和期盼的考卷,交了上去。 这会试的考官,大多都是些个在翰林院里头浸淫多年的老学究。 他们批阅考卷,最是看重那文章的法度和经义的功底。 对于那些离经叛道、或者不合体例的“新奇”之作,向来是不怎么待见的。 可当他们批阅到张小山这份策论的时候。 却有不少人,都被里头那些闻所未闻的新鲜提法,和那些详实具体的案例给吸引住了。 “咦?这篇策论,倒也有些个意思。”一位负责批阅策论的孙姓老翰林,拈着胡须,仔细地看着小山的文章。 “言辞虽然质朴了些,可这见解,却也颇有几分独到之处。特别是这关于改良农具、兴修水利、以及推广新作物的论述,倒也……不像是凭空杜撰出来的。” 旁边另一位年轻些的考官也凑过来看了看,点头道:“孙大人所言极是。此子虽未多引经据典,但其所言皆是关乎民生疾苦的实务,且有青石村的成功经验作为佐证,倒也……不失为一篇切中时弊的好文章。” 当然,也有那么一两个思想比较保守的老学究,看着小山这篇“不合常规”的策论,却是眉头紧锁。 “哼,此等乡野之谈,也敢登大雅之堂?通篇不见圣贤教诲,只谈些个农工末技,简直是……有辱斯文!” “就是,这科举取士,乃是为国选才,当以经义为本,策论为辅。此子这般舍本逐末,怕是……难成大器啊。” 一时间,这小小的阅卷房里,倒也因为张小山这份“特立独行”的策论,而起了一些个小小的争论。 不过,那孙姓老翰林,最终还是力排众议,给了小山这份策论一个不低的分数。 他心里头隐隐觉得,这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年轻解元,或许真能给这沉闷已久的朝堂,带来一股子不一样的新鲜空气呢? 第344章 杏榜题名,进士出身 会试一结束,整个京城都仿佛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却又在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那些从天南海北赶来的举子们,考完了的,便都聚在各自的同乡会馆,或者相熟的客栈酒楼里头。 有的呢,是成群,饮酒作乐,暂时把那科场的得失抛诸脑后,享受这难得的清闲。 有的呢,却是坐立不安,食不甘味,每日里除了温书,便是四处打探消息,期盼着能早日知晓自个儿的命运。 张小山和周文轩所住的“悦来福”客栈,这几日也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不少南阳府籍的举子,都聚在这里,互相交流着考试的心得,猜测着今科的题型和考官的喜好。 小山虽然也参与其中,可心里头却不像旁人那般焦躁。 他晓得,自家爹爹说得对,这科举之事,尽人事,听天命。 自己已经把该写的都写了,该说的道理也都说了,至于那结果如何,便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他每日里,除了温习些经史子集,便是跟着周文轩,或者石头,在京城里头四处转悠。 看看这天子脚下的风土人情,看看这京畿之地的民生百态。 把自家爹爹平日里念叨的那些“实学致用”的道理,都一一印在心里头。 周文轩呢,也没闲着。 他一面照应着小山的起居,一面也抓紧时间,把京城里那些有名的书铺、纸行、墨号都给它逛了个遍。 仔仔细细地打探着那纸张的行情,那书籍的销路,还有那活字印刷的前景。 为将来“青石优品”打入京城市场,做着最充分的准备。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便到了那会试放榜的日子。 这一日,天还没亮透,整个京城就都像是炸了锅似的,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 无数的举子、家人、书童,还有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 都像是那闻着腥味的猫儿似的,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涌向了贡院门口。 那贡院门前,早已是人山人海,黑压压的一片,连个插脚的地儿都快寻不着了。 小山和周文轩,还有石头,也早早地就挤在了人群里头。 三个人都是一脸的紧张,手心里头都攥出了一把汗。 尤其是小山,他虽然嘴上不说,可那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色,和那不时轻颤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心底的那份忐忑和期盼。 “三弟,莫慌,莫慌。”石头拍了拍小山的肩膀,给他打气。 “你那文章,俺虽然看不懂,可连周先生都说好,指定是没问题的!” 周文轩也道:“是啊山儿,平常心,平常心便好。” 正说话间,只听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喧哗。 “来了!来了!皇榜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一队顶盔贯甲的官兵,护送着几个手捧明黄色卷轴的官员,正缓缓地朝着贡院门口这边行来。 人群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湖面,瞬间就骚动了起来,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尖,拼命地往前挤。 小山他们也被那人潮裹挟着,不由自主地往前涌。 好不容易,那皇榜总算是被高高地张贴在了贡院门口那早已预备好的黄绫照壁之上。 刹那间,无数的人影,便如同那饿狼扑食一般,朝着那皇榜就冲了过去。 “让让!让让!别挤啊!” “俺先看看!俺先看看!” “中了!中了!俺中了!” “哎呀!又落榜了!天亡我也!” 哭声,笑声,欢呼声,叹息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儿,响彻云霄。 小山和周文轩,还有石头,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是挤到了那皇榜的近前。 那皇榜,写得是密密麻麻,从上到下,足足有好几百个名字。 小山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瞪大了眼睛,从那榜尾开始,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仔仔细细地往上看。 手心里头,全是汗。 周文轩和石头,也在一旁,帮着他一起找。 可看了半天,把那榜尾都快看穿了,也没看见“张小山”那三个字。 小山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脸上那点血色,也渐渐地褪了个干净。 “莫……莫不是……又落了榜了?”他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山儿别急!再往上看看!兴许……兴许是在前头呢!”周文轩连忙安慰道,可他那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的,没个底。 石头更是急得直抓脑袋:“三弟,你莫慌!二哥眼神好,俺帮你看!” 他又从那榜单的中间,开始一个一个地往上寻。 “张……张……咦?这个不是……” 忽然,石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猛地一指那皇榜上头,一个不算太靠前,却也绝对不靠后的位置。 大声地嚷嚷了起来:“三弟!文轩姐夫!你们快看!那……那是不是三弟的名字?!” 小山和周文轩闻言,都是心头一震,连忙顺着石头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那皇榜二甲的中间位置,赫然写着几个清晰的墨字: “南阳府青阳县张小山,年十七,二甲第三十五名,赐进士出身!” “中……中了!山儿!你中了!是二甲进士!是进士出身啊!” 周文轩第一个就反应了过来,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一把就抓住了小山的胳膊,用力地摇晃着。 小山看着那皇榜上清清楚楚的“张小山”三个字,只觉得脑子里头“嗡”的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狠狠地砸了一下似的。 整个人都有些个发懵,像是踩在云彩堆里,轻飘飘的,有些个不真实。 他……他竟然真的中了? 而且还是二甲进士? 这……这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啊! “三弟!你个好样的!你真给咱们老张家争光了!”石头也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一巴掌就拍在了小山的肩膀上,差点没把他给拍趴下。 周围那些同来瞧榜的举子们,看见小山这般年轻就高中了二甲进士,也都是纷纷投来了羡慕和嫉妒的目光。 “恭喜张解元!贺喜张解元!” “张解元才高八斗,金榜题名,实至名归啊!” 道贺声,恭维声,此起彼伏。 小山这才像是从梦里头醒过神来似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连忙对着周围那些道贺的同年们,一一拱手还礼。 心里头那份激动和喜悦,简直就像是那决了口的河水一般,汹涌澎湃,难以平息。 这喜讯,自然也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了青石村。 当那骑着快马的报喜官差,一路敲锣打鼓,高喊着“恭贺青石村张小山老爷高中会试二甲进士”来到张家大院门口的时候。 整个青石村,都彻底陷入了一片狂欢的海洋。 鞭炮声,锣鼓声,欢呼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村民们一个个都从家里头跑了出来,围在张家大院门口,争相目睹这天大的喜事。 张大山和王氏,更是激动得是热泪盈眶,话都说不利索了。 “俺的……俺的山儿……真的……真的中了进士了?”王氏拉着张大山的手,声音都带着哭腔。 “中了!中了!咱们山儿,出息了!光宗耀祖了!”张大山也是老怀大慰,用力地点着头,那眼角眉梢,都笑开了花。 他当即便让铁牛,去村里那几家相熟的屠户家里,买了几头大肥猪,几十只肥鸡肥鸭。 又让栓子,把他那酒坊里头存着的最好的“青石春”米酒,都给它搬了出来。 要在村里头,大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好好地庆贺庆贺! 这不仅仅是张家的荣耀,更是整个青石村的荣耀啊! 青阳县的王县尊,还有那南阳府的钱知府,在得知张小山高中二甲进士之后。 也都是又惊又喜,当即便派了心腹的幕僚,备上厚礼,亲自前来青石村道贺。 他们晓得,这张小山年纪轻轻,便已是进士出身,将来这前途,那是不可限量啊。 能跟他结下这份善缘,对他们自个儿的仕途,那也是大有裨益的。 一时间,张家大院的门槛,再次被那些前来道贺的官吏、乡绅、还有各路商贾给踏平了。 张家的声望,在青阳县乃至整个南阳府,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而青石村,也因为出了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进士老爷。 在周边的那些村村寨寨里头,更是成了人人羡慕、人人敬仰的“风水宝地”了。 第345章 殿试面圣,君前奏对 会试放榜,张小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二甲进士的行列之中。 这天大的喜讯,不仅让青石村沸腾,也让远在京城的周文轩和石头等人喜不自胜。 按照朝廷的规矩,会试中选的贡士,还需经过最后一道关口——殿试。 这殿试,由当今天子宁宣宗亲自在皇宫大殿之上主持。 名为考试,实则更多的是一种对新科进士的策问和观察,也是决定他们最终名次和授官去向的关键一步。 能有机会面见天颜,亲聆圣训,这对于天下的读书人来说,那可是光宗耀祖、一步登天的无上荣耀。 殿试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这一日,天还未亮,小山便在周文轩的帮助下,仔仔细细地换上了朝廷特赐给新科进士的崭新儒服。 那衣服料子考究,做工也精细,穿在身上,更显得小山身姿挺拔,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英气和沉稳。 “山儿,今日面圣,切记要沉着冷静,莫要慌张。”周文轩替他整理着衣冠,细细叮嘱。 “陛下问话,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也要谨言慎行,莫要失了分寸。” 小山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姐夫放心,山儿省得。” 他随着其他那些同样穿着崭新儒服、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兴奋的新科进士们,一同来到了那巍峨壮丽的皇宫门前。 经过层层查验,验明正身之后,便由宫中的内侍官,引着他们,穿过一道道宫门,走过一级级玉阶。 最终,来到了那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太和殿之外。 大殿之内,早已是香烟袅袅,钟磬齐鸣。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分列两旁,神情肃穆。 龙椅之上,端坐着的,便是当今天子宁宣宗。 虽然隔着老远,看不清圣上的真容,可那股子君临天下的威严气度,还是让这些头一回面圣的年轻进士们,一个个都心头惴惴,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待吉时已到,鸿胪寺的官员高声唱喏。 新科进士们便按照会试的名次,鱼贯而入,来到殿中,对着龙椅之上的天子,恭恭敬敬地行那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礼。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庄严肃穆。 宁宣宗微微抬手,声音温和却也带着几分威严:“众卿平身。” “谢陛下!” 进士们这才敢直起身子,却依旧是低眉垂首,不敢仰视天颜。 接下来,便是这殿试的策问了。 今年的殿试题目,也是由宁宣宗亲自拟定,当场颁下。 题目不长,却也直指当今朝政的几个要害之处: “今我大宁,四海升平,然北虏窥伺,南倭渐扰,民生亦有未足。问:何以强兵固圉?何以阜民兴商?何以教化万方,使国祚绵长?” 这题目一出来,底下那些新科进士们,心里头便都暗暗叫苦。 这题目,可真是……大得很,也空得很。 要是光说些个仁义道德、圣贤教诲的空话套话,怕是难以入得了圣上的法眼。 可要是说得太具体了,又怕一个不小心,触碰了什么忌讳,或者显得自个儿狂妄无知,那可就更是弄巧成拙了。 一时间,大殿之上,只听得见那毛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和进士们那或轻或重的呼吸声。 张小山拿到题目之后,也是眉头微蹙,陷入了沉思。 他晓得,这题目,看似宏大,实则也是在考较他们这些新科进士,对这国计民生的真实见解和解决问题的实际能力。 他想起自家爹爹张大山,在青石村所做的那些事儿。 从改良农具,到兴修水利,从发展手工业,到开办村学…… 哪一样,不都是为了让老百姓的日子能过得更好些,让那一方水土能更安稳些? 他又想起这一路行来,所看到的那些民生疾苦和世间百态。 心里头那股子“实学致用”的念头,是越发清晰,也越发坚定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提笔蘸墨,便在那雪白的宣纸之上,奋笔疾书起来。 他这篇策论,没有像旁人那样,一上来就引经据典,大谈特谈什么三皇五帝、尧舜禹汤的圣人之道。 而是开门见山,直指要害。 他先是分析了当今大宁朝,虽然表面上看着是四海升平,可实际上却也面临着不少内忧外患。 比如那北边的游牧民族,时常袭扰边境,烧杀抢掠,让边疆百姓苦不堪言。 再比如那东南沿海,也时有倭寇出没,劫掠商船,滋扰地方。 而国内呢,虽然也算是风调雨顺了几年,可有些个地方,依旧是土地贫瘠,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究其原因,除了天灾人祸之外,更重要的,还是这农事不兴,工商不畅,民智未开。 紧接着,他便话锋一转,把自己在青石村的所见所闻,还有自家爹爹张大山的那些“奇思妙想”和成功经验。 都一一融入到了自个儿的策论之中。 他提出,要想强兵固圉,就得先让百姓富足,国库充盈。 而富民强国之道,首在兴农。 他详细阐述了那曲辕犁、龙骨水车、水碓磨坊等新式农具和水利设施,对于提高耕作效率、增加粮食产量的巨大作用。 又建议朝廷,应该鼓励各地推广这些利民之器,并设立专门的机构,来研究和改良农耕技术。 其次,便是要“以工辅农,工商并举”。 他以青石村的砖瓦窑、榨油坊、布坊、酒酱坊为例,说明发展乡村手工业,不仅能吸纳富余劳动力,增加百姓收入,还能繁荣地方经济,增加朝廷税收。 他还大胆地提出,朝廷应该适当放宽对商贾的限制,鼓励货物流通,如此才能让天下的物产,各得其所,互通有无。 最后,便是这“教化为先,藏富于民”了。 他认为,要想让国家长治久安,就得开启民智,让百姓都识文断字,明晓事理。 他还以青石村开办村学,不仅教认字,还教算术、农事等实用知识为例。 说明这教化,不仅仅是让百姓懂得忠君爱国的大道理,更要让他们掌握安身立命的真本事。 如此一来,民智开了,民力强了,国家自然也就跟着富强了。 他这篇策论,写得是洋洋洒洒,有理有据,还带着那么一股子说不出的……泥土芬芳和实干精神。 比起那些只会掉书袋、空谈误国的八股文章,那可真是……清新脱俗,独树一帜了。 宁宣宗坐在龙椅之上,听着底下那些大臣们,轮流念诵着新科进士们的策论。 大多都是些个陈词滥调,听得他是昏昏欲睡,兴致缺缺。 可当他听到张小山这篇策论的时候,那原本有些倦怠的眼神,却是猛地一亮! “嗯?此子所言,倒也有些个新意。”宁宣宗微微坐直了身子,示意那念诵的官员,把张小山的策论,再仔仔细细地,念上一遍。 等听完之后,他更是抚须沉吟,脸上露出了几分赞赏之色。 “这个张小山,便是南阳府举荐上来的那个解元,其父张大山献犁有功的那个?”宁宣宗开口问道。 旁边一位内阁大学士连忙躬身回道:“回禀陛下,正是此人。” “好!好一个‘以工辅农,工商并举,藏富于民,教化为先’!”宁宣宗点头赞道。 “此子虽然年轻,这见识倒也不凡,能从那乡野之间,总结出这般切中时弊的道理来,实属难得。” 他当即便对张小山说道:“张小山,你上前来回话。” 小山闻言,心里头虽然也是紧张得很,可面上却还算镇定。 他连忙走出班列,来到大殿中央,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 “微臣张小山,参见陛下。” “平身。”宁宣宗和颜悦色地说道,“朕看了你的策论,里头提到了不少关于农事改良、手工业发展的具体法子,听着倒也新鲜。” “你且跟朕仔仔细细地说说,你们那青石村,是如何从一个贫瘠小村,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那些新奇的农具和作坊,又是如何想出来的?” 小山定了定神,便把自己在青石村的所见所闻,还有自家爹爹张大山如何带领村民们兴修水利、改良农具、开办各种作坊、改善民生的种种事迹。 都原原本本地,捡着要紧的,跟圣上回禀了一遍。 他说话虽然还带着几分乡音,可那条理却清晰得很,语气也诚恳。 把个青石村那翻天覆地的变化,说得是活灵活现,引人入胜。 宁宣宗听得是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会插嘴问上几句。 比如那曲辕犁到底比旧犁省了多少力气,那水碓磨坊一日能磨多少粮食,那棉花大豆的亩产到底有多高等。 小山也都一一据实回答,不敢有半分隐瞒和夸大。 这一问一答之间,大殿之上的那些文武百官们,也都渐渐地,被小山所描述的那个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的青石村给吸引住了。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山村里头,竟然还藏着这般惊人的智慧和改变的力量。 尤其是当小山说到,他爹张大山,一个目不识丁的庄稼汉,竟然能凭着自个儿的琢磨和从“古籍”上看来的零星记载,就弄出那么多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来的时候。 宁宣宗更是龙颜大悦,抚掌笑道: “好!好一个‘天工巧匠’张大山!好一个‘实学解元’张小山!” “朕先前只当那曲辕犁已是奇巧,却不想,这青石村竟还有如此之多的利民之举,惠民之策!” “看来,这高手在民间,古人诚不我欺啊!” 他对张小山说道:“张小山,你年纪轻轻,便有此见识和担当,实乃我大宁朝之幸事。” “朕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望你将来,能将你在青石村所学所悟,推行到更广阔的天地,为我大宁的江山社稷,多做贡献!” 小山听了,也是激动得热血沸腾,连忙再次叩首谢恩。 “微臣张小山,定不负陛下厚望,必当竭尽所能,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346章 外放历练,初任县丞 殿试过后,张小山和周文轩并未在京城久留。 他们晓得,这吏部授官的文书下来,还得有些时日。 与其在京城干耗着,倒不如先回青石村,一来能跟家人团聚些时日,二来也能把京城的见闻和会试的情形,跟自家爹爹好生说道说道。 石头那边的商队,也恰好要往南阳府送一批新到的京城货物,便顺道把小山和周文轩捎带了回来。 回到青石村,自然又是一番热闹和欢喜。 张大山和王氏看着自家三儿子,虽然比去时清瘦了些,可那眉宇间的英气和沉稳,却是越发足了,心里头也是说不出的熨帖。 一家人围坐在一块儿,听小山和周文轩讲那京城的繁华,讲那会试的惊险,讲那殿试面圣的荣耀。 直听得铁牛、柱子、栓子他们这些小子,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羡慕不已。 “三弟,那皇帝老爷,真个是穿着龙袍,戴着皇冠的?”柱子好奇地问道。 小山笑道:“自然是真的。陛下天威浩荡,非我等凡人所能想象。” “那你跟皇上说话的时候,腿肚子打不打颤啊?”石头也凑趣道。 小山白了他二哥一眼:“二哥莫要取笑,面见天颜,谁能不紧张?也就是强撑着罢了。” 说笑间,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约莫等了小半个月的光景,吏部那边的官差,总算是快马加鞭地,把小山的委任官文给送到了青石村。 让小山和周文轩都有些意外的是,小山并未如他们先前所预料的那般,被留在京城,进入翰林院或者六部观政。 而是被外放到了江南道的明州府下一个名叫“清溪县”的小地方,担任县丞一职,正八品。 这清溪县,他们先前也曾听人零星提起过。 据说是明州府辖下最为偏远贫瘠的一个小县,地处山区,交通不便,民风虽还算淳朴,可百姓的日子,却大多过得是紧巴巴的。 “县丞?”石头第一个就嚷嚷开了,“这……这是个多大的官儿啊?三弟你可是二甲进士,咋就给派到那么个山旮旯里头当县丞去了?” “俺听说那清溪县,连个像样的城墙都没有,比咱们临水镇怕是还要不如呢!这官府也太不会用人了!”他有些替自家三弟抱不平。 周文轩在一旁解释道:“二弟有所不知。这县丞乃是一县之佐官,位列知县之下,主簿之上,掌管着一县的钱粮、户籍、刑名等诸多要务,也算是个有实权的职司了。”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清溪县,地处偏僻,民生凋敝,想要做出政绩来,怕是……要比那些富庶州县,难上不少。山儿此去,怕是要辛苦了。”他话里头,也带着那么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担忧。 毕竟,同榜的那些二甲进士,大多都被留在了京城,或者外放到一些个富庶繁华的州府去历练了。 小山倒也没觉着有啥失落。 他想起自家爹爹平日里的教诲,这当官啊,不在官大官小,也不在地方好坏,要紧的是能不能为老百姓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儿。 这清溪县虽然偏远贫瘠了些,可也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有本事、肯做事的官员去治理,去改变。 “二哥,姐夫,俺觉着这挺好。”小山脸上露出一丝坚毅的笑容,“这京城虽好,可到底不是咱们的根基。去这下头当个县丞,能实实在在地管着一方百姓,把爹爹教的那些本事都用上,那才不枉了咱们寒窗苦读这一场。” “爹爹常说,做官要从基层做起,才能真正了解民情,才能做出利国利民的好事。这清溪县,正好能让俺好好历练历练。” 张大山听了儿子这话,也是抚掌大笑,脸上满是赞许。 “好!好啊!不愧是俺张大山的儿子!”他一拍大腿,对着王氏和家里人说道。 “这县丞好啊!虽然官儿不大,可管的事儿却不少,最是能历练人了!正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咱们山儿能从这县丞做起,那是打下了个好根基啊!” “山儿这孩子,虽然书念得好,可这人情世故、官场上的道道儿,还差着火候呢。去这下头历练历练,比在那京城里头当个只会舞文弄墨的清闲官,要强上太多了!” 王氏听了,虽然也为儿子能当官感到高兴,可一想到儿子要远赴那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心里头又有些个舍不得。 “当家的,那清溪县离咱们这儿,怕是远得很?山儿一个人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又是个清水衙门,可咋办啊?”她眼圈有些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孩儿他娘,你莫担心。”张大山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山儿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守在爹娘身边不是?雏鹰长大了,总得自个儿去天上闯荡一番才成。” 他又对周文轩说道:“文轩啊,你和小山是郎舅,又是同窗,此番小山外放,你可愿随他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彼此也能砥砺学问?” 周文轩闻言,心中也是一动。他本就有意去外面闯荡一番,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如今小山外放为官,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他当即拱手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愿陪同山儿一同赴任。一来可以照料他的起居,二来也能在他身边参赞一二,尽些绵薄之力。” 张大山见女婿应下,更是欢喜:“好!有你文轩在旁辅佐,爹就更放心了。” 他把小山叫到跟前,又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山儿啊,这县丞虽说不是一县之主,可也是朝廷的命官,手里头也管着不少事儿。你记着,到了任上,头一桩,就是要多下去走走,多听听老百姓的声音,看看他们到底缺啥盼啥,日子过得苦不苦。” “莫要一天到晚光坐在那衙门里头喝茶看卷宗,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得多跟那田间地头的庄稼汉,街头巷尾的小商贩聊聊,才能晓得这民间的真实疾苦。” “还有,那官场上的人心,比咱们这乡下地头要复杂得多。你年纪轻,性子也直,凡事得多留个心眼儿,莫要轻易就信了旁人的话,也莫要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那知县大人是你的上官,你得敬着他,听他的差遣。可也不能一味地逢迎拍马,失了自个儿的本心。遇事啊,多跟你姐夫商量商量,他比你年长几岁,见识也多些,能给你出出主意。” “最要紧的,还是爹跟你说过的那些话。无论当多大的官,都不能忘了自个儿是庄稼人出身,都不能忘了这为官的本分,那就是——让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 “你那些在青石村看见的、学到的本事,比如那改良农具、兴修水利、开办作坊、普及教育的法子,到了那清溪县,也都能用得上。莫要怕那地方穷,也莫要怕那事情难办。只要你真心为老百姓着想,肯下力气,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爹还给你准备了几样东西,”张大山说着,从里屋拿出一个包裹,“这里头,有那《青石农录》和《青石药录》的抄本,还有一些咱们村新改良的农具图样和几包优良的种子。你到了那边,看着合适的,也可以试着推广推广。记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老百姓自个儿掌握了本事,那才是长久之计。” 小山听着自家爹爹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心里头也是热乎乎的,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也有些湿润。 “爹,您放心,儿子都记下了!定不辜负您的教诲!也定不给咱们青石村丢脸!” 家里的其他人,也都纷纷过来给小山送行。 铁牛如今也是个当爹的人了,他拍着小山的肩膀,瓮声瓮气地说道:“三弟,到了那边,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就给大哥来信!大哥带人去给你撑腰!” 柱子和栓子也围了上来:“三哥,你可得常给家里捎信啊!俺们都等着听你在外头做大官的威风事儿呢!” 花儿和巧巧、丫丫她们,则连夜给小山缝制了几件新衣裳和几双厚实的布鞋,又准备了不少路上吃的干果点心。 “三弟,这是姐姐给你做的新鞋,底子纳得厚,走路舒坦。”花儿把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递给小山。 “三哥,这是俺给你配的几包防蚊虫的药粉,还有一些个调理脾胃的丸药,路上兴许用得着。”丫丫也拿出一个小药包。 豆子更是把自己平日里最爱吃的几样糖果,都偷偷地塞进了小山的行囊里,还像个小大人似的叮嘱:“三哥,这些糖你路上慢慢吃,别一下子都吃完了。” 石头那边也早已得了消息,特意从府城那边赶了回来,亲自安排了商队里最是稳妥的马车和最是得力的伙计。 “三弟,文轩姐夫,这一路山高水远的,你们尽管安心赶路,吃穿用度,还有路上打点的事儿,都包在二哥身上!”石头拍着胸脯保证。 他还特意备上了一份厚礼,让小山带着,去拜见那清溪县的知县大人,说是初来乍到,礼多人不怪。 离别的那一日,青石村又是全村出动,把小山和周文轩送出了好几里地。 那场面,比上次小山赴京赶考还要更热闹,也更让人心里头发酸。 王氏拉着小山的手,是哭了又哭,嘱咐了又嘱咐,生怕儿子在外头受了委屈,吃不饱穿不暖。 张大山虽然没掉眼泪,可那微红的眼圈,也泄露了他心底的那份不舍和牵挂。 “去,山儿。”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 “到了那边,好生做官,莫要辜负了圣上的恩典,也莫要忘了咱们青石村的乡亲们。” “记着,无论遇到多大的难处,家里头永远是你的后盾。” 小山含泪叩别了父母和众位乡亲。 与周文轩一同,登上了石头商队那早已等候在路旁的马车。 车轮滚滚,朝着那遥远的江南水乡,一路行去。 第347章 新县赴任,体察民情 张小山和周文轩随着石头商队的马车,一路晓行夜宿,跋涉了近月余。 总算是风尘仆仆地,抵达了江南道的明州府辖下的清溪县。 这清溪县,果然如传闻中所言,地处群山环抱之中,县城不大,依山傍水而建。 城墙看着也有些年头了,灰扑扑的,远不如青阳县那般齐整。 街面上的店铺,也大多是些个寻常的米铺、油坊、杂货铺子,少有那高门大户的阔气景象。 不过,这山清水秀的地界,民风倒也还算淳朴。 街上的行人,虽然衣着朴素了些,可脸上大多带着几分平和安稳的神气。 小山和周文轩在县衙附近的客栈安顿下来之后,头一件事,便是去县衙拜见知县黄大人。 这黄知县年约五旬,方面大耳,看着倒像是个和气生财的富家翁,不像个官老爷。 见了小山这个新科进士出身的年轻县丞,倒也还算客气。 “呵呵,张县丞一路辛苦了。”黄知县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 “本县这清溪县,地处偏僻,事务也简,张县丞初来乍到,且先熟悉熟悉县里的风土人情,莫要急着上手公务。” 小山听出他话里头那股子不冷不热的敷衍劲儿,心里头倒也没恼。 他晓得,自个儿年纪轻,又是外地来的,这新官上任,人家不摸清你的底细,自然不会轻易就把那实权交出来。 “多谢大人体恤。”小山恭恭敬敬地应道,“下官初来乍到,确需向大人和各位同僚多多请教学习。” 接下来的几日里,小山便在主簿和典史的引领下,把这县衙里头的各个房科都认了个遍。 又仔仔细细地,翻阅了县里的户籍、田亩、赋税、刑案等卷宗。 这一看啊,他那眉头,可就渐渐地皱了起来。 这清溪县,说是民风淳朴不假,可这日子,也确实是……穷得很啊! 全县拢共也就那么万把户人家,可那登记在册的田地,却大多是些个产量低下的山坡旱地。 水浇地少得可怜,水利设施更是年久失修,十有八九都荒废了。 百姓们种地,大多还是用那老掉牙的直辕犁,深耕细作更是谈不上。 一亩地的收成,能有那么一两石,那都算是老天爷开眼了。 手工业呢,更是凋敝得很。 除了几家打铁的铺子,还有那么一两处烧制粗陶的窑口,就再也看不见啥像样的作坊了。 百姓们平日里的嚼用,大多还是靠着那点微薄的田地出产,和上山打柴、采些山货勉强维持。 至于那赋税,虽然朝廷定下的税率不算太高。 可摊到这本就贫瘠的土地和困苦的百姓头上,那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卷宗上,还时常能看见因为交不起赋税而被催逼,甚至变卖田产家什的记录。 “文轩姐夫,你看看。”这日,小山把周文轩叫到自个儿那简陋的签押房里,指着一堆账册说道。 “这清溪县的百姓,日子过得……可真是苦啊。” 周文轩也是眉头紧锁:“是啊,山儿。我这几日在街面上转了转,看着这县城虽然也还算安稳,可那寻常百姓家里,大多都是缺衣少食,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而且,我看着这县衙里头,那些胥吏差役,一个个都油滑得很,怕是……平日里也没少从这百姓身上刮油水。” 小山点了点头,他晓得,姐夫说的,怕是八九不离十。 要想改变这清溪县的贫困面貌,光坐在衙门里头发号施令,那是万万不成的。 必须得像自家爹爹在青石村那样,亲自下去走走,看看,听听。 才能真正晓得这病根儿到底出在哪儿,也才能对症下药。 于是,接下来的十几天里。 小山便和周文轩一道,换上了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每日里早出晚归。 把这清溪县城周边的几个村子,都给它仔仔细细地,走了个遍。 他们去那田间地头,跟那些正在地里头忙活的老农拉家常。 “老伯,您家这地,一亩能收多少粮食啊?”小山蹲在田埂上,递过一块干粮。 那老农接过干粮,叹了口气:“官人老爷有所不知,俺们这山地,薄得很,一年到头辛辛苦苦,风调雨顺的年景,一亩地能收个一石半的谷子,那就烧高香了。” “那犁地,用的是啥家伙什啊?使着顺手不?”周文轩也问道。 “还能有啥?就是那老掉牙的直辕犁呗,沉得很,一天下来,牛累,人也累。”老农指了指地头那把磨得光溜的木犁。 “这赋税重不重啊?交完官府的,自个儿还能剩下多少嚼谷啊?”小山又问。 老农闻言,更是愁眉苦脸:“官人老爷啊,这皇粮国税,那是天经地义的,可这苛捐杂税也不少啊。七七八八一交,俺们这些泥腿子,一年到头,也就混个半饥半饱罢了。” 他们也去那些零星散布在山坳里的小村寨,看看那里的百姓是咋个过活的。 那些村寨,更是偏僻,屋舍也更简陋,有些人家甚至还住着茅草棚。 “大婶,你们这山上,都有些啥出产啊?能换钱不?”小山走进一户人家,看着那空荡荡的米缸问道。 那妇人抱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娃儿,苦笑道:“官人老爷,俺们这山里头,除了些个不值钱的野果子、山菌子,还能有啥?偶尔打到些个野鸡兔子,也大多是自家吃了,哪舍得拿出去卖啊。” “娃儿们都念书了吗?村里可有学堂啊?”周文轩看着那几个光着脚丫子在泥地里玩耍的娃儿,忍不住问道。 妇人摇了摇头:“念书?那可是官老爷们才干的事儿,俺们这些穷苦人家,哪有那份闲钱啊。娃儿们能帮着家里拾掇点柴火,挖点野菜,那就算是有出息了。” 他们还特意去了县城里那几家最大的米铺、油坊、布庄,打探那物价行情。 也去了那些铁匠铺、木工房、还有那烧陶的窑口,看看他们的手艺和营生。 这清溪县城虽小,可这物价却不低,特别是那些从外头运进来的盐巴、布匹、铁器之类的,更是比南阳府城还要贵上几分。 而本地的那些手工业呢,大多还是些个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既不中看,也不中用,自然也卖不上啥好价钱。 这一路走下来,小山的心情,是越发沉重了。 这清溪县的贫困和落后,比他先前在卷宗上看见的,还要更严重。 农业技术原始,手工业凋敝,商业也不发达。 百姓们虽然也勤劳,可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大多也只能混个勉强温饱。 更让他心里头发堵的,还是这地方官府的作为。 他看见有些个村子,那水利设施明明已经荒废了好些年,可官府却视而不见,任凭那良田变成旱地。 也看见有些个乡绅恶霸,勾结着衙门里的胥吏,巧取豪夺,欺压良善,百姓们却是敢怒不敢言。 “文轩姐夫,你看看,这……这便是咱们要治理的地方啊。”这日傍晚,小山和周文轩站在一处光秃秃的山坡上,看着山下那稀稀拉拉、冒着几缕炊烟的村落,声音有些低沉地说道。 周文轩也是叹了口气:“是啊,山儿。这清溪县的百姓,日子过得确实是苦。” “要想让他们都过上像咱们青石村那样的好日子,怕是……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啊。” 小山却是眼神坚定地说道:“姐夫,路再长,也得一步一步地走。事再难,也得一件一件地办。” “爹爹常说,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不肯下力气的人。” “俺就不信,凭着咱们在青石村学到的那些本事,还不能让这清溪县,也换个新面貌!” 他这几日的微服私访,虽然看见了不少让人揪心的景象。 可也让他心里头,渐渐地,有了一个初步的、改变这清溪县贫困面貌的……章程。 他知道,这头一步,还得从这最根本的农事入手。 只要让老百姓的地里头能多打粮食,能吃饱肚子了。 那往后的事儿,也就好办多了。 他决定,先从推广那曲辕犁和优良稻种开始,在这清溪县,也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农业革新”! 第348章 小试牛刀,推广农技 张小山和周文轩在清溪县城及周边村落,一连转悠了十几天。 每日里早出晚归,把这清溪县的民情风土,算是摸了个七七八八。 这日回到客栈,小山对着周文轩说道:“姐夫,这清溪县的日子,比咱们先前想的还要苦啊。” “百姓们守着这几分薄田,一年到头辛辛苦苦,却连个温饱都难。” “我看啊,要想让这清溪县换个样儿,还得从这最根本的农事上头下手才行。” 周文轩也是点头:“山儿说的是。我看着这边的田地,大多还是用那老式的直辕犁,耕得浅,地力也发挥不出来。” “若是能把咱们青石村那曲辕犁给它推行开来,再引进些优良的稻种、棉种,怕是这粮食产量,就能提上不少。” 小山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事儿,还得先跟那黄知县商议商议,看看能不能先在官田上试种一番。” 第二日,小山便备了些从青石村带来的薄礼,再次拜见了知县黄大人。 他把自己这几日微服私访的所见所闻,以及对清溪县农事的一些个初步想法,都仔仔细细地跟黄知县回禀了一遍。 “大人,下官以为,清溪县百姓之所以贫困,其根源在于农事不兴,耕作之法陈旧,田亩产出低下。”小山躬身说道。 “下官在乡间曾见一种名为‘曲辕犁’的新式农具,其耕作效率远胜旧犁,且能深耕细作,活化土力。” “另有几种优良稻种、棉种,若能引种成功,亦能大幅提升产量。” “下官恳请大人,能否拨出几亩官田,由下官亲自督导,试种这些新作物,试用这新农具,以观其效?” 那黄知县听着小山这番话,脸上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笑容。 他心里头琢磨着,这张小山年纪轻轻,倒也是个有想法的,不像那些个只会空谈经义的书呆子。 只是,这农事上的事儿,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万一要是弄砸了,那官田的收成短了,他这个知县脸上也不好看。 不过,转念一想,这张小山毕竟是新科进士,又是南阳府的解元,圣上殿试时也曾对他青眼有加。 如今他主动请缨要管这农事,倒也不好直接驳了他的面子。 再者,这官田本就有些荒疏,产出也不多,就算让他折腾折腾,也亏不到哪里去。 万一要是真个让他弄出了些名堂,那他这个知县,脸上不也有光?说不定还能在上官面前落个好印象。 想到此,黄知县便呵呵一笑,说道:“张县丞有此为民之心,本官甚是欣慰。” “既然张县丞对这农事如此有把握,那本官便拨出城郊那五十亩官田,交由你全权打理。” “所需的人手、耕牛、农具,你可自行从县衙支取,或者从民间招募。” “本官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莫要误了农时,也莫要让那官田的收成,比往年还差了。” “多谢大人信赖!”小山连忙躬身行礼,“下官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大人厚望!” 得了黄知县的首肯,小山心里头也是松了口气。 他当即便修书一封,让石头的商队加急送回青石村。 信中详述了清溪县的情况,以及他准备在官田试种新作物、推广新农具的计划。 请父亲张大山,尽快派人送一批最好的稻种、棉花种子过来。 再多打造几把精良的曲辕犁和耧车,一并送来。 若是村里有那经验丰富、又肯出来闯荡的老农,也希望能派一两位过来,帮着指导指导。 张大山接到儿子的信,自然是又惊又喜。 他没想到,小山这么快就在那清溪县打开了局面,而且一上手就抓住了这农事的根本。 “好小子!有魄力!像俺!”张大山高兴地直拍大腿。 当即便亲自挑选了最好的稻种和棉花种子,又让铁牛和柱子连夜赶制了五把崭新的曲辕犁和三架耧车。 还特意从村里挑了两个先前在推广《青石农录》时最是得力、也最是熟悉新作物种植的老农,张河的堂弟张顺和钱大爷的远房侄子钱有福。 “顺子,有福,”张大山对二人说道,“小山如今在清溪县当县丞,想在那边也推广咱们村的种地新法子。你们俩都是种地的好手,也跟着去帮衬帮衬他。” “把咱们青石村的本事,也带到那边去,让他们也开开眼!” 张顺和钱有福自然是满口答应,能跟着未来的“大官老爷”出去长见识,还能把自家的好技术传出去,那可是光荣的事儿。 他们跟着石头的商队,带着那些“宝贝家伙什”,火速赶往清溪县,助小山一臂之力。 东西一到,小山便立刻行动起来。 他先是带着周文轩和那两位从青石村来的老农张顺、钱有福,把那五十亩官田仔仔细细地勘察了一遍。 “张大哥,钱大哥,你们看看这地,土质咋样?适合种些啥?”小山虚心请教。 张顺抓起一把土,捻了捻,说道:“回禀大人,这地看着还成,就是有些板结,肥力也差了些。要是能深耕一遍,再多上些粪肥,种稻子和棉花,应该都没问题。” 根据土质的不同,他们划分出几块区域,分别用来试种水稻和棉花。 又从县衙的佃户和周边村庄里,招募了十几个瞧着还算勤快老实的农户,作为这官田试种的帮工。 “各位乡亲,”小山站在田埂上,对着那些脸上还带着几分疑虑和好奇的农户们说道。 “本官知道,大家伙儿祖祖辈辈都是用那老法子种地,对这些新玩意儿,心里头可能不大信得过。” “可咱们这日子要想过好,就不能光守着那些老规矩不变通。” “今儿个,本官就让大家伙儿亲眼看看,这新农具、新种子,到底比那老的强在哪里!” 说着,他便让张顺和钱有福,各自套上一头从县衙借来的耕牛,使唤起那崭新的曲辕犁,在那官田里头,演示起来。 只见那曲辕犁入土轻松,翻起的泥土又深又匀,耕牛拉着也不怎么费力。 比起旁边那些还在用直辕犁吭哧吭哧耕地的农户,那效率,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那些清溪县的农户们,先前还带着几分不屑和看热闹的心思。 如今看见这曲辕犁如此神勇,一个个都惊得是目瞪口呆。 “我的老天爷!这……这是啥犁啊?咋这么好使唤?比咱们那老牛筋犁,可要省力多了!耕得还深!”一个老农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 “是啊,看着那牛拉得都轻快,人也省劲儿!这要是用上这犁,俺一天能多耕一亩地!”另一个汉子也羡慕地说道。 小山趁热打铁,又把那耧车也给推了出来。 “乡亲们,这叫耧车,是专门用来播种的。它能一次开出三道沟,还能同时下种、覆土,比咱们用手撒籽,可要匀实得多,也省事得多!” 他又让张顺和钱有福,演示了一番如何用耧车播种棉花和大豆。 那均匀的行距,那精准的下籽量,更是让那些清溪县的农户们,大开了眼界,一个个都围着那耧车,摸摸这儿,看看那儿,稀罕得不行。 可这新东西虽好,真要让他们自个儿上手,却也不是件容易事儿。 有些老农,用惯了直辕犁,总觉得这曲辕犁使着别扭,不是把沟犁歪了,就是把犁铧给陷进泥里拔不出来了。 “大人,这……这犁使得不顺手啊,还不如俺那老犁呢。”一个老农抱怨道。 小山也不生气,耐心地解释:“老伯,这新家伙什,总得有个适应的过。您照着张顺哥他们教的法子,多使唤几天,保管比那老犁强。” 还有些衙门里的胥吏,平日里懒散惯了,如今看见这张县丞一来就要折腾这些新玩意儿,还得让他们跟着下地盯着,心里头也是老大不乐意。 明里暗里地,也使了不少绊子。 比如,那官田的耕牛,总是“恰好”就病了那么一两头,送去修的农具也迟迟不见送回来。 那分配给试种的种子,也总是“不小心”就少了那么一些,或者掺了些陈年谷子。 小山晓得,这是新官上任,必然会遇到的下马威。 他也不恼,也不急。 对于那些真心想学的老农,他便耐着性子,一遍遍地,手把手地教。 对于那些不配合的胥吏,他也不直接发作,只是把他们的所作所为,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寻思着将来总有算账的时候。 同时,他也主动去拜访了县里几位比较开明、也素有贤名的老乡绅。 把他在青石村的成功经验,还有他对清溪县农事发展的初步设想,都仔仔细细地跟他们分说了一遍。 “各位老先生,小子以为,这清溪县山多地少,要想让百姓富足,唯有向这土地要效益,向这技术要收成。” “这曲辕犁、耧车,还有那优良稻种棉种,都是小子在家乡亲身验证过的,确能大幅增产。” 那些老乡绅,本就对这个年轻有为的解元县丞颇有好感。 如今听了他的这番话,更是觉得此子非同一般,将来必成大器。 其中一位姓林的乡绅,更是当场拍板:“张县丞有此为民之心,老朽佩服之至!我林家愿出耕牛五头,长工十名,全力支持县丞大人试种新作,推广农技!” 有了这些开明乡绅的带头和支持。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农户们,心思也就活泛了起来。 再加上,小山又从青石村那边,调集了一些用熟石灰改良土壤的法子,还有那堆肥发酵的技术。 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这些参与试种的农户。 “这地啊,就跟人一样,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长庄稼。咱们这堆肥,就是给地吃的精料!” 如此这般,忙活了大半个春天。 那五十亩官田,总算是……都种上了张家带来的优良稻种和棉花种子。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山和周文轩,更是每日里都泡在那田间地头。 带着那些农户,除草、间苗、浇水、施肥,把那伺候庄稼的活计,做得是仔仔细细,一丝不苟。 还真别说,这新种子就是新种子,新法子就是新法子。 没过多久,那官田里的稻苗和棉花苗,长势就明显比周边那些用老法子种的,要好上了一大截。 那稻苗,秆子粗壮,叶片油绿,分蘖也多,看着就喜人。 那棉花苗,更是长得又高又壮,枝繁叶茂,上面挂满了一个个青绿色的小桃子。 等到秋收的时候,这五十亩官田,果然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那稻谷,亩产竟然达到了三石有余! 那棉花,亩产籽棉也超过了二百五十斤! 比起清溪县往年那可怜的收成,简直是翻了好几番! 这一下,整个清溪县都轰动了! 那些先前还对张小山这些“新花样”将信将疑的农户们。 如今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金黄稻谷和雪白棉花,一个个都惊得是合不拢嘴,再也不敢有半分小觑了。 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张县丞,是真个有本事,有能耐,能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的! 一股子学习农业新技术的热潮,也开始在这贫瘠的清溪县,悄然兴起了。 第349章 兴修水利,初见成效 那官田试种新作物和推广新农具的事儿,在清溪县算是开了个好头。 秋收之后,看着那比往年翻了好几番的粮食产量,原先那些个还对张小山这年轻县丞抱有疑虑的农户们,如今是彻底服了气。 每日里,都有不少人跑到县衙门口,或者小山那简陋的官邸外头,打探那曲辕犁和优良种子的事儿。 小山看着这光景,知道这推广农技的头一步,算是走稳了。 可他心里头明白,这清溪县要想真正摆脱贫困,光靠着几把好犁、几包好种子,那还是不够的。 这农事啊,最要紧的,还是得看老天爷的脸色。 风调雨顺还好说,一旦遇上个旱涝灾年,那再好的种子、再好的农具,怕是也白搭。 他先前在各村微服私访的时候,就特意留意过这清溪县的水利状况。 这一看啊,可真是让他心里头发凉。 这清溪县,虽然也挨着几条不大不小的河流,可那河道大多是年久失修,不是淤塞不堪,就是河堤残破。 村里头那些个原本还能用的蓄水塘坝、灌溉沟渠,也大多是荒废了,长满了杂草。 一到雨季,那河水便容易泛滥成灾,淹了田地,毁了庄稼。 可一到了旱季呢,那河水又浅得能见底,田里头干得裂口子,百姓们也只能是望天兴叹。 “姐夫,你看看这清溪县的水利图。”这日,小山把周文轩叫到签押房,指着那张泛黄的图纸说道。 “这清溪河虽然不大,可也算是贯穿了咱们县好几个主要的产粮区。要是能把这河道好好疏浚一番,再把那些个破损的堰坝、沟渠都给它修复起来,那咱们县能受益的田地,怕是能增加好几成啊!” 周文轩也仔细看着那图纸,点头道:“山儿说的是。我看着这图上标注的几处旧有堰坝,位置都还算得当。只是年久失修,怕是早已不堪用了。” “若是能将它们修复起来,再辅以畅通的沟渠,引水灌溉,那这清溪县的农田,至少能保证旱涝保收,百姓们也就不用再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了。” 小山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咱们这就去跟黄大人商议商议,看看能不能由官府出面,组织人手,把这水利给它好好修一修。” 黄知县听了小山的提议,倒是没怎么反对。 他如今对这个年轻能干的下属,也是越发看重了。 先前那官田试种的成功,可是实实在在地给他这个知县脸上添了不少光彩。 如今小山又提出要兴修水利,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办成了,那也是他黄知县的政绩。 “张县丞有此为民之心,本官甚是嘉许。”黄知县捋着胡须,笑道。 “只是……这兴修水利,可不是件小事啊。那得耗费多少钱粮,多少人力啊?咱们这清溪县,府库空虚,百姓也穷,怕是……有些个力不从心啊。”他面露难色。 小山道:“大人放心。这钱粮的事儿,下官也琢磨过了。” “咱们可以先从那几处最是要紧、也最容易修复的堰坝和主干渠下手。” “所需的人力呢,可以发动各村的百姓,以工代赈。咱们官府呢,就负责提供些粮食和工具,再派些个懂行的工匠去指导。” “至于这技术上的事儿嘛……”小山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下官先前在家乡青石村时,也曾参与过几次兴修水利之事,对那勘测地形、设计渠道路线、建造堰坝的法子,也还算略知一二。” “若是大人信得过,下官愿亲自督导此事,必不负大人所托。” 黄知县见他这般有把握,心里头那点疑虑,也就去了大半。 “好!既然张县丞有此担当,那这兴修水利之事,本官就全权交由你负责了!” “县衙库房里,还有些先前修缮官署剩下的石料木材,你尽管取用。若是不够,本官再着人从民间采买一些。” “多谢大人!”小山大喜过望,连忙躬身行礼。 得了黄知县的许可,小山便立刻行动起来。 他先是修书一封,又让石头的商队加急送回了青石村。 信中详细描述了清溪县水利失修的状况,以及他准备如何修复的初步方案。 恳请父亲张大山,能在技术上给予指点,最好是能派柱子哥或者村里其他几个有经验的工匠,前来清溪县帮衬几日。 张大山接到儿子的信,自然是欣慰不已。 他当即便让柱子,带上几个在青石村修水渠、建水碓时最是得力的老伙计。 又备上几张他新近才琢磨出来的、关于如何建造更坚固耐用的石砌拱坝和u型渡槽的简易图样。 火速赶往清溪县,助儿子一臂之力。 同时,小山也没闲着。 他拿着那张泛黄的水利旧图,又亲自带着周文轩和几个县衙的差役。 把那清溪河沿岸,还有几条主要的支流,都仔仔细细地,又重新勘察了一遍。 哪里河道淤塞最是严重,哪里堤坝最是残破,哪里最适合修建新的引水渠口。 他都一一用笔记了下来,又在图上做了标记。 他还主动去拜访了县里那几位先前支持过他试种官田的开明乡绅。 向他们阐述了这兴修水利、改善农田灌溉的种种好处。 “各位老先生,这水利乃农事之本。水利兴,则农事兴;农事兴,则百姓安。” “如今咱们清溪县,守着这几条活水,却任由良田变成旱地,实在是可惜啊。” “若是咱们能齐心协力,把这水利给它修好了,那往后这田里的收成,怕是能翻上好几番呢!” 那些个老乡绅,本就对小山这年轻县丞颇有好感。 如今听了他这番为民着想的言语,又看着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心里头也是暗暗佩服,当即便纷纷表示,愿意捐钱捐粮,或者组织自家族人佃户,出工出力,支持张县丞这利民之举。 有了官府的支持,有了乡绅的资助,又有了青石村那边派来的技术骨干。 这清溪县的兴修水利工程,便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小山亲自坐镇指挥,周文轩则帮着他处理各种文书往来和人员调配。 柱子和那几个青石村的老伙计,则充当了技术总管的角色。 他们带着清溪县的民夫们,先是从那几处淤塞最是严重的河段下手。 清淤泥,挖河沙,加固河堤,修筑堰坝。 又按照张大山提供的图样,和柱子他们带来的新法子。 用那从山上开采来的石料和村里烧制的青砖,砌筑起了一道道坚固耐用的石砌拱坝和u型渡槽。 这石砌拱坝,比起以前那土石堆砌的老旧堰坝,那可是要结实太多了,也更能有效地拦蓄水源。 而那u型渡槽呢,则能更顺畅地,把那拦蓄下来的河水,引向那些个地势较高、或者离河道较远的田地。 整个工程,虽然也遇到了不少困难。 比如,有些个河段地质复杂,开挖不易。 有些个地方,石料木材短缺,得从老远的地方运过来。 还有些个刁滑的胥吏,依旧是阳奉阴违,暗中使绊子。 可小山却是毫不气馁,他每日里都亲临工地,与民夫们同吃同住同劳动。 遇到技术难题,便虚心向柱子他们请教,或者连夜修书,向远在青石村的父亲求助。 遇到那不配合的胥吏,他也是恩威并施,该敲打的敲打,该安抚的安抚。 硬是凭着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儿,和那份为民做主的赤诚之心。 把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兴修水利工程,一点点地,给它啃了下来。 经过了将近两个多月日夜不停的苦干。 清溪县境内那几处最是关键的堰坝和主干渠,总算是……都成功地修复了! 当那清澈的河水,第一次顺着那新修的石砌拱坝,涌入那崭新的u型渡槽,再哗啦啦地,流向那些个干涸已久的农田,滋润着那一片片焦渴的土地时。 整个清溪县的百姓们,都沸腾了! 他们站在田埂上,看着那奔流不息的救命之水,一个个都激动得是热泪盈眶,欢呼雀跃。 “水来了!水来了!俺们的田有救了!” “张县丞真是活菩萨啊!是他给咱们引来了这救命的水啊!” “往后啊,咱们再也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了!” 有了这充足的水源灌溉,清溪县的农业生产,立刻就焕发出了新的生机。 那些原本因为缺水而只能种些耐旱杂粮的薄地,如今也能种上水稻了。 那些原本就还算不错的田地,得了这水的滋润,那长势更是喜人。 小山在当地的声望,也因为这水利工程的成功,而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百姓们都打心眼儿里,敬佩这位年轻有为、肯为他们办实事的父母官。 就连那黄知县,看着这水利修复带来的喜人变化,也是对小山刮目相看,赞不绝口。 他知道,这位张县丞,怕是真的要在清溪县,做出一番大事业来了。 第350章 商路受阻,外部竞争 清溪县那边,张小山在周文轩和柱子等人的协助下,兴修水利的事儿办得是风生水起,初见成效。 百姓们得了实惠,对这位年轻的县丞大人也是越发敬重。 可就在小山在清溪县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远在青石村的张大山,却也遇到了一些新的烦心事。 这烦心事,不出在村里,也不出在家里,而是出在了那日益红火的“青石优品”的销路上。 自从张家那“天工巧匠”的金匾高悬门楣之后,“青石”这个牌子,可就在这十里八乡,乃至南阳府城都打响了名气。 石头带领的商队,如今也是越发壮大,拉着青石村出产的各色好东西——雪白的米面、清亮的食油、醇香的米酒、味美的豆酱豆干、柔软的棉布彩布、精巧的琉璃镜子,还有那省力好用的曲辕犁、耧车等等,是走到哪里都受欢迎。 那银子,也是哗啦啦地往青石村流。 可这树大招风,水深引龙。 这“青石优品”的名头太响,东西又太好,自然也就引来了不少同行的眼红和模仿。 这日,石头刚从南阳府城那边回来,脸上的神色,就不像往常那般轻松,反倒是带着几分凝重和气愤。 “爹,您是没看见!”石头一进院子,灌了一大碗凉茶,便对着正在场院里拾掇那些新打农具的张大山说道。 “如今这府城里头,那些卖米面油的铺子,十家里头倒有那么三四家,也学着咱们的样子,打出了什么‘清河优品’、‘南山特产’的招牌!” “他们卖的那些东西,看着跟咱们的也差不离,价钱却比咱们的要便宜那么一两成!” “俺仔细看过了,他们那米面,虽然也磨得细,可里头掺了不少陈谷子,吃起来口感差远了!” “还有那豆油,颜色看着也还行,可仔细一闻,就带着股子生豆腥味儿,哪里有咱们家用新法子榨出来的香醇?” “最可气的是那些仿冒咱们曲辕犁的!”石头越说越是来气,拳头都攥紧了。 “有些黑心肝的铁匠铺,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咱们犁的粗略样子,就胡乱仿制。那犁辕的弧度不对,犁铧的料子也差,用不了几天就得坏!可他们也打着‘省力神犁’的名头,卖得比咱们还便宜!这不是明摆着坑人,还败坏咱们‘青石犁’的名声吗?!” 张大山听了,眉头也是微微一挑,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他知道,这麻烦,怕是找上门来了。 这做买卖,有竞争,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了。 可像这种明目张胆的仿冒和以次充好,那就不仅仅是竞争那么简单了,简直就是……砸场子! “石头啊,除了这些仿冒的,可还有旁的什么动静?”张大山沉声问道。 石头叹了口气:“爹,这仿冒的还只是小事。更让人生气的,是有些地方的行会和官府背景的商家。” “咱们的货,如今在南阳府城是打开了销路,可要想往那更远的州府去,就难了。” “前几日,赵四海伯伯的商队,拉了一批咱们的彩布和琉璃,想去那隔壁的颍州府试试水。结果呢,刚到那边,就被当地的布匹行会给拦住了,说是咱们的货没有在他们行会里头报备,不准在颍州府地面上卖!” “那行会里的人还说了,颍州府的布匹生意,都是他们几家大布庄说了算,外来的货,要想进去,就得先给他们交一笔‘孝敬钱’,不然就别想摆上货架!” “还有那琉璃和镜子,更是被当地几个有官府背景的大珠宝行给盯上了。他们明着说要跟咱们合作,可暗地里却派人去咱们在府城的铺子里头打探消息,还想方设法地要从咱们的工匠嘴里套话,想把那烧制琉璃和制镜的秘方给弄了去!” “甚至,有些地方的官府,还凭空给咱们的货物加了好几成的过路税和市易税,摆明了就是不想让咱们的货进去!这不是明抢吗!” 赵四海此时也恰好从府城回来,听见石头的话,也是一脸的愁容,重重地叹了口气。 “张老哥,石头说的都是实情啊。”赵四海灌了一大口茶,苦着脸说道。 “如今这‘青石优品’的名头是响亮了,可这眼红的人,也就更多了。那些仿冒的还好说,毕竟是假货,明眼人一看就能分辨出来。可那些个地方上的豪商大户,哪个不是盘根错节,背后都有官府撑腰?咱们这外来的买卖,要想从他们嘴里抢食吃,难啊!” “先前在南阳府,有钱知府照应着,他们还不敢做得太过分。可这出了南阳府的地界,人家可就不认咱们这块‘天工巧匠’的金匾了。那些个地方官,跟当地的豪商都是穿一条裤子的,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张大山听着石头和赵四海的述说,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知道,这青石村的产业要想做大做强,光靠着偏安一隅是不成的,迟早要走出去,面对更广阔的市场,也必然会遇到更激烈的竞争和更复杂的挑战。 这仿冒、倾销、地方保护、行业壁垒……这些后世里商场上常见的龌龊手段,没想到在这个时代,也一样都不少。 “看来,这光有好东西,还不行啊。”张大山缓缓地说道,眼神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咱们还得有保护好东西的法子,还得有能让咱们的好东西,顺顺当当地卖出去,不受人欺负的规矩才行。” 他先前虽然也想到了要用“青石”标记来打造品牌,也让周文轩弄了些简单的“技术授权契约”。 可如今看来,这些还远远不够。 面对这些来自外部市场的恶意竞争和地方势力的无理打压。 他们青石村,还需要更强有力的应对之策。 “石头,赵大哥,你们俩也别太着急上火。”张大山沉声说道,语气却异常坚定。 “这事儿,急也急不来。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寻摸出个万全的法子来。” “那些仿冒咱们东西的,咱们得想法子让他们知道,这便宜不好占,得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往后才不敢再伸手。” “那些想给咱们使绊子、设障碍的,咱们也得让他们明白,这青石村的买卖,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咱们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第351章 冶铁高炉,焦炭破局 清溪县那边,张小山兴修水利,推广农技,干得是有声有色。 青石村这边,张大山也没闲着。 石头和赵四海带回来的关于“青石优品”在外部市场遭遇仿冒和打压的消息,让他心里头憋着一股劲儿。 他晓得,这光有好东西不成,还得有真本事。 得有旁人轻易学不去的硬核技术,才能真正立于不败之地。 这几日,他便又把铁牛和柱子这两个如今在营造和工匠活计上最是得力的儿子,叫到了跟前。 “铁牛,柱子,咱们家这铁匠铺和马车坊,如今生意是越来越好,可这铁料的用度,也是越来越大了。” 张大山开门见山。 “先前咱们从镇上或者府城买回来的那些个生铁,不仅价钱贵,那成色也是好坏不一。” “有时候铁牛打制出来的犁铧锄头,用不了多久就卷了刃,不耐用。” 铁牛闻言,也是一脸的无奈。 他放下手中的大锤,擦了把汗。 “爹,您说的是。” “那些个外头买来的铁料,里头的杂质多得很。” “打制的时候费老鼻子劲儿不说,那钢火也淬不透。” “做出来的家伙什,就是不如用咱们自家先前在小炉子里炼出来的那点精铁结实。” 柱子也从木工台前回过头来。 “是啊爹,咱们那马车轴,还有水力锻锤上那些个关键的转轴凸轮,都得用好铁才能撑得住。” “光靠着买,不仅本钱高,还怕人家以次充好,误了大事。” 张大山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两个儿子。 “所以啊,爹琢磨着,咱们是不是也该想法子,自个儿炼铁?” “自个儿炼铁?” 铁牛和柱子都是一惊。 他们晓得,这炼铁的活计,可比那打铁要复杂得多,也艰难得多。 村里头那些个老铁匠,最多也就是能把那买回来的生铁块,在小炉子里头反复锻打,去掉些杂质,炼出些熟铁来。 要想从那铁矿石里头,直接炼出铁水来,那可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爹,这炼铁可不是闹着玩的。” 铁牛有些担心地说道。 “那得用多大的炉子?” “多旺的火啊?” “咱们……咱们能成吗?” 张大山笑了。 “事在人为嘛。” “爹先前从一本破旧的古书上,看见过一些个关于古代冶铁高炉的图样和法门。” 他再次搬出了“古籍”这个万能的借口。 “书上说啊,只要这炉子砌得对,炉料配得好,火候掌握得准,就能从那铁矿石里头,炼出比咱们现在用的好上百倍的铁水来。” “有了好铁水,咱们就能自个儿铸造铁锭。” “再用那铁锭来锻打各种好钢好铁。” “那无论是做农具、造马车、还是盖房子、修水利,那可就都有了最结实的‘钢筋铁骨’了!” 他把自己从《天工开物·五金》篇上看来的知识,仔仔细细地,跟铁牛和柱子讲解了一遍。 “这高炉啊,得砌得又高又大,里头还得用上咱们能找到的最好的耐火砖和耐火泥。” “那炉料呢,除了上好的铁矿石,还得有足量的焦炭,还得配上些石灰石当助熔剂。” “才能把那矿石里的杂质都给它烧出来,变成炉渣,流出来的铁水才纯净。” “最要紧的,还是这鼓风。” “高炉炼铁,那火候全靠这风来催。” “咱们先前那几个人力畜力拉的风箱,怕是顶不住用了。” “得想法子,弄个更强劲的、最好是能用水力带动的‘水排’才成。” 铁牛和柱子听得是又兴奋又有些个云里雾里。 这冶铁高炉和水力鼓风的水排,听着就比水碓和水力锻锤还要更复杂,更难弄。 “爹,您说咋办,俺们就咋办!” 铁牛还是那副憨厚实在的模样,自家爹说能成,他就信。 柱子则更关心那技术细节。 “爹,那焦炭咋个弄?” “还有那水排,又是个啥样的大家伙?” 张大山笑道:“莫急,莫急。” “这些爹心里头都有数。” “这焦炭嘛,说白了,就是把煤炭给它‘闷烧’一遍,把里头的烟气和杂质都给它逼出来,剩下的就是好炭了,火力比原煤要猛得多。” “至于那水排,其实也跟咱们那水碓的道理差不离。” “就是用水轮带动几个大大的皮囊风箱,轮番鼓风,那风力自然就比人拉的要强劲持久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大山便又领着铁牛、柱子,还有村里一帮最是得力的工匠,开始了这冶铁高炉的攻坚克难。 选址,定在了那新买的、靠近煤炭矿脉和水源的荒山脚下。 铁矿石的来源,张大山也早有准备。 他先前在勘察那片荒山的时候,就留意到有几处山岩的颜色和质地,跟书上记载的赤铁矿和褐铁矿有些相似。 如今派人去仔细寻摸开采,倒也真弄回来不少品位还算过得去的铁矿石。 矿石运回来,还得先用大铁锤砸碎。 再用水冲洗掉泥沙。 还得在简易的土窑里头,用煤炭进行初步的焙烧,去掉里头的硫和砷等有害杂质。 焦炭的制作,也提上了日程。 张大山指导村民们,用黄泥和砖石,砌筑了几个小型的“闷窑”。 把那开采出来的煤炭,装进窑里,封好了口。 再从底下点火,用文火慢慢地“干馏”。 直烧得那煤块里头的烟气都出尽了,颜色也变得乌黑发亮,质地也更坚硬了,才算是成了。 这头一批焦炭烧出来,虽然还有些个生熟不均,可那火力,确实是比原煤要猛上不少。 与此同时,柱子那边,也没闲着。 他领着木工房的匠人们,按照张大山画的图样,叮叮当当地,建造那冶铁高炉的炉体和那更复杂的水力鼓风装置——水排。 这高炉的炉身,得用双层的耐火砖砌筑。 中间还得填上厚厚的耐火泥,才能承受那上千度的高温。 那炉缸、炉喉、出铁口、出渣口的设计,更是得精益求精,不能有丝毫差池。 而那水排,则更是个精巧的大家伙。 得先建一个大型的立式水轮。 再通过复杂的齿轮和曲柄连杆机构,带动好几个牛皮制成的大型风箱,交替着吸气、鼓风。 这其中的计算和配合,比起先前那水力锻锤,还要更复杂几分。 光是这水排的建造,就耗费了柱子他们将近大半个月的心血。 铁牛呢,则带着铁匠铺的徒弟们,日夜赶工。 打制那些个高炉和水排所需的各种铁制构件。 比如那炉门、风口、铁水槽、还有那水排上的各种连杆、轴承、销钉等等。 这些个东西,不仅要求结实耐用,还得尺寸精准,才能保证那高炉和水排能顺顺当当地运转起来。 前前后后,忙活了将近两个多月。 一座比先前那砖瓦窑还要高大雄伟不少的、带着几分狰狞气势的冶铁高炉。 和旁边那座结构复杂、却也透着一股子工业美感的水力鼓风水排。 总算是屹立在了青石村西边那片荒山脚下。 接下来,便是最是激动人心,也最是考验技术的首次点火试炼。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 张大山便领着铁牛、柱子,还有村里所有参与了高炉建造的工匠们,来到了那高炉跟前。 众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紧张,也带着几分难掩的期盼。 张大山先是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高炉的各个部位。 又看了看那水排的运转情况,确认无误之后。 才深吸一口气,沉声喝道:“装料!” 早已预备好的铁矿石、乌黑发亮的焦炭、以及作为助熔剂的石灰石块。 都被工人们用独轮车,一车一车地,从高炉顶部的加料口,按照张大山事先定下的配比,分层加入了那深不见底的炉膛之中。 装料完毕,张大山又亲自检查了一遍那出铁口和出渣口的封堵情况。 然后,他拿起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燃烧得正旺的火把。 在那万众瞩目的目光之中,他郑重地,将其投进了高炉底部的点火孔之中。 第352章 鼓风革新,铁水奔流 火把被投进炉底的点火孔。 干燥的引火物瞬间被点燃。 “呼——” 火苗顺着底部的焦炭,迅速向上蔓延。 高炉那巨大的炉身,发出沉闷的轰鸣。 黑色的浓烟,夹杂着火星,从高炉顶部的烟囱中滚滚冒出,直冲云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 炉火燃烧得越来越旺。 但张大山凑近那小小的观察孔一看,眉头却皱了起来。 里面的焦炭和矿石,只是被烧得通红。 距离他想要的、那种能融化一切的炽白高温,还差得远。 “爹,这火……好像不太对劲啊。” 铁牛也看出了问题,焦急地问道。 “光靠这点风,烧不透这么大的炉子。” 张大山沉声说道。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了旁边那座由水轮和巨大皮囊组成的、结构复杂的“水排”。 他对着负责操控水闸的柱子,沉声喝道:“柱子,开水闸!” “是,爹!” 柱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闻言立刻用力拉动了控制水流的木质杠杆。 “轰隆——” 早已蓄势待发的溪水,如同被唤醒的猛兽,顺着新挖的渠道,咆哮着冲向那巨大的立式水轮。 “哗啦啦……” 水流狠狠地拍打在木质的叶片上。 沉重的立式水轮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开始缓慢而又坚定地转动起来。 一圈。 两圈。 速度越来越快。 水轮带动着复杂的齿轮和曲柄连杆机构,也开始协同运转。 那几个牛皮制成的大型风箱,如同巨人的肺叶,开始有节奏地、交替地一张一合。 “呼——” “呼——” “呼——” 一股前所未有、强劲而又持续不断的狂风,被从巨大的风管中,猛地压入了高炉底部。 那风力之强,甚至在高炉外都能听到尖锐的呼啸声。 炉膛里的火焰,像是被浇上了一大勺猛油。 “轰”的一声,瞬间暴涨。 整个高炉都剧烈地轰鸣起来,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激怒。 观察孔里,那原本只是暗红色的光芒,在强风的助燃下,颜色迅速变化。 从暗红,到橙红,到金黄。 最后,变成了一片令人无法直视的、刺眼的炽白色。 滚滚的热浪,从高炉的每一个缝隙中喷薄而出。 站在几丈开外,都能感觉到那股灼人的高温。 “我的老天爷啊。” 张老头看得是目瞪口呆,手里的烟袋锅都掉在了地上。 “这……这风力,比十个人一起拉风箱还猛啊。” “这火……怕是能把天都给烧个窟窿出来。” 工匠们也都纷纷后退,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敬畏。 只有张大山,依旧镇定地站在离高炉最近的地方。 他眯着眼睛,透过观察孔,仔细地观察着炉内的情况。 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在如此的高温下,铁矿石和焦炭正在发生着剧烈的化学反应。 炉料在不断地向下沉降、熔化。 杂质与石灰石结合,形成相对较轻的炉渣,漂浮在最上层。 而更重的铁水,则在慢慢地向炉底汇聚。 这个过程,急不得。 需要耐心的等待。 一个时辰。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时间在煎熬中缓缓流逝。 高炉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轰鸣着。 水排也在哗啦啦地转动着。 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 终于,张大山判断时机已到。 他看了一眼炉底那两个用耐火泥封堵的出渣口和出铁口。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早已准备就绪的铁牛,大声喝道:“铁牛,准备!” “先开出渣口!” “是,爹!” 铁牛应声上前。 他头上戴着浸湿的厚头巾,身上穿着厚实的皮围裙,手里拿着一根数丈长的、顶端烧红的巨大铁钎。 他走到高炉侧下方那个略高的出渣口前。 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铁钎,狠狠地捅向那被烧得干硬的泥堵。 “噗嗤——” 一声闷响。 泥堵被捅穿。 一股暗红色的、如同岩浆般粘稠的液体,立刻从出渣口奔涌而出。 顺着预先挖好的沙土沟渠,流向远处的废渣坑。 这便是熔化后的炉渣。 那灼人的热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 看着炉渣顺利排出,张大山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他知道,这说明炉内的反应是成功的。 “好。准备开铁口!”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 铁牛再次上前。 这一次,他来到了高炉最底部的那个出铁口。 他再次举起铁钎。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开!” 随着张大山一声令下。 铁牛怒吼一声,将铁钎狠狠地捅了进去。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炉膛深处炸裂开来。 一股比刚才出渣时要耀眼百倍的、近乎金色的、璀璨夺目的光芒,猛地从那小小的出铁口喷射而出。 紧接着。 一条真正的、由液态金属组成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火龙”,咆哮着,奔涌着,从出铁口一跃而出。 “出铁了!” “出铁水了!” “老天爷啊。铁真的化成水了!”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呼声和欢呼声。 那金色的铁水,带着无与伦比的高温和摧枯拉朽的气势,顺着早已备好的、用耐火泥砌成的引导槽,奔流而下。 火星四溅,热浪滔天。 那景象,壮观得如同神迹降临。 铁水最终被引入到一个个用沙土压实做成的模范之中。 渐渐冷却,凝固。 形成了一块块泛着暗红色光芒的、沉甸甸的铁锭。 看着这些由自己亲手炼出来的、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生铁”。 张大山、铁牛、柱子,以及在场所有的工匠们。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激动、自豪和敬畏的复杂神情。 第353章 百炼精钢,淬火秘技 高炉炼铁成功的喜悦,如同醇厚的米酒,让整个青石村的工匠们都沉醉了好几天。 院子里,那几十块泛着暗红色光泽、沉甸甸的铁锭,整齐地码放在那里。 它们像是一块块沉默的勋章,彰显着张家那惊世骇俗的创造力。 铁牛和柱子他们,每天都要过来摸一摸,看一看,脸上满是自豪。 然而,张大山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这天,他将铁牛和张老头叫到铁锭前。 “铁牛,你用锤子,砸一下这铁锭试试。” 张大山吩咐道。 “好嘞,爹。” 铁牛拿起一把小锤,对着其中一块铁锭的边角,随意地砸了下去。 “铛!” 一声脆响。 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那看起来坚硬无比的铁锭,在锤子的敲击下,竟然……裂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哎?” 铁牛愣住了。 他又加了几分力气,再次砸下。 “咔嚓!” 这一次,那铁锭的边角竟然直接被砸下来一小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爹,这……这铁怎么这么脆?” 铁牛满脸的不敢置信。 “跟豆腐渣似的,这能做啥家伙什?” 张老头也凑上前,捡起一块碎片看了看,眉头紧锁。 “这铁性子太硬,也太脆,是生铁。” 张大山开口解释道。 “因为它里头含的‘炭’太多了。” “咱们打铁,是把铁烧软了,反复捶打,把里头的杂质和多余的‘炭’给它逼出来,那叫‘熟铁’。” “熟铁有韧性,但不够硬。” “而咱们现在要做的,是把这生铁里的‘炭’,不多不少,去掉正好的那一部分。” “让它既有熟铁的韧性,又有比生铁更强的硬度。” “这样做出来的东西,才叫‘钢’。” 钢。 这个字,让铁牛和张老头的眼中,都闪过一丝陌生的光芒。 “那……那该怎么把里头的‘炭’弄出来?”铁牛追问道。 “烧,搅,锤。” 张大山言简意赅。 他指向旁边一座新建好的、比高炉矮小许多,但结构更为奇特的炉子。 那炉子有一个宽大的炉膛,还有一个长长的烟囱,炉顶并非完全封闭。 这便是张大山根据《五金》篇的记载,指导柱子和铁牛建造的“炒钢炉”。 “把生铁放进去,再次烧化。” “然后用长铁棍,在铁水里不停地搅动,就像炒菜一样。” “让火和风,把多余的‘炭’都给它烧掉。” “等铁水变得粘稠,成了半熔化的‘钢块’,再把它取出来。” “然后,就得靠你了,铁牛。” 张大山看向长子。 “用咱们那水力锻锤,把它狠狠地锤打,千锤百炼,把最后的杂质都逼出来,百炼成钢。” 这个过程,听起来比打铁要复杂百倍,也危险百倍。 铁牛和张老头听得是心神震动,既紧张,又充满了期待。 说干就干。 张大山指挥着,将几块生铁锭投入炒钢炉中。 炉火再次燃起。 这一次,不再追求极限的高温,而是追求一种稳定而持久的热度。 生铁锭在炉火的舔舐下,渐渐变红,变软,最终化为一滩翻滚的、暗红色的铁水。 “铁牛,长把铁耙,搅它!” 张大山厉声喝道。 铁牛早已穿戴好厚实的防护皮具,闻言立刻拿起一根数丈长的、顶端带着耙齿的特制铁棍。 他将铁耙伸进炉膛,在那翻滚的铁水中,用力地来回搅动。 “刺啦——” 铁水与空气接触,爆发出绚丽的火星。 一股股黑烟伴随着刺鼻的气味冒出。 这便是铁水中过量的碳,正在被氧化燃烧。 搅动铁水,是极其耗费体力的活计。 铁牛咬紧牙关,浑身的肌肉贲张,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的额头和脊背流下,瞬间又被灼人的热浪蒸发。 搅动了不知多久。 炉内的铁水,渐渐变得粘稠起来,不再像液体那样流动。 颜色也从暗红,变得更加明亮。 “火候到了,出炉!” 张大山一声令下。 铁牛和另一名早已准备好的工匠,合力用巨大的火钳,将那块如同巨大蜂窝煤一般、通体透亮、还在滴落着铁水的钢块,从炉膛中夹了出来。 “快!上锻锤!” 钢块被迅速转移到水力锻锤下方的巨大铁砧上。 “放水!” 随着柱子拉开水闸。 巨大的水轮再次转动,带动着那重达数百斤的巨大锻锤,一下下地,狠狠砸在灼热的钢块之上。 “轰!” “轰!” “轰!” 地动山摇,声如奔雷。 每一次捶打,都让钢块迸射出万千的火星,如同节日里最绚烂的烟火。 黑色的氧化皮和液态的炉渣,被不断地从钢块中挤压出来。 钢块的体积在缩小,密度却在不断增加,变得越来越致密,越来越坚韧。 经过上百次的捶打。 那块原本形状不规则的钢块,已经变成了一根粗壮的、泛着暗红色光芒的钢条。 “好,停水!” 张大山再次下令。 他走上前,仔细地观察着那根钢条。 颜色均匀,质地紧密,已经初具精钢的雏形。 “爹,这就成了?”铁牛喘着粗气问道。 “还没。”张大山摇摇头,“现在它只是一块好点的铁。” “要想让它变成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还得过最后一道关。” “也是最关键的一道关——淬火。” 他让铁牛将那根钢条重新放入一旁的火炉中,进行二次加热。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强风,而是用文火,耐心地、均匀地加热着。 他自己则死死地盯着钢条的颜色变化。 从暗红,到橘红,再到……一种如同熟透了的樱桃般、明亮而不刺眼的、瑰丽的樱红色。 “就是现在!” 张大山猛地喝道。 “铁牛,下水!” 铁牛早已用巨大的铁钳夹住了钢条,听到命令,没有丝毫犹豫。 他一个转身,将那根烧得通红的钢条,狠狠地、径直地,插入了旁边一口早已备好的、盛满了清冽井水的大木桶之中。 “嘶啦——” 一声无比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尖啸声,猛然响起。 一大团白色的蒸汽,如同蘑菇云般,从木桶中轰然升起,瞬间弥漫了半个院子。 木桶里的水,如同沸腾了一般,剧烈地翻滚着,冒着无数的气泡。 那景象,充满了暴力而又震撼的美感。 等到水面的翻滚渐渐平息。 铁牛才将那根钢条,从水中缓缓提出。 奇迹发生了。 那根钢条,颜色已经变成了深邃的、带着几分青黑的色泽。 表面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如同鳞片般的纹理。 看起来,就充满了说不出的坚硬和锋利之感。 “拿把旧斧子来。” 张大山吩咐道。 石头立刻从工具房里,找来一把他们以前常用的、铁制的砍柴斧。 张大山接过斧子,将其固定在木墩上。 然后,他将那根刚刚淬火过的、尚有余温的钢条,递给铁牛。 “用这头,砍它。” 他指的是钢条一端被打磨出的、并不算特别锋利的刃口。 铁牛有些犹豫,但还是照做了。 他举起钢条,对着那铁斧的斧面,用力劈下。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 只听“噗”的一声,仿佛利刃切入朽木一般,轻微而又沉闷。 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 那把看起来还算结实的铁斧,竟然……竟然被钢条的刃口,轻而易举地,斩开了一道深达半寸的豁口。 而钢条的刃口,却……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卷刃的痕迹都没有。 削铁如泥。 传说中削铁如泥的神兵,竟然真的,就在他们的手中,诞生了。 整个铁匠铺,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把被斩出豁口的铁斧,又看了看那根平平无奇的青黑色钢条。 眼神里,充满了如同见证神迹般的、无与伦比的震撼和狂喜。 张大山拿起那根钢条,感受着它沉甸甸的分量和那冰冷的、带着杀伐之气的质感。 第354章 水力锯木,工效倍增 新炼出的精钢,坚硬而锋利,给张家的铁匠铺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 铁牛和张老头用这些新钢材,打制出了一批远比过去坚韧耐用的农具和工具。 无论是锄头、犁铧,还是斧头、柴刀,都变得更加好用。 然而,一项新的瓶颈,却日益凸显出来,成了制约张家各项产业发展的拦路虎。 那就是木料的加工。 这日,在新家院子后方的木工房里,柱子正带着两个他新收的、手脚还算麻利的年轻徒弟,费力地解着一根从后山运回来的、粗壮的硬木原木。 木头被架在两个高高的木凳上。 柱子和其中一个徒弟,一人一头,拉着一把长长的、带着粗大锯齿的二人大锯。 “嘿咻!” “嘿咻!” 两人喊着号子,弓着背,使出浑身的力气,来回地拉动着大锯。 锯子在木头中艰难地行进,发出“刺啦——刺啦——”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木屑纷飞,汗水如同雨点般从他们的额头和脊背上滚落,滴在脚下的木屑堆里。 这活计,不仅累,而且极其考验技术和默契。 稍有不慎,力道不均,锯路就会跑偏。 解出来的木板,便会厚薄不一,甚至弯曲变形,成了废料。 他们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堪堪将那原木锯开了一道不到一尺深的口子。 两个人都已是气喘吁吁,胳膊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师傅,歇……歇会儿。” 那个年轻的徒弟扶着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 “俺……俺实在没力气了。” 柱子也是累得够呛,他放下锯子,直起酸痛的腰,看着那才刚刚开了个头的原木,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爹,您来了。” 他看到张大山走了过来,有些无奈地说道。 “这木头太硬了,也太沉。” “光靠咱们这几个人,一天到晚不停地锯,也解不了几块像样的板子。” “咱们要盖新仓房,还要做新织机,还有石头哥那边要的新货箱,这么多地方都要用好木板,照这个速度下去,怕是等到明年也备不齐料啊。” 张大山看着汗流浃背的儿子和徒弟,又看了看旁边那堆积如山、等待加工的原木。 他点了点头,脸上却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爹知道。所以啊,爹给你们弄了个新帮手。” “新帮手?”柱子疑惑地问。 张大山没有多说,只是拿出了一卷新的图纸,在木工台上一一展开。 “你和铁牛过来,都看看。” 柱子和刚从铁匠铺那边过来的铁牛立刻凑了上去。 只见那图纸上,画着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结构却又有些熟悉的“大家伙”。 那东西也有一个巨大的水轮。 但水轮带动的,不再是锻锤。 而是一套由曲柄、连杆组成的复杂机构。 这套机构的末端,连接着一个巨大的、被固定在木头框架里的长条锯子。 “爹,这……这是啥?”柱子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个,叫‘水力锯木机’。” 张大山指着图纸解释道。 “你看这里,水轮转动,通过这个曲柄连杆,就能让这把大锯子,像咱们拉锯一样,自己上下不停地来回动。” “咱们要做的,就是把木头固定好,推过去,让它自己锯。” “到时候,别说一天解几块板子,就是解几十块,上百块,都不在话下。” 听着父亲的描述,柱子和铁牛的嘴巴,都慢慢张成了圆形。 让水来带动锯子自己锯木头?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爹,这……这真的能成?”柱子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只要咱们能把它做出来,就一定能成。”张大山笑道。 “而要想把它做出来,关键有两样东西。” “第一,是需要一把足够长、足够坚韧、也足够锋利的锯条,这个……铁牛,就得靠你了。” 他看向大儿子。 “用咱们新炼出来的精钢,给爹打一把这样的大家伙出来,有没有问题?” 铁牛看着图纸上那把比他人还高的巨大锯条,又看了看自己那日益粗壮的手臂,用力地点了点头。 “没问题,爹。保证给您打得又快又好。” “好。”张大山又看向柱子。 “第二,就是这套能把水轮的转动,变成锯子来回动的曲柄连杆机构,还有那个能固定原木、并且能往前送的‘木马’(锯料车)。” “这里面的卯榫结构、齿轮配合,都得做得极其精准,才能保证它转得动,还不散架。” “柱子,这个活,就交给你了。你带着木工房的徒弟们,能不能把它给爹做出来?” 柱子看着图纸上那些复杂而又精巧的结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兴奋和挑战的光芒。 “能!爹,您放心,俺一定给它做得严丝合缝。” 任务分配完毕。 一场围绕着水力锯木机的新的攻坚战,再次在张家大院里打响。 铁牛带着铁匠铺的徒弟们,将库里最好的几块钢锭重新回炉。 经过反复的折叠锻打,延伸成型,再用最精妙的淬火技艺处理。 终于,打造出了一根长达丈许、宽约半尺、布满了锋利锯齿的、闪烁着森然寒光的巨型钢锯。 柱子则带领着木匠们,日夜赶工。 测量、画线、砍削、凿卯、拼接…… 他们将一根根坚硬的木料,按照图纸的要求,精准地加工成水轮、主轴、曲柄、连杆、机架等各种部件。 又经过数日的紧张组装和反复调试。 一座崭新的、充满了工业力量感的庞然大物,终于矗立在了清河岸边,那台水力锻锤的旁边。 开机试运行的那天,几乎所有张家的工匠和核心成员都来了。 他们围在那台新机器旁边,脸上都带着好奇和期待。 一块粗壮的原木,被几个人合力抬上了那个可以前后移动的“木马”,并用木楔子和绳索牢牢固定。 “开水闸!” 随着张大山一声令下。 水流涌入,巨大的水轮开始转动。 “咯噔……咯噔……哐当……” 复杂的连杆机构开始运转,带动着那巨大的钢锯,开始有节奏地、发出沉重闷响地上下往复运动。 “送木料!” 柱子和另一个徒弟,用力推动着“木马”,将那根巨大的原木,缓缓地送向正在高速运动的锯条。 “刺啦——” 当原木与锋利的钢锯接触的瞬间。 一阵无比刺耳、却又无比悦耳的切割声,猛然响起。 漫天的木屑,如同下了一场大雪,四处纷飞。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 那根需要两个人拉半天都拉不开一道口子的硬木。 此刻,竟然如同豆腐一般,被那往复运动的钢锯,轻而一举地、势如破竹地切了进去。 速度之快,效率之高,简直匪夷所。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 随着“哐当”一声。 一块厚薄均匀、切面光滑平整、足有丈许长的厚木板,便被完整地从原木上分解了下来。 “天啊。这就……锯完了?” “比俺们十个人用大锯拉一天还快啊。” “而且你看这板子,又平又直,根本不用再找平了。” 工匠们爆发出震天的惊呼声,看着那台不知疲倦地上下运动的机器,眼神里充满了如同仰望神明般的敬畏。 第355章 轴承攻坚,车轮飞转 水力锯木机的轰鸣声,成了青石村西头最动听的交响。 一根根粗壮的原木被运进去。 一片片平整光滑的木板被运出来。 木料加工的效率,提升了何止十倍。 无论是盖房、做家具,还是打造新的作坊器具,都再也不愁没有好料用了。 然而,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这天傍晚,石头风尘仆仆地从府城赶了回来。 他带回了新一批药材和布匹的货款,以及赵四海捎来的问候。 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恼火。 “爹,咱们的货是好,可就是运不出去啊。” 饭桌上,他扒拉着碗里的饭,忍不住抱怨起来。 “这马车,装不了多少东西就嘎吱乱响。” “走不快,还老坏。” “上次去府城,光路上就耽搁了好几天。” “走到半路,一辆车的车轴热得都快冒烟了,差点就跑断了。” “要不是赵掌柜的商队有备用的,咱们那车货就得扔在半道上。” 铁牛闻言也点头:“是啊,爹。俺们最近造的那几辆新车,用的是最好的木料,可跑起来还是觉得沉,不省力。” 张大山默默地听着,放下了碗筷。 他知道,儿子们说的问题,已经成了制约张家发展的又一个巨大瓶颈。 生产力上去了,运力却没跟上。 东西再好,运不出去,或者运输成本太高,那也换不回真金白银。 “走,去马车坊看看。” 他站起身,带着铁牛、石头和柱子,来到了院子另一头那个已经初具规模的“车辆制造工坊”。 一辆刚刚检修过的“青石一号”正停在那里。 张大山走到车旁,弯下腰,仔细地查看起车轮和车轴的连接处。 他让铁牛和石头用力转动车轮。 车轮在木质的车轴上,发出沉闷而又刺耳的“嘎吱”摩擦声。 转了几圈之后,便迅速地慢了下来,最终完全停止。 张大山伸出手,摸了摸车轴与车轮毂接触的地方。 入手处,已经有些微微发烫。 “问题不出在车身,也不出在轮子。” 他指着那简单的木轴结构,对儿子们说道。 “在这里。” “木头磨木头,再怎么往里头抹咱们最好的牛油、猪油,也撑不住长途重载。” “它转动的力气,大半都耗在这磨蹭上了,还容易生热、磨损。” “咱们需要一个东西,让这轮子转得又快又顺,还不容易坏。” “这个东西,叫‘轴承’。” 张大山说出了一个对这个时代来说,极其陌生的词语。 “轴承?”柱子好奇地问,“爹,那是个啥样的宝贝?” 张大山没有直接回答。 他让儿子们找来一根沉重的木头。 他先是自己尝试着在地上拖动那根木头。 木头在粗糙的地面上,只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移动得异常艰难。 然后,他又让儿子们在木头底下,垫上几根削得圆溜溜的小木棍。 他再次上前,只用一只手,轻轻一推。 那根沉重的木头,便在小木棍的滚动下,毫不费力地向前滑行了很远。 “看到了吗?” 张大山指着滚动的木头,对看得目瞪口呆的儿子们说道。 “滚,永远比拖要省力。” “咱们要做的,就是在这根轴和这个洞之间,塞满会滚的‘小珠子’。” 这番直观而又震撼的演示,瞬间就点醒了几个儿子。 “爹,俺明白了!” 柱子第一个兴奋地叫了起来。 “只要让车轴不是直接磨着车轮洞,而是压在这些能滚的珠子上转,那不就省力多了吗?” “对头。”张大山赞许地点头,“不过,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一场围绕着“轴承”的攻坚战,就此展开。 他们首先尝试的,是用最好的材料来制作。 柱子用他最好的手艺,找来了最坚硬、最耐磨的枣木心,精心打磨出一个光滑无比的木质轴套。 铁牛则用新炼出的精钢,锻造出了一根同样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钢制车轴。 他们以为,用钢磨木,再加上最好的润滑油,效果肯定会好很多。 然而,装上车轮一试。 虽然比以前顺滑了不少,但转动的时间依旧不长,在高负荷下,依然会发热。 这只是改良,不是革命。 张大山知道,必须彻底贯彻“滚动代替滑动”的思路。 他再次画出了新的图纸。 这一次,图纸上画的,不再是简单的轴和套。 而是在轴与套之间,增加了一圈小小的、圆滚滚的东西。 “铁牛,爹要你,用咱们最好的钢,给俺打出几十个这样的小钢珠。” “每一个,都要尽可能地圆,尽可能地光滑,大小也要一模一样。” “柱子,爹要你,用硬木和铁皮,做出一个能把这些钢珠固定住的‘圈’,让它们能在这圈里自由地滚动,又不会乱跑。” 这个任务,对两人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锻造出大小一致、绝对圆滑的钢珠,其难度,不亚于制作一件精美的首饰。 而制作那个能约束钢珠的内外圈,更是对木工和铁工配合精度的巨大考验。 父子三人,几乎是吃住都在工坊里。 铁牛废寝忘食地,将一块块精钢,在炉火中烧红,再用小锤和特制的模具,一点点地敲打、修正、打磨。 废掉了不知多少材料,烫伤了好几次手指。 才终于勉强做出了一批大小还算均匀、表面也足够光滑的小钢c珠。 柱子也发挥了他全部的聪明才智,用最坚硬的木料,配合铁牛打制的铁皮圈,反复地测量、修改。 终于制作出了一个能将那些钢珠稳稳地容纳在内的、简易的“轴承座”。 当第一个虽然粗糙、但结构完整的“滚珠轴承”被组装起来时。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将这个新宝贝,小心翼翼地安装到了一个新车轮上。 然后,张大山走到车轮旁,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猛地一推。 奇迹,再次发生。 没有了沉闷刺耳的“嘎吱”声。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清风拂过般的“嗡嗡”声。 那沉重的木质车轮,仿佛摆脱了所有的束缚,开始飞快地、流畅地、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旋转起来。 一圈,两圈……十圈……五十圈…… 它还在转。 而且速度减慢得异常缓慢。 在所有人那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那车轮足足空转了小半柱香的功夫,才终于缓缓地、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它……它怎么不停啊!”石头结结巴巴地说道,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看花了。 “一点声音都没有!”铁牛也喃喃自语,抚摸着那依旧冰凉的车轴。 “爹……俺们……俺们成功了。”柱子更是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第356章 “青石快运”,扬帆起航 那只在院中空转了半柱香的飞轮,如同开启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张家沉寂多年的运输瓶颈,终于迎来了被彻底打破的曙光。 张大山没有丝毫耽搁。 他当即便将家里所有的工匠力量,都动员了起来。 一场围绕着新式马车的大规模制造,在张家大院里热火朝天地展开。 木工房那边,水力锯木机日夜轰鸣。 在柱子的指挥下,一根根巨大的原木被精准地切割成统一规格的木板、车辕和轮辐。 铁匠铺里,炉火更是烧得通红。 铁牛带着徒弟们,将新炼出的精钢,叮叮当当地锻造成一根根坚固光滑的车轴,以及那决定了马车性能核心的、一套又一套滚珠轴承。 每一个钢珠,都经过了反复的捶打和精细的打磨,力求圆润光滑。 每一个轴套,都要求与钢珠的配合间隙恰到好处。 整个张家,就像一个配合默契的巨大作坊,各个环节都在高效地联动着。 经过了十数日的紧张忙碌。 三辆崭新的、与众不同的四轮大马车,终于宣告完工。 这几辆马车,车身用的是最坚韧的硬木,关键连接处都用铁皮包角加固。 车轮也比寻常马车更大更宽,足以应对颠簸的路面。 而最核心的,便是那安装了精钢滚珠轴承的车轴。 用手轻轻一推,那巨大的车轮便能悄无声息地,顺畅转动许久。 这天,张大山再次将家人召集到堂屋。 “车,咱们造好了。” “但光有车还不够,咱们还得有自己的队伍。” “一支能把咱们‘青石优品’安全、快速地运到天南海北的队伍。” “爹给这支队伍,起了个名字,叫‘青石快运’。” “石头,”他看向二儿子,“从今天起,你就是这‘青石快运’的大掌柜。” “负责管理车辆、人员,以及所有对外运输的事务。” “爹只有一个要求。” “咱们的货,要自己运。” “不仅要运得快,还要运得稳,运得远。” “以后,咱们不仅运自己的货,还能帮别人运货,这也是一门大买卖。” 石头听得是热血沸腾,他站起身,对着父亲郑重地一躬。 “爹,您放心,俺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青石快运”的班底,也很快就组建了起来。 除了石头这个大掌柜,张大山还从村里那些受过张家恩惠、人品可靠、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中,挑选了四名后生。 由同样稳重可靠的张河之子带队,作为第一批车夫和护卫。 他们的工钱,远高于村里寻常的短工,还包吃住,引得村中青年人人羡慕。 几天后,“青石快运”的首次远航,正式启程。 目标,府城。 三辆崭新的大马车上,装满了精心炮制的药材、最新织成的提花精麻布、以及好几坛新出的“青石春”精品米酒。 甚至,石头还特意带上了一面小巧的、用来自家玻璃坊试制品镶嵌的玻璃镜子,作为送给赵四海的“奇珍”。 出发那天,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来围观送行。 看着那三辆威风凛凛、远比寻常车辆高大结实的新马车。 看着石头和那几个穿着统一短褂、精神抖擞的年轻车夫。 所有人的眼中,都充满了羡慕和敬畏。 “出发!” 随着石头一声清脆的吆喝。 车夫扬起马鞭。 没有意想中的嘎吱作响和沉重迟缓。 三辆满载货物的大马车,在牲畜的牵引下,异常平稳、轻快地启动了。 车轮转动,几乎听不到任何摩擦的噪音,只有车轮碾过土路时那富有节奏的“辘辘”声。 它们很快就提起了速度,在官道上卷起一阵烟尘,朝着远方飞驰而去。 这趟去府城的路,让石头和手下的伙计们,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技术”带来的碾压性优势。 他们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就走完了以往需要五六天才能走完的路程。 一路上,他们轻松地超越了无数走得气喘吁吁、牛马都汗流浃背的其他商队。 那些商队的车夫和伙计,都用一种见了鬼般的眼神,看着“青石快运”那如同在路上滑行般的车队。 “哎,我说,前面那几辆车是哪家的?跑得也太快了?” “不知道啊,看着像新车,可拉的货也不少啊。” “邪了门了,那牲口看着也不像是千里良驹啊,怎么就跟飞起来似的?” 途中,他们还遇到一辆因为车轴断裂而抛锚在路边的外地商队。 石头记着父亲的教导,主动上前帮忙。 他让自家伙计,用新打制的精钢工具,很快就帮对方卸下了坏掉的车轮。 又用带来的备用木料和铁件,临时帮对方修补加固了车轴。 那外地商人千恩万谢,在看到“青石快运”马车那独特的轴承结构时,更是惊为天人,再三打听这车的来历,并表示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与这般有实力的商队合作。 当“青石快运”的车队,比预定时间提前了整整两天,出现在府城悦来客栈的门口时。 前来迎接的赵四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石……石头贤侄?你们……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他看着那三辆依旧精神抖擞的马匹,和那些看起来并未经历多少长途劳顿的伙计,脸上写满了震惊。 石头跳下马车,拍了拍车身上那清晰的“青石”二字标记,脸上洋溢着无比的自豪和自信。 “赵叔,俺们爹说了。” “生意场上,时间就是金钱。” “俺们‘青石快运’,送的,就是金钱,就是信誉。” 赵四海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又看了看他身后那几辆结构精巧、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历的马车。 他知道,从这一天起。 张家的实力,已经不再仅仅局限于能生产出奇珍异货了。 他们已经拥有了足以改变整个商路格局的、无可匹敌的运输力量。 青石村的这头猛虎,终于亮出了他最锋利的爪牙,准备要驰骋于更广阔的天地了。 第357章 秘法改良,无瑕明镜 “青石快运”的成功,让张家的货物第一次能够快速而又安稳地抵达府城。 石头带回来的,不仅有远超以往的丰厚利润,更有来自那繁华都市的、最前沿的市场信息。 这天晚饭后,他将一块从府城最贵的“西洋杂货铺”里,花费了整整三两银子才买回来的、巴掌大小的“威尼斯镜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爹,大哥,你们看这个。” 那镜子呈淡绿色,镜面并不算特别平整,照出来的人影也有些微微的扭曲和模糊。 镜子背面,那层用来反射的涂层也有些斑驳。 “就这么个东西,还没咱们家丫丫的手帕大,就要三两银子。” 石头咂舌道。 “俺问过赵掌柜了,他说这种西洋镜子,因为路途遥远,运过来十面得碎八面,所以才这么金贵。” “咱们家上次试着做的那几面小镜子,虽然也算新奇,但跟这个比,清晰度还是差了点,而且咱们做的也小,还有气泡和水波纹。” “赵掌柜说,要想在府城真正卖上大价钱,让那些达官贵人们抢着要,就得做出比这个更大、更清晰、更完美的镜子来。” 张大山拿起那面西洋镜子,对着灯光仔细地看着。 他又想起了自家库房里存放的那几面试制品。 石头说得没错。 自家做的镜子,虽然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奇迹。 但从技术的角度看,它还只是一个粗糙的、充满了各种缺陷的“样品”。 想要把它变成真正的、能创造巨额财富的“商品”,还必须进行一次彻底的技术改良。 “爹明白了。” 他放下镜子,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 “石头,你告诉赵掌柜,让他等着。” “下一次,爹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无瑕明明镜’。” 一场围绕着玻璃镜工艺的重大技术攻关,再次在张家大院里拉开了序幕。 这一次的目标,不再是简单的“做出玻璃”,而是“做出完美的大尺寸平板玻璃”。 张大山再次召集了铁牛和柱子这两个技术核心。 “柱子,咱们以前吹瓶子、做杯子的法子,做不出又大又平的玻璃板。” “爹想了个新法子,叫‘浇筑碾压法’。” 他拿出图纸,详细解释道。 “咱们得先做一个能耐得住极高温度的、表面又极其平整光滑的台子。” “这个台子,可以用打磨过的铁板,或者……用咱们最好的耐火泥砖铺成。” “等窑里的玻璃烧化了,就把它像倒糖稀一样,快速地倒在这个台子上。” “然后,用一根同样是极其光滑平整的铁辊子,趁着它还没凝固,从上面快速碾过去。” “这样,就能得到一块又大又平的玻璃板了。” 这个方法,听起来简单,但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挑战。 柱子领了任务,立刻带着木工房的徒弟们,开始设计和制作那个可以承载铁板、并且能够调节水平的“浇筑台”。 而那根用来碾压的、需要绝对光滑和笔直的“铁辊子”,则交给了铁牛。 铁牛在铁匠铺里,选用了百炼精钢,经过反复的锻打、车削和上百次的精细打磨。 终于做出了一根几乎能当镜子照的、完美无瑕的实心大铁辊。 与此同时,张大山则在改进玻璃的配方和窑炉。 他让石头去采购了更纯净的石英砂,又尝试着调整石灰石和草木灰的配比。 他还根据《天工开物》中关于“火齐”的记载,加入了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据说是能消除气泡、增加透亮度的“硝石秘料”。 最重要的,是他让柱子和铁牛,对原有的琉璃窑进行了重大改造。 他们在主窑旁边,又加建了一个独立的、更长、更密封的“缓冷窑”。 这个窑,可以用隔板分成好几个区域,每个区域的温度都可以通过控制通风口来精确调节。 玻璃板在成型之后,会立刻被送入这个缓冷窑,经过从高温到低温的长达数日的、极其缓慢的降温过程。 以此来消除玻璃内部的应力,防止其在冷却过程中开裂,从而大大提高成品率。 一切准备就绪。 新的试烧,开始了。 炉火熊熊,坩埚内的玻璃液在高温下翻滚着,呈现出如同融化水晶般的、纯净透亮的状态。 “出料!” 随着张大山一声令下。 铁牛和两个力气最大的工匠,用特制的长柄铁钳,夹住那滚烫的坩埚。 小心翼翼地,将其中的玻璃液,平稳地倾倒在那个早已预热好的、巨大的铁板浇筑台上。 “碾压!” 柱子和另一个徒弟,立刻推动着那根巨大的铁辊,从玻璃液上快速而又均匀地碾压过去。 一瞬间,一整块巨大的、还泛着橘红色光芒的、平整如水的玻璃板,便奇迹般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快!进缓冷窑!” 玻璃板被迅速地移入早已准备好的缓冷窑中,开始了它漫长的、脱胎换骨般的冷却之旅。 整整三天三夜。 张大山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缓冷窑旁,亲自控制着每一个阶段的温度。 所有人的心,也都跟着那窑里的温度,时而紧张,时而期待。 终于,当窑炉彻底冷却,窑门被再次打开时。 一块长约半丈、宽约三尺、通体晶莹剔透、平滑如镜的大块平板玻璃,完好无损地,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成了!”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欢呼。 但这还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的,是更精细的打磨和最核心的镀膜。 张大山取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经过特殊提纯的水银和锡箔。 他没有再用上次那种简单的涂抹法。 而是设计了一套利用水压和虹吸原理的、可以使水银与锡箔更均匀贴合的“水银铺设法”。 他亲自操刀,戴上厚厚的皮手套,屏住呼吸。 在石头和小山的协助下,将那层薄如蝉翼的、带着神秘金属光泽的涂层,完美地、毫无瑕疵地,覆盖在了那块巨大的平板玻璃背面。 当多余的水银被小心地排走,当镜面被用最柔软的鹿皮反复擦拭干净。 一面半人多高的、足以将人的全身都清晰映照出来的、闪烁着璀璨银光的“穿衣宝镜”。 终于,如同降临凡间的神物一般,诞生了。 他们将这面宝镜,小心翼翼地立在了堂屋最显眼的位置。 当王氏和花儿、丫丫她们,第一次站在这面镜子前时。 她们都惊呆了。 镜子里的人影,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真实。 仿佛是另一个自己,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们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眉梢的每一根细纹,鬓角的每一缕碎发,眼中闪烁的每一丝光芒。 那种前所未有的、对自己容貌的清晰认知,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新奇。 “天啊……这……这就是俺?”王氏抚摸着自己脸上的皱纹,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花儿和丫丫则羞涩地转着圈,看着镜子里那个同样在转圈的、穿着漂亮衣裳的自己,脸上露出了少女特有的、甜美的笑容。 张大山转过头,看向早已被这面宝镜的魔力所折服的二儿子石头。 “石头。” “这面镜子,咱们不按斤卖,也不按尺卖。” “你下次再去府城,就直接放出风去。” “就说,青石张家,有绝世宝镜一面。” “价高者得。” 第358章 明镜高悬,价高者得 那面半人高的无瑕明镜,静静地立在张家堂屋。 它不仅仅是一件器物。 更是这个家最高的智慧结晶,是即将投向那繁华府城的一枚重磅炸弹。 如何将这枚“炸弹”安全、体面地运出去,成了张大山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他再次召集了柱子和铁牛。 “柱子,爹要你用咱们家最好的木料,给这面镜子,量身定做一个‘宝匣’。” “宝匣内部,要用最柔软的细棉布和咱们自家攒的棉花,层层铺垫。” “要保证马车再怎么颠簸,镜子在里头也纹丝不动,不受半点损伤。” “铁牛,你给这宝匣,打制一套最精巧、最坚固的铜活和铁锁。” “不仅要好看,更要结实,防盗防撬。” 父子三人,连同几个最得力的工匠,再次忙碌了起来。 经过三天三夜的精心制作。 一个用上了卯榫结构、内部填充厚实、外部包裹着铜皮、还带着一把精巧铜锁的巨大“宝匣”,终于完工。 那面无瑕明镜,被小心翼翼地包裹上好几层柔软的精麻布,再稳稳地嵌入宝匣之中。 “石头,这次去府城,就你和铁牛哥一起。” 张大山将一把黄铜钥匙,郑重地交到石头手中。 “记住爹的话。” “咱们这次卖的,不是镜子,是‘青石张家’的名声。” “不急着出手,要让消息先飞一会儿。” “让那些真正的大人物,自己找上门来。” 石头接过钥匙,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自信和光芒。 “青石快运”的车队,再次踏上了前往府城的路。 这一次,车队里多了一辆由四匹健马拉着的、经过特殊改造、减震效果最好的“旗舰马车”。 车上,只装着那一个沉甸甸的、神秘的宝匣。 抵达府城,石头没有再住悦来客栈。 而是在赵四海的帮助下,直接租下了一座位于城中心繁华地段的、带有独立小花园的清静院落。 院落被暂时布置成了“青石优品”在府城的临时展厅和会客之所。 安顿妥当后,石头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拜访赵四海。 在密室之中,他当着赵四海的面,用那把黄铜钥匙,打开了宝匣。 当那面清晰如水、光可鉴人的巨大宝镜被取出来,立在赵四海面前时。 这位见多识广的行商,在一瞬间的失神之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那个纤毫毕现、连眼角皱纹都清晰可见的自己。 他伸出手,又摸了摸那冰凉光滑、毫无瑕疵的镜面。 “神物……这……这真是神物啊……”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震撼。 “贤侄,有此宝物在手,何愁大事不成!” “赵叔,”石头按照父亲的交代,不卑不亢地说道,“家父说了,此物世间罕有,不可常法度之。” “俺们打算,三日之后,在此院中,办一场小小的‘鉴宝会’。” “想请赵叔您,帮忙邀请几位府城之中,真正有身份、也真正识货的贵人前来。” “至于这宝镜的归属嘛……” 石头微微一笑。 “价高者得。” 赵四海闻言,眼中精光一闪,抚掌大笑。 “好!好一个‘价高者得’!” “贤侄放心,此事包在赵叔身上。” 接下来的两天里。 一则神秘的消息,开始在南阳府最顶级的权贵圈层中,悄然流传。 “听说了吗?青石张家,又弄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宝贝。” “据说是能照见人三魂七魄的‘通天宝镜’,半人多高,清晰如水。” “真的假的?在哪儿能看到?” “轻易可见不着。听说只有接到‘青石商号’请柬的贵人,才有缘一睹真容。” 一时间,好奇、猜测、期待……各种情绪在府城的豪门大户之间弥漫。 一张小小的、由小山亲笔书写的“鉴宝会”请柬,变得千金难求。 三日之后,鉴宝会如期举行。 张家那座临时租来的小院里,宾客云集,衣香鬓影。 来的,无一不是南阳府有头有脸的人物。 有富甲一方的大盐商,有掌控着丝绸生意的织造大家,有珠光宝气的官宦夫人,甚至还有几位替府中主人前来探路的王府管事。 院子中央,早已搭好了一个小小的展台。 展台之上,那面巨大的宝镜,用一块华美的红色绸缎覆盖着,更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石头穿着一身新裁的、花儿亲手缝制的深色锦衣,虽然年纪尚轻,但站在台上,却显得从容不迫,颇有几分大将之风。 他简单地向来宾们行礼,介绍了这面镜子的来历。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 他猛地一拉绸缎。 “唰——” 红绸滑落。 一瞬间,万千光华,仿佛都汇聚到了那面镜子之上。 整个院子,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便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呼声。 “天啊!” “这……这镜子……怎会如此清晰!” “简直……简直像是把真人印在了里面!” 来宾们纷纷涌上前去,围着那面宝镜,发出阵阵不可思议的赞叹。 他们看着镜中那个无比清晰、无比真实的自己,脸上的每一丝表情,身上的每一处配饰,都纤毫毕现。 那种前所未有的视觉冲击力,让这些见惯了奇珍异宝的贵人们,也彻底失去了方寸。 “此物……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卖吗?这镜子卖吗?出个价!” “无论多少钱,本夫人都要了!” 气氛,瞬间被点燃。 “各位贵客,静一静。” 石头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家父有言,此等宝物,天下独一,有缘者得之。” “今日,便以此镜为题,以银为注。” “起价,五百两。” “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十两。” “价高者得。” 五百两! 这个起拍价,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已经足以在府城买下一座不错的宅院了。 然而,短暂的震惊之后,更加疯狂的竞价,开始了。 “我出六百两!”一个胖大的盐商第一个喊道。 “六百五十两!”一位珠光宝气的夫人立刻跟上。 “八百两!” “一千两!” 价格,如同坐上了火箭一般,疯狂地向上飙升。 在场的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这已经不仅仅是在竞拍一面镜子了。 更是在争夺一种身份,一种地位,一种能向整个南阳府炫耀的、独一无二的荣耀。 最终,经过数十轮激烈的角逐。 这面“无瑕明镜”,被那位出手阔绰的盐商,以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窒息的天价,拍了下来。 ——两千八百两白银。 当最后一声落槌响起。 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石头那平静而又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 “恭喜陈大官人,喜得宝镜。” 第359章 核心工艺,壁垒森严 石头和铁牛带着那两千八百两银子的巨款,以及府城权贵圈的震动,回到了青石村。 当那几只装着银锭和银票的沉甸甸的箱子,被摆放在张家堂屋的八仙桌上时。 整个张家都沸腾了。 王氏和花儿她们,看着那白花花、光闪闪的银子,激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两千八百两?” 王氏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触摸着一块十两重的银锭,那冰凉而又厚重的触感,才让她相信这不是在做梦。 “天爷啊,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孩子们更是围着箱子又蹦又跳,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就连一向沉稳的铁牛,脸上也洋溢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只有张大山,在最初的惊喜过后,脸色却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走到门口,将院门插好。 又走到窗边,将窗户也关严实了。 “爹,您这是咋了?” 石头有些不解地问。 “挣了这么多钱,您咋看着……还不高兴呢?” 张大山缓缓转过身,目光严肃地扫过每一个家人。 “钱,是挣回来了。” “可麻烦,怕是也跟着回来了。”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屋里的喜庆气氛。 “石头,你跟爹说实话。” “这趟回来,路上可还安稳?” “有没有人跟着?或者……有没有人向你打听不该打听的事?” 石头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他回想了一下。 “路上倒是安稳,赵叔派了最好的镖师护送。” “只是……在府城那几天,确实有好几拨人来找过俺。” “有的是别家商号的管事,有的是那些大户人家的下人。” “他们明着是来道贺,暗地里却都在旁敲侧击,想知道咱们家那镜子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还有些人,看着就贼眉鼠眼,不是善茬,总在咱们租的院子外面晃悠。” 张大山点了点头,脸色更加凝重。 “爹就料到会是这样。” “你们要记住,咱们家现在,不是怕穷,是怕富。” “咱们手里的这些法子,这些别人做不出来的东西,就是咱们的命根子。” “要是被人偷了去,学了去,咱们家这点好不容易才挣来的基业,顷刻间就会被人夺走。” “甚至……可能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他这番话,让屋里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是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个道理,他们都懂。 “那……那可咋办啊,爹?”铁牛担忧地问道。 “从今天起,”张大山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咱们家,得立下最严的规矩。” “咱们的核心工艺,必须做到——壁垒森严。” 他当即便召集了家里几个核心的儿子,以及王氏和花儿,开了一场最紧急、也最严肃的家庭保密会议。 “第一条,物理隔离。” “柱子,铁牛。” “从明天起,你们俩带着人,把咱们家院子后面那几个作坊,包括铁匠铺、木工房、还有那个烧琉璃和镜子的新窑,全都给俺用高墙圈起来。” “墙要用咱们最好的砖坯和石头砌,要砌得又高又厚,上面还要插上碎瓦片和荆棘。” “只留一个门,由咱们家最信得过的人日夜看守。” “外人,没有我的准许,一步也不准踏进去。” “是,爹。”柱子和铁牛立刻领命。 “第二条,工序拆分。” 张大山继续说道。 “从今往后,咱们造东西,不能再让一个工匠从头做到尾了。” “比如炼钢,拉风箱的就只管拉风箱,加料的就只管加料,掌锤的就只管掌锤。” “他们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负责的那一小部分活计。” “至于最关键的配方,比如淬火用的药水,或者玻璃的配料,只有咱们自家人能碰。” “炉温的控制,关键尺寸的把握,也必须由铁牛、柱子你们几个亲自把关。” “要让他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是。” “第三条,契约枷锁。” 他的目光转向了小山。 “小山,这事得你来办。” “你要用你学的律法,给咱们家所有的工匠、徒弟,都拟一份最严苛的‘保密文书’。” “文书上要写清楚,凡是在咱们家作坊里学到的、看到的一切技艺,都属于咱们张家所有。” “一字一句都不能对外泄露。” “若是有人敢把咱们家的秘密卖给外人,或者自己出去另起炉灶。” “违者,不仅要按照约定,赔到他倾家荡产。” “还要立刻送官查办,告他个偷盗之罪。” “孩儿明白。”小山郑重地点头。 “第四条,材料管控。” 张大山又看向石头和豆子。 “咱们所有进出的关键料,比如用来炼钢的好铁矿、好煤,还有做镜子、做琉璃的那些秘料,都得有最严格的账本。” “豆子你负责记,石头你负责盘点。” “进来多少,用了多少,用在了哪,都得记得一清二楚,每个月都要跟爹对一遍账。” “绝不能让任何一点关键材料,不明不白地流出去。” “知道了,爹。”石头和豆子也齐声应道。 物理隔离,工序拆分,契约枷锁,材料管控。 这四条规矩,如同四道坚固的城墙,将张家最核心的秘密,层层保护了起来。 虽然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甚至有些冷酷。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道里,保护自己、保护这个家的必然选择。 会议的最后,张大山看着孩子们那一张张严肃而又坚定的脸庞,语气稍缓。 “爹知道,这么做,会让大家更累,更操心。” “但咱们要明白一个道理。” “当咱们弱小的时候,咱们要展示自己的肌肉,让人不敢欺负。” “而当咱们开始强大的时候,就要学会隐藏自己的锋芒,让人看不透,摸不着。” “只有这样,咱们才能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里,走得更稳,走得更远。” 从第二天起。 张家大院的后方,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更加紧张的营造。 高高的院墙,如同巨龙的脊背般,拔地而起。 严格的保密规定,也开始在每一个作坊、每一个工匠之间,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 第360章 桑蚕兴旺,丝绸初现 秋风送爽,桑叶金黄。 张家新院旁的桑基鱼塘边,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 经过悉心的照料,当初栽下的桑树已然成林,为今年的养蚕大计提供了最充足的草料。 蚕房内,王氏、花儿和丫丫正带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将簇蔟上那些雪白饱满的蚕茧一一摘下。 今年的蚕茧个头匀称,色泽光亮,是难得一见的上等品。 “娘,您看,今年的茧子可真好。” 花儿捧着一把蚕茧,脸上洋溢着喜悦。 “是啊,托了你爹那些新法子的福。” 王氏看着满筐的收获,笑得合不拢嘴。 蚕茧丰收,只是第一步。 如何将这些雪白的宝贝,变成能织出华美衣裳的丝线,才是真正的考验。 张大山早已为此做好了准备。 在院子的工棚里,一架崭新的、结构略显奇特的“大家伙”早已静候多时。 这便是他根据《天工开物》的记载,与柱子、铁牛一起,耗费了十数日心血才打造出来的“改良脚踏缫丝车”。 “花儿,过来看看爹给你准备的新武器。” 张大山笑着对女儿招了招手。 他将新缫丝车的用法,向王氏和花儿详细讲解了一遍。 这台机器通过脚踏板带动轮轴转动,从而将缫丝人的双手彻底解放出来。 双手可以专注于从热水中挑出丝头,并将数根纤细的蚕丝合并在一起,引导它们均匀地缠绕到丝车上。 “来,试试看。” 王氏和花儿按照张大山的指导,有些新奇又有些紧张地坐了上去。 大锅里的热水早已烧开,一筐雪白的蚕茧被倒入锅中,在热水的浸润下慢慢舒展。 花儿用一根细长的竹筷,在翻滚的蚕茧中轻轻搅动。 很快,她便熟练地挑出了几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丝头。 她将这几根丝头并在一起,捻成一根,小心翼翼地穿过导丝钩,缠绕在丝车上。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双脚轻轻地踩动了踏板。 “吱呀……嗡嗡……” 缫丝车开始平稳而又均匀地转动起来。 那闪烁着珍珠般光泽的天然丝线,便被源源不断地从锅中的蚕茧里抽取出来。 如同一道流动的月光,顺着导丝钩,一圈圈地、整齐地缠绕在飞速旋转的丝车之上。 “天啊,这……这也太快了。” 王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而且,手不用摇,光用脚踩着,一点也不累。” 花儿更是越踩越兴奋,越踩越熟练。 她发现,因为双手可以完全专注于并丝和理丝。 缫出来的丝线,不仅速度比以前快了数倍。 其粗细也更加均匀,几乎看不到任何的毛疵和结头,品质有了质的飞跃。 整整一个下午。 母女俩轮流上阵,竟然就将小半筐的蚕茧都缫成了光洁柔韧的生丝。 看着那一轴轴如同白银般闪烁的丝线,所有人的心里都充满了惊叹和喜悦。 有了这顶级的原料,下一步,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花儿将这第一批自家产的顶级丝线,郑重地、小心翼翼地,上到了那台同样经过改良的提花织机之上。 她拿出了一幅她珍藏已久、也是她构思的最为复杂的图样。 那是一幅描绘着“喜鹊登梅”的图案。 对提花技术和丝线品质的要求,都达到了极致。 堂屋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花儿。 只见她坐在织机前,神情专注而又虔诚。 她的双脚,有节奏地踩动着提花踏板。 她的双手,如同穿花的蝴蝶般,在无数根绷紧的丝线间灵活地飞舞。 那只船型木梭,引着五彩的丝线,在上下开合的经线间快速地穿梭。 织机发出的,不再是织麻布时的“哐当”闷响。 而是一种更加清脆、更加细密、如同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 这声音,仿佛是希望在歌唱,是梦想在编织。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缓慢而又充满了魔力。 随着花儿的动作,一寸寸崭新的、华美得令人窒息的布料,在卷布轴上,缓缓地、奇迹般地呈现了出来。 那布料,底色是如同月光般洁白的生丝本色。 质地轻盈、柔滑、光洁如镜,触手冰凉,仿佛没有一丝重量。 而在那光洁的布面之上。 一幅生动无比的画卷,正在被一点点地织就。 用浅褐色丝线织成的梅花枝干,遒劲有力,姿态盘曲。 用粉色和白色丝线织成的梅花花瓣,层层叠叠,娇艳欲滴,仿佛能闻到那沁人的清香。 而最绝的,是那几只用乌黑丝线织成的喜鹊。 它们或立于枝头,或展翅欲飞,姿态各异,羽毛的纹理都清晰可见,眼神灵动,栩栩如生。 当最后一根丝线被织入,当花儿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时。 所有围观的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彻底呆住了。 良久,王氏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匹美得不像凡间之物的丝绸。 “这……这是……咱们家花儿……织出来的?”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混杂着狂喜和骄傲的颤音。 “姐姐……你太厉害了……”丫丫也看得痴了,由衷地赞叹道。 石头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知道,这匹布意味着什么。 “爹……这……这布要是拿到京城去……怕是……怕是得用金子来算了。” 第361章 甘蔗丰收,糖业萌芽 深秋的风,带着最后一丝暖意,吹过青石村金黄的田野。 张家今年的粮食,再次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粮仓里堆满了金黄的粟米和饱满的麦子。 但张大山心中更大的期盼,在那片连绵二十亩的、如同青色竹海般的甘蔗地里。 这些从南方引种的“甜杆杆”,终于迎来了收获的季节。 开秤的前一天晚上,张大山将铁牛、石头叫到身边。 他又让张河帮忙,把村里那些受过张家恩惠、平日里最是勤劳肯干的几十户村民代表,都请到了自家宽敞的院子里。 院子里点起了几支明亮的火把,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红彤彤的。 张大山站在台阶上,声音洪亮。 “各位乡亲,叔伯兄弟。” “俺张大山家的甘蔗,明天就要开秤收割了。” “这活计,光靠俺自家人手肯定不够,需要请大家伙儿帮忙。” 村民们闻言,都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准备听张大山开工钱。 张大山却话锋一转。 “但是,俺今天想说的是,咱们不按天算工钱。” 人群中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张大山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俺打算,把这糖坊,当成咱们青石村自己的糖坊来办。” “所有愿意来帮忙的乡亲,从砍甘蔗、到运送、再到榨汁、熬糖,每一道工序,俺们都会记下工分。” “除了保底的口粮,让大家干活不饿肚子外。” “等这批糖卖出去了,赚了钱,刨去本钱,剩下的利润,咱们按出的力气、按工分,家家户户都有分红!” “赚得多,大伙儿就分得多。赚得少,也保证大家有口饭吃,不白出力。” 他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 整个院子都炸开了锅。 “啥?分红?” “俺没听错?大山哥是说,让咱们也跟着一起挣钱?” “不要工钱,年底分红利?这……这是镇上大商号才有的规矩啊。” 村民们脸上写满了震惊、不解,以及……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们第一次听说,给东家干活,还能跟着分钱的。 “大山兄弟,你……你说的是真的?”一个老汉颤声问道。 “俺张大山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 张大山朗声回答。 “俺只盼着,能带着信得过俺的乡亲们,一起把日子过好,不受穷,不受欺。” “好!” 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喊了起来。 整个院子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和感激的欢呼。 第二天,天还没亮。 张家院门口便聚集了上百名自发前来的村民,个个精神抖擞,干劲十足。 一场规模空前的甘蔗大收获,在张家的田地里火热展开。 男人们挥舞着锋利的钢刀,喊着号子,将一排排粗壮的甘蔗砍倒。 妇人和半大的孩子们则跟在后面,飞快地削去叶子,打成捆。 笑声、吆喝声、砍伐声,汇成了一曲欢快而又充满力量的丰收交响乐。 新扩建的工坊区里,三台巨大的牛拉石碾榨汁机,在牛儿的牵引下,不知疲倦地缓缓转动。 工人们将成捆的甘蔗不断地塞入石碨之间。 “嘎吱嘎吱”的碾压声中,淡绿色的甘蔗汁如同溪流一般,哗啦啦地流入早已备好的数十口大缸之中。 那股浓郁的、清甜的气息,几乎弥漫了整个村西头。 糖坊内,更是热火朝天。 十几口大铁锅一字排开,灶膛里的火焰熊熊燃烧,将整个屋子都映得通红。 栓子这位年轻的“首席熬糖大师傅”,此刻正神情专注地指挥着几十名被挑选出来、心思细密的妇人。 她们分成几组,有的负责撇沫,有的负责观察火候,有的负责搅拌糖浆。 每一个步骤都严格按照张大山和栓子制定的规程进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到发腻、却又无比诱人的焦糖香气。 当第一批金黄的砂糖和雪白的糖霜被制作出来时。 所有参与劳作的村民,都忍不住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和欢呼。 他们亲眼见证了,那些普通的“甜杆杆”,是如何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变成了这金贵无比的“宝贝”。 这一次,石头带着“青石快运”的车队,拉着足足上千斤的砂糖和近百斤的白糖霜,再次奔赴府城。 结果,自然是再次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青石蔗糖”以其优良的品质和纯正的口感,迅速被府城最大的南货行“德源昌”独家包揽。 石头带回来的,是一张高达五百两银子的巨额银票,以及一份更长期、更稳定的供货契约。 当晚,张家院子里,再次点起了明亮的火把。 全村所有参与了甘蔗收割和制糖的家庭,都派了代表前来。 张大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张五百两的银票高高举起。 “乡亲们,咱们的糖,卖出去了!” “刨去咱们的本钱,这次足足赚了三百多两的纯利!”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张大山没有多说废话。 他让小山和豆子,搬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账簿和算盘。 “下面,按工分,发钱!” 豆子手持账簿,大声地念着每一个户主的名字,以及他们家这次应得的工分。 小山则在一旁,用清秀的字迹,当众记录。 石头和铁牛,则守着两个装满了铜钱和碎银的大箱子,负责发钱。 “张河家,出工三十五人次,计一百二十工分,应分红利……三百五十文!” “钱大爷家,出工二十八人次,计九十五工分,应分红利……二百八十文!” “……” 一个个名字被念到,一串串沉甸甸的铜钱或碎银子,被亲手交到了那些村民的手中。 他们拿着那份完全属于自己的、用汗水换来的沉甸甸的收入。 许多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来。 他们这辈子,从未像今天这样,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多劳多得”,什么叫“共同富裕”。 这场别开生面的“分红大会”,一直持续到深夜。 第362章 纸坊筹建,自给自足 青石村的清晨,祠堂附近,总会准时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张家出资兴建的“青石学堂”,如今已是村里最富生机与希望的地方。 这日,张大山来给学堂送些自家酱坊新出的豆酱,顺便看看孩子们的学习情况。 他刚走进院子,就看到周先生和新来的林先生,正对着几张又黄又糙的草纸,紧锁眉头。 “先生,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张大山上前问道。 周先生叹了口气,拿起一张纸,对着光亮处。 “大山啊,你来看。” “学堂如今生员日多,这笔墨纸砚的开销,已成重负。” “尤其是这纸,从镇上买,价钱贵得离谱。” “你看这最便宜的草纸,又黄又糙,墨一上去就洇开一片,根本看不清笔画。” 林先生也在一旁拿起另一张略好些的竹纸,同样是摇了摇头。 “这种竹纸倒是白一些,可又脆又硬,还带着竹子的硬筋,一不小心就把笔尖给磨坏了。” “孩子们练字,常常是写不了几个字,一张纸就废了。” “长此以往,怕是……难以为继啊。” 张大山看着那几张劣质的草纸,心中深以为然。 家里的生意越做越大,账目、契约、作坊里的规章,哪一样都离不开纸。 远在清溪县做官的三儿子小山,来信中也时常提及,官府文书往来,好纸难求。 纸,已经成了一个无法回避的、急需解决的瓶颈。 “先生放心,此事我已有计较。” 张大山沉声说道,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既然买来的纸不好用,那咱们就自己做。” “自己做?”周先生和林先生都惊讶地抬起头。 “造纸之术,工艺繁复,非寻常人家所能为啊。” 张大山笑了笑,胸有成竹。 “万事万物,总有其理可循。” “咱们青石山,漫山遍野都是翠竹。” “咱们家的布坊,每天也会剩下不少没用的破布头和麻线头。” 他拿起一张破了的草纸,在手指间捻了捻。 “俺琢磨着,这纸张,说到底,也就是把那些细小的草丝给它重新和在一起,压平了。” “那竹子里的丝,跟麻丝也差不离。” “这破布头,本身就是麻做的。” “要是能想个法子,把它们都给它捣烂了,捣成跟那豆浆一样的浆糊。” “再像做豆腐一样,用个细密的帘子,从浆糊里滤出一张薄薄的‘饼’来。” “这‘饼’要是摊薄了,压平了,再给它烘干了,不就是纸吗?” 他这番通俗易懂、却又直指核心原理的“类比”,让两位先生听得是目瞪口呆。 一场旨在实现“纸张自给自足”的全新工程,再次在张家大院里启动。 张大山带着铁牛和柱子,去后山砍伐了大量质地细嫩的“嫩竹”。 花儿和王氏则将布坊积攒的废旧麻料都收集了起来,仔细清洗。 在深水井旁,几个用来浸泡原料、漂洗纸浆的大石灰池很快便砌筑完成。 竹子和麻料被砍成小段,放入池中,用大量的石灰水进行长时间的浸泡和蒸煮。 而最关键的制浆设备——水力捣浆碓,也在柱子和铁牛的巧手下,屹立在了清河岸边。 铁牛用自家炼出的精钢,打制了数个沉重无比的碓头。 柱子则用最坚硬的木料,搭建起精巧的传动机构和巨大的水轮。 “咚!” “咚!” “咚!”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捣碓声,日夜不息地在山谷间回荡。 那些经过浸泡软化的竹料和麻料,在石灰水的混合下,被水力巨锤反复捶打。 渐渐地,它们失去了原本的形态,变成了一团团细腻、洁白、如同棉絮般的纸浆。 抄纸的工序,在张大山亲自搭建的纸坊里展开。 纸坊的墙壁特意开了几扇大大的窗户,保证了充足的光线。 花儿和丫丫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 她们双手持着细密的竹帘纸模,在浑浊的纸浆槽中轻轻一晃,再平稳地抬起。 手腕的力道、出水的角度、起落的速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一层薄而均匀的、湿漉漉的纸膜,便如同白色的纱幔一般,神奇地附着在了竹帘之上。 抄好的湿纸,需要被小心地从竹帘上转移到一块平整的木板上。 一张张叠放起来,中间用湿布隔开。 再用一个巨大的、由柱子设计的螺旋压力机,慢慢地将其中大部分的水分压榨出去。 最后,便是烘干。 张大山专门建造了一间带有中空火墙的“烘焙房”。 工人们将那些被压榨过的、依旧湿润的纸张,一张张地、小心翼翼地,贴在温热的墙壁上。 在恒定的微温下,纸张被慢慢地烘干、抚平。 几天之后。 当第一批崭新的“青石纸”,终于被从墙上揭下来时。 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那纸,呈天然的淡黄色,带着竹子的清香。 纸面平整,光滑,质地坚韧,厚薄均匀。 拿在手里,既有韧性,又不失轻盈。 品质远非镇上那些昂贵的草纸所能比拟。 第一刀崭新的“青石纸”,被郑重地送到了学堂。 整个学堂都沸腾了。 周先生抚摸着那光滑坚韧的纸面,激动得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好纸……好纸啊!” “有了此物,何愁我青石村文风不盛,何愁寒门子弟无出头之日啊!” 孩子们更是欢呼雀跃,他们小心翼翼地接过一张张新纸,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他们终于可以,不用再心疼纸张,尽情地在上面书写、练习了。 当晚,张家新房的堂屋里,灯火通明。 张大山亲自研好了墨。 王氏则在一旁,眼中含泪,口中念叨着,将对远方儿子的思念和嘱托,一句句地说出来。 “告诉小山,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不用挂念。” “让他在外面好好当差,也要注意身子,别累着了。” “还有,天冷了,让他记得多加件衣裳……” 张大山提起了毛笔,饱蘸浓墨。 在那张由自己亲手造出的、散发着清香的纸上。 郑重地,写下了给三儿子小山的第一封家书。 “小山吾儿,见字如面……” 笔尖划过纸面,顺滑流畅,墨迹清晰,毫无洇散。 第363章 学堂升级,专科初设 自从上次村民们议论过孩子们的学业之后。 青石学堂的教学内容,便悄然发生了变化。 每日上午,依旧是周先生和新来的林先生,教导孩子们识文断字,诵读经义。 而到了下午,则成了最受孩子们欢迎的“杂学”时间。 周先生会耐心地教他们如何使用算盘,背诵那“一上二去九归”的珠算口诀。 张大山得了空,也会跑到学堂里,客串一把“先生”。 他不会讲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 就给孩子们讲讲那《青石农录》上记载的、关于各种庄稼的种植诀窍。 或者,指着村里头的水车、磨盘,给他们解释解释那杠杆、齿轮的简单道理。 孩子们对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实用学问,兴趣比死记硬背经文要大多了。 一个个都听得是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地,提出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来。 这日,张大山再次来到学堂。 他看到,周先生正拿着一根竹竿,在地上比划着,试图给几个大点的孩子讲解田亩面积的丈量方法。 可他毕竟是文人出身,说来说去总是离不开“勾三股四弦五”的道理,孩子们听得是云里雾里。 另一边,林先生想教孩子们认识几种常见的草药,却又错把两种外观相似的植物弄混了,惹得旁听的丫丫都忍不住偷偷发笑。 张大山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 他知道,光有“实用教育”的理念还不够。 没有专业的老师,没有系统的教材,这种“杂学”终究只能是小打小闹,难成体系。 孩子们学到的,也只是一些零散的、不成体系的知识碎片。 想要真正地培养出人才,为张家、为青石村的未来储备力量。 学堂,必须进行一次彻底的升级。 当晚,张大山召集了周先生、以及家中几个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子女,开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教务扩大会议”。 “先生,各位,今天请大家来,是想商议一下咱们学堂的未来。” 张大山开门见山。 “如今孩子们识字的热情很高,对实用学问的兴趣也很大。” “但光靠先生和林先生两人,既要教文,又要教杂学,实在是分身乏术,也……不那么专业。” “所以,小子有个大胆的想法。” “咱们这学堂,要正式设立‘专科’。” “专科?”众人都是一愣。 “对。”张大山解释道,“上午的‘文科’不变,依旧由周先生和林先生主教,负责扫盲识字,讲解经义。” “下午,则根据孩子们的兴趣和天赋,将他们分到不同的‘专科’里,由咱们家各个作坊的‘师傅’,亲自来教他们一门真正的、能傍身的技艺。”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自己的儿女们。 “铁牛,你如今的打铁手艺,已得铁山叔真传,以后,你就是咱们学堂‘金石科’的首席教习。” “负责教那些对打铁有兴趣的男娃子,如何识铁、控火、掌锤。” “柱子,你的木工活也日益精进,以后,你就是‘营造科’的首席教习。” “教孩子们如何辨识木料,如何使用工具,如何制作精巧的卯榫。” “花儿,丫丫,”他又看向两个女儿,“你们姐妹俩,一个负责‘纺织科’,一个负责‘医药科’。” “花儿教女娃们如何纺线、织布、提花、甚至简单的染色。” “丫丫就带着她们去药圃里,辨认各种草药的性状和功效。” “栓子,”他看向平日里最沉默的四儿子,“你的酒和酱,如今是咱们家的一绝。以后,你就负责‘酿造科’。” “豆子,”他笑着对最小的儿子说,“你就是咱们学堂的‘算学科’小先生,专门教大家伙儿怎么拨算盘,怎么算清咱们作坊里的每一笔账。” “至于石头,”他最后看向二儿子,“你的任务最重。你要负责‘商贸科’。把你从赵掌柜那里学来的、看到的那些关于如何买卖、如何与人打交道、如何看行情、如何定价格的本事,都教给那些脑子活络、想学着做生意的孩子们。” 他这番安排,分工明确,人尽其才。 几乎是将张家所有的核心产业,都变成了一个个开放的、可以传承技艺的“教学基地”。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周先生,还是铁牛、石头他们,都听得是心神震动,又热血沸腾。 “大山,你……你这个想法,真是……闻所未闻,却又……大有可为啊。”周先生抚着胡须,感慨万千。 “将百工技艺,与圣贤学问,同置于一堂之内,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之道啊。” 从第二天起。 青石学堂便焕然一新。 上午,依旧是朗朗的读书声,孩子们在周先生和林先生的教导下,学习着文字与义理。 而到了下午,整个学堂便化整为零,变成了一个个热火朝天的“专业工坊”。 头脑最灵活、最喜欢与人打交道的一批孩子,会围在石头身边,听他讲着府城里的奇闻异事,学习着最基础的“一买一卖”的道理。 力气大、不怕苦的男孩子们,则会跑到铁匠铺和木工房,看着铁牛哥将烧红的铁块锤打成型,看着柱子哥将普通的木头变成精巧的卯榫。 心思细密的女孩们,则会聚在花儿姐的布坊里,好奇地触摸着那些五彩的丝线,或者跟着丫丫妹,在药圃里辨认着各种带着奇异香气的草药。 就连酿酒坊和酱坊,也成了栓子和几个同样沉稳踏实的孩子,学习观察发酵、控制火候的实践基地。 孩子们眼中那因为死记硬背而产生的困倦和茫然,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发现新世界的好奇,是亲自动手的兴奋,是学到真本事的渴望。 第364章 小山归乡,述职献策 夏末秋初,田地里的庄稼正值灌浆的关键时节。 一封来自清溪县的家书,让整个张家大院都提前沉浸在了丰收般的喜悦之中。 三儿子张小山,外放为官已近一年,终于得了几日休沐,即将归家省亲。 这消息,比任何一笔大生意都更让张大山和王氏感到高兴。 王氏立刻就忙碌了起来。 她翻出了家里存着最好的白面和新米。 又让铁牛去鱼塘里捞几条最肥的草鱼。 还特意嘱咐石头下次去镇上,务必带回小山最爱吃的几样糕点。 她要用最好的饭菜,迎接这个一年未见的、让她牵肠挂肚的儿子。 孩子们也同样是兴奋不已。 他们都想看看,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三哥,如今穿上官服,当了“官老爷”,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终于,在全家人的翘首以盼中。 一辆朴素的青布骡车,缓缓地驶入了青石村。 早已等在村口的石头和铁牛,立刻迎了上去。 “三弟!” 车帘掀开,一个身穿七品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身形更显挺拔的青年,微笑着走了下来。 正是张小山。 一年的官场历练,褪去了他脸上最后的青涩和稚气。 眉宇间,多了几分读书人特有的儒雅和……一种属于官员的沉稳与威仪。 但他看到哥哥们时,眼中那份纯粹的亲情和喜悦,却丝毫未变。 “大哥,二哥。” 兄弟三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小山归来的消息,也让不少受过张家恩惠的村民,都自发地前来问候。 看着眼前这个从村里走出去的、货真价实的“秀才相公”、“朝廷命官”。 村民们的眼中,充满了敬畏和与有荣焉的自豪。 张家大院里,更是早已摆好了丰盛的接风宴。 一家人团团围坐,看着那个既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亲人,有问不完的话,说不完的思念。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大山看着已然能与自己对饮几杯米酒的三儿子,开口问道:“小山,这一年在外面,差事可还顺当?” 小山放下酒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回父亲话,一切都还算顺利。” 他开始向家人“述职”。 “孩儿所在的清溪县,虽也算鱼米之乡,但农耕之法陈旧,水利年久失修,百姓的日子……其实也并不比咱们青石村过去好多少。”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并未急于求成。” “而是先用了数月时间,走遍了县内各处乡野,体察民情,绘制舆图。” “而后,才在知县大人的支持下,借鉴咱们家乡的经验,小范围内,推行曲辕犁和堆肥之法。” “起初也遇到了不少阻力,一些守旧的乡绅和书院里的老学究,都说孩儿是‘不务正业,专营末技’。” “但好在,事实胜于雄辩。” “试行新法的几处官田,去岁的收成,比周边田地足足高出了三成有余。” “这下,再无人敢有异议了。” “如今,清溪县的百姓们,也都开始学着咱们青石村的样子,改良农具,积攒肥料了。” 他这番话,说得虽然平静,但在场的家人,却都听得是心潮澎湃,与有荣焉。 “好,好啊。”张大山抚掌赞道,“做得对。为官一任,就得造福一方,这才是读书做官的根本。” 小山又继续说道:“除了农事,孩儿还发现,当地的吏治也存在不少积弊。” “一些胥吏与地方豪绅勾结,侵占田亩,欺压百姓,账目更是混乱不堪。” “孩儿在您和豆子弟弟的启发下,斗胆向知县大人提议,用咱们家那种‘复式记账法’,对全县的赋税钱粮,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查。” “虽然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但也确实查出了数千两银子的亏空,为县衙追回了不少损失。” “知县大人对此颇为赏识,如今已将县里的钱谷赋税之事,大部分都交由孩儿协理了。” 听着儿子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政绩”。 张大山的心里,充满了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这小子,是真的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 “爹,娘,大哥二哥,”小山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每一位家人,神情变得更加郑重。 “孩儿这次回来,除了省亲,也是有一些想法,想与家人商议。” 他开始了他的“献策”。 “第一,咱们家如今树大招风,万事须得更加谨慎。” “特别是咱们那些核心的技术,如炼钢、玻璃、以及孩儿听二哥信中提及的‘蒸汽机’之构想,更是国之重器,绝不可轻易示人。” “孩儿建议,家里的保密规矩,须得再严上三分。核心工坊,必须由自家人或经过最严格考验的弟子掌管。” “第二,是关于‘青石优品’的牌子。” “二哥的商队虽然做得红火,但市面上的仿冒之风也日渐兴起。” “孩儿以为,咱们可以主动向官府申请,为咱们的几样核心产品,如‘青石精钢’、‘无瑕明镜’等,取得官府认证的‘官造’或‘官督’牌号。” “如此一来,不仅能以官府之名打击仿冒,更能极大地提升咱们产品的身价和信誉。” “第三,是关于与官府的关系。” “咱们家如今虽然有了一些名望,但根基终究在乡野,于朝堂之上,并无真正的靠山。” “孩儿在外为官,也深感人脉之重要。” “孩儿建议,咱们可以拿出部分收益,以家族或村庄的名义,投入到一些地方的公益事业之中。” “比如,修桥、铺路、兴办义学、或是赈济灾民。” “这些善举,不仅能为家族积累福报,更能为咱们赢得一个‘乐善好施、心怀天下’的好名声。” “有了这份名声,将来无论遇到什么风波,官府和朝廷,总也要多几分考量。” 第365章 外部觊觎,暗流涌动 小山的归来和献策,如同一面清晰的镜子,让张大山更加看清了家族未来的道路。 正当他准备采纳小山的建议,进一步稳固根基、低调发展之时。 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们张家这棵在青石村里显得过于茁壮的大树,终究还是引来了四面八方觊觎的狂风。 最先传来消息的,是赵四海。 这日,他特意派了最心腹的管事,快马加鞭地赶到青石村。 带来的,除了新一批的订单和货款,还有一封赵四海的亲笔信。 张大山接过那封信,信封上是赵四海龙飞凤舞的字迹。 他掂了掂,知道里面事关重大。 他将信封拆开,抽出信纸,展开。 堂屋里,孩子们都好奇地看着父亲。 张大山逐字逐句地读着,他脸上的神情,也随着信上的内容,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眉头,从舒展到微蹙,最后紧紧地锁成了一个川字。 他将信纸看完,沉默了片刻,才将其重重地拍在桌上。 “都过来看看。”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火气。 “赵掌柜说,有大麻烦了。” 石头和小山立刻凑上前,拿起信纸,快速地阅览起来。 信中,赵四海的言辞恳切,却也透着一股凝重。 他提到,张家出产之精麻布、丝绸、明镜等物,在府城乃至省城,皆已声名鹊起。 但也因此,动了江南最大的丝绸商帮“锦绣行”的奶酪。 “锦绣行”已派人至南阳府,不仅在商场上处处模仿和打压“青石优品”。 其背后更有江南织造府乃至京中某些贵人的影子。 他们已多次向赵四海施压,意图探寻“青石优品”的来源与秘法。 信的最后,赵四海再三叮嘱,望他早做准备,千万小心。 “锦绣行?江南织造府?” 石头看完信,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爹,这可不是刘员外那种地头蛇能比的了。” “这是真正的过江龙啊。” “他们要是铁了心跟咱们抢生意,怕是……不好对付。” 张大山没有说话,脸色阴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二天,一辆华贵的马车,竟然直接驶到了青石村的村口。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管家服饰的中年人,手持名帖,指名道姓要见张大山。 张大山接过名帖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南阳知府内弟,王氏商号”。 这便是府城里,上次与石头争抢宝镜失败的那位夫人的娘家商号。 来者态度倒是客气,先是送上了一份厚礼。 然后便转达了自家主人的“善意”。 “张先生,我家主人对您那巧夺天工的琉璃和明镜之术,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我家主人说了,此等神技,若只偏安于这小小山村,实在是明珠暗投,太过可惜。” “他愿出资一千两白银,再送上府城三间旺铺。” “只求……能与张先生合作,共同经营这琉璃明镜的生意。” “或者,若是先生愿意将这秘法‘转让’,价格……一切都好商量。” 这番话,说得虽然客气。 但那“合作”与“转让”的背后,所隐藏的强取豪夺之意,却已是昭然若揭。 这哪里是合作,分明就是想用钱和势,来买断张家的核心技术。 张大山滴水不漏地,用“技术不熟,产量有限,不敢耽误贵人发财”的理由,婉言谢绝了。 那管家虽然面带微笑,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留下礼物,说了几句“我家主人随时恭候先生回心转意”的场面话后,便转身离去了。 送走这位“笑面虎”,还没等张大山喘口气。 铁牛和柱子又从后院的工坊区,神色紧张地跑了过来。 “爹,出事了。” 铁牛手里拿着几件奇形怪状的小铁器。 “俺们今天早上检查高炉和水力锻锤的时候,在墙角发现了这些东西。” 张大山接过来一看,眉头锁得更紧了。 那是几件极其精巧的、他从未见过的工具。 有能探入极小缝隙的细长铁钩,有能撬动门栓的薄钢片,甚至还有一小筒似乎是用来复制钥匙模型的软泥。 “俺们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琉璃窑和咱们住的院子,几处不起眼的窗沿和门缝上,都有被这些工具探过的细微痕迹。” 柱子也补充道,脸上带着后怕。 “还好咱们听了您的话,把核心的作坊都加了高墙,晚上还有人轮流守夜。” “不然……怕是真要让人摸进去了。” 商业打压,权贵觊觎,技术间谍…… 一时间,各种威胁如同乌云一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张大山知道,随着自家实力的增强和名声的远扬。 他们这棵大树,终于还是招来了最猛烈的狂风。 当晚,张家再次召开了最高级别的家庭会议。 堂屋里灯火通明,气氛却异常凝重。 张大山将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向家人和盘托出。 “锦绣行的打压,王氏商号的逼迫,还有这来历不明的探子……” “这一切都说明,咱们家,已经被好几头狼给盯上了。” “而且,这些狼,远比刘员外和张有德要凶狠得多,也狡猾得多。” “稍有不慎,咱们这个家,就可能被他们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的话,让在场的每一个孩子,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爹,那咱们咋办?”石头焦急地问道,“要不……咱们先避避风头?把生意都停了?” “停了?”张大山摇摇头,“停了生意,就等于自断臂膀。他们只会觉得咱们怕了,会更加得寸进尺。” “咱们不能退。”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 “不仅不能退,还要在守好自家根基的同时,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 他看向小山。 “小山,你明日便修书一封,送往县衙,再托人转呈知府大人。” “就说,青石村感念皇恩,愿献上改良之‘琉璃秘法’,以充实国库,利国利民。但此法工艺复杂,材料难寻,需官府派员督造,统筹管理。” “这是‘阳谋’,也是‘护身符’。” 他又看向石头。 “石头,你即刻启程,再去一趟府城。但这次不是去送货,是去‘诉苦’。” “你就去找赵掌柜,将‘锦绣行’和‘王氏商号’如何联手打压咱们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记住,要说得惨一些,让他们觉得咱们已经被逼到了绝路。” “赵四海是聪明人,他知道,咱们要是倒了,他也就断了一条重要的财路。唇亡齿寒,他不会坐视不理。” 最后,他看向铁牛和柱子。 “家里的防卫,要提到最高等级。” “工坊区的围墙,连夜再加高三尺,上面布满荆棘和碎瓦。” “咱们请来帮忙护院的张河他们,也要多加巡逻。” “从今晚起,再加一班人手,彻夜巡逻。” “俺倒要看看,是哪路的神仙,敢来闯咱们张家的龙潭虎穴。” 第366章 技术仿冒,市场混战 小山写给县衙的呈报,如同投石问路,暂时没有激起太大的波澜。 石头带去给赵四海的“诉苦”,也得到了对方“静观其变,稳住阵脚”的回复。 张家大院周围,因为那高高筑起的围墙和日夜巡逻的护院队,也确实清净了不少。 似乎,那些来自外部的觊觎和暗流,都暂时蛰伏了下去。 然而,张大山知道,真正的暴风雨,往往在最平静的时候酝酿。 明面上的威胁消停了,暗地里的刀子,却会更加阴险。 果然,没过多久,石头再次从府城归来。 这一次,他的脸上,不再是之前的凝重,而是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 他一进堂屋,便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砰”的一声摔在了桌子上。 “爹,花儿姐,你们看!” 布包散开,里面露出的,是一匹颜色暗淡、花纹粗糙的麻布。 “这是什么?” 花儿疑惑地拿起那匹布,只摸了一下,眉头就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布……手感不对。” “线是普通的粗麻线,又干又硬。” “这花样,是学了咱们的菱形格,可织得歪歪扭扭,布面也松散得很,好几处都跳了线。” “这……这是哪家布坊出的次品?” 石头咬着牙,恨恨地说道:“次品?” “姐,这可是府城里新出的、‘锦绣行’的畅销货!” “他们就仗着这花样跟咱们的有点像,价钱却比咱们的‘青石精麻’足足便宜了一成!” “就这么个破烂玩意儿,这个月,抢了咱们至少两成的生意!” “好多图便宜的客人,一听价钱,就买他们的了!” “不仅是布。” 石头又从另一个小包袱里,拿出几样东西。 一小坛颜色发黑、气味刺鼻的豆酱。 一壶浑浊不堪、带着酸味的米酒。 “这些,也都是市面上新冒出来的。” “都打着‘青石风味’的旗号,价钱便宜得吓人。” “品质,却是天差地别。” “可那些没尝过咱们家真东西的客人,哪里分得清?” “他们只会觉得,原来所谓的‘青石优品’,也不过如此。” 听着石头的话,看着桌上那些粗制滥造的“仿冒品”。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岂有此理!” 铁牛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碗碟作响。 “他们这是明抢啊!” “咱们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东西,他们转头就学了去,还做得这么糟蹋,败坏咱们的名声!” “爹,不能就这么算了。” 石头也愤愤不平地说道。 “他们降价,咱们就不能比他们降得更狠?” “跟他们打价钱仗,看谁耗得过谁!” 张大山看着桌上的仿冒品,又看了看儿子们那义愤填膺的脸,却出奇地没有动怒。 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 良久,他才缓缓摇了摇头。 “不行。” “打价钱仗,是最低等的法子。”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咱们的东西,用料、做工,都比他们好得多,本钱也高。” “跟他们拼价格,咱们拼不起,也划不来。” “那……那咋办?”石头急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抢咱们的生意,坏咱们的名声?” “他们要仿,就让他们仿。” 张大山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高深莫测。 “他们要降价,就让他们降。” “咱们要做的,恰恰相反。” “从明天起,咱们‘青石优品’的所有东西,不仅不降价。” “还要……再提价一成。” “什么?还提价?” 这一下,连王氏和花儿都惊呆了。 “爹,您没说胡话?人家都降价抢生意了,咱们还提价,那……那不是更没人买了吗?” “对。”张大山点头,“就是要让那些只图便宜的人,都去买他们的仿冒货。” “咱们要做的,不是跟他们抢那些图便宜的客人。” “而是要让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知道。” “咱们‘青石优品’这四个字,跟那些便宜货,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 “咱们卖的,是独一份的手艺,是最好的品质,是别人家没有的体面。” 他站起身,在堂屋里踱着步,思路变得越来越清晰。 “所以,第一步,就是要让咱们的东西,跟他们的,彻底不一样。” 他看向铁牛。 “铁牛,你这两天,就给爹用精钢,打一个最小、也最精细的印章出来。” “印章上,就刻两个字——‘青石’。” “要刻得有咱们自家独有的味道,让别人仿都仿不像。” 他又看向花儿。 “花儿,从今天起,咱们家织的每一匹布,在最边上,都要用不同颜色的丝线,把咱们这个‘青石’印记,给它织上去。” “要让所有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才是咱们张家布坊出的正品。” 他又看向栓子。 “栓子,你那酒坛和酱罐,以后封口的时候,除了用泥,还得再用火漆,盖上咱们家的‘青石’印章。” “要让客人看到这印章,就知道是好东西,是真东西。” 接着,他看向石头。 “石头,你下次去府城,不仅要卖货,还要‘说货’。” “你要告诉所有人,如何分辨真假‘青石优品’。” “你就跟他们说,一分价钱一分货。咱们的东西是贵,但贵得有道理。” “是贵在咱们独一份的沤麻法上,贵在咱们提花的巧手艺上,贵在咱们酿酒的独门曲上,贵在咱们制酱的日晒夜露上。” “咱们要让‘青石’这两个字,变成‘好东西’的代名词。” “最后,”他看向小山,“小山送去县衙的呈报,就是咱们的另一张牌。” “等官府给咱们的技术正了名,那就是最好的招牌。” “到时候,咱们再大张旗鼓地宣传,这是‘官府嘉奖’的技艺。” “我看谁还敢明目张胆地仿冒。” 品牌、印记、宣传、官方背书…… 张大山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听得在场的孩子们是目瞪口呆,又心悦诚服。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这生意场上的门道,不仅仅是低买高卖。 还有如此多的、他们闻所未闻的“学问”。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爹!” 第367章 大山智斗,维护品牌 一场关于品牌保卫战的家庭会议之后,整个张家大院,都进入了一种全新的、高速运转的状态。 他们不再仅仅是生产者,更成了一群为了扞卫自家荣誉和未来的战士。 铁匠铺里,炉火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旺。 张大山亲自画好了图样,那是一个融合了篆书和图案的、古朴而又独特的“青石”二字。 “铁牛,这个印,要用咱们最好的百炼钢来打。” “要小,要精,笔画的转折处,一点都不能含糊。” “这以后就是咱们张家所有东西的‘戳儿’,是脸面。” 铁牛郑重地接过图样,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活计的份量。 这比打制任何兵器都更考验眼力和手上的准头。 他选了一块千锤百炼、毫无瑕疵的钢锭,在炉火中烧得通红。 然后,他没有用大锤,而是换上了一套小巧的、专门用来雕琢细节的錾子和刻刀。 “叮……叮……叮……” 清脆而又细密的敲击声,在铁匠铺里响了整整两天两夜。 他废掉了好几块上好的钢料,手上也烫出了好几个燎泡。 终于,一枚只有指甲盖大小、字迹却清晰有力、古朴雅致的“青石”钢印,在他的手中诞生。 布坊里,花儿也暂时放下了织造新布的活计。 她召集了所有参与纺织的巧妇,耐心地向她们传授一种新的技艺。 “姐妹们,都看好了。” “以后咱们织的每一匹布,在收尾的时候,都得加上咱们自家的印记。” 她将那枚钢印在新织的布边上比划着。 “咱们就用这种最细的、染成青色的丝线,照着这个样子,用‘挑织’的法子,把它织在布边上。” 这活计极其考验眼力和耐心。 要在不影响布料整体平整度的前提下,将复杂的字样织进去,难度极高。 花儿带着丫丫和几个最心灵手巧的妇人,在废布上反复练习了上百次。 才终于掌握了其中的诀窍,能织出清晰而又牢固的“青石”暗记。 酒坊和酱坊那边,栓子也领了新任务。 他让柱子帮忙,用硬木刻了几个同样带着“青石”字样的木戳。 他又学着父亲的法子,用蜂蜡和松香,混合了一点红色的矿物颜料,熬制出了专门用来封口的“青石火漆”。 以后,家里出去的每一坛酒,每一罐酱,在用油纸和细绳封好后,都必须滴上火漆,再盖上这个清晰的印戳。 三道防线,就此立下。 而在府城。 石头和他带领的“青石快运”,则即将上演一场真正的好戏。 他花钱,在府城最是热闹的东市口,租下了一个临街的空地。 他让人搭起了一个小小的台子。 台子上,只摆着两样东西。 左边,是一匹颜色暗淡、织工粗糙的仿冒麻布。 右边,则是一匹光泽柔和、花纹精美的“青石提花精麻”。 旁边,还立着一块由小山亲笔书写的、字迹工整的木牌,上书八个大字:“真假青石,一辨即明”。 这新奇的阵仗,很快就吸引了大量过往的行人驻足围观。 “各位父老乡亲,街坊四邻,都过来看一看,瞧一瞧了。” 石头站在台子上,手里拿着那两匹布,朗声说道,声音清亮,充满了底气。 “近来市面上,有不少打着俺们‘青石’旗号的仿冒货。” “价钱是便宜,可东西……呵呵,那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今天,俺们不卖货,就教大家伙儿,怎么分真假,怎么不花冤枉钱。” 他说着,将那匹仿冒的麻布举了起来。 “大家看,这仿的布,线是粗的,颜色是死的,摸着……跟那搓澡的布巾似的,剌手。” 他邀请一位看起来颇为挑剔的老妇人上前来。 “大娘,您老人家摸摸看。” 老妇人摸了摸,立刻就撇了撇嘴:“是糙了点。” 他又拿起自家的布,递给老妇人。 “您再摸摸咱们这真的‘青石布’。” 老妇人一上手,眼睛顿时就亮了:“哎哟,这……这可真不一样。滑顺,还不扎手。” “这还不算啥。” 石头又让伙计端来一盆清水。 他将两块布的一角,同时浸入水中。 只见那仿冒的布,很快就湿了一大片,水迹迅速蔓延开来。 而“青石布”上,水珠却只是在表面滚动,浸湿的速度要慢得多。 “大家看到了吗?咱们的布,织得密实,针脚紧,不轻易透水。那假货,就是个筛子。” 他又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 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他对着那匹仿冒的布,轻轻一划。 “刺啦”一声。 那布应声而裂,留下了一道难看的口子。 他又拿起刀,对着自家的布,同样用力划下。 只听“噌”的一声。 刀刃划过布面,竟然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好东西,是结实,是耐用,是能当传家宝的。” “那假东西,就是图个便宜,穿不了几天就得开线,就是糟蹋钱。” “最重要的,”他将自家布匹的边角展示给众人看,“大家看这里。” “凡我张家‘青石布坊’出品,必有咱们家独一份的‘青石’印记。” “这印记,是织在布里头的,撕不掉,抹不去。” “没有这个印记的,不管他说得天花乱坠,就全是假货。” 他这番现场“打假”,有理有据,直观震撼。 围观的百姓们顿时议论纷纷,恍然大悟。 那些曾经贪图便宜买了仿冒品的,更是捶胸顿足,大呼上当。 “原来如此。怪不得俺上次买那布,穿了没两天就破了洞。” “这家伙,‘锦绣行’也太黑心了,拿这种烂东西来骗人。” “还是人家‘青石优品’实在,一分价钱一分货啊。” 就在这时,石头又拿出了几样新东西。 一小罐香辣豆酱,一小壶精品米酒。 他当场让伙计烙了几个白面饼子,让大家伙儿蘸着酱尝。 那香辣醇厚的酱味,立刻就征服了所有人的味蕾。 “哎呀,这酱,又香又辣,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鲜味!” 他又倒了几十个小杯,让围观的汉子们品品酒。 那绵柔醇和的酒香,让好几个人都忍不住咂摸着嘴,意犹未尽。 “好酒!入口绵,一线喉,比那浑浊的水酒强太多了!” “大家伙儿记住了。” “咱们‘青石’的酱,封口必有火漆印戳。” “咱们‘青石’的酒,坛口必有‘青石’二字的封条。” “没有这些的,那味道……可就差远了。” 这场别开生面的“品牌发布会”,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青石优品,必属精品”的观念,开始在府城的百姓中,深入人心。 而那些仿冒品的销路,则一落千丈,几乎无人问津。 “锦绣行”的铺子里。 掌柜的听着手下人汇报回来的消息,气得当场就摔碎了心爱的算盘。 “这个张家的小子……太刁钻了!” “他这么一搞,咱们的货还怎么卖?” “降价都没人要了!” 一个伙计哭丧着脸说:“掌柜的,现在人家都认那个‘青石’的印记,咱们……咱们仿不出来啊。” “废物!都是废物!”掌柜的破口大骂。 第368章 契约威力,初尝胜果 府城东市那场别开生面的“现场打假”,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南阳府。 “青石优品”的牌子,愈发光亮。 而“锦绣行”等一众仿冒商号,则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柄,门庭冷落,生意一落千丈。 明面上的市场混战,以张家的完胜而告终。 然而,恼羞成怒的对手,很快便使出了更下作、也更阴险的招数。 这天傍晚,布坊里一位名叫刘三的年轻织工,在回村的路上,被一个鬼鬼祟祟的外乡人拦住了去路。 刘三是村里最早跟着花儿学习提花技艺的匠人之一,如今已能独立操作提花机,织出一些简单的花样。 “这位小哥,请留步。” 那外乡人穿着体面,笑容可掬,却透着一股精明。 “鄙人是府城‘锦绣行’的采办管事。” “我家掌柜的,对小哥这手织造提花的精妙手艺,佩服得紧呐。” 刘三闻言,立刻警惕了起来。 “你有啥事?” 那管事从袖中摸出一锭足有十两重的银子,悄悄塞到刘三手中。 “小哥,你在张家累死累活,一个月才挣多少?” “跟我们走,到府城去,我们‘锦绣行’给你开双倍的工钱。” “不仅如此,还给你在府城置办一处小小的院落,让你也过上城里人的体面日子。” “只要你……能把张家那个提花机的图样,或者那个染料的方子,带给我们。” 十两银子,双倍工钱,城里的宅子。 这条件,对任何一个穷苦出身的农家子弟来说,都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刘三握着那沉甸甸的银子,手心都在冒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那管事看着他动摇的神情,脸上的笑容更加得意了。 然而,刘三的脑海里,却浮现出了另一幅画面。 他想起了当初张家开办学堂,让他这样穷人家的孩子也能识字。 想起了张大山先生亲自带着他们改良农具,让他们家的田地多收了好几斗粮食。 想起了上次制糖,张先生没有把他们当长工使唤,而是给了他们实实在在的“分红”。 他还想起了,进作坊时,小山相公亲自给他们讲解、并让他们按了手印的那份“保密文书”。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手中的银子,狠狠地摔回了那管事的手里。 “你做梦!” 他涨红了脸,怒声道。 “俺刘三是穷,可俺不是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张先生给俺们饭碗,教俺们手艺,待俺们不薄。” “俺要是卖了东家,卖了手艺,俺还是人吗?” 说完,他看也不看那管事错愕的表情,转身便朝着村里跑去。 他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正在巡视工坊的张大山。 张大山听完,没有动怒,反而拍了拍刘三的肩膀,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好样的,刘三。” “你守住了良心,也守住了咱们张家和全村人的饭碗。” “你放心,咱们张家,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忠诚于咱们的兄弟。” 第二天,张大山召集了所有作坊的工匠和学徒,开了一场公开的表彰大会。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个包着一百两银子的大红包,亲手交到了刘三的手中。 “这是给你的赏钱。” “因为你,替咱们家,替所有靠着这门手艺吃饭的乡亲们,挡住了一颗射向咱们心窝子的毒箭。” 他又让小山,当众再次宣读了那份所有人都按过手印的“保密契约”。 “……凡我张家工坊之技术,一字一句,皆不可对外泄露。” “违者,不仅需按契约,赔付纹银一千两。” “更将扭送官府,以偷盗产业之罪,严惩不贷。” 小山的声音,清晰而又严肃,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张大山看着台下众人那或敬畏、或钦佩、或后怕的神情,再次朗声说道。 “咱们张家,有赏,亦有罚。” “像刘三兄弟这样忠心护主的,咱们重重有赏。” “可要是谁敢吃里扒外,把咱们的饭碗卖给外人,那这白纸黑字的文书,可就不是念着玩玩的了。” 这场大会,效果斐然。 它不仅让所有工匠都看到了忠诚带来的巨大好处,更让他们对那份契约的威力,有了最直观、最深刻的认识。 与此同时,府城里。 石头和赵四海,也开始行动了。 他们并没有直接去报官,而是将“锦绣行”当街收买不成、又试图重金挖人的事情,当作一则“奇闻异事”,在府城各大茶楼酒肆里,“不经意”地宣扬了出去。 “听说了吗?那‘锦绣行’做假货不成,现在都开始干起偷鸡摸狗的勾当了。” “可不是嘛,听说派人去青石村,想用银子买人家的秘方,结果被人给当场骂了出来。” “真是下作,一点商道规矩都不讲,以后谁还敢跟他们做生意?” 流言,比最快的马跑得还要快。 不过几天功夫,“锦绣行”便彻底成了整个南阳府商圈的笑柄和耻辱。 许多原本与他们有合作的商铺,都纷纷断了往来。 他们的声誉,一落千丈,铺子里的生意,更是门可罗雀。 又过了几日。 一顶小轿,灰溜溜地停在了“青石优品”在府城租下的那个小院门口。 “锦绣行”那位平日里趾高气扬的钱掌柜,亲自登门,对着年少的石头,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石小掌柜,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这是纹银三百两,算是在下给张家、给青石村的乡亲们赔罪了。” “还望……还望小掌柜高抬贵手,给在下留条活路。” 石头看着眼前这个前倨后恭的钱掌柜,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笑容。 他没有收那三百两银子。 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钱掌柜,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更讲究的是货真价实。” “这个道理,希望您以后能明白。” 这场由技术仿冒引发的、持续了近一个月的商业战争。 最终,以张家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第369章 青石商会,规范市场 “锦绣行”的登门谢罪,在南阳府的商圈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所有人都知道了,那个来自偏远山村的“青石张家”,不仅手握奇珍异宝,更有着雷霆手段和滴水不漏的智慧。 一时间,再也无人敢轻易仿冒“青石优品”,市面上的那些劣质仿品,也如同退潮般,迅速销声匿迹。 然而,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这日,在府城的悦来客栈里,赵四海设宴款待前来送货的石头。 酒过三巡,赵四海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忧色。 “石头贤侄,‘锦绣行’这头大鳄是倒了。” “可这水里,却钻出来一群更难缠的小鱼小虾。” 他叹了口气。 “如今府城里,新冒出了十几个小布坊、小酱坊。” “他们不敢再仿冒你们‘青石’的名头。” “可他们学着‘锦绣行’的样子,用最差的料,做最次的货,再用最低的价钱往外卖。”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他们这么一搞,把整个麻布、酒酱市场的名声都给做坏了。” “如今,好多客人一听说是本地产的,都下意识地觉得是劣等货,连看都懒得看。” “长此以往,咱们这些做正经生意的,怕是也要被他们给拖累死。” 石头听完,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赵叔说的是实话。 这种无序的、恶性的低价竞争,伤害的,是整个行业的根本。 他带着这个问题,回到了青石村。 张大山听完石头的汇报,出人意料地,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在堪舆图前,静静地站了许久。 然后,他缓缓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所有儿子都感到震惊的话。 “堵,是堵不住的。” “既然堵不住,那就不如‘疏’。” “既然他们不守规矩,那咱们就自己来定规矩。” “爹的意思是?”石头不解地问。 “咱们要成立一个‘商会’。” 张大山一字一句地说道。 “把咱们青石村,以及周边所有愿意跟咱们合作的、做正经生意的作坊和商户,都联合起来。” “咱们自己定品质,自己定价格,自己创牌子。” “咱们成立一个——‘青石商会’。” 这个想法,是如此的大胆,如此的具有开创性。 以至于连一向机灵的石头,和刚刚归家、自认见多识广的小山,都听得是半天没回过神来。 几天后。 一张张由小山亲笔书写的、盖着“青石”钢印的请柬,通过“青石快运”和赵四海的渠道,送到了南阳府及周边各县、数十个中小规模的布坊、酒坊、酱坊、以及商铺掌柜的手中。 请柬的内容很简单。 诚邀各位同仁,于十日后,至青石村,共商“南阳商事”,同谋“共赢大计”。 十日后。 青石村学堂旁那片新建的、用来集会和晾晒谷物的巨大晒谷场上,人头攒动,车马不绝。 来自南阳各地的数十位商户掌柜,都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敬畏、也带着几分疑虑,聚集于此。 张大山没有搞太多虚礼。 他直接让人在场子中央,摆上了一排长桌。 桌上,陈列着“青石优品”的全系列产品,以及……那些粗制滥造的仿冒品。 他站在台子上,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晒谷场。 “各位掌柜,各位师傅。” “把大家伙儿请来,是想让大伙儿看看这些东西。” 他指着那些仿冒品。 “这些,就是如今市面上,那些无良商家做的东西。” “他们用最低的价钱,最烂的货色,在砸咱们所有人的饭碗。” “他们在毁掉咱们‘南阳货’的名声。” “今天,俺张大山把话放这儿。” “咱们单打独斗,只会被他们各个击破,被他们拖进价格战的泥潭里,最后大家一起完蛋。” “但如果我们能拧成一股绳,就能形成合力,就能自己说了算。”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所以,俺提议,咱们成立一个‘青石商会’。” “自己定规矩,自己做主。” 他伸出手指,开始阐述加入商会的四大好处。 “第一,统一品质。” “凡是加入咱们商会的,无论是布、是酒、是酱,都必须达到一个最基本的品质标准。” “咱们可以共同研究技艺,互相帮助,提升品质。” “达不到标准的,不能用咱们商会的名头。” “第二,统一品牌。” “所有会员的产品,只要通过了咱们商会的品质检验,都可以使用‘青石商会’的联合印记。” “咱们用一个牌子,共同的信誉,去闯市场。” “让客人一看到这个印记,就知道是好东西,是放心货。” “第三,统一价格。” “咱们商会,会为各类商品,制定一个合理的指导价格区间。” “禁止任何会员,进行恶意的低价倾销,搞乱市场。” “也禁止任何人,漫天要价,欺骗客人。” “咱们要保证,大伙儿都有钱赚,市场也稳定。”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资源共享。” “加入了商会,大家就是一家人。” “咱们‘青石快运’的车队,可以为大家提供最低价的运输。” “咱们从府城、省城得来的最新市场消息,可以第一时间共享。” “甚至,哪家兄弟要是遇到了困难,周转不开了,商会也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共同出资帮助,共渡难关。” 品质、品牌、价格、资源。 这四条,条条都说到了这些中小商户的心坎里。 他们常年被大商帮打压,被市场乱象困扰,最渴望的,不就是这些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了意动的神色。 就在这时,赵四海第一个站了出来,走上台子。 他对着众人,大声说道:“我赵四海,在南阳府也做了几十年生意。” “张先生这番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 “我第一个支持成立‘青石商会’,我‘四海商行’,第一个加入。” 有了他这个南阳府商界名人的带头。 剩下的商户们,再无半分疑虑。 “俺们也加入!” “算俺一个!” “张先生,以后俺们就跟着您干了。” 呼应之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当天,“青石商会”正式宣告成立。 张大山,在所有与会商户的一致公推之下,成为了这个南阳府新兴商业联盟的、第一任“会长”。 第370章 家业传承,后继有人 青石商会的成立,像一块投入湖中的巨石,在南阳府的商界激起了千层浪。 张大山的名字,也第一次,不再仅仅是作为一个“奇人”或“富户”,而是作为一个能制定规则、影响一方经济的“会长”,被人们所敬畏和谈论。 随之而来的,是数不清的会议、拜访和需要他亲自出面协调的事务。 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忙碌。 然而,他的心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踏实。 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不在家。 这个庞大的家业,也早已能有条不紊地,自行运转了。 这日傍晚,他处理完商会的事务,从府城回到家中。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张家大院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静静地站在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下。 他看到。 铁牛正赤着上身,在铁匠铺里,耐心地指导着几个新来的徒弟,如何正确地使用风箱和控制火候。 他的声音洪亮,动作沉稳,已颇有几分一代宗师的风范。 他看到。 柱子正带着木工房的匠人,在一张巨大的图纸前,激烈地讨论着一座新式水车的改良方案。 他的眉宇间,充满了对技术的痴迷和专注。 他看到。 花儿正坐在布坊的窗前,她的面前,摆放着十几种不同颜色的丝线,她正在一张新纸上,绘制着一幅比“喜鹊登梅”更加繁复、也更加华美的全新提花图样。 他又看到。 石头和豆子兄弟俩,正凑在账房里,一个手持账本,一个拨弄着算盘,为刚刚成立的“青石商会”,建立一套清晰明了的、统一的财务制度。 就连栓子和丫丫,也都在各自的酒坊和药圃里,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看着眼前这欣欣向荣、各司其职的一幕。 看着自己这些早已能独当一面的孩子们。 张大山的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和……欣慰。 他知道,是时候了。 是时候,将这个家的重担,正式地,交到他们的肩上了。 当晚,他召集了所有成年和半成年的子女,以及妻子王氏,开了一场最正式的家庭会议。 “今天叫大家来,不是为了解决什么麻烦。” 张大山看着围坐一圈的家人,微笑着开口。 “是想跟大家伙儿,把咱们这个家的未来,明明白白地定下来。” “我如今当了这个商会的会长,外面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家里的这些产业,我也该慢慢放手了。” 他的话,让在场的孩子们都屏住了呼吸,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所以,爹今天,要给你们每个人,都正式定下一个‘名分’和一份‘担子’。”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大儿子铁牛身上。 “铁牛,你为人最是稳重,技术也最扎实。” “从今天起,咱们家所有的工坊,包括铁匠铺、木工房、砖瓦窑、琉璃坊、以及新开的纸坊和糖坊,都由你来做‘生产大总管’。” “你负责所有产业的生产、技术改良和工坊的安全。” “你手下,要有计划,眼中,要有图纸,心里,要有一本质量账。” 铁牛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他对着父亲,重重地一躬。 “是,爹!孩儿绝不负您所托。” 张大山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二儿子石头。 “石头,你脑子活,善交际。” “咱们家所有的对外生意,包括‘青石优品’的销售、‘青石快运’的管理,以及‘青石商会’的具体事务,都由你来做‘外务大掌柜’。” “你负责卖出东西,结交人脉,管好银钱。” “你要记住,咱们家能不能富,能富多久,都看你这张嘴,这双腿,和你这颗心。” 石头也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是,爹!孩儿一定让咱们‘青石’的牌子,响遍大宁朝的每一个角落。” “花儿,”他的目光转向长女,变得无比温和。 “你的纺织和印染手艺,如今已是咱们家的金字招牌。” “以后,整个‘锦绣堂’,从桑蚕、缫丝,到织造、设计,都由你来当家。” “你是咱们家的‘织造大总管’。” “爹希望,将来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都能以穿上你织的布为荣。” 花儿眼圈一红,站起身,对着父亲福了一礼。 “女儿……领命。” 接着,是柱子和栓子。 “柱子,你为‘营造副总管’,协助你大哥,主抓营造和新式机械的制作。” “栓子,你为‘酿造总管’,家里的酒、酱、油、糖,都归你管,要做出最好的味道来。” 然后,是丫丫和豆子。 “丫丫,你为‘医药总管’,咱们家的药圃和将来可能开办的医馆,都交给你。” “豆子,你年纪虽小,但天分最高。以后,你就是咱们张家的‘财务大总管’,家里所有的进出账目,都要经过你的手,你要做咱们家最铁面无私的‘大账房’。” 孩子们一个个起身,郑重地领下了自己的新身份和新责任。 最后,张大山拉起了身边妻子王氏的手,对着所有人,郑重地说道。 “而你们的娘,就是咱们这个家,所有产业的‘定盘星’。” “她不管具体事务,但家里所有重大的决定,她都有一票否决之权。” “你们做任何事,都不能忘了孝顺你们的娘,要多听她的意见。” 王氏早已是泪流满面,却又笑得无比幸福。 第371章 石头婚事,强强联合 张家的第二代,如今已是各司其职,人人肩上都有了沉甸甸的担子。 看着孩子们日益成熟、稳重的模样,张大山和王氏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欣慰。 然而,一桩新的心事,又渐渐浮上了王氏的心头。 这天夜里,她给张大山端来洗脚水,一边替他揉着肩膀,一边忧心地说道。 “当家的,你看咱们家这几个孩子。” “铁牛和花儿,如今都成了家,孩子也抱上了,安安稳稳的,俺这心里头踏实。” “可石头这孩子,眼瞅着年纪也不小了。” “整日里不是在府城,就是在去府城的路上,风里来雨里去,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俺瞅着,也该给他寻一门好亲事了。” 张大山闻言,点了点头。 “是啊,是该给他寻一门好亲事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郑重。 “但石头的婚事,不同于铁牛和花儿。” “铁牛踏实肯干,守着家里的作坊就行,巧巧那样的好姑娘,最是合适。” “花儿有文轩帮衬,小两口琴瑟和鸣,自家的小日子也过得美满。” “可石头,是咱们家的‘外务大掌柜’,他将来要面对的,是整个南阳府,乃至更广阔天地的商场风云。” “他的媳妇,也得是个能上得了台面、有见识的姑娘。” 王氏听着丈夫的话,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那……当家的,你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张大山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你觉得,赵四海赵掌柜家的千金,如何?” “赵掌柜家?” 王氏吃了一惊。 “咱们家……虽然如今也挣了些钱,可毕竟还是泥腿子出身。” “这……能高攀得上吗?” “此一时,彼一时了。”张大山自信地说道。 “如今的咱们家,未必就配不上他了。” “这门亲事,要是能成,那便是真正的‘强强联合’。” “不仅能把赵掌柜这条最重要的人脉,彻底变成自家人。” “将来咱们‘青石优品’和‘青石快运’,在府城乃至整个南阳,就都有了一个最稳固的靠山。” 几天后。 一位由周先生亲自引荐的、在府城里颇有名望的官媒,便登上了赵四海赵大掌柜的家门。 听完官媒的来意,饶是赵四海这样见惯了风浪的老江湖,也着实是吃了一惊。 他没想到,这张大山竟会有如此大的魄力,敢来向他这个府城的老牌富商提亲。 他客气地送走了官媒,说是要与家中夫人商议。 当晚,赵四海的书房里,灯火通明。 他将此事,与自己的夫人说了。 赵夫人听完,也是眉头微蹙。 “老爷,这张家如今虽然风头正劲,可终究是农家出身,根基尚浅。” “咱们家云儿,模样才学都是上上之选,多少府城里的富家公子、书香子弟都上门提过亲。” “这……这门第上,是不是差得有些远了?” 赵四海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没有立刻回答。 他何尝不知这门第之差。 可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是那清晰如水的无瑕明镜。 是那日行百里的青石快运。 是那削铁如泥的百炼精钢。 更是那个年纪不大、却已在商场上展露出惊人天赋和沉稳心性的张家二郎——石头。 他放下茶杯,缓缓地说道:“夫人,你说的,是老黄历了。” “这张家,早已不是普通的农户。” “你只看到了他们出身低,可曾看到他们那点石成金的本事?” “你只看到了他们根基浅,可曾看到他们背后那层出不穷、旁人连想都不敢想的新奇技术?” “还有那张家三郎张小山,年纪轻轻便已是朝廷命官,前途不可限量。” “这门亲事,从生意上看,是天作之合。” “从长远看,是给咱们赵家,找了一个潜力无穷的强大盟友。” “至于门第……哼,再过十年、二十年,这南阳府,谁的门第能高过他张家,还未可知呢。” 赵夫人听着丈夫的分析,也渐渐明白了过来。 她想了想,说道:“老爷,妾身也见过那张家二郎几次。” “确实是个机灵能干、又懂礼数的好后生,不是那些只会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 “咱们云儿若是嫁过去,想来……也定不会受了委屈。” “那便好。” 赵四海一拍桌子,下定了决心。 “此事,我应了。” 第二天,官媒便将赵家的好消息,带回了青石村。 张家上下,一片欢腾。 这门亲事的定下,不仅是为石头解决了一桩人生大事,更是张家发展史上一个重要的里程碑。 为了让两个年轻人能在婚前见上一面。 赵四海还特意借着府城里一年一度的“秋夕节”灯会,安排了一场看似不经意的“偶遇”。 那晚,石头陪着赵四海在灯会上闲逛。 行至一座石桥时,恰好遇到了也由赵夫人陪着出来赏灯的赵家千金——赵绿云。 石头远远看去,只见那姑娘年方二八,身姿窈窕,虽蒙着面纱,但那双露在在外面的眼睛,却如同秋水般明亮,带着几分商贾之女特有的聪慧和灵动。 在双方长辈的介绍下,两人有些羞涩地,互相行了一礼。 “张二公子,久仰大名。”赵绿云的声音,如同黄莺出谷,清脆悦耳。 “赵小姐客气了。”石头也有些紧张地回答。 简单的寒暄之后,赵绿云却忽然开口问道:“听闻张二公子家的‘青石快运’,日行三百里,远胜寻常车马,不知可是真的?” 她这一问,倒让石头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竟也关心这些商路上的事情。 他定下神,朗声答道:“不敢说日行三百里,但两百里,还是有的。” “哦?”赵绿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那不知,公子的车队,可曾算过,每百里的人吃马嚼、车辆损耗,其成本几何?与那节省下来的时日相比,这笔账,又是否划算?” 她这一连串专业的问题,直接把石头给问住了。 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位看似娇弱的千金小姐,竟也是个深谙经营之道的行家。 他看着她那双在灯火下熠熠生辉的、充满智慧的眼睛。 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棋逢对手般的欣赏和……怦然心动。 而赵绿云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出身农家、却谈吐不凡、眼中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少年。 心里,也泛起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涟漪。 几天后,张家备上厚礼,正式到赵家“纳采”。 这门象征着“强强联合”的婚事,就此尘埃落定。 第372章 栓子成家,踏实肯干 石头与府城赵家的婚事一定下,整个青石村乃至周边乡镇,都为之轰动。 人人都说,张家这是要出一位真正的“豪门贵婿”了。 张家大院里,也因此增添了许多喜气。 然而,王氏在高兴之余,目光却又落在了另一个儿子身上。 四儿子,栓子。 这天夜里,她给张大山端来洗脚水,一边替他揉着肩膀,一边忧心地说道。 “当家的,石头的事是定了,俺这心里头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可你看栓子,也老大不小了。” “他性子闷,不像石头那么会说话,也不像铁牛那样有股子蛮力能让人一眼瞅见。” “整天就知道在酒坊和酱坊里埋头干活,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也该给他寻个媳妇,好好过日子了。” 张大山闻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是啊,栓子的婚事,也该办了。” “不过,他的婚事,不同于石头。” 他看着妻子,认真地说道。 “他性子沉稳,踏实肯干。”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能帮他纵横商场的岳家。” “而是一个能跟他一起,安安稳稳过日子,勤劳肯干,能帮衬着家里作坊活计的贤惠媳妇。” “咱们不求对方家世如何,只求那姑娘人品好,手脚勤快,心眼实在。” 王氏听着丈夫的话,心里头顿时亮堂了起来。 “当家的,你说的对,俺也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王氏便行动了起来。 她没有去找那些专做大户生意的官媒。 而是托了村里最是热心、人缘也最好的赵婶,帮忙在周边几个村子里,留意品性好的姑娘。 赵婶办事效率极高。 没过几天,她便喜气洋洋地来到了张家。 “大山家的,有大喜事哩。” “俺给你家栓子,寻摸到一门顶好的亲事。” 她口中所说的,是邻村一家姓李的农户。 那家人,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老实本分,勤劳肯干。 家里虽然不富裕,但日子过得清清爽爽,从不与人红脸。 他们家有个待嫁的女儿,名叫春娘。 “那春娘,模样周正,身子骨结实,一手农活和家务活,更是村里姑娘们的头一份。” 赵婶说得是眉飞色舞。 “洗衣做饭,喂猪养鸡,纺线织布,就没她不会的。” “性子也温和,见了人总是笑呵呵的,从不多言多语,手上的活计却从不落下。” “俺瞅着,这姑娘,跟你家栓子,那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王氏听完,心里头已是满意了七八分。 和张大山一商量,这门亲事,便定了下来,只等安排两个孩子见上一面。 相看的日子,定在了镇上赶集的日子。 那天,栓子在母亲和花儿的催促下,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青布衣裳,显得有些拘谨和不自在。 在镇上一家还算雅致的茶馆里,他们见到了李家姑娘春娘和她的母亲。 那姑娘,正如赵婶所说。 穿着一身干净的碎花布衣,梳着两条乌黑的辫子。 模样不算顶美,却是那种很耐看的、健康的面相。 一双眼睛,明亮而又带着几分羞涩,看到生人,脸颊微微泛红。 一双手,虽然不像城里小姐那般白皙,却也干净利落,指节处带着常年劳作留下的薄茧。 栓子更是紧张,一坐下来就低着头,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花儿看不过去,主动开口与对方攀谈。 “春娘妹妹,听赵婶说,你家的菜园子,是你一手打理的,种得可好了。” 春娘抬起头,有些羞涩地笑了笑。 “花儿姐过奖了,就是……就是瞎种着玩的。” 她的目光,悄悄地,落在了对面那个一直低着头的木讷青年身上。 她没有问那些关于家世、收入的俗气问题。 反而开口问道:“栓子哥,俺听赵婶说,你酿的酒,是咱们这十里八乡最好喝的?” 这一个问题,像是打开了栓子的话匣子。 他猛地抬起头,脸依旧有些红,但眼睛里却第一次有了光彩。 “也……也还好。” 他有些结巴地回答。 “就是……就是选的米要好,曲要好,水也要干净。” “还有那发酵的火候,得日日夜夜看着,不能有一点差池。” “差了一点,那味道,就全不对了。” 他说起自己最擅长的酿酒时,虽然话语依旧朴实,但那份发自内心的专注和自豪,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 春娘静静地听着,眼中那明亮的光,也变得更加柔和了。 她不懂什么大道理。 但她知道,一个男人,能把自己手里的活计,说得这么有门道,这么上心。 那他,一定是个有本事、也靠得住的好男人。 这场相亲,虽然没有多少花前月下的言语。 但两个同样踏实、同样看重“本事”的年轻人,却通过这种奇特的方式,对彼此产生了一种朴素的、基于尊重的……好感。 双方的父母,对这门亲事,更是满意得不得了。 很快,张家便备上了在村里人看来,极其丰厚的聘礼,正式上门“纳采”。 栓子的婚事,就此尘埃落定。 当春娘第一次跟着母亲,以“准儿媳”的身份来到张家时。 她没有像寻常姑娘那般害羞地躲在屋里。 而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后,便主动卷起袖子,帮着王氏一起择菜、喂鸡。 她甚至还好奇地,跑去栓子的酒坊门口,隔着老远,闻着那从里面飘出的、醇厚的酒香,脸上露出了满足而又向往的笑容。 王氏看着她那勤劳能干的模样,心里头是越看越喜欢。 她知道,这个家,又多了一个能撑起一片天的好媳妇。 第373章 柱子良缘,技艺相投 栓子的婚事一定下,王氏心里的一块大石算是落了地。 可她这口气还没喘匀,目光又落在了院子另一头的木工房。 那里,她的五儿子柱子,正如同往常一样,全神贯注地,对着一堆木料敲敲打打。 这孩子,哪都好。 手艺精,心思纯,干活踏实,从不让人操心。 可就是这性子,比栓子还要闷上三分。 栓子只是不爱说话。 这柱子,眼里除了那些木头、榫卯、机关,怕是就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了。 “当家的,你说……柱子这亲事,可咋办哟。” 王氏又开始发愁。 “给他介绍寻常的姑娘,怕是说不到一块儿去。” “他这木头性子,别把人家姑娘给闷坏了。” 张大山看着儿子那专注的身影,却是笑了。 “孩儿他娘,你放心。” “柱子这样的,自有他的缘分。” “寻常姑娘是聊不来,可要是能寻个同样懂点手艺,能欣赏他这门本事的媳妇,那不就是天作之合了吗?” 正说着,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便送上门来了。 这日,一位“青石商会”的成员,南阳府城里小有名气的“苏记绣庄”的苏掌柜,亲自登门拜访。 他带来了一件令他头疼不已的难事。 “张会长,您可得帮帮我啊。” 苏掌柜一脸的愁容。 “俺们绣庄最近接了一笔大单,是知府大人的夫人,要做一幅半人多高的‘百鸟朝凤’的巨幅绣品。” “可这么大的绣品,需要一个极其巨大、又极其稳固的绣架。” “俺们找遍了府城的木匠,做的绣架,要么不够结实,用久了会晃。” “要么就是木头会受潮变形,影响了绣品的平整。” “这可愁死我了。” 张大山听完,与王氏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 这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苏掌柜,这事,你算是找对人了。” 张大山指着木工房的方向。 “你去找我五儿子柱子,他是咱们这最好的木匠。” “保管给你做得又稳当,又漂亮。” 于是,柱子便领了父亲的命令,带着两个徒弟,拉着一车最好的木料,去了府城的“苏记绣庄”。 在绣庄的后院工坊里,他见到了苏掌柜和他的女儿——苏巧儿。 那苏巧儿,正是绣庄里手艺最好的绣女,也是这幅“百鸟朝凤”的主理人。 她年约十七,眉目清秀,身上带着一股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和灵气。 她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扭捏,而是直接向柱子阐述了她对绣架的要求。 “张师傅,我需要的这个绣架,首先,必须绝对的稳固,不能有丝毫晃动。” “其次,它所用的木料,必须经过特殊处理,保证在任何天气下,都不会因为干湿变化而变形。” “最后,它的结构,最好能方便我们随时调整绣绷的松紧。” 她提的要求,专业而又精准。 柱子听完,没有多话。 只是仔细地查看了绣庄的环境,测量了尺寸,又用手感受了一下空气的湿度。 然后,他便开始埋头画起了图样。 接下来的几天里,柱子便在苏家绣庄的院子里,安营扎寨,专心致志地打造起这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绣架。 他没有用一根钉子。 所有的连接处,都采用了他最擅长的、复杂而又精密的卯榫结构。 他还用上了父亲教他的“木材熟化”之法,将所有木料都经过了反复的蒸煮和阴干,以彻底消除木材的内应力。 而苏巧儿,则每日都会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劳作。 起初,她只是好奇。 可看着看着,她眼中的好奇,便渐渐变成了……惊讶和敬佩。 她看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木匠,在面对木头时,眼中会绽放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他手中的每一件工具,都仿佛成了他手臂的延伸,精准而又充满了力量。 每一处卯榫的开凿,都如同艺术品般严丝合缝。 她从未见过,有人能把粗重的木匠活,干得如此专注,如此精巧,如此……赏心悦目。 而柱子,也同样注意到了这个每日在旁静静观看的姑娘。 他也看到,她在自己的绣绷前,是如何的专注。 那芊芊玉手,捏着细如牛毛的绣花针,在绷紧的丝绸上穿梭如飞。 一针一线,都带着一种韵律和美感。 不过几日,那“百鸟朝凤”图上,一只凤凰的尾羽,便已初具雏形。 那羽毛,色彩绚烂,层层叠叠,仿佛在光线下真的会流动一般,充满了生命力。 柱子也看得暗暗心惊。 他知道,这姑娘的手上功夫,丝毫不亚于他。 他们是同一类人。 都是那种,愿意为了自己手中的技艺,而倾注全部心血的人。 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巨大的绣架宣告完工。 当那绣架被稳稳地立在工坊中央时,苏掌柜和所有的绣女,都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那绣架,不仅巨大稳固,结构精巧,而且柱子还在几个关键的部位,用多余的木料,雕刻了几朵祥云和灵芝的图案,平添了几分雅致。 苏巧儿走上前,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光滑的木料和严丝合缝的接口,眼中异彩连连。 “张师傅,你这手艺,真是……巧夺天工。” 她由衷地赞叹道。 柱子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庞微微一红。 他挠了挠头,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话。 “你……你那绣的鸟,也很好看。” 苏巧儿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颊泛起了两朵好看的红云。 这一刻,两个同样不善言辞,却都对技艺有着极致追求的年轻人。 仿佛找到了那个能看懂自己内心的知音。 苏掌柜是个聪明人,他看着女儿和柱子之间那有些不寻常的气氛,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他当晚便设宴款待柱子,席间对他旁敲侧击,问长问短,是越看越满意。 柱子回到青石村,也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父母。 当王氏问他对那苏家姑娘的看法时。 这个木讷的儿子,破天荒地,红着脸,说了一句。 “她……她懂俺做的活。”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却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让张大山和王氏感到欣喜。 后面的事情,便水到渠成了。 张大山请了官媒,备上厚礼,正式上“苏记绣庄”提亲。 苏掌柜自然是满口答应,喜不自胜。 一门因技艺而结下的“良缘”,就此敲定。 第374章 丫丫聪慧,良配难寻 石头、栓子、柱子,三兄弟的婚事,在短短几个月内,相继尘埃落定。 整个张家大院,都洋溢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 王氏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一边要为儿子们准备聘礼和即将到来的婚宴,一边还要照看着家里的各项产业。 可她的脸上,却始终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然而,当她看着出落得愈发水灵、聪慧的女儿丫丫时,一桩新的心事,又渐渐涌上了心头。 这天夜里,她看着还在灯下,就着一本破旧的医书,仔细辨认着草药图谱的丫丫,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家的,你看咱们丫丫。” 她对一旁的张大山轻声说道。 “眼瞅着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可这孩子,心思全扑在了她那些瓶瓶罐罐和草药上头。” “整日里不是在药圃里,就是跟着村里的老郎中后面跑,比男娃子还野。” “她这性子,也不知道,将来什么样的后生才能配得上她,才能容得下她这点‘爱好’。” 张大山看着女儿那专注而又认真的侧脸,眼中充满了慈爱和骄傲。 “咱们的丫丫,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她要嫁的,也必须是天底下最懂得欣赏她的好男儿。” “这事,急不得,得慢慢寻。” 话虽如此,但王氏还是把女儿的婚事,当成了一等一的大事来办。 以张家如今在南阳府的声望和财力,上门提亲的媒人,几乎要踏破了门槛。 王氏和张大山从中精心挑选,为丫丫安排了几场相看。 第一个,是邻县一位颇有才名的年轻秀才。 那秀才家境殷实,长得也一表人才,满腹经纶。 相看的地点,定在府城一家雅致的茶楼里。 那秀才一开口,便是之乎者也,诗词歌赋,引经据典,极力地展现着自己的才学。 丫丫起初还耐心地听着。 可听了半天,都是些风花雪月、与民生疾苦毫不相干的空洞言语。 她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问道:“李秀才,请问,你可知‘伤寒’当用何方?‘中暑’又该如何急救?” 她这一问,让那原本还口若悬河的李秀才,当场就愣住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姑娘家,如何说起这等汤药之事?” “女子无才便是德,姑娘只需在家中相夫教子,钻研女红针黹便好。” “这悬壶济世,乃是男儿之事,姑娘不必挂怀。” 他这番话说完,丫丫便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喝茶,再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一场相看,不欢而散。 第二个,是府城一位大布商的儿子。 那公子哥儿,穿金戴银,出手阔绰,一见面就送上了极其贵重的见面礼。 席间,他不停地炫耀着自家的财富。 “丫丫小姐,你放心,你若是嫁到我们家来。” “保管你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戴不完的金银首饰。” “至于你那些摆弄花花草草的爱好,也无妨。” “我爹说了,可以在咱们家后院,给你专门盖一间花房,让你解解闷。” 他把丫丫那视若性命的医道,轻描淡写地说成了“解闷的爱好”。 丫丫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问了一句:“若是有朝一日,城中突发瘟疫,百姓流离失所,你会开仓放粮,舍药救人吗?” 那公子哥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丫丫小姐真是心善。” “不过,那等贱民的死活,与我等何干?” “咱们只管关起门来,过好咱们自己的富贵日子便是。” 这一次,丫丫连茶都没有再喝一口,直接起身,对着父母福了一礼。 “爹,娘,女儿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第二场相看,再次告吹。 经历了这两次之后,王氏也看出了女儿的心思,愁得是唉声叹气。 这天晚上,丫丫主动来到了父母的房中。 她跪在地上,对着父母,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 “爹,娘,女儿不孝,让你们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 “女儿知道,你们为我挑选的,都是世人眼中的‘良配’。” “可……可他们,都不是女儿想要的人。”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女儿不想嫁给一个,把我的志向,当作‘不务正业’的迂腐书生。” “也不想嫁给一个,把百姓疾苦,当作无物,只知享乐的富家子弟。” “女儿心中所求的,是一个能懂我、敬我、支持我钻研医道,并能与我一同,将这身本事,用于济世救人的夫君。” 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决绝。 “若是……若是此生寻不到那样的良人。” “女儿宁可以医为伴,终身不嫁。” “也绝不愿为了嫁人而嫁人,将自己的一生,耗费在与一个言不同心、道不同向的人身上。” 她这番话,无异于惊雷,让王氏当场就白了脸。 “傻孩子,你……你说什么胡话呢。” “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那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然而,张大山却走上前,亲手将女儿扶了起来。 他看着女儿那倔强而又清澈的眼睛,脸上,露出了无比欣慰和自豪的笑容。 “好!” “说得好!” “不愧是我张大山的女儿,有志气!” 他转头对早已泪眼婆娑的王氏说道:“孩儿他娘,你听到了吗?” “咱们的丫丫,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她的婚事是要紧,但爹更看重她这一辈子,过得舒不舒心,快不快乐。” 他看着丫丫,郑重地说道:“爹答应你。” “咱们不急,也不将就。” “这天下之大,总会有一个能配得上咱们家丫丫的、懂得欣赏你的好男儿。” “若是真寻不到,那也无妨。” “爹和你哥哥们,养你一辈子!” 他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让丫丫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扑进父亲的怀里,放声大哭。 那哭声里,有委屈,有感动,但更多的,是被至亲之人所理解和支持的幸福。 第375章 医名远播,陈家求亲 张大山对女儿志向的支持,让丫丫心中那块最大的石头落了地。 她不再为婚事烦恼,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她所热爱的医道之中。 她不仅将张家药圃打理得井井有条,更是跟着村里的老郎中,学到了不少实践的本事。 而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却让她这身悄然练就的本事,第一次在世人面前,绽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这日,“青石商会”的第一次正式集会,在青石村新落成的议事厅里举行。 数十位来自南阳各地的商户掌柜齐聚一堂,共商发展大计。 张家作为东道主,自然是全家出动,热情招待。 会议正进行到一半,意外突然发生了。 一位来自府城的、做皮货生意的钱掌柜,他那随他一同前来的、只有七八岁的小儿子,在院子里玩耍时,不知碰了什么东西,突然浑身起了大片的红疹,呼吸急促,小脸憋得青紫,眼看就要喘不上气来。 “快!快来人啊!救命啊!” 钱掌柜抱着儿子,惊慌失措地冲进议事厅,声音都变了调。 在场的商人们顿时乱作一团。 村里的老郎中恰好出诊去了邻村,一时间也赶不回来。 众人眼看着那孩子气息越来越弱,都是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正在后院帮忙端茶送水的丫丫,闻讯赶了过来。 她只看了一眼那孩子的症状,便立刻对张大山说道。 “爹,他这是中了‘漆树’的毒,是急性的‘风毒’,堵住了喉咙。” “再不施救,怕是……有性命之忧。” “你有法子?”张大山立刻问道。 “有。”丫丫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让她试试!”张大山当机立断,对着早已慌了神的钱掌柜说道。 钱掌柜看着眼前这个还没自己儿子高多少的黄毛丫头,眼中充满了怀疑。 但眼看儿子气息越来越弱,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用力地点了点头。 丫丫没有丝毫慌乱。 她立刻吩咐道:“石头哥,快,去取一碗咱们家新酿的米酒来,要最烈的那种。” “花儿姐,去俺的药箱里,把那包‘地肤子’和‘白鲜皮’都拿来。” “柱子哥,立刻烧一大锅热水,备用。” 她的指挥,清晰而又镇定,自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很快,东西都备齐了。 她先是让钱掌柜掰开孩子的嘴,自己则用一块干净的布,蘸着烈酒,小心地探入孩子的喉中,擦拭着那已经红肿的部位。 一股辛辣的气味,刺激得那孩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也正因为这一阵咳嗽,堵在喉中的那口浓痰,被咳了出来,孩子的呼吸,瞬间就顺畅了不少。 紧接着,她又将那两种草药,以精准的比例混合,用最快的速度捣烂成泥。 “用热酒,调开,给孩子灌下去一半。” “剩下的一半,用热水化开,给他擦拭身上的红疹。” 一套急救措施,有条不紊,行云流水。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是目瞪口呆。 谁也没想到,平日里那个看起来文静害羞的张家小姑娘,在面对这种危急场面时,竟能表现出如此的专业和沉着。 更神奇的是,在灌下药汁、擦拭了药泥之后。 那孩子身上的红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 原本青紫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红润。 不到半个时辰,他竟然就能在父亲的怀里,小声地说话了。 “神了……真是神了……” 钱掌柜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激动得老泪纵横,当场就要给丫丫跪下。 “丫丫小姐,不,丫丫女神医,你就是俺们父子俩的救命恩人啊。” 丫丫救人的事迹,随着这些商户的返回,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整个南阳府的商圈。 所有人都知道了,青石张家,不仅有能点石成金的“巧匠”。 还有一个能起死回生的“女神医”。 一时间,张家的声望,再次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也正是这份日益远播的“医名”,为丫丫引来了一门谁也意想不到的、在世人看来最是天造地设的“良缘”。 这天,一位由赵四海亲自引荐的、在府城里最是德高望重的官媒,郑重其事地登上了张家的大门。 她带来的,是南阳府最大的药材世家——“广仁堂”陈家的提亲文书。 “广仁堂”陈家,在南阳府乃至周边数个州县,都是响当当的名号。 他们家世代经营药材,坐拥良田药圃上千亩,名下的药铺和医馆,更是遍布各地。 其家族底蕴之深厚,财力之雄厚,丝毫不亚于府城的任何一家豪门。 更重要的是,陈家世代行医,最是敬重有真本事的医者。 当“广仁堂”的陈老爷子,听说了丫丫“巧解漆毒,妙手回春”的事迹后,惊为天人,大加赞赏。 在得知丫丫尚未婚配后,他更是当即拍板,要为自己同样在学医的、最疼爱的长孙,求娶这位“奇女子”。 官媒满脸堆笑,对着张大山和王氏,宣读着陈家的提亲意向。 “张先生,张夫人,我家陈老爷说了,他求的,不是寻常人家的儿媳。” “他求的,是一位能与他家那同样痴迷医道的长孙,共同切磋、光大医道的‘杏林知音’。” “陈老爷还特意嘱咐老身转告。” “丫丫小姐若是嫁到他们陈家,绝不需她困于后宅,洗手作羹汤。” “‘广仁堂’名下所有的药铺、药田,都可任由丫丫小姐使用、研究。” “她若是想坐堂问诊,陈家便立刻为她开一间南阳府最大、最好的女子医馆。” “她若是想云游四方,寻访名医,陈家也会派最好的护卫和最多的盘缠,让她了无后顾之忧。” “陈老爷说,他要娶的,是能光大陈家医道的‘宗师’,而不仅仅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孙媳妇。” 这番话,这条件。 让在场的张大山和王氏,都听得是目瞪口呆,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 这世上,竟会有这样的人家。 竟会有这样一门,仿佛是为自家女儿量身定做一般的、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亲事。 这门亲事,不仅门当户对,甚至可以说是张家高攀了。 它满足了丫丫所有的理想和追求。 也打消了王氏心中所有的顾虑。 这……这简直就是上天赐下的最好姻缘。 官媒走后,王氏激动地拉着张大山的手。 “当家的,你听到了吗?这是……这是老天爷开眼,给咱们丫丫送来的福分啊。” 张大山也同样心潮澎湃,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 这门亲事,好得……就像是一场梦。 可,这真的是丫丫想要的吗? 他想起了女儿那日含泪所说的“宁可以医为伴,终身不嫁”的决绝。 一场看似完美无缺的“良缘”,反而成了一道最甜蜜、也最艰难的选择题。 这道题,最终的答案,只能由丫丫自己来填写。 第376章 小山任上,清查积弊 清溪县,县衙后院。 一灯如豆,映照着张小山那张略显清瘦、却愈发沉稳坚毅的脸庞。 他刚刚收到一封来自青石村的家书。 信,是用自家纸坊新产的“青石纸”写的,带着一股熟悉的竹子清香,入手坚韧而顺滑。 信中,父亲用那质朴的语言,详细描述了家中各项产业的近况。 当读到学堂里正式开设了“格物”、“算学”、“百工”等专科时,小山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温暖的笑容。 父亲的眼光和魄力,总是能超越这个时代,看到更深、更远的地方。 他将家书小心翼翼地折好,如同珍宝般贴身收起。 然后,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面前那堆积如山的、冰冷的官方卷宗之上。 这里,是他的战场。 作为新任的县丞,他除了协助知县大人处理日常政务。 最重要的职责,便是协理全县的钱谷赋税。 他拿起一本记录着秋粮入库的账册,仔细地翻看着。 账面上,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毫无破绽。 可小山的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指着账册上的一行字,问向身边一位他新提拔起来的、为人还算正直的年轻书吏。 “小刘,你来看这笔账。” “黄家村上报,因今秋雨水过多,今年的秋粮减产了三成。” “入库的数目,也确实对得上。” “可我上月才亲自去过黄家村,那里明明是河渠通畅,田地里一片丰收景象。” “何来减产三成之说?” 那刘书吏凑上前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欲言又止。 小山看出了他的顾虑。 “小刘,你但说无妨。” “有本官在此,你无需惧怕。” 刘书吏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张相公,您有所不知。” “这黄家村的大部分田地,都租给了县里的黄大户。” “每年这田产损耗、入库折算,里头的门道多着呢。” “都是陈年旧账,没人敢去查,也……查不清楚的。” 小山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又翻开了另一本记录着官仓粮食存储的册子。 册子上,每一笔入库、出库、以及“日常损耗”的记录,都清清楚楚。 可他却发现,这所谓的“日常损耗”,数目大得惊人。 特别是几个由地方豪绅的亲信所把持的粮仓,每年的“鼠耗”、“霉变”,竟然高达一成以上。 “好大的一群硕鼠。” 小山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 他知道,这背后,必然隐藏着一张由地方豪绅和衙门胥吏共同织就的、巨大的贪腐之网。 想要真正地推行新政,造福一方,就必须先把这些盘踞在百姓身上吸血的“硕鼠”给揪出来。 他思索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他便以县丞的名义,发出了一道再寻常不过的公文。 “秋粮入库已毕,天气渐寒,为防潮湿霉变、鼠蚁滋生,本官将择日,亲率书吏,巡查县内各大官仓。” 这道公文,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几日后。 小山带着刘书吏和几个他亲自挑选的、孔武有力的衙役,来到了城东最大的一个官仓。 那粮仓的主管,是一个姓钱的、长得脑满肠肥的中年胖子。 他一见小山前来,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哟,是什么风把张相公您给吹来了。” “这点小事,哪用得着您亲自跑一趟,派人吩咐一声就是了。” 小山对他那过分热情的笑脸视若无睹,只是淡淡地说道。 “钱主管,本官奉知县大人之命,前来清点仓储,例行公事而已。” “还请钱主管,打开仓门,让本官进去看看。” “这……”钱主管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张相公,您是读书人,金贵之躯,这仓里头灰大,味儿也冲,可别熏着了您这官袍。” “要不,您在外面喝着茶,让小的们进去清点,回头再向您禀报?” “不必了。”小山的语气虽然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本官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 “这粮仓乃国之根本,亲自看一看,本官才心安。” “开门。” 钱主管见状,不敢再多言,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人打开了那沉重的仓门。 一股陈腐的、混杂着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小山带头走了进去。 只见那巨大的粮仓里,堆放着一排排的粮袋。 看起来,确实是堆得满满当当,直抵仓顶。 钱主管跟在后面,指着粮堆,献宝似的说道:“张相公您看,咱们这仓,存粮三万石,一粒不少,账目清楚得很。” 小山没有说话,只是径直走到了粮仓的最深处。 他示意身后的衙役,将最里面的一堆粮袋,搬开。 “张相公,这……这可使不得。”钱主管连忙上前阻拦。 “这粮袋堆放,都是有规矩的,这么一搬,容易塌,要是砸伤了人可如何是好。” 小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塌了,本官负责。” “搬。” 钱主管带来的仓管伙计们,都站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敢动手。 小山带来的衙役们,立刻上前。 “相公有令,尔等是要抗命不成?” 那几个伙计吓得连连后退。 衙役们不再犹豫,立刻上前,将那堆粮袋一一搬开。 一袋。 两袋。 十袋…… 很快,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那看起来堆得如同小山般的粮袋堆,里面竟然……是空的。 他们只是用粮袋,在外面砌了一层厚厚的、只有两三层深的“墙壁”。 而墙壁之内,空空如也,只有几根用来支撑的、布满了蜘蛛网的木头架子。 整个粮仓,真正的存粮,怕是连账面上的三成都没有。 “钱主管。” 小山的声音,冷得如同冰霜。 “这,就是你所说的‘仓储丰实’?” “这,就是你说的‘一粒不少’?” “这……这……” 钱主管的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 “相公饶命,相公饶命啊。” “这……这都是黄大户……是黄大户让小的这么干的。” “小的也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啊。” 小山没有理会他的求饶。 “把他给本官拿下。” “查封他的账房,一根草都不能放过。” 衙役们立刻上前,将钱主管死死按住。 小山亲自带人,走进了钱主管那间油腻肮脏的办公室。 他仔细地检查着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屋角一个不起眼的破旧书柜上。 他走上前,敲了敲书柜的夹层。 里面发出了空洞的声音。 他示意衙役,将书柜撬开。 只见那夹层之中,赫然藏着一本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着的册子。 打开册子,那上面,用暗语和特殊的符号,清清楚楚地记录着。 这些年,他们是如何用“空仓”之法,将官仓里的粮食,一车一车地偷运出去,再低价卖给黄大户。 以及,黄大户每次分给他的那一份沾满了百姓血汗的黑心钱。 人证,物证,俱在。 第377章 触动利益,豪绅反扑 清溪县衙,后堂书房。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将至。 张小山将那本记录着累累罪证的“黑账”,连同钱主管画押的供状,一并呈送到了知县大人的面前。 知县黄大人,年近五十,为官多年,早已是人情练达。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那本油腻的册子,脸色也随之变得越来越难看。 他看到了那些被伪造成“鼠耗”的官粮,是如何一车车地变成了黄家的私产。 他也看到了那些触目惊心的、用暗语记录的分赃数目。 当他看到账本最后指向的“黄大户”三个字时。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账本合上。 “小山啊,你……你这次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年轻、却胆识过人的下属,眼神复杂。 “这个黄大户,名叫黄四海,是本县最大的粮长,在乡间颇有势力。” “更要紧的是,他那个嫁到府城做妾的亲姐姐,可不是一般人。” “她的夫君,乃是南阳府里的王通判,主管一州刑名律法,是知府大人的左膀右臂。” “这层关系,深得很呐。” “下官知道。”小山拱手行礼,神情却异常坚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此等侵吞官粮、鱼肉百姓的国之硕鼠,若不严惩,何以安民心,何以正国法?” 知县黄大人看着他那清澈而又执拗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他沉默良久,最终一拍桌子。 “好!” “本官为官一任,岂能坐视此等奸佞横行。” “本官就陪你,闯一闯这龙潭虎穴!” “你即刻带人,将所有涉案人等,一并捉拿归案。”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地方豪绅势力的反应速度和狠辣手段。 小山这边还没来得及点齐人马。 黄大户那边,早已通过安插在衙门里的眼线,得知了消息。 一场针对张小山的疯狂反扑,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清溪县。 首先,是来自上层的政治压力。 第二天一早,知县黄大人便接连接到了好几封来自府城的“问候信”。 有的是同僚旁敲侧击,劝他“为政以稳,不宜操之过急”。 有的则是上官语带双关,说他“治下不宁,恐有碍考评”。 甚至,那位王通判大人,都亲自派人送来“薄礼”,说是听闻清溪县出了些许“误会”,请黄大人明察。 这无形的压力,让黄大人的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其次,是来自民间的舆论抹黑。 县城最大的茶馆里,一个说书先生正口沫横飞地讲着一段新编的“故事”。 “话说啊,这清溪县新来一位县丞,年纪轻轻,心却比墨还黑。” “他为了自己的功名,不惜构陷忠良,严刑逼供,把那城东官仓的钱主管,给活活打死在牢里了。” 底下的茶客们一片哗然。 “真的假的?钱主管死了?” “可不是嘛,听说那张县丞还想把咱们县的粮食都搜刮走,好去孝敬京里的上官呢。” 这些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极具煽动性。 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开始对这位新来的县丞,产生了怀疑和恐惧。 最后,是来自暗处的直接威胁。 那天夜里,小山正在书房里整理案卷。 只听“砰”的一声,一块石头裹着一张纸条,砸破窗户,飞了进来。 纸条上,用血写着两个狰狞的大字——“找死”。 而当初协助小山查账的那位刘书吏,更是在回家的路上,被几个蒙面人堵在巷子里打断了腿。 他一瘸一拐、满脸是血地来找小山。 “张……张相公,他们……他们让小的给您带句话。” “让您……让您别多管闲事,不然……不然下次断的,就不是小的的腿了。”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三板斧,小山却并未慌乱。 他想起了父亲在家中应对危机时的沉着与智慧。 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退缩。 他立刻求见知县黄大人。 “大人,如今之计,唯有将真相公之于众,让百姓来评这个理。” 他拿出一份早已拟好的告示草稿。 “本官恳请大人,即刻张贴此告示,以正视听。” 黄大人看过告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这个年轻人。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取出了县衙大印。 当天下午。 数十张盖着知县大印的、巨大的告示,被贴满了县城所有的交通要道和人流最密集之处。 告示的内容,没有用任何深奥的言语。 而是用最直白、最通俗的话,将黄大户等人如何勾结官吏、制造“空仓”、侵吞官粮的罪行,一条条,一桩桩,都写得清清楚楚。 告示上,甚至还附上了那本“黑账”中关键几页的摹本。 上面记录的每一笔黑心钱,都触目惊心。 告示的最后,是小山亲笔写下的几句话。 “官仓无粮,则天灾之时,百姓无所依!” “官仓无粮,则外敌来犯,边军无所食!” “本官清查积弊,非为一己之私,实为全县百姓之生计,为大宁江山之安稳!” “凡提供黄大户及其同党罪证者,赏银十两!” “凡包庇罪犯、阻碍办案者,与之一并同罪!” 这告示,如同一场惊雷,在清溪县的民众中炸响。 百姓们蜂拥而至,将告示围得是水泄不通。 识字的人,大声地为众人念着。 当听到那些被侵吞的粮食数目,当看到那些贪腐的罪证时。 人群,彻底愤怒了。 “原来是黄大户他们偷了咱们的救命粮啊!” “这个天杀的,咱们辛辛苦苦种地交粮,他却在背后把粮食都倒卖了。” “怪不得去年的小水灾,官府都说没粮赈济,原来是被这些硕鼠给蛀空了。” “那张相公,才是真正为咱们做主的好官啊!” “咱们不能让好官受了冤枉。” 民意,如同潮水一般,瞬间发生了惊天逆转。 一些曾经被黄大户欺压过的佃户和商家,也鼓起勇气,纷纷前来县衙,递上状纸,举报他更多的罪行。 黄大户和那些豪绅们,彻底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第378章 智斗劣绅,民心所向 张小山那份言辞恳切、证据确凿的告示,像一把烧红的铁犁,狠狠地犁开了清溪县积弊已久的毒瘤。 民意,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瞬间熊熊燃烧起来。 黄大户的府邸门前,每日都有愤怒的百姓,在远处指指点点,怒声唾骂。 一些曾经深受其害的佃户和商家,更是鼓起勇气,一封封的状纸,如同雪片般飞入了县衙。 黄四海和他那些乡绅盟友们,彻底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黄家大院,书房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黄四海将一个名贵的瓷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他对着面前几个同样是满面愁容的乡绅怒吼道。 “养你们这么多年,连个小小的县丞都对付不了。” “如今倒好,咱们倒成了全县的公敌了。” “黄……黄大哥,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啊。”一个乡绅颤声说道。 “那姓张的小子,如今有民心做靠山,李知县那边也铁了心要办咱们。” “再不想想法子,咱们……咱们可就都得去蹲大牢了。” “法子?还能有什么法子?”黄四海眼中闪过一丝狰狞的凶光。 “既然明着斗不过他。” “那咱们……就让他从这世上消失。”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只要他死了,这案子,自然就成了无头案。” “到时候,再使些银子,上下打点一下,还有什么平不了的?” 这个疯狂而又恶毒的计划,让在场的其他几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刺杀朝廷命官,这可是灭门的死罪。 但他们知道,事到如今,他们也早已没有了退路。 当晚,数个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县衙。 他们的目标,正是后院县丞张小山的卧房。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张更大的网,早已为他们张开。 小山自张贴告示那天起,便料到对方会狗急跳墙。 他早已与黄知县商议妥当,在县衙内外,布下了天罗地网。 那些平日里看起来懒散的衙役,此刻都换上了劲装,手持朴刀,埋伏在各个角落。 当那几个刺客刚刚翻上墙头,还未落地。 只听一声梆子响。 “动手!” 四面八方的火把,瞬间被点亮,将整个后院照得如同白昼。 数十名衙役和民壮,从暗处呐喊着冲杀出来。 “有埋伏!” 刺客们大惊失色,自知中计,转身就想逃。 可哪里还来得及。 经过一番短暂而又激烈的搏斗。 几名刺客,或被当场砍翻,或被死死按倒在地,捆得如同粽子一般。 只有一个头目,见势不妙,企图用同伴的尸体做掩护,逃出院墙。 却被早已等候多时的捕头,一记铁拳,狠狠地砸在后心,当场就昏死了过去。 面对知县黄大人和小山的亲自审讯。 那几个被活捉的刺客,很快就将所有事情,都招了个底朝天。 他们承认,自己是黄四海通过府城的关系,从一个专门做“黑活”的江湖组织里,重金雇来的杀手。 目的,就是为了刺杀张县丞,制造“暴病而亡”的假象。 人证物证俱在,罪上加罪。 这一次,黄四海的罪名,已经不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雇凶刺杀朝廷命官”。 这,是等同于谋反的大罪。 知县黄大人气得是浑身发抖,当场就签发了最高等级的“海捕文书”。 “无法无天,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们这是要造反吗?” “传我将令,调集全县所有衙役、捕快、弓手。” “立刻包围黄家大院,将黄四海及其所有同党,一网打尽,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天刚蒙蒙亮。 数百名顶盔掼甲、手持兵刃的官差,如同潮水一般,将黄家那座占地数十亩的豪宅,围得是水泄不通。 黄家的那些家丁护院,还想仗着高墙深院,负隅顽抗。 可在官府的强弓硬弩面前,他们的抵抗,显得是那么的可笑和无力。 只一轮箭雨过后,大门便被巨大的撞木给轰然撞开。 官差们一拥而入。 张小山身穿青色官袍,面沉如水,在李知县的陪同下,最后走进了黄家那座奢华无比的正堂。 平日里作威作福的黄四海,此刻正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太师椅上,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小山从怀中,拿出那份盖着知县大印的拘捕令,朗声宣读。 “粮长黄四海,侵吞官粮,结党营私,欺压百姓,罪大恶极。” “更因罪行败露,丧心病狂,雇凶刺杀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奉本县黄大人令,将尔等一干人犯,尽数捉拿归案,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他的声音,清晰而又充满了力量,回荡在整个大堂之中。 黄四海和他那些同样被捕的党羽们,一个个都面如死灰,再无半分嚣张气焰。 当他们被戴上沉重的枷锁,如同死狗一般,被从大院里押出来时。 黄家大院的外面,早已聚集了成百上千名前来围观的百姓。 当看到黄四海那狼狈的下场时。 人群中,先是短暂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发自内心的欢呼声。 “抓得好!” “青天大老爷啊!” “张相公为民除害了!” 无数的百姓,对着县衙的方向,对着小山和黄知县,自发地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 第379章 劣绅伏法,良田归民 黄四海及其党羽的倒台,如同在清溪县这片久旱的土地上,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 整个县城的风气,为之一清。 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对那位年纪轻轻、却手腕强硬的张县丞,更是敬佩有加。 县衙的府库,也因为抄没了黄家等一众劣绅的家产,追缴回了被侵吞的钱粮,而变得空前充实。 知县黄大人也正为此事,感到颇为棘手。 “小山啊,你来看看。” 他指着桌案上那堆积如山的、从黄家抄来的田契地契。 “这黄家和其党羽名下,竟有良田近三千亩。” “这可是一块天大的肥肉啊。” “消息传出去,府城里不知多少人要来打招呼,想从咱们手里分一杯羹。” “此事若是处置不当,怕是又要生出新的风波。” 张小山看着那些地契,眼神却异常平静。 “大人,下官以为,此地断不可卖。” “哦?为何?”黄大人问道。 “大人请想,”小山恭敬地说道,“这些田地,本就是黄四海等人,用各种下作手段,从百姓手中巧取豪夺而来。” “其上的每一寸土,都浸透着我县佃户和贫民的血汗。” “若我们今日再将其卖给其他乡绅,不过是换了一批人,来继续盘剥百姓。” “那我们与那黄四海,又有何异?” “这好不容易才聚拢起来的民心,怕是又要凉了。” 黄大人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小山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让黄大人都感到震惊的大胆方案。 “下官斗胆,请大人将这些官田,全数收归县衙。” “然后,重新丈量,按户丁,以极低的、十年不变的租子,分租给本县所有无地、少地的百姓。” “让他们,耕者有其田,安居乐业。” “什么?还地于民?” 黄大人被这个想法惊得站了起来。 这……这可不是兴修水利,这是在从根本上,改变一县的田亩格局啊。 “小山,你可知,此举……无异于与全天下的士绅为敌啊。” “大人,”小山的眼神,清澈而又坚定,“下官只知,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我等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为民解难。” “只要能让清溪县的百姓安居乐业,就算是与天下士绅为敌,下官……亦无所畏惧。”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份为民请命的赤诚之心,黄大人沉默了。 良久,他长叹一声,重新坐下。 “也罢。” “本官这顶乌纱帽,就再陪你赌上一回。” “就依你所言。” 一场史无前例的土地改革,在清溪县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县衙的告示,再次贴满了大街小巷。 当百姓们得知,官府要将没收来的田地,重新分租给他们时。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当他们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后,整个清溪县都沸腾了。 无数无地、少地的农民,拖家带口,涌向县衙,眼中含着激动的泪水,报名登记。 小山亲自坐镇,指挥着衙役和书吏们。 他让刘书吏带着几名新招的、头脑灵活的年轻人,组成“均田队”。 一村一村地核实户籍,登记人口,评定劳力。 百姓们起初还有些疑虑,生怕又是官府的什么新花招。 可当他们看到,刘书吏等人用的,是张相公家里那种公平无比的“格点记分法”。 家里几口人,有几个劳力,能分到多少地,都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大家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转而变成了无与伦比的热情和期盼。 授田大会,最终定在县城最大的广场上举行。 那一天,广场上人山人海,万头攒动。 小山和黄大人,亲自站在高台之上。 黄大人先是清了清嗓子,对着台下成千上万的百姓,朗声说道。 “本县承蒙圣恩,得张县丞襄助,铲除黄四海一干奸佞。” “今日,本官便与张县丞一道,将这些从奸佞手中夺回的民脂民膏,重新还于我县百姓。” “望尔等此后,勤于耕种,安分守己,共建我清溪县之朗朗乾坤。” 说罢,他便示意,大会开始。 “下一位,王家村,李老栓。” 一个衣衫褴褛、皮肤黝黑的老汉,颤颤巍巍地走上台。 他给黄家当了一辈子的佃户,做梦都想有块自己的地。 小山亲手将一份写着他名字、盖着县衙大印的、十亩良田的租契,交到了他的手中。 那契约,用的正是张家自产的、坚韧洁白的“青石纸”。 上面的条款,清晰明了,租额低得让他不敢相信。 “老人家,这是您的地,按时交租,它就一直是您的。” 老汉拿着那份薄薄的、却又重如千斤的契约,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突然,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青天大老爷啊。” “俺……俺给您磕头了。” “下一位,周家庄,孙氏。” 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年轻寡妇,满脸忐忑地走上台。 她丈夫早死,差点就被黄大户的人赶出家门。 小山将一份五亩地的契约递给她。 “以后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 那妇人接过契约,泪如雨下,对着小山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幕幕,不断地在台上演。 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青天大老爷”,汇聚在一起,响彻了整个清溪县的上空。 等到地契分发完毕。 小山再次开口,声音传遍了整个广场。 “各位乡亲,分到地只是第一步。” “从明天起,官府还会在城外的官田上,开辟‘试验田’。” “教大家伙儿,用新式的犁,用新的堆肥法,种出更多的粮食来。” “咱们不仅要耕者有其田。” “还要让这田,在咱们自己手里,变成能养活一家老小的金疙瘩。” 他的话,再次引爆了人群的欢呼。 第380章 推广良种,劝课农桑 清溪县的“授田大会”,在百姓们的感恩戴德和欢呼声中,落下了帷幕。 但张小山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分给百姓土地,只是让他们有了饭碗。 教会他们如何在这碗里装满饭,甚至装上肉,才是他这个县丞,真正要做的大事。 没过几天。 在县城郊外那片最是肥沃的官田上,一座崭新的、用篱笆围起来的巨大农庄,便拔地而起。 农庄的门口,立着一块由李知县亲笔题写的木牌。 上书八个大字——“清溪县农事试验田”。 这天一早。 数百名刚刚分到田地的农户代表,被请到了这里。 他们看着这片被规划得整整齐齐、沟渠纵横的试验田,眼中都充满了好奇。 张小山没有穿他那身青色的官袍。 而是换上了一身方便活动的短打劲装,脚上踩着一双沾着泥土的布鞋。 他看起来,不像个官老爷,反倒更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农。 他站在田埂上,对着聚拢而来的乡亲们,朗声说道。 “各位乡亲,分到地,只是有了饭碗。” “要想把这碗里的饭装满,甚至装上肉,就得学着把地种好。” “今天,本官就在这里,给大家伙儿介绍几个能让地里多打粮食的‘新宝贝’。” 他说着,让刘书吏和几个衙役,抬上来了两个大麻袋。 一个麻袋里,装着本地农户常用的、干瘪瘦小的稻种。 另一个麻袋里,则装着一颗颗颗粒饱满、色泽金黄的、从青石村运来的优良稻种。 “乡亲们请看。” 他抓起两把不同的稻种,放在众人面前。 “好种出好苗,好苗结好粮。” “你们说,这两种种子,哪一种能长出更多的粮食来?” 这个对比,是如此的直观。 所有人都看出了那优良稻种的好处,纷纷发出惊叹。 “这……这张相公家的种子,咋长得跟金豆子似的。” “是啊,比俺家的传家宝种还好。” 小山笑了。 “这,便是咱们试验田的第一个宝贝——良种。” “从今日起,凡是愿意试种的农户,都可来县衙登记。” “官府,可以先将这良种,赊给大家。” “不收一文钱的利息。” “等到秋后丰收了,大家再按数归还即可。” 这个消息,让在场的农户们,都激动得窃窃私语。 紧接着,小山又让人牵来了耕牛,以及两样新奇的“大家伙”。 一样,是早已在青石村普及的曲辕犁。 另一样,则是安装了轴承的独轮车。 他亲自下场,为众人演示。 只见那曲辕犁,在牛的牵引下,转弯灵活,犁地又深又快,比老式直辕犁的效率高出了不止一倍。 而那独轮车,一个半大的小子,便能轻松地推着上百斤的土方健步如飞。 这两样“神器”,再次让农户们看得是目瞪口呆。 小山宣布,这两样工具的图纸,将无偿公布。 各村的铁匠和木匠,都可以来县衙抄录,官府还会派人进行指导。 演示完工具,小山又带着众人,来到了试验田的角落。 那里,挖了几个大坑,里面堆满了各种枯枝烂叶、人畜粪便和塘泥。 “各位乡亲,这地啊,就跟人一样,干活多了,也会累。” “要想让它年年都给咱多打粮,就得给它‘吃饱饭’。” 他详细地,向众人讲解了如何利用这些看似无用的废料,来制作能改良土壤、增加肥力的“堆肥”。 这变废为宝的法子,再次让农户们大开眼界。 最后,小山将众人,带到了试验田最南边的一块地。 那里,早已按照他家乡的模式,被改造成了一片“桑基鱼塘”。 新栽的桑树苗,正在茁壮成长。 “乡亲们,种粮食,是为了填饱肚子。” 他指着那些桑树苗,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 “而种这些,却是能让咱们的日子,过得更富足,更有盼头。” “这桑叶,可以养蚕。” “蚕能结茧,茧能缫丝,丝能织绸。” “那一匹上好的丝绸,运到府城去,能换回来的银子,怕是比一亩地一年的收成还要多。” 他将“桑基鱼塘”的生态循环模式,仔仔细细地讲给了众人听。 并宣布,官府将从青石村,低价购入一批桑苗。 凡是愿意改造自家田地,尝试养蚕的农户,都可以从官府这里,领取桑苗,并得到技术指导。 良种、新具、堆肥、桑蚕…… 这一整套来自青石村的、先进的、系统的农业发展方案。 如同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在清溪县的百姓面前,缓缓展开。 他们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真心实意为他们着想的县丞大人。 他们看着这片充满了新奇事物和无限希望的试验田。 心中那份因分到土地而产生的喜悦,彻底转化为了对未来的、最热切的渴望。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农,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小山,深深地鞠了一躬。 “张相公,俺们活了一辈子,只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听天由命。” “从没想过,这田地里,还有这么多学问和道道。” “您不光给了俺们地,还教俺们怎么把地种出金子来。” “俺们……俺们给您磕头了。” 说着,他便要跪下。 小山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老人家,使不得。” “本官所为,皆是分内之事。” “只要乡亲们能齐心协力,肯学肯干,这清溪县的日子,就一定会越来越好。” 他的话音刚落。 在场的数百名农户,便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向负责登记的刘书吏那里。 争着要领取那能带来希望的良种和桑苗。 清溪县的农业革命,就在这一天,就在这片小小的试验田上。 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381章 文轩归来,夫妻团聚 初秋时节,青石村外的官道上,一辆印着“青石快运”标记的四轮马车,正平稳而又迅速地行驶着。 车窗帘被一只略带书卷气的手轻轻掀开。 周文轩看着窗外那片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 离开家,已经整整一年了。 这一年来,他陪着小舅子张小山,在清溪县那个陌生的环境里,从零开始,一步步地站稳了脚跟。 他亲眼见证了,张家的那些“奇思妙想”,是如何在一个贫瘠的县城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马车驶入村口。 村口那座新建的、用青砖和水磨石砌成的巨大牌坊,让周文轩眼前一亮。 牌坊上,“青石村”三个大字,苍劲有力,正是岳父的手笔。 村里的道路,也全都用碎石和三合土重新铺过,平坦而又干净。 道路两旁,是一排排新建的、整齐划一的砖瓦房。 房前屋后,鸡犬相闻,孩童嬉戏,一派富足安乐的景象。 “文轩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整个正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村子,都仿佛被惊动了。 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笑着,向这位张家的“大姑爷”打着招呼。 “文轩回来啦,这一向可好?” “姑爷看着,可是比去年走的时候,更精神了。” 周文轩一一笑着回应,心中充满了暖意。 马车,直接停在了“锦绣堂”的门口。 这里,是他的妻子,张花儿的地盘。 还未等他下车,一道熟悉的身影,便从那挂着“锦绣堂”牌匾的大门里,飞奔了出来。 “夫君!” 花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和难以抑制的喜悦。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周文轩快步走下马车,一把将朝思暮想的妻子,紧紧地拥入怀中。 “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 “瘦了。”花儿抚摸着丈夫的脸颊,心疼地说道。 “你也瘦了。”周文轩看着妻子那同样清减了些许的脸庞,柔声说道。 就在这时,一个摇摇晃晃的小小身影,从门里探出头来,怯生生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那是一个刚学会走路不久的孩童,虎头虎脑,眉眼之间,像极了周文轩。 “念儿,快,叫爹。”花儿拉过孩子,对着他说道。 孩童看着周文轩,眨了眨大眼睛,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爹……” 周文轩的心,瞬间就融化了。 他俯下身,将自己的儿子,第一次,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那份血脉相连的、沉甸甸的感觉,让他这个在外漂泊了一年的读书人,瞬间就找到了归宿。 当晚,张家大院,灯火通明。 全家人为周文轩的归来,摆下了一场丰盛的家宴。 酒过三巡,周文轩向家人,详细地讲述了小山在清溪县的经历。 他讲了小山是如何巧设“鸿门宴”,一举扳倒了鱼肉乡里的黄大户。 也讲了他又是如何推广农技、兴修水利,让全县百姓都念着他的好。 家人们听得是时而紧张,时而骄傲。 王氏更是听得直流眼泪,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俺的山儿,在外面受苦了。” 宴后,张大山将周文轩,单独叫到了书房。 “文轩,你跟我说实话。” “小山在清溪,真实的情况,到底如何?” 周文轩的神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岳父大人,三弟在清溪,民心已得,根基已稳。” “只是,官场之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将那位王通判如何处处掣肘,以及当地官场盘根错节的关系,都详细地向张大山做了汇报。 “……所以,孩儿以为,三弟虽然暂时无忧,但若想在仕途上走得更远,就必须要有更强的助力。” 张大山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个女婿,在外面历练了一年,见识和眼光,果然是不同了。 “那你自己呢?”张大山问道,“你这次回来,有何打算?” 周文轩站起身,对着张大山,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孩儿此次回来,见村中学堂,虽学生众多,但所教之学,多赖各位先生长辈口传心授,尚未成体系。” “长此以往,恐难以为继,亦难成大器。” “孩儿斗胆,恳请岳父大人,准许孩儿留在家中,协助周先生,将学堂扩建,并将我张家之学,编撰成册,立言传世。” 他这番话,说得是恳切而又充满了力量。 张大山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随即,脸上露出了无比欣慰的笑容。 “好!好啊!” 他站起身,重重地拍了拍周文轩的肩膀。 “文轩,你能有此心,我心甚慰。” “你说的,也正是我最近一直在思虑的事情。” “咱们张家的根基,不在田地,不在工坊,而在这些能改变天下的‘学问’。” “这些学问,必须要传承下去,发扬光光。” “好,此事,就交给你来主导。” “从明天起,你,就是咱们‘青石学院’的副山长。” “你放手去做,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咱们,要把这座学院,办成全大宁朝,独一无二的学问圣地。” 第382章 青石学院,声名鹊起 周文轩的回归,如同给正在高速运转的张家,又增添了一台强大而又精密的“发动机”。 他被张大山正式任命为“青石学院副山长”,与周先生一同,全权负责学院的所有事务。 这位曾经只知埋首故纸堆的读书人,在经历了一年官场风雨的洗礼,和对“青石模式”的深刻理解后。 他所展现出的组织能力和改革魄力,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扩建。 “岳父大人,学生多了,现在的校舍,怕是不够用了。” “特别是要招收外地的学子,必须得有能让他们安心食宿的地方。” 在他的规划下,柱子的营造队,再次全力开动。 在学堂的旁边,一排排崭新的、带有独立院落的青砖瓦房,拔地而起。 有可供上百名学子居住的“学舍”。 有藏书万卷的“书楼”。 甚至,还有一个专供学生们锻炼身体的“演武场”。 第二件事,便是招揽师资。 周文轩知道,光靠他和周先生、林先生几人,是撑不起一座真正“学院”的。 他修书数封,寄往江南各地。 用重金和“共创一番前所未有之教育事业”的理想,邀请了几位他当年一同求学、才高八斗却科举不顺的同窗好友。 那些朋友,本就对世俗的儒学感到失望,又听闻了青石村的种种神奇。 竟有三四人,愿意抛下一切,不远千里,前来投奔,共襄盛举。 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正式对外招生。 周文轩亲自执笔,撰写了一份详尽的《青石学院招生简章》。 简章用“青石纸”和活字印刷术,印制了数百份。 通过“青石商会”的渠道,送到了每一个商会成员的手中。 简章上,详细介绍了青石学院与众不同的“专科”设置。 并明确提出,学院的宗旨,是“德才并举,学以致用”。 旨在培养“既识文墨、又懂实务”的有用之才。 这个消息,在整个南阳府的商圈里,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那些商贾们,大多自身便是苦出身,深知一技傍身的重要性。 他们也早就对自己那些不爱读经史子集、只爱摆弄算盘器具的“败家子”们头疼不已。 如今,竟有这么一所不以科举为唯一目的、专门教人“实用之学”的学院。 这简直,就是为他们的孩子,量身定做的。 更何况,这学院的背后,还站着那如同神明般、能点石成金的“青石张家”。 一时间,所有人都动了心。 商会的大理事,赵四海赵大掌柜,第一个做出了表率。 他亲自将自己最聪慧、也是最调皮的嫡长孙,送到了青石村。 “文轩贤侄,以后犬孙,就拜托你和各位先生,严加管教了。” 有了他带头,其他商户们,再无半分疑虑。 不过短短一个月。 第一批多达五十名的、来自南阳府各地的“外地生”,便背着行囊,满怀着好奇与期待,走进了青石学院。 学院的名声,要真正地鹊起,还需要一个有足够说服力的“成功案例”。 而这个案例,很快便出现了。 南阳府城“德源昌”南货行的少东家,一个名叫钱多多的胖小子,也被他爹送了进来。 这小子,对读书一窍不通,但对算盘和银子,却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 他被分入了由豆子先生主持的“算学科”。 在学习了张家独有的“复式记账法”和“成本核算法”之后。 这位钱多多同学,只用了短短三个月,便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 一次休沐回家,他闲来无事,便把他家商行去年的旧账本都翻了出来。 用新学的法子,重新盘算了一遍。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他竟从那看似清晰的账目中,揪出了一个与他们家合作多年的老账房,利用记账漏洞,在原料采买和货物损耗上,做假账、吃回扣的巨大亏空。 那亏空的数目,竟高达上千两白银。 此事一出,轰动了整个“德源昌”。 他爹钱掌柜,在清理了门户、挽回了巨大损失之后,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 他备上重礼,亲自赶到青石学院,对周文轩和张大山是千恩万谢。 “张男爵,周山长,我算是服了!” “我把犬子送来,本以为是让他来学门手艺,将来好接我的班。” “没成想,他才学了三个月,回来帮我算了一笔账,就顶得上我请十年账房先生了。” “你们这学院,教的不是普通的学问。” “教的,是点石成金的大学问啊!” 这个故事,很快便通过商会,传遍了南阳。 所有人都知道了,青石学院,不仅能让孩子学到本事。 更能让孩子,学会如何“挣钱”和“管钱”。 这对于视财富为生命的商贾们来说,是何等巨大的诱惑。 一时间,青石学院的门槛,几乎要被那些从五湖四海慕名而来的商人们给踏破了。 他们甚至愿意捐献大笔的“香火钱”,只为给自家的孩子,在学院里求得一个宝贵的入学名额。 青石学院,这座坐落在偏僻山村里的神奇学府。 它的名声,终于,如日中天,鹊起南阳。 第383章 外地学子,慕名而来 青石学院的名声,如同插上了翅膀的蒲公英种子,乘着“青石商会”的东风,飘向了南阳府之外的、更广阔的天地。 曾经那个偏僻闭塞的青石村,如今竟也变得车马喧嚣,人来人往。 村里不仅开起了专门接待外地客商和学子家眷的“青石客栈”,甚至还有了第一家专卖“青石纸”和笔墨纸砚的“文宝斋”。 村口那条新修的石板路上,时常能看到挂着外地牌照的华贵马车。 车上下来的,大多是衣着体面的商人,和他们那些眼中带着几分好奇、又带着几分傲气的半大孩子。 他们,都是“慕名而来”,为家里的子弟求学的。 这日,村口更是来了一列不寻常的队伍。 那为首的马车,竟是用最名贵的金丝楠木打造,车壁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拉车的,也是四匹神骏非凡的北方大马。 车队停稳,一个穿着苏杭特有锦缎的中年商人,在数名护卫的簇拥下,走下马车。 他正是江南最大的茶叶商人之一,身家巨万的孙掌柜。 而他此行,不为贩货,不为通商。 只为他那个让他头疼不已的宝贝儿子,能入青石学院求学。 在张家的正堂里,这位见惯了达官显贵的孙掌柜,竟也对一身布衣的张大山,和一身旧儒衫的周先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张男爵,周山长,在下从苏州而来。” “久闻青石学院大名,说此地不光教圣贤文章,更教安身立命的实学。”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个有些不情不愿的儿子身上。 “我这犬子,名叫孙思远,自小顽劣。” “于经义之道上,毫无天分,请遍了江南名师,都说他不是读书的料。” “可他偏偏,对那些个算学、格物之道,颇有兴趣,整日里不是摆弄算盘,就是拆解家里的钟表、机巧之物。” “那些名师宿儒,都说此乃‘奇技淫巧’、‘商贾末技’,不屑一教。” “在下听闻先生此处有教无类,不拘一格降人才,故不远千里,慕名而来,望先生能收下犬子,让他学一门真本事,将来不至于饿死。” 周文轩在一旁微笑着解释道:“孙掌柜,我等并非轻视圣人经典。” “只是以为,教书育人,当因材施教。” “经义文章,是修身齐家之本。但这格物算学,亦是安身立命、兴利除弊的大用之学。” 张大山也点头道:“孙掌柜,咱们学院收学生,不看家世,不看贫富。” “只看他,是否真心向学,是否……有一颗能沉得下来的心。” “明日,让他参加我们学院的入学测试。” “若是通过了,我们自然欢迎。” 第二天,孙思远和另外几个同样来自外地的富家子弟,一同参加了青石学院的入学测试。 上午的文科测试,他考得一塌糊涂。 《孟子》的句子,他背得是颠三倒四。 毛笔字,更是写得如同鬼画符。 然而,到了下午的“专科潜质”测试,情况却发生了惊天逆转。 在“算学科”的考场上。 豆子这个小先生,给他们出了一道极其复杂的应用题。 “一队马车,运送一百匹丝绸、三百坛酒前往府城,途经两处关卡,税率几何?路上人吃马嚼,损耗几何?要保证三成纯利,这批货的最低售价应为多少?” 其他几个孩子还在掰着指头苦思冥想。 孙思远却只看了一眼,便抓起算盘,噼里啪啦一通拨弄,不过片刻,便报出了准确无误的答案。 他的心算速度,甚至比豆子用算盘还要快上几分。 在“格物科”的考场上。 柱子拿出了一个由十几个齿轮和连杆组成的、水力锻锤的微缩模型。 让孩子们说出它的传动原理。 其他孩子都看得是一头雾水。 孙思远却围着那模型转了几圈,又用手拨弄了几下,便清晰地说出了水轮的旋转运动,是如何通过曲柄和杠杆,转换成锻锤的直线往复运动的。 其对机械的理解和天赋,让柱子都看得是暗暗称奇。 测试结果出来,毫无疑问。 孙思远被正式录取,主攻“算学”和“格物”两科。 入学的第一天。 这位来自江南富贵乡的公子哥,便彻底被青石学院的景象给震惊了。 他看到,学堂的旁边,就是那热火朝天、机器轰鸣的巨大工坊。 他看到,那些和他同龄的、甚至比他还小的山村少年,竟然能熟练地操控着水力锻锤,或者在提花机上织出复杂的图案。 而下午的“专科”课上。 他更是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学以致用”。 教他算学的,是那个看起来比他还小好几岁的、不爱说话的豆子先生。 豆子没有让他背诵枯燥的口诀。 而是直接把他带到了“青石快运”的账房。 丢给了他一本记录着车队运费、损耗、人员开销的真实账本。 “一个时辰内,算出这个月的纯利。” 豆子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不再理他。 孙思远起初还有些不屑。 可当他真正开始计算时,才发现这其中涉及的变量和计算量,是如此的庞大和复杂。 他用尽了浑身解数,才勉强在两个时辰后,算出了一个大概的数字。 而豆子,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用算盘,给出了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的答案。 这巨大的差距,彻底摧毁了孙思远的骄傲。 也第一次,让他对这门曾经被他当作“小道”的算学,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敬畏。 他开始废寝忘食地学习。 学习如何用最快的方法计算。 学习如何用数字,去分析一个产业的成本与利润。 学习如何用最少的投入,去获取最大的回报。 他那颗天生就对数字和商业敏感的大脑,在青石学院这个充满了实践机会的环境里,被彻底激活了。 而真正让青石学院名声大噪的,还是“钱多多查账”的故事。 南阳府城“德源昌”南货行的少东家钱多多,同样是个不爱读书的。 被他爹送到学院学了三个月的“复式记账法”后,休沐回家。 他闲来无事,便把他家商行去年的旧账本都翻了出来。 在新学的法子下一盘算,竟让他发现了一个与他们家合作多年的老账房,利用记账漏洞,做假账、吃回扣的巨大亏空。 那日,他拿着两本账册,直接找到了正在对账的老账房。 “李账房,这笔从南边采买香料的账,为何入价比市价高了三成?” “还有这笔运费,为何同一段路,咱们家的车队,就比别家多花了一倍的钱?” 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那位老账房是汗如雨下,哑口无言。 最终,查出了上千两银子的亏空,为家族挽回了巨大损失。 此事传开,整个南阳府的商圈都为之震动。 所有人都知道了,青石学院,教的不是普通的学问。 教的,是能点石成金的大学问。 一时间,青石学院的门槛,几乎要被那些从五湖四海慕名而来的商人们给踏破了。 第384章 文印工坊,书香满村 青石学院的名声,随着第一批外地学子的到来和“钱多多查账”的传奇故事,彻底在南阳府打响。 越来越多的商贾,将自家的子弟,不远千里地送来求学。 学院的规模,也随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扩张着。 然而,新的、更深层次的问题,也接踵而至。 这日,学院的副山长周文轩,拿着一本记录着学院教务情况的册子,找到了正在监督新一批农具生产的张大山。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急。 “岳父大人。” “您看,这是咱们学院如今的状况。” “如今,学院在册的学子,无论男女,内外院加在一起,已逾三百人。” “可咱们的教材,却成了最大的难题。” 他指着册子上的记录。 “就拿豆子主讲的《实用算学》来说,此书乃是商贾子弟最是渴求的课本。” “可咱们的文印坊,即便日夜赶工,一月,也不过印出三十余本。” “如今,已是十人共用一册,常常有学子为了多看一会,而争得面红耳赤。” “还有柱子师傅的《营造法式初解》,铁牛师傅的《冶金概要》,更是只有一本手抄孤本,珍贵无比,寻常学子,连摸都摸不到。” “僧多粥少,长此以往,恐严重影响教学啊。” 张大山听完,放下了手中的图纸,接过了那份报告。 他看着上面那一个个焦急等待着课本的学生名字,沉默了片刻。 “文轩,你所虑极是。” “是爹之前,小看了这知识传播的速度。” “也小看了,天下学子,对‘有用之学’的这份渴望。” 他将报告递还给周文轩。 “此事,无需再等。”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 “咱们,就建一个全天下最大、最快的印书坊。” 一场围绕着“文印工坊”的产业升级,立刻便拉开了序幕。 张大山将这个任务,再次交给了他最信赖的几个儿子。 “柱子。” “是,爹。” “你现在用的这台印刷机,还是几年前的老样子,压一次,人得使半天劲,太慢。” “你再去琢磨琢磨,给爹造一台更省力、也更快的‘二代印刷机’出来。” “铁牛。” “爹,俺在。” “咱们的字模,还是有些不够用。” “特别是那些写标题用的‘大号字’,和做注解用的‘小号字’,都得给它配齐了。” “你用最好的合金钢,给咱们再重新铸造一整套、三万个常用字的、包含三种不同字号的全新活字库。” “要保证每一个字,都耐磨,清晰,分毫不差。” “文轩。” “岳父大人请吩咐。” “你,负责管理。” “你要从学院里,挑选出那些最是细心、也最是可靠的学生,专门成立一个‘文印司’。” “里面,要有专人,负责排版。” “要有专人,负责校对。” “要有专人,负责印刷。” “更要有专人,负责最后的装订成册。” “咱们要让这印书,也像那工坊里造东西一样,变成一道道清晰的、高效的工序。” “是,岳父大人,孩儿明白。” 父子几人,分工明确,立刻便行动了起来。 柱子将自己关在工坊里,反复研究那台老式印刷机的结构。 最终,他巧妙地,在螺旋压力机的基础上,增加了一套由杠杆和配重组成的“省力装置”。 使得操作印刷机所需要的力气,比以前小了七成不止。 他还用精钢,打造了可以快速更换字版底盘的“滑轨”,大大提升了更换印版的效率。 铁牛的铁匠铺里,炉火冲天。 他和他的学徒们,用最精密的模具,夜以继日地,铸造着那数以万计的、崭新的合金活字。 而周文轩,则真的在学院里,贴出了招募“文印司”学徒工的告示。 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们,听闻在学习之余,还能进入工坊做工,赚取工分和银钱,都踊跃报名。 周文轩从中,挑选了最是认真负责的一批,开始对他们进行最专业的“岗前培训”。 如何快速地,从巨大的字盘中,找出需要的活字,进行排版。 如何一遍又一遍地,对排好的版样,进行最严格的校对,确保万无一失。 如何用最均匀的力度,给字版上墨。 如何将印好的书页,进行折叠、穿线、裁剪、并用书皮进行装订。 每一个环节,都有了标准,有了规程。 一个月后。 在青石学院的旁边,一座全新的、规模扩大了十倍不止的“文印总坊”,正式落成。 坊内,十台崭新的“二代印刷机”,整齐地排列着。 上百名经过了严格培训的“技术工人”,在各自的岗位上,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只听周文轩一声令下。 “开印!” 整个工坊,立刻便陷入了一片充满了墨香和纸香的、繁忙而又高效的海洋之中。 这一次,他们印刷的,不再是一页页的纸。 而是一本本,完整的、装订精美的……书籍。 《实用算学》、《营造法式初解》、《青石农录》、《冶金概要》…… 成千上万册崭新的教材,如同刚出炉的面包,被源源不断地,从这条高效的“生产线”上,生产了出来。 当这些堆积如山的、还散发着清新墨香的崭新教材,被分发到青石学院每一个学生的手中时。 整个学院,都彻底沸腾了。 孩子们抚摸着那光滑的纸张,看着那清晰的字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和对知识的渴望。 他们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完整的、成套的……课本。 来自苏州的孙思远,更是抱着那一整套崭新的教材,如获至宝,激动得无以复加。 他知道,在江南,这样一套制作精美、内容又如此实用的书籍,每一本,都价值不菲。 可在这里,却能如此“轻易”地,发到每一个人的手中。 这份手笔,这份实力,这份对知识的看重。 让他对“青石张家”的敬畏,又加深了无数倍。 张大山和周文轩,站在文印坊的二楼,看着楼下那如同潮水般欢呼雀跃的学子们。 看着那一片因书籍而沸腾的海洋。 张大山缓缓地说道。 “文轩,你看。” “从今天起,咱们青石村,不仅能造出好用的东西。” “更能造出,传遍天下的……道理了。” 第385章 女子学堂,初见成效 活字印刷术的成功,让青石学院的教材,不再是稀缺之物。 每一个入院的学子,都能领到一套崭新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课本。 学院里的学习风气,也因此变得更加浓厚。 而在青石学院那充满了阳刚之气的格物、营造、金石等专科之外。 一处专门为女孩子们开设的学堂,也正悄然绽放着别样的光彩。 这便是由花儿和丫丫姐妹俩,分别主持的“纺织科”与“医药科”。 在宽敞明亮的“锦绣堂”里。 十几个女孩,正聚精会神地,进行着她们的功课。 年幼一些的,在练习如何将棉花和麻线,纺得更细、更均匀。 年长一些的,则坐在织机前,学习着如何操控那复杂的提花机械,织出简单的纹样。 而最核心的几个、最有天赋的女孩,则围在花儿的身边。 学习着如何调配不同颜色的染料,如何设计全新的花样。 整个工坊里,没有男孩子们打铁时的喧嚣,也没有他们锯木时的烟尘。 只有织机清脆的“沙沙”声,和女孩们偶尔因一个新奇配色而发出的、压低了声音的惊喜欢呼。 充满了安静、细致而又富有创造力的氛围。 另一边的药圃里。 丫丫则带着另一群女孩,辨认着各种草药的形状和气味。 “大家看,这个是柴胡,它的根可以入药,主治风热感冒。” “而旁边这个,长得很像,但叶子边缘的锯齿更细,叫毒芹,是万万不可入口的剧毒之物。” 她将两种植物的细微差别,仔仔细地讲给女孩们听。 女孩们听得是异常认真,不时地用新发的纸笔,将这些知识记录下来。 她们在这里学的,不仅仅是安身立命的手艺。 更是观察世界、创造美好的能力。 然而,在当时的世人眼中,女子学堂,终究还是“小道”。 直到一件事情的发生,才让所有人,都对这些女孩们,刮目相看。 这日,“青石商会”的一位理事,在府城做绸缎生意的孙掌柜,火急火燎地赶到了青石村。 他一见到张大山,便是一脸的苦相。 “张会长,您可得帮帮我啊。” “俺前不久,花了大价钱,从一个西域商人手里,买回来一批极其罕见的、据说是能染出‘天青色’的染料。” “可俺们家染坊的师傅们,试了十几次,都染不出那个颜色。” “染出来的布,不是发灰,就是发黑,颜色还挂不住,一洗就掉。” “这几百两银子的本钱,怕是就要打水漂了。” “现在整个府城的染坊师傅,都说俺是被人给骗了。” 张大山听完,并没有立刻下结论。 他让孙掌柜,将那批所谓的“西域染料”,和染坏的布样,都拿了过来。 他自己看了半天,也确实看不出个所以然。 正当他准备让石头去府城,请个最好的化学师傅来看看时。 一旁来送茶水的花儿,却忽然开口了。 “爹,孙掌柜,能不能……让女儿试试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文静秀气的姑娘身上。 孙掌柜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连府城最好的老师傅都解决不了的难题,这么个年轻的小姑娘,能行吗? 张大山却是笑了。 “好。” “花儿,你就带着你那些女学生们,一起琢磨琢磨。” “就当是先生给你们出的一道考题。” 花儿领了命,立刻将那染料和布样,带回了“锦绣堂”。 她没有急着动手。 而是先召集了她最得意的几个女学生,开起了“技术研讨会”。 她们先是将那染料,分成了十几份。 又准备了十几种不同的布料,有麻、有棉、也有她们自家产的丝绸。 “咱们先来试试,这染料,对不同的布料,反应是否一样。” 花儿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很快,实验结果就出来了。 这染料,在麻布和棉布上,几乎不着色。 但在丝绸之上,却能染上淡淡的、不均匀的青灰色。 “看来,这染料,只适用于丝绸。”一个女孩得出了结论。 “很好。”花儿点了点头,“那下一步,咱们就来试试,是不是水的问题。” 她们又取来井水、河水、甚至是雨水,分别进行试验。 可染出来的颜色,依旧是那副死气沉沉的灰败模样。 “看来,也不是水的问题。” 女孩们有些气馁了。 花儿却依旧镇定。 她想起了父亲在讲解“格物”之学时,曾经提到过的一个词——“媒染剂”。 他说,有些染料,是不能直接附着在布料上的,必须有一种“媒介”,来帮助它们固色和显色。 “咱们来试试,在染缸里,加入不同的‘媒介’。” 她让学生们,取来了醋、草木灰水(碱性)、食盐、还有从铁匠铺要来的明矾。 她们将这几种不同的“媒介”,分别加入到几个小小的染缸之中。 再将同样大小的丝绸布块,浸入其中。 奇迹,就在此刻发生了。 当那块浸入了加了“醋”的染缸里的丝绸,被取出来时。 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那块丝绸,不再是之前的灰败。 而是呈现出一种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般、清澈、纯净、又带着几分忧郁的……绝美的“天青色”。 那颜色,鲜亮而又柔和,仿佛能洗涤人的心灵。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女孩们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激动地拥抱在一起。 当花儿将那块染好的“天青色”丝绸,和那份写得清清楚楚的“染色步骤说明”,呈现在孙掌柜面前时。 这位见多识广的绸缎大亨,彻底惊呆了。 他抚摸着那匹美得不像话的丝绸,听着花儿那条理清晰的讲解,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由衷的敬佩。 “张会长,我……我算是服了!” 他对着张大山,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我跑遍大江南北,请了那么多染坊的老师傅,都看不出个所以然。” “没想到,竟被您府上的几位姑娘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给解决了。” “这‘女子学堂’,教出来的,真是经天纬地的真本事啊!” 此事,很快便通过商会,传遍了南阳。 所有人都知道了,青石学院的女子学堂,教的不是寻常的相夫教子。 而是能解决大问题、创造大财富的“实用之学”。 一时间,那些原本只想着把儿子送来求学的商贾们,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他们开始意识到,一个知文识理、又懂一门精深技艺的女儿,对于一个家族来说,或许是一笔更宝贵的财富。 第386章 水力纺车,提升产能 青石学院的女子学堂,因为破解了“天青色”染料的秘密,而一举成名。 “青石锦绣堂”的名头,也因此变得愈发响亮。 来自府城和京城的订单,如同雪片般飞来,几乎将石头的账房都给堆满了。 然而,旧的荣耀,也带来了新的烦恼。 这日,花儿拿着一本刚刚盘点完的账目,找到了正在规划新式榨油机的张大山。 她的脸上,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神情。 “爹,您快来看看。” “如今咱们的纱线,堆得库房都快放不下了。” “这些都是顶好的丝线和棉线,这么放着,万一受了潮,可就全毁了。” “可咱们这织布的速度,却远远跟不上了。” “咱们作坊里那几十个织女,已经是人歇手不歇了,可还是跟不上啊。” “好多织机,都因为等着线用,停工了好几天了。” 花儿指出的,正是手工业时代最经典、也最致命的生产瓶颈。 纺纱效率,严重制约了织布效率。 张大山放下手中的图纸,听着女儿的抱怨,脸上却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 “爹早就琢磨过这个问题了。”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一个上了锁的木箱里,取出了一卷已经有些泛黄的、巨大的图纸。 他将图纸在桌案上缓缓展开。 “你还记得几年前,咱们家刚弄好那水力锻锤的时候吗?” “那时候,爹就画过这张图纸,想给你们布坊也造一个用水力转的纺车。” “只是当时时机还不成熟。” “咱们的齿轮还做不到那么精密,铁牛也打不出又细又硬的钢制纱锭。” “所以这图纸,就一直放着。” “如今,铁牛的炼钢术和柱子的营造法,都已大成。” “是时候,把那张图纸上的东西,变成现实了。” 铁牛和柱子闻讯赶来,凑到图纸前。 只见那图纸上,画着一个他们前所未见的、结构复杂到了极点的“庞然大物”。 一个巨大的水轮,连接着一整套由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齿轮、滚筒、以及上百个密密麻麻的金属细轴组成的、如同怪物般的机械。 “爹,这……这就是您当年说的水力纺车?”柱子看得是眼花缭乱。 “对。”张大山指着图纸,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你们看,这水轮转动,通过这一套复杂的齿轮和滚筒,就能同时带动这上百个纱锭,一起高速转动纺线。” “而且,它前面的这几组滚筒,转动的速度各不相同,还能自动把粗的棉条或者丝条,拉伸得更细、更均匀。” “一个人,就能看管一台这样的机器。” “而一台机器,一个时辰纺出来的线,就能顶得上咱们现在纺纱作坊里所有人,干上一整天。” 他这番话,让铁牛和柱子,都彻底惊呆了。 他们知道,父亲又要开始创造一个新的“奇迹”了。 一场围绕着水力纺车的、张家有史以来最浩大、最复杂的技术攻坚,就此展开。 这个大家伙,对技术的要求,远超以往任何一件器物。 柱子带着他手下最得力的几个大木匠,负责搭建那巨大的、需要绝对稳固和水平的木质框架。 每一个卯榫,都必须做到严丝合缝。 每一根横梁,都必须能承受巨大的震动。 而铁牛的铁匠铺,则接到了有史以来最艰难、也最精密的任务。 他需要带着手下的核心学徒,锻造出上百个大小、重量、形态都必须完全一致的精钢纱锭。 他还需要打造出数十个大小不一、齿数各异、但又能完美啮合的传动齿轮。 更需要制造出那几组转速不同、表面必须绝对光滑的滚压铁辊。 这其中的任何一个零件,出现一丁点的偏差,都可能导致整台机器的失败。 整整一个月。 张家所有的工匠,都在为了这个“庞然大物”而日夜赶工。 终于,在一间专门为它建造的、紧邻着河道的新厂房里。 第一台水力纺车,被组装完成了。 它像一头钢铁与木头组成的巨兽,静静地趴在那里,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力量感。 开机试运行的那天,所有人都来了。 花儿亲手将一排处理好的、蓬松的棉条,小心翼翼地喂入了机器前端的进料口。 “开水闸!” 随着张大山一声令下。 柱子用力地拉开了控制水流的巨大闸门。 “轰隆——” 汹涌的河水,咆哮着冲上了巨大的水轮。 “嘎吱……哐当……嗡——” 整台机器,如同被唤醒的巨兽,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金属与木头交织的轰鸣。 巨大的水轮,带动着复杂的齿轮组,开始飞速运转。 紧接着,那上百个精钢纱锭,也如同陀螺一般,开始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高速旋转起来。 那场面,是如此的壮观,如此的震撼。 只见那白色的棉条,被前端的滚筒缓缓地拉入。 经过几组不同转速的罗拉的牵伸,棉条被拉伸得越来越细,越来越均匀。 最后,被那高速旋转的纱锭,迅速地捻合成线,一圈圈地,缠绕在纱管之上。 整个过程,流畅、高效,充满了工业时代特有的、冷酷而又强大的美感。 “天啊……” 花儿和她手下的那些纺纱妇人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忘记了呼吸。 她们一辈子,也从未见过如此纺线。 这哪里还是纺线。 这分明是在……变戏法。 不过短短一刻钟的功夫。 那上百个纱管上,便都缠满了洁白、坚韧、且粗细均匀的优质棉纱。 其产量,果然如张大山所言,比她们所有人加起来干一天,还要多得多。 “成功了!” “爹,咱们成功了!” 孩子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第387章 布坊扩产,惠及更多 水力纺车的巨大轰鸣声,成了青石村西头最激动人心的乐章。 那上百个不知疲倦飞速旋转的纱锭,源源不断地,将蓬松的棉条和洁白的丝条,纺成一轴轴优质纱线。 然而,旧的矛盾解决了,新的矛盾,又立刻摆在了面前。 这日,花儿拿着一本刚刚盘点完的账目,找到了正在书房里规划新式榨油机的张大山。 她的脸上,带着几分哭笑不得的神情。 “爹,您快来看看。” “如今咱们的纱线,堆得库房都快放不下了。” “这些都是顶好的丝线和棉线,这么放着,万一受了潮,可就全毁了。” “可咱们这织布的速度,却远远跟不上了。” “咱们作坊里那几十个织女,已经是人歇手不歇了,可还是跟不上啊。” “好多织机,都因为等着线用,停工了好几天了。” 张大山闻言,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好事啊。” “这就说明,咱们的‘发动机’,已经足够强劲了。” “现在要做的,就是给这台强劲的‘发动机’,配上足够多的‘轮子’。” 当晚,他召集了所有核心家人,开了一场关于“锦绣堂”未来的扩大会议。 “爹的意思是……再招人?”花儿问道,“可咱们村里手巧的妇人,差不多都来咱们作坊了呀。” “既然咱们村里的人手不够,那就把眼光,放到村外去。” 张大山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深邃的光芒。 铁牛有些担忧地说道:“爹,要再招那么多人,咱们这作坊怕是也住不下。而且人一多,管理起来也难。” 石头也提出了疑问:“是啊爹,这人要是分散在各个村子里,咱们怎么管?” “怎么保证她们交上来的布,都是好布?” “万一有人偷工减料,或者用差的线混进去,咱们怎么查?” “这要是出了次品,坏的可是咱们‘青石’的牌子。” “你们说的,都对。”张大山点头,“所以,咱们不能用老法子了。” “爹要办的,是一个‘千家万户织锦绣,青石品牌销天下’的大场面。” 他将一个大胆的、足以再次震惊这个时代的“外发加工”模式,向家人和盘托出。 “咱们,要将作坊,开到每一个愿意跟咱们合作的乡亲家里去。” 这个计划,分为三步。 第一步,依托“青石学院”,大规模培训织工。 “花儿,你要从你现有的学生里,选拔出最优秀的几个,让她们当你的‘小先生’,帮你一起教。” 第二步,标准化生产工具和原材料的输出。 “柱子、铁牛,你们的木工房和铁匠铺要全力开动,给咱们造出一百台、两百台一模一样的新式织机来。” “这些织机,咱们可以租赁或者分期卖给那些考核合格的毕业织女。” 第三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是建立一套全新的物流、质检和计酬体系。 “石头,这就是‘青石快运’的新任务。” “你们的车队,不仅要送原料,收成品,还要带上咱们的‘质检师傅’,当场验货。” “咱们要制定一本厚厚的‘品控手册’,上面对布的密度、花纹的对错、印记的位置,都有严格规定。” “合格的,按尺寸和品质,当场结算工钱。” “不合格的,则需要返工,或者承担相应的损失。” “咱们要让每一个为‘青石’织布的人,都成为咱们的‘合作伙伴’,而不是简单的雇工。” 这套全新的模式,将张家从一个生产者,变成了一个集“技术培训、原料供应、工具租赁、品质控制、成品回购、市场销售”于一体的……庞大平台。 计划一经推出,便得到了商会成员的热烈响应。 那些原本还发愁女儿家没有好出路的商户们,如今像是看到了金光大道。 一时间,前来青石村报名学习纺织的女孩和她们的家人,络绎不绝。 在青石学院新开设的“纺织专科班”里。 一个来自邻村、名叫巧杏的贫家姑娘,显得格外努力。 她家里兄弟姐妹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这次能有机会来学手艺,她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 她每天都是第一个到工坊,最后一个离开。 无论是纺线的基本功,还是提花机的复杂操作,她都用心去学,用心去记。 手上磨出了血泡,她就用布条简单包扎一下,继续练习。 花儿看在眼里,对这个勤奋而又聪慧的姑娘,也格外偏爱,时常会单独给她开小灶。 一个月后,第一批包括巧杏在内的上百名年轻织女,以优异的成绩,顺利毕业了。 接着,便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一辆辆“青石快运”的马车,满载着被拆卸开来的新式织机和第一批标准化的纱线,从青石村出发,驶向了南阳府下辖的各个村镇。 巧杏的家门口,当那辆印着“青石”标记的巨大马车停下时,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跑来围观。 柱子亲自带着两个徒弟,将一架崭新的织机,在她家那小小的、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堂屋里,熟练地组装起来。 当那架散发着桐油和木香的织机被稳稳地安放好时,巧杏的父母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知道,这架织机,将是改变他们这个家庭命运的希望。 在众人的羡慕中,巧杏坐上织机,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的第一次工作。 清脆的“沙沙”声,第一次,在这个小小的农家院里响起。 半个月后。 “青石快运”的车队,再次来到了巧杏家门口。 这一次,是来回收成品,并结算工钱的。 巧杏有些忐忑地,将自己这半个月来不眠不休织好的三匹精麻布,交给了随车前来的、花儿最得意的弟子——一位严格的“质检师傅”。 那位师傅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布料的尺寸、密度、以及边角上那小小的“青石”印记。 最后,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合格,上等品。” 她从随身的钱袋里,数出了三百文铜钱,交到巧杏的手中。 “巧杏姑娘,这是你这三匹布的工钱,请收好。” 当巧杏握住那串沉甸甸的、完全属于自己的、用劳动换来的铜钱时。 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的母亲更是抱着她,喜极而泣。 三百文钱,这已经顶得上家里一个壮劳力一个月的收入了。 那天,巧杏用她挣来的第一笔钱,去镇上给爹买了一壶酒,给娘扯了一块新布,还给弟弟妹妹们,买了几块他们眼馋了好久的麦芽糖。 同样的故事,开始在南阳府的十几个村镇里,不断上演。 张家的“锦绣堂”,其产能,也实现了爆炸性的增长。 张大山站在那几乎要被各种布料堆满的新仓库里。 他的面前,挂着一副巨大的南阳府地图。 每当有一个新的村镇,加入了这个“外发加工”的网络,他便会亲手在地图上,插上一面小小的、青色的旗帜。 如今,那地图之上,早已是旗帜飘扬,星罗棋布。 他所建立的,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作坊,一个工坊。 而是一个初具雏形的、以青石村为核心的、庞大的区域性产业帝国。 第388章 水力织机,攻克难关 “外发加工”的模式,让张家的布匹产量,实现了惊人的增长。 张家的仓库里,堆满了从各个村镇回收来的、品质合格的麻布和单色丝绸。 然而,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这日,花儿拿着几份由质检师傅们汇总上来的品控报告,找到了正在改良水车的张大山。 她的眉头微蹙。 “爹,您看。” “这外发回收来的布,虽然大体都还过得去,可这品质,终究还是参差不齐。” “有些织女手紧,织出来的布就硬一些。” “有些织女手松,那布面就显得有些稀疏。” 石头也在一旁补充道。 “是啊爹,要织那些普通的布还好。” “可要是想让她们织最复杂的提花锦缎,那一百个人里,怕是也难有一个能织得又快又好的。” “如今府城和京城那边,催得最紧的,恰恰是咱们家最顶级的锦缎。” 张大山听着儿女们的汇报,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依靠人力,终究是有极限的。 人的手会累,会抖,会出错。 想要生产出成千上万匹品质完全一致、甚至是最顶级花样的布料,就必须依靠一种更强大、更精准、也更不知疲倦的力量。 “看来,是时候,把咱们家最后一个大家伙给请出来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兴奋与凝重的光芒。 他回屋,从那个上了三道锁的箱子里,取出了一卷已经有些泛黄的、也是他所有图纸里最复杂的一卷。 “爹早就知道,靠人力,终究有极限。” 他将图纸在巨大的桌案上缓缓展开。 “这张图纸,我从几年前,刚弄好水力锻锤那会儿,就开始画了。” “我改了又改,等的就是今天。” “等咱们的炼钢术、齿轮加工、还有营造法都到了家,才敢碰它。” 铁牛和柱子凑上前来,看着图纸上那比水力纺车还要庞大数倍、结构也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终极机器。 “水力……提花织机。” 柱子看着图纸上的字,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震撼。 张大山指着图纸,神情严肃。 “要让这个大家伙动起来,咱们必须攻克三大难关。” “第一,自动投梭。” “要让这只梭子,在没有人手的情况下,自己高速地,来回穿梭。” “第二,自动提综。” “要让这成千上万根经线,根据花纹的需要,自己分毫不差地,上下开合。” “第三,自动打纬。” “要让这把筘,每一下都用同样的力道,将纬线结结实实地,打入布中。” 这三大难关,任何一个,都足以让当世所有的巧匠望而却步。 而张大山,却要将它们,全部实现。 一场张家有史以来,最艰难、也最伟大的一次技术攻坚,就此展开。 柱子的营造队,负责搭建那如同巨兽骨架般的、由最坚硬的铁木和钢材混合制成的巨大机身。 铁牛的铁匠铺,则几乎是停下了所有其他的活计。 全力以赴地,锻造那数以千计的、需要达到极致精度的、细小的金属零件。 有控制提综的细长钢针。 有负责投梭的弹簧机括。 有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传动齿轮和凸轮。 这其中的每一个零件,都凝聚了他们如今最高的技艺。 经过了长达两个月的艰苦奋战。 第一台水力提花织机的原型机,终于被组装完成。 它像一头狰狞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趴在新扩建的、最核心的厂房里。 试机的那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花儿亲自将最顶级的丝线,上到了织机之上。 “开水闸!” 随着张大山一声令下。 “轰隆——” 水轮转动,整台机器,发出了震耳欲聋的、令人心悸的金属咆哮声。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只见那投梭装置,仿佛是发了疯一般。 “嗖”的一声,那沉重的木梭,竟如同炮弹一样,从织机里飞射而出,狠狠地砸在了对面的墙壁上,砸出一个大洞。 而织机上的那些丝线,则因为提综装置的错乱,瞬间就绞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团乱麻。 第一次试机,彻底失败。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只有机器的轰鸣声,显得格外刺耳。 张大山没有气馁。 他当场便让众人停机,开始和铁牛、柱子一起,对照着图纸,一寸寸地检查着每一个零件的运转情况。 他们发现,问题出在力道的控制和各个部件之间的协同上。 水力太猛,投梭的力度无法精确控制。 齿轮之间的配合,也存在着细微的延迟。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 他们不眠不休,反复地进行着修改和调试。 柱子设计了一套更复杂的缓冲和传动装置,来柔化水轮传递过来的巨大动力。 铁牛则将几个关键的凸轮和齿轮,又重新回炉,进行了上百次的精细打磨,力求将误差降到最低。 第二次试机。 这一次,梭子没有再飞出来。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提综的钢针,因为速度太快,时常发生错位。 织出来的布,花纹乱七八糟,惨不忍睹。 再次失败。 工坊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连一向最沉稳的铁牛,都忍不住烦躁地将一把废弃的零件狠狠地摔在地上。 就在这时,张大山却仿佛从那水力锻锤有节奏的“一抬一落”中,获得了灵感。 “我明白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 “不是快了,是节奏不对。” “每一个动作之间,都需要一个极其短暂的、用来复位的‘停顿’。” 他立刻重新设计了几个关键的凸轮形状。 让它们在完成一个动作之后,能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空程”,来保证所有部件都能精准归位,再进行下一个动作。 第三次试机。 这一次,当水闸再次被打开时。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轰隆……哐当……唰……哐当……唰……” 机器的轰鸣声中,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又强大的……节奏感。 那投梭装置,一左一右,精准而又迅捷。 那上万根提综钢针,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操控,上下翻飞,井然有序。 那沉重的铁筘,一下一下,坚定而又沉稳地,将丝线打入布中。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 只见那卷布轴上。 一匹图案极其繁复、色彩无比绚烂的“百鸟朝凤”图,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不可思议的速度,被完美地、毫无瑕疵地,织造了出来。 那凤凰的羽翼,流光溢彩。 那百鸟的神态,栩栩如生。 其工艺之精湛,图案之完美,远超任何人力所能及。 第389章 机器轰鸣,锦绣天下 水力提花织机的成功,如同为张家这头正在腾飞的巨龙,点上了最关键的眼睛。 青石村西头,那片被高墙围起来的核心工坊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工场”。 走进那座新建的、足有数百步长的纺织厂房。 一股混杂着机油、水汽和丝麻气息的热浪,便会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扑面而来。 厂房里,一排排巨大的水力纺车和水力织机,如同钢铁巨兽般,不知疲倦地日夜运转。 这日,张大山带着石头和花儿,一同巡视那专门用来存放丝绸的新仓库。 一进门,饶是他们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深深震撼了。 只见那巨大的仓库里,一匹匹光华流转、色彩绚烂的提花锦缎,如同小山一般,从地面一直堆到了房梁。 有如同蓝宝石般深邃的“云纹锦”。 有如同落日熔金般灿烂的“火凤缎”。 更有那精美绝伦、仿佛将整座花园都织入其中的“百花贡绸”。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丝料和用作防蛀的樟木的混合香气。 花儿抚摸着这些由自己亲手设计、又由机器完美呈现出来的作品,脸上既有自豪,又充满了忧虑。 “爹,这些丝绸,都是顶顶好的料子,用的也是最金贵的染料。” “这么放着,女儿心里疼得慌。” “这每一匹,都是咱们作坊里姐妹们的心血啊。” 石头也在一旁,拿着账本,眉头紧锁。 “爹,情况比花儿姐说的还严重。” “我粗略算了一下,按照咱们机器现在的产量,一个月生产出来的顶级锦缎,就足够整个南阳府的富贵人家卖上整整一年了。” “我问过赵叔了,他说他已经尽力了,可还是吃不下咱们这么大的货量。” “再不想办法,咱们家大半的现银,可都压在这上面了。” “资金一旦周转不开了,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 张大山听完,脸上却露出了预料之中的笑容。 “这就对了。” “这就说明,咱们的刀,已经足够快,足够锋利了。” “既然南阳府这块小池塘,已经容不下咱们这条大龙。” “那咱们,就去那更广阔的大江大河里,去搅个天翻地覆。” 当晚,张家再次召开了最高级别的“产业战略会议”。 “今天把大家叫来,是要解决一个幸福的烦恼。” 张大山笑着开场。 “咱们的碗太大了,南阳府这张小桌子,已经摆不下了。” 他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我的计划是,三步走。” “第一站,就是京城。” “咱们要在那儿,开一家只卖最顶级丝绸和明镜的‘青石珍宝阁’。” 铁牛第一个提出了疑问:“爹,京城千里迢迢,路途遥远,咱们的货,能安全运到吗?” “这就得靠石头了。”张大山看向二儿子。 石头立刻回答:“大哥放心,咱们的‘青石快运’如今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柱子哥已经给几辆核心的马车,加上了特制的减震结构。” “咱们还从退伍的老兵里,请了几个最好的镖师,一路护送。” “别说是丝绸,就是一车鸡蛋,俺也有把握给它稳稳当当地运到京城。” 张大山满意地点头,继续说第二步。 “第二,咱们要发展下线,在全国铺开咱们的销路。” “爹,找外地的代理商,咱们怎么能信得过他们?”石头又提出了自己的顾虑,“万一他们拿了货不给钱,或者用咱们的牌子卖假货怎么办?” “这就要靠咱们的‘青石商会’和……小山的助力了。”张大山成竹在胸。 “咱们只从商会里,那些知根知底、信誉最好的大商号里挑选代理。” “而且,每一家代理,都必须和小山那边通过气,让他们在当地官府备过案,再签下最严苛的供货契约。” “契约上,不仅要约定价钱和货量,更要明确责权,一旦有违约,咱们就拿着契约去官府告他。” “第三,”他看向花儿,“咱们的产品,要分级。” 花儿立刻心领神会,她拿出几块早已准备好的布样。 “爹,女儿明白了。” “您看这‘百鸟朝凤’,用了十八种色丝,织工最繁,一寸一金,只能走京城贡品的路子。” “而这‘暗八仙’图,只用三种色丝,典雅大方,适合供给各大商行,作为他们镇店的精品。” “至于咱们外发的那些单色绸和精麻布,则可以走量,让寻常富户也能用上咱们的好东西。” 她这番清晰的产品定位,让在场所有人都暗暗点头。 “好。”张大山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儿女们。 “生产,有铁牛和柱子。” “销售,有石头。” “产品,有花儿。” “财务,有豆子。” “后勤,有栓子。” “医护,有丫丫。” “外部的助力,有小山。” “咱们这个家,已经是一个分工明确、无懈可击的整体了。” “这盘大棋,咱们下得起,也必能下得赢。” 几天后。 一支前所未有、规模浩大的“青石快运”车队,在村口集结完毕。 柱子亲自检查着每一辆马车的减震结构。 王氏和丫丫,则将一个个装满了干粮、衣物和伤药的包裹,塞到车夫和护卫们的手中。 张大山将一个包裹,郑重地交到了即将出发的石头手中。 “这里面,有京城的地图,有几处推荐的铺面位置,还有几位或许能帮上忙的、可以试着结交的人物名单。” “这些,是你三弟小山,托人快马加急送回来的。” 他抽出其中一封信。 “你三弟在信里说,‘京城不比府城,权贵云集,龙蛇混杂。二哥此行,万事皆需谨慎,宜多交友,慎树敌。切记,财不露白,行事需有章法。’” 石头接过包裹,只觉得沉甸甸的。 “爹,您放心。” “大哥守着生产,三哥谋划着官场,俺……就把这天下的生意,给您挣回来。”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褪去青涩、颇具大将之风的二儿子,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 “让京城里那些王公贵族们,也见识见识,咱们青石村的……锦绣天下。” 第390章 煤炭深采,安全为先 张家的各项产业,在水力革命的推动下,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的动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发展。 冶铁的高炉,日夜不息地吞吐着火焰。 烧制砖瓦和琉璃的窑口,也越建越多。 新投产的纺织厂房里,那十几台巨大的水力机器,更是消耗能源的大户。 支撑这一切的,便是那源源不断被送往各个工坊的、乌黑发亮的焦炭。 然而,新的能源危机,也随之悄然降临。 这日,负责生产的“大总管”铁牛,拿着一份焦炭的用量和库存账目,找到了正在改良农具的张大山。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忧虑。 “爹,您看。” “这焦炭的用量,越来越大了。” “光靠着在后山那片山坡上,刨那些表层的煤石,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而且,那山坡越挖越深,也越发危险。” “前几日,就塌了一小片,险些把两个挖煤的兄弟给砸在里头。” 张大山接过账本,看了看那每日都大得惊人的消耗量,点了点头。 他知道,是时候,该为这个家,建立一个稳定而又安全的能源基地了。 第二天,他便带着铁牛和柱子,来到了后山那片早已被挖得坑坑洼洼的煤炭产区。 “爹,您看,这边的表层煤,基本上都让咱们给掏空了。” 铁牛指着一片裸露的岩层说道。 “要想再往下挖,就只能往山里头去了。” “没错。”张大山看着那厚实的山体,眼中闪烁着精光。 “咱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头没脑地刨地了。” “从今天起,咱们要往这山里头,挖一条又深又长的‘巷道’。” “直接去掏那最深、最好的煤层。” “挖巷道?”柱子有些担忧地问道,“爹,这往山里头挖洞,跟挖井可不一样。” “这山体里的土石,松散得很,万一要是塌下来,那进去的人,可就一个都活不了了。” “你说得对。”张大山严肃地点头,“所以,咱们这次挖煤,有两条规矩。” “第一条,是产量。” “第二条,也是最要紧的一条,叫‘安全’。” “咱们要挖的,是一条绝不会塌方、人在里头干活比在自家屋里还安心的巷道。” “安全?” 这个词,让铁牛和柱子都感到了几分陌生。 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无论是官府还是私人矿主,采矿都是用人命去填的。 塌方、透水、中毒,早已是司空见惯之事。 还从未有人,把“安全”这两个字,如此郑重地,放在“产量”之前。 张大山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直接开始了他的“安全生产”教学。 “柱子,第一件事,交给你。” “咱们的巷道,每往前挖一尺,就必须在后面,用木头,搭起一个‘门’字形的支架。” “这叫‘坑道支护’。” “用最坚硬的木料,把巷道的顶部和两侧都给它牢牢地撑住。” “绝不能让一块碎石,掉到咱们工人的头顶上。” “第二件事,”他又看向铁牛,“通风。” “山洞深了,里面的‘浊气’出不来,人进去待久了会头晕,甚至会憋死。” “咱们要在主巷道的旁边,再挖一条更小的、专门用来通风的‘副巷道’。” “还要用你那铁匠铺,给爹打造一个巨大的、用手摇的铁叶风扇,装在洞口,不停地往里头送新鲜空气。” “第三件事,排水。” “咱们这条主巷道,挖的时候,地面不能是平的。” “要保持一个微小的、向外的斜坡。” “这样,万一将来挖到地下水,那水就能自己顺着坡流出来,不会把巷道给淹了。” “巷道的两边,还要挖出专门的排水沟。” “第四件事,也是最要紧的一件事,防‘毒气’。” 他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了煤层中可能存在的瓦斯。 “这煤石深处,藏着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能要人命的毒气。” “所以,咱们要立个新规矩。” “每天开工前,必须先派一个胆大心细的老师傅,提着一盏特制的‘安全灯’,再带上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雀儿,先进去走一圈。” “若是灯火的颜色变了,或者那雀儿显得没精神了,就说明里头有毒气。” “所有人,都必须立刻撤出来,等到用大风扇把里头的毒气都吹干净了,才能再进去。” 支护、通风、排水、毒气检测…… 这一整套闻所未的、在旁人看来甚至是有些“多此一举”的安全规程。 让铁牛和柱子,听得是目瞪口呆,又心生敬畏。 他们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挖矿的活计,不仅仅是出力气。 里面,竟然还有如此多的、关于“人命安全”的大学问。 一场以“安全为先”为最高宗旨的煤炭深采工程,正式启动。 柱子的营造队,用新出产的、最坚韧的木料,制作出数百套标准化的“支护门架”。 铁牛的铁匠铺,则打造出了更锋利、更耐用的钢制矿镐和那台巨大的手摇通风风扇。 张大山亲自从报名的村民中,挑选出最踏实、最细心的一批人,组建了第一支“青石矿工队”。 并对他们,进行了长达三天的、严格的安全规程培训。 “开工!” 随着张大山一声令下。 第一批矿工,头戴着简易的藤条安全帽,手持矿镐,走进了那深邃的巷道。 他们严格地遵循着规程。 每往前挖掘一尺,后面的支护队,便立刻跟上,将一个坚固的门字形木架,牢牢地安装好。 每隔一个时辰,负责安全的老师傅,便会提着安全灯和鸟笼,在巷道里巡视一圈。 巷道虽然越来越深,但里面却始终光线充足,空气流通,没有一丝憋闷和危险的感觉。 半个月后。 青石村的第一条、也是整个大宁朝的第一条真正意义上的“安全矿道”,被成功地挖通了。 它像一条巨龙,稳稳地,扎进了那座蕴藏着无尽宝藏的煤山深处。 当第一辆满载着乌黑发亮的、优质深层煤炭的独轮车,从那光线明亮、支撑稳固的巷道中,被轻松地推出来时。 所有参与工程的村民,都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第391章 焦炭冶炼,炉火更旺 青石村第一条安全矿道的挖通,像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深藏于山体腹中的宝藏,源源不断地掏了出来。 一车又一车的、乌黑发亮的优质煤炭,被从那稳固的巷道中运出。 这些来自地底深处的“黑金”,很快便被送到了村西头的炼焦窑前。 负责炼焦的李老头,带着他的几个学徒,围着这堆新煤,啧啧称奇。 “铁牛总管,这新矿里挖出来的煤,就是不一样。” 李老头拿起一块,在手里掂了掂,又用指甲刮了刮。 “你瞧,这断面跟镜子似的,能照出人影来。” “又黑又亮,还沉甸甸的,敲起来跟石头似的。” “以前那些表层煤,又松又散,全是土。” “用这个炼焦,怕是能出好东西。” 铁牛也憨厚地笑道:“李叔,我爹说了,这煤好,咱们的焦炭也得跟着升级。” “今天的火候,得按新规矩来。” 张大山早已等候在此。 他知道,优质的原料,必须配上更精进的工艺,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他将李老头和几个核心学徒召集到一起。 “老李头,这煤更密实,烧透需要的时间也更长。” “今天咱们这几窑,封窑之后,文火闷烧的时间,要比以前增加两个时辰。” 李老头听完,有些担忧地问道:“大山先生,这火候要再文上三分,那闷烧的时间长了,会不会把煤给烧过了,反而成了灰?” 张大山耐心地解释道:“不会。” “这煤密实,里面的杂气也多,就得用这文火慢慢‘逼’,才能把杂气都逼出来,把好东西都留下。” “你们注意观察烟色,等到那烟气,从浓黑变成淡青,几乎看不到的时候,才算是炼好了。” “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大山先生。”李老头和学徒们齐声应道,神情专注。 他们严格地遵循着张大山的新规程。 将新煤装入窑中,点火,封窑。 然后,便是漫长而又需要无比耐心的等待。 两天之后。 当炼焦窑的窑门被再次打开时。 一股灼人的、干燥的纯净热浪涌出。 窑内,那原本乌黑的煤块,已经彻底脱胎换骨。 它们不再是过去那种黑中带灰的样子。 而是呈现出一种漂亮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银灰色。 通体布满了细密的蜂窝状孔洞,质地却异常坚硬。 用锤子轻轻一敲,竟能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如同敲在钢铁之上。 “好炭,这才是真正的好焦炭。” 张大山拿起一块,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批凝聚了新技术和优质原料的“特级焦炭”,很快便被送到了它们最重要的岗位上。 ——冶铁高炉。 高炉再次被清理干净,准备进行新一轮的试炼。 铁牛亲自监督着装料。 一层铁矿石,一层石灰石,再铺上一层崭新的、银光闪闪的特级焦炭。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次的冶炼,意义非凡。 “点火!” 随着张大山一声令下。 炉底的火门被打开,火把投了进去。 “开水排,鼓风!” 巨大的水轮开始转动,强劲的、持续不断的风,被压入了炉膛之中。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同。 炉膛里的火焰,像是遇到了最美味的佳肴,瞬间就变得无比“兴奋”。 那轰鸣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低沉,更加有力。 仿佛有一头被唤醒的远古巨兽,正在炉膛深处,发出满足的咆哮。 仅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负责观察炉温的铁牛,便一脸震惊地跑了过来。 “爹!炉温……炉温上得太快了!” 他指着那小小的观察孔,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已经……已经到顶了,比以前的最高炉温,还要高出至少两成。” 张大山凑上前一看,也不由得心中一震。 只见那小小的观察孔里,不再是熟悉的炽白色。 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淡淡青光的、令人无法直视的……煌煌之光。 整个高炉的炉身,都散发着一股比以往更加恐怖的高温,几乎要将空气都点燃。 “好。”张大山强压下心中的激动,“通知下去,所有流程,准备提前。” “注意观察出渣口和出铁口的颜色变化。” 果然,因为炉温的急剧提升和新焦炭的优良性能。 这一炉铁水的冶炼时间,比以往足足缩短了近三个时辰。 当观察口中,能看到炉渣和铁水已经明显分层时。 张大山果断下令。 “准备出渣!” 铁牛手持长长的铁钎,捅开了那滚烫的出渣口。 一股比以往更加清亮、也更加稀薄的液态炉渣,奔涌而出。 “炉渣清亮,说明矿石里的杂质,都已经被烧干净了。” 张大山对身边的儿子们解释道。 “准备……出铁!” 他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铁牛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捅开了最下方的出铁口。 “轰——” 一瞬间,一道比太阳还要璀璨、还要耀眼的金白色“火龙”,咆哮着,从炉膛深处,喷薄而出。 那铁水,是如此的纯净,如此的明亮。 流动起来,几乎不带任何粘稠之感,就如同真正的、金色的“水”一般。 “天啊,这次的铁水,颜色……颜色不一样。”柱子喃喃自语。 “是啊,比以前亮太多了。”栓子也看得呆了。 金色的铁水,顺着引导槽,奔入沙模之中。 冷却之后,凝固成了一块块泛着银白色光泽的崭新生铁锭。 铁牛让人取来一块用旧法炼出的生铁锭,和一块新炼出的生铁锭,并排放在铁砧上。 他拿起一把大锤,先是砸向那块旧铁锭。 “咔嚓”一声,旧铁锭的边角应声碎裂。 然后,他又用同样的力气,砸向那块新铁锭。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 那新铁锭之上,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白点。 而他手中的大锤,却被震得嗡嗡作响,虎口发麻。 “好硬,好结实!”铁牛惊喜地叫道,“比以前的生铁,强太多了!” 张大山走上前,抚摸着那块质地细密、几乎看不到任何杂质的新铁锭。 他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欣慰的笑容。 “铁牛,有了这种好铁做底子,咱们再用炒钢法去炼,那炼出来的,就是真正的‘精钢’了。” “用这种钢,就能做出更薄、更韧、更锋利的刀剑,更坚固的甲胄,还有……更精密的机器零件。” 第392章 钢产量增,应用更广 青石县,张家村,后山。 这里,已经被张大山列为了村里的最高禁区。 一道高高的土石围墙,将整个山坳圈了起来,几十名由退伍老兵组成的护院家丁,手持棍棒,日夜在此巡逻,禁止任何外人靠近。 山坳的中央,一座用耐火砖和黄泥混合砌成的、半人多高的土高炉,正呼呼地冒着热气。 这座高炉,外形古怪,是张大山凭借着后世的记忆,亲手画出图纸,再由张铁牛和张柱子两兄弟,带着村里最得力的工匠,耗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建造起来的。 它的核心,与这个时代所有的炼铁地炉都不同。 它不再是单纯地依靠木炭的堆叠燃烧,而是在炉身侧面,加装了两台巨大的、由水车驱动的“大风箱”。 巨大的水轮,在山涧溪流的推动下,日夜不息地转动,通过一套复杂的杠杆和连杆,将强劲而持续的气流,源源不断地鼓入炉膛之中! 这种强制鼓风的方式,使得炉内的温度,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足以让铁矿石中大部分杂质都熔解、分离的恐怖高度。 “爹,火候……是不是差不多了?” 高炉前,张铁牛赤着壮硕的上身,麦色的皮肤被熊熊的炉火映照得一片通红。 他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炉口那不断变幻的火焰颜色,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这已经是他们父子俩,进行的第九次试验了。 前八次,都因为各种原因,或是温度不够,或是除硫不净,最终以失败告终,炼出了一堆毫无用处的废铁渣。 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海量木炭、铁矿石和人力的损耗。 整个张家,几乎是勒紧了裤腰带,在支持着他们这项充满了不确定性的“烧钱”事业。 张大山站在一旁,他的神情,比儿子还要紧张。 他的双眼,同样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团火焰。 他知道,根据后世的知识,当炉火从明黄色,开始转为一种刺眼的、带着些许青白色的光芒时,那就意味着,钢铁中的“碳”含量,达到了一个完美的平衡点。 “再等等!”张大山的声音有些沙哑,“别急!还差一点!就是那……那一点点的青色!”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在场的所有工匠,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 炉口处的火焰,猛地一窜!一抹淡淡的、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般的青色,在火焰的顶端,一闪而过! “就是现在!”张大山猛地一声大喝,“开炉!” 早已准备就绪的张铁牛,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拉开了炉底那沉重的、由精铁打造的闸门!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耀眼、都要炙热的金黄色铁水,如同一条苏醒的火龙,顺着预设好的引流槽,奔涌而出! 那股灼热的气浪,让站在数丈开外的人,都感觉自己的眉毛和头发,开始卷曲。 所有人都被这壮观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知道,这一次……成了! 铁水,被注入了一个个由湿沙压制成的模具之中,冷却成型,变成了一块块沉重的铁锭。 这些铁锭,与以往炼出的、充满了气孔和杂质的生铁,完全不同。 它们的质地,更加致密,颜色,也更加纯粹。 铁牛没有休息,他立刻让人,将一块刚刚冷却不久,还带着惊人温度的铁锭,搬到了锻造台上。 他拎起自己最称手的那柄八十斤大锤,开始了锻造。 “铛!铛!铛!!” 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锤击声,再次在山坳中响起。 但这一次,铁牛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他惊喜地发现,手中的这块“铁”,其延展性和可塑性,远超他以往锻造过的任何一种材料! 在他的千锤百炼之下,铁锭中的最后一丝杂质,被不断地排出,整块材料,变得越来越坚韧,越来越纯粹! 经过整整一天的反复锻打和淬火。 第一柄由新式高炉炼出的钢材,所打造的样品——一柄看似平平无奇的砍柴刀,终于,诞生了。 张大山从铁牛手中,接过了这柄还带着余温的砍柴刀。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他手中的,不仅仅是一把刀。 这是开启一个全新时代的钥匙! 他走到一旁,那里放着一根从旧兵器铺里收购来的、用普通熟铁打造的长矛。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张大山举起手中的砍柴刀,对着那根长矛的矛杆,轻轻一挥。 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 只见那根坚硬的铁矛杆,竟如同被切断的甘蔗一般,悄无声息地,断成了两截! 而砍柴刀的刀刃上,竟然……连一个豁口都没有! “嘶——” 整个山坳,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工匠,都如同见了鬼一般,冲上前去,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截面光滑的断矛,又摸了摸那柄闪烁着寒光的砍柴刀。 “神了!真是神了!” “这……这是什么神铁啊!也太锋利了!” 张铁牛更是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一把抱住自己的父亲,兴奋地大吼大叫:“爹!我们成功了!我们真的成功了!” 张大山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重重地拍着儿子的后背。 有了这种钢,张家,才算真正有了安身立命的、任何人都夺不走的根本! …… 成功的消息,让整个张家都陷入了狂欢。 但张大山,却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产量的提升,只是第一步。 更重要的,是如何将这种“神钢”的优势,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利益与影响力。 于是,在张大山的亲自规划下,一场围绕着“钢铁应用”的变革,在小小的张家村,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首先,是农具。 张大山亲自设计了全新的、符合人体工程学的“钢制曲辕犁”。 这种犁,不仅犁头和犁壁全由新式钢材打造,锋利无比,破土能力极强,而且,它的重量,比旧式的铁犁,要轻上三分之一! 这意味着,一个普通的壮劳力,甚至可以用一头牛,就能轻松地耕种过去需要两头牛才能勉强耕动的硬地! 当第一批总计一百架“神钢曲辕犁”,被分发给张家村的佃户们时。 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村民们像是在参加一场盛大的节日,他们牵着牛,扛着新犁,在田间地头,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耕地大赛”。 结果,令人瞠目结舌。 过去,一个最好的老把式,一天下来,最多也就能耕种三亩地。 而现在,一个普通的半大小子,用上这种新犁,一天耕种五亩地,还绰绰有余! “这哪里是犁啊!这是咱们庄稼人的宝犁,是龙王爷赐下的神犁啊!” 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村正,抚摸着那光滑的犁壁,激动得老泪纵横。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青石县。 无数的地主和富农,挥舞着手中的银票,蜂拥而至,堵在张家村的村口,只为求购一架这种能让粮食增产的“神犁”。 张家的农具厂,一夜之间,订单堆积如山。 其次,是各种民用工具。 钢制的菜刀、剪刀、锄头、铁锹……各种各样更加锋利、更加耐用的新式工具,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青石牌”,这个由张大山亲自定下的品牌,迅速成为了“高品质”和“经久耐用”的代名词。 “青石商会”的店铺,也第一次,摆脱了只卖粮食和布匹的单一模式,开始向着一个综合性的“百货商场”,悄然转型。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是军事应用上的秘密尝试。 张大山深知,这种技术,对于一个国家而言,最终极的意义,是在于军事。 他让铁牛,秘密地,用最好的钢材,打造了十套完整的“神钢”兵器与甲胄。 包括了马刀、长枪、以及一种他根据后世记忆设计的、防护能力更强的“板甲”。 第393章 琉璃精品,贡入宫廷 青石钢铁厂的熊熊炉火,为张家带来了安身立命的根本与源源不断的财富。 但张大山深知,仅仅依靠钢铁,尤其是农具这种“薄利多销”的商品,张家的发展速度,还是太慢了。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封建帝国,想要真正地站稳脚跟,甚至改变潮水的方向,就必须拥有能直达天听、让最高统治者都为之侧目的影响力。 光靠“神犁”这种利民之物,还不够。 因为它太朴实了,不够震撼,不够炫目。 你需要拿出一种能让王公贵族、乃至是九五之尊,都爱不释手、视若珍宝的“奇迹”。 而这种“奇迹”,在张大山的脑海里,早已有了完美的蓝图。 那就是——玻璃。 不是这个时代所谓的、那种色彩浑浊、半透不透的“琉璃”,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清澈透明、纯净无瑕的现代玻璃! 他知道,这种在这个时代如同“神物”一般的东西,一旦问世,必将掀起一场席卷上流社会的巨大风暴,并为张家,带来难以想象的财富与机遇。 于是,在钢铁厂步入正轨,日常生产已经完全可以交由铁牛和工匠们自行管理之后,张大山便将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了一项全新的、更加机密的研发之中。 在后山钢铁厂旁,另一处更加隐蔽、守卫更加森严的山谷里,一座全新的、结构更加复杂的“琉璃窑”,被秘密地建造了起来。 这座窑,同样采用了强制鼓风技术,以求达到熔化石英砂所需的、远超普通陶瓷窑的恐怖高温。 张大山亲自带领着张柱子和几个最心腹的工匠,开始了艰难的试验。 他们按照张大山给出的神秘“配方”,将精纯的石英砂、草木灰以及硝石,按照严格的比例,混合在一起。 试验的过程,远比炼钢还要艰难。 失败,成了家常便饭。 第一炉,因为温度不够,只烧出了一堆半熔不熔的、如同麦芽糖般的粘稠废料。 第二炉,温度够了,但配比出了问题,烧出的成品,色泽发绿,浑浊不堪,里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气泡。 第三炉、第四炉…… 一连十几次的失败,耗费了大量的珍贵材料和人力,连一向沉稳的张柱子,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爹,这……这玩意儿,真的能烧出您说的那种……像冰一样透明的东西吗?”他看着一堆堆的废品,满心疑虑。 张大山却异常地执着,他的眼中,燃烧着一种名为“科学”的、不容置疑的信念。 “柱子,别急。任何一项划时代的技术,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失败,只是在为我们排除所有错误的方向。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我们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他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调整着配方,改良着窑炉的结构,控制着火候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终于,在第十七次试验的那个清晨。 当新的一炉成品,从冷却窑中被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时。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看似平平无奇的片状物。 但当清晨的阳光,穿透它,在地面上投射出一个毫无扭曲、纯净无比的光斑时。 整个山谷,陷入了一片死寂。 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比炼出第一炉钢水时,还要响亮十倍的欢呼! “天呐!是透明的!真的是透明的!” 一个老工匠,颤抖着双手,捧起那块玻璃片,透过它,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的纹路,竟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真切! “这……这不是琉璃!这是仙家的宝贝!是用水晶磨的吗?不……比水晶还要通透!还要干净!”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如同在观摩一件神迹。 他们看着这块仿佛由空气凝固而成的“神物”,感受着它那光滑冰冷的触感,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震撼与狂热。 张大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通往帝国权力中枢的另一扇大门,已经被他,亲手敲开了。 …… 在成功烧制出第一块合格的透明玻璃之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水到渠成。 张大山没有急于将这种“平板玻璃”推向市场。 他知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这种划时代的“神物”,它的第一次亮相,必须足够惊艳,足够震撼,必须出现在最需要它、也最能体现它价值的地方。 在他的亲自设计和指导下,几件足以让这个时代所有王公贵族都为之疯狂的“琉璃精品”,被秘密地制造了出来。 第一件,是一对高脚酒杯。 它们被吹制得极薄,杯壁晶莹剔-透,不含一丝杂质。倒入清水,便仿佛那水悬浮于空中。若是倒入红色的葡萄酒,那酒液在杯中流转的光华,足以让任何一场宴饮,都变得如梦似幻。 第二件,是一面梳妆镜。 张大山利用水银,成功地在平整的玻璃板背后,镀上了一层完美的反射层。 当张家的女儿们,第一次看到这面镜子时,都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尖叫。 镜子里的人像,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真实,连脸上一根最细微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与她们平日里用的、影像模糊昏黄的青铜镜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而第三件,也是张大山最为看重的,是一件看似不起眼,实则蕴含着最大杀手锏的“小玩意儿”——一片被打磨成凸透镜形状的玻璃片,被镶嵌在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手柄之上。 ——放大镜! 张大山将它命名为“阅书宝镜”。 他知道,这东西,对于那些年事已高,视力昏花,却依旧渴望阅读批阅的帝王将相、文坛大儒而言,将是何等致命的诱惑! 当这三件样品,被小心翼翼地用最上等的丝绸包裹,放入一个名贵的金丝楠木锦盒之中时。 张大山提笔,给远在南阳府的知府孙敬明,写了一封亲笔信。 孙敬明是他在官场上,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的盟友。此人有抱负,有能力,更有远见,曾多次在关键时刻,为张家提供过庇护与支持。 张大山知道,要想将这份“祥瑞”稳妥地、并以最能体现其价值的方式送达天听,通过孙敬明这条官方渠道,远比通过任何商人,都要稳妥、有效得多。 信中,他先是问候了孙知府的近况,随即,话锋一转,以一种谦逊的口吻写道: “……近日,山野小民偶有所得,于炉火造化之中,幸得奇物数件。其质非金非玉,清澈如冰,通透似气。小民不敢私藏,思来想去,唯有府台大人这般德才兼备、福泽一方的朝廷栋梁,方配得上此等奇珍。” “……此物诞生于南阳治下,亦是上天感念府台大人勤政爱民,降下之祥瑞。若能将此祥瑞,上达天听,以贺圣君,不仅是小民之幸,更是大人您治下有方,政绩斐然之明证也……” 这封信,写得极有水平。 它不仅是在献宝,更是在给孙敬明送上一份天大的政绩,一份足以让他在众多地方官中,脱颖而出的绝佳机会。 …… 半个月后,南阳府衙,后堂书房。 知府孙敬明,正对着一盏油灯,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公文。 他已年近五十,常年的伏案工作,让他的双眼,早已有些昏花。看那些细小的字迹,时常要眯着眼,凑得很近,才能勉强看清,这让他烦恼不已。 就在此时,一名心腹幕僚,捧着一个从青石县送来的、由官驿加急护送的锦盒,快步走了进来。 “东翁,青石县张家,派人送来一件礼物,指名要您亲启。” “哦?张先生?”孙敬明的精神为之一振,放下了手中的笔。 对于那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张大山,他始终保持着高度的关注与敬意。 当锦盒被打开,那对晶莹剔透的琉璃酒杯,和那面清晰无比的琉璃镜,呈现在他面前时。 饶是孙敬明见多识广,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充满了震撼。 “这……这是何等神物?竟能通透至此!” 他拿起酒杯,对着灯光仔细端详,爱不释手。 而当他拿起那面被命名为“阅书宝镜”的放大镜,下意识地放到眼前的公文之上时。 奇迹,发生了! 那些原本模糊不清、需要费力辨认的小字,在镜片之下,瞬间被放大了数倍,变得笔画分明,清晰无比! 孙敬明的手,猛地一抖,差点将这宝物摔在地上! 他立刻将宝镜凑到眼前,来回移动,看着那些熟悉的文字,以前所未有的轻松姿态,映入眼帘。 一种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阅读快感,传遍全身! “神器……这……这才是真正的神器啊!” 孙敬明激动得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因为激动,脸色都有些涨红。 他是一个读书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件小小的“阅书宝镜”,对于天下所有的读书人,特别是对于那些身居高位,日理万机,却又年老眼花的重臣,乃至是……当今圣上,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延续自己的政治生命!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更清晰地,洞察这个世界! 他再拿起张大山的那封信,细细品读,越读,眼中的光芒便越是明亮。 “好一个张大山!好一个‘降下祥瑞,政绩斐然’!”孙敬明抚掌大笑,“他这送的,哪里是祥瑞?这分明是送给我孙某人一场直上青云的泼天富贵啊!”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当即对幕僚下令:“立刻将本府最好的文房四宝取来!” “我要亲笔,写一份奏折!” “就说,我南阳府,沐浴皇恩,天降祥瑞!今有治下奇人张大山,感念圣上恩德,造出‘通明琉璃’,献于陛下!” “此物,上可窥天心,下可明察秋毫!乃我大宁盛世来临之兆!” 他眼中精光爆闪。 他要用最华丽的辞藻,最恳切的情感,将这份功劳,和祥瑞的意义,无限地拔高! 第394章 祥瑞入京,暗流涌动 南阳府,知府衙门,后堂书房。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 知府孙敬明,这位在官场沉浮了近三十年的能臣,此刻,正襟危坐于书案前,神情前所未有的专注与凝重。 在他的面前,铺着一张由“澄心堂”出品的上等贡宣。他手中的,是一支顶级的“鸡狼毫”湖笔。 他正在撰写一份将决定他自己,以及远在青石县的张家未来命运的奏折。 他没有立刻下笔。 他脑海中反复盘旋的,是那几件来自张家的“神物”——那对晶莹剔-透的琉璃酒杯,那面清晰得令人心悸的“无瑕明镜”,以及,那面让他这个老花眼之人,重获阅读之乐的“阅书宝镜”。 他深知,这些东西,任何一件,都足以在京城掀起惊涛骇浪。 但他更明白,如何将这份“宝物”,以一种最稳妥、最有效、最能体现其价值,并能为自己和张家带来最大政治利益的方式,呈现在天子面前,是一门比制造宝物本身,更为高深的学问。 他不能简单地说,这是治下之民造出的新奇玩意儿。 不。 他要把它,塑造成一次“天人感应”的祥瑞事件! “臣,南阳知府孙敬明,沐浴皇恩,诚惶诚恐,谨奏……” 他终于落笔,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奏折中,他先是用极尽华美的辞藻,描绘了当今圣上登基以来,大宁朝如何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随即,他话锋一转,写到自己治下的南阳府,如何感受到上天的恩泽,竟于山野之中,感应天地灵气,烧炼出了“非金非玉,非石非木”的“通明琉璃”。 他将此物,定义为“祥瑞”。是上天对他孙敬明勤政爱民的嘉奖,更是对当今圣上“德配天地”的最高肯定! 他用了大量的篇幅,来渲染此“祥瑞”的出现,是如何让南阳府的百姓欢欣鼓舞,又是如何证明了当今朝堂政通人和,国运昌隆。 在奏折的最后,他才“轻描淡写”地提及,此祥瑞之中,有一面“阅书宝镜”,可助老者明察秋毫。他“斗胆”猜测,此物或是上天体恤圣上日夜为国操劳,特意降下,以助圣躬安康的神物。 整篇奏折,滴水不漏,立意高远。 它将一场单纯的献宝,升华成了一次意义非凡的政治献礼,既彰显了“君权神授”,又为他孙敬明和张家,披上了一层“天命所归”的光环。 写完奏折,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封入特制的蜡封奏套,随即,唤来了自己最心腹的幕僚与护卫队长。 “传我令!”孙敬明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即刻起,从府衙护卫中,挑选五十名最精锐、最可靠的好手!由你二人,亲自带队!” “将此锦盒,连同这份奏折,以‘八百里加急’的规格,日夜兼程,护送入京!不得有丝毫差池!” “记住,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们护送的,不是奇珍异宝,而是我孙某人,以及南阳府上下数千官吏的……身家性命!” “遵命!”二人心头一凛,齐声应诺。 …… 三天后。 一支戒备森严,旗帜上写着“南阳府贡”字样的车队,便踏上了通往京城的漫漫官道。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孙敬明甚至动用了自己的职权,调动了沿途数个州县的驿站和兵备,对此行进行接力护送。 一时间,“南阳府发现祥瑞,正加急送往京城”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通过官方的渠道,在各级官府之间,悄然流传开来。 这种半公开的秘密,比完全的保密,更能引发人们的好奇与猜测。 京城,这座帝国的神经中枢,最先感受到了这股涌动的暗流。 那些在各部院任职的、消息灵通的官员们,开始在私下的酒宴与茶会中,低声议论此事。 “听说了吗?南阳府的孙知府,不知走了什么大运,据说是他治下,挖出了能照见人五脏六腑的宝镜,正快马加鞭地往京里送呢!” “真有此事?我听说的版本,是南阳府天降陨石,砸开后,里面是天然形成的琉璃杯盏,晶莹剔透,能映出人前世今生的样貌!” “不管是什么,能让孙敬明那种老成持重之人,用上‘祥瑞’二字,还如此大张旗鼓地护送,想必……绝非凡品!” 这些真假难辨的流言,为即将抵达京城的“祥瑞”,蒙上了一层愈发神秘、愈发引人遐想的面纱。 …… 与此同时,京城,一座幽静的宅院之内。 刚刚从清溪县调任回京,在通政司担任从七品“通判”的王姓官员,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当他从自己的心腹口中,听到“南阳府”、“祥瑞”、“青石村张家”这几个关键词时,他手中的茶杯,猛地一晃,滚烫的茶水洒出,他却浑然不觉。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 “张家……又是张家!”他咬牙切齿,眼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这个阴魂不散的家族!我好不容易才从清溪县那个泥潭里爬出来,他们……他们竟然又以这种方式,追到了京城!”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张家那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他更知道,能被孙敬明称之为“祥瑞”的东西,绝对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立刻意识到,这对他而言,是一场巨大的危机。 一旦张家再次通过献宝,入了圣上的眼,那他之前在清溪县,所有打压张小山的龌龊行径,都有可能被翻出来,到时候,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王通判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立刻唤来自己的幕僚,压低了声音,阴狠地吩咐道: “你,立刻去联络我在御史台的几位同乡好友!让他们做好准备!” “不管那孙敬明献上的是什么东西,都给我盯紧了!” “若是寻常之物,就弹劾他‘哗众取宠,欺瞒圣听’!” “若是真有些门道,就从‘来源’上做文章!就说这张家,乃是商贾之家,其心逐利,所献之物,必有妖异之处,恐非吉兆,乃是乱政之源!” “总之,我们一定要抢在陛-下对那‘祥瑞’产生好感之前,将它,彻底污名化!将其,变成一个烫手的山芋!” 一场针对尚未进京的“祥瑞”的阴谋,已然在暗中,悄然织起。 …… 七日后。 南阳府的贡品车队,终于抵达了京城。 知府孙敬明,早已在城外十里长亭,等候多时。 他没有让车队进城,而是将其,直接安置在了京郊一处由他心腹将领掌管的秘密军营之中,进行最严密的看管。 他自己,则带着那份早已写好的奏折,和一份礼单,孤身一人,进了京城。 他没有先去拜会任何旧友同僚,而是直接,前往了宫中最不起眼,却又权势滔天的所在——内侍监。 他以重金,求见了大内总管,李公公。 在密室之中,他没有拿出那三件正品,而是拿出了另一件由张家赶制出来的、略有瑕疵的“阅书宝镜”的次品,作为“见面礼”。 当李公公,这位侍奉了皇帝二十年,同样有些老眼昏花的老太监,透过那镜片,清晰地看清了自己掌心的纹路时。 他的手,猛地一抖。 他再看向孙敬明的眼神,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孙敬明躬身说道:“公公,此物,乃下官治下之民偶然所得。下官不敢私藏,特来请教公公,此等‘祥瑞’,是否……有资格,能入圣上之眼?” 李公公摩挲着手中的“阅书宝镜”,沉默了许久。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孙大人,你这送的,不是祥瑞。” “你这送的,是解万岁爷燃眉之急的……及时雨啊。” “咱家,会替你安排好的。” “明日早朝,你,只需静候佳音便可。” 得到李公公这句承诺,孙敬明知道,自己此行,最关键的一步,已经稳了。 他走出内侍监,抬头望向那在夕阳下,显得愈发威严的紫禁城。 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在明日的朝堂之上,轰然引爆。 而他,和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张家,已经在这场风暴来临之前,占据了最好的位置。 第395章 御前献宝,名动京华 大宁朝,京城,紫禁城,太和殿。 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照在金碧辉煌的殿宇之内,给冰冷的金砖地面,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气氛庄严肃穆。 身着各色官袍的文武百官,如同沉默的雕像,按照品级,分列于丹陛两侧,鸦雀无声。 高踞于龙椅之上的,便是当今天子,宁宣宗。他已过不惑之年,眉宇间既有帝王的威严,也带着一丝因常年操劳国事而留下的倦意。 他正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下方各州府的官员,轮流呈报上来的年度事宜,大部分都是些风调雨顺、歌功颂德的陈词滥调,让他提不起太多兴趣。 此时,轮到了南阳府。 南阳知府孙敬明,手持笏板,姿态恭敬地从队列中走出。 “臣,南阳知府孙敬明,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的声音,平淡而威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孙知府在不疾不徐地禀报完府内一年的钱粮税收、民生状况等一系列常规事务后,他没有像其他官员那样立刻退下,反而深吸一口气,话锋一转,声音也随之提高了几分,确保能清晰地传入龙椅之上。 “启奏陛下,臣此番上京,除了常规的贡品之外,还有一件采自臣治下乡野的祥瑞之物,欲献于陛下,以彰我大宁之盛世气象!” “哦?祥瑞?” 这两个字,终于让皇帝那略显倦怠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露出了些许兴趣。 地方官进献祥瑞,是常有之事,无非是些长出奇特形状的灵芝,或是颜色罕见的玉石。他早已见怪不怪,但“祥瑞”二字,总归是吉利的。 “正是。”孙知府朗声说道,声音中充满了自信,“此物,乃出自南阳府青石村,张氏一族之手。” “青石张家?” 皇帝听到这个名字,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直靠在龙椅上的后背,也稍微挺直了一些,脸上那种疏离的倦意,被一种饶有兴致的神情所取代。 “朕记得。” 皇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追忆的味道。 “就是那个数年前,献上‘曲辕犁’图纸,被朕御笔亲赐‘天工巧匠’金字匾额的农户,张大山一家?” “朕还记得,今科的春闱,他家的三儿子张小山,考中了二甲进士。当初在殿试之上,此子对农桑水利之策,见解独到,颇有实干之风,是朕亲点的,外放清溪县,任一县之丞。” “怎么,他们父子,时隔数年,又弄出了什么让爱卿你都觉得称得上‘祥瑞’的好东西?” 孙知府心中大喜,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最担心的,就是皇帝早已将张家这等“布衣小民”忘在了脑后。可没想到,皇帝不仅记得,还记得如此清晰!连张小山殿试时的对答和官职都一清二楚! 这说明,这张家,在圣上的心中,是挂了号的! “陛下圣明,正是此家。”他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恭敬地回道。 “来人,”皇帝挥了挥手,“将张氏所献祥瑞,呈上大殿,让朕与众卿,一同开开眼界。” 随着内侍太监一声悠长的传唤。 两名小太监,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只用明黄色锦缎覆盖着的、巨大的紫檀木箱,走上了大殿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只神秘的箱子吸引了过去。 就连站在百官最前列的几位王公和内阁大学士,也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他们想看看,到底是何等奇物,能让一个农户的名字,在时隔数年之后,依然被日理万机的天子所铭记。 站在武官队列中的王通判,在听到皇帝亲口提及张家父子,并言语间颇多赞许时,他的眼角不自觉地剧烈抽动了一下,后背瞬间便沁出了一层冷汗,心中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孙知府走上前,在万众瞩目之下,亲手将那黄色的锦缎,缓缓揭开。 箱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套用明黄色丝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器物。 在内侍的帮助下,孙知府将器物一一取出,由宫女用托盘呈上,展示在众人面前。 一套十二只的琉璃酒杯。 一只色彩斑斓、绘着凤凰尾羽纹路的琉璃海碗。 以及一面用厚厚的锦布包裹着、看不清具体样貌的巨大物件。 当那十二只晶莹剔透、薄如蝉翼的酒杯被摆上托盘时,大殿之内,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压抑不住的惊叹声。 这些杯子,澄澈如冰,在殿内烛火的照耀下,几乎是透明的,仿佛不存在一般。光线穿过杯壁,在托盘上洒下点点虹光,瑰丽无比。 而当那只凤凰尾羽碗被呈上时,就连龙椅上的皇帝,都微微坐直了身子。 那碗上的色彩,并非画上去的,而是与碗体本身浑然天成,流光溢彩,在光线下缓缓转动,竟如同活物一般,栩栩如生。 “不错,不错,真是巧夺天工。”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赞许。 孙知府见状,心中大定。他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对着最后那件、也是最大的物件,恭敬地一躬身。 “陛下,此二物,尚是陪衬,乃绿叶之功。” “张氏一族,真正要献给陛下的祥瑞,乃此物是也!” 说着,他亲手,将那包裹着巨大物件的锦布,猛地一下,扯了下来! 一瞬间。 仿佛有一轮新的太阳,在太和殿内升起! 一道璀璨夺目、无法直视的巨大光华,猛地爆开,将整个大殿都照得亮如白昼!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抬手遮挡。 等到他们再次缓缓睁开眼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些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官员,甚至发出了压抑的惊呼。 只见那大殿中央,赫然立着一面足有半人多高,宽达三尺的巨大宝镜! 那镜面,平滑如万顷碧波,明亮如九天之月。 它将这太和殿内金色的雕龙梁柱、华美的琉璃宫灯、以及文武百官那一张张错愕震惊的脸庞,都分毫不差地、清清楚楚地,映照了出来! 那清晰度,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可怕! 仿佛,在他们面前,凭空出现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倒转的太和殿。 “这……这是何物?” 皇帝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回禀陛下,此物,乃张氏耗尽心血,为陛下所造,名为‘无瑕明镜’!” 孙知府的声音,在这一刻,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自豪。 “来人!将宝镜抬至御前!”皇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大声吩咐道。 宝镜被四名太监小心翼翼地抬到了御阶之下。 皇帝快步走下龙椅,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镜中,他那身绣着九条金龙的龙袍,每一根丝线都清晰可见,仿佛触手可及。 他鬓角的几缕花白,他眼中的威严与无法掩饰的疲惫,都真实得让他感到了一阵心悸。 “好!好!好!” 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那冰冷光滑的镜面,随即,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喜悦与激动。 “这张大山,果然是没让朕失望!果然是我大宁的福星啊!” 孙知府立刻抓住机会,再次躬身,声音洪亮地说道: “陛下,张大山不仅有此等巧夺天工之能,其子张小山,亦不负圣上厚望!” “其在清溪县任上,惩治劣绅,还地于民,推广农技,兴修水利,如今的清溪县,已是路不拾遗,仓禀充实,百姓无不交口称赞,视其为青天!” “此番,亦有清溪县万民书呈上,恳请陛下嘉奖此等能臣干吏!”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了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详细记录着张小山政绩的奏章,以及那份沉甸甸的万民书。 站在队列中的王通判,听到这里,脸色早已是一片惨白,冷汗如同瀑布一般,顺着他的额角直流而下。 他做梦也没想到,那个他正想方设法、欲置之于死地的张小山,其父其兄,竟然能以这种通天彻地的方式,再一次,将他的功绩,直接送达御前! 他更没想到,皇帝对这张家父子,竟然……早有印象,且印象极好! 他此刻,只觉得手脚冰凉,天旋地转,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被龙椅上的天子注意到他这个跳梁小丑。 “好!好一个‘能工’,好一个‘能臣’!” 皇帝听完孙知府的奏报,又接过那份万民书,粗略地扫了一眼,龙心更悦。 “朕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 “朕几年前因那曲辕犁之功,赐他‘天工巧匠’之名,今日看来,此名副其实,甚至……尚不足以彰其功绩啊!” “此等国之栋梁,岂可久为布衣?” 他回到龙椅之上,声音变得威严而洪亮,响彻整个太和殿。 “传朕旨意!” 内侍太监那尖利的声音,随之响起。 “南阳府青石村张大山,屡献祥瑞,利国利民,功在社稷!” “特晋封其为‘青石乡男’,食邑三百户,世袭罔替!其家原有之‘天工巧匠’金匾,着礼部用赤金重制,择吉日,由钦差送达,以彰皇恩!” “另,清溪县丞张小山,政绩卓着,爱民如子,举才有功,记大功一次,待其任满,吏部当优先擢拔,不得有误!” 这番封赏,如同一道道惊雷,在百官耳边炸响。 封爵!还是世袭罔替的男爵! 这对于一个布衣之家来说,是何等泼天的荣耀! 第396章 《青石杂谈》,记录心得 圣旨和钦差的到来,让整个青石村,都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喜悦之中。 张大山,被圣上亲封为“青石乡男”,食邑三百户,世袭罔替。 张家那块“天工巧匠”的旧匾,也被换成了由礼部用赤金打造的、在阳光下闪耀着万丈光芒的新匾。 张家,从一个普通的农户,一跃成为了大宁朝有正式爵位的新晋贵族。 这场泼天的富贵和荣耀,让所有村民都与有荣焉,对张家的敬畏,也达到了顶峰。 然而,在这份巨大的荣耀之下,张大山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他知道,皇帝的赏赐,既是护身符,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 它要求张家,必须拿出更多、更有价值的东西,来回报这份皇恩。 想要长久地立于不败之地,就绝不能有半分的懈怠和自满。 这日,他在巡视青石学院时,心中又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他看到,学院的各个专科工坊里,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铁牛正在给学生们讲解高炉炼铁时,如何通过火焰的颜色来判断炉温。 花儿正在教女学生们,如何搭配不同植物的汁液,来调制出更丰富的染料。 石头则在给商贸科的学子们,复盘他上次去府城,是如何通过一场“品牌发布会”,打垮竞争对手的。 这些,都是最宝贵的、独一无二的实践经验。 可这些经验,大多还只停留在师傅们的口中和脑子里。 “周先生,林先生。” 他找到了正在静室里备课的周先生和新来的林先生。 “咱们的学院,如今有了学生,有了教材。” “但知识,若是锁在书本里,锁在课堂上,那还是死的。” “得让它流动起来,得让它互相碰撞,才能生出新的智慧来。” “哦?男爵大人又有何高见了?”周先生捋着胡须,笑着问道。 他如今也习惯了张大山这层出不穷的新奇想法。 张大山成竹在胸。 “我琢磨着,咱们可以利用新开的活字印坊,办一份咱们学院自己的‘杂谈’。” “杂谈?” “对。”张大山解释道,“就是一份小册子,不用太厚,半个月或者一个月出一期。” “专门用来记录和交流咱们的心得体会。” 他将自己的构想,详细地说了出来。 “第一,要记录‘技术心得’。” “铁牛、柱子他们,在生产中遇到了什么难题,又是怎么解决的,都可以写下来。” “比如,如何让钢材淬火时不易开裂,或者如何让木料拼接时更严丝合缝。” “这些经验,对所有学百工科的学生来说,都是千金不换的宝贝。” “第二,要记录‘格物观察’。” “咱们的格物科,可以记录下每月的物候变化,庄稼的生长周期,甚至是一只蝴蝶从卵到成虫的全过程。” “让孩子们学会观察和记录咱们身边的世界。” “第三,要刊登‘商贸信息’。” “石头从外面带回来的市场行情,哪个地方的棉花便宜了,哪个地方的丝绸又涨价了,都可以刊登出来。” “这份信息,要送给咱们商会的所有成员,让他们都知道,跟咱们合作,是有大好处的。” “第四,要选登‘学子文章’。” “学院里学生们写的好文章,好心得,无论文科还是专科,都可以选一些印上去。” “这不仅是对他们的鼓励,也能让大家互相学习,取长补短。” “最后,还可以摘录‘小山来信’。” “小山在外面做官,他看到的,听到的,关于朝廷的政策,关于民间的疾苦。” “摘录一些,也能让咱们和孩子们,开阔眼界,了解天下大事。” 张大山这番构想,让周先生和林先生都听得是两眼放光。 他们知道,这薄薄的一份“杂谈”,其背后所蕴含的能量,是何其的巨大。 它不仅仅是一份刊物。 它是一个知识交流的平台,一个信息流通的渠道,更是一个凝聚人心的、强大的文化武器。 “好,好啊!”周先生激动地一拍大腿,“男爵大人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此事,便由老夫,亲自来牵头操办。” “绝不负大人所托。” 很快,一个以周先生为“总编”,以林先生和学院其他几位教书先生为“编撰”的《青石杂谈》编辑部,便正式成立了。 他们向各个工坊和科目的教习、学生们约稿。 又将收集来的稿件,进行整理、润色和分类。 半个月后。 在文印坊里。 豆子正带着几个对排版有兴趣的学子,小心翼翼地,将一个个铅活字,排列在带框的铁盘之上。 第一期薄薄的、只有十几页,却散发着清新墨香的《青石杂谈》,被成功地印刷了出来。 它的版式很简单,字迹却清晰工整。 里面有铁牛口述、林先生记录的《论精钢淬火之火候把握》。 有花儿亲笔写的《天青色染料媒染剂之我见》。 有石头提供的《南阳府近期粮价、布价、盐价行情分析》。 还有一篇被评为最优的、由苏州学子孙思远写的、关于“鸡兔同笼”问题的多种解法心得。 当这份前所未见的“期刊”,被分发到青石学院每一个师生,以及青石商会每一个成员的手中时。 所有人都被这种新奇的形式,和其中蕴含的巨大实用价值,给彻底震惊了。 学院的学子们,为了能让自己的文章登上《青石杂谈》,学习的热情空前高涨。 而那些商会的商人们,在看到那份精准的市场行情分析后,更是如获至宝。 当天,就有一位机灵的布商,根据杂谈上“江南棉价恐将上涨”的预测,立刻派人加急采购了大批棉花。 半个月后,棉价果然大涨,让他平白多赚了数百两银子。 此事传开,《青石杂谈》更是被商会成员们奉为了“商业宝典”,一期难求。 张大山拿着这份由自己亲手催生的、小小的刊物。 他看到,那些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或者一个家族的知识和经验。 如今,正通过这小小的、印着墨香的纸张,变成可以被记录、被分享、被广泛传播的、属于一个群体的共同财富。 第397章 小山任满,政声卓着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一晃,三年任期将满。 这日,一位三年前曾来过清溪县的行商,再次赶着马车进了城。 他看着眼前这条用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平整的街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车水马龙。 行人虽衣着依旧朴素,但脸上都带着一种安稳而又充满活力的笑容。 “老哥,这……这还是清溪县吗?” 他向路边一个卖茶水的老汉打听。 “我记得三年前来,这里还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两边都是破旧的铺子啊。” 那老汉自豪地一笑。 “客官,您是好几年没来了?” “自从咱们县来了张青天,这日子,可就一天一个样了。” 如今的清溪县,早已不是三年前那副贫瘠凋敝的模样。 曾经淤塞的河道,如今是渠水清清,贯通全境。 曾经荒芜的田地,如今是稻谷金黄,棉田如雪。 百姓的日子,真正是过得红火了起来。 而这一切的改变,所有人都知道,离不开那位年轻的、为民做主的张县丞。 这一日,一支由南阳府派出的“大计”考核队伍,抵达了清溪县。 他们将对知县黄大人和县丞张小山这三年来的政绩,进行最终的评定。 带队的,是知府大人身边的一位心腹幕僚,姓钱。 队伍中,也包括一位王通判举荐的、素来以“严苛”着称的孙主簿。 考核的第一站,便是城外的农田和水利设施。 钱幕僚一行人,站在那高高筑起的、坚固无比的河堤之上,看着那纵横交错、奔流不息的灌溉水渠。 看着那水渠两岸,长势喜人、即将丰收的万顷良田。 他忍不住连连点头,赞叹不已。 “黄大人,张县丞,治下有方,功在社稷啊。” 那位孙主簿,却试图挑出些毛病。 他指着一处水碓,皱眉道:“此等奇技淫巧之物,虽能便利一时,却恐让百姓滋生懒惰之心,非圣人教化之道。” 还没等小山回答。 旁边一位正在田里忙活的老农,便大声反驳道。 “这位官老爷,话可不能这么说。” “俺们只知道,能让俺们吃饱饭的官,就是好官。能让俺们省力气的法子,就是好法子。” 他这番朴实的话,引得周边的农户们,都纷纷附和。 那孙主簿被抢白得满脸通红,自讨了个没趣。 考核的第二站,是城东的官仓。 当看到那一个个堆得冒尖的、装满了金黄粟米的粮仓时。 考核队伍中的所有人,都再次被深深地撼动了。 他们查阅账目,发现清溪县这三年来,不仅没有再向上级伸手要过一粒赈灾粮。 反而因为农业的大丰收,每年上缴的赋税钱粮,都远超定额。 孙主簿还想从账目上找茬,可他翻了半天,发现这县衙的账册,用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复式记账法”。 每一笔进出,都有据可查,互相印证,竟是连一文钱的错漏都找不到。 考核的最后。 钱幕僚对着黄知县和小山,郑重地说道。 “二位大人,此次大计,你们的考评,定是‘上上’之等。” “下官回到府城,必将此地的真实情况,一字不落地,向知府大人,乃至京城的吏部,如实禀报。” 小山的任期,正式结束了。 他即将卸任,返回南阳府,听候新的任命。 离别的那天,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准备和前来接他的铁牛,乘坐一辆朴素的马车,悄然离去。 可当他的马车,刚刚驶出县衙时。 却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 只见那通往城外的长街之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成千上万的清溪县百姓,自发地,从四面八方赶来,为他们的“青天大老爷”,送行。 他们没有喊什么口号,也没有什么华丽的仪式。 只是静静地,站在街道两旁,用最淳朴、也最真挚的目光,看着那辆缓缓驶来的马车。 许多人的手中,都提着东西。 有提着一篮子新鲜鸡蛋的。 有捧着一双连夜赶制出来的新布鞋的。 还有抱着一捆刚刚打下来、带着阳光味道的稻谷的。 一位白发苍苍的里正,在几位乡绅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上前。 他的手中,高高地举着一柄用上好的竹子和绸缎做成的、巨大的蓝色华盖。 那上面,用白色的丝线,密密麻麻地,绣满了数不清的名字。 ——万民伞。 “张相公。” 老里正的声音,带着哽咽。 “您是我们清溪县数十万百姓的大恩人。” “我们……舍不得您走啊。” “您为我们做的一切,我们都记在心里,也记在了这把伞上。” “还请相公,务必收下我们的一点心意。” 小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快步走下马车,对着那黑压压的人群,对着那一张张淳朴善良的脸庞。 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父老乡亲,请起。” 他的眼眶,也湿润了。 “为民做事,本就是小山的分内之职。” “能与各位乡亲,共同建设好咱们的家园,是小山此生最大的荣幸。”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洪亮起来。 “清溪县的未来,不在我张小山一人身上,而在你们每一个人的手中。” “只要大家勤劳肯干,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马车,再次缓缓启动。 百姓们,自动地,让出了一条道路。 他们跟在马车的后面,默默地,送了一程又一程。 直到马车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依旧久久不愿离去。 第398章 奉调入京,前途未卜 载着万民伞的马车,缓缓驶入了南阳府城。 张小山在清溪县的事迹,以及那场万人相送的盛大场面,早已先一步传了回来。 如今,整个南阳府的官场和商界,几乎无人不知,清溪县出了一个年少有为、手段非凡、更深得民心的张县丞。 小山没有先回住处。 他整理好官袍,第一时间便赶往知府衙门,拜见自己的恩主,知府孙敬明大人。 “下官张小山,拜见知府大人。” “快快请起。” 孙知府亲自走下堂来,扶起小山,脸上满是欣赏的笑容。 “小山啊,你这次在清溪县,干得漂亮。” “本官已经看到了吏部转来的考评结果,上上之等,评语极佳。” “那把万民伞,更是难得的荣耀,本官已经为你向朝廷表功了。” “多谢大人栽培。”小山恭敬地说道。 “你也不必过谦。”孙知府摆了摆手,“你为清溪县所做的一切,本官都看在眼里。” “你放心,本官已经向吏部上书,举荐你接任府里漕运司同知一职。” “那是个管着钱粮运输的要职,极能锻炼人,想来……不日便会有消息了。” 从知府衙门出来,小山的心中,安定了不少。 他知道,只要有知府大人这位靠山在,那王通判,就不敢明着把他怎么样。 按照规矩,他理应也去拜见一下府内的同僚,包括那位通判王大人。 铁牛有些担心:“三弟,那王通判与黄家有旧,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要不……咱就不去了?” 小山摇了摇头。 “大哥,官场之上,有官场上的规矩。” “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落人口实,让人说咱们恃功傲物,目无上官。” “去,是一定要去的。” 通判府衙的书房里,气氛冰冷而又压抑。 王通判端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看都没看站在堂下的张小山一眼。 良久,他才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张县丞,年少有为啊。” 他的声音,不阴不阳。 “在本官的府下,竟能做出如此一番‘大事业’,真是让本官‘刮目相看’。” “大人谬赞了,下官不过是做了些分内之事。”小山不卑不亢地回答。 “分内之事?”王通判冷笑一声,“好一个分内之事。” “只是,这京城不比地方,水深得很。” “年轻人,锋芒太露,有时候……未必是好事。” “还是要懂得谦逊才好。” 这番充满着威胁意味的“敲打”,小山只是平静地听着,拱手应道:“多谢大人教诲,下官谨记。” 说罢,便告辞离去。 回到临时下榻的院落,铁牛气得是破口大骂。 “什么东西,一个通判,竟也敢如此嚣张。” 小山却是笑了笑:“大哥,狗咬了你一口,你总不能也趴下去咬它一口。” “他越是如此,就越说明,咱们戳到他的痛处了,他急了。” 接下来的几天,小山便在府城安心住下,等待着吏部的任命文书。 所有人都以为,他必定会在南阳府内,得到一个更好的实缺职位。 然而,半个月后。 一骑从京城八百里加急而来的驿马,却带来了一份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来自吏部的……调令。 前来宣旨的,竟是一位宫里派出来的天使。 这足以说明,这份调令,分量极重。 整个院子的人,都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天使展开黄色的卷轴,用尖细而又洪亮的声音,高声宣读。 “清溪县丞张小山,政绩卓着,通晓实务,尤善格物、算学之道,深得朕心。” “朕闻其在清溪,以民为本,劝课农桑,其心可嘉,其才可用。” “特此,调任入京。” “入翰林院,任从六品修撰一职,以备朕随时顾问,并参详其家传之‘格物兴利’之道,以期能将此等利国利民之法,推行天下。” “钦此。” 这道圣旨,如同一道惊雷,在小小的院落里炸响。 一旁的铁牛和前来道贺的赵四海等人,都惊得是目瞪口呆。 奉调入京。 入翰林院。 任从六品修撰。 这……这是何等泼天的荣耀。 要知道,翰林院乃是天下读书人最向往的圣地,非进士中的佼佼者不能入。 而“修撰”一职,更是天子近臣,虽然并无实权,却是未来阁老、宰相的摇篮。 这几乎是等于,一步登天。 然而,小山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心中涌起的,却并非全然的喜悦。 而是一种更加复杂、也更加凝重的……思绪。 他知道,这看似是天大的恩宠,背后,却也隐藏着莫大的风险。 京城,是天子脚下,是权力的中枢,更是全天下最凶险的政治漩涡。 他在那里,没有任何根基。 他那套在地方上行之有效的“实用之学”,在那些满口经义的传统文官看来,或许只是“奇技淫巧”。 而皇帝那句“参详其家传之‘格物兴利’之道”,更是让他心中一凛。 这说明,他张家的那些核心技术,已经完完全全地,摆在了皇帝的桌案之上。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贤侄,此乃泼天的大机缘,也是泼天的大风险啊。” 赵四海在一旁低声感叹。 “那翰林院,看着清贵,实则是藏龙卧虎之地,更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圣上这是要将你放在身边,好随时请教你张家那‘点石成金’的本事啊。” “这既是天大的恩宠,也是将你置于了所有朝臣的目光之下,一步都不能走错。” 小山点了点头。 “赵叔说的是。” “但君命不可违,况且,这也是我们张家唯一能打破僵局,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刀山火海,也只能去闯一闯了。” 他送走前来道贺的众人后,对铁牛说道。 “大哥,你即刻启程回家,将此事告知父亲。” “告诉他,孩儿此去京城,前途未卜,万事……都需更加小心。” 铁牛看着弟弟那超越了年龄的、沉静的眼神,用力地点了点头。 “三弟,你放心去。” “家里有俺,有爹在,出不了岔子。” “你在京城,也要照顾好自己。” 第399章 举家送别,殷殷嘱托 铁牛快马加鞭,星夜兼程。 当他带着三弟小山被“奉调入京”的惊天消息,回到青石村时。 整个张家大院,都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混杂着狂喜、震惊与深深忧虑的复杂情绪之中。 “什么?去京城当官了?” 王氏听到消息,先是一愣,随即便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和自豪。 “俺的儿,真的要去京城当大官了。” 可那喜悦,还未在脸上停留片刻,便又被浓浓的担忧所取代。 “京城……那可是天子脚下啊,离家那么远,他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可怎么好啊。” 她拉着铁牛的手,眼圈瞬间就红了。 花儿担忧道:“是啊,京城里都是王公贵族,三哥性子耿直,会不会得罪人?” 柱子也挠着头:“翰林院修撰……那是什么官?比县丞还大吗?” 石头则一脸兴奋:“这是天大的好事!三哥这一步,可就走到所有人的前头去了!这下,咱们‘青石珍宝阁’在京城,可就有大靠山了!” 只有张大山,在听完铁牛的完整汇报后,沉默了许久。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张家这棵大树,想要不被风吹倒,就必须把根,深深地扎进帝国的权力中枢里去。 小山,便是他们张家,扎下的那根最重要的……主根。 “都别慌。” 他看着家人脸上的复杂神情,沉声说道,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这是大喜事。” “也是咱们张家,更上一层楼,必须要走的一步。” “小山在前面为咱们开路,咱们在家里,就得做他最坚实的后盾。” 他当即便召集所有子女,开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家庭战略会议。 “王通判在明,咱们在暗,这是好事。” “但他背后的人,咱们不清楚。所以,咱们家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根扎得更深,把墙筑得更高。” 他对铁牛和柱子说道:“你们的工坊,不仅要快,还要精。” “给爹拿出几样新的、别家见都没见过的农具和机械来。” “咱们的本事,就是小山在京城最大的底气。” “他跟那些之乎者也的文官不一样,他懂实务,这就是圣上看重他的地方。” 他又对石头说:“你那‘青石珍宝阁’,在京城要一炮打响。” “不求挣多少钱,但求把名声和地位做起来。” “要让京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咱们张家,不仅有能臣,还有用之不尽的财富和奇物。”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花儿身上。 “花儿,京城里的那些贵妇人,她们的衣裳,就是朝堂之外的另一个战场。” “你要用你的丝绸,去结交她们,去听她们说话。” “有时候,一句不起眼的枕边风,比官员们在朝堂上吵一天还有用。” “咱们全家,都要动起来,拧成一股绳,做小山在京城,最硬的靠山。” “传我的话,家里所有马车,都备好了。” “咱们,全家出动,去府城,给小山送行。” 几日后,南阳府城外,十里长亭。 张家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停在这里。 张小山穿着一身崭新的、由花儿亲手连夜赶制出来的、更显挺拔的青色便服。 他即将在这里,与家人告别,独自踏上前往京城的漫漫长路。 王氏拉着儿子的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山儿啊,京城天寒,这件娘用咱们自家最好的棉花新做的棉袍,你一定要带上。” “还有这些你爱吃的豆酱和咱家自己熏的腊肉,娘给你装了好几罐。” “你一个人在外面,千万要记得按时吃饭,照顾好自己。” 她的嘱咐,是那么的琐碎,却又充满了母亲最深沉的爱。 花儿和丫丫,也红着眼,给三哥递上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三哥,这里面是我给你做的几双新鞋袜,鞋底纳得厚,经得住走。”花儿说道。 “三哥,这里面是我给你备的一些防蚊虫、治风寒的常用药包,还有几包能提神醒脑的参片,你路上和熬夜看公文的时候含着。”丫丫也叮嘱道。 豆子则递上了一个他亲手用小木块做的、可以拆解组合的“鲁班锁”,小声说:“三哥,你要是烦了,就玩玩这个。” 铁牛、柱子、栓子几个兄弟,则没有那么多话。 他们只是轮流上前,重重地,拍了拍小山的肩膀。 “三弟,家里有我们,你放心。” “三弟,在外面,别让人欺负了。” “三弟,常来信。” 千言万语,都化作了兄弟之间,那最坚实、最用力的肢体接触。 最后,张大山将小山,拉到了一旁。 他看着眼前这个即将远行的、自己最是寄予厚望的儿子。 “小山,记住爹的话。” “到了京城,多看,多听,少说。” “那里的水,比清溪县的河,要深上一万倍。” “你那套在地方上行之有效的法子,到了那里,未必管用。” “所以,头一年,你的任务,不是建功立业。” “而是看清楚,学明白,站稳脚跟。” “第二,”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严肃,“圣上让你去参详‘格物兴利’之道,这是恩宠,也是考验。” “你可以献策,可以出主意,但切记,不可敝帚自珍,更不可功高盖主。” “要把功劳,都归于圣上的‘圣明’和朝廷的‘德政’。” “咱们张家,要做的,是能为圣上分忧的‘能臣’,而不是让圣上感到威胁的‘功臣’。”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手,重重地按在儿子的肩上。 “任何时候,都要记住,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咱们家,如今虽然有了一个爵位,但在那些真正的权贵面前,依旧如同蝼蚁。” “所以,万事三思而后行,切不可意气用事。” 他指了指远处的清溪河。 “你再看咱们家的水车,看着是它自己在转,但真正让它转的,是那看不见的、顺势而为的水流。” “在京城,民心和圣心,就是那水流。” “你要顺着它,而不是顶着它。” “遇到难处,不要硬扛,写信回家。” “爹和你哥哥们,就是你身后的大山。” 小山听着父亲这番字字泣血的嘱托,眼眶也湿润了。 他对着父亲,对着母亲,对着所有的兄弟姐妹,深深地,鞠了一躬。 “爹,娘,大哥,二哥,姐姐,弟妹们……” “你们放心。” “孩儿……都记下了。” 吉时已到,不得不走了。 小山转过身,毅然地,登上了那辆由“青石快运”派出的、最是坚固的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家人那不舍的目光。 “驾!”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 马车缓缓启动,在那十几名精锐护卫的簇拥下,向着北方的官道,缓缓行去。 张家众人,站在长亭边,久久地,挥着手。 直到那车队,彻底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再也看不见。 第400章 石头车队,京城立足 送走了三弟小山,张家众人返回青石村。 离别的伤感,很快便被一种更加昂扬的、也更加紧迫的奋斗激情所取代。 所有人都知道,小山在京城那凶险的官场上,能走多远,能站多稳。 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这些家里人,能为他提供多么坚实的后盾。 当天晚上,张大山便将二儿子石头,叫到了书房。 “你三弟已经上路了。” “现在,轮到你了。” 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力量。 “你此去京城,如同孤军深入。” “第一要务,不是攻城略地,而是扎稳营盘,摸清敌情。” “爹给你的银票,就是你的粮草。” “该花的时候,绝不要省,但每一文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这是你三弟,托人从清溪县加急送回来的东西,你拿着。” 张大山将一个小山来信中的包裹,递给了石头。 里面,是几张小山亲手绘制的、关于京城几处繁华坊市的地图,以及一些他对当地商铺和人脉的初步分析。 “你三弟的前程,是咱们家的脸面。” “而你的生意,就是咱们家的里子,是咱们的底气。” “这一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石头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裹,用力地点了点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爹,您放心。” “不把咱们‘青石’的牌子,插到京城最显眼的地方,俺绝不回来。” 三天之后。 一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庞大、也更加精锐的“青石快运”车队,在全村人的瞩目下,正式踏上了北上的征程。 为首的,是十辆经过柱子亲手改造的、专门用来运输珍贵货品的“减震马车”。 车上,满载着用锦盒精心包装好的、最顶级的丝绸和琉璃器皿。 车队的中间,还有几辆装着大量银钱和备用物资的大车。 护送车队的,是二十名从退伍老兵中挑选出来的、经验最丰富的镖师,人人佩戴着张家铁匠铺出品的精钢腰刀。 整个车队,威风凛凛,气势不凡。 千里路途,晓行夜宿。 石头的车队,充分展现出了“青石快运”强大的运输能力。 安装了滚珠轴承的新式马车,在平坦的官道上,跑起来又快又稳。 日行两百里,依旧是绰绰有余。 途经一处重要的关卡时,守关的兵士照例上前盘查。 当看到这支车队旗帜整齐、护卫精良时,他们的态度还颇为倨傲。 可当石头从容地,从怀中拿出那份盖着“青石乡男”官印、并由南阳知府衙门亲自签发的通关文牒时。 那守关的校尉,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仔仔细细地验过文牒,又看到那文牒上清晰的男爵印信,态度立刻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从倨傲,变成了恭敬,甚至带着几分谄媚。 “原来是男爵大人的车队,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 他不仅立刻挥手放行,甚至还主动派了两个兵士,骑马在前头开道,护送他们走出了关卡的范围。 这让车队里的所有伙计,都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家族地位的提升,所带来的巨大便利和……尊荣。 经过了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 那座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巍峨雄伟的京城城墙,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当车队缓缓驶入那巨大的城门时。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给彻底震惊了。 宽阔得足以并排行驶八辆马车的青石主街。 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雕梁画栋的三层、甚至四层高的店铺和酒楼。 街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有穿着华贵绸缎的王公贵族,有骑着高头大马的武将勋贵,有来自西域、高鼻深目的胡商,还有那数不清的、行色匆匆的贩夫走卒。 那份天子脚下的繁华、尊贵与浩瀚,是南阳府城,拍马也赶不上的。 “二掌柜,这……这就是京城?” 一个年轻的伙计,结结巴巴地问道,脸上写满了震撼。 “比咱们南阳府城,大了十倍不止啊。” 石头也同样被这股巨大的气场所冲击,但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眼中反而燃烧起更旺盛的斗志。 越是繁华的地方,就意味着越大的机遇。 他没有急着去找客栈。 而是先按照小山信中所给的地址,在城中一处专门为各大商队提供服务的、守卫森严的大型货栈,将所有的车辆和货物,都安顿了下来。 然后,接下来的几天里。 他便换上了一身最普通的粗布衣裳,独自一人,走遍了京城最主要的几条商业大街。 他去了专卖奢侈品的东华门大街,去了胡商聚集的西市,也去了文人墨客最爱流连的琉璃厂。 他仔细地观察着每一家奢侈品店铺的门面、客流和商品。 他甚至还伪装成一个外地小户人家的仆役,走进了那家“锦绣行”在京城的总店。 他发现,对方的丝绸,确实华美,但比起自家那由水力织机织出的、完美无瑕的贡品级锦缎,还是差了那么一丝神韵和精度。 他默默地记下那些最受欢迎的丝绸花色和琉璃样式。 也记下了它们那高得令人咋舌的价钱。 经过了数日的市场调研。 他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京城最是寸土寸金的“东华门大街”。 他看中了那里的一处两层铺面。 那铺面位置绝佳,正对着一家生意最是火爆的酒楼。 只是因为原主人急着回乡,所以才忍痛出售。 石头没有丝毫犹豫。 他直接找到了那家铺面的中人,在对方报出一个几乎是天价的数目时。 他连价都没有还。 直接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由四海商行开具的、足足有五千两银子的银票,拍在了桌子上。 “这间铺子,连同它后面的那个小院,咱们‘青石张家’,要了。” 他那份年轻的面容,与那份一掷千金的豪气,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让那位原本还想坐地起价的中人,都看得是一愣一愣的。 很快,地契便办了下来。 石头拿着那份还散发着墨香的、属于张家在京城的第一份产业的地契。 他站在那车水马龙的东华门大街上,看着眼前这间即将属于自己的店铺。 第401章 珍宝阁内,别有洞天 地契到手,石头没有片刻耽搁。 第二天一早,他便带着几个最得力的伙计,再次来到了那间位于东华门大街的、属于他们张家的铺面前。 他用那把沉甸甸的铜钥匙,打开了积满灰尘的大门。 “吱呀——” 一股陈旧的、带着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铺子里面空空荡荡,光线昏暗,墙壁也有些斑驳。 “二掌柜,这地方……瞅着也不咋样啊。”一个年轻的伙计忍不住小声嘀咕。 “是啊,真能配得上咱们家那些宝贝吗?” 石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巨大卷轴,在空地的中央,缓缓展开。 那是一份由父亲张大山和五弟柱子,共同绘制的、详尽到了每一根钉子、每一处卯榫的店铺改造图纸。 “你们现在瞅着,它是不咋样。” 石头指着图纸,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可等咱们把它拾掇出来,我保证,全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家比它更气派的铺子。” 他对着伙计们,开始讲解父亲和弟弟的设计理念。 “爹和五哥说了,咱们这铺子,不能跟别家一样。” “京城里的铺子,都喜欢把好东西堆在门口,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见。” “咱们,反其道而行之。” “咱们的门脸,要简单,要雅致,甚至要让路过的人,看不出咱们是卖什么的。” “可只要他一踏进这个门,就要让他感觉,像是进了另一个天地。” 图纸上,那名为“青石珍宝阁”的店铺,其设计,确实是“别有洞天”。 外立面,只用最简单的青砖和打磨过的原木,不事雕琢,只在门楣上,留出了悬挂牌匾的位置。 可一旦进入店内。 首先映入眼帘的,将不再是拥挤的柜台和货架。 而是一面用整块的、巨大的、透明的玻璃制成的巨大影壁。 影壁之后,是宽敞到近乎奢侈的空间。 所有的货架和柜台,都将采用柱子设计的、最复杂的卯榫结构,通体不见一根铁钉,却又坚固无比。 而最重要的几件“镇店之宝”,将被分别陈列在几个独立的、同样是用玻璃和精钢打造的、如同水晶盒子一般的……独立展柜之中。 整个店铺的采光,也将利用数面巨大的玻璃窗,和屋顶一处小小的“天井”,将自然光引入室内,使其通透明亮,与京城其他那些昏暗的铺子,截然不同。 这个设计,是如此的大胆,如此的超前。 一场旨在打造全京城最独特店铺的大改造,正式开始。 石头展现出了他作为“外务大掌柜”的惊人组织能力。 他先是在京城,以三倍的工钱,高价聘请了全城手艺最好的一个木工班底和一个瓦工班底。 那些京城的老师傅们,起初还带着几分“京城工匠”的傲气。 可当他们看到柱子画出的那份图纸时,所有人都被那上面闻所未闻的卯榫结构和营造法式,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一位姓鲁的老木匠,对着一个复杂的“鲁班锁”式样的房梁接口,研究了整整一天,最后才长叹一声。 “老朽……老朽做了五十年的木工活,从不知道,这木头,还能这么玩。” “这……这是神仙的手艺啊。” 从那一刻起,所有的傲气,都变成了虚心求教的敬畏。 石头也没有藏私。 他遵照父亲的嘱咐,将那些非核心的、但同样巧妙的营造技巧,比如三合土的改良配方、青砖的错位砌法等,都大方地传授给了这些工匠。 一时间,整个营造工地上,形成了一种奇特的、互相学习、共同攻坚的火热氛围。 半个月后。 一支“青石快运”的车队,风尘仆仆地从南阳赶来。 带来的,是十几个用特殊减震结构打造的巨大木箱。 当箱子被打开。 在场的所有京城工匠,都再次被深深地……震撼了。 只见那箱子里,是一块块他们从未见过的、巨大的、完美的、如水晶般通透的……平板玻璃。 还有那些早已在青石村加工好的、布满了精美雕花的、可以直接安装的窗棂、柜台和屏风。 这些如同艺术品般的“预制构件”,让这些京城名匠们,彻底明白了,他们与“青石村”之间,那如同天堑般的……技术差距。 又经过了半个多月的紧张忙碌。 “青石珍宝阁”的内部改造,终于,大功告成。 当所有脚手架被拆除,所有遮盖的布幔被揭开时。 所有参与了建造的工匠,都呆呆地站在自己亲手建成的店铺里,脸上写满了如在梦中的表情。 这……这还是他们熟悉的那个昏暗、拥挤的铺子吗?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和天井,洒满室内的每一个角落,让整个空间显得明亮、通透、而又温暖。 地面,是用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板和硬木,拼接出的美丽图案。 墙壁,只刷了最简单的白色墙灰,却反而因为空间的开阔,而显得愈发雅致。 所有的柜台和展架,都如同艺术品般,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等待着它们的主人。 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几座用整块玻璃和精钢框架打造的独立展柜。 它们就像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水晶宫殿,散发着无言的、高贵的、令人仰望的气息。 “鲁……鲁师傅,这……这是咱们盖出来的?”一个年轻的木匠,结结巴巴地问着自己的师傅。 那位姓鲁的老木匠,抚摸着一个由他亲手拼接起来的、天衣无缝的榫卯接口,眼中充满了激动和自豪。 “是,也不是。” 他长叹一声,由衷地说道。 “咱们出的,只是力气。” “这其中的魂,这其中的巧思,那是神仙的手段,是咱们一辈子也学不来的本事啊。” 石头谢过并重赏了所有工匠。 他独自一人,站在这座由自己亲手监造的、恢弘而又雅致的、空无一物的珍宝阁内。 他知道,舞台,已经搭好了。 接下来,便是该请真正的主角……登场了。 他走到柜台前,拿出笔墨和一张崭新的“青石纸”。 在上面,只写了八个字。 他将信纸折好,交给早已等候多时的快运队伙计。 “加急,送回家里。” 那信上写着: “铺已备妥,静候宝来。” 第402章 开阁迎客,一鸣惊人 石头的信,快马加鞭,送回青石村。 信上那“铺已备妥,静候宝来”的八个字,让整个张家都再次动员了起来。 这一次,张大山拿出了压箱底的、真正的宝贝。 由花儿亲手织就、存量不过三匹的“百鸟朝凤”贡品级锦缎。 由琉璃坊烧制出的、最是完美无瑕的一套十二兽首琉璃酒杯。 以及,那面象征着张家最高技艺的、半人多高的“无瑕穿衣宝镜”。 这些,才是“青石珍宝阁”真正的镇店之宝。 每一件,都被用最柔软的丝绸层层包裹,再放入柱子特制的、带有复杂减震结构的巨大木箱之中。 “青石快运”的车队,再次踏上了前往京城的征途。 这一次,他们的任务,是为即将开业的旗舰店铺,送去灵魂。 京城,东华门大街。 那座由张家买下的铺面,经过一个多月的改造,已经焕然一新。 但它的大门,却始终用厚厚的布幔遮盖着,显得神秘无比。 这愈发勾起了周边商铺和过往行人的好奇心。 所有人都想知道,是哪家财大气粗的商号,敢在这寸土寸金之地,如此慢条斯理地“精雕细琢”。 终于,在一切准备就绪之后。 一张张由“青石纸”印制、带着淡雅竹香、并由翰林院修撰张小山亲笔书写抬头的精美请柬,被送到了京城各大府邸之中。 请柬的内容很简单。 只说三日之后,“青石珍宝阁”开阁品鉴,恭候光临。 收到请柬的,无一不是王公贵胄、朝中大员的家眷,或是富甲一方的皇商巨贾。 开业那天,“青石珍宝阁”门前,并未像其他商铺那样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它只是静静地,将那遮盖多日的布幔撤去。 露出了那副由上好原木和青砖构成的、低调而又充满了高贵质感的门脸。 门前,两名穿着统一青色短打的伙计,恭敬地站着,查验着来宾的请柬。 巳时刚过,一辆辆华贵的马车,便开始在街口停下。 襄阳王妃的侍女来了。 镇国公夫人的管家来了。 户部尚书家的小姐来了。 大理寺卿家的公子也来了。 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贵人们,此刻都带着几分好奇,走进了这家神秘的店铺。 然而,当他们踏入店门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叹。 店内,没有想象中的拥挤和奢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明亮的巨大空间感。 阳光透过巨大的、一尘不染的玻璃橱窗,洒满整个大堂。 地面,是用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青石板和硬木,拼接出的美丽图案。 所有的货架和柜台,都如同艺术品般,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散发着原木的清香。 而那些本应作为商品的“珍宝”,并没有被堆砌在一起。 而是如同展览品一般,被稀疏地,陈列在几个由玻璃和精钢打造的、如同水晶宫殿般的独立展柜之中。 “天啊,这是何人的手笔?这铺子本身,就是一件珍宝了。” “从未见过如此亮堂的店铺,那些琉璃窗……当真是闻所未闻。” 贵客们窃窃私语,眼中的轻视,早已变成了浓浓的震惊和……敬畏。 石头穿着一身得体的锦衣,作为主人,微笑着,向众人介绍着每一件展品。 他先是来到一匹“火凤缎”前。 “各位贵人请看,此锦缎,乃是我家乡之巧妇,取天山雪蚕之丝,以水力织机织就,其色如火,其滑如水。” 一位王妃的侍女,在主人的示意下,轻轻地触摸了一下那匹丝绸。 “王妃娘娘说了,这料子,比宫里造办处的贡品,还要更细、更软、更亮三分。” 他又来到一座琉璃花瓶前。 “此瓶,乃是我家工匠,取东海之精沙,合西域之矿石,于千度烈火中烧制七日,再于静室之中缓冷七日,方得此器。” “其上之流云纹,浑然天成,非人力可为。” 一位酷爱收藏的国公爷,看着那流光溢彩的花瓶,早已是两眼放光。 最后,石头将众人,引到了大堂最中央的那个、用红绸覆盖着的、最大的展品前。 “今日,小店开阁,特备上一件镇店之宝,以请各位贵客品鉴。” 他抓住红绸的一角,猛地向下一拉。 “唰——” 红绸滑落。 一面半人多高的、清晰如水的无瑕宝镜,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整个大堂,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面镜子,看着镜中那个无比清晰、无比真实的自己。 “这……这镜子,竟能照出人脸上的毫毛。” “此物只应天上有啊。”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彻底的、无法控制的……疯狂。 “小掌柜,此物……卖吗?出个价!” “无论多少钱,本夫人都要了!” 面对众人狂热的目光,石头却只是平静地一笑。 “各位贵客,今日所见之物,皆为我青石村匠人呕心沥血之作。” “每一件,皆为孤品。” “今日之后,此花色,此器形,便不再制作。” 他这句“售完即绝版”的话,如同一勺滚油,浇入了烈火之中。 “我出五千两,买这面镜子!” “我出六千两!” “这件凤凰尾羽碗,本公子要了,三千两!” “那匹‘百鸟朝凤’图,谁也别跟我抢。” 一场在京城最顶级圈层中展开的、没有硝烟的“抢购战”,就此打响。 开业的第一天。 日落闭店之时。 那间原本摆满了珍宝的华美店铺,几乎被搬空了。 第403章 京城风云,商帮打压 “青石珍宝阁”的开业,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京城这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商业深水之中。 它那前所未见的店铺设计,那精美绝伦的孤品珍宝,那“售完即绝版”的营销模式。 在让京城的王公贵族们为之疯狂的同时,也引来了无数同行的嫉恨与敌意。 特别是盘踞在京城多年的、掌控着丝绸、玉器、珠宝等奢侈品生意的“京城八大行”。 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一个外来者的、致命的威胁。 一场针对“青石珍宝阁”的、无声的联合绞杀,悄然展开。 最先发难的,是供应链。 这日,一位一直为珍宝阁供应制作包装锦盒所需的名贵金丝楠木的木材行老板,一脸歉意地找到了石头。 “石掌柜,实在是对不住了。” “您要的那批料子,俺……俺供不了了。” 石头眉头一挑,问道:“刘掌柜,这是为何?” “咱们的价钱,可比市面上高出两成。” 刘掌柜苦着脸,压低了声音。 “石掌柜,不是钱的事。” “是‘八大行’那边发话了。” “他们联合起来,跟京城所有做高档木料、皮料、甚至铜料的铺子都打了招呼。” “谁敢再给你们‘青石阁’供一片料,就是跟他们所有人为敌。” “俺们都是小本生意,实在是……得罪不起啊。”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 想让你的珍宝,连个像样的盒子都做不出来。 紧接着,是舆论上的抹黑。 石头在参加一次商人集会时,敏锐地察觉到,周围人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了。 他不动声色地,在角落里听着几个文人打扮的商贾,高谈阔论。 “听说了吗?那东华门大街新开的什么‘珍宝阁’。” “听说了,据说是东西做得新奇,价钱也炒得天高。” “哼,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的乡下泥腿子罢了。”一个看似颇有名望的文人,摇着扇子,一脸不屑。 “他们的东西,看着是新奇,实则毫无文化底蕴,不过是取悦于人的奇技淫巧,上不得台面。” “真正的世家贵族,讲究的是传承,是雅致,谁会去买那暴发户的东西。” 这番话,引得周围不少人,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神情。 这,是诛心之计。 想从根子上,否定你“青石”品牌的文化价值。 最后,便是规则上的骚扰。 几天后,几个穿着吏服的衙役,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珍宝阁。 他们拿着尺子,这里量量,那里敲敲,鸡蛋里挑骨头。 “你这门前的台阶,高了半寸,不合规矩,罚银二十两。” “你这玻璃橱窗,反光太甚,惊扰了对街的贵人,勒令三日内整改。” 他们的刁难,无理取闹,却又让人无从辩驳。 石头知道,这是对手最下作、也最直接的手段。 面对这来自供应链、舆论和官府的三重打压,店铺里的伙计们,都开始人心惶惶。 石头却依旧镇定自若。 他将众人召集到后院,开了个会。 “慌什么。”他看着众人,“这点小风浪,就想把咱们的船打翻?也太小看咱们青石村了。” 他立刻便有条不紊地,下达了三道指令。 “第一,传信回家。” “让柱子哥,在咱们自家山里,选最好的楠木、檀木,加工成板材,立刻用快运送来。” “他们能断了京城的料,天下的料,他们断不了。咱们自己的料,他们更断不了。” “第二,”他看向一个机灵的伙计,“你去,用我三哥张小山的名义,给翰林院几位最是清贵的大学士,还有国子监的几位老先生,送上请柬。” “就说,咱们‘青石珍宝阁’,新得了几幅前朝名家的书画,想请他们前来品鉴。” “记住,咱们不谈生意,只品茶,鉴赏书画。” “另外,再把咱们新印出来的《青石杂谈》,每一位先生,都送上一份。” “他们说咱们没底蕴,咱们就做给他们看。” “第三,”他冷笑一声,“等那些个衙役再上门,你们什么也别说,只管去后堂泡茶。” “我亲自来会会他们。” 果然,第二天,那几个衙役又来了,这次找的由头,是说店铺的牌匾尺寸超了规制。 石头不慌不忙地,将他们请进店内。 他没有理论,也没有塞钱。 只是亲手,将那块由圣上御赐的、礼部用赤金打造的“天工巧匠”金匾,从锦盒中取出。 再将那份盖着玉玺大印的、“青石乡男”的封爵文书,一同摆在了柜台之上。 “几位大人。” 他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店乃是圣上亲口嘉奖过的‘天工巧匠’之家,也受封了男爵爵位。” “所有营造,皆有法度。” “若几位大人对我这牌匾的尺寸还有疑问,可持公文,去问礼部。” “或者……也可去问问,我家在翰林院做修撰的三弟。” 那几个衙役,在看到那块几乎要闪瞎他们眼睛的金匾,和那份证明着贵族身份的封爵文书时。 腿,当场就软了。 他们哪里还敢再说什么“规制”,点头哈腰地告了罪,屁滚尿流地跑了。 几天后,“青石珍宝阁”举办了一场小型的“雅集”。 几位在京城士林中德高望重的老翰林、老学究,竟真的应邀前来。 他们本是看着张小山的面子,可当他们看到《青石杂谈》上,那些关于“格物”、“算学”的新奇文章,以及关于清溪县民生变化的真实记述时。 他们都被这份刊物所蕴含的“经世致用”的思想,给深深吸引了。 他们当场便对这份“杂谈”,大加赞赏,并欣然为其题写了序言。 此事传开,京城的舆论,瞬间反转。 所有人都知道了,这“青石张家”,不仅能造奇物,其家族子弟,更是胸怀天下、有着非凡见识的“能臣”。 谁还敢说,他们没有底蕴? 而“青石快运”,也再次展现了它强大的运输能力。 一车车来自青石村的上等木料,被源源不断地运抵京城。 那“八大行”的供应链封锁,不攻自破。 一场看似来势汹汹的联合打压,就在石头的沉着应对之下,被一一化解。 他不仅守住了阵脚,更是借着这次危机,将“青石珍宝阁”的品牌地位,从一个单纯的“奢侈品店”,提升到了一个连文人士大夫都愿意光顾的“文化地标”。 第404章 小山来信,江南见闻 “青石珍宝阁”在京城一鸣惊人,石头成功地抵挡住了京城八大行的第一波联合打压。 张家的名声和产业,似乎都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速发展的平稳期。 然而,一封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回的家书,却让张大山知道,真正的暴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 信,是三儿子小山寄回来的。 当晚,张家的核心成员,再次聚集在了正堂的油灯之下。 张大山展开那几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青石纸”,缓缓地念了起来。 “父亲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孩儿入京已一月有余,一切安好,勿念。” “翰林院乃清贵之地,同僚皆是饱学之士。” “孩儿每日在此编撰史籍,整理典章,倒也清净。” “圣上亦曾召见两次,询问了一些关于农桑和营造的实务,孩儿皆据实以告。” 信的前半段,说的都是些报平安的寻常话语。 王氏和花儿她们听着,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可当张大山念到后半段时,他的声音,渐渐变得凝重。 “……然京城虽好,政局之复杂,远非南阳可比。” “近日,孩儿听闻一事,事关家族安危,不敢不报。” “前南阳府通判王氏,在被知府大人上书弹劾之后,并未受到严惩。” “反而,就在半月之前,他已被朝廷外放,调任为江南漕运总督。” “漕运总督?” 听到这个官职,在场的石头和周文轩,脸色都是微微一变。 他们知道,这个官职,掌管的可是整个大宁朝,从南到北的钱粮水路命脉。 张大山继续念下去,声音也变得愈发低沉。 “……爹,您知道,咱们家的丝绸、茶叶,乃至将来海外贸易所需的大部分货物,其根源,皆在江南。” “如今,这王通判掌管了漕运,便等于是扼住了咱们家所有高端产业的咽喉。” “他若是在漕运的关卡、税收、船只调度上,处处为难咱们。” “那便是‘阳谋’,是依足了朝廷法度的打压。” “届时,咱们空有再好的产品,怕是也运不出一寸一厘。” “我与二哥在京城,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此事,须得早做提防。” 信,读完了。 堂屋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感到了那封信背后,所透出的、一股冰冷的寒意。 他们赢了南阳府的商战,赢了清溪县的政斗,甚至赢得了圣上的嘉奖。 可对手,却只是换了个地方,换了个更要命的法子,再次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这个王八蛋,真是阴魂不散。”铁牛第一个忍不住,一拳砸在桌子上。 “爹,这可咋办?”石头也急了,“咱们在江南的几个丝绸和茶叶供应商,前几日已经来信说,他们的货船,在过运河关卡时,被以‘查验’为名,无故扣留了好几天。” “这显然,就是那王通判开始动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张大山。 张大山看着窗外的夜色,沉默了许久。 他知道,这是一步死棋。 王通判用的是官府的权力,是朝廷的规矩,在明面上,你挑不出他任何错处。 想要跟他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放弃江南的生意?那更是自断臂膀。 良久。 他缓缓地转过身,眼中,却再次闪烁起那种在绝境中,总能寻到出路的、锐利的光芒。 “既然,他把运河的路,给咱们堵上了。” 张大山的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力量。 “那咱们……就不走运河了。” “什么?”众人都是一愣。 “不走运河,那咱们的货,怎么从江南运到京城来?”石头不解地问道。 “那可是数千里的路啊。” 张大山走到那副巨大的大宁朝地图前。 他的手指,从江南的苏州、杭州,一路向下,划过长长的海岸线,最终,点在了最南方的泉州港。 然后,他的手指,又从泉州港出发,沿着蔚蓝色的海疆,一路向北,最终,点在了离京城不远的一处沿海大港——天津卫。 “谁说,从南到北,只有一条运河可以走?” 他看着儿子们那震惊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道。 “咱们,可以走海路。” “从江南,将咱们的丝绸、茶叶、瓷器,装上最好的海船。” “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直接运到天津卫上岸。” “再从天津卫,用咱们自己的‘青石快运’,日夜兼程,送进京城。” “这条路,虽然看似更远,更险。” “但它,却能完美地绕开王通判所掌控的、整个内陆漕运体系。” “让他有力,也无处可使。” 这个计划,是如此的大胆,如此的……天马行空。 以至于连一向最敢想敢干的石头,都听得是目瞪口呆。 “爹……走海路?” “那……那海上的风浪,还有那些神出鬼没的海盗……” “这风险,怕是比走运河还要大上十倍啊。” “风险,自然是有的。”张大山点头,“可回报,也同样巨大。” “赵四海赵亲家,不是一直想跟咱们联手,做这笔出海的大生意吗?” “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咱们不仅可以运咱们自己的货,还能把江南其他商家的货,也一并接下来。” “咱们要让全天下的商人都知道,这世上,不止有官家的漕运。” “还有咱们张家的……‘海上快运’。” 他这番话,如同打开了一扇全新的、波澜壮阔的大门。 屋里所有人的心中,那份因王通判而起的憋屈和忧虑,瞬间便被一种更加宏大、也更加激动人心的豪情所取代。 是啊。 你堵我的路,那我就……另开一条更宽阔的路。 你用权势来压我,那我就……用这天下大势,来破你的局。 一场围绕着“开辟新航线”的、与权臣的隔空博弈,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405章 联手赵氏,布局海运 小山的亲笔信,如同一块巨石,在张家这潭深水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人都清楚,那位新任的江南漕运总督王通判,已经将一把无形的、却又无比锋利的刀,架在了张家所有高端产业的脖子上。 堂屋里的气氛,凝重无比。 张大山那“不走运河,改走海路”的惊天构想,让在场的所有儿子都震惊不已。 “爹,此事非同小可。” 石头第一个站了出来,他的脸上,写满了凝重。 “这海运之事,咱们家一无经验,二无人脉。” “贸然下海,怕是……风险太大。” “没错。”张大山点头,“此事,若只有我们张家,是万万不敢想的。” “但如今,咱们有了岳父大人这位准亲家,便有了五成把握。” 他看向石头,目光灼灼。 “石头,你立刻再启程,去一趟府城。” “将小山的信,和你岳父大人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再将我‘改走海路’的想法,也一并告诉他。” “我倒要看看,他这位在海上闯荡过的‘老船主’,敢不敢,跟咱们一起,赌上这一把。” 石头领了父亲的密令,不敢有丝毫耽搁。 他带着那封事关家族命运的信,再次踏上了前往南阳府城的路。 赵府,书房之内,茶香袅袅。 赵四海听完石头沉重的叙述,看着小山那封信的抄本,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脸色,也变得和张大山一样,凝重无比。 “好狠的手段。” 良久,他才长叹一声。 “这王通判,是想从根子上,掐死你们张家南方的所有生意啊。” “他用的是官府的规矩,是朝廷的法度,让你明知是坑,却又不得不往里跳。” “此乃阳谋,最是难解。” “岳父大人,”石头沉声说道,“我爹说了,既然他把运河的路给堵死了。” “那咱们,就不走运河了。” “咱们,改走海路。” 听到这句话,饶是赵四海这样见多识广的老江湖,也忍不住瞳孔一缩,手中的茶杯都微微一晃。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石头,眼中充满了震惊。 “你爹……好大的魄力。” “他这是要把桌子给掀了,换个地方,跟他们重新开一局啊。” 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神情变得更加严肃。 “可是,石头,这海路……可不是闹着玩的。” “风浪、海盗、还有那沿途港口的官府水师和各路豪强,哪一环出了问题,都是船毁人亡,血本无归啊。” “我赵家虽也做过几趟海上的生意,但那都是跟着别人的大船队,捎带些货物,小打小闹罢了。” “要自己组建船队,开辟南北航线,这其中的风险,比走运河,要大上十倍不止。” 石头看着他,将父亲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了出来。 “我爹说了,风险越大,利润也越大。” “此事若只有我们张家,是万万不敢想的。” “但如今有了岳父大人您这位‘老船主’,有了您几十年来在南阳乃至沿海各地的声望和人脉,咱们就有了五成把握。” “剩下的五成,就用咱们张家的技术,来补。” “技术?”赵四海一愣。 “对。”石头点头,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岳父大人,您可知,为何海船速度慢,还怕风浪?” “是因为船身不够坚固,龙骨不够结实。” “我们张家,如今有最好的百炼精钢,可以用来加固龙骨和船身的关键部位。” “我们有最好的桐油和防水秘法,能让船板数年不腐。” “岳父大人,您可知,为何海船最怕触礁和迷航?” “是因为夜晚和雾天,看不清方向。” “我们张家,有最好的无瑕明镜和琉璃,可以用来制造更大、更亮的探照灯和更精准的航海仪器。” “岳父大人,您可知,为何海船最怕海盗?” “是因为官府的水师,鞭长莫及。” “我们张家,有最锋利的钢刀,最坚固的铠甲,甚至……还有我爹正在琢磨的、能喷火的‘大家伙’。” “咱们可以组建一支装备远超寻常水师的、最精锐的护航队。” 他这一番话,让赵四海听得是心神震动,眼中异彩连连。 他仿佛看到了一支由张家技术武装到牙齿的、无敌的舰队。 “好……好啊。” 赵四海激动地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贤侄,你继续说。” 石头继续说道:“我爹的意思是,咱们两家,合股,成立一个全新的‘青石远洋商号’。” “咱们张家,以技术和部分资金入股。” “岳父大人您,则以人脉、渠道和海运的经验入股。” “咱们共同出资,去泉州港,买下或者建造属于咱们自己的、最好、最快、也最结实的海船。” “咱们共同招募,最有经验的水手和最悍不畏死的镖师。” “咱们共同开辟,一条从泉州,直达天津卫的‘黄金航线’。” “咱们不仅运咱们自家的货,更要将这条航线,向整个‘青石商会’开放。” “咱们要让全天下的商人都知道,这世上,不止有官家的漕运。” “还有咱们的……‘青石海运’。” 当石头说完最后一个字。 赵四海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年轻、却已颇具大将之风的准女婿。 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更没有看错张家。 “好!” 他重重地一拍桌子。 “就这么办!” “你回去告诉你爹,我赵家,就把这半辈子的身家,都押在你们‘青石’这条大船上了!” “咱们,一起,去那大海上,挣他一个金山银海回来。” 当天,一份由石头和赵四海共同起草的、关于成立“青石远洋商号”的合作契约,便被快马送往了青石村。 一场旨在打破封锁、逐鹿海洋的宏大棋局,就此,正式落子。 第406章 筹建船队,招兵买马 一份由石头和赵四海共同签署的、关于成立“青石远洋商号”的合作契约,被快马送抵了青石村。 张大山看着那份条款清晰、权责分明、并盖着赵家大印的契约,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好!” “赵亲家果然有魄力。” 他当即便将契约收好。 “此事已成,咱们就得立刻动起来。” 一场围绕着“出海”的、更加庞大的动员,在整个青石村,悄然展开。 这一次,行动兵分两路。 一路,由石头代表张家,常驻南阳府,与赵四海一同,负责最关键的“招兵买马”。 另一路,则由张大山亲自坐镇青石村,带领铁牛和柱子,负责为新生的船队,提供最核心的“技术支持”。 南阳府,赵家大宅。 赵四海发动了他经营数十年所积累的、所有的人脉关系。 “老夫要找全大宁朝最好的船匠,最有经验的船长,和最悍不畏死的镖师。” 他对着手下的管事们,下达了命令。 很快,一个个在各自领域颇有名气的人物,便被请到了赵府。 石头作为张家的代表,与赵四海一同,对这些人,进行了一一的面试和筛选。 他们首先见了一位退役在家的、前大宁水师的千总,姓林。 那林千总,年约四十,皮肤黝黑,手上布满了老茧,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 “林总旗,”赵四海客气地说道,“久仰大名,听闻您是咱们南阳府,在海上走得最远、也走得最稳的人。” 林千总为人豪爽,也不客套。 “赵掌柜客气了。” “不知二位寻我这退役的老兵,有何贵干?” 石头开口说道:“林总旗,我们想请您出山,担任我们‘青石远洋商号’新建船队的总船长。” “哦?你们要自己组建船队?”林千总有些意外。 “是的。”石头点头,“而且,我们要走的,是远航天津卫,甚至更北的航线。” “还要能应对海上的风浪,以及……那些不长眼的海盗。” 林千总闻言,笑了。 “小掌柜,口气不小。” “只是,这海上的事,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你们的船,够大吗?够结实吗?” “你们的人,够多吗?够胆大吗?” “你们的刀,够快吗?够锋利吗?” 石头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从身后的盒子里,取出了一把由铁牛用百炼精钢打造的腰刀。 他将腰刀,递给了林千总。 林千总接过腰刀,只看了一眼,眼神就变了。 他拔出刀,只见刀身在灯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一道漂亮的淬火纹路,清晰可见。 他用手指轻轻一弹刀身。 “嗡——” 一声清越的龙吟,在书房里久久回荡。 “好刀。” 林千总由衷地赞叹道。 “此刀,比起官造的军刀,还要更胜三分。” 石头微笑道:“林总旗,我们船队所有护卫的刀,都将是这个水准。” “甚至,还有比这更好的。” 林千总看着手中的宝刀,再看看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少年,眼中露出了欣赏和……一丝狂热。 “好。” 他将刀还鞘,重重地放在桌上。 “这总船长,我当了。” “我林某,就陪你们这些后生,去那大海上,疯上一回。” 而在青石村。 张家的各个工坊,也早已是炉火熊熊,全力运转。 张大山拿出了一套他早已反复修改过无数遍的、全新的海船图纸。 他设计的船,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福船或沙船。 而是一种融合了多种船型优点、更适合远洋航行的新式“尖底海船”。 其核心,有三项重大的技术革新。 第一,是“钢木混合龙骨”。 铁牛带着他的核心学徒们,用最好的精钢,锻造出一根根巨大的、带有卯榫接口的钢制加强筋。 这些加强筋,将被嵌入到船只最核心的龙骨和肋骨之中,使得整艘船的结构强度,远超任何纯木质的海船。 第二,是“水密隔舱”。 张大山在船体内,设计了十数个用双层木板打造的、互相独立的“水密隔舱”。 即便船身某处触礁破损,也只会有一两个隔舱进水,绝不至于让整艘船沉没。 这大大提升了海船的抗沉性和生存能力。 第三,是“硬帆”和“平衡舵”。 他改良了船帆的设计,使其能更好地利用风力。 又设计了更巨大、更易于操控的平衡舵,来提升船只的转向性能。 这些超越时代的设计,让负责具体营造的柱子,看得是如痴如醉。 他知道,父亲设计的,已经不仅仅是一艘船。 而是一座能征服海洋的……海上堡垒。 青石村,负责生产这些最核心、最机密的“零部件”。 而赵四海,则凭借他的人脉,在南方最大的造船港口——泉州港,包下了一整个船坞。 并采购了如山一般堆放的、用来建造船身的优质木料。 于是,一派奇特的景象,便出现了。 “青石快运”的车队,日夜不息地,将一车车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奇形怪状的“钢铁构件”,从北方的青石村,运往数千里之外的、南方的泉州港。 在泉州港的船坞里。 柱子亲自带着一队最得力的营造师傅,和当地最好的船匠们一起,进行着海船的组装和建造。 当那第一根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巨大的“钢木混合龙骨”,被稳稳地安放在船台之上时。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泉州老师傅们,都惊得是说不出话来。 他们造了一辈子的船,还从未见过,有人敢用如此多的钢铁,来造一艘木船的。 而在南阳府。 石头和林千总,也已经招募了上百名经验丰富的水手和三百名身手矫健的退伍老兵。 他们正在城外的秘密营地里,进行着严苛的训练。 每一个人,都配备了来自青石村的、最精良的兵器和铠甲。 第407章 巨舰龙骨,初显神威 青石村的工坊里,炉火熊熊,锤声不绝。 经过了近一个月的日夜赶工。 第一批用于建造新式海船的核心零部件,终于被成功地打造了出来。 这些零部件,有如同巨蟒脊骨般的、分段式的钢制龙骨加强件。 有上百根尺寸、弧度都完全一致的、用来支撑船身的钢制肋骨。 还有那结构复杂、需要用到好几个巨大轴承的、全新的舵机系统。 每一件,都凝聚了张家如今最高的营造和冶铁技艺。 它们被小心翼翼地装上特制的减震马车,由一支最精锐的“青石快运”护卫队护送。 柱子和铁牛两兄弟,更是亲自押车。 率领着这支神秘的队伍,一路南下,奔赴数千里之外、大宁朝最大的出海港口——泉州港。 与此同时,赵四海早已凭借他的人脉。 在泉州港最大的一家官营造船厂里,为他们包下了一整个船坞。 并采购了如山一般堆放的、从南洋运来的、最顶级的铁力木和柚木。 当柱子和铁牛的车队,风尘仆仆地抵达泉州港时。 前来迎接的,是赵四海和一位被他重金请来的、在泉州港德高望重的造船总师傅,姓郑。 那郑师傅,造了一辈子的船,从内河的舢板到出海的巨舶,经他之手的船只,没有上千,也有八百。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后生,又看了看他们车上那些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奇形怪状的“货物”,眼中带着几分审视和……不以为然。 “赵掌柜,您说的,就是这两位来自北方的‘大师傅’?”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老师傅特有的傲气。 “正是。”赵四海笑着介绍,“这位是张柱,这位是张铁牛,都是青石张家最好的工匠。” 柱子和铁牛恭敬地对着郑师傅行了一礼。 “郑师傅,晚辈有礼了。” “不敢当。”郑师傅摆了摆手,直接开门见山,“老朽只想问问,二位准备如何造这艘要去西洋的千料大船?” “图纸,在此。” 柱子没有多言,直接展开了那份由他父亲亲手绘制的、巨大的总装图纸。 郑师傅和船厂里其他的老师傅们,都凑了上来。 可只看了一眼,他们便都愣住了。 那图纸上画的船,外形尖底高舷,线条流畅,与他们平日里造的方头方脑的福船、沙船,截然不同。 而更让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船的内部结构。 “这……这是何意?”郑师傅指着图纸上那如同鱼骨般密密麻麻的钢制结构,惊声问道。 “用铁器做船的龙骨和肋骨?” “后生仔,你们北方的旱鸭子,可知这海上的风浪,有多无情?” “这船的龙骨,乃是一船之魂。需用千年铁木,一体天成,方能定住风波。” “你们这般用铁条拼接,如同儿戏,一遇大浪,必从中断裂,船毁人亡。” 他顿了顿,又提出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 “况且,你们可想过?木材遇水则涨,遇干则缩。这铁器,遇冷则收,遇热则胀。” “你们将这铁木硬生生箍在一起,不出一年,这接口处必定会松动、撕裂,到时候,那船在海上,就等于是一具活棺材。”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其他船匠们的附和。 “是啊,郑师傅说的在理,铁木不同性,不能强合。” “没听说过用铁造船的,这要是沉了,可怎么办?” 面对众人的质疑,柱子没有争辩。 他只是平静地说道:“郑师傅,您虑得是。” “所以我爹在设计这接口时,并未用死扣。” 他拿起一小截钢木结合的样品,指着连接处。 “您看这里,我们用的是‘滑卯’,并预留了半分的‘伸缩余地’,再用这经过特殊处理的油浸毡条填充。” “如此,既能保证其连接紧固,又能让铁木之间,各自都有个喘气的余地。” 他又说道:“至于是否结实,口说无凭。” “可否借您船厂的吊机一用?” 说罢,他便指挥着伙计们,将车上那最长、也最重的一截“钢木混合龙骨”,卸了下来。 那是一根由一整根巨大的铁力木为主体,内部却巧妙地嵌入了“工”字形百炼精钢加强筋的庞然大物。 当那根龙骨,被数个巨大的滑轮吊机,缓缓吊起,架在两个坚固的石墩上时。 郑师傅让两个最有经验的匠人,分别站在龙骨的两端,用力向下踩踏。 那龙骨,竟只是微微一颤,纹丝不动。 “加力。”柱子淡淡地说道。 八个壮汉跳了上去,那根龙骨,才终于有了一丝肉眼可见的、充满韧性的弯曲弧度。 接着,他又让人抬来一个巨大的水箱。 将一根小型的、同样是钢木混合的肋骨模型,放入水中,浸泡了足足一个时辰。 取出来后,那木头表面涂抹的、黑色的特制涂层,竟是滴水不沾,毫无被浸泡的痕迹。 铁牛也走上前,拿出两颗钉子,一颗铁钉,一颗钢钉,都投入了旁边的海水桶中。 不过片刻,那铁钉的表面,便已泛起了一层淡淡的黄锈,而那颗钢钉,却依旧光亮如新。 一件件超越了这个时代认知的事物。 一样样凝聚了青石村最高智慧的“神迹”。 让在场所有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们,都看得是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他们的脸上,那份属于老资格的傲慢和质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更高技艺的……敬畏和狂热。 “张……张师傅。” 郑师傅走到柱子面前,深深地作了一个揖,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 “老朽……老朽造了一辈子船,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您说,这船,该怎么造。” “我们泉州船厂这上百号人,都听您的指挥。” 接下来的日子里。 整个泉州港最大的船坞,都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奇迹诞笙地”。 在柱子和铁牛的亲自指挥和指导下。 一根根巨大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钢木混合龙骨,被成功地吊装、拼接、安放在了巨大的船台之上。 当最后一根龙骨被安放妥当时,赵四海特意备下了酒水,举行了一场小小的“上梁”仪式。 郑师傅亲自将一块红布,系在了那高高昂起的船首之上,口中高喊着吉祥的号子。 第408章 神舟出坞,威震海疆 泉州港最大的船坞里,热火朝天的景象,已经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那艘拥有着钢铁脊梁的巨大海船,在柱子和铁牛的日夜监造之下,已经初具雏形。 坚固的船体,已经完全合拢。 那流畅而又充满了力量感的线条,让所有看惯了方头方脑福船的泉州老师傅们,都啧啧称奇。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更精细的上层建筑和内部总装。 柱子带着他手下最得力的木匠,开始在巨大的甲板上,搭建起高大的船楼和船舱。 每一个房间的布局,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不仅要考虑居住的舒适性,更要考虑战斗时的防御和了望。 铁牛则带着他的学徒们,负责安装各种至关重要的金属部件。 有重达千斤的、用整块精钢锻造的巨大船锚。 有连接着帆布和桅杆的、数不清的钢制滑轮和绞盘。 甚至,在船只的两侧,还预留出了十几个黑洞洞的炮口。 并安装上了几门从青石村运来的、小口径的“防卫用”青铜短炮。 这让整艘船,看起来更像是一座移动的海上堡垒。 终于,在所有工匠的翘首以盼中,这艘集结了张家最高技艺的巨舰,宣告完工。 下水的日子,定在了一个风和日丽的黄道吉日。 这一天,整个泉州港,万人空巷。 无数的百姓和商人,都涌到了船坞的周围,想要亲眼看一看,这艘早已传得神乎其神的“青石神舟”,究竟是何模样。 赵四海更是广发请柬,将泉州港有头有脸的官员、富商,甚至是那些高鼻深目的番商代表,都请到了观礼台上。 吉时已到。 柱子和铁牛,这两位年轻的“总工程师”,亲自检查了船台上的所有枕木和滑道。 确认无误后,对着高台上的张大山和赵四海,重重地点了点头。 赵四海站起身,走到台前,声音洪亮。 “今日,我‘青石远洋商号’第一艘千料大船,即将出坞。” “此船,汇集了青石张家之神工,赵氏船厂之巧匠,乃我南阳商会,乃至我大宁朝造船技艺之结晶。” “我为其命名——‘青石号’!” “愿其此后,不畏风浪,劈波斩浪,为我等,开辟出一条通达四海的黄金航路。” “吉时已到,出坞!” 随着他一声令下。 早已准备好的数十名壮汉,挥舞起巨大的铁锤,狠狠地砸向支撑着船体的最后一根枕木。 “轰——” 一声巨响。 那如同小山般的巨大船体,猛地一震。 随即,便顺着那涂满了油脂的滑道,以一种不可阻挡的、越来越快的速度,向着大海,俯冲而去。 “下水了!下水了!”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轰隆——” 巨大的船艉,率先撞入海面,激起了数丈高的、如同小山般的巨浪。 整个船坞,都仿佛为之震颤。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艘巨大的“青石号”,在经历了最初的巨大震动和摇晃之后。 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因为头重脚轻而侧翻。 也没有因为铁木结合而立刻沉没。 它只是在海面上,优雅地、轻微地摇晃了几下。 便如同不倒翁一般,迅速地,找到了平衡,稳稳地,高昂着船首,漂浮在了碧波万顷的海面之上。 它那尖锐的船底和流畅的船身,让它吃水极深,也因此获得了无与伦比的稳定性。 它浮在水中,像一头优雅而又充满了力量的巨大海兽,静静地审视着自己的新领地。 “这……这船,入水如此之稳,简直不可思议。” 观礼台上一位白发苍苍的竞争对手,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震惊。 “是啊,寻常福船下水,哪次不得像喝醉了酒一样,晃上小半个时辰。” “你看它那干舷,吃水这么深,却依旧高出水面那么多,这抗风浪的本事,怕是……了不得啊。”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 船上,早已待命的总船长林千总,下达了新的指令。 “升帆,转舵!” 巨大的、经过改良的硬帆,被迅速升起,在海风的吹拂下,瞬间便鼓满了风。 只见那巨大的船身,几乎没有丝毫的延迟,便在水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流畅的弧线。 其转向之灵活,动作之迅捷,竟是比港口里那些小巧的舢板,还要更胜三分。 这一幕,彻底击碎了所有在场老船匠们的认知。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 大宁朝的造船史,怕是真的……要翻开新的一页了。 一位来自波斯的番商,更是激动地对着身边的人,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快,快船,我要立刻,把这里的消息,告诉家里的主人。” “这艘船,这艘船……比我们在大海上见过的任何船,都要好。” “拥有它,就能拥有……整个东方的财富。” 郑师傅站在人群中,看着那艘由自己亲手参与建造、却又完全超乎自己想象的巨舰,激动得是老泪纵横。 “神舟,这才是真正的神舟啊。” 他喃喃自语。 “老朽此生,能参与建造此等神物,死而无憾,死而无憾了。” “青石号”在港口内,灵巧地绕行了一圈,充分展示了它那无与伦t的卓越性能。 然后,在林千总的指挥下,它没有片刻停留。 而是昂首向东,第一次,将它那尖锐的船头,对准了那片一望无际的、充满了未知与挑战的……深蓝大洋。 它的身后,是整个泉州港,那成千上万道充满了震惊、敬畏、羡慕与嫉妒的目光。 所有人都知道。 这艘船,这支船队,这个名为“青石”的商号。 将要给这片沉寂了数百年的东方海疆,带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风暴。 第409章 首次试航,劈波斩浪 “青石号”的成功下水,在泉州港引起了长达数日的巨大轰动。 无数的商人,都在打听这艘奇特巨舰的来历。 而张大山和赵四海,却谢绝了所有的宴请和拜访。 他们知道,船,只有在真正的大海中经受住考验,才能算是真正的成功。 三日后,在补充了充足的淡水和食物之后。 崭新的“青石号”,在总船长林千总的指挥下,正式驶出泉州港,开始了它第一次的远海试航。 船上,除了林千总和他挑选出的、最有经验的一批核心水手。 便只有柱子和铁牛这两位年轻的“总工程师”,以及他们带领的几个核心匠人。 他们要在这场试航中,亲身感受这艘由他们亲手打造的巨舰的每一个细节,记录下所有的数据。 “张柱师傅,你这桅杆的底座,为何要用铁箍加固?” 林千总站在那巨大的主桅杆下,抚摸着冰凉的钢制构件,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传统的榫卯还不够稳吗?” 柱子恭敬地回答:“林总旗,我爹常说,木头有木头的韧性,钢铁有钢铁的刚性。” “二者结合,方能取长补短,应付海上那瞬息万变的巨力。” 铁牛也拍了拍身旁那巨大的、用精钢打造的锚链。 “总旗放心,此链,可吊起三头大水牛而不断。” 当海船彻底驶离近海,进入到那片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的深海区域时。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升主帆,满舵,测试最高航速。” 林千总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水手们立刻熟练地操作起来,将那几面用新法制作的、巨大的硬帆,全部升起。 海风,瞬间灌满了船帆。 “青石号”的船身,猛地一震,随即,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前飞速冲去。 船头那尖锐的撞角,如同利刃,将碧波万顷的海面,干脆利落地,划开了一道长长的、白色的浪痕。 船速,越来越快。 站在船头,甚至能感受到那迎面而来的、如同刀子般凌厉的海风。 “报航速。” 负责观测的水手,看着船侧飞速掠过的海水,和船尾那不断拉长的尾迹,激动地喊道。 “报告总船长,估算航速……已超过十二节。” “什么?十二节?” 林千总闻言,虎目圆瞪,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知道,大宁朝水师最快的战船,在满帆顺风的情况下,也不过才能跑到八九节的航速。 而这艘满载着压舱物的千料巨舶,竟然……能跑到十二节。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好,好船。”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狂喜。 速度测试完毕,接下来,是操控测试。 “左满舵,急转。” 林千总再次下令。 柱子设计的、带有巨大钢制轴承的新式舵机,在两个水手的合力推动下,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被迅速转动。 巨大的船身,在海面上,划出了一道极其小、也极其流畅的优美弧线。 整个转向过程,没有丝毫的迟滞和笨重之感。 “我的天,这……这转向,比咱们的小渔船还快。” 一个老水手惊叹道。 “若是遇上海盗,光凭这转向,咱们就能把他们耍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海面上,刮起了大风,原本平静的海面,也开始翻涌起巨大的浪涛。 一场突如其来的海上风暴,不期而至。 “降半帆,全体人员,各就各位,准备抗浪。” 林千总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知道,对于一艘新船来说,这第一次的抗浪测试,便是最严酷的、也最致命的生死考验。 一个接一个的巨浪,如同小山般,狠狠地拍打在“青石号”的船身之上。 整艘船,在狂风巨浪中,开始剧烈地摇晃、起伏。 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 “报告总船长,船身左侧,好像被水下的浮木撞了一下。”一个水手惊慌地喊道。 柱子和铁牛闻言,立刻冲了下去。 他们打开那被撞击区域的水密隔舱。 只见那隔舱之中,果然已经开始有海水渗入。 但在那坚固的、双层木板的阻隔下,渗入的速度极其缓慢。 而且,因为隔舱是独立的,这点进水,对整艘船的浮力,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没事。”柱子检查完,对众人喊道,“只是一个小小的渗漏,船身稳固得很。” 船员们听到这话,原本有些慌乱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他们看着这艘在巨浪中虽然摇晃、却始终没有倾覆迹象的巨船,眼中渐渐充满了信心。 无论那风浪如何肆虐。 “青石号”那由钢木混合打造的、坚固无比的龙骨和船身,都如同中流砥柱一般,承受住了所有的冲击。 它就像一头倔强的、不屈的巨兽,在惊涛骇浪之中,顽强地,保持着自己的平衡。 安然地,度过了这场风暴的洗礼。 当风暴过去,海面再次恢复平静时。 船上的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 林千总走下船楼,亲自检查了船身的每一个角落。 他发现,在经历了如此剧烈的风浪之后,这艘船,竟然……连一块船板都没有出现裂缝,连一根铆钉都没有发生松动。 他走到柱子和铁牛的面前,神情无比郑重。 他对着这两个比他年轻了近二十岁的后生,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两位张师傅,林某在海上跑了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神舟。” “它快如奔马,稳如泰山,灵如飞燕。” “有了此船,莫说区区海盗,便是那南洋的巨浪,也奈何我等不得。” “林某此生,能驾驭此等神舟,死而无憾。” 试航,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当“青石号”返回泉州港时,它那在风浪中依旧崭新如初的雄伟姿态,再次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对它,抱有半分怀疑。 所有人的眼中,都只剩下了敬畏和……渴望。 简单的休整和补给之后。 “青石号”正式开始了它的第一次商业远航。 一箱箱由“青石快运”从江南运来的、最顶级的丝绸和茶叶,被小心翼翼地装入了它那宽敞而又干燥的底舱。 一支由林千总亲自挑选的、最精锐的水手和护卫队伍,也全员登船,各就各位。 在赵四海和石头等人的目送下。 这艘承载着张家和赵家共同希望的巨舰,升起了它那巨大的船帆。 鸣响了它那悠长的启航号角。 第410章 海上商路,正式开通 泉州港的码头上,人声鼎沸。 在无数道充满了敬畏和羡慕的目光中,那艘巨大的“青石号”,在总船长林千总的指挥下,升起了它那巨大的船帆。 这一次,它不再是空船试航。 它宽敞而又干燥的底舱之中,装满了由赵四海亲自在苏杭一带采买的、数千匹最顶级的丝绸和上百箱最名贵的茶叶。 这些,都是张家在京城的“青石珍宝阁”,最急需的、也是最核心的商品。 它们,也同样是那位远在江南的王通判,企图用漕运关卡,死死锁住的、张家的经济命脉。 “启航!” 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 这艘承载着张家破局希望的巨舰,乘着信风,缓缓地,驶离了港口,驶向了那片蔚蓝色的、充满了未知与财富的……无尽大洋。 一场旨在打破封锁、逐鹿海洋的宏大棋局,就此,正式开盘。 “青石号”的首次远航,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更加顺利。 它那由钢木混合打造的坚固船身,和尖锐的船底设计,让它在面对海上常见的巨大涌浪时,显得游刃有余。 而那几面经过张大山改良的、可以灵活调整角度的硬帆,更是让它能最高效地利用每一丝风力。 一路北上,它的速度,快得惊人。 那些同样航行在海面上的、传统的福船和沙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艘造型奇特的“海上巨兽”,如同离弦之箭般,从自己身边飞速掠过。 最后,连它那高大的尾影,都消失在了海天一线之间。 仅仅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 当天津卫那繁忙的港口轮廓,出现在海平面上时。 船上所有第一次参与远航的水手们,都忍不住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他们知道,他们创造了一个纪录。 一个从泉州到天津卫的、前所未有的航行纪录。 这,比最慢的漕运,足足快了有一个多月。 甚至比最快的官府驿马,还要早上几天。 当“青石号”那雄伟的身影,缓缓驶入天津卫的港口时。 早已在此等候多日的、另一支“青石快运”的车队,立刻便迎了上来。 这支车队,由石头手下最得力的一个大伙计带领,他们已经在天津卫最好的货栈里,等候多时了。 船,刚刚靠稳。 早已准备好的吊机和跳板,便立刻架设了起来。 一箱箱用特制木箱密封好的、印着“青石”标记的货物,被有条不紊地,从船舱中吊装出来。 再被稳稳地,安放到那些同样是安装了轴承的新式马车之上。 整个过程,无缝衔接,效率高得惊人。 让旁边那些还在用人力肩扛手抬的别家商队伙计们,看得是羡慕不已。 货物装车完毕,陆路车队没有片刻耽搁。 立刻便在数十名精锐镖师的护送下,向着京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又过了两天。 京城,东华门大街,“青石珍宝阁”。 最近几日,京城里的商圈,都在看张家的笑话。 所有人都知道,张家的根基,在南阳。 他们的丝绸、茶叶等核心商品,都产自江南。 而如今,江南漕运的总督,恰恰是与张家有隙的王通判。 所有人都等着看,这家开业时一鸣惊人的“珍宝阁”,在断了货源之后,还能撑上几天。 甚至,连那几家“京城八大行”的掌柜,都已经在私下里商议,等这张家倒台之后,如何瓜分他那间位置绝佳的铺面了。 然而,就在这一天。 “青石珍宝阁”那紧闭了数日的大门,在一阵鞭炮声中,重新敞开了。 一股浓郁的、来自江南的茶香,和一匹匹光华流转、一看就知是顶级货色的全新丝绸,被伙计们,摆上了最显眼的展柜。 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竞争对手们,全都惊呆了。 “这……这怎么可能?” “锦绣行”的掌柜,看着那熟悉的、甚至比以前品质更好的丝绸,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王大人那边,不是已经把运河上的路,都给他们卡死了吗?” “他们的货,是怎么……怎么运到京城来的?”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们。 它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所有敌对者的心里。 而与此同时。 江南,漕运总督府。 王通判正悠闲地品着新茶,听着手下人关于如何“合理合法”地,又将“青石商会”的几艘货船,在关卡上多扣留了五天的汇报。 他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冷笑。 就在这时,一份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信,递到了他的手中。 他打开信,看着上面那短短的几行字。 “青石珍宝阁,新货已至,皆为江南上品丝茶,宾客盈门,盛况空前。” “砰!” 王通判手中的茶杯,被他狠狠地捏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他的脸上,那份得意,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气急bypass坏的愤怒。 “他们……他们是怎么把货运到京城去的?” 他对着手下,咆哮道。 一个幕僚,战战兢兢地回答:“大人,不好了。” “那……那张家的货,已经……在京城开卖了。” 王通判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什么?怎么可能!本官已经封锁了所有沿线的关卡!他们是飞过去的吗!” “大人……他们……他们没走运河。” 那幕僚颤抖着说。 “他们,从泉州,坐船,走的海路。” “十天就到了天津卫。” “海路?” 王通判愣住了,随即,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了椅子上。 他知道,他输了。 他那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阳谋”,在那条他完全无法掌控的、崭新的黄金航线面前。 显得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无力。 这一日,海上商路,正式开通。 “青石”这面大旗,也第一次,真正地,开始在这片广阔的天下,纵横捭阖,再无阻碍。 第411章 东海扬威,初战水匪 “青石号”的首次远航,以无可争议的巨大成功,宣告了南北海上商路的正式开通。 这条完全绕开了漕运体系的黄金航线,让“青石商会”的所有成员,都看到了无穷的商机和希望。 一时间,委托“青石远洋商号”运送货物的订单,堆积如山。 很快,第二艘、第三艘同等级别的“青石号”系列海船,也在泉州港的船坞,相继下水。 一支初具规模的、属于张家自己的远洋船队,开始定期往返于南北之间。 这一日,“青石二号”满载着江南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再次踏上了前往天津卫的航程。 当船队行驶到一处远离陆地、被海商们称之为“乱礁海”的凶险海域时。 站在主桅杆最高处了望的水手,突然敲响了急促的警钟。 “当!当!当!” 他指着远处的海平面,声嘶力竭地喊道。 “有船!” “三艘快船,正从左后方,向我们包抄过来!” “挂的是‘黑骷髅’的旗子!” 听到“黑骷髅”三个字,甲板上所有水手的脸色,都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知道,这是纵横东海数十年、最是凶残、也最是悍不畏死的一股大海盗。 据说,他们从未失手,但凡被他们盯上的商船,下场都只有船毁人亡,货财两空。 总船长林千总,在听到警报后,第一时间冲上了指挥船楼。 他举起一架由青石学院最新出品的、镜片被打磨得异常清晰的单筒望远镜,向远处望去。 只见那三艘海盗船,船身狭长,两侧挂满了船桨,在无风的情况下,依旧能高速航行。 它们正呈一个标准的“品”字形,如同三头饥饿的鲨鱼,向着“青石二号”猛扑过来。 “传我将令。” 林千总放下了望远镜,脸色凝重,但声音却异常沉稳。 “全员戒备,准备作战。” “护卫队,上甲板,结方圆阵。” “弓弩手,上船楼和两侧箭塔,准备放箭。” “炮手,给那几门‘定海神针’,装填实心弹。” 随着他一道道命令的下达。 整艘“青石二号”,这头平日里温顺的商业巨兽,瞬间就变成了一座杀气腾腾的海上堡垒。 由退伍老兵组成的、身穿轻便钢甲、手持精钢腰刀的护卫队,迅速在甲板上结成了防御阵型。 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充满了肃杀之气。 数十名弓弩手,也各自就位,将手中那可以轻易射穿普通皮甲的钢臂弩,对准了越来越近的敌船。 “升满帆,右满舵,咱们先跟他们遛遛弯。” 林千总下达了第一个战术指令。 他要试探一下,这艘神舟的极限。 巨大的船帆再次升起,“青石二号”的速度,骤然提升。 它在海面上,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巨大的弧线,竟然主动迎向了海盗船的侧翼。 海盗们显然没料到,这艘看起来笨重的商船,竟敢不跑,反而主动冲了上来。 他们怪叫着,奋力地划动船桨,试图追上并合围。 然而,“青石二号”那远超他们想象的速度和灵活性,却让他们所有的战术,都成了空谈。 林千总如同一个最高明的骑手,驾驭着这匹“海上宝马”。 他始终让船身,与敌船保持着一个微妙的、既能发挥自己火力,又让对方难以靠近的距离。 海盗们划得是气喘吁吁,却连“青石二号”的船舷都摸不着,反倒被耍得团团转,阵型大乱。 “这……这是什么怪物。” 海盗的头领,一个独眼龙,看着那艘在海面上灵活得如同游鱼般的巨船,气得是破口大骂。 “给老子靠上去,用铁钩,给老子钩住它!” 终于,一艘最快的海盗船,抓住了一个机会,猛地加速,冲向了“青石二号”的侧翼。 船上的海盗们,纷纷拿出带着绳索的铁钩,准备强行登船。 “就是现在。” 林千总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寒光。 “右舷炮组,自由开火!” “轰!” “轰!” 早已待命的几门青铜短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数颗碗口大小的实心铁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狠狠地砸向那艘冲在最前面的海盗船。 “噗嗤!” 一颗炮弹,直接将那艘海盗船的船舷,砸出了一个巨大的、贯穿的窟窿。 海水,疯狂地倒灌进去。 另一颗炮弹,则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他们的主桅杆。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那根粗壮的桅杆,应声而断。 巨大的船帆,带着燃烧的火焰,轰然倒下,将甲板上的十几个海盗,都压在了下面。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天神之怒般的打击。 让所有的海盗,都彻底惊呆了。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一艘商船之上,竟然……竟然装备了威力如此巨大的火炮。 就在他们愣神的功夫,另一艘海盗船,也抓住机会,强行靠了上来。 数十个手持弯刀的海盗,怪叫着,顺着飞爪的绳索,向“青石二号”的甲板上攀爬。 “护卫队,迎敌!” 负责安保的队长,一声令下。 早已准备多时的护卫队员们,手持精钢盾牌和腰刀,结成战阵,迎了上去。 “锵!” 一个海盗头目,一刀狠狠地劈在了一个护卫队员的盾牌上。 他那把百炼弯刀,应声而断。 而护卫队员手中的钢刀,则如同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地,划开了他那简陋的皮甲。 碾压。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装备上的碾压。 护卫队员们身上的轻便钢甲,让海盗们的攻击,如同隔靴搔痒。 而他们手中那锋利无比的钢刀,却能轻易地,收割着敌人的生命。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那几十个企图登船的海盗,便被砍瓜切菜一般,尽数斩杀,尸体如下饺子般,纷纷掉入海中。 剩下的那最后一艘海盗船,看到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哪里还有半分战意。 他们怪叫一声,调转船头,拼了命地,向远处逃去。 “想跑?” 林千总冷笑一声。 “给他们,送行。” “轰!” 又是一轮炮火齐射。 那艘逃跑的海盗船,船尾直接被炸得粉碎,在绝望的惨叫声中,缓缓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战斗,结束了。 “青石二号”的甲板上,除了几道刀痕和些许血迹,竟是……毫发无损。 船员们看着那片重新恢复了平静的海面,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第412章 北上天津,黄金航线 东海之上的那场遭遇战,以“青石二号”的压倒性胜利而告终。 甲板之上,水手们正用海水,奋力地冲刷着那些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 几个受了轻伤的护卫队员,正由船上的随行郎中,用来自青石村的伤药,进行着包扎。 他们的脸上,虽然带着几分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百战功成的骄傲和自豪。 船舱的临时囚室里,总船长林千总,正在亲自审问那个被活捉的海盗头目。 那独眼龙,此刻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浑身抖得如同筛糠。 “说,你们‘黑骷髅’,为何偏偏要来招惹我们?” 林千总的声音,冰冷而威严。 “军……军爷饶命。”那独眼龙磕头如捣蒜,“是……是有人出了大价钱,买了您这艘船的航线图。” “让我们……让我们务必把这艘船,连人带货,都沉到海底去。” 铁牛在一旁怒声问道:“是谁?” “小人……小人也不知啊。”独眼龙哭丧着脸,“对方是通过好几道人转手联系的,极其神秘。” “只说是……一位在江南地界,能管得住运河的贵人。” “他还承诺,只要我们做成了这笔买卖,以后我们在运河沿线的所有销赃渠道,他都能保我们畅通无阻。” 林千总和铁牛对视了一眼,心中已然了然。 这,就是那位王通判的借刀杀人之计。 林千总将审讯的结果,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封入密信。 “青石二号”在打扫完战场后,没有丝毫耽搁,继续扬帆北上。 几天之后,它那雄伟而又带着几分战斗风霜的身影,缓缓地驶入了天津卫的港口。 它的到来,立刻就引起了整个港口的巨大轰动。 所有人都看到了,它那高大的船身上,留下的那些清晰的、被刀劈斧砍的战斗痕迹。 也看到了,它桅杆上,高高悬挂着的那面绣着“黑骷髅”的、残破不堪的海盗旗。 那,是战利品。 天津卫的港口官员和海商们,都是识货之人。 他们知道,“黑骷髅”是这片海域最凶残的噩梦。 可如今,这个噩梦,竟然被一艘来自南方的商船,给正面击溃了。 天津卫的市舶使,亲自赶到码头迎接。 他看着眼前这艘威风凛凛的巨船,又看了看船上那些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护卫,态度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林总船长,真乃神人也。” “为我北方航线,除了此等大害,本官定当为您向朝廷请功。” 当“青石二号”的货物,被“青石快运”的车队,迅速而又高效地运往京城时。 关于这场海上大捷的消息,也随之传遍了整个京城。 石头立刻抓住了这个天赐良机。 他将那面缴获的“黑骷髅”旗,直接挂在了“青石珍宝阁”最显眼的位置。 旁边,还立着一块木牌,上书一行大字:“敢犯我青石者,虽远必诛”。 这高调的炫武之举,立刻就吸引了全京城的目光。 紧接着,石头便通过“青石商会”的渠道,正式对外宣布。 “青石远洋商号”,正式开通泉州至天津卫的南北海上商路。 此商路,由装备精良的护卫队全程护航,可保货物万无一失,平安抵达。 凡商会成员,皆可以优惠价格,委托运输。 这个消息,对于那些常年苦于南北货物运输之难的商人们来说,无异于天降福音。 他们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条新航线。 这是一条,能让他们摆脱漕运官吏盘剥、摆脱沿途匪盗袭扰的……黄金航线。 一时间,京城和南阳府,所有商会成员的订单,如同雪片般飞向“青石远洋商号”。 “赵会长,张会长,这海运的舱位,下一趟,可得给兄弟我留一个啊!” “是啊,我那批货,再也不用在运河上被那些龟孙子扒层皮了。” 江南,漕运总督府。 王通判的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往日的从容和得意。 他如同困在笼中的猛兽,在书房里,烦躁地来回踱步。 他刚刚收到密信,那上面,详细地描述了“青石二号”是如何在海上全歼“黑骷髅”的。 也描述了,京城的“青石珍宝阁”,是如何因为新货的抵达,而再次宾客盈门,日进斗金的。 “废物!一群废物!” 他将那方名贵的端砚,狠狠地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连一艘商船都对付不了。” 一个幕僚,战战兢兢地回答:“大人……据……据探子回报。” “那……那张家的船,非同寻常,船身坚固无比,船上……船上甚至还装备了火炮。” “而且,他们的护卫,用的都是百炼的精钢兵器,以一当十。” “咱们……咱们借出去的这把刀,不够快,反而……反而把那块磨刀石,给磨得更亮了。” “够了!”王通判咆哮道。 他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知道,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不仅没能掐死张家,反而用自己的愚蠢,成就了对方“海上霸主”的威名。 半个月后,“青石二号”满载着北方的皮货、人参和各种特产,再次平安返航,抵达泉州港。 当它那熟悉而又雄伟的身影,出现在海平面上时。 整个港口,都为之沸腾。 第413章 学院功成,桃李芬芳 青石村的海上商路,在经历了初次的风雨和战斗之后,很快便进入了稳定而又高效的运营期。 一艘艘满载着货物的“青石号”巨舶,如同穿梭的织机,将南北的财富,紧密地编织在了一起。 张家的商业帝国,版图日益扩张。 而比这商业版图扩张更让张大山感到欣慰的,是他在青石村种下的另一片、更加宝贵的“田地”,也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的丰收。 这片田,便是青石学院。 一晃两年过去。 当年第一批进入学院、选择“专科”深造的学子们,也陆续到了毕业离校的时候。 他们,就像一颗颗被精心培育出来的、饱满的种子。 即将被播撒到大宁朝的四面八方,去生根,去发芽,去开出与众不同的花。 一个来自南阳府城周边小镇的、主修“营造科”的学子,名叫李三。 他回家探亲时,恰逢镇上正为修建一座跨河的石桥而发愁。 镇上的老石匠们,用老法子,建了两次,桥墩都因为河床下的暗流冲击,而发生了沉降,成了危桥。 所有人都一筹莫展。 李三在仔细勘察了地形,并用他在学院里学到的力学和结构学知识,进行了一番演算之后。 他竟大胆地,向镇上的乡绅们,提出了一个全新的、采用“三角形稳定结构”和“深挖沉箱基础”的建桥方案。 起初,所有人都对这个毛头小子的“纸上谈兵”嗤之以鼻。 可当他用木头和石头,搭建出一个精准的、可以承受巨大重量的桥梁模型时。 所有人都被这闻所未闻的营造之法,给彻底折服了。 最终,在李三的指导下,镇上的新石桥,只用了过去一半的材料,却建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固、稳当。 整个镇子,都为之轰动。 另一个主修“医药科”的女孩,是府城一家小药铺的女儿。 她回家后,恰逢镇上流传起一场不大不小的“秋疫”(流感)。 许多百姓都上吐下泻,浑身乏力。 城里的郎中们,都还是用那些传统的方子,效果甚微。 而这个女孩,却想起了丫丫先生在课堂上,反复强调的“卫生防疫”和“对症下药”的原则。 她劝说家人和邻里,勤洗手,将病人的呕吐物深埋,并用石灰水和艾草熏蒸,来清洁环境。 同时,她根据病人的具体症状,大胆地调整了药方。 将那些昂贵的、不必要的药材去掉。 换上了几味在乡野间很常见、却极有对症奇效的、诸如“藿香”、“佩兰”之类的廉价草药。 几天之后,喝了她开的药的病人,都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而那些依旧在使用老方子的人,却还在病榻上呻吟。 一时间,她“小神医”的名头,竟在街坊四邻间,不胫而走。 而那个来自苏州的富家公子孙思远,更是青石学院这一届最耀眼的“明星”。 他给远在江南的父亲,写了一封长信。 信中,他没有谈论风花雪月,也没有抱怨学业辛苦。 而是用他在“算学科”和“商贸科”学到的新知识,为家族那庞大的茶叶生意,做了一份详尽无比的“swot分析报告”。 他精准地指出了,家族生意在“成本控制”、“渠道管理”和“品牌定位”上存在的几个重大隐患。 并提出了一整套,包括“开辟北方新市场”、“推出高端茶礼品牌”、“优化运输路线以降低损耗”在内的、极具前瞻性和可操作性的改革方案。 他的父亲,那位在商海中沉浮了一辈子的孙大掌柜,在看到这封信时,据说,是彻夜未眠。 他反反复复地,将那封信看了十几遍,最后,只对着身边的管家,长叹了一声。 “我儿思远,在青石学院,读的不是书。” “读的,是能让我孙家,再富三代的……屠龙之术啊。” 这些成功的故事,如同一个个最好的广告,让青石学院的名声,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终于,学院第一届“专科”学子的毕业大典,在万众期待中,正式举行。 那些曾经还对张大山“不务正业”的教育模式,抱有疑虑的商会成员和学生家长们。 此刻,都满怀着激动和骄傲,坐在了学院新建的大礼堂里。 张大山作为学院的创办人,站上了讲台。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眼中闪烁着自信和智慧光芒的年轻脸庞。 他的声音,洪亮而又充满了期望。 “孩子们,今天,你们毕业了。” “我不想祝你们,前程似锦,高官厚禄。” “我只想对你们,提一个要求。” “我希望你们,无论将来是经商,还是务农,是为工,还是为医。” “都能用你们在青石学院所学的本事,去让你们的家,你们的村,乃至这个天下,变得比以前,更好上那么……一点点。” “去。” “去用你们的双手,你们的头脑,去格物,去致知,去创造,去改变。” “去让所有人都看看,从咱们青石学院走出去的人,到底……有何不同。” 他的话音落下。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 那些商贾出身的家长们,看着自己那脱胎换骨、充满了自信和实干精神的孩子。 他们走到张大山面前,深深地作揖。 “张会长,大恩不言谢。” “以后,但凡商会有任何差遣,我等,万死不辞。” 第414章 学院之功,上达天听 青石学院第一届专科学子的毕业,如同一颗颗被精心培育的种子,被播撒到了南阳府的四面八方。 没过多久,这些种子,便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生根、发芽,并结出了丰硕的果实。 一封封来自“青石商会”各个成员家族的感谢信,如同雪片一般,飞入了青石村。 信,大多是寄给学院的副山长,周文轩的。 信中的内容,无一不是充满了巨大的惊喜和……难以言表的感激。 南阳府城,“德源昌”南货行的钱掌柜,在信中用最激动的笔触写道。 “周山长在上,敬禀者。” “犬子钱多多,自学院归家之后,洗心革面,判若两人。” “他将老夫那如同乱麻一般的旧账册,用贵院所授之‘复式记账法’,重新梳理。” “竟从中,查出了一位舞弊多年的老账房,为我德源昌,挽回了上千两白银的巨大亏空。” “如今,犬子已正式接管家中账房,条理清晰,颗粒归仓。” “此皆学院教导之功,老夫……感激涕零。” 邻县的一位乡绅,则在信中说。 “……我镇石桥,屡建屡塌,乃全镇心病。” “不想犬子李三,自贵院营造科归来,竟以其所学之力学、结构学之理,设计出‘三角拱桥’之新法。” “如今,新桥已成,稳如泰山,全镇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皆言青石学院,所教乃经世济用之大学问也。” 更有苏州的一位绸缎商人来信。 “……小女自纺织科毕业,不仅带回了数种闻所未闻的染色秘法,更对家中织机,进行了巧妙改良。” “如今,我苏氏绸缎,花色之新颖,品质之精良,已冠绝苏州。” “订单纷至沓来,几欲踏破门楣。” “小女一人,便是我阖族之幸啊。” …… 周文轩看着这一封封充满了真情实感的“捷报”。 他的心中,也充满了巨大的、为人师者的骄傲和自豪。 他知道,岳父张大山所开创的这番事业,其意义,早已超出了挣钱和技术的范畴。 它,正在真正地,改变着这个时代的许多人,许多家庭的命运。 “岳父大人,周先生。” 他拿着这些信,找到了正在工坊里研究新式农具的张大山。 “您看,这便是咱们学院,第一批的‘果实’。” “学生们已经开始用所学之长,去改变他们的家族,改变他们的家乡了。” “此事,我认为,意义重大,理应,上达天听。” 张大山看着那些信,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好,好啊。” “文轩,此事,就由你来全权操办。” “你要让圣上,让满朝文武都看一看,咱们这‘实用之学’,究竟能结出什么样的果子来。” 周文轩领命。 他立刻便组织起学院里的几位先生,开始着手,编撰一份皇家格物院有史以来,第一份正式的《教学成果汇总之奏章》。 他们将那些最具有代表性的成功案例,一一誊抄,并附上了详细的说明。 又将最新一期的、内容更加丰富的《青石杂谈》,作为附件。 最后,用最精美的“青石纸”和活字印刷术,将其印制成册。 整份奏章,图文并茂,数据详实,充满了说服力。 它通过张小山的秘密渠道,被呈送到了京城,摆在了内阁和皇帝的案头。 这份来自山野的、充满了实干精神的奏章,在那些习惯了空谈义理的京城官场,再次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那些曾经对“格物之学”抱有偏见的保守派官员,在这些一个个能带来真金白银、能解决实际问题的案例面前,都变得哑口无言。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除了四书五经,这世上,还有如此“有用”的学问。 御书房内。 宁宣宗看着这份奏章,和那本内容愈发精彩的《青石杂谈》,龙颜大悦。 他指着那篇关于“钱多多查账”的文章,对着身边的内阁首辅,大笑道。 “首辅,你看看。” “那些个御史,当初还弹劾张家是‘奇技淫巧,上不得台面’。” “如今,他们这‘上不得台面’的学问,却能为朕查清亏空,造出坚桥,织出新锦。” “这,才是真正的‘为君分忧,为国育才’啊。” 他当即便再次下达了一道圣旨。 这一次,没有金银的赏赐,也没有爵位的晋升。 但其分量,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也更加……意义深远。 圣旨中,皇帝对“皇家格物院”的“教化之功”,进行了公开的、最高规格的表彰。 称其“开一代之新风,育兴邦之良才”。 并下令,将《青石杂谈》,作为官方认可的刊物。 着各州、府、县的学宫,皆需订阅,并将其中的“格物”、“算学”等文章,作为必修的“参考读物”,供天下所有学子学习、借鉴。 这道圣旨一出,天下皆惊。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被传统儒学士大夫们,轻视了上千年的“百工之技”、“格物之学”。 第一次,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被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提升到了可以与“圣人经典”并列的高度。 “青石之学”,这个源自于偏僻山村的“杂学”。 也因此,正式成为了被帝国官方所认可和推广的“显学”。 其影响力,将如同燎原的星火,传遍大宁朝的每一个角落。 第415章 翰林院内,初露锋芒 张家的产业,如同安装了新式轴承的巨大飞轮,在惯性的推动下,高速而又平稳地运转着。 青石村,成为了一个集生产、研发、教育、商贸于一体的、日益繁荣的中心。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张小山的生活,却显得波澜不惊。 翰林院,是大宁朝最清贵、也最受尊崇的所在。 能进入此地的,无一不是科举考试中最顶尖的才子,是未来的阁老、宰相的储备人选。 小山作为从六品的修撰,每日的工作,便是整理浩如烟海的前朝史籍,为圣上编撰《大宁实录》。 这份工作,清闲,体面,也枯燥。 他身边的同僚们,大多是出身于名门望族、书香世家的天之骄子。 他们对小山这位“不循正途”、靠着“奇技淫巧”和“地方政绩”而一步登天的同僚,表面上客客气气。 言谈之间,却总有意无意地,流露出一种根植于骨子里的疏离和……轻视。 他们谈论的,是顾盼生姿的诗词歌赋,是玄之又玄的义理心性。 而小山满脑子想的,却是如何改良漕运的船只,如何提高农田的亩产。 他与他们,仿佛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小山并不在意这些。 他谨记着父亲的教诲,每日里只是沉默地做事,冷静地观察。 他知道,自己就像一柄新炼出的钢刀,在入鞘之前,必须先藏起所有的锋芒。 然而,是金子,就总有发光的时候。 是利刃,也总有需要出鞘的一天。 这一日,早朝之上,为了黄河下游河道连年淤塞,水患频发一事,朝臣们吵得是不可开交。 工部尚书主张,沿用古法,征调数十万民夫,进行大规模的河道疏浚。 户部尚书则哭穷,说此举耗资巨大,需银数百万两,如今国库空虚,实在难以承担。 两位尚书在朝堂之上,争得是面红耳赤。 龙椅上的宁宣宗,听得是眉头紧锁,心烦意乱。 退朝之后,他特意召集了几位内阁大学士和工部的核心官员,到御书房继续商议。 可商议了半天,也还是拿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就在皇帝一筹莫展之际。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被他亲手调入翰林院的、懂“格物兴利”之道的年轻修撰。 “去,把翰林院的张修撰,给朕召来。” 很快,正在史馆里查阅资料的张小山,便被一名小太监,带到了御书房。 “臣,翰林院修撰张小山,叩见陛下。” “平身。”皇帝看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年轻人,直接开口问道。 “张修撰,你家中既有营造之能,又曾在清溪县,有过兴修水利的功绩。” “那你对这黄河清淤之事,有何看法?”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大学士和工部官员,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从六品小官。 他们的眼神里,大多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黄河治理,乃是国之大事,连他们这些一部堂官、内阁重臣都束手无策。 你一个年纪轻轻的翰林,又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高见来? 小山没有半分胆怯。 他先是躬身一礼。 “回禀陛下,臣,斗胆,以为工部尚书大人所言之‘一体疏浚’,耗费过巨,非上上之策。” 工部尚书闻言,脸色一沉。 小山却不理会,继续说道。 “黄河之患,在于泥沙。” “与其耗费万民之力,去被动地挖沙,不如……顺应水势,借水攻沙。” “借水攻沙?”皇帝来了兴趣,“如何借法?” 小山走到那副巨大的黄河水道图前。 他指着其中几处河道变窄、水流变缓的关键节点。 “陛下请看,黄河泥沙之所以淤积,皆因此等河道宽窄不一,水流时缓时急所致。” “臣以为,治河之道,不在挖,而在‘束’。” “我们可以在河道两侧,用石块和新法烧制的水泥(他将自家烧制石灰的方法进行了改良),修筑起两道坚固的、略微收窄的‘束水坝’。” “如此一来,原本宽散的河水,便会被约束起来,流速大增。” “湍急的水流,便会像一把无形的巨刃,日夜不息地,将河底的泥沙,自行冲刷、带走。” “此法,或可称为‘束水攻沙’。” 他又指向另一处。 “至于那些已经严重淤塞的河段,人力去挖,确实是杯水车薪。” “但臣在家乡,曾见父亲设计过一种水力挖泥船。” “其原理,便是利用水轮,带动一个巨大的、如同铁铲般的链斗。” “让它深入河底,将泥沙一斗一斗地,自动挖出,再倾倒于岸边。” “其效率,一台机械,可抵得上数百民夫。”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所提出的“束水攻沙”的理念,和那“水力挖泥船”的构想。 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是目瞪口呆,仿佛在听天方夜谭。 工部尚书,这位主管了数十年营造工程的老臣,更是涨红了脸。 他想反驳,却发现,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让他根本无从驳起。 而龙椅上的皇帝,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彩。 他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与朝堂之上所有官员,都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一种不依赖于经书典籍,而是源自于对事物本身的观察、思考和实践的……真正的智慧。 “好。” 良久,皇帝才缓缓地吐出一个字。 “张小山。” “臣在。” “你方才所言,可有具体的图样和法式?” “回禀陛下,臣……心中略有构想,尚未成图。” “那好。”皇帝当即拍板,“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你将那‘束水攻沙’的堤坝建法,和那‘水力挖泥船’的详细图样,都给朕画出来。” “工部上下,所有官员、工匠,皆由你任意调遣,全力配合。” “此事若成,你,当记首功。”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第416章 奉旨治河,再起波澜 圣旨一下,满朝皆惊。 翰林院修撰张小山,一个从六品的文职清流,竟被陛下破格任命,督办黄河清淤这项关乎国计民生的重大工程。 还赋予了他节制工部相关人等、调阅所有卷宗图纸的大权。 这份恩宠,在整个京城官场,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羡慕,有人嫉妒,但更多的人,是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态,等着看笑话。 他们都知道,黄河治理,是千古难题。 工部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大人们,几十年都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他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更何况,谁都清楚,他之前在南阳府,可是把王通判大人的脸面,给狠狠地踩在了脚底下。 如今他接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王通判一系的人马,又岂会让他安安生生地把差事办好?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聚焦在了这个刚刚在京城崭露头角的新贵身上。 张小山,却仿佛对外界的这些议论,充耳不闻。 接到圣旨的第二天,他便带着吏部签发的公文,独自一人,来到了工部衙门。 工部尚书,在与他进行了一番客气而又疏远的交谈之后。 便将他引荐给了下属营造司和水利司的一众官员、工匠。 在一间宽敞的议事厅里,小山见到了他这个“治河项目”的未来同僚们。 他们中,有头发花白、主管了一辈子河工的郎中主事。 有经验丰富、看惯了图纸的老工匠。 也有几个同样是进士出身、却在工部熬了多年资历的年轻官员。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比他们所有人都年轻、官阶却在某种意义上比他们都高的“张大人”。 眼神里,都带着一股子复杂的情绪。 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属于技术权威的那份、不易察明觉的……抵触和傲慢。 “张大人。” 一位营造司的老郎中,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 “这黄河之事实乃千古难题。” “我等在河工上,也算是浸淫了数十年,依旧是束手无策。” “不知张大人,在御前所提的那番高见,可有具体的章程和法式啊?” 他的话,看似请教,实则充满了质疑。 小山知道,这是他上任之后,遇到的第一道难关。 他若是镇不住眼前这些人,那后续的差事,便根本无法开展。 他没有急着回答。 而是先对着在场的所有人,无论官阶大小,都恭恭敬敬地,长长地作了一个揖。 “各位大人,各位师傅。”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 “小子张小山,在经义上,远不如各位大人渊博。” “在营造之学上,更是在各位老师傅面前,班门弄斧了。” “今日,小子是来向各位请教的。” 这番谦逊的话,让在场众人那原本有些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接着,小山才让人,将他连夜赶制出来的、十几张更加详尽的图纸,一一展开。 “关于那‘束水攻沙’之法,小子是这么想的。” 他指着图纸,开始阐述。 “咱们可以在关键河段,用钢筋(他将铁条的概念进行了延伸)和水泥,浇筑出三角形的、中空的‘导流坝’……” “至于那‘水力挖泥船’,其核心,在于如何将水轮的动力,通过一套齿轮和链条,传递给这排挖斗……” 他讲得极其细致,极其专业。 从力学的原理,到材料的选择,再到每一个部件的尺寸和联动方式。 他所说的每一个名词,他所画的每一个结构,都远远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他们起初还带着几分轻视和挑剔。 可听着听着,他们的神情,就渐渐变成了凝重。 再然后,变成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终于,一位在工部做了三十多年、资格最老、也最受人敬重的王姓老工匠,忍不住站了起来。 他指着那张“水力挖泥船”的传动结构图,声音都有些颤抖。 “张……张大人,您这图上画的……这个叫‘链条传动’的东西。” “它……它真的能把力道,分毫不差地,从这个轮子,传到那个轮子上去?” “能。”小山肯定地回答,“不仅能,而且其传动之力,远比寻常的齿轮要更稳、更直接。” “还有这个,”老工匠又指着图上一个不起眼的部件,“这个小小的、里面装着滚珠的‘轴承’,当真能让那么沉的轮轴,转动起来,如履平地?” “也一定能。”小山微笑道,“它能将那磨蹭的力,变成滚动的力,所耗费的力气,百不存一。” 王老工匠呆呆地看着那张图纸,看着上面那些他从未见过、却又仿佛蕴含着无穷奥秘的精巧设计。 他浑浊的老眼里,渐渐地,亮起了一团火。 那是一团被压抑了多年的、属于一个工匠,对更高技艺的……渴望之火。 “张大人的这个想法……” 他喃喃自语,声音却足以让全场听见。 “虽看似离经叛道,但……但若真能做成,其功效,怕是……不可估量啊。” “老朽……老朽愿意一试。” 他,是工部所有工匠里的“头儿”。 连他都服了,剩下的那些官员和工匠,自然再也不敢有半分的轻视。 他们看着张小山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抵触,变成了真正的好奇和……敬佩。 小山知道,他已经成功地,用无可辩驳的技术实力,敲开了与这些“技术权威”合作的大门。 “好。”他对着王老工匠,再次深深一揖,“那小子,就斗胆,聘请王师傅,担任咱们‘治河项目’的总工程师。” “项目所需的所有工匠、材料,皆由您老调配。” “小子,只负责出主意,和……为各位解决图纸之外的所有麻烦。” 他这句话,给足了这些老工匠们面子,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一场原本充满了对立和隔阂的会议,竟在小山这“以退为进”的智慧之下,变成了一场气氛热烈的技术研讨会。 小山,成功地组建起了他这个项目的核心技术团队。 然而,就在他走出工部衙门,坐上回翰林院的马车时。 他看到,街角的拐角处,一顶熟悉的、属于通判府的轿子,正静静地停在那里。 轿帘,被一只手,轻轻地掀开了一角。 一双阴冷的、充满了怨毒的眼睛,正从那缝隙里,死死地盯着他。 第417章 技术服人,工部协作 圣旨一下,张小山便成了京城官场一个炙手可热、也备受争议的人物。 他以翰林院修撰之身,督办工部治河工程,这在大宁朝,是前所未有的破格之举。 然而,当他真正开始着手这项工作时,才发现,那来自朝堂的暗流,是何等的汹涌。 他每日前往工部衙门,与那些官员和工匠们商议。 得到的,却总是客气而又疏远的笑脸。 “张大人,您这‘束水攻沙’之法,听着是精妙。” “可这黄河水情,复杂万分,非一法能治啊。” 一位营造司的老郎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张大人,您那‘水力挖泥船’的图样,我等也看过了。” 工部的王老师傅,也抚着胡须,缓缓开口。 “恕老朽直言,此物结构之复杂,远超任何水车水碓。” “其间的齿轮联动、链条传动,稍有差池,便会全盘崩溃。” “以我工部现有之技艺,怕是……难以造出啊。” 他们嘴上说着“佩服”、“精妙”。 可话里话外,却全都是“不行”、“做不到”、“没先例”。 他们不公然反对,却用这种“技术困难”的软钉子,让小山的项目,寸步难行。 小山知道,这些人,要么是受了王通判一系的指使,故意刁难。 要么,就是出于技术人员的保守和傲慢,不相信他这个“外行”的年轻人。 想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光靠圣旨和嘴皮子,是远远不够的。 必须,拿出让他们无法辩驳的、实实在在的东西来。 当晚,他便修书一封,交由“青石快运”,八百里加急,送往家中。 “二哥,弟今遇阻。” “欲造一治河机械之模型,以服工部众人。” “然京城之内,无称手之工具,无得力之匠人。” “恳请二哥,速派我青石村营造司、铁匠铺之核心师傅数人,携精钢、轴承、齿轮等关键之物,火速来京。” “弟在此,先行搭建场地。” 半个月后。 一支插着“青石”旗号的马车队,在一队精锐护卫的护送下,抵达了京城。 石头不仅派来了柱子和铁牛手下最得力的几个大弟子。 更是将一座小型化的、可以进行精密加工的“工作母机”,和上百件用精钢打造的、早已预制好的齿轮、链条、轴承等核心部件,一并送了过来。 小山早已在京城一处僻静的院落里,搭建起了一个临时的工坊。 当那些闪烁着寒光、精度高得令人发指的零部件,和那些京城工匠们闻所未闻的加工机械,被一一抬进工坊时。 一场小型的、来自于青石村的“工业革命”,便在这天子脚下,悄然上演。 在柱子的大弟子,李木的带领下。 几个来自青石村的核心工匠,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建造工作。 他们按照小山早已烂熟于心的图纸,将一个个精密的零件,组装起来。 又过了十天。 一台高度还原、缩小了十倍的“水力挖泥船”模型,终于宣告完工。 它通体由硬木和钢铁制成,结构复杂而又精巧,充满了说不出的力量感。 小山再次以“奉旨研讨”的名义,将工部营造司和水利司的所有官员、工匠,都请到了这座临时工坊。 工部众人看着院子中央那个巨大的水槽,和水槽里那个造型古怪的“大家伙”,脸上都带着几分不解和……轻蔑。 “张大人,这就是您说的,能治黄河的神器?” 那位孙主簿,阴阳怪气地问道。 小山没有理他,只是平静地对李木点了点头。 “开始。” 李木领命,走到旁边一个巨大的、由数人一同摇动的手摇水车旁。 随着他的吆喝,水车开始转动,一股水流,被引入水槽,冲击着那挖泥船模型的水轮。 “嘎吱……咯噔……”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那模型的水轮,开始缓缓转动。 紧接着,一套由齿轮和链条组成的、无比复杂的传动系统,开始精准地、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最终,带动着那一条挂满了数十个小巧铁斗的“传送链”,也开始缓缓地转动。 铁斗探入水槽底部,舀起一斗黄沙。 再随着链条的转动,被缓缓提升,翻转。 将黄沙,精准地,倾倒在了旁边的另一条小小的“传送履带”之上。 履带再将黄沙,运送到远处的沙坑里。 整个过程,流畅、连贯、充满了机械特有的、令人着迷的韵律感。 它,真的动了。 它,真的在挖沙。 虽然慢,虽然小。 可它背后所代表的那种全新的、用机械代替人力的思想。 那种将水流之力,通过精密的传动,转化为具体“功用”的智慧。 如同一道闪电,狠狠地劈在了在场所有工匠的心中。 议事厅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正在不知疲倦地、一斗一斗地,将水槽里的泥沙挖出来的模型。 他们的脸上,那份属于技术权威的傲慢和质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孩童第一次看到新奇玩具般的、最纯粹的……震惊和狂热。 “这……这……动了,它真的动了。” “天啊,这链条,这齿轮,这……这简直是鬼斧神工。” “若是……若是把它放大十倍,百倍,那一天挖的沙,岂不是要比上千个民夫还多?” 那位资格最老的王老师傅,更是激动地,不顾身份,直接冲到了模型跟前。 他颤抖着手,抚摸着那转动的链条,感受着那冰冷的、闪烁着智慧光芒的钢铁构件。 他的眼中,泛起了浑浊的泪光。 他转过身,对着张小山,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老朽……老朽服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动。 “张大人,您……您这不是什么离经叛道。” “您这是……为我大宁的营造之学,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通天大道啊。” “老朽……老朽愿意,追随大人,将此等神物,变成现实。” 他这一拜,这一服。 便代表着整个工部技术体系的……彻底臣服。 “好。” 小山走上前,亲手将这位值得尊敬的老工匠扶起。 “那小子,就斗胆,聘请王师傅,担任咱们‘治河项目’的总工程师。” “项目所需的所有工匠、材料,皆由您老调配。” “小子,只负责出主意,和……为各位解决图纸之外的所有麻烦。” 他这句话,给足了这些老工匠们面子,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等,愿为大人效力!” 在场的其他工匠和官员,也纷纷躬身行礼,声音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佩和……信服。 一场原本充满了对立和隔阂的僵局,竟在小山这“以技术服人”的智慧之下,被彻底破解。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治河这件千古难事,才算是真正地,有了成功的可能。 第418章 黄河图上,沙盘推演 那台“水力挖泥船”的精巧模型,如同拥有无穷的魔力。 它不仅挖走了水槽里的泥沙,更挖走了工部所有老工匠们心中,最后一丝的疑虑和傲慢。 张小山,这位年轻的翰林院修撰,用无可辩驳的技术实力,赢得了这些大宁朝最高技术权威们的……衷心敬服。 第二天,工部衙门便专门腾出了一间最宽敞、最明亮的大厅。 将其作为新成立的“黄河治理督办公署”的总部。 厅内,那副巨大的、标注着黄河下游所有水道、城镇、村落的堪舆图,被高高地挂在了正中央。 张小山,王老师傅,以及几位水利司和营造司的核心官员、工匠,正围在地图前,进行着激烈的讨论。 这一次,气氛不再是之前的消极与抵触。 而是充满了专业、严谨和……一种被点燃的兴奋。 “张大人,您看此处。” 王老师傅指着地图上一个河道拐弯处。 “此处河床之下,皆是流沙,土质松软。” “若要在此处建您所说的那种‘束水坝’,这地基,须得比寻常堤坝,打得再深上三倍不止。” “而且,必须得用大块的青石,混上您说的那种‘水泥’,浇筑成一个整体,方能抵得住那湍急水流的常年冲刷。” 另一位水利司的李主事也补充道。 “还有这里,大人。” “此处地势过于平坦,水流缓慢,是泥沙淤积最严重之处。” “光靠‘束水’,怕是难以奏效,必须得动用您说的那‘水力挖泥死船’才行。” 小山静静地听着,不时地点头,将这些宝贵的、来自一线的实践经验,一一记录下来。 他知道,他脑中的那些原理虽然先进,但要将其变为现实,离不开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们的智慧。 在经过了数日的宏观规划之后。 小山又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感到匪夷所思的新想法。 “各位大人,各位师傅。” “图上谈兵,终究是虚。” “在正式动工之前,我想,咱们得先做一次‘推演’。” “推演?”众人不解。 “对。”小山点头,“咱们要在这院子里,用木头、泥沙、和水,造一个‘小黄河’出来。” “咱们把这河道的走向、地势的高低、泥沙的分布,都按着这地图,给它一一做出来。” “然后,咱们再把设计好的堤坝、水渠的模型,也放到这‘小我黄河’里。” “最后,放水。” “让咱们亲眼看一看,这水,究竟会不会按照咱们想的那样去流。” “也亲眼看一看,咱们的法子,到底管不管用。” 这个被称之为“沙盘推演”的想法,再次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们造了一辈子的河堤,修了一辈子的水利。 还从未听说过,这工程,还能像下棋一样,先在沙盘上“演练”一番的。 这……这简直是神仙才有的手段。 在小山和柱子派来的几位核心工匠的指导下。 一座巨大的、占满了整个工部后院的“黄河沙盘”,开始被建造起来。 那是一个用巨大的、经过特殊防水处理的木板和油布搭建起来的、长达数十丈的巨大水槽。 水槽之内,工匠们用数千斤的泥土和沙子,按照舆图上的比例,精细地塑造出了一段黄河下游最是复杂、也最是水患频发河段的微缩地貌。 哪里有拐弯,哪里有浅滩,哪里有支流,都做得是惟妙惟肖。 几天之后,沙盘建成。 小山邀请了工部所有相关的官员和工匠,前来观摩。 第一次推演,开始了。 他们先是模拟黄河的现状,没有添加任何堤坝。 随着水车将一股水流,缓缓注入沙盘的上游。 所有人都亲眼看到。 那水流,在流过宽阔平缓的河段时,速度变慢,水中的细沙,开始慢慢地沉淀、淤积。 而当水流遇到拐弯处时,又会狠狠地冲击外侧的“河岸”,导致“泥土”崩塌。 不过短短半个时辰。 整个沙盘里的河道,便已是多处淤塞,水流也变得浑浊不堪。 这景象,与他们每年在黄河上看到的真实情况,一般无二。 “现在,咱们来试试新法子。” 小山说道。 工匠们走上前,按照图纸,将一个个用木头和水泥做成的、小巧的“导流坝”模型,安放在了沙盘中那些关键的节点上。 第二次推演,再次开始。 同样的水流,被注入沙盘。 奇迹,发生了。 当水流,流经那些新建的“束水坝”时。 原本宽散的水面,被明显地收窄了。 水流的速度,也因此而骤然加快。 那湍急的水流,如同无形的巨手,不仅没有再让新的泥沙淤积。 反而,将之前淤积在河底的那些泥沙,都给重新冲刷、裹挟着,一路向下游流去。 而那台小巧的“水力挖泥船”模型,更是在那淤积最严重的河段,不停地工作着。 将一斗斗的泥沙,从“河床”中挖出,再通过履带,运送到“河岸”之上。 一个时辰之后。 整个沙盘里的河道,不仅没有发生新的淤积。 反而,比最初的时候,变得更深、更清澈了。 “借水攻沙……束水攻沙……” 王老师傅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喃喃自语,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老天爷啊,这……这法子,真的……真的管用。” “神乎其技,真是神乎其技啊。” 在场的所有工匠和官员,都彻底沸腾了。 他们看着那清澈的、按照人的意志流淌的水流,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们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和他带来的这些“闻所未闻”的法子。 或许,真的能解决掉这个困扰了中华民族数千年的……不治之症。 “张大人,”王老师傅走上前,对着小山,再次深深一揖,声音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无可动摇的信服。 “有此沙盘推演,咱们这治河之事,已然……成功了七分。” “剩下的三分,就看咱们的了。” “请大人下令,我等,万死不辞。” 小山看着众人那充满了信心和斗志的脸庞,也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即刻绘制最终施工总图,核算所需全部物料。” “三日之后,咱们……正式开工。” 第419章 革新方案,震惊朝野 黄河治理督办公署之内,热火朝天。 在王老师傅等一众工部技术权威的全力协作下。 张小山那套“束水攻沙”和“水力挖泥”的详细施工图纸与预算方案,很快便被制定了出来。 当这份凝聚了青石村顶尖智慧和工部数十年经验的革新方案,作为正式公文,上呈至内阁,并通传六部会审时。 整个京城的官场,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湖面,瞬间便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人都被这份方案的“离经叛道”和“惊人手笔”,给彻底震惊了。 方案中,不仅有那些闻所未闻的“水泥堤坝”、“链斗挖泥船”等奇巧设计。 其高达数百万两白银的工程总预算,更是让户部的官员们,看得是心惊肉跳。 一时间,质疑、非议、乃至攻讦之声,四起。 在王通判的暗中授意下,一个针对张小山的巨大包围网,正在悄然形成。 终于,在第二日的早朝之上。 这场酝酿已久的政治风暴,被彻底引爆。 一位隶属于都察院、素来与王通判交好的刘御史,手持象牙笏板,第一个出列。 “臣,有本要奏。” 他的声音,洪亮而又充满了“正义凛然”的气势。 “臣闻工部治河,其法闻所未闻,其策匪夷所思。” “其督办者,竟是翰林院一黄口小儿,张小山。” “以一无知竖子,总揽国之大计,耗费国帑数百万,此乃儿戏,非国之重器。” “况其‘束水攻沙’之说,更是荒谬绝伦。” “黄河乃天赐神龙,其流向,其脾性,皆合天道。” “尔等凡人,不仅不知敬畏,竟妄图以人造之堤坝,强行束缚神龙,与水争道。” “此等逆天而行之举,必将激怒河神,一旦降下滔天大祸,淹没两岸千里之地,其罪,该由谁来承担?” “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立刻收回成命,将那狂妄竖子张小山,革职查办,以安天心,以慰民意。” 他这番话,上纲上线,将一个工程技术问题,直接拔高到了“天人感应”和“祖宗成法”的高度。 立刻,便有好几位思想保守、或是王通判一系的官员,纷纷出列附和。 “刘御史所言极是,治河乃国之大事,岂可如此儿戏。” “是啊,那张小山年纪轻轻,毫无经验,如何能担此重任?” “我大宁自有开国以来的治河法度,岂容一个黄口小儿,随意更改?” 一时间,整个太和殿,都充满了对小山和他那套新方案的口诛笔伐。 然而,就在此时,工部尚书,这位之前也曾对小山心存疑虑的老臣,却出人意料地,站了出来。 他躬身说道:“陛下,各位同僚,下官有话要说。” “张修撰其人,虽年轻,却非空谈之辈。” “其所提之方案,虽新奇,却非凭空臆想。” “我工部上下,已与张修撰,一同建造了黄河水道之沙盘,并进行了反复推演。” “事实证明,其‘束水攻沙’之法,确有奇效。” “其所设计之‘水力挖泥船’,一旦造成,其功效,可抵万名民夫。” “此乃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科学良策,而非刘御史口中的‘狂妄之举’。” 他的话,立刻让朝堂上的风向,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南阳知府孙敬明,也立刻出列补充。 “陛下,臣亦可为张县丞作保。” “其在清溪县任上,便是以各种实用之学,在短短三年内,将一个贫瘠之县,变成了如今的鱼米之乡。” “能得万民伞者,其心必在万民。” “此等纯臣,天下罕有,岂会是那沽名钓誉之辈?” 刘御史见状,冷笑一声,再次反驳。 “孙大人此言差矣。” “治理一县,与治理一河,岂可同日而语?” “况且,他张家本就是工匠出身,又成立商会,广招门徒,如今其子又身居高位,督办此等耗资巨大的工程。” “这其中,是否有那官商勾结,以权谋私之嫌,亦未可知啊。” 这番诛心之论,更加恶毒,竟是直接开始攻击张家的动机。 眼看双方争执不下。 龙椅之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宁宣宗,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地敲击着。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够了。”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用人,唯才适用,不拘一格。” “这黄河水患,困扰我大宁百年,尔等食君之禄,可曾为朕,想出过一个万全之策?”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最先发难的刘御史身上。 “刘爱卿,你身为御史,风闻奏事,乃是本分。” “但朕要的,是能为国分忧的良策,不是只知墨守成规、攻讦同僚的空谈。” “你,除了会引经据典,说些天道鬼神的空话,可曾亲自去那黄河岸边,看过一眼百姓的疾苦?” 刘御史被他看得是冷汗直流,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皇帝又看向工部尚书和孙知府。 “而这张小山,他能为朕献上无瑕宝镜,让朕看清自己。” “他能为清溪百姓带来丰年,让百姓感念皇恩。” “如今,他又为朕,想出了这治河的新法子,并用那‘沙盘推演’,向朕证明了其可行性。” “朕信他。” 皇帝站起身,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朕信他,能为朕,平定这黄河水患。” “此事,朕意已决,无需再议。” “从今日起,‘黄河治理督办公署’,直接对朕负责。” “工部、户部、兵部,必须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若有再敢于背后非议、暗中阻挠工程者。” “以动摇国本论处,绝不姑息。” 他这番雷霆万钧的话,如同一道道圣旨,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已经将他最大的信任和赌注,都压在了那个年轻的张修撰身上。 第420章 通判暗算,釜底抽薪 皇帝的雷霆一怒,为张小山的治河大计,扫清了朝堂之上所有的“明枪”。 有了这道最强的护身符。 工部、户部等一应衙门,再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一时间,政令畅通无阻。 在张小山和工部官员的联合指挥下。 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工程机器,开始围绕着黄河下游,高速地运转起来。 从各地采买的石料、木材,如同河流般,向着几个关键的工段汇集。 户部拨下的第一批数百万两工程款,也顺利地到位。 数十万从沿岸各州府招募来的、参与“以工代赈”的民夫,也陆续抵达了指定的工区。 整个黄河两岸,都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旌旗招展的巨大工地。 看着眼前这万众一心、热火朝天气的景象,小山的心中,也充满了万丈豪情。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些来自暗处的“冷箭”,是何等的阴险与歹毒。 京城,一座不起眼的宅院里。 那位在朝堂上被皇帝当众训斥的刘御史,正与几位神情阴郁的官员,进行着一场秘密的会谈。 而坐在主位上的,赫然是王通判的一位心腹幕僚。 “如今那张小山,有圣上撑腰,风头正劲。” 刘御史恨恨地说道。 “我等在朝堂之上,已是奈何他不得。” 那位幕僚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眼中闪过一丝毒蛇般的冷光。 “朝堂上动不了他,就不能在别的地方动他吗?” “他要治河,靠的是什么?” “无非是人、财、物。” “咱们就从这三样东西上下手,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让他那看似宏伟的空中楼阁,轰然倒塌。” 一张针对治河工程的、充满了阴谋与算计的巨大黑网,就此张开。 最先出问题的,是“物”。 按照小山的设计,那新式的“束水坝”,需要用到一种特殊的、混合了火山灰和石灰石烧制而成的“水泥”。 而这种火山灰,只在京畿附近的一座采石场,才有出产。 原本,工部已经和那家采石场谈好了供货。 可就在工程全面展开的第三天。 那采石场的场主,却突然派人来报,说是采石场内部,发生了“大面积的意外塌方”,所有矿洞都被堵死,无法再供应任何石料。 小山派刘书吏前去查探。 刘书吏回报说,那塌方,确实是真的,但……也太“巧”了些。 据当地人说,就在塌方的前一天,曾有一辆挂着府衙牌照的华贵马车,来过矿场。 没有了这最核心的原料,“水泥”的烧制,立刻就陷入了停滞。 紧接着,出问题的,是“财”。 第一批工程款,虽然已经下拨。 可那数十万民夫,每日的人吃马嚼,工钱发放,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按照计划,户部的第二批款项,本应在半个月后到位。 可小山左等右等,等来的,却不是银子。 而是一份来自户部主事官的、措辞极其官僚的公文。 小山派去催款的下属,在户部衙门里,被一个八品的小小主事,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哎呀,张大人的这个工程,非同小可,这账目,自然是要慎之又慎呐。” “我们也是为了朝廷的钱袋子着想,必须得和沿途各州府,反复核对之后,才能发放。” “你先回去,等着。” 这个“暂缓”,谁都知道,就是无限期的拖延。 这是官场之上,最常见、也最恶心的“拖字诀”。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于“人”。 在那些由数十万民夫组成的、巨大的临时营地里。 一些别有用心的“流言”,开始如同瘟疫一般,悄然传播。 夜里,篝火旁。 一个看起来很会来事的地痞,正一边给周围的民夫们分发着烈酒,一边“神秘兮兮”地说道。 “各位大哥,咱们在这累死累活,可知道那工钱,都被克扣了多少?” “我可是听我衙门里的亲戚说了,朝廷给咱们的工钱,是一天三十文。” “可发到咱们手里的,连十五文都不到。” “那剩下的大头的钱,都让那个姓张的县丞,用‘青石快运’的车,一车一车地,送回他南阳老家了。” “咱们这是在给他家做嫁衣裳啊。” 还有更恶毒的。 “你们知道那‘束水攻沙’是啥不?” “就是把河道收窄了,让水流得更急。” “这叫把龙王爷往死里逼,龙王爷一发怒,咱们这新修的河堤,第一个就得塌。” “到时候,咱们这几十万人,都得被活埋在里面,给那张大人的功劳簿,当垫脚石。” 这些谣言,半真半假,极具煽动性。 很快,民夫们的情绪,便从最初的充满希望,变成了怀疑、不满,和愤怒。 终于,在工钱被拖欠了十天之后。 一场巨大的骚乱,爆发了。 数千名被煽动的民夫,冲出了营地,将手里的工具,全都扔进了河里。 他们高声叫喊着,围住了小山的“治河督办公署”。 “还我血汗钱。” “我们不干了。” “不能拿我们的命,去给贪官换前程。” 一时间,整个工地,彻底陷入了瘫痪。 小山坐在那帅帐之中,听着外面传来的、一阵高过一阵的鼓噪声。 看着案头上那一份份从各个工段送来的、请求停工的紧急报告。 他的脸上,不见丝毫的慌乱,眼神却冷得如同万年寒冰。 他知道,对手那张看不见的、淬满了剧毒的大网,已经收紧了。 他那看似得到了皇权全力支持的、宏伟的治河大计。 在这些来自暗处的、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面前。 竟显得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他,已经陷入了上任以来,最大、也最凶险的一次绝境。 第421章 绝地反击,将计就计 黄河治理督办公署,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要凝固。 一封封请求停工的紧急报告,如同雪片般,从各个工段送来,堆满了张小山的书案。 帐外,那数千名被煽动起来的民夫的鼓噪声、叫骂声,如同海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这小小的、临时的权力中心。 “张大人,东段的工地上,民夫们把工具都扔了。” “大人,西段的营地,有几个带头的,正在鼓动大家伙儿去抢粮仓。” “大人,咱们的钱粮,最多……最多还能再撑一天了。” 一个个前来汇报的书吏和管事,脸色煞白,声音都在发抖。 忠心耿耿的刘书吏,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张大人,咱们……咱们快顶不住了。” “再不想办法发钱粮,那些民夫,怕是真的要冲进来了。” “到时候,玉石俱焚,悔之晚矣啊。” 张小山,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眼神,却冷得如同万年寒冰。 他看着桌案上那张巨大的黄河水道图,许久,没有说话。 他知道,对手的这三板斧,砍得又快又准。 断他物料,拖他钱粮,乱他民心。 三招齐下,招招致命。 这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必杀之局。 他知道,此刻若是向后退一步,去向朝廷申辩,去向户部催款。 那便正中了对方的下怀。 在这无穷无尽的公文往来和官僚推诿之中,整个治河工程,都将被活活拖死。 而他自己,也将背上一个“办事不力、激起民变”的巨大罪名,身败名裂。 退,是死路一条。 唯一的生机,只能在向前。 向死而生。 “刘书吏。”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怕吗?” 刘书吏一愣,随即挺直了腰板。 “承蒙大人提携,下官……万死不辞。” “好。”小山站起身,“那你便随我,去见一见咱们的父老乡亲。” “大人,不可。” 护卫队长立刻上前阻拦。 “外面乱民数千,情绪激动,您乃万金之躯,此时出去,无异于以身犯险。” “险?”小山冷笑一声,“如今,这帐内帐外,何处不险?”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将那枚代表着翰林院修撰身份的印信,端端正正地佩戴在腰间。 “他们想让我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索性把这天,给它捅个更大的窟窿。” 说罢,他便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毅然地,掀开了帅帐的门帘,独自一人,走了出去。 当张小山那身着青色官袍的、略显单薄的身影,出现在数千名愤怒的民夫面前时。 原本嘈杂的场面,出现了片刻的死寂。 随即,便爆发出更加巨大的鼓噪声。 “贪官出来了。” “还我血汗钱。” “打死他。” 几块石头和泥块,从人群中飞出,落在了小山的脚边。 小山没有躲。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那一张张因为愤怒、因为被欺骗而扭曲的脸。 他缓缓地,抬起手。 奇怪的是,当他做出这个动作时。 那喧嚣的、几乎要失控的场面,竟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年轻的、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贪官”身上。 “乡亲们。” 小山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们的苦,你们的累,你们的愤怒,本官都知道。” “你们辛苦劳作,却拿不到应得的工钱,你们心中有怨,有恨,这都是人之常情。”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 “是谁,不想让你们拿到这笔钱?” “是谁,不想让这黄河被治理好?” “又是谁,在背后,像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散布着这些谣言,挑拨着你们,来冲击官府,好让他们自己,从中渔利?” 他这几句问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人群中,开始出现了一丝骚动和……迟疑。 小山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 他继续朗声说道:“你们以为,是本官克扣了你们的钱粮吗?” “不是。” “本官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们。” “你们每一个人的工钱,朝廷早已足额下拨。” “可这笔钱,如今,正被京城里那些与黄四海蛇鼠一窝的贪官污吏,给死死地压在户部的库房里,不肯发放。” “他们,才是你们真正的敌人。” “他们,才是那些真正见不得你们过上好日子的……国之硕鼠。” “他们这么做,就是想让本官的治河大计失败。” “就是想让这黄河,年年泛滥,岁岁决堤。” “如此,他们便可以继续,打着‘赈灾’的名义,层层盘剥,中饱私囊。” “而你们,和你们的子子孙孙,就将永远地,被困在这片水深火热的土地上,永世不得翻身。” 他这番话,字字诛心,如同利剑,剖开了那最黑暗、最肮脏的真相。 民夫们彻底被镇住了。 他们脸上的愤怒,渐渐变成了震惊,变成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更深沉的愤怒。 小山看着火候已到。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惊天动地的举动。 他缓缓地,撩起自己的官袍下摆。 然后,在那无数道震惊的目光中。 他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盘腿,坐了下来。 就坐在这片冰冷的、满是泥土的土地上。 “本官,今日便与你们,一同静坐于此。”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又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量。 “咱们不吵,不闹,不抢粮仓。” “咱们就一起,在这里,等着京城,等着圣上,给咱们一个说法。” “我张小山,今日,便不再是朝廷的命官。” “我与你们一样,只是一个被贪官污吏欺压的、鸣冤无门的……大宁子民。” “我便以我这顶乌纱帽,我这条性命作保。” “与这数十万民夫,一同在此,向圣上,鸣此天大的冤屈。” “他们若是不给个说法,我张小山,便与各位,一同饿死、渴死于此地。” “绝不后退半步。”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张小山的这个举动,给彻底震撼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一个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竟然会……会为了他们,做到这个地步。 他,竟然要和他们这些泥腿子一起,静坐,请愿,甚至……共死。 那被煽动起来的怒火,瞬间便被一股更加巨大的、混杂着愧疚、感动和敬佩的复杂情感所取代。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木棍,默默地,在小山的身后,坐了下来。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成百上千的民夫,如同潮水一般,默默地,坐在了小山的身后。 一场即将失控的民变。 就在这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之下。 被巧妙地,转化为了一场绑架了所有民意的、向帝国权力中枢,发起的、最决绝的政治请愿。 第422章 消息传京,朝野震动 黄河岸边,治河督办公署之外。 一副旷古烁今的、诡异而又壮观的景象,出现了。 数十万曾经愤怒咆哮的民夫,此刻,都默默地盘腿而坐。 他们组成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沉默的海洋。 而在这片海洋的最中央。 年轻的翰林院修撰、治河督办张小山,身着青色官袍,同样静静地,坐在冰冷的泥地之上。 他的身后,是他那小小的、代表着朝廷体面的帅帐。 他的面前,是那数十万将身家性命,都压在了他身上的……天下百姓。 他们不吵,不闹,不喧哗。 只是用这种最沉默、也最决绝的方式,等待着。 等待着一个,来自千里之外的京城的说法。 清溪县的黄知县,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带着衙役,运来了大量的清水和简易的干粮。 他知道,张小山,这是在用自己的官声、前途、乃至身家性命,进行一场豪赌。 而他,作为小山最坚定的盟友,也必须押上自己的全部。 一道盖着“八百里加急”血色印戳的紧急塘报,如同离弦之箭,从黄河工地,射向了帝国的心脏——京城。 三天之后。 这封足以震动天下的塘报,被呈送到了紫禁城的御书房内。 当今圣上,宁宣宗,看着塘报上那短短几行字,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脸上,先是浮现出难以置信的错愕。 随即,那错愕,变成了滔天的、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的……雷霆之怒。 “好!” “好一个张小山。” 他将那份塘报,狠狠地摔在龙案之上,声音冰冷。 “他这是……他这是在用那几十万民夫的身家性命,来逼朕。” “来将朕的军啊。” “胆大包天。” “真是胆大包天。” 一旁的内侍总管,早已吓得跪倒在地,浑身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很快,这个惊天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朝堂。 所有的官员,都为之震动。 在王通判位于京城的府邸密室之中。 刘御史等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震惊,随即便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刘御史抚掌大笑。 “那张小山,竟自寻死路到这个地步。” “煽动民变,静坐示威,胁迫朝廷。” “这其中任何一条,都是灭九族的谋逆大罪。” “快,立刻修本上奏。” “请陛下即刻下旨,将那张小山就地格杀,以儆效尤。” 王通判的党羽们,立刻行动了起来。 一封封措辞激烈、要求严惩张小山的奏折,雪片般地,飞向了御书房。 而小山在京城为数不多的、如南阳知府孙敬明等支持者,在听到消息后,则是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他们知道,小山此举,已是行了官场之大忌。 无论他有多少理由,这“挟民意以令朝廷”的罪名,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整个京城的官场,都因为此事,而暗流涌动。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在雷霆之怒下,必然会下旨,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官员,碾为齑粉。 然而,御书房内。 宁宣宗在最初的震怒过后,却异常地,冷静了下来。 他将那份塘报,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句“本官与尔等,一同静坐”之上。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龙椅的扶手。 “他若是真想反,”他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喃喃自语,“此刻那几十万民夫,就不是静坐,而是已经冲进县城,抢了官仓了。” “他若是真想乱我江山,就不会在塘报里,还反复叮嘱黄知县,要‘严控营地,安抚民心,静待圣裁’。” “他不是在反。” “他是在……喊冤。” “他是在用这种最极端、最刚烈的方式,告诉朕。” “有人,在背后捣鬼。” “有人,在动摇朕的治河大计。” “有人,在动摇朕的江山。” 想通了这一层,皇帝的眼中,那份怒火,渐渐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冰冷的……杀意。 他当即便传下口谕。 “传户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刘承,即刻入宫觐见。” 很快,两位一部堂官,便诚惶诚恐地,来到了御书房。 他们一进门,便看到皇帝那张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 “臣等,叩见陛下。” “平身。”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将那份来自黄河工地的塘报,轻轻地,扔到了两人的面前。 “二位爱卿,都看看。” 两人捡起塘报,只看了一眼,便都是脸色大变,冷汗直流。 “陛下,张小山此举,实乃大逆不道,臣……”刘御史还想再进谗言。 “闭嘴。” 皇帝冷冷地打断了他。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剑,直刺户部尚书。 “朕只问你,朕亲批下拨的第二批治河钱粮,为何,会迟迟到不了工地?” “这……这……”户部尚书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皇帝的目光,又转向了刘御史。 “朕再问你,都察院,风闻奏事,巡查天下。” “那为何,朕的治河工地上,会有奸人混入,四处造谣,煽动民心,而你们,却一无所知?” “臣……臣失察之罪,请陛下恕罪。”两人立刻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 “恕罪?” 皇帝冷笑一声,站起身,走下御阶。 他踱到两人面前,声音轻得,却如同惊雷。 “朕,给你们三天时间。” “三天之内,朕要看到,那笔钱粮,一文不少地,出现在黄河工地的账上。” “朕还要看到,那些在背后造谣生事、企图动摇国本的奸佞小人,他们的人头。” “若是三天之后,那黄河岸边的几十万民夫,还得不到安抚。” “那你们两个,就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朕。” “滚出去。” 两位一部堂官,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御书房。 皇帝,没有降罪于那个看似“大逆不道”的张小山。 反而,用一记更狠、更重的板子,狠狠地,打在了那两个真正负有责任的衙门的屁股上。 这一招帝王权术,让所有等着看笑话的人,都感到了脊背发凉。 他们知道,京城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第423章 雷霆之怒,百官奔走 黄河岸边,数十万民夫,与一位青袍的朝廷命官,一同静坐。 这副旷古烁今的景象,如同一道最急切的军令,传回了京城。 也彻底点燃了宁宣宗这位九五之尊,心中最盛的怒火。 当户部尚书和左都御史刘承,连滚带爬地逃出御书房时。 皇帝那句“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朕”的冰冷话语,还在他们的耳边回荡。 他们知道,这一次,圣上,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 若是不能在三天之内,平息黄河岸边那数十万民夫的“冤屈”。 他们头顶的这顶乌纱帽,怕是真的要保不住了。 “快,快快快。” 户部尚书一回到自己的衙门,便像一头被烧了尾巴的疯牛,对着手下所有的官员,疯狂地咆哮起来。 “把所有库房的钥匙都给本官拿来。” “立刻清点所有现银和粮食。” “谁,是谁当初压下了给治河工地的第二批款项?” “给本官站出来。” 一名平日里与王通判一系走得很近的四品郎中,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尚……尚书大人,是……是下官,下官觉得那账目……” “放你娘的屁!” 户部尚书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你觉得?你觉得国库是你家的吗?” “来人,把他给本官拿下,革职,查办。” “立刻拟定公文,以最快的速度,将三百万两白银,五万石粮食,立刻!马上!给我调拨出去。” “找最好的镖局,用最好的马,给本官日夜兼程,送往黄河工地。” “若是晚到一天,本官就先砍了你们的脑袋,再去面见圣上。” 整个户部,瞬间陷入了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和……前所未有的高效之中。 而另一边的都察院,情况也同样如此。 左都御史刘承,一想到皇帝那冰冷的眼神,就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他知道,皇帝要的,不仅仅是平息民怨。 更是要他,为这次的“谣言惑众”之事,交出一个能让圣上息怒的……替罪羊。 他回到衙门,立刻召集所有心腹,连夜审阅卷宗。 第二天一早,他便上了一道新的奏折。 奏折中,他“痛心疾首”地表示,经过都察院的“彻夜详查”。 已经查明,此次民夫骚乱,乃是工部一名已被革职的、与黄四海素有勾结的旧吏,在背后散布谣言,并联合了几个平日里就好吃懒做的地痞无赖,共同煽动而成。 与朝中任何大臣,都绝无半分干系。 如今,这些“罪魁祸首”,都已被缉拿归案,不日便将明正典刑。 他这番操作,可谓是“挥泪斩马谡”,丢车保帅,将自己和王通判,都摘了个干干净净。 京城里的雷霆雨露,正以一种最快的速度,向着那数千里之外的黄河岸边,传导而去。 黄河工地,静坐的第三天。 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数十万民夫,虽然在张小山的感召下,没有再生事端。 但饥饿和不确定的未来,依旧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时。 远方的官道上,扬起了一阵遮天蔽日的烟尘。 一支由上百辆大车组成的、插着户部旗号的庞大运输队,在数百名骑兵的护送下,正向着工地,飞速而来。 为首的,正是那位前几天还在对小山下属颐指气使的户部主事官。 此刻,他的脸上,早已没了半分倨傲,只剩下了惊恐和……谄媚。 他几乎是从马上滚了下来,一路小跑,冲到静坐在最前方的张小山面前。 “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张……张大人,下官……下官来迟了,下官罪该万死啊。” 他从怀中,颤抖着,掏出了一份盖着户部大印的加急公文。 “大人,您看,这是……这是朝廷下拨的第二批钱粮,一文都不少。” “还有……还有这是尚书大人,额外为您和工地的弟兄们,申请的二十万两‘安抚银’。” “误会,都是误会啊。” 紧随其后,都察院的官差,也快马赶到。 他们当着所有民夫的面,宣读了朝廷的公告。 将所有煽动骚乱的罪名,都安在了那几个早已被定为“替罪羊”的地痞和旧吏身上。 并宣布,将立刻在工地上,公开审理,就地正法,以安民心。 钱,到了。 “公道”,也到了。 那压在数十万民夫心头上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他们看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粮袋,看着那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 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张相公,没有骗他们。 他,真的,为他们,向皇帝,向朝廷,讨回了公道。 一位年长的民夫代表,走到小山面前,老泪纵横地跪下。 “张青天,我们……我们错怪您了。” “我们有眼无珠,听信了小人的谗言。” “您快起来,这地上凉。” 小山看着眼前这张张重新燃起希望的、淳朴的脸庞。 他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 他缓缓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各位乡亲,错不在你们。” “错在那些不希望我们过上好日子的贪官污吏。” “如今,圣上已经为我们做主。” “那咱们,就更要争一口气,把这黄河给它治理好,报效圣恩。” “好!” “好!” “报效圣恩!” 数十万民夫,爆发出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他们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转化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天的干劲。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危机,就在张小山的智慧和胆魄之下,被消弭于无形。 整个治河工地,也以前所未有的高昂士气,重新恢复了运转。 那沉寂了数日的、改造天地的轰鸣声,再次响彻了黄河两岸。 第424章 工程再启,一日千里 那一场由张小山主导的、数十万民夫参与的“静坐鸣冤”,最终以皇帝的雷霆之怒,和户部、都察院的狼狈奔走而告终。 当那盖着户部大印的、足额的钱粮,和那斩杀“造谣奸佞”的朝廷公告,一同抵达黄河工地时。 积压在数十万民夫心中的那股怨气、怒气和疑虑,瞬间便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炙热、也更加坚定的……拥护和狂热。 他们看着那个为了他们,不惜以身家性命与朝中权贵相抗争的年轻县丞。 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最质朴、也最真诚的感激与敬仰。 “张青天。” 这个称号,开始在每一个民夫的口中,真诚地流传。 当小山再次站上点将台,宣布治河工程重新开工时。 他得到的,是来自数十万人的、如同山呼海啸般的、震耳欲聋的回应。 “愿为大人效死!” “愿为大人效死!” 整个工地的士气,被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而来自京城的支持,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抵达了。 一车又一车盖着户部印信的粮草和军需,源源不断地运抵营地。 保证了所有民夫,都能吃上饱饭,穿上暖衣。 那些曾经被“意外塌方”的采石场,也奇迹般地,在一夜之间,被“修复”了。 品质最好的火山灰和石料,被优先、足额地,送往水泥窑。 工部的仓库,也彻底向小山敞开了大门。 所有工程所需的木料、铁器、工具,都是要多少给多少,绝无半分拖延。 天时,地利,人和。 所有阻碍工程的绊脚石,都已被那只来自京城的最有力的手,给一脚踢开。 治河工程,终于得以挣脱所有束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全力推进。 “工程再启,一日千里”的建设奇迹,开始在黄河两岸,轰轰烈烈地上演。 在河道最宽阔、水流最是平缓的河段。 数万名民夫,在工部老师傅们的指挥下,开始修建那至关重要的“束水坝”。 他们用“青石快运”从后方运来的新式工具,挖掘河道,夯实地基。 再用新烧制出的、坚固无比的“水泥”,将一块块巨石,浇筑成一个稳固的整体。 那堤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地向上、向前延伸。 而在那淤积最是严重的“u”形河湾。 第一台由工部和青石村工匠合力打造的、全尺寸的“水力挖泥船”,也正式下水。 那台由水轮驱动的庞然大物,在河道中发出沉闷的轰鸣。 它那长长的、挂满了巨大铁斗的链条,不知疲倦地转动着。 将河底那淤积了上百年的、又厚又硬的泥沙,一斗一斗地,轻松地挖出,再倾倒于岸边的运输船上。 其工作效率,一台机器,便能抵得上数千名民夫,日夜不停地劳作。 这等神乎其技的景象,不仅让民夫们看得是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就连那些每日都在工地上监督、曾经还对小山心怀芥蒂的工部官员们,也都看得是心服口服,再无半分不敬。 他们如今见到小山,都是恭恭敬敬地,执弟子之礼。 “张大人,您昨日说的那种‘预制件’的法子,下官回去琢磨了一宿,真是……真是妙不可言啊。” “张大人,王老师傅让下官来问问,那第二台挖泥船的齿轮,可否再改小一寸,据说……那样能让链斗转得更快些。” 整个治河公署,都沉浸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对技术和效率的狂热追求之中。 时间,就在这热火朝天的建设中,飞速流逝。 不过短短两个月。 第一段长达十里的“束水坝”,便成功合龙。 当最后一块巨石被安放好,当湍急的黄河水,被成功地引入那收窄了近三分之一的新河道时。 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水流的变化。 只见那被约束起来的河水,流速骤然加快。 如同万马奔腾,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浑浊的河水,狠狠地冲刷着河底。 大量的泥沙,被从河床上卷起,裹挟着,一路向下游冲去。 不过数日的功夫,这段河道的水位,竟然就凭着水流自身的力量,硬生生地,下降了近半尺。 “成功了!” “张大人,成功了!” 王老师傅看着那变清了一些的河水,激动得是老泪纵横。 “这‘束水攻沙’之法,当真……当真可行啊。” 这个消息,连同那不断刷新的工程进度,再次传回了京城。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敢说半句闲话。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年轻的张修撰,并非是在做什么不切实际的“美梦”。 他,是真的在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却又无比强大的方式,在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 而小山,站在那新筑的、如同城墙般坚固的堤坝之上,看着那初显成效的治河工程。 他的心中,却并无半分骄傲自满。 他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父亲的智慧,源自于家族的支持。 更源自于,那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的、一位帝王的……无上信任。 他知道,他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份信任,变成一个足以载入史册的、真正的不世之功。 以此,来回报君恩,庇佑家族。 第425章 四海开怀,亲家高义 黄河岸边,治河工程在万众一心的推动下,进行得如火如荼。 而在千里之外的南阳府城。 一场因“青石号”的凯旋,而引发的商业风暴,也正在悄然酝酿。 赵府,内堂书房。 空气中,弥漫着上等茶品的清香。 赵四海和他未来的女婿石头,正对坐着。 在他们的面前,一位赵家最信任的老账房,正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汇报着一笔刚刚盘算出来的账目。 “东家,二掌柜。” “咱们……咱们‘青石远洋商号’的第一艘船‘青石二号’,已经完成了首次南北往返的航程。” “除去所有的人吃马嚼、港口税费、人员薪俸、以及船只的日常维护费用。” “光是这一趟,咱们运往京城销售的丝绸、茶叶和琉璃。” “以及从天津卫,贩运回南方的皮货、人参和药材。” “里外里,咱们这一趟的纯利,是……” 老账房咽了口唾沫,似乎被自己算出来的数字给吓到了。 “……是纹银,一万三千两。” 一万三千两。 这个数字一出口,即便是见惯了大钱的石头,呼吸也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而赵四海,在最初的震惊之后。 整个人,先是愣在那里,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抑制的狂喜,涌上了他那张饱经商场风霜的脸。 “好!” “哈哈哈哈,好啊!” 他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发出了中气十足的、畅快淋漓的大笑声。 那笑声,在整个赵府的上空回荡。 充满了无尽的喜悦和……一种赌对了未来的得意。 “贤婿,你回去告诉你父亲。” 他走到石头面前,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 “我赵四海,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笔生意,就是把女儿嫁给你,把身家,押在你们张家这条大船上。” “一趟航程,便是一万三千两的纯利。” “这哪里是商船,这分明就是一座漂在海上的金山啊。” 石头也笑着说道:“赵叔,这还只是开始。” “如今船队的名声已经打响,整个‘青石商会’的兄弟们,都等着咱们的船,去帮他们运货呢。” 正说着,一个下人前来通报。 “老爷,几位商会的理事,都已在偏厅等候多时了。” 赵四海与石头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偏厅之内,几位在南阳府同样是有头有脸的大商户,见到赵四海和石头进来,立刻都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热切的笑容。 “赵会长。” “石二掌柜。” “听说,贵商号的宝船,从天津卫平安回来了?” 一位做皮货生意的陈掌柜,第一个开口问道,语气里充满了急切。 “没错。”赵四海抚着胡须,故作平静地说道。 “不仅平安回来了,而且速度之快,货物之完好,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陈掌柜激动地搓着手。 “赵会长,张二掌柜,俺们以前,想从北方进点上好的皮货,都得看那些大商帮和漕运官吏的脸色。” “不仅要被他们层层加价,那运河上,还不时有水匪出没,担惊受怕。” “如今,有了咱们商会的‘青石号’,咱们也能直接从源头拿到好货了。” “价钱公道,运输还安全。” 另一位做药材生意的吴掌柜也附和道。 “是啊,张会长当初成立商会时说的‘有钱大家一起赚’,真不是一句空话啊。” “这等于是给我们所有商会成员,都开辟了一条能安稳发财的康庄大道。” “这份高义,我等,佩服,实在是佩服。” 听着众人的吹捧和感激,赵四海的心里,比自己赚了钱还要舒坦。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由他和张家共同主导的“青石商会”,其凝聚力,已经坚不可摧。 他看着身旁的石头,感慨地说道:“贤婿,你父亲的胸襟和义气,才是这天下最难得的宝物。” “他想做的,不只是一家一姓的富贵,而是一整个商会的、一个地方的共同富裕。” “这便是‘高义’。” 在送走了那些前来洽谈合作的商会理事之后。 书房里,只剩下了赵四海和石头翁婿二人。 赵四海展开一张巨大的海图,眼中再次燃烧起属于一个商人的、对财富的无尽渴望。 “贤侄,一艘船,还是太慢,也太少了。” “如今,整个南阳府的商户,都等着咱们的船救急。” “咱们得有第二艘,第三艘……得有一支真正的船队。” 石头点头:“赵叔,我爹也是这个意思。” “我大哥和五弟,已经带着咱们最好的工匠,常驻泉州了。” “他们正在熟悉和优化‘青石号’的建造流程。” “只要咱们这边的钱粮和物资能跟上,他们那边,三个月,便能再给咱们造出一艘新船来。” “好!”赵四海一拍桌子,“钱,不是问题。” “咱们就用这次赚回来的一万三千两,作为启动资金。” “立刻,再追加订购两艘‘青石号’。” “不仅如此,”他的手指,在海图上,从泉州,一路划向了更南边的广州港。 “咱们的眼光,也不能只盯着南北航线。” “等船队壮大了,咱们还要去更远的地方。” “去那西洋,去那波斯,去换回真正的金山银海。” 石头看着眼前这位豪情万丈的未来岳父,心中也是热血沸腾。 第426章 石头远见,布局港口 “青石远洋商号”首航成功的消息,以及那高达一万三千两白银的惊人利润,由石头的亲笔信,加急送回了青石村。 张大山看着信上那一个个清晰的数字,听着石头对航行过程的详细描述,即便是他,也忍不住抚掌大笑,连声说了三个“好”字。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王通判那只企图扼住家族咽喉的手,已经被彻底斩断。 而张家,也拥有了真正可以与天下任何商帮,一较高下的本钱。 他当即便修书一封,交由信使带回。 信上,除了对儿子和亲家赵四海的嘉许,便只有一句话。 “外务之事,你已可独当一面,放手去做,无需事事请示。” 这,是父亲对儿子最大的信任,也是一次权力的正式下放。 南阳府,赵家大宅。 石头看着父亲的回信,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他将信纸小心收好,再次找到了他未来的岳父,赵四海。 此时,这位南阳府的商业巨擘,也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反复地看着那份利润惊人的账册。 “贤婿来了。” “快坐,快坐。” “你爹可回信了?他老人家看到这账目,怕是也要乐得三天睡不着觉。” 石头笑了笑,坐了下来。 “赵叔,家父确实欣喜。” “只是,家父也常说,越是顺风顺水的时候,越要想着那看不见的暗礁。” “哦?”赵四海放下账本,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贤婿此话何意?” 石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赵叔,您说,咱们这次能大获全胜,靠的是什么?” “那自然是靠你们张家那无与伦比的宝船,和精良的器械。”赵四海不假思索地回答。 “没错。”石头点头,“咱们的船,是自己的。” “船上的护卫,是咱们自己的人。” “运的货,也是咱们自家的。” “可您想过没有,这船一靠岸,那码头,是谁的?” “咱们卸货的仓库,是谁的?” “那上上下下,帮忙搬运货物的力工,又是谁的人?”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让赵四海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石头继续说道:“如今咱们的货量还不大,尚可租用港口的公用码头和仓库。” “可将来,咱们有了三艘、五艘、甚至十艘大船呢?” “咱们的货物,将堆积如山。” “到那个时候,这码头的使用,仓库的租赁,装卸的快慢,就将成为咱们新的……咽喉。” “若是有人,买通了港口的官吏,不让咱们的船优先停靠。” “或者,那管着仓库的牙行,故意抬高租金。” “甚至,是那些码头上的力工行会,故意怠工、或者在搬运时,弄出些‘意外损耗’。” “那咱们的船,跑得再快,也是无用武之地,只能眼睁睁地,受制于人。” 他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让赵四海这位老江湖,都听出了一身冷汗。 他只看到了眼前的巨大利润,却忽略了这背后,所潜藏的、更深层次的风险。 “贤婿……你的意思是?” “我琢磨着,”石头的眼中,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深邃的战略光芒,“咱们‘青石远洋商号’,得有咱们自己的码头,自己的货栈。” “咱们要在这条黄金航线的两端,泉州和天津卫,这两个最重要的港口,都建立起咱们自己的根基。” “咱们要用这次赚回来的钱,去买地。” “买下那港口里,位置最好、水也最深的滩涂和地皮。” “然后,请柱子哥和咱们最好的工匠,亲自来督造。” “建一座,只属于咱们‘青石商号’的、最坚固、也最方便的私家码头。” “再建几座,最大、最干燥、也最安全的巨型仓库。” “咱们还要自己,招募和培训一支最可靠、也最高效的装卸队伍。” “以后,咱们的船一到岸,便直接停在自家的码头。” “咱们的货一卸下,便直接运进自家的仓库。” “从出海到入京,这中间的每一个环节,都必须,也只能,掌握在咱们自己的手里。” “如此,方能做到真正的……万无一失。” 当石头说完他这个宏伟的“港口布局”计划时。 赵四海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仿佛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准女婿。 而是一个正在对着沙盘,指点江山、气吞万里的……大将军。 “好……好一个‘布局港口’。” 良久,赵四海才由衷地赞叹道。 “贤婿,你这脑子,真是跟你爹一模一样,走一步,看十步。” “老夫……老夫是彻底服了。” “此事若成,咱们就等于把这整条航线的两端,都牢牢地攥在了自己手里。” “到那时,这天下,还有谁,能再卡住咱们的脖子?” 他激动地站起身,重重地一拍石头的肩膀。 “干!” “就照你说的办。” “这买地、通关、与官府打交道的事,老夫这张老脸,还能说得上话,就全包在老夫身上。” “这花钱、设计、营造的事,就全看你们张家的了。” 一场旨在建立“私有港口”的、更加庞大、也更加烧钱的基建计划,就在这翁婿二人的密谈之中,被迅速地敲定了下来。 几天后,石头和赵四海,一同出现在了泉州港的郊外。 他们站在一片荒芜的、杂草丛生的临海滩涂之上。 可他们的眼中,看到的,却不再是荒凉。 而是一座座即将拔地而起的巨大仓库,一座座可以停泊万料巨舶的坚固码头。 第427章 大兴土木,南北并进 与赵四海定下了“布局港口”的宏大计划之后。 石头与他这位未来的岳父,便开始了雷厉风行的行动。 赵四海动用了他数十年在商界和官场积累的所有人脉。 石头则准备了充足的、足以让任何官员都动心的巨额银两。 一时间,在南方的泉州港和北方的天津卫。 这两个大宁朝最是重要、也最是寸土寸金的海港城市里。 一场围绕着“购置临海土地”的复杂运作,在暗中悄然进行。 过程虽然也遇到了一些本地势力的阻挠和官僚的推诿。 但在赵四海那长袖善舞的周旋,和“青石乡男”这个新晋贵族爵位的隐形威力之下。 所有的问题,最终都迎刃而解。 不过短短两个月。 “青石远洋商号”,便以一个让所有人都咋舌的惊人价格,成功地,在泉州港和天津卫,各自购入了一片面积广达百亩、位置绝佳、水深条件最好的临海滩涂和荒地。 消息传出,整个南北商界,都为之震动。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神秘而又强大的“青石张家”,已经不再满足于简单的行商坐贾。 他们,要在这片大海上,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不朽基业。 土地到手,一场更加浩大的、南北并进的营造工程,立刻便拉开了序幕。 南方的泉州港基地,是整个计划的核心和样板。 由张家技术最强的两位“总管”——柱子和铁牛,亲自坐镇督造。 他们不仅带来了青石村最顶尖的一批工匠和学徒。 更通过“青石快运”的货船,运来了数千袋张家秘制的“水泥”,以及数千根用作加固的钢筋和钢板。 当柱子将那份详细无比的、关于如何建造新式码头和仓库的图纸,展示给泉州本地的工匠们看时。 所有人都被图纸上那些天马行空的设计,给惊呆了。 那位经验丰富的郑总师傅,指着图纸上的“水泥沉箱”设计,提出了新的疑问。 “张师傅,您这法子是好。” “可这海边的淤泥,深不见底,暗流又急。” “这么个巨大的空心箱子,沉是能沉下去,可怎么保证它不偏不倚,又怎么保证它不被暗流冲走呢?” 柱子恭敬地回答:“郑师傅,您虑得是。” “所以我爹在设计这接口时,并未用死扣。” 他拿起一小截钢木结合的样品,指着连接处。 “您看这里,我们用的是‘滑卯’,并预留了半分的‘伸缩余地’,再用这经过特殊处理的油浸毡条填充。” “如此,既能保证其连接紧固,又能让铁木之间,各自都有个喘气的余地。” 他又说道:“至于这沉箱的定位,我爹也想到了法子。” “咱们在沉箱之前,先用我大哥打制的这种螺旋钢桩,深探到水下的岩层为止,作为定位桩。” “再将沉箱,用铁索固定于这些定位桩之上,最后再往里头浇筑水泥和巨石。” “如此,便稳如泰山。” 这些闻所未闻的营造理念,让郑师傅和一众泉州工匠,彻底心服口服。 在柱子和铁牛的指挥下,一场热火朝天的营造开始了。 而在数千里之外的、北方的天津卫。 另一片同样热火朝天的工地,也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负责此地工程的,是石头手下一个最是得力、也最是沉稳的大掌柜,名叫林安。 他严格地执行着从青石村送来的每一张图纸,每一个指令。 可天津卫不比泉州,此地的码头行会,势力极大,且排外严重。 工程刚一开始,便有几个地痞流氓,天天来工地上捣乱。 今天说你占了他家的地,明天说你家的噪音扰了民。 林安心知肚明,这背后,必是本地的商帮在使坏。 他谨记着石头的嘱咐,不与对方发生任何正面冲突。 这日,几个流氓又来闹事,甚至推搡起了张家的工人。 林安没有动怒,只是默默地,让人抬出了一块用红绸覆盖的巨大牌匾。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红绸,缓缓揭开。 只见那块由赤金打造的牌匾上,“天工巧匠”四个御笔大字,在阳光下,闪耀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他又让人,将那份盖着玉玺大印的“青石乡男”的封爵文书摹本,贴在了工地门口的告示栏上。 林安对着那几个前来“调解”的、与码头行会蛇鼠一窝的小吏,不卑不亢地说道。 “几位大人,我等在此,乃是奉了圣上之命,为‘青石乡男’张爵爷兴建产业。” “这块金匾,乃圣上御赐。” “这些人在此寻衅滋事,莫非……是想藐视天恩,与朝廷册封的贵族为敌不成?” 那几个小吏,在看到那块几乎要闪瞎他们眼睛的金匾,和那份证明着贵族身份的封爵文书时。 腿,当场就软了。 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跟“皇恩”和“爵爷”对着干。 他们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将那几个闹事的地痞,当场拿下,扭送官府。 从此之后,天津卫的工地,再也无人敢来骚扰。 于是,就在这南北两地。 一个负责技术攻坚,一个负责稳步推进。 两座属于“青石商号”的巨大基地,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拔地而起。 在泉州,柱子和铁牛,正指挥着工人们,将第一个巨大的“水泥沉箱”,缓缓地沉入海底,为未来的万吨码头,打下第一根坚实的地基。 在天津,林安则带领着工人们,为第一座巨大的、采用“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仓库,成功地浇筑好了最后一根房梁。 南与北,遥隔数千里。 却因为同一个宏伟的蓝图,而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所有人都知道。 当这两座巨大的港口基地,正式落成之日。 便是“青石远洋商号”这头商业巨兽,彻底挣脱所有束缚,开始真正地,掌控四海航路之时。 第428章 双港落成,货通天下 春去冬来,寒暑交替。 在无数工匠和民夫长达大半年的日夜奋战之后。 一个足以震动整个大宁朝商业格局的奇迹,终于诞生了。 在南方的泉州港和北方的天津卫。 两座完全由“青石远洋商号”独资兴建的、崭新的、规模宏大的私家港口基地,宣告全面落成。 这两座港口,被统一命名为“青石港”。 其设计,完全颠覆了当时所有码头的形制。 那用钢筋水泥浇筑的巨大栈桥,如同一只只钢铁巨臂,稳稳地伸入深水区域,可以同时停泊数艘千料巨舶。 码头上,矗立着数座由张家工坊特制的、以齿轮和杠杆驱动的巨型木制起重吊机。 其后方,则是一排排如同巨大堡垒般的、同样是用钢筋水泥建造的巨型仓库。 为了庆祝这南北两大基地的落成,“青石远洋商号”决定,在泉州和天津卫,两地同时,举行一场盛大的“开港仪式”。 这一日,泉州“青石港”内,彩旗飘扬,人声鼎沸。 赵四海与亲自南下主持大局的张大山,一同站在那崭新的码头之上,接待着前来观礼的八方宾客。 来者,不仅有泉州本地的知府、市舶使等一众官员。 更有数百名从南阳、苏州、杭州等地,闻讯赶来的“青石商会”核心成员。 而在数千里之外的天津卫“青石港”。 石头和负责人林安,也同样招待着来自北方各地的商贾巨头和港务官员。 南北两地,遥隔千里,却因这同一份事业,而声势相连,盛况空前。 吉时已到。 张大山走上泉州港临时搭建的礼台,声音洪亮。 “各位大人,各位掌柜,各位朋友。” “我张大山,一个农人出身,能有今日,靠的是各位的扶持,靠的是时代的机遇。” “今日,我张家建此港口,不为垄断,不为争霸,只为通商。” “我愿这‘青石港’,能成为一座桥梁。” “一座能让天下商人,都安安稳稳、公平公道地,做生意的桥梁。” “愿它,能为天下百姓,载去中原之瑰宝,载回四海之财富,辟一条太平之路。” 随着他话音落下,早已准备好的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与此同时,一艘满载着北方特产的“青石三号”,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地、精准地,靠上了泉州港崭新的水泥码头。 早已等候在此的、穿着统一蓝色号服的“青石装卸队”,立刻便行动了起来。 他们熟练地操作着那些巨大的起重吊机。 一位市舶司的官员,看着那吊机,好奇地问一旁的柱子。 “张师傅,此物名为何?只需四人,竟能吊起千斤重物,真是……不可思议。” 柱子恭敬地回答:“大人,此物名为‘平衡配重吊机’。” “其后方这巨大的石箱,便是配重。” “利用杠杆之理,让力气放大了数十倍。” 只见一个个巨大的货箱,被从船舱中平稳地吊起,再轻巧地,安放到码头上等候的“青石快运”马车之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安静而又高效。 没有了以往码头上那种混乱的叫骂和拥挤。 不到两个时辰,一整船的货物,便被卸载、转运、并分门别类地送入了后方的巨大仓库之中。 豆子亲自设计的、用复式记账法记录的“出入库凭单”,也第一时间,送到了货主的手中。 这惊人的“青石效率”,让所有前来观礼的商人们,都看得是目瞪口呆,心中震撼不已。 而就在“青石三号”卸货的同时。 码头的另一侧,早已等候多时的“青石一号”,也正在进行着装货作业。 一箱箱来自江南的、最顶级的丝绸。 一坛坛来自青石村的、醇香四溢的“青石春”美酒。 一袋袋来自张家糖坊的、洁白如雪的“青石糖霜”。 同样被高效地,装入了船舱。 一艘船卸货入库,一艘船装货待发。 南来北往,货通天下。 这幅繁忙而又有序的景象,便是对“青石港”落成,最好的庆典。 当晚,在“青石商会”的内部庆功宴上。 一位做药材生意的理事,激动地站起身,对着张大山和赵四海,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张会长,赵会长。” 他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王某人,做了一辈子南北药材生意。” “以前,我从北方运一批上好的人参鹿茸到南方来,光是走那运河,路上就得耽搁三四个月。” “这中间,不仅要被沿途的官吏层层盘剥,还得日夜提防着水匪的袭扰。” “一批货走下来,光是那‘孝敬钱’和‘买路钱’,就得占去我三成的本钱。” “可上个月,我试着走了咱们商会的‘青石海运’。” “你猜怎么着?”他激动地一拍大腿。 “从天津卫到泉州,只用了十二天。” “十二天啊。” “而且,全程都有镖师护送,我的人,连根头发丝都没少。” “最要紧的是,这总的花销,连以前的一半都不到。” “我……我这辈子,就没做过这么舒心、这么敞亮的生意。” 他这番发自肺腑的话,立刻引来了在场所有商人的共鸣。 “是啊,多亏了张会长和赵会长。” “如今有了咱们自己的船队,自己的码头,咱们再也不用看那些大商帮和漕运官吏的脸色了。” “这‘青石商会’,就是咱们所有中小商户的家啊。” 听着众人的感言,张大山和赵四海相视一笑。 第429章 海路通天,权臣眼红 “青石号”系列海船,如同几把不知疲倦的巨大剪刀。 沿着大宁朝漫长的海岸线,一南一北,利落地,剪开了那层层叠叠的、阻碍着南北商贸的巨大幕布。 丝绸、茶叶、瓷器、蔗糖,从南方运往北方。 皮货、人参、木材、铁器,从北方运往南方。 货物的流通,从未如此高效。 商业的繁荣,也因此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 这日,京城,早朝。 户部尚书出列,向皇帝呈上了一份关于本季度商税增长的报告。 “启奏陛下。”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喜悦。 “自我朝开辟海上商路以来,不过短短半年。” “南北货物往来之总量,已超过去年漕运之总和。” “仅天津与泉州二港,新增之商税,便已高达百万余两。” “此皆仰赖‘青石远洋商号’开辟新航线之功,实乃我大宁之幸,社稷之福啊。”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一片赞叹之声。 宁宣宗听着那喜人的数字,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然而,就在此时。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承,再次出列。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为国为民”的、痛心疾首的表情。 “陛下,臣有话说。” “户部所言之商税增长,固然可喜。” “但臣更担心的,是这背后所隐藏的、动摇国本的巨大隐患。” 皇帝的眉头,微微一皱。 “刘爱卿,此话何意?” “陛下,”刘御史朗声说道,“漕运,乃国家之命脉,自开国以来,便由朝廷设立专门衙门掌管,其利税,皆入国库。” “如今,这张家以一己之私,另辟海路,私建港口,自组船队。” “其规模之大,运力之强,已然隐隐有与我朝廷漕运分庭抗礼之势。” “长此以往,天下商贾,皆舍运河而走海路。” “我朝漕运衙门,岂不形同虚设?” “更可怕的是,这张家,以商会为名,网络天下商贾。以学院为基,培养自家门生。” “如今,又掌握了这南北运输的咽喉。” “其势力之庞大,财力之雄厚,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此等不受朝廷节制的私家势力,若任其发展,将来一旦心生异志,则国本危矣。” “臣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将这张家之海运船队、港口,尽数收归国有,或勒令其即刻解散,以除后患。” 他这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 直接将张家的商业成功,上升到了威胁“国家安全”的政治高度。 站在他身后的王通判,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一招。 你不与我争利,我便说你……意图谋反。 朝堂之上,立刻陷入了激烈的辩论。 一些思想保守,或与王通判交好的官员,纷纷出列附和。 “刘御史所言极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张家,区区一介商贾,竟有如此实力,确是不得不防。” 而工部尚书和孙知府等人,则据理力争。 “张家屡献祥瑞,其子又为国尽忠,何来异志之说?” “海运之开通,于国于民,皆有大利,岂能因噎废食?” 双方吵得是不可开交。 龙椅上的皇帝,也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刘御史的话,虽然歹毒,却也并非全无道理。 一个家族,掌握了如此强大的技术、财富和运输能力。 对于任何一个帝王来说,都不能不心生警惕。 他的目光,转向了殿下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年轻的身影。 “张修撰。” “臣在。”张小山出列。 “此事,乃你家之事。” “你,有何看法?”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小山的身上。 小山躬身一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回禀陛下,刘御史所虑,亦是臣父子,日夜所忧之事。” 他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折。 “臣父子,皆乃陛下之臣,张家之业,亦是陛下之业。” “我张家之所以不计成本,开辟海路,非是为与朝廷争利,实乃为朝廷分忧。” “如今,海路已通,商贸已兴,其利,天下人有目共睹。” “臣父子,感念皇恩浩荡,愿将这‘青石远洋商号’,献出五成股份。” “纳入皇家‘内帑’,以充实陛下私库。” “或由户部监管,其每年利润,一半上缴国库,以充军资。” “从此,这‘青石海运’,便是官督民办之皇家产业。” “其所有船只,皆可听候朝廷调遣。” “其所有盈利,皆与国同享。” “如此,既可保商路通达,又可免动摇国本之忧。” “不知陛下,以为然否?” 他这番话,石破天惊。 整个太和殿,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张小山这神来一笔,给彻底镇住了。 谁也没想到,他不仅没有辩解,反而……主动地,将这能下金蛋的母鸡,分了一半给皇家。 这等魄力,这等手笔,这等……政治智慧。 简直是闻所未闻。 刘御史和王通判,更是面如死灰。 他们所有的攻讦,所有的“动摇国本”的罪名。 在这一招“与国同利”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可笑和苍白。 龙椅之上,宁宣宗看着殿下那个从容不迫的年轻人。 他眼中的那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发自内心的……龙颜大悦。 “好!” “好一个‘与国同享’。” “好一个‘为朕分忧’的张家。” 他放声大笑。 “准奏!” “就依张修撰所言。” “着户部即刻与‘青石远洋商号’交割股份,共理海运之事。” 一场足以让张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巨大政治危机。 就在小山这“以退为进”的惊天手笔之下,被化解于无形。 第430章 南阳格局,悄然易主 京城,太和殿上。 张小山那“献股入内帑”的惊天之举,和皇帝那“官督民办”的最终圣裁。 如同长了翅膀的信鸽,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大宁朝的官场和商界。 当这份内容详尽的邸报,送抵南阳府时。 整个南阳,都为之失声。 所有人都被张家这神仙般的操作,给彻底镇住了。 他们这才明白,这个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家族,其眼光和魄力,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们不仅能造出天下最好的东西。 更能将这泼天的财富,以一种最聪明、也最大气的方式,与帝国最高的皇权,进行深度的捆绑。 与国同利,与君同享。 这,是何等高明的阳谋。 这,才是真正坚不可摧的护身符。 最先感受到这股刺骨寒意的,便是那位曾经不可一世的、远在江南的漕运总督王通判。 他还没从“漕运封锁”被“海上航线”彻底架空的失败中回过神来。 来自京城吏部和都察院的申斥公文,便已送抵他的案头。 公文中,皇帝虽未明言,但字里行间,那份对他“识人不明,暗中掣肘,险误国之大计”的敲打和不满,已是溢于言表。 紧接着,他安插在漕运系统里的几个心腹,便被以各种理由,一一撤换。 他知道,他完了。 他在这场与张家的博弈中,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他不仅没能伤到对方分毫,反而将自己的政治前途,都给彻底断送了。 而那些曾经追随他,一同打压“青石商会”的“锦绣行”等商号。 在得知消息后,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知道,如今的“青石远洋商号”,已经不再是一家民办的商号。 而是半个“皇家产业”。 再与其作对,那便是与朝廷为敌,与圣上为敌。 “锦绣行”的钱掌柜,备上了一份比上次“赔罪”时,还要厚重十倍的重礼。 再次,战战兢兢地,登上了赵家的大门。 这一次,他连见石头一面的资格都没有了。 赵四海只是让管家,收下了礼物,并淡淡地传了一句话。 “我家会长说了,青石商会,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只要是做正经生意的,我们都欢迎。” “但若是谁再敢用那些下作的手段,坏了市场的规矩。” “那下一次,要面对的,可能就不是我们商会了,而是……朝廷的王法。” 这番话,既是宽恕,也是最严厉的警告。 钱掌柜听完,如蒙大赦,对着赵府的大门,连连作揖,狼狈而去。 自此之后,南阳府的商界,再也无人敢对“青石”二字,有半分不敬。 数日后。 “青石商会”在南阳府最大的酒楼“德月楼”,召开了一次规模空前的全体理事大会。 南阳府有头有脸的商贾巨头,悉数到场。 赵四海和从京城特意赶回来的石头,共同主持了这次会议。 宴席之上,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所有商户,都争相向赵四海和石头敬酒,言语之间,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佩和……拥护。 “赵会长,石二掌柜,我等,服了,是彻彻底底地服了。” “以前,咱们只当张会长是能工巧匠,如今才知,张会长那运筹帷幄的本事,才是真正的神仙手段啊。” “是啊,以后咱们南阳商界,就全凭张会长和赵会长马首是瞻了。” 赵四海站起身,举起酒杯,朗声说道。 “各位,今日,我宣布三件事。” “第一,我‘青石远洋商号’的所有海船,将永久性地,优先为咱们商会成员服务,其运费,永远比市价低三成。” “第二,商会将成立专门的‘质检堂’和‘规矩堂’,由我张家和赵家的核心人员组成,为所有成员的产品,提供统一的质量检验和品牌认证,并共同维护咱们的市场价格,严禁内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看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咱们的‘青石学院’,下一期,将专门为咱们商会成员的子弟,增开二十个名额。” 这三个消息一出,整个酒楼,都彻底沸腾了。 物流、品牌、价格、乃至子孙后代的教育。 张家,几乎是将一个商会能想到的所有好处,都毫无保留地,分享了出来。 这份胸襟,这份气魄,让所有人都为之折服。 “我等,愿唯张会长、赵会长马首是瞻!” 所有商户,都自发地站起身,对着上首,深深一揖。 他们知道,从这一天起。 南阳府的商业格局,已经……悄然易主。 那个由旧式大商帮和漕运官吏所把持的、充满了盘剥和壁垒的旧时代,已经结束了。 一个由“青石商会”主导的、以“技术”和“高效物流”为核心的、更加公平和开放的新商业时代,已经来临。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那个名叫张大山的男人。 此刻,却正身处千里之外的青石村。 他没有理会外界的风云变幻。 只是像往常一样,在自家院子里,陪着妻子王氏,择着菜,聊着家常。 一封封来自京城、来自府城、来自清溪县的捷报,如同雪片般飞来。 他只是平静地看完,再平静地,将它们一一投入火盆。 王氏看着他,笑着说道:“当家的,你现在可是‘男爵老爷’了,外面那么多大事,怎么还跟个老农一样,一点都不上心?” 张大山也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门楣上那块御赐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天工巧匠”金匾。 又看了看远方,那座充满了勃勃生机的青石学院,和那些高高耸立的、冒着白烟的工坊烟囱。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爵位也好,会长也罢,那都是给外人看的。” 他转过身,重新坐下,拿起一根青菜,熟练地摘去黄叶。 “树大,是会招风。” “但只要咱们的根,扎得够深。” “一头,扎在这些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的实业上。” “一头,扎在这些能开启民智、培养人才的学问上。” “还有一头,通过小山,通过这贡品,与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也连在了一起。” “根扎得够深,就不怕任何风雨。” “我啊,就还是那个只想让你们娘儿几个,能吃饱穿暖的……张大山。” 第431章 京城立足,初建府邸 青石村的各项产业,如同精密的机械,有条不紊地高速运转着。 财富,如同溪流,源源不断地汇入张家的府库。 然而,张大山的心里,却始终悬着一件事。 那就是远在京城的三儿子,张小山。 他知道,小山在翰林院,虽然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在那个真正的权力漩涡中心,没有稳固的根基,是站不稳的。 “青石珍宝阁”,终究只是生意,是“客”。 张家,必须在京城,有一个真正的“家”。 一个能让小山安心居住,能让石头拓展人脉,能成为张家在京城永固的……根。 这晚,他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信,是给二儿子石头的。 信中,他如此写道。 “石头,珍宝阁只是咱们家在京城的‘商号’,是立业之基。” “如今,咱们得有‘里子’了。” “一个能真正代表咱们‘青石乡男’门楣的府邸,是立身之本。” “有了它,你三哥在官场上,才算有了真正的根,不再是无根的浮萍。” “你,去给咱们张家,在京城,置办一处真正的府邸。” 收到信的石头,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深意。 他将珍宝阁的日常事务,暂时交给了最得力的一个大伙计。 自己则带着两个精明能干的护卫,一头扎进了京城那复杂无比的、专做宅院买卖的牙行之中。 然而,事情的难度,远超他的想象。 “石掌柜,您是外地来的,有所不知。” 京城最大的“安居牙行”里,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钱姓中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这京城里的宅子,特别是内城东边这几条胡同里的,那都是王公贵胄、世代书香的府邸。” “讲究的是个门当户对,可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得到的。” “您这……商贾的身份,怕是……有些不便啊。” 他话语里的那份轻蔑,毫不掩饰。 石头也不生气,只是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轻轻地推了过去。 “钱掌柜,我懂规矩。” “我不要那最好的地段,也不求那最新的宅子。” “只要院子够大,够清静,位置也还算体面就行。” “若是有那家道中落、急于出手的,价钱上,我们绝不还价。” 看到那张银票,钱掌柜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 “哎哟,石掌柜真是爽快人。” “您放心,这事,包在小的身上。”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 石头在钱掌柜的带领下,几乎看遍了京城里所有挂出来出售的宅院。 可结果,却总是不尽如人意。 他们去看了一处前任侍郎的宅子,院落格局都好。 可那侍郎的后人,一听买家是商贾出身,便立刻拉下脸来,说什么“我家祖宅,不卖铜臭之家”,硬生生将他们赶了出来。 他们又去看了一处位置极佳的三进院落。 可石头只在周围转了一圈,便发现那院子后墙,紧挨着一处巨大的、人声嘈杂的木材加工厂,便也摇头放弃了。 就在石头几乎要失去耐心,准备自己花大价钱,买地重建时。 钱掌柜那边,却突然传来了一个消息。 “石掌柜,天大的好机会来了。” “前朝的一位老郡王,因为子孙不肖,家道彻底败落了。” “他家那座位于城东‘金鱼胡同’的郡王府,如今要急着出手,换钱还债。” “那可是真正的皇家规制啊,五进的大院子,带花园,带马厩,占地足有十几亩。” “只是……价钱,也实在是……不便宜。” 石头闻言,心中一动。 他立刻便跟着钱掌柜,来到了那座传说中的郡王府前。 只见那府邸,朱红色的大门虽然已经有些斑驳,但那门前两座威武的石狮子,和那高高的门楣,依旧彰显着其旧日的荣光。 走进院子,虽然因为疏于打理而显得有些荒凉。 但那层层递进的院落,那雕梁画栋的屋宇,那假山流水、曲径通幽的后花园。 无一不透露出皇家园林的气派和……底蕴。 “好,就是它了。” 石头只看了一眼,便当场拍板。 在与那郡王府的落魄子孙进行谈判时。 对方虽然急于用钱,却依旧摆着贵族的架子,开出了一个令人咋舌的天价。 “我家这宅子,乃是先帝御赐,一草一木,皆是皇家恩典。” “没有两万两白银,休想拿走一砖一瓦。” 石头没有像往常那样,与他进行商业上的拉锯。 他只是平静地,将两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一样,是一张由四海商行开具的、足足有一万五千两的巨额银票。 另一样,则是那份盖着“青石乡男”官印的、证明张家新晋贵族身份的正式文书。 “这位爷,我张家,敬重您是皇亲国戚。” “也理解您如今的难处。” “一万五千两,是我张家能拿出的、最大的诚意。” 他指了指那份文书。 “这,是我张家的身份。” “我们东家,姓张,新近受了圣上亲封,为‘青石乡男’。” “我三弟,乃是翰林院修撰张小山。” “我们买下此府,并非为了经商,而是作为我张家在京城的正式府邸。” “将来,是要迎我父亲母亲,以及翰林院的兄长入住的。” “您将祖宅,卖给我这样同样是受过皇恩的‘勋贵’之家。” “想来,于情于理,于您的颜面,也都说得过去。” 那落魄子孙,在看到那份代表着新晋贵族身份的文书时,脸上最后一丝的倨傲,也消失了。 他知道,石头说得对。 把宅子卖给这样一户同样是“勋贵”、且有翰林院清贵子弟的人家,远比卖给那些普通的暴发户商人,要体面得多。 最终,这桩京城里近年来最大的一笔宅院交易,以一个双方都还算满意的价格,尘埃落定。 当石头手持着那份崭新的、写着他父亲张大山名字的地契,独自一人,站在这座巨大的、空旷的、即将属于张家的府邸庭院中时。 他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豪情。 这里,将不再仅仅是一处房产。 这里,将是他们张家,在帝国权力中心,最坚实的堡垒。 这里,将是他们所有兄弟姐妹,在京城,最温暖的……家。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身后的伙计说道。 “立刻,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回青石村。” 第432章 重修王府,乔迁之喜 石头的信,快马加鞭,送回青石村。 信上那“府邸已定,静候家人”的八个字,让整个张家大院都陷入了巨大的喜悦之中。 “京城里的王府?那……那得有多大啊?” 王氏听到这个消息,既是高兴,又有些不敢相信。 “咱们一家子住进去,会不会空得慌?” 张大山看着地图上,那位于“金鱼胡同”的巨大标记,笑了。 “孩儿他娘,你就放心。” “咱们家这人口,再大的院子,也给你住得热热闹闹的。” 他当即便做出了决定。 “既然府邸已定,那这个家,也该动一动了。” “此番入京,非同小可。” “那府邸,将是咱们张家在天子脚下的脸面,一砖一瓦,都不能马虎。” 他看向五儿子柱子。 “柱子。” “是,爹。” “你立刻带上咱们营造队里,手艺最好的二十个师傅。” “再带上咱们新做的那些营造工具和图纸。” “即刻启程去京城。” “你二哥负责外面的事,这修缮府邸的内务,就全权交给你了。” “爹只有一个要求。” “不要怕花钱,但要用心思。” “不仅要把它修得结实,住得舒坦。” “更要让它,处处都透着咱们青石张家的……味道。” “孩儿明白。”柱子重重地点头,眼中充满了对这项巨大工程的兴奋。 又是一支援助车队,从青石村出发,浩浩荡荡地开赴京城。 这一次,车上装的,不再是商品。 而是张家最顶尖的营造人才,和那些不对外传的营造“秘料”。 当柱子带着人,来到那座位于金鱼胡同的旧王府时。 他也同样被这座宅院的宏大与……破败,给惊住了。 五进五出的大院落,雕梁画栋的屋宇,曲径通幽的后花园。 无一不彰显着其旧日的荣光。 可同样的,剥落的墙皮,长满青苔的石阶,蛛网遍布的厅堂。 也无一不诉说着它如今的萧条。 “五弟,怎么样?”石头问道。 “是座好宅子。”柱子抚摸着一根已经有些开裂的巨大梁柱,眼中放光。 “底子好,骨架正。” “只要咱们好好给它拾掇拾掇,保管比那新盖的,还要气派。” 一场旨在让“旧王府”脱胎换骨的浩大修缮工程,在柱子的指挥下,正式开始。 他没有像京城寻常的工匠那样,只是简单地修修补补。 而是将张家在青石村,所有经过实践检验的、最先进的营造理念,都应用到了这座府邸的改造之中。 首先,是取暖。 他让人拆掉了原来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炭火盆。 而是亲自设计,在每一间主屋的地下,都盘上了更加复杂、也更加高效的“地龙”火道。 其烟道走向、散热口的设置,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 让整个府邸,都能实现冬暖夏凉,且无一丝烟火之气。 其次,是采光。 他将许多原来昏暗的房间的墙壁打通,换上了从家里运来的、巨大的平板玻璃窗。 那巨大的玻璃,安装之时,引得周围的邻居都纷纷前来围观,啧啧称奇。 又在几个关键的厅堂顶部,巧妙地开设了可以引入天光的“天井”。 一时间,整座原本阴森的府邸,都变得通透明亮了起来。 再次,是内部的修缮。 他用带来的新式工具和技法,将所有破损的木料,都进行了精细的修复和加固。 那些名贵木料打造的家具,也被重新打磨、上漆,焕然一新。 丫丫更是修书一封,附上了详细的图样。 指导京城的工匠们,将那原本荒芜的后花园,改造成了一座种满了各种珍稀草药的……百草园。 她甚至对土壤的酸碱度、各个区域的光照时长,都提出了明确的要求。 让柱子不得不专门为花园,改造了一套独立的引水和排水系统。 就这样,在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紧张而又细致的营造之后。 一座崭新的、既保留了王府之贵气,又充满了“青石”之实用与巧思的宏大府邸,终于,彻底完工。 与此同时,青石村这边。 第一批将要“乔迁”京城的家人,也已准备妥当。 张大山知道,青石村是根,不能全动。 他自己和负责生产的铁牛,必须留守大后方。 而这次入京的,则是以王氏这个主母为首的“先遣队”。 她要亲自去京城,为丈夫和儿子们,打理好这个全新的家。 与她同行的,还有大女儿花儿。 “青石珍宝阁”的生意,已经进入正轨,需要她这位“织造大总管”,亲自去京城,把握最顶级的丝绸风尚,并与那些贵妇人们,建立更深的联系。 七女儿丫丫,也在此次同行的队伍之中。 她与南阳陈家的婚事已定,陈家在京城,亦有庞大的医药产业,她此去,也是为了未来的事业,先行探路。 当王氏和女儿们的车队,抵达京城,第一次踏入这座崭新的“张府”时。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她们简直不敢相信,这里,就是几个月前,石头信中描述的那个“有些破败”的旧王府。 当晚,在翰林院休沐的张小山,也回到了这个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中。 他不再需要居住在翰林院那狭小简陋的官舍里。 一家人,终于,在京城的府邸里,实现了第一次的团聚。 饭桌上,摆的依旧是王氏亲手做的、带着家乡味道的饭菜。 可窗外,却已是天子脚下、全天下最繁华的……不夜之城。 王氏看着围坐在身边的、一个个都已然能独当一面的儿女,眼中,是说不出的欣慰。 “好,好啊。” “咱们这个家,总算是在这京城里,也扎下根了。” 石头意气风发地说道:“娘,您放心,这只是个开始。往后,我要让咱们家的生意,遍布京城每一条大街。” 花儿也微笑着说:“京城里的夫人小姐们,用的都是顶好的料子,女儿在这里,定能学到更多东西,织出更好的布来。” 丫丫则显得有些文静:“女儿想去城里最大的几家药铺看看,也想……拜会一下陈家的长辈。” 小山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 “娘,二哥,五哥,姐姐,妹妹。” “有了这个家,我等在京城,便不再是无根的浮萍。” “无论将来遇到什么风浪,只要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就一定能闯过去。” 他们兄妹几人,相视一笑。 第433章 京城锦绣,夫人外交 “青石珍宝阁”的生意,也因为货源的稳定,和之前一鸣惊人所积累下的名声,而日渐兴隆。 然而,新的挑战,也随之而来。 这日,珍宝阁的后堂里,石头和花儿兄妹二人,正在对账。 “花儿,你看。” 石头指着账本,眉头微蹙。 “咱们的寻常丝绸和琉璃器皿,虽然卖得也好。” “可那些真正能代表咱们家最高技艺的、售价也最是昂贵的‘孤品’,却渐渐有些乏人问津了。” “我找人打听过。” “京城里的这些娘娘夫人们,最是喜新厌旧。” “她们追求的,不仅是好,更是独一无二,是旁人没有的新鲜样式。” “光靠咱们自己关起门来想花样,怕是……很难一直抓住她们的心思。” 花儿静静地听着,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她如今,作为“男爵夫人”,也时常会收到一些府邸的请柬,对这个圈子的心态,已有所了解。 “二哥,与其咱们猜她们的心思。” 她微笑着说道。 “不如,请她们来咱们家。” “让她们亲口告诉咱们,她们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石头一愣,随即明白了姐姐的意思,抚掌大赞。 一场由花儿亲自策划的“品茶鉴花赏新衣”雅集,开始在张府,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周文轩亲自执笔,用最好的“青石纸”和“松烟墨”,为京城十数家最是顶级的王公府邸和尚书门第,送去了制作精美的请柬。 丫丫则和她的新婚夫君陈子昂一起,从陈家的药圃里,挑选了最是安神静气的珍稀香草,在张府的暖房里,用文火慢慢熏蒸,让整个府邸,都弥漫着一种淡雅而又高贵的异香。 雅集当天,张府门前,车水马龙。 镇国公夫人到了。 吏部尚书的夫人到了。 甚至,连轻易不出门的襄阳王妃,也派了自己最得宠的侧妃,前来赴会。 当这些见惯了富贵荣华的贵妇人们,第一次踏入张家这座经过了现代化改造的府邸时。 便立刻被其与众不同的气度,所深深吸引。 那通透明亮的玻璃窗,那温暖如春的“地龙”,那雅致精巧的卯榫家具。 无一不彰显着这个家族,那深不可测的底蕴和品味。 在后花园那刚刚建好的暖房里,花儿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作为主人,不卑不亢地,接待着这些全京城最尊贵的女人。 她没有急着展示商品。 而是先请众人品尝了从南方用海船新运来的、最顶尖的“明前龙井”。 又带领她们,欣赏了丫丫和陈子昂共同打理的、那座种满了各种珍奇草药的百草园。 等到气氛变得轻松而又熟稔。 她才将众人,请进了一间专门用作展示的“锦绣阁”。 阁内,没有一件成品的衣服。 只有数十匹如同流动的光影般、色彩各异的顶级丝绸布料,被随意地,搭在用原木打造的衣架之上。 另一边,则挂着数十幅由花儿亲手绘制的、最新的提花图样。 “各位夫人,小女子不才,新近琢磨出几种新奇的配色和图样。” 花儿微笑着,对众人说道。 “只是自己眼拙,分辨不出好坏,也不知哪种,才最入各位夫人的慧眼。” “今日请各位夫人前来,便是想请各位,不吝赐教,为小女子指点一二。” 她这番话,说得是极其谦逊。 既展示了实力,又给足了在场所有贵妇面子。 果然,那些贵妇们,立刻便来了兴致。 她们饶有兴致地,穿梭于那些美丽的丝绸和图样之间,开始品头论足。 “这料子,倒是比宫里的贡品还要更滑顺些。” “你看这图样,画的是‘海棠春睡’?倒是有几分意趣。” 就在这时,身份最是尊贵的镇国公夫人,指着一匹如同深紫色夜空般的丝绸,和一幅绣着银色祥云的图样,开口了。 “本夫人觉得,这‘云霞紫’,倒是沉稳大气。” “若是配上这‘流云万福’的纹样,再用金线稍加点缀,做一件赴宫中寿宴的礼服,想来是不错的。” 花儿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 她知道,鱼儿,上钩了。 她立刻对着国公夫人,深深一福。 “夫人真是好眼力,有您这番指点,小女子茅塞顿开。” “此款锦缎,既是得了您的指教,那便为它取名为‘紫气东来’,如何?” “这匹布,小女子便专为国公府上织造,普天之下,只此一匹,绝不再制第二份。” “也算是……小女子,对夫人今日指点之恩的一点小小谢意。” 她这番话说完。 在场的所有贵妇,都愣住了。 她们的眼中,瞬间就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羡慕和嫉妒。 专属的命名,独一无二的图样。 这对于视“体面”和“独特”为生命的她们来说,是何等巨大的诱惑。 镇国公夫人更是喜上眉梢,当即便拍板,要以一个远超市场价的“润笔费”,定下这匹“紫气东来”。 有了她带头。 其他的夫人们,再也按捺不住了。 她们纷纷围上前来,开始挑选自己喜欢的颜色和图样,并提出自己的“修改意见”。 “花儿姑娘,我觉得这个粉色,配上那蝴蝶穿花的图样,甚好。” “张夫人,我想要这个绿色,但不要织翠鸟,给我织一对鸳鸯。” “……” 花儿始终保持着那份从容的微笑,将每一位夫人的要求,都仔仔细细地记录下来。 并为她们的每一款“专属定制”,都取了一个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好听名字。 一场原本只是“品鉴”的雅集。 就这样,在花儿的巧妙引导下,变成了一场京城最顶级的、也是最疯狂的……高端时装定制会。 当晚,送走最后一位心满意足的贵客。 花儿的手中,已经多了一叠厚厚的、总价值超过万两白银的……定制订单。 她知道,她不仅是卖出了布。 更是成功地,将“青石锦绣堂”这个牌子,和自己的名字,牢牢地,刻进了京城这个最顶级的女性社交圈的核心。 她的“夫人外交”,大获全胜。 第434章 翰林清名,帝师之姿 花儿的“夫人外交”,在京城的顶级社交圈里,一炮而红。 “青石锦绣堂”的定制丝绸,成了贵妇们彰显身份和品味的最新象征。 张家,也因此,在那些高门大宅的后院里,建立起了一张看不见、却又无比重要的人脉网络。 而在朝堂之上,张家的另一根支柱——张小山,也正以一种与众不同的方式,悄然绽放着自己的光芒。 翰林院,是大宁朝最清贵、也最受尊崇的所在。 能进入此地的,无一不是科举考试中最顶尖的才子,是未来的阁老、宰相的储备人选。 小山自奉调入京,任从六品修撰以来,每日的工作,便是整理浩如烟海的前朝史籍。 因为之前那“治河”的不世之功,和家族那“天工巧匠”的赫赫威名。 如今,翰林院里,再也无人敢当面轻视他。 同僚们见了他,都会客客气气地,拱手称一声“张修撰”。 可那客气之中,却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 他们谈论的,是顾盼生姿的诗词歌赋,是玄之又玄的义理心性。 而小山,每日里除了修史,便是在钻研那些从家里送来的、关于营造、水利、农桑的各种图纸和记录。 他与他们,仿佛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小山并不在意这些。 他谨记着父亲的教诲,每日里只是沉默地做事,冷静地观察。 他知道,自己就像一柄新炼出的钢刀,在入鞘之前,必须先藏起所有的锋芒。 然而,是利刃,也总有需要出鞘的一天。 这一日,早朝之后,皇帝将几位内阁大学士和户部、工部的尚书,都留在了御书房。 起因,是北方三州,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旱。 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数百万灾民嗷嗷待哺。 朝廷虽然紧急下拨了第一批赈灾钱粮。 可奏折雪片般飞来,都说钱粮在半道上,便被沿途的官吏,以各种名目,克扣掉了三成以上。 而地方官府的赈灾之法,也只是简单的开仓放粮,坐吃山空。 “诸位爱卿,都说说。” 宁宣宗看着面前的奏折,眉头紧锁,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这灾,该如何赈?” “这贪腐,又该如何防?” 户部尚书率先开口:“陛下,臣以为,当增派御史,巡查沿途,严惩贪腐,以儆效尤。” 工部尚书则说道:“陛下,臣以为,当以工代赈,组织灾民,兴修水利,以备来年。” 两位尚书的法子,都有些道理,却又都无法解决根本问题。 派再多的御史,也查不尽那层层叠叠的黑手。 而“以工代赈”,那工程款项,又如何能保证,不被贪墨,能真正地发到灾民手中? 几位大学士,也只是引经据典,说了些“王者当以仁心治天下”的空话。 皇帝听得是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总是能带来惊喜的、年轻的翰林修撰。 “去,把翰林院的张小山,给朕召来。” 很快,正在史馆里查阅资料的张小山,便被一名小太监,带到了御书房。 “臣,翰林院修撰张小山,叩见陛下。” “平身。”皇帝看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年轻人,直接开口问道。 “张修撰,北方三州大旱,赈灾钱粮,沿途损耗巨大。” “对此,你有何看法?”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大学士和尚书们,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个从六品的小官。 他们的眼神里,大多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这等国家大政,连他们都束手无策,你一个年轻人,又能说出什么高见来? 小山没有半分胆怯。 他先是躬身一礼。 “回禀陛下,臣以为,赈灾之要,不在‘发’,而在‘管’。” “哦?”皇帝来了兴趣,“如何管法?” 小山请求了一支笔和一张纸。 他没有长篇大论,而是在纸上,画出了几个清晰的方框和箭头。 “启禀陛下,小子在家乡时,曾见父亲用过一种‘复式记账法’。” “其法,每一笔钱粮的进出,都需有两处以上的记录,互相印证。” “比如,户部拨出多少钱,工部收到多少钱,赈灾署花掉多少钱,三方账目,必须完全吻合。” “如此,则每一文钱的去向,都有迹可循,让那些贪官污吏,无所遁形。” 他又画了一个圈。 “至于赈灾之法,臣以为,工部大人的‘以工代赈’,是上上之策。” “只是,这工程款项的发放和监管,是成败之关键。” “臣斗胆提议,成立一个由户部、工部、都察院三方共同组成的‘联合赈灾署’。” “钱,由户部出。” “工程,由工部管。” “账目和流程,则由都察院,全程监督。” “三方互相掣肘,互相监督,任何一方想动手脚,都难如登天。”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那所谓的“复式记账法”和“三方联合监管”,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是闻所未闻,又觉得妙不可言。 这是一种全新的、他们从未接触过的管理之学。 皇帝看着纸上那清晰的流程图,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的光彩。 他知道,这个年轻人,又一次,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惊喜。 “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张爱卿,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治国安邦的真学问。” 他当即便拍板。 “就依你所言。” “即刻成立‘北方抗旱联合赈灾署’。” “户部、工部、都察院,各派一名得力侍郎,共同主理。” 他又看向小山。 “而你,张小山。” “朕命你,为此次赈灾之事的全权顾问。” “那‘复式记账法’,由你亲自去教。” “所有账目,都需经你过目核准,方能生效。” 他又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的话。 “以后,你便不必只在史馆里修书了。” “每日午后,都来御书房。” “陪朕,聊聊这天下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仅弱冠的张修撰,从这一刻起,已经不再是普通的翰林。 而是成为了,可以随时出入御书房,参与最高决策的天子近臣。 第435章 石头大婚,赵氏联姻 张小山在翰林院的地位,日益稳固。 他那“天子顾问”的清名,也渐渐在京城的上层圈子里,流传开来。 张家,似乎终于在京城这片波涛汹涌的海洋里,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泊的、安全的港湾。 而远在青石村的张大山,在得知了京城的一切顺利之后,也终于放下心来。 他带着妻子王氏,以及家中几个尚未在京城常驻的子女,也起程北上。 名义上,是受男爵之封,按礼制,需入京谢恩。 实际上,则是为了参加二儿子石头,那场已经拖延了近两年的婚礼。 京城,张家新府。 赵四海这位准亲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亲家公,你可算是来了。” 一见到张大山,他便满面红光地迎了上来。 “如今你们家在京城根基已稳,小山又备受圣恩,正是双喜临门的好时候。” “我看,是时候该把石头和咱们家云儿这两个孩子的喜事,给正式办了。”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位精明的商业伙伴,也是如今最可靠的盟友,笑着点了点头。 “好,就依亲家公所言。” “是该给孩子们,一个正式的名分了。” 一场旨在向整个京城,宣告“张赵联盟”正式成立的盛大婚礼,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这,不仅仅是一场婚事。 更是一次两大家族,向外界展示其实力和地位的宣言。 婚礼的筹备,由两家共同操办,极尽奢华与气派。 赵家,负责操办最顶级的酒宴,并向京城所有的达官显贵,送出了请柬。 而张家,则负责为这场婚礼,注入独一无二的“青石”之魂。 花儿的“锦绣堂”,停下了所有对外的订单。 她亲自带领着最好的绣女,用那台巨大的水力织机,织出了两匹绝无仅有的“龙凤呈祥”图贡品级锦缎。 一匹红色,一匹金色。 再由她亲手,为弟弟和弟妹,设计、裁剪成了两身华美无比的婚服。 柱子的营造队,则用最好的木料,为石头和赵绿云的新房,打造了一整套精巧无比的家具。 每一件,都用上了最复杂的卯榫结构,并雕刻着象征着“多子多福”、“和和美美”的吉祥图案。 栓子的酒坊,更是送来了三坛用特殊工艺,窖藏了数年之久的顶级“青石女儿红”。 而丫丫和她的夫君陈子昂,则联手,为新婚夫妇,准备了一份由上百种珍稀药材配制而成的、寓意着“健康长寿,永结同心”的香囊和药枕。 就连豆子,也用他那神奇的算盘,为二哥二嫂,算出了一个百年难遇的、最是上等的黄道吉日。 婚礼当天,整个东华门大街,张灯结彩,人山人海。 迎亲的队伍,从张府门口,一直延伸到了街尾。 打头的,不是寻常的仪仗,而是十二辆由高头大马牵引的、崭新的“青石快运”马车。 每一辆马车,都被擦拭得锃亮,并系上了巨大的红绸花。 车上,满载着赵家送来的、那令人咋舌的丰厚嫁妆。 有金银,有珠宝,有古玩,有地契…… 而在迎亲队伍的最后,则是张家送出的、更让人惊叹的“回礼”。 那同样是十二辆大车。 车上装的,不是金银。 而是一箱箱密封好的“青石春”美酒和“青石糖霜”。 一匹匹光华流转的“青石锦缎”。 以及,最引人注目的,那两面用巨大锦盒装着的、足有半人多高的“无瑕穿衣宝镜”。 这份独特的、充满了“青石”风格的聘礼和嫁妆,让所有围观的百姓和商人,都看得是议论纷纷,羡慕不已。 他们知道,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婚嫁。 这是两个巨大的商业家族,在向全天下,展示他们那无可匹敌的财富和……技术实力。 张府之内,更是宾客云集,高朋满座。 前来道贺的,不仅有南阳“青石商会”的所有理事。 更有京城商界的巨头。 甚至,连小山在翰林院的几位同僚,和朝中的一些重要官员,也都派人送来了贺礼。 就连那位一直与张家作对的王通判,也捏着鼻子,派人送来了一份不菲的礼金,以示“和解”。 婚礼的仪式,在吉时,正式开始。 石头穿着那身由姐姐亲手缝制的、用金线绣着麒麟图案的红色婚服,显得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新娘子赵绿云,在喜娘的搀扶下,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缓缓地走了出来。 她身上那件同样是“龙凤呈祥”图样的嫁衣,在灯火的照耀下,流光溢彩,仿佛将天边的云霞,都穿在了身上。 当一对新人,在所有宾客的见证下,行过三拜九叩的大礼,被送入洞房时。 前院的喜宴,也正式开始了。 张大山和赵四海这两位“亲家公”,坐在主桌之上,满面春风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贺。 “恭喜张男爵,恭喜赵掌柜。” “是啊,此乃天作之合,强强联合啊。” “有了张赵两家联手,怕是这天下的生意,都要被你们占去一半了。” 听着众人的恭维,张大山和赵四海相视一笑。 他们共同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各位。”赵四海朗声说道,“今日,不仅是我儿女成婚之喜。” “更是我赵家,与青石张家,正式结为一体,永为盟好之日。” “从今往后,张家的事,便是我赵家的事。” “张家的朋友,便是我赵家的朋友。” 张大山也站起身,声音洪亮。 “我张大山,在此,也谢过各位的捧场。” “我青石村,别的没有,就是有些好东西,和一颗愿意与朋友‘有钱一起赚’的诚心。” “往后,还望各位,与我张赵两家,同舟共济,共创辉煌。” 说罢,两位亲家公,将杯中那醇厚的“青石春”美酒,一饮而尽。 第436章 商会子弟,学成归家 石头与赵绿云的盛大婚礼,在京城,成了上层圈子许久都津津乐道的话题。 张、赵两家,这一个新兴的技术贵族,一个老牌的商业巨头,以一种最正式、也最牢固的方式,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张家在京城的根基,也因此,变得愈发稳固。 而就在京城的故事,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 千里之外的青石村,张大山当初种下的另一颗、也更重要的种子,也终于迎来了它开花结果的日子。 青石学院。 那第一批招收的、来自“青石商会”各家商号的专科学子,在经历了长达两年的、艰苦而又充实的学习之后。 终于,学成毕业了。 一场简单而又隆重的毕业典礼,在学院新建的大礼堂里举行。 张大山和周先生、周文轩等人,亲自为这些即将远行的孩子们,颁发了由“青石纸”印制的、盖着学院大印的毕业文书。 “去。” 张大山对着台下那一张张朝气蓬勃、眼中闪烁着自信和智慧光芒的年轻脸庞,沉声说道。 “去用你们在青石学院所学的本事,去让你们的家,你们的村,乃至这个天下,变得比以前,更好上那么一点点。” 这些被青石学院独特的“实用之学”武装了头脑的年轻人,如同被投入江河的龙种,很快,便在各自的领域,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南阳府城,“德源昌”南货行。 少东家钱多多,自从回到家中,便一头扎进了自家那积攒了数年之久的、如同小山般的旧账册里。 他父亲钱掌柜,只当他是少年心性,玩闹罢了。 可三天之后,钱多多却拿着两本完全不同的新账册,找到了他。 一本,叫“进项”。 一本,叫“出项”。 他用在学院里学到的、最正宗的“复式记账法”,将过去一年的流水,重新梳理了一遍。 “爹,您看。” 他指着账册上的几处。 “这笔从南边采买香料的账,为何入价比市价高了三成?” “还有这笔运费,为何同一段路,咱们家的车队,就比别家多花了一倍的钱?” “还有这里,这笔‘火耗’,数目也太大了些。” 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那位在钱家做了几十年的老账房,是汗如雨下,哑口无言。 最终,竟真的从这笔烂账里,查出了上千两银子的亏空和漏洞。 钱掌柜在清理了门户、挽回了巨大损失之后,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 他到处跟人说:“我把犬子送去青石学院,本以为是让他去学门手艺。” “没成想,他带回来的,是能让我钱家,再富三代的‘金算盘’啊。” 无独有偶。 另一个主修“营造科”的学子,回家后,发现镇上正为修建一座跨河的石桥而发愁。 老石匠们用老法子,建了两次,桥墩都因为河床下的暗流冲击,而发生了沉降,成了危桥。 这位学子,在仔细勘察了地形,并用他在学院里学到的力学和结构学知识,进行了一番演算之后。 他竟大胆地,向镇上的乡绅们,提出了一个全新的、采用“三角形稳定结构”和“水泥沉箱基础”的建桥方案。 起初,所有人都对这个毛头小子的“纸上谈兵”嗤之-以鼻。 可当他用木头和石头,搭建出一个精准的、可以承受巨大重量的桥梁模型时。 所有人都被这闻所未闻的营造之法,给彻底折服了。 最终,在李三的指导下,镇上的新石桥,只用了过去一半的材料,却建得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固、稳当。 还有一个主修“纺织科”的女孩,回家后,改进了自家染坊的工艺。 让原本只能染出种颜色的布料,如今能染出十几种之前闻所未闻的“新色”来。 新花色的布,一经推出,便被抢购一空,让她家的生意,在短短半年内,翻了好几番。 …… 一个个鲜活的、充满了说服力的成功故事,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整个“青石商会”的成员之间,流传开来。 所有人都真切地,感受到了“青石学院”那点石成金的神奇魔力。 他们知道,张大山所传授的,不仅仅是技术。 更是一种全新的、科学的、能解决实际问题的……思想。 一时间,“青石学院”的入学名额,变得比任何珍宝都更加金贵,真正地,成了一位难求。 那些商贾们,在商会集会时,谈论最多的,不再是谁家的生意又赚了多少钱。 而是,谁家的孩子,有幸能被青石学院选中,去学那“真正的大学问”。 青石村,张家大院的书房里。 张大山听着周文轩,汇报着这些从各地传回来的、关于毕业学子们的喜讯。 他的脸上,露出了比自己挣了钱,还要更加欣慰的笑容。 他走到那副巨大的南阳府地图前。 地图上,早已插上了许多代表着“青石商会”成员的青色小旗。 如今,周文轩又拿出了一把不同颜色的、红色的小旗。 他将一面面红旗,插在了那些青旗的旁边。 “岳父大人,您看。” “如今,咱们的这些‘桃李’,已经开始在南阳各地,生根发芽了。” 张大山看着那地图上,那一片星火燎原般的红色。 他知道,他所建立的,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商业联盟。 更是一个以“青石之学”为纽带的、思想和利益高度统一的、坚不可摧的同盟。 第437章 掌柜夫妇,共理商事 石头与赵绿云的大婚,如同为“青石张家”和“南阳赵家”这两艘巨舶,架起了一座最坚实的黄金桥梁。 两大家族的资源和人脉,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深度,进行着融合与共通。 而身处这一切中心的石头,作为张家在京城的“外务大掌柜”,也变得愈发忙碌起来。 京城的“青石珍宝阁”,早已成了王公贵族们争相追捧的销金窟。 南方的“青石远洋商号”,也彻底掌控了南北海运的黄金航线,日进斗金。 每日里,雪片般的订单和账目,从四面八方汇集到他这里。 即便他精力过人,又有着豆子教他的算学功底,也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这日深夜,张府的书房里,依旧是灯火通明。 石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着面前那堆积如山的、来自南北两地、乃至海外的繁杂账册,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传来。 他的新婚妻子赵绿云,端着一碗亲手炖的冰糖燕窝,悄然走了进来。 “夫君,夜深了,歇歇。” 她的声音,轻柔而温婉。 石头抬起头,看着灯下那张温柔美丽的脸,心中的烦躁,也消减了几分。 “云儿,你怎么还没睡?” “夫君尚未安歇,妾身怎好独自入眠。” 赵绿云将甜汤放在桌上,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那些让石头头疼不已的账册之上。 她自小便在父亲的商行里长大,对这些数字和条目,有着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夫君,可是账目上,遇到了什么难处?”她轻声问道。 “唉,也不是什么大难处。”石头苦笑道,“只是这生意铺得太大了,南北两地,海外几国,每日的进出流水,不下数万两。” “这其中的原料采买、运费损耗、关口税费、人员薪俸……实在是千头万绪,稍不留神,就容易出错。” 赵绿云看着他,没有多言。 她只是默默地,走到书桌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然后,从随身的小荷包里,取出了一把小巧玲珑、却又精致无比的紫檀木算盘。 “夫君,若是不嫌妾身愚钝,可否让妾身,为您分担一二?” 石头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心中一动,便将一本最是繁杂的、关于海运成本的账册,递了过去。 赵绿云接过账册,仔细地翻看了起来。 她的神情,瞬间就变了。 她的手指,在那紫檀木算盘上,如同穿花的蝴蝶般,上下翻飞,发出清脆而又富有节奏的“噼啪”声。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 她便停了下来,指着账册上的几处,对石头说道。 “夫君,你看。” “这几批运往泉州的皮货,其报损率,似乎比寻常高了半成。” “而咱们从南洋运回来的香料,入库时的重量,也总是与船上记录的,有些微出入。” “这数目虽小,可积少成多,一年下来,怕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石头闻言,心中一惊。 他只顾着看那些大额的利润,却忽略了这些隐藏在细节里的“魔鬼”。 而他的妻子,只用了这么短的时间,便精准地,将它们一一揪了出来。 “还有这里。”赵绿云又说道,“咱们给护卫队开的薪俸,是京城最高的,这是为了笼络人心,理所应当。” “可这沿途采买马料和修缮车辆的费用,却似乎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 “天津卫那边,一辆车的月均花费,要比泉州那边,高出近一成。” “这其中,怕是有些管事,在暗中做了手脚。” 她一条条,一款款,说得是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让石头,这位自认精明能干的“大掌柜”,听得是额头冒汗,又心服口服。 他知道,他娶回来的,不仅仅是一位千金小姐。 更是一位,足以与他并肩作战的……商业奇才。 就在这时,一份来自泉州港的八百里加急信件,被送了进来。 信,是“青石远洋商号”在海外的代理人寄回的。 信上说,他们第一批运往波斯的一箱琉璃珠,在抵达之后,竟发现有近三成的珠子,都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损失惨重。 波斯的贵族买家,对此大发雷霆,要求巨额赔偿。 “岂有此理。”石头看完信,一拍桌子,“这定是泉州港那边,负责装船的伙计没有尽心。” “我这就派人去查,定要严惩不贷。” “夫君,且慢。”赵绿云却拦住了他。 “此事,或许……并非人力之过。” 她仔细地询问了那批货物的包装方式、在船上安放的位置、以及航行途中所遇到的风浪情况。 然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夫君,我想,问题,出在包装上。” “咱们那套用来运送明镜和丝绸的木箱,虽然精巧,但它防的是‘震’。” “而远航西洋,船只在巨浪中,经受的,更多是持续不断的、高频率的‘晃’。” “琉璃珠小而重,在箱中,会因为这种持续的晃动,而互相碰撞、挤压,天长日久,自然就生出了裂痕。” 她拿起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咱们需要一种新的包装。” “不仅要有外部的减震填充,更要在箱子内部,做出一个个独立的、大小正好的凹槽。” “再用最柔软的丝绵,将每一颗珠子,都单独包裹,再放入凹槽之中。” “如此,方能保证,万无一失。” 看着妻子那缜密的分析和巧妙的解决方案。 石头,是彻底地,被折服了。 他走到妻子身边,握住了她那正描绘着图纸的手。 “夫人。”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佩和……温柔。 “我以前只道,娶妻当娶贤。” “今日方知,能娶到一位可以并肩作战的‘同道’,才是大丈夫一生之幸。” 赵绿云抬起头,看着丈夫那灼热的目光,脸上微微一红。 “夫君过誉了。” “你眼中的,是星辰大海。” “我能做的,不过是帮你把船上的缆绳,再拧得结实一些罢了。” 那一晚,书房的灯,亮到了天明。 一对新婚的掌柜夫妇,没有理会那龙凤喜被。 而是头挨着头,共同为这个日益庞大的商业帝国,规划着更精细、也更稳固的未来。 第438章 后方稳固,铁牛担当 京城里,张家的生意和声望,蒸蒸日上。 而在千里之外的青石村,这个庞大家族帝国的“心脏”,也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强劲地搏动着。 张大山如今虽已是“男爵”之尊,但他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花在了青石学院的教学和新技术的理论研究上。 而整个“青石工业体系”的日常生产和运营,则已经完全交由了他的长子,那位沉默寡言、却又稳如泰山的“生产大总管”——张铁牛。 这日,一封由“青石快运”从京城加急送回的信件,摆在了铁牛的面前。 信,是二弟石头和妹妹花儿联名写的。 信中,他们提出了几个紧急的、新的生产需求。 “大哥亲启。” “京城‘珍宝阁’生意兴隆,客人对琉璃和明镜的需求极大,咱们的琉璃窑,需得再扩建两座。” “另,花儿姐这边,与几家王公府邸的夫人们,新定了数款独一无二的锦缎样式,需要咱们这边,尽快制造出与之配套的、新的提花机挂板。” “最要紧的是,三哥小山,从工部传来消息,他那‘水力挖泥船’的建造,需要一种全新的、既要坚硬、又能承受长时间高强度往复运动的特殊钢材,用以制作链条和挖斗。” 看着信上那一项项紧急而又艰巨的任务。 铁牛那张黝黑的脸上,没有半分的为难。 他只是将信纸折好,然后,便召集了如今青石村各大工坊的几位核心负责人,开起了每日一次的“生产调度会”。 这些人,大多都是铁牛和柱子他们,亲手带出来的、最得意的弟子。 如今,他们都已能独当一面。 “各位,京城那边,来了新活。” 铁牛的开场白,一如既往的简单直接。 他将信上的要求,一一分派下去。 “李木,你带营造队,立刻规划新窑的选址和建造,图纸今天就得出来。” “王五,你带木工房,提花机的新挂板,三天之内,必须给我想出法子,做出来。” “至于这新钢材……” 他看向了铁匠铺里,如今已是二把手的、李老头的孙子,李铁蛋。 “铁蛋,这事,咱们俩,得亲自来。” 散会后,所有人都立刻行动了起来,整个青石村,都像一台精密的机器,高效地运转起来。 而铁牛,则一头扎进了那终日炉火熊熊的炼钢工坊。 他知道,三弟小山要的那种“特殊钢材”,是这次所有任务中,最难啃的硬骨头。 寻常的百炼钢,虽然坚硬,但在长时间的拉伸和扭曲之下,容易产生裂纹,变得很“脆”。 如何能让钢,既保留硬度,又增加“韧性”,是问题的关键。 他想起了父亲在教他炼钢时,说过的一句话。 “铁,是骨头。往里头加不同的‘药’,就能长出不同的‘肉’来。” 他决定,用最“笨”的法子,也是最可靠的法子,来进行试验。 他让手下的学徒们,去后山,采集了十几种不同的矿石粉末。 有锰矿,有铬矿,甚至还有一些他自己也叫不上名字的、颜色各异的石头。 然后,他开始了一炉又一炉的、小批量的“合金钢”冶炼试验。 每一次,他都在炼好的钢水出炉前,加入一小勺不同种类的矿石粉末。 再将炼出的“特种钢”,一一锻打成型,用记号标记好。 最后,他对这些样品,进行了最严苛的、也是最残酷的性能测试。 有的,是“弯折测试”。 他将钢条的一端固定,然后用巨大的力气,去反复地弯折另一端,直到其断裂为止,以此来测试其“韧性”。 有的,是“捶打测试”。 他用同样大小的铁锤,以同样的力道,反复捶打钢条的同一个位置,观察其形变和开裂的情况,以此来测试其“抗疲劳性”。 “咔嚓。” 第一块样品,在弯折了十几次后,应声而断。 “不行,太脆。”铁牛摇了摇头,在记录的本子上,画了一个叉。 “砰。” 第二块样品,在捶打了不到一百下后,表面便出现了细微的裂纹。 “还是不行,不够韧。” 他又画了一个叉。 失败,失败,再失败。 整整五天的时间里,铁牛几乎是以工坊为家。 他的身上,布满了被火星烫出的燎泡,一双眼睛,也因为长时间盯着炉火,而布满了血丝。 可他的眼神,却始终没有半分的动摇,反而变得越来越明亮。 因为,在每一次的失败中,他都离那个正确答案,更近了一步。 终于,在第六天的傍晚。 当他将一块加入了少量锰矿粉末和木炭粉,并经过了特殊热处理的钢条,进行测试时。 奇迹,发生了。 那根钢条,在被反复弯折了上百次之后,依旧只是变形,却没有丝毫要断裂的迹象。 而在经历了上千次的捶打之后,其表面,也只是出现了一些浅浅的凹痕,并未开裂。 它,兼具了无与伦比的硬度和……匪夷所思的韧性。 “成了!” 铁牛看着手中这根完美的“合金钢”,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兴奋的怒吼。 他的吼声,引来了工坊里所有学徒的欢呼。 他们知道,他们的“大总管”,又一次,创造了一个了不起的奇迹。 当晚,一封回信,从青石村,发往京城。 信,是铁牛亲笔写的,字迹虽然歪歪扭扭,却充满了力量。 “二弟,三弟,妹妹。” “你们要的东西,都已在路上。” “家里的炉子,旺着呢。” 而此时的铁牛,在写完信后,却并没有去休息。 他只是默默地,走到工坊的角落,拿起一块普通的铁料,和一把小锤。 叮叮当当地,为自己那即将出生的孩子,打造着一个小小的、却又无比精致的长命锁。 第439章 新品问世,技惊四座 青石村的工坊里,炉火正旺。 铁牛带领着他的团队,成功研发出了性能更优越的“合金钢”。 这为张家所有的产业,都注入了更加坚韧的“筋骨”。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青石珍宝阁”的生意,虽然依旧是日进斗金,客似云来。 但作为“大掌柜”的石头,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新的挑战气息。 他发现,最近京城的权贵圈里,开始流行起一种从西洋传来的、新奇的“机械玩具”。 有会自己跳舞的铁皮小人。 有上了发条就能跑的锡制马车。 虽然那些东西,做工粗糙,动作也僵硬。 但胜在“新奇”,一时间,竟也成了贵妇和公子哥们追捧的新宠。 甚至,连“珍宝阁”的一些老主顾,都在言谈间,有意无意地提及此事。 “石掌柜,你们家的东西是好,是雅致。” 一位国公夫人,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珠,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 “可若是能再多些个……像西洋玩意儿那样的、会自己动的机巧,想来,就更有趣了。” 石头听在耳中,记在心里。 他知道,奢侈品这个行当,最怕的,不是对手的东西比你好。 而是怕,你的东西,不再是最新、最奇、最能引领风潮的那个了。 他当即便修书一封,将京城的这些新变化,告知了远在青石村的父亲。 没过多久。 一列最为紧急的“青石快运”车队,便抵达了京城。 车上运来的,不再是丝绸或茶叶。 而是一箱箱用油布和棉絮,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奇形怪状的……精密金属零件。 有大大小小、齿数各异的齿轮。 有薄如蝉翼、却又韧性十足的钢制弹簧片。 有被打磨得光滑如镜的、细长的指针和钢针。 还有一卷由父亲亲笔绘制的、结构比水力织机还要复杂百倍的图纸。 当石头和他手下,从青石村带来的那几位核心匠人,看到这些东西时。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他们知道,父亲,又要让他们,来创造新的“神话”了。 在珍宝阁后院,那间守卫最是森严的“研发工坊”里。 一场旨在颠覆京城所有“机巧玩意儿”的秘密组装,开始了。 石头亲自坐镇,与几位核心匠人,对照着图纸,将那些来自青石村的、用最新“合金钢”打造的精密零件,一一进行组装。 第一件要做的,是一台“自鸣钟”。 其核心,是一个由数十个大小齿轮组成的、极其复杂的传动机构,以及一根用新式合金钢打造的、能提供稳定动力的……超长发条。 经过了数日的、不眠不休的精细组装和反复调试。 当最后一根指针被安上时。 石头小心翼翼地,用一把特制的钥匙,将那发条,缓缓上满。 “滴答,滴答,滴答……” 一阵清脆而又富有韵律的、细微的走动声,第一次,在这间工坊里响起。 那三根长短不一的指针,开始以一种精准无比的速度,在那绘有十二时辰的表盘上,缓缓转动。 而更神奇的,还在后面。 当那代表着“时辰”的指针,走到“午时”的那一刻。 钟的顶部,一扇小小的窗户,突然“啪”的一声打开。 一只用黄杨木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布谷鸟,从里面探出头来。 它张开小嘴,发出了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布谷、布谷”的叫声。 不多不少,正好十二声。 叫完之后,又“啪”的一声,缩回了窗户里。 整个工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会自己算时间、还会自己打鸣报时的“木头盒子”。 脸上,写满了如同见了鬼一般的、难以置信的神情。 而第二件要做的,则是一个更加精巧的“音乐盒”。 它的核心,是一个布满了细密钢针的滚筒,和一排长短不一的、经过特殊淬火处理的、可以发出不同音调的钢制梳齿。 当发条被上紧,滚筒缓缓转动。 上面的钢针,便会依次拨动梳齿。 一串清脆、悦耳、如同仙乐般的、陌生的旋律,便从那小小的盒子里,流淌了出来。 那旋律,是如此的动听,如此的纯净。 仿佛能洗涤人的心灵。 有了这两样“大杀器”在手。 石头再次向京城的顶级权贵们,发出了“品鉴会”的请柬。 这一次,地点,就设在这间充满了神秘色彩的“研发工坊”里。 当那些见多识广的王妃、国公夫人们,第一次看到那台正在精准走时的自鸣钟时。 她们都惊呆了。 “天啊,此物……竟能自己知晓时辰?” “你们听,那声音,多准啊。” 而当那布谷鸟,准时地从窗口探出头,发出清脆的报时声时。 所有的贵妇,都忍不住发出了少女般的惊喜欢呼。 她们彻底被这个充满了巧思和趣味的“神物”,给迷住了。 紧接着,石头又当着众人的面,缓缓地,打开了那个更加精美的音乐盒。 当那串如同天籁般的、清澈悦耳的旋律,在安静的工坊里响起时。 所有人都陶醉了。 她们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痴迷的神情。 仿佛真的置身于仙境之中。 “此物……此物竟能自发仙乐?” 镇国公夫人,喃喃自语。 “这……这才是真正的神工啊。” “西洋那些个只会蹦蹦跳跳的铁皮人,跟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一堆破铜烂铁。” 石头看着众人那如痴如醉的表情,微微一笑。 他知道,自己,又赢了。 他再次宣布,这两样神物,同样是“独家孤品”,价高者得。 一场比上次抢购镜子和丝绸时,还要更加疯狂的“争夺战”,再次上演。 最终,那台自鸣钟,和那个音乐盒,分别被两位身份最是显赫的王妃,以一个足以买下数座郡王府的、骇人听闻的天价,收入囊中。 而“青石珍宝阁”,也因为这两件新品的问世,其在京城“第一奢侈品牌”的地位,变得再也无人可以撼动。 当晚,石头再次修书回家。 信上,只有一句话。 “大哥,你造的钢,在京城,会唱歌了。” 第440章 青石之学,百工之宗 京城里,那会唱歌的音乐盒,和能自己报时的自鸣钟,成了王公贵族们最新、也是最难得的珍藏。 “青石珍宝阁”,也因此,彻底坐稳了京城第一奢侈品牌的宝座。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于这些巧夺天工的“奇物”之上时。 一股源自于青石村的、更加深刻、也更加强大的力量,正通过另一种方式,悄无声息地,改变着这个世界。 青石村,文印坊。 巨大的活字印刷机,正在有节奏地轰鸣着。 这一次,它所印刷的,不再是专供学院内部使用的教材。 而是一份薄薄的、却又包罗万象的期刊——《青石杂谈》。 在解决了内部的教材需求之后,周文轩和张大山商议,决定将这份“内部读物”,正式对整个“青石商会”的所有成员,进行大规模的、定期的发行。 每一期的《青石杂谈》,都由“青石快运”的车队,随着货物,被送往南阳府的每一个角落,乃至更远的地方。 起初,那些商贾们,还只对其中由石头供稿的“商贸信息”板块,最感兴趣。 可渐渐地,他们发现,这份小小的刊物里,隐藏着真正的、能改变他们命运的宝藏。 南阳府,镇平县。 一个世代以打铁为生的王姓铁匠,正对着一期《青石杂谈》,愁眉不展。 他遇到了一个难题。 他仿造的曲辕犁,总是没有青石村原产的耐用,犁铧很容易就在耕作中卷刃。 他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他看到了杂谈上,由铁牛口述、周文轩记录的一篇名为《论精钢淬火之火候与介质》的文章。 文章里,详细地讲解了,不同的钢材,需要用不同的温度,和不同的淬火液体(如水、油、甚至盐水),才能达到最佳的硬度和韧性。 那王铁匠看完,如获至宝,当即便按照文章里所说的方法,对自己的淬火工艺,进行了改良。 半个月后,他打制出的新犁铧,其耐用性,竟真的提升了数倍不止。 他激动得,当即便备上厚礼,亲自赶到青石村,想要拜铁牛为师。 湖广,产棉区。 一位加入了“青石商会”的棉花商人,正对着自家那几百亩棉田,唉声叹气。 今年,他的棉田里,闹了大规模的棉铃虫。 眼看着,大片的棉桃,就要因此而绝收。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商会寄来的、最新一期的《青石杂谈》。 上面,有一篇由张大山亲自撰写的、名为《棉植病虫害之防治新法》的文章。 文章里,详细地介绍了,如何用石灰水、烟草水、以及几种常见草药的汁液,混合成无毒的药剂,来有效驱除棉铃虫。 那商人将信将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照着方子试了试。 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那肆虐的棉铃虫,竟真的被驱除得干干净净。 秋后,他的棉田,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他立刻便将此法,传授给了周边的所有棉农,引得无数人交口称赞。 这样的故事,开始在南阳、湖广、江南……在每一个有“青石商会”成员的地方,不断上演。 有木匠,看了柱子的文章,学会了更省力、更坚固的卯榫结构。 有农人,看了农录上的方法,学会了如何为自家的田地,进行精准的配肥。 有商人,看了石头的市场分析,提前预判了行情,赚了个盆满钵满。 《青石杂谈》,这份最初只是为了解决学院内部教学问题的小小刊物。 如今,竟成了整个商会联盟之内,最受欢迎、也最被倚重的“技术宝典”和“商业指南”。 无数的感谢信,连同着各种成功的案例,如同雪片般,从各地飞回青石学院。 周文轩将这些案例,进行整理和筛选。 再将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刊登在下一期的杂谈之上。 如此一来,便形成了一个“知识输出——实践成功——经验反馈——再次传播”的、完美的良性循环。 终于,这份来自民间的、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刊物,也引起了京城里,一些真正有识之士的注意。 一位早已告老还乡、在士林中德高望重的内阁大学士,在偶然读到这份《青石杂谈》后。 竟是拍案叫绝,彻夜难眠。 他当即便亲笔,为这份来自山野的“杂学”刊物,写下了一篇序言。 “余遍览天下文章,多为空谈玄理之作。” “唯此《青石杂谈》,言必及物,字皆有用。” “其不拘一格,以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为本,实乃上古圣人‘学以致用’之遗风也。” “此等学问,或可称之为……‘青石之学’。” “其以百工技艺为基,以民生实利为用,堪为……‘百工之宗’。” 这篇由当世大儒亲笔撰写的序言,很快便被石头想办法,刊登在了京城影响最大的报纸之上。 一时间,朝野震动。 “青石之学”,这四个字,第一次,被正式地,提了出来。 它不再仅仅是张家一家的“奇技淫巧”。 而是被赋予了学术地位,被提升到了可以与“心学”、“理学”相提并论的、“学派”的高度。 当这篇序言传回青石村时。 张大山、周先生、周文轩等人,手持着报纸,看着那“青石之学,百工之宗”八个大字,都是感慨万千。 他们知道,他们所开创的,已经不仅仅是一门门技术,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更是一种全新的、务实的、足以改变这个时代的思想。 而这,才是能让一个家族,真正地,千秋万代,传承不息的根本。 第441章 产业瓶颈,蒸汽之思 青石村,在经历了数年的飞速发展之后,如今,已然是整个大宁帝国,最令人瞩目的一颗工业新星。 张家那座位于村西山谷的、巨大的工坊区,更是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巨人,日夜不息地,为整个帝国,输送着各种各样、在过去看来如同“神物”一般的商品。 锋利耐用的“神钢”农具,被一车车地运往全国各地,让无数农民的耕作效率,提升了一倍不止。 精美舒适的“青石布衣”,以其低廉的价格和优良的品质,走入了千家万户的衣橱。 更不用说,那能让粮食增产的化肥,那能让建筑坚固的水泥,以及那能让食物变得无比美味的酱油与豆豉…… 张家,和它的“青石”品牌,已经成为了“财富”与“奇迹”的代名词。 然而,在这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之下,一个看不见的、却又坚实无比的巨大瓶颈,已经悄然降临。 …… 这日,张大山,正在由周文轩主持的“青石学院”里,旁听一堂关于《九章算术》的课程。 他虽然掌握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但对于这些古老的、充满了智慧的典籍,他始终,保持着一颗敬畏与学习之心。 就在此时,他那两个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的儿子,负责所有工坊生产的“生产大总管”张铁牛,和负责所有营造工程的“营造大总管”张柱子,却联袂而来,脸上,都带着一丝难以解决的愁容。 张大山看了一眼,便知道,他心中盘桓已久的那个问题,终于,还是摆到了台面之上。 他对着周文轩,歉意地笑了笑,走出了学堂。 “爹。” 柱子,这位性格最是沉稳的五子,率先开了口。 “出什么事了?”张大山平静地问道。 “爹,咱们……咱们这清溪河边的地,快要不够用了。”柱子指着远处那片沿着河岸,已经修建得密密麻麻,几乎再无半分空隙的巨大工坊区,满脸的无奈。 “您看,从最早的水力锻锤,到后来的水力锯木、水力磨坊,再到如今,花儿姐那边,那上百台日夜不息的水力纺车和织机……” “咱们的工坊,越建越多,需要的地,也越来越大。” “可这清溪河边,水流最是湍急、落差也最适合建造水轮的‘黄金地段’,就这么长长的一条。” “如今,几乎都已经被咱们给占满了。” “前几日,栓子弟,还想再建一个更大的、用水力粉碎机来制作饲料的工坊,可我……实在是,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了。” 他的话,道出了第一个,也是最直观的瓶颈——地理瓶颈。 水力,虽好,但它,离不开河流。而一条河流,其能提供的“优质动力源”,是极其有限的。 张家的发展,第一次,被“土地”,给束缚住了手脚。 铁牛也在一旁,拿出了几份他亲手绘制的、充满了各种数据的生产图表。 “爹,五弟说的是地方不够用。我这里,还有个更要紧,也更要命的问题。” 他的神情,无比严肃。 “您看,这是咱们家所有工坊,去年一整年的产量记录。” 他指着图表上,那条在冬季,出现了明显“断崖式”下跌的曲线。 “一入冬,天气变冷,河水结了薄冰,水量,便会大大减小。咱们所有水力机器的转速,都会跟着,慢上将近三成!” “去年冬天,天降大雪,河面,甚至,都完全冻住了整整半个月!那半个月,咱们所有的水轮,都停了摆!所有的工坊,也都只能跟着,停工放假!” “爹,咱们如今的生意,做得这么大,青石商会的订单,遍布全国。可咱们的生产,却依旧是……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这天,要是赏脸,咱们就多干点。要是不赏脸,咱们,就只能干瞪眼。” “长此以往,这,将是咱们张家,最大的……隐患!” 他所提出的,是第二个,也更为致命的瓶颈——季节瓶颈。 水力,这头温顺而又强大的“青牛”,它的“草料”,完全,掌握在老天爷的手里。 …… 两个儿子,从两个不同的方面,指出了同一个,制约着张家所有产业未来发展的、最根本的核心问题。 ——他们的“动力源”,那看似无穷无尽的“水力”,已经快要被他们,利用到极限了。 张大山听完,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意外。 这个问题,早已在他的心中,盘桓了许久。 他看着自己这两个,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并能精准地,发现问题本质的儿子,脸上,露出了无比欣慰的笑容。 他们,终于,也走到了这一步。 走到了,需要去叩响,那扇通往“第一次工业革命”的……伟大门扉的时刻了。 “走,都跟我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带着他们,回到了自家那间,最是充满了烟火气的……大厨房。 他让正在准备晚饭的老妻王氏,生起一炉最旺的、烧着无烟焦炭的炉火。 又在炉子上,坐了一把由铁牛亲手打造的、装满了清水的、巨大的厚壁铜水壶。 很快,水,被烧开了。 “呜——呜——” 细长的壶嘴里,开始喷出长长的、白色的、充满了巨大动能的蒸汽。 而那沉甸甸的、用来压住壶口的纯铜壶盖,则被壶里那翻滚沸腾的蒸汽,一次又一次地,向上顶起! 发出“哐当、哐当、哐当”的、清脆而又富有节奏的跳动声! “你们看。” 张大山指着那把正在鸣叫的、不断跳动的铜水壶,平静地问道。 “这是什么?” “爹,这不是……水烧开了吗?”铁牛有些不解地问道。 “对,是水烧开了。”张大山点了点头,“可你们再看,是什么东西,在顶着那壶盖,让它不停地跳?” “是……是水汽?”柱子若有所思地回答。 “没错,就是水汽。” 张大山看着两个儿子,那充满了求知欲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水,从高处流下来,是老天爷给的力气,它能推动咱们的水轮。” “可咱们,能不能自己,去‘创造’出一种力气来?” “一种,不受天气影响,不受地点限制的!一种,只要咱们想让它有,它就能有的!一种,比水力,要强大上百倍、千倍的……全新的力气?” “你们看这水汽。” 他指着那不断跳动的、沉重的壶盖。 “它,看起来,是那样的软弱无力,似乎,连一张纸都吹不起来。” “可,它,却能,将这沉甸甸的铜盖子,给轻易地,顶起来!” “那,若是咱们,能把成千上万倍的水汽,都关在一个用咱们最好的‘神钢’,所打造的、无比结实的巨大‘铁罐子’里。” “再给它,只留一个,比这壶嘴,还要小上十倍的口子。” “那,从这个口子里,所喷发出来的力气,该有多大?” “大到……足以,推动比那水轮,还要巨大上百倍的轮子!” 他这番话,如同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 瞬间,照亮了铁牛和柱子脑海中,一片从未被触及过的、全新的、充满了无限可能的混沌世界! “爹,您的意思是……”柱子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用水汽……来代替水流?” “对。”张大山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便是爹接下来,要带你们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我,称它为……” “蒸汽机。” 他知道,这三个字,将开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新的工业时代。 但他同样知道,要驾驭这头狂暴的“蒸汽巨兽”,是何等的艰难,和……危险。 “要想,利用这股力量,咱们,必须,攻克三大难关。” 他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再无半分的轻松。 “第一,强度!也就是,我说的那个‘铁罐子’,我们称之为‘锅炉’。” “它,必须,能承受住那比高炉内部,还要恐怖上百倍的巨大压力!它所用的钢材,必须是我们能造出的、最坚韧、最耐热的合金钢!它的每一处焊接和铆接,都不能有针尖大小的缝隙!否则,它,就不是动力,而是一个,会要了咱们所有人命的……大炸弹!” “第二,精度!光有气还不行,咱们得想个法子,把这股子气的力量,变成可以推动轮子转动的、一下一下的推拉之力。这,就需要一个,被打磨得绝对光滑、并且能做到完全不漏气的‘气缸’,和能在其中,稳定往复运动的‘活塞’。其加工的精度要求,比咱们做过的任何东西,都要高上十倍不止!”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安全!堵,不如疏。咱们必须,想个法子,让这锅炉里的气,要是憋得太狠了,能自己,跑掉一些,给它,一个泄压的口子。这个东西,叫‘安全阀’。没有它,我们造出来的,就永远只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魔鬼。而有了它,我们,才算是真正地,驯服了这头钢铁巨兽!” 第442章 攻坚克难,巨兽雏形 “蒸汽机”这个充满了魔力与未来感的词汇,在张家的核心会议上被正式提出之后,一场代表着张家,乃至是整个大宁帝国最高工业水准的、史无前例的技术攻坚战,便在那个被列为最高机密的西山山谷之内,轰轰烈烈地,打响了! 这座刚刚挂牌成立的“皇家格物院蒸汽机研制所”,瞬间,便成了整个张家,最繁忙,也最激动人心的地方。 张大山,将他从后世记忆中,筛选出的、最为原始,也最为可靠的一款“瓦特式”蒸汽机的总图纸,铺在了巨大的木工台上。 他将整个研制所,分成了三个核心的攻关小组,由他自己,和两个在技术上,最可倚重的儿子,亲自挂帅。 “这个项目,咱们分头行动,三管齐下!” 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铁牛!” “在,爹!” “你,负责这台机器的‘心脏’——高压锅炉!以及所有需要锻造的钢铁部件!爹的要求,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固’,固若金汤的固!” “柱子!” “爹,俺在!” “你,负责这台机器的‘肺’——活塞与气缸!以及整个机器的木制框架和最终的总装!爹对你的要求,也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精’,精益求精的精!” “至于我,”张大山指了指自己,“我来负责,这台机器的‘魂’。也就是,如何将那活塞的‘推拉之力’,通过曲柄和连杆,变成那飞轮的‘旋转之力’。以及那最关键的‘安全阀门’的初步设计。” “是,爹!” 两兄弟齐声应道,眼中都闪烁着面对巨大挑战时的兴奋与凝重。 …… 铁牛的“强度”挑战! 他接到的,是关于“如何关住一头洪荒巨兽”的挑战。 他知道,那个巨大的“铁罐子”,将要承受的是一种他们从未面对过的、来自于蒸汽的、狂暴而又持续的巨大压力。 为此,他拿出了他最新研发出的、也是整个大宁,最坚韧的“锰合金钢”! 他亲自掌锤,带着手下最得力的几个核心学徒,将一块块厚达半寸的钢板,在巨大的水力锻锤之下,反复锻打! 他们将钢板的密度,提升到了一个极致。 然后,是如何将这些坚硬的钢板,连接成一个密不透风的整体。 在当时,还没有“焊接”技术。唯一的办法,便是……铆接! 铁牛,几乎是将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 他摒弃了之前简单的单排铆接,而是采用了张大山图纸上,一种更为复杂的“双排交叉铆接法”。 他们先是在钢板的连接处,用新式的钢钻,钻出两排互相交错的铆钉孔。 再将一枚枚烧得通红的、特制的钢制铆钉,穿入孔中。 然后,由两个力气最大的学徒,在内外两侧,用八十斤的大锤,同时、同步地,将那铆钉的头尾,狠狠地锤打成型! “当!” “当!” “当!” 那富有节奏的、震耳欲聋的打铁声,日夜不息。 每一颗铆钉,都在冷却收缩之后,产生巨大的拉力,将两块钢板,如同长在了一起般,紧紧地、严丝合缝地,箍在了一起。 经过了十天十夜的奋战,一座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巨大的圆柱形锅炉,终于,成型了。 铁牛抚摸着那冰冷的、布满了整齐铆钉的锅炉外壁,脸上,充满了自信的笑容。 他相信,这,已经是这个时代,人力所能达到的……最强防御! …… 柱子的“精度”挑战! 而另一边,柱子面临的,则是关于“如何让绣花针,在巨人体内跳舞”的、近乎于苛刻的挑战。 他要制作的,是蒸汽机的核心——活塞与气缸。 为了达到张大山要求的、那种“绝对气密”和“顺滑往复”的效果。 他和他手下最好的几个木工师傅,先是尝试用人力,对那铁牛哥送来的、粗糙的圆柱形钢制气缸,进行内壁的打磨。 他们换了无数种磨料,从细沙到石粉,打磨了整整三天三夜。 可最后用卡尺一量,那内壁的圆度,还是存在着肉眼无法察觉、但却足以导致漏气的细微偏差。 “不行,这样不行。” 柱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看着那根废掉的气缸,摇了摇头。 “光靠人手,永远也磨不出一个真正的‘圆’来。” 他把自己关在工坊里,对着图纸,苦思冥想。 他想起了父亲在讲解“格物”之学时说的话。 “人会抖,会累,会出错。可机器不会。要想做到极致的精准,就必须让机器,来代替人的手。” 他的脑中,灵光一闪。 他立刻画出了一张全新的图纸,找到铁牛。 “大哥,你帮我,打造一个这样的、能旋转的钢制刀头。” 然后,他又带领着营造队的师傅们,利用水轮、齿轮和精钢刀具。 竟真的,打造出了一台前所未见的、专门用来对气缸内壁进行高精度切削和打磨的……“水力精密镗床”! 这台机器,利用水轮提供的、稳定而又强大的动力,带动着一根装着精钢刀头的长杆,进行匀速的旋转切削。 他们将那根新的、粗糙的气缸,牢牢地固定在机床之上。 然后,开动机器。 只听一阵尖锐而又持续的“滋滋”声响起。 那旋转的刀头,便如同最精细的刻刀,将气缸内壁上那些凹凸不平的瑕疵,一层层地,极其缓慢、却又极其精准地,切削下来。 这个过程,耗费了整整十天。 当那气缸的内壁,最终被打磨得如同一面光可鉴人的镜子时。 所有人都被这超越时代的“机械加工”精度,给深深地折服了。 气缸完成,活塞的制作,也同样耗费了巨大的心血。 最终,当柱子亲手,将那个同样被打磨得光滑无比的、带着特制皮圈的活塞头,缓缓地、试探性地,推入那崭新的气缸之中时。 整个工坊,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活塞头,不偏不倚,不松不紧,以一种极其顺滑的姿态,被缓缓推入。 当它完全进入后,众人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因为其内部形成了气压,再想将其拔出,竟需要花费不小的力气。 严丝合缝! 当真是,严丝合缝! “成了。” 柱子看着自己这件堪称完美的作品,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灿烂的笑容。 …… 一个月后。 高压的锅炉,与精密的气缸。 这两个整个蒸汽机项目中最关键、也最艰难的核心部件,终于,都被张家的工匠们,用他们的智慧和汗水,成功地攻克了。 剩下的,便是那同样重要,却在技术上相对容易一些的飞轮、连杆、曲轴、以及……那个由张大山亲自设计的、第一版的“弹簧式安全阀”。 又经过了半个月不眠不休的总装。 第一台充满了蒸汽朋克风格的、粗犷而又狰狞的蒸汽机原型机——“青石零号”,终于,被组装完成! 它由一个巨大的、如同卧倒的酒桶般的锅炉,和一个连接着巨大飞轮的、垂直的活塞气缸组成。 它,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钢铁巨兽,静静地,趴伏在研制所的中央。 第443章 首次试车,锅炉爆炸 青石村,山谷深处的蒸汽机研制所内。 那台凝聚了张家最高技艺的第一台蒸汽机原型机——“青石零号”,在经历了长达一个多月的、不眠不休的艰苦劳作之后,终于,迎来了它第一次,也是最关键的试车。 整个研制所,今日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张大山,虽然对自己的设计,充满了信心。但他那源自后世的、对于“高压容器”的敬畏之心,让他,做出了最是严格的安全部署。 “所有无关人等,全部退到山坡之上!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靠近工坊百步之内!” “柱子,你带人,再用石头和水泥,给咱们那个锅炉,砌上一道三尺厚的防护墙!快!” 在他的严令之下,一道厚重坚固的临时防护墙,被迅速地,搭建在了锅炉与操作区之间。 所有的工匠、学徒,包括张大山和王氏自己,都退到了百步之外的一处高地上,进行着远程的、紧张的观察。 只有铁牛和柱子,这两位亲手打造了这台机器的“总工程师”,才被允许,留在最近的、一个用巨石垒成的掩体后面,进行最后的操作,并记录关键的数据。 一切,准备就绪。 …… 清晨的阳光,洒在这头狰狞而又充满了力量感的钢铁巨兽之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吉时已到。” 张大山看了一眼天色,沉声下令。 “生火。” 早已准备好的、最好的无烟焦炭,被填入了锅炉下方的炉膛。 熊熊的炉火,被点燃,开始炙烤着那巨大的、装满了清水的合金钢锅炉。 锅炉里的水,开始被加热,渐渐发出了“嗡嗡”的、如同蜂群般的声响。 一个由张大山亲自设计的、简易的压力计,其指针,也开始,缓缓地,向上攀升。 “压力,一。” “压力,二。” “压力,三。” 负责记录的学徒,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颤抖。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盯着那台沉默的、正在被烈火炙烤的钢铁巨兽。 就在这时,那连接着巨大飞轮的活塞杆,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动了!动了!” 高地之上的观察者们,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喜的呼喊! 只见那巨大的活塞,在气缸内,被那无形的、巨大的蒸汽压力,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上推动! “咯噔……” 一声沉重的闷响。 活塞,走完了它的第一个行程! 与之相连的巨大飞轮,也被带动着,沉重地,转动了小半圈! 成功了! 虽然,只有一个行程!虽然,无比的缓慢! 但,这,已经证明了,父亲的那个构想,是完全可行的! 蒸汽,真的能,推动万物! 就在铁牛和柱子,脸上刚刚露出一丝狂喜,准备欢呼之时。 异变,陡生! 只听见,那巨大的锅炉,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尖锐的、如同金属在被活活撕裂时,所发出的……悲鸣般的啸叫! “嘶嘎——!!!!!” 压力计上那根原本还在平稳上升的指针,瞬间,如同疯了一般,冲向了代表着“极度危险”的红色区域! 高地之上,张大山的瞳孔,猛地,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他那源自后世的、对于物理规则的深刻理解,让他,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无可挽回的毁灭! “不好!”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他此生,最为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 “快——趴——下——!!!!” 他的话音,还未在山谷间,彻底散去。 …… “轰——!!!!!!!!!!!!!” 一声比之前,工匠们试爆“开山猛药”时,还要更加巨大、更加恐怖、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彻底掀翻的巨响,猛然,炸开! 那座他们本以为,固若金汤的巨大锅炉。 竟如同一个被顽童,用尽全力,吹到了极限的气球一般。 被那狂暴的、无形的、已经积蓄到了一个临界点的恐怖蒸汽之力,从一道最薄弱的铆接处,瞬间,撕裂! 整座锅炉,轰然爆炸!!! 一团白色的、炙热的、温度高达数百度、带着无可匹敌的毁灭性力量的巨大蒸汽云,如同核爆时的蘑菇云一般,从工坊的中央,冲天而起! 无数的、被炸得扭曲变形的、烧得通红的钢铁碎片,夹杂着滚烫的沸水,如同最狂暴的、足以毁灭一切的“霰弹”,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地攒射! 那道由柱子他们刚刚砌好的、厚达三尺的砖石防护墙,在这股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豆腐一般,被瞬间,冲垮!撕碎! 铁牛和柱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被那巨大的、如同山峦般压来的冲击波,狠狠地,掀飞了出去! 他们,如同狂风中的两片落叶,被抛出了十几丈之远,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整个山谷,都在这剧烈的爆炸中,瑟瑟发抖! 周边的树木,被拦腰折断! 远处的山壁,被震落了无数的碎石! …… 许久。 许久。 当那弥漫了整个山谷的、炙热的蒸汽,渐渐散去。 眼前,只剩下一片,如同被巨龙,狠狠地,肆虐过后的末日废墟。 那个他们耗费了无数心血,承载了无数希望的“青石零号”蒸汽机,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堆,扭曲的、冒着黑烟的……废铜烂铁。 “铁牛!柱子!” 高地之上,张大山和王氏等人,在经历了最初的、因巨大恐惧而导致的短暂失神之后。 发疯一般地,向着那片废墟,冲了下去! 他们,从一片狼藉之中,找到了早已昏死过去的、浑身是伤的铁牛和柱子。 所幸,因为有那道防护墙的阻挡,和两人在最后时刻的、下意识的躲避。 他们,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和强烈的震荡,并无性命之忧。 第444章 总结教训,性命攸关 爆炸的余波,在山谷里回荡了许久,才渐渐平息。 那新建的、守卫森严的“蒸汽机研制所”,如今,已然是一片狼藉。 被炸塌的防护墙,扭曲变形的铁皮,以及那散落一地的、还在冒着青烟的锅炉残骸。 无一不诉说着,刚才那一瞬间,所迸发出的、是何等恐怖的毁灭之力。 在经过了最初的、混乱的抢救之后。 万幸的是,因为张大山提前布置了那道“救命”的防护墙,以及他那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 被气浪掀飞的铁牛和柱子,在丫丫的紧急救治之下,都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和强烈的震荡,并无性命之忧。 但,肉体的伤痛,远不及,精神上的创伤,来得深刻。 当兄弟二人,从短暂的昏迷中,悠悠醒转。 他们,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和擦伤。 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堆,已经变成废铜烂铁的“青石零号”原型机。 脸上,写满了后怕。 他们第一次发现,在他们引以为傲的技术面前,还存在着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更加狂暴的力量。 这,真的是人力,所能驾驭的吗? 怀疑的种子,第一次,在这些天之骄子的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 张大山,没有去安慰他们。 他知道,这种时候,任何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作为一名真正的“总工程师”,他要做的,不是去抚平情绪。 而是,去冷静地,从失败的“尸体”之上,找到,通往最终胜利的钥匙! 他只是,沉默地,走到了那堆还在散发着高温的、锅炉的残骸前。 他让伙计们,提来一桶桶的凉水,将残骸,彻底浇熄。 然后,他便如同一个最严谨、最冷酷的仵作一般,蹲下身,开始仔细地,检查起这堆失败的“尸体”。 他,拿起一块被炸得扭曲了的钢板,仔细地,观察着上面的断口。 他,又捡起几颗被硬生生扯断、如同麻花般扭曲的铆钉,放在手心,反复地,摩挲着。 他的脸上,没有沮桑,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外科医生般的、绝对的……冷静与专注! 铁牛和柱子,也互相搀扶着,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看着父亲那专注的背影,看着那片由他们亲手缔造,又亲手毁灭的废墟。 脸上的茫然,渐渐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惭愧。 “爹……是俺的错。” 铁牛,这个一向憨厚耿直的汉子,第一个,低下了他那高傲的头颅。 他的声音,充满了深深的自责。 “俺,太自信了。俺以为,俺炼出的‘锰合金钢’,已经是天下最坚固的东西。俺以为,俺那‘双排交叉铆接法’,已经固若金汤。俺……俺小看了它……” 他指着那堆废铁,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畏惧。 柱子,也跟着,低下了头。 “爹,也有俺的错。俺,只想着,如何让那气缸,更精密,更顺滑。却忘了,去计算,这股子力气,到底有多大,忘了,去提醒大哥……” 张大山,没有回头。 他只是,平静地,将手中的那颗断裂的铆钉,递给了铁牛。 “看看它的断口。” 铁牛接过,仔细看去,只见那断口之处,并非是整齐的,而是呈现出一种,被硬生生“剪”断的、不规则的形状。 “这不是材料的问题。”张大山缓缓地,站起身,“你炼的钢,已经是这个时代,最好的钢。你的铆接之法,也已是人力所能达到的极限。” “你,没有错。” 他又看向柱子。 “你,追求精度,更没有错。” “你们,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我们,之所以会失败,不是因为,我们做得不够好。” 他环视着,所有闻讯赶来的、垂头丧气的工匠和学徒们。 声音,变得无比的严肃,也无比的郑重! “而是因为,我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一条路!” “我们,都只想着,如何,去‘堵’住那股力量!如何,用更厚的钢板,更牢的铆钉,去将它,死死地,关在那个‘铁罐子’里!” “可我们都忘了,堵,是永远堵不住的!” “再坚固的堤坝,也终有,被洪水冲垮的一天!” 他走到众人的中央,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 “这场爆炸,对我们而言,是教训,更是警醒!” “它,用最惨烈的方式,告诉了我们一个,最深刻的道理!” “那就是——安全!” “在我们,所有的‘格物之学’中,在所有的新技术面前,安全,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是性命攸关的!是,我们,绝不能,有半分逾越的底线!” “任何,一台,我们无法做到‘绝对控制’的机器!无论它,能产生多大的力量!它,都不是神器!而是凶器!” “我们的目标,是造出,能为民造福,为国争光的机器!而不是,这种,会要了我们自己兄弟性命的魔鬼!” “所以……”他的眼中,燃烧起了一团,更加明亮,也更加坚定的火焰! “在,重新建造那颗‘心脏’之前!” “我们,必须,先为它,也为我们自己,打造出一道,真正的……‘保命符’!” 他,再次,拿出了那张,他早已画好,却因为团队的过于自信,而没来得及,进行最终完善的“杠杆式安全阀”的图纸! “从今天起!” “铁牛,你的锅炉组,不仅要研究,如何让锅炉,更坚固!更要研究,如何,让它,在达到极限之前,能够主动‘示警’!” “柱子,你的精密组,不仅要研究,如何让气缸,更顺滑!更要研究,如何,制造出,像这图纸上一样,能够‘自动’打开和关闭的、最精密的阀门!” “而我,将亲自,带领你们,将这道‘性命攸关’的保命符,给它,造出来!并且,进行上百次,上千次的,最严格的测试!” “直到,我们,能百分之百地,确保,它,在任何时候,都能,精准无误地,保护我们的安全!” “到那时,我们,才有资格,去重新,点燃那炉火!” 张大山的这番话,如同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彻底,驱散了所有人心中的阴霾与恐惧! 是啊! 失败了,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不知道,为何而败。 更可怕的,是在失败之后,失去了,从头再来的勇气! 而现在,他们的主心骨,已经为他们,指明了,那条唯一正确的,通往最终胜利的道路! “是!爹!” 铁牛和柱子,抬起头,他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那是一种,比之前,更成熟,也更坚韧的斗志! 张大山,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把这里,都清理干净!” “把所有,碎裂的部件,都给我,分门别类地,收集起来!每一道裂痕,每一颗断钉,都是我们,最宝贵的教训!” “从今天起,研制所,进入最高戒备状态!” “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下一次,我们要造一个,绝不会爆炸的锅炉!” 第445章 神机再造,巨兽咆哮 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击垮张家人的脊梁。 反而,如同一场最严酷的“淬火”,将他们心中,所有因为一帆风顺,而滋生出的些许骄傲与轻视,都给,彻底,砸得粉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深深敬畏,和一种,从废墟之上,涅盘重生的、更为坚韧的科学精神!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整个“蒸汽机研制所”,都沉浸在一种近乎偏执的、对“强度”与“安全”的极致追求之中。 …… 神机,再造! 铁牛,将自己,彻底,锁在了炼钢工坊。 他,和他手下那群同样憋着一口气的炼钢好手,如同着了魔一般,日夜不息地,进行着各种新式合金钢的配比与试验。 最终,在耗费了上万斤的珍贵矿料之后,一种在加入了更多“锰”和一种神秘的、被张大山称之为“碳”的微量元素之后,其韧性与耐热性,都比之前,要再强上五成的……“锅炉专用特种钢”,被成功地,冶炼了出来! 随即,他用这种全新的、更厚的钢板,亲自,督造第二代高压锅炉。 他,摒弃了所有取巧的可能。 在铆接锅炉时,他采用了最为繁琐,也最为牢固的“三排交叉热铆法”! 每一道接缝,都如同最精美的鱼鳞,层层叠压,严丝合缝! 他发誓,这一次,他要造一个,就算天塌下来,也绝不会再被撑爆的……铁罐子! 而另一边,柱子,也将他那台宝贝的“水力精密镗床”,进行了全面的升级。 他为那根冰冷的“金刚刀头”,设计了一套更为精密的、可以微调的“冷却系统”,用流动的溪水,来时刻,保持刀头的低温,以确保,其在长时间的高速切削中,不会因为过热而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形变。 最终,当那根全新的、经过了上千次反复研磨和测量的活塞,再次,被推入那面光滑如镜的气缸之中时。 其顺滑程度与气密性,比之上一次,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至于那至关重要的“安全阀”。 张大山,更是以一种近乎“病态”的严苛,亲自监督,制造了……整整三个! 每一个,都经过了上百次的、不同压力下的、最严格的独立测试! 他要确保,万无一失! …… 一个月后。 第二台,也是真正成熟的蒸汽机原型机——“青石一号”,终于,再次,被组装了起来。 它,静静地,趴伏在研制所的中央。 它看起来,比上一台,更加的厚重,更加的粗犷,甚至,有些丑陋。 但,在场的每一个工匠,看着它,眼中,却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心与自信! 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丑陋的外表之下,所蕴含的,是他们用失败和教训,所换来的、最宝贵的……科学与严谨! …… 第二次试车,再次开始。 依旧是那道,被重新加高加厚了一倍的防护墙。 依旧是,退到了比上次更远的安全距离之外的、紧张的观察者。 炉火,再次被点燃。 锅炉里的水,再次沸腾。 压力计的指针,再次,开始缓缓地,向上攀升。 所有人的心,都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指针,慢慢地,越过了上次那台锅炉爆炸时的……那个红色的“死亡刻度线”! 锅炉,发出了沉闷的、如同巨兽呼吸般的轰鸣。 炉身,在巨大的压力下,微微颤抖。 但,它,稳如泰山! 那加厚了的特种钢板,和那堪称变态的“三排交叉热铆法”,成功地,承受住了那狂暴的压力! “锅炉稳定!压力,仍在攀升!” 铁牛的声音,从掩体后传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好!”张大山的声音,依旧平静,“开机阀,送气!” 柱子深吸一口气,用力地,转动了控制蒸汽进入气缸的总阀门! “嘶——” 高压的蒸汽,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猛地冲入了那冰冷而又巨大的气缸! “咯噔……哐当……” “咯噔……哐当……” 那熟悉的、充满了力量感的交响乐,再次响起! 巨大的活塞,在气缸内,进行着平稳的、充满力量的往复运动! 巨大的飞轮,在它的带动下,开始一圈又一圈地,稳定地、高速地,旋转起来! 就在这时! 随着锅-炉内的压力,达到了一个新的、远超上次的峰值! 只听“噗——”的一声锐响! 锅炉顶部,那第一个安全阀的杠杆,被猛地向上顶起! 一股白色的、灼热的蒸汽,如同利剑一般,从那小小的排气孔中,带着尖锐的嘶吼,直冲云霄! 而压力计上的指针,也随之,应声回落,然后,稳定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刻度上! 成功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无可辩驳的巨大成功! “成功了!” 高地之上的观察者们,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 他们,又蹦又跳,互相拥抱着,喜极而泣! 他们知道,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个……神迹的,真正诞生! …… 然而,张大山,却没有让这场庆祝,持续太久。 他知道,现在,才是真正,检验这头“巨兽”力量的时刻! “别光看着!”他对着对讲铁管,大声喊道,“铁牛!柱子!按计划行事!让大家伙儿都看看,咱们这头‘神兽’,到底,有多大的力气!” 早已准备好的工匠们,立刻上前! 他们,用一根由精钢打造的、粗大的传动轴,和一套巨大的“减速增扭”齿轮组,将蒸汽机飞速旋转的飞轮,与不远处那台,整个工坊区,最大,也最沉重的……水力锻锤,连接在了一起! 然后,铁牛,亲自,用铁钳,夹着一块烧得通红的、足有数百斤重的巨大铁锭,放在了锻锤之下的铁砧上! “加大马力!” 随着阀门的进一步开启! “青石一号”,发出了更加沉闷,也更加恐怖的…… 巨兽咆哮! 那巨大的蒸汽锻锤,被带动着,以一种,比之前的水力驱动时,要快上三倍,也猛上三倍的恐怖频率,狠狠地,砸向那块巨大的、烧红的铁锭! “轰——!!!!!” “轰——!!!!!” “轰——!!!!!” 地动山摇!火星四溅! 那坚硬无比的铁锭,在这头被彻底解放了的“钢铁巨兽”的愤怒铁拳之下,竟如同小孩子手中的面团一般! 被轻而易举地,捶打!压扁!延伸! 这幅,充满了最原始、最暴力的工业美学的、震撼人心的景象。 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再次,陷入了呆滞! 铁牛,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 “爹……这……这力气,比咱们那条河,涨大水的时候还大!” 柱子,也跟着,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补充道。 “而且,它,想什么时候动,就什么时候动,再也……再也不用看老天爷的脸色了……” 第446章 动力革新,矿井排水 “青石一号”蒸汽机,在成功地,驱动了那台千斤锻锤之后。 它,便证明了,自己,拥有着一颗,比洪荒巨兽,还要强大的钢铁心脏。 然而,一台只会自己转动飞轮,在原地咆哮的机器,终究只是一个昂贵的、充满了噪音的摆设。 如何,让这头“巨兽”,真正地,走出研制所,开始为张家“耕地干活”,是张大山下一步,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而一个绝佳的、也是最迫切的机会,很快,便主动地,送上了门。 …… 这日,负责整个张家村矿产开采的矿工队总队长,张顺,一脸愁容地,找到了正在工坊区,巡视新式农具生产的张大山和铁牛。 “大山先生!铁牛总管!” 张顺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与焦虑,这位常年与山石打交道的、岩石般坚毅的汉子,此刻,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 “咱们那座新开的、出铁率最高的‘三号矿井’,出……出大问题了!” 铁牛眉头一皱,沉声问道:“怎么?是支护的木架不稳,还是巷道里的通风不畅?” “都不是。”张顺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是水!” “咱们的巷道,如今,已经往山里头,挖进去了快一百丈深。可越往里走,那岩壁上渗出来的地下水,就越多!” “一开始,还只是些小水洼,咱们还能,让兄弟们,用木桶,一桶一桶地,往外舀。” “可现在……”张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恐惧,“那巷道的最里头,积水,已经快要,没过膝盖了!那水,冰冷刺骨,兄弟们在里面,多待一会儿,腿都快没知觉了!” “我昨天,派了二十个身强力壮的好手,专门负责往外排水。可……可那水,还是越积越多!咱们舀水的速度,根本,就赶不上它渗出来的速度啊!” “再这么下去,不出三天,那条矿道,怕是就要被彻底淹了!咱们这活,是真没法干了!” 这,是自古以来,所有深井和矿洞,都必然会遇到的、最致命,也最无解的难题——地下涌水! 光靠人力,永远,也快不过大自然,那源源不断的、无孔不入的渗透。 铁牛和柱子听完,也都皱起了眉头,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张大山,却笑了。 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了。 “水往低处流,光靠人往外舀,那是治标不治本。”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们,和一脸愁容的张顺,眼中,闪烁着一种胸有成竹的光芒。 “是时候,让咱们家那个,只会喝水喷气的‘大懒虫’,出来,干点正经活了。” …… 张大山的决定,让整个张家村,都为之轰动! 要将那个,安放在山谷深处研制所里的、重达数千斤的“铁怪物”,给请出来! 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在柱子的亲自指挥下,营造队,先是耗费了一天的时间,用碎石和三合土,修出了一条,从研制所,通往“三号矿井”洞口的、平坦坚实的道路。 随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那台巨大的、如同史前巨兽般的“青石一号”蒸汽机,被小心翼翼地,用数根巨大的滚木,和十几头最健壮的大青牛,从工坊里,缓缓地,拖拽了出来。 它,第一次,沐浴在了山谷之外的阳光之下。 那冰冷的、充满了力量感的钢铁身躯,那复杂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连杆与齿轮,那高高耸立的、如同怪兽犄角般的巨大烟囱…… 所有亲眼目睹它的村民,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对这种未知力量的……敬畏。 “铁怪物”的搬运,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整整一天,它,才被小心翼翼地,安放在了那个,早已在矿井洞口,用巨石和水泥,打造好的、坚固无比的巨大平台之上。 随即,铁牛,也带领着他的团队,将一套,早已准备好的、全新的“抽水装置”,与蒸汽机的飞轮,连接在了一起。 那黑洞洞的、由铸铁打造的、一节一节连接起来的长长抽水铁管,则被一点点地,顺着倾斜的巷道,深入到那积满了水的、黑暗的矿井深处。 所有因为矿井停工,而无所事事的矿工们,都围在了远处,对着那个张牙舞爪的“铁怪物”,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就这么个铁疙瘩,还能把这矿里的水,都给吸溜干净?俺不信。” “谁知道呢,听说是大山先生,琢磨出来的新玩意儿,看着就邪乎。” “但愿,不然,咱们下个月的工钱,怕是都没着落了。” …… 在所有村民,那好奇而又怀疑的注视下。 张大山,亲自,检查了机器的每一个连接处。 确认无误后,他,走上了操作台,对着同样神情紧张的铁牛,沉声下令。 “生火!加煤!” “升压!” 熊熊的炉火,再次燃起! 锅炉里的水,开始沸腾! 压力计的指针,缓缓地,稳定地,指向了那个安全的、却又充满了无穷力量的刻度! “开机阀!” 随着张大山一声令下! 铁牛,深吸一口气,用力地,转动了控制蒸汽进入气缸的总阀门! “嘶——” 高压的蒸汽,发出一声嘶吼,猛地冲入了冰冷的气缸! “咯噔……” 巨大的活塞,颤抖了一下,开始缓缓地,上下运动! “哐当……咯噔……哐当……” 连接着活塞的巨大飞-轮,和那根长长的抽水连杆,也随之,开始进行着一种,富有节奏的、充满了力量感的、沉重的往复运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根从矿井里延伸出来的、巨大的排水铁管的……管口。 片刻之后。 一股浑浊的、带着泥沙的细小水流,从管口,“滴滴答答”地,流了出来。 紧接着,那水流,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最终…… “哗——!!!!!!!” 一股,如同水桶般粗细的、强劲无比的、夹杂着黑色煤灰与泥沙的巨大水柱,猛地,从那管口,喷射而出! 如同,巨龙吐水!声势惊人! 那积蓄在数十丈深的地底矿井之中的、冰冷的、绝望的积水,被这台,不知疲倦的钢铁巨兽,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源源不断地,抽离出来,排向了远处早已挖好的巨大蓄水渠之中! 在场的所有矿工,都彻底,惊呆了! 他们,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如同瀑布般的水流,看着那个,正在发出巨兽般咆哮的钢铁怪物!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前所未见的、混杂了震惊、狂喜、和对神明般敬畏的复杂神情! 矿工队长张顺,更是激动地,跑到张大山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颤抖,而嘶哑! “大山先生……不!您……您是活神仙啊!” “这……这真是……神力啊!” 他指着那台正在轰鸣的蒸汽机,语无伦次地,大声咆哮着! “有了这个大家伙,别说,是一个小小的矿井!” “就是,把这天,给凿个窟窿!咱们,也能,把那天河里的水,都给它……抽干了啊!!!” 第447章 百工升级,产业革新 “青石一号”蒸汽机,在三号矿井,那如同巨龙吐水般的、震撼人心的排水表演,像一阵最猛烈的旋风,席卷了整个张家村。 所有亲眼目睹了那一幕的工匠、管事、乃至是普通的村民,在最初的、对“神力”的敬畏之后,心中,都燃起了一团,前所未有的、炙热的火焰! 他们知道,一个全新的时代,已经,降临了。 一个,不再需要,看老天爷脸色的……新时代! …… 当晚,张家正堂,灯火通明。 一场关于“新动力如何分配”的紧急会议,正在召开。 而这一次,会议的气氛,与上一次,充满了对未知的忧虑,截然不同。 在座的,所有张家的核心产业负责人,他们的脸上,都写着同一种表情—— 饥渴! 对那种,无穷无尽的、可以被随时随地掌控的……蒸汽之力的,极度饥渴! “爹!” 铁牛,这位“生产大总管”,第一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显得无比洪亮! “爹!要我说,就先给咱们的铁匠铺用上!不!是给咱们的‘钢铁总院’用上!” “那水力锻锤虽好,可它,终究是被死死地,钉在了河边!咱们运送铁料、钢锭,都要绕上好几里山路,多有不便!” “若能在咱们工坊区的中心,建一个更大的、由十台蒸汽机,同时驱动的‘超级锻造厂’!那效率,至少,能再翻一番!咱们‘神钢’的产量,也能,再上一个台阶!” 负责酿造和食品加工的栓子,听完,立刻,也跟着站了起来,急切地说道: “大哥,话不能这么说啊!爹!俺觉得,该先给咱们的磨坊和油坊用!” “您是不知道啊!咱们的粮食和豆子,如今,随着开垦的田地越来越多,那产量,是天天往上涨!可咱们的磨坊呢?就河边那几台水磨,兄弟们三班倒,人歇磨不停,磨出来的面粉和豆粉,也还是,供不应求!” “青石商会那边的订单,已经堆积如山了!再这么下去,咱们,可就要断供了!这可是关系到全村人吃饭,和咱们家豆酱、豆腐、食油产量,这些最根本的大事啊!” 负责纺织工坊的花儿,这位张家长女,也难得地,在会议上,开了口。她的声音,虽然温柔,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爹,两位哥哥说的,都有道理。但,女儿以为,最能,将这‘蒸汽之力’,发挥到极致的,是咱们的纺织工坊。” “一台水力纺车,一次,只能带动十个纱锭。” “可若是以蒸汽机为动力呢?女儿和学院的先生们,算过了。一台‘青石一号’,若只论力气,它,足以,同时,带动一千个纱锭!” “爹,您能想象吗?一座厂房,一台机器,一天之内,便能产出,过去,需要上百个工坊,辛苦一个月,才能产出的纱线!那,将是何等恐怖的景象?!” 铁牛、柱子、栓子…… 所有的人,都在激烈地,争论着。 每一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想将这种划时代的“新动力”,应用到自己的领域之中。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活力与进取心的、属于他的一众“产业元帅”。 他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欣慰的笑容。 他缓缓地,站起身,双手,向下,轻轻一压。 整个正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们,说的,都对。” “所以……”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如同帝王般,睥睨天下的豪情! “咱们,全部都要!” “从今天起!铁牛!你的炼钢坊,给爹,加班加点!我要你,在一个月之内,以‘青石一号’为蓝本,给爹,再造出……二十台,马力略小,但却更稳定、更便于安装的‘标准化’蒸汽机!” “柱子!” “爹!” “你,立刻,带领营造司,在村西那片最开阔的平地之上,给爹,重新,规划出一座,全新的……‘青石工业园’!” “我要你,将咱们家所有的产业,都从那拥挤的河边,解放出来!按照最科学、最高效的流程,重新布局!” “咱们,要让这不用看老天爷脸色的新动力,遍布咱们青石村的……每一个角落!” …… 一场由“蒸汽”所引领的、更加彻底的、堪称“疯狂”的动力革命,在张家的各个产业中,全面展开! 农业加工作坊,被彻底颠覆! 柱子,在村子中央,一片最是开阔的空地之上,建造起了一座规模空前巨大的“中央处理工坊”。工坊的正中央,安放着一台马力最是强劲的、崭新的蒸汽机。巨大的飞轮,通过一套由柱子设计的、无比复杂的齿轮和传动轴系统,向整个工坊,输出着源源不断的动力。工坊的东侧,是六台由蒸汽机带动的、全新的、效率更高的石磨。它们日夜不息地转动,将一袋袋的麦子和稻谷,研磨成雪白细腻的面粉和米粉。工坊的西侧,则是四台由张大山亲自设计的、巨大的、用精钢打造的“螺旋式”榨油机。仅仅是这一座蒸汽工坊,其每日处理粮食和油料的能力,就超过了过去所有水碓水磨的总和! 锻造工坊,迎来了新生! 一座全新的、更加巨大的“钢铁研究总院”,在原先铁匠铺的基础上,拔地而起。厂房的正中央,同样矗立着一台咆哮的蒸汽机。它所驱动的,是一根贯穿了整个厂房的、长长的、由精钢打造的“主传动轴”。厂房之内,所有的机器,都通过皮带和离合器,与这根主传动轴相连。铁牛只需要轻轻地扳动一个手柄,便能让那重达千斤的蒸汽锻锤,开始富有节奏的、强有力的轰鸣!整个锻造工坊,变成了一个充满了轰鸣声、联动感、以及强大工业美感的……真正的“机械加工中心”! 纺织工坊,更是,完成了最终的蜕变! 花儿,终于,实现了她的梦想。一座巨大的、由红砖和玻璃构成的、足有五层楼高的“青石第一纺织总厂”,拔地而起!在厂房那巨大的、如同心脏般的蒸汽机房里,两台巨大的“青石五号”蒸汽机,正日夜轰鸣。它们,通过复杂的传动系统,为楼上那数千台飞速运转的纺纱机和织布机,提供着无穷无尽的动力!其每日产出的布匹,足以,为整个南阳府的百姓,都换上一身新衣! …… 而随着这场动力革命的,是一种全新的、地位尊崇的工种的诞生。 ——司炉工。 他们,是驾驭这些“蒸汽巨兽”的人。每一个,都由张大山亲自挑选和培训。他们不仅要懂得如何加煤、控制火候,更要懂得倾听机器的“呼吸”,能从那轰鸣声中,判断出机器的运转状态是否良好。还要懂得如何检查和维护那至关重要的“安全阀”。他们的工钱,是所有工匠中最高的。他们的责任,也是最大的。因为他们手中掌控的,是整个工坊的……心脏。 这天傍晚,张大山再次站上了他最喜欢的那座小山坡。 他俯瞰着山谷里,那片由他亲手缔造的、庞大的家业。 那些新落成的、巨大的厂房,不再像过去那样,只能拥挤在狭窄的河边。而是可以根据生产流程的需要,被更合理、更科学地,布局在山谷的任何一处开阔地上。 夕阳之下,那一根根高高耸立的烟囱里,正冒出着滚滚的、象征着无穷动力的白色蒸汽。 那一声声从山谷里传来的、沉闷而又富有节奏的、机器的轰鸣声,取代了过去的鸡鸣犬吠,成为了青石村新的……心跳! 周文轩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他的身边。 “岳父大人,您看。” “这,便是您所说的‘工业’吗?” 张大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还只是开始。” 他的目光,望向那更遥远的、被晚霞染红的天际。 “文轩,你记着。” “水力,是老天爷的恩赐,它让我们学会了顺势而为。” “而这蒸汽之力,是我们人自己,创造出来的力量。” “它,将让我们学会……改天换地!” 第448章 消息入京,朝野震动 青石村,这个曾经偏僻贫瘠的山村,如今,在夜幕降临之后,却呈现出一派奇异而又壮观的景象。 从那被高墙围起来的、巨大的“青石工业园”里,时常会透出冲天的火光,将半边夜空都映得通红。 十几根巨大的烟囱里,更是不分昼夜地,向外喷吐着滚滚的白色蒸汽,如同一头头蛰伏的巨龙,在进行着有节奏的呼吸。 那巨大的、如同巨兽心跳般沉闷而又富有节奏的轰鸣声,在寂静的夜晚,甚至能传出数里之远。 这种种异象,已经再也无法用“寻常作坊”来解释。 那些往来于青石村的商贾们,在亲眼目睹了那座“中央粮油工坊”里,一台蒸汽机便能带动数十盘石磨日夜不息的“神迹”之后。 关于青石张家的传说,便以一种更加真实、也更加夸张的形式,疯狂地流传开来! …… 南阳府,最大的酒楼“望江楼”之内。 一个刚刚从青石县贩卖完丝绸归来的大商人,正被一群商界好友,团团围住,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如同见了鬼般的、夸张的表情。 “各位,你们是没瞅见啊!”他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那青石村的山谷里,藏着的,已经不是一个两个‘铁怪物’了!是……是一群!整整一群啊!” “我亲眼看见,一座山那么大的厂房里,一台上百个纱锭的纺纱机,在天上飞的皮带的带动下,自己,就在那里‘嗡嗡’地转!一天产出的纱,比咱们南阳府所有纺织作坊加起来,一个月产的都多!” “我还看见,他们那个锻造厂里,一个山那么大的铁锤,不用人抡,自己,就‘轰隆、轰隆’地往下砸!一锤下去,地都在抖!烧红的铁坨子,在它面前,就跟面团一样!” “最邪乎的,是他们那个矿井!我远远地看了一眼,乖乖,那水,就跟山洪暴发一样,从一个铁管子里,‘哗哗’地往外喷!听他们村里人说,那‘铁怪物’,一天一夜,就能把一个大湖给吸干!” 他这番充满了夸张和想象力的描述,立刻,便成了整个南阳府商圈,最是热门的奇闻。 “喷火的铁牛”,已经不足以形容。 如今,在商人们的口中,张家村,已经成了“神仙造物”、“鬼斧神工”的代名词。 流言,比最快的马,跑得还要快。 很快,便顺着商路,传到了千里之外的……帝国都城,京城。 …… 京城的官员和百姓们,大多对此付之一笑,将其,当成是南方商人,没见过世面的夸张之语。 然而,南阳知府孙敬明,在收到了清溪县黄知县关于青石村最新变化的、措辞震惊的报告后。 他,却再也坐不住了。 他又立刻修书一封,向早已身在京城翰林院的张小山,询问此事的虚实。 在得到小山肯定的、但又语焉不详的回复后。 这位南阳府的最高长官,在书房里,枯坐了整整一夜。 他知道,此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一个地方知府,所能掌控的范围。 “那张家……已经不是池中之物了。” “他们所掌握的,已经不是简单的‘奇技淫巧’。” “那是一种,足以改变国运的……力量!” “此事,若不上达天听,一旦有失,我孙敬明,便是千古罪人!” 他当即便屏退左右,亲自研墨,写下了一道需要通过六百里加急,直接呈送御前的……秘密奏折。 …… 半个月后。 紫禁城,御书房。 皇帝宁宣宗,看着手中,这份来自南阳府的、措辞极其严肃、甚至带着几分激动的密折,他脸上的神情,也从最初的好奇,逐渐,转为了惊疑不定。 “以水火之力,驱动万物,日夜不息,其力,可抵万夫……” 他将密折,递给了身边,两位他最信任的内阁重臣——首辅大人,与兵部尚书李严。 “二位爱卿,都看看。” “这南阳张家,似乎,又在咱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给朕,送来了一件了不得的东西啊。” 两位重臣,看过密折,脸上,同样是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陛下,此事……若为真,那……那简直是,闻所未闻!是,开天辟地之功啊!” 兵部尚书李严,这位常年驻守边关,与蛮族搏杀了一辈子的老将,最先反应过来!他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陛下!若此‘蒸汽之力’,真能,用于战船!我大宁水师,便可,摆脱季风限制,造出不依赖风帆的‘无帆战舰’!如此,则可,随时南下,亦可北击高丽!我大宁之疆域,将可,因此,再拓千里!” “若将它,用于车马之上!”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一支不可战胜的钢铁之师,“则我大宁铁骑,便可,日行千里!粮草辎重,源源不断!那困扰我朝百年的北境之患,将,迎刃而解!” 而内阁首辅,这位心思更为缜密的文官之首,则显得更加沉稳,也更加……忧虑。 “兵部大人所言,虽是利国。” 他缓缓开口,声音,却如同暮鼓晨钟,让激动中的皇帝和李严,都冷静了下来。 “然,臣,亦有一忧。” “此等,足以改变国运之神器,其法门,其工匠,如今,尽皆,出自一张氏之手。” “一族之兴衰,竟能,系于国运之上。” “此,非君王社稷之福啊。” “臣以为,此事,当徐徐图之。可先召其核心工匠入京,将其技术,收归工部所有。待其法门,完全为朝廷掌握之后,再行推广,方为……万全之策。” 这,是最稳妥,也是最狠毒的一招——釜底抽薪! 御书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皇帝沉默了。 他知道,首辅的担忧,不无道理。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便是所有帝王,都必须面对的难题。 可他,更清楚,张家父子,对他,对大宁,并无二心。 无论是献犁,献镜,亦或是小山那“献股”之举,都足以证明他们的忠诚。 他若是此刻,因为猜忌,而强行夺取他们的技术,那不仅会寒了天下所有能工工巧匠的心,更可能会……逼反这个,拥有着无穷潜力的神奇家族! 那,才是真正的,自毁长城! 就在这气氛,压抑到极点之时。 皇帝,突然,冷笑了一声。 “徐徐图之?” “朕看,这张家父子,比你们这些,在朝堂之上,只知空谈的臣子,要走得快得多!” “他们有忠心,有才能,朕,为何要因为无端的猜忌,而寒了功臣之心?” 他猛地,站起身,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朕,不但,不收他们的工匠!” “朕,还要给他们,更大的荣耀!更大的支持!” “朕,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 “凡是,真心为我大宁,办事的人!” “朕,就是他们,最强的……靠山!” 第449章 京官驾到,圣恩浩荡 皇帝宁宣宗那一句“朕,就是他们最强的靠山”,如同定海神针,彻底平息了御书房内,所有关于“张家威胁论”的争议。 一道由皇帝亲笔书写的圣旨,连同十万两由“内帑”(皇帝私库)直接拨付的巨额款项,被火速送出京城。 其目的地,只有一个—— 青石村! 皇帝,要用一种最直接,也最明确的方式,向全天下,宣告他对张家,对“格物之学”的无上支持! …… 半个月后。 青石村,通往外界的官道之上,烟尘滚滚。 一支由上百名御林军精锐骑兵护送的、插着“工部”与“钦差”双重仪仗旗帜的浩荡车队,缓缓地,驶入了青石县的地界。 为首的,是一辆由八匹神骏非凡的纯色高头大马,所拉着的、异常华贵的巨大官轿。 其规制之高,气派之大,连南阳知府孙敬明,都未曾享用过。 “京官……京官来了!” 这个消息,如同一场春风,吹遍了青石村的每一个角落。 张大山,在接到儿子张小山从京城,用“加急快运”送回来的密信后,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没有搞什么“全村出迎,跪拜百里”的虚浮排场。 他只是,让整个青石村,都以一种不事张扬,却又极其高效的方式,展现出了它最真实,也最充满活力的一面。 村里的道路,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各家各户的门前,也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周文轩主持的青石学院,更是将所有最新的教材、课业、以及学生们制作的精巧模型,都陈列了出来。 铁牛和柱子,则亲自检查着每一个工坊的生产流程,确保其安全、有序。 至于那位于山谷深处的“蒸汽机研制所”,张大山,只下了一道命令。 “让‘青石一号’,给咱们的客人,好好地,吼一声!” …… 当那支浩浩荡荡的钦差车队,最终,抵达青石村村口时。 为首的工部尚书刘庸,在随从的搀扶下,缓缓走下官轿。 他看到的,是一个,与他想象中,任何一个偏僻山村,都截然不同的景象。 他看到的,是一个整洁、肃穆、充满了勃勃生机的村庄。 更看到的,是一群,眼神清亮、不卑不亢、与其他地方的农户,在精神面貌上,有着云泥之别的……百姓! 在村口的巨大牌坊之下。 张大山,身着那身由圣上亲赐的“青石乡男”的正式朝服,带领着全家老小,和村里的几位族老,早已,恭敬地,等候在此。 “草民,青石乡男张大山,携全家及合村百姓,恭迎尚书大人。” 张大山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而又洪亮,不卑不亢。 刘庸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先是锐利地,扫了一眼张大山,又扫了一眼他身后,那些同样是气度不凡的儿子们,和他那温婉贤淑的妻子。 他那张清瘦而又不怒自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张男爵,不必多礼。” “本官此来,乃是奉了圣上之命,前来勘察你青石村的‘天工之术’,看一看,那能让圣上,都龙颜大悦的,究竟是何等样的神物。” 张大山,没有直接带他,去看那些机器。 而是,先引着他,在村子里,缓缓地,走了一圈。 刘庸,看到了。 他看到了,这里的每一户人家,住的,都是青砖大瓦房。 村里的道路,平坦整洁,道旁,甚至还挖有,可以防止内涝的……排水沟渠。 他看到了,村里的百姓,虽然衣着依旧朴素,但个个,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眼中,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希望。 他看到了,那青石学院里,数百名孩童,正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大声地,诵读着《论语》,和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充满了奇特韵律的《九九乘法口诀表》。 他又被请进了,那几间,位于河畔的、巨大的工坊。 他看到了,那如同巨兽般轰鸣的“水力锻锤”,每一次落下,都让大地,为之震颤。 他看到了,那不知疲倦的“水力锯木机”,将巨大的原木,如同切豆腐般,轻松地,分解成一片片平整的木板。 他更看到了,那拥有上百个纱锭的“水力纺车”,如同变戏法一般,将粗糙的棉条,纺成洁白坚韧的纱线。 他,这位掌管了天下所有营造工程的、工部的最高长官,看得,是心惊肉跳,又是激动不已! 他知道,这里的任何一台机器,任何一项技术,若是能推广开来,都足以,让大宁朝的国力,提升一个巨大的台阶! …… 终于,他们来到了那座,位于山谷深处的、守卫最是森严的“蒸汽机研制所”。 还未走近,一股灼人的热浪,和一阵“咯噔、哐当”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巨大轰鸣声,便迎面而来! 刘庸,看到了。 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被张顺称之为“神力”,被商人们传为“喷火铁牛”,被孙知府在密折中形容为“国之重器”的…… 蒸汽机! 它,就那样静静地,又或者说,是狂暴地,矗立在那里! 巨大的钢铁气缸,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粗壮的活塞连杆,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进行着沉重而又富有节奏的往复运动。 巨大的飞轮,被带动着,高速旋转。 而锅炉顶部那三个小小的安全阀,则不时地,轮流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喷出一股股冲天的白色蒸汽! 在它的带动下,一台巨大的水泵,正将那矿井深处的积水,如同巨龙吐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抽离出来! 刘庸,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宦海沉浮三十年,自以为,早已看尽了天下所有的奇观。 可眼前这个,由钢铁、烈火和蒸汽所组成的、正在咆哮的“活物”。 却,彻底,颠覆了他一生所有的认知! 他知道,这,不是“奇技淫巧”。 这,是一种,全新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却又无比强大、甚至,可以称之为……伟大的…… 力量! …… 良久。 他才缓缓地,转过身,看着身旁,那个神情平静的、农人出身的新晋男爵。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发自肺腑的震撼与敬畏。 “张……张男爵。” “本官……在工部任职三十年,自以为,看尽了天下机巧。” “今日,见了你这‘蒸汽神兽’,方知,我……乃是井底之蛙啊!” 他,对着张大山,这位布衣出身的乡男,郑重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圣上说,你张家,能人辈出,乃国之栋梁。”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罢,他对着身后的随从,一挥手。 十几个由禁卫军亲自看管的、巨大的箱子,被抬了上来。 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闪闪发光的白银,和一匹匹华美无比的江南锦缎! “张男爵,此,乃圣上对你张家,忠君爱国,献宝有功的赏赐!” “圣上,还有口谕!” 刘庸的声音,变得无比的郑重。 “让你们,大胆地,放手地,去琢磨!” “只要,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朝廷,就是你们……最强的靠山!” 那浩荡的皇恩,那沉甸甸的赏赐,那充满了信任与期许的话语。 让在场所有张家的子弟,和青石村的村民,都激动得,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第450章 圣旨驾临,皇家学院 工部尚书刘庸,这位帝国的最高技术官员,在亲眼见证了“蒸汽之力”那改天换地般的神威之后,便再也挪不动返回京城的脚步了。 他以“奉旨勘察,需详尽记录”为由,在张家那刚刚修缮好的府邸里,住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份由他亲笔撰写,并由禁卫军,以“六百里加急”的最高等级,送往京城御前的……详尽奏报。 这份奏报里,刘庸,没有再使用任何春秋笔法。 他只是,用一种最客观、最严谨,却又充满了巨大震撼的笔触,将他在青石村,所看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描绘了出来。 ——从那可以自动生产的“流水线”工坊。 ——到那可以开山裂石的“开山猛药”的初步构想。 ——再到那台,让他这位工部尚书,都为之失语的、正在咆哮的“蒸汽神兽”! 在奏报的最后,他,用尽了他此生,最恳切,也最大胆的言辞,向皇帝,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建议: “……臣,刘庸,斗胆以为。张氏之‘格物学’,非奇技淫巧,乃强国之本,利民之基也!此等经天纬地之学,若只用于一张氏一家,一村一县,实乃……暴殄天物!” “臣恳请陛下,以皇室之名,以国家之力,于这青石村,建立一座,前所未有的‘格物总院’!广纳天下英才,专研此道!则我大宁,不出二十年,必将,国力鼎盛,傲立于世界之巅!” 这份奏报,送入京城。 如同一颗巨石,投入了那早已因为“蒸汽机”的传闻,而暗流涌动的……朝堂深湖! …… 半个月后。 就在整个青石村,都因为钦差大人的久留,而陷入一种既兴奋又不安的揣测之中时。 一支比上次,更为浩荡,也更为……尊贵的队伍,从官道之上,缓缓驶来。 这一次,为首的,不再是工部的仪仗。 而是,数十面绣着五爪金龙的、只有在迎接圣驾,或宣布重大国策时,才会动用的……皇家龙旗! 在龙旗之后,是一整队,超过三百人的、身穿金甲的“御前禁卫”! 而在队伍的最中央,是一顶由十六人抬着的、象征着“君王亲临”的……九龙沉香辇! 整个青石县,上至知府,下至百姓,尽皆被这股铺天盖地而来的、至高无上的皇家威仪,给彻底,震慑住了! 他们,纷纷,自发地,跪倒在道路的两旁,头,深深地,埋进了泥土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 青石村,祠堂前的巨大空地之上。 早已得到消息的张大山,带领着全家老小,以及村中所有的族老,摆设好了最为隆重的香案,恭敬地,等候在此。 当那顶华贵无比的九龙沉香辇,稳稳地,停在香案之前时。 从辇中走出的,并非是皇帝本人。 而是一位,面白无须,身穿大红色锦袍,手持拂尘的……大内总管,李公公。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太监,手中,共同捧着一卷,由明黄色、五彩祥云锦缎包裹的、闪烁着刺眼金光的……圣旨! “圣旨到——!!!” 随着李公公那尖利而又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山谷。 张大山,带领着身后所有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臣,张大山,携全家及合村百姓,恭迎圣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公公,走到香案之前,从那两名小太监手中,郑重地,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 他缓缓地,展开。 用一种,足以让天地,都为之肃静的、庄严的语调,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青石乡男张大山,有鬼神不测之能,有天工开物之巧。其,以‘格物’为基,探究万物之理,造神兵,铸利器,终成‘蒸汽’之伟业。此,以水火而生万钧之力,乃国之重器,社稷之基石也!” “朕,心甚慰!天下,当同贺!” “然,此等经天纬地之学,若只用于一张氏,一村一县,实乃明珠暗投,暴殄天物!朕,辗转反侧,以为,当以国家之力,扬其光辉,以利天下!” “今,为彰其功,为兴国本,朕,特下诏曰:” “一!于青石村,设立——‘大宁皇家格物总院’!” “此院,将为我大宁,未来百年,所有技术研发之核心!所有格物人才之圣地!其规制,等同于‘国子监’!其预算,由朕之内帑,优先拨付!” “二!命,工部尚书刘庸,为格物院首任‘监正’!代朕,总领其纲,监督其行!” “三!命,青石乡男张大山,为格物院首任‘督造’!赐正三品‘亚卿’之衔!总领所有营造及技术事宜!其,可自行招募天下巧匠,自行决定研究方向,无需,向任何衙门报备,只需,向朕,一人负责!” “四!命,翰林院修撰张小山,为格物院‘行走’!赐‘通政司副使’之衔!专司联络京城与青石村,将格物院所有成果与需求,随时,向朕,直接奏报!” “五!为酬其功,为壮其基!朕,再从内帑之中,拨出白银五十万两,黄金五千两,作为格物院的……启动钱粮!” “朕,望张氏父子,及所有格物院同仁,能不负朕望,大胆地,放手地,去琢磨!去创造!” “只要,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朕,就是你们……最强的靠山!” “钦此!” …… 这道,石破天惊的圣旨,被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宣读了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张家的子弟,还是青石村的村民,都听得,是心神激荡,热血沸腾! 他们,彻底,惊呆了! 他们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或赏,或罚,或猜忌,或招安。 却做梦也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个……将一个国家的“最高科学研究院”,直接,设立在自家村子里!并且,将这研发“国之重器”的重任,全权,托付给他们张家父子的……前所未有的、旷古绝今的……结果!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恩宠”了! 这,是一种,近乎于“托孤”般的绝对信任! 张大山,这位两世为人的穿越者,此刻,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 他知道,他,和他所带来的“科学之火”,终于,在这个时代,得到了,最高权力的最终认可! 他,对着京城的方向,重重地,叩首! 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臣……青石乡男张大山,叩谢陛下……天恩浩荡!!!” “吾皇!圣明!!!” 在他的身后,是整个张家,整个青石村,那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第451章 规划蓝图,奠基之时 那道“设立皇家格物院”的圣旨,如同一场甘霖,彻底浇熄了所有潜在的、对张家的觊觎与敌意,也让整个青石村,都沉浸在了一种与有荣焉的巨大喜悦之中。 然而,对于张大山而言,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圣旨,给的是“名分”与“权力”。 而如何,将这份前所未有的恩宠,转化为一个真正能引领帝国未来的、不朽的基业,才是他接下来,所要面临的、真正的考验。 …… 送走了前来宣旨的内侍队伍之后。 新上任的“皇家格物院监正”刘庸,这位帝国的工部尚书,并没有急于返回京城。 他,以一种近乎“迫不及待”的热情,拉着新上任的“格物院督造”张大山,一头,便扎进了那间,如今已挂上了“皇家格物院·总督造公事房”牌子的巨大工房之内。 这里,没有繁文缛节,没有官场客套。 只有,一张张画满了各种复杂图形的图纸,和两位,对“技术”,有着同样狂热追求的同道中人。 “张督造。”刘庸看着墙上,那张由柱子,初步绘制的学院选址地形图,抚须赞叹,“此地,依山傍水,藏风聚气,确实是做学问的好地方。不知,对于这学院的总体布局,督造大人心中,可有腹稿了?” 张大山笑了笑,他知道,这位雷厉风行的尚书大人,是在“考校”自己了。 他也不藏私,直接,将他早已在心中,推演了无数遍的宏伟蓝图,和盘托出。 他没有用笔,而是直接,拿起几块木炭,和一些不同颜色的小石子,在那巨大的沙盘之上,开始勾勒、布局。 “尚书大人请看。” “学生以为,这格物院,当分为四大区域,方能,各司其职,又互为表里。” “其一,为‘文理区’。此乃学院之‘大脑’,主司教化与理论。学生们,将在此,学习算学、物理、化学、几何等基础‘格物之学’,以及,由周先生他们教授的、同样不可或缺的‘经史子集’。为他们,打下最坚实的理论根基。” “其二,为‘实验区’。此乃学院之‘心脏’,主司研发与创新。学生们,将在完成基础学业之后,根据各自的兴趣与天赋,分别进入‘冶金’、‘机械’、‘化学’、‘热机’等不同的研究所,由铁牛、柱子他们,亲自带领,去将那些理论,转化为一项项,具体的技术与发明。” “其三,为‘工坊区’。此乃学院之‘手脚’,主司生产与实践。咱们村现有的所有工坊,都将进行扩建与升级,与‘实验区’,紧密结合。实验区有了新成果,立刻,就能在工坊区,进行小规模的生产和测试。而工坊区,也将成为学生们最好的‘实习’之地。” “其四,为‘生活区’。此乃学院之‘血肉’,主司后勤与安居……” 张大山,侃侃而谈。 他所描绘的,早已不是一座简单的“学院”。 而是一座,集“教学、科研、生产、生活”于一体的、充满了现代大学城与高科技产业园理念的…科学之城! 刘庸,这位执掌了帝国所有营造工程的二品大员,听得,是心神激荡,热血沸腾! 他,虽然,听不懂那些“物理”、“化学”的深奥道理。 但他,却能清晰地,从这个宏伟的蓝图之中,看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逻辑与智慧的……“系统”之美! “好!好一个‘产学结合’!好一个‘功能分区’!”刘庸重重地一拍大腿,眼中,充满了对张大山那超越时代眼光的……深深折服! “张督造,你这蓝图,若是能建成,莫说是引领大宁百年,便是流芳千古,亦是绰绰有余啊!” 然而,激动之余,他,也从一个“实践者”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只是,此蓝图,太过宏大。其所需之人力、物力、财力,怕是……会是一个天文数字。光是这不同区域之间的道路规划与管线铺设,便是一项,极其浩瀚的工程啊。” 张大山,赞许地点了点头。 “尚书大人,所言极是。” “所以,此事,还需,我等二人,以及柱子、铁牛他们,通力合作,将这张‘概念图’,细化为,一张张,可以真正用来施工的工程图!” ……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 整个“蒸汽机研制所”,便彻底,变成了一个“皇家格物院总体规划设计院”。 张大山,与刘庸,这两位身份天差地别,却又志同道合的“忘年交”,几乎是日夜,都泡在了一起。 张大山,负责提出一个个,超越时代的“构想”。 ——比如,用“主干道”与“次干道”,来规划整个学院的交通网络。 ——比如,用“上水”与“下水”两套独立的管道系统,来解决数万人的给排水问题。 ——比如,用“集中供暖”的方式,来度过北方寒冷的冬季。 而刘庸,则负责,用他那丰富的工程管理经验,和对帝国官僚体系的熟悉,来将这些“构想”,一一地,转化为,可以被执行的、具体的、符合大宁朝现实的……方案。 铁牛和柱子,则带领着各自的团队,将这些方案,再细化为,一张张,精确到每一颗螺丝,每一块砖瓦的……施工图纸! 一个月后。 当那份厚达数百页的、堪称“鬼斧神工”的《皇家格物院一期工程总体规划及施工蓝图》,最终,被敲定时。 所有参与了这份蓝图设计的人,都感到了一阵,因为过度消耗心神,而带来的……深深疲惫。 和,一种,即将亲手,创造历史的……巨大幸福感! …… 那一天,傍晚。 夕阳,将整个山谷,都染成了一片金色。 张大山,没有举行任何盛大的仪式。 他只是,将刘庸、周文轩、以及自己的几个儿子,这些格物院真正的“创始人”,叫到了一起。 他带领着他们,来到了那片,早已被规划为,未来学院“藏书楼”所在地的、平整的土地之上。 他,亲自,拿起了一把,由铁牛,用最好的“神钢”,为他打造的、崭新的铁锹。 他又将另一把,递给了身旁的刘庸。 “尚书大人。”他的声音,很平静。 “图纸,终究只是图纸。” “便让我们,为这座,将要矗立千年的科学圣地,亲手,奠下它的……第一块基石。” 刘庸,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身负“亚卿”之尊,却依旧,保持着农人本色的年轻人。 他,这位年近古稀的帝国尚书,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他,产生了一种,近乎“仰视”般的……敬佩。 他,接过铁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在夕阳的余晖之下。 没有锣鼓,没有鞭炮,没有万众瞻仰。 只有,这几个,代表着帝国未来的男人。 他们,同时,挥动了手中的铁锹。 用尽全身的力气,铲起了,第一铲,混合着希望与汗水的泥土。 奠基之时,已到。 一座,将要彻底,改变这个世界面貌的伟大建筑,就在这一天,就在这片寂静的山谷里。 正式,破土。 第452章 大山奇思,蒸汽轮船 “皇家格物院”的奠基,如同一声响亮的号角,宣告着一个全新的、属于“科学”的时代,已经,在帝国的最高意志之下,正式来临。 整个青石村西侧的山谷,都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巨大工地。 而在工地旁,一间由张家正堂,临时改建的“皇家格物院·总督造公事房”内。 一场,将要决定这座新学院,未来第一个研究方向的,核心会议,正在召开。 与会的,只有两人。 ——代表皇家的“监正”,工部尚书刘庸。 ——以及,被全权授予技术决策权的“督造”张大山。 “张督造。” 刘庸,这位在亲眼见证了“蒸汽之力”后,便彻底化身为“技术信徒”的老尚书,此刻,正满脸红光,精神矍铄地,指着墙上那份巨大的学院规划图。 “此等规模,此等布局,老夫在工部一生,闻所未闻。” “待其建成之日,必将是我大宁朝,又一处传世之建筑奇观。” 张大山笑了笑,给他斟上茶。 “尚书大人,这房舍,终究只是个壳子。” “这格物院,将来能不能真正地,为圣上分忧,为国家出力,还得看咱们,能在这里头,研究出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 刘庸点了点头,这正是他今天最想问的问题。 “张男爵所言极是。”他已改用更显亲近和尊重的爵位来称呼,“圣上对格物院,寄予厚望。不知,咱们这开院的第一个‘皇家项目’,该从何处着手啊?” 张大山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地,从身旁一个上了三道锁的箱子里,取出了一卷,巨大的、与营造图纸截然不同的海图。 他将海图,在巨大的桌案上,缓缓展开。 刘庸凑上前一看,只见那海图之上,用红色的丝线,清晰地,标注出了一条,从帝国最南方的泉州港,一路向北,最终,抵达天津卫的“黄金航线”。 “尚书大人。”张大山的手指,顺着那条红色的航线,缓缓地划过,“您看,这是咱们‘青石商会’,如今,最重要,也是最赚钱的一条商路。” “咱们的‘青石号’船队,如今,已是这片海域之上,当之无愧的霸主。生意,也越做越大。” “可,我这心里,却总还是觉得,不够稳。” “哦?”刘庸有些不解,“张男爵还担心什么?我可是听说了,贵府的船队,装备了新式的火炮与神臂弩,连那横行东海数十年的海盗‘黑骷髅’,都被打得丢盔弃甲,望风而逃。人祸已平,何忧之有?” “我担心的,不是人祸。” 张大山摇了摇头,声音,变得无比深沉。 “我担心的,是天。” “咱们的‘青石号’,如今靠的是帆,是风。” “可这风,和那河水一样,也是老天爷给的,时有时无,时大时小。” “若是,遇上无风的天气,那再好的海船,也只能,在海上,像个傻子一样,干等着,动弹不得。” “若是,遇上逆风的天气,那更是,寸步难行!甚至,有被吹回原地的风险!” “尚书大人,您想一想,咱们的船队,看似强大,可实际上,还是把一半的命,都交在了老天爷的手里。” “这,不是咱们张家做事的风格!” 他看着刘庸,那双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一句,让这位工部尚书,都感到匪夷所思的话。 “水力,是老天爷,给的力气。” “而这‘蒸汽之力’,是我们人自己,创造出来的力气。” “那,我们,能不能,想个法子……” 他,转过身,指向了公事房角落里,那台作为“展品”的、小型的“青石一号”蒸汽机模型。 又指了指墙上,那副巨大的“青石号”海船的画像。 “……把这个‘铁心脏’,装到船上去呢?” 这个奇思妙想,是如此的大胆,如此的……颠覆! 饶是刘庸,早已见识过蒸汽水泵的神奇,此刻,也听得是心神剧震,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船上……装一个,不断喷火冒烟的……铁炉子? 这……这简直是,疯了! 但,他毕竟是执掌工部数十年的行家,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他立刻,便从一个“工程师”的角度,指出了其中,最关键,也最致命的几个技术难题。 “张男爵!你……你的这个想法,石破天惊!然,老夫,有三问!” “其一,这蒸汽机,烈火在内,沸水在中,若置于木船之内,水火相逼,如何防火?稍有不慎,便是船毁人亡!” “其二,其自重万斤,如同山峦!将其置于船上,如何保证船体平衡,不至倾覆于巨浪之中?”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你,要如何,将这台机器的力气,变成船前进的力气?总不能,让它在船尾,向后喷气?” 面对这位技术大员,这一连串专业而又致命的提问。 张大山,没有丝毫的意外,反而,露出了“得遇知己”般的、赞许的笑容。 “大人所虑,正是此项目的难关所在!” “也正因其难,才需要,我‘皇家格物院’,集天下之巧匠,倾国家之财力,来共同,攻克!” 他,不慌不忙地,从箱子里,取出了另外几张,更为细化的图纸。 那上面,画着的,正是一艘,结构更加复杂的“蒸汽明轮船”的草图! “关于防火,臣以为,当为这蒸汽机,专门打造一个,独立的‘铁甲仓’!用双层的钢板,将整个锅炉和机体,都包裹起来,中间,再填充上最耐火的石棉和泥土,使其,与船体的木料,彻底隔绝!” “关于重心,咱们要重新设计船的底舱,用钢材,为这台蒸汽机,打造一个最稳固的、位于船身最低处的‘基座’!再用压舱的货物和铁锭,来精确地,平衡它的重心!” “至于,如何让船动起来……”张大山神秘一笑,指着图纸上,那位于船身两侧的、如同巨大车轮般的奇特装置。 “那,便是,学生为它,设计的‘腿’!” “我,称它为——‘明轮’!” “咱们,将蒸汽机飞轮的高速旋转,通过一套,由大大小小的齿轮和长长的传动轴组成的‘减速增扭’系统,变成那两侧明轮的、低速而又充满力量的、平稳的划水动作!” “如此一来,咱们的船,便如同,有两位不知疲倦的巨神,在它的两侧,日夜不息地,为它划桨!” “只要,有足够的煤和水,它,就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开多快,就开多快!” “到那时……”张大山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天才般的光芒! “逆风,将不再是阻力!” “无风,将不再是等待!” “我大宁的战船,将可以,在任何天气,任何时候,出现在,任何一片,它想出现的海疆!” “这,才叫,真正的……” “海上霸权!” 听完张大山这番,充满了无尽豪情与严谨构想的阐述。 刘庸,这位帝国的老尚书,他那颗早已古井无波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 第453章 皇家项目,蒸汽明轮 工部尚书刘庸,星夜兼程,从青石村,返回了京城。 他带回来的,不仅仅是皇帝对他勘察任务的复命。 更带回来了一份,由他,和安国公张大山,联名签署的、足以让整个大宁帝国,都为之疯狂的……“龙舟计划”! 三日后,太和殿,大朝会。 当刘庸,将那份描绘着“蒸汽明轮船”的、充满了天才构想的图纸,呈现在御案之上,并用一种充满了激情与震撼的语气,向皇帝,和满朝文武,详细地阐述了张大山那“以蒸汽之力,征服四海”的惊天构想时。 整个朝堂,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 随即,便如同烧开的热水一般,彻底,沸腾了! “不凭风帆,日行千里?刘尚书,您……您不是在说笑?” “将一个喷着烈火的巨大铁炉,安在木船之上?这……这简直是,骇人听闻!稍有不慎,便是船毁人亡啊!” “简直是荒谬!我大宁水师,纵横东海数十年,靠的是将士用命,和对季风洋流的掌握!岂能,将国之重器,寄托于此等,闻所未闻的‘奇技淫巧’之上?!” 一时间,质疑之声,四起! 大部分的官员,都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这个,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认知范畴的“怪物”。 然而,皇帝宁宣宗,在看完了那份图纸,又听完了刘庸那详尽的、关于“防火”、“重心平衡”、“动力传动”等一系列技术难题的解决方案之后。 他那双深邃的龙目之中,却爆发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炙热、都要明亮的光芒! 他,看懂了! 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深刻地,看懂了,这艘“龙舟”,对于他这个帝国,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缓缓地,从龙椅之上,站起。 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君临天下的威严,扫视着下方,所有还在争吵不休的臣子。 “够了。” 仅仅两个字,便让整个太和殿,再次,恢复了寂静。 “诸位爱卿所虑,无非,是觉着,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既然如此……”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那朕,今日,便让尔等,亲眼,看一看,这所谓的‘蒸汽之力’,究竟是何等模样!” “传朕旨意!” “宣,皇家格物院张铁牛,张柱子,携其最新研制之‘格物’,上殿!!” …… 一个时辰后。 太和殿的中央,那片足以容纳千人朝拜的巨大金砖地面,已经被清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琉璃和精钢打造的、巨大的、装满了清水的“水池”。 而在水池的中央,静静地,漂浮着一艘,长约一丈,结构精巧到了极点,也漂亮到了极点的……巨大船模! 这,便是铁牛和柱子,耗费了数月心血,按照“龙舟”的设计图纸,等比例,缩小了十倍,所打造出的……“龙舟一号”模型! 它,完美地,复刻了图纸上的一切! ——那由最坚韧的铁桦木,和钢筋骨架,所共同构成的、流畅而又坚固的船身! ——那位于船身中央的、小巧玲珑,却又五脏俱全的“微型蒸汽机”! ——以及,那位于船身两侧的、由无数片薄木板,所组成的、巨大的、如同水车般的……蒸汽明-轮! 在场的所有大臣,都如同在看一个最精美的玩具一般,对着这艘船模,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他们,依旧,不明白,这,到底有何神奇之处。 就在此时。 铁牛,亲自,在那微型锅炉之下,点燃了一小块,由格物院特制的、燃烧起来,无烟无味的……“精炼酒精膏”。 小小的锅炉,开始被加热。 很快,一股细微的、白色的蒸汽,便从那同样小巧的烟囱里,冒了出来。 随即,在所有人,那瞬间凝固的、不敢置信的目光之中! 那艘静静漂浮在水面之上的船模,其两侧的“明轮”,竟……竟真的,在没有任何外力驱动的情况下,自己,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哗啦……哗啦……” 小小的明轮,拨动着清水,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而整艘船模,也在这股,由它自己,所产生的“力气”的推动下,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离开了原地,开始,在巨大的水池之中,乘风破浪! 它,时而,加速! 时而,转弯! 时而,甚至,还能,倒船! 其动作之灵敏,其姿态之从容,彻底,颠覆了在场所有人,数十年的人生观! “动……动了!它真的自己动了!” “我的天!不靠帆,不靠桨,只靠烧火……竟真的,能让船,自己跑起来!” “这……这不是妖法!这是……这是神迹!是真正的,神仙手段啊!” 整个太和殿,彻底,炸开了! 所有的大臣,无论文武,无论派系,都如同第一次见到世界的孩童,发出了最由衷的、充满了无尽震撼的惊叹! 他们,终于,亲眼,见证了! 什么,叫做……“蒸汽之力”! …… 皇帝宁宣宗,看着下方,那一张张因为过度震惊,而显得有些扭曲的、属于他臣子们的脸庞。 他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 从今天起。 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敢于,去质疑“格物之学”的伟大! 再也,不会有任何人,敢于,去阻碍他,那即将开启的伟大征程! 他,缓缓地,走下御阶,来到那依旧在水中,平稳航行的船模之前。 他的声音,洪亮,而又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的期盼,响彻了整个大殿! “诸位爱卿,都看清了吗?” “这,便是,朕,要为我大宁,打造的未来!” “朕,今日,便在此,正式,将此‘蒸汽明轮船’项目,定为——” “皇家第一号工程!” “其代号,便为‘龙舟’!” “朕,命!即刻起,于皇家格物院内,成立‘热机’与‘船舶’二司,由营造使张铁牛,营造副使张柱子,分别总领!专门,负责此事!” “朕,要这‘龙舟’,在三年之内,从一个模型,变成一艘,真正的、可以纵横四海的……海上龙王!” 第454章 格物之火,渐成燎原 时间,飞速流逝。 转眼,便是大宁启元十二年的盛夏。 而青石村,这个曾经偏僻贫瘠的山村,在这一年里,所发生的变化,足以,让任何一个再次踏足此地的人,都感到……瞠目结舌,宛如隔世! …… 村西头的山谷,那片曾经的荒地,如今,早已变成了一座,巨大无比的、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学城! 在营造大总管张柱子那近乎“变态”的系统化工程管理,以及数万名工匠、民夫,和数十台蒸汽起重机、搅拌机日夜不息的劳作之下。 那张曾经只存在于图纸之上的、宏伟的学院蓝图,已经,有超过七成,被奇迹般地,化为了现实! ——文理区,那座被命名为“观星楼”的、高达九层的巨大藏书楼,已经拔地而起,成为了整个学院,最是醒目的标志性建筑。数十间拥有巨大玻璃窗的阶梯教室,和可以容纳三千名师生同时食宿的学舍与大食堂,也已全部落成。 ——实验区,那四座代表着帝国最高科技水平的“研究所”,其主体建筑,也已全部完工。虽然,内部的许多精密仪器,还在安装与调试之中。但,那高高耸立的烟囱,和戒备森严的岗哨,已经足以,向世人,宣告它们那与众不同的超然地位。 ——工坊区与生活区,更是,早已,投入了使用。一个可以自给自足的、充满了勃勃生机和人情味的科学小城,已然,初具雏形。 而比这些建筑,更令人感到振奋的,是人。 是那些,从四面八方,向着这座“科学圣地”,汇集而来的天下英才! …… 第一股洪流,是“求学者”。 “皇家格物院”,这块由皇帝陛下,亲自“金字认证”的招牌,其吸引力,是无与伦比的! 在学院宣布,将面向整个大宁,进行首次“公开招生”之后。 一时间,整个帝国的舆论,都为之沸腾! 无数的马车,从京城,从江南,从湖广,甚至,是从那遥远的西域边陲,向着青石村这个小小的山村,汇集而来! 车上坐着的,有那些,嗅觉敏锐,知道“格物之学”将是未来最大风口的商贾巨富之子。 有那些,家学渊源,对算学和机关之术,有着浓厚兴趣的世家子弟。 更有无数,出身寒门,却天资聪颖,渴望通过学习一门“硬本事”,来改变自己命运的……平民少年! 短短一个月之内,前来报名的学子,竟超过了五千人之多! 最终,在由周文轩和刘庸,共同主持的、一场极其严格的“入学考核”(之后。 第一批,总计五百名的“天之骄子”,成功地,踏入了这座,他们梦寐以求的学府。 他们,将在这里,学习这个时代,最先进,也最实用的知识。 并将在未来,成为,支撑起整个帝国技术大厦的中流砥柱! …… 第二股洪流,是“慕名者”。 他们,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最顶尖的能工巧匠! 他们,或许,不识字,不懂得高深的理论。 但他们,却对自己从事了一生的“手艺”,有着最深沉的热爱,和最敏锐的直觉! 当他们,听说了,在青石村这个地方,有一种,能让铁锤自己砸,能让磨盘自己转的“神仙之法”时。 他们,便再也,坐不住了。 他们,变卖了家产,告别了妻儿,不远千里,徒步而来。 只为,能在这座“工匠圣地”,求得一个“旁听学徒”的资格! 只为,能亲眼看一看,那传说中,能改天换地的“蒸汽之力”! 对于这些,真正热爱技术,并拥有着丰富实践经验的“宝贵财富”。 张大山,自然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他,专门为这些人,开办了“高级技工进修班”。 由铁牛和柱子,亲自,向他们,传授最先进的机械原理与营造之法。 这些人,在未来,将成为,帝国各大工厂里,最宝贵的技术骨干与车间主任! …… 而在这两股,充满了希望与活力的人才洪流的推动之下。 那个,被定为“皇家格物院第一号工程”的“龙舟”项目,也正式,进入了实质性的建造阶段! 在学院最深处,一座新落成的、规模空前巨大的“皇家第一造船厂”内。 一根长达三十丈,由最坚韧的、整根的千年铁力木,所制成的巨大“龙骨”,已经被稳稳地,安放在了船台之上! 这,将是那艘未来的“蒸汽明轮试验船”——“龙舟一号”的脊梁! 而在造船厂的旁边,那座属于“热机司”的、保密等级最高的工房之内。 铁牛和他所带领的团队,也已经,成功地,制造出了第一台,专门为“龙舟”而设计的、更为强大的船用蒸汽机! 这台机器,比“青石一号”,要更为庞大,其锅炉的容积与强度,都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其活塞与气缸的尺寸,更是,大得惊人! 可以想见,当它,被点燃,被启动时。 它所能爆发出的,将是何等毁天灭地的……恐怖马力! …… 这一日,傍晚。 张大山,与工部尚书刘庸,并肩,立于那座早已成为他们二人“专属观景台”的小山坡之上。 他们,俯瞰着,山谷里,那片,由他们,亲手,所描绘出的……宏伟画卷。 ——远处,是书声琅琅,充满了文教之风的“文理区”。 ——近处,是塔吊林立,正在进行着各种神秘实验的“实验区”。 ——山谷的另一头,是烟囱高耸,机器轰鸣,充满了工业力量感的“工坊区”。 ——而在那最核心的造船厂内,那根巨大的、象征着“征服海洋”的龙骨,在夕阳的余晖之下,闪烁着令人心醉的光泽。 刘庸,看着眼前这一切,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张督造,你还记得吗?” “一年之前,这里,还只是一片……荒芜的山谷。” “而现在……”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里,已经,成为了整个帝国,最充满了生机与希望的地方!” “这把,由你,亲手点燃的‘格物之火’,已经,不再是,星星之火了。” “它,已成……燎原之势啊!” 张大山,闻言,笑了。 他,看着那艘,正在缓缓成型的巨大龙船。 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层层的群山,望向了那片,更遥远的、蔚蓝色的……无尽海洋。 “尚书大人。” “燎原?” “不。” 他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这,还只是,刚刚,点燃了……一根小小的,火柴罢了。” 第455章 天子降临,亲自视察 京城,紫禁城,御书房。 皇帝宁宣宗,正反复地,阅读着一份,由工部尚书刘庸,从千里之外的青石村,用“六百里加急”送回来的秘密奏报。 奏报之上,没有太多华丽的辞藻。 有的,只是一个个,充满了力量与奇迹的、属于“格物之学”的冰冷数据。 ——“……皇家格物院,奠基一月,已完成‘文理区’学舍地基之半……“ ——“……其‘热机司’与‘船舶司’,已正式挂牌。张大山之子铁牛、柱子,已分别领命,开始对‘船用蒸汽机’与‘新式船体’,进行技术攻坚……” ——“……其‘龙舟计划’之总纲蓝图,石破天惊,匪夷所思。若能功成,我大宁水师,将可……不凭风浪,纵横四海!” “不凭风浪,纵横四海……” 皇帝,将这八个字,在口中,反复地,咀嚼着。 他的眼中,爆发出了一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炙热,都要明亮的光芒! 他知道,这八个字,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日不落”帝国的……可能! 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要亲眼,去看一看! 去看一看,那个,正在他一手扶持之下,悄然崛起的……奇迹之城! 去看一看,那艘,承载了他所有海洋梦想的未来龙舟! “来人!”皇帝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备驾!” “朕,要去一趟……青石村!” …… 十日后。 一支规模不大,但仪仗与护卫等级,却高到了极点的皇家车队,在一千名“御前禁卫”的贴身护卫之下,浩浩荡荡地,抵达了青石村。 消息传来,整个青石县,上至知府,下至百姓,尽皆震动! 天子……亲临! 这是,何等泼天的荣耀! 张大山,带领着早已在此等候的刘庸、周文轩,以及自己所有的核心家人,在村口的巨大牌坊之下,恭敬地,跪地迎接。 “臣等,恭迎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平身。” 皇帝宁宣宗,在一众皇子和大臣的簇拥下,走下那顶由十六人抬着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九龙沉香辇。 他没有看任何人,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被远处那座,正在拔地而起的……巨大“学城”,给深深地,吸引了!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建筑群! 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飞檐斗拱。 有的,只是简约、大气、充满了理性与科学之美的、笔直的线条!和一排排,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巨大玻璃窗! “张爱卿,刘爱卿。”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这,便是你们,为朕,打造的‘皇家格物院’吗?” “回陛下,这,还只是雏形。”张大山躬身回道。 “好!好一个雏形!”皇帝抚掌大笑,“走!带朕,进去,看一看!” …… 一场由皇帝,亲自参与的“巡视”,正式开始。 他,走进了那宽敞明亮的“阶梯教室”,亲手,抚摸着那光滑的、可以容纳上百名学生同时听讲的桌椅。 他,走进了那座已经封顶的、巨大的“观星楼”(藏书楼),想象着,这里,未来,将要收藏天下所有书籍的……浩瀚场景。 他,更是,走进了那些,已经初步建成的“实验室”与“工坊”。 他,亲眼,看到了。 一块百炼的精钢,在那台咆哮的“蒸汽锻锤”之下,是如何,被轻易地,砸成想要的形状。 一块坚硬的铁木,在那飞速旋转的“水力车床”之上,是如何,被加工成,一个精密的、带着螺纹的零件。 他,这位九五之尊,如同一个第一次,走进大观园的孩童,眼中,充满了,对这个由“格物之学”,所创造出的、全新的、充满了效率与力量感的世界的……无尽好奇! …… 终于,他,来到了此次巡视的……终点。 那座,被列为最高机密,由重兵把守的……“皇家第一造船厂”! 当船坞那巨大的、足以并排行驶八辆马车的大门,被缓缓地,打开时。 即便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的皇帝,在看到眼前那一幕时,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在船坞的正中央。 一根,长达三十丈,由最坚韧的、整根的千年铁力木,与黑色的、巨大的“工字钢”,所共同构成的……巨大龙骨,正如同真正的巨龙脊梁一般,静静地,趴伏在巨大的船台之上! 它,是如此的庞大! 它,是如此的雄伟! 仅仅是,这一根龙骨,便已,超越了帝国水师,任何一艘现役战船的尺寸! “陛下,请看。” 营造司司长张柱子,这位如今已是面容黝黑,眼神坚毅的年轻官员,抚摸着那冰冷的钢筋龙骨,声音,充满了自信。 “此,乃‘龙舟一号’之龙骨!其结构,采用了‘钢木混合’之法,其坚固程度,足以,抵御任何风浪的冲击!” 而在龙骨的旁边。 一颗,同样巨大的、狰狞的、充满了暴力美学的……“船用蒸汽机”,也已组装完毕,静静地,等待着,被安装。 热机司司长张铁牛,这位皮肤黝黑的汉子,指着眼前这个,由他亲手缔造的“心脏”,眼中,充满了父亲般的骄傲! “陛下!此,乃我热机司,耗时一年,所研制成功的,第一代‘船用烈马’蒸汽机!” “其马力,乃‘青石一号’之五倍!足以,驱动这艘万吨巨轮,踏浪而行!” …… 皇帝宁宣宗,听着张家兄弟的介绍,他,缓缓地,走上前。 他,伸出手,亲手,抚摸着那冰冷的、巨大的龙骨。 又,抚摸着那颗,同样冰冷,却又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钢铁心脏。 他的脑海中,仿佛,已经看到了,一艘,无敌于四海的……钢铁舰队! 他的心中,那颗属于帝王的、渴望“开疆拓土,万国来朝”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身旁,那个神情平静,仿佛,这一切,都早已在他预料之中的……布衣国公张大山。 “张卿。”皇帝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期许,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的‘龙舟’,身与心,皆已备齐。” “朕,等不及了!” “朕,现在,就要,看到它,在这片大地上……不!是在那片,更广阔的海洋之上,奔跑起来!” “传朕旨意!” “皇家格物院,‘龙舟’项目,即刻起,进入最高优先等级!” “朕,不计成本!不问时日!” “朕要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朕……” “让它,下水!” 第456章 两司并立,技术攻坚 天子驾临,圣恩浩荡。 宁宣宗皇帝那句“不计成本,不问时日,让它下水”的最高指示,如同一道滚滚天雷,在整个皇家格物院的上空炸响! 它,为“龙舟”这个充满了幻想色彩的史诗级项目,注入了最不容置疑的……皇家意志! 在送走了圣驾之后,整个格物院,并没有立刻投入到盲目的建造之中。 张大山,这位被皇帝全权授予技术决策权的“督造”,他深知,越是宏伟的工程,就越需要,条理清晰的规划,和……科学严谨的分工。 …… 三日后。 皇家格物院,那间刚刚落成的、最大的一间“总督造公事房”内。 一场,决定了“龙舟”项目未来数年走向的、最高规格的“项目启动及技术论证大会”,正式召开。 公事房的正中央,悬挂着那张,由张大山亲手绘制的、巨大的“蒸汽明轮船”总体设计蓝图。 蓝图之下,分坐着两拨,泾渭分明,却又将要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并肩作战的……核心团队。 ——一方,是以张家大郎,那个性格憨厚,对钢铁与机械,有着近乎偏执热爱的铁牛,为首的“热机司”团队。他们的身后,站着十几个,从格物院和燕山钢厂,抽调来的、最顶尖的冶金与机械工程师。 ——另一方,则是以张家五郎,那个性格沉稳,对精度与结构,有着苛刻追求的柱子,为首的“船舶司”团队。他们的身后,同样,站着十几个,格物院营造司,和从江南请来的、经验最丰富的造船大师傅。 工部尚书刘庸,与总督造张大山,并肩,坐于主位。 刘庸,这位帝国的“皇家监正”,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庄严的语气,宣布了会议的开始。 “诸位!” “今日,是我皇家格物院,自圣上亲批成立以来,第一次,为‘一号皇家项目’——‘龙舟’,所召开的,正式会议!” “圣上,对此项目,寄予厚望!朝廷,也为此项目,倾尽所有!” “此项目,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顿了顿,目光,扫向张大山。 “张督造,接下来,便由你,来为我等,剖析此项目的难点,与……攻坚之法。” …… 张大山,点了点头。 他走到那巨大的蓝图之前,没有说任何一句鼓舞士气的废话。 他只是,用他那沉稳而又充满了力量感的声音,将一个个,冰冷的、现实的、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工匠,都为之绝望的……技术难题,抛了出来! “诸位。” “我们,要造的,不是船。” “而是一座,会自己移动的、漂浮在海上的……钢铁与蒸汽的城市!” “要让这座‘城市’,成为现实,我们,必须,同时,攻克两大方向,合计七个,最核心的技术难关!” 他首先,看向了柱子和他带领的“船舶司”。 “柱子,你来说。” 柱子,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指着那巨大的船体结构图,声音,沉稳而又清晰。 “回禀父亲,尚书大人。” “我船舶司,所要面对的,共有四大难题!” “其一,结构强度!”他指着船身中央,那个预留给蒸汽机的巨大空间,“这台‘船用蒸汽机’,其自重,将超过两万斤!且,在运转之时,会产生持续的、巨大的震动!传统的、以木料为骨的船体结构,根本,无法承受!不出三日,便会自行解体!所以,我们必须,发明一种全新的、以‘神钢’为骨,以硬木为肉的‘钢筋混合龙骨’结构!” “其二,重心平衡!”他指向那高耸的烟囱和巨大的明轮,“如何,将一个重达万斤的铁疙瘩,安放在船身中央,而又不至于,让这艘船,头重脚轻,在海上,被一个巨浪,就给掀翻?这,需要我们,对全船的重心,进行数千次、极其复杂的……力学计算与压舱物配比!” “其三,水密隔舱!”他提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造船大师傅,都闻所未闻的概念!“大海,变幻莫测!任何船,都有触礁的风险!传统的船,只要船底破了一个洞,便会全船进水,沉没大海!而我的设想是,将咱们的船,像莲藕一样,分割成数十个,彼此之间,完全独立、互不相通的‘水密隔舱’!如此一来,即便,有个舱室,同时破损进水,我们的‘龙舟’,依旧能,漂浮于海面,安然返航!” “其四,也是最难的,动力传动!”他指向那巨大的明轮,“如何,将那‘铁心脏’的旋转之力,通过一套,长达数丈,且能抵御海水腐蚀的‘传动轴’,精准地,传递到船身两侧的这两个‘大轮子’上?这中间,所需要的齿轮、轴承、以及润滑之法,其加工精度与复杂度,都将是……史无前例!” …… 当柱子,将这四大难题,一一阐述完毕。 整个工房之内,一片寂静。 在场的工匠们,无不,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然而,没等他们,从这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张大山,又将目光,投向了铁牛。 “铁牛,到你了。” 铁牛,瓮声瓮气地,走上前。 “我热机司,要面对的,只有三大难题。” “但,任何一个,都足以,要了咱们所有人的命!” “第一,动力升级!”他用手,比划了一个巨大的尺寸,“船,比马车,要重上百倍!要想驱动它,咱们的蒸汽机,其锅炉的压力,气缸的尺寸,都必须,比‘青石一号’,再大上至少……五倍!这意味着,它,将是一头,更加狂暴,也更加危险的……巨兽!” “第二,海水腐蚀!”他拿出一块,早已被盐水,泡得锈迹斑斑的铁片,“大海,是咸的!咱们的锅炉,若直接,用那又咸又涩的海水,不出半月,便会,从里到外,烂个通透!所以,咱们必须,发明一种,全新的、可以用少量淡水,在船体内,自行循环的……‘冷却之法’!”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持续稳定!”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凝重,“咱们的‘龙舟’,将来,是要在海上,连续航行数月,乃至半年的!这颗‘铁心脏’,也必须,能做到,数月,不眠不休,持续地,输出动力!这,对它每一个零件的强度、耐磨性、以及可靠性,都提出了……地狱级别的要求!” …… 七大技术难关! 如同一座座,横亘在所有人面前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大山脉! 整个工房之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然而,张大山,看着众人脸上,那凝重的表情。 他的脸上,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当所有人都认识到了,困难的巨大。 那么,离成功,也便,不远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走到了两兄弟的中间。 他一手,按着柱子的肩膀,一手,按着铁牛的肩膀。 “很好。” “既然,难题,已经摆在了这里。” “那,从今天起!” 他环视着,工房内,那两拨,同样是充满了战意的年轻团队。 用一种,充满了豪情与鼓励的语气,朗声说道! “我,便要看看!” “是你‘船舶司’,先造出,能承载巨兽的‘神舟之身’!” “还是,你‘热机司’,先造出,能驱动神舟的……‘巨兽之心’!” “我,宣布!” “格物院第一届,‘龙舟’项目内部技术竞速——” “正式,开始!” 第457章 热机改良,功成一半 “皇家格物院”的“龙舟”项目,在张大山那充满了激情与智慧的动员大会之后,正式,进入了最为艰难,也最为关键的……技术攻坚阶段。 新成立的“热机司”与“船舶司”,这两个被寄予了帝国未来的核心部门,如同两台被同时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器,开始以一种惊人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 一场无声的、充满了善意的“技术竞速”,在铁牛和柱子这两兄弟之间,悄然展开。 而铁牛和他所带领的“热机司”,接到的,是那块最硬,也最滚烫的……骨头。 ——他们,要为“龙舟”,造出一颗,能与海洋和风暴,正面抗衡的……强大心脏! …… 热机司,总工房之内。 气氛,凝重,而又充满了炙热的创造激情。 一张巨大的黑板之上,用白色的粉笔,写着三个,由司长张铁牛,亲自定下的、需要被优先攻克的……核心难题! 其一:动力升级! “咱们的‘青石一号’,虽然力气大,但,那是在陆地上!”铁牛,指着黑板上的第一行字,对着他麾下,那十几个最顶尖的工程师和老匠人,瓮声瓮气地说道。 “大海,是无边无际的!风浪,是无情的!要想,让咱们那数万斤重的龙船,能在逆风逆水之中,踏浪而行!它所需要的力气,将是‘青石一号’的……五倍!甚至是十倍!” “这意味着,咱们的锅炉,要造得更大!能承受的压力,要更强!咱们的气缸和活塞,也要更粗!更壮!” 其二:海水腐蚀! 他,又指向第二行字。 “大海,是咸的!那海水,带着一股子‘毒气’!咱们普通的钢铁,扔进去,不出半月,便会,从里到外,烂个通透!” “咱们的锅炉,绝不能,直接,用那海水来降温!否则,用不了多久,它,就会变成一堆,没用的废铁!” “所以,咱们必须,想出一个全新的法子,来让这颗‘铁心脏’,在不被海水毒害的情况下,还能,时时刻刻,保持‘冷静’!” 其三:持续稳定! 他的手指,最后,落在了第三行字上。 “咱们的‘龙舟’,将来,是要在海上,连续航行数月,乃至半年的!这颗‘铁心脏’,也必须,能做到,数月,不眠不休,持续地,输出动力!” “这,对它每一个零件的强度、耐磨性、以及可靠性,都提出了……地狱级别的要求!” 这三大难题,如同一座座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但,在这些早已习惯了“创造奇迹”的格物院精英眼中,这,非但不是恐惧。 反而,是,最能点燃他们心中火焰的……无上挑战! …… 一场,围绕着“船用蒸汽机”的、艰苦卓绝的研发,正式开始! 铁牛,将他自己,和他最擅长的“冶金”与“锻造”团队,全部,投入到了第一个,也是最基础的难题之上——动力升级! 他们,以“锅炉专用特种钢”为基础,再次,改良配方。 通过,增加“铬”这种稀有金属的含量,他们,成功地,研发出了一种,既耐高温高压,又拥有着极强抗腐蚀能力的……“船用特级不锈合金钢”! 随即,他们,用这种全新的、更为厚重的钢板,和那早已炉火纯青的“三排交叉热铆法”,打造出了一个,比“青石一号”的锅炉,还要再庞大上三倍的……巨型船用高压锅炉! 而另一边。 一个由格物院算学系和物理系的高材生们,所组成的“理论小组”,则在张大山的亲自指导下,开始攻克第二个难题——海水腐蚀! 在经历了数十次的失败之后,一个天才般的、源自张大山后世记忆的构想,被成功地,付诸了实践! ——“闭式循环冷却系统”! 其原理,巧妙到了极点! 他们,不再,将腐蚀性极强的海水,直接,引入蒸汽机的冷却系统。 而是,在船体之内,建立了一套,完全封闭的、由大量的、细密的“紫铜管”组成的、独立的“淡水循环管道”! 这套管道,负责,将宝贵的淡水,送去,冷却那高温的气缸。 而被加热后的淡水,则会,流经一个,巨大的“热交换仓”。 在这个仓室内,冰冷的海水,会被另一个水泵,源源不断地,抽上来,再排出去! 海水,会带走淡水管道的热量。 而淡水,则会在被冷却之后,重新,返回气缸,进行下一次的循环! 如此一来,与蒸汽机核心,直接接触的,永远,是干净的淡水! 而腐蚀性强的海水,则永远,被隔绝在了那套,由更耐腐蚀的紫铜所打造的、独立的“热交换系统”之外! …… 当这两大难题,都被成功攻克之后。 最后的,也是最复杂的“动力传动”系统,也正式,进入了制造阶段! 那是一套,由上百个,大小不一、功能各异的精密齿轮,和数根,长达数丈的、由最坚韧的合金钢,一体锻造而成的巨大传动轴,所组成的……“多级减速增扭齿轮箱”! 其加工的难度,其咬合的精度,都达到了这个时代,工业制造的……最顶峰! …… 三个月后。 热机司,那座最大的、专门用来测试成品的工房之内。 一台,崭新的、比“青石一号”,还要再庞大上数倍的、充满了狰狞的机械美感的……“烈马一号”船用蒸汽机,终于,被组装完成! 它,被牢牢地,固定在了一个,由巨石和钢铁,所打造的巨大测试台之上。 在工部尚书刘庸,和张大山父子的,亲眼见证之下。 它的第一次,也是最关键的……点火测试,正式开始! 炉火,点燃! 压力,攀升! 当那压力计的指针,稳稳地,指向了一个,足以让任何旧时代工程师,都为之疯狂的恐怖刻度时! 铁牛,亲自,拉下了那控制着总阀门的……启动拉杆! “吼——!!!!!!!”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沉闷,更加雄浑,更加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巨兽咆哮,响彻了整个山谷! 那巨大的、比水缸还要粗的活塞,在气缸内,开始进行着,令人心悸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往复运动! 巨大的飞轮,被带动着,疯狂地旋转! 而那套复杂的齿轮箱,则发出了一阵阵,清脆而又悦耳的“咔咔”声,将那狂暴的动力,平稳地,输向了测试台的尽头——一个,连接着巨大水力刹车的输出轴! 它,平稳地,运转了一天! 又,运转了,三天! 整整七天七夜! 它,没有出现任何的过热!没有出现任何的泄漏!没有出现任何的零件损毁! 它,就像一颗,永不知疲倦的……钢铁心脏! 在测试的最后一天。 刘庸,这位老尚书,颤抖着手,抚摸着那台,正在平稳咆哮的、散发着炙热温度的机器,他的眼中,老泪纵横。 他知道。 “龙舟”那颗,最关键的、也是最强大的“心脏”,已经,被这群,堪称神迹的年轻人,给……成功地,打造了出来! 整个“龙舟”项目,最艰难,也最核心的难题,已然,功成一半! 他转过头,看着身旁,同样是满脸欣慰的张大山,又望向了山谷另一头,那座,同样是灯火通明,日夜不息的……“船舶司”工房。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充满了期盼。 “张督造……这‘神机之心’,已然功成。” “不知,那能承载它的‘鬼斧之身’,又……何时,能现于当世啊?” 第458章 龙舟现世,神工鬼斧 当铁牛和他所带领的“热机司”,在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与蒸汽之中,成功地,为“龙舟”项目,攻克了其最核心的“心脏”难题之时。 山谷的另一头,那座规模更为庞大,也更为繁忙的“皇家第一造船厂”内。 一场,同样艰巨,也同样伟大的“造舰革命”,正在柱子的带领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如果说,铁牛他们,面对的,是“力”的挑战。 那么,柱子和他麾下这群,由格物院营造司精英与江南顶尖造船大师傅,所共同组成的“船舶司”,所要面对的,便是“体”的……终极难题! …… 船坞之内,那根长达三十丈的、由“神钢”与千年铁桦木,所共同构成的巨大龙骨,早已铺设完毕。 而围绕着这根“龙骨”,一场,彻底颠覆了数千年传统造船理念的……“鬼斧神工”之技,正在上演! 神工之一:钢筋铁骨,坚不可摧! 传统的造船,是以木为骨。 而柱子,在父亲张大山的图纸指导下,采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堪称奢侈的建造方式! 他,让铁牛的钢铁厂,为他,专门锻造了数以百计的、不同尺寸的“工字型”与“角铁型”的钢梁! 然后,他带领着工匠们,将这些坚韧无比的钢梁,如同人体的肋骨一般,一根一根地,与那巨大的主龙骨,牢牢地,铆接在了一起! 最终,构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充满了数学与力学之美的……全金属骨架! 当这个,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巨大“骨架”,第一次,完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时。 所有前来参观的、那些经验最丰富的江南老船匠,都集体,陷入了失语。 “我的老天爷……这……这是在造船,还是在造一座……会移动的铁山啊?”一个老船匠,抚摸着那冰冷的钢筋骨架,喃喃自语,“如此,造出来的船,怕是……连最狂暴的海中巨兽,也无法,将其撞沉!” 神工之二:水密隔舱,永不沉没! 在完成了“钢铁骨架”的搭建之后。 柱子,又抛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闻所未闻的、天才般的设计—— 水密隔舱! 他,没有,将船的内部,打通成一个巨大的通舱。 而是,用同样坚固的钢板,将整个巨大的船体,从头到尾,分割成了……整整二十四个,彼此之间,完全独立、互不相通的密封“小房间”! “柱子总管,”一个老船匠,不解地问道,“您……您这是为何?如此,一来,船内的空间,岂不是,被分割得,七零八落,极不方便装卸货物?” 柱子,笑了笑,用木炭,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 “老人家,您想一想。” “若是一只木桶,装满了水。您在桶底,凿一个洞,会如何?” “那……那自然是,一桶水,都流光了。” “没错。”柱子点头,“可若是,咱们用隔板,将这只木桶,分成了十个,彼此不相通的小格子呢?您,再凿一个洞,那流光的,便只是……这十分之一格的水!而整只木桶,依旧,能装下,它十分之九的水!” “这,便是‘水密隔舱’的道理!” “咱们的‘龙舟’,将来,是要去征服那变幻莫测的无尽大海!任何船,都有触礁的风险!” “而有了这二十四个‘水密隔舱’,即便,有个舱室,同时,被撞破进水!我们的‘龙舟’,也绝不会沉没!它,依旧能,像一只断了一两条腿的螃蟹,顽强地,漂浮于海面,安然返航!” 这个,充满了“安全冗余”与“生命备份”思想的超前设计。 让在场所有的老船匠们,都听得是,茅塞顿开,随即,便是,发自内心的……深深折服! 他们知道,这项技术,将彻底,改变海难的定义! 神工之三:铁甲火仓,水火不侵!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是那个,将要安放“船用蒸汽机”的……动力仓。 为了解决刘庸尚书,当初提出的那个,最致命的“防火”难题。 柱子,采用了最为稳妥,也最为……奢侈的方案! 他,竟真的,让铁牛,为他,打造了一个,独立的、巨大的……“铁房子”! 他们,用双层的、厚达半寸的“不锈合金钢”钢板,将整个动力仓,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两层钢板之间,还填充了,由格物院化学司,最新研发出的、最耐火的“石棉防火泥”! 如此一来,那颗未来的“钢铁心脏”,便被,彻底地,与船体的木料,隔绝了开来! 无论它,在里面,如何咆哮,如何喷火。 都绝无可能,引燃船体! …… 又经过了数月的、不眠不-休的艰苦劳作。 当最后一块,带着舷窗的柚木船板,被安装上那巨大的钢铁骨架时。 那艘,史无前例的,凝聚了无数人心血与智慧的“龙舟一号”的船体,终于,完整地,呈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它,静静地,趴伏在巨大的船台之上。 如同一头,即将苏醒的……远古巨兽! 它那流畅而又充满了力量感的线条,那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钢铁骨架,那一个个充满了智慧的、革命性的设计…… 无一不彰显着,这个时代,最顶尖的……“神工鬼斧”! 刘庸,这位帝国的老尚书,站在船头之下,仰望着这艘,由他,亲手批准,并看着它,一点点成型的庞然大物。 他的眼中,老泪纵横。 他知道。 当那颗,同样是充满了神工鬼斧之力的“神机之心”,被安装进这具“鬼斧之身”时。 一头,真正意义上的、将要彻底,改变世界航海史的海上龙王。 便将,于此,正式…… 现世! 第459章 龙舟下水,不凭风浪 “皇家第一造船厂”内,那艘静静地,趴伏在巨大船台之上的“龙舟一号”船体,如同一座沉默的、等待着被唤醒的钢铁山峦。 它的身躯,已经完备。 但,它,还缺少一颗,能让它,真正地,活过来的……钢铁心脏。 而在船坞的另一头,那座同样巨大的“热机司”总工房内,那台名为“烈马一号”的、狰狞的船用蒸汽机,也已经,完成了它最后一次的、长达七天七夜的满负荷稳定测试。 万事俱备。 只剩下,最后,也是最惊心动魄的一步—— 合体! …… 这,是一场,比建造船体本身,还要更考验“精度”与“协作”的、史无前例的“心脏移植手术”。 整个格物院,两大核心司部,上千名最顶尖的工程师与工匠,在张铁牛与张柱子这两位主帅的共同指挥下,展开了通力合作。 在经过了数日的精密计算与铺设之后。 “合体”之日,终于到来。 只听柱子一声令下! 船坞之内,那几台,专门为此而建造的、最大型的“蒸汽起重机”,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数根,比成年人大腿还要粗的“神钢”锁链,从高高的起重机臂上,缓缓降下,牢牢地,固定在了那台重达三万斤的“烈马一号”蒸汽机的基座之上。 “起!” 随着铁牛,亲自,挥下令旗! 所有的蒸汽起重机,同时,发力! 那台,如同远古巨兽般的钢铁心脏,在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被一寸一寸地,从坚实的地面上,缓缓吊起! 随即,在半空之中,沿着预设好的轨道,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平稳地,向着那早已为它,敞开了“胸膛”的“龙舟”船体,平移而去。 最终,在数百名工程师,用各种精密的测量仪器,进行着毫米级的、反复的校准与修正之后。 它,被稳稳地,安放进了那个,由双层钢板和防火石棉所打造的、坚固无比的“铁甲动力仓”之内。 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当那颗“神机之心”,与那具“鬼斧之身”,最终,通过巨大的传动轴和齿轮箱,完美地,连接在一起时。 在场所有参与了此项工程的工匠们,都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他们知道。 一头,真正意义上的、将要彻底,改变世界航海史的……海上龙王。 便在他们的手中,正式,诞生了! …… 又经过了数月的内部装修与设备调试。 大宁启元十三年,夏。 皇家第一造船厂,举行了它有史以来,最为盛大,也最受瞩目的一场……下水大典! 工部尚书刘庸,亲率数十名朝中大员,作为“皇家代表”,亲临现场。 青石商会的所有核心理事,以及江南各大商帮的总会长,更是,不远千里,齐聚于此! 他们,都想亲眼见证,这个,由他们,共同投资、共同期盼的“海上神迹”,将如何,开启一个,全新的黄金时代! 吉时已到! 刘庸,这位年近古稀的老尚书,亲自,将一坛,由栓子,用最好的泉水和粮食,所酿造的“青石第一贡酒”,狠狠地,砸在了那高昂的、雕刻着巨大龙头的船首之上! “啪!” 酒坛,应声而碎! 醇厚的酒香,四散飘溢! “我,大宁皇家格物院监正刘庸,今,奉圣上之名!” “为我大宁第一艘‘蒸汽明轮船’,赐名——” “龙舟一号!” “愿其,此去,一帆风顺!不!是,从此,再无风顺与逆!” “愿其,为我大宁,开创出一个,纵横四海,万世太平的……无尽海疆!” “龙舟下水——!!!!!” 随着他,用尽全身力气的一声咆哮! 早已等候在船台两侧的数百名壮汉,同时,挥动了手中的巨锤,狠狠地,砸向了那些,支撑着船体的巨大木楔! “轰!轰!轰!” 木楔,被一一敲落! 那艘,如同山峦般的巨大“龙舟”,在发出一声,如同巨兽苏醒般的、沉重的“嘎吱”声后。 开始,沿着那涂满了油脂的、巨大的滑道,缓缓地,向着那片,与船坞相连的、蔚蓝色的……太湖,滑去! 它的速度,越来越快! 最终,在一阵惊天动地的、由数万人的欢呼声,所组成的巨大声浪之中! 它,一头,扎入了湖水之中! 溅起了,高达数丈的、巨大的白色浪花! 在经过了最初的、一阵轻微的摇晃之后。 它,便如同一个最高贵、最优雅的王者,稳稳地,漂浮在了那万顷碧波之上! ……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这,仅仅是开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龙舟一号”那高高耸立的烟囱里,开始,冒出了滚滚的浓烟! 随即,一阵熟悉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咯噔、哐当”声,从那“铁甲动力仓”内,沉闷地,传了出来! 那颗钢铁心脏,开始,跳动了! 紧接着! 在船身的两侧,那两只,如同巨大水车般的“蒸汽明轮”,开始,缓缓地,转动了起来! “哗啦……哗啦……” 它们,拨动着清澈的湖水,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声响! 而整艘巨大的“龙舟”,也在这股,由它自己,所产生的澎湃之力的推动下,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离开了船坞,向着湖心,驶去! 它,没有升起任何一张风帆! 它,没有依靠任何一根船桨! 它,只是,依靠着,自己那颗,正在咆哮的心脏! 就在此时,湖面之上,突然,刮起了一阵强劲的……逆风!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龙舟一号”,却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它只是,将烟囱里的浓烟,喷吐得,更加猛烈! 将两侧的明轮,转动得,更加飞快! 它,迎着那凛冽的逆风,破开那白色的浪花,以一种无可阻挡的、霸道无比的姿态,继续,向前!向前! 不凭风浪! 踏浪而行! 这一刻,所有亲眼目睹了这神迹一幕的人,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知道! 从今天起! 那束缚了人类数千年的、来自于“风”与“浪”的枷锁,终于,被这艘,名为“龙舟”的钢铁巨兽,给……彻底,挣脱了! 一个,属于“蒸汽”,属于“工业”,属于“人类意志”的大航海时代。 正式,来临! 第460章 此乃神器,国之重器 “龙舟一号”在泉州港那场惊世骇俗的无帆试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 其所激起的涟漪,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整个泉州港的官员、商人、船匠、乃至番商,都在疯狂地谈论着那艘不凭风浪、自主而行的“青石神舟”。 而“青石远洋商号”的临时公署之内。 一场决定着这艘“神舟”未来命运的最高级别会议,正在召开。 工部尚书刘庸,端坐主位,脸色潮红,那份发自内心的激动,至今仍未平复。 张大山和赵四海,分坐两侧。 而总船长林千总,则正在向这几位最高决策者,汇报着此次试航的详细数据。 “……启禀尚书大人,张男爵,赵掌柜。” 林千总的声音里,充满了军人特有的干脆和……一丝掩饰不住的狂热。 “经过我们反复测试,‘龙舟一号’在无风条件下,仅凭蒸汽之力,其稳定航速,可达六节。” “若是在顺风条件下,风帆与蒸汽动力并用,其最高航速,可达……十五节。” “其转向之灵活,甚至超过了我大宁水师最小的巡哨快艇。” “其船体之坚固,在经历昨日那般风浪之后,经我等仔细检查,所有龙骨、船板、铆钉,无一处发生松动或形变。” “总而言之,”他顿了顿,用上了他能想到的、最肯定的词语。 “此船,完美无缺。” “它,是真正的……海上霸主。” 听完这份专业的报告,刘庸尚书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知道,他此行,亲眼见证了一个……足以改变历史的伟大奇迹。 他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神情激动而又凝重。 良久,他停下脚步,看着张大山,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的语气说道。 “张男爵。” “本官以工部尚书及皇家格物院监正之名,正式宣布。” “你所造的这台蒸汽机,以及这艘蒸汽明轮船。” “其技艺之精,其构想之巧,其潜力之巨,已远超凡俗器物之畴。” “它,不再是简单的舟船。” “它,是能兴我大宁水师,通我万国商路,安我海疆,富我百姓的……” 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国之重器。” 这个评价,分量之重,足以压垮任何一个臣子的肩膀。 张大山也站起身,躬身行礼。 “臣,不敢当。” “你当得起。”刘庸摆了摆手,“但,你也必须知道,‘国之重器’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他的脸色,变得无比严肃。 “它意味着,从这一刻起,关于此物的所有图纸、工匠、乃至一根螺钉,都乃是帝国最高之机密。” “绝不可,再有半分泄露。” “本官,会立刻上书陛下和兵部。” “请求调派一支最精锐的禁军,分别进驻青石村的格物院,和泉州的这处秘密船坞。” “从今往后,没有朝廷的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 他又看向赵四海。 “赵掌柜,商会那边,也要立下最严的规矩。” “所有参与过建造的工匠、水手,都必须登记在册,严加看管。” “他们的家人,由商会出钱,好生奉养。” “但他们本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能再离开咱们的视线。” 赵四海立刻点头应道:“尚书大人放心,此事,我明白。” 在部署完这一切之后,刘庸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那份对技术的狂热。 “张男爵,港口内的试航,已经证明了它的不凡。” “但,它真正的能耐,还需在真正的大风大浪中,才能见分晓。” “本官决定,启动‘龙舟计划’的第二阶段。” “——远洋实测。” 他指着墙上的巨大海图。 “命‘龙舟一号’,即刻进行补给。” “三日之后,正式启航,北上天津卫。” “此次航行,全程不准升帆,只凭蒸汽之力。” “本官,要亲眼看一看,它在没有风的情况下,究竟能跑多快,能跑多远。” “也要亲眼看一看,它在面对东海那变幻莫测的风浪时,是否还能如今日这般,稳如泰山。” 这个决定,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次试航了。 这是一次对“蒸汽之力”的、最严苛的、也是最全面的极限考核。 “尚书大人,”张大山沉声说道,“草民……不,下官,愿亲自押船,以保万全。” “好。”刘庸点头,“有你这位‘总设计师’在船上,老夫,就更放心了。” 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了下去。 整个“青石远洋商号”,都为了这次史无前例的远航,而高速地运转了起来。 最好的煤炭,最充足的淡水和食物,被源源不断地,送上“龙舟一号”。 最精锐的护卫队,和最有经验的水手,也全部集结待命。 而刘庸尚书,则在自己的书房里,就着灯火,亲笔,给远在京城的皇帝,写下了一封长长的密折。 密折中,他用最详尽、也最激动的语言,描述了“龙舟一号”试航时的所有细节和神迹。 在信的最后,他如此写道。 “……臣为官三十载,掌工部,观天下机巧,自以为再无何物能动我心。” “然今日,见此蒸汽神舟,方知天地之大,造化之奇,远超臣之想象。” “此物若成,则我大宁,可西定流沙,东平倭寇,南服诸夷,北拒蛮族。” “百年基业,千年国运,或皆系于此物之上。” “此,非祥瑞,乃神器也。” “得此神器,乃陛下天命所归,亦是我大宁万世之福。” 第461章 龙舟北上,千里之行 泉州港,皇家格物院的专属船坞。 那艘被命名为“龙舟一号”的蒸汽明轮船,已经完成了所有的补给和最后的检修。 它的船舱里,装载着足够燃烧半个月的、最优质的“青石焦炭”。 巨大的水箱里,也灌满了洁净的淡水。 随船的,除了总船长林千总和他麾下最精锐的一百名水手、一百名护卫之外。 还有张大山本人,以及作为技术总管的铁牛和柱子。 这一次的远洋实测,对整个“龙舟计划”来说,至关重要,不容有失。 工部尚书刘庸和南阳知府孙敬明,以及赵四海等商会代表,都亲自前来码头送行。 “张男爵。” 刘庸尚书紧紧地握着张大山的手。 “此行,关乎国运。” “万事,皆以安全为上。” “老夫在京城,静候佳音。” 张大山重重地点了点头。 “尚书大人放心。”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是转身,登上了那艘即将创造历史的巨舰。 “起锚!” “锅炉生火,开始升压!” 随着林千总一声令下。 “龙舟一号”那巨大的铁锚,被缓缓收起。 船身中央那高大的烟囱里,也冒出了滚滚的黑烟。 这一次,它没有升起任何一面船帆。 在港口内所有船只那静止的、等待着风起的桅杆丛林中。 “龙舟一号”,像一个特立独行的巨人,开始缓缓地,依靠自身的力量,驶向外海。 当它彻底驶入那片一望无际的深蓝。 一场属于蒸汽和钢铁的、对广阔海洋的第一次征服,正式开始。 “挂明轮,半速前进。” 随着指令的下达。 船身两侧那巨大的钢铁明轮,开始有节奏地,churng the cal sea water 整艘巨船,便以一种极其平稳的、不快不慢的速度,坚定地,向着北方的航线,破浪而去。 船上的生活,也进入了一种全新的、围绕着那颗“钢铁心脏”而展开的、紧张而又新奇的节奏之中。 船舱深处,那座巨大的锅炉房,成了全船最核心、也最炎热的地方。 铁牛亲自带领着几位从青石村来的、最可靠的“司炉工”,分成三班,日夜不息地,照看着这头钢铁巨兽。 他们轮流地,用巨大的铁锹,将一块块焦炭,精准地,投入到那熊熊燃烧的炉膛之中。 时刻注意着压力计上那根代表着“生命线”的指针。 并用棉布和润滑油,小心地,擦拭和保养着蒸汽机的每一个运动部件。 而在甲板之上,林千总和他手下的水手们,则经历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可以说是有些“清闲”的航行。 他们不再需要像过去那样,时刻紧张地,根据风向的变化,去调整船帆的角度。 也不再需要,在每一次转向时,都动用数十人,去费力地拉动沉重的帆索。 他们现在要做的,只是掌好舵,观测好星象和水文,确保船只,始终行驶在正确的航线上。 “总船长,开了眼了。” 一位跟了林千总十几年的老舵手,抚摸着那由柱子设计的、带有轴承、只需两人便能轻松转动的巨大舵轮,感慨道。 “俺在海上跑了一辈子,还从没见过这么‘省心’的船。” “它就像一头被驯服了的听话的老牛,你想让它往东,它绝不往西。” 林千总也点头道:“是啊,这船,已经不能算是船了。” “它,是个有自己的脾气和力气的……活物。” 他们一路北上,速度稳定而又快速。 途中,也遇到了不少同样是南下北上的商船。 那些商船,顺风时,还能勉强跟在“龙舟一号”的后面,吃点尾流。 可一旦风力稍减,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艘不凭风力的“怪物”,冒着黑烟,将他们远远地,甩在身后。 那些船上的水手和商人,都如同见了鬼一般,对着“龙舟一号”那远去的背影,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航行的第七天。 当船队行驶到一处以“风高浪急、暗流湍急”而着称的险要海域时。 天公,似乎也想给这艘胆大包天的“新物种”,一个下马威。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突然刮起了强劲的、迎头而来的……北风。 海面上,也翻涌起了巨大的、白色的浪涛。 “报告总船长,前方逆风七级,浪高一丈。” 了望手的声音,带着几分紧张。 林千总的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知道,对于任何一艘帆船来说,这,都是最致命的“绝境”。 在这种情况下,唯一的选择,就是降下所有船帆,下锚停船,听天由命。 若是强行顶风航行,不仅寸步难行,更有可能被巨浪打断桅杆,导致船毁人亡。 他下意识地,便要下达“下锚”的指令。 可他一转头,却看到了站在他身旁,神情依旧平静的张大山。 “张男爵,你看……” “林总旗,”张大山看着前方那如同小山般涌来的巨浪,眼中,却闪烁着一丝兴奋的光芒,“这,不正是咱们要等的最好的机会吗?” “传我的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说不出的、强大的自信。 “锅炉,加大马力,全速前进。” “我倒要看看,是老天爷的风浪硬,还是咱们的钢铁硬。” “什么?全速前进?” 林千总和所有的水手,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看着张大山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 “热机司听令,锅炉压力,提到最高安全值。” “明轮,全速转动。” 命令,被传达了下去。 船舱深处,那台巨大的蒸汽机,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 它发出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沉闷、更加愤怒的咆哮。 巨大的活塞,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地往复运动。 船身两侧那巨大的明轮,也开始疯狂地转动,将海面,搅动得如同沸腾了一般。 “龙舟一号”,像一头被激怒的钢铁巨龙。 它不再躲闪,不再规避。 而是将它那由精钢包裹的、坚固无比的船头,狠狠地,迎向了那滔天的巨浪。 “轰——” 船身,与巨浪,发生了第一次、最猛烈的碰撞。 整艘船,都发出了剧烈的、令人牙酸的震颤。 可它,没有后退。 它只是微微一顿,便凭借着那颗“钢铁心脏”所提供的、源源不断的强大动力。 硬生生地,将那巨大的浪涛,从中间,劈成了两半。 它,在逆风之中,迎着巨浪,虽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继续……向前航行。 这一幕,让船上所有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们,都彻底看呆了。 他们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在这逆天而行的壮举面前,被彻底碾得粉碎。 他们知道,他们脚下的这艘船,已经彻底,超脱了凡俗的认知。 第462章 龙舟抵津,名震京华 初夏,天津卫,大沽口码头。 这里是大宁帝国北方最重要、最繁忙的港口,是京城连接海内外的咽喉要道。 每日里,数以百计的漕船、商船、渔船在此停靠,码头上,永远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繁忙景象。 然而,今日的码头,却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的寂静。 数以万计的百姓、商贾、船工,以及闻讯赶来的天津卫各级官吏,都自发地聚集在码头之上,将偌大的港口,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没有喧哗,没有叫卖,只是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东方那片一望无际的、蔚蓝色的海面。 他们的脸上,带着各种复杂的神情:有好奇,有期待,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见证奇迹的、难以抑制的激动。 因为一个足以颠覆他们数百年航海认知的消息,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整个天津卫—— “听说了吗?青石县张家,造出了一艘‘不用帆,不靠桨,能自己冒烟跑’的神船!” “何止是能自己跑!我那在江南做生意的朋友,亲眼所见!那船,逆流而上,速度比顺风的快船还要快上三倍!” “不可能?船不靠风帆和人力,如何能在水上行进?莫不是……用了什么妖法?” “是不是妖法,今日便知分晓!听说那神船,今日午时,便会抵达咱们大沽口!” 在人群的最前方,天津卫的最高长官,天津知府孙绍,正带着一众属官,站在临时搭建的观景高台之上。 孙知府年过五旬,是个务实沉稳的能臣。对于这个传得神乎其神的“龙舟”,他同样是半信半疑。 他看了一眼身旁,一个由工部特派而来,负责记录此事的年轻官员,皱眉问道:“王主事,此事……当真?那张家,当真造出了无需风帆便能日行千里的海船?” 那王主事,恰好是格物院的毕业生,对张家的技术充满了盲目的信心。他挺直了胸膛,骄傲地回道:“回府台大人,千真万确!此船,名为‘龙舟一号’,乃是以家师张公发明的‘蒸汽机’为动力,其力之大,远非风帆人力可比!逆风逆水,如履平地!”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翘首以盼之际。 海平面的尽头,一个小小的黑点,悄然出现。 “来了!快看!那是什么!”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个黑点所吸引。 黑点由远及近,它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人们看清了,那是一艘船。 一艘他们从未见过的、造型极其古怪的船! 它没有高耸的桅杆,没有悬挂的巨帆。 它的船身,似乎是由某种泛着金属光泽的坚硬木料(铁桦木)混合着铁皮打造而成,显得异常的坚固与沉重。 而在它船身的中央,一根高高耸立的、巨大的黑色铁皮烟囱,正源源不断地向天空,喷吐着滚滚的白色蒸汽,像是一头正在呼吸的、苏醒的巨兽。 最让在场所有老船工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它行进的方式! 今日,海上无风,所有的帆船都只能停在远海,等待风起。 可这艘怪船,却在平静如镜的海面上,劈开了一道长长的、白色的浪花,以一种恒定的、无可阻挡的姿态,径直向着码头,飞速驶来! 在它的船尾两侧,两个巨大的、如同风车般的轮子(明轮),正在飞速地转动着,搅动着海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大声响,为这艘巨兽,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强劲的动力! “天呐……它……它真的在自己跑!” “看那速度!我的老天爷!比咱们卫所最快的巡海快船,还要快上一倍不止!” “那……那是什么妖法?是水怪在推着它吗?” 码头上,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哗然与惊叹!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违背了他们毕生常识的景象,给彻底震撼了! 他们揉着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是在白日做梦。 可那越来越近的巨大船身,那越来越响亮的蒸汽轰鸣声,那扑面而来的、被浪花带起的水汽,都在清晰地告诉他们——这不是梦!这是一个真实发生在眼前的、颠覆时代的神迹! 天津知府孙绍,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足以塞进一个鸡蛋。他指着那艘越来越近的“龙舟一号”,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快……快去禀报京城!不!用八百里加急!告诉陛下!龙舟……龙舟抵津!大宁……大宁水师,自此,可纵横四海,无敌于天下了!” …… “轰——”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长鸣,“龙舟一号”,稳稳地停靠在了大沽口码头最显眼的泊位上。 当张家的商业总管,张大山次子张石头,一身锦衣,面带微笑地从舷梯上走下来时。 整个码头,瞬间沸腾了! 无数的商贾,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蜂拥而上,将张石头和他的随从们,围得水泄不通。 “张二公子!张东家!我乃江南王氏布行的总掌柜!我愿出十万两!包下贵商会未来一年,从江南到天津的所有运力!” “王掌柜,你太小家子气了!张二公子!我是两淮盐商总会的孙会长!我出五十万两!只要贵宝船,能帮我们运盐!价钱好商量!” “滚开!都滚开!张二公子!小人是东洋来的使节,我……我们天皇陛下,愿……愿用三座银山,求购……求购贵国此等神船的……图纸!” 这些在各自领域呼风唤-雨的商界巨头和外国使节,此刻,全都放下了身段,像一群最狂热的信徒,争抢着那一份来自新时代的“船票”。 他们比谁都清楚,这艘船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航运的成本,将被极大地降低!航运的时间,将被极大地缩短!航运的风险,也将被降到最低! 谁能掌握这种运力,谁就掌握了未来商业的命脉! 张石头看着眼前这疯狂的景象,脸上始终保持着从容的微笑。 他知道,这艘船,带到天津的,不仅仅是货物。 它带来的,是一种全新的商业秩序,一个由他张家,由青石商会,来制定规则的全新时代! …… 三天后。 这个消息,连同无数官员、商贾、使节的亲笔信函和加急奏报,一同被送到了京城,摆在了皇帝宁宣宗的龙案之上。 宁宣宗看着手中那份由天津知府孙绍亲笔绘制的、“龙舟一号”的画像,以及信中所描述的、那令人心神激荡的场景,他激动得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最终,仰天大笑! “好!好啊!好一个张家!好一个‘龙舟一号’!” “海洋上,又有这‘龙舟宝船’,纵横四海!” “张家,真乃我大宁之国运所系也!” 他当即下旨。 “传旨!” “命其‘龙舟一号’,即刻起,编入我大宁皇家水师序列,作为水师旗舰!” “命张家,即刻成立‘皇家船舶总营造司’!朕要他们,在三年之内,为我大宁,再造出十艘此等龙舟!” “朕要我大宁的龙旗,插遍这世间,每一片已知的,和未知的海疆!” 这道充满了雄心壮志的圣旨,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龙舟”之名,第一次,正式地,响彻了帝国的权力中枢。 所有人都知道,张家,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家族,又一次,用一种谁也想不到的、震撼人心的方式,向全天下,宣告了他们的崛起! 第463章 临行安排,家事托付 天津卫,青石港。 “龙舟一号”那巨大的甲板之上,气氛庄重而又肃穆。 张大山、铁牛、柱子三人,刚刚从那前来宣旨的钦差手中,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关系着整个家族命运的黄色卷轴。 那名钦差,是宫里出来的一位老公公,对张大山这位新晋的、手握神器的“男爵”,态度倒是颇为和善。 “张男爵,圣上急于见到三位,也急于知晓这神舟的奥秘。” “咱家看,咱们……还是即刻启程为好。” 他的声音,虽然客气,却也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催促。 “有劳公公。”张大山躬身一礼,神情却很平静。 “只是,草民父子三人,此去京城,前途未卜,不知何日方能归来。” “家中的各项产业,村里的诸多事务,都需在此刻,好生安排一番。” “还请公公,能宽限我等一个时辰。” 那老公公见他言辞恳切,思虑周全,倒也点了点头。 “也好。” “咱家便在岸上等候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咱们准时出发。” 说罢,便带着一众仪仗,先行下船去了。 船上,只剩下了张家的自家人。 张大山立刻将石头、铁牛、柱子,叫到了船上那间最是宽敞的船长室。 一场在入京面圣之前、最高级别的家庭紧急会议,就此召开。 “情况,你们都清楚了。” 张大山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圣上召见,是天大的荣耀,也是天大的考验。” “咱们这一去,短则一月,长则半年,甚至更久。” “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家里的所有事情,都必须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二儿子石头身上。 “石头。” “是,爹。” “你暂且不必回京城了。” “这天津卫,是咱们家北方的根基,也是咱们海运的终点,至关重要。” “我与你弟弟们此番入京,前途未卜,这北方所有生意,包括与商会的接洽,都全权交给你了。” “务必,要一个‘稳’字。” “不仅要稳住咱们自己的生意,更要利用这次机会,去渗透那些京城老牌商行的生意。” “我走之后,你立刻整合商会的力量,将咱们的海运航线,再开辟两条。” “一条,专运北方的煤铁。” “另一条,专运南方的粮食。” “咱们要让这条黄金航道,彻底变成咱们自家的内河。” “孩儿明白。”石头重重地点头。 张大山的目光,又转向了铁牛和柱子。 “你们两个。” “立刻去,把‘龙舟计划’和那二代蒸汽机的所有图纸、数据,都给我整理成册。” “把咱们失败过几次,又是如何改进的,也都一一记录下来。” “此次面圣,圣上要问的,就是这些东西。” “咱们要让圣上,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又特意叮嘱柱子。 “柱子,光有图纸还不够。” “你连夜,带着咱们最好的木匠,用最好的木料,给爹做出几台最精巧的、可以运转的蒸汽机和龙舟模型。” “面圣之时,要让圣上和满朝文武,一眼就能看明白其中的奥妙。” “是,爹。”两兄弟齐声应道。 张大山又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青石纸”,亲自提笔,写下了一封长长的家书。 “石头,你派最快的信使,将这封信,立刻送回青石村。” 信中,将“皇家格物院”的日常营造和研发,则全权托付给周文轩。 并请德高望重的刘庸尚书,在大事上,帮忙掌舵。 他还特意嘱咐,留守家中的栓子等人,要全力配合铁牛和柱子的副手,保证所有工坊的生产,都不能停下。 安排完这一切。 石头却忽然开口,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爹,大哥,五弟。” “此番入京,与我等经商不同。” “你们要见的,是天子,是满朝的王公大臣。” “那里,是全天下规矩最大,也最是凶险的地方。” “王通判虽已不足为虑,但其背后的派系,在朝中依旧树大根深。” “他们现在明着不敢动咱们,就一定会从别的地方下手。” “比如,他们会弹劾三哥在翰林院‘不务正业,专研奇技淫巧’。” “或者,会攻讦咱们张家‘以商贾之身,干预国之重器,与民争利’。” “所以,面圣之时,三哥之前信里说的‘功归圣上’,这一点,至关重要。” “所有的新奇技术,都不能说是咱们自家琢磨的。” “而要说,是咱们沐浴了皇恩,受了圣上您“格物致知”思想的感召,才侥幸有所得。” “所有功劳,都是圣上的。” “咱们家,只是替圣上办事的……一把最好用的工具而已。” 听着儿子这番老成谋国的分析和嘱托。 张大山看着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个当年只会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子,如今,也真的长大了。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当张大山、铁牛、柱子三人,换上了一身最是得体的衣服,从“龙舟一号”上走下来时。 钦差的仪仗,早已在码头上,等候多时。 “张男爵,可以启程了吗?”老公公笑着问道。 “有劳公公久等了。”张大山拱手道,“随时可以启程。” 他没有再回头。 只是毅然地,带着两个同样是神情肃穆的儿子,登上了那辆专门为他们准备的、插着皇家旗帜的华贵马车。 石头站在码头上,对着马车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知道,父亲和弟弟们此行,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更高、也更凶险的战场。 而他自己,则要在这北方最大的港口,为他们,守好这片由他们共同打下的江山。 车轮,缓缓转动。 那代表着皇权和荣耀的仪仗队伍,在无数道敬畏的目光中,缓缓地,驶离了码头。 向着那座充满了无上权力和无尽风波的、宏伟的京城,驶去。 第464章 北上之路,官民瞩目 钦差的仪仗,在天津卫的码头上,并未久留。 一个时辰之后,随着一声悠长的号令。 这支代表着皇权的浩荡队伍,便在无数道敬畏的目光中,缓缓地,踏上了返回京城的官道。 石头站在码头的尽头,对着那远去的车队,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哥,五弟,到了京城,万事小心,一切听爹的安排。” “若有任何需要,即刻派人来‘珍宝阁’寻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张家的命运,将由马车里的父子三人,在那座帝国的权力中心,去书写新的篇章。 张大山、铁牛、柱子父子三人,同乘一辆由内务府监造的、异常宽大华贵的四轮马车。 车厢内部,铺着厚厚的地毯,摆着精致的矮几和软垫。 与他们之前乘坐的、注重实用的“青石快运”马车,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烟火气。 只有一种属于皇家的、沉默而又威严的气息。 铁牛和柱子,这两个平日里在工坊之中,指挥着上百号工匠的“大总管”。 此刻,坐在这安静而又华贵的车厢里,却显得有些拘谨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张大山看着儿子们的样子,没有说话,只是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 车队,一路向西。 速度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 沿途所有的关卡,在看到那明黄色的、绣着龙纹的皇家旗帜时。 无不早早地,便清空了道路,所有官兵,皆下马跪迎,恭送车队通过。 这,便是天子之威。 一面旗子,一纸公文,便可畅行天下,无人敢拦。 车队行至半途,在一座名为“河间府”的城外歇脚。 当地的知府,早已带着城中所有有头有脸的官吏和乡绅,在城外十里,搭设路棚,恭敬地等候钦差驾临。 他们对钦差本人,自然是极尽谄媚,奉上最好的茶水和点心。 但他们更好奇的,是与钦差同车而行的,那三个穿着普通,却又气度不凡的“神秘人”。 “公公,不知……与您同车的这三位,是京中的哪位大人?” 河间知府试探着,向那位领头的太监打听。 那老公公只是端着茶杯,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不该问的,就别问。” 他淡淡地说道。 “你只需知道,这三位,乃是圣上亲自点名,要即刻召见之人。” “他们的身份,比你我,都要金贵得多。” 这句话,让那位知府,吓得是冷汗直流,再也不敢多言半句。 而那些随行的官员和乡绅们,则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能让宫里的老公公如此维护,怕不是……圣上流落在外的私亲?” “我看未必,倒像是……传说中那个南阳府的‘青石张家’。” “就是那个献上神舟,得了男爵封号的?” “八九不离十了。” 官府的反应,是敬畏和猜测。 而沿途百姓的反应,则更加直接和……热烈。 “青石张神仙”的队伍,要路过此地的消息,不知从何处,早已传了开来。 每当车队经过一处村镇。 官道两旁,便会自发地,站满了成百上千的百姓。 他们扶老携幼,翘首以盼。 不是为了看钦差的仪仗。 而是想亲眼看一看,那个传说中,能造出不用牛马的铁犁、不用风力的神舟、能点石成金的“张神仙”,究竟是何模样。 当他们看到,张大山那张虽然普通、却又充满了沉稳气度的脸时。 人群中,便会爆发出阵阵的惊呼和……叩拜。 “是张神仙。” “快看,那就是张神仙家的人。” “求神仙保佑,让我们今年也能有个好收成啊。”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甚至颤巍巍地,捧着一篮子刚下的鸡蛋,想往前送。 却被护卫的御林军,给拦了下来。 张大山在车里看到了这一幕。 他示意车队,缓缓停下。 他掀开车帘,对着那位老婆婆,温和地说道。 “老人家,心意我领了。” “这鸡蛋,还是留给家里的孩子们吃。” “大伙儿的日子,都能过好了,就是对我张大山,最好的保佑。” 说罢,他对着车外的百姓们,拱了拱手。 这一个微小的举动,却让在场的百姓们,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知道,这位“张神仙”,没有忘本。 夜里,车队在驿站歇脚。 马车之内,张大山看着两个依旧有些拘谨的儿子,缓缓开口。 “铁牛,你看到了吗?刚才那些官,为何对咱们如此恭敬?” 铁牛想了想,回答道:“因为有钦差大人在,有圣上的旗号。” “对。”张大山又看向柱子,“柱子,那你再说说,城外的百姓,又是为何对咱们叩拜?” 柱子回答:“因为咱们家的技术,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 张大山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 “钦差的威风,是圣上给的,是借来的光,是暂时的。” “而百姓的敬重,是咱们自己一锤子一斧子挣来的,是咱们自己的火,是长久的。” “到了京城,你们要见的,是全天下最会‘借光’的人。” “你们要时刻分得清,什么是自己的本事,什么是别人的威风。” “咱们自己的本事,那能让庄稼增产、让工人省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真本事。” “才是真正谁也夺不走的、咱们张家立身的……根基。” 铁牛和柱子,听着父亲的教诲,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几天之后。 那座在传说中,巍峨雄伟的京城,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当车队,缓缓地,通过那高达数十丈的巨大城门时。 铁牛和柱子,都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外望去。 那宽阔得足以并排行驶八辆马车的青石主街。 那街道两旁,鳞次栉比、雕梁画栋的三层、四层高的店铺和酒楼。 那街上,川流不息的、衣着各异的人群。 那份天子脚下的繁华、尊贵与浩瀚,如同一幅巨大的、充满了冲击力的画卷,在他们面前,猛然展开。 第465章 京华重逢,共聚新府 那支由钦差亲自护送的仪仗车队,在京城那宽阔无比的青石街道上,缓缓行进。 车厢之内,铁牛和柱子,都忍不住,像个好奇的孩童一般,悄悄地,掀开车帘的一角,向外张望。 那高达十余丈的巍峨城墙,那川流不息的、充满了各式口音的人群,那鳞次栉比、挂着各式华美招牌的店铺…… 这一切,都让他们,感到既新奇,又震撼! 张大山的神情,则要平静得多。 他只是,闭目养神,仿佛,对外界的一切喧嚣,都漠不关心。但,他那微微跳动的眼皮,却也暴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他,在为即将到来的、那场将决定整个家族命运的“御前对答”,积蓄着精力。 终于,车队的速度,慢了下来。 并最终,在一座,看起来并不张扬,没有雕梁画栋,却又自有一股,由青砖与原木所构成的、厚重而又内敛的贵气的巨大府邸门前,停了下来。 府邸的门楣之上,挂着一块,由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的、崭新的牌匾。 上面,是两个,由当今圣上,御笔亲题的、遒劲有力的烫金大字—— “张府”。 “张男爵,到了。” 钦差身边的太监,用他那独有的、尖细而又充满了善意的声音,轻声提醒道。 “这里,便是圣上,为您张家,在京城,御赐的府邸。” 张大山,缓缓地,睁开双眼。随即,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代表着“青石乡男”爵位的正式朝服,率先,走下了马车。 朱红色的大门,早已缓缓打开。 门前,站着一群,他日思夜想的、最是熟悉的身影。 妻子王氏,身着一品诰命夫人的华美服饰,正站在最前面,眼眶微红地,看着他。她的身后,是身着翰林院官服,显得愈发沉稳儒雅的三子小山;有身着华美蜀锦,气质温婉的大女儿花儿;还有,那个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眼神中充满了聪慧与灵动的七女儿丫丫…… 所有,早已提前入京,为家族,打下第一片根基的家人,都已在此,等候多时。 “当家的。” 王氏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这两个字。 “爹。” “大哥,五弟。” 一声声,充满了无尽思念和重逢喜悦的呼唤,瞬间,便驱散了旅途所有的疲惫。 张大山,看着自己的妻子,和这些,同样是许久未见的儿女们,他那颗始终紧绷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铁牛和柱子,更是快步上前,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铁牛,重重地,拍了拍三弟小山的肩膀。他什么也没说,但眼中的那份,身为兄长的骄傲,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响亮。 柱子,则看着许久未见的姐姐妹妹,憨厚地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家人,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天南地北的多地分离之后。 终于,第一次,完整地,在这座代表着帝国权力中心的城市里,团聚了。 “走,回家。” 张大山,拉起王氏的手,率先,迈进了这座,由皇帝亲赐的、属于他们张家的、崭新的府邸。 …… 一进门,铁牛和柱子,便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这里,完全没有,他们想象中,那种老旧王府的阴森和破败。 整个院落,开阔、明亮、雅致、又充满了各种,让他们这些“内行人”,都感到惊叹的、超越了这个时代的巧妙设计! 小山,笑着,开始为父亲和兄长们,介绍起这座,由他,亲自监工改造的……新家。 “爹,大哥,五弟,你们看这会客厅。” “这里的门窗,都是按照五弟,当初在村里设计的图纸,换上了咱们家,在京郊新开的琉璃厂里,烧制出的、最大尺寸的平板玻璃。” “保证了采光,又显得敞亮无比。” 他又指了指脚下那光滑的、由一块块方形石板铺就的地面。 “这地底下,都盘了五弟设计的‘地龙’火道。等到了冬天,只需在后院的总炉里,烧上焦炭,这热气,便能传遍府内所有房间。保管,跟咱们家里的热炕一样暖和。” 柱子,仔细地,检查着每一处,由京城工匠施工的卯榫接口,和墙体的垂直度,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活儿,监得不错。” “没给咱们‘青石营造队’丢人。” 铁牛,则更关心那些,能让他施展手脚的东西。 “后院,给咱们留的工坊,拾掇得怎么样了?” “大哥放心,”负责家族商业的次子石头,笑着,从一旁走上前来,“后院那三进的院子,都给你们留着呢。” “不仅,有专门给花儿姐设计的、带有独立染色房的‘锦绣设计房’;还有,给丫丫妹准备的、可以晾晒和炮制药材的‘百草研究室’。” “给您二位,也留了专门的、带有最高等级防火墙和通风系统的‘机械与冶金实验室’。” “保准,够你们在里面,折腾的。” …… 当晚,张府的正堂之内,灯火通明。 一场,张家有史以来,所有核心子女,参与得最是齐整的家宴,正式开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大山,示意,会议,正式开始。 花儿,则接着,汇报了她,是如何通过“夫人外交”的手段,成功打入京城顶级贵妇圈,并收获了大量“高端服装定制”订单的喜人成果。 丫丫,也说了她,与京城最大的药行“同仁堂”陈家的良好互动,以及,对京城医药市场的初步观察。 最后,轮到了小山。 他的汇报,最为简短,也最为凝重。 他,向家人,详细分析了当前朝堂之上的政治格局,王通判一系的彻底失势,以及那些,新出现的、对他和整个张家,抱有极大敌意和警惕的、来自保守派勋贵集团的潜在威胁。 听着儿女们的汇报。 张大山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骄傲。 他知道,他的孩子们,都已,真正地,长大了。 在商业,在社交,在政治,这几条,最为重要的战线上,他们每一个人,都已,能独当一面。 “好。” 他,缓缓地,举起酒杯。 “你们,都做得很好。” “接下来,就该看咱们爷儿仨的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铁牛和柱子的身上,眼中,充满了自信。 “明日面圣,你们二人,不必紧张。” “咱们,不说空话,只说实话。” “咱们,不谈玄理,只谈实务。” “圣上,问什么,咱们,就答什么。” “他若是问,咱们的船,为何能不凭风浪。” “铁牛,你就告诉他,是因为,咱们的钢,比别人家的,多锤炼了一万次!” “他若是问,咱们的屋子,为何能冬暖夏凉。” “柱子,你就告诉他,是因为,咱们的每一处卯榫,都比别人家的,多计算了一分一毫!” 他,缓缓地,站起身,声音,变得无比洪亮,在整个正堂之内,回荡不休! “咱们,就让圣上,让那满朝文武,都亲眼看看!” “咱们庄稼人,就是用这,最实在的道理!” “和这双,最肯下力气的手!” “来,改变这个天下的!” 第466章 面圣前夕,最后的准备 第二天,天还未亮。 京城张府那巨大的正堂之内,灯火通明。 一场奇特的、也是张家有史以来最是庄重的“演练”,正在进行。 张小山穿着一身儒雅的便服,站在堂上,充当着“礼仪先生”。 而他的“学生”,则是他的父亲,和他的两位兄长。 “爹,大哥,五弟。” 小山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明日面圣,礼节最为重要,万万不可有半分差错。” “咱们张家如今已是男爵之家,更受圣上瞩目,这礼数上,半点都不能让人挑了理去。” “见到陛下,当在十步之外,行三跪九叩之大礼,山呼万岁。” “陛下不叫平身,头,绝不可抬起。” “回话之时,要自称‘臣’,不可用‘我’或‘俺’。”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示范着那套极其复杂的跪拜礼仪。 张大山还好,他毕竟是受过封的男爵,也曾远远地见过天颜。 而铁牛和柱子,这两个平日里只跟钢铁和木头打交道的汉子,就显得有些笨拙了。 他们高大的身躯,跪下去,叩首,站起,再跪下…… 一套礼走下来,早已是满头大汗,动作也显得有几分滑稽。 “三弟,俺这膝盖,跪铁砧都比跪这地板实在。” 铁牛忍不住抱怨道。 “这弯腰叩头的功夫,比俺抡一天大锤还讲究,一不留神就怕把腰给闪了。” 小山却板着脸。 “大哥,这事,没有玩笑可开。” “在天子面前,行差一小步,便可能是万劫不复。” 柱子则显得更“较真”一些。 “三弟,你说的这‘三步一拜,五步一叩’,这步与步之间,是量三尺,还是三尺一寸?可有定制?” 小山听得是哭笑不得。 “五哥,此乃虚指,讲究的是一个节奏和心意,并无定寸。” “你只需跟着我做便是。” “咱们张家如今看着风光,实则……如履薄冰。” “明日一关,是龙是虫,全在此一举。” 听着小山那凝重无比的话,铁牛和柱子,也立刻收起了所有的不耐,再次一丝不苟地,练习了起来。 而在后院的工坊里,另一场更加精细的准备,也正在进行。 柱子带领着他从青石村带来的、最得力的营造师傅。 正对那几台准备明日呈献给皇帝的、可以实际运转的“教具”模型,进行着最后的调试和擦拭。 那台小巧的“二代蒸汽机”模型,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每一个黄铜部件,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其内部的活塞气缸,小巧玲珑,却也严丝合缝。 那艘一尺多长的“龙舟一号”模型,船身上的每一处卯榫,都清晰可见。 船身两侧那小小的明轮,用手轻轻一拨,便能顺滑地转动许久。 一个学徒紧张地问:“师傅,这……这真是要给皇上看的?万一要是不转了,那可是欺君大罪啊。” 柱子沉声回答:“放心,每一个零件,我都亲自验过三遍。咱们青石村出去的东西,不能砸了招牌。” 铁牛手下的几位核心学徒,则在一间单独的屋子里。 将几十块大小、形状各异的钢材样品,整齐地,码放在铺着黑色天鹅绒的木盘之上。 有普通的百炼钢。 有用来制造工具的高碳钢。 更有那最新研发出的、坚韧无比的锰合金钢。 每一块钢材的旁边,都立着一张由周文轩亲笔书写的小小卡片。 上面,详细地注明了该钢材的特性、熔炼方法、以及最佳的用途。 这些,都是他们张家,安身立命的根本。 也是他们明日,敢于直面天颜的……最大底气。 夜里,一场安静的家庭晚宴,在张府的内堂举行。 没有了白日的紧张和严肃,气氛显得温情而又充满了力量。 王氏没有多说什么。 她只是不停地,为即将“上考场”的丈夫和儿子们,夹着他们最爱吃的饭菜。 “大山,多吃点。” “铁牛,柱子,你们也多吃点。” “吃饱了,明日才有精神,去见那全天下最大最大的官。” 花儿和丫丫,则为他们,准备好了明日要穿的、崭新的朝服和官服。 并一一为他们整理好衣角和袖口,确保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晚宴后。 张大山将三个即将一同面圣的儿子,再次叫到了书房。 他看着眼前这三个,一个沉稳如山,一个精巧如榫,一个儒雅如玉的儿子。 他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骄傲。 “明日面圣,你们二人,不必紧张。” 他对着铁牛和柱子说道。 “咱们不说空话,只说实话。” “咱们不谈玄理,只谈实务。” “圣上问什么,咱们就答什么。” 他又分别为两人,部署了具体的“奏对”策略。 “铁牛,明日圣上若是问起钢铁,便由你主答。” “你就从咱们怎么选矿,怎么炼焦,怎么改进高炉,怎么用炒钢法,一直说到那合金钢。” “仔仔细细,原原本本地说,不必怕说得太细,圣上要听的,就是这些。” “柱子,若是问起营造和机械,便由你主答。” “从咱们的卯榫,到水车,再到这蒸汽机,把其中的道理,都给圣上讲明白了。” “咱们要让圣上知道,这些东西,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而是咱们一步一个脚印,琢磨出来的。” “至于我,”他最后说道,“只在最后,总结陈词。” “我要告诉圣上,这些本事,合在一起,能为我大宁,带来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繁华而又陌生的京城夜色。 “咱们的根,在土里,在火里,在水里。” “明日,咱们就用这最朴实的根,去见那最尊贵的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一辆由四匹骏马拉着的、异常华贵的、挂着宫牌的巨大马车,便准时地,停在了张府的门外。 张大山、铁牛、柱子三人,早已穿戴整齐。 他们换上了崭新的朝服和官服,整个人,都显得精神抖擞,气度不凡。 在全家人的目送下,他们走出了张府的大门。 父子三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紧张,和……更多的、一往无前的坚定。 他们深吸一口气,毅然地,登上了那辆将要驶向帝国权力最顶点的……皇家马车。 第467章 金殿传召,面见天颜 那辆代表着皇权的华贵马车,驶过长长的宫道,最终,在宏伟的午门前,缓缓停下。 张大山、铁牛、柱子三人,在一位老公公的引领下,下了马车。 当他们亲身站在这座代表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巨大城门之下时。 即便是早已有所准备,也依旧被那股扑面而来的、厚重而又威严的气息,给深深地撼动了。 高大的红色宫墙,在阳光下,反射着一种庄严的光。 城楼之上,身穿精良铠甲的御林军,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眼神锐利。 这里的空气,都仿佛比外面要凝重几分。 “三位,请随咱家来。” 老公公的声音,不紧不慢。 他领着父子三人,穿过幽深的门洞,走进了这座世界上最大的、也最是戒备森严的……紫禁城。 巨大的汉白玉广场,平滑如镜,一眼望不到边。 远处,是那座只在传说中听过的、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太和殿,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铁牛和柱子,这两个平日里在工坊之中,指挥着上百号工匠的“大总管”。 此刻,走在这空旷的、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脚步声的巨大宫城里。 竟是连头,都不敢轻易抬起。 铁牛的目光,被广场两侧那巨大的鎏金铜缸所吸引。 他暗自估算着,要铸造这么个大家伙,怕是得用掉上千斤的黄铜,还得有那最高明的匠人,才能做得如此浑圆一体。 柱子的眼睛,则完全被那些宫殿屋顶上,那复杂的斗拱结构给迷住了。 他想不明白,那么沉重的屋顶,是如何在不用一钉一铆的情况下,仅凭木头的穿插,便能支撑起来的。 这营造之法,当真是……神乎其技。 他们被带到了一处偏殿,被告知,在此等候圣上的传召。 偏殿之内,早已坐着几位同样是在等候召见的、穿着各色官袍的大臣。 那些大臣,在看到张大山这三个穿着虽然得体、但气质却与官场格格不入的“生面孔”时。 眼中,都露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混杂着好奇与轻视的神情。 甚至,还有两个年轻官员,在角落里低声议论。 “翰林院的清流,如今也开始跟这些个满身铜臭的工匠为伍了?真是世风日下。” 这声音虽小,却也清晰地,落入了张大山父子三人的耳中。 铁牛的拳头,下意识地,握紧了。 张大山却只是给了他一个平静的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知道,从他们踏入这座城的那一刻起,这样的目光和议论,就将永远伴随着他们。 他们要习惯,更要……用实力,去让这些人闭嘴。 时间,在一种近乎凝固的、压抑的安静中,缓缓流逝。 终于。 一位穿着红袍的大太监,手持拂尘,从内殿缓缓走出。 他那尖利而又洪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偏殿。 “圣上有旨。” “宣,青石乡男张大山,皇家格物院营造使张铁牛,营造副使张柱子,入御书房觐见——”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这位大太监的口中念出。 铁牛和柱子的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张大山则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两个儿子,投去一个安稳的眼神。 然后,他便带着他们,跟在那大太监的身后,向着那座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帝国真正的权力心脏——御书房,走去。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巨大的书架,直抵屋顶,上面,摆满了浩如烟海的经史子集。 张大山父子三人,一进门,便不敢再多看一眼。 他们立刻,按照小山演练了上百遍的礼仪,在距离书案十步之遥的地方,齐齐跪下。 行那最是庄重的三跪九叩之大礼。 “臣张大山,臣张铁牛,臣张柱子。” “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的声音,虽然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但每一个动作,都做得一丝不苟。 “平身。” 一道温和,却又充满了无上威严的声音,从那巨大的书案之后,传了过来。 三人这才敢缓缓起身,但依旧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 “张大山。” “臣在。” “抬起头来。” 张大山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看到了。 当今天子,宁宣宗,正坐在那张宽大的龙椅之上,手中,正拿着一卷书,目光,则平静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皇帝看起来,比他想象的,要更显清瘦一些,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深邃的星空,仿佛能洞察一切。 “朕,等你很久了。”皇帝缓缓开口。 “臣惶恐,不知圣上召见,有何示下。”张大山恭敬地回答。 皇帝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你如今已是朕亲封的男爵,在朕面前,不必太过拘谨。” 他又看向旁边的铁牛和柱子。 “这两个,便是你那能造出神兵利器,和精巧机械的儿子?” “回禀陛下,正是犬子,张铁牛,张柱子。” “好,好啊。”皇帝点了点头,“虎父无犬子。” 他忽然问道:“张大山,朕听闻,你青石村,如今已是南阳首富。” “你既有万贯家财,又受封了男爵,为何还要亲自下到船坞、矿井那等污秽之地?” 这个问题,看似家常,实则是在考验他的本心。 张大山沉稳地回答:“回禀陛下,臣以为,这世间的道理,不在书本里,也不在金银中。” “它就在那泥土里,在那炉火里,在那转动的齿轮里。” “臣若离了这些,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空有其名,而无其实了。” 这个回答,让皇帝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激赏。 他又问道:“那你可知,朕今日,为何要召你们父子三人,一同前来?” “臣愚钝,请陛下示下。” “朕,是要考考你们。”皇帝的语气,变得正式起来。 “朕要亲眼看看,也亲耳听听。” 他对着身边的太监,示意了一下。 很快,那几件由柱子和铁牛他们,精心准备的、用来展示的图纸和模型,便被小心翼翼地,呈了上来。 “你们张家,究竟是如何,能做出那些‘改天换地’的神物的。” 第468章 御前奏对,格物兴邦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气氛庄重。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那些由太监们小心翼翼呈上来的、充满了新奇意味的模型和样品之上。 “好了。”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 “闲话,就不多说了。” “让朕看看,你们张家,究竟是如何,能做出那些‘改天换地’的神物的。” 张大山对着皇帝,再次躬身一礼。 然后,他退后半步,对着身后的铁牛,微微点了点头。 “铁牛,先从咱们的根基,钢铁说起。” “是,爹。” 铁牛沉声应道。 他从一个铺着黑色天鹅绒的木盘中,取出了两块大小相仿的铁条。 一块,是工部官办铁厂出品的、最好的“熟铁”。 另一块,则是青石村用新法炼出的“百炼精钢”。 “启禀陛下。” 铁牛的声音,质朴而又充满了力量。 “这是咱们大宁朝,市面上最好的熟铁。” 他又拿起另一块。 “这是咱们青石村,炼出的‘精钢’。” 他示意一名殿前的御前侍卫上前。 “还请侍卫大哥,用同样的力气,将这两块铁条,折弯试试。” 那名侍卫接过铁条,先是拿起那块熟铁。 他只用了五六分的力气,那铁条,便被轻而易举地,弯成了一个难看的弧度。 然后,他又拿起那块精钢条。 这一次,他用上了十成的力气,憋得是满脸通红。 可那根看起来并不粗壮的钢条,却只是微微有些变形,充满了惊人的韧性。 “好,好刚猛的铁。”皇帝眼中露出了赞许之色。 铁牛继续说道:“陛下,好钢,源于好铁。” “好铁,源于旺火。” “臣在炼铁时,并未用寻常木炭,而是用家父之法,将煤炭炼为焦炭。” “此物,火力更猛,热度更高,能将那矿石里的杂质,都给它烧得干干净净。” “炼出的生铁,纯净,坚固。” 他又从另一个盘子里,拿起一块闪烁着不同金属光泽的钢条。 “陛下,此乃‘合金钢’。” “臣在炼钢时,加入了这种黑色的石头粉末(锰矿)。” “炼出的钢,不仅坚硬,而且柔韧,不易断裂。” 他将这根细长的合金钢条,在手中,缓缓地弯成了一个近乎圆形的弧度。 钢条,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却并未断裂。 当他松开手,那钢条又“嗖”的一声,弹回了原状。 这惊人的一幕,让皇帝和在场的几位大臣,都看得是啧啧称奇。 “此钢,若用于兵甲,比之我朝现有之物,如何?”皇帝问道。 铁牛自信地回答:“回陛下,若用此钢打造铠甲,可轻三成,而坚固倍之。寻常刀箭,难伤分毫。” “若用此钢打造刀剑,则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铁牛的汇报,结束了。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直观的展示和最朴实的数据。 接着,是柱子。 他走上前,来到了那台小巧的、由黄铜和钢铁组成的蒸汽机模型前。 他先是恭敬地行礼。 然后,便如同一个在学院里授课的先生一般,开始了他有条不紊的讲解和演示。 “陛下,各位大人,请看。” “此物,名为‘蒸汽机’。” 他点燃了模型下方的小小酒精灯。 “其理,在于水化为气,其力万钧。” 很快,模型那小小的锅炉里,水便开始沸腾。 “陛下请看,此为锅炉,水在此化为蒸汽。” “此为气缸,蒸汽之力,在此推动活塞,进行往复运动。” “此为飞轮,可将活塞的往负之力,转化为平稳的旋转之力。” “而此物,”他指着那根小小的杠杆和重锤,“乃是家父所言的、此物之魂——安全阀。” “气若过甚,则从此而出,以保万全。” 在他的讲解中,那台精巧的模型,开始发出了“噗嗤、噗嗤”的轻响。 活塞,真的动了。 飞轮,也真的,开始一圈又一圈地,稳定地旋转起来。 这幅将抽象的原理,变成眼前现实的景象,让皇帝和几位大学士,都看得是目不转睛,大感新奇。 柱子又用一根小小的皮带,将蒸汽机的飞轮,与旁边那艘“龙舟”模型的明轮,连接在了一起。 那艘停在水盆里的小船,两侧的明轮,立刻便开始转动起来,搅动着清水,缓缓地,向前航行。 “好,好一个‘水火相济’。”皇帝抚掌大笑。 演示完毕,柱子也退到了一旁。 最后,是张大山。 他走上前,将两个儿子所展示的“技术”,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战略”高度。 “启禀陛下。”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钢铁,乃国之筋骨。” “蒸汽,乃国之血脉。” “有了坚实的筋骨,有了奔流不息的血脉,我大宁这头雄狮,才能真正地,醒过来,吼一声,威震四海。” 他指着那些钢材样品。 “以此‘合金钢’,为我大宁将士,打造更轻、更坚之铠甲,锻造更利、更韧之兵器。” “则我大宁军士,在战场之上,便能以一当十,无往不利。” 他又指向那台正在运转的蒸汽机。 “以此‘蒸汽力’,为我大宁水师,打造不凭风帆之战船。” “则我大宁之疆域,将不再局限于陆地,而是可以延伸至那四海八荒。” “以此‘蒸汽力’,为我大宁,打造日行千里之铁车。” “则我大宁之物产,可朝发江南,夕至京城,天下财富,尽归其内。” “军事、工业、农业、商业……” “陛下,只要善用此二物,我大宁,必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万国来朝的……千古盛世。”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无穷的想象力和……一种足以改变世界的巨大力量。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缓缓地,走下御阶。 他走到那台还在“噗嗤、噗嗤”运转的蒸汽机模型前,静静地看了许久。 他又拿起那根弹性十足的合金钢条,用手,亲自感受着其中所蕴含的、那股强大的力量。 最后,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父子三人。 他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震撼和……狂喜。 “张大山,张铁牛,张柱子。” “你们父子三人,今日为朕,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朕,若只赏你们金银,那便是怠慢了功臣,更是小看了你们这份功绩的价值。” 他转头,看向内阁首辅。 “首辅,依你看,该如何赏赐?” 内阁首辅躬身道:“陛下,张氏之功,已非金银可量。臣以为,当晋其爵,以彰其功,以安其心。” “好。”皇帝当即拍板,“朕几年前因曲辕犁之功,赐他‘天工巧匠’之名,今日看来,此名副其实,甚至……尚不足以彰其功绩。” “此等国之能臣,岂可久为布衣?” 他回到龙椅之上,声音变得威严而洪亮。 “传朕旨意。” 内-侍总管那尖利的声音,响彻御书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南阳府青石乡男张大山,屡献祥瑞,利国利民,功在社稷。” “特晋封其为‘青石县伯’,食邑五百户,世袭罔替。” “其长子张铁牛、五子张柱子,技艺超群,辅父有功,特授工部员外郎之职,享六品俸。” “其家族之‘青石远洋商号’,为国开拓商路,特赐‘皇家特许’旗号,往来四海,官府军府,皆不得任意刁难。” “钦此。” 这番破格的封赏,让张家父子三人,都惊得是再次跪倒在地,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臣……谢主隆恩。” 当他们领旨谢恩,跟随着太监,走出御书房时。 所有等候在外的官员,看着他们父子三人的眼神,都彻底变了。 第469章 爵位加身,暗流再起 张家父子,御前奏对,获封县伯,二子授官。 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地震,在短短一天之内,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所有人都在议论着这个从南阳府横空出世的、神秘而又强大的“青石张家”。 有人说,他们是得了神仙点化的能工巧匠。 有人说,他们是手眼通天的皇商巨贾。 更有人说,他们是圣上为了制衡朝中旧勋贵势力,而亲手扶植起来的新贵。 无论外界如何猜测。 有一点,是所有人都达成的共识。 那就是,这个张家,已经一飞冲天,再也无人可以轻易撼动了。 那些曾经还想看他们笑话的商帮,如今是彻底熄了火。 而那些在朝堂上,曾经弹劾过张小山的官员们,更是人人自危,生怕被秋后算账。 然而,张家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这一日,是铁牛和柱子,第一次,以“工部郎中”和“工部员外郎”的身份,前往工部衙门点卯上任的日子。 兄弟二人,换上了崭新的、由朝廷发放的六品官服。 虽然看起来,依旧是那么的魁梧和质朴,但眉宇之间,也平添了几分属于官员的威严。 可当他们走进那座熟悉的工部衙门时。 感受到的气氛,却与以往,截然不同。 “哟,这不是张郎中和张员外吗?下官有礼了。” “两位大人今日上任,真是可喜可贺啊。” 所有的同僚,见到他们,都客客气气地,拱手行礼。 脸上,也都挂着热情的笑容。 可那笑容的背后,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和……嫉妒。 他们被领到了一间公事房。 那房子,位于整个衙门最偏僻的角落,又小又暗,还散发着一股子陈年卷宗的霉味。 负责给他们分派差事的,是一位姓孙的侍郎。 此人,正是那位王通判在京城官场,最是得力的盟友之一。 “呵呵,铁牛大人,柱子大人。” 孙侍郎笑呵呵地,将两份堆积如山的、早已泛黄的案卷,推到了他们面前。 “二位大人,乃是圣上亲点的、精通格物之学的奇才。” “本官这里,正好有两桩悬了数十年的无头公案,想请二位,帮忙参详参详。” 他指着其中一份案卷。 “这个,是前朝留下的‘永定河疏浚图’,据说里面藏着上古治水的神妙法门,只可惜,百年来,无人能解。” 他又指向另一份。 “这个,是我部督造的‘皇家陵寝地宫’,其核心的‘自来石’机关,总是出现故障,几十位老师傅都束手无策。” “这两件,都是老大难了。” “既然二位大人是奉旨入的工部,想来……必有高招。” “本官,就静候二位大人的佳音了。” 说罢,他便笑着,转身离去。 铁牛和柱子,看着面前这两堆比人还高的、摆明了是刁难人的“烂摊子”。 两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他们知道,这便是官场之上,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明着,是尊敬你,重用你,把最“重要”的案子交给你。 暗地里,却是要把你架在火上烤,让你进退两难,最终无功而返,沦为整个衙门的笑柄。 而在翰林院那边。 小山的处境,也变得同样微妙。 他如今,不仅是圣上的近臣,更是“伯爵之子”、“工部高官之弟”。 他的身份,已经让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做一个单纯的“纯臣”。 那些昔日对他不屑一顾的同僚,如今见了他,都未语先笑,一口一个“小山兄”,热情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而那些原本就与他政见不合的保守派官员,则更是将他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整个京城官场,这张看不见的、巨大的网,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张家,缓缓地,收紧。 当晚,张府,书房。 三兄弟再次聚首。 铁牛和柱子,将白日在工部衙门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向父亲和弟弟们说了。 “爹,他们这是……明摆着欺负咱们是外来的,不懂规矩。”铁牛气愤地说道。 “是啊,”柱子也点头,“把那几十年前的旧案子翻出来给咱们,这不就是想让咱们知难而退吗?” 小山听完,却是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 “大哥,五弟,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这,是他们的‘阳谋’。” “他们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咱们张家,除了会做些木工铁活,在真正的‘国家大事’上,其实……一无是处。” “以此,来向圣上证明,提拔我们,是个错误。” “好,好一招‘捧杀’之计。”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大山,终于开口了。 他的脸上,不仅没有半分的担忧,反而露出了一丝……好斗的冷笑。 “他们以为,这就吃定我们了?” 他看向铁牛和柱子。 “他们给你们烂摊子,你们,就接着。” “不仅要接,还要把它接得稳稳当当。” “他们不是说那‘永定河图’无人能解吗?” “柱子,你明天,就去把那图,原原本本地,给爹誊一份回来。” “我倒要看看,这世上,还有什么工程,是咱们的‘格物之学’,解不开的。” 他又看向铁牛。 “至于那‘自来石’机关。” “你明天,也去把所有的案卷都搬回来。” “你再去工部的营造库,把那些做机关的老师傅,都给爹请到咱们府上来。” “爹要亲自会会他们。”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那深邃的夜空。 “他们想看咱们的笑话,那咱们,就干脆,给他们演一出更大的、更精彩的好戏。” “他们给咱们烂摊子,咱们,就用咱们的法子,把它做成一个香喷喷的金饭碗。” “再狠狠地,摔在他们脸上。” 他这番充满了霸气和自信的话。 让原本还有些憋屈和迷茫的铁牛和柱子,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斗志。 是啊。 他们张家,什么时候,怕过挑战? 第470章 自来石破,机关之秘 铁牛和柱子,在工部衙门,正式领下了那两桩悬了数十年的“无头公案”。 消息传出,整个工部的官员和工匠们,表面上客客气气,暗地里,却都在等着看他们张家的笑话。 兄弟二人,倒也没说什么。 他们直接调用了“青石快运”的马车,将那两大堆比人还高、早已落满了灰尘的案卷图纸,全都拉回了张府。 在专门为他们开辟出来的、巨大而又明亮的营造公事房里。 父子三人,连同几个从青石村带来的、最核心的营造师傅,一头扎了进去。 他们决定,先从那个看起来相对简单一些的“皇家陵寝自来石机关”下手。 然而,当他们真正展开那些泛黄的、甚至有些残破的图纸时。 才发现,这差事,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棘手得多。 “爹,大哥,你们看。” 柱子指着一张结构总图,眉头紧锁。 “这图画得,乱七八糟。” “这里画的是一组巨大的配重齿轮。” “可旁边这份记事文书上,又说,这机关,是靠‘无形之水力’驱动的。” “这齿轮和水力,根本就对不上号啊。” 铁牛也在一旁,翻看着另一份记录着历次修缮失败的文书。 “是啊爹,您看这里。” “三十年前,王老师傅的师傅,曾试过用增加配重的方式,结果,那石门纹丝不动。” “二十年前,工部的一位侍郎,又试过用更精巧的‘连环锁’机括,结果,那机括不是被巨石压坏了,就是自己卡住了。” “这十几份记录看下来,他们尝试了十几种法子,可就没一次是成的。” “俺看,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局,他们就是存心为难咱们。” 听着儿子们的抱怨,张大山没有说话。 他只是拿起那些图纸和文书,一张张,一页页地,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整整一个上午,他都沉浸在那堆故纸堆里。 直到中午,他才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的愁容,反而,露出了一丝古怪的、想笑又忍着不笑的表情。 “我明白了。” 他将几张关键的图纸,抽了出来,铺在桌上。 “他们,所有的人,都想错了。” “什么?”铁牛和柱子都凑了上来。 “你们看。”张大山指着图纸一处极其隐蔽的、被标注为“排水渠”的角落。 “这块万斤重的‘自来石’,要想让它落下,光靠那些弹簧、机括、齿轮的巧劲,是根本不可能的。” “驱动它的,其实,是这世上最简单,也最强大的力。” “——水的重量。” 他拿起炭笔,在另一张白纸上,画出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 “你们想,在这自来石的上方,有一个看不见的、巨大的、用三合土和青石砌成的蓄水池。” “这个水池,与地宫外的一条地下暗河,相连。” “当陵寝的墓门被从外面彻底封死时,一个总阀门就会被触发,那暗河里的水,便会开始,极其缓慢地,流入这个蓄水池。” “而在蓄水池的另一端,则连接着一个巨大的、用来平衡自来石的‘配重石’。” “当蓄水池里的水,一天天地增多,其总重量,最终超过了那块‘配重石’时。” “这个平衡,就会被打破。” “那块万斤重的‘自来石’,便会‘轰’的一声,轰然落下,将地宫的最后一道入口,彻底封死。” “而那蓄水池里的水,则会从这个‘排水渠’,悄无声息地,流走。” “这,才是这套机关,真正的秘密。” “它靠的,不是精巧的机械,而是最纯粹的、也是最无法抗拒的……物理。”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铁牛和柱子的耳边炸响。 他们呆呆地看着父亲画出的那张简单却又蕴含了无穷智慧的示意图。 心中,那所有的困惑和迷茫,都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的喜悦,和对父亲那神鬼莫测之能的……无上崇拜。 “爹,您的意思是……”柱子激动地说道,“那机关之所以会失灵,不是因为它坏了。” “而是因为,那个蓄水池,或者那条引水的暗河,出了问题?” “没错。”张大山点头,“要么,是引水的暗河,被泥沙堵住了。” “要么,就是那蓄水池,因为年久失修,出现了裂缝,存不住水了。” “所以,那块‘自来石’,就永远也等不到落下的那一天。” 为了验证自己的理论。 他当即便让柱子和铁牛,在张府的工坊里,建造一个可以实际运转的、小型的“自来石机关”水力模型。 兄弟二人领了命,立刻便带着手下最得力的学徒们,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不过短短三天。 一个由木头、石头和铜管组成的、高度还原了图纸设计的精巧模型,便宣告完工。 张大山让石头,以“张府邀请工部同僚,共赏新奇机巧”的名义。 将工部那位对他心存敬佩的王老师傅,以及当初给他下绊子的孙侍郎等人,都请到了张府。 在工坊的大厅里。 当孙侍郎等人,看到那个看起来就像个大玩具一样的模型时。 脸上,都露出了几分不解和……轻蔑。 “张伯爷,这就是您说的,能解开陵寝悬案的神器?”孙侍郎阴阳怪气地问道。 张大山没有理他,只是微笑着,对众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各位大人,各位师傅,请看。” 他亲自提起一个装满了清水的水桶。 将清水,缓缓地,倒入那模型的、隐藏的“蓄水池”入口之中。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好奇地看着。 只见那模型,一开始毫无动静。 可随着清水被不断地注入。 当那“蓄水池”的水位,达到某个临界点时。 只听模型内部,传来“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被触动的声响。 紧接着。 在所有人那震惊得几乎要跳出眼眶的目光中。 那扇用沉重石块做成的、小小的“自来石”模型门,竟“轰”的一声,轰然落下。 严丝合缝地,将那“地宫”的入口,彻底封死。 整个工坊,一片死寂。 所有来自工部的官员和工匠,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当场。 “原来……原来如此。” 王老师傅看着那落下的石门,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原来,竟是……竟是水的力量。” “我们……我们所有人都想错了方向。” “这……这不是工匠之术,这是……这是格物之学啊。” 孙侍郎的脸色,更是变得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他知道,他丢给对方的这个“烂摊子”,这个他本以为能让对方身败名裂的“死局”。 竟被人家,用这样一种举重若轻、近乎于“戏法”的方式,给轻而易举地……破解了。 张大山看着众人那副表情,只是淡淡一笑。 “要去修它,也简单。” “派人,去把那地宫里,堵住水道的淤泥给清了。” “再用咱们的水泥,把那蓄水池漏水的地方,给它补上。” “这机关,自然就活了。” 他的话,如同一个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孙侍郎等人的脸上。 让他们羞愧得,恨不得当场就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471章 再解古图,河道新法 “自来石”机关的秘密,被张大山用一个精巧的模型,和那“水力压强”的道理,轻而易举地破解了。 工部上下,对这张家父子的技术实力,再也不敢有半分的小觑。 那位曾经想给他们下马威的孙侍郎,如今见了他们,都得绕着道走。 而王老师傅等一众技术官僚,更是对张大山,执弟子之礼,时常前来张府,虚心请教各种“格物”难题。 然而,第一个“烂摊子”解决了。 第二个,却更加的棘手。 那份所谓的“永定河疏浚古图”,被摊在张府营造工坊那巨大的地板之上。 它与其说是一张图,不如说,是一块巨大的、由十几种不同年代的纸张和羊皮,层层叠叠裱糊在一起的……“补丁”。 上面,用不同颜色、不同笔迹的墨水,画满了各种早已过时、甚至自相矛盾的河道与堤坝。 柱子这位营造天才,对着这张图,研究了整整三天三夜,看得是头昏脑胀。 “爹,大哥,你们看。” 他指着图上,苦着脸说道。 “这图……根本就不是一张图。” “它是好几个朝代的人,在上面修修改改,叠在一起的。” “您看这里,前朝的朱笔,标注着,要在此处建一座滚水坝,以减缓水流。” “可到了本朝,又有人用黑墨,在旁边批注,说此法不通,应在此处,深挖河道三尺。” 铁牛也在一旁,指着另一处。 “是啊,这边说要加固南岸,那边又说要巩固北堤。” “这图上的法子,自己跟自己打架,咱们到底该听谁的?” “这分明就是一本错漏百出的废纸,根本没法用。” 听着儿子们的抱怨,张大山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让儿子们,取来了几十盏明亮的油灯,将整个巨大的图纸,都照得亮如白昼。 他又让人,打来了几盆清水和细软的麻布。 然后,他便蹲下身,如同一个最耐心的古籍修复师,开始仔仔细细地,研究起那图纸上,每一个时代的笔迹,每一种墨水的颜色,甚至每一层纸张的材质。 整整一个上午,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午后,他才缓缓地,直起身子,眼中,闪烁着一种洞悉了时光秘密的、明亮的光芒。 “我明白了。” 他对同样疑惑不解的儿子们,和前来探询的刘庸尚书说道。 “他们……都没有错。” “什么?”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错的,不是图上的法子。”张大山的声音,充满了说不出的感慨。 “错的,是后人,总想着用前人的药,来治今天的新病。” 他指着图纸,开始了他那石破天惊的“历史还原课”。 “尚书大人,各位请看。” “这最底下的一层,用的是前朝的麻纸,墨迹也最是古朴。” “这上面说,要在此处,加固南岸。” “为何?” “因为图上标注的河道,在三百年前,其主航道,是在这里。” “那时候,上游的山林,还很茂密,河水清澈,含沙量也小。” “水流,常年冲刷南岸,所以,当时的人,在这里加固南岸,是对的。” 他又指向中间一层,那用墨色更深的笔迹画出的图层。 “可到了一百年前,上游因为连年战乱,乱砍乱伐,水土流失严重。” “大量的泥沙,开始被冲入河中,在这里,形成了一片巨大的淤积。” “这片淤积,使得主河道,被迫向北,发生了偏移。” “这个时候,水流,开始转而冲刷北岸。” “可当时的工部官员,不明白这个道理,还照着三百年前的老图,在早已不再受力的南岸,修修补补。” “其结果,自然是……毫无用处。” 他又指向最上面那层,用最新墨迹标注的、也是最混乱的图层。 “而到了最近这几十年,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河道,因为泥沙的淤积,变得越来越宽,越来越浅。” “水流也变得越来越散,越来越缓。” “这时候,无论是加固南岸,还是加固北堤,都已是治标不治本。” “所以,才会出现这么多互相矛盾,却又各自都有几分道理的‘补丁’。” 他这番话,如同一把最锋利的解剖刀。 将这张困扰了工部上百年的“悬案古图”,其背后所隐藏的、关于河流变迁、环境演化的历史真相,给剖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是目瞪口呆,如遭雷击。 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图,还能这么看。 这河,还能这么解。 “那……那依伯爷之见,”刘庸尚书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和……敬称,“如今这永定河之患,该当如何去治?” “治河,不光要治水。” 张大山走到另一幅更大的、涵盖了整个黄河流域的地图前,说出了一句足以载入史册的话。 “更要治山。” “此话何解?” “大人请想,这河里的沙,是从哪里来的?” “是从上游的山上,被雨水冲刷下来的。” “咱们在下游,耗费万万人力,挖走一船沙。” “上游一场暴雨,可能就会冲下来十船、一百船的沙。” “如此,则治河之日,永无尽头。” “所以,要想治本,就得去上游,广植树木,恢复植被,用那草木的根,将那山上的水土,都给它牢牢地抱住。” “只要山上的土,不流下来,这河里的沙,一年,就会比一年少。” “这,是百年大计,是固本之策。” 他又指回那张古图。 “至于下游,咱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标本,要兼治。” “我的法子,是‘疏、堵、排、用’四字诀。” “‘疏’,便是用我那‘水力挖泥船’,将几处淤积最是严重的‘肠梗阻’河段,给它彻底疏通。” “‘堵’,便是用我那‘束水攻沙’之法,在河道宽阔处,修筑导流坝,收窄河道,加快流速,让河水自己,把泥沙给它冲走。” “‘排’,便是要开挖新的、足够多的分洪泄洪渠道,将多余的水,引入湖泊和洼地。” “至于这‘用’……” 他笑了笑。 “咱们可以用这些水,来灌溉农田,来推动水车,甚至,可以学我青石村,搞那‘桑基鱼塘’,变水患为水利。” 植树固土,束水攻沙,开渠分洪,变废为宝…… 这一整套,充满了系统性、科学性、以及长远战略眼光的“全流域综合治理”方案。 从张大山的口中,被缓缓地,道了出来。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死寂。 刘庸尚书,这位大宁朝的工部最高长官。 他看着眼前这个农人出身、却仿佛拥有着经天纬地之才的“青石县伯”。 他知道,自己,以及整个工部,都错了。 而且,错得离谱。 他们,一直都只是在跟“水”斗。 而眼前这个人,他斗的,是“天”,是“地”,是“自然规律”。 良久,刘庸才缓缓地,对着张大山,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张伯爷。” 他由衷地说道。 “你……你今日所言,已非单纯的工匠之术。” “此乃经天纬地、为万世开太平的……宰相之才啊。” “老夫,会立刻将您这番‘治河新策’,原原本本地,上奏圣上。” “此等万世良策,若能推行,乃我大宁万民之福。” 第472章 丫丫拒婚,志在医道 张家父子在京城工部和朝堂之上,破解悬案,献上新策,声威日隆。 而他们位于金鱼胡同的张府,也渐渐成了京城里一个特殊的存在。 这里,没有高谈阔论的文人骚客,也没有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 只有一股从青石村带来的、朴实而又充满了创造力的匠人气息。 这一日,一辆挂着“广仁堂”标记的华贵马车,停在了张府的门前。 南阳府最大的药材世家,陈家的主母,陈夫人,带着厚礼,亲自登门拜访。 王氏和花儿、丫丫,在正堂,热情地接待了这位身份尊贵的客人。 一番寒暄过后,陈夫人说明了来意。 “张夫人,”她微笑着,看着一旁文静端庄的丫丫,眼中满是欣赏。 “犬子子昂,与府上七姑娘,自两年前议亲以来,至今,已近两年。” “如今,张伯爷圣眷正浓,府上在京城也已立足。” “老婆子我,今日特来,是想与夫人商议,是否可以寻个好日子,将孩子们的这桩大喜事,给正式办了?” 这,是正式的、也是最后的通牒了。 王氏心中一紧,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陈夫人说的是。” “只是,此事重大,总要问过孩子自己的意思。” 她客气地送走了陈夫人,心中却是一片愁云。 当晚,她将丫丫,单独叫到了自己的房中。 “丫丫,你跟娘说句实话。” 她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 “那陈家的亲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娘知道你心高,也知道你爹疼你,由着你的性子。” “可这陈家,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啊。” “人家不拦着你行医,那陈公子还与你志同道合。” “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呢?” 丫丫看着母亲那充满了担忧的眼睛,沉默了许久。 “娘,陈公子,是很好的人。” 她的声音很轻。 “他这两年寄来的信,女儿都看了。” “他信中所论,皆是医道。他所求的,并非一个妻子,而是一个……能与他并肩同行的道侣。” “那不正好吗?”王氏急道。 “可正因如此,”丫丫抬起头,眼中,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女儿才更不能嫁。” “女儿在想,我若是嫁入了陈家,我便成了‘陈夫人’。” “我所做的一切,无论好坏,都会被看作是陈家的功劳。” “我的医馆,要挂上陈家的匾额。” “我研究出的药方,也会变成陈家的秘方。” “我,将不再是我自己。” “而是会变成,那个庞大的、声名显赫的‘广仁堂’的一部分。” “娘,这不是女儿想要的。” 王氏听着女儿这番“离经叛道”的话,急得直掉眼泪。 “傻孩子,女子嫁人,夫家的,不就是你的吗?有什么你的我的。” 丫丫知道,自己和母亲,已经无法再沟通下去了。 她起身,来到了父亲的书房。 张大山正在灯下,研究着一张从工部带回来的、关于火炮的图纸。 “爹。” “丫丫,这么晚了,还没睡?” 丫丫跪坐在父亲面前的蒲团上,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再次说了出来。 “……爹,您教我格物,教我识药,是为了让我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可若是成了陈家的媳妇,我怕,我最终还是会变成一个‘贤内助’,而不是一个真正的‘医者’。” “我想开的医馆,要叫‘张氏医馆’,而不是‘陈家医馆’。” “我不想依附于任何人,即便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我想走的,是我张丫丫自己的医道。” 她抬起头,眼中含着泪光,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对理想的决绝。 “若是……若是此生寻不到那个能让我做自己的良人。” “女儿宁可以医为伴,终身不嫁。” “也绝不愿为了嫁人而嫁人,将自己的一生,耗费在与一个言不同心、道不同向的人身上。” 张大山静静地听完。 他放下手中的图纸,走上前,亲手将女儿扶了起来。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的意外和责备。 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欣慰和……巨大的骄傲。 “好!” “说得好!” “不愧是我张大山的女儿,有志气。” 他看着女儿那张与妻子年轻时有七八分相像、却又多了几分坚毅的脸庞,郑重地说道。 “爹支持你。” “这世上的路,不止一条。” “他们都说女子要嫁人,相夫教子,才是正途。” “我偏要看看,我张大山的女儿,不嫁人,能不能也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通天大道来。” “至于陈家那边,”他笑了笑,“你不用怕。” “明日,爹亲自陪你去。” “咱们张家的女儿,不做亏心事,也不怕事。” “咱们,要当面,堂堂正正地,把话说清楚。” 第二天,一辆朴素的马车,从张府驶出,停在了“广仁堂”那气派的大门前。 在陈家正堂。 张大山陪着女儿丫丫,见到了陈家的大家长,陈老爷子,以及陈子昂本人。 面对这两位在医药领域,都堪称泰斗的人物。 丫丫没有半分的胆怯。 她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然后,不卑不亢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陈爷爷,陈公子。” “小女子福薄,无缘高攀陈家。” “非是陈公子不好,实乃小女子……志不在此。” “小女子此生之愿,是想开一所属于自己的医馆,创一份属于自己的药典,走一条,属于我张丫丫自己的医道。” “此志,此生不渝。” “所以,只能……辜负陈爷爷和陈公子的厚爱了。” 她的话,让陈老爷子和陈子昂,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眼神却无比坚定的女子。 他们知道,他们没有看错人。 她,确实是当世罕有的、对医道有着最纯粹追求的……奇女子。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更明白,是无法用世俗的婚姻,来束缚住她的。 良久。 陈子昂站起身,对着丫丫,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张姑娘。” 他的眼中,没有半分的怨怼,只有发自内心的……敬佩和释然。 “是在下,唐突了。” “姑娘有此等悬壶济世之大志,子昂,望尘莫及。” “这门亲,虽未结成。” “但子昂,愿与姑娘,结为医道上的……知己。” “日后,若有任何疑难,可随时来‘广仁堂’,与我共同参详。” 丫丫看着眼前这位温润如玉、心胸开阔的青年,也郑重地,还了一礼。 “多谢陈公子。” 第473章 张氏医馆,京城开张 与陈家的婚事,在丫丫的坚持下,最终以一种出人意料、却又彼此尊重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张府之内,王氏虽然为此,惋惜了许久,唉声叹气。 但张大山,却对女儿这个超越了时代的选择,给予了最坚定的支持。 第二日,他便召集了所有在京的子女,开了一场专门为丫丫而设的家庭会议。 会上,丫丫第一次,在所有家人面前,清晰而又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爹,娘,各位哥哥姐姐。” “女儿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便不想再耽搁。” “我想,即刻便开始筹备,在京城,开一间咱们自己的医馆。” “好!” 张大山第一个拍板叫好。 “我张大山的女儿,有此悬壶济世之志,爹岂有不支持之理。” 他看向二儿子石头。 “石头,此事,你来牵头。” “给咱们家未来的‘女神医’,在京城,寻一处最好的风水宝地。” “钱,不成问题。” 石头立刻领命:“爹,您放心,保证给妹妹办得妥妥当当。” 一场围绕着“张氏医馆”的创建,全家总动员,再次高效地运转了起来。 石头发挥了他作为“外务大掌柜”的全部能量。 他没有选择那些租金高昂的繁华大街。 而是遵照丫丫“方便百姓求医”的要求,在京城一处居民密集、交通便利、但又相对安静的坊区,以一个极高的价格,直接买下了一座三进的大院子。 紧接着,柱子这位“营造大总管”,便带着他的团队,进驻了院子。 他根据丫丫提出的、关于“干净、明亮、病患分区”等一系列闻所未闻的理念。 为她,设计出了一座全新的、划时代的医疗场所。 他将院子,分成了前中后三个区域。 前院,是宽敞明亮的“候诊大厅”和“药房”。 大厅的两侧,设置了数间独立的、保证私密性的“诊室”。 药房的后面,则是一整面墙的、由柱子亲手打造的、带有上百个小抽屉的巨大药柜,每一个抽屉上,都用清晰的楷书,标注着药材的名称。 中院,则是“煎药房”、“制药房”、以及丫丫自己用来研究的“百草实验室”。 后院,最为清净,则被改造成了带有七八张病床的、男女分开的“留观病房”。 整个医馆,所有的窗户,都换上了明亮的玻璃。 所有的地面,都铺上了光滑的青石板,方便每日用清水和石灰水进行清洁。 铁牛的铁匠铺,也送来了他专门为妹妹打造的“贺礼”。 那是一整套由最好的合金钢,打磨得如同镜面一般光亮的、崭新的医疗器械。 有大小不一、锋利无比的手术刀。 有形态各异、可以夹取细微之物的镊子和骨钳。 甚至,还有一个可以用酒精灯和沸水,进行高温消毒的……密封钢制器械箱。 花儿的“锦绣堂”,则为医馆,提供了所有的布草织物。 从医生和护工们那洁白的、便于活动的工作服。 到病房里,那一尘不染的、用最柔软的棉布制作的床单和被褥。 每一个细节,都体现着“青石”那独有的、对品质和洁净的极致追求。 经过了整整两个月的紧张营造。 一座与这个时代所有药铺、医馆都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科学与人文气息的崭新医疗场所,终于,宣告完工。 医馆的门楣之上,挂着一块由张大山亲笔题写的、古朴而又充满力量的牌匾。 ——“青石张氏医馆”。 开张的那一天,没有大肆的庆贺。 可前来道贺的宾客,却依旧是络绎不绝,车水马龙。 有听闻消息的商会成员。 有花儿请来的贵妇小姐。 更有小山在翰林院的几位同僚。 他们看着这座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充满了新奇事物的医馆,无不啧啧称奇。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骚动。 一列挂着“广仁堂”标记的豪华车队,停了下来。 陈家的公子,陈子昂,亲自带着人,前来道贺。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知道内情的宾客,都屏住了呼吸,准备看一场好戏。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来自被拒婚者的“示威”。 然而,陈子昂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他走上前,对着正站在门口迎客的丫丫和张大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张伯爷,张大夫。” 他的称呼,从“张姑娘”,变成了“张大夫”,其中,已充满了对一个同道的敬重。 “恭喜张氏医馆,开张大吉。” 说罢,他对着身后的伙计一挥手。 一个巨大的、用红绸覆盖的托盘,被呈了上来。 红绸揭开,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里面,竟是一株形态完美、参须完整的、足有上百年份的……“千年老山参”。 “此等神药,其价值,怕是已不下千金。”有识货的宾客,低声惊叹。 陈子昂微笑着说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我广仁堂,与张氏医馆,今后便是医道上的同仁。” “愿共同为京城百姓,为天下患者,略尽绵薄之力。” “日后,张大夫若有任何用得着我广仁堂的珍稀药材,只需派人知会一声,子昂,定当全力支持。” 他这番话说得是光明磊落,气度非凡。 不仅彻底打消了外界对两家“交恶”的猜测,更是为他自己,赢得了在场所有人的、发自内心的敬佩。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个心胸开阔的年轻人,也暗自点头。 丫丫,虽然没能成为他的儿媳,但能与这样的人,结为医道上的知己,或许,是更好的缘分。 送走了所有道贺的宾客。 崭新的医馆,终于安静了下来。 丫丫换下了那身华贵的衣服,穿上了一件她自己设计的、方便活动的、洁白的棉布工作服。 她将一头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簪子,利落地盘起。 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一名专业医者的、自信而又沉静的光彩。 就在这时,医馆的大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 一个面带愁容的年轻妇人,抱着一个正在发着高烧、啼哭不止的婴儿,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请……请问,这里可是……张大夫坐诊的地方?” 丫丫看着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温柔、也无比让人安心的笑容。 她走上前,轻轻地,接过了那个滚烫的、小小的生命。 “大娘,别怕。” “让我看看孩子。” 第474章 政敌失势,王氏败落 京城,太和殿。 卯时的晨钟刚刚敲响,文武百官便已齐聚于此,准备开始新一日的早朝。 然而,今日大殿之上的气氛,却与往日截然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与躁动交织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复杂气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一方,是以内阁首辅张小山为首的、代表着革新与效率的“格物派”。他们昂首挺胸,面色平静,自有一股因手握真理而生的从容与自信。 另一方,则是以当朝国丈、吏部尚书王承恩为首的“外戚保守派”。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眼神闪烁,往日里的嚣张与傲慢,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难临头的不安。 谁都知道,今日的早朝,将是一场决定帝国未来走向的……最终摊牌! 导火索,便是那座,由皇帝亲自下旨,在青石村设立的“皇家格物院”,以及那个,由皇帝,亲自赐名“龙舟”的……“蒸汽明轮船”皇家项目! 这个项目的确立,如同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所有保守派官员的脸上! 它,标志着“格物之学”这门被他们斥为“奇技淫巧”的学问,已经,得到了皇权的最高认可,即将,成为与“儒学”并驾齐驱的……帝国显学! 这,彻底,动摇了他们,赖以为生的根基! 王承恩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 …… “启奏陛下!” 王承恩,在一众党羽的簇拥下,第一个出列。他手持笏板,脸上,带着一种“为国为民,痛心疾首”的悲壮表情。 “臣,有本要奏!” “臣听闻,陛下竟欲倾尽国库,去支持那张家,造什么‘不凭风浪’的‘龙舟’?陛下啊!此举,万万不可!” “那所谓的‘蒸汽机’,不过是一乡野村夫,偶然得之的投机取巧之物!其性狂暴,其理不通!前番,在青石村,便曾发生过惊天爆炸,险些酿成大祸!” “如今,竟要将此等‘凶物’,置于船上,航行于江海之上?这,与将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放在我大宁的漕运与海防之上,有何区别?!” “此举,不仅是劳民伤财,更是,将我大宁的国运,都寄托于一个乡野村夫的‘妖法’之上!此乃……取乱之道,败亡之兆啊!” “恳请陛下,悬崖勒马,立刻,停止那所谓的‘龙舟’项目!并,严查那张家父子,以‘妖言惑众’之罪,明正典刑!以安天下!以正视听!” 他的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义正辞严”。 他身后,那数十名保守派官员,也立刻,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恳请陛下,停止‘龙舟’项目,严惩张氏!” 声势之浩大,大有“逼宫”之势! 他们相信,在“安全”与“祖宗之法”这两顶大帽子之下,年轻的皇帝,必然会产生动摇! 然而,龙椅之上,皇帝宁宣宗,看着下方,这群丑态百出的“忠臣”,他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将目光,缓缓地,投向了队列中的张小山。 “张爱卿,王尚书所言,你,可有话说?” 张小山,从容出列,对着王承恩,先是,躬身一礼。 随即,他才,不卑不亢地,朗声说道: “回禀陛下,王尚书,为国之安危,思虑深重,臣,深感敬佩。” “然,尚书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家父,确实,曾遭遇过‘锅炉爆炸’之挫败。” “但,我格物之学的精神,便在于,知错,能改,知难,敢进!” “如今,我格物院,早已,研发出了全新的‘高压锅炉’与‘安全阀门’!‘蒸汽之力’,已如温顺的耕牛,可被,精准地,掌控!” “至于,尚书大人,所言的‘妖法’……”张小山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讥讽。 “臣,不敢苟同。” “若,能让百姓,吃饱穿暖的,是‘妖法’。” “若,能让国家,富国强兵的,是‘妖法’。” “那臣以为,此等‘妖法’,当,传遍我大宁的……每一个角落!” “你……!”王承恩被他这番话,噎得,脸色涨红。 就在他,还想再辩之时。 龙椅之上,那沉默了许久的皇帝,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令人胆寒的……失望。 “王承恩。” “朕,只问你一句话。” “半月之前,朕,亲临青石村,视察‘龙舟’项目。此事,朕,早已,与内阁诸公,通过了气。” “你,身为吏部尚书,国之重臣,会……不知道吗?” 轰!!! 皇帝这句,看似平淡的问话,却如同一道九天神雷,狠狠地,劈在了王承恩的天灵盖之上! 他,瞬间,便明白了! ——这,是一个局! 一个,皇帝,与张家,联手,为他,和他背后的整个王氏集团,所布下的……必杀之局! 皇帝,早就,去过了!早就,亲眼见证了! 他今日,在朝堂之上,所说的这一切,在皇帝的眼中,根本,就不是什么“忠言逆耳”! 而是,最可笑,也最可恨的……“欺君罔上”! “陛……陛下……臣……臣冤枉……臣……” 王承恩的脑中,一片空白!他语无伦次地,拼命叩首,试图,为自己,做最后的辩解! 但,皇帝,已经,不想再听了。 他,厌恶地,挥了挥手。 “够了。” “朕,对你,太失望了。” “身为国丈,身为百官表率,你不思,为国举才,为朕分忧。反而,因一己之私,嫉贤妒能,党同伐异,甚至,不惜,颠倒黑白,阻碍国之重器!” “你,该当何罪?!”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虎啸! “来人!” “将吏部尚书王承恩,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命,大理寺,联合都察院,即刻,成立专案,彻查……王氏一族,所有相关产业与官员!朕,要看看,在他们那‘忠君爱国’的皮囊之下,到底,还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肮脏勾当!” 圣旨一下,再无,转圜的余地! 王承恩,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瘫软在地,被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卫,直接,拖出了太和殿! 而他身后,那些,刚刚还在为他,摇旗呐喊的党羽们,此刻,一个个,都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地,颤抖! 他们知道。 王家,这棵,在朝堂之上,盘踞了数十年的参天大v树,从今天起,彻底,倒了! 而他们这些,依附于大树之上的猢狲,也即将,面临,最冷酷,也最无情的……清洗! 一场席卷帝国的政治风暴,就此,拉开了序幕! 第475章 京城贵眷,争相结好 江南漕运总督王通判,畏罪自尽。 其盘踞于朝堂和地方的党羽,被连根拔起,或下狱,或流放。 这场由张家引爆的、震动了整个大宁朝的政治风暴,终于,尘埃落定。 而当这场风暴的余波,彻底散去之后。 京城里的所有人,都用一种全新的、充满了敬畏和……揣摩的目光,望向了那座位于金鱼胡同的、崭新的张家府邸。 他们知道,从这一天起。 京城的权力格局之中,一颗最是耀眼、也最是让人无法忽视的新星,已经冉冉升起。 张府门前,那原本还算清净的街道,突然之间,变得车水马龙,门庭若市。 一张张制作精美的名帖,如同雪片般,被送到了张府的门房。 送帖之人,非富即贵。 有当朝一品大员的管家。 有世袭罔替的国公府长随。 更有那与皇室沾亲带故的王爷府的亲信。 他们昨日,或许还对这个“农人出身”的“工匠新贵”,不屑一顾。 而今日,却都争先恐后地,送上最珍贵的礼物,和最谦卑的请柬。 只求,能与“青石县伯”张大山,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 “张伯爷,这是我家镇国公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我家公爷说了,他素来最是敬佩您这等有真本事的国之栋梁,想请您改日过府一叙,共论天下大事。” “张伯爷,这是吏部尚书大人,为您家几位公子备下的一点薄礼。” “大人说了,令郎小山先生,乃是国朝未来的希望,他日,定要多多亲近。” 而当初那位在朝堂之上,第一个站出来弹劾小山的刘御史,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不敢亲自登门,只好备上一份厚重无比的“赔罪礼”,托了七八层的关系,才送到石头的手中,只求张家能“高抬贵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热情和吹捧。 负责接待外务的石头,展现出了他作为“大掌柜”的、成熟而又圆滑的手腕。 他遵照父亲的嘱咐,对所有来访者,都以礼相待,不卑不亢。 对那些送来的礼物,只收下其中寓意吉祥、价值却并不算太高的。 对于那些宴请,他也根据对方的身份和派系,进行了精心的筛选。 该去的,他欣然应允。 不该去的,他也用最是得体的理由,婉言谢绝。 既维持了家族的体面,又没有轻易地,被卷入京城那复杂的政治派系之中。 而比这些官员们,行动更快的,是京城里那些最是神通广大的……媒婆们。 她们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蜂拥而至。 几乎要将张府的门槛,都给踏破了。 “哎哟,我的张夫人呐。” 一个京城里最是出名的“金牌官媒”,拉着王氏的手,笑得是满脸开花。 “您家这几位尚未婚配的公子,那可是如今全京城,所有王公贵女们,都眼巴巴盼着的金龟婿啊。” “您看,镇国公家那位待字闺中的嫡出三小姐,知书达理,貌美如花。” “还有,安远侯府那位刚刚及笄的小郡主,活泼可爱,深得侯爷喜爱。” “只要您老人家点个头,这京城里,哪家的千金,不是任您挑啊。” 王氏被这阵仗,弄得是哭笑不得,只能连连摆手,将她们都客客气气地,请了出去。 夜里,一家人再次关起门来,开起了家庭会议。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来自各个府邸的名帖和礼物清单。 几个年轻些的孩子,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兴奋和……自得。 张大山看着他们,脸上却没有什么笑容。 “都看清楚了?” 他平静地问道。 “这京城的人情,如同潮水。” “今日,它能把咱们的船高高捧起。” “明日,它也能把咱们,狠狠地拍在沙滩上。” “所以,咱们不能做水上的浮萍,要做的,是水下的礁石。” 他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孩子们心中那刚刚升起的些许骄矜。 小山也点头道:“爹说的是。” “圣眷,是最大的助力,也是最大的风险。” “我等行事,更需如履薄冰。” 张大山看着孩子们都冷静了下来,才继续说道。 “咱们的根,不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人情和奉承上。” “咱们的根,在青石村那日夜不息的工坊里。” “在格物院那正在编撰的一本本教材里。” “在清溪县那被新法滋润的万顷良田里。” “更在天下所有用着咱们的工具、吃着咱们的粮食、穿着咱们的布的……老百姓的心里。” “只要这些根还在,只要咱们,还是一心一意地,在做那些能让这个天下,变得更好一点的事。” “那咱们,就什么也不用怕。” 说罢,他缓缓起身。 他走到正堂那面墙壁前,将那副他们看了数年之久的、详细的《南阳府舆图》,亲手,摘了下来。 然后,他又让石头和柱子,一同,挂上了一副崭新的、覆盖了整面墙壁的、巨大无比的…… 《大宁皇朝全舆图》。 那上面,山川、河流、省份、州县,一应俱全。 张大山看着这副巨大的地图,目光,从他们最初的那个小小的青石村,移到了南阳府,再移到了京城。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广袤的、充满了未知与可能的、整个天下的版图之上。 “从今天起,”他对着所有家人,沉声说道,“你们的眼睛,不要再只盯着青石村,也不要只盯着南阳府。” “你们要看的,是这整片天下。” “咱们要做的,也不再是一家一户的富贵。” “而是,要将咱们‘青石之学’的种子,撒遍这片土地。” “这,才是我张家,真正的……万世基业。” 他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每一个孩子的心上。 第476章 新府宴客,名动京华 王通判一系的彻底败落,让京城的政治天空,出现了一片短暂的、力量的真空。 而张家,作为这场风暴中,最大的受益者。 其在京城的地位,也变得愈发微妙和……炙手可热。 张府门前,每日里车水马龙,拜帖如山。 这日,在家宴之上,石头对张大山说道。 “爹,娘,如今咱们家在京城,也算是站稳了脚跟。” “可每日里,上门拜访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咱们总不能一直闭门谢客,也不是个事儿。” 小山也点头道:“二哥说的对。” “如今,朝中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咱们。” “这一场宴,既是咱们家的乔迁之喜,更是咱们家,第一次向整个京城,正式地、公开地,表明咱们的‘态度’和‘实力’。” “万万马虎不得。” 张大山听完,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好。” “那咱们,就在自家府上,办一场‘乔迁宴’。”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把该请的,不该请的,都请来。” “让他们都亲眼看一看,咱们张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一场以“张府乔迁”为名义的、旨在震动京华的盛大宴会,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这,是张家在京城的第一次正式“亮相”。 每一个细节,都务求做到最好,也最能体现“青石”的风格。 由周文轩亲自执笔,设计出了一款融合了“齿轮”和“麦穗”图案的、独一无二的张家“族徽”。 再由活字印坊,用最好的“青石纸”和最清晰的油墨,印制成了数百份精美无比的请柬。 这在只知用手写请柬的京城,又是独一份的新鲜事物。 宴会当天。 张府那座经过了柱子精心改造的府邸,第一次,向整个京城,敞开了它那厚重的大门。 巳时刚过,一辆辆华贵的马车,便开始在街口停下。 前来赴宴的宾客,几乎囊括了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 有内阁的几位大学士。 有六部的尚书和侍郎。 有手握兵权的镇国公。 甚至,连几位轻易不出府的亲王,都派了自家的世子,前来道贺。 当这些见惯了富贵荣华的贵人们,踏入张府时,便立刻被这座与众不同的府邸,给深深地吸引了。 这里,没有传统豪门那种用金银堆砌起来的、奢华的压迫感。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通透、明亮、雅致而又充满了巧思的舒适感。 巨大的玻璃窗,将庭院的景色,引入室内。 脚下,是那温暖如春的“地龙”带来的融融暖意。 厅堂里,陈设着几件由柱子亲手打造的、充满了卯榫之美的家具。 墙壁上,则挂着几幅由花儿亲手织就的、意境悠远的“锦绣山水图”。 一位来自北境的、不怒自威的老将军,在感受到那舒适的室温后,忍不住对身旁的刘庸尚书感叹。 “刘大人,张伯爷这府邸,竟如北地暖春,真是……巧夺天工。” “若我北境军士的营房,也能有此物,这个冬天,怕是能少冻死上千弟兄。” 而那些贵妇人们,则更是对厅堂里,那几件早已传为神话的“青石珍宝”,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那座会自己报时打鸣的“布谷自鸣钟”。 那个能流淌出悦耳仙乐的“八音音乐盒”。 还有那面清晰得能照出人所有毛孔的“无瑕穿衣宝镜”。 这些东西,让她们是爱不释手,羡慕不已。 宴席,设在宽敞的正堂和庭院之中。 宴席上的菜肴,也同样别出心裁。 既有从青石村运来的、最是质朴的“山野风味”。 又有京城“福满楼”大厨烹制的、最顶级的“官府菜”。 再配上那由栓子亲手酿造的、醇厚绵长的“青石春”美酒。 让所有的宾客,都吃得是赞不绝口,酣畅淋漓。 一位大学士品了一口“青石春”,忍不住赞道:“好酒,好酒啊。” “醇厚而不烈,绵长而净爽,怕是宫里的御酒,也不过如此了。” 酒过三巡。 作为主人的张大山,身着伯爵朝服,站起身,举起了酒杯。 喧闹的宴会,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位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新晋的“青石县伯”身上。 “我张大山,本是山野村夫。” 他的声音,洪亮而又带着几分质朴的诚恳。 “能有今日,全赖圣上天恩,与各位大人、朋友的扶持。” “我张家,不会说什么虚文,只会做些实在的东西。”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这片天地。 “这天下,就如同一片田。” “有人喜欢在田里种花,好看,但不能果腹。” “有人喜欢在田里种草,省事,但一无所用。” “我张大山,就是个庄稼人,只会在田里,种些实实在在的、能让大伙儿吃饱肚子的……粮食。” “今日,多谢各位来赏光,尝尝我们庄稼人种出的‘粮食’。” 他举起酒杯,向着四方。 “这第一杯酒,我敬圣上,愿我主万岁,国泰民安。” “这第二杯酒,我敬各位同僚、朋友,谢各位今日赏光,往后,还望多多亲近,共谋发展。” “这第三杯酒,”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我敬这天下,所有靠着自己的双手,吃饭的庄稼人、手艺人。” “愿这个时代,能让咱们这样的人,也能凭着自己的本事,堂堂正正地,站直了腰杆。” 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又充满了说不出的格局和……力量。 让在场所有的人,无论是高官显贵,还是商贾巨富,都为之动容。 他们知道,眼前这个人,绝非他们想象中那种“唯利是图”的暴发户。 他的心中,装着的,是更宏大、也更深远的东西。 宴会,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第二日,“青石张府”这个名字,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所有人都知道,在京城这片卧虎藏龙之地。 一个全新的、实力深不可测、更有着独特行事风格的顶级豪门,已经,正式崛起。 第477章 石头商才,纵横捭阖 张府那场轰动京城的乔迁宴,其热度,一连数日,都未曾消减。 整个京城的上层社会,都在谈论着张家那座“别有洞天”的府邸,那醇厚无比的“青石春”美酒,以及,那位农人出身、却气度不凡的“青石县伯”张大山。 “青石张家”这四个字,也彻底从一个单纯的“商贾”符号,变成了一个充满了神秘色彩、也无人再敢小觑的“新晋勋贵”的代名词。 宴会的第二天清晨。 张府的书房里,石头正与他未来的岳父赵四海,一同复盘着昨晚的盛况。 “赵叔,您看。” 石头将一份由下人连夜整理出来的、厚厚的礼单和宾客名录,递给了赵四海。 “昨晚赴宴的宾客中,明确表示,有采买咱们家琉璃和丝绸意向的,便有十三家。” “其中,吏部尚书府上,想要为他家老夫人,定制一面与咱们府上一般大小的穿衣镜。” “镇国公夫人,则看中了花儿姐新设计的那款‘紫气东来’锦。” “还有襄阳王府……” 赵四海看着那一个个显赫的名字,和他们那巨大的采买意向,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咂舌。 “贤婿啊,你爹这手笔,真是高。” “这一场宴席,怕是比你们家珍宝阁开业一个月,挣回来的‘人脉’,还要多得多啊。” “是啊。”石头点头,“可人脉来了,生意来了,新的问题,也跟着来了。” “哦?” “赵叔您想,”石头说道,“咱们的‘珍宝阁’,走的是‘孤品’的路子。” “可那些真正能为咱们家带来巨大利润和广泛影响力的,还是那些可以批量生产的‘优品’。” “比如咱们的常规丝绸、玻璃杯盏、蔗糖、美酒等等。” “这些东西,若都只放在珍宝阁里卖,地方太小,客流也有限,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赵四海捻着胡须,点了点头,他知道,石头要说到正题了。 “所以,我琢磨着,咱们在京城的生意,得换个玩法。” 石头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属于商人的、精明而又锐利的光芒。 “咱们的‘青石珍宝阁’,以后,不能再当成普通的铺子。” “它,是咱们‘青石’牌子,在京城的脸面,是咱们的‘根’。” “这里,只展示,也只售卖,最顶级的、独一无二的‘奇物’。” “比如那自鸣钟,比如那音乐盒,比如花儿姐为贵人专门设计的‘定制锦缎’。” “它的作用,不是挣钱,而是立起咱们的牌子,告诉全天下的人,什么,才是最好的东西。” “至于那些可以批量生产的‘优品’……” 他笑了笑。 “咱们要让全京城所有卖绸缎、卖酒、卖家具的铺子,都以能卖咱们‘青石’的货为荣。” “咱们要发展‘授权经销商’。” “这……”赵四海的眼睛,也瞬间亮了。 他立刻就明白了石头这个构想背后,那无比巨大的野心。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卖货了。 这,是在制定整个行业的规则,是想成为所有商家的“上游”。 “贤婿,你继续说。” “我的想法是,将咱们的产品,分为三等。”石头解释道。 “第一等,是‘珍宝级’,便是那些孤品,只在咱们自己的珍宝阁里,以竞价或预定的方式出售,价高者得。” “第二等,是‘优品级’,便是那些品质精良、但可以规模化生产的高端货。这一等,咱们不自己卖,而是授权给京城里那些信誉最好、实力最强的商号,让他们来代为销售,咱们只收取固定的出货价。” “第三等,是‘民用级’,便是那些如精麻布、普通酱料、铁制农具等,价格更亲民的货物。这一等,咱们可以通过批发的方式,交给更下层的商人去流通,务求薄利多销,让‘青石’的名字,传遍大街小巷。” 旗舰店、授权分销、批发。 这套立体化的、充满了后世智慧的商业模式,从石头的口中说出。 让赵四海,这位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老江湖,都感到了一阵……深深的震撼。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早已青出于蓝。 他所想的,所谋的,早已超出了这个时代所有商人的认知。 “好,好一个‘三级产品,二级渠道’。” 赵四海由衷地赞叹。 “贤婿,你这个法子,可行。” “只是,这京城八大行,同气连枝,又排外得紧。要想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来卖咱们的货,怕是不易啊。” “不易,才更有意思。” 石头自信地一笑。 “赵叔,此事,就由小侄,亲自去会会他们。” 三天后。 石头备上厚礼,亲自登门,拜访了“京城八大行”中,实力最是雄厚的“永丰布庄”的总掌柜,王德昌。 那王掌柜,与之前的“锦绣行”素有龌龊,对“青石珍宝阁”的崛起,也一直抱着警惕和观望的态度。 在听完石头的来意之后,他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石掌柜如今可是京城里的大红人,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庙啊?” 石头也不恼,只是平静地,将一份契约草案,推到了他的面前。 “王掌柜,明人不说暗话。” “我今日来,是想与您,谈一笔双赢的生意。” “我‘青石锦绣堂’,愿将所有‘优品级’丝绸和麻布,在整个京城西城区的独家售卖权,交给贵号。” “独家售卖权?”王掌柜一愣。 “没错。”石头点头,“只要您愿意,从今往后,在西城区,除了您‘永丰布庄’,任何人都拿不到咱们‘青石’的常规货。” “其利润,我敢保证,将远超您现在卖的任何一种布料。” 王掌柜的心,动了。 但他依旧想拿捏一下姿态。 “石掌柜如此慷慨,不知……有何条件啊?” “条件有三。”石头伸出手指。 “第一,所有‘青石布’,必须按照咱们商会制定的指导价出售,不得随意抬价或降价。” “第二,所有售卖的店铺,其门面和陈设,都必须按照咱们的标准进行改造,以维护品牌形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石头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咱们的‘珍宝级’孤品,贵号……不能碰。” 王掌柜听完,沉默了。 他知道,对方这是要将他,彻底地,纳入到“青石”的体系之中。 可那“独家代理权”的诱惑,又实在是太大。 良久,他抬起头。 “好。” “石掌柜,我……答应了。” 当第一份“授权经销商”的契约,被正式签订时。 石头知道,他那张旨在覆盖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天下的商业大网。 已经,成功地,撒了出去。 第478章 玻璃风靡,宫中瞩目 王氏外戚集团的轰然倒台,如同一场剧烈的地震,在京城的权力版图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真空。 无数的旧有势力,被连根拔起,灰飞烟灭。 而更多的“新贵”,则在这场政治大洗牌之后,战战兢兢地,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他们,迫切地,需要一种全新的、能与旧日勋贵,彻底划清界限的、足以彰显他们“新身份”与“新财富”的……图腾。 而就在此时,由“青石商会”开设在京城朱雀大街之上,那座最是神秘,也最是高端的“青石珍宝阁”内。 一件,足以让所有旧时代奢侈品,都黯然失色的“神物”,悄然问世。 …… 京城,青石珍宝阁,三楼,最高等级的贵宾室。 吏部尚书钱谦,这位在王氏倒台后,被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新贵领袖”,正用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充满了敬畏与痴迷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一件物品。 那是一面,足有一人多高的……巨大穿衣镜。 它的镜面,平滑如万顷碧波,明亮如九天之月。 它,将钱谦本人,从头到脚,从他官帽上的一丝褶皱,到他官靴上的一点尘埃,都分毫不差地、清清楚楚地,映照了出来! 那种真实,那种清晰,是如此的……可怕! “钱大人,”珍宝阁的掌柜,脸上,带着商人独有的、谦卑而又自豪的微笑,“此物,乃我家东主,采天外神石,合地心之火,经九百九十八道工序,方才炼制出的‘无瑕琉璃宝镜’。天下,仅此一面。” 钱谦,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伸出手,用他那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地,触摸着那冰冷、光滑的镜面。 他想起了,自己府上,那面由前朝皇帝御赐的、号称“天下第一”的青铜宝镜。 可那面所谓的“宝镜”,与眼前这面“神物”相比。 简直,就是一块,被顽童尿过尿的、浑浊的……黄泥巴! “开个价。”许久之后,钱谦才从那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掌柜,微微一笑,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五万两?”钱谦眉头一皱。 掌柜,摇了摇头。 “不。” “是,黄金,五万两。” “而且,”他补充道,“此物,不卖。只,换。” “换?” “然也。”掌柜笑道,“我家东主有言,此等神物,不应为金银所辱。唯有,对帝国,做出过巨大贡献者,方有资格,拥有它。” “此镜,将在此,公开展览一月。一月之后,将由我家东主,与朝中几位德高望重之公卿,共同评判。在所有求购者中,选出那位,家世最清白,对国家贡献最大,也最能,代表我大宁新风貌之人,将此镜,赠予之。” 钱谦,瞬间,便明白了! 这张家,要的,根本就不是钱! 他们,是在用这面镜子,做一场,全京城最高等级的……政治投资! 谁,能得到这面镜子,谁,就等于,得到了张家的认可!得到了“新政派”的认可!谁,就将成为,京城所有新贵之中,当之无愧的……领袖! 其背后所代表的政治意义,远非那区区五万两黄金,所能衡量! ……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 整个京城,都为这面“无瑕琉璃宝镜”,而彻底,陷入了疯狂! 每日里,青石珍宝阁的门前,都停满了各式各样、代表着权势与财富的华美马车。 无数的新贵官员、豪商巨贾,削尖了脑袋,想要求见掌柜一面,不惜,开出任何天价,只为,能将这面,象征着“新时代领袖”地位的宝镜,收入囊中。 而青石商会,更是,趁热打铁。 他们,又推出了一系列,同样由“无瑕琉-璃”,所制成的“次级”奢侈品。 ——比如,一套十二只的、晶莹剔透的“琉璃酒杯”,售价,黄金一千两。 ——比如,一面巴掌大小的、可以随身携带的“琉璃化妆镜”,售价,黄金三千两。 这些,在张大山看来,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玩意儿”。 在京城,却被炒成了天价! 而且,有价无市!供不应求! 一时间,“琉璃”,彻底,取代了传统的“玉器”与“金银”,成为了京城上流社会,最顶级的、也是最时髦的……硬通货! 拥有一件“青石牌”的琉璃制品,便成了所有新贵家族,证明自己“跟上了时代”的、最直接的标志! …… 这场,由一块玻璃,所引发的巨大风潮,自然,也很快,便吹进了那座,天下最尊贵的……紫禁城。 这一日,宁宣宗最宠爱的小公主,在他的御书房里,哭闹不休。 “父皇!儿臣,也要那个!也要那个,能照出人影儿的‘琉璃宝镜’!” “儿臣听说了,英国公家的姐姐,就得了一面!可漂亮了!比宫里所有的铜镜,都好看一百倍!” 皇帝,被她吵得头疼,只得,无奈地,派身边的李公公,去宫外,寻觅此物。 当李公公,将一面,由他,花费了巨大代价,才从青石珍宝阁里,求购来的“琉璃化妆镜”,呈现在皇帝面前时。 皇帝,在最初的好奇之后,他的脸上,那属于帝王的、敏锐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没有,去关心,这镜子,照人,有多清晰。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那块镜片的……材质之上! 那种,前所未见的、纯净无瑕的、绝对的……透明! “这……这便是,那张家,所谓的‘琉璃’?”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陛下,正是。” 皇帝,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将那面小小的镜子,举到眼前,透过它,望向了窗外那轮,耀眼的太阳。 阳光,穿透镜片,没有丝毫的扭曲与损耗。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的,不再是女儿梳妆打扮的模样。 而是…… 是,格物院里,那些关于“光”与“折射”的、深奥的理论! 是,兵部呈报上来的、关于“如何能看得更远”的、千里镜的改良构想! 是,钦天监,关于“如何能更清晰地,观测星辰,以定国运”的百年难题! 他知道,他手中的,根本,就不是一面镜子! 这,是一把钥匙! 一把,足以,为他的帝国,开启“光学时代”的……万能钥匙! “张大山……”皇帝,喃喃自语,他的眼中,爆发出,比那镜面,还要明亮的光芒! “你,这个,总能给朕,带来惊喜的家伙……” “你,到底,还藏着多少,足以,改变世界的……秘密?”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李公公,下达了,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传朕旨意!” “立刻,以‘皇家’之名,将那面,陈列于青石珍宝阁的‘无瑕明镜’,给朕……‘征用’入宫!” “朕,要亲眼看看,当这世间,最大,也最清晰的镜子,被制成‘镜片’时,它,能让朕的目光,看到……多远!” 第479章 皇后寿宴,琉璃贡品 夜,深。 紫禁城,养心殿。 皇帝宁宣宗,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内侍与宫女,独自一人,静静地,立在一面,被临时,用黄缎包裹着,安放在殿中央的巨大物件之前。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比面对百万大军,还要复杂的光芒。 有,对未知科技的……痴迷。 有,对未来无限可能的……期盼。 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帝王的……权衡与烦恼。 “李监官。”他缓缓开口。 大内总管李公公,如同鬼魅一般,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躬身行礼。 “奴才在。” “你说……”皇帝,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黄缎,“此物,朕,是该,立刻,将其,送往格物院,让张家那几个小子,给朕,打磨成可以‘洞察千里’的镜片呢?” “还是……”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还是,将它,送往坤宁宫,去博得,皇后一笑呢?” 李公公,将头,埋得更低了。 他知道,皇帝,在烦恼什么。 三日之后,便是当朝皇后的千秋寿宴。 而就在不久前,皇帝,刚刚,以雷霆之势,将皇后王氏的娘家,那曾经权倾朝野的国丈王承恩一系,连根拔起!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此举,是为了铲除国之蛀虫,与皇后本人,并无太大关系。 但,帝王之家,最是无情,也最是,多疑。 如今,整个后宫,乃至是整个京城的朝堂,都在暗中,揣测着,皇后,是否,已经因此,而失了圣心? 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在皇后寿宴之上,所送出的“寿礼”,其分量,将不再仅仅是一件礼物。 它,将成为,一个最明确的……政治信号! 将决定,后宫未来数年的……权力格局! “奴才……愚钝。”李公公,轻声回道,“奴才,只知,千里镜,可见千里之物,乃国之利器。” “而皇后娘娘的笑,可见……六宫之安,乃至……前朝之稳。亦,是国之祥瑞。” 皇帝,听完,沉默了。 许久之后,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传,内阁首辅张小山,御书房,见驾。” …… 半个时辰后。 张小山,听完了皇帝的“烦恼”,看着眼前那面,被黄缎包裹的巨大“神物”。 他的心中,瞬间,便有了答案。 他躬身,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智慧。 “陛下,臣以为,此二者,并不冲突。” “哦?”皇帝眉毛一挑。 “陛下,”张小山继续说道,“此‘无瑕宝镜’,固然,是制造‘望远神镜’的绝佳材料。” “但,我格物院,既能,造出第一面。便能,造出第二面,第三面。无非,是多耗费些时日罢了。” “可,皇后娘娘的寿宴,只有一次。” “后宫的安稳,与前朝的人心,更是,千金,难换。” 他顿了顿,用一种,充满了暗示的语气,缓缓说道: “更何况……” “一件,藏于格物院高墙之内的‘利器’,天下人,是看不到的。” “可一件,出现在皇后千秋寿宴之上,由陛下您,亲手,所赠的……旷世贡品。其所能带来的,不仅仅是娘娘的欢心。” “更是,能让全天下的人,都亲眼见证,我大宁,如今,是何等的国富民强!圣上您,又是何等的……恩宠后宫,夫妻情深!” “这,本身,便是一种,对天下,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国力炫耀!” 皇帝,听完,瞬间,茅塞顿开!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总能,一语中的,将“技术”、“人心”、“政治”,都完美地,糅合在一起的年轻人。 他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欣赏! “好!好一个‘国力炫耀’!” 他抚掌大笑,心中的所有烦恼,一扫而空! “小山,你,又为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啊!” “就依你所言!” “此物,便作为,朕,送给皇后的……寿礼!” …… 三日后,坤宁宫,皇后千警寿宴。 整个后宫,所有有头有脸的嫔妃、公主、以及一品诰命夫人们,尽皆到场。 宴会之上,虽然是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但,空气中,却始终,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小心翼翼的试探气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那,高坐于主位之上的……皇后王氏。 她,虽然,依旧是凤冠霞帔,雍容华贵。 但,眉宇之间,那丝若有若无的忧愁,却依旧,清晰可见。 就在此时。 殿外,响起了太监那悠长的、充满了喜庆的唱喏声。 “陛下驾到——!” “陛下,为皇后娘娘,贺寿——!” “特,献上,贺礼——” “无瑕琉璃宝镜,一面——!!!” 随着唱喏声。 八名力气最大的太监,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个,被明黄色锦缎,完全覆盖的巨大物件,缓缓地,走上了大殿的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在万众瞩目之下。 皇帝宁宣宗,亲自,走上前。 他,拉着皇后的手,走到了那巨大物件的面前。 他,亲手,将那覆盖着的锦缎,猛地一下,扯了下来! …… 一瞬间! 仿佛,有一轮,巨大的明月,在坤宁宫之内,升起! 整个大殿,都被那面镜子,所反射出的、璀璨夺目的光华,给照得,亮如白昼! 在场所有的人,在看清了那面镜子的真容之后。 全都,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发出了,她们此生,最是难以置信的……惊叹! “天……天呐!这……这是何等宝物?!” “竟……竟能,将人的模样,照得,如此清晰!连……连眉毛,都根根可数!” “这,比宫里所有的铜镜,加起来,都要,珍贵一百倍!一千倍!” 皇后王氏,更是,彻底,呆住了!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依旧美丽,却眼角,已有了几丝细纹的、无比真实的自己。 又,转过头,看着身旁,那个,正用一种,充满了温情的眼神,注视着她的……夫君。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知道,这面镜子,代表着什么。 它,代表着,皇帝,在用一种,最奢华,也最明确的方式,向整个后宫,向整个天下,宣告—— 她,王氏,依旧是,他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妻子。 她,大宁皇后的地位,依旧,稳如泰山! “陛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哽咽。 皇帝,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 “皇后,喜欢吗?” “此镜,名为‘无瑕’。” “朕,希望,朕与你之间,这夫妻的情分,亦能如斯,通透,无瑕。” 这句,充满了帝王柔情的话语,彻底,击中了皇后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潸然落下。 …… 这一夜。 皇后寿宴,琉璃贡品,名动京华! 所有人都知道,张家那神奇的“琉璃”,已经,不再仅仅是,流行于民间的奢侈品。 它,已经,成为了,稳定后宫,彰显国威的…… 皇家贡品! 而张家,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家族,其影响力,也随着这面镜子,彻底地,渗透进了那座,天下最森严,也最神秘的……深宫后院。 第480章 蒸汽铁船,筹备试航 自“龙舟一号”,在天津卫大沽口,上演了那场“不凭风浪,逆流而上”的神迹之后,整个大宁帝国的目光,便都聚焦在了这头,史无前例的钢铁巨兽身上。 而当那道“将其编入皇家水师,并再造十艘”的皇帝圣旨,传遍天下之时。 所有人都知道,一个属于大宁的“大航海时代”,已经,不再是梦想。 …… 三个月后。 天津卫,皇家水师秘密军港。 曾经的“龙舟一号”,如今,已经焕然一新。 它,被重新命名,拥有了一个,更具杀伐之气,也更彰显皇家威严的正式编号——“镇海一号”! 它那原本由铁桦木和桐油构成的船身,如今,被刷上了一层,代表着帝国水师的、深沉的铁黑色油漆。 船首那巨大的龙头雕像,更是被镀上了一层赤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不怒自威。 而最令人瞩目的,是它的“武装”。 在它那宽阔的甲板之上,整整齐齐地,安装了十二门,由格物院火器司,专门为“海战”而改良的、最新式的“舰载后膛火炮”! 在船舷的两侧,更是,加装了数十架,可以进行连环攒射的“神臂弩”! 此刻的它,不再是一艘,用来展示技术与运送货物的商船。 而是一头,真正意义上的、武装到了牙齿的……海上战争堡垒! …… 今日,便是“镇海一号”,进行它,第一次“皇家军事海试”的日子。 兵部尚书李严,水师提督郑方,这两位帝国军方的最高大佬,亲临现场,进行检阅。 而在他们的身边,负责此次海试技术总协调的,依然是张家的两位核心人物——“热机司”司长张铁牛,与“船舶司”司长张柱子。 “铁牛总管,柱子总管。” 水师提督郑方,这位在海上,与倭寇和海盗,搏杀了一辈子的老将,看着眼前这艘,与传统福船,截然不同的“铁怪物”,眼神中,依旧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怀疑。 “本督,承认,你们这船,跑得,是快。” “但,打仗,不是光靠跑得快,就行的。” “这大海之上,风高浪急。它,能否在剧烈的风浪之中,保持平稳,让这炮,打得准?” “它,这薄薄的铁皮,能否,抵挡住,我水师重炮的轰击?” “它,这位于两侧的、巨大的‘轮子’,若是被敌船撞毁,岂不就,成了个,只能在原地打转的活靶子?” 他提出的,是所有传统水师将领,心中,共同的疑虑。 面对这些问题,铁牛和柱子,没有进行任何的口头辩解。 他们,只是,对着郑提督,和李尚书,自信地,行了一个军礼。 随即,铁牛,亲自,登上了“镇海一号”的舰桥。 他,将亲自,担任此次海试的“轮机长”! 随着他,一声令下! “升旗!起锚!锅炉升压!准备试航!” …… “呜——!!!!!” 伴随着一声,比之前,更为雄浑、也更具穿透力的汽笛长鸣! “镇海一号”,缓缓地,驶离了军港。 它,没有升起任何一张风帆。 只是,依靠着船身两侧,那两只巨大的“蒸汽明轮”,劈开白浪,向着那片,一望无际的深蓝大海,昂首挺进! 海试第一项:极限速度与机动性测试! 当“镇海一号”,驶入远海。 铁牛,猛地,将那控制着蒸汽输出的阀门,推到了最大! “吼——!!!!!” 船身深处,那颗名为“烈马一号”的钢铁心脏,发出了它最狂暴的咆哮! 巨大的明轮,开始疯狂地转动! 整艘巨舰,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海面之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巨大的白色尾迹,以一种,让所有跟随测试的传统“福船”,都望尘莫及的恐怖速度,向前狂飙! “提督大人……这……这速度,怕是,已经超过了二十节(海里\/小时)!比咱们最快的信鸽,都要快了!”一旁负责测速的军官,声音,都在发抖。 而更让郑方提督,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它的机动性! 只见铁牛,不断地,下达着指令。 那巨大的船身,在海面之上,竟如同最灵巧的游鱼一般,时而,以一个极小的半径,急速转弯! 时而,又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那明轮,反向转动,进行……倒船逆行! 这种,完全违背了风帆时代,航海常识的“神仙操作”,让所有跟随的水师将领,都看得是,目瞪口呆,三观尽毁! …… 海试第二项:火力平台稳定性暨实弹射击! 在距离舰队十里之外的海域,早已,停泊着,数艘被当做靶子的报废旧船。 “右舷火炮!全员就位!” 随着舰长一声令下! “镇海一号”右侧的六门“舰载后膛炮”,缓缓地,伸出了它们那黑洞洞的炮口! “目标,前方敌船!” “自由射击!放!”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鸣声,响彻海疆! 让郑方提督,最为担心的“船身晃动”问题,并没有出现! 那巨大的、设计科学的船体,以及,那位于船底的沉重“压舱物”,为火炮,提供了一个,稳如磐石的……射击平台! 一枚枚致命的“开花弹”,在空中,划出精准的抛物线! 准确地,落在了那几艘靶船之上! “轰——隆——!!!” 一朵朵巨大的“死亡之花”,在海面之上,绚烂绽放! 那几艘由坚固木料打造的旧船,在“开花弹”那恐怖的威力之下,如同被顽童,随手撕碎的玩具,瞬间,便被炸得支离破碎,燃起熊熊大火,缓缓地,沉入了海底! …… 当“镇海一号”,完成了所有的海试项目,带着一股,唯有胜利者,才配拥有的硝烟之味,返回军港时。 码头之上,一片死寂。 水师提督郑方,和他麾下所有,以“善于海战”而自傲的将领们,都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被一种,来自另一个次元的、无可匹敌的绝对力量,所彻底碾压之后的……震撼,与……狂喜! 许久之后。 郑方,才缓缓地,转过身,对着兵部尚书李严,也对着铁牛和柱子,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他,这位在海上,纵横了一辈子的老提督,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充满了无尽感慨的语气,喃喃自语。 “李尚书……” “老夫,今日,方知……” “何为……海上长城!” “从今往后,这片大海,将再无,我大宁水师,去不了的地方!” “这天下,也将再无,能与我大-宁水师,相抗衡的……敌人!” 第481章 翰林论战,智对群儒 “皇家格物院”和“龙舟计划”的正式启动,让青石张家的声望和圣眷,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然而,这份泼天的荣耀,也如同在烈火之上,又浇了一勺滚油。 让京城里那些本就对他们心怀嫉妒和警惕的保守派势力,感到了巨大的、甚至是恐慌的……威胁。 他们知道,若再任由这张家,和他们所代表的那套“格物之学”发展下去。 那他们这些世代以“经义文章”为立身之本的士大夫阶层,其根基,都将被彻底动摇。 一场针对“青石之学”的、无声的“学术围剿”,在翰林院这个帝国思想的最高殿堂里,悄然展开。 这一日,翰林院掌院学士,当朝德高望重的大儒,陈阁老,举办了一场面向所有翰林和国子监学子的公开讲学。 讲学的题目,是《论君子治国,当以德教为本,不务末技》。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讲学,名为讲学,实则,是冲着最近风头最劲的张小山,和他的家族来的。 讲堂之内,座无虚席。 陈阁老引经据典,从上古圣人,到历朝先贤,雄辩滔滔。 他痛心疾首地,批判着当今社会,那一股“人心不古,逐利忘义”的歪风。 “……君子,当以修身为基,以德行为本,以教化万民为己任。” “何为德?” “克己复礼,方为仁德。” “何为本?” “存天理,灭人欲,方为根本。”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坐在堂下末席的张小山。 “如今,却有那么一些人,不思圣人教诲,不读先贤文章。” “反倒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那些所谓的‘奇技淫巧’之中。” “以‘利’字当头,以‘器’物为能。” “此等舍本逐末之举,初看,似乎能便利一时,能富甲一方。” “可长此以往,必将使民心逐利,道德沦丧,最终动摇我大宁朝的国本啊。” “老夫以为,此等‘末技之学’,当禁,当绝。” “我辈读书人,更当引以为戒,万不可被其所惑。” 他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立刻,便引来了在场大多数传统士大夫们的、发自内心的附和与赞叹。 “陈阁老所言极是,真乃醒世良言。” “是啊,我辈读书人,当以德行为先。” “那张家之学,虽有小用,却终究是……旁门左道,难登大雅之堂。” 听着这些议论,小山的脸上,却始终带着平静的微笑。 在陈阁老讲完,并询问在场众人“可有异议”之时。 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将以“青石之学”被批得体无完肤而告终之时。 张小山,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先是对着陈阁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弟子之礼。 “陈阁老,学生,有惑,想请教先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讲。”陈阁老的脸上,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淡然。 “先生方才所言,‘德’为治国之本,‘道’为万物之源,学生,深以为然。” 小山的开场白,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他没有反驳,反而,先是肯定了对方的观点。 “只是,学生愚钝。”他继续说道,“学生一直在想,何为‘道’?何又为‘德’?” “圣人说,道,在天地之间。” “可这天地,又是何物构成?” “是山川,是河流,是风雨,是雷电。” “不识山川之脉络,则不知如何兴修水利,此为‘无智’。” “不知风雨之规律,则不知何时播种收割,此为‘无信’。” “我等,若对这构成‘道’之根本的‘万物’,都一无所知,又何谈去悟道,去行道?” “故,学生以为,‘格物’,正是‘致知’之始,亦是‘悟道’之基。” 他这番话,逻辑新奇,竟让陈阁老,都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小山没有停下。 “先生又言,当以‘德’为本。” “学生更想请教,何为‘大德’?” “让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却高坐于庙堂之上,空谈仁义,此为德乎?” “让将士持钝刀,着劣甲,在边关之上,以血肉之躯,抵御外辱,却空谈忠勇,此为德乎?” “让天下万民,皆困于愚昧与贫穷之中,而我等,却只知在故纸堆里,寻章摘句,此又为德乎?” 他一连三问,如同三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整个讲堂,一片死寂。 “学生以为,”小山的声音,变得洪亮而又充满了力量。 “真正的‘大德’,是让天下人,都能吃饱穿暖,都能安居乐业,都能读书识字,都能明晓事理。” “而我父兄所为,正是以这‘格物’之术,在行这‘圣人’之大道。” “我等,造良犁,兴水利,让百姓五谷丰登,此为‘仁’也。” “我等,炼精钢,铸坚甲,让将士保家卫国,此为‘义’也。” “我等,办学院,印书籍,让知识得以流通,开启民智,此为‘礼’也。” “我等,观天时,察地利,探究万物之理,此为‘智’也。” “我等,以诚待人,以信立业,受圣上隆恩,亦不敢有半分懈怠,此为‘信’也。” “仁、义、礼、智、信。” “此五常之道,学生以为,与那‘格物兴利’之学,非但不曾冲突,反而,是表里一体,相辅相成。” “无器,则道为空谈。” “无道,则器为凶器。” “我青石之学,所求的,正是那‘以道御器,以器载道,道器合一,天下大同’的至高境界。” “敢问陈阁老,此等学问,此等志向,又岂是……‘旁门左道,奇技淫巧’所能概括的?”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竟是将那看似处于对立面的“儒家义理”与“格物实学”,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更高维度的方式,完美地,统一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翰林和学子,都听得是目瞪口呆,心神激荡。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这“格物之学”,竟也能被阐述得,如此的……充满了“圣贤气象”。 就连那一直端坐着的陈阁老,此刻,也从座位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亮、气度从容的年轻人。 他的眼中,那份属于学术权威的倨傲,渐渐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复杂的、混杂着震惊、欣赏、以及……一丝“后生可畏”的感慨。 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的胸中所学,他的心中格局,早已远远地,超出了自己。 他,已经隐隐然,有了未来一代宰辅之姿。 第482章 一论惊天下,门庭若市 翰林院的那场大辩论,如同在京城这片深不见底的舆论湖泊中,投下了一颗巨石。 其所激起的涟漪,经久不息,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扩散到了朝野的每一个角落。 张小山,这位年轻的翰林院修撰,和他那套“以道御器,道器合一”的“青石之学”。 一时间,成了整个京城士林,最是热门,也最是引人争议的话题。 翰林院内,风气为之一变。 那些曾经对小山敬而远之的同僚们,如今,看他的眼神,已经彻底不同。 其中,固然还有一些思想僵化的老学究,依旧对他那“离经叛道”的言论,嗤之以鼻。 但更多的,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尚未被官场磨平棱角的进士们。 却仿佛从他的那番话中,看到了一条全新的、能将“圣贤理想”与“经世致用”完美结合的道路。 他们开始主动地,前来小山那间小小的公事房,向他借阅那早已被无数人抄录过的《青石杂谈》。 他们开始与他,探讨一些关于“格物”、“算学”的实际问题。 小山,不再是那个被孤立的“异类”。 他,俨然已经成了翰林院中,这个新兴“实学派”的、当之无愧的领袖。 而比翰林院变化更快的,是张家府邸门前那条,曾经还算清净的金鱼胡同。 自那场大辩论之后,这里,便彻底变成了京城最是热闹的地方之一。 每日里,前来张府拜访的马车,络绎不绝,几乎从街头,排到了巷尾。 张家的门房,收到的名帖,更是堆积如山。 “门庭若市”这四个字,成了张府如今最真实的写照。 来访的客人,形形色色,络绎不绝。 有许多,是京城里思想开明的学者和大儒。 他们为“青石之学”中,那种追本溯源、知行合一的精神所吸引。 特意前来,与张大山和周文轩,探讨学问,一聊,便是一整个下午。 有许多,是嗅觉灵敏的富商巨贾。 他们在见识了“青石”品牌的巨大成功之后,都想来向石头,请教经营之道。 并想方设法地,希望能加入那个如今已是炙手可热的“青石商会”。 更有许多,是来自朝中六部的、有志于实务的官员。 他们不再空谈理论,而是带着各种实际的难题,前来求教。 “张伯爷,我户部在清查漕运账目时,发现多处亏空,账目混乱,不知贵府的‘复式记账法’,可否借阅一二?” “张伯爷,我兵部武库司,刀剑损耗巨大,不知贵府的‘合金钢’,可否匀出一些,让我等试制新式兵器?” “张伯爷,我工部……” 面对这纷至沓来的、代表着各种机遇和人脉的访客。 张家,再次召开了一场家庭会议。 “爹,三哥,如今咱们家这门槛,真的快被踏破了。” 石头看着那厚厚一摞的名帖,既是兴奋,又是苦恼。 “每日里,前来拜访的官员、学者、商人,络绎不绝。” “这人情,都快应付不过来了。” 张大山看着孩子们,脸上却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他知道,这,便是他当初,最想要看到的结果。 “人情,是债,也是网。” 他缓缓地说道。 “别人来求咱们,是看得起咱们的本事。” “咱们,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也不能……来者不拒。” “咱们要做的,是把这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汇聚到咱们家门口的人,进行筛选。” “把那些真正有才干、有想法、愿意做实事的人,都给它留下来。” “把他们,都变成咱们的朋友,变成咱们的盟友。” “咱们要用这《青石杂谈》,用这青石学院,用咱们的商会,用咱们的府邸。” “编织一张,属于咱们自己的、全新的、基于‘共同理念’和‘共同利益’的……人脉大网。” 在他的指导下,张家众人,开始有条不紊地,经营起这份来之不易的“声望”。 石头的珍宝阁,不再仅仅是售卖奇珍。 它开始定期举办“商业沙龙”,邀请京城最成功的商人们,共同探讨市场行情,交流经营心得。 花儿的“锦绣堂”,则成了京城所有贵妇人最向往的“时尚中心”。 她举办的“品茶鉴花会”,不仅能预定到最独特的丝绸,更能听到、并影响,整个京城最顶层的舆论风向。 而张府的书房,和小山的翰林院公署。 则渐渐地,形成了一个以“青石之学”为核心的、非官方的“智库”。 那些对“格物之学”感兴趣的学者,那些在各自领域遇到技术难题的官员。 都开始习惯于,在遇到问题时,来这里,与张家父子,进行一次“学术探讨”。 而每一次的探讨,都能让他们,带着全新的思路和解决方案,满意而归。 这天晚上。 张府的书房里,再次高朋满座。 工部尚书刘庸,内阁大学士陈阁老,南阳知府孙敬明…… 这些帝国的重臣,此刻,都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 与张大山、小山、铁牛、柱子等人,共同探讨着,关于黄河治理的下一步详细计划。 屋外,是京城繁华的万家灯火。 屋内,则是一个以张家为核心的、全新的、充满了实干精神和改革活力的“改革派”政治联盟,正在,悄然成型。 第483章 新旧之争,暗流涌动 张小山在翰林院的那一场“道器之辩”,和他父亲张大山在“乔迁宴”上的那一番“种粮之说”。 如同两股东风,彻底吹散了京城权贵们,对“青石张家”的最后一丝轻视。 他们所代表的“青石之学”,也被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所认可和推崇。 张府,也因此,成了京城里一个极其特殊的新兴政治与学术中心。 每日里,前来拜访的官员、学者、商人,络绎不绝。 一个以张家为核心,以工部尚书刘庸、南阳知府孙敬明等技术官僚为骨干,以“青石商会”为经济基础的全新“改革派”联盟,已然雏形初现。 他们知道,想要真正地,将那“格物兴邦”的理想变为现实。 就必须,向这个帝国肌体之上,那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的顽疾,发起挑战。 这日,张府书房。 一场小型的、但与会者身份都极不寻常的会议,正在召开。 张大山、张小山父子,工部尚书刘庸,以及几位同样思想开明、在朝中身居要职的侍郎,都位列其中。 他们要商议的,便是这个新联盟的、第一个政治议案。 “诸位大人,”小山摊开一张巨大的地图,上面,不仅有山川河流,更标注着各州府的物产和商路。 “我大宁朝,看似一统,实则……处处皆有壁垒。” “就拿这最简单的‘度量衡’来说。” “南方的尺,比北方的要短上半寸。” “江南的斤,十六两一斤。到了关中,却又是十四两一斤。” “这导致了,咱们的商贸,在跨州越府之时,需要进行大量的换算,极易出错,也极易被那些奸商和胥吏,从中上下其手,盘剥牟利。” 他又拿出几枚成色、重量都各不相同的银锭。 “再说这‘币制’。” “我朝虽以银为本,可这银子的成色、形制,各州府,甚至是各家大的钱庄,都各自为政,标准不一。” “百姓和小商户,在交易之时,往往要为这‘成色’和‘火耗’,凭空多付出许多的血汗钱。” “此二者,已成为严重阻碍我大宁商贸流通、国库增收的巨大顽疾。” “故,小子斗胆提议。”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咱们的第一个议案,便是——请求陛下,下旨,统一度量衡,规范新币制。” 这个议案,石破天惊。 它要动的,是这个帝国,流传了上千年的规则。 它要挑战的,是无数地方豪绅、官僚、大钱庄,赖以为生的……根本利益。 在场的刘庸等重臣,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们知道,此事之难,难于上青天。 张大山,却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破不立。” “此事,当行。” 几日后,早朝之上。 张小山,亲自将这份联合了数位大臣署名的、关于“统一度量衡,规范新币制”的万言奏章,呈献给了皇帝。 奏章一出,整个太和殿,瞬间便炸开了锅。 那些以旧勋贵和保守派文官为首的“旧势力”,立刻便嗅到了其中那浓烈的、威胁的味道。 一位白发苍苍的宗室王爷,第一个出列反对。 “陛下,万万不可。” “度量衡乃祖宗之法,历经数朝,早已深入人心,岂可随意更动?” “此举,必将导致天下大乱,民心不稳啊。” 另一位御史也跟着上奏。 “是啊陛下,况且,这重新铸币,统一度量,需耗费的人力物力,将是天文数字。” “如今黄河大工未毕,国库本就紧张,若再行此事,恐有动摇国本之危。” 他们的话,引来了大半个朝堂的附和。 他们将此事,上升到了“违背祖宗”、“天下大乱”的高度。 而以刘庸为首的改革派,则据理力争。 “陛下,祖宗之法,亦需与时俱进。” “如今海运大开,商贸日兴,旧有的度量衡,已严重束缚了我朝的经济。” “此举,虽短期内耗费巨大,但长远来看,乃是利国利民、可保我朝百年商税稳固增长之大计。” 双方,在朝堂之上,吵得是不可开交。 龙椅上的皇帝,也同样陷入了两难。 他自然知道,小山的这个提议,是真正能强国富民的好策略。 可他也同样清楚,这个策略,所要面临的阻力,是何等的巨大。 最终,他选择了暂时的妥协。 “此事,干系重大,众卿,再议。” 退朝之后。 一场针对张家和整个“改革派”的、无声的、更加阴险的暗流,开始在京城,疯狂地涌动。 他们不敢再在朝堂上,公然反对。 便开始在暗地里,使出各种下作的手段。 有御史,开始弹劾“青石商会”,在与番商的贸易中,有“私相授受、出卖国利”之嫌。 有流言,开始在市井之中,传播张大山那些“奇技淫巧”,乃是“妖道之术”,其心叵测。 甚至,还有人,开始暗中调查张家所有产业的账目,企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偷税漏税”的把柄。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变得风声鹤唳。 张府,书房。 石头、小山、周文轩等人,将这些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充满了恶意的“暗流”,一一向张大山做了汇报。 张大山的脸上,却依旧平静。 “看来,咱们,是真正地,动到他们的命根子了。” 他缓缓地说道。 “他们,也开始急了。” “爹,那咱们,该如何应对?”石头问道。 张大山走到那副巨大的《大宁全舆图》前。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广袤的、富庶的江南。 “他们想跟咱们斗账目,斗规矩。” “那咱们,就干脆,跳出这棋盘。” “去一个,他们所有人的手,都伸不到那么长的地方。” “去一个,能让咱们的‘格物之学’,发挥出最大威力的地方。” “也去一个,能让圣上,看到咱们无可替代的价值的地方。”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儿子们。 “咱们,去造一样,他们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新东西。” 第484章 青石钢铁,军方青睐 那一场关于“统一度量衡”的朝堂大辩论,最终以皇帝的“再议”二字,被暂时地,搁置了。 张小山和他的“改革派”联盟,第一次,在与盘根错节的“保守派”旧势力的正面交锋中,未尝胜果。 紧接着,各种来自暗处的、针对张家的“软刀子”,便接踵而至。 有御史,弹劾“青石商会”,在海外贸易中,有“私相授受、出卖国利”之嫌。 有流言,在市井之中,传播张大山那些“奇技淫巧”,乃是“妖道之术”,其心叵测。 甚至,还有人,开始暗中调查张家所有产业的账目,企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偷税漏税”的把柄。 张府,书房。 一家人再次聚首,气氛,却不复之前的轻松。 “爹,他们这是……要跟咱们死磕到底了。” 石头看着手中那份由各地传回来的、关于各种“麻烦”的密报,恨恨地说道。 小山的神情,也同样凝重。 “他们在朝堂上,辩不过咱们的‘实学’之理。” “便只能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地方,用这些阴损的招数。” 张大山看着窗外,那深邃的夜空,却笑了。 “他们急了。” “这说明,咱们的‘币制改革’,是真正地,打到他们的七寸了。” “既然如此,”他缓缓地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咱们就不跟他们,在这泥潭里打滚了。” “咱们,去给圣上,送一份谁也无法拒绝,谁也不敢拒绝的……大礼。” 他看向铁牛。 “铁牛,你上次面圣时所言,可有把握?” “你说的,用咱们的合金钢打造铠甲,可轻三成,而坚固倍之,此话当真?” 铁牛立刻站起身,声音洪亮。 “回禀爹,当真。” “这一个月,俺带着人,又试了上百次,炼出的新钢,比上次的,还要更好。” “好。”张大山一拍桌子。 “那咱们的下一个项目,不为赚钱,不为民生。” “只为……强军。” “传我的话,青石村所有工坊,即刻调整生产。” “皇家格物院,也立刻成立一个新的、最高密级的部门——‘军械司’。” “咱们要用三个月的时间,为圣上,为我大宁的边军将士,打造出一批,全天下最精良的……兵器和铠甲。” 这个决定,让在场的所有儿子,都感到了一阵热血沸腾。 他们知道,父亲,要开始真正的“亮剑”了。 一场围绕着“军事科技”的、最高级别的研发,在青石村和京城两地,同时展开。 铁牛和柱子,连夜返回了青石村,亲自坐镇。 他们将最好的合金钢,都用了起来。 打造出了一批重量更轻、防护力却更强的“青石板甲”。 又用新式的炼钢法,铸造出了几门小口径、但射程更远、也更精准的“后膛火炮”原型。 而在京城。 小山则通过工部尚书刘庸的关系,以“为皇家格物院测试新式营造材料强度”为名义。 向兵部,发出了一份邀请。 邀请兵部尚书,和几位在军中威望最高的国公、将军,前来京郊的一处秘密靶场,“观摩”一次“实验”。 兵部尚书,本就是个务实派,对张家的技术,素来好奇。 而那几位常年驻守边关的老将军,更是对所有能提升军力的东西,都充满了渴望。 他们,欣然应允。 三日后,京郊,皇家西苑靶场。 这里,早已被张家的护卫队,戒严得水泄不通。 兵部尚书,镇国公,以及其他几位大将军,都身着便服,如约而至。 张大山和石头,亲自在此迎接。 “张伯爷,你今日请我等前来,神神秘秘的,不知,是要给老夫看什么宝贝啊?” 镇国公,一个身材魁梧、声如洪钟的老将军,笑着问道。 张大山也笑道:“国公爷,今日请各位来的,不是看宝贝。” “是想请各位,看一看,咱们大宁将士的……未来。” 说着,他对着远处一挥手。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崭新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青石板甲”的张家护卫,手持一面巨大的盾牌,走了出来。 “此乃我张家,用新式合金钢,打造的‘青石甲’,重二十八斤。” “比我朝的步人甲,轻了近二十斤。” 他对着远处的弓弩手下令。 “用你们最强的钢臂弩,一百步,射他。” “什么?” 在场的所有将军,都吃了一惊。 一百步,钢臂弩,这几乎是能洞穿一切的距离。 “张伯爷,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无妨。” 随着一声令下。 “嗖”的一声锐响。 一支精钢打造的弩箭,带着巨大的力量,狠狠地,射在了那护卫的胸甲之上。 “当”的一声脆响。 在所有人那震惊的目光中。 那支足以射穿木板的强力弩箭,竟如同撞在了一块铁板上,被高高地弹开,无力地落在了地上。 而那护卫胸前的铠甲上,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白点。 “这……这怎么可能?” 镇国公失声惊呼,他快步上前,亲自抚摸着那片完好无损的胸甲,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接着,是刀剑测试。 铁牛亲自上场,他手持一把新打造的“合金钢腰刀”。 而另一位将军的亲兵,则拿着一把兵部武库司出品的、最好的制式军刀。 两人,刀锋相击。 “锵!” 一声脆响。 那把官造的军刀,竟如同麻花一般,被从中斩断。 而铁牛手中的腰刀,刃口,却依旧锋利如初,不见半点卷刃。 最后,是那门被红布盖着的、造型奇特的“后膛火炮”。 当红布被揭开。 刘庸尚书和几位将军,在听完柱子对其“后方装填、发射速度更快、炮管寿命更长”的讲解后。 他们便已经,迫不及待了。 “开炮,让老夫看看它的准头和威力。” 随着一声令下。 “轰——” 一声比寻常火炮,更加沉闷、也更加有力的巨响。 只见远处八百步外的一个标靶,应声而碎,木屑纷飞。 精准,而又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整个靶场,一片死寂。 所有的将军们,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三样,足以改变未来战争形态的……“神器”。 良久。 镇国公才缓缓地转过身,他紧紧地,抓住了张大山的手,虎目之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 “张伯爷。”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此等神器,若能装备我大宁边军,何愁北蛮不灭。” “老夫……老夫代我北境三十万将士,谢过伯爷了。” 兵部尚书也走上前来,神情肃穆。 “张伯爷,此事,干系国运。” “我,会立刻亲自上奏陛下。” “任何,敢阻挠此等强国利器之人,便是我大宁的罪人。” “是我边关数十万将士的……死敌。” 张大山看着眼前这些激动不已的、帝国最强硬的“鹰派”将领们。 他的脸上,露出了平静的笑容。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 张家,便不再孤单。 他们,已经与整个帝国的军方,这个最是强大、也最是直接的利益集团,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那些只会空谈义理、在背后使绊子的文官们,再想动他们,就得先问一问,这些手握兵权的将军们,答不答应了。 第485章 打造神兵,边关急需 北风如刀,雪虐冰雕。 凛冬,以它最冷酷的姿态,降临在大宁帝国的北境。 而比这严寒更令人心悸的,是自北方草原深处,那座名为“狼居胥山”的军事要塞,连续发出的、用尽了战马最后气力的“八百里加急”血色军报。 大宁朝,兵部衙门,中军大帐之内。 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十几位身经百战,须发皆已花白的老将军,围着一巨大的沙盘,神情凝重如铁。 沙盘之上,代表着北蛮部落的黑色小旗,如同决堤的洪水,正疯狂地向南渗透,已经越过了长城防线,深入帝国北疆近百里! 兵部尚书李严,这位以沉稳着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臣,此刻,他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他刚刚读完最新的一封军报,那上面每一个被鲜血浸染的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半月之内,我北境长城一十二座烽燧,失守九座!” “我大宁镇北军,阵亡将士,已逾五千!” “北蛮此次南侵,与往年大不相同!他们……他们仿佛一夜之间,鸟枪换炮了!” 李严的声音,沙哑而又沉痛。 他将一份从前线缴获的、断裂的蛮族弯刀,狠狠地拍在了桌案之上。 “诸位请看!这是从一个蛮族百夫长身上缴获的兵刃!其钢质之精纯,锻造之坚韧,竟……竟丝毫不逊于我朝‘军器监’所产的制式军刀!”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皮甲之内,竟都加装了铁片!我朝神射手射出的羽箭,竟难以洞穿!我朝骑兵的马刀,与其对砍,往往合之下,便会卷刃、断裂!” “此消彼-长之下,我军将士,纵有百倍的悍勇,也难敌其锋啊!” 一番话,说得在场所有将军,都低下了头,眼中充满了屈辱与不甘。 他们不怕死,他们怕的是,自己的兵,死得这般窝囊! 一个时辰后,皇宫,御书房。 皇帝宁宣宗听完李严的奏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蛮族……他们哪来的这等炼铁之术?”皇帝的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李严跪伏在地,沉痛地说道:“陛下,臣已派人查证。据传,是半年前,一个从中原叛逃的铁匠世家,投奔了北蛮单于,将我朝的‘炒钢法’,泄露了出去。这才使得蛮族的兵刃与甲胄,在短时间内,得到了质的提升!” “叛徒!罪该万死!”皇帝一拳砸在龙椅的扶手上,随即,又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之中。 他知道,此刻追究叛徒,已于事无补。 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这场迫在眉睫的边关危机。 “军器监呢?”皇帝问道,“可能在短时间内,打造出比蛮族更为精良的兵器?” 李严的头,垂得更低了。 “回陛下……军器监总监造刘承言道,我朝的‘百炼钢’锻造之法,工序繁复,耗时耗力,一月之期,最多也只能打造出三百柄宝刀,对于数十万大军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御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北境的防线,被蛮族一点点地撕开吗? 就在这股绝望的气氛,即将蔓-延开来时。 一个侍立在旁的内阁大学士,突然眼睛一亮,仿佛想起了什么,连忙出列奏报道: “陛下!臣……臣斗胆,想起一人!或可解此燃眉之急!” “何人?”皇帝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青石县,张家!那个……前不久,刚刚奉诏入京,在军器监内,以一块顽石,炼出‘神钢’,一刀斩断玄铁宝刀的……张家长子,张铁牛!” “对!张铁牛!” 经他提醒,皇帝也猛地想了起来! 他想起了那块只留下了一道白痕的钢锭!想起了那柄能将木桩切得光滑如镜的长刀! 那才是真正的神兵利器! “快!快传张铁牛觐见!”皇帝急切地说道,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 半个时辰后。 刚刚被任命为工部“营造总司”行走,还没来得及换上官服的张铁牛,便被一路小跑的太监,带到了御书房。 他看着眼前这凝重的阵仗,心中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一种匠人即将大展身手的激动。 当他听完皇帝对边关危机的描述,以及看到那柄断裂的蛮族弯刀时,他那憨厚的脸上,露出了与他外表不符的、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 “陛下,诸位大人,请恕小人直言。” 铁牛对着众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叉手礼。 “此等劣铁,在小人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李严尚书皱眉道:“张总司,此言……未免有些托大了?” 铁牛没有辩解,只是沉声说道:“陛下,若信得过小人,请给小人三天时间,再给小人足够的焦炭与铁矿石!” “三日之后,小人愿在军器监,为我大宁,锻造出一千柄,足以将此等劣铁,视如草芥的……神兵!” “若不成,小人愿提头来见!” 他的话,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无穷的自信! 皇帝看着他那双因为常年与炉火为伴,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朕信你!” “朕不但给你焦炭与铁矿!朕还将整个军器监,都交给你来调配!所有匠人,皆听你号令!” “朕只要结果!” …… 军器监,炼铁总坊。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热火朝天的战场。 张铁牛,这位新上任的“营造总司”,此刻,便是这场战役的绝对主帅。 他没有丝毫的客气,一上来,便彻底颠覆了军器监传承了上百年的生产模式。 他下令,将所有效率低下的旧式地炉,全部暂时封停。 取而代之的,是他在工坊中央,连夜指挥工匠们搭建起来的三座巨大的、用耐火砖和精钢加固的“张氏转炉”! 他还让人,将那几台巨大的蒸汽风箱,全力发动,强劲的鼓风,让炉膛内的温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军器监的老匠官刘承,以及他手下那几百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此刻,全都成了张铁牛的“学徒”。 他们震惊地看着张铁牛,用一种他们前所未闻的“流水线”作业法,来组织生产。 筛选矿石的,只管筛选。 负责加料的,只管加料。 观测火候的,只管观测。 开炉浇筑的,只管浇筑。 每一个人,都像是一个巨大机器上的零件,各司其职,配合得严丝合缝。 其效率之高,是他们过去想都不敢想的! 在过去,他们用百炼钢法,一个月,辛苦劳作,也不过是炼出几百斤好钢。 而现在,在张铁牛的指挥下,一座转炉,一炉,就能产出上千斤品质远超百炼钢的“神钢”! 三天三夜,铁牛没有合过一次眼。 他就像一尊不知疲倦的铁人,穿梭在三座巨大的高炉之间。 他的身上,被飞溅的火星,烫出了一个个燎泡,他却浑然不觉。 他的嗓子,因为不停地大声号令,而变得嘶哑,他却毫不在意。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北境的兄弟们,还在等着他们的刀,去砍下敌人的头颅! 终于,在第三天黎明到来之际。 整整一千柄崭新的、散发着幽蓝寒光的制式马刀,被整齐地摆放在了军器监的校场之上。 这些刀,刀身笔直,线条流畅,比军器监之前打造的马刀,要略微轻薄一些,但其上散发出的那股锋锐之气,却要强上十倍! 当皇帝和李严尚书,再次来到这里时,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地撼动了。 铁牛没有多言,他只是随手拿起一柄新刀,对着校场上用来测试的、一根由生铁浇筑而成的铁人,随手一挥! 只听“唰”的一声轻响! 那坚硬的铁人,竟如同豆腐一般,被从中劈成了两半! 而刀刃之上,毫发无损! “神兵!这才是真正的神兵啊!” 李严尚书激动得老泪纵横,他冲上前,拿起一柄马刀,翻来覆去地抚摸着,如同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皇帝更是放声大笑,心中的所有阴霾,一扫而空。 “传朕旨意!” “将这一千柄神兵,立刻装箱!以‘边关血色急递’之名,星夜兼程,送往狼居胥山大营!” “朕要让镇北军的将士们知道,他们的刀,不利了,朕……给他们换!” 当天下午。 十几辆最快的军用马车,在五百名禁卫军的护送下,冲出京城,向着遥远的北方,绝尘而去。 车上,装载的,不仅仅是一千柄锋利的马刀。 更是整个大宁帝国,扭转战局,反败为胜的……全部希望! 第486章 临危受命,技压神工 北境,战事吃紧。 帝国军备,陷入危局。 一道由皇帝宁宣宗,亲自签发的、盖着“十万火急”朱红大印的最高等级密旨,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京城的宁静。 圣旨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工部,军器监! …… 军器监,这里是大宁帝国,所有兵器甲胄的、最高研发与制造中心。 能在这里当差的,无一不是,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最顶尖的能工巧匠。 而他们的总负责人,军器监总监造刘承,更是,一位浸淫此道五十余年,以一手“百炼钢”绝技,而备受皇恩的、国宝级的……大匠师。 然而,今日的军器监,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刘承,和他手下那几百名,同样是心高气傲的“官匠”们,正围着一柄,从前线,加急送回来的、断裂的蛮族弯刀,唉声叹气,一筹莫展。 他们,想不通。 他们,也做不到。 为何,那些,在他们眼中,如同“野人”一般的蛮族,竟能,在短短半年之内,掌握如此精湛的炼铁之术? 他们,又该如何,在短短数月之内,打造出,数十万件,足以,克敌制胜的……神兵利器?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工坊外传来。 一名手持圣旨的内侍太监,在一队御前禁卫的护卫下,快步,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穿着一身,与此地格格不入的青布短打的……年轻人。 正是,刚刚领受了皇命的,张铁牛。 “圣旨到——!” 随着太监一声悠长的传唤,刘承,立刻带领着所有军器监的官员和工匠,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北境危急,国之大难,军备升级,刻不容缓!” “然,军器监,因循守旧,不思进取,致使,我大宁兵锋不利,将士蒙羞!朕,心甚忧!” “今,有‘青石乡男’张大山之子,工部营造总司行走张铁牛,身负‘格物’新学,掌握‘神钢’之法,堪当大任!” “特命!自即日起,军器监,所有人员、物资、炉火,尽皆,交由张铁牛,全权调配!三日之内,必须,为朕,为北伐大军,锻造出,一千柄,足以,扭转战局的……无敌神兵!” “若有阳奉阴违,故意掣肘者,以‘通敌误国’之罪,论处!” “钦此!” …… 这道,充满了帝王雷霆震怒,也充满了对张家无上信任的圣旨,如同一块巨石,砸入了军器监这潭死水之中!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从他们身边,缓缓走上前的、看起来,甚至,还有些憨厚的……年轻人。 皇帝,竟然,将整个帝国的军工命脉,都交到了,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手里?! 总监造刘承,在接完旨后,缓缓地,站起身。 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最小的徒弟,还要年轻的“总指挥”。 他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老脸上,虽然,不敢表现出丝毫的违逆。 但,他的眼中,却充满了,一个“国宝级”匠师,那根深蒂固的……骄傲与不服! “张……张总司。”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不知,您,打算,如何,在三日之内,便炼出千柄神兵?莫不是……要将咱们这几百位师傅,都累死在炉火前吗?” 他的话里,带着刺。 然而,铁牛,没有看他。 他,甚至,没有看在场任何一个,充满了质疑与审视的“官匠”。 他,只是,径直地,走到了工坊的正中央。 用他那,如同洪钟般,充满了力量感的声音,下达了他,上任之后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命令! “把这些,又小又慢的破炉子,都给我……拆了!” “把你们,那些,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百炼钢’锻打之法,也都给我……忘了!” “今天,我,就让你们,亲眼看一看!” “什么,才叫……” “炼钢!” …… 在所有人,那目瞪口呆的注视下。 一场,彻底颠覆了他们数百年认知的“技术革命”,在军器监,轰然上演! 铁牛,让手下,用最快的速度,在工坊的中央,搭建起了一座,他们闻所未闻的、效率高得可怕的……“张氏转炉”! 他又命人,将那几台,从格物院,紧急调运过来的“蒸汽风箱”,全力发动! 他,更是,将他那套,早已在青石村,运用得炉火纯青的“流水线作业法”,第一次,展现在了这些“官匠”的面前! ——筛选矿石的,只管筛选! ——负责加料的,只管加料! ——观测火候的,只管观测! ——开炉浇筑的,只管浇筑! 军器监的工匠们,从最初的不解与抵触,到中途的震惊与麻木,最终,彻底,化为了,对眼前这个年轻人,那神乎其技的“炼钢之术”的……深深折服! 他们,看着那如同河流般,从转炉中,奔涌而出的炙热钢水! 他们,看着那一块块,品质远超“百炼钢”的钢锭,如同变戏法一般,被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他们,终于,痛苦地,明白了。 自己,穷尽一生,所引以为傲的“技艺”,在眼前这个年轻人,所代表的、那名为“科学”的、更高级的力量面前,是何等的……可笑与渺小! …… 两天后。 仅仅,只用了两天的时间! 整整一千柄,崭新的、散发着幽蓝寒光的制式马刀,便被整齐地,摆放在了军器监的校场之上! 当皇帝和李严尚书,再次,来到这里时。 迎接他们的,不仅是,这一千柄,足以,改变一场战争胜负的“神兵”。 更是,以总监造刘承为首的、所有军器监工匠,那发自内心的、五体投地的……跪拜! “老……老朽,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张总司,恕罪!”刘承,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匠师,此刻,竟对着铁牛,这个年轻人,行起了“弟子之礼”! 铁牛,没有多言。 他只是,随手,拿起了一柄,他亲手,锻造出的新刀。 又,示意刘承,拿出,那柄,由他,亲手监造的、整个军器监,最引以为傲的……“玄铁宝刀”! 在所有人的面前。 铁牛,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新刀,狠狠地,劈了下去!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那柄,锋利无比,足以,斩断金石的“玄铁宝刀”,竟在与新刀,接触的瞬间,应声断裂! 而铁牛手中的新刀,刀刃之上,毫发无损! …… 技,压神工! 这一刀,彻底,斩断了,所有旧时代工匠,那可怜的、最后的……骄傲! 也宣告着,一个,属于“格物之学”,属于“工业化”的全新时代。 已经,以一种,最强势,也最不容置疑的姿态。 君临,帝国! 第487章 兄弟齐心,共振家声 “玄铁宝刀”,应声而断。 断掉的,不仅仅是,一柄兵器。 更是,整个军器监,乃至是整个大宁帝国传统工匠们,那最后的一丝、可怜的……骄傲。 当张铁牛,用他那柄,在短短两日之内,便锻造出的“神钢”战刀,轻易地,斩断了刘承总监造,那耗费了数月心血,才锻打出的“毕生杰作”时。 整个军器监,那数-百名心高气傲的“官匠”,看向铁牛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有,任何的质疑与不屑。 只剩下,一种,如同看待“神明”般的……深深敬畏。 他们,终于,发自内心地,承认了一个,他们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实—— 时代,真的,变了。 而眼前这个,皮肤黝黑,不善言辞的年轻人,便是,这个新时代的……神。 …… 在京城,北郊,军器监——铁牛的战场! 在用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彻底折服了所有官匠之后。 张铁牛,这位新上任的“营造总司”,没有丝毫的停留,立刻,便以一种,近乎“独裁”的姿态,对整个军器监,那传承了上百年的、落后而又臃肿的生产模式,进行了一场,彻底的、颠覆性的……革命! “所有旧式地炉,全部,给老子封了!一月之内,我要在这里,看到十座,能日夜不息,产出神钢的‘张氏转炉’!” “所有各自为政的‘大师傅’作坊,全部,给老子拆了!我们要,按照‘流水线’之法,重新,规划‘军刀’、‘枪矛’、‘甲胄’、‘箭矢’四大生产车间!” “从今天起,你们,每一个人,都给老子,忘了自己以前那些所谓的‘独门绝技’!你们,只需要,学会一件事!” “那就是——绝对的服从,与,精准的重复!” 在他的咆哮声中,一个全新的、以“效率”为唯一追求的“军工复合体”,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 在京城,中枢,兵部衙门——小山的战场! 就在铁牛,在军器监,掀起一场“生产力革命”的同时。 他的三弟张小山,则在帝国的军事心脏,进行着另一场,同样关键的……“头脑风暴”。 巨大的军事沙盘之前,张小山,与兵部尚书李严等一众高级将领,彻夜未眠。 “李尚书,诸位将军,请看。” 张小山的手中,没有兵器,只有,一根细细的指挥棒,和几本,写满了密密麻麻数据和图表的……工作手册。 “根据我大哥的承诺,三日之后,第一批,共计一千柄‘神钢’战刀,便可出炉。”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一千柄刀,在出炉的当天,便能,出现在,千里之外,北境前线,那些最需要的士兵手中!” 他手中的指挥棒,在地图上,划出了一道,曲折,却又充满了智慧的路线。 “京城,没有铁路,通往宣府。但,我们,有运河!” “我的计划,是‘水陆联运,分段接力’!” “第一步,陆运!从军器监,到通州码头!这段路,我已请二哥石头,备好了五十辆最快的四轮马车!保证,一个时辰之内,送达!” “第二步,水运!”他指向那条,从京城,直抵天津卫的漕运大动脉,“我同样,已请二哥,以青石商会之名,包下了运河上,所有速度最快的‘飞剪船’!并清空了沿途所有船闸!为我们,让出一条‘黄金水道’!从通州,到天津卫,顺流而下,只需……十二个时辰!” “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骑兵接力!”他的指挥棒,重重地,点在了天津卫的港口,“我已,请兵部,调集三千营最精锐的‘八百里加急’驿站骑兵,在天津卫,等候!一人双马,人歇马不歇!从天津卫,到宣府,五百里路,我保证,二十个时辰之内,必定送达!” “全程,合计,三十三个时辰!比之过去,那需要耗费半月之久的牛车运输,快了……十倍不止!” 这个,充满了“格物之学”那系统化、高效率之美的“水陆两栖快速反应运输”方案。 让在场所有,还停留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旧时代思维中的老将军们,都听得是,目瞪口呆,心神激荡! 他们知道,这种,近乎“妖术”般的后勤能力,将让我大宁的军队,变得,何等……可怕! …… 在京城,商界,青石商会总部——石头的战场! 就在两位兄长,在为“战争”本身,而日夜操劳时。 张家二子,那个充满了商业天赋的张石头,则在为这场战争的“血液”,而奔波不休。 他接到的,不仅仅是,来自三弟小山的“水陆联运”协助请求。 更有一份,来自大哥铁牛的“军需采购密令”! ——“急需,炼制‘神钢’所需的上等焦炭,十万斤!” ——“急需,作为‘合金’添加的稀有矿石(锰、铬),一万斤!” ——“急需,供给军器监所有工匠的粮草、肉食、以及……抵御严寒的烈酒,不计其数!” 面对这些,足以,让任何一个商会,都感到头皮发麻的“天价订单”与“无理请求”。 张石头,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他,拿起了桌案上,那个,由格物院最新研发的、结构更加复杂的“有线电报机”的听筒。 “接,江南总号。” “接,湖广总号。” “接,川蜀总号。” “传我将令!” “以‘青石商会’最高信誉等级,启动‘甲字第一号’紧急采购方案!” “三日之内,我要的,所有东西,都必须,出现在,京城的仓库里!” “钱,不是问题!” 随着他,一道道命令的下达。 整个大宁帝国,那张,由“青石商会”所构建起来的、巨大无比的商业网络,如同一个被唤醒的巨人,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 而在千里之外,青石村,皇家格物院——柱子的战场! 营造大总管张柱子,也接到了,来自大哥铁牛的“加急求援信”。 信中,铁牛,只提了一个要求—— “五弟,我需要一种,全新的机器!” “一种,可以,代替人力,对成千上万柄军刀,进行,最快速度、也是最标准化‘开刃’和‘抛光’的机器!” “它的动力源,必须是我们自己的蒸汽机!我,称它为——” “‘蒸汽砂轮机’!” 柱子,看着图纸上,那个,可以由一台小型蒸汽机,通过皮带,同时带动数十个高速旋转砂轮的、充满了工业美感的机器草图。 他,没有任何的犹豫。 当即便,召集了“机械所”所有最顶尖的工匠! “停下手里所有的活!” “三天之内!我要看到,这台机器,从图纸,变成现实!” …… 京城,边关。 朝堂,乡野。 生产,运输,后勤,研发…… 张家的这几个兄弟,就如同,一台最精密的、联动的人形机器。 他们,身处不同的“战场”。 却又,因为那血脉相连的亲情,和那个共同的、名为“家国”的荣耀。 而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他们,各司其职,兄弟齐心! 他们,正在用各自,最擅长的方式,去共同地,奏响一曲,属于他们张家的、也是属于这个全新时代的……最强音! 而他们的声望,也因为,这近乎“神迹”般的、无可匹敌的强大能力。 而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如同烈日中天般的巅峰! 第488章 花儿布艺,引领风尚 北伐大捷,圣恩浩荡。 大哥铁牛,在工部军器监,以神乎其技的实力,一战立威,彻底,掌控了帝国的军工命脉。 张家在京城官场中的“硬实力”,也因此,变得愈发无人敢于撼动。 而在朝堂之外,那片,由女人们所主导的、没有硝烟,却同样是暗流汹涌的战场之上。 张家的另一面旗帜,那温婉贤淑,却又极具商业头脑的长女花儿,也正以一种,更加温润、却同样强大的方式,悄然改变着,整个京城的……风向。 …… 时节,已入深秋。 京城里的天气,一日凉过一日。 各大绸缎庄和成衣铺,都卯足了劲,挂出了自家最新款的、用料奢华的冬衣。 而那些,刚刚在政治大洗牌中,站稳了脚跟的“新贵”府邸的贵妇人们,也开始,为了准备过冬的衣裳,和即将在冬日里,密集举办的各种宴饮礼服,而一掷千金,忙碌起来。 这,是她们,在新一轮的社交季中,彰显家族地位,巩固自身荣耀的……第一战! 然而,在位于朱雀大街,那座早已成为京城所有时尚风向标的“青石珍宝阁”三楼,张家的“锦绣堂”内。 花儿,看着由二哥张石头,亲自送来的、各个授权商号的销售账目,那双秀气的眉头,却微微地,蹙了起来。 “二哥,”她对一旁的石头说道,声音,轻柔,却又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敏锐。 “你看,咱们的丝绸和锦缎,虽然,依旧是京城里,卖得最好的,常常供不应求。” “可,那些真正懂行的、位于金字塔尖的贵妇人,她们,大多,还是只买咱们最基础的布料。” “她们,买回去之后,还是会,去找各自相熟的、京城里最有名的那几个老裁缝,比如‘霓裳坊’的李师傅,‘云锦阁’的王大家,去做成最终的衣裳。” “这说明,在她们的心里,咱们‘青石’,只是一个,最好的……‘原料商’。而不是,一个最好的……‘成衣匠’。” “咱们,辛苦地,用最好的技术,织出了最好的布。可最终,这做成衣裳的名声,和那最丰厚的利润,还是,落在了那些老裁缝的身上。” 石头,这位商业天才,立刻,便明白了姐姐话中的深意。 他点了点头,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姐,你说得对。咱们,不能只卖布。” “咱们,要卖的,是衣裳!是全京城最新、最体面、最让人趋之若-鹜的……款式!” “咱们,要让那些夫人小姐们,都发自内心地认为,只有,穿上咱们‘青石锦绣堂’出品的衣裳,才算是,真正的时兴!才算是,真正的体面!” 花儿的眼中,闪过一丝,运筹帷幄的自信光芒。 “我,也正是此意。” “所以,我要在咱们府上,再办一次雅集。” “这一次,咱们不‘鉴布’。” 她的声音,充满了力量。 “咱们,‘鉴衣’!” …… 一场,旨在定义和引领,整个京城冬季风尚的“高级定制时装发布会”,在花儿的主持下,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她,将自己,关在了那间,由柱子,亲自为她设计的、拥有巨大玻璃墙体,采光最好的“锦绣设计房”里,整整十天! 她,将从京城所有顶级贵妇们那里,听来的、所有关于时尚的抱怨和期盼,都融入到了自己的设计之中。 ——她们,嫌弃冬衣臃肿,穿上之后,如同狗熊,毫无美感可言? 好!花儿,便立刻,拿着图纸,去找了大哥铁牛,和他手下那些,最擅长精密加工的弟子们! 经过了上百次的试验,她们,竟真的,用一种,极细、极有韧性的“琴钢丝”,作为支撑,再用鲸鱼的软骨,作为连接,研发出了一种,既能完美地,贴合女性身体曲线,勾勒出纤细腰肢,又能,作为保暖内衬的……“改良式束腰”! ——她们,嫌弃冬衣颜色沉闷,非黑即灰,毫无新意? 好!花儿,便立刻,拉上了对各种植物药草,了如指掌的七妹丫丫! 姐妹二人,在“百草研究室”里,将各种新发现的、来自西域的植物和矿物染料,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大胆的调配! 最终,“霜染枫红”、“雪映青松”、“冬日暖阳”、“寒江暮雪”……数种,充满了秋冬意境的、独一无二的、拥有着惊人色彩饱和度与牢固度的全新色彩,被成功地,研发了出来! ——她们,嫌弃冬衣的款式,千篇一律,毫无变化? 好!花儿,便大胆地,将父亲张大山,口中那些,关于“黄金分割”、“人体工学”的奇特理论,融入到了传统服饰的裁剪之中! 她,对传统服饰的领口、袖口、以及裙摆的裁剪方式,进行了,一系列,看似微小,实则,足以“画龙点睛”的巧妙改良! 让成衣,在保持了,大家闺秀应有的端庄和贵气的同时,又多添了几分,少女般的……灵动与飘逸! …… 半个月后。 张府的后花园,那座,由巨大的玻璃穹顶构成,内部温暖如春的暖房里,再次,高朋满座。 镇国公夫人、襄阳王侧妃、吏部尚书夫人…… 所有,京城里,最有资格,被称为“时尚风向标”的顶级贵妇人们,都再次,齐聚一堂。 这一次,暖房里,没有陈设,任何的布料。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用红木搭建起来的、小小的、铺着厚厚波斯地毯的……t形台。 在所有贵妇们,那好奇而又期待的目光中。 花儿,微笑着,拍了拍手。 伴随着一阵,悠扬的、由音乐盒奏出的清脆乐声。 第一个,身着“青石”新款冬衣的、经过了严格挑选与培训的侍女,迈着优雅的、不同于以往任何人的步子,缓缓地,从后台,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名为“踏雪寻梅”的纯白色狐裘斗篷。 那斗篷,剪裁合体,完美地,勾勒出了女子的肩部线条。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色。 只在领口处,用一枚,同样是张家打造的、造型别致的红宝石梅花银扣,作为点缀。 显得是那么的,纯净,高贵,而又,灵动! “好……好漂亮的斗篷!” “是啊,那扣子,真是点睛之笔!多一分则俗,少一分则淡!”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十几个,身段窈窕的侍女,依次,穿着不同款式、不同颜色的“青石冬装高级定制系列”,缓缓走过t台。 ——有,显得人身姿挺拔、气质干练的“窄袖骑装”。 ——有,雍容华贵、最适合参加宫中大宴的“百褶宫裙”。 ——更有那,用一种全新的、如云似雾般的“羽纱”,所制作的、轻盈保暖、仙气飘飘的“寒江雪”长裙! 每一件衣裳,其款式、其配色、其面料、其细节,都充满了,令人赞叹的巧思! 都与她们之前,所见过的所有冬衣,截然不同!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巨大视觉冲击力的……时装秀! 在场的所有贵妇们,都彻底,看呆了,看痴了! 她们,第一次发现,原来,这衣裳,还能,这么展示! 这冬衣,还能做得如此……既保暖,又显身段,还如此的……时髦! 当最后一位侍女,展示完毕。 整个暖房,都陷入了一片,短暂的、被巨大惊喜所占据的寂静之中。 随即,便爆发出了一阵,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狂热的……抢购潮! “花儿姑娘!那件‘踏雪寻梅’的斗篷!本王妃,要了!” “张夫人!那件‘寒江雪’的长裙,无论多少钱,都请务-必,为我留着!” “还有那套骑装!我也要!我出双倍的价钱!” 花儿,看着眼前这,几乎要失控的场面,脸上,露出了,从容的微笑。 “各位夫人,切莫心急。” “今日,所见之所有款式,皆是我‘青石锦绣堂’,为今年冬日,所做的‘概念之作’。” “每一款,都可按照,各位夫人的身形、尺寸、乃至是,个人的喜好。” 她,缓缓地,说出了那句,将要彻底,改变整个帝国服装行业格局的话。 “进行,独家的、重新的……” “量身定制。” 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最后一根引信,再次,引爆了全场! 量身定制! 这意味着,她们每一个人,都能拥有一件,真正独一无二的、只属于自己的“青石冬装”! 这,才是真正的、顶级的奢侈! 那一日,花儿的“锦绣堂”,收到的定制订单,足以,让她们的工坊,一直,忙到明年开春。 而“青石冬装”的几种新颖款式,也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短短几天之内,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为了,今年冬天,唯一的时尚! 第489章 张府门前,车水马龙 花儿,那场在张府暖房里,举办的、堪称“石破天惊”的“青石冬装鉴衣会”,如同一场最猛烈的时尚风暴,在一夜之间,便彻底,席卷了整个京城! 其所引发的后续效应,更是,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 第二天,天还未亮。 位于京城朱雀大街,那座由皇帝亲赐的、如今已成为京城新地标的“张府”门前,便上演了,自大宁开国以来,最为“荒诞”,也最为“壮观”的一幕。 ——堵了。 整条,足以,并排行驶八辆马车的、帝国最宽阔的街道,竟然,被堵得,水泄不通! 一辆辆,装饰得,极尽奢华的、分属于不同王公府邸、尚书门第的巨大马车,如同过江之鲫,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它们,将张府门前,那片巨大的空地,塞得是,严严实实,甚至,一直,堵到了街尾! 车夫们,彼此之间,怒目而视,却又,不敢高声喧哗。 因为,他们知道,能停在这里的,任何一辆马车的主人,其身份,都非同小可! ——那辆,车头悬挂着“镇国公”徽记的,是帝国柱石,镇国公府的管家。 ——那辆,车厢由金丝楠木打造,旁边还有宫中太监陪同的,是襄阳王爷,最宠爱的那位侧妃的贴身嬷嬷。 ——甚至,连那辆,挂着“吏部尚书”牌子的,属于新贵领袖钱谦大人的马车,也只能,委委屈屈地,排在队伍的最后面! 而这些,往日里,在京城,都是横着走的大人物们,此刻,派来的,却无一例外,都是府中,最得力,也最体面的……管家与心腹。 他们,一个个,衣冠楚楚,手里,都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由名贵木料打造的……礼盒。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同一种,谦卑的、恭敬的、甚至,是带着一丝讨好意味的……笑容。 他们,全都,挤在张府那紧闭的侧门之前,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是在进行什么,大型的“行贿”现场。 可实际上,他们,所求的,只有一件事。 ——求一张,能进入张府“锦绣堂”,由花儿姑娘,亲自,为自家主母,“量身定制”一件“青石冬装”的……预约资格! …… “张府门前,车水马龙!” 这个消息,如同一场大火,迅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无数的百姓,都闻讯赶来,站在远处,对着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的老天爷!这……这是怎么了?张神仙家,今儿是有什么大喜事吗?怎么,全京城的王公贵胄,都赶来了?” “你还不知道?”一个消息灵通的茶馆伙计,得意洋洋地,向身边的人,炫耀着自己的“内部消息”。 “听说啊,是张家那位,神仙似的大小姐,昨天,在府里,办了一场‘神仙衣会’!” “她,用天上的云彩,和冬天的第一场雪,做了十几件,美得不像话的衣裳!还,让府里的仙女们,穿着,走了一圈!” “在场的那些国公夫人,王爷妃子,一个个,都看傻了眼!哭着喊着,要买!” “可,张家大小姐说了,那衣裳,是‘天上的东西’,凡人,穿不得。只有,最有福气,也最有体面的人,才有资格,‘量身定制’!” “这不,今天一大早,所有人的管家,就都带着金山银山,跑来排队,求一个‘仙缘’了嘛!” 这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描述,让所有听到的百姓,都为之,心驰神往! 他们,愈发地,觉得,这张家,已经不再是凡人。 而是一窝,谪落凡尘的……活神仙! …… 与府外的喧嚣与狂热,截然不同。 张府,后院的一处暖阁之内,却是一片,宁静的、充满了丰收喜悦的温馨。 花儿,与二哥张石头,正对着一本,厚厚的、刚刚由管家,呈报上来的……“预约登记簿”。 “姐,”石头看着那登记簿上,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和他们后面,备注的、那充满了诚意的“定金”,他那张,一向精明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巨大惊喜! “咱们,这次,怕是真的,捅破天了!” “光是,昨天一夜,收到的‘定制’定金,就已经,超过了……十万两黄金!” “这,比咱们,辛辛苦苦,卖上一年丝绸,赚得都多啊!” 他,这位商业天才,兴奋地,分析道。 “姐!你,这一手‘时装秀’加‘饥饿营销’,再加‘高级定制’!直接,就将咱们‘青石锦绣堂’,从一个单纯的‘布料商’,变成了,整个帝国,所有女性服饰的……最高端品牌!” “从此以后,咱们,卖的,不再是布!” “而是,风尚!是体面!是所有贵妇人,都必须追捧的……潮流!” “这其中的利润,和它所带来的、无形的影响力,简直……不可估量!” 花儿,听着二哥的分析,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但,她的目光,却望向了窗外,那依旧,车水马龙的街道,眼神中,多了一丝,与兄长们,如出一辙的……冷静与深远。 她知道,这泼天的富贵与声望,是荣耀,更是……责任。 …… 府门之外。 张家的老管家,面对着那些,依旧,不肯散去的、各府的管事们。 他,始终,保持着一种,由张小山,亲自,教给他的、不卑不亢的、充满了“张家特色”的微笑。 “各位管家,各位嬷嬷,实在是对不住了。” 他的声音,清晰,而又充满了歉意。 “我家大小姐说了,这‘量身定制’,最讲究的,便是一个‘慢工出细活’。” “为了保证,每一件,从咱们‘锦绣堂’出去的衣裳,都是独一无二的传世精品。” “咱们工坊,今年冬天,所能接下的订单,实在,是有限。” “今日,所有的预约,都已……满了。” “什么?!满了?!” “福管家!您再通融通融!我们家夫人说了,价钱,好商量!” 面对着众人的苦苦哀求。 老管家,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随即,缓缓地,关上了那扇,朱红色的侧门。 门外,是一片,充满了不甘与遗憾的叹息。 而门内,则是,一个,正在冉冉升起的、属于“青石锦绣堂”的……时尚帝国。 第490章 “青石春”酒,名动公卿 如果说,“青石冬装”的“高级定制”,征服的是京城所有顶级贵妇的“衣橱”。 那么,由张家,在那座守卫森严的“皇家格物院”的实验工坊里,所捣鼓出的、一种全新的“神仙佳酿”,则彻底,征服了所有京城顶级公卿们的……酒桌! …… 时节,已入寒冬。 一场由吏部尚书钱谦,这位新贵领袖,所举办的“赏雪雅集”,正在他那雅致的府邸后花园里,悄然进行。 能被邀请至此的,无一不是,在“王氏倒台”之后,新晋崛起的、手握实权的朝中大员。 他们,是帝国未来的中流砥柱,更是,京城最新的“政治风向标”。 宴会之上,佳肴美馔,流水般呈上。 但,所有人的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酒上。 那酒,被装在一只只,由“青石琉璃厂”出品的、晶莹剔-透的琉璃瓶中。 酒液,不似寻常黄酒那般浑浊,而是,呈现出一种,如同最纯净的琥珀般的、清澈的、微微发黄的色泽。 在瓶中,轻轻一晃,竟能,挂于杯壁,久久不散,如同……琼浆玉液。 “钱大人,”一个新任的户部侍郎,看着这奇特的酒,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此……乃何方佳酿?竟如此……清澈?下官,在京城,从未见过啊。” 钱谦,这位早已,将自己,与张家,彻底绑定的“新贵领袖”,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而又自豪的微笑。 他,缓缓地,站起身,亲自,为在场的每一位同僚,都斟上了一小杯。 “诸位。” “此酒,非凡品。” “乃是,前不久,青石县伯张大山先生,偶感冬日严寒,念及边关将士之苦,欲酿一种,能驱寒暖身,振奋精神之烈酒。” “于是,他,亲笔,写下酒方,指导其四子栓子,以北方之高粱,西域之小麦,合南国之稻米,采天山之雪水,用一种,全新的‘九蒸九馏,陶瓮深藏’之法,方才,酿出的……第一批佳酿。” “张县伯,为其,赐名——” “‘青石春’!” “寓意,一饮此酒,便如,沐浴春风,万物复苏。” “今日,钱某,有幸,得张县伯,赏赐两坛。特,邀诸君,共品之。”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大员,都精神一振! 青石县伯张大山,亲自指导! 这几个字,在如今的京城,便代表着——新奇、高端、与……无上荣耀!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端起了面前那小小的琉璃酒杯。 一股,与传统黄酒的“酸涩”,截然不同的、醇厚、浓烈、充满了粮食芬芳的……酱香,扑鼻而来! 仅仅是,闻到这个味道,便已,让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他们,学着钱谦的样子,先是,将那清澈的酒液,在口中,轻轻一咂。 “嘶——” 整个雅集,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辣! 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火焰般的、灼热的辣意,瞬间,便在他们的舌尖,轰然炸开! 但,这股辣意,却丝毫不“冲”! 它,霸道,却又,转瞬即逝! 紧接着,一股,更为醇厚,更为复杂的……甘甜与酱香,便如同最温柔的春雨,从他们的喉咙深处,缓缓地,升腾而起! 酒液,入喉,如同一条火线,瞬间,便将那冬日的严寒,给驱散得,一干二净! 整个身体,都变得,暖洋洋的,无比舒坦! “好……好酒!” 一个出身行伍,向来以“海量”着称的老将军,在喝完第一杯后,忍不住,一拍大腿,高声赞叹! “此酒,够烈!够劲!比之,那北境的马奶酒,还要,痛快上十倍!” “某,征战一生,从未,喝过,如此……能让骨头,都跟着燃烧起来的……好酒!” 而另一位,以“风雅”着称的翰林院学士,则在细细品味之后,闭上眼,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妙……妙啊!” “此酒,初入口,如烈火烹油,尽显阳刚之气。” “可,回味,却又,如春风化雨,温润绵长,充满了,五谷的芬芳。” “刚柔并济,阴阳调和,此,已非凡品,近乎……道矣!” 一时间,整个雅集,对这“青石春”酒的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 这场,由钱谦,所举办的“品酒雅集”,在短短数日之内,便成为了,整个京城官场,最是热门的话题。 而“青石春”,这个名字,也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入了,所有王公贵胄的耳中。 他们,想方设法地,通过各种渠道,去求购此酒。 然而,张石头,却早已,得到了父亲的授意。 他对外的统一口径,只有一个—— “抱歉,此酒,乃家父与四弟,于格物院中的‘实验之作’,产量极低,概不对外发售。仅供,家父本人,与几位,志同道合的至交好友,私下品鉴。” 这,是一种,更高明的……“饥饿营销”! 越是,得不到。 人们,便越是,渴望! 一时间,在京城最顶级的权力圈里,能否,喝上一杯,由青石张家出品的“青石春”,竟成为了,比“官升一级”,还要更值得炫耀的……身份象征! …… 这一日,御书房。 皇帝宁宣宗,在批阅完奏折之后,感到了一丝疲惫。 他,下意识地,便想起了,那日,在张府暖房里,品尝到的、由花儿,亲自为他温上的那杯……“青石米酒”。 “李监官。” “奴才在。” “去,问问,张县伯府上,最近,可又酿了什么,新奇的酒水?若有,给朕,取一些来,尝尝。” 李公公,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他,便捧着一个,由张小山,亲自,用黄缎包裹的、小小的琉璃酒瓶,返回了御书房。 “陛下,”李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张县伯府上,果真,又出了一款‘神仙佳酿’!” “其名,‘青石春’!” “听闻,如今,在京城的朝堂之上,若有哪位大人,能得张县伯,赏赐一小杯此酒,便足以,夸耀三月!” “哦?”皇帝的兴致,被彻底,勾了起来。 他,亲自,打开瓶塞。 一股,他从未闻过的、醇厚而又霸道的酱香,瞬间,便充满了整个御书房。 他,将那清澈的酒液,倒入琉璃杯中。 只,浅浅地,尝了一小口。 随即,他的眼睛,便猛地,亮了! 那股,如同火焰般灼热,又如同春雨般温润的、复杂而又和谐的极致口感,让他,这位,喝惯了天下所有顶级御酒的帝王,也为之……深深折服! “好……好酒!” 他,一连,喝了三杯,只觉得,通体舒泰,龙心大悦! “此酒,当为……酒中之王!” 他,放下酒杯,眼中,闪烁着,帝王独有的光芒。 “传朕旨意!” “自今日起,此‘青石春’酒,列为……皇家第一御酒!” “命,张县伯府上,每月,需为朕,特供百斤!” “另外……”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朕听说,西域诸国的使节,与那东洋来的使臣,最近,为了求购朕的‘琉璃宝镜’,都快把礼部的门槛,给踏破了?” “去,告诉他们。” “镜子,没了。” “但,朕,这里,有比镜子,更好的东西。” “告诉他们,若想,品尝到,我大宁,这独一无二的‘神仙佳酿’。” “就让他们,拿出,真正的诚意来。” “比如……” “他们国内,最详细的……海图,与,矿产分布图。” 第491章 酱料佳肴,香飘御膳 皇宫,御膳房。 这里,是大宁帝国所有厨师心目中的最高圣地,也是天下所有珍稀食材的最终归宿。 御膳房的总管,是人称“马公公”的一位老公监。他侍奉过两代帝王,舌头之刁钻,心思之缜密,在整个皇宫里都赫赫有名。 但此刻,这位平日里,在宫中,说一不二的总管太监,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嘴上,起满了燎泡。 “废物!一群废物!全都是废物!” 马公公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御膳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咱家养着你们,是让你们伺候皇上的龙口!可现在呢?” 他指着那些,刚刚从养心殿,几乎是原封不动地,被撤回来的、一道道精美绝伦的菜肴。 “你们看看!这龙井虾仁,用的是西湖春天第一篓的河虾!这清蒸鲥鱼,是八百里加急,从江南,快马运来的!还有这佛跳墙,里面的山珍海味,哪一样,不是万金难求的贡品?!” “可结果呢?皇上,每道菜,就只动一筷子!就皱着眉头,全给撤了!” “咱家告诉你们!自打皇上,喝过了那青石县伯送来的‘青石春’之后,这嘴,就彻底,被养刁了!皇上嫌弃你们做的这些东西,‘寡淡无味’!” “今天午膳,你们要是,再做不出,让皇上开胃的菜!就自己,去慎刑司,领板子!” 一众御厨和太监,全都跪在地上,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个年长的御厨总管,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哭丧着脸说道:“马公公,冤枉啊!咱们,是真的,没辙了。这天底下,最鲜美的食材,咱们,都用上了。可……可这味道,除了咸,便是鲜,还能,变出什么花来啊?” …… 就在御膳房上下,愁云惨淡,人人自危之际。 一个负责为张小山这位翰林院修撰的府邸,运送日常采买的小太监,捧着几个,其貌不扬的黑色陶土罐子,从外面,一路小跑了进来。 “总管,总管大人!” 小太监跪在马公公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这是……这是张县伯府上,派人送进宫里来的。说是……张县伯夫人,念及张小山大人,在京城,吃不惯外面的口味,特意,从青石村,让人捎来的、一些她们府上,自制的……家乡酱料。” “酱料?” 马公公皱起了眉头,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那几个土罐子。 又是张家? 这家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他正要挥手,让人,把这些,在他看来,“上不得台面”的民间土产,给扔出去。 鼻子,却突然,耸动了一下。 一股,前所未有的、极其霸道的、混合了豆香、酱香与些许醇厚甜味的复杂香气,正从那几个,没有完全密封的陶土罐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 仅仅是,闻到这股味道,马公公就感觉,自己口中的唾液,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分泌。 他心中一动,走上前,示意小太监,打开其中一个罐子。 罐盖揭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浓郁、更加醇厚的香气,轰然爆发! 只见那罐子里,装着满满一罐,色泽红亮、浓稠油润的酱料,正是张家,用大宁朝,从未有过的“二次发酵”之法,所酿制出的……“红烧酱油”。 另一个罐子里,则是色泽金黄,酱体细腻,闻起来咸鲜中带着一丝回甘的……“黄豆酱”。 还有一个罐子里,是色泽黑亮,豆粒分明,香气最为独特的……“豆豉酱”! 马公公是何等人物?他用小指,轻轻地,蘸了一点红烧酱油,放入口中。 咸、鲜、香、甜……无数种复杂的味道,在他的味蕾上,层层叠叠地,爆炸开来! 那股鲜美,是他从未体验过的!远比任何一种,他用过的顶级“秋油”或“鱼露”,都要来得更加直接,更加醇厚! “这……这是何物所制?”马公公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声音里,充满了震惊。 跪在地上的御厨总管,也凑上前来,闻了闻,同样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回公公,这……这似乎,是以黄豆、黑豆和小麦为料,经过长时间发酵酿制而成。其工艺之复杂,火候之精妙,小人……闻所未闻!” 马公公的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 他猛地一拍大腿,尖声叫道:“有了!有了!皇上的胃口,有救了!” 他一把抓过御厨总管的领子,急切地说道:“快!快去!用这三种酱料,给咱家,做几道,最寻常的家常菜!” “记住!不要用那些,花里胡哨的山珍海味!就要最简单的!五花肉!豆腐!茄子!小黄鱼!” “咱家,要看看,这酱料,到底,有多大的神通!” 御厨总管如蒙大赦,立刻捧着那三罐酱料,如同捧着三件救命的法宝,冲进了后厨。 一时间,整个御膳房,都因为这三罐酱料的到来,而变得鸡飞狗跳,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 半个时辰后。 四道,热气腾腾的,看起来,极其“普通”的菜肴,被端到了马公公的面前。 第一道,是“酱油红烧肉”。那五花肉,被炖得晶莹剔透,色泽红亮诱人,酱香与肉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仅仅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第二道,是“黄豆酱炖豆腐”。最普通的北豆腐,在黄豆酱的加持下,变得咸鲜入味,酱香浓郁,将豆腐本身的豆香,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第三道,是“豆豉烧茄子”。油润的茄子,吸收了豆豉独特的咸香和发酵风味,变得异常下饭。 最后一道,是“酱焖小黄鱼”。小黄鱼的鲜美,被红烧酱油的醇厚,彻底激发,去除了腥味,只留下,满口的鲜香。 这四道菜,用的都是最普通的食材,做法也并不复杂。 但它们所散发出的那种,纯粹的、浓郁的、让人胃口大开的香气,却是御膳房以前,从未有过的! 马公公,每道菜,只尝了一口,眼睛,便越来越亮。 他,甚至,没忍住,就着那红烧肉的汤汁,破例,多吃了一碗米饭! “好!太好了!” 他放下筷子,激动得满脸通红。 “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能让人想起家里味道的、朴实又霸道的味儿!” “快!快给皇上送去!一道,都别少!” …… 养心殿内。 宁宣宗,看着御案上呈来的四道菜,眉头,微微皱起。 又是这些,家常菜。 他,已经,有些厌烦了。 但,当太监,揭开食盒盖子的那一瞬间,一股浓郁的、前所未有的酱香气,扑面而来。 皇帝的鼻子,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盘,色泽红亮,看起来,肥而不腻的红烧肉上。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筷子,夹起了一块。 肉块入口,肥肉的部分,瞬间融化,瘦肉的部分,则软糯入味。那股,咸中带甜,鲜美醇厚的酱香味,如同一个温柔的开关,瞬间,打开了他,沉睡已久的味蕾! 好吃! 太好吃了! 皇帝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他,完全,停不下来,一块接着一块,风卷残云一般,竟将一整盘红烧肉,吃得干干净净! 随即,他又将筷子,伸向了那盘炖豆腐、烧茄子、焖黄鱼…… 每一道菜,都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朴实而又极致的味觉享受! 一旁的马公公和侍膳太监,看着皇上这狼吞虎咽的模样,全都惊得目瞪口呆,随即,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一顿饭下来,四盘菜,被吃得干干净净,皇帝,甚至,多添了一碗米饭,用汤汁拌着,吃得心满意足。 “好久……没吃得,这么舒坦了。” 皇帝放下碗筷,摸了摸微微发胀的肚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满足的笑容。 他,看向马公公,问道:“今日这几道菜,是谁做的?用的,何种调料?为何,与往日,大不相同?” 马公公连忙跪下,将县伯府送来酱料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了一遍。 “哦?又是张家?” 皇帝的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 “这个张家,还真是一座,挖不尽的宝库。不仅,能为朕,造出,那般神威的‘大炮’,连这入口的吃食,都能,给朕,带来如此大的惊喜。” 他沉吟片刻,突然,笑道: “传朕旨意。” “自今日起,凡宫中御膳房所需之一应酱料,皆由‘青石商会’,独家特供!所需银两,由朕之内帑,直接拨付!” “朕,要让这股子味道,成为,我大宁皇家的……御用之味!” 这个消息,如同一阵风,迅速从宫中传出。 张家酱料,香飘御膳,一时间,名动京华! 第492章 豆子入户部,展算学之才 “青石春”酒名动公卿,香飘御膳,让张家的影响力,通过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彻底渗透进了帝国权力中枢的每一个角落。 皇帝宁宣宗看着户部衙门,他的眉头,便不由自主地锁了起来。 他知道,帝国的脸面,换了一张。可帝国的“钱袋子”,其内里,却依旧是一笔烂账。王氏外戚的倒台,虽然抄没出了巨额的家产,暂时充盈了国库,但这终究是“刮骨疗毒”的一次性收益。真正支撑这个庞大帝国运转的,是那每日里从帝国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钱粮税收。 可户部的账目,历经数代,早已是盘根-错节,积重难返。亏空有多少?漏洞在哪里?无人能知,也……无人敢查。此事,已成皇帝心中,一根不拔不快的毒刺。 这一日下朝之后,皇帝特意将新任的户部尚书钱谦留了下来,一同在御花园里散步。 “钱爱卿,”皇帝看着池中那些因为过度肥硕而显得有些慵懒的锦鲤,意有所指地说道,“朕的这个池子,看起来是锦绣一片。可这水底之下,到底藏了多少污泥,朕却是不知啊。” 钱谦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立刻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他躬身,满脸惭愧地说道:“陛下,是臣之无能。户部账目,积弊已久,非一日之寒。其卷宗之浩瀚,其条目之繁杂,臣……臣,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皇帝停下脚步,看着他,缓缓地说道:“朕知道,此事非一人之力可为之,朕也不怪你。”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朕听说,那青石县伯府上,那个从未入仕的六公子张豆子,于‘算学’一道,有鬼神不测之能?” 钱谦心中一动,立刻回道:“回陛下,确有此事!臣听翰林院张修撰偶然提及,其六弟豆子,自幼便对数字有超凡之天赋,其心算之速,堪比神人!更自创了一套名为‘复式记账’的全新算学之法,清晰明了,绝无错漏!” “好!”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已久的光芒,“既然咱们户部的这些‘老郎中’,治不好这‘陈年旧疾’。那朕,今日,便为他们,请一柄来自格物院的……新刀!” “钱爱卿,你明日便亲自去一趟县伯府。告诉青石县伯张大山,就说是朕,想借他家的这个‘神算子’一用!” “朕倒要看看!是咱们这百年的烂账硬,还是他张家的算盘……精!” 第二天,京城,户部衙门。 这里是整个大宁帝国的“钱袋子”,是掌管着天下钱粮税收的、权力最是重大的核心衙门之一。然而,今日的户部之内,气氛却显得有些压抑和古怪。 所有的官员和吏员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交头接耳,目光不约而同地瞟向了衙门最中央的、那间最大的“度支总司”公事房。那间足以容纳上百人同时办公的巨大公房,如今却被清空了一半,四周更是被一队队由尚书大人亲自调来的护卫给围得水泄不通。 “听说了吗?上面空降来了一个新的主事!” “何止是主事!我听说,是尚书大人亲自从那青石县伯府上,‘求’来的一个‘神人’!专门来帮咱们整理那堆已经乱了快一百年的陈年烂账!” “神人?有多神?我可是知道,咱们户部那库房里的账本堆得比山还高!前朝的,本朝的,南方的,北方的……别说查了,光是把它们从库房里搬出来,理顺了,怕是就要花上一年功夫!” “谁说不是呢!可我听说,来的这个新主事,年纪还不到二十岁!” “什么?!一个毛头小子?这不是胡闹吗!尚书大人怕不是被那张家给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充满怀疑之际,“吱呀——”一声,公事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户部尚书钱谦,竟亲自满脸堆笑地陪着一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专注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正是,张家六子,张豆子。 “诸位!诸位!”钱谦清了清嗓子,对着所有下属朗声介绍道,“这位,便是我特意从县伯府上,为大家请来的,张豆子,张主事!” “张主事,乃是当今‘算学’第一大家!其心算之能,堪比神明!其统筹之法,更是闻所未闻!” “自今日起,户部所有积压的、混乱的旧账、烂账,皆由张主事全权负责,进行清查与整理!尔等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所有户部的老油条们,看着眼前这个甚至还有些少年稚气的“张主事”,脸上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轻蔑笑容。他们承认这张家是厉害,可这整理账目,靠的是经验,是耐心,是日积月累地去磨!一个毛头小子,能懂什么?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彻底颠覆了他们所有人的世界观! 只见张豆子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一头扎进那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里。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向尚书大人,要了一百名从格物院“算学系”毕业的、最是聪明的年轻学生! 他做的第二件事,是将那间最大的公事房,进行了彻底的改造!他让人搬走了所有多余的桌椅,取而代之的,是数十张巨大的、可以并排坐下五六个人的长条桌! 他做的第三件事,更是让所有人都闻所未闻!他竟将那些被视为“绝密”的、来自不同州府,不同年份的账本,进行了彻底的拆分!负责“江南盐税”的,只看盐税!负责“北方关税”的,只看关税!负责“官田租赋”的,只看租赋! 然后,他又拿出了一套由他亲手设计的、画满了无数奇怪“表格”的、全新的记账簿! “从今天起,”豆子的声音虽然年轻,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与力量,“我们不再用那种前后不清,收支不明的‘流水账’!” “我们要用,这个!”他举起手中的新式记账簿,“我称它为——‘复式记账法’!” “其核心,便是‘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任何一笔银子的流入,都必然对应着一笔货物的流出!任何一项开支的增加,都必然对应着一项资产的减少!收入、成本、利润、税金……所有的一切,都将在这张小小的表格里,一目了然!再无任何可以混淆作假之可能!” 这,是一场真正的算学革命! 那一百名来自格物院的“算学天才”,在豆子的统一指挥之下,如同,一台最精密的、联动的人形“计算机器”!他们将那堆积如山的旧账本,进行了最彻底的、最高效的拆分、归类、与重新录入! 珠算、心算、口算……各种计算方法,在这里被发挥到了极致!整个公事房内,只剩下那算盘珠子如同暴雨般“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和豆子那冷静而又清晰的、不断下达指令的声音! “江南组!核对景泰十五年盐税总额,与当年盐场出货量!数据不符!差额三万七千两!立刻标记!上报!” “北境组!永平二十年,丝绸之路关税,比往年锐减七成!而当年并无战事!查!给我把所有相关的商队名录都调出来!” 一个又一个,隐藏在故纸堆里长达数十年的“陈年烂账”、“糊涂假账”,在豆子这套全新的、堪称“降维打击”的“审计”方法面前,被毫不留情地,一一揪了出来! 那些户部的老油条们,从最初的轻蔑与不屑,到中途的震惊与麻木,最终,彻底化为了对眼前这个如同“妖孽”般的年轻人的深深恐惧! 他们看着那张被豆子挂在墙上的巨大“汇总黑板”,看着上面那一个个被用朱砂笔清晰标注出来的、代表着“亏空”与“贪墨”的触目惊心的数字,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们知道,这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年轻人,他的手中所掌握的,不是算盘。 而是一柄,足以,将整个大宁朝所有潜在的“蛀虫”,都给一一剔除的、最锋利的……剔骨尖刀! 第493章 账册惊天,户部地震 时间,仅仅过去了十天。 十天,对于京城那些习惯了慢悠悠地处理公务,一壶茶能喝上半日的官老爷们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户部衙门,那个如今已被所有人视为“龙潭虎穴”的“度支总司”公事房而言,这十天,却如同十年般漫长,也足以,让天地,为之变色! 在这十天里,整个户部衙门,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的氛围之中。那些往日里,最是清闲的、负责整理陈年旧档的“老吏员”们,突然之间,都变得比谁都要忙碌。他们被命令,将库房里,那些堆积如山,甚至因为年代久远,而散发着阵阵霉味的旧账册,一箱一箱地,搬运到那座,被重兵把守的公事房内。 而他们,每一次,将那些沉重的账册,送进去时,都能看到,里面,那上百名,从格物院调来的、穿着统一青衫的年轻学子们,正坐在一排排巨大的长条桌前,神情专注,心无旁骛。他们手中的算盘,拨打得如同暴雨倾盆,“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几乎就没有停歇过。 而在公事房的最中央,那个,看起来,甚至还有些腼腆的年轻人,张豆子,正静静地,站在一块巨大的、挂在墙上的黑板前。他,时而,闭目沉思,口中,飞快地,念出一串串,旁人根本听不懂的数字。时而,又睁开眼,用手中的朱砂笔,在黑板上,飞快地,记录、勾画着什么。 整个公事房,就如同,一台最精密的、联动的人形“计算机器”,以一种,所有户部老油条们,都无法理解的、恐怖的效率,疯狂地,运转着。 第十日的傍晚,当最后一笔来自“永平二十年,北境丝绸之路关税”的旧账,被录入到那本全新的、画满了奇特表格的记账簿中时,张豆子,放下了手中的炭笔。他那张还带着几分少年稚气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疲惫,只有一种如同解开了一道旷世难题般的、清澈的、冷静的光芒。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一百名,同样是奋战了十天十夜,此刻却都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望着他的格物院学子们,缓缓地点了点头。 “收工。” 两个字,轻描淡写,却如同一道即将引爆整个京城的惊雷! 第二天,清晨。 一份由张豆子亲手撰写的、厚达百余页的《大宁朝开国以来税收烂账初步审计报告》,连同十几本记录着最关键“问题账目”的新式账册,被户部尚书钱谦,用他那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双手,亲自呈送到了皇帝宁宣宗的御案之上。 皇帝最初只是带着几分好奇,随意地翻开了那份报告。可仅仅是看了第一页,他那张一向是古井无波的帝王之脸,其眉毛便不受控制地挑了一下。当他看到第二页时,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而当他将整份报告都看完之后,他没有咆哮,没有愤怒,他只是将那份报告缓缓地合上,然后,用一种极其平静,也极其可怕的语气,对着身旁的大内总管李公公说了一句话。 “李监官,朕的国库,养了一群……好大的……硕鼠啊。” 与此同时,户部衙门,早已炸开了锅! 那份审计报告的“副本”,以及那十几本记录着“天价亏空”的新式账册,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衙门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看过那账册的官员和吏员,无一例外,尽皆面如死灰,如遭雷击! “天……天呐!景泰十五年,江南盐税,其账面亏空,竟高达……三百七十万两白银?!这……这怎么可能!这笔钱,都去哪里了?!”一个负责盐务的老主事,看着那账册上,被朱砂笔清晰勾勒出的资金流向图,双手抖得,连账本都拿不稳。 “还有这个!永平二十年,北境丝绸之路关税,锐减七成!其背后,竟是有一个由数十个所谓‘皇商’组成的走私集团,在与关隘守将里应外合,疯狂偷逃税款!他们偷走的税,比咱们户部一年的俸禄,都多!” “最可怕的,是这个!”一个须发皆白,在户部干了一辈子的老吏员,指着一本专门核算“漕运”的账册,声音都在发抖,“你们看!历年来的‘漕运损耗’,其总额,竟……竟比咱们大宁,修建整个京城的花费,还要多!这哪里是损耗?这分明,就是被一群趴在运河上的蚂蝗,给活活地吸干了血啊!” 一笔笔触目惊心的烂账!一个个天文数字般的亏空!这些在过去被隐藏在浩如烟海的、杂乱无章的旧账本里,长达数十年无人能理清的“糊涂账”,如今,在张豆子那套简单、清晰、却又如同“照妖镜”般的“复式记账法”面前,被毫不留情地,一一揪了出来! 所有户部的老油条们,再看向那个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公事房里,喝着粗茶的年轻人时,他们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有任何的轻蔑与不屑,只剩下一种最原始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们知道,这个看起来有些腼腆的年轻人,他的手中所掌握的,不是算盘。而是一柄,足以,将整个大宁朝所有潜在的“蛀虫”,都给一一剔除的、最锋利的……剔骨尖刀! 户部的这场巨大地震,其强烈的余波,很快便传递了出去。那些名字出现在了“问题账册”之上的、与各大产业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勋贵、乃至是皇亲国戚们,在得知消息的瞬间,全都乱作一团! 有的,连夜在后院里挖坑,试图埋藏那些来路不明的金银财宝;有的,则立刻派出手下最得力的死士,去“处理”掉那些曾经为他们操作烂账的关键证人;更有的,则是直接卷上细软,试图连夜逃出京城! 然而,他们都太小看了皇帝这一次的决心! 就在那份“审计报告”被呈上御案的当天下午,京城九门,齐齐落锁!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御林军”与“锦衣卫”,如同出闸的猛虎,手持着一份由皇帝亲笔勾画出的“黑名单”,扑向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吏部侍郎府!漕运总督府!平南侯府! 一座座往日里看起来是那样的、高不可攀的府邸,在这一天,其朱红色的府门,都被毫不留情地,一一踹开! 哭喊声!求饶声!咒骂声!响彻了京城的上空! 仅仅一夜之间!京城官场,从上到下,从二品大员,到七品小吏,竟有超过五十余名官员,被当场拿下,锁入天牢!其所牵连之家眷、商贾,更是不计其数! 整个大宁的朝堂,为之一空! 一场自开国以来,最为彻底,也最为血腥的官场大-地震,轰然爆发! 而引发这场地震的“震源”,却仅仅是,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少年,和,他手中那本,薄薄的……新式账册。 第494章 清查亏空,得罪权贵 京城官场,那场由张豆子一本“新式账册”所引爆的“户部大地震”,其猛烈的余波,在接下来的数日之内,持续地发酵、扩散,席卷了每一个与“权势”二字沾亲带故的角落。 皇帝的雷霆震怒,与锦衣卫那不留情面的抄家锁拿,让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次,陛下,是动了真格的! 然而,抄家与抓人,仅仅是开始。真正的、足以让所有隐藏在幕后的“大鱼”们都为之寝食难安的“审判”,才刚刚拉开序幕。 户部衙门,那间如今已被所有官员视为“阎王殿”的“皇家专项审计司”公事房内,灯火已经三日未熄。张豆子,和他那一百名同样是眼眶深陷,却精神亢奋的格物院学子们,正对着那从各大贪腐官员府邸抄没来的、堆积如山的真实账册,进行着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交叉比对与亏空清查。 “江南组!报告数据!”豆子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报告张主事!”一个年轻的学子立刻起身,高声汇报道,“已查明!前吏部尚书王承恩,与其侄王瑞,在过去十年间,通过其掌控的‘淮南盐场’,利用‘阴阳账本’,虚报损耗,偷逃税款,合计白银一千二百万两!其所有款项,最终都流入了一个由王氏家族在幕后掌控的、名为‘四海钱庄’的地下钱庄!” “好!”豆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立刻将所有证据封存!移交大理寺!” “北境组!” “报告主事!已查明!前漕运总督李默,在‘漕运损耗’一项中,每年至少虚报了三十万石的粮食!其贪墨之粮,一部分高价卖给了北境驻军!另一部分,竟通过走私商队,卖给了北蛮部落!” “资敌通敌!罪加一等!”豆子的声音变得冰冷无比,“将此案列为‘甲字第一号’卷宗!所有涉案人员,无论职位高低,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一个又一个隐藏在帝国肌体之上的、巨大的“毒瘤”,被毫不留-情地,一一挖了出来!其亏空之巨大,其手段之恶劣,其牵连之广阔,让所有参与了此次清查的户部老吏员,都看得是心惊肉跳,脊背发凉! 他们知道,张豆子,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人,他正在用他手中的算盘,掀起一场足以将整个大宁朝堂给彻底清洗一遍的滔天巨浪! 而在这场巨浪之下,那些曾经自以为可以高高在上,坐看王氏倒台,而火烧不到自身的顶级权贵们,也终于开始感到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恐惧! 京城,镇国公府。 这座自大宁开国以来,便传承了数百年,地位仅次于皇室的顶级勋贵府邸,此刻,书房之内,气氛却凝重得如同冰窖。 当朝镇国公赵承嗣,这位在朝堂之上,一向以“中立”和“持重”着称的老国公,正看着手中那份由心腹从户部冒死传出来的“涉案名单”,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因为,他在那份名单之上,赫然看到了他最宠爱的那个小儿子,以及他夫人数个娘家侄子的名字!他们,都与那被查抄的“四海钱庄”,有着数额巨大的银两往来! “这张家的小子……他……他怎么敢?!” “他难道不知道,这四海钱庄的背后,站着的,不仅仅是一个王家!更是我们整个京城,所有世家勋贵,用来周转和存放‘私房钱’的钱袋子吗?!” “他这么一查!这是要将我们所有的人,都给一网打尽啊!” 老国公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变得尖利无比! 他的身旁,一个同样是脸色铁青的、袭着侯爵爵位的亲戚,咬牙切齿地说道:“国公爷!此事,绝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这张家,已经不再是一条只知道为主子办事的‘忠犬’了!” “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头六亲不认,要将所有挡在他们面前的‘旧人’都给撕碎的饿狼!” “今日,他们能借‘清查亏空’之名,动王家,动咱们的子侄!那明日,他们就能借‘推行新政’之名,来动咱们的爵位与封地啊!” “我们必须联合起来!给他们一个血的教训!” 一场更为庞大的、由帝国所有顶级“旧势力”,所共同组成的“反张联盟”,在暗中,悄然成型!他们开始动用自己经营了数百年的、所有的人脉与力量。 在朝堂之上,他们通过御史台的言官,不断地上书弹劾!弹劾张家,以“清查”为名,行“党同伐异”之实!弹劾张豆子,年纪轻轻,手段酷烈,乃是“酷吏”之相,非国家之福! 在京城的舆论之中,他们更是散播出了无数对张家极其不利的流言!说张家乃是“妖人”降世,其所创之“格物”,皆为“惑民妖术”!其富可敌国的财富,皆是搜刮民脂民膏而来!甚至,还有人将那“北伐大捷”,都歪曲为是张家为了攫取军功,而“穷兵黩武”,不惜牺牲数万将士性命所换来的“侥幸”! 一时间,整个京城,暗流汹涌!无数的脏水与毒箭,从四面八方,射向了那座刚刚还因为“封爵”而荣耀无比的……县伯府。 县伯府,书房之内。 张大山看着儿子张小山呈报上来的、关于外界这风云变幻的密报,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这一切,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爹,”张小山的脸上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我们这一次,是真的,把他们所有的人,都给……得罪了。我们动了他们的……根基。” 张大山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是啊,”他看着窗外那阴沉的天空,喃喃自语,“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咱们这一把火,烧得太旺了,把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所有的老鼠、蟑螂、毒蛇……都给逼出来了。” 他转过头,看着自己这个已经真正成长为一名合格“政治家”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和一丝更为深邃的……寒芒。 “不过,这样也好。一次,把他们都逼出来,总好过,让他们一直躲在暗处,咬咱们的脚后跟。” “小山。” “孩儿在。” “你给豆子传个话。” “让他,放手,大胆去查!” “不用,有任何的顾忌!” “天,塌下来,有爹,有陛下,为他顶着!” “我倒要看看!”他的眼中爆发出如同实质般的杀意,“这京城里,到底还藏着多少,敢于与国争利,与民争命的……” “权贵!” 第495章 天子之怒,国公伏法 那一场由张豆子的“新式账册”所引爆的“户部大地震”,在京城持续发酵。 随着一个又一个贪腐大员的落马,其背后牵扯出的利益网络,也如同被从污泥中拔出的萝卜,最终,将根须,指向了那座在大宁朝堂之上,矗立了近两百年不倒的、旧勋贵集团的最后堡垒——镇国公府! 当“皇家专项审计司”那份记录着镇国公赵承嗣之子,与“四海钱庄”有着高达数百万两白银非法往来的“罪证”,被悄然呈递到御案之上时。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关于帝国未来命运的,新旧势力之间的最后摊牌,已经无可避免! 这一日,太和殿,大朝会。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死寂。 以镇国公赵承嗣为首的,那十几个大宁朝最是根深蒂固的世袭老勋贵们,他们终于撕下了平日里那“中立持重”的伪善面具,露出了他们最狰狞的獠牙! “陛下!”一位在士林中享有崇高声望的御史大夫(赵承嗣的门生),第一个出列,其声如洪钟,其言却如毒箭!“臣,今日,冒死,弹劾一人!” 他猛地转身,将手中的笏板,直直地指向了队列前方的翰林院修撰,张小山! “臣,要弹劾,青石张家!” “其父张大山,以‘格物’为名,行‘妖术’之实!其所造之‘蒸汽机’,违背天地至理,穷奢极欲,耗费国帑,乃乱政之源!” “其子张豆子,以‘清查’为名,行‘党同伐异’之实!罗织罪名,构陷忠良,致使我大宁朝堂,人人自危!” “其整个家族,以商贾之身,窃居高位,扰乱朝纲,富可敌国,其心……必有不臣!” “此等,以‘奇技淫巧’祸乱天下之妖人,若不严惩,我大宁危矣!社稷危矣!” “臣,恳请陛下,明正典刑,诛灭张氏,以安天下,以正……祖宗之法!” 他话音刚落,其身后那早已串通一气的数十名保守派官员,立刻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恳请陛下,严惩张氏,以安天下!” 声势之浩大,比之上次王氏外戚集团发难之时,还要更胜三分!他们相信,这一次,他们站在了“道德”与“祖宗之法”的制高点!这一次,他们裹挟了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清议”!这一次,皇帝即便再如何欣赏张家,也必须为了维护统治的根基,而做出妥协! 然而,龙椅之上,皇帝宁宣宗看着下方这群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忠臣”,他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没有像他们预想中那样,去询问张小山。他只是对着殿外,轻轻地拍了拍手。 随即,在所有那惊疑不定的目光之中,户部主事张豆子,手捧着一卷用黄色锦缎包裹着的、厚重无比的……最终版《皇家专项审计报告》,缓缓地走上了大殿。 “张豆子。”皇帝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可怕,“将你这一个月来,查到的东西,念给诸位爱卿,听一听。” “是,陛下。”豆子躬身一礼。随即,他展开了那份足以让整个帝国都为之颤抖的“死亡名册”!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如同机器般冰冷而又清晰的声音,缓缓地念诵了起来。 “镇国公府,次子赵构,于景泰十五年,以其母族之名,入股‘淮南私盐’,十年间,共计获利……白银,三百二十万两!” “定远侯府,世子……” “武威侯府,三公子……” “吏部左侍郎,陈大人,其名下……” 一个又一个显赫的名字!一笔又一笔触目惊心的、代表着“贪腐”与“亏空”的天文数字!从豆子的口中,被毫不留情地,一一念了出来! 他念的不是账册!他念的,是这些所谓的“国之柱石”们,趴在帝国身上,吸食民脂民膏的罪证! 最初,那些弹劾张家的官员们,还试图出言反驳!“一派胡言!血口喷人!” 可当豆子将那一份份由他们亲笔画押的“钱庄票根”和“盐引交割单”的影印本,呈现在他们面前时,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他们的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死灰! 当豆子将那份长达百页的报告全部念完之后,整个太和殿,已经不再是寂静,而是一种近乎于“死亡”的死寂!所有名字出现在了名单之上的官员,全都瘫软在地,浑身筛糠般地颤抖!而镇国公赵承嗣,这位旧勋贵集团的最后领袖,更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他知道,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他和他背后那整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所有的罪行,所有的肮脏,都被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用最简单也最无可辩驳的“数字”,给彻底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就在此时,龙椅之上那沉默了许久的皇帝,终于爆发了!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御案之上那份沉甸甸的审计报告,狠狠地砸向了跪在殿中央的镇国公赵承嗣的脸上! 天子之怒,在这一刻,如同火山喷发! “蛀虫!一群国家的蛀虫!”皇帝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而又充满了无尽的杀意! “你们!一个个食君之禄,享万民之供奉!你们的祖辈,曾是与太祖皇帝一同打下这片江山的功臣!而你们呢?!” “你们趴在帝国的身上,吸食着它的血肉!挖空着它的根基!” “一面,享受着张家为这个国家带来的富庶与安宁!一面,却又在背后,用最卑劣的手段,去构陷,去打压,这些真正的国之栋梁!” “你们,也配与朕谈‘祖宗之法’?!你们,也配称之为‘忠臣’?!” “朕,今日,就让你们死个明白!”皇帝指向张豆子,“这张家的麒麟儿,不是朕派去查你们的!是你们自己,那愚蠢而又贪婪的构陷,才最终引火烧身!” “你们想置张家于死地!却不知,朕早就等着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硕鼠,一个个地从那阴暗的角落里,自己钻出来!” 这,才是真相!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听完皇帝这如同雷霆震怒般的“审判”,镇国公赵承嗣那颗高傲了一辈子的心,终于彻底碎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龙椅之上那个他曾经以为可以左右的年轻帝王,又看了一眼队列前方那个从始至终都神情平静,仿佛一切都早已在他预料之中的年轻人,张小山。 他惨然一笑,随即,对着那龙椅,也对着张家的方向,重重地叩首! “老臣……知罪。” “老臣……伏法。” 国公,伏法! 一个时代,在这一刻,被彻底终结。 当日,圣旨再次传遍京城。前镇国公赵承嗣,削去一切爵位,赐死于府中。其所有涉案之子侄、党羽,尽皆抄家,下狱,无一幸免! 一场席卷了整个帝国最高权力圈的、最彻底的清洗,终于,尘埃落定。 从此,大宁朝堂之上,再无任何敢于与“格物新政”正面为敌的声音。 第496章 柱子营造,技惊工部 镇国公府的败落,与保守派勋贵一系的彻底覆灭,让在京城,持续了近一年的政治风波,终于,尘埃落定。 而就在此时,一场意外,又为张家,提供了一个全新的、也是更广阔的舞台。 这日,京城下了一场数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雨。雨过天晴之后,工部衙门那座早已年久失修的后堂大厅,竟“轰隆”一声,塌了半边。此事虽未伤人,却也让朝廷的脸面,有些挂不住。 皇帝在得知此事后,非但没有发怒,反而,很高兴。他当即便下了一道旨意,命工部,借此机会,将整个旧衙门,全部推倒,他要建一座全新的、更能彰显他大宁朝如今“日新月异、锐意进取”新气象的……工部衙门。 这道旨意,让工部尚书刘庸,是又喜又愁。喜的是,能亲手主持重建工部,这是他这个尚书的荣耀;愁的是,皇帝的要求太高,而他手下的那些官员和工匠们,脑子里,却还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东西。 为此,刘庸亲自来到张府求助。在张大山的引荐下,他看到了张柱子那份,充满了“钢筋骨架”、“玻璃穹顶”等惊天构想的设计图纸,当即便将其,呈献给了皇帝。 皇帝看后,龙颜大悦,当即下旨: “工部新衙门之营造,就全权,依此图而建。” “命,皇家格物院营造副使张柱子,总领此项工程。” “另,特许其,成立‘青石营造社’,挂靠于格物院之下。” “凡工程所需之工匠、物料,皆可由其,自行招募、采买。” 这道圣旨,无异于,是将整个国家最重要的门面工程之一,完全交到了张家人的手中。 …… 几日后。 在工部旧衙门的废墟之上。 一块,刻着“皇家格物院-青石营造社-工部衙门营造总办”的巨大牌匾,被高高地挂起。 张柱子,穿着一身干练的蓝色工装,站在那片,已经,被平整一空的巨大工地上。 他的面前,是上千名,从京城和青石村两地,招募来的、最好的工匠和民夫。 而在工地的外围,则是,数十名,由工部尚书刘庸,亲自,派遣来的、工部所有司处,最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和“老官员”。 他们,名为“协办”,实则,是来“监工”,更是来……“挑刺”的。 他们,不相信。 他们,打心底里,不相信,这个,看起来,甚至,还有些木讷的年轻人,能用那些,他们闻所未闻的“歪门邪道”,在短短半年之内,建成一座,比皇宫,还要复杂的官署。 然而,营造社动工的第一天,他们,便被,狠狠地,上了一课。 技惊之一:神力巨兽,开挖地基! 他们,没有看到,预想中,那数千名民夫,挥舞着铁锹,汗流浃背,一筐一筐往外抬土的混乱场面。 取而代之的,是,十台,造型狰狞,不断冒着黑烟的……“蒸汽挖掘机”,在工地上,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只见那钢铁铸就的巨大铲斗,每一次挥舞,都能,轻而易举地,挖起数千斤的泥土! 那,过去,需要上千名民夫,辛苦半月,才能完成的“地基开挖”工程。 在这十头“钢铁巨兽”的面前,仅仅,只用了……一天! 所有工部的官员和师傅,看着那深达数丈的、平整无比的巨大基坑,一个个,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技惊之二:钢筋铁网,浇筑地龙! 他们,没有看到,传统的“夯土”与“奠基石”。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无数根,纵横交错的“神钢”钢筋,所编织成的、巨大的、深埋于地下的……“地网”! 随即,数十台,同样冒着黑烟的“蒸汽混凝土搅拌机”,开始发出巨大的轰鸣! 一车车的“高标号水泥混凝土”,被源源不断地,浇筑进那巨大的“地网”之中! 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坚不可摧的、在他们看来,足以,抵御地龙翻身的……整体性筏形基础! “这……这……这是何等营造之法?”一位负责勘测地基的工部老官员,抚摸着那,比城墙还要坚硬的水泥地面,喃喃自语,“其……其坚固程度,怕是,足以,在这上面,再盖一座……紫禁城了!” 技惊之三:钢骨为架,平地起楼! 地基凝固之后,他们,没有看到,任何一根,传统的、由巨大木料所制成的“顶梁柱”。 取而代之的,是一根根,由“工字钢”,所铆接而成的、巨大的……钢结构框架! 这些,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铁柱子”与“铁横梁”,如同一具,远古巨兽的骨骼,被一台台巨大的“蒸汽起重机”,精准地,吊装、拼接,最终,拔地而起! 其速度之快,其结构之精巧,其所能带来的、那种,前所未有的、巨大无比的“开放式内部空间”! 让所有,信奉了一辈子“榫卯”与“斗拱”的“大木作”师傅们,都看得是,如痴如醉,三观尽毁! 他们,第一次,痛苦地,意识到。 自己,穷尽一生,所引以为傲的“技艺”,在这个,名为“科学”的、更高级的力量面前,是何等的……脆弱与落后! …… 时间,一天天过去。 工部尚书刘庸,和他麾下那群,早已,被震撼得,麻木了的“官匠”们。 每日,都如同,在看一场,最精彩的“神仙大戏”! 他们,看着那座,全新的工部衙门,以一种,完全违背了他们数百年营造常识的、恐怖的速度,在平地上,拔地而起! 一层…… 两层…… 五层…… 整整六层! 一座,高达近二十丈的、史无前例的“摩天大楼”,奇迹般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当最后一块,巨大的“平板玻璃”,被安装上窗框时。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阳光,穿透那数以千计的、明亮的玻璃窗,将整个官署大楼的内部,都照得,通透明亮,再无,一丝一毫的阴暗! 这,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光明之殿! 而此时,距离工程开始,才仅仅,过去了……五个月! 第497章 再承皇命,营造奇观 那座,融合了无数“格物”黑科技的全新工部衙门,在京城,拔地而起。 它,如同一座,由钢铁与玻璃,所铸就的丰碑,向全天下,宣告了“青石营造社”,在帝国“基建”领域,那无可撼动的、绝对的统治地位! 张家五子柱子,也因此,一战封神,成为了帝国所有工匠心目中,最崇敬的“祖师爷”。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张家,将在“实用营造”这条路上,继续深耕之时。 一场,由帝国最高统治者,亲自,掀起的“思想风暴”,却为柱子,和他那支无所不能的营造社,带来了,一个,全新的,也更为……梦幻的挑战! …… 京城,紫禁城,观星台。 这是,自大宁开国以来,皇帝宁宣宗,第一次,在深夜,驾临此地。 在他的身旁,没有了任何的内侍与宫女。 只有,那个,总能为他,带来无穷惊喜的……青石县伯,张大山。 以及,一台,由格物院光学司,耗费了数月心血,用那块,从“奇珍阁”征用而来的、巨大的“无瑕琉璃宝镜”,所打磨出的、帝国的第一架……天文望远镜! 当皇帝,第一次,通过那冰冷的镜筒,将他的目光,投向那,自古以来,便充满了无数神话与传说的、皎洁的月亮时。 他,彻底,失语了。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温润如玉的银盘。 而是一个,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圆形“坑洞”的、充满了荒凉与真实感的……巨大球体! “那……那便是,月亮的……真面目吗?”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世界观被彻底颠覆后的、深深的颤抖。 “回陛下,”张大山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力量,“是的。那,便是,我们脚下这片大地一样,一个真实、可触的……世界。” “世界……”皇帝,喃喃自语。 他的心中,那颗,属于帝王的、早已,不再满足于征服“凡间”的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 他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要为“格物之学”,这个,为他,打开了全新世界大门的“神学”,在京城,这个天下中心,建立一个,足以,向万邦、也向万民,展示其无穷魅力的……“窗口”! …… 第二日,早朝。 皇帝宁宣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达了一道,比“重建工部”,还要更令人振奋的圣旨! “朕,以为,格物之学,乃强国之本,万世之基!其光辉,不应,只藏于青石山谷之内!” “朕,要,在京城,建立一座,全新的,集‘教学、展览、交流’于一体的——” “皇家格物院京城分院,暨,万国博览馆!” “朕,要让天下所有的人,都能,在这里,亲眼,看到,我大宁的强盛!亲手,触摸到,那属于‘格-物’的……未来!” “此馆之营造,朕,依旧,交予,青石营造社总管,张柱子,全权负责!” “朕,不问钱粮!不问工期!” “朕,只要,一个,能让天地,都为之失色的……” “奇观!” …… 当这道圣旨,传遍京城。 所有的人,都沸腾了! 而柱子,在领命之后,向皇帝,呈上了一份,让他,和所有内阁大臣,都为之疯狂的……建筑设计图! 那,不再是,传统的方正建筑。 而是一个,以巨大的、通体透明的……“圆形玻璃穹顶”为核心的、充满了未来感与艺术感的、前所未有的“奇观”建筑! 它的主体,是一个,直径,超过五十丈的巨大圆形大厅! 大厅的中央,没有任何一根,支撑的柱子! 而它的屋顶,则将,完全由,数千块,巨大的、经过特殊切割的“曲面玻璃”,拼接而成! 建成之后,它,将如同一颗,巨大无比的、璀璨的水晶宫殿,降临在京城的……心脏! …… 一场,更为浩大的、也更受万众瞩目的营造工程,正式,拉开序幕! 这一次,前来观摩的,不再仅仅是工部的官员。 而是,整个京城,所有的百姓! 他们,每日,都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那片,位于皇城之侧的巨大工地,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亲眼,见证了,那堪称“神迹”的一幕幕! 他们,看到,柱子,是如何,运用一种,名为“钢结构悬臂”的全新技术,如同搭建蜘蛛网一般,从圆形大厅的四周,将一根根巨大的钢梁,向着中心,延伸、合拢,最终,构成那个,不需要一根柱子支撑的……巨大穹顶骨架! 他们,看到,柱子,又是如何,指挥着数十台巨大的“蒸汽起重机”,将一块块,巨大的、如同弯月般的“曲面玻璃”,极其精准地,吊装到数百尺的高空,然后,由那些,悬挂在半空之中,如同“飞人”一般的工匠们,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 这个,充满了“神工鬼斧”的建造过程,本身,便已成为,整个京城,最是,激动人心的……一场大戏! …… 半年之后。 当最后一块,三角形的玻璃,被安装在穹顶的正中央时。 整个京城,都为之,欢呼! 一座,璀璨、夺目、在阳光之下,反射出七彩光华的、如同“水晶宫”般的伟大建筑,正式,落成! 它,成为了,帝国,一个全新的……地标! 它,向整个世界,宣告着,大宁王朝,那无可匹敌的国力,与,那充满了无限想象力的……未来! 而它的建造者,那个,不善言辞的年轻人——张柱子。 也因此,而彻底,封神! 第498章 外戚干政,国之隐忧 那座充满了后现代主义风格的、雄伟壮观的全新工部衙门,在京城拔地而起。它如同一座丰碑,向全天下宣告了“青石营造社”在帝国“基建”领域那无可撼动的、神一般的地位。营造司总管张柱子,也因此一战封神,成为了帝国所有工匠心目中最崇敬的“祖师爷”。 张家的声望,在京城,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然而,在京城张府的书房之内,青石县伯张大山,这位亲手将一个家族从贫瘠的土地推向帝国之巅的大家长,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松懈。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理解那史书之上早已写尽了的、冰冷的自然法则。 “日中则昃,月满则亏。” 当一个家族的声望与权势,达到了如同这般,近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令人不安的高度时,那来自皇权的……猜忌与制衡,便也如影随形,再所难免了。这,不是阴谋,亦非权术,这是一个强大王朝为了自身的稳定,所必须采取的必然。 “爹。”翰林院修撰张小山,这位帝国政坛最耀眼的新星,此刻却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将一份最新的“京官升迁名单”,递给了父亲。 “您看。自‘镇国公府’倒台之后,这半年来,朝堂之上空出了大大小小近百个职位。陛下以‘不拘一格降人才’为名,提拔了许多出身寒门的年轻官员。但,其中,却有超过三十人,都与同一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张大山接过名单,目光落在了那个被儿子用朱笔重重圈出的名字之上——吴贵妃。 当今圣上宁宣宗后宫之中,最是受宠的一位妃子。其父吴广,原只是京城一个不大不小的绸缎商人;其兄吴顺,更是一个整日斗鸡走狗,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可如今,因为吴贵妃的得宠,吴氏一族水涨船高,吴广被封为“承恩侯”,而那个草包哥哥吴顺,竟也摇身一变,成了挂着“工部员外郎”虚衔的……当红国舅! “我担心……”小山的声音有些沉重,“我担心,这朝堂之上,刚刚才倒下了一个‘王氏外戚’,如今,却又要再起一个……‘吴氏外戚’!我更担心,这是陛下在有意为之!我张家如今声望太盛,陛下他需要扶植起一个新的势力,来……制衡我们。” 张大山点了点头:“你看得很准。这便是‘帝王之术’,是每一个帝王都必须牢牢掌握的平衡之道。” “那……我们,该当如何?”小山问道。 张大山看着窗外那轮被乌云遮住了一半的月亮,幽幽地说道:“水至清,则无鱼,朝堂亦是如此。陛下想玩‘平衡’,那我们便陪他玩。只是,这朝堂可以平衡,但有些东西,是绝不能拿来当做‘平衡’的筹码的。”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寒芒,“那就是……国之大器。” 第二日,早朝。 一场关于如何将“蒸汽机”这一“国之大器”,进行更广泛的、全国性推广的讨论,被提上了议程。 工部尚书刘庸第一个出列,慷慨激昂地奏报道:“陛下!我皇家格物院如今已成功将‘蒸汽之力’应用于‘矿井排水’、‘锻锤驱动’等诸多领域!其成效之显着,天下共睹!臣以为,当立刻成立‘皇家蒸汽动力总署’!由格物院全权负责,向全国推广此等神物!以提升我大宁各行各业之生产力!” 刘庸的话,引得百官纷纷附和。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身影,却突然从队列中走了出来。正是那个刚刚才凭借着妹妹的裙带关系而平步青云的……国舅爷,吴顺! 他对着皇帝叩首,随即用一种充满了“忠君爱国”激情的语调,朗声说道:“陛下!刘尚书与张家之功,天下共睹!臣,亦是钦佩万分!” “然!”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为国分忧”的诚恳表情,“此‘蒸汽神兽’,乃国之重器!其每一台的制造成本都耗费巨大!其每一次的推广应用,都干系着万千民夫的生计与地方的税收!” “格物院的先生们,乃是钻研高深学问的‘纯臣’!岂能让他们被这等充满了铜臭味的‘生产’与‘经营’俗务所分心?!此等关系到帝国经济命脉的‘国之大器’的推广,更需要一个能让陛下百分之百信得过的……自家人,来亲自坐镇把关啊!” “臣,吴顺,虽不才!但身为皇亲国戚,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臣恳请陛下,能将这‘蒸汽机’的推广应用之权,交予微臣!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必将为陛下,为大宁,管好这只会下金蛋的……聚宝盆!” 他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但在场的所有明眼人,都听出了其中的……狼子野心!他竟是想从张家的手中,抢走那最核心,也最赚钱的……蒸汽机!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队列前方的张小山,和龙椅之上的皇帝。他们想看看,皇帝会如何处理这“外戚”与“功臣”之间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帝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竟缓缓地点了点头。 “吴爱卿,忠心可嘉。” 随即,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最终决断的语气说道:“此事,便依你所言。‘蒸汽机’之推广应用,一分为二。” “其核心技术之研发,与最先进型号之制造,依旧由‘皇家格物院’全权负责。” “而,那些技术已经成熟的、第一代蒸汽机的批量生产,与其在全国所有民用工坊中的推广应用之权……”他看着下方那个脸上已经露出了狂喜之色的吴顺,“朕,便交给你了。” 轰!!! 这个决定,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让整个太和殿都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呆滞!刘庸更是急得想要出列反驳,却被身旁的张小山用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给制止了。 张小山缓缓地低下了头,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更深的忧虑。他知道,皇帝的“平衡之术”,已经开始了。他也知道,将这头足以改变世界的“蒸汽巨兽”,交到吴顺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手中,迟早会……出大事。 第499章 太子之争,风波再起 国舅吴顺一系的势力,如同雨后疯长的藤蔓,在京城这片权力的沃土上,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疯狂地蔓延着。他们,在掌控了“第一代蒸汽机”的推广应用之权后,并未满足,反而,将那贪婪的目光,投向了张家最核心的、也是最根本的所在——皇家格物院。 张家,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这个新兴外戚集团的、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张府,书房。一场只有张家核心父子几人参与的、最高等级的秘密会议,正在连夜召开。 灯火之下,翰林院修撰张小山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爹,大哥,二哥,五弟。”他看着风尘仆仆,从各自的“战场”赶回来的兄长们,声音低沉,“咱们之前的判断,可能都错了。这个吴国舅,他想要的,怕不只是钱。” 他将一张自己亲手绘制的、京城各方势力的关系图,铺在了桌上。 “吴国舅,其最大的倚仗,便是当今的吴贵妃娘娘。而吴贵妃娘娘,其最大的倚仗,则是她所生的嫡长子,当今的太子殿下。” “他们外戚一党,如今在朝中大肆安插亲信,所为的,便是将来,好辅佐太子登基。届时,他们,便可成为真正的‘从龙之臣’,权倾朝野。” 二哥张石头听完,眉头一皱:“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咱们家,一向,只钻研技术,不参与党争。” “关系大了。”小山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因为,咱们家,在他们眼中,是属于另一位皇子的人。” “哪位皇子?”铁牛瓮声瓮气地问道。 “四皇子,秦王殿下。”小山回答道。 “秦王?”众人都是一惊。他们知道,这位四皇子,是淑贵妃之子,素来以聪慧、开明、喜爱格物之学而着称。但他为人低调,从不结交外臣,张家与他,并无任何私下往来。 小山解释道:“咱们家,与秦王,确实没有私交。可咱们的‘青石之学’,咱们的行事风格,都与秦王殿下的理念,不谋而合。更重要的是,咱们家,是圣上亲手扶植起来的‘实干派’的代表。而太子殿下,自小便由那些老学究教导,所亲近的,皆是朝中那些思想最是保守的‘经义派’。” “所以,在外人看来,圣上对咱们家的恩宠,便是对‘实学派’的肯定,也同样,是属意于秦王殿下的一个信号。咱们,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被贴上了‘秦王党’的标签。” “如此一来,吴国舅和太子一系,自然,会将咱们,视为他们未来最大的……政敌。” 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阵不寒而栗。他们从未想过,自家只是埋头做些实业,竟也会被动地,卷入到这最是凶险的“储君之争”中。 而对手的报复,也远比他们想象的,来得更快,也更狠。 几日后的早朝,国舅吴顺,亲自出列,上奏了一本。他的脸上,满是“为国分忧”的忠诚。 “启奏陛下。臣听闻,我朝‘皇家格物院’,自成立以来,成果斐然,屡献神器,实乃国之大幸。然,臣亦有一事,日夜忧心。” “那格物院,地处偏远的南阳青石村,其核心之图纸、工匠,皆由张家一姓之人把持。虽说张县伯忠心可嘉,但如此重地,守备终究薄弱。万一,有那敌国奸细,潜入其中,盗取了那‘蒸汽机’或‘铁甲船’的图纸,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这番话说得是“合情合理”,充满了“大局观”。在场的许多中立大臣,听完,也都暗暗点头。 吴国舅见状,立刻便抛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故,臣斗胆提议。为保万全,当将格物院之核心,如‘热机司’、‘船舶司’、‘军械司’等,即刻迁往京城!将其,置于我兵部与神机营的直接监管之下!如此,方能确保国之重器,万无一失。” 他又话锋一转,图穷匕见。 “另,臣的内弟,也就是皇后的胞弟,吴家二爷,素来对格物之学,也颇有兴趣。臣以为,可派他,出任这京城格物院的‘副监正’一职。一来,可以协助刘庸尚书,共同管理。二来,他乃皇亲国戚,身份尊贵,亦可震慑宵小,确保机密不失。” 他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可其背后那“迁院夺权,安插亲信”的险恶用心,却是昭然若揭! 这,是一记最狠毒的“阳谋”。他用“国家安全”这顶最大的帽子,来逼迫皇帝和张家。你若反对,便是有“私心”,有“异志”;你若同意,那张家最核心的技术命脉,便将彻底落入他外戚集团的掌控之中。 一时间,整个朝堂,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工部尚书刘庸,气得是浑身发抖,正要出列反驳。 龙椅上的皇帝,却先一步,缓缓地开了口。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看不出喜怒的平静。 “吴爱卿,所言,甚是有理。” 他这句话,让刘庸和所有关心张家的人,心都沉到了谷底。也让吴国舅和他的党羽们,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可皇帝,却又继续说道:“只是,这格物院,乃是朕亲自下旨,以张卿之村为基,方才建立。其根,在青石村。若是贸然迁都,怕是会……水土不服啊。” 他沉吟了片刻。 “这样。此事,干系重大,容朕,再思虑几日。退朝。” 说罢,他便起身,径直离去。留下那满朝的文武,和一场席卷了整个京城的、更大的政治风波。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围绕着“皇家格物院”控制权的、介于“皇权”、“外戚”和“新兴技术贵族”之间的、最顶尖的博弈,已经,拉开了序幕。 第500章 小山被卷,智辨忠奸 吴国舅那“迁院夺权”的奏折,如同一道惊雷,在京城朝堂之上,炸开了锅。 皇帝那看似中立的“再议”二字,更是让整个京城的政治空气,都变得无比紧张。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围绕着“皇家格物院”控制权的、顶级的政治风暴,已经来临。 张府之内,灯火通明。 一场关系着整个家族生死存亡的紧急会议,正在连夜召开。 在座的,不仅有张大山和在京的所有子女,更有工部尚书刘庸这位最核心的盟友。 “欺人太甚。” 石头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脸上满是怒火。 “他吴家,这是要明抢了。” “爹,此事,绝不能退。” “这格物院,是咱们张家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所有技术的源头。” “一旦被他们夺了去,那咱们,就等于被人家,抽走了脊梁骨。” 花儿和丫丫,也都是一脸的忧色。 刘庸尚书,更是捻着胡须,长吁短叹。 “石头说得对,此事,绝不能退。” “可……如今吴国舅,是以‘国家安全’为名,行此阳谋。” “咱们若是强硬回绝,便正中了他的下怀,落下了‘心怀叵测,私藏重器’的口实。” “届时,他在朝堂上,再联络那些保守派的御史,一同攻讦。” “怕是……连圣上,都难以再公然地,偏袒我们了。” 这,是一个死局。 退,是自断根基,任人宰割。 进,是公然抗旨,授人以柄。 整个书房,都陷入了一片凝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不语的张小山,缓缓地,开口了。 “爹,刘大人,各位兄姐。” “我以为,此事,咱们不仅不该拒绝。” “反而,应该……欣然同意。” “什么?” 他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连张大山,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小山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地图前,眼中,闪烁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深邃的、如同狐狸般的智慧光芒。 “吴国舅用的是‘阳谋’,咱们,也得用‘阳谋’来对付他。” “他的目的,是想夺取咱们已经成熟的‘蒸汽船’技术。” “那咱们,就干脆,给他一个更大、更诱人、也更让他无法拒绝的……新目标。” 他看着家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咱们,同意在京城,设立‘格物院分院’。” “也同意,由吴国舅,来担任这分院的‘副监正’。” “但是,”他的话锋,猛然一转,“咱们要向圣上提议。” “这京城分院,将不再重复研究已经初见成效的‘龙舟计划’。” “它将负责一个全新的、难度更高、功劳也更惊天的‘皇家项目’。” “——‘陆地蛟龙’计划。” “陆地蛟龙?”众人更是不解。 “对。”小山点头,“就是我爹之前提过的,那个不靠牛马,只靠蒸汽之力,便能在陆地上,拉动万斤重物的……‘铁甲车’。” “咱们要告诉圣上,此物若成,则我大宁陆军之运输,可一日千里,军力将再次飞跃。” “如此宏大的功劳,摆在面前,那吴国舅,他接,还是不接?” 石头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一定会接。” “没错。”小山笑道,“以吴国舅那贪功冒进的性子,他一定会,欣喜若狂地,接下这个项目的主导权。” “可然后呢?” “然后,”小山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他便会发现,他接下的,不是一个功劳,而是一个……无底的黑洞。” “这‘陆地蛟龙’,其技术之复杂,远超蒸汽船。” “它需要全新的、更耐磨的‘铁轨’之钢。” “需要更强大的、能提供巨大扭矩的‘陆用型’蒸汽机。” “更需要一整套,我们张家尚未完全吃透的‘铁路营造’之法。” “这些核心技术,都掌握在哪里?” “都在咱们青石村的本部。” “到时候,这京城分院,名义上,归他吴国舅管。” “可实际上,他需要的所有核心部件,所有关键技术,都必须,从咱们青石村,调拨。” “咱们,给他什么,他才能造什么。” “咱们,什么时候给,他什么时候,才能开工。” “他不懂技术,急于求成,在督造过程中,必定会胡乱指挥,外行领导内行。” “到时候,项目若是出了差错,甚至……出了人命。” “那这监管不力、好大喜功之罪,该由谁来承担?” “而我爹,作为格物院的‘总督造’,则拥有对所有技术方案的……最终审核权。” “他若是敢乱来,我爹,便可一票否决。” “如此一来,这分院,便如同一个风筝,看似飞得再高,那根线,却始终,牢牢地,攥在咱们自己的手里。” “而他吴国舅,则从一个在暗处使坏的敌人,变成了一个在明面上,替咱们干活、替咱们试错、也最终,会替咱们背锅的……冤大头。” 这番话,说得是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文弱的、书生气的张小山。 第一次发现,他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竟隐藏着如此深沉的、足以让任何政敌都为之胆寒的……权谋之术。 第二日,早朝。 就在满朝文武,都以为张家会据理力争,与吴国舅一系,展开激烈辩论时。 张小山,却主动出列,上奏。 “启奏陛下,臣,附议吴国舅之提议。” “为保国之重器万全,臣以为,确应在京城,设立皇家格物院分院。” 他这番话,让吴国舅等人,都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只是,臣以为,京城分院,不应再重复已有的‘龙舟’项目。” “臣斗胆,为分院,也为吴国舅大人,请领一个全新的、更能彰显我大宁雄心的皇家项目。” “——‘陆地蛟龙’研发计划。” 他将那套关于“蒸汽铁车”的、充满了无穷诱惑力的宏大蓝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呈献给了皇帝。 当皇帝,在听完这个更加激动人心的构想后。 当吴国舅,在看到这个唾手可得的、比“龙舟计划”还要大上十倍的泼天功劳后。 他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一场看似要将张家逼入绝境的巨大危机。 就在小山这手“将计就计、移花接木”的绝妙阳谋之下。 被消弭于无形。 不仅如此,一个为他们最大的政敌,量身定做的、完美的陷阱。 也已经,被悄然地,挖好了。 第501章 京城分院,正式挂牌 张小山那“同意迁院,另起炉灶”的阳谋,在朝堂之上,获得了皇帝的最终首肯。 一道新的圣旨,再次从宫中发出。 正式宣告,成立“皇家格物院京城分院”。 分院的选址,定在了京城西郊的一片皇家官地之上。 其主要职责,便是攻克那由张修撰最新提出的、旨在提升帝国陆路运输能力的“陆地蛟龙”项目。 工部尚书刘庸,依旧担任总的“监正”,负责统筹全局。 而风头正盛的吴国舅,则如愿以偿地,被任命为分院的“副监正”,全权负责“陆地蛟龙”项目的日常督造和具体实施。 这个任命,让吴国舅一系的人马,都感到了巨大的胜利和狂喜。 在他们看来,他们已经成功地,从张家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身上,硬生生地,掰下了一只最肥美的鸡腿。 只要他们能将这“陆地蛟龙”造出来,那泼天的功劳,便会尽数归于吴家。 届时,他们在朝中的地位,将再也无人可以撼动。 很快,京城分院的营造,便在吴国舅的亲自监督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他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排除异己”。 他以“刘尚书年事已高,不宜操劳”为由,将这位总监正,客客气气地,供在了公事房里,剥夺了其对项目的实际插手权。 他又以“京城重地,无需外人”为名,婉拒了张家要派遣核心工匠,前来协助的好意。 转而,将所有分院内的关键职位,都安插上了自己的亲信和门客。 这些人,或许在官场钻营之上,是一把好手。 可在“格物之学”上,却都是一群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这造东西,有何难的?” 吴国舅对着他手下的这群“草台班子”,意气风发地说道。 “不就是些个铁疙瘩木头块嘛。” “圣上让本国舅来管,那是信得过本国舅。” “你们都给本国舅用心去造,将来,功劳簿上,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整个京城分院,都沉浸在一种贪功冒进、外行指挥内行的狂热氛围之中。 对于这一切,远在青石村的张大山,只是付之一笑。 他严格地,履行着自己作为“格物院总督造”的职责。 当京城分院的第一份、要求提供“陆地蛟龙”核心部件的公文,送抵青石村时。 张大山立刻下令,让铁牛和柱子,全力配合。 于是,一箱又一箱,由青石村工坊用最好的合金钢、以最高的精度打造出来的、崭新的蒸汽机核心部件。 便被“青石快运”的车队,浩浩荡荡地,运往了京城。 一同被送去的,还有那份由张大山“亲手绘制”的、关于“陆地蛟龙”原型车的总装图纸。 当吴国舅和他的团队,欣喜若狂地,打开这些箱子时。 他们看到的是,上千个奇形怪状、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他们前所未见的精密零件。 有大大小小的齿轮,有长短不一的连杆,有粗细各异的管道,还有那个结构复杂的、被密封起来的“气缸活塞”总成。 而那份总装图纸,更是画得极其“写意”。 上面,只标注了各个部件大致的位置和连接关系。 至于每一个部件之间,应该用多大的力矩来拧紧,应该留出多少分的“公差”,以及最重要的——它们之间,应该遵循一个什么样的“安装顺序”。 图纸之上,一概,没有说明。 “国舅爷,您看,这……这零件也太多了。”一个负责组装的工匠,看着那满地的零件,头皮发麻。 “怕什么。”吴国舅大手一挥,“这图纸上,不是都画着吗?” “照着图,给本国舅,一个个地,装上去就是了。” “我倒要看看,离了他们张家,咱们还真就造不出一台铁车了。” 于是,一场充满了灾难性的“瞎指挥”和“想当然”的组装工作,便开始了。 他们不知道,那根最关键的曲柄轴,必须在安装好飞轮之后,才能与活塞连杆相连。 他们也不知道,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安全阀”,其配重铁砣的安放位置,是经过了精确计算的。 更不知道,那气缸的密封,需要用到一种由张家特制的、混了石墨粉的润滑油膏。 他们只是野蛮地,按照自己的理解,将一个个精密的零件,强行地,组装在一起。 结果,可想而知。 第一次组装,他们将一个关键的齿轮,装反了方向。 导致整个传动系统,当场卡死,崩碎了好几个昂贵的齿牙。 第二次组装,他们没有使用特制的润滑油膏,就强行将活塞推入气缸。 导致那原本光滑如镜的气缸内壁,被划出了数道深深的伤痕,彻底报废。 第三次组装,他们总算是把机器的外形,给勉强搭了起来。 可在进行“压力测试”时,又因为接错了管道,将高压蒸汽,直接通入了一个不该通的地方。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根崭新的钢制管道,被当场撑爆,滚烫的蒸汽,四处喷射,险些伤人。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件又一件昂贵核心部件的报废。 让吴国舅和他那群志大才疏的门客们,渐渐地,从最初的意气风发,变成了恼羞成怒。 “国舅爷,我看,定是那张家,在背后使坏。” 一个心腹幕僚,进谗言道。 “他们送来的这些零件,本身,就是坏的。” “他们就是想看咱们的笑话。” “没错。”吴国舅听完,深以为然,一拍桌子。 “一群刁民,竟敢如此戏弄本国舅。” 他被那巨大的功劳,和到手的权力,彻底冲昏了头脑。 竟做出了一个,更加愚蠢,也更加致命的决定。 “既然他们送来的零件是坏的。” “那咱们,就不用他的了。” “去,把工部最好的工匠,都给本国舅调来。” “照着这张图纸,给本国舅,重新造一批一模一样的出来。” “我就不信,凭我皇亲国戚的身份,凭我堂堂工部的力量。” “还造不出他一个乡下泥腿子,能造出来的东西。” 他不知道,他这个决定,正让他,和他背后的整个外戚集团。 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那个由张家父子,为他们精心挖掘好的、巨大的陷阱之中。 并且,还在亲手,为自己,填上了最后一铲土。 第501章 京城分院,正式挂牌 张小山那“同意迁院,另起炉灶”的阳谋,在朝堂之上,获得了皇帝的最终首肯。 一道新的圣旨,再次从宫中发出。 正式宣告,成立“皇家格物院京城分院”。 分院的选址,定在了京城西郊的一片皇家官地之上。 其主要职责,便是攻克那由张修撰最新提出的、旨在提升帝国陆路运输能力的“陆地蛟龙”项目。 工部尚书刘庸,依旧担任总的“监正”,负责统筹全局。 而风头正盛的吴国舅,则如愿以偿地,被任命为分院的“副监正”,全权负责“陆地蛟龙”项目的日常督造和具体实施。 这个任命,让吴国舅一系的人马,都感到了巨大的胜利和狂喜。 在他们看来,他们已经成功地,从张家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身上,硬生生地,掰下了一只最肥美的鸡腿。 只要他们能将这“陆地蛟龙”造出来,那泼天的功劳,便会尽数归于吴家。 届时,他们在朝中的地位,将再也无人可以撼动。 很快,京城分院的营造,便在吴国舅的亲自监督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他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排除异己”。 他以“刘尚书年事已高,不宜操劳”为由,将这位总监正,客客气气地,供在了公事房里,剥夺了其对项目的实际插手权。 他又以“京城重地,无需外人”为名,婉拒了张家要派遣核心工匠,前来协助的好意。 转而,将所有分院内的关键职位,都安插上了自己的亲信和门客。 这些人,或许在官场钻营之上,是一把好手。 可在“格物之学”上,却都是一群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这造东西,有何难的?” 吴国舅对着他手下的这群“草台班子”,意气风发地说道。 “不就是些个铁疙瘩木头块嘛。” “圣上让本国舅来管,那是信得过本国舅。” “你们都给本国舅用心去造,将来,功劳簿上,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整个京城分院,都沉浸在一种贪功冒进、外行指挥内行的狂热氛围之中。 对于这一切,远在青石村的张大山,只是付之一笑。 他严格地,履行着自己作为“格物院总督造”的职责。 当京城分院的第一份、要求提供“陆地蛟龙”核心部件的公文,送抵青石村时。 张大山立刻下令,让铁牛和柱子,全力配合。 于是,一箱又一箱,由青石村工坊用最好的合金钢、以最高的精度打造出来的、崭新的蒸汽机核心部件。 便被“青石快运”的车队,浩浩荡荡地,运往了京城。 一同被送去的,还有那份由张大山“亲手绘制”的、关于“陆地蛟龙”原型车的总装图纸。 当吴国舅和他的团队,欣喜若狂地,打开这些箱子时。 他们看到的是,上千个奇形怪状、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他们前所未见的精密零件。 有大大小小的齿轮,有长短不一的连杆,有粗细各异的管道,还有那个结构复杂的、被密封起来的“气缸活塞”总成。 而那份总装图纸,更是画得极其“写意”。 上面,只标注了各个部件大致的位置和连接关系。 至于每一个部件之间,应该用多大的力矩来拧紧,应该留出多少分的“公差”,以及最重要的——它们之间,应该遵循一个什么样的“安装顺序”。 图纸之上,一概,没有说明。 “国舅爷,您看,这……这零件也太多了。”一个负责组装的工匠,看着那满地的零件,头皮发麻。 “怕什么。”吴国舅大手一挥,“这图纸上,不是都画着吗?” “照着图,给本国舅,一个个地,装上去就是了。” “我倒要看看,离了他们张家,咱们还真就造不出一台铁车了。” 于是,一场充满了灾难性的“瞎指挥”和“想当然”的组装工作,便开始了。 他们不知道,那根最关键的曲柄轴,必须在安装好飞轮之后,才能与活塞连杆相连。 他们也不知道,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安全阀”,其配重铁砣的安放位置,是经过了精确计算的。 更不知道,那气缸的密封,需要用到一种由张家特制的、混了石墨粉的润滑油膏。 他们只是野蛮地,按照自己的理解,将一个个精密的零件,强行地,组装在一起。 结果,可想而知。 第一次组装,他们将一个关键的齿轮,装反了方向。 导致整个传动系统,当场卡死,崩碎了好几个昂贵的齿牙。 第二次组装,他们没有使用特制的润滑油膏,就强行将活塞推入气缸。 导致那原本光滑如镜的气缸内壁,被划出了数道深深的伤痕,彻底报废。 第三次组装,他们总算是把机器的外形,给勉强搭了起来。 可在进行“压力测试”时,又因为接错了管道,将高压蒸汽,直接通入了一个不该通的地方。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根崭新的钢制管道,被当场撑爆,滚烫的蒸汽,四处喷射,险些伤人。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件又一件昂贵核心部件的报废。 让吴国舅和他那群志大才疏的门客们,渐渐地,从最初的意气风发,变成了恼羞成怒。 “国舅爷,我看,定是那张家,在背后使坏。” 一个心腹幕僚,进谗言道。 “他们送来的这些零件,本身,就是坏的。” “他们就是想看咱们的笑话。” “没错。”吴国舅听完,深以为然,一拍桌子。 “一群刁民,竟敢如此戏弄本国舅。” 他被那巨大的功劳,和到手的权力,彻底冲昏了头脑。 竟做出了一个,更加愚蠢,也更加致命的决定。 “既然他们送来的零件是坏的。” “那咱们,就不用他的了。” “去,把工部最好的工匠,都给本国舅调来。” “照着这张图纸,给本国舅,重新造一批一模一样的出来。” “我就不信,凭我皇亲国戚的身份,凭我堂堂工部的力量。” “还造不出他一个乡下泥腿子,能造出来的东西。” 他不知道,他这个决定,正让他,和他背后的整个外戚集团。 一步一步地,走进了那个由张家父子,为他们精心挖掘好的、巨大的陷阱之中。 并且,还在亲手,为自己,填上了最后一铲土。 第502章 吴氏国舅,得意洋洋 吴国舅那“自己造”的豪言壮语,很快便在京城分院,付诸了行动。 他动用自己的权势,将工部武库司里,手艺最好的那几十名官办工匠,都调到了自己的麾下。 这些人,平日里负责为皇家打造仪仗、兵器,个个都是眼高于顶、身怀绝艺的老师傅。 在分院那刚刚建好的巨大工坊前。 吴国舅背着手,看着眼前这些被他召集而来的、大宁朝最顶级的工匠们,脸上写满了志得意满。 “各位师傅。”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 “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圣上已将这研发‘陆地蛟龙’的千秋大功,全权交由本国舅负责。” “那张家,不过是乡下泥腿子,走了些狗屎运罢了。” “如今,这青石村送来的零件,多有瑕疵,不堪大用。” “所以,从今天起,咱们,要造咱们自己的。” “要造出比他张家,更好、更精、更结实的零件来。” “你们,都是我大宁最好的工匠,有最好的手艺。” “本国舅,也为你们,准备了最好的材料,最好的炉子。” “你们都给本国舅用心去造。” 他拍了拍胸脯。 “将来,这‘陆地蛟龙’一旦功成,圣上龙颜大悦。” “本国舅,保你们,个个都能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他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 那些官匠们,听完之后,也都是摩拳擦掌,信心满满。 他们本就对张家那些“乡下工匠”,心有不服。 如今有国舅爷亲自撑腰,又有无限的材料供应,自然是觉得,没有什么,是他们造不出来的。 一场充满了无知与傲慢的、注定要失败的“技术仿制”工程,便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他们面临的第一个难题,便是那种被张家称之为“合金钢”的特殊钢材。 负责冶炼的钱老师傅,是武库司里资格最老、也最受人敬重的炼钢大师。 他将那块由铁牛打造的、被吴国舅斥为“残次品”的合金钢样品,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三天。 他发现,这块钢,其质地之密,其坚韧之性,确实,远超他平生所见。 “哼,不过是在炼钢时,多加了些不为人知的‘秘料’罢了。” 他自以为是地想道。 他让人,将工部能找到的、所有最“金贵”的矿石,如赤铜、精铅、纹银等,都研磨成粉。 然后,他亲自开炉,用最好的精铁,和最旺的火力。 在炼制钢水时,将这些“秘料”,小心翼翼地,撒了进去。 可结果,烧出来的东西,却让他大失所望。 那些钢锭,不是变得更脆,就是变得更软,甚至有些,直接就成了一炉废渣。 连寻常的百炼钢,都远远不如。 他又换了十几种不同的配方,反复试验。 耗费了上千斤的精铁,炸了三座炉子。 最终,也只能炼出,勉强比官造熟铁,要硬上几分的“次品钢”。 而在另一边的机械工坊。 那些负责仿制“齿轮”和“气缸”的老师傅们,也同样,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他们看着那些由青石村送来的、如同艺术品般精密的零件。 再看看自己手中那粗糙的锉刀和锤子。 第一次,对自己那传承了上百年的“手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钱师傅,你看这齿轮。” 一位负责机括的老师傅,拿着一个从青石村送来的小齿轮,对身边的同伴说道。 “这齿牙,又细又匀,每一个之间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一样,分毫不差。” “咱们这用手,用眼,怎么可能打磨出这等精细的活儿来?” 那位钱师傅,也拿着一个他们自己仿制的、大小相仿的齿轮。 两相一对比,高下立判。 他们仿制的齿轮,齿牙大小不一,边缘还带着毛刺。 两个齿轮试着一啮合,便立刻,死死地卡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唉。” 两位老师傅,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失败,他们自然不敢,如实地向吴国舅汇报。 只能挑一些勉强做得像样的次品,送上去搪塞。 而吴国舅本人,对这些技术细节,本就是一窍不通。 他看着那些外形上与“青石零件”有七八分相似的“仿制品”,还以为自己的团队,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他每日里,都待在自己那间奢华的公事房里,听着手下们那些“进展顺利”、“即将功成”的虚假汇报。 心中,是越发的“得意洋洋”。 他甚至,已经开始在自己的府邸,大宴宾客。 向那些与他交好的王公大臣们,吹嘘着自己是如何的慧眼识珠,领导有方。 “那张家,不过尔尔。” 在一次酒宴上,喝得微醺的吴国舅,对着满座的宾客,大放厥词。 “待我这‘陆地蛟龙’一成,便是我吴某人,为我大宁,立下不世之功的时刻。” “届时,区区一个青石张家,又算得了什么。”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 他和他那草台班子一样的团队,所做的这一切。 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一字不落地,被汇报到了张家的书房之内。 “三弟,你看,这鱼儿,已经把钩子吞到肚子里去了。” 石头看着密报,笑着对小山说道。 “就看他,什么时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小山也笑了。 “二哥,怕是,等不到他自己发现了。” “圣上,可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 他知道,这场由他亲手设下的、针对吴国舅的“阳谋”大戏。 即将,要进入最精彩的……收网阶段了。 第502章 吴氏国舅,得意洋洋 吴国舅那“自己造”的豪言壮语,很快便在京城分院,付诸了行动。 他动用自己的权势,将工部武库司里,手艺最好的那几十名官办工匠,都调到了自己的麾下。 这些人,平日里负责为皇家打造仪仗、兵器,个个都是眼高于顶、身怀绝艺的老师傅。 在分院那刚刚建好的巨大工坊前。 吴国舅背着手,看着眼前这些被他召集而来的、大宁朝最顶级的工匠们,脸上写满了志得意满。 “各位师傅。”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 “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圣上已将这研发‘陆地蛟龙’的千秋大功,全权交由本国舅负责。” “那张家,不过是乡下泥腿子,走了些狗屎运罢了。” “如今,这青石村送来的零件,多有瑕疵,不堪大用。” “所以,从今天起,咱们,要造咱们自己的。” “要造出比他张家,更好、更精、更结实的零件来。” “你们,都是我大宁最好的工匠,有最好的手艺。” “本国舅,也为你们,准备了最好的材料,最好的炉子。” “你们都给本国舅用心去造。” 他拍了拍胸脯。 “将来,这‘陆地蛟龙’一旦功成,圣上龙颜大悦。” “本国舅,保你们,个个都能封妻荫子,光宗耀祖。” 他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 那些官匠们,听完之后,也都是摩拳擦掌,信心满满。 他们本就对张家那些“乡下工匠”,心有不服。 如今有国舅爷亲自撑腰,又有无限的材料供应,自然是觉得,没有什么,是他们造不出来的。 一场充满了无知与傲慢的、注定要失败的“技术仿制”工程,便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他们面临的第一个难题,便是那种被张家称之为“合金钢”的特殊钢材。 负责冶炼的钱老师傅,是武库司里资格最老、也最受人敬重的炼钢大师。 他将那块由铁牛打造的、被吴国舅斥为“残次品”的合金钢样品,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三天。 他发现,这块钢,其质地之密,其坚韧之性,确实,远超他平生所见。 “哼,不过是在炼钢时,多加了些不为人知的‘秘料’罢了。” 他自以为是地想道。 他让人,将工部能找到的、所有最“金贵”的矿石,如赤铜、精铅、纹银等,都研磨成粉。 然后,他亲自开炉,用最好的精铁,和最旺的火力。 在炼制钢水时,将这些“秘料”,小心翼翼地,撒了进去。 可结果,烧出来的东西,却让他大失所望。 那些钢锭,不是变得更脆,就是变得更软,甚至有些,直接就成了一炉废渣。 连寻常的百炼钢,都远远不如。 他又换了十几种不同的配方,反复试验。 耗费了上千斤的精铁,炸了三座炉子。 最终,也只能炼出,勉强比官造熟铁,要硬上几分的“次品钢”。 而在另一边的机械工坊。 那些负责仿制“齿轮”和“气缸”的老师傅们,也同样,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他们看着那些由青石村送来的、如同艺术品般精密的零件。 再看看自己手中那粗糙的锉刀和锤子。 第一次,对自己那传承了上百年的“手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钱师傅,你看这齿轮。” 一位负责机括的老师傅,拿着一个从青石村送来的小齿轮,对身边的同伴说道。 “这齿牙,又细又匀,每一个之间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一样,分毫不差。” “咱们这用手,用眼,怎么可能打磨出这等精细的活儿来?” 那位钱师傅,也拿着一个他们自己仿制的、大小相仿的齿轮。 两相一对比,高下立判。 他们仿制的齿轮,齿牙大小不一,边缘还带着毛刺。 两个齿轮试着一啮合,便立刻,死死地卡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唉。” 两位老师傅,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失败,他们自然不敢,如实地向吴国舅汇报。 只能挑一些勉强做得像样的次品,送上去搪塞。 而吴国舅本人,对这些技术细节,本就是一窍不通。 他看着那些外形上与“青石零件”有七八分相似的“仿制品”,还以为自己的团队,已经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他每日里,都待在自己那间奢华的公事房里,听着手下们那些“进展顺利”、“即将功成”的虚假汇报。 心中,是越发的“得意洋洋”。 他甚至,已经开始在自己的府邸,大宴宾客。 向那些与他交好的王公大臣们,吹嘘着自己是如何的慧眼识珠,领导有方。 “那张家,不过尔尔。” 在一次酒宴上,喝得微醺的吴国舅,对着满座的宾客,大放厥词。 “待我这‘陆地蛟龙’一成,便是我吴某人,为我大宁,立下不世之功的时刻。” “届时,区区一个青石张家,又算得了什么。”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 他和他那草台班子一样的团队,所做的这一切。 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一字不落地,被汇报到了张家的书房之内。 “三弟,你看,这鱼儿,已经把钩子吞到肚子里去了。” 石头看着密报,笑着对小山说道。 “就看他,什么时候,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小山也笑了。 “二哥,怕是,等不到他自己发现了。” “圣上,可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 他知道,这场由他亲手设下的、针对吴国舅的“阳谋”大戏。 即将,要进入最精彩的……收网阶段了。 第503章 偷梁换柱,外强中干 吴国舅的一声令下,让皇家格物院京城分院里,那些从工部调来的官匠们,都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让他们去仿制那些如同天外造物般的“青石”核心零件。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困难”了。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 “钱师傅,这可如何是好?” 私下里,几位领头的老师傅,聚在一起,个个愁眉苦脸。 “国舅爷那边,是下了死命令。” “可那张家的合金钢,咱们的炉子,根本就炼不出来。” “还有那气缸的精度,没有他们那种神乎其技的‘水力机床’,光靠咱们这双手,磨上一年,也磨不出那种光洁度啊。” 那位姓钱的冶炼大师傅,沉默了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 “国舅爷如今正在兴头上,咱们若是说‘做不到’,怕是第一个,就要拿咱们的脑袋,去祭旗。” “为今之计,只有……偷梁换柱,能糊弄一天,是一天了。” 这个充满了无奈和自欺欺人的决定,很快便成了所有官匠们的共识。 一场旨在“造假”的营造,便这样,在皇家格物院这片本应是最追求真理的地方,荒唐地,上演了。 他们开始尝试仿制那最关键的“高压锅炉”。 没有坚韧的合金钢,他们便用上了武库司里,能找到的、最好的百炼熟铁。 为了弥补材料强度上的不足,他们自作主张地,将钢板的厚度,又增加了三成。 这使得整个锅炉,变得异常的沉重和……臃肿。 铆接之时,他们没有那精密的“热铆”之法。 便只能用蛮力,将那一个个冰冷的铆钉,硬生生地,锤进去。 其密封性,可想而知。 接着,是那最需要精度的“活塞气缸”。 没有“水力精密镗床”,他们便只能用最原始的人力水磨法。 十几个工匠,三班倒,日夜不息地,对着那巨大的钢制缸体,进行着艰苦的打磨。 可人力,终究不是机器。 磨出来的内壁,用手一摸,似乎是光滑无比。 可若是用卡尺一量,便能发现,那细微的、不规则的凹凸,依旧存在。 为了掩盖这个问题,他们想出了一个“聪明”的法子。 他们在活塞的皮圈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混了石墨粉的牛油。 以此,来填充那些看不见的缝隙,达到“表面上”的气密。 至于那套最是复杂的“传动齿轮箱”。 他们更是完全无法理解其中那精妙的力学原理。 只能是照猫画虎,依样画葫芦。 做出来的齿轮,齿牙大小不一,边缘还带着毛刺。 两个齿轮试着一啮合,便立刻,死死地卡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最终,他们不得不将每一个齿牙的接触面,都打磨得比原来小了一圈。 又在其中,灌满了粘稠的润滑油。 如此一来,这套充满了错误的“仿制品”,总算是能……勉强地,转动起来了。 就这样,在经历了长达两个月的、充满了各种“小聪明”和“妥协”的建造之后。 一台外形上与“青石二号”有七八分相似、内里却完全是“败絮其中”的“山寨蒸汽机”,终于,被组装完成了。 吴国舅意气风发地,前来视察自己的“杰作”。 他看着眼前这台,似乎比张家那台,还要更粗壮、更威武的“铁疙瘩”,脸上露出了无比满意的笑容。 “好,好啊。” 他拍了拍那冰冷的锅炉外壳。 “这才是我大宁官匠的本事。” “比那张家送来的,看着还要结实。” 钱老师傅等一众工匠,站在一旁,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在打鼓。 “国舅爷,是否……现在就试车?” “不急。”吴国舅大手一挥,他要的,远不止于此。 “如此神物,岂可如此草率地,就让它动起来?” “去,给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王公大臣,都给本国舅送上请柬。” “三日之后,本国舅,要在此地,举办一场盛大的‘陆地蛟龙首次试车大典’。” “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亲眼看一看。” “没有他张家,我吴某人,一样,能为圣上,立此不世之功。” 这个决定,让钱老师傅等人,吓得是魂飞魄散。 他们知道,这台外强中干的机器,若是只在私下里摆弄摆弄,或许还能勉强应付。 可若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进行公开试车。 那……那几乎是注定了的,一场车毁人亡的巨大灾难。 “国……国舅爷,万万不可啊。”钱老师傅连忙上前,试图劝阻。 “此物,尚有一些小小的机括,未能完全调校妥当,若是贸然公开试车,怕是……” “怕什么?”吴国舅眼睛一瞪,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本国舅要的,就是这个排场,就是这个功劳。” “你们,只需给本国舅,把场面准备好了便是。” “若是三日后,这大家伙,动不起来,或者,出了什么岔子。” 他冷笑一声。 “那你们,就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我。” 看着吴国舅那副被功劳和权势,彻底冲昏了头脑的疯狂模样。 钱老师傅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他只能和一众同样是面如死灰的工匠们,跪地领命。 而在另一边。 张府的书房里,石头正将一份关于京城分院最新动向的密报,呈给父亲和弟弟。 “爹,三弟,他们……他们竟真的用熟铁,去代替咱们的合金钢,来造锅炉和气缸。” “而且,听咱们安插在里面的线人说,他们为了掩盖齿轮的误差,竟在里面,灌了半斤牛油。” 小山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现在,就等他自己,把火点着,把那锅,给烧炸了。” 石头也点头道:“是啊,我刚刚收到消息。” “吴国舅,已经广发请柬,要在三日后,为他那台‘铁棺材’,举办试车大典了。” 张大山听完,只是平静地,端起了茶杯。 “好啊。” 他呷了一口茶。 “那咱们,也该准备准备,去看看这场,百年难遇的……好戏了。” 第503章 偷梁换柱,外强中干 吴国舅的一声令下,让皇家格物院京城分院里,那些从工部调来的官匠们,都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让他们去仿制那些如同天外造物般的“青石”核心零件。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困难”了。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 “钱师傅,这可如何是好?” 私下里,几位领头的老师傅,聚在一起,个个愁眉苦脸。 “国舅爷那边,是下了死命令。” “可那张家的合金钢,咱们的炉子,根本就炼不出来。” “还有那气缸的精度,没有他们那种神乎其技的‘水力机床’,光靠咱们这双手,磨上一年,也磨不出那种光洁度啊。” 那位姓钱的冶炼大师傅,沉默了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 “国舅爷如今正在兴头上,咱们若是说‘做不到’,怕是第一个,就要拿咱们的脑袋,去祭旗。” “为今之计,只有……偷梁换柱,能糊弄一天,是一天了。” 这个充满了无奈和自欺欺人的决定,很快便成了所有官匠们的共识。 一场旨在“造假”的营造,便这样,在皇家格物院这片本应是最追求真理的地方,荒唐地,上演了。 他们开始尝试仿制那最关键的“高压锅炉”。 没有坚韧的合金钢,他们便用上了武库司里,能找到的、最好的百炼熟铁。 为了弥补材料强度上的不足,他们自作主张地,将钢板的厚度,又增加了三成。 这使得整个锅炉,变得异常的沉重和……臃肿。 铆接之时,他们没有那精密的“热铆”之法。 便只能用蛮力,将那一个个冰冷的铆钉,硬生生地,锤进去。 其密封性,可想而知。 接着,是那最需要精度的“活塞气缸”。 没有“水力精密镗床”,他们便只能用最原始的人力水磨法。 十几个工匠,三班倒,日夜不息地,对着那巨大的钢制缸体,进行着艰苦的打磨。 可人力,终究不是机器。 磨出来的内壁,用手一摸,似乎是光滑无比。 可若是用卡尺一量,便能发现,那细微的、不规则的凹凸,依旧存在。 为了掩盖这个问题,他们想出了一个“聪明”的法子。 他们在活塞的皮圈上,涂抹了厚厚的一层、混了石墨粉的牛油。 以此,来填充那些看不见的缝隙,达到“表面上”的气密。 至于那套最是复杂的“传动齿轮箱”。 他们更是完全无法理解其中那精妙的力学原理。 只能是照猫画虎,依样画葫芦。 做出来的齿轮,齿牙大小不一,边缘还带着毛刺。 两个齿轮试着一啮合,便立刻,死死地卡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最终,他们不得不将每一个齿牙的接触面,都打磨得比原来小了一圈。 又在其中,灌满了粘稠的润滑油。 如此一来,这套充满了错误的“仿制品”,总算是能……勉强地,转动起来了。 就这样,在经历了长达两个月的、充满了各种“小聪明”和“妥协”的建造之后。 一台外形上与“青石二号”有七八分相似、内里却完全是“败絮其中”的“山寨蒸汽机”,终于,被组装完成了。 吴国舅意气风发地,前来视察自己的“杰作”。 他看着眼前这台,似乎比张家那台,还要更粗壮、更威武的“铁疙瘩”,脸上露出了无比满意的笑容。 “好,好啊。” 他拍了拍那冰冷的锅炉外壳。 “这才是我大宁官匠的本事。” “比那张家送来的,看着还要结实。” 钱老师傅等一众工匠,站在一旁,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在打鼓。 “国舅爷,是否……现在就试车?” “不急。”吴国舅大手一挥,他要的,远不止于此。 “如此神物,岂可如此草率地,就让它动起来?” “去,给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王公大臣,都给本国舅送上请柬。” “三日之后,本国舅,要在此地,举办一场盛大的‘陆地蛟龙首次试车大典’。” “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亲眼看一看。” “没有他张家,我吴某人,一样,能为圣上,立此不世之功。” 这个决定,让钱老师傅等人,吓得是魂飞魄散。 他们知道,这台外强中干的机器,若是只在私下里摆弄摆弄,或许还能勉强应付。 可若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进行公开试车。 那……那几乎是注定了的,一场车毁人亡的巨大灾难。 “国……国舅爷,万万不可啊。”钱老师傅连忙上前,试图劝阻。 “此物,尚有一些小小的机括,未能完全调校妥当,若是贸然公开试车,怕是……” “怕什么?”吴国舅眼睛一瞪,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 “本国舅要的,就是这个排场,就是这个功劳。” “你们,只需给本国舅,把场面准备好了便是。” “若是三日后,这大家伙,动不起来,或者,出了什么岔子。” 他冷笑一声。 “那你们,就提着自己的脑袋,来见我。” 看着吴国舅那副被功劳和权势,彻底冲昏了头脑的疯狂模样。 钱老师傅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他只能和一众同样是面如死灰的工匠们,跪地领命。 而在另一边。 张府的书房里,石头正将一份关于京城分院最新动向的密报,呈给父亲和弟弟。 “爹,三弟,他们……他们竟真的用熟铁,去代替咱们的合金钢,来造锅炉和气缸。” “而且,听咱们安插在里面的线人说,他们为了掩盖齿轮的误差,竟在里面,灌了半斤牛油。” 小山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 “现在,就等他自己,把火点着,把那锅,给烧炸了。” 石头也点头道:“是啊,我刚刚收到消息。” “吴国舅,已经广发请柬,要在三日后,为他那台‘铁棺材’,举办试车大典了。” 张大山听完,只是平静地,端起了茶杯。 “好啊。” 他呷了一口茶。 “那咱们,也该准备准备,去看看这场,百年难遇的……好戏了。” 第504章 张家阳谋,远程遥控 皇家格物院京城分院之内,那台充满了各种问题的“山寨蒸汽机”,终于,被勉强地,组装了起来。 它外表看起来,倒也威武雄壮,黑色的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几分狰狞的光。 吴国舅看着这台由自己“亲手督造”的杰作,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得意。 他当即便命人,用最是华丽的纸张,写了上百份请柬。 广邀京城之内,所有王公大臣、皇亲国戚,于三日之后,前往西郊的皇家靶场,共同观摩这“国之重器”的首次“试车大典”。 其中,一份措辞最是“恳切”、也最是充满了炫耀和挑衅意味的请柬,被专程,送到了张府。 张府,书房。 石头拿着那份制作精美的请柬,气得是脸色铁青。 “他这是在向咱们示威。” “他这是想当着全京城所有人的面,来打咱们张家的脸。” “爹,三弟,咱们不能就这么看着。” “我这就去工部,把他们那些‘偷梁换柱’的丑事,都给它捅出来。” “二哥,稍安勿躁。” 小山拦住了冲动的石头,他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如同在看一场好戏的笑容。 “他要演戏,咱们,就安安心心地,当个看客。” “他把这戏台,搭得越高,请来的看客,越多。” “那他到时候,从这台上摔下来的时候,才会……摔得越惨。” 张大山也点了点头,呷了一口茶。 “小山说得对。” “咱们现在若是去揭穿他,他反倒可以,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咱们的头上。” “圣上那边,也不好太过偏袒。” “可若是,让他自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这出戏给演砸了。” “那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这,叫‘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他看着两个儿子。 “所以,这几天,咱们什么也不用做。” “不仅不做,还要帮他,把这场戏,演得更热闹一些。” 他看向石头。 “石头,你这两天,就去珍宝阁,跟那些来往的贵妇小姐们,‘不经意’地,多聊聊这‘陆地蛟龙’。” “你要告诉她们,此物,乃是我大宁开天辟地以来,最神奇的造物。” “其奔走之速,可追风逐电。” “其力之大,可开山填海。” “总之,怎么神奇,就怎么说。” “务必要让整个京城的后宅,都对这场‘试车大典’,充满前所未有的期待。” 他又看向小山。 “小山,你明日,去一趟刘庸尚书的府上。” “你要去向他‘请教’。” “你要‘忧心忡忡’地告诉他,你听闻京城分院,为了追求进度,似乎在一些关键的营造步骤上,有所简化。” “你很‘担心’,这样会影响到‘陆地蛟龙’的最终性能和……安全。” “你只需把这份‘担忧’,传到即可,剩下的,什么也别说。” “孩儿明白。”小山立刻领会了父亲的深意。 这,是一套组合拳。 石头负责“捧杀”,将吴国舅和他的“陆地蛟龙”,捧上云端,让所有人都对他,抱有最高的期待。 小山负责“示警”,在最关键的人物心中,提前埋下一根“怀疑”的刺。 如此一来,等那出好戏,真正开演之时。 所有的效果,都将是……爆炸性的。 一场针对吴国舅的、无声的、由张家在背后“远程遥控”的巨大阳谋,就此展开。 石头,立刻便在“青石珍宝阁”内,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新品鉴赏会”。 会上,他“无意”间,向那些京城最顶级的贵妇们,透露了“陆地蛟龙”的“神奇之处”。 这些话,经过夫人们的口,再经过她们府中下人的口。 很快,便以一种被夸张了十倍、百倍的形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所有人都知道了,三天之后,在西郊靶场,将有一头“会自己跑的钢铁巨龙”问世。 整个京城,都为此,而陷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期待之中。 而小山,则带着一份关于“皇家格物院青石村本部”的工作简报,登门拜访了工部尚书刘庸。 在汇报完工作后,他“忧心忡忡”地,提了一句。 “……刘大人,学生听闻,京城分院那边,进展神速,真是可喜可贺。” “只是,学生也听一些工部的老师傅说,此物之难,在于毫厘之差。” “其锅炉之焊接,气缸之气密,要求都极高。” “分院那边,为了追求进度,在工艺上,似乎……过于勇于创新了。” “学生,只是有些担心,其最终的……安全。” 刘庸是什么人,他一听,便明白了小山话中的深意。 他知道,小山,这是在以一种最委婉的方式,向他这个“总监正”,提出……预警。 他当即便留了心。 试车大典的前一夜。 吴国舅的府邸,张灯结彩,高朋满座。 他正大宴宾客,提前庆祝自己那即将到来的“不世之功”。 席间,他喝得是满面红光,意气风发。 “各位,明日,便请随我一同,去见证一个奇迹的诞生。” “一个属于我吴家的,也是属于我大宁的……全新时代。” 而在同一片夜空之下。 京城西郊,那座巨大的、冰冷的工坊里。 负责最后检修的钱老师傅,正打着一盏灯笼,看着眼前那台巨大的、沉默的“山寨蒸汽机”。 他伸出那双布满了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锅炉上一道粗糙的、用黏土封堵住的铆接缝隙。 一阵夜风吹过。 他竟看到,那缝隙之中,有细微的、白色的粉末,被吹落了下来。 他的手,瞬间,便冰凉一片。 他知道,这台机器,连最基本的气密性,都无法保证。 他看着这个由自己亲手打造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铁棺材”。 再想到,明日,自己的主子,将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点燃它…… 他只觉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第504章 张家阳谋,远程遥控 皇家格物院京城分院之内,那台充满了各种问题的“山寨蒸汽机”,终于,被勉强地,组装了起来。 它外表看起来,倒也威武雄壮,黑色的铁甲,在阳光下,泛着几分狰狞的光。 吴国舅看着这台由自己“亲手督造”的杰作,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得意。 他当即便命人,用最是华丽的纸张,写了上百份请柬。 广邀京城之内,所有王公大臣、皇亲国戚,于三日之后,前往西郊的皇家靶场,共同观摩这“国之重器”的首次“试车大典”。 其中,一份措辞最是“恳切”、也最是充满了炫耀和挑衅意味的请柬,被专程,送到了张府。 张府,书房。 石头拿着那份制作精美的请柬,气得是脸色铁青。 “他这是在向咱们示威。” “他这是想当着全京城所有人的面,来打咱们张家的脸。” “爹,三弟,咱们不能就这么看着。” “我这就去工部,把他们那些‘偷梁换柱’的丑事,都给它捅出来。” “二哥,稍安勿躁。” 小山拦住了冲动的石头,他的脸上,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如同在看一场好戏的笑容。 “他要演戏,咱们,就安安心心地,当个看客。” “他把这戏台,搭得越高,请来的看客,越多。” “那他到时候,从这台上摔下来的时候,才会……摔得越惨。” 张大山也点了点头,呷了一口茶。 “小山说得对。” “咱们现在若是去揭穿他,他反倒可以,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咱们的头上。” “圣上那边,也不好太过偏袒。” “可若是,让他自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这出戏给演砸了。” “那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这,叫‘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他看着两个儿子。 “所以,这几天,咱们什么也不用做。” “不仅不做,还要帮他,把这场戏,演得更热闹一些。” 他看向石头。 “石头,你这两天,就去珍宝阁,跟那些来往的贵妇小姐们,‘不经意’地,多聊聊这‘陆地蛟龙’。” “你要告诉她们,此物,乃是我大宁开天辟地以来,最神奇的造物。” “其奔走之速,可追风逐电。” “其力之大,可开山填海。” “总之,怎么神奇,就怎么说。” “务必要让整个京城的后宅,都对这场‘试车大典’,充满前所未有的期待。” 他又看向小山。 “小山,你明日,去一趟刘庸尚书的府上。” “你要去向他‘请教’。” “你要‘忧心忡忡’地告诉他,你听闻京城分院,为了追求进度,似乎在一些关键的营造步骤上,有所简化。” “你很‘担心’,这样会影响到‘陆地蛟龙’的最终性能和……安全。” “你只需把这份‘担忧’,传到即可,剩下的,什么也别说。” “孩儿明白。”小山立刻领会了父亲的深意。 这,是一套组合拳。 石头负责“捧杀”,将吴国舅和他的“陆地蛟龙”,捧上云端,让所有人都对他,抱有最高的期待。 小山负责“示警”,在最关键的人物心中,提前埋下一根“怀疑”的刺。 如此一来,等那出好戏,真正开演之时。 所有的效果,都将是……爆炸性的。 一场针对吴国舅的、无声的、由张家在背后“远程遥控”的巨大阳谋,就此展开。 石头,立刻便在“青石珍宝阁”内,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新品鉴赏会”。 会上,他“无意”间,向那些京城最顶级的贵妇们,透露了“陆地蛟龙”的“神奇之处”。 这些话,经过夫人们的口,再经过她们府中下人的口。 很快,便以一种被夸张了十倍、百倍的形式,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所有人都知道了,三天之后,在西郊靶场,将有一头“会自己跑的钢铁巨龙”问世。 整个京城,都为此,而陷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期待之中。 而小山,则带着一份关于“皇家格物院青石村本部”的工作简报,登门拜访了工部尚书刘庸。 在汇报完工作后,他“忧心忡忡”地,提了一句。 “……刘大人,学生听闻,京城分院那边,进展神速,真是可喜可贺。” “只是,学生也听一些工部的老师傅说,此物之难,在于毫厘之差。” “其锅炉之焊接,气缸之气密,要求都极高。” “分院那边,为了追求进度,在工艺上,似乎……过于勇于创新了。” “学生,只是有些担心,其最终的……安全。” 刘庸是什么人,他一听,便明白了小山话中的深意。 他知道,小山,这是在以一种最委婉的方式,向他这个“总监正”,提出……预警。 他当即便留了心。 试车大典的前一夜。 吴国舅的府邸,张灯结彩,高朋满座。 他正大宴宾客,提前庆祝自己那即将到来的“不世之功”。 席间,他喝得是满面红光,意气风发。 “各位,明日,便请随我一同,去见证一个奇迹的诞生。” “一个属于我吴家的,也是属于我大宁的……全新时代。” 而在同一片夜空之下。 京城西郊,那座巨大的、冰冷的工坊里。 负责最后检修的钱老师傅,正打着一盏灯笼,看着眼前那台巨大的、沉默的“山寨蒸汽机”。 他伸出那双布满了老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锅炉上一道粗糙的、用黏土封堵住的铆接缝隙。 一阵夜风吹过。 他竟看到,那缝隙之中,有细微的、白色的粉末,被吹落了下来。 他的手,瞬间,便冰凉一片。 他知道,这台机器,连最基本的气密性,都无法保证。 他看着这个由自己亲手打造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铁棺材”。 再想到,明日,自己的主子,将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点燃它…… 他只觉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第505章 首次试车,一败涂地 三日后,天晴,惠风和畅。 京城西郊,皇家西苑试验场,今日成了整个大宁帝国最耀眼的焦点。 高台耸立,彩旗飘扬,御道两侧,站满了从京城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将整个试验场围得水泄不通。 高台之上,更是冠盖云集。 当朝的王公勋贵,六部九卿,乃至是来自西域诸国和东洋的使节团,都被邀请至此,共同见证一个“足以改变大宁国运”的历史性时刻。 今日,由当今圣上最宠信的国舅爷——吴顺,全权主持研发的“陆地蛟龙”,将进行它的首次公开试车。 吴顺本人,穿着一身由江南名家特制、用金线绣着猛虎下山图案的华贵锦袍,满面红光,意气风发地站在高台的最中央。 他享受着周围同僚们的恭维与吹捧,享受着台下百姓们的欢呼与仰望,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国舅爷真是国之栋梁啊!如此神物,在您的主持下,短短数月便得以功成!此乃我大宁之幸,陛下之幸!”工部侍郎钱峰,满脸谄媚地躬身说道。 “是啊是啊!”另一个吴顺的党羽附和道,“想当初,格物院那帮穷酸书生,捣鼓了几年,也不过是造出个能动的铁架子。还是得靠国舅爷您这样有魄力、有远见的大才,才能真正让它化为国之利器!” 吴顺听着这些奉承,得意地捻了捻自己精心修剪过的胡须,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他看了一眼远处轨道上,那个静静趴伏着的钢铁巨兽,眼中充满了贪婪与轻蔑。 在他看来,什么格物院,什么张家,不过是一群运气好,捣鼓出点新奇玩意儿的匠人罢了。 这等国之重器,理应由他们这些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来执掌。 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朗声对众人说道: “诸位!今日,将是我大宁载入史册的一天!” “本国舅,奉陛下隆恩,接手此‘陆地蛟龙’项目。数月以来,日夜操劳,对格物院那原本粗鄙简陋的设计,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良与提升!” “今日,这头钢铁巨兽,将在我等的驾驭之下,向全天下展示它真正的神威!它将告诉我大宁所有的敌人,一个由钢铁和蒸汽驱动的全新时代,已经来临!” 他的话,说得豪情万丈,引得台下不明真相的百姓,爆发出一阵又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然而,在高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几个被强行留下来充当“技术顾问”的前格物院老匠人,听到这番话,却气得浑身发抖。 “无耻!简直是无耻之尤!”一个老师傅低声怒骂,“他都改了些什么?把我们用精钢打造的传动轴,换成了他小舅子家铁坊炼的劣铁!把我们设计的双层减震道床,改成了单层!还有那锅炉的泄压阀……他竟然嫌那东西浪费蒸汽,让工匠给堵上了一半!” “老李,小声点!不要命了!”旁边的同伴连忙拉住他,“咱们人微言轻,说了也没用。等着,这铁疙瘩,今天……非出大事不可!” 他们的担忧,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之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吉时已到。 吴顺志得意满地一挥手,下达了命令。 “点火!试车!” 早已等候在火车头上的司机,立刻将熊熊燃烧的煤炭,一铲又一铲地扔进了锅炉。 “轰——” 锅炉开始燃烧,巨大的烟囱里,冒出了滚滚的黑烟,直冲云霄。 车头两侧的活塞连杆,在蒸汽的推动下,开始发出“吭哧、吭哧”的粗重喘息声。 整个钢铁巨兽,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动了!动了!” 人群中爆发出惊喜的叫喊。 只见那巨大的火车头,在剧烈的抖动中,车轮开始缓缓转动,带动着它沉重的身躯,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 起初,它的速度很慢,像个蹒跚学步的巨人。 但随着锅炉内的蒸汽压力越来越高,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吭哧……吭哧……哐当……哐当……” 沉重的车轮与铁轨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汇成了一曲令人心潮澎湃的钢铁交响曲。 火车驶过了高台,台上的吴顺,得意地向众人挥手致意,仿佛一位得胜归来的凯旋将军。 台下的百姓,更是陷入了疯狂,他们跟着火车的方向奔跑着,欢呼着,为这前所未-见的奇景而震撼。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巨大的喜悦与自豪中时,异变,陡生! 当火车的速度,被司机得意忘形地推高到一个临界点时,一阵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突然从车头下方传来! “吱嘎——嘎——” 紧接着,是车体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摇晃! 高台之上,那几个格物院的老匠人,脸色瞬间煞白! “不好!是轨道!” “他们用的铁轨,根本承受不住这个速度下的压力!”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嘣——!!” 一声如同弓弦绷断的巨响! 只见火车前方的一根铁轨,因为材质低劣,又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竟从中间,应声断裂! 高速行驶的火车头,左侧的前轮,瞬间脱离了轨道的束缚! “轰隆隆——!!!” 灾难,在这一刻,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轰然降临! 失控的火车头,如同一头挣脱了枷锁的洪荒巨兽,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地向左侧倾倒! 它那重达数万斤的巨大身躯,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大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泥土和碎石,被掀起十几丈高! 钢铁铸就的车头,在地面上犁出了一道深达数丈的、恐怖的沟壑,然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中,轰然侧翻! 巨大的锅炉,在猛烈的撞击下,彻底爆裂! 超过数百度的高温蒸汽,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夹杂着滚烫的沸水和燃烧的煤块,向四周疯狂喷射! “啊——!!” 距离较近的人群,瞬间被这股死亡蒸汽所吞噬,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叫! 而后面被拖拽着的车厢,则因为巨大的惯性,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一节一节地相互猛烈撞击、挤压、变形、倾覆! 仅仅是十数息之间。 一列承载着帝国荣耀与梦想的钢铁长龙,就变成了一堆扭曲、冒着黑烟、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钢铁坟墓。 整个试验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给吓傻了。 前一刻的欢呼与荣耀,与这一刻的毁灭与死亡,形成了无比荒诞、无比讽刺的对比。 高台之上。 国舅吴顺,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他眼中的得意与光彩,迅速褪去,被一种无边无际的、灰败的恐惧所取代。 他呆呆地看着那片废墟,看着那些在蒸汽中挣扎翻滚的人影,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不……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的人生,他的权势,他的富贵,他的所有一切,都随着那声巨大的爆炸,被炸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不远处,皇帝所在的观景台方向,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充满了无尽怒火的咆哮。 “废物!一群废物!!” 随即,便是禁卫军拔刀出鞘的、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 一场波及整个朝堂的政治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 而这一切的开端,便是这场万众瞩目之下,一败涂地的,首次试车。 第505章 首次试车,一败涂地 三日后,天晴,惠风和畅。 京城西郊,皇家西苑试验场,今日成了整个大宁帝国最耀眼的焦点。 高台耸立,彩旗飘扬,御道两侧,站满了从京城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将整个试验场围得水泄不通。 高台之上,更是冠盖云集。 当朝的王公勋贵,六部九卿,乃至是来自西域诸国和东洋的使节团,都被邀请至此,共同见证一个“足以改变大宁国运”的历史性时刻。 今日,由当今圣上最宠信的国舅爷——吴顺,全权主持研发的“陆地蛟龙”,将进行它的首次公开试车。 吴顺本人,穿着一身由江南名家特制、用金线绣着猛虎下山图案的华贵锦袍,满面红光,意气风发地站在高台的最中央。 他享受着周围同僚们的恭维与吹捧,享受着台下百姓们的欢呼与仰望,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国舅爷真是国之栋梁啊!如此神物,在您的主持下,短短数月便得以功成!此乃我大宁之幸,陛下之幸!”工部侍郎钱峰,满脸谄媚地躬身说道。 “是啊是啊!”另一个吴顺的党羽附和道,“想当初,格物院那帮穷酸书生,捣鼓了几年,也不过是造出个能动的铁架子。还是得靠国舅爷您这样有魄力、有远见的大才,才能真正让它化为国之利器!” 吴顺听着这些奉承,得意地捻了捻自己精心修剪过的胡须,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 他看了一眼远处轨道上,那个静静趴伏着的钢铁巨兽,眼中充满了贪婪与轻蔑。 在他看来,什么格物院,什么张家,不过是一群运气好,捣鼓出点新奇玩意儿的匠人罢了。 这等国之重器,理应由他们这些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来执掌。 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即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朗声对众人说道: “诸位!今日,将是我大宁载入史册的一天!” “本国舅,奉陛下隆恩,接手此‘陆地蛟龙’项目。数月以来,日夜操劳,对格物院那原本粗鄙简陋的设计,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良与提升!” “今日,这头钢铁巨兽,将在我等的驾驭之下,向全天下展示它真正的神威!它将告诉我大宁所有的敌人,一个由钢铁和蒸汽驱动的全新时代,已经来临!” 他的话,说得豪情万丈,引得台下不明真相的百姓,爆发出一阵又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然而,在高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几个被强行留下来充当“技术顾问”的前格物院老匠人,听到这番话,却气得浑身发抖。 “无耻!简直是无耻之尤!”一个老师傅低声怒骂,“他都改了些什么?把我们用精钢打造的传动轴,换成了他小舅子家铁坊炼的劣铁!把我们设计的双层减震道床,改成了单层!还有那锅炉的泄压阀……他竟然嫌那东西浪费蒸汽,让工匠给堵上了一半!” “老李,小声点!不要命了!”旁边的同伴连忙拉住他,“咱们人微言轻,说了也没用。等着,这铁疙瘩,今天……非出大事不可!” 他们的担忧,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之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吉时已到。 吴顺志得意满地一挥手,下达了命令。 “点火!试车!” 早已等候在火车头上的司机,立刻将熊熊燃烧的煤炭,一铲又一铲地扔进了锅炉。 “轰——” 锅炉开始燃烧,巨大的烟囱里,冒出了滚滚的黑烟,直冲云霄。 车头两侧的活塞连杆,在蒸汽的推动下,开始发出“吭哧、吭哧”的粗重喘息声。 整个钢铁巨兽,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动了!动了!” 人群中爆发出惊喜的叫喊。 只见那巨大的火车头,在剧烈的抖动中,车轮开始缓缓转动,带动着它沉重的身躯,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 起初,它的速度很慢,像个蹒跚学步的巨人。 但随着锅炉内的蒸汽压力越来越高,它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吭哧……吭哧……哐当……哐当……” 沉重的车轮与铁轨撞击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汇成了一曲令人心潮澎湃的钢铁交响曲。 火车驶过了高台,台上的吴顺,得意地向众人挥手致意,仿佛一位得胜归来的凯旋将军。 台下的百姓,更是陷入了疯狂,他们跟着火车的方向奔跑着,欢呼着,为这前所未-见的奇景而震撼。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巨大的喜悦与自豪中时,异变,陡生! 当火车的速度,被司机得意忘形地推高到一个临界点时,一阵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突然从车头下方传来! “吱嘎——嘎——” 紧接着,是车体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摇晃! 高台之上,那几个格物院的老匠人,脸色瞬间煞白! “不好!是轨道!” “他们用的铁轨,根本承受不住这个速度下的压力!”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嘣——!!” 一声如同弓弦绷断的巨响! 只见火车前方的一根铁轨,因为材质低劣,又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竟从中间,应声断裂! 高速行驶的火车头,左侧的前轮,瞬间脱离了轨道的束缚! “轰隆隆——!!!” 灾难,在这一刻,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轰然降临! 失控的火车头,如同一头挣脱了枷锁的洪荒巨兽,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地向左侧倾倒! 它那重达数万斤的巨大身躯,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地砸在了地面上! 大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泥土和碎石,被掀起十几丈高! 钢铁铸就的车头,在地面上犁出了一道深达数丈的、恐怖的沟壑,然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中,轰然侧翻! 巨大的锅炉,在猛烈的撞击下,彻底爆裂! 超过数百度的高温蒸汽,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夹杂着滚烫的沸水和燃烧的煤块,向四周疯狂喷射! “啊——!!” 距离较近的人群,瞬间被这股死亡蒸汽所吞噬,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叫! 而后面被拖拽着的车厢,则因为巨大的惯性,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一节一节地相互猛烈撞击、挤压、变形、倾覆! 仅仅是十数息之间。 一列承载着帝国荣耀与梦想的钢铁长龙,就变成了一堆扭曲、冒着黑烟、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钢铁坟墓。 整个试验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给吓傻了。 前一刻的欢呼与荣耀,与这一刻的毁灭与死亡,形成了无比荒诞、无比讽刺的对比。 高台之上。 国舅吴顺,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他眼中的得意与光彩,迅速褪去,被一种无边无际的、灰败的恐惧所取代。 他呆呆地看着那片废墟,看着那些在蒸汽中挣扎翻滚的人影,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不……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的人生,他的权势,他的富贵,他的所有一切,都随着那声巨大的爆炸,被炸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不远处,皇帝所在的观景台方向,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充满了无尽怒火的咆哮。 “废物!一群废物!!” 随即,便是禁卫军拔刀出鞘的、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 一场波及整个朝堂的政治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 而这一切的开端,便是这场万众瞩目之下,一败涂地的,首次试车。 第506章 小山出手,御前弹劾 京城西郊那场灾难性的“试车大典”,如同一场巨大的风暴,在短短一夜之间,便席卷了整个京城。 “国舅造铁牛,当众喷黑烟。” “陆地假蛟龙,当场断了筋。” 诸如此类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段子和童谣,开始在京城所有茶楼酒肆、大街小巷之中,疯狂地流传。 天桥底下的说书先生,更是将此事,编成了一段名为《吴大郎造车》的全新评书,每日开讲,场场爆满。 吴国舅,这位曾经权势滔天、不可一世的皇亲国戚。 如今,彻底地,沦为了全天下最大的笑柄。 他府邸的大门,一连数日,都紧紧关闭。 他也以“偶感风寒”为由,一连数日,都未曾上朝。 所有人都知道,他病了。 病的不是身子,而是那张,已经被彻底丢光了的……脸面。 而就在整个京城,都将此事,当成一出滑稽的闹剧来看时。 一场真正致命的、来自张家的政治反击,在酝至最高点后,终于,悍然出手。 这一日,早朝。 太和殿上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百官们,都在有意无意地,交换着眼神,低声议论着关于吴国舅的各种传闻。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不语的、翰林院修撰张小山,手持着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折,缓缓地,从文官的队列中,走了出来。 他一出列,整个大殿,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年轻的、每一次出手,都能在朝堂之上,掀起巨大波澜的张家三子身上。 他们知道,真正的好戏,要开场了。 “臣,翰林院修撰张小山,有本要奏。” 他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说不出的、清晰的力量,回荡在宏伟的大殿之中。 “准。”龙椅之上,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小山展开手中的奏折,朗声宣读。 “臣,弹劾皇家格物院京城分院副监正,当朝国舅吴氏,尸位素餐,欺君罔上,虚耗国帑,险误国之大计。” 他这开头的几句话,便如同重锤,让在场所有吴家的党羽,都脸色大变。 小山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念了下去。 “其罪有三。” “其一,虚耗国帑,中饱私囊。” “据臣与户部核算,‘陆地蛟龙’项目,自京城分院成立以来,共支取库银三十七万四千二百两,精钢一万三千六百斤,上等铁力木五百八十方。” “然,其产出,唯废铁一堆,朽木一地。” “其所耗费之巨,足以再装备我北境一个卫的边军。” “其中,更有账目显示,其以‘采买营造之料’为名,多次将巨额银两,转入其族中子弟所开之商号,所购之物,却多为残次品。” “此乃国之巨蠹,其罪一也。” “其二,欺君罔上,谎报军情。” “此獠在督造期间,屡次上奏,言‘进展顺利,即将功成’,更称‘所造之物,远胜青石村之旧品’。” “然三日前之试车大典,天下人有目共睹,其所造之物,不过是一堆金玉其外的败絮,运转不能,徒增笑耳。” “以谎言,欺瞒圣听,以浮夸,邀功请赏。此乃欺君罔上之大罪,其罪二也。” “其三,外行掌舵,险误大计。” “‘陆地蛟龙’乃圣上钦点、旨在强国强军的国之重器。” “吴氏,既无格物之识,又无营造之能,却为一己之私,排挤真正之巧匠,任用自家之庸才。” “臣与其家兄,曾将青石村之图纸与京城分院仿制之零件,一一比对。” “其锅炉之铆接,有三十七处不合规制,有漏气之危。” “其气缸之打磨,其公差,远超毫厘,不堪一用。” “其齿轮之啮合,更是错漏百出。” “此非不为也,实乃不能也,无能也。” “以一无知之辈,掌国之重器,致使项目停滞数月,险些断送圣上强国之大计。此为尸位素餐,祸国殃民之罪,其罪三也。” “综上三条大罪,臣恳请陛下,明正典刑,严惩吴氏,以肃朝纲,以谢天下。” 小山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不休。 他所列出的每一条罪状,都有理有据。 有来自户部的、由豆子亲自核算过的、无可辩驳的数据。 有来自工部的、由王老师傅等人提供的、关于技术细节的证词。 更有那三日前,在西郊靶场,由上千名王公大臣,亲眼所见的事实。 这,是一份,根本无法被反驳的弹劾。 当小山宣读完毕,将奏折高高举过头顶时。 工部尚书刘庸,第一个出列。 “臣,附议。” “张修撰所言,句句属实,臣,可为之作证。” 紧接着,户部尚书,以及其他几位“改革派”的官员,也纷纷出列。 “臣等,附议。” 那声势,浩大无比。 而吴国舅一系的官员们,则一个个面如死灰,站在那里,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位吴国舅的姻亲,壮着胆子出列,试图辩解。 “陛下,国舅爷,或是一时心急,方有此疏漏,其……其心可悯啊。” 小山不等皇帝开口,便直接冷声反问道。 “为国分忧,便可虚耗国帑?” “一时心急,便可欺君罔上?” “若天下官员,皆如国舅爷这般‘为国分忧’,那我大宁江山,危矣。” 他这几句话,如同几记响亮的耳光,抽得那位官员,满脸通红,羞愧地退了下去。 龙椅之上,皇帝静静地听完了所有。 他缓缓地,站起身。 “好,好一个‘欺君罔上’。” 他拿起那份由小山呈上来的、附有详细证据的奏折,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来人。” “传朕旨意。” “着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即刻成立联合专案组。” “将吴氏,及其所有涉案党羽,给朕,一并拿下。” “给朕,一桩桩,一件件,查个水落石出。” 他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杀意。 “朕倒要看看,朕的国舅,究竟,还背着朕,做了多少‘好事’。” “朕,更要让这满朝文武都看看。” “在这大宁朝,究竟,是朕的法大,还是他皇亲国戚的脸面大。” 皇帝,是真的,动了杀心。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曾经在京城,不可一世的外戚吴家。 这一次,是真的,要彻底倒台了。 第506章 小山出手,御前弹劾 京城西郊那场灾难性的“试车大典”,如同一场巨大的风暴,在短短一夜之间,便席卷了整个京城。 “国舅造铁牛,当众喷黑烟。” “陆地假蛟龙,当场断了筋。” 诸如此类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段子和童谣,开始在京城所有茶楼酒肆、大街小巷之中,疯狂地流传。 天桥底下的说书先生,更是将此事,编成了一段名为《吴大郎造车》的全新评书,每日开讲,场场爆满。 吴国舅,这位曾经权势滔天、不可一世的皇亲国戚。 如今,彻底地,沦为了全天下最大的笑柄。 他府邸的大门,一连数日,都紧紧关闭。 他也以“偶感风寒”为由,一连数日,都未曾上朝。 所有人都知道,他病了。 病的不是身子,而是那张,已经被彻底丢光了的……脸面。 而就在整个京城,都将此事,当成一出滑稽的闹剧来看时。 一场真正致命的、来自张家的政治反击,在酝至最高点后,终于,悍然出手。 这一日,早朝。 太和殿上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百官们,都在有意无意地,交换着眼神,低声议论着关于吴国舅的各种传闻。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不语的、翰林院修撰张小山,手持着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奏折,缓缓地,从文官的队列中,走了出来。 他一出列,整个大殿,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年轻的、每一次出手,都能在朝堂之上,掀起巨大波澜的张家三子身上。 他们知道,真正的好戏,要开场了。 “臣,翰林院修撰张小山,有本要奏。” 他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说不出的、清晰的力量,回荡在宏伟的大殿之中。 “准。”龙椅之上,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小山展开手中的奏折,朗声宣读。 “臣,弹劾皇家格物院京城分院副监正,当朝国舅吴氏,尸位素餐,欺君罔上,虚耗国帑,险误国之大计。” 他这开头的几句话,便如同重锤,让在场所有吴家的党羽,都脸色大变。 小山没有理会他们,继续念了下去。 “其罪有三。” “其一,虚耗国帑,中饱私囊。” “据臣与户部核算,‘陆地蛟龙’项目,自京城分院成立以来,共支取库银三十七万四千二百两,精钢一万三千六百斤,上等铁力木五百八十方。” “然,其产出,唯废铁一堆,朽木一地。” “其所耗费之巨,足以再装备我北境一个卫的边军。” “其中,更有账目显示,其以‘采买营造之料’为名,多次将巨额银两,转入其族中子弟所开之商号,所购之物,却多为残次品。” “此乃国之巨蠹,其罪一也。” “其二,欺君罔上,谎报军情。” “此獠在督造期间,屡次上奏,言‘进展顺利,即将功成’,更称‘所造之物,远胜青石村之旧品’。” “然三日前之试车大典,天下人有目共睹,其所造之物,不过是一堆金玉其外的败絮,运转不能,徒增笑耳。” “以谎言,欺瞒圣听,以浮夸,邀功请赏。此乃欺君罔上之大罪,其罪二也。” “其三,外行掌舵,险误大计。” “‘陆地蛟龙’乃圣上钦点、旨在强国强军的国之重器。” “吴氏,既无格物之识,又无营造之能,却为一己之私,排挤真正之巧匠,任用自家之庸才。” “臣与其家兄,曾将青石村之图纸与京城分院仿制之零件,一一比对。” “其锅炉之铆接,有三十七处不合规制,有漏气之危。” “其气缸之打磨,其公差,远超毫厘,不堪一用。” “其齿轮之啮合,更是错漏百出。” “此非不为也,实乃不能也,无能也。” “以一无知之辈,掌国之重器,致使项目停滞数月,险些断送圣上强国之大计。此为尸位素餐,祸国殃民之罪,其罪三也。” “综上三条大罪,臣恳请陛下,明正典刑,严惩吴氏,以肃朝纲,以谢天下。” 小山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不休。 他所列出的每一条罪状,都有理有据。 有来自户部的、由豆子亲自核算过的、无可辩驳的数据。 有来自工部的、由王老师傅等人提供的、关于技术细节的证词。 更有那三日前,在西郊靶场,由上千名王公大臣,亲眼所见的事实。 这,是一份,根本无法被反驳的弹劾。 当小山宣读完毕,将奏折高高举过头顶时。 工部尚书刘庸,第一个出列。 “臣,附议。” “张修撰所言,句句属实,臣,可为之作证。” 紧接着,户部尚书,以及其他几位“改革派”的官员,也纷纷出列。 “臣等,附议。” 那声势,浩大无比。 而吴国舅一系的官员们,则一个个面如死灰,站在那里,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位吴国舅的姻亲,壮着胆子出列,试图辩解。 “陛下,国舅爷,或是一时心急,方有此疏漏,其……其心可悯啊。” 小山不等皇帝开口,便直接冷声反问道。 “为国分忧,便可虚耗国帑?” “一时心急,便可欺君罔上?” “若天下官员,皆如国舅爷这般‘为国分忧’,那我大宁江山,危矣。” 他这几句话,如同几记响亮的耳光,抽得那位官员,满脸通红,羞愧地退了下去。 龙椅之上,皇帝静静地听完了所有。 他缓缓地,站起身。 “好,好一个‘欺君罔上’。” 他拿起那份由小山呈上来的、附有详细证据的奏折,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来人。” “传朕旨意。” “着都察院、大理寺、刑部,即刻成立联合专案组。” “将吴氏,及其所有涉案党羽,给朕,一并拿下。” “给朕,一桩桩,一件件,查个水落石出。” 他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杀意。 “朕倒要看看,朕的国舅,究竟,还背着朕,做了多少‘好事’。” “朕,更要让这满朝文武都看看。” “在这大宁朝,究竟,是朕的法大,还是他皇亲国戚的脸面大。” 皇帝,是真的,动了杀心。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曾经在京城,不可一世的外戚吴家。 这一次,是真的,要彻底倒台了。 第507章 树倒猢狲散,尘埃落定 国舅吴顺,在御前失仪,被铁证如山的罪证砸得体无完肤,最终被皇帝下旨削去一切爵位,圈禁于府的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强震,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便席卷了整个大宁京城。 一时间,这座帝国的权力中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充满了恐慌与躁动的氛围之中。 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那座曾经门庭若市,此刻却大门紧闭,连门上挂着的灯笼都被摘下的国舅府。 他们知道,一个曾经炙手可热的政治集团,在这一刻,已经轰然倒塌。 而伴随着这棵大树倒下的,是依附于其上的无数藤蔓与寄生者的集体性恐慌与溃散。 …… 京城,平康坊。 这里是国舅爷吴顺的心腹,工部右侍郎钱峰的府邸。 往日里,钱府门前总是车水马龙,前来拜会送礼的官员商贾能从街头排到巷尾。 而此刻,钱府的后门,却在一片混乱中被悄悄打开。 钱峰本人,穿着一身下人奴仆的粗布衣裳,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毡帽,将帽檐压得极低。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在一个心腹小厮的搀扶下,鬼鬼祟祟地钻进了一辆早已备好的、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里。 他的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倨傲与官威,只剩下纸一般的煞白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快!快走!趁着禁卫军还没来抄家,立刻出城!往南,去……去投奔我那在江南做知府的表弟!” 马车里,钱峰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地变了调。 他一边催促,一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地契和银票,这是他连夜从密室里翻出来的全部家当。 他知道,吴顺倒了,他这个吴顺在工部最大的“钱袋子”和“黑手套”,绝对是第一个被清算的对象。 这些年,他在“陆地蛟龙”项目里,经由他手,与吴顺狼狈为奸,贪墨的银两,偷换的材料,足以让他被抄家灭族十次! 他不敢有丝毫的侥幸,唯一的念头,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然而,他的马车刚刚驶出巷口,就被一队从天而降的、身穿玄甲的京城卫戍士兵,给堵了个正着。 为首的校尉,手持一张盖着兵部大印的拘捕令,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车里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钱侍郎,奉旨办案,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铛啷”一声,钱峰怀里的那叠地契银票,散落一地。 他的眼中,最后一点希望的光芒,也随之彻底熄灭。 …… 同样的景象,在京城的各个角落,不断上演。 那些曾经依附于吴顺,仗着国舅爷的权势,在“陆地蛟龙”项目中大捞油水的官员、管事、皇商,此刻都成了惊弓之鸟。 有的人,连夜在后院里挖坑,试图埋藏那些来路不明的金银财宝。 有的人,则将家中所有与吴顺往来的书信、账本,付之一炬,试图销毁罪证。 更有甚者,为了自保,昔日里称兄道弟、沆瀣一气的“盟友”,此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互相出卖。 刑部大堂的门口,一夜之间,竟排起了长队。 这些人,无一不是过去吴顺集团的核心或外围成员。他们争先恐后地冲进刑部,主动“检举揭发”他人的罪行,试图通过“戴罪立功”,来为自己换取一线生机。 一时间,整个京城官场,因为吴顺的倒台,掀起了一场互相攻讦、互相撕咬的丑陋大戏。 正应了那句老话:树倒猢狲散。 大树尚在时,猴子们还能在树上摘桃子吃,显得一团和气。 可一旦大树倒了,失去了庇护的猴子们,为了争抢最后一点残存的利益,或是为了逃避即将到来的猎人,只会比谁都更狠地,去攻击自己的同类。 …… 而在这场风暴的最中心,皇家西苑试验场,那头倾覆的“陆地蛟龙”残骸旁,更是另一番光景。 昨日还在这里作威作福、对工匠们颐指气使的管事和监工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数百名最底层的工匠和杂役,被闻讯赶来的禁卫军团团围住,不许进,也不许出。 他们蜷缩在简陋的窝棚里,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恐惧。 “这……这可怎么办啊?”一个年轻的学徒,带着哭腔问道,“国舅爷倒了,咱们会不会……会不会被当成同党,一起给抓起来啊?”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木匠,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听天由命的语气说道:“咱们就是卖力气的苦哈哈,能有什么罪?上面神仙打架,咱们凡人遭殃罢了。”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另一个负责锅炉烧火的老师傅,满脸愁容地说道,“我担心的是,这个活儿,还干不干了?咱们好不容易盼来这么个能吃饱饭,工钱还高的好差事,要是就这么散了,回家里,一家老小,又得喝西北风了。” 他的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对于这些底层的劳动者而言,他们不懂什么叫政治斗争,也不关心谁当国舅。 他们只关心,这个能让他们凭手艺养家糊口的“皇家工程”,是否还能继续下去。 他们看着远处那具冰冷的钢铁尸骸,眼神复杂。 那既是他们心血的结晶,也是导致他们如今前途未卜的“罪魁祸首”。 …… 次日,清晨。 尘埃,似乎正在落定。 皇宫之内,早朝的气氛,肃穆得有些压抑。 文武百官,垂手而立,噤若寒蝉。 龙椅之上,皇帝的面色虽然平静,但所有人都感受得到,在那平静之下,是积压了数日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怒火。 朝会的议题,只有一个——如何处置吴顺一案的善后事宜。 刑部尚书出列,颤颤巍巍地奏报了一夜之间收到的、足以装满几大箱的“检举揭发”材料。 里面桩桩件件,都指向了吴顺及其党羽,在“陆地蛟龙”项目中,贪赃枉法、以次充好、草菅人命的滔天罪行。 每念一条,皇帝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到最后,他猛地一拍龙椅,打断了刑部尚书的奏报。 “够了!”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让整个太和殿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这些蠹国害民的蛀虫,依我大宁律法,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从严、从重、从快!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这些废物的消息!” “遵旨!”三司主官,连忙出列领命。 随即,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百官,最终,落在了翰林院的队列中,那个从始至终都垂手静立,不发一言的年轻人身上。 “张小山。” “微臣在。”张小山出列,躬身行礼。 皇帝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愧疚,有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寄予厚望的倚重。 整个朝堂,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他们知道,旧的势力已经倒下,而新的力量,即将登上舞台。 皇帝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大殿: “西苑那个烂摊子,朕现在,正式交给你张家了。” “朕只有一个要求。” “让那头‘蛟龙’,重新给朕……跑起来!” 国舅府门前,禁卫军贴上了封条,彻底隔绝了府内最后的哀嚎。 西苑试验场里,张小山带着格物院的团队,迎着朝阳,踏入了那片废墟。 一切,尘埃落定。 一切,又将重新开始。 第507章 树倒猢狲散,尘埃落定 国舅吴顺,在御前失仪,被铁证如山的罪证砸得体无完肤,最终被皇帝下旨削去一切爵位,圈禁于府的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强震,在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便席卷了整个大宁京城。 一时间,这座帝国的权力中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充满了恐慌与躁动的氛围之中。 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那座曾经门庭若市,此刻却大门紧闭,连门上挂着的灯笼都被摘下的国舅府。 他们知道,一个曾经炙手可热的政治集团,在这一刻,已经轰然倒塌。 而伴随着这棵大树倒下的,是依附于其上的无数藤蔓与寄生者的集体性恐慌与溃散。 …… 京城,平康坊。 这里是国舅爷吴顺的心腹,工部右侍郎钱峰的府邸。 往日里,钱府门前总是车水马龙,前来拜会送礼的官员商贾能从街头排到巷尾。 而此刻,钱府的后门,却在一片混乱中被悄悄打开。 钱峰本人,穿着一身下人奴仆的粗布衣裳,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毡帽,将帽檐压得极低。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鼠,在一个心腹小厮的搀扶下,鬼鬼祟祟地钻进了一辆早已备好的、毫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里。 他的脸上,早已没了往日的倨傲与官威,只剩下纸一般的煞白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快!快走!趁着禁卫军还没来抄家,立刻出城!往南,去……去投奔我那在江南做知府的表弟!” 马车里,钱峰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地变了调。 他一边催促,一边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地契和银票,这是他连夜从密室里翻出来的全部家当。 他知道,吴顺倒了,他这个吴顺在工部最大的“钱袋子”和“黑手套”,绝对是第一个被清算的对象。 这些年,他在“陆地蛟龙”项目里,经由他手,与吴顺狼狈为奸,贪墨的银两,偷换的材料,足以让他被抄家灭族十次! 他不敢有丝毫的侥幸,唯一的念头,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然而,他的马车刚刚驶出巷口,就被一队从天而降的、身穿玄甲的京城卫戍士兵,给堵了个正着。 为首的校尉,手持一张盖着兵部大印的拘捕令,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车里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钱侍郎,奉旨办案,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铛啷”一声,钱峰怀里的那叠地契银票,散落一地。 他的眼中,最后一点希望的光芒,也随之彻底熄灭。 …… 同样的景象,在京城的各个角落,不断上演。 那些曾经依附于吴顺,仗着国舅爷的权势,在“陆地蛟龙”项目中大捞油水的官员、管事、皇商,此刻都成了惊弓之鸟。 有的人,连夜在后院里挖坑,试图埋藏那些来路不明的金银财宝。 有的人,则将家中所有与吴顺往来的书信、账本,付之一炬,试图销毁罪证。 更有甚者,为了自保,昔日里称兄道弟、沆瀣一气的“盟友”,此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互相出卖。 刑部大堂的门口,一夜之间,竟排起了长队。 这些人,无一不是过去吴顺集团的核心或外围成员。他们争先恐后地冲进刑部,主动“检举揭发”他人的罪行,试图通过“戴罪立功”,来为自己换取一线生机。 一时间,整个京城官场,因为吴顺的倒台,掀起了一场互相攻讦、互相撕咬的丑陋大戏。 正应了那句老话:树倒猢狲散。 大树尚在时,猴子们还能在树上摘桃子吃,显得一团和气。 可一旦大树倒了,失去了庇护的猴子们,为了争抢最后一点残存的利益,或是为了逃避即将到来的猎人,只会比谁都更狠地,去攻击自己的同类。 …… 而在这场风暴的最中心,皇家西苑试验场,那头倾覆的“陆地蛟龙”残骸旁,更是另一番光景。 昨日还在这里作威作福、对工匠们颐指气使的管事和监工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数百名最底层的工匠和杂役,被闻讯赶来的禁卫军团团围住,不许进,也不许出。 他们蜷缩在简陋的窝棚里,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恐惧。 “这……这可怎么办啊?”一个年轻的学徒,带着哭腔问道,“国舅爷倒了,咱们会不会……会不会被当成同党,一起给抓起来啊?”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木匠,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听天由命的语气说道:“咱们就是卖力气的苦哈哈,能有什么罪?上面神仙打架,咱们凡人遭殃罢了。”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另一个负责锅炉烧火的老师傅,满脸愁容地说道,“我担心的是,这个活儿,还干不干了?咱们好不容易盼来这么个能吃饱饭,工钱还高的好差事,要是就这么散了,回家里,一家老小,又得喝西北风了。” 他的话,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对于这些底层的劳动者而言,他们不懂什么叫政治斗争,也不关心谁当国舅。 他们只关心,这个能让他们凭手艺养家糊口的“皇家工程”,是否还能继续下去。 他们看着远处那具冰冷的钢铁尸骸,眼神复杂。 那既是他们心血的结晶,也是导致他们如今前途未卜的“罪魁祸首”。 …… 次日,清晨。 尘埃,似乎正在落定。 皇宫之内,早朝的气氛,肃穆得有些压抑。 文武百官,垂手而立,噤若寒蝉。 龙椅之上,皇帝的面色虽然平静,但所有人都感受得到,在那平静之下,是积压了数日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怒火。 朝会的议题,只有一个——如何处置吴顺一案的善后事宜。 刑部尚书出列,颤颤巍巍地奏报了一夜之间收到的、足以装满几大箱的“检举揭发”材料。 里面桩桩件件,都指向了吴顺及其党羽,在“陆地蛟龙”项目中,贪赃枉法、以次充好、草菅人命的滔天罪行。 每念一条,皇帝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到最后,他猛地一拍龙椅,打断了刑部尚书的奏报。 “够了!” 皇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让整个太和殿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 “这些蠹国害民的蛀虫,依我大宁律法,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从严、从重、从快!朕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这些废物的消息!” “遵旨!”三司主官,连忙出列领命。 随即,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百官,最终,落在了翰林院的队列中,那个从始至终都垂手静立,不发一言的年轻人身上。 “张小山。” “微臣在。”张小山出列,躬身行礼。 皇帝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愧疚,有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寄予厚望的倚重。 整个朝堂,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他们知道,旧的势力已经倒下,而新的力量,即将登上舞台。 皇帝缓缓开口,声音传遍大殿: “西苑那个烂摊子,朕现在,正式交给你张家了。” “朕只有一个要求。” “让那头‘蛟龙’,重新给朕……跑起来!” 国舅府门前,禁卫军贴上了封条,彻底隔绝了府内最后的哀嚎。 西苑试验场里,张小山带着格物院的团队,迎着朝阳,踏入了那片废墟。 一切,尘埃落定。 一切,又将重新开始。 第508章 拨乱反正,重启项目 皇家格物院京城分院。 这个本应是帝国技术希望的所在,如今,却变成了一座堆满了废铜烂铁的巨大垃圾场。 在皇帝的雷霆之怒和工部尚书刘庸的全力支持下。 张大山、铁牛、柱子父子三人,正式地,以“主人”的身份,接管了这个被吴国舅搞得一片狼藉的地方。 当他们再次走进那座熟悉的工坊时。 饶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也依旧被眼前的景象,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地上,到处都是被随意丢弃的、扭曲变形的钢板和崩碎了的齿轮。 整个工坊,都弥漫着一股铁锈、油污和失败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而那些被留下的、原属于工部的官匠们,则一个个垂头丧气,如同斗败了的公鸡,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他们不知道,这些新来的、真正的“主人”,会如何处置他们这些参与了“造假”的旧人。 张大山没有立刻发作。 他只是平静地,将所有工匠,都召集到了空地之上。 他看着眼前这些,一个个面带羞愧、惶惶不可终日的、大宁朝最好的工匠。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都起来。” “过去的事,过去了。” “谁是谁非,圣上,自有公断。” “我张大山,今日来此,不是为了追究谁的过错。” 他指了指那堆废铜烂铁。 “东西坏了,可以再造。” “人心要是散了,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从今天起,这里,由我张家接管。”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听谁的号令,拿的谁的钱。” “我只问一句,你们,还想不想,把那个叫‘陆地蛟龙’的大家伙,给它真正地,造出来?” “想不想,亲眼看一看,一个不用牛马拉,就能在铁轨上跑的火车,究竟是何模样?” 他这番话,让那些本已心如死灰的工匠们,眼中,渐渐地,重新燃起了一丝光芒。 “我张大山,在此,给你们一个承诺。” “凡是,愿意留下,跟着我干的。” “我保证,你们,能学到这辈子都闻所未闻的真本事。” “我也保证,你们,能拿到比在工部衙门,高出一倍的足额工钱。” “但,”他的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我张家,不养闲人,更不养自作聪明的蠢人。” “我的工坊里,只有一条规矩。” “——那就是,一切,都必须按照图纸上的规矩来。” “谁要是敢再像以前那样,自作主张,胡乱应付。” “那就别怪我张某人,不讲情面。”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 而是立刻,开始了雷厉风行的“拨乱反正”。 “铁牛。” “在,爹。” “你带人,把这些废料,都给我重新回炉。” “分门别类,提炼出所有还能用的钢材。” “一块铁,都不能给我浪费了。” “是。” 铁牛立刻便带着他手下的学徒,和工部那些冶炼方面的老师傅,开始对那堆积如山的废料,进行专业的“垃圾分类”。 他拿起一块被废弃的钢板,用锤子,在上面,轻轻一敲。 听其声音,观其火星。 “这块,是熟铁,回炉,只能做些不承力的寻常部件。” 他又拿起另一块,颜色更深的。 “这块,是好钢,只是炼废了,重新回炉提纯,还能大用。” 他那神乎其技的、仅凭眼看耳听就能分辨钢材优劣的本事,让在场所有官匠,都看得是心服口服。 “柱子。” “爹,我在。” “你带人,把这工坊,里里外外,都给我重新收拾干净。” “把咱们自己的工具,都搬进来。” “再按照咱们青石村的规矩,把这生产的流程,给我重新立起来。” “是。” 柱子立刻便行动了起来。 他让人,将整个工坊,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又从张府,调来了那些青石村出品的、精密的测量和加工工具。 他还拿出一份全新的、关于“工坊安全生产规程”的图册,贴在了墙上。 从物料的堆放,到防火的措施,再到机器的操作,都规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套严谨、科学、又处处透着人性化关怀的管理模式。 让那些散漫惯了的官匠们,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工坊,还能这么管。 一场轰轰烈烈的“拨乱反正”,在京城分院,全面展开。 整个工坊,那原本混乱而又死气的氛围,被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专业、高效、而又充满了希望的崭新气象。 那些官匠们,在见识了张家父子那无可匹敌的技术实力和管理能力后。 心中的最后一丝抵触和傲慢,也彻底烟消云散。 他们开始发自内心地,将自己,当成了这个伟大项目的一份子。 他们,开始以能在这里,学到真正的“青石之学”为荣。 半个月后。 当第一块由新法炼出的、闪烁着寒光的合金钢板,被锻造出来时。 当第一个由新式机床加工出的、严丝合缝的精密气缸,被制造出来时。 整个工坊,都爆发出了一阵发自肺腑的欢呼。 那位钱老师傅,更是抚摸着那完美的零件,激动得老泪纵横。 “成了……这才是真正的‘格物’啊。” 第508章 拨乱反正,重启项目 皇家格物院京城分院。 这个本应是帝国技术希望的所在,如今,却变成了一座堆满了废铜烂铁的巨大垃圾场。 在皇帝的雷霆之怒和工部尚书刘庸的全力支持下。 张大山、铁牛、柱子父子三人,正式地,以“主人”的身份,接管了这个被吴国舅搞得一片狼藉的地方。 当他们再次走进那座熟悉的工坊时。 饶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也依旧被眼前的景象,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地上,到处都是被随意丢弃的、扭曲变形的钢板和崩碎了的齿轮。 整个工坊,都弥漫着一股铁锈、油污和失败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而那些被留下的、原属于工部的官匠们,则一个个垂头丧气,如同斗败了的公鸡,眼中充满了迷茫和……恐惧。 他们不知道,这些新来的、真正的“主人”,会如何处置他们这些参与了“造假”的旧人。 张大山没有立刻发作。 他只是平静地,将所有工匠,都召集到了空地之上。 他看着眼前这些,一个个面带羞愧、惶惶不可终日的、大宁朝最好的工匠。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都起来。” “过去的事,过去了。” “谁是谁非,圣上,自有公断。” “我张大山,今日来此,不是为了追究谁的过错。” 他指了指那堆废铜烂铁。 “东西坏了,可以再造。” “人心要是散了,就什么都干不成了。”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从今天起,这里,由我张家接管。”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听谁的号令,拿的谁的钱。” “我只问一句,你们,还想不想,把那个叫‘陆地蛟龙’的大家伙,给它真正地,造出来?” “想不想,亲眼看一看,一个不用牛马拉,就能在铁轨上跑的火车,究竟是何模样?” 他这番话,让那些本已心如死灰的工匠们,眼中,渐渐地,重新燃起了一丝光芒。 “我张大山,在此,给你们一个承诺。” “凡是,愿意留下,跟着我干的。” “我保证,你们,能学到这辈子都闻所未闻的真本事。” “我也保证,你们,能拿到比在工部衙门,高出一倍的足额工钱。” “但,”他的语气,也变得严厉起来,“我张家,不养闲人,更不养自作聪明的蠢人。” “我的工坊里,只有一条规矩。” “——那就是,一切,都必须按照图纸上的规矩来。” “谁要是敢再像以前那样,自作主张,胡乱应付。” “那就别怪我张某人,不讲情面。” 说罢,他便不再多言。 而是立刻,开始了雷厉风行的“拨乱反正”。 “铁牛。” “在,爹。” “你带人,把这些废料,都给我重新回炉。” “分门别类,提炼出所有还能用的钢材。” “一块铁,都不能给我浪费了。” “是。” 铁牛立刻便带着他手下的学徒,和工部那些冶炼方面的老师傅,开始对那堆积如山的废料,进行专业的“垃圾分类”。 他拿起一块被废弃的钢板,用锤子,在上面,轻轻一敲。 听其声音,观其火星。 “这块,是熟铁,回炉,只能做些不承力的寻常部件。” 他又拿起另一块,颜色更深的。 “这块,是好钢,只是炼废了,重新回炉提纯,还能大用。” 他那神乎其技的、仅凭眼看耳听就能分辨钢材优劣的本事,让在场所有官匠,都看得是心服口服。 “柱子。” “爹,我在。” “你带人,把这工坊,里里外外,都给我重新收拾干净。” “把咱们自己的工具,都搬进来。” “再按照咱们青石村的规矩,把这生产的流程,给我重新立起来。” “是。” 柱子立刻便行动了起来。 他让人,将整个工坊,都打扫得一尘不染。 又从张府,调来了那些青石村出品的、精密的测量和加工工具。 他还拿出一份全新的、关于“工坊安全生产规程”的图册,贴在了墙上。 从物料的堆放,到防火的措施,再到机器的操作,都规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套严谨、科学、又处处透着人性化关怀的管理模式。 让那些散漫惯了的官匠们,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工坊,还能这么管。 一场轰轰烈烈的“拨乱反正”,在京城分院,全面展开。 整个工坊,那原本混乱而又死气的氛围,被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专业、高效、而又充满了希望的崭新气象。 那些官匠们,在见识了张家父子那无可匹敌的技术实力和管理能力后。 心中的最后一丝抵触和傲慢,也彻底烟消云散。 他们开始发自内心地,将自己,当成了这个伟大项目的一份子。 他们,开始以能在这里,学到真正的“青石之学”为荣。 半个月后。 当第一块由新法炼出的、闪烁着寒光的合金钢板,被锻造出来时。 当第一个由新式机床加工出的、严丝合缝的精密气缸,被制造出来时。 整个工坊,都爆发出了一阵发自肺腑的欢呼。 那位钱老师傅,更是抚摸着那完美的零件,激动得老泪纵横。 “成了……这才是真正的‘格物’啊。” 第509章 格物致知,蛟龙初成 皇家格物院京城分院,在张家正式接手之后,不过短短一个月,便已是焕然一新。 那堆积如山的废铜烂铁,早已被铁牛的团队,重新回炉,提炼成了可用的物资。 那混乱不堪的工坊,也在柱子的重新规划下,变得井然有序,窗明几净。 那些曾经士气低落、惶惶不可终日的官办工匠们,如今,也在张家那优厚的待遇和“能者多得”的激励制度下,重新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当一名工匠,也能如此地,受人尊重,如此地,体面。 更让他们感到新奇的,是张家带来的、那一整套闻所未闻的“格物致知”的工作方法。 这一日,负责锻造“陆地蛟龙”所需铁轨的钱老师傅,便遇到了一个难题。 “伯爵大人,铁牛大人。” 他拿着一张图纸,找到了正在巡视工地的张大山和铁牛。 “按照图纸,这铁轨,需要能承受住那万斤铁兽的巨大重量。” “可若只是像寻常铁条那般锻打,怕是……不够结实,用不了多久,便会被压得变形了。” 铁牛想了想,说道:“那便用最好的合金钢,再给它做得更粗、更厚实些。” “大哥此言差矣。” 一旁的张大山,却摇了摇头。 他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画出了几个不同的截面形状。 一个,是方形。 一个,是圆形。 还有一个,是奇怪的“工”字形。 “你们想。”他对着在场的工匠们,循循善诱。 “同样多的铁,打造成这三种不同的形状。” “你们以为,哪一种,在承受自上而下的压力时,最是稳固,最不易变形?” 工匠们看着地上的图形,都陷入了沉思。 张大山也不解释。 他直接让铁牛,用同样的材料,锻造出了三根同样重量、但截面形状不同的、一尺长的样品。 然后,他们就在工坊里,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压力测试台。 他们将三根样品,分别架在两块石头之间。 再将一块块标准重量的铁锭,往上面堆放。 结果,一目了然。 那方形的铁条,在承载了五块铁锭后,便开始出现明显的弯曲。 圆形的,稍好一些,但也只撑到了第七块。 而那看起来最是单薄的“工”字形铁轨,竟稳稳地,承受住了整整十二块铁锭的重量,还不见丝毫的形变。 “这……这真是神了。” 钱老师傅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喃喃自语。 “明明是一样多的铁,为何这‘工’字形,就比别的,要结实这么多?” “这,便是‘结构之学’。”张大山微笑道,“也是‘格物’的一部分。” “一个好的结构,能让四两的力,拨动千斤的重物。” “咱们做工匠的,不仅要会出力,更要懂得,如何用最少的力,办成最大的事。” 他这一番话,和这场直观的实验,让在场所有的官匠,都听得是如痴如醉,茅塞顿开。 而在另一边的机械工坊。 柱子和他的团队,也正在攻克另一个全新的难题——带“轮缘”的法兰车轮。 “张师傅,这轮子边上,为何要多出这么一道‘边’?” 一位负责铸造的老师傅,不解地问道。 “这岂不是多费铁料,又增加了重量?” 柱子闻言,笑了笑。 他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让人,取来了他早已准备好的一个木制模型。 那是一个小小的、带有一小段轨道的斜坡。 他先是拿出一个没有轮缘的、光滑的木轮小车,放在斜坡的顶端。 他轻轻一推。 那小车顺着斜坡滑下,只是稍稍有些晃动,便立刻“哐当”一声,从那木制的轨道上,掉了下来。 接着,他又拿出了另一个,轮子上带着一圈小小“凸边”的小车。 他用同样的力气,将它推下。 只见那小车,在轨道上,虽然也左右摇晃。 可每当它快要脱轨时,那小小的“轮缘”,便会与轨道的内侧,发生碰撞、摩擦。 一股无形的力量,便会立刻,将它重新推回到正确的轨迹之上。 最终,那小车,稳稳当当地,一路滑到了底。 这个简单而又生动的演示,让所有的工匠,都瞬间明白了“轮缘”的巨大作用。 “妙,实在是妙啊。” 他们抚掌赞叹,对这位年纪轻轻、却充满了奇思妙想的“张员外”,是彻底地心服口服。 就这样,一个个技术难题,被不断地攻克。 一项项全新的、凝聚了“青石之学”智慧的零部件,被不断地制造出来。 两个月后。 在京郊那片早已铺设好了一段试验性铁轨的巨大空地之上。 “陆地蛟龙一号”原型机,迎来了它最后的总装。 那台经过了改良的、马力更强劲的“陆用型”蒸汽机。 那四对用最好的合金钢铸造的、闪烁着寒光的巨大法兰车轮。 那上千个由柱子和铁牛亲自监督制造的精密零件。 在数台巨大的蒸汽起重机的吊装下,在一众工匠们那充满了敬畏和期待的目光中。 被一点一点地,精准地,组装在了一起。 终于,在又经过了半个月的紧张忙碌之后。 这头由钢铁、烈火与蒸汽所共同铸就的、史无前例的巨大猛兽。 彻底地,完成了它的“成人礼”。 它静静地,匍匐在那两条长长的、笔直的铁轨之上。 黑色的锅炉,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又深沉的光。 巨大的气缸和活塞连杆,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高大的烟囱,直指苍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不凡。 张大山、刘庸尚书、以及所有参与了这个项目的工匠和官员们,都一同,站在这台巨大的机器面前。 他们仰望着它,如同仰望着一座移动的钢铁山峦。 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丝丝的紧张。 “伯爵大人,”刘庸尚海外,看着这台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造物,声音都有些颤抖,“此物……当真能自己,在这铁轨之上,奔走如飞?” 张大山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充满了力量感的钢铁车身。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信的笑容。 “尚书大人。” “明日,它会不会飞,咱们……” “便知道了。” 第509章 格物致知,蛟龙初成 皇家格物院京城分院,在张家正式接手之后,不过短短一个月,便已是焕然一新。 那堆积如山的废铜烂铁,早已被铁牛的团队,重新回炉,提炼成了可用的物资。 那混乱不堪的工坊,也在柱子的重新规划下,变得井然有序,窗明几净。 那些曾经士气低落、惶惶不可终日的官办工匠们,如今,也在张家那优厚的待遇和“能者多得”的激励制度下,重新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 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当一名工匠,也能如此地,受人尊重,如此地,体面。 更让他们感到新奇的,是张家带来的、那一整套闻所未闻的“格物致知”的工作方法。 这一日,负责锻造“陆地蛟龙”所需铁轨的钱老师傅,便遇到了一个难题。 “伯爵大人,铁牛大人。” 他拿着一张图纸,找到了正在巡视工地的张大山和铁牛。 “按照图纸,这铁轨,需要能承受住那万斤铁兽的巨大重量。” “可若只是像寻常铁条那般锻打,怕是……不够结实,用不了多久,便会被压得变形了。” 铁牛想了想,说道:“那便用最好的合金钢,再给它做得更粗、更厚实些。” “大哥此言差矣。” 一旁的张大山,却摇了摇头。 他拿起一根木棍,在地上画出了几个不同的截面形状。 一个,是方形。 一个,是圆形。 还有一个,是奇怪的“工”字形。 “你们想。”他对着在场的工匠们,循循善诱。 “同样多的铁,打造成这三种不同的形状。” “你们以为,哪一种,在承受自上而下的压力时,最是稳固,最不易变形?” 工匠们看着地上的图形,都陷入了沉思。 张大山也不解释。 他直接让铁牛,用同样的材料,锻造出了三根同样重量、但截面形状不同的、一尺长的样品。 然后,他们就在工坊里,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压力测试台。 他们将三根样品,分别架在两块石头之间。 再将一块块标准重量的铁锭,往上面堆放。 结果,一目了然。 那方形的铁条,在承载了五块铁锭后,便开始出现明显的弯曲。 圆形的,稍好一些,但也只撑到了第七块。 而那看起来最是单薄的“工”字形铁轨,竟稳稳地,承受住了整整十二块铁锭的重量,还不见丝毫的形变。 “这……这真是神了。” 钱老师傅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景象,喃喃自语。 “明明是一样多的铁,为何这‘工’字形,就比别的,要结实这么多?” “这,便是‘结构之学’。”张大山微笑道,“也是‘格物’的一部分。” “一个好的结构,能让四两的力,拨动千斤的重物。” “咱们做工匠的,不仅要会出力,更要懂得,如何用最少的力,办成最大的事。” 他这一番话,和这场直观的实验,让在场所有的官匠,都听得是如痴如醉,茅塞顿开。 而在另一边的机械工坊。 柱子和他的团队,也正在攻克另一个全新的难题——带“轮缘”的法兰车轮。 “张师傅,这轮子边上,为何要多出这么一道‘边’?” 一位负责铸造的老师傅,不解地问道。 “这岂不是多费铁料,又增加了重量?” 柱子闻言,笑了笑。 他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让人,取来了他早已准备好的一个木制模型。 那是一个小小的、带有一小段轨道的斜坡。 他先是拿出一个没有轮缘的、光滑的木轮小车,放在斜坡的顶端。 他轻轻一推。 那小车顺着斜坡滑下,只是稍稍有些晃动,便立刻“哐当”一声,从那木制的轨道上,掉了下来。 接着,他又拿出了另一个,轮子上带着一圈小小“凸边”的小车。 他用同样的力气,将它推下。 只见那小车,在轨道上,虽然也左右摇晃。 可每当它快要脱轨时,那小小的“轮缘”,便会与轨道的内侧,发生碰撞、摩擦。 一股无形的力量,便会立刻,将它重新推回到正确的轨迹之上。 最终,那小车,稳稳当当地,一路滑到了底。 这个简单而又生动的演示,让所有的工匠,都瞬间明白了“轮缘”的巨大作用。 “妙,实在是妙啊。” 他们抚掌赞叹,对这位年纪轻轻、却充满了奇思妙想的“张员外”,是彻底地心服口服。 就这样,一个个技术难题,被不断地攻克。 一项项全新的、凝聚了“青石之学”智慧的零部件,被不断地制造出来。 两个月后。 在京郊那片早已铺设好了一段试验性铁轨的巨大空地之上。 “陆地蛟龙一号”原型机,迎来了它最后的总装。 那台经过了改良的、马力更强劲的“陆用型”蒸汽机。 那四对用最好的合金钢铸造的、闪烁着寒光的巨大法兰车轮。 那上千个由柱子和铁牛亲自监督制造的精密零件。 在数台巨大的蒸汽起重机的吊装下,在一众工匠们那充满了敬畏和期待的目光中。 被一点一点地,精准地,组装在了一起。 终于,在又经过了半个月的紧张忙碌之后。 这头由钢铁、烈火与蒸汽所共同铸就的、史无前例的巨大猛兽。 彻底地,完成了它的“成人礼”。 它静静地,匍匐在那两条长长的、笔直的铁轨之上。 黑色的锅炉,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又深沉的光。 巨大的气缸和活塞连杆,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高大的烟囱,直指苍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自己的不凡。 张大山、刘庸尚书、以及所有参与了这个项目的工匠和官员们,都一同,站在这台巨大的机器面前。 他们仰望着它,如同仰望着一座移动的钢铁山峦。 所有人的心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丝丝的紧张。 “伯爵大人,”刘庸尚海外,看着这台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造物,声音都有些颤抖,“此物……当真能自己,在这铁轨之上,奔走如飞?” 张大山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充满了力量感的钢铁车身。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自信的笑容。 “尚书大人。” “明日,它会不会飞,咱们……” “便知道了。” 第510章 万众瞩目,神龙初啸 三日之后,京城西郊,皇家靶场。 这里,早已被御林军戒严得水泄不通。 可靶场之外的山坡上、大路上,依旧挤满了从京城四面八方,闻讯而来的百姓。 他们都想亲眼看一看,那在吴国舅手中,变成了一堆废铁的“陆地蛟龙”。 在青石张家的手中,是否,真的能“起死回生”。 而在靶场之内,那座最高大的观礼台之上,更是冠盖云集,气氛庄重。 皇帝宁宣宗,亲自驾临。 他的身旁,是内阁首辅、六部尚书、以及军方的几位国公和上将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靶场中央,那条长达数里、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铁轨之上。 以及,那匍匐在铁轨尽头的、如同远古巨兽般的……“陆地蛟龙一号”。 它,比上一次,吴国舅展示的那个“山寨货”,看起来,要更加的精悍,也更加的充满了力量感。 黝黑的钢铁车身,闪亮的黄铜阀门,以及那两排巨大而又充满了压迫感的红色驱动轮。 无一不彰显着,它那非同凡响的出身。 “张伯爷。” 皇帝看向身旁的张大山,眼中,带着几分期待。 “今日,你这条‘龙’,可否能让朕,得偿所愿?” 张大山躬身一笑。 “陛下,它会不会飞,咱们,马上便知。” 说罢,他对着远处那台机车,缓缓地,挥下了一面红色的小旗。 早已等候在机车之上的铁牛,在看到指令后,立刻对身旁的司炉工,下达了命令。 “生火。” “升压。” 最好的青石焦炭,被一铲又一铲地,送入了熊熊燃烧的炉膛。 巨大的锅炉,开始发出沉闷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嗡嗡”声。 压力计的指针,也开始缓缓地、稳定地,向上攀升。 整个靶场,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紧张地,注视着那台正在积蓄着力量的钢铁巨兽。 就在这时,张大山走到了机车的侧面,他抓住了一根连接着锅炉顶部的拉杆。 他对着观礼台上的皇帝,遥遥一拜。 然后,猛地,向下一拉。 “呜——” 一声前所未有的、极其高亢、极其响亮、极具穿透力的巨大鸣响,瞬间,响彻了整个天地。 那声音,不似钟鼓,不似号角。 它仿佛,真的是一头被囚禁了千年的太古巨龙,在苏醒的那一刻,所发出的、第一声,震动九霄的……咆哮。 这,便是张大山为它设计的“蒸汽汽笛”。 “神龙初啸”。 观礼台上的文武百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无上威严的巨响,给吓得是浑身一颤。 一些胆小的,甚至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 就连皇帝本人,也是脸色微变,紧紧地,抓住了龙椅的扶手。 而就在这一声长啸,尚未完全平息之时。 铁牛,也扳下了那控制蒸汽进入气缸的、巨大的总阀门。 “开机阀!” “挂连杆!” “前进!” “嘶——” 高压的蒸汽,发出一声嘶吼,猛地冲入了那两个巨大的、精密的气缸。 “咯噔……” 巨大的活塞,颤抖了一下,开始缓缓地,上下运动。 “哐当……噗嗤……” “哐当……噗嗤……” 一种比之前任何一台蒸汽机,都要更加沉重、也更加有力的、富有节奏的轰鸣声,开始响起。 那两排巨大的、带着轮缘的红色驱动轮,在复杂的连杆带动下,开始缓缓地,在铁轨上,转动了起来。 一寸。 一尺。 一丈。 那头重达数万斤的钢铁巨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真的,动了。 它开始缓缓地,向前滑行。 然后,速度,越来越快。 那沉闷的“哐当”声,也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连贯。 最终,汇聚成了一曲充满了力量与速度的、最是激动人心的……钢铁交响乐。 它像一头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黑色蛟龙。 在那条笔直的钢铁轨道之上,开始—— 飞驰。 它的速度,早已超过了奔马。 它的气势,更是无可匹敌。 当它那巨大的、带着灼人热浪的黑色身躯,从观礼台前,风驰电掣般地,一掠而过时。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由钢铁和蒸汽所带来的、无可阻挡的、令人窒栗的巨大压迫感。 他们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震惊,再变成了……呆滞。 他们的大脑,已经彻底无法理解,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 那,已经超出了他们一生所有的认知。 “快……快如奔马。” 兵部尚书,喃喃自语。 “不,比奔马还快,还稳。” 镇国公的眼中,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若用此物,运送兵马粮草……” 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而皇帝,则早已从龙椅上站起,他死死地抓住观礼台的栏杆,身体,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它……它真的……跑起来了。” 很快,“陆地蛟龙一号”,便顺利地,跑完了数里的路程。 并在铁牛那精准的操控之下,利用蒸汽的反向制动,平稳地,停在了轨道的尽头。 巨大的成功。 无可辩驳的、震撼人心的巨大成功。 张大山、铁牛、柱子三人,从那台还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机车上,走了下来。 他们的脸上,虽然沾满了煤灰和油污,却洋溢着最是灿烂的笑容。 皇帝,竟不顾九五之尊的体面,亲自走下了观礼台。 他快步,走到了那台巨大的、还在散发着恐怖高温的钢铁巨兽面前。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却又被那灼人的热浪,给逼了回来。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父子三人。 看着这个为他,为大宁,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的……家族。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发自肺腑的激动与感慨。 “张爱卿。” “你,和你的儿子们,为朕,为我大宁。” “造出了一条……真龙啊。” 第510章 万众瞩目,神龙初啸 三日之后,京城西郊,皇家靶场。 这里,早已被御林军戒严得水泄不通。 可靶场之外的山坡上、大路上,依旧挤满了从京城四面八方,闻讯而来的百姓。 他们都想亲眼看一看,那在吴国舅手中,变成了一堆废铁的“陆地蛟龙”。 在青石张家的手中,是否,真的能“起死回生”。 而在靶场之内,那座最高大的观礼台之上,更是冠盖云集,气氛庄重。 皇帝宁宣宗,亲自驾临。 他的身旁,是内阁首辅、六部尚书、以及军方的几位国公和上将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靶场中央,那条长达数里、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光泽的铁轨之上。 以及,那匍匐在铁轨尽头的、如同远古巨兽般的……“陆地蛟龙一号”。 它,比上一次,吴国舅展示的那个“山寨货”,看起来,要更加的精悍,也更加的充满了力量感。 黝黑的钢铁车身,闪亮的黄铜阀门,以及那两排巨大而又充满了压迫感的红色驱动轮。 无一不彰显着,它那非同凡响的出身。 “张伯爷。” 皇帝看向身旁的张大山,眼中,带着几分期待。 “今日,你这条‘龙’,可否能让朕,得偿所愿?” 张大山躬身一笑。 “陛下,它会不会飞,咱们,马上便知。” 说罢,他对着远处那台机车,缓缓地,挥下了一面红色的小旗。 早已等候在机车之上的铁牛,在看到指令后,立刻对身旁的司炉工,下达了命令。 “生火。” “升压。” 最好的青石焦炭,被一铲又一铲地,送入了熊熊燃烧的炉膛。 巨大的锅炉,开始发出沉闷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嗡嗡”声。 压力计的指针,也开始缓缓地、稳定地,向上攀升。 整个靶场,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紧张地,注视着那台正在积蓄着力量的钢铁巨兽。 就在这时,张大山走到了机车的侧面,他抓住了一根连接着锅炉顶部的拉杆。 他对着观礼台上的皇帝,遥遥一拜。 然后,猛地,向下一拉。 “呜——” 一声前所未有的、极其高亢、极其响亮、极具穿透力的巨大鸣响,瞬间,响彻了整个天地。 那声音,不似钟鼓,不似号角。 它仿佛,真的是一头被囚禁了千年的太古巨龙,在苏醒的那一刻,所发出的、第一声,震动九霄的……咆哮。 这,便是张大山为它设计的“蒸汽汽笛”。 “神龙初啸”。 观礼台上的文武百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无上威严的巨响,给吓得是浑身一颤。 一些胆小的,甚至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 就连皇帝本人,也是脸色微变,紧紧地,抓住了龙椅的扶手。 而就在这一声长啸,尚未完全平息之时。 铁牛,也扳下了那控制蒸汽进入气缸的、巨大的总阀门。 “开机阀!” “挂连杆!” “前进!” “嘶——” 高压的蒸汽,发出一声嘶吼,猛地冲入了那两个巨大的、精密的气缸。 “咯噔……” 巨大的活塞,颤抖了一下,开始缓缓地,上下运动。 “哐当……噗嗤……” “哐当……噗嗤……” 一种比之前任何一台蒸汽机,都要更加沉重、也更加有力的、富有节奏的轰鸣声,开始响起。 那两排巨大的、带着轮缘的红色驱动轮,在复杂的连杆带动下,开始缓缓地,在铁轨上,转动了起来。 一寸。 一尺。 一丈。 那头重达数万斤的钢铁巨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真的,动了。 它开始缓缓地,向前滑行。 然后,速度,越来越快。 那沉闷的“哐当”声,也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连贯。 最终,汇聚成了一曲充满了力量与速度的、最是激动人心的……钢铁交响乐。 它像一头挣脱了所有束缚的黑色蛟龙。 在那条笔直的钢铁轨道之上,开始—— 飞驰。 它的速度,早已超过了奔马。 它的气势,更是无可匹敌。 当它那巨大的、带着灼人热浪的黑色身躯,从观礼台前,风驰电掣般地,一掠而过时。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由钢铁和蒸汽所带来的、无可阻挡的、令人窒栗的巨大压迫感。 他们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好奇,变成了震惊,再变成了……呆滞。 他们的大脑,已经彻底无法理解,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 那,已经超出了他们一生所有的认知。 “快……快如奔马。” 兵部尚书,喃喃自语。 “不,比奔马还快,还稳。” 镇国公的眼中,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若用此物,运送兵马粮草……” 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 而皇帝,则早已从龙椅上站起,他死死地抓住观礼台的栏杆,身体,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它……它真的……跑起来了。” 很快,“陆地蛟龙一号”,便顺利地,跑完了数里的路程。 并在铁牛那精准的操控之下,利用蒸汽的反向制动,平稳地,停在了轨道的尽头。 巨大的成功。 无可辩驳的、震撼人心的巨大成功。 张大山、铁牛、柱子三人,从那台还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机车上,走了下来。 他们的脸上,虽然沾满了煤灰和油污,却洋溢着最是灿烂的笑容。 皇帝,竟不顾九五之尊的体面,亲自走下了观礼台。 他快步,走到了那台巨大的、还在散发着恐怖高温的钢铁巨兽面前。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却又被那灼人的热浪,给逼了回来。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这父子三人。 看着这个为他,为大宁,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的……家族。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发自肺腑的激动与感慨。 “张爱卿。” “你,和你的儿子们,为朕,为我大宁。” “造出了一条……真龙啊。” 第511章 一日千里,京华震动 “陆地蛟龙一号”的首次公开试车,以一种超出了所有人最疯狂想象的方式,获得了无可辩驳的、碾压性的巨大成功! 当那头重达数万斤的钢铁巨兽,在完成了它那如同“贴地飞行”般的、完美的表演,并平稳地停靠在轨道尽头时,整个皇家靶场,在经历了长久的、因过度震撼而导致的死寂之后,彻底陷入了一片狂欢的海洋! “成功了!张家,真的成功了!” “我的天!这……这哪里是什么‘铁甲车’?这分明,就是一条,会自己跑的……真龙啊!” 靶场之外,那数以万计的、前来围观的京城百姓,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发自肺腑的、雷鸣般的欢呼与喝彩! 而在观礼台之上,那些刚刚还因为那声“神龙初啸”,而被吓得魂不附体的王公大臣们,此刻,也全都,不顾体面地,从座位上冲了起来!他们一个个都趴在栏杆之上,用一种近乎“贪婪”的、充满了无尽渴望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头还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钢铁巨兽! 他们都是这个帝国最顶尖的“人精”,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眼前这个能“日行千里”的怪物,对于他们,对于这个国家,到底意味着什么! 兵部尚书李严,他的脑海中已经疯狂地计算:“若用此物运兵……我大宁四十万主力,只需三日,便可全员抵达北境宣府!那草原蛮族,从此再不足为虑!再不足为虑啊!” 户部尚书钱谦,则在心中狂喜地盘算:“若用此物转运漕粮……江南的粮食,运抵京城,其成本将锐减九成!其时间将缩短十倍!我大宁,从此将再无‘饥荒’二字!” 而皇帝宁宣宗,在发表完那段“真龙”的感慨之后,他那颗已经被“蒸汽之力”彻底点燃了所有雄心壮志的帝王之心,突然,萌生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堪称“疯狂”的决定! “朕,等不及了!”他的眼中爆发出如同孩童般纯粹的、对新奇事物的渴望!“朕,现在,就要坐上它!朕要亲自感受一下,这‘一日千里’的滋味!” “不!不必摆驾了!”他指着那列火车,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一道足以让所有史官都为之疯狂的命令!“朕,今日,便乘坐此‘龙’,返回京城!”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但圣意如山! 半个时辰后,一节原本用来装载货物的车厢,被以最快的速度清理、打扫干净。于是,在人类历史上,第一列真正意义上的“皇家专列”,便以这样一种略显仓促,却又充满了划时代意义的方式,正式启程了! 当这列没有经过任何提前通报的“皇家专列”,在一声响亮的汽笛长鸣中,缓缓地驶入京城西郊的“永定门”火车站时,整个车站都彻底乱了套! “陛……陛下驾到!!!” 在一片充满了惊慌与混乱的、尖利的呐喊声中,皇帝宁宣宗满面红光地,在一众同样是意犹未尽的大臣的簇拥下,走下了火车。 这个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台风,瞬间便从永定门席卷了整个京城! “会自己跑的铁车,真的被造出来了!” “是啊,那速度,比最快的战马还要快上三分!” “听说,它一口气,能拉动十辆大车的货物,还不费劲!” 京城的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们早已将此事编成了最新的段子。而“青石张家”这个名字,也因此被彻底地神话了。在百姓们的口中,他们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巧匠”,而是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的……“在世神仙”。 京城的官场,则因此而迎来了一场真正的、巨大的地震。那些曾经还对“青石之学”抱有轻视和怀疑的保守派官员们,在“蒸汽之力”这个无可辩驳的、充满了力量感的铁证面前,他们所有的、关于“祖宗之法”、“圣人经义”的言论,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当晚,皇帝返回宫中,立刻便召集了所有核心重臣,在御书房再次召开了一场最高级别的御前会议。这一次,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铁路。 “朕,决定了。”皇帝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大臣,声音不容置疑,“朕要倾举国之力,为我大-宁修建这第一条‘钢铁动脉’。朕要让这条‘铁龙’,从京城出发,一路向北,直抵我大宁的北境边关。朕要让朕的军队,朕的粮草,朕的意志,可以在三天之内,抵达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这番充满了雄心壮志的话,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然而,户部尚书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列奏报道:“陛下,此计虽是万世之功,可……其耗费,怕也是……一个天文数字。若要修建一条长达数千里的铁路,其所需之钢铁、木材、钱粮,怕是……会掏空咱们如今整个国库啊。” 这,是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就在众人为此再次陷入沉默之时,翰林院修撰张小山,再次出列。 “陛下,臣以为,此事,或可有两全之法。” “说。” “铁路乃国之动脉,其控制权必须也只能掌握在圣上您的手中。但其修建,却未必需要完全动用国库。我‘青-石商会’以及天下所有商贾,皆对铁路之利,垂涎已久。臣斗胆提议,可由朝廷出面,成立‘大宁皇家铁路总公司’,由皇家占其大股,掌握最终决策之权。再向天下所有信得过的商贾,公开发行一部分‘铁路股份’,让民间之财富,也参与到这项国家工程的建设之中。如此,既可解国库之忧,又能让天下商人与国同利,共享盛举。” “此,亦是家父常言的,‘藏富于民,不如,引富为国用’的道理。” 他这番“发行股票,集资兴建”的全新理念,再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眼前一亮。 皇帝听完,更是龙颜大悦。“好,好一个‘引富为国用’。张爱卿,你和你父亲,总能给朕带来惊喜。”他当即便拍板,“此事,就这么定了。具体的章程,由你,户部,和工部,共同拟定。” 一场即将改变整个大宁朝经济、军事、乃至社会结构的、更加宏大的变革,就在这小小的御书房内,被迅速地敲定了下来。 第511章 一日千里,京华震动 “陆地蛟龙一号”的首次公开试车,以一种超出了所有人最疯狂想象的方式,获得了无可辩驳的、碾压性的巨大成功! 当那头重达数万斤的钢铁巨兽,在完成了它那如同“贴地飞行”般的、完美的表演,并平稳地停靠在轨道尽头时,整个皇家靶场,在经历了长久的、因过度震撼而导致的死寂之后,彻底陷入了一片狂欢的海洋! “成功了!张家,真的成功了!” “我的天!这……这哪里是什么‘铁甲车’?这分明,就是一条,会自己跑的……真龙啊!” 靶场之外,那数以万计的、前来围观的京城百姓,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发自肺腑的、雷鸣般的欢呼与喝彩! 而在观礼台之上,那些刚刚还因为那声“神龙初啸”,而被吓得魂不附体的王公大臣们,此刻,也全都,不顾体面地,从座位上冲了起来!他们一个个都趴在栏杆之上,用一种近乎“贪婪”的、充满了无尽渴望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头还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钢铁巨兽! 他们都是这个帝国最顶尖的“人精”,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眼前这个能“日行千里”的怪物,对于他们,对于这个国家,到底意味着什么! 兵部尚书李严,他的脑海中已经疯狂地计算:“若用此物运兵……我大宁四十万主力,只需三日,便可全员抵达北境宣府!那草原蛮族,从此再不足为虑!再不足为虑啊!” 户部尚书钱谦,则在心中狂喜地盘算:“若用此物转运漕粮……江南的粮食,运抵京城,其成本将锐减九成!其时间将缩短十倍!我大宁,从此将再无‘饥荒’二字!” 而皇帝宁宣宗,在发表完那段“真龙”的感慨之后,他那颗已经被“蒸汽之力”彻底点燃了所有雄心壮志的帝王之心,突然,萌生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堪称“疯狂”的决定! “朕,等不及了!”他的眼中爆发出如同孩童般纯粹的、对新奇事物的渴望!“朕,现在,就要坐上它!朕要亲自感受一下,这‘一日千里’的滋味!” “不!不必摆驾了!”他指着那列火车,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一道足以让所有史官都为之疯狂的命令!“朕,今日,便乘坐此‘龙’,返回京城!” 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惊呆了!但圣意如山! 半个时辰后,一节原本用来装载货物的车厢,被以最快的速度清理、打扫干净。于是,在人类历史上,第一列真正意义上的“皇家专列”,便以这样一种略显仓促,却又充满了划时代意义的方式,正式启程了! 当这列没有经过任何提前通报的“皇家专列”,在一声响亮的汽笛长鸣中,缓缓地驶入京城西郊的“永定门”火车站时,整个车站都彻底乱了套! “陛……陛下驾到!!!” 在一片充满了惊慌与混乱的、尖利的呐喊声中,皇帝宁宣宗满面红光地,在一众同样是意犹未尽的大臣的簇拥下,走下了火车。 这个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台风,瞬间便从永定门席卷了整个京城! “会自己跑的铁车,真的被造出来了!” “是啊,那速度,比最快的战马还要快上三分!” “听说,它一口气,能拉动十辆大车的货物,还不费劲!” 京城的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们早已将此事编成了最新的段子。而“青石张家”这个名字,也因此被彻底地神话了。在百姓们的口中,他们已经不再是简单的“巧匠”,而是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的……“在世神仙”。 京城的官场,则因此而迎来了一场真正的、巨大的地震。那些曾经还对“青石之学”抱有轻视和怀疑的保守派官员们,在“蒸汽之力”这个无可辩驳的、充满了力量感的铁证面前,他们所有的、关于“祖宗之法”、“圣人经义”的言论,都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当晚,皇帝返回宫中,立刻便召集了所有核心重臣,在御书房再次召开了一场最高级别的御前会议。这一次,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铁路。 “朕,决定了。”皇帝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大臣,声音不容置疑,“朕要倾举国之力,为我大-宁修建这第一条‘钢铁动脉’。朕要让这条‘铁龙’,从京城出发,一路向北,直抵我大宁的北境边关。朕要让朕的军队,朕的粮草,朕的意志,可以在三天之内,抵达这个国家的任何一个角落。” 他这番充满了雄心壮志的话,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然而,户部尚书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列奏报道:“陛下,此计虽是万世之功,可……其耗费,怕也是……一个天文数字。若要修建一条长达数千里的铁路,其所需之钢铁、木材、钱粮,怕是……会掏空咱们如今整个国库啊。” 这,是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就在众人为此再次陷入沉默之时,翰林院修撰张小山,再次出列。 “陛下,臣以为,此事,或可有两全之法。” “说。” “铁路乃国之动脉,其控制权必须也只能掌握在圣上您的手中。但其修建,却未必需要完全动用国库。我‘青-石商会’以及天下所有商贾,皆对铁路之利,垂涎已久。臣斗胆提议,可由朝廷出面,成立‘大宁皇家铁路总公司’,由皇家占其大股,掌握最终决策之权。再向天下所有信得过的商贾,公开发行一部分‘铁路股份’,让民间之财富,也参与到这项国家工程的建设之中。如此,既可解国库之忧,又能让天下商人与国同利,共享盛举。” “此,亦是家父常言的,‘藏富于民,不如,引富为国用’的道理。” 他这番“发行股票,集资兴建”的全新理念,再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眼前一亮。 皇帝听完,更是龙颜大悦。“好,好一个‘引富为国用’。张爱卿,你和你父亲,总能给朕带来惊喜。”他当即便拍板,“此事,就这么定了。具体的章程,由你,户部,和工部,共同拟定。” 一场即将改变整个大宁朝经济、军事、乃至社会结构的、更加宏大的变革,就在这小小的御书房内,被迅速地敲定了下来。 第512章 铁路总署,规划动脉 “陆地蛟龙”试跑成功的消息,和皇帝那“引富为国用”的决心,如同一场强劲的东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动着大宁朝这艘巨轮,驶向一个全新的、未知的航向。 不过短短数日之后,一道由中书省、吏部、户部、工部四部联合签发的、加盖了皇帝玉玺的正式公文,便昭告了天下。 “大宁皇家铁路总署”,正式挂牌成立。 这,是一个全新的、独立于六部之外的、直接对皇帝本人负责的、拥有着巨大权力的特殊衙门。其唯一的职责,便是规划和建造,遍布于大宁疆域之内的所有“铁路”。 皇帝的任命,也随之而来。 为表重视,皇帝亲命自己最信任的皇弟,贤王,出任铁路总署的“总督”,总领全局,以示皇家威仪。 工部尚书刘庸,兼任总署“协办大臣”,负责所有与工部营造相关的协调事宜。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接下来的一系列破格任命。 翰林院修撰张小山,被直接擢升为正四品的“铁路总署左侍郎”,负责总署的一切日常行政、法规制定、以及最重要的……“股份发行”事宜。 青石县伯张大山,则被尊为总署的“总工程师”,拥有对所有技术方案的、最终的决定权。 其长子,工部员外郎张铁牛,兼任总署“冶金司司长”。 其五子,工部员外郎张柱子,兼任总署“营造司司长”。 这一系列的任命,无异于是向全天下宣告:这个旨在打造帝国“钢铁动脉”的、最是重要的国家机构,其真正的核心,便是……青石张家。 铁路总署的衙门,就设在离皇宫不远的一处清净官署之内。成立的第一天,第一次高层规划会议,便在此召开。 巨大的议事厅内,墙上挂着一幅前所未有的、详尽无比的《大宁北方全舆图》。贤王、刘庸尚书、张大山、张小山,以及铁牛、柱子、石头、周文轩等人,悉数到场。 “诸位。”作为总署名义上的最高长官,贤王开门见山,“圣上的意思,很明确。咱们的第一项,也是最紧迫的任务,便是修建一条,从京城,直达北境‘云州’军镇的战略铁路。” “此路,乃是为我朝北境三十万大军,输送兵马粮草的……生命线。今日,便请各位,畅所欲言,共同商议,这第一条‘动脉’,该如何规划。” 柱子作为“营造司司长”,第一个走上前。他指着地图上那条用红色炭笔画出的、长达数千里的铁路线,眉头紧锁。 “王爷,尚书大人,爹。此路若要取直,需跨越三条大河,穿过两座险峻的山脉。这建造桥梁,特别是大跨度的铁路铁桥,其结构和承重,远非寻常石桥可比。而这开凿隧道,更是我大宁营造史上,从未有过的难题。这其中的技术难关,我等还需时间,逐一攻克。” 负责后勤和商业的石头,也跟着说道:“是啊,爹,三弟。我粗略算过,修建这样一条铁路,其所需之铁轨、枕木、石料、煤炭,数量之巨大,简直是匪夷所思。怕是需要我‘青石快运’和‘青石海运’的所有运力,日夜不息,转运整整一年,方能将这些基础物料,备齐。” 张小山,则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问题:“王爷,刘大人。圣上虽已同意,以‘发行股份’的方式来募集资金。可这‘股份’,究竟是何物?其价值,该如何定?商贾之利,又该如何保证?这其中的章程和律法,若无一个万全之策,那民间的财富,便不敢轻易投入。而此事,亦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我等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一个个巨大的、现实的、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难题,被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这让刚刚还因为成立了新衙门而感到兴奋的众人,都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他们知道,这,将是一场何等艰难的、漫长的……战争。 张大山,这位名义上的“总工程师”,在听完所有人的发言后,却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有难题,是好事。” “这说明,咱们要做的事,是一件前无古人、足以改变世界的大事。” 他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舆图前,眼中再次闪烁起那种充满了创造力和自信的光芒。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也要一步一步地走。从今日起,咱们,也兵分几路。” 他看向柱子:“柱子,你即刻带领一支由咱们最好的营造师傅和工部官员组成的‘勘探队’。你们的任务,就是沿着这条红线,去走,去测,去画。我要你们在三个月内,给我拿回一份最详尽的、关于沿途所有山川、河流、地质的勘探报告。” 他又看向铁牛:“铁牛,你立刻返回青石村的格物院。你的‘热机司’,要立刻开始对‘陆地蛟龙’的引擎进行改良。咱们需要一种扭力更大、更擅长爬坡的‘货运型’机车头。你的‘冶金司’,则要立刻对铁轨的钢材进行优化,务必要做到既耐磨,又不易锈蚀。”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张小山和闻讯赶来的张豆子身上。 “小山,豆子。你们两个,就留在这京城。你们的任务,就是给我,把这‘铁路股份’的章程和律法,给它弄得明明白白。要让那些商贾们,放心地,把真金白银,都投到咱们这个功在千秋的事业里来。” 他这番分工明确、有条不紊的部署,让原本还有些迷茫和担忧的众人,心中立刻便有了主心骨。是啊,再大的难题,只要把它一步步地分解开来,那便总有能解决它的法子。 一场旨在为帝国铺设第一条钢铁动脉的、前所未有的伟大工程,就在这场小小的会议之后,以一种无比清晰、也无比坚定的姿态,正式地拉开了它那波澜壮阔的……序幕。 第512章 铁路总署,规划动脉 “陆地蛟龙”试跑成功的消息,和皇帝那“引富为国用”的决心,如同一场强劲的东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动着大宁朝这艘巨轮,驶向一个全新的、未知的航向。 不过短短数日之后,一道由中书省、吏部、户部、工部四部联合签发的、加盖了皇帝玉玺的正式公文,便昭告了天下。 “大宁皇家铁路总署”,正式挂牌成立。 这,是一个全新的、独立于六部之外的、直接对皇帝本人负责的、拥有着巨大权力的特殊衙门。其唯一的职责,便是规划和建造,遍布于大宁疆域之内的所有“铁路”。 皇帝的任命,也随之而来。 为表重视,皇帝亲命自己最信任的皇弟,贤王,出任铁路总署的“总督”,总领全局,以示皇家威仪。 工部尚书刘庸,兼任总署“协办大臣”,负责所有与工部营造相关的协调事宜。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接下来的一系列破格任命。 翰林院修撰张小山,被直接擢升为正四品的“铁路总署左侍郎”,负责总署的一切日常行政、法规制定、以及最重要的……“股份发行”事宜。 青石县伯张大山,则被尊为总署的“总工程师”,拥有对所有技术方案的、最终的决定权。 其长子,工部员外郎张铁牛,兼任总署“冶金司司长”。 其五子,工部员外郎张柱子,兼任总署“营造司司长”。 这一系列的任命,无异于是向全天下宣告:这个旨在打造帝国“钢铁动脉”的、最是重要的国家机构,其真正的核心,便是……青石张家。 铁路总署的衙门,就设在离皇宫不远的一处清净官署之内。成立的第一天,第一次高层规划会议,便在此召开。 巨大的议事厅内,墙上挂着一幅前所未有的、详尽无比的《大宁北方全舆图》。贤王、刘庸尚书、张大山、张小山,以及铁牛、柱子、石头、周文轩等人,悉数到场。 “诸位。”作为总署名义上的最高长官,贤王开门见山,“圣上的意思,很明确。咱们的第一项,也是最紧迫的任务,便是修建一条,从京城,直达北境‘云州’军镇的战略铁路。” “此路,乃是为我朝北境三十万大军,输送兵马粮草的……生命线。今日,便请各位,畅所欲言,共同商议,这第一条‘动脉’,该如何规划。” 柱子作为“营造司司长”,第一个走上前。他指着地图上那条用红色炭笔画出的、长达数千里的铁路线,眉头紧锁。 “王爷,尚书大人,爹。此路若要取直,需跨越三条大河,穿过两座险峻的山脉。这建造桥梁,特别是大跨度的铁路铁桥,其结构和承重,远非寻常石桥可比。而这开凿隧道,更是我大宁营造史上,从未有过的难题。这其中的技术难关,我等还需时间,逐一攻克。” 负责后勤和商业的石头,也跟着说道:“是啊,爹,三弟。我粗略算过,修建这样一条铁路,其所需之铁轨、枕木、石料、煤炭,数量之巨大,简直是匪夷所思。怕是需要我‘青石快运’和‘青石海运’的所有运力,日夜不息,转运整整一年,方能将这些基础物料,备齐。” 张小山,则从另一个角度,提出了问题:“王爷,刘大人。圣上虽已同意,以‘发行股份’的方式来募集资金。可这‘股份’,究竟是何物?其价值,该如何定?商贾之利,又该如何保证?这其中的章程和律法,若无一个万全之策,那民间的财富,便不敢轻易投入。而此事,亦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我等也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一个个巨大的、现实的、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难题,被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这让刚刚还因为成立了新衙门而感到兴奋的众人,都渐渐地冷静了下来。他们知道,这,将是一场何等艰难的、漫长的……战争。 张大山,这位名义上的“总工程师”,在听完所有人的发言后,却只是平静地笑了笑。 “有难题,是好事。” “这说明,咱们要做的事,是一件前无古人、足以改变世界的大事。” 他站起身,走到那巨大的舆图前,眼中再次闪烁起那种充满了创造力和自信的光芒。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也要一步一步地走。从今日起,咱们,也兵分几路。” 他看向柱子:“柱子,你即刻带领一支由咱们最好的营造师傅和工部官员组成的‘勘探队’。你们的任务,就是沿着这条红线,去走,去测,去画。我要你们在三个月内,给我拿回一份最详尽的、关于沿途所有山川、河流、地质的勘探报告。” 他又看向铁牛:“铁牛,你立刻返回青石村的格物院。你的‘热机司’,要立刻开始对‘陆地蛟龙’的引擎进行改良。咱们需要一种扭力更大、更擅长爬坡的‘货运型’机车头。你的‘冶金司’,则要立刻对铁轨的钢材进行优化,务必要做到既耐磨,又不易锈蚀。”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张小山和闻讯赶来的张豆子身上。 “小山,豆子。你们两个,就留在这京城。你们的任务,就是给我,把这‘铁路股份’的章程和律法,给它弄得明明白白。要让那些商贾们,放心地,把真金白银,都投到咱们这个功在千秋的事业里来。” 他这番分工明确、有条不紊的部署,让原本还有些迷茫和担忧的众人,心中立刻便有了主心骨。是啊,再大的难题,只要把它一步步地分解开来,那便总有能解决它的法子。 一场旨在为帝国铺设第一条钢铁动脉的、前所未有的伟大工程,就在这场小小的会议之后,以一种无比清晰、也无比坚定的姿态,正式地拉开了它那波澜壮阔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