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夜,我被公主捡尸了》 第1章 京畿之耻 千金退婚 “废物!孽障!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父亲息怒,三弟……唉,终是烂泥扶不上墙。” “早该打死干净!” 祠堂里,烛火摇曳,将列祖列宗的牌位拉出长长的、森然的影子, 腊月的寒风,冰冷刺骨,陈九赤着上身,跪在蒲团上,一道狰狞的紫黑色鞭痕,从肩胛骨斜贯至腰侧,皮肉翻卷,渗出的血珠早已凝固。 意识沉浮,陈玦咬着牙,强迫自己清醒,巨大的生存危机感如毒蛇缠绕。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现代灵魂的求生本能和属于陈玦的屈辱不甘在心底咆哮, 他叫陈玦,玉之有缺,其意昭然,乃是一个缺心眼的倒霉蛋, 当然,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陈九,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现代海王, 事情都要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说起,那一日他正左拥右抱的在游轮上肆意,就很突然,巨浪吞噬了纸醉金迷,再睁眼,就成了这大景朝安平侯府声名狼藉的三公子。 今天是他穿越到这个平庸公子身上的第三年,这三年时间,他成功的让一个碌碌无名的废物小子成为了京中人尽皆知的好色之徒,毕竟海王属性不会随着身体的转移而消失,只会愈发浓烈, 虽说穿越讲究逆袭,讲究逆天改名,可陈九就是个混子,而且都没给他个金手指,逆个毛袭啊, 因此他选择了富贵我就淫,贫贱我就移,威武我就屈,色诱我就从,人生不过三万天,能混一天是一天,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己也上不去,与其逼自己一把,不如放自己一马。 可惜好景不长,时到今日,他竟然被一个女人算计了。 陈九有苦难言,不就勾搭了几个破鞋吗,至于这么不依不饶吗?还有白天来退婚的那个女人,咱们讲究自由恋爱,不合适你说一声不就行了?又不是逼你嫁我,何必搞得这么大的动静? 今天是他的成人礼,京中众多宾客上门,可谓是安平侯府的大事, 巧合的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清流言官柳御史家的千金,高调登门,当着一众宾客的面,掷地有声地要退了陈缺这门亲事。 理由?不堪其辱! 言其“品行卑劣,秽乱不堪,实乃京畿之耻!” 侯府百年清誉,蒙此奇耻大辱。 震怒的安平侯陈烈,在长子陈琰的沉默与次子陈珏的怒视下,亲手执了家法,十鞭,鞭鞭见骨,打的是这不孝子,更是打在侯府摇摇欲坠的颜面上。 陈九不是没想过反抗,只是面对偌大侯府,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退婚,九哥根本没时间去做布置,因此这顿打,挨得憋屈。 憋屈就憋屈,毕竟仗着人家侯府生活,他忍了,只是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严重超出了他的预计,虎毒不食子是自然规律,可他娘的这个侯府竟然虎毒食子,这让陈九震惊之余,也迎来了穿越后的生死危机。 “老三,我侯府如日中天,在这京中也是首屈一指的豪族,就连相府都要给上我们几分薄面,可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 长子陈琰恨铁不成钢的可惜道, “你是侯府三公子,平时勾栏听曲也罢,住在青楼不下床也罢,毕竟年少轻狂,贪恋美色算不得什么,可你万万不该勾搭那些别人玩剩下的破鞋,这已经不是让侯府蒙羞,而是耻辱。” “大哥,你别说了,老三就是缺乏管教,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跟他那个破鞋母亲一样。。” “住嘴!” 安平侯爷神色一冷,狠狠地瞪了一眼陈珏,一时之间,祠堂内落针可闻, 陈九垂着的眸子艰难的抬了一下,然后迅速的垂了下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选择继续忍。 “玦儿,侯府可以容你纨绔,平庸,唯独不容你侮辱门楣,退婚之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我需要给侯府众人一个交代!” “我就勾搭几个破鞋,这有什么可交代的?”陈九不忿道, “破鞋?呵呵,你可真是缺心眼,普通人不要的女人叫破鞋,而。。你不会以为大人物不要的女人就是你能染指的?” “大人物?谁?” “闭嘴,为了侯府的百年基业,此事必须给一个交代,缺儿,你不要怪我!” 陈九缓缓低头,在他看来,无非就是挨顿打罢了,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可接下来的话。。 安平侯陈烈背对着陈玦,身影在祖宗牌位投下的巨大阴影中显得格外森严。 “侯府百年清誉,容不得半点玷污,你今日之耻,已非你一人之过,乃是我陈氏阖族之羞!” 长子陈琰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却又无比坚定:“父亲所言极是,三弟,非是大哥不念手足之情,实是你……太过不堪,柳御史位居都察院,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及朝野,其女当众退婚,斥你为京畿之耻,此事明日便会传遍朝堂市井,若侯府不做雷霆处置,何以立足?何以震慑那些等着看笑话的魑魅魍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玦背上那道狰狞的鞭痕,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冷酷:“我安平侯府,简在帝心!父亲执掌京畿卫戍,位高权重;二弟即将外放一方,前程似锦;便是为兄,在吏部也颇有根基。满门显赫,如日中天!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多少世家等着我们行差踏错?你可知,今日柳家女此举,背后未必没有他人推波助澜?你这块烂泥,便是他人攻讦我侯府最趁手的刀子!” 次子陈珏早已按捺不住,嗤笑出声,声音尖锐刺耳:“大哥跟这孽障废什么话!他懂什么朝堂倾轧?他脑子里除了娘们儿那点地方,还能装下什么?父亲!此等废物,留之何用?今日他敢勾搭那些下贱破鞋,辱及门楣,引得柳家退婚,让全京城都看我们侯府的笑话!明日他指不定又惹出什么滔天大祸,连累阖族!趁早打杀了干净,免得污了祖宗清净地!” “够了!”陈烈猛地转身,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陈玦低垂的头上,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彻底的失望和冰冷的决断。 “陈玦,玉之有缺,本侯当初为你取此名,只望你虽非完璧,亦能自省,可你……朽木难雕,粪土之墙!你不仅玷污了你自己,更玷污了陈这个姓氏!” 陈烈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字字诛心,令陈九呆滞在原地不得动弹,眼神怔怔的瞪着他们,充满了不可置信, “自今日起,削尔宗谱嫡子之名,褫夺玦字,你不配此名!只以陈九呼之,永为庶人!” “父亲!是否。。”陈琰似乎想说什么缓颊之词,被陈烈抬手,一个凌厉的手势彻底打断。 “本侯令出如山!”陈烈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陈福!” 祠堂厚重的门应声而开,管家陈福躬身而入,身后跟着两名如狼似虎、面无表情的健壮家丁,显然早已在外等候多时。 “侯爷。”陈福的声音毫无波澜。 “即刻将此孽障逐出府门!剥去他身上一切侯府之物!只许他穿贴身单衣,一文钱也不准带走!自出此门,其生死荣辱,与安平侯府再无半分瓜葛!胆敢以侯府之名在外招摇撞骗,或再行有辱门风之事,杀无赦!”陈烈的命令冷酷到极致。 陈珏脸上露出快意的狞笑,上前一步,对着跪在地上气息微弱的陈九啐了一口:“呸!听见了吗?陈九!你这下贱种子,早该滚了!侯府养你十几年,已是天大的恩德!滚出去自生自灭!哦对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小锭碎银子,带着极致的侮辱,随手扔在陈九面前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看在你那不知廉耻的娘份上,赏你的!省得你出去饿死,脏了地,旁人还道我侯府苛待……妓子生的野种!” “陈珏!” 陈烈厉喝一声,但并未真正阻止。 这话无疑再次撕开了陈玦心中最深的伤疤,他这具身体早逝的、出身卑微的母亲。 陈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屈辱和刻骨铭心的恨意。 他依旧低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睛,只有紧咬的牙关和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的拳头,泄露着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滔天巨浪。 活下去的意志从未如此刻般强烈,他视侯府为家,视兄长为亲人,更视陈烈为生父,这几年,虽然他纨绔在外,可一个现代人的知识,眼光不止一次的帮助侯府解决生死危机,可却没想到,仅仅是因为一个退婚事件,他们竟然如此凉薄, 他没有反驳,事已至此,口嗨只是弱者的专利,他不屑, 管家带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健壮家丁上前,粗暴地架起几乎无法自行站立的陈玦,像拖一条死狗般将他拖离了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祠堂, 祠堂厚重的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里面摇曳的烛光和森然的牌位阴影,也彻底隔绝了他与“安平侯府三公子”这个身份的最后一点联系。 腊月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瞬间将他包裹,他赤着上身,只着一条单薄的亵裤,被无情地抛弃在侯府侧门外漆黑冰冷的街道上。 身后,是煊赫如烈火烹油的安平侯府,朱门高墙,气派森严;身前,是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京都寒夜。 第2章 削籍废名!永为庶人! 寒风很冷,可冷不过陈九心中的冷,被人像野狗一样丢出,这种人格上的侮辱远比自己挨得那些鞭子来的猛烈, 然而,更冷的,是那些如芒刺背的目光和毫不掩饰的议论声。 显然,侯府内部的惊天变故早已惊动了左邻右舍乃至路过之人,安平侯府何等门第? 三公子成人礼当众被未婚妻退婚、紧接着被侯爷拖进祠堂动家法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点燃了这寒夜的热闹。 此刻,侯府侧门外,影影绰绰聚集了不少人,有穿着体面、抱着暖炉远远观望的富户管事,有缩着脖子、揣着手看戏的市井闲汉,更有一些提着灯笼、显然是其他府邸派来打探消息的下人。 议论声嗡嗡作响,如同无数只苍蝇在耳边盘旋。 “哎哟喂,真给扔出来了?啧啧啧,赤身露体的,这侯爷下手可真够狠的!” “狠?活该!你是没听说白天那场面,柳家小姐那话说的,句句诛心啊!京畿之耻,这名头坐实了!” “安平侯府何等清贵门庭,出了这么个玩意儿,真是祖宗蒙羞!听说他专好勾搭些下九流的破烂货,饥不择食啊!” “可不是嘛,放着好好的御史千金不要,偏去招惹那些脏的臭的,这不是自甘下贱是什么?要我说,打死了都算轻的!” “嘘…小声点,侯府的人看着呢…不过,看他那样子,跟条死狗似的,怕是活不过今晚这寒夜了……” “哼,妓子生的种,能有什么好货色?骨子里就带着下贱胚子!侯府能养他到这么大,已是仁至义尽了!” “快看快看,门又开了!” 厚重的朱漆侧门,在众人瞩目下,再次发出沉闷的吱呀声,缓缓打开, 管家陈福那张刻板冷漠的脸出现在门口,他身后,依旧是那两名如狼似虎的家丁,如同两尊门神,面无表情地扫视着门外聚集的人群。 所有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变成更加压抑的窃窃私语,但无数道目光却更加灼热地聚焦在门口,以及门口蜷缩在地上的那个狼狈身影上。 陈福向前一步,站定在门槛之内,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地扫过门外的人群,最后落在陈九身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酷,如同宣读官府的告示,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 “奉安平侯爷钧令!” 人群瞬间彻底安静下来,连寒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只剩下管家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侯府逆子陈九,品行卑劣,秽乱不堪,屡教不改!今日更因私德有亏,致使府上蒙受奇耻大辱,严重败坏安平侯府百年清誉!”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 “为肃清门楣,整饬家风,安平侯爷特颁此令:即日起,削去陈九宗谱嫡子之位!褫夺其名,永废玦字!自今而后,此人只以陈九称之,永为庶人!”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低低的哗然。 削籍!废名!永为庶人!这等惩罚,对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子来说,无异于从云端彻底打落泥潭,永世不得翻身! 陈福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继续宣告,如同在念一道死刑判决的附加条款:“着,即刻将贱奴陈九,驱逐出府!剥尽侯府之物,永不复入!其生死祸福,富贵贫贱,自踏出此门一刻起,与安平侯府再无半分干系!侯府上下,皆不得与其往来,违者同罪!”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门外那些看客的脸,带着警告的意味: “若有任何人,胆敢收留、接济、或与此人有所牵连,便是与安平侯府为敌!若此人日后在外,再敢以侯府之名行招摇撞骗、或有辱门风之事,人人得而诛之,无需禀报!侯府绝不追究!” 宣告完毕,陈福的目光最后落在蜷缩在地上、仿佛已经冻僵的陈九身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亟待清理的秽物。 他不再多言,对着身后的家丁微一颔首。 两名家丁立刻上前,并非搀扶,而是再次粗暴地抓住陈九的胳膊,这一次,一只大手更是刻意地、重重地按在了他背脊那道最深的鞭伤上! “呃!” 剧痛让陈九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他被硬生生从地上拖拽起来,踉跄着,几乎是被架着往前推搡了几步,彻底离开了侯府门槛投射出的最后一点阴影范围。 “滚!”一个家丁低喝一声,猛地一推。 陈九本就虚弱不堪,加上剧痛和严寒,这一推之下,直接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街道中央,激起一小片灰尘。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背上的伤口再次崩裂,新鲜的血液混着凝固的血痂,在单薄的亵裤上洇开更大一片刺目的暗红。 “哈哈哈!看看,像不像条癞皮狗?” “侯府真是说到做到啊,一文钱都没给,就扔出来了!” “啧啧,这大冷天的,光着膀子,背上还流着血…怕是熬不过子时了。” “活该!谁让他自己作死!连累整个侯府丢脸!” “妓子生的贱种,就该是这个下场!” “喂,陈九!要不要爷赏你件破麻袋裹尸啊?哈哈哈!” 管家陈福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陈九像垃圾一样被彻底抛弃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由那些刻薄、鄙夷、幸灾乐祸的言语如同冰雹般砸落。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再寻常不过的任务。 确认陈九被彻底推出门外后,他不再停留,转身,对着两名家丁沉声道:“关门。” “哐当——!” 沉重的朱漆侧门再次轰然关闭,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象征着权势和森严的门扉,彻底隔绝了门内侯府的煊赫与温暖,也彻底将陈玦钉死在了门外这个冰冷、屈辱、充满恶意的人间地狱。 门内,是安平侯府依旧的灯火通明,威严深重;门外,是蜷缩在冰冷石板路上、承受着寒风与无数鄙夷目光的弃子。 人群的哄笑、议论、指点并未停止,甚至有人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或者冻硬的土块,带着恶意朝他丢来。 一块冻土砸在陈九的额角,留下一道血痕,带来新的刺痛。 陈九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额角的血混着冷汗流下,糊住了他的一只眼睛,他用另一只眼睛,透过散乱黏腻的发丝缝隙,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高大的、仿佛永远不会再为他开启的朱漆大门。 那眼神里,没有哀求,没有绝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冻结了所有情绪的冰冷。 以及,在那冰层的最深处,一点名为“活下去”和“复仇”的幽暗火焰,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疯狂地燃烧起来,仿佛要将这整个寒冷的京都夜空都点燃! 他用手肘艰难地撑起身体,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背上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无视了额角的血,无视了砸在身上的土块,无视了所有的嘲笑和辱骂。 他像一头受了致命伤却不肯倒下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试图从这冰冷的、象征着彻底抛弃的地面上站起来。 活下去,然后…… 第3章 有女青梧 生死不弃 就在意识即将坠入黑暗时,一个纤瘦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她穿着侯府最低等侍女的粗布棉袄,颜色灰扑扑的,衬得那张本就平凡的小脸更加黯淡无光。 青梧,这个侍女,是他几个月前意外捡回来的,当时她倒在城外乱葬岗附近的雪地里,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那点所剩不多的恻隐之心发作,也或许只是顺手,把她拖了回来,丢在柴房。 没想到她命硬,活了下来,就沉默地留在了他身边,成了他破落院子里唯一的活物。 只不过,这个侍女一直很冷,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生人勿近,陈九自然看的出来,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少女,这般姿态根本与侍女天差地别,倒像是久居上位的君主,因此二人的交流并不是那么顺畅,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竟然走了过来。 青梧走到他身边跪下,冷傲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情感,“疼?” 陈玦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无所谓的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死不了。” “忍着。”青梧言简意赅,单薄的身躯将他慢慢的扶起, “为什么帮我?” “你是主子。”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平板,“死了,我没地方去。” 很合理的解释,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依附于一个同样被家族抛弃的废物陈九,只是抱团取暖。 寒风呼啸,如刀割面。 陈九被青梧架着,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单薄瘦小的肩膀上。 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背上那道狰狞的鞭伤,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空气灌入伤口,更是刺骨钻心。 他赤着上身,仅着一条染血的亵裤,在腊月的寒夜里,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每一步都在生死边缘徘徊。 “看啊看啊!侯府的玦公子出来了!啧啧,连块遮羞布都没有了!” “什么公子?没听侯府管家说吗?废名削籍,永为庶人!现在就是个贱奴陈九!” “哟,还有个破落户丫头跟着?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那丫头是哪个犄角旮旯捡来的?跟着这么个废物主子,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贱胚!” “陈九,你那些相好的姐儿呢?怎么不来给你送件衣裳暖暖身子啊?哈哈哈!” “妓子生的野种,就该冻死在这街上,省得污了京城的地界!” 污言秽语如同冰雹,混杂着冻硬的土块和石子,劈头盖脸地砸来。 有人故意将雪团扔进他的脖颈,引来一阵哄笑;有人朝着青梧吐唾沫,她只是微微侧头避开,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街道两旁,窗户缝隙里透出窥探的目光,指指点点,幸灾乐祸,仿佛观看一场盛大的猴戏。 整个世界充满了冰冷的恶意,仿佛要将他们彻底吞噬、碾碎在这条通往未知黑暗的长街上。 剧痛和严寒让陈九的意识阵阵模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他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痛哼出声,更不让自己倒下。 他感受到青梧身体传来的微薄热度和惊人的稳定,那瘦小的肩膀,此刻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铺天盖地的羞辱和痛苦淹没时,耳边传来青梧平板却清晰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陈九。” 陈九艰难地偏过头,视线有些涣散地看向她近在咫尺、冻得发青的侧脸。 青梧没有看他,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你讲的那个大话西游的故事……那个踩着七彩祥云来的盖世英雄……最后来了没?” 陈九愣了一下,随即,一股荒诞又带着点暖意的感觉冲淡了些许刺骨的冰冷和屈辱。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变成一声压抑的抽气。 他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厉害:“没……没来,那猴子……被佛祖压山下了,五百年……黄花菜都凉了。” “哦。”青梧应了一声,沉默地扶着他,又艰难地往前挪了几步,踩在结了薄冰的石板路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就在陈九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时,青梧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她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异样,不再是完全的平板: “那……要是我……”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积蓄勇气,无视了旁边一个泼皮扔过来的烂菜叶。 “要是我……哪天踩着五彩祥云来救你,” 她微微侧过头,第一次,在寒夜中,那双总是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望进了陈九狼狈不堪的眼底, “陈九,你会不会……很感动?” 这句话,在如此绝境下,由这个沉默寡言、自身难保的侍女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浪漫和荒诞的勇气。 陈九看着她那双映着远处微光、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看着她冻得通红却依旧倔强的鼻尖,看着她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却依旧挺得笔直的背脊。 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裸露的皮肤,耳边的污言秽语从未停歇,但他此刻,仿佛只听到了青梧这句“踩着五彩祥云来救你”。 一股酸涩又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又被陈九强行压了下去。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血丝的笑容,声音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点他惯有的、玩世不恭的腔调: “感动?当然感动啊!感动的要死!” 他故意提高了些音量,像是在回应那些看客,又像是在回应这操蛋的命运, “青梧,你可记好了!到时候,你得这么来——” 他忍着剧痛,努力挺直了些腰背,尽管这动作让他眼前发黑,他望着前方浓稠的夜色,眼神却像是穿透了黑暗,看到了某种虚幻却炽烈的景象: “那天,一定得是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就像现在一样冷,不,比现在还冷!所有人都觉得老子死定了,连阎王爷都准备好笔等着画押了!” “然后——”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种奇异的感染力,仿佛在描述一个必将实现的预言。 第4章 寒夜叩门 人心如冰 “你就得驾着那五彩祥云,不是七彩,七彩太俗气,咱就要五彩!要最亮最炫的!咻——地一声,把天都撕开一道口子!金光万丈!比皇帝老儿的龙辇还气派!” “祥云上,你得穿着最好看的裙子……嗯,就那天上织女用星河织的霞帔!头上得戴着星星串成的簪子!手里……手里得拎着把剑,不,不行,剑不够威风!得是柄开山斧!对,就是能把整个洛京城劈成两半的那种!” “然后你从天而降,就落在我面前,一脚先把那些扔石头的王八蛋踩进地里!再一斧子,把安平侯府那扇破门劈成柴火!” “最后,” 他喘了口气,感觉青梧扶着他的手似乎紧了紧, “你就得看着我,眼神得特别……特别嫌弃,特别不耐烦那种!就像平时嫌我喝多了碍事一样!然后一把把我薅上云头,骂一句:废物,还不快走!留着等死吗?” “记住没?就这么演!少一个步骤,少爷我都不感动!” 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背上的伤不存在,仿佛赤身裸体在寒风中行走的不是他,仿佛周围的嘲笑和恶意只是背景杂音。 他的声音在寒夜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疯癫的畅快和对命运赤裸裸的挑衅。 青梧静静地听着,那张平凡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扶着陈九的手,始终稳定而有力。 直到陈九说完,她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这荒诞绝伦的“剧本”。 风雪更大了,围观的人群似乎也被这疯子主仆的对话惊得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和辱骂。 但陈九和青梧,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青梧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陈九能靠得更稳些,然后,她再次迈开了脚步,踩在冰冷坚硬的石板路上,一步一步,向着未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走去。 她的脚步依旧沉重,身影依旧单薄,但在陈九眼中,在那被冻得麻木的感官里,那一步一步踏在冰晶上发出的轻微碎裂声,竟隐隐有了一丝“踏碎凌霄”的错觉。 “陈九,” 青梧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无波,却穿透了风雪的呼号和世间的嘈杂, “那你可得……撑住了。” “别在我找到祥云之前……就冻成冰坨子。” 陈九将头靠在她瘦削却无比坚实的肩膀上,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勾起一个真正的、带着血色的弧度。 “放心……少爷我……命硬着呢……” “你可得……快点找……这破天儿……真他娘的……冷……” 两个单薄的身影,彷佛背负着世间最深的恶意和屈辱,互为唯一的倚靠,在漫天的风雪和刺骨的嘲讽中,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走向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 风雪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纠缠的影子,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纵使被世界抛弃,他们亦未曾抛弃彼此。 风雪愈发凄厉,像无数细小的冰刀,抽打着陈九裸露的肌肤和背上狰狞的伤口。 每一步挪动都耗尽了青梧全部的力气,也榨干了陈九最后一丝热量。 意识在剧痛和酷寒中浮沉,求生的本能让他抓住了一根虚幻的稻草——那些他曾呼朋引伴、把酒言欢的“好友”。 “青…青梧…”陈九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声吞没,牙齿咯咯作响,“去…去西市…王记…绸缎庄……找王胖子…他…他欠我人情…会收留……” 青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调整了方向,用瘦小的肩膀顶着他沉重的身躯,步履蹒跚地朝着西市的方向挪去。 风雪中,王记绸缎庄的灯笼在远处摇曳,那点昏黄的光晕在陈九模糊的视线中,成了唯一的希望。 好不容易挨到紧闭的铺门前,青梧扶着几乎瘫软的陈九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用冻得通红的手拍打着厚重的木门。 “谁呀?大半夜的!”门内传来不耐烦的嘟囔声。 “是…是我……”陈九用尽力气,嘶哑地喊道,“王…王兄……是我…陈九…” 门内瞬间安静了。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隙,露出王掌柜那张胖乎乎、此刻却写满惊愕和嫌恶的脸。 灯笼的光照亮了门外两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赤身染血、几乎冻僵的陈九,以及扶着他、同样冻得脸色发青、满身风雪的卑微侍女。 “陈…陈九?”王掌柜的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你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侯府……” “被…赶出来了…”陈九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试图维持最后一点体面,“王兄…借个地方…避避风雪…明日…” “不行!”王掌柜像被蝎子蜇了一样猛地后退半步,脸上堆满了虚伪的惊慌和撇清关系的急切, “绝对不行!陈缺…不,陈九!你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京畿之耻!侯府都把你削籍废名、逐出家门了!你现在就是个瘟神!谁敢沾边?沾上了就是跟安平侯府作对!你想害死我吗?” 他一边说,一边慌乱地从怀里摸索着,掏出几枚铜钱,隔着门缝像丢垃圾一样扔在陈九脚边的雪地上,发出叮当脆响,溅点雪沫。 “拿着!拿着!算我可怜你!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别死在我门口,晦气!” 王掌柜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厌弃,仿佛多看陈九一眼都会沾染上厄运。“砰”的一声,门被狠狠关上,隔绝了最后一点光线和微弱的希望。 铜钱在雪地里泛着冰冷的光,那点微不足道的施舍,比直接拒绝更令人心寒刺骨。 陈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被当街剥光、连最后一点遮羞布都被撕碎的极致羞辱,他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去…城南…李秀才家…”陈九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他…他写诗…我…我帮他…扬过名…” 青梧沉默地弯腰,捡起那几枚冰冷的铜钱,塞进自己破旧的衣襟里,然后再次架起陈九,转身,步履更加沉重地没入更深的黑暗和风雪中,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第5章 割腕喂血 一线生机 城南李秀才的小院更加破败,青梧拍门许久,才有一个畏畏缩缩的老仆开门。 “李…李兄…”陈九的声音已几不可闻。 门内传来李秀才清高却冰冷的声音:“谁在喧哗?…哦?是陈九公子?” 他走到门口,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陈九的惨状,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是更深的鄙夷。 “陈公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莫不是又要去寻花问柳,却连件蔽体的衣衫都无了?”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让周围的邻居都能听见:“听闻公子已被侯府。。”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让周围的邻居都能听见:“听闻公子已被侯府除名,永为庶人,李某虽清贫,却也知廉耻,不敢与京畿之耻有丝毫瓜葛,公子请回!莫污了我这清静地!” 说罢,他甚至唤出了看家护院的黄狗,那狗对着门外狂吠不止,作势欲扑。 陈九最后一点力气仿佛被抽空,身体彻底软倒在青梧身上。 他闭上了眼睛,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海王昔日的情谊,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薄如蝉翼,碎如齑粉。 “还…还有…东城…张…张举人…”陈九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喃喃自语,像是最后的呓语,那张举人,曾是他资助过的一个寒门学子,拍着胸脯说过恩同再造。 青梧没有回应,只是架着他,朝着东城的方向,麻木而艰难地移动,风雪几乎要将两人彻底掩埋。 东城张举人新搬的小院,门楣光鲜。 这次开门的是张举人本人,他看到门外的景象,脸上瞬间闪过震惊,随即是深深的厌恶和一种急于撇清的恐慌。 “陈…陈九?”张举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弄成这样?” “张兄…收留…一晚…”陈九的嘴唇乌紫,声音断断续续。 张举人眼神闪烁,回头看了看院内隐约透出的温暖灯火,再看向门外如同乞丐、散发着血腥和寒气的陈九,脸上浮现出极致的虚伪和冷酷。 “收留?” 他嗤笑一声,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充满了刻意的羞辱, “陈九!你以为你还是侯府三公子?你现在是什么东西?一个被家族唾弃的贱奴!一个声名狼藉的耻徒!我张某十年寒窗,刚得功名,正是前途光明之时,岂能容你这等污秽之人踏足我的门庭,沾染我的清名?” 他上前一步,指着陈九的鼻子,唾沫横飞,将昔日恩情踩在脚下碾得粉碎:“看看你这副鬼样子!赤身露体,伤痕累累,跟条丧家之犬有何区别?难怪柳家小姐要退婚,骂你是京畿之耻!你那个下贱的娘……” “够了!!!” 一声嘶哑到变调的怒吼猛地从陈九喉咙里爆发出来! 这声怒吼耗尽了他仅存的生命力,却也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和疯狂。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张举人,那眼神中的恨意和屈辱,让张举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陈九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口带着腥甜的逆血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开始旋转、崩塌。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彻底瘫软下去,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急速坠向无边的黑暗深渊。 最后的感觉,是青梧那双紧紧抓住他胳膊、冰冷却无比用力的手。 “陈九!陈九!”青梧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惊恐和慌乱,她拼命想撑住陈九下滑的身体,但他实在太重了。 张举人看着倒在地上、气息奄奄、如同破布娃娃般的陈九,脸上最后一丝伪善也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冷漠和厌恶。 他像是怕沾染上瘟疫,猛地后退,“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门外绝望的呼救和风雪彻底隔绝。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呼啸的风雪,和两个倒在冰冷街心、被世界彻底抛弃的身影。 青梧跪在雪地里,将陈九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他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寒铁,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嘴唇乌紫,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背上那道伤口在严寒中诡异地停止了流血,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黑色。 体温在飞速流逝,生命之火如同风中之烛,随时会熄灭。 “陈九…陈九…” 青梧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一遍遍呼唤。 她脱下自己那件唯一还算厚实的粗布棉袄,裹在陈九冰冷的上身,自己只穿着单薄的亵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那点微薄的体温,对于濒死的陈九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她翻遍了自己和陈九身上所有的地方,只有那几枚冰冷的铜钱。她试图去敲附近的门,得到的只有更快的关门声和更恶毒的咒骂,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低头看着陈九越来越灰败的脸色,听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那双总是没什么神采的眼睛里,第一次翻涌起剧烈的情感,恐惧、绝望,以及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五彩祥云太遥远,她等不到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带着血腥的决绝。 她猛地扯下自己束发的破旧布条,用尽力气勒紧陈九靠近心脏一侧的上臂,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藏在靴筒里、用于防身的一把生锈的柴刀! 刀锋在雪夜中闪过一道微弱却刺目的寒光。 青梧的眼神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殉道般的虔诚,她伸出自己枯瘦、冻得通红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将冰冷的刀锋压了上去! 没有一丝犹豫! 嗤—— 皮肉被割开的声音轻微却惊心动魄,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起微弱的热气,如同暗夜里骤然绽放的红梅,刺目而悲壮!鲜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洇开一朵朵凄艳的花。 剧痛让青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雪,但她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迅速将柴刀丢开,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不断涌出温热血液的手腕伤口,用力地、颤抖着,塞进了陈九冰冷乌紫、微微张开的嘴唇里! “咽下去!陈九!求求你……咽下去!”青梧的声音嘶哑而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哭腔和哀求,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混着冰冷的雪水,砸在陈九毫无知觉的脸上。 “活下去…你说过…命硬…你得撑住…等我…等我找到祥云……” 第6章 柳家明薇 你会后悔 她语无伦次地低语着,另一只手紧紧搂着陈九冰冷的头,将自己的体温、自己的生命力,通过那汩汩流淌的、带着少女特有微腥气味的温热血液,强行灌注给他。 温热的液体涌入陈九冰冷的口腔,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微弱地刺激着他麻木的感官。 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仿佛被这滚烫的、带着献祭意味的液体灼了一下,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青梧的身体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意识也开始模糊,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在飞速流失,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死死地保持着那个姿势,将手腕更深地塞进陈九口中,仿佛要将自己最后的热血都喂给他。 风雪依旧无情地呼啸着,覆盖着这片冰冷的人间。 两个单薄的身影在街心蜷缩成一团,一个昏迷濒死,一个割腕喂血,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对抗着死亡和整个世界的冰冷抛弃。 风雪,是天地间唯一的喧嚣,也是唯一的寂静。 街心那片被体温和热血融化的雪洼,正被新的风雪迅速覆盖。 青梧跪在冰寒刺骨的雪地上,单薄的亵衣早已被寒风打透,紧紧贴着她瘦骨嶙峋的身躯。 她的手腕依旧固执地塞在陈九冰冷乌紫的唇间,温热的血液如同涓涓细流,带着她微薄的生命力,强行灌入那具濒临熄灭的躯壳。 她的脸色比地上的积雪还要苍白,嘴唇因失血和寒冷而呈现出青灰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冰碴摩擦般的嘶哑。 意识在模糊的边缘挣扎,眼前阵阵发黑,唯有支撑着陈九头部的手臂和塞在他口中的手腕,凭借着一种超越生理极限的意志力,死死地维持着那个姿势。 殷红的血,在陈九苍白的下巴和脖颈蜿蜒,滴落在雪地上,洇开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又被新雪无情地覆盖。 就在这生与死、绝望与坚持的边缘,在街道对面一处不起眼的、堆满杂物的墙角阴影里,一道目光已悄然注视了许久。 柳明薇。 这位白天在安平侯府当众掷地有声退婚、斥陈九为“京畿之耻”的御史千金,此刻裹着一件月白色、边缘滚着银狐毛的厚实斗篷,撑着一把素雅的油纸伞。 她身侧跟着一名同样穿着厚实、提着防风羊角灯的心腹侍女。 风雪太大,侍女手中的灯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柳明薇清丽绝伦的脸上,眉头紧锁,那双惯常冷静自持、洞悉世情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不解,还有一丝被眼前惨烈景象狠狠刺中的…不忍。 她目睹了张举人如何刻薄地羞辱,如何像丢弃秽物般将两人彻底隔绝在门外。 更亲眼看到了那个卑微侍女接下来的举动:脱下唯一御寒的棉袄,徒劳地拍打紧闭的门扉,绝望地呼唤……直到最后,那毫不犹豫、带着决绝献祭意味的割腕喂血! 那一刀割开的,仿佛不只是侍女的手腕,也割开了柳明薇心中某种坚硬的、名为清高和理所当然的壁垒。 她并非铁石心肠,退婚,是基于陈九不堪的声名和对侯府清誉的维护,是家族立场和个人尊严的选择。 她厌恶陈九的放荡,鄙夷他的下作,认定他是咎由自取。 但眼前这一幕…太过于惨烈,太过于颠覆认知。 一个被家族彻底抛弃、声名狼藉的纨绔,如同烂泥般倒在雪地里,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而他身边那个看起来同样卑微、弱小的侍女,却以一种近乎悲壮和疯狂的方式,在为他续命,用自己的血,用自己的命! 这强烈的反差,这超越主仆情分的、近乎殉道般的牺牲,狠狠冲击着柳明薇固有的认知,她无法理解,这样一个卑劣之人,何以值得如此付出? 一丝恻隐之心,终究压过了厌恶和避嫌。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撑着伞,踏着厚厚的积雪,一步步朝着街心那两个被世界遗弃的身影走去。 脚步声惊动了沉浸在自我献祭中的青梧。 青梧猛地抬起头,散乱枯黄的发丝被风雪黏在额角,脸上混合着血污、泪痕和雪水,狼狈不堪。 但当她看清来人是谁时,那双因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迸射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和冰冷的敌意! 是她!白天亲手将陈九钉死在耻辱柱上、加速了他坠入深渊的始作俑者之一! 柳明薇在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油纸伞隔绝了飘落的雪花,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清冷如月的面容。 她看着青梧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看着陈九奄奄一息、嘴边染血的惨状,心头那丝不忍更甚。 她微微启唇,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穿透风雪: “他已如此,你又何必……” 青梧没等她说完,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骤然打断: “与你何干?” 四个字,像四把冰锥,狠狠扎向柳明薇。 柳明薇秀眉微蹙,她习惯了受人敬重,习惯了话语的分量,从未被一个如此卑微之人如此顶撞,尤其是在她心怀怜悯之时。 她压下心头的不悦,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 “他背上的伤很重,又赤身冻了这么久,你这样做……救不了他,只会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青梧死死盯着柳明薇,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刺穿对方清高的外壳:“救不救得了,是我的事,死不死,也是我的命。”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柳明薇被这油盐不进的固执噎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她此行的目的:“我柳府在城南有一处别院,清静少人知,若你们……愿意,我可命人将他送去,寻个大夫……” 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冒着非议的风险,对一个她鄙夷之人施以援手,在她看来,这已是天大的恩赐。 然而,回应她的,是青梧一声极轻、却充满了无尽讽刺和寒意的嗤笑。 “呵……” 青梧的目光扫过柳明薇身上价值不菲的月白斗篷,扫过她身后侍女手中温暖的羊角灯,最后落回她那清冷、写满施舍意味的脸上。 “柳小姐的伞,太干净了。”青梧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如刀, “干净得……容不下我家陈九身上的一丝污血,也容不下您柳家清流门楣的半粒尘埃。” 柳明薇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听懂了青梧话中那赤裸裸的讽刺和拒绝。 她的怜悯,她的援手,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施舍和玷污!是高高在上的俯视! 第7章 铮铮誓言 傲骨无双 “你!”柳明薇的侍女忍不住出声呵斥,“我家小姐好心……” “闭嘴!”柳明薇抬手制止了侍女,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第一次真正地、不带任何怜悯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瘦弱却挺直了脊梁的侍女。 “你可知拒绝我的后果?他撑不过今夜!你这是让他死!” “死?”青梧忽然笑了,那笑容绽放在她苍白染血、狼狈不堪的脸上,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惨烈和傲气,竟让柳明薇心头莫名一悸。 “我家陈九说过,命硬着呢。” 青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的决绝宣言,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猛地指向灰暗压抑、风雪怒号的苍穹,仿佛在向这天地、向这命运发出最狂妄的挑战: “柳明薇!你今日退婚,弃他如敝履!你今日冷眼,视他如草芥!” “你看不起他,你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们这对在泥潭里挣扎的贱种!” “但你给我听好了——” 青梧的眼中燃烧起熊熊火焰,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玉石俱焚也要咬下敌人一口血肉的疯狂傲气: “终有一日!我要让你后悔!我要让你跪在这风雪里,为你今日的清高和怜悯忏悔!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今日弃如敝履的这块烂泥,如何扶摇直上九万里!如何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明月,统统踩在脚下!” “你柳家的清名?你御史千金的傲骨?在我眼中——” 青梧的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寒风,带着血与火的诅咒: “一文不值!” 话音落下,风雪似乎都为之一滞! 柳明薇彻底怔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疯癫侍女。 那番话,那冲天的傲气,那玉石俱焚的诅咒,完全不像是一个卑微侍女能说出的!更像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枭雄发出的誓言! 她感觉一股寒意,比这腊月的风雪更甚,从脚底直窜头顶。 青梧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话只是拂去一片雪花般寻常。 她重新低下头,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陈九身上,手腕再次用力,让温热的血液更顺畅地流入他的口中,喃喃低语,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柳明薇耳中: “陈九,你听到了吗?有人等着看我们笑话呢…我们…偏不死!” 柳明薇僵立在风雪中,油纸伞在她手中微微颤抖。 她看着青梧重新弯下的、单薄却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脊背,看着陈九嘴边那刺目的血迹,耳边回响着那番惊世骇俗的诅咒。 她第一次,在一个她从未正眼瞧过的卑贱侍女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那不是对力量的恐惧,而是对那种不顾一切、玉石俱焚、誓要将天地都掀翻的疯狂意志的恐惧!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清高和骄傲不允许她再开口,而那侍女眼中燃烧的火焰,也让她明白,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地上那对主仆,最终,一言不发,猛地转身。 月白色的斗篷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决绝而冰冷的弧线。 “我们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墙角下,只剩下青梧,和她怀中用生命和鲜血苦苦支撑的陈九。 风雪依旧,傲骨铮铮。 柳明薇的身影连同那点微弱的灯光,彻底消失在风雪肆虐的街角。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呼啸的风雪,和雪地中两个紧紧依偎、用生命与死亡赛跑的身影。 青梧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眼前阵阵发黑,失血的眩晕感和刺骨的寒冷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手腕处的剧痛已经麻木,只剩下血液汩汩流淌的微弱感觉。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在飞速流逝,抱着陈九的手臂越来越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失去知觉。 “陈九…撑住…你说过…命硬的…” “五彩祥云,还是等不到了吗?” 她喃喃着,声音细若蚊蚋,更像是无意识的呓语,每一次将手腕往陈九口中塞的动作,都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坠入永恒的黑暗时——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干涩摩擦感的声音,从她怀中传来。 “咳…咳咳…” 青梧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陈九的睫毛在剧烈地颤动,嘴唇无意识地吮吸了一下口中温热的液体。 紧接着,他那双紧闭的眼睛,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眼神浑浊、虚弱,充满了濒死的迷茫,但确确实实,有了一丝活人的神采! 他感受到了口中浓郁的血腥味,感受到了那股强行灌入体内的、带着青梧体温的生命力! “陈九?!” 青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狂喜的颤音,眼泪瞬间汹涌而出,混着血污滴落在陈九脸上, “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 陈九的视线极其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青梧那张被血污、泪水和风雪覆盖、惨白得吓人的脸,他费力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到了她死死塞在自己唇边、那正在不断涌出鲜血的手腕伤口! 那一瞬间,陈九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动如同电流般击穿了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他不是没有心,只是习惯了游戏人间,习惯了用放荡来掩饰这异世灵魂的疏离和不安。 他视侯府为家,却被无情抛弃,他视朋友为禁脔,却遭落井下石。而眼前这个几乎被世界遗忘的卑微存在,却用最惨烈、最纯粹的方式,试图抓住他即将消逝的生命! 他明白了!明白了口中这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东西是什么!明白了青梧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体是因为什么! 这个沉默寡言、自身难保的侍女…在用她的命,换他一线生机! “你…傻…”陈九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心痛和一种被彻底击中心脏的酸楚。 他挣扎着,想推开她的手腕。 “别动!”青梧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哭腔,却无比坚定地压住了他的动作, “喝下去!不然我们都得死!”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仿佛此刻她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人。 陈九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根本无法抗拒青梧的力量。 那温热的血液依旧在流入他的口中,带着一种残酷的生机,他知道,此刻任何拒绝都是对青梧这份牺牲的亵渎。 第8章 归园未到 金凤涅盘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为了自己,更为了这个用命在救他的傻丫头! 求生的欲望从未如此刻般强烈!一个深埋在混乱记忆深处的名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骤然亮起! “归…归园…”陈九的声音极其微弱,几乎被风雪声淹没,但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盯着青梧的眼睛,“去…归园…” 归园? 青梧那因失血而有些迟钝的脑子,艰难地转动着,这个名字…似乎只在侯府最低等的仆役间,作为虚无缥缈的传说流传过。 有人说那是某个神秘组织的据点,有人说那是销金窟,也有人说那是权贵处理见不得光之事的黑市…但具体在哪里?如何联络?对她这个最底层的侍女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不知道…”青梧的声音带着绝望的茫然, “在哪?怎么去?” 陈九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神却异常清醒和急迫。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中的血液,聚集起最后一点力气,用只有青梧能听到的、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西…西直门…外…柳…柳林坡…” “三…三棵…枯柳…向…向阴面…” “叩…叩…九下…三急…三缓…再三急…” “暗…暗语…西…西风…烈…烈马…归…归槽…”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沫,说完这些,陈九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仿佛刚才的清醒只是回光返照。 “记…记住…了吗?”他死死抓住青梧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这是他最后的力气。 “记住了!西直门外柳林坡,三棵枯柳向阴面,叩九下,三急三缓再三急,暗语西风烈,烈马归槽!” 青梧几乎是吼出来的,将每一个字都刻进了灵魂深处,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 “然后呢?陈九!然后呢?!” “等…”陈九的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声音低不可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奇异的笃定,“告诉…来人…残玉…待…待沽…等…他们会…会来…带我们…走…” 最后一个字落下,陈九的头猛地一沉,再次陷入了深沉的昏迷,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这一次,是真的油尽灯枯,只剩下一丝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 “陈九!”青梧的心猛地沉入谷底,归园?那个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地方? 西直门外柳林坡,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别说走到西直门,恐怕连这条街都爬不出去! 希望如同流星划过,转瞬又被更深的绝望吞噬。 但她看着陈九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感受着自己手腕处不断流失的温热,一股比风雪更冷的狠劲从心底爆发出来! 她的目光望穿风雪,落在了洛京最中心的那座巍峨皇城上,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凭借着最后一丝意志力,摸索向自己破旧亵衣最深处、紧贴心口的位置。 那里缝着一个硬物,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拼命想要遗忘的身份象征。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金属圆筒,青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挣扎和痛苦。 这根信号棒,是江南“神仙地”临行前,最忠心的老嬷嬷以命相托,是通往那座金碧辉煌却冰冷刺骨牢笼的唯一钥匙。 一旦释放,便意味着她放弃自由,放弃这短暂而真实的“青梧”身份,重新变回那个被无数双眼睛觊觎、被无数道枷锁束缚的小公主。 她不想回去!那座皇城对她而言,是比安平侯府更森严的囚笼,是吞噬生母、埋葬亲情的魔窟!她宁愿在这风雪中与陈九一同化为尘埃! 然而…… 她的目光落在陈九灰败的脸上,落在他背上那道狰狞的死寂伤口,落在他嘴边自己手腕涌出的、渐渐冷却的鲜血上。 “陈九…你说过命硬…你说要等我驾着五彩祥云…”青梧的声音低哑破碎,带着无尽的绝望和不甘,“可我…等不到祥云了…” “你说归园…我信…可我更怕…等不到他们来…” “我不能…让你死…” “我还没…踩着祥云来救你呢…” 最后一句话,带着哭腔,也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她猛地仰起头,望向那被风雪遮蔽、厚重压抑如同铅盖的洛京夜空。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焚尽,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掰开了信号棒的尾端安全扣!冰冷的金属刺痛了她的手指。 然后,她将圆筒高高举起,对准了那片象征着至高权力与无尽束缚的皇城方向! “嗤——咻!!!”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厉啸骤然撕裂风雪的死寂! 一道刺目的、凝聚到极致的金色光焰,如同挣脱束缚的囚龙,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从她手中激射而出,瞬间穿透层层风雪! 那道光焰在漆黑的夜空中猛烈爆开,化作一只巨大无比、栩栩如生的金色凤凰!凤首高昂,双翼怒展,翎羽璀璨,每一道光芒都蕴含着无上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皇家气魄! 金凤振翅!凤鸣九天! 那并非真实的鸣叫,却仿佛在所有目睹此景、知晓其含义的人灵魂深处轰然炸响!带着穿透一切的凌厉与宣告! 轰! 整个洛京城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金凤信号狠狠撞了一下! 皇城大内,紫宸殿。 正在批阅奏章的景帝,笔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狠狠砸落在“安平侯”三字之上,瞬间洇开一团狰狞的黑迹。 他霍然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重重殿宇,死死锁定了夜空中那抹刺目的金色! “金凤涅盘?江南方向?” 景帝的声音低沉如闷雷,蕴含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 “她……她竟在京城?还动用了涅盘令?谁?谁敢动她?” “影龙卫何在?” 帝王的咆哮瞬间响彻寂静的大殿,带着焚尽九天的杀意, “给朕查!立刻!马上!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护住她!所有胆敢阻拦、窥探者——杀无赦!” “遵旨!!!”殿外阴影中,数道低沉如金铁摩擦的声音轰然应诺,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皇城司, 正在值房内假寐的指挥使猛地睁开双眼,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院中,死死盯着那照亮了半个京城的金凤虚影,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金凤涅盘?是那位小祖宗?她…她不是该在江南吗?怎么会出现在洛京?还用了涅盘令?” 指挥使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惊恐, “快!调集所有人手!封锁西直门附近所有街道!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快!找到她!必须比影龙卫先找到她!否则我们都得掉脑袋!” 第9章 公主殿下 震惊皇城 整个皇城司瞬间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无数暗哨、探子、精锐番子如同黑色的潮水,在雪夜中疯狂涌向西城! 洛京城墙,戍卫营。 戍卫统领看着那代表皇室嫡系血脉、最高级别求救信号的“金凤涅盘”,浑身汗毛倒竖,冷汗瞬间湿透重甲下的里衣。 “传令!九门即刻落锁!全城戒严!弓弩手上城墙!没有陛下手谕或皇城司令牌,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格杀勿论!”咆哮声在风雪中回荡,戍卫营的军士如临大敌,冰冷的兵刃在火把下反射出森然寒光。 风雪街心。 青梧在释放出那惊天动地的信号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手臂颓然垂下,信号棒滚落在雪地中。她再也支撑不住,抱着陈九,重重地摔倒在地,意识迅速沉入黑暗的深渊。 时间,在绝望的等待和全城的肃杀中,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咻——咻——咻——!” 数道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撕裂风雪,速度快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数道黑影如同凭空出现般,鬼魅般地落在了青梧和陈九倒卧的街心!他们仿佛融入了风雪与黑暗本身,落地无声,却带着一股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 正是影龙卫!皇帝最隐秘、最锋利的爪牙!直接听命于天子,拥有生杀予夺之权! 为首一人,身着玄色暗龙纹劲装,脸上覆盖着冰冷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仿佛深渊寒潭般的眼睛。他叫萧战,影龙卫副指挥使。 当萧战的目光落在雪地中那蜷缩的身影上时,他那双看惯了尸山血海、早已冰冷无波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震惊!难以置信!然后是滔天的、足以焚尽九州的暴怒与杀意!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本该在江南“神仙地”锦衣玉食、被无数高手护卫、如同明珠般被精心呵护的帝国小公主! 此刻,却如同最卑贱的乞丐般倒在肮脏冰冷的雪地里!身上只穿着单薄染血的亵衣!裸露在外的肌肤冻得青紫!那张本该明艳绝伦的小脸上,布满了血污、泪痕和冻疮!最触目惊心的是—— 她那枯瘦的手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仍在不断渗出温热的鲜血!而她的手腕,正死死地塞在一个赤身露体、背有恐怖鞭痕、如同死狗般昏迷不醒的男人嘴里! 她在用自己的血喂那个男人! “吼——!!!”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萧战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蕴含着无法想象的暴怒和心痛! 他周身瞬间爆发出的冰冷杀气,让周围的风雪都为之一滞,温度骤降! “殿下!!!” 萧战身后的几名影龙卫同样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他们齐刷刷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动作整齐划一,却无法抑制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自责而微微颤抖!他们的公主!帝国的明珠!竟然在他们守护的京城,被摧残折磨至此! “查!!!”萧战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刮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嗜血的疯狂, “封锁此地!方圆百丈!一只老鼠都不准放走!所有今晚见过殿下、接触过此地之人,全部控制!彻查!给本座查清是谁伤了殿下!是谁把她逼到如此境地!查!!!” “喏!!!” 跪地的影龙卫轰然应诺,声音带着刻骨的杀意,瞬间化作数道黑影散开,如同死神的阴影笼罩向附近的民居、街道。 萧战自己则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青梧身边,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的轻柔。 他脱下自己玄色外氅,那是以天蚕丝混合玄铁线织就、水火不侵、刀枪难入的宝衣,此刻却被他毫不犹豫地、如同包裹绝世珍宝般,将青梧单薄冰冷的身躯紧紧裹住。 他的手指颤抖着,不敢用力,却又不得不去探查青梧的伤势。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青梧冰冷的手腕,感受到那依旧微弱流淌的鲜血时,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殿下…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萧战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压抑不住的痛楚和哽咽。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倒出一粒散发着奇异馨香的赤红色丹药,小心翼翼地撬开青梧的嘴唇,将丹药送入她口中,并用内力助其化开。 这是皇室秘制的九转还魂丹,有吊命续气之神效。 丹药入腹,青梧冰冷的身躯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热气。 萧战的目光这才移向被青梧死死护在怀中的陈九。 当看到这个几乎全裸、浑身是伤、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男人时,萧战眼中那刚刚因公主有救而稍缓的暴怒,瞬间再次被点燃,并且混合着一种极致的厌恶和冰冷的杀机! 就是这个人!这个卑贱的男人!让尊贵的公主割腕喂血!让殿下承受如此非人的屈辱和痛苦! 他是谁?!他该死!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赎其罪! 那恐怖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之刃,瞬间锁定了昏迷中的陈九!萧战的手指微微屈起,一股凝练到极致的指风就要破空而出,将这个玷污了公主的蝼蚁彻底碾碎! “不…许…动…他…” 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如同游丝般响起。 萧战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 只见怀中的小公主,不知何时竟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因失血而黯淡,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死死地盯着他,充满了警告和命令! “救…他…” 青梧的声音微弱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 “他若死…你…亦死…”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心力,眼睛再次缓缓闭上,陷入更深的昏迷,但她的手臂,却依旧保持着护住陈九的姿势,未曾松开半分。 第10章 倒霉园主 进了皇城 “殿下…”萧战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与挣扎。 他看着怀中公主苍白如纸、气若游丝的脸庞,看着她即便昏迷也依旧固执地护住那个卑贱男人的姿态,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尊贵的帝国明珠,金枝玉叶,竟然用自己的血喂养这样一个声名狼藉、被家族唾弃的弃子! 甚至以死相胁,要保全他的性命!这简直是颠覆萧战所有认知的奇耻大辱!比敌人刺穿他的胸膛更让他感到屈辱和愤怒! 但公主的命令,高于一切,她的意志,就是影龙卫的铁律。 “遵…遵命!” 萧战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猛地收回手,不再看陈九,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自己的眼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青梧身上,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如同捧着一件即将碎裂的稀世珍宝。 “带他走!”萧战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但那份冰冷之下,是压抑的岩浆,吊住他的命!别让他死在路上! “喏!”一名影龙卫应声上前。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地上如同破麻袋般的陈九,眼中同样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执行命令的冷酷。 影龙卫动作麻利地将一颗通体漆黑、散发着浓郁药香的丹药塞进陈九口中,然后用内力助其化开。 这是影龙卫秘制的“续命丹”,虽不如九转还魂丹神效,但足以吊住重伤之人的一口气。 丹药入腹,陈九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似乎稍微粗重了一丝,但脸色依旧死灰,身体冰冷僵硬。 “清理痕迹!所有目击者,无论身份,杀!” 萧战抱着青梧,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雪地, “方圆三里,鸡犬不留!确保殿下行踪绝对隐秘!” “喏!”剩余的数名影龙卫如同鬼魅般散开,融入风雪之中,他们的动作快如闪电,无声无息。 远处民居中惊恐窥探的目光,街角缩着脖子看热闹的闲汉,甚至更远处某个府邸派出的探子,所有在信号升空后还滞留在附近、有可能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在瞬间被冰冷的刀锋或无形的劲气抹去了生命。 惨叫被风雪吞没,鲜血迅速被新雪覆盖,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整个街区,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风雪呜咽。 一直到所有人消失,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风雪,才有两道灰袍身影缓缓出现,他们望着消失在皇城方向的人影,担忧道, “是那个老倌的暗卫,糟了,来晚了!” “园主果然是个倒霉蛋,这简直是老寿星嫌命长,找死啊!” 两个灰袍皆是露出了尴尬的对视,归园隐秘,为了安全,外面的消息只在特地的时间送到,等他们接到消息,自己园主竟然被扔出了侯府,已经是夜色降临, 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家的倒霉园主被带进了皇城,想到皇城中那个皇帝老二对归园的态度,二人纷纷打了个冷颤, “怎么办?皇城进不去啊,总不能看着园主去送死?” “回去,告诉姑娘们差不多可以分行李,各回各家!” “滚蛋,动不动就分行李,你真是个猪八戒,” “猪八戒没什么不好,园主说过,猪八戒活的才是最舒服的,只不过。。以咱们园主的那个脾性,真的会必死吗?” 二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对视之后同时后退,迅速消失在风雪之中,而在他们消失之后,皇城司姗姗来迟! 皇城深处,一处守卫森严、却并非后妃宫殿的僻静院落——栖梧苑。 暖阁内,炭火烧得极旺,温暖如春,弥漫着淡淡的安神药香。 数名医术精湛的御医在屏风外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几名身着宫装、气质沉稳的老嬷嬷在里间忙碌,动作轻柔而迅捷。 青梧躺在铺着厚厚锦衾的紫檀雕花拔步床上,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已被最上等的金疮药和雪白的细棉布仔细包扎好。 御医圣手施针,配合九转还魂丹的强大药力,她流失的生命力正被一点点强行拉回。 脸上和身上的冻伤也敷上了温润的玉肌膏,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呼吸已平稳许多,不再是那令人心碎的游丝。 景帝负手立于窗前,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威严而沉重,他没有看床上的女儿,目光穿透紧闭的窗棂,望向依旧灰暗的天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萧战单膝跪在景帝身后不远,头深深低下,玄铁面具下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与自责: “…属下失职,未能护佑殿下周全,罪该万死!殿下在城南街心被发现时…身边有一重伤濒死之男子,身份已查明,乃安平侯府今日当众削籍废名、逐出家门的庶人,陈九。” “安平侯府…陈九…” 景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山雨欲来的压力, “京畿之耻?就是那个引得柳家女当众退婚的纨绔?” “正是此人!”萧战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恨意, “殿下…殿下被发现时,正以自身腕血喂养此獠!其情其景…惨烈异常!殿下昏迷前严令,务必救活此人,言其若死,她亦…亦不独活!” 说到最后,萧战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割腕喂血…以死相胁…” 景帝缓缓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落在萧战身上,最终移向屏风后那张沉睡的小脸, “她竟为了这样一个…东西…” 景帝的语调依旧平稳,但其中蕴含的惊涛骇浪让整个暖阁的温度都骤降几分。 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他的女儿,帝国的凤凰,怎能与污泥般的陈九产生如此深的纠葛? “那人何在?”景帝的声音冷了下来。 “按殿下严令,已用寒玉匣吊住性命,安置在偏殿,由影卫看守。” 萧战回道,随即补充,声音带着一丝狠厉, “陛下,此獠卑贱,声名狼藉,留之恐污殿下清名,更恐是祸患之源!属下恳请…” “住口!”景帝打断了他,眼神深邃如寒潭, “她既以命相挟,此子…暂时不能死。朕倒要看看,这块烂泥,有何特殊之处,能让她如此!” 景帝踱步到床前,隔着纱幔看着女儿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 他伸出手,似乎想抚平那抹愁绪,最终却停在半空,缓缓收回。 作为帝王,他深知女儿逃离江南、隐匿身份必有缘由,这陈九的出现,更是迷雾重重。 第11章 龙蛇有别 云泥永隔 痛,是第一个清晰的感受。 浑身散了架般的剧痛,尤其是后背,那道贯穿肩胛至腰侧的鞭伤,仿佛还在被无形的烙铁灼烫着。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般的痛楚,在胸腔里闷闷地炸开。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陈九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他眼球生疼。 映入眼帘的,不是雕梁画栋的宫室,也不是风雪肆虐的街巷,而是一间低矮、破败的土屋。 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缝隙里漏下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土炕冰冷坚硬,身下垫着的,是散发着陈腐霉味的干草。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灰布袄子的老头,正佝偻着背,在一个缺了口的破陶罐里捣着什么。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草药味,混合着土腥和霉气。 他活下来了?是青梧……青梧最后塞给他的那颗丹药?还是…… “青…青梧?”陈九的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捣药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老头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深深皱纹、饱经风霜的脸,浑浊的眼睛看向陈九,带着一丝疲惫的讶异:“哟?醒了?命可真够硬的。老头子还以为你熬不过昨夜呢。” “她……在哪?”陈九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剧烈的动作撕扯着伤口,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破烂的里衣,眼前阵阵发黑。 “谁?”老头疑惑地放下药杵。 “青梧!跟着我的那个丫头!”陈九几乎是吼出来的,牵动肺腑,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嘴角渗出血沫。 “丫头?”老头皱紧眉头,摇摇头, “老头子把你从雪窝子里拖回来的时候,就你一个,冻得跟冰坨似的,哪有什么丫头?你莫不是冻糊涂了,说胡话?” 老头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陈九的心猛地一沉。 不!不可能!他最后的意识里,是青梧割开手腕,将温热的血喂进他嘴里!是她不顾一切地护着他!她怎么可能不在? 难道……难道她被……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比背上的鞭伤更痛,比腊月的寒风更冷。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开,撞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股冰寒刺骨、带着铁锈血腥气的威压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土屋里的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门口,站着一个身影。 玄色暗龙纹劲装紧裹着高大挺拔的身躯,勾勒出钢铁般的线条。脸上覆盖着一张冰冷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幽深、冰冷,如同万载不化的寒潭,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冻结灵魂的杀意和一种高高在上的、视万物为蝼蚁的漠然。 影龙卫!萧战! 陈九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认得这身装束,认得这双眼睛!在雪地里昏迷前最后模糊的感知中,就是这道身影抱走了青梧! “青梧在哪?”陈九死死盯着萧战,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执拗。他挣扎着,想从冰冷的土炕上爬起来。 “放肆!” 一声冷叱,如同九幽寒风刮过。 萧战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那双冰冷面具后的眼睛微微一凝。 轰——! 一股难以想象的恐怖压力凭空降临!仿佛无形的山岳轰然砸落,沉重、霸道,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 陈九刚撑起一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人猛地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重新死死按回冰冷的土炕上!身下的干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呃啊——!” 剧痛!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断裂!后背那道狰狞的伤口瞬间崩裂,温热的血液再次涌出,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他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鱼,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被动承受着这几乎要将灵魂都碾碎的恐怖威压。 萧战缓缓踱步上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陈九的心口。 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透过面具的孔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威压下痛苦挣扎、口鼻溢血的陈九,如同看着一团肮脏的垃圾,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和冰冷的杀机。 “卑贱庶民,”萧战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陈九的耳朵,“公主的名讳,岂是你这等腌臜蝼蚁可以直呼的?” “公主?”陈九的脑子嗡的一声。青梧……是公主?那个被他从乱葬岗雪地里拖回来的侍女? “她……她怎么样了?” 陈九在巨大的威压下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子,他不在乎她的身份,他只想知道她是否安好!她割开的手腕! “殿下金枝玉叶,自有太医圣手照料,岂容你这等秽物挂心?” 萧战的语气充满了鄙夷和不耐,仿佛提到陈九都玷污了他的口舌。他微微俯身,那张冰冷的玄铁面具几乎要贴上陈九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听清楚,卑贱的虫子。”萧战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酷和警告,如同毒蛇的嘶鸣, “殿下心善,念一丝旧情,才留你一条贱命苟延残喘,但这已是天大的恩典!从今往后,你与殿下,云泥永隔!” 他直起身,那股恐怖的威压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凝练沉重,死死压制着陈九,让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龙,不与蛇居。” 萧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 “懂么?你连仰望殿下裙裾的资格都没有!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肮脏念头,滚出洛京,找个无人知晓的角落烂掉,才是你唯一的归宿!若再让本座知道你有半分非分之想,或胆敢提及殿下分毫……”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一股更加实质化、冰冷刺骨的杀意骤然爆发! “杀无赦!” 三个字,如同死神的宣判,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土屋角落里的老医师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陈九趴在冰冷的土炕上,脸贴着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口鼻间满是血腥和尘土的气息。 萧战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留下屈辱而深刻的烙印。 龙不与蛇居?云泥永隔? 第12章 残玉待估 归园信物 呵呵…… 就在这极致的羞辱和死亡的威压下,陈九的嘴角,却极其艰难地、缓缓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混杂着血沫、冰冷而疯狂的弧度。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死死锁住萧战那双冰冷的、如同深渊寒潭的眼睛。 那眼神深处,不再是刚才的愤怒和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不屈的火焰,一种被彻底点燃的、疯狂决绝的执念! 萧战似乎被他这不合时宜的“笑容”和眼神激怒了,冰冷的杀意再次攀升。 “冥顽不灵!”他冷哼一声,不再废话,似乎多看陈九一眼都嫌污秽,他猛地一甩袖袍! 嗖! 一道微弱的破空声响起。 一块东西,带着冰冷的触感,“啪嗒”一声,落在了陈九脸旁的干草上。 那是一块残玉。 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断裂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开。 玉质本身很普通,灰扑扑的,毫无光泽,布满细密的裂纹,上面似乎还沾染着点点暗红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在玉石的断裂面上,隐约能看到半个极其模糊、几乎被磨平的古老篆文,依稀是个“归”字的残痕。 这玉,丑陋,残破,一文不值,如同路边的顽石。 “想见她?”萧战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嘲讽和鄙夷,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在俯瞰不自量力的蝼蚁, “除非……你能让这块烂石头,价值连城!” 话音落下,如同最后的嘲弄。 萧战不再停留,甚至连看都懒得再看陈九一眼。 玄色身影一闪,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门口,那股沉重如山、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也随之骤然消失。 噗! 压力一松,陈九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的淤血,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 他贪婪地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灼痛的肺腑,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土屋里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味、刺鼻的药味,还有角落里老医师压抑的、恐惧的喘息声。 陈九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落在脸旁那块冰冷的残玉上。 价值连城? 让这破烂……价值连城? 呵……呵呵…… 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笑声,混杂着剧烈的咳嗽和血沫,从陈九干裂的唇间溢出。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在死寂的土屋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惨烈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老医师吓得缩成一团,惊恐地看着炕上那个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血人。 笑声戛然而止。 陈九猛地伸出手,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指,死死抓住了那块冰冷的残玉! 玉石粗糙的棱角硌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反复践踏的屈辱来得深刻!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仅存的一丝力气,在身下冰冷的土炕上,在沾染着血污的干草缝隙间,用指甲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抠挖着! 泥土被翻开,混合着暗红的血。 一个歪歪扭扭、却透着无比执拗和疯狂的字,在尘土与血污中,显现出来—— 归! 归园! 他穿越后遇到的暗黑帝国!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条退路!那个只存在于侯府最低等仆役口中、虚无缥缈的传说之地! 西直门外柳林坡,三棵枯柳向阴面,叩九下,三急三缓再三急……暗语西风烈,烈马归槽! 还有那句……残玉待沽! 这块萧战用来羞辱他、如同施舍般扔下的破石头,这块沾着青梧鲜血的残玉……就是钥匙!就是信物! 老医师惊恐地看着陈九眼中燃烧的火焰,那火焰比萧战的杀意更让他感到恐惧。 他哆哆嗦嗦地想上前查看陈九背上的伤口:“小……小哥……你的伤……” 陈九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饿狼般盯住老医师,吓得老头一个哆嗦,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老丈……”陈九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多谢救命……大恩……容后再报!” 他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残玉,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从冰冷的土炕上挪了下来。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涔涔而下,但他咬碎了牙,没有倒下。 他扶着冰冷的土墙,喘息着,背上的伤口渗出的血,在身后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暗红痕迹。 他望向土屋那扇破败的、透进外面天光的木门,眼神穿透了眼前的破败和绝望,仿佛看到了那三棵伫立在风雪中的枯柳。 价值连城?你给老子等着! 并没有预想中的愤怒,陈九心中迎来了难得的平静,那个喊着要踏着五彩祥云的少女无恙,既为公主,那自然会有人保护, 而自己?陈九咧开嘴,露出一个染血的、近乎狰狞的笑容, “你们真当老子是吃素的?” “小哥……你、你别动气啊……” 角落里,老医师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枯叶,声音发颤, “伤口……伤口又裂了……老头子这药虽贱,好歹……好歹能止点血……” 陈九没回头,只是攥紧了手中那块灰扑扑、布满裂纹的残玉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灼痛的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老丈……”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衣服……给我件……能蔽体的……破布……也行。” 老医师愣了一下,慌忙在墙角一个破旧的藤箱里翻找,哆哆嗦嗦地拿出一件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棉袄,袖口和肘部磨得油亮发黑,散发着一股陈年的汗酸和药味。 “这…这是老头子年轻时穿的…小哥莫嫌弃…” 陈九咬着牙,一点一点,如同挪动千钧重物般撑起身体。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背上的伤口瞬间崩裂,温热的液体渗透了破烂单衣,在旧棉袄的背部迅速洇开一片更大的、湿冷的暗色。冷汗浸透了他的额发,黏在惨白的脸上。 他接过那件散发着异味的破袄,如同披上战甲,艰难地裹住自己伤痕累累的上身。 “多谢……活命之恩……容后……百倍相报!”他盯着老医师浑浊的眼睛,一字一顿。 老医师被他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火焰灼得后退一步,嘴唇翕动,终究没敢再劝。 陈九不再看他,他扶着冰冷粗糙的土墙,指甲深深抠进墙缝的泥土里,借着一股狠劲,一步,一步,挪向那扇透进惨淡天光的破败木门。 每一步,都在身后留下一个血脚印混着泥泞的印记。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腊月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瞬间将他裹挟。 他打了个寒颤,身体晃了晃,却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倒下。 门外是一条狭窄、泥泞的后巷。积雪被踩踏得污浊不堪,堆着烂菜叶和冻硬的垃圾。远处传来市井模糊的喧嚣,衬得这角落愈发死寂。 西直门……柳林坡…… 第13章 嗟来之食 不要也罢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一头扎进料峭的寒风里,背上的伤口在每一次迈步时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与萧战那居高临下的羞辱。 穿行在洛京城错综复杂的穷街陋巷,陈九尽量避开大道,将自己隐没在肮脏的阴影里。 街边偶尔有裹着破袄缩在墙角的乞丐,或匆匆而过的行人,投来或麻木、或嫌恶的目光。 没人认出这个裹着破袄、形容枯槁如同乞丐的人,就是三日前轰动京城的“京畿之耻”。 “听说了吗?安平侯府那个废物三公子,被冻死在城隍庙后头了!” “死得好!省得污了咱洛京的地界!妓子生的下贱种……” “嘘……小声点,侯府虽把他扔了,可……总归……” “怕什么!一个连宗谱都削了的庶人,比咱们还不如!死了也就死了,丢乱葬岗喂狗……” 污言秽语如同寒风,无孔不入地钻进陈九的耳朵。 他低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睛,唯有紧握残玉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像一具沉默的行尸,在鄙夷和诅咒的夹缝中,朝着西城艰难跋涉。 体力在飞速流逝,寒意深入骨髓,腹中空空如也,胃部痉挛着抽痛。 就在这时,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飘了过来。 斜对面,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刚揭开蒸笼,白胖的包子散发着诱人的蒸汽。铺子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正叉着腰大声吆喝。 饥饿的本能驱使着陈九,他踉跄着挪了过去。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伸出沾满泥污的手,喉咙里发出嘶哑难辨的声音:“一个……一个包子……” 老板斜眼瞥了他一下,看到他身上脏污的破袄和惨白的脸色,眼中立刻涌起毫不掩饰的厌恶,如同驱赶苍蝇般挥手:“滚开!臭要饭的!别挡着老子做生意!晦气!” 陈九的手僵在半空。 “听见没?快滚!”老板不耐烦地呵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九脸上。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块残玉粗糙的棱角里,剧痛带来一丝清醒。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爹……他……他看起来快不行了……” 陈九循声看去,是包子铺里一个约莫七八岁、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扒着门框,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不忍。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老板一把将女儿拉回身后,对着陈九恶狠狠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再不走,老子放狗了!” 陈九最后看了一眼那笼白胖的包子,又看了看老板那张写满市侩与冷漠的脸,还有小女孩被拉走时那抹担忧的眼神。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背脊挺得笔直,尽管每一步都因剧痛而微微颤抖。 他放弃了。 不是放弃求生,而是放弃了用尊严去换取那一口嗟来之食。 他扶着墙壁,继续向西挪动,风雪似乎更大了。 当他终于拖着残破的身躯,挪到洛京西直门外时,天色已近黄昏。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风雪迷眼。 城门厚重森严,披甲执锐的兵卒在寒风中肃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稀少的进出人群。高大的城墙向两侧延伸,如同蛰伏的巨兽。 体力早已透支到极限,他完全是靠着一股不灭的执念在驱动这具残躯。 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每一次脸砸进冰冷的雪地里,刺骨的寒意都让他激灵一下,短暂地驱散昏沉。 他挣扎着,用手肘,用膝盖,一点点撑起来,继续往前爬,往前挪。 视野开始模糊,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沉浮。 他仿佛看到安平侯府祠堂里摇曳的烛火,看到陈烈冷漠的背影,看到陈珏狞笑着啐出的唾沫,看到王胖子、李秀才、张举人那一道道紧闭的门和扔出来的铜钱…… 最后,定格在青梧苍白染血的脸庞,和她那句“陈九,你可得……撑住了。” “撑住……老子……命硬……” 他喃喃着,牙齿咯咯打颤,将残玉死死按在心口,仿佛要从这块冰冷的石头里汲取最后的热量。 终于,在一片被风雪笼罩、荒无人烟的坡地前,他停下了。 三棵巨大的枯柳,如同三具指向苍穹的骸骨,孤零零地伫立在坡地的背阴面。虬结的枝干扭曲伸展,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在昏沉的天色下投下狰狞怪异的影子。坡下是冰冻的河面,一片死寂。 就是这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混合着极致的疲惫席卷全身,陈九腿一软,几乎跪倒在雪地里。 他扶着其中一棵枯柳冰冷粗糙的树干,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 就是这里!西直门外柳林坡,三棵枯柳向阴面! 他环顾四周,风雪茫茫,除了呜咽的风声,再无他物。没有门,没有路标,没有任何人工的痕迹。只有这三棵死气沉沉的老树,如同沉默的守卫。 陈九的目光扫过三棵枯柳,最终锁定在最粗壮、位置最靠后、枝干扭曲得如同鬼爪的那一棵。树干的根部,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和冰凌的顽石半埋在积雪中。 他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挪到那块顽石前。石头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他用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拼命扒开石头根部周围的积雪和枯枝败叶。 冰冷的泥土和碎石磨破了他的指尖,鲜血混着泥水流下。 终于,在石头底部与冻土相接的缝隙里,他摸到了一个东西! 不是门环,不是机关按钮。 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形状……竟与他手中那块残玉的边缘,隐隐契合! 陈九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块冰冷粗糙、布满裂纹的残玉,小心翼翼地按进了那个凹陷之中!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机括咬合声响起。 紧接着,面前的冻土和积雪,无声无息地向内塌陷、滑开! 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倾斜向下的幽暗洞口,赫然出现在巨石根部!洞口内壁是光滑冰冷的黑色岩石,散发着森森寒气。 一道微弱得如同萤火、却稳定无比的青色冷光,从通道深处透出,照亮了入口处几级同样材质的石阶。 入口! 第14章 西风烈烈 烈马归槽 归园!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眩晕感猛地袭来,陈九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向前扑倒,但他没有摔在冰冷的雪地上,而是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 一只骨节分明、异常稳定、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轻轻扶住了他的胳膊。 一个穿着深灰色不起眼棉袍、身形瘦削、脸上带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惨白面具的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 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静静地注视着几乎昏厥的陈九。 “暗语。” 面具人的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像冰冷的金属片摩擦,在这风雪呼啸的坡地上,却异常清晰地传入陈九耳中。 陈九强撑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气流:“西……西风……烈……” 面具人静静等待。 “烈……烈马……”陈九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涣散,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要将他彻底淹没,“归……归槽……” “暗语确认。”面具人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指令。他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微微用力,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传来,稳稳地撑住了陈九即将瘫软的身体。 “园主,”面具人微微侧身,让开通往洞内石阶的道路,声音平直地陈述, “归园,恭候多时。”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九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断裂。 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残存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无边的深渊。身体软倒下去,被面具人稳稳接住。 风雪在洞口外肆虐呜咽,洞内透出的那点青色冷光,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面具人低头看了看臂弯里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同游丝、浑身血污泥泞的陈九,惨白面具后的眼神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他手臂微一用力,将陈九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包裹般横抱起来,动作稳定而轻巧。 转身,步入那倾斜向下的幽暗通道。 他身后的冻土和积雪,如同拥有生命般,无声无息地重新合拢、覆盖,将那个神秘的洞口彻底掩埋,三棵枯柳依旧在风雪中沉默伫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通道向下延伸,并不算长,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看不出材质的黑色金属门扉,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纹饰或把手。 面具人抱着陈九走到门前,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远比通道内明亮、带着暖意的光芒倾泻而出。 门后,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 柔和的光线并非来自烛火,而是穹顶和墙壁上镶嵌的无数颗硕大的夜明珠和奇异水晶,它们散发出如同月华般清冷又温润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空气温暖而干燥,弥漫着淡淡的、清雅的草木熏香,与洞外的冰寒刺骨判若两个世界。 地面是打磨光滑的黑色石材,光可鉴人。 空间呈巨大的环形,中央矗立着一座造型奇特的假山流水,潺潺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四周依着山势,错落有致地分布着许多门户,材质各异,有木质的,有石质的,甚至还有镶嵌着琉璃的。 面具人抱着陈九,踏着光洁如镜的黑石地面,走向空间深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 一路上,陈九模糊的意识似乎捕捉到了一些目光。 那些目光来自不同的方向:一扇半开的雕花木门后,倚着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慵懒而略带审视的桃花眼;一座悬空回廊的栏杆旁,站着一位身着素雅襦裙、气质清冷的女子,手中捧着一卷书册,目光平静地扫过;甚至在一处光影变幻的角落,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过,带着好奇的窥探…… 这些目光有的带着好奇,有的带着审视,有的平静无波,却都只在陈九身上短暂停留,便又移开,没有人说话,只有流水声和那若有若无的熏香在空气中流淌。 面具人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门前。门无声开启,里面是一间宽敞的石室。 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凡:一张巨大的寒玉床,一张墨玉书案,墙壁上镶嵌着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巨大蚌珠,空气里弥漫着比外面更浓郁的药草清香。 他将陈九轻轻放在那张触手冰凉、却奇异地带走燥热的寒玉床上。 刚一放下,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头发花白、挽着简单发髻的老妇人,便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边。 她面容平凡,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搭上了陈九的手腕。 面具人退后一步,静立一旁,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老妇人的眉头瞬间拧紧,又缓缓松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和凝重。 她迅速解开陈九身上那件肮脏破烂的旧棉袄,露出后背那道狰狞翻卷、皮肉青黑、深可见骨的鞭伤,伤口边缘的皮肉已经有些发灰坏死,混合着冻伤和污垢,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她又仔细查看了陈九冻得青紫的四肢和口鼻处残留的血沫,探了探他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脉搏。 “鞭伤入骨,寒气蚀腑,脏腑移位,失血近半。” 老妇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 “外伤倒还罢了,这脏腑间的暗劲……是高手用阴柔内力震伤的,歹毒得很,换个人,十条命也早交代在雪地里了。” 她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面具人,仿佛要穿透那层惨白的面具:“谁送他来的?路上用了什么药?” “入口处发现时已近油尽灯枯。”面具人的声音依旧平直,听不出情绪,“只喂了一颗续命丹吊住心脉。路上未用药。” “续命丹?”老妇人眉头再次拧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探究,“怪不得……能撑到这里,真是……命不该绝。”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九死死攥在手中的那块染血残玉上,眼神微微一凝。 “准备九死回魂汤。” 老妇人不再多问,果断下令, “三倍剂量!取金针来!另外,去药窟取三片火菩提叶子,捣碎备用!他的外伤……需要刮骨!” “是,药婆婆。”面具人躬身应道,身影一晃,便已消失在门外,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药婆婆不再理会旁人,她枯瘦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般,在陈九背部的几处大穴上疾点,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流,强行刺激着陈九濒临枯竭的生机,同时,她另一只手飞快地从随身携带的一个陈旧布囊里抽出数根长短不一、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金针。 嗤!嗤!嗤! 金针精准地刺入陈九背部鞭伤周围的穴位,针尾微微颤动。随着金针入体,陈九原本死灰般的脸色,竟诡异地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潮红,身体也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药婆婆眼神专注,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拿起旁边早已备好的、浸泡在某种碧绿色药液中的锋利小刀,那刀刃薄如蝉翼,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她深吸一口气,手腕稳如磐石,刀锋毫不犹豫地落向陈九后背那道最狰狞、最污秽的伤口边缘! 第15章 藏污纳垢 以浊映清 刮骨疗毒,正式开始! 冰冷的刀锋切入皮肉,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陈九从昏迷的深渊狠狠拍醒! “呃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冲破喉咙,在空旷的石室内回荡。陈九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猛地弹起,又被药婆婆枯瘦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死死按在冰冷的寒玉床上! 痛!难以想象的剧痛!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骨髓,又像是有无数冰刀在血肉里疯狂搅动!背上的伤口不再是伤口,而是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每一次刮刀的剥离,都带来足以撕裂灵魂的爆炸性痛苦!汗水瞬间如同瀑布般涌出,混着血水浸透了身下的玉床。 “按住他!”药婆婆的声音冰冷而急促。 面具人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那双戴着黑手套的手如同铁箍般,死死压住了陈九剧烈挣扎的肩膀和腰胯。 视野被剧痛撕扯得一片血红。陈九死死咬住牙关,牙齿咯咯作响,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 “青……梧……”破碎的音节从染血的齿缝间挤出,带着绝望的呼唤和一种执念的支撑。 药婆婆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刀锋稳定而精准地游走着,刮去腐肉,剔除嵌入骨缝的污物和冻伤坏死的组织。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雕刻。 碧绿的药液不断淋在伤口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带来一阵阵短暂的、更深的灼痛。 时间在无边的痛苦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陈九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时而清醒地感受着每一丝刮骨剔肉的酷刑,时而又被无边的黑暗和眩晕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那如同地狱酷刑般的刮削感终于停了下来。 陈九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瘫在玉床上,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极致的痛苦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 药婆婆放下染血的小刀,拿起一个白玉小碗,里面是捣碎的、如同燃烧着火焰般的赤红色菩提叶浆糊。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散发着惊人热力的药糊,均匀地涂抹在陈九刚刚被清理干净、露出新鲜血肉和白骨的伤口上! “滋——!” 仿佛烧红的烙铁按在了皮肉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霸道无比的灼热药力瞬间穿透伤口,蛮横地冲入陈九的四肢百骸! 这热力不同于之前的刮骨之痛,它带着一种毁灭后的新生之力,所过之处,冰冷的麻木被驱散,枯竭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贪婪地吸收着这股力量,但也带来一种如同被岩浆冲刷般的、全新的、几乎要将他焚化的剧痛! “啊——!”陈九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绷紧、弓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寒玉床的冰冷与伤口处焚身般的灼热形成冰火两重天的酷刑! 药婆婆面无表情,迅速用特制的、浸透了碧绿药液的绷带,将涂满赤红药糊的伤口紧紧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药婆婆才长长吁出一口气,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看着寒玉床上如同被彻底榨干、只剩下微弱喘息、眼神涣散却依旧死死攥着那块残玉的陈九,浑浊的老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叹于他生命力的顽强,有面对如此重伤的凝重,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这是陈九穿越后睡得最舒服的一次,药婆婆的药似乎有麻醉催眠的效果,让他睡了很沉的一个觉,当他再次醒来,身上的剧痛已经减缓了许多,看着身下的寒冰床,他发出一声长叹, 三年前,陈九刚穿越不久,在洛京画舫偶遇了自己的师傅,也就是这个归园真正的创始人。 那个时候他伪装成普通老者,在与陈九醉酒的闲聊间,谈论了一些现代理念,平等、信息价值、心理学、甚至粗浅的物理化学知识、管理思想,其角度之新奇、观点之离经叛道令老头子大为惊奇。 老头子看出陈九的特殊,认为其不受此界固有思维束缚的“离经叛道”特质,正是维持归园“藏污纳垢,以浊映清”理念、并可能在未来应对某种他预见的变数的最佳人选。 他短暂地以“师父”身份点拨了陈九一些基础吐纳和处世之道,随后将代表园主身份的残玉交给他,告知了归园入口和基本暗语,言明此乃一处“藏身之所”和“些许助力”,嘱咐他“善用之,莫负此间生灵”,便飘然离去。 这是一次奇遇,当时喝醉的陈九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老头子,对此嗤之以鼻, “收容遗珠,藏污纳垢,以浊映清,”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陈九沉迷于侯府纨绔的生活,享受着现代“海王”的乐趣,对此并不是太在意, 他只把归园当作一个极端情况下的安全屋和偶尔猎奇的地方,他去过一两次,被药婆婆等人以园主之礼相待,但他觉得规矩多、无趣、里面的人大多“苦大仇深”不好玩,对其庞大的情报网络、隐藏力量、技术能力、以及最重要的——那些“遗珠”身上携带的秘密价值,完全没有深入了解和重视。 他只知道这里能躲,有人能治伤,仅此而已。 这也是他对归园业务“不熟悉”的根本原因——他从未真正把自己当成“园主”,从未想过经营和运用这份力量。 如果不是这一次的生死之前,他是断不会想到这里的。 “来人!” “园主,你醒了?” 来人深蓝锦袍,气质冷冽如冰,陈九看了一眼,微微点头,蓝姑,这座归园的大总管。 “蓝姑,多谢了!” “园主说笑了,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你还是我们的园主。” 陈九苦笑,老头子失踪的时候只是将信物留下,都没亲自露个面,所以自己这个园主在这里,并不是那么的心悦诚服, “能给我讲讲这个归园吗?” 蓝姑微微一怔,露出意外之色,随即嘴角上扬,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 “义不容辞!” 归园,讲究藏污纳垢,以浊映清,这里分成几个区域,最大的一块我们称为雀笼,里面养的都是金丝雀, 陈九暗暗点头,金丝雀,就是那些被抛弃女人的雅称,比起破鞋来说,倒是好听了不少, 金丝雀也分等级,只供观赏的花瓶,识时务的依附者,核心的臣服者,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雀,园内最大的团体就是这些人, 除去雀笼,我们还有尘网搜罗天下情报,药师堂医者达济天下,另外。。园内还有一位璇玑使,所有的武力都掌握在她手中,只不过她不好说话,除了负责归园的安全,几乎不会露面。 第16章 金雀啼鸣 重归洛京 “璇玑使?”陈九疑问,其他的都有所耳闻,这个璇玑使倒是第一次听说, “璇玑使,从老园主创立归园的时候就隐在暗中,这么多年以来,从未示人,只有在归园面临生死危机才会出现,即便是我,都没见过她的真面目。” 蓝姑冷哼了一句,显然对于这个璇玑使也有怨气。 “老头子当初倒是没说过这个璇玑使,不过既然是打手,有点脾气也是正常的,我的情况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意欲接手归园,不知。。” “园主,从你拿到归园信物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归园的主人,即便你往日不堪,可看在老园主为我们这些人提供了一个温饱之地,这里的人也都会听从你的调动,归园,意为无归,这里的人都是没有归途的,” 陈九点了点头,他还是小看了老头子的威望,仅仅是凭着一个残玉,自己就收获了东山再起的本钱,这种奇遇可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碰到的, “藏污纳垢,以浊映清老头子,你倒是给我留了个好地方。”陈九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染血的残玉, “陈缺死了?呵,死得好!从今往后,只有陈九!缺心眼的陈玦死了,涅盘的陈九,当重归其位!” 他猛地抬头,眼中不再是海王的玩世不恭,而是淬炼后的冰冷锋芒:“蓝姑,你说雀笼里,皆是遗珠?” 蓝姑微微颔首:“是,有被高门弃如敝履的贵女,有身负绝技却不容于世的异人,有背负血海深仇的孤魂园主想从何处着手?” 陈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我要一个能鸣冤的金丝雀,她的冤屈,要够大,够响,够能震动这洛京城!她的身份,要够高,高到她的冤屈一旦昭雪,足以让某些人坐立不安,足以让我陈九的名字,不再是京畿之耻,而是搅动风云的惊雷!” 蓝姑眼神微动,似乎早有预料。 她沉默片刻,走到墨玉书案旁,从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宗,递到陈九面前。 “园主请看此女。” 卷宗封面无字,翻开内页,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清丽的女子小像,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哀愁与坚韧,旁边是几行小字: 沈知微,前户部侍郎沈文渊嫡女。 沈文渊,三年前因江南漕粮亏空案被构陷贪墨,抄家问斩,阖族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 沈知微于押解途中被老园主所救,匿于归园。 冤情核心:沈文渊实为查出漕粮亏空乃时任漕运总督现兵部侍郎周显勾结江南豪商、部分京官,疑涉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所为,欲密奏弹劾,反遭构陷灭口。 关键证据——沈文渊亲笔密奏及部分真账册抄本,下落不明。 陈九的目光死死钉在“疑涉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和“漕粮亏空”几个字上!一股冰冷的火焰瞬间在他心底燃起。 陈珏!那个在祠堂里对他极尽羞辱,辱及他母亲的“好二哥”!安平侯府!真是清贵门庭,连漕粮这种国之命脉都敢伸手! “好!好一个漕粮大案!好一个沈家孤女!” 陈九猛地合上卷宗,眼中精光爆射, “蓝姑,告诉我,沈知微现在如何?可有胆量,随本园主敲响这登闻鼓?!” “沈姑娘性情刚烈,三年来从未放弃为父伸冤之心,勤练琴艺,熟读律例,只为等一个时机。” 蓝姑语气肯定,“她,是雀笼中最锋利也最隐忍的一把刀,只缺一个执刀人。” “执刀人?本园主就是!” 陈九撑着坐起身,背上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却更添几分狠戾,“时机?本园主给她!不仅要昭雪,还要惊天动地!蓝姑,归园尘网,对此案掌握多少?那关键证据,可有线索?” “尘网已查实部分关节,周显确是主谋之一,陈珏通过其母族舅父牵线,以安平侯府权势为担保,参与分润,数额不小,真账册抄本及密奏原本,沈大人为防不测,曾交予一绝对心腹保管。此人名唤老吴头,是沈府老仆,沈家被抄时趁乱逃脱,藏身于洛京城西贫民窟,化名吴瘸子,以替人写信糊口,尘网已锁定其位置。” 蓝姑语速平缓,信息却精准致命。 “老吴头吴瘸子”陈九咀嚼着这个名字,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听着,”陈九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每一个字都敲在冰冷的空气中, “第一步,让尘网的人,立刻、马上,把那个吴瘸子请来归园!要确保他活着,把他知道的,关于证据的所有细节,像挤脓包一样给我挤干净!告诉他,沈家小姐没死,要为父报仇了!” “第二步,让药师堂的人,给我用最好的药!三天!我只给自己三天时间!三天后,我要能站起来,走出去!外表可以虚弱,但气势不能倒!” “第三步,让雀笼里最擅长妆扮易容的,给我和沈知微准备两套行头。我的,要落魄中带着贵气,狼狈里透着不屈,一看就是个有故事、有后台的落魄公子,沈姑娘的要让她看起来,像一朵饱经风霜却依旧圣洁不屈的白莲!越惨,越美,越能激起公愤越好!记住,我们是去鸣冤,不是去赴宴!” “第四步,也是最重要的,”陈九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三天后,洛京府衙门口,登闻鼓响之日,我要洛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特别是那些御史言官、清流名士,还有安平侯府的人,尤其是陈珏,都必须恰巧出现在那里!把风声放出去!就说,有惊天大冤,涉及朝堂重臣、勋贵子弟,前户部侍郎沈文渊的孤女,要血溅公堂,叩阙鸣冤!把安平侯府、漕粮这些字眼,给我巧妙地揉进去,点到即止,引人遐想!我要让整个洛京的好奇心和舆论,在三天内发酵到顶点!” 蓝姑静静听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激赏。 这位往日看似荒唐的园主,一旦认真起来,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绝,对人心和时机的把握,堪称老辣! “第五步,”陈九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幕, “登闻鼓响,沈知微当众泣血陈情!她不仅要说出冤情,更要无意间点出关键证人老吴头的下落!然后,就在府尹惊疑不定、围观者群情激愤、某些人心惊肉跳之时——”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冰冷而残酷:“我要亲自带着那个老吴头和他保管的证据,像神兵天降一样,直接出现在公堂之上!证据要当众展示!要铁证如山!要让所有人,特别是那些想捂盖子的人,措手不及!” “这是否不妥?园主刚被赶出侯府,如何与老吴头认识?又如何得知这种冤情?”蓝姑不无担忧的回道, “我明白你什么意思,我与老吴头一同出现不合理,可你忘了吗?我已经死了,我要陈缺已死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而老吴头,就是救我的那个人,” “漏洞很多,不如。。” “蓝姑,我要的就是这些漏洞,我要旁人摸不清我的底,只要他们看不清我的底子,我在洛京的安全就能有所保障,毕竟,被侯府打成那么重的伤我都没死,这足够引人遐思。” 陈九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石室,看到了那座熟悉的、煊赫的侯府,他没期望用一个冤案绊倒侯府,百年侯府可不是那么容易动的,即便是当今景帝,想要动一动侯府都要瞻前顾后, 他最终的目的是,借用这场冤案让自己彻底摆脱过去的影子,他要站上洛京的风口,那样,他才有机会能见到青梧。 蓝姑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浴火重生的男人,缓缓躬身,姿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恭敬: “谨遵园主之命,金雀已备,只待啼鸣惊世,归园上下,静候园主重归洛京!” 第17章 三日打磨 涅盘重生 蓝姑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归园上下,自当听令,不过,” 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陈九虚弱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园主三日之期,未免操切,鞭伤入骨,寒气侵腑,非寻常药石可速愈,即便药师堂倾力而为,三日也仅能勉强行动,筋骨之力十不存一,登闻鼓前,园主需示人以不屈,更需有自保之能。安平侯府、周显之流,绝非善类,公堂之上,若见势不妙,未必不会狗急跳墙,行刺灭口。” 陈九咧了咧嘴,牵动背上的伤,又是一阵龇牙咧嘴,眼神却愈发凶狠:“蓝姑提醒的是,示弱可以,真弱到任人宰割,那这戏就没法唱了,只要能站起来,能说话,能走到那面鼓前,剩下的痛,老子扛得住!”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寒玉床带来的清醒与背伤处药力奔腾的灼热交织的奇异感觉:“至于自保…璇玑使那边?” 蓝姑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璇玑使只对归园存亡负责。除非安平侯府的刀直接砍向归园入口,或者园主你在此地被袭,否则…她不会出手,公堂之上,属归园之外。” 陈九并不意外,老头子留下的最后底牌,自然没那么容易动用。 “无妨。”他目光转向门口站立不动的面具人, “这位兄弟,如何称呼?身手想必不错?” 面具人微微躬身,声音平直无波,如同金属摩擦:“园主可唤我竹影,护卫园主在归园内周全,是影的职责,园外…非影之职司。” 言下之意,公堂之上,他也不会出手。 陈九心中了然,归园的力量虽大,但规矩森严,各有界限。 他这园主,在真正收服人心、证明价值之前,能动用的核心力量有限。 尘网的情报,雀笼的人,药师堂的医术,是基础盘,武力,尤其是高端武力,暂时指望不上璇玑使和竹影这种级别。 “好,影兄弟,归园内的安全,就仰仗你了。” 陈九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蓝姑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蓝姑,按我方才说的四点,即刻去办!尤其是第一条和第四条,务必在三天内,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该到位的人,都恰巧出现在府衙门口!另外,让尘网再给我一份关于安平侯府、陈珏、周显,以及现任洛京府尹赵秉德最详尽的资料,特别是他们的弱点、把柄、忌讳!知己知彼,老子要一击打在他们的七寸上!” “是。” 蓝姑不再多言,躬身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石室,仿佛融入阴影。 竹影也微微颔首,如同鬼魅般退至门口阴影处,气息几近于无。 石室内只剩下陈九粗重的喘息和药力在体内奔腾的灼烧感。 他低头,摊开手掌,那块灰扑扑、染着血污的残玉静静地躺在掌心,断裂面上那个模糊的“归”字,似乎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 “价值连城?”陈九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疯狂的弧度, “萧战,你给老子等着瞧,青梧的五彩祥云老子等不到,但老子这块烂石头,很快就能砸得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龙,头破血流!” 接下来的三天,对陈九而言,是真正的九死一生,是意志与肉体极限的搏杀。 药婆婆的手段堪称酷烈,每日三次的“九死回魂汤”,药力一次比一次凶猛霸道,灌下去如同吞下烧红的铁水,五脏六腑都在哀嚎灼烧,强行催发着近乎枯竭的生命潜能。 背上的伤口被反复清理、敷药,每一次换药都如同再次经历刮骨之痛,那火菩提药糊带来的焚身之感更是让他几度昏厥。 但他死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祠堂的鞭挞、雪夜的抛弃、王胖子等人的嘴脸、张举人的刻薄、萧战那如同看垃圾般的眼神,以及…青梧割开手腕时那张苍白却无比坚定的脸。 “撑住…老子命硬…” “五彩祥云…老子要活着看到…” 这成了支撑他熬过每一波非人痛苦的唯一信念。 蓝姑每日会来一次,简洁地汇报进展。 “吴瘸子已秘密接入归园,安置在雀笼暗室。尘网用了些手段,他已知晓小姐尚在,复仇有望,情绪激动但尚算配合。关于密奏原本和真账册抄本,他确认当年沈大人为防万一,将其藏于沈府旧宅书房一块活动的青砖夹层内。沈府被抄后,宅邸几经转手,现为一富商所有。尘网已安排人手潜入探查,确有夹层痕迹,但…里面是空的。” “空的?”陈九刚灌下一碗滚烫的药汤,呛得眼泪直流,闻言眼神一厉, “被人捷足先登了?” “可能性很大。”蓝姑点头, “吴瘸子对此毫不知情,线索暂时断了。” 陈九沉默片刻,眼中寒光闪烁:“无妨!只要吴瘸子这个人证在,他亲耳听过沈文渊的交代,知道账册内容和密奏指向谁,这就是活证!关键证据没了,反而更好!没了铁证,那些心虚的人才会跳出来,才会狗急跳墙!蓝姑,让尘网把沈家孤女掌握关键证人,欲携惊天证据敲登闻鼓的消息,重点泄露给周显和陈珏那边的人!我要他们坐立不安!” “是,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御史台几位以耿直闻名的言官,还有几位喜好路见不平的清流名士,都已收到匿名诉状摘要,提及漕粮、勋贵。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最近两日频繁出入周显在城西的一处别院,行色匆匆。洛京府尹赵秉德,昨日紧急召集了几位心腹刑名师爷,似乎在商议应对刁民诬告勋贵的预案。巧合安排正在推进,届时府衙门口,不会冷清。” 蓝姑语速平稳,将洛京城下涌动的暗流清晰勾勒。 “很好!”陈九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厉芒, “让他们动!动得越多,破绽越大!” “药师堂已竭尽全力,园主体内暗伤与寒气被火菩提药力强行压制融合,虽伤根基,但三日后勉强行动当无碍,易容所需之物已备齐,雀笼的千面正在为沈姑娘设计妆容衣饰。”蓝姑最后汇报。 “千面?”陈九挑眉。 “雀笼中人,精擅易容改扮,可化腐朽为神奇。”蓝姑解释。 “嗯。”陈九疲惫地闭上眼, “告诉药婆婆,明日最后一天,给我用最猛的药!后日一早,老子要站着走出这道门!” 第三天清晨。 石室的门无声滑开。 陈九站在门口,身形依旧有些单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嘴唇也缺乏血色。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料子却看得出是上好云锦改成的旧青衫,袖口和下摆磨损得厉害,甚至沾着几点不起眼的、刻意做旧的污渍,外罩一件半旧的鸦青色棉布斗篷,遮住了后背可能透出的药味和包扎痕迹。 这身打扮,落魄,却透着一股子被生活摧残却未曾磨灭的、源自骨子里的贵气与书卷气。 像一个家道中落、饱经磨难却依旧保持着清高风骨的寒门士子。这正是陈九想要的效果——一个能引起部分人同情,又不会让人轻视其话语分量的形象。 他的背挺得笔直,眼神沉静如水,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幽暗冰冷的火焰。 三日非人的折磨,抽干了他的气血,却也淬炼了他的意志,磨砺出一股内敛的锋芒。 三日前的纨绔海王已彻底死去,站在这里的,是涅盘重生的陈九! 第18章 惊鸿泣血 鼓动京华 蓝姑和影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 “园主,时辰到了。”蓝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陈九没有回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归园重重叠叠的空间,落在那座象征着洛京法度的府衙之上。 “沈姑娘呢?”他问,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沉稳有力。 “已在雀笼准备妥当,由千面亲自妆点护送,稍后自暗门出,于府衙附近汇合。”蓝姑回道。 陈九点点头,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有些虚浮,踏在光滑冰冷的黑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背上的伤口在每一步落下时都传来顽固的刺痛,如同无数根细针在扎,火菩提残余的药力在筋骨间奔流,带来一种灼热的酸胀感,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走得很慢,却很稳。 穿过空旷的中央庭院,流水潺潺。 回廊上、门户后,那些隐在暗处的目光再次汇聚而来, 抱着琵琶的蒙面女子停下了拨弦的手,清冷捧书的女子合上了书卷,角落里好奇的小身影也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目光中的审视少了些,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意味——惊讶于这位往日荒唐园主此刻展现出的截然不同的气质,也感受到那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陈九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向通往地面的出口。 “归园…”陈九心中默念, “老头子,你看好了,你留下的这块烂石头,今天就要去敲响那面震天的鼓!藏污纳垢?以浊映清?老子今天,就要用这浊,去搅浑洛京这潭清水!” 出口的黑色金属门无声滑开,一股夹杂着清晨寒意的微风灌入。通道向上延伸,尽头是掩藏在柳林坡枯柳乱石下的入口。 陈九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清明,也带来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杀机。 他迈步,踏入通道的阴影之中。 身后,蓝姑与影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紧随而上。 洛京城,晨曦微露。 洛京府衙,坐落在皇城根下不远,朱漆大门,石狮肃立,自有一股森严气度。 平素里,此地便不乏告状鸣冤之人,但今日,气氛却格外不同。 天才蒙蒙亮,府衙大门前宽阔的广场上,便已聚集了不少人。有挎着菜篮探头探脑的市井妇人,有缩着脖子揣着手看热闹的闲汉,更有一些穿着体面、看似路过却驻足不前的“体面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期待。 “听说了吗?前户部沈侍郎家的孤女,今天要来敲登闻鼓!” “沈文渊?不是三年前贪墨漕粮被砍头那个?” “呸!贪墨?我表舅的连襟的邻居就在户部当差,私下都说沈大人是冤枉的!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嘘…小声点!看到那边几个穿长衫的没?像是御史台的言官老爷们…” “何止言官,瞧见那辆停在拐角的青篷马车没?车窗帘子掀开一条缝呢,里面坐着的,好像是安平侯府二公子身边的长随…” “嘶…安平侯府?这事难道真跟他们家那位二爷有关?” “谁知道呢?等着瞧,今天这热闹,小不了!” 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涌动。尘网放出的风声,精准地撩拨着洛京各阶层敏感的神经。 勋贵、漕粮、冤案、孤女…每一个词都足以引爆话题,何况组合在一起? 辰时正刻, “咚——!”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鼓响,骤然撕裂了清晨的薄雾与嘈杂!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府衙大门左侧,那面高达丈余、需以木槌奋力敲击的黝黑“登闻鼓”前,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一位女子。 沈知微! 她穿着一身素白如雪的粗麻孝服,洗得发白,甚至带着几处不显眼的补丁。 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荆钗挽起,未施脂粉,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眸子,清澈如寒潭,里面燃烧着刻骨的悲愤与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 她的身形在宽大的孝服下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脊梁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株在风雪中傲然绽放的白梅。 千面的手笔堪称鬼斧神工。 这副妆容,将饱经风霜却圣洁不屈诠释到了极致。 那份凄楚的美,那份无声的控诉,瞬间击中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心。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充满了震惊、同情与探究。 “咚!咚!咚!” 沈知微双手紧握沉重的鼓槌,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又一下,奋力敲击着那面象征着最高司法诉求的登闻鼓! 鼓声沉重而悲怆,每一声都像砸在人们的心坎上。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显然是初次执槌的生疏,但这生疏更添悲凉,仿佛一个走投无路的弱女子,在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叩问苍天! “民女沈知微!前户部侍郎沈文渊之女!泣血鸣冤!叩请青天大老爷!为父昭雪!为江南枉死的漕丁、为天下被蛀蚀的粮仓!讨还一个公道——!” 凄厉而悲怆的呼喊,伴随着鼓声,响彻府衙上空,字字泣血,声声含冤! “轰!”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真是沈家小姐!” “天爷!她没死?还活着!” “江南漕粮!果然是冤案!” “快看!她喊了漕粮!还提到蛀蚀粮仓!” 府衙大门内一阵骚动。 很快,大门中开,两队衙役鱼贯而出,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 随后,身着四品绯色官袍、头戴乌纱的洛京府尹赵秉德,在一众师爷、书吏的簇拥下,面色沉凝地走了出来。 他目光扫过悲泣击鼓的沈知微,又掠过黑压压的人群,尤其在看到几位御史言官和清流名士时,眉头不易察觉地皱紧。 安平侯府那位长随所在的马车,帘子缝隙似乎也动了一下。 第19章 死而复生 石破天惊 鼓声余韵未消,沈知微悲怆的控诉在肃杀的晨风中回荡。 “家父沈文渊,蒙冤三载,身首异处!江南漕粮百万石,非是家父贪墨,实乃兵部侍郎周显勾结奸商,监守自盗!更有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仗势威逼,强索分润,家父欲上密奏,反遭构陷灭门!民女苟活于世,只为今日!求府尹大人开青天眼,明镜高悬,重审此案,还亡父清白,正朝廷纲纪!” “哗——!” 人群彻底沸腾!矛头直指当朝兵部侍郎与勋贵子弟!这指控如同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 御史台的几位言官脸色骤变,互相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清流名士们则面露激愤,有人已按捺不住要上前质问。 那辆青篷马车的帘子猛地被掀开,安平侯府的长随脸色煞白,眼神慌乱。 府尹赵秉德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他强作镇定,面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 “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喧哗!沈知微!” 他目光如刀,直刺阶下那抹凄楚的白色, “本官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沈文渊冤枉,周侍郎、陈二公子涉案,可有凭据?空口白牙,污蔑朝廷重臣、勋贵子弟,此乃诛心之罪!你可知诬告反坐,其罪当诛?!” 他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官威的震慑,意图压下沈知微的气势,更是在提醒那些蠢蠢欲动的言官和围观者——无凭无据,便是诬告! “证据?” 沈知微凄然一笑,眼中泪水滚落,却带着无比的决绝, “家父临难前,已将密奏原本及真账册抄本,交予心腹老仆吴忠保管!吴伯便是人证!民女愿以性命担保,吴伯此刻就在……”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充满嘲讽、尖利刺耳的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她的陈述: “哈哈哈哈!荒谬!可笑至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不知何时已挤到了人群最前方,他身着锦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嚣张,指着沈知微,对着赵秉德和围观人群大声道: “府尹大人!诸位都听见了?一个被抄家灭族、充入教坊司的贱婢!一个不知从哪个肮脏角落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污蔑朝廷命官和我安平侯府?” 他环视四周,眼神睥睨,仿佛在看一群蝼蚁:“证据?什么心腹老仆吴忠?沈家被抄时,阖府上下鸡犬不留!哪还有什么老仆?分明是这贱婢走投无路,受人蛊惑,编造谎言,妄图攀咬贵人,博取同情!其心可诛!” 他转向赵秉德,语气咄咄逼人:“赵大人!此等刁民,居心叵测,妖言惑众,煽动民心,诬陷忠良,意图搅乱京城!若不严惩,国法何在?朝廷威严何在?” 陈珏的出现和这番颠倒黑白的指责,如同冷水浇在沸油上。 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被他的气势所慑,开始动摇。 赵秉德心中一定,有了陈珏这杆枪顶在前面,他压力骤减,脸色一沉,就要顺势下令拿人: “大胆刁妇!陈二公子所言甚是!无凭无据,信口雌黄,攀诬勋贵朝臣,罪不容赦!来人啊!将这妖言惑众、扰乱公堂的刁妇拿下!重打……” “慢着!” 一个清冷、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打断了赵秉德的命令。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喧嚣的广场瞬间安静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声音的源头——人群外围,靠近府衙侧墙阴影处。 只见一个身影,缓缓分开人群,走了出来。 他身形有些单薄,裹着一件半旧的鸦青色棉布斗篷,斗篷下摆沾着泥点,脸色是一种大病初愈的苍白,嘴唇也缺乏血色。 但他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钉在地上,斗篷的兜帽微微后滑,露出一双眼睛——那不再是往日醉眼朦胧、轻佻浮华的眼神,而是沉静如深潭,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火焰!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 “嘶——!” “老天爷!鬼啊!” “是是他?陈缺?不对陈九?” “他不是冻死在城隍庙了吗?!” “天!真是安平侯府那个被赶出去的三公子!他他没死?”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府衙广场彻底炸开了锅!比沈知微鸣冤、比陈珏嚣张指责时更加轰动百倍! 无数道目光死死钉在那个苍白却异常挺拔的身影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恐惧!死而复生!京畿之耻竟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柳明薇站在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旁,本是因听闻涉及安平侯府而前来,此刻她清丽绝伦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纤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车窗边缘,指节泛白。 她那双惯常冷静自持的眸子,此刻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是他!陈九!那个被她斥为“京畿之耻”、被侯府像野狗一样丢在雪地里、在她认知中早已冻毙的纨绔! 他竟然活着! 而且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此刻的眼神那绝不是她所认识的陈九!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冰冷、锐利、深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陌生感! 一种让她心尖都为之莫名一颤的压迫感! 陈珏更是如遭雷击!他脸上的嚣张得意瞬间凝固,如同见了鬼一般,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指着陈九,手指剧烈颤抖,声音都变了调:“你你陈九?你你这孽障你怎么还没死?” 陈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震惊失语的赵秉德,扫过状若疯狂的陈珏,最后,在柳明薇那张写满惊愕的绝美脸庞上,微微停顿了一瞬。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柳明薇感觉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看到了她,却没有任何她预想中的怨恨、愤怒或纠缠,只有一种漠然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随即,陈九的视线重新落回陈珏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充满讥诮的弧度,声音清晰地响彻寂静的广场: “二哥,让你失望了。” 他特意加重了“二哥”二字,字字如冰锥, “雪地里的野狗,命都硬得很,何况,我这块被侯府削籍废名的烂泥,阎王爷都嫌脏,不肯收呢。” 第20章 以身入局 烂泥糊墙 “你你放肆!” 陈珏被那眼神和话语激得暴跳如雷,色厉内荏地吼道, “你这下贱东西,侥幸没死,就该找个地缝钻进去!还敢跑到这里来搅和?这里也是你配来的地方?滚!” 陈九对他的咆哮置若罔闻,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不再理会陈珏,而是转向脸色铁青、惊疑不定的府尹赵秉德,微微躬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落魄却不失风度的仪态,朗声道: “府尹大人容禀,学生陈九,虽被家族除名,永为庶人,然亦是景朝子民。路见不平,岂能坐视?沈姑娘所言冤情,绝非空穴来风!” 他侧过身,让出身后的位置。只见一个穿着破旧棉袄、头发花白、脸上带着风霜刻痕的老者,在一个面无表情、戴着惨白面具的灰衣人陪同下,颤巍巍地走上前来。老者看到公堂和沈知微,浑浊的老眼瞬间涌出泪水,激动得浑身发抖。 “此人,便是沈文渊沈大人当年的心腹老仆,吴忠!” 陈九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沈大人遇害前,亲口将密奏原本及真账册抄本的下落告知于他!吴伯便是此案的关键人证!学生不才,数日前于城西贫民窟偶遇奄奄一息的吴伯,机缘巧合救下。吴伯听闻小姐尚在人间,愿拼死作证,以报沈大人知遇之恩,洗刷沈家冤屈!” “嗡——!” 人群再次哗然!人证!活生生的人证!陈九不仅活着,还带来了沈家孤女口中的关键人证! 这戏剧性的转折让所有人都懵了! 赵秉德的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周显!陈珏!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陈珏更是面无人色,指着吴瘸子,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假的!都是假的!陈九!你这孽障!定是你伙同这老乞丐和那贱婢,编造谎言,陷害忠良!赵大人!快拿下他们!严刑拷打!他们是一伙的骗子!” “陷害忠良?” 陈九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刺陈珏,那眼神中的冰冷嘲讽和洞察一切的了然,让陈珏如同被毒蛇盯住,瞬间哑火,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二哥,”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你口口声声忠良,可知忠字怎么写?良字又怎么写?是忠君爱国,还是忠于一己私利?是良善正直,还是良莠不分,与豺狼为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惊疑不定的言官和清流名士,最后重新落回赵秉德身上,语气陡然转厉,掷地有声: “府尹大人!吴伯就在此地!他所言是真是假,大人只需秉公问讯,自可水落石出!沈大人密奏所指,真账册所载,究竟是哪些人贪墨了江南漕粮,构陷忠臣,大人难道不想知道吗?还是说” 陈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凌厉的质问,如同惊雷劈向赵秉德: “大人也和某些人一样,害怕这盖子揭开,害怕看到里面爬出来的蛆虫太过骇人,污了大人您的官袍和顶戴?” “你你大胆!” 赵秉德被这诛心之言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九,却一时语塞。 陈九不再看他,而是缓缓抬手,在无数道震惊、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伸进自己怀中,慢慢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账册,也不是密奏。 那是一份文书,一份被撕成两半、边缘参差不齐的文书——安平侯府的宗谱! 上面清晰地记载着“陈玦”的名字,以及那刺眼的朱笔“削籍废名,永为庶人”的判决! 他高高举起这份象征着耻辱和抛弃的文书,在晨光下,那撕裂的痕迹和朱砂批字触目惊心! “诸位请看!” 陈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响彻云霄, “这便是安平侯府予我的恩典!削籍废名,弃如敝履!我陈九,早已不是侯府三公子!” 他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陈珏,扫过震惊的柳明薇,扫过每一个围观者,最终定格在虚空,声音低沉而决绝,宣告着一个全新的开始: “但今日,我站在这里,不是以陈玦的身份,更不是以安平侯府弃子的身份!我站在这里,只是陈九!一个侥幸从雪地里爬回来的庶人!一个路见不平,愿为蒙冤者发声的景朝百姓!” 他猛地将手中撕裂的宗谱狠狠掷于地上!那动作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 “侯府视我为烂泥,弃之如敝履!世人视我为耻徒,避之如蛇蝎!” 陈九的目光如寒星,扫过全场,最后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而极具挑衅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可烂泥又如何?烂泥也有烂泥的用处!今日,我便要用这侯府弃之如敝履的烂泥——” 他抬手指向公堂之上脸色煞白的赵秉德,指向状若疯魔的陈珏,指向那象征着权力与不公的府衙大门,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宣告着他的归来与宣战: “糊上你们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高墙!让你们看看,烂泥,也能糊得你们睁不开眼!”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偌大的府衙广场,上千人聚集,此刻竟落针可闻!只有陈九那掷地有声、如同宣战檄文般的话语,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心头轰然回荡! 烂泥糊高墙! 这无比粗鄙却又无比贴切、充满力量与颠覆性的宣言,彻底颠覆了所有人对那个“京畿之耻”陈九的认知! 柳明薇死死地盯着那个站在广场中央、苍白却仿佛燃烧着无形火焰的身影,看着他掷下宗谱的决绝,听着他那石破天惊的宣言,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忘记了呼吸。 这还是那个只会沉溺酒色、被女人算计、被家族轻易抛弃的陈玦吗? 这锐利如刀的眼神,这沉稳如山的气度,这掷地有声、敢于向整个不公宣战的勇气 还有那句“烂泥糊高墙” 这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让柳明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强烈吸引的战栗! 陈珏面如死灰,指着陈九的手无力地垂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第21章 颠倒黑白 明薇入场 赵秉德一屁股跌坐在公堂椅子上,官帽歪斜,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绯色官袍,他知道,完了!这盖子,捂不住了! 这陈九,哪里是什么烂泥,分明是一块烧红的、能烫死人的烙铁! 而陈九,在掷下那撕裂的宗谱、宣告完那惊世宣言后,不再看任何人。 他微微侧身,对着激动得老泪纵横的吴瘸子,以及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火焰的沈知微,声音沉稳而有力: “吴伯,沈姑娘,真相就在你们心中,公道自在人心。府尹大人,” 他再次看向失魂落魄的赵秉德,语气带着冰冷的催促, “人证已至,铁证如山!这登闻鼓已响,民冤已陈,您这青天父母官,该升堂问案了?” 陈九那句“烂泥糊高墙”的宣言余音未绝,带来的震撼尚未平息,公堂之上,风云再起! “一派胡言!血口喷人!”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广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身着皂隶服色却气势精悍的护卫,簇拥着一位身着三品孔雀补服、面容阴沉、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官员,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直闯公堂!来人正是兵部侍郎——周显! 他显然来得匆忙,官袍下摆甚至沾了些尘土,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和此刻的暴怒,依旧压得众人心头一沉。 他看也不看阶下众人,径直走到公案前,对着惊疑不定的赵秉德微一拱手,便转身面向全场,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首先狠狠剐向吴瘸子,然后死死钉在陈九身上。 “赵大人!本官听闻有刁民在此污蔑朝廷重臣,扰乱公堂,特来正视听!” 周显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官威赫赫, “沈文渊贪墨漕粮,铁证如山!三年前早已定谳,陛下御笔朱批!此案,岂容宵小翻弄?” 他猛地一指瑟瑟发抖、脸色煞白的吴瘸子,厉声道: “吴忠?哼!沈府当年确有此人,然不过一卑贱马夫!沈文渊获罪后,此人便不知所踪!如今突然冒出来,竟敢冒充心腹老仆?简直荒谬!本官问你,你口口声声保管密奏账册,密奏何在?账册何在?拿得出来吗?” “我我” 吴瘸子被周显的气势和连珠炮般的质问吓得魂飞魄散,嘴唇哆嗦着,那句藏在旧宅夹层在对方凶戾的眼神逼视下,竟卡在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本就胆小,此刻面对当年构陷主家的仇人,恐惧压倒了愤怒。 “拿不出来?” 周显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狞笑,步步紧逼, “分明是受人指使,信口雌黄!说!是何人指使你构陷本官,污蔑安平侯府?是不是陈九这个被家族唾弃的孽障,给了你银子,让你演这出戏?” 矛头瞬间转向陈九! “周大人此言差矣!” 陈九心中凛然,知道周显这老狐狸是要釜底抽薪,直接否定人证的可信度。 他踏前一步,将惶恐的吴瘸子挡在身后,目光毫不避让地迎向周显, “吴伯身份真假,当年沈府旧人尚存,一问便知!至于证据” 他声音沉稳,试图夺回主动权: “证据虽暂未寻获,但吴伯亲耳所闻沈大人临终嘱托,知晓密奏内容与真账册关键所在!此乃人证口供!大人若觉此证不足,大可请旨,重启此案,详查当年卷宗,提审相关人犯!若大人心中无鬼,何惧一查?” “重启此案?提审人犯?” 周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眼神更加阴鸷, “陈九!你一介削籍庶人,有何资格妄议朝政,质疑陛下钦定之案?沈文渊罪有应得,其女亦是戴罪之身!你与她勾结,煽动民意,扰乱法度,其心可诛!” 他不再理会陈九,转向赵秉德,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赵府尹!此案早已尘埃落定,今日之事,分明是这沈氏孤女与陈九这弃子,心怀怨怼,捏造事实,攀诬构陷!此等刁民,若不严惩,国法威严何在?本官命你,即刻将沈知微、陈九,连同这假冒老仆的刁民,一并拿下!打入大牢,严刑拷问幕后主使!本官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搅动风云,意图不轨!” 周显的强势介入,彻底扭转了局面!他以三品大员的身份施压,直接否定人证,扣上“构陷重臣”、“质疑圣裁”、“扰乱法度”的滔天大帽,更将矛头指向莫须有的“幕后主使”,其心险恶,昭然若揭!赵秉德被夹在中间,冷汗如浆,周显的命令他不敢不听,但陈九方才展现出的气势和围观人群的激愤,又让他投鼠忌器。 “周大人!你这是欲盖弥彰!” 沈知微悲愤欲绝,泣血高呼,“家父是被你构陷!你怕真相大白!你……” “住口!贱婢!”周显厉声打断,眼中杀机毕露,“掌嘴!” 他身后一名护卫如狼似虎般扑出,蒲扇大的巴掌带着风声,狠狠朝沈知微苍白的脸颊扇去! “你敢!” 陈九目眦欲裂,想要阻拦,但他重伤未愈,动作慢了半拍,竹影身形微动,却被周显另外两名眼神锐利的护卫有意无意地封住了去路! 眼看那巴掌就要落下!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越、威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的女声响起! 一道素雅的身影排众而出,挡在了沈知微身前!竟是柳明薇! 她不知何时已离开马车,此刻俏脸含霜,一双明眸带着凛然正气,直视周显!那护卫的手掌硬生生停在半空,显然认得这位御史千金。 “周侍郎!” 柳明薇的声音清晰有力,回荡在公堂之上, “登闻鼓响,鸣冤陈情,乃太祖皇帝定下的法度!无论案情如何,府尹未审,证据未质,岂能当众对鸣冤之人动用私刑?此乃藐视公堂,践踏国法!我父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若知此事,定当参劾!” 柳明薇的挺身而出,再次让全场震惊!这位清流领袖的千金,竟然会为了“京畿之耻”陈九带来的人出头? 第22章 帝心如渊 卒子过河 周显脸色微变,他可以不惧赵秉德,甚至不惧陈九的“烂泥糊墙”, 但柳明薇背后站着的是整个清流言官集团,是他父亲柳御史!那老家伙是出了名的刚直不阿,油盐不进,若真被他盯上参劾,也是不小的麻烦。 “柳小姐,” 周显强压怒火,语气放缓,但依旧强硬, “非是本官滥用私刑,实乃此女妖言惑众,攀诬朝廷命官,其心可诛!本官也是为朝廷法度计!此案早已审结,陛下圣裁,铁案如山!岂容此等刁民肆意翻案,扰乱视听?” 他试图用铁案如山和陛下圣裁来压人。 “铁案如山?” 柳明薇秀眉紧蹙,她并非完全相信沈知微和陈九,但周显这急于捂盖子、甚至不惜当众行凶的举动,反而让她心中疑窦丛生。 她转向赵秉德,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赵府尹!既然有人鸣冤,有人举证,有人质疑,此案便非你洛京府一衙可决!更非周侍郎一言可定!登闻鼓响,按律当奏报天听!请府尹大人即刻封存卷宗,收押相关人等……非为定罪,乃为保全证据、人证,以待上裁!同时,将此间情由,具本速速奏明圣上,请陛下圣断!” 柳明薇这一手极为高明。她不是要帮陈九翻案,而是死死扣住“程序正义”和“圣裁天听”这面大旗! 要求走最高程序,将矛盾直接上交皇帝! 这既避免了赵秉德被周显裹挟当堂杀人灭口,也给了陈九和沈知微一线生机,更将自己置于了维护国法的制高点。 “柳小姐所言甚是!当奏明圣上!”几位御史台的言官立刻高声附和,清流名士们也纷纷点头。 赵秉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柳小姐深明大义!下官……下官即刻照办!来人!将沈知微、陈九、吴忠三人暂行收监看管!任何人不得提审!待本官具本上奏,恭候圣裁!周大人……”他看向周显,一脸为难。 周显脸色铁青,阴鸷的目光在柳明薇那张正气凛然的脸上和陈九那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背影上扫过。 柳明薇的插手,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奏明圣上?皇帝若真起了疑心,派人详查…… 他重重地冷哼一声,拂袖道:“哼!本官倒要看看,你们能翻出什么浪花!赵大人,你好自为之!” 他深深看了陈九一眼,那眼神如同毒蛇,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和警告,随即带着护卫,悻悻然转身离去。 陈珏见靠山走了,也狠狠瞪了陈九一眼,灰溜溜地跟着溜走。 衙役上前,给沈知微、陈九和吴瘸子套上枷锁。 在被押下去的那一刻,陈九的目光再次与柳明薇相遇。 这一次,柳明薇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对他死而复生的震惊,有对他今日展现出的截然不同气质的困惑,有对他引动如此风波的审视,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他身处绝境却依旧脊梁挺直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陈九对她微微颔首,眼神平静,既无怨恨,也无感激,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维护的清贵? 随即,他收回目光,任由衙役押着,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阴暗的府衙大牢。 背上的伤口在枷锁的摩擦下传来剧痛,但他腰杆挺得更直。 这场风暴,并未因收监而平息。 登闻鼓前的惊天逆转、陈九的死而复生与“烂泥宣言”、周显的强势弹压、柳明薇的仗义执言……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洛京城!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入宫闱,飞向安平侯府,飞进各大勋贵门庭和朝臣府邸。 陈九这块“烂泥”,不仅没被糊在墙上,反而彻底搅浑了洛京这潭深水。 他现在身处牢笼,却已将一根足以撬动朝堂格局的杠杆,狠狠楔入了风暴的中心。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旋涡的核心,正是那个被所有人视为弃子、此刻身陷囹圄的——陈九! 洛京府衙登闻鼓前的风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以惊人的速度扩散,直抵大景朝权力的最核心——紫宸殿。 御案之上,洛京府尹赵秉德措辞谨慎却难掩惊涛骇浪的奏本,与影龙卫副指挥使萧战那份更为详尽、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密报,并排摆放。 景帝身着常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殿外沉沉的暮色。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陈九…青梧…安平侯府…漕粮…周显…” 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每一个名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父皇……” 一个虚弱却带着急切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明凰公主裹着厚厚的锦裘,脸色依旧苍白,在老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得知陈九被投入大牢的消息,再也无法安心休养。“陈九他……” “明凰,” 景弘转身,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带着帝王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你身体未愈,当以静养为重,一个被家族削籍的庶人,不值得你如此挂心。” “父皇!” 青梧眼中含泪,带着一丝倔强, “他救过儿臣!在雪地里,若非他……” 她想起割腕喂血,想起陈九濒死时那声“青梧”,话语哽在喉头。 “若非他,你也不会流落民间,遭此大难!” 景弘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一个声名狼藉、被侯府弃如敝履的纨绔,竟成了我大景公主的救命恩人?明凰,你不觉得荒谬吗?他接近你,是何居心?你又可知,他今日在府衙前,是如何搅动风云,攀诬勋贵朝臣?” 景弘将赵秉德的奏本重重拍在青梧面前: “看看!登闻鼓前,大放厥词,煽动民意,甚至抛出‘烂泥糊高墙’这等狂悖之言!此子,绝非善类!其心可诛!” 第23章 明凰一言 顺水推舟 青梧看着奏本上描述的陈九掷下宗谱、宣言“烂泥糊墙”的场景,心尖猛地一颤。 这绝非她记忆中那个玩世不恭的海王!那是一种怎样的决绝与锋芒? 她下意识地为陈九辩解:“父皇,沈文渊之女鸣冤,吴忠作证,此案疑点重重!陈九他…他或许是路见不平…” “路见不平?” 景弘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 “一个自身难保的弃子,去管三年前的铁案?明凰,你太天真了!此子背后必有图谋!他今日敢攀咬安平侯府和周显,明日就敢搅动更大的风雨!他这是在找死!” “可是父皇!”青梧急道, “若沈家真有冤情呢?难道就因涉及勋贵重臣,便任由真相湮灭?这岂是圣明之道?陈九他…他纵有千般不是,今日之举,或许正是为求一个公道!”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维护。 景弘深深地看着女儿眼中那抹为陈九而起的焦急与…某种异样的光彩,心中那股杀意与忌惮更甚。 但他面上不显,反而露出一丝沉吟。 “公道…” 景弘踱步到御案前,手指划过奏本上“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漕粮亏空”等字眼,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安平侯陈烈,执掌京畿卫戍,位高权重,在军中根深蒂固。 侯府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长子陈琰在吏部经营,次子陈珏虽不成器,但母族势力亦不容小觑。这安平侯府,早已是景弘心头一根欲拔而不能、深恐牵动大局的尖刺! 如今,陈九这块“烂泥”,阴差阳错,竟将这根刺挑到了明面上!沈文渊案…漕粮…陈珏…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景弘心中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 陈九,身份卑贱,声名狼藉,被家族抛弃,无根无基,是再好不过的卒子! 用他去搅浑水,去试探安平侯府的底线,去撕开漕粮案的口子,无论成败,他都可置身事外。 成了,可借机削弱侯府;败了,一个弃子庶人,死了便死了,正好抹去他接近明凰的污点!至于那沈家孤女和吴瘸子,不过是卒子过河的添头。 唯一需要顾忌的… 景弘的目光再次扫过女儿苍白却执拗的脸,明凰对陈九那不同寻常的维护… 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更坚定了将陈九推出去当炮灰的决心,必须尽快斩断这孽缘! “也罢。” 景弘仿佛被青梧说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帝王的“无奈”与“公允”, “既然我儿心系公道,此案又涉及勋贵,疑点重重,确实不可草率。” 他转身,提起朱笔,在赵秉德的奏本上,沉稳有力地批下御批: “着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会同洛京府,重启江南漕粮亏空旧案,详查沈文渊被构陷一事。相关人证沈知微、吴忠,着即移交刑部天牢严加看管。庶人陈九,牵涉其中,暂押洛京府大牢,待查清其在此案中扮演角色、有无受人指使后,另行处置。涉案勋贵朝臣,当避嫌自查,不得干预有司办案。钦此。” 这份御批,看似公允,实则暗藏玄机: 重启调查:给了柳明薇和清流言官想要的“程序正义”,堵住悠悠众口,也顺了景帝借机探查安平侯府的心意。 人证升级看管:将沈知微和吴瘸子送入看管更严、但也更易被“重点关照”的刑部天牢,生死操控性更大。 陈九定位模糊:单独留下陈九在洛京府大牢,定性为“牵涉其中”、“待查清角色”、“有无受人指使”。 这既将他与核心人证切割,降低其重要性,又将他置于一个极其危险的位置——他是搅局者,是安平侯府的眼中钉,更是各方势力想要探究或抹除的目标! 随时可以“查明”他是“主使”或“被灭口”。 敲打涉案者:“避嫌自查”四字,既是警告周显、陈珏,也是提醒安平侯府,朕在看着你们,别乱动,但也别想轻易脱身! “父皇圣明!” 青梧看到御批同意重启调查,心中一松,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以为陈九的危局暂解。 景弘看着女儿的神情,心中冷笑。 圣明?他不过是顺势而为,将陈九这块“烂泥”,精准地投向了风暴的最中心,让他去做那探路的卒子,去承受所有的明枪暗箭。 “萧战。”景弘沉声唤道。 玄铁面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内阴影中:“臣在。” “盯着洛京府大牢,” 景弘的声音冰冷无情, “朕要陈九活着,至少在案子有眉目之前,他得活着扮演好他的角色。但…不必护得太周全。让该试探的人去试探,让该跳出来的人跳出来。明白吗?” “臣,明白!” 萧战领命,心中了然。 陛下这是要拿陈九当鱼饵,钓出更大的鱼。至于鱼饵本身会不会被撕碎…只要不死,残了废了都无所谓。 “还有,明凰需要静养,” 景弘看向女儿,语气不容置疑, “无朕旨意,不得出栖梧苑半步,更不得再提陈九此人,你母后忧思成疾,你当尽孝榻前。” 这是变相的软禁,青梧脸色一白,还想说什么,却被景弘那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慑住,只能不甘地低下头: “儿臣…遵旨。” 安平侯府,松涛苑书房。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安平侯陈烈脸色铁青,负手而立,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 长子陈琰眉头紧锁,次子陈珏则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废物!” 陈烈猛地转身,一巴掌狠狠扇在陈珏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陈珏打得踉跄几步,嘴角溢血。 “父亲息怒!”陈琰连忙上前劝阻。 “息怒?你让我如何息怒!” 陈烈指着陈珏,气得浑身发抖, “看看你这个好弟弟干的好事!漕粮!那是能碰的吗?还留下首尾,被人抓住了把柄!如今更是闹到御前!陛下重启旧案,三法司会审!那吴瘸子被送进了刑部天牢!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第24章 牢狱杀机 帝心如局 “父亲!那吴瘸子就是个老废物!他拿不出证据!周显大人已经……”陈珏捂着脸,惊恐地辩解。 “周显?” 陈烈怒极反笑, “他现在自身难保!陛下那句避嫌自查是说给谁听的?他周显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还有那个孽障陈九!” 提到这个名字,陈烈眼中杀机暴涌, “这个祸根!当初就该直接打死!竟让他活了下来,还攀上了什么沈家孤女,闹出这般泼天祸事!烂泥糊高墙?好!好得很!他这是要把整个侯府都拖下水!” “父亲,当务之急是……”陈琰沉声道。 “我知道!” 陈烈打断他,眼神阴鸷如狼, “陈九不能留!这个祸根,必须尽快铲除!他多活一刻,侯府就多一分危险!还有那个吴瘸子…在刑部天牢,反而比在洛京府更方便让他永远闭嘴!” “父亲的意思是……”陈琰眼中寒光一闪。 “洛京府大牢…哼,赵秉德那个墙头草,未必靠得住。” 陈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琰儿,你亲自去安排!要快!要干净!让那个孽障和他带来的麻烦,一起消失!记住,手脚要干净,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至于刑部那边…我会亲自去拜访几位老朋友!” “是!父亲!”陈琰躬身领命,眼中同样杀意凛然。 陈珏闻言,脸上露出狂喜和怨毒之色:“对!杀了那孽障!让他死无全尸!” 一场针对陈九的致命杀局,在御笔朱批落下、风暴看似被纳入“正轨”的同时,已然在洛京府阴暗潮湿的大牢深处,悄然布下。 陈九这块被景帝随手推上风口浪尖的“烂泥”卒子,正独自面对即将袭来的滔天巨浪。 洛京府大牢,最深处一间阴暗潮湿的囚室。 陈九靠坐在冰冷的石墙上,背上的伤口在阴寒的环境下隐隐作痛。 他闭着眼,仿佛在假寐,狱卒送来的粗糙饭食原封不动地放在一边。 黑暗中,他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弧度。 “重启调查…刑部天牢…洛京府留我…” 他低声自语,如同呓语, “景帝老儿…好一招顺水推舟,借刀杀人…把我当探路的卒子?呵呵…”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兴奋与冰冷的算计。 现代海王开始创业之后,属于现代人的活跃思维开始浮现,对于自己现在的遭遇,他早就有了全盘的打算。 “安平侯府…该坐不住了?” 他轻轻摩挲着袖中藏着的、药婆婆在他临行前塞给他的一颗蜡封药丸,那是归园的保命之物。 “烂泥糊墙?” 他低笑一声,声音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决绝, “老子这块烂泥,这次不仅要糊上你们的高墙,还要糊进你们的嗓子眼,噎死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龙蛇!” 牢门外,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止一人,带着刻意压低的呼吸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杀意。 陈九眼中的光芒骤然收敛,恢复成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仿佛真的重伤虚弱,不堪一击。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那颗蜡丸悄然扣在了掌心。 卒子已过河,是弃是保,是死是活,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而他陈九,从来就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洛京府大牢深处,死寂如墓。 浑浊的油灯在穿堂阴风中苟延残喘,将栅栏的影子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魅,投射在陈九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他背靠冰冷的石墙,闭目调息。 背上的鞭伤在阴寒潮气的侵蚀下,如同钝刀刮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般的痛楚,然而,他的心境却如古井无波。 “削籍废名,弃如敝履…重启旧案,人证入天牢,独留我于洛京府…景帝老儿,好一手驱虎吞狼,隔岸观火。” 陈九心中冷笑,念头清晰如电, “安平侯府这根刺,扎在你心头怕不是一日两日了,沈文渊案,陈珏的把柄,简直是瞌睡送来的枕头,我陈九,一个声名狼藉、无根无基的弃子,可不就是你用来探路、搅局、甚至…送死的最完美卒子?” 他太了解景帝这类帝王的心思了。 平衡,制衡,借力打力。 他这块“烂泥”,此刻就是景帝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是丢进侯府这潭深水的诱饵! 饵若被鱼吞了,正好坐实侯府心虚,给了皇帝发难的由头;饵若挣扎着活下来,也能溅侯府一身腥臊,撕开更大的口子。 无论哪种结果,皇帝都是稳坐钓鱼台的赢家。 “所以…”陈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近乎残酷的讥诮, “你怎么会让我轻易死掉呢?至少在你这盘棋下到关键处,我这卒子还有点用之前…不会。” 他笃定。 这份笃定,源于对帝王心术的洞悉,更源于对自己处境清醒到极致的认知。 他身处绝境,却并非毫无依仗——景帝那无形的“需要他活着”的意志,就是他此刻最大的护身符! 他在赌,赌景帝对安平侯府的忌惮之深,赌自己这块“烂泥”在帝王眼中尚有“糊墙”的价值! “吱呀——” 沉重的牢门被推开,锁链声刺耳。 张牢头那张阴鸷中带着几分紧张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帽檐压得很低的“狱卒”,一股刻意压抑却掩藏不住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弥漫了整个囚室。 来了。 陈九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嘲讽。 安平侯府,尤其是那位“好二哥”陈珏,怎么可能容忍他这个“祸根”多活一夜? 刑部天牢更不好下手,洛京府大牢,正是灭口的最佳地点!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洞穿一切的淡漠,仿佛在看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拙劣表演。 “陈九,提审了!起来!” 张牢头的声音带着色厉内荏的干涩。 “提审?” 陈九的声音虚弱沙哑,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讥讽与了然的笑意,他扶着墙,动作缓慢笨拙地站起,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探针,直刺张牢头身后那两个“狱卒”, “深更半夜,劳烦二位…侯府的朋友亲自来提审陈某?真是…受宠若惊啊。” 第25章 运筹帷幄 与帝博弈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张牢头瞬间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那两个“狱卒”更是身形猛地一僵! 被识破了?这怎么可能?眼前这个看起来风吹就倒的废物,眼神怎会如此…可怕?! “动手!” 矮壮杀手眼中凶光爆射,再顾不得伪装,一声低吼,身形如猛虎扑食,蒲扇大的手掌带着凌厉的劲风,直抓陈九咽喉! 务求一击毙命!另一名高瘦杀手则如同鬼魅般侧移,袖中滑出一道淬毒的乌黑匕首,无声无息却狠辣刁钻地刺向陈九后心!两人配合默契,封死了所有闪避角度! 杀局!真正的死局! 面对这足以让常人魂飞魄散的致命夹击,陈九脸上那抹讥讽的笑意却骤然放大! 他甚至没有试图躲避或格挡,只是用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带着无尽嘲弄的眼神,死死盯着那抓向他咽喉的手,仿佛在看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 “蠢货!” 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名杀手耳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杀我?问问你们背后的主子…他敢吗?!” 就在矮壮杀手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陈九咽喉皮肤,高瘦杀手的毒匕距离他后心不足三寸的刹那—— “放肆!” 一声冰冷到毫无人类情感、如同金铁摩擦的厉喝,骤然在狭窄囚室的阴影中炸响! 与此同时,两道玄色身影如同凭空出现!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 其中一道身影,如同瞬移般挡在陈九身前!一只戴着玄铁护腕的手,后发先至,如同铁钳般精准无比地扣住了矮壮杀手的手腕! 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矮壮杀手的手腕瞬间被捏得粉碎变形! “啊——!”矮壮杀手发出凄厉的惨嚎! 另一道玄影则出现在陈九身后!他并未去格挡那刺向后心的匕首,而是屈指一弹!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指风,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高瘦杀手持匕的手腕! “噗!”血光迸现! 高瘦杀手闷哼一声,整条手臂瞬间麻痹,淬毒匕首脱手飞出, “叮当”一声掉落在陈九脚边! 兔起鹘落!两名训练有素的杀手,一断腕,一废臂!攻势瞬间瓦解! 玄铁面具!暗龙纹劲装!冰冷到毫无生气的眼神! 影龙卫!皇帝最隐秘的爪牙! 张牢头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两名杀手更是面无人色,如同见了鬼般看着突然出现的影龙卫,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皇帝的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保护这个弃子? 陈九站在原地,甚至没有挪动一步。 他掸了掸囚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那生死一线的刺杀只是拂过的一缕微风。 他看着两名瞬间失去战斗力的杀手,又看了看如同雕塑般矗立在自己身前身后的影龙卫,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意越发浓烈,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丝冰冷的快意。 “看,” 陈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点玩味的笑意,对着面如死灰的杀手说道, “我说什么来着?你们背后的主子…他不敢,景帝陛下,还需要我这块烂泥,去糊一糊他看不顺眼的墙呢。” 他转向为首的那名影龙卫——正是副指挥使萧战。 隔着冰冷的玄铁面具,陈九仿佛能感受到对方那如同看死人般的目光,以及那目光深处一丝被利用、不得不保护“污秽之物”的屈辱与愤怒。 “萧大人,” 陈九微微颔首,姿态随意,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辛苦,陛下…真是算无遗策,体恤草民啊。” 萧战面具后的眼神骤然一寒,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死死盯着陈九,这个卑贱的庶人,竟敢如此直白地挑破陛下的心思! 这份洞察力,这份在生死关头的冷静与…狂妄,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厌恶。 “陛下旨意,陈九暂不能死。” 萧战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冰冷刺骨,毫无感情, “至于你们…”他看向瘫在地上的两名杀手,如同看两只待宰的蝼蚁, “拿下!撬开他们的嘴!” “是!”另外两名影龙卫应声上前。 陈九不再看他们,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缓缓走到墙角,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闭上眼睛,仿佛在闭目养神。 背上的剧痛依旧,但他心中却是一片澄澈。 赌赢了。 景帝果然不会让他轻易死掉。 影龙卫的出现,不仅救了他的命,更是向他,也向所有暗中窥伺的人,传递了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号——陈九,现在是皇帝棋盘上的一颗卒子! 动他,就是在挑战皇帝的意志! “安平侯府…陈珏…” 陈九心中冷笑, “刺杀失败,影龙卫介入,这烂泥不仅没被糊掉,反而沾上了更甩不掉的皇气…接下来,你们该如何应对呢?” 他睁开眼,看向瘫软如泥的张牢头,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张头儿,吓坏了?去,给我拿纸笔来,有些话,得让外面的人…听个响。” 很快,粗糙的草纸和秃笔送到。 陈九提笔,忍着背痛,在摇曳的油灯下,笔走龙蛇。 字迹因虚弱而略显颤抖,却力透纸背,带着一股睥睨生死的狂放与嘲讽: “二哥钧鉴:烂泥命贱,阎王拒收。承蒙厚赐鬼三探监,弟感念至深,无以为报,特借其口,传话于兄: 雪夜野狗,亦有獠牙, 高墙金玉,终惧泥污, 杀我一人易,堵天下悠悠众口难! 弟九,顿首于洛京府死牢,静候兄之…下次厚礼。” 他将纸条折好,递给一名影龙卫,目光平静地看着萧战: “劳烦萧大人,将此信,连同那位还能喘气的鬼三兄弟,一并送回安平侯府,交给我那亲爱的二哥陈珏,就说…这是弟弟我,在陛下庇佑下,给他的一点…小小回礼。” 萧战面具后的眼神剧烈波动,杀意几乎要压制不住。 这个陈九…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利用影龙卫传递战书? 这是在赤裸裸地挑衅安平侯府,更是将皇帝的力量当成他手中的刀! 但…陛下的旨意是“陈九暂不能死”,并未禁止他传递消息。 陈九此举,无疑会进一步激怒安平侯府,将水搅得更浑…这似乎…也符合陛下的意图? 萧战沉默片刻,终究是冰冷地一挥手。 一名影龙卫接过染血的纸条,如同拖死狗般提起那名昏死过去的杀手鬼三,身影一晃,消失在牢房外的阴影中。 陈九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标志性的、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烂泥糊墙?”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血腥弥漫的死牢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与笃定, “这才哪儿到哪儿?二哥,景帝陛下…你们且看着,老子这块烂泥,不仅要糊上你们的高墙,还要糊进你们的棋局,糊得你们…进退两难!” 他重新闭上眼睛,仿佛疲惫已极。 但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洞穿迷雾、掌控生死的自信与疯狂,却让这阴暗的死牢,都为之黯然失色。 天牢刺杀,非是绝境,而是他陈九向整个洛京宣告——游戏规则,由他这块“烂泥”来定的,第一声惊雷! 第26章 血书惊府 暗流汹涌 安平侯府,松涛苑书房内的低气压,几乎凝成了实质的冰霜。 陈烈脸色铁青,负手立在窗前,背影如同一座压抑着怒火的火山。长子陈琰侍立一旁,眉头紧锁,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次子陈珏则如困兽般在室内焦躁地踱步,脸上交织着恐惧、愤怒和一丝残存的侥幸。 “废物!一群废物!” 陈珏猛地一拳砸在紫檀桌案上,震得茶盏乱跳, “两个鬼三!竟然连一个重伤的废物都收拾不了!还说什么万无一失!” “住口!” 陈烈猛地转身,鹰隼般的目光狠狠剐在陈珏脸上,声音低沉得可怕,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影龙卫!影龙卫出现在洛京府大牢!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陛下的人,一直在盯着那个孽障!盯着我们侯府!” 陈琰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父亲,影龙卫介入,说明陛下对此事极为关注,甚至…可能早有预料。我们灭口的举动,恐怕正落入了陛下的算计。” “算计?” 陈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道, “大哥!难道我们就任由那孽障活着?任由他攀咬?他今天敢送信挑衅,明天就敢把天捅破!他手里说不定真有什么……” “他能有什么?” 陈烈厉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 “吴瘸子在刑部天牢!沈家旧宅的夹层是空的!他陈九一个被扔出去的弃子,除了那条烂命和那张狂悖的嘴,还能有什么?影龙卫护着他,不过是陛下想借他这把钝刀,来割我们侯府的肉!试探我们的反应!” 话虽如此,但陈烈心中那股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陈九在登闻鼓前的表现,在死牢里面对刺杀时的冷静与讥讽,…这绝非一个寻常纨绔能做到的!这个孽障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管家陈福带着一丝惊惶的声音:“侯爷!二公子!有…有人送来一份东西!” “什么东西?”陈珏不耐烦地吼道。 “是…是影龙卫…亲自送来的…”陈福的声音带着颤抖。 书房内的三人脸色同时一变!影龙卫亲自登门?! “让他们进来!”陈烈强压心中惊疑,沉声道。 书房门被推开,两名身着玄色暗龙纹劲装、脸上覆盖着冰冷玄铁面具的影龙卫,如同两尊来自九幽的死神,迈着无声却充满压迫感的步伐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手中,提着一个还在滴淌着暗红色液体的粗布包裹,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另一人则面无表情地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张折叠的、边缘染着点点血渍的粗糙草纸。 陈珏的目光瞬间被那个滴血的包裹吸引,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为首的影龙卫将包裹随意地丢在书房中央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噗通”一声闷响。 包裹散开,一只齐腕而断、肤色蜡黄、骨节粗大的手掌滚落出来,断口处血肉模糊,兀自滴着血,手腕上依稀可见一个模糊的骷髅刺青!正是杀手“鬼三”之一的手! “啊——!” 陈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几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陈烈和陈琰也是瞳孔骤缩,脸色难看至极。这是赤裸裸的警告!更是毫不掩饰的羞辱! 那名影龙卫如同没有看到三人的反应,冰冷的目光扫过,最后落在面无人色的陈珏身上,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宣读判决: “奉陛下口谕: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御下不严,致使刁奴行凶,惊扰洛京府大牢,罪不可恕!念其年少无知,着禁足府中,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外出!钦此。” 禁足!来自皇帝的申斥! 陈珏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瘫软在地。 这不仅是惩罚,更是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 “御下不严”、“刁奴行凶”,几乎坐实了他派人灭口的指控! 另一名影龙卫上前一步,将托盘上的染血草纸拿起,递到陈珏面前。 “陈九公子托我等,将此物转交二公子。” 影龙卫的声音依旧平板,但转交二字,却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陈珏颤抖着手,接过那张染血的草纸。 展开,上面那力透纸背、带着无尽讥讽与疯狂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睛上: “噗——!” 陈珏看完,急怒攻心,喉头一甜,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珏儿!”陈琰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孽障!孽障!”陈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地上那只断手和染血的书信,目眦欲裂, “陈九!我安平侯府…与你势不两立!” 两名影龙卫如同完成任务的机器,对眼前的混乱视若无睹,微微躬身:“旨意已传,东西已送到。告辞。” 说完,转身便走,玄色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满室血腥、惊惶与滔天恨意。 “父亲!陛下这是…这是要对我们侯府动手了吗?” 陈琰扶着昏迷的陈珏,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影龙卫登门送断手、传申斥、递战书,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和警告! 陈烈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只断手和染血的战书,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动手?不…陛下这是在逼我们!逼我们自乱阵脚!逼我们跳出来!”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疯狂与决绝的光芒:“琰儿!立刻飞鸽传书给你舅舅!让他准备好!另外,动用我们在都察院的所有关系,给我盯死柳家和那些清流!还有刑部天牢那个吴瘸子…不能留!必须尽快解决!不惜一切代价!” “至于那个孽障…” 陈烈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仿佛要穿透重重墙壁,钉死在洛京府大牢里的陈九身上, “陛下想保他当卒子?哼!老夫倒要看看,一个卒子,能掀起多大的浪!等漕粮案的盖子捂紧,等吴瘸子永远闭嘴…就是那孽障的死期!影龙卫…也护不住他!” 一场由断手血书引爆的、更加凶险的暗战,在安平侯府深处,无声地拉开了序幕。 第27章 刀以呈上 静待佳音 同一时间,柳府,漱玉轩。 柳明薇屏退了所有侍女,独自坐在书案前。 桌上油灯如豆,映照着她清丽却略显凝重的脸庞。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由心腹丫鬟悄悄送进来的东西——那是一份誊抄得极其工整、却触目惊心的账册摘要! 正是陈九在死牢中,通过竹影秘密送出的、沈家旧宅夹层中那份真账册的关键抄录部分! 上面清晰地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通过“周记粮行”转手,流入“安平侯府二房”名下钱庄的巨额银两,数额之大,去向之明确,与江南漕粮亏空的时间、数量惊人吻合! 柳明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的心绪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涌。 死牢刺杀,影龙卫介入,陈九死里逃生,甚至反将一军,将侯府杀手的断手和血书战书送回了侯府… 这些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早已传入她的耳中。 她震惊于陈九的胆大妄为和…那近乎疯狂的生命力!更震惊于皇帝对此事介入之深! 而现在,这份账册摘要,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 这绝非伪造!上面的钱庄印记、时间节点、经手人名号,都经得起查证! 这铁证如山的一部分,足以将陈珏和周显钉死在贪墨的耻辱柱上!也足以证明沈文渊的清白! 陈九…他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在死牢之中,面对刺杀,他不仅活了下来,还能将如此关键的证据送出来? 他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力量?还是说,这依旧是景帝那盘大棋中的一步? 柳明薇心乱如麻,她厌恶陈九过去的声名,忌惮他如今展现出的危险与不可控,但这份证据…却代表了沉甸甸的真相和…她所坚持的“公道”! 她想起登闻鼓前陈九那掷地有声的“烂泥糊墙”,想起他面对周显弹压时的冷静反击,想起他此刻深陷死牢却依旧搅动风云的疯狂… 这个被她斥为“京畿之耻”、认定早已冻毙的男人,如同一团巨大的、充满危险的迷雾,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和…一丝被强烈吸引的悸动。 “陈九…” 柳明薇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复杂难明, “你究竟…是破局的利刃,还是…焚身的野火?”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洛京府大牢的方向,夜色深沉。最终,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无论陈九是刀是火,这份证据,她必须递上去!为了沈家的冤屈,为了她心中的公道,也为了…看清这盘棋局真正的走向! 她提笔,饱蘸浓墨,在一份空白的奏本上,重重写下: “臣女柳明薇,泣血上奏:惊悉江南漕粮亏空旧案疑点重重,今获关键账册抄录,直指兵部侍郎周显、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监守自盗,构陷忠良!证据确凿,请陛下明察!为忠魂昭雪,正朝廷纲纪!” 墨迹未干,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柳明薇清流领袖之女的身份,加上这份来自“神秘渠道”的铁证,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了风暴的最核心。 洛京府大牢,死囚室。 浓重的血腥气已被清理大半,但那股阴冷肃杀的味道依旧挥之不去。 陈九靠墙坐着,背上的伤口经过简单的重新包扎,依旧隐隐作痛。他闭着眼,仿佛在沉睡。 竹影如同真正的影子,静立在角落的黑暗中。 陈九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弧度。 “断手血书,应该已经送到我那好二哥手里了?侯府此刻,想必是鸡飞狗跳,又惊又怒…” 他心中默念, “柳明薇…那份账册摘要,也该看到了。以她的性子,那份奏本,此刻怕是已经写好了…” 他仿佛能看到柳明薇在灯下奋笔疾书的清丽侧影,能看到安平侯府内陈珏吐血昏厥的狼狈,能看到景帝在紫宸殿把玩着骷髅令牌、眼中闪烁着算计光芒的模样… “景帝老儿,你想借我这把刀,割侯府的肉,探侯府的底…没问题。” 陈九心中冷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但刀,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不仅要割肉,还要放血!不仅要探底,还要…掀了他们的老巢!” “竹影。”陈九忽然开口,声音在死寂的牢房中格外清晰。 “园主。”竹影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他面前。 “告诉蓝姑,”陈九睁开眼睛,眸中精光闪烁,哪里还有半分虚弱, “第一步,火候差不多了,该放雀了,让尘网,把鬼三在城西老地方领赏的接头点,还有他吐出来的其他几个侯府暗桩…不小心露给都察院那些闻着腥味就兴奋的御史老爷们。 记住,要像是被侯府灭口未遂、侥幸逃脱的线人无意泄露的。” “是。”竹影领命。 “第二步,” 陈九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地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让药师堂准备一份大礼。等刑部天牢那边…吴伯身体不适的时候,用得上,药婆婆知道该怎么做。” “是。” “第三步,” 陈九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牢墙,望向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城, “让雀笼里那位千面,给我准备一张…能进皇城的脸,这场大戏,最终的目标还是她。” 竹影面具后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但依旧平静:“千面可易容,但皇家禁苑,守卫森严,影龙卫密布…” “无妨。” 陈九打断他,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神秘与疯狂, “我自有办法让她出来,你只需准备好面具,时机…就在风暴最烈时。” 竹影不再多问:“是。” 吩咐完毕,陈九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搅动整个洛京风云的指令,只是随口闲聊。 背上的伤痛依旧,但他的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景帝,你想看戏?想看烂泥糊墙?” 陈九在心中对着那无形的帝王低语, “那我就给你演一出大的!安平侯府想捂盖子?想灭口?我就把盖子彻底掀开,把血淋淋的真相甩到所有人脸上!柳明薇想主持公道?我就给她递上最锋利的刀!” “至于青梧…” 想到那个在雪夜中用血救他的少女,陈九冰冷的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和更深的决绝, “等着我,五彩祥云我驾不来,但搅他个天翻地覆的本事…老子有的是!” 他深吸一口牢房中污浊的空气,仿佛在品味着风暴来临前的窒息感。 棋盘已乱,棋子皆动。 而他陈九,这块被所有人视为弃子、卒子的“烂泥”,正稳稳地坐在风暴眼中心,冷笑着,准备落下那颠覆全局的…致命一手! 洛京的天,即将被这块“烂泥”,彻底糊成一片血色! 第28章 疫起天牢 龙困浅滩 景帝景弘端坐紫宸殿御座之上,手中把玩着那枚从“鬼三”身上搜出的骷髅令牌,冰冷的玄铁触感仿佛带着安平侯府的森森寒意。 他面前御案上,并排放着两份奏报: 一份是影龙卫密报,详细记录了安平侯府在收到断手血书后的“异动” 飞鸽传书频繁飞向陈珏母族所在的北境边镇; 都察院内几位与侯府交好的御史突然抱恙,闭门谢客; 更有暗线回报,刑部天牢附近,近日出现了几拨身份不明、行踪诡秘的身影… 另一份,则是柳明薇那份墨迹淋漓、字字泣血的奏本,以及附着的那份足以将周显、陈珏钉死的账册摘要抄录! 清流领袖之女的背书,加上这份铁证,其分量之重,足以在朝堂掀起滔天巨浪! “好一个安平侯府!好一个陈烈!” 景弘眼中寒光闪烁,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朕申斥陈珏,断手警告,你们非但不收敛,反而狗急跳墙,调动边军,渗透都察院,还想对刑部天牢下手? 真当朕的刀锋不利吗?” 他将骷髅令牌重重拍在柳明薇的奏本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柳家这丫头…倒是递了一把好刀。” 景弘的手指划过那份账册摘要,沉思不语, “陈九…这块烂泥,竟真能捞出点干货?他背后,到底是谁在搅弄风云?一个小小的弃子竟然引出了这么大的风浪,可疑,可疑!” 萧战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中阴影:“陛下,安平侯府对刑部天牢的渗透加剧,吴瘸子恐危在旦夕。是否……” “不急。” 景弘抬手打断,眼中闪烁着帝王心术的冷酷光芒, “让他们动!动得越多,死得越快!吴瘸子…是死是活,关键看陈九这块烂泥,还能不能糊出更有趣的东西,柳明薇这把刀,先留着,等安平侯府跳得再高些,朕再借她之手,雷霆一击!” 他正欲继续部署,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总管惊慌失措的通禀,声音都变了调: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刑部天牢…爆发瘟疫了!” “什么!” 景弘猛地站起,脸色骤变!瘟疫?在这节骨眼上? 内侍总管连滚爬爬地进来,面无人色: “回…回陛下!刑部天牢昨夜突发恶疾!多名囚犯与狱卒上吐下泻,高烧不退,身上现红疹!太医院院判初步查验…疑是…疑是黑死瘟!现已封禁整个刑部天牢区域!所有接触者一律隔离!吴忠…吴忠他…也染上了!病势极重,恐…恐难熬过今日!” “轰!”如同晴天霹雳! 景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黑死瘟!这几乎是必死的绝症! 而且传染性极强!刑部天牢…关押着多少重犯要犯?一旦失控蔓延至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更关键的是——吴瘸子!这个沈文渊案的关键人证,竟然在此时染上瘟疫,命悬一线?这巧合得…简直令人发指! “安!平!侯!府!” 景弘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眼中杀意滔天! 他几乎瞬间就断定,这所谓的“瘟疫”,必然是侯府狗急跳墙,为了灭口吴瘸子而制造的惊天毒计! 他们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京城重地散播瘟疫?这已经不是在挑战皇权,而是在掘大景朝的根基! “陛下!当务之急是控制疫情!封锁消息!绝不能让恐慌蔓延!”萧战急声道。 “封锁?怎么封锁?” 景弘怒极反笑,指着殿外, “刑部天牢就在皇城根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柳明薇的奏本还在朕这里!吴瘸子一死,死无对证!安平侯府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朕为了包庇某些人,故意制造瘟疫灭口,掩盖真相!届时,天下汹汹,清流激愤,边军异动…朕将陷入何等被动?” 帝王心术,算无遗策,却也被这釜底抽薪、丧心病狂的一招,逼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他需要吴瘸子活着!至少,不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成为侯府反扑的利器! “太医院!倾尽全力!给朕保住吴忠的命!不惜一切代价!”景弘几乎是咆哮着下令。 “陛下…”内侍总管哭丧着脸, “院判大人说…黑死瘟…无药可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啊…” 景弘身形一晃,颓然坐回御座。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夹杂着滔天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算计侯府,侯府却用更疯狂、更不计后果的方式,将了他一军! 安平侯府,不能再留了,这一刻,这道念头瞬间闪过, 对于除去这么一座侯府,朝廷势必伤筋动骨,其上下牵连着众多,景帝的策略是循序渐进,不想引起大的动乱,可侯府的这个疯狂动作,彻底让景帝生出了杀心, 瘟疫,不可控,一旦爆发到监牢之外,整座洛京都将化为炼狱,此行,绝不可恕!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景弘的脑海——青梧!明凰公主! 她离宫时,江南“神仙地”的供奉曾进献过几枚号称能祛百毒、镇瘟疫的“九转玉露丹”! 虽不知对黑死瘟是否有效,但那是唯一的希望! 而且,让公主出面赐药,更能彰显皇家仁德,对冲可能出现的“灭口”流言! “来人!”景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传旨栖梧苑!明凰公主仁孝感天,闻京师或有疫气,心忧黎庶,自请于明日辰时,亲赴皇城西苑清虚观,焚香沐浴,斋戒祈福七日,为京师消灾解厄! 着内府即刻准备仪驾!影龙卫全程护卫!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清虚观百丈之内!” 他刻意强调了斋戒祈福七日的时长! 这既是给青梧一个合理的出宫理由,也是在向外界释放一个信号——皇家高度重视疫情,公主亲自祈福! 更重要的是,这提供了一个时间窗口和一个地点——清虚观! 景弘疲惫地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座扶手。 他知道,这道旨意,如同在风暴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第29章 黑锅天降 戏台恰好 洛京府大牢,死囚室, 竹影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无声出现。 “园主,清虚观,辰时。” 声音平淡无波,却传递着至关重要的信息。 靠墙而坐的陈九,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深处,疲惫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锐利光芒,仿佛蛰伏的凶兽终于锁定了猎物。 “清虚观…斋戒七日…” 陈九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疯狂的弧度, “景帝老儿,你这戏台搭得…正合我意!” 他猛地坐直身体,牵动背伤,眉头微蹙,却毫不在意。 “竹影,传令!” “一、让千面准备好那张脸,按计划送入清虚观。 告诉千面,我要的不是像,是神,是能靠近青梧十步之内而不被萧战瞬间格杀的神韵! 时间,就在祈福法事开始,香火最盛,人心最诚的那一刻!” “二、通知蓝姑,让雀笼里那只病雀动起来。 地点,就在清虚观外,皇城司与影龙卫警戒圈的边缘,要恰好在公主仪驾抵达前一刻发作! 症状,要像,要惨,要让人看一眼就魂飞魄散! 记住,目标是制造瞬间的、足够大的混乱,吸引外围所有守卫的注意力!” “三、告诉药婆婆,那份薄礼,备好了吗? 用最普通的青瓷瓶装,瓶底刻一个不起眼的归字残痕。 我要它恰好出现在公主途径的净手铜盆旁,混在那些供奉的香花清露之中!” 竹影面具后的眼神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但依旧躬身:“是。园主,影龙卫萧战,对您杀意已极,清虚观内,影卫密布,十步一岗,皆是精锐,靠近公主,九死一生。” 陈九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昏暗牢房中显得格外森然:“九死一生?老子从雪地里爬出来那天,就已经是向阎王赊的命!萧战想杀我?好啊,让他来!看看是他影龙卫的刀快,还是老子这块烂泥糊墙的本事硬!我要的就是他紧绷的神经,要的就是那万分之一因混乱和意外出现的缝隙!” 他站起身,走到牢门铁栅旁,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阻碍,望向皇城西苑的方向。 “青梧,”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与决绝, “踩着五彩祥云来救你,老子现在还做不到,但踏着这满城风雨、刀山火海来见你…老子说到做到!等我!” 每每回想至风雪之中那个喂血的影子,他的心中就一股无来由的暖意,他很明白,自己能活着出现在那个老叟家中,一定是青梧做了什么, 不然凭借自己这个庶民之身,即便是为了公主名誉,都会被就地格杀,可现在自己活的好好地,这其中,必有青梧之因。 她的公主身份也早就送到了自己的手中,对于这个景帝一直养在神仙地,号称最宠爱的公主,陈九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青梧是在变相的被软禁,为何? 这种种的疑团让他必须当面见一次青梧,他要亲口问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不是有危险,那种危险来自何方? 从苏醒直到现在,他设计了一系列,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见青梧一面,种种后手,皆是为了让青梧出宫,为此,他甚至让药堂弄出了瘟疫。 至于那份薄礼,自然就是瘟疫的解药,这是给青梧留下的抹除后患之物,有这份解药在此,景帝那边想来不会追究过多。 一切都在按照陈九的设计在进行,唯独安平侯府,此刻愁云惨淡。 “瘟瘟疫?” 陈珏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色惨白如金纸,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指着匆匆来报的心腹长随,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刑部天牢?黑死瘟?还还说是我们侯府弄的?!” “是是的二公子!” 长随跪在地上,汗如雨下,声音带着哭腔, “消息已经传开了!都察院那帮御史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柳家小姐更是直接上了奏本!现在外面都在疯传说说侯府为了灭口吴瘸子,丧心病狂在京城散播瘟疫! 连连茶楼说书的都在讲侯府二少毒计灭口,黑死瘟祸乱京师啊!” “放屁!放他娘的狗臭屁!” 陈珏一脚踹翻身前的紫檀小几,名贵的茶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状若疯魔,挥舞着手臂咆哮, “老子是想杀吴瘸子!可老子还没疯到在京城放瘟!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是陈九!一定是陈九那个孽障!是他!是他陷害我!是他放的瘟!对!一定是他!” 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扑到一直沉默伫立窗前的陈烈面前,涕泪横流: “父亲!您信我!信我啊!我再蠢再笨,也不敢干这种抄家灭族的事!是陈九!是那个被我们扔出去的孽障!是他恨我们!他要拉着整个侯府给他陪葬!烂泥糊墙!他就是块又臭又毒的烂泥!他现在要糊死我们啊父亲!” 陈烈没有动,甚至没有看状若疯魔的儿子一眼。 他背对着所有人,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沉重的阴影。 那握着窗棂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微微颤抖着,暴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烂泥糊墙” 陈烈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憋屈, “好好一个烂泥糊墙!老夫纵横朝堂数十载,竟被一块自己亲手扔出去的烂泥,糊住了眼,糊住了口,糊得喘不过气来!” 他猛地转过身!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怒火与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但更深处,却翻涌着一种被算计、被嫁祸、被逼到悬崖边的巨大恐惧! “陈九!好!好得很!” 陈烈的声音如同受伤猛兽的低吼,带着滔天的恨意, “老夫真是小看了你!小看了你这块烂泥里的毒!灭口不成,反被栽赃泼天污水!这瘟疫这瘟疫” 他咬牙切齿,却无法否认这口黑锅扣得有多狠、多准、多致命! 散播瘟疫,祸乱京师! 这顶帽子一旦扣实,别说他一个安平侯府,就是亲王也担待不起! 景帝正愁找不到彻底扳倒侯府的由头,这简直是瞌睡送来了热枕头! 第30章 陈家大乱 清虚祈福 “父亲!” 一直阴沉着脸、强作镇定的陈琰终于开口,声音同样干涩紧绷, “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瘟疫之事,真假难辨,但舆论汹汹,陛下震怒已是必然!柳明薇的奏本加上这口黑锅我们侯府已成了众矢之的!边军调动、都察院渗透的事,恐怕恐怕也捂不住了!” 这才是最致命的! 瘟疫嫁祸只是导火索,它引爆了侯府之前所有见不得光的动作! 景帝和朝堂清流,正好可以借着“侯府丧心病狂散播瘟疫”这个由头,名正言顺地彻查他们调动边军、干预司法、意图灭口等一系列重罪! 憋屈!无与伦比的憋屈! 明明是他们想杀陈九、灭吴瘸子,结果人没杀掉,反而被对方反手扣上了一个足以抄家灭族的滔天罪名! 他们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涂满剧毒的尖刺上!不仅没伤敌,反而把自己扎得满手是血,毒入骨髓! 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恐惧不仅来自于景帝可能的雷霆之怒,更来自于那看不见摸不着、却足以让整个洛京陷入地狱的黑死瘟! 如果瘟疫真的失控蔓延就算景帝最后查明是陈九所为,侯府作为“始作俑者”的污名也永远洗刷不掉! 他们将彻底沦为历史的罪人,遗臭万年! 更可怕的是,瘟疫可不管你是勋贵还是平民,侯府上下,谁又能保证不被波及? “陈九陈九” 陈烈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却又被那冰冷的恐惧死死压住,憋得他五脏六腑都扭曲剧痛。 “他哪来的本事在刑部天牢放瘟?他背后到底是谁?” 他猛地看向陈琰,眼中闪烁着最后的疯狂与孤注一掷: “琰儿!不能再等了!立刻!马上!动用我们在太医院最深的那颗钉子!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要吴瘸子立刻、马上、无声无息地死在刑部天牢!死得透透的!只要他死了,死无对证!瘟疫这口黑锅,我们还能想办法往陈九身上推!就说他为了制造混乱脱身,故意放瘟!” “父亲!不可!” 陈琰脸色剧变, “现在刑部天牢被影龙卫和御医严防死守!吴瘸子更是重点看护对象!我们的人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抓住把柄!那才是坐实了我们杀人灭口、散播瘟疫的罪名啊!而且万一瘟疫是真的” “没有万一!” 陈烈低吼,眼中布满血丝, “就算是真的,也要让吴瘸子死在瘟疫前面!他活着,就是悬在侯府头顶的刀!他死了,一切才有转圜的余地!快去!不惜一切代价!” 陈琰看着父亲那近乎癫狂的眼神,知道已无退路,只能咬牙应下: “是!儿子这就去办!”他匆匆转身离去,背影带着一种风萧萧兮的决绝。 书房内只剩下陈烈和依旧瘫在地上喃喃自语的陈珏。 “烂泥烂泥糊墙糊死了糊死了” 陈珏眼神涣散,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仿佛被这巨大的恐惧和憋屈彻底击垮了心智。 陈烈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又想起那个如同毒刺般从烂泥里钻出来的陈九,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紫檀书案上! “砰!” 一声巨响,坚硬如铁的书案竟被砸得裂开一道缝隙! “陈!九!”陈烈从喉咙深处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怨毒与惊惧, “老夫发誓!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让你这块烂泥,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这怨毒的誓言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窗外,洛京城上空,那因“瘟疫”而起的阴云,正沉沉地压向煊赫了百年的安平侯府。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块曾被他们弃如敝履的烂泥,如今已化作裹挟着致命瘟疫和滔天恨意的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们的心脏,不仅糊住了他们的高墙,更要将他们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翌日,辰时,皇城西苑,清虚观。 晨曦微露,清虚观内外却已是一片肃杀。 萧战一身玄色劲装,未戴面具,但那张棱角分明、毫无表情的脸,比面具更显冰冷。 他如同标枪般矗立在主殿丹陛之下,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定着通往内殿的路径。 他知道,今天最大的变数,不是外敌,而是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的卑贱庶人——陈九! 陛下虽未明言,但他清楚,陈九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公主驾到——!” 青梧身着素雅庄重的宫装礼服,步履沉稳,仪态万方,清丽绝伦的脸上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肃穆,如同九天玄女降临凡尘。 唯有那双垂于广袖中的手,指尖微微发白,泄露着一丝内心的波澜。 萧战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影龙卫副指挥使萧战,恭迎公主殿下!观内观外已肃清,护卫周全,请殿下安心祈福。” 他的声音恭敬,但眼神却如同最警惕的猎豹,始终没有离开青梧周身三丈范围。 青梧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萧战,仿佛只是扫过一个尽职的护卫,并未多做停留。 她抬步,缓缓走向香烟缭绕的主殿, “吉时已到——!请殿下入静室,焚香祷告,为苍生祈福——!” 观主老道长高宣道号,声音洪亮。 青梧在殿门前微微驻足,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殿外庭院中摆放净手铜盆的汉白玉石台,那里摆放着鲜花清露。 旋即,她莲步轻移,踏入静室。 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隔绝了萧战那如影随形的冰冷目光。 萧战并未放松,反而更加警惕。 清虚观外,警戒圈边缘。 就在青梧踏入静室,祈福法事即将开始的刹那—— “啊——!瘟…瘟疫!黑死瘟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厉鬼哭嚎,猛地从警戒圈边缘、靠近西侧角门的人群外围炸响! 人群瞬间如同炸了锅! 第31章 故人惊鸿 再见佳人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面色蜡黄的汉子,突然倒在地上,浑身剧烈抽搐,口吐白沫,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上,赫然可见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紫黑色斑块和正在溃烂流脓的红疹! 他一边抽搐,一边用尽最后力气嘶喊:“救我…救命…安平侯府…他们…灭口…瘟疫…是假的…假的…” 声音戛然而止,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气绝身亡! “瘟疫!!!” “真是黑死瘟!!” “跑啊——!!!” “安平侯府灭口?”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瞬间以百倍速度蔓延! 围观的人群彻底崩溃,哭喊声、踩踏声、咒骂声震天动地! 原本秩序井然的警戒圈瞬间被汹涌的人潮冲垮! 皇城司的番子、维持秩序的衙役被惊慌失措的人群冲得七零八落,场面彻底失控! “保护外围!封锁消息!驱散人群!快!” 皇城司指挥使的咆哮声淹没在混乱的声浪中。 这突如其来的、惨烈无比的“瘟疫”爆发点,就在影龙卫严密防护圈的最外围! 如同在紧绷的弓弦旁点燃了一个巨大的炮仗!所有外围的影龙卫、皇城司精锐,甚至部分内圈的注意力,都被这巨大的混乱和那惊悚的安平侯府灭口遗言所吸引,本能地扑向混乱源头,试图控制局面,防止恐慌彻底扩散!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所有人的目光和心神都被外围惨剧牢牢吸住的电光火石之间—— 清虚观主殿侧后方,一处供道士日常通行、此刻因法事而暂时无人注意的偏门,一道身影如同融入晨风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最普通不过的灰布小道袍,身形单薄,面容平凡无奇,是那种丢进人堆里瞬间就会被遗忘的小道士模样。 他低着头,捧着一个盛放新鲜供果的竹编托盘,步履轻盈,仿佛对观内肃杀的气氛和远处的混乱充耳不闻,径直朝着主殿后方、靠近公主静室斋房的净手区域走去。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毫无滞涩,仿佛千百次走过这条路径。 托盘上,几个饱满的青梨下,隐约可见一个毫不起眼的青瓷小瓶。 此人,正是归园千面圣手倾力打造、承载着陈九全部意志的化身! 他行走的姿态,低眉顺眼的神情,甚至呼吸的频率,都与真正在观内洒扫服役多年的小道士别无二致! 这便是陈九要求的“神”,是瞒天过海的关键! 殿门外如临大敌的萧战,所有心神都被外围巨大的混乱和静室内可能的威胁所牵扯,他那如同实质的杀意和灵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了殿宇的每一个角落,却唯独漏过了这个平凡到极致、动作自然到极点的小道士。 青梧,不,此刻她是明凰公主景明凰,身着素净的月白道袍,端坐于静室蒲团之上。 七日斋戒祈福的旨意来得突兀,她心知肚明,父皇此举名为消灾,实为隔离,更是将她置于一个看似安全实则更易被严密监控的牢笼。 窗外微曦初露,映在她苍白依旧的脸上,那双曾被陈九形容为“嫌弃”的清亮眼眸,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殿下,净手焚香的时辰到了。” 一个面容平凡、眼神恭顺的小太监垂首而入,捧着铜盆与香巾。 景明凰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小太监低垂的脸庞,这张脸毫无特色,是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然而,就在小太监将铜盆轻轻放在她面前矮几上,手指不经意拂过盆沿时—— 景明凰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一层薄茧,尤其是小指外侧一道浅浅的、几乎看不出的旧疤! 这疤痕的形状…她曾在雪夜里,死死抓住那只试图推开她喂血手腕的手时,清晰地触摸到过! 心,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接香巾,指尖却微微颤抖。 她抬眸,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小太监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陌生的眼睛,浑浊、木讷,属于一个最底层、毫无存在感的阉人。 但就在这双木讷的眼睛深处,在接触到她目光的刹那,一丝极其熟悉、带着痞气、戏谑和深藏疲惫的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漾开,又迅速被那层木讷彻底覆盖。 是他! 真的是他! 陈九!他竟来了!顶着这样一张脸,用这种方式! 景明凰接过香巾,指尖与他粗糙的指尖一触即分,那冰冷的触感却如同电流,瞬间传遍全身。 她努力维持着公主的仪态,声音平静无波:“退下,本宫想静一静。” “是,殿下。” 小太监的声音嘶哑难听,躬身退后,却在转身走向门口阴影的刹那,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恢复了原本低沉沙哑的语调,极快地低语了一句:“五彩祥云,你找到了吗?” 景明凰握着香巾的手猛地攥紧! 这句在风雪绝境中,两人戏剧性的对话,此刻听来,竟让她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发热。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静室门无声关闭,隔绝了内外。 门外,是影龙卫森严的守卫;门内,是两颗隔着身份鸿沟,却在生死边缘纠缠过的心。 景明凰深吸一口气,走到静室角落一处供奉着三清像的偏殿。 这里相对更隐蔽些。她对着神像,仿佛虔诚祈祷,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你…你怎么敢来?这里是龙潭虎穴!影龙卫…” “影龙卫的布防,外面两个时辰一换,左三右五,屋顶两个,死角在西南角供桌下通风口,够不够详细?” 一个低沉沙哑、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竟从神像后那巨大的供桌阴影里传来! 景明凰猛地回头,只见陈九如同变戏法般,悄无声息地从那狭窄的阴影中滑出,动作轻巧得如同狸猫。 他脸上那张平凡小太监的面具依旧在,但眼神已彻底变了,锐利、疲惫、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生命力。 他站定,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刻进骨子里: “你的伤…手腕,好了吗?” 景明凰下意识地将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仿佛那狰狞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她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声音带着清冷的疏离:“已无大碍。 倒是你,背上的伤…在牢里又添了新伤,还敢如此冒险?” “死不了。” 陈九扯了扯嘴角,牵动面具下的伤口,带来一丝刺痛,他却浑不在意。 第32章 皇家秘辛 明凰之殇 “不来,不亲眼看到你无恙,我心不安,不来,怎么知道我的公主殿下,为什么会在乱葬岗的雪地里等死?” “公主殿下”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意味,有嘲讽,有疏离,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 景明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她抬起头,迎上陈九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风雪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冰冷、绝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知道,瞒不住了,也不需要再瞒。 “有人…不想让我回洛京。”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冷的恨意,“更不想让我活着见到父皇。” “谁?”陈九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 景明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森严的守卫剪影,仿佛在回忆那场噩梦:江南神仙地,名为奉养,实为囚笼,母后…我亲生母亲,并非病逝。 她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 “她是被毒死的,就在我离京前往神仙地的前夜,对外宣称急病暴毙,连棺椁都早早备好了。” 陈九眼神一厉!宫闱秘辛,毒杀皇后! “母后薨逝后,我便被护送去了江南,名义上是远离伤心地,奉养于钟灵毓秀之地,实则…” 景明凰冷笑一声, “是有人要将元后嫡女,彻底抹去痕迹,远离权力中心,我在那里,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如同金丝雀笼中的囚鸟,直到…我得知了母后之死的真相一角,触及了某些人的逆鳞。” 她缓缓抬起手腕,宽大的道袍袖子滑落,露出那截曾被陈九含在口中汲取生机的手腕,狰狞的伤口被细纱布包扎着,但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赫然还有一道极淡、却更显阴毒的细长疤痕,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深。 “这是…在江南神仙地最后一次意外留下的,他们派来的杀手,用的是寸相思。” 景明凰的声音冰冷刺骨, “一种来自南疆的奇毒,见血封喉,中者会陷入假死,十二个时辰后心脉枯竭而亡,宛如相思成疾,若非…若非母后留下的忠仆以命相护,用秘药为我吊住一口气,将我扮作染疫的弃尸混出,抛于洛京城外乱葬岗…我早已是一具枯骨。” “他们想让你死在回京的路上?或者死在洛京城外,无声无息?” 陈九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传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寸相思…好狠毒的手段!假死抛尸乱葬岗,若非他误打误撞…他不敢想下去。 “是。” 景明凰眼中泛起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他们知道父皇…对我母后并非无情,对我亦有几分怜惜,我若活着回京,便是嫡长公主,身份尊贵,更重要的是,我若追查母后之死…有些人,会寝食难安。所以,我绝不能活着出现在洛京!风雪乱葬岗,就是他们给我选定的最终归宿!” “是谁?” 陈九猛地踏前一步,气息粗重,背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渗出囚衣,染红了内里归园的药布,他却浑然不觉。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竟让这静室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告诉我名字!” 景明凰看着他染血的囚衣,看着他眼中那为了她而燃烧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心中那最坚硬的冰层,仿佛被狠狠凿开了一道裂缝。 她深吸一口气,吐出那个在江南如同梦魇般缠绕的名字: “梅妃。” “还有她背后的江南豪族,苏家,以及…朝中某些依附于他们,渴望从龙之功、或是被他们拿住把柄的重臣!” 景明凰的声音带着彻骨的恨意,“母后之死,漕粮案,甚至…,恐怕都和他们脱不了干系!他们想要的,是彻底掌控江南财赋,染指漕运命脉,甚至…动摇国本,为他们未来的龙子铺路!” 皇权争夺的真相,如同血淋淋的画卷,在陈九面前彻底展开! 毒杀元后,追杀嫡女,构陷忠良,染指漕运…这已不是简单的争宠,而是动摇国本的滔天阴谋! 而青梧,他风雪中捡回来的侍女,他承诺要等其驾着五彩祥云的少女,竟是这漩涡中心最无辜也最危险的祭品! “呵…呵呵呵…” 陈九低笑起来,笑声嘶哑,如同夜枭啼鸣,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杀意。 他缓缓抬手,抚上自己胸前囚衣下那块冰冷的残玉。 这块玉,现在要沾血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戏谑与玩世不恭,只剩下冻结一切的冰冷与焚尽九州的决绝!那目光锐利如出鞘的绝世凶刃,直刺景明凰的心底: “所以,你割腕喂血,不是怕没地方去。” “你是怕我死了,就再也没人知道你是谁,再也没人记得你母后是怎么死的,再也没人…” 景明凰被他这直白而残酷的质问刺得一颤,脸色更白,却倔强地没有否认。 风雪夜的相救,是绝望中的本能,又何尝不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九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手腕上的伤疤,看着她眼中深藏的恐惧与仇恨,心中那最后一丝属于现代海王的疏离与混日子的念头,被彻底碾碎! 安平侯府的抛弃,是耻辱;兄弟的迫害,是仇怨;世人的白眼,是动力。 但这些,加起来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少女所背负的血海深仇,所面临的滔天杀局! 她曾用血救他,现在,该他用命去还了! 什么富贵我就淫,贫贱我就移?去他妈的! 什么无人扶我青云志?老子自己就是梯! 什么五彩祥云?老子就做那撕破这肮脏天幕的惊雷!做那踏碎凌霄的疯魔!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混合着滔天的怒焰与守护的执念,在他残破的躯壳内疯狂滋生! 他踏前一步,无视背上的剧痛,无视门外的影龙卫,无视这森严的皇权禁苑,目光如炬,死死锁住景明凰: “青梧,你听着。” “以前那个缺心眼的陈玦,那个混吃等死的陈九,在安平侯府祠堂挨鞭子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从今往后,站在你面前的,是要用这侯府弃之如敝履的烂泥之身,糊穿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朝堂的——陈九!” “梅妃?苏家?江南豪族?朝中蛀虫?” 陈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金铁交鸣,带着一种宣告天地、不死不休的决绝: “他们欠你的血债,欠沈家的公道,欠这天下被蛀蚀的粮仓…老子一块儿替你们讨回来!” “不用等你的五彩祥云了。” “这一次,换老子来!” “为你,掀了这洛京的天!” 话音落,静室死寂,唯有陈九粗重的喘息和景明凰压抑的泪水滑落的声音。 窗棂透入的晨光,落在他染血的囚衣和那张平凡面具也遮不住的、如同出鞘凶刃般的眼眸上。 逆袭之路,于此彻底铸就,目标,直指那血雨腥风的皇权之巅! 第33章 掀天之始 烂泥新局 清虚观静室内,檀香缭绕,却压不住弥漫的血腥与肃杀。 景明凰指尖颤抖,抚过陈九囚衣上渗出的暗红,眼中清泪终是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她看着他眼中焚烧一切的决绝,听着他那“掀天”的誓言,心头百味杂陈。 是愧疚?是利用了他?还是被这不顾一切的守护所撼动?她分不清。 “掀天” 景明凰的声音带着水汽,却异常清醒, “梅妃深得父皇宠爱,苏家盘踞江南百年,富可敌国,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连周显都不过是他们的一条狗!安平侯府在他们面前,不过是条看门护院的恶犬!你你一个刚被侯府弃如敝履的庶人,拿什么去掀?拿你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吗?” “陈九,掀天非匹夫之勇,苏家非一日可撼,你如今身陷囹圄,侯府恨你入骨,景帝视你为棋你还是要自保为主?” 她的质问尖锐,却并非不信,而是源于深知对手的恐怖与绝望。 那寸相思的毒,江南神仙地的囚笼,乱葬岗的风雪都是苏家与梅妃势力的冰山一角! 陈九咧嘴,牵动伤口,笑容却带着一股混不吝的狠劲儿:“烂泥有烂泥的法子,高墙金玉怕什么?怕的就是我这又臭又硬、无孔不入的烂泥! 第一步,先把你父皇的好感糊到手,让他觉得我这颗棋子,还能下得更妙!” “而且我们不需要从长计议,只需要提前试探,按部就班,从侯府开始磨刀,这场戏一开,想要停下来,即便是你我想停,景帝恐怕都不会允许我们停。” 景明凰一怔,目光闪烁,里面是对陈九的刮目相看,是真正重新认识眼前男人的目光,她不禁怀疑,以前的陈九与现在的陈九到底谁是真正的陈九, 此刻的陈九豪气冲天,周身都弥漫着一股舍我其谁的霸气,似乎这高高在上的皇权在他的眼中分文不值一样,这个眼神中非但没有惧怕,相反,他似乎有一些兴奋。 明凰一时搞不清他到底作何打算,直接发问,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献药!”陈九露出自信笑容, “什么意思?” “瘟疫的药” 景明凰瞬间明白了陈九的用意,心头剧震:“你要我献药给父皇?” “对!” 青瓷瓶被陈九随手拿出,掂量了一下, 明凰接过, “刑部天牢的死瘟,是假的,但症状是真的,是药堂特制的阎王愁,看着唬人,死不了人,但若不解,拖上日,真能要命,解药就在这里。” 陈九眼神灼灼, “等!等刑部天牢的消息传开,等恐慌达到顶点,等景帝焦头烂额,甚至等他可能怀疑这瘟疫是否真是侯府丧心病狂所为时!你,以忧心社稷黎庶、诚心祈福感动上苍为由,偶然在净手时发现此瓶,福至心灵献上解药!记住,你不认识这瓶子,不知道它从哪来,只知道它可能有用,是天赐祥瑞!” “天赐祥瑞” 景明凰喃喃,眼中光芒闪烁。 她太清楚这对一个被“天灾”困扰的帝王意味着什么! 这是稳固人心、彰显“天命所归”的绝佳机会!父皇必会龙颜大悦!而献药之人,自然水涨船高。 “此药一献,你在你父皇心中分量更重,他对你的愧疚和怜惜会转化为更深的信任和倚重,这对你追查元后之死至关重要!” 陈九语速极快,思路清晰, “而我,只要你的处境好转,以你对我的关心,我的处境自然缓解。景帝需要我这颗能继续搅浑水、对付侯府甚至引出更大鱼的棋子,就不会轻易让我死在牢里,甚至会给我一点活动的空间!” 景明凰握紧解药,担忧道, “那接下来呢?沈文渊的案子,还有你,如何脱身?” “脱身?” 陈九还真没想过,因为自己就是冲着站在大景的风口浪尖上去的,脱身干嘛? 这样做一是为了靠近明凰,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可能是知耻后勇,在经过了最近时日的打击之后,他觉得自己不能丢了老祖宗的面子, 穿越者被这样搞,属实丢不起这个人。 “你放心,以前的陈九好色,纨绔,我要用沈文渊的事情,重塑我的声望,现在的我是一个庶人,我会一步一步走到政权中心,到时候你我相互守望,一个皇朝罢了,我还不信我搞不定。” 陈九说的气人,惹得明凰瞪了他一个白眼,这又不是过家家,还区区一个皇朝? 不过这股自信倒是感染了明凰,这是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己的事情有了转机,眼前的这个男人,值得信任。 还不等她开口,陈九的眼中已经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算计, “侯府已是困兽,不足为虑,按你所说真正的毒蛇,藏在江南!梅妃,苏家他们才是心腹大患!要引蛇出洞,就得给他们一个不得不动的理由,一个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能彻底解决后患的机会!” 他凑近景明凰,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惊心动魄的杀伐之气: “梅妃和苏家最大的依仗,不就是江南的财富和漕运吗?沈文渊查的漕粮案,就是捅破他们钱袋子的刀子!” “你在宫中静等我的消息,我会让这些人主动跳出来,在这段时间里,你要明哲保身,多争取你父皇对你的好感,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去做,一切有我。” “可是”她眼中的担忧并未完全消散, “梅妃在宫中,苏家在江南根基深厚,父皇父皇他” 她想起景弘那深沉难测的眼神,想起他利用陈九当卒子的冷酷,声音带着苦涩, “父皇未必不知情,他或许也在权衡,甚至利用!” “他当然在权衡!也在利用!” 陈九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早已看穿景弘的心思, “他忌惮侯府,也忌惮苏家尾大不掉!他想借我这块烂泥去糊墙,去试探,去削弱!好,那我就顺他的意!但最终掀翻桌子的,只能是我!我要让他知道,烂泥糊墙,糊得好了,也能糊出个新天地!” 他猛地向前一步,逼近明凰,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脸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青梧,现在告诉我,你信不信我?信不信我这块烂泥,能糊穿苏家这堵高墙,能掀翻梅妃那毒妇,能为你娘亲讨回血债?” 第34章 病疫扩散 洛京大乱 明凰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焚尽自身的火焰,看着他即便深陷绝境也要为她搏一条生路的疯狂 风雪夜中那温热血流的触感,再次涌上心头。 所有的恐惧、犹豫、清高,在这一刻被这汹涌的情感彻底冲垮。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与信任,那属于明凰公主的威仪与属于青梧的坚韧融为一体。 她用力点头,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我信!” 随即,她语速飞快地补充关键信息: “苏家在洛京的核心人物是苏文柏,表面上是个富商,经营着锦绣绸缎庄,实则是苏家在京城的耳目和钱袋子!他与梅妃的弟弟、禁军副统领梅长林过从甚密!江南漕粮的亏空,很大一部分是通过苏家的汇通钱庄洗白!还有,小心寸相思的毒,梅妃身边有个老嬷嬷,姓容,是她用毒的心腹!” 就在陈九将苏文柏、梅长林、汇通钱庄、锦绣庄、容嬷嬷这几个关键名字和地点刻入脑海的瞬间, “笃笃笃!” 静室的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萧战冰冷平板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查:“殿下,时辰已到,该移步前殿主持祈福法会了, 危机骤临! 萧战显然对静室内过长的“净手”时间起了疑心,更可能被外围残留的混乱所惊动! 陈九与景明凰眼神瞬间交汇,无需言语,默契自成。 明凰深吸一口气,迅速恢复公主的端庄与悲悯,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清冷:“本宫知晓了,适才焚香祷告,心有所感,悲悯疫病之苦,一时失神,萧卿且稍候片刻,本宫整理仪容便出。” 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走向梳妆铜镜,仿佛真的在整理鬓角。 与此同时,陈九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疾退,目标正是他之前提到的死角,西南角供桌下的通风口!那狭窄的通道,是他唯一的生路! “殿下无恙便好。” 萧战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门外的脚步声却停了下来,显然并未完全放心,随时可能破门而入! 陈九已滑入供桌下的阴影,狭窄的空间挤压着他背上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强忍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明凰。 明凰背对着门,正拿起梳子,却借着铜镜的反射,与他目光相接。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用口型清晰地传递着两个字:“小心!” 陈九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惨烈与不羁。他也无声地回了一句:“等我掀天!” 随即,他如同泥鳅般,彻底没入那黑暗的通风口,消失不见。 几乎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秒—— “吱呀”一声,静室的门被萧战推开了一道缝隙。 萧战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扫遍室内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背对着他、正在梳妆的景明凰身上。 “殿下?”萧战的声音带着询问。 明凰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无泪痕,只剩下属于帝国公主的平静与一丝悲悯苍生的忧色。 她微微颔首:“走,莫让百姓久等。” 萧战的目光在室内再次扫视一圈,尤其在供桌方向停留了一瞬,最终未发现任何异常,才躬身道:“是,殿下请。” 陈九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强忍着背伤撕裂的剧痛,从那狭窄污秽的通风道中滑出,落在一处清虚观外围堆放杂物的僻静角落。 空气中还残留着“瘟疫”爆发点引发的恐慌余味,远处人群的喧嚣已被皇城司强行压制,只剩下压抑的呜咽和番子们粗暴的呵斥。 他迅速剥掉那身沾满污迹的小太监伪装,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一件半旧不起眼的灰色棉布短褐。 千面提供的另一张面具,一个面色蜡黄、带着愁苦之色的中年脚夫脸已覆盖在他脸上。 “苏文柏梅长林汇通钱庄寸相思” 陈九心中默念着景明凰提供的致命信息,每一个名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他心头。 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但此刻,这疼痛反而成了他清醒的燃料。 他混入被驱散、惊魂未定的人群,如同滴水入海,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确认没有尾巴跟梢后,他迅速拐入一条狭窄的背街小巷。 巷子深处,一个推着独轮破车、上面堆着些干柴的“老农”,正靠在墙根打盹,那是归园尘网的接头人。 陈九靠近,用只有两人能懂的暗语低语:“风紧,扯呼,雀归巢,鬼三的窝,露给乌鸦。” 老农浑浊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精光,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接过陈九不着痕迹递过来的一个小巧竹筒,塞进柴堆深处,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慢悠悠地消失在巷口。 陈九没有停留,转身走向相反方向。 他需要尽快回到大牢,整合情报,并等待景明凰那边“献药”引发的连锁反应。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还是小看了瘟疫这两个字。 在这种时代,瘟疫代表着死亡,他轻飘飘的弄出个黑死瘟,不觉得是什么大的事情,毕竟在科技时代看来,医学已经发展到可以避免瘟疫传染的地步, 可现在。。当他回去监牢的路上,看着如今的洛京乱做一团,他心中一个咯噔,自己似乎忽略了许多东西,头一次生出了对这个都城的一丝愧疚。 刑部天牢爆发“黑死瘟”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洛京城炸开! 恐慌,以燎原之势蔓延,远甚于登闻鼓前的喧嚣。 首当其冲的便是市井,城南, 丰裕粮铺那两扇厚重的榆木门板,在绝望人潮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轰然碎裂! 白花花的新米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瞬间被无数双沾满泥污、带着血痕的脚践踏、撕抢。 人群扭曲着,挤压着,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一个干瘦汉子死死抱住半袋糙米,眼珠赤红,喉咙里滚动着非人的低吼。 旁边一个壮汉扑上来抢夺,指甲深陷入他手臂的皮肉,干瘦汉子猛地低头,竟一口狠狠咬在壮汉的脖颈上! 滚烫的血“噗”地喷溅出来,染红了洒落的白米,混着污泥,在无数双脚的踩踏下,变成一片肮脏黏腻、散发着铁锈腥气的血泥! 哭喊、咒骂、濒死的哀鸣,在这方寸之地汇成地狱的合奏。 恐慌在蔓延,在发酵,在变异。 石灰粉像不要钱的白雪,被衙役们粗暴地扬洒在街道、门楣,呛人的粉尘弥漫,更添几分末日般的惨白。 第35章 景帝震怒 陈珏下狱 艾草焚烧的浓烟徒劳地试图驱散无形的瘟神,只熏得人双眼流泪,心头的绝望却如附骨之疽,越烧越旺。 “听说了吗?王太医…王太医他…” 一个菜贩哆嗦着,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寒冰刮过周围人的耳膜, “早上刚从里面出来…不到半个时辰…身上…身上就烂了!全是黑斑…冒黄水…人…人还没抬到太医院门口…就…就硬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如纸。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恐怖的流言,西城靠近刑部天牢的那条长街,陡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辆蒙得严严实实的板车被几个全身裹着白布、只露出惊恐双眼的衙役推了出来,车板上覆着的草席下,隐约透出人形。 板车经过之处,沿途所有门窗“砰!砰!砰!”地死死关上,缝隙里塞满了浸透醋的布条。一个衙役哆嗦着手,将一大桶刺鼻的生石灰狠狠泼向板车! “哗啦——!” 白色的粉末瞬间覆盖了那具刚停止抽搐、皮肤已开始浮现可怕黑紫色斑块的尸体。 就在石灰泼洒的刹那,整条街巷里原本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和呻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然扼住,戛然而止! 无数双眼睛从门缝、窗隙里死死盯住那板车,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凸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连呼吸都停滞了,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筛糠般的颤抖。 空气里弥漫着石灰的呛涩、艾草的焦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腐坏气息。 死寂,比任何哭嚎都更令人胆寒的死寂,笼罩了整条街巷,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的、单调而沉重的“咯噔”声,如同丧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些平日里钟鸣鼎食、高墙深院的勋贵府邸,此刻也成了惊弓之鸟。 一箱箱沉重的金银细软被家丁们神色仓惶地搬上蒙着厚布的马车,车轮包裹着厚厚的稻草,竭力想压住那辚辚的声响。 昔日宾客盈门的朱门,此刻紧紧关闭,门楣上也撒着刺眼的白灰,门内隐隐传出女眷压抑的啜泣。 安平侯府, 厚重的府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却隔绝不了府内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陈烈如同一头被困在笼中的衰老雄狮,背对着瘫在圈椅里的陈珏,负手立在窗前。 窗外是沉沉夜色,映着他铁青而僵硬的侧脸轮廓,府里压抑得可怕,连巡夜家丁的脚步声都刻意放得轻而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废物!一群废物!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闹得满城皆知?还扯上我侯府灭口?” 他胸口剧烈起伏,第一次感到了脱离掌控的巨大恐惧。 这口“散播瘟疫”的黑锅,比任何刀剑都致命! 陈珏瘫在椅子里,眼神涣散,他华丽的锦袍沾着酒渍和不知名的污迹,领口被自己无意识地抓扯得凌乱不堪,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 陈烈猛地转身,看着儿子这副彻底废掉的模样,眼中没有怜惜,只有一片冰冷的绝望和滔天的恨意。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斥责,最终却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如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紫檀桌案上! “砰!” 坚硬如铁的桌面应声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 恐慌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已彻底染透了这座昔日的繁华帝都。 它不再是市井的哭嚎,不再是权贵的仓皇,而是沉淀下来,变成一种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街道空荡如鬼蜮,偶尔有面色惊惶的行人贴着墙根疾走,如同受惊的老鼠。 紫宸殿:“啪嚓!” 景帝将御案上最心爱的定窑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黑死瘟!刑部天牢!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低吼,“安平侯府!好!好得很!为了灭口,竟敢行此丧心病狂、祸乱社稷之举!其心可诛!其罪当诛九族!” 下方,内阁首辅、六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重臣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太医院院判匍匐在地,抖如筛糠。 “陛下息怒!”柳御史须发皆白,此刻却挺直脊梁,声音沉痛而激昂, “瘟疫凶险,当务之急是全力救治,隔绝病源,稳定民心!然此祸之源,必在安平侯府!陈珏涉案在先,如今又疑似为灭口散播瘟疫,人神共愤!臣请陛下,即刻锁拿陈珏,彻查侯府!以安天下之心!” “臣附议!” “臣附议!” 清流一系的官员纷纷叩首,刑部尚书脸色惨白,天牢出事,他首当其冲。 景弘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柳御史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刺穿。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传旨!着皇城司、五城兵马司全力封锁疫区,安抚民众,违令作乱者,斩!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研制方剂,救治病患!至于安平侯府…” 他顿了顿,声音冰冷如铁,“陈珏御下不严,致使刁奴行凶,惊扰法度,着即革去一切虚职,打入诏狱!待瘟疫平息,三司会审,一并论罪!安平侯陈烈,教子无方,罚俸三年,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府!” “陛下圣明!” 柳御史等人叩首,虽未即刻查抄侯府,但将陈珏打入比刑部天牢更恐怖的诏狱,已是雷霆之怒! 景弘疲惫地挥挥手:“都退下!朕要静静!” 群臣如蒙大赦,躬身退出,殿内只剩下景弘粗重的喘息和萧战无声的影子。 “萧战…”景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盯着诏狱,陈珏…不能让他轻易死了,还有,给朕查!这瘟疫…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朕要确凿的证据!” 第36章 幕后黑手 亲自捉刀 洛京府大牢,死囚室。 当陈九再次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加上他开始下药的时间,正好三天,三天到五天,是可以救治阎王愁的最后时间,他默默盘算着一切,他在等。 外面的恐慌喧嚣,仿佛被厚重的牢墙隔绝。 陈九靠墙坐着,脸色在昏暗油灯下显得愈发苍白,背上的鞭伤在潮湿中隐隐作痛。 他闭着眼,仿佛在沉睡,但微微起伏的胸口和偶尔敲击地面的指尖,显示他无比清醒。 牢门轻响,竹影如烟般滑入。 “园主,瘟已起,全城大乱,陈珏革职,锁拿诏狱。” 陈九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哪还有半分病弱?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残酷的弧度:“好。恐慌够了,景帝的怒火也烧到顶了,该明凰登场献药了,诏狱…呵,比天牢更好,更黑,更方便我们行事。”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森寒的杀意: “听着,竹影,传令归园,三步棋,送陈二公子上路,再糊苏家一身血!” “第一步,造势入骨,让尘网把陈珏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尽的风声,提前散出去。重点散给诏狱的狱卒、陈珏在侯府的心腹、还有…都察院那些盯着侯府的御史!要让他们觉得,陈珏死了,是理所应当,是罪有应得!” “第二步,药引归西,告诉药婆婆,她那份薄礼,该给陈二公子补补身子了,剂量要准,要慢,要让他神思恍惚,惊惧交加,生不如死,却又留一口气,能拿得起笔!通过我们在诏狱的暗桩,混入他的饮食或药汤。” “第三步,血书点睛,陈九眼中闪烁着最疯狂的光芒, “这才是关键!我要陈珏,在药力发作、神智错乱、惊惧到极点的时候,亲笔写下一封血书认罪状!内容…”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就写他贪墨漕粮,罪该万死!构陷沈文渊,是受兵部侍郎周显指使!散播瘟疫灭口吴瘸子,是狗急跳墙!但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江南豪族苏家!是苏家承诺保他性命富贵,又以他母族性命相胁,逼他做下这滔天罪孽!如今苏家见事败,弃他如敝履,他悔不当初,唯有一死赎罪!最后,咬死苏家通过汇通钱庄洗钱,与禁军梅长林勾结,图谋不轨!记住,笔迹要模仿得惟妙惟肖,用他陈珏的血来写!就用他手指的血!写完,让他自己把笔吞下去!” 竹影面具后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 这计划不仅狠辣,更是将陈珏的利用价值榨取到极致,死后还要成为插向苏家心脏的毒匕! 那份血书,将是引爆江南火药桶的引信!“是!” 竹影沉声应命,“血书由雀笼千面仿写,必无破绽,不过如何确保他按剧本走?” 陈九冷笑:“药婆婆的药,加上诏狱那能把人逼疯的环境,还有我们的人在他耳边不断低语苏家要灭口、侯府保不住你、只有死路一条…他会写的。人在绝望崩溃时,什么都做得出来。等他写完,血书藏好,就帮他一把,让他看起来像是用磨尖的牙刷柄,或者掰断的床板木刺,畏罪自尽!做得干净点,像那么回事就行。” 他重新靠回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番冷酷到极致的杀人诛心之策只是随口闲聊。 “做完这一切,把血书不小心泄露给柳御史的人,或者…直接塞到都察院值房门口,记住,我们只是偶然发现了这惊天秘密的热心百姓。” “是。”竹影的身影无声融入黑暗。 死囚室内,只剩下陈九粗重的呼吸和油灯偶尔爆出的灯花。 “二哥…”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并非是他不知感恩,就在这几日瘟疫发酵的期间,他通过影子去调查了陈缺原来的生母,侯府一直对他的生母十分忌讳,以前的他没有去深究,直到祠堂那一次,当陈珏喊出妓子的时候,他才将这句身体的生母放在心上, 在牢中无事,他拿到了归园的调查报告,这才明白,为什么陈烈会借由退婚这样一件事将自己赶出侯府,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生母,他是陈烈亲生的,只不过他生母的身份。。。 这是一团乱账,身体上他是陈烈之子,侯府世子,可要是从伦理道德上追根,陈烈是他母亲最恨的人,没有之一。 或者说,他身上流的血有一半与景国有血海深仇。 而这些秘密,陈烈不敢暴露,就连他生母的身份也一直在隐藏,本来想要通过上一次将自己这个后患彻底消除,没想到误打误撞自己不仅活了下来,还走到了现在。 如果自己生母身份暴露,第一个要杀自己的不是陈烈,而是景帝,这理不清的上一代人恩怨让他这两天有些惆怅,在杀陈珏与不杀之间,他徘徊了许久,在这段时间他思考了许多, 市井的暴乱、勋贵的仓惶、景帝的震怒、侯府的绝望… 这一切都如同他棋盘上预演过的棋子,正按照他投下的那颗名为瘟疫的石子所激起的涟漪,精准地走向预定位置。 他并不后悔引发这场恐慌, 乱葬岗雪地里的刺骨冰寒,祠堂鞭挞的刻骨屈辱,侯府弃如敝履的冷漠,以及青梧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这一切都告诉他,在这个世界,温良恭俭让只会被碾成齑粉。 唯有搅动风云,掀翻棋盘,才能挣出一条活路,一条能护住他想护之人的路。 愧疚?那是胜利者的余裕,他这块烂泥,还没资格拥有。 “只是…代价确实大了些。” 最终,他选择了狠心的一手,安平侯府,灭。 这已经不仅仅是自己的私人恩怨,箭在弦上,景帝在看着,江南在看着,明凰在看着,陈珏将是那个最关键的人,他的死,会让现在这潭死水彻底变活。 “二哥,黄泉路上别走太急,等等你的主子们…烂泥糊墙,糊死了你,下一个,就糊穿侯府的金库高墙!” 他仿佛已经看到,明凰献药力挽狂澜赢得圣心, 而陈珏“畏罪自杀”留下的那封浸透怨恨与指控的血书,将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安平侯府彻底钉死,更将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引向那盘踞江南、毒如蛇蝎的苏家! 这场由他导演的瘟疫风暴,终将以陈珏的性命和侯府的倾塌为祭品,揭开更血腥、更宏大的复仇序幕! 第37章 明凰献药 赐号封王 清虚观祈福七日斋戒的第四日,笼罩洛京的恐慌已至顶点。 刑部天牢每日抬出的覆席板车,街头巷尾石灰刺目的惨白,紧闭门窗后压抑的哭泣,都像巨石压在景帝心头。 “废物!一群废物!” 景帝再次砸碎了御案上的镇纸,对着匍匐在地的太医院院判咆哮, “黑死瘟!无药可医?朕养你们何用!难道要朕眼睁睁看着洛京变成鬼域吗?!” 殿内气氛凝滞如铁。 群臣噤声,连柳御史也眉头紧锁,瘟疫面前,再大的冤屈也要让步。 就在这时,殿外内侍总管连滚爬爬地进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哭腔:“陛…陛下!天佑大景!天佑陛下啊!明凰公主…公主殿下…献药了!” “什么?!” 景帝猛地站起,龙袍带起的风卷动了案上奏折。 只见殿门口,明凰公主景明凰一身素净道袍,未施粉黛,脸色依旧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眼神却清澈而坚定。 她双手捧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青瓷小瓶,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跟着一脸肃穆的清虚观观主。 “儿臣叩见父皇!” 明凰盈盈下拜,声音清越, “儿臣于清虚观斋戒祈福,心忧黎庶,日夜焚香祷告。今日辰时净手,忽见供案旁铜盆边多出此瓶,其色温润,隐有异香。儿臣福至心灵,忆及道藏中曾有天赐祥瑞,祛瘟除疫之记载,疑是上苍感念父皇仁德,垂怜众生,降下解厄之物!儿臣不敢怠慢,特呈献御前,恳请父皇圣裁!” 一番话,情真意切,条理清晰,将“偶然发现”、“天赐祥瑞”、“感念父皇仁德”的关键点扣得严丝合缝。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小小的青瓷瓶上,惊疑之色顿现。 天赐祥瑞?朝堂之上的哪个不是老油条,这种说辞,鬼才信,不过既然是这位养在江南地久未露面的公主所献,朝臣也都很给面子,并没有反驳出声,而是全都看向景帝。 景帝眼中精光爆射,几步上前,几乎是抢过瓶子,这一刻的焦急可以看出,景帝已经失去了思考,这个时候只要有人能解决瘟疫,别说天赐祥瑞,就是更离谱的说辞他都肯信。 这也是陈九当初嘱咐过的,在瘟疫的大难前,景帝只会看结果,不会看过程,所以这次献药,明凰相当于献在了景帝的心坎上。 他拔开木塞,一股极其清冽、带着奇异草木芬芳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闻之令人精神一振,连殿内压抑的浊气都仿佛被驱散了几分! “快!院判!验药!” 景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太医院院判几乎是扑上来,颤抖着接过药瓶,取出一丁点粉末,以银针、试毒石、甚至割破手指亲自尝味…一系列动作飞快而紧张。片刻后,他猛地跪倒,老泪纵横,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陛下!天佑大景!此药…此药药性中正磅礴,蕴含生发之气,虽不敢断言定能克制黑死瘟,但…但绝对是解毒祛邪的无上圣品!老臣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精纯之药力!公主殿下…真乃我大景之福星啊!” 轰! 整个紫宸殿沸腾了! 群臣看向明凰公主的目光瞬间充满了震惊、感激与敬畏! 天赐祥瑞!在帝国危难之际,竟是这位深居简出的公主,以虔诚之心感动上苍,获得了救命的仙药! 柳御史更是激动得胡须颤抖,看向明凰的目光充满了激赏。 此女不仅有勇,更有大德大福! 景帝紧紧握着青瓷瓶,感受着那冰凉瓶身传来的奇异安定感,再看女儿那苍白却圣洁的面容,心中翻江倒海!愧疚、怜惜、庆幸、以及一丝帝王对“天命所归”征兆的狂喜交织在一起! 他上前一步,亲手扶起明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与激动:“明凰!朕的好女儿!你…你受苦了!此药,乃救国之药!你,立下了不世之功!传朕旨意!” 景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响彻大殿: “明凰公主仁孝感天,诚心祈福,得上苍垂怜赐下祛瘟圣药,解黎庶倒悬之苦,挽社稷于危难!功在千秋!着即晋封为镇国明凰公主,享双亲王俸!另,将此药命名为明凰玉露,命太医院即刻依方或凭药性研制,全力救治疫区病患,所需药材,倾举国之力供给!” “镇国明凰公主!” “双亲王俸!” 每一个封赏都如同惊雷,炸响在群臣耳边!这是何等的恩宠与地位!几乎等同于将明凰推到了储君之下第一人的位置!更释放出皇帝对元后之女无以复加的补偿与信任信号! “儿臣…谢父皇隆恩!唯愿此药真能解百姓之苦,不负天恩,不负父皇!” 明凰再次拜倒,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坚定。 无人看见她低垂的眼眸深处,那复杂的光芒——是计划成功的如释重负,是对陈九算无遗策的震撼,更是对父皇这份迟来的、建立在“祥瑞”之上的“厚爱”的一丝冰冷嘲讽。 “平身!快平身!” 景帝亲手扶起她,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柳御史身上,沉声道:“柳卿,明凰献药,乃天佑我朝,然瘟疫之祸源,人神共愤!陈珏一案,都察院需加紧审理!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搅动风云,祸乱江山!” “臣遵旨!” 柳御史声音洪亮,腰杆挺得笔直。 公主献药稳定大局,他已然听说陈珏在牢中有了突破,这正是清流直臣拨乱反正、名垂青史的天赐良机! 景帝看着女儿沉静的面容,又看了看手中救命的青瓷瓶,心中对明凰的怜爱涌上心头,想起曾经先皇后,他心中一软, 许多事情并非他不知情,只是,事关朝局,为了稳定,总要有人牺牲。 第38章 一纸诏书 惊破天下 景帝亲自搀扶着女儿景明凰的手臂并未松开,龙目之中盛满了罕见的温情与激赏:“明凰,此镇国二字,你当之无愧!” 他轻拍女儿手背,力道温和,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似金玉坠地,宣告着一位帝国公主前所未有的尊荣。 双亲王俸禄意味着她的用度规格远超所有未登储位的皇子,开府建牙,更赋予她如同亲王般设立独立府衙、自辟僚属、干预朝政的滔天权柄! 这不是简单的封赐,而是直接将一个毫无权柄的公主抬上了政治中心,当封王诏书一发,可想而知,天下都要震上一震,毕竟公主封王,也是天下奇事。 然而,在这份滔天荣宠的暖流之下,帝王心海深处,一丝冰冷的警惕悄然凝结。 明凰不再是需要他羽翼庇护的孤女,她已成为一把光芒万丈、却可能割伤执剑者自己的神兵。 这份权柄太重,重到足以打破他精心维持的后宫与前朝平衡。 他需要这柄利剑劈开勋贵的铁幕,斩断江南的毒藤,但利刃若锋芒太盛,反噬其主亦非不可能。 欣慰之下,帝王对力量的天然忌惮已然生根。 紫宸殿内山呼“万岁”的余音尚在梁柱间嗡鸣,那一道石破天惊的圣旨已如飓风般席卷了洛京的每一个角落—— “明凰公主仁孝感天…晋封为镇国明凰公主,享双亲王俸,开府建牙!” 后宫, 消息传入梅妃苏映雪的寝宫,描金绘彩的贡品茶盏应声粉碎在地,那张惯常妩媚动人的脸孔,此刻因极致的嫉恨与恐惧而扭曲变形。 “镇国?开府建牙?陛下…陛下竟被那贱婢的鬼蜮伎俩蒙蔽至此!” 梅妃的声音尖利如夜枭,染着猩红蔻丹的手指死死掐住心腹容嬷嬷枯瘦的手腕,留下深痕, “她没死在乱葬岗已是天大的疏漏,如今竟…竟爬到了本宫头上!嬷嬷!她献的什么仙药?狗屁的天赐祥瑞!定是有人作祟!查!给本宫掘地三尺也要查出来!还有…寸相思竟毒不死她?” 她眼中迸射出淬毒的光,压低的嘶吼如同毒蛇吐信, “告诉兄长,江南不能再等!洛京…也必须让她彻底消失!在这贱人羽翼丰满之前…” “娘娘!” 容嬷嬷声音嘶哑,浑浊的老眼扫过紧闭的窗棂,带着警醒,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此时妄动,无异引火烧身!当务之急是断尾!侯府那条线…必须干干净净!” 梅妃胸口急喘,怒火蔓延下强行冷静了下来,容嬷嬷的话提醒了她,当务之急还是安平侯府, “差人告诉陈烈,弃子不能留,不想满门皆灭,该舍弃的就要舍弃!” “老奴懂了,这就派人知会侯府,至于公主那边,还请娘娘不要担心,毕竟是个女儿身,总要嫁人的,” “嬷嬷说得对,本宫母仪天下,为自己的女儿选个不二夫婿。” 梅妃的眼睛中露出寒光,明凰爬的越高,就注定摔的越惨,女人想要参政,第一关过的就是嫁人关。 梅妃尚且如此,其余嫔妃宫苑,亦是死寂中暗流汹涌。 低阶妃嫔惶惑不安,只觉天翻地覆。 育有成年皇子的德妃、贤妃等人,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下水。 德妃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颤抖,贤妃则狠狠摔了手中纨扇,对着心腹宫女切齿低语:“速告啸儿!沉住气!这镇国的名号,且看她能顶多久!” 大皇子景昭府邸,他手中温润的把玩玉如意“啪嗒”坠地。 惯常挂在脸上的温和面具寸寸碎裂,露出深沉的凝重。 “镇国…明凰…” 他缓缓咀嚼着封号,眼神变幻不定。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兄长风范:“备礼。要最重、最显心意之礼。明日,本王亲赴镇国公主府道贺。” 眼底深处,精光闪烁。 明凰的崛起已成定局,无法阻挡,那便化为己用! 她的声望,她可能的“天眷”,都是未来龙椅之争不可估量的筹码。 消息传入二皇子景啸天耳中,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轰隆!”一声巨响,面前的紫檀桌案被他盛怒之下整个掀翻!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丫头片子!凭一个破瓶子就骑到本王头上?” 二皇子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跳,咆哮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 “镇国?她拿什么镇?父皇是老糊涂了!” 心腹幕僚死死抱住他手臂,面无人色:“殿下息怒!公主风头正劲,陛下圣眷正隆,此时触逆鳞,万劫不复啊!” 二皇子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强压住焚天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给本王盯死她的公主府!还有…诏狱里那个姓陈的!本王倒要瞧瞧,这镇国的金字招牌,她承不承得起!” 不同于二皇子的震怒,大皇子的拉拢,三皇子在看到这则封诏之后仅仅是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而是专心写着自己的毛笔字, 青风徐来,琅琊之巅,他的身后是一座山清水秀的隐世茅庐,上书琅琊阁三个字。 三皇子景宸一言不发,一直到停笔,才露出满意笑容, “君子慎始,三皇子的笔锋又进步了!” 一声笑容响起,茅庐内一白须老者缓缓走出,走到其身边,赞扬之色溢于言表, “老师,我该下山了!” “去,洛京已经风起,记住这四个字,君子慎始,你的母后是你的依仗,却也是你的软肋,苏家盘踞多年,可信但不可全信,” 三皇子点头,对着老头一拜,“多谢恩师赐教!” “最后我在教你四个字,君子藏锋,就如你这个最小的妹妹,藏锋十余载,一朝露锋,天下皆震。” 老者余光扫了一眼封诏,震惊之色闪过, “景宸铭记在心,一定不会辱没先生教导。” “嗯,我们相信你,琅琊之所以选择你,不仅是考虑到你背后的势力,更是你的聪慧,你是天生帝王之命,这景朝是你的起源之地,你的未来在更广阔的世界,就当这是个小小的考验,一个俗世君王的椅子,想来对你不是什么难事。” 老者轻飘飘的一句话,如果让其他人听到一定会认为这是个白痴,君王的椅子,那把龙椅在他的嘴里仅仅是一个轻飘飘的考验。 第39章 归园现世 琅琊山隐 竹涛声寂,山岚散尽。 当景宸眼前的仙山云海、古朴茅庐如同被无形巨手抹去,骤然化作一片寻常竹林时,他心中那因“镇国明凰”册封而起的微澜,瞬间被更深的冰寒冻结。 脚下是坚实的泥土,身后是空荡的风,唯有“归园”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深处,余烬未熄,灼痛难当。 “归园…” 他低语,声音干涩,在这片他曾偶然闯入、得以窥见琅琊一角的竹林里,显得格外空洞。 几个月前那场奇遇的震撼,此刻翻涌上来,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 他记得那山巅的茅庐,非金非木,触手温润如玉,却又坚逾精钢。 庐内并非想象中的仙家丹炉、玉简金册,而是…一排排他从未见过的材质构成的“书架”! 架上陈列之物,更非竹简帛书,而是一本本由奇异坚韧“纸张”装订的典籍。 书封上的文字,扭曲如蝌蚪,冰冷如符咒,绝非大景乃至他已知的任何王朝的文字!他曾好奇翻开一页,只一眼,便觉神魂激荡—— 那上面绘着匪夷所思的图形,无数精密的线条与符号构成巨大的、能在九天之上翱翔的“铁鸟”;描绘着人体内部如同蛛网般复杂的透明管道与跳动的“肉核”;更有推演星辰运行轨迹、计算日月盈亏的繁复公式… 每一幅图,每一行字,都蕴含着颠覆乾坤、再造世界的恐怖伟力! 那根本不属于人间!那是唯有传说中的仙界,或是神魔的宝库才能拥有的禁忌知识! 琅琊弟子千人,他虽只见寥寥数位,却个个气度沉凝,目光如电,行走间足不点地,气息与周遭山川草木隐隐相合。 他曾亲眼所见,一位看似年轻的弟子信手拈来一片竹叶,屈指一弹,百步外一块千斤巨石应声化为齑粉! 更有一位长老,于静室中盘坐,周身竟有细密的电光缭绕游走,发出低沉嗡鸣!这哪里是凡俗武学? 分明是触及天地法则的恐怖伟力! 如此琅琊,坐拥通天彻地的学识与移山填海的力量,本该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无上存在,足以轻易改朝换代,塑造人间神国。 可它为何要蛰伏?为何要避世? 景宸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答案只有一个——归园!那个连名字都透着神秘与不祥的存在!老师最后那凝重到近乎恐惧的眼神,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他刚刚因获得琅琊认可而升起的雄心与自得。 “小心归园…” 那声音带着一种景宸从未在老师身上感受过的…战栗。 仿佛提及的不是一个地方、一个组织,而是某种盘踞于世界阴影之中、无法名状的恐怖本身。 君王霸业,在老师眼中不过是“小小的考验”,可归园,却需要他如此郑重其事地、近乎于警告般地提醒! “归园…到底是什么?” 景宸对着空寂的竹林嘶声低吼,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与一种被无形阴影笼罩的窒息感。能让琅琊这等恐怖存在都讳莫如深、忌惮至此… 那归园,究竟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是另一个更强大的隐世宗门?还是…某种超越了宗门概念的、无法理解的诡异存在? 明凰封王? 与之相比,此刻在景宸心中,那洛京城里的滔天权柄之争,竟显得如此…渺小与世俗。 一个女子,即便获封镇国,开府建牙,终究还在凡俗权力的框架之内。 而归园…它代表的,是未知,是连琅琊都感到恐惧的深渊!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与无数疑问,对着虚空,对着那曾经茅庐所在的方向,深深一揖。 这一拜,敬的是琅琊的伟力,更是敬那份在伟力之下依旧存在的、对未知强敌的深深忌惮。 翻身上马,骏马嘶鸣,载着他如离弦之箭般冲出竹林,奔向洛京。 马蹄踏碎林间光影,却踏不碎心头那沉甸甸的两个字:归园。 竹林深处,烟岚再聚。 就在景宸身影消失的刹那,那一老一少的身影如同从水墨画中重新晕染而出,无声无息地重新立于原地。 正是景宸的老师——琅琊当代守山人墨衍,以及他的真传弟子王翰。 王翰望着三皇子消失的方向,少年俊朗的脸上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愤与不解,他猛地转向墨衍:“师父!我不明白!琅琊山藏经阁万卷天书,弟子千人,人人皆可引动天地之气!墨师兄的机关术可造飞天木鸢,雨师姐的阵法能引九霄雷霆!数之理可算尽乾坤!如此力量,为何还要像地鼠般藏在这深山老林?那归园…归园到底是什么洪水猛兽?竟让我们琅琊千年蛰伏,弟子不得踏出山门半步?”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竹林里回荡,带着不甘的颤抖。 墨衍没有立刻回答。 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此刻脸上没有了面对景宸时的超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刻入骨髓的凝重,甚至…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惧意。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天空,指尖竟微微颤抖。 “翰儿,你看到的强大,只是琅琊愿意让你看到的冰山一角。” 墨衍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藏经阁深处,有典籍记载着星辰湮灭之景,有图谱描绘着撕裂大地之器…那是连为师都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忌之力,我们很强,强到足以让世俗王朝颤栗。” 他的话音陡然一转,变得无比沉重:“但归园…它不一样,它不是强可以形容的。” 墨衍浑浊的老眼望向洛京的方向,瞳孔深处竟掠过一丝惊悸的阴影,“它…更像是一种规则,一种…无所不在的修正之力!” 王翰浑身一震:“规则?修正?” “不错。” 墨衍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个名字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归园现,则琅琊隐,这不是谁定下的规矩,而是…血的教训!是琅琊历史上数次试图入世,最终却险些招致道统断绝的惨痛烙印!史册残卷记载,三百年前,我琅琊第七代矩子携天火之术欲助前朝明君,却在洛京外百里…人间蒸发!连同所有典籍、秘法,痕迹全无!只在矩子消失处,留下一个以焦土勾勒的、扭曲的归字残痕!” 王翰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 第七代矩子,那是传说中修为通天的人物!竟如此诡异消失? 第40章 世俗有龙 入世之机 “两百年前,” 墨衍的声音更加低沉,如同梦呓, “我派三位长老,精研生息造化之道,于江南培育出可亩产千斤的神稻,欲解天下饥馑。稻种未及推广…一夜之间,三位长老连同所有试验田、记录笔记,尽数化为飞灰!现场只余…几片焦黑的、印着半个归字的奇异布帛!” “还有八十年前…” 墨衍闭了闭眼,仿佛不忍回忆, “一位惊才绝艳的弟子,私自离山,以其推演出的格物致知新论游说诸侯,试图开启民智…结果,他连同他接触过的所有王公贵族、贩夫走卒,凡听过其言论者…尽数癫狂!口中只反复嘶吼着归!归!二字,七窍流血而死!其状…惨不忍睹!” 王翰听得遍体生寒,踉跄后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这已经不是力量层面的对抗,而是…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抹杀!是冷酷无情的“修正”! “每一次试图触碰世俗,每一次显露超越时代的力量,归园就如影随形,以最诡异、最不可抗拒的方式降临,将一切异数抹平,将一切超前湮灭!” 墨衍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与恐惧, “它不与我们争锋,它只是…将我们伸出去的手,连同可能搅动的涟漪,一起归于虚无!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世俗,维持着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秩序!在它面前,琅琊的伟力,显得如此…笨拙而脆弱!”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王翰,眼中燃烧着最后一丝不甘的火苗,也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所以,翰儿,不是我们怕,是不得不怕!归园不灭,琅琊永无天日!但景宸…他是契机!他是世俗的龙,是这盘死局中唯一的活眼!等他坐稳洛京那张染血的龙椅,手握人间至高权柄,以皇道龙气为引,以亿万黎民气运为基,或能…暂时遮蔽归园的视线,为琅琊争取到一线入世的缝隙!” 墨衍枯瘦的手重重按在王翰肩上,力道大得惊人,眼神灼灼:“那时,才是琅琊积蓄千年的力量真正绽放之时!才是你们…挣脱樊笼,去验证那些惊世之学,去开创属于你们的…真正时代的开始!忍耐!为了那个时代,必须忍耐!也必须…让景宸成功!” 竹林再次陷入死寂,唯有山风呜咽,仿佛在为这蛰伏千年的巨兽与那笼罩其上的无名之惧,奏响一曲苍凉而压抑的挽歌。 归园之名,如同最沉重的枷锁,锁住了琅琊的锋芒,也在这位三皇子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将他推向了风暴漩涡的最中心。 与此同时,诏狱最底层,一间弥漫着浓重血腥、腐臭与绝望气息的水牢。 陈珏早已不复人形, 冰冷的污水没到胸口,浑浊的水面漂浮着污物, 他头发粘结,脸色是一种死尸般的青灰,眼窝深陷,瞳孔涣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药婆婆精心调配的“薄礼” 一种能无限放大恐惧、侵蚀神智、却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混合神经毒素,正如同跗骨之蛆,在他体内肆虐。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肋骨的剧痛。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越收越紧。更可怕的是耳边那如同鬼魅般、无休无止的低语,来自阴影中看不见的 “狱友”, “苏家…放弃你了…” “侯府…自身难保…” “血债…要用血偿…” “写…写下真相…留个全尸…” 这些声音如同魔咒,配合着毒素对大脑的侵蚀,将他残存的理智撕扯得支离破碎,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不…我不想死…苏文柏…梅长林…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 陈珏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牢门外阴影中那个无声无息递进来的一小片磨尖的骨片和一块相对干净的囚衣碎片。 求生的本能和对背叛者的滔天恨意,在极致的恐惧与毒素的催逼下,压倒了一切!他用颤抖的、污秽不堪的手指,狠狠抓住骨片,对着自己另一只手的食指用力一划! 暗红的、带着腥气的血液瞬间涌出! 他如同着了魔,蘸着自己温热的血,在那块破布上疯狂地、歪歪扭扭地书写,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刻骨的怨毒: “罪臣陈珏…贪墨漕粮…罪该万死…然皆受兵部侍郎周显…威逼利诱…苏家苏文柏…以母族性命…相胁…迫我构陷沈文渊…散播瘟疫灭口…亦为苏家授意…妄图搅乱洛京…掩盖其江南罪证…苏家汇通钱庄…洗钱巨万…勾结禁军副统领梅长林…图谋…不轨…苏家…背信弃义…弃我如犬…悔不当初…唯死…赎罪…” 写完最后一个血淋淋的“罪”字,陈珏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半瘫在污水中。 他看着那浸透自己鲜血、字字控诉的布片,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疯狂。 他猛地抓起那枚染血的骨片,在阴影中“狱友”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扎向自己的脖颈! “呃…” 一声短促的闷哼,暗红的血液混入污浊的水中,迅速晕开,陈珏的身体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唯有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牢顶渗水的石壁,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阴影中,一只戴着特殊材质手套、不沾血污的手,无声地探入水中,取走了那块浸满怨念与指控的血书布片。 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暗的甬道尽头。 陈九对于这位二哥的谋划,也随着他的生机消失而彻底消失,这位在洛京享尽荣华富贵的贵公子怎么也不会想到, 最后将他送上黄泉是那个自己羞辱看不上的三弟, 至于他的死,会不会引起侯府的愤怒,陈九已经懒得考虑,因为此刻,在梅妃的指引下,安平侯府已经准备好了断臂求生, 断臂,断的就是陈珏,只不过,这封血书却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第41章 断臂求生 御史之谋 当“镇国明凰公主”的尊号传至洛京坊间,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浪。 “镇国公主?公主…封王了?!” “双亲王俸禄!开府建牙!这…这简直和亲王一般无二了!” “什么亲王!公主那是得了老天爷眷顾!献的是仙药!救了咱们全洛京的命!要我说,封个女皇帝都使得!” “对!没有公主的仙药,咱们早就烂在家里了!镇国公主,当之无愧!公主千岁千千岁!” “啧啧,安平侯府这次是撞到镇国鼎上了…活该!” 茶馆酒肆,街头巷尾,百姓们狂热地议论着。 明凰公主的形象在劫后余生中被迅速推上神坛。 那些“牝鸡司晨”的微词,在汹涌的感恩戴德浪潮中被冲刷得无声无息。 她已不仅是公主,更是洛京城百万生灵的再生父母,是煌煌天威在人间的化身。 当这些全都被送进大牢的时候,连陈九都忍不住惊叹了一句,民智未启,当神迹利用得当,将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镇国明凰…开府建牙… 沙哑的低语在死寂的牢房中几不可闻, “好,好得很,这块基石,算是立住了…立得比预想的,更高,更稳。” 明凰站得越高,光芒越耀眼,她在景帝心中的分量就越重,追查元后血仇的屏障就越厚。 她如同一面最华美也最坚固的盾牌,吸引了来自后宫、皇子、勋贵乃至江南的绝大部分明枪暗箭。 而他这块蛰伏于阴影中的“烂泥”,才能更自如地搅动深渊,将致命的根系,悄然缠绕上更远处的猎物。 “侯府现在什么反应?陈珏现在怎么样了?” “陈珏已经被御史台折磨疯了,血书已写,现在恐怕已经在柳御史的案头上,只不过奇怪的是,他还未主动宣扬!” 竹影的身影隐在一旁,冰冷的向根柱子,毫无表情, “那是自然,好不容易有青史留名的机会,柳大人岂会如此轻易的拿出?他所求甚大,不过,这样才好,他要真是个无欲无求的人,我倒不好做什么了,既然他要青史留名,那必然要踩着安平侯府上位,这是我们的机会,” “这些清流一向眼高于顶,看自己的名声比命都重,没想到无意之中竟然让他们走到了台前,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要用一柄利刃,砸向江南!” “这。。园主是不是在考虑一下?”竹影难得的主动发出了一丝担忧,这让陈九多看了几眼,疑问道, “怎么说?” 竹影沉思了许久,然后缓缓开口, “园主的计划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觉得,此事还需要循序渐进,毕其功于一役,这是不现实的,江南豪族远比我们想的要庞大的多,” “哦?没看出来啊,竹影你还有这个思想,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护卫,看来我小看你了。” 陈九的眼神露出深邃,有些意外竹影能看到这一面, “咳咳,属下也是胡乱说的,一切还是园主定夺。” 陈九点头,并没有点破,而是多看了一眼,竹影的话应该是有人教他的,有人希望通过他的嘴告诉自己,欲速则不达,会是谁呢? 他没多问,这方面他早就有过考虑,沈文渊的案子不可能撬得动江南豪族,就是连梅妃都撬不动,更别说那庞然大物的苏家, 他做这么多,一是为了明凰,让明凰封王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所以接下来,他要提前撬开一个口子,给景帝发出一个信号, 这个信号就是,我给你一把刀,具体什么时候动是你自己的事,因为侯府是景帝必动的,所以为了维持朝局平衡,景帝断不会去招惹江南那些人, 陈九早就分析过,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侯府交出京畿的防卫兵权,随着陈珏的死,他会抗下所有,至于其他的,景帝即便是知道什么,甚至证据摆在他的面前,他都不会动,这就是政治。 不过随着明凰接受封王,陈九已经看出,景帝并非什么都没做,利用明凰牵制江南的举动,他相信江南那些人也看的出来,这是最正常的帝王手段,当一股势力有些控制不住的时候,扶持一股与之对抗的势力,然后坐收渔翁, “竹影,” “属下在!” “你说柳大人被誉为清流的领袖,他真的是一股清流吗?” 陈九这模棱两可的疑问让竹影眉头一皱, “世人传闻,柳氏一门,清正廉洁,乃是大景少有的名门清流,在清流的一脉官员中,声望十分鼎盛,虽然柳大人仅仅是个御史之位,但是他的话,代表的是一个大的利益团体,园主要是想要利用柳大人,那。。” “那什么?” “柳大人是一个好官,还请园主手下留情!” 竹影的回答出乎陈九的意料,他这几年流连于风月场所,可也听过柳氏一门,最为清正,只不过他没想到,柳氏的名声竟然连竹影这种人都知道,甚至还要请他手下留情? “看来柳大人真是一个好官,” “那是自然,就说柳大人的女儿柳明薇,在洛京中也算首屈一指的天骄女,不仅文采逼人,更是继承了柳氏的风骨,所以。。。” “当然,园主也是今非昔比,” 竹影欲言又止,只不过眼神似乎在说,你配不上她。 陈九头大,全洛京都知道他配不上柳明薇,这事他知道,退婚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差点将命丢了,他要是再去招惹柳明薇才是真的有病, 虽然伤疤被揭开,可陈九还是心有怀疑,这世间真的有这么清廉的官? 他怎么有点不信呢? 当然,他现在没有证据,可他从柳御史现在的操作来看,此人是有欲望的,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清正的人,此刻就不会将那封血书捏在手中, 那封血书一旦问世,景帝便可以顺利的拿下侯府兵权,可谓是兵不血刃,这是对朝局伤害最小的做法,牵连的人只会是安平侯府,可若是寻个机会。。 难道柳御史也想对江南出手?陈九不得不这么想,一切的痕迹都在显示,柳御史捏着关键证据要来个大的,可这个大的到底针对谁,陈九现在还想不出, 不过这些不影响他接下来做的事情,既然柳御史想要等一等,陈九乐意成全,反正他在这牢中住的舒服。 第42章 公堂之上 都是演员 这一等,就等到了沈文渊案的公审之日。 洛京府衙,肃杀之气凝如实质, 明凰公主献药解瘟、晋封镇国的天大喜讯,也无法完全驱散此刻公堂之上的阴霾。 沈文渊一案的再审,牵扯勋贵、朝臣、漕粮国本。 公堂之上,府尹赵秉德高坐主位,额头冷汗涔涔,却不得不强打精神。 左右下首,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正襟危坐,代表三法司监审。 都察院左都御史柳御史面色沉凝,端坐一侧,目光锐利如鹰隼,他手中紧握之物,正是风暴的核心! 下方,兵部侍郎周显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强作镇定。 安平侯陈烈虽未被传唤上堂,但侯府阴影如乌云笼罩,陈珏血书的内容早已在高层掀起滔天巨浪。 镇国明凰公主景明凰未亲至,但她的凤驾仪仗静静停在府衙侧院,无声昭示着皇家对此次公审的绝对关注。 堂下,沈知微一身素白孝服,荆钗束发,脸色苍白却站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傲然的白梅。 她的身旁,站着身形依旧有些单薄、脸色带着病态苍白的陈九。 他不再披斗篷,只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青衫,背脊却挺得如同一杆不屈的标枪,眼神沉静如深潭,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吴瘸子跪在稍后,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抖,但在陈九无形的气场支撑下,勉强维持着清醒。 “升堂!” “威——武——!” 水火棍敲击地面的沉闷声响彻公堂,气氛瞬间紧绷至顶点。 赵秉德一拍惊堂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带人犯周显、陈珏上堂!”他顿了顿,补充道, 周显自是在堂中,可陈珏呢? 众人的目光看向赵秉德,露出疑惑之色, “咳咳咳。。陈珏…已在诏狱畏罪自尽,陈珏着带其亲笔血书为证!” 此言一出,堂下顿时一片哗然! 陈珏死了?还留下了血书? 衙役将一份染血的布帛呈上。 周显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白纸,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柳御史接过血书,当众展开,用他那清朗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宣读出来: “罪臣陈珏…贪墨漕粮…罪该万死…然皆受兵部侍郎周显…威逼利诱…我构陷沈文渊…散播瘟疫灭口…亦为周显授意…妄图搅乱洛京…掩盖其江南罪证…悔不当初…唯死…赎罪…”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周显的心口,砸在堂上堂下每一个人的耳中! 构陷忠良!散播瘟疫!勾结江南豪族!图谋不轨!这已不是简单的贪墨,而是动摇国本的滔天巨罪! 陈九冷笑一声,果然跟他预料中的一样,血书中关于苏家的一切信息都被掩盖,最后周显背负了一切,这就是景帝的态度,而且再一次的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侯府的兵权被收回,周显,陈珏会为沈文渊一案画上句号。 他静静的站在一旁,欣赏着堂间一众大佬在演戏,最后的目光定格在了刘御史的身上,微微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柳氏的清正也不过如此。 只不过,周显也不会坐以待毙,开始了自己的反击,只是这个反击,有些无力,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周显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跳起来,指着血书,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陈珏早已疯癫!此乃他临死前的胡言乱语!是有人伪造!是有人要构陷本官!构陷安平侯府!构陷江南忠良!”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剐向陈九, “定是你!陈九!你这被侯府弃如敝履的孽障!伙同这贱婢,伪造血书,攀诬朝廷重臣!其心可诛!” 面对周显歇斯底里的指控,陈九只是微微抬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讥诮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显的咆哮: “周大人,血书在此,字字泣血,句句含冤。是真是伪,自有刑部高手与陈珏过往笔迹比对,你与其在此咆哮公堂,不如想想,陈珏为何要攀咬你?又为何…?” 他踏前一步,目光如电,直刺周显:“是你,周显!利用职权,勾结江南奸商,监守自盗,鲸吞漕粮!是你,惧怕沈文渊沈大人查出真相,上达天听,便设下毒计,栽赃构陷,致沈大人满门蒙冤,身首异处!陈珏,不过是你们这些蠹虫推出来的替罪羊!如今东窗事发,你还要狡辩到何时?!” “你…你血口喷人!”周显气得浑身发抖,色厉内荏, “证据!拿出证据来!空口白牙,就想定本官的罪?沈文渊贪墨,人证物证俱在!三年前早已定谳!” “人证物证?” 陈九冷笑一声,侧身让出吴瘸子, “吴伯,告诉府尹大人,告诉在场的诸位青天,三年前,沈大人究竟查到了什么?他又是如何被害的?!” 吴瘸子老泪纵横,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青天大老爷!我家老爷冤枉啊!老爷他…他查到了周显勾结江南丰泰、隆昌两大粮行,伪造账目,以次充好,倒卖漕粮!数额…数额高达百万石!老爷还查到,这些银子,大部分都流进了周显在通州的钱庄,还有…还有一部分,是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通过他舅父牵线,以侯府权势作保,强行索要的分润!老爷收集了真账册抄本,写好了密奏,准备弹劾…可…可就在密奏写好当晚…” 吴瘸子泣不成声,身体剧烈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周显!是周显带着兵丁,以核查账目为名闯入府中!他们…他们早就设好了局!在老爷书房暗格里…塞进了伪造的贪墨账册!他们…他们污蔑老爷贼喊捉贼!老爷…老爷百口莫辩啊!老爷被带走前,偷偷将真账册抄本和密奏原本…塞给了老奴…让老奴…一定要活下去…揭发他们…” “真账册呢?密奏原本呢?”赵秉德急声追问,这是最关键的物证! 吴瘸子痛苦地摇头:“抄本…抄本被老爷藏在旧宅书房青砖夹层里…可…可老奴后来回去找过…空了!被人拿走了!密奏原本…老爷怕连累老奴…没…没给老奴…” “哈哈哈哈哈!” 周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狂笑起来, “空口无凭!死无对证!吴忠,你一个卑贱马夫,一面之词,就想翻三年前的铁案?陈九,这就是你的人证?这就是你的证据?笑话!天大的笑话!” 公堂之上,气氛再次陷入僵局。 第43章 沉冤昭雪 糊塌高墙 吴瘸子的证词有力,但缺乏最直接的物证支撑,周显的嚣张气焰重新燃起。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如雪的沈知微,缓缓抬起头,她没有看周显,没有看赵秉德,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落在虚空之中,她解下一直背在身后的一个狭长布囊。 布囊打开,露出一张古旧的七弦琴,琴身斑驳,却透着温润的光泽。 “父亲…”沈知微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思念与悲怆,轻抚琴弦, “女儿不孝,三年忍辱,今日终能为您弹奏一曲《清平引》…愿您在天之灵,得以昭雪…” 她无视公堂肃杀,无视周显的冷笑,无视所有人的惊愕,纤指轻拨。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如同冰泉乍破,瞬间涤荡了公堂的污浊之气! 琴音初时悲怆,如泣如诉,仿佛诉说着沈家满门冤屈,沈文渊临刑前的悲愤与不甘。 渐渐地,琴音转高,变得铿锵激越,如同金戈铁马,象征着不屈的抗争与对真相的执着追寻! 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沈知微三年来在教坊司忍辱偷生、苦练琴艺时积蓄的全部力量与血泪!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琴音震慑了。 赵秉德忘了拍惊堂木,周显脸上的冷笑凝固,连柳御史都露出了动容之色。 陈九看着沈知微专注而决绝的侧影,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这才是雀笼中最锋利的那把刀!以琴为剑,直指人心! 琴音达到最高潮,如同惊涛拍岸,雷霆万钧!就在这最高亢激昂之处—— “嘣!”一声异响! 一根琴弦骤然崩断! 沈知微的手指被崩断的琴弦划破,鲜血瞬间染红了琴身,她仿佛毫无所觉,猛地将古琴翻转! 琴腹之下,赫然有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之中,一卷被油布仔细包裹的帛书,静静地躺在那里! “此乃家父亲笔密奏原本!” 沈知微的声音如同裂帛,带着泣血的决绝, “家父为防不测,将其藏于女儿随身古琴暗格之中!三年来,女儿忍辱偷生,日夜摩挲此琴,从未敢离身片刻!今日,真相在此!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轰——! 整个公堂彻底炸开了锅! 密奏原本!竟然在沈知微的琴中! 衙役颤抖着上前,接过那染血的帛书,呈给赵秉德。 赵秉德展开一看,脸色瞬间煞白!上面正是沈文渊的亲笔,条理清晰地罗列了周显勾结粮商、亏空漕粮的证据,点明了陈珏通过舅父索贿分润,并恳请陛下彻查,言辞恳切,字字泣血!笔迹、印鉴,确凿无疑! “不…不可能!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周显彻底疯了,他扑上来想要抢夺帛书,却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死死按住。 “周显!” 柳御史猛地站起,须发戟张,声如洪钟, “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在!你勾结奸商,鲸吞国帑,构陷忠良,罪大恶极!更有陈珏血书为证,你与江南贪官沆瀣一气,图谋不轨!你还有何话说?!” 周显被按在地上,挣扎着抬起头,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怨毒。他死死盯着陈九,嘶吼道:“陈九!烂泥!你…你不得好死!苏家…苏家不会放过你的!梅妃娘娘不会放过你的!” 陈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同看着一只垂死的蝼蚁:“我的下场如何,不劳周大人费心。至于苏家和梅妃…欠下的血债,我自会一笔一笔,亲手讨还!烂泥糊墙,下一个,就糊塌他苏家的金山银海!” 他转向赵秉德,声音斩钉截铁:“府尹大人,人证吴忠证词清晰,物证沈大人密奏原本、陈珏血书在此,周显罪证确凿,无可辩驳!沈文渊沈大人,蒙冤三载,忠魂泣血!请大人当堂宣判,还沈家清白!昭告天下!以正国法!以慰忠魂!” 赵秉德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密奏和血书,又看看状若疯魔的周显,再看看堂下那如同白莲般不屈的沈知微,以及那块虽处困境却搅动风云、气势如虹的“烂泥”陈九,最后,目光扫过侧院那代表镇国公主的无上威仪。 他知道,尘埃落定。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惊堂木,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响彻公堂,传遍府衙内外: “经三法司会审,查证属实!前户部侍郎沈文渊,忠君体国,清廉刚正,遭兵部侍郎周显、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等人构陷,蒙受不白之冤,致使满门罹难,实乃国朝之殇!今,本官代天巡狩,宣判——” “沈文渊,无罪!即刻昭雪!追复原职,追赠太子太保,以国公之礼厚葬!其女沈知微,忠贞刚烈,为父鸣冤,其志可嘉,特赦其教坊司贱籍,赐还良民身份,赏金千两,以彰孝义!” “罪臣周显!贪墨国帑,构陷忠良,罪大恶极!更涉嫌勾结江南豪族,图谋不轨!按《大景律》,罪当凌迟,诛九族!然九族牵连过广,着即革去一切官职爵位,押入天牢,待呈报陛下御笔亲批后,明正典刑!其家产,尽数抄没充公!” “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虽已身死,然其罪昭彰,削去一切追封,其名下财产,一并抄没!安平侯陈烈,教子无方,御下不严,难辞其咎!罚俸五年,闭门思过!无旨不得离京!侯府一应权柄,暂由朝廷接管!” “庶人陈九,路见不平,勇救证人,于本案有功!然其身负侯府削籍之判,功过暂不抵,着即释放,后续功过,另行论处!” “退堂!” “威——武——!” 惊堂木落,判决已定! “父亲!您…您听到了吗?沈家…清白了!” 沈知微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抱着染血的古琴,失声痛哭!那哭声,是压抑了三年、撕心裂肺的宣泄,是冤屈终雪的悲喜交加! 公堂内外,一片寂静,唯有沈知微的哭声回荡。 无数旁听的百姓、官员,无不为之动容落泪。 陈九静静地看着痛哭的沈知微,又抬头望向府衙侧院的方向。 他知道,景明凰一定在那里看着,他缓缓抬起手,对着那个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烂泥,糊塌了第一堵高墙。 沈家的血债,今日讨回了公道,而他也正式走回了洛京! 第44章 风评逆转 寻宅遇故 洛京府衙的惊堂木余音,最终化为昭告天下的邸报: 沈文渊,忠良昭雪,追赠太子太保,以国公礼厚葬!周显,罪证确凿,革职查办,打入天牢,三司会审,其罪当诛! 安平侯陈烈,教子无方,纵子行凶,削去一等侯爵,降为三等伯,罚俸十年,闭门思过! 安平侯府,不,如今是安平伯府,元气大伤,京畿卫戍兵权被景帝顺势收回,交予心腹将领,彻底沦为昨日黄花。 一场由登闻鼓引爆、瘟疫催化、最终以血书和密奏定谳的风暴,终于尘埃落定。 而风暴的核心人物之一,陈九,也因“仗义执言,揭露冤情,协助昭雪”之功,不仅彻底洗脱了“京畿之耻”的污名,更在洛京的风评来了个惊天逆转。 市井茶肆,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安平伯府那个被赶出去的陈九爷,这回可是立了大功!” “可不是嘛!要不是他拼死护着沈家小姐,找到那关键的人证,还识破了侯府和周显的毒计,沈大人的冤屈哪能昭雪?” “啧啧,真是想不到啊,以前都当他是个只会吃喝嫖赌的废物,没想到骨子里竟是条硬汉子!烂泥糊墙?嘿,人家这烂泥糊的是贪官污吏的高墙,糊得好!” “听说他在牢里还差点被侯府派去的杀手弄死,硬是挺过来了!命硬,心也正!这才是真爷们!” “就是,以前真是看走眼了,陈九爷,是这个!”说话的人竖起大拇指。 归园深处,石室药香弥漫。 药婆婆小心翼翼地给陈九背上的伤口换药,鞭痕虽已结痂,但狰狞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 蓝姑侍立一旁,汇报着外界的动向和归园的运转。 “园主,风评逆转,您现在在洛京,不再是过街老鼠,而是义士了。” 蓝姑的声音依旧清冷,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尘网反馈,市井对您多有赞誉,连带着归园一些外围产业,生意也好了几分。” 陈九趴在寒玉床上,感受着药力带来的清凉与刺痛,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 “虚名而已,不过是这块烂泥,糊对了地方,暂时得了些好颜色,景帝借我这把刀砍了侯府,自然要给我这把刀镀层金,显得他赏罚分明,柳御史要青史留名,也需要我这块垫脚石显得更高些。” 他看得透彻,这名声是时势造英雄,也是各方博弈的结果。 “话虽如此,” “蓝姑道,这层金身对园主日后行事,大有裨益,至少,明面上,无人敢再轻易动您。园主下一步有何打算?” 陈九缓缓坐起身,披上外袍。 三日的休养加上归园灵药,让他气色好了许多,眼神也更加沉凝锐利。 他环顾这幽深的石室:“归园虽好,终究是地下世界,见不得光,老头子留下的谜团,要查;明凰那边要帮;苏家、梅妃的仇,要报。这些都需一个在阳光下能立足的根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决断,“蓝姑,替我寻一处宅子。” “宅子?”蓝姑微讶,“园主是想…搬出归园?” “不完全是。”陈九摇头, “归园是我最后的底牌和根基,不能丢,但我需要一个在洛京城内,光明正大的落脚点,一个身份,一个门户,沈文渊案了结,我也算功成身退,该过点正常人的日子了,这宅子,就是我的新壳。” 他需要一个新的,一个可以名正言顺交际、布局、接收信息,甚至吸引某些人注意的“壳”。 一个从“烂泥”变成“陈九爷”的象征。 “明白了。”蓝姑点头, “园主对宅子有何要求?地段?大小?格局?” 陈九沉吟片刻: “地段要好,闹中取静为上。不必太大,但格局要敞亮,最好带个园子。关键…要干净,背景简单,没有太多牵扯。”他不想买个宅子还附带一堆前任主人的麻烦债。 “是,属下即刻让尘网去办。” 洛京居,大不易。 好地段、好格局又“干净”的宅子更是稀缺。 尘网效率虽高,几日下来,筛选出的几处要么价格高得离谱,要么就是位置太偏或格局憋屈。 这日午后,陈九换了身不起眼的青布长衫,脸上稍作修饰,掩去过于锐利的眼神,只带着一个同样低调的尘网外围眼线,扮作主仆,亲自去看一处位于城西玉带河畔的宅子。 据牙行说,这宅子原主人是个致仕的清流小官,家风清正,因年迈回乡才出售,位置清幽,格局方正,还带个精巧的后园,价格也算公道。 唯一不足是久未住人,略显荒凉。 宅子坐落在一条安静的青石板巷尽头,白墙黛瓦,门庭古朴。 推开略显沉重的黑漆木门,一股尘封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前院方正,铺着青砖,角落几丛修竹顽强地生长着,显出几分雅致。穿过垂花门,便是正厅和东西厢房,虽然家什蒙尘,但梁柱结实,窗棂雕花也见功底。最让陈九满意的是后园,不大,但亭台水榭俱全,一池残荷,几株老梅,假山嶙峋,颇有些闹中取静的野趣,稍加打理,必是极好的休憩之所。 “园主,这宅子如何?牙行说若能定下,价格还可再谈。” 扮作仆从的眼线低声问道。 陈九背着手,漫步在荒芜的园中小径,手指拂过积灰的栏杆,感受着此地的静谧与潜力。 “格局尚可,园子不错,位置也合我意,荒凉些不怕,收拾出来便是,去问问牙行,底价多少,若合适……”他话未说完,前院忽然传来一阵人声。 “小姐,您慢点,这宅子久无人住,阴气重,您金枝玉叶的,仔细脚下。” 一个丫鬟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担忧。 “无妨。李师傅说此地格局清奇,虽久旷却无秽气,反有‘藏风聚气’之象,值得一看。” 一个清冷悦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女声回应道。 这声音……陈九脚步一顿,眉头微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45章 此宅福地 公子高见 只见垂花门下,走进来一行人。 当先一位女子,身着一袭月白绣银竹纹的锦缎长裙,外罩同色轻纱披帛,身姿窈窕,气质清冷如霜雪映月。 乌发如云,仅用一支简单的羊脂白玉簪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颈项。 眉眼如画,却自带一股疏离的书卷气,正是御史千金,柳明薇。 她身后跟着一个捧着罗盘、留着山羊胡、身着八卦道袍的中年风水先生,以及一个提着药箱、满脸紧张的丫鬟。 柳明薇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地遇见人,尤其当她看清园中站着的竟是陈九时,那双清冷的眸子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以及更深层次的探究。 登闻鼓前他掷地有声的宣言,死牢中他带来的震撼,还有父亲案头那份关于他在此案中关键作用的密报…眼前这个洗去污名、气质已截然不同的男人,让她无法再用过去“京畿之耻”的眼光去看待。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一时无言,园中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咳,”柳明薇率先打破沉默,她微微颔首,仪态无可挑剔,声音却比平日少了几分冰寒,多了些探究, “陈…公子?没想到在此遇见。”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称呼,最终选择了比较中性的公子。 陈九也回过神来,拱手一礼,姿态从容,带着几分历经风波后的沉稳: “柳小姐,幸会。在下也来看宅,倒是巧了。” 他目光扫过她身后的风水先生, “柳小姐也是为此宅而来?看来这宅子倒成了香饽饽。” 柳明薇微微蹙眉,直言道: “家父一位故交,有意在京中置办一处清静小院读书,我受托代为寻访,这位是李玄微师傅,精通风水堪舆。李师傅观此宅格局不俗,故来一探。” 她解释了自己出现在此的原因,目光却依旧落在陈九身上, “陈公子对此宅…有意?” “闹中取静,格局尚可,园子也合眼缘。”陈九坦然道, “正与牙行谈价。不想柳小姐也看上了。” 气氛微妙地有些凝滞。 一个是刚洗刷污名、意图在洛京扎根的“新贵”,一个是清流领袖的掌上明珠、代父故交寻宅。 两人之间还横亘着一段极不愉快的退婚旧事。 那位风水先生李玄微,此刻却像是没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 他手持罗盘,在园中踱步,时而掐指,时而凝望假山水池,口中念念有词: “坎离交泰,巽风入怀…嗯,此宅虽荒,根基却正,气场流转尚未断绝。尤其这后园水榭之位,隐有文曲暗藏之象,于读书养性大有裨益…妙!妙啊!” 他眼中精光闪烁,显得颇为兴奋,随即又看向陈九,目光炯炯: “这位公子好眼力!此宅藏而不露,乃是璞玉,稍加雕琢,必成福地!只是…” 他话锋一转,山羊胡微翘,带着几分江湖术士特有的神秘感: “宅院如人,亦有气运流转,此宅空置多年,气运沉滞,需得一位命格硬朗、运势初升之人镇之,方能压住旧气,引动新机,公子面相不凡,隐有破而后立、扶摇直上之象,与此宅倒是颇为契合!” 他这番话,看似对着陈九说,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柳明薇,仿佛在暗示什么。 柳明薇闻言,秀眉蹙得更紧。 李玄微的话,似乎是在为陈九“背书”? 她看向陈九,眼神更加复杂,这个曾经的“烂泥”,如今不仅风评逆转,连看宅子都能引来风水师说他“命格契合”? 这世道变得也太快了些。 陈九倒是神色不变,对李玄微的批语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 “李师傅过誉了。陈某不过一介布衣,只求一安身之所罢了。” 他转向柳明薇,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柳小姐,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在下先与牙行接洽,此宅,陈某要定了,令尊故交寻宅之事,想必洛京城内清雅小院不止这一处,柳小姐定能为长辈觅得更佳之所。” 他直接亮明了态度,寸步不让。 柳明薇看着陈九眼中那份沉静与笃定,心中那点因“旧怨”和“被抢宅”而起的微澜,竟奇异地被压了下去。 她深深看了陈九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过去那个纨绔的影子,却只看到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和破茧而生的锋芒。 “陈公子既然志在必得,明薇自当成全。” 她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锋芒, “家父故交之事,不劳公子费心。告辞。” 说罢,不再多言,带着犹自盯着陈九啧啧称奇的李玄微和一脸茫然的丫鬟,转身离去,白裙飘然,消失在垂花门外。 陈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 柳明薇…这个他曾经痴迷、后又被他视为“清高刻板”的女子,似乎也并非一成不变。 今日偶遇,虽无言深交,但那份尴尬之下的审视与克制,反而让他觉得比过去那高高在上的漠视更真实些。 “园主,这位柳小姐…”旁边的眼线低声询问。 “无妨。” 陈九收回目光,转向荒芜的园子,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宅子,就是我的了,告诉牙行,价钱按他们说的,但要快,尽快办妥地契房契。另外…” 他顿了顿,看向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显得有些市侩的牙行中人, “这位管事,不知如何称呼?在下陈九,初到京城,往后置办产业、添置家什,怕是还要多多劳烦。” 那牙行管事是个四十多岁、一脸精明的干瘦汉子,闻言立刻堆起满脸笑容,点头哈腰: “哎哟!陈九爷您太客气了!小的姓钱,钱谷,在顺发牙行当差!能为您效劳,那是小人的福分!九爷您放心,这宅子的事包在小的身上,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当当,地契房契三日之内送到您手上!” 他刚才可是亲眼目睹了这位新晋的义士如何与御史千金针锋相对还占了上风,更被那神秘的风水师批命,心中早已将陈九视为不可怠慢的潜力股。 第46章 风水投效 地生火脉 三日之后,地契房契果然如约送到了陈九暂居的归园外围一处安全屋, 钱谷钱管事办事麻利,手续齐全,价格也谈得颇为公道,显是用了心思。 陈九爽快付了银票,又额外赏了钱谷一份辛苦钱,乐得钱管事连连作揖,拍着胸脯保证日后九爷在洛京置业安家,无论房产、田亩、奴仆采买,只管找他钱谷,必当尽心竭力。 宅子到手,陈九并未立刻搬入。 那荒芜破败的景象需要彻底修缮。他将此事全权交给了蓝姑。 归园在洛京经营多年,自有其隐秘而高效的人脉网络。蓝姑很快便联络了一批手艺精湛、口风紧实的工匠,由尘网外围的可靠人手领着,开始对玉带河畔的宅邸进行大规模翻新。 陈九的要求很明确:外表尽量维持原有的古朴清雅,内里则要舒适实用,尤其后园,是他将来静思布局的核心,务必精心打理。 至于前院和厅堂,要能撑起一个“新贵”应有的体面,却又不能过于张扬奢华,引人侧目。 修缮的指令发出后,陈九本欲返回归园深处静养,却接到了钱谷托人传来的一个口信:那位在宅中偶遇的风水先生李玄微,想登门拜访。 “李玄微?” 陈九摩挲着下巴,想起那日园中那个拿着罗盘、目光炯炯、语出惊人的道士。 此人当时一番“命格契合”、“璞玉福地”的言论,看似在为他说话,却又透着几分江湖术士的玄乎劲儿。 他找上门来,所为何事?是柳明薇的授意?还是另有所图? “让他明日午后,去城南‘静心茶楼’甲字三号雅间。” 陈九略一思索,吩咐道,他没选择归园的安全屋,也没定在新买的宅子,而是挑了一个相对公开但环境清幽的茶楼,既不失礼,也便于观察。 翌日午后,静心茶楼。 李玄微如约而至。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却洗得干净的八卦道袍,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褡裢,山羊胡修剪得整整齐齐,眼神锐利依旧,却少了些当日在凶宅指点江山的神棍气,多了几分沉稳。 “李师傅请坐。”陈九亲自斟了杯茶推过去。 “叨扰陈公子了。” 李玄微也不客套,落座后开门见山, “那日玉带河畔匆匆一晤,贫道观公子气度不凡,破而后立,隐有潜龙之姿。归去后心有所感,又为公子卜了一卦。” “哦?卦象如何?” 陈九不动声色,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乾卦初九,潜龙勿用。” 李玄微盯着陈九的眼睛,缓缓道, “然公子之‘潜’,非蛰伏待机,而是龙困浅滩,锋芒内敛,只待风云际会,便可一飞冲天!此宅,便是公子腾跃之始基!”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热切,“公子可知,贫道为何对那宅子评价如此之高?” 陈九放下茶杯:“愿闻其详。” “那宅子格局清奇,藏风聚气不假,但真正难得的,是其地脉!” 李玄微压低声音,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简单勾勒, “玉带河自西北来,在宅子后方形成一道天然弯抱,此为玉带环腰,主财禄丰盈,贵人扶持。更关键的是,此地地下隐有一条微弱的地火灵脉支流经过!虽然微弱,近乎枯竭,但灵脉之气最是养人养物,尤其对修行武道、蕴养精神有莫大好处!寻常风水师根本察觉不到,若非贫道师承秘法,也难窥其奥妙。” “地火灵脉?” 陈九眼神微凝。归园深处有寒玉床这等奇物,他自然知道天地间存在一些奇异能量。若这李玄微所言非虚,这宅子的价值就远超他的预期了。 “正是!”李玄微点头, “此宅荒废多年,灵脉之气散逸,故显阴寒荒芜。但只要有人入住,以自身气血精神引动,再辅以特定风水阵局调和疏导,假以时日,必能滋养宅邸,反哺主人,形成一处绝佳的‘养气之地’! 公子命格刚硬,运势初升,正需此等宝地稳固根基,蕴养锋芒!贫道不才,愿为公子效力,布置此阵,引动地脉,助公子一臂之力!” 图穷匕见!原来这李玄微主动找上门,竟是想毛遂自荐,投效于他! 陈九并未立刻回应,目光审视着李玄微。 此人言谈举止,虽有江湖气,但眼神清正,提到风水地脉时那份狂热不似作伪。 更重要的是,他能点出“地火灵脉”这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概念,显是有些真本事,一个精通风水堪舆、甚至可能懂些奇门遁甲的人物,对于他扎根洛京、建立势力,无疑是一大助力。 “李师傅高才。” 陈九缓缓开口,“陈某初来乍到,根基浅薄,何德何能得李师傅如此看重?” 李玄微捋了捋山羊胡,坦然道: “不瞒公子,贫道半生漂泊,研习风水堪舆、寻龙点穴之术,所求不过两样:一是印证所学,寻得真正的风水宝地、天地灵脉;二是择一明主,以这身本事搏个身前身后名。公子于登闻鼓前以‘烂泥’之身撼动高墙,于死牢之中破局而出,助忠良昭雪,更引得镇国公主垂青…此等胆魄、心计、气运,岂是池中之物?贫道观人观气,公子便是贫道苦寻多年的明主!那宅子与公子命格相合,地脉可期,正是贫道一展所长的绝佳之地!望公子收留!” 这番话说得恳切直白,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 陈九心中快速权衡:此人可用,但需驾驭。 风水阵局之事,玄之又玄,不可尽信,但也不妨一试。 若真有效,便是意外之喜;若是夸大其词,也无伤大雅,就当养个清客。 关键是,李玄微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他陈九这块“烂泥”,开始有人主动靠拢了。 “李师傅快人快语,陈某佩服。” 陈九展颜一笑,亲自为李玄微续上茶水, “既然李师傅不嫌陈某浅陋,愿屈尊相助,陈某求之不得!待宅邸修缮完毕,便请李师傅移驾,主持风水阵局之事。至于供奉…” “公子客气!” 李玄微连忙摆手,眼中露出喜色, “贫道所求,一为印证所学,二为追随明主,能得公子信任,允贫道在灵脉之地施展手段,已是莫大幸事!日常用度,公子看着给些便是,贫道绝无二话!” “好!那就一言为定!”陈九举杯。 两人以茶代酒,算是定下了宾主之谊。 李玄微又详细询问了宅邸修缮的进度和布局要求,表示要提前设计阵图,融入修缮之中,以达到最佳效果。 送走踌躇满志的李玄微,陈九刚回到归园,蓝姑便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 第47章 凶宅焕新 清客登门 “园主,您新购那处玉带河宅邸的干净背景,查清楚了。” 蓝姑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尘网深挖下去,发现并非牙行所说的那么简单。那位致仕的清流小官回乡是真,但其出售此宅,却是因为…这宅子,是座凶宅。” “凶宅?” 陈九挑眉,并无太多意外,地段好、格局佳、价格又相对公道的宅子,久未住人,若说没点故事,反倒奇怪了。 “是的。”蓝姑点头, “大约十五年前,此宅的主人并非那清流小官,而是一位姓胡的富商。 这胡姓富商据说是做海外贸易起家,家资颇丰,为人也乐善好施。 但一夜之间,胡家满门十三口,连同管家、心腹仆役共二十余人,尽数被杀! 死状极惨,据说像是被什么猛兽撕碎,现场血流成河,财物也被洗劫一空。 此案轰动一时,却成了悬案,洛京府查了许久,线索指向几股流窜的悍匪,最终却不了了之。 胡家绝后,产业被瓜分,宅子几经转手,都因凶名在外,无人敢长住,最终落到那清流小官手中,他也只住了几年,便因阴气太重、夜闻鬼哭而匆匆搬离,一直荒废至今。” “猛兽撕碎?洗劫一空?” 陈九眼中寒光一闪,普通的谋财害命,何至于如此凶残?灭门惨案,官府草草结案…这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立刻联想到李玄微所说的“地火灵脉”,若真有此物,是否也是招致这场惨祸的原因之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尘网还查到一点蛛丝马迹,”蓝姑继续道, “当年胡家被灭门前,似乎与江南来的某位大人物有过接触,具体是谁,时间久远,线索已断,但…指向江南。” 江南!又是江南!苏家! 陈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处他本想作为安身立命、阳光下的的宅子,竟然本身就埋藏着如此血腥的过往,甚至可能牵扯到江南那个庞然大物! 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凶宅…”陈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 “好啊,凶宅好,煞气重?阴气浓?正好用来养我这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烂泥!蓝姑,告诉修缮的人,一切照旧。这宅子的‘凶名’,暂时压着,我倒要看看,这潭浑水下面,到底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对这宅子更添了几分“兴趣”。 一处可能蕴含地火灵脉、又背负着灭门血案、甚至隐约指向江南苏家的凶宅…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舞台! 李玄微想借此地施展抱负,他陈九,何尝不能借此地,布下一张更大的网? 宅邸修缮的进度并未因“凶宅”之名而放缓。 陈九稳坐归园,通过蓝姑和尘网遥控指挥。 李玄微也很快送来了初步的风水阵图,巧妙地将引动地脉的阵眼布置在后园水榭之下,并与假山、活水、老梅的方位结合,形成“水生木,木蕴火”的循环之势,既温和滋养,又能将散逸的灵脉之气缓缓聚拢。 图纸设计得颇为精妙,连蓝姑看过之后,都难得地评价了一句:“此人于风水奇门一道,确有真才实学。” 与此同时,关于那场十五年前胡家灭门案的调查,在陈九的授意下,由尘网最精干的暗线悄然深入。 目标直指——江南苏家。 这座新买的宅子,尚未入住,便已承载了过往的血腥谜团与未来的重重杀机。 玉带河畔的宅邸在归园财力和人脉的支撑下,以惊人的速度焕发新生。 青砖黛瓦被仔细清洗,斑驳的朱漆大门重新刷上沉稳的暗红色,檐角破损的瓦当一一更换。 前院青砖铺地,杂草尽除,几丛修竹被精心打理,更显苍翠挺拔。东西厢房窗明几净,正厅梁柱重新上漆,虽无奢华摆设,但古朴大气,自有一股沉凝底蕴。 真正的点睛之笔在于后园。 按照李玄微的阵图和蓝姑的监工,引入了活水,清澈的溪流蜿蜒穿过假山石隙,注入那方半亩小池,残荷被移走,新植了睡莲,池边点缀几块形态各异的湖石。 那几株老梅被精心养护,枝干虬劲,只待冬日绽放。 水榭被彻底翻修,四面轩窗,视野开阔,榭内铺设了竹席,放置了矮几蒲团,成了陈九预想中的静思之地。 李玄微所说的“水生木,木蕴火”之局,已初具雏形。 园中特意留出的几处空地,被李玄微要求暂时不动,只待他亲自布下引动地脉的阵石。 修缮接近尾声,陈九搬出了归园外围的安全屋,正式入住新宅。 他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蓝姑安排的几个身家清白、口风紧实的仆役——一个老实巴交的门房老张头,一个手脚麻利的厨娘王婶,还有一个负责洒扫浆洗的哑仆阿福。 宅子挂上了新制的匾额,没有题写“陈府”之类的字样,只有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归庐。 这名字透着几分避世归隐的意味,也暗藏了“归园”的根脚,更符合他目前“功成身退”、低调扎根的对外形象。 “归庐”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陈九搬入的第三日,钱谷钱管事便带着一脸谄笑和一个衣着体面、眼神精明中带着几分傲气的管事模样的人登门拜访。 “九爷!恭喜乔迁之喜!小的给您道喜来了!” 钱谷一进门就作揖打躬,指着身后那人介绍道, “这位是城南锦绣庄的大管事,苏全苏管事,听闻九爷您乔迁新居,特意备了份薄礼前来道贺!” “锦绣庄?苏全?” 陈九眼神微凝,锦绣庄,正是苏家在洛京的核心产业之一! 苏家的人,这么快就找上门了?是试探?还是…警告? 第48章 奉苏家令 特来道喜 那苏全面白无须,约莫四十岁上下,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并不卑微: “小的苏全,奉我家主人之命,特来恭贺陈九爷乔迁之喜。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九爷笑纳。” 说着,他身后跟着的小厮便捧上一个紫檀木礼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成色极佳的羊脂玉茶具,温润剔透,价值不菲。 陈九脸上不动声色,挂着淡淡的笑容: “苏管事太客气了,陈某区区草民,何德何能劳烦贵主人挂念?更当不起如此厚礼。” 他并未立刻去接礼盒,目光平静地落在苏全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苏全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陈九话中的疏离,恭声道: “九爷过谦了。您在登闻鼓前仗义执言,为忠良昭雪,如今洛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家主人最是敬重九爷这等忠义之士。况且,听闻九爷新居便在这玉带河畔,与我锦绣庄也算比邻而居,日后少不得要常来叨扰,今日特来拜会,也是应有之义。”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陈九,又点出了“邻居”关系,更暗示了日后交往的意图。 陈九心中冷笑。邻居? 苏家这头盘踞江南的巨鳄,会在意一个刚在洛京买了个小宅子的“邻居”? 这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面上却依旧温和: “苏管事言重了,贵主人盛情,陈某心领,只是陈某性喜清净,恐怠慢了贵客,礼物还请收回,陈某实在不敢当。” “九爷!”苏全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这…这是我家主人一片心意,若小的原样带回,主人定要责罚小的办事不力了,九爷就当体恤小的难处,万望收下。”他姿态放得更低,话却堵得死死的。 陈九略一沉吟,知道一味推拒反而显得刻意。 他展颜一笑:“既如此,那陈某就却之不恭了,苏管事代陈某多谢贵主人美意。” 他示意旁边的老张头收下礼盒,随即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 “说起来,陈某初来乍到,对洛京许多旧事颇感兴趣,听闻这玉带河畔,十几年前曾发生过一桩大案?似乎就是我这宅子…” 他故意提及凶案,目光紧锁苏全的脸。 苏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但旋即恢复如常,甚至带上了几分唏嘘: “唉,九爷提起此事…确是令人扼腕,那胡家灭门惨案,当年轰动洛京,惨绝人寰,官府追查多年,也只归咎于流窜的悍匪…可惜,可惜啊!没想到九爷您竟买下了这处宅子…” 他摇摇头,一副痛心又避讳的模样,“不过九爷您命格贵重,正气凛然,定能镇得住此地!些许往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他避重就轻,将话题轻飘飘带过,对“江南大人物”的传闻只字不提。 陈九心中了然,不再追问,只是端起茶杯,淡淡一笑:“也是,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苏管事,请用茶。” 气氛微妙地冷了下来。 苏全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识趣地起身告辞。钱谷也连忙跟着告退。 送走两人,陈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冰冷如霜。 “蓝姑。”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厅堂低声道。 蓝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屏风后转出。 “查查这个苏全的底细,尤其是他与十五年前那桩案子的关联,还有,锦绣庄最近有什么异动。”陈九吩咐道, “另外,告诉李玄微,可以开始布置他的风水阵了,我倒要看看,这地火灵脉,能不能烧出些牛鬼蛇神来。” “是。”蓝姑领命。 苏家的试探,非但没有让陈九退缩,反而更坚定了他深挖此宅秘密的决心。 这“归庐”,注定无法平静。 数日后,归庐后园。 李玄微指挥着几个哑仆阿福找来的、同样口不能言但力气颇大的工匠,小心翼翼地按照他的图纸,在特定的方位埋下一块块或圆或方、刻满奇异符文的黑色石头。 这些石头质地奇特,非金非玉,触手冰凉,是李玄微压箱底的宝贝,据说是能导引地脉之气的“引灵石”。 阵眼设在水榭之下,一块最大的引灵石被嵌入特制的水泥基座中。 布置的过程繁琐而隐秘,李玄微神情专注,口中念念有词,不时用罗盘校准方位。 陈九则在水榭中凭栏而立,看似在欣赏园中新景,实则心神沉凝,感受着园中气机的细微变化。 随着最后一块引灵石埋下,整个后园似乎轻轻一震,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温润暖意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了一丝鼻息,缓缓自地下升腾而起,萦绕在草木之间,连空气都似乎清新灵动了几分。 “成了!” 李玄微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带着疲惫却兴奋的红光,走到水榭前,对着陈九深深一揖, “公子,引灵聚气之阵已成!虽因地脉微弱,效果尚需时日蕴养,但灵脉之气已开始汇聚流转,假以时日,此地必成滋养身心的宝地!公子在此静坐调息,当能事半功倍!” 陈九闭目凝神,确实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流渗入四肢百骸,连带着背伤处都传来一阵舒适的麻痒感。 这李玄微,果然有些门道! “辛苦李师傅了。” 陈九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此阵于陈某大有裨益,李师傅功不可没,往后,李师傅便是我这归庐的首席清客,园中一应风水布置,皆由你做主。” “多谢公子信任!玄微定当竭尽所能!”李玄微激动不已,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 就在归庐初步安定,风水阵成之际,一封素雅精致的拜帖送到了门房老张头手中。 拜帖上字迹清丽娟秀,落款是——柳明薇。 帖中言道:闻听陈公子新居焕然,更兼布局清雅,明薇心向往之,前日代友寻宅,匆匆一晤,未能细观,甚憾。 不知公子明日午后可得闲否?明薇欲携薄礼,登门拜访,一睹归庐风采。 陈九看着拜帖,指尖轻轻拂过那清秀的字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柳明薇…这位清流领袖的千金,终于主动踏出了这一步。 是纯粹的好奇?是对他这脱胎换骨之人的审视? 还是…代表了柳御史乃至清流一脉某种态度的微妙转变? “告诉送帖之人,”陈九对老张头吩咐道, “承蒙柳小姐错爱,陈某扫榻以待,静候光临。” 归庐迎来了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贵客。 柳明薇的主动登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将陈九这块在洛京刚刚扎根的烂泥,正式推入了更广阔的、属于洛京权贵与清流视野的舞台中央。 而这座背负着血腥过往、又蕴藏着地脉灵机的宅子,也将在新的访客面前,揭开它神秘面纱的一角。 第49章 水榭对弈 暗流涌动 翌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归庐后园新发的枝叶,洒下细碎的光斑。 水榭临水,微风拂过池面,带起粼粼波光。 李玄微布置的风水阵已开始悄然运转,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神安宁的温润气息弥漫在园中。 陈九一身素净的竹青色长衫,坐在水榭的矮几旁,亲自煮水烹茶。 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器具正是前几日苏全送来的那套价值不菲的羊脂玉茶具。 他动作沉稳,行云流水,自有一股洗尽铅华后的从容气度,与昔日那个醉醺醺的纨绔判若两人。 门房老张头引着柳明薇款款而来。 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淡青色薄纱半臂,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素银步摇,行走间步摇轻晃,更添几分清冷书卷气。 她身后只跟着那日见过的贴身丫鬟,捧着一个锦缎包裹的长条形礼盒。 “柳小姐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请。” 陈九起身相迎,姿态从容不迫,目光平静地落在柳明薇脸上,既无旧怨的尴尬,也无刻意的热络。 “叨扰陈公子了。” 柳明薇微微颔首,目光飞快地扫过焕然一新的归庐后园。 园中景致清雅,布局巧妙,尤其那水榭亭台与假山流水的呼应,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和谐韵味,让她心中微讶。 更让她隐隐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仿佛置身此地,连心中那因家族压力而起的烦闷都消散了几分。 她压下心头异样,随陈九步入水榭。 “柳小姐请坐。陋室初成,唯有清茶一盏待客,望勿见怪。” 陈九将一盏斟至七分满、碧绿茶汤盛在温润白玉杯中的茶,轻轻推到柳明薇面前。 “陈公子客气。此园清幽雅致,匠心独具,已是难得。” 柳明薇端起玉杯,茶香氤氲,入口清冽回甘,她品了一口,赞道,“好茶,公子这烹茶的手艺,也非比寻常。” 她这话并非客套,陈九的动作行云流水,火候、水温、出汤时机都恰到好处,显然是下过功夫的。 “闲来无事,聊以自娱罢了。” 陈九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丫鬟捧着的礼盒上, “柳小姐还带了礼物,陈某实在愧不敢当。” 柳明薇示意丫鬟将礼盒放在矮几上,亲手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卷装裱精美的古画。 “家父珍藏中有前朝隐士王摩诘的《山居秋暝图》摹本,虽非真迹,但笔意空灵,意境幽远,或与此处归庐之名相契,故借花献佛,聊表心意,望公子笑纳。” 柳明薇的声音清冷依旧,但言辞间透着诚意。 送画,既显风雅,又不落俗套,更契合陈九如今低调归隐的形象。 “王摩诘?山居秋暝?” 陈九眼中掠过一丝真切的欣赏。 这礼物确实送到了他心坎上,他起身,郑重地双手接过画轴,展开一角,只见笔墨疏淡,山峦空蒙,秋林尽染,一股超然物外的隐逸之气扑面而来。 “好画!意境高远,正合此园此心,柳小姐有心了,陈某拜谢。” 他小心地将画卷好收起。 宾主落座,气氛似乎融洽了些许。 柳明薇放下茶杯,目光投向园中那几块李玄微特意留下、尚未布置的空地,以及水榭基座处隐约可见的奇异符文刻痕,状似无意地问道:“陈公子这园子布局精妙,尤其这水榭方位,暗合九宫,引水藏风,似乎…并非普通匠人所能为?莫非公子还精通风水堪舆之术?” 试探来了!陈九心念电转。 柳明薇果然敏锐,一眼便看出园中布局有高人指点。 “柳小姐慧眼。” 陈九坦然一笑,并未隐瞒, “陈某粗人一个,哪懂这些玄奥之事,只是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风水师傅,于堪舆一道颇有造诣,此园修缮,多得师傅指点布局,才略有些章法,柳小姐那日见过的李玄微师傅,便是他。”他将李玄微推到了台前。 “李玄微…” 柳明薇记起那个拿着罗盘、语出惊人的道士,微微颔首,“原来是他,此人当日便说此宅是璞玉,与公子命格相契,如今看来,所言非虚,能得此等高人相助,公子福缘不浅。”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探究, “只是…明薇听闻,此宅似乎有些…过往?” 她终于点到了核心!陈九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过往?” 陈九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 “柳小姐是指十几年前那桩旧案?陈某搬入前,确有所耳闻。惨剧一场,令人唏嘘,不过,世间万物,皆有气运流转,凶煞之地,若得正气镇之,亦可化戾气为祥和,陈某不信鬼神,只信事在人为,此地清幽,正合我意,至于过往种种…”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柳明薇,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陈某只愿在此安身立命,求个清净罢了。” 这番话,既承认了凶宅之名,又表明了自己无所畏惧的态度,更隐隐透出一种不愿深究过往的姿态,看似豁达,实则滴水不漏。 柳明薇深深看了陈九一眼,眼前这个男人,面对凶宅过往的坦然,以及话语中那份事在人为的笃定和隐含的冷酷,都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陌生感。 这绝非她记忆中那个肤浅懦弱的陈玦,登闻鼓前的锋芒,死牢中的隐忍,再到如今扎根归庐的从容…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又藏着怎样的心思? “公子豁达。” 柳明薇收回目光,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掩饰内心的波澜,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公子如今风头正劲,又身处这漩涡边缘,想求清净,恐非易事。”她意有所指。 “哦?柳小姐此言何意?”陈九故作不解。 第50章 危机已现 明凰之婚 柳明薇放下茶杯,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清流子弟特有的清高与忧虑: “公子可知,自沈文渊案了结,周显入狱,安平伯府失势,看似尘埃落定,实则暗流汹涌?江南苏家,盘踞百年,根深蒂固,公子在公堂之上,借陈珏血书直指苏家,更得了这处与旧案或有牵连的宅子…恐怕早已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前几日,锦绣庄的苏全管事不是刚来道贺过吗?” 她果然知道苏全来过!陈九心中了然,柳明薇今日登门,道贺是表,提醒甚至观察才是里! “苏管事确实来过,送了份厚礼。” 陈九指了指桌上的玉茶具,语气依旧平淡, “邻里之间,走动问候,也是常理,至于柳小姐所说的眼中钉…”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和不易察觉的锋利, “陈某烂命一条,侥幸从雪地里爬回来,又在死牢里滚了一遭,还有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烂泥虽贱,糊在鞋底,也够人恶心一阵的。” “烂泥糊墙…” 柳明薇再次听到这个粗鄙却又充满力量的词,心中泛起异样。 她看着陈九眼中那份毫不在意的豁达下隐藏的坚韧与狠劲,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男人,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以一种近乎无赖却又无比强韧的姿态,迎接着所有的明枪暗箭。 就在气氛微凝之际,柳明薇身边的丫鬟忽然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小姐,时辰不早了,您…您还得去赴梅妃娘娘宫中的赏花宴…” 柳明薇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厌烦与无奈,旋即恢复平静。她站起身: “陈公子,今日叨扰已久,多谢公子清茶款待,明薇尚有他事,先行告退。” “柳小姐慢走。”陈九起身相送。 走到垂花门前,柳明薇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入陈九耳中:“梅妃娘娘近日对明凰公主殿下赞誉有加,常召入宫中叙话,娘娘…似乎对明薇的婚事也颇为关心。” 她说完,不再停留,带着丫鬟径直离去。 梅妃?赏花宴?婚事? 柳明薇最后那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九心中激起涟漪。 这绝非闲谈!这是在向他传递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梅妃,这个与江南苏家关系密切、更可能是毒杀元后、追杀明凰幕后黑手的女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她频繁召见明凰,是拉拢?是监视?而她“关心”柳明薇的婚事,更是赤裸裸的施压和试图将清流领袖之女也纳入掌控的图谋! 柳明薇特意点出此事,是警告?是求助?还是…一种隐晦的结盟暗示? 陈九站在垂花门下,望着柳明薇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眼神深邃如寒潭。 归庐的宁静被彻底打破,洛京更深、更暗的旋涡,正以他为中心,缓缓张开巨口。 梅妃、苏家、明凰、柳明薇…各方势力交织,而他这块刚刚洗净污名、在阳光下扎下根的“烂泥”,已然身处风暴之眼。 “李玄微!”陈九转身,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一直隐在假山后观察的风水师立刻现身:“公子。” “你的阵法,可能感应吉凶?”陈九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李玄微捻着山羊胡,眼中精光一闪:“灵脉初聚,气机相连,若有强烈恶意或凶煞之气临近宅邸,阵枢当有微兆!贫道可于水榭阵眼处设一感应玉盘!” “好!立刻去办!”陈九断然道,他需要一切可能的预警。 “蓝姑!” “在。” 蓝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陈九身后。 “加派人手,盯死锦绣庄!尤其是那个苏全!还有…动用我们在宫里最深的暗线,我要知道梅妃召见明凰公主和柳明薇的每一次谈话内容!一丝一毫都不能漏!” 陈九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平静的归庐,瞬间进入了临战状态。 柳明薇留下的信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归庐内无形的烽燧。 蓝姑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无声退去执行命令。 尘网最精悍的暗线被激活,如同无形的蛛丝,悄然缠向城南锦绣庄,尤其是那位笑容虚伪的管事苏全。 同时,通往宫禁最隐秘的渠道也被启用,代价高昂,目标直指梅妃宫苑内的每一次谈话。 李玄微则一头扎进了水榭阵眼处。 他取出一块巴掌大小、温润如羊脂、内里却隐隐有血色丝线流转的奇异玉盘——正是他师门传承的宝物“血纹感应玉”。 他口中念念有词,指尖蘸着特制的朱砂,在水榭中心那块最大的引灵石周围勾勒出繁复玄奥的符文。 符文成型的刹那,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气流旋涡在阵眼处缓缓形成,将那块血纹玉盘稳稳托在中心,玉盘上的血色丝线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极其缓慢地、无规律地游动。 “公子,感应玉盘已成!” 李玄微额角见汗,神色却异常兴奋, “此玉能感应方圆百丈内针对此宅或公子本人的强烈恶意、杀机、煞气,甚至…某些特殊的能量波动!若有异动,玉盘血色必生变化,或凝聚如针,或扩散如雾,贫道自有解读之法!” “有劳李师傅。” 陈九点点头,目光落在玉盘上那些如同沉睡血虫般的丝线上。这玄之又玄的东西,是他对抗未知威胁的一道预警屏障。 布置完预警,陈九并未松懈。 他回到书房——一间由东厢房改造的、陈设简单却透着干练气息的房间。 桌案上,关于十五年前胡家灭门案的尘网密报已堆积了不少。 陈九摒弃杂念,一头扎进那些泛黄的卷宗、模糊的口供和尘封的线索中。 血淋淋的现场描述、指向不明的“悍匪”结案陈词、以及那个若隐若现的“江南大人物”的影子… 他试图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当年的真相,找出与苏家勾连的铁证。 这不仅是为了揭开归庐的秘密,更是为了斩断苏家伸向明凰的毒手! 第51章 龙气隐现 琅琊窥伺 时间在无声的警戒与紧张的梳理中流逝。归庐表面平静,内里却如同绷紧的弓弦。 数日后,午后。 陈九正伏案研究一份当年洛京府仵作的验尸残卷,试图从那些描述“似猛兽撕裂”的伤口中寻找蛛丝马迹。 李玄微忽然脚步匆匆地闯入书房,脸色凝重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公子!玉盘有异动!” 陈九霍然抬头:“何处?何种异动?” “非是恶意,亦非煞气!” 李玄微语速极快,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激动, “是…是一种极其尊贵、浩大、却又隐晦内敛的气息!如同…如同潜龙在渊,引而不发!方才自西北方向掠过宅邸上空,虽一闪即逝,但玉盘上的血纹竟…竟如同朝拜般短暂地凝聚成微小的龙形!随即又散开,但其残留的气息,已引动了地下灵脉的微弱共鸣!” “龙形?引动灵脉共鸣?” 陈九瞳孔微缩,能被风水阵感应为“龙气”的存在,在这洛京城内屈指可数! 皇帝?太子?皇子?还是…某种象征皇权的重宝? “方位!具体方位!”陈九追问。 “西北!掠过宅邸后,气息似乎落向…落向城西‘琅琊书斋’附近!”李玄微肯定道。 琅琊书斋是洛京一处颇有名气的文人墨客聚集之地,以藏书丰富、环境清幽着称。 “琅琊书斋…”陈九沉吟,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他脑中飞快搜索尘网关于洛京势力的情报。 琅琊书斋…其背景似乎颇为神秘,主人深居简出,但往来皆非等闲。 “李师傅,你确定这气息是掠过而非停留?是路过,还是刻意窥探?”陈九追问细节。 “应是路过!”李玄微捻着山羊胡,仔细回忆玉盘的变化, “气息宏大却无根,如同惊鸿一瞥,并非锁定此宅的窥探。但其尊贵浩大之象绝无虚假!更奇特的是,其掠过之时,引动的地下灵脉共鸣,竟隐隐有被…被压制、被疏导的迹象!仿佛…仿佛有另一股极其精妙的力量,在引导甚至…驾驭着那龙气与此地灵脉的交互!” 驾驭龙气?引导灵脉?陈九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寻常风水师能做到的!联想到“琅琊”二字… “蓝姑!”陈九低喝一声。 蓝姑的身影几乎在李玄微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出现在书房门口,显然一直关注着这边。 “立刻查!城西琅琊书斋!其主人是谁?今日有何特殊人物进出?尤其是…与皇室相关之人!” 陈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李玄微的发现,指向了一个可能远超苏家威胁的存在! “是!”蓝姑眼中精光一闪,身影再次消失。 就在陈九严阵以待,试图解开这“龙气”谜团之时,那位引动风水阵异象的存在,正身处琅琊书斋深处一间不对外开放的静室之内。 静室古朴雅致,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紫檀书架,典籍如海,墨香隐隐。 室中央一张巨大的花梨木书案,案上铺着一张绘制精密的洛京堪舆图。 三皇子景宸一身素色常服,负手立于案前,俊朗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眼神深邃如渊。他刚刚结束了一次短暂却耗费心神的“神游”。 以琅琊秘术,引动自身微弱的皇道龙气,配合师门赐予的“寻龙玉珏”,对洛京地脉进行一次大范围的感应扫描。 这是墨衍交代给他的“小小考验”之一,熟悉洛京的地脉走向,为日后可能的行动做准备。 然而,就在他的意念扫过城南玉带河畔某处时,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地火灵脉气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那处宅邸竟布设了一个相当精妙的风水阵,不仅成功引动了近乎枯竭的灵脉支流,更在他龙气掠过时,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与…警觉反馈? “有趣…”景宸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洛京城内,除了皇宫大内和几处勋贵祖祠有高人布置的养气之地,竟还有人能在此等“贫瘠”之地,布下能引动灵脉、甚至能隐隐感应到他琅琊秘术的风水阵? 而且那阵法反馈的气息,透着一股子草莽般的坚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洞悉? “归庐…陈九…” 景宸低声念着尘网刚送来的、关于那处宅邸及其新主人的情报。 一个刚刚洗刷污名、在洛京扎根的前侯府弃子? 他怎么可能拥有这等手段?聘请的风水师李玄微? 此人在洛京风水圈小有名气,但据情报看,似乎还没到能布置出如此精妙阵法的境界。 “殿下,可有所获?”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静室门口响起。 一位身着青衫、气质儒雅、年约五旬的文士含笑而立,正是琅琊书斋表面上的主人,实际是琅琊阁在洛京的重要联络人——文若先生。 景宸收敛思绪,转身微微一笑:“文若先生。确有所获,洛京地脉,比预想中更为复杂,几处关键节点气机淤塞,恐非吉兆。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城南方向,“在玉带河畔一处名为‘归庐’的新宅,发现了一股微弱的地火灵脉,且被人以相当高明的阵法引动聚拢。宅主陈九,先生可知其底细?” “陈九?”文若先生略感意外,随即了然, “可是那位近来风头正劲,助沈文渊昭雪的陈九爷?此子经历堪称传奇,从京畿之耻到义士,不过短短数月,至于他请的风水师李玄微…确有些真本事,但布置引动地脉之阵?似乎…力有未逮,殿下感应到的阵法精妙,莫非另有隐情?” “这正是我疑惑之处。” 景宸走到窗边,望着归庐的方向,眼神深邃,“那阵法不仅引动了灵脉,更在我秘术掠过时,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与警觉。 布阵之人,绝非等闲,而且…那宅子,名为归’…”他轻轻吐出最后两个字,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归庐…” 文若先生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归园…殿下是怀疑…” “只是名字巧合?” 景宸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忌惮, 第52章 大敌在暗 追查旧事 “还是…冥冥之中自有牵连?老师临行前的告诫,言犹在耳。” 他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文若先生, “我要知道关于陈九的一切!从他出生到现在,所有能找到的细节!尤其是他身边那个风水师李玄微的真实来历!还有…那处归庐,十五年前胡家灭门案的卷宗,也调出来!此事,由你亲自督办,启用琅琊在洛京最深的眼线!” “遵命!” 文若先生躬身领命,神色肃然。 他知道,殿下对“归园”二字的警惕,远超对苏家甚至对大皇子、二皇子的忌惮。 景宸再次望向归庐的方向,眼神复杂。 陈九…这块看似刚刚在阳光下扎根的“烂泥”,其脚下所牵扯的,恐怕是深不见底的漩涡,甚至可能触及那连琅琊阁都讳莫如深的禁忌存在——归园! 归庐之内,陈九尚不知自己已被一条隐于云端的“潜龙”盯上,且引动了对方对“归园”的深深忌惮。 他正根据蓝姑传回的第一批关于琅琊书斋的零星情报皱眉沉思。 而水榭阵眼处,那块血纹玉盘在短暂的“龙形”凝聚后,血丝已恢复平静,但李玄微却敏锐地察觉到,玉盘本身似乎比之前更温润通透了一丝,仿佛被那掠过的尊贵气息涤荡过一般。 他心中骇然,隐隐觉得,自己追随的这位“明主”,所卷入的棋局,其宏大与凶险,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琅琊书斋方向的“龙气”异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隐,却让归庐的气氛更添一层凝重。 蓝姑动用了尘网在洛京几乎最深层的暗线,反馈回来的信息却依旧模糊不清, 琅琊书斋主人文若先生背景神秘,与多位清流名士、隐退大儒交好,但并无直接与皇室核心人物往来的明证。 至于三皇子景宸的行踪,更是飘忽不定,难以捕捉。 那惊鸿一瞥的“龙气”,仿佛只是错觉, 可陈九并未放松警惕,他深知,能被李玄微的阵法感应到,并被其形容为“尊贵浩大”、“隐有驾驭之势”的存在,绝非等闲。 他将“琅琊书斋”和“文若先生”的名字深深记下,列为最高级别的潜在关注对象,同时严令尘网持续渗透,不惜代价。 眼下,更紧迫的是胡家灭门案的线索。柳明薇的提醒和苏全的“道贺”,都昭示着苏家绝不会坐视他安稳扎根于这处敏感之地。 书房内,灯烛长明。 陈九面前摊开的是尘网耗费巨大代价,从当年参与胡家灭门案调查、如今已告老还乡的一位老刑名师爷后人手中,秘密购得的几页残缺手札。 这手札非官方卷宗,而是那位师爷私下记录的疑点与推测,字迹潦草,墨色深浅不一,显然是在极度震惊和压力下匆匆写就。 “…腊月廿三,子时三刻,胡宅惨绝,非人力可为!伤口撕裂,深可见骨,断口参差,似猛兽利爪獠牙,然洛京何来此等凶物?更奇者,现场虽凌乱,贵重细软被掠,然胡家密室暗格,藏有海外奇珍数匣,贼人竟未寻得?似只为杀戮而来…” “胡东主颈间致命伤下,隐有指印淤痕,五指纤细,似女子所为?荒谬!然细查确凿…” “仆妇张氏,藏身灶下柴堆幸免,神志昏聩,呓语反复:火…火人…吃人的火…小姐…快跑…小姐?胡家独女年方十二,闺名胡灵儿,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追查悍匪线索,指向城南黑风寨,然寨主刘黑达年前已被剿灭,余党四散,官府以此结案,实难服众…” “江南客?事发前三日,确有苏记大管事苏炳忠携厚礼登门,密谈近一个时辰,所为何事?苏炳忠于案发后第三日暴毙于归途,死于马上风?巧合乎?” 手札至此中断,最后几行字迹扭曲狂乱,力透纸背,仿佛书写者内心的恐惧与不甘: “非匪!非人!苏…火…宫闱…不可言…不可言!焚之!速焚之!” “火人?吃人的火?女子指痕?苏炳忠暴毙?宫闱不可言?” 陈九反复咀嚼着这些触目惊心的字眼,眉头紧锁。 伤口似猛兽却非猛兽,贵重密室珍宝未动,幸存的仆妇呓语“火人”、“小姐快跑”,关键证人苏炳忠离奇死亡,以及最后那充满恐惧的“宫闱不可言”…这绝非一起简单的谋财害命或悍匪屠戮! “胡灵儿…下落不明…” 陈九的目光落在这个名字上。 十二岁的女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是逃走了?还是…被掳走了?若她还活着,如今该是二十七八岁,她会是解开一切的关键吗? “蓝姑!” 陈九沉声道,“集中尘网所有力量,查两件事: 第一,当年胡家小姐胡灵儿的下落,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第二,那个幸存的仆妇张氏,如今是否还在人世?若在,找到她!不惜一切代价!” “是!” 蓝姑领命,眼中也燃起火焰,这案子背后的阴霾,远超预期。 “另外,”陈九眼中寒光一闪, “准备一下,今夜,我要亲自去个地方。” 第53章 乱葬岗上 开棺验尸 子夜,乱葬岗,阴风如刀,死寂如渊, 陈九和竹影如同两道融入墨汁的影子,在乱葬岗间无声穿行。 空气里腐朽的甜腻气息钻入鼻腔,脚下是松软湿滑的腐殖质,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专注——他此刻更像一个跨越时空的法医,即将对一桩尘封十五年的悬案进行“开棺验尸”。 他们的目标明确,胡家小姐胡灵儿的贴身丫鬟小翠的埋骨处。 尘网的情报显示,小翠的尸骨是当年少数未被“猛兽”完全破坏的,且仵作手记里含糊提过一句“右手紧握,似有物”。 “园主,到了。”竹影的声音压得极低,在指定位置停下。 陈九蹲下,指尖捻起一小撮泥土嗅了嗅,又观察了下土质颜色和周围植被——这是犯罪现场勘查的本能,判断是否有后期扰动。 确认无误后,他低声道:“开挖,小心,保持尸骨原状。” 竹影的特制铲精准而高效,泥土被无声剥离。 很快,一具裹在残破布片中的枯骨显露出来,月光偶尔刺破云层,惨白的骨殖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陈九戴上特制的薄皮手套,动作专业而冷静,他首先检查整体骨骼: 背部第三、四根肋骨间,一处清晰的、由后向前贯穿的锐器伤创口,骨质边缘整齐,有微小骨裂放射线,从背后刺入心脏的致命伤描述。 抵抗伤,双臂尺骨和桡骨未见明显防御性骨折,说明袭击发生时,受害者可能处于无防备状态,或被瞬间制服。 姿态分析,骨骼姿态扭曲,尤其是腰椎和骨盆,显示其死前可能遭受剧烈拖拽或踩踏,这与“猛兽撕裂”的假象相符,但更像是人为制造的混乱现场。 关键点一,右手之谜 陈九的注意力聚焦在紧握的右手,指骨蜷缩异常僵硬,指缝间卡着早已炭化的布屑和泥土。他示意竹影稳住手腕骨,自己则用细小的骨凿和毛刷,极其小心地剥离指骨间的硬结物。 “有东西。” 陈九低语,一枚边缘不规则的、深褐色近乎黑色的碎布片被镊子夹出。 布片质地粗糙,是底层仆役常见的粗麻布,上面用干涸发黑的物质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字:“苏”! 字迹颤抖变形,却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指认的决绝。 “苏!”陈九眼神冰寒,这是指向苏家的最直接血证,但他并未停下。 关键点二:颈骨上的“幽灵指痕”。 现代法医学中,扼痕是重要物证,陈九的目光在咽喉区域的颈骨处划过,在甲状软骨下方的几节细小颈椎骨上,他发现了! 不是淤痕,而是五道极其细微、却深切入骨的锐利切痕! 它们呈弧形排列,间距符合成年女性的指距,但深度和切入角度极其诡异!这绝非普通扼压能造成,更像是被拥有恐怖指力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直接抠入皮肉,指甲甚至指骨尖端硬生生在骨头上刻下的印记! “指骨切痕…” 陈九心中巨震,这印证了老刑名师爷手札上那句被忽视的“似女子所为”并非臆测。 什么样的“女子”能有如此非人的指力? 瞬间,梅妃身边那个用毒如神、深不可测的容嬷嬷形象浮现在脑海。 “寸相思”…仅仅是毒药?还是能激发人体潜能的某种恐怖药剂? 关键点三:遗骸中的“异物”, 就在竹影小心翼翼进行颈骨痕迹拓印时,陈九的目光扫过遗骸的骨盆区域。 一点极其微弱的、非骨质的反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耻骨联合附近的泥土里,嵌着一小片指甲盖大小、半透明、棱角分明的坚硬碎片! 陈九的心脏猛地一跳!这绝不是人体组织或陪葬品!他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碎片夹起,凑到火折微光下。 碎片质地坚硬,像某种人造水晶或玻璃,但纯净度极高,内里似乎还有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辨别的刻蚀纹路! “这是…”陈九脑中电光火石!胡家是做海外贸易起家的!这碎片…好像什么东西的部件? 结合老刑名师爷手札里提到的“贵重密室珍宝未动” 苏家灭门,真的是为了抢钱吗?恐怕是为了抢夺或销毁胡家从海外带回来的某件极其特殊的东西! 这件东西的价值,远超金银珠宝,甚至可能涉及…苏家真正的核心图谋! 陈九眼中寒光大盛,将所有发现仔细封装收好,现在他基本已经可以认定,自己住的那个宅子,不仅有地灵火脉,还有其他不同寻常的地方。 而苏家真正图谋的,就是那尚未发现的真相,也可以说是,胡家真正在海外带来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他忍不住沉思,很是好奇苏家到底要找什么。 掩埋尸骨,恢复现场,陈九和竹影无声退去,融入更深的夜色。 乱葬岗的风依旧呜咽, 这趟乱葬岗之行,他不仅确认了胡家的灭门与苏家有关,更触摸到了苏家盘踞江南、渗透朝堂、甚至不惜勾结深宫毒妇的真正核心图谋, 一个隐藏在海外贸易和漕粮贪墨表象之下,关乎某种神秘之物的惊天秘密! “苏家…江南…梅妃…容嬷嬷…” 陈九在疾风中低语,每一个名字都带着深深的思索, 胡家当年带回来的,对于苏家至关重要…而苏家,为了独占或掩盖这个秘密,选择了最血腥的方式——灭口! 甚至不惜动用深宫里的容嬷嬷!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不过是弄了个宅子,这刚住进来就遇到了这么多的事,原先的计划因为突如其来的龙影以及追查当年胡家灭门之事被耽搁, 突然,他想到一个人,李玄微。 李玄微见多识光,或许他认识自己找到的这个坚硬碎片是什么东西。 第54章 剑心现世 道途初启 归庐,密室, 灯火通明,陈九将那块深褐色写着“苏”字的碎布片郑重收好,这是铁证。 随后,他将那枚奇异的晶体碎片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黑色绒布的托盘中央,推到李玄微面前。 “李师傅,这是在那侍女遗骸附近发现的,非金非玉,质地奇特,内蕴微光,你精研风水,涉猎玄奇,可识得此物?” 陈九目光如炬,紧盯着李玄微的反应。 李玄微原本捻着山羊胡,神色凝重地看着布片上的血字,闻言目光立刻被那碎片吸引。 他凑近了些,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精光,仿佛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碎片,指尖竟微微颤抖,对着灯火反复观察,口中喃喃自语: “非金非玉…纯净无瑕…内含道纹…隐有锋锐之意…这…这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甚至有一丝惶恐。 他猛地抬头看向陈九,眼神复杂至极,有震惊,有狂热,更有一种触及禁忌的敬畏。 “公子!此物…此物非凡尘俗物啊!” 李玄微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它…它像极了传说中的——剑心!” “剑心?” 陈九眉头一拧,这个词对他而言无比陌生,但李玄微的反应告诉他,此物非同小可。 “正是!” 李玄微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眼中依旧残留着震撼, “世间有路,名曰剑道,然此道玄奥艰深,非大毅力、大机缘、大悟性者不可入其门,而踏入剑道最关键的一步,便是凝聚剑心!剑心,乃剑者意志、精神、对剑之感悟的纯粹结晶,是其剑道之基、力量之源!它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唯有在剑道修行至极高深处,或是在某些极其特殊的机缘下,才能由虚化实,凝结成类似此物的晶体形态!” 他指着碎片上那细微的刻蚀纹路:“您看这些纹路,看似杂乱,实则隐隐符合天地至理,蕴含一丝锋锐无匹的道韵!这绝非人工雕琢,而是天地自然凝聚或大能者意志烙印! 此物虽已废弃,灵光暗淡,道韵几近消散,但其本质仍在!它…它曾是某个强大剑修的剑心核心!只是不知何故破碎、遗落,失去了活力。” “废弃的剑心…” 陈九咀嚼着这个词,眼神锐利如刀, “你是说,这东西曾是某个剑道高手的核心力量?那胡家…” “没错!”李玄微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洞悉的光芒,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何现场伤口似猛兽撕裂却又带着非人的精准与力量?为何会有火人、吃人的火这等诡异呓语?为何那容嬷嬷能以女子之身留下深切入骨的指痕?” 他越说越激动:“剑道修行者,剑气外放,可化无形为有形!修为高深者,剑气炽烈如焚,可不正如同火人?其指力灌注剑气,穿金裂石只在等闲,留下那种非人的指骨切痕有何难?而苏家!” 李玄微目光灼灼地盯着陈九:“他们灭胡家满门,绝非仅仅为了金银!他们真正图谋的,就是这块废弃的剑心!或者说,是剑心背后代表的剑道传承!剑修,不可闻,极为稀少,但每一个都是能左右战局的恐怖存在! 苏家盘踞江南,富可敌国,他们不缺钱财,他们缺的是足以震慑皇室、真正掌控自身命运的终极武力! 若能培养出忠于苏家的剑修,其势力将膨胀到何等地步? 梅妃在宫中的地位又将何等稳固? 这,才是他们不惜铤而走险、杀人灭口的根本原因! 胡家,就是因为带回了这枚可能蕴含剑道秘密的废弃剑心,才招致了灭顶之灾!” 密室中一片死寂。 李玄微的话语如同惊雷,在陈九心中炸响,将一切线索串联起来,勾勒出苏家庞大野心背后那令人心悸的终极图景——他们不仅要权倾朝野,更要掌握超越凡俗的、足以改天换地的恐怖力量! 陈九的目光死死锁住托盘上那枚看似不起眼的碎片,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自灵魂深处升起。 前世的记忆碎片翻涌,那些关于力量、关于掌控命运的渴望,与此刻的发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这“剑心”虽然废弃,但它代表了一条路,一条可以让他摆脱“烂泥”身份,真正拥有掀翻这腐朽天幕力量的道路! “李师傅,”陈九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你既识得此物,可知…这废弃的剑心,是否还有用?” 李玄微浑身一震,看向陈九的目光充满了惊骇与了然:“公子…您是想…?” “烂泥糊墙,糊死侯府只是开始。” 陈九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的碎片,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锋锐刺痛感传来,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惊醒了一缕气息。 “要糊塌苏家的金山银海,糊穿梅妃的凤巢鸾殿,甚至糊平这吃人的世道…光靠心计权谋还不够。我需要力量!足以斩断一切枷锁的力量!告诉我,此物,能否成为我的梯?” 李玄微看着陈九眼中那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决绝光芒,感受着他身上那股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意志,心中翻江倒海。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难!难于上青天!废弃剑心,道韵残破,如同死寂的火山,要引动其中残存的剑意,重燃其灵光,无异于逆天改命!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轻则精神崩溃成为废人,重则被残存剑意反噬,爆体而亡!而且,此路断绝已久,法门难寻…” “再难,难得过从乱葬岗爬回来?难得过在死牢里挣扎求生?”陈九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疯狂的弧度, “法门难寻,那就去找!凶险万分?我陈九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告诉我,如何开始?” 李玄微被陈九的气势所慑,沉默片刻,眼中也燃起一丝赌徒般的火焰。他追随陈九,不正是看中他这股子敢把天捅个窟窿的狠劲吗? “剑心虽废,其质犹存,其内蕴含的锋锐、坚韧、一往无前的剑道真意烙印,并未完全消散,公子若有大毅力,可尝试以自身意志为引,精神为锤,日夜观想、沟通此碎片,感受其中残留的剑意。” 李玄微沉声道,语速极快,“同时,必须辅以极端之法锤炼肉身!公子后园地火灵脉已被引动,正是绝佳的淬体之地!引地火灵脉的灼热暴烈之气入体,熬炼筋骨皮膜,模拟剑意淬体之痛,使身体逐渐适应并趋向于承载剑气的状态!此为引意淬体!” “观想碎片,引意淬体…”陈九默念着这八个字,感受着指尖碎片传来的微弱刺痛,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条布满荆棘与烈焰、却通往无上力量的血色道路。 “好!”陈九猛地握紧碎片,那微弱的刺痛感瞬间放大,如同针扎骨髓,他却恍若未觉,眼中燃烧着比地火更炽烈的光芒, “从今夜起,这归庐后园,便是我的铸剑炉!这块废弃剑心,就是我陈九踏上剑道,向这狗屁世道挥出的第一剑!” 他看向李玄微:“李师傅,引动地脉,助我淬体!阵法需如何调整?” 李玄微精神一振:“需在阵眼处设置一方引煞池,将灵脉中最暴烈的火煞之气汇聚引导!公子需置身池中,承受焚身之苦!同时,贫道会布下清心守神阵,助公子在痛苦中保持灵台一丝清明,专注于剑心碎片!” “引煞池…焚身之苦…”陈九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去办!需要什么材料,告诉蓝姑,不计代价!” “是!”李玄微躬身领命,眼中也充满了开创历史的激动。 他或许资质不足无法成为剑修,但若能亲眼见证、甚至亲手辅助一位剑道强者的崛起,亦是毕生所求! 蓝姑的身影无声出现,同样听到了计划,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对陈九决绝意志的敬畏。 “园主放心,所需之物,尘网必以最快速度备齐。” 陈九低头,凝视着掌心那枚废弃的剑心碎片,冰冷、残破,却蕴藏着斩破一切虚妄的可能。胡家的血案真相已然大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苏家夺走的,未必是完整的传承。现在,这块被他们视为垃圾的碎片,将成为他陈九复仇与崛起的基石! “苏家,梅妃…你们等着。” 陈九的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风,归庐后园,风水阵的气息悄然转变。 原本温润滋养的灵脉之气中,一丝暴烈灼热的火煞开始被李玄微以秘法引导汇聚,一座由特殊耐热石材砌成的简陋池子正在阵眼旁快速成型。 陈九的剑道之路,伴随着废弃剑心的微光与地火的咆哮,在这座背负血案的凶宅之中,悍然开启。 洛京的权谋棋盘上,一颗掌握着超凡力量的棋子,正以最决绝、最痛苦的方式,开始蜕变。 第55章 陈九观剑 武道之始 白日里清雅的水榭之畔,如今已被一座由漆黑如墨、隐隐透着暗红纹路的“火纹岩”砌成的简陋石池取代。 池子不大,仅容一人盘坐其中,池底与池壁,被李玄微以朱砂混合着某种奇异金属粉末,勾勒出繁复而扭曲的符文,它们如同活物般贪婪地汲取着地下引灵阵汇聚而来的地脉之气。 此刻,池中并非清水,而是翻滚着近乎透明的、扭曲空气的灼热气流! 那是被阵法强行汇聚、剥离了温润滋养部分、只剩下最原始暴烈的火煞之气! 空气被灼烧得噼啪作响,发出细微的爆鸣,整个池子上方氤氲着一层令人心悸的、半透明的热浪波纹。 陈九赤着上身,只着一条坚韧的黑色长裤,盘膝坐于池心。 他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插在烈焰中的一杆不屈标枪,古铜色的皮肤上,新旧伤痕交错, 汗水刚渗出毛孔,便被恐怖的高温瞬间蒸发,只留下一层白霜般的盐渍。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滚烫的熔岩,灼烧着气管和肺腑。 若非李玄微在池子周围布下的“清心守神阵”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冰凉气息,勉强护住他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他早已被这非人的痛苦彻底摧毁意志。 然而,陈九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痛苦与疯狂执念的火焰,比池中的火煞更加炽烈! 他的右手紧握成拳,掌心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棱角分明的废弃剑心碎片! 锋锐的棱角早已刺破他的掌心,鲜血渗出,却瞬间被高温烤干,在碎片表面留下暗褐色的印记,与碎片本身残留的、难以察觉的古老血痕隐隐呼应。 “引意淬体” 陈九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如同怒海中的一叶孤舟。 他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所有的不甘、愤怒、守护的执念、都化作一股近乎实质的意志洪流,狠狠撞向掌心紧握的碎片! “给我开!” 无声的咆哮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嗡——! 仿佛沉睡万载的凶兵被强行唤醒! 掌心的碎片猛地一震!一股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无尽锋锐与亘古苍茫的意念,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冲垮了陈九精神构筑的堤坝,蛮横无比地灌入他的识海! 轰隆! 陈九的整个世界,瞬间被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白所取代! 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温度。 只有无尽的荒芜、死寂,以及弥漫在每一寸空间、冰冷到刺骨的绝望剑意! 这剑意如同亿万把无形的锈蚀钝刀,缓慢而残酷地切割着他的意识,要将他的灵魂彻底磨灭! “呃”现实中,陈九的身体猛地一弓,口中喷出一小口带着焦糊味的鲜血,溅落在滚烫的池壁上,嗤嗤作响。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青筋如同虬龙般在皮肤下暴凸、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园主!”守护在阵外的竹影手按刀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如冰,就要冲入阵中! “别动!” 李玄微脸色凝重如铁,死死拦住竹影,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这是剑意反噬!心魔劫!外力介入只会让他神魂俱灭!撑过去!他必须自己撑过去!否则万劫不复!” 识海内,陈九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尽灰白与绝望剑意的绞杀下摇摇欲坠。 痛!无法形容的灵魂撕裂之痛!比肉体承受的火煞焚身还要痛苦百倍!绝望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意志,低语着放弃,诱惑着沉沦。 “放弃烂泥就该在泥沼里腐烂剑道?你也配?” “苏家如山梅妃如天你撼得动吗?螳臂当车” “明凰自有她的命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守护?” 那声音如同魔咒,带着苏文柏虚伪的笑容,梅妃阴冷的眼神,陈烈怨毒的诅咒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滚!!!”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刹那,陈九残存意志的最深处,一股源自风雪乱葬岗、深植于骨髓的、对命运最原始最暴烈的反抗轰然爆发! 烂泥又如何?烂泥也要糊穿你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天!无人扶我青云志?老子自己就是梯!是焚尽一切腐朽的野火! 青梧的五彩祥云,老子驾不来!但老子能用剑,为她劈开一条血路! “我命由我不由天!不由你们这些魑魅魍魉!” 不屈的咆哮在死寂的识海炸响!如同惊雷撕裂了灰暗的天幕! 轰——! 随着这灵魂层面的决死反击,那充斥识海的、冰冷死寂的绝望剑意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剧烈地翻滚、震荡起来! 灰白的背景如同破碎的镜子般片片剥落! 一点微光,在识海中央亮起! 那光芒初时微弱如萤火,却带着一种斩破一切虚妄的纯粹锋锐!光芒迅速扩大、凝聚,最终化作一道挺拔如松、傲岸如山的身影! 白衣! 如雪的白衣!不染尘埃,纯粹得刺目! 那人背对着陈九,身形并不算特别高大,却给人一种顶天立地、撑开苍穹的磅礴之感!他手中握着一柄剑,剑身古朴,无锋无华,仿佛只是一截凡铁。 但当他站在那里,那柄凡铁便成了天地间唯一的焦点! 第56章 武道之上 立足底牌 嗡! 白衣人动了! 没有繁复的招式,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他只是极其简单、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中的剑。 剑尖,遥指那灰暗破碎、仿佛象征着整个腐朽天穹的识海之顶! 就在剑尖抬起的瞬间,陈九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熔炉! 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如星海、纯粹到极致的剑意,从那白衣人身上,从那柄看似平凡的剑上,轰然爆发! 这剑意,不再冰冷死寂,不再绝望荒芜! 它炽烈!如同焚尽八荒的燎原之火!带着一往无前、斩断一切枷锁的决绝! 它孤高!如同独立云端的万仞孤峰!睥睨世间一切蝇营狗苟! 它纯粹!只剩下对“剑”本身的虔诚信仰,对“斩”这一动作的终极诠释!万物皆虚,唯剑永恒! 这剑意,并非传承,不是教导,而是一种烙印!一种境界!一种睥睨天地、以剑问道的无上姿态! “剑是斩断!” 一个宏大、冰冷、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意念直接烙印在陈九的灵魂深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斩断虚妄!斩断束缚!斩断命运!斩断这污浊的天!” 随着这意念的烙印,那白衣人持剑问天的背影,如同最深刻的图腾,死死镌刻在陈九的识海中央! 轰隆! 现实中的陈九,身体猛地剧震!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 瞳孔深处,不再是痛苦与挣扎,而是两簇熊熊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金色火焰! 那火焰的形态,赫然是两柄微缩的、散发着无尽锋锐与焚天之意的剑影!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长啸从陈九喉咙中迸发!啸声穿金裂石,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锋锐与痛苦,更带着一种挣脱枷锁、初窥大道的狂放! 嗤嗤嗤——! 以他身体为中心,池中翻滚的暴烈火煞之气如同遇到了君王,瞬间变得温顺!无数道无形却锐利无匹的剑气,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毛孔、尤其是背上的狰狞伤口中激射而出! 剑气纵横! 密室坚硬的石壁、地面,瞬间被切割出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剑痕!火星四溅! 布置在池边的几块引灵石,被几道格外凝练的剑气扫中,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表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李玄微和竹影脸色剧变,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剑意逼得连连后退,运起全身功力才勉强站稳,眼中充满了骇然! 成功了?还是失控了? 啸声渐歇。 陈九眼中的金色剑焰缓缓收敛,但瞳孔深处,却沉淀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古剑初淬般的冰冷与锐利。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 掌心,那枚废弃的剑心碎片已经不知道何时消失,化作尘埃, 而他掌心的伤口,血液早已凝固,伤口边缘的皮肉,竟隐隐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坚韧光泽。 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对着虚空,对着这禁锢他的密室,对着这洛京城的沉沉夜幕,对着那高高在上的皇权与江南的庞然大物,做出了一个虚握的姿势。 没有剑气纵横,没有光芒万丈。 但一股无形的、斩断一切的意念,已在他心中铸就! “剑是斩断” 陈九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洞穿金石的力量,在剑气肆虐后的寂静密室里回荡。 他看向自己虚握的手掌,仿佛握住了一柄无形的、足以掀翻这腐朽天地的利剑。 同一时间,关于剑道修炼的相关知识也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 观剑,凝意,铸心,通明,归真, 叩开剑道大门,视为观剑境,凝聚剑意便可以到达下一个境界,之后铸自己的剑心,待剑心通明之后,万剑归一, 至于剑心,则是踏入剑道修炼的凭证,唯有剑心之人,才可以开启观剑境,当然,这不是说其他人就不可以用剑, 剑乃百兵之首,世间用剑者不计其数,但是这些人只是用剑,而非修剑, 修剑者,则可称为剑修, 陈九此刻也明白了这份机缘是如何的珍贵,怪不得苏家灭了胡家,这份机缘当真是难得, 他本不是具备剑心之人,可因为这个废弃的剑心,误打误撞观了剑,成为了一个世所罕见的剑修。 试想苏家如果得到,培养一名忠于他们的剑修,那种后果。。即便是景帝都会不安, “园主,你还好吗?” 蓝姑几人焦急的看着凌乱的后园,如果不是竹影反应快,及时的带着他们撤离,刚才的剑气会将他们直接覆盖进去, 想到那铺天盖地的凌厉,即便是蓝姑都一阵恍惚, 她知道世间有武道,武道之强,如仙人临世,可她并没有见过,她负责的是归园的俗世,属于武道的一切都是璇玑使掌控, 可这个璇玑使从未露面,也致使归园的武力缺失,这才导致常年都龟缩在地下空间, 此刻看到浑身散发凌厉的陈九,她心中甚至有些激动,归园似乎正在拥有璇玑使之外的顶尖战力, “我,很好!” 陈九前所未有的好,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他第一次有了直面这个世界的底气,那藏在身体内磅礴的力量,犹如仙人一般的手段,已经令他分不清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人怎么可以做到这样,这是只有电影才能拍出来的东西, 每个男人都有一个侠客梦,少年持剑,浪迹天涯,这是只存在小说中的年少轻狂,可如今? 他感觉自己随时都可以挥出剑气,这仅仅是观剑,剑道的入门, “李玄微,能给我讲一讲这个世界上的武道体系吗?” 陈九主动发问,从看到萧战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萧战是个高手,具体有多高他不敢揣测,但是那股压迫感是实打实的存在,现在回忆起来,萧战应该也是武道之人, 武道之上的人,与普通人有很大的区别,那就是身体周围的气流,就如此刻流淌在他身周的剑气,充满了凌厉, 而萧战,他的身周弥漫的则是一股霸道,千钧之重的气息,这与剑气的凌厉是截然相反的。 第57章 世间玄修 皆为底蕴 “园主…您…” 李玄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小心翼翼地靠近。 他精通风水,更对玄门秘辛有所涉猎,刚才那恐怖的剑意爆发,绝非寻常武功能达到的境界! 陈九低头,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那是一种全新的、凌驾于肉体凡胎之上的力量感,意念微动,仿佛就能引动周遭无形的锋锐之气。 “不知为何,我体内有一股气流在流窜,似隐隐的与天地呼应,” 陈九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比以往更加低沉有力,“李玄微,我需要你为我解惑。” 李玄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神色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朝圣般的虔诚。 他挥手示意蓝姑和竹影也靠近,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一个天地间最大的秘密: “公子!您…您叩开了剑道之门!您已非世俗武者,而是踏上了玄门之路!成为了传说中的…剑修!” 陈九眼神一凝,这个词触动了他前世的某些模糊概念,但在这个世界,似乎有着更真实、更宏大的含义。 “不错!” 李玄微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激动与敬畏交织的光芒, “公子,我们所处的这方天地,并非凡俗所见那般简单!红尘俗世,王朝更迭,不过是表象,在这表象之下,隐藏着一条通往长生、掌握伟力的通天大道——那便是玄门修者!”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向陈九揭示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 玄之一字,代表太多,冠以修字,则为玄修, 在凡俗武道中,炼皮,锻骨,易筋,经过这三个阶段便可以达到凡俗的顶尖, 比如皇城司的指挥室,比如负责大内安全的禁军统领,他们都是世俗之间的顶尖高手, 可若是放在玄修的面前,则犹如云泥, 玄修,可为刀修,阵修,剑修,毒修,医修等等,凡是在一种道路上走上修者的道路便可以被冠名玄修, 这些人的力量已经超脱了身体的桎梏,开始借助天地之间的本源,动辄就会引起大的恐慌,因此对于玄修,各大国度之间有极为严格的规则, 这也是为何普通人见不到玄修,因为这些人但凡出一个,都会引起众国的疯抢,每一位玄修都是国家立足的底牌,只有在生死存亡之际,玄修才会介入, “而剑修!” 李玄微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比的推崇与敬畏, “乃是玄修百道中,杀伐第一,攻伐之力冠绝同阶的存在!他们不假外物,唯修一剑!以身为炉,以意为火,以魂为锤,铸就无上剑心!剑修的境界划分,与玄修境界有对应,但更侧重于对剑的领悟与掌控,威力往往远超同阶!” 他看向陈九,眼中光芒炽热: “公子您刚刚踏入的,正是剑修独有的入门之境——观剑境!” 观剑境:叩开剑道大门,明悟剑是斩断之真意,能自发引动天地间锋锐之气,初步凝聚剑气外放,如您方才爆发。 意念所至,剑气生发,虽未成系统,但已具备恐怖的杀伤力,尤其对阴邪、能量体有奇效。 肉身在剑气自发淬炼下,强度远超同阶武者,开始向剑体转化。 对应玄修开脉境,但实战杀伐,可斩凝真!” “您掌心那枚碎片,虽已废弃,但其本质乃是某位强大剑修的剑心核心!它蕴含的至高剑意烙印,直接为您指明了斩断的终极道路,让您跨越了无数剑道学徒苦求不得的观剑门槛! 这是天大的机缘,亦是万古难寻的凶险之路!剑修之路,步步杀机,剑意反噬、心魔劫数,远比普通玄修凶险百倍!” 李玄微一口气说完,喘息都有些急促,看向陈九的目光复杂无比, 有震撼,有羡慕,更有深深的担忧。 他深知,剑修虽强,但这条路是用尸山血海铺就的,每一个境界的提升,都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危险。 “当然,如果公子您这个时候暴露玄修身份,我可以保证,你的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你会被景帝奉为座上宾,财富,权利都将会站在大景的最顶端,” “你会得到最好的资源,享受最好的待遇,甚至你可以迎娶大景最尊贵的公主,成为大景的底蕴之一。” 陈九静静地听着,消化着这足以颠覆常人认知的世界观。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感受着体内奔涌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力量——那不是内力,而是更加精纯、更加凌厉、仿佛能斩断一切的“剑气”雏形。 苏家觊觎的剑道传承……这些原本模糊的威胁,此刻在全新的境界体系下,变得清晰而更具压迫感。 “玄修?一步登天?”他失神喃喃,随即看向竹影, “竹影,你是玄修吗?” 这个问题引得蓝姑与李玄微同时侧目,露出期待, 竹影也没想到话题会到自己的身上,他微微点头,“我为影修,攻伐较弱,擅隐匿,” “影修?这也可以?” 陈九惊讶,但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也在他胸中激荡。 “观剑境…可斩凝真?” 陈九低声重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狂放的弧度。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归庐的屋顶,投向了洛京的沉沉夜幕,投向了江南的锦绣江山,投向了深宫的阴森凤阙。 “够用了。” 他轻轻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与一种初窥力量殿堂的绝对自信。 “蓝姑,归园之中还有多少玄修?”他再次问道,这让蓝姑的眉头一皱, “园主,我是负责金丝雀的,你的这个问题要问璇玑使。” 陈九一怔,这才想起还有个负责武力的璇玑使,想到老头子当初留下的吐纳功法,好似老头子说过玄修的事情,只不过他认为老头子是个神棍,没在意罢了,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错过了一次机缘,如果不是这次误打误撞捡到个剑心,他还不知道这个世界这么复杂, “既然如此,那就让这剑道成为我的底牌!” 陈九起身,在这块名为“烂泥”的基石之下,孕育的已不再是单纯的权谋与狠辣,而是一柄正在缓缓开锋、足以斩破这腐朽天地的绝世凶剑! 剑道,已然开启。 第58章 庶人陈九 烂泥上墙 归庐的剑意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洛京的权谋风暴也不会因他的蜕变而停歇, 玉芙宫,赏花宴,暗香浮动,杀机隐现, 梅妃精心布置的赏花宴,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冬梅的艳丽成了刺目的讽刺,丝竹之音也掩盖不住权谋的暗流。在梅妃刻意的引导和几位依附其的宗室、重臣的推波助澜下, “镇国公主的婚事”成了悬在明凰头顶的利剑。 “明凰啊,”梅妃放下琉璃盏,笑容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如今贵为镇国,开府建牙,为社稷分忧,本宫与陛下深感欣慰,然女子终究以夫为纲,相夫教子方为正道,陛下虽未明言,但本宫瞧着,你年纪也不小了,这终身大事,实不能再耽搁了。” 她目光扫过下首几位衣着华贵、故作矜持的青年才俊,这些人多为苏家旁支或梅妃党羽子弟,意有所指, “今日在座的,皆是洛京俊彦,家世清白,才德兼备,公主不妨看看,可有入眼之人?也好让陛下与本宫安心。” 大皇子景昭微微颔首,一副关切皇妹的模样:“梅妃娘娘所言甚是,五妹为国操劳,更需良人扶持,以固根本。” 大皇子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闪烁,端着酒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他乐见明凰权势被削弱,一个嫁人的公主,再难对他构成威胁。 二皇子景啸天则毫不掩饰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快意的冷笑。他巴不得这个突然骑到他头上的“妹妹”赶紧嫁人滚蛋。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明凰肩头, 她知道,今日若不表态,梅妃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甚至可能借题发挥,在朝堂上掀起更大的风波,质疑她“牝鸡司晨”,动摇她来之不易的权柄。 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隔着面纱,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或期待、或贪婪、或算计的脸孔。 “诸位娘娘、皇兄、大人美意,明凰心领。” 她的声音透过面纱,清冷如冰,“然明凰心中,确已有人选。”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梅妃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等着她说出某个被安排好的名字。 明凰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目光越过那些所谓的“俊彦”, “此人便是——” 明凰的声音清晰无比,掷地有声,“庶人,陈九!” 轰! 如同一颗惊雷在寂静的宫殿炸响! 短暂的死寂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哗然与难以置信的骚动! “什么?陈九?那个被侯府赶出去的庶人?烂泥一样的玩意儿?” “荒谬!简直荒谬绝伦!公主殿下可是被邪祟迷了心窍?!” “岂有此理!区区贱民,怎配上我大景镇国公主?这是对皇家天威的亵渎!” “定是这小人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迷惑了公主!其罪当诛!” 苏家的代表脸色铁青,几乎要拍案而起。 梅妃精心挑选的几个“候选人”更是面红耳赤,羞愤交加,看向陈九的目光充满了怨毒和鄙夷。 大皇子景昭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化为深沉的玩味。 二皇子景啸天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充满恶意的狂笑:“哈哈哈!五妹,你就算看不上我们给你挑的,也不必自甘堕落到选这摊烂泥?你是想用他来恶心我们吗?” 无数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射向明凰。 嘲讽、鄙夷、愤怒、幸灾乐祸…各种恶意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唯有一人,柳明薇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明凰的面纱上。 不知为何,这身姿,这声音,尤其是那双沉静的眼眸 竟让她心头莫名一跳,涌起一股极其强烈的、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仿佛仿佛在某个寒风凛冽的雪夜,也曾见过这样一双决绝而孤高的眼睛 她微微蹙眉,试图捕捉那稍纵即逝的感觉,是错觉吗? 镇国公主深居简出,养在江南,自己怎么可能见过?可那熟悉感,如同水底的暗流,挥之不去。 柳明薇的心跳几乎停止! 当明凰说出“陈九”二字时,她脑海中雪夜乱葬岗那双充满怨毒与决绝的眼睛,与眼前明凰公主那双沉静如渊却暗藏风暴的眼眸,瞬间重合! 那份强烈的熟悉感和荒诞感让她浑身冰凉,几乎要失声惊呼。 是他!一定是某种联系!难道…难道公主就是…那个念头让她头晕目眩。 “明凰,”梅妃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乃镇国公主,身份贵重,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言心中属意陈九,可有缘由?” 明凰迎向梅妃的目光,隔着面纱,声音带着一丝讥讽: “烂泥配公主,您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众人顿时一静,那些嘲笑声戛然而止,就连大皇子,二皇子那挂满笑容的脸上都出现了错愕, 柳明薇更是心神大震,这位镇国公主就是雪夜下,割腕喂血的侍女,这个猜测令她浑身不安,一切来的太快,即便是这位誉满全城的才女都被这些猜测呆滞在了现场, 而且,明凰的话正在撕开遮羞布, “诸位,以我婚事,行关心之举,实则逼迫,你们这么做,问过父皇了吗?” “这大景的天是父皇,我乃父皇亲封的镇国公主,诸位知道什么叫镇国吗?” 明凰的声音清冷如冰,透过面纱,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那些或虚伪、或算计、或幸灾乐祸的脸上。 她的目光如寒星,扫过脸色铁青的梅妃、眼神闪烁的大皇子、笑容僵在脸上的二皇子,以及那些依附苏家、梅妃的宗室重臣。 “镇国”二字,被她咬得极重,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殿内那压抑的哗然瞬间被一股更沉重的死寂取代,连丝竹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第59章 镇国之名 锋芒毕露 梅妃脸上的温婉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如同精美的瓷器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底下阴冷的底色。 她捏着琉璃盏的手指微微发白,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怒火。 这贱婢,竟敢如此公然撕破脸皮!拿景帝压她?拿“镇国”的名号压她?! 大皇子景昭脸上的玩味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 他第一次真正正视这位突然崛起的皇妹,她不再是需要庇护的孤女,也不再是只凭“祥瑞”获封的吉祥物。 这份在群狼环伺中,以“烂泥”为盾,以“镇国”为矛,悍然反击的魄力与政治智慧…让他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她竟将陈九这块“烂泥”变成了刺向所有逼迫者的毒匕!这招…够狠!够绝! 二皇子景啸天的狂笑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他张着嘴,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似乎想反驳,想怒骂,但“镇国”二字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不敢再像刚才那般肆无忌惮地羞辱。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妹妹”,手中握着的权柄,已足以让他忌惮。 柳明薇的心跳如擂鼓,方才因那熟悉感而产生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散,此刻又被明凰这石破天惊的反击震得心旌摇荡。 她看着那立于风暴中心、直面群狼却毫不退缩的身影,那份决绝孤高,与风雪夜中割腕喂血的侍女身影彻底重合! 是他!一定是他!那个在乱葬岗被陈九救下的侍女青梧,就是眼前的镇国明凰公主!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开,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攥紧袖中的手指,指甲深陷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巨大的震惊之后,是更深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公主为何要隐瞒身份?为何会出现在乱葬岗?她与陈九之间…柳明薇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眼前的局面如同一盘杀机四伏的珍珑棋局,而自己,似乎已窥见了棋盘下最隐秘的一角。 殿内落针可闻,明凰那句“镇国”的诘问,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苏家派系的官员脸色铁青,嘴唇翕动,却再也说不出“亵渎天威”之类的话。 景帝亲封的“镇国”,开府建衙,权柄等同亲王!质疑她的婚事选择,某种程度上就是在质疑景帝的权威!这顶帽子,谁也不敢轻易扣上。 梅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脸上重新挤出僵硬的、带着寒意的笑容: “明凰此言差矣,本宫与诸位宗亲大臣,正是出于对陛下旨意、对公主未来福祉的关切,才忧心公主的终身大事。 镇国乃陛下恩典,公主更应谨言慎行,以身作则,为天下女子表率。陈九此人,出身卑贱,声名狼藉,纵有微末之功,亦难掩其庶人之身,岂堪为公主良配? 公主一时意气,恐有损皇家清誉,辜负陛下厚望!” 她避开了直接质疑“镇国”权柄,转而扣上“清誉”、“辜负厚望”的帽子,依旧步步紧逼。 “清誉?厚望?” 明凰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透过面纱传出,更显疏离, “梅妃娘娘口中的清誉,就是将我当作货物,任由你们挑选配给你们的爪牙,好继续钳制于我?至于父皇的厚望…” 她微微一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父皇授我镇国之责,是望我监察不法,肃清朝纲,为社稷黎民谋福祉!而非困于后宅,做尔等手中的提线木偶!我景明凰的婚事,自有父皇圣裁!在父皇旨意下达之前,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干涉逼迫…” 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再次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梅妃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便是对镇国之权的藐视!是对父皇旨意的僭越!明凰虽为女子,亦当以手中之权,奏明父皇,请旨严查,以正国法!” 轰! 最后几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玉芙宫! “奏明父皇!请旨严查!以正国法!” 这已不是拒绝,而是最严厉的警告和宣战! 她将个人的婚事,直接拔高到了“藐视皇权”、“僭越旨意”的政治高度!她是在用景帝赐予她的“镇国”权柄,为自身筑起一道不容侵犯的壁垒!谁敢再逼迫,谁就是在挑战景帝的权威! 梅妃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 她精心策划的赏花宴,本想借势逼迫明凰就范,将其纳入掌控或至少削弱其权柄,却没想到被对方以如此强硬、如此“不讲规矩”的方式悍然反击,甚至反将一军!这贱婢,哪里学来的这等手段?! 大皇子景昭眼神闪烁不定,看向明凰的目光充满了忌惮。 他原以为明凰只是运气好,得了“祥瑞”和景帝的愧疚才封王,如今看来,此女心机手段,远超他的预估。 她竟能如此巧妙地利用“镇国”的权柄,将个人私事转化为政治攻防…这份机智和狠辣,不容小觑。 二皇子景啸天更是憋得满脸通红,如同吞了苍蝇般难受。他想破口大骂,却顾忌着“僭越旨意”的大帽子,只能死死瞪着明凰,眼中怨毒几乎要喷出火来。 殿内气氛降至冰点, 那些依附苏家、梅妃的官员,此刻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出声附和。柳明薇则心神激荡,看着明凰那孤高决绝的身影,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公主此举,不仅是为了自保,更是…在保护那个叫陈九的庶人!她不惜以自身权柄为盾,硬撼梅妃一系的压力!这份情谊…绝非寻常! “好!好一个镇国公主!好一番慷慨陈词!” 梅妃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得如同腊月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既然公主执意如此,将我等一片关切之心视作僭越逼迫,本宫也无话可说,只望公主…好自为之!莫要因一时意气,误人误己!摆驾回宫!” 梅妃拂袖而起,脸上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赤裸裸的阴鸷。 精心设计的赏花宴,最终以她颜面尽失、不欢而散收场,她带着满腔怒火和一众噤若寒蝉的随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玉芙宫。 大皇子景昭深深看了明凰一眼,也起身告辞,心思难测,二皇子景啸天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但殿内残留的森然寒意却昭示着,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柳明薇是最后离开的几人之一,她走过明凰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层面纱,似乎想穿透它,看清下面那张脸。 最终,她只是微微颔首,低声道:“殿下…保重。” 明凰隔着面纱,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待众人散尽,玉芙宫内只剩下明凰和她的心腹宫女。 宫女连忙上前,担忧道:“殿下,您今日如此顶撞梅妃,她恐怕…” 明凰缓缓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带着深深疲惫的脸。 她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沉沉的暮色,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淬炼过的星辰。 “顶撞?”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本宫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告诉他们,镇国二字,不是空衔,梅妃…苏家…他们想要我的权柄,想要我的人,那就放马过来!看看是他们的爪牙锋利,还是我景明凰手中的镇国之剑更硬!” 她的目光投向城南的方向,仿佛穿透重重宫阙,落在那座名为“归庐”的宅邸。 “烂泥…该你登场了。”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这盘棋,才刚刚开局,我们的刀…该见血了。” 玉芙宫的暗流,伴随着梅妃的震怒和苏家的惊悸,如同瘟疫般迅速在洛京权贵圈层蔓延。 镇国公主在赏花宴上掀起的滔天巨浪,以及她公然属意“庶人陈九”的惊世骇俗之举,成了所有人私下议论的焦点。 第60章 烂泥惊涛 驸马风波 玉芙宫赏花宴的余波,如同投入洛京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镇国明凰公主景明凰,当着后宫嫔妃、皇子、宗室勋贵的面,以“镇国”权柄为盾,以“藐视皇权、僭越旨意”为矛,悍然撕破了梅妃精心编织的逼迫之网。 而她掷地有声宣称的驸马人选——庶人陈九,更是将这位刚刚洗净污名、在洛京艰难扎根的“烂泥”,瞬间推到了风暴漩涡的最中心!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席卷洛京的每一个角落。 市井喧嚣: “听说了吗?天大的事!镇国公主殿下,亲口说她的驸马是陈九爷!” 茶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拍案惊奇。 “哪个陈九?安平伯府那个?”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从烂泥变成义士的陈九爷!公主亲口说的!” 我的老天爷!这…这真是癞蛤蟆吃天鹅肉…不不不,是烂泥糊上了金銮殿啊!” “呸!什么话!陈九爷怎么了?仗义执言,助忠良昭雪,这气魄!我看就配得上公主!烂泥怎么了?糊对了地方,那就是金砖!” “可…可他是庶人啊!公主是镇国!这身份…” “身份?公主自己都不在乎!你没听说公主在宫里那番话?那叫一个霸气!谁再敢拿身份说事,就是藐视皇权!啧啧,这下有好戏看喽!” “听说梅妃娘娘当场就气走了!脸都青了!” “苏家怕是要疯!他们肯定想把自己人塞给公主,这下全泡汤了!” 市井议论纷纷,褒贬不一。 有人惊愕鄙夷,有人拍手称快,更有人敏锐地嗅到了这场“烂泥配公主”背后蕴含的滔天巨浪和风向转变——这陈九,怕是要一步登天了! 梅妃苏映雪回到寝宫,屏退左右,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贱人!贱人!!”她将案几上的贡品珍玩扫落一地,胸口剧烈起伏,姣好的面容扭曲变形。 “竟敢如此羞辱本宫!拿镇国压我?拿陛下压我?景明凰,你真以为你翅膀硬了?!” 容嬷嬷无声地出现,如同鬼魅,浑浊的老眼带着一丝凝重:“娘娘息怒,此女心性坚韧,手段狠辣,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她敢如此,必有所恃。” “所恃?无非是陛下那点愧疚和那点祥瑞之功!” 梅妃咬牙切齿, “还有那个烂泥陈九!查!给本宫彻查!这贱婢和陈九之间,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为何会选他?!” “老奴已令人加紧探查。不过…”容嬷嬷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当务之急,这个婚事,娘娘,陛下那里…” 梅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眼神恢复了几分阴鸷的算计: “陛下那里,本宫自有分寸,景明凰越是这样强硬,陛下心中那根刺就扎得越深!一个不顾皇家体统、任性妄为的镇国公主,还能镇多久的国?本宫要让她知道,这深宫,不是靠几句狠话就能立足的!” “老奴明白,不如。。” 梅妃神色一怔,微微点头,“去,苏家在洛京中的死士也应该派上用场了。” “老奴这就去安排!” 望着容嬷嬷淡去的身影,梅妃的情绪开始稳定了下来,她的目光望向宫外,讥讽一笑, “陈九?要是他死了,你会选谁呢?” 陈九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无所谓,反正梅妃对他来说,早就被视为敌人, 当“驸马人选”的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而来时,归庐却显得异常平静。 竹影第一时间将宫变详情和洛京震动的情况详细禀报。 陈九听完,只是站在后园那方引煞池边,望着池底尚未散尽的灼热气息,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狂喜,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烂泥配公主…” 他低声重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自嘲又充满戾气的弧度, “好得很。这风口浪尖,正合我意。” “园主,” 蓝姑眼中带着忧虑, “梅妃震怒,二皇子阴险,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刺杀,怕是顷刻即至,您刚入观剑境,根基未稳…” “根基未稳?” 陈九摊开手掌,掌心那道被剑心碎片刺破的伤口边缘,皮肉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玉石般坚韧光泽。 他心念微动,一缕微不可查、却带着斩断一切意念的锋锐气息在指尖萦绕。 “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很多,从乱葬岗到死牢,再到今日。可我还活着。” 陈九的声音平淡,却蕴含着无匹的自信与杀机, “如果有人要来斩草除根?来便是!正好用他们的血,磨我的剑!” 他看向李玄微:“李师傅,引煞池阵法,可能再加强?我要更快!” 李玄微看着陈九眼中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剑意锋芒,心神激荡,连忙道: “可以!但公子,您刚经历心魔劫,又强行引意淬体,神魂肉身皆需稳固,强行加码,凶险倍增!” “凶险?” 陈九目光投向洛京皇宫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层层宫阙,看到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比得过这吃人的皇权?比得过苏家盘踞百年的毒藤?比得过梅妃那见不得光的寸相思?” 他收回目光,斩钉截铁:“去办!我需要力量!足以斩断一切的力量!就在这归庐,就在这风口浪尖之上!” “是!”李玄微感受到陈九那破釜沉舟的决心,不再劝阻,眼中也燃起火焰。 就在这时,门房老张头有些慌张地跑来: “九…九爷!外面…外面来了好多马车!还有好多百姓围着看热闹!领头的是…是大皇子殿下!还有…还有柳御史家的千金柳小姐!他们说是来…来道贺的!” 大皇子?柳明薇? 陈九眼中精光一闪,来的好快! 大皇子是来试探?拉拢?还是…看笑话? 柳明薇…她来做什么?难道她… 第61章 景昭之心 三个试探 “开中门,迎客。” 陈九声音平静,转身走向前厅,步履沉稳。 他身上那件普通的青衫,此刻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锋芒,所过之处,空气中残留的灼热火煞之气似乎都变得凌厉了几分。 “蓝姑,让竹影隐于暗处,李师傅,水榭阵枢感应玉盘盯紧,若有恶客临门,提前示警。” “是!” 陈九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挂起一丝淡淡的、带着疏离与审视的笑容。 他这块被公主亲手抛向惊涛骇浪的“烂泥”,如今,要正式以“准驸马”的身份,迎接这洛京权贵的第一波“道贺”了。 归庐门外,车马喧嚣,人头攒动。 大皇子景昭的亲王仪仗华贵威严,引来无数百姓敬畏的目光。 柳明薇的马车清雅素净,却也吸引了众多好奇的视线。 更多的,是闻风而至、想一睹这位“传奇驸马”风采的各色人等。 归庐那新制的“归庐”匾额,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沉重。 大门缓缓打开。 陈九的身影出现在门内,一身青衫,身姿挺拔如松,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不卑不亢的微笑,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代表洛京最高权柄的亲王车驾,迎向那清流领袖的掌上明珠。 这一刻,洛京的风,似乎都带着刀锋的寒意,吹向了这座名为“归庐”的宅邸。 大皇子景昭的亲王仪仗带来无形的威压,他本人笑容温煦,如同春风,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着从门内走出的陈九。 “草民陈九,不知大殿下驾临寒舍,有失远迎,万望恕罪。”陈九行至阶前,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无谄媚,腰杆挺得笔直,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景昭笑容更盛,上前一步虚扶:“九爷快快请起!如今你可是洛京的风云人物,孤今日不请自来,倒是叨扰了。” 他刻意用了“九爷”这个市井尊称,既显亲近,又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听闻九爷乔迁新居,又蒙五妹…嗯,青眼相加,此乃双喜临门!孤特备薄礼,聊表心意,恭贺九爷!” 他一挥手,随从抬上数个沉甸甸、装饰华贵的礼盒。 这“薄礼”分量十足,是试探的第一步——看陈九骤然得势,是否会被富贵迷眼,露出得意或贪婪。 陈九目光扫过礼盒,脸上依旧是那副恰到好处的、带着距离感的淡笑: “殿下厚爱,陈九愧不敢当,寒舍简陋,恐污了殿下慧眼,至于公主殿下厚意…”他微微一顿,语气谦逊却异常清晰地将话题引向关键, “此乃天家恩典,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陈九微末之身,唯知恪守本分,静待圣意裁断,不敢有丝毫僭越妄念。” 景昭眼中精光一闪,笑容不变:“九爷过谦了,五妹慧眼识珠,能于微末中见真金,这份眼力,孤亦是佩服,只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兄长般的关切, “五妹性子刚烈,此番在玉芙宫直言不讳,虽显风骨,却也…树敌颇多。 九爷既得五妹信任,更需谨言慎行,为五妹分忧才是。 不知九爷对洛京当下局势,有何高见?” 陈九心中冷笑,这是大皇子的第二次试探,明褒暗贬,点出明凰“树敌”,将陈九与明凰深度绑定,并试探陈九对朝局的看法和立场。 可他面上却愈发恭敬:“殿下谬赞,愧不敢当高见二字。陈九一介布衣,蒙公主不弃,已是惶恐,朝堂之事,波谲云诡,非草民所能妄议,唯知忠君体国,安守本分,为陛下、为公主尽绵薄之力,至于些许…风雨,” 他微微抬头,目光平静地迎向景昭, “陛下圣明烛照,自有雷霆手段荡涤乾坤,草民深信,朗朗乾坤,邪不胜正。” 他再次强调“布衣”身份,划清“妄议朝政”的界限。 抬出“陛下圣明”,将解决矛盾的责任推回给皇帝。 最后一句“邪不胜正”看似空泛,却立场鲜明,暗示自己站在“正”的一方,同时隐含对“邪”的不屑,却又抓不住把柄。 景昭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陈九这番话,滴水不漏,滑不留手,既表明了立场,又没留下任何可供攻击的实质内容,还将“忠君”的大旗扯得极高。 这反应,沉稳老辣得远超他预期。 “好一个朗朗乾坤,邪不胜正!”景昭抚掌赞道,眼底的审视却更深, “九爷见识不凡,胸襟开阔,难怪能得五妹青睐,说来,洛京才俊辈出,能入五妹法眼者,九爷当属翘楚。不过…” 他话锋再次微妙地一转,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柳明薇的马车,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与…仰慕, “说到洛京真正的明珠,孤以为,非柳御史家的明薇小姐莫属,其才情高洁,品性端方,实乃闺阁典范。孤每每思之,常觉…心向往之。” 试探三来了,陈九心中一动,对这位大皇子的忌惮又多了几分, 这是最阴险的一步!先捧陈九能入五妹法眼者翘楚,再突然将话题转向柳明薇,并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心向往之”。 目的有三:1, 试探陈九对柳明薇这个“前未婚妻”是否余情未了或心存芥蒂; 2 离间陈九与明凰——若陈九对柳明薇有反应,则证明他心思不纯; 3 宣示主权!暗示柳明薇是他景昭的目标,警告陈九别动心思。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九脸上,连柳明薇在马车内也屏住了呼吸。 陈九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波澜不惊。 他顺着景昭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柳明薇的马车方向,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随即,他收回目光,对着景昭,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认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殿下所言极是,柳小姐才名远播,风骨卓然,洛京皆知,其父柳御史更是清流砥柱,国之栋梁,殿下慧眼识珠,心慕淑媛,实乃…天作之合。” 陈九淡然一笑,他坦然承认柳明薇的优秀,态度光明磊落,毫无扭捏。 其次,将柳明薇与其父柳御史紧密捆绑,强调其“清流门第”的身份。 最后一句“殿下慧眼识珠…天作之合”,更是绝妙! 既恭维了景昭的眼光,又不动声色地将柳明薇定位为“淑媛”符合皇子妃身份,并送上“天作之合”的祝福,彻底撇清了自己与柳明薇的任何可能联系! 甚至隐含一层意思:柳明薇这样的身份,就该配您这样的皇子,我陈九有自知之明,绝无非分之想。 景昭彻底愣住了! 他预想过陈九可能尴尬、可能沉默、甚至可能流露一丝不甘,却万万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乐见其成”的意味,就把柳明薇“推”给了自己! 这反应…简直无懈可击!既全了柳明薇和柳家的面子,又彻底斩断了过往纠葛的可能,更在景帝和所有人面前,彰显了他对明凰“一心一意”的态度。 “哈哈…九爷果然通透!” 景昭干笑两声,掩饰住内心的惊愕与一丝挫败感,那份“心向往之”的表演也淡了几分, “明薇小姐确乃良配,只是…清流门第,自有其风骨,孤亦需以诚相待,徐徐图之。” 他算是默认了陈九的“祝福”,同时也暗示追求柳明薇并非易事,需要时间。 这番机锋暗藏的对话,看似宾主尽欢,实则步步惊心。 景昭的层层试探,皆被陈九以四两拨千斤的智慧,借力打力,或抬出景帝大旗,或坦然承认撇清关系,一一化解于无形。 陈九这块“烂泥”,其心智之坚韧、反应之迅捷、言辞之老辣,让见惯风浪的大皇子也感到了棘手和意外。 就在景昭准备再寻话题,进行更深一步的试探时。。。 第62章 死士临门 借力打力 柳明薇马车的车帘便被一只素手轻轻掀开,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走下马车, 她一身月白襦裙,气质清冷如霜,对着景昭和陈九的方向,微微屈膝行礼:“臣女柳明薇,见过大殿下,陈…陈公子。” 她声音清越,目光在陈九脸上飞快掠过,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陈九心头警兆微升,知道景昭这是要把柳明薇也拉入局中。 他立刻转身,对着柳明薇躬身行礼,姿态标准,语气疏离而客气:“柳小姐安好,殿下所言极是,柳小姐才名品性,洛京无人不晓。”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向景昭,脸上甚至带着一丝“乐见其成”的笑意, “殿下乃人中龙凤,心怀天下,若能与柳小姐这等才女结为连理,琴瑟和鸣,共襄盛举,实乃天作之合,亦是我大景之福!陈九在此,先预祝殿下心想事成!” 柳明薇闻言,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愕然,随即恢复平静,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和…自嘲。 陈九的回应,干脆利落得近乎无情。 景昭也被陈九这番“祝福”噎了一下,他预想中的尴尬或暗流丝毫不见,陈九表现得像个最合格的旁观者和祝福者。 这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准备好的后续试探竟有些无处着力。 “哈哈,九爷吉言,孤心领了。”景昭干笑两声,目光在陈九和柳明薇之间逡巡,还想再说什么。 就在这三人微妙对峙、气氛略显凝滞的刹那—— 异变陡生! “卖炊饼咯!热乎的炊饼!”一个挑着担子、吆喝着挤过人群靠近的粗壮汉子,眼中凶光毕露! “让让!让让!别挡道!” 另一侧,一个看似急着赶路的瘦高男子,袖中寒光一闪! 人群中,还有数道身影同时暴起!目标明确——陈九!以及他身边的大皇子景昭! 苏家的死士!终于动手了!而且目标不仅是陈九,更有大皇子!这是要将水彻底搅浑,甚至可能嫁祸于人! “护驾!!!” “有刺客!!!” 景昭的亲卫和柳明薇的护卫同时厉声嘶吼!场面瞬间大乱!百姓惊恐尖叫,四散奔逃! 咻!咻!咻! 数道淬毒的弩箭撕裂空气,直奔陈九和景昭面门! 同时,那挑担的汉子和瘦高男子如同猎豹般扑至近前,手中短刃闪烁着幽蓝的毒芒! “殿下小心!”陈九口中发出惊呼,脸上瞬间布满“惊恐”! 他此刻绝不能暴露观剑境的实力!否则后患无穷!他必须演!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骤然遇袭的“庶人”! 只见陈九“吓得”脚下一个踉跄,仿佛要摔倒,身体却“恰好”向旁边的大皇子景昭撞去! 这一撞,看似慌乱,实则巧妙! 既躲开了射向自己的一支弩箭,又让景昭高大的身躯成了他最好的盾牌,挡住了另一支射向他的毒箭! 同时,他撞的位置,让景昭不由自主地向侧面踉跄一步,正好迎上了那个挑担汉子刺来的毒刃! “殿下!”景昭的亲卫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已是不及! 景昭也万万没想到陈九会“慌不择路”撞向自己,面对那闪着幽蓝寒光的毒刃,他脸色煞白,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小心!”一声清叱响起! 竟是柳明薇!她距离较近,眼见景昭遇险,清流风骨让她下意识地冲前一步,试图去拉景昭! 她虽不通武艺,但这奋不顾身的一扑,却意外地用自己的身体,隔在了景昭与那挑担汉子之间!那汉子眼中凶光一闪,毒刃方向不变,直刺柳明薇后心!他要连这碍事的女人一起解决! “柳小姐!”陈九惊骇大叫,眼中却冷静如冰!机会! 他借着刚才撞开景昭的“惯性”,脚下再次一个“狼狈”的趔趄,仿佛被混乱的人群推搡,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目标直指——柳明薇和那个杀手之间! 噗嗤! 一声闷响! 陈九的左肩被那瘦高男子从侧面追来的一刀划过!鲜血瞬间染红了青衫!剧痛传来,但他强忍着,身体借着扑倒之势,狠狠撞在柳明薇身上! “啊!”柳明薇被撞得向前扑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后心要害!但杀手的毒刃还是在她左臂外侧划开了一道血口! 同时,陈九这舍身一撞,也彻底将柳明薇和景昭两人都带得失去了平衡,三人如同滚地葫芦般摔作一团! 这混乱无比的摔倒,却阴差阳错地避开了后续几支致命的弩箭!也阻碍了杀手后续的追击路线! “保护殿下!保护柳小姐!” 亲卫和护卫们终于冲了上来,刀光剑影,瞬间与杀手们战作一团!场面极度混乱! 陈九倒在冰冷的地上,左肩和手臂火辣辣地疼,他“痛苦”地呻吟着,脸上满是“惊魂未定”和后怕。 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被吓破胆、运气好才侥幸活命的“废物”。 他用受伤和狼狈,将大皇子景昭拉入了刺杀现场,成了受害者之一! 他利用景昭的身体挡箭! 他“无意”的撞击,让柳明薇也受了伤,卷了进来! 他把自己伪装成最无辜、最无能的受害者!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外人看来,就是陈九运气好到爆棚,在极度慌乱中用身体撞开了大皇子,又奋不顾身扑救柳小姐,才在死士的绝杀下捡回了一条烂命! 景昭被护卫扶起,惊魂未定,看着混乱的现场、受伤的柳明薇和重伤”倒地的陈九,脸色铁青,眼中充满了惊怒和后怕! 他刚才真的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这刺杀,到底是冲着陈九来的,还是冲着他来的?! 柳明薇捂着流血的手臂,脸色苍白,看向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陈九,眼神复杂无比,他刚才…是救了自己?还是…只是慌乱中的巧合? 归庐门前,血染黄土,杀声震天。陈九用鲜血、伪装和精妙的“巧合”,成功地将大皇子和柳明薇这两位重量级人物拖入了刺杀漩涡的中心,为自己披上了一层最完美的“受害者”伪装,也彻底搅浑了这潭水。 苏家的刺杀,非但没能杀掉他,反而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63章 余波滔天 烂泥无人问 归庐门前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 景昭的亲卫和柳明薇带来的护卫皆是精锐,加上闻讯赶来的巡城兵马司兵丁,很快便将残余的死士或斩杀或擒获。 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和地上横陈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大皇子景昭在亲卫的严密保护下,脸色依旧苍白,但惊魂已定,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屈辱! 他贵为亲王,竟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刺客逼得如此狼狈,甚至差点命丧当场! 这已不是针对陈九的刺杀,而是对他大皇子威严的践踏!是对整个皇室尊严的挑战! “查!给孤彻查!”景昭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指着地上死士的尸体,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无论牵扯到谁!无论背后是谁!孤要他九族尽灭!挫骨扬灰!” 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当看到被丫鬟搀扶起来、左臂衣袖染血、脸色苍白的柳明薇时,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和真实的关切: “柳小姐!你伤势如何?快!传太医!用孤的仪驾,即刻送柳小姐回府诊治!务必用最好的药!” 柳明薇的清流身份和才女之名,加上她刚才下意识保护自己的举动,都让他必须表现出极度的重视和关怀。 “多谢殿下关怀,臣女只是皮外伤,无碍。” 柳明薇忍着疼痛,声音依旧清冷,但带着一丝虚弱。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不远处——陈九还倒在地上,左肩的伤口洇湿了大片青衫,脸色惨白,似乎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正发出压抑的呻吟。 然而,景昭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 “殿下!此地凶险,不宜久留!请速速回府!” 亲卫统领焦急地劝道,死士虽清剿,但难保没有后续杀手。 景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对着柳明薇温言道:“柳小姐受惊了,孤定会给你和柳御史一个交代!” 说罢,在亲卫簇拥下,看都没看地上的陈九一眼,迅速登上了自己的亲王车驾,疾驰而去。 他的怒火需要宣泄,目标直指幕后黑手! 至于那个“运气好”捡了条命、还害得他和柳小姐都差点遇险的陈九? 一个无关紧要的庶人罢了,死活无人在意。 柳明薇看着景昭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无人问津、仿佛被世界遗忘了的陈九,心中五味杂陈。 她自己的护卫也围了上来,紧张地查看她的伤势。 “小姐,您受伤了!快回府!”丫鬟带着哭腔。 柳明薇点点头,在护卫的搀扶下走向自己的马车。 经过陈九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看着他那张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脸,看着他左肩那狰狞的伤口,还有他眼中那似乎已经认命般的灰败。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清流门第的教养和此刻自身难保的处境,让她无法对一个“前未婚夫”、尤其是可能带来麻烦的“公主意中人”表现出过多的关切。 在护卫的催促下,她也登上了马车,迅速驶离这片血腥之地。 很快,巡城兵马司的兵丁开始清理现场,驱散围观百姓,收殓尸体。 归庐门前,只剩下陈九一人,孤零零地倒在冰冷的地上,身下是尚未干涸的血迹(他自己的和死士的)。 剧痛从左肩传来,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但他心中却一片冰冷的清明。 无人问津! 堂堂大皇子遇刺,清流领袖之女受伤,这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足以震动整个洛京朝野! 而他陈九,这个刺杀的真正目标,这个同样受伤流血的“受害者”,却像一块被随手丢弃的破抹布,被所有人遗忘了。 景昭的怒火只为自己的遇险和皇权被挑衅而燃。 柳明薇的伤牵动了清流和皇子的神经。 至于他陈九?一个侥幸未死的庶人,一个糊上了公主的“烂泥”,他的死活,无人在意。 甚至…某些人心中,可能还带着一丝“可惜没死”的遗憾。 这巨大的落差和刻骨的冷漠,如同冰水浇头,让陈九彻底看清了这权势场中赤裸裸的残酷法则——没有价值,便没有存在感。 “呵…”陈九扯了扯嘴角,牵动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他索性不再试图起身,就那么静静地趴着,感受着地面的冰凉和血液流失带来的虚弱。 也好,这“无人问津”的废物形象,正是他此刻最好的保护色。 紫宸殿,景帝震怒, “混账!放肆!无法无天!” 御书房内,景帝的咆哮如同雷霆,震得梁柱嗡嗡作响!他刚刚听完影龙卫统领萧战关于归庐门前刺杀事件的紧急密报。 镇纸被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奏折被扫落一地! “刺杀皇子!光天化日之下,在洛京城内,刺杀朕的皇子!还有柳爱卿的女儿!” 景帝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 “这是谋逆!这是在打朕的脸!在动摇我大景的国本!” 萧战单膝跪地,沉声道:“陛下息怒,死士皆已伏诛或被擒,经查,兵器、毒药皆指向江南隐秘渠道,手法与苏家豢养的影刃死士极为相似,大殿下受惊,幸无大碍,柳小姐左臂被毒刃划伤,所幸伤口不深,毒素已被控制,暂无性命之忧。” “苏家!又是苏家!” 景帝眼中爆射出骇人的杀机, “他们想干什么?刺杀皇子,是想断朕的臂膀吗?柳明薇…柳方正的女儿!他们连清流领袖都不放在眼里了!真当朕的刀不利了吗?” 柳明薇受伤,这触及了清流的底线,也等于给了景帝一个绝佳的、可以名正言顺对苏家发难的借口! “陈九呢?” 景帝发泄了一通,稍微冷静下来,才想起事件的另一个主角。 萧战顿了一下,如实禀报:“陈九为救柳小姐,被刺客所伤,左肩中刀,失血颇多,伤势不明,现场混乱,大殿下与柳小姐离去后,他…无人理会,后被其家仆抬入归庐。” 第64章 神秘高手 会是谁呢 “哦?救柳明薇受伤?” 景帝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冰冷的漠然, “倒是有点小聪明,知道拉清流下水,不过…烂泥终究是烂泥。” 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遗憾, “没死就好,他若死了,明凰那里反倒不好交代,如今这样…哼,也算废物利用,给了朕一个发作的理由。” 在景帝心中,陈九的价值,仅仅在于他是明凰选中的“挡箭牌”,以及此刻作为“苦主”给苏家定罪的工具。 他活着,比死了有用一点,但也仅此而已。 那份“可惜没死”的遗憾,只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传旨!”景帝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威严, “着都察院左都御史柳方正、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三司会审此案!影龙卫协同!给朕查!一查到底!无论牵涉到谁,绝不姑息!江南苏家…哼!让他们家主苏文柏,即刻进京述职!给朕解释清楚!” “遵旨!”萧战领命。 大内宫中,梅妃惊怒, “废物!蠢货!谁让他们刺杀大皇子的?” 梅妃的咆哮声几乎掀翻了屋顶,她再也维持不住贵妃的镇定,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 刺杀陈九失败,虽然丢脸,但还在可控范围,但刺杀大皇子?这简直是捅破了天! “贵…贵妃…死士回报,是…是那陈九慌不择路,撞向大皇子,才导致目标混乱…大皇子身边的亲卫太严密,死士们被逼急了才…”来人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借口!都是借口!”梅妃一脚踹翻管家, “刺杀皇子!这是诛九族的重罪!景帝正愁找不到借口收拾我们!柳明薇还受了伤!柳方正那个老顽固,岂会善罢甘休?完了…全完了!” 她瘫坐在椅子上,眼中充满了不安,虽然苏家势大,可势大带来的另一个问题则是,树敌众多。 这次刺杀,无论成功与否,都彻底将苏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景帝的屠刀,已经悬在了头顶! “快!快传信给父亲!让他无论如何,在陛下面前周旋!启用所有暗线!不惜一切代价,把刺杀大皇子的罪名撇清!推到…推到黑莲教或者其他叛逆身上!” 梅妃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身后的容嬷嬷领会,低头俯身, “娘娘,此事有异!” “有异?你什么意思?”梅妃扭头, “我们的死士怎么会那么容易的被斩杀,即便是有大殿下跟柳家的护卫,可那些人,怎么能阻挡死士?” 容嬷嬷惊疑不定,眼神中透露着一股怀疑,这番话给梅妃提了一个醒,想到了一个可能, “你是说?” “老奴只是猜测,现场当时应该有高手在场,无声间化解了杀局,不然不要说一个烂泥,就是皇子也逃不过袭杀。” 梅妃长喘粗气,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刚刚的消息让她有些心神大乱,现在回想起来,她也察觉到了异常,似乎一切与陈九有关的事情,都透露着一股怪异, “会不会是陈九?” “不可能,这是一个烂泥,这么多年来洛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是他身边有高手,也不会被赶出侯府了,” “或许是大皇子身边的暗卫呢?”容嬷嬷接话, 这让梅妃继续摇头,“不像,皇子身边虽然有人保护,可这是洛京脚下,绝对不会派出底蕴,更何况,大皇子何德何能?还有他的反应,应该不是他的人,” “那就是柳家,” “这更不可能,柳家只是个清流之家,那种高手与其没有交集。” 梅妃的接连否认让容嬷嬷的怀疑之色更浓,“要不,老奴去一趟?” “先等等,事发突然,陛下震怒,虽然没有被人抓到把柄,可陛下不是傻子,这次是我疏忽,引火焚身,即刻将这些事传回江南,让父亲好做准备。” “遵命,老奴这就去办!” 柳府, 柳方正看着女儿左臂上包扎的伤口,听着她平静地叙述遇刺经过,这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清流领袖,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轻轻抚过女儿受伤的手臂,动作温柔,但眼中酝酿的怒火,却足以焚尽一切。 “刺杀皇子…伤我女儿…” 柳方正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苏家…江南豪族…好!好得很!” 他猛地转身,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那饱含愤怒与杀意的笔锋,在雪白的宣纸上重重落下,力透纸背!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柳方正,泣血陈情!江南苏氏,世受国恩,然豢养死士,横行不法,今更丧心病狂,于天子脚下,悍然刺杀皇子,伤及无辜臣女…其罪滔天,罄竹难书!臣恳请陛下,立遣天兵,锁拿苏文柏,彻查苏氏,犁庭扫穴,以正国法,以儆效尤!臣虽万死,亦要与此等国蠹奸贼,周旋到底!” 这封奏折,裹挟着清流的滔天怒火,化为最锋利的匕首,直刺苏家心脏! 归庐内室,孤影舔伤, 蓝姑小心翼翼地给陈九左肩的伤口上药、包扎。 伤口很深,皮肉翻卷,幸而未伤及筋骨,竹影沉默地站在一旁,眼神冰冷。 陈九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园主,大皇子遇刺,柳小姐受伤,朝野震动,景帝震怒,三司会审,苏家危矣。” 蓝姑低声汇报着外界滔天的波澜, “只是…无人提及您的伤势。” 陈九扯了扯嘴角,牵动伤口,笑容有些扭曲: “提我做什么?一个侥幸未死的庶人罢了,大殿下和柳小姐的血,才值钱,我的血…呵,烂泥的血,只配糊在地上。” 他低头看了看包扎好的肩膀,眼神冰冷, “苏家…狗急跳墙了,刺杀皇子,自寻死路,不过,他们死之前,肯定会再给我送份大礼。” 他看向蓝姑和竹影:“李玄微那边,引煞池阵法加强,我要尽快恢复,苏家的死士,下次再来,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另外,告诉尘网,盯紧苏家进京的人,尤其是…苏文柏!还有梅妃宫里的动静!” “是!”蓝姑和竹影肃然领命。 陈九闭上眼,感受着体内微弱的剑气在缓慢流转,修复着伤势,外界的滔天巨浪,权贵的怒火倾轧,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石头,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次,用这摊“烂泥”的血,去糊塌那即将倾倒的、名为苏家的金山银海! 洛京城,血雨腥风已起。 而风暴的中心,那块看似被遗忘的“烂泥”,正悄然磨砺着属于自己的、足以斩断一切的锋芒。 第65章 洛京风雨 苏家谋玄 洛京的风暴愈演愈烈, 大皇子遇刺、柳明薇受伤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遍朝野,景帝震怒,三司会审,影龙卫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扑向所有与苏家有关的线索。 清流领袖柳方正的泣血奏章,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弹劾苏家的奏折如同雪片般飞向紫宸殿。 江南,苏府,气氛凝重,却并非想象中的慌乱。 密室之内,檀香袅袅,苏文柏并未如外界猜测的那般焦头烂额或暴跳如雷。 他端坐在紫檀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眼神深邃如古井,不见丝毫波澜。 下首坐着几位苏家核心长老和心腹幕僚,同样神色沉静。 “家主,洛京急报,影龙卫动作迅猛,我们在洛京的几条明线已被拔除,刑部天牢的几个人…也招供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一位负责情报的长老沉声汇报,语气并无太多惊慌。 “招供?”苏文柏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 “让他们招,那些弃子知道的核心东西有限,死士身上…处理干净了?” “家主放心。” 另一位面容阴鸷的长老接口道, “所有执行任务的死士,皆服用了归寂散’,尸骨无存,兵刃是特制的无痕钢,用过即毁,毒药来源是早已切断的黑市渠道,汇款的痕迹…指向几个早已跑路的海外小商人,影龙卫就算查到死,也只能证明是有人嫁祸苏家,或者顶多牵扯出几个外围管事。” “柳方正那条老狗呢?”苏文柏语气依旧平淡。 “他咬得很死,抛出了不少陈年旧账。”幕僚回答, “但大多是些田产纠纷、商路倾轧的旧事,伤不了苏家根本,最要命的是他女儿受伤,激起了清流众怒,不过…我们已启动备用计划,正在搜集柳方正早年一些不光彩的往事,适时抛出,足以让他自顾不暇。” 苏文柏微微颔首,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他放下玉扳指,目光扫过众人:“刺杀皇子?呵,景昭小儿命大,没死成,可惜了,不过,这盆脏水泼过来,也未必全是坏事。” 众人目光微凝。 “景帝震怒,表面是坏事,却也让他失去了理智的判断。” 苏文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急于给皇子、给清流一个交代,矛头死死对准我苏家,正好…替我们吸引了那些敌视我们的人绝大部分视线!让他们以为,苏家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只待宰割!” 他站起身,走到密室中央悬挂的巨大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江南区域: “我苏家立足江南百年,历经三朝不倒,靠的不是侥幸!区区刺杀风波,动摇不了根基!景帝的屠刀?他若真有魄力彻底斩断江南这条臂膀,早十年就动手了!不过是借势敲打,逼我们割肉罢了!割给他就是!江南盐铁的三成利,足够堵住他的嘴,也足够让那些依附我们的官员继续卖命!” “家主英明!”众人齐声道,眼中燃起希望。 “真正关乎我苏家未来百年气运的,不是景帝的怒火,也不是柳方正的弹劾!” 苏文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是剑心!是通往玄门之路的无上伟力!唯有掌握超凡的力量,才能真正超脱皇权桎梏,屹立不倒!”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洛京的刺杀,不过是吸引火力的烟幕! 陈九那个小杂种…命硬得很,暂时动不了他,也无需再在他身上浪费精力!给映雪传讯,宫中寸相思的研制已有突破性进展,足以控制更高层次的武者!而我们苏家,现在要做的,是集中所有资源,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吸纳真正的玄修!尤其是…擅长剑道的玄修!” “玄修!” 几位长老倒吸一口凉气,玄门中人,超凡脱俗,踪迹难寻,更遑论招揽,这比豢养死士难上百倍! “难?”苏文柏冷笑, “难,才是我苏家必须走的路!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发出寻玄令! 以苏家秘库中珍藏的千年灵药、上古残卷、神兵利器为饵,广布天下! 凡能提供玄修确切踪迹者,赏万金! 凡能将玄修引荐至苏家者,赏十万金,赐江南膏腴之地! 凡自身是玄修,愿入苏家为供奉者,苏家愿倾力供养,共享资源,地位等同长老! 开放血炼斗场! 将家族秘藏的数种残缺的、凶险万分的锻体、引气秘法,投入斗场! 凡苏家核心子弟、或立下大功的死士,皆可申请进入斗场! 生死搏杀,胜者得秘法! 我要在最短时间内,催生出属于我苏家的、哪怕是最低阶的玄修战力!过程残酷?死人?在所不惜! 全力搜寻剑心线索! 胡家那条线断了,但天下之大,未必没有第二块、第三块蕴含剑道传承的碎片或遗迹! 动用所有力量,深入蛮荒绝地,探访古老遗迹,搜集一切与剑、剑气、剑意有关的奇闻异事、古籍残卷! 联络花影楼! 苏文柏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告诉他们,之前的价码翻倍!我要他们动用所有在玄门中的暗线,帮我物色一位…至少是凝真境巅峰,最好是通明境的剑修供奉!无论付出多大代价!” 一道道命令,冷酷而高效,透着苏家这艘巨舰在风暴中强行转向的决绝! 他们不再纠结于洛京的刺杀风波,不再执着于立刻杀死陈九,而是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那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玄门伟力之上! “诸位!” 苏文柏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一时的风波,掩盖不了我苏家的雄心!景帝的刀再利,砍不断我苏家扎根江南的根!清流的笔再毒,写不垮我苏家百年的底蕴!唯有力量!绝对的力量,才是永恒的真谛!待我苏家剑修供奉坐镇之日,便是这江南,彻底改姓之时!届时,洛京的龙椅…也未尝不可一坐!” 密室内,苏家核心成员的眼神,从最初的凝重,逐渐被家主描绘的宏伟蓝图点燃,变得狂热而充满野心! 第66章 欲糊金銮 先夺状元 刺杀余波尚未平息,苏家转向玄门力量的暗流已然涌动。 洛京朝堂上,针对苏家的风暴在景帝的强力手腕和柳方正的不懈追击下,已进入最后收网阶段。 苏家割肉求生,交出了江南盐铁三成的巨额利益,并抛出数个分量不轻的替罪羊,暂时平息了景帝的怒火,保住了家族不被连根拔起,但元气大伤,影响力一落千丈。 梅妃在宫中亦被景帝冷落,暂时蛰伏。 不过,这些都是人们看到的,苏家到底如何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苏家没有丝毫的反抗,全盘接受这些条件也让一些人疑惑,事情是不是来的太顺利了些? 就在这短暂的、暴风雨后的平静间隙,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趁着夜色悄然驶入了玉带河畔的归庐。 水榭之内,灯火如豆。 陈九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衫,左肩的伤口在归园秘药和自身剑气的修复下,已基本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负手立于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眼神沉静,这次给苏家泼脏水,虽然成果显着,可他非但没有丝毫兴奋,反而带着一丝对江南暗流的凝重。 苏家,太平静了,平静的令人可怕!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蓝姑引着一位身披黑色斗篷、头戴兜帽的身影走了进来。 斗篷掀开,露出景明凰那张清丽绝伦却难掩疲惫的脸。 “你…还好吗?” 明凰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陈九的左肩位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皮肉伤,无碍。” 陈九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淡笑,目光落在明凰略显清减的脸颊上, “倒是你,朝堂上的风浪,还能扛得住吗。” 他能想象明凰独自面对景帝质疑、梅妃明枪暗箭、以及清流对“烂泥驸马”非议时的压力。 明凰摇摇头,走到引煞池边,感受着那温润精纯的能量,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些许。 她直接切入主题:“父皇…虽震怒于刺杀风波,但苏家割肉够狠,又有梅妃从中斡旋,此事…暂时告一段落了。” “暂时的平静罢了。” 陈九走到桌旁,亲自为明凰斟了一杯温茶, “苏家并未伤筋动骨,他们正在转向更危险的方向。” 他将苏家可能正在全力搜寻玄修的推测,简明扼要地告知了明凰。 明凰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秀眉紧蹙:“玄修?他们竟敢图谋此道?这…这比豢养死士危险百倍!若真让他们招揽到高阶玄修供奉…” 她不敢想下去。一个不受控制的、拥有超凡力量的家族,对皇权的威胁是毁灭性的。 “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陈九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必须在苏家真正找到并掌控玄修力量之前,彻底斩断他们的根!梅妃…还有她手中的寸相思,是关键!” 提到梅妃,明凰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 元后血仇,寸相思之毒,追杀之恨…桩桩件件,都指向深宫那个毒妇。 “梅妃…她如今虽被父皇冷落,但根基仍在,尤其是宫中暗线。” 明凰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一丝忧虑, “要动她,没有铁证,父皇绝不会轻易废黜妃嫔,尤其她还育有三皇子。” 水榭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两人都清楚,扳倒梅妃,需要更精密的布局和…一个绝佳的契机。 “对了,” 明凰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陈九,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郑重,“还有一件事,关于…我们。” 陈九心领神会:“赐婚?” 明凰点点头,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但很快被凝重取代: “父皇…召见我了。” 她深吸一口气, “他震怒于苏家的刺杀,但也并未忘记玉芙宫之事,对于…对于我当众属意于你,他虽未明言反对,却也…极其不满。” “意料之中。”陈九神色平静,景帝的反应在他预料之内。一个声名狼藉的庶人,即便洗刷了污名,在帝王眼中,也配不上他亲封的镇国公主。 “父皇说,” 明凰的声音带着一丝景帝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余韵, “皇家体统不可废,镇国公主的驸马,绝非儿戏,若你陈九,真有才学配得上明凰,真有胆魄担得起这镇国二字…那么,就在即将到来的恩科上,堂堂正正地拿个状元回来!用真才实学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届时,朕便亲自下旨赐婚,昭告天下!” “状元?”陈九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冰冷的玩味。 景帝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 状元之才?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陈九的“烂泥”过往人尽皆知,即便近来风评逆转,但学问文章非一日之功。 恩科在即,时间紧迫,让一个“不学无术”的庶人考状元?简直是天方夜谭! 再则转移矛盾,将赐婚与否的焦点,从皇室体统、身份悬殊,巧妙地转移到陈九个人“才学”上。 堵住了清流和宗室的嘴——不是皇家不给机会,是陈九自己不争气。 第三则是拖延时间,春闱还有数月,足够发生许多变数。 景帝或许在等待苏家彻底覆灭,或许在观察明凰的权柄是否稳固,或许…只是想看看陈九这块“烂泥”到底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最后则是羞辱,若陈九不敢应战或失败,便是坐实了“烂泥”之名,明凰也将陷入被动。 若他真去考了,无论结果如何,一个“想当驸马想疯了”的庶人下场科考,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舆论风暴和羞辱。 “呵,好一个状元为聘。” 陈九冷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陛下这是…要让我在天下士子面前,再被扒一层皮啊。” 明凰看着陈九,眼中带着歉意和一丝心疼:“我知道这条件苛刻至极,近乎羞辱。你若不愿…”她咬了咬唇, “我们可以再想办法,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陈九打断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夜色中洛京城的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苏家不会给我们时间徐徐图之!梅妃不会!景帝…更不会!随着你镇国之名开始传开,朝堂之上的暗流会越来越多,我们没那个时间。”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明凰,那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嘲讽和冰冷,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坚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锋芒: “既然陛下想看戏,想看我这块烂泥到底能糊多高…那我陈九,就陪他演这最后一场!” “你…你要去考?”明凰眼中充满了震惊。 “考!为何不考?”陈九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 “状元之才?他景帝要的,不过是能堵住悠悠众口的才名,至于这才是经史子集,还是…别的什么,重要吗?” 他走到明凰面前,微微俯身,两人距离很近,明凰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经过地火淬炼、带着淡淡锋锐气息的热度。 陈九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金铁交鸣: “明凰,记住,景帝要一个状元,我便给他一个状元!一个用剑锋斩出来的状元!一个足以让这洛京城、让这大景朝野都记住的状元!”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明凰心中炸响!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不再是风雪夜中需要她割腕喂血的孱弱少年,不再是登闻鼓前孤注一掷的庶人,而是一个真正拥有了力量、拥有了掀翻棋盘底气的… 他要以另一种方式,去夺取那世俗的“状元”之名! “好!” 明凰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所有的担忧和疑虑瞬间被陈九的决绝与自信驱散。 她伸出手,不是温软的柔荑,而是带着力量与盟约的坚定,轻轻按在陈九的手背上,如同风雪夜中的承诺重现。 “我等你!等你金榜题名,等你…状元及第,凤冠霞帔来娶我!” 她的声音清越而坚定,带着镇国公主的无上决心, “这洛京的风雨,梅妃的毒计,苏家的反扑…我与你,一起扛!这状元之路,无论多难,我景明凰陪你走到底!” 水榭之内,灯火摇曳,两人目光交汇,无需更多言语。 一个是浴火重生、剑指苍穹的复仇者,一个是深宫崛起、手握权柄的镇国公主。 他们因仇恨与利益结盟,却在一次次生死与共、共抗强敌中,滋生出超越盟约的信任与…难以言喻的情愫。 景帝以状元为聘的苛刻条件,非但未能拆散他们,反而成了陈九向整个腐朽规则挥出的又一剑! 烂泥,欲糊金銮殿,先夺状元名! 第67章 洛京文名 拜师人选 景帝以“状元为聘”的苛刻旨意,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在洛京城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听说了吗?陈九爷要参加秋闱了!” “哪个陈九?镇国公主看上的那个?” “除了他还有谁!陛下金口玉言,要他考个状元才肯赐婚呢!” “状元?!噗…哈哈哈!这…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陈九什么底子?斗鸡走狗、眠花宿柳在行,八股文章?怕是连《三字经》都背不全?” “烂泥想糊金銮殿?痴人说梦!我看陛下这是变着法儿让他知难而退呢!” “可…可万一呢?这位爷近来邪性得很,死牢里爬出来,扳倒了侯府,” “那又如何?这是科举!是圣贤文章!是皓首穷经的功夫!他那点邪门歪道,进了贡院屁用没有!等着看他出大丑!” 茶馆酒肆、街头巷尾,讥讽、嘲笑、幸灾乐祸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汹涌。 陈九过往的“烂泥”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无人相信他能与寒窗苦读十数载的天下士子同场竞技,更遑论摘取那万千人仰望的状元桂冠! 这成了洛京最大的笑话,连带着镇国公主景明凰,也承受了无数或同情、或讥诮的目光。 陈九明白,要破此局,光靠归园的地下力量和剑道修为是不够的。 他需要“名”,一个能在阳光下行走、被士林认可、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文名”。 这意味着,他必须踏入那个曾经对他鄙夷唾弃、如今依旧充满审视与恶意的圈子——洛京年轻一代的才俊圈。 这也是他早就想好的打算,只不过因为最近的各种意外推迟到了现在,人活着,总不能污名在身,不管是以前侯府的纨绔公子,还是庶人陈九,都不具备被人高看一眼的资格, 所以,文名在身,就成了当务之急。 归庐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寂静。 外界喧嚣的嘲讽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墙壁,被陈九刻意屏蔽在外。他并非不闻,而是深知此刻争辩徒劳。 蓝姑立于一旁,眉宇间忧色未散:“园主,市井流言如刀,皆言您不通文墨,搏文名,恐是自取其辱,何不暂避锋芒,徐徐图之?” 她深知陈九剑道初成,但学问文章,非一日之功,更非剑锋所能斩出。 陈九端坐于书案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张素白宣纸,眼神却锐利如初淬之剑,沉静之下是翻涌的暗流。 “避?”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景帝要状元为聘,堵的是天下悠悠众口,这口就在这洛京士林之中,不踏入这圈子,不撕开这层‘烂泥’的旧皮,纵有千般手段,也难登金銮。” “蓝姑,这洛京中文坛一道上,都有些什么人?”陈九的问话让蓝姑一怔, “这个,难道园主您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我又不在洛京居住,您怎么说也在这里住了十几年,” “咳咳。。”陈九尴尬咳嗽了一句,先不说他刚穿越过来三年,这三年全都在风月场所度过,哪里会认得搞文学的, “园主,不是我说你,也不怪别人看不上你,看看您这个经历,妥妥的自作自受啊。” 蓝姑摇头苦笑,想到了陈九的盛名,要不是最近几件事让她有了改观,她才不会这么伺候在侧, “既然知道我的历史你还问我,我要是知道还会问你吗?” “那个,或许老朽知道一些!”李玄微举手,引得一阵侧目,陈九都笑了, “这倒是奇了,你个搞风水的还知道这个?” “公子,你可别看不起风水师,我们也是要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再者说,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三岁孩童都知道的事情,也就您不学无术惯了,” “得得得,你快讲,别扯我!” 李玄微沉思一下,娓娓道来, 洛京文坛,并非铁板一块,而是派系林立,山头分明。 年轻一代才俊的声名,与其出身、师承、依附的势力以及实打实的文采息息相关,大致可分为以下几股力量及其代表人物: 清流领袖,号称“柳门双璧”。 柳明薇, 当之无愧的洛京第一才女,其才情早已超越闺阁范畴,诗词歌赋、经史策论无一不精,意境高远,文辞清丽,笔锋常带忧国忧民之思。 其父柳方正清名在外,更使她成为清流精神的象征。 林修竹,柳方正得意门生,被视为清流未来接班人。 为人清高自持,学问扎实,尤精经义注解与策论,文章逻辑严密,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但稍显刻板,缺乏惊才绝艳之笔。 与柳明薇并称“柳门双璧”,是公认的状元有力竞争者。 除了这双壁之外,还有玉京四公子,乃是勋贵势力的代表,安国公世子谢玉衡,兵部尚书之子王玄策,成安侯次子萧疆,富商沈家子沈星河,他们常聚于“揽月楼”、“金谷园”等奢华之地。 这两个派系属于朱门子弟,还有一个代表寒门学子的稷下学宫,这其中以顾恺之,苏子瞻为代表,都是寒门出的贵子, 当然,文坛并不仅仅是这么几人,我只是告诉公子这些有名的人物,如果可以踩一踩这几人,公子的文名就会被人熟知, 陈九听得点头,暗暗将这几人记在心中,他也知道这京中文人众多,大儒更是数不胜数,只是没想到年轻一代就出现了这么多有文名的人, “那个什么琅琊书斋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陈九突然问道,这个书斋他以前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那里有个先生至今让他印象深刻, “琅琊书斋?文若先生?”李玄微的脸色凝重, “此人深不可测,我远观过他一次,有潜龙之象,他是洛京中为数不多我看不透的人之一。” “你都看不透?”这下轮到陈九惊讶, “公子,琅琊书斋偏安一隅,我觉得你跟那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而且,文若先生眼光奇高,很少对外收学生。” 李玄微的意思很简单,咱们就是个烂泥,就别去考虑文若先生的事了,能踩着这几个玉京公子就够,没必要去跟高人较劲, 可他还是晚了,不知为何,陈九的目光中在听到文若先生的名字后突然亮了起来,怕什么来什么, “就他了,我去拜他为师,你们觉得如何?” 第68章 自投罗网 景宸之言 “园主,三思啊!” 李玄微山羊胡微颤,苦口婆心, “文若先生学究天人,性情高洁,非等闲可见,您递这拜帖,万一…”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明白——万一被拒之门外,那刚因公主垂青而稍有起色的名声,怕是要再次跌入泥潭,沦为更大的笑柄。 陈九端坐于水榭临窗处,指尖抚过温润的玉杯,正是苏全送来的那套羊脂玉茶具中的一只。 窗外,引煞池的阵法被李玄微刻意调至最温和的滋养状态,丝丝暖意浸润着初愈的左肩。 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沉静如渊,不见半分病弱之态。 “万一?”陈九轻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 “李玄微,我陈九从乱葬岗爬出来那天起,就没有万一了,只有必须。” 他放下玉杯,目光投向书案上那份墨迹未干的拜帖,这是他深思之后的考虑, “文名,是景帝堵天下众口的砖石,更是我陈九立足这洛京、挣脱烂泥之名的根基,文若先生这块砖,是眼下最硬,却也最能敲响的那一块,这险,值得冒。” 清流,权贵,稷下学宫,自成体系,他不方便进入任何一方,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庶人,只有这个琅琊书斋,清高淡然,没有政治立场,并且名声极佳,文若先生更是盛名在外, 成为他的弟子,可以让自己走出烂泥之名的路子迈出一个坚实的脚步,借其名,扶摇直上,没有比书斋更合适的地方。 “送过去,不要怕被人发现,大张旗鼓的去送,我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九爷只是不想搞文采,真要搞起来,他们都不是个。” 李玄微还想说什么,蓝姑直接瞪了他一眼,这才打断了他。 “知道了,园主,我这就安排人递拜帖。” 拜帖被蓝姑安排最嚣张的方式送了出去,搞得全城皆知。 不过拜帖上的内容措辞却是极尽谦卑: “后学陈九,顿首百拜文若先生座前,九本驽钝,蒙尘垢秽,幸得天恩浩荡,公主不弃,得窥圣学门径,然根基浅薄,惶惶如履薄冰。 久慕先生经天纬地之学,如北辰耀世,今斗胆,乞执弟子之礼,受先生耳提面命,以求格物致知之真谛,明经世致用之大道,正己身,修学问,期不负圣望,亦不负公主青眼。 伏惟先生垂怜,赐一线之机,九虽愚鲁,必竭驽骀,死而后已。” 帖子一出,洛京哗然。 揽月楼顶层,玉京四公子包下了最好的雅间。 安国公世子谢玉衡将拜帖抄本随手丢在案几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嗤笑:“烂泥想糊文圣庙?也不怕污了文若先生的清名!我赌十两金子,他连书斋的门槛都摸不到,就被文若先生的家仆扫地出门!” “十两?谢兄太小气!” 兵部尚书之子王玄策端起酒杯,笑容刻薄, “我赌二十两,文若先生连帖子都不会看,直接命人原样退回!这等污糟之物,也配入先生法眼?” 成安侯次子萧疆摇着折扇,故作斯文:“唉,可怜镇国公主殿下,怕是要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庶人连累得颜面尽失了。” 富商之子沈星河则更直接,招呼小厮:“开盘!赌陈九是被扫地出门,还是被泼茶逐客!赔率一赔十!” 哄笑声在雅间内回荡,充满了世家子弟对底层庶人天然的优越感和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鄙夷。 消息传到柳府,柳明薇正对着一局残棋出神。 侍女低声禀报后,她执棋的手指悬在半空,久久未落。 黛眉微蹙,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有担忧,有不解,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源自风雪夜乱葬岗深处的、对那个身影“不合常理”行径的隐隐期待。 琅琊书斋,竹林掩映,幽静依旧。 文若先生端坐书案后,指尖拂过那份措辞谦卑却字字透着孤注一掷锐气的拜帖。 他阅人无数,陈九近来的变化他并非一无所知。 登闻鼓前的孤勇,死牢中的隐忍,扳倒周显侯府时的雷霆手段,再到玉带河畔归庐的悄然扎根……这块“烂泥”,早已脱胎换骨。 此番拜师,是真心向学?还是另有所图?亦或是…借他文若之名,行破局之举? 他不敢确定,起身向着一处密室走去,密室内三皇子景宸并未着亲王常服,仅一身玄色窄袖深衣,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 他负手立于棋坪旁,目光沉静地落在残局之上,仿佛在参悟宇宙玄机。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天潢贵胄的雍容,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沉静得如同万载寒潭,不见丝毫少年人的浮躁,唯有历经沧桑般的睿智与内敛的锋芒。 “陈九…拜师?”景宸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棋局上,但镜中文字已清晰地印入他深邃的眼瞳。 “是,殿下。” 文若先生声音沉稳, “措辞谦卑至极,言明求格物致知之真谛,明经世致用之大道,以正己身,修学问,为科举正名,不负圣望与公主垂青。” 他将帖中关键语句复述出来,不带任何个人情感色彩。 景宸的指尖,轻轻拂过一枚寒气森森的黑玉棋子,动作优雅而缓慢。 “从乱葬岗的冻毙之尸,到登闻鼓前的破釜沉舟;从死牢里的困兽犹斗,到扳倒侯府的雷霆一击;再到玉带河畔悄然扎根…这块烂泥,每一次挣扎,都精准地踩在搅动风云的节点上。” 景宸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话语中蕴含的信息量却令人心惊, “如今,他放着洛京无数名师不求,偏要撞文若先生你这座泰山…文若,你说,他图的,仅仅是一个状元的名头吗?” 他微微侧过身,目光终于从棋局移开,落在了文若先生脸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第69章 邀其清谈 众人皆惑 文若先生迎着景宸的目光,沉吟片刻,缓缓道:“殿下明鉴,此子心性坚韧,行事狠绝,且…目的性极强,他求文名,确为破景帝状元为聘之局,堵天下悠悠众口,然选择琅琊书斋,其用意恐不止于此。”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其一,借势,文若薄名,若他真能得殿下…咳,得老夫些许认可,其文名将事半功倍,直入清流视野。 其二,试探,他或许已隐隐察觉书斋背后不简单,此举亦是投石问路,试探深浅。 其三…文若先生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归庐…归园…殿下,墨衍先生的告诫,言犹在耳。此子与归园二字牵连,又在这当口直指琅琊书斋,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那归园的阴影,已悄然笼罩?” “归园…” 当这两个字从文若先生口中吐出时,景宸那如同古井般深邃的眼眸,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他捻着黑玉棋子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静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沉重了几分,连流转的符文光芒都似乎黯淡了一丝。 “墨师临行前,只留下归园现,天下乱六字箴言,再无更多讯息。此名如同禁忌,在琅琊阁最古老的卷宗中亦语焉不详,只知其神秘莫测,踪迹缥缈,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王朝更迭或天地剧变。” 景宸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九…归庐…若这真是归园落下的棋子,那他此番拜师,便绝非表面这般简单,其志…恐在搅动这盘天下之局。” 他松开指尖的黑玉棋子,任由它落回棋坪,发出清脆而孤寂的一声轻响。 “殿下,如何回复?”文若先生请示道。 他深知“归园”二字在景宸心中的分量。 景宸的目光重新投向镜中那份措辞谦卑的拜帖,眼中的凝重渐渐被一种深沉如渊的探究与一丝隐晦的兴奋取代。 如同最优秀的棋手,遇到了一个足以引起他全部兴趣的、充满未知变数的对手。 “回帖,允他清谈。” 景宸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主题就定格物致知,经世致用,此乃学问根基,亦是试金石,孤倒要看看,这块从归园阴影里爬出来的烂泥,腹中究竟藏着怎样的乾坤!是真正的经世之才,还是…包藏祸心的惊世妖言!”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如霜的弧度:“文若,清谈之时,你需细观其言,深究其理,尤其是他的思路源头!他如何思考?如何拆解问题?那些看似离经叛道的想法,源自何处?是有人教?还是…天授?孤要在隔壁,亲耳听听,这归园选中的棋子,能奏出何等惊世之音!” “是,殿下。”文若先生躬身领命,眼中也燃起熊熊的探究之火。 他明白,这不仅是对陈九的考验,更是对那神秘“归园”的第一次正面窥探。 “另外,”景宸补充道,目光锐利如刀, “加派人手,盯紧归庐,他看的每一本书,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孤都要知道,尤其是清谈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他必有动作。 这块烂泥糊墙的本事,孤很期待。”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也替孤看看,他这块真金,在即将到来的科举大火里,是熔成金水,还是…烧出个惊天动地的窟窿来。” 文若先生深深一揖:“老臣明白。” 静室再次恢复死寂。 景宸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盘玄奥的残局,指尖拂过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 镜中陈九拜帖上那谦卑的字迹,仿佛与棋局上纵横交错的线条重叠在一起,预示着一场远超洛京朝堂、关乎天下气运的宏大棋局, 离开密室之后,文若先生提笔,饱蘸浓墨,在素笺上写下几行清逸小字:“陈公子志学之心可嘉,三日后巳时,书斋清谈,以格物致知,经世致用为题,煮茶以待,文若谨启。” 回帖送到归庐,再次掀起波澜。 文若先生竟未拒绝!还邀他清谈! 虽然无人认为陈九真能入得了文若的眼,但这“一线之机”本身,已让无数人跌碎眼镜。 这一道回帖更是将有心人的眼睛都看掉了,文若先生竟然回了那个烂泥? 陈九则是得意洋洋,拿着回帖在李玄微面前嘚瑟, “李玄微,文若先生这不是很热情吗,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高冷,你们的眼光不行啊,” “本公子天资卓越,一定是文若先生洞若观火,发现了我的大才,不错,不错,这位先生着实不错。” 蓝姑捂脸,竹影更是无语,李玄微就别提了,满脑子的问号, “为什么他竟然回帖了?不应该啊?” 李玄微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引得蓝姑深表同情,急忙拉着他走到一旁,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过这个文若不收弟子的吗?这怎么。。。”蓝姑也表示疑问,生怕这其中有什么陷阱,毕竟,这位嘚瑟的主现在可是她的主人, “我怎么知道,我观这文若孤高气傲,他那个书斋除了收一些小孩子教文断字,从未收过这些有争议的人,这其中,一定有原因,只是我还没看透。” “那现在怎么办,会不会是陷阱什么的?” “陷阱?”李玄微的目光继续看向陈九,然后摇了摇头, “就公子现在这状态,即便是陷阱恐怕都会跳,只不过,文若先生生性淡然,又与我们无冤无仇的,应该无碍,或许只是一时兴起。” 蓝姑点头,有句话他说得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他们是如何也想不到,陈九一时兴起的自作聪明直接羊入虎口,当然,那都是后知后觉,一个文若先生,差点将他给坑死。 第70章 技惊四座 格物致之 三日后,琅琊书斋, 静室之内,檀香袅袅,竹影映窗。 文若先生一袭素雅青衫,端坐主位,气度沉凝如渊,下首左右,各设一席。 左席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老翰林,象征学问的厚重与传承; 右席则是一位目光矍铄、气质精干的工部侍郎,代表学问的实用与革新。 隔壁密室,三皇子景宸端坐于特制的铜镜前,镜中清晰映出静室景象,他目光沉静,带着审视与探究。 陈九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踏入静室,恭敬行礼:“后学陈九,拜见文若先生,见过两位先生。” 举止从容,不见半分市井传闻中的轻浮与局促。 文若先生微微颔首,目光如古井无波: “陈公子请坐,今日清谈,题为格物致知,经世致用,此乃吾辈治学之根本。 然空谈无益,当以实事为基,你可准备好了?” “请先生赐教!” 陈九不动如山,自信满满,他早就有过经验,想要能让这些老学究惊为天人,不能论学问,要拿现代知识直接吓住他们, 巧了,自己别的没有,恰好是个现代人,那么多超前的知识,随便说点他还不信唬不住这些人! 文若先生顿了顿,抛出一个宏大而沉重的问题: “江南之地,乃我大景粮仓税赋重地,然连年水患频仍,河道淤塞,漕运梗阻,百万黎庶流离失所,良田化为泽国。 若欲格此水患漕运民生困顿之物,当如何致知? 又如何致用以解民困,挽此危局?愿闻公子高论。” 问题一出,静室更静。 隔壁密室的景宸也微微凝神,此问包罗万象,涉及水利、河工、漕运、民政、吏治,非胸有丘壑、学贯古今且深谙实务者,绝难回答周全。 那老翰林闭目捻须,似在沉思; 工部侍郎则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想听听这个“传奇庶人”有何见解。 揽月楼里,得到问题内容的玉京四公子更是哄堂大笑,等着看陈九如何出丑。 陈九起身,缓步走到静室一侧悬挂的巨幅《禹贡九州图》前。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图上蜿蜒的水系,尤其是标注着“水患频发”的江南区域。 片刻后,他转身,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迥异于寻常书生的、近乎冷酷的条理感: “先生所问,宏大精深,直指国本民生,学生浅见,欲格此物,首当厘清范畴,分而析之,混沌一体,难窥其真;分而解之,方见脉络。” 此言一出,文若先生古井般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老翰林捻须的手也顿住了。 陈九走到书斋备好的简易沙盘旁,以指代笔: “其一,格水患之物。 水患之因,非天灾即人祸,或兼而有之, 需问:是雨量异常远超往年?需详查地方历年《晴雨录》,对比分析,得出均值与异常值。 是河道本身淤塞抬升,行洪不畅? 需遣精干河工,分段勘测河床高程、泥沙沉积厚度,绘图录档。 是堤防年久失修,或偷工减料,不堪重负? 需核查历年修堤工程记录、物料清单、验收标准,实地查验堤身强度。 空谈天时地利、吏治人心,不如一纸实测数据,一目了然。” “其二,格漕运梗阻之物, 梗阻在何处?是河道天然缺陷,如弯多水浅、礁石暗伏?需水文图志,标注险段。 是漕船设计不合理,载重过大吃水深,或船型笨拙难御风浪? 需收集各类漕船图纸,计算其载重、吃水、抗风浪能力与行船效率。 是管理调度混乱,船闸通行效率低下,纤夫组织不力,或沿途关卡盘剥勒索导致船队滞留? 需记录各船闸日通行船只数量、平均耗时,梳理纤夫征调与薪酬制度,严查关卡非法索取之记录。 梗阻非一处,需层层剥离,找准病灶。” “其三,格民生困顿之物。 水患漕运不畅,对黎庶影响几何? 需量化:良田被淹几何?估算亩产损失,折合粮银。 灾民流离失所户数?统计安置所需钱粮物料。 漕粮延误抵京,导致京师粮价波动几何? 波动幅度与延误天数、漕粮缺额之关系? 需调取历年粮价记录,建立模型推演。 民生疾苦,当以具体数字为凭,而非泛泛悲悯。” 陈九的声音不高,但条理之清晰、逻辑之严密、指向之精准,如同庖丁解牛,将庞杂无比的江南困局瞬间拆解成数个清晰具体、可操作、可验证的子项。 每一个需字后面,都是实实在在的行动方向。 老翰林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死死盯着沙盘上陈九划出的线条。 工部侍郎早已坐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喃喃道: “厘清范畴,分而析之…妙!妙啊!此乃务实之本!”他看向陈九的眼神,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 文若先生表面依旧平静,但捻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隔壁密室,景宸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将镜中那个侃侃而谈的青衫身影看穿。 此等思维,绝非圣贤书中能教出来的! 陈九并未停下,他拿起沙盘旁的几枚代表不同数据的黑白棋子,置于图上关键位置: “厘清范畴后,当建立关联,推演因果,诸事并非孤立,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指着某处假设淤积抬高的河段和上游假设增多的雨量标记: “若此处河床因多年淤积,较初始抬高三尺,而今年上游雨量较十年均值增三成,则雨水汇集至此,水位将超出原堤防高度几何?需泄洪多少方量方可保堤?泄洪又将淹没下游多少低洼良田?淹没损失与保堤成本,孰轻孰重?此需以算学推演,非臆测可定。” 他又指向一处繁忙船闸: “若此闸因管理不善,或设计缺陷,每船通行需多耗费半日,百船过闸,总延误便是五十日,延误导致漕粮迟抵京师,京师存粮告急,粮价将如何波动? 假设京师日耗粮千石,延误五十日缺粮五万石,粮价涨幅几何?此涨幅对城中贫民影响多大?引发骚乱之风险几成?此乃供需之理,可循迹而推。” 棋子挪移,线条勾连,一个个冰冷的假设数据,在陈九口中化作清晰可见的因果链条和可预见的后果。 工部侍郎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拍案而起:“推演因果!如掌上观纹!陈公子,此等法门用于工部河工漕运,必能事半功倍,防患于未然!奇才!真乃奇才!” 老翰林长叹一声,看向陈九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既有对传统被挑战的不适,更有对这份清晰逻辑的叹服:“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第71章 治世之言 状元之才 文若先生深深地看着陈九,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其思想本源。 密室中的景宸,呼吸都微微屏住,陈九展现的已非才学,而是一种近乎“道”的思维武器!其价值,远超百名死士! 陈九最后收指,目光扫过三位听众,沉声道:“致知之后,方谈致用,学生不才,有几点浅陋之思,或可抛砖引玉,权作致用之策: 治本为上,救急为辅:水患根源在泥沙淤积。 除定期清淤外,当于上游山地,大力推广梯田之法,固土保水;广植根系深固之林木,植树造林,涵养水源,减少泥沙下泄,此乃千秋之计,功在长远。 疏堵结合,化害为利:一味加高堤防,终有尽时, 可在低洼易涝、不宜耕作之区域,规划蓄洪区。 洪水来时,主动泄洪入区,保主河道安澜,洪水退后,蓄洪区沉淀泥沙,反成沃土。 更可因地制宜,将部分蓄洪区改造为湿地园囿,平日可调节气候、涵养水禽,亦可发展水产养殖,变废为宝。 技术革新,增效减负:改良漕船。 探索水密隔舱之法,纵一舱破损,整船不沉,可保漕粮与人命。 研究利用风帆、水流之力辅助牵引,甚至设计简易齿轮传动装置,减少纤夫苦役,提升航速与效率。 管理革新,畅通血脉: 建立漕运讯息快传之制,沿漕路设驿站,以快马或特定烟火信号接力,提前传递各河段水文、船闸状况、船队位置,以便中枢统筹调度。 严查沿途关卡非法盘剥与非必要耽搁,明确各环节时限与责任,违者重惩。” 话音落下,满室寂然, 梯田固土?植树造林?湿地公园?水密隔舱?齿轮传动?信息快传? 这些名词闻所未闻,却并非天马行空。 梯田古已有之雏形,水密隔舱在海外海船似有应用,信息传递更是基于现实需求。陈九的献策,充满了超越时代的想象力,却又根植于对问题的深刻理解,闪烁着务实与创新的光芒。 工部侍郎呆立当场,继而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文若先生连连拱手: “振聋发聩!振聋发聩啊文若公!陈公子之策,看似奇崛,实则深谙物理,直指要害!若得施行,江南水患可缓,漕运可通,万民可安!此乃经世致用之真学问!下官…下官叹服!” 他看向陈九的眼神,已满是敬佩。 老翰林沉默良久,最终长长一叹,对着陈九的方向,微微拱手: “陈公子胸中自有沟壑万千,非章句腐儒所能及,老朽…受教了。” 这份来自传统学问象征的认可,重逾千斤。 文若先生缓缓起身。他绕过书案,走到陈九面前。 这位名满天下、学养深不可测的大儒,脸上惯有的从容被一种深沉的震动取代。 他目光复杂地凝视着陈九,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曾被全城唾弃的庶人。 良久,文若先生对着陈九,郑重地一揖到地! “陈公子高论,字字珠玑,句句如刀,剖开混沌,直指本源!公子所言厘清范畴、建立关联、推演因果、务实创新,实乃治学经世之无上真谛!老夫浸淫章句训诂数十载,今日方知何为格物致知!公子大才,深如渊海,锐似新硎,老夫…实不敢妄居师位!”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隔壁密室的景宸,瞳孔骤然收缩! 文若先生直起身,语气转为真诚的推崇与邀请:“然公子之学,锋芒初露,亟待沉淀融通,以合光同尘。 老夫虽才疏学浅,然琅琊书斋尚有万卷藏书,其中不乏舆地测绘、河工水利、营造算学、乃至域外奇技之孤本秘要。 公子若不弃,自今日起,琅琊书斋大门随时为公子敞开。 老夫愿扫榻焚香,与公子以友论道,共探这浩渺无垠之学问沧海!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以友论道!琅琊书斋藏书任其翻阅! 这已非收徒,而是将陈九抬到了与自己近乎平起平坐的“学友”地位! 这是文若先生对陈九展现出的思想与能力,所能给予的最高规格的认可与尊重!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惊雷,瞬间炸响整个洛京! “文若先生赞陈九之学振聋发聩、远超己道!” “文若先生竟与陈九以友论道!” “琅琊书斋万卷藏书,向陈九敞开!” 揽月楼顶层,死一般的寂静。 玉京四公子手中的酒杯早已跌落,摔得粉碎。 谢玉衡面如死灰,王玄策嘴唇哆嗦,萧疆的折扇掉在地上浑然不觉,沈星河看着自己开出的赌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仿佛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抽过。他们精心准备的嘲笑,成了最大的讽刺。 柳府绣楼,柳明薇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棋盘上,打乱了精心布置的残局。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波澜。拆解、分析、推演、创新…陈九在清谈中所展现的那种清晰、强悍、充满洞见与创造力的思维方式,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她引以为傲的才学根基。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力量感的“学问”。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风雪夜那双决绝的眼睛,与今日书斋中那个条分缕析、侃侃而谈的身影渐渐重合,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陌生而耀眼。 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敬佩”的情绪,悄然滋生。 寒门士子聚集的客栈茶馆,则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 “陈九爷为吾辈寒门扬眉!” “谁说寒门无真才?陈九爷便是明证!” “学陈九爷,务实求真,经世致用!” 顾恺之、苏子瞻等人目光灼灼,将陈九视作精神标杆与前行明灯。 “烂泥”的污名,在这一场震动洛京文坛的清谈之后,被文若先生亲手撕得粉碎! “奇才”、“经世大才”、“被纨绔耽误的绝世璞玉”…种种赞誉如同潮水般涌向归庐。 无人再敢轻言陈九“不配”状元之才。 第72章 此子当兴 归园之影 文名初立,锋芒已露,但前路,绝非坦途, 陈九深知自己有几把刷子,自己那番话也就是仿照上一世的见闻所说,在他看来,这都是很常识的东西,却没想到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他急忙拱手对着几位先生回礼, “学生乃是求学而来,愧不敢当,若先生不弃,自当上门请教。” 文若先生已经拒绝了拜师之求,他自然不能硬来,不过还好,最后的效果不错,反正都是借着眼前先生的文名上岸,这一番回答下去,文名应该是有了。 工部侍郎张大人激动得几乎失态,对着文若先生连连作揖,口中“振聋发聩”、“经世真才”的赞誉之词不绝于耳,看向陈九的目光如同看着一座亟待挖掘的宝山。 老翰林钱阁老沉默良久,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在陈九身上停留了许久,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长叹,对着陈九的方向微微拱手,虽未言语,但那句无声的“受教了”已重逾千斤。 文若先生缓缓起身。 他绕过那张承载了无数典籍的书案,步履沉稳地走到陈九面前。 这位名满天下、学养深不可测的大儒,脸上惯有的从容与温润被一种深沉的震动取代,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难平。 他目光复杂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一身青布旧衫的年轻人,那张曾被洛京唾弃为“烂泥”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静和破开迷雾后的锐利锋芒。 时间仿佛凝固,檀香的青烟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腾。 终于,文若先生双手交叠于身前,对着陈九,竟是郑重无比地一揖到地!姿态之恭敬,如同面对同辈大贤! “素闻陈公子沉迷酒色,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可信,状元之才对于公子来说唾手可得,老朽在这里提前恭喜了!” 张侍郎激动得满面红光,钱阁老浑浊的眼中精光爆射,震撼无言。 陈九神色依旧平静,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极高赞誉而失态,只是微微躬身还礼:“先生谬赞,学生惶恐,不过是一些愚者千虑,偶有一得的浅见罢了。” “浅见?”文若先生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自嘲的苦笑,随即化为真诚无比的推崇, “若公子之论为浅见,那天下读书人,十之八九皆在梦中呓语了!” 隔壁密室,景宸霍然从铜镜前站起! 他深邃的眼眸中,再无半分之前的审视与玩味,只剩下浓浓的震惊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忌惮! 文若先生竟给出如此评价和待遇? 这陈九展现的,已非才学,而是一种足以开宗立派、颠覆认知的思想体系!其价值…难以估量! 张侍郎激动得几乎要鼓掌叫好,钱阁老看着文若先生郑重的姿态,再看看神色平静的陈九,最终也只能在心底喟然长叹:“后生可畏…此子当兴!” 陈九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远超预期的“厚礼”,并未显出狂喜,只是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沉的思虑。 他再次躬身,姿态不卑不亢:“承蒙先生厚爱,如此抬举,学生愧不敢当,能入书斋览群书,与先生坐而论道,乃学生毕生之幸,陈九…拜谢先生!” 他没有推辞,坦然接受了这份“学友”之谊。 “好!好!好!”文若先生连道三声好,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 “陈公子快人快语,老夫心甚慰!今日清谈,酣畅淋漓,受益良多。公子肩伤初愈,不宜久坐,且先回府静养,待公子方便之时,可随时持此玉牌前来。” 他取出一枚温润的白玉小牌,上面以古篆刻着“琅琊”二字,边缘有细微的云纹缭绕,透着不凡的气息,递给了陈九。 这便是通行琅琊书斋的信物。 清谈结束,陈九在张侍郎热切的目光和钱阁老复杂的注视下,告辞离去。 静室门扉合拢,只剩下文若先生一人。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三皇子景宸慢慢的走出, “殿下,陈九已去,其人如渊,深不可测! 其学非圣贤所授,自成体系,法度森严,逻辑如铁,尤重实证、推演、创新。 所献江南水患漕运民生之策,条分缕析,切中肯綮,所提梯田、湿地、水密隔舱、快传诸法,闻所未闻,却深合物理,直指要害,非大智慧、大魄力不能出! 其思维之锋锐,洞见之深刻,恐…恐有开宗立派之基!归园之影,愈发浓重。 老朽观其言行,似对书斋有所图,然其才学,亦令老朽心折。 以友待之,或可近观其变,深究其源。 此子已成大器,不可轻动,亦不可不防!” 文若先生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心头。 他俊朗的脸上再无半分轻松,只剩下冰封般的凝重和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 “开宗立派之基…”景宸低声重复着文若的评语,指尖无意识地用力,那枚价值连城的白玉棋子竟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不堪重负。 “好一个归园!好一个陈九!” 他猛地松开棋子,任由它落在棋坪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静室的死寂。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算计, “将今日清谈之概要,尤其是陈九拆解问题、推演因果的方法,以及他所提新策的名目,整理出来,密送一份给…工部尚书。” 他要看看,陈九的“经世致用”之学,在朝堂上能搅动多大的风浪,又能为他景宸,引来多少“务实派”的关注与筹码。 “归园…你选中的这把剑,是想搅乱这盘棋吗?” 景宸看着棋盘上那枚孤零零的白玉棋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那就让孤看看,是你的剑锋更利,还是孤的棋局…更深!” 静室再次陷入沉寂,唯有夜明珠清冷的光,映照着景宸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权谋漩涡。 琅琊书斋的一场清谈,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其引发的暗流,正悄然席卷向整个洛京的权力场。 第73章 声名鼎盛 捧杀来袭 琅琊书斋一场清谈的余波,如同巨石入水,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终成滔天巨浪,狠狠拍在洛京城每一处高门朱户的檐角下。 “陈九”二字,一夜之间,洗尽了“烂泥”的污秽,被镀上了一层令人目眩的“真金”光泽。 “经世奇才”、“开宗立派之基”、“文若先生折节论友”…… 种种骇人听闻的赞誉,如同长了翅膀,从深宅大院的门缝里、茶楼酒肆的喧嚣中、士子文人的案头笔尖,疯狂地滋长蔓延,最终汇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将归庐那扇新漆的木门拍得摇摇欲坠。 文名初立,其势已如烈火烹油。 归庐门前,再不复往日的清寂。 车马喧嚣,人流如织,几乎要将玉带河畔这条原本幽静的巷子生生踏宽三尺。 青衫纶巾的学子,捧着精心誊写的诗文稿卷,眼神炽热而忐忑,渴望能得到“陈师”片言只语的指点; 长袖善舞的掮客,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意,言语间尽是“通融关节”、“引荐贵人”的试探; 更有那混在人群里的眼线,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捕捉着这座宅邸进出的每一张面孔,聆听着每一句低语。 喧嚣隔着院墙,如同沉闷的潮水,一波波涌进归庐后园。 水榭临水,微风带起池面细碎的涟漪。 陈九一身素净的青布旧衫,凭栏而立,目光却落在池边那方引煞池上。 池底温润的玉石符文,此刻只散发出滋养生机的暖意,不见半分暴烈火煞,他左肩的伤口早已收口,只余一道浅淡的粉痕,在素色衣料下若隐若现。 “园主,工部张侍郎又遣人送了帖子来,” 蓝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手中捧着一摞新送来的拜帖和礼单,厚厚一叠,几乎要坠到地上, “言辞恳切,言道工部河渠司虚位以待,盼您拨冗一会,共商江南水患疏浚大计。” 陈九没有回头,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水榭光滑的木栏,声音平淡无波: “回了,就说学生才疏学浅,不敢妄议国事,更不敢尸位素餐,待潜心研读,学业稍有所成,再行拜会。” 蓝姑应了一声,将张侍郎的帖子单独抽出,置于一旁。 她看着陈九挺拔却透着疏离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外面传得愈发不像话了,东市的说书摊子,今日竟有段子,说您出生时天降五色祥云,满室异香,有仙鹤衔玉牌投入襁褓,上书文曲临凡四字……”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愠怒和担忧。 陈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是听到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文曲临凡?呵,三年前我醉卧牡丹阁时,怎么不见有仙鹤来衔醒酒汤?” 他转过身,目光掠过蓝姑手中那厚厚一叠拜帖礼单,最终落在她忧心忡忡的脸上: “树欲静而风不止,文若先生那开宗立派四字,是把双刃剑,有人想借这把剑,把我架到那最高的柴堆上,再点一把火。”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初淬的剑锋,“这把火,烧的不仅仅是我陈九,更是要将我身后的归庐,连带着明凰的镇国之名,一并烧成灰烬。” 蓝姑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这铺天盖地、近乎谄媚的赞誉背后潜藏的杀机——捧杀! 捧得越高,摔得越狠!只待一个时机,便要陈九在天下人面前,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那…园主,我们该如何应对?”蓝姑的声音凝重起来。 陈九走到水榭中的矮几旁,指尖拂过那套温润的羊脂玉茶具,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以静制动,书,要读,但只读琅琊书斋送来的那些舆地、河工、算学孤本,外面的帖子,一律婉拒,至于那些天花乱坠的传言……” 他端起一只空杯,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就让他们肆意的烧,看看能烧到什么程度。” 这种态度令蓝姑眉头一皱,既然知道是捧杀之局,为何不出面澄清降低自己的存在,还让这个火接着烧,这可是洛京,一旦烧到头,必定会惊动皇城中的那位。 蓝姑想要说什么,可看到陈九镇静自若的神态,她还是将吐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陈九知道蓝姑的疑惑,可他也知道,这时候他不能发声, 舆论的捧杀很难解,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他只能选择等,等那个杀招出现, 同时,他在思考,这一次是谁在出手,是安平侯府?陈琰,还是陈烈? 他摇了摇头,安平侯府想不出这么损的计策,苏家?也不像,在苏家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他们更崇尚武力镇压, 会是谁呢?他心中有些不安,冥冥之中他察觉到这一次,有个厉害的对手在暗中等待他。 揽月楼顶层,临窗的雅间内,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被刻意压得很低。 玉京四公子围坐一席,气氛却与往日的肆意喧哗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压抑的沉闷和隐隐的躁动。 安国公世子谢玉衡烦躁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将空杯顿在黄花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陈九!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在文若先生面前侥幸说了几句歪理,竟被捧成了文曲星下凡?那些泥腿子寒门,简直把他当成了祖宗!” 兵部尚书之子王玄策脸色阴沉,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何止寒门?没看连工部张侍郎那等人物,都眼巴巴地往归庐递帖子吗?经世致用?呸!我看他是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成安侯次子萧疆唰地一声展开折扇,又猛地合上,扇骨敲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响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嫉恨: “更可恨的是那柳明薇!文渊阁的雅集,有人不过提了一句陈九清谈之论尚有可商榷之处,她竟当场引经据典,将那人驳得哑口无言!字字句句,都在维护那摊烂泥!清流明珠,如今竟成了陈九的喉舌不成?” 富商之子沈星河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看着楼下街道上依旧络绎不绝涌向归庐方向的人群,嘴角噙着一丝阴冷的笑意。 他慢悠悠地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才压低了声音道: “诸位兄长何必动气?捧得越高,摔得才越响,你们真当那满大街文曲星下凡的段子,是平白无故冒出来的?” 其余三人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脸上。 沈星河抿了一口酒,眼神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等着瞧,这陈九的文名有多盛,待会儿摔下来时,那动静就有多大。 到时候,什么经世奇才,什么文若论友,统统都是天大的笑话!连带那镇国公主,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再提什么状元为聘!” 他话音未落,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一个青衣小厮快步进来,附在沈星河耳边低语几句。 沈星河眼中精光一闪,挥手让小厮退下,脸上那阴冷的笑容愈发扩大: “瞧,这不就来了?琼林苑要开宴了!咱们这位文曲星,该去领赏了!” 第74章 琼林宴帖 烫手而来 陈九让这把火肆意燃烧,最终烧到了景帝面前, 景帝并未如往常般批阅奏章,而是负手立于巨大的《大景坤舆图》前。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江南那片富庶膏腴之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温润的九龙玉佩。 萧战如同融入殿内阴影的一部分,垂手侍立,声音低沉而清晰地汇报着: “文若先生以友论道,琅琊书斋万卷孤本尽向陈九敞开,工部侍郎张维回衙后,连夜召集河渠司属官,闭门研讨陈九所提梯田固土、湿地蓄洪、水密隔舱诸策,言其深谙物理,直指要害。 寒门士子奔走相告,奉陈九为圭臬,甚至有不读陈九论,枉为读书人之语传出,洛京文坛,已为其所撼动。” 景帝没有回头,只从喉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 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冷硬。 “撼动?”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漠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不过是块烂泥,溅起的几星泥点子罢了,文若……哼,倒是抬举得紧。” 他顿了顿,指尖重重划过地图上代表洛京的位置, “他陈九纵有几分歪才,也终究是个庶人!靠着明凰那点垂青,就妄想一步登天?朕许他状元为聘,已是天大的恩典!如今倒好,借着一场清谈,倒真把自己当成了文曲星?” 他猛地转身,龙目如电,射向萧战: “你说,这铺天盖地的经世奇才、开宗立派,背后是谁的手笔?是明凰在为他造势?还是……那归园?” 提到“归园”二字,景帝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语气中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忌惮。 萧战头颅垂得更低: “臣查过,明凰公主殿下近来并无异动,只在镇国公主府闭门理事, 至于归园……踪迹缥缈,尚无实证指向其插手此事, 目前看,文名之盛,多是文若先生推崇引发之效,加之三殿下……似有推波助澜之嫌。” “景宸?”景帝眉头一拧,眼中厉色一闪, “他倒是沉不住气了!想用这文名的烈火,把陈九这块烂泥烧成灰烬,连带着烫伤明凰的手?” 他踱了两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也好,朕倒要看看,这块被他们捧上天的烂泥,是真金,还是废渣!琼林宴……不是要开了吗?” “去,送一张请帖给陈九,朕要瞧瞧,这块烂泥出现在琼林宴上,众人会是什么反应。” “遵旨!” 镇国公主府,华灯初上,却驱不散书房内凝重的气氛。 明凰景明凰站在窗边,望着庭院中摇曳的竹影。 她已换下白日繁复的宫装,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乌发松松挽起,卸去了所有珠翠,清丽绝伦的脸上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色。 “殿下,琼林宴的帖子……送来了。” 心腹女官青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一张边缘滚着金线、散发着淡淡松墨清香的精致请柬,轻轻放在书案上。 明凰缓缓转身,目光落在请柬上。 那象征着洛京文华巅峰的“琼林”二字,此刻在她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目。 她拿起请柬,指尖拂过上面工整的楷书——“恭请陈九公子雅临琼林宴清谈雅集”。 一个庶人的名字,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汇集天下鸿儒勋贵的顶级请柬上。 “捧杀……” 明凰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凌碎裂般清晰, “好狠的捧杀之局!文若先生那开宗立派四字,如今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琼林宴是什么地方? 那是多少皓首穷经的老翰林、眼高于顶的清流鸿儒、还有那些嫉贤妒能的勋贵子弟虎视眈眈之地! 他们岂能容一个烂泥出身的庶人,顶着文曲星的名头,在那里耀武扬威?” 她攥紧了手中的请柬,指节微微发白: “这帖子,表面是恩荣,实则是战书!是那些视他如眼中钉的人,为他搭好的刑场!只待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些刁钻古怪的问题问倒,从云端跌入泥潭,粉身碎骨!连带着本宫这镇国之名,也要被泼上识人不明、贻笑大方的脏水!” 青儿脸上血色褪尽,急声道:“殿下!那……那陈公子能不去吗?就说他伤势未愈……” “不去?” 明凰猛地抬眼,凤眸中寒光凛冽, “他若不去,便是畏战!便是心虚!便是坐实了那文名不过是浪得虚名!陛下会如何看他?天下士子会如何看他?状元为聘便彻底成了泡影!这帖子,是阳谋!是逼他不得不赴的死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与担忧,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青儿,派人去紧盯琼林宴!苑内一草一木,一人一言,本宫都要知道!若有人胆敢在宴上对他不利,行构陷、逼迫、暗算之举……无论他是谁,无论他背后站着谁,给本宫记下!待此宴过后,本宫亲自与他们清算!镇国公主的驸马,还轮不到他们来糟践!” “是!”青儿凛然应命,眼中也燃起火焰。 陈九的名字出现在琼林宴的宾客名单上,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洛京各个圈层的神经末梢上。 安国公府, “琼林宴?邀请陈九?!” 谢玉衡猛地将手中的玉杯掼在地上,摔得粉碎,俊朗的脸因嫉恨而扭曲,“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刚从烂泥坑里爬出来的庶人!他也配踏进琼林宴的门槛?与孔师、周鸿儒同席?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玷污斯文!”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毒, “这一定是三殿下……不,是陛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信了那文若老儿的鬼话?还是……想用这块烂泥来敲打我们?” 兵部尚书府, 王玄策看着父亲王尚书递过来的琼林宴内幕消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爹,这陈九……势头太邪门了!陛下竟允他入琼林宴?这是要抬举他?那我们……”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王家与苏家利益盘根错节,陈九的崛起,无异于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柳府, 柳明薇独坐闺房,面前摊开的,是下人誊抄来的陈九在琅琊书斋清谈的概要。 窗外月光清冷,映照着她清丽而略带怅惘的侧颜。 当侍女低声告知琼林宴邀了陈九时,她执笔的手悬在半空,一滴浓墨无声地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泅开一片混沌的黑暗。 “琼林宴……”她 喃喃自语,清冷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辨。有对那惊才绝艳思维的震撼余波,有对那即将踏入龙潭虎穴身影的担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与距离感。 那个在风雪夜中需要她割腕喂血的少年,那个曾是她未婚夫的纨绔,如今已走上了一条她无法理解、也无法触及的道路。 清流明珠的光芒,在“经世奇才”和“琼林宴宾客”的耀眼光环下,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琅琊书斋, 文若先生独立于寂静的书库深处,指尖拂过一排排散发着陈旧墨香的古籍。 窗外月色溶溶,映照着他清癯而平静的面容,他自然也收到了琼林宴的请柬副本。 “琼林宴……三殿下,这便是你的落子之处么?” 他低语着,眼中闪烁着洞悉世情的睿智光芒, “捧杀之局,阳谋堂堂,陈九啊陈九,你拆解得了江南困局,可能拆解得了这人心鬼蜮、名利刀锋织就的天罗地网?” 他轻轻合上手中的书卷,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归园之影,搅动风云。这场琼林宴,怕是要见血了。” 归庐,后园水榭, 夜风带着玉带河的水汽,吹拂着陈九的衣袂。 他手中捏着那张边缘滚金、散发着清贵松墨香气的琼林宴请柬,指腹感受着纸张细腻的纹理,脸上却是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捏着的不是通往洛京文华顶峰的通行证,而是一张催命的符箓。 蓝姑侍立一旁,竹影则隐在假山的阴影里,气息如冰。 园中只有风声和水榭檐角铜铃偶尔的轻响。 “琼林宴……”陈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洞穿世情的冷冽, “好大的恩典,赏我块烂泥一个座位,看你们这些朱紫贵人如何谈笑风生,再等着看我从那座位上摔下来,摔得比烂泥还烂。” 他手指用力,那精美的请柬边缘瞬间被捏得皱起、变形,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捧杀?”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弧度, “那就看看,是他们的笔利,还是我的剑快。” 他随手将揉皱的请柬丢在矮几上,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目光却投向皇城的方向,那眼神深处,是比引煞池地火更炽烈的决绝锋芒,琼林宴,非是龙潭,便是他陈九磨剑的砺石! 第75章 守门刁难 凭你也配 暮色四合,将洛京皇城巍峨的轮廓浸染在一种沉甸甸的暗蓝之中。 归庐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门前尺许之地。 陈九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站在阶下,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峭。 晚风带着玉带河的水汽,拂过面颊,微凉。 “园主,车备好了。”蓝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九“嗯”了一声,没有回头,目光投向夜色深处,皇城方向那片灯火最为璀璨辉煌之地——琼林苑。 那光芒,隔着重重街巷和屋宇,依旧能感受到它的喧嚣与灼热,像一只巨兽张开的、流淌着蜜糖与毒液的巨口。 “走。”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抬步走向那辆蓝姑临时雇来的、半旧的青帷小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咯噔”声,在寂静的巷弄里格外清晰,与远处琼林苑隐约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格格不入。 车行渐近,琼林苑那恢弘的轮廓在视野中不断放大。 朱漆高墙,琉璃瓦顶,在无数宫灯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如同天上宫阙坠入凡尘。 门前广场以汉白玉铺就,光洁如镜,此刻停满了各式华贵车驾,骏马嘶鸣,仆从如云,锦衣玉带的宾客谈笑风生,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熏香、脂粉与酒肴混合的奢靡气息。 陈九的青帷小车,如同闯入凤凰群中的一只灰扑扑的麻雀,显得异常扎眼和寒酸。 当马车在离苑门尚有十数丈的距离停下时,周围那些华服锦袍的宾客、侍立的高门仆役,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好奇、审视、鄙夷、毫不掩饰的讥诮……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刺向那辆寒酸的马车和从车上下来的人。 “哟!这谁家的车驾?怎地停在此处?挡着路了知不知道? ”一个身着鲜亮锦缎、腰悬美玉的年轻公子哥儿,正被一群同样衣着光鲜的同伴簇拥着下车,斜睨着陈九的青帷小车,故意拔高了声调,语气里的嫌弃溢于言表。他身边几人顿时哄笑起来,目光如同打量一件碍眼的垃圾。 陈九恍若未闻,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襟,步履沉稳,径直朝着那灯火通明、象征着文华顶峰的琼林苑大门走去。 脚下光洁冰冷的汉白玉石砖,反射着刺目的灯火,映照着他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愈发显得格格不入。 越是靠近那扇高大的朱漆金钉大门,汇聚过来的目光便越是密集、越是冰冷。 门前的侍卫身着明光铠,腰挎长刀,身形魁梧,眼神锐利如鹰。他们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宾客,核对请柬,态度虽称不上恭敬,却也维持着基本的秩序。 当陈九走到那高高的台阶之下,距离大门仅剩最后几级时,一个身材格外高大、面皮黝黑、眼神带着一股骄横之气的侍卫队长,如同门神般往前踏了一步,恰好挡住了陈九的去路。 他双臂抱胸,下颌微抬,目光如同冰冷的铁刷子,肆无忌惮地上下扫视着陈九那身旧衣,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站住!”侍卫队长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金石摩擦的粗粝感,在门前的喧嚣中异常刺耳, “琼林苑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 不少准备入场的宾客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先前那个嘲讽的公子哥儿更是嗤笑出声。 陈九停下脚步,平静地抬头看向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壮汉。 他的目光很静,没有愤怒,没有怯懦,只有一种深潭般的沉寂。 “受邀赴宴。” 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短暂的寂静。 他自怀中取出那张边缘滚金、散发着松墨清香的请柬,递了过去。 侍卫队长却并未立刻去接。他依旧抱着双臂,目光在请柬上那工整的“陈九”二字和陈九本人之间来回逡巡,脸上的轻蔑之色更浓,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困惑。 “陈九?”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声音洪亮得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哪个陈九?安平伯府那个……被赶出门的庶人陈九?” 他猛地一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 “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在登闻鼓前闹事、又在死牢里滚过一遭的烂泥陈九?!” “轰——!” 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如同炸开的潮水,瞬间席卷了琼林苑门前!那些原本还端着架子的勋贵子弟、矜持的清流门客,此刻都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指指点点,如同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猴戏! “烂泥!哈哈哈!孙队长形容得妙啊!” “啧啧,还真是他!这种人也配拿到琼林苑的帖子?莫不是偷来的?” “孙队长,可得查仔细了!别让什么阿猫阿狗都混进去,污了咱们这清贵之地!” “就是!一个连祖祠都进不去的庶人,也敢来登琼林苑的门槛?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嘲讽、鄙夷、幸灾乐祸的声浪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过来。 孙队长听着周围的哄笑和助威,脸上那份骄横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慢悠悠地伸出手,两根粗壮的手指如同拈着什么脏东西,极其轻蔑地捏住了请柬的一角,扯了过去。 他装模作样地翻开请柬,凑到宫灯下,眯着眼,仿佛在仔细辨认上面的每一个字。 半晌,他才抬起头,将请柬随意地在手里掂了掂,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恶劣的、混合着嘲弄和为难的表情: “哎呀呀,陈公子,这请柬嘛……看着倒是像那么回事。” 他话锋陡然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压迫感,如同毒蛇盯住了猎物, “不过嘛……琼林苑的规矩,可不是一张纸就能糊弄过去的!非有品秩在身或功名在身的清贵名士,不得其门而入!敢问陈公子……” 他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陈九笼罩,声音如同闷雷,带着赤裸裸的羞辱,轰然砸下: “您是身负几品官衔?还是考取了何等功名?!一个被革除族谱、连秀才都不是的区区庶人,也敢持此请柬,妄想踏入这文华圣地?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不给老子——滚!!!” 最后那个“滚”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狂暴的气流和浓烈的唾沫星子,直扑陈九面门! 同时,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挥,带着一股恶风,竟是要将那价值不菲的滚金请柬,如同丢弃垃圾般狠狠摔在陈九脸上! 动作粗野,羞辱之意已到了极点! 周围的哄笑和叫好声达到了顶点!所有人都等着看陈九如何被这蕴含着武人劲力的一摔砸得狼狈不堪、颜面扫地! 就在那请柬即将脱离孙队长手指、裹挟着劲风砸向陈九面门的电光火石之间—— 陈九动了! 他没有后退,没有格挡,甚至脸上那平静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极其突兀地、如同鬼魅般向前踏出了半步! 这半步,妙到毫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孙队长那挥臂摔出的动作已然用老,手臂伸展到了极致,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陈九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半步前踏,身形却如同游鱼般精准无比地切入了孙队长手臂挥动的轨迹内侧,肩膀一侧,不偏不倚,正正撞在孙队长手肘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麻筋之上! “呃!” 孙队长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他只觉一股尖锐如针的酸麻感,如同电流般从手肘瞬间窜遍整条右臂! 那凝聚在手臂上的沛然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挥出的手臂如同折断的枯枝,软绵绵地垂落下来!那张被他捏在指尖、蓄势待发的滚金请柬,非但没能摔出去,反而因他手臂的失控,轻飘飘地脱手滑落! 而就在请柬脱手滑落的刹那! 陈九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五指箕张,精准无比地凌空一抄! “啪!” 一声轻响。 那张象征着琼林苑清贵身份的滚金请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稳稳地、分毫不差地落入了陈九那只骨节分明、略显粗糙的左手掌心! 整个琼林苑门前,那震天的哄笑和叫好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扼住,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石化法术! 脸上的讥笑、鄙夷、幸灾乐祸,全都僵死在脸上,显得无比滑稽!孙队长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条软绵绵垂下的右臂,又看看陈九手中那张完好无损、仿佛从未离开过的请柬,巨大的羞辱和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陈九缓缓收回左手,将那张请柬重新纳入怀中。 他微微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孙队长那张因惊骇和羞愤而扭曲的黝黑面孔,最后落在那扇近在咫尺、灯火通明的朱漆大门上。 对付这种小人物,陈九根本提不起兴趣,他的目光早就穿透门楣,看向了门后的鸿门宴之上, 既来之,则代表着他有绝对自信, 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死寂的角落: “现在,我能进去了吗?” 第76章 初见景宸 其身如渊 整个琼林苑门前,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那震天的哄笑和叫好声被硬生生掐断,只剩下晚风吹拂灯火的细微噼啪声,和无数道因惊骇而粗重的喘息。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脸上凝固的讥笑、鄙夷、幸灾乐祸,如同拙劣的面具,在灯火下显得无比滑稽。 孙队长那张黝黑的脸,此刻血色褪尽,只剩下惨白和一种见了鬼般的惊骇。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条如同烂泥般软绵绵垂下的右臂,又猛地转向陈九——那张完好无损的滚金请柬,正被陈九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平静地重新纳入怀中。 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羞辱与反制,只是一场荒诞的错觉。 巨大的羞辱感和一股莫名的、源自本能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孙队长的五脏六腑! 他身为禁军侍卫队长,身手不弱,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庶人如此轻描淡写地卸了力,夺回了请柬! 这简直比当众扇他耳光还要屈辱百倍! “你……你使了什么妖法?” 孙队长猛地回过神,羞愤交加之下,一张黑脸涨成了紫酱色,仅剩的左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中凶光毕露,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而嘶哑颤抖, “敢在琼林苑前行凶?!来人!给我把这个……” “孙队长!” 一个冰冷、威严、带着金石般穿透力的声音,陡然从大门内侧响起,硬生生打断了孙队长即将爆发的咆哮! 只见琼林苑那洞开的朱漆大门内,一位身着深青色五品内侍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太监,在一名小太监的陪同下,快步走了出来。 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门前混乱的场面,在陈九身上略一停顿,最后如同两道冰锥,狠狠刺在孙队长脸上。 “何人在此喧哗?惊扰了苑内贵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中年太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内廷特有的、令人心悸的森然压力。 孙队长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满腔的怒火和凶戾瞬间被冻结。他认得此人,乃是琼林苑总管太监之一,福公公! 地位远在他这个看门侍卫队长之上! “福……福公公!” 孙队长慌忙松开刀柄,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慌乱, “是…是这个庶人!他强闯苑门,还…还对卑职动手!卑职正要将其拿下……” “庶人?” 福公公锐利的目光再次投向陈九,语气带着一丝审视, “陈九公子?” 陈九微微颔首,神色依旧平静:“正是。” 福公公不再看孙队长,目光落在陈九身上,语气竟缓和了几分,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 “陈公子,您的席位已备好,请随咱家入内。” 他侧身,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引导姿势。 这一下,如同在油锅里又泼进了一瓢滚水!刚刚因福公公出现而稍有收敛的勋贵子弟们,瞬间炸了锅! “福公公!且慢!” 谢玉衡猛地从人群中挤出,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急怒, “他陈九不过一介庶人,被安平伯府除名的弃子!有何资格入琼林苑?孙队长依规阻拦,何错之有?此獠非但不退,反而出手暗算朝廷侍卫!此乃藐视宫规,形同叛逆!公公岂能放他进去!” “正是!” 王玄策也跳了出来,指着陈九厉声道, “福公公莫要被他蒙蔽!此人惯会哗众取宠,行事狠毒!在登闻鼓前便是如此,如今又在琼林苑门前逞凶!若容他进去,惊扰了诸位大人和皇子殿下,谁担待得起?” “对!不能放他进去!” “一个烂泥,也配与我等同席?!” “滚出去!陈九滚出去!” 勋贵子弟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群情激愤,叫嚣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矛头直指陈九,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瘟疫之源。 福公公眉头微蹙,面沉似水,并未立刻表态,只是那锐利的目光在谢玉衡等人和陈九之间扫视,显然在权衡。 孙队长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和得意,腰杆似乎又挺直了几分。 陈九站在原地,任由那些恶毒的言语如同污水般泼来。 青衫在晚风中微动,他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他微微抬眸,目光穿过叫嚣的人群,落在那洞开的、灯火辉煌的琼林苑深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喧嚣与对峙的顶点,就在谢玉衡等人以为胜券在握、孙队长脸上重新浮起狰狞、福公公眉头越皱越紧的刹那—— 一个清越、冰冷、带着一种金石般穿透力却又异常年轻的声音,如同冰泉乍破,陡然从琼林苑那灯火辉煌的深处传来,清晰地压过了门前的所有喧嚣: “哦?是谁在替本王操心,怕陈公子惊扰了本王?” 这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天生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尊贵与威仪,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瞬间让门前所有的叫嚣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带着惊疑和敬畏,投向那声音的来源—— 只见琼林苑洞开的朱漆大门内,那璀璨灯火铺就的光毯尽头,一道挺拔的身影正缓步走来。 来人年纪不过弱冠,一身玄色常服,面料看似朴素,却在宫灯照耀下隐隐流动着暗银色的云纹,低调中透着极致的尊贵。 身姿如松,步履沉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气度。 面容俊朗非凡,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高挺,唇线薄而清晰。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潭古井,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洞察一切的睿智与掌控全局的威严。 他只是站在那里,并未刻意释放气势,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已悄然弥漫开来。 第77章 笑里藏刀 风雨欲来 “三……三殿下!” 福公公脸色一变,慌忙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参见三殿下!” “参见三殿下!” 门前瞬间跪倒一片!谢玉衡、王玄策等人脸上的得意和凶狠瞬间化为惊惶和恭敬,慌忙跪倒在地,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汉白玉地砖。 孙队长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噗通一声重重跪下,头埋得极低,再不敢抬起。 唯有陈九,依旧站着。 他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迎向那道缓步走来的玄色身影——三皇子景宸。 景宸的脚步停在门内光影交界之处。 他并未看跪倒一片的众人,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如同两盏探照灯,平静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与审视,落在了唯一站着的陈九身上。 目光在陈九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他平静无波的脸庞。 “都起来。”景宸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听不出喜怒。 众人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起身,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景宸的目光终于从陈九身上移开,落在了躬身候命的福公公身上,语气平淡: “福公公,陈公子是父皇亲自下帖请来的客人,怎么?父皇的客人,连琼林苑的门槛都进不得了?” 福公公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腰弯得更低: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是老奴失察,未能约束好门禁,惊扰了殿下和陈公子!请殿下恕罪!” “失察?” 景宸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目光却如同冰刀,缓缓扫过脸色惨白的孙队长和噤若寒蝉的谢玉衡等人, “本王看,倒像是有人存心刁难,借题发挥。”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流席卷: “孙队长,你身为苑门侍卫队长,职责所在是核验身份,维持秩序,而非仗势欺人,口出污言,肆意折辱受邀宾客!更遑论妄动兵刃!你可知罪?!” “卑职……卑职……” 孙队长浑身抖如筛糠,扑通一声再次跪倒,语无伦次, “卑职该死!卑职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啊!” “开恩?”景宸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你冲撞的不是本王,是陈公子。” 孙队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转向陈九,涕泪横流,砰砰磕头: “陈公子!陈九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猪油蒙了心!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条狗命!小的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 额头撞击在坚硬的汉白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瞬间便见了红。 陈九看着脚下磕头如捣蒜的侍卫队长,那曾经骄横不可一世的面孔此刻只剩下卑微和恐惧。 他脸上没有任何快意,也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向景宸,不知为何,这位三皇子一出现,他的心中就是一沉,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似乎在这一刻,自己遇到了天敌, 可怎么会呢?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皇子,大皇子他见过,并没有这种感觉,可他仅是一眼,就从三皇子身上感觉到了其身如渊,这是一种直觉,他的目光不断的扫过三皇子,想要找到那一丝根源。 景宸微微颔首,似乎明白了陈九的意思。 他看也不看磕头不止的孙队长,声音淡漠得如同在处置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拖下去,杖八十,革除侍卫之职,永不叙用。” “殿下饶命!饶命啊——!” 孙队长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却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内侍上前,毫不留情地捂住嘴拖了下去,只留下一路拖拽的痕迹和刺耳的呜咽声。 处理完孙队长,景宸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缓缓扫过谢玉衡、王玄策等一众勋贵子弟。 这些刚才还叫嚣得最凶的人,此刻如同鹌鹑般缩着脖子,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至于你们……” 景宸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身为勋贵子弟,不思修身养性,报效朝廷,反倒聚众滋事,言语刻薄,行市井无赖之举,丢尽祖上颜面!今日琼林苑雅集,本王不想见血,各自回府闭门思过,手抄《礼记·儒行》百遍,明日日落前,由各家父兄亲送至本王府上!” “谢……谢殿下开恩!” 谢玉衡等人如蒙大赦,又惊又怕,慌忙躬身行礼,声音都带着颤抖。 手抄百遍儒行,还要父兄亲送,这惩罚比打一顿板子更让他们颜面扫地,但至少保住了性命和前程。 景宸不再理会他们,目光重新落回陈九身上。 那审视的意味似乎更浓了几分,但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疏离的温和笑意: “陈公子受惊了,些许宵小,扰了公子雅兴,是本王御下不严,公子请随本王入内,雅集即将开始。” 他侧身,做了一个比福公公更加郑重、更具分量的“请”的手势。 灯火辉煌的琼林苑大门,如同巨兽敞开的咽喉, 景宸玄色的身影立于光暗交界处,如同掌控一切的棋手, 门前的风波看似平息,侍卫队长被严惩,勋贵子弟被震慑,三皇子亲自出面“主持公道”,并邀请陈九入内。 然而,陈九看着景宸脸上那抹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笑意,看着他伸出的那只邀请的手,心中警铃大作。 这看似解围的举动,实则是将他推向了更深的旋涡中心! 三皇子亲自相邀,将他抬到了风口浪尖的最顶端! 进入这扇门,等待他的,绝非风平浪静,而是比门前羞辱更凶险百倍的惊涛骇浪! 第78章 此子陈九 烂泥陈九 陈九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景宸伸出的手,那姿态看似礼贤下士,却更像一道不可抗拒的敕令。 他没有丝毫犹豫,亦没有受宠若惊,只是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沉静,抬步,踏上了通往那璀璨灯火与无形刀锋的汉白玉台阶。 步履沉稳,青衫旧履,在灯火下愈发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峭。 景宸嘴角噙着那抹恰到好处的疏离笑意,待陈九行至身侧,才与他并肩,缓步向内走去。 玄色常服与青布旧衫并行,一个尊贵如云中龙,一个沉潜如渊底石,形成极其刺眼的对比。 福公公早已躬身退至一旁,姿态恭谨。 穿过高大的门洞,真正的琼林苑盛景扑面而来。 大殿之内,穹顶高悬,绘着九天祥云与仙人奏乐,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起一片富丽堂皇。 地面铺着厚厚的波斯金丝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 无数盏琉璃宫灯、鎏金仙鹤烛台将空间映照得亮如白昼,光线在琉璃盏、金玉器皿上折射出炫目的华彩。 空气中浮动着龙涎香、沉水香、以及各色珍馐美酒的馥郁气息,甜腻得几乎让人窒息, 殿中席位呈扇形环绕主位区域, 主位自然是空悬的帝座,其下左右,则是一些亲王和重臣的位置。 三皇子景宸的位置,便在主位下首靠前, 此刻,殿内已是宾客云集, 身着各色锦袍玉带的勋贵、羽扇纶巾的清流鸿儒、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成群,或低声谈笑,或执杯互敬。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舞姬身姿曼妙,穿梭其间,营造出一派盛世升平、文华鼎盛的景象。 当景宸与陈九并肩步入大殿的瞬间,这片浮华的喧嚣如同被投入冰块的沸水,瞬间凝滞! 所有的目光,带着惊愕、探究、难以置信、鄙夷、嫉恨……如同密集的箭雨,瞬间聚焦在那个玄色身影旁、一身旧青布衫的陈九身上!丝竹声乱了调子,谈笑声戛然而止,舞姬的脚步都顿了一瞬。 “三殿下!” “参见三殿下!” 短暂的死寂后,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声音带着恭敬,但更多的目光却如同粘稠的胶水,牢牢粘在陈九身上,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意味。 “诸位免礼。” 景宸的声音清越平静,带着天生的威仪,他目光扫过全场,脸上带着那抹温润疏离的笑意, “今日琼林雅集,以文会友,不必拘礼,本王来迟,自罚一杯。” 他走到自己的席位前,早有侍者奉上美酒。景宸端起玉杯,姿态优雅地一饮而尽。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但焦点,始终不离他身侧那个沉默的青衫身影。 “殿下客气了。” 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的热情, 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紫棠色锦袍的老翰林站起身,正是孔希声。 他脸上堆着笑,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在陈九身上扫视, “殿下能来,实乃此次雅集之幸,只是……” 他话锋一转,笑容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关切”,看向景宸身旁, “不知殿下身边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俊彦,是哪家高门的麒麟儿?恕老夫眼拙,一时竟未能认出。” 这一问,如同点燃了引信!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景宸,等着他介绍,或者说,等着看陈九如何被当众“定位”。 景宸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带上了一丝欣赏的意味,他侧身,将陈九的身影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孔师谬赞了,这位,便是近来名动洛京,于琅琊书斋清谈之上,得文若先生公开宗立派之誉,纵论江南水患漕运、见解精辟的陈九,陈公子!” “陈九?” “他就是那个庶人陈九?!” “文若先生开宗立派之誉?竟是他?” “三殿下竟亲自引他入席?” 虽然早有猜测,但当景宸亲口确认,并以如此郑重的姿态介绍,甚至点出“文若公赞誉”时,整个大殿还是瞬间炸开了锅! 惊呼声、难以置信的低语声、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勋贵席位上,许多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清流之中,亦是神色各异,有好奇,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鄙夷。 “原来……竟是陈九公子!” 孔希声脸上的“疑惑”瞬间化为“恍然”,随即又转为一种极其夸张的“惊喜”和“敬仰”,声音洪亮得近乎做作, “久仰公子大名!如雷贯耳!琅琊书斋清谈之论,老夫虽未能亲临,然听闻公子拆解江南困局,条分缕析,直指本源,更献退耕还林、筑坝调沙等惊世良策,实乃经世大才!老夫钦佩之至!今日得见公子真容,实乃三生有幸!” 他对着陈九的方向,竟微微拱手示意。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谄媚的吹捧,让大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谁都看得出孔希声这“敬仰”背后的虚浮与刻意。 这哪里是敬仰?分明是捧杀!是将陈九架在最高的柴堆上! 果然,孔希声话音未落,勋贵席位上便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原来是陈九爷!失敬失敬!” 兵部尚书王玄策之父摇晃着酒杯,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刚才在苑门外,咱们这位经世大才可真是威风八面啊!孙队长不过是按规矩办事,多问了两句出身,就被陈九爷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弄得手臂都抬不起来,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呢!啧啧,这手段,这威风,当真是……开宗立派,不同凡响啊!哈哈!” 他身边的勋贵子弟们立刻发出一阵压抑的、充满恶意的哄笑。 “尚书大人此言差矣!”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立刻接口,来自一位依附某位清流大儒的年轻门客,他故作姿态地摇头晃脑, “陈公子那是真人不露相!你没听孔师说吗?人家可是能解江南困局、献治黄良策的经世大才!区区一个看门的武夫,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被教训一下,那不是理所应当吗?陈公子这叫……嗯,叫真性情!不拘小节!对,陈公子?” 他看向陈九,脸上是虚伪至极的“敬佩”,眼神却充满了挑衅。 “不拘小节?我看是跋扈嚣张?” 成安侯次子萧疆冷哼道,折扇“唰”地一声展开,又猛地合上, “一个庶人,仗着几分歪才和……嗯,某些贵人的青眼,就敢在琼林苑门前行凶,折辱朝廷侍卫!这要是传出去,置朝廷法度于何地?置琼林苑的清誉于何地?” “就是!琼林苑是什么地方?是文华荟萃、清贵雅集之地!岂能容此等不知礼数、行事狠戾之徒登堂入室?” 立刻有人附和,矛头直指陈九的身份和行事。 一时间,勋贵与部分清流门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或明或暗,或直接攻讦,或阴阳怪气,目标只有一个——将陈九钉死在“庶人粗鄙”、“行凶跋扈”、“不配登堂”的耻辱柱上! 方才门前那场冲突,被他们刻意扭曲、放大,成了攻击陈九最有力的武器! 大殿内气氛压抑而紧张, 景宸端坐主位下首,神色平静地品着酒,仿佛对眼前的攻讦充耳不闻,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孔希声捋着胡须,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第79章 烂泥糊墙 也可糊人 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向那个被孤立在风口浪尖的青衫身影。 他站在那里,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狂潮。 陈九依旧沉默,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的袖口,仿佛在欣赏那粗糙的纹理。 那些恶毒的言语,那些鄙夷的目光,那些刻意的刁难,似乎都未能在他沉静如渊的心湖中掀起半分涟漪。 就在这恶意汹涌、群情汹汹、勋贵清流联手要将这“烂泥”彻底碾碎的顶点,陈九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些叫嚣的勋贵,也没有理会孔希声虚伪的吹捧。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越过众人,落在了三皇子景宸身上。那眼神,没有求助,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 “殿下,” 陈九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嚣,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殿内的嘈杂瞬间降低了几分, “方才苑门之事,扰了雅集清兴,是陈某的不是。” 他微微躬身,姿态不卑不亢。 景宸放下酒杯,脸上依旧是那抹温润笑意,眼中却闪过一丝探究, “哦?陈公子何出此言?” 陈九直起身,目光扫过那些或怨毒或讥诮的面孔,最后回到景宸脸上: “孙队长依规查问,职责所在,然其言语失当,辱及在下出身,更欲毁坏陛下所赐请柬,在下情急之下,出手阻拦,只为保全陛下颜面与琼林苑请柬之尊,手法或有欠妥,但绝非行凶跋扈。”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锋芒, “至于诸位公子所言折辱朝廷侍卫……孙队长技不如人,当众失态,非在下所愿,若论折辱,其辱人者,人恒辱之,孙队长辱人在先,自取其辱,何须他人折辱?” 一席话,条理分明,不卑不亢。将责任归咎于孙豹的挑衅和自身情急的“欠妥”,巧妙地将“行凶”定义为“阻拦”和“保全”。 更点出“辱人者自取其辱”的核心!直接将矛头反指回孙豹和那些刻意扭曲事实的人! 尚书大人等人脸色一变,张口欲辩, 陈九却根本不给他们机会,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孔希声和那些阴阳怪气的门客! “至于孔师方才盛赞,陈某愧不敢当。” 陈九对着孔希声的方向微微拱手,语气带着一丝疏离的敬意, “陈某于琅琊书斋所言,不过是对江南困局的一点浅见,是文若先生抬爱,然陈某深知,纸上谈兵易,躬行实践难,孔师皓首穷经,学究天人,想必深谙此,。陈某不过一介布衣,无官无职,更无寸土之权柄,纵有万般想法,亦如无根浮萍,空谈而已。” 他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自嘲, “今日入此琼林苑,能聆听诸位大人鸿儒高论,已是万幸。至于经世大才、开宗立派……孔师此言,置文若先生于何地?置满座饱学之士于何地?更置陈某于炭火之上!此等虚誉,陈某实在惶恐,不敢承受!” “轰——!” 大殿内一片哗然! 反击!犀利无比的反击! 他先是轻描淡写化解了门前行凶的指控,将责任推回给挑衅者! 接着,他竟当众拒绝了孔希声那顶“经世大才”、“开宗立派”的高帽! 直言自己只是布衣,纸上谈兵,无寸土之权柄! 这不仅是自谦,更是将孔希声的捧杀直接戳破! 更暗指孔希声的吹捧是故意将他架在火上烤,是在侮辱文若先生和满座鸿儒! 最后那句“惶恐,不敢承受”,更是将孔希声的用心点得明明白白! 孔希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裂开了缝隙。 他万万没想到,陈九非但没有在捧杀中迷失或慌乱,反而如此冷静、如此犀利地反戈一击,将烫手的山芋直接砸了回来! 尤其是那句“置文若先生于何地?置满座饱学之士于何地?”,更是将他孔希声推到了所有文人的对立面! “你……陈公子此言差矣!老夫……” 孔希声急忙开口,想要辩解挽回。 “孔师!” 陈九却根本不给他机会,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目光如炬,直视孔希声, “陈某入此琼林苑,非为争名夺利,更非为舌战群儒,殿下相邀,乃是抬爱,若诸位大人鸿儒,真欲考校陈某学问,探讨经世之道……”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些脸色难看的勋贵子弟和清流门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陈某愿洗耳恭听,虚心求教,然,” 他话锋陡然转厉,如同金铁交鸣, “若有人借题发挥,行市井攻讦、人身辱没之举……陈某虽为庶人,亦有一身傲骨!烂泥糊墙,尚能污人鞋履!诸位,当真要试试?” 最后一句,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心头! “烂泥糊墙”! 这个曾代表他耻辱过往的粗鄙之词,此刻被他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却又充满决绝力量的方式悍然喊出!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凛冽寒意! 大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攻讦、讥讽、阴阳怪气,都被这决绝而充满威胁的宣言硬生生堵了回去! 勋贵子弟们脸上的讥诮凝固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们想起了登闻鼓前那个血溅公堂的身影,想起了他扳倒安平伯府的狠辣手段。 眼前这个看似平静的青衫庶人,骨子里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清流门客们也被这赤裸裸的威胁震住了,一时竟无人敢再出声挑衅。 连老谋深算的孔希声,也被陈九这毫不按常理出牌、以自污为武器的反击弄得措手不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三皇子景宸端坐于席上,手中把玩的玉杯微微一顿。他看着大殿中央那个孤峭而立、以“烂泥”自喻却散发出逼人锋芒的青衫身影,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凝重。 第80章 庶人与狗 不得入内 大殿内的死寂被陈九那句“烂泥糊墙”的凛冽宣言砸得粉碎。 空气仿佛凝固了,那些勋贵子弟脸上的讥诮僵住,清流门客眼中的挑衅也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孔希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老脸涨得通红,陈九的反戈一击和赤裸裸的威胁让他进退维谷。 三皇子景宸端坐主位下首,指腹缓缓摩挲着温润的玉杯边缘,深邃的眼眸中那抹探究之色更深了几分,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玩味。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场风暴中心的青衫身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之际,福公公那尖细而高亢的唱喏声骤然响起,如同利刃划破凝滞的空气: “陛下驾到——!” 轰! 如同投入滚烫的冷水,整个琼林大殿瞬间沸腾又瞬间肃穆! 所有嘈杂、私语、甚至呼吸都为之一滞!无论勋贵、清流、宗室,所有人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带着无比的敬畏起身离席,躬身垂首,面向大殿正门方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浪席卷大殿,震得琉璃宫灯都微微摇曳。 陈九也随之起身,微微垂首,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敏锐的鹰隼,越过层层叠叠躬身的背影,投向那洞开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门。 明黄的龙袍首先映入眼帘,金线绣制的五爪金龙在璀璨灯火下熠熠生辉,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严。 景帝景弘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之上,他面容沉肃,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缓缓扫过匍匐的群臣,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即便在躬身人群中,也显得格外“刺眼”的青布旧衫身影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漠然,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仿佛在掂量一件物品价值的玩味,在陈九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无形的压力如同万仞高山轰然压下!那是帝王的威压,是生杀予夺的绝对权柄! 陈九感到自己的脊柱仿佛要被压弯,体内刚刚稳固的剑气本能地微微流转,才堪堪抵御住那股源自灵魂层面的沉重。 景帝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走向那高高在上的蟠龙金座。 “平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谢陛下!”众人再次齐声应和,小心翼翼地起身归位,动作整齐划一,不敢有丝毫逾矩。 整个大殿的气氛变得无比庄重肃穆,方才针对陈九的喧嚣仿佛从未发生过,只剩下帝王的威仪无声地笼罩着一切。 待景帝落座,福公公再次尖声唱喏:“琼林雅集,开宴——!” 丝竹管弦之声重新响起,却比之前收敛了许多,舞姬们再次翩跹起舞,动作也更加规整。 珍馐美酒流水般奉上,然而所有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眼前的宴席上。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依旧如同附骨之蛆,缠绕在陈九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归宿”。 就在这时,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低着头,快步走到陈九身边,声音细若蚊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 “陈公子,请随奴婢来,您的席位已备好。” 陈九微微颔首,面色平静地跟着小太监,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穿过金碧辉煌的大殿。 他没有被引向任何一处靠近主位或清流核心的席位,而是被径直带到了大殿最深处、最靠近殿门出口、光线也最为黯淡的一个角落。 那里,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低矮的、明显与其他席位材质不同的榆木小案几,案几上只有一副最普通的粗瓷碗碟,连酒杯都是陶土所制,与周遭的金玉满堂、琉璃璀璨格格不入。 最刺眼的,是在这案几侧后方,距离殿门仅一步之遥的朱漆立柱上,赫然钉着一块崭新的木牌! 木牌上以浓墨写着四个大字,笔锋拙劣,却充满了刻骨的侮辱: 庶人与狗,不得入内!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怒火瞬间从陈九脚底直冲头顶! 这已不是简单的刁难,这是赤裸裸的、蓄谋已久的、要将他的尊严彻底碾入尘埃的羞辱! 这块牌子钉在这里,分明是算准了他会被安排在这个位置,特意为他准备的“座右铭”! 大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低低的嗤笑声。 谢玉衡、王玄策等人脸上重新浮现出快意和恶毒的笑容,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孔希声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就连一些中立的官员,看向陈九的目光也充满了怜悯或鄙夷。 大皇子景昭眉头紧锁,看着那块刺目的牌子,又看看角落里孤零零的陈九,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困惑和不悦,低声对身旁的幕僚道: “此等手段……未免太过下作!老三这是要做什么?父皇面前,如此折辱一个受邀之人,岂非也落了皇家颜面?” 他本能地觉得这局面有些失控,超出了单纯的打压范围。 二皇子景啸天则是一脸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拍着大腿低笑:“哈哈哈!妙!妙啊!烂泥就该待在烂泥该待的地方!与狗同席,正配他那身贱骨!”他只觉无比畅快。 三皇子景宸端坐于景帝下首不远,他端起玉杯,借着饮酒的动作,掩去了嘴角那一抹冰冷漠然的笑意。 他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那块牌子,又落在角落陈九僵硬的背影上,深邃的眼瞳深处,是掌控一切的冰冷和一丝……即将看到猎物在陷阱中挣扎的期待。 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在父皇面前,将陈九彻底钉死在“卑贱”的位置上,让父皇亲眼看看,这块“烂泥”是如何被踩入泥潭,连带明凰的“镇国”之名一同蒙羞! 高踞龙座的景帝,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目光在那块刺目的牌子和角落里的陈九身上停留了一瞬,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握着龙椅扶手的指节,似乎微微收紧了一瞬,随即又松开。 他没有说话,仿佛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陈九受辱,似乎正是他乐见其成的局面之一。 “陈公子,请入席。”小太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幸灾乐祸。 陈九站在那低矮的榆木案几前,背对着整个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的大殿,面对着那块“庶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无数道如同芒刺的目光,有恶意的嘲讽,有虚伪的怜悯,有冷漠的审视,更有来自龙座之上那至高无上的漠然。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龙涎香、酒气和人性恶意的空气,仿佛带着冰碴,刺入肺腑。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缓缓转过身,面向整个大殿,面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向那些或明或暗的敌人。 他的脸色依旧平静,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沉寂万载的火山正在苏醒,酝酿着焚尽一切的熔岩! 一股无形的、锋锐无匹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悄然扩散开来!大殿内离得近的一些人,莫名地感到皮肤一阵刺痛,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他刚要开口,将这满殿的虚伪与恶意彻底撕开—— 第81章 烈火烹油 雪上加霜 “陛下!” 一个洪亮而带着激动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危险的寂静! 只见工部侍郎张维猛地从清流席位中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求知欲,对着景帝躬身行礼,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臣启陛下!方才在苑外,臣听闻陈九公子于琅琊书斋清谈,曾论及江南水患治理之道,其言高屋建瓴,鞭辟入里,尤以梯田固土、湿地蓄洪、水密隔舱诸策,令臣茅塞顿开,振聋发聩! 此乃解江南困局、利国利民之良方!臣心痒难耐,恳请陛下恩准,容臣当面向陈公子请教这治水良策之精要,以解臣心中多年之惑! 此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啊!” 张维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充满了对“学问”的渴求,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角落的羞辱牌上拉了回来。 然而,这看似求教的举动,在此刻无异于烈火烹油! 孔希声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抓住机会,声音洪亮地接口道: “张侍郎此言差矣!琼林雅集,乃文华盛会,探讨的当是圣贤微言大义,治国经纶大道!陈公子纵有巧思,亦不过是些匠气十足的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 岂能在此等场合,喧宾夺主,妄论这些……这些末流之术?” 他将“奇技淫巧”和“末流之术”咬得极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孔师此言,请恕下官不敢苟同!” 张维毫不退让,梗着脖子反驳,他已被陈九清谈时的思路彻底折服,此刻只想抓住机会求解, “《尚书·洪范》有云,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 治水安民,调和五行,本就是治国安邦之根本大道!岂能谓之末流?陈公子之策,直指水患本源,乃经世致用之真学问!若因出身而鄙其策,岂非因噎废食?下官恳请陛下圣裁!” “荒谬!” 一位须发皆白、以古板守旧着称的老翰林拍案而起,气得胡子直抖, “张侍郎!你身为朝廷命官,竟推崇一个庶人妄议国政?还将其匠人之语拔高到经世大道?简直有辱斯文! 陛下!臣以为,陈九一介布衣,无官无职,更无寸土之权柄,在此妄谈国政,已属僭越!其所言所论,纵有几分歪理,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哗众取宠!岂能当真? 更遑论在琼林苑此等清贵之地喧哗讨论!臣请陛下,治其妄议之罪,逐出琼林苑,以正视听!” “臣附议!” “臣附议!庶人论国事,成何体统!” “张侍郎莫要被其妖言蛊惑!” 一时间,清流之中,以孔希声和那老翰林为首,群起而攻之! 矛头不仅指向陈九的“奇技淫巧”,更直指他“庶人论国事”的根本资格! 将张维的求教,直接定性为“僭越”和“哗众取宠”,要求治罪驱逐! 勋贵那边更是乐得看戏,王玄策之父阴阳怪气道: “哎呀,张侍郎,您这求教,可把咱们的陈大才子害惨喽!人家本来在角落里安安静静与……嗯,反省己身呢,您这一嗓子,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嘛? 啧啧,您看看,这老翰林都气成什么样了? 陈公子,您倒是说说,您一个庶人,连秀才功名都没有,到底哪来的底气,在这琼林苑里指点江山,教张侍郎这样的朝廷大员做事啊?” 恶意的笑声再次隐隐响起, 大皇子景昭眉头皱得更紧,看着清流内讧,勋贵煽风点火,而陈九被孤立在角落风暴中心,他越发觉得这局面诡异。 老三为何一言不发?父皇为何也默许?这分明是要把陈九往死里整! 二皇子景啸天则看得津津有味,低声对左右道:“打!打起来才好!最好让父皇直接把那烂泥叉出去!” 高座上的景帝,目光在激烈争论的张维、义愤填膺的老翰林、煽风点火的勋贵,以及角落那个沉默的青衫身影之间缓缓移动。 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极淡的、如同猫戏老鼠般的兴味。 他似乎在欣赏这场由他默许、由三皇子暗中推动的“围猎”。 终于,在争吵声稍歇的间隙,景帝缓缓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决定性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声音: “好了。”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景帝的目光落在张维身上,语气平淡:“张爱卿求教之心,朕已知晓,治水安民,确为国之要务。”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向角落的陈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和……推动,“陈九。” 被点到名字,陈九缓缓抬起头,迎向那道至高无上的目光。 他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仿佛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 “朕也听闻你在琅琊书斋所言,确有几分新奇之处。” 景帝的声音听不出褒贬,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张爱卿既虚心求教,你便当着朕与满朝文武的面,将你那梯田固土、湿地蓄洪、水密隔舱之策,详细道来,也让在座诸公,都听听你这经世致用之学,究竟有何等玄妙。” 轰! 如同在熊熊烈火上又泼了一桶滚油! 景帝金口一开,非但没有制止这场围剿,反而亲自下场,将陈九推向了风口浪尖的最顶端! 这哪里是让他“详细道来”? 这分明是让他站在整个大景权力中枢的面前,接受最严苛的拷问!面对最挑剔的审视!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张维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求教竟被陛下如此“抬举”,反倒将陈九置于更凶险之地。 孔希声等老臣眼中则闪过一丝得意。 陛下亲自发话,看你陈九如何招架!在陛下和满朝重臣面前露怯,比被驱逐更丢脸万倍! 三皇子景宸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清晰的、冰冷的弧度。 父皇的推波助澜,正是他精心布局后最完美的收场。 他要让陈九在这金銮殿上,在父皇面前,彻底暴露其“烂泥”本质,让那所谓的“文名”和“开宗立派”,彻底沦为笑柄!让明凰的“镇国”之名,连带蒙羞! 大皇子景昭猛地看向景帝,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第82章 烂泥献策 治水大计 父皇……竟亲自下场针对一个庶人? 这陈九,到底触动了父皇哪根逆鳞? 二皇子景啸天则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等着看好戏。 整个琼林苑,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恶意与期待,如同无形的千钧重担,轰然压向那个角落,压向那个站在“庶人与狗”牌子前的青布旧衫身影! 陈九站在那里,背对着那块充满极致侮辱的木牌,面对着整个大景朝最有权势的一群人。 灯火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仿佛将他与那块牌子连接在一起。 他缓缓抬起了头,目光不再低垂,而是如同出鞘的利剑,直直迎向高踞龙座、如同神只般俯视众生的景帝。 那眼神中没有惶恐,没有祈求,只有一种被逼至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清醒。 景帝的推波助澜,三皇子的冰冷算计,群臣的虎视眈眈,他看得一清二楚。 “草民遵旨。” 陈九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大殿内所有的窃窃私语。 他没有使用任何谦卑的自称,一个简单的“草民”,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硬气。 他没有走向大殿中央,依旧站在他那低矮的榆木案几旁,那块“庶人与狗”的牌子就在他身侧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个位置,这个姿态,本身就充满了无声的控诉和抗争。 “陛下垂询,张大人求教,草民自当知无不言。” 陈九的目光扫过激动又带着歉疚的张维,最后落回景帝脸上, “然治国如烹小鲜,水患治理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大事,空谈理论,无异于画饼充饥,草民斗胆,请陛下赐舆图一幅,沙盘一座,算筹一具,纸上谈兵,难见真章,需以图示,以数推演,方能稍窥其理。” 此言一出,大殿内又是一阵骚动。 “舆图?沙盘?算筹?他要做什么?” “故弄玄虚!哗众取宠!” “陛下面前,还敢提要求?” 孔希声立刻抓住机会,厉声斥责:“大胆陈九!陛下面前,岂容你讨价还价!让你说便说,要什么舆图沙盘?莫非是胸中无物,借此拖延搪塞?” 陈九看都没看孔希声,目光依旧锁定景帝,声音沉稳: “孔师言重,治大国若烹小鲜,亦需锅灶薪火,治水如用兵,岂能不知山川地貌、水流缓急、土质软硬?若无舆图,何以指认要害?若无沙盘,何以推演水势?若无算筹,何以计算工料、权衡利弊?若仅凭口舌空谈,便断言可行与否,岂非儿戏? 草民不敢欺君,亦不敢以虚言误国,故恳请陛下赐予实证之具,以尽草民鄙陋之见。” 他这番话,逻辑严密,掷地有声。 直接将“空谈误国”的帽子反扣了回去,强调实践与数据的重要性,更抬出了“不敢欺君误国”的大旗。 景帝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看着下方那个在如此重压下依旧条理清晰、据理力争的青衫身影,眼中那丝兴味似乎更浓了,他沉默片刻,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点。 “准。”声音平淡,却带着金口玉言的重量。 福公公立刻尖声吩咐下去。 很快,几名小太监吃力地抬着一座巨大的、覆盖着锦缎的沙盘进来,置于大殿中央空地上。 另有内侍展开一幅详尽的《江南河渠水利图》,悬挂于侧,算筹等物也迅速备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大殿中央的沙盘和图卷上。 陈九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缓步走了过去。 他步履沉稳,青衫旧履踏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无声无息,却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弦之上。 他走到沙盘前,揭开锦缎。沙盘制作精良,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栩栩如生,尤其江南水网,更是重点标注。 陈九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拿起算筹,旁若无人地快速拨弄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他的动作流畅而专注,仿佛置身于自己的书房,而非这杀机四伏的琼林大殿。 片刻后,他放下算筹,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竿,指向沙盘上某处标注着“淤积严重”的河段,声音清晰而冷静地响起: “治水之要,首在知彼,张大人方才问及梯田固土,此乃治本缓策,非朝夕之功,却为千秋之计,其效在于何处?在于减沙二字。” 他手中的竹竿点在河段上游的丘陵山地:“此地土质疏松,雨季冲刷,泥沙俱下,乃下游淤积主源之一,若于此广植深根林木,如松、柏、栎,辅以梯田耕作,田埂以石砌或植草固土,则可有效截留雨水,减缓流速,使泥沙沉淀于梯田之内,减少入河泥沙量,经草民推算,若于上游五县推行此法,十年内,此段河床淤积速度可减缓三成以上。” 他一边说,一边用竹竿在沙盘上示意梯田的分布和植被覆盖区域,逻辑清晰,数据支撑有力。 张维听得连连点头,眼中异彩连连。 孔希声却冷哼一声:“十年?缓不济急!且强征民田改梯田,耗费巨大,易生民怨!此乃书生空想!” 陈九并不反驳,竹竿顺势滑向下游一片地势低洼的区域: “故需疏堵结合,救急之策,在此——湿地蓄洪。” 他指向那片区域,“此地本就易涝,不宜耕作,强筑高堤,劳民伤财,且终有极限,不如化害为利,规划为蓄洪区,于主河道关键节点设可控闸门,洪水暴涨危及堤防时,开闸泄洪入此区,保主河道安澜,洪水退后,泥沙沉淀于此,反成沃土。 更可因地制宜,将部分蓄洪区深挖,引入活水,形成人工湿地,平日可涵养水源,调节气候,繁育水禽鱼类,百姓可渔猎获益。 如此,泄洪保堤之需可解,又得新利,岂非一举两得? 此区蓄洪量,经算,可容纳相当于主河道洪峰期两成水量,足以缓解下游重镇压力。” 他手中的竹竿在沙盘上勾勒出闸门位置和蓄洪区范围,思路之新奇,考虑之周全,再次让张维等务实官员眼前一亮。 “巧言令色!” 老翰林气得胡子直翘。 第83章 连环计出 剑气轻鸣 “泄洪入田,淹没民舍农田,此乃祸国殃民之策!还谈什么获益?荒谬绝伦!” 陈九依旧不理,竹竿指向沙盘上蜿蜒的漕运河道: “至于漕运梗阻,水密隔舱之策,张大人想必关心。” 他看向张维, “现有漕船,多为平底宽舱,一舱破损,全船倾覆,若将船舱以坚实木板分隔成数个独立密闭之舱室,各舱互不相通,纵有一舱触礁破损进水,因有隔舱壁阻隔,水不会蔓延至他舱,船只仍有足够浮力,可保漕粮与人命不失,争取抢修或转运之机。 此乃仿海上大船之法,于内河漕运,大有可为,工部当可试制验证。” “妙!妙啊!”张维忍不住击掌赞叹,“ 陈公子此策,实乃解决漕运沉船之痼疾的良方!利国利民!” “奇技淫巧!”勋贵席位上,王玄策之父嗤之以鼻, “说得轻巧!改动船型,耗费多少?工匠能否做到?万一不成功,耽误了漕运,谁担得起责任?你一个庶人上下嘴皮一碰,就要朝廷劳民伤财去试?” 面对接连不断的质疑和攻讦,陈九始终面色沉静,条理清晰,以沙盘为证,以算筹为据,将每一个策略的可行性、效果、可能的问题及应对都阐述得清清楚楚。 他的思维如同精密的仪器,拆解问题,推演因果,逻辑链条严丝合缝,将那些“空谈”、“奇技淫巧”、“祸国殃民”的帽子一一挡回。 然而,他的对手并非讲理之人。 孔希声、老翰林、勋贵们见道理上无法驳倒,攻击的焦点再次回到了他最根本的“软肋”上! “够了!” 孔希声猛地一拍案几,须发皆张,指着陈九厉声喝道, “陈九!任你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你僭越妄议的事实!你一介白身,无官无职,更无陛下授权,在此大放厥词,指点江山,视朝廷法度为何物?视满朝衮衮诸公为何物?陛下!” 他转向景帝,痛心疾首地跪拜下去, “此子恃才傲物,目无尊卑,更兼妄议国政,其心可诛!其所言纵有几分歪理,亦不过是纸上谈兵,毫无根基!若因其妖言而动摇国策,贻误苍生,后果不堪设想!臣恳请陛下,严惩此獠,以儆效尤!将其逐出琼林苑,永不叙用!” “臣附议!请陛下严惩僭越之徒!” “庶人妄论国事,动摇国本,罪不容赦!” “请陛下圣裁!” 附议之声此起彼伏,清流中保守派、勋贵势力,甚至一些原本中立但被陈九锋芒所慑的官员,都如同找到了最有力的武器,群起而攻! 他们不再纠缠具体策略,而是死死咬住陈九“庶人身份”和“妄议国政”的“罪名”,要求景帝严惩! 大殿内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要求严惩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如同无形的巨手,要将陈九彻底碾碎! 大皇子景昭看着这失控的局面,看着被千夫所指、孤立无援的陈九,又看看龙椅上依旧面无表情的父皇,再看看旁边嘴角噙着冷笑的三弟,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这分明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围猎!老三和那些老臣,是要把陈九往死里整! 二皇子景啸天则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 三皇子景宸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底的冰冷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时机到了,他微微侧首,对侍立身后的一名心腹太监递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 那太监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后退,隐入殿柱的阴影之中。 就在“严惩”的声浪即将达到顶点,无数目光如同利刃般刺向陈九,等待景帝最终裁决的窒息时刻—— “噗通!” 一声闷响! 一个端着酒壶、侍奉在勋贵席位附近的小太监,不知怎地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扑倒! 他手中的酒壶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正朝着陈九的方向砸去!壶中尚未斟完的、琥珀色的美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眼看就要泼陈九一身! 变故陡生!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陈九在声浪和目光的压迫下,精神本就高度集中,那小太监摔倒的动作在他眼中仿佛被放慢。 他几乎是本能地、身形极其轻微地向侧面滑开半步,如同风中柳絮,妙到毫巅地避开了那泼洒而来的酒液! 然而,就在他避开酒液的同时,异变再生! 那小太监扑倒的方向,恰好是悬挂《江南河渠水利图》的架子! 他摔倒的势头带着架子猛地一晃!那幅巨大的、用细绳悬挂的舆图,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竟然“哗啦”一声,从挂钩上脱落下来!沉重的卷轴,裹挟着风声,如同倒塌的山壁,朝着正下方、刚刚避开酒水的陈九,当头砸下! 这变故来得太快、太巧、太致命! “小心!” “图掉了!”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张维脸色煞白!大皇子景昭霍然起身!连龙座上的景帝,眼神也骤然一凝! 陈九刚刚完成闪避动作,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且背对着舆图掉落的方向!那沉重的卷轴带着巨大的势能砸落,若被砸中头颅,不死也重伤! 千钧一发之际! 陈九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被死亡威胁激发的本能轰然爆发! 他体内沉寂的剑气在极限压力下疯狂流转!意念所至,锋锐自生!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到刺耳的空气震颤声,以陈九为中心骤然响起! 他并未做出任何明显的格挡动作,只是在那舆图卷轴即将触及他后脑的刹那,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极其轻微地一偏一旋! 同时,一股无形却凝练到极致的锋锐气息,如同最细微的剑气针芒,自他肩背处骤然透发,并非攻击,而是精准地、轻柔地“托”了一下那沉重卷轴的下坠之势,并巧妙地改变了它下落的微小角度! “啪嚓!” 沉重的舆图卷轴擦着陈九的肩膀和后背,重重地砸落在他脚边的金砖地面上! 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卷轴碎裂,画布撕裂,扬起一片灰尘! 而陈九,只是被那下落的劲风带得青衫剧烈飘动,踉跄了一步,便稳稳站住。 他脸色微微发白,后背传来火辣辣的摩擦痛感,但显然并未被重物直接击中要害! 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的死寂! 第84章 穷图匕现 柳家方正 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惊变惊呆了! 看着那碎裂在地的舆图,看着那个在“刺杀”般变故中险死还生的青衫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这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护驾!有刺客!” “陈九!你敢在陛下面前动用妖法?!” “陛下!此子身怀妖术!方才那声响动定是他所为!意图不轨!请陛下速速将其拿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些一直死死盯着陈九、等待致命一击的勋贵和清流! 他们根本不关心那小太监是真摔假摔,舆图为何会掉! 他们只看到了陈九那不可思议的闪避,听到了那声诡异的“嗡”鸣! 这是绝佳的、足以致命的把柄! “妖法”、“意图不轨”、“行刺”的指控,如同毒箭般瞬间射向陈九!比之前任何一次攻讦都要恶毒百倍! 那小太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奴……奴婢该死……脚滑……不是故意的……” 但此刻,谁还在意他是不是故意的? 三皇子景宸猛地放下酒杯,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和“凝重”,厉声喝道: “禁卫何在?保护陛下!封锁大殿!陈九!你方才所用是何邪术?还不从实招来!” 他的声音带着凛然正气,仿佛真是为了护驾。 禁卫的脚步声瞬间从殿外传来,刀剑出鞘的铿锵声令人心胆俱寒!整个琼林苑的气氛,瞬间从文华雅集,变成了修罗杀场! 陈九站在碎裂的舆图旁,背对着那块“庶人与狗”的木牌,肩背的疼痛阵阵传来。 他缓缓抬起头,无视了那些恶毒的指控,无视了逼近的禁卫,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再次直直地、死死地盯住了高踞龙座之上的景帝! 他终于明白了。 从踏入这琼林苑的第一步起,从他被安排在“庶人与狗”的席位起,从他成为众矢之的起,这一切的一切,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此刻! 为了逼出他隐藏的力量,为了给他扣上“妖人”、“图谋不轨”的必死罪名! 景帝的目光,也第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冰冷的审视,如同两柄实质的冰锥,刺向陈九! 那目光中,再无半分之前的玩味,只剩下帝王对“威胁”的本能警惕和森然杀机! 剑气……方才那绝非错觉!这个陈九,果然有问题! 此刻景帝心中,赤裸裸的杀意在弥漫,一个烂泥,竟然在危机时刻有剑气护体,这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大皇子景昭彻底懵了,他看着混乱的大殿,看着被禁卫隐隐包围的陈九,看着父皇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又看看一脸“正气凛然”的三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琼林宴,哪里是什么雅集?分明是一场精心布置、步步杀机的鸿门宴!陈九……完了! 陈九看着景帝眼中的杀机,感受着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恶意和冰冷的刀锋,体内奔涌的剑气如同被激怒的狂龙,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没有指向任何人,只是轻轻拂过自己肩背上被舆图擦破、渗出血迹的衣衫裂口。 然后,他沾着那抹刺目的鲜红,将手指缓缓举到眼前。 在无数道或惊惧、或恶毒、或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在禁卫森寒的刀锋环绕中,在帝王的杀机锁定下, 陈九沾血的手指,猛地指向地上那块碎裂的舆图,又缓缓抬起,指向大殿穹顶那绘满祥云仙乐的华丽藻井,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寒冰,再次死死钉在景帝脸上! 沾着鲜血的手指,如同最悲怆也最凌厉的控诉,直指这琼林苑的虚伪穹顶,直指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他没有怒吼,声音却嘶哑而清晰,如同濒死孤狼最后的嗥叫,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响彻在死寂而杀机四伏的大殿之中: “好一个文华荟萃!好一个琼林盛宴!” “烂泥糊墙——” “今日,便糊烂你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琼林金殿!” 话音未落,他沾血的手指猛地一握! “咔嚓!”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他身边矮几上,那只粗陋的陶土酒杯,竟在他隔空一握之下,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继而轰然炸裂! 碎片与浑浊的酒液四溅开来! 陈九沾血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那碎裂的舆图,指向金碧辉煌的穹顶,最后那燃烧着寒冰般的目光死死钉在景帝脸上。 那句“烂泥糊墙,糊烂你这琼林金殿!”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放肆!” “狂徒!拿下他!” “陛下!此獠已现妖邪本相!请旨格杀!” 短暂的震惊之后,勋贵与清流中的攻讦者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怒交加地嘶吼起来! 禁卫的刀锋离陈九的脖颈更近了半分,森冷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景帝的瞳孔骤然收缩!陈九那决绝的姿态和嘶吼,让他感受到了最直接的挑衅! 帝王威严不容亵渎!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猛地握紧,骨节泛白,眼中杀机暴涨,几乎就要下令! 就在这千钧一发、陈九体内剑气即将不受控制破体而出的瞬间—— “且慢——!” 一个清越、带着急切和难以置信的声音,如同冰泉乍破,陡然从清流席位中响起! 竟是柳方正!清流领袖,柳明薇之父。 他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深沉的眼眸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莫名! 震惊的是一个烂泥口中说出了治国百年大计,莫名的是这样一个人是自己主张退的婚, 这陈九的烂名注定了柳家不可能与他有交集,这才一力主张将他与明薇的婚事退去,可如今烂泥的表现,已经让柳方正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 他无视了周遭投来的惊愕目光,纤纤玉指直指那个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声音凝重有力,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混乱: “陛下!诸位大人!且看那太监摔倒之处!”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只见那小太监摔倒的地方,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赫然有几滴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油渍! 在璀璨的宫灯照耀下,折射出极其微弱的光泽!若非柳方正心细如发,又站的角度恰好,根本难以察觉! “油渍?”张维离得较近,第一个失声惊呼, “地上怎会有油渍!” 第85章 景帝之怒 护送出宫 柳方正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条理清晰: “陛下!方才变故陡生,众人皆惊,然臣看得分明!那小太监并非无故脚滑!他是踩中了这地上的油渍才失足摔倒! 酒壶脱手在前,撞倒舆图架子在后!一切皆是因此油渍而起!此绝非意外,更非陈公子施展什么妖法!而是……而是有人蓄意泼洒油渍于此,制造事端,构陷忠良!” “构陷”二字一出,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泼进一瓢冷水! 大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油渍?真有油渍!” “是了!定是有人故意泼的!” “是谁?竟敢在琼林苑、在陛下面前行此卑劣之事?!” 攻讦陈九的声浪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指向明确的“阴谋论”打断!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到了那几滴微小的油渍和“构陷”的可能性上! 景帝眼中暴涨的杀机也为之一滞,他锐利的目光瞬间射向地面,果然看到了那几处微不可察的反光! 帝王的多疑本能瞬间被勾起——是谁? 竟敢在他眼皮底下玩弄这种伎俩?目标真的是陈九?还是……另有所图?甚至……是想利用陈九搅乱琼林宴? 三皇子景宸脸上的“正气凛然”瞬间僵硬! 他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跳出来的竟是柳方正!更没想到他眼力如此毒辣,竟发现了那几乎不可能被察觉的油渍!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和恼怒,计划被打乱的挫败感让他几乎失态。 他身后的心腹太监更是脸色煞白,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油,正是他奉命悄悄泼洒的! “陛下!” 柳方正趁热打铁,对着景帝盈盈一拜,声音带着清流风骨的凛然,“陈公子纵有冲撞之处,然其才学心系社稷,所献治水之策,张侍郎可为明证!岂能因小人构陷,便枉杀人才,令亲者痛仇者快?更令天下有志之士寒心?恳请陛下明察秋毫,严惩构陷之徒,还陈公子一个清白,亦还琼林苑一个朗朗乾坤!”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既点明了“构陷”,又抬高了陈九“心系社稷”的形象,更扣上了“天下寒心”的大帽子,瞬间赢得了部分清流和务实官员的暗暗点头。 大皇子景昭也猛地反应过来,立刻抓住机会出列,朗声道:“父皇!柳大人所言极是!地上油渍清晰可见,此绝非巧合!定是有人蓄意制造混乱,其心叵测!陈九虽有言行失当,然其才难得,若因奸人构陷而获罪,非但江南水患良策恐将湮没,更会令天下人讥讽我大景朝廷昏聩,容不下一个献策的庶人!儿臣恳请父皇彻查油渍来源,严惩元凶!” 他直接将事件性质拔高到了朝廷声誉的层面。 二皇子景啸天看着这急转直下的局面,目瞪口呆,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被千夫所指的压力骤然转移,陈九体内奔涌欲出的剑气缓缓平息。 他深深看了一眼挺身而出的柳方正,眼神复杂难明。 他沾血的手指缓缓放下,没有再去指那穹顶,而是顺势指向地上那块碎裂的舆图,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愤: “陛下!草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然江南水患,年年吞噬良田万顷,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漕运梗阻,京师粮价飞涨,民怨沸腾!此乃国之大患!草民在琅琊书斋所言,句句肺腑,字字血泪,皆为解此困厄!今日献策于御前,本欲尽匹夫之力,纵粉身碎骨,亦无憾矣!” 他猛地指向身侧那块刺目的木牌——“庶人与狗,不得入内!” “然!草民未死于水患饥荒,未死于刺客刀锋,却险些死于这琼林苑中,死于这精心布置的油渍陷阱之下!死于构陷忠良的莫须有之罪!” 陈九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控诉,字字锥心, “草民一介庶人,死则死耳!可江南百万黎庶何辜?朝廷法度纲常何存?陛下圣明烛照,岂容此等魑魅魍魉,于琼林圣地,行此构陷灭口之卑劣勾当,玷污圣听,动摇国本?!草民恳请陛下——严查!彻查!揪出幕后黑手!以正国法!以儆效尤!否则,今日能构陷草民,明日便能构陷忠臣!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他不再嘶吼,而是将所有的悲愤、不甘、对江南百姓的忧虑、对朝堂黑暗的控诉,都化作了这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陈词!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将矛头直指“构陷灭口”、“动摇国本”的幕后黑手!更是将景帝架在了“圣明烛照”、“维护法度”的火炉上! 这一番话,比任何剑气和怒吼都更具杀伤力! 大殿内鸦雀无声。 那些方才叫嚣着“妖法”、“行刺”的勋贵清流,此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色难看至极。陈九将自己完全置于“忠良献策者”、“被构陷的受害者”、“心系黎庶的悲情者”的位置,而他们,则成了“构陷忠良”、“祸国殃民”的帮凶甚至主谋! 孔希声张着嘴,老脸煞白,冷汗涔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张维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陈公子一片赤诚,天日可鉴!其所献之策,乃救民水火之良方!若因奸人构陷而蒙冤,臣……臣请与陈公子同罪!”他这是豁出去了! 柳方正看着那个站在破碎舆图和侮辱木牌前、青衫染血、却挺直脊梁的陈九,看着他眼中那深沉的悲愤与决绝,心中某个地方被狠狠触动,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景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杀陈九?易如反掌, 但此刻杀他,非但坐实了“昏聩”、“容不下忠言”、“纵容构陷”的恶名,更会让那“江南水患良策”彻底与他失之交臂! 柳方正、张维、甚至景昭的话,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脸上。 更重要的是,那地上的油渍,那明显的构陷痕迹,如同一个巨大的耳光,扇在他这个帝王脸上! 竟有人敢在琼林宴上,在他眼皮底下,玩弄这种卑劣的把戏!这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景宸……景帝的目光如同冰锥,扫过下首脸色难看的三皇子。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帝王的多疑和景宸之前的推波助澜,足以让他锁定目标,他心中涌起一股被儿子算计的暴怒! “好!好一个构陷!好一个动摇国本!” 景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响彻大殿,带着令人心悸的帝王之怒!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福安!” “老奴在!”福公公浑身一颤,扑倒在地。 “给朕查!”景帝的声音如同雷霆,蕴含着滔天怒火, “彻查地上油渍来源!琼林苑一应当值太监宫女,给朕严加审讯!今日当值侍卫统领,玩忽职守,致使奸人有机可乘,构陷宾客,惊扰圣驾,革职查办!打入天牢!”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陈九身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和……一丝被逼无奈的妥协: “至于陈九……念其献策心切,虽有狂悖之言,然情有可原,且柳爱卿、张爱卿、昭儿为其陈情,所言……不无道理。”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吞下了苍蝇。 “然,琼林苑乃清贵之地,喧哗失仪,终是不妥,献策之事,容后再议,来人——”景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送陈公子出宫!好生……护送回府!” 他没有说“押送”,而是用了“护送”,但这驱逐之意,已无比清晰。 陈九的琼林苑之行,以被构陷、受伤、悲愤控诉、最终被帝王“体面”驱逐而告终。 “陛下圣明!”大皇子景昭、柳方正、张维等人立刻躬身。 “草民……谢陛下不罪之恩。” 陈九深深一揖,声音嘶哑,听不出喜怒。 他看也没看瘫软在地的小太监和面如死灰的侍卫统领,更没看脸色铁青的景宸,转身,挺直脊梁,在两名内侍的护送下,无视那块“庶人与狗”的木牌,一步步走向殿外。 青衫染血,背影孤峭,踏过碎裂的舆图,消失在琼林苑璀璨而虚伪的灯火之外。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景帝那冰冷的声音如同余烬中的火星: “今日之事,给朕查个水落石出!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行此鬼蜮伎俩!”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压在三皇子景宸的头顶。 景宸低着头,掩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 功败垂成!非但没能除掉陈九,反而暴露了自己,引起了父皇的猜忌! 柳方正……陈九……他眼中闪过刻骨的怨毒。 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最终以陈九惨胜、景宸暴露、景帝震怒收场。 然而,陈九的危机才刚刚降临,随着剑气的暴露,景帝的护送,陈九大感不妙, 剑气,别人可能没注意,但是景帝,一定注意到了,这是他当下最大的危机, 再看护送他到人,不是禁军,是影卫,萧战的人! 第86章 护送之名 真的刺杀 琼林苑的喧嚣与帝王震怒被隔绝在厚重的宫门之后。 夜风裹挟着寒风,在森严的宫墙夹道间呜咽, 陈九被两名身着普通禁军服饰、气息却沉凝如渊的影龙卫高手一左一右“护送”着,步履略显蹒跚地行走在通往宫外的漫长甬道上。 他脸色苍白如纸,肩背处洇开的血迹在青布旧衫上格外刺目,每一次迈步似乎都牵动着伤口,带来细微的抽气声,完全是一副重伤虚弱的模样。 然而,他低垂的眼帘下,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却锐利如初,精神绷紧到了极致。 景帝那句“好生护送”中的寒意,他感受得清清楚楚。 这两名影龙卫——尤其是左侧那个太阳穴微鼓、眼神如鹰隯般锐利的头领萧寒,身上那股内敛的、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压迫感,远超寻常武者。 试探,要开始了, 甬道幽深,两侧高耸的朱红宫墙在惨淡月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压抑得令人窒息,三人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一处连接两条宫道的十字路口时,异变陡生! “嗤——!” 一道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快如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右侧宫墙的阴影中激射而出! 目标并非陈九,而是他右侧那名气息稍弱的影龙卫,赵武的右眼!那并非石子,而是一枚细如牛毛、淬着幽蓝寒芒的毒针! 角度刁钻阴毒,时机狠辣精准! 这绝非试探!这是真正的杀招!目标直指影龙卫!一旦得手,场面将彻底失控! “小心!” 萧寒瞳孔骤缩,厉喝出声! 他反应快如鬼魅,右手闪电般探出,屈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抓向那枚毒针!动作迅捷绝伦,显示出其超绝的实力! 然而,毒针的速度太快!角度太刁!萧寒的指尖罡气堪堪擦过针尾,虽使其轨迹微偏,却未能完全拦截! 那枚幽蓝的毒针,带着死亡的寒芒,依旧朝着赵武的太阳穴疾射而去! 赵武虽已警觉,但毒针速度太快,距离太近,他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闪避或格挡!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赵武即将毙命的瞬间! 异变再生! 一直“虚弱”行走在两人之间、仿佛对危险毫无所觉的陈九,身体猛地一个剧烈趔趄! 仿佛被脚下的青石凸起狠狠绊倒,整个人带着巨大的“惊慌”和失去平衡的势头,直直地朝着左侧的萧寒怀里撞去! 同时,他的右手下意识地、带着巨大的“慌乱”猛地向前乱抓,目标正是萧寒腰间的刀鞘! 这一撞一抓,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萧寒全力出手拦截毒针、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心神被生死危机完全牵引的瞬间! “滚开!” 萧寒又惊又怒!被一个“废物资人”撞入怀中,还试图抓他刀鞘? 简直是找死!更让他瞬间分神!他几乎是本能地、凝聚了强悍的护身罡气于左肩,带着一股沛然巨力,猛地向前一顶!意图将这个碍事的“烂泥”震开! “砰!” “呃啊——!” 沉闷的撞击声和陈九凄厉的痛呼同时响起! 陈九如同被狂奔的犀牛撞中,整个人被那股巨力狠狠地震飞出去! 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后背眼看就要结结实实地撞在冰冷的宫墙上! 这一撞若是落实,以他“重伤”之躯,不死也残! 就在陈九的后背即将撞上宫墙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被死亡威胁彻底激发的本能轰然爆发! 他体内沉寂的、代表着“斩断”真意的核心剑意,在感知到主人即将遭受致命撞击的瞬间,完全不受控制地、如同决堤的洪流般疯狂涌动! 一道极其凝练、无形却带着斩断一切束缚意念的锋锐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骤然从他后背脊柱大龙处透发而出! “嗡——锵!” 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刺耳到令人牙酸的、仿佛金铁摩擦又似剑鸣的异响骤然爆发! 那道无形剑气并非攻击,而是本能地形成了一层极其薄弱、却坚韧无比的防御屏障,堪堪护住了陈九的后心要害! 同时,剑气中蕴含的“斩断”真意,更是微妙地“斩”在了他与宫墙接触的瞬间那股巨大的反作用力上! “噗——!” “咔嚓!” 陈九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宫墙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冰冷的墙面! 他顺着墙壁滑落在地,蜷缩成一团,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眼神涣散,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后背撞击处,衣衫撕裂,皮开肉绽,鲜血迅速洇开! 然而,诡异的是, 那声“咔嚓”并非骨头断裂声,更像是宫墙表面一块老旧的、本就松动的墙砖被撞裂的声音! 陈九虽然呕血、看似伤重濒死,但其内腑的震荡,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恐怖! 那道本能爆发的剑气,在抵消了大部分致命撞击力的同时,也将其反噬之力大部分导入了自身经脉,造成了剧烈的气血逆冲和内腑翻腾,却奇迹般地护住了骨骼和关键脏器! 伤势主要集中在背部皮肉和强行承受剑气反噬的内腑震荡!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萧寒在震飞陈九的同时,也终于用指尖罡气彻底震偏了那枚毒针,使其擦着赵武的脸颊飞过,钉入宫墙! 赵武惊魂未定,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两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陈九撞墙呕血的惨状和那声诡异的“嗡锵”异响惊呆了! “头儿!他……”赵武看着地上气息奄奄、呕血不止的陈九,又惊又疑。 萧寒脸色剧变! 他死死盯着蜷缩在地的陈九,又猛地看向陈九后背撞墙的位置——那里除了血迹和碎裂的墙砖,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他灵魂都感到刺痛的锋锐气息! 这气息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真实地烙印在了他这位顶尖高手的感知中! 剑气?刚才那是……剑气的气息? 第87章 剑气再现 明凰解围 一个被影龙卫震飞就重伤濒死的庶人,怎么可能在撞墙的瞬间爆发出如此纯粹、如此……恐怖的锋锐气息? 虽然微弱且一闪即逝,但那种斩断一切的意念,绝非寻常武功能有! 难道……琼林苑的闪避并非运气?这小子……身怀惊天秘密? 巨大的惊疑瞬间攫住了萧寒!他本能地就想上前,彻底探查陈九的虚实! 就在他脚步微动、眼神锐利如刀地锁定陈九的刹那—— “住手!!!” 一声清冷、焦急、带着无上威严和凛然怒火的娇叱,如同冰玉炸裂,骤然从宫道尽头传来! 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战鼓! 一队气息精悍、甲胄鲜明的镇国公主府亲卫,簇拥着一架华贵而不失威仪的马车,如同疾风般冲到近前! 车未停稳,车帘已被猛地掀开! 镇国公主景明凰,一身素雅宫装,面罩寒霜,美眸之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如同浴火的凤凰,从车上疾步而下!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地上蜷缩呕血、气息奄奄的陈九,瞳孔骤缩,一股滔天的怒意与心疼瞬间爆发! “陈九!” 明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无视了萧寒和赵武,直接冲到陈九身边,蹲下身,纤手颤抖却坚定地扶住他的肩膀,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焦急和毫不掩饰的关切, “你怎么样?撑住!” “殿下……”陈九虚弱地睁开眼,眼神涣散,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嘴角又溢出一缕鲜血,仿佛随时会昏死过去。 明凰猛地抬头,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冰锥,狠狠刺向萧寒,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滔天威压: “萧寒!父皇命尔等护送陈九回府!这就是你们的护送?将他护送到吐血濒死?给本宫解释清楚!否则,今日之事,本宫定要面奏父皇,请旨彻查!看看是尔等护卫失职,还是……另有隐情!” “殿下息怒!” 萧寒被明凰的气势所慑,更被那“另有隐情”四字戳中心事,头皮发麻。 他强自镇定,指着宫墙上那枚幽蓝的毒针和碎裂的墙砖: “方才有刺客暗施毒针,袭杀卑职同僚!卑职出手拦截,陈公子受惊之下,不慎绊倒,慌乱中撞向卑职,卑职为护己身,罡气外放,不慎震伤公子,公子又撞上宫墙……此乃意外!绝非有意!那刺客手法歹毒,绝非试探,是真正的刺杀!请殿下明鉴!” 他刻意强调了“刺杀”和“罡气外放”,试图掩盖那瞬间捕捉到的剑气异样。 “意外?罡气外放?撞墙?” 明凰冷笑一声,美眸扫过地上惨烈的陈九,又看看那枚毒针,最后目光如刀般刮过萧寒的脸, “好一个连环意外!影龙卫精锐护卫之下,竟让刺客近在咫尺放出毒针?护卫目标不成,反将其震飞撞墙重伤濒死?萧副统领,你觉得这番说辞,父皇会信几分?” 她不等萧寒回答,猛地站起身,对着自己带来的亲卫统领厉声道:“蓝锋!” “末将在!”面容冷硬的女将应声出列。 “即刻护送陈公子回府!用本宫的仪驾!小心抬扶,不得颠簸!传本宫令,即刻去太医院。 请王院判过府诊治!告诉王院判,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若陈公子有半点差池,本宫唯你是问!” “遵命!” 蓝锋毫不犹豫,指挥两名健壮且手法娴熟的女卫,极其小心地将“奄奄一息”的陈九抬起,迅速安置在宽大平稳的马车软榻上。 “殿下!陛下旨意是……” 萧寒急了,他想留下陈九,至少确认那剑气是否错觉! “旨意?” 明凰冷冷截断,凤眸含威,逼视萧寒, “父皇旨意是护送回府!如今人已重伤,危在旦夕!本宫以镇国公主之尊,亲自接手护送回府救治,有何不妥?还是说,萧副统领认为本宫会加害于他?亦或是……尔等还想将这重伤之人带回影龙卫衙门详加询问?”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条理清晰,气势凌厉,更扣住了“危在旦夕”、“镇国公主”、“亲自救治”几个关键点,将萧寒所有可能的借口都堵了回去! “卑职不敢!” 萧寒脸色铁青,只能咬牙躬身。 他不敢强行阻拦镇国公主,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对陈九做什么。 看着马车帘子放下,隔绝了陈九的身影,他心中那股惊疑和挫败感如同毒蛇噬咬。 那道剑气……究竟是濒死本能?还是……? “哼!”明凰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车帘放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车厢内脸色惨白、紧闭双目的陈九,眼中充满了心疼、愤怒和一种深沉的决意。 公主府的亲卫队簇拥着两辆马车,迅速驶离宫墙夹道,消失在夜色中。 萧寒站在原地,夜风冰冷。 他看着宫墙上那枚幽蓝的毒针和地上陈九留下的那滩刺目血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赵武惊魂未定地走上前:“头儿,刚才……” “闭嘴!”萧寒低喝,眼神阴鸷地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回宫!向陛下复命!记住,陈九重伤濒死,是被刺客惊扰后被我们罡气误震、撞墙所致!其他的……什么都没发生!明白吗?” 他刻意加重了“什么都没发生”几个字, 赵武心中一凛,连忙点头:“是!卑职明白!” 第1章 京畿之耻 千金退婚 “废物!孽障!陈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父亲息怒,三弟……唉,终是烂泥扶不上墙。” “早该打死干净!” 祠堂里,烛火摇曳,将列祖列宗的牌位拉出长长的、森然的影子, 腊月的寒风,冰冷刺骨,陈九赤着上身,跪在蒲团上,一道狰狞的紫黑色鞭痕,从肩胛骨斜贯至腰侧,皮肉翻卷,渗出的血珠早已凝固。 意识沉浮,陈玦咬着牙,强迫自己清醒,巨大的生存危机感如毒蛇缠绕。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现代灵魂的求生本能和属于陈玦的屈辱不甘在心底咆哮, 他叫陈玦,玉之有缺,其意昭然,乃是一个缺心眼的倒霉蛋, 当然,他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陈九,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现代海王, 事情都要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说起,那一日他正左拥右抱的在游轮上肆意,就很突然,巨浪吞噬了纸醉金迷,再睁眼,就成了这大景朝安平侯府声名狼藉的三公子。 今天是他穿越到这个平庸公子身上的第三年,这三年时间,他成功的让一个碌碌无名的废物小子成为了京中人尽皆知的好色之徒,毕竟海王属性不会随着身体的转移而消失,只会愈发浓烈, 虽说穿越讲究逆袭,讲究逆天改名,可陈九就是个混子,而且都没给他个金手指,逆个毛袭啊, 因此他选择了富贵我就淫,贫贱我就移,威武我就屈,色诱我就从,人生不过三万天,能混一天是一天,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己也上不去,与其逼自己一把,不如放自己一马。 可惜好景不长,时到今日,他竟然被一个女人算计了。 陈九有苦难言,不就勾搭了几个破鞋吗,至于这么不依不饶吗?还有白天来退婚的那个女人,咱们讲究自由恋爱,不合适你说一声不就行了?又不是逼你嫁我,何必搞得这么大的动静? 今天是他的成人礼,京中众多宾客上门,可谓是安平侯府的大事, 巧合的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清流言官柳御史家的千金,高调登门,当着一众宾客的面,掷地有声地要退了陈缺这门亲事。 理由?不堪其辱! 言其“品行卑劣,秽乱不堪,实乃京畿之耻!” 侯府百年清誉,蒙此奇耻大辱。 震怒的安平侯陈烈,在长子陈琰的沉默与次子陈珏的怒视下,亲手执了家法,十鞭,鞭鞭见骨,打的是这不孝子,更是打在侯府摇摇欲坠的颜面上。 陈九不是没想过反抗,只是面对偌大侯府,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退婚,九哥根本没时间去做布置,因此这顿打,挨得憋屈。 憋屈就憋屈,毕竟仗着人家侯府生活,他忍了,只是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严重超出了他的预计,虎毒不食子是自然规律,可他娘的这个侯府竟然虎毒食子,这让陈九震惊之余,也迎来了穿越后的生死危机。 “老三,我侯府如日中天,在这京中也是首屈一指的豪族,就连相府都要给上我们几分薄面,可你看看你做的那些事?” 长子陈琰恨铁不成钢的可惜道, “你是侯府三公子,平时勾栏听曲也罢,住在青楼不下床也罢,毕竟年少轻狂,贪恋美色算不得什么,可你万万不该勾搭那些别人玩剩下的破鞋,这已经不是让侯府蒙羞,而是耻辱。” “大哥,你别说了,老三就是缺乏管教,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跟他那个破鞋母亲一样。。” “住嘴!” 安平侯爷神色一冷,狠狠地瞪了一眼陈珏,一时之间,祠堂内落针可闻, 陈九垂着的眸子艰难的抬了一下,然后迅速的垂了下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选择继续忍。 “玦儿,侯府可以容你纨绔,平庸,唯独不容你侮辱门楣,退婚之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我需要给侯府众人一个交代!” “我就勾搭几个破鞋,这有什么可交代的?”陈九不忿道, “破鞋?呵呵,你可真是缺心眼,普通人不要的女人叫破鞋,而。。你不会以为大人物不要的女人就是你能染指的?” “大人物?谁?” “闭嘴,为了侯府的百年基业,此事必须给一个交代,缺儿,你不要怪我!” 陈九缓缓低头,在他看来,无非就是挨顿打罢了,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可接下来的话。。 安平侯陈烈背对着陈玦,身影在祖宗牌位投下的巨大阴影中显得格外森严。 “侯府百年清誉,容不得半点玷污,你今日之耻,已非你一人之过,乃是我陈氏阖族之羞!” 长子陈琰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却又无比坚定:“父亲所言极是,三弟,非是大哥不念手足之情,实是你……太过不堪,柳御史位居都察院,清流领袖,门生故旧遍及朝野,其女当众退婚,斥你为京畿之耻,此事明日便会传遍朝堂市井,若侯府不做雷霆处置,何以立足?何以震慑那些等着看笑话的魑魅魍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玦背上那道狰狞的鞭痕,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冷酷:“我安平侯府,简在帝心!父亲执掌京畿卫戍,位高权重;二弟即将外放一方,前程似锦;便是为兄,在吏部也颇有根基。满门显赫,如日中天!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多少世家等着我们行差踏错?你可知,今日柳家女此举,背后未必没有他人推波助澜?你这块烂泥,便是他人攻讦我侯府最趁手的刀子!” 次子陈珏早已按捺不住,嗤笑出声,声音尖锐刺耳:“大哥跟这孽障废什么话!他懂什么朝堂倾轧?他脑子里除了娘们儿那点地方,还能装下什么?父亲!此等废物,留之何用?今日他敢勾搭那些下贱破鞋,辱及门楣,引得柳家退婚,让全京城都看我们侯府的笑话!明日他指不定又惹出什么滔天大祸,连累阖族!趁早打杀了干净,免得污了祖宗清净地!” “够了!”陈烈猛地转身,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陈玦低垂的头上,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彻底的失望和冰冷的决断。 “陈玦,玉之有缺,本侯当初为你取此名,只望你虽非完璧,亦能自省,可你……朽木难雕,粪土之墙!你不仅玷污了你自己,更玷污了陈这个姓氏!” 陈烈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字字诛心,令陈九呆滞在原地不得动弹,眼神怔怔的瞪着他们,充满了不可置信, “自今日起,削尔宗谱嫡子之名,褫夺玦字,你不配此名!只以陈九呼之,永为庶人!” “父亲!是否。。”陈琰似乎想说什么缓颊之词,被陈烈抬手,一个凌厉的手势彻底打断。 “本侯令出如山!”陈烈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陈福!” 祠堂厚重的门应声而开,管家陈福躬身而入,身后跟着两名如狼似虎、面无表情的健壮家丁,显然早已在外等候多时。 “侯爷。”陈福的声音毫无波澜。 “即刻将此孽障逐出府门!剥去他身上一切侯府之物!只许他穿贴身单衣,一文钱也不准带走!自出此门,其生死荣辱,与安平侯府再无半分瓜葛!胆敢以侯府之名在外招摇撞骗,或再行有辱门风之事,杀无赦!”陈烈的命令冷酷到极致。 陈珏脸上露出快意的狞笑,上前一步,对着跪在地上气息微弱的陈九啐了一口:“呸!听见了吗?陈九!你这下贱种子,早该滚了!侯府养你十几年,已是天大的恩德!滚出去自生自灭!哦对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小锭碎银子,带着极致的侮辱,随手扔在陈九面前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 “看在你那不知廉耻的娘份上,赏你的!省得你出去饿死,脏了地,旁人还道我侯府苛待……妓子生的野种!” “陈珏!” 陈烈厉喝一声,但并未真正阻止。 这话无疑再次撕开了陈玦心中最深的伤疤,他这具身体早逝的、出身卑微的母亲。 陈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屈辱和刻骨铭心的恨意。 他依旧低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睛,只有紧咬的牙关和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刺入掌心的拳头,泄露着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滔天巨浪。 活下去的意志从未如此刻般强烈,他视侯府为家,视兄长为亲人,更视陈烈为生父,这几年,虽然他纨绔在外,可一个现代人的知识,眼光不止一次的帮助侯府解决生死危机,可却没想到,仅仅是因为一个退婚事件,他们竟然如此凉薄, 他没有反驳,事已至此,口嗨只是弱者的专利,他不屑, 管家带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健壮家丁上前,粗暴地架起几乎无法自行站立的陈玦,像拖一条死狗般将他拖离了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祠堂, 祠堂厚重的大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里面摇曳的烛光和森然的牌位阴影,也彻底隔绝了他与“安平侯府三公子”这个身份的最后一点联系。 腊月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瞬间将他包裹,他赤着上身,只着一条单薄的亵裤,被无情地抛弃在侯府侧门外漆黑冰冷的街道上。 身后,是煊赫如烈火烹油的安平侯府,朱门高墙,气派森严;身前,是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京都寒夜。 第2章 削籍废名!永为庶人! 寒风很冷,可冷不过陈九心中的冷,被人像野狗一样丢出,这种人格上的侮辱远比自己挨得那些鞭子来的猛烈, 然而,更冷的,是那些如芒刺背的目光和毫不掩饰的议论声。 显然,侯府内部的惊天变故早已惊动了左邻右舍乃至路过之人,安平侯府何等门第? 三公子成人礼当众被未婚妻退婚、紧接着被侯爷拖进祠堂动家法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点燃了这寒夜的热闹。 此刻,侯府侧门外,影影绰绰聚集了不少人,有穿着体面、抱着暖炉远远观望的富户管事,有缩着脖子、揣着手看戏的市井闲汉,更有一些提着灯笼、显然是其他府邸派来打探消息的下人。 议论声嗡嗡作响,如同无数只苍蝇在耳边盘旋。 “哎哟喂,真给扔出来了?啧啧啧,赤身露体的,这侯爷下手可真够狠的!” “狠?活该!你是没听说白天那场面,柳家小姐那话说的,句句诛心啊!京畿之耻,这名头坐实了!” “安平侯府何等清贵门庭,出了这么个玩意儿,真是祖宗蒙羞!听说他专好勾搭些下九流的破烂货,饥不择食啊!” “可不是嘛,放着好好的御史千金不要,偏去招惹那些脏的臭的,这不是自甘下贱是什么?要我说,打死了都算轻的!” “嘘…小声点,侯府的人看着呢…不过,看他那样子,跟条死狗似的,怕是活不过今晚这寒夜了……” “哼,妓子生的种,能有什么好货色?骨子里就带着下贱胚子!侯府能养他到这么大,已是仁至义尽了!” “快看快看,门又开了!” 厚重的朱漆侧门,在众人瞩目下,再次发出沉闷的吱呀声,缓缓打开, 管家陈福那张刻板冷漠的脸出现在门口,他身后,依旧是那两名如狼似虎的家丁,如同两尊门神,面无表情地扫视着门外聚集的人群。 所有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变成更加压抑的窃窃私语,但无数道目光却更加灼热地聚焦在门口,以及门口蜷缩在地上的那个狼狈身影上。 陈福向前一步,站定在门槛之内,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地扫过门外的人群,最后落在陈九身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酷,如同宣读官府的告示,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耳中: “奉安平侯爷钧令!” 人群瞬间彻底安静下来,连寒风似乎都停滞了一瞬,只剩下管家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冰冷的空气中回荡: “侯府逆子陈九,品行卑劣,秽乱不堪,屡教不改!今日更因私德有亏,致使府上蒙受奇耻大辱,严重败坏安平侯府百年清誉!”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 “为肃清门楣,整饬家风,安平侯爷特颁此令:即日起,削去陈九宗谱嫡子之位!褫夺其名,永废玦字!自今而后,此人只以陈九称之,永为庶人!”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和低低的哗然。 削籍!废名!永为庶人!这等惩罚,对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子来说,无异于从云端彻底打落泥潭,永世不得翻身! 陈福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继续宣告,如同在念一道死刑判决的附加条款:“着,即刻将贱奴陈九,驱逐出府!剥尽侯府之物,永不复入!其生死祸福,富贵贫贱,自踏出此门一刻起,与安平侯府再无半分干系!侯府上下,皆不得与其往来,违者同罪!”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门外那些看客的脸,带着警告的意味: “若有任何人,胆敢收留、接济、或与此人有所牵连,便是与安平侯府为敌!若此人日后在外,再敢以侯府之名行招摇撞骗、或有辱门风之事,人人得而诛之,无需禀报!侯府绝不追究!” 宣告完毕,陈福的目光最后落在蜷缩在地上、仿佛已经冻僵的陈九身上,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亟待清理的秽物。 他不再多言,对着身后的家丁微一颔首。 两名家丁立刻上前,并非搀扶,而是再次粗暴地抓住陈九的胳膊,这一次,一只大手更是刻意地、重重地按在了他背脊那道最深的鞭伤上! “呃!” 剧痛让陈九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他被硬生生从地上拖拽起来,踉跄着,几乎是被架着往前推搡了几步,彻底离开了侯府门槛投射出的最后一点阴影范围。 “滚!”一个家丁低喝一声,猛地一推。 陈九本就虚弱不堪,加上剧痛和严寒,这一推之下,直接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街道中央,激起一小片灰尘。 他狼狈地趴在地上,背上的伤口再次崩裂,新鲜的血液混着凝固的血痂,在单薄的亵裤上洇开更大一片刺目的暗红。 “哈哈哈!看看,像不像条癞皮狗?” “侯府真是说到做到啊,一文钱都没给,就扔出来了!” “啧啧,这大冷天的,光着膀子,背上还流着血…怕是熬不过子时了。” “活该!谁让他自己作死!连累整个侯府丢脸!” “妓子生的贱种,就该是这个下场!” “喂,陈九!要不要爷赏你件破麻袋裹尸啊?哈哈哈!” 管家陈福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陈九像垃圾一样被彻底抛弃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由那些刻薄、鄙夷、幸灾乐祸的言语如同冰雹般砸落。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执行一项再寻常不过的任务。 确认陈九被彻底推出门外后,他不再停留,转身,对着两名家丁沉声道:“关门。” “哐当——!” 沉重的朱漆侧门再次轰然关闭,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象征着权势和森严的门扉,彻底隔绝了门内侯府的煊赫与温暖,也彻底将陈玦钉死在了门外这个冰冷、屈辱、充满恶意的人间地狱。 门内,是安平侯府依旧的灯火通明,威严深重;门外,是蜷缩在冰冷石板路上、承受着寒风与无数鄙夷目光的弃子。 人群的哄笑、议论、指点并未停止,甚至有人捡起地上的小石子或者冻硬的土块,带着恶意朝他丢来。 一块冻土砸在陈九的额角,留下一道血痕,带来新的刺痛。 陈九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额角的血混着冷汗流下,糊住了他的一只眼睛,他用另一只眼睛,透过散乱黏腻的发丝缝隙,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高大的、仿佛永远不会再为他开启的朱漆大门。 那眼神里,没有哀求,没有绝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冻结了所有情绪的冰冷。 以及,在那冰层的最深处,一点名为“活下去”和“复仇”的幽暗火焰,正以一种决绝的姿态,疯狂地燃烧起来,仿佛要将这整个寒冷的京都夜空都点燃! 他用手肘艰难地撑起身体,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背上的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无视了额角的血,无视了砸在身上的土块,无视了所有的嘲笑和辱骂。 他像一头受了致命伤却不肯倒下的野兽,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试图从这冰冷的、象征着彻底抛弃的地面上站起来。 活下去,然后…… 第3章 有女青梧 生死不弃 就在意识即将坠入黑暗时,一个纤瘦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她穿着侯府最低等侍女的粗布棉袄,颜色灰扑扑的,衬得那张本就平凡的小脸更加黯淡无光。 青梧,这个侍女,是他几个月前意外捡回来的,当时她倒在城外乱葬岗附近的雪地里,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那点所剩不多的恻隐之心发作,也或许只是顺手,把她拖了回来,丢在柴房。 没想到她命硬,活了下来,就沉默地留在了他身边,成了他破落院子里唯一的活物。 只不过,这个侍女一直很冷,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生人勿近,陈九自然看的出来,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少女,这般姿态根本与侍女天差地别,倒像是久居上位的君主,因此二人的交流并不是那么顺畅,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竟然走了过来。 青梧走到他身边跪下,冷傲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情感,“疼?” 陈玦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无所谓的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死不了。” “忍着。”青梧言简意赅,单薄的身躯将他慢慢的扶起, “为什么帮我?” “你是主子。”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依旧平板,“死了,我没地方去。” 很合理的解释,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依附于一个同样被家族抛弃的废物陈九,只是抱团取暖。 寒风呼啸,如刀割面。 陈九被青梧架着,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单薄瘦小的肩膀上。 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背上那道狰狞的鞭伤,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空气灌入伤口,更是刺骨钻心。 他赤着上身,仅着一条染血的亵裤,在腊月的寒夜里,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每一步都在生死边缘徘徊。 “看啊看啊!侯府的玦公子出来了!啧啧,连块遮羞布都没有了!” “什么公子?没听侯府管家说吗?废名削籍,永为庶人!现在就是个贱奴陈九!” “哟,还有个破落户丫头跟着?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 “那丫头是哪个犄角旮旯捡来的?跟着这么个废物主子,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贱胚!” “陈九,你那些相好的姐儿呢?怎么不来给你送件衣裳暖暖身子啊?哈哈哈!” “妓子生的野种,就该冻死在这街上,省得污了京城的地界!” 污言秽语如同冰雹,混杂着冻硬的土块和石子,劈头盖脸地砸来。 有人故意将雪团扔进他的脖颈,引来一阵哄笑;有人朝着青梧吐唾沫,她只是微微侧头避开,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街道两旁,窗户缝隙里透出窥探的目光,指指点点,幸灾乐祸,仿佛观看一场盛大的猴戏。 整个世界充满了冰冷的恶意,仿佛要将他们彻底吞噬、碾碎在这条通往未知黑暗的长街上。 剧痛和严寒让陈九的意识阵阵模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他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痛哼出声,更不让自己倒下。 他感受到青梧身体传来的微薄热度和惊人的稳定,那瘦小的肩膀,此刻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铺天盖地的羞辱和痛苦淹没时,耳边传来青梧平板却清晰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陈九。” 陈九艰难地偏过头,视线有些涣散地看向她近在咫尺、冻得发青的侧脸。 青梧没有看他,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在问今天天气如何:“你讲的那个大话西游的故事……那个踩着七彩祥云来的盖世英雄……最后来了没?” 陈九愣了一下,随即,一股荒诞又带着点暖意的感觉冲淡了些许刺骨的冰冷和屈辱。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伤口,变成一声压抑的抽气。 他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厉害:“没……没来,那猴子……被佛祖压山下了,五百年……黄花菜都凉了。” “哦。”青梧应了一声,沉默地扶着他,又艰难地往前挪了几步,踩在结了薄冰的石板路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就在陈九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时,青梧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她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异样,不再是完全的平板: “那……要是我……”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积蓄勇气,无视了旁边一个泼皮扔过来的烂菜叶。 “要是我……哪天踩着五彩祥云来救你,” 她微微侧过头,第一次,在寒夜中,那双总是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望进了陈九狼狈不堪的眼底, “陈九,你会不会……很感动?” 这句话,在如此绝境下,由这个沉默寡言、自身难保的侍女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浪漫和荒诞的勇气。 陈九看着她那双映着远处微光、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看着她冻得通红却依旧倔强的鼻尖,看着她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却依旧挺得笔直的背脊。 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裸露的皮肤,耳边的污言秽语从未停歇,但他此刻,仿佛只听到了青梧这句“踩着五彩祥云来救你”。 一股酸涩又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又被陈九强行压了下去。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血丝的笑容,声音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点他惯有的、玩世不恭的腔调: “感动?当然感动啊!感动的要死!” 他故意提高了些音量,像是在回应那些看客,又像是在回应这操蛋的命运, “青梧,你可记好了!到时候,你得这么来——” 他忍着剧痛,努力挺直了些腰背,尽管这动作让他眼前发黑,他望着前方浓稠的夜色,眼神却像是穿透了黑暗,看到了某种虚幻却炽烈的景象: “那天,一定得是乌云压顶,电闪雷鸣!就像现在一样冷,不,比现在还冷!所有人都觉得老子死定了,连阎王爷都准备好笔等着画押了!” “然后——”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种奇异的感染力,仿佛在描述一个必将实现的预言。 第4章 寒夜叩门 人心如冰 “你就得驾着那五彩祥云,不是七彩,七彩太俗气,咱就要五彩!要最亮最炫的!咻——地一声,把天都撕开一道口子!金光万丈!比皇帝老儿的龙辇还气派!” “祥云上,你得穿着最好看的裙子……嗯,就那天上织女用星河织的霞帔!头上得戴着星星串成的簪子!手里……手里得拎着把剑,不,不行,剑不够威风!得是柄开山斧!对,就是能把整个洛京城劈成两半的那种!” “然后你从天而降,就落在我面前,一脚先把那些扔石头的王八蛋踩进地里!再一斧子,把安平侯府那扇破门劈成柴火!” “最后,” 他喘了口气,感觉青梧扶着他的手似乎紧了紧, “你就得看着我,眼神得特别……特别嫌弃,特别不耐烦那种!就像平时嫌我喝多了碍事一样!然后一把把我薅上云头,骂一句:废物,还不快走!留着等死吗?” “记住没?就这么演!少一个步骤,少爷我都不感动!” 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背上的伤不存在,仿佛赤身裸体在寒风中行走的不是他,仿佛周围的嘲笑和恶意只是背景杂音。 他的声音在寒夜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疯癫的畅快和对命运赤裸裸的挑衅。 青梧静静地听着,那张平凡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扶着陈九的手,始终稳定而有力。 直到陈九说完,她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这荒诞绝伦的“剧本”。 风雪更大了,围观的人群似乎也被这疯子主仆的对话惊得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和辱骂。 但陈九和青梧,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青梧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陈九能靠得更稳些,然后,她再次迈开了脚步,踩在冰冷坚硬的石板路上,一步一步,向着未知的、深不见底的黑暗走去。 她的脚步依旧沉重,身影依旧单薄,但在陈九眼中,在那被冻得麻木的感官里,那一步一步踏在冰晶上发出的轻微碎裂声,竟隐隐有了一丝“踏碎凌霄”的错觉。 “陈九,” 青梧的声音再次响起,平淡无波,却穿透了风雪的呼号和世间的嘈杂, “那你可得……撑住了。” “别在我找到祥云之前……就冻成冰坨子。” 陈九将头靠在她瘦削却无比坚实的肩膀上,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勾起一个真正的、带着血色的弧度。 “放心……少爷我……命硬着呢……” “你可得……快点找……这破天儿……真他娘的……冷……” 两个单薄的身影,彷佛背负着世间最深的恶意和屈辱,互为唯一的倚靠,在漫天的风雪和刺骨的嘲讽中,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走向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 风雪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纠缠的影子,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纵使被世界抛弃,他们亦未曾抛弃彼此。 风雪愈发凄厉,像无数细小的冰刀,抽打着陈九裸露的肌肤和背上狰狞的伤口。 每一步挪动都耗尽了青梧全部的力气,也榨干了陈九最后一丝热量。 意识在剧痛和酷寒中浮沉,求生的本能让他抓住了一根虚幻的稻草——那些他曾呼朋引伴、把酒言欢的“好友”。 “青…青梧…”陈九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声吞没,牙齿咯咯作响,“去…去西市…王记…绸缎庄……找王胖子…他…他欠我人情…会收留……” 青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调整了方向,用瘦小的肩膀顶着他沉重的身躯,步履蹒跚地朝着西市的方向挪去。 风雪中,王记绸缎庄的灯笼在远处摇曳,那点昏黄的光晕在陈九模糊的视线中,成了唯一的希望。 好不容易挨到紧闭的铺门前,青梧扶着几乎瘫软的陈九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用冻得通红的手拍打着厚重的木门。 “谁呀?大半夜的!”门内传来不耐烦的嘟囔声。 “是…是我……”陈九用尽力气,嘶哑地喊道,“王…王兄……是我…陈九…” 门内瞬间安静了。 片刻后,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隙,露出王掌柜那张胖乎乎、此刻却写满惊愕和嫌恶的脸。 灯笼的光照亮了门外两个狼狈不堪的身影,赤身染血、几乎冻僵的陈九,以及扶着他、同样冻得脸色发青、满身风雪的卑微侍女。 “陈…陈九?”王掌柜的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你怎么弄成这副鬼样子?侯府……” “被…赶出来了…”陈九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试图维持最后一点体面,“王兄…借个地方…避避风雪…明日…” “不行!”王掌柜像被蝎子蜇了一样猛地后退半步,脸上堆满了虚伪的惊慌和撇清关系的急切, “绝对不行!陈缺…不,陈九!你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京畿之耻!侯府都把你削籍废名、逐出家门了!你现在就是个瘟神!谁敢沾边?沾上了就是跟安平侯府作对!你想害死我吗?” 他一边说,一边慌乱地从怀里摸索着,掏出几枚铜钱,隔着门缝像丢垃圾一样扔在陈九脚边的雪地上,发出叮当脆响,溅点雪沫。 “拿着!拿着!算我可怜你!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别死在我门口,晦气!” 王掌柜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厌弃,仿佛多看陈九一眼都会沾染上厄运。“砰”的一声,门被狠狠关上,隔绝了最后一点光线和微弱的希望。 铜钱在雪地里泛着冰冷的光,那点微不足道的施舍,比直接拒绝更令人心寒刺骨。 陈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被当街剥光、连最后一点遮羞布都被撕碎的极致羞辱,他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去…城南…李秀才家…”陈九的声音更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他…他写诗…我…我帮他…扬过名…” 青梧沉默地弯腰,捡起那几枚冰冷的铜钱,塞进自己破旧的衣襟里,然后再次架起陈九,转身,步履更加沉重地没入更深的黑暗和风雪中,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第5章 割腕喂血 一线生机 城南李秀才的小院更加破败,青梧拍门许久,才有一个畏畏缩缩的老仆开门。 “李…李兄…”陈九的声音已几不可闻。 门内传来李秀才清高却冰冷的声音:“谁在喧哗?…哦?是陈九公子?” 他走到门口,借着微弱的光看清了陈九的惨状,眼中闪过一丝快意,随即是更深的鄙夷。 “陈公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莫不是又要去寻花问柳,却连件蔽体的衣衫都无了?”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让周围的邻居都能听见:“听闻公子已被侯府。。” 他刻意提高了声音,让周围的邻居都能听见:“听闻公子已被侯府除名,永为庶人,李某虽清贫,却也知廉耻,不敢与京畿之耻有丝毫瓜葛,公子请回!莫污了我这清静地!” 说罢,他甚至唤出了看家护院的黄狗,那狗对着门外狂吠不止,作势欲扑。 陈九最后一点力气仿佛被抽空,身体彻底软倒在青梧身上。 他闭上了眼睛,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海王昔日的情谊,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薄如蝉翼,碎如齑粉。 “还…还有…东城…张…张举人…”陈九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喃喃自语,像是最后的呓语,那张举人,曾是他资助过的一个寒门学子,拍着胸脯说过恩同再造。 青梧没有回应,只是架着他,朝着东城的方向,麻木而艰难地移动,风雪几乎要将两人彻底掩埋。 东城张举人新搬的小院,门楣光鲜。 这次开门的是张举人本人,他看到门外的景象,脸上瞬间闪过震惊,随即是深深的厌恶和一种急于撇清的恐慌。 “陈…陈九?”张举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弄成这样?” “张兄…收留…一晚…”陈九的嘴唇乌紫,声音断断续续。 张举人眼神闪烁,回头看了看院内隐约透出的温暖灯火,再看向门外如同乞丐、散发着血腥和寒气的陈九,脸上浮现出极致的虚伪和冷酷。 “收留?” 他嗤笑一声,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充满了刻意的羞辱, “陈九!你以为你还是侯府三公子?你现在是什么东西?一个被家族唾弃的贱奴!一个声名狼藉的耻徒!我张某十年寒窗,刚得功名,正是前途光明之时,岂能容你这等污秽之人踏足我的门庭,沾染我的清名?” 他上前一步,指着陈九的鼻子,唾沫横飞,将昔日恩情踩在脚下碾得粉碎:“看看你这副鬼样子!赤身露体,伤痕累累,跟条丧家之犬有何区别?难怪柳家小姐要退婚,骂你是京畿之耻!你那个下贱的娘……” “够了!!!” 一声嘶哑到变调的怒吼猛地从陈九喉咙里爆发出来! 这声怒吼耗尽了他仅存的生命力,却也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绝望和疯狂。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张举人,那眼神中的恨意和屈辱,让张举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陈九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口带着腥甜的逆血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开始旋转、崩塌。 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彻底瘫软下去,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急速坠向无边的黑暗深渊。 最后的感觉,是青梧那双紧紧抓住他胳膊、冰冷却无比用力的手。 “陈九!陈九!”青梧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惊恐和慌乱,她拼命想撑住陈九下滑的身体,但他实在太重了。 张举人看着倒在地上、气息奄奄、如同破布娃娃般的陈九,脸上最后一丝伪善也消失了,只剩下彻底的冷漠和厌恶。 他像是怕沾染上瘟疫,猛地后退,“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门外绝望的呼救和风雪彻底隔绝。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呼啸的风雪,和两个倒在冰冷街心、被世界彻底抛弃的身影。 青梧跪在雪地里,将陈九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他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寒铁,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嘴唇乌紫,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背上那道伤口在严寒中诡异地停止了流血,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黑色。 体温在飞速流逝,生命之火如同风中之烛,随时会熄灭。 “陈九…陈九…” 青梧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一遍遍呼唤。 她脱下自己那件唯一还算厚实的粗布棉袄,裹在陈九冰冷的上身,自己只穿着单薄的亵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那点微薄的体温,对于濒死的陈九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她翻遍了自己和陈九身上所有的地方,只有那几枚冰冷的铜钱。她试图去敲附近的门,得到的只有更快的关门声和更恶毒的咒骂,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低头看着陈九越来越灰败的脸色,听着他越来越微弱的呼吸,那双总是没什么神采的眼睛里,第一次翻涌起剧烈的情感,恐惧、绝望,以及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五彩祥云太遥远,她等不到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带着血腥的决绝。 她猛地扯下自己束发的破旧布条,用尽力气勒紧陈九靠近心脏一侧的上臂,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藏在靴筒里、用于防身的一把生锈的柴刀! 刀锋在雪夜中闪过一道微弱却刺目的寒光。 青梧的眼神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殉道般的虔诚,她伸出自己枯瘦、冻得通红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将冰冷的刀锋压了上去! 没有一丝犹豫! 嗤—— 皮肉被割开的声音轻微却惊心动魄,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在冰冷的空气中蒸腾起微弱的热气,如同暗夜里骤然绽放的红梅,刺目而悲壮!鲜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洇开一朵朵凄艳的花。 剧痛让青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雪,但她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迅速将柴刀丢开,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不断涌出温热血液的手腕伤口,用力地、颤抖着,塞进了陈九冰冷乌紫、微微张开的嘴唇里! “咽下去!陈九!求求你……咽下去!”青梧的声音嘶哑而破碎,带着前所未有的哭腔和哀求,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混着冰冷的雪水,砸在陈九毫无知觉的脸上。 “活下去…你说过…命硬…你得撑住…等我…等我找到祥云……” 第6章 柳家明薇 你会后悔 她语无伦次地低语着,另一只手紧紧搂着陈九冰冷的头,将自己的体温、自己的生命力,通过那汩汩流淌的、带着少女特有微腥气味的温热血液,强行灌注给他。 温热的液体涌入陈九冰冷的口腔,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微弱地刺激着他麻木的感官。 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仿佛被这滚烫的、带着献祭意味的液体灼了一下,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青梧的身体因为失血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意识也开始模糊,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在飞速流失,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死死地保持着那个姿势,将手腕更深地塞进陈九口中,仿佛要将自己最后的热血都喂给他。 风雪依旧无情地呼啸着,覆盖着这片冰冷的人间。 两个单薄的身影在街心蜷缩成一团,一个昏迷濒死,一个割腕喂血,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对抗着死亡和整个世界的冰冷抛弃。 风雪,是天地间唯一的喧嚣,也是唯一的寂静。 街心那片被体温和热血融化的雪洼,正被新的风雪迅速覆盖。 青梧跪在冰寒刺骨的雪地上,单薄的亵衣早已被寒风打透,紧紧贴着她瘦骨嶙峋的身躯。 她的手腕依旧固执地塞在陈九冰冷乌紫的唇间,温热的血液如同涓涓细流,带着她微薄的生命力,强行灌入那具濒临熄灭的躯壳。 她的脸色比地上的积雪还要苍白,嘴唇因失血和寒冷而呈现出青灰色,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冰碴摩擦般的嘶哑。 意识在模糊的边缘挣扎,眼前阵阵发黑,唯有支撑着陈九头部的手臂和塞在他口中的手腕,凭借着一种超越生理极限的意志力,死死地维持着那个姿势。 殷红的血,在陈九苍白的下巴和脖颈蜿蜒,滴落在雪地上,洇开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又被新雪无情地覆盖。 就在这生与死、绝望与坚持的边缘,在街道对面一处不起眼的、堆满杂物的墙角阴影里,一道目光已悄然注视了许久。 柳明薇。 这位白天在安平侯府当众掷地有声退婚、斥陈九为“京畿之耻”的御史千金,此刻裹着一件月白色、边缘滚着银狐毛的厚实斗篷,撑着一把素雅的油纸伞。 她身侧跟着一名同样穿着厚实、提着防风羊角灯的心腹侍女。 风雪太大,侍女手中的灯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柳明薇清丽绝伦的脸上,眉头紧锁,那双惯常冷静自持、洞悉世情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不解,还有一丝被眼前惨烈景象狠狠刺中的…不忍。 她目睹了张举人如何刻薄地羞辱,如何像丢弃秽物般将两人彻底隔绝在门外。 更亲眼看到了那个卑微侍女接下来的举动:脱下唯一御寒的棉袄,徒劳地拍打紧闭的门扉,绝望地呼唤……直到最后,那毫不犹豫、带着决绝献祭意味的割腕喂血! 那一刀割开的,仿佛不只是侍女的手腕,也割开了柳明薇心中某种坚硬的、名为清高和理所当然的壁垒。 她并非铁石心肠,退婚,是基于陈九不堪的声名和对侯府清誉的维护,是家族立场和个人尊严的选择。 她厌恶陈九的放荡,鄙夷他的下作,认定他是咎由自取。 但眼前这一幕…太过于惨烈,太过于颠覆认知。 一个被家族彻底抛弃、声名狼藉的纨绔,如同烂泥般倒在雪地里,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而他身边那个看起来同样卑微、弱小的侍女,却以一种近乎悲壮和疯狂的方式,在为他续命,用自己的血,用自己的命! 这强烈的反差,这超越主仆情分的、近乎殉道般的牺牲,狠狠冲击着柳明薇固有的认知,她无法理解,这样一个卑劣之人,何以值得如此付出? 一丝恻隐之心,终究压过了厌恶和避嫌。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撑着伞,踏着厚厚的积雪,一步步朝着街心那两个被世界遗弃的身影走去。 脚步声惊动了沉浸在自我献祭中的青梧。 青梧猛地抬起头,散乱枯黄的发丝被风雪黏在额角,脸上混合着血污、泪痕和雪水,狼狈不堪。 但当她看清来人是谁时,那双因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迸射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和冰冷的敌意! 是她!白天亲手将陈九钉死在耻辱柱上、加速了他坠入深渊的始作俑者之一! 柳明薇在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油纸伞隔绝了飘落的雪花,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她清冷如月的面容。 她看着青梧那双充满敌意的眼睛,看着陈九奄奄一息、嘴边染血的惨状,心头那丝不忍更甚。 她微微启唇,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穿透风雪: “他已如此,你又何必……” 青梧没等她说完,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骤然打断: “与你何干?” 四个字,像四把冰锥,狠狠扎向柳明薇。 柳明薇秀眉微蹙,她习惯了受人敬重,习惯了话语的分量,从未被一个如此卑微之人如此顶撞,尤其是在她心怀怜悯之时。 她压下心头的不悦,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和: “他背上的伤很重,又赤身冻了这么久,你这样做……救不了他,只会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 青梧死死盯着柳明薇,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刺穿对方清高的外壳:“救不救得了,是我的事,死不死,也是我的命。”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柳明薇被这油盐不进的固执噎了一下,随即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她此行的目的:“我柳府在城南有一处别院,清静少人知,若你们……愿意,我可命人将他送去,寻个大夫……” 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冒着非议的风险,对一个她鄙夷之人施以援手,在她看来,这已是天大的恩赐。 然而,回应她的,是青梧一声极轻、却充满了无尽讽刺和寒意的嗤笑。 “呵……” 青梧的目光扫过柳明薇身上价值不菲的月白斗篷,扫过她身后侍女手中温暖的羊角灯,最后落回她那清冷、写满施舍意味的脸上。 “柳小姐的伞,太干净了。”青梧的声音平板无波,却字字如刀, “干净得……容不下我家陈九身上的一丝污血,也容不下您柳家清流门楣的半粒尘埃。” 柳明薇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听懂了青梧话中那赤裸裸的讽刺和拒绝。 她的怜悯,她的援手,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施舍和玷污!是高高在上的俯视! 第7章 铮铮誓言 傲骨无双 “你!”柳明薇的侍女忍不住出声呵斥,“我家小姐好心……” “闭嘴!”柳明薇抬手制止了侍女,她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第一次真正地、不带任何怜悯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瘦弱却挺直了脊梁的侍女。 “你可知拒绝我的后果?他撑不过今夜!你这是让他死!” “死?”青梧忽然笑了,那笑容绽放在她苍白染血、狼狈不堪的脸上,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惨烈和傲气,竟让柳明薇心头莫名一悸。 “我家陈九说过,命硬着呢。” 青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风雪的决绝宣言,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猛地指向灰暗压抑、风雪怒号的苍穹,仿佛在向这天地、向这命运发出最狂妄的挑战: “柳明薇!你今日退婚,弃他如敝履!你今日冷眼,视他如草芥!” “你看不起他,你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们这对在泥潭里挣扎的贱种!” “但你给我听好了——” 青梧的眼中燃烧起熊熊火焰,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玉石俱焚也要咬下敌人一口血肉的疯狂傲气: “终有一日!我要让你后悔!我要让你跪在这风雪里,为你今日的清高和怜悯忏悔!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今日弃如敝履的这块烂泥,如何扶摇直上九万里!如何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明月,统统踩在脚下!” “你柳家的清名?你御史千金的傲骨?在我眼中——” 青梧的声音如同地狱刮来的寒风,带着血与火的诅咒: “一文不值!” 话音落下,风雪似乎都为之一滞! 柳明薇彻底怔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疯癫侍女。 那番话,那冲天的傲气,那玉石俱焚的诅咒,完全不像是一个卑微侍女能说出的!更像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枭雄发出的誓言! 她感觉一股寒意,比这腊月的风雪更甚,从脚底直窜头顶。 青梧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话只是拂去一片雪花般寻常。 她重新低下头,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陈九身上,手腕再次用力,让温热的血液更顺畅地流入他的口中,喃喃低语,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柳明薇耳中: “陈九,你听到了吗?有人等着看我们笑话呢…我们…偏不死!” 柳明薇僵立在风雪中,油纸伞在她手中微微颤抖。 她看着青梧重新弯下的、单薄却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脊背,看着陈九嘴边那刺目的血迹,耳边回响着那番惊世骇俗的诅咒。 她第一次,在一个她从未正眼瞧过的卑贱侍女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那不是对力量的恐惧,而是对那种不顾一切、玉石俱焚、誓要将天地都掀翻的疯狂意志的恐惧! 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清高和骄傲不允许她再开口,而那侍女眼中燃烧的火焰,也让她明白,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地上那对主仆,最终,一言不发,猛地转身。 月白色的斗篷在风雪中划出一道决绝而冰冷的弧线。 “我们走。”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墙角下,只剩下青梧,和她怀中用生命和鲜血苦苦支撑的陈九。 风雪依旧,傲骨铮铮。 柳明薇的身影连同那点微弱的灯光,彻底消失在风雪肆虐的街角。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呼啸的风雪,和雪地中两个紧紧依偎、用生命与死亡赛跑的身影。 青梧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眼前阵阵发黑,失血的眩晕感和刺骨的寒冷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手腕处的剧痛已经麻木,只剩下血液汩汩流淌的微弱感觉。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在飞速流逝,抱着陈九的手臂越来越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失去知觉。 “陈九…撑住…你说过…命硬的…” “五彩祥云,还是等不到了吗?” 她喃喃着,声音细若蚊蚋,更像是无意识的呓语,每一次将手腕往陈九口中塞的动作,都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坠入永恒的黑暗时——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干涩摩擦感的声音,从她怀中传来。 “咳…咳咳…” 青梧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陈九的睫毛在剧烈地颤动,嘴唇无意识地吮吸了一下口中温热的液体。 紧接着,他那双紧闭的眼睛,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那眼神浑浊、虚弱,充满了濒死的迷茫,但确确实实,有了一丝活人的神采! 他感受到了口中浓郁的血腥味,感受到了那股强行灌入体内的、带着青梧体温的生命力! “陈九?!” 青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狂喜的颤音,眼泪瞬间汹涌而出,混着血污滴落在陈九脸上, “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 陈九的视线极其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青梧那张被血污、泪水和风雪覆盖、惨白得吓人的脸,他费力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看到了她死死塞在自己唇边、那正在不断涌出鲜血的手腕伤口! 那一瞬间,陈九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动如同电流般击穿了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他不是没有心,只是习惯了游戏人间,习惯了用放荡来掩饰这异世灵魂的疏离和不安。 他视侯府为家,却被无情抛弃,他视朋友为禁脔,却遭落井下石。而眼前这个几乎被世界遗忘的卑微存在,却用最惨烈、最纯粹的方式,试图抓住他即将消逝的生命! 他明白了!明白了口中这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东西是什么!明白了青梧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体是因为什么! 这个沉默寡言、自身难保的侍女…在用她的命,换他一线生机! “你…傻…”陈九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心痛和一种被彻底击中心脏的酸楚。 他挣扎着,想推开她的手腕。 “别动!”青梧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哭腔,却无比坚定地压住了他的动作, “喝下去!不然我们都得死!”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仿佛此刻她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人。 陈九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根本无法抗拒青梧的力量。 那温热的血液依旧在流入他的口中,带着一种残酷的生机,他知道,此刻任何拒绝都是对青梧这份牺牲的亵渎。 第8章 归园未到 金凤涅盘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为了自己,更为了这个用命在救他的傻丫头! 求生的欲望从未如此刻般强烈!一个深埋在混乱记忆深处的名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骤然亮起! “归…归园…”陈九的声音极其微弱,几乎被风雪声淹没,但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盯着青梧的眼睛,“去…归园…” 归园? 青梧那因失血而有些迟钝的脑子,艰难地转动着,这个名字…似乎只在侯府最低等的仆役间,作为虚无缥缈的传说流传过。 有人说那是某个神秘组织的据点,有人说那是销金窟,也有人说那是权贵处理见不得光之事的黑市…但具体在哪里?如何联络?对她这个最底层的侍女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不知道…”青梧的声音带着绝望的茫然, “在哪?怎么去?” 陈九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神却异常清醒和急迫。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中的血液,聚集起最后一点力气,用只有青梧能听到的、气若游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 “西…西直门…外…柳…柳林坡…” “三…三棵…枯柳…向…向阴面…” “叩…叩…九下…三急…三缓…再三急…” “暗…暗语…西…西风…烈…烈马…归…归槽…”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硬挤出来的,带着血沫,说完这些,陈九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仿佛刚才的清醒只是回光返照。 “记…记住…了吗?”他死死抓住青梧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这是他最后的力气。 “记住了!西直门外柳林坡,三棵枯柳向阴面,叩九下,三急三缓再三急,暗语西风烈,烈马归槽!” 青梧几乎是吼出来的,将每一个字都刻进了灵魂深处,泪水混合着血水滑落, “然后呢?陈九!然后呢?!” “等…”陈九的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声音低不可闻,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奇异的笃定,“告诉…来人…残玉…待…待沽…等…他们会…会来…带我们…走…” 最后一个字落下,陈九的头猛地一沉,再次陷入了深沉的昏迷,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这一次,是真的油尽灯枯,只剩下一丝微弱的火苗在寒风中摇曳。 “陈九!”青梧的心猛地沉入谷底,归园?那个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地方? 西直门外柳林坡,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别说走到西直门,恐怕连这条街都爬不出去! 希望如同流星划过,转瞬又被更深的绝望吞噬。 但她看着陈九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感受着自己手腕处不断流失的温热,一股比风雪更冷的狠劲从心底爆发出来! 她的目光望穿风雪,落在了洛京最中心的那座巍峨皇城上,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凭借着最后一丝意志力,摸索向自己破旧亵衣最深处、紧贴心口的位置。 那里缝着一个硬物,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拼命想要遗忘的身份象征。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金属圆筒,青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挣扎和痛苦。 这根信号棒,是江南“神仙地”临行前,最忠心的老嬷嬷以命相托,是通往那座金碧辉煌却冰冷刺骨牢笼的唯一钥匙。 一旦释放,便意味着她放弃自由,放弃这短暂而真实的“青梧”身份,重新变回那个被无数双眼睛觊觎、被无数道枷锁束缚的小公主。 她不想回去!那座皇城对她而言,是比安平侯府更森严的囚笼,是吞噬生母、埋葬亲情的魔窟!她宁愿在这风雪中与陈九一同化为尘埃! 然而…… 她的目光落在陈九灰败的脸上,落在他背上那道狰狞的死寂伤口,落在他嘴边自己手腕涌出的、渐渐冷却的鲜血上。 “陈九…你说过命硬…你说要等我驾着五彩祥云…”青梧的声音低哑破碎,带着无尽的绝望和不甘,“可我…等不到祥云了…” “你说归园…我信…可我更怕…等不到他们来…” “我不能…让你死…” “我还没…踩着祥云来救你呢…” 最后一句话,带着哭腔,也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她猛地仰起头,望向那被风雪遮蔽、厚重压抑如同铅盖的洛京夜空。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焚尽,只剩下不顾一切的疯狂! 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掰开了信号棒的尾端安全扣!冰冷的金属刺痛了她的手指。 然后,她将圆筒高高举起,对准了那片象征着至高权力与无尽束缚的皇城方向! “嗤——咻!!!” 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厉啸骤然撕裂风雪的死寂! 一道刺目的、凝聚到极致的金色光焰,如同挣脱束缚的囚龙,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从她手中激射而出,瞬间穿透层层风雪! 那道光焰在漆黑的夜空中猛烈爆开,化作一只巨大无比、栩栩如生的金色凤凰!凤首高昂,双翼怒展,翎羽璀璨,每一道光芒都蕴含着无上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皇家气魄! 金凤振翅!凤鸣九天! 那并非真实的鸣叫,却仿佛在所有目睹此景、知晓其含义的人灵魂深处轰然炸响!带着穿透一切的凌厉与宣告! 轰! 整个洛京城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金凤信号狠狠撞了一下! 皇城大内,紫宸殿。 正在批阅奏章的景帝,笔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狠狠砸落在“安平侯”三字之上,瞬间洇开一团狰狞的黑迹。 他霍然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重重殿宇,死死锁定了夜空中那抹刺目的金色! “金凤涅盘?江南方向?” 景帝的声音低沉如闷雷,蕴含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狂喜, “她……她竟在京城?还动用了涅盘令?谁?谁敢动她?” “影龙卫何在?” 帝王的咆哮瞬间响彻寂静的大殿,带着焚尽九天的杀意, “给朕查!立刻!马上!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护住她!所有胆敢阻拦、窥探者——杀无赦!” “遵旨!!!”殿外阴影中,数道低沉如金铁摩擦的声音轰然应诺,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皇城司, 正在值房内假寐的指挥使猛地睁开双眼,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院中,死死盯着那照亮了半个京城的金凤虚影,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金凤涅盘?是那位小祖宗?她…她不是该在江南吗?怎么会出现在洛京?还用了涅盘令?” 指挥使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惊恐, “快!调集所有人手!封锁西直门附近所有街道!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快!找到她!必须比影龙卫先找到她!否则我们都得掉脑袋!” 第9章 公主殿下 震惊皇城 整个皇城司瞬间如同被捅破的马蜂窝,无数暗哨、探子、精锐番子如同黑色的潮水,在雪夜中疯狂涌向西城! 洛京城墙,戍卫营。 戍卫统领看着那代表皇室嫡系血脉、最高级别求救信号的“金凤涅盘”,浑身汗毛倒竖,冷汗瞬间湿透重甲下的里衣。 “传令!九门即刻落锁!全城戒严!弓弩手上城墙!没有陛下手谕或皇城司令牌,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格杀勿论!”咆哮声在风雪中回荡,戍卫营的军士如临大敌,冰冷的兵刃在火把下反射出森然寒光。 风雪街心。 青梧在释放出那惊天动地的信号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手臂颓然垂下,信号棒滚落在雪地中。她再也支撑不住,抱着陈九,重重地摔倒在地,意识迅速沉入黑暗的深渊。 时间,在绝望的等待和全城的肃杀中,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咻——咻——咻——!” 数道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撕裂风雪,速度快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数道黑影如同凭空出现般,鬼魅般地落在了青梧和陈九倒卧的街心!他们仿佛融入了风雪与黑暗本身,落地无声,却带着一股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 正是影龙卫!皇帝最隐秘、最锋利的爪牙!直接听命于天子,拥有生杀予夺之权! 为首一人,身着玄色暗龙纹劲装,脸上覆盖着冰冷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仿佛深渊寒潭般的眼睛。他叫萧战,影龙卫副指挥使。 当萧战的目光落在雪地中那蜷缩的身影上时,他那双看惯了尸山血海、早已冰冷无波的眼睛,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震惊!难以置信!然后是滔天的、足以焚尽九州的暴怒与杀意!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本该在江南“神仙地”锦衣玉食、被无数高手护卫、如同明珠般被精心呵护的帝国小公主! 此刻,却如同最卑贱的乞丐般倒在肮脏冰冷的雪地里!身上只穿着单薄染血的亵衣!裸露在外的肌肤冻得青紫!那张本该明艳绝伦的小脸上,布满了血污、泪痕和冻疮!最触目惊心的是—— 她那枯瘦的手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仍在不断渗出温热的鲜血!而她的手腕,正死死地塞在一个赤身露体、背有恐怖鞭痕、如同死狗般昏迷不醒的男人嘴里! 她在用自己的血喂那个男人! “吼——!!!”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萧战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蕴含着无法想象的暴怒和心痛! 他周身瞬间爆发出的冰冷杀气,让周围的风雪都为之一滞,温度骤降! “殿下!!!” 萧战身后的几名影龙卫同样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他们齐刷刷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动作整齐划一,却无法抑制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自责而微微颤抖!他们的公主!帝国的明珠!竟然在他们守护的京城,被摧残折磨至此! “查!!!”萧战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刮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嗜血的疯狂, “封锁此地!方圆百丈!一只老鼠都不准放走!所有今晚见过殿下、接触过此地之人,全部控制!彻查!给本座查清是谁伤了殿下!是谁把她逼到如此境地!查!!!” “喏!!!” 跪地的影龙卫轰然应诺,声音带着刻骨的杀意,瞬间化作数道黑影散开,如同死神的阴影笼罩向附近的民居、街道。 萧战自己则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青梧身边,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的轻柔。 他脱下自己玄色外氅,那是以天蚕丝混合玄铁线织就、水火不侵、刀枪难入的宝衣,此刻却被他毫不犹豫地、如同包裹绝世珍宝般,将青梧单薄冰冷的身躯紧紧裹住。 他的手指颤抖着,不敢用力,却又不得不去探查青梧的伤势。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青梧冰冷的手腕,感受到那依旧微弱流淌的鲜血时,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 “殿下…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萧战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压抑不住的痛楚和哽咽。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倒出一粒散发着奇异馨香的赤红色丹药,小心翼翼地撬开青梧的嘴唇,将丹药送入她口中,并用内力助其化开。 这是皇室秘制的九转还魂丹,有吊命续气之神效。 丹药入腹,青梧冰冷的身躯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热气。 萧战的目光这才移向被青梧死死护在怀中的陈九。 当看到这个几乎全裸、浑身是伤、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的男人时,萧战眼中那刚刚因公主有救而稍缓的暴怒,瞬间再次被点燃,并且混合着一种极致的厌恶和冰冷的杀机! 就是这个人!这个卑贱的男人!让尊贵的公主割腕喂血!让殿下承受如此非人的屈辱和痛苦! 他是谁?!他该死!千刀万剐都不足以赎其罪! 那恐怖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之刃,瞬间锁定了昏迷中的陈九!萧战的手指微微屈起,一股凝练到极致的指风就要破空而出,将这个玷污了公主的蝼蚁彻底碾碎! “不…许…动…他…” 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如同游丝般响起。 萧战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 只见怀中的小公主,不知何时竟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因失血而黯淡,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火焰,死死地盯着他,充满了警告和命令! “救…他…” 青梧的声音微弱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 “他若死…你…亦死…” 说完这句话,她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心力,眼睛再次缓缓闭上,陷入更深的昏迷,但她的手臂,却依旧保持着护住陈九的姿势,未曾松开半分。 第10章 倒霉园主 进了皇城 “殿下…”萧战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与挣扎。 他看着怀中公主苍白如纸、气若游丝的脸庞,看着她即便昏迷也依旧固执地护住那个卑贱男人的姿态,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尊贵的帝国明珠,金枝玉叶,竟然用自己的血喂养这样一个声名狼藉、被家族唾弃的弃子! 甚至以死相胁,要保全他的性命!这简直是颠覆萧战所有认知的奇耻大辱!比敌人刺穿他的胸膛更让他感到屈辱和愤怒! 但公主的命令,高于一切,她的意志,就是影龙卫的铁律。 “遵…遵命!” 萧战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猛地收回手,不再看陈九,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玷污了自己的眼睛,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青梧身上,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如同捧着一件即将碎裂的稀世珍宝。 “带他走!”萧战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但那份冰冷之下,是压抑的岩浆,吊住他的命!别让他死在路上! “喏!”一名影龙卫应声上前。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地上如同破麻袋般的陈九,眼中同样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执行命令的冷酷。 影龙卫动作麻利地将一颗通体漆黑、散发着浓郁药香的丹药塞进陈九口中,然后用内力助其化开。 这是影龙卫秘制的“续命丹”,虽不如九转还魂丹神效,但足以吊住重伤之人的一口气。 丹药入腹,陈九原本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似乎稍微粗重了一丝,但脸色依旧死灰,身体冰冷僵硬。 “清理痕迹!所有目击者,无论身份,杀!” 萧战抱着青梧,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雪地, “方圆三里,鸡犬不留!确保殿下行踪绝对隐秘!” “喏!”剩余的数名影龙卫如同鬼魅般散开,融入风雪之中,他们的动作快如闪电,无声无息。 远处民居中惊恐窥探的目光,街角缩着脖子看热闹的闲汉,甚至更远处某个府邸派出的探子,所有在信号升空后还滞留在附近、有可能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在瞬间被冰冷的刀锋或无形的劲气抹去了生命。 惨叫被风雪吞没,鲜血迅速被新雪覆盖,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整个街区,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风雪呜咽。 一直到所有人消失,鲜血染红了地上的风雪,才有两道灰袍身影缓缓出现,他们望着消失在皇城方向的人影,担忧道, “是那个老倌的暗卫,糟了,来晚了!” “园主果然是个倒霉蛋,这简直是老寿星嫌命长,找死啊!” 两个灰袍皆是露出了尴尬的对视,归园隐秘,为了安全,外面的消息只在特地的时间送到,等他们接到消息,自己园主竟然被扔出了侯府,已经是夜色降临, 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家的倒霉园主被带进了皇城,想到皇城中那个皇帝老二对归园的态度,二人纷纷打了个冷颤, “怎么办?皇城进不去啊,总不能看着园主去送死?” “回去,告诉姑娘们差不多可以分行李,各回各家!” “滚蛋,动不动就分行李,你真是个猪八戒,” “猪八戒没什么不好,园主说过,猪八戒活的才是最舒服的,只不过。。以咱们园主的那个脾性,真的会必死吗?” 二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对视之后同时后退,迅速消失在风雪之中,而在他们消失之后,皇城司姗姗来迟! 皇城深处,一处守卫森严、却并非后妃宫殿的僻静院落——栖梧苑。 暖阁内,炭火烧得极旺,温暖如春,弥漫着淡淡的安神药香。 数名医术精湛的御医在屏风外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几名身着宫装、气质沉稳的老嬷嬷在里间忙碌,动作轻柔而迅捷。 青梧躺在铺着厚厚锦衾的紫檀雕花拔步床上,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已被最上等的金疮药和雪白的细棉布仔细包扎好。 御医圣手施针,配合九转还魂丹的强大药力,她流失的生命力正被一点点强行拉回。 脸上和身上的冻伤也敷上了温润的玉肌膏,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呼吸已平稳许多,不再是那令人心碎的游丝。 景帝负手立于窗前,明黄色的龙袍在烛光下威严而沉重,他没有看床上的女儿,目光穿透紧闭的窗棂,望向依旧灰暗的天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萧战单膝跪在景帝身后不远,头深深低下,玄铁面具下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与自责: “…属下失职,未能护佑殿下周全,罪该万死!殿下在城南街心被发现时…身边有一重伤濒死之男子,身份已查明,乃安平侯府今日当众削籍废名、逐出家门的庶人,陈九。” “安平侯府…陈九…” 景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山雨欲来的压力, “京畿之耻?就是那个引得柳家女当众退婚的纨绔?” “正是此人!”萧战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恨意, “殿下…殿下被发现时,正以自身腕血喂养此獠!其情其景…惨烈异常!殿下昏迷前严令,务必救活此人,言其若死,她亦…亦不独活!” 说到最后,萧战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割腕喂血…以死相胁…” 景帝缓缓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落在萧战身上,最终移向屏风后那张沉睡的小脸, “她竟为了这样一个…东西…” 景帝的语调依旧平稳,但其中蕴含的惊涛骇浪让整个暖阁的温度都骤降几分。 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他的女儿,帝国的凤凰,怎能与污泥般的陈九产生如此深的纠葛? “那人何在?”景帝的声音冷了下来。 “按殿下严令,已用寒玉匣吊住性命,安置在偏殿,由影卫看守。” 萧战回道,随即补充,声音带着一丝狠厉, “陛下,此獠卑贱,声名狼藉,留之恐污殿下清名,更恐是祸患之源!属下恳请…” “住口!”景帝打断了他,眼神深邃如寒潭, “她既以命相挟,此子…暂时不能死。朕倒要看看,这块烂泥,有何特殊之处,能让她如此!” 景帝踱步到床前,隔着纱幔看着女儿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 他伸出手,似乎想抚平那抹愁绪,最终却停在半空,缓缓收回。 作为帝王,他深知女儿逃离江南、隐匿身份必有缘由,这陈九的出现,更是迷雾重重。 第11章 龙蛇有别 云泥永隔 痛,是第一个清晰的感受。 浑身散了架般的剧痛,尤其是后背,那道贯穿肩胛至腰侧的鞭伤,仿佛还在被无形的烙铁灼烫着。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般的痛楚,在胸腔里闷闷地炸开。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陈九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他眼球生疼。 映入眼帘的,不是雕梁画栋的宫室,也不是风雪肆虐的街巷,而是一间低矮、破败的土屋。 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缝隙里漏下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土炕冰冷坚硬,身下垫着的,是散发着陈腐霉味的干草。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灰布袄子的老头,正佝偻着背,在一个缺了口的破陶罐里捣着什么。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草药味,混合着土腥和霉气。 他活下来了?是青梧……青梧最后塞给他的那颗丹药?还是…… “青…青梧?”陈九的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捣药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老头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深深皱纹、饱经风霜的脸,浑浊的眼睛看向陈九,带着一丝疲惫的讶异:“哟?醒了?命可真够硬的。老头子还以为你熬不过昨夜呢。” “她……在哪?”陈九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剧烈的动作撕扯着伤口,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破烂的里衣,眼前阵阵发黑。 “谁?”老头疑惑地放下药杵。 “青梧!跟着我的那个丫头!”陈九几乎是吼出来的,牵动肺腑,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嘴角渗出血沫。 “丫头?”老头皱紧眉头,摇摇头, “老头子把你从雪窝子里拖回来的时候,就你一个,冻得跟冰坨似的,哪有什么丫头?你莫不是冻糊涂了,说胡话?” 老头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陈九的心猛地一沉。 不!不可能!他最后的意识里,是青梧割开手腕,将温热的血喂进他嘴里!是她不顾一切地护着他!她怎么可能不在? 难道……难道她被……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比背上的鞭伤更痛,比腊月的寒风更冷。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开,撞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股冰寒刺骨、带着铁锈血腥气的威压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土屋里的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门口,站着一个身影。 玄色暗龙纹劲装紧裹着高大挺拔的身躯,勾勒出钢铁般的线条。脸上覆盖着一张冰冷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幽深、冰冷,如同万载不化的寒潭,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冻结灵魂的杀意和一种高高在上的、视万物为蝼蚁的漠然。 影龙卫!萧战! 陈九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认得这身装束,认得这双眼睛!在雪地里昏迷前最后模糊的感知中,就是这道身影抱走了青梧! “青梧在哪?”陈九死死盯着萧战,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执拗。他挣扎着,想从冰冷的土炕上爬起来。 “放肆!” 一声冷叱,如同九幽寒风刮过。 萧战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那双冰冷面具后的眼睛微微一凝。 轰——! 一股难以想象的恐怖压力凭空降临!仿佛无形的山岳轰然砸落,沉重、霸道,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 陈九刚撑起一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人猛地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重新死死按回冰冷的土炕上!身下的干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呃啊——!” 剧痛!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断裂!后背那道狰狞的伤口瞬间崩裂,温热的血液再次涌出,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他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鱼,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被动承受着这几乎要将灵魂都碾碎的恐怖威压。 萧战缓缓踱步上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陈九的心口。 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透过面具的孔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威压下痛苦挣扎、口鼻溢血的陈九,如同看着一团肮脏的垃圾,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和冰冷的杀机。 “卑贱庶民,”萧战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陈九的耳朵,“公主的名讳,岂是你这等腌臜蝼蚁可以直呼的?” “公主?”陈九的脑子嗡的一声。青梧……是公主?那个被他从乱葬岗雪地里拖回来的侍女? “她……她怎么样了?” 陈九在巨大的威压下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子,他不在乎她的身份,他只想知道她是否安好!她割开的手腕! “殿下金枝玉叶,自有太医圣手照料,岂容你这等秽物挂心?” 萧战的语气充满了鄙夷和不耐,仿佛提到陈九都玷污了他的口舌。他微微俯身,那张冰冷的玄铁面具几乎要贴上陈九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听清楚,卑贱的虫子。”萧战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酷和警告,如同毒蛇的嘶鸣, “殿下心善,念一丝旧情,才留你一条贱命苟延残喘,但这已是天大的恩典!从今往后,你与殿下,云泥永隔!” 他直起身,那股恐怖的威压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凝练沉重,死死压制着陈九,让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龙,不与蛇居。” 萧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 “懂么?你连仰望殿下裙裾的资格都没有!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肮脏念头,滚出洛京,找个无人知晓的角落烂掉,才是你唯一的归宿!若再让本座知道你有半分非分之想,或胆敢提及殿下分毫……”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一股更加实质化、冰冷刺骨的杀意骤然爆发! “杀无赦!” 三个字,如同死神的宣判,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土屋角落里的老医师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陈九趴在冰冷的土炕上,脸贴着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口鼻间满是血腥和尘土的气息。 萧战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留下屈辱而深刻的烙印。 龙不与蛇居?云泥永隔? 第12章 残玉待估 归园信物 呵呵…… 就在这极致的羞辱和死亡的威压下,陈九的嘴角,却极其艰难地、缓缓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混杂着血沫、冰冷而疯狂的弧度。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死死锁住萧战那双冰冷的、如同深渊寒潭的眼睛。 那眼神深处,不再是刚才的愤怒和痛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不屈的火焰,一种被彻底点燃的、疯狂决绝的执念! 萧战似乎被他这不合时宜的“笑容”和眼神激怒了,冰冷的杀意再次攀升。 “冥顽不灵!”他冷哼一声,不再废话,似乎多看陈九一眼都嫌污秽,他猛地一甩袖袍! 嗖! 一道微弱的破空声响起。 一块东西,带着冰冷的触感,“啪嗒”一声,落在了陈九脸旁的干草上。 那是一块残玉。 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断裂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开。 玉质本身很普通,灰扑扑的,毫无光泽,布满细密的裂纹,上面似乎还沾染着点点暗红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在玉石的断裂面上,隐约能看到半个极其模糊、几乎被磨平的古老篆文,依稀是个“归”字的残痕。 这玉,丑陋,残破,一文不值,如同路边的顽石。 “想见她?”萧战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嘲讽和鄙夷,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在俯瞰不自量力的蝼蚁, “除非……你能让这块烂石头,价值连城!” 话音落下,如同最后的嘲弄。 萧战不再停留,甚至连看都懒得再看陈九一眼。 玄色身影一闪,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门口,那股沉重如山、冻结灵魂的恐怖威压也随之骤然消失。 噗! 压力一松,陈九猛地喷出一大口暗红的淤血,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 他贪婪地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灼痛的肺腑,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土屋里只剩下浓烈的血腥味、刺鼻的药味,还有角落里老医师压抑的、恐惧的喘息声。 陈九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落在脸旁那块冰冷的残玉上。 价值连城? 让这破烂……价值连城? 呵……呵呵…… 低沉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笑声,混杂着剧烈的咳嗽和血沫,从陈九干裂的唇间溢出。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在死寂的土屋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惨烈和不顾一切的决绝! 老医师吓得缩成一团,惊恐地看着炕上那个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血人。 笑声戛然而止。 陈九猛地伸出手,沾满血污和泥土的手指,死死抓住了那块冰冷的残玉! 玉石粗糙的棱角硌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反复践踏的屈辱来得深刻!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仅存的一丝力气,在身下冰冷的土炕上,在沾染着血污的干草缝隙间,用指甲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抠挖着! 泥土被翻开,混合着暗红的血。 一个歪歪扭扭、却透着无比执拗和疯狂的字,在尘土与血污中,显现出来—— 归! 归园! 他穿越后遇到的暗黑帝国!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条退路!那个只存在于侯府最低等仆役口中、虚无缥缈的传说之地! 西直门外柳林坡,三棵枯柳向阴面,叩九下,三急三缓再三急……暗语西风烈,烈马归槽! 还有那句……残玉待沽! 这块萧战用来羞辱他、如同施舍般扔下的破石头,这块沾着青梧鲜血的残玉……就是钥匙!就是信物! 老医师惊恐地看着陈九眼中燃烧的火焰,那火焰比萧战的杀意更让他感到恐惧。 他哆哆嗦嗦地想上前查看陈九背上的伤口:“小……小哥……你的伤……” 陈九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饿狼般盯住老医师,吓得老头一个哆嗦,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老丈……”陈九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多谢救命……大恩……容后再报!” 他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残玉,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从冰冷的土炕上挪了下来。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涔涔而下,但他咬碎了牙,没有倒下。 他扶着冰冷的土墙,喘息着,背上的伤口渗出的血,在身后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暗红痕迹。 他望向土屋那扇破败的、透进外面天光的木门,眼神穿透了眼前的破败和绝望,仿佛看到了那三棵伫立在风雪中的枯柳。 价值连城?你给老子等着! 并没有预想中的愤怒,陈九心中迎来了难得的平静,那个喊着要踏着五彩祥云的少女无恙,既为公主,那自然会有人保护, 而自己?陈九咧开嘴,露出一个染血的、近乎狰狞的笑容, “你们真当老子是吃素的?” “小哥……你、你别动气啊……” 角落里,老医师抖得如同秋风里的枯叶,声音发颤, “伤口……伤口又裂了……老头子这药虽贱,好歹……好歹能止点血……” 陈九没回头,只是攥紧了手中那块灰扑扑、布满裂纹的残玉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灼痛的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老丈……”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衣服……给我件……能蔽体的……破布……也行。” 老医师愣了一下,慌忙在墙角一个破旧的藤箱里翻找,哆哆嗦嗦地拿出一件打满补丁、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棉袄,袖口和肘部磨得油亮发黑,散发着一股陈年的汗酸和药味。 “这…这是老头子年轻时穿的…小哥莫嫌弃…” 陈九咬着牙,一点一点,如同挪动千钧重物般撑起身体。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背上的伤口瞬间崩裂,温热的液体渗透了破烂单衣,在旧棉袄的背部迅速洇开一片更大的、湿冷的暗色。冷汗浸透了他的额发,黏在惨白的脸上。 他接过那件散发着异味的破袄,如同披上战甲,艰难地裹住自己伤痕累累的上身。 “多谢……活命之恩……容后……百倍相报!”他盯着老医师浑浊的眼睛,一字一顿。 老医师被他眼中那股近乎疯狂的火焰灼得后退一步,嘴唇翕动,终究没敢再劝。 陈九不再看他,他扶着冰冷粗糙的土墙,指甲深深抠进墙缝的泥土里,借着一股狠劲,一步,一步,挪向那扇透进惨淡天光的破败木门。 每一步,都在身后留下一个血脚印混着泥泞的印记。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腊月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刀,瞬间将他裹挟。 他打了个寒颤,身体晃了晃,却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倒下。 门外是一条狭窄、泥泞的后巷。积雪被踩踏得污浊不堪,堆着烂菜叶和冻硬的垃圾。远处传来市井模糊的喧嚣,衬得这角落愈发死寂。 西直门……柳林坡…… 第13章 嗟来之食 不要也罢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一头扎进料峭的寒风里,背上的伤口在每一次迈步时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与萧战那居高临下的羞辱。 穿行在洛京城错综复杂的穷街陋巷,陈九尽量避开大道,将自己隐没在肮脏的阴影里。 街边偶尔有裹着破袄缩在墙角的乞丐,或匆匆而过的行人,投来或麻木、或嫌恶的目光。 没人认出这个裹着破袄、形容枯槁如同乞丐的人,就是三日前轰动京城的“京畿之耻”。 “听说了吗?安平侯府那个废物三公子,被冻死在城隍庙后头了!” “死得好!省得污了咱洛京的地界!妓子生的下贱种……” “嘘……小声点,侯府虽把他扔了,可……总归……” “怕什么!一个连宗谱都削了的庶人,比咱们还不如!死了也就死了,丢乱葬岗喂狗……” 污言秽语如同寒风,无孔不入地钻进陈九的耳朵。 他低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睛,唯有紧握残玉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像一具沉默的行尸,在鄙夷和诅咒的夹缝中,朝着西城艰难跋涉。 体力在飞速流逝,寒意深入骨髓,腹中空空如也,胃部痉挛着抽痛。 就在这时,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飘了过来。 斜对面,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刚揭开蒸笼,白胖的包子散发着诱人的蒸汽。铺子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正叉着腰大声吆喝。 饥饿的本能驱使着陈九,他踉跄着挪了过去。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伸出沾满泥污的手,喉咙里发出嘶哑难辨的声音:“一个……一个包子……” 老板斜眼瞥了他一下,看到他身上脏污的破袄和惨白的脸色,眼中立刻涌起毫不掩饰的厌恶,如同驱赶苍蝇般挥手:“滚开!臭要饭的!别挡着老子做生意!晦气!” 陈九的手僵在半空。 “听见没?快滚!”老板不耐烦地呵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九脸上。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块残玉粗糙的棱角里,剧痛带来一丝清醒。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爹……他……他看起来快不行了……” 陈九循声看去,是包子铺里一个约莫七八岁、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扒着门框,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不忍。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老板一把将女儿拉回身后,对着陈九恶狠狠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再不走,老子放狗了!” 陈九最后看了一眼那笼白胖的包子,又看了看老板那张写满市侩与冷漠的脸,还有小女孩被拉走时那抹担忧的眼神。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背脊挺得笔直,尽管每一步都因剧痛而微微颤抖。 他放弃了。 不是放弃求生,而是放弃了用尊严去换取那一口嗟来之食。 他扶着墙壁,继续向西挪动,风雪似乎更大了。 当他终于拖着残破的身躯,挪到洛京西直门外时,天色已近黄昏。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风雪迷眼。 城门厚重森严,披甲执锐的兵卒在寒风中肃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稀少的进出人群。高大的城墙向两侧延伸,如同蛰伏的巨兽。 体力早已透支到极限,他完全是靠着一股不灭的执念在驱动这具残躯。 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每一次脸砸进冰冷的雪地里,刺骨的寒意都让他激灵一下,短暂地驱散昏沉。 他挣扎着,用手肘,用膝盖,一点点撑起来,继续往前爬,往前挪。 视野开始模糊,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沉浮。 他仿佛看到安平侯府祠堂里摇曳的烛火,看到陈烈冷漠的背影,看到陈珏狞笑着啐出的唾沫,看到王胖子、李秀才、张举人那一道道紧闭的门和扔出来的铜钱…… 最后,定格在青梧苍白染血的脸庞,和她那句“陈九,你可得……撑住了。” “撑住……老子……命硬……” 他喃喃着,牙齿咯咯打颤,将残玉死死按在心口,仿佛要从这块冰冷的石头里汲取最后的热量。 终于,在一片被风雪笼罩、荒无人烟的坡地前,他停下了。 三棵巨大的枯柳,如同三具指向苍穹的骸骨,孤零零地伫立在坡地的背阴面。虬结的枝干扭曲伸展,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在昏沉的天色下投下狰狞怪异的影子。坡下是冰冻的河面,一片死寂。 就是这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混合着极致的疲惫席卷全身,陈九腿一软,几乎跪倒在雪地里。 他扶着其中一棵枯柳冰冷粗糙的树干,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 就是这里!西直门外柳林坡,三棵枯柳向阴面! 他环顾四周,风雪茫茫,除了呜咽的风声,再无他物。没有门,没有路标,没有任何人工的痕迹。只有这三棵死气沉沉的老树,如同沉默的守卫。 陈九的目光扫过三棵枯柳,最终锁定在最粗壮、位置最靠后、枝干扭曲得如同鬼爪的那一棵。树干的根部,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和冰凌的顽石半埋在积雪中。 他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挪到那块顽石前。石头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他用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拼命扒开石头根部周围的积雪和枯枝败叶。 冰冷的泥土和碎石磨破了他的指尖,鲜血混着泥水流下。 终于,在石头底部与冻土相接的缝隙里,他摸到了一个东西! 不是门环,不是机关按钮。 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形状……竟与他手中那块残玉的边缘,隐隐契合! 陈九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块冰冷粗糙、布满裂纹的残玉,小心翼翼地按进了那个凹陷之中!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机括咬合声响起。 紧接着,面前的冻土和积雪,无声无息地向内塌陷、滑开! 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倾斜向下的幽暗洞口,赫然出现在巨石根部!洞口内壁是光滑冰冷的黑色岩石,散发着森森寒气。 一道微弱得如同萤火、却稳定无比的青色冷光,从通道深处透出,照亮了入口处几级同样材质的石阶。 入口! 第14章 西风烈烈 烈马归槽 归园!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眩晕感猛地袭来,陈九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向前扑倒,但他没有摔在冰冷的雪地上,而是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 一只骨节分明、异常稳定、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轻轻扶住了他的胳膊。 一个穿着深灰色不起眼棉袍、身形瘦削、脸上带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惨白面具的人,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洞口。 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平静无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静静地注视着几乎昏厥的陈九。 “暗语。” 面具人的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像冰冷的金属片摩擦,在这风雪呼啸的坡地上,却异常清晰地传入陈九耳中。 陈九强撑着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气流:“西……西风……烈……” 面具人静静等待。 “烈……烈马……”陈九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涣散,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要将他彻底淹没,“归……归槽……” “暗语确认。”面具人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指令。他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微微用力,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传来,稳稳地撑住了陈九即将瘫软的身体。 “园主,”面具人微微侧身,让开通往洞内石阶的道路,声音平直地陈述, “归园,恭候多时。” 话音落下的瞬间,陈九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断裂。 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残存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无边的深渊。身体软倒下去,被面具人稳稳接住。 风雪在洞口外肆虐呜咽,洞内透出的那点青色冷光,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面具人低头看了看臂弯里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同游丝、浑身血污泥泞的陈九,惨白面具后的眼神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他手臂微一用力,将陈九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包裹般横抱起来,动作稳定而轻巧。 转身,步入那倾斜向下的幽暗通道。 他身后的冻土和积雪,如同拥有生命般,无声无息地重新合拢、覆盖,将那个神秘的洞口彻底掩埋,三棵枯柳依旧在风雪中沉默伫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通道向下延伸,并不算长,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看不出材质的黑色金属门扉,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纹饰或把手。 面具人抱着陈九走到门前,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远比通道内明亮、带着暖意的光芒倾泻而出。 门后,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 柔和的光线并非来自烛火,而是穹顶和墙壁上镶嵌的无数颗硕大的夜明珠和奇异水晶,它们散发出如同月华般清冷又温润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空气温暖而干燥,弥漫着淡淡的、清雅的草木熏香,与洞外的冰寒刺骨判若两个世界。 地面是打磨光滑的黑色石材,光可鉴人。 空间呈巨大的环形,中央矗立着一座造型奇特的假山流水,潺潺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四周依着山势,错落有致地分布着许多门户,材质各异,有木质的,有石质的,甚至还有镶嵌着琉璃的。 面具人抱着陈九,踏着光洁如镜的黑石地面,走向空间深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 一路上,陈九模糊的意识似乎捕捉到了一些目光。 那些目光来自不同的方向:一扇半开的雕花木门后,倚着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慵懒而略带审视的桃花眼;一座悬空回廊的栏杆旁,站着一位身着素雅襦裙、气质清冷的女子,手中捧着一卷书册,目光平静地扫过;甚至在一处光影变幻的角落,似乎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过,带着好奇的窥探…… 这些目光有的带着好奇,有的带着审视,有的平静无波,却都只在陈九身上短暂停留,便又移开,没有人说话,只有流水声和那若有若无的熏香在空气中流淌。 面具人最终停在一扇厚重的、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门前。门无声开启,里面是一间宽敞的石室。 陈设简洁却处处透着不凡:一张巨大的寒玉床,一张墨玉书案,墙壁上镶嵌着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巨大蚌珠,空气里弥漫着比外面更浓郁的药草清香。 他将陈九轻轻放在那张触手冰凉、却奇异地带走燥热的寒玉床上。 刚一放下,一个穿着粗布麻衣、头发花白、挽着简单发髻的老妇人,便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边。 她面容平凡,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搭上了陈九的手腕。 面具人退后一步,静立一旁,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老妇人的眉头瞬间拧紧,又缓缓松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和凝重。 她迅速解开陈九身上那件肮脏破烂的旧棉袄,露出后背那道狰狞翻卷、皮肉青黑、深可见骨的鞭伤,伤口边缘的皮肉已经有些发灰坏死,混合着冻伤和污垢,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她又仔细查看了陈九冻得青紫的四肢和口鼻处残留的血沫,探了探他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脉搏。 “鞭伤入骨,寒气蚀腑,脏腑移位,失血近半。” 老妇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 “外伤倒还罢了,这脏腑间的暗劲……是高手用阴柔内力震伤的,歹毒得很,换个人,十条命也早交代在雪地里了。” 她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面具人,仿佛要穿透那层惨白的面具:“谁送他来的?路上用了什么药?” “入口处发现时已近油尽灯枯。”面具人的声音依旧平直,听不出情绪,“只喂了一颗续命丹吊住心脉。路上未用药。” “续命丹?”老妇人眉头再次拧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探究,“怪不得……能撑到这里,真是……命不该绝。”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九死死攥在手中的那块染血残玉上,眼神微微一凝。 “准备九死回魂汤。” 老妇人不再多问,果断下令, “三倍剂量!取金针来!另外,去药窟取三片火菩提叶子,捣碎备用!他的外伤……需要刮骨!” “是,药婆婆。”面具人躬身应道,身影一晃,便已消失在门外,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药婆婆不再理会旁人,她枯瘦的手指如同穿花蝴蝶般,在陈九背部的几处大穴上疾点,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流,强行刺激着陈九濒临枯竭的生机,同时,她另一只手飞快地从随身携带的一个陈旧布囊里抽出数根长短不一、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金针。 嗤!嗤!嗤! 金针精准地刺入陈九背部鞭伤周围的穴位,针尾微微颤动。随着金针入体,陈九原本死灰般的脸色,竟诡异地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潮红,身体也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药婆婆眼神专注,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拿起旁边早已备好的、浸泡在某种碧绿色药液中的锋利小刀,那刀刃薄如蝉翼,闪烁着森冷的寒光。 她深吸一口气,手腕稳如磐石,刀锋毫不犹豫地落向陈九后背那道最狰狞、最污秽的伤口边缘! 第15章 藏污纳垢 以浊映清 刮骨疗毒,正式开始! 冰冷的刀锋切入皮肉,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陈九从昏迷的深渊狠狠拍醒! “呃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冲破喉咙,在空旷的石室内回荡。陈九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猛地弹起,又被药婆婆枯瘦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死死按在冰冷的寒玉床上! 痛!难以想象的剧痛!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骨髓,又像是有无数冰刀在血肉里疯狂搅动!背上的伤口不再是伤口,而是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每一次刮刀的剥离,都带来足以撕裂灵魂的爆炸性痛苦!汗水瞬间如同瀑布般涌出,混着血水浸透了身下的玉床。 “按住他!”药婆婆的声音冰冷而急促。 面具人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那双戴着黑手套的手如同铁箍般,死死压住了陈九剧烈挣扎的肩膀和腰胯。 视野被剧痛撕扯得一片血红。陈九死死咬住牙关,牙齿咯咯作响,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 “青……梧……”破碎的音节从染血的齿缝间挤出,带着绝望的呼唤和一种执念的支撑。 药婆婆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刀锋稳定而精准地游走着,刮去腐肉,剔除嵌入骨缝的污物和冻伤坏死的组织。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雕刻。 碧绿的药液不断淋在伤口上,发出滋滋的轻响,带来一阵阵短暂的、更深的灼痛。 时间在无边的痛苦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陈九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时而清醒地感受着每一丝刮骨剔肉的酷刑,时而又被无边的黑暗和眩晕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那如同地狱酷刑般的刮削感终于停了下来。 陈九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瘫在玉床上,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极致的痛苦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连手指都无法动弹分毫。 药婆婆放下染血的小刀,拿起一个白玉小碗,里面是捣碎的、如同燃烧着火焰般的赤红色菩提叶浆糊。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散发着惊人热力的药糊,均匀地涂抹在陈九刚刚被清理干净、露出新鲜血肉和白骨的伤口上! “滋——!” 仿佛烧红的烙铁按在了皮肉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霸道无比的灼热药力瞬间穿透伤口,蛮横地冲入陈九的四肢百骸! 这热力不同于之前的刮骨之痛,它带着一种毁灭后的新生之力,所过之处,冰冷的麻木被驱散,枯竭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般贪婪地吸收着这股力量,但也带来一种如同被岩浆冲刷般的、全新的、几乎要将他焚化的剧痛! “啊——!”陈九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地绷紧、弓起,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寒玉床的冰冷与伤口处焚身般的灼热形成冰火两重天的酷刑! 药婆婆面无表情,迅速用特制的、浸透了碧绿药液的绷带,将涂满赤红药糊的伤口紧紧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药婆婆才长长吁出一口气,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看着寒玉床上如同被彻底榨干、只剩下微弱喘息、眼神涣散却依旧死死攥着那块残玉的陈九,浑浊的老眼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叹于他生命力的顽强,有面对如此重伤的凝重,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这是陈九穿越后睡得最舒服的一次,药婆婆的药似乎有麻醉催眠的效果,让他睡了很沉的一个觉,当他再次醒来,身上的剧痛已经减缓了许多,看着身下的寒冰床,他发出一声长叹, 三年前,陈九刚穿越不久,在洛京画舫偶遇了自己的师傅,也就是这个归园真正的创始人。 那个时候他伪装成普通老者,在与陈九醉酒的闲聊间,谈论了一些现代理念,平等、信息价值、心理学、甚至粗浅的物理化学知识、管理思想,其角度之新奇、观点之离经叛道令老头子大为惊奇。 老头子看出陈九的特殊,认为其不受此界固有思维束缚的“离经叛道”特质,正是维持归园“藏污纳垢,以浊映清”理念、并可能在未来应对某种他预见的变数的最佳人选。 他短暂地以“师父”身份点拨了陈九一些基础吐纳和处世之道,随后将代表园主身份的残玉交给他,告知了归园入口和基本暗语,言明此乃一处“藏身之所”和“些许助力”,嘱咐他“善用之,莫负此间生灵”,便飘然离去。 这是一次奇遇,当时喝醉的陈九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老头子,对此嗤之以鼻, “收容遗珠,藏污纳垢,以浊映清,”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陈九沉迷于侯府纨绔的生活,享受着现代“海王”的乐趣,对此并不是太在意, 他只把归园当作一个极端情况下的安全屋和偶尔猎奇的地方,他去过一两次,被药婆婆等人以园主之礼相待,但他觉得规矩多、无趣、里面的人大多“苦大仇深”不好玩,对其庞大的情报网络、隐藏力量、技术能力、以及最重要的——那些“遗珠”身上携带的秘密价值,完全没有深入了解和重视。 他只知道这里能躲,有人能治伤,仅此而已。 这也是他对归园业务“不熟悉”的根本原因——他从未真正把自己当成“园主”,从未想过经营和运用这份力量。 如果不是这一次的生死之前,他是断不会想到这里的。 “来人!” “园主,你醒了?” 来人深蓝锦袍,气质冷冽如冰,陈九看了一眼,微微点头,蓝姑,这座归园的大总管。 “蓝姑,多谢了!” “园主说笑了,打狗还要看主人,何况你还是我们的园主。” 陈九苦笑,老头子失踪的时候只是将信物留下,都没亲自露个面,所以自己这个园主在这里,并不是那么的心悦诚服, “能给我讲讲这个归园吗?” 蓝姑微微一怔,露出意外之色,随即嘴角上扬,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 “义不容辞!” 归园,讲究藏污纳垢,以浊映清,这里分成几个区域,最大的一块我们称为雀笼,里面养的都是金丝雀, 陈九暗暗点头,金丝雀,就是那些被抛弃女人的雅称,比起破鞋来说,倒是好听了不少, 金丝雀也分等级,只供观赏的花瓶,识时务的依附者,核心的臣服者,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雀,园内最大的团体就是这些人, 除去雀笼,我们还有尘网搜罗天下情报,药师堂医者达济天下,另外。。园内还有一位璇玑使,所有的武力都掌握在她手中,只不过她不好说话,除了负责归园的安全,几乎不会露面。 第16章 金雀啼鸣 重归洛京 “璇玑使?”陈九疑问,其他的都有所耳闻,这个璇玑使倒是第一次听说, “璇玑使,从老园主创立归园的时候就隐在暗中,这么多年以来,从未示人,只有在归园面临生死危机才会出现,即便是我,都没见过她的真面目。” 蓝姑冷哼了一句,显然对于这个璇玑使也有怨气。 “老头子当初倒是没说过这个璇玑使,不过既然是打手,有点脾气也是正常的,我的情况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意欲接手归园,不知。。” “园主,从你拿到归园信物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归园的主人,即便你往日不堪,可看在老园主为我们这些人提供了一个温饱之地,这里的人也都会听从你的调动,归园,意为无归,这里的人都是没有归途的,” 陈九点了点头,他还是小看了老头子的威望,仅仅是凭着一个残玉,自己就收获了东山再起的本钱,这种奇遇可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碰到的, “藏污纳垢,以浊映清老头子,你倒是给我留了个好地方。”陈九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染血的残玉, “陈缺死了?呵,死得好!从今往后,只有陈九!缺心眼的陈玦死了,涅盘的陈九,当重归其位!” 他猛地抬头,眼中不再是海王的玩世不恭,而是淬炼后的冰冷锋芒:“蓝姑,你说雀笼里,皆是遗珠?” 蓝姑微微颔首:“是,有被高门弃如敝履的贵女,有身负绝技却不容于世的异人,有背负血海深仇的孤魂园主想从何处着手?” 陈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我要一个能鸣冤的金丝雀,她的冤屈,要够大,够响,够能震动这洛京城!她的身份,要够高,高到她的冤屈一旦昭雪,足以让某些人坐立不安,足以让我陈九的名字,不再是京畿之耻,而是搅动风云的惊雷!” 蓝姑眼神微动,似乎早有预料。 她沉默片刻,走到墨玉书案旁,从一个不起眼的暗格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宗,递到陈九面前。 “园主请看此女。” 卷宗封面无字,翻开内页,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清丽的女子小像,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哀愁与坚韧,旁边是几行小字: 沈知微,前户部侍郎沈文渊嫡女。 沈文渊,三年前因江南漕粮亏空案被构陷贪墨,抄家问斩,阖族男丁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 沈知微于押解途中被老园主所救,匿于归园。 冤情核心:沈文渊实为查出漕粮亏空乃时任漕运总督现兵部侍郎周显勾结江南豪商、部分京官,疑涉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所为,欲密奏弹劾,反遭构陷灭口。 关键证据——沈文渊亲笔密奏及部分真账册抄本,下落不明。 陈九的目光死死钉在“疑涉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和“漕粮亏空”几个字上!一股冰冷的火焰瞬间在他心底燃起。 陈珏!那个在祠堂里对他极尽羞辱,辱及他母亲的“好二哥”!安平侯府!真是清贵门庭,连漕粮这种国之命脉都敢伸手! “好!好一个漕粮大案!好一个沈家孤女!” 陈九猛地合上卷宗,眼中精光爆射, “蓝姑,告诉我,沈知微现在如何?可有胆量,随本园主敲响这登闻鼓?!” “沈姑娘性情刚烈,三年来从未放弃为父伸冤之心,勤练琴艺,熟读律例,只为等一个时机。” 蓝姑语气肯定,“她,是雀笼中最锋利也最隐忍的一把刀,只缺一个执刀人。” “执刀人?本园主就是!” 陈九撑着坐起身,背上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却更添几分狠戾,“时机?本园主给她!不仅要昭雪,还要惊天动地!蓝姑,归园尘网,对此案掌握多少?那关键证据,可有线索?” “尘网已查实部分关节,周显确是主谋之一,陈珏通过其母族舅父牵线,以安平侯府权势为担保,参与分润,数额不小,真账册抄本及密奏原本,沈大人为防不测,曾交予一绝对心腹保管。此人名唤老吴头,是沈府老仆,沈家被抄时趁乱逃脱,藏身于洛京城西贫民窟,化名吴瘸子,以替人写信糊口,尘网已锁定其位置。” 蓝姑语速平缓,信息却精准致命。 “老吴头吴瘸子”陈九咀嚼着这个名字,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听着,”陈九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每一个字都敲在冰冷的空气中, “第一步,让尘网的人,立刻、马上,把那个吴瘸子请来归园!要确保他活着,把他知道的,关于证据的所有细节,像挤脓包一样给我挤干净!告诉他,沈家小姐没死,要为父报仇了!” “第二步,让药师堂的人,给我用最好的药!三天!我只给自己三天时间!三天后,我要能站起来,走出去!外表可以虚弱,但气势不能倒!” “第三步,让雀笼里最擅长妆扮易容的,给我和沈知微准备两套行头。我的,要落魄中带着贵气,狼狈里透着不屈,一看就是个有故事、有后台的落魄公子,沈姑娘的要让她看起来,像一朵饱经风霜却依旧圣洁不屈的白莲!越惨,越美,越能激起公愤越好!记住,我们是去鸣冤,不是去赴宴!” “第四步,也是最重要的,”陈九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 三天后,洛京府衙门口,登闻鼓响之日,我要洛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特别是那些御史言官、清流名士,还有安平侯府的人,尤其是陈珏,都必须恰巧出现在那里!把风声放出去!就说,有惊天大冤,涉及朝堂重臣、勋贵子弟,前户部侍郎沈文渊的孤女,要血溅公堂,叩阙鸣冤!把安平侯府、漕粮这些字眼,给我巧妙地揉进去,点到即止,引人遐想!我要让整个洛京的好奇心和舆论,在三天内发酵到顶点!” 蓝姑静静听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激赏。 这位往日看似荒唐的园主,一旦认真起来,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绝,对人心和时机的把握,堪称老辣! “第五步,”陈九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石破天惊的一幕, “登闻鼓响,沈知微当众泣血陈情!她不仅要说出冤情,更要无意间点出关键证人老吴头的下落!然后,就在府尹惊疑不定、围观者群情激愤、某些人心惊肉跳之时——” 他顿了顿,嘴角的弧度冰冷而残酷:“我要亲自带着那个老吴头和他保管的证据,像神兵天降一样,直接出现在公堂之上!证据要当众展示!要铁证如山!要让所有人,特别是那些想捂盖子的人,措手不及!” “这是否不妥?园主刚被赶出侯府,如何与老吴头认识?又如何得知这种冤情?”蓝姑不无担忧的回道, “我明白你什么意思,我与老吴头一同出现不合理,可你忘了吗?我已经死了,我要陈缺已死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而老吴头,就是救我的那个人,” “漏洞很多,不如。。” “蓝姑,我要的就是这些漏洞,我要旁人摸不清我的底,只要他们看不清我的底子,我在洛京的安全就能有所保障,毕竟,被侯府打成那么重的伤我都没死,这足够引人遐思。” 陈九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石室,看到了那座熟悉的、煊赫的侯府,他没期望用一个冤案绊倒侯府,百年侯府可不是那么容易动的,即便是当今景帝,想要动一动侯府都要瞻前顾后, 他最终的目的是,借用这场冤案让自己彻底摆脱过去的影子,他要站上洛京的风口,那样,他才有机会能见到青梧。 蓝姑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浴火重生的男人,缓缓躬身,姿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恭敬: “谨遵园主之命,金雀已备,只待啼鸣惊世,归园上下,静候园主重归洛京!” 第17章 三日打磨 涅盘重生 蓝姑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归园上下,自当听令,不过,” 她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陈九虚弱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园主三日之期,未免操切,鞭伤入骨,寒气侵腑,非寻常药石可速愈,即便药师堂倾力而为,三日也仅能勉强行动,筋骨之力十不存一,登闻鼓前,园主需示人以不屈,更需有自保之能。安平侯府、周显之流,绝非善类,公堂之上,若见势不妙,未必不会狗急跳墙,行刺灭口。” 陈九咧了咧嘴,牵动背上的伤,又是一阵龇牙咧嘴,眼神却愈发凶狠:“蓝姑提醒的是,示弱可以,真弱到任人宰割,那这戏就没法唱了,只要能站起来,能说话,能走到那面鼓前,剩下的痛,老子扛得住!”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寒玉床带来的清醒与背伤处药力奔腾的灼热交织的奇异感觉:“至于自保…璇玑使那边?” 蓝姑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璇玑使只对归园存亡负责。除非安平侯府的刀直接砍向归园入口,或者园主你在此地被袭,否则…她不会出手,公堂之上,属归园之外。” 陈九并不意外,老头子留下的最后底牌,自然没那么容易动用。 “无妨。”他目光转向门口站立不动的面具人, “这位兄弟,如何称呼?身手想必不错?” 面具人微微躬身,声音平直无波,如同金属摩擦:“园主可唤我竹影,护卫园主在归园内周全,是影的职责,园外…非影之职司。” 言下之意,公堂之上,他也不会出手。 陈九心中了然,归园的力量虽大,但规矩森严,各有界限。 他这园主,在真正收服人心、证明价值之前,能动用的核心力量有限。 尘网的情报,雀笼的人,药师堂的医术,是基础盘,武力,尤其是高端武力,暂时指望不上璇玑使和竹影这种级别。 “好,影兄弟,归园内的安全,就仰仗你了。” 陈九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蓝姑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蓝姑,按我方才说的四点,即刻去办!尤其是第一条和第四条,务必在三天内,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该到位的人,都恰巧出现在府衙门口!另外,让尘网再给我一份关于安平侯府、陈珏、周显,以及现任洛京府尹赵秉德最详尽的资料,特别是他们的弱点、把柄、忌讳!知己知彼,老子要一击打在他们的七寸上!” “是。” 蓝姑不再多言,躬身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石室,仿佛融入阴影。 竹影也微微颔首,如同鬼魅般退至门口阴影处,气息几近于无。 石室内只剩下陈九粗重的喘息和药力在体内奔腾的灼烧感。 他低头,摊开手掌,那块灰扑扑、染着血污的残玉静静地躺在掌心,断裂面上那个模糊的“归”字,似乎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 “价值连城?”陈九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疯狂的弧度, “萧战,你给老子等着瞧,青梧的五彩祥云老子等不到,但老子这块烂石头,很快就能砸得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龙,头破血流!” 接下来的三天,对陈九而言,是真正的九死一生,是意志与肉体极限的搏杀。 药婆婆的手段堪称酷烈,每日三次的“九死回魂汤”,药力一次比一次凶猛霸道,灌下去如同吞下烧红的铁水,五脏六腑都在哀嚎灼烧,强行催发着近乎枯竭的生命潜能。 背上的伤口被反复清理、敷药,每一次换药都如同再次经历刮骨之痛,那火菩提药糊带来的焚身之感更是让他几度昏厥。 但他死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祠堂的鞭挞、雪夜的抛弃、王胖子等人的嘴脸、张举人的刻薄、萧战那如同看垃圾般的眼神,以及…青梧割开手腕时那张苍白却无比坚定的脸。 “撑住…老子命硬…” “五彩祥云…老子要活着看到…” 这成了支撑他熬过每一波非人痛苦的唯一信念。 蓝姑每日会来一次,简洁地汇报进展。 “吴瘸子已秘密接入归园,安置在雀笼暗室。尘网用了些手段,他已知晓小姐尚在,复仇有望,情绪激动但尚算配合。关于密奏原本和真账册抄本,他确认当年沈大人为防万一,将其藏于沈府旧宅书房一块活动的青砖夹层内。沈府被抄后,宅邸几经转手,现为一富商所有。尘网已安排人手潜入探查,确有夹层痕迹,但…里面是空的。” “空的?”陈九刚灌下一碗滚烫的药汤,呛得眼泪直流,闻言眼神一厉, “被人捷足先登了?” “可能性很大。”蓝姑点头, “吴瘸子对此毫不知情,线索暂时断了。” 陈九沉默片刻,眼中寒光闪烁:“无妨!只要吴瘸子这个人证在,他亲耳听过沈文渊的交代,知道账册内容和密奏指向谁,这就是活证!关键证据没了,反而更好!没了铁证,那些心虚的人才会跳出来,才会狗急跳墙!蓝姑,让尘网把沈家孤女掌握关键证人,欲携惊天证据敲登闻鼓的消息,重点泄露给周显和陈珏那边的人!我要他们坐立不安!” “是,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御史台几位以耿直闻名的言官,还有几位喜好路见不平的清流名士,都已收到匿名诉状摘要,提及漕粮、勋贵。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最近两日频繁出入周显在城西的一处别院,行色匆匆。洛京府尹赵秉德,昨日紧急召集了几位心腹刑名师爷,似乎在商议应对刁民诬告勋贵的预案。巧合安排正在推进,届时府衙门口,不会冷清。” 蓝姑语速平稳,将洛京城下涌动的暗流清晰勾勒。 “很好!”陈九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厉芒, “让他们动!动得越多,破绽越大!” “药师堂已竭尽全力,园主体内暗伤与寒气被火菩提药力强行压制融合,虽伤根基,但三日后勉强行动当无碍,易容所需之物已备齐,雀笼的千面正在为沈姑娘设计妆容衣饰。”蓝姑最后汇报。 “千面?”陈九挑眉。 “雀笼中人,精擅易容改扮,可化腐朽为神奇。”蓝姑解释。 “嗯。”陈九疲惫地闭上眼, “告诉药婆婆,明日最后一天,给我用最猛的药!后日一早,老子要站着走出这道门!” 第三天清晨。 石室的门无声滑开。 陈九站在门口,身形依旧有些单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嘴唇也缺乏血色。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料子却看得出是上好云锦改成的旧青衫,袖口和下摆磨损得厉害,甚至沾着几点不起眼的、刻意做旧的污渍,外罩一件半旧的鸦青色棉布斗篷,遮住了后背可能透出的药味和包扎痕迹。 这身打扮,落魄,却透着一股子被生活摧残却未曾磨灭的、源自骨子里的贵气与书卷气。 像一个家道中落、饱经磨难却依旧保持着清高风骨的寒门士子。这正是陈九想要的效果——一个能引起部分人同情,又不会让人轻视其话语分量的形象。 他的背挺得笔直,眼神沉静如水,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幽暗冰冷的火焰。 三日非人的折磨,抽干了他的气血,却也淬炼了他的意志,磨砺出一股内敛的锋芒。 三日前的纨绔海王已彻底死去,站在这里的,是涅盘重生的陈九! 第18章 惊鸿泣血 鼓动京华 蓝姑和影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 “园主,时辰到了。”蓝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陈九没有回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归园重重叠叠的空间,落在那座象征着洛京法度的府衙之上。 “沈姑娘呢?”他问,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沉稳有力。 “已在雀笼准备妥当,由千面亲自妆点护送,稍后自暗门出,于府衙附近汇合。”蓝姑回道。 陈九点点头,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有些虚浮,踏在光滑冰冷的黑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背上的伤口在每一步落下时都传来顽固的刺痛,如同无数根细针在扎,火菩提残余的药力在筋骨间奔流,带来一种灼热的酸胀感,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走得很慢,却很稳。 穿过空旷的中央庭院,流水潺潺。 回廊上、门户后,那些隐在暗处的目光再次汇聚而来, 抱着琵琶的蒙面女子停下了拨弦的手,清冷捧书的女子合上了书卷,角落里好奇的小身影也屏住了呼吸。 这一次,目光中的审视少了些,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意味——惊讶于这位往日荒唐园主此刻展现出的截然不同的气质,也感受到那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陈九目不斜视,一步步走向通往地面的出口。 “归园…”陈九心中默念, “老头子,你看好了,你留下的这块烂石头,今天就要去敲响那面震天的鼓!藏污纳垢?以浊映清?老子今天,就要用这浊,去搅浑洛京这潭清水!” 出口的黑色金属门无声滑开,一股夹杂着清晨寒意的微风灌入。通道向上延伸,尽头是掩藏在柳林坡枯柳乱石下的入口。 陈九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清明,也带来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杀机。 他迈步,踏入通道的阴影之中。 身后,蓝姑与影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紧随而上。 洛京城,晨曦微露。 洛京府衙,坐落在皇城根下不远,朱漆大门,石狮肃立,自有一股森严气度。 平素里,此地便不乏告状鸣冤之人,但今日,气氛却格外不同。 天才蒙蒙亮,府衙大门前宽阔的广场上,便已聚集了不少人。有挎着菜篮探头探脑的市井妇人,有缩着脖子揣着手看热闹的闲汉,更有一些穿着体面、看似路过却驻足不前的“体面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兴奋和期待。 “听说了吗?前户部沈侍郎家的孤女,今天要来敲登闻鼓!” “沈文渊?不是三年前贪墨漕粮被砍头那个?” “呸!贪墨?我表舅的连襟的邻居就在户部当差,私下都说沈大人是冤枉的!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嘘…小声点!看到那边几个穿长衫的没?像是御史台的言官老爷们…” “何止言官,瞧见那辆停在拐角的青篷马车没?车窗帘子掀开一条缝呢,里面坐着的,好像是安平侯府二公子身边的长随…” “嘶…安平侯府?这事难道真跟他们家那位二爷有关?” “谁知道呢?等着瞧,今天这热闹,小不了!” 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涌动。尘网放出的风声,精准地撩拨着洛京各阶层敏感的神经。 勋贵、漕粮、冤案、孤女…每一个词都足以引爆话题,何况组合在一起? 辰时正刻, “咚——!”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鼓响,骤然撕裂了清晨的薄雾与嘈杂!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 只见府衙大门左侧,那面高达丈余、需以木槌奋力敲击的黝黑“登闻鼓”前,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一位女子。 沈知微! 她穿着一身素白如雪的粗麻孝服,洗得发白,甚至带着几处不显眼的补丁。 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荆钗挽起,未施脂粉,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眸子,清澈如寒潭,里面燃烧着刻骨的悲愤与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 她的身形在宽大的孝服下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脊梁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株在风雪中傲然绽放的白梅。 千面的手笔堪称鬼斧神工。 这副妆容,将饱经风霜却圣洁不屈诠释到了极致。 那份凄楚的美,那份无声的控诉,瞬间击中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心。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充满了震惊、同情与探究。 “咚!咚!咚!” 沈知微双手紧握沉重的鼓槌,用尽全身力气,一下,又一下,奋力敲击着那面象征着最高司法诉求的登闻鼓! 鼓声沉重而悲怆,每一声都像砸在人们的心坎上。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显然是初次执槌的生疏,但这生疏更添悲凉,仿佛一个走投无路的弱女子,在用生命最后的力量叩问苍天! “民女沈知微!前户部侍郎沈文渊之女!泣血鸣冤!叩请青天大老爷!为父昭雪!为江南枉死的漕丁、为天下被蛀蚀的粮仓!讨还一个公道——!” 凄厉而悲怆的呼喊,伴随着鼓声,响彻府衙上空,字字泣血,声声含冤! “轰!”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真是沈家小姐!” “天爷!她没死?还活着!” “江南漕粮!果然是冤案!” “快看!她喊了漕粮!还提到蛀蚀粮仓!” 府衙大门内一阵骚动。 很快,大门中开,两队衙役鱼贯而出,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 随后,身着四品绯色官袍、头戴乌纱的洛京府尹赵秉德,在一众师爷、书吏的簇拥下,面色沉凝地走了出来。 他目光扫过悲泣击鼓的沈知微,又掠过黑压压的人群,尤其在看到几位御史言官和清流名士时,眉头不易察觉地皱紧。 安平侯府那位长随所在的马车,帘子缝隙似乎也动了一下。 第19章 死而复生 石破天惊 鼓声余韵未消,沈知微悲怆的控诉在肃杀的晨风中回荡。 “家父沈文渊,蒙冤三载,身首异处!江南漕粮百万石,非是家父贪墨,实乃兵部侍郎周显勾结奸商,监守自盗!更有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仗势威逼,强索分润,家父欲上密奏,反遭构陷灭门!民女苟活于世,只为今日!求府尹大人开青天眼,明镜高悬,重审此案,还亡父清白,正朝廷纲纪!” “哗——!” 人群彻底沸腾!矛头直指当朝兵部侍郎与勋贵子弟!这指控如同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头皮发麻! 御史台的几位言官脸色骤变,互相交换着震惊的眼神。 清流名士们则面露激愤,有人已按捺不住要上前质问。 那辆青篷马车的帘子猛地被掀开,安平侯府的长随脸色煞白,眼神慌乱。 府尹赵秉德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他强作镇定,面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 “肃静!公堂之上,岂容喧哗!沈知微!” 他目光如刀,直刺阶下那抹凄楚的白色, “本官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沈文渊冤枉,周侍郎、陈二公子涉案,可有凭据?空口白牙,污蔑朝廷重臣、勋贵子弟,此乃诛心之罪!你可知诬告反坐,其罪当诛?!” 他的声音刻意拔高,带着官威的震慑,意图压下沈知微的气势,更是在提醒那些蠢蠢欲动的言官和围观者——无凭无据,便是诬告! “证据?” 沈知微凄然一笑,眼中泪水滚落,却带着无比的决绝, “家父临难前,已将密奏原本及真账册抄本,交予心腹老仆吴忠保管!吴伯便是人证!民女愿以性命担保,吴伯此刻就在……”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充满嘲讽、尖利刺耳的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她的陈述: “哈哈哈哈!荒谬!可笑至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不知何时已挤到了人群最前方,他身着锦袍,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嚣张,指着沈知微,对着赵秉德和围观人群大声道: “府尹大人!诸位都听见了?一个被抄家灭族、充入教坊司的贱婢!一个不知从哪个肮脏角落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污蔑朝廷命官和我安平侯府?” 他环视四周,眼神睥睨,仿佛在看一群蝼蚁:“证据?什么心腹老仆吴忠?沈家被抄时,阖府上下鸡犬不留!哪还有什么老仆?分明是这贱婢走投无路,受人蛊惑,编造谎言,妄图攀咬贵人,博取同情!其心可诛!” 他转向赵秉德,语气咄咄逼人:“赵大人!此等刁民,居心叵测,妖言惑众,煽动民心,诬陷忠良,意图搅乱京城!若不严惩,国法何在?朝廷威严何在?” 陈珏的出现和这番颠倒黑白的指责,如同冷水浇在沸油上。 人群中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被他的气势所慑,开始动摇。 赵秉德心中一定,有了陈珏这杆枪顶在前面,他压力骤减,脸色一沉,就要顺势下令拿人: “大胆刁妇!陈二公子所言甚是!无凭无据,信口雌黄,攀诬勋贵朝臣,罪不容赦!来人啊!将这妖言惑众、扰乱公堂的刁妇拿下!重打……” “慢着!” 一个清冷、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冰珠落地,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打断了赵秉德的命令。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喧嚣的广场瞬间安静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声音的源头——人群外围,靠近府衙侧墙阴影处。 只见一个身影,缓缓分开人群,走了出来。 他身形有些单薄,裹着一件半旧的鸦青色棉布斗篷,斗篷下摆沾着泥点,脸色是一种大病初愈的苍白,嘴唇也缺乏血色。 但他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钉在地上,斗篷的兜帽微微后滑,露出一双眼睛——那不再是往日醉眼朦胧、轻佻浮华的眼神,而是沉静如深潭,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火焰! 当看清那张脸的瞬间—— “嘶——!” “老天爷!鬼啊!” “是是他?陈缺?不对陈九?” “他不是冻死在城隍庙了吗?!” “天!真是安平侯府那个被赶出去的三公子!他他没死?”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府衙广场彻底炸开了锅!比沈知微鸣冤、比陈珏嚣张指责时更加轰动百倍! 无数道目光死死钉在那个苍白却异常挺拔的身影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恐惧!死而复生!京畿之耻竟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柳明薇站在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旁,本是因听闻涉及安平侯府而前来,此刻她清丽绝伦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纤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车窗边缘,指节泛白。 她那双惯常冷静自持的眸子,此刻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是他!陈九!那个被她斥为“京畿之耻”、被侯府像野狗一样丢在雪地里、在她认知中早已冻毙的纨绔! 他竟然活着! 而且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此刻的眼神那绝不是她所认识的陈九!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冰冷、锐利、深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陌生感! 一种让她心尖都为之莫名一颤的压迫感! 陈珏更是如遭雷击!他脸上的嚣张得意瞬间凝固,如同见了鬼一般,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指着陈九,手指剧烈颤抖,声音都变了调:“你你陈九?你你这孽障你怎么还没死?” 陈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震惊失语的赵秉德,扫过状若疯狂的陈珏,最后,在柳明薇那张写满惊愕的绝美脸庞上,微微停顿了一瞬。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柳明薇感觉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看到了她,却没有任何她预想中的怨恨、愤怒或纠缠,只有一种漠然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随即,陈九的视线重新落回陈珏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充满讥诮的弧度,声音清晰地响彻寂静的广场: “二哥,让你失望了。” 他特意加重了“二哥”二字,字字如冰锥, “雪地里的野狗,命都硬得很,何况,我这块被侯府削籍废名的烂泥,阎王爷都嫌脏,不肯收呢。” 第20章 以身入局 烂泥糊墙 “你你放肆!” 陈珏被那眼神和话语激得暴跳如雷,色厉内荏地吼道, “你这下贱东西,侥幸没死,就该找个地缝钻进去!还敢跑到这里来搅和?这里也是你配来的地方?滚!” 陈九对他的咆哮置若罔闻,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不再理会陈珏,而是转向脸色铁青、惊疑不定的府尹赵秉德,微微躬身,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落魄却不失风度的仪态,朗声道: “府尹大人容禀,学生陈九,虽被家族除名,永为庶人,然亦是景朝子民。路见不平,岂能坐视?沈姑娘所言冤情,绝非空穴来风!” 他侧过身,让出身后的位置。只见一个穿着破旧棉袄、头发花白、脸上带着风霜刻痕的老者,在一个面无表情、戴着惨白面具的灰衣人陪同下,颤巍巍地走上前来。老者看到公堂和沈知微,浑浊的老眼瞬间涌出泪水,激动得浑身发抖。 “此人,便是沈文渊沈大人当年的心腹老仆,吴忠!” 陈九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沈大人遇害前,亲口将密奏原本及真账册抄本的下落告知于他!吴伯便是此案的关键人证!学生不才,数日前于城西贫民窟偶遇奄奄一息的吴伯,机缘巧合救下。吴伯听闻小姐尚在人间,愿拼死作证,以报沈大人知遇之恩,洗刷沈家冤屈!” “嗡——!” 人群再次哗然!人证!活生生的人证!陈九不仅活着,还带来了沈家孤女口中的关键人证! 这戏剧性的转折让所有人都懵了! 赵秉德的脸色瞬间由铁青转为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周显!陈珏!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陈珏更是面无人色,指着吴瘸子,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假的!都是假的!陈九!你这孽障!定是你伙同这老乞丐和那贱婢,编造谎言,陷害忠良!赵大人!快拿下他们!严刑拷打!他们是一伙的骗子!” “陷害忠良?” 陈九猛地转头,目光如电,直刺陈珏,那眼神中的冰冷嘲讽和洞察一切的了然,让陈珏如同被毒蛇盯住,瞬间哑火,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二哥,”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你口口声声忠良,可知忠字怎么写?良字又怎么写?是忠君爱国,还是忠于一己私利?是良善正直,还是良莠不分,与豺狼为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惊疑不定的言官和清流名士,最后重新落回赵秉德身上,语气陡然转厉,掷地有声: “府尹大人!吴伯就在此地!他所言是真是假,大人只需秉公问讯,自可水落石出!沈大人密奏所指,真账册所载,究竟是哪些人贪墨了江南漕粮,构陷忠臣,大人难道不想知道吗?还是说” 陈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凌厉的质问,如同惊雷劈向赵秉德: “大人也和某些人一样,害怕这盖子揭开,害怕看到里面爬出来的蛆虫太过骇人,污了大人您的官袍和顶戴?” “你你大胆!” 赵秉德被这诛心之言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九,却一时语塞。 陈九不再看他,而是缓缓抬手,在无数道震惊、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伸进自己怀中,慢慢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账册,也不是密奏。 那是一份文书,一份被撕成两半、边缘参差不齐的文书——安平侯府的宗谱! 上面清晰地记载着“陈玦”的名字,以及那刺眼的朱笔“削籍废名,永为庶人”的判决! 他高高举起这份象征着耻辱和抛弃的文书,在晨光下,那撕裂的痕迹和朱砂批字触目惊心! “诸位请看!” 陈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响彻云霄, “这便是安平侯府予我的恩典!削籍废名,弃如敝履!我陈九,早已不是侯府三公子!” 他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陈珏,扫过震惊的柳明薇,扫过每一个围观者,最终定格在虚空,声音低沉而决绝,宣告着一个全新的开始: “但今日,我站在这里,不是以陈玦的身份,更不是以安平侯府弃子的身份!我站在这里,只是陈九!一个侥幸从雪地里爬回来的庶人!一个路见不平,愿为蒙冤者发声的景朝百姓!” 他猛地将手中撕裂的宗谱狠狠掷于地上!那动作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 “侯府视我为烂泥,弃之如敝履!世人视我为耻徒,避之如蛇蝎!” 陈九的目光如寒星,扫过全场,最后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冰冷而极具挑衅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可烂泥又如何?烂泥也有烂泥的用处!今日,我便要用这侯府弃之如敝履的烂泥——” 他抬手指向公堂之上脸色煞白的赵秉德,指向状若疯魔的陈珏,指向那象征着权力与不公的府衙大门,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宣告着他的归来与宣战: “糊上你们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高墙!让你们看看,烂泥,也能糊得你们睁不开眼!”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偌大的府衙广场,上千人聚集,此刻竟落针可闻!只有陈九那掷地有声、如同宣战檄文般的话语,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心头轰然回荡! 烂泥糊高墙! 这无比粗鄙却又无比贴切、充满力量与颠覆性的宣言,彻底颠覆了所有人对那个“京畿之耻”陈九的认知! 柳明薇死死地盯着那个站在广场中央、苍白却仿佛燃烧着无形火焰的身影,看着他掷下宗谱的决绝,听着他那石破天惊的宣言,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忘记了呼吸。 这还是那个只会沉溺酒色、被女人算计、被家族轻易抛弃的陈玦吗? 这锐利如刀的眼神,这沉稳如山的气度,这掷地有声、敢于向整个不公宣战的勇气 还有那句“烂泥糊高墙” 这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让柳明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强烈吸引的战栗! 陈珏面如死灰,指着陈九的手无力地垂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眼的恐惧和难以置信。 第21章 颠倒黑白 明薇入场 赵秉德一屁股跌坐在公堂椅子上,官帽歪斜,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绯色官袍,他知道,完了!这盖子,捂不住了! 这陈九,哪里是什么烂泥,分明是一块烧红的、能烫死人的烙铁! 而陈九,在掷下那撕裂的宗谱、宣告完那惊世宣言后,不再看任何人。 他微微侧身,对着激动得老泪纵横的吴瘸子,以及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火焰的沈知微,声音沉稳而有力: “吴伯,沈姑娘,真相就在你们心中,公道自在人心。府尹大人,” 他再次看向失魂落魄的赵秉德,语气带着冰冷的催促, “人证已至,铁证如山!这登闻鼓已响,民冤已陈,您这青天父母官,该升堂问案了?” 陈九那句“烂泥糊高墙”的宣言余音未绝,带来的震撼尚未平息,公堂之上,风云再起! “一派胡言!血口喷人!”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广场。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队身着皂隶服色却气势精悍的护卫,簇拥着一位身着三品孔雀补服、面容阴沉、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官员,分开人群,大步流星地直闯公堂!来人正是兵部侍郎——周显! 他显然来得匆忙,官袍下摆甚至沾了些尘土,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和此刻的暴怒,依旧压得众人心头一沉。 他看也不看阶下众人,径直走到公案前,对着惊疑不定的赵秉德微一拱手,便转身面向全场,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首先狠狠剐向吴瘸子,然后死死钉在陈九身上。 “赵大人!本官听闻有刁民在此污蔑朝廷重臣,扰乱公堂,特来正视听!” 周显的声音带着雷霆之怒,官威赫赫, “沈文渊贪墨漕粮,铁证如山!三年前早已定谳,陛下御笔朱批!此案,岂容宵小翻弄?” 他猛地一指瑟瑟发抖、脸色煞白的吴瘸子,厉声道: “吴忠?哼!沈府当年确有此人,然不过一卑贱马夫!沈文渊获罪后,此人便不知所踪!如今突然冒出来,竟敢冒充心腹老仆?简直荒谬!本官问你,你口口声声保管密奏账册,密奏何在?账册何在?拿得出来吗?” “我我” 吴瘸子被周显的气势和连珠炮般的质问吓得魂飞魄散,嘴唇哆嗦着,那句藏在旧宅夹层在对方凶戾的眼神逼视下,竟卡在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本就胆小,此刻面对当年构陷主家的仇人,恐惧压倒了愤怒。 “拿不出来?” 周显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狞笑,步步紧逼, “分明是受人指使,信口雌黄!说!是何人指使你构陷本官,污蔑安平侯府?是不是陈九这个被家族唾弃的孽障,给了你银子,让你演这出戏?” 矛头瞬间转向陈九! “周大人此言差矣!” 陈九心中凛然,知道周显这老狐狸是要釜底抽薪,直接否定人证的可信度。 他踏前一步,将惶恐的吴瘸子挡在身后,目光毫不避让地迎向周显, “吴伯身份真假,当年沈府旧人尚存,一问便知!至于证据” 他声音沉稳,试图夺回主动权: “证据虽暂未寻获,但吴伯亲耳所闻沈大人临终嘱托,知晓密奏内容与真账册关键所在!此乃人证口供!大人若觉此证不足,大可请旨,重启此案,详查当年卷宗,提审相关人犯!若大人心中无鬼,何惧一查?” “重启此案?提审人犯?” 周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眼神更加阴鸷, “陈九!你一介削籍庶人,有何资格妄议朝政,质疑陛下钦定之案?沈文渊罪有应得,其女亦是戴罪之身!你与她勾结,煽动民意,扰乱法度,其心可诛!” 他不再理会陈九,转向赵秉德,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赵府尹!此案早已尘埃落定,今日之事,分明是这沈氏孤女与陈九这弃子,心怀怨怼,捏造事实,攀诬构陷!此等刁民,若不严惩,国法威严何在?本官命你,即刻将沈知微、陈九,连同这假冒老仆的刁民,一并拿下!打入大牢,严刑拷问幕后主使!本官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搅动风云,意图不轨!” 周显的强势介入,彻底扭转了局面!他以三品大员的身份施压,直接否定人证,扣上“构陷重臣”、“质疑圣裁”、“扰乱法度”的滔天大帽,更将矛头指向莫须有的“幕后主使”,其心险恶,昭然若揭!赵秉德被夹在中间,冷汗如浆,周显的命令他不敢不听,但陈九方才展现出的气势和围观人群的激愤,又让他投鼠忌器。 “周大人!你这是欲盖弥彰!” 沈知微悲愤欲绝,泣血高呼,“家父是被你构陷!你怕真相大白!你……” “住口!贱婢!”周显厉声打断,眼中杀机毕露,“掌嘴!” 他身后一名护卫如狼似虎般扑出,蒲扇大的巴掌带着风声,狠狠朝沈知微苍白的脸颊扇去! “你敢!” 陈九目眦欲裂,想要阻拦,但他重伤未愈,动作慢了半拍,竹影身形微动,却被周显另外两名眼神锐利的护卫有意无意地封住了去路! 眼看那巴掌就要落下!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越、威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的女声响起! 一道素雅的身影排众而出,挡在了沈知微身前!竟是柳明薇! 她不知何时已离开马车,此刻俏脸含霜,一双明眸带着凛然正气,直视周显!那护卫的手掌硬生生停在半空,显然认得这位御史千金。 “周侍郎!” 柳明薇的声音清晰有力,回荡在公堂之上, “登闻鼓响,鸣冤陈情,乃太祖皇帝定下的法度!无论案情如何,府尹未审,证据未质,岂能当众对鸣冤之人动用私刑?此乃藐视公堂,践踏国法!我父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若知此事,定当参劾!” 柳明薇的挺身而出,再次让全场震惊!这位清流领袖的千金,竟然会为了“京畿之耻”陈九带来的人出头? 第22章 帝心如渊 卒子过河 周显脸色微变,他可以不惧赵秉德,甚至不惧陈九的“烂泥糊墙”, 但柳明薇背后站着的是整个清流言官集团,是他父亲柳御史!那老家伙是出了名的刚直不阿,油盐不进,若真被他盯上参劾,也是不小的麻烦。 “柳小姐,” 周显强压怒火,语气放缓,但依旧强硬, “非是本官滥用私刑,实乃此女妖言惑众,攀诬朝廷命官,其心可诛!本官也是为朝廷法度计!此案早已审结,陛下圣裁,铁案如山!岂容此等刁民肆意翻案,扰乱视听?” 他试图用铁案如山和陛下圣裁来压人。 “铁案如山?” 柳明薇秀眉紧蹙,她并非完全相信沈知微和陈九,但周显这急于捂盖子、甚至不惜当众行凶的举动,反而让她心中疑窦丛生。 她转向赵秉德,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赵府尹!既然有人鸣冤,有人举证,有人质疑,此案便非你洛京府一衙可决!更非周侍郎一言可定!登闻鼓响,按律当奏报天听!请府尹大人即刻封存卷宗,收押相关人等……非为定罪,乃为保全证据、人证,以待上裁!同时,将此间情由,具本速速奏明圣上,请陛下圣断!” 柳明薇这一手极为高明。她不是要帮陈九翻案,而是死死扣住“程序正义”和“圣裁天听”这面大旗! 要求走最高程序,将矛盾直接上交皇帝! 这既避免了赵秉德被周显裹挟当堂杀人灭口,也给了陈九和沈知微一线生机,更将自己置于了维护国法的制高点。 “柳小姐所言甚是!当奏明圣上!”几位御史台的言官立刻高声附和,清流名士们也纷纷点头。 赵秉德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柳小姐深明大义!下官……下官即刻照办!来人!将沈知微、陈九、吴忠三人暂行收监看管!任何人不得提审!待本官具本上奏,恭候圣裁!周大人……”他看向周显,一脸为难。 周显脸色铁青,阴鸷的目光在柳明薇那张正气凛然的脸上和陈九那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背影上扫过。 柳明薇的插手,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奏明圣上?皇帝若真起了疑心,派人详查…… 他重重地冷哼一声,拂袖道:“哼!本官倒要看看,你们能翻出什么浪花!赵大人,你好自为之!” 他深深看了陈九一眼,那眼神如同毒蛇,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和警告,随即带着护卫,悻悻然转身离去。 陈珏见靠山走了,也狠狠瞪了陈九一眼,灰溜溜地跟着溜走。 衙役上前,给沈知微、陈九和吴瘸子套上枷锁。 在被押下去的那一刻,陈九的目光再次与柳明薇相遇。 这一次,柳明薇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对他死而复生的震惊,有对他今日展现出的截然不同气质的困惑,有对他引动如此风波的审视,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对他身处绝境却依旧脊梁挺直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陈九对她微微颔首,眼神平静,既无怨恨,也无感激,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仿佛在说:看,这就是你维护的清贵? 随即,他收回目光,任由衙役押着,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阴暗的府衙大牢。 背上的伤口在枷锁的摩擦下传来剧痛,但他腰杆挺得更直。 这场风暴,并未因收监而平息。 登闻鼓前的惊天逆转、陈九的死而复生与“烂泥宣言”、周显的强势弹压、柳明薇的仗义执言……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整个洛京城!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入宫闱,飞向安平侯府,飞进各大勋贵门庭和朝臣府邸。 陈九这块“烂泥”,不仅没被糊在墙上,反而彻底搅浑了洛京这潭深水。 他现在身处牢笼,却已将一根足以撬动朝堂格局的杠杆,狠狠楔入了风暴的中心。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旋涡的核心,正是那个被所有人视为弃子、此刻身陷囹圄的——陈九! 洛京府衙登闻鼓前的风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以惊人的速度扩散,直抵大景朝权力的最核心——紫宸殿。 御案之上,洛京府尹赵秉德措辞谨慎却难掩惊涛骇浪的奏本,与影龙卫副指挥使萧战那份更为详尽、冰冷、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密报,并排摆放。 景帝身着常服,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殿外沉沉的暮色。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陈九…青梧…安平侯府…漕粮…周显…” 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每一个名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父皇……” 一个虚弱却带着急切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明凰公主裹着厚厚的锦裘,脸色依旧苍白,在老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得知陈九被投入大牢的消息,再也无法安心休养。“陈九他……” “明凰,” 景弘转身,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带着帝王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你身体未愈,当以静养为重,一个被家族削籍的庶人,不值得你如此挂心。” “父皇!” 青梧眼中含泪,带着一丝倔强, “他救过儿臣!在雪地里,若非他……” 她想起割腕喂血,想起陈九濒死时那声“青梧”,话语哽在喉头。 “若非他,你也不会流落民间,遭此大难!” 景弘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一个声名狼藉、被侯府弃如敝履的纨绔,竟成了我大景公主的救命恩人?明凰,你不觉得荒谬吗?他接近你,是何居心?你又可知,他今日在府衙前,是如何搅动风云,攀诬勋贵朝臣?” 景弘将赵秉德的奏本重重拍在青梧面前: “看看!登闻鼓前,大放厥词,煽动民意,甚至抛出‘烂泥糊高墙’这等狂悖之言!此子,绝非善类!其心可诛!” 第23章 明凰一言 顺水推舟 青梧看着奏本上描述的陈九掷下宗谱、宣言“烂泥糊墙”的场景,心尖猛地一颤。 这绝非她记忆中那个玩世不恭的海王!那是一种怎样的决绝与锋芒? 她下意识地为陈九辩解:“父皇,沈文渊之女鸣冤,吴忠作证,此案疑点重重!陈九他…他或许是路见不平…” “路见不平?” 景弘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 “一个自身难保的弃子,去管三年前的铁案?明凰,你太天真了!此子背后必有图谋!他今日敢攀咬安平侯府和周显,明日就敢搅动更大的风雨!他这是在找死!” “可是父皇!”青梧急道, “若沈家真有冤情呢?难道就因涉及勋贵重臣,便任由真相湮灭?这岂是圣明之道?陈九他…他纵有千般不是,今日之举,或许正是为求一个公道!”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维护。 景弘深深地看着女儿眼中那抹为陈九而起的焦急与…某种异样的光彩,心中那股杀意与忌惮更甚。 但他面上不显,反而露出一丝沉吟。 “公道…” 景弘踱步到御案前,手指划过奏本上“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漕粮亏空”等字眼,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安平侯陈烈,执掌京畿卫戍,位高权重,在军中根深蒂固。 侯府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长子陈琰在吏部经营,次子陈珏虽不成器,但母族势力亦不容小觑。这安平侯府,早已是景弘心头一根欲拔而不能、深恐牵动大局的尖刺! 如今,陈九这块“烂泥”,阴差阳错,竟将这根刺挑到了明面上!沈文渊案…漕粮…陈珏…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景弘心中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 陈九,身份卑贱,声名狼藉,被家族抛弃,无根无基,是再好不过的卒子! 用他去搅浑水,去试探安平侯府的底线,去撕开漕粮案的口子,无论成败,他都可置身事外。 成了,可借机削弱侯府;败了,一个弃子庶人,死了便死了,正好抹去他接近明凰的污点!至于那沈家孤女和吴瘸子,不过是卒子过河的添头。 唯一需要顾忌的… 景弘的目光再次扫过女儿苍白却执拗的脸,明凰对陈九那不同寻常的维护… 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更坚定了将陈九推出去当炮灰的决心,必须尽快斩断这孽缘! “也罢。” 景弘仿佛被青梧说服,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帝王的“无奈”与“公允”, “既然我儿心系公道,此案又涉及勋贵,疑点重重,确实不可草率。” 他转身,提起朱笔,在赵秉德的奏本上,沉稳有力地批下御批: “着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会同洛京府,重启江南漕粮亏空旧案,详查沈文渊被构陷一事。相关人证沈知微、吴忠,着即移交刑部天牢严加看管。庶人陈九,牵涉其中,暂押洛京府大牢,待查清其在此案中扮演角色、有无受人指使后,另行处置。涉案勋贵朝臣,当避嫌自查,不得干预有司办案。钦此。” 这份御批,看似公允,实则暗藏玄机: 重启调查:给了柳明薇和清流言官想要的“程序正义”,堵住悠悠众口,也顺了景帝借机探查安平侯府的心意。 人证升级看管:将沈知微和吴瘸子送入看管更严、但也更易被“重点关照”的刑部天牢,生死操控性更大。 陈九定位模糊:单独留下陈九在洛京府大牢,定性为“牵涉其中”、“待查清角色”、“有无受人指使”。 这既将他与核心人证切割,降低其重要性,又将他置于一个极其危险的位置——他是搅局者,是安平侯府的眼中钉,更是各方势力想要探究或抹除的目标! 随时可以“查明”他是“主使”或“被灭口”。 敲打涉案者:“避嫌自查”四字,既是警告周显、陈珏,也是提醒安平侯府,朕在看着你们,别乱动,但也别想轻易脱身! “父皇圣明!” 青梧看到御批同意重启调查,心中一松,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以为陈九的危局暂解。 景弘看着女儿的神情,心中冷笑。 圣明?他不过是顺势而为,将陈九这块“烂泥”,精准地投向了风暴的最中心,让他去做那探路的卒子,去承受所有的明枪暗箭。 “萧战。”景弘沉声唤道。 玄铁面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内阴影中:“臣在。” “盯着洛京府大牢,” 景弘的声音冰冷无情, “朕要陈九活着,至少在案子有眉目之前,他得活着扮演好他的角色。但…不必护得太周全。让该试探的人去试探,让该跳出来的人跳出来。明白吗?” “臣,明白!” 萧战领命,心中了然。 陛下这是要拿陈九当鱼饵,钓出更大的鱼。至于鱼饵本身会不会被撕碎…只要不死,残了废了都无所谓。 “还有,明凰需要静养,” 景弘看向女儿,语气不容置疑, “无朕旨意,不得出栖梧苑半步,更不得再提陈九此人,你母后忧思成疾,你当尽孝榻前。” 这是变相的软禁,青梧脸色一白,还想说什么,却被景弘那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慑住,只能不甘地低下头: “儿臣…遵旨。” 安平侯府,松涛苑书房。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安平侯陈烈脸色铁青,负手而立,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 长子陈琰眉头紧锁,次子陈珏则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废物!” 陈烈猛地转身,一巴掌狠狠扇在陈珏脸上!力道之大,直接将陈珏打得踉跄几步,嘴角溢血。 “父亲息怒!”陈琰连忙上前劝阻。 “息怒?你让我如何息怒!” 陈烈指着陈珏,气得浑身发抖, “看看你这个好弟弟干的好事!漕粮!那是能碰的吗?还留下首尾,被人抓住了把柄!如今更是闹到御前!陛下重启旧案,三法司会审!那吴瘸子被送进了刑部天牢!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第24章 牢狱杀机 帝心如局 “父亲!那吴瘸子就是个老废物!他拿不出证据!周显大人已经……”陈珏捂着脸,惊恐地辩解。 “周显?” 陈烈怒极反笑, “他现在自身难保!陛下那句避嫌自查是说给谁听的?他周显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还有那个孽障陈九!” 提到这个名字,陈烈眼中杀机暴涌, “这个祸根!当初就该直接打死!竟让他活了下来,还攀上了什么沈家孤女,闹出这般泼天祸事!烂泥糊高墙?好!好得很!他这是要把整个侯府都拖下水!” “父亲,当务之急是……”陈琰沉声道。 “我知道!” 陈烈打断他,眼神阴鸷如狼, “陈九不能留!这个祸根,必须尽快铲除!他多活一刻,侯府就多一分危险!还有那个吴瘸子…在刑部天牢,反而比在洛京府更方便让他永远闭嘴!” “父亲的意思是……”陈琰眼中寒光一闪。 “洛京府大牢…哼,赵秉德那个墙头草,未必靠得住。” 陈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琰儿,你亲自去安排!要快!要干净!让那个孽障和他带来的麻烦,一起消失!记住,手脚要干净,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至于刑部那边…我会亲自去拜访几位老朋友!” “是!父亲!”陈琰躬身领命,眼中同样杀意凛然。 陈珏闻言,脸上露出狂喜和怨毒之色:“对!杀了那孽障!让他死无全尸!” 一场针对陈九的致命杀局,在御笔朱批落下、风暴看似被纳入“正轨”的同时,已然在洛京府阴暗潮湿的大牢深处,悄然布下。 陈九这块被景帝随手推上风口浪尖的“烂泥”卒子,正独自面对即将袭来的滔天巨浪。 洛京府大牢,最深处一间阴暗潮湿的囚室。 陈九靠坐在冰冷的石墙上,背上的伤口在阴寒的环境下隐隐作痛。 他闭着眼,仿佛在假寐,狱卒送来的粗糙饭食原封不动地放在一边。 黑暗中,他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弧度。 “重启调查…刑部天牢…洛京府留我…” 他低声自语,如同呓语, “景帝老儿…好一招顺水推舟,借刀杀人…把我当探路的卒子?呵呵…”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棋逢对手般的兴奋与冰冷的算计。 现代海王开始创业之后,属于现代人的活跃思维开始浮现,对于自己现在的遭遇,他早就有了全盘的打算。 “安平侯府…该坐不住了?” 他轻轻摩挲着袖中藏着的、药婆婆在他临行前塞给他的一颗蜡封药丸,那是归园的保命之物。 “烂泥糊墙?” 他低笑一声,声音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决绝, “老子这块烂泥,这次不仅要糊上你们的高墙,还要糊进你们的嗓子眼,噎死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龙蛇!” 牢门外,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止一人,带着刻意压低的呼吸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杀意。 陈九眼中的光芒骤然收敛,恢复成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仿佛真的重伤虚弱,不堪一击。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将那颗蜡丸悄然扣在了掌心。 卒子已过河,是弃是保,是死是活,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而他陈九,从来就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洛京府大牢深处,死寂如墓。 浑浊的油灯在穿堂阴风中苟延残喘,将栅栏的影子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魅,投射在陈九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 他背靠冰冷的石墙,闭目调息。 背上的鞭伤在阴寒潮气的侵蚀下,如同钝刀刮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般的痛楚,然而,他的心境却如古井无波。 “削籍废名,弃如敝履…重启旧案,人证入天牢,独留我于洛京府…景帝老儿,好一手驱虎吞狼,隔岸观火。” 陈九心中冷笑,念头清晰如电, “安平侯府这根刺,扎在你心头怕不是一日两日了,沈文渊案,陈珏的把柄,简直是瞌睡送来的枕头,我陈九,一个声名狼藉、无根无基的弃子,可不就是你用来探路、搅局、甚至…送死的最完美卒子?” 他太了解景帝这类帝王的心思了。 平衡,制衡,借力打力。 他这块“烂泥”,此刻就是景帝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是丢进侯府这潭深水的诱饵! 饵若被鱼吞了,正好坐实侯府心虚,给了皇帝发难的由头;饵若挣扎着活下来,也能溅侯府一身腥臊,撕开更大的口子。 无论哪种结果,皇帝都是稳坐钓鱼台的赢家。 “所以…”陈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近乎残酷的讥诮, “你怎么会让我轻易死掉呢?至少在你这盘棋下到关键处,我这卒子还有点用之前…不会。” 他笃定。 这份笃定,源于对帝王心术的洞悉,更源于对自己处境清醒到极致的认知。 他身处绝境,却并非毫无依仗——景帝那无形的“需要他活着”的意志,就是他此刻最大的护身符! 他在赌,赌景帝对安平侯府的忌惮之深,赌自己这块“烂泥”在帝王眼中尚有“糊墙”的价值! “吱呀——” 沉重的牢门被推开,锁链声刺耳。 张牢头那张阴鸷中带着几分紧张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帽檐压得很低的“狱卒”,一股刻意压抑却掩藏不住的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弥漫了整个囚室。 来了。 陈九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嘲讽。 安平侯府,尤其是那位“好二哥”陈珏,怎么可能容忍他这个“祸根”多活一夜? 刑部天牢更不好下手,洛京府大牢,正是灭口的最佳地点!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洞穿一切的淡漠,仿佛在看一场早已预知结局的拙劣表演。 “陈九,提审了!起来!” 张牢头的声音带着色厉内荏的干涩。 “提审?” 陈九的声音虚弱沙哑,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讥讽与了然的笑意,他扶着墙,动作缓慢笨拙地站起,目光却如同冰冷的探针,直刺张牢头身后那两个“狱卒”, “深更半夜,劳烦二位…侯府的朋友亲自来提审陈某?真是…受宠若惊啊。” 第25章 运筹帷幄 与帝博弈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 张牢头瞬间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那两个“狱卒”更是身形猛地一僵! 被识破了?这怎么可能?眼前这个看起来风吹就倒的废物,眼神怎会如此…可怕?! “动手!” 矮壮杀手眼中凶光爆射,再顾不得伪装,一声低吼,身形如猛虎扑食,蒲扇大的手掌带着凌厉的劲风,直抓陈九咽喉! 务求一击毙命!另一名高瘦杀手则如同鬼魅般侧移,袖中滑出一道淬毒的乌黑匕首,无声无息却狠辣刁钻地刺向陈九后心!两人配合默契,封死了所有闪避角度! 杀局!真正的死局! 面对这足以让常人魂飞魄散的致命夹击,陈九脸上那抹讥讽的笑意却骤然放大! 他甚至没有试图躲避或格挡,只是用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带着无尽嘲弄的眼神,死死盯着那抓向他咽喉的手,仿佛在看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 “蠢货!” 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名杀手耳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杀我?问问你们背后的主子…他敢吗?!” 就在矮壮杀手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陈九咽喉皮肤,高瘦杀手的毒匕距离他后心不足三寸的刹那—— “放肆!” 一声冰冷到毫无人类情感、如同金铁摩擦的厉喝,骤然在狭窄囚室的阴影中炸响! 与此同时,两道玄色身影如同凭空出现!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 其中一道身影,如同瞬移般挡在陈九身前!一只戴着玄铁护腕的手,后发先至,如同铁钳般精准无比地扣住了矮壮杀手的手腕! 只听“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矮壮杀手的手腕瞬间被捏得粉碎变形! “啊——!”矮壮杀手发出凄厉的惨嚎! 另一道玄影则出现在陈九身后!他并未去格挡那刺向后心的匕首,而是屈指一弹!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指风,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后发先至,精准地击中高瘦杀手持匕的手腕! “噗!”血光迸现! 高瘦杀手闷哼一声,整条手臂瞬间麻痹,淬毒匕首脱手飞出, “叮当”一声掉落在陈九脚边! 兔起鹘落!两名训练有素的杀手,一断腕,一废臂!攻势瞬间瓦解! 玄铁面具!暗龙纹劲装!冰冷到毫无生气的眼神! 影龙卫!皇帝最隐秘的爪牙! 张牢头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 两名杀手更是面无人色,如同见了鬼般看着突然出现的影龙卫,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皇帝的人?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保护这个弃子? 陈九站在原地,甚至没有挪动一步。 他掸了掸囚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那生死一线的刺杀只是拂过的一缕微风。 他看着两名瞬间失去战斗力的杀手,又看了看如同雕塑般矗立在自己身前身后的影龙卫,嘴角那抹讥讽的笑意越发浓烈,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丝冰冷的快意。 “看,” 陈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点玩味的笑意,对着面如死灰的杀手说道, “我说什么来着?你们背后的主子…他不敢,景帝陛下,还需要我这块烂泥,去糊一糊他看不顺眼的墙呢。” 他转向为首的那名影龙卫——正是副指挥使萧战。 隔着冰冷的玄铁面具,陈九仿佛能感受到对方那如同看死人般的目光,以及那目光深处一丝被利用、不得不保护“污秽之物”的屈辱与愤怒。 “萧大人,” 陈九微微颔首,姿态随意,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辛苦,陛下…真是算无遗策,体恤草民啊。” 萧战面具后的眼神骤然一寒,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死死盯着陈九,这个卑贱的庶人,竟敢如此直白地挑破陛下的心思! 这份洞察力,这份在生死关头的冷静与…狂妄,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和厌恶。 “陛下旨意,陈九暂不能死。” 萧战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冰冷刺骨,毫无感情, “至于你们…”他看向瘫在地上的两名杀手,如同看两只待宰的蝼蚁, “拿下!撬开他们的嘴!” “是!”另外两名影龙卫应声上前。 陈九不再看他们,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缓缓走到墙角,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闭上眼睛,仿佛在闭目养神。 背上的剧痛依旧,但他心中却是一片澄澈。 赌赢了。 景帝果然不会让他轻易死掉。 影龙卫的出现,不仅救了他的命,更是向他,也向所有暗中窥伺的人,传递了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信号——陈九,现在是皇帝棋盘上的一颗卒子! 动他,就是在挑战皇帝的意志! “安平侯府…陈珏…” 陈九心中冷笑, “刺杀失败,影龙卫介入,这烂泥不仅没被糊掉,反而沾上了更甩不掉的皇气…接下来,你们该如何应对呢?” 他睁开眼,看向瘫软如泥的张牢头,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张头儿,吓坏了?去,给我拿纸笔来,有些话,得让外面的人…听个响。” 很快,粗糙的草纸和秃笔送到。 陈九提笔,忍着背痛,在摇曳的油灯下,笔走龙蛇。 字迹因虚弱而略显颤抖,却力透纸背,带着一股睥睨生死的狂放与嘲讽: “二哥钧鉴:烂泥命贱,阎王拒收。承蒙厚赐鬼三探监,弟感念至深,无以为报,特借其口,传话于兄: 雪夜野狗,亦有獠牙, 高墙金玉,终惧泥污, 杀我一人易,堵天下悠悠众口难! 弟九,顿首于洛京府死牢,静候兄之…下次厚礼。” 他将纸条折好,递给一名影龙卫,目光平静地看着萧战: “劳烦萧大人,将此信,连同那位还能喘气的鬼三兄弟,一并送回安平侯府,交给我那亲爱的二哥陈珏,就说…这是弟弟我,在陛下庇佑下,给他的一点…小小回礼。” 萧战面具后的眼神剧烈波动,杀意几乎要压制不住。 这个陈九…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利用影龙卫传递战书? 这是在赤裸裸地挑衅安平侯府,更是将皇帝的力量当成他手中的刀! 但…陛下的旨意是“陈九暂不能死”,并未禁止他传递消息。 陈九此举,无疑会进一步激怒安平侯府,将水搅得更浑…这似乎…也符合陛下的意图? 萧战沉默片刻,终究是冰冷地一挥手。 一名影龙卫接过染血的纸条,如同拖死狗般提起那名昏死过去的杀手鬼三,身影一晃,消失在牢房外的阴影中。 陈九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嘴角再次勾起那抹标志性的、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烂泥糊墙?”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血腥弥漫的死牢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与笃定, “这才哪儿到哪儿?二哥,景帝陛下…你们且看着,老子这块烂泥,不仅要糊上你们的高墙,还要糊进你们的棋局,糊得你们…进退两难!” 他重新闭上眼睛,仿佛疲惫已极。 但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洞穿迷雾、掌控生死的自信与疯狂,却让这阴暗的死牢,都为之黯然失色。 天牢刺杀,非是绝境,而是他陈九向整个洛京宣告——游戏规则,由他这块“烂泥”来定的,第一声惊雷! 第26章 血书惊府 暗流汹涌 安平侯府,松涛苑书房内的低气压,几乎凝成了实质的冰霜。 陈烈脸色铁青,负手立在窗前,背影如同一座压抑着怒火的火山。长子陈琰侍立一旁,眉头紧锁,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次子陈珏则如困兽般在室内焦躁地踱步,脸上交织着恐惧、愤怒和一丝残存的侥幸。 “废物!一群废物!” 陈珏猛地一拳砸在紫檀桌案上,震得茶盏乱跳, “两个鬼三!竟然连一个重伤的废物都收拾不了!还说什么万无一失!” “住口!” 陈烈猛地转身,鹰隼般的目光狠狠剐在陈珏脸上,声音低沉得可怕,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影龙卫!影龙卫出现在洛京府大牢!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陛下的人,一直在盯着那个孽障!盯着我们侯府!” 陈琰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父亲,影龙卫介入,说明陛下对此事极为关注,甚至…可能早有预料。我们灭口的举动,恐怕正落入了陛下的算计。” “算计?” 陈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道, “大哥!难道我们就任由那孽障活着?任由他攀咬?他今天敢送信挑衅,明天就敢把天捅破!他手里说不定真有什么……” “他能有什么?” 陈烈厉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 “吴瘸子在刑部天牢!沈家旧宅的夹层是空的!他陈九一个被扔出去的弃子,除了那条烂命和那张狂悖的嘴,还能有什么?影龙卫护着他,不过是陛下想借他这把钝刀,来割我们侯府的肉!试探我们的反应!” 话虽如此,但陈烈心中那股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陈九在登闻鼓前的表现,在死牢里面对刺杀时的冷静与讥讽,…这绝非一个寻常纨绔能做到的!这个孽障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管家陈福带着一丝惊惶的声音:“侯爷!二公子!有…有人送来一份东西!” “什么东西?”陈珏不耐烦地吼道。 “是…是影龙卫…亲自送来的…”陈福的声音带着颤抖。 书房内的三人脸色同时一变!影龙卫亲自登门?! “让他们进来!”陈烈强压心中惊疑,沉声道。 书房门被推开,两名身着玄色暗龙纹劲装、脸上覆盖着冰冷玄铁面具的影龙卫,如同两尊来自九幽的死神,迈着无声却充满压迫感的步伐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手中,提着一个还在滴淌着暗红色液体的粗布包裹,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另一人则面无表情地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张折叠的、边缘染着点点血渍的粗糙草纸。 陈珏的目光瞬间被那个滴血的包裹吸引,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为首的影龙卫将包裹随意地丢在书房中央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噗通”一声闷响。 包裹散开,一只齐腕而断、肤色蜡黄、骨节粗大的手掌滚落出来,断口处血肉模糊,兀自滴着血,手腕上依稀可见一个模糊的骷髅刺青!正是杀手“鬼三”之一的手! “啊——!” 陈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几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陈烈和陈琰也是瞳孔骤缩,脸色难看至极。这是赤裸裸的警告!更是毫不掩饰的羞辱! 那名影龙卫如同没有看到三人的反应,冰冷的目光扫过,最后落在面无人色的陈珏身上,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宣读判决: “奉陛下口谕: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御下不严,致使刁奴行凶,惊扰洛京府大牢,罪不可恕!念其年少无知,着禁足府中,静思己过,无诏不得外出!钦此。” 禁足!来自皇帝的申斥! 陈珏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瘫软在地。 这不仅是惩罚,更是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 “御下不严”、“刁奴行凶”,几乎坐实了他派人灭口的指控! 另一名影龙卫上前一步,将托盘上的染血草纸拿起,递到陈珏面前。 “陈九公子托我等,将此物转交二公子。” 影龙卫的声音依旧平板,但转交二字,却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陈珏颤抖着手,接过那张染血的草纸。 展开,上面那力透纸背、带着无尽讥讽与疯狂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睛上: “噗——!” 陈珏看完,急怒攻心,喉头一甜,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珏儿!”陈琰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孽障!孽障!”陈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地上那只断手和染血的书信,目眦欲裂, “陈九!我安平侯府…与你势不两立!” 两名影龙卫如同完成任务的机器,对眼前的混乱视若无睹,微微躬身:“旨意已传,东西已送到。告辞。” 说完,转身便走,玄色身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满室血腥、惊惶与滔天恨意。 “父亲!陛下这是…这是要对我们侯府动手了吗?” 陈琰扶着昏迷的陈珏,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影龙卫登门送断手、传申斥、递战书,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和警告! 陈烈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阴鸷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只断手和染血的战书,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动手?不…陛下这是在逼我们!逼我们自乱阵脚!逼我们跳出来!”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疯狂与决绝的光芒:“琰儿!立刻飞鸽传书给你舅舅!让他准备好!另外,动用我们在都察院的所有关系,给我盯死柳家和那些清流!还有刑部天牢那个吴瘸子…不能留!必须尽快解决!不惜一切代价!” “至于那个孽障…” 陈烈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仿佛要穿透重重墙壁,钉死在洛京府大牢里的陈九身上, “陛下想保他当卒子?哼!老夫倒要看看,一个卒子,能掀起多大的浪!等漕粮案的盖子捂紧,等吴瘸子永远闭嘴…就是那孽障的死期!影龙卫…也护不住他!” 一场由断手血书引爆的、更加凶险的暗战,在安平侯府深处,无声地拉开了序幕。 第27章 刀以呈上 静待佳音 同一时间,柳府,漱玉轩。 柳明薇屏退了所有侍女,独自坐在书案前。 桌上油灯如豆,映照着她清丽却略显凝重的脸庞。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由心腹丫鬟悄悄送进来的东西——那是一份誊抄得极其工整、却触目惊心的账册摘要! 正是陈九在死牢中,通过竹影秘密送出的、沈家旧宅夹层中那份真账册的关键抄录部分! 上面清晰地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通过“周记粮行”转手,流入“安平侯府二房”名下钱庄的巨额银两,数额之大,去向之明确,与江南漕粮亏空的时间、数量惊人吻合! 柳明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的心绪如同惊涛骇浪般翻涌。 死牢刺杀,影龙卫介入,陈九死里逃生,甚至反将一军,将侯府杀手的断手和血书战书送回了侯府… 这些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早已传入她的耳中。 她震惊于陈九的胆大妄为和…那近乎疯狂的生命力!更震惊于皇帝对此事介入之深! 而现在,这份账册摘要,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 这绝非伪造!上面的钱庄印记、时间节点、经手人名号,都经得起查证! 这铁证如山的一部分,足以将陈珏和周显钉死在贪墨的耻辱柱上!也足以证明沈文渊的清白! 陈九…他到底是怎么得到这个的? 在死牢之中,面对刺杀,他不仅活了下来,还能将如此关键的证据送出来? 他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力量?还是说,这依旧是景帝那盘大棋中的一步? 柳明薇心乱如麻,她厌恶陈九过去的声名,忌惮他如今展现出的危险与不可控,但这份证据…却代表了沉甸甸的真相和…她所坚持的“公道”! 她想起登闻鼓前陈九那掷地有声的“烂泥糊墙”,想起他面对周显弹压时的冷静反击,想起他此刻深陷死牢却依旧搅动风云的疯狂… 这个被她斥为“京畿之耻”、认定早已冻毙的男人,如同一团巨大的、充满危险的迷雾,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和…一丝被强烈吸引的悸动。 “陈九…” 柳明薇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复杂难明, “你究竟…是破局的利刃,还是…焚身的野火?”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洛京府大牢的方向,夜色深沉。最终,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无论陈九是刀是火,这份证据,她必须递上去!为了沈家的冤屈,为了她心中的公道,也为了…看清这盘棋局真正的走向! 她提笔,饱蘸浓墨,在一份空白的奏本上,重重写下: “臣女柳明薇,泣血上奏:惊悉江南漕粮亏空旧案疑点重重,今获关键账册抄录,直指兵部侍郎周显、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监守自盗,构陷忠良!证据确凿,请陛下明察!为忠魂昭雪,正朝廷纲纪!” 墨迹未干,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柳明薇清流领袖之女的身份,加上这份来自“神秘渠道”的铁证,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了风暴的最核心。 洛京府大牢,死囚室。 浓重的血腥气已被清理大半,但那股阴冷肃杀的味道依旧挥之不去。 陈九靠墙坐着,背上的伤口经过简单的重新包扎,依旧隐隐作痛。他闭着眼,仿佛在沉睡。 竹影如同真正的影子,静立在角落的黑暗中。 陈九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弧度。 “断手血书,应该已经送到我那好二哥手里了?侯府此刻,想必是鸡飞狗跳,又惊又怒…” 他心中默念, “柳明薇…那份账册摘要,也该看到了。以她的性子,那份奏本,此刻怕是已经写好了…” 他仿佛能看到柳明薇在灯下奋笔疾书的清丽侧影,能看到安平侯府内陈珏吐血昏厥的狼狈,能看到景帝在紫宸殿把玩着骷髅令牌、眼中闪烁着算计光芒的模样… “景帝老儿,你想借我这把刀,割侯府的肉,探侯府的底…没问题。” 陈九心中冷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 “但刀,也有自己的想法,我不仅要割肉,还要放血!不仅要探底,还要…掀了他们的老巢!” “竹影。”陈九忽然开口,声音在死寂的牢房中格外清晰。 “园主。”竹影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他面前。 “告诉蓝姑,”陈九睁开眼睛,眸中精光闪烁,哪里还有半分虚弱, “第一步,火候差不多了,该放雀了,让尘网,把鬼三在城西老地方领赏的接头点,还有他吐出来的其他几个侯府暗桩…不小心露给都察院那些闻着腥味就兴奋的御史老爷们。 记住,要像是被侯府灭口未遂、侥幸逃脱的线人无意泄露的。” “是。”竹影领命。 “第二步,” 陈九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地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让药师堂准备一份大礼。等刑部天牢那边…吴伯身体不适的时候,用得上,药婆婆知道该怎么做。” “是。” “第三步,” 陈九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牢墙,望向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城, “让雀笼里那位千面,给我准备一张…能进皇城的脸,这场大戏,最终的目标还是她。” 竹影面具后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但依旧平静:“千面可易容,但皇家禁苑,守卫森严,影龙卫密布…” “无妨。” 陈九打断他,嘴角的弧度带着一丝神秘与疯狂, “我自有办法让她出来,你只需准备好面具,时机…就在风暴最烈时。” 竹影不再多问:“是。” 吩咐完毕,陈九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搅动整个洛京风云的指令,只是随口闲聊。 背上的伤痛依旧,但他的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景帝,你想看戏?想看烂泥糊墙?” 陈九在心中对着那无形的帝王低语, “那我就给你演一出大的!安平侯府想捂盖子?想灭口?我就把盖子彻底掀开,把血淋淋的真相甩到所有人脸上!柳明薇想主持公道?我就给她递上最锋利的刀!” “至于青梧…” 想到那个在雪夜中用血救他的少女,陈九冰冷的心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和更深的决绝, “等着我,五彩祥云我驾不来,但搅他个天翻地覆的本事…老子有的是!” 他深吸一口牢房中污浊的空气,仿佛在品味着风暴来临前的窒息感。 棋盘已乱,棋子皆动。 而他陈九,这块被所有人视为弃子、卒子的“烂泥”,正稳稳地坐在风暴眼中心,冷笑着,准备落下那颠覆全局的…致命一手! 洛京的天,即将被这块“烂泥”,彻底糊成一片血色! 第28章 疫起天牢 龙困浅滩 景帝景弘端坐紫宸殿御座之上,手中把玩着那枚从“鬼三”身上搜出的骷髅令牌,冰冷的玄铁触感仿佛带着安平侯府的森森寒意。 他面前御案上,并排放着两份奏报: 一份是影龙卫密报,详细记录了安平侯府在收到断手血书后的“异动” 飞鸽传书频繁飞向陈珏母族所在的北境边镇; 都察院内几位与侯府交好的御史突然抱恙,闭门谢客; 更有暗线回报,刑部天牢附近,近日出现了几拨身份不明、行踪诡秘的身影… 另一份,则是柳明薇那份墨迹淋漓、字字泣血的奏本,以及附着的那份足以将周显、陈珏钉死的账册摘要抄录! 清流领袖之女的背书,加上这份铁证,其分量之重,足以在朝堂掀起滔天巨浪! “好一个安平侯府!好一个陈烈!” 景弘眼中寒光闪烁,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朕申斥陈珏,断手警告,你们非但不收敛,反而狗急跳墙,调动边军,渗透都察院,还想对刑部天牢下手? 真当朕的刀锋不利吗?” 他将骷髅令牌重重拍在柳明薇的奏本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柳家这丫头…倒是递了一把好刀。” 景弘的手指划过那份账册摘要,沉思不语, “陈九…这块烂泥,竟真能捞出点干货?他背后,到底是谁在搅弄风云?一个小小的弃子竟然引出了这么大的风浪,可疑,可疑!” 萧战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中阴影:“陛下,安平侯府对刑部天牢的渗透加剧,吴瘸子恐危在旦夕。是否……” “不急。” 景弘抬手打断,眼中闪烁着帝王心术的冷酷光芒, “让他们动!动得越多,死得越快!吴瘸子…是死是活,关键看陈九这块烂泥,还能不能糊出更有趣的东西,柳明薇这把刀,先留着,等安平侯府跳得再高些,朕再借她之手,雷霆一击!” 他正欲继续部署,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总管惊慌失措的通禀,声音都变了调: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刑部天牢…爆发瘟疫了!” “什么!” 景弘猛地站起,脸色骤变!瘟疫?在这节骨眼上? 内侍总管连滚爬爬地进来,面无人色: “回…回陛下!刑部天牢昨夜突发恶疾!多名囚犯与狱卒上吐下泻,高烧不退,身上现红疹!太医院院判初步查验…疑是…疑是黑死瘟!现已封禁整个刑部天牢区域!所有接触者一律隔离!吴忠…吴忠他…也染上了!病势极重,恐…恐难熬过今日!” “轰!”如同晴天霹雳! 景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黑死瘟!这几乎是必死的绝症! 而且传染性极强!刑部天牢…关押着多少重犯要犯?一旦失控蔓延至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更关键的是——吴瘸子!这个沈文渊案的关键人证,竟然在此时染上瘟疫,命悬一线?这巧合得…简直令人发指! “安!平!侯!府!” 景弘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眼中杀意滔天! 他几乎瞬间就断定,这所谓的“瘟疫”,必然是侯府狗急跳墙,为了灭口吴瘸子而制造的惊天毒计! 他们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京城重地散播瘟疫?这已经不是在挑战皇权,而是在掘大景朝的根基! “陛下!当务之急是控制疫情!封锁消息!绝不能让恐慌蔓延!”萧战急声道。 “封锁?怎么封锁?” 景弘怒极反笑,指着殿外, “刑部天牢就在皇城根下!多少双眼睛盯着?柳明薇的奏本还在朕这里!吴瘸子一死,死无对证!安平侯府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朕为了包庇某些人,故意制造瘟疫灭口,掩盖真相!届时,天下汹汹,清流激愤,边军异动…朕将陷入何等被动?” 帝王心术,算无遗策,却也被这釜底抽薪、丧心病狂的一招,逼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他需要吴瘸子活着!至少,不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成为侯府反扑的利器! “太医院!倾尽全力!给朕保住吴忠的命!不惜一切代价!”景弘几乎是咆哮着下令。 “陛下…”内侍总管哭丧着脸, “院判大人说…黑死瘟…无药可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啊…” 景弘身形一晃,颓然坐回御座。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夹杂着滔天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他算计侯府,侯府却用更疯狂、更不计后果的方式,将了他一军! 安平侯府,不能再留了,这一刻,这道念头瞬间闪过, 对于除去这么一座侯府,朝廷势必伤筋动骨,其上下牵连着众多,景帝的策略是循序渐进,不想引起大的动乱,可侯府的这个疯狂动作,彻底让景帝生出了杀心, 瘟疫,不可控,一旦爆发到监牢之外,整座洛京都将化为炼狱,此行,绝不可恕!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景弘的脑海——青梧!明凰公主! 她离宫时,江南“神仙地”的供奉曾进献过几枚号称能祛百毒、镇瘟疫的“九转玉露丹”! 虽不知对黑死瘟是否有效,但那是唯一的希望! 而且,让公主出面赐药,更能彰显皇家仁德,对冲可能出现的“灭口”流言! “来人!”景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传旨栖梧苑!明凰公主仁孝感天,闻京师或有疫气,心忧黎庶,自请于明日辰时,亲赴皇城西苑清虚观,焚香沐浴,斋戒祈福七日,为京师消灾解厄! 着内府即刻准备仪驾!影龙卫全程护卫!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清虚观百丈之内!” 他刻意强调了斋戒祈福七日的时长! 这既是给青梧一个合理的出宫理由,也是在向外界释放一个信号——皇家高度重视疫情,公主亲自祈福! 更重要的是,这提供了一个时间窗口和一个地点——清虚观! 景弘疲惫地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座扶手。 他知道,这道旨意,如同在风暴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第29章 黑锅天降 戏台恰好 洛京府大牢,死囚室, 竹影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无声出现。 “园主,清虚观,辰时。” 声音平淡无波,却传递着至关重要的信息。 靠墙而坐的陈九,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深处,疲惫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锐利光芒,仿佛蛰伏的凶兽终于锁定了猎物。 “清虚观…斋戒七日…” 陈九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疯狂的弧度, “景帝老儿,你这戏台搭得…正合我意!” 他猛地坐直身体,牵动背伤,眉头微蹙,却毫不在意。 “竹影,传令!” “一、让千面准备好那张脸,按计划送入清虚观。 告诉千面,我要的不是像,是神,是能靠近青梧十步之内而不被萧战瞬间格杀的神韵! 时间,就在祈福法事开始,香火最盛,人心最诚的那一刻!” “二、通知蓝姑,让雀笼里那只病雀动起来。 地点,就在清虚观外,皇城司与影龙卫警戒圈的边缘,要恰好在公主仪驾抵达前一刻发作! 症状,要像,要惨,要让人看一眼就魂飞魄散! 记住,目标是制造瞬间的、足够大的混乱,吸引外围所有守卫的注意力!” “三、告诉药婆婆,那份薄礼,备好了吗? 用最普通的青瓷瓶装,瓶底刻一个不起眼的归字残痕。 我要它恰好出现在公主途径的净手铜盆旁,混在那些供奉的香花清露之中!” 竹影面具后的眼神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但依旧躬身:“是。园主,影龙卫萧战,对您杀意已极,清虚观内,影卫密布,十步一岗,皆是精锐,靠近公主,九死一生。” 陈九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昏暗牢房中显得格外森然:“九死一生?老子从雪地里爬出来那天,就已经是向阎王赊的命!萧战想杀我?好啊,让他来!看看是他影龙卫的刀快,还是老子这块烂泥糊墙的本事硬!我要的就是他紧绷的神经,要的就是那万分之一因混乱和意外出现的缝隙!” 他站起身,走到牢门铁栅旁,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阻碍,望向皇城西苑的方向。 “青梧,”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温柔与决绝, “踩着五彩祥云来救你,老子现在还做不到,但踏着这满城风雨、刀山火海来见你…老子说到做到!等我!” 每每回想至风雪之中那个喂血的影子,他的心中就一股无来由的暖意,他很明白,自己能活着出现在那个老叟家中,一定是青梧做了什么, 不然凭借自己这个庶民之身,即便是为了公主名誉,都会被就地格杀,可现在自己活的好好地,这其中,必有青梧之因。 她的公主身份也早就送到了自己的手中,对于这个景帝一直养在神仙地,号称最宠爱的公主,陈九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青梧是在变相的被软禁,为何? 这种种的疑团让他必须当面见一次青梧,他要亲口问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不是有危险,那种危险来自何方? 从苏醒直到现在,他设计了一系列,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见青梧一面,种种后手,皆是为了让青梧出宫,为此,他甚至让药堂弄出了瘟疫。 至于那份薄礼,自然就是瘟疫的解药,这是给青梧留下的抹除后患之物,有这份解药在此,景帝那边想来不会追究过多。 一切都在按照陈九的设计在进行,唯独安平侯府,此刻愁云惨淡。 “瘟瘟疫?” 陈珏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脸色惨白如金纸,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指着匆匆来报的心腹长随,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刑部天牢?黑死瘟?还还说是我们侯府弄的?!” “是是的二公子!” 长随跪在地上,汗如雨下,声音带着哭腔, “消息已经传开了!都察院那帮御史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柳家小姐更是直接上了奏本!现在外面都在疯传说说侯府为了灭口吴瘸子,丧心病狂在京城散播瘟疫! 连连茶楼说书的都在讲侯府二少毒计灭口,黑死瘟祸乱京师啊!” “放屁!放他娘的狗臭屁!” 陈珏一脚踹翻身前的紫檀小几,名贵的茶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状若疯魔,挥舞着手臂咆哮, “老子是想杀吴瘸子!可老子还没疯到在京城放瘟!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是陈九!一定是陈九那个孽障!是他!是他陷害我!是他放的瘟!对!一定是他!” 他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扑到一直沉默伫立窗前的陈烈面前,涕泪横流: “父亲!您信我!信我啊!我再蠢再笨,也不敢干这种抄家灭族的事!是陈九!是那个被我们扔出去的孽障!是他恨我们!他要拉着整个侯府给他陪葬!烂泥糊墙!他就是块又臭又毒的烂泥!他现在要糊死我们啊父亲!” 陈烈没有动,甚至没有看状若疯魔的儿子一眼。 他背对着所有人,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沉重的阴影。 那握着窗棂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微微颤抖着,暴露了他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 “烂泥糊墙” 陈烈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寒意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憋屈, “好好一个烂泥糊墙!老夫纵横朝堂数十载,竟被一块自己亲手扔出去的烂泥,糊住了眼,糊住了口,糊得喘不过气来!” 他猛地转过身!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怒火与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但更深处,却翻涌着一种被算计、被嫁祸、被逼到悬崖边的巨大恐惧! “陈九!好!好得很!” 陈烈的声音如同受伤猛兽的低吼,带着滔天的恨意, “老夫真是小看了你!小看了你这块烂泥里的毒!灭口不成,反被栽赃泼天污水!这瘟疫这瘟疫” 他咬牙切齿,却无法否认这口黑锅扣得有多狠、多准、多致命! 散播瘟疫,祸乱京师! 这顶帽子一旦扣实,别说他一个安平侯府,就是亲王也担待不起! 景帝正愁找不到彻底扳倒侯府的由头,这简直是瞌睡送来了热枕头! 第30章 陈家大乱 清虚祈福 “父亲!” 一直阴沉着脸、强作镇定的陈琰终于开口,声音同样干涩紧绷, “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瘟疫之事,真假难辨,但舆论汹汹,陛下震怒已是必然!柳明薇的奏本加上这口黑锅我们侯府已成了众矢之的!边军调动、都察院渗透的事,恐怕恐怕也捂不住了!” 这才是最致命的! 瘟疫嫁祸只是导火索,它引爆了侯府之前所有见不得光的动作! 景帝和朝堂清流,正好可以借着“侯府丧心病狂散播瘟疫”这个由头,名正言顺地彻查他们调动边军、干预司法、意图灭口等一系列重罪! 憋屈!无与伦比的憋屈! 明明是他们想杀陈九、灭吴瘸子,结果人没杀掉,反而被对方反手扣上了一个足以抄家灭族的滔天罪名! 他们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涂满剧毒的尖刺上!不仅没伤敌,反而把自己扎得满手是血,毒入骨髓! 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恐惧不仅来自于景帝可能的雷霆之怒,更来自于那看不见摸不着、却足以让整个洛京陷入地狱的黑死瘟! 如果瘟疫真的失控蔓延就算景帝最后查明是陈九所为,侯府作为“始作俑者”的污名也永远洗刷不掉! 他们将彻底沦为历史的罪人,遗臭万年! 更可怕的是,瘟疫可不管你是勋贵还是平民,侯府上下,谁又能保证不被波及? “陈九陈九” 陈烈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却又被那冰冷的恐惧死死压住,憋得他五脏六腑都扭曲剧痛。 “他哪来的本事在刑部天牢放瘟?他背后到底是谁?” 他猛地看向陈琰,眼中闪烁着最后的疯狂与孤注一掷: “琰儿!不能再等了!立刻!马上!动用我们在太医院最深的那颗钉子!不管用什么方法!我要吴瘸子立刻、马上、无声无息地死在刑部天牢!死得透透的!只要他死了,死无对证!瘟疫这口黑锅,我们还能想办法往陈九身上推!就说他为了制造混乱脱身,故意放瘟!” “父亲!不可!” 陈琰脸色剧变, “现在刑部天牢被影龙卫和御医严防死守!吴瘸子更是重点看护对象!我们的人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抓住把柄!那才是坐实了我们杀人灭口、散播瘟疫的罪名啊!而且万一瘟疫是真的” “没有万一!” 陈烈低吼,眼中布满血丝, “就算是真的,也要让吴瘸子死在瘟疫前面!他活着,就是悬在侯府头顶的刀!他死了,一切才有转圜的余地!快去!不惜一切代价!” 陈琰看着父亲那近乎癫狂的眼神,知道已无退路,只能咬牙应下: “是!儿子这就去办!”他匆匆转身离去,背影带着一种风萧萧兮的决绝。 书房内只剩下陈烈和依旧瘫在地上喃喃自语的陈珏。 “烂泥烂泥糊墙糊死了糊死了” 陈珏眼神涣散,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仿佛被这巨大的恐惧和憋屈彻底击垮了心智。 陈烈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又想起那个如同毒刺般从烂泥里钻出来的陈九,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紫檀书案上! “砰!” 一声巨响,坚硬如铁的书案竟被砸得裂开一道缝隙! “陈!九!”陈烈从喉咙深处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怨毒与惊惧, “老夫发誓!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让你这块烂泥,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这怨毒的誓言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窗外,洛京城上空,那因“瘟疫”而起的阴云,正沉沉地压向煊赫了百年的安平侯府。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那块曾被他们弃如敝履的烂泥,如今已化作裹挟着致命瘟疫和滔天恨意的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们的心脏,不仅糊住了他们的高墙,更要将他们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翌日,辰时,皇城西苑,清虚观。 晨曦微露,清虚观内外却已是一片肃杀。 萧战一身玄色劲装,未戴面具,但那张棱角分明、毫无表情的脸,比面具更显冰冷。 他如同标枪般矗立在主殿丹陛之下,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定着通往内殿的路径。 他知道,今天最大的变数,不是外敌,而是那个如同跗骨之蛆的卑贱庶人——陈九! 陛下虽未明言,但他清楚,陈九绝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公主驾到——!” 青梧身着素雅庄重的宫装礼服,步履沉稳,仪态万方,清丽绝伦的脸上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肃穆,如同九天玄女降临凡尘。 唯有那双垂于广袖中的手,指尖微微发白,泄露着一丝内心的波澜。 萧战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影龙卫副指挥使萧战,恭迎公主殿下!观内观外已肃清,护卫周全,请殿下安心祈福。” 他的声音恭敬,但眼神却如同最警惕的猎豹,始终没有离开青梧周身三丈范围。 青梧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萧战,仿佛只是扫过一个尽职的护卫,并未多做停留。 她抬步,缓缓走向香烟缭绕的主殿, “吉时已到——!请殿下入静室,焚香祷告,为苍生祈福——!” 观主老道长高宣道号,声音洪亮。 青梧在殿门前微微驻足,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殿外庭院中摆放净手铜盆的汉白玉石台,那里摆放着鲜花清露。 旋即,她莲步轻移,踏入静室。 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隔绝了萧战那如影随形的冰冷目光。 萧战并未放松,反而更加警惕。 清虚观外,警戒圈边缘。 就在青梧踏入静室,祈福法事即将开始的刹那—— “啊——!瘟…瘟疫!黑死瘟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厉鬼哭嚎,猛地从警戒圈边缘、靠近西侧角门的人群外围炸响! 人群瞬间如同炸了锅! 第31章 故人惊鸿 再见佳人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面色蜡黄的汉子,突然倒在地上,浑身剧烈抽搐,口吐白沫,裸露的脖颈和手臂上,赫然可见大片大片触目惊心的紫黑色斑块和正在溃烂流脓的红疹! 他一边抽搐,一边用尽最后力气嘶喊:“救我…救命…安平侯府…他们…灭口…瘟疫…是假的…假的…” 声音戛然而止,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气绝身亡! “瘟疫!!!” “真是黑死瘟!!” “跑啊——!!!” “安平侯府灭口?”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瞬间以百倍速度蔓延! 围观的人群彻底崩溃,哭喊声、踩踏声、咒骂声震天动地! 原本秩序井然的警戒圈瞬间被汹涌的人潮冲垮! 皇城司的番子、维持秩序的衙役被惊慌失措的人群冲得七零八落,场面彻底失控! “保护外围!封锁消息!驱散人群!快!” 皇城司指挥使的咆哮声淹没在混乱的声浪中。 这突如其来的、惨烈无比的“瘟疫”爆发点,就在影龙卫严密防护圈的最外围! 如同在紧绷的弓弦旁点燃了一个巨大的炮仗!所有外围的影龙卫、皇城司精锐,甚至部分内圈的注意力,都被这巨大的混乱和那惊悚的安平侯府灭口遗言所吸引,本能地扑向混乱源头,试图控制局面,防止恐慌彻底扩散! 就在这混乱达到顶点、所有人的目光和心神都被外围惨剧牢牢吸住的电光火石之间—— 清虚观主殿侧后方,一处供道士日常通行、此刻因法事而暂时无人注意的偏门,一道身影如同融入晨风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最普通不过的灰布小道袍,身形单薄,面容平凡无奇,是那种丢进人堆里瞬间就会被遗忘的小道士模样。 他低着头,捧着一个盛放新鲜供果的竹编托盘,步履轻盈,仿佛对观内肃杀的气氛和远处的混乱充耳不闻,径直朝着主殿后方、靠近公主静室斋房的净手区域走去。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毫无滞涩,仿佛千百次走过这条路径。 托盘上,几个饱满的青梨下,隐约可见一个毫不起眼的青瓷小瓶。 此人,正是归园千面圣手倾力打造、承载着陈九全部意志的化身! 他行走的姿态,低眉顺眼的神情,甚至呼吸的频率,都与真正在观内洒扫服役多年的小道士别无二致! 这便是陈九要求的“神”,是瞒天过海的关键! 殿门外如临大敌的萧战,所有心神都被外围巨大的混乱和静室内可能的威胁所牵扯,他那如同实质的杀意和灵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了殿宇的每一个角落,却唯独漏过了这个平凡到极致、动作自然到极点的小道士。 青梧,不,此刻她是明凰公主景明凰,身着素净的月白道袍,端坐于静室蒲团之上。 七日斋戒祈福的旨意来得突兀,她心知肚明,父皇此举名为消灾,实为隔离,更是将她置于一个看似安全实则更易被严密监控的牢笼。 窗外微曦初露,映在她苍白依旧的脸上,那双曾被陈九形容为“嫌弃”的清亮眼眸,此刻却盛满了化不开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殿下,净手焚香的时辰到了。” 一个面容平凡、眼神恭顺的小太监垂首而入,捧着铜盆与香巾。 景明凰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小太监低垂的脸庞,这张脸毫无特色,是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然而,就在小太监将铜盆轻轻放在她面前矮几上,手指不经意拂过盆沿时—— 景明凰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一层薄茧,尤其是小指外侧一道浅浅的、几乎看不出的旧疤! 这疤痕的形状…她曾在雪夜里,死死抓住那只试图推开她喂血手腕的手时,清晰地触摸到过! 心,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接香巾,指尖却微微颤抖。 她抬眸,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小太监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陌生的眼睛,浑浊、木讷,属于一个最底层、毫无存在感的阉人。 但就在这双木讷的眼睛深处,在接触到她目光的刹那,一丝极其熟悉、带着痞气、戏谑和深藏疲惫的光芒,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漾开,又迅速被那层木讷彻底覆盖。 是他! 真的是他! 陈九!他竟来了!顶着这样一张脸,用这种方式! 景明凰接过香巾,指尖与他粗糙的指尖一触即分,那冰冷的触感却如同电流,瞬间传遍全身。 她努力维持着公主的仪态,声音平静无波:“退下,本宫想静一静。” “是,殿下。” 小太监的声音嘶哑难听,躬身退后,却在转身走向门口阴影的刹那,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恢复了原本低沉沙哑的语调,极快地低语了一句:“五彩祥云,你找到了吗?” 景明凰握着香巾的手猛地攥紧! 这句在风雪绝境中,两人戏剧性的对话,此刻听来,竟让她鼻尖一酸,眼眶瞬间发热。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静室门无声关闭,隔绝了内外。 门外,是影龙卫森严的守卫;门内,是两颗隔着身份鸿沟,却在生死边缘纠缠过的心。 景明凰深吸一口气,走到静室角落一处供奉着三清像的偏殿。 这里相对更隐蔽些。她对着神像,仿佛虔诚祈祷,声音却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你…你怎么敢来?这里是龙潭虎穴!影龙卫…” “影龙卫的布防,外面两个时辰一换,左三右五,屋顶两个,死角在西南角供桌下通风口,够不够详细?” 一个低沉沙哑、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竟从神像后那巨大的供桌阴影里传来! 景明凰猛地回头,只见陈九如同变戏法般,悄无声息地从那狭窄的阴影中滑出,动作轻巧得如同狸猫。 他脸上那张平凡小太监的面具依旧在,但眼神已彻底变了,锐利、疲惫、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生命力。 他站定,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刻进骨子里: “你的伤…手腕,好了吗?” 景明凰下意识地将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仿佛那狰狞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她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声音带着清冷的疏离:“已无大碍。 倒是你,背上的伤…在牢里又添了新伤,还敢如此冒险?” “死不了。” 陈九扯了扯嘴角,牵动面具下的伤口,带来一丝刺痛,他却浑不在意。 第32章 皇家秘辛 明凰之殇 “不来,不亲眼看到你无恙,我心不安,不来,怎么知道我的公主殿下,为什么会在乱葬岗的雪地里等死?” “公主殿下”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意味,有嘲讽,有疏离,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 景明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她抬起头,迎上陈九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风雪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冰冷、绝望、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知道,瞒不住了,也不需要再瞒。 “有人…不想让我回洛京。”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冷的恨意,“更不想让我活着见到父皇。” “谁?”陈九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 景明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森严的守卫剪影,仿佛在回忆那场噩梦:江南神仙地,名为奉养,实为囚笼,母后…我亲生母亲,并非病逝。 她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 “她是被毒死的,就在我离京前往神仙地的前夜,对外宣称急病暴毙,连棺椁都早早备好了。” 陈九眼神一厉!宫闱秘辛,毒杀皇后! “母后薨逝后,我便被护送去了江南,名义上是远离伤心地,奉养于钟灵毓秀之地,实则…” 景明凰冷笑一声, “是有人要将元后嫡女,彻底抹去痕迹,远离权力中心,我在那里,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如同金丝雀笼中的囚鸟,直到…我得知了母后之死的真相一角,触及了某些人的逆鳞。” 她缓缓抬起手腕,宽大的道袍袖子滑落,露出那截曾被陈九含在口中汲取生机的手腕,狰狞的伤口被细纱布包扎着,但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地方,赫然还有一道极淡、却更显阴毒的细长疤痕,颜色比周围皮肤略深。 “这是…在江南神仙地最后一次意外留下的,他们派来的杀手,用的是寸相思。” 景明凰的声音冰冷刺骨, “一种来自南疆的奇毒,见血封喉,中者会陷入假死,十二个时辰后心脉枯竭而亡,宛如相思成疾,若非…若非母后留下的忠仆以命相护,用秘药为我吊住一口气,将我扮作染疫的弃尸混出,抛于洛京城外乱葬岗…我早已是一具枯骨。” “他们想让你死在回京的路上?或者死在洛京城外,无声无息?” 陈九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传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 寸相思…好狠毒的手段!假死抛尸乱葬岗,若非他误打误撞…他不敢想下去。 “是。” 景明凰眼中泛起泪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他们知道父皇…对我母后并非无情,对我亦有几分怜惜,我若活着回京,便是嫡长公主,身份尊贵,更重要的是,我若追查母后之死…有些人,会寝食难安。所以,我绝不能活着出现在洛京!风雪乱葬岗,就是他们给我选定的最终归宿!” “是谁?” 陈九猛地踏前一步,气息粗重,背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渗出囚衣,染红了内里归园的药布,他却浑然不觉。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竟让这静室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告诉我名字!” 景明凰看着他染血的囚衣,看着他眼中那为了她而燃烧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心中那最坚硬的冰层,仿佛被狠狠凿开了一道裂缝。 她深吸一口气,吐出那个在江南如同梦魇般缠绕的名字: “梅妃。” “还有她背后的江南豪族,苏家,以及…朝中某些依附于他们,渴望从龙之功、或是被他们拿住把柄的重臣!” 景明凰的声音带着彻骨的恨意,“母后之死,漕粮案,甚至…,恐怕都和他们脱不了干系!他们想要的,是彻底掌控江南财赋,染指漕运命脉,甚至…动摇国本,为他们未来的龙子铺路!” 皇权争夺的真相,如同血淋淋的画卷,在陈九面前彻底展开! 毒杀元后,追杀嫡女,构陷忠良,染指漕运…这已不是简单的争宠,而是动摇国本的滔天阴谋! 而青梧,他风雪中捡回来的侍女,他承诺要等其驾着五彩祥云的少女,竟是这漩涡中心最无辜也最危险的祭品! “呵…呵呵呵…” 陈九低笑起来,笑声嘶哑,如同夜枭啼鸣,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杀意。 他缓缓抬手,抚上自己胸前囚衣下那块冰冷的残玉。 这块玉,现在要沾血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戏谑与玩世不恭,只剩下冻结一切的冰冷与焚尽九州的决绝!那目光锐利如出鞘的绝世凶刃,直刺景明凰的心底: “所以,你割腕喂血,不是怕没地方去。” “你是怕我死了,就再也没人知道你是谁,再也没人记得你母后是怎么死的,再也没人…” 景明凰被他这直白而残酷的质问刺得一颤,脸色更白,却倔强地没有否认。 风雪夜的相救,是绝望中的本能,又何尝不是她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九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手腕上的伤疤,看着她眼中深藏的恐惧与仇恨,心中那最后一丝属于现代海王的疏离与混日子的念头,被彻底碾碎! 安平侯府的抛弃,是耻辱;兄弟的迫害,是仇怨;世人的白眼,是动力。 但这些,加起来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少女所背负的血海深仇,所面临的滔天杀局! 她曾用血救他,现在,该他用命去还了! 什么富贵我就淫,贫贱我就移?去他妈的! 什么无人扶我青云志?老子自己就是梯! 什么五彩祥云?老子就做那撕破这肮脏天幕的惊雷!做那踏碎凌霄的疯魔!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混合着滔天的怒焰与守护的执念,在他残破的躯壳内疯狂滋生! 他踏前一步,无视背上的剧痛,无视门外的影龙卫,无视这森严的皇权禁苑,目光如炬,死死锁住景明凰: “青梧,你听着。” “以前那个缺心眼的陈玦,那个混吃等死的陈九,在安平侯府祠堂挨鞭子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从今往后,站在你面前的,是要用这侯府弃之如敝履的烂泥之身,糊穿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朝堂的——陈九!” “梅妃?苏家?江南豪族?朝中蛀虫?” 陈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金铁交鸣,带着一种宣告天地、不死不休的决绝: “他们欠你的血债,欠沈家的公道,欠这天下被蛀蚀的粮仓…老子一块儿替你们讨回来!” “不用等你的五彩祥云了。” “这一次,换老子来!” “为你,掀了这洛京的天!” 话音落,静室死寂,唯有陈九粗重的喘息和景明凰压抑的泪水滑落的声音。 窗棂透入的晨光,落在他染血的囚衣和那张平凡面具也遮不住的、如同出鞘凶刃般的眼眸上。 逆袭之路,于此彻底铸就,目标,直指那血雨腥风的皇权之巅! 第33章 掀天之始 烂泥新局 清虚观静室内,檀香缭绕,却压不住弥漫的血腥与肃杀。 景明凰指尖颤抖,抚过陈九囚衣上渗出的暗红,眼中清泪终是滑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她看着他眼中焚烧一切的决绝,听着他那“掀天”的誓言,心头百味杂陈。 是愧疚?是利用了他?还是被这不顾一切的守护所撼动?她分不清。 “掀天” 景明凰的声音带着水汽,却异常清醒, “梅妃深得父皇宠爱,苏家盘踞江南百年,富可敌国,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连周显都不过是他们的一条狗!安平侯府在他们面前,不过是条看门护院的恶犬!你你一个刚被侯府弃如敝履的庶人,拿什么去掀?拿你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吗?” “陈九,掀天非匹夫之勇,苏家非一日可撼,你如今身陷囹圄,侯府恨你入骨,景帝视你为棋你还是要自保为主?” 她的质问尖锐,却并非不信,而是源于深知对手的恐怖与绝望。 那寸相思的毒,江南神仙地的囚笼,乱葬岗的风雪都是苏家与梅妃势力的冰山一角! 陈九咧嘴,牵动伤口,笑容却带着一股混不吝的狠劲儿:“烂泥有烂泥的法子,高墙金玉怕什么?怕的就是我这又臭又硬、无孔不入的烂泥! 第一步,先把你父皇的好感糊到手,让他觉得我这颗棋子,还能下得更妙!” “而且我们不需要从长计议,只需要提前试探,按部就班,从侯府开始磨刀,这场戏一开,想要停下来,即便是你我想停,景帝恐怕都不会允许我们停。” 景明凰一怔,目光闪烁,里面是对陈九的刮目相看,是真正重新认识眼前男人的目光,她不禁怀疑,以前的陈九与现在的陈九到底谁是真正的陈九, 此刻的陈九豪气冲天,周身都弥漫着一股舍我其谁的霸气,似乎这高高在上的皇权在他的眼中分文不值一样,这个眼神中非但没有惧怕,相反,他似乎有一些兴奋。 明凰一时搞不清他到底作何打算,直接发问,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献药!”陈九露出自信笑容, “什么意思?” “瘟疫的药” 景明凰瞬间明白了陈九的用意,心头剧震:“你要我献药给父皇?” “对!” 青瓷瓶被陈九随手拿出,掂量了一下, 明凰接过, “刑部天牢的死瘟,是假的,但症状是真的,是药堂特制的阎王愁,看着唬人,死不了人,但若不解,拖上日,真能要命,解药就在这里。” 陈九眼神灼灼, “等!等刑部天牢的消息传开,等恐慌达到顶点,等景帝焦头烂额,甚至等他可能怀疑这瘟疫是否真是侯府丧心病狂所为时!你,以忧心社稷黎庶、诚心祈福感动上苍为由,偶然在净手时发现此瓶,福至心灵献上解药!记住,你不认识这瓶子,不知道它从哪来,只知道它可能有用,是天赐祥瑞!” “天赐祥瑞” 景明凰喃喃,眼中光芒闪烁。 她太清楚这对一个被“天灾”困扰的帝王意味着什么! 这是稳固人心、彰显“天命所归”的绝佳机会!父皇必会龙颜大悦!而献药之人,自然水涨船高。 “此药一献,你在你父皇心中分量更重,他对你的愧疚和怜惜会转化为更深的信任和倚重,这对你追查元后之死至关重要!” 陈九语速极快,思路清晰, “而我,只要你的处境好转,以你对我的关心,我的处境自然缓解。景帝需要我这颗能继续搅浑水、对付侯府甚至引出更大鱼的棋子,就不会轻易让我死在牢里,甚至会给我一点活动的空间!” 景明凰握紧解药,担忧道, “那接下来呢?沈文渊的案子,还有你,如何脱身?” “脱身?” 陈九还真没想过,因为自己就是冲着站在大景的风口浪尖上去的,脱身干嘛? 这样做一是为了靠近明凰,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可能是知耻后勇,在经过了最近时日的打击之后,他觉得自己不能丢了老祖宗的面子, 穿越者被这样搞,属实丢不起这个人。 “你放心,以前的陈九好色,纨绔,我要用沈文渊的事情,重塑我的声望,现在的我是一个庶人,我会一步一步走到政权中心,到时候你我相互守望,一个皇朝罢了,我还不信我搞不定。” 陈九说的气人,惹得明凰瞪了他一个白眼,这又不是过家家,还区区一个皇朝? 不过这股自信倒是感染了明凰,这是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己的事情有了转机,眼前的这个男人,值得信任。 还不等她开口,陈九的眼中已经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算计, “侯府已是困兽,不足为虑,按你所说真正的毒蛇,藏在江南!梅妃,苏家他们才是心腹大患!要引蛇出洞,就得给他们一个不得不动的理由,一个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能彻底解决后患的机会!” 他凑近景明凰,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惊心动魄的杀伐之气: “梅妃和苏家最大的依仗,不就是江南的财富和漕运吗?沈文渊查的漕粮案,就是捅破他们钱袋子的刀子!” “你在宫中静等我的消息,我会让这些人主动跳出来,在这段时间里,你要明哲保身,多争取你父皇对你的好感,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去做,一切有我。” “可是”她眼中的担忧并未完全消散, “梅妃在宫中,苏家在江南根基深厚,父皇父皇他” 她想起景弘那深沉难测的眼神,想起他利用陈九当卒子的冷酷,声音带着苦涩, “父皇未必不知情,他或许也在权衡,甚至利用!” “他当然在权衡!也在利用!” 陈九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早已看穿景弘的心思, “他忌惮侯府,也忌惮苏家尾大不掉!他想借我这块烂泥去糊墙,去试探,去削弱!好,那我就顺他的意!但最终掀翻桌子的,只能是我!我要让他知道,烂泥糊墙,糊得好了,也能糊出个新天地!” 他猛地向前一步,逼近明凰,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脸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青梧,现在告诉我,你信不信我?信不信我这块烂泥,能糊穿苏家这堵高墙,能掀翻梅妃那毒妇,能为你娘亲讨回血债?” 第34章 病疫扩散 洛京大乱 明凰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焚尽自身的火焰,看着他即便深陷绝境也要为她搏一条生路的疯狂 风雪夜中那温热血流的触感,再次涌上心头。 所有的恐惧、犹豫、清高,在这一刻被这汹涌的情感彻底冲垮。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与信任,那属于明凰公主的威仪与属于青梧的坚韧融为一体。 她用力点头,声音虽轻却斩钉截铁:“我信!” 随即,她语速飞快地补充关键信息: “苏家在洛京的核心人物是苏文柏,表面上是个富商,经营着锦绣绸缎庄,实则是苏家在京城的耳目和钱袋子!他与梅妃的弟弟、禁军副统领梅长林过从甚密!江南漕粮的亏空,很大一部分是通过苏家的汇通钱庄洗白!还有,小心寸相思的毒,梅妃身边有个老嬷嬷,姓容,是她用毒的心腹!” 就在陈九将苏文柏、梅长林、汇通钱庄、锦绣庄、容嬷嬷这几个关键名字和地点刻入脑海的瞬间, “笃笃笃!” 静室的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萧战冰冷平板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查:“殿下,时辰已到,该移步前殿主持祈福法会了, 危机骤临! 萧战显然对静室内过长的“净手”时间起了疑心,更可能被外围残留的混乱所惊动! 陈九与景明凰眼神瞬间交汇,无需言语,默契自成。 明凰深吸一口气,迅速恢复公主的端庄与悲悯,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清冷:“本宫知晓了,适才焚香祷告,心有所感,悲悯疫病之苦,一时失神,萧卿且稍候片刻,本宫整理仪容便出。” 她一边说着,一边迅速走向梳妆铜镜,仿佛真的在整理鬓角。 与此同时,陈九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疾退,目标正是他之前提到的死角,西南角供桌下的通风口!那狭窄的通道,是他唯一的生路! “殿下无恙便好。” 萧战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门外的脚步声却停了下来,显然并未完全放心,随时可能破门而入! 陈九已滑入供桌下的阴影,狭窄的空间挤压着他背上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强忍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明凰。 明凰背对着门,正拿起梳子,却借着铜镜的反射,与他目光相接。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用口型清晰地传递着两个字:“小心!” 陈九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惨烈与不羁。他也无声地回了一句:“等我掀天!” 随即,他如同泥鳅般,彻底没入那黑暗的通风口,消失不见。 几乎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秒—— “吱呀”一声,静室的门被萧战推开了一道缝隙。 萧战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扫遍室内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在背对着他、正在梳妆的景明凰身上。 “殿下?”萧战的声音带着询问。 明凰缓缓转过身,脸上已无泪痕,只剩下属于帝国公主的平静与一丝悲悯苍生的忧色。 她微微颔首:“走,莫让百姓久等。” 萧战的目光在室内再次扫视一圈,尤其在供桌方向停留了一瞬,最终未发现任何异常,才躬身道:“是,殿下请。” 陈九如同融入阴影的壁虎,强忍着背伤撕裂的剧痛,从那狭窄污秽的通风道中滑出,落在一处清虚观外围堆放杂物的僻静角落。 空气中还残留着“瘟疫”爆发点引发的恐慌余味,远处人群的喧嚣已被皇城司强行压制,只剩下压抑的呜咽和番子们粗暴的呵斥。 他迅速剥掉那身沾满污迹的小太监伪装,露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一件半旧不起眼的灰色棉布短褐。 千面提供的另一张面具,一个面色蜡黄、带着愁苦之色的中年脚夫脸已覆盖在他脸上。 “苏文柏梅长林汇通钱庄寸相思” 陈九心中默念着景明凰提供的致命信息,每一个名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他心头。 背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但此刻,这疼痛反而成了他清醒的燃料。 他混入被驱散、惊魂未定的人群,如同滴水入海,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确认没有尾巴跟梢后,他迅速拐入一条狭窄的背街小巷。 巷子深处,一个推着独轮破车、上面堆着些干柴的“老农”,正靠在墙根打盹,那是归园尘网的接头人。 陈九靠近,用只有两人能懂的暗语低语:“风紧,扯呼,雀归巢,鬼三的窝,露给乌鸦。” 老农浑浊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精光,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接过陈九不着痕迹递过来的一个小巧竹筒,塞进柴堆深处,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慢悠悠地消失在巷口。 陈九没有停留,转身走向相反方向。 他需要尽快回到大牢,整合情报,并等待景明凰那边“献药”引发的连锁反应。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还是小看了瘟疫这两个字。 在这种时代,瘟疫代表着死亡,他轻飘飘的弄出个黑死瘟,不觉得是什么大的事情,毕竟在科技时代看来,医学已经发展到可以避免瘟疫传染的地步, 可现在。。当他回去监牢的路上,看着如今的洛京乱做一团,他心中一个咯噔,自己似乎忽略了许多东西,头一次生出了对这个都城的一丝愧疚。 刑部天牢爆发“黑死瘟”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洛京城炸开! 恐慌,以燎原之势蔓延,远甚于登闻鼓前的喧嚣。 首当其冲的便是市井,城南, 丰裕粮铺那两扇厚重的榆木门板,在绝望人潮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轰然碎裂! 白花花的新米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而出,瞬间被无数双沾满泥污、带着血痕的脚践踏、撕抢。 人群扭曲着,挤压着,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一个干瘦汉子死死抱住半袋糙米,眼珠赤红,喉咙里滚动着非人的低吼。 旁边一个壮汉扑上来抢夺,指甲深陷入他手臂的皮肉,干瘦汉子猛地低头,竟一口狠狠咬在壮汉的脖颈上! 滚烫的血“噗”地喷溅出来,染红了洒落的白米,混着污泥,在无数双脚的踩踏下,变成一片肮脏黏腻、散发着铁锈腥气的血泥! 哭喊、咒骂、濒死的哀鸣,在这方寸之地汇成地狱的合奏。 恐慌在蔓延,在发酵,在变异。 石灰粉像不要钱的白雪,被衙役们粗暴地扬洒在街道、门楣,呛人的粉尘弥漫,更添几分末日般的惨白。 第35章 景帝震怒 陈珏下狱 艾草焚烧的浓烟徒劳地试图驱散无形的瘟神,只熏得人双眼流泪,心头的绝望却如附骨之疽,越烧越旺。 “听说了吗?王太医…王太医他…” 一个菜贩哆嗦着,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寒冰刮过周围人的耳膜, “早上刚从里面出来…不到半个时辰…身上…身上就烂了!全是黑斑…冒黄水…人…人还没抬到太医院门口…就…就硬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如纸。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恐怖的流言,西城靠近刑部天牢的那条长街,陡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辆蒙得严严实实的板车被几个全身裹着白布、只露出惊恐双眼的衙役推了出来,车板上覆着的草席下,隐约透出人形。 板车经过之处,沿途所有门窗“砰!砰!砰!”地死死关上,缝隙里塞满了浸透醋的布条。一个衙役哆嗦着手,将一大桶刺鼻的生石灰狠狠泼向板车! “哗啦——!” 白色的粉末瞬间覆盖了那具刚停止抽搐、皮肤已开始浮现可怕黑紫色斑块的尸体。 就在石灰泼洒的刹那,整条街巷里原本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和呻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然扼住,戛然而止! 无数双眼睛从门缝、窗隙里死死盯住那板车,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凸出,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连呼吸都停滞了,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筛糠般的颤抖。 空气里弥漫着石灰的呛涩、艾草的焦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腐坏气息。 死寂,比任何哭嚎都更令人胆寒的死寂,笼罩了整条街巷,只有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的、单调而沉重的“咯噔”声,如同丧钟,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些平日里钟鸣鼎食、高墙深院的勋贵府邸,此刻也成了惊弓之鸟。 一箱箱沉重的金银细软被家丁们神色仓惶地搬上蒙着厚布的马车,车轮包裹着厚厚的稻草,竭力想压住那辚辚的声响。 昔日宾客盈门的朱门,此刻紧紧关闭,门楣上也撒着刺眼的白灰,门内隐隐传出女眷压抑的啜泣。 安平侯府, 厚重的府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却隔绝不了府内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陈烈如同一头被困在笼中的衰老雄狮,背对着瘫在圈椅里的陈珏,负手立在窗前。 窗外是沉沉夜色,映着他铁青而僵硬的侧脸轮廓,府里压抑得可怕,连巡夜家丁的脚步声都刻意放得轻而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废物!一群废物!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闹得满城皆知?还扯上我侯府灭口?” 他胸口剧烈起伏,第一次感到了脱离掌控的巨大恐惧。 这口“散播瘟疫”的黑锅,比任何刀剑都致命! 陈珏瘫在椅子里,眼神涣散,他华丽的锦袍沾着酒渍和不知名的污迹,领口被自己无意识地抓扯得凌乱不堪,脸色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 陈烈猛地转身,看着儿子这副彻底废掉的模样,眼中没有怜惜,只有一片冰冷的绝望和滔天的恨意。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斥责,最终却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如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紫檀桌案上! “砰!” 坚硬如铁的桌面应声裂开一道狰狞的缝隙。 恐慌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已彻底染透了这座昔日的繁华帝都。 它不再是市井的哭嚎,不再是权贵的仓皇,而是沉淀下来,变成一种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街道空荡如鬼蜮,偶尔有面色惊惶的行人贴着墙根疾走,如同受惊的老鼠。 紫宸殿:“啪嚓!” 景帝将御案上最心爱的定窑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惊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黑死瘟!刑部天牢!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低吼,“安平侯府!好!好得很!为了灭口,竟敢行此丧心病狂、祸乱社稷之举!其心可诛!其罪当诛九族!” 下方,内阁首辅、六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重臣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太医院院判匍匐在地,抖如筛糠。 “陛下息怒!”柳御史须发皆白,此刻却挺直脊梁,声音沉痛而激昂, “瘟疫凶险,当务之急是全力救治,隔绝病源,稳定民心!然此祸之源,必在安平侯府!陈珏涉案在先,如今又疑似为灭口散播瘟疫,人神共愤!臣请陛下,即刻锁拿陈珏,彻查侯府!以安天下之心!” “臣附议!” “臣附议!” 清流一系的官员纷纷叩首,刑部尚书脸色惨白,天牢出事,他首当其冲。 景弘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柳御史身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刺穿。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传旨!着皇城司、五城兵马司全力封锁疫区,安抚民众,违令作乱者,斩!太医院不惜一切代价,研制方剂,救治病患!至于安平侯府…” 他顿了顿,声音冰冷如铁,“陈珏御下不严,致使刁奴行凶,惊扰法度,着即革去一切虚职,打入诏狱!待瘟疫平息,三司会审,一并论罪!安平侯陈烈,教子无方,罚俸三年,闭门思过!无旨不得出府!” “陛下圣明!” 柳御史等人叩首,虽未即刻查抄侯府,但将陈珏打入比刑部天牢更恐怖的诏狱,已是雷霆之怒! 景弘疲惫地挥挥手:“都退下!朕要静静!” 群臣如蒙大赦,躬身退出,殿内只剩下景弘粗重的喘息和萧战无声的影子。 “萧战…”景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盯着诏狱,陈珏…不能让他轻易死了,还有,给朕查!这瘟疫…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朕要确凿的证据!” 第36章 幕后黑手 亲自捉刀 洛京府大牢,死囚室。 当陈九再次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加上他开始下药的时间,正好三天,三天到五天,是可以救治阎王愁的最后时间,他默默盘算着一切,他在等。 外面的恐慌喧嚣,仿佛被厚重的牢墙隔绝。 陈九靠墙坐着,脸色在昏暗油灯下显得愈发苍白,背上的鞭伤在潮湿中隐隐作痛。 他闭着眼,仿佛在沉睡,但微微起伏的胸口和偶尔敲击地面的指尖,显示他无比清醒。 牢门轻响,竹影如烟般滑入。 “园主,瘟已起,全城大乱,陈珏革职,锁拿诏狱。” 陈九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哪还有半分病弱? 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残酷的弧度:“好。恐慌够了,景帝的怒火也烧到顶了,该明凰登场献药了,诏狱…呵,比天牢更好,更黑,更方便我们行事。”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森寒的杀意: “听着,竹影,传令归园,三步棋,送陈二公子上路,再糊苏家一身血!” “第一步,造势入骨,让尘网把陈珏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尽的风声,提前散出去。重点散给诏狱的狱卒、陈珏在侯府的心腹、还有…都察院那些盯着侯府的御史!要让他们觉得,陈珏死了,是理所应当,是罪有应得!” “第二步,药引归西,告诉药婆婆,她那份薄礼,该给陈二公子补补身子了,剂量要准,要慢,要让他神思恍惚,惊惧交加,生不如死,却又留一口气,能拿得起笔!通过我们在诏狱的暗桩,混入他的饮食或药汤。” “第三步,血书点睛,陈九眼中闪烁着最疯狂的光芒, “这才是关键!我要陈珏,在药力发作、神智错乱、惊惧到极点的时候,亲笔写下一封血书认罪状!内容…”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就写他贪墨漕粮,罪该万死!构陷沈文渊,是受兵部侍郎周显指使!散播瘟疫灭口吴瘸子,是狗急跳墙!但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江南豪族苏家!是苏家承诺保他性命富贵,又以他母族性命相胁,逼他做下这滔天罪孽!如今苏家见事败,弃他如敝履,他悔不当初,唯有一死赎罪!最后,咬死苏家通过汇通钱庄洗钱,与禁军梅长林勾结,图谋不轨!记住,笔迹要模仿得惟妙惟肖,用他陈珏的血来写!就用他手指的血!写完,让他自己把笔吞下去!” 竹影面具后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 这计划不仅狠辣,更是将陈珏的利用价值榨取到极致,死后还要成为插向苏家心脏的毒匕! 那份血书,将是引爆江南火药桶的引信!“是!” 竹影沉声应命,“血书由雀笼千面仿写,必无破绽,不过如何确保他按剧本走?” 陈九冷笑:“药婆婆的药,加上诏狱那能把人逼疯的环境,还有我们的人在他耳边不断低语苏家要灭口、侯府保不住你、只有死路一条…他会写的。人在绝望崩溃时,什么都做得出来。等他写完,血书藏好,就帮他一把,让他看起来像是用磨尖的牙刷柄,或者掰断的床板木刺,畏罪自尽!做得干净点,像那么回事就行。” 他重新靠回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番冷酷到极致的杀人诛心之策只是随口闲聊。 “做完这一切,把血书不小心泄露给柳御史的人,或者…直接塞到都察院值房门口,记住,我们只是偶然发现了这惊天秘密的热心百姓。” “是。”竹影的身影无声融入黑暗。 死囚室内,只剩下陈九粗重的呼吸和油灯偶尔爆出的灯花。 “二哥…”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并非是他不知感恩,就在这几日瘟疫发酵的期间,他通过影子去调查了陈缺原来的生母,侯府一直对他的生母十分忌讳,以前的他没有去深究,直到祠堂那一次,当陈珏喊出妓子的时候,他才将这句身体的生母放在心上, 在牢中无事,他拿到了归园的调查报告,这才明白,为什么陈烈会借由退婚这样一件事将自己赶出侯府,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生母,他是陈烈亲生的,只不过他生母的身份。。。 这是一团乱账,身体上他是陈烈之子,侯府世子,可要是从伦理道德上追根,陈烈是他母亲最恨的人,没有之一。 或者说,他身上流的血有一半与景国有血海深仇。 而这些秘密,陈烈不敢暴露,就连他生母的身份也一直在隐藏,本来想要通过上一次将自己这个后患彻底消除,没想到误打误撞自己不仅活了下来,还走到了现在。 如果自己生母身份暴露,第一个要杀自己的不是陈烈,而是景帝,这理不清的上一代人恩怨让他这两天有些惆怅,在杀陈珏与不杀之间,他徘徊了许久,在这段时间他思考了许多, 市井的暴乱、勋贵的仓惶、景帝的震怒、侯府的绝望… 这一切都如同他棋盘上预演过的棋子,正按照他投下的那颗名为瘟疫的石子所激起的涟漪,精准地走向预定位置。 他并不后悔引发这场恐慌, 乱葬岗雪地里的刺骨冰寒,祠堂鞭挞的刻骨屈辱,侯府弃如敝履的冷漠,以及青梧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这一切都告诉他,在这个世界,温良恭俭让只会被碾成齑粉。 唯有搅动风云,掀翻棋盘,才能挣出一条活路,一条能护住他想护之人的路。 愧疚?那是胜利者的余裕,他这块烂泥,还没资格拥有。 “只是…代价确实大了些。” 最终,他选择了狠心的一手,安平侯府,灭。 这已经不仅仅是自己的私人恩怨,箭在弦上,景帝在看着,江南在看着,明凰在看着,陈珏将是那个最关键的人,他的死,会让现在这潭死水彻底变活。 “二哥,黄泉路上别走太急,等等你的主子们…烂泥糊墙,糊死了你,下一个,就糊穿侯府的金库高墙!” 他仿佛已经看到,明凰献药力挽狂澜赢得圣心, 而陈珏“畏罪自杀”留下的那封浸透怨恨与指控的血书,将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安平侯府彻底钉死,更将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引向那盘踞江南、毒如蛇蝎的苏家! 这场由他导演的瘟疫风暴,终将以陈珏的性命和侯府的倾塌为祭品,揭开更血腥、更宏大的复仇序幕! 第37章 明凰献药 赐号封王 清虚观祈福七日斋戒的第四日,笼罩洛京的恐慌已至顶点。 刑部天牢每日抬出的覆席板车,街头巷尾石灰刺目的惨白,紧闭门窗后压抑的哭泣,都像巨石压在景帝心头。 “废物!一群废物!” 景帝再次砸碎了御案上的镇纸,对着匍匐在地的太医院院判咆哮, “黑死瘟!无药可医?朕养你们何用!难道要朕眼睁睁看着洛京变成鬼域吗?!” 殿内气氛凝滞如铁。 群臣噤声,连柳御史也眉头紧锁,瘟疫面前,再大的冤屈也要让步。 就在这时,殿外内侍总管连滚爬爬地进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哭腔:“陛…陛下!天佑大景!天佑陛下啊!明凰公主…公主殿下…献药了!” “什么?!” 景帝猛地站起,龙袍带起的风卷动了案上奏折。 只见殿门口,明凰公主景明凰一身素净道袍,未施粉黛,脸色依旧带着几分病弱的苍白,眼神却清澈而坚定。 她双手捧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青瓷小瓶,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在她身后,跟着一脸肃穆的清虚观观主。 “儿臣叩见父皇!” 明凰盈盈下拜,声音清越, “儿臣于清虚观斋戒祈福,心忧黎庶,日夜焚香祷告。今日辰时净手,忽见供案旁铜盆边多出此瓶,其色温润,隐有异香。儿臣福至心灵,忆及道藏中曾有天赐祥瑞,祛瘟除疫之记载,疑是上苍感念父皇仁德,垂怜众生,降下解厄之物!儿臣不敢怠慢,特呈献御前,恳请父皇圣裁!” 一番话,情真意切,条理清晰,将“偶然发现”、“天赐祥瑞”、“感念父皇仁德”的关键点扣得严丝合缝。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小小的青瓷瓶上,惊疑之色顿现。 天赐祥瑞?朝堂之上的哪个不是老油条,这种说辞,鬼才信,不过既然是这位养在江南地久未露面的公主所献,朝臣也都很给面子,并没有反驳出声,而是全都看向景帝。 景帝眼中精光爆射,几步上前,几乎是抢过瓶子,这一刻的焦急可以看出,景帝已经失去了思考,这个时候只要有人能解决瘟疫,别说天赐祥瑞,就是更离谱的说辞他都肯信。 这也是陈九当初嘱咐过的,在瘟疫的大难前,景帝只会看结果,不会看过程,所以这次献药,明凰相当于献在了景帝的心坎上。 他拔开木塞,一股极其清冽、带着奇异草木芬芳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闻之令人精神一振,连殿内压抑的浊气都仿佛被驱散了几分! “快!院判!验药!” 景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太医院院判几乎是扑上来,颤抖着接过药瓶,取出一丁点粉末,以银针、试毒石、甚至割破手指亲自尝味…一系列动作飞快而紧张。片刻后,他猛地跪倒,老泪纵横,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陛下!天佑大景!此药…此药药性中正磅礴,蕴含生发之气,虽不敢断言定能克制黑死瘟,但…但绝对是解毒祛邪的无上圣品!老臣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精纯之药力!公主殿下…真乃我大景之福星啊!” 轰! 整个紫宸殿沸腾了! 群臣看向明凰公主的目光瞬间充满了震惊、感激与敬畏! 天赐祥瑞!在帝国危难之际,竟是这位深居简出的公主,以虔诚之心感动上苍,获得了救命的仙药! 柳御史更是激动得胡须颤抖,看向明凰的目光充满了激赏。 此女不仅有勇,更有大德大福! 景帝紧紧握着青瓷瓶,感受着那冰凉瓶身传来的奇异安定感,再看女儿那苍白却圣洁的面容,心中翻江倒海!愧疚、怜惜、庆幸、以及一丝帝王对“天命所归”征兆的狂喜交织在一起! 他上前一步,亲手扶起明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与激动:“明凰!朕的好女儿!你…你受苦了!此药,乃救国之药!你,立下了不世之功!传朕旨意!” 景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响彻大殿: “明凰公主仁孝感天,诚心祈福,得上苍垂怜赐下祛瘟圣药,解黎庶倒悬之苦,挽社稷于危难!功在千秋!着即晋封为镇国明凰公主,享双亲王俸!另,将此药命名为明凰玉露,命太医院即刻依方或凭药性研制,全力救治疫区病患,所需药材,倾举国之力供给!” “镇国明凰公主!” “双亲王俸!” 每一个封赏都如同惊雷,炸响在群臣耳边!这是何等的恩宠与地位!几乎等同于将明凰推到了储君之下第一人的位置!更释放出皇帝对元后之女无以复加的补偿与信任信号! “儿臣…谢父皇隆恩!唯愿此药真能解百姓之苦,不负天恩,不负父皇!” 明凰再次拜倒,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坚定。 无人看见她低垂的眼眸深处,那复杂的光芒——是计划成功的如释重负,是对陈九算无遗策的震撼,更是对父皇这份迟来的、建立在“祥瑞”之上的“厚爱”的一丝冰冷嘲讽。 “平身!快平身!” 景帝亲手扶起她,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柳御史身上,沉声道:“柳卿,明凰献药,乃天佑我朝,然瘟疫之祸源,人神共愤!陈珏一案,都察院需加紧审理!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搅动风云,祸乱江山!” “臣遵旨!” 柳御史声音洪亮,腰杆挺得笔直。 公主献药稳定大局,他已然听说陈珏在牢中有了突破,这正是清流直臣拨乱反正、名垂青史的天赐良机! 景帝看着女儿沉静的面容,又看了看手中救命的青瓷瓶,心中对明凰的怜爱涌上心头,想起曾经先皇后,他心中一软, 许多事情并非他不知情,只是,事关朝局,为了稳定,总要有人牺牲。 第38章 一纸诏书 惊破天下 景帝亲自搀扶着女儿景明凰的手臂并未松开,龙目之中盛满了罕见的温情与激赏:“明凰,此镇国二字,你当之无愧!” 他轻拍女儿手背,力道温和,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似金玉坠地,宣告着一位帝国公主前所未有的尊荣。 双亲王俸禄意味着她的用度规格远超所有未登储位的皇子,开府建牙,更赋予她如同亲王般设立独立府衙、自辟僚属、干预朝政的滔天权柄! 这不是简单的封赐,而是直接将一个毫无权柄的公主抬上了政治中心,当封王诏书一发,可想而知,天下都要震上一震,毕竟公主封王,也是天下奇事。 然而,在这份滔天荣宠的暖流之下,帝王心海深处,一丝冰冷的警惕悄然凝结。 明凰不再是需要他羽翼庇护的孤女,她已成为一把光芒万丈、却可能割伤执剑者自己的神兵。 这份权柄太重,重到足以打破他精心维持的后宫与前朝平衡。 他需要这柄利剑劈开勋贵的铁幕,斩断江南的毒藤,但利刃若锋芒太盛,反噬其主亦非不可能。 欣慰之下,帝王对力量的天然忌惮已然生根。 紫宸殿内山呼“万岁”的余音尚在梁柱间嗡鸣,那一道石破天惊的圣旨已如飓风般席卷了洛京的每一个角落—— “明凰公主仁孝感天…晋封为镇国明凰公主,享双亲王俸,开府建牙!” 后宫, 消息传入梅妃苏映雪的寝宫,描金绘彩的贡品茶盏应声粉碎在地,那张惯常妩媚动人的脸孔,此刻因极致的嫉恨与恐惧而扭曲变形。 “镇国?开府建牙?陛下…陛下竟被那贱婢的鬼蜮伎俩蒙蔽至此!” 梅妃的声音尖利如夜枭,染着猩红蔻丹的手指死死掐住心腹容嬷嬷枯瘦的手腕,留下深痕, “她没死在乱葬岗已是天大的疏漏,如今竟…竟爬到了本宫头上!嬷嬷!她献的什么仙药?狗屁的天赐祥瑞!定是有人作祟!查!给本宫掘地三尺也要查出来!还有…寸相思竟毒不死她?” 她眼中迸射出淬毒的光,压低的嘶吼如同毒蛇吐信, “告诉兄长,江南不能再等!洛京…也必须让她彻底消失!在这贱人羽翼丰满之前…” “娘娘!” 容嬷嬷声音嘶哑,浑浊的老眼扫过紧闭的窗棂,带着警醒,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此时妄动,无异引火烧身!当务之急是断尾!侯府那条线…必须干干净净!” 梅妃胸口急喘,怒火蔓延下强行冷静了下来,容嬷嬷的话提醒了她,当务之急还是安平侯府, “差人告诉陈烈,弃子不能留,不想满门皆灭,该舍弃的就要舍弃!” “老奴懂了,这就派人知会侯府,至于公主那边,还请娘娘不要担心,毕竟是个女儿身,总要嫁人的,” “嬷嬷说得对,本宫母仪天下,为自己的女儿选个不二夫婿。” 梅妃的眼睛中露出寒光,明凰爬的越高,就注定摔的越惨,女人想要参政,第一关过的就是嫁人关。 梅妃尚且如此,其余嫔妃宫苑,亦是死寂中暗流汹涌。 低阶妃嫔惶惑不安,只觉天翻地覆。 育有成年皇子的德妃、贤妃等人,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下水。 德妃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颤抖,贤妃则狠狠摔了手中纨扇,对着心腹宫女切齿低语:“速告啸儿!沉住气!这镇国的名号,且看她能顶多久!” 大皇子景昭府邸,他手中温润的把玩玉如意“啪嗒”坠地。 惯常挂在脸上的温和面具寸寸碎裂,露出深沉的凝重。 “镇国…明凰…” 他缓缓咀嚼着封号,眼神变幻不定。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兄长风范:“备礼。要最重、最显心意之礼。明日,本王亲赴镇国公主府道贺。” 眼底深处,精光闪烁。 明凰的崛起已成定局,无法阻挡,那便化为己用! 她的声望,她可能的“天眷”,都是未来龙椅之争不可估量的筹码。 消息传入二皇子景啸天耳中,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轰隆!”一声巨响,面前的紫檀桌案被他盛怒之下整个掀翻!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丫头片子!凭一个破瓶子就骑到本王头上?” 二皇子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跳,咆哮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 “镇国?她拿什么镇?父皇是老糊涂了!” 心腹幕僚死死抱住他手臂,面无人色:“殿下息怒!公主风头正劲,陛下圣眷正隆,此时触逆鳞,万劫不复啊!” 二皇子胸膛剧烈起伏,最终强压住焚天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给本王盯死她的公主府!还有…诏狱里那个姓陈的!本王倒要瞧瞧,这镇国的金字招牌,她承不承得起!” 不同于二皇子的震怒,大皇子的拉拢,三皇子在看到这则封诏之后仅仅是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而是专心写着自己的毛笔字, 青风徐来,琅琊之巅,他的身后是一座山清水秀的隐世茅庐,上书琅琊阁三个字。 三皇子景宸一言不发,一直到停笔,才露出满意笑容, “君子慎始,三皇子的笔锋又进步了!” 一声笑容响起,茅庐内一白须老者缓缓走出,走到其身边,赞扬之色溢于言表, “老师,我该下山了!” “去,洛京已经风起,记住这四个字,君子慎始,你的母后是你的依仗,却也是你的软肋,苏家盘踞多年,可信但不可全信,” 三皇子点头,对着老头一拜,“多谢恩师赐教!” “最后我在教你四个字,君子藏锋,就如你这个最小的妹妹,藏锋十余载,一朝露锋,天下皆震。” 老者余光扫了一眼封诏,震惊之色闪过, “景宸铭记在心,一定不会辱没先生教导。” “嗯,我们相信你,琅琊之所以选择你,不仅是考虑到你背后的势力,更是你的聪慧,你是天生帝王之命,这景朝是你的起源之地,你的未来在更广阔的世界,就当这是个小小的考验,一个俗世君王的椅子,想来对你不是什么难事。” 老者轻飘飘的一句话,如果让其他人听到一定会认为这是个白痴,君王的椅子,那把龙椅在他的嘴里仅仅是一个轻飘飘的考验。 第39章 归园现世 琅琊山隐 竹涛声寂,山岚散尽。 当景宸眼前的仙山云海、古朴茅庐如同被无形巨手抹去,骤然化作一片寻常竹林时,他心中那因“镇国明凰”册封而起的微澜,瞬间被更深的冰寒冻结。 脚下是坚实的泥土,身后是空荡的风,唯有“归园”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深处,余烬未熄,灼痛难当。 “归园…” 他低语,声音干涩,在这片他曾偶然闯入、得以窥见琅琊一角的竹林里,显得格外空洞。 几个月前那场奇遇的震撼,此刻翻涌上来,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重。 他记得那山巅的茅庐,非金非木,触手温润如玉,却又坚逾精钢。 庐内并非想象中的仙家丹炉、玉简金册,而是…一排排他从未见过的材质构成的“书架”! 架上陈列之物,更非竹简帛书,而是一本本由奇异坚韧“纸张”装订的典籍。 书封上的文字,扭曲如蝌蚪,冰冷如符咒,绝非大景乃至他已知的任何王朝的文字!他曾好奇翻开一页,只一眼,便觉神魂激荡—— 那上面绘着匪夷所思的图形,无数精密的线条与符号构成巨大的、能在九天之上翱翔的“铁鸟”;描绘着人体内部如同蛛网般复杂的透明管道与跳动的“肉核”;更有推演星辰运行轨迹、计算日月盈亏的繁复公式… 每一幅图,每一行字,都蕴含着颠覆乾坤、再造世界的恐怖伟力! 那根本不属于人间!那是唯有传说中的仙界,或是神魔的宝库才能拥有的禁忌知识! 琅琊弟子千人,他虽只见寥寥数位,却个个气度沉凝,目光如电,行走间足不点地,气息与周遭山川草木隐隐相合。 他曾亲眼所见,一位看似年轻的弟子信手拈来一片竹叶,屈指一弹,百步外一块千斤巨石应声化为齑粉! 更有一位长老,于静室中盘坐,周身竟有细密的电光缭绕游走,发出低沉嗡鸣!这哪里是凡俗武学? 分明是触及天地法则的恐怖伟力! 如此琅琊,坐拥通天彻地的学识与移山填海的力量,本该是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无上存在,足以轻易改朝换代,塑造人间神国。 可它为何要蛰伏?为何要避世? 景宸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答案只有一个——归园!那个连名字都透着神秘与不祥的存在!老师最后那凝重到近乎恐惧的眼神,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他刚刚因获得琅琊认可而升起的雄心与自得。 “小心归园…” 那声音带着一种景宸从未在老师身上感受过的…战栗。 仿佛提及的不是一个地方、一个组织,而是某种盘踞于世界阴影之中、无法名状的恐怖本身。 君王霸业,在老师眼中不过是“小小的考验”,可归园,却需要他如此郑重其事地、近乎于警告般地提醒! “归园…到底是什么?” 景宸对着空寂的竹林嘶声低吼,声音里充满了困惑与一种被无形阴影笼罩的窒息感。能让琅琊这等恐怖存在都讳莫如深、忌惮至此… 那归园,究竟是怎样的龙潭虎穴? 是另一个更强大的隐世宗门?还是…某种超越了宗门概念的、无法理解的诡异存在? 明凰封王? 与之相比,此刻在景宸心中,那洛京城里的滔天权柄之争,竟显得如此…渺小与世俗。 一个女子,即便获封镇国,开府建牙,终究还在凡俗权力的框架之内。 而归园…它代表的,是未知,是连琅琊都感到恐惧的深渊!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寒意与无数疑问,对着虚空,对着那曾经茅庐所在的方向,深深一揖。 这一拜,敬的是琅琊的伟力,更是敬那份在伟力之下依旧存在的、对未知强敌的深深忌惮。 翻身上马,骏马嘶鸣,载着他如离弦之箭般冲出竹林,奔向洛京。 马蹄踏碎林间光影,却踏不碎心头那沉甸甸的两个字:归园。 竹林深处,烟岚再聚。 就在景宸身影消失的刹那,那一老一少的身影如同从水墨画中重新晕染而出,无声无息地重新立于原地。 正是景宸的老师——琅琊当代守山人墨衍,以及他的真传弟子王翰。 王翰望着三皇子消失的方向,少年俊朗的脸上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愤与不解,他猛地转向墨衍:“师父!我不明白!琅琊山藏经阁万卷天书,弟子千人,人人皆可引动天地之气!墨师兄的机关术可造飞天木鸢,雨师姐的阵法能引九霄雷霆!数之理可算尽乾坤!如此力量,为何还要像地鼠般藏在这深山老林?那归园…归园到底是什么洪水猛兽?竟让我们琅琊千年蛰伏,弟子不得踏出山门半步?”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竹林里回荡,带着不甘的颤抖。 墨衍没有立刻回答。 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此刻脸上没有了面对景宸时的超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刻入骨髓的凝重,甚至…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惧意。 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天空,指尖竟微微颤抖。 “翰儿,你看到的强大,只是琅琊愿意让你看到的冰山一角。” 墨衍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藏经阁深处,有典籍记载着星辰湮灭之景,有图谱描绘着撕裂大地之器…那是连为师都不敢轻易触碰的禁忌之力,我们很强,强到足以让世俗王朝颤栗。” 他的话音陡然一转,变得无比沉重:“但归园…它不一样,它不是强可以形容的。” 墨衍浑浊的老眼望向洛京的方向,瞳孔深处竟掠过一丝惊悸的阴影,“它…更像是一种规则,一种…无所不在的修正之力!” 王翰浑身一震:“规则?修正?” “不错。” 墨衍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个名字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归园现,则琅琊隐,这不是谁定下的规矩,而是…血的教训!是琅琊历史上数次试图入世,最终却险些招致道统断绝的惨痛烙印!史册残卷记载,三百年前,我琅琊第七代矩子携天火之术欲助前朝明君,却在洛京外百里…人间蒸发!连同所有典籍、秘法,痕迹全无!只在矩子消失处,留下一个以焦土勾勒的、扭曲的归字残痕!” 王翰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煞白。 第七代矩子,那是传说中修为通天的人物!竟如此诡异消失? 第40章 世俗有龙 入世之机 “两百年前,” 墨衍的声音更加低沉,如同梦呓, “我派三位长老,精研生息造化之道,于江南培育出可亩产千斤的神稻,欲解天下饥馑。稻种未及推广…一夜之间,三位长老连同所有试验田、记录笔记,尽数化为飞灰!现场只余…几片焦黑的、印着半个归字的奇异布帛!” “还有八十年前…” 墨衍闭了闭眼,仿佛不忍回忆, “一位惊才绝艳的弟子,私自离山,以其推演出的格物致知新论游说诸侯,试图开启民智…结果,他连同他接触过的所有王公贵族、贩夫走卒,凡听过其言论者…尽数癫狂!口中只反复嘶吼着归!归!二字,七窍流血而死!其状…惨不忍睹!” 王翰听得遍体生寒,踉跄后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这已经不是力量层面的对抗,而是…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抹杀!是冷酷无情的“修正”! “每一次试图触碰世俗,每一次显露超越时代的力量,归园就如影随形,以最诡异、最不可抗拒的方式降临,将一切异数抹平,将一切超前湮灭!” 墨衍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与恐惧, “它不与我们争锋,它只是…将我们伸出去的手,连同可能搅动的涟漪,一起归于虚无!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整个世俗,维持着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秩序!在它面前,琅琊的伟力,显得如此…笨拙而脆弱!”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王翰,眼中燃烧着最后一丝不甘的火苗,也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所以,翰儿,不是我们怕,是不得不怕!归园不灭,琅琊永无天日!但景宸…他是契机!他是世俗的龙,是这盘死局中唯一的活眼!等他坐稳洛京那张染血的龙椅,手握人间至高权柄,以皇道龙气为引,以亿万黎民气运为基,或能…暂时遮蔽归园的视线,为琅琊争取到一线入世的缝隙!” 墨衍枯瘦的手重重按在王翰肩上,力道大得惊人,眼神灼灼:“那时,才是琅琊积蓄千年的力量真正绽放之时!才是你们…挣脱樊笼,去验证那些惊世之学,去开创属于你们的…真正时代的开始!忍耐!为了那个时代,必须忍耐!也必须…让景宸成功!” 竹林再次陷入死寂,唯有山风呜咽,仿佛在为这蛰伏千年的巨兽与那笼罩其上的无名之惧,奏响一曲苍凉而压抑的挽歌。 归园之名,如同最沉重的枷锁,锁住了琅琊的锋芒,也在这位三皇子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将他推向了风暴漩涡的最中心。 与此同时,诏狱最底层,一间弥漫着浓重血腥、腐臭与绝望气息的水牢。 陈珏早已不复人形, 冰冷的污水没到胸口,浑浊的水面漂浮着污物, 他头发粘结,脸色是一种死尸般的青灰,眼窝深陷,瞳孔涣散,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药婆婆精心调配的“薄礼” 一种能无限放大恐惧、侵蚀神智、却吊着最后一口气的混合神经毒素,正如同跗骨之蛆,在他体内肆虐。 “嗬…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肋骨的剧痛。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越收越紧。更可怕的是耳边那如同鬼魅般、无休无止的低语,来自阴影中看不见的 “狱友”, “苏家…放弃你了…” “侯府…自身难保…” “血债…要用血偿…” “写…写下真相…留个全尸…” 这些声音如同魔咒,配合着毒素对大脑的侵蚀,将他残存的理智撕扯得支离破碎,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不…我不想死…苏文柏…梅长林…是你们逼我的!是你们!!” 陈珏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嚎,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牢门外阴影中那个无声无息递进来的一小片磨尖的骨片和一块相对干净的囚衣碎片。 求生的本能和对背叛者的滔天恨意,在极致的恐惧与毒素的催逼下,压倒了一切!他用颤抖的、污秽不堪的手指,狠狠抓住骨片,对着自己另一只手的食指用力一划! 暗红的、带着腥气的血液瞬间涌出! 他如同着了魔,蘸着自己温热的血,在那块破布上疯狂地、歪歪扭扭地书写,每一个字都像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刻骨的怨毒: “罪臣陈珏…贪墨漕粮…罪该万死…然皆受兵部侍郎周显…威逼利诱…苏家苏文柏…以母族性命…相胁…迫我构陷沈文渊…散播瘟疫灭口…亦为苏家授意…妄图搅乱洛京…掩盖其江南罪证…苏家汇通钱庄…洗钱巨万…勾结禁军副统领梅长林…图谋…不轨…苏家…背信弃义…弃我如犬…悔不当初…唯死…赎罪…” 写完最后一个血淋淋的“罪”字,陈珏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一软,半瘫在污水中。 他看着那浸透自己鲜血、字字控诉的布片,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熄灭,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疯狂。 他猛地抓起那枚染血的骨片,在阴影中“狱友”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扎向自己的脖颈! “呃…” 一声短促的闷哼,暗红的血液混入污浊的水中,迅速晕开,陈珏的身体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唯有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地望着牢顶渗水的石壁,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阴影中,一只戴着特殊材质手套、不沾血污的手,无声地探入水中,取走了那块浸满怨念与指控的血书布片。 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暗的甬道尽头。 陈九对于这位二哥的谋划,也随着他的生机消失而彻底消失,这位在洛京享尽荣华富贵的贵公子怎么也不会想到, 最后将他送上黄泉是那个自己羞辱看不上的三弟, 至于他的死,会不会引起侯府的愤怒,陈九已经懒得考虑,因为此刻,在梅妃的指引下,安平侯府已经准备好了断臂求生, 断臂,断的就是陈珏,只不过,这封血书却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第41章 断臂求生 御史之谋 当“镇国明凰公主”的尊号传至洛京坊间,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声浪。 “镇国公主?公主…封王了?!” “双亲王俸禄!开府建牙!这…这简直和亲王一般无二了!” “什么亲王!公主那是得了老天爷眷顾!献的是仙药!救了咱们全洛京的命!要我说,封个女皇帝都使得!” “对!没有公主的仙药,咱们早就烂在家里了!镇国公主,当之无愧!公主千岁千千岁!” “啧啧,安平侯府这次是撞到镇国鼎上了…活该!” 茶馆酒肆,街头巷尾,百姓们狂热地议论着。 明凰公主的形象在劫后余生中被迅速推上神坛。 那些“牝鸡司晨”的微词,在汹涌的感恩戴德浪潮中被冲刷得无声无息。 她已不仅是公主,更是洛京城百万生灵的再生父母,是煌煌天威在人间的化身。 当这些全都被送进大牢的时候,连陈九都忍不住惊叹了一句,民智未启,当神迹利用得当,将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镇国明凰…开府建牙… 沙哑的低语在死寂的牢房中几不可闻, “好,好得很,这块基石,算是立住了…立得比预想的,更高,更稳。” 明凰站得越高,光芒越耀眼,她在景帝心中的分量就越重,追查元后血仇的屏障就越厚。 她如同一面最华美也最坚固的盾牌,吸引了来自后宫、皇子、勋贵乃至江南的绝大部分明枪暗箭。 而他这块蛰伏于阴影中的“烂泥”,才能更自如地搅动深渊,将致命的根系,悄然缠绕上更远处的猎物。 “侯府现在什么反应?陈珏现在怎么样了?” “陈珏已经被御史台折磨疯了,血书已写,现在恐怕已经在柳御史的案头上,只不过奇怪的是,他还未主动宣扬!” 竹影的身影隐在一旁,冰冷的向根柱子,毫无表情, “那是自然,好不容易有青史留名的机会,柳大人岂会如此轻易的拿出?他所求甚大,不过,这样才好,他要真是个无欲无求的人,我倒不好做什么了,既然他要青史留名,那必然要踩着安平侯府上位,这是我们的机会,” “这些清流一向眼高于顶,看自己的名声比命都重,没想到无意之中竟然让他们走到了台前,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要用一柄利刃,砸向江南!” “这。。园主是不是在考虑一下?”竹影难得的主动发出了一丝担忧,这让陈九多看了几眼,疑问道, “怎么说?” 竹影沉思了许久,然后缓缓开口, “园主的计划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我觉得,此事还需要循序渐进,毕其功于一役,这是不现实的,江南豪族远比我们想的要庞大的多,” “哦?没看出来啊,竹影你还有这个思想,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护卫,看来我小看你了。” 陈九的眼神露出深邃,有些意外竹影能看到这一面, “咳咳,属下也是胡乱说的,一切还是园主定夺。” 陈九点头,并没有点破,而是多看了一眼,竹影的话应该是有人教他的,有人希望通过他的嘴告诉自己,欲速则不达,会是谁呢? 他没多问,这方面他早就有过考虑,沈文渊的案子不可能撬得动江南豪族,就是连梅妃都撬不动,更别说那庞然大物的苏家, 他做这么多,一是为了明凰,让明凰封王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所以接下来,他要提前撬开一个口子,给景帝发出一个信号, 这个信号就是,我给你一把刀,具体什么时候动是你自己的事,因为侯府是景帝必动的,所以为了维持朝局平衡,景帝断不会去招惹江南那些人, 陈九早就分析过,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侯府交出京畿的防卫兵权,随着陈珏的死,他会抗下所有,至于其他的,景帝即便是知道什么,甚至证据摆在他的面前,他都不会动,这就是政治。 不过随着明凰接受封王,陈九已经看出,景帝并非什么都没做,利用明凰牵制江南的举动,他相信江南那些人也看的出来,这是最正常的帝王手段,当一股势力有些控制不住的时候,扶持一股与之对抗的势力,然后坐收渔翁, “竹影,” “属下在!” “你说柳大人被誉为清流的领袖,他真的是一股清流吗?” 陈九这模棱两可的疑问让竹影眉头一皱, “世人传闻,柳氏一门,清正廉洁,乃是大景少有的名门清流,在清流的一脉官员中,声望十分鼎盛,虽然柳大人仅仅是个御史之位,但是他的话,代表的是一个大的利益团体,园主要是想要利用柳大人,那。。” “那什么?” “柳大人是一个好官,还请园主手下留情!” 竹影的回答出乎陈九的意料,他这几年流连于风月场所,可也听过柳氏一门,最为清正,只不过他没想到,柳氏的名声竟然连竹影这种人都知道,甚至还要请他手下留情? “看来柳大人真是一个好官,” “那是自然,就说柳大人的女儿柳明薇,在洛京中也算首屈一指的天骄女,不仅文采逼人,更是继承了柳氏的风骨,所以。。。” “当然,园主也是今非昔比,” 竹影欲言又止,只不过眼神似乎在说,你配不上她。 陈九头大,全洛京都知道他配不上柳明薇,这事他知道,退婚之事闹得满城风雨,差点将命丢了,他要是再去招惹柳明薇才是真的有病, 虽然伤疤被揭开,可陈九还是心有怀疑,这世间真的有这么清廉的官? 他怎么有点不信呢? 当然,他现在没有证据,可他从柳御史现在的操作来看,此人是有欲望的,如果他真的是一个清正的人,此刻就不会将那封血书捏在手中, 那封血书一旦问世,景帝便可以顺利的拿下侯府兵权,可谓是兵不血刃,这是对朝局伤害最小的做法,牵连的人只会是安平侯府,可若是寻个机会。。 难道柳御史也想对江南出手?陈九不得不这么想,一切的痕迹都在显示,柳御史捏着关键证据要来个大的,可这个大的到底针对谁,陈九现在还想不出, 不过这些不影响他接下来做的事情,既然柳御史想要等一等,陈九乐意成全,反正他在这牢中住的舒服。 第42章 公堂之上 都是演员 这一等,就等到了沈文渊案的公审之日。 洛京府衙,肃杀之气凝如实质, 明凰公主献药解瘟、晋封镇国的天大喜讯,也无法完全驱散此刻公堂之上的阴霾。 沈文渊一案的再审,牵扯勋贵、朝臣、漕粮国本。 公堂之上,府尹赵秉德高坐主位,额头冷汗涔涔,却不得不强打精神。 左右下首,刑部侍郎、大理寺少卿正襟危坐,代表三法司监审。 都察院左都御史柳御史面色沉凝,端坐一侧,目光锐利如鹰隼,他手中紧握之物,正是风暴的核心! 下方,兵部侍郎周显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强作镇定。 安平侯陈烈虽未被传唤上堂,但侯府阴影如乌云笼罩,陈珏血书的内容早已在高层掀起滔天巨浪。 镇国明凰公主景明凰未亲至,但她的凤驾仪仗静静停在府衙侧院,无声昭示着皇家对此次公审的绝对关注。 堂下,沈知微一身素白孝服,荆钗束发,脸色苍白却站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傲然的白梅。 她的身旁,站着身形依旧有些单薄、脸色带着病态苍白的陈九。 他不再披斗篷,只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青衫,背脊却挺得如同一杆不屈的标枪,眼神沉静如深潭,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吴瘸子跪在稍后,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抖,但在陈九无形的气场支撑下,勉强维持着清醒。 “升堂!” “威——武——!” 水火棍敲击地面的沉闷声响彻公堂,气氛瞬间紧绷至顶点。 赵秉德一拍惊堂木,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带人犯周显、陈珏上堂!”他顿了顿,补充道, 周显自是在堂中,可陈珏呢? 众人的目光看向赵秉德,露出疑惑之色, “咳咳咳。。陈珏…已在诏狱畏罪自尽,陈珏着带其亲笔血书为证!” 此言一出,堂下顿时一片哗然! 陈珏死了?还留下了血书? 衙役将一份染血的布帛呈上。 周显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白纸,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 柳御史接过血书,当众展开,用他那清朗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宣读出来: “罪臣陈珏…贪墨漕粮…罪该万死…然皆受兵部侍郎周显…威逼利诱…我构陷沈文渊…散播瘟疫灭口…亦为周显授意…妄图搅乱洛京…掩盖其江南罪证…悔不当初…唯死…赎罪…”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周显的心口,砸在堂上堂下每一个人的耳中! 构陷忠良!散播瘟疫!勾结江南豪族!图谋不轨!这已不是简单的贪墨,而是动摇国本的滔天巨罪! 陈九冷笑一声,果然跟他预料中的一样,血书中关于苏家的一切信息都被掩盖,最后周显背负了一切,这就是景帝的态度,而且再一次的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侯府的兵权被收回,周显,陈珏会为沈文渊一案画上句号。 他静静的站在一旁,欣赏着堂间一众大佬在演戏,最后的目光定格在了刘御史的身上,微微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柳氏的清正也不过如此。 只不过,周显也不会坐以待毙,开始了自己的反击,只是这个反击,有些无力,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周显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跳起来,指着血书,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陈珏早已疯癫!此乃他临死前的胡言乱语!是有人伪造!是有人要构陷本官!构陷安平侯府!构陷江南忠良!”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剐向陈九, “定是你!陈九!你这被侯府弃如敝履的孽障!伙同这贱婢,伪造血书,攀诬朝廷重臣!其心可诛!” 面对周显歇斯底里的指控,陈九只是微微抬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讥诮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显的咆哮: “周大人,血书在此,字字泣血,句句含冤。是真是伪,自有刑部高手与陈珏过往笔迹比对,你与其在此咆哮公堂,不如想想,陈珏为何要攀咬你?又为何…?” 他踏前一步,目光如电,直刺周显:“是你,周显!利用职权,勾结江南奸商,监守自盗,鲸吞漕粮!是你,惧怕沈文渊沈大人查出真相,上达天听,便设下毒计,栽赃构陷,致沈大人满门蒙冤,身首异处!陈珏,不过是你们这些蠹虫推出来的替罪羊!如今东窗事发,你还要狡辩到何时?!” “你…你血口喷人!”周显气得浑身发抖,色厉内荏, “证据!拿出证据来!空口白牙,就想定本官的罪?沈文渊贪墨,人证物证俱在!三年前早已定谳!” “人证物证?” 陈九冷笑一声,侧身让出吴瘸子, “吴伯,告诉府尹大人,告诉在场的诸位青天,三年前,沈大人究竟查到了什么?他又是如何被害的?!” 吴瘸子老泪纵横,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喊道: “青天大老爷!我家老爷冤枉啊!老爷他…他查到了周显勾结江南丰泰、隆昌两大粮行,伪造账目,以次充好,倒卖漕粮!数额…数额高达百万石!老爷还查到,这些银子,大部分都流进了周显在通州的钱庄,还有…还有一部分,是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通过他舅父牵线,以侯府权势作保,强行索要的分润!老爷收集了真账册抄本,写好了密奏,准备弹劾…可…可就在密奏写好当晚…” 吴瘸子泣不成声,身体剧烈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周显!是周显带着兵丁,以核查账目为名闯入府中!他们…他们早就设好了局!在老爷书房暗格里…塞进了伪造的贪墨账册!他们…他们污蔑老爷贼喊捉贼!老爷…老爷百口莫辩啊!老爷被带走前,偷偷将真账册抄本和密奏原本…塞给了老奴…让老奴…一定要活下去…揭发他们…” “真账册呢?密奏原本呢?”赵秉德急声追问,这是最关键的物证! 吴瘸子痛苦地摇头:“抄本…抄本被老爷藏在旧宅书房青砖夹层里…可…可老奴后来回去找过…空了!被人拿走了!密奏原本…老爷怕连累老奴…没…没给老奴…” “哈哈哈哈哈!” 周显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狂笑起来, “空口无凭!死无对证!吴忠,你一个卑贱马夫,一面之词,就想翻三年前的铁案?陈九,这就是你的人证?这就是你的证据?笑话!天大的笑话!” 公堂之上,气氛再次陷入僵局。 第43章 沉冤昭雪 糊塌高墙 吴瘸子的证词有力,但缺乏最直接的物证支撑,周显的嚣张气焰重新燃起。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如雪的沈知微,缓缓抬起头,她没有看周显,没有看赵秉德,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落在虚空之中,她解下一直背在身后的一个狭长布囊。 布囊打开,露出一张古旧的七弦琴,琴身斑驳,却透着温润的光泽。 “父亲…”沈知微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思念与悲怆,轻抚琴弦, “女儿不孝,三年忍辱,今日终能为您弹奏一曲《清平引》…愿您在天之灵,得以昭雪…” 她无视公堂肃杀,无视周显的冷笑,无视所有人的惊愕,纤指轻拨。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如同冰泉乍破,瞬间涤荡了公堂的污浊之气! 琴音初时悲怆,如泣如诉,仿佛诉说着沈家满门冤屈,沈文渊临刑前的悲愤与不甘。 渐渐地,琴音转高,变得铿锵激越,如同金戈铁马,象征着不屈的抗争与对真相的执着追寻! 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沈知微三年来在教坊司忍辱偷生、苦练琴艺时积蓄的全部力量与血泪!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琴音震慑了。 赵秉德忘了拍惊堂木,周显脸上的冷笑凝固,连柳御史都露出了动容之色。 陈九看着沈知微专注而决绝的侧影,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这才是雀笼中最锋利的那把刀!以琴为剑,直指人心! 琴音达到最高潮,如同惊涛拍岸,雷霆万钧!就在这最高亢激昂之处—— “嘣!”一声异响! 一根琴弦骤然崩断! 沈知微的手指被崩断的琴弦划破,鲜血瞬间染红了琴身,她仿佛毫无所觉,猛地将古琴翻转! 琴腹之下,赫然有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之中,一卷被油布仔细包裹的帛书,静静地躺在那里! “此乃家父亲笔密奏原本!” 沈知微的声音如同裂帛,带着泣血的决绝, “家父为防不测,将其藏于女儿随身古琴暗格之中!三年来,女儿忍辱偷生,日夜摩挲此琴,从未敢离身片刻!今日,真相在此!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轰——! 整个公堂彻底炸开了锅! 密奏原本!竟然在沈知微的琴中! 衙役颤抖着上前,接过那染血的帛书,呈给赵秉德。 赵秉德展开一看,脸色瞬间煞白!上面正是沈文渊的亲笔,条理清晰地罗列了周显勾结粮商、亏空漕粮的证据,点明了陈珏通过舅父索贿分润,并恳请陛下彻查,言辞恳切,字字泣血!笔迹、印鉴,确凿无疑! “不…不可能!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周显彻底疯了,他扑上来想要抢夺帛书,却被如狼似虎的衙役死死按住。 “周显!” 柳御史猛地站起,须发戟张,声如洪钟, “铁证如山!人证物证俱在!你勾结奸商,鲸吞国帑,构陷忠良,罪大恶极!更有陈珏血书为证,你与江南贪官沆瀣一气,图谋不轨!你还有何话说?!” 周显被按在地上,挣扎着抬起头,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只剩下彻底的绝望和怨毒。他死死盯着陈九,嘶吼道:“陈九!烂泥!你…你不得好死!苏家…苏家不会放过你的!梅妃娘娘不会放过你的!” 陈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同看着一只垂死的蝼蚁:“我的下场如何,不劳周大人费心。至于苏家和梅妃…欠下的血债,我自会一笔一笔,亲手讨还!烂泥糊墙,下一个,就糊塌他苏家的金山银海!” 他转向赵秉德,声音斩钉截铁:“府尹大人,人证吴忠证词清晰,物证沈大人密奏原本、陈珏血书在此,周显罪证确凿,无可辩驳!沈文渊沈大人,蒙冤三载,忠魂泣血!请大人当堂宣判,还沈家清白!昭告天下!以正国法!以慰忠魂!” 赵秉德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密奏和血书,又看看状若疯魔的周显,再看看堂下那如同白莲般不屈的沈知微,以及那块虽处困境却搅动风云、气势如虹的“烂泥”陈九,最后,目光扫过侧院那代表镇国公主的无上威仪。 他知道,尘埃落定。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惊堂木,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响彻公堂,传遍府衙内外: “经三法司会审,查证属实!前户部侍郎沈文渊,忠君体国,清廉刚正,遭兵部侍郎周显、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等人构陷,蒙受不白之冤,致使满门罹难,实乃国朝之殇!今,本官代天巡狩,宣判——” “沈文渊,无罪!即刻昭雪!追复原职,追赠太子太保,以国公之礼厚葬!其女沈知微,忠贞刚烈,为父鸣冤,其志可嘉,特赦其教坊司贱籍,赐还良民身份,赏金千两,以彰孝义!” “罪臣周显!贪墨国帑,构陷忠良,罪大恶极!更涉嫌勾结江南豪族,图谋不轨!按《大景律》,罪当凌迟,诛九族!然九族牵连过广,着即革去一切官职爵位,押入天牢,待呈报陛下御笔亲批后,明正典刑!其家产,尽数抄没充公!” “安平侯府二公子陈珏,虽已身死,然其罪昭彰,削去一切追封,其名下财产,一并抄没!安平侯陈烈,教子无方,御下不严,难辞其咎!罚俸五年,闭门思过!无旨不得离京!侯府一应权柄,暂由朝廷接管!” “庶人陈九,路见不平,勇救证人,于本案有功!然其身负侯府削籍之判,功过暂不抵,着即释放,后续功过,另行论处!” “退堂!” “威——武——!” 惊堂木落,判决已定! “父亲!您…您听到了吗?沈家…清白了!” 沈知微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抱着染血的古琴,失声痛哭!那哭声,是压抑了三年、撕心裂肺的宣泄,是冤屈终雪的悲喜交加! 公堂内外,一片寂静,唯有沈知微的哭声回荡。 无数旁听的百姓、官员,无不为之动容落泪。 陈九静静地看着痛哭的沈知微,又抬头望向府衙侧院的方向。 他知道,景明凰一定在那里看着,他缓缓抬起手,对着那个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烂泥,糊塌了第一堵高墙。 沈家的血债,今日讨回了公道,而他也正式走回了洛京! 第44章 风评逆转 寻宅遇故 洛京府衙的惊堂木余音,最终化为昭告天下的邸报: 沈文渊,忠良昭雪,追赠太子太保,以国公礼厚葬!周显,罪证确凿,革职查办,打入天牢,三司会审,其罪当诛! 安平侯陈烈,教子无方,纵子行凶,削去一等侯爵,降为三等伯,罚俸十年,闭门思过! 安平侯府,不,如今是安平伯府,元气大伤,京畿卫戍兵权被景帝顺势收回,交予心腹将领,彻底沦为昨日黄花。 一场由登闻鼓引爆、瘟疫催化、最终以血书和密奏定谳的风暴,终于尘埃落定。 而风暴的核心人物之一,陈九,也因“仗义执言,揭露冤情,协助昭雪”之功,不仅彻底洗脱了“京畿之耻”的污名,更在洛京的风评来了个惊天逆转。 市井茶肆,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安平伯府那个被赶出去的陈九爷,这回可是立了大功!” “可不是嘛!要不是他拼死护着沈家小姐,找到那关键的人证,还识破了侯府和周显的毒计,沈大人的冤屈哪能昭雪?” “啧啧,真是想不到啊,以前都当他是个只会吃喝嫖赌的废物,没想到骨子里竟是条硬汉子!烂泥糊墙?嘿,人家这烂泥糊的是贪官污吏的高墙,糊得好!” “听说他在牢里还差点被侯府派去的杀手弄死,硬是挺过来了!命硬,心也正!这才是真爷们!” “就是,以前真是看走眼了,陈九爷,是这个!”说话的人竖起大拇指。 归园深处,石室药香弥漫。 药婆婆小心翼翼地给陈九背上的伤口换药,鞭痕虽已结痂,但狰狞的痕迹依旧触目惊心。 蓝姑侍立一旁,汇报着外界的动向和归园的运转。 “园主,风评逆转,您现在在洛京,不再是过街老鼠,而是义士了。” 蓝姑的声音依旧清冷,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尘网反馈,市井对您多有赞誉,连带着归园一些外围产业,生意也好了几分。” 陈九趴在寒玉床上,感受着药力带来的清凉与刺痛,闻言只是扯了扯嘴角: “虚名而已,不过是这块烂泥,糊对了地方,暂时得了些好颜色,景帝借我这把刀砍了侯府,自然要给我这把刀镀层金,显得他赏罚分明,柳御史要青史留名,也需要我这块垫脚石显得更高些。” 他看得透彻,这名声是时势造英雄,也是各方博弈的结果。 “话虽如此,” “蓝姑道,这层金身对园主日后行事,大有裨益,至少,明面上,无人敢再轻易动您。园主下一步有何打算?” 陈九缓缓坐起身,披上外袍。 三日的休养加上归园灵药,让他气色好了许多,眼神也更加沉凝锐利。 他环顾这幽深的石室:“归园虽好,终究是地下世界,见不得光,老头子留下的谜团,要查;明凰那边要帮;苏家、梅妃的仇,要报。这些都需一个在阳光下能立足的根基。”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决断,“蓝姑,替我寻一处宅子。” “宅子?”蓝姑微讶,“园主是想…搬出归园?” “不完全是。”陈九摇头, “归园是我最后的底牌和根基,不能丢,但我需要一个在洛京城内,光明正大的落脚点,一个身份,一个门户,沈文渊案了结,我也算功成身退,该过点正常人的日子了,这宅子,就是我的新壳。” 他需要一个新的,一个可以名正言顺交际、布局、接收信息,甚至吸引某些人注意的“壳”。 一个从“烂泥”变成“陈九爷”的象征。 “明白了。”蓝姑点头, “园主对宅子有何要求?地段?大小?格局?” 陈九沉吟片刻: “地段要好,闹中取静为上。不必太大,但格局要敞亮,最好带个园子。关键…要干净,背景简单,没有太多牵扯。”他不想买个宅子还附带一堆前任主人的麻烦债。 “是,属下即刻让尘网去办。” 洛京居,大不易。 好地段、好格局又“干净”的宅子更是稀缺。 尘网效率虽高,几日下来,筛选出的几处要么价格高得离谱,要么就是位置太偏或格局憋屈。 这日午后,陈九换了身不起眼的青布长衫,脸上稍作修饰,掩去过于锐利的眼神,只带着一个同样低调的尘网外围眼线,扮作主仆,亲自去看一处位于城西玉带河畔的宅子。 据牙行说,这宅子原主人是个致仕的清流小官,家风清正,因年迈回乡才出售,位置清幽,格局方正,还带个精巧的后园,价格也算公道。 唯一不足是久未住人,略显荒凉。 宅子坐落在一条安静的青石板巷尽头,白墙黛瓦,门庭古朴。 推开略显沉重的黑漆木门,一股尘封的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前院方正,铺着青砖,角落几丛修竹顽强地生长着,显出几分雅致。穿过垂花门,便是正厅和东西厢房,虽然家什蒙尘,但梁柱结实,窗棂雕花也见功底。最让陈九满意的是后园,不大,但亭台水榭俱全,一池残荷,几株老梅,假山嶙峋,颇有些闹中取静的野趣,稍加打理,必是极好的休憩之所。 “园主,这宅子如何?牙行说若能定下,价格还可再谈。” 扮作仆从的眼线低声问道。 陈九背着手,漫步在荒芜的园中小径,手指拂过积灰的栏杆,感受着此地的静谧与潜力。 “格局尚可,园子不错,位置也合我意,荒凉些不怕,收拾出来便是,去问问牙行,底价多少,若合适……”他话未说完,前院忽然传来一阵人声。 “小姐,您慢点,这宅子久无人住,阴气重,您金枝玉叶的,仔细脚下。” 一个丫鬟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担忧。 “无妨。李师傅说此地格局清奇,虽久旷却无秽气,反有‘藏风聚气’之象,值得一看。” 一个清冷悦耳、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女声回应道。 这声音……陈九脚步一顿,眉头微挑,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45章 此宅福地 公子高见 只见垂花门下,走进来一行人。 当先一位女子,身着一袭月白绣银竹纹的锦缎长裙,外罩同色轻纱披帛,身姿窈窕,气质清冷如霜雪映月。 乌发如云,仅用一支简单的羊脂白玉簪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颈项。 眉眼如画,却自带一股疏离的书卷气,正是御史千金,柳明薇。 她身后跟着一个捧着罗盘、留着山羊胡、身着八卦道袍的中年风水先生,以及一个提着药箱、满脸紧张的丫鬟。 柳明薇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地遇见人,尤其当她看清园中站着的竟是陈九时,那双清冷的眸子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以及更深层次的探究。 登闻鼓前他掷地有声的宣言,死牢中他带来的震撼,还有父亲案头那份关于他在此案中关键作用的密报…眼前这个洗去污名、气质已截然不同的男人,让她无法再用过去“京畿之耻”的眼光去看待。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一时无言,园中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 “咳,”柳明薇率先打破沉默,她微微颔首,仪态无可挑剔,声音却比平日少了几分冰寒,多了些探究, “陈…公子?没想到在此遇见。”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称呼,最终选择了比较中性的公子。 陈九也回过神来,拱手一礼,姿态从容,带着几分历经风波后的沉稳: “柳小姐,幸会。在下也来看宅,倒是巧了。” 他目光扫过她身后的风水先生, “柳小姐也是为此宅而来?看来这宅子倒成了香饽饽。” 柳明薇微微蹙眉,直言道: “家父一位故交,有意在京中置办一处清静小院读书,我受托代为寻访,这位是李玄微师傅,精通风水堪舆。李师傅观此宅格局不俗,故来一探。” 她解释了自己出现在此的原因,目光却依旧落在陈九身上, “陈公子对此宅…有意?” “闹中取静,格局尚可,园子也合眼缘。”陈九坦然道, “正与牙行谈价。不想柳小姐也看上了。” 气氛微妙地有些凝滞。 一个是刚洗刷污名、意图在洛京扎根的“新贵”,一个是清流领袖的掌上明珠、代父故交寻宅。 两人之间还横亘着一段极不愉快的退婚旧事。 那位风水先生李玄微,此刻却像是没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 他手持罗盘,在园中踱步,时而掐指,时而凝望假山水池,口中念念有词: “坎离交泰,巽风入怀…嗯,此宅虽荒,根基却正,气场流转尚未断绝。尤其这后园水榭之位,隐有文曲暗藏之象,于读书养性大有裨益…妙!妙啊!” 他眼中精光闪烁,显得颇为兴奋,随即又看向陈九,目光炯炯: “这位公子好眼力!此宅藏而不露,乃是璞玉,稍加雕琢,必成福地!只是…” 他话锋一转,山羊胡微翘,带着几分江湖术士特有的神秘感: “宅院如人,亦有气运流转,此宅空置多年,气运沉滞,需得一位命格硬朗、运势初升之人镇之,方能压住旧气,引动新机,公子面相不凡,隐有破而后立、扶摇直上之象,与此宅倒是颇为契合!” 他这番话,看似对着陈九说,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柳明薇,仿佛在暗示什么。 柳明薇闻言,秀眉蹙得更紧。 李玄微的话,似乎是在为陈九“背书”? 她看向陈九,眼神更加复杂,这个曾经的“烂泥”,如今不仅风评逆转,连看宅子都能引来风水师说他“命格契合”? 这世道变得也太快了些。 陈九倒是神色不变,对李玄微的批语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 “李师傅过誉了。陈某不过一介布衣,只求一安身之所罢了。” 他转向柳明薇,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柳小姐,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在下先与牙行接洽,此宅,陈某要定了,令尊故交寻宅之事,想必洛京城内清雅小院不止这一处,柳小姐定能为长辈觅得更佳之所。” 他直接亮明了态度,寸步不让。 柳明薇看着陈九眼中那份沉静与笃定,心中那点因“旧怨”和“被抢宅”而起的微澜,竟奇异地被压了下去。 她深深看了陈九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过去那个纨绔的影子,却只看到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和破茧而生的锋芒。 “陈公子既然志在必得,明薇自当成全。” 她微微欠身,姿态优雅,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锋芒, “家父故交之事,不劳公子费心。告辞。” 说罢,不再多言,带着犹自盯着陈九啧啧称奇的李玄微和一脸茫然的丫鬟,转身离去,白裙飘然,消失在垂花门外。 陈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 柳明薇…这个他曾经痴迷、后又被他视为“清高刻板”的女子,似乎也并非一成不变。 今日偶遇,虽无言深交,但那份尴尬之下的审视与克制,反而让他觉得比过去那高高在上的漠视更真实些。 “园主,这位柳小姐…”旁边的眼线低声询问。 “无妨。” 陈九收回目光,转向荒芜的园子,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宅子,就是我的了,告诉牙行,价钱按他们说的,但要快,尽快办妥地契房契。另外…” 他顿了顿,看向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显得有些市侩的牙行中人, “这位管事,不知如何称呼?在下陈九,初到京城,往后置办产业、添置家什,怕是还要多多劳烦。” 那牙行管事是个四十多岁、一脸精明的干瘦汉子,闻言立刻堆起满脸笑容,点头哈腰: “哎哟!陈九爷您太客气了!小的姓钱,钱谷,在顺发牙行当差!能为您效劳,那是小人的福分!九爷您放心,这宅子的事包在小的身上,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当当,地契房契三日之内送到您手上!” 他刚才可是亲眼目睹了这位新晋的义士如何与御史千金针锋相对还占了上风,更被那神秘的风水师批命,心中早已将陈九视为不可怠慢的潜力股。 第46章 风水投效 地生火脉 三日之后,地契房契果然如约送到了陈九暂居的归园外围一处安全屋, 钱谷钱管事办事麻利,手续齐全,价格也谈得颇为公道,显是用了心思。 陈九爽快付了银票,又额外赏了钱谷一份辛苦钱,乐得钱管事连连作揖,拍着胸脯保证日后九爷在洛京置业安家,无论房产、田亩、奴仆采买,只管找他钱谷,必当尽心竭力。 宅子到手,陈九并未立刻搬入。 那荒芜破败的景象需要彻底修缮。他将此事全权交给了蓝姑。 归园在洛京经营多年,自有其隐秘而高效的人脉网络。蓝姑很快便联络了一批手艺精湛、口风紧实的工匠,由尘网外围的可靠人手领着,开始对玉带河畔的宅邸进行大规模翻新。 陈九的要求很明确:外表尽量维持原有的古朴清雅,内里则要舒适实用,尤其后园,是他将来静思布局的核心,务必精心打理。 至于前院和厅堂,要能撑起一个“新贵”应有的体面,却又不能过于张扬奢华,引人侧目。 修缮的指令发出后,陈九本欲返回归园深处静养,却接到了钱谷托人传来的一个口信:那位在宅中偶遇的风水先生李玄微,想登门拜访。 “李玄微?” 陈九摩挲着下巴,想起那日园中那个拿着罗盘、目光炯炯、语出惊人的道士。 此人当时一番“命格契合”、“璞玉福地”的言论,看似在为他说话,却又透着几分江湖术士的玄乎劲儿。 他找上门来,所为何事?是柳明薇的授意?还是另有所图? “让他明日午后,去城南‘静心茶楼’甲字三号雅间。” 陈九略一思索,吩咐道,他没选择归园的安全屋,也没定在新买的宅子,而是挑了一个相对公开但环境清幽的茶楼,既不失礼,也便于观察。 翌日午后,静心茶楼。 李玄微如约而至。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却洗得干净的八卦道袍,背着个鼓鼓囊囊的褡裢,山羊胡修剪得整整齐齐,眼神锐利依旧,却少了些当日在凶宅指点江山的神棍气,多了几分沉稳。 “李师傅请坐。”陈九亲自斟了杯茶推过去。 “叨扰陈公子了。” 李玄微也不客套,落座后开门见山, “那日玉带河畔匆匆一晤,贫道观公子气度不凡,破而后立,隐有潜龙之姿。归去后心有所感,又为公子卜了一卦。” “哦?卦象如何?” 陈九不动声色,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乾卦初九,潜龙勿用。” 李玄微盯着陈九的眼睛,缓缓道, “然公子之‘潜’,非蛰伏待机,而是龙困浅滩,锋芒内敛,只待风云际会,便可一飞冲天!此宅,便是公子腾跃之始基!”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热切,“公子可知,贫道为何对那宅子评价如此之高?” 陈九放下茶杯:“愿闻其详。” “那宅子格局清奇,藏风聚气不假,但真正难得的,是其地脉!” 李玄微压低声音,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简单勾勒, “玉带河自西北来,在宅子后方形成一道天然弯抱,此为玉带环腰,主财禄丰盈,贵人扶持。更关键的是,此地地下隐有一条微弱的地火灵脉支流经过!虽然微弱,近乎枯竭,但灵脉之气最是养人养物,尤其对修行武道、蕴养精神有莫大好处!寻常风水师根本察觉不到,若非贫道师承秘法,也难窥其奥妙。” “地火灵脉?” 陈九眼神微凝。归园深处有寒玉床这等奇物,他自然知道天地间存在一些奇异能量。若这李玄微所言非虚,这宅子的价值就远超他的预期了。 “正是!”李玄微点头, “此宅荒废多年,灵脉之气散逸,故显阴寒荒芜。但只要有人入住,以自身气血精神引动,再辅以特定风水阵局调和疏导,假以时日,必能滋养宅邸,反哺主人,形成一处绝佳的‘养气之地’! 公子命格刚硬,运势初升,正需此等宝地稳固根基,蕴养锋芒!贫道不才,愿为公子效力,布置此阵,引动地脉,助公子一臂之力!” 图穷匕见!原来这李玄微主动找上门,竟是想毛遂自荐,投效于他! 陈九并未立刻回应,目光审视着李玄微。 此人言谈举止,虽有江湖气,但眼神清正,提到风水地脉时那份狂热不似作伪。 更重要的是,他能点出“地火灵脉”这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概念,显是有些真本事,一个精通风水堪舆、甚至可能懂些奇门遁甲的人物,对于他扎根洛京、建立势力,无疑是一大助力。 “李师傅高才。” 陈九缓缓开口,“陈某初来乍到,根基浅薄,何德何能得李师傅如此看重?” 李玄微捋了捋山羊胡,坦然道: “不瞒公子,贫道半生漂泊,研习风水堪舆、寻龙点穴之术,所求不过两样:一是印证所学,寻得真正的风水宝地、天地灵脉;二是择一明主,以这身本事搏个身前身后名。公子于登闻鼓前以‘烂泥’之身撼动高墙,于死牢之中破局而出,助忠良昭雪,更引得镇国公主垂青…此等胆魄、心计、气运,岂是池中之物?贫道观人观气,公子便是贫道苦寻多年的明主!那宅子与公子命格相合,地脉可期,正是贫道一展所长的绝佳之地!望公子收留!” 这番话说得恳切直白,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 陈九心中快速权衡:此人可用,但需驾驭。 风水阵局之事,玄之又玄,不可尽信,但也不妨一试。 若真有效,便是意外之喜;若是夸大其词,也无伤大雅,就当养个清客。 关键是,李玄微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他陈九这块“烂泥”,开始有人主动靠拢了。 “李师傅快人快语,陈某佩服。” 陈九展颜一笑,亲自为李玄微续上茶水, “既然李师傅不嫌陈某浅陋,愿屈尊相助,陈某求之不得!待宅邸修缮完毕,便请李师傅移驾,主持风水阵局之事。至于供奉…” “公子客气!” 李玄微连忙摆手,眼中露出喜色, “贫道所求,一为印证所学,二为追随明主,能得公子信任,允贫道在灵脉之地施展手段,已是莫大幸事!日常用度,公子看着给些便是,贫道绝无二话!” “好!那就一言为定!”陈九举杯。 两人以茶代酒,算是定下了宾主之谊。 李玄微又详细询问了宅邸修缮的进度和布局要求,表示要提前设计阵图,融入修缮之中,以达到最佳效果。 送走踌躇满志的李玄微,陈九刚回到归园,蓝姑便带来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 第47章 凶宅焕新 清客登门 “园主,您新购那处玉带河宅邸的干净背景,查清楚了。” 蓝姑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尘网深挖下去,发现并非牙行所说的那么简单。那位致仕的清流小官回乡是真,但其出售此宅,却是因为…这宅子,是座凶宅。” “凶宅?” 陈九挑眉,并无太多意外,地段好、格局佳、价格又相对公道的宅子,久未住人,若说没点故事,反倒奇怪了。 “是的。”蓝姑点头, “大约十五年前,此宅的主人并非那清流小官,而是一位姓胡的富商。 这胡姓富商据说是做海外贸易起家,家资颇丰,为人也乐善好施。 但一夜之间,胡家满门十三口,连同管家、心腹仆役共二十余人,尽数被杀! 死状极惨,据说像是被什么猛兽撕碎,现场血流成河,财物也被洗劫一空。 此案轰动一时,却成了悬案,洛京府查了许久,线索指向几股流窜的悍匪,最终却不了了之。 胡家绝后,产业被瓜分,宅子几经转手,都因凶名在外,无人敢长住,最终落到那清流小官手中,他也只住了几年,便因阴气太重、夜闻鬼哭而匆匆搬离,一直荒废至今。” “猛兽撕碎?洗劫一空?” 陈九眼中寒光一闪,普通的谋财害命,何至于如此凶残?灭门惨案,官府草草结案…这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 他立刻联想到李玄微所说的“地火灵脉”,若真有此物,是否也是招致这场惨祸的原因之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尘网还查到一点蛛丝马迹,”蓝姑继续道, “当年胡家被灭门前,似乎与江南来的某位大人物有过接触,具体是谁,时间久远,线索已断,但…指向江南。” 江南!又是江南!苏家! 陈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处他本想作为安身立命、阳光下的的宅子,竟然本身就埋藏着如此血腥的过往,甚至可能牵扯到江南那个庞然大物! 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凶宅…”陈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刀, “好啊,凶宅好,煞气重?阴气浓?正好用来养我这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烂泥!蓝姑,告诉修缮的人,一切照旧。这宅子的‘凶名’,暂时压着,我倒要看看,这潭浑水下面,到底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对这宅子更添了几分“兴趣”。 一处可能蕴含地火灵脉、又背负着灭门血案、甚至隐约指向江南苏家的凶宅…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舞台! 李玄微想借此地施展抱负,他陈九,何尝不能借此地,布下一张更大的网? 宅邸修缮的进度并未因“凶宅”之名而放缓。 陈九稳坐归园,通过蓝姑和尘网遥控指挥。 李玄微也很快送来了初步的风水阵图,巧妙地将引动地脉的阵眼布置在后园水榭之下,并与假山、活水、老梅的方位结合,形成“水生木,木蕴火”的循环之势,既温和滋养,又能将散逸的灵脉之气缓缓聚拢。 图纸设计得颇为精妙,连蓝姑看过之后,都难得地评价了一句:“此人于风水奇门一道,确有真才实学。” 与此同时,关于那场十五年前胡家灭门案的调查,在陈九的授意下,由尘网最精干的暗线悄然深入。 目标直指——江南苏家。 这座新买的宅子,尚未入住,便已承载了过往的血腥谜团与未来的重重杀机。 玉带河畔的宅邸在归园财力和人脉的支撑下,以惊人的速度焕发新生。 青砖黛瓦被仔细清洗,斑驳的朱漆大门重新刷上沉稳的暗红色,檐角破损的瓦当一一更换。 前院青砖铺地,杂草尽除,几丛修竹被精心打理,更显苍翠挺拔。东西厢房窗明几净,正厅梁柱重新上漆,虽无奢华摆设,但古朴大气,自有一股沉凝底蕴。 真正的点睛之笔在于后园。 按照李玄微的阵图和蓝姑的监工,引入了活水,清澈的溪流蜿蜒穿过假山石隙,注入那方半亩小池,残荷被移走,新植了睡莲,池边点缀几块形态各异的湖石。 那几株老梅被精心养护,枝干虬劲,只待冬日绽放。 水榭被彻底翻修,四面轩窗,视野开阔,榭内铺设了竹席,放置了矮几蒲团,成了陈九预想中的静思之地。 李玄微所说的“水生木,木蕴火”之局,已初具雏形。 园中特意留出的几处空地,被李玄微要求暂时不动,只待他亲自布下引动地脉的阵石。 修缮接近尾声,陈九搬出了归园外围的安全屋,正式入住新宅。 他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蓝姑安排的几个身家清白、口风紧实的仆役——一个老实巴交的门房老张头,一个手脚麻利的厨娘王婶,还有一个负责洒扫浆洗的哑仆阿福。 宅子挂上了新制的匾额,没有题写“陈府”之类的字样,只有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归庐。 这名字透着几分避世归隐的意味,也暗藏了“归园”的根脚,更符合他目前“功成身退”、低调扎根的对外形象。 “归庐”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陈九搬入的第三日,钱谷钱管事便带着一脸谄笑和一个衣着体面、眼神精明中带着几分傲气的管事模样的人登门拜访。 “九爷!恭喜乔迁之喜!小的给您道喜来了!” 钱谷一进门就作揖打躬,指着身后那人介绍道, “这位是城南锦绣庄的大管事,苏全苏管事,听闻九爷您乔迁新居,特意备了份薄礼前来道贺!” “锦绣庄?苏全?” 陈九眼神微凝,锦绣庄,正是苏家在洛京的核心产业之一! 苏家的人,这么快就找上门了?是试探?还是…警告? 第48章 奉苏家令 特来道喜 那苏全面白无须,约莫四十岁上下,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并不卑微: “小的苏全,奉我家主人之命,特来恭贺陈九爷乔迁之喜。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九爷笑纳。” 说着,他身后跟着的小厮便捧上一个紫檀木礼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成色极佳的羊脂玉茶具,温润剔透,价值不菲。 陈九脸上不动声色,挂着淡淡的笑容: “苏管事太客气了,陈某区区草民,何德何能劳烦贵主人挂念?更当不起如此厚礼。” 他并未立刻去接礼盒,目光平静地落在苏全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苏全笑容不变,仿佛没听出陈九话中的疏离,恭声道: “九爷过谦了。您在登闻鼓前仗义执言,为忠良昭雪,如今洛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家主人最是敬重九爷这等忠义之士。况且,听闻九爷新居便在这玉带河畔,与我锦绣庄也算比邻而居,日后少不得要常来叨扰,今日特来拜会,也是应有之义。”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陈九,又点出了“邻居”关系,更暗示了日后交往的意图。 陈九心中冷笑。邻居? 苏家这头盘踞江南的巨鳄,会在意一个刚在洛京买了个小宅子的“邻居”? 这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他面上却依旧温和: “苏管事言重了,贵主人盛情,陈某心领,只是陈某性喜清净,恐怠慢了贵客,礼物还请收回,陈某实在不敢当。” “九爷!”苏全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这…这是我家主人一片心意,若小的原样带回,主人定要责罚小的办事不力了,九爷就当体恤小的难处,万望收下。”他姿态放得更低,话却堵得死死的。 陈九略一沉吟,知道一味推拒反而显得刻意。 他展颜一笑:“既如此,那陈某就却之不恭了,苏管事代陈某多谢贵主人美意。” 他示意旁边的老张头收下礼盒,随即话锋一转,状似随意地问道: “说起来,陈某初来乍到,对洛京许多旧事颇感兴趣,听闻这玉带河畔,十几年前曾发生过一桩大案?似乎就是我这宅子…” 他故意提及凶案,目光紧锁苏全的脸。 苏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霾,但旋即恢复如常,甚至带上了几分唏嘘: “唉,九爷提起此事…确是令人扼腕,那胡家灭门惨案,当年轰动洛京,惨绝人寰,官府追查多年,也只归咎于流窜的悍匪…可惜,可惜啊!没想到九爷您竟买下了这处宅子…” 他摇摇头,一副痛心又避讳的模样,“不过九爷您命格贵重,正气凛然,定能镇得住此地!些许往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他避重就轻,将话题轻飘飘带过,对“江南大人物”的传闻只字不提。 陈九心中了然,不再追问,只是端起茶杯,淡淡一笑:“也是,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苏管事,请用茶。” 气氛微妙地冷了下来。 苏全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识趣地起身告辞。钱谷也连忙跟着告退。 送走两人,陈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冰冷如霜。 “蓝姑。”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厅堂低声道。 蓝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屏风后转出。 “查查这个苏全的底细,尤其是他与十五年前那桩案子的关联,还有,锦绣庄最近有什么异动。”陈九吩咐道, “另外,告诉李玄微,可以开始布置他的风水阵了,我倒要看看,这地火灵脉,能不能烧出些牛鬼蛇神来。” “是。”蓝姑领命。 苏家的试探,非但没有让陈九退缩,反而更坚定了他深挖此宅秘密的决心。 这“归庐”,注定无法平静。 数日后,归庐后园。 李玄微指挥着几个哑仆阿福找来的、同样口不能言但力气颇大的工匠,小心翼翼地按照他的图纸,在特定的方位埋下一块块或圆或方、刻满奇异符文的黑色石头。 这些石头质地奇特,非金非玉,触手冰凉,是李玄微压箱底的宝贝,据说是能导引地脉之气的“引灵石”。 阵眼设在水榭之下,一块最大的引灵石被嵌入特制的水泥基座中。 布置的过程繁琐而隐秘,李玄微神情专注,口中念念有词,不时用罗盘校准方位。 陈九则在水榭中凭栏而立,看似在欣赏园中新景,实则心神沉凝,感受着园中气机的细微变化。 随着最后一块引灵石埋下,整个后园似乎轻轻一震,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温润暖意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了一丝鼻息,缓缓自地下升腾而起,萦绕在草木之间,连空气都似乎清新灵动了几分。 “成了!” 李玄微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带着疲惫却兴奋的红光,走到水榭前,对着陈九深深一揖, “公子,引灵聚气之阵已成!虽因地脉微弱,效果尚需时日蕴养,但灵脉之气已开始汇聚流转,假以时日,此地必成滋养身心的宝地!公子在此静坐调息,当能事半功倍!” 陈九闭目凝神,确实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流渗入四肢百骸,连带着背伤处都传来一阵舒适的麻痒感。 这李玄微,果然有些门道! “辛苦李师傅了。” 陈九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此阵于陈某大有裨益,李师傅功不可没,往后,李师傅便是我这归庐的首席清客,园中一应风水布置,皆由你做主。” “多谢公子信任!玄微定当竭尽所能!”李玄微激动不已,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对了。 就在归庐初步安定,风水阵成之际,一封素雅精致的拜帖送到了门房老张头手中。 拜帖上字迹清丽娟秀,落款是——柳明薇。 帖中言道:闻听陈公子新居焕然,更兼布局清雅,明薇心向往之,前日代友寻宅,匆匆一晤,未能细观,甚憾。 不知公子明日午后可得闲否?明薇欲携薄礼,登门拜访,一睹归庐风采。 陈九看着拜帖,指尖轻轻拂过那清秀的字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柳明薇…这位清流领袖的千金,终于主动踏出了这一步。 是纯粹的好奇?是对他这脱胎换骨之人的审视? 还是…代表了柳御史乃至清流一脉某种态度的微妙转变? “告诉送帖之人,”陈九对老张头吩咐道, “承蒙柳小姐错爱,陈某扫榻以待,静候光临。” 归庐迎来了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贵客。 柳明薇的主动登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将陈九这块在洛京刚刚扎根的烂泥,正式推入了更广阔的、属于洛京权贵与清流视野的舞台中央。 而这座背负着血腥过往、又蕴藏着地脉灵机的宅子,也将在新的访客面前,揭开它神秘面纱的一角。 第49章 水榭对弈 暗流涌动 翌日午后,阳光正好,透过归庐后园新发的枝叶,洒下细碎的光斑。 水榭临水,微风拂过池面,带起粼粼波光。 李玄微布置的风水阵已开始悄然运转,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神安宁的温润气息弥漫在园中。 陈九一身素净的竹青色长衫,坐在水榭的矮几旁,亲自煮水烹茶。 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器具正是前几日苏全送来的那套价值不菲的羊脂玉茶具。 他动作沉稳,行云流水,自有一股洗尽铅华后的从容气度,与昔日那个醉醺醺的纨绔判若两人。 门房老张头引着柳明薇款款而来。 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淡青色薄纱半臂,发髻间只簪了一支素银步摇,行走间步摇轻晃,更添几分清冷书卷气。 她身后只跟着那日见过的贴身丫鬟,捧着一个锦缎包裹的长条形礼盒。 “柳小姐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请。” 陈九起身相迎,姿态从容不迫,目光平静地落在柳明薇脸上,既无旧怨的尴尬,也无刻意的热络。 “叨扰陈公子了。” 柳明薇微微颔首,目光飞快地扫过焕然一新的归庐后园。 园中景致清雅,布局巧妙,尤其那水榭亭台与假山流水的呼应,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和谐韵味,让她心中微讶。 更让她隐隐感觉到一种奇异的舒适感,仿佛置身此地,连心中那因家族压力而起的烦闷都消散了几分。 她压下心头异样,随陈九步入水榭。 “柳小姐请坐。陋室初成,唯有清茶一盏待客,望勿见怪。” 陈九将一盏斟至七分满、碧绿茶汤盛在温润白玉杯中的茶,轻轻推到柳明薇面前。 “陈公子客气。此园清幽雅致,匠心独具,已是难得。” 柳明薇端起玉杯,茶香氤氲,入口清冽回甘,她品了一口,赞道,“好茶,公子这烹茶的手艺,也非比寻常。” 她这话并非客套,陈九的动作行云流水,火候、水温、出汤时机都恰到好处,显然是下过功夫的。 “闲来无事,聊以自娱罢了。” 陈九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丫鬟捧着的礼盒上, “柳小姐还带了礼物,陈某实在愧不敢当。” 柳明薇示意丫鬟将礼盒放在矮几上,亲手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卷装裱精美的古画。 “家父珍藏中有前朝隐士王摩诘的《山居秋暝图》摹本,虽非真迹,但笔意空灵,意境幽远,或与此处归庐之名相契,故借花献佛,聊表心意,望公子笑纳。” 柳明薇的声音清冷依旧,但言辞间透着诚意。 送画,既显风雅,又不落俗套,更契合陈九如今低调归隐的形象。 “王摩诘?山居秋暝?” 陈九眼中掠过一丝真切的欣赏。 这礼物确实送到了他心坎上,他起身,郑重地双手接过画轴,展开一角,只见笔墨疏淡,山峦空蒙,秋林尽染,一股超然物外的隐逸之气扑面而来。 “好画!意境高远,正合此园此心,柳小姐有心了,陈某拜谢。” 他小心地将画卷好收起。 宾主落座,气氛似乎融洽了些许。 柳明薇放下茶杯,目光投向园中那几块李玄微特意留下、尚未布置的空地,以及水榭基座处隐约可见的奇异符文刻痕,状似无意地问道:“陈公子这园子布局精妙,尤其这水榭方位,暗合九宫,引水藏风,似乎…并非普通匠人所能为?莫非公子还精通风水堪舆之术?” 试探来了!陈九心念电转。 柳明薇果然敏锐,一眼便看出园中布局有高人指点。 “柳小姐慧眼。” 陈九坦然一笑,并未隐瞒, “陈某粗人一个,哪懂这些玄奥之事,只是机缘巧合,结识了一位风水师傅,于堪舆一道颇有造诣,此园修缮,多得师傅指点布局,才略有些章法,柳小姐那日见过的李玄微师傅,便是他。”他将李玄微推到了台前。 “李玄微…” 柳明薇记起那个拿着罗盘、语出惊人的道士,微微颔首,“原来是他,此人当日便说此宅是璞玉,与公子命格相契,如今看来,所言非虚,能得此等高人相助,公子福缘不浅。”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探究, “只是…明薇听闻,此宅似乎有些…过往?” 她终于点到了核心!陈九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过往?” 陈九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 “柳小姐是指十几年前那桩旧案?陈某搬入前,确有所耳闻。惨剧一场,令人唏嘘,不过,世间万物,皆有气运流转,凶煞之地,若得正气镇之,亦可化戾气为祥和,陈某不信鬼神,只信事在人为,此地清幽,正合我意,至于过往种种…”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柳明薇,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陈某只愿在此安身立命,求个清净罢了。” 这番话,既承认了凶宅之名,又表明了自己无所畏惧的态度,更隐隐透出一种不愿深究过往的姿态,看似豁达,实则滴水不漏。 柳明薇深深看了陈九一眼,眼前这个男人,面对凶宅过往的坦然,以及话语中那份事在人为的笃定和隐含的冷酷,都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陌生感。 这绝非她记忆中那个肤浅懦弱的陈玦,登闻鼓前的锋芒,死牢中的隐忍,再到如今扎根归庐的从容…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又藏着怎样的心思? “公子豁达。” 柳明薇收回目光,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掩饰内心的波澜,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公子如今风头正劲,又身处这漩涡边缘,想求清净,恐非易事。”她意有所指。 “哦?柳小姐此言何意?”陈九故作不解。 第50章 危机已现 明凰之婚 柳明薇放下茶杯,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清流子弟特有的清高与忧虑: “公子可知,自沈文渊案了结,周显入狱,安平伯府失势,看似尘埃落定,实则暗流汹涌?江南苏家,盘踞百年,根深蒂固,公子在公堂之上,借陈珏血书直指苏家,更得了这处与旧案或有牵连的宅子…恐怕早已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前几日,锦绣庄的苏全管事不是刚来道贺过吗?” 她果然知道苏全来过!陈九心中了然,柳明薇今日登门,道贺是表,提醒甚至观察才是里! “苏管事确实来过,送了份厚礼。” 陈九指了指桌上的玉茶具,语气依旧平淡, “邻里之间,走动问候,也是常理,至于柳小姐所说的眼中钉…”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和不易察觉的锋利, “陈某烂命一条,侥幸从雪地里爬回来,又在死牢里滚了一遭,还有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烂泥虽贱,糊在鞋底,也够人恶心一阵的。” “烂泥糊墙…” 柳明薇再次听到这个粗鄙却又充满力量的词,心中泛起异样。 她看着陈九眼中那份毫不在意的豁达下隐藏的坚韧与狠劲,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男人,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以一种近乎无赖却又无比强韧的姿态,迎接着所有的明枪暗箭。 就在气氛微凝之际,柳明薇身边的丫鬟忽然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道:“小姐,时辰不早了,您…您还得去赴梅妃娘娘宫中的赏花宴…” 柳明薇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厌烦与无奈,旋即恢复平静。她站起身: “陈公子,今日叨扰已久,多谢公子清茶款待,明薇尚有他事,先行告退。” “柳小姐慢走。”陈九起身相送。 走到垂花门前,柳明薇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入陈九耳中:“梅妃娘娘近日对明凰公主殿下赞誉有加,常召入宫中叙话,娘娘…似乎对明薇的婚事也颇为关心。” 她说完,不再停留,带着丫鬟径直离去。 梅妃?赏花宴?婚事? 柳明薇最后那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九心中激起涟漪。 这绝非闲谈!这是在向他传递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梅妃,这个与江南苏家关系密切、更可能是毒杀元后、追杀明凰幕后黑手的女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她频繁召见明凰,是拉拢?是监视?而她“关心”柳明薇的婚事,更是赤裸裸的施压和试图将清流领袖之女也纳入掌控的图谋! 柳明薇特意点出此事,是警告?是求助?还是…一种隐晦的结盟暗示? 陈九站在垂花门下,望着柳明薇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眼神深邃如寒潭。 归庐的宁静被彻底打破,洛京更深、更暗的旋涡,正以他为中心,缓缓张开巨口。 梅妃、苏家、明凰、柳明薇…各方势力交织,而他这块刚刚洗净污名、在阳光下扎下根的“烂泥”,已然身处风暴之眼。 “李玄微!”陈九转身,声音带着一丝冷意。 一直隐在假山后观察的风水师立刻现身:“公子。” “你的阵法,可能感应吉凶?”陈九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李玄微捻着山羊胡,眼中精光一闪:“灵脉初聚,气机相连,若有强烈恶意或凶煞之气临近宅邸,阵枢当有微兆!贫道可于水榭阵眼处设一感应玉盘!” “好!立刻去办!”陈九断然道,他需要一切可能的预警。 “蓝姑!” “在。” 蓝姑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陈九身后。 “加派人手,盯死锦绣庄!尤其是那个苏全!还有…动用我们在宫里最深的暗线,我要知道梅妃召见明凰公主和柳明薇的每一次谈话内容!一丝一毫都不能漏!” 陈九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平静的归庐,瞬间进入了临战状态。 柳明薇留下的信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归庐内无形的烽燧。 蓝姑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无声退去执行命令。 尘网最精悍的暗线被激活,如同无形的蛛丝,悄然缠向城南锦绣庄,尤其是那位笑容虚伪的管事苏全。 同时,通往宫禁最隐秘的渠道也被启用,代价高昂,目标直指梅妃宫苑内的每一次谈话。 李玄微则一头扎进了水榭阵眼处。 他取出一块巴掌大小、温润如羊脂、内里却隐隐有血色丝线流转的奇异玉盘——正是他师门传承的宝物“血纹感应玉”。 他口中念念有词,指尖蘸着特制的朱砂,在水榭中心那块最大的引灵石周围勾勒出繁复玄奥的符文。 符文成型的刹那,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气流旋涡在阵眼处缓缓形成,将那块血纹玉盘稳稳托在中心,玉盘上的血色丝线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极其缓慢地、无规律地游动。 “公子,感应玉盘已成!” 李玄微额角见汗,神色却异常兴奋, “此玉能感应方圆百丈内针对此宅或公子本人的强烈恶意、杀机、煞气,甚至…某些特殊的能量波动!若有异动,玉盘血色必生变化,或凝聚如针,或扩散如雾,贫道自有解读之法!” “有劳李师傅。” 陈九点点头,目光落在玉盘上那些如同沉睡血虫般的丝线上。这玄之又玄的东西,是他对抗未知威胁的一道预警屏障。 布置完预警,陈九并未松懈。 他回到书房——一间由东厢房改造的、陈设简单却透着干练气息的房间。 桌案上,关于十五年前胡家灭门案的尘网密报已堆积了不少。 陈九摒弃杂念,一头扎进那些泛黄的卷宗、模糊的口供和尘封的线索中。 血淋淋的现场描述、指向不明的“悍匪”结案陈词、以及那个若隐若现的“江南大人物”的影子… 他试图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当年的真相,找出与苏家勾连的铁证。 这不仅是为了揭开归庐的秘密,更是为了斩断苏家伸向明凰的毒手! 第51章 龙气隐现 琅琊窥伺 时间在无声的警戒与紧张的梳理中流逝。归庐表面平静,内里却如同绷紧的弓弦。 数日后,午后。 陈九正伏案研究一份当年洛京府仵作的验尸残卷,试图从那些描述“似猛兽撕裂”的伤口中寻找蛛丝马迹。 李玄微忽然脚步匆匆地闯入书房,脸色凝重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公子!玉盘有异动!” 陈九霍然抬头:“何处?何种异动?” “非是恶意,亦非煞气!” 李玄微语速极快,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激动, “是…是一种极其尊贵、浩大、却又隐晦内敛的气息!如同…如同潜龙在渊,引而不发!方才自西北方向掠过宅邸上空,虽一闪即逝,但玉盘上的血纹竟…竟如同朝拜般短暂地凝聚成微小的龙形!随即又散开,但其残留的气息,已引动了地下灵脉的微弱共鸣!” “龙形?引动灵脉共鸣?” 陈九瞳孔微缩,能被风水阵感应为“龙气”的存在,在这洛京城内屈指可数! 皇帝?太子?皇子?还是…某种象征皇权的重宝? “方位!具体方位!”陈九追问。 “西北!掠过宅邸后,气息似乎落向…落向城西‘琅琊书斋’附近!”李玄微肯定道。 琅琊书斋是洛京一处颇有名气的文人墨客聚集之地,以藏书丰富、环境清幽着称。 “琅琊书斋…”陈九沉吟,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他脑中飞快搜索尘网关于洛京势力的情报。 琅琊书斋…其背景似乎颇为神秘,主人深居简出,但往来皆非等闲。 “李师傅,你确定这气息是掠过而非停留?是路过,还是刻意窥探?”陈九追问细节。 “应是路过!”李玄微捻着山羊胡,仔细回忆玉盘的变化, “气息宏大却无根,如同惊鸿一瞥,并非锁定此宅的窥探。但其尊贵浩大之象绝无虚假!更奇特的是,其掠过之时,引动的地下灵脉共鸣,竟隐隐有被…被压制、被疏导的迹象!仿佛…仿佛有另一股极其精妙的力量,在引导甚至…驾驭着那龙气与此地灵脉的交互!” 驾驭龙气?引导灵脉?陈九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寻常风水师能做到的!联想到“琅琊”二字… “蓝姑!”陈九低喝一声。 蓝姑的身影几乎在李玄微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出现在书房门口,显然一直关注着这边。 “立刻查!城西琅琊书斋!其主人是谁?今日有何特殊人物进出?尤其是…与皇室相关之人!” 陈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李玄微的发现,指向了一个可能远超苏家威胁的存在! “是!”蓝姑眼中精光一闪,身影再次消失。 就在陈九严阵以待,试图解开这“龙气”谜团之时,那位引动风水阵异象的存在,正身处琅琊书斋深处一间不对外开放的静室之内。 静室古朴雅致,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紫檀书架,典籍如海,墨香隐隐。 室中央一张巨大的花梨木书案,案上铺着一张绘制精密的洛京堪舆图。 三皇子景宸一身素色常服,负手立于案前,俊朗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眼神深邃如渊。他刚刚结束了一次短暂却耗费心神的“神游”。 以琅琊秘术,引动自身微弱的皇道龙气,配合师门赐予的“寻龙玉珏”,对洛京地脉进行一次大范围的感应扫描。 这是墨衍交代给他的“小小考验”之一,熟悉洛京的地脉走向,为日后可能的行动做准备。 然而,就在他的意念扫过城南玉带河畔某处时,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地火灵脉气息吸引了他的注意。 更让他心头一震的是,那处宅邸竟布设了一个相当精妙的风水阵,不仅成功引动了近乎枯竭的灵脉支流,更在他龙气掠过时,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与…警觉反馈? “有趣…”景宸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洛京城内,除了皇宫大内和几处勋贵祖祠有高人布置的养气之地,竟还有人能在此等“贫瘠”之地,布下能引动灵脉、甚至能隐隐感应到他琅琊秘术的风水阵? 而且那阵法反馈的气息,透着一股子草莽般的坚韧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洞悉? “归庐…陈九…” 景宸低声念着尘网刚送来的、关于那处宅邸及其新主人的情报。 一个刚刚洗刷污名、在洛京扎根的前侯府弃子? 他怎么可能拥有这等手段?聘请的风水师李玄微? 此人在洛京风水圈小有名气,但据情报看,似乎还没到能布置出如此精妙阵法的境界。 “殿下,可有所获?”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静室门口响起。 一位身着青衫、气质儒雅、年约五旬的文士含笑而立,正是琅琊书斋表面上的主人,实际是琅琊阁在洛京的重要联络人——文若先生。 景宸收敛思绪,转身微微一笑:“文若先生。确有所获,洛京地脉,比预想中更为复杂,几处关键节点气机淤塞,恐非吉兆。另外…”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城南方向,“在玉带河畔一处名为‘归庐’的新宅,发现了一股微弱的地火灵脉,且被人以相当高明的阵法引动聚拢。宅主陈九,先生可知其底细?” “陈九?”文若先生略感意外,随即了然, “可是那位近来风头正劲,助沈文渊昭雪的陈九爷?此子经历堪称传奇,从京畿之耻到义士,不过短短数月,至于他请的风水师李玄微…确有些真本事,但布置引动地脉之阵?似乎…力有未逮,殿下感应到的阵法精妙,莫非另有隐情?” “这正是我疑惑之处。” 景宸走到窗边,望着归庐的方向,眼神深邃,“那阵法不仅引动了灵脉,更在我秘术掠过时,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与警觉。 布阵之人,绝非等闲,而且…那宅子,名为归’…”他轻轻吐出最后两个字,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归庐…” 文若先生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归园…殿下是怀疑…” “只是名字巧合?” 景宸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忌惮, 第52章 大敌在暗 追查旧事 “还是…冥冥之中自有牵连?老师临行前的告诫,言犹在耳。” 他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文若先生, “我要知道关于陈九的一切!从他出生到现在,所有能找到的细节!尤其是他身边那个风水师李玄微的真实来历!还有…那处归庐,十五年前胡家灭门案的卷宗,也调出来!此事,由你亲自督办,启用琅琊在洛京最深的眼线!” “遵命!” 文若先生躬身领命,神色肃然。 他知道,殿下对“归园”二字的警惕,远超对苏家甚至对大皇子、二皇子的忌惮。 景宸再次望向归庐的方向,眼神复杂。 陈九…这块看似刚刚在阳光下扎根的“烂泥”,其脚下所牵扯的,恐怕是深不见底的漩涡,甚至可能触及那连琅琊阁都讳莫如深的禁忌存在——归园! 归庐之内,陈九尚不知自己已被一条隐于云端的“潜龙”盯上,且引动了对方对“归园”的深深忌惮。 他正根据蓝姑传回的第一批关于琅琊书斋的零星情报皱眉沉思。 而水榭阵眼处,那块血纹玉盘在短暂的“龙形”凝聚后,血丝已恢复平静,但李玄微却敏锐地察觉到,玉盘本身似乎比之前更温润通透了一丝,仿佛被那掠过的尊贵气息涤荡过一般。 他心中骇然,隐隐觉得,自己追随的这位“明主”,所卷入的棋局,其宏大与凶险,恐怕远超他的想象。 琅琊书斋方向的“龙气”异动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隐,却让归庐的气氛更添一层凝重。 蓝姑动用了尘网在洛京几乎最深层的暗线,反馈回来的信息却依旧模糊不清, 琅琊书斋主人文若先生背景神秘,与多位清流名士、隐退大儒交好,但并无直接与皇室核心人物往来的明证。 至于三皇子景宸的行踪,更是飘忽不定,难以捕捉。 那惊鸿一瞥的“龙气”,仿佛只是错觉, 可陈九并未放松警惕,他深知,能被李玄微的阵法感应到,并被其形容为“尊贵浩大”、“隐有驾驭之势”的存在,绝非等闲。 他将“琅琊书斋”和“文若先生”的名字深深记下,列为最高级别的潜在关注对象,同时严令尘网持续渗透,不惜代价。 眼下,更紧迫的是胡家灭门案的线索。柳明薇的提醒和苏全的“道贺”,都昭示着苏家绝不会坐视他安稳扎根于这处敏感之地。 书房内,灯烛长明。 陈九面前摊开的是尘网耗费巨大代价,从当年参与胡家灭门案调查、如今已告老还乡的一位老刑名师爷后人手中,秘密购得的几页残缺手札。 这手札非官方卷宗,而是那位师爷私下记录的疑点与推测,字迹潦草,墨色深浅不一,显然是在极度震惊和压力下匆匆写就。 “…腊月廿三,子时三刻,胡宅惨绝,非人力可为!伤口撕裂,深可见骨,断口参差,似猛兽利爪獠牙,然洛京何来此等凶物?更奇者,现场虽凌乱,贵重细软被掠,然胡家密室暗格,藏有海外奇珍数匣,贼人竟未寻得?似只为杀戮而来…” “胡东主颈间致命伤下,隐有指印淤痕,五指纤细,似女子所为?荒谬!然细查确凿…” “仆妇张氏,藏身灶下柴堆幸免,神志昏聩,呓语反复:火…火人…吃人的火…小姐…快跑…小姐?胡家独女年方十二,闺名胡灵儿,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追查悍匪线索,指向城南黑风寨,然寨主刘黑达年前已被剿灭,余党四散,官府以此结案,实难服众…” “江南客?事发前三日,确有苏记大管事苏炳忠携厚礼登门,密谈近一个时辰,所为何事?苏炳忠于案发后第三日暴毙于归途,死于马上风?巧合乎?” 手札至此中断,最后几行字迹扭曲狂乱,力透纸背,仿佛书写者内心的恐惧与不甘: “非匪!非人!苏…火…宫闱…不可言…不可言!焚之!速焚之!” “火人?吃人的火?女子指痕?苏炳忠暴毙?宫闱不可言?” 陈九反复咀嚼着这些触目惊心的字眼,眉头紧锁。 伤口似猛兽却非猛兽,贵重密室珍宝未动,幸存的仆妇呓语“火人”、“小姐快跑”,关键证人苏炳忠离奇死亡,以及最后那充满恐惧的“宫闱不可言”…这绝非一起简单的谋财害命或悍匪屠戮! “胡灵儿…下落不明…” 陈九的目光落在这个名字上。 十二岁的女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是逃走了?还是…被掳走了?若她还活着,如今该是二十七八岁,她会是解开一切的关键吗? “蓝姑!” 陈九沉声道,“集中尘网所有力量,查两件事: 第一,当年胡家小姐胡灵儿的下落,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第二,那个幸存的仆妇张氏,如今是否还在人世?若在,找到她!不惜一切代价!” “是!” 蓝姑领命,眼中也燃起火焰,这案子背后的阴霾,远超预期。 “另外,”陈九眼中寒光一闪, “准备一下,今夜,我要亲自去个地方。” 第53章 乱葬岗上 开棺验尸 子夜,乱葬岗,阴风如刀,死寂如渊, 陈九和竹影如同两道融入墨汁的影子,在乱葬岗间无声穿行。 空气里腐朽的甜腻气息钻入鼻腔,脚下是松软湿滑的腐殖质,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专注——他此刻更像一个跨越时空的法医,即将对一桩尘封十五年的悬案进行“开棺验尸”。 他们的目标明确,胡家小姐胡灵儿的贴身丫鬟小翠的埋骨处。 尘网的情报显示,小翠的尸骨是当年少数未被“猛兽”完全破坏的,且仵作手记里含糊提过一句“右手紧握,似有物”。 “园主,到了。”竹影的声音压得极低,在指定位置停下。 陈九蹲下,指尖捻起一小撮泥土嗅了嗅,又观察了下土质颜色和周围植被——这是犯罪现场勘查的本能,判断是否有后期扰动。 确认无误后,他低声道:“开挖,小心,保持尸骨原状。” 竹影的特制铲精准而高效,泥土被无声剥离。 很快,一具裹在残破布片中的枯骨显露出来,月光偶尔刺破云层,惨白的骨殖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陈九戴上特制的薄皮手套,动作专业而冷静,他首先检查整体骨骼: 背部第三、四根肋骨间,一处清晰的、由后向前贯穿的锐器伤创口,骨质边缘整齐,有微小骨裂放射线,从背后刺入心脏的致命伤描述。 抵抗伤,双臂尺骨和桡骨未见明显防御性骨折,说明袭击发生时,受害者可能处于无防备状态,或被瞬间制服。 姿态分析,骨骼姿态扭曲,尤其是腰椎和骨盆,显示其死前可能遭受剧烈拖拽或踩踏,这与“猛兽撕裂”的假象相符,但更像是人为制造的混乱现场。 关键点一,右手之谜 陈九的注意力聚焦在紧握的右手,指骨蜷缩异常僵硬,指缝间卡着早已炭化的布屑和泥土。他示意竹影稳住手腕骨,自己则用细小的骨凿和毛刷,极其小心地剥离指骨间的硬结物。 “有东西。” 陈九低语,一枚边缘不规则的、深褐色近乎黑色的碎布片被镊子夹出。 布片质地粗糙,是底层仆役常见的粗麻布,上面用干涸发黑的物质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字:“苏”! 字迹颤抖变形,却带着刻骨的恨意与指认的决绝。 “苏!”陈九眼神冰寒,这是指向苏家的最直接血证,但他并未停下。 关键点二:颈骨上的“幽灵指痕”。 现代法医学中,扼痕是重要物证,陈九的目光在咽喉区域的颈骨处划过,在甲状软骨下方的几节细小颈椎骨上,他发现了! 不是淤痕,而是五道极其细微、却深切入骨的锐利切痕! 它们呈弧形排列,间距符合成年女性的指距,但深度和切入角度极其诡异!这绝非普通扼压能造成,更像是被拥有恐怖指力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直接抠入皮肉,指甲甚至指骨尖端硬生生在骨头上刻下的印记! “指骨切痕…” 陈九心中巨震,这印证了老刑名师爷手札上那句被忽视的“似女子所为”并非臆测。 什么样的“女子”能有如此非人的指力? 瞬间,梅妃身边那个用毒如神、深不可测的容嬷嬷形象浮现在脑海。 “寸相思”…仅仅是毒药?还是能激发人体潜能的某种恐怖药剂? 关键点三:遗骸中的“异物”, 就在竹影小心翼翼进行颈骨痕迹拓印时,陈九的目光扫过遗骸的骨盆区域。 一点极其微弱的、非骨质的反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耻骨联合附近的泥土里,嵌着一小片指甲盖大小、半透明、棱角分明的坚硬碎片! 陈九的心脏猛地一跳!这绝不是人体组织或陪葬品!他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碎片夹起,凑到火折微光下。 碎片质地坚硬,像某种人造水晶或玻璃,但纯净度极高,内里似乎还有极其细微、肉眼几乎难以辨别的刻蚀纹路! “这是…”陈九脑中电光火石!胡家是做海外贸易起家的!这碎片…好像什么东西的部件? 结合老刑名师爷手札里提到的“贵重密室珍宝未动” 苏家灭门,真的是为了抢钱吗?恐怕是为了抢夺或销毁胡家从海外带回来的某件极其特殊的东西! 这件东西的价值,远超金银珠宝,甚至可能涉及…苏家真正的核心图谋! 陈九眼中寒光大盛,将所有发现仔细封装收好,现在他基本已经可以认定,自己住的那个宅子,不仅有地灵火脉,还有其他不同寻常的地方。 而苏家真正图谋的,就是那尚未发现的真相,也可以说是,胡家真正在海外带来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他忍不住沉思,很是好奇苏家到底要找什么。 掩埋尸骨,恢复现场,陈九和竹影无声退去,融入更深的夜色。 乱葬岗的风依旧呜咽, 这趟乱葬岗之行,他不仅确认了胡家的灭门与苏家有关,更触摸到了苏家盘踞江南、渗透朝堂、甚至不惜勾结深宫毒妇的真正核心图谋, 一个隐藏在海外贸易和漕粮贪墨表象之下,关乎某种神秘之物的惊天秘密! “苏家…江南…梅妃…容嬷嬷…” 陈九在疾风中低语,每一个名字都带着深深的思索, 胡家当年带回来的,对于苏家至关重要…而苏家,为了独占或掩盖这个秘密,选择了最血腥的方式——灭口! 甚至不惜动用深宫里的容嬷嬷!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不过是弄了个宅子,这刚住进来就遇到了这么多的事,原先的计划因为突如其来的龙影以及追查当年胡家灭门之事被耽搁, 突然,他想到一个人,李玄微。 李玄微见多识光,或许他认识自己找到的这个坚硬碎片是什么东西。 第54章 剑心现世 道途初启 归庐,密室, 灯火通明,陈九将那块深褐色写着“苏”字的碎布片郑重收好,这是铁证。 随后,他将那枚奇异的晶体碎片小心翼翼地放在铺着黑色绒布的托盘中央,推到李玄微面前。 “李师傅,这是在那侍女遗骸附近发现的,非金非玉,质地奇特,内蕴微光,你精研风水,涉猎玄奇,可识得此物?” 陈九目光如炬,紧盯着李玄微的反应。 李玄微原本捻着山羊胡,神色凝重地看着布片上的血字,闻言目光立刻被那碎片吸引。 他凑近了些,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精光,仿佛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碎片,指尖竟微微颤抖,对着灯火反复观察,口中喃喃自语: “非金非玉…纯净无瑕…内含道纹…隐有锋锐之意…这…这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甚至有一丝惶恐。 他猛地抬头看向陈九,眼神复杂至极,有震惊,有狂热,更有一种触及禁忌的敬畏。 “公子!此物…此物非凡尘俗物啊!” 李玄微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它…它像极了传说中的——剑心!” “剑心?” 陈九眉头一拧,这个词对他而言无比陌生,但李玄微的反应告诉他,此物非同小可。 “正是!” 李玄微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眼中依旧残留着震撼, “世间有路,名曰剑道,然此道玄奥艰深,非大毅力、大机缘、大悟性者不可入其门,而踏入剑道最关键的一步,便是凝聚剑心!剑心,乃剑者意志、精神、对剑之感悟的纯粹结晶,是其剑道之基、力量之源!它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唯有在剑道修行至极高深处,或是在某些极其特殊的机缘下,才能由虚化实,凝结成类似此物的晶体形态!” 他指着碎片上那细微的刻蚀纹路:“您看这些纹路,看似杂乱,实则隐隐符合天地至理,蕴含一丝锋锐无匹的道韵!这绝非人工雕琢,而是天地自然凝聚或大能者意志烙印! 此物虽已废弃,灵光暗淡,道韵几近消散,但其本质仍在!它…它曾是某个强大剑修的剑心核心!只是不知何故破碎、遗落,失去了活力。” “废弃的剑心…” 陈九咀嚼着这个词,眼神锐利如刀, “你是说,这东西曾是某个剑道高手的核心力量?那胡家…” “没错!”李玄微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洞悉的光芒,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何现场伤口似猛兽撕裂却又带着非人的精准与力量?为何会有火人、吃人的火这等诡异呓语?为何那容嬷嬷能以女子之身留下深切入骨的指痕?” 他越说越激动:“剑道修行者,剑气外放,可化无形为有形!修为高深者,剑气炽烈如焚,可不正如同火人?其指力灌注剑气,穿金裂石只在等闲,留下那种非人的指骨切痕有何难?而苏家!” 李玄微目光灼灼地盯着陈九:“他们灭胡家满门,绝非仅仅为了金银!他们真正图谋的,就是这块废弃的剑心!或者说,是剑心背后代表的剑道传承!剑修,不可闻,极为稀少,但每一个都是能左右战局的恐怖存在! 苏家盘踞江南,富可敌国,他们不缺钱财,他们缺的是足以震慑皇室、真正掌控自身命运的终极武力! 若能培养出忠于苏家的剑修,其势力将膨胀到何等地步? 梅妃在宫中的地位又将何等稳固? 这,才是他们不惜铤而走险、杀人灭口的根本原因! 胡家,就是因为带回了这枚可能蕴含剑道秘密的废弃剑心,才招致了灭顶之灾!” 密室中一片死寂。 李玄微的话语如同惊雷,在陈九心中炸响,将一切线索串联起来,勾勒出苏家庞大野心背后那令人心悸的终极图景——他们不仅要权倾朝野,更要掌握超越凡俗的、足以改天换地的恐怖力量! 陈九的目光死死锁住托盘上那枚看似不起眼的碎片,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自灵魂深处升起。 前世的记忆碎片翻涌,那些关于力量、关于掌控命运的渴望,与此刻的发现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这“剑心”虽然废弃,但它代表了一条路,一条可以让他摆脱“烂泥”身份,真正拥有掀翻这腐朽天幕力量的道路! “李师傅,”陈九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你既识得此物,可知…这废弃的剑心,是否还有用?” 李玄微浑身一震,看向陈九的目光充满了惊骇与了然:“公子…您是想…?” “烂泥糊墙,糊死侯府只是开始。” 陈九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冷的碎片,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锋锐刺痛感传来,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惊醒了一缕气息。 “要糊塌苏家的金山银海,糊穿梅妃的凤巢鸾殿,甚至糊平这吃人的世道…光靠心计权谋还不够。我需要力量!足以斩断一切枷锁的力量!告诉我,此物,能否成为我的梯?” 李玄微看着陈九眼中那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决绝光芒,感受着他身上那股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意志,心中翻江倒海。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难!难于上青天!废弃剑心,道韵残破,如同死寂的火山,要引动其中残存的剑意,重燃其灵光,无异于逆天改命!过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轻则精神崩溃成为废人,重则被残存剑意反噬,爆体而亡!而且,此路断绝已久,法门难寻…” “再难,难得过从乱葬岗爬回来?难得过在死牢里挣扎求生?”陈九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疯狂的弧度, “法门难寻,那就去找!凶险万分?我陈九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告诉我,如何开始?” 李玄微被陈九的气势所慑,沉默片刻,眼中也燃起一丝赌徒般的火焰。他追随陈九,不正是看中他这股子敢把天捅个窟窿的狠劲吗? “剑心虽废,其质犹存,其内蕴含的锋锐、坚韧、一往无前的剑道真意烙印,并未完全消散,公子若有大毅力,可尝试以自身意志为引,精神为锤,日夜观想、沟通此碎片,感受其中残留的剑意。” 李玄微沉声道,语速极快,“同时,必须辅以极端之法锤炼肉身!公子后园地火灵脉已被引动,正是绝佳的淬体之地!引地火灵脉的灼热暴烈之气入体,熬炼筋骨皮膜,模拟剑意淬体之痛,使身体逐渐适应并趋向于承载剑气的状态!此为引意淬体!” “观想碎片,引意淬体…”陈九默念着这八个字,感受着指尖碎片传来的微弱刺痛,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条布满荆棘与烈焰、却通往无上力量的血色道路。 “好!”陈九猛地握紧碎片,那微弱的刺痛感瞬间放大,如同针扎骨髓,他却恍若未觉,眼中燃烧着比地火更炽烈的光芒, “从今夜起,这归庐后园,便是我的铸剑炉!这块废弃剑心,就是我陈九踏上剑道,向这狗屁世道挥出的第一剑!” 他看向李玄微:“李师傅,引动地脉,助我淬体!阵法需如何调整?” 李玄微精神一振:“需在阵眼处设置一方引煞池,将灵脉中最暴烈的火煞之气汇聚引导!公子需置身池中,承受焚身之苦!同时,贫道会布下清心守神阵,助公子在痛苦中保持灵台一丝清明,专注于剑心碎片!” “引煞池…焚身之苦…”陈九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去办!需要什么材料,告诉蓝姑,不计代价!” “是!”李玄微躬身领命,眼中也充满了开创历史的激动。 他或许资质不足无法成为剑修,但若能亲眼见证、甚至亲手辅助一位剑道强者的崛起,亦是毕生所求! 蓝姑的身影无声出现,同样听到了计划,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更多的是对陈九决绝意志的敬畏。 “园主放心,所需之物,尘网必以最快速度备齐。” 陈九低头,凝视着掌心那枚废弃的剑心碎片,冰冷、残破,却蕴藏着斩破一切虚妄的可能。胡家的血案真相已然大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苏家夺走的,未必是完整的传承。现在,这块被他们视为垃圾的碎片,将成为他陈九复仇与崛起的基石! “苏家,梅妃…你们等着。” 陈九的声音冰冷如九幽寒风,归庐后园,风水阵的气息悄然转变。 原本温润滋养的灵脉之气中,一丝暴烈灼热的火煞开始被李玄微以秘法引导汇聚,一座由特殊耐热石材砌成的简陋池子正在阵眼旁快速成型。 陈九的剑道之路,伴随着废弃剑心的微光与地火的咆哮,在这座背负血案的凶宅之中,悍然开启。 洛京的权谋棋盘上,一颗掌握着超凡力量的棋子,正以最决绝、最痛苦的方式,开始蜕变。 第55章 陈九观剑 武道之始 白日里清雅的水榭之畔,如今已被一座由漆黑如墨、隐隐透着暗红纹路的“火纹岩”砌成的简陋石池取代。 池子不大,仅容一人盘坐其中,池底与池壁,被李玄微以朱砂混合着某种奇异金属粉末,勾勒出繁复而扭曲的符文,它们如同活物般贪婪地汲取着地下引灵阵汇聚而来的地脉之气。 此刻,池中并非清水,而是翻滚着近乎透明的、扭曲空气的灼热气流! 那是被阵法强行汇聚、剥离了温润滋养部分、只剩下最原始暴烈的火煞之气! 空气被灼烧得噼啪作响,发出细微的爆鸣,整个池子上方氤氲着一层令人心悸的、半透明的热浪波纹。 陈九赤着上身,只着一条坚韧的黑色长裤,盘膝坐于池心。 他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插在烈焰中的一杆不屈标枪,古铜色的皮肤上,新旧伤痕交错, 汗水刚渗出毛孔,便被恐怖的高温瞬间蒸发,只留下一层白霜般的盐渍。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滚烫的熔岩,灼烧着气管和肺腑。 若非李玄微在池子周围布下的“清心守神阵”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冰凉气息,勉强护住他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他早已被这非人的痛苦彻底摧毁意志。 然而,陈九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痛苦与疯狂执念的火焰,比池中的火煞更加炽烈! 他的右手紧握成拳,掌心死死攥着那枚冰冷的、棱角分明的废弃剑心碎片! 锋锐的棱角早已刺破他的掌心,鲜血渗出,却瞬间被高温烤干,在碎片表面留下暗褐色的印记,与碎片本身残留的、难以察觉的古老血痕隐隐呼应。 “引意淬体” 陈九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沉浮,如同怒海中的一叶孤舟。 他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所有的不甘、愤怒、守护的执念、都化作一股近乎实质的意志洪流,狠狠撞向掌心紧握的碎片! “给我开!” 无声的咆哮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嗡——! 仿佛沉睡万载的凶兵被强行唤醒! 掌心的碎片猛地一震!一股冰冷、死寂、却又蕴含着无尽锋锐与亘古苍茫的意念,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冲垮了陈九精神构筑的堤坝,蛮横无比地灌入他的识海! 轰隆! 陈九的整个世界,瞬间被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白所取代! 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没有温度。 只有无尽的荒芜、死寂,以及弥漫在每一寸空间、冰冷到刺骨的绝望剑意! 这剑意如同亿万把无形的锈蚀钝刀,缓慢而残酷地切割着他的意识,要将他的灵魂彻底磨灭! “呃”现实中,陈九的身体猛地一弓,口中喷出一小口带着焦糊味的鲜血,溅落在滚烫的池壁上,嗤嗤作响。 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青筋如同虬龙般在皮肤下暴凸、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 “园主!”守护在阵外的竹影手按刀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如冰,就要冲入阵中! “别动!” 李玄微脸色凝重如铁,死死拦住竹影,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这是剑意反噬!心魔劫!外力介入只会让他神魂俱灭!撑过去!他必须自己撑过去!否则万劫不复!” 识海内,陈九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尽灰白与绝望剑意的绞杀下摇摇欲坠。 痛!无法形容的灵魂撕裂之痛!比肉体承受的火煞焚身还要痛苦百倍!绝望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意志,低语着放弃,诱惑着沉沦。 “放弃烂泥就该在泥沼里腐烂剑道?你也配?” “苏家如山梅妃如天你撼得动吗?螳臂当车” “明凰自有她的命数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守护?” 那声音如同魔咒,带着苏文柏虚伪的笑容,梅妃阴冷的眼神,陈烈怨毒的诅咒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要将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滚!!!”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刹那,陈九残存意志的最深处,一股源自风雪乱葬岗、深植于骨髓的、对命运最原始最暴烈的反抗轰然爆发! 烂泥又如何?烂泥也要糊穿你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天!无人扶我青云志?老子自己就是梯!是焚尽一切腐朽的野火! 青梧的五彩祥云,老子驾不来!但老子能用剑,为她劈开一条血路! “我命由我不由天!不由你们这些魑魅魍魉!” 不屈的咆哮在死寂的识海炸响!如同惊雷撕裂了灰暗的天幕! 轰——! 随着这灵魂层面的决死反击,那充斥识海的、冰冷死寂的绝望剑意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剧烈地翻滚、震荡起来! 灰白的背景如同破碎的镜子般片片剥落! 一点微光,在识海中央亮起! 那光芒初时微弱如萤火,却带着一种斩破一切虚妄的纯粹锋锐!光芒迅速扩大、凝聚,最终化作一道挺拔如松、傲岸如山的身影! 白衣! 如雪的白衣!不染尘埃,纯粹得刺目! 那人背对着陈九,身形并不算特别高大,却给人一种顶天立地、撑开苍穹的磅礴之感!他手中握着一柄剑,剑身古朴,无锋无华,仿佛只是一截凡铁。 但当他站在那里,那柄凡铁便成了天地间唯一的焦点! 第56章 武道之上 立足底牌 嗡! 白衣人动了! 没有繁复的招式,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他只是极其简单、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中的剑。 剑尖,遥指那灰暗破碎、仿佛象征着整个腐朽天穹的识海之顶! 就在剑尖抬起的瞬间,陈九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熔炉! 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如星海、纯粹到极致的剑意,从那白衣人身上,从那柄看似平凡的剑上,轰然爆发! 这剑意,不再冰冷死寂,不再绝望荒芜! 它炽烈!如同焚尽八荒的燎原之火!带着一往无前、斩断一切枷锁的决绝! 它孤高!如同独立云端的万仞孤峰!睥睨世间一切蝇营狗苟! 它纯粹!只剩下对“剑”本身的虔诚信仰,对“斩”这一动作的终极诠释!万物皆虚,唯剑永恒! 这剑意,并非传承,不是教导,而是一种烙印!一种境界!一种睥睨天地、以剑问道的无上姿态! “剑是斩断!” 一个宏大、冰冷、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意念直接烙印在陈九的灵魂深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斩断虚妄!斩断束缚!斩断命运!斩断这污浊的天!” 随着这意念的烙印,那白衣人持剑问天的背影,如同最深刻的图腾,死死镌刻在陈九的识海中央! 轰隆! 现实中的陈九,身体猛地剧震!紧闭的双目骤然睁开! 瞳孔深处,不再是痛苦与挣扎,而是两簇熊熊燃烧、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金色火焰! 那火焰的形态,赫然是两柄微缩的、散发着无尽锋锐与焚天之意的剑影!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长啸从陈九喉咙中迸发!啸声穿金裂石,蕴含着难以言喻的锋锐与痛苦,更带着一种挣脱枷锁、初窥大道的狂放! 嗤嗤嗤——! 以他身体为中心,池中翻滚的暴烈火煞之气如同遇到了君王,瞬间变得温顺!无数道无形却锐利无匹的剑气,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毛孔、尤其是背上的狰狞伤口中激射而出! 剑气纵横! 密室坚硬的石壁、地面,瞬间被切割出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剑痕!火星四溅! 布置在池边的几块引灵石,被几道格外凝练的剑气扫中,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表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李玄微和竹影脸色剧变,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剑意逼得连连后退,运起全身功力才勉强站稳,眼中充满了骇然! 成功了?还是失控了? 啸声渐歇。 陈九眼中的金色剑焰缓缓收敛,但瞳孔深处,却沉淀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古剑初淬般的冰冷与锐利。 他缓缓低下头,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 掌心,那枚废弃的剑心碎片已经不知道何时消失,化作尘埃, 而他掌心的伤口,血液早已凝固,伤口边缘的皮肉,竟隐隐透出一种玉石般的坚韧光泽。 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对着虚空,对着这禁锢他的密室,对着这洛京城的沉沉夜幕,对着那高高在上的皇权与江南的庞然大物,做出了一个虚握的姿势。 没有剑气纵横,没有光芒万丈。 但一股无形的、斩断一切的意念,已在他心中铸就! “剑是斩断” 陈九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种洞穿金石的力量,在剑气肆虐后的寂静密室里回荡。 他看向自己虚握的手掌,仿佛握住了一柄无形的、足以掀翻这腐朽天地的利剑。 同一时间,关于剑道修炼的相关知识也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 观剑,凝意,铸心,通明,归真, 叩开剑道大门,视为观剑境,凝聚剑意便可以到达下一个境界,之后铸自己的剑心,待剑心通明之后,万剑归一, 至于剑心,则是踏入剑道修炼的凭证,唯有剑心之人,才可以开启观剑境,当然,这不是说其他人就不可以用剑, 剑乃百兵之首,世间用剑者不计其数,但是这些人只是用剑,而非修剑, 修剑者,则可称为剑修, 陈九此刻也明白了这份机缘是如何的珍贵,怪不得苏家灭了胡家,这份机缘当真是难得, 他本不是具备剑心之人,可因为这个废弃的剑心,误打误撞观了剑,成为了一个世所罕见的剑修。 试想苏家如果得到,培养一名忠于他们的剑修,那种后果。。即便是景帝都会不安, “园主,你还好吗?” 蓝姑几人焦急的看着凌乱的后园,如果不是竹影反应快,及时的带着他们撤离,刚才的剑气会将他们直接覆盖进去, 想到那铺天盖地的凌厉,即便是蓝姑都一阵恍惚, 她知道世间有武道,武道之强,如仙人临世,可她并没有见过,她负责的是归园的俗世,属于武道的一切都是璇玑使掌控, 可这个璇玑使从未露面,也致使归园的武力缺失,这才导致常年都龟缩在地下空间, 此刻看到浑身散发凌厉的陈九,她心中甚至有些激动,归园似乎正在拥有璇玑使之外的顶尖战力, “我,很好!” 陈九前所未有的好,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他第一次有了直面这个世界的底气,那藏在身体内磅礴的力量,犹如仙人一般的手段,已经令他分不清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人怎么可以做到这样,这是只有电影才能拍出来的东西, 每个男人都有一个侠客梦,少年持剑,浪迹天涯,这是只存在小说中的年少轻狂,可如今? 他感觉自己随时都可以挥出剑气,这仅仅是观剑,剑道的入门, “李玄微,能给我讲一讲这个世界上的武道体系吗?” 陈九主动发问,从看到萧战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萧战是个高手,具体有多高他不敢揣测,但是那股压迫感是实打实的存在,现在回忆起来,萧战应该也是武道之人, 武道之上的人,与普通人有很大的区别,那就是身体周围的气流,就如此刻流淌在他身周的剑气,充满了凌厉, 而萧战,他的身周弥漫的则是一股霸道,千钧之重的气息,这与剑气的凌厉是截然相反的。 第57章 世间玄修 皆为底蕴 “园主…您…” 李玄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小心翼翼地靠近。 他精通风水,更对玄门秘辛有所涉猎,刚才那恐怖的剑意爆发,绝非寻常武功能达到的境界! 陈九低头,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那是一种全新的、凌驾于肉体凡胎之上的力量感,意念微动,仿佛就能引动周遭无形的锋锐之气。 “不知为何,我体内有一股气流在流窜,似隐隐的与天地呼应,” 陈九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比以往更加低沉有力,“李玄微,我需要你为我解惑。” 李玄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神色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朝圣般的虔诚。 他挥手示意蓝姑和竹影也靠近,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一个天地间最大的秘密: “公子!您…您叩开了剑道之门!您已非世俗武者,而是踏上了玄门之路!成为了传说中的…剑修!” 陈九眼神一凝,这个词触动了他前世的某些模糊概念,但在这个世界,似乎有着更真实、更宏大的含义。 “不错!” 李玄微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激动与敬畏交织的光芒, “公子,我们所处的这方天地,并非凡俗所见那般简单!红尘俗世,王朝更迭,不过是表象,在这表象之下,隐藏着一条通往长生、掌握伟力的通天大道——那便是玄门修者!”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向陈九揭示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 玄之一字,代表太多,冠以修字,则为玄修, 在凡俗武道中,炼皮,锻骨,易筋,经过这三个阶段便可以达到凡俗的顶尖, 比如皇城司的指挥室,比如负责大内安全的禁军统领,他们都是世俗之间的顶尖高手, 可若是放在玄修的面前,则犹如云泥, 玄修,可为刀修,阵修,剑修,毒修,医修等等,凡是在一种道路上走上修者的道路便可以被冠名玄修, 这些人的力量已经超脱了身体的桎梏,开始借助天地之间的本源,动辄就会引起大的恐慌,因此对于玄修,各大国度之间有极为严格的规则, 这也是为何普通人见不到玄修,因为这些人但凡出一个,都会引起众国的疯抢,每一位玄修都是国家立足的底牌,只有在生死存亡之际,玄修才会介入, “而剑修!” 李玄微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比的推崇与敬畏, “乃是玄修百道中,杀伐第一,攻伐之力冠绝同阶的存在!他们不假外物,唯修一剑!以身为炉,以意为火,以魂为锤,铸就无上剑心!剑修的境界划分,与玄修境界有对应,但更侧重于对剑的领悟与掌控,威力往往远超同阶!” 他看向陈九,眼中光芒炽热: “公子您刚刚踏入的,正是剑修独有的入门之境——观剑境!” 观剑境:叩开剑道大门,明悟剑是斩断之真意,能自发引动天地间锋锐之气,初步凝聚剑气外放,如您方才爆发。 意念所至,剑气生发,虽未成系统,但已具备恐怖的杀伤力,尤其对阴邪、能量体有奇效。 肉身在剑气自发淬炼下,强度远超同阶武者,开始向剑体转化。 对应玄修开脉境,但实战杀伐,可斩凝真!” “您掌心那枚碎片,虽已废弃,但其本质乃是某位强大剑修的剑心核心!它蕴含的至高剑意烙印,直接为您指明了斩断的终极道路,让您跨越了无数剑道学徒苦求不得的观剑门槛! 这是天大的机缘,亦是万古难寻的凶险之路!剑修之路,步步杀机,剑意反噬、心魔劫数,远比普通玄修凶险百倍!” 李玄微一口气说完,喘息都有些急促,看向陈九的目光复杂无比, 有震撼,有羡慕,更有深深的担忧。 他深知,剑修虽强,但这条路是用尸山血海铺就的,每一个境界的提升,都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危险。 “当然,如果公子您这个时候暴露玄修身份,我可以保证,你的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你会被景帝奉为座上宾,财富,权利都将会站在大景的最顶端,” “你会得到最好的资源,享受最好的待遇,甚至你可以迎娶大景最尊贵的公主,成为大景的底蕴之一。” 陈九静静地听着,消化着这足以颠覆常人认知的世界观。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感受着体内奔涌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力量——那不是内力,而是更加精纯、更加凌厉、仿佛能斩断一切的“剑气”雏形。 苏家觊觎的剑道传承……这些原本模糊的威胁,此刻在全新的境界体系下,变得清晰而更具压迫感。 “玄修?一步登天?”他失神喃喃,随即看向竹影, “竹影,你是玄修吗?” 这个问题引得蓝姑与李玄微同时侧目,露出期待, 竹影也没想到话题会到自己的身上,他微微点头,“我为影修,攻伐较弱,擅隐匿,” “影修?这也可以?” 陈九惊讶,但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也在他胸中激荡。 “观剑境…可斩凝真?” 陈九低声重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狂放的弧度。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归庐的屋顶,投向了洛京的沉沉夜幕,投向了江南的锦绣江山,投向了深宫的阴森凤阙。 “够用了。” 他轻轻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与一种初窥力量殿堂的绝对自信。 “蓝姑,归园之中还有多少玄修?”他再次问道,这让蓝姑的眉头一皱, “园主,我是负责金丝雀的,你的这个问题要问璇玑使。” 陈九一怔,这才想起还有个负责武力的璇玑使,想到老头子当初留下的吐纳功法,好似老头子说过玄修的事情,只不过他认为老头子是个神棍,没在意罢了,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好像已经错过了一次机缘,如果不是这次误打误撞捡到个剑心,他还不知道这个世界这么复杂, “既然如此,那就让这剑道成为我的底牌!” 陈九起身,在这块名为“烂泥”的基石之下,孕育的已不再是单纯的权谋与狠辣,而是一柄正在缓缓开锋、足以斩破这腐朽天地的绝世凶剑! 剑道,已然开启。 第58章 庶人陈九 烂泥上墙 归庐的剑意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洛京的权谋风暴也不会因他的蜕变而停歇, 玉芙宫,赏花宴,暗香浮动,杀机隐现, 梅妃精心布置的赏花宴,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冬梅的艳丽成了刺目的讽刺,丝竹之音也掩盖不住权谋的暗流。在梅妃刻意的引导和几位依附其的宗室、重臣的推波助澜下, “镇国公主的婚事”成了悬在明凰头顶的利剑。 “明凰啊,”梅妃放下琉璃盏,笑容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你如今贵为镇国,开府建牙,为社稷分忧,本宫与陛下深感欣慰,然女子终究以夫为纲,相夫教子方为正道,陛下虽未明言,但本宫瞧着,你年纪也不小了,这终身大事,实不能再耽搁了。” 她目光扫过下首几位衣着华贵、故作矜持的青年才俊,这些人多为苏家旁支或梅妃党羽子弟,意有所指, “今日在座的,皆是洛京俊彦,家世清白,才德兼备,公主不妨看看,可有入眼之人?也好让陛下与本宫安心。” 大皇子景昭微微颔首,一副关切皇妹的模样:“梅妃娘娘所言甚是,五妹为国操劳,更需良人扶持,以固根本。” 大皇子脸上温和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闪烁,端着酒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他乐见明凰权势被削弱,一个嫁人的公主,再难对他构成威胁。 二皇子景啸天则毫不掩饰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快意的冷笑。他巴不得这个突然骑到他头上的“妹妹”赶紧嫁人滚蛋。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明凰肩头, 她知道,今日若不表态,梅妃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甚至可能借题发挥,在朝堂上掀起更大的风波,质疑她“牝鸡司晨”,动摇她来之不易的权柄。 她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隔着面纱,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或期待、或贪婪、或算计的脸孔。 “诸位娘娘、皇兄、大人美意,明凰心领。” 她的声音透过面纱,清冷如冰,“然明凰心中,确已有人选。”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梅妃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等着她说出某个被安排好的名字。 明凰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某种决心,目光越过那些所谓的“俊彦”, “此人便是——” 明凰的声音清晰无比,掷地有声,“庶人,陈九!” 轰! 如同一颗惊雷在寂静的宫殿炸响! 短暂的死寂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哗然与难以置信的骚动! “什么?陈九?那个被侯府赶出去的庶人?烂泥一样的玩意儿?” “荒谬!简直荒谬绝伦!公主殿下可是被邪祟迷了心窍?!” “岂有此理!区区贱民,怎配上我大景镇国公主?这是对皇家天威的亵渎!” “定是这小人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迷惑了公主!其罪当诛!” 苏家的代表脸色铁青,几乎要拍案而起。 梅妃精心挑选的几个“候选人”更是面红耳赤,羞愤交加,看向陈九的目光充满了怨毒和鄙夷。 大皇子景昭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化为深沉的玩味。 二皇子景啸天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充满恶意的狂笑:“哈哈哈!五妹,你就算看不上我们给你挑的,也不必自甘堕落到选这摊烂泥?你是想用他来恶心我们吗?” 无数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狠狠射向明凰。 嘲讽、鄙夷、愤怒、幸灾乐祸…各种恶意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淹没。 唯有一人,柳明薇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明凰的面纱上。 不知为何,这身姿,这声音,尤其是那双沉静的眼眸 竟让她心头莫名一跳,涌起一股极其强烈的、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仿佛仿佛在某个寒风凛冽的雪夜,也曾见过这样一双决绝而孤高的眼睛 她微微蹙眉,试图捕捉那稍纵即逝的感觉,是错觉吗? 镇国公主深居简出,养在江南,自己怎么可能见过?可那熟悉感,如同水底的暗流,挥之不去。 柳明薇的心跳几乎停止! 当明凰说出“陈九”二字时,她脑海中雪夜乱葬岗那双充满怨毒与决绝的眼睛,与眼前明凰公主那双沉静如渊却暗藏风暴的眼眸,瞬间重合! 那份强烈的熟悉感和荒诞感让她浑身冰凉,几乎要失声惊呼。 是他!一定是某种联系!难道…难道公主就是…那个念头让她头晕目眩。 “明凰,”梅妃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乃镇国公主,身份贵重,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言心中属意陈九,可有缘由?” 明凰迎向梅妃的目光,隔着面纱,声音带着一丝讥讽: “烂泥配公主,您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众人顿时一静,那些嘲笑声戛然而止,就连大皇子,二皇子那挂满笑容的脸上都出现了错愕, 柳明薇更是心神大震,这位镇国公主就是雪夜下,割腕喂血的侍女,这个猜测令她浑身不安,一切来的太快,即便是这位誉满全城的才女都被这些猜测呆滞在了现场, 而且,明凰的话正在撕开遮羞布, “诸位,以我婚事,行关心之举,实则逼迫,你们这么做,问过父皇了吗?” “这大景的天是父皇,我乃父皇亲封的镇国公主,诸位知道什么叫镇国吗?” 明凰的声音清冷如冰,透过面纱,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那些或虚伪、或算计、或幸灾乐祸的脸上。 她的目光如寒星,扫过脸色铁青的梅妃、眼神闪烁的大皇子、笑容僵在脸上的二皇子,以及那些依附苏家、梅妃的宗室重臣。 “镇国”二字,被她咬得极重,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殿内那压抑的哗然瞬间被一股更沉重的死寂取代,连丝竹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第59章 镇国之名 锋芒毕露 梅妃脸上的温婉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如同精美的瓷器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底下阴冷的底色。 她捏着琉璃盏的手指微微发白,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怒火。 这贱婢,竟敢如此公然撕破脸皮!拿景帝压她?拿“镇国”的名号压她?! 大皇子景昭脸上的玩味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 他第一次真正正视这位突然崛起的皇妹,她不再是需要庇护的孤女,也不再是只凭“祥瑞”获封的吉祥物。 这份在群狼环伺中,以“烂泥”为盾,以“镇国”为矛,悍然反击的魄力与政治智慧…让他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她竟将陈九这块“烂泥”变成了刺向所有逼迫者的毒匕!这招…够狠!够绝! 二皇子景啸天的狂笑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他张着嘴,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似乎想反驳,想怒骂,但“镇国”二字如同无形的枷锁,让他不敢再像刚才那般肆无忌惮地羞辱。 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妹妹”,手中握着的权柄,已足以让他忌惮。 柳明薇的心跳如擂鼓,方才因那熟悉感而产生的眩晕感尚未完全消散,此刻又被明凰这石破天惊的反击震得心旌摇荡。 她看着那立于风暴中心、直面群狼却毫不退缩的身影,那份决绝孤高,与风雪夜中割腕喂血的侍女身影彻底重合! 是他!一定是他!那个在乱葬岗被陈九救下的侍女青梧,就是眼前的镇国明凰公主!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开,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死死攥紧袖中的手指,指甲深陷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巨大的震惊之后,是更深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公主为何要隐瞒身份?为何会出现在乱葬岗?她与陈九之间…柳明薇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眼前的局面如同一盘杀机四伏的珍珑棋局,而自己,似乎已窥见了棋盘下最隐秘的一角。 殿内落针可闻,明凰那句“镇国”的诘问,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苏家派系的官员脸色铁青,嘴唇翕动,却再也说不出“亵渎天威”之类的话。 景帝亲封的“镇国”,开府建衙,权柄等同亲王!质疑她的婚事选择,某种程度上就是在质疑景帝的权威!这顶帽子,谁也不敢轻易扣上。 梅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脸上重新挤出僵硬的、带着寒意的笑容: “明凰此言差矣,本宫与诸位宗亲大臣,正是出于对陛下旨意、对公主未来福祉的关切,才忧心公主的终身大事。 镇国乃陛下恩典,公主更应谨言慎行,以身作则,为天下女子表率。陈九此人,出身卑贱,声名狼藉,纵有微末之功,亦难掩其庶人之身,岂堪为公主良配? 公主一时意气,恐有损皇家清誉,辜负陛下厚望!” 她避开了直接质疑“镇国”权柄,转而扣上“清誉”、“辜负厚望”的帽子,依旧步步紧逼。 “清誉?厚望?” 明凰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透过面纱传出,更显疏离, “梅妃娘娘口中的清誉,就是将我当作货物,任由你们挑选配给你们的爪牙,好继续钳制于我?至于父皇的厚望…” 她微微一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父皇授我镇国之责,是望我监察不法,肃清朝纲,为社稷黎民谋福祉!而非困于后宅,做尔等手中的提线木偶!我景明凰的婚事,自有父皇圣裁!在父皇旨意下达之前,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干涉逼迫…” 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利刃,再次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梅妃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便是对镇国之权的藐视!是对父皇旨意的僭越!明凰虽为女子,亦当以手中之权,奏明父皇,请旨严查,以正国法!” 轰! 最后几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玉芙宫! “奏明父皇!请旨严查!以正国法!” 这已不是拒绝,而是最严厉的警告和宣战! 她将个人的婚事,直接拔高到了“藐视皇权”、“僭越旨意”的政治高度!她是在用景帝赐予她的“镇国”权柄,为自身筑起一道不容侵犯的壁垒!谁敢再逼迫,谁就是在挑战景帝的权威! 梅妃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 她精心策划的赏花宴,本想借势逼迫明凰就范,将其纳入掌控或至少削弱其权柄,却没想到被对方以如此强硬、如此“不讲规矩”的方式悍然反击,甚至反将一军!这贱婢,哪里学来的这等手段?! 大皇子景昭眼神闪烁不定,看向明凰的目光充满了忌惮。 他原以为明凰只是运气好,得了“祥瑞”和景帝的愧疚才封王,如今看来,此女心机手段,远超他的预估。 她竟能如此巧妙地利用“镇国”的权柄,将个人私事转化为政治攻防…这份机智和狠辣,不容小觑。 二皇子景啸天更是憋得满脸通红,如同吞了苍蝇般难受。他想破口大骂,却顾忌着“僭越旨意”的大帽子,只能死死瞪着明凰,眼中怨毒几乎要喷出火来。 殿内气氛降至冰点, 那些依附苏家、梅妃的官员,此刻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出声附和。柳明薇则心神激荡,看着明凰那孤高决绝的身影,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公主此举,不仅是为了自保,更是…在保护那个叫陈九的庶人!她不惜以自身权柄为盾,硬撼梅妃一系的压力!这份情谊…绝非寻常! “好!好一个镇国公主!好一番慷慨陈词!” 梅妃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得如同腊月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既然公主执意如此,将我等一片关切之心视作僭越逼迫,本宫也无话可说,只望公主…好自为之!莫要因一时意气,误人误己!摆驾回宫!” 梅妃拂袖而起,脸上再无半分笑意,只剩下赤裸裸的阴鸷。 精心设计的赏花宴,最终以她颜面尽失、不欢而散收场,她带着满腔怒火和一众噤若寒蝉的随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玉芙宫。 大皇子景昭深深看了明凰一眼,也起身告辞,心思难测,二皇子景啸天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场风波看似暂时平息,但殿内残留的森然寒意却昭示着,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柳明薇是最后离开的几人之一,她走过明凰身边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向那层面纱,似乎想穿透它,看清下面那张脸。 最终,她只是微微颔首,低声道:“殿下…保重。” 明凰隔着面纱,对她轻轻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待众人散尽,玉芙宫内只剩下明凰和她的心腹宫女。 宫女连忙上前,担忧道:“殿下,您今日如此顶撞梅妃,她恐怕…” 明凰缓缓摘下面纱,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带着深深疲惫的脸。 她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沉沉的暮色,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淬炼过的星辰。 “顶撞?”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本宫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告诉他们,镇国二字,不是空衔,梅妃…苏家…他们想要我的权柄,想要我的人,那就放马过来!看看是他们的爪牙锋利,还是我景明凰手中的镇国之剑更硬!” 她的目光投向城南的方向,仿佛穿透重重宫阙,落在那座名为“归庐”的宅邸。 “烂泥…该你登场了。”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这盘棋,才刚刚开局,我们的刀…该见血了。” 玉芙宫的暗流,伴随着梅妃的震怒和苏家的惊悸,如同瘟疫般迅速在洛京权贵圈层蔓延。 镇国公主在赏花宴上掀起的滔天巨浪,以及她公然属意“庶人陈九”的惊世骇俗之举,成了所有人私下议论的焦点。 第60章 烂泥惊涛 驸马风波 玉芙宫赏花宴的余波,如同投入洛京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镇国明凰公主景明凰,当着后宫嫔妃、皇子、宗室勋贵的面,以“镇国”权柄为盾,以“藐视皇权、僭越旨意”为矛,悍然撕破了梅妃精心编织的逼迫之网。 而她掷地有声宣称的驸马人选——庶人陈九,更是将这位刚刚洗净污名、在洛京艰难扎根的“烂泥”,瞬间推到了风暴漩涡的最中心!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以惊人的速度席卷洛京的每一个角落。 市井喧嚣: “听说了吗?天大的事!镇国公主殿下,亲口说她的驸马是陈九爷!” 茶肆里,说书先生唾沫横飞,拍案惊奇。 “哪个陈九?安平伯府那个?”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从烂泥变成义士的陈九爷!公主亲口说的!” 我的老天爷!这…这真是癞蛤蟆吃天鹅肉…不不不,是烂泥糊上了金銮殿啊!” “呸!什么话!陈九爷怎么了?仗义执言,助忠良昭雪,这气魄!我看就配得上公主!烂泥怎么了?糊对了地方,那就是金砖!” “可…可他是庶人啊!公主是镇国!这身份…” “身份?公主自己都不在乎!你没听说公主在宫里那番话?那叫一个霸气!谁再敢拿身份说事,就是藐视皇权!啧啧,这下有好戏看喽!” “听说梅妃娘娘当场就气走了!脸都青了!” “苏家怕是要疯!他们肯定想把自己人塞给公主,这下全泡汤了!” 市井议论纷纷,褒贬不一。 有人惊愕鄙夷,有人拍手称快,更有人敏锐地嗅到了这场“烂泥配公主”背后蕴含的滔天巨浪和风向转变——这陈九,怕是要一步登天了! 梅妃苏映雪回到寝宫,屏退左右,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 “贱人!贱人!!”她将案几上的贡品珍玩扫落一地,胸口剧烈起伏,姣好的面容扭曲变形。 “竟敢如此羞辱本宫!拿镇国压我?拿陛下压我?景明凰,你真以为你翅膀硬了?!” 容嬷嬷无声地出现,如同鬼魅,浑浊的老眼带着一丝凝重:“娘娘息怒,此女心性坚韧,手段狠辣,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她敢如此,必有所恃。” “所恃?无非是陛下那点愧疚和那点祥瑞之功!” 梅妃咬牙切齿, “还有那个烂泥陈九!查!给本宫彻查!这贱婢和陈九之间,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她为何会选他?!” “老奴已令人加紧探查。不过…”容嬷嬷眼中闪过一丝阴冷, “当务之急,这个婚事,娘娘,陛下那里…” 梅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眼神恢复了几分阴鸷的算计: “陛下那里,本宫自有分寸,景明凰越是这样强硬,陛下心中那根刺就扎得越深!一个不顾皇家体统、任性妄为的镇国公主,还能镇多久的国?本宫要让她知道,这深宫,不是靠几句狠话就能立足的!” “老奴明白,不如。。” 梅妃神色一怔,微微点头,“去,苏家在洛京中的死士也应该派上用场了。” “老奴这就去安排!” 望着容嬷嬷淡去的身影,梅妃的情绪开始稳定了下来,她的目光望向宫外,讥讽一笑, “陈九?要是他死了,你会选谁呢?” 陈九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无所谓,反正梅妃对他来说,早就被视为敌人, 当“驸马人选”的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而来时,归庐却显得异常平静。 竹影第一时间将宫变详情和洛京震动的情况详细禀报。 陈九听完,只是站在后园那方引煞池边,望着池底尚未散尽的灼热气息,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狂喜,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烂泥配公主…” 他低声重复,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自嘲又充满戾气的弧度, “好得很。这风口浪尖,正合我意。” “园主,” 蓝姑眼中带着忧虑, “梅妃震怒,二皇子阴险,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刺杀,怕是顷刻即至,您刚入观剑境,根基未稳…” “根基未稳?” 陈九摊开手掌,掌心那道被剑心碎片刺破的伤口边缘,皮肉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玉石般坚韧光泽。 他心念微动,一缕微不可查、却带着斩断一切意念的锋锐气息在指尖萦绕。 “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很多,从乱葬岗到死牢,再到今日。可我还活着。” 陈九的声音平淡,却蕴含着无匹的自信与杀机, “如果有人要来斩草除根?来便是!正好用他们的血,磨我的剑!” 他看向李玄微:“李师傅,引煞池阵法,可能再加强?我要更快!” 李玄微看着陈九眼中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剑意锋芒,心神激荡,连忙道: “可以!但公子,您刚经历心魔劫,又强行引意淬体,神魂肉身皆需稳固,强行加码,凶险倍增!” “凶险?” 陈九目光投向洛京皇宫的方向,仿佛穿透了层层宫阙,看到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 “比得过这吃人的皇权?比得过苏家盘踞百年的毒藤?比得过梅妃那见不得光的寸相思?” 他收回目光,斩钉截铁:“去办!我需要力量!足以斩断一切的力量!就在这归庐,就在这风口浪尖之上!” “是!”李玄微感受到陈九那破釜沉舟的决心,不再劝阻,眼中也燃起火焰。 就在这时,门房老张头有些慌张地跑来: “九…九爷!外面…外面来了好多马车!还有好多百姓围着看热闹!领头的是…是大皇子殿下!还有…还有柳御史家的千金柳小姐!他们说是来…来道贺的!” 大皇子?柳明薇? 陈九眼中精光一闪,来的好快! 大皇子是来试探?拉拢?还是…看笑话? 柳明薇…她来做什么?难道她… 第61章 景昭之心 三个试探 “开中门,迎客。” 陈九声音平静,转身走向前厅,步履沉稳。 他身上那件普通的青衫,此刻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锋芒,所过之处,空气中残留的灼热火煞之气似乎都变得凌厉了几分。 “蓝姑,让竹影隐于暗处,李师傅,水榭阵枢感应玉盘盯紧,若有恶客临门,提前示警。” “是!” 陈九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挂起一丝淡淡的、带着疏离与审视的笑容。 他这块被公主亲手抛向惊涛骇浪的“烂泥”,如今,要正式以“准驸马”的身份,迎接这洛京权贵的第一波“道贺”了。 归庐门外,车马喧嚣,人头攒动。 大皇子景昭的亲王仪仗华贵威严,引来无数百姓敬畏的目光。 柳明薇的马车清雅素净,却也吸引了众多好奇的视线。 更多的,是闻风而至、想一睹这位“传奇驸马”风采的各色人等。 归庐那新制的“归庐”匾额,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显得格外醒目,也格外沉重。 大门缓缓打开。 陈九的身影出现在门内,一身青衫,身姿挺拔如松,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不卑不亢的微笑,目光平静地迎向那代表洛京最高权柄的亲王车驾,迎向那清流领袖的掌上明珠。 这一刻,洛京的风,似乎都带着刀锋的寒意,吹向了这座名为“归庐”的宅邸。 大皇子景昭的亲王仪仗带来无形的威压,他本人笑容温煦,如同春风,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着从门内走出的陈九。 “草民陈九,不知大殿下驾临寒舍,有失远迎,万望恕罪。”陈九行至阶前,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无谄媚,腰杆挺得笔直,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景昭笑容更盛,上前一步虚扶:“九爷快快请起!如今你可是洛京的风云人物,孤今日不请自来,倒是叨扰了。” 他刻意用了“九爷”这个市井尊称,既显亲近,又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听闻九爷乔迁新居,又蒙五妹…嗯,青眼相加,此乃双喜临门!孤特备薄礼,聊表心意,恭贺九爷!” 他一挥手,随从抬上数个沉甸甸、装饰华贵的礼盒。 这“薄礼”分量十足,是试探的第一步——看陈九骤然得势,是否会被富贵迷眼,露出得意或贪婪。 陈九目光扫过礼盒,脸上依旧是那副恰到好处的、带着距离感的淡笑: “殿下厚爱,陈九愧不敢当,寒舍简陋,恐污了殿下慧眼,至于公主殿下厚意…”他微微一顿,语气谦逊却异常清晰地将话题引向关键, “此乃天家恩典,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陈九微末之身,唯知恪守本分,静待圣意裁断,不敢有丝毫僭越妄念。” 景昭眼中精光一闪,笑容不变:“九爷过谦了,五妹慧眼识珠,能于微末中见真金,这份眼力,孤亦是佩服,只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兄长般的关切, “五妹性子刚烈,此番在玉芙宫直言不讳,虽显风骨,却也…树敌颇多。 九爷既得五妹信任,更需谨言慎行,为五妹分忧才是。 不知九爷对洛京当下局势,有何高见?” 陈九心中冷笑,这是大皇子的第二次试探,明褒暗贬,点出明凰“树敌”,将陈九与明凰深度绑定,并试探陈九对朝局的看法和立场。 可他面上却愈发恭敬:“殿下谬赞,愧不敢当高见二字。陈九一介布衣,蒙公主不弃,已是惶恐,朝堂之事,波谲云诡,非草民所能妄议,唯知忠君体国,安守本分,为陛下、为公主尽绵薄之力,至于些许…风雨,” 他微微抬头,目光平静地迎向景昭, “陛下圣明烛照,自有雷霆手段荡涤乾坤,草民深信,朗朗乾坤,邪不胜正。” 他再次强调“布衣”身份,划清“妄议朝政”的界限。 抬出“陛下圣明”,将解决矛盾的责任推回给皇帝。 最后一句“邪不胜正”看似空泛,却立场鲜明,暗示自己站在“正”的一方,同时隐含对“邪”的不屑,却又抓不住把柄。 景昭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陈九这番话,滴水不漏,滑不留手,既表明了立场,又没留下任何可供攻击的实质内容,还将“忠君”的大旗扯得极高。 这反应,沉稳老辣得远超他预期。 “好一个朗朗乾坤,邪不胜正!”景昭抚掌赞道,眼底的审视却更深, “九爷见识不凡,胸襟开阔,难怪能得五妹青睐,说来,洛京才俊辈出,能入五妹法眼者,九爷当属翘楚。不过…” 他话锋再次微妙地一转,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柳明薇的马车,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与…仰慕, “说到洛京真正的明珠,孤以为,非柳御史家的明薇小姐莫属,其才情高洁,品性端方,实乃闺阁典范。孤每每思之,常觉…心向往之。” 试探三来了,陈九心中一动,对这位大皇子的忌惮又多了几分, 这是最阴险的一步!先捧陈九能入五妹法眼者翘楚,再突然将话题转向柳明薇,并毫不掩饰地表达自己的“心向往之”。 目的有三:1, 试探陈九对柳明薇这个“前未婚妻”是否余情未了或心存芥蒂; 2 离间陈九与明凰——若陈九对柳明薇有反应,则证明他心思不纯; 3 宣示主权!暗示柳明薇是他景昭的目标,警告陈九别动心思。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九脸上,连柳明薇在马车内也屏住了呼吸。 陈九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波澜不惊。 他顺着景昭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柳明薇的马车方向,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随即,他收回目光,对着景昭,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认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殿下所言极是,柳小姐才名远播,风骨卓然,洛京皆知,其父柳御史更是清流砥柱,国之栋梁,殿下慧眼识珠,心慕淑媛,实乃…天作之合。” 陈九淡然一笑,他坦然承认柳明薇的优秀,态度光明磊落,毫无扭捏。 其次,将柳明薇与其父柳御史紧密捆绑,强调其“清流门第”的身份。 最后一句“殿下慧眼识珠…天作之合”,更是绝妙! 既恭维了景昭的眼光,又不动声色地将柳明薇定位为“淑媛”符合皇子妃身份,并送上“天作之合”的祝福,彻底撇清了自己与柳明薇的任何可能联系! 甚至隐含一层意思:柳明薇这样的身份,就该配您这样的皇子,我陈九有自知之明,绝无非分之想。 景昭彻底愣住了! 他预想过陈九可能尴尬、可能沉默、甚至可能流露一丝不甘,却万万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乐见其成”的意味,就把柳明薇“推”给了自己! 这反应…简直无懈可击!既全了柳明薇和柳家的面子,又彻底斩断了过往纠葛的可能,更在景帝和所有人面前,彰显了他对明凰“一心一意”的态度。 “哈哈…九爷果然通透!” 景昭干笑两声,掩饰住内心的惊愕与一丝挫败感,那份“心向往之”的表演也淡了几分, “明薇小姐确乃良配,只是…清流门第,自有其风骨,孤亦需以诚相待,徐徐图之。” 他算是默认了陈九的“祝福”,同时也暗示追求柳明薇并非易事,需要时间。 这番机锋暗藏的对话,看似宾主尽欢,实则步步惊心。 景昭的层层试探,皆被陈九以四两拨千斤的智慧,借力打力,或抬出景帝大旗,或坦然承认撇清关系,一一化解于无形。 陈九这块“烂泥”,其心智之坚韧、反应之迅捷、言辞之老辣,让见惯风浪的大皇子也感到了棘手和意外。 就在景昭准备再寻话题,进行更深一步的试探时。。。 第62章 死士临门 借力打力 柳明薇马车的车帘便被一只素手轻轻掀开,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走下马车, 她一身月白襦裙,气质清冷如霜,对着景昭和陈九的方向,微微屈膝行礼:“臣女柳明薇,见过大殿下,陈…陈公子。” 她声音清越,目光在陈九脸上飞快掠过,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陈九心头警兆微升,知道景昭这是要把柳明薇也拉入局中。 他立刻转身,对着柳明薇躬身行礼,姿态标准,语气疏离而客气:“柳小姐安好,殿下所言极是,柳小姐才名品性,洛京无人不晓。”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向景昭,脸上甚至带着一丝“乐见其成”的笑意, “殿下乃人中龙凤,心怀天下,若能与柳小姐这等才女结为连理,琴瑟和鸣,共襄盛举,实乃天作之合,亦是我大景之福!陈九在此,先预祝殿下心想事成!” 柳明薇闻言,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极淡的愕然,随即恢复平静,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和…自嘲。 陈九的回应,干脆利落得近乎无情。 景昭也被陈九这番“祝福”噎了一下,他预想中的尴尬或暗流丝毫不见,陈九表现得像个最合格的旁观者和祝福者。 这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准备好的后续试探竟有些无处着力。 “哈哈,九爷吉言,孤心领了。”景昭干笑两声,目光在陈九和柳明薇之间逡巡,还想再说什么。 就在这三人微妙对峙、气氛略显凝滞的刹那—— 异变陡生! “卖炊饼咯!热乎的炊饼!”一个挑着担子、吆喝着挤过人群靠近的粗壮汉子,眼中凶光毕露! “让让!让让!别挡道!” 另一侧,一个看似急着赶路的瘦高男子,袖中寒光一闪! 人群中,还有数道身影同时暴起!目标明确——陈九!以及他身边的大皇子景昭! 苏家的死士!终于动手了!而且目标不仅是陈九,更有大皇子!这是要将水彻底搅浑,甚至可能嫁祸于人! “护驾!!!” “有刺客!!!” 景昭的亲卫和柳明薇的护卫同时厉声嘶吼!场面瞬间大乱!百姓惊恐尖叫,四散奔逃! 咻!咻!咻! 数道淬毒的弩箭撕裂空气,直奔陈九和景昭面门! 同时,那挑担的汉子和瘦高男子如同猎豹般扑至近前,手中短刃闪烁着幽蓝的毒芒! “殿下小心!”陈九口中发出惊呼,脸上瞬间布满“惊恐”! 他此刻绝不能暴露观剑境的实力!否则后患无穷!他必须演!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骤然遇袭的“庶人”! 只见陈九“吓得”脚下一个踉跄,仿佛要摔倒,身体却“恰好”向旁边的大皇子景昭撞去! 这一撞,看似慌乱,实则巧妙! 既躲开了射向自己的一支弩箭,又让景昭高大的身躯成了他最好的盾牌,挡住了另一支射向他的毒箭! 同时,他撞的位置,让景昭不由自主地向侧面踉跄一步,正好迎上了那个挑担汉子刺来的毒刃! “殿下!”景昭的亲卫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已是不及! 景昭也万万没想到陈九会“慌不择路”撞向自己,面对那闪着幽蓝寒光的毒刃,他脸色煞白,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小心!”一声清叱响起! 竟是柳明薇!她距离较近,眼见景昭遇险,清流风骨让她下意识地冲前一步,试图去拉景昭! 她虽不通武艺,但这奋不顾身的一扑,却意外地用自己的身体,隔在了景昭与那挑担汉子之间!那汉子眼中凶光一闪,毒刃方向不变,直刺柳明薇后心!他要连这碍事的女人一起解决! “柳小姐!”陈九惊骇大叫,眼中却冷静如冰!机会! 他借着刚才撞开景昭的“惯性”,脚下再次一个“狼狈”的趔趄,仿佛被混乱的人群推搡,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目标直指——柳明薇和那个杀手之间! 噗嗤! 一声闷响! 陈九的左肩被那瘦高男子从侧面追来的一刀划过!鲜血瞬间染红了青衫!剧痛传来,但他强忍着,身体借着扑倒之势,狠狠撞在柳明薇身上! “啊!”柳明薇被撞得向前扑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后心要害!但杀手的毒刃还是在她左臂外侧划开了一道血口! 同时,陈九这舍身一撞,也彻底将柳明薇和景昭两人都带得失去了平衡,三人如同滚地葫芦般摔作一团! 这混乱无比的摔倒,却阴差阳错地避开了后续几支致命的弩箭!也阻碍了杀手后续的追击路线! “保护殿下!保护柳小姐!” 亲卫和护卫们终于冲了上来,刀光剑影,瞬间与杀手们战作一团!场面极度混乱! 陈九倒在冰冷的地上,左肩和手臂火辣辣地疼,他“痛苦”地呻吟着,脸上满是“惊魂未定”和后怕。 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被吓破胆、运气好才侥幸活命的“废物”。 他用受伤和狼狈,将大皇子景昭拉入了刺杀现场,成了受害者之一! 他利用景昭的身体挡箭! 他“无意”的撞击,让柳明薇也受了伤,卷了进来! 他把自己伪装成最无辜、最无能的受害者!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外人看来,就是陈九运气好到爆棚,在极度慌乱中用身体撞开了大皇子,又奋不顾身扑救柳小姐,才在死士的绝杀下捡回了一条烂命! 景昭被护卫扶起,惊魂未定,看着混乱的现场、受伤的柳明薇和重伤”倒地的陈九,脸色铁青,眼中充满了惊怒和后怕! 他刚才真的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这刺杀,到底是冲着陈九来的,还是冲着他来的?! 柳明薇捂着流血的手臂,脸色苍白,看向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陈九,眼神复杂无比,他刚才…是救了自己?还是…只是慌乱中的巧合? 归庐门前,血染黄土,杀声震天。陈九用鲜血、伪装和精妙的“巧合”,成功地将大皇子和柳明薇这两位重量级人物拖入了刺杀漩涡的中心,为自己披上了一层最完美的“受害者”伪装,也彻底搅浑了这潭水。 苏家的刺杀,非但没能杀掉他,反而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63章 余波滔天 烂泥无人问 归庐门前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 景昭的亲卫和柳明薇带来的护卫皆是精锐,加上闻讯赶来的巡城兵马司兵丁,很快便将残余的死士或斩杀或擒获。 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和地上横陈的尸体,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大皇子景昭在亲卫的严密保护下,脸色依旧苍白,但惊魂已定,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屈辱! 他贵为亲王,竟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刺客逼得如此狼狈,甚至差点命丧当场! 这已不是针对陈九的刺杀,而是对他大皇子威严的践踏!是对整个皇室尊严的挑战! “查!给孤彻查!”景昭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指着地上死士的尸体,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无论牵扯到谁!无论背后是谁!孤要他九族尽灭!挫骨扬灰!” 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当看到被丫鬟搀扶起来、左臂衣袖染血、脸色苍白的柳明薇时,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和真实的关切: “柳小姐!你伤势如何?快!传太医!用孤的仪驾,即刻送柳小姐回府诊治!务必用最好的药!” 柳明薇的清流身份和才女之名,加上她刚才下意识保护自己的举动,都让他必须表现出极度的重视和关怀。 “多谢殿下关怀,臣女只是皮外伤,无碍。” 柳明薇忍着疼痛,声音依旧清冷,但带着一丝虚弱。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不远处——陈九还倒在地上,左肩的伤口洇湿了大片青衫,脸色惨白,似乎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正发出压抑的呻吟。 然而,景昭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 “殿下!此地凶险,不宜久留!请速速回府!” 亲卫统领焦急地劝道,死士虽清剿,但难保没有后续杀手。 景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对着柳明薇温言道:“柳小姐受惊了,孤定会给你和柳御史一个交代!” 说罢,在亲卫簇拥下,看都没看地上的陈九一眼,迅速登上了自己的亲王车驾,疾驰而去。 他的怒火需要宣泄,目标直指幕后黑手! 至于那个“运气好”捡了条命、还害得他和柳小姐都差点遇险的陈九? 一个无关紧要的庶人罢了,死活无人在意。 柳明薇看着景昭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无人问津、仿佛被世界遗忘了的陈九,心中五味杂陈。 她自己的护卫也围了上来,紧张地查看她的伤势。 “小姐,您受伤了!快回府!”丫鬟带着哭腔。 柳明薇点点头,在护卫的搀扶下走向自己的马车。 经过陈九身边时,她脚步顿了顿,看着他那张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格外脆弱的脸,看着他左肩那狰狞的伤口,还有他眼中那似乎已经认命般的灰败。 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清流门第的教养和此刻自身难保的处境,让她无法对一个“前未婚夫”、尤其是可能带来麻烦的“公主意中人”表现出过多的关切。 在护卫的催促下,她也登上了马车,迅速驶离这片血腥之地。 很快,巡城兵马司的兵丁开始清理现场,驱散围观百姓,收殓尸体。 归庐门前,只剩下陈九一人,孤零零地倒在冰冷的地上,身下是尚未干涸的血迹(他自己的和死士的)。 剧痛从左肩传来,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但他心中却一片冰冷的清明。 无人问津! 堂堂大皇子遇刺,清流领袖之女受伤,这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足以震动整个洛京朝野! 而他陈九,这个刺杀的真正目标,这个同样受伤流血的“受害者”,却像一块被随手丢弃的破抹布,被所有人遗忘了。 景昭的怒火只为自己的遇险和皇权被挑衅而燃。 柳明薇的伤牵动了清流和皇子的神经。 至于他陈九?一个侥幸未死的庶人,一个糊上了公主的“烂泥”,他的死活,无人在意。 甚至…某些人心中,可能还带着一丝“可惜没死”的遗憾。 这巨大的落差和刻骨的冷漠,如同冰水浇头,让陈九彻底看清了这权势场中赤裸裸的残酷法则——没有价值,便没有存在感。 “呵…”陈九扯了扯嘴角,牵动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他索性不再试图起身,就那么静静地趴着,感受着地面的冰凉和血液流失带来的虚弱。 也好,这“无人问津”的废物形象,正是他此刻最好的保护色。 紫宸殿,景帝震怒, “混账!放肆!无法无天!” 御书房内,景帝的咆哮如同雷霆,震得梁柱嗡嗡作响!他刚刚听完影龙卫统领萧战关于归庐门前刺杀事件的紧急密报。 镇纸被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奏折被扫落一地! “刺杀皇子!光天化日之下,在洛京城内,刺杀朕的皇子!还有柳爱卿的女儿!” 景帝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 “这是谋逆!这是在打朕的脸!在动摇我大景的国本!” 萧战单膝跪地,沉声道:“陛下息怒,死士皆已伏诛或被擒,经查,兵器、毒药皆指向江南隐秘渠道,手法与苏家豢养的影刃死士极为相似,大殿下受惊,幸无大碍,柳小姐左臂被毒刃划伤,所幸伤口不深,毒素已被控制,暂无性命之忧。” “苏家!又是苏家!” 景帝眼中爆射出骇人的杀机, “他们想干什么?刺杀皇子,是想断朕的臂膀吗?柳明薇…柳方正的女儿!他们连清流领袖都不放在眼里了!真当朕的刀不利了吗?” 柳明薇受伤,这触及了清流的底线,也等于给了景帝一个绝佳的、可以名正言顺对苏家发难的借口! “陈九呢?” 景帝发泄了一通,稍微冷静下来,才想起事件的另一个主角。 萧战顿了一下,如实禀报:“陈九为救柳小姐,被刺客所伤,左肩中刀,失血颇多,伤势不明,现场混乱,大殿下与柳小姐离去后,他…无人理会,后被其家仆抬入归庐。” 第64章 神秘高手 会是谁呢 “哦?救柳明薇受伤?” 景帝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冰冷的漠然, “倒是有点小聪明,知道拉清流下水,不过…烂泥终究是烂泥。” 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和…遗憾, “没死就好,他若死了,明凰那里反倒不好交代,如今这样…哼,也算废物利用,给了朕一个发作的理由。” 在景帝心中,陈九的价值,仅仅在于他是明凰选中的“挡箭牌”,以及此刻作为“苦主”给苏家定罪的工具。 他活着,比死了有用一点,但也仅此而已。 那份“可惜没死”的遗憾,只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传旨!”景帝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威严, “着都察院左都御史柳方正、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三司会审此案!影龙卫协同!给朕查!一查到底!无论牵涉到谁,绝不姑息!江南苏家…哼!让他们家主苏文柏,即刻进京述职!给朕解释清楚!” “遵旨!”萧战领命。 大内宫中,梅妃惊怒, “废物!蠢货!谁让他们刺杀大皇子的?” 梅妃的咆哮声几乎掀翻了屋顶,她再也维持不住贵妃的镇定,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 刺杀陈九失败,虽然丢脸,但还在可控范围,但刺杀大皇子?这简直是捅破了天! “贵…贵妃…死士回报,是…是那陈九慌不择路,撞向大皇子,才导致目标混乱…大皇子身边的亲卫太严密,死士们被逼急了才…”来人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借口!都是借口!”梅妃一脚踹翻管家, “刺杀皇子!这是诛九族的重罪!景帝正愁找不到借口收拾我们!柳明薇还受了伤!柳方正那个老顽固,岂会善罢甘休?完了…全完了!” 她瘫坐在椅子上,眼中充满了不安,虽然苏家势大,可势大带来的另一个问题则是,树敌众多。 这次刺杀,无论成功与否,都彻底将苏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景帝的屠刀,已经悬在了头顶! “快!快传信给父亲!让他无论如何,在陛下面前周旋!启用所有暗线!不惜一切代价,把刺杀大皇子的罪名撇清!推到…推到黑莲教或者其他叛逆身上!” 梅妃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身后的容嬷嬷领会,低头俯身, “娘娘,此事有异!” “有异?你什么意思?”梅妃扭头, “我们的死士怎么会那么容易的被斩杀,即便是有大殿下跟柳家的护卫,可那些人,怎么能阻挡死士?” 容嬷嬷惊疑不定,眼神中透露着一股怀疑,这番话给梅妃提了一个醒,想到了一个可能, “你是说?” “老奴只是猜测,现场当时应该有高手在场,无声间化解了杀局,不然不要说一个烂泥,就是皇子也逃不过袭杀。” 梅妃长喘粗气,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刚刚的消息让她有些心神大乱,现在回想起来,她也察觉到了异常,似乎一切与陈九有关的事情,都透露着一股怪异, “会不会是陈九?” “不可能,这是一个烂泥,这么多年来洛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是他身边有高手,也不会被赶出侯府了,” “或许是大皇子身边的暗卫呢?”容嬷嬷接话, 这让梅妃继续摇头,“不像,皇子身边虽然有人保护,可这是洛京脚下,绝对不会派出底蕴,更何况,大皇子何德何能?还有他的反应,应该不是他的人,” “那就是柳家,” “这更不可能,柳家只是个清流之家,那种高手与其没有交集。” 梅妃的接连否认让容嬷嬷的怀疑之色更浓,“要不,老奴去一趟?” “先等等,事发突然,陛下震怒,虽然没有被人抓到把柄,可陛下不是傻子,这次是我疏忽,引火焚身,即刻将这些事传回江南,让父亲好做准备。” “遵命,老奴这就去办!” 柳府, 柳方正看着女儿左臂上包扎的伤口,听着她平静地叙述遇刺经过,这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清流领袖,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轻轻抚过女儿受伤的手臂,动作温柔,但眼中酝酿的怒火,却足以焚尽一切。 “刺杀皇子…伤我女儿…” 柳方正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苏家…江南豪族…好!好得很!” 他猛地转身,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那饱含愤怒与杀意的笔锋,在雪白的宣纸上重重落下,力透纸背!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柳方正,泣血陈情!江南苏氏,世受国恩,然豢养死士,横行不法,今更丧心病狂,于天子脚下,悍然刺杀皇子,伤及无辜臣女…其罪滔天,罄竹难书!臣恳请陛下,立遣天兵,锁拿苏文柏,彻查苏氏,犁庭扫穴,以正国法,以儆效尤!臣虽万死,亦要与此等国蠹奸贼,周旋到底!” 这封奏折,裹挟着清流的滔天怒火,化为最锋利的匕首,直刺苏家心脏! 归庐内室,孤影舔伤, 蓝姑小心翼翼地给陈九左肩的伤口上药、包扎。 伤口很深,皮肉翻卷,幸而未伤及筋骨,竹影沉默地站在一旁,眼神冰冷。 陈九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 “园主,大皇子遇刺,柳小姐受伤,朝野震动,景帝震怒,三司会审,苏家危矣。” 蓝姑低声汇报着外界滔天的波澜, “只是…无人提及您的伤势。” 陈九扯了扯嘴角,牵动伤口,笑容有些扭曲: “提我做什么?一个侥幸未死的庶人罢了,大殿下和柳小姐的血,才值钱,我的血…呵,烂泥的血,只配糊在地上。” 他低头看了看包扎好的肩膀,眼神冰冷, “苏家…狗急跳墙了,刺杀皇子,自寻死路,不过,他们死之前,肯定会再给我送份大礼。” 他看向蓝姑和竹影:“李玄微那边,引煞池阵法加强,我要尽快恢复,苏家的死士,下次再来,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另外,告诉尘网,盯紧苏家进京的人,尤其是…苏文柏!还有梅妃宫里的动静!” “是!”蓝姑和竹影肃然领命。 陈九闭上眼,感受着体内微弱的剑气在缓慢流转,修复着伤势,外界的滔天巨浪,权贵的怒火倾轧,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石头,默默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下一次,用这摊“烂泥”的血,去糊塌那即将倾倒的、名为苏家的金山银海! 洛京城,血雨腥风已起。 而风暴的中心,那块看似被遗忘的“烂泥”,正悄然磨砺着属于自己的、足以斩断一切的锋芒。 第65章 洛京风雨 苏家谋玄 洛京的风暴愈演愈烈, 大皇子遇刺、柳明薇受伤的消息如同瘟疫般传遍朝野,景帝震怒,三司会审,影龙卫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疯狂扑向所有与苏家有关的线索。 清流领袖柳方正的泣血奏章,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弹劾苏家的奏折如同雪片般飞向紫宸殿。 江南,苏府,气氛凝重,却并非想象中的慌乱。 密室之内,檀香袅袅,苏文柏并未如外界猜测的那般焦头烂额或暴跳如雷。 他端坐在紫檀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眼神深邃如古井,不见丝毫波澜。 下首坐着几位苏家核心长老和心腹幕僚,同样神色沉静。 “家主,洛京急报,影龙卫动作迅猛,我们在洛京的几条明线已被拔除,刑部天牢的几个人…也招供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一位负责情报的长老沉声汇报,语气并无太多惊慌。 “招供?”苏文柏嘴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 “让他们招,那些弃子知道的核心东西有限,死士身上…处理干净了?” “家主放心。” 另一位面容阴鸷的长老接口道, “所有执行任务的死士,皆服用了归寂散’,尸骨无存,兵刃是特制的无痕钢,用过即毁,毒药来源是早已切断的黑市渠道,汇款的痕迹…指向几个早已跑路的海外小商人,影龙卫就算查到死,也只能证明是有人嫁祸苏家,或者顶多牵扯出几个外围管事。” “柳方正那条老狗呢?”苏文柏语气依旧平淡。 “他咬得很死,抛出了不少陈年旧账。”幕僚回答, “但大多是些田产纠纷、商路倾轧的旧事,伤不了苏家根本,最要命的是他女儿受伤,激起了清流众怒,不过…我们已启动备用计划,正在搜集柳方正早年一些不光彩的往事,适时抛出,足以让他自顾不暇。” 苏文柏微微颔首,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他放下玉扳指,目光扫过众人:“刺杀皇子?呵,景昭小儿命大,没死成,可惜了,不过,这盆脏水泼过来,也未必全是坏事。” 众人目光微凝。 “景帝震怒,表面是坏事,却也让他失去了理智的判断。” 苏文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急于给皇子、给清流一个交代,矛头死死对准我苏家,正好…替我们吸引了那些敌视我们的人绝大部分视线!让他们以为,苏家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只待宰割!” 他站起身,走到密室中央悬挂的巨大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江南区域: “我苏家立足江南百年,历经三朝不倒,靠的不是侥幸!区区刺杀风波,动摇不了根基!景帝的屠刀?他若真有魄力彻底斩断江南这条臂膀,早十年就动手了!不过是借势敲打,逼我们割肉罢了!割给他就是!江南盐铁的三成利,足够堵住他的嘴,也足够让那些依附我们的官员继续卖命!” “家主英明!”众人齐声道,眼中燃起希望。 “真正关乎我苏家未来百年气运的,不是景帝的怒火,也不是柳方正的弹劾!” 苏文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是剑心!是通往玄门之路的无上伟力!唯有掌握超凡的力量,才能真正超脱皇权桎梏,屹立不倒!”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洛京的刺杀,不过是吸引火力的烟幕! 陈九那个小杂种…命硬得很,暂时动不了他,也无需再在他身上浪费精力!给映雪传讯,宫中寸相思的研制已有突破性进展,足以控制更高层次的武者!而我们苏家,现在要做的,是集中所有资源,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吸纳真正的玄修!尤其是…擅长剑道的玄修!” “玄修!” 几位长老倒吸一口凉气,玄门中人,超凡脱俗,踪迹难寻,更遑论招揽,这比豢养死士难上百倍! “难?”苏文柏冷笑, “难,才是我苏家必须走的路!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发出寻玄令! 以苏家秘库中珍藏的千年灵药、上古残卷、神兵利器为饵,广布天下! 凡能提供玄修确切踪迹者,赏万金! 凡能将玄修引荐至苏家者,赏十万金,赐江南膏腴之地! 凡自身是玄修,愿入苏家为供奉者,苏家愿倾力供养,共享资源,地位等同长老! 开放血炼斗场! 将家族秘藏的数种残缺的、凶险万分的锻体、引气秘法,投入斗场! 凡苏家核心子弟、或立下大功的死士,皆可申请进入斗场! 生死搏杀,胜者得秘法! 我要在最短时间内,催生出属于我苏家的、哪怕是最低阶的玄修战力!过程残酷?死人?在所不惜! 全力搜寻剑心线索! 胡家那条线断了,但天下之大,未必没有第二块、第三块蕴含剑道传承的碎片或遗迹! 动用所有力量,深入蛮荒绝地,探访古老遗迹,搜集一切与剑、剑气、剑意有关的奇闻异事、古籍残卷! 联络花影楼! 苏文柏眼中闪过一丝狠辣,“告诉他们,之前的价码翻倍!我要他们动用所有在玄门中的暗线,帮我物色一位…至少是凝真境巅峰,最好是通明境的剑修供奉!无论付出多大代价!” 一道道命令,冷酷而高效,透着苏家这艘巨舰在风暴中强行转向的决绝! 他们不再纠结于洛京的刺杀风波,不再执着于立刻杀死陈九,而是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那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玄门伟力之上! “诸位!” 苏文柏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一时的风波,掩盖不了我苏家的雄心!景帝的刀再利,砍不断我苏家扎根江南的根!清流的笔再毒,写不垮我苏家百年的底蕴!唯有力量!绝对的力量,才是永恒的真谛!待我苏家剑修供奉坐镇之日,便是这江南,彻底改姓之时!届时,洛京的龙椅…也未尝不可一坐!” 密室内,苏家核心成员的眼神,从最初的凝重,逐渐被家主描绘的宏伟蓝图点燃,变得狂热而充满野心! 第66章 欲糊金銮 先夺状元 刺杀余波尚未平息,苏家转向玄门力量的暗流已然涌动。 洛京朝堂上,针对苏家的风暴在景帝的强力手腕和柳方正的不懈追击下,已进入最后收网阶段。 苏家割肉求生,交出了江南盐铁三成的巨额利益,并抛出数个分量不轻的替罪羊,暂时平息了景帝的怒火,保住了家族不被连根拔起,但元气大伤,影响力一落千丈。 梅妃在宫中亦被景帝冷落,暂时蛰伏。 不过,这些都是人们看到的,苏家到底如何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苏家没有丝毫的反抗,全盘接受这些条件也让一些人疑惑,事情是不是来的太顺利了些? 就在这短暂的、暴风雨后的平静间隙,一辆不起眼的青布小车,趁着夜色悄然驶入了玉带河畔的归庐。 水榭之内,灯火如豆。 陈九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衫,左肩的伤口在归园秘药和自身剑气的修复下,已基本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他负手立于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眼神沉静,这次给苏家泼脏水,虽然成果显着,可他非但没有丝毫兴奋,反而带着一丝对江南暗流的凝重。 苏家,太平静了,平静的令人可怕!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蓝姑引着一位身披黑色斗篷、头戴兜帽的身影走了进来。 斗篷掀开,露出景明凰那张清丽绝伦却难掩疲惫的脸。 “你…还好吗?” 明凰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陈九的左肩位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皮肉伤,无碍。” 陈九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淡笑,目光落在明凰略显清减的脸颊上, “倒是你,朝堂上的风浪,还能扛得住吗。” 他能想象明凰独自面对景帝质疑、梅妃明枪暗箭、以及清流对“烂泥驸马”非议时的压力。 明凰摇摇头,走到引煞池边,感受着那温润精纯的能量,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些许。 她直接切入主题:“父皇…虽震怒于刺杀风波,但苏家割肉够狠,又有梅妃从中斡旋,此事…暂时告一段落了。” “暂时的平静罢了。” 陈九走到桌旁,亲自为明凰斟了一杯温茶, “苏家并未伤筋动骨,他们正在转向更危险的方向。” 他将苏家可能正在全力搜寻玄修的推测,简明扼要地告知了明凰。 明凰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紧,秀眉紧蹙:“玄修?他们竟敢图谋此道?这…这比豢养死士危险百倍!若真让他们招揽到高阶玄修供奉…” 她不敢想下去。一个不受控制的、拥有超凡力量的家族,对皇权的威胁是毁灭性的。 “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陈九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必须在苏家真正找到并掌控玄修力量之前,彻底斩断他们的根!梅妃…还有她手中的寸相思,是关键!” 提到梅妃,明凰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 元后血仇,寸相思之毒,追杀之恨…桩桩件件,都指向深宫那个毒妇。 “梅妃…她如今虽被父皇冷落,但根基仍在,尤其是宫中暗线。” 明凰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一丝忧虑, “要动她,没有铁证,父皇绝不会轻易废黜妃嫔,尤其她还育有三皇子。” 水榭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两人都清楚,扳倒梅妃,需要更精密的布局和…一个绝佳的契机。 “对了,” 明凰像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陈九,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郑重,“还有一件事,关于…我们。” 陈九心领神会:“赐婚?” 明凰点点头,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但很快被凝重取代: “父皇…召见我了。” 她深吸一口气, “他震怒于苏家的刺杀,但也并未忘记玉芙宫之事,对于…对于我当众属意于你,他虽未明言反对,却也…极其不满。” “意料之中。”陈九神色平静,景帝的反应在他预料之内。一个声名狼藉的庶人,即便洗刷了污名,在帝王眼中,也配不上他亲封的镇国公主。 “父皇说,” 明凰的声音带着一丝景帝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余韵, “皇家体统不可废,镇国公主的驸马,绝非儿戏,若你陈九,真有才学配得上明凰,真有胆魄担得起这镇国二字…那么,就在即将到来的恩科上,堂堂正正地拿个状元回来!用真才实学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届时,朕便亲自下旨赐婚,昭告天下!” “状元?”陈九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冰冷的玩味。 景帝这一手,不可谓不高明。 状元之才?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陈九的“烂泥”过往人尽皆知,即便近来风评逆转,但学问文章非一日之功。 恩科在即,时间紧迫,让一个“不学无术”的庶人考状元?简直是天方夜谭! 再则转移矛盾,将赐婚与否的焦点,从皇室体统、身份悬殊,巧妙地转移到陈九个人“才学”上。 堵住了清流和宗室的嘴——不是皇家不给机会,是陈九自己不争气。 第三则是拖延时间,春闱还有数月,足够发生许多变数。 景帝或许在等待苏家彻底覆灭,或许在观察明凰的权柄是否稳固,或许…只是想看看陈九这块“烂泥”到底还能翻起什么浪花。 最后则是羞辱,若陈九不敢应战或失败,便是坐实了“烂泥”之名,明凰也将陷入被动。 若他真去考了,无论结果如何,一个“想当驸马想疯了”的庶人下场科考,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舆论风暴和羞辱。 “呵,好一个状元为聘。” 陈九冷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陛下这是…要让我在天下士子面前,再被扒一层皮啊。” 明凰看着陈九,眼中带着歉意和一丝心疼:“我知道这条件苛刻至极,近乎羞辱。你若不愿…”她咬了咬唇, “我们可以再想办法,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陈九打断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夜色中洛京城的方向,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苏家不会给我们时间徐徐图之!梅妃不会!景帝…更不会!随着你镇国之名开始传开,朝堂之上的暗流会越来越多,我们没那个时间。”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明凰,那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嘲讽和冰冷,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坚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锋芒: “既然陛下想看戏,想看我这块烂泥到底能糊多高…那我陈九,就陪他演这最后一场!” “你…你要去考?”明凰眼中充满了震惊。 “考!为何不考?”陈九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 “状元之才?他景帝要的,不过是能堵住悠悠众口的才名,至于这才是经史子集,还是…别的什么,重要吗?” 他走到明凰面前,微微俯身,两人距离很近,明凰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经过地火淬炼、带着淡淡锋锐气息的热度。 陈九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金铁交鸣: “明凰,记住,景帝要一个状元,我便给他一个状元!一个用剑锋斩出来的状元!一个足以让这洛京城、让这大景朝野都记住的状元!”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明凰心中炸响!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不再是风雪夜中需要她割腕喂血的孱弱少年,不再是登闻鼓前孤注一掷的庶人,而是一个真正拥有了力量、拥有了掀翻棋盘底气的… 他要以另一种方式,去夺取那世俗的“状元”之名! “好!” 明凰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所有的担忧和疑虑瞬间被陈九的决绝与自信驱散。 她伸出手,不是温软的柔荑,而是带着力量与盟约的坚定,轻轻按在陈九的手背上,如同风雪夜中的承诺重现。 “我等你!等你金榜题名,等你…状元及第,凤冠霞帔来娶我!” 她的声音清越而坚定,带着镇国公主的无上决心, “这洛京的风雨,梅妃的毒计,苏家的反扑…我与你,一起扛!这状元之路,无论多难,我景明凰陪你走到底!” 水榭之内,灯火摇曳,两人目光交汇,无需更多言语。 一个是浴火重生、剑指苍穹的复仇者,一个是深宫崛起、手握权柄的镇国公主。 他们因仇恨与利益结盟,却在一次次生死与共、共抗强敌中,滋生出超越盟约的信任与…难以言喻的情愫。 景帝以状元为聘的苛刻条件,非但未能拆散他们,反而成了陈九向整个腐朽规则挥出的又一剑! 烂泥,欲糊金銮殿,先夺状元名! 第67章 洛京文名 拜师人选 景帝以“状元为聘”的苛刻旨意,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瞬间在洛京城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听说了吗?陈九爷要参加秋闱了!” “哪个陈九?镇国公主看上的那个?” “除了他还有谁!陛下金口玉言,要他考个状元才肯赐婚呢!” “状元?!噗…哈哈哈!这…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他陈九什么底子?斗鸡走狗、眠花宿柳在行,八股文章?怕是连《三字经》都背不全?” “烂泥想糊金銮殿?痴人说梦!我看陛下这是变着法儿让他知难而退呢!” “可…可万一呢?这位爷近来邪性得很,死牢里爬出来,扳倒了侯府,” “那又如何?这是科举!是圣贤文章!是皓首穷经的功夫!他那点邪门歪道,进了贡院屁用没有!等着看他出大丑!” 茶馆酒肆、街头巷尾,讥讽、嘲笑、幸灾乐祸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汹涌。 陈九过往的“烂泥”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无人相信他能与寒窗苦读十数载的天下士子同场竞技,更遑论摘取那万千人仰望的状元桂冠! 这成了洛京最大的笑话,连带着镇国公主景明凰,也承受了无数或同情、或讥诮的目光。 陈九明白,要破此局,光靠归园的地下力量和剑道修为是不够的。 他需要“名”,一个能在阳光下行走、被士林认可、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文名”。 这意味着,他必须踏入那个曾经对他鄙夷唾弃、如今依旧充满审视与恶意的圈子——洛京年轻一代的才俊圈。 这也是他早就想好的打算,只不过因为最近的各种意外推迟到了现在,人活着,总不能污名在身,不管是以前侯府的纨绔公子,还是庶人陈九,都不具备被人高看一眼的资格, 所以,文名在身,就成了当务之急。 归庐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寂静。 外界喧嚣的嘲讽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墙壁,被陈九刻意屏蔽在外。他并非不闻,而是深知此刻争辩徒劳。 蓝姑立于一旁,眉宇间忧色未散:“园主,市井流言如刀,皆言您不通文墨,搏文名,恐是自取其辱,何不暂避锋芒,徐徐图之?” 她深知陈九剑道初成,但学问文章,非一日之功,更非剑锋所能斩出。 陈九端坐于书案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张素白宣纸,眼神却锐利如初淬之剑,沉静之下是翻涌的暗流。 “避?”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味, “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景帝要状元为聘,堵的是天下悠悠众口,这口就在这洛京士林之中,不踏入这圈子,不撕开这层‘烂泥’的旧皮,纵有千般手段,也难登金銮。” “蓝姑,这洛京中文坛一道上,都有些什么人?”陈九的问话让蓝姑一怔, “这个,难道园主您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我又不在洛京居住,您怎么说也在这里住了十几年,” “咳咳。。”陈九尴尬咳嗽了一句,先不说他刚穿越过来三年,这三年全都在风月场所度过,哪里会认得搞文学的, “园主,不是我说你,也不怪别人看不上你,看看您这个经历,妥妥的自作自受啊。” 蓝姑摇头苦笑,想到了陈九的盛名,要不是最近几件事让她有了改观,她才不会这么伺候在侧, “既然知道我的历史你还问我,我要是知道还会问你吗?” “那个,或许老朽知道一些!”李玄微举手,引得一阵侧目,陈九都笑了, “这倒是奇了,你个搞风水的还知道这个?” “公子,你可别看不起风水师,我们也是要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再者说,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三岁孩童都知道的事情,也就您不学无术惯了,” “得得得,你快讲,别扯我!” 李玄微沉思一下,娓娓道来, 洛京文坛,并非铁板一块,而是派系林立,山头分明。 年轻一代才俊的声名,与其出身、师承、依附的势力以及实打实的文采息息相关,大致可分为以下几股力量及其代表人物: 清流领袖,号称“柳门双璧”。 柳明薇, 当之无愧的洛京第一才女,其才情早已超越闺阁范畴,诗词歌赋、经史策论无一不精,意境高远,文辞清丽,笔锋常带忧国忧民之思。 其父柳方正清名在外,更使她成为清流精神的象征。 林修竹,柳方正得意门生,被视为清流未来接班人。 为人清高自持,学问扎实,尤精经义注解与策论,文章逻辑严密,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但稍显刻板,缺乏惊才绝艳之笔。 与柳明薇并称“柳门双璧”,是公认的状元有力竞争者。 除了这双壁之外,还有玉京四公子,乃是勋贵势力的代表,安国公世子谢玉衡,兵部尚书之子王玄策,成安侯次子萧疆,富商沈家子沈星河,他们常聚于“揽月楼”、“金谷园”等奢华之地。 这两个派系属于朱门子弟,还有一个代表寒门学子的稷下学宫,这其中以顾恺之,苏子瞻为代表,都是寒门出的贵子, 当然,文坛并不仅仅是这么几人,我只是告诉公子这些有名的人物,如果可以踩一踩这几人,公子的文名就会被人熟知, 陈九听得点头,暗暗将这几人记在心中,他也知道这京中文人众多,大儒更是数不胜数,只是没想到年轻一代就出现了这么多有文名的人, “那个什么琅琊书斋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陈九突然问道,这个书斋他以前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那里有个先生至今让他印象深刻, “琅琊书斋?文若先生?”李玄微的脸色凝重, “此人深不可测,我远观过他一次,有潜龙之象,他是洛京中为数不多我看不透的人之一。” “你都看不透?”这下轮到陈九惊讶, “公子,琅琊书斋偏安一隅,我觉得你跟那里应该不会有什么交集,而且,文若先生眼光奇高,很少对外收学生。” 李玄微的意思很简单,咱们就是个烂泥,就别去考虑文若先生的事了,能踩着这几个玉京公子就够,没必要去跟高人较劲, 可他还是晚了,不知为何,陈九的目光中在听到文若先生的名字后突然亮了起来,怕什么来什么, “就他了,我去拜他为师,你们觉得如何?” 第68章 自投罗网 景宸之言 “园主,三思啊!” 李玄微山羊胡微颤,苦口婆心, “文若先生学究天人,性情高洁,非等闲可见,您递这拜帖,万一…”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明白——万一被拒之门外,那刚因公主垂青而稍有起色的名声,怕是要再次跌入泥潭,沦为更大的笑柄。 陈九端坐于水榭临窗处,指尖抚过温润的玉杯,正是苏全送来的那套羊脂玉茶具中的一只。 窗外,引煞池的阵法被李玄微刻意调至最温和的滋养状态,丝丝暖意浸润着初愈的左肩。 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沉静如渊,不见半分病弱之态。 “万一?”陈九轻笑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力, “李玄微,我陈九从乱葬岗爬出来那天起,就没有万一了,只有必须。” 他放下玉杯,目光投向书案上那份墨迹未干的拜帖,这是他深思之后的考虑, “文名,是景帝堵天下众口的砖石,更是我陈九立足这洛京、挣脱烂泥之名的根基,文若先生这块砖,是眼下最硬,却也最能敲响的那一块,这险,值得冒。” 清流,权贵,稷下学宫,自成体系,他不方便进入任何一方,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庶人,只有这个琅琊书斋,清高淡然,没有政治立场,并且名声极佳,文若先生更是盛名在外, 成为他的弟子,可以让自己走出烂泥之名的路子迈出一个坚实的脚步,借其名,扶摇直上,没有比书斋更合适的地方。 “送过去,不要怕被人发现,大张旗鼓的去送,我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九爷只是不想搞文采,真要搞起来,他们都不是个。” 李玄微还想说什么,蓝姑直接瞪了他一眼,这才打断了他。 “知道了,园主,我这就安排人递拜帖。” 拜帖被蓝姑安排最嚣张的方式送了出去,搞得全城皆知。 不过拜帖上的内容措辞却是极尽谦卑: “后学陈九,顿首百拜文若先生座前,九本驽钝,蒙尘垢秽,幸得天恩浩荡,公主不弃,得窥圣学门径,然根基浅薄,惶惶如履薄冰。 久慕先生经天纬地之学,如北辰耀世,今斗胆,乞执弟子之礼,受先生耳提面命,以求格物致知之真谛,明经世致用之大道,正己身,修学问,期不负圣望,亦不负公主青眼。 伏惟先生垂怜,赐一线之机,九虽愚鲁,必竭驽骀,死而后已。” 帖子一出,洛京哗然。 揽月楼顶层,玉京四公子包下了最好的雅间。 安国公世子谢玉衡将拜帖抄本随手丢在案几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嗤笑:“烂泥想糊文圣庙?也不怕污了文若先生的清名!我赌十两金子,他连书斋的门槛都摸不到,就被文若先生的家仆扫地出门!” “十两?谢兄太小气!” 兵部尚书之子王玄策端起酒杯,笑容刻薄, “我赌二十两,文若先生连帖子都不会看,直接命人原样退回!这等污糟之物,也配入先生法眼?” 成安侯次子萧疆摇着折扇,故作斯文:“唉,可怜镇国公主殿下,怕是要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庶人连累得颜面尽失了。” 富商之子沈星河则更直接,招呼小厮:“开盘!赌陈九是被扫地出门,还是被泼茶逐客!赔率一赔十!” 哄笑声在雅间内回荡,充满了世家子弟对底层庶人天然的优越感和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鄙夷。 消息传到柳府,柳明薇正对着一局残棋出神。 侍女低声禀报后,她执棋的手指悬在半空,久久未落。 黛眉微蹙,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有担忧,有不解,更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源自风雪夜乱葬岗深处的、对那个身影“不合常理”行径的隐隐期待。 琅琊书斋,竹林掩映,幽静依旧。 文若先生端坐书案后,指尖拂过那份措辞谦卑却字字透着孤注一掷锐气的拜帖。 他阅人无数,陈九近来的变化他并非一无所知。 登闻鼓前的孤勇,死牢中的隐忍,扳倒周显侯府时的雷霆手段,再到玉带河畔归庐的悄然扎根……这块“烂泥”,早已脱胎换骨。 此番拜师,是真心向学?还是另有所图?亦或是…借他文若之名,行破局之举? 他不敢确定,起身向着一处密室走去,密室内三皇子景宸并未着亲王常服,仅一身玄色窄袖深衣,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如松。 他负手立于棋坪旁,目光沉静地落在残局之上,仿佛在参悟宇宙玄机。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天潢贵胄的雍容,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沉静得如同万载寒潭,不见丝毫少年人的浮躁,唯有历经沧桑般的睿智与内敛的锋芒。 “陈九…拜师?”景宸的声音响起,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棋局上,但镜中文字已清晰地印入他深邃的眼瞳。 “是,殿下。” 文若先生声音沉稳, “措辞谦卑至极,言明求格物致知之真谛,明经世致用之大道,以正己身,修学问,为科举正名,不负圣望与公主垂青。” 他将帖中关键语句复述出来,不带任何个人情感色彩。 景宸的指尖,轻轻拂过一枚寒气森森的黑玉棋子,动作优雅而缓慢。 “从乱葬岗的冻毙之尸,到登闻鼓前的破釜沉舟;从死牢里的困兽犹斗,到扳倒侯府的雷霆一击;再到玉带河畔悄然扎根…这块烂泥,每一次挣扎,都精准地踩在搅动风云的节点上。” 景宸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话语中蕴含的信息量却令人心惊, “如今,他放着洛京无数名师不求,偏要撞文若先生你这座泰山…文若,你说,他图的,仅仅是一个状元的名头吗?” 他微微侧过身,目光终于从棋局移开,落在了文若先生脸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第69章 邀其清谈 众人皆惑 文若先生迎着景宸的目光,沉吟片刻,缓缓道:“殿下明鉴,此子心性坚韧,行事狠绝,且…目的性极强,他求文名,确为破景帝状元为聘之局,堵天下悠悠众口,然选择琅琊书斋,其用意恐不止于此。”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其一,借势,文若薄名,若他真能得殿下…咳,得老夫些许认可,其文名将事半功倍,直入清流视野。 其二,试探,他或许已隐隐察觉书斋背后不简单,此举亦是投石问路,试探深浅。 其三…文若先生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归庐…归园…殿下,墨衍先生的告诫,言犹在耳。此子与归园二字牵连,又在这当口直指琅琊书斋,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那归园的阴影,已悄然笼罩?” “归园…” 当这两个字从文若先生口中吐出时,景宸那如同古井般深邃的眼眸,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涟漪。 他捻着黑玉棋子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静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沉重了几分,连流转的符文光芒都似乎黯淡了一丝。 “墨师临行前,只留下归园现,天下乱六字箴言,再无更多讯息。此名如同禁忌,在琅琊阁最古老的卷宗中亦语焉不详,只知其神秘莫测,踪迹缥缈,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王朝更迭或天地剧变。” 景宸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陈九…归庐…若这真是归园落下的棋子,那他此番拜师,便绝非表面这般简单,其志…恐在搅动这盘天下之局。” 他松开指尖的黑玉棋子,任由它落回棋坪,发出清脆而孤寂的一声轻响。 “殿下,如何回复?”文若先生请示道。 他深知“归园”二字在景宸心中的分量。 景宸的目光重新投向镜中那份措辞谦卑的拜帖,眼中的凝重渐渐被一种深沉如渊的探究与一丝隐晦的兴奋取代。 如同最优秀的棋手,遇到了一个足以引起他全部兴趣的、充满未知变数的对手。 “回帖,允他清谈。” 景宸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主题就定格物致知,经世致用,此乃学问根基,亦是试金石,孤倒要看看,这块从归园阴影里爬出来的烂泥,腹中究竟藏着怎样的乾坤!是真正的经世之才,还是…包藏祸心的惊世妖言!”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如霜的弧度:“文若,清谈之时,你需细观其言,深究其理,尤其是他的思路源头!他如何思考?如何拆解问题?那些看似离经叛道的想法,源自何处?是有人教?还是…天授?孤要在隔壁,亲耳听听,这归园选中的棋子,能奏出何等惊世之音!” “是,殿下。”文若先生躬身领命,眼中也燃起熊熊的探究之火。 他明白,这不仅是对陈九的考验,更是对那神秘“归园”的第一次正面窥探。 “另外,”景宸补充道,目光锐利如刀, “加派人手,盯紧归庐,他看的每一本书,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孤都要知道,尤其是清谈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他必有动作。 这块烂泥糊墙的本事,孤很期待。”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也替孤看看,他这块真金,在即将到来的科举大火里,是熔成金水,还是…烧出个惊天动地的窟窿来。” 文若先生深深一揖:“老臣明白。” 静室再次恢复死寂。 景宸重新将目光投向那盘玄奥的残局,指尖拂过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 镜中陈九拜帖上那谦卑的字迹,仿佛与棋局上纵横交错的线条重叠在一起,预示着一场远超洛京朝堂、关乎天下气运的宏大棋局, 离开密室之后,文若先生提笔,饱蘸浓墨,在素笺上写下几行清逸小字:“陈公子志学之心可嘉,三日后巳时,书斋清谈,以格物致知,经世致用为题,煮茶以待,文若谨启。” 回帖送到归庐,再次掀起波澜。 文若先生竟未拒绝!还邀他清谈! 虽然无人认为陈九真能入得了文若的眼,但这“一线之机”本身,已让无数人跌碎眼镜。 这一道回帖更是将有心人的眼睛都看掉了,文若先生竟然回了那个烂泥? 陈九则是得意洋洋,拿着回帖在李玄微面前嘚瑟, “李玄微,文若先生这不是很热情吗,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高冷,你们的眼光不行啊,” “本公子天资卓越,一定是文若先生洞若观火,发现了我的大才,不错,不错,这位先生着实不错。” 蓝姑捂脸,竹影更是无语,李玄微就别提了,满脑子的问号, “为什么他竟然回帖了?不应该啊?” 李玄微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引得蓝姑深表同情,急忙拉着他走到一旁,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过这个文若不收弟子的吗?这怎么。。。”蓝姑也表示疑问,生怕这其中有什么陷阱,毕竟,这位嘚瑟的主现在可是她的主人, “我怎么知道,我观这文若孤高气傲,他那个书斋除了收一些小孩子教文断字,从未收过这些有争议的人,这其中,一定有原因,只是我还没看透。” “那现在怎么办,会不会是陷阱什么的?” “陷阱?”李玄微的目光继续看向陈九,然后摇了摇头, “就公子现在这状态,即便是陷阱恐怕都会跳,只不过,文若先生生性淡然,又与我们无冤无仇的,应该无碍,或许只是一时兴起。” 蓝姑点头,有句话他说得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他们是如何也想不到,陈九一时兴起的自作聪明直接羊入虎口,当然,那都是后知后觉,一个文若先生,差点将他给坑死。 第70章 技惊四座 格物致之 三日后,琅琊书斋, 静室之内,檀香袅袅,竹影映窗。 文若先生一袭素雅青衫,端坐主位,气度沉凝如渊,下首左右,各设一席。 左席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古板的老翰林,象征学问的厚重与传承; 右席则是一位目光矍铄、气质精干的工部侍郎,代表学问的实用与革新。 隔壁密室,三皇子景宸端坐于特制的铜镜前,镜中清晰映出静室景象,他目光沉静,带着审视与探究。 陈九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踏入静室,恭敬行礼:“后学陈九,拜见文若先生,见过两位先生。” 举止从容,不见半分市井传闻中的轻浮与局促。 文若先生微微颔首,目光如古井无波: “陈公子请坐,今日清谈,题为格物致知,经世致用,此乃吾辈治学之根本。 然空谈无益,当以实事为基,你可准备好了?” “请先生赐教!” 陈九不动如山,自信满满,他早就有过经验,想要能让这些老学究惊为天人,不能论学问,要拿现代知识直接吓住他们, 巧了,自己别的没有,恰好是个现代人,那么多超前的知识,随便说点他还不信唬不住这些人! 文若先生顿了顿,抛出一个宏大而沉重的问题: “江南之地,乃我大景粮仓税赋重地,然连年水患频仍,河道淤塞,漕运梗阻,百万黎庶流离失所,良田化为泽国。 若欲格此水患漕运民生困顿之物,当如何致知? 又如何致用以解民困,挽此危局?愿闻公子高论。” 问题一出,静室更静。 隔壁密室的景宸也微微凝神,此问包罗万象,涉及水利、河工、漕运、民政、吏治,非胸有丘壑、学贯古今且深谙实务者,绝难回答周全。 那老翰林闭目捻须,似在沉思; 工部侍郎则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想听听这个“传奇庶人”有何见解。 揽月楼里,得到问题内容的玉京四公子更是哄堂大笑,等着看陈九如何出丑。 陈九起身,缓步走到静室一侧悬挂的巨幅《禹贡九州图》前。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图上蜿蜒的水系,尤其是标注着“水患频发”的江南区域。 片刻后,他转身,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迥异于寻常书生的、近乎冷酷的条理感: “先生所问,宏大精深,直指国本民生,学生浅见,欲格此物,首当厘清范畴,分而析之,混沌一体,难窥其真;分而解之,方见脉络。” 此言一出,文若先生古井般的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老翰林捻须的手也顿住了。 陈九走到书斋备好的简易沙盘旁,以指代笔: “其一,格水患之物。 水患之因,非天灾即人祸,或兼而有之, 需问:是雨量异常远超往年?需详查地方历年《晴雨录》,对比分析,得出均值与异常值。 是河道本身淤塞抬升,行洪不畅? 需遣精干河工,分段勘测河床高程、泥沙沉积厚度,绘图录档。 是堤防年久失修,或偷工减料,不堪重负? 需核查历年修堤工程记录、物料清单、验收标准,实地查验堤身强度。 空谈天时地利、吏治人心,不如一纸实测数据,一目了然。” “其二,格漕运梗阻之物, 梗阻在何处?是河道天然缺陷,如弯多水浅、礁石暗伏?需水文图志,标注险段。 是漕船设计不合理,载重过大吃水深,或船型笨拙难御风浪? 需收集各类漕船图纸,计算其载重、吃水、抗风浪能力与行船效率。 是管理调度混乱,船闸通行效率低下,纤夫组织不力,或沿途关卡盘剥勒索导致船队滞留? 需记录各船闸日通行船只数量、平均耗时,梳理纤夫征调与薪酬制度,严查关卡非法索取之记录。 梗阻非一处,需层层剥离,找准病灶。” “其三,格民生困顿之物。 水患漕运不畅,对黎庶影响几何? 需量化:良田被淹几何?估算亩产损失,折合粮银。 灾民流离失所户数?统计安置所需钱粮物料。 漕粮延误抵京,导致京师粮价波动几何? 波动幅度与延误天数、漕粮缺额之关系? 需调取历年粮价记录,建立模型推演。 民生疾苦,当以具体数字为凭,而非泛泛悲悯。” 陈九的声音不高,但条理之清晰、逻辑之严密、指向之精准,如同庖丁解牛,将庞杂无比的江南困局瞬间拆解成数个清晰具体、可操作、可验证的子项。 每一个需字后面,都是实实在在的行动方向。 老翰林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死死盯着沙盘上陈九划出的线条。 工部侍郎早已坐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喃喃道: “厘清范畴,分而析之…妙!妙啊!此乃务实之本!”他看向陈九的眼神,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 文若先生表面依旧平静,但捻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隔壁密室,景宸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将镜中那个侃侃而谈的青衫身影看穿。 此等思维,绝非圣贤书中能教出来的! 陈九并未停下,他拿起沙盘旁的几枚代表不同数据的黑白棋子,置于图上关键位置: “厘清范畴后,当建立关联,推演因果,诸事并非孤立,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指着某处假设淤积抬高的河段和上游假设增多的雨量标记: “若此处河床因多年淤积,较初始抬高三尺,而今年上游雨量较十年均值增三成,则雨水汇集至此,水位将超出原堤防高度几何?需泄洪多少方量方可保堤?泄洪又将淹没下游多少低洼良田?淹没损失与保堤成本,孰轻孰重?此需以算学推演,非臆测可定。” 他又指向一处繁忙船闸: “若此闸因管理不善,或设计缺陷,每船通行需多耗费半日,百船过闸,总延误便是五十日,延误导致漕粮迟抵京师,京师存粮告急,粮价将如何波动? 假设京师日耗粮千石,延误五十日缺粮五万石,粮价涨幅几何?此涨幅对城中贫民影响多大?引发骚乱之风险几成?此乃供需之理,可循迹而推。” 棋子挪移,线条勾连,一个个冰冷的假设数据,在陈九口中化作清晰可见的因果链条和可预见的后果。 工部侍郎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拍案而起:“推演因果!如掌上观纹!陈公子,此等法门用于工部河工漕运,必能事半功倍,防患于未然!奇才!真乃奇才!” 老翰林长叹一声,看向陈九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既有对传统被挑战的不适,更有对这份清晰逻辑的叹服:“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第71章 治世之言 状元之才 文若先生深深地看着陈九,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其思想本源。 密室中的景宸,呼吸都微微屏住,陈九展现的已非才学,而是一种近乎“道”的思维武器!其价值,远超百名死士! 陈九最后收指,目光扫过三位听众,沉声道:“致知之后,方谈致用,学生不才,有几点浅陋之思,或可抛砖引玉,权作致用之策: 治本为上,救急为辅:水患根源在泥沙淤积。 除定期清淤外,当于上游山地,大力推广梯田之法,固土保水;广植根系深固之林木,植树造林,涵养水源,减少泥沙下泄,此乃千秋之计,功在长远。 疏堵结合,化害为利:一味加高堤防,终有尽时, 可在低洼易涝、不宜耕作之区域,规划蓄洪区。 洪水来时,主动泄洪入区,保主河道安澜,洪水退后,蓄洪区沉淀泥沙,反成沃土。 更可因地制宜,将部分蓄洪区改造为湿地园囿,平日可调节气候、涵养水禽,亦可发展水产养殖,变废为宝。 技术革新,增效减负:改良漕船。 探索水密隔舱之法,纵一舱破损,整船不沉,可保漕粮与人命。 研究利用风帆、水流之力辅助牵引,甚至设计简易齿轮传动装置,减少纤夫苦役,提升航速与效率。 管理革新,畅通血脉: 建立漕运讯息快传之制,沿漕路设驿站,以快马或特定烟火信号接力,提前传递各河段水文、船闸状况、船队位置,以便中枢统筹调度。 严查沿途关卡非法盘剥与非必要耽搁,明确各环节时限与责任,违者重惩。” 话音落下,满室寂然, 梯田固土?植树造林?湿地公园?水密隔舱?齿轮传动?信息快传? 这些名词闻所未闻,却并非天马行空。 梯田古已有之雏形,水密隔舱在海外海船似有应用,信息传递更是基于现实需求。陈九的献策,充满了超越时代的想象力,却又根植于对问题的深刻理解,闪烁着务实与创新的光芒。 工部侍郎呆立当场,继而激动得满脸通红,对着文若先生连连拱手: “振聋发聩!振聋发聩啊文若公!陈公子之策,看似奇崛,实则深谙物理,直指要害!若得施行,江南水患可缓,漕运可通,万民可安!此乃经世致用之真学问!下官…下官叹服!” 他看向陈九的眼神,已满是敬佩。 老翰林沉默良久,最终长长一叹,对着陈九的方向,微微拱手: “陈公子胸中自有沟壑万千,非章句腐儒所能及,老朽…受教了。” 这份来自传统学问象征的认可,重逾千斤。 文若先生缓缓起身。他绕过书案,走到陈九面前。 这位名满天下、学养深不可测的大儒,脸上惯有的从容被一种深沉的震动取代。 他目光复杂地凝视着陈九,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曾被全城唾弃的庶人。 良久,文若先生对着陈九,郑重地一揖到地! “陈公子高论,字字珠玑,句句如刀,剖开混沌,直指本源!公子所言厘清范畴、建立关联、推演因果、务实创新,实乃治学经世之无上真谛!老夫浸淫章句训诂数十载,今日方知何为格物致知!公子大才,深如渊海,锐似新硎,老夫…实不敢妄居师位!”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隔壁密室的景宸,瞳孔骤然收缩! 文若先生直起身,语气转为真诚的推崇与邀请:“然公子之学,锋芒初露,亟待沉淀融通,以合光同尘。 老夫虽才疏学浅,然琅琊书斋尚有万卷藏书,其中不乏舆地测绘、河工水利、营造算学、乃至域外奇技之孤本秘要。 公子若不弃,自今日起,琅琊书斋大门随时为公子敞开。 老夫愿扫榻焚香,与公子以友论道,共探这浩渺无垠之学问沧海!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以友论道!琅琊书斋藏书任其翻阅! 这已非收徒,而是将陈九抬到了与自己近乎平起平坐的“学友”地位! 这是文若先生对陈九展现出的思想与能力,所能给予的最高规格的认可与尊重!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惊雷,瞬间炸响整个洛京! “文若先生赞陈九之学振聋发聩、远超己道!” “文若先生竟与陈九以友论道!” “琅琊书斋万卷藏书,向陈九敞开!” 揽月楼顶层,死一般的寂静。 玉京四公子手中的酒杯早已跌落,摔得粉碎。 谢玉衡面如死灰,王玄策嘴唇哆嗦,萧疆的折扇掉在地上浑然不觉,沈星河看着自己开出的赌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仿佛被无形的巴掌狠狠抽过。他们精心准备的嘲笑,成了最大的讽刺。 柳府绣楼,柳明薇手中的棋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棋盘上,打乱了精心布置的残局。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波澜。拆解、分析、推演、创新…陈九在清谈中所展现的那种清晰、强悍、充满洞见与创造力的思维方式,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她引以为傲的才学根基。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力量感的“学问”。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风雪夜那双决绝的眼睛,与今日书斋中那个条分缕析、侃侃而谈的身影渐渐重合,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陌生而耀眼。 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敬佩”的情绪,悄然滋生。 寒门士子聚集的客栈茶馆,则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 “陈九爷为吾辈寒门扬眉!” “谁说寒门无真才?陈九爷便是明证!” “学陈九爷,务实求真,经世致用!” 顾恺之、苏子瞻等人目光灼灼,将陈九视作精神标杆与前行明灯。 “烂泥”的污名,在这一场震动洛京文坛的清谈之后,被文若先生亲手撕得粉碎! “奇才”、“经世大才”、“被纨绔耽误的绝世璞玉”…种种赞誉如同潮水般涌向归庐。 无人再敢轻言陈九“不配”状元之才。 第72章 此子当兴 归园之影 文名初立,锋芒已露,但前路,绝非坦途, 陈九深知自己有几把刷子,自己那番话也就是仿照上一世的见闻所说,在他看来,这都是很常识的东西,却没想到引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他急忙拱手对着几位先生回礼, “学生乃是求学而来,愧不敢当,若先生不弃,自当上门请教。” 文若先生已经拒绝了拜师之求,他自然不能硬来,不过还好,最后的效果不错,反正都是借着眼前先生的文名上岸,这一番回答下去,文名应该是有了。 工部侍郎张大人激动得几乎失态,对着文若先生连连作揖,口中“振聋发聩”、“经世真才”的赞誉之词不绝于耳,看向陈九的目光如同看着一座亟待挖掘的宝山。 老翰林钱阁老沉默良久,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在陈九身上停留了许久,最终化作一声复杂的长叹,对着陈九的方向微微拱手,虽未言语,但那句无声的“受教了”已重逾千斤。 文若先生缓缓起身。 他绕过那张承载了无数典籍的书案,步履沉稳地走到陈九面前。 这位名满天下、学养深不可测的大儒,脸上惯有的从容与温润被一种深沉的震动取代,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难平。 他目光复杂地凝视着眼前这个一身青布旧衫的年轻人,那张曾被洛京唾弃为“烂泥”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静和破开迷雾后的锐利锋芒。 时间仿佛凝固,檀香的青烟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腾。 终于,文若先生双手交叠于身前,对着陈九,竟是郑重无比地一揖到地!姿态之恭敬,如同面对同辈大贤! “素闻陈公子沉迷酒色,今日一见才知传闻不可信,状元之才对于公子来说唾手可得,老朽在这里提前恭喜了!” 张侍郎激动得满面红光,钱阁老浑浊的眼中精光爆射,震撼无言。 陈九神色依旧平静,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极高赞誉而失态,只是微微躬身还礼:“先生谬赞,学生惶恐,不过是一些愚者千虑,偶有一得的浅见罢了。” “浅见?”文若先生直起身,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自嘲的苦笑,随即化为真诚无比的推崇, “若公子之论为浅见,那天下读书人,十之八九皆在梦中呓语了!” 隔壁密室,景宸霍然从铜镜前站起! 他深邃的眼眸中,再无半分之前的审视与玩味,只剩下浓浓的震惊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忌惮! 文若先生竟给出如此评价和待遇? 这陈九展现的,已非才学,而是一种足以开宗立派、颠覆认知的思想体系!其价值…难以估量! 张侍郎激动得几乎要鼓掌叫好,钱阁老看着文若先生郑重的姿态,再看看神色平静的陈九,最终也只能在心底喟然长叹:“后生可畏…此子当兴!” 陈九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远超预期的“厚礼”,并未显出狂喜,只是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沉的思虑。 他再次躬身,姿态不卑不亢:“承蒙先生厚爱,如此抬举,学生愧不敢当,能入书斋览群书,与先生坐而论道,乃学生毕生之幸,陈九…拜谢先生!” 他没有推辞,坦然接受了这份“学友”之谊。 “好!好!好!”文若先生连道三声好,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 “陈公子快人快语,老夫心甚慰!今日清谈,酣畅淋漓,受益良多。公子肩伤初愈,不宜久坐,且先回府静养,待公子方便之时,可随时持此玉牌前来。” 他取出一枚温润的白玉小牌,上面以古篆刻着“琅琊”二字,边缘有细微的云纹缭绕,透着不凡的气息,递给了陈九。 这便是通行琅琊书斋的信物。 清谈结束,陈九在张侍郎热切的目光和钱阁老复杂的注视下,告辞离去。 静室门扉合拢,只剩下文若先生一人。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三皇子景宸慢慢的走出, “殿下,陈九已去,其人如渊,深不可测! 其学非圣贤所授,自成体系,法度森严,逻辑如铁,尤重实证、推演、创新。 所献江南水患漕运民生之策,条分缕析,切中肯綮,所提梯田、湿地、水密隔舱、快传诸法,闻所未闻,却深合物理,直指要害,非大智慧、大魄力不能出! 其思维之锋锐,洞见之深刻,恐…恐有开宗立派之基!归园之影,愈发浓重。 老朽观其言行,似对书斋有所图,然其才学,亦令老朽心折。 以友待之,或可近观其变,深究其源。 此子已成大器,不可轻动,亦不可不防!” 文若先生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心头。 他俊朗的脸上再无半分轻松,只剩下冰封般的凝重和眼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 “开宗立派之基…”景宸低声重复着文若的评语,指尖无意识地用力,那枚价值连城的白玉棋子竟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仿佛不堪重负。 “好一个归园!好一个陈九!” 他猛地松开棋子,任由它落在棋坪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静室的死寂。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算计, “将今日清谈之概要,尤其是陈九拆解问题、推演因果的方法,以及他所提新策的名目,整理出来,密送一份给…工部尚书。” 他要看看,陈九的“经世致用”之学,在朝堂上能搅动多大的风浪,又能为他景宸,引来多少“务实派”的关注与筹码。 “归园…你选中的这把剑,是想搅乱这盘棋吗?” 景宸看着棋盘上那枚孤零零的白玉棋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那就让孤看看,是你的剑锋更利,还是孤的棋局…更深!” 静室再次陷入沉寂,唯有夜明珠清冷的光,映照着景宸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权谋漩涡。 琅琊书斋的一场清谈,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其引发的暗流,正悄然席卷向整个洛京的权力场。 第73章 声名鼎盛 捧杀来袭 琅琊书斋一场清谈的余波,如同巨石入水,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终成滔天巨浪,狠狠拍在洛京城每一处高门朱户的檐角下。 “陈九”二字,一夜之间,洗尽了“烂泥”的污秽,被镀上了一层令人目眩的“真金”光泽。 “经世奇才”、“开宗立派之基”、“文若先生折节论友”…… 种种骇人听闻的赞誉,如同长了翅膀,从深宅大院的门缝里、茶楼酒肆的喧嚣中、士子文人的案头笔尖,疯狂地滋长蔓延,最终汇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将归庐那扇新漆的木门拍得摇摇欲坠。 文名初立,其势已如烈火烹油。 归庐门前,再不复往日的清寂。 车马喧嚣,人流如织,几乎要将玉带河畔这条原本幽静的巷子生生踏宽三尺。 青衫纶巾的学子,捧着精心誊写的诗文稿卷,眼神炽热而忐忑,渴望能得到“陈师”片言只语的指点; 长袖善舞的掮客,脸上堆满谄媚的笑意,言语间尽是“通融关节”、“引荐贵人”的试探; 更有那混在人群里的眼线,目光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捕捉着这座宅邸进出的每一张面孔,聆听着每一句低语。 喧嚣隔着院墙,如同沉闷的潮水,一波波涌进归庐后园。 水榭临水,微风带起池面细碎的涟漪。 陈九一身素净的青布旧衫,凭栏而立,目光却落在池边那方引煞池上。 池底温润的玉石符文,此刻只散发出滋养生机的暖意,不见半分暴烈火煞,他左肩的伤口早已收口,只余一道浅淡的粉痕,在素色衣料下若隐若现。 “园主,工部张侍郎又遣人送了帖子来,” 蓝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手中捧着一摞新送来的拜帖和礼单,厚厚一叠,几乎要坠到地上, “言辞恳切,言道工部河渠司虚位以待,盼您拨冗一会,共商江南水患疏浚大计。” 陈九没有回头,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水榭光滑的木栏,声音平淡无波: “回了,就说学生才疏学浅,不敢妄议国事,更不敢尸位素餐,待潜心研读,学业稍有所成,再行拜会。” 蓝姑应了一声,将张侍郎的帖子单独抽出,置于一旁。 她看着陈九挺拔却透着疏离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外面传得愈发不像话了,东市的说书摊子,今日竟有段子,说您出生时天降五色祥云,满室异香,有仙鹤衔玉牌投入襁褓,上书文曲临凡四字……”她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愠怒和担忧。 陈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是听到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文曲临凡?呵,三年前我醉卧牡丹阁时,怎么不见有仙鹤来衔醒酒汤?” 他转过身,目光掠过蓝姑手中那厚厚一叠拜帖礼单,最终落在她忧心忡忡的脸上: “树欲静而风不止,文若先生那开宗立派四字,是把双刃剑,有人想借这把剑,把我架到那最高的柴堆上,再点一把火。”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初淬的剑锋,“这把火,烧的不仅仅是我陈九,更是要将我身后的归庐,连带着明凰的镇国之名,一并烧成灰烬。” 蓝姑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这铺天盖地、近乎谄媚的赞誉背后潜藏的杀机——捧杀! 捧得越高,摔得越狠!只待一个时机,便要陈九在天下人面前,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那…园主,我们该如何应对?”蓝姑的声音凝重起来。 陈九走到水榭中的矮几旁,指尖拂过那套温润的羊脂玉茶具,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以静制动,书,要读,但只读琅琊书斋送来的那些舆地、河工、算学孤本,外面的帖子,一律婉拒,至于那些天花乱坠的传言……” 他端起一只空杯,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就让他们肆意的烧,看看能烧到什么程度。” 这种态度令蓝姑眉头一皱,既然知道是捧杀之局,为何不出面澄清降低自己的存在,还让这个火接着烧,这可是洛京,一旦烧到头,必定会惊动皇城中的那位。 蓝姑想要说什么,可看到陈九镇静自若的神态,她还是将吐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陈九知道蓝姑的疑惑,可他也知道,这时候他不能发声, 舆论的捧杀很难解,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他只能选择等,等那个杀招出现, 同时,他在思考,这一次是谁在出手,是安平侯府?陈琰,还是陈烈? 他摇了摇头,安平侯府想不出这么损的计策,苏家?也不像,在苏家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他们更崇尚武力镇压, 会是谁呢?他心中有些不安,冥冥之中他察觉到这一次,有个厉害的对手在暗中等待他。 揽月楼顶层,临窗的雅间内,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被刻意压得很低。 玉京四公子围坐一席,气氛却与往日的肆意喧哗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压抑的沉闷和隐隐的躁动。 安国公世子谢玉衡烦躁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将空杯顿在黄花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陈九!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在文若先生面前侥幸说了几句歪理,竟被捧成了文曲星下凡?那些泥腿子寒门,简直把他当成了祖宗!” 兵部尚书之子王玄策脸色阴沉,手中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何止寒门?没看连工部张侍郎那等人物,都眼巴巴地往归庐递帖子吗?经世致用?呸!我看他是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成安侯次子萧疆唰地一声展开折扇,又猛地合上,扇骨敲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响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嫉恨: “更可恨的是那柳明薇!文渊阁的雅集,有人不过提了一句陈九清谈之论尚有可商榷之处,她竟当场引经据典,将那人驳得哑口无言!字字句句,都在维护那摊烂泥!清流明珠,如今竟成了陈九的喉舌不成?” 富商之子沈星河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看着楼下街道上依旧络绎不绝涌向归庐方向的人群,嘴角噙着一丝阴冷的笑意。 他慢悠悠地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才压低了声音道: “诸位兄长何必动气?捧得越高,摔得才越响,你们真当那满大街文曲星下凡的段子,是平白无故冒出来的?” 其余三人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脸上。 沈星河抿了一口酒,眼神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等着瞧,这陈九的文名有多盛,待会儿摔下来时,那动静就有多大。 到时候,什么经世奇才,什么文若论友,统统都是天大的笑话!连带那镇国公主,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再提什么状元为聘!” 他话音未落,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一个青衣小厮快步进来,附在沈星河耳边低语几句。 沈星河眼中精光一闪,挥手让小厮退下,脸上那阴冷的笑容愈发扩大: “瞧,这不就来了?琼林苑要开宴了!咱们这位文曲星,该去领赏了!” 第74章 琼林宴帖 烫手而来 陈九让这把火肆意燃烧,最终烧到了景帝面前, 景帝并未如往常般批阅奏章,而是负手立于巨大的《大景坤舆图》前。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江南那片富庶膏腴之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温润的九龙玉佩。 萧战如同融入殿内阴影的一部分,垂手侍立,声音低沉而清晰地汇报着: “文若先生以友论道,琅琊书斋万卷孤本尽向陈九敞开,工部侍郎张维回衙后,连夜召集河渠司属官,闭门研讨陈九所提梯田固土、湿地蓄洪、水密隔舱诸策,言其深谙物理,直指要害。 寒门士子奔走相告,奉陈九为圭臬,甚至有不读陈九论,枉为读书人之语传出,洛京文坛,已为其所撼动。” 景帝没有回头,只从喉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 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冷硬。 “撼动?”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久居高位的漠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不过是块烂泥,溅起的几星泥点子罢了,文若……哼,倒是抬举得紧。” 他顿了顿,指尖重重划过地图上代表洛京的位置, “他陈九纵有几分歪才,也终究是个庶人!靠着明凰那点垂青,就妄想一步登天?朕许他状元为聘,已是天大的恩典!如今倒好,借着一场清谈,倒真把自己当成了文曲星?” 他猛地转身,龙目如电,射向萧战: “你说,这铺天盖地的经世奇才、开宗立派,背后是谁的手笔?是明凰在为他造势?还是……那归园?” 提到“归园”二字,景帝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语气中带上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忌惮。 萧战头颅垂得更低: “臣查过,明凰公主殿下近来并无异动,只在镇国公主府闭门理事, 至于归园……踪迹缥缈,尚无实证指向其插手此事, 目前看,文名之盛,多是文若先生推崇引发之效,加之三殿下……似有推波助澜之嫌。” “景宸?”景帝眉头一拧,眼中厉色一闪, “他倒是沉不住气了!想用这文名的烈火,把陈九这块烂泥烧成灰烬,连带着烫伤明凰的手?” 他踱了两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也好,朕倒要看看,这块被他们捧上天的烂泥,是真金,还是废渣!琼林宴……不是要开了吗?” “去,送一张请帖给陈九,朕要瞧瞧,这块烂泥出现在琼林宴上,众人会是什么反应。” “遵旨!” 镇国公主府,华灯初上,却驱不散书房内凝重的气氛。 明凰景明凰站在窗边,望着庭院中摇曳的竹影。 她已换下白日繁复的宫装,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乌发松松挽起,卸去了所有珠翠,清丽绝伦的脸上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色。 “殿下,琼林宴的帖子……送来了。” 心腹女官青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一张边缘滚着金线、散发着淡淡松墨清香的精致请柬,轻轻放在书案上。 明凰缓缓转身,目光落在请柬上。 那象征着洛京文华巅峰的“琼林”二字,此刻在她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目。 她拿起请柬,指尖拂过上面工整的楷书——“恭请陈九公子雅临琼林宴清谈雅集”。 一个庶人的名字,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汇集天下鸿儒勋贵的顶级请柬上。 “捧杀……” 明凰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凌碎裂般清晰, “好狠的捧杀之局!文若先生那开宗立派四字,如今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剑! 琼林宴是什么地方? 那是多少皓首穷经的老翰林、眼高于顶的清流鸿儒、还有那些嫉贤妒能的勋贵子弟虎视眈眈之地! 他们岂能容一个烂泥出身的庶人,顶着文曲星的名头,在那里耀武扬威?” 她攥紧了手中的请柬,指节微微发白: “这帖子,表面是恩荣,实则是战书!是那些视他如眼中钉的人,为他搭好的刑场!只待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些刁钻古怪的问题问倒,从云端跌入泥潭,粉身碎骨!连带着本宫这镇国之名,也要被泼上识人不明、贻笑大方的脏水!” 青儿脸上血色褪尽,急声道:“殿下!那……那陈公子能不去吗?就说他伤势未愈……” “不去?” 明凰猛地抬眼,凤眸中寒光凛冽, “他若不去,便是畏战!便是心虚!便是坐实了那文名不过是浪得虚名!陛下会如何看他?天下士子会如何看他?状元为聘便彻底成了泡影!这帖子,是阳谋!是逼他不得不赴的死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怒火与担忧,声音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青儿,派人去紧盯琼林宴!苑内一草一木,一人一言,本宫都要知道!若有人胆敢在宴上对他不利,行构陷、逼迫、暗算之举……无论他是谁,无论他背后站着谁,给本宫记下!待此宴过后,本宫亲自与他们清算!镇国公主的驸马,还轮不到他们来糟践!” “是!”青儿凛然应命,眼中也燃起火焰。 陈九的名字出现在琼林宴的宾客名单上,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洛京各个圈层的神经末梢上。 安国公府, “琼林宴?邀请陈九?!” 谢玉衡猛地将手中的玉杯掼在地上,摔得粉碎,俊朗的脸因嫉恨而扭曲,“他算什么东西?一个刚从烂泥坑里爬出来的庶人!他也配踏进琼林宴的门槛?与孔师、周鸿儒同席?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玷污斯文!”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毒, “这一定是三殿下……不,是陛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真信了那文若老儿的鬼话?还是……想用这块烂泥来敲打我们?” 兵部尚书府, 王玄策看着父亲王尚书递过来的琼林宴内幕消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爹,这陈九……势头太邪门了!陛下竟允他入琼林宴?这是要抬举他?那我们……” 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王家与苏家利益盘根错节,陈九的崛起,无异于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柳府, 柳明薇独坐闺房,面前摊开的,是下人誊抄来的陈九在琅琊书斋清谈的概要。 窗外月光清冷,映照着她清丽而略带怅惘的侧颜。 当侍女低声告知琼林宴邀了陈九时,她执笔的手悬在半空,一滴浓墨无声地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泅开一片混沌的黑暗。 “琼林宴……”她 喃喃自语,清冷的眸子里情绪复杂难辨。有对那惊才绝艳思维的震撼余波,有对那即将踏入龙潭虎穴身影的担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与距离感。 那个在风雪夜中需要她割腕喂血的少年,那个曾是她未婚夫的纨绔,如今已走上了一条她无法理解、也无法触及的道路。 清流明珠的光芒,在“经世奇才”和“琼林宴宾客”的耀眼光环下,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琅琊书斋, 文若先生独立于寂静的书库深处,指尖拂过一排排散发着陈旧墨香的古籍。 窗外月色溶溶,映照着他清癯而平静的面容,他自然也收到了琼林宴的请柬副本。 “琼林宴……三殿下,这便是你的落子之处么?” 他低语着,眼中闪烁着洞悉世情的睿智光芒, “捧杀之局,阳谋堂堂,陈九啊陈九,你拆解得了江南困局,可能拆解得了这人心鬼蜮、名利刀锋织就的天罗地网?” 他轻轻合上手中的书卷,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归园之影,搅动风云。这场琼林宴,怕是要见血了。” 归庐,后园水榭, 夜风带着玉带河的水汽,吹拂着陈九的衣袂。 他手中捏着那张边缘滚金、散发着清贵松墨香气的琼林宴请柬,指腹感受着纸张细腻的纹理,脸上却是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捏着的不是通往洛京文华顶峰的通行证,而是一张催命的符箓。 蓝姑侍立一旁,竹影则隐在假山的阴影里,气息如冰。 园中只有风声和水榭檐角铜铃偶尔的轻响。 “琼林宴……”陈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洞穿世情的冷冽, “好大的恩典,赏我块烂泥一个座位,看你们这些朱紫贵人如何谈笑风生,再等着看我从那座位上摔下来,摔得比烂泥还烂。” 他手指用力,那精美的请柬边缘瞬间被捏得皱起、变形,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捧杀?”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弧度, “那就看看,是他们的笔利,还是我的剑快。” 他随手将揉皱的请柬丢在矮几上,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 目光却投向皇城的方向,那眼神深处,是比引煞池地火更炽烈的决绝锋芒,琼林宴,非是龙潭,便是他陈九磨剑的砺石! 第75章 守门刁难 凭你也配 暮色四合,将洛京皇城巍峨的轮廓浸染在一种沉甸甸的暗蓝之中。 归庐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门前尺许之地。 陈九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站在阶下,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孤峭。 晚风带着玉带河的水汽,拂过面颊,微凉。 “园主,车备好了。”蓝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陈九“嗯”了一声,没有回头,目光投向夜色深处,皇城方向那片灯火最为璀璨辉煌之地——琼林苑。 那光芒,隔着重重街巷和屋宇,依旧能感受到它的喧嚣与灼热,像一只巨兽张开的、流淌着蜜糖与毒液的巨口。 “走。”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抬步走向那辆蓝姑临时雇来的、半旧的青帷小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咯噔”声,在寂静的巷弄里格外清晰,与远处琼林苑隐约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格格不入。 车行渐近,琼林苑那恢弘的轮廓在视野中不断放大。 朱漆高墙,琉璃瓦顶,在无数宫灯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如同天上宫阙坠入凡尘。 门前广场以汉白玉铺就,光洁如镜,此刻停满了各式华贵车驾,骏马嘶鸣,仆从如云,锦衣玉带的宾客谈笑风生,空气中弥漫着名贵熏香、脂粉与酒肴混合的奢靡气息。 陈九的青帷小车,如同闯入凤凰群中的一只灰扑扑的麻雀,显得异常扎眼和寒酸。 当马车在离苑门尚有十数丈的距离停下时,周围那些华服锦袍的宾客、侍立的高门仆役,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好奇、审视、鄙夷、毫不掩饰的讥诮……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刺向那辆寒酸的马车和从车上下来的人。 “哟!这谁家的车驾?怎地停在此处?挡着路了知不知道? ”一个身着鲜亮锦缎、腰悬美玉的年轻公子哥儿,正被一群同样衣着光鲜的同伴簇拥着下车,斜睨着陈九的青帷小车,故意拔高了声调,语气里的嫌弃溢于言表。他身边几人顿时哄笑起来,目光如同打量一件碍眼的垃圾。 陈九恍若未闻,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襟,步履沉稳,径直朝着那灯火通明、象征着文华顶峰的琼林苑大门走去。 脚下光洁冰冷的汉白玉石砖,反射着刺目的灯火,映照着他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愈发显得格格不入。 越是靠近那扇高大的朱漆金钉大门,汇聚过来的目光便越是密集、越是冰冷。 门前的侍卫身着明光铠,腰挎长刀,身形魁梧,眼神锐利如鹰。他们审视着每一个靠近的宾客,核对请柬,态度虽称不上恭敬,却也维持着基本的秩序。 当陈九走到那高高的台阶之下,距离大门仅剩最后几级时,一个身材格外高大、面皮黝黑、眼神带着一股骄横之气的侍卫队长,如同门神般往前踏了一步,恰好挡住了陈九的去路。 他双臂抱胸,下颌微抬,目光如同冰冷的铁刷子,肆无忌惮地上下扫视着陈九那身旧衣,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站住!”侍卫队长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金石摩擦的粗粝感,在门前的喧嚣中异常刺耳, “琼林苑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分。 不少准备入场的宾客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先前那个嘲讽的公子哥儿更是嗤笑出声。 陈九停下脚步,平静地抬头看向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壮汉。 他的目光很静,没有愤怒,没有怯懦,只有一种深潭般的沉寂。 “受邀赴宴。” 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短暂的寂静。 他自怀中取出那张边缘滚金、散发着松墨清香的请柬,递了过去。 侍卫队长却并未立刻去接。他依旧抱着双臂,目光在请柬上那工整的“陈九”二字和陈九本人之间来回逡巡,脸上的轻蔑之色更浓,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困惑。 “陈九?”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声音洪亮得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哪个陈九?安平伯府那个……被赶出门的庶人陈九?” 他猛地一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 “哦——!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在登闻鼓前闹事、又在死牢里滚过一遭的烂泥陈九?!” “轰——!” 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如同炸开的潮水,瞬间席卷了琼林苑门前!那些原本还端着架子的勋贵子弟、矜持的清流门客,此刻都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指指点点,如同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猴戏! “烂泥!哈哈哈!孙队长形容得妙啊!” “啧啧,还真是他!这种人也配拿到琼林苑的帖子?莫不是偷来的?” “孙队长,可得查仔细了!别让什么阿猫阿狗都混进去,污了咱们这清贵之地!” “就是!一个连祖祠都进不去的庶人,也敢来登琼林苑的门槛?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 嘲讽、鄙夷、幸灾乐祸的声浪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过来。 孙队长听着周围的哄笑和助威,脸上那份骄横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慢悠悠地伸出手,两根粗壮的手指如同拈着什么脏东西,极其轻蔑地捏住了请柬的一角,扯了过去。 他装模作样地翻开请柬,凑到宫灯下,眯着眼,仿佛在仔细辨认上面的每一个字。 半晌,他才抬起头,将请柬随意地在手里掂了掂,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恶劣的、混合着嘲弄和为难的表情: “哎呀呀,陈公子,这请柬嘛……看着倒是像那么回事。” 他话锋陡然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压迫感,如同毒蛇盯住了猎物, “不过嘛……琼林苑的规矩,可不是一张纸就能糊弄过去的!非有品秩在身或功名在身的清贵名士,不得其门而入!敢问陈公子……” 他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陈九笼罩,声音如同闷雷,带着赤裸裸的羞辱,轰然砸下: “您是身负几品官衔?还是考取了何等功名?!一个被革除族谱、连秀才都不是的区区庶人,也敢持此请柬,妄想踏入这文华圣地?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不给老子——滚!!!” 最后那个“滚”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狂暴的气流和浓烈的唾沫星子,直扑陈九面门! 同时,他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挥,带着一股恶风,竟是要将那价值不菲的滚金请柬,如同丢弃垃圾般狠狠摔在陈九脸上! 动作粗野,羞辱之意已到了极点! 周围的哄笑和叫好声达到了顶点!所有人都等着看陈九如何被这蕴含着武人劲力的一摔砸得狼狈不堪、颜面扫地! 就在那请柬即将脱离孙队长手指、裹挟着劲风砸向陈九面门的电光火石之间—— 陈九动了! 他没有后退,没有格挡,甚至脸上那平静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极其突兀地、如同鬼魅般向前踏出了半步! 这半步,妙到毫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孙队长那挥臂摔出的动作已然用老,手臂伸展到了极致,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陈九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半步前踏,身形却如同游鱼般精准无比地切入了孙队长手臂挥动的轨迹内侧,肩膀一侧,不偏不倚,正正撞在孙队长手肘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麻筋之上! “呃!” 孙队长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他只觉一股尖锐如针的酸麻感,如同电流般从手肘瞬间窜遍整条右臂! 那凝聚在手臂上的沛然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挥出的手臂如同折断的枯枝,软绵绵地垂落下来!那张被他捏在指尖、蓄势待发的滚金请柬,非但没能摔出去,反而因他手臂的失控,轻飘飘地脱手滑落! 而就在请柬脱手滑落的刹那! 陈九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左手,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五指箕张,精准无比地凌空一抄! “啪!” 一声轻响。 那张象征着琼林苑清贵身份的滚金请柬,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稳稳地、分毫不差地落入了陈九那只骨节分明、略显粗糙的左手掌心! 整个琼林苑门前,那震天的哄笑和叫好声,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扼住,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如同被施了石化法术! 脸上的讥笑、鄙夷、幸灾乐祸,全都僵死在脸上,显得无比滑稽!孙队长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只剩下惨白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条软绵绵垂下的右臂,又看看陈九手中那张完好无损、仿佛从未离开过的请柬,巨大的羞辱和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陈九缓缓收回左手,将那张请柬重新纳入怀中。 他微微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孙队长那张因惊骇和羞愤而扭曲的黝黑面孔,最后落在那扇近在咫尺、灯火通明的朱漆大门上。 对付这种小人物,陈九根本提不起兴趣,他的目光早就穿透门楣,看向了门后的鸿门宴之上, 既来之,则代表着他有绝对自信, 他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死寂的角落: “现在,我能进去了吗?” 第76章 初见景宸 其身如渊 整个琼林苑门前,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那震天的哄笑和叫好声被硬生生掐断,只剩下晚风吹拂灯火的细微噼啪声,和无数道因惊骇而粗重的喘息。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脸上凝固的讥笑、鄙夷、幸灾乐祸,如同拙劣的面具,在灯火下显得无比滑稽。 孙队长那张黝黑的脸,此刻血色褪尽,只剩下惨白和一种见了鬼般的惊骇。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条如同烂泥般软绵绵垂下的右臂,又猛地转向陈九——那张完好无损的滚金请柬,正被陈九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平静地重新纳入怀中。 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羞辱与反制,只是一场荒诞的错觉。 巨大的羞辱感和一股莫名的、源自本能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孙队长的五脏六腑! 他身为禁军侍卫队长,身手不弱,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庶人如此轻描淡写地卸了力,夺回了请柬! 这简直比当众扇他耳光还要屈辱百倍! “你……你使了什么妖法?” 孙队长猛地回过神,羞愤交加之下,一张黑脸涨成了紫酱色,仅剩的左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中凶光毕露,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而嘶哑颤抖, “敢在琼林苑前行凶?!来人!给我把这个……” “孙队长!” 一个冰冷、威严、带着金石般穿透力的声音,陡然从大门内侧响起,硬生生打断了孙队长即将爆发的咆哮! 只见琼林苑那洞开的朱漆大门内,一位身着深青色五品内侍宦官服饰、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太监,在一名小太监的陪同下,快步走了出来。 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门前混乱的场面,在陈九身上略一停顿,最后如同两道冰锥,狠狠刺在孙队长脸上。 “何人在此喧哗?惊扰了苑内贵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中年太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内廷特有的、令人心悸的森然压力。 孙队长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满腔的怒火和凶戾瞬间被冻结。他认得此人,乃是琼林苑总管太监之一,福公公! 地位远在他这个看门侍卫队长之上! “福……福公公!” 孙队长慌忙松开刀柄,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慌乱, “是…是这个庶人!他强闯苑门,还…还对卑职动手!卑职正要将其拿下……” “庶人?” 福公公锐利的目光再次投向陈九,语气带着一丝审视, “陈九公子?” 陈九微微颔首,神色依旧平静:“正是。” 福公公不再看孙队长,目光落在陈九身上,语气竟缓和了几分,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 “陈公子,您的席位已备好,请随咱家入内。” 他侧身,做出了一个标准的引导姿势。 这一下,如同在油锅里又泼进了一瓢滚水!刚刚因福公公出现而稍有收敛的勋贵子弟们,瞬间炸了锅! “福公公!且慢!” 谢玉衡猛地从人群中挤出,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急怒, “他陈九不过一介庶人,被安平伯府除名的弃子!有何资格入琼林苑?孙队长依规阻拦,何错之有?此獠非但不退,反而出手暗算朝廷侍卫!此乃藐视宫规,形同叛逆!公公岂能放他进去!” “正是!” 王玄策也跳了出来,指着陈九厉声道, “福公公莫要被他蒙蔽!此人惯会哗众取宠,行事狠毒!在登闻鼓前便是如此,如今又在琼林苑门前逞凶!若容他进去,惊扰了诸位大人和皇子殿下,谁担待得起?” “对!不能放他进去!” “一个烂泥,也配与我等同席?!” “滚出去!陈九滚出去!” 勋贵子弟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群情激愤,叫嚣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矛头直指陈九,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瘟疫之源。 福公公眉头微蹙,面沉似水,并未立刻表态,只是那锐利的目光在谢玉衡等人和陈九之间扫视,显然在权衡。 孙队长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和得意,腰杆似乎又挺直了几分。 陈九站在原地,任由那些恶毒的言语如同污水般泼来。 青衫在晚风中微动,他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 他微微抬眸,目光穿过叫嚣的人群,落在那洞开的、灯火辉煌的琼林苑深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喧嚣与对峙的顶点,就在谢玉衡等人以为胜券在握、孙队长脸上重新浮起狰狞、福公公眉头越皱越紧的刹那—— 一个清越、冰冷、带着一种金石般穿透力却又异常年轻的声音,如同冰泉乍破,陡然从琼林苑那灯火辉煌的深处传来,清晰地压过了门前的所有喧嚣: “哦?是谁在替本王操心,怕陈公子惊扰了本王?” 这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天生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尊贵与威仪,仿佛带着无形的力量,瞬间让门前所有的叫嚣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带着惊疑和敬畏,投向那声音的来源—— 只见琼林苑洞开的朱漆大门内,那璀璨灯火铺就的光毯尽头,一道挺拔的身影正缓步走来。 来人年纪不过弱冠,一身玄色常服,面料看似朴素,却在宫灯照耀下隐隐流动着暗银色的云纹,低调中透着极致的尊贵。 身姿如松,步履沉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气度。 面容俊朗非凡,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高挺,唇线薄而清晰。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潭古井,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洞察一切的睿智与掌控全局的威严。 他只是站在那里,并未刻意释放气势,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已悄然弥漫开来。 第77章 笑里藏刀 风雨欲来 “三……三殿下!” 福公公脸色一变,慌忙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参见三殿下!” “参见三殿下!” 门前瞬间跪倒一片!谢玉衡、王玄策等人脸上的得意和凶狠瞬间化为惊惶和恭敬,慌忙跪倒在地,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汉白玉地砖。 孙队长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噗通一声重重跪下,头埋得极低,再不敢抬起。 唯有陈九,依旧站着。 他微微侧身,目光平静地迎向那道缓步走来的玄色身影——三皇子景宸。 景宸的脚步停在门内光影交界之处。 他并未看跪倒一片的众人,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如同两盏探照灯,平静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与审视,落在了唯一站着的陈九身上。 目光在陈九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他平静无波的脸庞。 “都起来。”景宸的声音依旧清冷平静,听不出喜怒。 众人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起身,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景宸的目光终于从陈九身上移开,落在了躬身候命的福公公身上,语气平淡: “福公公,陈公子是父皇亲自下帖请来的客人,怎么?父皇的客人,连琼林苑的门槛都进不得了?” 福公公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腰弯得更低: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是老奴失察,未能约束好门禁,惊扰了殿下和陈公子!请殿下恕罪!” “失察?” 景宸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目光却如同冰刀,缓缓扫过脸色惨白的孙队长和噤若寒蝉的谢玉衡等人, “本王看,倒像是有人存心刁难,借题发挥。”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流席卷: “孙队长,你身为苑门侍卫队长,职责所在是核验身份,维持秩序,而非仗势欺人,口出污言,肆意折辱受邀宾客!更遑论妄动兵刃!你可知罪?!” “卑职……卑职……” 孙队长浑身抖如筛糠,扑通一声再次跪倒,语无伦次, “卑职该死!卑职有眼无珠!冲撞了贵人!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啊!” “开恩?”景宸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 “你冲撞的不是本王,是陈公子。” 孙队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转向陈九,涕泪横流,砰砰磕头: “陈公子!陈九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猪油蒙了心!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这条狗命!小的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 额头撞击在坚硬的汉白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瞬间便见了红。 陈九看着脚下磕头如捣蒜的侍卫队长,那曾经骄横不可一世的面孔此刻只剩下卑微和恐惧。 他脸上没有任何快意,也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平静地看向景宸,不知为何,这位三皇子一出现,他的心中就是一沉,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似乎在这一刻,自己遇到了天敌, 可怎么会呢?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皇子,大皇子他见过,并没有这种感觉,可他仅是一眼,就从三皇子身上感觉到了其身如渊,这是一种直觉,他的目光不断的扫过三皇子,想要找到那一丝根源。 景宸微微颔首,似乎明白了陈九的意思。 他看也不看磕头不止的孙队长,声音淡漠得如同在处置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拖下去,杖八十,革除侍卫之职,永不叙用。” “殿下饶命!饶命啊——!” 孙队长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却被两名如狼似虎的内侍上前,毫不留情地捂住嘴拖了下去,只留下一路拖拽的痕迹和刺耳的呜咽声。 处理完孙队长,景宸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缓缓扫过谢玉衡、王玄策等一众勋贵子弟。 这些刚才还叫嚣得最凶的人,此刻如同鹌鹑般缩着脖子,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至于你们……” 景宸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身为勋贵子弟,不思修身养性,报效朝廷,反倒聚众滋事,言语刻薄,行市井无赖之举,丢尽祖上颜面!今日琼林苑雅集,本王不想见血,各自回府闭门思过,手抄《礼记·儒行》百遍,明日日落前,由各家父兄亲送至本王府上!” “谢……谢殿下开恩!” 谢玉衡等人如蒙大赦,又惊又怕,慌忙躬身行礼,声音都带着颤抖。 手抄百遍儒行,还要父兄亲送,这惩罚比打一顿板子更让他们颜面扫地,但至少保住了性命和前程。 景宸不再理会他们,目光重新落回陈九身上。 那审视的意味似乎更浓了几分,但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疏离的温和笑意: “陈公子受惊了,些许宵小,扰了公子雅兴,是本王御下不严,公子请随本王入内,雅集即将开始。” 他侧身,做了一个比福公公更加郑重、更具分量的“请”的手势。 灯火辉煌的琼林苑大门,如同巨兽敞开的咽喉, 景宸玄色的身影立于光暗交界处,如同掌控一切的棋手, 门前的风波看似平息,侍卫队长被严惩,勋贵子弟被震慑,三皇子亲自出面“主持公道”,并邀请陈九入内。 然而,陈九看着景宸脸上那抹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笑意,看着他伸出的那只邀请的手,心中警铃大作。 这看似解围的举动,实则是将他推向了更深的旋涡中心! 三皇子亲自相邀,将他抬到了风口浪尖的最顶端! 进入这扇门,等待他的,绝非风平浪静,而是比门前羞辱更凶险百倍的惊涛骇浪! 第78章 此子陈九 烂泥陈九 陈九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景宸伸出的手,那姿态看似礼贤下士,却更像一道不可抗拒的敕令。 他没有丝毫犹豫,亦没有受宠若惊,只是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沉静,抬步,踏上了通往那璀璨灯火与无形刀锋的汉白玉台阶。 步履沉稳,青衫旧履,在灯火下愈发显得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峭。 景宸嘴角噙着那抹恰到好处的疏离笑意,待陈九行至身侧,才与他并肩,缓步向内走去。 玄色常服与青布旧衫并行,一个尊贵如云中龙,一个沉潜如渊底石,形成极其刺眼的对比。 福公公早已躬身退至一旁,姿态恭谨。 穿过高大的门洞,真正的琼林苑盛景扑面而来。 大殿之内,穹顶高悬,绘着九天祥云与仙人奏乐,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起一片富丽堂皇。 地面铺着厚厚的波斯金丝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 无数盏琉璃宫灯、鎏金仙鹤烛台将空间映照得亮如白昼,光线在琉璃盏、金玉器皿上折射出炫目的华彩。 空气中浮动着龙涎香、沉水香、以及各色珍馐美酒的馥郁气息,甜腻得几乎让人窒息, 殿中席位呈扇形环绕主位区域, 主位自然是空悬的帝座,其下左右,则是一些亲王和重臣的位置。 三皇子景宸的位置,便在主位下首靠前, 此刻,殿内已是宾客云集, 身着各色锦袍玉带的勋贵、羽扇纶巾的清流鸿儒、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成群,或低声谈笑,或执杯互敬。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舞姬身姿曼妙,穿梭其间,营造出一派盛世升平、文华鼎盛的景象。 当景宸与陈九并肩步入大殿的瞬间,这片浮华的喧嚣如同被投入冰块的沸水,瞬间凝滞! 所有的目光,带着惊愕、探究、难以置信、鄙夷、嫉恨……如同密集的箭雨,瞬间聚焦在那个玄色身影旁、一身旧青布衫的陈九身上!丝竹声乱了调子,谈笑声戛然而止,舞姬的脚步都顿了一瞬。 “三殿下!” “参见三殿下!” 短暂的死寂后,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声音带着恭敬,但更多的目光却如同粘稠的胶水,牢牢粘在陈九身上,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意味。 “诸位免礼。” 景宸的声音清越平静,带着天生的威仪,他目光扫过全场,脸上带着那抹温润疏离的笑意, “今日琼林雅集,以文会友,不必拘礼,本王来迟,自罚一杯。” 他走到自己的席位前,早有侍者奉上美酒。景宸端起玉杯,姿态优雅地一饮而尽。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但焦点,始终不离他身侧那个沉默的青衫身影。 “殿下客气了。” 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起,带着刻意的热情, 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紫棠色锦袍的老翰林站起身,正是孔希声。 他脸上堆着笑,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在陈九身上扫视, “殿下能来,实乃此次雅集之幸,只是……” 他话锋一转,笑容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关切”,看向景宸身旁, “不知殿下身边这位……气度不凡的年轻俊彦,是哪家高门的麒麟儿?恕老夫眼拙,一时竟未能认出。” 这一问,如同点燃了引信!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景宸,等着他介绍,或者说,等着看陈九如何被当众“定位”。 景宸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带上了一丝欣赏的意味,他侧身,将陈九的身影完全展露在众人面前,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孔师谬赞了,这位,便是近来名动洛京,于琅琊书斋清谈之上,得文若先生公开宗立派之誉,纵论江南水患漕运、见解精辟的陈九,陈公子!” “陈九?” “他就是那个庶人陈九?!” “文若先生开宗立派之誉?竟是他?” “三殿下竟亲自引他入席?” 虽然早有猜测,但当景宸亲口确认,并以如此郑重的姿态介绍,甚至点出“文若公赞誉”时,整个大殿还是瞬间炸开了锅! 惊呼声、难以置信的低语声、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勋贵席位上,许多人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清流之中,亦是神色各异,有好奇,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鄙夷。 “原来……竟是陈九公子!” 孔希声脸上的“疑惑”瞬间化为“恍然”,随即又转为一种极其夸张的“惊喜”和“敬仰”,声音洪亮得近乎做作, “久仰公子大名!如雷贯耳!琅琊书斋清谈之论,老夫虽未能亲临,然听闻公子拆解江南困局,条分缕析,直指本源,更献退耕还林、筑坝调沙等惊世良策,实乃经世大才!老夫钦佩之至!今日得见公子真容,实乃三生有幸!” 他对着陈九的方向,竟微微拱手示意。 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谄媚的吹捧,让大殿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谁都看得出孔希声这“敬仰”背后的虚浮与刻意。 这哪里是敬仰?分明是捧杀!是将陈九架在最高的柴堆上! 果然,孔希声话音未落,勋贵席位上便响起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原来是陈九爷!失敬失敬!” 兵部尚书王玄策之父摇晃着酒杯,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刚才在苑门外,咱们这位经世大才可真是威风八面啊!孙队长不过是按规矩办事,多问了两句出身,就被陈九爷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弄得手臂都抬不起来,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呢!啧啧,这手段,这威风,当真是……开宗立派,不同凡响啊!哈哈!” 他身边的勋贵子弟们立刻发出一阵压抑的、充满恶意的哄笑。 “尚书大人此言差矣!”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立刻接口,来自一位依附某位清流大儒的年轻门客,他故作姿态地摇头晃脑, “陈公子那是真人不露相!你没听孔师说吗?人家可是能解江南困局、献治黄良策的经世大才!区区一个看门的武夫,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被教训一下,那不是理所应当吗?陈公子这叫……嗯,叫真性情!不拘小节!对,陈公子?” 他看向陈九,脸上是虚伪至极的“敬佩”,眼神却充满了挑衅。 “不拘小节?我看是跋扈嚣张?” 成安侯次子萧疆冷哼道,折扇“唰”地一声展开,又猛地合上, “一个庶人,仗着几分歪才和……嗯,某些贵人的青眼,就敢在琼林苑门前行凶,折辱朝廷侍卫!这要是传出去,置朝廷法度于何地?置琼林苑的清誉于何地?” “就是!琼林苑是什么地方?是文华荟萃、清贵雅集之地!岂能容此等不知礼数、行事狠戾之徒登堂入室?” 立刻有人附和,矛头直指陈九的身份和行事。 一时间,勋贵与部分清流门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或明或暗,或直接攻讦,或阴阳怪气,目标只有一个——将陈九钉死在“庶人粗鄙”、“行凶跋扈”、“不配登堂”的耻辱柱上! 方才门前那场冲突,被他们刻意扭曲、放大,成了攻击陈九最有力的武器! 大殿内气氛压抑而紧张, 景宸端坐主位下首,神色平静地品着酒,仿佛对眼前的攻讦充耳不闻,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孔希声捋着胡须,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第79章 烂泥糊墙 也可糊人 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向那个被孤立在风口浪尖的青衫身影。 他站在那里,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狂潮。 陈九依旧沉默,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的袖口,仿佛在欣赏那粗糙的纹理。 那些恶毒的言语,那些鄙夷的目光,那些刻意的刁难,似乎都未能在他沉静如渊的心湖中掀起半分涟漪。 就在这恶意汹涌、群情汹汹、勋贵清流联手要将这“烂泥”彻底碾碎的顶点,陈九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些叫嚣的勋贵,也没有理会孔希声虚伪的吹捧。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越过众人,落在了三皇子景宸身上。那眼神,没有求助,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 “殿下,” 陈九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喧嚣,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殿内的嘈杂瞬间降低了几分, “方才苑门之事,扰了雅集清兴,是陈某的不是。” 他微微躬身,姿态不卑不亢。 景宸放下酒杯,脸上依旧是那抹温润笑意,眼中却闪过一丝探究, “哦?陈公子何出此言?” 陈九直起身,目光扫过那些或怨毒或讥诮的面孔,最后回到景宸脸上: “孙队长依规查问,职责所在,然其言语失当,辱及在下出身,更欲毁坏陛下所赐请柬,在下情急之下,出手阻拦,只为保全陛下颜面与琼林苑请柬之尊,手法或有欠妥,但绝非行凶跋扈。”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锋芒, “至于诸位公子所言折辱朝廷侍卫……孙队长技不如人,当众失态,非在下所愿,若论折辱,其辱人者,人恒辱之,孙队长辱人在先,自取其辱,何须他人折辱?” 一席话,条理分明,不卑不亢。将责任归咎于孙豹的挑衅和自身情急的“欠妥”,巧妙地将“行凶”定义为“阻拦”和“保全”。 更点出“辱人者自取其辱”的核心!直接将矛头反指回孙豹和那些刻意扭曲事实的人! 尚书大人等人脸色一变,张口欲辩, 陈九却根本不给他们机会,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出鞘的利剑,直指孔希声和那些阴阳怪气的门客! “至于孔师方才盛赞,陈某愧不敢当。” 陈九对着孔希声的方向微微拱手,语气带着一丝疏离的敬意, “陈某于琅琊书斋所言,不过是对江南困局的一点浅见,是文若先生抬爱,然陈某深知,纸上谈兵易,躬行实践难,孔师皓首穷经,学究天人,想必深谙此,。陈某不过一介布衣,无官无职,更无寸土之权柄,纵有万般想法,亦如无根浮萍,空谈而已。” 他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自嘲, “今日入此琼林苑,能聆听诸位大人鸿儒高论,已是万幸。至于经世大才、开宗立派……孔师此言,置文若先生于何地?置满座饱学之士于何地?更置陈某于炭火之上!此等虚誉,陈某实在惶恐,不敢承受!” “轰——!” 大殿内一片哗然! 反击!犀利无比的反击! 他先是轻描淡写化解了门前行凶的指控,将责任推回给挑衅者! 接着,他竟当众拒绝了孔希声那顶“经世大才”、“开宗立派”的高帽! 直言自己只是布衣,纸上谈兵,无寸土之权柄! 这不仅是自谦,更是将孔希声的捧杀直接戳破! 更暗指孔希声的吹捧是故意将他架在火上烤,是在侮辱文若先生和满座鸿儒! 最后那句“惶恐,不敢承受”,更是将孔希声的用心点得明明白白! 孔希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裂开了缝隙。 他万万没想到,陈九非但没有在捧杀中迷失或慌乱,反而如此冷静、如此犀利地反戈一击,将烫手的山芋直接砸了回来! 尤其是那句“置文若先生于何地?置满座饱学之士于何地?”,更是将他孔希声推到了所有文人的对立面! “你……陈公子此言差矣!老夫……” 孔希声急忙开口,想要辩解挽回。 “孔师!” 陈九却根本不给他机会,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断,目光如炬,直视孔希声, “陈某入此琼林苑,非为争名夺利,更非为舌战群儒,殿下相邀,乃是抬爱,若诸位大人鸿儒,真欲考校陈某学问,探讨经世之道……”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那些脸色难看的勋贵子弟和清流门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陈某愿洗耳恭听,虚心求教,然,” 他话锋陡然转厉,如同金铁交鸣, “若有人借题发挥,行市井攻讦、人身辱没之举……陈某虽为庶人,亦有一身傲骨!烂泥糊墙,尚能污人鞋履!诸位,当真要试试?” 最后一句,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心头! “烂泥糊墙”! 这个曾代表他耻辱过往的粗鄙之词,此刻被他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却又充满决绝力量的方式悍然喊出!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玉石俱焚的凛冽寒意! 大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攻讦、讥讽、阴阳怪气,都被这决绝而充满威胁的宣言硬生生堵了回去! 勋贵子弟们脸上的讥诮凝固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他们想起了登闻鼓前那个血溅公堂的身影,想起了他扳倒安平伯府的狠辣手段。 眼前这个看似平静的青衫庶人,骨子里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清流门客们也被这赤裸裸的威胁震住了,一时竟无人敢再出声挑衅。 连老谋深算的孔希声,也被陈九这毫不按常理出牌、以自污为武器的反击弄得措手不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三皇子景宸端坐于席上,手中把玩的玉杯微微一顿。他看着大殿中央那个孤峭而立、以“烂泥”自喻却散发出逼人锋芒的青衫身影,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意义上的凝重。 第80章 庶人与狗 不得入内 大殿内的死寂被陈九那句“烂泥糊墙”的凛冽宣言砸得粉碎。 空气仿佛凝固了,那些勋贵子弟脸上的讥诮僵住,清流门客眼中的挑衅也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孔希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老脸涨得通红,陈九的反戈一击和赤裸裸的威胁让他进退维谷。 三皇子景宸端坐主位下首,指腹缓缓摩挲着温润的玉杯边缘,深邃的眼眸中那抹探究之色更深了几分,甚至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玩味。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场风暴中心的青衫身影。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之际,福公公那尖细而高亢的唱喏声骤然响起,如同利刃划破凝滞的空气: “陛下驾到——!” 轰! 如同投入滚烫的冷水,整个琼林大殿瞬间沸腾又瞬间肃穆! 所有嘈杂、私语、甚至呼吸都为之一滞!无论勋贵、清流、宗室,所有人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带着无比的敬畏起身离席,躬身垂首,面向大殿正门方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浪席卷大殿,震得琉璃宫灯都微微摇曳。 陈九也随之起身,微微垂首,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敏锐的鹰隼,越过层层叠叠躬身的背影,投向那洞开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门。 明黄的龙袍首先映入眼帘,金线绣制的五爪金龙在璀璨灯火下熠熠生辉,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严。 景帝景弘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之上,他面容沉肃,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缓缓扫过匍匐的群臣,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即便在躬身人群中,也显得格外“刺眼”的青布旧衫身影上。 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漠然,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仿佛在掂量一件物品价值的玩味,在陈九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无形的压力如同万仞高山轰然压下!那是帝王的威压,是生杀予夺的绝对权柄! 陈九感到自己的脊柱仿佛要被压弯,体内刚刚稳固的剑气本能地微微流转,才堪堪抵御住那股源自灵魂层面的沉重。 景帝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走向那高高在上的蟠龙金座。 “平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谢陛下!”众人再次齐声应和,小心翼翼地起身归位,动作整齐划一,不敢有丝毫逾矩。 整个大殿的气氛变得无比庄重肃穆,方才针对陈九的喧嚣仿佛从未发生过,只剩下帝王的威仪无声地笼罩着一切。 待景帝落座,福公公再次尖声唱喏:“琼林雅集,开宴——!” 丝竹管弦之声重新响起,却比之前收敛了许多,舞姬们再次翩跹起舞,动作也更加规整。 珍馐美酒流水般奉上,然而所有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眼前的宴席上。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依旧如同附骨之蛆,缠绕在陈九身上,等待着他最终的“归宿”。 就在这时,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低着头,快步走到陈九身边,声音细若蚊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 “陈公子,请随奴婢来,您的席位已备好。” 陈九微微颔首,面色平静地跟着小太监,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穿过金碧辉煌的大殿。 他没有被引向任何一处靠近主位或清流核心的席位,而是被径直带到了大殿最深处、最靠近殿门出口、光线也最为黯淡的一个角落。 那里,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低矮的、明显与其他席位材质不同的榆木小案几,案几上只有一副最普通的粗瓷碗碟,连酒杯都是陶土所制,与周遭的金玉满堂、琉璃璀璨格格不入。 最刺眼的,是在这案几侧后方,距离殿门仅一步之遥的朱漆立柱上,赫然钉着一块崭新的木牌! 木牌上以浓墨写着四个大字,笔锋拙劣,却充满了刻骨的侮辱: 庶人与狗,不得入内!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怒火瞬间从陈九脚底直冲头顶! 这已不是简单的刁难,这是赤裸裸的、蓄谋已久的、要将他的尊严彻底碾入尘埃的羞辱! 这块牌子钉在这里,分明是算准了他会被安排在这个位置,特意为他准备的“座右铭”! 大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低低的嗤笑声。 谢玉衡、王玄策等人脸上重新浮现出快意和恶毒的笑容,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孔希声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就连一些中立的官员,看向陈九的目光也充满了怜悯或鄙夷。 大皇子景昭眉头紧锁,看着那块刺目的牌子,又看看角落里孤零零的陈九,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困惑和不悦,低声对身旁的幕僚道: “此等手段……未免太过下作!老三这是要做什么?父皇面前,如此折辱一个受邀之人,岂非也落了皇家颜面?” 他本能地觉得这局面有些失控,超出了单纯的打压范围。 二皇子景啸天则是一脸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拍着大腿低笑:“哈哈哈!妙!妙啊!烂泥就该待在烂泥该待的地方!与狗同席,正配他那身贱骨!”他只觉无比畅快。 三皇子景宸端坐于景帝下首不远,他端起玉杯,借着饮酒的动作,掩去了嘴角那一抹冰冷漠然的笑意。 他的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那块牌子,又落在角落陈九僵硬的背影上,深邃的眼瞳深处,是掌控一切的冰冷和一丝……即将看到猎物在陷阱中挣扎的期待。 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在父皇面前,将陈九彻底钉死在“卑贱”的位置上,让父皇亲眼看看,这块“烂泥”是如何被踩入泥潭,连带明凰的“镇国”之名一同蒙羞! 高踞龙座的景帝,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目光在那块刺目的牌子和角落里的陈九身上停留了一瞬,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握着龙椅扶手的指节,似乎微微收紧了一瞬,随即又松开。 他没有说话,仿佛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 陈九受辱,似乎正是他乐见其成的局面之一。 “陈公子,请入席。”小太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幸灾乐祸。 陈九站在那低矮的榆木案几前,背对着整个金碧辉煌、觥筹交错的大殿,面对着那块“庶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无数道如同芒刺的目光,有恶意的嘲讽,有虚伪的怜悯,有冷漠的审视,更有来自龙座之上那至高无上的漠然。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龙涎香、酒气和人性恶意的空气,仿佛带着冰碴,刺入肺腑。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缓缓转过身,面向整个大殿,面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向那些或明或暗的敌人。 他的脸色依旧平静,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沉寂万载的火山正在苏醒,酝酿着焚尽一切的熔岩! 一股无形的、锋锐无匹的气息,以他为中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悄然扩散开来!大殿内离得近的一些人,莫名地感到皮肤一阵刺痛,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他刚要开口,将这满殿的虚伪与恶意彻底撕开—— 第81章 烈火烹油 雪上加霜 “陛下!” 一个洪亮而带着激动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危险的寂静! 只见工部侍郎张维猛地从清流席位中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求知欲,对着景帝躬身行礼,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臣启陛下!方才在苑外,臣听闻陈九公子于琅琊书斋清谈,曾论及江南水患治理之道,其言高屋建瓴,鞭辟入里,尤以梯田固土、湿地蓄洪、水密隔舱诸策,令臣茅塞顿开,振聋发聩! 此乃解江南困局、利国利民之良方!臣心痒难耐,恳请陛下恩准,容臣当面向陈公子请教这治水良策之精要,以解臣心中多年之惑! 此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啊!” 张维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充满了对“学问”的渴求,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角落的羞辱牌上拉了回来。 然而,这看似求教的举动,在此刻无异于烈火烹油! 孔希声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抓住机会,声音洪亮地接口道: “张侍郎此言差矣!琼林雅集,乃文华盛会,探讨的当是圣贤微言大义,治国经纶大道!陈公子纵有巧思,亦不过是些匠气十足的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 岂能在此等场合,喧宾夺主,妄论这些……这些末流之术?” 他将“奇技淫巧”和“末流之术”咬得极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孔师此言,请恕下官不敢苟同!” 张维毫不退让,梗着脖子反驳,他已被陈九清谈时的思路彻底折服,此刻只想抓住机会求解, “《尚书·洪范》有云,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 治水安民,调和五行,本就是治国安邦之根本大道!岂能谓之末流?陈公子之策,直指水患本源,乃经世致用之真学问!若因出身而鄙其策,岂非因噎废食?下官恳请陛下圣裁!” “荒谬!” 一位须发皆白、以古板守旧着称的老翰林拍案而起,气得胡子直抖, “张侍郎!你身为朝廷命官,竟推崇一个庶人妄议国政?还将其匠人之语拔高到经世大道?简直有辱斯文! 陛下!臣以为,陈九一介布衣,无官无职,更无寸土之权柄,在此妄谈国政,已属僭越!其所言所论,纵有几分歪理,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哗众取宠!岂能当真? 更遑论在琼林苑此等清贵之地喧哗讨论!臣请陛下,治其妄议之罪,逐出琼林苑,以正视听!” “臣附议!” “臣附议!庶人论国事,成何体统!” “张侍郎莫要被其妖言蛊惑!” 一时间,清流之中,以孔希声和那老翰林为首,群起而攻之! 矛头不仅指向陈九的“奇技淫巧”,更直指他“庶人论国事”的根本资格! 将张维的求教,直接定性为“僭越”和“哗众取宠”,要求治罪驱逐! 勋贵那边更是乐得看戏,王玄策之父阴阳怪气道: “哎呀,张侍郎,您这求教,可把咱们的陈大才子害惨喽!人家本来在角落里安安静静与……嗯,反省己身呢,您这一嗓子,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嘛? 啧啧,您看看,这老翰林都气成什么样了? 陈公子,您倒是说说,您一个庶人,连秀才功名都没有,到底哪来的底气,在这琼林苑里指点江山,教张侍郎这样的朝廷大员做事啊?” 恶意的笑声再次隐隐响起, 大皇子景昭眉头皱得更紧,看着清流内讧,勋贵煽风点火,而陈九被孤立在角落风暴中心,他越发觉得这局面诡异。 老三为何一言不发?父皇为何也默许?这分明是要把陈九往死里整! 二皇子景啸天则看得津津有味,低声对左右道:“打!打起来才好!最好让父皇直接把那烂泥叉出去!” 高座上的景帝,目光在激烈争论的张维、义愤填膺的老翰林、煽风点火的勋贵,以及角落那个沉默的青衫身影之间缓缓移动。 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但眼底深处,却有一丝极淡的、如同猫戏老鼠般的兴味。 他似乎在欣赏这场由他默许、由三皇子暗中推动的“围猎”。 终于,在争吵声稍歇的间隙,景帝缓缓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决定性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声音: “好了。”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景帝的目光落在张维身上,语气平淡:“张爱卿求教之心,朕已知晓,治水安民,确为国之要务。”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向角落的陈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视和……推动,“陈九。” 被点到名字,陈九缓缓抬起头,迎向那道至高无上的目光。 他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仿佛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 “朕也听闻你在琅琊书斋所言,确有几分新奇之处。” 景帝的声音听不出褒贬,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张爱卿既虚心求教,你便当着朕与满朝文武的面,将你那梯田固土、湿地蓄洪、水密隔舱之策,详细道来,也让在座诸公,都听听你这经世致用之学,究竟有何等玄妙。” 轰! 如同在熊熊烈火上又泼了一桶滚油! 景帝金口一开,非但没有制止这场围剿,反而亲自下场,将陈九推向了风口浪尖的最顶端! 这哪里是让他“详细道来”? 这分明是让他站在整个大景权力中枢的面前,接受最严苛的拷问!面对最挑剔的审视!稍有差池,万劫不复! 张维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求教竟被陛下如此“抬举”,反倒将陈九置于更凶险之地。 孔希声等老臣眼中则闪过一丝得意。 陛下亲自发话,看你陈九如何招架!在陛下和满朝重臣面前露怯,比被驱逐更丢脸万倍! 三皇子景宸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清晰的、冰冷的弧度。 父皇的推波助澜,正是他精心布局后最完美的收场。 他要让陈九在这金銮殿上,在父皇面前,彻底暴露其“烂泥”本质,让那所谓的“文名”和“开宗立派”,彻底沦为笑柄!让明凰的“镇国”之名,连带蒙羞! 大皇子景昭猛地看向景帝,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不解。 第82章 烂泥献策 治水大计 父皇……竟亲自下场针对一个庶人? 这陈九,到底触动了父皇哪根逆鳞? 二皇子景啸天则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等着看好戏。 整个琼林苑,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恶意与期待,如同无形的千钧重担,轰然压向那个角落,压向那个站在“庶人与狗”牌子前的青布旧衫身影! 陈九站在那里,背对着那块充满极致侮辱的木牌,面对着整个大景朝最有权势的一群人。 灯火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仿佛将他与那块牌子连接在一起。 他缓缓抬起了头,目光不再低垂,而是如同出鞘的利剑,直直迎向高踞龙座、如同神只般俯视众生的景帝。 那眼神中没有惶恐,没有祈求,只有一种被逼至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清醒。 景帝的推波助澜,三皇子的冰冷算计,群臣的虎视眈眈,他看得一清二楚。 “草民遵旨。” 陈九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大殿内所有的窃窃私语。 他没有使用任何谦卑的自称,一个简单的“草民”,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硬气。 他没有走向大殿中央,依旧站在他那低矮的榆木案几旁,那块“庶人与狗”的牌子就在他身侧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个位置,这个姿态,本身就充满了无声的控诉和抗争。 “陛下垂询,张大人求教,草民自当知无不言。” 陈九的目光扫过激动又带着歉疚的张维,最后落回景帝脸上, “然治国如烹小鲜,水患治理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大事,空谈理论,无异于画饼充饥,草民斗胆,请陛下赐舆图一幅,沙盘一座,算筹一具,纸上谈兵,难见真章,需以图示,以数推演,方能稍窥其理。” 此言一出,大殿内又是一阵骚动。 “舆图?沙盘?算筹?他要做什么?” “故弄玄虚!哗众取宠!” “陛下面前,还敢提要求?” 孔希声立刻抓住机会,厉声斥责:“大胆陈九!陛下面前,岂容你讨价还价!让你说便说,要什么舆图沙盘?莫非是胸中无物,借此拖延搪塞?” 陈九看都没看孔希声,目光依旧锁定景帝,声音沉稳: “孔师言重,治大国若烹小鲜,亦需锅灶薪火,治水如用兵,岂能不知山川地貌、水流缓急、土质软硬?若无舆图,何以指认要害?若无沙盘,何以推演水势?若无算筹,何以计算工料、权衡利弊?若仅凭口舌空谈,便断言可行与否,岂非儿戏? 草民不敢欺君,亦不敢以虚言误国,故恳请陛下赐予实证之具,以尽草民鄙陋之见。” 他这番话,逻辑严密,掷地有声。 直接将“空谈误国”的帽子反扣了回去,强调实践与数据的重要性,更抬出了“不敢欺君误国”的大旗。 景帝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看着下方那个在如此重压下依旧条理清晰、据理力争的青衫身影,眼中那丝兴味似乎更浓了,他沉默片刻,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一点。 “准。”声音平淡,却带着金口玉言的重量。 福公公立刻尖声吩咐下去。 很快,几名小太监吃力地抬着一座巨大的、覆盖着锦缎的沙盘进来,置于大殿中央空地上。 另有内侍展开一幅详尽的《江南河渠水利图》,悬挂于侧,算筹等物也迅速备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大殿中央的沙盘和图卷上。 陈九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缓步走了过去。 他步履沉稳,青衫旧履踏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无声无息,却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弦之上。 他走到沙盘前,揭开锦缎。沙盘制作精良,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栩栩如生,尤其江南水网,更是重点标注。 陈九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拿起算筹,旁若无人地快速拨弄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他的动作流畅而专注,仿佛置身于自己的书房,而非这杀机四伏的琼林大殿。 片刻后,他放下算筹,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竿,指向沙盘上某处标注着“淤积严重”的河段,声音清晰而冷静地响起: “治水之要,首在知彼,张大人方才问及梯田固土,此乃治本缓策,非朝夕之功,却为千秋之计,其效在于何处?在于减沙二字。” 他手中的竹竿点在河段上游的丘陵山地:“此地土质疏松,雨季冲刷,泥沙俱下,乃下游淤积主源之一,若于此广植深根林木,如松、柏、栎,辅以梯田耕作,田埂以石砌或植草固土,则可有效截留雨水,减缓流速,使泥沙沉淀于梯田之内,减少入河泥沙量,经草民推算,若于上游五县推行此法,十年内,此段河床淤积速度可减缓三成以上。” 他一边说,一边用竹竿在沙盘上示意梯田的分布和植被覆盖区域,逻辑清晰,数据支撑有力。 张维听得连连点头,眼中异彩连连。 孔希声却冷哼一声:“十年?缓不济急!且强征民田改梯田,耗费巨大,易生民怨!此乃书生空想!” 陈九并不反驳,竹竿顺势滑向下游一片地势低洼的区域: “故需疏堵结合,救急之策,在此——湿地蓄洪。” 他指向那片区域,“此地本就易涝,不宜耕作,强筑高堤,劳民伤财,且终有极限,不如化害为利,规划为蓄洪区,于主河道关键节点设可控闸门,洪水暴涨危及堤防时,开闸泄洪入此区,保主河道安澜,洪水退后,泥沙沉淀于此,反成沃土。 更可因地制宜,将部分蓄洪区深挖,引入活水,形成人工湿地,平日可涵养水源,调节气候,繁育水禽鱼类,百姓可渔猎获益。 如此,泄洪保堤之需可解,又得新利,岂非一举两得? 此区蓄洪量,经算,可容纳相当于主河道洪峰期两成水量,足以缓解下游重镇压力。” 他手中的竹竿在沙盘上勾勒出闸门位置和蓄洪区范围,思路之新奇,考虑之周全,再次让张维等务实官员眼前一亮。 “巧言令色!” 老翰林气得胡子直翘。 第83章 连环计出 剑气轻鸣 “泄洪入田,淹没民舍农田,此乃祸国殃民之策!还谈什么获益?荒谬绝伦!” 陈九依旧不理,竹竿指向沙盘上蜿蜒的漕运河道: “至于漕运梗阻,水密隔舱之策,张大人想必关心。” 他看向张维, “现有漕船,多为平底宽舱,一舱破损,全船倾覆,若将船舱以坚实木板分隔成数个独立密闭之舱室,各舱互不相通,纵有一舱触礁破损进水,因有隔舱壁阻隔,水不会蔓延至他舱,船只仍有足够浮力,可保漕粮与人命不失,争取抢修或转运之机。 此乃仿海上大船之法,于内河漕运,大有可为,工部当可试制验证。” “妙!妙啊!”张维忍不住击掌赞叹,“ 陈公子此策,实乃解决漕运沉船之痼疾的良方!利国利民!” “奇技淫巧!”勋贵席位上,王玄策之父嗤之以鼻, “说得轻巧!改动船型,耗费多少?工匠能否做到?万一不成功,耽误了漕运,谁担得起责任?你一个庶人上下嘴皮一碰,就要朝廷劳民伤财去试?” 面对接连不断的质疑和攻讦,陈九始终面色沉静,条理清晰,以沙盘为证,以算筹为据,将每一个策略的可行性、效果、可能的问题及应对都阐述得清清楚楚。 他的思维如同精密的仪器,拆解问题,推演因果,逻辑链条严丝合缝,将那些“空谈”、“奇技淫巧”、“祸国殃民”的帽子一一挡回。 然而,他的对手并非讲理之人。 孔希声、老翰林、勋贵们见道理上无法驳倒,攻击的焦点再次回到了他最根本的“软肋”上! “够了!” 孔希声猛地一拍案几,须发皆张,指着陈九厉声喝道, “陈九!任你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你僭越妄议的事实!你一介白身,无官无职,更无陛下授权,在此大放厥词,指点江山,视朝廷法度为何物?视满朝衮衮诸公为何物?陛下!” 他转向景帝,痛心疾首地跪拜下去, “此子恃才傲物,目无尊卑,更兼妄议国政,其心可诛!其所言纵有几分歪理,亦不过是纸上谈兵,毫无根基!若因其妖言而动摇国策,贻误苍生,后果不堪设想!臣恳请陛下,严惩此獠,以儆效尤!将其逐出琼林苑,永不叙用!” “臣附议!请陛下严惩僭越之徒!” “庶人妄论国事,动摇国本,罪不容赦!” “请陛下圣裁!” 附议之声此起彼伏,清流中保守派、勋贵势力,甚至一些原本中立但被陈九锋芒所慑的官员,都如同找到了最有力的武器,群起而攻! 他们不再纠缠具体策略,而是死死咬住陈九“庶人身份”和“妄议国政”的“罪名”,要求景帝严惩! 大殿内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要求严惩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如同无形的巨手,要将陈九彻底碾碎! 大皇子景昭看着这失控的局面,看着被千夫所指、孤立无援的陈九,又看看龙椅上依旧面无表情的父皇,再看看旁边嘴角噙着冷笑的三弟,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这分明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围猎!老三和那些老臣,是要把陈九往死里整! 二皇子景啸天则兴奋得几乎要手舞足蹈。 三皇子景宸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眼底的冰冷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时机到了,他微微侧首,对侍立身后的一名心腹太监递了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 那太监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后退,隐入殿柱的阴影之中。 就在“严惩”的声浪即将达到顶点,无数目光如同利刃般刺向陈九,等待景帝最终裁决的窒息时刻—— “噗通!” 一声闷响! 一个端着酒壶、侍奉在勋贵席位附近的小太监,不知怎地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扑倒! 他手中的酒壶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正朝着陈九的方向砸去!壶中尚未斟完的、琥珀色的美酒,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眼看就要泼陈九一身! 变故陡生!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陈九在声浪和目光的压迫下,精神本就高度集中,那小太监摔倒的动作在他眼中仿佛被放慢。 他几乎是本能地、身形极其轻微地向侧面滑开半步,如同风中柳絮,妙到毫巅地避开了那泼洒而来的酒液! 然而,就在他避开酒液的同时,异变再生! 那小太监扑倒的方向,恰好是悬挂《江南河渠水利图》的架子! 他摔倒的势头带着架子猛地一晃!那幅巨大的、用细绳悬挂的舆图,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竟然“哗啦”一声,从挂钩上脱落下来!沉重的卷轴,裹挟着风声,如同倒塌的山壁,朝着正下方、刚刚避开酒水的陈九,当头砸下! 这变故来得太快、太巧、太致命! “小心!” “图掉了!”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张维脸色煞白!大皇子景昭霍然起身!连龙座上的景帝,眼神也骤然一凝! 陈九刚刚完成闪避动作,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且背对着舆图掉落的方向!那沉重的卷轴带着巨大的势能砸落,若被砸中头颅,不死也重伤! 千钧一发之际! 陈九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被死亡威胁激发的本能轰然爆发! 他体内沉寂的剑气在极限压力下疯狂流转!意念所至,锋锐自生!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到刺耳的空气震颤声,以陈九为中心骤然响起! 他并未做出任何明显的格挡动作,只是在那舆图卷轴即将触及他后脑的刹那,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极其轻微地一偏一旋! 同时,一股无形却凝练到极致的锋锐气息,如同最细微的剑气针芒,自他肩背处骤然透发,并非攻击,而是精准地、轻柔地“托”了一下那沉重卷轴的下坠之势,并巧妙地改变了它下落的微小角度! “啪嚓!” 沉重的舆图卷轴擦着陈九的肩膀和后背,重重地砸落在他脚边的金砖地面上! 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卷轴碎裂,画布撕裂,扬起一片灰尘! 而陈九,只是被那下落的劲风带得青衫剧烈飘动,踉跄了一步,便稳稳站住。 他脸色微微发白,后背传来火辣辣的摩擦痛感,但显然并未被重物直接击中要害! 死寂!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的死寂! 第84章 穷图匕现 柳家方正 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惊变惊呆了! 看着那碎裂在地的舆图,看着那个在“刺杀”般变故中险死还生的青衫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这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护驾!有刺客!” “陈九!你敢在陛下面前动用妖法?!” “陛下!此子身怀妖术!方才那声响动定是他所为!意图不轨!请陛下速速将其拿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些一直死死盯着陈九、等待致命一击的勋贵和清流! 他们根本不关心那小太监是真摔假摔,舆图为何会掉! 他们只看到了陈九那不可思议的闪避,听到了那声诡异的“嗡”鸣! 这是绝佳的、足以致命的把柄! “妖法”、“意图不轨”、“行刺”的指控,如同毒箭般瞬间射向陈九!比之前任何一次攻讦都要恶毒百倍! 那小太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奴……奴婢该死……脚滑……不是故意的……” 但此刻,谁还在意他是不是故意的? 三皇子景宸猛地放下酒杯,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和“凝重”,厉声喝道: “禁卫何在?保护陛下!封锁大殿!陈九!你方才所用是何邪术?还不从实招来!” 他的声音带着凛然正气,仿佛真是为了护驾。 禁卫的脚步声瞬间从殿外传来,刀剑出鞘的铿锵声令人心胆俱寒!整个琼林苑的气氛,瞬间从文华雅集,变成了修罗杀场! 陈九站在碎裂的舆图旁,背对着那块“庶人与狗”的木牌,肩背的疼痛阵阵传来。 他缓缓抬起头,无视了那些恶毒的指控,无视了逼近的禁卫,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再次直直地、死死地盯住了高踞龙座之上的景帝! 他终于明白了。 从踏入这琼林苑的第一步起,从他被安排在“庶人与狗”的席位起,从他成为众矢之的起,这一切的一切,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此刻! 为了逼出他隐藏的力量,为了给他扣上“妖人”、“图谋不轨”的必死罪名! 景帝的目光,也第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冰冷的审视,如同两柄实质的冰锥,刺向陈九! 那目光中,再无半分之前的玩味,只剩下帝王对“威胁”的本能警惕和森然杀机! 剑气……方才那绝非错觉!这个陈九,果然有问题! 此刻景帝心中,赤裸裸的杀意在弥漫,一个烂泥,竟然在危机时刻有剑气护体,这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大皇子景昭彻底懵了,他看着混乱的大殿,看着被禁卫隐隐包围的陈九,看着父皇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又看看一脸“正气凛然”的三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琼林宴,哪里是什么雅集?分明是一场精心布置、步步杀机的鸿门宴!陈九……完了! 陈九看着景帝眼中的杀机,感受着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恶意和冰冷的刀锋,体内奔涌的剑气如同被激怒的狂龙,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没有指向任何人,只是轻轻拂过自己肩背上被舆图擦破、渗出血迹的衣衫裂口。 然后,他沾着那抹刺目的鲜红,将手指缓缓举到眼前。 在无数道或惊惧、或恶毒、或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在禁卫森寒的刀锋环绕中,在帝王的杀机锁定下, 陈九沾血的手指,猛地指向地上那块碎裂的舆图,又缓缓抬起,指向大殿穹顶那绘满祥云仙乐的华丽藻井, 最后,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寒冰,再次死死钉在景帝脸上! 沾着鲜血的手指,如同最悲怆也最凌厉的控诉,直指这琼林苑的虚伪穹顶,直指那至高无上的皇权! 他没有怒吼,声音却嘶哑而清晰,如同濒死孤狼最后的嗥叫,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响彻在死寂而杀机四伏的大殿之中: “好一个文华荟萃!好一个琼林盛宴!” “烂泥糊墙——” “今日,便糊烂你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琼林金殿!” 话音未落,他沾血的手指猛地一握! “咔嚓!”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他身边矮几上,那只粗陋的陶土酒杯,竟在他隔空一握之下,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继而轰然炸裂! 碎片与浑浊的酒液四溅开来! 陈九沾血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那碎裂的舆图,指向金碧辉煌的穹顶,最后那燃烧着寒冰般的目光死死钉在景帝脸上。 那句“烂泥糊墙,糊烂你这琼林金殿!”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殿,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放肆!” “狂徒!拿下他!” “陛下!此獠已现妖邪本相!请旨格杀!” 短暂的震惊之后,勋贵与清流中的攻讦者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怒交加地嘶吼起来! 禁卫的刀锋离陈九的脖颈更近了半分,森冷的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景帝的瞳孔骤然收缩!陈九那决绝的姿态和嘶吼,让他感受到了最直接的挑衅! 帝王威严不容亵渎!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猛地握紧,骨节泛白,眼中杀机暴涨,几乎就要下令! 就在这千钧一发、陈九体内剑气即将不受控制破体而出的瞬间—— “且慢——!” 一个清越、带着急切和难以置信的声音,如同冰泉乍破,陡然从清流席位中响起! 竟是柳方正!清流领袖,柳明薇之父。 他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深沉的眼眸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莫名! 震惊的是一个烂泥口中说出了治国百年大计,莫名的是这样一个人是自己主张退的婚, 这陈九的烂名注定了柳家不可能与他有交集,这才一力主张将他与明薇的婚事退去,可如今烂泥的表现,已经让柳方正重新审视这个年轻人, 他无视了周遭投来的惊愕目光,纤纤玉指直指那个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声音凝重有力,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混乱: “陛下!诸位大人!且看那太监摔倒之处!”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只见那小太监摔倒的地方,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赫然有几滴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油渍! 在璀璨的宫灯照耀下,折射出极其微弱的光泽!若非柳方正心细如发,又站的角度恰好,根本难以察觉! “油渍?”张维离得较近,第一个失声惊呼, “地上怎会有油渍!” 第85章 景帝之怒 护送出宫 柳方正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条理清晰: “陛下!方才变故陡生,众人皆惊,然臣看得分明!那小太监并非无故脚滑!他是踩中了这地上的油渍才失足摔倒! 酒壶脱手在前,撞倒舆图架子在后!一切皆是因此油渍而起!此绝非意外,更非陈公子施展什么妖法!而是……而是有人蓄意泼洒油渍于此,制造事端,构陷忠良!” “构陷”二字一出,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又泼进一瓢冷水! 大殿内瞬间炸开了锅! “油渍?真有油渍!” “是了!定是有人故意泼的!” “是谁?竟敢在琼林苑、在陛下面前行此卑劣之事?!” 攻讦陈九的声浪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指向明确的“阴谋论”打断!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到了那几滴微小的油渍和“构陷”的可能性上! 景帝眼中暴涨的杀机也为之一滞,他锐利的目光瞬间射向地面,果然看到了那几处微不可察的反光! 帝王的多疑本能瞬间被勾起——是谁? 竟敢在他眼皮底下玩弄这种伎俩?目标真的是陈九?还是……另有所图?甚至……是想利用陈九搅乱琼林宴? 三皇子景宸脸上的“正气凛然”瞬间僵硬! 他万万没想到,关键时刻跳出来的竟是柳方正!更没想到他眼力如此毒辣,竟发现了那几乎不可能被察觉的油渍!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和恼怒,计划被打乱的挫败感让他几乎失态。 他身后的心腹太监更是脸色煞白,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油,正是他奉命悄悄泼洒的! “陛下!” 柳方正趁热打铁,对着景帝盈盈一拜,声音带着清流风骨的凛然,“陈公子纵有冲撞之处,然其才学心系社稷,所献治水之策,张侍郎可为明证!岂能因小人构陷,便枉杀人才,令亲者痛仇者快?更令天下有志之士寒心?恳请陛下明察秋毫,严惩构陷之徒,还陈公子一个清白,亦还琼林苑一个朗朗乾坤!”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既点明了“构陷”,又抬高了陈九“心系社稷”的形象,更扣上了“天下寒心”的大帽子,瞬间赢得了部分清流和务实官员的暗暗点头。 大皇子景昭也猛地反应过来,立刻抓住机会出列,朗声道:“父皇!柳大人所言极是!地上油渍清晰可见,此绝非巧合!定是有人蓄意制造混乱,其心叵测!陈九虽有言行失当,然其才难得,若因奸人构陷而获罪,非但江南水患良策恐将湮没,更会令天下人讥讽我大景朝廷昏聩,容不下一个献策的庶人!儿臣恳请父皇彻查油渍来源,严惩元凶!” 他直接将事件性质拔高到了朝廷声誉的层面。 二皇子景啸天看着这急转直下的局面,目瞪口呆,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被千夫所指的压力骤然转移,陈九体内奔涌欲出的剑气缓缓平息。 他深深看了一眼挺身而出的柳方正,眼神复杂难明。 他沾血的手指缓缓放下,没有再去指那穹顶,而是顺势指向地上那块碎裂的舆图,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愤: “陛下!草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然江南水患,年年吞噬良田万顷,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漕运梗阻,京师粮价飞涨,民怨沸腾!此乃国之大患!草民在琅琊书斋所言,句句肺腑,字字血泪,皆为解此困厄!今日献策于御前,本欲尽匹夫之力,纵粉身碎骨,亦无憾矣!” 他猛地指向身侧那块刺目的木牌——“庶人与狗,不得入内!” “然!草民未死于水患饥荒,未死于刺客刀锋,却险些死于这琼林苑中,死于这精心布置的油渍陷阱之下!死于构陷忠良的莫须有之罪!” 陈九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控诉,字字锥心, “草民一介庶人,死则死耳!可江南百万黎庶何辜?朝廷法度纲常何存?陛下圣明烛照,岂容此等魑魅魍魉,于琼林圣地,行此构陷灭口之卑劣勾当,玷污圣听,动摇国本?!草民恳请陛下——严查!彻查!揪出幕后黑手!以正国法!以儆效尤!否则,今日能构陷草民,明日便能构陷忠臣!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他不再嘶吼,而是将所有的悲愤、不甘、对江南百姓的忧虑、对朝堂黑暗的控诉,都化作了这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陈词!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将矛头直指“构陷灭口”、“动摇国本”的幕后黑手!更是将景帝架在了“圣明烛照”、“维护法度”的火炉上! 这一番话,比任何剑气和怒吼都更具杀伤力! 大殿内鸦雀无声。 那些方才叫嚣着“妖法”、“行刺”的勋贵清流,此刻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色难看至极。陈九将自己完全置于“忠良献策者”、“被构陷的受害者”、“心系黎庶的悲情者”的位置,而他们,则成了“构陷忠良”、“祸国殃民”的帮凶甚至主谋! 孔希声张着嘴,老脸煞白,冷汗涔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张维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陈公子一片赤诚,天日可鉴!其所献之策,乃救民水火之良方!若因奸人构陷而蒙冤,臣……臣请与陈公子同罪!”他这是豁出去了! 柳方正看着那个站在破碎舆图和侮辱木牌前、青衫染血、却挺直脊梁的陈九,看着他眼中那深沉的悲愤与决绝,心中某个地方被狠狠触动,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 景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杀陈九?易如反掌, 但此刻杀他,非但坐实了“昏聩”、“容不下忠言”、“纵容构陷”的恶名,更会让那“江南水患良策”彻底与他失之交臂! 柳方正、张维、甚至景昭的话,都像鞭子一样抽在他脸上。 更重要的是,那地上的油渍,那明显的构陷痕迹,如同一个巨大的耳光,扇在他这个帝王脸上! 竟有人敢在琼林宴上,在他眼皮底下,玩弄这种卑劣的把戏!这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景宸……景帝的目光如同冰锥,扫过下首脸色难看的三皇子。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帝王的多疑和景宸之前的推波助澜,足以让他锁定目标,他心中涌起一股被儿子算计的暴怒! “好!好一个构陷!好一个动摇国本!” 景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响彻大殿,带着令人心悸的帝王之怒!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福安!” “老奴在!”福公公浑身一颤,扑倒在地。 “给朕查!”景帝的声音如同雷霆,蕴含着滔天怒火, “彻查地上油渍来源!琼林苑一应当值太监宫女,给朕严加审讯!今日当值侍卫统领,玩忽职守,致使奸人有机可乘,构陷宾客,惊扰圣驾,革职查办!打入天牢!”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陈九身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和……一丝被逼无奈的妥协: “至于陈九……念其献策心切,虽有狂悖之言,然情有可原,且柳爱卿、张爱卿、昭儿为其陈情,所言……不无道理。”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仿佛吞下了苍蝇。 “然,琼林苑乃清贵之地,喧哗失仪,终是不妥,献策之事,容后再议,来人——”景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送陈公子出宫!好生……护送回府!” 他没有说“押送”,而是用了“护送”,但这驱逐之意,已无比清晰。 陈九的琼林苑之行,以被构陷、受伤、悲愤控诉、最终被帝王“体面”驱逐而告终。 “陛下圣明!”大皇子景昭、柳方正、张维等人立刻躬身。 “草民……谢陛下不罪之恩。” 陈九深深一揖,声音嘶哑,听不出喜怒。 他看也没看瘫软在地的小太监和面如死灰的侍卫统领,更没看脸色铁青的景宸,转身,挺直脊梁,在两名内侍的护送下,无视那块“庶人与狗”的木牌,一步步走向殿外。 青衫染血,背影孤峭,踏过碎裂的舆图,消失在琼林苑璀璨而虚伪的灯火之外。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景帝那冰冷的声音如同余烬中的火星: “今日之事,给朕查个水落石出!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眼皮底下,行此鬼蜮伎俩!”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压在三皇子景宸的头顶。 景宸低着头,掩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 功败垂成!非但没能除掉陈九,反而暴露了自己,引起了父皇的猜忌! 柳方正……陈九……他眼中闪过刻骨的怨毒。 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最终以陈九惨胜、景宸暴露、景帝震怒收场。 然而,陈九的危机才刚刚降临,随着剑气的暴露,景帝的护送,陈九大感不妙, 剑气,别人可能没注意,但是景帝,一定注意到了,这是他当下最大的危机, 再看护送他到人,不是禁军,是影卫,萧战的人! 第86章 护送之名 真的刺杀 琼林苑的喧嚣与帝王震怒被隔绝在厚重的宫门之后。 夜风裹挟着寒风,在森严的宫墙夹道间呜咽, 陈九被两名身着普通禁军服饰、气息却沉凝如渊的影龙卫高手一左一右“护送”着,步履略显蹒跚地行走在通往宫外的漫长甬道上。 他脸色苍白如纸,肩背处洇开的血迹在青布旧衫上格外刺目,每一次迈步似乎都牵动着伤口,带来细微的抽气声,完全是一副重伤虚弱的模样。 然而,他低垂的眼帘下,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却锐利如初,精神绷紧到了极致。 景帝那句“好生护送”中的寒意,他感受得清清楚楚。 这两名影龙卫——尤其是左侧那个太阳穴微鼓、眼神如鹰隯般锐利的头领萧寒,身上那股内敛的、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压迫感,远超寻常武者。 试探,要开始了, 甬道幽深,两侧高耸的朱红宫墙在惨淡月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压抑得令人窒息,三人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一处连接两条宫道的十字路口时,异变陡生! “嗤——!” 一道微不可闻的破空声,快如闪电,毫无征兆地从右侧宫墙的阴影中激射而出! 目标并非陈九,而是他右侧那名气息稍弱的影龙卫,赵武的右眼!那并非石子,而是一枚细如牛毛、淬着幽蓝寒芒的毒针! 角度刁钻阴毒,时机狠辣精准! 这绝非试探!这是真正的杀招!目标直指影龙卫!一旦得手,场面将彻底失控! “小心!” 萧寒瞳孔骤缩,厉喝出声! 他反应快如鬼魅,右手闪电般探出,屈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抓向那枚毒针!动作迅捷绝伦,显示出其超绝的实力! 然而,毒针的速度太快!角度太刁!萧寒的指尖罡气堪堪擦过针尾,虽使其轨迹微偏,却未能完全拦截! 那枚幽蓝的毒针,带着死亡的寒芒,依旧朝着赵武的太阳穴疾射而去! 赵武虽已警觉,但毒针速度太快,距离太近,他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闪避或格挡!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赵武即将毙命的瞬间! 异变再生! 一直“虚弱”行走在两人之间、仿佛对危险毫无所觉的陈九,身体猛地一个剧烈趔趄! 仿佛被脚下的青石凸起狠狠绊倒,整个人带着巨大的“惊慌”和失去平衡的势头,直直地朝着左侧的萧寒怀里撞去! 同时,他的右手下意识地、带着巨大的“慌乱”猛地向前乱抓,目标正是萧寒腰间的刀鞘! 这一撞一抓,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正是萧寒全力出手拦截毒针、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心神被生死危机完全牵引的瞬间! “滚开!” 萧寒又惊又怒!被一个“废物资人”撞入怀中,还试图抓他刀鞘? 简直是找死!更让他瞬间分神!他几乎是本能地、凝聚了强悍的护身罡气于左肩,带着一股沛然巨力,猛地向前一顶!意图将这个碍事的“烂泥”震开! “砰!” “呃啊——!” 沉闷的撞击声和陈九凄厉的痛呼同时响起! 陈九如同被狂奔的犀牛撞中,整个人被那股巨力狠狠地震飞出去! 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后背眼看就要结结实实地撞在冰冷的宫墙上! 这一撞若是落实,以他“重伤”之躯,不死也残! 就在陈九的后背即将撞上宫墙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被死亡威胁彻底激发的本能轰然爆发! 他体内沉寂的、代表着“斩断”真意的核心剑意,在感知到主人即将遭受致命撞击的瞬间,完全不受控制地、如同决堤的洪流般疯狂涌动! 一道极其凝练、无形却带着斩断一切束缚意念的锋锐气息,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骤然从他后背脊柱大龙处透发而出! “嗡——锵!” 一声极其细微、却尖锐刺耳到令人牙酸的、仿佛金铁摩擦又似剑鸣的异响骤然爆发! 那道无形剑气并非攻击,而是本能地形成了一层极其薄弱、却坚韧无比的防御屏障,堪堪护住了陈九的后心要害! 同时,剑气中蕴含的“斩断”真意,更是微妙地“斩”在了他与宫墙接触的瞬间那股巨大的反作用力上! “噗——!” “咔嚓!” 陈九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宫墙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冰冷的墙面! 他顺着墙壁滑落在地,蜷缩成一团,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眼神涣散,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全身的骨头都碎了! 后背撞击处,衣衫撕裂,皮开肉绽,鲜血迅速洇开! 然而,诡异的是, 那声“咔嚓”并非骨头断裂声,更像是宫墙表面一块老旧的、本就松动的墙砖被撞裂的声音! 陈九虽然呕血、看似伤重濒死,但其内腑的震荡,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恐怖! 那道本能爆发的剑气,在抵消了大部分致命撞击力的同时,也将其反噬之力大部分导入了自身经脉,造成了剧烈的气血逆冲和内腑翻腾,却奇迹般地护住了骨骼和关键脏器! 伤势主要集中在背部皮肉和强行承受剑气反噬的内腑震荡!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萧寒在震飞陈九的同时,也终于用指尖罡气彻底震偏了那枚毒针,使其擦着赵武的脸颊飞过,钉入宫墙! 赵武惊魂未定,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两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陈九撞墙呕血的惨状和那声诡异的“嗡锵”异响惊呆了! “头儿!他……”赵武看着地上气息奄奄、呕血不止的陈九,又惊又疑。 萧寒脸色剧变! 他死死盯着蜷缩在地的陈九,又猛地看向陈九后背撞墙的位置——那里除了血迹和碎裂的墙砖,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令他灵魂都感到刺痛的锋锐气息! 这气息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真实地烙印在了他这位顶尖高手的感知中! 剑气?刚才那是……剑气的气息? 第87章 剑气再现 明凰解围 一个被影龙卫震飞就重伤濒死的庶人,怎么可能在撞墙的瞬间爆发出如此纯粹、如此……恐怖的锋锐气息? 虽然微弱且一闪即逝,但那种斩断一切的意念,绝非寻常武功能有! 难道……琼林苑的闪避并非运气?这小子……身怀惊天秘密? 巨大的惊疑瞬间攫住了萧寒!他本能地就想上前,彻底探查陈九的虚实! 就在他脚步微动、眼神锐利如刀地锁定陈九的刹那—— “住手!!!” 一声清冷、焦急、带着无上威严和凛然怒火的娇叱,如同冰玉炸裂,骤然从宫道尽头传来! 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密集的战鼓! 一队气息精悍、甲胄鲜明的镇国公主府亲卫,簇拥着一架华贵而不失威仪的马车,如同疾风般冲到近前! 车未停稳,车帘已被猛地掀开! 镇国公主景明凰,一身素雅宫装,面罩寒霜,美眸之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如同浴火的凤凰,从车上疾步而下!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地上蜷缩呕血、气息奄奄的陈九,瞳孔骤缩,一股滔天的怒意与心疼瞬间爆发! “陈九!” 明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无视了萧寒和赵武,直接冲到陈九身边,蹲下身,纤手颤抖却坚定地扶住他的肩膀,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焦急和毫不掩饰的关切, “你怎么样?撑住!” “殿下……”陈九虚弱地睁开眼,眼神涣散,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嘴角又溢出一缕鲜血,仿佛随时会昏死过去。 明凰猛地抬头,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冰锥,狠狠刺向萧寒,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滔天威压: “萧寒!父皇命尔等护送陈九回府!这就是你们的护送?将他护送到吐血濒死?给本宫解释清楚!否则,今日之事,本宫定要面奏父皇,请旨彻查!看看是尔等护卫失职,还是……另有隐情!” “殿下息怒!” 萧寒被明凰的气势所慑,更被那“另有隐情”四字戳中心事,头皮发麻。 他强自镇定,指着宫墙上那枚幽蓝的毒针和碎裂的墙砖: “方才有刺客暗施毒针,袭杀卑职同僚!卑职出手拦截,陈公子受惊之下,不慎绊倒,慌乱中撞向卑职,卑职为护己身,罡气外放,不慎震伤公子,公子又撞上宫墙……此乃意外!绝非有意!那刺客手法歹毒,绝非试探,是真正的刺杀!请殿下明鉴!” 他刻意强调了“刺杀”和“罡气外放”,试图掩盖那瞬间捕捉到的剑气异样。 “意外?罡气外放?撞墙?” 明凰冷笑一声,美眸扫过地上惨烈的陈九,又看看那枚毒针,最后目光如刀般刮过萧寒的脸, “好一个连环意外!影龙卫精锐护卫之下,竟让刺客近在咫尺放出毒针?护卫目标不成,反将其震飞撞墙重伤濒死?萧副统领,你觉得这番说辞,父皇会信几分?” 她不等萧寒回答,猛地站起身,对着自己带来的亲卫统领厉声道:“蓝锋!” “末将在!”面容冷硬的女将应声出列。 “即刻护送陈公子回府!用本宫的仪驾!小心抬扶,不得颠簸!传本宫令,即刻去太医院。 请王院判过府诊治!告诉王院判,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若陈公子有半点差池,本宫唯你是问!” “遵命!” 蓝锋毫不犹豫,指挥两名健壮且手法娴熟的女卫,极其小心地将“奄奄一息”的陈九抬起,迅速安置在宽大平稳的马车软榻上。 “殿下!陛下旨意是……” 萧寒急了,他想留下陈九,至少确认那剑气是否错觉! “旨意?” 明凰冷冷截断,凤眸含威,逼视萧寒, “父皇旨意是护送回府!如今人已重伤,危在旦夕!本宫以镇国公主之尊,亲自接手护送回府救治,有何不妥?还是说,萧副统领认为本宫会加害于他?亦或是……尔等还想将这重伤之人带回影龙卫衙门详加询问?”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条理清晰,气势凌厉,更扣住了“危在旦夕”、“镇国公主”、“亲自救治”几个关键点,将萧寒所有可能的借口都堵了回去! “卑职不敢!” 萧寒脸色铁青,只能咬牙躬身。 他不敢强行阻拦镇国公主,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对陈九做什么。 看着马车帘子放下,隔绝了陈九的身影,他心中那股惊疑和挫败感如同毒蛇噬咬。 那道剑气……究竟是濒死本能?还是……? “哼!”明凰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车帘放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车厢内脸色惨白、紧闭双目的陈九,眼中充满了心疼、愤怒和一种深沉的决意。 公主府的亲卫队簇拥着两辆马车,迅速驶离宫墙夹道,消失在夜色中。 萧寒站在原地,夜风冰冷。 他看着宫墙上那枚幽蓝的毒针和地上陈九留下的那滩刺目血迹,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赵武惊魂未定地走上前:“头儿,刚才……” “闭嘴!”萧寒低喝,眼神阴鸷地盯着马车消失的方向, “回宫!向陛下复命!记住,陈九重伤濒死,是被刺客惊扰后被我们罡气误震、撞墙所致!其他的……什么都没发生!明白吗?” 他刻意加重了“什么都没发生”几个字, 赵武心中一凛,连忙点头:“是!卑职明白!” 第88章 废人陈九 以静制动 公主府邸, 陈九被安置在柔软的锦榻上,背部伤口已被府中医女重新清洗上药包扎。 他褪去了外衫,只着里衣,趴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沉静,不再有那种濒死的涣散。 明凰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蓝锋在门外警戒。 她坐在榻边的小杌子上,看着陈九背上裹着纱布却依旧透出血迹的伤口,美眸中满是心疼和后怕。 “你……”她声音有些干涩,“伤得如何?那口血……” “外伤看着吓人,骨头没事。” 陈九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平稳了许多,他微微侧头看向明凰, “那口血是强行压下剑气反噬,气血逆冲所致,看着凶险,实则内腑震荡已平复大半,休养几日便好,多亏了殿下及时赶到。” 明凰松了口气,随即柳眉倒竖,压低了声音怒道:“萧寒他们分明是下了死手!还有那毒针刺客……到底是谁?!” “毒针是冲影龙卫去的,意在灭口或制造混乱。” 陈九眼神冰冷, “至于是谁……苏家残余死士?还是……某些想借刀杀人、彻底搅浑水的?” 他意有所指。 明凰立刻想到了三皇子景宸,眼中寒光一闪。 “不过,这次险情,也暴露了我们最大的危机。” 陈九的声音凝重起来,“最后撞墙那一刻……我体内的剑气,失控了。” 明凰心头一紧:“剑气?你用了剑气?被发现了?” “不是主动用,是濒死关头,剑心自发的护主本能。” 陈九苦笑,眼中带着一丝凝重, “那道剑气极其微弱,一闪即逝,但……太纯粹了,萧寒是顶尖高手,他很可能捕捉到了那一丝气息,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明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陈九拥有超凡力量,这是他们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护身符和底牌! 一旦暴露在景帝和影龙卫面前,后果不堪设想! 景帝绝不会容忍一个拥有超凡力量、且与镇国公主关系密切的庶人存在! “该死!”明凰低骂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袖, “萧寒一定会禀报父皇!父皇本就多疑,这下……” “他未必敢百分百确定。” 陈九冷静地分析, “那气息一闪即逝,又是在我重伤濒死、极度混乱的情况下爆发,他可能会怀疑是某种护身异宝,或者是我修炼了某种邪门的、自毁根基的保命秘术,未必能立刻联想到传说中的剑修,但这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影龙卫,甚至陛下,对我的监视和试探,只会变本加厉。” 暖阁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气氛凝重, “那你接下来……”明凰看着陈九,眼中带着询问,计划被打乱,危机升级。 陈九的眼神却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如同暗夜中的寒星:“将计就计,既然他们认为我重伤濒死,武功尽废,那我就继续当这个废人!这身伤,就是最好的掩护。”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决绝的弧度: “烂泥糊墙,糊不死人,却能污人鞋履,遮人耳目。” “他们想看我废了?那我就废给他们看!在这公主府的龟壳里,好好养伤。” “但烂泥之下……” 陈九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重重阻碍,看到了江南的锦绣江山和深宫的阴森凤阙,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剑,只会磨得更利!苏家的金山银海,梅妃的凤巢鸾殿,还有那躲在幕后搅动风云的魑魅魍魉……他们欠下的血债,会还的! 趁着我这废人养伤,他们想必会动得更……动,动得越欢,露出的马脚就越多!等我伤愈之日,便是利剑出鞘,清算之时!” 明凰看着陈九眼中那燃烧的、如同燎原之火般的战意和决绝,心中的凝重渐渐被一股同仇敌忾的豪情取代。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清丽的脸上绽放出冰雪消融般的坚毅笑容: “好!你安心做你的废人,好好磨你的剑!外面的事,交给我! 这公主府,就是你最好的铸剑庐!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再来伸手!伸一只,本宫剁一只!” 两人目光交汇,无需更多言语。 危机四伏,却也机遇暗藏。烂泥下的锋芒,将在暗夜与伤痛中,淬炼出足以斩破一切阴霾的寒光。 明凰那句“伸一只,剁一只”的宣言,带着镇国公主的凛冽杀意,在暖阁内回荡,却也悄然消散于浓郁的安神药香之中。 她看着陈九苍白却异常沉静的侧脸,心中那团被点燃的战火并未熄灭,反而烧得更旺。 她知道,陈九需要时间,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看似平静的“养伤期”,为他撑起一片能磨砺锋芒的天空,同时,撕开那笼罩在暗处的蛛网。 明凰的棋局:以静制动,引蛇出洞 离开暖阁,明凰并未回寝殿,而是径直走向书房。 灯火通明,映照着她清丽而坚毅的脸庞。 “蓝锋。”明凰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与条理。 “殿下。”蓝姑如同影子般出现在门口。 “传令下去。” 明凰提笔,在一张素笺上飞快书写, “第一,府内戒备等级提到最高,尤其暖阁,一只可疑的苍蝇都不许飞入!所有进出人员,包括御医,必须由你或青儿全程陪同,陈九的汤药饮食,你亲自经手。” “是!” “第二,”明凰笔下不停, “以本宫名义,给都察院左都御史柳方正大人递帖子,就说本宫忧心江南水患,感念柳大人泣血陈情之忠义,特邀其女明薇小姐过府一叙,请教清流对治水安民之策,以慰本宫心忧社稷之情。” 她将写好的帖子递给蓝锋, 蓝姑接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殿下,您是想……借柳小姐之口?” “柳明薇心思缜密,眼力毒辣,更兼清流身份,立场相对中立。” 明凰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让她来看看陈九这废人,让她听听本宫对江南水患的忧心,让她把所见所闻带回清流圈子和……她父亲柳方正那里,有时候,一个才女的亲眼所见和合理推断,比本宫说一万句都管用。” “况且,整个洛京都知道柳明薇看不上陈九,断不可能为了他说好话,她的话更值得信任。” 她要借柳明薇的眼和口,坐实陈九“废人”形象,同时将自己“忧国忧民”的姿态做实,堵住悠悠众口,也为陈九日后的“献策”埋下伏笔。 “第三,” 明凰的眼神变得锐利, “动用我们在宫里所有的暗线,给本宫死死盯住三皇子景宸、梅妃玉芙宫、还有……影龙卫萧寒!他们的一举一动,见了谁,说了什么,本宫都要知道!特别是关于陈九伤势的试探和……那晚宫墙剑气异响的任何讨论!” “属下明白!”蓝锋凛然应命。 “另外,”明凰顿了顿,声音压低, “江南苏家,最近太安静了,给本宫盯紧苏家!尤其是苏文柏和他身边那些神神秘秘的幕僚!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密报!” “是!”蓝锋领命,迅速消失在门外。 明凰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夜风带着寒意涌入。 她看着暖阁方向隐约的灯火,眼中是深沉的思虑,她在织一张网,一张以静制动、以逸待劳的网。 第89章 剑气淬体 景宸之心 暖阁内,陈九闭目趴在榻上,看似沉睡,识海之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随着今天两道剑气自鸣,似乎引动了什么,那道白衣持剑问天的身影,不再是遥远的图腾,而是仿佛近在咫尺! 陈九的意志凝聚如钢针,一遍又一遍地冲击、临摹那道身影。 每一次冲击,都如同将自己的灵魂投入熔炉,承受着“斩断”真意最直接的冲刷与撕裂! 剧痛!难以言喻的剧痛! 仿佛灵魂被亿万把无形的利刃凌迟!这痛苦远超肉体伤势的百倍!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甚至溢出一丝血沫。 但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任由那撕裂灵魂的痛楚肆虐。 他明白,这是观剑境稳固和突破的必经之路! 唯有承受这剑意最原始的淬炼,才能真正将这道烙印融入灵魂,化为己用! 同时,他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心神,如同最灵巧的绣花针,引导着体内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剑气。 这缕剑气在刚才护主爆发后,变得更加萎靡,几乎要消散。 陈九不敢引导它去修复伤势,只是极其轻柔、极其缓慢地引导它在几条受损相对较轻、且远离心脉要害的细小经脉中极其缓慢地穿行。 每一次穿行,都如同在布满荆棘的羊肠小道上挪动,带来钻心的刺痛。 但这微弱的温养,如同春雨滋润干涸的土地,维持着经脉一丝极其微弱的活性,如同在冰冷的灰烬中保存一点火星,防止其彻底熄灭。 更重要的是,这细微的、持续的刺激,能让他更清晰地感知和掌控这缕剑气,如同驯服一匹桀骜的野马。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与专注中流逝。 当陈九的精神力濒临枯竭,不得不退出识海时,他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得吓人,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被淬炼过的寒星。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识海中那道白衣身影似乎清晰了一丝,那种“斩断”的意念与他自身的意志联系更加紧密。 而体内那缕剑气,虽然依旧微弱,却似乎多了一丝如臂指使的灵动感。 代价是巨大的,灵魂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背部的伤口在刚才的痉挛中似乎又渗出了血迹,火辣辣地疼。 他趴在榻上,大口喘着粗气,连抬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但他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却充满满足和冰冷的弧度。 烂泥之下,剑锋在无声地磨砺,每一次灵魂的撕裂,都是剑心的淬炼; 每一次经脉的刺痛,都是对剑气掌控的精进,这看似苟延残喘的“养伤”,实则是他攀登剑道高峰最凶险、也最专注的闭关! 公主的异动很快就惊动了各方目光,首先是三皇子府,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景宸脸上的阴霾,他听着心腹暗卫的回报,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镇国公主府戒备森严,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陈九如同缩头乌龟,伤势极重,御医诊断武功尽废之虞,明凰更是借机邀柳明薇过府,大谈江南水患,姿态做足。”暗卫低声禀报。 “柳明薇?” 景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化为冷笑,“好一个明凰!借清流之口坐实陈九废人身份,同时给自己博取贤名!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萧寒那边呢?父皇怎么说?” “萧副统领向陛下复命,坚称是意外,陈九重伤濒死是撞墙所致,陛下震怒,斥其护卫不力,罚俸思,。但……”暗卫声音更低, “据御书房当值的小太监偷听到只言片语,陛下似乎对萧寒描述的撞墙瞬间似有微弱锐气一闪而逝颇为在意,追问了几句,萧寒不敢确定,只说是濒死混乱下的错觉或是某种护身异宝的反应,陛下未置可否,但命影龙卫加强对我们府外围的监视……。” 景宸的心猛地一沉,父皇果然起了疑心!虽然暂时被糊弄过去,但这根刺已经埋下了! “废物!” 景宸低声咒骂,不知是在骂萧寒还是骂自己,试探不成反惹一身骚,还让明凰和陈九得了喘息之机! 他烦躁地起身踱步,强攻公主府?那是找死!继续派人试探?在明凰的眼皮底下,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还可能再次暴露自己。 目光扫过案头一份关于江南苏家的密报,景宸眼中陡然闪过一丝阴毒的光芒。 “苏家……” 他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苏文柏最近不是像疯狗一样在找玄修高人吗?看来对剑心还没死心啊。” “是,殿下,苏家动作很大,几乎掏空了半个秘库,悬赏之高令人咋舌,据说已有几位奇人被请入苏府,真假难辨。” “好!”景宸抚掌,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寒光, “给他添把火!把我们无意中得到的消息,泄露给容嬷嬷!” 他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飞快写下一行字: “陈九重伤濒死,武功尽废,藏身镇国公主府暖阁,其所获剑心碎片之秘,或随其湮灭,或……唯明凰知晓。” 他将纸条递给暗卫,声音冰冷:“告诉容嬷嬷,陈九已是废人,不堪一击,明凰虽为镇国,但深居公主府,总有疏漏。 苏家若想得到剑心之秘,这是最后的机会,另外,提醒她,母后的寸相思,对付一个武功尽废、需要长期服药的人……或许有奇效。” 驱虎吞狼! 让苏家去撕咬明凰和陈九!无论成败,都能替他搅乱局面,甚至除掉心腹大患! 若苏家得手,他景宸就是最后的黄雀! 若苏家失败,也与他景宸毫无关系! 而“寸相思”的阴毒,更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 “殿下,这。。”暗卫露出疑惑之色,梅妃乃是三皇子生母,苏家更是他们的后盾,可从三皇子的语气来看,不管是对梅妃还是苏家,似乎都透着疏离, “记住,真正能相信的只有自己,母后与苏家做的事情虽然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可他们真正的用心却是让苏家稳如泰山,如果靠着他们崛起,最后我也会因为尾大甩不掉,出现与父皇一样的困扰,” “况且,父皇最不喜的就是看到皇子与身后门阀牵连不清,我的作为,虽然会让母后不喜,可父皇若是得知,一定会心生满意,这对我们现在的局面是最好的,” “这一次的试探有些得不偿失,我要再别的地方找回来,所以帮助父皇解决一下苏家的问题,就是我的诚意,父皇会看到的。” 三皇子露出笑容,这个大景只能姓景,苏家想要反客为主,如果他是一个窝囊废也就算了,可他的目标很大,怎么可能让苏家鸠占鹊巢?真要等到那个时候,自己只能是个傀儡,好好的皇子不做去造反做傀儡?他可没那么傻。 “是!属下这就去办!”暗卫恍然,迅速领命,消失于黑暗之中。 景宸走到窗边,看着沉沉夜色,脸上是胜券在握的阴冷笑容。 陈九,明凰,你们以为躲在龟壳里就安全了?本王就放一群饿疯了的豺狼,去撞破你们的壳! 烂泥糊墙?本王看你们能糊多久! 第90章 明凰相邀 二女相会 柳府,绣楼, 柳明薇正对着一卷新得的《水经注》孤本凝神细读,窗外几竿翠竹映着午后的日光,在她清丽绝伦的侧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侍女轻手轻脚地进来,奉上一张烫金帖子,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诧:“小姐,镇国公主府……给您下的帖子。” “镇国公主?” 柳明薇黛眉微蹙,放下书卷,接过帖子。 素雅坚韧的纸笺上,“景明凰”三个字铁画银钩,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 她展开细看,内容简洁却分量极重: 明薇小姐雅鉴:梅花宴一晤,虽未深谈,然小姐慧质兰心,心系社稷,本宫深为感佩。 江南水患,黎庶倒悬,实乃国之大殇, 本宫每闻奏报,寝食难安,忧心如焚, 闻小姐乃柳方正大人掌珠,清流风骨,学识渊博,于民生疾苦必有卓见, 本宫欲邀小姐过府一叙,请教治水安民之策,以慰忧思,盼拨冗光临。 镇国公主,景明凰,谨启。 柳明薇捏着帖子,指节微微泛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惊诧! 镇国公主景明凰,这位深宫崛起、权柄煊赫、如今更是与那“烂泥”陈九纠缠不清的传奇人物,竟会给她下帖? 而且是为了……请教江南水患之策? 这太出乎意料了,她柳明薇虽顶着“洛京第一才女”之名,但在朝堂之上,在真正的权力核心面前,她不过是一介臣女。 公主此举,用意何在? 疑惑! 江南水患?琼林宴上陈九那番惊世骇俗、条分缕析的言论和随后惨烈的一幕再次浮现在脑海。 公主此刻大张旗鼓地邀她谈水患,是真忧国忧民,还是……与陈九有关? 公主府如今是洛京最引人注目的地方,陈九重伤濒死、武功尽废的消息早已传遍,公主此举,是否是想借她之口,向外传递什么? 警惕! 她与陈九……风雪夜的那场对峙,冰冷刺骨,至今想起仍觉心寒。 那个男人眼中曾经的绝望、孤注一掷的疯狂,与后来在琅琊书斋、琼林苑展现出的惊人才智和狠厉决绝,判若两人。 公主是陈九如今唯一的倚仗,这次邀请,会不会是替陈九清算旧账? 那句“你会后悔的?”的冰冷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一时间,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清流的骄傲让她不愿卷入公主与陈九的漩涡,但“心系社稷”的考语和“请教治水安民之策”的由头,又让她无法断然拒绝。 柳方正清名在外,她身为柳家女,若拒绝探讨国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最终,清流的责任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对真相的探究欲占了上风。 柳明薇深吸一口气,对侍女道:“回帖公主府,明薇……遵命,明日午后准时拜谒。” 镇国公主府,清漪轩, 此处并非正式会客的正厅,而是一间临水的轩榭,布置雅致,窗外荷塘残叶映着秋阳,别有一番清幽。 景明凰今日未着繁复宫装,只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常服,乌发简单绾起,少了几分威仪,多了几分沉静。 她亲自烹茶,动作行云流水,气度雍容。 柳明薇被引入轩内,依礼参拜:“臣女柳明薇,参见镇国公主殿下。” “柳小姐不必多礼,请坐。” 明凰抬手虚扶,笑容温煦,目光清澈, “冒昧相邀,唐突之处,还望小姐见谅。” “殿下言重了,殿下心系黎庶,垂询水患,乃臣女之幸。” 柳明薇落座,姿态端庄,不卑不亢,目光却带着审视。 明凰亲自为柳明薇斟上一杯香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空气。 她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轻叹一声,目光投向窗外的残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追忆。 “明薇小姐可知,本宫为何对江南水患如此忧心?” 明凰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不仅仅是因为它吞噬良田,流离百姓,更因为……它曾夺走本宫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之一。” 柳明薇心头微震,抬眼看向明凰,关于元后之死与江南水患的关联,她隐约听过一些传闻。 “本宫的生母,元后娘娘。” 明凰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她出身江南清流,心系桑梓,那年江南大水,灾情惨烈,母后忧心如焚,日夜难寐,她亲自督促后宫节衣缩食,筹措物资,更是不顾劝阻,亲赴江南赈灾……结果……” 明凰的指尖微微用力,捏紧了温润的茶盏,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染上了可怕的时疫,更遭奸人暗算,身中奇毒寸相丝……最终,母后没能再回到洛京。” 轩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微风拂过残荷的沙沙声。 柳明薇看着明凰眼中深沉的痛楚与刻骨的恨意,那份哀伤绝非作伪。 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这位镇国公主光环之下背负的血海深仇。 “母后临终前,握着我的手,念念不忘的,仍是江南的灾民……” 明凰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坚毅,“所以,江南水患,对本宫而言,不仅是国事,更是家仇!是母后未竟之愿!” 她看向柳明薇,目光灼灼:“琼林苑上,陈九所献之策,虽惊世骇俗,却字字切中要害,本宫深知,其法虽新,其理却正!若能推行,假以时日,必能缓解江南困厄,告慰母后在天之灵!然……” 她话锋一转,带上浓浓的无奈与悲愤,“你也看到了,他因献策,招致何等嫉恨!何等构陷!险些命丧琼林!” 柳明薇沉默着,琼林苑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再次浮现。 地上的油渍,碎裂的舆图,陈九悲愤的控诉,还有他最后撞墙呕血的惨状……她无法否认,那场针对陈九的围剿,其核心正是打压他的献策,其手段卑劣至极。 “本宫邀你前来,” 明凰的声音恢复了清越,带着坦诚, “一是真心求教,柳小姐家学渊源,见识不凡,清流之中亦有务实之音,江南困局,非一人一策可解,需集思广益,本宫欲听清流对此的看法,尤其是对陈九所提诸策的评判。” “二则是……” 明凰的目光直视柳明薇,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 “解开你我之间,或者说,解开你与陈九之间的一个结。” 柳明薇心头一跳,知道正题来了,风雪夜的记忆瞬间清晰。 第91章 当日退婚 是我的错 明凰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提起紫砂壶,为柳明薇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 “关于陈九,”明凰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以及……那个风雪夜。” 柳明薇握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风雪夜,陈九那双濒死疯狂的眼睛,青梧那割腕喂血的决绝,还有自己最后那句带着清高与施舍的“柳府别院”…… 一幕幕瞬间清晰地浮现脑海,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挥之不去的沉重。 “琼林苑之事,柳小姐亲眼所见。” 明凰端起茶盏,并未饮,目光落在袅袅升起的热气上, “构陷、毒针、罡气震伤、撞墙濒死……桩桩件件,皆因他欲献治水之策,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他并非生性跋扈,而是被一步步逼至绝境,不得不以命相搏。”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柳明薇,带着一种沉重的坦诚: “而这一切的引线,或者说,加速他坠入深渊的……便是小姐当日的退婚。” 柳明薇的呼吸微微一滞,明凰没有指责,只是陈述事实,但这事实本身,就带着千钧之力。 “那日侯府成人礼,小姐当众斥其为京畿之耻,言辞凿凿,掷地有声。” 明凰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细针般刺入柳明薇的心房, “小姐清流风骨,维护家声清誉,无可厚非,然,小姐可知,正是此举,给了安平侯府一个绝佳的、彻底放弃他、甚至将他作为弃子牺牲的借口? 陈烈父子,早已视他为眼中钉,苦无良机,小姐的退婚,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亦是递给了他们一把最锋利的刀!” “至于为什么陈家要如此对他,我现在还没有搞清楚,可这并不妨碍,柳小姐做了那把刀,” 柳明薇的脸色微微发白。 她并非没有想过自己退婚的后果,但从未将其与陈九后续遭遇的生死劫难如此紧密地联系起来。 当时她只觉是割除污秽,维护自身与家族的尊严,何曾想过会间接将一个人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当夜被剥去一切,赤身受鞭刑,逐出侯府,如同丧家之犬。” 明凰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若非青梧以命相护,割腕喂血……他早已冻毙于风雪街头,成为一具无人问津的枯骨,柳小姐,” 明凰的目光如炬,直视柳明薇的眼底,她依旧用青梧之名替代自己,这中间涉及诸多,只要 她不承认青梧是自己,就无人可以追踪那日之事,当然,即便是知情人都知道她便是青梧, 她带着一丝锐利的探究:“那个风雪夜,小姐也曾路过,也曾……看到那街心惨烈的一幕,看到那个被你斥为耻辱的人,像破布般倒在雪地里,而他身边那个卑微的侍女,正用自己的热血,试图暖回他冰冷的躯体?” 柳明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清漪轩内温暖如春,她却仿佛再次置身于那刺骨的寒风中,看到了青梧那双燃烧着疯狂与执念的眼睛,听到了自己那句自以为是的“柳府别院”……以及青梧那番如同诅咒般、震得她灵魂发颤的宣言。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震惊、后怕、一丝被戳穿的狼狈,以及……深沉的悔意。 “我……” 柳明薇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艰涩的沙哑,她避开了明凰锐利的目光,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茶汤, “我。。当日,是我有眼无珠,” 承认这一点,对她而言,无异于亲手撕开自己清高表象下那道名为冷漠旁观的伤疤。 “当时……只觉他咎由自取,青梧之举……疯狂愚忠。” 她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清流明珠的骄傲在此刻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我……提出别院收留,是念其终是一条性命,亦不愿见其暴毙街头,徒增事端,却未曾想……”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夜的寒气彻底呼出,再抬头时,眼中那份清高孤傲已被一种沉重的坦诚所取代,她看向明凰,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殿下,明薇今日,并非为自己辩解,琼林苑一见,陈九拆解困局,条分缕析,心系社稷黎庶之态,绝非作伪。 他所献之策,纵有争议,亦闪耀着务实与担当的光芒,对比他彼时在风雪夜中的绝望疯狂……我不得不承认,我看错了人。” “错在以偏概全,只因其过往劣迹,便认定其骨子里卑劣不堪,永无翻身之日。” “错在清高自持,只站在所谓清誉的立场,却未曾深究其背后隐情与绝境。” “更错在……那夜虽心生恻隐,却依旧带着施舍与俯视,未能真正放下成见,伸出援手,青梧姑娘骂得对……我柳家的伞,太干净了,容不下泥泞。” 柳明薇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自我剖析的痛楚和决绝: “因我退婚之举,加速了他被侯府彻底抛弃的进程,间接将他推入那场风雪死劫,此乃明薇之过,无可推诿。 对于陈九公子因此所遭受的苦难,对于青梧姑娘那夜的牺牲……明薇心中,确有悔意,亦有歉意,这份歉意,并非虚言。” 她站起身,对着明凰,亦是隔着明凰,对着那暖阁中重伤静养的陈九方向,郑重地敛衽一礼,姿态端方,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明薇在此,向殿下,亦向陈九公子……致歉。” 清漪轩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微风拂过残荷的沙沙声。 茶香袅袅,却似乎多了一丝化开的沉重。 明凰看着眼前敛衽致歉的清流明珠,眼中那最后一丝因风雪夜而起的芥蒂,终于缓缓消散。 她起身,虚扶了柳明薇一下。 “柳小姐请起。” 明凰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 “过往之事,如同这杯中沉浮的茶叶,既有苦涩,亦有回甘,小姐能坦言看错,能明言悔意,这份胸襟气度,已令本宫钦佩。” 她重新落座,示意柳明薇也坐下。 “陈九此人,过往确有不堪,如同蒙尘之玉,深陷泥淖,然其本性深处,并非全无光亮。 风雪夜之劫,琼林苑之难,是磨难,亦是淬炼。” 明凰的目光变得悠远, “他如今武功尽废,困于府中,看似折翼,然其心志未灭,其才学犹存,江南水患,母后遗愿,皆系于此。 本宫邀小姐前来,正是欲借清流之智,拂去其策论上的争议尘埃,使其真正能为国为民所用。” 她看向柳明薇,眼神恳切而真诚:“过往心结既已言明,便让其随风而去,本宫望与小姐,抛开陈九个人恩怨,只着眼于江南万民福祉,共商治水安民之策,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柳明薇迎着明凰的目光,心中那因退婚和风雪夜而生的沉重枷锁,在坦诚致歉后,仿佛真的轻了许多。 她看到了明凰的诚意,也看到了一个真正为国事忧心的公主。 她端起那杯已微凉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清苦之后,舌尖竟泛起一丝微甘。她放下茶盏,清丽的脸上绽开一个冰雪初融般的、带着释然与决心的浅笑: “殿下以国事为重,心胸如海,明薇感佩,过往云烟,自当揭过, 江南水患,黎庶倒悬,乃国之大殇, 陈公子所献之策,确有可取之处,明薇虽才疏学浅,愿尽绵薄之力,将清流中务实之言,河工水利之论,悉数整理,供殿下与陈公子参详。 愿以此……稍赎前愆,亦为江南生民,略尽心意。” 两只素手,隔着茶案,以茶代酒,轻轻一碰。 清脆的瓷器相击声,在清漪轩内响起,如同冰层彻底碎裂的轻响。 风雪夜的隔阂,退婚的阴影,在此刻被关于江南水患的忧思和一份迟来的歉意与理解所取代。 清流明珠的光芒,不再刺目,而是融入了镇国公主的烛火之中,共同照亮前路未知的阴霾。 而暖阁之中,那“烂泥”下的锋芒,亦将在无声处,继续磨砺。 第92章 化入清流 借鸡下蛋 茶香氤氲,驱散了最后一丝因剖白心迹带来的沉重, 柳明薇端坐,神色已恢复清冷中的沉静,目光落在明凰推过来的那份誊抄工整的陈九清谈策论摘要上。 “殿下,” 柳明薇指尖划过“梯田固土”、“湿地蓄洪”等字样,声音清晰而务实, “陈公子所论,确乃治本之思,然施行之难,首在人心与吏治,强征民田改梯田,若无妥善补偿安置,恐激民变; 规划蓄洪区,涉及土地归属、迁移安置,更易触动地方豪强及胥吏利益,阻力重, 非朝廷强力推动、中枢统筹协调,辅以有效监察,恐难竟全功。” 明凰颔首,眼中闪烁着棋手的锐利:“柳小姐所言,直指要害,此策若行,无异于一场无声之战,对阵的不仅是水患,更是盘踞地方多年的积弊与惰性,正因如此,才需借力。” 她端起茶盏,轻轻吹拂热气,目光似无意地扫过柳明薇:“朝堂之上,勋贵盘根错节,只思保其富贵田庄;部分清流空谈仁义,不谙实务;工部河臣,或囿于成规,或为各方掣肘,难有作为, 真正心系黎庶、又具实干之才者,凤毛麟角。 而江南水患,年年糜耗国帑,流民失所,已成陛下心头大患,亦是我大景腹心之疾。” 柳明薇心领神会,接口道:“殿下忧国忧民,欲解此困厄,集思广益,广开言路,实乃正道。 清流之中,虽有不谙世事者,亦不乏如刘给事中、林修撰这般,常年奔波河工一线,深知疾苦,胸有丘壑的务实之臣。 若能将其见解,与陈公子此等洞察根源之论相互印证激发,或能寻得一条切实可行之路。” 她刻意强调了“陈公子此等洞察根源之论”,为后续铺垫。 “正是此理。” 明凰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发出笃的一声轻响, “陈九此人,虽有惊世之才,然其过往声名狼藉,身份尴尬,更兼如今……” 她适时地停顿,语气带上恰到好处的沉重与惋惜, “琼林苑遭人构陷,影龙卫罡气之下,经脉尽碎,武功尽废,已成定局。御医断言,纵能保住性命,亦需长期汤药维系,稍有不慎便有内腑隐痛复发之虞。 一个废人,困于府中,其策论纵有万般精妙,亦难登大雅之堂,更易授人以柄,攻讦其庶人妄议。” 柳明薇眼神微动,瞬间明白了明凰的意图。 她顺着话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殿下所言极是,陈公子遭此无妄之灾,实乃国之大憾。 然其心血所系,关乎江南百万生民,就此湮没,岂非暴殄天物? 更寒了天下有志于实务者的心。”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不若……使其才学化入清流,由殿下以忧心国事、垂询良策之名,行文都察院、翰林院,乃至工部有司。 届时,明薇自可将陈公子策论中之精要,不着痕迹地融入与刘、林诸位大人的探讨之中,引其深思,激发其奏对。 其言论若有可取,自然可呈于御前,为中枢决策所用。 如此,策论得以推行,陈公子心血不枉,清流务实之声亦可彰显,殿下广纳贤言之名更盛……一举数得。” “化入”清流! 明凰眼中精光大盛,这正是她想要的! 柳明薇不仅看穿了她的谋划,更主动提出了更圆融、更“清流”的方式。 这不仅仅是借壳生蛋,更是要将陈九的智慧彻底融入清流的血脉,成为她明凰可以调动的力量! “好一个化入!” 明凰赞道,语气带着激赏和一丝深意, “柳小姐心思玲珑,此计堂皇正大,润物无声!既全了清流颜面,又能使良策得用,更免了陈九再受攻讦之苦,只是……” 她话锋微转,目光直视柳明薇, “此举,恐需小姐在清流之中,多有斡旋引导。 刘、林诸位大人,乃至其他有识之士,若能因此策论而崭露头角,为国分忧,其心……其力,日后或可成为殿下推动江南变革,乃至朝堂革新的中流砥柱。” 这才是明凰真正的核心目的——收拢清流中的务实派为己所用,构建属于自己的朝堂力量! 她不再掩饰,直接将“江南变革”、“朝堂革新”与这些可能因陈九策论而受益的清流官员的未来绑定在一起。 柳明薇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她听懂了明凰话中赤裸裸的招揽之意。这已超出了单纯解决水患的范畴,而是卷入了更深层的权力格局重塑。 清流向来标榜独立,若被打上“公主党”的烙印…… 然而,她脑海中闪过风雪夜陈九濒死的惨状,闪过琼林苑他悲愤的控诉,闪过他策论中那洞穿迷雾的犀利。 江南的水患是真实的,百姓的苦难是真实的,陈九的才能……也是真实的。 若拘泥于清流虚名,坐视良策因门户之见而夭折,又与那些空谈误国之辈何异? 更重要的是,明凰展现出的,是真正解决问题的魄力和手腕。 与其让清流继续在无谓的党争和空谈中消耗,不如让其中务实的力量,借助公主的平台,真正做点实事。 这或许……也是清流自救、重获民望的一条路。 权衡只在瞬息之间。 柳明薇抬起眼帘,迎向明凰锐利而充满期待的目光,清冷的眸子里没有激动,没有惶恐,只有一种洞悉世情后的平静与决断。 她没有直接应承“效忠”,而是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随即放下,动作优雅而从容。 “殿下深谙人心,明薇佩服。” 她淡淡开口,语气波澜不惊,却带着一种默认的沉重力量, “水患汹汹,非一人一派可治,集众智,合众力,方为正道。 殿下欲为江南生民开生路,为朝廷寻良方,此心此志,可昭日月。刘、林诸位大人,乃至其他心系实务的同僚,若其见解能为国所用,得其施展抱负之机,亦是幸事。 明薇……愿尽己所能,穿针引线,使清流中之清音,不为杂芜所掩,能达天听,利国利民。” 没有慷慨激昂的表态,没有明确的阵营划分。 但一句“愿尽己所能,穿针引线”,一句“使清流中之清音,能达天听”,已清晰地表明了立场, 她柳明薇,将以自己的方式,协助明凰整合清流中的务实力量,共同推动以陈九策论为核心的治水方略! 这既是践行她“稍赎前愆”的承诺,也是她作为清流一份子,对自身理念和道路的一次重大抉择。 明凰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真正舒展的笑意。 柳明薇的回应,比她预想的更聪明,也更符合清流明珠的身份。 这种心照不宣的结盟,远比赤裸裸的效忠更稳固,也更具有操作性。 “有柳小姐此言,本宫心甚慰!” 明凰举杯,姿态郑重,“江南万民之幸,社稷之福!此事,便依计而行,本宫即刻拟文,广征治水良策,至于如何化入……便全赖柳小姐斡旋了。” “分内之事。”柳明薇亦举杯回应。 两只精致的白瓷茶盏在空中轻轻相碰,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微响。茶汤微漾,映照着两张同样美丽却气质迥异的脸庞—— 一张是雍容中带着掌控一切的锐利,一张是清冷下藏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清流与皇权的力量,在这关于水患的忧思和对一个“废人”才学的借重中,悄然交织,形成了一张无形而坚韧的网。 目标,直指江南沉疴,亦指向朝堂格局的暗流涌动。 柳明薇告辞离去,身影消失在暮色渐浓的花径深处。 明凰独立轩中,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温润的边缘,眼神深邃如渊。 “棋子已落,棋盘铺开。” 她低声自语,唇边笑意转冷,“陈九,你这块烂泥,可要糊得结实些……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而在暖阁深处,趴在锦榻上、看似沉睡的陈九,那被发丝遮掩的唇角,似乎也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体内那蛰伏的微弱剑气,仿佛感应到了棋盘落子的杀伐之气,无声地铮鸣了一下。 第93章 暗中毒蛇 皇子秘闻 暮色沉沉,暖阁内只余一盏孤灯,光影摇曳,将陈九趴在锦榻上的身影拉得细长而孤峭。 明凰坐在榻边小杌上,将清漪轩与柳明薇的密谈结果,以及“化入清流”之策,言简意赅地低声告知完毕。 阁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陈九缓缓睁开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疲惫之下是洞穿世情的冰冷清醒,他听完明凰的叙述,脸上并无意外,只有一丝极淡的、带着自嘲的讥诮。 “柳明薇…有之前退婚的歉意,更想借势。 她看得清江南困局非清流空谈能解,也看清了依附于你这条潜龙,能让清流中的务实派真正施展抱负。” 陈九的声音嘶哑低沉, “化入清流?好算计,我的策论是种子,她是引水的渠,那些清流官员是开花的树,而公主你……坐收整片林荫。 至于我这摊糊墙的烂泥,越废,越无害,你们这棋下得才越顺手。” 明凰没有否认,凤眸中闪过一丝锐利:“你明白就好,这盘棋,本宫替你下了。 你只需安心做你的废人,好好磨砺你该磨砺的东西,外面风雨再大,自有本宫替你挡着。” 陈九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他沉默片刻,目光透过昏暗的灯火,看向明凰,问出了深藏心底的疑惑: “殿下,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凝重的探究, “大皇子景昭,我见过,宽厚有余,锐气不足,行事瞻前顾后,难成大事。 二皇子景啸天,嚣张跋扈,性情暴烈,如同出柙猛虎,看似凶狠,实则爪牙皆露,易为猎人所伤。”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唯有这三皇子景宸……我虽未曾谋面,但其行事,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琼林苑这场鸿门宴,环环相扣,步步杀机,捧杀、构陷、逼出底牌、借刀杀人……手段之狠辣精准,心思之缜密深沉,绝非景昭、景啸天之流可比拟。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提到景宸,明凰的神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深沉的忌惮。 她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仿佛在汲取一丝冷静。 “景宸……”明凰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沉重, “他是条毒蛇,一条盘踞在阴影里,从不轻易亮出毒牙,却能在你最意想不到的时刻,给予致命一击的毒蛇。” 她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陈九:“你可知,他母妃可是梅妃,身后是苏家,照常理来说,这样的背景,在大景的风头可以说是最盛的那个?” “可他却处处忍让,处处退步,以至于这么多年以来,京中甚至都快遗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三皇子,这就是他的心计,十分可怕。” 陈九眼神微凝,示意明凰继续说。 “十岁那年,负责教导皇子骑射的武师傅,因醉酒失言,在宫宴上嘲笑了他母妃身后的苏家,三日后,那武师傅被发现意外坠马,摔断了脖子。” 明凰的声音冰冷, “所有人都以为是意外,但本宫当时就在场,亲眼看到景宸听到那武师傅嘲笑时,眼底一闪而过的……那种冰冷,绝非一个十岁孩童该有。” “十五岁,户部爆出巨额亏空,牵连甚广,父皇震怒,命人彻查。 负责此案的,是时任户部侍郎的周正清,为人耿介,素有清名,他查案雷厉风行,揪出了不少勋贵子弟贪墨的证据,矛头甚至隐隐指向当时风头正盛的二皇子景啸天外家一脉。” 明凰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就在周侍郎即将把最关键证据呈交御前的前夜,他突发急症,暴毙家中!死因蹊跷,所有证据线索也随之意外焚毁。 此案最终不了了之,只砍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吏头颅。 而当时,景宸……正以体察民情为由,在周侍郎家乡游学。” 陈九的瞳孔微微收缩,借刀杀人,毁尸灭迹!时机把握之准,手段之干净,令人不寒而栗。 “他从不与人正面冲突。” 明凰继续道,语气带着深深的警惕, “景昭宽仁,他便处处示弱,以恭顺好学的弟弟姿态依附,实则暗中吸纳景昭门下不得志的官员为己用; 景啸天跋扈,他便处处忍让,甚至主动将一些看似风光、实则烫手的差事让给景啸天,让其四处树敌,焦头烂额。 而他自己,永远躲在幕后,笑容温润,言语谦和,仿佛与世无争。” “这些年,” 明凰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寒意, “朝中但凡有碍他路、或知晓他某些隐秘之人,要么意外身亡,要么急流勇退告老还乡,要么…… 就像那周侍郎一样,在关键时刻突发急症。 没有证据,永远没有证据指向他。 所有人都知道是他,但所有人都抓不住他的把柄! 他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毒蛇,潜伏在暗处,耐心地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然后一击毙命!” 她看向陈九,目光灼灼:“琼林宴,就是他的手笔!从利用文若先生那开宗立派的赞誉捧杀你,到安排孙豹门前折辱,再到孔希声的煽风点火,勋贵的推波助澜,最后是那恰到好处的油渍、毒针、舆图坠落! 环环相扣,步步紧逼!若非柳大人眼尖,若非你最后关头……反应够快,此刻你早已是阶下囚或一具尸体! 而他景宸,从头到尾,都站在岸上,清清白白,甚至还能主持公道!” 明凰的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警告:“陈九,你记住,在这洛京城里,景啸天那样的猛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景宸这样的毒蛇,他盯上你了!因为你展现出的思维威胁到了他,因为你站在了本宫这边! 他绝不会容许你活着,更不会容许你的才学被本宫所用! 柳明薇入府的消息,此刻必然已到他手中,以他的性格,只会更加认定你威胁巨大,杀你的心……只会更急!更狠!”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灯火的影子在墙壁上跳动,如同不安的鬼魅。 陈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翻涌着冰冷刺骨的寒芒。 明凰描述的每一件事,都勾勒出一个城府极深、手段阴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可怕对手形象。 这与他之前对皇室子弟的认知截然不同。 “原来如此……” 陈九的声音嘶哑而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一条藏在暗处,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咬断猎物喉咙的毒蛇,琼林苑……只是他的一次试探性攻击。” 他缓缓闭上眼,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也似乎在压制体内翻腾的杀意。 半晌,他才重新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死寂般的冰冷,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带着血腥气的弧度: “多谢殿下解惑,烂泥糊墙……糊得再严实,看来也挡不住毒蛇从缝隙里钻进来咬一口。”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 “不过,蛇再毒,也有七寸,他既然想玩……那就看看,是他的毒牙快,还是我这把……磨得更快的剑,先钉穿他的脑袋!”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在暖阁凝滞的空气里。 明凰看着陈九眼中那燃烧的、如同深渊之火般的战意和决绝,心头那丝因景宸带来的沉重压力,竟被冲淡了几分。 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废人”的家伙,骨子里藏着的,是比毒蛇更可怕的凶性! “好!”明凰起身,眼中同样燃起火焰, “毒蛇既已出洞,那便斩了它!你安心养伤,外面的事,交给本宫!” 第94章 婚事重提 豺狼争食 柳明薇不负所托,在与明凰见面之后,清流开始发力, 连日来,朝堂之上,一股微妙而清晰的风向正在悄然转变。 先是都察院给事中刘希古,这位以刚直不阿、精通河工着称的清流干臣,在早朝之上,针对江南水患连年糜耗国帑、民不聊生的现状,慷慨陈词。 他不再仅仅空谈“吏治清明”、“爱民如子”的大道理,而是拿出了一份条理清晰、数据详实的条陈, 其中“于上游丘陵山地广植深根林木以固土保水”、“因地制宜,于低洼易涝不宜耕作处规划蓄洪区,泄洪保主河道安澜,退水后反成沃土”等核心观点,引得不少务实官员频频点头。 其论述严谨,引经据典,俨然是多年实地考察后的深思熟虑。 紧接着,新科翰林院庶吉士林致远,这位出身江南水患重灾区的年轻才俊,也上了一道《疏浚漕运、安民固本疏》。 他痛陈漕运梗阻对京师民生的巨大影响,更提出了“改良漕船,借鉴海船水密隔舱之法,一舱破损,整船不沉,保漕粮与人命”、“严查沿途关卡盘剥,建立漕运讯息快传之制”等具体革新之策。 其言辞恳切,切中时弊,带着浓厚的乡土情怀和务实精神。 更令人侧目的是,向来以古板守旧着称的老翰林钱阁老,竟也在一次关于工部河工预算的讨论中,破天荒地支持了刘希古关于“梯田固土乃长远之计”的观点,虽然依旧强调“需稳妥推行,不可操切”,但态度已然松动。 这些声音,如同涓涓细流,在原本被勋贵集团把持、清流空谈充斥的朝堂上,汇成了一股不容忽视的清泉。 他们所提之策,逻辑严密,指向明确,充满了解决实际问题的智慧和担当,与之前陈九在琅琊书斋拆解问题、推演因果的思维方式,隐隐呼应。 高踞龙座的景帝,将这些变化尽收眼底。 他面上依旧沉肃威严,不动声色地听着臣工们的奏对,心中却掀起波澜。 成了! 他心中暗赞一声,这正是他默许、甚至暗中期待的局面! 明凰的动作比他预想的更快、更巧妙! 她果然看穿了朕的心思,也找到了破局的钥匙——清流中的务实派! 借由柳明薇这个关键节点,成功地将陈九那套惊世骇俗却直指要害的“格物致知、经世致用”之学,不着痕迹地“化入”了清流的血脉之中! 刘希古、林致远……这些清流官员的奏对,字字句句都闪耀着陈九思想的影子,却又被巧妙地披上了清流务实、忧国忧民的外衣,显得堂皇正大,无可指摘。 朝堂之上,那些勋贵们再想用“庶人妄议”、“奇技淫巧”来攻讦,已是无从下口,因为提出这些的是清流干臣,是翰林新锐! 景帝的目光扫过下首几位皇子。 大皇子景昭脸上带着一丝真实的宽慰和喜色,显然乐见其成,觉得这是解决江南困局的好兆头。 二皇子景啸天则显得有些烦躁和不耐,似乎对这些“琐碎”的水患讨论嗤之以鼻。 而三皇子景宸……他依旧保持着那副温润如玉、谦恭有礼的姿态,垂手肃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也在为这些良策的提出而欣慰。 但景帝那阅尽沧桑的锐利目光,却捕捉到了景宸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阴鸷与冰冷。 景帝心中冷笑,老三,你这条毒蛇,也感到威胁了? 明凰这一手,不仅破了你在琼林苑的杀局,更釜底抽薪,将陈九的威胁化于无形,反而借力打力,开始构建她自己的力量! “刘爱卿、林爱卿所奏,鞭辟入里,切中要害!” 景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和一丝难得的嘉许, “江南水患,漕运梗阻,乃朕心腹之患,尔等能洞察本源,献务实之策,实乃社稷之福! 着工部、户部、都水监,即刻会商刘、林二位爱卿条陈,详拟可行章程,速速报朕! 若行之有效,解江南困厄,尔等当为首功!” “臣等遵旨!谢陛下隆恩!”刘希古、林致远等人激动叩首。 景帝的认可,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将这股清流中的务实浪潮推向了高潮。 勋贵们虽然心中不忿,但皇帝金口已开,又有清流“大义”在前,也只能暂时偃旗息鼓。 然而,景帝心中雪亮。 这一切的源头,那个躺在公主府暖阁里、被所有人视为“废人”的陈九,他的身影,他的贡献,被默契地、彻底地抹去了。 朝堂之上,无人提及,仿佛那些精妙绝伦的策略,真是刘希古、林致远等人皓首穷经、实地考察所得。 这正是景帝想要的结果!树立明凰的力量对抗苏家勋贵,又不至于让一个庶人掀起太大的波澜。 陈九的“废”,是这盘棋里最完美的掩护。 镇国公主府,暖阁 陈九趴在锦榻上,脸色苍白依旧,但眼神却异常清亮。 蓝锋将一份誊抄的朝堂简报低声念给他听, “刘希古……梯田固土……林致远……水密隔舱……” 陈九听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呵,化入得不错,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唯独没提陈九二字,烂泥糊墙,糊得严实,功劳自然都是墙上的锦绣文章。”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洞穿世情的漠然。 “殿下此局,已成。” “清流务实派已显,陛下认可,江南水患之策得以推行,三皇子那边……暂时被压制住了。” “压制?”陈九嗤笑一声,眼中寒芒更盛, “毒蛇被惊扰,只会藏得更深,咬得更狠,景宸岂是坐以待毙之人?他此刻,恐怕比任何时候都想让我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暖阁外传来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 明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脸色比平日更加沉凝,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挥退了侍从,快步走到榻前,目光锐利地扫过陈九。 “陈九,感觉如何?”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死不了。” 陈九抬眼看向她,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的异样,“有事?” 明凰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和……荒谬:“两件事,第一,你的废,效果太好。 父皇对清流转向、江南策论推行甚为满意,对我的识人之明与统御之力更是赞许有加。”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嘲讽: “所以,第二件事来了,父皇今日下朝后,特意召本宫入宫,重提本宫婚事! 言本宫已过摽梅之年,身为镇国公主,更应为天下女子表率,宜早定驸马,安邦定国!” 陈九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 明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继续说道:“这还没完,父皇话锋一转,竟又提起柳明薇! 言其才貌双全,品性端方,乃洛京闺秀典范。 而就在方才,本宫得到消息——大皇子景昭,已于今日早朝后,正式向父皇请旨,求娶柳明薇为皇子正妃!” 暖阁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陈九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混杂着荒谬与杀机的气息,瞬间从他看似虚弱的身躯中弥漫开来! 景帝重提明凰婚事,是敲打,是制衡,更是要将她这柄越来越锋利的“镇国之剑”,纳入皇室联姻的掌控之中! 而大皇子景昭求娶柳明薇……这绝非简单的儿女情长! 这是赤裸裸的政治联姻! 是看准了柳明薇在清流中的特殊地位和她与明凰刚刚建立起的微妙联系! 是想通过柳明薇,将这股新兴的清流务实力量,纳入大皇子一系的麾下! 景昭或许没有景宸的阴毒,但他背后的势力,绝不会放过这个染指清流、分化明凰力量的机会! “好棋……” 陈九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冰冷, “真是好棋!我的废,成全了你的势,你的势,引来了群狼环伺!烂泥糊墙,糊住了毒蛇,却引来了豺狼争食!” 他猛地抬眼,看向明凰,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殿下,你的墙……糊得可真是热闹!” 明凰迎着他的目光,凤眸之中同样翻涌着惊涛骇浪和凛冽的杀意。 景帝的催婚,大皇子的求娶,如同两把无形的枷锁,瞬间套在了她的脖颈之上,也彻底搅浑了刚刚打开的局面! “热闹?” 明凰的声音如同淬了冰, “这才刚刚开始!陈九,看来我们这摊烂泥,糊住的不仅仅是墙……还糊住了某些人的通天路!他们……坐不住了!” 第95章 金雀将蹄 来个狠的 明凰带来的消息如同两块巨石砸进暖阁的死水。 景帝催婚的旨意尚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而大皇子景昭求娶柳明薇的举动,则像一把淬毒的软剑,精准刺向明凰刚刚构建的权力支点。 陈九眼中那抹冰冷的讥诮凝固了,随即化为更深的幽暗。 他趴在锦榻上,看似虚弱无力,但那股无形的、被激怒的锋锐气息却让暖阁的空气都粘稠了几分。 “烂泥糊墙,糊住了毒蛇的牙口,却引来了豺狼的涎水。” 陈九的声音低沉嘶哑,每个字都像在冰水里浸过, “陛下这是嫌公主府不够热闹,非要再添几把火?大皇子……呵,他倒是会挑时候,捡现成的便宜,柳明薇刚与我等冰释前嫌,成为沟通清流的桥梁,他就要把桥连根拔起,收到自己后院?” 明凰凤眸含煞,指尖捏得发白:“景昭背后必有高人指点!这绝非他平素瞻前顾后的作风! 娶柳明薇,一可得清流助力,柳方正声望卓着; 二可斩断本宫与清流务实派刚刚建立的纽带; 三则……柳明薇才貌双绝,本身亦是极大的政治资本! 好一个一石三鸟!” 她踱步到窗边,望着沉沉夜色,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与决绝:“父皇的催婚是阳谋,避无可避。 景昭的求娶是釜底抽薪,毒辣异常。 陈九,我们的墙……糊得还不够快,不够狠!若让这两件事成了定局,你我之前所有的谋划,都将付诸东流!” 压力如山崩海啸般涌来,陈九重伤未愈,身份尴尬,是世人眼中的“废人”,根本无法在明面上撼动这两道旨意。 常规的权谋手段,在景帝的意志和大皇子的抢先一步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暖阁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陈九缓缓闭上眼,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并非因为伤痛,而是思绪在极限运转下带来的消耗。 他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承受着惊涛骇浪的冲击,寻找着那唯一的裂缝。 时间一点点流逝,明凰焦灼的目光落在他苍白的侧脸上,几乎要失去耐心。 突然,陈九猛地睁开眼!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疲惫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亮光取代! 他看向明凰,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带着血腥味的弧度, “既然他们要釜底抽薪,那我就给他们来个狠的,” “怎么个狠的?”明凰一怔, 这一次,陈九没有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 “我需要回去一趟归庐,就现在,” “为什么,你要是找人我可以帮你,现在你在我这里养伤,许多人都盯着。”明凰不解道, 陈九摇了摇头,“此事我必须亲自去,景帝与大皇子要对我们釜底抽薪,此刻正在得意,相信其他人也在看我们笑话,我速去速回,他们不会发现的。” “你到底要怎么做?这很危险,” “我不确定,一切等我回来之后,我需要去确认一些事情。” 陈九并没有透露太多,不是不信任,而是自己无法确定,关于归园那边,还有好多事情等着自己去发掘, 他现在无法破局,想要破局就需要借力,借谁的力就成了问题,思来想去,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归园中的那些金丝雀, 那些被权贵玩腻后如同垃圾般丢弃、又被归园悄然收容的女子们! 这一次,他需要糊塌大皇子,这就需要一些皇家秘辛,他此去就是想问一些金丝雀,有没有人知道大皇子的八卦,可以让他塌房的八卦。 “好,我让人从暗道送你离开,不过天亮之前,你需要回来,那个时候太医会来,” “可以,送我到归庐,那边有我的人!” 明凰并没有继续追问,两人之间的信任无需多言,既然陈九如此说,她就信。 陈九被送回归庐的时候已经临近深夜,李玄微都没来得及问候,就被陈九赶了出去,然后与蓝姑将门关了起来, “李玄微,我回来的消息不可外传,你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李玄微有些不解,几日未见,公子的危机他都听说了,还好有个公主罩着,可这个点回来,他的眸子有些深沉,此刻一定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他没有乱猜,默默地靠在一根柱子上,手中掐了个手势,真个归庐突然风气,随后雾气开始弥漫,将一切遮掩。 “园主,你怎么这个时候来这里,你知道不知道很多人在盯着。。” “我知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当面问你,” 面对蓝姑的疑问,陈九没有耽搁,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 “我现在需要一件事,也可以说一件丑闻,这件丑闻要让皇家蒙羞,要让大皇子成为笑柄,最好带点桃色新闻的那种,你就告诉我,这件事在你的雀笼中找得到找不到?” “丑闻?你要干嘛?” 蓝姑一怔,反问道, “不要问我干嘛,你就告诉我,那些被收拢在园子深处,被世界遗忘,被权贵抛弃的笼中鸟……她们,还在吗?她们……还愿意唱歌吗?” “金丝雀……”蓝姑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痛惜,有决绝,更有一丝冰冷的期待, “她们……一直都在,归园是她们最后的栖身之地,也是她们……淬炼仇恨与等待复仇的熔炉,园主,您确定要唤醒她们?一旦她们开口歌唱,洛京,甚至这天下……将再无宁日,她们的歌声……是泣血的哀鸣,更是焚毁一切的业火!” 他死死盯着蓝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血块:“转告她们,她们不是笼中鸟!她们是活着的匕首!是淬了剧毒的暗箭!她们被当作玩物抛弃时,就注定要成为那些伪君子头顶的丧钟! 告诉我,她们……手里握着谁的命脉?谁的血债?谁的……足以让这洛京城天翻地覆的惊天丑闻?” 第96章 往日旧事 皇家丑闻 蓝姑眼中精光爆射,没有丝毫犹豫,躬身道:“是!园主!” 身影一晃,已消失在门外夜色之中。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距离归庐数条街巷外,一处不起眼的幽深宅院后门悄然开启。 没有灯笼,只有月光勾勒出几个纤细窈窕、却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身影。 蓝姑引着三位女子悄无声息地闪入, 暖阁内灯火被刻意调暗,昏黄的光线下,三位女子静静而立。 她们身着素净的衣裙,面容或清丽,或妩媚,却都带着一种被风霜磨砺后的沉静,眼底深处,则燃烧着压抑已久的、如同地火般的恨意与决绝。 为首一位,约莫三十许,气质沉凝,眉眼间依稀可见昔日的风华绝代,她便是“雀首”——白芷。 她身后两位,一位眼神灵动中带着刻骨的讥诮,名唤绿萼,另一位则沉默如冰,唯有紧抿的唇线透出森然,唤作寒鸦,乃是负责其他二人安全的归园情报人员。 “园主。” 白芷对着榻上的陈九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来了。” 陈九的声音依旧嘶哑,目光锐利地扫过三人, “时间紧迫,废话不说,陛下催婚镇国公主,大皇子景昭请旨求娶柳明薇,这两件事若成,我们之前所有努力,皆成泡影,墙要塌了,需要你们的歌声,把它彻底震碎!” 白芷眼中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园主想知道哪家的旧事唱得最响、最要命?” 陈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三人,最终定格在白芷身上:“要能同时让陛下投鼠忌器,让大皇子……身败名裂!” 房间内瞬间寂静,让皇帝和大皇子同时投鼠忌器甚至身败名裂?这需要何等惊天动地的秘辛? 白芷沉默片刻,眼中掠过极其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片决然的死寂。 陈九那句“让他们自顾不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白芷眼中最后的决绝波澜。 绿萼得到白芷首肯,脸上那抹残忍的妩媚更盛,她轻移莲步,声音清脆却字字淬毒,精准地刺向目标:“园主,奴婢知道一件关于大皇子的趣事,保管能让洛京的贵人们津津乐道好些日子。” 她故意停顿,欣赏着空气中陡然绷紧的弦,才慢悠悠地吐出那足以致命的秘密:“大皇子妃周氏,温良贤淑,京中称颂。 可咱们这位大殿下啊……似乎总觉得枕边人少了些风情, 三年前,他偶遇一位从江南采买来的舞姬,名唤雪娘, 啧啧,那真是容色倾城,尤擅霓裳羽衣,一舞动人心魄, 大殿下为其神魂颠倒,竟不顾礼法体统,在城南翠微别院金屋藏娇。” 绿萼的眼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精光:“这本是勋贵子弟常玩的把戏,算不得奇。 奇就奇在这位雪娘,入府之时便已非完璧之身! 更妙的是……她入府仅七个月,便早产诞下一位男婴! 大皇子爱若珍宝,视为己出,对外只宣称是侍妾所生,记在了正妃周氏名下,养在别院深处,取名景瑜。” “混淆皇室血脉?” 蓝姑失声低呼,饶是她见惯风雨,也被这秘闻的劲爆程度震得心神剧颤。 这已非简单的风流韵事,而是足以动摇国本、让景帝震怒废黜皇子的大罪! 陈九眼中寒芒爆射,如同最锋利的冰锥:“证据何在?空口无凭,便是泼天污水,也撼动不了大皇子分毫!” 他需要的是足以钉死景昭的铁证,而非捕风捉影的流言。 绿萼掩唇轻笑,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得意:“奴婢当年,正是那翠微别院的洒扫丫鬟,雪娘入府时神色慌张,行动间多有遮掩,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我们这些下贱人的眼睛。” 她从怀中极其珍重地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事。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块烧得焦黑卷曲、仅剩巴掌大的丝绢残片!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从焚烧物中抢救出来的。 “此乃雪娘入府前,试图焚毁情信时,被风吹落一角,恰好落入奴婢手中。” 绿萼将残片递向陈九,指尖微微颤抖,那是压抑多年复仇快感的兴奋, “园主请看,这上面字迹虽被烟火熏燎,但关键几处尚可辨认。” 陈九接过残片,凑近昏暗的灯火。 丝绢质地柔滑,残留着淡淡脂粉香气,显然是闺阁之物。焦黑的边缘下,几行娟秀却透着绝望的字迹依稀可辨: “……郎君情深,雪娘铭记五内……然身陷囹圄,身不由己……腹中骨肉……实非殿下……望郎君……速离洛京……永莫再寻……恐累及郎君性命……泣血绝笔……” “雪娘”的署名清晰可见!更关键的是,信中明确提到了“腹中骨肉”和“实非殿下”! “好!” 陈九眼中精光暴涨,这残片虽小,却如同指向景昭心脏的毒箭! 它证明了雪娘入府前已有情人且身怀有孕,而那个被大皇子视为长子的景瑜,其生父身份存疑!这是颠覆皇室血脉的铁证雏形!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绿萼:“那雪娘和她那情人,如今何在?景瑜的样貌特征,可有异常?” 他需要更多佐证链。 绿萼眼中闪过一丝痛快的恨意:“雪娘诞下景瑜后,大皇子虽宠爱,但周氏家族岂能容她?加之……她心中郁结,思念旧情,不过一年便忧思成疾,香消玉殒了,至于她那情人…… 奴婢后来多方打听,只知是个落魄书生,在雪娘入府后不久,便意外失足落水而亡,尸骨无存,死得干净利落,像是某些人的手笔。” 她的话语冰冷,直指大皇子或其正妃家族的灭口手段。 “至于景瑜……” 绿萼回忆道, “那孩子如今约莫三岁,养在别院深闺,甚少露面,奴婢离府前曾远远见过,粉雕玉琢,甚是可爱,只是……” 她刻意停顿,加重语气, “那孩子的眉眼轮廓,与雪娘有六七分相似,却与大皇子……无半分肖似之处!鼻梁略高,眼窝微深,倒有几分……江南书生的清俊影子,若让宗人府或陛下身边的积年老供奉仔细端详……” 够了! 陈九心中已有定计。 第97章 得意忘形 报应不爽 残片、雪娘非完璧且早产的时间点、情人蹊跷死亡、景瑜与大皇子容貌迥异……这些线索串联起来,足以在景帝心中种下最深的怀疑种子! 根本不需要绝对的实证,皇家最忌讳的就是血脉存疑! 只要这风声放出去,就足以让景昭焦头烂额,让景帝震怒不已,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什么催婚镇国、求娶柳明薇? “雪娘之死,那书生之死,皆是线索。” 陈九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寒鸦!” 那位一直沉默如冰、代号“寒鸦”的女子应声上前一步,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天生的追踪与隐匿气息。 “你精于追踪、易容、隐匿,此事交由你办。” 陈九盯着她,“动用归园在江南和洛京的一切暗线,给我查!查雪娘的来历,她入府前在江南的轨迹,接触过哪些人! 特别是那个意外身亡的书生,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有何亲友?他落水前后,有何异常?我要知道是谁下的手,用的什么手段! 哪怕只有蛛丝马迹,也要给我挖出来!做成铁案卷宗!” “是!” 寒鸦的声音如同两块冰片摩擦,简洁而充满力量。 她接过陈九递来的情书残片,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身影一晃,便如同融入了窗外的夜色,消失无踪。 她的任务,是去编织那条致命的证据链。 陈九的目光转向绿萼和白芷:“绿萼,你熟悉翠微别院旧人,负责联络可能知晓内情、或对景昭心怀怨怼的下人、旧仆,威逼利诱,务必让他们在必要时开口!白芷!” 雀首白芷微微颔首,沉静的目光中蕴含着掌控全局的力量。 “你统筹全局。” 陈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准备渠道,时机一到,我要这混淆皇室血脉的丑闻,如同瘟疫般,一夜之间传遍洛京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 先从最下九流的勾栏瓦舍开始,让说书人编成香艳离奇的故事!再让流民乞丐口口相传!最后……”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让这风,吹进清流的耳朵,吹进御史的案头,更要让它不经意地,飘进宫里某些有心人的耳朵里!尤其是……陛下身边,对大皇子生母或周家不满的太监、女官!” 他要的不是直接上书弹劾,而是让这丑闻如野火燎原,让景帝被动地、无法遏制地听到它!让猜忌和怒火在皇室内部先烧起来! “记住,” 陈九最后强调,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烂泥糊墙,这次要糊塌的是大皇子的根基! 要让这丑闻臭不可闻,让景昭自顾不暇,让陛下龙颜震怒,无暇他顾! 让所有人都看看,想趁火打劫、釜底抽薪的下场!” “奴婢明白!” 白芷和绿萼齐声应道,眼中燃烧着复仇与破坏的火焰。 她们等待这一刻已经太久,那些被践踏、被抛弃的屈辱,终于找到了最致命的反击点,洛京的天,该变一变了! 白芷上前一步,对着陈九,也是对着这复仇的计划,深深地行了一礼,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快意: “园主放心,金丝雀沉寂多年,只为等待此刻,我等定让这歌,唱得响彻九霄,唱得大皇子身败名裂,唱得那龙椅上的……也坐不安稳!这洛京的天光,该照一照那些藏在锦绣下的蛆虫了!” 暖阁内,杀机弥漫,一张无形的大网,已悄然撒向大皇子景昭和他竭力维护的皇家体面。 陈九趴在榻上,脸色苍白依旧,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却闪烁着比灯火更刺骨的寒芒。 景帝催婚镇国公主与景昭求娶柳明薇的消息,如同两枚投入洛京权力深潭的重磅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随后便化为无数津津乐道的涟漪,席卷了整个上层圈子。 明凰公主闭门谢客,府邸气氛肃杀。 景帝的催婚旨意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困在风暴中心。 她深知,父皇此举既是制衡,也是试探,更是将她这柄日益锋利的“镇国之剑”纳入皇室联姻框架的必然之举。 无数勋贵子弟的心思活络起来,若能尚主,尤其是权势煊赫的镇国公主,那将是何等的青云之路? 一时间,公主府的门槛虽冷清,暗地里探听、揣摩、甚至开始活动门路的家族却不在少数。 柳明薇的清冷面庞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凝重与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景昭的求娶来得如此突兀、如此精准,绝非儿女情长! 这是赤裸裸的政治掠夺!欲将她柳家、将她柳明薇,连同她刚刚与明凰建立起的微妙联系和可能借她之手整合的清流力量,一并纳入大皇子一系的囊中! 父亲柳方正眉头紧锁,在书房踱步良久。 清流重臣之女成为皇子侧妃,看似尊荣无比,实则凶险万分。 这意味着柳家将彻底卷入夺嫡漩涡,再难保持清流超然的立场,更可能成为各方攻讦的靶子。 柳明薇拒绝了所有试探性的恭贺,只冷冷道:“此事尚在陛下圣裁,明薇不敢妄议。” 至于大皇子府邸,景昭府上,气氛却是截然不同。 连日来,门庭若市,道贺之声不绝于耳。 景昭本人更是春风得意,仿佛那柳家才女已是囊中之物,那清流的力量唾手可得。 幕僚们分析得头头是道:娶柳明薇,一得清流助力,二断明凰臂膀,三得贤名美誉。 景昭甚至已在畅想,待柳明薇过门,凭借其才情和柳方正的声望,定能吸引更多务实官员投效,彻底压过景宸的风头。 他吩咐下去,大摆筵席,广邀亲近勋贵,提前庆贺这“双喜临门”之势。 觥筹交错间,景昭满面红光,言语间对柳明薇的才貌品性赞不绝口,仿佛已是情深意笃。 三皇子府上, 檀香依旧,景宸脸上那抹温润的笑意却显得格外冰冷。 他看着暗卫送来的、关于景昭府上欢宴的密报,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 “得意忘形,蠢货。” 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真以为柳明薇是那么好娶的?真以为明凰会坐以待毙?陈九……那个烂泥下的疯子,会任由你夺走他的桥?”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算计。 景昭的得意,正是他乐见的,爬得越高,摔得才会越惨。 他需要等待,等待那个被激怒的“废人”和护短的镇国公主的反击。 他相信,反击必然雷霆万钧,他只需……在适当的时候,轻轻推上一把,让火烧得更旺些。 就在大皇子春风得意、洛京权贵们或羡慕或算计地议论着这两桩“大喜事”时,一股阴冷、污秽、带着致命诱惑的暗流,开始在洛京最阴暗的角落里悄然滋生、蔓延。 第98章 丑闻来袭 惊动洛京 城南,肮脏潮湿的乞丐窝棚, 几个蓬头垢面的老乞丐围着一小堆篝火,火光照亮他们浑浊却闪烁着诡异兴奋的眼睛。 “听说了吗?啧啧,天家贵胄,玩得比咱们还花!” “快说说,快说说!哪个贵人?” “还能有谁?那位最近风头正劲、要娶清流明珠的大殿下呗!”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乞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唾沫星子乱飞, “听说啊,他在城南有个金屋,藏了个天仙似的江南舞姬,那叫一个宠!” “嗐,这有啥稀奇?贵人老爷们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旁边人不以为然。 “稀奇?嘿嘿!”老乞丐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快意, “稀奇的是,那舞姬进去的时候,肚子……嘿嘿,就不是空的了!” “什么?!”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更绝的是,才进去七个月,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老乞丐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大殿下啊,喜当爹,还当宝贝似的养着,记在正妃名下!叫什么……景瑜!哈哈哈,你说这帽子,绿得发亮啊!”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几张因听闻惊天秘闻而扭曲兴奋的脸。 这劲爆无比、充满香艳与禁忌的故事,如同最烈性的毒药,瞬间点燃了这些底层人心中对权贵隐秘的窥探欲和扭曲的报复快感。 一夜之间,“大皇子喜当爹”、“景瑜非亲生”、“江南舞姬带球入府”的谣言,如同瘟疫般在乞丐、流民、最下等的苦力中疯狂传播开来。 他们不关心真假,只享受传播这能拉下云端贵人的“猛料”所带来的病态满足。 城东,喧嚣嘈杂的“三碗不过岗”茶楼, 往日里,说书先生讲的多是才子佳人、忠臣良将的老段子。 今日却不同,台下的茶客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兴奋,台上的说书先生,一个精瘦干练的中年人,猛地一拍惊堂木! “啪!” “列位看官!今日老朽不讲古,专说今!说一说那九重宫阙里,一桩鲜为人知、却足以惊天动地的……风流秘史!” 他声音抑扬顿挫,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话说三年前,江南烟雨地,一位绝色舞姬名动四方,霓裳羽衣舞,翩若惊鸿影!此女名唤……雪娘!”他刻意拉长了音调。 台下顿时一片“哦——”的起哄声。 “恰逢一位身份尊贵无比、如同云端骄阳般的贵人南下游历,惊鸿一瞥,神魂颠倒!不惜重金,金屋藏娇于城南翠微别院!” “这本是才子佳人常有的佳话,奈何……奈何雪娘入府之时,便已非完璧!腹中……更是珠胎暗结!” “啊?!”台下惊呼一片。 “更离奇的是!入府仅七个月,雪娘便早产诞下一子!那贵人爱若珍宝,视为己出!对外宣称乃侍妾所生,记在正妃名下,养于深院,取名……景瑜!” “轰——!” 茶楼彻底炸了锅!混淆皇家血脉!这可比什么风流韵事劲爆百倍!说书先生巧妙地隐去了大皇子的名讳,但“身份尊贵无比”、“如同云端骄阳”、“正妃周氏”、“景瑜”……这些指向性极强的线索,足以让所有人心领神会! 茶客们兴奋地讨论着,添油加醋,故事在口耳相传中变得更加离奇、更加不堪。 清流圈子的私下聚会。 几位与柳方正交好、或对景昭求娶柳明薇持保留态度的清流官员,在雅致的书斋内品茗。气氛却有些凝重。 “……市井流言,污秽不堪,岂能当真?”一位官员皱眉道。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另一位捻着胡须,眼神闪烁, “柳兄,令嫒之事,还望三思,若真嫁入……恐非良配,这流言若有一丝为真,便是泼天祸事!柳家清誉,毁于一旦!” “是啊,混淆血脉,此乃动摇国本之大罪!陛下若闻之……” 有人压低声音,未尽之意令人不寒而栗。 柳方正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心中惊涛骇浪。 他比谁都清楚,清流最重名节!若柳明薇嫁过去,大皇子府邸真爆出这等丑闻,柳家将万劫不复! 他对景昭求娶本就疑虑重重,此刻这汹涌的流言,更是让他如坐针毡。 他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要豁出去,动用清流力量,在陛下面前力拒这门婚事! 女儿的清白和家族的存续,比攀附皇子更重要! 皇宫大内,玉芙宫, 梅妃苏玉容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听着心腹容嬷嬷的低声禀报,关于景昭求娶柳明薇和市井流言之事。她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诮。 “景昭?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柳明薇那丫头,心高气傲,岂是景昭那个草包能驾驭的?不过是看中了柳家的声望罢了。” 她抿了一口燕窝,语气轻慢, “至于那些流言……捕风捉影,下贱人的嚼舌根罢了,景昭再蠢,也不至于做出这等授人以柄的蠢事。不过……” 她美眸中闪过一丝精光,看向容嬷嬷:“嬷嬷,你说,这流言起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猛,背后……会是谁的手笔?明凰?还是……” 明凰也收到了蓝锋关于流言传播情况的密报。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快意的弧度。 “烂泥糊墙……”她低声自语,仿佛在回应暖阁深处那个无声的谋划者,“糊得……够臭,够狠!”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当那封残破的情书,当寒鸦追查到的蛛丝马迹,当景瑜那与大皇子迥异的容貌被有心人“不经意”地发现…… 这场针对景昭的灭顶之灾,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 而她和陈九,将在这滔天丑闻掀起的惊涛骇浪中,找到破局的缝隙! 洛京的天空,看似依旧被“双喜”的流言笼罩,实则暗流之下,一条名为“景瑜非亲生”的毒龙已悄然抬头,张开了它那足以吞噬皇子前程、撕裂皇家体面的血盆大口。 大皇子景昭那春风得意的笑容,很快就要凝固在惊惧与绝望之中。 第99章 柳家之怒 再次退婚 景昭府邸的欢宴气氛,在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的第三天,戛然而止。 起初,只是管家在采买时,感受到商贩们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那眼神不再是敬畏,而是混杂着鄙夷、怜悯和一丝看热闹的兴奋。 接着,是几位原本亲近的勋贵子弟,借口家中有事,匆匆告辞,眼神躲闪,连客套话都说得言不由衷。 景昭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些无聊的闲言碎语。 直到他最信任的幕僚,那位以沉稳着称的老先生,脸色煞白、脚步踉跄地冲进书房,将一张街头巷尾流传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揭帖拍在他面前。 揭帖上用最粗鄙下流的语言,详细描绘了“某位尊贵殿下”如何被江南舞姬蒙蔽,如何将别人的孽种视若珍宝,取名“景瑜”养在深闺…… 甚至附上了几句篡改过的、模仿雪娘口吻的“泣血书”,字字句句都在控诉“殿下”的愚蠢和被欺骗的屈辱。 “殿……殿下!这……这流言……已……已传遍洛京了!” 幕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冷汗浸透了衣背。 景昭抓起揭帖,只扫了一眼,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轰然褪去!他 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变白,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手中的揭帖被他攥得稀烂,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 “混账!污蔑!这是污蔑!” 景昭猛地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镇纸玉器统统扫落在地,发出稀里哗啦的巨响。 他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是谁?是谁要害本王?明凰?陈九?还是景宸那个阴险小人?!” 恐惧、愤怒、被当众扒光般的巨大羞辱感,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苦心经营的形象,他即将到手的清流助力,他唾手可得的“双喜临门”……在“混淆皇室血脉”这六个字面前,瞬间化为了泡影! 这不再是风流韵事,这是足以将他打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翻身的滔天大罪! “查!给本王查!” 景昭歇斯底里地咆哮, “找出源头!找出散布谣言的人!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还有……翠微别院!立刻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那个孽种……景瑜……给本王看紧了!不……把他……把他……” 杀意在他眼中疯狂闪烁,但仅存的理智告诉他,此刻灭口,无异于自认其罪! 恐慌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浸透了整座大皇子府。 侍卫们如临大敌,面色凝重地执行封锁命令,脚步匆忙而沉重。仆役们噤若寒蝉,眼神躲闪,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成为主子盛怒下的牺牲品。 昔日门庭若市的府邸,此刻门可罗雀,连最亲近的勋贵也避之不及,唯恐沾上这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丑闻。 景昭瘫坐在一片狼藉中,华丽的蟒袍沾满了墨迹和灰尘,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庞,哪里还有半分春风得意的皇子气度? 只剩下一个被剥光了所有伪装、即将坠入万丈深渊的可怜虫。 与此同时,柳方正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冰封。 那份誊抄工整的密报和几张精心临摹的画像,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 雪娘与书生的过往、书生的离奇死亡、景瑜容貌特征的描述……所有的线索都严丝合缝地指向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 柳方正坐在书案后,背脊挺得笔直,脸色却是一片铁青。 他握着密报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书房内只有烛火摇曳的噼啪声和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女儿柳明薇的清冷面庞在他眼前浮现,那冰雪般的高洁才情,那清流风骨的骄傲……他怎能让她跳入这即将天塌地陷、污秽不堪的火坑? 这已不仅仅是政治联姻的利弊权衡,而是关乎女儿一生清白、关乎柳氏满门清誉、甚至关乎生死存亡的抉择! “混淆血脉……动摇国本……欺君之罪……” 柳方正低声呢喃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绝的清明和凛然的怒火! 他不再犹豫,铺开御用的素色奏本,提起饱蘸浓墨的紫毫笔。 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仿佛凝聚着千钧之力,下一刻,他手腕沉稳落下,笔走龙蛇,力透纸背: 臣柳方正,诚惶诚恐,万死顿首谨奏: 为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准允小女柳明薇与大皇子景昭殿下退婚事。 臣闻:婚姻之礼,上承宗庙,下继后世,关乎人伦大义,社稷纲常。 故《礼记》有云:“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然今大皇子殿下与臣女之议婚,本承陛下天恩,臣阖家感戴涕零。 然近日洛京内外,流言汹汹,秽语嚣嚣,所涉之事,骇人听闻,直指殿下府邸清誉,更关乎…… 柳方正的笔锋在此顿住,深吸一口气,眼中厉色一闪,继续写道: ……更关乎皇室血脉之纯正,国本之稳固!市井传言虽不足尽信,然其言凿凿,绘声绘色,竟涉及殿下子嗣血脉存疑之论! 臣闻之,五内俱焚,肝胆欲裂!此等流言,无论虚实,已如污秽之泥,泼天而降,玷污圣听,动摇人心! 臣女明薇,虽蒲柳之姿,然自幼蒙受庭训,稍知礼义廉耻。 柳氏一门,累世清名,皆赖忠君爱国、谨守本分之训。 若令小女于此时嫁入天潢贵胄之家,正值此等污秽流言漫天、疑窦丛生之际,非但于小女名节有损,清白难辩,更恐令柳氏百年清誉蒙尘,使天下人误以为臣攀附权贵,罔顾大义! 陛下明鉴! 清流立身之本,在乎“清”、“正”二字。 臣执掌风宪,纠劾百官,更当以身作则,持身守正,若明知流言如沸,疑云密布,仍贪慕皇家富贵,将小女送入此是非漩涡之中,则臣有何面目立于朝堂? 有何颜面面对天下士林清议?此非但非爱女之道,实乃陷柳氏于不忠不义之地也! 伏惟陛下圣明烛照,体察臣之拳拳爱女之心,护持清流风骨之念。恳请陛下念及人伦纲常、皇室清誉、臣门清白,收回赐婚成命,准允臣女与大皇子殿下退婚!臣不胜惶恐战栗之至,谨昧死以闻! 臣柳方正顿首再拜! 最后一个字落下,力透纸背,仿佛耗尽了他全身力气。 柳方正放下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没有封口,直接将奏本摊开在书案上,让墨迹在烛光下自然风干。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他将柳家的清誉、女儿的清白、以及那指向皇室血脉的巨大疑云,全都押在了这份奏折之上! 他唤来最心腹的长随,声音嘶哑却无比坚定:“即刻……送入通政司!直呈御前!任何人不得阻拦,不得询问!” 长随接过那仿佛重若千钧的奏本,感受到主人视死如归的决心,肃然领命,转身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之中。 柳方正独立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退婚的奏折已成,他已无退路。 接下来,就只看那九重宫阙内的雷霆之怒,将如何倾泻! 第100章 深夜召见 雷霆落下 皇宫,御书房 天光尚未破晓,御书房内却灯火通明。 景帝端坐于蟠龙金座之上,一夜未眠并未让他显露出多少疲惫,那张沉肃威严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如同实质的寒冰。 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早已被屏退,只有福公公垂手侍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额角冷汗涔涔。 景帝面前的金丝楠木御案上,摊开着一份奏折。 正是柳方正那封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的退婚奏本! 墨迹未干时送来的那份,此刻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景帝的眼睛和帝王尊严! 他刚刚看完。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能压碎人的骨头。 御书房内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景帝那压抑到极致、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前的粗重呼吸声。 “混……账!” 一声低沉到近乎嘶哑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巨龙在喉咙深处翻滚,骤然打破了死寂! 景帝猛地抬手,五指箕张,带着一股狂暴的劲风,狠狠拍在御案之上! “轰——咔嚓!” 坚硬的紫檀木御案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案角应声碎裂! 笔墨纸砚、堆积如山的奏章如同遭遇了地动山摇,稀里哗啦地滚落一地!一方价值连城的羊脂玉镇纸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污言秽语!秽乱宫闱!混淆血脉!欺君罔上!” 景帝霍然起身,龙袍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的帝王之怒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御书房!温度骤降! 他指着地上那份摊开的奏折,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却冰冷刺骨,字字如同冰锥砸落: “柳方正!好一个清流风骨!好一个忠君爱国!他这是在指着朕的鼻子骂!骂朕的儿子是……是野种!骂朕的皇家血脉不清不楚!骂朕……识人不明!用人不当!养虎为患!” 福公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身体抖如筛糠:“陛……陛下息怒!柳方正他……他定是被流言蒙蔽,妄言……” “流言?” 景帝猛地转身,那双如同实质寒冰的眼睛死死盯住福公公,吓得他后面的话全都噎了回去, “仅仅是流言,能让他柳方正豁出身家性命,写出这等大逆不道、置皇家体面于不顾的奏章?!他敢!他柳方正敢!!!” 景帝胸膛剧烈起伏,盛怒之下,他并未失去最后的理智。 柳方正奏折里那句“市井传言虽不足尽信,然其言凿凿……关乎皇室血脉之纯正,国本之稳固”,如同一把毒辣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猜忌! 皇室血脉!国本稳固! 这八个字,是任何帝王都不能触碰的逆鳞!是悬在景帝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景昭……那个蠢货! 景帝脑中瞬间闪过景瑜那张粉雕玉琢、却与景昭无半分相似的脸! 还有那个早已香消玉殒的江南舞姬雪娘……那些他曾经刻意忽略、或者被下面人巧妙遮掩的疑点,此刻在柳方正这封字字见血的奏折和满城风雨的流言面前,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刺眼! 一股巨大的羞辱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如同毒火般焚烧着他的理智! “景昭!景昭!!!” 景帝的咆哮声如同惊雷,震得御书房的窗棂都在嗡嗡作响: “给朕传旨,让他给我滚过来!” 殿外候旨的内侍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景昭同样一夜未眠,形容枯槁,双目赤红,如同惊弓之鸟。 府邸已被流言和恐慌彻底吞噬,幕僚们噤若寒蝉,侍卫们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不安。 “殿下!殿下!不好了!”一名心腹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书房,声音带着哭腔, “宫……宫里来人了!陛下……陛下震怒!宣您即刻入宫!是……是福公公亲自带着影龙卫来的!” “影龙卫?”景 昭如遭雷击,瞬间瘫软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 福公公亲自来,还带着影龙卫……这绝不是普通的召见! 父皇……父皇已经信了!或者说,父皇宁可错杀,也绝不容许任何动摇国本的污点存在!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殿下!快更衣!快啊!”幕僚焦急地催促。 景昭如同木偶般被架起来,换上亲王常服,浑浑噩噩地被影龙卫“护送”着,走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皇宫。 景昭踉跄着被带到御书房门口,扑面而来的就是那令人窒息的帝王威压和刺骨的寒意。 他双腿一软,几乎是爬着进了殿内,扑倒在满地狼藉的奏章碎屑之中,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儿……儿臣参见父皇!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啊!” “息怒?” 景帝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冰冷地砸在景昭头顶, “你让朕如何息怒?看看你做的好事!看看这满城的污言秽语!看看柳方正这封字字诛心的奏章!景昭!朕的好儿子!你真是给朕长脸!给大景皇室长脸啊!” 景帝猛地抓起地上那份奏折,狠狠摔在景昭面前: “混淆血脉?喜当爹?景瑜?好一个景瑜你告诉朕!柳方正所言,是真是假?那景瑜,到底是不是朕的皇孙?说!!!” 最后一声“说”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狂暴的罡气,震得景昭耳膜嗡嗡作响,肝胆俱裂! “父皇!冤枉!儿臣冤枉啊!” 景昭涕泪横流,拼命磕头,额头瞬间见红, “那是污蔑!是有人要害儿臣!是明凰!是陈九那个贱种!还有景宸!是他们散布流言!构陷儿臣!景瑜……景瑜是儿臣的亲子!千真万确!父皇明鉴啊!” “亲子?”景帝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般笼罩着瑟瑟发抖的景昭,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暴虐和审视, “那你告诉朕!那雪娘入府七个月早产,作何解释?那景瑜的样貌,为何与你无半分相似?还有那街头巷尾传唱的泣血书,那残破的情信!作何解释?” 第101章 糊塌皇子 婚事作废 景帝每问一句,无形的威压便重一分。 景昭感觉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只能徒劳地重复:“假的……都是假的……父皇……是假的……” 他根本不敢提“雪娘”二字,那只会火上浇油。 “假的?” 景帝猛地爆发,如同压抑的火山终于喷发! 他抄起御案上仅存的一方沉重砚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景昭身侧! “哐当——!!!” 坚硬的端砚四分五裂,墨汁飞溅,染黑了景昭的蟒袍和金砖,碎片甚至划破了他的脸颊。 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御书房嗡嗡作响,连角落里的福公公都吓得浑身一哆嗦。 “整个洛京都传遍了!柳方正以死相谏!你告诉朕是假的?!” 景帝的咆哮声震屋瓦,须发戟张,龙袍无风自动,帝王的震怒如同实质的风暴席卷每一个角落, “朕的皇家血脉,成了市井贱民茶余饭后的笑柄!朕的皇子,成了天下人眼中戴绿帽子的蠢货!你让朕这张脸,往哪里搁?你让大景皇室的尊严,被踩在泥里践踏!” 景帝越说越怒,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条象征无上威权的九龙玉带! “孽障!朕今天就打死你这个不知廉耻、辱没门楣的废物!免得你活着继续丢尽祖宗颜面!” 话音未落,那镶嵌着宝石、坚硬无比的玉带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抽向景昭的脊背! “啪——!”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景昭猝不及防,被抽得惨叫一声,整个身体向前扑倒,华丽的亲王蟒袍瞬间被抽裂,皮开肉绽,鲜血迅速洇开!剧痛让他几乎昏厥过去。 “父皇饶命!饶命啊!” 景昭魂飞魄散,本能地在地上翻滚躲闪,涕泪横流,哀嚎求饶,哪里还有半分皇子的样子。 景帝盛怒之下毫不留情,玉带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 “啪!啪!啪!” 每一下都结结实实抽在皮肉之上,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声响, 景昭的惨叫声在威严的御书房内回荡,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破碎的蟒袍碎片混着血珠飞溅,在地毯上留下斑斑点点的猩红。 福公公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劝都不敢劝,他知道,此刻任何劝阻都可能引火烧身。 抽了十几下,景帝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胸膛起伏不定,握着玉带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他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浑身血污、不住哀嚎抽搐的景昭,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滔天的怒火和被深深羞辱后的暴虐! “饶命?你还有脸求饶?”景帝的声音因暴怒而嘶哑, “朕的脸,大景皇室的脸,都让你这个蠢货丢尽了!柳方正奏章里说的对!你就是个被贱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蠢物!喜当爹?呵,当得好!当得天下皆知!” 景帝将染血的玉带狠狠摔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立刻掐死这个儿子的冲动,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的决绝。 “传旨!” 景帝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却比刚才的咆哮更令人心悸。 福公公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匍匐上前:“老……老奴在!” 景帝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钉在蜷缩在地、气息奄奄的景昭身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落,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力量: “一、大皇子景昭,行为不端,治家无方,致使流言四起,有损皇家清誉!即日起,褫夺其亲王双俸,降为郡王!闭门思过于府邸,无朕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府中一应属官,尽数撤换!由宗人府与影龙卫共同监管!” 褫夺亲王双俸,降为郡王!这是近乎废黜的严厉惩罚! 闭门思过,形同软禁!撤换属官,等于拔光了他的爪牙!宗人府和影龙卫监管,更是彻底断绝了他与外界的联系和任何翻盘的可能! “二、”景帝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更深的寒意, “着宗人府宗正、太医院院判,即刻前往翠微别院,为皇孙景瑜验明正身!详查其出身来历!若有半分不实……哼!” 那一声冷哼,如同来自九幽地狱,让福公公遍体生寒。 验明正身!这是要将景瑜彻底钉在耻辱柱上! 无论结果如何,这个孩子的命运,连同雪娘的名声,都将被彻底摧毁! “三、”景帝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奏折碎片和景昭的血污,带着一种极致的厌恶, “柳方正所奏,情非得已,朕……准其所请!大皇子与柳明薇之婚事,就此作罢!永不再议!另,着内务府,赐柳明薇宫中贡品锦缎十匹,明珠一斛,以示安抚。” 直接下旨解除婚约!这是对景昭最大的羞辱,也是对柳方正和清流的一个交代,更彻底斩断了景昭染指清流的可能! “四、”景帝最后看向福公公,眼神锐利如刀, “给朕查!彻查流言源头!无论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构陷皇子,搅乱朝纲,一经查实,无论身份,立斩不赦!夷其三族!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最后这道旨意,杀机四溢!既是震慑幕后推手,也是给朝野一个交代,表明他“绝不姑息构陷者”的态度,试图挽回一点皇家颜面。 “老奴……遵旨!”福公公声音发颤,重重叩首。 “滚!”景帝看也不看地上如同死狗般的景昭,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两名如狼似虎的影龙卫立刻上前,毫不怜惜地架起浑身是血、意识模糊的景昭,如同拖拽一袋垃圾般,将他拖离了这片帝王盛怒的修罗场。地砖上,只留下一道刺目的、蜿蜒的血痕。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重新降临,只剩下景帝粗重的喘息和烛火摇曳的噼啪声。 他看着满地的狼藉,破碎的砚台,染血的玉带,奏章的碎片……这一切都如同他此刻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帝王尊严。 景帝缓缓走回蟠龙金座,颓然坐下,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用手捂住脸,指缝间泄露出沉重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孽子……孽子啊……” 这声低吼,充满了被至亲背叛的痛楚、被天下耻笑的屈辱,以及深不见底的、对权力掌控失序的无力与愤怒。 大皇子景昭的政治生命,在景帝这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的旨意下,已然宣告终结。 等待他的,只有王府高墙内无尽的屈辱和绝望。 而这场由“烂泥糊墙”引发的风暴,才刚刚席卷了第一位皇子,至于最后会卷到哪里。。 第102章 余波犹在 杀意凌然 景昭被影龙卫如同拖拽死狗般拖离御书房,那蜿蜒刺目的血痕,如同烙印般刻在冰冷的金砖之上,也刻在了目睹这一切的所有宫人心头。 御书房内,死寂重新降临,沉重得能压碎灵魂。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墨汁的苦涩,以及帝王盛怒后残留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景帝颓然坐回蟠龙金座,方才那毁天灭地的暴怒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用手掌重重地搓揉着眉心,指缝间泄露出沉重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喘。帝王威严被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露出内里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痛楚。 被至亲愚弄的耻辱,被天下耻笑的愤怒,以及对权力掌控失序的无力感,交织成一张冰冷的网,将他紧紧缠绕。 “福安……”声音嘶哑干涩。 “老奴在!”福公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御案前,额头死死抵着地面,不敢抬头。 “传朕口谕……”景帝的声音疲惫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今日御书房之事……若有半字泄露……” 他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福公公颤抖的后背, “……阖宫上下,知情者,皆斩!诛……九族!” “是!老奴明白!老奴即刻去办!绝无半字泄露!” 福公公浑身汗出如浆,连声应诺,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脊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陛下这是要用最严酷的杀戮,强行封住这足以动摇国本的丑闻之口。 御书房厚重的门扉缓缓关闭,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景帝独自坐在狼藉与血腥之中,望着地上那道刺目的血痕,眼神空洞而冰冷。 大皇子景昭……他寄予过厚望的长子……其政治生命,在他那几道冰冷彻骨的旨意下,已然宣告终结。 翠微别院,那名为“景瑜”的孩子,无论验身结果如何,都注定将成为皇权污点下的牺牲品,最好的结局也是终生圈禁。 而他自己……这九五之尊,今日也被迫吞下了这枚由儿子亲手奉上的、裹着蜜糖的剧毒苦果。 大皇子被废,这个曾被视为储位有力竞争者、春风得意准备“双喜临门”的皇子,其政治生命在短短数日间轰然崩塌,沦为皇权风暴下的第一个牺牲品。 其影响远远不止如此,陈九这神来一笔不仅是为柳明薇解了婚事之难,更是将所有皇亲国戚架在了火坑上, 三皇子府,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景宸眼中翻涌的阴霾,暗卫的密报如同最锋利的冰片,一片片切割着他的冷静。 “……陛下震怒,亲执玉带鞭笞……褫亲王俸,降郡王……闭门思过,影龙卫与宗人府共监……柳氏婚约作废……验皇孙景瑜正身……彻查流言,夷三族……” 每一个字都让景宸的心沉一分。 父皇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暴烈,更无情! 这雷霆之怒,不仅彻底摧毁了景昭,更是对所有皇子的一次严厉警告——龙之逆鳞,触之即死! 尤其是最后那道“彻查流言,夷三族”的旨意,如同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虽然他自信手脚干净,但父皇的多疑和影龙卫的无孔不入,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好……好一个陈九!好一个明凰!” 景宸的指节捏得发白,温润如玉的面具终于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恨意,“烂泥糊墙?糊塌的何止是景昭的根基!这是把火烧到了所有皇子的头上!” 他猛地灌下一杯冷酒,试图浇灭心中的怒火,却只觉得那火焰越烧越旺。 陈九!那个本该在琼林苑就彻底废掉的烂泥!不仅没死,反而用这最污秽、最致命的手段,狠狠反咬了一口,几乎废了他一个皇兄!这已经不是威胁,而是心腹大患! “殿下息怒。” 容嬷嬷幽灵般出现在阴影中,声音低沉, “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自保,陛下正在气头上,彻查流言的旨意绝非虚言,我们……必须断尾。” 景宸眼中寒光一闪:“你是说……” “翠微别院那条线……所有可能知晓雪娘旧事、经手过灭口书生的外围人手……不能留了。” 容嬷嬷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越快越好,要干净。” 景宸沉默片刻,眼中杀机毕露:“……去做,务必……干净利落!”他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影龙卫顺藤摸瓜的线索。 “是。”容嬷嬷躬身,随即又低声道, “娘娘那边……请您过去一趟。” 景宸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整了整衣袍,脸上重新覆上那层温润的假面,只是眼底深处的阴鸷更浓了。 玉芙宫, 梅妃苏玉容斜倚在贵妃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串冰凉的翡翠佛珠。 她脸上惯有的慵懒妩媚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景宸进来时,看到的便是母亲这副模样。 “母妃。”景宸行礼,声音平稳。 梅妃抬眼,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儿子:“都知道了?” “是。”景宸垂眸。 “好手段啊……”梅妃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凉意, “借刀杀人,隔山打牛,用的是最下三滥的流言,打的却是最要命的七寸!景昭……算是彻底废了,陛下这道旨意,更是杀鸡儆猴!宸儿,我们……都被这滩烂泥糊了一脸!” 她放下佛珠,坐直身体,美眸中闪烁着刻骨的怨毒和一丝决绝:“这陈九,绝不能留!他今日能废了景昭,明日就能用更歹毒的法子对付你我!还有明凰那个小贱人,定是她在背后撑腰!这对祸害,必须尽早铲除!” 景宸眼中寒芒闪动:“儿臣明白,只是父皇正在气头上,彻查流言的旨意刚下,影龙卫如同疯狗……此刻动手,风险太大。” “风险?” 梅妃冷笑一声,带着苏家特有的狠厉, “风险再大,也比养虎为患强!明面上动不了,就不能用暗地里的手段?别忘了,苏家最不缺的是什么!” 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寸相思!陈九体内本就有此毒根基!琼林苑重伤,经脉尽碎,正是最虚弱之时!若此时……再给他加一把火呢?让那毒……烧得更旺些!让他死得合情合理,死得无声无息!一个废人伤重不治,暴毙而亡,谁能怀疑到我们头上?” 景宸瞳孔微缩,母妃这是要直接对陈九下死手! 用“寸相思”的阴毒特性,制造“伤重毒发”的假象! “陈九如今龟缩在镇国公主府,守卫森严……”景宸沉吟。 “再森严的堡垒,也有缝隙!” 梅妃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汤药、饮食、熏香……总有机会!陈九重伤,明凰不可能日日守着他,让容嬷嬷去办!用我们埋在公主府最深的那颗钉子!务必……一击必杀!”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狠绝, “陈九一死,明凰便断一臂!这烂泥糊的墙,自然也就塌了!” 景宸看着母亲眼中那熟悉的、属于苏家的狠辣光芒,心中的犹豫瞬间被压下。 陈九展现出的威胁太过恐怖,必须不惜代价除掉! “儿臣……遵母妃懿旨!”景宸躬身,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第103章 春寒料峭 大比在即 景昭被废引发的滔天巨浪,在景帝以铁血手腕强行压制和清洗后,终于缓缓平息。 洛京上空那令人窒息的帝王之怒虽余威犹在,但表面上的惊涛骇浪已化为深水下的暗涌。 这场风暴无意中带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甚至为某些人创造了一段难得的喘息与发展的契机。 最大的受益者,或许正是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陈九。 随着景昭的彻底崩塌,那场针对他“庶人论国事”、“奇技淫巧”、“开宗立派”的捧杀与攻讦,如同被巨浪冲垮的沙堡,瞬间失去了着力点。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勋贵集团忙着与景昭切割,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被牵连进“混淆血脉”的滔天丑闻; 清流官员则被柳方正的刚烈之举所震撼,心思更多放在自身风骨和务实之道上; 就连最热衷于党争的三皇子景宸,也因景帝“彻查流言、夷三族”的旨意而暂时蛰伏,全力抹除自身可能留下的痕迹。 谁还有心思去关注一个龟缩在公主府养伤、据说经脉尽碎、已成废人的陈九? 他仿佛从洛京权力场的核心视野中消失了。 琼林苑的惊才绝艳,琅琊书斋的惊世之论,都成了被刻意遗忘的过去式。 偶尔有人提起,也多是带着一丝事不关己的唏嘘:“可惜了,若未遭此劫,或真能有一番作为……”, 又或是勋贵子弟私下里的幸灾乐祸:“烂泥终究是烂泥,蹦跶得再高,也逃不过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种“沉寂”,正是陈九和明凰所需要的。 烂泥糊墙,糊住了外界的窥探,也糊住了自身的锋芒。 陈九得以在公主府这看似金丝牢笼、实则最安全的堡垒中,心无旁骛地舔舐伤口,磨砺那把蛰伏于灵魂深处的无形之剑。 暖阁内,药香依旧浓郁。 陈九趴在榻上,脸色虽仍显苍白,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静锐利。 他体内的剑气在灵魂观剑的极致淬炼下,已从最初的风中残烛,凝练成一丝坚韧如钢丝、灵动如游鱼的实质力量。 它不再狂暴,反而带着一种内敛的、斩断一切的冰冷意志,在受损的经脉中谨慎而精准地穿行,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修复着细微的裂痕,也悄然拓宽着力量的边界。 背部的伤口传来阵阵麻痒,那是新肉生长的信号,也是力量回归的征兆。 柳方正那封以死相谏的退婚奏章,以及景帝最终“体面”的准奏与安抚,被清流,尤其是其中的务实派视为一场惨烈却辉煌的胜利。 柳方正本人虽闭门谢客,但其声望在清流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被奉为“风骨标杆”、“清流脊梁”。 而柳明薇,这位“洛京第一才女”,也因其父的壮举,更因其在风暴中展现出的冷静与担当,在清流年轻一代中获得了极高的认可。 柳明薇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契机。 她不再局限于闺阁才情,而是以其独特的身份和才学,频繁出入于清流名士的雅集、诗会、乃至一些半公开的经世学问讨论。 她巧妙地避开对皇室丑闻的直接议论,将话题引向江南水患的困局、漕运梗阻的民生疾苦、以及……治水安民之策。 “……刘大人所言梯田固土之效,深合《禹贡》疏导之,然推行之难,非在工技,而在民心与吏治。 若能效仿前朝青苗法中贷种还粮之策,辅以以工代赈,使百姓改田得实利,则阻力或可大减。” 柳明薇在翰林院一次小范围清谈中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条理清晰。 “柳小姐高见!” 刘希古眼睛一亮,他正为此事焦头烂额, “贷种还粮,以工代赈……妙!既可解民困,又可推动梯田,一举两得!此策当可写入章程!” “林修撰所提水密隔舱之法,确为保漕运之良方。” 柳明薇又转向林致远,“然新船造价高昂,恐难骤行,何不先选老旧漕船试行改造?一则验证其效,二则积累经验,三则所费有限。待成效显着,再行推广,则阻力自消。” 林致远连连点头:“柳小姐思虑周全!下官受教!此法稳妥可行!” 这样的场景在清流圈子里不断上演。 柳明薇以其过人的学识、清晰的逻辑和对实务的深刻理解,不着痕迹地将陈九当日拆解困局、推演因果的思维方式和具体策略的精髓,“化入”到清流官员的讨论与奏对之中。 她如同一座无形的桥梁,将镇国公主府或者说陈九的智慧,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清流务实派的手中,并帮助他们将其打磨成更符合清流身份、更容易被朝堂接受的方案。 渐渐地,一种微妙的向心力在清流内部形成。 以柳方正为精神领袖,以刘希古、林致远等实干派为核心,越来越多的清流官员开始认同并追随这种“经世致用”的理念。 他们探讨的话题,从空洞的圣贤微言,转向了具体的河工预算、田亩丈量、漕运监管……而这些议题的核心思想,无不闪烁着陈九当日“格物致知”的光芒。 自然而然地,这股新兴的力量,其目光开始更多地投向镇国公主府。 明凰公主忧心国事、广纳贤言、支持务实派推动治水策论的形象深入人心。 在柳明薇的穿针引线下,一些关键的清流官员开始与公主府有了更密切的、心照不宣的联系。 或通过柳明薇传递奏对思路,或借探讨水患之名拜谒公主府,虽未必能见到明凰,但态度已表明,甚至有人暗中将一些勋贵阻挠的动向透露给公主府。 公主府的羽翼,在景昭崩塌腾出的空间里,在柳明薇卓有成效的斡旋下,正悄然丰满。 明凰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因清流务实派若有若无的靠拢和支持,而显着增强。 她不再仅仅是依靠皇权恩宠的公主,更成为了清流中一股新兴的、代表着革新与实干力量的实际支持者。 凛冬的酷寒在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悄然退去,护城河畔的垂柳抽出了嫩黄的新芽。 洛京城在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地震后,终于恢复了几分表面的生机。 而随着严寒的消退,另一场牵动天下士子心神、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大事件,其脚步也日益临近——春闱大比! 贡院门前的广场上,已开始有工部的匠人搭建考棚的框架。 茶楼酒肆里,关于今科主考官人选的猜测、关于可能的热门考题的押宝、关于各地知名举子的议论,渐渐取代了前些日子讳莫如深的宫廷秘闻,重新成为最热门的话题。 洛京的客栈迎来了新一波的入住高峰,操着各地口音的举子们,或踌躇满志,或忧心忡忡,怀揣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梦想,汇聚到这帝国的中心。 窗外的阳光带着初春的暖意,透过窗棂洒在陈九身上。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但背部的纱布已拆去,只留下一道狰狞却已愈合的疤痕。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榻沿轻轻敲击,发出极有韵律的轻响。 蓝锋恭敬地呈上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 “园主,殿下命人送来的,说是……您或许用得上。” 陈九打开木盒,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最上等的湖笔、徽墨、宣纸、端砚。 笔锋饱满,墨色乌润,纸张细腻如云,砚台温润如玉。一套顶级的科考文房四宝。 陈九的目光落在那些器物上,指尖拂过冰凉的砚台,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无尽锋芒的弧度。 春闱…… 这个曾经对他而言如同登天堑、甚至带着屈辱记忆的名词,此刻却成了他破局的关键一步,也是他磨砺已久的锋芒,最终指向的目标! “烂泥糊墙……糊得了一时。” 陈九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宣告, “糊不住该登的龙门,景昭的戏台塌了,该换我……登场了。” 他将一方砚台握在手中,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冰凉触感,体内的剑气似乎感应到主人心绪的激荡,发出一声细微却清越的铮鸣。 蛰伏于风暴之后,养伤于金丝笼中,借力于清流转向……所有的隐忍、所有的磨砺、所有的筹谋,都将在不久之后,在那汇聚天下英才的贡院考场之上,迎来最终的检验! 春寒已去,大比将至。 蛰伏的锋芒,终将出鞘! 第104章 文若相邀 钓饵已至 洛京的初春,寒意虽未散尽,但贡院前日益喧嚣的人声和各地举子们眼中燃烧的渴望,已将春闱的灼热气息提前点燃。 就在这躁动与期待交织的氛围中,一张措辞极其恳切、姿态放得极低的拜帖,由文若先生府上的老管家亲自送到了镇国公主府。 拜帖素雅,用的是上好的薛涛笺,墨迹清隽飘逸,字里行间流淌着一种前辈对后辈不世之才的激赏与恳切相邀: “九公子台鉴:琼林苑一晤,公子高论,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格物致知,经世致用,实开一代新声! 老夫虽痴长几岁,然每每思之,犹觉茅塞顿开,获益匪浅。 公子之才,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岂是开宗立派四字可尽?实乃我大景文运中兴之兆! 值此春闱在即,群贤汇聚洛,老夫不揣冒昧,于寒舍设一澄心小会,仅邀知己,煮雪烹茶,清谈文心。 非为虚名,实乃仰慕公子才学,欲抛砖引玉,再聆公子高论。 公子重伤初愈,本不该叨扰,然春闱乃士子龙门,公子身负经纬之才,当于此时砥砺锋芒。 老夫亦有些许浅见,或可助公子一窥堂奥。 万望公子拨冗光临,以慰老夫渴慕之心。若蒙不弃,实乃文坛之幸! 文若 顿首再拜, 这封拜帖,情真意切,推崇备至,字字句句都搔在陈九心坎上。 尤其是“开一代新声”、“大景文运中兴之兆”、“再聆公子高论”、“助公子一窥堂奥”等语,更是在琼林苑风波后,对陈九那被刻意打压下去的才华与抱负的一种“正名”与“期许”。 暖阁内,陈九捏着这封拜帖,指腹感受着纸张细腻的纹理,心头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经历了琼林苑的构陷、景昭风波中的隐忍蛰伏、以及被外界普遍视为“废人”的沉寂,文若先生这封毫不吝啬赞誉、姿态谦卑的邀请,如同一股暖流,悄然融化了他心底因警惕而筑起的冰墙。 “文若先生……毕竟是文坛泰斗。” 陈九低声自语,眼神中闪过一丝久违的、属于年轻士子的光芒, “琼林苑前,或许只是出于爱才之心,一时赞誉过甚,引来小人嫉恨,如今风波已过,他仍能如此看重……” 他想到了琅琊书斋的清谈,想到了文若先生点评时那中正平和、提携后进的风范。 这位老人,似乎与孔希声之流不同。 蓝姑看着陈九脸上的神色变化,心中警铃大作,忍不住提醒:“园主,文若此人城府极深,琼林苑前一句开宗立派便将您置于风口浪尖,如今春闱在即,他突然如此热络相邀,恐非善类,是否……” “蓝姑,” 陈九抬手,打断了蓝锋的话,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文若先生乃当世大儒,德高望重,他若真有害我之心,何须如此折节下交,亲笔相邀? 这封拜帖,字字恳切,是前辈对后辈的期许, 若我因前事杯弓蛇影,拒而不往,岂非显得心胸狭隘,不识抬举?”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抽芽的柳枝,眼中闪烁着一种被认同的渴望和重新燃起的斗志:“春闱在即,这正是我正名之时!文若先生清誉卓着,他的小会,汇聚的必是真正有识之士。 若能借此机会,阐述我心中所学,让更多人理解格物致知、经世致用之理,或能真正扭转风气,为江南水患、为天下生民,寻一条切实可行之路!” 陈九的警惕,在文若那封情真意切、姿态极低的拜帖和“前辈期许”的光环下,终究是松懈了。 他太渴望证明自己,太渴望将胸中所学付诸实践,也太需要一个像文若这样德高望重的“正名者”。 他忽略了蓝姑的担忧,忽略了景昭崩塌后更深的水面下潜藏的恶意,更忽略了春闱这个特殊节点所蕴含的致命杀机。 “替我回帖文若先生,”陈九转过身,脸上带着决然, “陈九,定准时赴会!” 三日后,澄心阁内,檀香袅袅,气氛比上次更为“私密”和“融洽”。 除了文若先生,只邀请了三位真正以学问着称、与文若私交甚笃的老翰林,以及柳明薇,显然,文若需要一位清流明珠作为“公正”的见证。 孔希声并未在场,似乎刻意避嫌。 文若先生亲自在阁前相迎,执手相看,嘘寒问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九公子气色见好,老夫心甚慰!快请入座!今日小会,只论学问,不论尊卑,公子尽可畅所欲言!” 落座奉茶,文若先生绝口不提琼林苑旧事,只谈文坛轶事、古今经典,言语间对陈九的“格物致知”理论流露出浓厚的兴趣和由衷的赞赏,仿佛一位真正求教的后学。 几位老翰林也态度和蔼,对陈九在琅琊书斋关于水患的见解表达了钦佩。柳明薇安静地坐在一旁,清冷的眸光偶尔扫过陈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气氛极好,陈九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甚至感到一种久违的、被真正理解的畅快。 文若先生学识渊博,见解深刻,每每提问都切中肯綮,让陈九谈兴渐浓。 品过两道香茗,文若先生似乎意犹未尽,他放下茶盏,抚须叹道:“九公子之论,常能发前人所未发,切中时弊根本,老夫近来整理旧卷,偶得一残篇,所论之题,直指治国之核心,每每读之,都觉振聋发聩,却又觉其意未尽,颇感遗憾。不知公子可有兴趣一观,或能补其不足,令其焕发新辉?” “先生过誉,草民惶恐。” 陈九拱手,但眼中闪烁着被激发的学术热情, “若能拜读先生珍藏,实乃三生有幸!” 文若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示意书童,书童捧出一个古朴的紫檀木匣。 第105章 旧卷新题 挥斥方遒 文若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卷“旧卷”,动作珍重,仿佛捧着稀世珍宝。 他缓缓展开,指着其中一段文字,声音带着感慨: “公子请看,此卷所论,正是王者之治,当以教化育民为本,抑或以刑律威民为要?此问千古,历代先贤皆有论述,然多流于空泛。 此文作者却另辟蹊径,以史为鉴,指出教化如春风,虽缓而能入心;刑律如秋霜,虽厉而易生怨,强调教化乃长治久安之基,深得老夫之心。 然其论及如何使教化真正入乡野、达黎庶,却语焉不详,引为憾事。” 他将卷轴微微倾向陈九,指着那关键的一行字:“教化之本,在使民知礼义廉耻,然如何使礼义廉耻如春风化雨,遍及乡野,泽被黎庶? 此乃文章未尽之妙,亦是治国安邦之核心叩问,九公子素来洞察民生,精研格物致用之学,不知对此……有何高见?” “教化之本,在使民知礼义廉耻,然如何使礼义廉耻如春风化雨,遍及乡野,泽被黎庶?” 这行字清晰地映入陈九眼帘,文若先生的叹息和引导更是直指要害。 陈九的心神瞬间被这个宏大而具体的问题抓住了! 这正是他“格物致用”理念可以大展拳脚的领域! 他联想到江南水患治理中吏治与民心的关系,联想到归园中那些被权贵践踏的女子,联想到天下无数挣扎求生的黎民百姓…… 文若先生的问题,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胸中积郁已久的块垒和思考! 他完全沉浸在对这个问题的深度剖析之中,忽略了文若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忽略了柳明薇微微蹙起的眉头,更忽略了这“旧卷”出现时机和指向的诡异! “先生此问,直指根本!” 陈九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思路清晰,侃侃而谈: “教化非空谈道德文章,当与民生疾苦相连!礼义廉耻,生于仓廪实,立于衣食足,欲使教化如春风化雨遍及乡野,首要在于富民与均教!” 他站起身来,仿佛回到了琅琊书斋挥斥方遒的时刻: “其一,富民乃教化之基!官府当兴修水利,推广良种,抑制豪强兼并,使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机,商者有其路。 民富则心定,心定则易受教化。 若百姓终日为衣食奔波,朝不保夕,空谈礼义廉耻,无异于缘木求鱼!” “其二,均教乃教化之途!朝廷官学多设于州县,乡野蒙童求学无门。 当广设义学、社学,延聘通晓农事、知晓民情的乡贤为蒙师,教材不必拘泥于经义,可融入农桑、水利、律法常识。 教化内容当接地气,使百姓知法、懂利、明理!而非只知背诵圣贤之言!” “其三,吏治乃教化之范! 地方官吏,乃教化推行之关键。 其身不正,何以正人?若官吏贪墨横行,鱼肉乡里,则朝廷教化之令,必成欺世盗名之文! 故推行教化,必先整肃吏治,选贤任能,使为官者率先垂范,则上行下效,教化自通!” 陈九引经据典,结合实例,从经济基础到教育普及,再到吏治清廉,层层递进,将“如何使教化入乡野、泽黎庶”拆解得条理分明,鞭辟入里。其观点新颖务实,逻辑严密,充满了经世致用的光芒。 阁内一片寂静。 三位老翰林听得频频点头,眼中异彩连连,显然被陈九的见解深深折服。 柳明薇看着陈九那沉浸于学问、神采飞扬的样子,清冷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既有对其才华的叹服,也有一丝隐隐的、难以言喻的不安——文若先生为何独独拿出这个题目?又为何如此精准地引导陈九深入剖析? 文若先生更是抚掌赞叹,眼中满是“后生可畏”的激赏:“妙!妙啊!九公子此论,抽丝剥茧,直指核心! 富民、均教、吏治,三管齐下,缺一不可!将圣人之道化入黎庶生计,此乃真正的春风化雨! 老夫茅塞顿开,醍醐灌顶!此文未尽之憾,得公子之论,可补全矣!” 他看向陈九的目光充满了真诚的推崇:“公子之才,实乃天授!今科春闱,若论及治国安邦之策,公子此文此论,必当独占鳌头!老夫,拭目以待!” 陈九沉浸在思想碰撞的激荡和被前辈大儒高度认可的喜悦中,胸中块垒尽消,只觉文若先生果真是慧眼识珠、提携后进的敦厚长者。 他拱手谦逊道:“先生谬赞,草民愧不敢当,只是些粗浅之见,还望先生指正。” 澄心小会在文若先生的高度赞扬和陈九的谦逊回应中“圆满”结束。 陈九离开澄心阁时,步履轻快,心中充满了对春闱的期待和对未来的憧憬。 他丝毫不知,他今日这番倾尽心力、赢得满堂喝彩的高谈阔论,每一个字,都如同一颗致命的钉子,正被一双无形的手,牢牢钉在了即将为他量身定做的“舞弊”绞架之上! 文若先生目送他离去,脸上那温煦的笑容缓缓敛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 钓饵已吞,只待收网。 第106章 龙门在望 风雨欲来 洛京的初春,薄寒未散,贡院门前巨大的广场却已提前沸腾起来,来自天南海北的举子们,或成群,或踽踽独行,汇聚于此。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尘土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渴望。 明日,便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春闱大比。 “十年寒窗苦,一朝跃龙门!” 一个身着洗得发白儒衫、面容清瘦的青年举子仰望着贡院那高耸肃穆的朱漆大门,眼中燃烧着炽热的光芒,喃喃自语。 他身旁几位同样衣着朴素的同伴纷纷点头,脸上是相似的憧憬与凝重。 对他们这些寒门学子而言,春闱是唯一的通天梯,是改变家族命运、实现胸中抱负的唯一机会。 公平,是他们心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底线。 “张兄所言极是!” 旁边一个背着沉甸甸竹箱的学子接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寒窗十载,图的就是一个公字!只愿今科考官明察秋毫,不受门第所蔽,不为人情所扰,让我等寒微之士,也有凭真才实学叩开天门的可能!” “正是此理!”人群中响起一片附和声。 许多来自偏远州府的举子,脸上刻着风霜,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们或许囊中羞涩,或许衣衫简朴,但那份对公平的渴求和对自身才学的自信,却如磐石般坚定。 他们相信,只要文章锦绣,只要策论切中时弊,便有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希望。 这份希望,是支撑他们跋涉千里、忍受清贫的精神支柱。 广场边缘,几个衣着光鲜、仆从簇拥的勋贵子弟聚在一起,神色间带着几分倨傲和志在必得。 他们谈论着洛京的风月,议论着主考官可能的喜好,话语间虽也提及文章,但那份从容,显然与寒门学子的孤注一掷截然不同。 然而,即便是他们,此刻也无人敢公开质疑春闱的权威。 公平,至少在表面上,是所有人必须维护的共识。 “听闻今科主考官是礼部王侍郎,最是方正严明。” 一个消息灵通的学子低声道, “此公素有铁面之称,曾多次驳回过勋贵子弟的请托,想必今科考场,定能肃清魑魅,还士子一个朗朗乾坤。” “但愿如此!” 周围的举子们纷纷点头,脸上露出希冀之色。 王侍郎的“铁面”名声,成了他们心中公平的象征,是抵御不公的一道心理屏障。 广场上,三三两两的举子还在抓紧最后的时间交流心得,背诵经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临战前的肃穆与焦灼。 然而,在这看似对公平充满期盼的氛围下,一股极其隐秘、却带着致命恶意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距离贡院不远的一处雅致茶楼二楼临窗雅座,孔希声与几位心腹门生对坐。 他目光扫过楼下广场上攒动的人头,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压低声音道:“看啊,这些栋梁之才,还在做着金榜题名的美梦,殊不知,这龙门,有人生来就在门内,而有些人,注定要被这公平二字碾得粉碎。” 他呷了口茶,眼神阴鸷地看向贡院方向:“陈九那厮,此刻想必在公主府中,正踌躇满志,摩拳擦掌?文若先生一番盛赞,将他捧上云霄,明日……便是他粉身碎骨之时!” 他刻意加重了“文若先生”四个字,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 “恩师神机妙算!”一个门生谄媚道, “那陈九在澄心阁高谈阔论,自以为才华盖世,引得洛京瞩目,却不知句句都是催命符!考题一出,人证与会者物证俱在,他纵有百口也难辩!看他如何从这开一代新声的云端跌落泥潭!” “哼,他以为攀上了镇国公主的高枝,就能一步登天?” 另一个门生接口,语气刻薄, “殊不知,爬得越高,摔得越惨!舞弊大罪,铁证如山,便是公主也护他不得!届时,不仅他身败名裂,永不叙用,连带着镇国公主的清誉也要蒙尘!这便是不自量力、妄图挑战规则的代价!” 孔希声满意地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明日开考,便是收网之时,让这洛京的天才,成为我辈清除异己、维护正统的踏脚石!也让天下人看看,这龙门,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跃的!” 他放下茶杯,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都安排好了?贡院内外,确保万无一失?” “恩师放心!”心腹门生胸有成竹,“消息的源头早已混入举子之中,只待考题公布,便会适时引爆。 都察院、翰林院那边,也有我们的人盯着,一旦陈九答卷上出现富民、均教、吏治等字眼……嘿嘿,便是铁证如山!文若先生那边,也已准备妥当,随时可出面痛心疾首地指证其借请教之名行刺探之实!此局,他插翅难逃!” 孔希声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狞笑,仿佛已看到陈九被枷锁加身、明凰焦头烂额的景象。 他望向窗外贡院森严的大门,那里是无数举子梦想的,也将成为陈九噩梦的开端。 第107章 夜雨惊心 春闱前夜 亥时末刻,洛京城彻底陷入沉睡,唯有连绵的春雨,沙沙地敲打着屋瓦街石,如同无数细密的鼓点,敲在人心坎上,驱不散料峭春寒,更添几分沉重压抑。 文若府邸,澄心阁, 阁内灯火通明,驱不散角落的阴影,却映得文若先生的脸庞半明半暗。 他端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面前一卷泛黄的古旧卷轴,那动作珍重,眼神却深潭般冰冷,不见半分平日的温煦。 孔希声垂手侍立一旁,腰背微躬,脸上交织着紧张与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 窗外雨声渐急,芭蕉叶被打得噼啪作响。 “东西,都备妥了?” 文若的声音低沉,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问一件寻常琐事。 “回先生,万无一失!”孔希声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个薄薄的油纸包,双手奉上,姿态近乎虔诚, “此乃澄心小会当日,陈九口述教化泽黎庶三策之精髓,引用的典籍、史实例证,一字不漏,由那位亲笔誊录。 字迹、神韵、乃至那几处无意滴落的墨点,皆模仿得惟妙惟肖,纵是陈九亲至,怕也难辨真伪。 纸张更是特制旧纸,墨迹渗透、色沉,皆作旧如数月之前。” 文若接过油纸包,并未打开验看,指腹在粗糙的油纸表面缓缓摩挲,感受着内里纸张的质感。 他眼中寒光一闪即逝,如同暗夜中蛰伏毒蛇吐出的信子。 “明日考题既定,此物便是锁喉的绞索。” 文若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砭骨的寒意, “确保它能在最恰当的时机,落入最恰当的人眼中,贡院之内,安排的眼睛和嘴巴,可都钉牢了?” “先生放心!”孔希声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狠厉的笃定, “考生甲已混入寒门举子群中,开考后只需片语,便能点燃妒火;小吏乙在王侍郎耳边低语几句陈九与先生过从甚密,足以种下疑种;杂役丙拾获手稿的时机、地点、目击者,皆已演练纯熟。 只待陈九答卷呈上,其言论与考题、与这手稿巧合得令人发指,便是群情鼎沸、疑云蔽日之时!届时人证、物证俱在,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他不得!镇国公主,亦难逃牵连!” 文若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令人心底生寒的弧度: “善,告诉那些人,事成之后,自有泼天富贵远遁天涯,若败露……”他顿住,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孔希声,未尽之言比窗外的冷雨更寒彻骨髓。 孔希声浑身一凛,眼中狂热更盛,收起油纸包,深深一躬,身影迅速没入澄心阁更深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窗外,雨势陡然转急,风声呜咽,似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 皇宫,御书房, 御书房的灯火亮如白昼,映照着蟠龙金柱和堆积如山的奏章。 景帝并未着龙袍,只一身明黄常服,端坐于巨大的紫檀御案之后,面容沉肃,不怒自威。 新任春闱主考官、礼部侍郎王俭垂手肃立在下首,虽竭力挺直腰板,额角细密的汗珠和微微发白的指节,却泄露了他承受的如山压力。 福公公侍立帝侧,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喘。 空气凝滞,只有更漏滴答,声声催人。 “王卿,”景帝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似金玉相击,字字敲在王俭心头, “明日便是大比之期,朕将这千斤重担,交予你肩,可知为何?” 王俭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声音带着竭力维持的沉稳: “臣……惶恐!陛下信重,委臣以抡才大典主考之责,乃因臣深知春闱系国本之重,公平二字,重逾泰山!臣必当铁面无私,明察秋毫,绝不容丝毫营私舞弊、玷污圣典之宵小行径!” 他特意加重了“铁面”二字,仿佛在为自己打气。 “好!望你铭刻五内!” 景帝猛地一拍御案,并未发出巨响,但那沉闷的震动却让王俭膝盖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景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枷锁,牢牢锁住他: “朕要的,不只是你王俭的铁面!朕要的,是这春闱考场,成为一块无瑕白璧!经得起天下士子灼灼之目,经得起后世史笔如椽之判!江南水患待平,漕运梗阻待通,朝廷要的是能挽狂澜、解民瘼的经世致用之才!不是只会雕琢词句、粉饰太平的绣花枕头!更不是靠蝇营狗苟、攀附权贵上位的国之蠹虫!” 景帝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威压,踱至王俭面前。 王俭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只能深深垂下头。 “给朕盯死了!” 景帝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贡院之内,便是朕的紫宸殿!一应考官、吏员、杂役,凡行止鬼祟、交头接耳者,立查!考生之中,凡胆敢夹带片纸、传递讯息、舞弊弄巧者,无论其出身王侯将相,抑或寒门白屋,立拿!其卷,立废!其罪,严惩不贷!朕授你临机专断之权,凡涉舞弊者,可先斩后奏!” 王俭被这凛冽的帝王意志压得透不过气,冷汗瞬间湿透内衫,他重重一躬,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臣……遵旨!肝脑涂地,不负圣恩!必……必维护大比清明!” 景帝目光如炬,最后凝视着他,仿佛要将这嘱托刻入他的魂魄:“尤其是那经世致用之才……朕要的是真金!莫要被浮华虚名迷了眼!若遇真才实学者,纵是蓬门荜户,当大胆擢拔!若遇欺世盗名、弄虚作假之徒……” 他冷哼一声,那未尽之意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让御书房的温度骤降,“……朕的屠刀,不吝染血!退下!” 王俭如蒙大赦,又似背负了万钧重担,步履沉重地退出御书房,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绵密的雨幕之中。 景帝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沉沉的夜色和宫灯在雨水中晕开的昏黄光斑,眼神深邃难测。 他对公平的极端苛求和对“经世致用”的执念,如同两张无形而紧绷的强弓,已然为明日贡院内可能掀起的任何波澜,预设了最猛烈、最无情的雷霆之怒。 此刻陈九披着一件半旧的青衫外袍,并未在暖阁内安寝,而是独自凭栏而立。 他望着眼前被雨水彻底吞噬的黑暗,耳中充斥着单调而压抑的沙沙声,白日里文若先生的赞誉、洛京学子的议论,如同潮水般在心头翻涌,激荡起豪情,却也带来一丝挥之不去的、莫名的心悸。 脚步声轻响,蓝姑如同影子般出现在他身后,递上一杯氤氲着热气的姜茶:“园主,更深露重,寒气侵骨,早些歇息,明日贡院龙门,还需养足精神应对。” 陈九接过温热的瓷杯,暖意透过掌心传来,却未能完全驱散心底那点阴霾。他抿了一口,辛辣的姜味直冲喉头,微微驱散了寒意。 “蓝姑,”陈九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 “你说,文若先生……为何独独对我青眼相加?澄心阁一晤,他句句皆如洞悉我心,所论所引,更似……预见了春闱方向。” 他并非愚钝,只是那份被文坛北斗认可、被寄予厚望的强烈渴望,暂时压过了内心深处那点微弱的警兆。 蓝姑沉默了片刻,灯笼的光在她沉静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她低声道:“园主才学卓绝,当得起赞誉,然……盛名之下,更需心如明镜,文若先生乃文坛泰山北斗,其心深如渊海,其行……难测,明日考场,园主只需谨记,凭真才实学,写胸中丘壑,无论题目如何,以不变应万变。” 她无法直言心中对文若那近乎本能的警惕与不信任,只能隐晦地提醒。 陈九点点头,将杯中温热的姜茶一饮而尽,一股暖流自喉间滚下,似乎也驱散了些许迷茫。 他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望向贡院的方向,仿佛穿透了重重雨幕:“你说得对,真金不怕火炼,我所书,皆是我所思所想,自可堂堂正正示于人前!这功名,我必以胸中所学,光明正大地取!” 就在这时,廊下另一端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身影。镇国公主景明凰并未走近,也未带随从,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宫灯的光晕勾勒出她素雅宫装的轮廓,面庞隐在暗处,看不真切表情。唯有那双凤眸,穿透雨帘,遥遥地落在陈九挺拔而孤峭的背影上。 那目光中,有关切,有期许,但更深邃处,却凝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沉重忧虑。 她没有开口,没有鼓励,也没有嘱托,只是隔着风雨,对着陈九的方向,极轻、极缓地,颔了颔首。 一瞥之间,无声胜万言。 是信任,是托付,亦是无声的警醒。 陈九若有所觉,转身望去,只捕捉到明凰转身离去时,裙裾拂过湿冷青石地面,悄然消失在回廊深处的最后一抹素色残影。 他握紧了手中的空杯,指节微微发白,仿佛要将那瓷壁捏碎,又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 暖阁的灯火在身后拉长了他的影子,投射在湿漉漉的廊柱上,显得格外孤峭而坚韧。 第108章 祸从天降 尽付此文 熹微晨光中,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寒窗十载的士子们怀揣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炽热梦想,汇聚于此。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汗味、炭火气,还有那令人窒息的、名为“龙门”的期待与恐惧。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在公主府亲卫的严密护卫下,悄无声息地停在贡院侧门。 车帘掀开,陈九的身影出现在料峭春风里。 他裹着一件半旧的靛青棉袍,脸色依旧苍白,身形也比琼林苑时清减了许多,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深潭,深处却跳跃着压抑已久的锐芒。 “公子,当心。” 蓝姑低声提醒,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好奇、探究、敬畏、鄙夷……复杂的情绪交织。 陈九,这个洛京城毁誉参半的名字,在沉寂数月后,带着“经脉尽碎”的废人标签和文若先生“今科魁首”的惊人预言,再次站在了风暴中心。 他微微颔首,拒绝了亲卫的搀扶,挺直脊梁,一步步走向那扇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朱漆大门。 每一步都牵动着背部未愈的伤处,带来细密的刺痛,但他步履沉稳,仿佛踏在无形的刀锋之上,将“烂泥”的伪装踩在脚下。 体内的剑气似有所感,蛰伏深处,发出细微的嗡鸣,如同匣中龙吟。 验明正身,搜检入场。 穿过森严的仪门,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贡院广场被分割成无数鸽子笼般的考棚,青砖灰瓦,肃杀冰冷。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迹与紧张的气息,陈九按号寻到自己的位置——一个靠近角落、不甚起眼的考棚。 他刚坐下,便感受到几道毫不掩饰的、带着审视与敌意的目光。 勋贵子弟的圈子依旧对他充满排斥,文若的盛赞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公主权势的又一次彰显。 陈九置若罔闻,闭目凝神,将心神沉入识海深处。 那道白衣持剑问天的身影愈发清晰,“斩断”真意在灵魂深处流转,抚平着因环境带来的最后一丝躁动。 “铛——!” 一声宏亮的铜锣震响,撕裂贡院的寂静。所有喧哗瞬间平息,只余下粗重的呼吸和纸张摩擦的窸窣。 主考官威严的声音响彻全场:“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春闱大比,为国抡才……策论之题,关乎社稷根本,尔等士子,当竭忠尽智,以报君恩!” 一张张印着考题的素白宣纸,由皂吏面无表情地分发至每个考棚。 陈九接过纸张,目光沉稳地扫向考题。 他的心脏,在看清题目的那一刹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教化之本,在使民知礼义廉耻,然如何使礼义廉耻如春风化雨,遍及乡野,泽被黎庶?” 一字不差! 与文若先生澄心阁中,珍而重之取出那卷“古籍残篇”所载,引导他深入剖析、赢得满堂喝彩的题目,一字不差! 寒意,比贡院地砖更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这不是巧合!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开考前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被彻底击毁, 他的目光掠向那些勋贵子弟,果然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得意, 这厮一场精心编织的、用赞誉和期许包裹的致命陷阱! 文若那张温煦长者的脸孔在陈九脑中瞬间扭曲,化作毒蛇吐信的阴冷笑容。 澄心阁的“旧卷”是饵,那些“茅塞顿开”、“醍醐灌顶”的赞叹是蜜糖裹着的砒霜,而此刻这白纸黑字的考题,便是收网的绞索! “文若……老匹夫!” 陈九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捏着考卷的边缘微微颤抖。 一股被愚弄、被背叛的滔天怒火混杂着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背部的旧伤在巨大的情绪冲击下隐隐作痛,体内的剑气骤然变得躁动不安,如同被激怒的困兽,在经脉中左冲右突,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 环顾四周,考棚如同囚笼。 远处,似乎有目光穿透隔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落在他身上。 那是孔希声?还是其他勋贵子弟?抑或是文若安插的眼线?他们都在等着看他如何踏入这必死的局中!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他淹没。 放弃此题?另辟蹊径? 时间紧迫,重伤未愈的身体和精神能否支撑他构思一篇全新的、同样高水平的策论? 即便写出,在文若“今科魁首”的预言下,若名落孙山,岂非更坐实了“无真才实学,全靠舞弊”的污名? 若成绩尚可,也难逃“才不配位”的质疑,更无法解释为何避开这“恰巧”讨论过的题目。 按澄心阁所论作答?那便等于亲手将“提前获知考题”、“勾结文坛泰斗舞弊”的罪名刻在自己和明凰公主的脊梁骨上! 文若必然早有准备,在场的那几位老翰林和柳明薇,都可能成为指证他“言论与答卷高度一致”的人证。 人证、物证、动机俱全,铁案如山! 两条路,似乎都通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最可怕的是,人心。 洛京现在汇聚天下学子,而自己在澄心阁的发言早就被扩张了出去,恐怕在考试结束的第一时间,就会有许多人猜疑自己, 自己靠着人心流言踹下了大皇子的前程,同样的,这些流言也可以将自己钉死在这贡院的大门前。 怎么办? 时间在死寂中无情流逝,铜壶滴答,如同催命的鼓点。 陈九强迫自己闭上眼,深深吸气,再缓缓吐出。 识海中那道白衣身影似乎感应到主人濒临崩溃的心境,剑光暴涨,凌厉的“斩断”真意如同冰冷的洪流冲刷而下,强行斩断了纷乱的杂念与恐惧。 不能乱!绝不能在此刻倒下! 愤怒与恐惧无用,唯有破局! 一个极其凶险、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斩断一切负面情绪的冰冷意志下,骤然成型: 在原题框架下,写出远超澄心阁所论的、更深刻、更系统、更具可操作性的惊世之文! 他要赌! 赌文若虽设下陷阱,却低估了他陈九思想的深度和广度! 赌这份答卷的惊才绝艳,其独特性与开创性足以碾压任何“预演”的可能,让明眼人一看便知非背诵所能为! 赌阅卷官中,尚有真正为国求才、明辨是非的耿介之士! 同时……还要在文章中,埋下只有他和文若或柳明薇才知晓的澄心阁讨论细节作为“暗记”! 这是唯一能自证清白、反戈一击的微小契机! 念头既定,陈九猛地睁开,。眼中再无彷徨,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和冰封般的冷静。他提起那支明凰送来的上品湖笔,饱蘸浓墨,笔尖悬停在雪白的答卷之上。 背部的伤痛如同烈火灼烧,体内躁动的剑气带来经脉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沿着额角滑落,但他握笔的手,稳如磐石。 “教化之本……” 他落笔,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不再是澄心阁时条分缕析的框架阐述,而是直接切入最核心、最本质的批判与构建! 他从“礼义廉耻生于仓廪实”的冰冷现实写起,直指空谈教化乃无根浮萍! 继而以归园所见底层女子之悲、江南水患流民之苦为血肉论据,痛斥不解决民生根本而奢谈教化的虚伪! 笔锋如刀,字字见血,充满了对权贵粉饰太平的辛辣讽刺和对黎民疾苦的深切悲悯。 时间飞速流逝。 日头西斜,贡院内光线渐暗。 陈九的脸色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握笔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背部的纱布隐隐透出血色。但他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如同燃烧的星辰。 终于,在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前,他落下最后一个力透纸背的字,重重掷笔! “啪!” 笔杆撞击桌面的轻响,在寂静的考棚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一篇融汇了他毕生所学、心血结晶、并在绝境中绽放出超越自身极限光芒的惊世策论,就此诞生。 它如同一柄藏在锦绣文章下的无形利剑,既是叩问龙门的投名状,也是刺向构陷者胸膛的反击檄文。 陈九脱力般靠在冰冷的板壁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透衣衫,眼前阵阵发黑。 他看着那叠墨迹淋漓的答卷,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 赌局已下注,生死荣辱,尽付此文! 第109章 人心为刀 流言为刃 沉重的锣声最后一次在贡院上空回荡,宣告着历时数日的春闱大比终于落下帷幕。 沉重的朱漆大门“吱呀呀”打开,早已等候在外的家仆、书童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涌了进来,迎接自家精疲力竭的士子。 疲惫不堪的考生们如同退潮般涌出各自的考棚,脸上混杂着解脱、茫然、忐忑和一丝残留的亢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墨臭、汗味,以及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脱感。 短暂的沉寂后,议论声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迅速汇聚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终于……考完了!这考试,简直脱了层皮!” “策论题太难了!教化入乡野……我绞尽脑汁,也只能泛泛而谈富民兴学。” “是啊,这题看着简单,实则包罗万象,直指根本!没有真才实学,根本无从下手。” “不知哪位高才,能在此题上写出花来……”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那篇决定命运的策论。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在几个围在一起的南方口音举子中响起,带着一丝刻意的神秘和惊叹: “喂,你们听说了吗?今儿这策论题,可大有来头啊!” 说话的是个穿着簇新绸衫的年轻举子,眼神闪烁,正是孔希声门下的得意弟子之一。 他的话立刻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哦?张兄此言何意?考题不都是陛下钦定、主考密封的吗?” “是啊,张兄,快说说,有何内情?” 那姓张的举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却又恰好能让附近的人听清: “我也是听我一位在文若先生府上做清客的远房亲戚说的,就在春闱前几天,文若先生在他的澄心阁设了个小会,请了几位老翰林,还有那位……咳,最近风头正劲的陈九公子!” “陈九?”这个名字立刻像投入油锅的水滴,激起更大的反应。 “对!就是他!”张举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你们猜怎么着?文若先生在那次小会上,拿出了一份珍藏的前朝孤本残篇,上面赫然就记载了一道题,跟咱们今儿考的策论题……嘿,一字不差!” “什么?!” “一字不差?!这怎么可能?!” “张兄,此话当真?这可开不得玩笑!” 周围瞬间炸开了锅,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过来。 “千真万确!”张举子信誓旦旦, “我那亲戚虽未能入阁,但在外间伺候茶水,听得真真的!文若先生还特意以此题考校陈九公子,那陈九公子当场就侃侃而谈,引经据典,剖析得头头是道,据说连在场的几位老翰林都听得连连点头,赞不绝口!文若先生更是盛赞其才,说什么今科魁首,非君莫属!” 这番话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在场所有士子的心。 巧合?这也太巧了! “澄心阁小会……就在考前几天……” “文若先生拿出古籍……题目一模一样……” “陈九当场高谈阔论……还被预言魁首……” 几个关键词被反复咀嚼、串联。 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在疲惫、焦虑和巨大的竞争压力下,立刻疯狂滋长。 “嘶……这……这未免也太巧了?”一个中年举子倒吸一口凉气,眼神变得复杂。 “是啊,题目完全一致,又提前讨论过……这……”旁边的人附和着,语气充满了不确定。 “哼,我说呢!”一个勋贵子弟模样的考生冷笑出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旁边人的耳朵, “一个被影龙卫震废的庶人,凭什么能得文若先生如此青眼?还魁首?原来是有备而来啊!” 这话立刻引来一片心照不宣的低语和鄙夷的目光。 “不会?陈公子在琅琊书斋和琼林苑的才学是有目共睹的……”也有少数人试图反驳,但声音在汹涌的疑云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才学?才学是真的,但谁知道有没有……” 有人话说到一半,意味深长地住了口。 “若真是如此,那对其他寒窗苦读的同窗何其不公!” 愤懑的情绪开始蔓延。 议论声越来越大,范围越来越广。 “陈九提前知道考题”、“文若先生澄心阁泄题”、“陈九在考前就演练过答案”……这些未经证实、却极具煽动性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疲惫而敏感的考生群中飞速传播、扭曲、发酵。 看向陈九考棚方向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嫉妒、愤怒和不信任。 陈九收拾好笔墨,正待离开考棚,便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片骤然升温的、带着敌意的舆论氛围。 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如同芒刺般落在他身上。 他脚步微微一顿,面色依旧苍白沉静,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这场杀局的暗手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精准!利用的就是考生们考后敏感脆弱的心理和巨大的落差感。 他没有理会那些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目光,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地随着人流向外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沉稳,仿佛置身于惊涛骇浪中的礁石。 体内的剑气微微躁动,似乎在为主人承受的不公而愤怒,但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现在,任何异动都只会授人以柄。 第110章 流毒千里 暗箭穿心 贡院深处,明远楼上。 本届春闱的主考官、礼部右侍郎王俭,正凭栏而立,俯瞰着下方如同蚁群般散去的考生。 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眼神锐利如鹰,是朝中有名的清正刚直之臣。 此刻,他眉头微锁,脸上并无主考结束后的轻松,反而带着一丝凝重。 副主考和几位同考官侍立一旁,气氛有些沉闷。 阅卷尚未开始,但一种无形的压力已经笼罩。 “王大人,考生们似乎……议论纷纷?”一位同考官试探着开口。 王俭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下方喧闹的人潮,声音低沉:“考后议论考题,本是常事。只是这议论的风向……有些不同寻常。” 他方才在高处,虽听不清具体言语,但考生们围聚议论时那种骤然升腾的激动、指指点点的手势、以及频频望向某个方向的复杂眼神,都落入了这位经验丰富的主考官眼中。 那绝非寻常考后对答案的讨论,更像是在传播某种爆炸性的、充满争议的消息。 就在这时,王俭的心腹长随匆匆登上明远楼,附在他耳边低声急语了几句。 王俭的脸色瞬间变了!他那双阅尽世情的锐利眼眸中,猛地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此言当真?”他霍然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向长随。 长随重重点头,低声道:“下面考生都在传,沸沸扬扬,据说源头是孔御史门下的张举子,言之凿凿,说文若先生于考前数日在澄心阁小会上,曾出示一前朝孤本残篇,其上所载题目……” 长随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与陛下钦定、我等亲手密封的今科策论考题,一字不差!且……陈九当场论之,文若先生赞其必为魁首!” “澄心阁……文若……古籍残篇……考题一致……陈九……”这几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王俭的心头! 作为主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考题的绝密性! 更清楚“一字不差”意味着什么!这绝非“英雄所见略同”可以解释的巧合! 王俭的背脊瞬间绷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猛地看向下方,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正独自走出贡院侧门、背影在喧闹人群中显得有些孤峭的靛青身影——陈九! 如果流言为真……这将是震动朝野、动摇国本的惊天舞弊大案!而他王俭,作为主考官,首当其冲! 文若先生……德高望重的文坛泰斗……镇国公主庇护的陈九…… 王俭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沉重。 阅卷尚未开始,但一股山雨欲来的巨大压力,已经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肩头。 “传令,”王俭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峻,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所有考官,即刻入阅卷房!所有考生答卷,尤其是……陈九的答卷,第一时间封存!未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动!更不得……泄露半分流言蜚语!” 他最后看了一眼陈九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怀疑的种子,不仅在考生心中疯长,此刻也深深扎根在了这位主考大人的心底。 一场针对陈九的风暴,已然在考试结束的尘埃尚未落定之时,悄然酝酿成型,只待一个契机,便将席卷而来! 陈九那道挺直却略显孤峭的靛青身影,终究未能如礁石般在汹涌的舆论浪潮中岿然不动。 当他走出贡院侧门,踏上公主府前来接应的马车时,身后那片由数千名疲惫而敏感的士子构成的海洋,已然彻底沸腾。 “看!就是他!陈九!” “呵,出来了?不知这回押得准不准?” “看他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怕是胸有成竹得很呐!” “能不有成竹吗?题目都演练过了!” 窃窃私语不再是遮掩,许多目光变得赤裸裸地带着审视、鄙夷甚至敌意。那姓张的举子如同瘟疫的源头,被更多人围住,唾沫横飞地重复着那个“澄心阁秘闻”。 每一次重复,细节都仿佛更“丰满”一些:文若先生如何珍重地取出古籍,陈九如何“恰好”对那道题“见解独到”,几位老翰林如何“叹服”,文若又如何“金口玉言”预言魁首……绘声绘色,如同亲见。 “啧啧,难怪文若先生如此推崇,原来是早就喂好了题目!” “我说他一个重伤未愈之人,哪来的底气?原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这手段……啧啧,真是把天下士子都当傻子耍了!” “公主殿下好大的手笔!连文若先生都能请动!”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的毒箭,在极短的时间内,从贡院门口飞射向洛京的每一个角落。 茶馆酒肆,流言的温床, “听说了吗?惊天大丑闻!今科春闱泄题了!” “什么?真的假的?谁这么大胆子?” “还能有谁?那位刚被文若先生捧上天的陈九啊!还有文若先生本人!” “快说说!怎么回事?” “嘿,据说是文若先生在考前开了个小会,拿出份孤本古籍,上面记的题目跟今科策论题一模一样!那陈九当场就答得头头是道,把几位老翰林都镇住了!文若先生还拍板说他必是魁首!你们说,这要不是提前知道了题,他能这么准?” “我的天!这……这胆子也太肥了!文若先生他……他图什么啊?” “图什么?攀附权贵呗!没看陈九背后站着谁?镇国公主!这位可是手眼通天!为了捧自己人上位,什么干不出来?” “原来如此!难怪!我说一个庶人,还废了武功,怎么突然就鲤鱼跃龙门了!敢情是走了捷径!” “呸!什么捷径!这是舞弊!是窃取功名!是对天下寒窗苦读士子的侮辱!” “对!太不公平了!必须严查!严惩!” 第111章 勋贵狂欢 烂泥缠身 类似的对话,在“三碗不过岗”、“状元楼”等士子云集的茶馆酒肆里反复上演, 说书先生也闻风而动,将“澄心阁泄题疑云”编成了活灵活现的故事,添油加醋,极尽渲染之能事。 陈九的名字与“舞弊”、“勾结”、“欺世盗名”紧紧捆绑在一起,成了贪婪和权贵特权的代名词。 公主府也被描绘成幕后黑手,文若则成了晚节不保、为虎作伥的伪君子。 清流圈子的反应则更为复杂,柳府的书斋内,气氛凝重。 “方正兄,此事……你怎么看?” 一位与柳方正交好的清流官员忧心忡忡,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若真如流言所说,那陈九……还有文若先生,可就……” 柳方正脸色铁青,负手在窗前踱步。 他比谁都清楚陈九在琼林苑和琅琊书斋展现的才华绝非虚妄,也深知明凰公主的抱负与骄傲。 但“考题泄露”、“提前演练”、“文若指证”……这些看似铁板钉钉的“事实”链条,又让他心中疑窦丛生。 “澄心阁小会确有其事,”柳方正沉声道, “明薇在场,文若先生也的确拿出过一份古籍,题目……似乎与今科策论题类同。” 他避开了“一字不差”这个要命的词,但意思已然明了。 “那陈九的论述?”对方追问。 “确有高论,条理清晰。”柳方正眉头紧锁, “但……若说与今科答卷完全一致,甚至预知考题,未免过于武断,陈九之才,本就不俗,临场发挥写出更佳答卷,并非不可能。” “可文若先生那魁首之言呢?还有那古籍的巧合?方正兄,这太巧了!巧得让人不得不疑啊!” 另一位官员摇头叹息,“若此事为真,不仅陈九身败名裂,文若先生清誉尽毁,更连累公主殿下,我等清流……也颜面扫地啊!” 清流内部出现了明显的撕裂。 一部分人,尤其是与柳方正交好的务实派,倾向于相信陈九的清白,认为这是针对陈九和公主的构陷,呼吁冷静,等待官方调查。 而另一部分人,或本就对陈九庶人身份、公主干政心存芥蒂,或更看重清流“清誉”,在汹涌的流言和看似“确凿”的线索面前,动摇了。 “清誉!清誉才是根本!”一位老翰林痛心疾首, “无论陈九是否有才,若他真卷入此等舞弊丑闻,便是清流之耻!文若更是晚节不保!此事必须彻查到底,以正视听!否则,我辈清流,何以立足朝堂,何以教化天下?!” 争论在私下的小圈子里激烈进行。 柳明薇被父亲询问澄心阁详情时,清冷的脸上也布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她如实陈述了当日所见:文若主动出示古籍,引导讨论,陈九确有高论,但远不及外面传言那样“一字不差”的“复刻”。 然而,当父亲追问那古籍上的题目是否真与今科策论“一字不差”时,她却无法给出百分百肯定的答案,当时她的注意力更多在陈九的论述上,并未刻意去逐字比对古籍原文与后来公布的考题。 这细微的“不确定”,在柳方正心中投下了更深的阴影。 勋贵圈子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压抑了许久的嫉恨和幸灾乐祸,如同火山般喷发。 安平伯府内,陈烈听着管家的汇报,脸上露出扭曲的快意:“哈哈哈!孽障!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靠女人上位,终究要摔得粉身碎骨!舞弊?好!好得很!这次看那镇国公主还如何保他!最好一并拖下水!” “父亲,”陈琰在一旁,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我们是不是也该添把火?让御史台的人……” “不必!”陈烈阴冷地摆手, “孔希声已经出手,文若那老狐狸以身入局,这把火已经够旺!我们只需看戏,等着这孽障和那女人一起被烧成灰烬!吩咐下去,府里上下,都把嘴闭紧!谁也不许提那个孽障的名字!他现在是臭不可闻的屎,沾上一点都晦气!” 其他勋贵府邸,类似的对话也在上演。 他们乐于见到陈九这个“异类”和明凰这个强势公主的倒台。 流言在勋贵圈子里传播得更快,也更恶毒,充满了对陈九出身、伤势的嘲弄和对公主“养面首”、“徇私枉法”的污蔑。 流言的毒雾,不可避免地弥漫到了权力中枢。 礼部衙门,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主考官王俭将自己关在值房内,面前摊开的是刚刚誊抄密封好的、属于陈九的那份策论答卷。 他尚未启封,但流言的内容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 “一字不差……澄心阁……提前演练……” 王俭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作为以清正刚直着称的主考,他深知此事的严重性。 若流言为真,这将是他仕途上最大的污点,更是对科举制度最致命的打击!他承受不起这个责任,朝廷更承受不起! 他拿起笔,又放下。 他想立刻拆开陈九的答卷,看看是否真如流言所说,与澄心阁所论高度吻合。 但理智告诉他,这不合程序,也容易授人以柄,可若不看,这疑云如同巨石压在心口,让他坐立难安。 “大人,”心腹长随小心翼翼地进来, “都察院孔希声孔大人递了帖子,想就今科策论……与大人探讨一二。” 王俭眼神一凝,孔希声!流言的推手!他此时来访,目的不言而喻,定是施压! “不见!”王俭断然拒绝,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告诉他,阅卷期间,本官闭门谢客,一切按章程办!让他有本,朝堂上去奏!” 长随退下后,王俭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密封的答卷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最终,他提起朱笔,在密封袋上重重写下几个字:“疑涉泄题,特封待勘!”并加盖了自己的私印。 这份答卷,在阅卷开始前,便已被打上了“可疑”的烙印。 第112章 心渊藏锋 不动如山 镇国公主府,暖阁内外的空气仿佛都已凝固。 府外,影龙卫如同沉默的秃鹫,冰冷的视线穿透高墙,监视着府内的一举一动;府内,仆役噤若寒蝉,行走间带着无声的惶恐。 流言的毒瘴无孔不入,即使隔着厚重的宫墙,也能感受到那股足以焚毁一切的恶意。 蓝姑再次悄无声息地闪入,带来外间最新的风暴动向。 贡院主考官王俭对陈九答卷的“特封待勘”,文若在府中“悲愤交加”、“痛心疾首”的表演,孔希声串联御史台磨刀霍霍的奏章,勋贵圈子里肆无忌惮的污蔑狂欢,清流内部的激烈撕裂与柳方正父女的沉重压力……每一条信息,都如同一根冰冷的刺,扎在陈九的心头。 陈九靠坐在榻上,脸色苍白依旧,甚至比考试结束时更添了几分病态的虚弱。 背部的旧伤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流言冲击下,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牵扯感。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已经不堪重负。 然而,当蓝姑的汇报结束,暖阁内陷入一片死寂时,陈九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却异常沉静,沉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深的海渊,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压抑在极致的平静之下,唯余一片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清醒。 “文若……好一个以身入局。” 陈九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字字清晰,不带一丝被污名击垮的颤抖, “用他半生清誉做赌注,将自己也置于风口浪尖,只为坐实这痛心被骗的苦主身份,如此决绝,如此狠辣,所求……恐怕不止是我陈九的性命。” 他看向蓝姑,眼中寒芒一闪:“他在赌,赌陛下对科场清白的重视远超一切,赌朝野物议能压垮任何理智的审视,赌他德高望重的形象在痛悔之下依旧能博得同情,最终……赌能将公主殿下也一同拖下水,彻底斩断这股威胁到某些人根基的力量。” “我现在很好奇,文若的背后会是谁呢?是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对我布局。” 蓝姑心头凛然:“园主,那我们……” “等。”陈九打断她,吐出一个斩钉截铁的字。 “等?”蓝姑不解。 “对,等。” 陈九的目光投向窗外,那里是影龙卫气息盘踞的方向, “等放榜,等三司会审,等他们亮出所有的人证、物证,等他们将这铁案的架子彻底搭好。”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文若老贼既然搭好了戏台,锣鼓喧天要演这出痛打舞弊贼的大戏,我们若现在就冲上去砸场子,反倒显得心虚气短,坐实了狗急跳墙的污名。 他要演,就让他演个够,演得越投入,越逼真,将来这戏台塌的时候,摔得才越惨。” “可是园主,外面的流言……” “流言?”陈九嗤笑一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唾沫星子能淹死人?那淹死的只能是本就心虚的懦夫!文若想用这漫天污秽乱我心境,毁我清誉?他打错了算盘!” 他微微挺直身体,牵动伤口,眉头微蹙,但眼神却愈发锐利如刀锋:“我陈九,风雪夜乱葬岗里爬出来过,琼林苑构陷油渍中站起来过,影龙卫罡气撞墙下活下来过!这点污言秽语,不过蚊蚋嗡鸣!我之心志,岂是区区流言所能撼动?我的清誉,从不在那些庸人口舌之间,而在乎胸中才学、笔下文章、心中道义!”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钢铁般的决绝:“告诉殿下,沉住气,该吃吃,该喝喝,该煎药煎药,我陈九,就是重伤未愈,就是闭门养病,对外界风浪,一无所知,也……不屑一顾!” 蓝姑看着陈九眼中那燃烧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意志,心中的焦灼竟被奇异地抚平了些许。 她用力点头:“是!园主!” “不过,等,并非坐以待毙,我陈九早就不是那个可以任人宰割之人,” 陈九话锋一转,眼中精光闪烁,“蓝姑,传令归园!” “请园主示下!”蓝姑精神一振。 陈九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文若府邸!给我盯死他府中所有接触过那卷前朝孤本的人! 尤其是书童、保管书房的管事、以及可能经手纸张装裱的匠人! 查!查那古籍的来源!纸张、墨色、装帧、任何能证明其年代的细节! 文若老贼既然敢拿它做局,就必然做了手脚,但假的真不了!给我找出破绽!哪怕是最细微的痕迹! 这个旧卷是这个局中所有设计的根源,如果能证明旧卷有问题,那么一切指控都会瞬间塌陷,这个事让寒鸦亲自去, 另外,让竹影去追查那日两位老翰林与文若的过往,查他们近日的动向,查他们是否有把柄在文若或其他人手中! 还有孔希声,查他最近与谁往来密切,收了什么好处!文若想用人证,我就让他的人证自己先变成破绽! 动用暗线,严密监控洛京所有可能参与古籍伪造的作坊、精通此道的江湖人物! 查近期是否有异常交易或委托!同时,留意市井流言中刻意引导、推波助澜的源头,尤其是那些突然冒出来、言之凿凿的消息灵通人士!给我顺藤摸瓜! 将我答卷中关于乡贤正的具体职能阐述、以及引用《盐铁论·授时篇》的独特角度,整理成文。 这是只有我和文若,或许还有柳明薇才可能知晓的澄心阁未提及的细节!这是破局的关键暗记!务必妥善保存,等待时机! 一道道指令清晰而冰冷,如同无形的战阵部署。 陈九重伤的身体靠在榻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此刻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运筹帷幄、洞悉先机的气势,却让蓝姑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和敬畏。 “园主放心!归园上下,必不负所托!” 蓝姑肃然领命,眼中燃起同仇敌忾的战意。 “去。”陈九挥了挥手,重新闭上眼,仿佛耗尽了力气, “记住,动作要隐秘,如同水滴入海,在文若的戏没唱到高潮之前,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养精蓄锐。” 蓝姑悄然退下。 暖阁内重归寂静,陈九闭目调息,体内那缕微弱的剑气不再躁动,反而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经脉中缓缓流转,滋养着伤处,也积蓄着力量。 背部的伤痛依旧,心中的火焰却在冰冷算计下燃烧得更加旺盛。 文若老贼以身入局,掀起滔天风浪,欲将他彻底淹没。 而他陈九,则如同一块沉入风暴之眼的礁石。 任你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静待时机,蓄势——一击,便要破局斩首! 府外,流言的风暴愈演愈烈,洛京城上空阴云密布, 府内,暖阁如囚笼,却困不住那深藏于渊、伺机而动的锋锐剑意。 风暴的中心,一片诡异的平静。 第113章 时机已到 刀刀致命 孔希声的签押房内,门窗紧闭,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因亢奋而扭曲的脸。 他捏着那份誊抄来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嘴角却咧开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好!王俭这老匹夫,终于坐不住了!特封待勘?哈哈,这分明是做贼心虚,欲盖弥彰!” 孔希声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毒蛇锁定猎物的阴冷快意,“他这一封,就是给我们的刀开了刃!” 他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对着围拢的心腹御史厉声道: “时机已到!立刻动笔!给本官往死里写!第一刀,砍向那镇国公主景明凰!” 他踱步到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语气森然: “罪名:恃宠弄权,胁迫文宗! 为了她那不知廉耻的面首陈九,竟敢染指春闱这抡才大典的圣坛!利用其身份威逼利诱,迫使文若先生这等德高望重的大儒泄露考题,为其娈宠铺就青云路! 此乃亵渎国本,动摇社稷根基之滔天大罪! 奏章里,给本官点明——公主府已成藏污纳垢、营私舞弊之巢穴!要求陛下即刻褫夺其协理朝政之权,锁拿公主府一干涉案人等,严刑拷问,揪出幕后黑手!” 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直指景明凰最核心的权力与清誉。 “第二刀,”孔希声转身,目光如刀锋般扫过众人, “砍向王俭!罪名:渎职包庇,同流合污! 身为主考,手握重权,明知陈九舞弊嫌疑如山,证据在握,却仅以轻飘飘特封待勘搪塞!其心可诛!分明是畏惧公主权势,或是已被收买,意图蒙混过关,包庇奸佞! 奏章里要强调,王俭此举,是对天下寒窗苦读士子的背叛,是对陛下信任的亵渎!要求立即暂停其主考之职,削官待勘,其渎职之罪,交由三法司一并严审!” 他抓起一份墨迹淋漓的草稿,声调陡然拔高,带着煽动性的狂热: “措辞要狠!引据要实!把洛京城里那些沸反盈天的流言,那些茶馆酒肆里士子们的血泪控诉,那些勋贵清流的不平之鸣,统统写进去!要让陛下看到——民怨沸腾!士心激愤!若不严惩主犯与帮凶,恐寒尽天下士子报国之心,动摇朝廷取士之根基!甚至……引发学潮动荡! 这不是危言耸听,这是民心所向,大势所趋!把这份民愤的滔天巨浪,给我狠狠地拍在御案之上!” 签押房内,只剩下毛笔在奏章上疾走的沙沙声,如同毒蛇爬行,酝酿着致命的毒液。 孔希声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即将置对手于死地的狞笑。 这已不仅是为私怨,更是借机打压公主势力、向幕后主子邀功的一场盛宴。 与御史台的阴鸷狠厉不同,文若府邸此刻上演的,是一出精心编排、催人泪下的“悲情大戏”。 府门紧闭,悬挂着“谢客养病”的牌子,气氛压抑。 然而,内厅之中,却“恰好”有几位在文坛、清流中颇有声望的老友“闻讯”前来“探病”。 文若半倚在榻上,脸色蜡黄,眼窝深陷,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方素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诸位……诸位仁兄……” 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哽咽,浑浊的老泪沿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 “老夫……老夫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他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响声,涕泪横流: “糊涂!糊涂透顶啊!老夫一生谨慎,自诩清流,爱惜羽毛胜于性命……谁曾想……谁曾想临了临了,竟……竟栽在了一个……一个包藏祸心的狼子手里!铸下如此弥天大错!愧对圣恩!愧对天下读书人!愧对列祖列宗啊!”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被众人慌忙按住。 “文若兄!保重身体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位老友急切问道,脸上写满“震惊”与“关切”。 “是那陈九!是那陈九小儿!”文若仿佛被戳中了痛处,情绪瞬间崩溃,声音凄厉,充满了被欺骗、被利用的绝望与愤怒, “当日澄心阁小会,老夫……老夫见他琼林苑后沉寂,又闻其有几分歪才,念及提携后进之责,不忍其才情埋没……这才拿出那卷偶然所得的前朝孤本残篇,本意是切磋学问,砥砺其志……老夫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啊!”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帕子上赫然染上一抹刺目的猩红! “可谁曾想……谁曾想那狼子野心!他……他定是早有预谋!不知从何处窥得了今科考题的风声!他利用老夫!利用老夫这片爱才之心!在老夫面前惺惺作态,侃侃而谈,引经据典……骗取了老夫的信任,更骗取了老夫那……那痛彻心扉的赞誉啊!” 他声泪俱下,字字泣血,“今科魁首,非君莫属……老夫当时真是瞎了眼!被他蒙蔽了心智!这赞誉……如今成了老夫的催命符!成了他舞弊的铁证!也成了……成了老夫清名上的……万世污点啊!” 悲愤到了极点,文若猛地推开搀扶的人,挣扎着就要向旁边的朱漆廊柱撞去! “老夫无颜苟活于世!唯有一死,以谢天下!以正视听!” 动作决绝,神情惨烈。 “不可!” “文若兄!万万不可!” 厅内瞬间乱作一团,几位老友死死抱住文若,哭喊声、劝阻声响成一片。场面之悲壮,令人动容。 这场“痛不欲生”、“自责至深”、“以死明志”的戏码,通过这几位“德高望重”的见证者之口,如同瘟疫般飞速扩散,效果远超预期。 文若先生,这位曾经的文坛北斗,此刻被塑造成了被“奸佞小人”无情利用、晚节不保、悲情至极的受害者。 他那“捶胸顿足”、“咳血”、“撞柱”的形象,深深烙印在所有人心中,激起了滔天的同情与对“始作俑者”陈九刻骨铭心的憎恶。 他越是自责“糊涂”,旁人越坚信他的无辜;他越是痛斥陈九“狼子野心”,那“陈九早有预谋、利用文若舞弊”的罪名,就越发铁板钉钉,深入人心,这悲情,便是最致命的武器! 第114章 朝堂暗流 景帝震怒 朝堂之上,亦是物议汹汹,如同海啸: “严惩舞弊逆贼陈九!还科举朗朗乾坤!” “镇国公主必须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交出陈九,自清府邸!” “王俭渎职包庇,罪不容赦!当立即罢官下狱!” “文若先生何其无辜!一世清名毁于小人之手!朝廷必须为其正名!” 清流内部,柳方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撕裂与重压。 他试图为陈九辩解几句:“陈九之才,琼林苑可见一斑……澄心阁所论,未必便是答卷……需待三司明察……” 然而,他的声音立刻被愤怒的浪潮淹没。 “柳公!事实俱在,人证物证确凿,您还要为那舞弊之徒开脱吗?” “文若先生何等人物!岂会自污清名?他痛悔至此,岂能有假?陈九就是利用了文若先生的善心!” “柳公莫非也受了公主府的压力?清流风骨,贵在持正!此时若徇私,我辈清名何存?” 质疑、失望、甚至隐隐的指责,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柳方正身上。 他脸色铁青,孤立无援,连柳明薇也因“在场人证”的身份而备受瞩目和压力,无法轻易发声。 勋贵集团则彻底陷入了幸灾乐祸的狂欢。 安平伯府内,陈烈抚掌大笑,快意无比:“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烂泥就是烂泥,爬得再高,终究要摔回粪坑!这次看那贱婢如何保他!” 他们不遗余力地煽风点火,将陈九描绘成依靠公主裙带、不学无术的弄臣,将公主塑造成为私欲践踏国法的祸水,各种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在勋贵圈子里肆意传播,进一步毒化着舆论。 压力,不再是虚无的流言。 它已凝聚成一座庞大无比、寒光凛冽的冰山!带着千钧之力,裹挟着“民愤”、“士怨”、“清流悲鸣”、“勋贵怒火”,发出令人牙酸的碾压声,轰然压向帝国的心脏——皇宫,重重地砸在了景帝的御案之上! 皇宫,御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龙涎香的气息被一种无形的、混合着愤怒与焦躁的戾气所驱散。 景帝面沉如水,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背影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几乎要倾覆,最上面,正是孔希声那份措辞最毒辣、引据最“详实”、煽动性最强的弹劾奏章。 旁边,还有几份紧急密报,详细记录了文若府邸那场“悲情戏”的全过程以及洛京城内沸腾的物议。 “砰——!” 一声巨响!景帝猛地回身,抓起孔希声的奏章,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地上!奏章散开,纸张纷飞。 “混账!放肆!无法无天!” 景帝的咆哮声如同九霄惊雷,震得御书房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福公公和侍立的小太监们噗通跪倒一片,抖如筛糠。 “一个庶人!一场舞弊!竟能搅动如此风云!文若!孔希声!还有那些躲在暗处推波助澜的蠹虫!真当朕是聋子瞎子?真当朕的刀锋不利了吗?”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被彻底触犯逆鳞的暴怒火焰,那火焰深处,更有一丝被臣子联手“逼宫”的帝王震怒! 他快步走到御案前,指着那堆奏章,手指因愤怒而颤抖: “看看!都看看!弹劾公主!弹劾主考!口口声声民怨沸腾,士心激愤!好大的帽子!好狠的刀子!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是要借一个陈九,把朕的公主,把朕钦点的主考,把朕的抡才大典,统统掀翻在地,踩在脚下吗?!” 福公公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陛下息怒……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汹汹物议,若……若不做雷霆处置,恐……恐难以平息,伤了朝廷体面,寒了……寒了士子之心啊……” 他不敢说可能动摇皇权威信。 “处置?如何处置?” 景帝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刺向福公公, “仅凭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凭文若那老匹夫几滴眼泪一场撞柱的戏码,就要朕处置朕亲封的镇国公主?就要朕否定朕钦点的主考官?就要朕在没有铁证之前,将一个可能……可能真有经世之才的人打落尘埃,永世不得翻身?” 他盛怒之中,尚存一丝帝王的清醒与疑虑。 陈九在琅琊书斋拆解困局的犀利,在琼林苑献策时的惊才绝艳,尤其是那份直指江南水患核心的策论,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虽然他依旧看不上这个陈九,可那更多是因为他最宠爱的公主曾经在风雪夜割腕喂血,那是老父亲看到自己家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愤怒, 但若是真的论文采,连他都不的不承认,这陈九着实有些东西,这一次的春闱,他在心中着重观察的就是陈九,那句对明凰说的状元之才也不是说说而已, 如果陈九真的有这个才华,赐个驸马也不是不能的,毕竟自己的镇国公主根基尚浅,她需要帮手,可如今? 文若和孔希声的举动,在他这位深谙权术的帝王眼中,未免有些……过于急切,过于一致了?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目标明确的围猎? 但眼前这滔天的压力,这似乎“铁证如山”的舆论,又让他无法忽视。 帝王的尊严、朝廷的威信、科举的公正,在此刻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景帝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与冰冷的权衡交织,最终化为一道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雷霆旨意: “查!给朕彻查!查个水落石出!天翻地覆!”他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御书房, “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陈九科举舞弊案!主审官,刑部尚书李严!大理寺卿赵正清!都察院左都御史……冯远道!” 他刻意略过了与勋贵关系密切的右都御史,点了相对中立甚至偏向清流的冯远道,希望有人能读懂他传递出的微妙信号。 “即刻接手此案!调阅陈九特封待勘之答卷!传讯所有相关人等,文若、柳明薇、当日澄心阁在场诸翰林、贡院考官吏员……还有那个陈九!给朕押到三法司衙门去!公开审!当堂对质!” 他猛地一拍御案,声震屋瓦: “朕要看到铁证!如山铁证!若陈九真敢舞弊,勾结公主,胁迫文宗……无论他是谁的面首,无论他背后站着谁,给朕剥皮抽筋,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话音陡然一转,森寒刺骨,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可若是有人胆敢构陷忠良,诬告皇亲,借机兴风作浪,扰乱朝纲……哼!构陷皇子的殷鉴不远!朕的刀,正等着饮血!有一个算一个,夷其三族!绝不姑息!” “遵旨!”福公公连滚爬爬地领命而出,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三司会审! 这道如同九天落雷般的旨意,瞬间劈开了洛京上空沉沉的阴霾,也正式宣告——这场由“舞弊”引发的风暴,其核心的毁灭性力量,已被帝王之手,悍然引向了最终对决的舞台——三法司衙门! 所有矛盾,所有阴谋,所有暗藏的刀锋,都将在这森严的公堂之上,迎来最终的碰撞与清算! 整个洛京的目光,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地聚焦向那个即将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地方。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风暴中心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死寂之下,暗流汹涌的、更凶险的搏杀! 第115章 山雨已至 公主亮剑 封锁公主府并未让明凰成为困兽, 她的影响力,如同无形的蛛网,早已渗透到朝堂的某些角落, 刑部尚书李严的书房内,一盏孤灯下, 李严反复看着那份“偶然”得来的誊抄稿,眉头深锁, 纸上关于“乡贤正”的职能设定极其新颖务实,将教化与基层治理、经济引导完美结合,远非空谈;而引用《盐铁论·授时篇》中关于官府在农时指导、技术推广方面的责任来佐证“富民乃教化之基”,更是冷僻却精准无比! 这绝非死记硬背或提前演练能写出的东西,里面蕴含的是真正的思考、洞察和创造力! “公主……这是在提醒老夫,莫要被表象蒙蔽,要看文章本身的神?”李严喃喃自语。 他素来以刚直着称,但也爱才惜才。 这份誊抄稿,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开始重新审视“舞弊”的可能性,对文若那场悲情戏也产生了更深的疑虑。 与此同时,大理寺卿赵正清也收到了类似的“提示”。 他更谨慎,但同样被文章本身的深度所震撼,他秘密召见了心腹,下令在调阅陈九原卷时,必须重点核对这两处细节的书写状态——是流畅自然,还是刻意模仿?墨迹渗透的层次是否一致?这将是判断是否“默写”的关键! 明凰并未直接联络柳方正,但她通过一位与柳方正交好、且对“经世致用”理念深表认同的翰林院老学士,传递了景帝旨意中“若有构陷,夷其三族”的森然警告,以及“朝廷正值江南水患、漕运梗阻多事之秋,栋梁之才若因构陷而折损,乃国之大殇”的沉痛提醒。 这位老学士在清流小聚中,语重心长地叹息:“诸位,文若先生痛悔,固然令人唏嘘,然三司会审在即,陛下旨意森严,意在彻查真相,而非仅平息物议。 吾辈清流,持身以正,更需以国事为重,若因一时激愤或门户之见,蒙蔽双眼,未能明察秋毫,致使真才蒙冤,奸佞得逞,岂非同样有负清流风骨,愧对天下苍生? 柳公,令嫒乃关键人证,当此之时,唯有据实二字,方能不负陛下所托,不负清流之名啊!”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部分被文若悲情裹挟的清流头上,也重重地敲在了柳方正的心上。 当孔希声串联御史台磨刀霍霍,弹章如雪片般飞向皇宫时,明凰并未坐以待毙。 她以“避嫌”为由闭门,却并非龟缩。 一封措辞恭谨却锋芒内蕴的奏章,由公主府长史亲自送入通政司,直呈御前。 奏章中,明凰首先表明对父皇旨意的绝对服从和对科场公正的坚定维护。 接着,她话锋一转,以沉痛的笔调写道: “……然儿臣惊闻,物议汹汹,竟有污言直指儿臣胁迫文宗,徇私舞弊!此等构陷,直欲将儿臣钉于国法耻辱柱上,其心可诛!儿臣身为天家血脉,镇国公主,蒙父皇信重,协理朝政,夙夜忧勤,唯恐有负圣恩,岂敢行此动摇国本、自毁长城之事? 文若先生,文坛泰斗,儿臣素来敬重有加,以师礼待之,何来胁迫二字?此等无稽之谈,实乃对父皇慧眼识人之质疑,对朝廷抡才大典之亵渎!” 她并未直接为陈九辩护,而是将矛头直指构陷者的用心险恶,并将自己的清誉与朝廷法度、帝王权威捆绑在一起: “……儿臣深知,树大招风,位高遭嫉。 或因儿臣力推江南水患新策,触动某些积弊;或因儿臣简拔寒微,碍了某些人的青云路,然此等宵小,不敢明刀明枪,竟行此下作构陷之举,欲借科场舞弊之名,行打击异己、扰乱朝纲之实! 其心之毒,甚于蛇蝎!儿臣恳请父皇明鉴,彻查流言源头,揪出幕后推手!若儿臣果有不法,甘受国法严惩!若查实系构陷……儿臣泣血以请,求父皇为儿臣做主,严惩构陷皇亲、祸乱朝纲之元凶,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儿臣一身荣辱不足惜,然天家威严、朝廷法度,不容亵渎!” 这封奏章,既是自辩,更是反击! 将“舞弊案”的层面,直接拉升到了“构陷皇亲”、“打击革新”、“祸乱朝纲”的政治高度!其言辞之激烈,立场之强硬,前所未有! 充分展现了一位强势公主在面临灭顶之灾时的铁血与刚烈! 奏章送入宫中,如同在暗流中投入一块巨石, 景帝看着女儿这字字泣血、却又刚硬无比的控诉,眉头锁得更紧。 他虽未表态,但明凰这份不惜玉石俱焚的姿态,无疑给那些疯狂弹劾的人敲响了警钟,也让三法司的主审官们感受到了更沉重的压力——此案若处理不当,引发的将是皇室内部的血雨腥风! 除了对朝堂施压,她深知柳方正父女此刻正陷入两难之际, 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深夜叩响了柳府角门——竟是明凰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女官,持公主令牌而来。 她没有多言,只将一方素帕包裹的物件交给柳明薇。 素帕展开,里面是一枚温润的玉牌——正是当日在公主府清漪轩,明凰赠予柳明薇、方便日后探讨国事的凭证。 女官低声道:“柳小姐,殿下让奴婢转告您一句话,清流风骨,贵在真与正。 当日在清漪轩,您曾言过往云烟,自当揭过,殿下信您心中自有丘壑。 三司堂上,万望珍重。 此玉牌,非为挟恩,乃是信物,殿下信您,一如当日。” 说罢,深深一礼,悄然离去。 柳明薇握着那枚带着体温的玉牌,看着上面镌刻的“明心见性”四个小字,心中翻江倒海。 明凰没有施压,没有哀求,只是送来了信任的凭证,提醒她勿忘清漪轩冰释前嫌时共同许下的“为生民立命”的初心。 这份信任和点到即止的提醒,比任何威逼利诱都更有力量。 柳方正看着女儿手中那枚玉牌,长叹一声,背过身去,久久无言,玉牌无声,却重逾千斤。 公主府内,明凰再次来到暖阁,陈九依旧在闭目调息,剑气流转,比之前更加凝练沉稳。 明凰注意到,此刻的陈九早就褪去了往日的污泥,犹如一柄藏锋的剑,只待出鞘,锋芒毕露, “都准备好了?”明凰问。 陈九睁开眼,眸光清澈锐利,如同淬火后的寒潭:“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殿下放心。” 明凰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心里。 她伸出手,不是擦拭汗水,而是轻轻按在他因运功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背上。 她的手冰冷,他的手灼热。 “陈九,”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 “三司会审,本宫会亲自去听审,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你的背后,站着本宫,站着那些因你之策而可能活命的江南百姓!给本宫赢!赢个堂堂正正!赢个天翻地覆!” 陈九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手,一股暖流仿佛透过掌心传递:“定不负殿下所托!” 暖阁烛火跳跃,将两人并肩的身影投在墙上,如同两柄即将出鞘、交相辉映的利剑。 镇国公主景明凰,已将自己的命运与荣辱,彻底与陈九捆绑在一起,准备迎接那最终的审判风暴! 山雨已至,公主亮剑! 第116章 清醒之语 学子之谈 贡院前的喧嚣并未因夜幕降临而平息,反而随着三司会审的消息传开,在洛京各处学子聚集的客栈、茶肆、书斋中持续发酵 孔希声门下张举子等人散布的流言,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点燃了大部分寒窗苦读、视公平为生命的士子心中的怒火与恐慌。 陈九的名字与“舞弊”、“窃取功名”、“公主裙带”等字眼紧紧捆绑,成为众矢之的。 “松涛茶社”二楼雅座,气氛却与楼下的群情激愤截然不同。 几位衣着朴素、气质沉凝的年轻举子围坐一桌,面前清茶已冷,无人有心思啜饮。 他们大多来自偏远州府,经历过民生疾苦,在地方上有过短暂的吏员或幕僚经历,对朝堂倾轧和权贵手段有着更深的警惕。 “文若先生那场悲情戏,诸位怎么看?”说话的是来自江南水患重灾区的举子崔琰,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曾在县衙协助赈灾,亲眼见过陈九琼林苑所献之策的雏形在地方被束之高阁,也见过孔希声之流派来的“钦差”如何中饱私囊。 “催人泪下,无懈可击。” 旁边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青年接口,他叫徐元直,来自西北边陲,曾做过军中书记官,见惯了生死与阴谋, “正因其演得太真,反而令人生疑,文若先生何等人物?文坛北斗,宦海沉浮数十载,岂会轻易被一个庶人玩弄于股掌,直至身败名裂才幡然醒悟?这不合常理。” “那澄心阁古籍与考题一字不差之说,更是荒谬!” 另一位精通律法、曾为小吏伸冤的举子顾雍愤然道, “考题乃陛下钦定,密封于贡院深处,文若先生从何提前得知?就算真有前朝孤本巧合记载了类似策问,题目完全一致的概率有多大?这更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利用巧合,制造铁证!” 崔琰点头,压低声音:“诸位可还记得琅琊书斋?陈九拆解江南漕运困局,条分缕析,直指吏治与利益勾连。其思维之犀利,格局之开阔,岂是死记硬背、提前演练所能为?若他真有舞弊之心,在琅琊书斋高谈阔论、引来瞩目,岂非自曝其短?琼林苑献策后遭遇何等构陷?他若有门路提前得知考题,又怎会落得经脉尽碎的下场?此间逻辑,根本不通!” “正是此理!”徐元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我倒觉得,此案背后,恐是有人忌惮陈九之才,忌惮他背后公主殿下推动的革新之势!借科场舞弊之名,行打压异己之实!文若先生……或许并非全然无辜的受害者,而是……以身入局的棋子,甚至执棋之人!” 此言一出,几人皆是一凛。 这猜测太大胆,却也隐隐切中了某些他们不愿深想、却又无法忽视的可能。 “可恨那张举子之流,推波助澜,煽动不明真相的同窗!” 顾雍恨声道,“他们只看到可能的不公,便成了别人手中的刀!殊不知,若真因此冤杀一个可能利国利民之才,才是对科场、对天下最大的不公!” “我等虽人微言轻,但亦不可随波逐流。”崔琰正色道, “三司会审在即,公开审,当堂对质,这正是我们看清真相的机会!若陈九真能自证清白,其胸中所学,其面对滔天构陷所展现的坚韧,方是我辈真正该追随的才!若他确系舞弊……那国法昭昭,自不容情!但在尘埃落定之前,妄加指责,非君子所为!” “崔兄所言极是。”徐元直沉声道, “我等当静观其变,仔细聆听公堂上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证据,真理越辩越明,若陈九真蒙冤,我等虽无显赫家世,亦当以手中笔,心中义,为其发声,为这朗朗乾坤,讨一个公道!这不仅是为他,更是为这科场的未来,为我等寒门士子心中那点微末的希望!” “不错!”其他几人纷纷点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他们或许只是数千举子中不起眼的几个,但这份在喧嚣中保持的清醒、对真相的执着、以及对“真才实学”而非“出身门第”的看重,如同浊流中的清泉。 他们的对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邻座一位独自品茗的清丽女子耳中。 柳明薇戴着帷帽,本是为了避开纷扰,却不意听到了这番言论。 崔琰、徐元直等人对逻辑的剖析,对文若“悲情”的质疑,尤其是那句“忌惮革新之势”,如同惊雷般在她心中炸响,与她自己的疑虑不谋而合。 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清冷的眸光透过轻纱,深深看了那桌清醒的举子一眼。 这些人,或许才是未来朝堂真正的脊梁?而陈九……若他真能渡过此劫,这些人,或许会成为他最坚定的支持者? 与此同时,在“松涛茶社”对面一座不起眼的酒楼雅间里。 一个面容普通的灰衣人,正透过半开的窗缝,冷冷地注视着茶社二楼崔琰等人所在的方向。 他耳力极佳,方才那桌举子的低声议论,一字不落地落入他耳中。 “哼,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穷酸,倒有几分见识。” 灰衣人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弧度,对着空气低语,“记下那几人的名字样貌,若堂上陈九真有翻盘迹象,或者事后这些人为其张目……知道该怎么做。” “是。”阴影中传来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 第117章 三司会审 纷纷驾临 洛京城的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饱了墨汁,三法司衙门外,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士子、百姓、勋贵家仆、各路探子……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两扇缓缓洞开的朱漆大门,仿佛里面即将上演的不是审案,而是生死斗兽场。 公堂之上,气氛肃杀如冰。 高悬的“明镜高悬”匾额在森冷烛火下显得格外沉重。刑部尚书李严端坐正中,面沉如水,左手边是大理寺卿赵正清,右手边是都察院左都御史冯远道。 三位主审官皆是朝中重臣,此刻却如坐针毡,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这公堂压垮。 堂下,黑压压一片,获准入内旁听的官员勋贵、清流代表、以及部分有名望的举子代表包括崔琰、徐元直等人,将旁听席挤得满满当当,连廊下都站满了人。 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咳嗽声。 堂下两侧,孔希声等弹劾主力御史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目光阴冷地锁定着中央。 “带人犯——陈九!”随着衙役一声高亢的唱喏,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向侧门。 陈九在两名衙役的“押送”下步入公堂。 他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靛青棉袍,脸色苍白,但步履沉稳,脊梁挺直如松。 他无视周遭无数道或憎恶、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平静地走到堂下指定位置,微微躬身行礼,动作从容不迫,没有丝毫阶下囚的狼狈。 “带证人——文若先生!” 文若在两名家仆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进来。 他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须发皆白,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身形佝偻,手中紧紧攥着一方素帕,不时发出压抑的咳嗽声。 他艰难地走到证人席,望向陈九的目光充满了痛心、悔恨与愤怒,那情状,引得不少旁听者唏嘘不已,投向陈九的目光更加不善。 “带证人——柳明薇!” 柳明薇一身素净衣裙,清丽的面容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与疲惫。 她缓步走入,目光扫过堂上堂下,最后在陈九身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她向主审官行礼后,安静地站到另一侧证人席。 “镇国公主殿下驾到——!”唱喏声再起,整个公堂瞬间一片肃静!所有目光齐刷刷转向正门。 景明凰在两名女官和蓝锋的护卫下,昂首步入。 她未着繁复宫装,只一身素雅的月白常服,乌发简单绾起,未戴珠翠,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主审官特意在堂侧设置的金漆屏风后的听审席位。 经过柳明薇身边时,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对方腰间——那枚“明心见性”的玉牌并未佩戴在外,但柳明薇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 明凰落座,屏风虽遮挡了她的身形,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笼罩了整个公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达到顶点,李严手中的惊堂木已悬于半空,即将敲响开审之令时—— “三皇子殿下到——!” 一声尖利悠长的通传,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骤然打破了堂内令人窒息的平衡! 堂上三位主审官脸色同时一变,李严的惊堂木悬在半空,落也不是,收也不是。 衙役肃立的阵列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开,一道颀长温润的身影在数名随从的簇拥下,不疾不徐地踏入公堂,正是三皇子景宸。 他今日未着皇子常服,只一身月白云锦常袍,玉带束腰,通身无多余佩饰,唯腰间一枚羊脂白玉环佩随着步履轻摆,更衬得他丰神如玉,气度温雅。 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仿佛踏入的不是森严的三法司公堂,而是春日里的诗会雅集。 “李尚书,赵寺卿,冯御史。” 景宸微微拱手,声音清朗悦耳,带着天然的亲和力, “诸位大人辛苦,孤王听闻今日三司会审此等关乎国本、士心的大案,心中实在难安,此案牵涉甚广,流言汹汹,稍有不慎,便易伤及朝廷清誉,寒了天下士子报国之心,孤王思虑再三,觉得还是应当亲自到场,一则以示朝廷对此案彻查到底、绝不姑息的决心,二则……” 他目光温煦地扫过三位主审,笑意加深,语气恳切真诚:“孤王深知诸位大人皆是国之柱石,明镜高悬,定能秉公执法,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孤王此来,只为亲眼见证这公道得以伸张,绝无干涉审案之意,若有叨扰,还望诸位大人海涵。”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冠冕堂皇。 将“见证公道”、“维护朝廷清誉”、“安抚士心”的大旗扯得猎猎作响,姿态放得极低,却又将三位主审官架在了“必须秉公”的火炉之上。 堂上堂下,无论官员、衙役还是远远旁观的少数获准入内的清流代表,无不觉得这位三殿下贤明通达,心系国事。 李严等人连忙起身行礼:“臣等参见三殿下!殿下心系国本,亲临听审,实乃社稷之福,臣等惶恐!”心中却是警铃大作。 这位三皇子素以温润示人,然其心思深沉,手段莫测,朝野皆知,他此刻“恰巧”亲临,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景宸含笑示意众人免礼,目光流转,终于落向了旁听席那抹孤峭的玄色身影。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温煦,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精芒,如同毒蛇在草丛中锁定了猎物。 “皇妹也在。”他缓步走近旁听席,语气带着兄长特有的关切,却又在不经意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明凰, “此案涉及陈公子,皇妹心中想必更是煎熬,皇妹放心,有李尚书、赵寺卿、冯御史在此主持,更有孤王亲眼见证,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让任何一人蒙受不白之冤,也绝不会让……任何弄虚作假、玷污科场清誉之徒逍遥法外!” 最后半句,他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股凛然正气,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堂下被衙役看守着的“疑犯”方向。 那方向,正是陈九站立的地方! 第118章 我道是谁 原来是你 这一眼,如同点燃了引信,堂下那些获准入内旁听、本就对陈九充满敌意的勋贵子弟和部分清流官员,眼中顿时燃起快意和期待的光芒,仿佛已看到陈九枷锁加身。 明凰终于抬起了眼睑, 那一刹,整个公堂的光线仿佛都被那双凤眸吸了进去。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万载玄冰,直直迎上景宸那双含笑却深不见底的眸子。 “三皇兄有心了。”明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玉般的冷脆,瞬间压下了堂下细微的骚动, “本宫在此,确为亲眼见证,见证这构陷忠良的魑魅魍魉如何粉墨登场,也见证这朗朗乾坤之下,污秽终究见不得光!”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凤眸深处寒芒暴涨,毫不避讳地刺向景宸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具: “倒是三皇兄这绝不姑息、绝不逍遥的慷慨陈词,听着……倒像是早已备好了囚车枷锁,只等人往里钻?这公道尚未开审,皇兄心中便已有了定论不成?” 嘶—— 堂下响起一片压抑的倒抽冷气声! 谁都没想到,明凰公主竟如此强硬,如此直接!言语如刀,直指三皇子景宸用心险恶,预设立场! 景宸脸上的温煦笑容微微一僵,如同完美的瓷器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眼底那丝阴冷瞬间浓重,但旋即被更深的、带着悲悯和无奈的笑意覆盖。他并未动怒,反而轻轻叹了口气,姿态优雅地抚平了袖口一丝并不存在的褶皱。 “皇妹言重了,更是误会孤王了。” 他摇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包容,仿佛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妹妹, “孤王岂敢预设立场?只是此案关系太大,孤王忧心如焚,唯恐有负父皇重托,唯恐有负天下士子殷殷期盼啊!”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陈九身上,语气变得低沉而充满“关切”: “说起来,孤王对那位陈九公子……亦曾有过数面之缘。 琼林苑惊才绝艳,琅琊书斋语惊四座,其才情,孤王亦是深为叹服的,孤王实不忍信,如此人物,竟会行此……自毁前程、玷污清名之事。” 他微微一顿,指间那枚温润的青玉扳指被拇指无意识地缓缓转动,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摩擦声。 脸上的悲悯之色更浓,声音却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忧虑”,清晰地传入堂上堂下每个人的耳中: “只是……孤王听闻,陈公子自琼林苑重伤后,经脉受损,心智……或有受创? 孤王实在是忧心,是否有人……趁此良机,假借陈公子之名,行此构陷搅局之实?或是……利用了陈公子伤后神思恍惚,诱使其落入此等万劫不复之局?”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精准地“锁定”了堂下的陈九,充满了真挚的同情与合理的揣测。 每一个字都裹着蜜糖,内里却是见血封喉的毒针! “心智受创”! “神思恍惚”! “被人利用”! 这几个词如同无形的枷锁,比直接的指控更为阴毒! 不仅暗示陈九有罪,更将其塑造成一个因伤致残、心智不全、易于操控甚至被他人利用的可怜虫! 将“舞弊”的罪名巧妙地模糊、扩散,为日后可能的“幕后黑手论”埋下致命的伏笔!更将明凰公主置于一个“庇护神志不清者舞弊”的险恶境地! 这已不是交锋,而是图穷匕见! 明凰眸中的寒冰瞬间化为焚天的烈焰!就在她周身气息即将爆发,如火山喷涌的刹那—— “锵!”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凭空炸响! 那声音,并非重物撞击,更像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凝聚了全部精神意志的爆发! 如同沉睡的凶兽在囚笼中发出的第一声低沉咆哮,带着不屈的愤怒和撕裂一切桎梏的决心! 瞬间穿透了景宸温言伪饰的毒雾,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之上! 公堂之上,所有目光,包括景宸那完美无缺的温润假面,都猛地一凝,齐齐射向四周! 陈九淡然一笑,掌心因刚才那倾注了全部剑意与不屈意志的一按,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更牵动了背部未愈的伤口,撕裂般的痛楚瞬间蔓延。 然而,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宁折不弯的青竹。 大堂上的喧嚣、景宸的伪善毒语、明凰压抑的怒火……一切声音仿佛都远去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曾因重伤而黯淡、又因盛名而燃起星火、此刻却沉淀下所有惊涛骇浪的眼眸,穿过人群的阻隔,精准无比地刺向景宸所在的方向。 那目光,沉静如古井无波的最深处,却又锐利如淬火千年的寒锋。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辩白。 只有一种洞穿一切虚妄的冰冷清醒,以及……一种无声的宣告, 仿佛在说:我听见了,原来是你, 你的戏,演得不错, 现在,该我了, 也就是恰在此刻, “啪!”李严一拍惊堂木,声震屋瓦:“肃静!陈九,今科春闱策论之题,为教化之本,在使民知礼义廉耻,然如何使礼义廉耻如春风化雨,遍及乡野,泽被黎庶?本官问你,此题目,你可曾见过?”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这是最核心的指控! 陈九抬眼,收回落在三皇子身上的目光,继而目光平静地迎向李严:“回大人,草民在进入贡院,接到考卷之前,未曾见过此题目。” “一派胡言!” 文若猛地直起身,声音嘶哑悲愤,指着陈九的手剧烈颤抖, “陈九!你……你这狼子野心之徒!事到如今,还敢狡辩!诸位大人!诸位同僚!老夫……老夫痛心疾首啊!” 他老泪纵横,捶胸顿足, “就在春闱前数日,老夫于澄心阁设小会,特邀柳小姐与几位翰林见证,本欲提携后进!老夫……老夫一时糊涂,信了此子花言巧语,拿出珍藏的前朝孤本残篇《治平策论》供其参详!那残篇之上,赫然便记载着此道策问,与今科考题……一字不差啊!” 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被油布包裹的卷轴,双手呈上: “此……此便是那古籍残篇!请大人明鉴!老夫……老夫便是被他蒙蔽,听了他对此题侃侃而谈,条分缕析,惊为天人,才……才失言说出今科魁首,非君莫属的昏话!老夫识人不明,铸下大错,愧对圣恩,愧对天下士子!纵万死难辞其咎!” 说到激动处,他剧烈咳嗽,素帕上赫然又见点点猩红!悲愤绝望之情,溢于言表。 第119章 堂上对峙 漏洞百出 堂下顿时一片哗然!人证物证俱在,文若的悲愤不似作伪!许多旁听者看向陈九的目光已如同看一个死人。 孔希声在旁听席前排,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李严示意衙役将古籍呈上,并未立刻查看,而是看向陈九,声音更加冷峻:“陈九,文若先生指控,人证柳明薇与翰林物证古籍皆在,你有何话说?”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陈九。 陈九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带着洞悉的讥诮。 他微微躬身:“回大人,草民确于澄心阁聆听过文若先生教诲,先生当日确曾出示一卷古籍,言其为前朝孤本,然,先生只展示了其中数页,谈论了教化之难,并未展示包含具体策问题目之篇章,至于先生所言一字不差之古籍内容,草民从未得见。”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文若,语气清晰而有力:“至于草民当日在澄心阁的论述,皆源于草民对民生疾苦之体察,对朝政积弊之思考。 草民于琅琊书斋拆解漕运困局,于琼林苑冒死献治水之策,其核心,皆在于格物致知,经世致用,在于洞察根本,解决实际问题。 教化入乡野,富民、均教、吏治三者缺一不可,此乃草民一以贯之之思,非因某题而发,更非拾人牙慧! 文若先生当日在场,对草民之论赞许有加,称其发前人所未发,若草民所述是提前得知考题的演练,以先生之慧眼,岂能不识?又岂会当众赞誉?” 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尤其是点出“格物致知,经世致用”的思想连贯性,以及文若当日的“赞誉”,巧妙地反将了文若一军! 堂下不少清流官员和崔琰、徐元直等清醒学子,眼中都闪过一丝思索。 文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九:“你……你强词夺理!巧舌如簧!老夫……老夫当日是被你蒙蔽!” “蒙蔽?”陈九嘴角的讥诮更深, “先生乃文坛北斗,学究天人,阅人无数,草民一介重伤未愈之废人,有何德何能,能在先生面前完美掩饰一场早有预谋的舞弊演练,还能赢得先生由衷赞誉?这岂非更显得先生当日赞誉……有失水准?” 这反问极其犀利!直接将文若置于一个两难境地,要么承认自己老眼昏花轻易被蒙蔽,要么承认当日的赞誉并非真心,而是别有所图!无论哪种,都对他“德高望重”的形象是沉重打击! 文若脸色由红转青,一时语塞,只能剧烈咳嗽,以帕掩面,状极痛苦。 “陈九!公堂之上,休得放肆!不得对文若先生无礼!” 冯远道厉声呵斥,及时为文若解围,但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陈九的冷静和辩才,远超他的预料。 李严将目光转向柳明薇,语气稍缓:“柳小姐,你乃澄心阁小会唯一在场的第三方见证者,本官问你,当日文若先生是否出示古籍?陈九是否就教化入乡野之题有所论述?文若先生所言古籍所载题目与今科考题一字不差,你是否亲眼所见?”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柳明薇!她的证词,将是关键中的关键! 柳明薇感到父亲在旁听席上投来的焦急目光,也感受到屏风后那道沉静却极具压迫感的视线。 她深吸一口气,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堂响起: “回大人,当日小女确在澄心阁,文若先生曾出示一卷古籍,言其为前朝孤本,珍重异常,先生展示了部分篇章,与在场诸位探讨教化推行之难。 先生曾就如何使教化泽被乡野黎庶发问,陈公子亦就此阐述其见解,条理清晰,颇有见地,文若先生对陈公子之论,确有赞誉。” 她陈述得客观,但字斟句酌,避开了最要害的问题。 李严追问:“柳小姐,本官问的是,你是否亲眼看见那古籍之上,记载着与今科考题完全一致的文字?文若先生是否曾展示过包含具体策问题目的篇章?” 柳明薇沉默了片刻,她能感觉到文若哀求的目光,父亲紧张的注视,以及屏风后那道等待的目光。 她想起那枚温热的玉牌,想起崔琰等人的清醒分析,想起陈九在琅琊书斋的睿智…… 终于,她抬起头,声音清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难:“回大人……小女……并未亲眼得见古籍之上记载有与今科考题完全一致之策问题目全文,文若先生当日,亦未展示包含具体策问题目之篇章,先生所问,乃基于其所展示篇章内容之引申探讨。”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这证词,虽然没有直接指认文若伪造,却彻底推翻了文若“古籍上题目与今科考题一字不差”的核心指控! 她只说看到了古籍部分内容,听到了“教化推行之难”的讨论和文若的发问,但没看到具体的题目! 这等于在文若精心编织的“铁证”链条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明薇!你……”柳方正惊得差点站起来,脸色煞白。 文若更是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柳明薇,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丝被背叛的怨毒! 他万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柳明薇竟然没有完全按照他预设的剧本走! 孔希声脸色剧变,眼神示意旁听席中几个安排好的“士子代表”。 “柳小姐!你当日明明在场!文若先生痛心疾首,岂会有假?你莫不是受了什么压力?!”一个尖利的声音在旁听席响起,带着煽动性。 “对!柳小姐,事关科场公正,清流清誉,你要据实以告啊!”立刻有人附和。 柳明薇脸色微白,但眼神却更加坚定,她迎着那些质疑的目光,朗声道:“小女所言,句句属实,皆为当日在澄心阁所见所闻,不敢有半分增减,至于其他,小女不知。” 李严和赵正清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柳明薇那句“未亲眼得见古籍之上记载有与今科考题完全一致之策问题目全文”,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瞬间炸开了锅! 第120章 这不对劲 很不对劲 文若如遭雷击,脸上的悲愤瞬间凝固,化作难以置信的苍白与一丝被彻底戳穿的惊惶。 他死死盯着柳明薇,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那眼神不再是痛心,而是淬了毒的怨恨。 精心编织的铁证链条,在柳家明珠这一记精准的背刺下,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裂痕! “柳小姐!你……你岂能如此!” 孔希声霍然站起,失态地厉声质问,他精心安排的“士子代表”也群情激愤,鼓噪起来, “当日你明明在场!你莫不是受了胁迫,昧了良心?!” “肃静!公堂之上,咆哮者杖!” 李严惊堂木重重拍下,威严的目光扫过孔希声及其党羽,强行压下骚动。他看向柳明薇,眼神深邃:“柳小姐,你方才所言,可敢具结画押?” “小女所言,句句属实,愿以柳氏百年清誉担保,具结画押!” 柳明薇迎着父亲焦急、文若怨毒的目光,声音清越,掷地有声。这一步踏出,她已无退路,只能将清流风骨压在真字之上。 “好!”李严点头,示意书记官记录。 他转向陈九,目光锐利如刀:“陈九,柳小姐证词,于你有利,然文若先生指控仍在,古籍尚在,你当日澄心阁所论与今科答卷高度相似亦是事实!你还有何辩?” 陈九苍白的脸上不见丝毫喜色,只有冰封般的冷静。他微微躬身: “回大人,草民之辩,不在空言,而在实证,在文章本身!请大人调阅草民贡院答卷,与文若先生所呈古籍,当堂比对!真伪自明!” “准!”李严毫不犹豫。 这正是他等待的时机!赵正清亲自起身,接过衙役从贡院秘匣中取出的、盖有王俭私印“特封待勘”的答卷,又命人将文若呈上的“古籍残篇”置于公案之上。 整个公堂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三位主审官俯身,目光如炬,逐字逐句比对。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沉重无比。 片刻后,李严猛地抬头,眼中精光爆射!他抓起陈九的答卷,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陈九!你答卷之中,关于乡贤正之职能设定,言其非仅教化,更需导引桑蚕新法,推广良种,兼理小额借贷,以利民生,此论精妙务实,前所未有!文若先生,你的古籍残篇之上,可有此等详尽、创新之论?” 文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翕动,却哑口无言。 他伪造的古籍,只记载了陈九在澄心阁论述的“富民、均教、吏治”框架,根本不可能有乡贤正的具体职能设计! 这是陈九在绝境中超越自我的神来之笔! 赵正清紧接着发难,声音冷冽:“还有此处!陈九引用《盐铁论·授时篇》官府授时以政,教民以器,导民以利之句,佐证富民乃教化之基,此引用角度刁钻精准,直指官府在富民中的主导责任! 文若先生,你的古籍,又是如何引证的?是否也用了这冷僻的《授时篇》,还是泛泛而谈?” “我……老夫……”文若浑身颤抖,冷汗涔涔而下。 他伪造的古籍引用的是常见的《劝学篇》! 陈九这两处神来之笔,如同两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穿了他精心炮制的“古籍”伪装! 人证柳明薇的“未亲眼得见题目”是裂痕,这两处独一无二的“暗记”,则是彻底撕开了伪装,露出了里面丑陋的“新纸”! “文若!”冯远道也坐不住了,厉声喝道,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这古籍,究竟是前朝孤本,还是你为构陷陈九,精心伪造之物?” 就在文若摇摇欲坠,即将被这如山铁证压垮之际,旁听席上,一声带着恰到好处痛心与“公允”的叹息响起: “唉……李尚书,赵寺卿,冯御史,且慢动怒。” 景宸缓缓起身,脸上是深沉的惋惜与一丝“洞察真相”的悲悯。 他无视了三位主审官骤然转冷的脸色,温润的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文若,最终落在陈九身上,语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忧虑”: “文若先生一世清名,行将就木之年,何至于此?孤王实难相信他会为构陷一个陈九而自毁长城,此间……恐有隐情啊。” 他踱步向前,青玉扳指在指间缓缓转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方才比对,陈公子答卷中这两处精妙之笔,确为古籍所无,足见陈公子才思敏捷,临场所创,非是默写,此一点,或可证其未曾死记硬背古籍答案。” 他先“肯定”了陈九的才华,却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而充满“合理”的揣测: “然!澄心阁小会,题目探讨在先,乃是铁一般的事实!文若先生痛悔失言,亦是情真意切!这便引出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景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洞穿迷雾般的“睿智”: “陈九公子,你既未见过古籍题目全文,澄心阁所论也非默写答案,那你于贡院之中,面对这恰巧与澄心阁探讨核心高度一致的考题,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其思路、框架、乃至核心论点,为何与你在澄心阁所论,如出一辙?!” 他死死盯着陈九,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 “是心有灵犀?是英雄所见略同?还是……你在澄心阁高谈阔论之时,便已从文若先生展示的篇章、提出的问题中,窥探、揣摩、乃至精准预判了今科策论的可能方向? 你口口声声格物致知,这格的,究竟是天地万物之理,还是……主考乃至圣心之所向?” “哗——!” 公堂再次炸开! 景宸这招太毒了!他避开了“直接泄题”的死局,却将陈九推入了“投机取巧”、“揣摩上意”、“心术不正”的深渊! 他承认了陈九答卷的“独创性”,却将其归功于陈九在澄心阁“窃取”了文若的“思路灵感”和“命题方向”! 将一场可能的“舞弊”,巧妙地扭曲成了利用前辈信任,投机取巧,心机深沉的道德审判! 这不仅同样能毁掉陈九,更能彻底玷污他那“格物致知”理论的名声! 文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瞬间“醒悟”,老泪纵横地指向陈九:“是了!是了!殿下明察秋毫啊!此子……此子当日在澄心阁,看似虚心求教,实则步步引导,句句试探!他定是从老夫的只言片语、展示的残篇中,窥得了……窥得了可能的命题玄机!他是在利用老夫!利用老夫的学识和地位,为他自己的投机铺路!老夫……老夫糊涂,竟成了他攀爬的垫脚石啊!” 他再次将“受害者”的悲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孔希声等人立刻高声附和:“三殿下洞若观火!陈九心机深沉,利用文宗,投机取巧,其行可鄙,其心当诛!” 风向,似乎又被景宸这轻飘飘却致命的一问,扭转了! 可落在陈九的眼中,他的眉头越皱越深,不对劲,很不对劲,他抬头张望,一切都在按照他的预想剧本发展,可那股隐隐的不安来自哪里? “陈九心机深沉,利用文宗,投机取巧,其行可鄙,其心当诛!” 孔希声的尖利指控和景宸那看似公允、实则将陈九钉死在“心术不正”道德柱上的话语,还在大堂之上回响。 可陈九的心神早就飞出了九霄云外, 太顺利了!他直接开始当场复盘所有事情的原委,这种表现在其他人眼中,似乎是吓傻了一般, 文若的指控,看似环环相扣,人证,柳明薇虽未完全配合,但文若自己也算,物证,动机俱全,然而,细究之下,破绽百出! 柳明薇一句“未亲眼得见题目全文”,便撕开了最核心的“一字不差”铁证;自己答卷中那两处超越澄心阁所论、独一无二的“暗记”——乡贤正的具体职能与《盐铁论·授时篇》的冷僻引用——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伪造的古籍上,瞬间暴露了其“新纸”的本质! 这简直是……自掘坟墓! 文若是什么人?文坛泰斗,宦海沉浮数十载的老狐狸! 他若真想构陷,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足以被当堂揭穿的破绽?伪造一份天衣无缝、包含自己“暗记”甚至更多“预言”的古籍,对他而言绝非难事! 他甚至有能力影响柳明薇的证词,或者至少让她含糊其辞,而非像现在这样给出近乎致命的否定! 还有景宸! 这位三皇子看似在“主持公道”,点出自己答卷的独创性,却又立刻将矛头转向“心术不正”、“揣摩上意”。 这看似狠毒,实则……浮于表面!景宸的城府何其深沉?若真想置自己于死地,怎会只抛出这种道德层面的、难以定罪的指控? 他完全可以抓住“澄心阁在先”这点,引导出更致命的“串通泄题”推论,或者逼迫文若拿出更“有力”的“证据”,而非任由文若在物证被戳穿后陷入被动! 更关键的是——景帝的旨意! “若有构陷,夷其三族!” 文若、孔希声、还有那些明显串联的御史、推波助澜的勋贵……他们是在用自己的九族性命,来演这一场破绽百出的闹剧? 就为了构陷一个“烂泥”出身的庶人陈九? 这代价,高到荒谬!高到……完全不符合权谋博弈中“利益最大化”的铁律! 除非……眼前的“舞弊案”,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杀招! 它只是一个巨大而华丽的幌子!一个吸引所有人目光、消耗所有精力、将水搅浑的舞台! 文若的“破绽”,甚至他的“认罪”,都可能是计划的一部分!而真正的致命一击,必然隐藏在更深、更暗的地方,等待着在所有人以为尘埃落定、心神松懈的那一刻,雷霆落下! 目标……是谁?是自己?还是……明凰?! 陈九的背脊瞬间被冷汗浸透,寒意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越过景宸那张温润却深不可测的脸,试图穿透那面金漆屏风,看到后面明凰的身影。 第121章 文若认罪 为了什么 明凰!他们的目标,始终是明凰! 陈九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令他窒息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就在这时,一直剧烈喘息、状若濒死的文若,仿佛被景宸那番点拨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又或是被陈九那洞穿一切的目光刺穿了伪装。 他猛地停止了咳嗽,身体不再颤抖,那股刻意营造的悲愤绝望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灰败。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推开搀扶的家仆,挺直了那佝偻的脊背。 尽管脸色依旧蜡黄,身形依旧枯槁,但属于文坛泰斗的最后一丝气度,竟在他身上奇异般地重现。 他不再看陈九,也不再看景宸,而是将目光投向高堂之上三位神色各异的主审官,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够了。” 两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公堂内外,落针可闻。 “李尚书,赵寺卿,冯御史……”文若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 “不必再审了,殿下……也不必再费心为老夫开脱了。” 他微微侧身,对着景宸所在的旁听席方向,深深一揖,姿态恭敬,眼神却空洞无物。 “陈九公子……”他转向陈九,目光复杂,有审视,有残留的怨毒,最终化为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你赢了,你的才学,你的心智,老夫……低估了,那份答卷,确系你临场所创,非是默写,老夫……心服口服。” 轰——! 整个公堂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惊雷!所有人都懵了! 认了?文若先生……他竟然当众认了?承认陈九答卷是独创?承认他之前的指控有误?! 孔希声脸色剧变,失声叫道:“文若先生!您……您这是何意?您是被胁迫了吗?还是被这奸佞气糊涂了?” 文若却像是没听见,他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公案上那卷被戳穿的“古籍”,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自嘲: “此物……并非前朝孤本,是……是老夫命人伪造的。”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这无异于自承其罪!自毁长城! “老夫……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文若闭了闭眼,浑浊的老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这一次,似乎带着几分真切的悔恨, “因琼林苑前一句开宗立派的妄言,引来滔天风波,致使陈九公子重伤垂危。 老夫……心中有愧,更惧其才若恢复,他日必为老夫文坛地位之大患!恰逢他重伤沉寂,春闱在即……老夫……老夫鬼迷心窍,便设下此局。” 他声音低沉,如同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澄心阁小会,示以伪作古籍,引他论题,皆是老夫精心设计。欲借提前演练、考题泄露之名,在其最有望翻身之时,将其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更……更欲借此机会,牵连庇护他的镇国公主殿下,一石二鸟,永绝后患!”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扫过堂上堂下无数震惊、鄙夷、难以置信的面孔,最后落在屏风方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老夫……利欲熏心,嫉贤妒能,构陷忠良,亵渎科场,更……辜负了公主殿下往昔的敬重,此等大罪,百死莫赎!老夫……认罪伏法!” “噗通”一声,文若不再强撑,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跪倒在地,对着三位主审官,深深叩首,额头重重撞在金砖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伪造古籍、构陷士子、意图牵连皇亲……皆老夫一人之罪!与他人无涉!请……请三位大人,按律……严惩!” 认罪!彻底的认罪!不仅认了伪造古籍构陷陈九,更直指其动机源于嫉妒和打压,甚至承认了意图牵连明凰!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逆转,让整个公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死寂! 李严、赵正清、冯远道三人面面相觑,饶是他们宦海沉浮多年,也未曾见过如此戏剧性的场面。 文若的自毁,来得太快,太彻底,反而让他们心头疑云更重。 孔希声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他精心策划的围攻,随着文若这惊天一跪,彻底土崩瓦解!他看向景宸,眼中充满了惊惶和求助。 景宸端坐于旁听席上,温润如玉的面具依旧完美,只是那转动青玉扳指的拇指,微微停顿了一瞬。 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似是遗憾,又似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旋即,那悲悯与痛惜之色重新覆盖了所有。 “唉……文若先生,你……你糊涂啊!一世清名,何至于此!”景宸的声音充满了沉痛,仿佛在为一位误入歧途的老友扼腕叹息。 屏风之后,明凰紧握扶手的手指微微松开,掌心已是一片湿冷。 文若的认罪看似洗刷了陈九的冤屈,解除了她“徇私”的指控,但她心中却无半分轻松,只有更深的警惕和寒意。 陈九的预感是对的!这认罪,太干脆,太……像弃车保帅了! 而风暴中心的陈九,在文若跪地认罪的那一刻,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瞳孔骤缩,背脊瞬间绷紧如弓弦! 不对!这认罪本身,就是最大的陷阱! 文若将所有罪名揽于一身,断绝了追查幕后黑手的线索! 他看似自毁,实则用自己这枚注定要废的棋子,彻底封死了棋盘上可能指向更高层的所有路径! 他保全了谁?他口中那“与他人无涉”的“他人”,才是真正的目标! 更关键的是——明凰的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可能因为文若认罪引发的短暂松懈,而让那柄真正的毒匕,有了更隐蔽、更致命的出击机会! 第122章 这个剧情 还是不对 公堂之上,落针可闻。 李严、赵正清、冯远道三位主审官,饶是宦海沉浮数十年,此刻也彻底被这突如其来的、彻底的、近乎自毁式的认罪震得心神失守,半晌无言。 孔希声脸上那因景宸“点拨”而重新燃起的得意与狠厉,瞬间僵死,化作一片死灰般的惨白,他嘴唇哆嗦着,伸手指着跪伏在地的文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精心编织的罗网,眼看就要收紧,猎物却突然自断绳索,甚至反手将织网者拖下了深渊!这变故让他肝胆俱裂,大脑一片空白。 旁听席上,那些被孔希声煽动、准备随时发难的勋贵子弟和御史们,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鼓噪之声戛然而止,脸上只剩下极致的错愕与茫然。 文若……认了?不仅认了构陷,还认了伪造古籍?甚至……承认了嫉贤妒能、意图牵连公主?!这和他们预想的剧本完全不同! 崔琰、徐元直等清醒的学子代表,同样震惊不已,但震惊之余,眼中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 真相!这就是他们一直等待的真相!虽然残酷,虽然颠覆了文坛泰斗的形象,但陈九的清白,终于在这位始作俑者的亲口认罪下,被彻底洗刷! 他们看向堂下那道依旧挺直的靛青身影,目光充满了敬佩——他竟然真的在如此绝境中,生生撕开了这弥天大谎! 柳方正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几乎瘫软在椅背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文若,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鄙夷,更有一种兔死狐悲的苍凉。 文若此举,无异于亲手将清流最后一块遮羞布撕得粉碎!但他心中也有一丝如释重负,至少……女儿的选择是对的,柳家的清誉保住了。 柳明薇紧握的双手缓缓松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看着文若佝偻认罪的背影,清冷的眸子里没有快意,只有一片深沉的悲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文若认罪得太干脆,太彻底,甚至主动揽下了牵连公主的意图,这不像他的作风。 这背后,是否还有她未能看透的玄机?然而无论如何,她坚守了“真”字,无愧于心,她下意识地望向屏风方向。 屏风之后,明凰端坐的身影纹丝未动。 文若的认罪,洗刷了她“胁迫文宗”、“徇私舞弊”的污名,她本该感到轻松。 然而,陈九那瞬间紧绷如弓弦的警惕,文若口中那句斩钉截铁的“与他人无涉”,以及认罪时机那微妙的巧合,都让她心中的警兆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阴云般更加厚重。 这看似尘埃落定的大胜,处处透着令人不安的诡异,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旁听席上景宸那张温润依旧的脸。 景宸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沉痛与惋惜,如同最完美的面具。 他轻轻叹息一声,打破了死寂:“唉……文若先生,你……糊涂一世,聪明一时,竟……竟糊涂至此!为虚名浮利,自毁长城,晚节尽丧,何其可悲!可叹!” 他的声音充满了真挚的痛心,仿佛在为一位误入歧途的老友送行。然而,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如同毒蛇褪去般的放松,却未能逃过陈九和屏风后明凰的感知。 文若的自毁,完美地切断了所有可能追查到他身上的线索。 “肃静!”李严终于从震惊中回神,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震屋瓦,强行压下所有窃窃私语和混乱思绪。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叩首不起的文若身上,声音沉凝而威严: “案犯文若!你伪造古籍、构陷士子、意图牵连皇亲、亵渎科场、扰乱抡才大典,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更兼当堂供认不讳,罪证确凿!来人!” “在!”堂下衙役轰然应诺。 “将案犯文若,除去衣冠,锁拿收监!严加看管!待本官与赵寺卿、冯御史联名具本,详述案情,奏明圣上,恭请圣裁!” 李严的声音斩钉截铁,文若身份特殊,又是主动认罪,如何处置,最终还需景帝定夺。 “喏!”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剥去文若象征士大夫身份的儒巾和深衣,露出里面灰白的中衣。 沉重的铁链“哗啦”一声套上他枯瘦的脖颈和手腕。文若身体猛地一颤,却并未挣扎,任由衙役粗暴地将他架起。 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堂上堂下,掠过陈九平静的脸,掠过景宸悲悯的眼,掠过柳明薇复杂的眸,最终停留在那面金漆屏风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仿佛一个解脱,又似一个无声的嘲讽。 随即,他便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破布口袋,被拖离了公堂,只在冰冷的地砖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拖痕。 这昔日文坛北斗、清流象征的彻底崩塌,让整个公堂再次陷入一片压抑的死寂。 李严的目光转向陈九,语气缓和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陈九,今经三司会审,案犯文若已亲口供认其伪造古籍、构陷于你之罪行,你于贡院答卷,经当堂比对,确系临场所创,才思卓绝,并无舞弊情事。你之冤屈,已然昭雪!”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郑重:“然此案牵涉甚广,文若认罪伏法,其罪责最终如何论处,仍需陛下圣裁,你暂且……回府静候消息。本官等必当在奏本之中,详述你之才学与冤屈,为你正名!” “谢大人明察。”陈九深深一揖,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沉冤得雪的狂喜。 他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上三位主审官,扫过旁听席上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被衙役拖至门口的文若那最后回望的一瞥。 那眼神,空洞,灰败,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以及,一丝极淡、却如跗骨之蛆般的……阴冷。 陈九的心猛地一沉。这认罪,这眼神……绝非终点! 他收回目光,不再停留,转身,在无数道复杂难辨的目光注视下——有震惊未消,有恍然大悟,有钦佩,有嫉恨,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挺直脊梁,一步步走出了这刚刚见证了一场惊天逆转与崩塌的森严公堂。 衙门外,人潮尚未完全散去。当陈九那身半旧靛青棉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人群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出来了!陈九出来了!” “怎么样?结果如何?” “文若先生……文若先生真的认罪了?!” “天啊!竟然是真的!文坛北斗……自毁清名构陷他人?!” “陈九……他真的是清白的!”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野火,瞬间席卷了洛京城。 文若当堂认罪、自承伪造古籍构陷陈九的消息,比他之前“舞弊”的流言传播得更快、更猛、更具颠覆性! 茶楼酒肆彻底炸锅: “我的老天爷!文若先生……他竟然……竟然做出这种事?!” “简直难以置信!为了打压一个后辈,不惜自毁长城?!” “那古籍是假的!是他自己伪造的!天啊,这心思……太可怕了!” “陈九……那陈九岂不是被冤枉惨了?琼林苑被构陷,好不容易春闱有望,又被文若这老匹夫算计!” “真金不怕火炼啊!你们没听说吗?陈九在公堂上那份答卷,有独到的见解,连伪造的古籍都模仿不了!这才是真才实学!” “镇国公主……公主殿下也是被冤枉的!文若自己都承认想牵连公主了!” 风向瞬间逆转!陈九的名字,从“舞弊之徒”瞬间变成了“被文坛泰斗嫉恨构陷的绝世奇才”、“真金淬火终见光”的象征! 而文若,则从“悲情受害者”沦为了“嫉贤妒能、晚节不保”的伪君子、清流之耻! 公主府内,气氛却并未因陈九的归来和冤屈昭雪而轻松。 明凰屏退左右,暖阁之中,只有她与陈九相对。 “文若认罪,看似尘埃落定,然其之言,字字诛心。” 明凰的声音冰冷,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案几, “他是在用自己这枚废子,堵死所有追查之路,更将嫉贤妒能的帽子死死扣在自己头上,彻底撇清了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的黑手。此乃断尾求生,更是……金蝉脱壳之计!真正的威胁,恐怕才刚刚隐匿起来。” 陈九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背部的伤口在紧绷后隐隐作痛。他缓缓道: “殿下明鉴,文若最后看我的那一眼……绝非认命,他认罪认得太快,太彻底,甚至主动承担了牵连殿下的意图,这不合常理。 他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任务完成,他便再无价值,生死已置之度外。” 他转过身,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寒芒: “景宸今日看似悲悯公允,实则处处引导,最后更是轻飘飘地将一场足以杀人的构陷,归结为文若个人的糊涂与我的心术不正。 他在极力淡化此事的政治影响,切割得干干净净,文若的认罪,恐怕正是他所期待的……最干净的结局。” 明凰凤眸微眯,杀机隐现:“本宫亦是此想,文若一死,线索全断。那柄真正的毒匕,便彻底隐入了暗处,他们此次未能得逞,下一次……只会更阴险,更致命。目标,始终是本宫,以及……你。” “可我依旧想不通,他们下一步要怎么做呢?用了一个文坛泰斗的人头,他们究竟要做什么?这个剧情,太不对了。” 陈九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重, “是啊,用一个文坛泰斗做饵,到底在酝酿什么阴谋,实在令人费解。” 暖阁内,烛火跳跃,映照着两张同样凝重、同样疑惑的脸庞。 冤屈虽雪,但弥漫在空气中的,却是一种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危机感。 洛京的天,并未放晴,反而因文若的轰然倒塌,露出了其后更加深邃莫测的黑暗苍穹。 第123章 亦正亦邪 北斗过往 “殿下,我想亲赴刑部大牢,探一探这位文坛北斗,如今是何心境。” 明凰凝视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虽然陈九此刻已无罪,但仍是风暴中心的人物,刑部大牢更是龙潭虎穴。 然而,陈九眼中那份洞悉一切的冷静和孤注一掷的决心,让她最终缓缓颔首。 “准,带上蓝锋,持本宫令牌。”她声音冷冽, “但记住,文若已是弃子,他的话,三分真七分假,甚至……全是假,他要说的,未必是他想说的,而是有人想让他说的,听其言,更要观其神,察其未尽之意。” “我明白。”陈九躬身,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文若认罪得太快,太彻底,太像一个精心排练好的谢幕。 那句斩钉截铁的“与他人无涉”,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悬在陈九心头,也悬在镇国公主府上空。 直觉告诉他,这看似尘埃落定的结局之下,必然还潜藏着未尽的杀机。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也为了撬开那看似紧闭的“无涉”之门,陈九决定亲自去一趟诏狱。 刑部大牢,最深处的死囚牢房, 空气污浊,混杂着铁锈、霉烂和绝望的气息。 唯一的光源是墙壁高处狭小气窗透进来的惨淡月光,在地上投下冰冷的格子。 文若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下,身上已无儒雅衣冠,只有一件灰白色的囚服。 但他并未像寻常死囚般狼狈萎靡,反而挺直着脊背,闭目养神,面容在阴影中异常平静,仿佛并非身处死牢,而是在静室参禅。 沉重的铁链拖地声由远及近,牢门“哐当”一声被打开。 陈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身玄衣几乎融入黑暗,唯有眼神锐利如鹰,在昏暗中锁定了角落里的文若。 蓝锋持明凰令牌,沉默地守在门外。 文若缓缓睁开眼,浑浊的老眼在看清来人时,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预料之中的了然,有深藏的欣赏,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他嘴角竟微微牵动了一下,像是疲惫旅人终于见到了等候的人。 “你来了。” 文若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释然。 陈九踏入牢房,阴影将他大半身形吞没。 他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带着压抑的怒意和冰冷的审视: “先生似乎一直在等我?”陈九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文若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甚至带着点自嘲意味的笑容:“等?不如说,是在等一个……交代,给老夫自己,也……或许给你。” “交代?”陈九走到他对面,隔着一段距离站定,目光如炬,“先生以文坛北斗之尊,行此构陷下作之事,自毁清名,图穷匕见于公堂,如今身陷囹圄,一句交代,便能抹去一切?” “抹去?”文若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牢房里回荡,带着一种悲凉的意味, “老夫一生清名,早已在踏入这牢房时便已化为齑粉,何须再抹?老夫图的,也从来不是抹去什么。” “为何?文若先生,琼林苑前一句开宗立派,将我置于风口浪尖,引来杀身之祸,风波稍息,春闱在即,又设下这死局,伪造古籍,构陷栽赃,甚至不惜自毁清誉,身陷囹圄,你我之间,何来如此深仇大恨?还是说,你只是某些人手中,一把指向公主殿下的毒匕?这与他人无涉,骗得了旁人,骗不了我!” 文若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半分被揭穿的惊慌,只有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洞悉世事的苍凉。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对面墙角一块还算干净的稻草:“坐,陈九,站久了,你背上的伤……怕是受不住这牢里的阴寒。” 陈九眼神微凝,文若连他背伤未愈都如此清楚?但他并未依言坐下,依旧挺立如松,目光如炬,紧盯着文若。 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聚焦在陈九脸上,带着一种审视,一种穿透时光的锐利:“陈九,从你在琅琊书斋拆解漕运困局,说出吏治之弊如附骨之疽,不清此毒,纵有良策亦如沙上筑塔那一刻起,老夫……就一直在看着你。” 陈九瞳孔微缩:“琼林苑前?” “更早。”文若缓缓摇头, “或许在你于最纨绔的时候,开始用那些离经叛道的手段经营青楼之时,你的名字,就已经在一些人的案头了,只是……琼林苑你锋芒毕露,才真正入了老夫的眼。” “离经叛道?”陈九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先生指的是格物致知?还是经世致用?亦或是……我欲为这天下黎庶,凿开一条生路?” “都一样!”文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激动,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息,喘息着道, “你以为……你以为你的想法是开天辟地,前所未有?你以为你是第一个……第一个看到这沉疴积弊,想要去改变的人?” 陈九心中猛地一震!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 他紧紧盯着文若:“先生此言何意?你我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的一切行为都让我迷惑。” 文若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追忆,有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他沉默了良久,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与内心的某个禁忌搏斗。牢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文若见他不动,也不勉强,自顾自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目光投向那束微弱的月光,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遥远的事情。 牢房里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滴水声。 “深仇大恨?”文若终于开口,声音仿佛穿过悠长的岁月隧道,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回响,“不,陈九,恰恰相反,老夫对你……是惜,亦是惧。” 他转过头,浑浊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坦然地迎上陈九锐利的视线,里面没有了公堂上的伪装,只剩下一种赤裸裸的、带着审视与悲悯的复杂情绪。 “琼林苑前,老夫一句开宗立派,是真心, 你的策论,拆骨剥皮,直指核心,其锋芒,其格局,其……格物致知、经世致用的雏形,让老夫仿佛看到了……看到了他们的影子。”文若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颤音。 “他们?”陈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心中的疑惑更深。 文若的眼神骤然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牢房的墙壁,看到了某个湮没在历史尘埃中的景象。 第124章 史书无名 以身殉道 “是啊,他们,一群……像你一样的人,或者说,你太像他们了。 一样的惊才绝艳,一样的离经叛道,一样的……怀抱着改变这积重难返之世的理想。 他们的目光,也如你一般,穿透了锦绣繁华,看到了江南水患下的流离失所,看到了漕运梗阻中的民脂民膏,看到了土地兼并下的累累白骨……他们也曾提出过与你相似的观点,甚至……更为激进,更为系统。” 文若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刻骨铭心的痛楚: “可你知道他们的结局吗?他们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真正荡起,便被无形的巨手……彻底抹去!史书无名,事迹不存,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们的学说,他们的策论,被斥为奇技淫巧,被贬为祸乱之源!他们的追随者,或被流放,或被构陷,或……无声无息地消失于风雪之中。” 他猛地看向陈九,目光如电,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陈九,你以为你提出的格物致知、富民均教、以工代赈、水密隔舱……这些是什么?是石破天惊的创举吗?不!这些都是他们曾经走过的路!是前人用血泪甚至生命尝试去推开,却被死死焊牢的铁门!你的想法,你的道路,并非新生,而是……历史的回响!是注定要撞上铜墙铁壁的绝路!” 这番话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陈九心头!他一直引以为傲、视为破局利器的思想,竟然并非独创? 前人早已尝试,并且……失败了?被彻底抹杀了?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笼罩了他。 “所以……”陈九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视文若, “你设下这重重死局,从琼林苑的捧杀到春闱的构陷,就是为了让我步他们的后尘?将我扼杀在萌芽之中?” “扼杀?”文若忽然笑了,笑声嘶哑而苍凉,在死牢中回荡,带着无尽的讽刺, “若只是想扼杀你,琼林苑那一晚,老夫有千百种更干净、更彻底的方法让你消失!何必等到今日?何必搭上老夫这经营了一辈子的清誉和老命?”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 “老夫是在磨你!陈九!也是在试你!更是……在护你!” “磨?试?护?”陈九咀嚼着这三个字,眉头紧锁。 “不错!”文若斩钉截铁, “老夫初见你江南之论,便知你与他们同源。 老夫欣赏你的才情,更惊惧于你的锋芒! 你可知,你的思想,如同黑夜中的火炬,太过明亮,太过灼热!它会照亮前路,但更会……瞬间点燃所有潜藏的黑暗,将你焚烧殆尽!他们就是前车之鉴!” 他挣扎着向前倾身,枯瘦的手指几乎要点到陈九的鼻尖,语速加快,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激动: “老夫捧你,是想看看这世道,是否还能容得下一点真正的光! 老夫毁你,是想看看你的根骨,是否能在狂风暴雨中扎得更深! 老夫设下这春闱死局,是要用最污秽的泥潭来淬炼你!看你能否在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的绝境中,依旧能守住心中那点真,能否……能否在铁证如山的构陷下,找到那唯一的生门,劈开这污秽的罗网!” 文若的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疯狂与期待: “老夫在赌!赌你不是他们!赌你比他们更坚韧!更智慧!更懂得……如何在黑暗中生存,如何在这看似无解的棋局中,走出前人未曾走通的路! 老夫用自己的身败名裂做赌注,用这诏狱的枷锁做注码,就是想亲眼看看……你陈九,究竟能走多远!你这条超越时代的路,是再次被历史的车轮碾碎,还是……真的能凿开一丝缝隙?!” 他猛地靠回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壮的等待: “现在……你来了,你站在了老夫面前,你……赢了这一局。 但这只是开始,陈九,这世道,比你想象的更深沉,更污浊。 “陈九,路还长,荆棘密布,杀机四伏,你赢了这一局,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历史不会重演?呵……记住老夫的话,抹除一次,就能抹除第二次,你的路,注定比他们……更艰难。” “所以,老夫认罪,心甘情愿地认罪,因为老夫的任务……完成了。 老夫看到了自己想看的,老夫用自己的身败名裂、身陷囹圄,为你……扫清了一部分障碍,也为你……争取到了最重要的时间。 景昭倒了,景宸暂时会蛰伏……朝堂的目光会聚焦于这场闹剧的落幕……” 他抬起头,最后深深地看了陈九一眼,那目光中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期许、警告、悲悯,以及一丝……诀别。 老夫的路,已经走完了,你的路……才刚刚开始。 带着他们未曾实现的遗志,走下去。 让老夫看看……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是成为下一个被抹去的流星……还是……真正点燃黎明的那颗火种?” 文若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月光洒在他苍老枯槁的脸上,一片死寂的灰败,唯有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解脱的弧度。 “先生。。你!”陈九大惊失色,急忙去掏归园的续命丹,可文若早就算好了一切,他惨然一笑, “你与她真的很像,有时候我都觉得,你会不会与她来自同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是一片和平盛世,可惜。。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 “永兴新政,永兴新政。。。” 文若的声音越来越弱,可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认知上。 牢房内,只剩下陈九沉重的呼吸声。 他终于明白了所有的布局。 明白了文若为何像弃子一样干脆认罪。 明白了景宸在公堂上那惊讶但是满意的笑容。 明白了自己的言论正在如何将自己推上断头台! 原来他的“创见”,只是历史轮回的回响? 原来文若的构陷,竟是一场以毁灭为手段、以考验为内核、以“护道”为最终目的的……疯狂赌局? 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 “永兴新政?” 他忍不住喃喃道,文若在生命最后的时间内,语气中充满了这四个字的不甘,懊悔,这代表了什么? 为何从未在大景的历史上听过这个词语?而文若,是在殉道,殉那一段被抹除的历史。 第125章 永兴新政 史之回响 诏狱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文若最后一点微弱的气息。 那具枯槁的身体在陈九怀中彻底失去了重量,像一捧被狂风卷散的灰烬,徒留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铁锈与腐朽药味的残息。 蓝锋冲进来,只看到陈九半跪在地,怀中抱着已无声息的文若,背脊挺得笔直,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僵硬。 玄色的衣袍在昏暗的油灯下仿佛吸尽了所有的光,也吸尽了陈九脸上的血色。 “公子!”蓝锋低呼,声音带着惊疑。 陈九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文若那张凝固了灰败、疲惫,却又残留着一丝诡异解脱的脸上。 那句“永兴新政”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脑海,伴随着文若最后那声似解脱似嘲弄的“可惜…看不到了…”,反复灼烧。 殉道? 这老贼…竟将这卑劣的构陷、自毁的清誉、最终的死亡,都视为一场殉道? 为了什么道?为了磨砺他陈九?为了验证他能否在这污浊世道活下去?还是…为了那个被抹去的“永兴新政”? 陈九缓缓将文若冰冷的身体放下,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傀儡。 他站起身,牢房污浊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股冰寒刺骨的虚无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琼林苑… 记忆的碎片如同冰锥,狠狠扎进识海。 那夜风雪,觥筹交错,满堂勋贵清流的灼灼目光下,他献上治水策。 文若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开宗立派”,将他捧上云端,也瞬间将他置于无数嫉恨目光的焦点, 当时只觉是前辈爱才的盛誉,是青云直上的阶梯,如今回望,那分明是点燃引线的第一簇火! 琅琊书斋… 他拆解漕运困局,直言吏治之弊如附骨之疽。 文若当时神色复杂,眼中闪烁的并非纯粹的激赏,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审视?乃至…忌惮? 那时他锋芒毕露,只道是惊世骇俗之论引来了震动,却不知自己口中那“格物致知”、“经世致用”的雏形,早已踏上了前人用鲜血染红、又被彻底抹除的旧路! 澄心阁小会… 那封情真意切、姿态低到尘埃里的拜帖,那温煦长者的谆谆引导,那珍重取出的“前朝孤本”,那精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题目…一切的一切,都是精心烹制的毒饵! 他以为那是才华终被认可的荣光,是春闱正名的机遇,却不知每一步,都踏在文若为他铺就的、通往身败名裂的陷阱之上! 文若说,他在磨他,在试他,在护他? 用捧杀引来的杀身之祸来“磨”?用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构陷来“试”?用自身身败名裂、锒铛入狱、最终服毒自尽来“护”? 荒谬!何等荒谬绝伦的逻辑! 可文若那双浑浊眼中最后爆发的、近乎偏执的狂热与期待,却又如此真实。 那不像是一个失败者的怨毒,更像是一个…将毕生信念乃至性命都压在一场豪赌上的赌徒,在开盅前刹那的疯狂! 他赌赢了?赌我陈九撕开了他的罗网? 是,陈九赢了。 他用答卷中独一无二的“暗记”,用柳明薇关键性的证词,用文若物证本身的破绽,撕开了这弥天谎言。 可这胜利,此刻尝来,却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虚无。 文若口中的“他们”是谁? 那些同样惊才绝艳,同样离经叛道,同样看到了江南水患下的白骨、漕运梗阻中的民脂民膏、土地兼并下的累累血泪…同样提出了富民、均教、水密隔舱…甚至“更为激进、更为系统”的人! 他们被抹去了,史书无名,事迹不存,如同从未存在。 “永兴新政”…是否就是他们曾试图点燃的那簇火?是否就是文若为之殉道的、那轮被强行掐灭的太阳? “你的想法,你的道路,并非新生,而是…历史的回响!是注定要撞上铜墙铁壁的绝路!” 文若嘶哑的断言如同诅咒,在陈九死寂的心湖中反复激荡。 他陈九,引以为傲的破局之思,视为改变命运的利剑,竟然…只是前人的残响?只是注定撞碎在历史铁壁上的又一次徒劳?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寒意攫住了他。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荒谬感。 仿佛他奋力攀爬的山峰,不过是前人累累骸骨堆积的废墟;他以为劈向黑暗的锋芒,不过是历史轮回中一道注定湮灭的微光。 “抹除一次,就能抹除第二次。” 文若临终的警告,冰冷刺骨。 谁有如此滔天权柄,能抹除一段历史?能无声无息地让一群惊才绝艳之人连同他们的思想彻底消失? 景帝?朝廷?勋贵集团?还是…某个潜藏在更深、更暗处的庞然大物? 文若认罪认得太干脆,一句“与他人无涉”封死了所有追查之路。 他用自己的命,不仅“护”了陈九暂时摆脱杀局,争取了时间,更用这决绝的自毁,将真正的威胁更深地埋入了阴影。 景宸在公堂上那恰到好处的悲悯与放松…他是否就是这阴影的一部分?他是否早就知道文若的结局?甚至…他就是推动文若走向这最终殉道棋局的那只手? “带着他们未曾实现的遗志,走下去。” 文若最后那近乎诀别的目光,带着期许,带着警告,更带着一种沉重的托付。 走下去?走向何方? 是成为下一个被无声抹去的“他们”?还是…真如文若这疯子所赌的那样,成为一颗能在黑暗中点燃黎明的火种? 陈九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指节因为方才紧握文若冰冷的身体而有些僵硬,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枯槁皮肤的触感。 就是这双手,在贡院绝境中,写出了那两处独一无二的“暗记”,撕开了罗网。 真金不怕火炼? 他陈九这块“真金”,刚刚从一场由文坛泰斗以生命为燃料点燃的、最污秽的“火”中淬炼出来。 他赢了这一局,却仿佛输掉了对这个世界认知的根基。 他脚下的路,不再是充满荆棘但方向明确的征途,而是铺满了前人骸骨、笼罩着历史迷雾、潜藏着无形巨手的…未知深渊。 “公子?”蓝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打破了死牢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看到陈九的背影在昏暗中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蓄积着某种即将爆裂的力量。 陈九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钉在文若那张失去生气的脸上,仿佛要穿透那层死亡的灰败,看透这疯狂殉道背后真正隐藏的棋局。 “走。”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像是从砂砾中磨出。 他不再看文若的尸体一眼,转身,踏出这间充斥着死亡与疯狂气息的死牢。 玄色的身影融入诏狱更深的黑暗甬道,步伐沉稳,却每一步都踏在翻涌的心潮之上。 蓝锋紧随其后,敏锐地感觉到前方那道身影散发出的气息变了。 不再是公堂上洗刷冤屈后的锐利,也不是运筹帷幄的沉静,而是一种…被冰封的火焰,在虚无的寒潮下,压抑着更狂暴、更决绝的燃烧。 牢门在身后沉重地关闭,隔绝了文若最后的遗言,却关不住那四个字在陈九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 永兴新政! 这四个字,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插进了他认知世界最坚固的锁芯。 他需要答案。 他需要知道,那段被抹去的历史究竟是什么! 他需要知道,“他们”是谁! 他需要知道,文若为之殉的“道”,究竟指向何方! 他更需要知道,自己这条被文若称为“历史回响”的路,前方等待他的,是彻底湮灭,还是…撕破这轮回的一线天光! 洛京的夜风灌入诏狱出口,带着初春的料峭,吹在陈九脸上,冰冷刺骨。 他抬头望向被高墙切割的、阴云密布的天空,眼中最后一丝迷茫被彻底焚尽,只剩下磐石般的冰冷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风暴远未结束,或者说,属于他陈九的风暴,在文若用生命点燃的这场诡异“殉道”之后,才真正开始席卷。 而“永兴新政”,就是这场风暴的核心! 第126章 局中有局 杀机出现 公主府,暖阁。 明凰并未歇息,烛火下,她端坐如塑像,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划着冰冷的纹路。 文若的死讯已由蓝锋先行一步快马传回,当陈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诏狱的阴冷和那股难以言喻的死寂气息时,明凰的心猛地一沉。 她挥退了左右,暖阁内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凝滞,比诏狱更沉重。 “他……说了什么?”明凰的声音很轻,打破了沉寂。 陈九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天幕,仿佛要将那无尽的黑暗吸入眼底。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艰难磨出: “他认罪,认的是嫉贤妒能,是自毁清誉构陷于我,甚至……是意图牵连殿下。” 明凰凤眸微眯,寒光一闪:“意料之中,断尾求生,封死线索。” “不止。”陈九转过身,目光如两潭深不见底的寒冰,直直刺向明凰, “他说,我的格物致知,我的富民均教,我的水密隔舱……一切我所思所想,所行所为,并非创举。” 明凰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说,那是……历史的回响。” 陈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蕴含着惊涛骇浪, “是前人早已踏过、却被彻底抹除的历史,他称那些人为他们。 一群同样惊才绝艳,同样离经叛道,同样看到了江南白骨、漕运梗阻、土地兼并之惨烈,提出了甚至比我更激进、更系统之策的人。 他们……被无声抹去了,史书无名,事迹不存,如同从未存在。”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烛火跳动,将两人凝重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两座沉默的山岳。 “他提到了一个名字,”陈九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如锤,“永兴新政。” “永兴……新政?”明凰喃喃重复,眉头紧锁,凤眸中翻涌着惊疑与思索, “本宫……从未听闻,前朝……本朝……从未有过以此命名的政令或变革。” “这正是最可怕之处。”陈九的目光锐利如刀, “一个能让文若这等人物为之疯狂、为之殉道的存在,一个能抹除一段历史的势力,却让当朝镇国公主都闻所未闻!这永兴,是年号?是地名?还是……某个早已被抹去的象征?” 明凰霍然起身,在暖阁内踱步,裙裾带起冷风:“文若设局,从琼林苑捧杀到春闱构陷,他说……是在磨你,试你,护你?” “荒谬绝伦的逻辑。” 陈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用杀身之祸来磨,用万劫不复来试,用自身身败名裂、服毒自尽来护?但他眼中最后的狂热,不像谎言。 他像一个……将毕生信念乃至性命都压在一场豪赌上的赌徒,他赌我……能撕开罗网,能比他们走得更远。”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向明凰:“他还说了一句,你与她真的很像。” “她?”明凰停下脚步,凤眸中精光爆射, “谁?那个她是谁?是否与永兴新政有关?是否……就是文若口中他们的领袖?” “他没来得及说。” 陈九摇头,眼中是深沉的遗憾与更深的探究, “他只说,那个地方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是一片和平盛世,这她,极可能就是永兴新政的关键,甚至是……那个被抹去时代的灵魂!” 线索如断线的珍珠,散落一地,却又隐隐指向一个令人心悸的巨大谜团。 “文若用自己的命,为我们暂时扫清了眼前的障碍,争取了时间,也埋下了更深的雷。”明凰的声音冷冽如冰, “景宸今日在堂上的表现,绝非巧合,他必然是知情人,甚至是推动者之一,文若的与他人无涉,保的就是他,或者……他背后的势力。” “殿下,”陈九的目光变得异常坚定,那冰封的虚无感被一种更强大的、近乎偏执的探究欲和斗志取代, “永兴新政是钥匙,我们必须找到它!找到那段被抹去的历史!找到他们的痕迹!否则,我们永远不知道真正的敌人是谁,不知道我们脚下的路,究竟是通往黎明,还是……再一次踏入被抹除的轮回!” 他向前一步,背部的伤痛似乎已被这巨大的谜团带来的紧迫感压制:“文若以命为注,赌我能走下去,那好,我便走下去!不仅要走下去,我还要掘开这历史的坟墓,看看那铜墙铁壁之后,究竟藏着什么魑魅魍魉!永兴新政,就是我的第一个目标!” 明凰看着陈九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以往更加深沉也更加危险的火焰,缓缓颔首。 那火焰,是愤怒,是困惑,更是被彻底激起的、不死不休的斗志。 “好。”明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属于镇国公主的铁血与决断, “文若用命换来的时间,不能浪费,查!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从文若的过往、他的藏书、他的门生故旧查起!从宫廷秘档、前朝野史、甚至……勋贵家中可能秘藏的禁书中查起!本宫倒要看看,这永兴新政,究竟是何方神圣!看看是谁,有这遮天蔽日、抹杀历史的本事!” 她走到陈九面前,凤眸直视着他:“陈九,文若赌你能凿开缝隙。那本宫,便陪你一起,把这天……捅个窟窿出来!看看这被抹去的永兴之下,藏着怎样的真相与杀机!” 暖阁内的烛火猛烈地跳跃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这无声的誓言。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 明凰的声音低沉而锐利,仿佛淬火的冰针,瞬间刺破了暖阁内凝重的死寂。 陈九猛地转头,玄衣在烛光下带起一道暗影,他眸底深处,惊雷无声滚过,寒意更甚于诏狱的阴风。 “我知道你的意思,”陈九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文若即便是死,也算计了我一道,他临终的剖白,看似为我解惑,实则是最后的推手。 他告诉我舞弊案只是表象,真正的杀招,就藏在这永兴新政四字之下,即将来临。” 明凰微微颔首,凤眸中寒星闪烁:“你明白就好,文若的殉道,绝非仅仅是为了磨砺你或者验证什么。 他真正的目的,是以你为饵,用他的死、他的认罪、他坐实你曾说过那些富民均教、格物致知的言论,将永兴新政这早已被抹去的禁忌,重新拖入世人的视野! 而一旦此名重见天日,被有心人将你的言论与之强行关联,扣上余孽、妖人的帽子,对你我而言,那才是真正灭顶的杀机!” 陈九缓缓点头,背部的伤痛似乎被更深的寒意冻结:“此事我心中早已思量,以文若对永兴新政近乎病态的狂热与追忆,他岂会甘心让它永远沉埋? 他等待的,就是一个机会,一个能将这段被抹杀的历史、将那些被碾碎的前人遗志,重新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机会。 而我陈九,就是他认为最完美的引信。” 他的目光穿透烛火,仿佛看穿了文若那复杂灵魂最后的算计: “这一切的局,文若只说了一半,说了那大义凛然、似是而非的磨砺护道之辞。 还有另一半他至死未明言的小心思——他蛰伏多年,无论为三皇子效力还是其他,其核心身份,或许始终是一个潜伏的永兴残魂! 他在等,等一个契机,我的出现,我的言论与前人道路的惊人相似,让他看到了希望。 还有什么能比另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万众瞩目之下,亲口道出那些与永兴如出一辙的理念,更能直白地唤醒这段尘封的历史? 设计我入局,将我的言语塑造成永兴余孽之言,这个局,正符合许多恐惧革新、畏惧真相之人的利益,他们——包括景宸——都在顺水推舟! 三皇子在公堂上的故弄玄虚,文若的构陷与认罪伏法,都是为了掩盖这最终的、也是最致命的杀招!” 陈九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冰冷的紧迫感:“文若当堂认罪,其言其行,在另一个层面,恰恰坐实了一个关键事实, 那些被指为舞弊的言论,确确实实是我陈九所思所想、亲口所说! 我的思想,我的道路,已被他用自己的生命和清誉认证! 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有人站出来,只需轻飘飘一句——陈九之言,乃妖言惑众,亡国之论,酷似前朝被诛灭的永兴逆党邪说! 那么,我面临的危机,就绝非舞弊案这种层面可比! 景帝对永兴新政必然知情,且深怀忌讳与恐惧。 一旦我被成功打上永兴余孽的烙印,等待我的,必是雷霆万钧的毁灭!这才是文若以命设下的局中局! 他所谓的磨砺,不过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我若闯不过去,便成一具白骨,而他真正的目的,让永兴新政之名重见天日,引动朝野对这段禁忌历史的关注与恐惧,却已达成!” 第127章 主动出击 强势破局 烛火在陈九冰冷的话语中摇曳不定,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明凰凤眸中的寒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霜刃,她缓缓起身,玄色宫装的裙裾拂过冰冷的地砖,无声无息,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威压。 “好一个文若!好一个以命为局!” 明凰的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寒潭深处捞出, “他用自己的命,坐实了你的离经叛道,更将永兴二字,化作悬于你我头顶的铡刀,此刻,恐怕已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你我的一举一动,只等那妖言惑众、永兴余孽的罪名落下!” 陈九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窗棂缝隙外的沉沉夜色,仿佛能穿透那黑暗,看到无数潜藏的窥伺:“铡刀悬而未落,只因时机未到,文若刚死,舞弊案余波未平,陛下对文若认罪之事尚需定夺。 此刻直接抛出永兴,显得太过急切,反易引人疑窦,景宸……他需要一场恰到好处的公议,需要有人义愤填膺地揭破这层窗户纸,将我的言论与那禁忌之名彻底绑定,方能借势发难,名正言顺地引动陛下的雷霆之怒。” “所以,他们必会煽动!”明凰接口,语气斩钉截铁, “勋贵、清流中依附景宸或本就守旧腐朽之辈,很快就会在朝堂、在士林、在洛京的每一个角落鼓噪,他们会将你答卷中的富民均教、吏治革新、甚至格物致知,统统打上酷似前朝永兴邪法的烙印! 他们会痛心疾首,控诉你欲行亡国之道,蛊惑人心!他们会将文若之死,歪曲成你逼死文坛泰斗、掩盖自身邪说的罪证!舆论一旦被点燃,形成燎原之势,便是景宸收网之时!” 陈九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冷笑,那是被逼入绝境、反而激起无边凶性的野兽才有的表情:“他们想借风点火?那好,我便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只是……这火,要由我来点!方向,要由我来定!” 明凰凤眸一亮,瞬间捕捉到陈九话语中的决绝:“你想……主动出击?” “不错!”陈九猛地转身,玄衣带起一股凛冽的风, “文若想借我之口,让永兴重见天日,好,我成全他!但怎么见,何时见,由不得他,更由不得景宸!” 他的目光灼灼,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与其坐等他们扣上余孽的帽子,不如我主动掀开这禁忌的一角!我要让这永兴新政,堂堂正正地出现在朝堂之上,出现在陛下面前!” “你疯了?”明凰心头剧震,饶是她胆识过人,也被陈九这近乎自杀的提议惊住,“主动提及禁忌,岂非自投罗网?” “置之死地而后生!” 陈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清醒, “被动等待,我们必死无疑,主动掀开,看似凶险,却有一线生机! 关键在于两点:其一,时机,必须在陛下对文若认罪、对我之才尚存一丝惋惜与疑虑之际!在他尚未被景宸的谗言完全蒙蔽之前! 其二,方式,绝不能是余孽的辩白,而是……献策!是借鉴!是以史为鉴,匡扶当世!” 他语速加快,思路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而前所未有的清晰:“陛下如今最忧心的是什么?江南水患!漕运梗阻!民怨沸腾!朝廷束手无策!而我的策论核心,文若口中的永兴遗策,其核心不正是解决这些困局的良方? 富民以安民,均教以开智,整肃吏治以通执行! 我为何能想出这些?因为我在底层,亲眼目睹了民生疾苦!更因为……我在文若遗留下的某些残篇断中,看到了前人对类似困局的思考与尝试! 虽不知其名永,但其策之务实,其心之良苦,令我心有戚戚!故斗胆借鉴,融入我之策论,以求为君分忧!” 陈九盯着明凰,眼中是破釜沉舟的光芒:“殿下,我要你助我,在陛下对文若案做出最终裁决之前,创造一个面圣的机会! 我要亲自向陛下阐述我的治水安民之策,并坦然承认,其中部分思路,灵感源于某些不知名的前朝遗策!我要将永兴二字,裹挟在切实可行的安民之策中,以借鉴古人智慧而非承袭逆党邪说的名义,呈于御前!” 明凰的呼吸微微急促,她瞬间明白了陈九的险棋! 这是要在景帝心中,在“永兴”这个禁忌符号被景宸派彻底污名化、妖魔化之前,抢先一步,给它打上一个“可借鉴的、为解决现实困境的古人智慧”的烙印! 这是要在那把名为“永兴”的铡刀落下之前,用自己的身体和话语,强行将它卡住,甚至……试图将其扭转为一把破局的钥匙! 风险巨大!一旦景帝对“永兴”二字的忌惮远超过对解决困境的渴望,或者景宸势力反应足够快、煽动足够猛,陈九此举无异于自承其罪,加速死亡。 但……这确实是目前唯一可能撕开铁幕、争取主动的机会!被动等死,不如搏一线生机! “你要本宫如何助你?”明凰的声音恢复了属于镇国公主的沉静与力量,凤眸中再无犹豫,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两件事!”陈九语速极快, “第一,动用殿下所有力量,务必在景宸的人之前,找到文若府中可能残留的任何与永兴有关的蛛丝马迹! 哪怕是一张残页,一个模糊的批注!这是证明我借鉴之说的关键物证!即便找不到,也要让陛下相信,文若确实收藏过这类前朝杂书!” “第二,”陈九的目光锐利如刀, “请殿下立刻联络柳方正! 清流之中,唯有他因退婚之事,对景昭、景宸一系心怀芥蒂,且其风骨尚未完全被文若崩塌所摧毁。 殿下需以国事、以江南万民为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请他联络清流中尚有良知、务实求真的官员,在我面圣陈策之时,若有人以永兴余孽之名攻讦于我,他们需挺身而出,力证我所献之策本身,切中时弊,利国利民,与所谓的妖邪无关! 将辩论的焦点,死死钉在策论本身的实效性上,而非其来源的禁忌性上! 只要陛下心中对我策论的利之渴望,压过对永兴二字的害之恐惧,我们便有生机!” 明凰深吸一口气,陈九的谋划虽险,却环环相扣,直指要害。 抢时间,抢物证,抢舆论,抢在景宸编织的“余孽”大网彻底收紧之前,在景帝心中种下一颗“此策可用,其源可究”的种子! “物证之事,本宫即刻命暗卫不惜一切代价搜寻!柳方正那里……”明凰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本宫亲自去!此刻,唯有本宫的身份和……那枚玉牌的旧谊,或能说动他在这等凶险时刻,为公义、为生民搏上一搏!” 她走到陈九面前,两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陈九,此去面圣,如赴刀山火海,你的话,便是你的剑,给本宫活着回来,把这盘被文若和景宸搅乱的棋……彻底掀翻!” “定不负殿下所托!” 陈九深深一揖,玄衣在烛火下仿佛化作即将投入风暴的鹰隼。 洛京的黎明尚未到来,但一场比深夜更凶险、赌上了两人性命乃至国运的朝堂风暴,已然在暗流汹涌中,被他们主动推向了爆发的边缘。 永兴新政的幽灵,即将被陈九亲手,以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推至帝国权力之巅的御座之前! 第128章 朕的洛京 岂容放肆 皇宫,紫宸殿。 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一股沉凝压抑的气氛。 景帝并未端坐龙椅,而是负手立于巨大的山河舆图前。 他的背影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内里翻滚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 御案之上,堆积如山的奏章几乎要倾覆,最上方,正是那份由刑部尚书李严、大理寺卿赵正清、都察院左都御史冯远道三人联名加急呈送的三司会审结果奏报,以及一份附带的、文若亲笔签押画供的认罪状副本。 福公公垂手侍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能感觉到,陛下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混合着暴怒、被愚弄的耻辱感以及对失控局面极度厌恶的冰冷气息,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骤然撕裂死寂! 景帝猛地回身,宽大的袍袖带起一股劲风。他抓起御案上那份三司会审的奏报,看也未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地上! 厚重的奏章散开,纸张纷飞,如同被撕碎的谎言。 “混账!老匹夫!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景帝的咆哮如同九霄惊雷,震得殿内梁柱似乎都在嗡鸣,福公公和侍立的小太监们噗通跪倒一片,抖如筛糠。 “文若!文若!”景帝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被彻底触犯逆鳞的暴怒火焰,那火焰深处,更有一丝被最信任的清流象征狠狠背叛的帝王之痛与羞耻! “文坛北斗?清流砥柱?好一个德高望重的文宗!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景帝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他指着地上散落的纸张,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伪造古籍!构陷士子!亵渎抡才大典!意图牵连皇亲!桩桩件件,罄竹难书!竟还敢当堂供认不讳?他这是把朕当傻子!把朝廷法度当儿戏!把天下士子的前程当他的垫脚石!更是……更是狠狠扇了朕一记耳光!” 他猛地一脚踢飞脚边一个铜胎珐琅香炉,香炉撞在蟠龙金柱上,发出刺耳的巨响,香灰四溅。 “他以为他认罪了,服毒了,一死了之了,就能一了百了?做梦!” 景帝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字字斩钉截铁,“他死了,这笔账还没完!他文若九族的脑袋,够不够抵他亵渎圣典、欺君罔上之罪?” 福公公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陛下息怒……文若老贼……老贼死不足惜,然其罪滔天,确需……确需严惩,以儆效尤……” “严惩?如何严惩?”景帝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刺向匍匐在地的福公公,那目光中的暴戾让福公公感觉灵魂都在颤栗,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匹夫,用自己的命,把朕的春闱,把朕的公主,把朕的朝廷,搅得天翻地覆!他倒是死得干净!死得痛快!死得……便宜!” 他盛怒之中,尚存一丝帝王的清醒与冰冷的算计。 他大步走到散落的奏报前,俯身,并未去捡,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刺眼的文字,陈九冤屈昭雪,文若认罪伏诛,供词中那斩钉截铁的“与他人无涉”…… “与他人无涉?呵……好一个与他人无涉!” 景帝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冷酷、近乎狞笑的弧度, “老东西临死还想玩这套金蝉脱壳、断尾求生的把戏!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在自己身上,保他背后那些魑魅魍魉?真当朕是那么好糊弄的三岁孩童?!” 他直起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殿内,那无形的威压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查!给朕继续查!” 景帝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 “文若府邸,掘地三尺!他的门生故旧,往来书信,所有经手过那伪作古籍之人,给朕一个不漏地抓起来!严刑拷问!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给他递刀子!是谁在觊觎朕的江山!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哪来的胆子,哪来的本事,布下如此精密的杀局?!”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奏报中关于陈九的描述上,那份在绝境中写就、蕴含“格物致知”锋芒的答卷……景帝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有对真才实学的最后一丝欣赏,有对搅动风云的深深忌惮,更有一种被无形力量裹挟的强烈烦躁。 “还有那个陈九……”景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与冰冷的评估, “文若老匹夫用命坐实了他的才学,也坐实了他的……麻烦!琼林苑是他,春闱是他,舞弊是他,昭雪还是他!朕的京城,朕的朝堂,倒成了他一个人的戏台了?!” 福公公不敢接话,只能将头埋得更深。 景帝烦躁地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心头那团乱麻,他重新走回舆图前,目光落在江南那片被特意标注的水患区域,眉头锁得更紧。 “江南水患,漕运梗阻,流民待哺……朝廷焦头烂额,急需干才。”景帝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和更深沉的冷酷, “这陈九……文若老贼虽死,其言未必全虚,此子所思所想,所行所言,确实……离经叛道,锋芒太露,就像那被抹去的……” “永兴”二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景帝强行咽下,化作喉间一声压抑的冷哼。 这两个字是禁忌,是逆鳞,是潜藏在帝国根基深处永远不可提及的一个名字! 景帝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阴鸷,如同深渊。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拟旨!”景帝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一,文若欺君罔上,构陷士子,亵渎科场,罪大恶极,虽死难辞其咎! 着褫夺其生前一切封号、追赠,其家产抄没充公! 其直系亲族,男丁流三千里,遇赦不赦,女眷没入官婢!其门生故旧,凡有涉案嫌疑者,严查不贷!朕要用文若九族的血,来洗刷他给朝廷带来的耻辱!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冷酷的旨意如同凛冬寒风,瞬间冻结了殿内的空气。 文若的死亡并非终点,景帝要用最残酷的株连,来宣泄帝王威严被亵渎的滔天怒火,也彻底斩断可能存在的线索。 “二,陈九舞弊之嫌,经三司会审,已证清白。 其春闱答卷,确有独到之处,然其卷入风波,不宜即刻擢用。 着吏部……待文若案余波彻底平息,江南水患事态明朗后,再行议处安置。” 景帝的措辞极其谨慎,既承认了陈九的才学与清白,又用“卷入风波”、“不宜即刻擢用”将其暂时冷藏,如同将一块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 “三,着刑部、大理寺、影龙卫协同,彻查文若构陷案幕后有无主使、同谋!凡有蛛丝马迹,无论涉及何人,严惩不贷! 此案,朕要看到根!看到底!” 景帝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根说出,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殿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钉在幕后之人的心脏上。 文若那句“与他人无涉”,彻底点燃了他对“结党”、“幕后”的滔天杀意。 他隐隐感觉到,文若的自毁,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掩护。 “四,”景帝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份来自公主府的、明凰字字泣血控诉构陷的奏章上,眼神复杂难明。 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了几分,却带着犹豫与疑惑:“算了,就三个!” “奴才……遵旨!”福公公声音发颤,连滚爬爬地领命,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陛下的怒火如同实质的雷霆,每一道旨意都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帝王的冷酷意志。 景帝不再看地上的狼藉,重新将目光投向那幅巨大的山河舆图。 江南的水患区域,仿佛在舆图上无声地蔓延、扩散,与洛京城上空因文若之死而汇聚的、更加深沉诡谲的政治阴云,连成了一片。 他负手而立,背影在烛火下拉得极长,文若死了,用最惨烈的方式认罪谢幕。 但这场由他开启、用生命浇灌的棋局,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中盘。 第129章 他人无涉 欲盖弥彰 与此同时,文若的死也惊动了三皇子, 孔希声垂手侍立一旁,额角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喘,他带来的消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神俱裂。 “……殿下,文若……文若在诏狱,服毒自尽了。” 孔希声的声音干涩发颤,“死前,他……他对陈九剖白了一番,将琼林苑捧杀、春闱构陷……所有罪责,都揽在了自己一人身上,口口声声……与他人无涉!陛下震怒,已下旨……抄没文府,流放其族,彻查同党……” “够了!”一个冰冷得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孔希声的汇报。 景宸缓缓抬起头,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和煦春风般笑意的脸,此刻却如同覆盖了一层万年寒冰。 每每想到文若这位琅琊派来的山下行走之人背叛自己,他就怒发冲冠,不可自己, 所有的温润、悲悯、从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阴鸷和……滔天的怒火在眼底无声燃烧。 他能走上琅琊,得神秘势力相助,很大一部分功劳归功于文若,是文若发现了他,为他筹谋,为他牵线, 这才有了他山上学艺,得到了至今为止他争夺皇权最大的资本,琅琊山, 这场局也是文若亲手所设,本来景宸忌惮归园,想要徐徐图之,可在文若的诱导,自己的急功近利之下,这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现在回想起来,他毛骨悚然,文若到底是什么身份? 自己干过的那些事可不仅仅局限在皇子范围,还有他的母后,背后的苏家,这些年犯下的事情,文若可谓门清, 如果,如果文若还有后手。。他的额头一阵冷汗流下, 他放在紫檀案几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那枚常年在指间把玩、象征着温润如玉的青玉扳指,此刻竟被他无意识地生生捏紧,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齑粉! “好一个……与他人无涉!”景宸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毒蛇在沙地上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的冰渣, “老匹夫!老匹夫!他死得好!死得真是时候!死得……真是干净利落啊!” 他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袍袖带起一股劲风,将案几上的烛火吹得剧烈摇曳,光影在他脸上疯狂跳动,更添几分狰狞。 “他以为他是什么?忠仆?义士?还是他妈的殉道者?” 景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愚弄、被反戈一击的暴怒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温润的假面彻底撕裂,露出底下扭曲的疯狂, “他用自己的命,用他九族的命,坐实了嫉贤妒能、构陷士子的恶名!这还不够?他临死前还要对着陈九那贱种演一出剖心挖肺的戏码?还要对着所有人吼一句与他人无涉?” 景宸猛地一掌狠狠拍在坚硬的紫檀案几上! “砰!”一声巨响!沉重的案几竟被拍得移位寸许!上面的笔架、砚台哗啦啦震落一地! “欲盖弥彰!蠢不可及!”景宸几乎是咆哮出来,眼中是噬人的红光, “我竟然没看出来文若有异心,他不仅算计了陈九,算计了父皇,连同我一同算计了进去,一箭三雕,当真不愧是文坛宗师,” “与他人无涉?这他妈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打在孤王脸上的耳光!是插在孤王心口的刀子!” 景宸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 “父皇是什么人?他生性多疑,最恨结党,最忌惮的就是这无涉二字背后隐藏的东西!文若老匹夫这一死,这一句无涉,不是在撇清!是在昭告天下——此事背后必有主谋!必有同党!他是在用他全族的血,把孤王……把孤王架在火上烤!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孤王!” 他猛地转身,背对着孔希声,肩膀因为压抑的怒火而微微颤抖。 “他是在害孤王!他是在将孤王精心布置、眼看就要收网的棋局,彻底搅成了一滩浑水!他让父皇对孤王起了疑心!他让孤王……功亏一篑!” 最后四个字,景宸几乎是咬着牙根,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功败垂成的巨大不甘。 孔希声浑身冷汗淋漓,颤抖着声音道:“殿……殿下息怒……文若老贼……老贼定是失心疯了……他……他定是被陈九那厮气糊涂了……” “糊涂?”景宸猛地转回身,脸上扭曲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他不糊涂!他清醒得很!他就是要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把他那点不甘心的心思,连同孤王,一起拖下水!他是恨!恨孤王这么多年毫无作为!恨孤王未能让他的永兴之名重见天日!他这是在报复!用最惨烈的方式报复!” 景宸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暴怒,但那眼中的冰寒却更加刺骨。 他缓缓走到散落的砚台旁,俯身,拾起一块碎裂的墨锭,在指间缓缓碾磨,墨黑的粉末簌簌落下,如同他为文若预设的结局。 “老匹夫以为他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景宸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的咆哮更加令人心悸,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 “他做梦,他死了,那我就把账算在他最想要复活的那些人身上!”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寒芒,之前的暴怒仿佛被强行冰封,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杀意: “文若不是想借陈九之口让永兴重见天日吗?好,孤王成全他! 传令下去,立刻动用所有喉舌,在士林、在朝堂、在洛京的每一个角落,将陈九的言论,他的富民均教、格物致知……统统打上酷似前朝永兴妖邪之说的烙印!将他塑造成文若口中他们的余孽!将明凰说成包庇妖言、意图不轨的祸首!” “父皇不是要彻查同党吗?” 景宸嘴角勾起一抹极其阴冷的弧度, “孤王就给他送上一个现成的、最大的同党——镇国公主景明凰!文若构陷陈九,目的是牵连公主,这不是他亲口招认的吗? 那孤王就坐实它!将陈九的妖言,与明凰的野心,死死捆绑在一起!让父皇看看,他这位好女儿庇护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文若用命给陈九铺路?哼!”景宸将手中墨粉狠狠碾碎,眼神锐利如刀, “孤王就让他铺的这条路,变成通往黄泉的死路!永兴……这两个字,就是孤王送给他们……最后的葬歌!” 第130章 初登朝堂 走到台前 黎明初升,这一夜发生了许多事情,消息灵通的早就知道这一晚随着文若之死早就暗流汹涌,但是大部分朝臣还沉浸在睡意之中, 金銮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被打破,朝阳透过高窗,在蟠龙金柱和跪伏的百官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股沉甸甸的、名为“江南”的阴霾。 “陛下!江南水患肆虐已逾两月,千里泽国,流民百万!赈灾钱粮如泥牛入海,河道淤塞依旧,漕运梗阻日甚!再如此下去,恐生民变,动摇国本啊!”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御史,声音嘶哑,捶胸顿足,额角青筋暴起。 “王御史此言差矣!”户部尚书立刻出列反驳,脸色同样难看,“国库早已捉襟见肘!去岁北疆军费、去岁秋税又因水患大减!如今能调拨的粮饷已是极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非是户部不用心,实乃……实乃无能为力!”他摊开双手,一脸苦相。 “无能?我看是有人中饱私囊!” 一位勋贵模样的武将冷哼出声,矛头直指工部, “工部年年请款修堤浚河,银子花了海了去了,堤坝呢?河道呢?一场大雨就全泡了汤!钱都喂了河里的王八不成?” “安平伯!你血口喷人!” 工部侍郎气得胡子直抖,脸红脖子粗, “河道淤塞乃千年顽疾!雨势百年罕见!天灾!此乃天灾!人力岂能尽抗?再者,地方吏治败坏,克扣工料,征调民夫不力,种种弊端,岂能全赖我工部?刑部、吏部也该好好查查!” “哼,推诿塞责!江南糜烂至此,尔等皆难辞其咎!” 另一派官员立刻加入战团。 “当务之急是拿出切实可行的章程!争吵何益?” “章程?说得轻巧!钱粮从何而来?人力从何处调?河道如何疏浚?水往哪里泄?漕船如何通行?桩桩件件都是死结!”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江南膏腴之地沦为鬼蜮?看着流民饿殍遍野?看着京师漕粮断绝?!” 争吵声、推诿声、指责声、叹息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无数只苍蝇在殿内嗡嗡作响,将帝国最高权力殿堂搅成了一锅沸腾的、令人窒息的烂粥。 高踞龙椅的景帝,冕旒垂面,看不清神情,唯有那搁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显示出其主人内心翻腾的怒火与极度的不耐。 三皇子景宸垂手立于御阶之下,面容沉静,眼神却如同深潭,不动声色地扫视着混乱的朝堂,仿佛在欣赏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他的目光偶尔掠过对面同样沉默的镇国公主景明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明凰端立着,玄色朝服衬得她面如冷玉。 群臣的争吵、江南的惨状如同重锤敲击着她的心。 她凤眸低垂,长睫掩盖着深处翻涌的焦灼与决断。 不能再等了!父皇的耐心已到极限,江南万民等不起!陈九……是时候了! 就在景帝手指敲击龙椅扶手的速度越来越快,那股山雨欲来的帝王之怒即将喷薄而出时—— “父皇!” 一个清冽如冰泉、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骤然穿透了所有的喧嚣! 满殿的争吵声如同被利刃斩断,瞬间死寂!所有目光,惊愕、不解、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断的恼怒,齐刷刷地聚焦在出列的那道玄色身影上——镇国公主景明凰! 景帝敲击扶手的手指猛地顿住。冕旒微微晃动,冰冷的目光穿透珠帘,落在女儿身上。 明凰迎着那目光,毫无惧色,甚至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响彻大殿: “江南水患,漕运梗阻,乃国朝心腹大患!诸公所虑钱粮、人力、河道、漕运,确为实难。然,坐而论道,推诿塞责,于解困无益!空谈误国,实干方能兴邦!” 她的话语如同冰锥,刺破殿内弥漫的颓丧与推诿之气。不少官员脸上火辣辣的。 “儿臣知一人,” 明凰抬起头,凤眸灼灼,扫过群臣,最终迎向景帝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此人虽出身寒微,然其才学经琼林苑、春闱风波,已证非虚!其于琅琊书斋拆解漕运困局,条分缕析,直指吏治与利益勾连之弊;于春闱策论,更提出富民、均教、吏’三策并举,以解教化入乡野之根本,其核心,正切中江南水患后安民、治水、通漕之关键!” 她略一停顿,无视了景宸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和孔希声等人脸上露出的鄙夷与冷笑,声音更加高昂: “此人深知民生疾苦,格物致知,其策非空谈仁义,而是以工代赈、兴修水利、推广良技、整肃吏治之实策!其于贡院绝境之中所书水密隔舱之构想,工部小试已有成效,足见其务实可行!” “陛下!”明凰最后重重一揖,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恳切与决绝, “值此江南危局,万民倒悬之际,儿臣斗胆,举荐陈九!其人于治水安民、解漕运梗阻,确有良策!此刻,人已在殿外候旨!恳请父皇,召其觐见,听其详陈!或可为解江南困局,寻得一线破局之机!” “嗡——” 明凰话音落下,死寂的朝堂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陈九?那个刚洗清舞弊嫌疑的庶人?” “公主殿下竟举荐此人?!” “一个功名未定、卷入风波之人,岂能妄议国事?” “水密隔舱?真有奇效?莫不是哗众取宠?” “富民均教?又是这等离经叛道之言……” 质疑、不屑、惊愕、好奇……种种情绪在百官脸上交织。 景宸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看向明凰的目光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孔希声等人更是蠢蠢欲动,准备发难。 景帝冕旒之后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明凰身上,带着深深的探究、审视,以及一丝被这大胆提议搅动的波澜。 江南的烂摊子、百官的争吵、女儿这石破天惊的举荐……陈九……又是他!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充满张力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等待着帝王的裁决。 景帝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龙椅扶手,那节奏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时间仿佛凝固。 终于,一个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穿透了寂静: “宣——陈九觐见!” 第131章 金銮殿上 永兴余孽 金銮殿上,九重丹陛之下。 熏香袅袅,却压不住一股山雨欲来的凝重。 文武百官按班肃立,鸦雀无声,唯有殿外侍卫甲叶偶尔碰撞的轻响,敲打着令人窒息的寂静。 景帝高踞龙椅,冕旒垂面,看不清神情,但那透过珠帘扫视群臣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带着审视与压抑的雷霆。 三皇子景宸立于御阶之下首位,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谦和模样,只是今日,那温润之下仿佛凝了一层薄冰,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与警惕,如同暗流涌动。 明凰公主身着朝服,立于另一侧,凤眸沉静如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出鞘半寸的利剑,锋芒内敛,蓄势待发。 她的目光,越过群臣,落在殿门方向,带着无声的决绝。 “宣——陈九觐见!” 殿前太监尖利悠长的唱喏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那两扇缓缓开启的殿门。 一道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身影,逆着殿外初升的晨光,一步步踏入这帝国权力的核心。 陈九身着吏部临时授予的举子青衫,脸色依旧带着重伤未愈的苍白,步履却沉稳如山。 他目不斜视,一步步穿过两侧如同刀锋般审视、敌视、好奇、忌惮交织的目光长廊,最终在御阶之下,撩袍,跪倒。 “草民陈九,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清朗,不高不低,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平身。”景帝的声音从冕旒后传来,听不出喜怒。 陈九起身,垂手肃立,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尤其是来自景宸方向那道看似温和、实则冰冷如蛇的注视。 短暂的沉默后,景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帝王的威压:“陈九,文若构陷一案,三司会审已还你清白,然你卷入风波,本不宜即刻觐见,镇国公主力荐,言你有治水安民、解漕运梗阻之策,事关江南百万生民,朕,姑且听之,奏来。” “谢陛下恩典。”陈九再次躬身,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他的目光没有回避景帝,也没有刻意去看景宸或明凰,而是坦然地扫过群臣,最后落回御座。 “陛下忧心江南水患、漕运梗阻,黎民倒悬,朝廷束手,草民微末,随出身侯府,然长于市井,长于忧患,目睹生民疾苦,日夜锥心。 此次春闱策论,草民斗胆,以富民、均教、吏治三策,论教化入乡野之本,实乃源于此切肤之痛,亦为解此困局之思!”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富民,非空谈仁义,需以工代赈,兴修水利,推广良种新法,导民以利,使其仓廪实而知荣辱! 均教,非仅诗书礼乐,需广设蒙学,授以生计之技,开启民智,使其明事理而晓大义! 吏治,乃根本,需严查贪渎,简拔干才,设乡贤正等职,使良政善策能通达乡野,泽被黎庶! 此三策,环环相扣,缺一不可!此乃草民格物致知,体察民情所得!” 陈九的论述条理清晰,切中时弊,殿中不少务实派官员微微颔首,眼中露出思索,然而,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平地惊雷! “然,草民亦深知,所思所想,或有前人足迹,草民蒙冤之时,于文若先生遗物之中,偶见……些许残篇断简!” “永兴新政”四个字尚未出口,但“残篇断简”和那微妙的停顿,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一派妖言!”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三皇子景宸猛地踏出班列,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和一种刻意的、惊骇欲绝的正义,他戟指陈九,声音因激愤而微微发颤: “父皇!诸公!切莫被此獠巧言令色所惑!此獠所言之策,句句剽窃,字字模仿!其富民均教、格物致用、以工代赈、水密隔舱……此等离经叛道、蛊惑人心之邪说,根本非其独创!其源头,乃是前朝被彻底诛灭、史书抹除的——永兴逆党余孽之邪法!” “永兴余孽”四字一出,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万钧巨石! 轰——! 整个金銮殿瞬间炸开了锅! “永兴?什么永兴?” “余孽?前朝逆党?” “没听说过啊……” “三殿下此言何意?” “永兴?难道是……那个被……” 大部分官员脸上写满了茫然、惊愕和不解,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浓烈禁忌色彩的指控完全摸不着头脑。 然而,也有少部分年纪极大、或家学渊源深厚的老臣,如几位须发皆白的翰林、勋贵中的个别老牌公侯,在听到“永兴”二字的瞬间,脸色骤然剧变! 他们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眼中爆射出极度惊恐、难以置信的光芒,嘴唇哆嗦着,仿佛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死死扼住喉咙!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御座上的景帝,又惊恐地瞥向陈九,如同看到了什么极度不祥的灾厄之源! 景帝的反应最为剧烈! 在那四个字出口的刹那,御座之上,那冕旒之后的身影猛地绷紧!一股比之前面对文若认罪时更加狂暴、更加阴冷的帝王之怒,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大殿! 空气仿佛被冻结,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景帝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猛地攥紧!坚硬的紫檀木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他虽未立刻开口,但那透过珠帘射出的目光,已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景宸和陈九身上,充满了被触犯绝对禁忌的暴怒和一种……深沉的、刻骨的忌惮! 满殿哗然中,陈九却成了最“平静”的一个。 他脸上没有丝毫被指控为“余孽”的惊惶或愤怒,反而在景宸话音落下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仿佛早已等候多时的光芒! 他迎着景宸那“正义凛然”的指控目光,甚至微微上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疑惑和毫不掩饰的质问,响彻大殿,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永兴余孽?” 第132章 何为永兴 何为余孽 陈九的声音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他的目光不再平静,而是充满了被污名化的“委屈”和急欲“澄清”的迫切,他环视百官,最后牢牢锁定景宸: “三殿下!草民惶恐!草民出身寒微,一心只想为陛下分忧,为江南黎庶寻条活路!草民所言所策,皆源于草民对民生疾苦之体察,对朝政积弊之思考!或有浅薄,或有疏漏,但绝无半点祸国殃民之心!”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极度的困惑和不解,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颤抖: “然……殿下口口声声指责草民为永兴余孽,言草民之策乃剽窃模仿永兴逆党邪法?” 陈九猛地指向自己,又指向地上并不存在的“证据”,眼神充满了被污蔑的悲愤和急于求证的急切: “敢问三殿下!何为永兴?何为余孽?草民孤陋寡闻,从未听闻前朝有此逆党之名!更不知其有何邪法妖言!殿下既如此言之凿凿,必有确凿证据!恳请殿下明示!也好让草民死个明白!让满朝诸公辨个是非曲直!否则,殿下这余孽二字,岂非空口白牙,欲加之罪?” 陈九的质问,如同平地惊雷! 他没有辩解自己的策论是否剽窃,而是直接抓住了最核心、也最致命的点——“永兴”是什么? 他把自己摆在一个完全“无知”的位置,一个被莫名扣上“余孽”帽子的“忠良”位置。 他以退为进,将最大的难题和压力,瞬间全部甩回给了抛出“永兴”炸弹的景宸! 你不是说我是余孽吗?好,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永兴”?它为什么是禁忌?它的“邪法”是什么?你凭什么认定我剽窃了它?证据呢? 这一连串的质问,精准、犀利、直击要害! “哗——!” 朝堂再次大哗!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茫然不解,齐刷刷地、带着巨大的惊疑和探究,聚焦到了三皇子景宸身上! 是啊!三殿下! 永兴到底是什么? 陈九说的对啊,我们都没听过啊! 您说他是余孽,总得有个说法? 证据呢? 那些知道内情的老臣更是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看向景宸的目光充满了惊惧和难以置信——三殿下怎么敢?怎么敢把这禁忌之名,当众抛出来? 景宸脸上的“激愤”和“正义”瞬间凝固了! 他万万没想到,陈九的反击竟如此刁钻、如此狠辣!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掀了桌子,将“永兴”这个禁忌本身,赤裸裸地摆在了朝堂之上,逼着他当众解释! 他骑虎难下!他怎能当众解释? 那等同于揭开帝国最深的伤疤,触碰父皇最不可触碰的逆鳞!他精心准备的“余孽”罪名,此刻反而成了悬在自己头顶的利剑! 景宸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红,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能感觉到御座上那道冰冷刺骨、如同看死人般的目光,正牢牢锁在自己身上!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 整个金銮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极度诡异的死寂。只剩下无数道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僵立当场的三皇子景宸。 而陈九,依旧保持着那副“悲愤”、“委屈”、“求知若渴”的姿态,目光灼灼地盯着景宸,仿佛在无声地催促:“说啊!殿下!您倒是说啊!什么是永兴?” 这无声的逼问,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杀伤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力即将达到顶点,景宸几乎要被这无形的目光撕碎之际—— “够了!” 一个冰冷、威严、蕴含着滔天怒火与无尽寒意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从御座之上席卷而下,瞬间冻结了整座金銮殿! 景帝缓缓站起身,冕旒珠玉碰撞,发出清脆却令人心悸的声响。他居高临下,目光穿透珠帘,如同实质的冰锥,先狠狠钉在景宸脸上,那目光中的失望、愤怒和一种被至亲背叛的冰冷,让景宸如坠冰窟,浑身僵硬。 然后,那目光转向陈九,复杂难明,有审视,有忌惮,更有一种被强行拖入禁忌漩涡的暴怒。 最后,景帝的目光扫过满殿噤若寒蝉的文武百官,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 “永兴……乃一段被彻底抹去的悖逆狂乱!其名,其迹,其党羽,早已灰飞烟灭!任何妄议、攀附、牵扯此名者,形同谋逆!罪在不赦!” 他顿了顿,那冰冷的目光最终回到景宸身上,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审视: “景宸,你身为皇子,当谨言慎行!无凭无据,妄以禁忌之名构陷他人,扰乱朝纲,该当何罪?!” 轰——!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所有朝臣大脑一片空白! 陛下……陛下竟当众承认了“永兴”的存在! 虽然是以“悖逆狂乱”、“早已抹去”的名义,但这无疑是坐实了景宸指控的禁忌性! 然而,陛下紧接着却严厉斥责了景宸“无凭无据”、“构陷他人”、“扰乱朝纲”! 这态度……太过微妙!太过矛盾!既承认了禁忌的恐怖,却又似乎在……回护陈九?或者说,是在压制景宸借禁忌之名掀起的风波? 景宸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恐:“父皇!儿臣……儿臣失察!儿臣亦是听闻某些捕风捉影之言,忧心国本,一时激愤……请父皇恕罪!” 景帝冷哼一声,那冷哼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头。 他不再看景宸,目光再次落到陈九身上,那眼神深邃如渊,充满了帝王心术的冷酷算计: “陈九!” “草民在!”陈九立刻躬身。 “你方才所言安民治水之策,条陈清晰,朕问你,”景帝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你这些想法,从何而来?是否……真如文若遗泽,或……如某些人捕风捉影之言,有所渊源?” 这是最致命的一问!景帝在逼他表态!逼他在“文若遗泽”和“永兴余孽”之间,当众划清界限! 陈九心头一凛,但早有准备,他抬起头,眼神坦荡,带着一种被误解的“委屈”和急于“自证清白”的急切: “陛下明鉴!草民所言所策,皆源于草民对现实的观察与思考!文若先生当日澄心阁,确曾展示过一些其珍藏的前朝杂书残篇,与草民探讨过教化、富民等话题,草民深受启发,获益良多!文若先生学究天人,其收藏驳杂,或有涉及某些无名前人对类似困局的只言片语。” 他语速加快,语气诚恳:“然!草民可以性命担保,绝未见过任何署名为永兴的典籍!更不知其为何物!文若先生当日所言,亦从未提及此名!草民所思所想,皆是在先生启发之下,结合当下江南实情,独立推演所得!若有雷同于某些被抹去的悖逆之言,实乃……实乃英雄所见略同,皆为解民倒悬之苦!草民之心,天地可鉴!恳请陛下明察!” 陈九再次深深拜伏下去,姿态卑微而坚定。 第133章 革除功名 发配江南 他将一切都推给了死人文若的“收藏驳杂”和“启发”,咬死自己不知“永兴”,更非其“余孽”。 同时,他巧妙地用“英雄所见略同”、“皆为解民倒悬”来模糊“雷同”的敏感性,将焦点拉回到策论本身的“利民”本质上。 金銮殿再次陷入死寂。 景帝的目光如同鹰隼,在陈九身上逡巡良久。 陈九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撇清了与“永兴”的直接关联,又解释了其策论“似曾相识”的来源,更强调了其“利民”的核心。 这似乎……是景帝目前最能接受的说法。 “英雄所见略同?好一个英雄所见略同!” 景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文若……哼,倒是收藏了不少好东西!” 他不再看陈九,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跪伏在地的景宸身上,语气森然: “江南糜烂,迫在眉睫!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传朕旨意:” “着,革去陈九今科功名!” 轰!如同惊雷炸响!无数人愕然!功名被革?那不等于…… “然,”景帝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堵住了所有惊呼, “念其献策确有所指,才华……尚堪一用,特旨:擢陈九为工部都水清吏司员外郎,从五品,赐协理江南水患漕运事衔,即日赴任!专司其奏疏中所言以工代赈、水密隔舱推广、地方水利兴修等事!所需钱粮、人力,着户部、工部、地方督抚竭力配合!若有懈怠推诿、阳奉阴违者,严惩不贷!” “即日赴任,不得延误!无诏,不得擅离任所、不得返京!” “另,三皇子景宸,殿前失仪,妄言构陷,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半月!无诏不得出府!” 两道旨意,如同冰火交加! 一旨落,满殿皆惊! 革去功名,是惩戒,是警告,是给攻讦者一个交代, 授工部主事,是惜才,是用其“实策”,更是将其牢牢钉在江南那最凶险、最易“出事”的泥潭前线! 无诏不得返京,是放逐,是监视,是将这颗危险的种子,暂时移出洛京这个风暴眼! 而将“永兴”的隐患,彻底推给了死无对证的文若! 景帝用最帝王心术的方式,暂时搁置了“永兴”这个禁忌炸弹,将陈九当作一把可能好用也可能反噬的双刃剑,投向了江南那片亟待拯救却又杀机四伏的土地! “臣……领旨谢恩!”陈九重重叩首,声音平静无波。 眼中却闪过一丝锐芒,革去功名是枷锁,江南之行是放逐,亦是……新的战场! 只要活着离开这紫宸殿,只要手中还有权柄,哪怕是区区五品主事,他就有机会!文若用命铺的路,他走出来了第一步! 景宸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却无法反驳,父皇的处置,看似打压了陈九,却也保住了他,更将祸水引向了江南。 他只能将这口恶气咽下,看向陈九的目光,杀机更浓。 明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凤眸看向伏地的陈九,有担忧,更有决然。 江南,将是下一个风暴的中心,而陈九,已孤身踏入其中。 朝堂之上的第一局,陈九以自爆“永兴”为引,借死人文若为盾,在景帝的帝王权衡与多方势力的激烈撕扯中,险之又险地,为自己劈开了一条布满荆棘的生路,风暴,暂时转向了烟雨江南。 陈九缓缓直起身,感受着背上伤口的刺痛和四面八方投来的、更加复杂的目光。 他知道,江南之行,绝非坦途。 景帝的任命,既是机会,也是考验,更是将他置于风暴中心。 “永兴”的幽灵,并未消散。 它只是随着他,一同南下,潜伏在了那千里泽国与即将展开的治水大业之中,等待着下一次,更加凶险的爆发。 而景宸那怨毒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钉在他的背上。 无视他的目光,无视身后的喧嚣,陈九转身离去,此行已经满足,无声中破了文若设置的最大杀局, 这种结果比他想象中要好的多,因为三皇子的主动跳出,柳方正这个后果也没有用上, 可永兴新政到底是什么呢?他看的出来,这朝堂之上,大部分的朝臣都在刚才露出了疑惑,显然,他们都未曾听说, 只有几名站不稳的老翰林知道其中详情,还有柳方正,似乎也知道, 这件事压在陈九心头久久无法释怀,他甚至有了一个猜测,永兴新政,并非大景,并非大景的前朝之变,这里面涉及这片大陆的其他国度, 只不过自己穿越来之后,不学无术,日日留恋风尘,搞得现在有些茫然,对于洛京之外的事情,知之甚少, 就连下江南,他都有些忐忑,那些话说起来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今日此举,已经将自己彻底推上了台面之上, 明凰不知道何时已经跟了上来,他扭头望去, “知道你有许多疑问,回去在说!” 明凰对着他点头,景帝将陈九发配江南,这是她没想到的,恐怕无人可以想到这一点,这一个发配,不仅破了文若以命做下的局,也将陈九利用到了极致,更是给了江南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帝王心术,无人可以揣测。 二人的背影走出宫门,柳方正站在大殿之外,遥遥相望,他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一些老翰林,皆是望着二人, “像……太像了……”一位老翰林喉头滚动,声音低哑,带着穿越数十载风烟的恍惚, “那份气韵,那份……破釜沉舟的决绝……” “历史,终究是个轮回。”另一位接口,眼神复杂地望向南方,“永兴的火苗,沉寂了那么久,终究还是……被引燃了。” 柳方正沉默着,负于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 他身侧的老友低声叹息:“江南……那片被大水浸泡的土地,何尝不是堆满了等待烈焰焚天的干柴?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浓重的疑虑,“他真能……点燃吗?真能……承受得住焚天之后的灰烬吗?” 柳方正依旧无言,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的光亮,如冰层下奔腾的暗流,无声地诉说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就在此刻,一股沉滞如山岳、带着岁月沉淀的威压骤然降临! 第134章 黄雀在后 都是棋子 “方正。” 声音不高,却如同古钟敲响,瞬间压过了所有低语,震得几位老翰林心头一凛,慌忙躬身。 一位身着玄色金线蟒袍、须发如银的老者,拄着一根虬龙盘绕的紫檀拐杖,缓缓踱步而来。 正是当朝仅存的硕果,历经三朝、深居简出的睿亲王。 他步履沉稳,无视了柳方正等人欲行的礼数,目光如电,径直刺向柳方正,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平日的慈和,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文若这一次的死,”睿亲王的声音如同金石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与你有关吗?” 空气瞬间冻结!几位老翰林脸色煞白,头垂得更低,几乎不敢呼吸。 柳方正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抬起的目光迎上睿亲王冰冷的审视,没有立刻辩解,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睿亲王并未等待他的回答,拐杖顿地,发出沉闷的“笃”声,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目光扫过柳方正身后那几位噤若寒蝉的老翰林,最终又落回柳方正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失望与……沉重的忧虑: “江南,大景疆域内与神京联系最深、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地!也是当年……” 他喉头微哽,那个禁忌的名字终究未能出口,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你们……还是太急了!” “拜见王爷!”柳方正连同几位老翰林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 睿亲王袍袖微拂,一股无形的气劲阻住了他们下拜的动作,眼神中的冷意更甚:“免了!你们如今个个主见大得很,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木头?” “王爷!”柳方正猛地抬头,声音带着急切与一丝被误解的悲愤,“我等……” “够了!”睿亲王一声低喝,打断了他,拐杖再次重重顿地,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柳方正从里到外剖开, “既然如此看好他陈九,视其为永兴薪火之传人,为何当初要力主明薇退婚?将他彻底推离清流庇护,置于风口浪尖?为何……要搭上文若一条老命,还有他身后那累累白骨?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空旷的殿前广场!风似乎都停了。 柳方正的身体彻底僵住。 睿亲王的目光,不仅看穿了他与文若的默契,更直接点破了“永兴薪火”这个他们深埋心底、绝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 甚至……连明薇退婚背后的真正用意,都被这位深居简出的老王爷一语道破! 冷汗,瞬间浸透了柳方正的内衫,他身旁的几位老友更是面无人色,身体摇摇欲坠。 睿亲王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压下,他盯着柳方正的眼睛,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刺骨的寒意: “文若那老东西,用自己这颗文坛北斗的脑袋,在公堂之上演了一出惊天动地的认罪伏法! 用他全族的血,洗刷了构陷的污名,也彻底斩断了所有可能牵连到你的线索! 他把自己钉死在嫉贤妒能、晚节不保的耻辱柱上,为的是什么?就为了把陈九洗得更白?把他推得更高?” 老王爷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冷笑,眼中是洞悉世情的悲凉: “柳方正,别以为本王老糊涂了!文若死前在诏狱对陈九的那番剖白,什么磨砺、什么试炼、什么护道……骗骗那小子或许够用!骗得了本王吗? 他那是把自己最后一点价值榨干,用最惨烈的方式,替你们……替你们这群藏在暗处的残魂,扫清最后的障碍,把陈九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送到江南!送到那片你们为他精心准备的战场!” “江南……”睿亲王的目光投向南方,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片被大水浸泡、却又暗藏杀机的土地, “你们选得好地方啊!水患是灾,也是你们眼中最好的掩护!流民遍地,是朝廷的脓疮,也是你们眼中……最好的干柴!你们要用陈九这把火,去点燃它!去把那片被勋贵、被贪吏、被无数陈规陋习盘踞的膏腴之地,烧成一片赤地!把那些深埋的、肮脏的、阻碍永兴之光的根系,统统烧出来!” 他猛地转回头,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柳方正骤然苍白的脸上: “文若以命铺路,将陈九推下江南,你们,是想让他在那片绝地里,重走永兴的老路?让他用江南万民的骨血,去铺就你们复燃永兴之火的祭坛?你们是要他……成为下一个被史书抹去的名字,还是……成为你们重燃野心的火炬?!” “说!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睿亲王的质问,如同最后通牒,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回荡,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与穿透灵魂的力量。 王爷……不是这样……”柳方正艰难地开口,试图辩解,声音却虚弱无力。 “不是这样?” 睿亲王厉声打断,眼中是洞悉一切的冰冷, “那是什么?难道你们还想让世间再次出现一个夏。。。仙吗?回答本王!”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虽非帝王,其势却足以慑人! 柳方正身体剧震,猛地抬头,迎上睿亲王那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的目光。 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对着睿亲王,也对着那虚无缥缈的“永兴”英魂,深深一揖到底。 “王爷……”柳方正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嘶哑,仿佛每一个字都从肺腑中艰难挤出, “文若兄……非是殉道,实是……殉志!亦是……赎罪!” 他直起身,眼中不再是迷茫与挣扎,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清明与决绝: “永兴……那是一场夭折的黎明!一场被强权与愚昧联手扼杀于摇篮的变革!其志,在富民强邦,在打破门阀,在澄清吏治,在……格物致知以兴百工!其法……其法正如陈九今日所言!甚至……更为宏大!更为彻底!” 此言一出,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巨石! 柳方正仿佛豁出去了,语速加快,带着压抑多年的悲愤与不甘:“当年……参与其中者,非是野心家,皆是心系天下、欲挽狂澜于既倒的志士!文若兄……正是其中核心之一!然……” 他痛苦地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场席卷而来的腥风血雨: “……其势太急!其锋太利!其言……太过惊世骇俗!触动了太多根深蒂固的利益,更触犯了……不可言喻的禁忌!史书抹杀,志士凋零,如同从未存在!文若兄……侥幸苟活,却背负着背叛的枷锁,隐姓埋名,苟且偷生数十年!” 柳方正睁开眼,眼中是刻骨的恨意与痛楚:“这数十年,他表面是文坛北斗,清流象征,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被那场夭折的黎明所灼烧!无时无刻不在为当年未能玉石俱焚而悔恨! 陈九的出现……琼林苑的惊世之论……琅琊书斋的漕运拆解……那与永兴如出一辙的格物致知、经世致用……点燃了他心中早已熄灭的死灰!” “他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永兴之火复燃的可能!” 柳方正的声音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 “所以……琼林苑的开宗立派,是捧杀,亦是试探!春闱的构陷死局,是淬炼,亦是……催生!他要看陈九这块真金,能否在至污至秽的泥潭中,依旧保有锋芒!能否在身败名裂的绝境里,找到劈开污浊的生路!” 柳方正深吸一口气,看向睿亲王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王爷,您问我们到底要什么?文若兄用他的命回答了!他要的,不是陈九重走永兴的绝路!他要的……是陈九能走出一条永兴未曾走通的新路!一条能在黑暗中点燃、并且真正照亮这片腐朽大地的路!” “他用自己的死,替陈九斩断了来自洛京、来自勋贵、甚至……来自陛下猜忌的明枪暗箭!他用嫉贤妒能的污名,掩盖了永兴复燃的真相!他将陈九干干净净、无牵无挂地……推向了江南!” 柳方正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江南……水患是灾,更是契机!流民遍地,是苦难,亦是力量!那里,盘踞着大景最顽固的痼疾,也蕴藏着最汹涌的变革之力! 文若兄……用他的命,为陈九打开了江南这扇门!剩下的路……能走多远,能烧多旺,是焚尽自身照亮黑暗,还是真能燎原破晓……只能看陈九自己,看……天意!” 他最后看向睿亲王,眼神近乎哀求:“王爷,文若兄已死,柳氏一门清誉亦已系于陈九一身,我等……非是操纵傀儡的幕后黑手,实是……将身家性命、毕生信念,都押在了这把火上的赌徒! 我们……只求王爷看在……看在那场夭折黎明的份上,若他日陈九在江南……真到了山穷水尽、生死攸关之时,能……能稍加援手,莫让文若兄的血……白流!莫让那线微光……彻底湮灭!” 言毕,柳方正不再言语,只是深深一揖,久久不起。 他身后的老翰林们也纷纷躬身,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同样的决绝与悲怆。 风,不知何时停了, 睿亲王拄着紫檀拐杖,久久伫立,他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望着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落在那片烟雨凄迷、却又暗流汹涌的江南大地,落在了那个刚刚被革去功名、背负着无数人期望与算计、孤身踏上征途的靛青身影之上。 良久,睿亲王才发出一声悠长沉重、仿佛叹息了百年光阴的叹息: “叛乱……你们这是叛乱啊…要是让景宏知道,” 他缓缓转身,不再看柳方正等人,那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身影,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深宫更幽暗处,只留下一句飘散在风中的低语,如同预言,又如同诅咒: “江南……那可不是淬火的熔炉……那是……焚身的火海……陈九啊陈九,文若那老东西,给你铺的……是条黄泉路啊……” 第135章 曾有一人 慨然天下 随着洛京最后一场春雪的悄然消融,春闱的帷幕也终于落下, 陈九因被革除科举功名,与状元之位失之交臂, 此举虽在寒门士子中激起一片哗然与不满,但圣旨已下,无可更改, 原第二名递补为状元的消息,也只在朝野间掀起一阵短暂的涟漪, 对这些纷扰,陈九已然无暇顾及。他此刻的全部心神,都系于南方——不,确切地说,是“江之南”。 世人只道江南是鱼米之乡、温柔富庶之地,却鲜有人知,这片“江之南”的疆域之广袤,几乎抵得上半个大景!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审视这个世界的格局。 一丝懊悔掠过心头:早先只顾沉溺于洛京的享乐,对京畿之外的大地竟如此陌生。 明凰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幅详尽的世界舆图,当这幅图卷在陈九面前徐徐展开时,他心中的惊骇便如潮水般一次次被激荡而起。 恰在此时,明凰带来了他最渴望听到的消息:永兴新政。 “今日我见了柳方正,他言谈甚多,我觉得在你动身南下之前,有必要告知于你。” 明凰的声音在房内响起。陈九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目光仍牢牢锁在巨大的舆图上,手指点向沧澜江: “你看,大景被沧澜江一分为二,江北江南,因这浩荡天堑,交通阻隔,几成割裂之势。” “再看江之南,它与四国毗邻:东方,巍峨长城竟深入大周腹地;南方,天然绝壁般的天渊横亘,断绝了南海诸国北上的通路;西方,十万大山如巨蟒般缠绕,将西夜国生生阻隔在山峦以西……这仅仅是巧合吗?” 明凰蹙眉:“你想说什么?” “若将这中心地带单独剥离出来……”陈九的手指在沧澜江、长城、天渊、十万大山构成的边界上重重划过,以此四方为界,这围合之地,像不像一个曾经独立完整的国度?” 他声音低沉,思路愈发清晰:“东方长城,是防御大周的坚固屏障;沧澜江天险,可北拒大景铁骑;南方天渊,彻底锁死了南海诸国北窥的野心;西方十万大山,更是将西夜国死死拦阻在群山之西……若非如此,实难解释:大周为何会在自家腹地修筑长城?大景又怎会容忍一条大江将其核心区域划江而治?还有那十万大山,生生将西夜国一分为二,岂非自损统治根基?” 一个模糊却惊人的猜测在陈九心中成型:这方世界的最中心,曾屹立着一个强大的国度。 它东拒大周,北抗大景,南镇诸海,西扼西夜! 它坐拥最繁茂的江南沃野、辽阔的东方平原、丰饶的临海渔盐、以及蕴藏无尽的西方山林! 然而,这个大国覆灭了,四方强邻群起瓜分,才形成了今日这看似诡异的世界格局。 再联想到遍寻大景而无果的“永兴新政”,陈九的目光已然穿透时空,锁定在那片被瓜分殆尽的中心故土。 “亡国论”——这意味着永兴新政的施行之地,早已亡国灭种!难怪他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柳方正与你说的,就是这个已然消亡的国度,对吗?” 陈九沉声问道。 明凰心头剧震,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窥见陈九胸中的沟壑万千。 仅凭一幅舆图,他竟几乎拼凑出了被刻意掩埋的真相! “没错。”明凰深吸一口气,肯定了陈九的推断, “无论大景、大周、西夜,还是南海诸国,都心照不宣地抹去了关于这片世界中心的一切记载,因为当年……他们都是乱臣贼子,是瓜分旧主的叛逆!” “明白了。”陈九眼神锐利, “正因‘永兴新政’触动了他们的根本,所以他们才群起攻之,将那最繁盛之地分食殆尽,再加上他们原先的领地,这才构成了今日的天下版图。” 这与他的猜测完美契合,唯有这等见不得光的丑事,才会让帝王们忌讳莫深,联手抹杀那段历史。 以当时——至少从舆图上看——这片天地间最强大的几个国度之力,彻底抹去一段历史,并非难事。 陈九转过身,目光凝重地直视明凰:“柳方正此人,不可轻信。他在朝堂之上几番欲言又止,其心难测,我对他始终怀有戒心,待我离开后,你务必小心提防。” “不可信?”明凰略显诧异, “柳方正素有声名,且通过柳明薇的关系,清流一派正有向我靠拢之意,我需要他们的助力。你此言可有凭据?” 陈九摇了摇头:“直觉罢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柳方正此人,总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哦?”明凰唇角微扬,带着一丝促狭, “你莫不是对柳明薇心存旧怨,迁怒于她父亲呢。” 陈九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是那般心胸狭隘之人?” “原来你不是啊,”明凰轻笑,顺势在他身旁坐下,目光也投向那幅揭示着惊天秘密的舆图, “好,那我便将柳方正所言,尽数告知于你。”她娓娓道来: “曾有一国,国力鼎盛,文治武功,冠绝当世,万邦来朝,其都城神京,规模恢弘,市列珠玑,户盈罗绮,昼夜不息,被誉为不夜天都。” “百年前,此国一统寰宇,如今所谓的诸国,当年不过是这庞大帝国的一州一郡,然盛极必衰,当权柄达于顶点,蛀虫便悄然滋生。” “皇权倾轧,贪腐横行,从神京辐射至各州,天灾人祸连绵不绝,民怨渐起,这般光景,一直持续到五十年前,新帝登基……” “这位新帝,性情懦弱,优柔寡断,耽于享乐,荒疏朝政,致使朝纲日益废弛,吏治腐败不堪,豪强兼并土地愈演愈烈,民生凋敝,饿殍时有,天灾频仍,国库空虚,朝廷应对乏力,威信扫地。” “彼时,四方诸侯早已心怀异志,蠢蠢欲动,图谋取而代之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就在这大厦将倾、危如累卵之际,一人横空出世,竟以惊世之才,强行挽狂澜于既倒,为这腐朽帝国续上了一口气……” 陈九侧目,眼中精光闪动,能为一个濒临崩溃的庞然大物强行续命?此人引起了他强烈的好奇。 “此人,乃是新帝的同母胞妹,一位天赋异禀、惊才绝艳的公主。” 明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 “她自幼博览群书,经史典籍、治国方略、天文算学、格物致知,无所不通,琴棋书画,冠绝一时。 更兼有雄辩滔滔之才与洞察时局的过人敏锐,其智慧与胸襟,远迈诸皇子。 她关于整顿吏治、纾解民困的奏议,每每令朝野为之震动,民间更尊称其为女中尧舜。” “面对这江河日下的危局,在部分心系社稷的老臣极力谏言和巨大压力之下,新帝被迫下旨,命其协理国政,实则赋予监国之权。” “这位公主,时年不过二十余岁,慨然以天下兴亡为己任,开启了她短暂却足以照耀史册的永兴新政。” 第136章 江南之难 难在四天 “她的新政,其核心,其锋芒,其格物致知、经世致用的魂魄,与你所思所想,几乎同源同流!” 明凰看着陈九,凤眸中光芒闪烁,“文若当日琼林苑的开宗立派,绝非虚言!他看到了永兴之火在你身上的复燃!” 陈九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巨大的宿命感攫住了他。 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创见”,竟是数年前那位奇女子早已点燃并试图燎原的火种!是历史的回响,也是未竟的遗志!他喃喃道:“所以……永兴并非失败于其策本身,而是……” “触动了太多根深蒂固的利益!神京内部,被新政损害利益的勋贵、门阀、贪吏;外部,早已虎视眈眈、不愿看到一个强大统一中央王朝存在的四方诸侯——大景、大周、西夜以及南海诸国的前身!”明凰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恨意, “他们找到了最完美的借口——离经叛道、牝鸡司晨、动摇国本!一场精心策划、多方联手的叛乱爆发了!” “叛军里应外合,神京腹背受敌,永兴公主……这位柳方正口中女中尧舜的奇女子,最终在城破之际……”明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结局无人知晓,有说自焚殉国,有说死于乱军,神京陷落,王室血脉被屠戮殆尽,得胜的诸侯们瓜分了神京的疆域,为了掩盖自己篡逆的本质,为了彻底消除永兴思想的影响,他们联手做了一件事——抹杀!” “抹杀神京的存在!抹杀永兴公主的名字!抹杀所有关于新政的典籍、言论、参与者!史书被篡改,遗迹被摧毁,知情者被清洗。神京、永兴成了这片土地上最大的禁忌,一个被彻底埋葬的噩梦。 大景得到了最富庶的江南和部分北境,大周占据了东方平原和长城内侧,西夜吞下了西部山林,南海诸国则控制了海岸线。” 明凰指向舆图上那被刻意模糊的边界,“我们所知的天下,就是这样被强行拼凑出来的,所谓的前朝,不过是那些叛贼诸侯各自割据后互相攻伐的一段混乱时期,真正的前朝神京,早已被他们联手从历史中彻底剜去了!” 暗室陷入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陈九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直冲天灵盖,他终于明白了景帝听到“永兴”二字时那刻骨的忌惮与暴怒从何而来——大景的江山,是建立在背叛、屠戮和抹杀之上! 永兴的存在,就是大景皇权合法性最大的疮疤!任何提及它的人,都是在试图揭开这个流脓的伤口,动摇景氏皇族的统治根基! “亡国余孽……”陈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眼中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斗志, “景宸给我扣的这顶帽子,还真是……恰如其分啊!” 他终于明白了文若那句“你的路,注定比他们更艰难”的全部含义。 他所面临的,不仅是江南的烂摊子,不仅是洛京的明枪暗箭,更是整个由“弑君篡逆者”及其后代所把持的旧秩序的疯狂反扑! 明凰走到他面前,凤眸直视着他,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现在你知道了,文若用命,为你撕开了洛京的罗网,将你推到了江南。 那里,是旧神京最核心的膏腴之地,也是当年被瓜分时利益纠葛最深、新旧势力盘踞最顽固的地方! 水患是表象,其下是淤积了五十年的沉疴积弊、贪婪腐败和……对永兴二字深入骨髓的恐惧! 你带着格物致知、富民均教的烙印踏入江南,在那些知道永兴旧事的人眼中,你就是行走的禁忌!是永兴公主的幽灵归来!” 陈九点头,江南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景帝这一步棋着实是将他扔进了水深火热之中,不过,此时的他也并非孤身一人,特别是感受到指尖流淌的剑气,他心中顿时豪气万千, “这一次,我要孤身下江南!” “什么?”明凰以为自己听错了, “孤身一人,才无牵绊,进退由心。” 陈九转过身,打断她,眼神锐利如淬火寒星,疲惫之下是磐石般的坚定, 明凰凤眸微眯,深深地看着他:“你知江南有多大?” 陈九点头,又缓缓摇头:“知其广袤,不知其深邃。” 明凰走到巨大的大景舆图前,素手划过那条横贯东西、如同帝国血脉的浩荡大江。她的指尖落在江之南那片被特意以淡墨渲染、几乎占据舆图小半的辽阔区域,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的沉重: “你太小看这片土地的复杂了,江南之难,难在四重天!” “其一,门阀天!”她的指尖重重点在几处地名上——姑苏、金陵、临安, “顾、陆、朱、张,盘踞江南数百年,根深蒂固,富可敌国!田亩、桑蚕、盐铁、漕运……触目所及,皆有其影。 他们视江南为私产,朝廷政令,顺其意则行,逆其意则如泥牛入海!你的以工代赈、清丈田亩、整顿漕弊,桩桩件件,都是在挖他们的祖坟! 他们豢养私兵,结交朝臣,手段阴狠远超洛京勋贵,安平伯府与之相比,不过蝼蚁。” 陈九眼神凝重,他深知土地兼并、利益勾连是顽疾,但江南门阀的根基之深,仍超乎想象:“殿下是说,他们会成为新政最大的阻碍?” “不是阻碍,”明凰斩钉截铁, “是死敌!他们会用银子砸,用美人诱,用流言毁,用意外除!你孤身赴任,强龙难压地头蛇。”” “其二,灾患天!”明凰的指尖划过被朱砂覆盖的区域, “千里泽国非一日之寒,河道年久失修,堤坝形同虚设,更有地方官吏为私利,或偷工减料,或故意掘堤泄洪保自家田亩! 水患之下,瘟疫横行,流民百万,嗷嗷待哺,赈灾钱粮,十成能有一成落到灾民手中便是万幸! 贪墨、克扣、倒卖、层层盘剥……此乃积重难返之痼疾,如附骨之疽。你既要治水,更要治吏!然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陈九默默点头,水患表象之下,是吏治腐败的脓疮,他要在淤泥中开渠,阻力可想而知。 第137章 唯有一剑 孤身破之 “其三,江湖天!”明凰的指尖落在大江与几条主要漕河交汇处, “漕运梗阻,不仅因水患淤泥,更因这水上的规矩!漕帮、盐帮、各色水匪,盘踞水道,划地为王。 他们与地方门阀、贪官污吏勾结,抽成、设卡、甚至劫掠官船! 你的水密隔舱船若想通行,要么向他们低头纳贡,要么……就得有掀翻这水上规矩的本事!这些人,刀头舔血,悍不畏死,官府亦常睁只眼闭只眼。” 江湖草莽,快意恩仇,却也混乱无序。 陈九意识到,治水通漕,不仅要面对官场的明枪暗箭,还要应付水上的刀光剑影。 明凰停顿片刻,烛火在她眼中跳动,映出一丝更深沉的忌惮,声音压得几乎只有陈九能闻:“而最莫测、最不可触犯的……是那神仙天!” 陈九心中一凛:“神仙地?” “不错。”明凰神情无比凝重, “江南之南,群山深处,云雾缭绕之地,有仙山福地,世人谓之神仙地,他们超然物外,不问世事,却又……无处不在。” “如何无处不在?”陈九追问。 “其一,门阀供奉。” 明凰缓缓道,“顾、陆、朱、张四姓,皆与某些仙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是供奉香火,或遣族中子弟拜入其门墙。 仙门得其财货供奉,或赐下些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丹药符箓,或在关键时刻,给予些指点。 这层关系,是门阀在江南屹立不倒的重要依仗之一。 你动门阀,难保不会触及他们背后仙门的利益。” “其二,地脉灵枢。”明凰指向舆图上几处被特殊标记的山川, “江南灵气充沛,多钟灵毓秀之地,亦是仙门根基所在。 你所行以工代赈、兴修水利,若大规模动土开山,改变河道,难保不会无意间触及某些被仙门视为禁脔的灵脉地穴。 一旦触动,后果不堪设想,前朝曾有能吏欲开山引水,工程未半,山崩地裂,主事者及数千役夫尸骨无存,事后查无线索,只余天谴二字。” “其三,天道无情。”明凰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力感, “仙门中人,求的是长生逍遥,悟的是天地大道。 在他们眼中,王朝兴替,黎民疾苦,或许只如蝼蚁之争,草木枯荣。 江南水患,百万流离,于他们而言,可能只是天道运行中的一环,甚至……是某种劫数。 你欲逆天改命,救民水火,这份逆,在他们看来,或许就是最大的不敬与僭越。 他们不会轻易出手干预凡尘,但若觉得你扰乱了秩序,或触碰了他们的底线,降下的惩戒,绝非人间武力所能抗衡。” 陈九倒吸一口凉气。 门阀、吏治、江湖,尚在人力可及的范围,或可斗智斗勇。但这“神仙地”,虚无缥缈,高高在上,其规则、其意志、其力量,都超出了他过往认知的范畴。 他们不是具体的敌人,却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因你无意间的举动而落下。 “陛下……可知晓?”陈九沉声问。 “自然知晓。”明凰苦笑, “然神仙地地位超然,实力莫测,历代帝王皆以怀柔安抚为主,轻易不敢触怒。 此次派你去,父皇的旨意中无诏不得返京,既是放逐,亦是……将你置于一个连他都难以完全掌控的棋局之中。 若你成功,解江南之困,是大功;若你失败,或触怒不该触怒的存在……你便是平息天怒的牺牲。” 密室陷入一片沉重的死寂。 舆图上朱砂标记的水患区域,仿佛化作了择人而噬的血盆大口,而那缥缈的“神仙地”,则如同笼罩其上的无形阴影。 良久,陈九缓缓抬起头,眼中那因“永兴”秘闻和朝堂凶险而生的冰寒,此刻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光芒取代。 “门阀如虎,吏治如疽,江湖如狼,神仙如天……” 陈九的声音平静,却字字千钧,“殿下,此去江南,非是赴任,实是……赴劫。” 明凰心头一紧,凤眸紧紧盯着他。 陈九却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然,陈九……岂有退路?虎穴狼窝,我便去闯一闯!至于那高高在上的神仙天……” 他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要刺穿舆图,直抵那云雾缭绕的群山深处: “若他们真视万民如刍狗,视疾苦为劫数,漠然旁观……那便让他们看看,这刍狗汇聚之力,能否撼动他们的天道! 格物之道,穷究万物之理,这天灾人祸,未必没有理可循! 若他们敢降下所谓惩戒……我陈九,便以这血肉之躯,以这江南万民为基,格一格他这神仙之道!” 话音落,陈九体内那缕微弱却坚韧的剑气似乎受到感应,在经脉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如同不屈的战吼。 他伸出手,指尖拂过舆图上那名为“江南”的广袤土地,眼神已如磐石: “江南,我自己去,这四重天,我……一重一重地破!” 明凰看着他眼中那仿佛能穿透迷雾的锐利光芒,心中稍安,但忧虑未减:“你有此心志,本宫……只能遥祝,记住,活着,才有将来。” 第138章 破局之点 江南顾氏 离开公主府,他径直回到了归庐,离开洛京前,他还有许多事情要交代。 “回来了?”蓝姑的声音平静,似乎早就在等他,“朝堂的风,吹得可还顺心?” “风浪滔天,侥幸未翻船,却也失了桨。” 他缓步走进,目光沉静地看向蓝姑,“蓝姑,江南之行,势在必行,然江南之大,水深难测,门阀如虎,吏治如疽,江湖如狼,更有那虚无缥缈的神仙地悬于头顶,景帝将我发配至此,名为用才,实为放逐,亦是投石问路,我需要一个破局的点,一个能撕开那重重迷雾的契机。” 蓝姑静静听着,良久,她抬起眼,那双阅尽沧桑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 “江南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寻常途径,难窥其秘。” 蓝姑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但归园之中,另有一处去处,或许藏着你要的钥匙。” 陈九精神一振:“何处?” “金丝雀笼。”蓝姑吐出四个字,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陈九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上一次沈知微就是他重回洛京的引子,大皇子更是被金丝雀的绯闻引得一蹶不振, 只是他去归园几次,都没有深入那个莺莺燕燕的园子,实在是,即便他常年留恋青楼,可也知道那园子里人间绝色过于多了一些,男人,把持不住啊! “我以前就说过,雀笼里收容的,并非寻常流落风尘或被家族抛弃的女子,而是曾经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勋贵、巨贾、门阀核心,甚至……某些与神仙地有牵连的存在,她们被视若珍宝,最终却又因种种缘由无情抛弃的“玩物”,她们见识过最顶层的繁华与龌龊,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如同被折断翅膀、囚于华笼的金丝雀。” “自从听到景帝下旨要你下江南,我已经命人将关于江南的金丝雀全都问了一遍,” “雀笼之中,有一人,”蓝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郑重, “她曾是江南顾氏某位核心人物的正妻,风光无限,也曾短暂触及顾氏最核心的隐秘。后因……一场与永兴遗物相关的风波,触犯了顾氏与某处神仙地定下的某种禁忌,被寻了个由头休弃,几乎灭口。是我机缘巧合下救了她,安置在此,她心若死灰,却也恨意滔天,对江南门阀、对某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知之甚深。” 蓝姑的目光直视陈九:“她名唤雀夫人,你若能让她开口,或许能窥见江南那四重天中,最隐秘的裂痕所在。” 陈九眼中精光爆闪,永兴遗物?触犯神仙地禁忌?顾氏核心?这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瞬间在他心中勾勒出一个巨大的、指向江南核心秘密的箭头!这简直是瞌睡送来的枕头! “她在哪?”陈九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 “随我来。”蓝姑起身,引着陈九穿过归园曲折的回廊,走向后院深处一处更为僻静的院落。 这里花木扶疏,布置精巧,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寂,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院门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木牌,刻着一只精致的雀鸟图案,正是“金丝雀笼”。 这里是归园最特殊的存在,没有莺歌燕舞,没有丝竹管弦,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伤痕与智慧的宁静。 院中草木葱茏,小桥流水,布置得雅致而内敛,回廊下,或坐或立着几位女子。 她们年龄不一,姿容各异,有的曾是侯门贵妇,有的曾是名动一时的花魁,有的曾是巨贾宠妾,甚至还有一位曾是某位高官的结发之妻。 她们共同的身份是——被抛弃者,被洛京乃至整个大景顶层的权势者,因各种缘由无情抛弃,最终被归园收容庇护于此。 她们是繁华背后的尘埃,是权力游戏中被抹去的注脚,却也因曾身处漩涡中心,知晓着常人难以触及的阴暗角落与惊天秘辛。 她们是归园真正的宝藏,一个活着的、由无数破碎过往组成的情报库。 她们看到蓝姑,微微颔首致意,目光落在陈九身上时,也只是掠过一丝好奇,便很快收回,仿佛外界的喧嚣与她们再无关系。 蓝姑领着陈九径直走向院落最深处一间向阳的暖阁,推开门,一股淡淡的药香混合着清雅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 窗边软榻上,斜倚着一位女子,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锦缎常服,身形纤细得有些过分,脸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几近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薄胎瓷器。 一头乌发只是松松挽了个髻,斜插着一支素银簪子,眉宇间依稀可见昔日的精致轮廓,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倦怠与死寂。 她的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一株盛放的白玉兰,仿佛灵魂已抽离,只余一具美丽的躯壳。 这便是雀夫人。 “九公子来了。”雀妇人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抬手示意陈九坐下,为他斟了一杯茶。 陈九上前一步,恭敬而不失气度地躬身行礼:“晚辈陈九,见过雀夫人。” “蓝姑已让人传了话,说公子要下江南,想听听我们这些笼中雀的聒噪?” 陈九在她对面坐下,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中的锐利:“蓝姑言,金丝雀笼中,或有能助我破江南困局之人,江南水患深重,四重天压顶,我孤身赴任,如履薄冰,急需一束光,哪怕微弱,照清前路。” 雀妇人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自嘲的弧度:“我们这些被折断翅膀、锁在笼中的雀儿,哪还有光?有的,不过是些陈年的灰尘和见不得人的污垢罢了。 公子想听哪方面的污垢?门阀的?漕运的?还是……神仙地的?”最后三个字,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本能的敬畏与忌惮。 “请夫人畅所欲言。”陈九放下茶杯,目光诚恳,“任何一点,都可能是我破局的关键。” 雀妇人沉默片刻,似乎在整理思绪,也似乎在权衡什么。 许久,久到蓝姑都微微蹙眉时,雀夫人那苍白的、几乎不见血色的嘴唇,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她的声音极轻、极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久未开口的生涩: “你……身上有她的影子……” 陈九心头剧震!他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她”指的是谁——永兴公主! 第139章 女帝之姿 真相难觅 “请夫人指点迷津!” 她微微点头,目光扫过院中几位看似各自忙碌、实则都竖着耳朵的金丝雀们,最终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先说门阀,” “江南豪富,根基在田亩,命脉在……盐铁漕运,门阀彼此勾连,却又彼此倾轧。 顾、陆、朱、张,看似同气连枝,实则暗流汹涌,顾氏把持盐引,陆氏垄断生丝,朱家深耕田亩,张家……则与那水上龙王称兄道弟。” 陈九屏息凝神,捕捉着每一个字。 雀夫人缓缓转过头,那双死寂过久的眼睛,此刻竟锐利如刀,直刺陈九:“水患是表,利益是根,你要找的缝隙,不在水患,而在……盐!” “盐?”陈九眉头紧锁。 “不错。”雀夫人语气斩钉截铁, “江南盐政,名义归朝廷,实则早被顾氏及其爪牙蛀空。 官盐价高质劣,私盐泛滥成灾,盐税十不存一,肥了顾氏,喂饱了层层官吏,更……养活了那些依附仙山、盘踞水道的大小势力。 水患当前,流民遍地,盐更是成了价比黄金的命脉!谁掌握了盐,谁就能控制流民,甚至……裹挟民意!” 她喘息着,继续说道:“顾氏看似强大,但其根基在盐,而盐的命门……在于两淮盐运使司衙门!现任盐运使高文渊,表面是顾氏门生,实则……是个首鼠两端、贪得无厌的墙头草。 他手中握着顾氏私盐流通的关键账册和渠道名录,那是顾氏的死穴,也是他给自己留的保命符! 此人极度惜命,又贪恋权势,因惧顾氏与仙山威势,一直不敢妄动。 但若有足够的外力压迫,让他觉得顾氏将倾,或者……有更大的靠山出现……” 雀夫人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陈九。 陈九心中豁然开朗!盐!这个看似与水患无关的民生必需品,竟是江南各方利益盘根错节的核心枢纽! 门阀靠它吸血,官吏靠它敛财,江湖势力靠它生存,甚至可能间接影响到某些“神仙地”的世俗供奉! 而那个盐运使高文渊,就是卡在这个枢纽上的一个关键而又脆弱的节点!一个可能撬动整个江南格局的支点! 雀妇人仿佛没看到他的震动,继续说道:“金陵陆家,以诗书传家自诩?哼,陆家老太爷,表面清高,实则掌控着江南最大的地下钱庄通汇号。 江南各级官员,尤其是那些负责河工、赈灾的官员,有多少亏空、贪墨,都是通过通汇号洗白、周转,陆家借此捏着无数官员的把柄,也吸着灾民的血。 陆老太爷有个怪癖,每年七月十五中元节,必要独自去城外寒山寺的后山,祭奠一个无字孤坟,那坟里埋的是谁?这是他唯一的软肋。” 陈九心中飞快记下:顾家私盐、陆家钱庄、孤坟。 “至于漕运,”雀妇人语气更冷, “你可知为何年年清淤,岁岁堵塞?除了天灾,人祸更甚!负责漕河疏浚的河工总把头赵老七,是金陵张家的狗!他故意在关键河段留下暗桩、沉石,制造浅滩,然后勾结沿河州府的官吏,以疏通不利为由,反复向朝廷索要巨额款项! 这些钱,大半落入张家和赵老七的腰包。 赵老七有个私生子,养在姑苏城外一个叫杏花坞的村子里,这是他唯一的血脉,看得比命还重。” 陈九眼睛一亮亮,张家的河工把头、故意堵塞、索要巨款、私生子杏花坞!这是直接指向漕运弊病核心的利刃! “至于那神仙地……”雀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和怨毒, “他们高高在上,视凡俗如尘埃,但并非无迹可寻,他们也在找东西……找当年永兴遗落在江南的某件关键之物。 此物流落在外,对他们而言,如同芒刺在背。 你的出现,你身上的影子,或许……会让他们更加关注江南。 祸福难料,但这也是你的机会。 仙门中人,也非铁板一块,若能寻得那遗物……或许能成为你与某些存在对话的筹码,至少……能让他们投鼠忌器。” 信息量巨大!陈九的大脑飞速运转,将雀夫人透露的点滴串联起来:破局点在盐政,突破口是盐运使高文渊,神仙地在寻找永兴遗物,这既是危险也是潜在的转机。 “他们找的永兴遗物是什么?”陈九疑问道, “传国玉玺!” “玉玺?”陈九继续疑惑,一个玉玺可以惊动神仙地? “对,此玉玺有通天塔彻地之能,是仙人觊觎的无上宝贝,曾经的江南被掘地三尺,几乎每片土地都被翻了一遍,就是为了找这个玉玺。” “因正因为这个原因,江南的水患才如此严重,因为当年的设施几乎被摧毁殆尽。” 雀夫人的话让陈九与蓝姑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那位永兴公主,夫人知道多少?” “女帝之姿,谪仙下凡!此人只能天上有,人间不可寻!” “什么?” 陈九震惊了,这评价有些离谱了,可与之相反的则是雀夫人一脸的理所当然, “你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个年代,在那个时代,她几乎可以一呼百应,众多天才臣服在她的裙下,” “一呼百应……众多天才臣服裙下?” 这描述,已超脱了凡俗帝王的范畴,带着某种近乎神迹的光环。 “何止是臣服?”雀夫人嘴角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弧度,似敬畏,又似唏嘘, “那是一个群星璀璨却又黯然失色的年代,诗仙为其赋诗,剑圣甘为守阙,墨家巨子称其为道之显化,连那些眼高于顶、自诩方外之人的神仙地,都曾有人破例下山,只为……远远一睹其风采。 她所过之处,不是征服,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归附,仿佛她本身,就是秩序,就是天命所归的显影。” “她……最后如何了?”陈九追问,声音低沉。 这样的人物,若还在世,这天下,这神仙地,又怎会是如今格局? 雀夫人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取代。 她沉默良久,久到陈九以为她不会回答时,才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声音道:“消失了,在江南……在玉玺失踪前后,有人说她为护玉玺力战仙门而陨落,身化飞灰;有人说她携玉玺破开虚空,回归了来时之地;也有人说……她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功败垂成,含恨而终。 真相,早已被江南的滔天洪水、被神仙地刻意抹除的痕迹冲刷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传说。” 第140章 不是人灾 而是仙祸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刺向陈九:“但玉玺还在!这传国玉玺,并非凡间帝王象征权力的金印。 它……更像是一件钥匙,一件蕴含着足以改天换地、甚至沟通两界伟力的仙家至宝! 当年永兴公主将它遗落江南,如同在神仙地的心尖上扎了一根刺,在凡俗尘世埋下了一颗能掀翻棋盘的惊雷! 他们掘地三尺,毁堤破坝,将锦绣江南折腾得满目疮痍,根源皆在于此!那持续多年的水患,不过是这场疯狂搜寻留下的狰狞伤疤!” 陈九倒吸一口凉气,终于彻底明白了江南水患连绵不绝的深层恐怖。 这不是天灾,是仙祸!是为了寻找一件足以令“神仙”都寝食难安的宝物,而施加在亿万生灵头上的浩劫!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愤怒与沉重的压力交织在一起。 “所以,”雀夫人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与警示, “你的出现,你身上那份特殊的影子,就像投入这潭死水中的一颗石子。 神仙地的目光,必然会因此重新聚焦江南!危险,前所未有! 但危机亦是转机!仙门并非铁板一块,内部派系林立,各有图谋。 若能找到那玉玺……哪怕只是一丝线索,都将是你手中最重的筹码! 届时,或可借势周旋,或可令某些存在投鼠忌器,为你赢得一线生机,甚至……撬动这看似牢不可破的格局!” 陈九的心跳如擂鼓,盐政、高文渊、神仙地、玉玺、永兴公主……无数线索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串联,破局点似乎就在眼前,但这点本身,却蕴含着足以将他碾碎的恐怖力量。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蓝姑。 她感受到了陈九的目光,微微颔首,手指不动声色地轻轻扯了一下陈九的袖口,提醒他保持冷静,她的眼神仿佛在说:此路凶险,但已无退路。 陈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翻腾的心绪平静下来。他再次看向雀夫人,眼神中最初的震惊和疑惑已被一种决绝的锐利所取代: “夫人,这玉玺……或者说,那件钥匙,它具体有何特征?永兴公主当年在江南最后出现的地方,最有可能藏匿此物之处……您,可还有线索?” 他没有再质疑雀夫人对永兴公主的评价,那“女帝之姿,谪仙下凡”八个字,连同雀夫人描述中那些臣服的天才身影,已在他心中构筑起一个虽模糊却无比巍峨的形象。 此刻,他需要的是更具体、更能指向目标的“地图”。 雀夫人深深看了陈九一眼,似乎对他迅速调整心态、直指核心的提问颇为满意,但随即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特征?通天彻地之能,岂是凡胎肉眼能轻易辨识?或许其貌不扬,或许光华内蕴,神仙地找了这么多年都无果,其玄妙远超想象,至于永兴最后踪迹……” 她沉吟片刻,指尖在粗糙的木桌上缓缓划过, “众说纷纭,有人说在太湖烟波深处,她曾与追兵激战,打沉了数座岛屿;有人说在钱塘江口,她引动大潮,试图阻敌;还有人说,她最后消失的地方,是……旧吴王宫的废墟之下。 但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神仙地早已将那些地方翻了个底朝天,掘地何止三尺?三十丈都不止!若真有明显线索,也轮不到今日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聚焦在陈九身上:“不过……盐政!高文渊!此人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神仙地需要代理人掌控江南命脉,搜刮资源,同时也监控着玉玺的蛛丝马迹。 盐运衙门,看似铜墙铁壁,实则是各方势力交织、信息汇聚之地。 高文渊能坐稳这个位置,背后必有依仗,也必然知道一些……旁人不知的秘辛。 撬开他的嘴,或许能窥见一丝通往过去的缝隙。 你要查盐政,这条路,既是明线,也可能是……一条能触及暗流的捷径!” 陈九眼中精光一闪,雀夫人再次将目标指向了高文渊,这与他最初的判断不谋而合,只是此刻,这个目标被赋予了更沉重、更危险的意义——它不仅关系到盐引,更可能牵扯到神仙地的布局和那传说中的玉玺! “明白了。”陈九的声音异常沉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意, “盐政这条线,我会盯死,至于玉玺……既是仙门芒刺,便也是悬在我头顶的利剑,是福是祸,总要趟过才知道。” 他站起身,对着雀夫人郑重一揖:“多谢夫人今日坦言相告,此间凶险,九铭记于心。” 这份情报,价值连城,也意味着将雀夫人更深地卷入了漩涡。 雀夫人摆摆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慵懒中带着几分疏离的神态:“不必谢我,各取所需罢了,江南这潭水,也该搅一搅了,只是小郎君,前路莫测,望你……好自为之,” 陈九与蓝姑对视一眼,无需多言,默契已在其中。 两人转身,重新踏入外面略显嘈杂的酒肆大堂。 身后,雀夫人的身影在烛光摇曳中渐渐模糊,仿佛融入了那片承载着无数秘密与血泪的江南阴影之中。 从这一刻起,他眼中的世界已然不同。 盐引、贪腐、漕帮争斗……这些凡尘俗事,其背后延伸出的丝线,竟已悄然缠绕上了云端之上“神仙地”的衣角,更指向了一位宛若谪仙、惊才绝艳的末路公主和她失落的重宝。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却也隐藏着足以撬动乾坤的契机。陈九深吸了一口带着酒气和烟火味的空气,眼神锐利如刀。 “走,蓝姑。”他低声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让我们看看,这位盐运使高大人……到底守着多少秘密。 也看看这江南的地下,是否还埋藏着那位女帝留下的……惊世之雷。” 第141章 一人一驴 独下江南 洛京的春意,在文若认罪伏诛、陈九革名赴任的余波中,显得格外料峭。 城门洞开,晨光熹微,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骡车吱呀呀碾过湿冷的石板路,缓缓驶离了这座权力漩涡的中心。 车辕上,陈九一身半旧靛青布衣,面容沉静,只一杆长鞭,一壶清水,一头瘦骨嶙峋却眼神温顺的老驴相伴。 他拒绝了明凰公主府派出的任何护卫,也婉拒了崔琰、徐元直等清醒学子相送的好意。 一人,一驴,一车,便是他此行江南的全部行囊,低调得近乎刻意,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只激起微不可察的涟漪,便沉入更深的未知。 然而,这看似平静的离京,早已落在无数双或明或暗的眼睛里。 城楼之上,暗流涌动: 柳方正与几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凭栏而立,目送着那辆小小的骡车汇入稀疏的官道,寒风卷起他们的衣袍,猎猎作响。 “走了……”一位老翰林喃喃,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有期许,有担忧,更有兔死狐悲的苍凉, “带着文若兄用命铺就的路,也带着我们这些人……最后的念想。” 柳方正沉默良久,目光穿透清晨的薄雾,仿佛要将那远去的背影刻入心底。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此一去,非是赴任,是赴劫,江南四重天,层层皆是虎口。他若能在那片泥潭里活下来,站稳脚跟……”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等他再踏足洛京之时,这京城的天,怕是要彻底变了颜色,文若兄的血,不会白流,我们……拭目以待。” 话语中既有对未来的沉重预感,也隐含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期盼。 三皇子景宸府邸, “殿下,目标已孤身离京,仅一老驴破车,无任何护卫随行。”一名黑衣密探单膝跪地,声音冰冷无波。 景宸把玩着手中的青玉扳指,温润的面具下是彻骨的寒意:“好,好得很!孤身?正好!省得牵连太多,惹父皇不快。” 他抬眸,眼中杀机毕露:“传令黑云骑第一小队,扮作流寇,于落雁峡设伏,务必一击必杀,不留活口!尸身……沉入沧澜江喂鱼!” “是!”密探领命。 “慢着,”景宸又补充道,“再通知百晓楼在江南的分舵,悬赏十万两白银,取陈九项上人头!让那些江湖亡命徒也去搅一搅这趟浑水!孤王要他……插翅难飞!” 命令迅速传递下去,一张无形的死亡之网,正悄然向着那辆缓慢行进的骡车撒开。 官道岔口,暗影相随, 在距离陈九骡车后方数里,另一辆不起眼的商旅马车不紧不慢地跟着。 车帘微掀,露出一张清丽却带着风尘之色的面容,眼神坚定,正是柳明薇。 她已褪下华服,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青灰色男装,长发束起,用布巾包裹,乍看之下像个清秀的书童或小厮。 “小姐,我们真要跟去江南?老爷那边……”驾车的是一位忠仆,低声询问,难掩忧色。 柳明薇放下车帘,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父亲默许了,清流在江南经营多年,根须盘结,却如散沙,陈九孤身入局,若无熟悉当地、且立场相对中立之人暗中策应、传递消息,他纵有通天之能,也难敌地头蛇的明枪暗箭。 我此去,非为私情,是为公义,是为江南万民能得一线生机,亦是……为父亲,为清流,寻一个破局的契机。” 她握紧了袖中那枚温润的“明心见性”玉牌,眼神越发坚定。 这是柳方正交予她的信物,代表着清流在江南的部分力量,将是她此行的倚仗。 前路迢迢,风雨欲来, 陈九对身后的暗流涌动似乎浑然不觉,或者说,早已预料。 他轻挥长鞭,老驴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官道两旁,初春的田野尚显萧索,远山如黛。 他闭目调息,感受着体内那道日益凝练的剑气在经脉中流转,如同蛰伏的蛟龙。 这是他在洛京风暴中磨砺出的唯一利器,也将是他在江南险境中最大的依仗。 他知道,落雁峡不会平静,前路必有血光,但他心中并无恐惧,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静。 盐政、高文渊、玉玺、神仙地……这些线索如同散落的星辰,等待他在江南那片混乱的棋盘上,将其一一串联, 骡车吱呀,碾过一处浅浅的水洼。陈九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投向南方天际渐渐汇聚的铅灰色云层。 山雨欲来风满楼。 洛京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而江南的风暴,正等待着他孤身闯入。 一人,一驴,一车,缓缓驶向那未知的、杀机四伏的烟雨之地。 落雁峡的阴影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横亘在通往江南的必经之路上。 官道在此变得狭窄崎岖,两侧是高耸的峭壁,怪石嶙峋,正是杀人越货、伏击截杀的绝佳之地。 陈九的骡车依旧不紧不慢地行进着,距离峡口已不足三里。 他仿佛对那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毫无所觉,只是闭目靠在车辕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鞭柄,体内那道凝练的剑气却在无声流转,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感知着周遭的每一丝异动。 峭壁之上,几块巨大的山岩之后,十余名身着紧身黑衣、气息精悍冷冽的汉子屏息潜伏。 他们眼神锐利如鹰,肌肉紧绷,手中劲弩早已上弦,闪烁着淬毒的幽蓝寒芒。为首者正是景宸麾下最锋利的爪牙之一,“黑云骑”第一小队的队长——铁鹞。 他死死盯着官道上那辆越来越近的孤零零骡车,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目标确认,一人一驴一车,无任何护卫。”身边副手低声汇报。 “哼,倒是省事。”铁鹞眼神冰冷, “弩箭准备,听我号令,一轮齐射,送他上路!务必确保尸骨无存,沉江!” 后方数里外,柳明薇所乘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车夫经验老道,远远望见落雁峡的地形,便心生警惕。“小姐,前面就是落雁峡了,地势险恶,恐有埋伏,我们……” 柳明薇掀开车帘一角,望向那险峻的峡口,秀眉紧蹙。 她自然也想到了景宸的手段,看着陈九那辆毫无防备、缓缓驶向死亡陷阱的骡车,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袖中的玉牌被攥得发烫,却远水解不了近渴,此刻冲上去,无异于送死。 “等等……再等等……”她声音微颤,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希望陈九能突然警觉,或者……有奇迹发生。 第142章 骡车之上 金蝉脱壳 骡车吱吱呀呀,不紧不慢,老驴似乎也感受到了前方峡谷传来的无形压力,脚步略显踟蹰,不安地甩了甩头,打了个响鼻。 车辕上,陈九依旧保持着那副慵懒的姿态,宽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表情。 然而,在那阴影之下,他的双眼却紧闭着,呼吸悠长而深缓,仿佛真的在颠簸中沉沉睡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体内的状况截然相反。 那道在公主府暖阁中、在诏狱死牢里、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反复淬炼的微弱剑气,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他奇经八脉中奔腾流转! 它不再是一缕散漫的气息,而是被高度凝聚、压缩,如同一条被唤醒的、充满警惕与力量的细小龙影! 每一次循环,都带给他更清晰的感知——风掠过岩石缝隙的细微呜咽,头顶极高处秃鹫盘旋时翅膀破空的微弱气流,峭壁上岩石缝隙里苔藓的潮湿气息……以及,那十几道如同毒蛇般锁定着自己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他的“神”高度集中,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延伸向身下的骡车,感知着每一块木板的状态,感知着那头老驴疲惫肌肉的每一次颤动。 同时,他的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车辕上,手指却悄然缩进了袖中,紧紧扣住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块约莫拇指大小、温润如玉的淡黄色石片,上面用极细的朱砂勾勒着玄奥繁复的纹路。 这是临行前,他付出极大代价,从李玄微那里换来的保命之物——蜃楼遁影符! 李玄微所言,此符蕴含一丝空间挪移之力,配合特定的“引子”和精准的时机,可瞬间制造幻象,本体则遁入极短距离的阴影缝隙,如同海市蜃楼般消失无踪。 但只能用一次,且对使用者的心神控制要求极高。 这是第一次他近距离的接触玄修手段,他想尝试一下,这玄修到底有何不同?这一次的刺杀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陈九在心中默数着距离。 他选择的引子,就是前方官道拐角处,一块突兀地凸出路面、足有半人高的巨大黑色岩石! 那是视野的盲点,也是他计划中唯一的生机所在! 峡谷的狭窄地形限制了黑云骑的包围,但也限制了他逃离的方向。只有利用这块岩石制造混乱,才有机会触发符箓! “一百五十步!”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针,几乎要刺穿他的皮肤。峭壁上,铁鹞的手已经缓缓抬起,只需落下,便是万箭齐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九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斗笠之下,那双眸子精光爆射,锐利如划破夜空的闪电,再无半分慵懒,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驾——!”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在寂静的峡谷入口炸响!声音中蕴含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神震荡! 与此同时,他搭在车辕上的右手猛地一抖袖袍!那块温润的淡黄色石符瞬间被他捏碎!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沛然莫御的奇异能量波动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这声暴喝和符箓碎裂的波动,如同一个信号,精准地刺入了那头拉车老驴的神经! 这头看似老迈迟钝的牲口,在陈九于公主府养伤期间,便被他以秘法反复训练过对特定声音和能量的条件反射! 老驴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圆,发出一声惊恐万状的嘶鸣! 这嘶鸣并非痛苦,而是被符箓能量和那声暴喝彻底激发了潜藏的本能——逃命! 它根本不管前方是什么,后蹄猛地蹬地,爆发出远超平日的、近乎疯狂的力量!瘦骨嶙峋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拖着那辆破旧的骡车,以决绝的姿态,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那块巨大的黑色岩石猛冲而去! “他要撞石自尽?”峭壁上,包括铁鹞在内的所有黑云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目标不仅没有惊慌失措或试图逃跑,反而像疯了一样加速冲向死亡?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铁鹞抬起的手僵在半空,那一瞬间的惊愕,让致命的指令迟滞了不足半息! 就是这不足半息的迟滞! 就在老驴的头颅即将狠狠撞上黑色巨岩的刹那—— 蜃楼遁影符的力量被彻底引爆!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嗡鸣响起! 以陈九为中心,方圆数丈的空间光线发生了极其诡异的扭曲! 空气如同沸腾的水面剧烈波动!在所有人的视线中,那辆疯狂冲刺的骡车和陈九的身影,在接触到岩石的前一刹那,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猛地荡漾、模糊、拉长、变形! 紧接着,一道极其刺目的、混杂着淡黄与青白两色的强光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 光芒并不持久,却强烈到足以让所有直视它的人瞬间致盲! “啊!”峭壁上的黑云骑弩手下意识地闭眼或扭头。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随后传来! 是骡车结结实实撞上黑色巨岩的声音!巨大的冲击力下,脆弱的车厢如同纸糊般四分五裂! 粗大的车辕瞬间折断!车轮崩飞!木屑、碎布、尘土混合着老驴濒死的凄厉哀鸣,如同爆炸般向四周激射! 一股浓郁的、带着刺鼻腥臊味的黄褐色烟尘也随之猛烈腾起,迅速弥漫开来,将撞击点附近数丈范围笼罩得一片模糊! 烟尘散尽,人踪渺渺, “放箭!快放箭!”铁鹞在强光爆开的瞬间就心知不妙,强忍着视觉的刺痛和耳鸣,嘶声怒吼!他不管目标是不是要自杀,殿下的命令是确保死亡! 嗤嗤嗤嗤——! 十几支淬毒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出洞,瞬间攒射入那团尚未散尽的黄褐色烟尘和破碎的骡车残骸之中! 箭矢穿透木板的噗噗声、钉入岩石的铮铮声密集响起! “冲下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铁鹞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兽,第一个从峭壁上纵身跃下!其他黑云骑成员也紧随其后,如同十几道黑色的闪电,扑向那一片狼藉的现场。 烟尘渐渐被峡谷的风吹散。 现场惨不忍睹。 骡车彻底报废,碎裂的木块散落一地。那头可怜的老驴倒在血泊中,头颅撞得稀烂,四肢还在微微抽搐。地上、破碎的车厢板上,密密麻麻地钉着幽蓝色的弩箭。 然而,人呢? 铁鹞脸色铁青,双目赤红,如同疯魔般在残骸中翻找。他劈开最大的几块木板,踢开驴尸,甚至用刀剑疯狂地掘开撞击点周围的泥土。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血迹!没有布片!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想象中被撞碎或被弩箭射穿的尸体! 陈九这个人,连同他戴的斗笠,仿佛从未存在过!他就像一滴水珠,在撞上岩石的瞬间,蒸发在了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铁鹞失态地咆哮起来,声音在狭窄的峡谷中回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经历过无数生死搏杀,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离奇的消失方式!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他们这么多双眼睛、这么多张劲弩的锁定下,在撞车和箭雨的双重打击下,凭空消失?连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搜!给我仔细搜!掘地三尺!看看有没有密道!有没有夹层! 他近乎癫狂地下令,黑云骑成员也面面相觑,被这超乎理解的一幕震得头皮发麻,只能硬着头皮在碎石、泥土和木屑中反复翻找,甚至有人真的开始用刀剑挖掘地面。 第143章 青云山上 叩问仙门 后方的土坡上,柳明薇全程目睹了这惊心动魄、匪夷所思的一幕。当强光爆发、烟尘腾起、弩箭攒射时,她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当烟尘散尽,只余破碎的骡车和垂死的驴子,而陈九踪影全无时,巨大的惊骇瞬间攫住了她。 “消失了……真的……消失了?”她喃喃自语,脸色苍白如纸。这绝不是寻常的障眼法或轻功能做到的!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强烈的担忧和巨大的疑惑驱使着她。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尘土味、木料断裂的清新味以及……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独特的混合气息——一种淡淡的、带着清冽草木香的苦涩味道,混合着某种类似硫磺和硝石的矿物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空间被强行撕裂后残留的、冰冷而锋锐的“余韵”。 柳明薇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面。 在散落的木屑和尘土中,在车辕原本位置的下方,她发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微弱晶光的淡黄色粉末。这些粉末不同于周围的泥土,呈现出一种奇特的、仿佛被高温瞬间灼烧熔融又凝固的状态,数量很少,若非刻意寻找,极易被忽略。 她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银质小勺和油纸,收集起这些粉末,包好。 指尖触碰到粉末时,那股独特的草木苦涩与矿物气息更加清晰了。她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这……这绝非寻常之物!这气息……难道……真的是方外之力?李玄微……” 她瞬间联想到了陈九与那位神秘莫测的李玄微的关系。 陈九没有死!他用了某种匪夷所思的手段,在众目睽睽之下,金蝉脱壳!而这手段,很可能与李玄微,与那神秘莫测的神仙地有关! 这个认知让她在惊骇之余,心底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震惊于陈九的手段,困惑于他消失的方式,更隐隐猜测到他可能前往的方向——那云雾缭绕、凡人难及的所在。 她最后看了一眼依旧在疯狂掘地、如同无头苍蝇般的黑云骑,悄然退回马车。 “走,绕开落雁峡,继续向南。” 柳明薇的声音恢复了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决然, “陈九……他一定去了那里。”她望向南方天际那隐约可见的、被云雾笼罩的连绵群山轮廓,目光深邃。 骡车的残骸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留在了杀机四伏的落雁峡口。 陈九的消失,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迅速扩散,搅动着洛京、江南乃至那高高在上的神仙地的风云。 陈九离开落雁峡那修罗杀场已有数日, 他并未直接南下江南,而是凭借李玄微提供的一张极其简略、却标注了某些隐秘山径与灵气节点的地图,昼夜兼程,跋涉于荒山野岭之间。 风餐露宿,渴饮山泉,饥食野果,刻意避开了所有官道城镇,如同一缕真正融入山野的孤魂。 靛青布衣早已被荆棘划破多处,沾染了泥泞与晨露,那张曾让洛京无数人惊叹或嫉恨的俊逸面容,此刻也蒙上了一层风霜与刻意为之的憔悴,唯有一双眼睛,在尘埃之下,依旧锐利如寒潭深处的星子,燃烧着近乎执拗的光芒。 数日后,他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记的终点——青云山脉的边缘。 眼前的景象,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让他连日奔波的疲惫都仿佛被涤荡一空。 只见连绵起伏的巍峨群山拔地而起,直插云霄。 云雾深处,隐约可见琼楼玉宇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如同传说中的天宫仙境,在灵雾中若隐若现,散发着柔和而庄严的宝光。 悠扬清越的鹤唳之声穿透厚重的云层,数只体型巨大、羽毛洁白如雪的仙鹤舒展着优雅的长颈和羽翼,在云海之上悠然盘旋,姿态飘逸出尘。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新气息,深吸一口,便觉肺腑清凉,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几分,体内那道沉寂的剑气更是如同久旱逢甘霖,发出细微而欢愉的嗡鸣,自发地加速流转起来。 山脚之下,景象与山上的缥缈截然不同,充满了人间烟火的喧嚣与热切。 一条由巨大、古朴的青玉条石铺就的宽阔石阶,自云雾深处延伸而下,宛如一条通往仙境的通天之梯,这便是闻名遐迩的“登云梯”。 石阶入口处,矗立着一块高达十丈、通体黝黑、散发着沧桑气息的巨碑。碑身历经风霜雨雪,表面坑洼不平,却丝毫无损其上三个龙飞凤舞、银钩铁划般的大字——青云宗! 这三个字并非简单的雕刻,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蕴含着磅礴的道韵与无形的威压,仅仅是凝神注视片刻,便觉心神激荡,仿佛有万千剑意蕴藏其中,令人不敢逼视,心生敬畏。 此刻,登云梯起始的巨大平台上,早已人声鼎沸,聚集了不下千人。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服饰各异,气质迥然。 有身着绫罗绸缎、仆从簇拥的世家公子小姐,眉宇间带着天生的优越与对仙道的热切向往; 有穿着粗布麻衣、皮肤黝黑、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农家少年,怀揣着改变命运的朴素梦想;有背负长剑、气息沉稳的江湖侠客,试图在武学之外另寻大道; 还有来自遥远北漠、裹着厚重皮裘、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蛮族勇士;甚至能看到几位身着奇异服饰、头戴面纱、眸色深邃的南海异族少女……他们或成群低声交谈,或独自静坐调息,或紧张地整理着仪容,空气中弥漫着兴奋、忐忑、期待、竞争等种种复杂的情绪。 平台边缘,每隔一段距离,便肃立着一名身着统一制式青色道袍的青云宗弟子。 他们大多年轻,但个个气息凝练,眼神锐利如电,身姿挺拔如松,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自然散发出一股超然物外的气质和淡淡的威压,维持着现场的秩序,同时也是一种无声的震慑,提醒着众人仙门威严。 陈九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因灵气浓郁而微微躁动的剑气,将斗笠往下压了压,尽量收敛起自身那过于锐利的气质,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风尘仆仆、带着几分书卷气和底层挣扎痕迹的普通求道者。 他默默排入一条相对较短、看起来多是寒门子弟的队伍末尾,垂首静立,如同投入大海的一滴水,毫不起眼。 这就是他的心中打算,离京前,他与李玄微有一次深谈,主要是了解这些神仙地的情况,那个时候他就有了一个灵光一闪。 景帝给了他一个五品小吏,这个身份在江南几乎随手就能被碾死,所以他需要另一个身份,当时李玄微提到,姑苏城外青云山,登天梯上藐群山。 青云宗,在众多江南神仙地之中,地位超然,如果可以借用他的力量,那此次江南之行将会顺利许多, 这就有了他金蝉脱壳,叩问青云之事,他要成为青云宗的人,然后带着青云宗的身份去上任,届时,谁敢为难他? 当然,还有一个他不得不来的原因,他虽然得到了一枚剑心,顺利到达了观剑境,可他手中没有剑诀匹配,根本无法继续修炼下去,想要在剑道一路走的更远,就需要更为系统的学习,而青云宗,藏有一剑诀! 背靠神仙地,手握青云剑诀,这才是陈九未来最大的底牌,所以他来了,他来参加青云的入门考试。 第144章 初叩仙门 盘查刁难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前方的盘查颇为严格。 几名负责初筛的外门弟子端坐在长案之后,案上摆放着几件奇特的器物:一块温润的白玉圆盘,测骨龄与大致根骨,一面边缘镶嵌着复杂符文的古铜镜,粗略探查是否有妖邪之气或强大异常能量,还有记录名册的玉简。 “姓名?籍贯?年龄?何人引荐?” 一名面容冷峻、下颌线条刚硬的外门弟子头也不抬,声音公式化地询问着面前一个衣着还算体面的富家子。 “回仙师,小子张明远,江南姑苏人士,年方十八,家父乃姑苏粮商张百万,曾有幸得遇贵宗外门执事王仙师,得其赏识,赐下荐书一封……”富家子连忙恭敬地递上一份烫金名帖和一份盖着印章的信函,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 冷面弟子接过,随意扫了一眼荐书,又拿起白玉圆盘示意对方将手放上。 圆盘微光一闪,浮现出“骨龄十七,根骨中平”的字样。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在名册玉简上记录下信息:“站到右边乙等区候着。” 富家子松了口气,连忙道谢,走向指定的区域,那里已有不少类似通过初筛的人。 轮到陈九前面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背着把猎叉的壮硕青年。 “俺叫石虎!北边黑石寨的!今年二十整!没人引荐!俺力气大,能打死熊瞎子!听说仙门能学本事,俺就来了!”青年声音洪亮,带着山里人的直爽。 冷面弟子皱了皱眉,示意他测骨龄。 白玉圆盘显示“骨龄二十,根骨刚猛”。 他点点头,算是认可,又拿起那面古铜镜对着石虎一照。铜镜上符文流转,发出淡淡的黄光,并无异状。 “力大是好事,但仙门求道,更重心性与悟性。去丙等区候着。”冷面弟子语气平淡。 石虎挠挠头,似乎对“丙等”不太满意,但也不敢多言,扛着猎叉走向另一片区域。 终于轮到陈九。 他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几分底层文人的谦卑与长途跋涉的沙哑:“在下陈九,祖籍……洛京,流落江湖,无固定籍贯,年约弱冠,具体……记不清了,无引荐之人。” 他报的是真名,在这种地方用假名毫无意义,仙门自有手段查验,至于年龄籍贯,模糊处理。 “洛京?”冷面弟子终于抬起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在陈九身上扫视。 陈九那身破旧的靛青布衣、风尘仆仆的憔悴面容、以及那刻意收敛却依旧难掩一丝清冽气质的状态,让他觉得有些矛盾。 尤其对方报出“洛京”这个敏感地名时,他眼神中更是多了一分审视。 “手放上来。”冷面弟子指了指白玉圆盘,语气冷淡。 陈九依言将右手掌心覆在温润的玉盘上。 触手微凉,一股奇异的吸力传来,仿佛在探查他的骨骼脉络。 陈九心中一凛,立刻全力运转李玄微所授的敛息秘法,将体内那道剑气死死压制在丹田最深处,只流露出最基础的、属于普通人的微弱气血波动。 白玉圆盘光芒流转,片刻后浮现出淡淡的字迹:“骨龄约二十,根骨……凡俗,驳杂不纯。”字迹颜色黯淡,显然评价极低。 冷面弟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根骨凡俗驳杂,在仙门看来几乎是断绝了大道之基。 “看着铜镜。”冷面弟子拿起那面古铜镜,对着陈九一照。 嗡…… 铜镜上的符文骤然亮起!光芒并非之前的黄色,而是瞬间闪过一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冰晶碎裂般的青白色寒芒! 这光芒一闪即逝,快得让旁边的人都以为是错觉,但冷面弟子握着铜镜的手却猛地一颤!他脸色微变,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死死盯住陈九! “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逼问的口吻。 铜镜反应异常,通常意味着对方身怀强大法器、妖邪之气或异常能量,眼前这个根骨凡俗的落魄书生,怎么看都不像有这种底蕴。 陈九心头也是一跳!他没想到这铜镜如此敏锐,竟能捕捉到他体内剑气被压制时逸散出的那一丝极微弱的锋锐之意! 他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丝被冒犯的惶恐:“仙师明鉴,在下身无长物,只有几件破旧衣衫和些许干粮盘缠,实在不知仙师所指何物?” 他主动解开外衫,露出里面同样洗得发白的里衣,以示清白。 冷面弟子紧盯着陈九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陈九的眼神清澈,带着底层人面对上位者盘问时特有的紧张与卑微,看不出丝毫异常。 旁边另一位负责记录、看起来年纪稍长、面相较为和善的外门弟子见状,打圆场道:“赵师兄,许是这鉴灵镜长途跋涉,灵气有些许波动?此人根骨如此,若有异宝护身,岂会落魄至此?我看他气息平稳,并无邪祟之气。” 他拿起铜镜对着陈九又照了一次,这次光芒稳定,只呈现出代表普通凡人的淡淡白光。 姓赵的冷面弟子眉头紧锁,又仔细看了看陈九,尤其是他那双带着长途跋涉疲惫却依旧干净的手,最终冷哼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他对陈九的观感显然更差了,语气生硬地问道:“无引荐,根骨凡俗,为何要求仙问道?” 这个问题带着明显的刁难和不屑,周围一些等待的修士也投来或好奇、或嘲讽的目光,一个根骨驳杂的凡夫俗子,也敢来叩仙门? 陈九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越过冷面弟子,投向那云雾缭绕、仙鹤翱翔的青云仙山深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在众人耳边响起: “为斩人间不平事,涤荡江南万里浊!”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一静! 落针可闻! 紧接着,“噗嗤!”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引发了一片压抑的哄笑。 “哈哈哈!斩人间不平?涤荡万里浊?好大的口气!” “一个根骨凡俗的穷酸书生,以为自己是话本里的侠客吗?” “江南浊不浊关你屁事?仙门是求长生大道的,不是给你行侠仗义的!” “怕不是读书读傻了,跑到仙门来发疯?” 嘲笑声此起彼伏,充满了鄙夷和不以为然。 连那位面相和善的弟子也微微摇头,觉得此人有些不切实际。 姓赵的冷面弟子更是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讥诮:“好一个斩人间不平!志向倒是不小!可惜,仙门不是衙门!你这等根骨,连登云梯都未必过得去,也敢妄言涤荡浊世?痴人说梦!” 他手指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既然无引荐,根骨凡俗,又无特殊禀赋,按规矩,只能给你一个丁字牌!登云梯考验,生死自负!若怕了,现在下山还来得及!” 说着,他从案下取出一枚材质粗糙、边缘甚至有些毛刺的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丁”字,随手丢在陈九面前的地上,态度轻蔑至极。 丁字牌,意味着最末等,最不被看好,也意味着在登云梯的考验中,将承受最基础的、毫无照顾的规则压力。 陈九默默弯腰,捡起那枚粗糙的“丁”字木牌,入手冰凉沉重。他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只有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将木牌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木刺硌着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多谢仙师赐牌。”他对着那姓赵的弟子平静地说了一句,然后不再理会周遭的嘲笑与异样目光,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那聚集着所有“丁”字牌持有者的、位置最偏远、也最受冷落的角落。 他站在那里,如同礁石立于喧嚣的潮水之中,背影孤峭而挺拔。手中那枚粗糙的“丁”字木牌,此刻仿佛不是耻辱的标记,而是他孤身刺向这高高在上仙门的第一把、也是唯一一把凡铁之剑。 山风猎猎,吹动他破旧的衣袍。 前方,那通往云雾深处的登云梯,如同一条沉默的巨龙,正等待着吞噬所有不自量力的蝼蚁。 而陈九的目光,已穿透了嘲笑与轻视,牢牢锁定了那石阶的尽头。涤荡江南浊?不,这只是第一步,他要借这仙门之力,格开的,又何止是江南的污秽? 第145章 登云梯前 天骄云集 登云梯前的巨大平台上,喧嚣如沸。 陈九攥着那枚粗糙的“丁”字木牌,默默退入最边缘、最不起眼的角落,这里聚集的多是与他一样,无引荐、根骨平平甚至低劣的求道者,空气中弥漫着失落、忐忑与一丝认命般的麻木。 他垂首静立,斗笠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略显冷硬的下颌。 体内那道被强行压制的剑气,在青云宗山门浓郁灵气的滋养下,如同蛰伏的蛟龙,在丹田深处微微躁动,发出只有他能感知的低沉嗡鸣,似渴望,又似警告。 他闭目调息,运转着李玄微所授的敛息秘法,将这份源自“剑心”的独特波动死死锁住,只留一丝心神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探向周围沸腾的人潮,捕捉着那些被众星捧月、光芒万丈的身影。 首先闯入感知的,是一阵清越如凤鸣的喧哗, 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留出一条通道。 只见一名身着月白云锦长袍的年轻公子,在几位气度不凡、明显也是世家子弟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他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肤色是常年养尊处优的润泽白皙,眉眼狭长,鼻梁挺直,薄唇习惯性地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仿佛看透世间浮华的浅淡笑意。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并非凡品,通体剔透如冰,内里仿佛有丝丝缕缕的蓝色寒气流转不息,散发出肉眼可见的淡淡灵光,将他周身都笼罩在一层清冷的氤氲之中。 他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清凉了几分。 “嘶……是顾氏的顾千帆!连他都来了!” 陈九身旁,一个同样握着丁字牌的瘦弱少年忍不住低声惊呼,眼中满是敬畏与艳羡。 “顾家?哪个顾家?”旁边有人茫然。 “蠢货!”瘦弱少年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知晓内情的优越感, “江南盐政,谁说了算?顾家!那可是跺跺脚,整个江南都要震三震的庞然大物!真正的神仙地脚边第一等门阀!听说顾家祖上曾有人拜入过青云宗内门,地位尊崇!顾千帆公子,更是顾家这一代最杰出的嫡子,据说出生时便有寒玉伴生,天生的冰修!你看他那枚九幽寒玉佩,那是顾家老祖宗亲自赐下的护身至宝,价值连城!” “冰修?难怪气质如此清冷……”旁人恍然,看向顾千帆的目光更加炽热。 陈九默默点头,天下玄修千千万,李玄微说过,有些人天生就是修士之名,这冰修还是他见到的第一个有属性玄修。 顾千帆对那些敬畏、探究、甚至带着谄媚的目光恍若未觉,步履从容,径直走向初筛弟子所在的长案。 他甚至无需排队,那几名外门弟子早已起身相迎,脸上堆满了与方才判若两人的恭敬笑容。 “千帆公子大驾光临,未曾远迎,失礼失礼!”为首的年长弟子拱手,语气亲热。 顾千帆微微颔首,嘴角那抹笑意不变,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疏离与矜持:“王师兄客气了,家祖托我向贵宗李长老问好。” “一定带到!一定带到!”王姓弟子笑容更盛,亲自拿起白玉圆盘和古铜镜,那鉴灵镜对着顾千帆一照,瞬间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冰蓝色光华,光芒之盛,几乎将周围人的眼睛都刺痛了!镜面上清晰地浮现出几个流光溢彩的大字! “天……天灵根!还是异属性冰灵根!”人群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看向顾千帆的目光已近乎仰望神明。 王姓弟子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恭喜千帆公子!贺喜千帆公子!根骨天成,大道可期!您这边请,甲字区首位!” 他亲自引路,将顾千帆送往平台最前方、视野最佳、甚至铺设着软垫的休息区域。那枚象征最高资格的“甲”字玉牌,被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 陈九的视线在顾千帆腰间那枚流转着寒气的玉佩上停留了一瞬, 雀夫人冰冷的话语仿佛在耳边响起:“顾氏把持盐引……盐的命门……盐运使高文渊……” 这位顾家嫡子,绝非仅仅是来求仙问道那么简单。 顾千帆引发的骚动尚未平息,平台入口处又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铁甲摩擦的铿锵之声。 只见一名身材异常魁梧的青年大步走来。 他身披玄黑色镶金边的厚重皮裘,敞开的衣襟露出里面虬结如铁的肌肉和古铜色的皮肤,面容粗犷,浓眉如刀,眼神锐利如草原上的鹰隼,顾盼之间自带一股剽悍狂野的气息。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体魄雄健、气息彪悍的随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如同护卫着领地的头狼。 这青年甫一出现,便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周围那些衣着华丽的世家子弟都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他无视了初筛弟子的长案,也无需任何测试,直接走向负责秩序的内门弟子区域。 “北莽世子,拓跋宏,奉父王之命,前来青云宗求道!”青年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清晰地回荡在平台上,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 “拓跋宏?北莽王的儿子?”陈九附近,一个背着药篓、看起来像采药人的老者低声对同伴道, “北莽王庭可是北境真正的霸主,控弦百万,连大景朝廷都要忌惮三分!这位世子据说是天生的霸体,力大无穷,十岁便能生撕虎豹,是北莽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第一勇士!他来青云宗,怕不只是学艺那么简单……” “霸体?那是什么体质?很厉害吗?”同伴好奇地问。 “哼,孤陋寡闻!”老者捋了捋胡须, “那是传说中堪比上古凶兽的强悍肉身天赋!据说修炼到高深境界,仅凭肉身之力就能硬撼法宝!青云宗以剑道闻名于世,但炼体之术也非同小可,这位世子,是冲着青云宗的《九转霸体诀》来的!他若真能学到手,配合其天生霸体,未来北莽恐怕又要出一位绝世凶人!” 负责接待的内门弟子显然也知晓拓跋宏的身份和分量,并未因其不守规矩而恼怒,反而客气地拱手:“拓跋世子远道而来,辛苦了。请随我来甲字区。”同样奉上了一枚“甲”字玉牌。 拓跋宏接过玉牌,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尤其在顾千帆身上停留了一瞬,两人目光在空中无声碰撞,仿佛有火花迸溅,随即各自收回,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审视与敌意。 南北巨擘的继承人,在这仙门之前,已然嗅到了彼此身上那属于未来战场的气息。 正当南北两位天骄的锋芒让平台气氛凝滞时,一阵清脆如银铃、带着奇异韵律的笑声打破了沉寂。 人群再次分开,这次走进来的,是一名少女。 为首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姿高挑曼妙,穿着一袭色彩极其绚烂、仿佛将整个南海的珊瑚与晚霞都织就而成的奇异长裙。 这少女一出现,便吸引了无数目光,她的美带着一种野性、神秘和致命的吸引力,与洛京或江南女子的温婉截然不同。 “是南海鲛人国的明珠,海澜心公主!”有人低呼,语气带着惊叹。 “鲛人国?真的有鲛人?”旁边的人瞪大了眼睛。 “当然有!传说她们是海神的宠儿,天生擅长控水御兽,歌声能迷惑人心,眼泪能化为珍珠!这位海澜心公主,更是鲛人国近百年来血脉最纯净、天赋最高的王女!你看她的眼睛,据说那是海神之’,能看透迷雾,沟通深海巨兽!她来青云宗,恐怕是为了寻找某种能增强她们天赋水系神通的秘法或者宝物……” 海澜心对周围的议论和目光毫不在意,她径直走向初筛台,好奇地打量着那白玉圆盘和古铜镜,负责测试的弟子面对这位异族公主,态度也颇为客气。 当她白皙的手掌按上白玉圆盘时,圆盘瞬间亮起柔和深邃的蔚蓝色光芒,如同最纯净的海水。 “水灵根,极品!”测试弟子报出结果,语气带着赞叹,古铜镜照过,也无异状。 海澜心接过象征“甲”字的玉牌,把玩了一下,似乎觉得有趣,随即目光灵动地扫视全场,带着一种天真烂漫的好奇,最终落在了角落处垂首静立的陈九身上,停留了数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光芒,似乎对那个握着最低等木牌、气息却有些奇特的“凡俗”书生产生了一丝兴趣。 三位天骄各据一方,如同三颗耀眼的星辰,将平台划分为无形的势力范围。 甲字区的核心地带,除了他们,还有寥寥数人,皆是来历不凡、根骨惊人之辈,或闭目养神,或低声交谈,气度沉稳,自有一股傲然。 就在这短暂的平静中,长案前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和压抑的惊呼。 “我的天!那是……金、金灵根!还是如此纯粹的金灵根!” “庚金之气!锋芒毕露!好强的锐气!” 陈九循声望去,只见长案前站着一名青年,穿着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短褂,身材不算高大,但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 他面容普通,甚至有些木讷,眼神却异常专注锐利,仿佛蕴藏着能穿透一切虚妄的光芒。他的手掌粗糙,布满老茧,此刻正按在那白玉圆盘上。 圆盘正爆发出刺目得令人不敢直视的金色光芒!那光芒纯粹、凝练、带着一种无坚不摧的锋锐感,将周围映照得一片金灿灿!镜面上“金灵根,极品,”几个大字熠熠生辉,甚至比顾千帆的冰蓝光芒更显刚猛霸道! “姓名?”负责记录的弟子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铁寒。”青年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简短有力。 “籍贯?引荐人?” “西岭矿村,无引荐。”铁寒的回答依旧简洁。 “无引荐……极品金灵根……”弟子喃喃自语,看向铁寒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复杂。 极品金灵根,这绝对是百年难遇的剑道奇才!然而出身如此寒微,无引荐无背景,在这仙门之中,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甲字区,请!”弟子恭敬地递上玉牌,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 铁寒默默接过玉牌,看也没看周围那些或羡慕、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径直走向甲字区。 他没有选择靠近顾千帆或拓跋宏,而是在一个相对独立的位置盘膝坐下,闭目养神,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那份源于骨子里的孤傲与专注,如同一柄藏在破旧剑鞘中的绝世利刃,虽未出鞘,锋芒已隐现。 “铁寒……西岭矿村……”陈九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此人出身寒微,却身怀如此惊世根骨,那份在喧嚣中沉静如铁的意志,更显不凡。 这让他想起了雀夫人提到的“永兴公主”和她那些同样出身草莽却惊才绝艳的追随者,或许,此人未来,会是一个变数。 随着最后一批求道者完成初筛,巨大的平台上,人潮已被清晰地划分开来。 甲字区如同众星拱月,光芒耀眼;乙、丙区则次第环绕,人数众多,气氛紧张而期待;而陈九所在的丁字区,则如同被遗忘的角落,稀稀拉拉,弥漫着悲观与压抑。 第146章 手中有剑 才能不慌 一名身着深青色道袍、袖口绣有银色云纹的内门弟子,缓步走到平台中央的高台之上。 他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近千名求道者,无形的威压如同水银泻地,瞬间让喧嚣的平台彻底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时辰已到。”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青云宗开山门,广纳贤才,不问出身,唯重道心与缘法。” 他抬手指向身后那没入云雾、仿佛无穷无尽的青玉登云梯:“此乃登云梯,共两千九百九十九阶,每上一阶,压力倍增,非止于肉身,更在于神魂,此梯,考毅力、验心性、磨道心!能登顶者,方有资格叩响我青云仙门!” “规则有三。”内门弟子声音转冷,如同寒铁交击: “一、登梯途中,不得使用任何外物符箓、丹药、法器相助,违者,即刻逐下山门,永世不得再入!” “二、不得恶意攻击、阻碍他人登梯,违者,废除修为,打入寒渊!” “三、生死自负!力竭、心魔反噬、承受不住威压而伤及性命者,宗门概不负责!现在后悔,下山还来得及!” 他的目光扫过丁字区,在陈九那破旧的身影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只是掠过一粒尘埃。 “持甲字牌者,先行!” “乙、丙、丁字牌者,依次随后!登梯——开始!” 随着他话音落下,平台前方一道无形的屏障悄然散去。 早已等候在甲字区最前方的顾千帆、拓跋宏、海澜心、铁寒等天骄,几乎在同一时间动了! 顾千帆周身寒气微涌,月白锦袍无风自动,一步踏出,身影已如一片轻盈的雪花,飘然落在数十阶之上,姿态优雅从容,仿佛那足以压垮常人的威压对他而言如同清风拂面。 拓跋宏则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猛虎出闸,玄黑皮裘猎猎作响,他竟是不闪不避,直接以肉身硬撼阶梯威压,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擂鼓,每一步都踏得石阶微微震颤,速度竟丝毫不慢于顾千帆! 海澜心裙裾翻飞,足尖在石阶上轻点,身姿曼妙如海中游鱼,带着奇异的韵律,灵动无比地向上掠去,仿佛那威压在她面前化作了流淌的海水。 铁寒最为简单直接,他眼神锐利如刀,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一种斩破荆棘般的决绝,速度不快,却异常稳定,周身隐隐有锋锐的金气流转,将无形的压力切割开来。 甲字区的其他天才也各展手段,或身法飘逸,或气息浑厚,紧随其后,如同一条条色彩各异的流光,争先恐后地射向云雾深处。 紧接着是乙字区、丙字区的人潮涌动,如同决堤的洪水,呼喊着、推挤着涌向登云梯,平台上瞬间空了大半。 最后,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丁字牌持有者,他们大多面带苦涩,看着前方那高耸入云、威压弥漫的石阶,眼中充满了畏惧。 陈九缓缓抬起头,斗笠下的目光穿透人群,牢牢锁定在那条蜿蜒向上的青玉天梯。 他深吸一口气,山门浓郁的灵气涌入肺腑,体内那道被压抑的剑气发出兴奋的颤鸣。 他不再犹豫,迈开脚步,汇入了丁字区最后的人流。 破旧的靛青布衣在风中微微摆动,手中那枚粗糙的“丁”字木牌,此刻仿佛重若千钧,脚下冰冷的青玉石阶,正无声地诉说着仙凡之别。 登云梯,三千阶。 这第一步,他踏得异常沉稳,涤荡江南浊?不,他要借这登天之梯,格开的,是横亘在他与力量之间那看似不可逾越的天堑! 同时,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全貌,他一直认为,这是一个类似华夏古代王朝的世界,可今日之见,他才确定,这个世界存在超凡的现象, 这些类比自己是仙人的宗门,掌控了一种唯物主义解释不了的力量,这些力量超脱凡人,这才造就了所谓的神仙地。 可类比仙人就真的是仙了吗?陈九不觉得,这些宗门身上无不在透露着人的劣根性,归根结底,无非就是为了掠夺资源罢了。 力量的形式或有不同——或为世俗权柄,或为超凡灵力——但其核心的掠夺本质,如出一辙! 所谓仙缘,不过是资源的另一种分配形式!所谓天才,不过是站在了资源金字塔的更高层! 永兴公主当年欲行新政,富民均教,格物致用以兴百工……她要斩断的,岂止是江南门阀的根基? 她要撼动的,是这建立在层层掠夺之上的、亘古未变的秩序!是这“神仙地”赖以存在的根基!所以她被抹杀,她的痕迹被彻底剜去! 掠夺,才是世间最大的本质,陈九非为求仙问道而来,陈九为此间掠夺之本质而来,为那被抹杀之遗志而来,为格尽这天地间一切不平之规则而来! 想通这些,他也不在犹豫,这种超凡力量到底为何他无法解释,但是他可以利用,力量是没有好坏的,只要掌控在好人的手中那就是好的,既然这个世界赋予了人类超凡的力量,那么未来,他一定会面对这些超凡的反扑,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融入他们,掌控超凡,心中的那枚剑心就是未来他最大的底牌,所以,不管青云宗如何,他都必须得到剑诀的修炼之法, 手中有剑,才能做到心中不慌, 他抬头看向远方,前方的喧嚣与光芒渐渐远离,甲字区的天骄们早已化作视线尽头的小点,乙、丙区的队伍也开始拉长、分散。 丁字区的人本就稀少,此刻更是零落不堪。 有人爬了数百阶便面如金纸,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眼中尽是绝望;有人咬牙硬撑,却步履蹒跚,如同灌铅;更有甚者,在陡然增加的威压下心神失守,惨叫一声滚落下去,被早已守候在旁的青云弟子面无表情地抬走。 “为斩人间不平事,涤荡江南万里浊!” 这句在初筛时引来无数嘲弄的狂言,顿时化作无声的呐喊,在神魂深处轰鸣激荡! 第147章 解析登云 引动剑诀 “喂!你行不行啊?不行趁早滚下去,别挡着道!”后面一个气喘吁吁、同样艰难支撑的壮汉,看到陈九摇摇欲坠的样子,不耐烦地低声吼道。 陈九充耳不闻,一步,一步。 他不再抬头看那高耸入云、仿佛没有尽头的天梯,也不再关注前方那些如同流光般向上飞掠的身影。 他的目光只盯着脚下三尺之地,只专注于下一个台阶。 他走得很慢,非常慢。 如同背负着无形的万仞高山,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粗糙的靛青布衣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因用力而绷紧的肩胛骨轮廓,汗水顺着鬓角、下颌不断滴落,砸在冰冷的石阶上,瞬间被吸收,只留下深色的印记。 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喧嚣的人声、仙鹤的清唳、甚至山风的呼啸,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唯有那无处不在的威压,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 一百阶。 威压陡然倍增! “格物致知……万物皆有其理……力有其源,压有其根……” 陈九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芒! 这些赋予自己肩头的压力,那不是杂乱无章的重力,更像是一种流动的、有规律可循的能量场域!如同水流,虽浩大磅礴,却并非无懈可击! 他开始尝试着微微调整自己的姿势,不再用蛮力硬抗,而是顺着那无形压力的“流势”,如同逆水行舟的船夫,寻找着相对薄弱的“缝隙”。 虽然依旧沉重无比,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沼中跋涉,但那种仿佛要被瞬间碾碎的窒息感,似乎……减轻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五百阶, 云雾渐浓,寒意侵骨,下方平台早已渺不可见,四周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和脚下冰冷的青玉阶梯。 一同出发的丁字牌持有者,早已十不存一,要么瘫倒在下方石阶上痛苦呻吟,要么被无形的力量弹出阶梯,滚落下去,消失不见。 陈九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反复锻打的顽铁,肌肉酸胀欲裂,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肺部火烧火燎。 体内的剑气被压制得如同死寂的寒潭,只有最深处还在顽强地、微弱地搏动着,提醒着它的存在。 但他的眼神,却比踏上第一阶时更加锐利,更加专注。 他的步伐依旧沉重缓慢,却奇异地稳定下来,每一次落脚,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仿佛在应和着某种无形的节奏。 他不再仅仅是“走”,更像是在“感知”,在“解析”。 威压如同潮汐,有强有弱,他学会了在“潮头”稍作停顿,积蓄力量,在“潮谷”时加速迈步,争取距离。 他甚至开始尝试调动体内那道被死死压制的剑气,不是释放其锋芒,而是极其细微地引导其一丝本源的气息,如同最精妙的杠杆,去撬动、引导身周压迫而来的部分仙门能量! 这尝试极其危险,如同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 稍有不慎,剑气失控,便是万劫不复,但他别无选择!仅凭这凡俗之躯和微末的意志,想要登顶,无异于痴人说梦! 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他自身剑心的清冽气息,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动了周围磅礴仙门能量的剧烈反应! 异变陡生! 嗡——! 整条登云梯,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并非物理层面的摇晃,而是一种源自其本质、撼动灵魂的共鸣! 嗡鸣声低沉而宏大,仿佛沉睡万古的巨兽被惊醒,发出第一声悠长的叹息。 紧接着,以陈九立足之处为中心,他脚下的青玉石阶骤然亮起! 不再是测试时的微光,而是炽烈到令人无法直视的、纯粹的青金色光华!这光华如同拥有生命般,瞬间沿着石阶向上向下疯狂蔓延! 唰!唰!唰! 光芒所过之处,每一块古老的青玉石阶表面,那些原本模糊不清、仿佛天然形成的细微纹路,此刻如同被无形巨笔重新勾勒、激活! 一道道繁复、玄奥、蕴含着无尽锋锐与沧桑意境的符文、剑痕、道纹……如同蛰伏的龙蛇苏醒,从石阶深处浮现、游走、交织!它们不再是静态的刻痕,而是活了过来,在青金色的光芒中流动、旋转、铮铮作响!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斩断时空、洞穿虚妄的绝世剑意,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冲天而起! 轰隆——! 天空中的云雾被瞬间搅碎、排开!那高悬于天际、若隐若现的琼楼玉宇,其飞檐斗拱间悬挂的无数玉铃、铜钟,此刻无人敲动,却自发地发出清越激昂、连绵不绝的鸣响!如同万千神剑出鞘,奏响一曲古老而悲怆的战歌! 仙鹤惊飞,清唳穿云! 整个青云山脉的灵气都为之沸腾、狂涌,形成肉眼可见的巨大灵气漩涡,环绕着登云梯疯狂旋转!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将整片天空渲染得瑰丽而肃杀! “天啊!发生了什么?!” “剑意!好恐怖的剑意!我的剑在哀鸣!” “登云梯活了!那些符文……是失传的古剑纹!” “青云剑鸣!万钟自响!这……这是祖师显圣还是绝世剑胎出世?” 平台上尚未登梯的弟子、负责维持秩序的外门、内门执事,乃至远处仙宫深处正在静修的长老们,全都被这惊天动地的异象彻底震撼!无数道目光带着极致的惊骇、狂喜、难以置信,死死锁定在那光芒万丈的登云梯上! “是剑诀!失传已久的《青云剑诀》本源烙印!它被唤醒了!就在登云梯上!” 一位须发皆白、气息渊深如海的长老瞬间出现在平台高空,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响彻四方。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是谁?是谁引发了这千古未有的异象?是天生冰灵根的顾千帆?还是霸体无双的拓跋宏?或是那神秘灵动的海澜心? 光芒的源头,那最炽烈的青金色光团中心,正是陈九所在的位置! 然而,就在这惊世异象爆发、无数符文剑痕围绕陈九飞舞雀跃、仿佛找到了真正归宿的刹那—— 第148章 鸠占鹊巢 机缘被断 距离陈九上方约十几阶的地方,那个一直沉默攀登、周身隐现金色锋芒的寒门青年——铁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浩瀚剑意和灵力狂潮所笼罩! 铁寒身怀极品金灵根,本就是天生的剑道胚子,对锋锐之气感应极其敏锐。这源自登云梯本源的绝世剑意爆发,其蕴含的无上锋芒,与他体内的金灵根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铿——! 一声比之前所有剑鸣更加高亢、更加纯粹的金属颤音响彻云霄! 只见铁寒周身原本隐现的金色锋芒,此刻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绝世神铁,骤然爆发出万丈金光! 这金光纯粹、凝练、带着一种斩破一切、无坚不摧的霸道意境,瞬间刺穿了笼罩在他身上的青金色光晕,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剑,直冲霄汉! 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轮人形的金色骄阳,光芒之盛,瞬间盖过了下方陈九引发的青金色本源光芒! 那登云梯上流转的古老符文和剑痕,似乎也被这霸道绝伦的金光所吸引,一部分如同飞蛾扑火般,环绕着铁寒飞舞,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层更加璀璨、更加夺目的金青交错的剑道光环! 铁寒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 他只觉一股浩瀚磅礴、难以想象的锋锐意志涌入体内,与他自身的金灵根水乳交融,仿佛瞬间开启了一扇通往无上剑道的大门! 巨大的冲击让他闷哼一声,身体剧震,竟不由自主地盘膝坐下,双目紧闭,眉心处一点金光璀璨夺目,整个人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顿悟状态! 这一幕,落在了所有仰望者的眼中。 “是铁寒!是那个极品金灵根的铁寒!” “金光冲霄!万符朝拜!是他引发的异象!” “天佑青云!失传剑诀竟因金灵根而重现!” “快看!他顿悟了!定是剑诀本源在与他共鸣!” “金灵根!果然是绝世剑胎!剑诀非他莫属!” 惊呼声、赞叹声、狂喜的呐喊瞬间淹没了整个平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金光万丈、如同剑神降世般的铁寒身上。 他盘坐顿悟的身影,在浩瀚剑意与漫天符文的环绕下,成了此刻天地间唯一的焦点! 至于光芒源头下方,那个在青金色光华中显得渺小、身影被铁寒爆发出的万丈金光彻底掩盖的陈九? 谁还会注意? 在青云宗众人看来,陈九所处的位置,不过是异象爆发的“”,是铁寒这位绝世剑胎引发的惊天动静中,一个微不足道、甚至可能是被波及的“背景板”! 一个根骨凡俗、手握丁字牌的落魄书生,怎么可能与这等旷世异象有关?他连站在铁寒光芒下的资格都没有! 高空中那位激动万分的长老,目光炽热地锁定着顿悟中的铁寒,声音洪亮,充满不容置疑的权威:“肃静!铁寒此子,身怀极品金灵根,引动登云梯本源烙印,唤醒《青云剑诀》传承!此乃天佑青云!所有弟子听令,护法!任何人不得惊扰铁寒顿悟!” 命令一下,数道强大的气息瞬间降临在铁寒周围,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其牢牢护住。 目光所及,皆是狂喜、敬畏与期待。 而下方,陈九周身那原本炽烈、代表着剑诀本源烙印的青金色光芒,在铁寒霸道金光的掩盖下,迅速黯淡下去。 那些围绕他飞舞、仿佛欢呼雀跃的古老符文和剑痕,也仿佛失去了目标,光芒内敛,重新隐没回石阶之中,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仿佛从未苏醒。 巨大的反差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陈九淹没。 他依旧站在第五百阶上,承受着登云梯本身的威压,体内那道源自剑心的剑气,在方才本源烙印爆发的瞬间,曾与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仿佛久旱逢甘霖,贪婪地汲取着那无上剑意!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感受到那些符文剑痕中蕴含的浩瀚剑道真意,它们如同乳燕投林,想要涌入他的识海! 然而,这一切都被铁寒那突如其来的、更耀眼夺目的金光打断了、掩盖了! 陈九抬起头,斗笠早已在方才的光华中化为飞灰,露出一张因巨大消耗和心绪激荡而略显苍白的脸。 他的目光穿透残余的光晕,清晰地看到上方被众星捧月、陷入顿悟、金光万丈的铁寒,也看到了周围投射来的无数道目光——那些目光扫过他时,只有冷漠、无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仿佛在说:看,这个丁字牌的废物,运气好站在了异象爆发的,沾了点光,居然没被震下去。 体内剑心传来的渴望与刚才那瞬间的共鸣感是如此清晰,却又被硬生生掐断,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刺痛。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巨石压在胸口。 然而,陈九的眼神,在最初的波动之后,迅速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后的寒潭。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没有质问。 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死寂,和深藏于死寂之下,更加决绝、更加疯狂的执念! 他明白了。 青云宗的《青云剑诀》,就在这登云梯中!它并非死物,而是拥有灵性的本源烙印!它感应到了他“涤荡浊世”的宏愿与体内剑心的纯粹,试图认主!却被铁寒那霸道的金灵根异象所干扰、所掩盖! 青云宗众人,有眼无珠!他们只看到了金灵根表面的光芒万丈,却看不到那光芒之下,真正引动本源、契合剑心的灵魂! “好一个……不问出身,唯重道心与缘法……”陈九在心中无声冷笑,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不再看上方光芒万丈的铁寒,也不再看那些将他视为尘埃的目光。他缓缓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脚下的青玉石阶。 那上面,古老符文剑痕的光芒虽已隐去,但在他“剑心”的感知中,其残留的道韵轨迹却更加清晰!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神魂深处! 他深吸一口气,无视了身体因威压和方才巨大冲击带来的疲惫与痛楚,也强行压下了心中翻腾的失落与寒意。 抬脚,落下。 一步,一步。 第149章 杂役之身 窃仙之剑 他不再压制体内那道微弱的剑气,反而引导着它,小心翼翼地、如同最虔诚的学徒,去触摸、去感应、去临摹脚下石阶上那残留的、真正的《青云剑诀》烙印! 别人看不到,但他能“看”到! 别人得不到完整的传承,但他可以……偷师!可以在这登云梯上,用他的双脚,用他的剑心,去丈量!去临摹!去强记! 每一阶,都蕴含着不同的剑意片段。 或如清风拂柳,或如雷霆万钧,或如细雨连绵,或如大日煌煌……支离破碎,却真实不虚! 这登云梯,对于他人是考验,是通往仙门的阶梯。 对于此刻的陈九,却成了他强行攫取力量、偷学无上剑诀的修罗场!成了他磨砺剑心、印证宏愿的磨剑石! 他走得异常缓慢,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背负着整座青云山脉。 汗水混杂着体内因强行感悟剑痕道韵而渗出的细微血丝,浸透了破旧的布衣。 身形在巨大的威压下微微佝偂,如同负碑而行的囚徒。 然而,他的脊梁骨,却挺得笔直! 在无数人仰望铁寒、等待他顿悟结束的漫长时光里,在青云宗高层狂喜于天降奇才、剑诀有主的热烈氛围中。 陈九,这个被所有人遗忘在角落、被视为“沾光废物”的丁字牌书生,正以最卑微的姿态,最决绝的意志,用双脚丈量着九千阶登云梯,用剑心强行烙印着那失传的《青云剑诀》! 当他终于步履蹒跚、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踏上登云梯尽头的平台时,迎接他的不是仙门弟子的恭贺,也不是长老的审视。 负责接引新入门弟子的外门执事周通,早已得了内门长老的吩咐,目光扫过陈九那身狼狈不堪的布衣、苍白的面容和手中那枚刺眼的“丁”字木牌,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鄙夷和厌烦。 “丁字牌?根骨驳杂,凡俗之躯,靠着运气和死撑才爬上来?” 周通的声音冰冷,如同驱赶苍蝇,“算你还有点狗屎运,站在了异象边上没被震死,不过,青云仙门,不是收容废物的善堂!” 他随手一指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脚下,一片低矮简陋、如同凡人村落般的建筑群。 “滚去勤务院报道!从最低等的杂役弟子做起!劈柴、挑水、清扫茅厕!若敢偷懒懈怠,立刻逐出山门!” 没有多余的询问,没有一丝怜悯。 在青云宗看来,一个根骨凡俗、侥幸登顶的丁字牌,能做个杂役,已是天大的恩赐。 陈九默默接过一枚粗糙的、刻着“杂役”二字的木牌,看也未看那趾高气扬的周通一眼。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远处被严密守护、金光尚未完全散尽的铁寒,掠过那些琼楼玉宇、仙鹤翱翔的仙家盛景,最终,投向南方,那被重重烟雨和杀机笼罩的、名为江南的战场。 杂役?青云剑诀?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孤绝的弧度。 好。 他弯下腰,拾起了靠在平台角落的一把破旧竹扫帚。 粗糙的竹柄硌着掌心残留的剑痕感悟,体内那道微弱的剑气,在无人察觉的深处,悄然流转,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内敛,如同深埋地底的熔岩,等待着破土焚天的那一刻。 江南的棋局,他入局了, 而这青云仙门,又何尝不是另一盘棋? 以杂役之身,窃仙门之剑。 至于远处,铁寒引起的震动还未平息,陈九的目光扫过, 顾千帆,那位江南顾氏的绝世天骄,脸上的温润笑意第一次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 北莽世子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被激怒的凶兽! 南海明珠那双如梦似幻的眸子此刻也充满了惊异,她周身荡漾起深邃的蔚蓝水波,长发无风自动,仿佛置身于深海漩涡之中。 数道强大到令人灵魂颤栗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登云梯上空! 为首一人,身着朴素青袍,须发皆白,面容古拙,眼神却深邃如浩瀚星海,正是青云宗地位尊崇的太上长老之一——青冥子! 他周身并无光华,但所立之处,空间都仿佛为之凝固,那滔天的剑意和灵气漩涡靠近他身周数丈便自动平息。 “登云梯本源烙印苏醒!万载未有之异象!” “金光冲霄!万符朝宗!金灵根!是极品金灵根引动了本源共鸣!” “天佑青云!失传的《青云剑诀》传承再现!此子……此子乃绝世剑胎!大道可期!” “本源烙印因他而彻底激活!此乃天定传承者!” 这一刻,铁寒成为了天地间唯一的焦点!青云宗万载气运所钟之人! 陈九扭头,转身,不在理会一眼,这一刻的铁寒,犹如小说中的主角,以微末之身,引起宗门震动, 可想而知,接下来铁寒会被宗门重点照顾,然后崛起,成分为这青云的一个代名词, 而陈九,就像是那无关的小配角,黯然失色,也无人会关注到一个丁字牌的凡俗根骨,更无人会关注一个小人物的去向, 杂役院,陈九嘴角上扬,还有什么比这种地方更能隐藏自己呢? 青云剑诀已经流淌在他的脑中,那宏大的浩然正气让他明白,为何这么多年青云宗都无人可以引动, 青云宗走歪了,就像这江南众多神仙地一般,他们走离了原本的浩然正道,所以他们正在被传承抛弃。 神仙地的存在,或许还有更深的意义,但绝不可能是现在这般,掌控门阀世家,肆意掠夺凡俗, 一个惊天的念头在他心中萌芽,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等他荡清江南污浊的那一天,他要废仙,将这些神仙地连根拔出,还这片天空一个朗朗乾坤, 当然,这些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拔除神仙地,岂是说说而已? 第150章 仙门之下 肮脏之地 陈九忍不住觉得,自己一定是成熟了,不然怎么会忍气吞声来这么个地方?要是搁他刚穿越的那时候,他恐怕早就开始发飙了。 青玉登云梯的尽头,仙家盛景在望,琼楼玉宇隐于云霞,灵禽瑞兽翱翔天宇,浓郁的灵气几乎凝成实质的薄雾,吸一口便觉肺腑清凉。 然而,这仙境般的景象,与陈九此刻身处的泥泞角落,隔着天堑。 杂役院,位于青云宗仙山主体之外,一片灵气稀薄、地势低洼的山坳里。 几排低矮破旧的土坯房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泥坯和稻草。 院落地面坑洼不平,积着浑浊的泥水,混杂着枯叶、草屑和不知名的污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土腥味,混合着柴火烟熏、汗臭以及……远处飘来的淡淡粪水气息,几只瘦骨嶙峋的土狗在角落里翻找着垃圾,警惕地看着新来的人。 这里,是仙门光鲜亮丽表象之下,最卑微肮脏的基底。 与登云梯上那惊天动地的异象、与铁寒被众星捧月的辉煌,形成了刺眼到极致的对比。 陈九握着那枚刻着“杂役”二字的粗糙木牌,站在杂役院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木门前,他破旧的靛青布衣在青云宗弟子统一的青灰色杂役服中显得格格不入,也引来了无数道目光。 这些目光,麻木、疲惫、浑浊,带着长期被压榨的认命和一丝对新来者的漠然审视。 也有几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鄙夷,显然,一个“根骨凡俗”却能登顶的“幸运儿”,在这里并不受欢迎。 “新来的?”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 一个穿着稍显“体面”、袖口油光发亮、腆着肚子的矮胖中年男人踱着方步走过来,三角眼上下打量着陈九,像在掂量一件货物。他是杂役院的总管,王有财。 “是。”陈九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叫什么?哪来的?什么根骨?”王有财捏着嗓子问,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盘问。 “陈九,洛京,根骨凡俗。”陈九回答得简洁。 “哼,凡俗根骨?能爬上登云梯,算你走了狗屎运。”王有财嗤笑一声,对陈九的来历似乎毫不在意,只关心他的价值, “丁字牌上来的废物,也就配在这里掏粪!规矩懂不懂?杂役院,老子说了算!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敢偷懒耍滑,饿饭都是轻的,打断腿扔下山喂狼!” 他唾沫横飞地训斥着,周围几个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杂役跟着嘿嘿低笑,看向陈九的目光充满了恶意。 “喏,看到那边没有?”王有财油腻的手指指向院子最角落、气味最浓烈的一个方向,一排用破木板勉强围起来的低矮棚子, “那是五谷轮回之所!你的洞府!以后,宗门所有茅厕的黄金,都归你管了!每日寅时起身,卯时前必须把各峰弟子房的夜香桶清空、刷净、送回!午时前清理完所有公共茅厕!未时去后山挑水,把水缸灌满!申时劈够明日用的柴火!酉时前把院子和所有工具清洗干净!晚一刻,饿一顿!听见没有?!” 倒夜香、刷马桶、挑水、劈柴、清扫……这是杂役院最苦最累、最被人鄙夷的活计,通常都是惩罚犯错或新来的“刺头”。 王有财显然是想给这个看起来“不卑不亢”、眼神让他不舒服的新人一个下马威。 “听见了。”陈九依旧平静,脸上没有任何屈辱或愤怒的表情,仿佛对方只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他的平静反而让王有财有些意外,也让他更加不爽。 他冷哼一声,随手从旁边一个破箩筐里抓起一把锈迹斑斑、豁了口的大铁勺和一个散发着浓烈馊臭味的木桶,粗暴地塞到陈九怀里。 “滚!工具在那棚子里自己找!记住,桶刷不干净,你就给我舔干净!” 陈九接过那沉重冰冷的铁勺和散发着恶臭的木桶,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他没有再看王有财一眼,也没有理会周围那些或同情、或嘲弄的目光,抱着他的“新装备”,转身,一步步走向那个散发着浓烈污秽气息的角落。 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爬满污垢的木门,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恶臭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狭小昏暗的空间里,堆满了各种破旧肮脏的工具:断了柄的粪瓢、漏底的木桶、磨损严重的扁担、锈蚀的铁桶……角落里胡乱铺着些发霉的稻草,这就是他的床铺。 陈九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环视着这个比诏狱还要肮脏恶劣十倍的地方。 他没有立刻开始干活,而是走到那堆散发着馊味的稻草前,伸手,将它们拨开。 下面,是冰冷潮湿、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 他盘膝坐下,脊背挺直,如同在诏狱死牢中一样,缓缓闭上双眼。 脑海中,青云剑诀那浩瀚磅礴、却又支离破碎的剑意片段,如同星辰般闪烁、流转、试图重组…… 他需要静下来,需要梳理,需要将这强行掠夺来的“仙缘”,真正转化为自己的力量! 王有财的刁难?倒夜香的屈辱?杂役院的肮脏?在这一刻,都被他强行摒除在感知之外。 他的心神,沉入了一片由无数破碎剑痕组成的混沌世界。 时间一点点流逝,杂役院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远处几声犬吠和虫鸣。 陈九如同泥塑木雕,一动不动,只有那微弱的剑气,在他体内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模仿着脑海中一道最为清晰的“清风拂柳”式剑痕的轨迹,开始小心翼翼地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尖锐的铜锣声划破寂静! “起来了!懒鬼们!寅时已到!想饿死吗?干活!”王有财那令人厌烦的尖嗓门在院子里响起,伴随着踹门和咒骂声。 陈九猛地睁开眼。 黑暗的棚屋内,那双眸子如同寒潭深处的冷星,瞬间爆射出两道锐利如实质的精芒!那精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他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走到工具堆旁,拿起一把相对完好的粪瓢和一个稍微结实些的木桶,又背上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馊味的背篓,推门走了出去。 寅时的天空还是深沉的墨蓝色,寒意刺骨,杂役院里已经人影晃动,所有人都睡眼惺忪,麻木地拿起各自的工具,开始一天的苦役。 陈九背着沉重的工具,无视了周围投来的各色目光,沉默地汇入了前往各峰弟子房收集夜香桶的队伍。 他动作并不快,但异常稳定,每一步踏在泥泞的地面上,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仿佛在丈量着什么。 当他走到第一排弟子房的后巷时,恶臭更加浓烈。 一排排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木桶整齐地排列着,负责这一片的老杂役,是个佝偻着背、满脸皱纹、眼神浑浊的老头,看到陈九这个生面孔被分来干这个,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新来的?王扒皮给你派的?”老头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口音。 “嗯。”陈九点点头,开始动手,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屏住呼吸、一脸厌恶地快速舀完就跑,而是蹲下身,仔细观察着木桶的结构、污物的状态、甚至桶壁残留的痕迹。 “看什么看?臭死个人!赶紧弄完拉倒!”旁边一个年轻点的杂役不耐烦地催促。 陈九没理会,他拿起粪瓢,手臂沉稳地探入桶中,动作不快,却异常精准,每一次舀取都恰到好处,几乎没有溅起污物。 倾倒进自己的大木桶时,也控制着力道,稳稳当当。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如何改进这个效率低下、费力且极易弄脏自己的过程 他的大脑飞快运转着,杠杆原理、流体力学……凡尘的智慧开始与这仙门最底层的污秽碰撞。 “哼,装模作样!”那年轻杂役啐了一口。 只有那个佝偻的老杂役,浑浊的眼睛看着陈九那专注而稳定的动作,以及那双在污秽中依旧沉静锐利的眸子,微微怔了一下。 他沉默地走过来,拿起另一个粪瓢,开始帮陈九清理旁边的桶。 “刘老实,你管他干嘛?”年轻杂役不满。 被叫做刘老实的老杂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替陈九分担了一些,他的动作同样麻利而稳定,显然是个老手。 陈九看了刘老实一眼,没有道谢,只是微微点了下头,继续专注于他手头这污秽工作。 污秽沾满了他的衣角和手臂,但他仿佛感觉不到那恶臭和肮脏,他的精神,早已抽离了这具正在劳作的身体,一部分沉入了剑痕的海洋,一部分则在计算着如何更省力、更高效地完成这屈辱的任务,为夜间那宝贵的修炼时间争取分秒。 当第一缕微弱的晨曦艰难地刺破云层,试图照亮这片污浊的山坳时,陈九已经背起了装满污物的沉重背篓,步履沉稳地走向倾倒污物的深坑。 他的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如此渺小、卑微,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顽石般的坚韧和孤峭。 杂役院的生活,如同沉重的磨盘,才刚刚开始转动。 第151章 韬光养晦 勤修剑诀 日子,在污秽与疲惫的重复中,如同粘稠的泥浆般缓慢流淌。 寅时的铜锣,酉时的暮鼓,成了杂役院分割时间的唯一刻度,陈九成了这泥潭中最沉默、也最稳定的存在。 倒夜香、刷马桶、挑水、劈柴、清扫……王有财派下的活计,他一丝不苟地完成。 动作从一开始的生涩,到后来的精准、高效,他改良了倾倒污物的路径,缩短了往返深坑的距离;他观察水流冲刷的力度和角度,刷马桶时省力又干净;他计算扁担的平衡点,挑水时步履更稳,水花更少;他甚至根据柴火的纹理调整下斧的角度和力道,劈柴的效率远超旁人。 这一切,只为在酉时暮鼓敲响、完成所有强制劳作后,能抢出那宝贵的、属于他自己的时间。 这份“高效”并未赢得尊重,反而招来了更多的恶意。 王有财觉得他是在耍滑头,克扣了他的伙食——本就稀薄如水的糙米粥,分量再减半,有时甚至故意忘记给他留饭。 其他杂役,有的麻木,有的则在王有财的暗示下,开始排挤他,故意弄脏他刚清扫干净的地方,或者在他挑水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撞翻他的水桶。 陈九对此,沉默以对,饥饿感如影随形,但他早已习惯。 冰冷的眼神扫过那些使绊子的人,无形的压力让对方下意识地退缩,不敢做得太过分,他默默捡起翻倒的水桶,重新去山涧打水。 他的脊梁始终挺直,仿佛那些污言秽语和刁难,不过是拂过顽石的尘埃。 只有那个佝偻的老杂役刘老实,偶尔会在无人注意时,偷偷塞给他半个冰冷的、硬邦邦的窝窝头,或者在他被克扣晚饭后,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粥分给他小半碗。 “娃子……忍忍……王扒皮就这德行……别硬顶……” 刘老实浑浊的眼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丝担忧。 他看不懂陈九眼中的平静下蕴藏着什么,只觉得这个年轻人太硬,硬得让他害怕。 陈九接过窝头或粥,低声说一句:“多谢刘伯。” 没有多余的言语,但那份平静中的感激,刘老实感受得到。 酉时暮鼓敲响,杂役院如同被抽掉了筋骨的巨兽,瘫软下来。 疲惫的杂役们或瘫倒在通铺上呻吟,或聚在一起低声咒骂着王扒皮,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和绝望的气息。 陈九却背起他那捆劈好的柴火,走向分配给杂役院、位于后山边缘、灵气稀薄得可怜的柴房。 这里堆满了柴垛,阴暗潮湿,灰尘弥漫,蜘蛛网在角落纠缠,这是他的静室。 他关紧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将外界的喧嚣和污浊隔绝。 盘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下只垫着薄薄一层干草,饥饿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在胃里啃噬,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因白日的劳役而酸痛颤抖。 他闭上眼, 杂役院的肮脏、王有财的嘴脸、同僚的排挤、腹中的饥火……这一切如同潮水般试图淹没他的意识,但他强行收束心神,如同在惊涛骇浪中稳住一艘孤舟。 脑海中,《青云剑诀》那浩瀚如星海、却又支离破碎的剑意图谱再次浮现,登云梯上那三千阶的烙印,每一道剑痕的轨迹,每一丝道韵的流转,都无比清晰地映照在他的剑心之上。 “清风拂柳式……” 意念沉入,体内那道微弱的剑气被小心翼翼地引动。 它不再如登云梯上那般躁动,反而在连日来的压制和饥饿劳役的磨砺下,变得异常凝练、坚韧,如同百炼精钢抽出的第一缕寒丝。 剑气在干涸枯涩的经脉中艰难流转。 他的意志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印在剑气的轨迹上,强行引导它模仿着脑海中的“清风拂柳”轨迹。 一次,失败!剑气溃散,反噬之力让他喉头一甜,强行咽下, 两次,失败!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 三次……四次…… 柴房外,是杂役们疲惫的鼾声和梦呓。 柴房内,是无声的、惨烈的搏杀,他在用自己的凡俗之躯,强行撬动那属于仙门无上的剑道法则! 不知过了多久,当意识都因剧痛和消耗而模糊时,那道顽固的剑气,终于颤颤巍巍地,按照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拂柳弧线,艰难地完成了一次循环! 嗡——! 体内仿佛响起一声极其微弱、却无比清越的剑鸣!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勃勃生机和无比锋锐的清凉气息,从那道完成循环的剑气中滋生出来,如同久旱荒漠中涌出的一股清泉,瞬间浸润了沿途干涸剧痛的经脉! 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 陈九猛地睁开眼,黑暗中,那双眸子亮得惊人,如同两点寒星!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身体依旧虚弱,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锐利和通透感,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痛苦! 成了!虽然只是最基础、最微不足道的一式起手,但他在凡俗之躯中,在没有灵气滋养、只有污秽劳役的绝境里,生生撬开了《青云剑诀》的大门!窃取到了第一缕仙缘! 他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成剑指。 意念微动,那道经过初步淬炼、凝练了一丝的剑气,如同最听话的游鱼,瞬间汇聚于指尖! 嗤!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指尖前方的空气,似乎被无形的锋芒刺穿,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扭曲! 一道比发丝还细、凝练如实质的淡青色剑气锋芒,在指尖吞吐不定,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纯粹锐意! 剑芒!真正的剑芒!虽只有寸许,却是他踏入剑道、掌握超凡力量的铁证! 单手凝剑芒,如果让识货的人看到此景一定会惊掉下巴,这已经超出了观剑境的层次,将来陈九一旦握剑,剑芒覆剑,那种威力即便在仙门之中也是佼佼者。 他心念一动,指尖微芒瞬间敛去,如同从未出现,柴房内,只剩下灰尘的味道和他粗重的喘息。 他再次闭上眼,这一次,不再强行引导剑气,而是任由那道完成“清风拂柳”循环后滋生的、带着勃勃生机的清凉气息在体内缓缓流淌,修复着干涸受损的经脉,滋养着疲惫欲死的身体。 饥饿感依旧存在,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和亢奋。 《青云剑诀》的下一道剑痕——细雨连绵式,那更加繁复、需要剑气如雨丝般绵密渗透、无孔不入的轨迹,已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展开。 夜还很长,属于他的修炼,才刚刚开始。 柴房外,更深露重,刘老实起夜,路过柴房时,脚步顿了顿。 他总觉得这间堆放死物的破屋子里,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只觉得那紧闭的门缝里,仿佛透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又让他莫名心悸的寒意?像是什么极其锋利的东西,正在黑暗中悄然磨砺。 他摇摇头,把这荒谬的念头甩开,裹紧了破旧的单衣,佝偻着背,蹒跚地走向更深的黑暗。 这仙山脚下的泥潭里,能活着喘气就不错了,哪来那么多古怪。 第152章 静待时机 月下惊鸿 “力量有了,但身份……依旧是泥潭里的杂役。” 陈九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尘埃气息的浊气,他需要的不是匹夫之勇,而是能堂而皇之行走于江南、借青云虎皮震慑门阀的身份!杂役弟子?连青云山的尘埃都算不上。 他的目光穿透柴房的缝隙,投向青云仙山深处那若隐若现、气象森严的殿宇群落。 青云宗不可能完全断绝与凡俗的联系,尤其是江南那富得流油、又与仙门有千丝万缕勾连之地。 资源、供奉、乃至某些不便宗门直接出手的俗务,必然需要一个对外的窗口。 “天工院……” 这个名称,是他在劈柴时,偶然听两个路过的外门弟子抱怨时提到的, 似乎是青云宗内一个地位不高、甚至有些边缘化的机构,专门负责处理宗门与凡俗界的俗物交接:接收山下门阀、皇朝进贡的物资,处理宗门淘汰下来的、对凡人而言却价值连城的废品,有时也负责协调宗门在凡俗的产业管理,以及……为宗门某些长老或真传弟子在凡俗的代理人提供背书。 天工院的弟子,修为未必多高,但往往精于俗务,擅长与凡俗势力打交道。 他们持有青云宗的令牌,虽在仙门内部地位不高,但到了凡俗界,尤其是江南那种地方,就是上仙使者般的存在! 即便是顾氏那样的庞然大物,面对持有青云令牌的天工院行走,也得客客气气,奉为上宾! “就是它了!”陈九心中豁然开朗。 天工院,就是他需要的跳板!一个能让他光明正大带着青云宗虎皮重返江南,同时又能避开仙门核心争斗的完美身份! 但如何从一个倒夜香的杂役,跃入天工院? 强闯?显露剑诀?那是找死,唯一的办法,就是价值。 他需要展现出让天工院、甚至让青云宗无法忽视的价值。 这价值不能是剑道天赋,必须是他本身拥有的、来自凡俗的智慧! 并且,这智慧要恰好能解决青云宗在凡俗事务中遇到的小麻烦。 机会,需要等待,更需要创造,不过他并不着急,江南的事不是一蹴而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他不能心急,在攒够足够的底蕴之前,他宁愿让江南的那些人多猜疑一些时日。 上一次的刺杀相信已经传回了洛京与江南各地,自己可是景帝钦点的钦差,虽然这个钦差有些小,可钦差也是差,这会江南一定会有异动。 这是一段难得的修炼剑诀的时间,白天干粗活,晚上他会离开柴房,再寻一僻静之地练剑,他找了一个木棍代替剑,剑芒覆身,一招一式竟然颇有电视剧中剑仙的味道, 剑芒是剑气的升级版,更加的锋锐,凡是剑芒所斩之处,即便是一个木棍依旧变得锋利无比,这还是青云剑诀的第一式,清风拂柳是防守剑式,不以攻击见长,可即便如此,也给了陈九莫大的信心。 武力提升,带给自己的是安全感,也因此,神仙地的敬畏下降了许多,唯一可惜的是他现在摸不准自己是什么境界,观剑境是否已经突破,他没有一个衡量的标准。 李玄微也是个二把刀,他的话只能参考,这中间的细节全都需要自己摸索,不过好在,青云剑诀博大精深,他能感觉到登云梯上有诸多的剑印印在脑海中,只不过,自己现在还无法全部观看, 只有上一个招式突破,才能去观印下一个剑诀,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至于李玄微提到的心境阻碍,他倒是没有遇到,这个他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觉得,有些问题遇到在想解决方案,现在一门心思练就够了。 每到酉时暮鼓敲响,陈九就会背起劈好的柴捆,走向后山,一直走到荒无人烟,他才会停下,这是他练剑的地方。 脑海之中,《青云剑诀》浩瀚磅礴的剑意图谱再次展开。 经过连日来的艰难尝试,那式最基础的清风拂柳已被他勉强掌握,剑气流转间,已能凝出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寸许剑芒。 今夜,他的意念沉入下一道更加繁复的剑痕——细雨连绵式。 此式讲究剑气如牛毛细雨,绵密无声,却又无孔不入,润物于无形,蕴含着极强的渗透与持续杀伤之力。 然而,其轨迹之复杂,对心神的消耗与控制力的要求,远非清风拂柳可比。 陈九小心翼翼地引动体内那道凝练坚韧的剑气,它如同一条被驯服的寒丝,在干涸枯涩的经脉中艰难穿行,试图勾勒出细雨的轨迹。 一次,失败!剑气在细微转折处失控溃散,反噬之力让他喉头腥甜,强行咽下。 两次,失败!剧痛如针扎脑海,眼前金星乱冒。 三次……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眉头紧锁,心神消耗巨大,细雨的意境却始终难以捕捉。 他深知欲速则不达,强行压下心绪,一股清冷的山风裹挟着草木气息扑面而来,顿时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不少。 夜色已深,弦月如钩,清辉洒落在后山崎岖的小径和远处黑黢黢的树林上,杂役院方向的灯火早已熄灭,一片死寂。 他信步走向后山深处,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僻静的寒潭边。 潭水幽深,倒映着天上的弦月和稀疏的星子,周围怪石嶙峋,古木参天,更显幽静。 胸中那股因剑式难成而郁结的锐气无处宣泄,他下意识地并指成剑,体内那道剑气自然流转,以“清风拂柳”的起手式引动,身形随之而动。 没有目标,没有杀意,只有纯粹的对剑痕轨迹的复刻与体悟。 靛青布衣在月下舞动,破旧却不显狼狈,反而因那专注的姿态透出一种奇异的韵律。 指尖虽无剑芒外显,但每一次挥动、每一次转折,都带起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锋锐气流,切割着身周的空气,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他沉浸在对细雨连绵式意境的揣摩中,剑气流转愈发急促,试图模仿那润物无声的渗透之力,却总在关键处显得滞涩、生硬,如同暴雨前的闷雷,而非绵绵细雨。 就在他心神专注于体内剑气,尝试强行突破那滞涩节点时—— “剑心不静,强摹其形,徒得其燥,未得其神。” 一个清冷如冰泉击玉、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穿透力的女子声音,毫无征兆地在陈九身后响起! 第153章 神秘女子 指点迷津 陈九浑身剧震!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从沉浸的状态中惊醒,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有人!而且是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近在咫尺! 更可怕的是,对方一语道破了他正在强行修炼剑诀,甚至点出了他此刻最大的困境——剑心不静! 他猛地转身,体内那道凝练的剑气瞬间绷紧,蓄势待发,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锁定声音来源! 月光下,寒潭边一块光滑的黑色巨石上,不知何时立着一道身影。 一袭素白如雪的流云广袖长裙,在清冷的月色下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晕,纤尘不染。 身姿高挑而曼妙,如同月宫仙子谪落凡尘。 脸上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遮掩了容颜,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深邃,如同蕴藏着整片星空,又似能洞察世间一切虚妄。 眸光流转间,带着一种俯视苍生的淡漠,却又在深处藏着一丝对未知的探究。 此刻,这双眸子正平静地落在陈九身上,仿佛穿透了他破旧的衣衫、疲惫的躯壳,直接看到了他体内那道躁动不安的剑气,甚至……看到了那枚深藏于神魂核心、引动登云梯异象的剑心! 陈九心神狂震!他从未有过如此感觉,仿佛自己的一切秘密,在这双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对方的目光,比登云梯的威压更让他感到窒息! “你是谁?”陈九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惕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骇。 他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随时搏命或遁走的准备,青云宗内卧虎藏龙,这神秘女子无声无息出现在此,绝非杂役或普通弟子!难道是执法长老?发现了自己偷学剑诀? 白衣女子并未回答他的问题,目光依旧停留在陈九身上,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又似在解析一道复杂的谜题。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凡俗之躯,未得引气,却蕴一缕先天剑意,凝而不散,锋锐内藏……奇哉。” “登云梯上,强记本源烙印三千,以剑心为引,于污浊劳役中磨砺不辍……更奇。” “心藏涤荡万里浊之宏愿,身陷仙门最卑污泥淖……奇中之奇。” 她每说一句,陈九的心跳就漏掉一拍! 对方不仅看穿了他强行记忆剑痕,点出了剑心的存在,甚至……连他那未曾宣之于口的涤荡江南浊的执念都仿佛被一眼洞穿! 这已经不是修为高低的问题,这是近乎读心的恐怖洞察力! 陈九背脊瞬间被冷汗浸透,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女子,是他迄今为止遇到的最恐怖的存在! 她洞悉了他最大的秘密——剑心!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立身之本,也是他未来撬动一切的支点! “你……”陈九喉头发紧,竟一时失语,所有的防备、所有的算计,在这绝对的洞察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必紧张。”白衣女子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对你这缕剑心的来历,比你自身更清楚几分,它选中你,自有其因果,我感兴趣的,是你这窃剑者,如何在这仙门泥沼之中,以凡铁之躯,练这无上剑道。” 她的目光扫过陈九因紧张而紧握的双拳,以及那强行引动、蓄势待发的微弱剑气,淡淡道:“细雨连绵,非是强求其力如雨,而是求其意如雾,润物无声,渗透无间,你心火过盛,戾气暗藏,如何能体悟这绵绵之意?剑心通明,当如明镜映物,不滞不沾,你心有挂碍,镜蒙尘矣。” 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如惊雷炸响在陈九心间! 对方不仅看穿了他的秘密,更是一针见血地点破了他修炼细雨连绵式失败的根本原因——心火过盛,戾气暗藏! 这并非修为不足,而是心境与剑意不合! 他那急于求成、欲涤荡一切污浊的执念,反而成了阻碍他领悟这式剑法的最大障碍! “剑心通明,当如明镜映物,不滞不沾……” 陈九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是啊,自己一心想着力量,想着荡清污浊,想着破局,心绪早已被杂念填满,如同蒙尘的镜子,如何能清晰映照出剑道的真意? 这女子寥寥数语,直指大道核心!这绝非寻常的指点,而是真正的传道! 巨大的震惊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敬畏瞬间涌上心头!他遇到了什么? 一个真正洞悉剑道本源、能一眼看穿他所有症结的绝世高人!这简直是天降的机缘! 陈九眼中的警惕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求与决绝。 他猛地对着巨石上的白衣女子,深深一揖到底,姿态前所未有的恭敬: “晚辈愚钝,困于心障而不自知!前辈慧眼如炬,一语点醒梦中人!恳请前辈……不吝指点!”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激动,更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迫切。 他不再追问对方身份,此刻,对方是谁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能引领他剑道之路的明灯! 白衣女子看着陈九那从极度警惕到瞬间放下戒备、转而恳切求教的态度转变,面纱下的唇角似乎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那双深邃的星眸中,探究之意更浓。 “指点?”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疏离, “剑道非口传,在于心悟,看好了。” 话音未落,也不见她如何动作,身形已如一片轻盈的流云,无声无息地飘落在地,立于陈九面前丈许之地。 月光洒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清辉流淌。 她并未拔剑,只是随手折下身旁一根细长柔韧的枯枝。 下一刻,陈九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女子手持枯枝,随意地向前轻轻一拂。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拂去肩头的落花。 然而—— 嗤! 空气中响起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裂帛之声! 陈九清晰地看到,一道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的气,如同最温柔的薄雾,随着枯枝的拂动弥漫开来。 第154章 月下论道 我名阿素 这气并非剑气那般锋芒毕露,却带着一种润物无声、渗透一切的绵绵意境。 它拂过寒潭水面,水面不起波澜,但水面下,几尾游鱼却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绕,动作瞬间变得迟滞僵硬。 它拂过旁边一块布满青苔的岩石,青苔表面瞬间凝结出细密的水珠,仿佛被无形的露水浸润。 它拂过陈九的身体……陈九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冷气息瞬间穿透了他破旧的衣衫,无视了他蓄势待发的微弱剑气防御,如同无形的春雨,直接浸润到他的四肢百骸,甚至……触及了他神魂深处那枚躁动的剑心! 刹那间,陈九只觉灵台一片清明! 连日来的疲惫、饥饿、心中的焦躁戾气,仿佛被这无形细雨悄然洗去! 体内那道原本因强行修炼而略显滞涩的剑气,竟在这股意境的引导下,自发地、流畅地运转起来,隐隐勾勒出细雨连绵式的轨迹雏形! “这……这就是绵绵之意?润物无声,渗透无间!” 陈九心神巨震,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对方仅仅是以枯枝引动意境,甚至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就完美地诠释了“细雨连绵式”的精髓! 这已非剑招,而是近乎于道的展现! “该你了。”白衣女子收回枯枝,声音平淡。 陈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撼,他闭上双眼,努力回忆刚才那被细雨浸润神魂的奇妙感觉,摒弃心中所有杂念,只留下对那绵绵意境的感悟。 他再次并指成剑,这一次,不再刻意追求剑气的强度和轨迹的完美,而是将意念沉入那润物无声的意境之中。 体内剑气缓缓流转,不再如之前那般急切刚猛,而是变得柔和、绵长,如同山涧潺潺的溪流,又如春日清晨弥漫的薄雾。 指尖虽依旧没有剑芒外显,但那股萦绕周身的锋锐之气却悄然发生了变化,多了一份难以捉摸的渗透之力。 他模仿着白衣女子刚才的动作,以指代剑,对着虚空,轻轻一拂。 动作依旧生涩,远不如对方那般行云流水、意境天成。 然而,随着他这一拂—— 嗤! 同样一声细微的裂帛声响起! 虽然微弱,虽然范围极小,但陈九清晰地感知到,一道带着他自身感悟的、微弱却真实的绵绵剑气,随着他的动作弥漫开来! 它拂过脚边一丛野草,野草叶片上瞬间凝结出细小的露珠,叶片微微颤动。 它拂过地面一小片干燥的尘土,尘土表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湿润、颜色加深! 成功了!虽然只是最粗浅的入门,但他终于摸到了细雨连绵式的门槛! 这不仅仅是剑招的掌握,更是心境与剑意的一次重要契合! 陈九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狂喜,他看向那白衣女子,深深一揖:“多谢前辈传道之恩!晚辈……悟了!” 白衣女子静静地看着陈九指尖引动的那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绵绵意境,面纱下的眸光微微闪动,似乎也有一丝讶异。 此子悟性之高,心志之坚,远超她预料。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仅凭意境引导,便能初窥门径,这份天赋,着实惊人。 “悟了?”她清冷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 “细雨初成,不过堪堪入门,剑心之道,浩瀚如海,你窃取登云梯烙印,强行修炼,虽得形骸,却失其神髓,真正的《青云剑诀》,非是死记硬背的招式图谱,而是引动天地浩然之气,以剑心为引,化万般剑意为己用的道! 你之心,便是剑;你之念,便是锋;你欲涤荡之浊,便是你磨剑之石。” 她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再次震撼陈九的心灵!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剑诀的认知!原来他苦苦强记的剑痕,只是表象? 真正的剑诀,是引动天地浩然气,以心为剑,以念为锋? 这与他格物致知、以心印道的理念何其契合! “前辈……” 陈九心中翻江倒海,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对眼前之人的身份更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与好奇,能说出这番话,对剑道理解如此深邃,她在青云宗的地位…… “前辈?”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那白衣女子面纱微动,似乎轻轻摇了摇头,那双蕴藏星海的眸子里,探究的光芒褪去几分,竟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近乎顽皮的促狭, “我看起来很老么?” 陈九愕然抬头,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月光下,她身姿窈窕,气质清绝,确实没有半分垂暮之感。 “不过是个比你痴长几岁,多看了几眼剑的影子罢了。” 白衣女子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少了几分疏离感,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随意, “唤我阿素便好。” 阿素?一个普通到甚至有些邻家的名字,与她方才展现的惊世剑道造诣形成巨大反差。 陈九心中疑虑更深,但对方既不愿以前辈自居,他也不好强求。 “阿……素姑娘。” 陈九有些生涩地改口,目光依旧带着探寻, “方才所言,直指剑道真意,醍醐灌顶,绝非多看几眼所能得,姑娘……” “不过是拾人牙慧,复述些故纸堆里的道理罢了。”阿素再次打断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刚才那番足以震动青云高层的言论只是随口闲谈。 她向前走了两步,月光流泻在她素白的裙裾上,如同披了一层清冷的银纱。 “倒是你,”她的目光重新落在陈九身上,带着纯粹的、仿佛观察一件新奇事物的兴趣, “凡俗之躯,无引气入体,却能在登云梯上强记烙印,更在污秽劳役中不辍磨砺,于绝境中窃取一缕剑芒……这份心志与际遇,比我复述的道理有趣得多。” 她走到寒潭边,随意地在一块稍显平整的石头上坐下,姿态自然,毫无仙门高人的架子,反而像邻家少女在溪边小憩。 “说说看,你这缕先天剑意从何而来?还有,那涤荡万里浊的宏愿,又是为何?”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好奇,如同夜风拂过寒潭,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陈九心中念头飞转,对方身份神秘莫测,实力深不可测,却伪装成一个普通弟子接近自己,还主动要求平等交谈……目的何在?试探?还是真如她所言,仅仅是有趣? 无论如何,此刻否认或编造谎言都非明智之举,对方能看穿他剑心的存在,谎言只会徒增笑柄。 第155章 薪火既来 阿素添柴 他走到寒潭另一侧,隔着一汪清冷的潭水,在另一块石头上坐下,与阿素相对,月光洒在两人之间,潭水倒映着弦月和他们的身影。 “剑意……”陈九沉吟片刻,选择了部分坦诚, “源于一次濒死的奇遇,于绝境中偶得一枚剑心碎片,非我天生所有,至于宏愿……” 他看向南方,目光穿透夜色,仿佛看到了那片被大水浸泡、门阀盘踞、流民遍地的江南, “生于忧患,长于市井,见惯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江南糜烂,非天灾,实乃人祸!水患是表象,其下是淤积了数十年的贪腐、压榨与麻木不仁,我欲往江南,非为高官厚禄,只求以手中所学,为那百万倒悬之民,凿开一线生机,涤荡些许污浊,仅此而已。”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生死磨砺后的沉静力量。 “剑心碎片……江南……” 阿素轻声重复着这两个词,面纱下的神情看不真切,唯有那双星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她没有追问剑心碎片的细节,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所以,你来青云宗,倒夜香,刷马桶,忍受那王有财之流的刁难,便是为了借仙门之虎皮,好去江南行你那涤荡污浊之事?”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却没有丝毫嘲弄,反而像是印证了某种猜想。 “是。”陈九坦然承认, “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毕竟,这青云宗可是个庞然大物,” “天工院行走的身份,是眼下最合适的跳板,” “天工院?”阿素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随即恍然, “哦,是那个处理俗物、与凡尘交接的院子?倒是个聪明的选择。不过,你就不怕这仙门虎皮没借到,反把自己彻底困死在这泥潭里,或者……被那剑心引来的麻烦吞噬?” “怕,但不得不做。”陈九的回答简洁而坚定, “路是人走出来的,至于麻烦……债多了不愁,我身上的麻烦,也不差这一桩。”他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弧度。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寒潭倒映着星辰,偶尔有夜鸟掠过林梢,发出几声短促的鸣叫。 “你方才说格物致知?”阿素忽然转换了话题,语气带着一丝真正的兴趣, “以凡俗之智,格天地万物之理?这倒与青云宗某些只知吞吐灵气、不问世事的家伙不同,说说看,你如何格这登云梯上的剑痕?” 话题转到了陈九擅长的领域,他精神微振,暂时抛开了对阿素身份的猜疑,将自己如何观察威压的流势,如何寻找相对薄弱的缝隙,如何在污秽劳作中体悟发力技巧以节省体力争取修炼时间,乃至如何在脑海中强行拆解、重组那些烙印的剑痕道韵,一一娓娓道来,他没有涉及具体的剑诀内容,只谈方法和思路。 阿素安静地听着,那双星眸时而流露出思索,时而又闪过一丝讶异。 她从未听过有人如此世俗又如此执着地去解析仙门道法。 陈九的讲述,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玄奥的感悟,只有基于现实观察的冷静分析和近乎偏执的实践精神,充满了凡尘的烟火气与不屈的韧性。 “有趣。”当陈九停下时,阿素轻轻吐出两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赏, “以凡俗之眼观道,以劳役之身砺心,你的格物,倒是走出了一条新路,这细雨连绵式,你强行摹形不成,若换做格物的思路,又当如何?” 她再次将话题引回剑道,却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指点,而是带着平等探讨的意味。 陈九思索片刻,结合刚才阿素以枯枝演示的意境,沉声道:“细雨连绵,其意不在力强,而在意久,在渗透。若以格物论,或可将其视作一种特殊的流,一种极其细微、绵密、无孔不入的能量流,强求其如雨之形,反失其润物之神, 或许,当摒弃刻意模仿其轨迹的滞涩,转而感受其流的特性,引导自身剑气,如雾霭弥漫,如溪流渗透,不强求覆盖,但求无处不在,无隙不入?” 这番论述,结合了他对细雨意境的感悟和自身格物的思维方式,虽显稚嫩,却隐隐触摸到了阿素方才所说的引动天地浩然气,以心为剑的边缘。 阿素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她微微颔首:“孺子可教,流之一字,已得三昧,剑道亦是道,道法自然,清风、细雨、惊雷、流云……天地万象,何尝不是剑意所化?拘泥于前人剑痕,终究落了下乘,心之所向,剑之所指,浩然存心,万物皆可为锋。” 她的话语依旧清冷,却如同为陈九推开了一扇更广阔的大门。 两人就着寒潭月色,从细雨连绵式的渗透之意,谈到清风拂柳的卸力之道,又从陈九在杂役院格物省力的实践,聊到江南水患可能的治理思路……话题天马行空,却又在剑道与济世之间奇异地交融。 阿素见识广博,言谈间对仙门典故、凡尘俗务、甚至江南门阀的某些隐秘都似乎有所涉猎,每每点到即止,却总能让陈九豁然开朗。 而陈九那来自底层、充满实践智慧和不屈意志的视角,也常常让阿素眼中泛起新奇的光芒。 不知不觉,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寒潭上的月影变得稀薄。 “天快亮了。” 阿素站起身,素白的衣裙在晨风中微微飘拂, “你这杂役院的黄金活计,怕是要误了时辰,王有财的鞭子可不等人。” 陈九也站起身,一夜论道,虽身体疲惫,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看着眼前这神秘的白衣女子,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疑惑、感激、警惕,还有一丝……遇见知己般的畅快。 “多谢……阿素姑娘指点迷津。” 陈九再次郑重一揖,无论对方真实身份如何,这一夜的论道,对他而言价值千金。 阿素摆摆手,转身欲走,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有些朦胧,走了几步,她忽然又停下,并未回头,清冷的声音随风传来: “你既欲借天工院之行,我便帮你留意一二,这青云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还会再见的。” 话音落下,她素白的身影如同融入晨雾的流云,几个闪烁,便消失在嶙峋的山石与渐亮的林间,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冽如雪后松针的气息。 陈九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指尖,一缕极其微弱、却带着绵绵渗透之意的剑气悄然流转。 寒潭的水面,倒映着越来越亮的天空,也倒映着他眼中闪烁的、更加坚定的光芒。 青云山深处,云雾缭绕的孤峰绝顶,一座简朴到近乎寒素的竹庐内。 阿素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她摘下脸上的轻纱,露出一张清丽绝伦、不似凡尘的容颜,眉宇间那份洞悉世情的淡漠此刻已被一丝新奇和玩味取代。 她走到窗边,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云雾,落在那片低洼山坳里如同尘埃般的杂役院,准确地看到了那个正背起沉重粪桶、走向弟子房后巷的靛青身影。 “剑心……江南……格物致知……以凡躯窃仙缘,以泥泞砺锋芒……” 她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令星辰失色的笑意, 一旁的桌子上,正放着一封信件,上面凌乱的文字依稀透着陈九的字样,这是山下传回来的关于洛京陈九的情报, “陈九……有趣的家伙,文若那老东西用命铺的路,引来的薪火,果然……不同凡响。”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尖一缕凝练如实质、散发着煌煌天威的纯白剑气一闪而逝,其威势远超陈九所见千万倍。 但这缕剑气转瞬即收,她随手拿起案几上一枚看似普通的青玉令牌,指尖在其上轻轻一点,一道无形的意念波动瞬间传递出去。 令牌上,两个古朴的小篆在灵气注入下微微亮起——天工, 竹庐外,一只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仙鹤引颈长鸣,声彻云霄。 第156章 杂役院内 雷霆骤起 一夜论道,剑心通明,细雨初成,更窥见了剑道浩瀚的真意,这本该是巨大的收获。 然而,当陈九的目光触及东方天际那抹刺眼的鱼肚白时,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取代了心头的火热。 “糟了!寅时!” 杂役院寅时点卯的铜锣,如同催命的符咒,早已响过!他彻夜未归! 没有丝毫犹豫,陈九身影如离弦之箭,朝着山下杂役院的方向疾掠而去。 体内那道经过细雨式淬炼、愈发凝练坚韧的剑气在经脉中奔涌,赋予他远超平日的速度,破旧的靛青布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然而,还是晚了。 当他如同旋风般冲进杂役院那污秽泥泞的院落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院子中央,老杂役刘老实蜷缩在冰冷肮脏的泥水里,瘦骨嶙峋的身体筛糠般颤抖着。 他脸上印着清晰的巴掌印,嘴角破裂淌血,本就破旧单薄的衣衫被撕扯开几道口子,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紫色的鞭痕,有些地方皮开肉绽,正汩汩地渗着血! 他努力想撑起身体,却每一次都无力地摔回泥泞,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压抑的呜咽。 王有财腆着油腻的肚子,叉腰站在一旁,三角眼里闪烁着施暴后的快意和残忍。 他手里拎着一根浸了水的、沾着血污的牛皮鞭,正唾沫横飞地对着周围噤若寒蝉的杂役们咆哮: “……都看见了?这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寅时点卯不到,就是蔑视宗规!就是打我王有财的脸!刘老实这老东西还敢替他遮掩?说那姓陈的小子可能在后山迷路了?放他娘的狗屁!我看他就是偷懒耍滑,躲起来睡大觉了!说不定还偷了库里的东西!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了算逑!” 几个平日跟在王有财屁股后头作威作福的杂役狗腿子,脸上带着谄媚和幸灾乐祸,正撸起袖子准备上前继续施暴。 “住手!” 一声低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裂在死寂的杂役院上空!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循声望去。 只见陈九站在院门口,晨光勾勒出他挺拔却带着风霜的身影。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柄刚从九幽寒潭中拔出的利剑,冰冷、锐利、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死死地钉在王有财身上! 那目光,让王有财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仿佛被毒蛇盯上。 但随即,被当众呵斥的羞怒和长久以来的跋扈瞬间压倒了那丝恐惧。 “哟呵?舍得回来了?陈大少爷?”王有财三角眼一翻,鞭子指向陈九,阴阳怪气地嘲讽, “怎么着?昨晚是去哪个仙姑洞里快活了?让整个杂役院等你一个?还让这老不死的替你挨打?你好大的脸面啊!” 他故意提高音量,唾沫星子喷溅:“来人!把这目无尊长、不守规矩的小杂种给我绑起来!今天不抽掉他一层皮,老子就不姓王!” 几个狗腿子回过神来,看着陈九那单薄的身板和破旧的衣服,胆气又壮了,狞笑着围了上来。 “陈九……快走……别管我……” 泥水中的刘老实挣扎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焦急和哀求,嘶哑地喊道。 陈九没有看那些围上来的杂役,他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刘老实身上。 看着老人脸上纵横的血污,身上绽开的皮肉,感受着那卑微生命在强权下承受的无妄之灾……一股暴戾之气,如同压抑了万载的火山,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大局为重?隐忍?去他妈的! “王有财!”陈九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 “你打我骂我,我忍了,你克扣口粮,我也忍了,但你动刘伯……” 他缓缓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泥水仿佛承受不住无形的压力,微微下陷。 体内那道凝练的剑气在极致的愤怒下疯狂运转,细雨连绵的绵密意境被狂暴的杀意取代,却又诡异地压缩到了极致,如同暴风雨前死寂的凝滞! “你找死!” 最后三个字出口的刹那,陈九动了! 没有花哨的动作,只是并指如剑,对着冲在最前面的那个高壮杂役,看似随意地一划! “嗤——!”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裂帛声响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只有一道凝练如实质、淡青中透着一丝诡异暗红的寸许剑气,如同毒蛇吐信,瞬间撕裂空气! 噗! 那高壮杂役脸上的狞笑甚至还没来得及凝固,他挥出的拳头连同半条小臂,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割,齐肘而断!断口平滑如镜!鲜血如同喷泉般狂飙而出! “啊——!我的手!我的手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响彻整个杂役院!断臂高高飞起,啪嗒一声掉在泥水里。 所有人都惊呆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王有财脸上的狞笑僵住,眼睛瞪得像铜铃,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恐怖景象。 其他几个围上来的杂役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脸上的凶狠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连连后退。 断臂!剑气!这个倒夜香的杂役……他竟然……他竟然能发出剑气?这怎么可能? “妖……妖怪!他是妖怪!”一个杂役失声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逃去。 陈九看也没看那惨嚎的杂役和飞溅的鲜血,他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锁定在脸色煞白的王有财身上。 一步,一步,如同索命的修罗,朝着王有财走去。 “你……你别过来!你……你敢伤同门?你死定了!执法堂不会放过你的!” 王有财色厉内荏地嘶吼着,肥胖的身体因恐惧而颤抖,手里的鞭子指向陈九,却抖得不成样子。 他下意识地后退,却被脚下的泥泞绊了个趔趄。 “同门?”陈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你也配?” 话音未落,他剑指再动! 这一次,目标直指王有财那条握着鞭子的、油腻的胖手! 第157章 杂役持剑 死寂一片 细雨连绵的渗透之意在此刻化作了蚀骨的锋芒!那道淡青带红的剑气无声无息,却快如闪电,带着陈九心中所有的怒火和杀意,直刺而去! 剑气未至,那股森寒刺骨的锋锐之意已让王有财感觉手臂仿佛被无数冰针刺穿! “住手!” “大胆狂徒!敢在青云宗行凶!” 两声厉喝几乎同时从院门口传来,伴随着两道强大的气息瞬间降临!是闻声赶来的两名身着深青色执法袍的外门执法弟子! 其中一人反应极快,眼见剑气即将洞穿王有财的手臂,情急之下猛地拔剑,一道淡青色的剑光带着呼啸的风声,后发先至,试图拦截陈九那道凝练的剑气! 铿!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执法弟子的剑光撞上陈九的剑气,竟发出一声脆响! 那看似微弱的寸许剑气,蕴含的穿透力却超乎想象!执法弟子的剑光瞬间被击溃、湮灭!而陈九的剑气只是微微一滞,黯淡了少许,依旧带着余威,狠狠刺入王有财的手腕! “嗷——!” 杀猪般的惨嚎响起!王有财的右手手腕被剑气洞穿出一个血窟窿,筋断骨折! 鞭子脱手飞出,肥胖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惨叫着滚倒在地,抱着鲜血淋漓的手腕疯狂打滚。 “嘶!”出手拦截的那名执法弟子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自己剑身上被那缕剑气崩出的一个微小缺口,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对方只是一个杂役!发出的剑气竟能击溃他的剑光并伤及他的佩剑?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另一名执法弟子又惊又怒,长剑已然出鞘,直指陈九:“孽障!还不束手就擒!”强大的灵力威压如同潮水般向陈九压去。 周围的杂役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躲得远远的,看向陈九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披着人皮的妖魔。 刘老实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眼前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陈九站在原地,硬抗着执法弟子的威压,身形微微晃动,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他体内剑气翻腾,细雨连绵的意境强行运转,化解着那沉重的压力,眼神冰冷地扫过两名执法弟子和地上哀嚎的王有财。 “束手就擒?”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无故毒打无辜老人时,你们在何处?他克扣口粮、肆意欺凌时,执法堂又在何处?今日之事,皆因他而起!要抓,连他一起抓!” “放肆!杂役院自有规矩!轮不到你这卑贱杂役置喙!伤人在先,还敢狡辩?拿下!” 被陈九剑气崩裂佩剑的那名执法弟子恼羞成怒,厉喝一声,手中长剑青光大盛,不再留手,化作一道匹练,直刺陈九胸膛! 另一名执法弟子也同时出手,剑光封锁陈九退路,两人配合默契,显然要一举将其重创擒拿! 面对两道凌厉的剑光,陈九眼中寒芒暴涨! 方才击溃执法弟子剑光,已让他对自己的剑气威力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细雨连绵式的渗透之力虽强,但此刻他体内剑气因愤怒和一夜消耗已非巅峰,面对两名含怒出手的外门精锐,硬拼绝非上策。 心念电转间,他身形不退反进,如同扑火的飞蛾,迎着正面袭来的剑光撞去! 就在剑尖即将及体的刹那,他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然扭曲,如同被狂风吹拂的柳枝,险之又险地贴着剑锋滑过——正是清风拂柳式的卸力精髓! 同时,他并指如剑,并非硬撼,而是对着侧面封锁退路的另一道剑光,轻轻一点! 嗤! 一道凝练如丝、淡青中带着血气的剑气后发先至,并非硬碰,而是精准无比地点在对方剑脊最薄弱、力道流转的节点! 嗡! 那名执法弟子只觉剑身剧震,一股极其刁钻、带着强烈渗透撕裂之意的力量瞬间侵入剑身,直透手臂经脉!他闷哼一声,剑光顿时溃散,手臂酸麻难当,长剑险些脱手! “什么?”他惊骇欲绝,对方竟能以指为剑,破他剑招? 就在他心神剧震、门户洞开的瞬间,陈九滑过第一道剑光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原始、也最凶狠的爆发!饱含怒火与剑气增幅的一拳,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砸在这名执法弟子仓促格挡的手臂上!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 “啊——!”惨叫声中,这名执法弟子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泥泞的地上,手臂扭曲变形,口中喷出鲜血,瞬间失去战斗力!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另一名执法弟子眼睁睁看着同伴被一拳轰飞,目眦欲裂! 他顾不得惊骇,手中剑势一转,由刺化削,带着凄厉的风声斩向陈九后颈!这一剑含怒而发,又快又狠,誓要将这胆大包天的杂役斩于剑下! 然而,陈九仿佛背后长眼! 击飞一人后,他身形毫不停滞,如同陀螺般猛地旋身! 那沾满泥污的靛青布衣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残影,脚下步伐玄奥,竟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夺命一削! 同时,他旋身带起的右臂,并指如剑,指尖那缕带着血色锋芒的剑气再次凝聚,借着旋转之势,如同毒蝎摆尾,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直刺这名执法弟子因全力出剑而暴露的肋下空门! “小心!”远处传来一声惊呼,但已来不及! 噗! 剑气入肉的声音细微却清晰! 这名执法弟子只觉得肋下一凉,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和撕裂感瞬间蔓延全身! 护体灵力如同纸糊般被洞穿!他身形猛地一僵,剑势顿消,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肋下,一个细小的血洞正汩汩涌出鲜血! “你……你……”他指着陈九,眼中充满了惊骇、愤怒和一丝恐惧,庞大的灵力瞬间失控,身体晃了晃,轰然倒地,虽未致命,但也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杂役院! 第158章 青木囚心 剑心不屈 所有杂役,包括地上惨嚎的王有财和断臂的狗腿子,都如同被扼住了喉咙,惊恐万状地看着场中那个靛青色的身影。 一个杂役!一个倒夜香、刷马桶的丁字牌杂役! 竟然……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指为剑,瞬息之间重创了两名外门执法弟子?! 这已经不是震撼,而是颠覆!是对他们认知中森严仙凡之别的彻底粉碎!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 陈九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经脉中因过度催动剑气而产生的灼痛感。 他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扫过地上哀嚎的王有财和两名失去战斗力的执法弟子,最后落在挣扎着想爬起来的刘老实身上。 他快步走过去,不顾刘老实身上的泥污血渍,小心地将他搀扶起来。 “刘伯,您怎么样?”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陈……陈九……你……”刘老实浑浊的眼中充满了惊惧和后怕,看着陈九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闯下大祸了!快……快跑!” “跑?”陈九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往哪跑?” 他扶着刘老实,目光投向杂役院外。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执法堂真正的强者,甚至更高层的人物,不可能察觉不到。 果然! 一股远比之前两名执法弟子强大数倍、沉重如山岳般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怒涛,轰然降临! 天空仿佛都暗了下来! “孽障!安敢在青云圣地行凶伤人!还不束手伏诛!” 声如洪钟,震得整个杂役院嗡嗡作响,修为稍弱的杂役直接被震得耳鼻出血,瘫软在地! 一道身着深紫色云纹道袍、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道人,如同瞬移般出现在院子上空。 他周身灵力澎湃,形成肉眼可见的青色气旋,强大的气场压得人喘不过气! 正是执法堂内门执事,李重山! 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场中惨状——断臂哀嚎的杂役、手腕洞穿的王有财、吐血断臂的执法弟子、肋下重伤倒地的另一人……最后,那如同利剑般钉在地上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搀扶着刘老实的陈九! “区区杂役,身怀邪异剑气,残害同门,重伤执法弟子!罪无可恕!当诛!” 李重山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 他根本无需询问缘由,陈九展现出的邪异力量和他造成的后果,在李重山眼中已是死罪! 话音未落,李重山并指一点! 一道凝练无比、散发着森然杀意的青色剑罡,如同撕裂长空的闪电,带着刺耳的厉啸,瞬间跨越数十丈距离,直取陈九头颅! 剑罡未至,那凌厉的杀意已让陈九浑身汗毛倒竖,肌肤刺痛! 李重山含怒一击!绝非陈九此刻所能抵挡!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陈九瞳孔骤缩,体内残存的剑气疯狂运转,细雨连绵的意境被催发到极致,试图在身前布下一层绵密的剑气屏障!同时身体本能地向后急退! 但差距太大了! 青色剑罡摧枯拉朽,瞬间撕裂了陈九仓促布下的微弱剑气屏障! 陈九只觉肩头如同压上了万钧巨山,膝盖不受控制地微微弯曲,脚下的泥泞地面深深下陷。 他强行运转体内剑气,细雨连绵的意境疯狂流转,试图化解这恐怖的威压。 然而境界差距如同天堑,那剑气在李重山浩瀚如海的灵力面前,如同怒涛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喉头腥甜上涌,被他死死咽下。 “束手伏诛?”陈九猛地抬头,斗笠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不知去向,露出一张因消耗和威压而苍白如纸、却写满不屈与桀骜的脸。 那双眼睛,如同淬炼了千年寒冰的利刃,死死迎向李重山俯视的目光。 “敢问李执事!王有财肆意欺凌、无故毒打刘老实时,宗规何在?!执法堂何在?!他克扣口粮、盘剥杂役、视人命如草芥时,宗规何在?!今日之事,皆因他暴虐而起!要杀,连他一起杀!” 陈九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他扶着刘老实的手微微颤抖,老人浑浊眼中的惊惧和身上的伤痕,如同烈火灼烧着他的灵魂。 “放肆!”李重山眼中寒光大盛,怒意勃发。 一个卑贱杂役,不仅当众行凶,还敢顶撞质问于他?这简直是对他权威、对青云宗规的莫大亵渎! “蝼蚁也配谈规矩?冥顽不灵,死有余辜!本座今日便替宗门清理门户!” 话音未落,李重山袍袖一拂!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见他指尖青光一闪,一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浓郁生机的翠绿色剑气瞬间凝聚成形! 这剑气虽只有尺许长短,却蕴含着远超之前两名执法弟子合击的恐怖威能! 剑气未至,一股沛然莫御的生机与杀机并存的诡异压力已先一步锁定陈九! 青木囚心剑! 此乃李重山成名绝技,剑气蕴含生生不息却又禁锢镇压的木属性灵力,一旦被击中,剑气入体便会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汲取生机,将对手化作一具被生机囚禁的活尸! 翠绿剑气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尖啸,撕裂凝固的空气,直刺陈九眉心!速度之快,远超陈九之前所见!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彻底笼罩!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陈九瞳孔骤缩!体内那道凝练的剑气在生死危机的刺激下疯狂咆哮!登云梯上烙印的无数剑痕碎片在脑海中疯狂闪烁、重组! 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江南未去,污浊未涤!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不屈于天地、不甘于命运的狂暴意志,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这股意志瞬间点燃了深藏于神魂核心的那枚剑心! 嗡——!!! 一声仿佛来自亘古洪荒、又似响彻于灵魂深处的清越剑鸣,骤然从陈九体内迸发! 刹那间,陈九周身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 那光华并非灵力催动,而是源自他自身的意志与那枚被彻底激活的剑心! 清冷、纯粹、带着一种斩破一切虚妄、涤荡世间尘埃的煌煌正气!光芒之中,隐隐有无数细密的、如同星辰般闪烁的剑痕虚影流转不定! 他体内那道原本微弱凝练的剑气,在剑心激活的瞬间,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九天银河!瞬间暴涨!性质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淡青,而是化作一种凝练到极致、近乎透明的琉璃色! 剑气之中,既有“细雨连绵”的渗透无间,又融入了登云梯烙印的万千剑意碎片,更蕴含着陈九那“涤荡万里浊”的宏愿与此刻玉石俱焚的决绝杀意! 杀意与宏愿,看似矛盾,却在剑心的统御下,诡异地交融,形成一种独特的、带着血色锋芒的琉璃剑气! “给我破!!!” 陈九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双目赤红,仿佛有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面对那足以将他神魂都禁锢抹杀的青木囚心剑,他竟不退反进! 并指如剑,凝聚了所有意志、所有愤怒、所有窃取的剑道感悟,以及那被剑心点燃的、狂暴而纯粹的力量,对着那袭来的翠绿剑光,狠狠刺出! 嗤啦——!!! 一道寸许长短、凝练如琉璃、边缘却缠绕着一丝刺目血线的剑气,如同逆流而上的陨星,悍然迎向李重山的青木囚心剑! 第159章 以凡之躯 硬刚仙剑 以凡躯!逆仙剑! 两道剑气在空中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如同琉璃破碎般的脆响! 轰! 紧接着,一股狂暴的能量冲击波以碰撞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哗啦啦! 陈九身后残破的土坯房墙壁如同纸糊般被震塌一大片! 泥泞的地面被硬生生刮去一层! 靠得稍近的几名杂役如同破麻袋般被掀飞出去,生死不知! 光芒爆闪,刺得人睁不开眼! 只见那凝练如琉璃、缠绕血线的寸许剑气,竟如同最锋利的钻头,死死钉入了李重山的青木剑气之中! 翠绿色的青木剑气疯狂涌动,试图缠绕、吞噬、同化这道渺小却异常坚韧的异类剑气。 然而,那道琉璃血线剑气却展现出惊人的穿透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破法”特性!它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油脂,硬生生在磅礴的青木剑气中撕开了一道细微却顽强的裂痕! “什么?”半空中的李重山脸色首次剧变!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这一剑虽未用全力,但也绝非一个连引气都未完成的杂役所能抵挡!更遑论是这种正面硬撼、甚至隐隐有穿透之势! 这剑气……这气息……分明蕴含着登云梯本源烙印的意韵! 还有一股……无比精纯、却又带着滔天执念的剑意! “窃剑者!你果然窃取了宗门剑诀!” 李重山又惊又怒,杀意暴涨!他瞬间明白了陈九剑气的来源,更坚定了将其抹杀的决心!此等妖孽,断不能留! 他心念一动,体内灵力狂涌而出,注入青木剑气!那道翠绿剑光瞬间暴涨,如同复苏的太古巨木,爆发出更加恐怖的禁锢与吞噬之力,试图一举碾碎那道琉璃血线! 咔嚓嚓! 陈九的琉璃血线剑气瞬间黯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寸寸碎裂!境界的绝对差距,绝非意志和剑心所能完全弥补! 噗! 陈九如遭雷击,身体剧震,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中竟带着点点如同剑气碎片的金芒!他体内的经脉如同被无数利刃切割,剑气瞬间紊乱失控,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 “死!”李重山眼中杀机毕露,手指一点,那击溃了陈九剑气的青木剑光余势不减,带着毁灭的气息,直追倒飞的陈九!誓要将其彻底绞杀! 眼看陈九就要被这绝杀一剑洞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极其微弱、却精准无比的无形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拂过登云梯的方向。 这波动极其隐晦,连李重山都未能察觉。 但下一刻—— 轰隆隆!!! 整个青云山脉深处,那高耸入云、承载了无数剑道烙印的登云梯,仿佛被这道微不可察的波动引动,再次发生了异变! 并非之前铁寒引动时的金光万丈、万符朝宗,而是另一种更加内敛、却更加深邃的共鸣! 只见登云梯上,那些沉寂下去、只有陈九剑心能感知到的本源剑痕,骤然亮起!这一次,并非全部,而是其中几道特定的、蕴含着“不屈”、“抗争”、“守护”等意境的剑痕,如同被唤醒的星辰! 这些剑痕的光芒并未外放,而是化作一道道无形的、纯粹由剑意凝聚的轨迹,如同跨越时空的指引,瞬间投射而下,精准地汇入了倒飞中的陈九体内! 尤其是其中一道,如同“磐石镇岳”,蕴含不动如山、守护之意的剑痕虚影,更是直接融入陈九残存的意志之中! 濒临破碎的剑心,在这股同源而精纯的剑意滋养下,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稳固了一瞬! 陈九倒飞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滞!即将溃散的意志被强行凝聚! 他福至心灵,几乎是本能地,借着这股来自登云梯的、同源剑意的指引,强行压榨出体内最后一丝潜能! 他没有去防御那追命的青木剑气,而是双手猛地合十,十指交叉,如同结印! 体内那残存的、被登云梯剑意短暂稳固的琉璃色剑气,连同他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愤怒、所有对刘老实遭遇的痛心、对这不公仙门的控诉,尽数灌注于指尖! “守!!!” 一声蕴含了血泪与不屈的怒吼,从他胸腔中炸裂而出! 嗡——! 一道凝练无比、呈现出半透明琉璃色泽、边缘却带着守护磐石般厚重意蕴的剑气屏障,如同最坚固的盾牌,瞬间在他身前尺许之地凝聚成形! 这屏障不大,却异常凝实,表面流转着细密的、仿佛来自登云梯的古老剑纹! 细雨化盾,磐石守心! 这正是陈九在生死关头,融合了细雨连绵的渗透防御、登云梯“磐石镇岳”的守护剑意、以及自身不屈意志的仓促自创之技! 轰!!! 李重山的青木囚心剑狠狠轰击在这道仓促凝聚的琉璃剑盾之上! 震耳欲聋的巨响响彻云霄! 狂暴的能量风暴再次席卷! 琉璃剑盾剧烈震颤,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陈九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再次狠狠砸中,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掼向地面! 砰! 尘土飞扬,泥水四溅! 陈九重重砸在地上,砸出一个浅坑。他浑身浴血,衣衫破碎,口中鲜血狂涌,身体如同散了架一般,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 身前那道琉璃剑盾彻底碎裂,化作点点光屑消散。 然而,李重山那必杀的一剑,竟被挡住了!虽然代价惨重到了极点! “这……怎么可能?!”李重山凌空而立,脸色铁青,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 一个杂役!一个凡俗根骨!不仅挡下了他含怒一击,更是在濒死之际,引动了登云梯的剑意共鸣,施展出了蕴含本源烙印的防御剑技?!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此子身上有大秘!绝不可留! “妖孽!留你不得!”李重山杀心已决,再无半分犹豫。 他并指成剑,这一次,指尖凝聚的青光更加浓郁,带着毁灭性的气息!他要彻底将陈九从肉身到神魂,一并抹杀! 然而,就在他即将再次出手的刹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李执事,且慢动手!” 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剑罡的厉啸! 紧接着,一道凝练无比、带着煌煌正大之意的金色剑光后发先至,如同划破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精准无比地斩在青松子的青色剑罡侧面! 铿——!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响彻云霄!狂暴的气浪以撞击点为中心轰然炸开,将院中的泥水杂物卷得漫天飞舞! 青色剑罡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生生斩偏了轨迹,擦着陈九和刘老实的身边呼啸而过,狠狠轰击在远处一堵土坯墙上! 轰隆! 土墙如同纸糊般瞬间炸裂坍塌,烟尘弥漫! 青松子脸色一沉,目光锐利地看向来人。 烟尘稍散,只见一名身着月白内门弟子服饰、面容俊朗、气质沉稳的青年立于院中。他手中握着一柄古朴长剑,剑身之上金光流转,正是方才出手之人。 第160章 天工行走 双剑相遇 “李慕白?”李重山眉头紧锁,认出了来人, “你身为内门弟子,为何阻我执法?” 李慕白收剑入鞘,对着青松子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重山师叔息怒,弟子并非有意阻挠,而是听令行事” “哼!听谁的令?此子在这杂役院悍然出手,袭击执法弟子,罪不容诛!”李重山冷哼一声,威压稍敛,但目光依旧冰冷地锁定陈九,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流光划过,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手中,当看清楚手中令牌之后,李重山身体一震, “李执事,此间事由,那位已经知晓,我会全权处理,各山脉,不得插手!” 李重山脸上忽明忽灭,他再次望了一眼手中的令牌,心中震撼莫名,此子竟然引起了那位的关注,想到那位的手段,他不禁打了个冷颤吗,对着虚空微微附身一拜,在杂役院目瞪口呆的目光中突然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这可将杂役院众人雷的外焦里糊,纷纷不可置信的望向陈九,难道这人有什么滔天背景? 李慕白的目光转向地上惨嚎的王有财和两名执法弟子,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杂役院总管王有财,滥用职权,肆意欺凌,克扣口粮,毒打无辜在先,乃今日祸乱之源,执法弟子处置失当,不问缘由,偏听偏信,出手狠辣,亦有过错。”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搀扶着刘老实、虽脸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梁的陈九身上: “此子陈九,身负剑心,心藏宏愿,于登云梯强记烙印,于污浊中砥砺不辍,其志可嘉,今日之事,乃受欺压过甚,忍无可忍,愤而出手,情有可原,其剑气虽伤人,却未取人性命,尚存克制。” 他的话语如同最终的审判,不容置疑: “王有财,革去总管之职,废去修为,打入寒渊矿洞服苦役,永不赦免!” “涉事执法弟子,失职失察,罚俸三年,禁足思过崖三年!” “受伤杂役刘老实,赐疗伤丹药,调离杂役院,妥善安置。” “陈九……”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陈九, “罚入天工院,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李慕白向下一甩,一枚令牌落入陈九手中,他的目光中有震惊,有不解,更有一丝敬畏,他对着陈九微微点头,转身消失在群山之中, 身影消失之前,陈九的耳畔响起李慕白的声音, “今日之事不会外传,你无须担心!” 陈九攥着那枚冰冷的青玉令牌,令牌正面,“天工”二字古朴遒劲,背面则用小篆刻着“行走”二字,下方还有一行更细的小字:“协理江南水患漕运事”。 身份变了,不仅没有受到惩罚,反而是助他走上了自己想去的天工院, 从倒夜香、刷马桶、被王有财呵斥的丁字牌杂役,一跃成为持有青云宗令牌、可代宗门处理凡俗事务的天工院行走。 这转变之快,之突兀,恍若梦境, 杂役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陈九和他手中的令牌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嫉妒以及深入骨髓的畏惧。 王有财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抖动着,先前的嚣张跋扈荡然无存,只剩下惨白和惶恐。 他额角渗出豆大的冷汗,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想挤出一点谄媚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陈……陈行走……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行走大人……求您,饶命啊!”王有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肥胖的身躯像筛糠一样, “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说着,竟开始左右开弓,狠狠抽打自己的脸颊,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陈九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王有财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扫过周围那些或惊惧、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杂役面孔。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冷寂。 阿素……或者说那位神秘的白衣女子,她的能量远超想象,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被阿素遮掩,甚至送来了这个令牌,但这帮助背后,是善意,是观察,还是更深层的利用? 他弯腰,没有去扶王有财,只是伸手拿起了靠在墙角的那把破旧竹扫帚——他昨夜练剑后顺手带回来的“道具”。 这个动作让王有财的抽打更加卖力,以为陈九要用扫帚惩罚他。 然而,陈九只是将扫帚随手丢在一边的柴垛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他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王有财,目光投向院外那条通往青云仙山深处、云雾缭绕的小径。 “刘伯。”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角落那个佝偻的身影耳中。 刘老实浑身一颤,浑浊的眼中满是茫然和惊惶,下意识地想跪下。 “不必。”陈九几步走到他面前,阻止了他的动作。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硬邦邦的、昨晚刘老实偷偷塞给他的窝窝头,塞回老人粗糙的手里。“这个,您留着,多谢这些时日的照拂。” 刘老实捧着那冰冷的窝窝头,嘴唇哆嗦着,看着陈九那双沉静却仿佛蕴藏着风暴的眼睛,最终只是喃喃道:“娃子……你……你要当心啊……” 陈九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污秽、压抑、却也让他初步磨砺了剑心的泥潭,转身,迈步向院外走去。 靛青的布衣依旧破旧,步履却沉稳如山,每一步踏出,都带着一种与昨日截然不同的决绝气度。 他不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践踏的杂役,而是手握青云令牌、即将踏入江南那更大风暴中心的“天工院行走”。 就在这时,杂役院门口再次出现一道身影。 正是引发登云梯异象、万众瞩目的新晋天才——铁寒! 他似乎是被方才那惊天动地的剑意和灵力碰撞吸引而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面容木讷,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初生的朝阳,带着一股斩破一切的纯粹锋芒。 他的目光先是扫过一片狼藉的院落和地上哀嚎的众人,最后,牢牢地锁定在陈九身上。 当他的目光触及陈九的刹那,他体内那极品金灵根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不受控制地爆发出璀璨的金光!一股霸道绝伦、无坚不摧的锋锐剑意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陈九神魂深处那枚沉寂的剑心,也仿佛遇到了宿命的对手,猛地一跳!一股清冽、凝练、带着不屈与涤荡之意的微弱剑气,不受控制地透体而出,虽远不如铁寒的金光耀眼,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性和韧性,针锋相对! 嗡——!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惊世骇俗的剑意,在杂役院这污浊之地,轰然碰撞! 无形的气浪再次席卷,空气中仿佛有万千无形的剑锋在嘶鸣、在交锋! 铁寒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芒,木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强烈的兴趣和一丝……见猎心喜的战意! “你……很强。”铁寒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着纯粹的认可和挑战的意味。 陈九缓缓抬起头,迎着铁寒那如同骄阳般刺目的目光,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惧色,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和同样燃烧的战意。 他体内的剑心在震颤,在渴望!渴望与这同样纯粹、同样强大的剑道天才交锋! 江南的棋局未开,青云的风暴,却已因他这小小的杂役,提前掀起了惊涛骇浪! 天工院,将是他新的战场,而眼前这位金光万丈的天才,或许……将是他在仙门中第一个真正的对手! 第161章 待罪之身 暗度陈仓 杂役院的喧嚣与血腥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抹去,陈九攥着那枚温润冰冷的“天工行走”青玉令牌,踏上了通往青云仙山更高处的石径。 身后,是王有财绝望的哀嚎、执法弟子怨毒的目光以及一众杂役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眼神。 身前,云雾缭绕,琼楼玉宇的轮廓在灵雾中若隐若现,仙鹤清唳,一派仙家气象。 然而陈九心中并无半分踏入仙门的喜悦。 这枚令牌,是阿素的手笔,是庇护,亦是枷锁,它将自己从污秽泥潭中捞出,却也直接丢进了青云宗更复杂、更微妙的权力漩涡边缘。 天工院,位于青云仙山主体之外,一处相对独立、灵气远逊于内门诸峰的山坳。 院落规模不小,青石垒砌,飞檐斗拱,虽比不上内门仙宫的恢弘,却也透着几分凡俗富贵的气派,只是细看之下,建筑稍显陈旧,往来弟子仆役神色间也少了仙门出尘,多了几分凡尘的烟火气与精明。 陈九手持令牌,畅通无阻地踏入天工院正门,一股混合着墨香、陈年账册、灵材药草以及淡淡铜锈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新来的?”一个穿着靛蓝绸缎长衫、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外露的中年管事迎了上来,目光在陈九那身依旧破旧的靛青布衣上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轻慢。 但当他的视线落到陈九手中的“天工行走”令牌时,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瞬间堆起职业化的笑容。 “哎呀!原来是新上任的陈行走!失敬失敬!”中年管事连忙拱手,语气热络了不少, “在下姓钱,是这天工院的账房管事之一,钱有德,陈行走一路辛苦,快请随我来!” 钱有德引着陈九穿过几重院落,这里更像一个大型的世俗衙门与仓库的结合体。 有弟子伏案疾书,算盘珠响成一片;有仆役推着堆满各色矿石、灵草的车子往来;有库房大门敞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锦缎、瓷器、甚至成箱的金银;也有僻静的偏厅,隐隐传出讨价还价的低语。 陈九沉默地观察着,这里的气息,与杂役院的污秽绝望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了算计、倾轧和一种被边缘化的暮气。 弟子仆役们看向他这个空降行走的眼神,有好奇,有漠然,也有隐藏的嫉妒和不屑。 最终,钱有德将陈九带到一处相对僻静、但陈设还算雅致的偏院。 “陈行走,这便是您在天工院的居所了。” 钱有德推开院门,里面是几间厢房,一个小院,院中有一株老梅,此刻枝头已挂上些微绿意。 “院中已安排了一名杂役听候差遣,您的职责嘛……” 钱有德搓着手,笑容带着几分市侩, “按规矩,天工院行走需熟悉院内各项庶务,协理凡俗供奉接收、宗门废料处置、以及与山下门阀代理人的交接。不过您是新上任,又是……咳,戴罪立功,按李慕白师兄的吩咐,您主要负责清点归档近十年积压的江南漕运及盐税相关账册卷宗。” 他指了指偏院角落一间门窗紧闭、布满灰尘的厢房:“喏,东西都在那屋里了,堆了有些年头,灰大,您多担待,清点完毕,造册归档即可。若有疑问,可随时找我。” “清点归档积压账册?”陈九眉头微挑。这差事听起来枯燥繁琐,毫无油水,是典型的冷板凳。 看来即便是阿素的手笔,也只能给他一个行走的身份,而无法立刻让他接触到天工院的核心事务,这戴罪立功的身份,更是天然的压制。 “正是正是。”钱有德连连点头, “这也是让陈行走您熟悉江南事务嘛!等您理清了头绪,日后协理起来也更顺手不是?”他话里话外,透着这就是个过场,别想太多的意思。 陈九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有劳钱管事。” “那您先歇着,有事尽管吩咐院里的杂役。” 钱有德见陈九没有异议,心中暗松一口气,交代几句便告辞离去,脚步轻快,显然没把这个新来的戴罪行走放在眼里。 陈九推开那间存放账册的厢房门。 一股浓重的灰尘和纸张霉变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巨大的木架上、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卷宗、账簿、信札。 纸张泛黄,墨迹晕染,蛛网遍布,如同埋葬着一段段被遗忘的江南往事,堆积如一座座沉默的坟冢。 这正是他需要的跳板!雀夫人所言,破局点在盐政,突破口是盐运使高文渊!这些积压的、可能无人问津的旧账,恰恰是了解江南盐政、漕运盘根错节关系网的最佳窗口!是寻找高文渊乃至顾氏破绽的宝藏!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阿素这看似刁难的安排,实则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接触核心机密的机会,同时又不引人注目。 接下来的日子,陈九的生活变得规律而沉寂, 白天,他化身最勤勉的账房先生, 他遣走了院中那名眼神闪烁、明显带着监视意味的杂役,独自一人埋首于那座灰尘弥漫的纸山之中, 没有使用任何除尘的符箓或法术,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凡俗书吏,挽起袖子,用最原始的方式清理灰尘,整理散乱的卷宗。 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一行行或工整或潦草的字迹,一个个或庞大或琐碎的数字。 “景宏十五年,金陵府漕粮损耗异常,超常例三成,疑与漕帮浪里蛟赵七有关……” “景宏十七年,两淮盐运使司上报盐引损毁,数额巨大,批注:疑为虚报……” “姑苏顾氏名下通海商行,连续三年以损耗名义,截留官盐近万引……” “盐运使高文渊之妾弟,于临安购置豪宅三处,耗资巨万,与其俸禄收入严重不符……” 尘封的秘密在指尖流淌。陈九的大脑如同精密的算盘,飞速运转,将散乱的信息归类、串联、对比。 他不仅仅是在清点归档,更是在构建一张无形的网,江南盐政、漕运、门阀、乃至部分官员之间盘根错节、相互勾连的利益网络! 雀夫人提供的碎片信息,在这庞大的纸山中得到了印证和补充。 顾氏掌控盐引的脉络,陆家地下钱庄洗钱的蛛丝马迹,张家与漕帮勾结的证据,以及那个关键人物——盐运使高文渊首鼠两端、贪得无厌的诸多实证,都在这尘灰之下渐渐清晰。 每一份可疑的账目,每一个异常的损耗数字,都如同黑暗中的磷火,被他敏锐地捕捉、记录。 他不动声色,将这些关键信息用只有自己能懂的符号和关联图,记录在一本看似普通的空白册页上。 第162章 契机已到 代表青云 夜晚,则是属于剑道的时间。 偏院虽僻静,但毕竟在天工院内,陈九不敢再像在杂役院后山那般肆无忌惮地引动剑气。 他盘膝坐在老梅树下,闭目凝神。 识海中,《青云剑诀》的烙印如同星辰闪耀。 白日里在账册间磨砺的冷静、专注、抽丝剥茧的意志力,此刻完美地融入了细雨连绵式的感悟之中。 心剑通明,不滞不沾, 白日里接触的污秽、算计、贪婪,不再是他心中的戾气之源,反而如同被细雨冲刷的尘埃,让他的剑心更加澄澈。 他不再刻意强求剑气如雨,而是引导其如同无形的雾霭,在体内经脉中无声流淌,渗透、滋养、淬炼。 指尖偶尔微动,一缕凝练到极致、带着绵绵渗透之意的无形剑气悄然溢出,无声无息地刺入院中一块不起眼的青石。 石面不见裂痕,但内部结构已被极其细微的剑气渗透、改变,只需轻轻一触,便会化作齑粉。 他在沉淀,在积蓄。琉璃色的剑气愈发凝练内敛,细雨连绵的意境也愈发圆融自然。他隐隐感觉到,距离那式更加强大的“惊雷乍现”,只差一个契机。 期间,并非全无波澜。 天工院内等级森严,利益纠葛,他这空降且戴罪的行走,自然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有管事故意将一些难缠的、与江南无关的烂账丢给他学习;有负责废料处置的弟子试图克扣本应属于他院落的份例灵石和物资;甚至有一次,一名与王有财沾亲带故的执事,借着酒意,在院外指桑骂槐,言语间极尽侮辱。 面对这些,陈九的反应平静得近乎冷漠。 对于刁难的烂账,他照单全收,一丝不苟地清点归档,甚至从中又梳理出几条可能关联江南的线索,不动声色地记下。 对于克扣的物资,他直接拿着天工行走的令牌找到负责内务的长老,平静地陈述事实,要求按规补齐,令牌代表的宗门威严,让那长老不得不斥责了克扣的弟子。 对于那醉酒执事的辱骂,陈九只是隔着院墙,淡淡地回了一句: “阁下醉了,慎言。”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同时,一缕凝练如针、带着细雨般绵密穿透力的无形剑意,悄无声息地刺入那执事脚下的青石板。 噗! 一声轻响,执事脚边一块坚硬的石板瞬间化为细密的粉末,无声塌陷! 那执事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辱骂声戛然而止,酒意瞬间化作冷汗,惊恐地看着陈九紧闭的院门,连滚带爬地跑了,从此再不敢靠近。 陈九的不好惹,以一种低调却极具震慑力的方式,在天工院底层悄然传开。 人们渐渐明白,这个沉默寡言的新行走,虽然顶着戴罪之名,却绝非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像一块深埋地底的寒铁,冷硬、沉默,却蕴藏着令人心悸的锋芒。 时间在账册的翻动声和无声的剑气流转中悄然流逝。 这一日,钱有德再次来到陈九的偏院,脸上带着比上次更热络、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 “陈行走!恭喜恭喜啊!”钱有德未语先笑, “您可真是深藏不露!这才多久,就把那堆陈年烂账理得清清楚楚,造册归档一丝不苟!连主事的赵长老看了都夸您做事认真,是个人才!” 陈九放下手中一卷关于姑苏历年桑丝产量与赋税的卷宗,平静地看着他:“钱管事过奖,分内之事。” “哎,您太谦虚了!”钱有德凑近一步,压低声音, “这不,您戴罪立功的考察期,算是圆满通过了!赵长老发话了,您这行走的身份,算是彻底坐实了!” 他搓着手,笑容满面:“而且啊,好事还在后头!江南那边,最近水患闹得更凶了,流民遍地,饿殍遍野,朝廷焦头烂额,连带着给咱们宗门的供奉都拖延了不少,几个负责江南事务的行走都叫苦不迭,不是称病就是找借口推脱,没人愿意去收拾那烂摊子。” 钱有德看着陈九,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赵长老的意思呢,您既然熟悉江南账务,又顶着天工行走的名头,正好是个历练的机会!他老人家发话了,让您即日启程,代表天工院,不,是代表咱们青云宗,去江南协理水患漕运事!督促地方,尽快恢复供奉,顺便……嘿嘿,也看看能不能为宗门寻摸些急需的凡俗物资。” 他将协理水患漕运事几个字咬得很重,这正是陈九令牌背面刻着的职责! “这是您的正式文书和路引。” 钱有德将一封印着天工院朱印的信函和一个锦囊递给陈九, “锦囊里是盘缠和几枚应急的清心符、避瘴符,赵长老还特意交代了,您此去江南,代表的是青云宗的颜面,行事须得……嗯,稳妥持重,莫要堕了宗门威名。” 陈九接过文书和锦囊,入手微沉。 协理水患漕运事……终于来了! 这看似临危受命的苦差,实则是他等待已久的契机!名正言顺,手持青云令牌,踏入江南那龙潭虎穴! 钱有德见他沉默,以为他畏惧江南的凶险,又堆起笑容宽慰道: “陈行走也不必太过忧心,您是代表仙门下去的,江南那些土皇帝再横,也不敢不给咱们青云宗面子!顾家、陆家、张家,见了您的令牌,那都得客客气气!只要您把握好分寸,这趟差事办好了,回来必定前途无量啊!” 陈九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初担重任的凝重:“多谢钱管事提点,陈某定当尽力而为,不负赵长老和宗门所托。” “好好好!那就预祝陈行走旗开得胜!” 钱有德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脚步轻快,仿佛卸下了一个烫手山芋。 院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陈九独自站在老梅树下,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枚天工行走的青玉令牌,指尖缓缓拂过协理江南水患漕运事那几个小字。 眼中平静无波,唯有深处,燃起两簇冰冷的火焰。 江南,门阀如虎,吏治如疽,江湖如狼,神仙如天……还有那隐藏在历史尘埃下的永兴遗物,亡国余孽的漩涡,景帝的放逐与算计…… 以及,他涤荡万里浊的宏愿! 风,起了。 他缓缓转身,走向那间堆满账册的厢,是时候带走他精心梳理的成果了。 高文渊……顾氏……你们的破绽,我已握在手中。 翌日清晨,天工院侧门, 陈九换上了一身天工院行走制式的靛青色云纹锦袍,虽非华服,却也整洁利落,衬得他身形挺拔,眉宇间那股因剑道精进而愈发内敛的锐气隐隐透出,与初入青云时的落魄书生判若两人。 他依旧没有携带任何仆从,只背着一个半旧的青布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便是那本记录了无数江南秘辛的册页和几块干粮。 没有隆重的送行,只有钱有德象征性地在门口客套了几句,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陈九对着天工院那略显陈旧的门楣,微微拱手,算是告别。 然后,他转身,目光投向南方, 山风凛冽,吹动他的衣袍, 眼中,平静的深潭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江南, 门阀如虎,正借水患盘剥, 吏治如疽,在灾情中溃烂, 江湖如狼,于浊浪中窥伺, 神仙如天,冷眼旁观劫数, 还有那沉眠的永兴遗物,亡国的余烬,景帝的棋局…… 以及,他“涤荡万里浊”的剑锋所指! 天工院的短暂蛰伏与磨砺,已然结束, 风,自南方来,带着水汽与血腥。 一人,一剑心,一令牌,一册页, 他迈开脚步,沿着下山的石阶,一步一步,沉稳而坚定地,走向那烟雨凄迷、杀机四伏、却也蕴藏着无限可能的江南大地。 第163章 阿素随行 踏入江南 青云仙山的云雾在身后渐渐淡去,山脚的草木气息混杂着泥土的湿润扑面而来。 陈九沿着最后一段青石阶下行,靛青色的云纹锦袍在山风中微扬,步履沉稳。 他并未回头再看那仙家气象,天工院的短暂蛰伏已结束,令牌在怀,秘册贴身,剑心沉凝,他的目光只锁定南方那片烟雨凄迷的浊世。 然而,当他踏上山脚那条通往官道的土路时,脚步却微微一顿。 前方不远处,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槐树下,一道素白如雪的身影静立。 依旧是那袭不染尘埃的流云广袖长裙,脸上覆着轻纱,只露出一双蕴藏星海的眼眸。 山风拂过,衣袂飘飘,仿佛她并非凡尘中人,而是从画中走出的谪仙,在此处已等候了千年。 阿素。 陈九心中并无太多意外,那一日杂役院的天工行走令牌,已昭示了她的关注,只是他未料到,她会直接等在这里。 他停下脚步,隔着数丈距离,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没有行礼,没有寒暄,只有一种无声的审视与询问。 阿素的目光在陈九身上流转,从他崭新的靛青锦袍,到他沉凝内敛的气度,最后落在他腰间那枚天工行走的青玉令牌上,面纱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玩味的低笑。 “靛青行走?倒是比那身破布顺眼些。” 阿素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随意, “看来天工院的冷板凳,没磨掉你这把剑的锋锐,反而淬得更亮了。” 陈九没有接话,只是问道:“阿素姑娘在此,是专程等我?” “不然呢?”阿素向前走了几步,距离拉近,她身上那股清冽如雪后松针的气息更加清晰, “看你孤零零下山,怪可怜的,江南那潭浑水,深得很,你这把刚磨出点样子的剑,就这么一头扎进去,我怕你……” 她顿了顿,星眸中闪过一丝促狭,“……死得太快,我还没看够。” 陈九眉头微蹙,阿素的实力深不可测,身份更是谜团。 她几次出手相助,看似随意指点,却又总在关键时刻出现。 她对自己的兴趣,远超过一个普通修士对一个有趣凡俗的关注。这同行,是保护?是监视?还是另有所图? “姑娘好意,陈某心领。” 陈九声音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然江南之行,凶险莫测,陈某戴罪之身,不敢连累姑娘,且此去乃奉宗门之命协理俗务,带着姑娘,恐有不便。” “不便?”阿素轻笑出声,那笑声如同冰泉击玉,清冽悦耳, “有什么不便?你办你的差,我看我的热闹,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督促供奉、协理漕运的,至于身份嘛……” 她素手一翻,掌中多了一枚小巧的玉牌,非金非木,温润内敛,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标识,只刻着一道极其简约、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云纹。 “喏,就说我是你在青云宗新收的侍妾,或是随行记室,随你编,反正这牌子,江南那些土皇帝看了,自然会懂规矩,不敢多问。” 她将玉牌随意抛给陈九,仿佛丢来一颗糖果。 陈九下意识接住玉牌,入手温润,一股极其精纯平和的灵力波动隐隐传来。 他虽不识此牌来历,但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某种超然威慑力,这绝非普通信物。 “侍妾?”陈九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这身份编得……着实离谱,但看着阿素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促狭和笃定,他心知拒绝无用,也毫无意义,以她的手段,若真想跟着,自己根本甩不掉。 他将玉牌收好,不再纠结身份问题,直指核心:“姑娘为何执意同行?陈某身上,究竟有何物值得姑娘如此费心?” 阿素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她面纱下那双星眸中流转的微光,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陈九的皮囊,直视他神魂深处那枚沉凝的剑心。 “我说过,你这把剑,很特别。” 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探究的认真, “凡俗之躯,窃仙门之剑,心藏涤荡浊世之宏愿,于绝境中砥砺锋芒……这样的剑,万载难逢,我想看看,它在真正的泥潭里,是会被污浊锈蚀折断,还是能……劈开那万里阴霾,涤荡出一线朗朗青天。” 她顿了顿,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轻松:“当然,顺便也看看热闹。江南这盘棋,沉寂太久了,你的出现,文若那老东西用命点燃的火星,还有……某些藏在深水里的东西,都开始动了,这可比在山上听那些老古董论道有趣多了。” 文若!她果然知道!甚至可能知道得更多!陈九心中凛然,阿素的身份,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况且,”阿素忽然凑近一步,清冷的气息拂过陈九耳畔,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你这人,也挺有意思,一本正经地算计,苦大仇深地磨剑,偶尔露出的爪牙又狠又辣……带着你,路上不会闷。” 陈九:“……” 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跟上这位神秘女子跳跃的思维。 “走,陈行走。” 阿素已翩然转身,素白的裙裾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率先踏上了通往南方的官道, “再耽搁,江南的鱼米之乡,真要变成泽国鬼蜮了,你那些督促供奉的差事,还办不办了?” 陈九看着前方那道仿佛不沾人间烟火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疑虑和一丝莫名的……荒谬感。 他不再多言,迈步跟上。 一人靛青锦袍,沉稳内敛,背负着沉重的使命与隐秘的册页。 一人素白如雪,飘然出尘,仿佛踏青游历,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目光。 这奇异的组合,一前一后,踏上了通往江南的漫漫长路。 第164章 初入凡尘 驿站见闻 官道蜿蜒,尘土飞扬,离了青云地界,仙灵之气渐稀,凡尘的烟火与苦难气息扑面而来。 起初数日,阿素果然如她所言,只是跟着看热闹。 她似乎对凡俗的一切都带着新奇感,路边的野花,她会驻足片刻,指尖轻拂花瓣; 遇到挑担叫卖的货郎,她会饶有兴致地看看那些粗陋的泥人、竹编; 甚至看到田里劳作的农夫,她也会若有所思地看上一会儿。 她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走在陈九身侧或稍前几步,如同一个真正的、沉默而美丽的侍妾。 只有那双偶尔扫过陈九的星眸,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 陈九则保持着沉默和警惕,他一边赶路,一边在心中反复推演江南的局势,梳理册页上的关键信息。 高文渊、顾氏、漕帮、陆家钱庄……一个个名字在他脑海中盘旋。 体内的剑气在赶路中自然流转,细雨连绵的意境融入步伐,让他步履轻捷,耐力远超常人。 他也在默默体悟着与阿素同行带来的无形压力——一种时刻被洞穿、却又能激发剑心更加凝练的奇异感觉。 数日后,他们抵达了进入江南地界前的最后一个大驿站——望江驿。 驿站规模不小,但此刻却人满为患,喧嚣中透着压抑的恐慌。 官道上挤满了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灾民,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尘土和淡淡的腐臭气息。 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不绝于耳。 “官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孩子快不行了……” “滚开!哪来的流民!冲撞了贵人你们担待得起吗?” “堤……堤坝要垮了!上游的柳林镇……全淹了!水鬼!有水鬼索命啊!” 驿站门口,几名穿着皂隶服的驿卒横眉立目,手持水火棍,粗暴地驱赶着试图靠近的流民。 驿站内,隐约可见穿着绸缎的商贾和带着仆役的官员身影,与外面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 陈九眉头紧锁,水患的严重程度,远超邸报所述! 阿素也停下了脚步,面纱后的目光扫过那些麻木绝望的面孔和驿站内推杯换盏的身影,清冷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但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冷了几分。 “看来,你这协理水患的差事,任重道远啊。”阿素的声音淡淡响起,听不出喜怒。 两人走向驿站大门,驿卒见陈九衣着体面,气度沉稳,身后跟着一位气质出尘、戴着面纱的女子,倒也不敢过分怠慢,只是警惕地盯着他们。 “可有路引?”为首的驿卒板着脸问。 陈九没说话,直接亮出了天工行走的青玉令牌和加盖了官府大印的路引。 “天工……行走?”驿卒显然没听过这头衔,但令牌质地不凡,上面的云纹和“天工”二字透着威严,路引更是货真价实。 他脸色稍缓,但还是带着公事公办的语气:“驿站已满,只有通铺还有位置,二位……” “一间上房。” 阿素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同时,她纤指一弹,一小锭约莫五两的雪花银精准地落入驿卒怀中。 驿卒捏着银子,入手沉甸,脸上瞬间堆起笑容:“哎哟!有!有上房!刚空出来一间!二位贵人快请进!” 银子开路,加上令牌的威慑,态度顿时天壤之别。 驿卒殷勤地引着二人穿过嘈杂混乱的前院,走向后面相对安静些的客房区。 沿途,陈九看到角落里蜷缩着几个瑟瑟发抖、衣不蔽体的孩童,一个妇人抱着气息微弱的婴儿低声啜泣,几个面黄肌瘦的汉子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陈行走!”一个带着惊喜和谄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只见一个穿着绸缎长衫、脑满肠肥的中年商人,带着两个随从快步迎了上来,对着陈九连连拱手:“真是巧遇!在下临安万通商行的管事,姓孙!前些日子在天工院入库一批皮货时,远远瞻仰过行走您的风采!没想到能在此地遇见!” 这孙管事显然是个消息灵通、善于钻营的角色,竟认出了陈九的身份。 陈九脚步未停,只是微微颔首:“孙管事。” 孙管事见陈九反应平淡,也不气馁,目光扫过陈九身边的阿素,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随即堆起更谄媚的笑容:“陈行走这是要下江南?哎呀,这路途辛苦!驿站简陋,委屈贵人了!不知行走落脚何处?若是不嫌弃,在下包下了东跨院最好的两间上房,愿让出一间给行走和这位……夫人歇息!” 他显然将阿素当成了陈九的侍妾。 “不必,”陈九声音平淡,拒绝得干脆。 孙管事碰了个软钉子,脸上笑容一僵,随即又热络道:“行走高风亮节,体恤我等!不过眼下江南水患,流民遍地,路上怕是不太平!特别是前面黑水涧一带,听说最近闹盐枭,凶得很!专劫官商!行走您身份尊贵,可得多加小心啊!” 盐枭?黑水涧? 陈九心中一动,他记得册页上记载,顾氏私盐的一条重要陆路通道,似乎就经过黑水涧附近! 这盐枭,是真正的亡命之徒,还是某些势力披着的外衣? “多谢提醒。” 陈九语气依旧平淡,但目光在孙管事脸上停留了一瞬。 孙管事被他那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干笑两声:“应该的!应该的!那……那不打扰行走休息了!”连忙带着随从退开。 驿卒将二人引至一间还算干净的上房,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但比起外面的混乱已是天堂。 “盐枭?黑水涧?”阿素进了房间,随手摘下轻纱,露出那张清丽绝伦的容颜,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喧嚣混乱的驿站前院,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看来,你的协理之路,还没到江南,就有小麻烦主动找上门了。” 陈九没有看窗外,他走到桌边,解开包袱,取出那本秘册,翻到记录顾氏私盐路线和黑水涧地形的部分。 指尖划过冰冷的纸页,眼神锐利如刀。 “麻烦?”他抬起头,看向阿素映在窗边的侧影,嘴角同样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或许,是送上门的第一块磨刀石。” 窗外,灾民的哀嚎与驿站内的喧嚣混杂, 窗内,靛青行走与神秘女子相对而立。 第165章 黑水涧前 盐枭之礼 简单的休整一夜,陈九与阿素一前一后,继续南下。 官道渐渐变得泥泞不堪,车辙深陷,显然不久前刚有大量车马经过,留下的痕迹新鲜而杂乱。 路旁的景象也愈发凄惨:被洪水浸泡后倒伏的庄稼,水洼中漂浮的死禽,以及越来越多面黄肌瘦、拖家带口向南蹒跚的灾民。 他们的眼神大多麻木,只有看到陈九与阿素相对整洁的衣着时,才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带着乞求的光芒。 阿素依旧步履轻盈,素白的裙裾在泥泞的官道上竟纤尘不染,仿佛行走在另一个空间。 她偶尔会停下脚步,望着那些在泥水中挣扎的身影,面纱下的神情看不真切,唯有一双星眸平静无波,如同在观察一群迁徙的蝼蚁。 “劫数。”她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没头没尾。 陈九脚步未停,目光扫过一个倒在路边、气息奄奄的老者,一个妇人正徒劳地试图将最后一点浑浊的泥水喂进他嘴里。 他握紧了袖中的拳头,指尖剑气微不可察地流转了一下。 “是门阀勋贵之贪,是河道官吏之惰,是朝廷赈济之迟。” 陈九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 “非天灾,乃人祸。” 阿素侧头看了他一眼,星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天道运行,自有其理,人祸亦是劫数一环,你心中这团火,烧得太旺了。” “火若不旺,如何焚尽这万里污浊?”陈九反问,语气斩钉截铁。 阿素不再言语,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两人之间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张力,一个如冰,一个似火,在这满目疮痍的南行路上,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同行。 晌午时分,官道转入一片地势渐高的丘陵地带。 两侧山势陡峭,林木愈发茂密阴森,此地名为“黑水涧”,并非真有黑水,而是因涧深林密,终年难见阳光而得名。 孙管事口中的“盐枭”,便活跃于此。 陈九的神念始终保持着警惕,细雨连绵的剑意融入感知,让他对周遭环境的细微变化异常敏锐。 阿素则显得漫不经心,甚至抬手拂开了挡在面前的一根垂下的藤蔓,姿态优雅。 就在官道一个急弯,绕过一面巨大山岩的瞬间—— 呼!呼!呼!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两侧密林中暴射而出! 并非箭矢,而是带着倒钩、淬着幽蓝光泽的沉重渔网!目标明确,直取陈九与阿素! 与此同时,十几条矫健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树冠、岩石后跃出,手中钢刀寒光闪烁,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凶悍的杀意,无声无息地合围上来! 时机、角度、配合都堪称精妙!显然是一群经验丰富、惯于伏杀的亡命之徒! “留下财物和女人!饶你们不死!” 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汉子,手持一柄厚背鬼头刀,堵在正前方,声如洪钟,眼中闪烁着残忍和贪婪,目光肆无忌惮地在阿素身上扫过。 陈九眼神瞬间冰寒! 面对兜头罩下的淬毒渔网,他身形不退反进!体内那道凝练的琉璃色剑气如同蛰伏的蛟龙猛然苏醒! “清风拂柳!” 心中默念,身法如鬼魅般展开! 他并非硬撼,而是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柳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柔韧,贴着数张渔网的边缘险之又险地滑过!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卸力化劲的玄妙意境!那看似避无可避的渔网,竟被他毫发无损地避开了大半! 同时,他并指如剑,对着左侧一张即将罩住阿素的渔网边缘,轻轻一点! 嗤! 一道凝练如丝、淡青中带着血色锋芒的剑气无声射出,精准无比地点在渔网受力最薄弱的一个节点! 嗡! 那张由坚韧牛筋混合钢丝绞成的渔网,竟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割,瞬间崩开一个大口子!毒钩四散飞溅! 阿素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未曾动一下,仿佛那致命的渔网只是拂面清风。 她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陈九那精妙的身法和指尖吞吐的剑气,面纱下似乎还发出一声极轻的“咦?”,带着一丝新奇。 “点子扎手!并肩子上!做了他!” 刀疤脸大汉见陈九轻易破开渔网,眼中凶光更盛,厉喝一声,率先抡起沉重的鬼头刀,带着呼啸的恶风,势大力沉地朝着陈九当头劈下!刀风凌厉,显然有外家横练功夫在身! 其他盐枭也嗷嗷叫着扑了上来,刀光闪烁,封死了陈九所有退路!他们配合默契,显然要乱刀分尸! 陈九眼中寒芒暴涨!心中压抑的怒火与杀意,被这群视人命如草芥、劫掠灾民、觊觎阿素的恶徒彻底点燃!细雨连绵的绵柔意境瞬间被狂暴的雷霆取代! “惊雷乍现!” 识海中,《青云剑诀》那道蕴含着刚猛爆裂、一往无前意境的剑痕骤然亮起! 他不再闪避,面对当头劈下的鬼头刀,竟迎着刀锋,一步踏出! 嗡——! 一股狂暴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剑意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周身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挤压、扭曲!他并指如剑,不再是之前的绵密穿透,而是化作一道撕裂一切的煌煌雷霆! 指尖!一道寸许长短、却凝练到极致、呈现出刺目琉璃金色、边缘缠绕着丝丝狂暴电弧的剑气,如同从九霄引落的雷霆之矛,带着刺耳的噼啪爆鸣,后发先至,狠狠刺向刀疤脸大汉的鬼头刀! 没有技巧!只有最纯粹的力量与速度的爆发! 铿——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铁爆鸣炸响! 那柄厚实沉重的精钢鬼头刀,在琉璃金雷剑气面前,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被洞穿!紧接着,剑气余势未消,带着狂暴的雷霆之力,狠狠贯入刀疤脸大汉持刀的右臂! 噗嗤!轰! 血光迸现!大汉的右臂连同半边肩膀,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炸成一团模糊的血肉碎骨!狂暴的雷霆剑气透体而入,将他魁梧的身躯狠狠掼飞出去,撞在后面的山岩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眼见是不活了! 一击!毙杀首领! 这血腥狂暴的一幕,让所有扑上来的盐枭动作齐齐一僵! 眼中的凶悍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那是什么力量?指头一点,老大连人带刀就炸了? 陈九却毫不停留! “惊雷乍现”的意境一旦引动,便如同真正的雷霆,迅猛爆裂,连绵不绝! 他身形如电,在盐枭们惊骇失神的瞬间,突入人群! 指尖琉璃金雷剑气每一次吞吐,都伴随着刺耳的雷霆爆鸣和血肉撕裂的闷响! 噗!一名盐枭的钢刀连同握刀的手腕齐根而断! 轰!另一名盐枭的胸膛被剑气贯穿,炸开一个焦黑的窟窿! 嗤嗤嗤!数道凝练的雷光剑气如同跳跃的电蛇,瞬间洞穿数名盐枭的眉心、咽喉! 快!准!狠!如同虎入羊群!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直接的杀戮!每一击都蕴含着“惊雷乍现”的爆裂剑意,追求极致的破坏力! 盐枭们所谓的配合、凶悍,在这绝对的力量和速度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雷霆爆鸣声瞬间响彻黑水涧! 仅仅几个呼吸! 官道上,除了陈九和阿素站立的身影,再没有一个站着的盐枭! 第166章 焚庙留痕 敲山震虎 黑水涧的血腥气尚未散尽,陈九与阿素的身影已疾行在通往野狐林的山道上。 阿素步履依旧飘然,素白的裙裾在昏暗林间如同流动的月光。 她瞥了一眼身旁沉默赶路的陈九,后者靛青锦袍上沾染的几点暗红血渍,在晦暗光线下格外刺目。 指尖那缕因“惊雷乍现”而残留的、带着狂暴余韵的剑气,虽已内敛,却如同未冷透的烙铁,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锋锐。 “杀气未散,戾气未平。” 阿素清冷的声音在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 “惊雷之意,非为屠戮,乃破邪涤荡之威,你这剑心引动的雷霆,若被戾气所染,易入歧途,反噬己身。” 陈九脚步未停,目光穿透前方重重树影,锐利如鹰隐锁定了猎物方位。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此等依附权贵、劫掠灾民、视人命如草芥的恶犬,雷霆手段便是涤荡!若戾气是焚尽污浊的薪柴,我担得起。” 阿素不再言语,星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复杂。 她深知陈九心中那团火,烧的是不公,焚的是麻木,却也极易引火烧身。 这柄剑,锋芒已露,却也更需磨砺其心性。 不多时,一处掩藏在山坳深处、被藤蔓半掩的破败山神庙出现在眼前。 庙宇倾颓,墙垣斑驳,几缕炊烟从残破的后殿袅袅升起,与周遭的荒凉格格不入。 陈九示意阿素稍待,身形如狸猫般无声滑入庙侧的阴影。 细雨剑意融入感知,庙内情形如同水纹般在他脑海中清晰映现——约莫七八个汉子,正围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着半只烤得焦黑的野物。 酒气、汗臭和粗鄙的调笑声混杂。角落堆放着几口沉重的木箱,箱口半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官盐! 盐枭巢穴,确凿无疑。 他悄然退回阿素身边,低语:“七人,皆在正殿,箱中有官盐。” “哦?”阿素面纱微动,似乎有些意外于陈九探查的精准, “看来那位高盐使的手,伸得比想象中还长,你待如何?再来一场惊雷涤荡?” 陈九眼中寒光一闪:“擒首脑,留活口,取实证!” 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骤然发力!不再刻意隐藏行迹,靛青身影带着一股决绝的杀伐之气,直扑山神庙正门! “什么人?!”庙内顿时炸开了锅!盐枭们惊觉,纷纷抄起手边的刀枪棍棒。 然而,陈九的速度太快!破庙木门在他裹挟着细雨剑意的肩撞下,轰然碎裂! 木屑纷飞中,他如同猛虎下山,直扑篝火旁一个看似头目、反应最快的疤脸汉子! “细雨连绵!” 这一次,陈九指尖剑气并未外放惊雷,而是引动了细雨剑意的另一面——渗透与迟滞! 嗤嗤嗤! 数道凝练如丝、肉眼难辨的淡青色剑气,如同牛毛细雨,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精准地刺向那疤脸汉子及旁边几个凶悍盐枭的周身关节要穴! “呃啊!” “我的腿!” “手麻了!” 惨叫声瞬间响起!被剑气侵入穴位的盐枭们只觉一股阴寒绵密的力道瞬间麻痹了肢体,动作骤然迟滞僵硬,如同陷入无形的泥沼,手中兵器纷纷脱手! 疤脸汉子修为稍高,怒吼着强行催动气血抵抗,挥刀欲砍。陈九却已欺身近前! “清风拂柳!” 身法如鬼魅,贴着刀锋滑过,陈九并指如剑,不再是杀伐的惊雷,而是凝聚了全身劲力与一丝细雨剑意的点穴手! 噗!噗!噗! 指尖精准无比地点在疤脸汉子胸前数处大穴!那汉子只觉一股绵长阴柔的力道透体而入,瞬间封死了气血流转,眼前一黑,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动弹不得。 兔起鹘落之间,七名盐枭,一擒六瘫!快得让剩余的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陈九看也不看地上呻吟的杂鱼,目光锐利地扫过角落的盐箱。 他走过去,打开箱盖,抓起一把雪白的盐粒,指尖捻动,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和浓重的咸腥气。 官盐!而且是上等的淮盐! 他走到被点倒的疤脸汉子面前,一脚踩在其胸口,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对方呼吸困难,感受到死亡的恐惧。 “王魁在哪?”陈九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如同审问死囚的判官。 疤脸汉子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惊恐,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又诡异的身手! 那无形的剑气,那鬼魅般的速度,还有此刻踩在胸口的这只脚,都让他肝胆俱裂。 “王……王管事……他……他昨日就回姑苏城了……向……向高爷……复命……”汉子艰难地喘息道。 “复什么命?”陈九脚下力道微增。 “啊!是……是截获的一批……从扬州运来的私账!据说……据说跟盐运使司衙门的亏空有关……王管事说……是……是扳倒高爷对头的关键……”疤脸汉子为了活命,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私账?亏空?扳倒对头? 陈九心中冷笑,高文渊这条毒蛇,果然在玩火! 不仅贪墨,还截留可能威胁自己的证据,甚至豢养私兵劫掠商旅、刺探消息! 这野狐林据点,既是销赃窝点,也是情报中转站! “据点里,还有何物?与顾家往来的凭证可有?”陈九追问。 “有……有!在……在后殿神龛下面的暗格里……有王管事记的流水账……还有……还有顾家通海商行送来的几次损耗凭条……”疤脸汉子指向后殿。 陈九示意阿素看住这些人,自己迅速来到后殿。 果然在积满灰尘的神龛底座下,找到一个隐蔽的暗格。里面有几本厚厚的账簿,记录着黑水涧劫掠的财物、人员开销,以及最重要的——几页记录着与“姑苏顾府王管事”交接钱粮、兵器的明细,还有几张盖着“通海商行”印章,以“损耗”名义签收官盐的凭条! 铁证如山! 陈九将所有账簿、凭条小心收起,贴身藏好。 这些,将是刺向高文渊和顾氏的第一把利刃! 他回到前殿,看着地上瘫倒的盐枭和被踩着的疤脸头目,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大……大人……饶命……我们也是……听命行事……”疤脸汉子哀嚎。 陈九缓缓抬起脚,就在对方以为逃过一劫,眼中刚升起一丝希冀时—— 嗤!嗤!嗤! 数道细密的剑气无声射出,精准地没入地上所有盐枭的丹田气海!包括那疤脸头目! “啊——!!!” 凄厉绝望的惨嚎瞬间响彻破庙!丹田被破,武功尽废!对于这些以武力为恶的亡命徒来说,比死更痛苦! “留你们性命,是让你们尝尝这人间疾苦,看看那些被你们劫掠的灾民,过的是什么日子。” 陈九的声音如同寒冰,“滚!” 废人般的盐枭们,连滚带爬,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哀嚎着逃离了这噩梦般的野狐林。 破庙内,只剩下陈九、阿素,以及一地狼藉和那几箱刺眼的官盐。 阿素走到盐箱旁,素手拂过雪白的盐粒,指尖沾染了一点晶莹。她看向陈九,面纱下的目光带着探究:“废而不杀,倒是比黑水涧时,多了几分分寸,这些盐,你打算如何处置?带着上路,还是……” “带不走,也无需带走。” 陈九目光扫过盐箱,语气决然,“此为赃物,亦是罪证,留在此处,自会有人发现。” 他走到篝火旁,拾起一根燃烧的木柴。 “你要做什么?”阿素问。 “焚庙,留痕。”陈九将火把猛地掷向干燥的窗棂和帷幔! 轰! 火焰瞬间升腾!干燥的木材发出噼啪爆响,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破败的庙宇。浓烟滚滚而起,直冲林梢,在阴沉的天空下异常醒目。 “火光浓烟,必引官府或附近之人前来探查,发现官盐、发现被焚毁的贼窝,再联想到最近黑水涧的盐枭……高文渊和顾家,想捂也捂不住!”陈九看着熊熊烈焰,眼神冷冽, “这,便是敲山震虎的第一声鼓!” 火光映照着他靛青的身影和沉静的面容,也映照着阿素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眸子。 她看着陈九借势布局、步步为营的手段,眼中那抹新奇与探究之色更浓。 “走,”陈九转身,不再看那冲天的火光, “该去姑苏城,会一会那位高爷了。” 第167章 借力打力 不惧穿帮 火光在野狐林深处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如同投向死水潭的石子,必将激起层层涟漪。 陈九与阿素离开那片染血的焦土,重新踏上通往姑苏城的官道。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血腥与硝烟的气息,但陈九的脚步却愈发沉稳,眼神锐利如初磨的剑锋。 阿素走在陈九身侧稍前,素白的裙裾在泥泞的官道上依旧不染纤尘,如同行走在另一个维度。 她侧过头,面纱轻拂,那双能洞察人心的星眸落在陈九身上,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 “高文渊的管家窝点被你一把火烧了,人证物证都握在手中,”阿素的声音清冷如故,却仿佛带着一丝戏谑的尾音, “接下来呢?带着这堆烫手的证据,大摇大摆地走进盐运使司衙门,亮出你那天工行走的牌子,然后……嗯,威风凛凛地喝问:高文渊,你的事发了?” 她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陈九,面纱后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沉静的表象:“你就不怕,这青云仙使的虎皮,根本压不住江南这潭深水里真正的蛟龙?顾氏、陆家、张家,还有他们背后那些盘根错节的神仙地关系……你这张牌,在他们眼里,分量几何?若他们……根本不信呢?或者,干脆撕破脸,让你这仙使悄无声息地消失?” 阿素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针,直指核心——陈九最大的依仗,也是最脆弱的伪装。 陈九也停下脚步,迎着阿素审视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穿的慌乱,反而浮现出一丝近乎冷酷的笑意。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枚青玉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天工行走”的刻痕,动作沉稳而有力。 “怕?”陈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自信, “我为何要怕?这虎皮,本就是用来压人的。” 他目光灼灼,直视阿素:“阿素姑娘,你可知这江南的门阀勋贵、神仙地的代理人,最怕的是什么?不是景帝的圣旨,不是地方官的律法,甚至不是彼此间的倾轧。 他们最怕的,是变数,是来自他们赖以生存的天——也就是神仙地的、他们无法掌控的变数!” “我陈九是谁?一个无名小卒?一个景帝丢出来的五品弃子?不,现在,在这江南,我是青云宗天工行走!是代表仙门,协理水患漕运事的仙使!这个身份,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 陈九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他们可以怀疑我的修为,可以质疑我的令牌真伪,甚至可以暗中调查我的底细。 但!只要我这牌子是真的,只要青云宗没有立刻跳出来否认我的身份,他们就不敢明着动我!因为动我,就是在挑战青云宗的颜面,就是在试探神仙地的底线!顾家再势大,也只是神仙地脚边的一条狗,狗敢咬主人派下来的使者?哪怕这使者看起来再弱小,那也是主人的脸面!” 阿素静静地听着,星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陈九对人心、对规则的洞察和利用,远超她的预期。 “至于穿帮?”陈九嘴角那抹冷笑更深了,带着一丝运筹帷幄的从容, “阿素姑娘,你太高看他们,也太小看这混乱的时局了。” 他环视周围破败的田野和远处隐约可见的灾民身影,声音低沉而有力:“如今江南是什么光景?大水漫灌,流民百万,饿殍遍野,官仓空虚,门阀趁机盘剥,神仙地冷眼旁观,各方势力如同被惊扰的蛇窝,互相猜忌,蠢蠢欲动! 这种时候,谁会真正有精力、有能力去彻底查证一个手持青云令牌、行事高调、目的明确的仙使的底细? 顾家?他们现在最关心的是如何借水患捞取更多利益,稳固地位,提防其他门阀和朝廷的清算! 高文渊?他后院刚刚被我点了一把火,自身贪墨的把柄又在我手里,他焦头烂额,自顾不暇!” 陈九的目光重新回到阿素脸上,锐利如刀:“穿帮?在他们查清我之前,我的身份就是真的!我要的就是这个真空期,这个让他们惊疑不定、投鼠忌器的势! 我要用这仙使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走进姑苏城,走进盐运使司衙门,敲山震虎,打草惊蛇! 我要让他们内部先乱起来,让高文渊这条毒蛇在恐惧中自己露出破绽,让顾家这条大鳄在猜忌中做出错误的判断!”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就算……真有那么一丝可能,有人能查到我的根底,戳穿我的身份。 那又如何?那时,江南这盘棋的主动权,还一定在他们手里吗? 野狐林的证据,高文渊的罪证,甚至……他们为了对付我这个假仙使而暴露出来的更多马脚,都将成为我手中新的筹码! 景帝放我出来,就是要搅浑这潭水,我越真,闹得越大,水就越浑,浑水里摸鱼的机会就越多! 撕破脸?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看看是他们的刀快,还是我这借来的势和他们自己的乱,更快!” 陈九的话语掷地有声,在寂静的官道上回荡。 他没有丝毫畏惧身份曝光的担忧,反而将其视为一种可以利用的变量,一种加速混乱、从中取利的催化剂。 他的沉着源于对局势的精准判断,对人性的深刻洞察,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赌徒心态——赌的就是江南各方势力在巨大危机面前的混乱与短视! 阿素静静地看了他许久,面纱下的神情看不真切。 最终,她只是轻轻颔首,星眸中那抹探究似乎更深了,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 “好一个真空,好一个借势搅局。” 阿素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但似乎多了一丝温度, “看来,你这把剑,不仅磨利了,还学会了用鞘,走,陈行走。姑苏城里的高爷和顾家的神仙,想必已经翘首以盼你这搅局的仙使了。” 她转身,素白的身影再次飘然前行,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 陈九将令牌郑重收回怀中,目光坚定地望向姑苏城的方向。 身份?虎皮?棋子? 第168章 一定要他 宾至如归 就在陈九与阿素漫步在姑苏城外的时候,消息传回, “废物!一群废物!”一声压抑着狂怒的咆哮在精致的书房内响起。 盐运使高文渊,年约五旬,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因暴怒而扭曲,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 他狠狠将一只上好的青瓷茶盏掼在地上,碎片四溅。 “黑水涧的人全废了?野狐林据点被烧?连王魁那蠢货记的账都被人掏了?查!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干的?” “野狐林!老子经营了十年的据点!一把火就他妈烧成了白地?王魁那个猪脑子记的账呢?那些要命的凭条呢?都他妈喂了狗了?” 他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心腹师爷,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 “查!给老子查!掘地三尺也要查清楚!到底是哪路不开眼的毛神,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敢动我高文渊的人!敢烧老子的窝!敢拿老子的命根子?说!逃回来的废物都他妈说了什么?一个细节都不准漏!” “大……大人息怒!”师爷额头冷汗涔涔, “据……据逃回来的废人说,对方只有两人,一个穿靛青锦袍的年轻男子,身手极其诡异可怕,指头一点就能杀人断臂……还有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他们……他们最后问的是王管事和……和大人您……” “两个人?”高文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两个人就挑了老子几十号好手?放你娘的狗屁!” “千真万确啊大人!” 赵师爷带着哭音,急切地辩解, “一个……一个穿靛青锦袍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像个书生,可……可那身手……简直不是人!指头就那么一点……隔空……隔空就能把人手臂斩断!杀人跟……跟捏死蚂蚁一样!还有一个……一个从头到脚裹着白衣服、脸上蒙着纱的女人,从头到尾没动过手,就……就站在旁边看着,可那眼神……邪性得很!那些废人说,最后……最后那男的踩着我们一个头目,逼问的……就是王管事的下落……还有……还有大人您……” “靛青锦袍……年轻男子……指断臂膀……白衣蒙面女子……” 高文渊如遭雷击,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脸上的暴怒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惊骇与阴毒的寒意取代。 他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踉跄着倒退了两步,沉重的身体撞在书案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高文渊粗重的喘息和赵师爷压抑的啜泣声。 几日前那份来自青云宗内部、语焉不详却透着警示的密报内容,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天工院新擢行走一名,名陈九,据传因故戴罪立功,不日将南下协理江南水患漕运诸事,此人来历蹊跷,行踪诡秘,手段不明,望慎察之,万勿轻忽。” “是他……是他!” 高文渊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笔架砚台一阵乱跳,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血沫, “青云宗!陈九!好一个戴罪立功的陈行走!好一个协理!好一个下马威!” 他细长的眼睛里,毒蛇般的寒光疯狂闪烁,交织着恐惧与刻骨的怨毒, “这哪是来协理?这分明是冲着本官来的!是冲着姑苏顾家来的!是冲着要掀翻江南盐政的天来的!” 他焦躁地在书房内踱步,沉重的官靴踩在碎裂的瓷片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如同踩在濒死者的骨头上。 肥胖的身躯因心绪激荡而微微颤抖,野狐林据点被端,王魁那个蠢货记录的、详细记载了每一次“损耗”官盐的数目、时间、对接人,还有那几张要命的、盖着“通海商行”鲜红大印的凭条…… 这些东西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高文渊项上人头落地都是轻的! 这是足以抄家灭族、震动朝野的泼天大案!更要命的是,这会直接牵连到姑苏顾家! 顾氏把持江南盐引数十年,根基深厚,与朝中大员乃至神仙地都盘根错节,但这等铁证若被捅破,顾家也必将元气大伤,甚至可能被当作弃子!江南盐政这棵根深叶茂的摇钱树,根基都要被动摇! 青云宗……青云宗的身份……高文渊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这身份对凡俗官员而言是高山仰止的护身符,可当对方同样是手持青云令牌、代表宗门意志的“行走”时,这就成了悬在他头顶最锋利的催命符! 对方查他,名正言顺!对方拿他,甚至可能无需经过朝廷法度! “大人……大人息怒,当务之急是……”赵师爷见高文渊脸色变幻不定,阴晴难测,壮着胆子再次开口,试图献计。 “闭嘴!”高文渊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厉声咆哮打断!那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当务之急?当务之急是弄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他眼中凶光暴涨,如同择人而噬的恶兽, “一个空降的杂碎!仗着有块仙门牌子,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敢断老子财路,要老子性命?他以为他是谁?这里是姑苏!是江南!是顾家经营了百年的地界!强龙还不压地头蛇,何况他一个根基浅薄、戴罪之身的过江虫!老子在江南官场沉浮三十年,什么风浪没见过?想弄死我?他还嫩了点!” 他猛地停下脚步,肥胖的脸上肌肉抽搐着,之前的暴怒和惊骇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透了官场油滑与阴狠毒辣的算计,那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淬了毒的光。 一个极其阴险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冰冷刺骨、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他不是打着协理水患漕运的旗号,奉了仙门之命堂而皇之地来吗?好!很好!” 高文渊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却比之前的咆哮更让人心悸, “本官就让他协理个够!让他好好协理协理这江南的水有多深,风有多疾!” 他走到书案后,拿起一张烫金的请柬,用朱笔飞快地在上面书写,笔锋凌厉,透着一股杀伐之气。 “传令下去!”高文渊头也不抬,声音冰冷地吩咐, “以本官的名义,在望江楼设宴!包下整个三楼观澜厅!给本官办得风风光光,极尽奢华!江南道负责漕运的官员、盐课司的主事、还有张百万、李半城那几个掌控着江南命脉的大商董……一个不落,都给本官请到!告诉他们,是为青云仙宗派来的陈行走接风洗尘,庆贺上使莅临江南协理!谁敢不来,就是不给青云宗面子,不给本官面子!” “是!是!大人英明!属下明白!这就去办!定让那陈行走……宾至如归!” 赵师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和心领神会的阴笑。 他太清楚“宾至如归”这四个字在高文渊此刻语境下的真正含义了。 “宾至如归?”高文渊写完请柬,随手丢给赵师爷,发出一声如同夜枭般刺耳的冷笑, “当然要让他宾至如归!本官要让他好好看看,什么叫江南的气派!让他见识见识,这姑苏城里的水,不是他青云山上的清泉,而是能淹死人的浊浪!让他亲身体会体会,什么叫众目睽睽,什么叫步步惊心!更要让这满江南的官员、商贾们都睁大眼睛看清楚,看看这位手持仙门令牌的陈行走,到底是条过江的猛龙,还是只不知死活、一头扎进蛛网里的飞虫!” 他踱步到窗前,猛地推开雕花木窗。 窗外,姑苏城华灯初上,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勾勒出一派繁华盛景。然而,在高文渊此刻阴鸷的眼中,这繁华之下尽是涌动的暗流与择人而噬的漩涡。 “鸿门宴?”高文渊喃喃自语,脸上的冷笑愈发狰狞, “本官倒要看看,是他陈九的剑快,还是我高文渊在江南经营数十年的这张网韧!想借青云的势压我?想拿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威胁我?哼……淹不死他,本官也要让他在这江南的浑水里,脱掉三层皮!让他知道,这江南的天,是谁说了算!” 第169章 路没有错 只是歪了 姑苏城,东门, 青灰色的巨大城墙在烟雨中沉默矗立,饱经水患侵蚀的痕迹如同老人脸上的沟壑。 然而城门内外,却呈现出割裂的景象, 城内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酒旗招展,车马粼粼, 城外,衣衫褴褛的灾民蜷缩在泥泞的窝棚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高耸的城门,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污浊的气息。 陈九与阿素勒马停在护城河外,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城门楼上的匾额——“姑苏”,这两个饱蘸江南风月的字,此刻在他眼中却透着沉甸甸的权柄与血腥。 “好一座人间天堂,” 阿素清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面纱下眸光流转,似笑非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人诚不我欺,陈行走,你的协理之地到了,不知这满城的神仙地脚边人,会如何迎接你这手持青云令牌的上仙?” 她特意在“迎接”二字上加了重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嘲讽。 陈九没有回应,上仙两个字听在耳朵分外刺耳, “阿素姑娘,我一直有个疑问没问出口,你是否可以与我解惑一下?” “哦?你有什么疑惑,大可说来!”阿素眼睛一亮,看向他。 陈九心中有一团火,这一路走来,江南简直就如地狱,他现在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景帝这么多年无法治理江南之患,为什么满朝大臣只会互相推诿,有神仙地在中间横着,这江之南看似是大景之地,实则早就将帝王之权架空。 “我…心中确有诸多不平,如鲠在喉,难以释怀,这不平,非仅为一己之私怨,更是见这人间疾苦,见那高高在上者视众生如蝼蚁,吸食凡尘血肉以肥己身!”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压抑的愤怒与质疑,指向的矛头,已隐隐触及这仙山之巅:“就如青云仙门,琼楼玉宇,仙鹤清唳,何等超然物外?然其下,多少凡人如牛马般劳役,耗尽气血,只为供养这份仙气?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掠夺?江南水患,流民百万,饿殍遍野,却因为一个缥缈的玉玺,掘地毁堤,视苍生为草芥!这……便是神仙地的道吗?” 阿素并未动怒,那双星眸中反而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似是悲悯,又似是对这质问本身的某种……理解? 她沉默片刻,清冷的声音如同山涧流淌的冰泉,缓缓道: “你之所见,非虚,仙门非净土,亦有倾轧,亦有私欲,亦有视凡俗如刍狗之辈,掘地寻宝,毁堤伤民,此为罪孽,无可辩驳。” 陈九闻言,眼中锐芒更盛,正要继续诘问,却听女子话锋一转,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悠远:“然,你只见其歪,可曾想过其路?” “路?”陈九皱眉。 “不错。”白衣女子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仿佛在追溯古老的源头, “神仙地,非凭空而生,其源流,亦是源于先民对天地伟力的敬畏与探索,对长生逍遥的渴望,对超越凡俗枷锁的追求,此乃生灵向上之本能,亦是道之一途。”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陈九身上,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凝: “你说仙门吸食凡尘血肉,可曾想过,若无仙门坐镇,厘定灵枢,梳理地脉,压制那些真正视人命为资粮的邪魔外道、凶煞绝地,这凡俗人间,又当是何等景象? 妖魔横行,煞气冲天,千里赤地,生民十不存一……此等景象,史书之上,并非没有记载。” 陈九微微一滞,他确实未曾从这个角度想过。 妖魔邪祟,在洛京的记载中已是遥远传说,他只当是志怪杂谈。 阿素继续道:“至于供养,确有其事,然此非单方面的掠夺,亦是共生, 仙门护佑一方平安,梳理地脉灵气,使其风调雨顺,滋养万物。 凡俗供奉香火、资源,维系仙门运转,此乃古之契约,阴阳互济之道。 问题不在于路,而在于行路之人是否偏离了初心,是否将那护佑苍生、探索大道的本意,扭曲成了唯我独尊、肆意妄为的权柄。” 她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仙路漫长,诱惑无穷,长生之欲、力量之惑、派系之争……皆可使人迷失,你所见之歪,是后来者走歪了路,遗忘了本源,而非神仙地这条路本身是歧途。 就如同一柄绝世神剑,握在侠士手中可斩妖除魔,护佑一方;落在暴徒手中,便是屠戮生灵的凶器,罪在持剑者,而非剑本身,更非铸剑之道。” 陈九陷入了沉默,对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着他心中那非黑即白的愤懑。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有道理,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运用它的人。 神仙地的存在,或许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和历史渊源,只是如今……被太多人扭曲了。 “那……难道就任由他们如此歪下去?” 陈九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甘, “任由他们继续视凡俗为草芥,为了私欲搅动风云,视江南万民如无物?” 白衣女子看着他眼中那未曾熄灭的火焰,面纱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 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窃登云梯烙印,强修《青云剑诀》,所求为何?仅为自保?仅为复仇?” 陈九迎着她的目光,斩钉截铁:“为有力量,斩我所见之不平!涤荡我所见之污浊!若仙门正道已歪,我便以手中之剑,正其道!若规则腐朽,我便破其规,立新矩!江南之浊,我要涤荡,仙门之歪,若我有力,亦要矫正!”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这寂静的寒潭边回荡,带着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 白衣女子静静地听着,星眸中光华流转,仿佛在陈九身上看到了某种久违的、令人动容的特质。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好一个正其道、立新矩,心比天高,志在砥柱,然,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仙路歧途,非一人可正,你之剑心,锋芒毕露,过刚易折,欲行大道,需刚柔并济,需明察秋毫,需……懂得借势。”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道:“青云宗内,也并非铁板一块,有汲汲营营于权势者,亦有恪守古训、心向本源者,这不就是你可以借的势吗?看清棋盘,方能落子。” 这番话,如同在陈九眼前拨开了一层迷雾,他不仅得到了剑道上的点拨,更在对方的话语中,隐约窥见了一条在仙门夹缝中生存、积蓄力量、甚至可能撬动某些东西的路径。 陈九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感激之情发自肺腑, “听君一席话,胜修十年剑,受教了!” 白衣女子微微颔首,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进城。” 马蹄踏上坚实的石板路,踏入姑苏城门的阴影。 瞬间,数道或明或暗、带着审视、探究、乃至一丝敌意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从城门兵卒、路边摊贩、乃至临街酒肆的雅座中投射而来。 陈九腰间的令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无声地搅动了姑苏城暗流汹涌的水面。 第169章 路没有错 只是歪了 姑苏城,东门, 青灰色的巨大城墙在烟雨中沉默矗立,饱经水患侵蚀的痕迹如同老人脸上的沟壑。 然而城门内外,却呈现出割裂的景象, 城内丝竹管弦之声隐约可闻,酒旗招展,车马粼粼, 城外,衣衫褴褛的灾民蜷缩在泥泞的窝棚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高耸的城门,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污浊的气息。 陈九与阿素勒马停在护城河外,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城门楼上的匾额——“姑苏”,这两个饱蘸江南风月的字,此刻在他眼中却透着沉甸甸的权柄与血腥。 “好一座人间天堂,” 阿素清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面纱下眸光流转,似笑非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古人诚不我欺,陈行走,你的协理之地到了,不知这满城的神仙地脚边人,会如何迎接你这手持青云令牌的上仙?” 她特意在“迎接”二字上加了重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嘲讽。 陈九没有回应,上仙两个字听在耳朵分外刺耳, “阿素姑娘,我一直有个疑问没问出口,你是否可以与我解惑一下?” “哦?你有什么疑惑,大可说来!”阿素眼睛一亮,看向他。 陈九心中有一团火,这一路走来,江南简直就如地狱,他现在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景帝这么多年无法治理江南之患,为什么满朝大臣只会互相推诿,有神仙地在中间横着,这江之南看似是大景之地,实则早就将帝王之权架空。 “我…心中确有诸多不平,如鲠在喉,难以释怀,这不平,非仅为一己之私怨,更是见这人间疾苦,见那高高在上者视众生如蝼蚁,吸食凡尘血肉以肥己身!”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压抑的愤怒与质疑,指向的矛头,已隐隐触及这仙山之巅:“就如青云仙门,琼楼玉宇,仙鹤清唳,何等超然物外?然其下,多少凡人如牛马般劳役,耗尽气血,只为供养这份仙气?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掠夺?江南水患,流民百万,饿殍遍野,却因为一个缥缈的玉玺,掘地毁堤,视苍生为草芥!这……便是神仙地的道吗?” 阿素并未动怒,那双星眸中反而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似是悲悯,又似是对这质问本身的某种……理解? 她沉默片刻,清冷的声音如同山涧流淌的冰泉,缓缓道: “你之所见,非虚,仙门非净土,亦有倾轧,亦有私欲,亦有视凡俗如刍狗之辈,掘地寻宝,毁堤伤民,此为罪孽,无可辩驳。” 陈九闻言,眼中锐芒更盛,正要继续诘问,却听女子话锋一转,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悠远:“然,你只见其歪,可曾想过其路?” “路?”陈九皱眉。 “不错。”白衣女子微微颔首,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仿佛在追溯古老的源头, “神仙地,非凭空而生,其源流,亦是源于先民对天地伟力的敬畏与探索,对长生逍遥的渴望,对超越凡俗枷锁的追求,此乃生灵向上之本能,亦是道之一途。” 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陈九身上,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凝: “你说仙门吸食凡尘血肉,可曾想过,若无仙门坐镇,厘定灵枢,梳理地脉,压制那些真正视人命为资粮的邪魔外道、凶煞绝地,这凡俗人间,又当是何等景象? 妖魔横行,煞气冲天,千里赤地,生民十不存一……此等景象,史书之上,并非没有记载。” 陈九微微一滞,他确实未曾从这个角度想过。 妖魔邪祟,在洛京的记载中已是遥远传说,他只当是志怪杂谈。 阿素继续道:“至于供养,确有其事,然此非单方面的掠夺,亦是共生, 仙门护佑一方平安,梳理地脉灵气,使其风调雨顺,滋养万物。 凡俗供奉香火、资源,维系仙门运转,此乃古之契约,阴阳互济之道。 问题不在于路,而在于行路之人是否偏离了初心,是否将那护佑苍生、探索大道的本意,扭曲成了唯我独尊、肆意妄为的权柄。” 她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带着千钧重量:“仙路漫长,诱惑无穷,长生之欲、力量之惑、派系之争……皆可使人迷失,你所见之歪,是后来者走歪了路,遗忘了本源,而非神仙地这条路本身是歧途。 就如同一柄绝世神剑,握在侠士手中可斩妖除魔,护佑一方;落在暴徒手中,便是屠戮生灵的凶器,罪在持剑者,而非剑本身,更非铸剑之道。” 陈九陷入了沉默,对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着他心中那非黑即白的愤懑。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有道理,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运用它的人。 神仙地的存在,或许有其存在的必要性和历史渊源,只是如今……被太多人扭曲了。 “那……难道就任由他们如此歪下去?” 陈九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甘, “任由他们继续视凡俗为草芥,为了私欲搅动风云,视江南万民如无物?” 白衣女子看着他眼中那未曾熄灭的火焰,面纱下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许。 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窃登云梯烙印,强修《青云剑诀》,所求为何?仅为自保?仅为复仇?” 陈九迎着她的目光,斩钉截铁:“为有力量,斩我所见之不平!涤荡我所见之污浊!若仙门正道已歪,我便以手中之剑,正其道!若规则腐朽,我便破其规,立新矩!江南之浊,我要涤荡,仙门之歪,若我有力,亦要矫正!”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这寂静的寒潭边回荡,带着一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勇。 白衣女子静静地听着,星眸中光华流转,仿佛在陈九身上看到了某种久违的、令人动容的特质。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好一个正其道、立新矩,心比天高,志在砥柱,然,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仙路歧途,非一人可正,你之剑心,锋芒毕露,过刚易折,欲行大道,需刚柔并济,需明察秋毫,需……懂得借势。”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道:“青云宗内,也并非铁板一块,有汲汲营营于权势者,亦有恪守古训、心向本源者,这不就是你可以借的势吗?看清棋盘,方能落子。” 这番话,如同在陈九眼前拨开了一层迷雾,他不仅得到了剑道上的点拨,更在对方的话语中,隐约窥见了一条在仙门夹缝中生存、积蓄力量、甚至可能撬动某些东西的路径。 陈九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感激之情发自肺腑, “听君一席话,胜修十年剑,受教了!” 白衣女子微微颔首,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进城。” 马蹄踏上坚实的石板路,踏入姑苏城门的阴影。 瞬间,数道或明或暗、带着审视、探究、乃至一丝敌意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从城门兵卒、路边摊贩、乃至临街酒肆的雅座中投射而来。 陈九腰间的令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无声地搅动了姑苏城暗流汹涌的水面。 第170章 望江楼上 正剑主攻 这处位于城西的院落,是天工院在江南的临时落脚点,虽不及内城府邸豪奢,却也清幽雅致。 陈九刚安顿下来,拜帖便如雪片般飞来,有本地官员的,有各大商号的,更多的是言辞恳切、署名却语焉不详的“仰慕者”。 这就是仙门的威名,即便他只是个小小行走,可在这姑苏城中,已然炸起了风浪, 对于这些陈九一概未理,只让别苑的老仆挡了回去, 他独坐静室,面前摊开着从野狐林得来的账簿凭条,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战鼓的序曲。 阿素倚在窗边,看着庭院中几株在风雨中飘摇的芭蕉,漫不经心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高文渊的接风宴帖子,已经在路上了,宴无好宴,席无好席,陈行走可想好如何赴这鸿门宴了?” 陈九抬眼,目光锐利如剑:“鸿门宴?也是我的登台戏,他摆他的阵,我亮我的剑,这第一剑,就从协理水患漕运开始。” 他拿起一份誊抄好的、关于漕粮异常损耗的摘要——这是他在天工院冷板凳时期,从积压卷宗中梳理出的众多线索之一,此刻正好作为切入点。 “水患当前,民不聊生,漕粮乃赈灾救命之根本,盐运使司衙门负有督查漕运之责,却屡有巨额损耗不明,我持青云令牌协理此事,名正言顺,高文渊若阻挠,便是心虚,若配合,我自有办法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狐狸尾巴。” 阿素转过身,面纱后的眸光带着一丝赞许:“以煌煌正事为锋,裹挟大势压人,这路子,倒是堂堂正正,不过,高文渊浸淫江南官场数十年,老奸巨猾,手下爪牙无数,更有顾氏为后盾,你这正剑,他未必接不住,可有后手?” 陈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从怀中取出那几张盖着“通海商行”印章的损耗凭条,轻轻放在那本誊抄的漕粮损耗摘要旁边。 “正剑主攻,奇兵断后,这凭条,便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刃,宴席之上,众目睽睽,我不需直接亮出,只需在漕粮损耗之事上步步紧逼,让他阵脚自乱,待其情急之下欲寻顾家助力时……” 他指尖点了点通海商行的印章,“这便是顾家无法洗脱的干系!我要让他和顾家之间,先撕开一道裂痕!” 阿素轻轻拍手:“好一个连环扣,以漕粮损耗之正逼其应对,以私盐凭条之奇震慑顾家,使其投鼠忌器,不敢全力回护高文渊,此消彼长,高文渊便成了孤军,只是,这凭条若在宴上亮出,风险太大,恐遭反噬。” “谁说我要在宴上亮出?”陈九眼中寒光一闪, “江南的水太浑,这铁证,我要用在刀刃上,宴席之上,我只需让所有人知道,我陈九手里,握着能捅破天的东西!让他们猜,让他们怕!” 他收起凭条和摘要,语气决然:“高文渊想用这场宴席给我下马威,给我挖坑,那我就借他的宴席,敲响他倒台的第一声丧钟!” 高文渊的请帖一刻都没有耽误,在他们说话的功夫便已经送到,陈九只是看了一眼,便扔在了一旁, 不是猛龙不过江,如果原来的他只是个景帝安排的五品小虫,那么此刻仗着青云行走的身份,他要亲自试一试这里的江水到底有多深。 姑苏城最负盛名的望江楼,刚刚入夜便灯火通明,丝竹盈耳。 三楼最大的“观澜厅”被包下,布置得极尽奢华,巨大的红木圆桌,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陈年的花雕酒香弥漫。 江南道负责漕运的官员、盐课司的主事、几位掌控着江南命脉的大商贾,均已到齐,相互寒暄,气氛看似热络,眼神却各怀鬼胎。 高文渊坐在主位,一身簇新的三品孔雀补服,脸上堆着和煦的笑容,与几位商董谈笑风生,俨然一副江南父母官的从容气派。 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高大人,那位青云上使……架子不小啊,眼看开席时辰都过了。”一位胖胖的盐商低声抱怨,语气带着不满。 高文渊哈哈一笑,端起酒杯:“诶,张老板稍安勿躁,仙门行走,身份尊贵,事务繁忙,晚到片刻也是常理,我们这些凡俗之人,等等又何妨?正好,借此良辰美景,诸位多亲近亲近。” 他目光扫过全场,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就在这时,厅门被推开。 “青云宗天工院行走,陈九仙使到——!”侍者高声唱喏。 厅内瞬间一静,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只见陈九一身靛青云纹锦袍,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地踏入厅中。 他面容沉静,在他身后半步,阿素白衣蒙面,静默如影,唯有一双星眸淡然扫过全场,让那些落在陈九身上的审视目光,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敬畏。 高文渊眼中厉色一闪而逝,旋即堆起更热情的笑容,起身相迎:“哎呀!陈行走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下官江南盐运使高文渊,恭候多时了!快请上座!” 他亲自引陈九到主宾之位,姿态放得极低。 陈九微微颔首,不卑不亢:“高大人客气,陈某奉宗门之命协理水患漕运,初来乍到,有劳大人设宴款待。”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口称“陈行走”、“上使”,气氛重新热络起来,但每个人心中都绷紧了一根弦——正主来了,戏要开场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文渊频频举杯,极尽奉承之能事,绝口不提政务。 陈九只是浅酌,应对得体,却始终保持着一种疏离的沉默,如同静待猎物的猛虎。 高文渊见火候差不多了,放下酒杯,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试探:“陈行走奉仙门之命南下,协理水患漕运,实乃江南百姓之福,不知行走此番,可有具体的章程?下官等也好全力配合。” 他将“配合”二字咬得略重。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九身上。 陈九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高文渊,缓缓开口:“章程谈不上,陈某此来,职责所在,首重协理二字, 水患汹汹,灾民嗷嗷待哺,当务之急,是确保漕粮转运畅通,赈济及时到位,此乃救命之本。”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高文渊:“然,陈某查阅近年卷宗,发现漕粮转运途中,损耗异常惊人! 远超常例数倍!景宏十五年,金陵段损耗超三成; 景宏十七年,扬州段损耗更是触目惊心! 敢问高大人,身为盐运使,兼负督查漕运之责,对此等关乎百万灾民生死的巨额损耗,作何解释?” 轰! 此言一出,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满座皆惊! 第170章 望江楼上 正剑主攻 这处位于城西的院落,是天工院在江南的临时落脚点,虽不及内城府邸豪奢,却也清幽雅致。 陈九刚安顿下来,拜帖便如雪片般飞来,有本地官员的,有各大商号的,更多的是言辞恳切、署名却语焉不详的“仰慕者”。 这就是仙门的威名,即便他只是个小小行走,可在这姑苏城中,已然炸起了风浪, 对于这些陈九一概未理,只让别苑的老仆挡了回去, 他独坐静室,面前摊开着从野狐林得来的账簿凭条,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战鼓的序曲。 阿素倚在窗边,看着庭院中几株在风雨中飘摇的芭蕉,漫不经心地道:“树欲静而风不止,高文渊的接风宴帖子,已经在路上了,宴无好宴,席无好席,陈行走可想好如何赴这鸿门宴了?” 陈九抬眼,目光锐利如剑:“鸿门宴?也是我的登台戏,他摆他的阵,我亮我的剑,这第一剑,就从协理水患漕运开始。” 他拿起一份誊抄好的、关于漕粮异常损耗的摘要——这是他在天工院冷板凳时期,从积压卷宗中梳理出的众多线索之一,此刻正好作为切入点。 “水患当前,民不聊生,漕粮乃赈灾救命之根本,盐运使司衙门负有督查漕运之责,却屡有巨额损耗不明,我持青云令牌协理此事,名正言顺,高文渊若阻挠,便是心虚,若配合,我自有办法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狐狸尾巴。” 阿素转过身,面纱后的眸光带着一丝赞许:“以煌煌正事为锋,裹挟大势压人,这路子,倒是堂堂正正,不过,高文渊浸淫江南官场数十年,老奸巨猾,手下爪牙无数,更有顾氏为后盾,你这正剑,他未必接不住,可有后手?” 陈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从怀中取出那几张盖着“通海商行”印章的损耗凭条,轻轻放在那本誊抄的漕粮损耗摘要旁边。 “正剑主攻,奇兵断后,这凭条,便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刃,宴席之上,众目睽睽,我不需直接亮出,只需在漕粮损耗之事上步步紧逼,让他阵脚自乱,待其情急之下欲寻顾家助力时……” 他指尖点了点通海商行的印章,“这便是顾家无法洗脱的干系!我要让他和顾家之间,先撕开一道裂痕!” 阿素轻轻拍手:“好一个连环扣,以漕粮损耗之正逼其应对,以私盐凭条之奇震慑顾家,使其投鼠忌器,不敢全力回护高文渊,此消彼长,高文渊便成了孤军,只是,这凭条若在宴上亮出,风险太大,恐遭反噬。” “谁说我要在宴上亮出?”陈九眼中寒光一闪, “江南的水太浑,这铁证,我要用在刀刃上,宴席之上,我只需让所有人知道,我陈九手里,握着能捅破天的东西!让他们猜,让他们怕!” 他收起凭条和摘要,语气决然:“高文渊想用这场宴席给我下马威,给我挖坑,那我就借他的宴席,敲响他倒台的第一声丧钟!” 高文渊的请帖一刻都没有耽误,在他们说话的功夫便已经送到,陈九只是看了一眼,便扔在了一旁, 不是猛龙不过江,如果原来的他只是个景帝安排的五品小虫,那么此刻仗着青云行走的身份,他要亲自试一试这里的江水到底有多深。 姑苏城最负盛名的望江楼,刚刚入夜便灯火通明,丝竹盈耳。 三楼最大的“观澜厅”被包下,布置得极尽奢华,巨大的红木圆桌,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陈年的花雕酒香弥漫。 江南道负责漕运的官员、盐课司的主事、几位掌控着江南命脉的大商贾,均已到齐,相互寒暄,气氛看似热络,眼神却各怀鬼胎。 高文渊坐在主位,一身簇新的三品孔雀补服,脸上堆着和煦的笑容,与几位商董谈笑风生,俨然一副江南父母官的从容气派。 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高大人,那位青云上使……架子不小啊,眼看开席时辰都过了。”一位胖胖的盐商低声抱怨,语气带着不满。 高文渊哈哈一笑,端起酒杯:“诶,张老板稍安勿躁,仙门行走,身份尊贵,事务繁忙,晚到片刻也是常理,我们这些凡俗之人,等等又何妨?正好,借此良辰美景,诸位多亲近亲近。” 他目光扫过全场,带着掌控一切的自信。 就在这时,厅门被推开。 “青云宗天工院行走,陈九仙使到——!”侍者高声唱喏。 厅内瞬间一静,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只见陈九一身靛青云纹锦袍,身姿挺拔,步履沉稳地踏入厅中。 他面容沉静,在他身后半步,阿素白衣蒙面,静默如影,唯有一双星眸淡然扫过全场,让那些落在陈九身上的审视目光,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敬畏。 高文渊眼中厉色一闪而逝,旋即堆起更热情的笑容,起身相迎:“哎呀!陈行走大驾光临,蓬荜生辉!下官江南盐运使高文渊,恭候多时了!快请上座!” 他亲自引陈九到主宾之位,姿态放得极低。 陈九微微颔首,不卑不亢:“高大人客气,陈某奉宗门之命协理水患漕运,初来乍到,有劳大人设宴款待。”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口称“陈行走”、“上使”,气氛重新热络起来,但每个人心中都绷紧了一根弦——正主来了,戏要开场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高文渊频频举杯,极尽奉承之能事,绝口不提政务。 陈九只是浅酌,应对得体,却始终保持着一种疏离的沉默,如同静待猎物的猛虎。 高文渊见火候差不多了,放下酒杯,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试探:“陈行走奉仙门之命南下,协理水患漕运,实乃江南百姓之福,不知行走此番,可有具体的章程?下官等也好全力配合。” 他将“配合”二字咬得略重。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九身上。 陈九放下筷子,目光平静地看向高文渊,缓缓开口:“章程谈不上,陈某此来,职责所在,首重协理二字, 水患汹汹,灾民嗷嗷待哺,当务之急,是确保漕粮转运畅通,赈济及时到位,此乃救命之本。”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高文渊:“然,陈某查阅近年卷宗,发现漕粮转运途中,损耗异常惊人! 远超常例数倍!景宏十五年,金陵段损耗超三成; 景宏十七年,扬州段损耗更是触目惊心! 敢问高大人,身为盐运使,兼负督查漕运之责,对此等关乎百万灾民生死的巨额损耗,作何解释?” 轰! 此言一出,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满座皆惊! 第171章 反客为主 打蛇七寸 原本热络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几位漕运官员脸色煞白,额角见汗。 大商贾们眼神闪烁,屏息凝神。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年轻的青云行走,竟如此直接、如此犀利,在接风宴上就单刀直入,直指漕粮损耗这个最敏感、最要命的问题!矛头直指高文渊! 高文渊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寒光四射。他心中惊怒交加,更有一丝慌乱——这陈九,竟然掌握了如此具体的损耗数据?他是有备而来! “陈……陈行走!”高文渊强压怒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水患肆虐,河道淤塞,漕船倾覆,损耗在所难免!此乃天灾所致,非人力可抗啊!下官及同僚,已是殚精竭虑……” “天灾?”陈九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敲在每个人心上, “天灾可致船只倾覆,却不会让倾覆的漕船连一粒粮食都打捞不回!天灾更不会让损耗年年集中在某些特定河段、特定商帮承运之时!高大人,这损耗,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是河道艰难,还是有人中饱私囊,层层盘剥?!” “你……!”高文渊脸色铁青,拍案而起!他指着陈九,气得浑身发抖, “陈九!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官兢兢业业,为朝廷办差,为百姓操劳,岂容你在此污蔑!你有何证据?!” 厅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 几位顾家旁系的商董交换着眼色,手已按在了腰间暗藏的武器上。 阿素静静地看着陈九,面纱下的唇角微微勾起,好锋利的剑!好精准的刺击! 面对高文渊的暴怒和满厅的敌意,陈九却异常平静。 他甚至缓缓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才抬眼看向状若疯虎的高文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 “高大人何必动怒?陈某只是就卷宗所载,依职责询问,以求厘清真相,便于协理,至于证据……” 他放下酒杯,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尤其在几位顾家商董脸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回高文渊脸上,一字一句地道: “本官奉青云之令而来,所行之事,所言所查,自有宗门法度为凭!这江南漕运的账,本官会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该是谁的责任,一个也跑不掉!” 他没有直接拿出野狐林的凭条,但“宗门法度”四字,如同无形的山岳,重重压在每个人心头! 尤其是那隐含的“一笔一笔算清楚”,更是让高文渊和几位商董如芒在背! 高文渊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灰,指着陈九的手无力地垂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精心准备的鸿门宴,本想给陈九一个下马威,却被对方反客为主,一记势大力沉、裹挟着仙门威势的正拳,狠狠砸在了他最致命的软肋上! 更可怕的是,对方手中似乎真的握着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铁证!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权谋交锋的第一回合,陈九以青云令牌为盾,以漕粮损耗为矛,以未出示的铁证为悬顶之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江南盐运使高文渊,逼入了进退维谷的绝境! 所有目光都凝固在陈九身上,又惊又惧地扫过他腰间的青玉令牌,再落到高文渊那张由铁青转为灰败的脸上。 这位在江南盐政上呼风唤雨数十年的盐运使,此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肥胖的身躯微微佝偻,拍案而起的手颓然垂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陈九那番话,字字如刀,句句诛心!更可怕的是那隐含的威胁——“一笔一笔算清楚”、“宗门法度”! 高文渊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他知道!他真的知道!野狐林!王魁的账!通海商行的凭条!全落在他手里了!这个疯子!他竟然敢在宴席上就捅出来!他就不怕…… 怕?高文渊猛地打了个寒颤,对方是青云行走!是“仙使”! 他怕什么?他背后站的是青云宗!他亮出证据,自己当场就得身败名裂!顾家也未必敢立刻跟青云宗撕破脸!自己就是那个被推出去顶缸的弃子! 冷汗瞬间浸透了高文渊的孔雀补服内衬,黏腻冰凉。 他张了张嘴,想咆哮,想斥责陈九构陷,想搬出顾家压人,但所有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变成几声嘶哑难听的嗬嗬声。 “高大人?”陈九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像在询问天气, “漕粮损耗,事关百万灾民生死,更是朝廷赈济江南的根本,本官奉宗门之命协理此事,职责所在,不得不问,还请大人明示,这损耗,究竟因何而起?如何补救?日后又如何杜绝?” 他把“宗门之命”和“职责所在”咬得极重,眼神锐利如鹰,牢牢锁住高文渊,不给对方丝毫喘息和转移话题的机会。 这不再是询问,而是当众的审问! 几位漕运官员早已面如土色,汗如雨下,恨不得缩到桌子底下去。 他们心里清楚,那些损耗,十有八九都进了他们和高文渊的口袋,或者孝敬了上面的神仙和下面的地头蛇。 如今被这位手持仙令的陈行走当众捅破,简直是架在火上烤! 那几个顾家的旁系商董,如张百万、李半城之流,脸色也极其难看。 陈九刚才的目光扫过他们时,那种洞穿一切的冰冷,让他们如坐针毡。 他们不怕朝廷官员,但青云宗的名头,足以让他们胆寒。 更何况,这姓陈的明显知道顾家不干净!万一他真把顾家拖下水……几人交换着眼色,手从腰间的暗器上悄悄挪开,此刻动手,无异于自寻死路,坐实了勾结盐枭、贪墨漕粮的罪名! “陈……陈行走……”高文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路的虚弱和强装的镇定, “水患……水患凶猛,河道淤塞,舟船难行,更有流民为求生计,铤而走险,聚啸河岸,哄抢漕粮……此……此乃实情!损耗虽巨,实属无奈!下官……下官已严令各卫所加强巡护,定……定当竭尽全力,确保后续漕粮转运畅通!” 他避重就轻,将损耗一股脑推到“天灾”和“流民哄抢”上,绝口不提自身贪墨和层层盘剥。 “哦?流民哄抢?”陈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在高文渊眼中如同死神的镰刀, “据本官所知,哄抢漕粮者,多为活不下去的饥民,抢到手的不过是些许果腹之粮,而卷宗所载,动辄成千上万石的巨额损耗,难道都是饥民抢走的?高大人,这饥民胃口,未免太大了?还是说……” 陈九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向高文渊,声音压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有人打着饥民的幌子,行监守自盗、中饱私囊之实?将朝廷的救命粮,当成了自家的私库?” 第171章 反客为主 打蛇七寸 原本热络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几位漕运官员脸色煞白,额角见汗。 大商贾们眼神闪烁,屏息凝神。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年轻的青云行走,竟如此直接、如此犀利,在接风宴上就单刀直入,直指漕粮损耗这个最敏感、最要命的问题!矛头直指高文渊! 高文渊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寒光四射。他心中惊怒交加,更有一丝慌乱——这陈九,竟然掌握了如此具体的损耗数据?他是有备而来! “陈……陈行走!”高文渊强压怒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水患肆虐,河道淤塞,漕船倾覆,损耗在所难免!此乃天灾所致,非人力可抗啊!下官及同僚,已是殚精竭虑……” “天灾?”陈九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敲在每个人心上, “天灾可致船只倾覆,却不会让倾覆的漕船连一粒粮食都打捞不回!天灾更不会让损耗年年集中在某些特定河段、特定商帮承运之时!高大人,这损耗,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是河道艰难,还是有人中饱私囊,层层盘剥?!” “你……!”高文渊脸色铁青,拍案而起!他指着陈九,气得浑身发抖, “陈九!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官兢兢业业,为朝廷办差,为百姓操劳,岂容你在此污蔑!你有何证据?!” 厅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 几位顾家旁系的商董交换着眼色,手已按在了腰间暗藏的武器上。 阿素静静地看着陈九,面纱下的唇角微微勾起,好锋利的剑!好精准的刺击! 面对高文渊的暴怒和满厅的敌意,陈九却异常平静。 他甚至缓缓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才抬眼看向状若疯虎的高文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 “高大人何必动怒?陈某只是就卷宗所载,依职责询问,以求厘清真相,便于协理,至于证据……” 他放下酒杯,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尤其在几位顾家商董脸上停留片刻,最后落回高文渊脸上,一字一句地道: “本官奉青云之令而来,所行之事,所言所查,自有宗门法度为凭!这江南漕运的账,本官会一笔一笔,算得清清楚楚!该是谁的责任,一个也跑不掉!” 他没有直接拿出野狐林的凭条,但“宗门法度”四字,如同无形的山岳,重重压在每个人心头! 尤其是那隐含的“一笔一笔算清楚”,更是让高文渊和几位商董如芒在背! 高文渊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灰,指着陈九的手无力地垂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精心准备的鸿门宴,本想给陈九一个下马威,却被对方反客为主,一记势大力沉、裹挟着仙门威势的正拳,狠狠砸在了他最致命的软肋上! 更可怕的是,对方手中似乎真的握着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铁证!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权谋交锋的第一回合,陈九以青云令牌为盾,以漕粮损耗为矛,以未出示的铁证为悬顶之剑,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江南盐运使高文渊,逼入了进退维谷的绝境! 所有目光都凝固在陈九身上,又惊又惧地扫过他腰间的青玉令牌,再落到高文渊那张由铁青转为灰败的脸上。 这位在江南盐政上呼风唤雨数十年的盐运使,此刻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肥胖的身躯微微佝偻,拍案而起的手颓然垂下,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陈九那番话,字字如刀,句句诛心!更可怕的是那隐含的威胁——“一笔一笔算清楚”、“宗门法度”! 高文渊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他知道!他真的知道!野狐林!王魁的账!通海商行的凭条!全落在他手里了!这个疯子!他竟然敢在宴席上就捅出来!他就不怕…… 怕?高文渊猛地打了个寒颤,对方是青云行走!是“仙使”! 他怕什么?他背后站的是青云宗!他亮出证据,自己当场就得身败名裂!顾家也未必敢立刻跟青云宗撕破脸!自己就是那个被推出去顶缸的弃子! 冷汗瞬间浸透了高文渊的孔雀补服内衬,黏腻冰凉。 他张了张嘴,想咆哮,想斥责陈九构陷,想搬出顾家压人,但所有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变成几声嘶哑难听的嗬嗬声。 “高大人?”陈九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像在询问天气, “漕粮损耗,事关百万灾民生死,更是朝廷赈济江南的根本,本官奉宗门之命协理此事,职责所在,不得不问,还请大人明示,这损耗,究竟因何而起?如何补救?日后又如何杜绝?” 他把“宗门之命”和“职责所在”咬得极重,眼神锐利如鹰,牢牢锁住高文渊,不给对方丝毫喘息和转移话题的机会。 这不再是询问,而是当众的审问! 几位漕运官员早已面如土色,汗如雨下,恨不得缩到桌子底下去。 他们心里清楚,那些损耗,十有八九都进了他们和高文渊的口袋,或者孝敬了上面的神仙和下面的地头蛇。 如今被这位手持仙令的陈行走当众捅破,简直是架在火上烤! 那几个顾家的旁系商董,如张百万、李半城之流,脸色也极其难看。 陈九刚才的目光扫过他们时,那种洞穿一切的冰冷,让他们如坐针毡。 他们不怕朝廷官员,但青云宗的名头,足以让他们胆寒。 更何况,这姓陈的明显知道顾家不干净!万一他真把顾家拖下水……几人交换着眼色,手从腰间的暗器上悄悄挪开,此刻动手,无异于自寻死路,坐实了勾结盐枭、贪墨漕粮的罪名! “陈……陈行走……”高文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路的虚弱和强装的镇定, “水患……水患凶猛,河道淤塞,舟船难行,更有流民为求生计,铤而走险,聚啸河岸,哄抢漕粮……此……此乃实情!损耗虽巨,实属无奈!下官……下官已严令各卫所加强巡护,定……定当竭尽全力,确保后续漕粮转运畅通!” 他避重就轻,将损耗一股脑推到“天灾”和“流民哄抢”上,绝口不提自身贪墨和层层盘剥。 “哦?流民哄抢?”陈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在高文渊眼中如同死神的镰刀, “据本官所知,哄抢漕粮者,多为活不下去的饥民,抢到手的不过是些许果腹之粮,而卷宗所载,动辄成千上万石的巨额损耗,难道都是饥民抢走的?高大人,这饥民胃口,未免太大了?还是说……” 陈九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向高文渊,声音压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是有人打着饥民的幌子,行监守自盗、中饱私囊之实?将朝廷的救命粮,当成了自家的私库?” 第172章 敲山震虎 引而不发 “你……你血口喷人!”高文渊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再次尖叫起来,脸色由灰败转为涨红,那是恐惧和羞怒交织的赤红, “陈九!你无凭无据,仅凭卷宗臆测,就敢污蔑朝廷命官!本官定要上奏朝廷,上禀青云宗,弹劾你滥用职权,构陷忠良!” 他色厉内荏地挥舞着手臂,试图用朝廷和青云宗的大帽子反压回去,给自己争取喘息之机。 “弹劾?”陈九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厅堂里格外刺耳。他缓缓站起身,靛青的云纹锦袍在烛光下流淌着冷硬的光泽。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最后落在高文渊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高大人想弹劾陈某?尽管去!青云宗自有法度,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至于证据……” 陈九的手,缓缓伸向自己怀中。 这一个动作,让高文渊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死死盯着陈九的手,仿佛那里面随时会掏出能将他打入地狱的阎王帖!张百万等人也屏住了呼吸,手心全是冷汗。 阿素静静地坐在陈九侧后方,面纱下的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她知道,陈九要的,就是这一刻——恐惧的极致! 陈九的手在怀中停顿了一下,并未掏出任何东西,只是轻轻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慢条斯理地重新坐了下来。 “证据,自然在它该在的地方。” 陈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更深的寒意, “本官此来协理,是为解决问题,而非制造问题,今日宴席,承蒙高大人盛情款待,漕粮损耗一事,本官言尽于此,望高大人在其位,谋其政,好自为之,尽快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章程,给朝廷,给青云宗,也给这江南百万嗷嗷待哺的灾民一个交代!否则……”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刀锋:“……本官不介意亲自来查,到时候,这漕运河道上每一粒粮食的去向,本官都要查个水落石出!看看这损耗的根子,到底是扎在淤泥里,还是……扎在某些人的心肝上!” “告辞!” 陈九不再看面如死灰、浑身筛糠的高文渊,对着阿素微微颔首,两人在满厅死寂和无数道惊惧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从容起身,拂袖而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厅内压抑到极点的气氛才轰然炸开! “高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一个漕运官员带着哭腔扑到高文渊面前。 “他……他手里一定有东西!一定是野狐林的账!”另一个官员面无人色。 “高爷!这姓陈的来者不善!分明是冲着您和顾家来的!” 张百万也凑上前,声音带着颤抖,“他刚才那话……分明是在威胁!” “闭嘴!都给我闭嘴!”高文渊猛地爆发,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杯盘碗盏,精美的瓷器碎裂一地,汤汁酒水溅得到处都是。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指着门口嘶吼: “查!给老子查清楚!他住哪儿?见了谁?说了什么?他身边那个白衣女人是谁?还有……派人去野狐林!不!去顾府!立刻备轿!本官要见顾老太爷!” 他彻底慌了,陈九最后那番话,那未出示却悬在头顶的“证据”,还有那“亲自来查”的威胁,彻底击溃了他强装的镇定。 他知道,对方不是虚张声势!这个年轻的青云行走,是真的手握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利刃,而且……他敢用! 如果是朝廷官员也就罢了,可他背后代表了青云,仙门一令,根本不是他能抗衡的,这才是恐惧的根源。 望江楼外,夜风带着水汽的微凉, 陈九与阿素并肩走在姑苏城华灯初上的街道上,喧嚣的人声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好一手敲山震虎,引而不发。”阿素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 “那高胖子,怕是今夜无眠了。” 陈九面色沉静,眼神深处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这只是开始。打草惊蛇,蛇才会动,高文渊惊惧之下,必会去找顾家求救,甚至……狗急跳墙。” “你希望他跳?”阿素侧头看他。 “跳得越高,摔得越重。”陈九语气平淡,却蕴含着铁石般的决心, “他不跳,我如何斩断顾家伸向盐政的爪子?如何坐实他们勾结贪墨、豢养私兵、劫掠商旅的罪名?江南这潭死水,需要一条疯狂的毒蛇来搅动!” 他停下脚步,望向远处盐运使司衙门那威严却透着腐朽气息的门楼,以及更远处姑苏顾府那片占地面积极广、灯火通明如同小皇宫般的府邸群。 “这江南的棋局,第一子,我已落下。” 陈九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接下来,该他们接招了。” 阿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星眸深邃,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看到了那深宅大院中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她轻轻拢了拢被风吹动的面纱。 “看来,这姑苏城的风,要变急了。” 望江楼的喧嚣与杀机被抛在身后,姑苏城的夜色如水,却掩不住暗流涌动。 陈九与阿素回到天工院别苑,院门一关,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嘈杂。 别苑内烛火昏黄,映照着陈九沉静的面容。 他并未因宴席上震慑高文渊而显露出丝毫得意,反而眉宇间锁着一抹更深沉的凝重。 “高文渊此刻,怕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阿素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她走到桌边,指尖拂过桌面上摊开的江南水系舆图, “惊惧之下,他会去找顾家,也会想方设法销毁罪证,甚至……铤而走险。” “让他动。”陈九的声音低沉而笃定,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那纵横交错的河道与星罗棋布的城镇上, “他动,才会露出更多破绽,才能让顾家也牵扯更深,但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机。” 第172章 敲山震虎 引而不发 “你……你血口喷人!”高文渊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再次尖叫起来,脸色由灰败转为涨红,那是恐惧和羞怒交织的赤红, “陈九!你无凭无据,仅凭卷宗臆测,就敢污蔑朝廷命官!本官定要上奏朝廷,上禀青云宗,弹劾你滥用职权,构陷忠良!” 他色厉内荏地挥舞着手臂,试图用朝廷和青云宗的大帽子反压回去,给自己争取喘息之机。 “弹劾?”陈九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死寂的厅堂里格外刺耳。他缓缓站起身,靛青的云纹锦袍在烛光下流淌着冷硬的光泽。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最后落在高文渊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高大人想弹劾陈某?尽管去!青云宗自有法度,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至于证据……” 陈九的手,缓缓伸向自己怀中。 这一个动作,让高文渊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死死盯着陈九的手,仿佛那里面随时会掏出能将他打入地狱的阎王帖!张百万等人也屏住了呼吸,手心全是冷汗。 阿素静静地坐在陈九侧后方,面纱下的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她知道,陈九要的,就是这一刻——恐惧的极致! 陈九的手在怀中停顿了一下,并未掏出任何东西,只是轻轻掸了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慢条斯理地重新坐了下来。 “证据,自然在它该在的地方。” 陈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更深的寒意, “本官此来协理,是为解决问题,而非制造问题,今日宴席,承蒙高大人盛情款待,漕粮损耗一事,本官言尽于此,望高大人在其位,谋其政,好自为之,尽快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章程,给朝廷,给青云宗,也给这江南百万嗷嗷待哺的灾民一个交代!否则……”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刀锋:“……本官不介意亲自来查,到时候,这漕运河道上每一粒粮食的去向,本官都要查个水落石出!看看这损耗的根子,到底是扎在淤泥里,还是……扎在某些人的心肝上!” “告辞!” 陈九不再看面如死灰、浑身筛糠的高文渊,对着阿素微微颔首,两人在满厅死寂和无数道惊惧复杂的目光注视下,从容起身,拂袖而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厅内压抑到极点的气氛才轰然炸开! “高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一个漕运官员带着哭腔扑到高文渊面前。 “他……他手里一定有东西!一定是野狐林的账!”另一个官员面无人色。 “高爷!这姓陈的来者不善!分明是冲着您和顾家来的!” 张百万也凑上前,声音带着颤抖,“他刚才那话……分明是在威胁!” “闭嘴!都给我闭嘴!”高文渊猛地爆发,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杯盘碗盏,精美的瓷器碎裂一地,汤汁酒水溅得到处都是。 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指着门口嘶吼: “查!给老子查清楚!他住哪儿?见了谁?说了什么?他身边那个白衣女人是谁?还有……派人去野狐林!不!去顾府!立刻备轿!本官要见顾老太爷!” 他彻底慌了,陈九最后那番话,那未出示却悬在头顶的“证据”,还有那“亲自来查”的威胁,彻底击溃了他强装的镇定。 他知道,对方不是虚张声势!这个年轻的青云行走,是真的手握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利刃,而且……他敢用! 如果是朝廷官员也就罢了,可他背后代表了青云,仙门一令,根本不是他能抗衡的,这才是恐惧的根源。 望江楼外,夜风带着水汽的微凉, 陈九与阿素并肩走在姑苏城华灯初上的街道上,喧嚣的人声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 “好一手敲山震虎,引而不发。”阿素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 “那高胖子,怕是今夜无眠了。” 陈九面色沉静,眼神深处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这只是开始。打草惊蛇,蛇才会动,高文渊惊惧之下,必会去找顾家求救,甚至……狗急跳墙。” “你希望他跳?”阿素侧头看他。 “跳得越高,摔得越重。”陈九语气平淡,却蕴含着铁石般的决心, “他不跳,我如何斩断顾家伸向盐政的爪子?如何坐实他们勾结贪墨、豢养私兵、劫掠商旅的罪名?江南这潭死水,需要一条疯狂的毒蛇来搅动!” 他停下脚步,望向远处盐运使司衙门那威严却透着腐朽气息的门楼,以及更远处姑苏顾府那片占地面积极广、灯火通明如同小皇宫般的府邸群。 “这江南的棋局,第一子,我已落下。” 陈九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接下来,该他们接招了。” 阿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星眸深邃,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看到了那深宅大院中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她轻轻拢了拢被风吹动的面纱。 “看来,这姑苏城的风,要变急了。” 望江楼的喧嚣与杀机被抛在身后,姑苏城的夜色如水,却掩不住暗流涌动。 陈九与阿素回到天工院别苑,院门一关,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嘈杂。 别苑内烛火昏黄,映照着陈九沉静的面容。 他并未因宴席上震慑高文渊而显露出丝毫得意,反而眉宇间锁着一抹更深沉的凝重。 “高文渊此刻,怕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阿素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她走到桌边,指尖拂过桌面上摊开的江南水系舆图, “惊惧之下,他会去找顾家,也会想方设法销毁罪证,甚至……铤而走险。” “让他动。”陈九的声音低沉而笃定,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那纵横交错的河道与星罗棋布的城镇上, “他动,才会露出更多破绽,才能让顾家也牵扯更深,但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机。” 第173章 贪官治水 效果更好 他抬起头,看向阿素,眼中锐利的光芒被一种更务实、更迫切的忧虑所取代:“水患,才是悬在江南百万生灵头顶的铡刀! 高文渊、顾家这些蠹虫,死有余辜,但现在杀了他们,只会让赈济的粮道更加混乱,让治水的堤坝无人督造,让灾民彻底失去最后一点指望! 他们盘踞江南数十年,根系深扎,骤然拔除,留下的只会是更大的烂摊子和权力真空,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 阿素微微颔首,面纱下的眸光闪过一丝了然:“所以,你宴席之上引而不发,只以漕粮损耗敲打,既震慑其心,又不至于立刻逼其狗急跳墙,就是要让这把悬在他头顶的剑,逼着他……去治水?” “不错!” 陈九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一处标记着险字的河段——姑苏城外三十里,清水河与运河交汇处,堤坝年久失修,是此次水患溃决风险最高的地方之一。 “贪官污吏该死,但不是现在!他们的命,要用来换灾民的活路!” 陈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高文渊身为盐运使,虽主要管盐,但漕运、河道疏浚亦在其职权之内,他在江南经营多年,手下有熟悉河道、督造工事的吏员,有调动部分地方厢兵、征调民夫的权利,更有与地方豪强、商贾协调物资的渠道!这些,都是眼下治水急需的!” 他走到桌案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厚厚一叠文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勾勒着详细的治水方略:何处需紧急加固堤坝,何处需开凿分洪渠道,何处需征调民夫、石料、木桩,何处需设置粥棚、安置流民,何处需严防疫病……条分缕析,清晰明了。 “这是我在天工院翻阅历年卷宗,结合沿途勘察,拟定的《江南水患应急疏浚及赈济方略》。” 陈九将文稿递给阿素, “明日一早,我便亲自送去盐运使司衙门,我要让高文渊明白,他的脑袋能不能保住,就看他能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把这些事情办成、办好!他手下那些熟悉河工的吏员,那些能征调民夫的爪牙,现在都得给我变成治水的苦力!” 阿素接过文稿,略一翻看,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这份方略之详尽、务实,远超她想象,绝非纸上谈兵,而是真正深入了解了江南水系、民情、物资储备后做出的精准部署。 她抬眼看着陈九:“你要用这把悬顶之剑,驱使他为你所用?” “不是为我,是为这江南的生灵!” 陈九纠正道,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坚定, “他是毒蛇,但毒蛇的牙,此刻也能用来啃噬拦路的巨石,我要榨干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逼着他用贪墨来的银子去购买治水物料,用他豢养的爪牙去督造堤坝,用他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去协调地方!待水患稍平,灾民得安,再与他清算总账不迟!” 阿素沉默片刻,将文稿轻轻放回桌上:“驱虎吞狼,亦是与虎谋皮,高文渊老奸巨猾,岂会甘心受你驱使?他必会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使绊子,将水患之责推诿于你。” “他当然会。”陈九冷笑一声,眼中寒光一闪, “所以,光有悬顶之剑还不够,我还得给他套上辔头,安上眼睛。” 他走到窗边,望着姑苏城沉沉的夜色:“明日,我会以青云行走的名义,向江南道总督衙门、巡抚衙门同时行文,言明奉仙门之命协理水患,并附上这份《方略》,请求两衙监督盐运使司全力施行。 同时,我会从别苑调派可靠人手,拿着我的令牌,分赴各处险工要地,充当监工!他们无需懂河工,只需盯着进度,盯着物料,盯着有无中饱私囊! 每日飞鸽传书,将实情报我!高文渊若敢耍花样,我便立刻拿着证据,在总督、巡抚面前参他一个贻误治水,草菅人命!那时,就算顾家想保他,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至于他可能的反扑……”陈九转身,目光落在阿素身上,带着一丝请求, “阿素姑娘,陈某还需借你之力,烦请你暗中留意高文渊及其心腹动向,尤其是他与顾家的联络,若有异动,及时示警。” 阿素看着陈九眼中那份为灾民计、不惜行险的决绝,以及那份在权谋漩涡中依旧保持的清醒与步步为营的谨慎,面纱下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点头:“可。” 这一夜,盐运使司衙门后堂灯火通明。 高文渊如同困兽般在书房内踱步,脸色惨白,眼中布满血丝。 望江楼的一幕幕在他脑中反复上演,陈九那平静却如同寒冰利刃的话语,那伸向怀中的动作,都让他肝胆俱裂。 他派去顾府求见顾老爷的心腹回报,顾老爷只冷冷丢下一句“静观其变,管好你自己的事”,更让他如坠冰窟。 完了!顾家这是要弃车保帅了!高文渊绝望地想。 他疯狂地销毁着书房里一切可能成为罪证的书信、账册,连一些无关紧要的公文都付之一炬,火光映着他扭曲恐惧的脸。 “老爷!老爷!”赵师爷跌跌撞撞跑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城……城外清水河段巡堤的快马来报!水位又暴涨了三尺!有两处管涌,民夫堵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怕是……怕是今晚就要溃堤啊!” “溃堤?”高文渊浑身一哆嗦,手中的火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清水河溃堤?那淹的可是姑苏城近郊最富庶的几个大镇!那里不仅有他高家的大片田产商铺,更有无数依附顾家的豪族产业! 更要命的是,一旦溃堤,数万灾民涌向姑苏城,激起民变,再加上那个虎视眈眈的陈九……他高文渊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对罪证的担忧。 此刻,什么贪墨,什么顾家,都比不上眼前这即将灭顶的洪水!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家性命,竟然和那些他视如草芥的堤坝紧密相连! 第173章 贪官治水 效果更好 他抬起头,看向阿素,眼中锐利的光芒被一种更务实、更迫切的忧虑所取代:“水患,才是悬在江南百万生灵头顶的铡刀! 高文渊、顾家这些蠹虫,死有余辜,但现在杀了他们,只会让赈济的粮道更加混乱,让治水的堤坝无人督造,让灾民彻底失去最后一点指望! 他们盘踞江南数十年,根系深扎,骤然拔除,留下的只会是更大的烂摊子和权力真空,最终受苦的还是百姓。” 阿素微微颔首,面纱下的眸光闪过一丝了然:“所以,你宴席之上引而不发,只以漕粮损耗敲打,既震慑其心,又不至于立刻逼其狗急跳墙,就是要让这把悬在他头顶的剑,逼着他……去治水?” “不错!” 陈九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一处标记着险字的河段——姑苏城外三十里,清水河与运河交汇处,堤坝年久失修,是此次水患溃决风险最高的地方之一。 “贪官污吏该死,但不是现在!他们的命,要用来换灾民的活路!” 陈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高文渊身为盐运使,虽主要管盐,但漕运、河道疏浚亦在其职权之内,他在江南经营多年,手下有熟悉河道、督造工事的吏员,有调动部分地方厢兵、征调民夫的权利,更有与地方豪强、商贾协调物资的渠道!这些,都是眼下治水急需的!” 他走到桌案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厚厚一叠文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勾勒着详细的治水方略:何处需紧急加固堤坝,何处需开凿分洪渠道,何处需征调民夫、石料、木桩,何处需设置粥棚、安置流民,何处需严防疫病……条分缕析,清晰明了。 “这是我在天工院翻阅历年卷宗,结合沿途勘察,拟定的《江南水患应急疏浚及赈济方略》。” 陈九将文稿递给阿素, “明日一早,我便亲自送去盐运使司衙门,我要让高文渊明白,他的脑袋能不能保住,就看他能不能在最短时间内,把这些事情办成、办好!他手下那些熟悉河工的吏员,那些能征调民夫的爪牙,现在都得给我变成治水的苦力!” 阿素接过文稿,略一翻看,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这份方略之详尽、务实,远超她想象,绝非纸上谈兵,而是真正深入了解了江南水系、民情、物资储备后做出的精准部署。 她抬眼看着陈九:“你要用这把悬顶之剑,驱使他为你所用?” “不是为我,是为这江南的生灵!” 陈九纠正道,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却无比坚定, “他是毒蛇,但毒蛇的牙,此刻也能用来啃噬拦路的巨石,我要榨干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逼着他用贪墨来的银子去购买治水物料,用他豢养的爪牙去督造堤坝,用他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去协调地方!待水患稍平,灾民得安,再与他清算总账不迟!” 阿素沉默片刻,将文稿轻轻放回桌上:“驱虎吞狼,亦是与虎谋皮,高文渊老奸巨猾,岂会甘心受你驱使?他必会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使绊子,将水患之责推诿于你。” “他当然会。”陈九冷笑一声,眼中寒光一闪, “所以,光有悬顶之剑还不够,我还得给他套上辔头,安上眼睛。” 他走到窗边,望着姑苏城沉沉的夜色:“明日,我会以青云行走的名义,向江南道总督衙门、巡抚衙门同时行文,言明奉仙门之命协理水患,并附上这份《方略》,请求两衙监督盐运使司全力施行。 同时,我会从别苑调派可靠人手,拿着我的令牌,分赴各处险工要地,充当监工!他们无需懂河工,只需盯着进度,盯着物料,盯着有无中饱私囊! 每日飞鸽传书,将实情报我!高文渊若敢耍花样,我便立刻拿着证据,在总督、巡抚面前参他一个贻误治水,草菅人命!那时,就算顾家想保他,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至于他可能的反扑……”陈九转身,目光落在阿素身上,带着一丝请求, “阿素姑娘,陈某还需借你之力,烦请你暗中留意高文渊及其心腹动向,尤其是他与顾家的联络,若有异动,及时示警。” 阿素看着陈九眼中那份为灾民计、不惜行险的决绝,以及那份在权谋漩涡中依旧保持的清醒与步步为营的谨慎,面纱下似乎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点头:“可。” 这一夜,盐运使司衙门后堂灯火通明。 高文渊如同困兽般在书房内踱步,脸色惨白,眼中布满血丝。 望江楼的一幕幕在他脑中反复上演,陈九那平静却如同寒冰利刃的话语,那伸向怀中的动作,都让他肝胆俱裂。 他派去顾府求见顾老爷的心腹回报,顾老爷只冷冷丢下一句“静观其变,管好你自己的事”,更让他如坠冰窟。 完了!顾家这是要弃车保帅了!高文渊绝望地想。 他疯狂地销毁着书房里一切可能成为罪证的书信、账册,连一些无关紧要的公文都付之一炬,火光映着他扭曲恐惧的脸。 “老爷!老爷!”赵师爷跌跌撞撞跑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城……城外清水河段巡堤的快马来报!水位又暴涨了三尺!有两处管涌,民夫堵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怕是……怕是今晚就要溃堤啊!” “溃堤?”高文渊浑身一哆嗦,手中的火钳“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清水河溃堤?那淹的可是姑苏城近郊最富庶的几个大镇!那里不仅有他高家的大片田产商铺,更有无数依附顾家的豪族产业! 更要命的是,一旦溃堤,数万灾民涌向姑苏城,激起民变,再加上那个虎视眈眈的陈九……他高文渊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对罪证的担忧。 此刻,什么贪墨,什么顾家,都比不上眼前这即将灭顶的洪水!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家性命,竟然和那些他视如草芥的堤坝紧密相连! 第174章 用你的钱 堵你的坑 “快!快召集河工所所有人!征调所有能征调的民夫!开府库!不!开本官的私库!去买石料!买麻袋!买木桩!给我堵!无论如何要把管涌堵住!堤坝决不能垮!” 高文渊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肥胖的身躯因恐惧和急迫而剧烈颤抖。 就在衙门内一片鸡飞狗跳、高文渊如同没头苍蝇般乱下命令时,门房来报: “大人!青云宗陈行走……天没亮就来了!说……说有紧急公务!” 高文渊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这个煞星!他怎么来了?是来抓我的吗?! 陈九一身风尘,仿佛彻夜未眠,带着一身清冽的晨露气息,大步踏入混乱的盐运使司衙门正堂。他无视堂内惊慌失措的官吏,目光如电,直接锁定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高文渊。 “高大人!”陈九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堂内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水情紧急,陈某特来送上《江南水患应急疏浚及赈济方略》!” 他将那厚厚一叠文稿“啪”地一声拍在高文渊面前的书案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清水河段险情,本官已知晓!方略中对此已有详备处置!何处加固,何处分洪,所需物料、民夫、钱粮,如何调度,条陈清晰!” 陈九语速极快,字字铿锵,“本官已行文总督、巡抚衙门,言明此乃仙门督办之要务!请高大人即刻按此方略施行!若因大人延误懈怠,导致堤坝溃决,生灵涂炭……” 陈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高文渊眼底,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 “……那野狐林的账簿和通海商行的凭条,便会连同高大人的失职罪证,一同出现在总督案头,出现在青云宗执法堂!高大人,你是想现在掉脑袋,还是想戴罪立功,搏一条生路?” 高文渊浑身剧震,看着眼前条理分明的方略,又对上陈九那洞悉一切、掌控生死的冰冷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 他明白了,陈九不是来抓他的,是来……用他的! 用他的权柄,用他的人手,用他的银子,去堵那该死的堤坝,去救那些该死的灾民!用完了,再跟他算总账! 这是阳谋!赤裸裸的阳谋!他高文渊根本无从选择! 不干,立刻就是身败名裂,满门抄斩!干了,或许……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一切。 高文渊肥胖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着,最终,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方略,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地对着堂下乱作一团的官吏吼道: “都聋了吗?!按陈行走的方略办!立刻!马上!河工所所有人,带上家伙,跟本官去清水河!赵师爷!开府库!不!开本官私库!把所有银子都拿出来!去买!去征调!快——!” 盐运使司衙门这台腐朽的机器,在死亡的威胁和陈九精准的“驱策”下,被强行注入了动力,发出了生涩而沉重的轰鸣,第一次,不是为了盘剥,而是为了……救命。 陈九站在堂前,看着高文渊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般冲了出去,看着那些官吏惊慌却不敢怠慢地执行命令,他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驱虎吞狼,险象环生,高文渊不会甘心,顾家不会坐视,水患的凶险更不会因此减少半分。 他转头,对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身侧的阿素低声道:“烦请姑娘随我去清水河堤,高文渊若敢在物料、民夫上动手脚,延误抢险……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阿素微微颔首,面纱下的眸光扫过陈九坚毅的侧脸,又望向衙门外开始集结的混乱队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水声轰鸣。 姑苏城的黎明,阴云密布,风雨欲来,而一场与洪水赛跑、与贪官博弈、拯救万千生灵的生死之战,已在陈九的谋算与驱策下,正式拉开了序幕。 他的剑,暂时入鞘,却化作了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腐朽的机器,去完成那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事实正如陈九所料,利用这些贪官来治水远远要比重新提拔新官来的及时迅速, 在高文渊的政令下,清水河溃堤很快就得到了治理, 清水河畔的喧嚣与搏命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泥泞、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浑浊的河水在加固后的堤坝下奔腾依旧,但那股择人而噬的狂暴似乎暂时被驯服了。 民夫们东倒西歪地瘫在泥地里,大口喘息,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高文渊浑身泥浆,官帽歪斜,瘫坐在一块半干的石料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酸痛的筋骨。 他看着眼前稳固的堤坝,看着那些累瘫的民夫,眼神复杂至极——有逃过一劫的庆幸,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更有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茫然。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像条被鞭子抽打的狗一样,拼了老命去堵堤坝。 陈九站在堤坝高处,靛青锦袍的下摆沾满泥点,却无损他挺拔如松的姿态。 他目光扫过堤下狼藉却稳固的景象,最后落在狼狈不堪的高文渊身上。 “高大人,”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疲惫的喘息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堤坝暂稳,乃众人之功,然,水患未消,灾民待救,疫病将起,此非一夕之功可定,你盐运使司衙门,职责未尽!” 高文渊猛地一哆嗦,抬起头,对上陈九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他所有心思的眼睛。 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他知道,这煞星要“论功行赏”了,或者说,是继续“驱策”了。 “陈……陈行走……”高文渊声音嘶哑,带着哀求,“下官……下官已竭尽全力……” “不够!”陈九断然打断,语气冰冷, “堤坝虽暂稳,但上游来水未减,其他河段亦岌岌可危!灾民聚集城外,缺衣少食,疫病一旦爆发,便是燎原之火! 高大人,你府库里的银子呢?你衙门口粮仓里的陈粮呢?你那些盘踞各州县、掌控着米行药铺的朋友呢?难道要等到饿殍遍地,瘟疫横行,你才肯拿出来救急吗?” 高文渊脸色惨白,陈九的话句句戳在他的要害上。 府库?早就被他挪空了大半填补亏空和孝敬神仙地了!粮仓?里面掺了多少沙子霉米,他自己清楚!至于那些朋友……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行走明鉴!”高文渊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里,也顾不得体面了,涕泪横流, “府库……府库空虚啊!粮仓……粮仓也……” “本官没问你府库粮仓还有多少!” 陈九厉声喝道,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高文渊, “本官问的是,你高文渊,还有你盐运使司衙门,能调集多少银子,能弄到多少粮食、药材、石灰防疫用,能征调多少大夫、安置多少流民!你的命,你全家的命,就看你接下来能拿出多少诚意来填这个窟窿!” 他蹲下身,靠近高文渊,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恶魔的低语: “野狐林的账,通海商行的凭条,就在我手里,高大人,你猜猜,我要是现在把它们交给总督,再把你今日治水不力、贻误战机、坐视灾情蔓延的罪状一起呈上去……你,还有你背后那位顾老太爷,有几成把握能保住你的九族?” 高文渊如遭雷击,浑身瘫软,彻底瘫在泥水里,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他最后一丝侥幸和讨价还价的念头都被碾得粉碎,陈九这是要把他最后一点油水都榨干!用他的钱,他的人脉,去填他自己挖出来的坑! 第174章 用你的钱 堵你的坑 “快!快召集河工所所有人!征调所有能征调的民夫!开府库!不!开本官的私库!去买石料!买麻袋!买木桩!给我堵!无论如何要把管涌堵住!堤坝决不能垮!” 高文渊歇斯底里地咆哮着,肥胖的身躯因恐惧和急迫而剧烈颤抖。 就在衙门内一片鸡飞狗跳、高文渊如同没头苍蝇般乱下命令时,门房来报: “大人!青云宗陈行走……天没亮就来了!说……说有紧急公务!” 高文渊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这个煞星!他怎么来了?是来抓我的吗?! 陈九一身风尘,仿佛彻夜未眠,带着一身清冽的晨露气息,大步踏入混乱的盐运使司衙门正堂。他无视堂内惊慌失措的官吏,目光如电,直接锁定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高文渊。 “高大人!”陈九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堂内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水情紧急,陈某特来送上《江南水患应急疏浚及赈济方略》!” 他将那厚厚一叠文稿“啪”地一声拍在高文渊面前的书案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清水河段险情,本官已知晓!方略中对此已有详备处置!何处加固,何处分洪,所需物料、民夫、钱粮,如何调度,条陈清晰!” 陈九语速极快,字字铿锵,“本官已行文总督、巡抚衙门,言明此乃仙门督办之要务!请高大人即刻按此方略施行!若因大人延误懈怠,导致堤坝溃决,生灵涂炭……” 陈九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高文渊眼底,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 “……那野狐林的账簿和通海商行的凭条,便会连同高大人的失职罪证,一同出现在总督案头,出现在青云宗执法堂!高大人,你是想现在掉脑袋,还是想戴罪立功,搏一条生路?” 高文渊浑身剧震,看着眼前条理分明的方略,又对上陈九那洞悉一切、掌控生死的冰冷眼神,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 他明白了,陈九不是来抓他的,是来……用他的! 用他的权柄,用他的人手,用他的银子,去堵那该死的堤坝,去救那些该死的灾民!用完了,再跟他算总账! 这是阳谋!赤裸裸的阳谋!他高文渊根本无从选择! 不干,立刻就是身败名裂,满门抄斩!干了,或许……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一切。 高文渊肥胖的脸上肌肉剧烈抽搐着,最终,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方略,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地对着堂下乱作一团的官吏吼道: “都聋了吗?!按陈行走的方略办!立刻!马上!河工所所有人,带上家伙,跟本官去清水河!赵师爷!开府库!不!开本官私库!把所有银子都拿出来!去买!去征调!快——!” 盐运使司衙门这台腐朽的机器,在死亡的威胁和陈九精准的“驱策”下,被强行注入了动力,发出了生涩而沉重的轰鸣,第一次,不是为了盘剥,而是为了……救命。 陈九站在堂前,看着高文渊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般冲了出去,看着那些官吏惊慌却不敢怠慢地执行命令,他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驱虎吞狼,险象环生,高文渊不会甘心,顾家不会坐视,水患的凶险更不会因此减少半分。 他转头,对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身侧的阿素低声道:“烦请姑娘随我去清水河堤,高文渊若敢在物料、民夫上动手脚,延误抢险……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阿素微微颔首,面纱下的眸光扫过陈九坚毅的侧脸,又望向衙门外开始集结的混乱队伍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水声轰鸣。 姑苏城的黎明,阴云密布,风雨欲来,而一场与洪水赛跑、与贪官博弈、拯救万千生灵的生死之战,已在陈九的谋算与驱策下,正式拉开了序幕。 他的剑,暂时入鞘,却化作了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腐朽的机器,去完成那近乎不可能的任务。 事实正如陈九所料,利用这些贪官来治水远远要比重新提拔新官来的及时迅速, 在高文渊的政令下,清水河溃堤很快就得到了治理, 清水河畔的喧嚣与搏命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泥泞、疲惫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浑浊的河水在加固后的堤坝下奔腾依旧,但那股择人而噬的狂暴似乎暂时被驯服了。 民夫们东倒西歪地瘫在泥地里,大口喘息,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高文渊浑身泥浆,官帽歪斜,瘫坐在一块半干的石料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酸痛的筋骨。 他看着眼前稳固的堤坝,看着那些累瘫的民夫,眼神复杂至极——有逃过一劫的庆幸,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更有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茫然。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像条被鞭子抽打的狗一样,拼了老命去堵堤坝。 陈九站在堤坝高处,靛青锦袍的下摆沾满泥点,却无损他挺拔如松的姿态。 他目光扫过堤下狼藉却稳固的景象,最后落在狼狈不堪的高文渊身上。 “高大人,”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疲惫的喘息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堤坝暂稳,乃众人之功,然,水患未消,灾民待救,疫病将起,此非一夕之功可定,你盐运使司衙门,职责未尽!” 高文渊猛地一哆嗦,抬起头,对上陈九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他所有心思的眼睛。 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他知道,这煞星要“论功行赏”了,或者说,是继续“驱策”了。 “陈……陈行走……”高文渊声音嘶哑,带着哀求,“下官……下官已竭尽全力……” “不够!”陈九断然打断,语气冰冷, “堤坝虽暂稳,但上游来水未减,其他河段亦岌岌可危!灾民聚集城外,缺衣少食,疫病一旦爆发,便是燎原之火! 高大人,你府库里的银子呢?你衙门口粮仓里的陈粮呢?你那些盘踞各州县、掌控着米行药铺的朋友呢?难道要等到饿殍遍地,瘟疫横行,你才肯拿出来救急吗?” 高文渊脸色惨白,陈九的话句句戳在他的要害上。 府库?早就被他挪空了大半填补亏空和孝敬神仙地了!粮仓?里面掺了多少沙子霉米,他自己清楚!至于那些朋友……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行走明鉴!”高文渊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里,也顾不得体面了,涕泪横流, “府库……府库空虚啊!粮仓……粮仓也……” “本官没问你府库粮仓还有多少!” 陈九厉声喝道,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高文渊, “本官问的是,你高文渊,还有你盐运使司衙门,能调集多少银子,能弄到多少粮食、药材、石灰防疫用,能征调多少大夫、安置多少流民!你的命,你全家的命,就看你接下来能拿出多少诚意来填这个窟窿!” 他蹲下身,靠近高文渊,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恶魔的低语: “野狐林的账,通海商行的凭条,就在我手里,高大人,你猜猜,我要是现在把它们交给总督,再把你今日治水不力、贻误战机、坐视灾情蔓延的罪状一起呈上去……你,还有你背后那位顾老太爷,有几成把握能保住你的九族?” 高文渊如遭雷击,浑身瘫软,彻底瘫在泥水里,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他最后一丝侥幸和讨价还价的念头都被碾得粉碎,陈九这是要把他最后一点油水都榨干!用他的钱,他的人脉,去填他自己挖出来的坑! 第175章 初见成效 顾家出手 “下官……下官明白!明白!” 高文渊带着哭腔,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嘶喊, “银子!下官有!立刻开私库!不,下官去借!去求那些商号!粮食!药材!石灰!下官去协调!去征调!灾民!下官立刻命人在城外高地搭建窝棚,设立粥厂!请大夫!下官去请全城最好的大夫坐诊!求行走……求行走给下官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很好。”陈九站起身,恢复了平静的语气,仿佛刚才那番威胁从未发生, “记住你说的话,本官会派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银子、粮食、药材、民夫、安置点,每日日落前,我要看到进展详报,若有半分虚假拖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堤坝下那些依旧惶恐不安的灾民,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这清水河堤下淹死的冤魂,还有城外那些即将冻饿病死的灾民,都会在阎王殿前,等着向你高大人索命!” 高文渊瘫在泥里,只剩下无意识的点头。 陈九不再看他,转身对着堤坝下疲惫不堪的河工所吏员和民夫头目,朗声道:“诸位今日力挽狂澜,护堤有功!本官代江南百姓,谢过诸位!高大人已应允,凡今日参与抢险者,每人赏银一两,米粮一斗!后续治水赈灾,凡有出力者,工钱、口粮,盐运使司衙门足额发放,绝不拖欠!” 此言一出,堤坝下瞬间爆发出压抑的欢呼!民夫们疲惫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一两银子一斗米!这在平时都是不敢想的好事!更别说足额工钱了!这简直是救命钱! “谢行走大恩!” “谢青天大老爷!” “我等愿效死力!” 感激和希望的声音此起彼伏,疲惫仿佛一扫而空,陈九用高文渊的银子,瞬间收拢了人心,也点燃了这些人继续投入治水赈灾的动力。 “阿素姑娘,” 陈九转向一直静立在不远处、仿佛与这泥泞混乱格格不入的白衣女子, “烦请你留意姑苏城内各大药铺、米行动静,尤其是顾家相关产业,高文渊必定会向他们伸手,我要知道他们的反应,有无囤积居奇,哄抬物价。” 阿素微微颔首:“可,顾家那边,也该有动静了。” 她的目光投向姑苏城方向,仿佛穿透了空间。 与此同时,姑苏城,顾府深宅。 顾老太爷一身月白云锦常服,正坐在临水轩中,优雅地品着一杯雨前龙井。 他面前的水晶盘里,盛放着几颗灵气氤氲、通体剔透如冰的灵果,散发着淡淡的寒气。 一名青衣管事垂手肃立,低声汇报着清水河畔的惊险一幕,以及陈九如何驱策高文渊,甚至当众许诺重赏民夫。 “……那陈九,竟真让高胖子拼了老命去堵堤坝?还逼他开私库赈灾?” 顾老爷子放下茶杯,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冰冷的玩味, “倒是好手段,驱虎吞狼,借力打力,这高胖子,算是彻底被他捏在手心了。” “老爷,高文渊派人来求援数次,言辞哀切,似乎……似乎被那陈九拿住了要命的把柄。”管事小心翼翼地说道。 “把柄?”顾千帆轻笑一声,指尖捻起一颗冰魄果,丝丝寒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缭绕, “无非是些见不得光的账目罢了,高胖子这些年手脚不干净,被抓住尾巴也是活该。” 他语气淡漠,仿佛在谈论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告诉高文渊,让他安心办事,陈九现在还用得着他,不会立刻要他的命。 让他把陈九要的银子、粮食、药材,都尽力筹措,我们顾家的铺子,可以平价卖给他一些陈粮和普通药材,算是帮他解围,至于银子……让他自己想办法,别想从我们顾家口袋里掏。” “是。”管事心领神会,平价?陈粮?这不过是做做样子,顺便还能赚一笔。 顾家这是要坐看高文渊被陈九榨干,同时把损失降到最低。 “不过……”顾老爷话锋一转,眼中寒芒微闪, “这陈九,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如此急切地赈灾治水,收买人心,所图非小,不能再让他这么顺风顺水地折腾下去。” 他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妖异的弧度:“通知陆家那位管钱庄的,还有张家那个管漕帮的,就说……姑苏城外的流民里,混进了不少趁水打劫的悍匪,专抢赈济粮车,还煽动灾民闹事,让他们务必加强巡护,遇到可疑人等,格杀勿论!务必保证赈济秩序井然!” 管事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老爷的用意。 这是要借匪患之名,制造混乱,阻碍赈济,甚至可能……借刀杀人,除掉陈九派去监督的人!把水彻底搅浑! “属下明白!”管事躬身领命,快步退下。 临水轩中,顾云海独自品着香茗,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与手中冰魄果散发的寒气交织,眼中一片冰冷漠然。 “陈九……你想做江南的青天?想涤荡污浊?呵……这江南的天,早就姓顾了,我倒要看看,你这把借来的青云之剑,能在这泥潭里……搅起多大的浪花。” 他低声自语,声音飘散在氤氲的水汽与寒气之中。 清水河畔,陈九看着高文渊被亲随搀扶着,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离去,去筹措钱粮物资,他又望向姑苏城的方向,那里灯火辉煌,却透着无形的森然壁垒。 “驱虎吞狼,亦需防狼反噬,更要防那藏在暗处的猎人放冷箭。” 陈九对身边的阿素低声道,“高文渊只是开始,顾家的反扑,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阿素微微颔首,面纱下的眸光望向灾民营地那边隐约传来的孩童啼哭声和压抑的咳嗽声:“水患未退,人心未安,更大的风雨,还在后头,你的赈灾方略,要快。” 陈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疲惫与沉重,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那就更快些!传令下去,拿着我的令牌,分头行动!一组随我去城外灾民营,立刻按方略搭建隔离区,设立粥厂,组织民夫挖掘石灰坑!另一组,拿着高文渊的手令,去请姑苏城所有药铺坐堂大夫,带上所有防疫药材,立刻出城!告诉他们,这是青云宗督办的要务!若有推诿拖延,后果自负!” 他翻身上马,靛青的身影在黎明微光中显得格外挺拔。 “走!去灾民营!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第175章 初见成效 顾家出手 “下官……下官明白!明白!” 高文渊带着哭腔,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嘶喊, “银子!下官有!立刻开私库!不,下官去借!去求那些商号!粮食!药材!石灰!下官去协调!去征调!灾民!下官立刻命人在城外高地搭建窝棚,设立粥厂!请大夫!下官去请全城最好的大夫坐诊!求行走……求行走给下官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很好。”陈九站起身,恢复了平静的语气,仿佛刚才那番威胁从未发生, “记住你说的话,本官会派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银子、粮食、药材、民夫、安置点,每日日落前,我要看到进展详报,若有半分虚假拖延……”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堤坝下那些依旧惶恐不安的灾民,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这清水河堤下淹死的冤魂,还有城外那些即将冻饿病死的灾民,都会在阎王殿前,等着向你高大人索命!” 高文渊瘫在泥里,只剩下无意识的点头。 陈九不再看他,转身对着堤坝下疲惫不堪的河工所吏员和民夫头目,朗声道:“诸位今日力挽狂澜,护堤有功!本官代江南百姓,谢过诸位!高大人已应允,凡今日参与抢险者,每人赏银一两,米粮一斗!后续治水赈灾,凡有出力者,工钱、口粮,盐运使司衙门足额发放,绝不拖欠!” 此言一出,堤坝下瞬间爆发出压抑的欢呼!民夫们疲惫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一两银子一斗米!这在平时都是不敢想的好事!更别说足额工钱了!这简直是救命钱! “谢行走大恩!” “谢青天大老爷!” “我等愿效死力!” 感激和希望的声音此起彼伏,疲惫仿佛一扫而空,陈九用高文渊的银子,瞬间收拢了人心,也点燃了这些人继续投入治水赈灾的动力。 “阿素姑娘,” 陈九转向一直静立在不远处、仿佛与这泥泞混乱格格不入的白衣女子, “烦请你留意姑苏城内各大药铺、米行动静,尤其是顾家相关产业,高文渊必定会向他们伸手,我要知道他们的反应,有无囤积居奇,哄抬物价。” 阿素微微颔首:“可,顾家那边,也该有动静了。” 她的目光投向姑苏城方向,仿佛穿透了空间。 与此同时,姑苏城,顾府深宅。 顾老太爷一身月白云锦常服,正坐在临水轩中,优雅地品着一杯雨前龙井。 他面前的水晶盘里,盛放着几颗灵气氤氲、通体剔透如冰的灵果,散发着淡淡的寒气。 一名青衣管事垂手肃立,低声汇报着清水河畔的惊险一幕,以及陈九如何驱策高文渊,甚至当众许诺重赏民夫。 “……那陈九,竟真让高胖子拼了老命去堵堤坝?还逼他开私库赈灾?” 顾老爷子放下茶杯,狭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冰冷的玩味, “倒是好手段,驱虎吞狼,借力打力,这高胖子,算是彻底被他捏在手心了。” “老爷,高文渊派人来求援数次,言辞哀切,似乎……似乎被那陈九拿住了要命的把柄。”管事小心翼翼地说道。 “把柄?”顾千帆轻笑一声,指尖捻起一颗冰魄果,丝丝寒气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缭绕, “无非是些见不得光的账目罢了,高胖子这些年手脚不干净,被抓住尾巴也是活该。” 他语气淡漠,仿佛在谈论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告诉高文渊,让他安心办事,陈九现在还用得着他,不会立刻要他的命。 让他把陈九要的银子、粮食、药材,都尽力筹措,我们顾家的铺子,可以平价卖给他一些陈粮和普通药材,算是帮他解围,至于银子……让他自己想办法,别想从我们顾家口袋里掏。” “是。”管事心领神会,平价?陈粮?这不过是做做样子,顺便还能赚一笔。 顾家这是要坐看高文渊被陈九榨干,同时把损失降到最低。 “不过……”顾老爷话锋一转,眼中寒芒微闪, “这陈九,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他如此急切地赈灾治水,收买人心,所图非小,不能再让他这么顺风顺水地折腾下去。” 他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妖异的弧度:“通知陆家那位管钱庄的,还有张家那个管漕帮的,就说……姑苏城外的流民里,混进了不少趁水打劫的悍匪,专抢赈济粮车,还煽动灾民闹事,让他们务必加强巡护,遇到可疑人等,格杀勿论!务必保证赈济秩序井然!” 管事心中一凛,立刻明白了老爷的用意。 这是要借匪患之名,制造混乱,阻碍赈济,甚至可能……借刀杀人,除掉陈九派去监督的人!把水彻底搅浑! “属下明白!”管事躬身领命,快步退下。 临水轩中,顾云海独自品着香茗,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与手中冰魄果散发的寒气交织,眼中一片冰冷漠然。 “陈九……你想做江南的青天?想涤荡污浊?呵……这江南的天,早就姓顾了,我倒要看看,你这把借来的青云之剑,能在这泥潭里……搅起多大的浪花。” 他低声自语,声音飘散在氤氲的水汽与寒气之中。 清水河畔,陈九看着高文渊被亲随搀扶着,如同丧家之犬般狼狈离去,去筹措钱粮物资,他又望向姑苏城的方向,那里灯火辉煌,却透着无形的森然壁垒。 “驱虎吞狼,亦需防狼反噬,更要防那藏在暗处的猎人放冷箭。” 陈九对身边的阿素低声道,“高文渊只是开始,顾家的反扑,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阿素微微颔首,面纱下的眸光望向灾民营地那边隐约传来的孩童啼哭声和压抑的咳嗽声:“水患未退,人心未安,更大的风雨,还在后头,你的赈灾方略,要快。” 陈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疲惫与沉重,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那就更快些!传令下去,拿着我的令牌,分头行动!一组随我去城外灾民营,立刻按方略搭建隔离区,设立粥厂,组织民夫挖掘石灰坑!另一组,拿着高文渊的手令,去请姑苏城所有药铺坐堂大夫,带上所有防疫药材,立刻出城!告诉他们,这是青云宗督办的要务!若有推诿拖延,后果自负!” 他翻身上马,靛青的身影在黎明微光中显得格外挺拔。 “走!去灾民营!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第176章 是要体面 还是活着 姑苏城外,难民营, 恶臭、绝望与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着这片泥泞之地。 窝棚如同溃烂的脓疮,密密麻麻地贴在城墙根下,浑浊的泥水里漂浮着秽物,蝇虫的嗡鸣是这里唯一生机勃勃的声音。 孩童的啼哭有气无力,病人的咳嗽撕心裂肺,绝望的呻吟如同背景音般连绵不绝。 陈九与阿素踏入这片炼狱,浓重的污浊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陈行走!陈行走您可算来了!”一个激动而清朗的声音穿透压抑的空气。 只见一名年约三旬、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面容清癯却目光炯炯的男子快步迎了上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着朴素的年轻士子,个个面带忧色与疲惫,却难掩一股书生意气。 “你是?” “在下李林远,是接到柳小姐之命在此等候行走的,” “柳明薇?”陈九惊讶道, “正是!”李林远深深一揖,神情激动,甚至带着几分见到同道中人的热切, “久闻陈行走大名,在朝堂之上与我清流一派互为依靠!望江楼上,更是直面高文渊,质问漕粮损耗,字字如刀,正气凛然!林远心向往之,恨不能早见!柳大人果然慧眼识珠,行走真乃我辈楷模,涤荡江南浊之希望!” 他身后的年轻士子们也纷纷投来敬仰的目光。 在他们眼中,陈九手持青云令牌,不畏强权,敢在鸿门宴上直指贪官痛处,正是他们理想中“清流直臣”的化身,是能与他们并肩作战、肃清吏治、匡扶正义的“同道”。 陈九看着李林远眼中那份纯粹的热忱和信任,心中微微一叹, 叹的是柳明薇早就洞察了他的踪迹,也在叹,这份理想主义的赤诚,在如今的江南,显得如此珍贵,却又如此……脆弱。 “李主事过誉,职责所在。”陈九声音沉稳,目光扫向粥棚方向, “眼下情形如何?” 李林远脸上的振奋瞬间被沉重的忧色取代:“糟!非常糟!粮食……粮食告罄了!城里调拨的粮车被流寇所阻,高文渊筹措的粮米迟迟不到!粥棚已断炊半日!疫病……已有蔓延之势!” 他指向窝棚深处,“行走请看,多少妇孺老弱,已饿得脱了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陈九看到的是比想象中更惨烈的景象:一个枯槁的妇人抱着气息微弱的婴儿,眼神空洞, 一个老人蜷缩在泥水里,肚子却因浮肿而异常鼓胀,几个孩童围着一滩污秽,试图从中翻找出任何可以入口的东西…… 张主簿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印证了李林远的话:“陈行走,李主事……真的……真的没米下锅了!再这样下去……要出大乱子了!” “陈……陈行走!您可算来了!下官……下官实在是撑不住了!” 张主簿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旁边几个见底的大米袋和几口空荡荡的大锅, “粮食!粮食告罄了!城里调拨的粮车迟迟不到,说是被流民哄抢……高大人那边……高大人那边也……” 陈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向粥棚前那些眼巴巴望着空锅、眼中最后一点光都快要熄灭的灾民,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怒火在胸腔中翻腾。 “哄抢?”陈九的声音冰冷刺骨, “哄抢粮车?为何我一路行来,只见饿殍,未见暴民?” 张主簿一哆嗦,不敢接话,只是擦着额头的汗。 阿素站在陈九身侧,面纱下的星眸扫过这片绝望之地,清冷的目光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凝重,她看向陈九,等待他的决断。 陈九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中的戾气,他走到粥棚前,抓起一把仅存的、还算干净的大米,在掌心摩挲,米粒饱满,带着粮食特有的清香,这本该是救命的希望。 他目光扫过那些空锅,再看向营地边缘堆积如山的、用来加固堤坝和铺垫营地的粗糙河沙。 一个极其冷酷、却又在绝境中唯一可行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张主簿。”陈九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张主簿感到毛骨悚然。 “下……下官在!” “去,把所有剩下的米,集中起来。”陈九指着那几袋米, “再去营地边缘,运十车干净的河沙过来。” “啊?河……河沙?”张主簿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地重复。 “对,河沙。”陈九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张主簿的茫然, “记住,要干净的,没有污泥杂质的河沙。” “是……是!”张主簿虽然不明所以,但陈九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威压让他不敢多问,连滚爬地指挥人手去了。 很快,几袋白米被集中到一口大锅旁,旁边堆起了小山般的、颜色浅黄的干净河沙。 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隐隐不安的目光注视下,陈九挽起袖子,拿起木瓢。 他舀起一瓢雪白的大米,倒入滚水中,紧接着,手腕沉稳,毫不犹豫地将满满一瓢浅黄色的、细密的河沙,均匀地泼洒进沸腾的米粥里! 哗啦——! 沙粒沉底,米汤瞬间浑浊不堪! “啊?” “沙子?” “他……他在干什么?” “往粥里掺沙子!这是给人吃的吗?” “仙使大人!使不得啊!” 灾民们炸开了锅,难以置信的惊呼瞬间变成了愤怒的咆哮和绝望的哭喊。 刚刚燃起的对“青天”的期盼,瞬间被这残酷的一幕碾得粉碎! 李林远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清亮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中映着那口翻滚着浑浊沙粒的粥锅,映着陈九那张冷硬如铁、没有丝毫动摇的脸庞。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背叛的愤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陈九!!!” 李林远猛地冲上前,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了调,他一把抓住陈九正要再次舀沙的手臂,力道之大,指节都泛白了! “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李林远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痛心和难以置信的质问, “这是沙子!是石头!不是粮食!你这是要毒死他们吗?你……你枉负柳大人信任!枉负青云仙宗之名!更枉负了这些百姓对你的期望!你这是酷吏所为!是禽兽之行!” 他身后的士子们也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震惊、失望和愤怒,看向陈九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怪物。 第176章 是要体面 还是活着 姑苏城外,难民营, 恶臭、绝望与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着这片泥泞之地。 窝棚如同溃烂的脓疮,密密麻麻地贴在城墙根下,浑浊的泥水里漂浮着秽物,蝇虫的嗡鸣是这里唯一生机勃勃的声音。 孩童的啼哭有气无力,病人的咳嗽撕心裂肺,绝望的呻吟如同背景音般连绵不绝。 陈九与阿素踏入这片炼狱,浓重的污浊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陈行走!陈行走您可算来了!”一个激动而清朗的声音穿透压抑的空气。 只见一名年约三旬、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儒衫、面容清癯却目光炯炯的男子快步迎了上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穿着朴素的年轻士子,个个面带忧色与疲惫,却难掩一股书生意气。 “你是?” “在下李林远,是接到柳小姐之命在此等候行走的,” “柳明薇?”陈九惊讶道, “正是!”李林远深深一揖,神情激动,甚至带着几分见到同道中人的热切, “久闻陈行走大名,在朝堂之上与我清流一派互为依靠!望江楼上,更是直面高文渊,质问漕粮损耗,字字如刀,正气凛然!林远心向往之,恨不能早见!柳大人果然慧眼识珠,行走真乃我辈楷模,涤荡江南浊之希望!” 他身后的年轻士子们也纷纷投来敬仰的目光。 在他们眼中,陈九手持青云令牌,不畏强权,敢在鸿门宴上直指贪官痛处,正是他们理想中“清流直臣”的化身,是能与他们并肩作战、肃清吏治、匡扶正义的“同道”。 陈九看着李林远眼中那份纯粹的热忱和信任,心中微微一叹, 叹的是柳明薇早就洞察了他的踪迹,也在叹,这份理想主义的赤诚,在如今的江南,显得如此珍贵,却又如此……脆弱。 “李主事过誉,职责所在。”陈九声音沉稳,目光扫向粥棚方向, “眼下情形如何?” 李林远脸上的振奋瞬间被沉重的忧色取代:“糟!非常糟!粮食……粮食告罄了!城里调拨的粮车被流寇所阻,高文渊筹措的粮米迟迟不到!粥棚已断炊半日!疫病……已有蔓延之势!” 他指向窝棚深处,“行走请看,多少妇孺老弱,已饿得脱了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陈九看到的是比想象中更惨烈的景象:一个枯槁的妇人抱着气息微弱的婴儿,眼神空洞, 一个老人蜷缩在泥水里,肚子却因浮肿而异常鼓胀,几个孩童围着一滩污秽,试图从中翻找出任何可以入口的东西…… 张主簿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印证了李林远的话:“陈行走,李主事……真的……真的没米下锅了!再这样下去……要出大乱子了!” “陈……陈行走!您可算来了!下官……下官实在是撑不住了!” 张主簿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旁边几个见底的大米袋和几口空荡荡的大锅, “粮食!粮食告罄了!城里调拨的粮车迟迟不到,说是被流民哄抢……高大人那边……高大人那边也……” 陈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向粥棚前那些眼巴巴望着空锅、眼中最后一点光都快要熄灭的灾民,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怒火在胸腔中翻腾。 “哄抢?”陈九的声音冰冷刺骨, “哄抢粮车?为何我一路行来,只见饿殍,未见暴民?” 张主簿一哆嗦,不敢接话,只是擦着额头的汗。 阿素站在陈九身侧,面纱下的星眸扫过这片绝望之地,清冷的目光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凝重,她看向陈九,等待他的决断。 陈九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中的戾气,他走到粥棚前,抓起一把仅存的、还算干净的大米,在掌心摩挲,米粒饱满,带着粮食特有的清香,这本该是救命的希望。 他目光扫过那些空锅,再看向营地边缘堆积如山的、用来加固堤坝和铺垫营地的粗糙河沙。 一个极其冷酷、却又在绝境中唯一可行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张主簿。”陈九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张主簿感到毛骨悚然。 “下……下官在!” “去,把所有剩下的米,集中起来。”陈九指着那几袋米, “再去营地边缘,运十车干净的河沙过来。” “啊?河……河沙?”张主簿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地重复。 “对,河沙。”陈九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张主簿的茫然, “记住,要干净的,没有污泥杂质的河沙。” “是……是!”张主簿虽然不明所以,但陈九身上那股不容置疑的威压让他不敢多问,连滚爬地指挥人手去了。 很快,几袋白米被集中到一口大锅旁,旁边堆起了小山般的、颜色浅黄的干净河沙。 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隐隐不安的目光注视下,陈九挽起袖子,拿起木瓢。 他舀起一瓢雪白的大米,倒入滚水中,紧接着,手腕沉稳,毫不犹豫地将满满一瓢浅黄色的、细密的河沙,均匀地泼洒进沸腾的米粥里! 哗啦——! 沙粒沉底,米汤瞬间浑浊不堪! “啊?” “沙子?” “他……他在干什么?” “往粥里掺沙子!这是给人吃的吗?” “仙使大人!使不得啊!” 灾民们炸开了锅,难以置信的惊呼瞬间变成了愤怒的咆哮和绝望的哭喊。 刚刚燃起的对“青天”的期盼,瞬间被这残酷的一幕碾得粉碎! 李林远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清亮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中映着那口翻滚着浑浊沙粒的粥锅,映着陈九那张冷硬如铁、没有丝毫动摇的脸庞。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背叛的愤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陈九!!!” 李林远猛地冲上前,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了调,他一把抓住陈九正要再次舀沙的手臂,力道之大,指节都泛白了! “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李林远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痛心和难以置信的质问, “这是沙子!是石头!不是粮食!你这是要毒死他们吗?你……你枉负柳大人信任!枉负青云仙宗之名!更枉负了这些百姓对你的期望!你这是酷吏所为!是禽兽之行!” 他身后的士子们也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震惊、失望和愤怒,看向陈九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怪物。 第177章 污名加身 百无禁忌 他们心中那个刚正不阿、正气凛然的同道形象,轰然崩塌! 陈九的手臂被李林远死死抓住,他没有挣脱,只是缓缓转过头,目光迎上李林远那双燃烧着理想主义火焰、此刻却被愤怒和失望灼伤的眼睛。 陈九的眼神里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放手。”陈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李林远被他眼中的冰冷刺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陈九不再看他,拿起长柄木勺,用力地、一下又一下地在锅中搅动。 浑浊的米汤和沉浮的沙粒在他的搅动下翻滚,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和决绝。 “再倒米!再倒沙!”陈九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 张主簿和一众衙役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又看看状若疯魔的李林远和愤怒的士子,再看看远处群情激愤的灾民,吓得面无人色,只能颤抖着继续执行命令。 “陈九!你住手!” 李林远看着越来越多的锅里翻滚起浑浊的沙粥,痛心疾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你这是自毁前程!更是草菅人命!清流不会容你!天下士林不会容你!你会遗臭万年!” 陈九停下了搅动,猛地将木勺砸在锅沿上! “铛——!!!” 巨响震住了混乱的场面。 陈九的目光如寒冰利刃,扫过李林远,扫过那些愤怒的士子,最终扫向所有绝望和咒骂的灾民,他的声音如同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字字千钧: “骂得好!李林远!骂得对!清流不容,士林不齿,遗臭万年!陈某今日认了!” 他指着锅中浑浊不堪的粥汤,厉声道: “但你们告诉我!干干净净的粥,只够几千人吃一顿!吃完了呢?等着饿死吗?等着看谁的儿子先饿死?谁的娘亲先咽气?” 他的手指猛地指向营地深处那些气息奄奄的身影: “看看他们!看看那些连爬过来骂我的力气都没有的人!干净的粥,轮得到他们吗?那些身强力壮、饿疯了能抢的人,会把粥抢光!留给他们的,只有等死!” 陈九抓起一把刚倒进去的沙子,摊开手掌,细密的沙粒在火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掺沙的粥,是猪狗食!是畜生都不吃的东西!吃它,会硌掉牙!会划破喉咙!会痛!会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但它能填肚子!能吊命!能让你多活一天!多活一天,就多一分等到粮车来、等到新米熟、等到这该死的洪水退去的希望!这粥,硌牙,但毒不死人!饿,会死人!” 陈九的目光最后死死钉在李林远苍白而愤怒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铁: “李主事!你要干净的粥?要体面?要名声?还是要他们——活!下!去!” “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体面!才有资格等你的青天!才有资格等到柳大人肃清吏治的那一天!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营地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锅底柴火的噼啪声和浑浊米粥翻滚的咕嘟声。 李林远如遭重击,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他看着陈九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却又冰冷如渊的眼睛,看着锅里的沙粥,看着那些在绝望边缘挣扎的身影……他引以为傲的圣贤道理、清流风骨,在这赤裸裸的、残酷到极致的生存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冲击让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陈九那句“要体面,还是要活命?”如同魔咒般回响。 那个抱着枯槁婴儿的妇人,泪流满面,一步一步,挪到了队伍最前端,颤抖着伸出了破碗。 一个,两个,三个……真正虚弱到极点的人,默默排到了后面。 他们的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生存本能驱使的麻木。 而那些刚才还叫嚣的强壮者,看着沙粥,看着陈九,最终骂骂咧咧地退开了,眼神怨毒。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林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厉害,充满了痛苦和决绝。 他深深地、失望至极地看了陈九最后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堕落”的“酷吏”身影刻入骨髓。 他一甩袍袖,对着身后的士子悲声道:“我们走!此间污浊,非我等清流所能立足!” 说罢,他带着一群同样悲愤又茫然的年轻士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难民营,仿佛逃离一片道德的瘟疫之地。 陈九没有看他们离去的背影,他重新拿起长柄勺,用力地搅动着锅中那浑浊的、沉浮着沙粒的米粥。 阿素站在不远处,面纱下的眸光深邃。 她看着李林远等人愤然离去的背影,又看着陈九独自在谩骂与绝望中,如同礁石般搅动那锅维系着最低生存线的浑浊希望。 她清晰地看到,陈九用最不体面的方式,背负起最沉重的“污名”,只为在炼狱中,为那些被体面世界抛弃的人,强行凿开一道活下去的门缝。 他的脊梁依旧挺直,但那靛青的衣衫上,已沾染了洗刷不掉的“污浊”印记。 李林远带着满腔的悲愤与不解,拂袖而去。 他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和清流士子们愤然离去的背影,如同一把无形的匕首,狠狠刺在陈九的脊梁上。 营地里死寂了片刻,旋即被更深的绝望和压抑的啜泣淹没。 谩骂声并未停止,反而在角落和远处的人群中发酵、蔓延。 “狗官!不得好死!” “姓陈的!你比高扒皮还毒!” “青云宗?呸!派来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 这些声音如同跗骨之蛆,钻进陈九的耳朵。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木勺握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沉默地搅动着锅中浑浊的粥汤,看着细密的沙粒在翻滚的米粒间沉浮。 每一次搅动,都像是在搅动他自己沉入泥潭的名声。 阿素静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阴影里,面纱遮掩了她的表情,只有那双星眸,如同寒潭深水,映照着跳跃的火光和锅中那令人心头发堵的浑浊。 她看着陈九挺直的背影承受着千夫所指,看着他冷硬的面具下那不易察觉的、因李林远离去而骤然加深的疲惫刻痕,她的心猛的一动, 从陈九的那些情报中,起初人们都会认为这是一个纨绔子弟,可随着柳明薇退婚,陈九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让人们看到了一丝独属于永兴传承的薪火, 他一直在走煌煌大道,可如今的举动,倒是让她察觉到了一丝陈九用前朝永兴不一样的地方, 陈九此人,百无禁忌,他的身上没有这个时代的枷锁,有的只是我行我素,这是与之前所有印象不同的地方,也是阿素第一次觉得,或许此人,真的有希望。。。 第177章 污名加身 百无禁忌 他们心中那个刚正不阿、正气凛然的同道形象,轰然崩塌! 陈九的手臂被李林远死死抓住,他没有挣脱,只是缓缓转过头,目光迎上李林远那双燃烧着理想主义火焰、此刻却被愤怒和失望灼伤的眼睛。 陈九的眼神里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放手。”陈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李林远被他眼中的冰冷刺痛,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陈九不再看他,拿起长柄木勺,用力地、一下又一下地在锅中搅动。 浑浊的米汤和沉浮的沙粒在他的搅动下翻滚,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和决绝。 “再倒米!再倒沙!”陈九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 张主簿和一众衙役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又看看状若疯魔的李林远和愤怒的士子,再看看远处群情激愤的灾民,吓得面无人色,只能颤抖着继续执行命令。 “陈九!你住手!” 李林远看着越来越多的锅里翻滚起浑浊的沙粥,痛心疾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你这是自毁前程!更是草菅人命!清流不会容你!天下士林不会容你!你会遗臭万年!” 陈九停下了搅动,猛地将木勺砸在锅沿上! “铛——!!!” 巨响震住了混乱的场面。 陈九的目光如寒冰利刃,扫过李林远,扫过那些愤怒的士子,最终扫向所有绝望和咒骂的灾民,他的声音如同从冰窟窿里捞出来,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却字字千钧: “骂得好!李林远!骂得对!清流不容,士林不齿,遗臭万年!陈某今日认了!” 他指着锅中浑浊不堪的粥汤,厉声道: “但你们告诉我!干干净净的粥,只够几千人吃一顿!吃完了呢?等着饿死吗?等着看谁的儿子先饿死?谁的娘亲先咽气?” 他的手指猛地指向营地深处那些气息奄奄的身影: “看看他们!看看那些连爬过来骂我的力气都没有的人!干净的粥,轮得到他们吗?那些身强力壮、饿疯了能抢的人,会把粥抢光!留给他们的,只有等死!” 陈九抓起一把刚倒进去的沙子,摊开手掌,细密的沙粒在火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掺沙的粥,是猪狗食!是畜生都不吃的东西!吃它,会硌掉牙!会划破喉咙!会痛!会生不如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但它能填肚子!能吊命!能让你多活一天!多活一天,就多一分等到粮车来、等到新米熟、等到这该死的洪水退去的希望!这粥,硌牙,但毒不死人!饿,会死人!” 陈九的目光最后死死钉在李林远苍白而愤怒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钢铁: “李主事!你要干净的粥?要体面?要名声?还是要他们——活!下!去!” “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体面!才有资格等你的青天!才有资格等到柳大人肃清吏治的那一天!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营地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锅底柴火的噼啪声和浑浊米粥翻滚的咕嘟声。 李林远如遭重击,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他看着陈九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却又冰冷如渊的眼睛,看着锅里的沙粥,看着那些在绝望边缘挣扎的身影……他引以为傲的圣贤道理、清流风骨,在这赤裸裸的、残酷到极致的生存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他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冲击让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陈九那句“要体面,还是要活命?”如同魔咒般回响。 那个抱着枯槁婴儿的妇人,泪流满面,一步一步,挪到了队伍最前端,颤抖着伸出了破碗。 一个,两个,三个……真正虚弱到极点的人,默默排到了后面。 他们的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生存本能驱使的麻木。 而那些刚才还叫嚣的强壮者,看着沙粥,看着陈九,最终骂骂咧咧地退开了,眼神怨毒。 “道不同,不相为谋!” 李林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厉害,充满了痛苦和决绝。 他深深地、失望至极地看了陈九最后一眼,仿佛要将这个“堕落”的“酷吏”身影刻入骨髓。 他一甩袍袖,对着身后的士子悲声道:“我们走!此间污浊,非我等清流所能立足!” 说罢,他带着一群同样悲愤又茫然的年轻士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难民营,仿佛逃离一片道德的瘟疫之地。 陈九没有看他们离去的背影,他重新拿起长柄勺,用力地搅动着锅中那浑浊的、沉浮着沙粒的米粥。 阿素站在不远处,面纱下的眸光深邃。 她看着李林远等人愤然离去的背影,又看着陈九独自在谩骂与绝望中,如同礁石般搅动那锅维系着最低生存线的浑浊希望。 她清晰地看到,陈九用最不体面的方式,背负起最沉重的“污名”,只为在炼狱中,为那些被体面世界抛弃的人,强行凿开一道活下去的门缝。 他的脊梁依旧挺直,但那靛青的衣衫上,已沾染了洗刷不掉的“污浊”印记。 李林远带着满腔的悲愤与不解,拂袖而去。 他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和清流士子们愤然离去的背影,如同一把无形的匕首,狠狠刺在陈九的脊梁上。 营地里死寂了片刻,旋即被更深的绝望和压抑的啜泣淹没。 谩骂声并未停止,反而在角落和远处的人群中发酵、蔓延。 “狗官!不得好死!” “姓陈的!你比高扒皮还毒!” “青云宗?呸!派来的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 这些声音如同跗骨之蛆,钻进陈九的耳朵。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中的木勺握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沉默地搅动着锅中浑浊的粥汤,看着细密的沙粒在翻滚的米粒间沉浮。 每一次搅动,都像是在搅动他自己沉入泥潭的名声。 阿素静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阴影里,面纱遮掩了她的表情,只有那双星眸,如同寒潭深水,映照着跳跃的火光和锅中那令人心头发堵的浑浊。 她看着陈九挺直的背影承受着千夫所指,看着他冷硬的面具下那不易察觉的、因李林远离去而骤然加深的疲惫刻痕,她的心猛的一动, 从陈九的那些情报中,起初人们都会认为这是一个纨绔子弟,可随着柳明薇退婚,陈九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让人们看到了一丝独属于永兴传承的薪火, 他一直在走煌煌大道,可如今的举动,倒是让她察觉到了一丝陈九用前朝永兴不一样的地方, 陈九此人,百无禁忌,他的身上没有这个时代的枷锁,有的只是我行我素,这是与之前所有印象不同的地方,也是阿素第一次觉得,或许此人,真的有希望。。。 第178章 杀人背污 只为活着 就在这时,营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个穿着破烂、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精明的驼背男子,正低声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神情凶狠的汉子说着什么,他手里攥着几枚沾着污泥的铜钱。 “……看清了?那姓陈的狗官,给咱们吃的都是啥?沙子!石头!这他妈是喂牲口呢!” 驼背男子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煽动性的怨毒, “他这是把咱们灾民当猪狗!当畜生!他拿咱们的命不当命!” 刀疤脸汉子看着远处粥棚前沉默的队伍,看着锅里浑浊的东西,又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肚子,眼中凶光毕露:“妈的!老子饿了一天了!就吃这玩意儿?这他娘能吃死人!” “吃死人?”驼背男子冷笑一声,凑得更近,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何止吃死人!我听说,吃了掺沙的粥,沙子会刮烂肠子!会活活疼死!憋死!这狗官就是想要咱们的命!他省下粮食,好去孝敬城里的老爷们!孝敬青云山上的神仙!” 他猛地提高了一点音量,故意让周围几个同样面带菜色、眼神茫然的汉子听到:“兄弟们!咱们能忍吗?等着被这沙子粥活活折磨死吗?反正都是死!不如拼了!抢了粮车!冲进城里!找那些有钱有粮的老爷们讨个活路!总好过在这里被姓陈的当畜生喂!” “对!抢粮车!” “冲进城去!找粮!” “打死这姓陈的狗官!” 刀疤脸和几个被煽动得血气上涌的汉子立刻跟着低声咆哮起来,饥饿和绝望被刻意的引导点燃成了暴戾的怒火。 驼背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迅速隐入人群。 这细微的骚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迅速在饥饿、绝望、被羞辱感包围的人群中扩散开来。 怨气找到了宣泄口,目标直指粥棚,直指陈九! “打死狗官!” “抢粮食!” “不吃沙子!我们要吃米!” 人群开始骚动,朝着粥棚方向涌动,石块、泥块开始密集地朝着维持秩序的衙役和陈九的方向砸来! “保护行走!”张主簿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嘶喊,衙役们拔刀组成人墙,但面对汹涌的人潮,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水,眼看就要将粥棚和陈九彻底淹没! 陈九猛地将木勺插入沸腾的粥锅,溅起浑浊的水花。 他霍然转身,脸上没有任何慌乱,只有一片冰封的森然。 体内,那道经过登云梯磨砺、细雨连绵式淬炼的琉璃剑气,在极度愤怒和守护的意念催动下,骤然苏醒!细雨连绵的意境瞬间转化为惊雷乍现的爆裂! 他没有拔剑,只是并指如剑,对着汹涌人潮最前方、几个冲得最凶、眼看就要撞翻衙役人墙的暴徒,凌空一划!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呈现出刺目琉璃金色、边缘缠绕着丝丝狂暴电弧的寸许剑气,如同撕裂夜空的雷霆之矛,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瞬间跨越数丈距离! 轰!轰!轰! 三声沉闷的爆响几乎同时炸开! 冲在最前面的三个暴徒,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惨叫声刚出口便被掐断,三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狠狠砸在泥泞的地上!胸口焦黑一片,筋骨尽碎,瞬间失去了所有声息! 这血腥、暴烈、超越凡俗认知的一幕,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所有人的头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汹涌的人潮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在原地! 所有的咒骂、咆哮、扔石头的动作都停滞了! 无数双眼睛惊恐万状地看着地上那三具焦黑的尸体,又看向粥棚前那个靛青的身影,看着他指尖残留的、如同实质般吞吐不定的金色雷光! 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愤怒和饥饿! “妖……妖怪!” “仙……仙法!他会仙法!” “杀……杀人了!仙使杀人了!” 人群如同退潮般哗啦啦向后倒去,哭喊着,推搡着,只想远离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 陈九站在原地,指尖的金色雷光缓缓敛去,化作丝丝缕缕的冰冷细雨剑气在经脉中流转。 他脸色微白,强行压下因瞬间爆发剑气带来的气血翻涌和经脉灼痛。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噤若寒蝉、瑟瑟发抖的人群,最后落在那几个被煽动、此刻吓得瘫软在地的刀疤脸等人身上。 “谁再敢冲击粥棚,煽动暴乱,扰乱赈济秩序,” 陈九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哭喊和风声, “他们,就是下场!”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人群中那个试图缩头藏起的驼背男子:“还有你!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拿下!” 几个反应过来的衙役如同饿虎扑食,瞬间将瘫软的驼背男子揪了出来。 “饶命!仙使饶命!小的……小的是被逼的!是……是……”驼背男子吓得屎尿齐流,语无伦次。 “带下去!严加审问!”陈九看也不看他,冷声下令。 一场刚刚燃起的暴乱火焰,被陈九以最血腥、最暴烈、也最直接的方式,用一道琉璃金雷剑气,硬生生扼杀在爆发的瞬间! 营地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 陈九的目光扫过那些依旧捧着破碗、在极度恐惧中依旧本能地排着队、等待那碗浑浊沙粥的灾民。 他们的眼神麻木,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看着陈九如同看着一个能掌控生死的魔神。 那个抱着枯槁婴儿的妇人,颤抖着领到了属于她们母子的一碗浑浊沙粥。 她小心翼翼地吹着气,试图让粥凉一点,然后,她用缺口的勺子,舀起一点点带着沙粒的米汤,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喂进婴儿微微张开的、气息微弱的小嘴里。 婴儿本能地吮吸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沙粒摩擦着他稚嫩的食道,带来不适的蠕动,但他小小的身体似乎因为这微弱的热量和食物而获得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 妇人浑浊的眼中滚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混入浑浊的粥里。 她一边喂,一边用恐惧而敬畏的眼神,偷偷瞄了一眼站在火光与血腥中的陈九。 这一刻,陈九在她眼中,不再是单纯的“狗官”或“仙使”,而是一个手握雷霆、带来生路也带来死亡、复杂到让她无法理解的恐怖存在。 畏惧,感激,茫然,交织在一起。 陈九独自站在粥锅旁,火光跳跃,映照着他冷硬如铁的面容和眼底深处那无法言说的沉重。 污名,他背了。 人命,他沾了。 雷霆手段,他用了。 而这一切,只为了那锅浑浊沙粥里,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活下去的可能。 第178章 杀人背污 只为活着 就在这时,营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个穿着破烂、形容枯槁、眼神却异常精明的驼背男子,正低声对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神情凶狠的汉子说着什么,他手里攥着几枚沾着污泥的铜钱。 “……看清了?那姓陈的狗官,给咱们吃的都是啥?沙子!石头!这他妈是喂牲口呢!” 驼背男子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煽动性的怨毒, “他这是把咱们灾民当猪狗!当畜生!他拿咱们的命不当命!” 刀疤脸汉子看着远处粥棚前沉默的队伍,看着锅里浑浊的东西,又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肚子,眼中凶光毕露:“妈的!老子饿了一天了!就吃这玩意儿?这他娘能吃死人!” “吃死人?”驼背男子冷笑一声,凑得更近,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何止吃死人!我听说,吃了掺沙的粥,沙子会刮烂肠子!会活活疼死!憋死!这狗官就是想要咱们的命!他省下粮食,好去孝敬城里的老爷们!孝敬青云山上的神仙!” 他猛地提高了一点音量,故意让周围几个同样面带菜色、眼神茫然的汉子听到:“兄弟们!咱们能忍吗?等着被这沙子粥活活折磨死吗?反正都是死!不如拼了!抢了粮车!冲进城里!找那些有钱有粮的老爷们讨个活路!总好过在这里被姓陈的当畜生喂!” “对!抢粮车!” “冲进城去!找粮!” “打死这姓陈的狗官!” 刀疤脸和几个被煽动得血气上涌的汉子立刻跟着低声咆哮起来,饥饿和绝望被刻意的引导点燃成了暴戾的怒火。 驼背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迅速隐入人群。 这细微的骚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迅速在饥饿、绝望、被羞辱感包围的人群中扩散开来。 怨气找到了宣泄口,目标直指粥棚,直指陈九! “打死狗官!” “抢粮食!” “不吃沙子!我们要吃米!” 人群开始骚动,朝着粥棚方向涌动,石块、泥块开始密集地朝着维持秩序的衙役和陈九的方向砸来! “保护行走!”张主簿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嘶喊,衙役们拔刀组成人墙,但面对汹涌的人潮,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水,眼看就要将粥棚和陈九彻底淹没! 陈九猛地将木勺插入沸腾的粥锅,溅起浑浊的水花。 他霍然转身,脸上没有任何慌乱,只有一片冰封的森然。 体内,那道经过登云梯磨砺、细雨连绵式淬炼的琉璃剑气,在极度愤怒和守护的意念催动下,骤然苏醒!细雨连绵的意境瞬间转化为惊雷乍现的爆裂! 他没有拔剑,只是并指如剑,对着汹涌人潮最前方、几个冲得最凶、眼看就要撞翻衙役人墙的暴徒,凌空一划!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呈现出刺目琉璃金色、边缘缠绕着丝丝狂暴电弧的寸许剑气,如同撕裂夜空的雷霆之矛,带着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瞬间跨越数丈距离! 轰!轰!轰! 三声沉闷的爆响几乎同时炸开! 冲在最前面的三个暴徒,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惨叫声刚出口便被掐断,三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狠狠砸在泥泞的地上!胸口焦黑一片,筋骨尽碎,瞬间失去了所有声息! 这血腥、暴烈、超越凡俗认知的一幕,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所有人的头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汹涌的人潮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间僵在原地! 所有的咒骂、咆哮、扔石头的动作都停滞了! 无数双眼睛惊恐万状地看着地上那三具焦黑的尸体,又看向粥棚前那个靛青的身影,看着他指尖残留的、如同实质般吞吐不定的金色雷光! 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愤怒和饥饿! “妖……妖怪!” “仙……仙法!他会仙法!” “杀……杀人了!仙使杀人了!” 人群如同退潮般哗啦啦向后倒去,哭喊着,推搡着,只想远离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 陈九站在原地,指尖的金色雷光缓缓敛去,化作丝丝缕缕的冰冷细雨剑气在经脉中流转。 他脸色微白,强行压下因瞬间爆发剑气带来的气血翻涌和经脉灼痛。 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噤若寒蝉、瑟瑟发抖的人群,最后落在那几个被煽动、此刻吓得瘫软在地的刀疤脸等人身上。 “谁再敢冲击粥棚,煽动暴乱,扰乱赈济秩序,” 陈九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哭喊和风声, “他们,就是下场!”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瞬间锁定了人群中那个试图缩头藏起的驼背男子:“还有你!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拿下!” 几个反应过来的衙役如同饿虎扑食,瞬间将瘫软的驼背男子揪了出来。 “饶命!仙使饶命!小的……小的是被逼的!是……是……”驼背男子吓得屎尿齐流,语无伦次。 “带下去!严加审问!”陈九看也不看他,冷声下令。 一场刚刚燃起的暴乱火焰,被陈九以最血腥、最暴烈、也最直接的方式,用一道琉璃金雷剑气,硬生生扼杀在爆发的瞬间! 营地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喘息和压抑的哭泣。 陈九的目光扫过那些依旧捧着破碗、在极度恐惧中依旧本能地排着队、等待那碗浑浊沙粥的灾民。 他们的眼神麻木,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看着陈九如同看着一个能掌控生死的魔神。 那个抱着枯槁婴儿的妇人,颤抖着领到了属于她们母子的一碗浑浊沙粥。 她小心翼翼地吹着气,试图让粥凉一点,然后,她用缺口的勺子,舀起一点点带着沙粒的米汤,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喂进婴儿微微张开的、气息微弱的小嘴里。 婴儿本能地吮吸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吞咽声,沙粒摩擦着他稚嫩的食道,带来不适的蠕动,但他小小的身体似乎因为这微弱的热量和食物而获得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 妇人浑浊的眼中滚下大颗大颗的泪珠,混入浑浊的粥里。 她一边喂,一边用恐惧而敬畏的眼神,偷偷瞄了一眼站在火光与血腥中的陈九。 这一刻,陈九在她眼中,不再是单纯的“狗官”或“仙使”,而是一个手握雷霆、带来生路也带来死亡、复杂到让她无法理解的恐怖存在。 畏惧,感激,茫然,交织在一起。 陈九独自站在粥锅旁,火光跳跃,映照着他冷硬如铁的面容和眼底深处那无法言说的沉重。 污名,他背了。 人命,他沾了。 雷霆手段,他用了。 而这一切,只为了那锅浑浊沙粥里,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活下去的可能。 第179章 文人的心 脆弱酸腐 冰冷的死寂笼罩着难民营,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声,从营地入口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去而复返的李林远,正僵立在营门边缘的阴影里。 他显然看到了那血腥的一幕——看到了陈九指尖迸发的雷霆,看到了那三个瞬间毙命的暴徒,看到了地上焦黑的尸体。 他脸上的愤怒与失望早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惊恐和茫然所取代,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寒风中的枯叶,那双曾经闪烁着理想主义光芒的清亮眼睛,此刻空洞失焦,死死盯着地上的焦尸,瞳孔放大,映着跳跃的火光与死亡的黑影。 “杀……杀人了……”李林远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 “你……你竟然……用仙法……杀人……”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射向陈九,那里面再没有了同道中人的热切,只剩下被彻底颠覆信仰后的崩溃与指控: “陈九!你……你不是人!你是妖魔!是刽子手!你口口声声为了他们活命,却抬手就夺人性命!三条人命!活生生的人命啊!在你眼里算什么?蝼蚁吗?!” 李林远踉跄着向前冲了两步,指着那口还在翻滚浑浊沙粥的大锅,又指向地上的尸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悲愤: “掺沙子!杀灾民!这就是你的活命之道?这就是柳大人寄予厚望的希望?这……这比高文渊的贪墨更可怖!更令人发指!你……你比这江南所有的污浊加起来还要脏!还要毒!你手上沾的血,这辈子都洗不清!洗不清了——!” 他最后的话语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泣血的绝望,随即身体一晃,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体外。 几个跟随他回来的年轻士子连忙扶住他,看向陈九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鄙夷,如同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走!快走!离开这魔窟!”李林远挣扎着,在士子们的搀扶下,如同躲避瘟疫般,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再次逃离了这片炼狱,只留下他崩溃的指控和那洗不清的血腥味在夜空中回荡。 陈九沉默地站在原地,李林远那“洗不清”的指控,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之上。 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抹疲惫与孤寂几乎要满溢出来,却被他强行用更厚的冰层封住。 他没有辩解,辩解无用。 在这绝望的泥潭里,慈悲与雷霆,生存与杀戮,早已纠缠不清。 他选择了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扼杀暴乱,代价就是三条人命和“妖魔”、“刽子手”的污名,这污名,他认了。 “张主簿。” 陈九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刚才的杀戮和指控从未发生。 “下……下官在!”张主簿吓得一哆嗦,差点跪下去。 “将尸体收敛,暂时安置在营地西侧空地,远离水源和人群,记录姓名籍贯,若无人认领,稍后统一处理。” 陈九的指令清晰而冷酷,“加强营地巡守,尤其是夜间,凡有聚众喧哗、散布谣言、煽动闹事者,无需请示,立刻拿下!若有持械冲击者……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如同冰锥,刺得张主簿和周围衙役浑身发冷,连忙躬身应诺。 陈九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被衙役死死按在地上的驼背男子,那男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裤裆湿透,散发着恶臭。 “带过来。”陈九的声音不高,却让驼背男子如同听到了丧钟。 他被拖到陈九面前,瘫软如泥。 陈九没有立刻审问,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但这平静的目光,却比任何酷刑都让驼背男子感到恐惧,他清晰地记得那三道撕裂夜空的恐怖金雷!那根本不是人!是仙!是魔! “仙……仙使饶命!饶命啊!” 驼背男子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小的……小的猪油蒙了心!是……是有人给了小的钱!让小的在营地里挑事!说……说只要闹起来,抢了粮车,或者打死了官儿,就……就再给小的十两银子!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啊!” “谁?”陈九只问了一个字。 “是……是……”驼背男子眼神闪烁,恐惧地望向姑苏城灯火辉煌的方向,似乎对那个名字有着刻骨的畏惧。 陈九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一缕极其微弱、却凝练如实质、带着刺骨寒意和细雨般绵密穿透气息的淡青色剑气,无声无息地在指尖凝聚、吞吐! 那剑气虽无方才金雷的狂暴,却更显阴森诡谲,仿佛能直接刺入骨髓,冻结灵魂! 驼背男子看到那缕剑气,如同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巨大的恐惧彻底压垮了他! “是顾府!是顾府的大管事!是他!是他指使小的!银子也是他给的!他说……说只要营地乱起来,闹出人命,最好……最好把您也……那高盐使就彻底完了!顾家就能……就能……”驼背男子语无伦次,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最后竟吓得双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顾府……”陈九指尖剑气悄然敛去。 他眼中寒芒一闪,果然不出所料!顾家这条毒蛇,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獠牙!他们不仅要高文渊死,更要借混乱除掉自己这个搅局者!甚至不惜以整个难民营的暴乱和灾民的性命为祭品! 好狠!好毒! 陈九心中了然,他不再看昏死的驼背男子,对张主簿吩咐道:“看好他,别让他死了,严加看管,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是!”张主簿连忙应下。 陈九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口翻滚着浑浊沙粥的大锅。 火光跳跃,映照着锅中沉浮的沙粒和米粒,也映照着营地深处那些在恐惧与麻木中依旧排着长队、等待着这碗“猪狗食”的灾民身影。 那个妇人依旧在小心翼翼地喂着怀中的婴儿,浑浊的、带着沙砾的米汤,被婴儿艰难地一点点吞咽下去。 婴儿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发出了微弱的、不舒服的哼唧声。 妇人眼中含泪,却死死咬着嘴唇,用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去婴儿嘴角沾着的沙粒。 这一幕,无声地刺痛着陈九的心。 他转身,对阿素低声道:“高文渊那边,恐怕顾家出手了,” 阿素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如同夜风拂过:“很正常,顾家要釜底抽薪,这是第一招,你准备怎么接?” 陈九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疲惫、沉重、沾血的污名、被同道背弃的孤寂、以及对顾家刻骨的杀意。 他挺直了脊梁,靛青的官袍上沾染的泥点和溅射的血迹,在火光下如同某种悲壮的勋章。 “张主薄!”陈九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决绝。 第179章 文人的心 脆弱酸腐 冰冷的死寂笼罩着难民营,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声,从营地入口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去而复返的李林远,正僵立在营门边缘的阴影里。 他显然看到了那血腥的一幕——看到了陈九指尖迸发的雷霆,看到了那三个瞬间毙命的暴徒,看到了地上焦黑的尸体。 他脸上的愤怒与失望早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惊恐和茫然所取代,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寒风中的枯叶,那双曾经闪烁着理想主义光芒的清亮眼睛,此刻空洞失焦,死死盯着地上的焦尸,瞳孔放大,映着跳跃的火光与死亡的黑影。 “杀……杀人了……”李林远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 “你……你竟然……用仙法……杀人……”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射向陈九,那里面再没有了同道中人的热切,只剩下被彻底颠覆信仰后的崩溃与指控: “陈九!你……你不是人!你是妖魔!是刽子手!你口口声声为了他们活命,却抬手就夺人性命!三条人命!活生生的人命啊!在你眼里算什么?蝼蚁吗?!” 李林远踉跄着向前冲了两步,指着那口还在翻滚浑浊沙粥的大锅,又指向地上的尸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悲愤: “掺沙子!杀灾民!这就是你的活命之道?这就是柳大人寄予厚望的希望?这……这比高文渊的贪墨更可怖!更令人发指!你……你比这江南所有的污浊加起来还要脏!还要毒!你手上沾的血,这辈子都洗不清!洗不清了——!” 他最后的话语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泣血的绝望,随即身体一晃,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体外。 几个跟随他回来的年轻士子连忙扶住他,看向陈九的目光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鄙夷,如同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走!快走!离开这魔窟!”李林远挣扎着,在士子们的搀扶下,如同躲避瘟疫般,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再次逃离了这片炼狱,只留下他崩溃的指控和那洗不清的血腥味在夜空中回荡。 陈九沉默地站在原地,李林远那“洗不清”的指控,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之上。 他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抹疲惫与孤寂几乎要满溢出来,却被他强行用更厚的冰层封住。 他没有辩解,辩解无用。 在这绝望的泥潭里,慈悲与雷霆,生存与杀戮,早已纠缠不清。 他选择了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扼杀暴乱,代价就是三条人命和“妖魔”、“刽子手”的污名,这污名,他认了。 “张主簿。” 陈九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刚才的杀戮和指控从未发生。 “下……下官在!”张主簿吓得一哆嗦,差点跪下去。 “将尸体收敛,暂时安置在营地西侧空地,远离水源和人群,记录姓名籍贯,若无人认领,稍后统一处理。” 陈九的指令清晰而冷酷,“加强营地巡守,尤其是夜间,凡有聚众喧哗、散布谣言、煽动闹事者,无需请示,立刻拿下!若有持械冲击者……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如同冰锥,刺得张主簿和周围衙役浑身发冷,连忙躬身应诺。 陈九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被衙役死死按在地上的驼背男子,那男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裤裆湿透,散发着恶臭。 “带过来。”陈九的声音不高,却让驼背男子如同听到了丧钟。 他被拖到陈九面前,瘫软如泥。 陈九没有立刻审问,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如同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 但这平静的目光,却比任何酷刑都让驼背男子感到恐惧,他清晰地记得那三道撕裂夜空的恐怖金雷!那根本不是人!是仙!是魔! “仙……仙使饶命!饶命啊!” 驼背男子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小的……小的猪油蒙了心!是……是有人给了小的钱!让小的在营地里挑事!说……说只要闹起来,抢了粮车,或者打死了官儿,就……就再给小的十两银子!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啊!” “谁?”陈九只问了一个字。 “是……是……”驼背男子眼神闪烁,恐惧地望向姑苏城灯火辉煌的方向,似乎对那个名字有着刻骨的畏惧。 陈九缓缓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一缕极其微弱、却凝练如实质、带着刺骨寒意和细雨般绵密穿透气息的淡青色剑气,无声无息地在指尖凝聚、吞吐! 那剑气虽无方才金雷的狂暴,却更显阴森诡谲,仿佛能直接刺入骨髓,冻结灵魂! 驼背男子看到那缕剑气,如同见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巨大的恐惧彻底压垮了他! “是顾府!是顾府的大管事!是他!是他指使小的!银子也是他给的!他说……说只要营地乱起来,闹出人命,最好……最好把您也……那高盐使就彻底完了!顾家就能……就能……”驼背男子语无伦次,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最后竟吓得双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顾府……”陈九指尖剑气悄然敛去。 他眼中寒芒一闪,果然不出所料!顾家这条毒蛇,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獠牙!他们不仅要高文渊死,更要借混乱除掉自己这个搅局者!甚至不惜以整个难民营的暴乱和灾民的性命为祭品! 好狠!好毒! 陈九心中了然,他不再看昏死的驼背男子,对张主簿吩咐道:“看好他,别让他死了,严加看管,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是!”张主簿连忙应下。 陈九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口翻滚着浑浊沙粥的大锅。 火光跳跃,映照着锅中沉浮的沙粒和米粒,也映照着营地深处那些在恐惧与麻木中依旧排着长队、等待着这碗“猪狗食”的灾民身影。 那个妇人依旧在小心翼翼地喂着怀中的婴儿,浑浊的、带着沙砾的米汤,被婴儿艰难地一点点吞咽下去。 婴儿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发出了微弱的、不舒服的哼唧声。 妇人眼中含泪,却死死咬着嘴唇,用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去婴儿嘴角沾着的沙粒。 这一幕,无声地刺痛着陈九的心。 他转身,对阿素低声道:“高文渊那边,恐怕顾家出手了,” 阿素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如同夜风拂过:“很正常,顾家要釜底抽薪,这是第一招,你准备怎么接?” 陈九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疲惫、沉重、沾血的污名、被同道背弃的孤寂、以及对顾家刻骨的杀意。 他挺直了脊梁,靛青的官袍上沾染的泥点和溅射的血迹,在火光下如同某种悲壮的勋章。 “张主薄!”陈九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决绝。 第180章 非常时期 以恶制恶 “下……下官在!”张主簿吓得一哆嗦。 “召集所有能拿得动棍棒、锄头、扁担的衙役、民夫!告诉他们,想活命,想家里婆娘娃儿有口吃的,就跟我走!” 陈九的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啊?走?去……去哪儿?”张主簿懵了。 陈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穿透营地的黑暗,直指姑苏城东南方向那片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巨大建筑群——顾家“通海商行”位于城郊、扼守运河的巨型粮仓! “去拿我们的粮食!”陈九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营地, “去顾家的粮仓!”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这一次,不是愤怒,而是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抢……抢顾家?!” “天爷!疯了!这是造反啊!” “顾家……顾家有神仙护着!有私兵!去了就是送死!” “姓陈的!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恐惧的浪潮瞬间淹没了刚才的噤声,顾家积威数十年,在江南百姓心中如同不可撼动的天!抢顾家?这念头本身就能让人吓破胆! “造反?送死?” 陈九猛地踏前一步,体内那道饱含戾气与不屈的琉璃剑气轰然爆发!一股无形的、混合着血腥杀意与滔天愤怒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怒涛,瞬间席卷全场! 所有人都感觉胸口一闷,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所有的质疑和咒骂瞬间被掐灭在喉咙里!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陈九指着营地深处那些在死亡边缘挣扎的身影,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咆哮, “看看那些饿得只剩下一口气的人!看看那些明天就要被抬出去埋掉的娃儿!顾家的粮仓里,堆满了白花花的大米!堆得发霉!堆得生虫!那些粮食,本该是朝廷的漕粮!本该是你们的救命粮!” 他猛地指向姑苏城的方向,指尖剑气吞吐,寒意逼人:“是顾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地脚边的狗!是他们在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是他们用你们的命,去填他们永远填不满的欲壑!” “你们怕死?怕顾家?” 陈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悲愤和决绝, “留在这里,吃沙子等死,就不是死吗?被瘟疫拖走,就不是死吗?看着自己的娃儿活活饿死在自己怀里,就不是死吗?!” “横竖都是死!”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枚天工行走的青玉令牌,高高举起!令牌在火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映照着他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 “那就跟我去搏一条活路!去把本该属于你们的粮食抢回来!” “我陈九在此立誓!” 他环视全场,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此去粮仓,凡随我冲杀者,每人可分得白米一石!银五两!若战死,抚恤加倍,由我陈九一力承担!若有退缩不前、临阵脱逃者……”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如同九幽寒冰,扫过那些衙役和民夫头目: “……犹如此牌!” 话音未落,陈九五指猛地用力!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彻夜空! 那枚代表着青云宗威严、代表着陈九仙使身份的青玉令牌,竟在他手中硬生生被捏成了数块!玉屑纷飞! 所有人都惊呆了!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 碎了……他把仙门的令牌……捏碎了?! 这哪里还是什么行走?这分明是……逆仙!是彻底的决裂!是背水一战!是再无退路的疯狂! “我陈九,今日与尔等一样!不再是仙使,只是这浊世中挣扎求活的一个凡人!” 陈九将碎裂的令牌随手丢弃在泥泞中,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声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要活命的,跟我走!要等死的,留在这里吃你们的沙子!”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然后,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娘的!干了!” 一个满脸横肉、曾被高文渊爪牙欺压得家破人亡的漕帮老兵猛地拔出藏在破袄里的短刀,眼睛赤红, “老子早就想剁了顾家那群王八蛋!跟着陈爷!抢粮!” “饿死也是死!被顾家打死也是死!老子选个痛快的!” 另一个精壮的汉子抓起地上的锄头,嘶吼着, “抢他娘的!” “为了娃儿!拼了!”一个面黄肌瘦的父亲看着怀里气息微弱的孩子,眼中爆发出狼一般的凶光。 恐惧被更大的绝望和愤怒点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积威!陈九捏碎令牌的疯狂举动,如同砸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道无形的枷锁! “抢粮!抢粮!抢粮——!!!” 吼声如同滚雷,瞬间席卷整个难民营!刚才还噤若寒蝉的人群,此刻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力量! 棍棒、锄头、扁担……所有能充作武器的东西都被抓在手中!一双双眼睛在火光下闪烁着饥饿和仇恨的光芒! 张主簿看着这如同群魔乱舞的场面,吓得魂飞魄散,但看着陈九那双冰冷刺骨、再无任何仙使光环、只剩下纯粹杀意的眼睛,他毫不怀疑,自己敢说一个不字,立刻就会变成地上第四具焦尸! “走……走!都跟陈……陈爷走!” 张主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滚爬地组织人手。 一支由绝望灾民、被逼衙役、心怀怨恨的漕帮残余组成的、衣衫褴褛却杀气腾腾的队伍,在陈九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出难民营,融入了姑苏城外的茫茫雨夜! 目标——顾家通海商行,城郊大仓! 阿素白衣的身影如影随形,跟在陈九身边。 她看着陈九丢弃在泥泞中的令牌碎片,看着他那双再无丝毫青云气息、只剩下人间炼狱淬炼出的冰冷杀意的眼睛,面纱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弧度。 “这才有点意思……” 她低语,声音被淹没在震天的吼声和瓢泼的雨声中。 第180章 非常时期 以恶制恶 “下……下官在!”张主簿吓得一哆嗦。 “召集所有能拿得动棍棒、锄头、扁担的衙役、民夫!告诉他们,想活命,想家里婆娘娃儿有口吃的,就跟我走!” 陈九的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啊?走?去……去哪儿?”张主簿懵了。 陈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穿透营地的黑暗,直指姑苏城东南方向那片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巨大建筑群——顾家“通海商行”位于城郊、扼守运河的巨型粮仓! “去拿我们的粮食!”陈九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营地, “去顾家的粮仓!” “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这一次,不是愤怒,而是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抢……抢顾家?!” “天爷!疯了!这是造反啊!” “顾家……顾家有神仙护着!有私兵!去了就是送死!” “姓陈的!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恐惧的浪潮瞬间淹没了刚才的噤声,顾家积威数十年,在江南百姓心中如同不可撼动的天!抢顾家?这念头本身就能让人吓破胆! “造反?送死?” 陈九猛地踏前一步,体内那道饱含戾气与不屈的琉璃剑气轰然爆发!一股无形的、混合着血腥杀意与滔天愤怒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怒涛,瞬间席卷全场! 所有人都感觉胸口一闷,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所有的质疑和咒骂瞬间被掐灭在喉咙里!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陈九指着营地深处那些在死亡边缘挣扎的身影,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咆哮, “看看那些饿得只剩下一口气的人!看看那些明天就要被抬出去埋掉的娃儿!顾家的粮仓里,堆满了白花花的大米!堆得发霉!堆得生虫!那些粮食,本该是朝廷的漕粮!本该是你们的救命粮!” 他猛地指向姑苏城的方向,指尖剑气吞吐,寒意逼人:“是顾家!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地脚边的狗!是他们在喝你们的血!吃你们的肉!是他们用你们的命,去填他们永远填不满的欲壑!” “你们怕死?怕顾家?” 陈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悲愤和决绝, “留在这里,吃沙子等死,就不是死吗?被瘟疫拖走,就不是死吗?看着自己的娃儿活活饿死在自己怀里,就不是死吗?!” “横竖都是死!”他猛地抽出腰间那枚天工行走的青玉令牌,高高举起!令牌在火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映照着他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 “那就跟我去搏一条活路!去把本该属于你们的粮食抢回来!” “我陈九在此立誓!” 他环视全场,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此去粮仓,凡随我冲杀者,每人可分得白米一石!银五两!若战死,抚恤加倍,由我陈九一力承担!若有退缩不前、临阵脱逃者……”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如同九幽寒冰,扫过那些衙役和民夫头目: “……犹如此牌!” 话音未落,陈九五指猛地用力!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彻夜空! 那枚代表着青云宗威严、代表着陈九仙使身份的青玉令牌,竟在他手中硬生生被捏成了数块!玉屑纷飞! 所有人都惊呆了!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 碎了……他把仙门的令牌……捏碎了?! 这哪里还是什么行走?这分明是……逆仙!是彻底的决裂!是背水一战!是再无退路的疯狂! “我陈九,今日与尔等一样!不再是仙使,只是这浊世中挣扎求活的一个凡人!” 陈九将碎裂的令牌随手丢弃在泥泞中,如同丢弃一件无用的垃圾,声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要活命的,跟我走!要等死的,留在这里吃你们的沙子!”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然后,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娘的!干了!” 一个满脸横肉、曾被高文渊爪牙欺压得家破人亡的漕帮老兵猛地拔出藏在破袄里的短刀,眼睛赤红, “老子早就想剁了顾家那群王八蛋!跟着陈爷!抢粮!” “饿死也是死!被顾家打死也是死!老子选个痛快的!” 另一个精壮的汉子抓起地上的锄头,嘶吼着, “抢他娘的!” “为了娃儿!拼了!”一个面黄肌瘦的父亲看着怀里气息微弱的孩子,眼中爆发出狼一般的凶光。 恐惧被更大的绝望和愤怒点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积威!陈九捏碎令牌的疯狂举动,如同砸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道无形的枷锁! “抢粮!抢粮!抢粮——!!!” 吼声如同滚雷,瞬间席卷整个难民营!刚才还噤若寒蝉的人群,此刻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力量! 棍棒、锄头、扁担……所有能充作武器的东西都被抓在手中!一双双眼睛在火光下闪烁着饥饿和仇恨的光芒! 张主簿看着这如同群魔乱舞的场面,吓得魂飞魄散,但看着陈九那双冰冷刺骨、再无任何仙使光环、只剩下纯粹杀意的眼睛,他毫不怀疑,自己敢说一个不字,立刻就会变成地上第四具焦尸! “走……走!都跟陈……陈爷走!” 张主簿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滚爬地组织人手。 一支由绝望灾民、被逼衙役、心怀怨恨的漕帮残余组成的、衣衫褴褛却杀气腾腾的队伍,在陈九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出难民营,融入了姑苏城外的茫茫雨夜! 目标——顾家通海商行,城郊大仓! 阿素白衣的身影如影随形,跟在陈九身边。 她看着陈九丢弃在泥泞中的令牌碎片,看着他那双再无丝毫青云气息、只剩下人间炼狱淬炼出的冰冷杀意的眼睛,面纱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弧度。 “这才有点意思……” 她低语,声音被淹没在震天的吼声和瓢泼的雨声中。 第181章 目标顾氏 纵民抢粮 一个时辰后,在一片地势稍高的坡地上,众人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片由高大围墙圈起的庞大建筑群,墙头隐约可见巡逻的火把和身影。 围墙之内,是数十座如同小山般耸立的巨大粮囤,覆盖着防雨的油布,在雨幕中沉默矗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粮囤之间,是纵横交错的青石道路和守卫森严的岗哨,几座高大的望楼如同巨兽的眼瞳,俯瞰着四周。 这里就是顾家掌控江南粮食命脉的核心之一,通海商行城郊大仓! 这里面囤积的粮食,足以养活整个姑苏城数月! “戒备森严……”张主簿看着那高墙和望楼,声音发颤, “陈……陈爷,硬冲……怕是……” “硬冲?”陈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猎人锁定猎物的专注, “谁说我要硬冲?” 他转身,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身后沉默却压抑着沸腾怒火的队伍。 “张主簿,你带一半衙役和所有拿锄头扁担的,绕到粮仓东面,那里靠近运河,地势低洼,有一片芦苇荡,给我放火!火势要大!制造混乱!吸引守卫的注意!” “是!”张主簿心领神会,这放火制造混乱的活,总比正面冲杀安全。 “漕帮的兄弟!”陈九看向那几十个眼神凶狠、带着江湖悍气的汉子,为首的正是那个叫“老疤”的汉子, “你们熟悉这些粮仓的布局,粮仓西侧,靠近后门,是守卫相对薄弱的地方,那里有几个供力夫出入的小门,门轴老旧,你们分成两队,一队带人用撞木给我撞开后门!另一队,带上所有拿短兵刃、敢拼命的兄弟,跟我一起,从后门突入!目标只有一个——打开最大的粮囤!” “得令!陈爷!”老疤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毕露, “兄弟们憋屈够了!今天就拿顾家的血开荤!” “其余人!”陈九看向剩下的灾民青壮, “待后门打开,粮囤开启,立刻冲进去!用你们所有的力气,能扛多少扛多少!扛上粮食,立刻沿着我指定的路线撤退!不要恋战!我们的目标是粮食!不是杀人!” “明白!”低沉的应和声如同闷雷。 “记住!”陈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 “行动要快!要狠!要准!像狼一样!撕开他们的喉咙,叼走他们的肉!谁敢退缩,谁敢哄抢内斗,别怪我陈九的剑不认人!” 他并指如剑,一缕凝练如实质、带着血色锋芒的淡青色剑气无声地刺入旁边一块巨石! 噗! 坚硬的石头如同豆腐般被洞穿一个指头大小的深孔! 这一幕,再次震慑了所有人!那无声无息的穿透力,比之前的雷霆更让人胆寒!这是警告,也是力量的宣示! “行动!” 随着陈九一声低喝,队伍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池塘,瞬间散开,融入雨夜。 张主簿带着人向东面芦苇荡摸去。 老疤带着漕帮精锐和几十个最凶悍的汉子,如同鬼魅般扑向西侧后门。 陈九则带着另一队精锐,紧跟在老疤身后。 阿素依旧在他身侧,白衣在雨夜中仿佛自带微光,却无人能靠近她周身三尺。 暴雨是最好的掩护,也掩盖了行动的声音。 很快,东面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在雨幕中弥漫开呛人的气味!火借风势,点燃了大片芦苇,映红了半边天! “走水了!东面芦苇荡走水了!快救火!” 粮仓内顿时响起尖锐的锣声和混乱的呼喊,大批守卫被吸引,朝着火光方向涌去。 “就是现在!”老疤眼中精光爆射,猛地一挥手! 十几条精壮的汉子抬着一根临时砍伐、削尖的粗大原木,如同出闸的猛虎,朝着粮仓西侧一处不起眼的、门轴锈蚀的后角门狠狠撞去! “一!二!撞——!!!”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木屑纷飞!那扇看似坚固的木门在巨力撞击下,门栓瞬间崩断,门板向内轰然倒塌! “杀进去!”老疤抽出腰间磨得雪亮的剔骨刀,第一个冲了进去! “杀——!!!”怒吼声撕裂雨幕!数十条悍不畏死的身影,如同嗜血的狼群,紧随其后,涌入了这江南门阀的粮食心脏! 门内,几个被巨响惊动、刚从岗亭探出头来的守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迎面扑来的乱刀砍翻在地!惨叫声瞬间被淹没在喊杀声和暴雨声中! “跟我来!”老疤对地形极其熟悉,如同识途老马,带着陈九等人避开主路,沿着粮囤之间的阴影快速穿行。 他们的目标明确——中央位置,那几座最大的、如同山峦般的粮囤! 沿途遇到零星的守卫,根本来不及发出警报,就被如狼似虎的突袭队伍瞬间淹没! “到了!就是这里!”老疤指着眼前一座巨大无比、覆盖着厚重油布的粮囤,声音激动。 “开仓!”陈九眼中寒光一闪,厉声喝道! 几个漕帮汉子立刻扑上去,用撬棍、斧头疯狂劈砍着粮囤下方巨大的木制仓门锁链! “铛!铛!铛!”火星四溅! “什么人?!胆敢闯顾家粮仓!找死!” 终于,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外围的守卫!一队穿着顾家统一服饰、手持刀枪的私兵在一个头目的带领下,从侧面巷道冲了过来! “挡住他们!”陈九头也不回,对着身后负责掩护的精锐吼道。 “陈爷放心!”十几个汉子立刻转身,结成简陋的阵势,挥舞着刀枪棍棒,悍不畏死地迎向冲来的顾家私兵!刀锋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在粮囤旁爆发! “咔嚓!”一声脆响! 粮囤仓门的巨大铜锁终于被砸开! “开——!!!” 几个汉子合力,猛地拉开了沉重的仓门! 一股浓郁的、混杂着新米和陈粮气息的谷物芬芳,如同实质的洪流,瞬间冲散了雨夜的潮湿和血腥! 白花花!如同瀑布般流淌而出的,是堆积如山、饱满晶莹的白米! 这景象,比任何黄金珠宝都更能刺激这些濒临饿死之人的神经! “粮——!!!”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混合着狂喜与悲怆的呐喊!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开仓放粮——!!!” 陈九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震天的怒吼!这吼声穿透雨幕,穿透厮杀声,清晰地传到了早已埋伏在附近、如同饿狼般等待信号的灾民队伍耳中! “放粮了——!!!” “冲啊——!!!” 积蓄已久的、如同火山般的饥饿与愤怒彻底爆发了! 刚才还在远处等待、被恐惧和纪律压制的灾民队伍,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挥舞着一切可以装粮食的东西——破麻袋、箩筐、甚至脱下的破衣服,疯狂地朝着洞开的粮囤涌来! 场面瞬间失控!却又在一种绝望的狂喜中达成了一种诡异的秩序——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标:粮食! 第182章 反贼陈九 这是造反 人们扑进粮囤,用双手、用破碗、用衣服,疯狂地舀着、装着、抱着那救命的白色洪流! 白米洒落一地,被人群践踏进泥泞,也无人顾惜!每个人都在拼命地往自己怀里塞! 守卫的顾家私兵被这如同蚁群般汹涌的人潮惊呆了!他们试图阻拦,砍翻几个冲在前面的灾民,但立刻就被后面更多疯狂的人群淹没、冲散! 粮仓内,彻底大乱! 火光、浓烟、喊杀声、震天的抢粮吼声……交织成一片地狱般的狂响! 陈九站在混乱的中心,粮囤的入口处。 他没有去抢粮,只是如同礁石般站立。 他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幕:白米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又被无数双枯瘦肮脏的手疯狂攫取,人们如同野兽般争抢、嘶吼、甚至互相推搡,只为多抓一把活命的粮食。 他成功了,他用最暴烈的方式,撕开了顾家粮仓的口子,将生的希望强行塞进了这些绝望之人的手中。 但他眼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苍凉。 这景象,与他心中那“涤荡万里浊”的宏愿,何其遥远? 这不是救赎,这是以血与火、以彻底背弃规则的方式,从地狱里抢出来的生机!是饮鸩止渴!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抱着一个破口袋,踉踉跄跄地冲到粮囤口,正是那个抱着枯槁婴儿的妇人!她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和极致的疯狂,拼命地用手扒拉着流泻的米粒,往破口袋里塞。 她怀里的婴儿似乎被颠簸和巨大的声响惊醒,发出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哭泣。 妇人恍若未闻,眼中只有那救命的白色。 陈九默默地看着她,他认得她,她领过沙粥,喂过婴儿,她曾用敬畏恐惧的眼神看过自己。 现在,她眼中只剩下饥饿驱动的本能。 就在这时,混乱中,一个被冲撞得失去平衡的壮汉猛地撞向妇人! “啊!”妇人惊叫一声,怀中的婴儿脱手飞出! 眼看那小小的身体就要摔落在冰冷坚硬、布满米粒和泥泞的地面上! 一只沾满泥污的手,如同闪电般伸出! 陈九在千钧一发之际,稳稳地托住了那个轻得几乎没有分量的襁褓。 婴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微弱的哭泣声停歇了,小小的脑袋在襁褓里微微动了动。 妇人这才反应过来,惊恐地抬头,正好对上陈九那双深不见底、映照着火光与混乱的眼睛。 她脸上疯狂的表情瞬间凝固,变成了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连怀里的破口袋都忘了。 陈九没有看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还给她,动作甚至带着一丝生疏的僵硬。 “抱好。”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听不出情绪。 妇人颤抖着接过孩子,紧紧抱住,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头埋得更低了,连滚爬地退入混乱的人群。 陈九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婴儿微弱的体温和心跳。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踉跄着冲到了粮囤前。 是李林远! 他显然是被这边的冲天火光和震天喧嚣引来的,或者,他根本就没走远。 他站在粮囤入口,如同泥塑木雕。 眼前的一幕,彻底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和想象。 火光映照下,是堆积如山的白米!是如同地狱饿鬼般疯狂抢粮的灾民! 是倒毙在地的顾家私兵尸体!是飞溅的鲜血和泥泞! 而那个捏碎令牌、被他斥为妖魔的陈九,正浑身浴血地站在粮山之前,如同地狱归来的魔神,刚刚……似乎还救了一个婴儿? “你……你……” 李林远指着陈九,嘴唇哆嗦着,脸色惨白如金纸,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混乱、荒谬和信仰崩塌的绝望, “你……你竟然……真的……抢了顾家……” 他猛地看向那些疯狂抢粮的灾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泣血的控诉和彻底的崩溃: “陈九!你看看!你看看他们都成了什么样子?!这哪里是赈灾?!这分明是……是纵民为匪!是煽动暴乱!是……是造反啊!!!” “你毁了他们的体面!把他们变成了野兽!也把你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无法无天的反贼!一个……沾满血腥的暴徒!你……你比顾家更可怕!你打开的不是粮仓!是……是潘多拉的魔盒!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林远的嘶吼在混乱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尖锐刺耳。 陈九缓缓转过身,正面迎上李林远那双被彻底撕裂信仰后、只剩下空洞指控的眼睛。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冲刷着血污和泥点。 他沉默着,没有反驳。 因为他知道,李林远说的……某种意义上,没错。 这是他在看到如今江南的情况后不得不选的一条路,他承认,他在洛京所说的一切都有些纸上谈兵,只有真正到了江南,才知道眼前的情况是多么的糟糕, 想要重整秩序,只有先打破,即便是毁灭秩序也在所不惜,因为只有破而后立,才有可能实现他的宏愿, 所以,他选择了这样一条道路,一条注定沾满污秽与血腥,一条彻底背弃秩序与青云仙门,一条将自身也投入地狱熔炉的道路。 为了活下去,为了那一点微弱的生机,他亲手释放了暴乱的洪流,也把自己钉在了“反贼”的耻辱柱上。 就在这时—— “呵呵呵呵……” 一阵低沉而优雅的笑声,如同冰冷的毒蛇,突兀地在混乱喧嚣的粮仓上空响起。 这笑声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的厮杀、吼叫和暴雨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混乱的场面为之一滞!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声音来源。 只见粮仓中央最高的那座望楼顶端,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玄色云纹锦袍,身姿挺拔,负手而立,雨水似乎自动避开了他的身体。 他面容俊朗,狭长的眼眸在雨夜中闪烁着幽冷的光芒,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猫戏老鼠般的笑意。 正是顾家当代家主,掌控江南风云数十年的巨擘——顾云海!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无视了下方混乱的人群,无视了堆积的粮食,无视了倒毙的尸体,牢牢地、精准地锁定了粮囤入口处,那个浑身泥泞血污、如同孤狼般站立的靛青身影。 “陈九……哦,或许现在该叫你……反贼陈九?” 顾云海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玩味和冰冷的杀意,清晰地穿透雨幕, “好手段,好心机,好胆魄!捏碎青云令牌,煽动流民暴乱,强闯我顾家粮仓……啧啧,这一桩桩一件件,真是……精彩绝伦!” 他微微俯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陈九: “只是,本座很好奇……你闹出如此泼天动静,你那青云仙宗……可曾知晓?可曾允许?” “若是朝廷知道,反贼陈九?” “你猜,当他们得知,他们派来的协理之人,竟成了带头劫掠、煽动造反的逆贼时……是会保你,还是……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以儆效尤呢?” 第183章 反又如何?剑败凝真 顾云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利刃,精准地刺向陈九此刻最致命的软肋——他彻底斩断的退路,以及那来自仙门高悬的、随时可能落下的审判之剑! 雨,更急了。 粮仓的火光与混乱中,陈九独自站在白米与鲜血流淌的泥泞里,抬头迎向望楼顶端那掌控风云的身影。 捏碎的令牌在脚下,仙门的路已断。 身后的灾民在疯狂抢粮,眼前是顾家滔天的权势与杀机。 李林远的指控在耳畔,顾云海的诘问悬头顶。 他这条从地狱里抢出来的生路,究竟是希望,还是通往更深渊的开始? 顾云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穿透雨幕,精准地扎进陈九的骨髓。 “反贼陈九……” “挫骨扬灰……” 每一个字都带着仙门无上权威的冰冷重量,悬在陈九头顶,比顾家的刀枪更致命。 粮仓内,抢粮的狂热还在继续,白米在泥水中流淌,人们像扑火的飞蛾,眼中只有那救命的白色,对望楼顶端的杀机浑然不觉。 李林远失魂落魄地站在混乱边缘,看着陈九,如同看着一个打开了地狱之门的魔神,眼神空洞绝望。 陈九缓缓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泥泞,露出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眸。 他没有看顾云海,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投向更深的雨夜,仿佛在回应顾云海,又仿佛在质问那虚无缥缈的九天之上。 “仙门?” 陈九的声音不高,却在雨声、抢粮声、顾云海的笑声中异常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嘲讽。 “哈哈哈……”他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雨夜中显得格外瘆人, “仙门若真有眼,就该看看这江南水下的累累白骨!看看这顾家粮仓里发霉的救命粮!看看城外那些吃着沙子等死的活尸!看看那些被他们神仙地的宝贝玉玺逼得掘地毁堤的滔天罪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孤狼的嗥叫,充满了积压已久的悲愤与控诉,直指那高踞云端的存在! “他们看不见!或者……他们根本不想看见!他们只看得见琼楼玉宇,仙鹤清唳!只看得见供奉的香火和灵材!只看得见维系他们高高在上的规矩!” 陈九猛地指向已经碎裂的令牌:“这牌子?不过是个狗链子!是他们套在凡俗脖子上,方便他们吸血食髓的狗链子!我陈九,今日捏碎了它!不是反仙门!是反这吸血的规矩!反这不公的天!” 他的目光终于转向望楼顶端的顾云海,眼中燃烧着玉石俱焚的疯狂战意,再无半分对仙门的敬畏,只剩下刻骨的仇恨! “顾云海!少拿仙门来压我!我陈九今日反的就是这天!反的就是你们这群依附在仙门之下、吸食凡俗血肉的蠹虫!想要我的命?想要把我挫骨扬灰?来啊——!” 他猛地张开双臂,靛青的衣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体内那道饱含戾气与不屈的琉璃剑气再无任何压制,轰然爆发! 嗡——!!! 一声仿佛来自神魂深处的清越剑鸣,骤然响起! 这一次,不再是细雨连绵的绵密,也不是惊雷乍现的爆裂!而是无数道细碎、古老、带着不屈抗争、守护执念意境的剑痕虚影,如同被唤醒的星辰,骤然浮现在陈九周身! 这些虚影,正是他在登云梯上强记烙印的、源自青云宗历代剑道先贤的本源剑意碎片! 此刻在他彻底斩断枷锁、心向反天的决绝意志下,被剑心强行引动、共鸣! 剑气不再是纯粹的琉璃色,而是化作一种混沌的、带着血色锋芒与古老斑驳剑痕的奇异流光!它不再内敛,而是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狂暴地在他周身流转,撕裂雨幕,发出令人心悸的嘶鸣! “吼——!!!” 这景象,这气息,让望楼顶端的顾云海,脸上的玩味和冰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瞳孔骤然收缩! “剑心共鸣?怎么可能?”他失声低呼,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一个凡俗根骨的杂役,竟能引动登云梯本源剑意?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杀了他!立刻!不惜一切代价!绝不能让此子活着离开!” 顾云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他意识到,眼前这个捏碎令牌的反贼,其威胁远超他的预估! “杀——!!!” 早已蓄势待发的顾家私兵精锐,在顾家豢养的修士带领下,如同黑色的潮水,从粮仓各处阴影中、望楼下方蜂拥而出! 刀光闪烁,符箓引动灵光,甚至夹杂着几道低阶修士的法术光芒,目标只有一个——粮囤入口处那个被混沌剑气包裹的身影! “保护陈爷!”老疤目眦欲裂,带着漕帮悍勇和敢死队员,挥舞着染血的兵器,如同礁石般迎向涌来的黑色潮水! “拦住他们!给抢粮的兄弟争取时间!”张主簿也嘶吼着,带着残余的衙役和部分红了眼的灾民,堵向另一侧! 惨烈的混战瞬间爆发!刀锋入肉声、骨骼碎裂声、临死惨叫声瞬间压过了抢粮的喧嚣!粮仓彻底变成了血肉磨盘! 陈九身处风暴中心! 他没有动,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体内狂暴的剑气与登云梯烙印的古老剑意疯狂碰撞、交融,每一次冲击都带来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却也让他对《青云剑诀》的感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飙升! 细雨连绵的渗透,清风拂柳的卸力,惊雷乍现的爆裂……无数碎片在脑海中旋转、重组! 意念所至,周身环绕的混沌剑气骤然分化! 一部分化作无数细密如牛毛细雨的淡青剑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精准地刺向冲在最前面几个顾家修士的关节窍穴!正是细雨连绵的渗透迟滞之力! 噗噗噗! 那几个修士只觉身体一僵,灵力运转瞬间滞涩,前冲之势戛然而止! 另一部分剑气则如同灵蛇般缠绕在陈九双臂,他身形猛地一晃,如同狂风中的柳絮,险之又险地贴着几道袭来的火球符和冰锥滑过!清风拂柳的意境被运用到极致! 同时,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的混沌剑气不再是寸许,而是暴涨至尺余! 边缘缠绕着血色锋芒与古老的剑痕纹路,带着一股斩破一切虚妄、涤荡世间尘埃的煌煌气势,却又蕴含着惊雷般的爆裂杀意! “破!!!” 陈九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双目赤红,对着前方一名气息最强、手持法剑扑来的顾家筑基期客卿长老,狠狠刺出! 这一剑,毫无花哨!是意志、愤怒、所有剑道感悟以及登云梯本源烙印的狂暴宣泄! 嗤啦——!!! 混沌剑气如同逆流而上的陨星,悍然撞上客卿长老那柄灵光闪烁的法剑!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如同琉璃与金铁同时崩碎的异响! 轰! 紧接着,狂暴的能量冲击波猛地炸开! 那凝真镜的客卿长老脸色剧变,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强烈“破法”特性的力量瞬间撕裂了他的护体灵光,狠狠贯入他持剑的手臂! “噗——!”他如遭重击,鲜血狂喷,法剑脱手飞出,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进一座粮囤,生死不知! 一剑!重创凝真! 这恐怖的一幕,让所有扑向陈九的顾家修士和私兵动作齐齐一滞!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挡我者死——!!!” 陈九一步踏出,混沌剑气缭绕周身,如同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杀神!他不再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冲入了敌群! 指尖剑气每一次吞吐,都带走一条生命!或穿透咽喉,或洞穿心脏,或直接斩断肢体!动作简洁、狠辣、高效到了极致!那是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砺出的本能!是登云梯万千剑意碎片在绝境中融合出的杀戮之舞! 细雨般的迟滞,清风般的卸力闪避,惊雷般的致命一击,三种意境在他手中信手拈来,切换自如,却又完美融合在每一次看似简单的攻击之中! 他如同虎入羊群,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鲜血染红了流淌的白米!顾家精心培养的私兵和低阶修士,在他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 “怪物!他是怪物!” “撤!快撤!” 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顾家的包围圈竟被他一人杀得节节败退! 望楼顶端,顾云海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下方那个在人群中掀起腥风血雨的靛青身影,看着他周身那混沌狂暴、却又隐隐透着古老威严的剑气,眼中的惊骇终于被一种更深的、不惜一切代价的杀意取代! 第184章 顾家底蕴 放虎归山 顾云海立于望楼之巅,玄袍在风雨中纹丝不动,那双俯瞰尘寰的狭长眼眸却首次被惊涛骇浪席卷。 “剑心共鸣……登云梯……” 顾云海心底掀起滔天巨浪,一个根骨凡俗的杂役,竟能引动青云宗立宗根基所铭刻的历代先贤剑意? 这颠覆了他对“道”的认知!更让他心惊的是,那混沌剑气中透出的,是一种对仙门既定秩序、对所谓“天理”的决绝反叛与滔天恨意!此子不死,必成顾家乃至整个江南格局的心腹大患! “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绝不可留!” 顾云海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掌控全局的从容,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悸,厉声下令,声音穿透雨幕,如同催命的符咒。 早已埋伏在暗处的顾家底蕴轰然爆发!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自粮囤阴影中射出,气息沉凝如山,赫然是三位凝真境中期的客卿长老! 更远处,数十名气息精悍、身着墨鳞软甲、手持淬毒破罡弩的顾家影鳞卫无声现身,冰冷的弩矢闪烁着幽蓝光泽,牢牢锁定风暴中心的靛青身影! 这才是顾家真正的獠牙!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务求一击毙命! “陈爷小心!” 老疤目眦欲裂,带着漕帮悍勇想扑过来阻挡,却被潮水般涌来的顾家精锐死死缠住。 张主簿等人更是自身难保,瞬间陷入苦战,粮仓彻底化作修罗场,白米被鲜血和泥泞浸透,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震耳欲聋。 面对三位凝真中期修士的合击与影鳞卫的致命威胁,陈九瞳孔缩成针尖! 体内狂暴的混沌剑气与登云梯烙印疯狂冲撞,带来经脉欲裂的剧痛,却也让他对《青云剑诀》的感悟在生死边缘飙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临界点! 意念如电! “细雨——迟滞!” 他身法猛地一变,不再硬撼,而是如鬼魅般融入雨幕。 周身逸散的混沌剑气瞬间分化出无数淡青牛毛,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精准地刺向持鞭长老的手腕关窍、控冰长老的足踝经脉、以及控石长老结印的指尖!细雨连绵的渗透迟滞之力被催发到极致! 噗噗噗! 细微的闷响几乎被战场喧嚣淹没,持鞭长老手腕一麻,鞭势顿挫;控冰长老足下寒气一滞,冰盾运转出现微不可察的破绽;控石长老结印的手指更是如同被无形钢针刺入,法诀瞬间紊乱!三人的合击之势,竟被这看似不起眼的“细雨”硬生生撕开一道缝隙! “清风——卸力!” 陈九的身体在间不容发之际,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柳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柔韧,贴着呼啸而来的烈焰鞭梢、擦过骤然迟滞的冰盾边缘、险之又险地避开脚下暴起的石笋尖刺! 清风拂柳的卸力化劲意境被他运用到毫巅! “惊雷——破法!” 就在身体擦过冰盾、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陈九眼中厉芒爆射!他并指如剑,体内所有狂暴的意志、不屈的剑心、登云梯的古老烙印,尽数灌注于指尖! 嗡——! 一道尺余长短、凝练到极致、边缘缠绕血色锋芒与古老斑驳剑痕的混沌剑气骤然爆发!不再是琉璃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金! 剑气核心,一点纯粹的毁灭雷光疯狂旋转、压缩、嘶鸣! 这一剑,直刺那因冰盾迟滞而门户微开的控冰长老!目标——其胸前膻中大穴! “找死!”控冰长老又惊又怒,仓促间全力催动身前两面玄冰盾重叠格挡!冰盾光华大盛,寒气凝结如实质壁障! 嗤——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极其尖锐、仿佛琉璃与玄冰同时被最锋利的锥子洞穿的异响! 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玄冰盾,在暗金混沌剑气面前,如同脆弱的薄纸,瞬间被洞穿!剑气余势未消,带着一往无前的“破法”特性,狠狠贯入控冰长老的胸口! “呃啊——!”控冰长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护体灵光如同泡沫般碎裂,胸口爆开一团刺目的血花!狂暴的剑气透体而入,瞬间重创其心脉!他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塌半座粮囤,生死不知! 一剑!再废凝真! 这恐怖的一幕,让持鞭长老和控石长老的动作硬生生僵住! 眼中充满了无边的骇然!影鳞卫扣动弩机的手指也出现了刹那的迟疑!这个反贼……他用的到底是什么邪法?! “挡我者死——!!!” 陈九一步踏出,踩在流淌着血与米的泥泞中,周身暗金混沌剑气缭绕,如同从尸山血海中踏出的魔神! 他无视了另外两位长老和影鳞卫的威胁,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钉在望楼顶端那玄袍身影之上! 顾云海居高临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脸上的惊怒与杀意如同冰封的湖面,但眼底深处,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登云梯剑意共鸣……破法混沌剑气……还有那份玉石俱焚、反天伐道的决绝意志……此子已成气候!强行格杀,代价太大! 三位凝真长老一重伤两迟滞,影鳞卫的破罡弩在对方那诡异身法和剑气下,未必能奏效!更关键的是…… 顾云海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混乱战场边缘——那个白衣如雪、静立雨幕之中却片尘不沾的女子。 从始至终,她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如同局外之人,但顾云海却隐隐感到一丝若有若无、却令他灵魂深处都为之悸动的……寒意! 仿佛被某种至高无上的存在,淡漠地瞥了一眼! 此女……深不可测!她与这反贼陈九,到底是何关系? 她代表的是何方势力?青云宗内部倾轧?还是……更高层面的博弈? 杀一个陈九容易,但若因此彻底撕破脸,引出其背后可能潜藏的庞然大物,打乱顾家乃至其背后神仙地的大计……得不偿失!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在顾云海脑中成型。 此子已成祸胎,与其现在付出巨大代价将其扼杀,不如……放虎归山! 让他去咬景帝!去咬其他门阀!去搅动更大的风云!待其锋芒耗尽,或引得仙门震怒亲自降下雷霆时,顾家再坐收渔利,岂不更妙? 心念电转,顾云海脸上的阴沉瞬间化作一种掌控一切的深邃。他缓缓抬手,做了一个极其隐晦的手势。 第185章 连环手段 米中有毒 下方战场, 正欲再次扑上的持鞭长老和控石长老,以及蓄势待发的影鳞卫,动作齐齐一顿!他们接到了家主最高级别的指令——停手! 混乱的战场出现了一瞬间诡异的凝滞。只有灾民抢粮的嘶吼和零星的战斗声还在继续。 顾云海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施舍般的漠然,清晰地压过所有喧嚣: “陈九。” 他俯视着那个浑身浴血、剑气冲霄的身影,如同看着一只在泥潭中挣扎的困兽。 “捏碎仙门令牌,煽动流民为匪,强闯粮仓,杀戮我顾家修士……桩桩件件,皆是十恶不赦,万死难赎!” 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丝奇异的玩味: “然,念你……尚有几分愚勇,更念这城外灾民,终究是无辜蝼蚁,本座今日,便网开一面!”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连疯狂抢粮的灾民都下意识地放缓了动作,难以置信地望向望楼。 “带着这些……你施舍来的活命粮,” 顾云海的目光扫过狼藉的粮囤,如同看着被蝼蚁啃食的腐肉,充满了不屑与厌恶,“滚出姑苏地界!” 他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天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刻骨的警告: “记住!今日饶你不死,非惧你手中之剑!而是本座……不屑与你这等自绝于天、丧家之犬般的反贼纠缠!” “江南之大,已无你立足之地!仙门震怒,朝廷通缉,天下共讨!本座倒要看看,你这叛仙逆贼,能在这浊世泥潭里……扑腾几日!” “滚——!!!” 最后一个“滚”字,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沛然莫御的灵压,震得所有人耳膜生疼,气血翻涌! 顾云海说完,玄袍身影在望楼顶端缓缓变淡,如同融入雨幕,最终消失不见。 只留下那冰冷的余音,在火光、血腥与白米交织的炼狱上空回荡。 停战的命令已下,顾家的私兵精锐如同退潮般,带着重伤的同袍,迅速而有序地撤入粮仓深处的阴影,只留下遍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影鳞卫冰冷的弩矢也无声垂下,身影隐没。 压力骤消! 陈九周身狂暴的混沌剑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化作丝丝缕缕的冰冷细流钻回体内,带来一阵阵虚脱般的剧痛和空虚。 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却硬生生用剑指撑住地面,没有倒下。 他知道,顾云海的退让绝非仁慈,而是更深、更毒的算计!是驱虎吞狼,是借刀杀人!但这暂时的喘息,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 “带上粮食!走!” 陈九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按原路!快!” 灾民们如梦初醒,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更疯狂的抢掠!扛起沾血的米袋,拖拽着所能带走的每一粒粮食,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陈九事先规划的路线,汹涌地涌出被撕裂的后门,消失在茫茫雨夜之中。 老疤、张主簿等人也迅速聚拢到陈九身边,人人带伤,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创造了奇迹又陷入绝境的首领。 阿素无声地走到陈九身侧,清冷的眸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苍白的面容上,面纱下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 李林远失魂落魄地站在一片狼藉中,看着陈九,看着疯狂撤离的灾民,看着顾家退走的精锐,又看看望楼顶端那空无一人的位置。 顾云海那句“自绝于天”、“叛仙逆贼”、“丧家之犬”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响。 他眼中的信仰之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茫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那靛青身影的复杂惊惧。 陈九最后看了一眼这修罗场般的粮仓,看了一眼望楼,眼中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决绝。 他挺直了几乎要被疲惫压垮的脊梁,染血的靛青布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 “走!” 一声令下,他带着残存的追随者,如同受伤的狼群,背负着沉重的粮食与更沉重的“反贼”之名,踉跄着、却又无比坚定地,融入了姑苏城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 身后,是火光冲天的粮仓废墟,是顾家冰冷的算计,是仙门高悬的审判之剑,也是他亲手打开的、一条布满荆棘与血腥、通往未知深渊的……求生之路。 风更疾,雨更骤。 江南的棋局,因他这枚彻底跳出棋盘、染血自立的“反贼”之子,掀起了滔天巨浪。 姑苏城外的雨,如同天河倒灌,将天地连成一片混沌的灰幕。 废弃义庄的破瓦残檐在狂风骤雨中呻吟,勉强遮蔽着这一方被鲜血和泥泞浸透的角落。 篝火跳跃,映照着义庄内一张张疲惫、惊恐却又带着劫后余悸的脸。 人们蜷缩在角落,紧紧抱着怀中被雨水打湿、沾染着暗红血迹的米袋,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命根子。 空气中弥漫着湿柴燃烧的呛人烟味、浓重的血腥气、以及灾民身上散发的汗臭和绝望的气息。 陈九靠在一根腐朽的廊柱下,靛青的布袍早已被血水、雨水和泥浆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却紧绷如弓弦的线条。 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失血和剧痛而微微颤抖,唯有那双眼睛,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依旧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如同深潭底部未曾熄灭的熔岩。 他微微闭着眼,体内如同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 强行引动登云梯本源烙印、融合混沌剑气、接连重创凝真修士的代价,是经脉如同碎裂的琉璃,每一次微弱的灵力流转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更深处,是剑心深处那团未曾平息的戾气与反天的执念,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魂,阿素那句“戾气反噬”的警告,此刻如同冰冷的预言,在他识海中回荡。 “陈……陈爷……” 老疤拖着一条受伤的腿,挪到陈九身边,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 “顾家……顾家真的放我们走了?会不会……会不会有诈?” 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可怖,但此刻眼中却只有劫后余生的惶恐和对未来的茫然。 张主簿更是面无人色,瘫坐在不远处,官帽歪斜,浑身湿透,像个被彻底抽掉骨头的落水狗,嘴里喃喃着: “完了……全完了……劫掠官仓……不,是顾家的私仓……那也是滔天大罪啊……朝廷……仙门……我们……我们都成了反贼了……” 他看向陈九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敬畏、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怨恨。 李林远独自蜷缩在义庄最阴暗的角落,头埋在膝盖里,身体微微颤抖。 顾云海那“自绝于天”、“叛仙逆贼”、“丧家之犬”的冰冷宣判,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神魂之上。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清流风骨、士人气节,在那场血腥的粮仓暴乱和顾家滔天的权势面前,被碾得粉碎。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一个被残酷现实玩弄于股掌的可怜虫。 他甚至不敢抬头看陈九一眼,那靛青的身影仿佛带着灼人的业火,让他灵魂都在战栗。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呻吟声从角落里传来。 是那个抱着枯槁婴儿的妇人!她蜷缩着,怀里的婴儿哭声微弱得如同蚊蚋,小脸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小小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娃……我的娃……” 妇人惊恐地拍打着婴儿的背,浑浊的眼泪混着雨水流下, “别吓娘啊……刚吃了米汤……刚吃了米汤啊……” 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人群中疯狂搜寻,最后定格在陈九身上,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滚爬地扑了过来! “仙……仙使!不……陈爷!陈爷救命啊!” 她跪倒在陈九脚下,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娃……娃他吃了那米……吐了……抽了……求求您!救救他!您有仙法!您一定能救他!” 她语无伦次,声音凄厉绝望。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惊疑、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那掺沙的米……难道真有问题? 陈九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剧痛,缓缓睁开眼。他看向妇人怀中那抽搐的婴儿,那青紫的小脸,以及妇人额头上磕出的血痕。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弱的、尚未散尽的混沌剑气,小心翼翼地探向婴儿的脉搏。 触手冰凉!脉搏微弱紊乱,如同风中残烛! 陈九的心猛地一沉,这绝非简单的噎食或受寒!那婴儿体内,有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阴寒腐蚀气息的异种能量在破坏着脆弱的生机!这感觉……似曾相识!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向地上那些散落的、沾着泥污血迹的米袋!意念集中,一缕细若游丝的混沌剑气从他指尖悄然溢出,无声无息地刺入其中一袋散落的白米中! 嗡! 剑气反馈回来的感知,让陈九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极其隐晦、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阴寒毒力,如同微尘般混杂在那些看似晶莹饱满的米粒深处!若非他此刻剑心通明,感知敏锐到极致,又身负破法特性的混沌剑气,绝难察觉! “毒……” 陈九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冰冷的杀意,瞬间冻结了义庄内本就压抑的空气, “米里有毒!” 第186章 蒸米去毒 领袖风范 “什么?” 老疤失声惊呼,脸色剧变!张主簿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瘫倒在地!灾民们更是瞬间炸开了锅,惊恐地看着怀中的米袋,如同捧着随时会爆炸的烙铁! “是顾家!一定是顾家!他们故意在米里下毒!好毒的心肠!连孩子都不放过!” 一个汉子目眦欲裂,嘶声咆哮,恐惧瞬间转化为滔天的愤怒! “顾云海——!” 陈九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混着雨水渗出。 他明白了!顾云海那所谓的“网开一面”,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毒计! 放他们带着粮食走,不是因为忌惮或怜悯,而是要让他们背上“叛仙逆贼”之名的同时,再背上“毒杀灾民”的滔天罪孽! 用这些染毒的粮食,彻底坐实他们“自绝于天”、“丧心病狂”的恶名!让天下再无他们容身之地!让朝廷和仙门,有十足的理由将他们挫骨扬灰! 好狠!好毒!这比当场格杀,更诛心!更绝户! “救……救他……求您……” 妇人绝望的哭求声如同钢针,刺在陈九心上。 陈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和戾气。 他再次将指尖搭上婴儿冰冷的手腕,体内残存的混沌剑气艰难地调动起来,试图去消磨那丝阴寒毒力。 但这毒力极其诡异,如同附骨之疽,极其难缠,且婴儿的身体太过脆弱,稍有不慎,剑气反噬,立刻就是生机断绝! 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经脉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志。就在这时,一只素白如玉、纤尘不染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股清冽如冰泉、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生机的柔和气息,顺着那只手悄然涌入陈九体内。 这股气息精纯平和,瞬间抚平了他经脉中狂暴的灼痛,更奇妙的是,它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引导之力,让陈九体内那混乱暴戾的混沌剑气,如同被梳理的溪流,变得温顺而凝练了一丝。 阿素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面纱下的眸光平静如水。 她并未看那婴儿,只是对着陈九,清冷的声音如同天籁,带着一种抚慰神魂的力量: “静心,凝神,戾气伤己,更救不了人,引气入微,如春风化雨。” 陈九心神剧震!阿素的话语如同醍醐灌顶,瞬间点醒了他! 他之前催动剑气,无论是细雨、清风还是惊雷,都带着一股被戾气浸染的狂暴和决绝,虽威力巨大,却也伤人伤己。 此刻,在阿素那股清冽气息的引导下,他尝试着摒弃心中的戾念,将意念沉入剑心深处,去捕捉那登云梯万千剑意碎片中,属于“守护”与“滋养”的微弱本源。 细雨……不止是渗透迟滞,亦可润物无声。 清风……不止是卸力闪避,亦可拂去尘埃。 惊雷……不止是爆裂破法,亦可……驱邪涤秽! 嗡——! 一缕极其微弱、却前所未有的温润剑气,带着淡淡的青色光晕,如同初春最柔和的雨丝,从陈九指尖流淌而出,小心翼翼地探入婴儿体内。 这缕剑气不再狂暴,充满了绵绵不绝的生机与一种奇特的净化之力,如同温暖的溪流,温柔地包裹住那丝阴寒毒力,一点一点地将其消磨、中和。 婴儿青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剧烈的抽搐缓缓平息,微弱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悠长,小小的眉头舒展开来,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娃……娃不抽了……不青了……” 妇人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恢复平静的孩子,喜极而泣,对着陈九和阿素拼命磕头, “谢谢仙使!谢谢仙女娘娘!大恩大德……” 陈九缓缓收回手指,那股温润的剑气也随之消散,他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的戾气却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一丝……明悟。 阿素适时收回了手,那股清冽的气息也随之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毒……毒米……怎么办?” 张主簿的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短暂的平静。他看着那些如同催命符般的米袋,浑身发抖。 陈九的目光扫过那些米袋,又扫过义庄内一张张惊惧绝望的脸。 他缓缓站起身,染血的靛青布袍在火光下如同沉重的战旗。 “米,不能吃。”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但,也不能扔。” “老疤。” 他看向刀疤汉子, “带几个手脚利索、心细的兄弟,把这些米,全部蒸熟!用大火!蒸透!” “蒸熟?” 老疤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陈爷是想用高温祛毒?” “祛不祛得干净,不知道。” 陈九的目光冰冷, “但这是眼下唯一能最大限度降低毒性的办法!蒸熟的米,晾干磨粉,混着干净的河沙野菜熬糊!总比直接吃毒米强!” 他环视众人,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想活命,就别怕麻烦!想等死,现在就可以走!” 没有人动,经历了粮仓的血火,见识了陈九的手段,此刻的陈九,在众人心中已不再是单纯的“仙使”或“反贼”,而是一个能在这绝境中劈开生路的、令人敬畏又恐惧的领袖。 “是!陈爷!” 老疤咬牙应下,立刻招呼人手忙碌起来。 义庄内再次陷入一种压抑而忙碌的紧张气氛。 蒸米的灶火重新燃起,水汽弥漫,陈九重新靠回柱子,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体内翻腾的气血,回味着刚才那缕温润剑气带来的奇异感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羽毛落地的脚步声靠近,陈九没有睁眼,但他知道是谁。 李林远站在离陈九几步远的地方,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极致的复杂。 他看着陈九染血的侧脸,看着他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脊梁,看着他刚才救活那个婴儿时专注的神情……又想起粮仓的血火,顾云海的宣判,自己信仰的崩塌…… 第187章 清流风骨 信仰崩塌 “为什么?” 李林远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灵魂被撕裂的痛苦, “你救那个孩子……是真的?还是……只是为了收买人心?为了让你这反贼之名,看起来不那么……面目可憎?” 陈九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迎上李林远那双充满挣扎和质问的眼睛。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辩解。 “李主事。” 陈九的声音异常平静, “你觉得,一个需要靠收买这些随时可能饿死、或者被顾家毒死的人心来维系的反贼……能成什么事?” 李林远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我捏碎令牌,是因为那牌子护不住我想护的人,反而成了枷锁。” “我煽动抢粮,是因为干净的粥只够少数人吃一顿,而顾家的粮仓堆满了发霉的毒米。” “我杀人,是因为有人想杀我,想杀那些只是想活下去的可怜人。” “我救那个孩子……” 陈九的目光看向角落里抱着熟睡婴儿、依旧惊魂未定的妇人,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疲惫和苍凉, “……是因为他该活。” “至于反贼……” 陈九嘴角勾起一丝近乎自嘲的弧度,那弧度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顾云海说得对。捏碎仙门令牌,劫掠门阀粮仓,杀伤顾家修士……桩桩件件,皆是十恶不赦,这反贼之名,我陈九……认了!” 他猛地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有些摇晃,但那股决绝的气势却再次升腾! “但李林远你给我听好!” 陈九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李林远的灵魂深处, “我反的不是景帝!不是青云仙宗!我反的是这吸髓敲骨的不公!是这视人命如草芥的天!是顾家!是陆家!是张家!是那些盘踞在江南、依附在仙门之下、敲骨吸髓的蠹虫!” “你若还觉得自己是个读书人,心中还有半分良知未泯,那就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 陈九指向蒸腾的灶火,指向那些忙碌的身影,指向角落里沉睡的婴儿, “看看这碗里煮的是什么!是毒米混着沙子!是这吃人的世道逼出来的活路!” “我的路,沾满血污,背负反贼之名,注定万劫不复!” 陈九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在风雨飘摇的义庄内回荡,“但至少,这条路,能让一些人……多活几天!” “至于你……” 陈九最后看了李林远一眼,那眼神不再有愤怒,只有一片深沉的淡漠, “是继续做你那体面干净的清流梦,等着被这世道吞得骨头都不剩;还是擦亮眼睛,看清楚这浊世里真正的污浊与挣扎……路,在你自己脚下。” 说完,陈九不再理会僵立原地的李林远,转身走向蒸腾的灶火。火光将他染血的靛青身影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一个孤独而决绝的图腾。 李林远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在地。 陈九的话语,如同重锤,一遍遍敲打着他早已破碎的信仰。他看着蒸笼上冒出的、带着异样气味的白汽,看着那些在绝望中依旧忙碌求生的人影,看着陈九那染血却依旧挺直的背影…… 巨大的茫然和一种前所未有的、颠覆性的冲击,彻底淹没了他。 阿素静静地站在阴影处,面纱下的眸光落在陈九身上,又扫过失魂落魄的李林远,最终投向义庄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片飘落进来的湿透枯叶,叶片在无声无息间化为最细微的粉末,随风散去。 风雨更急了。 雨水敲打着残破的瓦片,在她周身三尺之外便悄然滑落,溅不起半点泥泞。 面纱遮住了她的容颜,只余下一双蕴藏星海的眸子,淡漠地映照着眼前的一切。 她的目光,如同高踞云端的观测者,穿透了篝火的明暗,穿透了人群的喧嚣,穿透了陈九染血靛青布袍下的疲惫与剧痛,精准地落在他神魂深处那枚沉凝的剑心之上。 那里,正翻涌着惊涛骇浪。 “剑心蒙尘,戾气反噬……” 阿素心中无声低语,带着一丝早有预料的漠然, “登云梯之印,岂是凡俗根骨所能轻易驾驭?强行动用,无异于引火自焚。” 她的目光转向角落,那个枯槁妇人怀中的婴儿,青紫褪去,呼吸平稳,在母亲颤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方才,正是陈九指尖流淌出的那一缕前所未有、温润如初春雨丝的剑气,驱散了阴寒毒力,阿素的星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守护……滋养……” 她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刻陈九剑心深处迸发出的微弱光点——一种超越了纯粹杀戮与破坏的意志。 在她清冽气息的引导下,陈九竟能在戾气翻腾、自身濒临崩溃的边缘,强行从登云梯万千驳杂狂暴的剑意碎片中,剥离、凝聚出这一缕代表着“生”与“护”的本源意境。 “能在污浊泥潭中,攫取到一丝守护的微光……倒也不算朽木。” 阿素心中评判,那缕温润剑气展现出的潜力,让她对这把“剑”的评估,稍稍提升了一丝。 但也仅此而已。这微光在滔天戾气与反天业障的包围下,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她的视线扫过那些在灶火旁忙碌、蒸煮毒米的身影,扫过张主簿惊恐麻木的脸,扫过老疤眼中对未来的茫然与对陈九根深蒂固的敬畏恐惧。最后,定格在蜷缩在阴影里、失魂落魄的李林远身上。 这个年轻的清流士子,信仰已然崩塌。 顾云海冰冷的宣判和陈九染血的身影在他脑中激烈撕扯,他看向陈九的目光,充满了被现实碾碎的痛苦、信仰崩塌后的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靛青身影所代表的颠覆性力量的惊惧。 “理想破灭,道心蒙尘。” 阿素洞若观火, “清流风骨,终究抵不过血淋淋的生存法则与滔天的权势碾压。此人……废了。” 第188章 置之死地 未必后生 她对李林远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兴趣。这种在理想与现实夹缝中崩溃的灵魂,在漫长的岁月里,她见过太多。 然而,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陈九身上,看着他在篝火旁挺直染血的脊梁,对着惊惶的人群下达蒸米祛毒的决断时,阿素那古井无波的星眸深处,终于荡开了一丝细微的、近乎玩味的波澜。 捏碎仙门令牌,是自绝后路,是斩断枷锁,亦是向那高悬的天道规则,掷出了最决绝的反旗! 此等魄力,已非寻常棋子所能为。 煽动流民,血洗顾家粮仓,更是将自身彻底投入了这江南最汹涌的浊流漩涡中心! 他不再是被各方势力推来搡去的棋子,而是主动化身为漩涡本身,用最暴烈的方式,搅动风云,撕裂规则! 这种将自己作为祭品投入棋局的疯狂,让阿素感到了……一丝意外的新奇。 “以身为饵,化己为刃,搅动风云,自陷死局……” 阿素在心中勾勒着陈九的轨迹,“好一招置之死地……却未必能后生。” 她看得透彻,陈九此举固然凶悍决绝,暂时撕开了一条血路,但也彻底暴露在仙门、朝廷、门阀三方的绞杀之下。 前路,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顾云海那放虎归山的毒计,不过是加速他走向毁灭的催化剂, 就在这时,陈九与李林远的对话清晰地传入阿素耳中, “……我反的不是景帝!不是青云仙宗!我反的是这吸髓敲骨的不公!是这视人命如草芥的天!是顾家!是陆家!是张家!是那些盘踞在江南、依附在仙门之下、敲骨吸髓的蠹虫!” “……我的路,沾满血污,背负反贼之名,注定万劫不复!但至少,这条路,能让一些人……多活几天!” 陈九的话语,嘶哑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悲壮与苍凉, 阿素面纱下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那并非赞许,更像是一种……终于看到期待戏码上演的兴味, “反天?” 阿素心中无声低语,带着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与一丝洞悉天机的嘲弄, “稚子持炬,逆风而行,勇气可嘉,愚勇更甚。” 她看得分明,陈九心中的天,是顾家,是门阀,是江南的贪官污吏,是那些依附仙门吸食凡俗血肉的蠹虫, 他以为斩断仙门枷锁,撕碎这些蠹虫,便是涤荡污浊,便是反天,何其……天真! 真正的天,是那运行不息的仙道规则,是那维系神仙地高高在上的冰冷秩序! 是那为了虚无缥缈的永兴遗物便可掘地毁堤、视万民生死如草芥的根源意志! 陈九的剑,或许能斩断凡俗的锁链,却连触碰那真正天道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 阿素的目光再次落回陈九身上,落在他强忍剧痛却依旧挺直的背影上,落在他面对毒米险境时迸发出的那缕守护剑意上,星眸深处那丝兴味更浓了。 “这把剑,倒是愈发锋利了,戾气淬锋,血火开刃,反意铸魂……虽蒙尘染血,方向尽失,但这股决绝的锋芒,却是在这浊世泥潭里硬生生磨砺出来的真实力量。” “稚子持炬固然危险,但若这炬火……能烧穿这潭死水的表面污浊,逼出深藏水底的真正蛟龙呢?” 一个念头悄然划过阿素的心间。 江南这盘棋,沉寂太久,景帝的隐忍,门阀的盘踞,神仙地的超然……一切都像一潭表面平静、内里早已腐朽发臭的死水。 陈九的出现,他捏碎令牌的疯狂,他血洗粮仓的暴烈,他背负反贼之名引来的各方绞杀……就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炽热陨石! 必将激起滔天巨浪,搅动深藏的污泥,将那些潜藏在平静水面下的巨鳄、毒蛟,统统逼到明处! “乱……越乱越好。” 阿素无声低语,目光穿透义庄残破的屋顶,投向姑苏城方向那片被顾家权势笼罩的、灯火辉煌的深宅大院,更投向那云雾缭绕、仙气盎然的青云仙山深处。 “让这把沾染了凡尘血火、带着反天戾气的剑,去劈开这潭死水,去搅动那高高在上的风云,本座倒要看看,这潭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这青云仙宗之内……又有几人,还记得那护佑苍生的古老箴言?” 风雨如晦,义庄内灶火熊熊,蒸煮着染毒的米粮,也蒸煮着人性在绝境中最后的挣扎与希望。 阿素依旧静立阴影,白衣如雪,不染尘埃,她不再仅仅是旁观者,更像是一个在风暴边缘,等待着巨浪掀起、准备在混乱中攫取最大利益的……执棋者。 陈九这把锋芒毕露、方向尽失的“反天之剑”,在她眼中,已然成为撬动整个江南乃至更高层面格局的……最关键的杠杆。 她的嘴角露出一缕只有她自己明白的笑容,然后缓步来到陈九的后方, “捏碎青云令牌,斩断枷锁,是魄力。” 阿素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赞许的意味,却又转瞬化为更深的漠然, “血洗粮仓,自陷死局,是愚勇,将自己化为漩涡中心,引仙门之怒、朝廷之剿、门阀之噬,此乃……取死之道。”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陈九此刻看似壮烈实则岌岌可危的处境。 陈九眼神一凝,并未因愚勇、取死的评价而动怒,反而升起一丝探究,他知道,阿素不会无故说这些。 “顾云海放你走,非惧你手中剑,更非心存怜悯。” 阿素继续道,声音清冷如故,却仿佛带着洞悉人心的魔力, “他视你为祸水,欲驱你北上,去冲撞景帝的龙椅,去撕咬其他门阀的根基,待你锋芒耗尽,或引得仙门震怒降下天罚,他顾家,自可坐收渔利,稳坐江南钓鱼台。” “驱虎吞狼,借刀杀人……好算计。” 陈九声音嘶哑,眼中寒光闪烁,顾云海的用心,他岂能不知?只是形势逼人,他别无选择。 “然,”阿素话锋陡然一转,那双星眸中仿佛有星辰流转,带着一种俯瞰棋局的深邃, “你这枚棋子,既已跳出棋盘,染血自立,何必再按他人预设的轨迹行走?” 陈九心神一震,猛地抬头看向阿素! “反贼之名,已成枷锁,亦可为锋刃。” 阿素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却又冰冷如霜, “仙门之令已碎,朝廷通缉将至,门阀恨你入骨……你已举世皆敌,亦意味着……举世皆可为敌!你之所在,便是风暴之眼,一切魑魅魍魉,皆被你这反旗吸引,无所遁形!” 她微微倾身,面纱下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锁住陈九:“此局,看似十死无生,却也是你唯一能搅动乾坤、破开这江南死水困局的契机!” 第189章 破局指点 为帝送刀 “破局?”陈九眼中血丝更甚,带着一丝被点燃的火焰, “如何破?凭我这一身伤?凭这些连毒米都要蒸煮才能下咽的残兵?还是凭这反贼之名引来的无穷追杀?” “凭你手中已握之利。”阿素的目光扫过陈九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润剑气的余韵, “凭你心中那缕尚未被戾气完全吞噬的守护之意,更凭……这江南亿万生灵,被门阀勋贵、神仙地脚边人吸髓敲骨、积压了百年的……滔天怨气与求生之念!”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引动人心深处最原始的共鸣。 “你有三条路。”阿素竖起三根纤长如玉的手指,声音清冷而决断,如同为迷途者点明星图: “其一,北上洛京,向景帝俯首,这也意味着此次你下江南彻底失败,有镇国公主保你,你的性命无忧,但从此,声名尽毁,此乃下下之策,正中顾家下怀,杀人诛心,徒留骂名。” “其二,流窜江南,啸聚山林,做那真正的流寇反王,此路看似自由,实则自绝于生民,终将被朝廷大军碾为齑粉,或沦为其他门阀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永无翻身之日。” “其三……”阿素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剑,直刺陈九灵魂深处, “……化反贼为破局之刃!以你举世皆敌之势,吸引所有明枪暗箭!同时,高举清君侧、诛蠹虫、活万民之大旗!” “清君侧?诛蠹虫?”陈九瞳孔骤缩,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这个词,分量太重!意义太深! “不错。”阿素的声音斩钉截铁, “你反的是谁?非景帝,非仙门!是盘踞江南、蒙蔽圣听、勾结仙门代理人、祸国殃民的蠹虫!是那为寻虚无缥缈的永兴遗物便掘地毁堤、视万民如草芥的江南门阀及其背后的神仙地意志!” “景帝为何多年无法根治江南之患?非不愿,实不能!门阀盘根错节,神仙地超然物外,他手中之剑,斩不断这层层枷锁!而你……” 阿素的目光如同火炬,灼灼逼视陈九, “你这把已自绝于仙门、被门阀恨之入骨的反天之剑,正是他景帝此刻……最需要、也最敢用的破局之刃!” “你要做的,不是去洛京俯首,而是将你手中握有的铁证——高文渊的贪墨账目、顾家通海商行的私盐凭条、乃至这粮仓毒米的罪证——以及你反贼之名引来的滔天风暴,化作一道最锋利的檄文!将这江南的污浊、门阀的罪孽、神仙地的冷漠,彻底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景帝有足够的势与名,来行他多年想做而不敢做的……雷霆清洗!” “你要用你的反,去逼景帝的正!用你的乱,去为景帝创造治的契机!让他不得不接过你这把染血的刀,去斩断江南的毒瘤!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平息因你掀起的民怨风暴,才能稳固他的江山!” “说到底,这是景帝的江山,他心中对神仙地的怨气,不会比你少,” “最重要的一点,你莫不会以为神仙地真的可以抵挡百万大军?” 阿素的神色第一次出现凝重之色,修行之人固然可以凌驾凡人之上,但是在百万大军面前,依旧渺小的像只苍蝇。 陈九的呼吸变得粗重,阿素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开! 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无比凶险却又蕴含着唯一生机的道路,在他眼前豁然展开! 化反贼为破局之刃! 以自身为饵,吸引所有火力,高举“清君侧、诛蠹虫”大旗,将江南的罪证与民怨化作滔天巨浪,倒逼景帝不得不接过这把刀,进行一场迟来的清算! 这是驱虎吞狼的更高境界!是借景帝这头盘踞洛京的猛虎,来撕咬顾家这些江南的地头蛇! “那……景帝若选择直接剿灭我这反贼,以安抚仙门和门阀呢?” 陈九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紧张。 “风险,自然存在。”阿素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但景帝,非庸主,他隐忍多年,放你出京,便是要搅浑江南之水,如今水已浑透,沉渣泛起,罪证在你手,民怨如沸鼎,此乃他千载难逢之机! 他若只想剿灭你,便坐实了昏聩之名,坐视门阀蠹虫继续啃噬他的江山根基! 他若稍有雄主之心,便会看到,你陈九,是他此刻唯一能借之破局、重塑江南的……利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蒸煮毒米的灾民,意有所指:“更何况,你手中并非只有罪证与反名,你还有……活生生的人证,这些被你从顾家粮仓里抢出来的、吃过毒米也吃过你沙粥的灾民,便是江南苦难最直接的见证! 他们的嘴,便是控诉门阀最有力的武器!如何用好这些人,将他们的苦难化为倒逼景帝的势,便是你接下来要走的第二步棋。” 阿素的目光最后落在依旧失魂落魄的李林远身上,带着一丝淡漠的审视:“至于他……清流风骨虽碎,心中良知未泯,若你能点醒他,让他看清这污浊世道下真正的敌友,让他将你的清君侧之志带回洛京……或许,能为你在那庙堂之上,争得一线转圜之机,分化可能的阻力。” “此路,凶险万分,步步杀机,九死一生。” 阿素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如同最后的宣判, “然,亦是唯一一线,可涤荡江南污浊、不负你心中那缕守护微光、甚至……可让你这反贼之名,在青史之上,未必不能留下破局之刃的……一线生机!” 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陈九,等待他的抉择。 那双星眸深邃如渊,仿佛已看穿了未来无数条支流,而陈九的选择,将决定他自己和这江南无数生灵,最终流向何方。 义庄内,灶火熊熊,蒸腾的白汽模糊了众人的脸庞,风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 陈九缓缓站起身,染血的靛青布袍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浸透了血与火的战旗。 他体内的剧痛依旧,戾气仍在翻腾,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迷茫与狂躁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却又无比坚定的清明! 阿素的话语,如同黑暗中的北斗,为他这艘在惊涛骇浪中即将倾覆的孤舟,指明了唯一可能抵达彼岸的航向——纵然那彼岸,依旧笼罩着血色的迷雾。 化反贼为破局之刃,引景帝之刀,斩江南之毒! 他看向蒸笼上翻滚的白汽,看向怀中抱着熟睡婴儿、眼中依旧残留恐惧却多了一丝依赖的妇人,最后,目光越过义庄残破的门框,投向那风雨如晦、杀机四伏的茫茫前路。 “清君侧……诛蠹虫……” 陈九低声重复着这五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又蕴含着破开混沌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血腥与潮湿雨意的空气涌入肺腑,也带来了决断的勇气。 他转向阿素,深深一揖,动作牵扯着伤口,却无比郑重: “多谢指点迷津,此路……我走了!” 第189章 破局指点 为帝送刀 “破局?”陈九眼中血丝更甚,带着一丝被点燃的火焰, “如何破?凭我这一身伤?凭这些连毒米都要蒸煮才能下咽的残兵?还是凭这反贼之名引来的无穷追杀?” “凭你手中已握之利。”阿素的目光扫过陈九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温润剑气的余韵, “凭你心中那缕尚未被戾气完全吞噬的守护之意,更凭……这江南亿万生灵,被门阀勋贵、神仙地脚边人吸髓敲骨、积压了百年的……滔天怨气与求生之念!”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引动人心深处最原始的共鸣。 “你有三条路。”阿素竖起三根纤长如玉的手指,声音清冷而决断,如同为迷途者点明星图: “其一,北上洛京,向景帝俯首,这也意味着此次你下江南彻底失败,有镇国公主保你,你的性命无忧,但从此,声名尽毁,此乃下下之策,正中顾家下怀,杀人诛心,徒留骂名。” “其二,流窜江南,啸聚山林,做那真正的流寇反王,此路看似自由,实则自绝于生民,终将被朝廷大军碾为齑粉,或沦为其他门阀争权夺利的牺牲品,永无翻身之日。” “其三……”阿素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剑,直刺陈九灵魂深处, “……化反贼为破局之刃!以你举世皆敌之势,吸引所有明枪暗箭!同时,高举清君侧、诛蠹虫、活万民之大旗!” “清君侧?诛蠹虫?”陈九瞳孔骤缩,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这个词,分量太重!意义太深! “不错。”阿素的声音斩钉截铁, “你反的是谁?非景帝,非仙门!是盘踞江南、蒙蔽圣听、勾结仙门代理人、祸国殃民的蠹虫!是那为寻虚无缥缈的永兴遗物便掘地毁堤、视万民如草芥的江南门阀及其背后的神仙地意志!” “景帝为何多年无法根治江南之患?非不愿,实不能!门阀盘根错节,神仙地超然物外,他手中之剑,斩不断这层层枷锁!而你……” 阿素的目光如同火炬,灼灼逼视陈九, “你这把已自绝于仙门、被门阀恨之入骨的反天之剑,正是他景帝此刻……最需要、也最敢用的破局之刃!” “你要做的,不是去洛京俯首,而是将你手中握有的铁证——高文渊的贪墨账目、顾家通海商行的私盐凭条、乃至这粮仓毒米的罪证——以及你反贼之名引来的滔天风暴,化作一道最锋利的檄文!将这江南的污浊、门阀的罪孽、神仙地的冷漠,彻底撕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景帝有足够的势与名,来行他多年想做而不敢做的……雷霆清洗!” “你要用你的反,去逼景帝的正!用你的乱,去为景帝创造治的契机!让他不得不接过你这把染血的刀,去斩断江南的毒瘤!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平息因你掀起的民怨风暴,才能稳固他的江山!” “说到底,这是景帝的江山,他心中对神仙地的怨气,不会比你少,” “最重要的一点,你莫不会以为神仙地真的可以抵挡百万大军?” 阿素的神色第一次出现凝重之色,修行之人固然可以凌驾凡人之上,但是在百万大军面前,依旧渺小的像只苍蝇。 陈九的呼吸变得粗重,阿素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开! 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无比凶险却又蕴含着唯一生机的道路,在他眼前豁然展开! 化反贼为破局之刃! 以自身为饵,吸引所有火力,高举“清君侧、诛蠹虫”大旗,将江南的罪证与民怨化作滔天巨浪,倒逼景帝不得不接过这把刀,进行一场迟来的清算! 这是驱虎吞狼的更高境界!是借景帝这头盘踞洛京的猛虎,来撕咬顾家这些江南的地头蛇! “那……景帝若选择直接剿灭我这反贼,以安抚仙门和门阀呢?” 陈九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紧张。 “风险,自然存在。”阿素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但景帝,非庸主,他隐忍多年,放你出京,便是要搅浑江南之水,如今水已浑透,沉渣泛起,罪证在你手,民怨如沸鼎,此乃他千载难逢之机! 他若只想剿灭你,便坐实了昏聩之名,坐视门阀蠹虫继续啃噬他的江山根基! 他若稍有雄主之心,便会看到,你陈九,是他此刻唯一能借之破局、重塑江南的……利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蒸煮毒米的灾民,意有所指:“更何况,你手中并非只有罪证与反名,你还有……活生生的人证,这些被你从顾家粮仓里抢出来的、吃过毒米也吃过你沙粥的灾民,便是江南苦难最直接的见证! 他们的嘴,便是控诉门阀最有力的武器!如何用好这些人,将他们的苦难化为倒逼景帝的势,便是你接下来要走的第二步棋。” 阿素的目光最后落在依旧失魂落魄的李林远身上,带着一丝淡漠的审视:“至于他……清流风骨虽碎,心中良知未泯,若你能点醒他,让他看清这污浊世道下真正的敌友,让他将你的清君侧之志带回洛京……或许,能为你在那庙堂之上,争得一线转圜之机,分化可能的阻力。” “此路,凶险万分,步步杀机,九死一生。” 阿素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如同最后的宣判, “然,亦是唯一一线,可涤荡江南污浊、不负你心中那缕守护微光、甚至……可让你这反贼之名,在青史之上,未必不能留下破局之刃的……一线生机!” 她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陈九,等待他的抉择。 那双星眸深邃如渊,仿佛已看穿了未来无数条支流,而陈九的选择,将决定他自己和这江南无数生灵,最终流向何方。 义庄内,灶火熊熊,蒸腾的白汽模糊了众人的脸庞,风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 陈九缓缓站起身,染血的靛青布袍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浸透了血与火的战旗。 他体内的剧痛依旧,戾气仍在翻腾,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迷茫与狂躁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却又无比坚定的清明! 阿素的话语,如同黑暗中的北斗,为他这艘在惊涛骇浪中即将倾覆的孤舟,指明了唯一可能抵达彼岸的航向——纵然那彼岸,依旧笼罩着血色的迷雾。 化反贼为破局之刃,引景帝之刀,斩江南之毒! 他看向蒸笼上翻滚的白汽,看向怀中抱着熟睡婴儿、眼中依旧残留恐惧却多了一丝依赖的妇人,最后,目光越过义庄残破的门框,投向那风雨如晦、杀机四伏的茫茫前路。 “清君侧……诛蠹虫……” 陈九低声重复着这五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又蕴含着破开混沌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血腥与潮湿雨意的空气涌入肺腑,也带来了决断的勇气。 他转向阿素,深深一揖,动作牵扯着伤口,却无比郑重: “多谢指点迷津,此路……我走了!” 第190章 给你机会 北上送信 陈九的“谢”字出口,带着铁锈般的嘶哑和千钧重量,砸在义庄潮湿阴冷的空气中。 “此路,我走了!” 这五个字,斩钉截铁,再无半分迷茫,他挺直了几乎被伤痛压垮的脊梁,目光扫过义庄内一张张惊惶、疲惫、却又带着劫后余悸的脸孔。 “老疤!”陈九的声音依旧嘶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陈爷!”刀疤汉子立刻拖着伤腿上前,眼神复杂,敬畏中带着一丝绝境逢生的狂热。 陈九捏碎令牌、杀穿粮仓、硬撼顾家修士的凶悍,已在他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清点人手,轻伤能动的,分作三队。” 陈九语速极快,条理清晰, “一队,继续蒸米祛毒,晾干磨粉,这是活命根本,一刻不能停!二队,由你带领,负责警戒,粮仓动静太大,顾家虽暂退,朝廷和仙门的耳目不会放过此地,方圆三里,布下明暗哨,遇可疑者,速报!” “是!”老疤抱拳领命。 “三队,”陈九的目光落在张主簿身上,后者一个激灵, “张主簿,你带几个机灵的,把我们从野狐林带来的东西,还有粮仓里……顾家没来得及销毁的所有字据、凭条,尤其是那几袋特制的米样,分装密封,用油布裹好,务必万无一失!” 张主簿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陈……陈爷,这……这可是催命符啊……” “催命符?”陈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也是翻身的铁证!照做!” “是……是!”张主簿不敢再多言,连滚爬地去了。 陈九的目光最后落在角落里蜷缩的李林远身上。 这位曾经的清流主事,此刻如同被抽掉了魂魄,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顾云海那句“自绝于天”、“丧家之犬”的冰冷宣判,似乎还在他脑中回荡。 陈九缓步走了过去,脚步踩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林远身体一颤,却没有抬头,只是将头埋得更深。 “李主事。”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李林远麻木的屏障。 李林远猛地一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茫然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屈辱。 “看着我。”陈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容抗拒。 李林远被迫迎上陈九的目光,那双眼,布满血丝,深陷眼窝,却不再有粮仓暴乱时的疯狂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却又无比坚定的光芒。 “你骂得对。” 陈九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李林远愣住了, “我捏碎令牌,煽动抢粮,杀人如麻,桩桩件件,皆是反贼所为,沾满血污,万劫不复。” 李林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反驳或控诉,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但你说我毁了他们的体面,把他们变成了野兽。” 陈九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李林远!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看看这江南!” 他猛地指向义庄外无边的黑暗雨幕,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悲愤: “看看那被洪水淹没的良田!看看城外吃着沙子等死的体面灾民!看看顾家粮仓里发霉的、掺毒的体面粮食!看看那些被门阀勋贵、神仙地脚边人吸髓敲骨、敲骨吸髓后剩下的……人皮骷髅!这,就是江南的体面?” “我的路是血路,是污名之路!但至少,这条路,能让这些你口中的野兽,多抢到一口活命的粮食,能让他们怀里的孩子,多一丝活下去的希望!而不是在体面的秩序下,无声无息地变成饿殍!变成顾家账本上冰冷的损耗数字!变成神仙地寻找玉玺时被轻易抹去的……蝼蚁尘埃!” 陈九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林远早已破碎的世界观上。他脸色惨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说我打开了魔盒?” 陈九逼近一步,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李林远的灵魂深处, “这魔盒,不是我打开的!是顾家!是陆家!是张家!苏家!是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门阀和神仙地!他们早就打开了地狱的大门,把江南变成了炼狱!我陈九,不过是把这炼狱的盖子掀开了一角,让那些在体面下被烹煮的生灵,有机会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有机会……去抢一口本该属于他们的活命粮!” “你心中的清流,你信奉的体面,在顾家滔天的权势面前,在神仙地冰冷的意志面前,一文不值!它们护不住你想护的百姓,救不了你想救的苍生!它们只会让你……变成一个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连愤怒都不敢大声说出口的……可怜虫!” “够了!”李林远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喊,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受伤的野兽,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的信仰彻底崩塌了。陈九的话语,剥开了他理想主义的外衣,将血淋淋、赤裸裸的生存法则和滔天罪恶,粗暴地塞进了他的脑海。 他无法反驳,因为陈九说的,是他一路南下亲眼所见、却不敢深想的残酷现实! 陈九看着崩溃的李林远,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崩溃完了?”陈九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崩溃完了,就站起来,做点有用的事。” 李林远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你不是清流吗?你不是心怀天下吗?”陈九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 “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把你的体面,用在真正该用的地方!” 陈九从怀中,取出一份誊写得密密麻麻的文书,塞到李林远颤抖的手中。 第190章 给你机会 北上送信 陈九的“谢”字出口,带着铁锈般的嘶哑和千钧重量,砸在义庄潮湿阴冷的空气中。 “此路,我走了!” 这五个字,斩钉截铁,再无半分迷茫,他挺直了几乎被伤痛压垮的脊梁,目光扫过义庄内一张张惊惶、疲惫、却又带着劫后余悸的脸孔。 “老疤!”陈九的声音依旧嘶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陈爷!”刀疤汉子立刻拖着伤腿上前,眼神复杂,敬畏中带着一丝绝境逢生的狂热。 陈九捏碎令牌、杀穿粮仓、硬撼顾家修士的凶悍,已在他心中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清点人手,轻伤能动的,分作三队。” 陈九语速极快,条理清晰, “一队,继续蒸米祛毒,晾干磨粉,这是活命根本,一刻不能停!二队,由你带领,负责警戒,粮仓动静太大,顾家虽暂退,朝廷和仙门的耳目不会放过此地,方圆三里,布下明暗哨,遇可疑者,速报!” “是!”老疤抱拳领命。 “三队,”陈九的目光落在张主簿身上,后者一个激灵, “张主簿,你带几个机灵的,把我们从野狐林带来的东西,还有粮仓里……顾家没来得及销毁的所有字据、凭条,尤其是那几袋特制的米样,分装密封,用油布裹好,务必万无一失!” 张主簿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陈……陈爷,这……这可是催命符啊……” “催命符?”陈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也是翻身的铁证!照做!” “是……是!”张主簿不敢再多言,连滚爬地去了。 陈九的目光最后落在角落里蜷缩的李林远身上。 这位曾经的清流主事,此刻如同被抽掉了魂魄,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火焰,顾云海那句“自绝于天”、“丧家之犬”的冰冷宣判,似乎还在他脑中回荡。 陈九缓步走了过去,脚步踩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林远身体一颤,却没有抬头,只是将头埋得更深。 “李主事。”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李林远麻木的屏障。 李林远猛地一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茫然和一种被彻底碾碎的屈辱。 “看着我。”陈九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容抗拒。 李林远被迫迎上陈九的目光,那双眼,布满血丝,深陷眼窝,却不再有粮仓暴乱时的疯狂戾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却又无比坚定的光芒。 “你骂得对。” 陈九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李林远愣住了, “我捏碎令牌,煽动抢粮,杀人如麻,桩桩件件,皆是反贼所为,沾满血污,万劫不复。” 李林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反驳或控诉,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但你说我毁了他们的体面,把他们变成了野兽。” 陈九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李林远!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看看这江南!” 他猛地指向义庄外无边的黑暗雨幕,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悲愤: “看看那被洪水淹没的良田!看看城外吃着沙子等死的体面灾民!看看顾家粮仓里发霉的、掺毒的体面粮食!看看那些被门阀勋贵、神仙地脚边人吸髓敲骨、敲骨吸髓后剩下的……人皮骷髅!这,就是江南的体面?” “我的路是血路,是污名之路!但至少,这条路,能让这些你口中的野兽,多抢到一口活命的粮食,能让他们怀里的孩子,多一丝活下去的希望!而不是在体面的秩序下,无声无息地变成饿殍!变成顾家账本上冰冷的损耗数字!变成神仙地寻找玉玺时被轻易抹去的……蝼蚁尘埃!” 陈九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林远早已破碎的世界观上。他脸色惨白,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说我打开了魔盒?” 陈九逼近一步,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李林远的灵魂深处, “这魔盒,不是我打开的!是顾家!是陆家!是张家!苏家!是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门阀和神仙地!他们早就打开了地狱的大门,把江南变成了炼狱!我陈九,不过是把这炼狱的盖子掀开了一角,让那些在体面下被烹煮的生灵,有机会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有机会……去抢一口本该属于他们的活命粮!” “你心中的清流,你信奉的体面,在顾家滔天的权势面前,在神仙地冰冷的意志面前,一文不值!它们护不住你想护的百姓,救不了你想救的苍生!它们只会让你……变成一个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连愤怒都不敢大声说出口的……可怜虫!” “够了!”李林远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喊,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受伤的野兽,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的信仰彻底崩塌了。陈九的话语,剥开了他理想主义的外衣,将血淋淋、赤裸裸的生存法则和滔天罪恶,粗暴地塞进了他的脑海。 他无法反驳,因为陈九说的,是他一路南下亲眼所见、却不敢深想的残酷现实! 陈九看着崩溃的李林远,眼中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崩溃完了?”陈九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崩溃完了,就站起来,做点有用的事。” 李林远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你不是清流吗?你不是心怀天下吗?”陈九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 “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把你的体面,用在真正该用的地方!” 陈九从怀中,取出一份誊写得密密麻麻的文书,塞到李林远颤抖的手中。 第191章 你这疯子 这是送死 “这是高文渊贪墨漕粮、勾结顾家贩卖私盐的铁证摘要,还有顾家通海商行以损耗名义侵吞官盐的凭条副本,以及……此次粮仓毒米事件的经过简述。” 陈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拿着它,带着你清流士子的身份,用最快的速度,避开顾家和官府的耳目,返回洛京!” 李林远捧着那叠薄薄却重逾千斤的纸张,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手抖得厉害:“回……回洛京?给谁?柳大人?还是……” “给景帝!”陈九斩钉截铁,目光灼灼, “但不是让你去告御状!是让你,以江南道协理水患吏员、亲历灾情士子的身份,将这份东西,连同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江南惨状、顾家暴行、神仙地冷漠,以及……我陈九这个反贼为何会走到这一步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呈递到……镇国公主的面前!” “镇……镇国公主?”李林远又是一震。 “不错!”陈九眼中闪烁着运筹帷幄的寒光, “告诉公主,我陈九捏碎令牌,是为斩断枷锁,非叛仙门!我劫粮仓,是为活民,非为造反!我杀顾家修士,是为自保,非为作乱!我陈九所求,非裂土封王,非颠覆朝廷,更非对抗仙门!我所求者,唯清君侧、诛蠹虫!为景帝清除盘踞江南、祸国殃民的门阀毒瘤!为这江南百万生民,争一条活路!” “告诉她,这江南的天,早已被顾家之流蒙蔽!景帝的剑,被层层门阀捆缚,斩不到该斩之人!而我陈九,愿做景帝手中那把染血的破局之刃!用我这反贼之名,引天下瞩目,聚八方之火,将这江南的污浊彻底点燃!烧出一个朗朗乾坤!为景帝创造……不得不治、不得不清的契机!” 陈九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李林远脑中炸响!他捧着文书的手不再颤抖,眼中那崩塌的废墟之中,仿佛燃起了一点微弱却从未熄灭的火星——那是对公道的渴望,对苦难的不平! “清君侧……诛蠹虫……”李林远喃喃自语,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这几个字的重量。 “此去洛京,九死一生。”陈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顾家不会让你轻易抵达,沿途必有截杀,你若畏惧,现在就把文书还我,留在此地,继续做你的可怜虫,若你心中,还有半分读书人的良知,还有一丝对得起你清流名号的血性……那就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把这东西,送到公主手上!让她,转呈景帝!这,或许是你这辈子,能做的最有体面的一件事!” 李林远沉默了,义庄内只剩下篝火的噼啪声、灾民压抑的啜泣声和远处呼啸的风雨声。 时间仿佛凝固。 终于,李林远缓缓地、艰难地站了起来,他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空洞茫然,而是充满了血丝,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极其复杂的悲壮。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染着陈九体温和血气的文书,无比郑重地、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入怀中最深处,仿佛藏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惊雷,也藏着他破碎信仰后唯一能找到的救赎。 “我……我李林远……”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 “虽无能,虽懦弱……但此身此心,尚存一丝良知!此文书,我李林远……舍命送达!若负所托,天厌之!地弃之!” 他对着陈九,深深一揖到底,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踉跄却坚定地冲入了义庄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风雨之中,背影很快被雨幕吞噬。 陈九看着李林远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李林远性格软弱,前路艰险,变数太多。 但这步棋,是“清君侧”大计能否启动的关键一步!是撬动景帝意志的唯一支点! “风雨如晦……” 阿素清冷的声音在陈九身侧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站到门边,望着李林远离去的方向,面纱在风中微动, “鸡鸣不已……此人此心,尚有一丝未泯之灵光,能否破开洛京的沉疴迷雾,为你这把反刃引来一丝正的锋芒,且看天意了。” 陈九收回目光,看向阿素:“多谢姑娘指点迷津,若无姑娘,陈某此刻,恐怕已沦为只知杀戮泄愤的疯魔,或是在绝望中自取灭亡的困兽。” 阿素微微侧首,星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只是……点破了那层窗户纸,稚子持炬,逆风而行,勇气可嘉,愚勇更甚,前路荆棘密布,豺狼环伺,仙门之怒,朝廷之剿,门阀之噬……你,准备好了吗?” 陈九缓缓握紧了拳头,体内残存的混沌剑气似乎感受到主人心志,在破损的经脉中发出一声微弱的铮鸣。 “陈某别无选择。”他声音低沉,却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然, “唯有一路……杀过去!” 他转身,走向那蒸腾的灶火,走向那些在绝望中等待他带领的残兵。 靛青的身影在火光中拖出长长的影子,孤独、沉重,却又如同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剑。 义庄外,风雨更急, 李林远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怀中那份滚烫的文书如同烙铁,灼烧着他的胸膛,也驱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迷茫与怯懦。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陈九那句“清君侧,诛蠹虫”,回响着妇人怀中婴儿青紫的小脸,回响着粮仓里白米与鲜血交织的惨烈景象……一个疯狂的、颠覆性的念头在他心中扎根、疯长。 “陈九……你这疯子……” 他抹去脸上的雨水和不知是泪是汗的水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悲愤的火焰, “你打开的不是粮仓……是地狱之门!是搅动这江南、乃至整个大景风云的……地狱之门啊!” 他知道,无论自己能否抵达洛京,无论镇国公主是否相信,无论景帝如何抉择,陈九这个名字,和他所掀起的这场血火风暴,都已如燎原之火,再也无法熄灭。 而他李林远,这个曾经的清流士子,如今也已被这地狱吞噬,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场注定要颠覆一切的滔天巨浪之中。 前路,是洛京的重重宫阙,是庙堂的波谲云诡,更是……未知的杀机。 第191章 你这疯子 这是送死 “这是高文渊贪墨漕粮、勾结顾家贩卖私盐的铁证摘要,还有顾家通海商行以损耗名义侵吞官盐的凭条副本,以及……此次粮仓毒米事件的经过简述。” 陈九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拿着它,带着你清流士子的身份,用最快的速度,避开顾家和官府的耳目,返回洛京!” 李林远捧着那叠薄薄却重逾千斤的纸张,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手抖得厉害:“回……回洛京?给谁?柳大人?还是……” “给景帝!”陈九斩钉截铁,目光灼灼, “但不是让你去告御状!是让你,以江南道协理水患吏员、亲历灾情士子的身份,将这份东西,连同你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江南惨状、顾家暴行、神仙地冷漠,以及……我陈九这个反贼为何会走到这一步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呈递到……镇国公主的面前!” “镇……镇国公主?”李林远又是一震。 “不错!”陈九眼中闪烁着运筹帷幄的寒光, “告诉公主,我陈九捏碎令牌,是为斩断枷锁,非叛仙门!我劫粮仓,是为活民,非为造反!我杀顾家修士,是为自保,非为作乱!我陈九所求,非裂土封王,非颠覆朝廷,更非对抗仙门!我所求者,唯清君侧、诛蠹虫!为景帝清除盘踞江南、祸国殃民的门阀毒瘤!为这江南百万生民,争一条活路!” “告诉她,这江南的天,早已被顾家之流蒙蔽!景帝的剑,被层层门阀捆缚,斩不到该斩之人!而我陈九,愿做景帝手中那把染血的破局之刃!用我这反贼之名,引天下瞩目,聚八方之火,将这江南的污浊彻底点燃!烧出一个朗朗乾坤!为景帝创造……不得不治、不得不清的契机!” 陈九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李林远脑中炸响!他捧着文书的手不再颤抖,眼中那崩塌的废墟之中,仿佛燃起了一点微弱却从未熄灭的火星——那是对公道的渴望,对苦难的不平! “清君侧……诛蠹虫……”李林远喃喃自语,仿佛第一次真正理解这几个字的重量。 “此去洛京,九死一生。”陈九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顾家不会让你轻易抵达,沿途必有截杀,你若畏惧,现在就把文书还我,留在此地,继续做你的可怜虫,若你心中,还有半分读书人的良知,还有一丝对得起你清流名号的血性……那就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把这东西,送到公主手上!让她,转呈景帝!这,或许是你这辈子,能做的最有体面的一件事!” 李林远沉默了,义庄内只剩下篝火的噼啪声、灾民压抑的啜泣声和远处呼啸的风雨声。 时间仿佛凝固。 终于,李林远缓缓地、艰难地站了起来,他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空洞茫然,而是充满了血丝,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极其复杂的悲壮。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染着陈九体温和血气的文书,无比郑重地、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入怀中最深处,仿佛藏着一颗随时会引爆的惊雷,也藏着他破碎信仰后唯一能找到的救赎。 “我……我李林远……”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异常清晰, “虽无能,虽懦弱……但此身此心,尚存一丝良知!此文书,我李林远……舍命送达!若负所托,天厌之!地弃之!” 他对着陈九,深深一揖到底,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踉跄却坚定地冲入了义庄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风雨之中,背影很快被雨幕吞噬。 陈九看着李林远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 他知道,这是一步险棋,李林远性格软弱,前路艰险,变数太多。 但这步棋,是“清君侧”大计能否启动的关键一步!是撬动景帝意志的唯一支点! “风雨如晦……” 阿素清冷的声音在陈九身侧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站到门边,望着李林远离去的方向,面纱在风中微动, “鸡鸣不已……此人此心,尚有一丝未泯之灵光,能否破开洛京的沉疴迷雾,为你这把反刃引来一丝正的锋芒,且看天意了。” 陈九收回目光,看向阿素:“多谢姑娘指点迷津,若无姑娘,陈某此刻,恐怕已沦为只知杀戮泄愤的疯魔,或是在绝望中自取灭亡的困兽。” 阿素微微侧首,星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路是你自己选的,我只是……点破了那层窗户纸,稚子持炬,逆风而行,勇气可嘉,愚勇更甚,前路荆棘密布,豺狼环伺,仙门之怒,朝廷之剿,门阀之噬……你,准备好了吗?” 陈九缓缓握紧了拳头,体内残存的混沌剑气似乎感受到主人心志,在破损的经脉中发出一声微弱的铮鸣。 “陈某别无选择。”他声音低沉,却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然, “唯有一路……杀过去!” 他转身,走向那蒸腾的灶火,走向那些在绝望中等待他带领的残兵。 靛青的身影在火光中拖出长长的影子,孤独、沉重,却又如同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剑。 义庄外,风雨更急, 李林远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怀中那份滚烫的文书如同烙铁,灼烧着他的胸膛,也驱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迷茫与怯懦。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陈九那句“清君侧,诛蠹虫”,回响着妇人怀中婴儿青紫的小脸,回响着粮仓里白米与鲜血交织的惨烈景象……一个疯狂的、颠覆性的念头在他心中扎根、疯长。 “陈九……你这疯子……” 他抹去脸上的雨水和不知是泪是汗的水渍,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却燃烧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悲愤的火焰, “你打开的不是粮仓……是地狱之门!是搅动这江南、乃至整个大景风云的……地狱之门啊!” 他知道,无论自己能否抵达洛京,无论镇国公主是否相信,无论景帝如何抉择,陈九这个名字,和他所掀起的这场血火风暴,都已如燎原之火,再也无法熄灭。 而他李林远,这个曾经的清流士子,如今也已被这地狱吞噬,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场注定要颠覆一切的滔天巨浪之中。 前路,是洛京的重重宫阙,是庙堂的波谲云诡,更是……未知的杀机。 第192章 无路可走 目标临江 “陈爷李主事他” 老疤拖着伤腿,看着李林远离去的方向,声音里带着担忧和一丝不解,他无法完全理解陈九和李林远那些关于“清流”、“反贼”、“体面”的争论,但他本能地觉得,让那个失魂落魄的书生独自上路,凶多吉少。 陈九的目光从雨幕中收回,眼底的疲惫被一种冰封的决绝取代,他看向老疤,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路是他选的,我们,选我们的路。” 他转向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雨和灶火的噼啪声: “米蒸熟磨粉后,立刻分装,每人携带三日份口粮,顾家粮仓被劫,毒米之事暴露,朝廷和仙门的追兵,还有顾家的报复,随时会到!此地不可久留!” “陈爷,我们我们去哪儿?” 张主簿声音发颤,脸上毫无血色, “往北是洛京,往南是顾家地盘,往西是深山,可这数万人” “去不了深山,也去不了洛京。” 陈九打断他,眼中闪烁着阿素为他点亮的破局星火, “我们去——临江府!” “临江府?” 众人皆是一愣,临江府是江南道重镇,虽也受水患波及,但城高池深,驻有重兵,知府更是景帝心腹之一,历来与顾家等门阀关系微妙,去那里,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错,临江府!”陈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锐气, “我们不是去攻城,也不是去乞降!我们是去请命!”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扫过每一张惊惶或茫然的脸: “顾家放我们走,想驱我们北上搅乱洛京!朝廷和仙门视我们为反贼,欲除之而后快!我们偏不遂他们的愿!我们就要去这江南道最硬的钉子——临江府!” “为何?” “其一,临江知府周怀安,是景帝早年潜邸旧臣,素有刚直之名,虽受门阀掣肘,但未必甘愿与顾家同流合污!他手中握有兵权,是景帝钉在江南的一颗钉子!” “其二,临江府扼守运河要冲,消息灵通,我们去了,就是把这反贼的旗,插在顾家眼皮底下,插在朝廷重兵面前! 让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着临江府!看周怀安如何处置我们这些反贼!看景帝如何处置周怀安!看顾家敢不敢在朝廷大军眼皮底下,再行毒杀灭口之事!” “其三,”陈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煽动力, “我们要把江南的惨状,把顾家的罪孽,把这掺了沙又下了毒的活命粮,直接捅到这位封疆大吏的案头!用这数万灾民的命,用我陈九这颗反贼的头颅,逼他表态!逼他看清,这江南的天,到底是姓景,还是姓顾!” “此去临江府,是死中求活,是破釜沉舟!我们要让周怀安知道,我陈九不是要反景帝的江山,我是要替他景帝,撕开这江南的烂疮! 他若还有一分忠君之心,一分为民之念,就该接过我们递上的这把染血的刀! 他若不敢那这江南,便彻底无药可救!这大景的官,便个个该杀!” 陈九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义庄内炸响。 绝望的灾民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炽热的光,他们不懂太多大道理,但他们听懂了“活路”,听懂了“逼官”,听懂了陈九要带他们去一个更“硬”的地方讨个说法! “跟着陈爷!去临江府!” “对!去问问那周青天,还管不管我们这些吃毒米的百姓!” “清君侧!诛蠹虫!活万民!” 压抑许久的怨气和对生的渴望,在陈九这面“清君侧”的旗帜下,被彻底点燃!口号声起初微弱,随即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冲出义庄,与风雨声交织在一起。 老疤眼中凶光毕露,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刀:“兄弟们!护好陈爷!护好粮食!护好咱们的活路!目标临江府!开路!” 残存的衙役、漕帮汉子、还有那些被激发出血性的灾民青壮,迅速组织起来。 蒸好的米粉被快速分装,伤员被简单包扎安置,一支虽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却杀气腾腾、目标明确的队伍,在陈九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再次冲入姑苏城外无边的雨幕。 这一次,他们的方向,直指江南道腹地,那座象征着朝廷最后威严的重镇——临江府! 姑苏城,顾府,临水轩, 顾云海端坐案前,指尖捻着一枚冰魄果,丝丝寒气缭绕,一名青衣管事垂首肃立,低声汇报: “李林远已离姑苏,单人匹马,走的是偏僻小道,方向似是洛京,陈九残部裹挟数万灾民,正冒雨向临江府方向移动。” “临江府?”顾云海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寒光乍现,随即化为一丝冰冷的玩味, “呵好一个陈九!倒真会选地方!不去洛京触景帝霉头,反倒去敲周怀安的门?想借这位孤臣的刀?” 他放下冰魄果,嘴角勾起一抹妖异的弧度:“周怀安刚直?孤忠?不过是个被景帝抛在江南、用来恶心我们的棋子罢了,他敢接陈九这把染血的刀?” “老爷,是否要沿途截杀?李林远手中必有陈九的铁证,若真让他到了洛京,”管事小心翼翼地问。 “截杀?”顾云海轻笑一声,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为何要截杀?让他去!李林远,一个吓破胆的书生,能成什么事?他手中的东西,到了洛京,是催命符还是敲门砖,还两说呢,至于陈九” 顾云海的目光投向窗外风雨,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支在泥泞中跋涉的队伍。 “让他去临江府!正好!让周怀安去头疼,让景帝去抉择!陈九这反贼的名头是坐实了,他聚众数万逼近重镇,这就是造反!我倒要看看,周怀安是开门纳贼,还是出兵剿匪?无论他选哪条路,这江南的水,只会更浑!” “放出风去,”顾云海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酷的算计, “就说叛贼陈九,裹挟灾民,意欲攻打临江府,自立为王!再让通海商行的人,在临江府散布消息,就说陈九所携之粮,皆为我顾家赈灾所备,却被他劫掠并下毒,意图嫁祸顾家,煽动民变!务必让临江府上下,尤其是周怀安,先入为主!” “是!属下明白!”管事心领神会,这是要将陈九彻底钉死在“反贼”和“毒夫”的耻辱柱上,让临江府军民视其为洪水猛兽! “还有,”顾云海眼中寒芒一闪, “通知临江府内我们的人,若周怀安敢有异动,试图与陈九接触那就让他暴病而亡!这临江府的天,只能姓顾,或者换一个更听话的人来姓!” “遵命!”管事躬身领命,快步退下。 临水轩内,只剩下顾云海一人,他端起茶杯,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脸上露出一丝掌控风云的漠然笑意。 “陈九啊陈九,你选了一条看似生机的绝路,临江府,便是你的葬身之地,也是你为我顾家,搅动更大风云的最后一把火!” 与此同时,临江府外,风雨亭, 柳明薇一身素色常服,秀眉紧锁,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由秘密渠道送达的、字迹潦草、沾着泥污水渍的紧急密报。 她快速浏览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捏碎青云令血洗顾家粮仓身负反贼之名裹挟数万灾民目标临江府清君侧、诛蠹虫,” 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陈九你”柳明薇闭上眼,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她料到陈九南下必起波澜,却没想到竟如此惨烈,如此决绝!他竟真的将自己点燃,化为了一把投向江南死水的焚天之炬! “小姐,”车帘外,一名心腹侍卫低声道,“临江府就在前方,是否按计划入城?” 柳明薇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丝毫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断与一丝深藏的痛惜。 “不进城!”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立刻改道!用最快的速度,避开官道,绕行至临江府西北五十里外的黑石渡等候!” “黑石渡?”侍卫一愣,那里是荒僻的渡口,早已废弃, “对!黑石渡!”柳明薇目光如电,穿透车帘望向临江府方向, “陈九要去敲周怀安的门,周怀安未必敢开,也未必开得了!顾家不会坐视!朝廷的旨意未明之前,临江府就是龙潭虎穴!”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传令我们所有在江南的暗线,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陈九的队伍!告诉他,我在黑石渡等他!让他务必活着来见我!” “是!”侍卫心中一凛,立刻领命。 青篷马车调转方向,如同离弦之箭,冲入另一条更加隐秘泥泞的小道,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风雨更急了,姑苏的血火,义庄的决断,顾府的算计,柳明薇的改道无数暗流在江南的暴雨下疯狂涌动,最终,都将汇聚向那座即将迎来风暴的重镇——临江府。 第192章 无路可走 目标临江 “陈爷李主事他” 老疤拖着伤腿,看着李林远离去的方向,声音里带着担忧和一丝不解,他无法完全理解陈九和李林远那些关于“清流”、“反贼”、“体面”的争论,但他本能地觉得,让那个失魂落魄的书生独自上路,凶多吉少。 陈九的目光从雨幕中收回,眼底的疲惫被一种冰封的决绝取代,他看向老疤,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路是他选的,我们,选我们的路。” 他转向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雨和灶火的噼啪声: “米蒸熟磨粉后,立刻分装,每人携带三日份口粮,顾家粮仓被劫,毒米之事暴露,朝廷和仙门的追兵,还有顾家的报复,随时会到!此地不可久留!” “陈爷,我们我们去哪儿?” 张主簿声音发颤,脸上毫无血色, “往北是洛京,往南是顾家地盘,往西是深山,可这数万人” “去不了深山,也去不了洛京。” 陈九打断他,眼中闪烁着阿素为他点亮的破局星火, “我们去——临江府!” “临江府?” 众人皆是一愣,临江府是江南道重镇,虽也受水患波及,但城高池深,驻有重兵,知府更是景帝心腹之一,历来与顾家等门阀关系微妙,去那里,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错,临江府!”陈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锐气, “我们不是去攻城,也不是去乞降!我们是去请命!”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扫过每一张惊惶或茫然的脸: “顾家放我们走,想驱我们北上搅乱洛京!朝廷和仙门视我们为反贼,欲除之而后快!我们偏不遂他们的愿!我们就要去这江南道最硬的钉子——临江府!” “为何?” “其一,临江知府周怀安,是景帝早年潜邸旧臣,素有刚直之名,虽受门阀掣肘,但未必甘愿与顾家同流合污!他手中握有兵权,是景帝钉在江南的一颗钉子!” “其二,临江府扼守运河要冲,消息灵通,我们去了,就是把这反贼的旗,插在顾家眼皮底下,插在朝廷重兵面前! 让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着临江府!看周怀安如何处置我们这些反贼!看景帝如何处置周怀安!看顾家敢不敢在朝廷大军眼皮底下,再行毒杀灭口之事!” “其三,”陈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煽动力, “我们要把江南的惨状,把顾家的罪孽,把这掺了沙又下了毒的活命粮,直接捅到这位封疆大吏的案头!用这数万灾民的命,用我陈九这颗反贼的头颅,逼他表态!逼他看清,这江南的天,到底是姓景,还是姓顾!” “此去临江府,是死中求活,是破釜沉舟!我们要让周怀安知道,我陈九不是要反景帝的江山,我是要替他景帝,撕开这江南的烂疮! 他若还有一分忠君之心,一分为民之念,就该接过我们递上的这把染血的刀! 他若不敢那这江南,便彻底无药可救!这大景的官,便个个该杀!” 陈九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义庄内炸响。 绝望的灾民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炽热的光,他们不懂太多大道理,但他们听懂了“活路”,听懂了“逼官”,听懂了陈九要带他们去一个更“硬”的地方讨个说法! “跟着陈爷!去临江府!” “对!去问问那周青天,还管不管我们这些吃毒米的百姓!” “清君侧!诛蠹虫!活万民!” 压抑许久的怨气和对生的渴望,在陈九这面“清君侧”的旗帜下,被彻底点燃!口号声起初微弱,随即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冲出义庄,与风雨声交织在一起。 老疤眼中凶光毕露,猛地抽出腰间的短刀:“兄弟们!护好陈爷!护好粮食!护好咱们的活路!目标临江府!开路!” 残存的衙役、漕帮汉子、还有那些被激发出血性的灾民青壮,迅速组织起来。 蒸好的米粉被快速分装,伤员被简单包扎安置,一支虽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却杀气腾腾、目标明确的队伍,在陈九的带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再次冲入姑苏城外无边的雨幕。 这一次,他们的方向,直指江南道腹地,那座象征着朝廷最后威严的重镇——临江府! 姑苏城,顾府,临水轩, 顾云海端坐案前,指尖捻着一枚冰魄果,丝丝寒气缭绕,一名青衣管事垂首肃立,低声汇报: “李林远已离姑苏,单人匹马,走的是偏僻小道,方向似是洛京,陈九残部裹挟数万灾民,正冒雨向临江府方向移动。” “临江府?”顾云海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寒光乍现,随即化为一丝冰冷的玩味, “呵好一个陈九!倒真会选地方!不去洛京触景帝霉头,反倒去敲周怀安的门?想借这位孤臣的刀?” 他放下冰魄果,嘴角勾起一抹妖异的弧度:“周怀安刚直?孤忠?不过是个被景帝抛在江南、用来恶心我们的棋子罢了,他敢接陈九这把染血的刀?” “老爷,是否要沿途截杀?李林远手中必有陈九的铁证,若真让他到了洛京,”管事小心翼翼地问。 “截杀?”顾云海轻笑一声,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为何要截杀?让他去!李林远,一个吓破胆的书生,能成什么事?他手中的东西,到了洛京,是催命符还是敲门砖,还两说呢,至于陈九” 顾云海的目光投向窗外风雨,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支在泥泞中跋涉的队伍。 “让他去临江府!正好!让周怀安去头疼,让景帝去抉择!陈九这反贼的名头是坐实了,他聚众数万逼近重镇,这就是造反!我倒要看看,周怀安是开门纳贼,还是出兵剿匪?无论他选哪条路,这江南的水,只会更浑!” “放出风去,”顾云海的声音带着一丝冷酷的算计, “就说叛贼陈九,裹挟灾民,意欲攻打临江府,自立为王!再让通海商行的人,在临江府散布消息,就说陈九所携之粮,皆为我顾家赈灾所备,却被他劫掠并下毒,意图嫁祸顾家,煽动民变!务必让临江府上下,尤其是周怀安,先入为主!” “是!属下明白!”管事心领神会,这是要将陈九彻底钉死在“反贼”和“毒夫”的耻辱柱上,让临江府军民视其为洪水猛兽! “还有,”顾云海眼中寒芒一闪, “通知临江府内我们的人,若周怀安敢有异动,试图与陈九接触那就让他暴病而亡!这临江府的天,只能姓顾,或者换一个更听话的人来姓!” “遵命!”管事躬身领命,快步退下。 临水轩内,只剩下顾云海一人,他端起茶杯,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脸上露出一丝掌控风云的漠然笑意。 “陈九啊陈九,你选了一条看似生机的绝路,临江府,便是你的葬身之地,也是你为我顾家,搅动更大风云的最后一把火!” 与此同时,临江府外,风雨亭, 柳明薇一身素色常服,秀眉紧锁,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由秘密渠道送达的、字迹潦草、沾着泥污水渍的紧急密报。 她快速浏览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捏碎青云令血洗顾家粮仓身负反贼之名裹挟数万灾民目标临江府清君侧、诛蠹虫,” 每一个词都如同重锤,敲在她的心上, “陈九你”柳明薇闭上眼,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她料到陈九南下必起波澜,却没想到竟如此惨烈,如此决绝!他竟真的将自己点燃,化为了一把投向江南死水的焚天之炬! “小姐,”车帘外,一名心腹侍卫低声道,“临江府就在前方,是否按计划入城?” 柳明薇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丝毫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断与一丝深藏的痛惜。 “不进城!”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立刻改道!用最快的速度,避开官道,绕行至临江府西北五十里外的黑石渡等候!” “黑石渡?”侍卫一愣,那里是荒僻的渡口,早已废弃, “对!黑石渡!”柳明薇目光如电,穿透车帘望向临江府方向, “陈九要去敲周怀安的门,周怀安未必敢开,也未必开得了!顾家不会坐视!朝廷的旨意未明之前,临江府就是龙潭虎穴!”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传令我们所有在江南的暗线,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陈九的队伍!告诉他,我在黑石渡等他!让他务必活着来见我!” “是!”侍卫心中一凛,立刻领命。 青篷马车调转方向,如同离弦之箭,冲入另一条更加隐秘泥泞的小道,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风雨更急了,姑苏的血火,义庄的决断,顾府的算计,柳明薇的改道无数暗流在江南的暴雨下疯狂涌动,最终,都将汇聚向那座即将迎来风暴的重镇——临江府。 第193章 生死之前 人性本恶 从姑苏到临江,区区数百里,可带着数万的灾民前行,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陈九望了被吊着越来越远的人流,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力,他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原来改变一个世界是那么的难, 遥想先辈,曾经也走过长征,曾经也浴血奋战,先辈们用几代人的命换来了和平盛世,他的眼中热流划过,可能是因为想到了先辈们舍生忘死的画面,也可能是因为眼前的数万人,不,眼前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之人,在饥饿面前,人的恶性会彻底爆发。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浆,从陈九紧锁的眉峰滑落,他停在一处高坡,身后是如同一条巨大、痛苦蠕虫般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的数万灾民队伍。 视线所及,已不再是义庄出发时那短暂凝聚的悲愤洪流, 队伍边缘,几具新鲜的尸体倒在泥水里,并非死于追兵或疾病,而是死于争抢——为了一小袋没蒸透的毒米粉,或是同伴怀里藏着的一块半腐树根。 绝望的妇人哀嚎着被推搡倒地,怀中的孩子哭声嘶哑;几个精壮的汉子眼神闪烁,聚在一起低声商议着什么,目光不时扫过队伍中相对富余的同伴或管理粮车的衙役;更有甚者,趁着夜色和混乱,偷偷脱离队伍,不知是去寻活路还是去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 秩序在崩溃,比洪水冲垮堤坝更快,他捏碎令牌、血洗粮仓换来的短暂生机,正在被原始的兽性和绝望一点点吞噬, 他试图维持,派出老疤带人弹压,甚至亲手用剑气震慑了几个试图哄抢的刺头,留下几具焦黑的尸体, 然而,恐惧只能压制一时,却熄不灭那深入骨髓的饥饿之火,每一次血腥的镇压,都像是在他自己“清君侧”的大旗上,又泼上一层洗刷不掉的污血。 “涤荡万里浊……”陈九望着坡下那片混乱、肮脏、充斥着哀嚎与暴戾的人间炼狱,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的剑可以斩断顾家修士的护体灵光,可以撕裂粮仓的大门,却斩不断这如跗骨之蛆般的绝望与人性之恶。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妄图用竹篮打捞滔天浊浪的愚夫,徒劳无功,反被浪涛拍打得遍体鳞伤。 “力竭了?”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在陈九身侧响起。 阿素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他旁,白衣依旧纤尘不染,雨水在她身周自动滑落。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坡下的混乱,没有鄙夷,也没有悲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 陈九没有回头,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浓的疲惫:“看到了吗?这就是我拼死抢出来的活路?这就是我要守护的万民?一盘散沙,为了口吃的,随时能变成噬人的野兽,我的剑……斩得尽顾家的爪牙,却斩不尽这人心的恶,填不满这无底的欲壑,带着他们去临江府?呵……恐怕不等走到城下,他们自己就能把我撕碎分食了。” 阿素沉默片刻,目光投向更远处,仿佛穿透了重重雨幕,看到了临江府高耸的城墙,也看到了更宏大的图景。 “你眼中的恶,是浊浪滔天,无可救药。”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陈九混乱的心神,“而我看到的,是规律,是力量流动的轨迹。” 陈九猛地侧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带着困惑与一丝被触怒的锋芒: “规律?力量?你告诉我这自相残杀、弱肉强食是规律?这绝望沉沦是力量?” “是。”阿素迎着他的目光,星眸深邃如渊, “水往低处流,是规律,人趋利避害,亦是规律,饥饿驱使争夺,恐惧引发暴戾,求生本能压倒道德枷锁……皆是这凡俗生灵在绝境中最本真的反应,是天道之下,最朴素的生存法则。 你视之为恶,视为需要斩断的浊,却未曾想过,这浊本身,便是这世间最庞大、最原始、也最难掌控的……力量洪流。” 陈九心神剧震,阿素的话语如同惊雷,劈开了他心中因无力感而积聚的阴霾,却又带来更深的迷茫。 “你是说……要我顺应这恶?放任他们自相残杀?那我与顾云海之流有何区别?”他声音低沉,带着质问。 “顺应?不,”阿素微微摇头,面纱在风雨中轻动, “是驾驭,是疏导,如同大禹治水,非堵,乃疏,”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混乱的队伍,声音清晰而冰冷: “你以清君侧、诛蠹虫为旗,欲引景帝之刀,此乃阳谋,方向未错, 然,你错在将万民视为一个需要你背负的、沉重的、统一的善的符号, 你欲涤荡的浊,在他们身上同样存在,甚至更为汹涌, 你试图以个人之力,以道德之名,强行约束、净化这股洪流,如同螳臂当车,岂有不败之理?” “那该如何?”陈九追问, “化洪流为利刃。” 阿素一字一句,如同在陈九混乱的心湖中投下定海神针, “你手中最大的力,非你残存之剑气,非老疤之悍勇,甚至非那几袋毒米铁证。而是这数万被饥饿与绝望驱策、被门阀欺压百年、心中积郁着滔天怨气的……活生生的人!” 她指向坡下: “你看他们争抢,是因你给予的活路太少、太劣、太不可控!你看他们恐惧暴戾,是因前路迷茫,不知何处是生门!你看他们如散沙,是因他们不知为何而战,只知为眼前一口吃食!” “陈九,你需要做的,不是做他们的守护神,疲于奔命地堵漏灭火。而是要做他们的引水渠!做那清君侧大旗下,聚拢洪流、指明方向的渠首!” 第193章 生死之前 人性本恶 从姑苏到临江,区区数百里,可带着数万的灾民前行,这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 陈九望了被吊着越来越远的人流,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无力,他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原来改变一个世界是那么的难, 遥想先辈,曾经也走过长征,曾经也浴血奋战,先辈们用几代人的命换来了和平盛世,他的眼中热流划过,可能是因为想到了先辈们舍生忘死的画面,也可能是因为眼前的数万人,不,眼前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之人,在饥饿面前,人的恶性会彻底爆发。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泥浆,从陈九紧锁的眉峰滑落,他停在一处高坡,身后是如同一条巨大、痛苦蠕虫般在泥泞中挣扎前行的数万灾民队伍。 视线所及,已不再是义庄出发时那短暂凝聚的悲愤洪流, 队伍边缘,几具新鲜的尸体倒在泥水里,并非死于追兵或疾病,而是死于争抢——为了一小袋没蒸透的毒米粉,或是同伴怀里藏着的一块半腐树根。 绝望的妇人哀嚎着被推搡倒地,怀中的孩子哭声嘶哑;几个精壮的汉子眼神闪烁,聚在一起低声商议着什么,目光不时扫过队伍中相对富余的同伴或管理粮车的衙役;更有甚者,趁着夜色和混乱,偷偷脱离队伍,不知是去寻活路还是去做那打家劫舍的勾当。 秩序在崩溃,比洪水冲垮堤坝更快,他捏碎令牌、血洗粮仓换来的短暂生机,正在被原始的兽性和绝望一点点吞噬, 他试图维持,派出老疤带人弹压,甚至亲手用剑气震慑了几个试图哄抢的刺头,留下几具焦黑的尸体, 然而,恐惧只能压制一时,却熄不灭那深入骨髓的饥饿之火,每一次血腥的镇压,都像是在他自己“清君侧”的大旗上,又泼上一层洗刷不掉的污血。 “涤荡万里浊……”陈九望着坡下那片混乱、肮脏、充斥着哀嚎与暴戾的人间炼狱,一股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的剑可以斩断顾家修士的护体灵光,可以撕裂粮仓的大门,却斩不断这如跗骨之蛆般的绝望与人性之恶。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妄图用竹篮打捞滔天浊浪的愚夫,徒劳无功,反被浪涛拍打得遍体鳞伤。 “力竭了?”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在陈九身侧响起。 阿素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他旁,白衣依旧纤尘不染,雨水在她身周自动滑落。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坡下的混乱,没有鄙夷,也没有悲悯,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 陈九没有回头,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浓的疲惫:“看到了吗?这就是我拼死抢出来的活路?这就是我要守护的万民?一盘散沙,为了口吃的,随时能变成噬人的野兽,我的剑……斩得尽顾家的爪牙,却斩不尽这人心的恶,填不满这无底的欲壑,带着他们去临江府?呵……恐怕不等走到城下,他们自己就能把我撕碎分食了。” 阿素沉默片刻,目光投向更远处,仿佛穿透了重重雨幕,看到了临江府高耸的城墙,也看到了更宏大的图景。 “你眼中的恶,是浊浪滔天,无可救药。”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抵陈九混乱的心神,“而我看到的,是规律,是力量流动的轨迹。” 陈九猛地侧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带着困惑与一丝被触怒的锋芒: “规律?力量?你告诉我这自相残杀、弱肉强食是规律?这绝望沉沦是力量?” “是。”阿素迎着他的目光,星眸深邃如渊, “水往低处流,是规律,人趋利避害,亦是规律,饥饿驱使争夺,恐惧引发暴戾,求生本能压倒道德枷锁……皆是这凡俗生灵在绝境中最本真的反应,是天道之下,最朴素的生存法则。 你视之为恶,视为需要斩断的浊,却未曾想过,这浊本身,便是这世间最庞大、最原始、也最难掌控的……力量洪流。” 陈九心神剧震,阿素的话语如同惊雷,劈开了他心中因无力感而积聚的阴霾,却又带来更深的迷茫。 “你是说……要我顺应这恶?放任他们自相残杀?那我与顾云海之流有何区别?”他声音低沉,带着质问。 “顺应?不,”阿素微微摇头,面纱在风雨中轻动, “是驾驭,是疏导,如同大禹治水,非堵,乃疏,”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混乱的队伍,声音清晰而冰冷: “你以清君侧、诛蠹虫为旗,欲引景帝之刀,此乃阳谋,方向未错, 然,你错在将万民视为一个需要你背负的、沉重的、统一的善的符号, 你欲涤荡的浊,在他们身上同样存在,甚至更为汹涌, 你试图以个人之力,以道德之名,强行约束、净化这股洪流,如同螳臂当车,岂有不败之理?” “那该如何?”陈九追问, “化洪流为利刃。” 阿素一字一句,如同在陈九混乱的心湖中投下定海神针, “你手中最大的力,非你残存之剑气,非老疤之悍勇,甚至非那几袋毒米铁证。而是这数万被饥饿与绝望驱策、被门阀欺压百年、心中积郁着滔天怨气的……活生生的人!” 她指向坡下: “你看他们争抢,是因你给予的活路太少、太劣、太不可控!你看他们恐惧暴戾,是因前路迷茫,不知何处是生门!你看他们如散沙,是因他们不知为何而战,只知为眼前一口吃食!” “陈九,你需要做的,不是做他们的守护神,疲于奔命地堵漏灭火。而是要做他们的引水渠!做那清君侧大旗下,聚拢洪流、指明方向的渠首!” 第194章 是浊是恶 更是力量 阿素的声音陡然带上一种掌控乾坤的力度: “其一,明确目标,点燃希望之火。 临江府非终点,是!将清君侧、诛蠹虫、活万民的口号,化为最朴素、最直接的诉求——去临江府,告御状!告倒顾家,讨还我们的救命粮!讨还我们的田!讨还我们的活路! 让每一个人都知道,走到临江府,不是乞讨,是去讨债!去告那吸我们血、断我们生路的蠹虫! 这债,是顾家欠的,是江南门阀欠的,更是景帝该还的! 让他们知道,跟着你陈九,不是等死,是去讨一个公道,讨一个活下去的未来!这希望,比任何沙粥毒米,更能暂时填饱他们心中的饥饿!” “其二,重构秩序,以利驱之,以威束之。 散沙聚拢需有骨架,以老疤等核心战力为骨干,选拔灾民中尚有血性、威望者,组成护粮队、巡哨队。 明确奖惩:凡出力维持秩序、帮助老弱、举报内奸者,额外分发口粮;凡煽动闹事、哄抢偷盗、临阵脱逃者,立斩不赦! 以你手中有限的粮食和绝对的武力,建立起一套在绝境中运行的、冰冷而有效的生存法则。 让秩序本身,成为活下去的保障,让破坏秩序者,成为所有人的敌人!” “其三,将迁徙本身,化为控诉的洪流。 此去临江府,路途虽艰,却也是最好的宣传! 每到一地,凡遇城镇村落,不必强攻,只需让这数万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携老扶幼的队伍,沉默地、浩荡地经过! 让沿途所有百姓,亲眼看看这江南水患后最真实的惨状! 看看被门阀逼到绝路的反贼是什么样子!让清君侧、诛蠹虫的呼号,随着队伍的移动,如同瘟疫般传遍江南! 让顾家散布的陈九毒杀灾民的谣言,在这活生生的控诉洪流面前,不攻自破! 让景帝和整个朝廷,都无法再装作看不见!将道义的制高点,牢牢握在手中!” 阿素的目光最后落在陈九脸上,星眸中仿佛有洞察未来的幽光: “陈九,你已将自己化为风暴之眼,举世皆敌,然,风暴之力,亦可摧枯拉朽! 莫再执着于背负万民的虚名,莫再困顿于眼前人性的污浊。 去驾驭这因怨而生、因怒而聚的洪流! 将它导向你选定的目标——临江府,周怀安!用这数万双绝望的眼睛,用这震天的呼号,用这沿途无声的控诉,去逼他!去逼景帝! 让他们知道,此洪流若不得疏导宣泄,若不得一个清君侧的交代,必将冲垮一切!此,方为真正的破局之力!” 她微微一顿,声音带着最后的决断: “是继续在此自怨自艾,看着洪流将你吞没;还是站起来,做那引水开渠、以浊浪涤荡乾坤的渠首?路,依旧在你脚下,只是这一次,你看清这力的本质了吗?” 雨声哗哗,坡下的混乱与哀嚎似乎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陈九僵立在原地,阿素的话语如同九天惊雷,一遍遍在他混乱的心神中炸响。 那沉重的无力感并未消失,却被一种更冰冷、更宏大、也更切合实际的认知所取代。 他不再看那些争抢的个体,他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表象,仿佛看到了那数万灾民身上升腾起的、因苦难与不公而凝聚的、庞大无匹的怨气洪流! 这洪流是“浊”,是“恶”,但更是……力量!一股足以撼动江南根基、逼迫景帝不得不正视的力量! 驾驭它,而非背负它!疏导它,而非净化它!将它化为指向门阀、指向不公的滔天巨浪! 他眼中的迷茫与疲惫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绝望洗礼后、更加深沉冰冷的锐利与掌控欲。 他缓缓挺直了几乎被疲惫压垮的脊梁,那染血的靛青布袍在风雨中,仿佛一面真正开始凝聚风暴的战旗。 “老疤!”陈九的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如同出鞘的寒铁,带着斩钉截铁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风雨和坡下的喧嚣。 “在!”老疤浑身一震,立刻上前。 “传令下去!”陈九的目光扫过坡下混乱的人潮,如同将军在审视他的军团,冰冷而充满力量, “第一,集结所有还能拿得动棍棒、有血性的汉子!以你为首,张主簿辅助,立刻组建护粮队、巡哨队! 告诉他们,护住粮食,护住队伍,就是护住他们自己的活路! 凡出力者,每日多分半勺米粉!凡有哄抢、偷盗、煽动闹事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拿几个闹得最凶的,当众处置!人头挂起来示众!” “第二,告诉所有人!”陈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滚过大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煽动力和清晰的指向, “我们不是流寇!不是去临江府讨饭!我们是去告御状!告顾家!告江南那些喝我们血、吃我们肉的蠹虫!告他们贪墨我们的救命粮!告他们在米里下毒想毒死我们!告他们为了找什么狗屁玉玺掘地毁堤淹了我们的家! 去临江府,找周青天!让他上奏景帝!为我们讨还血债!为我们讨一条真正的活路!走到临江府,就是告倒顾家的第一步!凡跟着走的,都是告状的苦主!凡掉队捣乱的,就是顾家的奸细!” “第三,队伍行进,凡遇村镇,不必绕行!给我堂堂正正地走过去!让所有人都看看!看看我们这些被逼得活不下去的反贼是什么样子!让江南的人都听听!听听清君侧!诛蠹虫!讨活路!的呼声!” 三条命令,条条冰冷,条条染血,却又条条指向同一个目标——凝聚力量,化浊为刃! 老疤眼中凶光爆射,他不懂太多大道理,但他听懂了陈九话里的力量,听懂了“告御状”、“讨血债”、“立斩不赦”! “得令!陈爷!”他猛地抱拳,转身冲下高坡,如同出闸的猛虎,嘶吼着传达命令。 很快,坡下传来了更响亮的呵斥声、短暂的打斗声、凄厉的惨叫,以及……一种在血腥镇压和明确目标下,逐渐开始凝聚的、压抑而狂热的秩序。 陈九不再看坡下,目光投向临江府的方向,风雨扑面,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走!”他对身边的阿素说,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去临江府!让周怀安,让景帝,让顾云海……都听听这数万苦主的控诉!” 第194章 是浊是恶 更是力量 阿素的声音陡然带上一种掌控乾坤的力度: “其一,明确目标,点燃希望之火。 临江府非终点,是!将清君侧、诛蠹虫、活万民的口号,化为最朴素、最直接的诉求——去临江府,告御状!告倒顾家,讨还我们的救命粮!讨还我们的田!讨还我们的活路! 让每一个人都知道,走到临江府,不是乞讨,是去讨债!去告那吸我们血、断我们生路的蠹虫! 这债,是顾家欠的,是江南门阀欠的,更是景帝该还的! 让他们知道,跟着你陈九,不是等死,是去讨一个公道,讨一个活下去的未来!这希望,比任何沙粥毒米,更能暂时填饱他们心中的饥饿!” “其二,重构秩序,以利驱之,以威束之。 散沙聚拢需有骨架,以老疤等核心战力为骨干,选拔灾民中尚有血性、威望者,组成护粮队、巡哨队。 明确奖惩:凡出力维持秩序、帮助老弱、举报内奸者,额外分发口粮;凡煽动闹事、哄抢偷盗、临阵脱逃者,立斩不赦! 以你手中有限的粮食和绝对的武力,建立起一套在绝境中运行的、冰冷而有效的生存法则。 让秩序本身,成为活下去的保障,让破坏秩序者,成为所有人的敌人!” “其三,将迁徙本身,化为控诉的洪流。 此去临江府,路途虽艰,却也是最好的宣传! 每到一地,凡遇城镇村落,不必强攻,只需让这数万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携老扶幼的队伍,沉默地、浩荡地经过! 让沿途所有百姓,亲眼看看这江南水患后最真实的惨状! 看看被门阀逼到绝路的反贼是什么样子!让清君侧、诛蠹虫的呼号,随着队伍的移动,如同瘟疫般传遍江南! 让顾家散布的陈九毒杀灾民的谣言,在这活生生的控诉洪流面前,不攻自破! 让景帝和整个朝廷,都无法再装作看不见!将道义的制高点,牢牢握在手中!” 阿素的目光最后落在陈九脸上,星眸中仿佛有洞察未来的幽光: “陈九,你已将自己化为风暴之眼,举世皆敌,然,风暴之力,亦可摧枯拉朽! 莫再执着于背负万民的虚名,莫再困顿于眼前人性的污浊。 去驾驭这因怨而生、因怒而聚的洪流! 将它导向你选定的目标——临江府,周怀安!用这数万双绝望的眼睛,用这震天的呼号,用这沿途无声的控诉,去逼他!去逼景帝! 让他们知道,此洪流若不得疏导宣泄,若不得一个清君侧的交代,必将冲垮一切!此,方为真正的破局之力!” 她微微一顿,声音带着最后的决断: “是继续在此自怨自艾,看着洪流将你吞没;还是站起来,做那引水开渠、以浊浪涤荡乾坤的渠首?路,依旧在你脚下,只是这一次,你看清这力的本质了吗?” 雨声哗哗,坡下的混乱与哀嚎似乎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陈九僵立在原地,阿素的话语如同九天惊雷,一遍遍在他混乱的心神中炸响。 那沉重的无力感并未消失,却被一种更冰冷、更宏大、也更切合实际的认知所取代。 他不再看那些争抢的个体,他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表象,仿佛看到了那数万灾民身上升腾起的、因苦难与不公而凝聚的、庞大无匹的怨气洪流! 这洪流是“浊”,是“恶”,但更是……力量!一股足以撼动江南根基、逼迫景帝不得不正视的力量! 驾驭它,而非背负它!疏导它,而非净化它!将它化为指向门阀、指向不公的滔天巨浪! 他眼中的迷茫与疲惫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过绝望洗礼后、更加深沉冰冷的锐利与掌控欲。 他缓缓挺直了几乎被疲惫压垮的脊梁,那染血的靛青布袍在风雨中,仿佛一面真正开始凝聚风暴的战旗。 “老疤!”陈九的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如同出鞘的寒铁,带着斩钉截铁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风雨和坡下的喧嚣。 “在!”老疤浑身一震,立刻上前。 “传令下去!”陈九的目光扫过坡下混乱的人潮,如同将军在审视他的军团,冰冷而充满力量, “第一,集结所有还能拿得动棍棒、有血性的汉子!以你为首,张主簿辅助,立刻组建护粮队、巡哨队! 告诉他们,护住粮食,护住队伍,就是护住他们自己的活路! 凡出力者,每日多分半勺米粉!凡有哄抢、偷盗、煽动闹事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拿几个闹得最凶的,当众处置!人头挂起来示众!” “第二,告诉所有人!”陈九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滚过大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煽动力和清晰的指向, “我们不是流寇!不是去临江府讨饭!我们是去告御状!告顾家!告江南那些喝我们血、吃我们肉的蠹虫!告他们贪墨我们的救命粮!告他们在米里下毒想毒死我们!告他们为了找什么狗屁玉玺掘地毁堤淹了我们的家! 去临江府,找周青天!让他上奏景帝!为我们讨还血债!为我们讨一条真正的活路!走到临江府,就是告倒顾家的第一步!凡跟着走的,都是告状的苦主!凡掉队捣乱的,就是顾家的奸细!” “第三,队伍行进,凡遇村镇,不必绕行!给我堂堂正正地走过去!让所有人都看看!看看我们这些被逼得活不下去的反贼是什么样子!让江南的人都听听!听听清君侧!诛蠹虫!讨活路!的呼声!” 三条命令,条条冰冷,条条染血,却又条条指向同一个目标——凝聚力量,化浊为刃! 老疤眼中凶光爆射,他不懂太多大道理,但他听懂了陈九话里的力量,听懂了“告御状”、“讨血债”、“立斩不赦”! “得令!陈爷!”他猛地抱拳,转身冲下高坡,如同出闸的猛虎,嘶吼着传达命令。 很快,坡下传来了更响亮的呵斥声、短暂的打斗声、凄厉的惨叫,以及……一种在血腥镇压和明确目标下,逐渐开始凝聚的、压抑而狂热的秩序。 陈九不再看坡下,目光投向临江府的方向,风雨扑面,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走!”他对身边的阿素说,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去临江府!让周怀安,让景帝,让顾云海……都听听这数万苦主的控诉!” 第195章 整个江南 共看陈九 陈九带着数万灾民赶往临江府的消息迅速发酵,除了洛京较远还未得到消息之外,江南各地均是得到了这个惊天动地的反贼消息, 毕竟刘邦的原始团队也只有数十人,而现在,一路之上,灾民不断的加入,从一万到两万,到三万,队伍还没到临江,已经从数万奔着数十万而去,这样的动静,想要看不到都不能。 除了各大神仙地,各大世家门阀更是被震动的莫名奇妙,纷纷猜测这到底是在搞什么? 毕竟,陈九入江南是景帝钦点,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转瞬之间就成了反贼?还拉起来这么一个队伍,这整谁面前都看不懂啊, 更让诸位门阀侧目的是,陈九不是个小小的五品小吏吗?青云行走又是什么鬼? 除了顾家,其他门阀皆是一脸懵逼,纷纷派出人马向着顾家而来,顺便观察反贼陈九的队伍进展情况,这一刻,整个江之南的目光都被陈九所吸引, 就如阿素所说,陈九用自己当暴风眼,将整个江南的目光全都聚焦了过来,这其中可不仅仅是门阀,还有朝廷的官员,各处灾民,整个江南,今日共看一人。 当然,这其中最颤栗的人莫过于临江府的周怀安,周怀安骂娘骂了半个时辰,将自己书房都给砸了,愣是没人敢去劝, 陈九这个祸害,他真心接不住啊,他是景帝扔在江南的一个钉子,可也仅仅是个钉子,还是个卵钉子,这么多年他小心翼翼,生怕哪天被人给拔了,好家伙,都晚年退休年纪了,陈九这一口大黑锅从天而降,这搁谁顶得住啊? 可愤怒归愤怒,黑锅已经砸下来,他首当其冲,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要接着, 临江府,知府衙门后堂, 知府周怀安,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忧思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正对着桌案上一份字迹潦草、显然是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密报出神, 密报上赫然写着:“陈九捏碎青云令,血洗顾家粮仓,身负反贼之名,裹挟数万灾民,举清君侧、诛蠹虫旗号,直逼临江府!”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陈九……那个天工院行走?竟走到了这一步? “大人!”一名心腹师爷快步进来,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顾府那边……有消息了。” “说。”周怀安没有抬头。 “顾家放话出来,说叛贼陈九,裹挟灾民,意欲攻打临江府,自立为王!还说……陈九所携之粮,皆是顾家先前为赈灾筹措,却被他劫掠并下毒,意图嫁祸顾家,煽动民变!顾家……希望大人以江山社稷为重,万勿被反贼蛊惑!”师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周怀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自立为王?下毒嫁祸?顾云海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不仅如此,”师爷声音更低,“城内各大粮行、药铺,甚至……驻军中的一些中下层军官,都在传这些话,人心……有些浮动。” 周怀安沉默片刻,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色,他当然知道顾家在临江府的根有多深,也知道景帝将自己放在这里,就是一颗钉在江南门阀地盘上的钉子,一颗让各方都不舒服的钉子, “陈九的队伍……到哪里了?”他问, “探马回报,已过黑石岭,距府城不足百里!人数……恐不下七万之众,虽多为老弱妇孺,但……气势汹汹,沿途高呼清君侧、诛蠹虫、讨活路,遇村镇不避,引得沿途百姓……议论纷纷。” 师爷的语气充满忧虑,“大人,若让他们靠近府城,恐生大乱!是否……派兵拦截?或……紧闭城门?” “啥?七万?不是说一万吗?” 周怀安猛地起身,满眼的扯淡呢? “大人,流民众多,当他们听说有人要为他们讨公道的时候,流民都在往那里敢,恐怕到了咱们城下,人数会更多。” 师爷也有些肝颤,流民动乱,那事可就大了, 拦截?数万被逼到绝路、高喊着“讨活路”的灾民,一旦遭遇官军阻拦,顷刻间就会演变成滔天民变! 他周怀安立刻就会成为点燃火药桶的那颗火星,顾家巴不得如此! 闭城?将数万灾民拒之门外,任由他们在城下冻饿而死,或者被随后可能追来的朝廷大军或顾家爪牙屠戮? 那他周怀安的名声立刻就会臭不可闻,景帝也会对他彻底失望!这同样是顾家乐见的局面! 他仿佛看到顾云海那张俊朗脸上露出的、猫戏老鼠般的冷笑。 “好一个阳谋……好一个驱虎吞狼……” 周怀安低声自语,眼中精光闪烁,“陈九啊陈九,你这把染血的刀,递得可真够狠的!” 他猛地站起身,沉声道:“传令!四门加强戒备,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对灾民队伍擅动刀兵!府衙捕快、衙役全部待命!另……准备开府库,清点所有存粮、药材、石灰!再派人去请城内各大医馆的坐堂大夫,就说……本府有要事相商!” “大人!您这是……”师爷惊疑不定。 “他不是要告御状吗?” 周怀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破釜沉舟的光芒, “本府就给他一个告状的机会!让这江南的天,都看看,这御状,该怎么告!也让京城那位陛下看看,他这颗钉子……还没锈死!” 他走到窗边,望向陈九队伍即将到来的方向,风雨如晦。 “陈九,你想借我这块磨刀石?本府就看看,你这把反天之刃,够不够硬!也看看,这江南的浑水底下,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 第195章 整个江南 共看陈九 陈九带着数万灾民赶往临江府的消息迅速发酵,除了洛京较远还未得到消息之外,江南各地均是得到了这个惊天动地的反贼消息, 毕竟刘邦的原始团队也只有数十人,而现在,一路之上,灾民不断的加入,从一万到两万,到三万,队伍还没到临江,已经从数万奔着数十万而去,这样的动静,想要看不到都不能。 除了各大神仙地,各大世家门阀更是被震动的莫名奇妙,纷纷猜测这到底是在搞什么? 毕竟,陈九入江南是景帝钦点,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转瞬之间就成了反贼?还拉起来这么一个队伍,这整谁面前都看不懂啊, 更让诸位门阀侧目的是,陈九不是个小小的五品小吏吗?青云行走又是什么鬼? 除了顾家,其他门阀皆是一脸懵逼,纷纷派出人马向着顾家而来,顺便观察反贼陈九的队伍进展情况,这一刻,整个江之南的目光都被陈九所吸引, 就如阿素所说,陈九用自己当暴风眼,将整个江南的目光全都聚焦了过来,这其中可不仅仅是门阀,还有朝廷的官员,各处灾民,整个江南,今日共看一人。 当然,这其中最颤栗的人莫过于临江府的周怀安,周怀安骂娘骂了半个时辰,将自己书房都给砸了,愣是没人敢去劝, 陈九这个祸害,他真心接不住啊,他是景帝扔在江南的一个钉子,可也仅仅是个钉子,还是个卵钉子,这么多年他小心翼翼,生怕哪天被人给拔了,好家伙,都晚年退休年纪了,陈九这一口大黑锅从天而降,这搁谁顶得住啊? 可愤怒归愤怒,黑锅已经砸下来,他首当其冲,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要接着, 临江府,知府衙门后堂, 知府周怀安,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忧思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正对着桌案上一份字迹潦草、显然是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密报出神, 密报上赫然写着:“陈九捏碎青云令,血洗顾家粮仓,身负反贼之名,裹挟数万灾民,举清君侧、诛蠹虫旗号,直逼临江府!”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陈九……那个天工院行走?竟走到了这一步? “大人!”一名心腹师爷快步进来,脸色凝重,压低声音,“顾府那边……有消息了。” “说。”周怀安没有抬头。 “顾家放话出来,说叛贼陈九,裹挟灾民,意欲攻打临江府,自立为王!还说……陈九所携之粮,皆是顾家先前为赈灾筹措,却被他劫掠并下毒,意图嫁祸顾家,煽动民变!顾家……希望大人以江山社稷为重,万勿被反贼蛊惑!”师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周怀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自立为王?下毒嫁祸?顾云海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不仅如此,”师爷声音更低,“城内各大粮行、药铺,甚至……驻军中的一些中下层军官,都在传这些话,人心……有些浮动。” 周怀安沉默片刻,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色,他当然知道顾家在临江府的根有多深,也知道景帝将自己放在这里,就是一颗钉在江南门阀地盘上的钉子,一颗让各方都不舒服的钉子, “陈九的队伍……到哪里了?”他问, “探马回报,已过黑石岭,距府城不足百里!人数……恐不下七万之众,虽多为老弱妇孺,但……气势汹汹,沿途高呼清君侧、诛蠹虫、讨活路,遇村镇不避,引得沿途百姓……议论纷纷。” 师爷的语气充满忧虑,“大人,若让他们靠近府城,恐生大乱!是否……派兵拦截?或……紧闭城门?” “啥?七万?不是说一万吗?” 周怀安猛地起身,满眼的扯淡呢? “大人,流民众多,当他们听说有人要为他们讨公道的时候,流民都在往那里敢,恐怕到了咱们城下,人数会更多。” 师爷也有些肝颤,流民动乱,那事可就大了, 拦截?数万被逼到绝路、高喊着“讨活路”的灾民,一旦遭遇官军阻拦,顷刻间就会演变成滔天民变! 他周怀安立刻就会成为点燃火药桶的那颗火星,顾家巴不得如此! 闭城?将数万灾民拒之门外,任由他们在城下冻饿而死,或者被随后可能追来的朝廷大军或顾家爪牙屠戮? 那他周怀安的名声立刻就会臭不可闻,景帝也会对他彻底失望!这同样是顾家乐见的局面! 他仿佛看到顾云海那张俊朗脸上露出的、猫戏老鼠般的冷笑。 “好一个阳谋……好一个驱虎吞狼……” 周怀安低声自语,眼中精光闪烁,“陈九啊陈九,你这把染血的刀,递得可真够狠的!” 他猛地站起身,沉声道:“传令!四门加强戒备,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对灾民队伍擅动刀兵!府衙捕快、衙役全部待命!另……准备开府库,清点所有存粮、药材、石灰!再派人去请城内各大医馆的坐堂大夫,就说……本府有要事相商!” “大人!您这是……”师爷惊疑不定。 “他不是要告御状吗?” 周怀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和破釜沉舟的光芒, “本府就给他一个告状的机会!让这江南的天,都看看,这御状,该怎么告!也让京城那位陛下看看,他这颗钉子……还没锈死!” 他走到窗边,望向陈九队伍即将到来的方向,风雨如晦。 “陈九,你想借我这块磨刀石?本府就看看,你这把反天之刃,够不够硬!也看看,这江南的浑水底下,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 第196章 跟我回去 一线生机 黑石渡, 青篷马车停在驿站残破的屋檐下,车轮深陷泥泞,柳明薇一身素色劲装,外罩防雨的蓑衣,却掩不住眉眼间浓浓的疲惫与焦虑。 她站在檐下,目光穿透重重雨幕,死死盯着那条通往临江方向的、早已被洪水冲刷得不成形状的官道。 风雨声、江水咆哮声充斥天地,但柳明薇的耳中,却仿佛听到了另一种声音——无数双赤脚踩踏泥泞的沉闷回响,混杂着压抑的喘息、孩童的啼哭、病弱的咳嗽,以及那越来越清晰、如同闷雷般滚过大地、在绝望中强行凝聚出的嘶吼: “清君侧!诛蠹虫!讨活路——!” 这声音,带着数万乃至十数万生灵的怨气与挣扎,如同无形的巨浪,隔着数十里,已让她心神剧震。 “小姐,探马回报,陈…陈九的队伍,前锋已过野猪林,距此…不足二十里!人数…恐怕已逾十万之众!” 一名浑身湿透、面色惊惶的侍卫冲入驿站,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队伍延绵数里,如同……如同一条活着的、伤痕累累的巨龙!沿途村镇……皆被惊动!” 十万! 柳明薇身体晃了晃,扶住冰冷的土墙才稳住身形, 捏碎青云令、血洗粮仓、背负反贼之名……这些消息已让她心如刀绞,而此刻,这膨胀到失控的“十万之众”,更是让她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力量,这是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 陈九……你究竟把自己推到了何等万劫不复的境地? “准备!拦住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带离那条死路!” 柳明薇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密封的铜筒,那是她最后的底牌——景帝在得知陈九捏碎青云令、血洗粮仓后,暴怒之余,权衡再三,最终由镇国公主斡旋,秘密发出的、给陈九一线生机的“特赦”密旨! 只要他肯低头,放弃那疯狂的清君侧,随她秘密返回洛京,或许……或许还有一线转圜之机!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每一刻都如同煎熬。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风雨声似乎被另一种更沉重、更庞大的声音所覆盖。 地平线上,一片无边无际的、蠕动的黑影,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蚁潮,在凄风苦雨中缓缓涌来。 近了,更近了, 那景象足以让任何心志坚定者头皮发麻,没有旗帜,没有严整的队列,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在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跋涉的人海。 老人拄着木棍,妇人背着孩子,青壮搀扶着病弱……每个人脸上都刻着极致的疲惫与麻木,但麻木之下,却燃烧着一种被绝望点燃的、近乎狂热的执念! 他们的眼睛,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饥饿、痛苦,却又异常明亮的光芒,死死盯着前方——临江府的方向! 在这片沉默移动的、散发着浓重汗臭、血腥和绝望气息的洪流前方,一个靛青的身影格外醒目。 陈九, 他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没有骑马,同样深陷泥泞。 那身曾经象征青云行走的靛青布袍早已被泥浆血污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却依旧挺直的轮廓。 他的步伐并不快,甚至有些虚浮,显然体内伤势未愈。 然而,他每一步踏下,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身后那沉默汹涌的十万灾民洪流,便是他力量的延伸,是他意志的具现! 他不再是孤身仗剑的书生,也不再是捏碎令牌的孤狼,他是这滔天浊浪的“渠首”,是这控诉洪流凝聚成的、最锋锐也最沉重的——人形利刃! “陈九——!!!” 柳明薇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冲出驿站残檐,拦在了那缓缓移动的、如同史前巨兽般的洪流正前方! 青色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灰暗人潮前,渺小得如同惊涛骇浪前的一叶扁舟。 陈九的脚步,停住了, 他身后那沉默前行的洪流,也如同撞上无形的堤坝,缓缓停滞。 无数双麻木又狂热的眼睛,聚焦在那个突然出现的、衣饰华美与这炼狱格格不入的女子身上,带着疑惑、警惕,甚至……一丝本能的敌意。 陈九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的眼帘,他看清了柳明薇脸上交织的痛惜、愤怒与绝望。 “柳明薇……”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被风雨声淹没。 “停下!陈九!看看你身后!” 柳明薇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向那无边无际、沉默而压抑的人海, “看看他们都成了什么样子!看看你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捏碎仙令,血洗粮仓,背负反贼恶名,如今又裹挟十万流民,直逼临江重镇!你这是自绝于天!自绝于朝廷!自绝于仙门!前面等着你的是什么?是临江府的坚城利箭!是朝廷的平叛大军!是仙门执法堂的雷霆天罚!是十死无生!是万劫不复啊!” 她猛地举起手中紧攥的铜筒,声音因激动而尖锐:“陛下震怒!但公主为你争得了一线生机!此乃密旨!只要你立刻解散这些灾民,放弃那大逆不道的清君侧,随我秘密返回洛京请罪!或许……或许还有……” “解散?” 陈九打断了她,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像蕴含着风暴。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身后那沉默的、无边无际的人潮。 “解散他们?让他们去哪里?回到顾家粮仓外,去吃那些掺了沙、下了毒的体面米?回到洪水淹没的废墟里,等着变成饿殍?还是……让他们就地散开,变成你口中真正的、打家劫舍的流寇?”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麻木又隐含期盼的脸,最终落回柳明薇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苍凉,却又无比清醒。 “明薇,你告诉我,我解散他们,谁来给他们活路?顾家?神仙地?还是……你手中这轻飘飘的、需要我用跪地请罪才能换来的密旨?” 柳明薇如遭雷击,捧着铜筒的手剧烈颤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九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她带来的生机幻象。 “我的路,是血路,是污名之路,是十死无生之路。” 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雨,传入身后每一个灾民的耳中,也重重砸在柳明薇心上。 “但这条路,至少还指向一个地方——临江府!至少还能让他们怀着一个告御状、讨活路的念想,多走一步!多活一天!而不是在你带来的生机幻象破灭后,立刻变成你口中真正的反贼,或者……路边的饿殍!” 他向前踏出一步,染血的靛青布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身后那沉默的洪流也仿佛感受到他的意志,发出低沉的、压抑的躁动。 “柳明薇,回去,这是我选择的路,即便这是一条死路。” 第196章 跟我回去 一线生机 黑石渡, 青篷马车停在驿站残破的屋檐下,车轮深陷泥泞,柳明薇一身素色劲装,外罩防雨的蓑衣,却掩不住眉眼间浓浓的疲惫与焦虑。 她站在檐下,目光穿透重重雨幕,死死盯着那条通往临江方向的、早已被洪水冲刷得不成形状的官道。 风雨声、江水咆哮声充斥天地,但柳明薇的耳中,却仿佛听到了另一种声音——无数双赤脚踩踏泥泞的沉闷回响,混杂着压抑的喘息、孩童的啼哭、病弱的咳嗽,以及那越来越清晰、如同闷雷般滚过大地、在绝望中强行凝聚出的嘶吼: “清君侧!诛蠹虫!讨活路——!” 这声音,带着数万乃至十数万生灵的怨气与挣扎,如同无形的巨浪,隔着数十里,已让她心神剧震。 “小姐,探马回报,陈…陈九的队伍,前锋已过野猪林,距此…不足二十里!人数…恐怕已逾十万之众!” 一名浑身湿透、面色惊惶的侍卫冲入驿站,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队伍延绵数里,如同……如同一条活着的、伤痕累累的巨龙!沿途村镇……皆被惊动!” 十万! 柳明薇身体晃了晃,扶住冰冷的土墙才稳住身形, 捏碎青云令、血洗粮仓、背负反贼之名……这些消息已让她心如刀绞,而此刻,这膨胀到失控的“十万之众”,更是让她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力量,这是足以焚毁一切的业火! 陈九……你究竟把自己推到了何等万劫不复的境地? “准备!拦住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带离那条死路!” 柳明薇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密封的铜筒,那是她最后的底牌——景帝在得知陈九捏碎青云令、血洗粮仓后,暴怒之余,权衡再三,最终由镇国公主斡旋,秘密发出的、给陈九一线生机的“特赦”密旨! 只要他肯低头,放弃那疯狂的清君侧,随她秘密返回洛京,或许……或许还有一线转圜之机! 时间在焦灼中流逝,每一刻都如同煎熬。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风雨声似乎被另一种更沉重、更庞大的声音所覆盖。 地平线上,一片无边无际的、蠕动的黑影,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蚁潮,在凄风苦雨中缓缓涌来。 近了,更近了, 那景象足以让任何心志坚定者头皮发麻,没有旗帜,没有严整的队列,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在泥水中深一脚浅一脚跋涉的人海。 老人拄着木棍,妇人背着孩子,青壮搀扶着病弱……每个人脸上都刻着极致的疲惫与麻木,但麻木之下,却燃烧着一种被绝望点燃的、近乎狂热的执念! 他们的眼睛,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饥饿、痛苦,却又异常明亮的光芒,死死盯着前方——临江府的方向! 在这片沉默移动的、散发着浓重汗臭、血腥和绝望气息的洪流前方,一个靛青的身影格外醒目。 陈九, 他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没有骑马,同样深陷泥泞。 那身曾经象征青云行走的靛青布袍早已被泥浆血污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却依旧挺直的轮廓。 他的步伐并不快,甚至有些虚浮,显然体内伤势未愈。 然而,他每一步踏下,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身后那沉默汹涌的十万灾民洪流,便是他力量的延伸,是他意志的具现! 他不再是孤身仗剑的书生,也不再是捏碎令牌的孤狼,他是这滔天浊浪的“渠首”,是这控诉洪流凝聚成的、最锋锐也最沉重的——人形利刃! “陈九——!!!” 柳明薇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冲出驿站残檐,拦在了那缓缓移动的、如同史前巨兽般的洪流正前方! 青色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灰暗人潮前,渺小得如同惊涛骇浪前的一叶扁舟。 陈九的脚步,停住了, 他身后那沉默前行的洪流,也如同撞上无形的堤坝,缓缓停滞。 无数双麻木又狂热的眼睛,聚焦在那个突然出现的、衣饰华美与这炼狱格格不入的女子身上,带着疑惑、警惕,甚至……一丝本能的敌意。 陈九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的眼帘,他看清了柳明薇脸上交织的痛惜、愤怒与绝望。 “柳明薇……”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被风雨声淹没。 “停下!陈九!看看你身后!” 柳明薇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向那无边无际、沉默而压抑的人海, “看看他们都成了什么样子!看看你把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捏碎仙令,血洗粮仓,背负反贼恶名,如今又裹挟十万流民,直逼临江重镇!你这是自绝于天!自绝于朝廷!自绝于仙门!前面等着你的是什么?是临江府的坚城利箭!是朝廷的平叛大军!是仙门执法堂的雷霆天罚!是十死无生!是万劫不复啊!” 她猛地举起手中紧攥的铜筒,声音因激动而尖锐:“陛下震怒!但公主为你争得了一线生机!此乃密旨!只要你立刻解散这些灾民,放弃那大逆不道的清君侧,随我秘密返回洛京请罪!或许……或许还有……” “解散?” 陈九打断了她,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像蕴含着风暴。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身后那沉默的、无边无际的人潮。 “解散他们?让他们去哪里?回到顾家粮仓外,去吃那些掺了沙、下了毒的体面米?回到洪水淹没的废墟里,等着变成饿殍?还是……让他们就地散开,变成你口中真正的、打家劫舍的流寇?”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麻木又隐含期盼的脸,最终落回柳明薇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苍凉,却又无比清醒。 “明薇,你告诉我,我解散他们,谁来给他们活路?顾家?神仙地?还是……你手中这轻飘飘的、需要我用跪地请罪才能换来的密旨?” 柳明薇如遭雷击,捧着铜筒的手剧烈颤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九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她带来的生机幻象。 “我的路,是血路,是污名之路,是十死无生之路。” 陈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雨,传入身后每一个灾民的耳中,也重重砸在柳明薇心上。 “但这条路,至少还指向一个地方——临江府!至少还能让他们怀着一个告御状、讨活路的念想,多走一步!多活一天!而不是在你带来的生机幻象破灭后,立刻变成你口中真正的反贼,或者……路边的饿殍!” 他向前踏出一步,染血的靛青布袍在风雨中猎猎作响,身后那沉默的洪流也仿佛感受到他的意志,发出低沉的、压抑的躁动。 “柳明薇,回去,这是我选择的路,即便这是一条死路。” 第197章 必死之路 再难回头 陈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也带着一丝最后的温情, “回去告诉公主,陈九辜负了她,罪该万死,然,此身此心,已许这身后十万双盼着活路的眼睛,再难……回头了。” 柳明薇脸色惨白如纸,泪水混着雨水滚滚而下。 她看着陈九那双再无迷茫、只剩下向死而生的坚定眼眸,看着那如同沉默山岳般压来的灾民洪流,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彻底淹没了她。 她知道,她拦不住这把已将自己彻底点燃、投向深渊的焚天之炬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得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如同寒泉滴落,突兀地在风雨中响起,清晰地传入陈九和柳明薇耳中: “她拦你,是情,你赴死,是志,皆是执着,皆入迷障。” 阿素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驿站残破的阴影里,白衣依旧不染尘埃,雨水自动避让。 她静静地看着陈九,目光穿透一切表象, 柳明薇猛地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神秘莫测的白衣女子,心中警铃大作。 陈九的目光也转向阿素,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阿素缓步上前,无视了柳明薇警惕的目光,径直走到陈九面前,星眸之中仿佛有星河幻灭,带着一种俯瞰万古的漠然与洞悉。 “你以为,引这十万怨气冲临江,逼周怀安表态,引景帝之刀斩江南毒瘤,便是破局?” 她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如同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是,也不是。” “周怀安接不住你这把刀,景帝的刀,也斩不断神仙地定下的根。” 阿素的目光投向临江府的方向,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座即将被风暴席卷的重镇深处,潜藏的森然杀机,甚至……来自更高层面的、冰冷的注视。 “临江府,确是你的葬身之地,十死无生之局,已成定数。” 此言一出,柳明薇浑身剧震,眼中绝望更甚,陈九却面色不变,似乎早已料到。 “阿素姑娘引我一路至此,我想不仅仅是要我葬送这十万灾民?” 陈九眸子闪烁,他一路走来,最大的底气就是阿素,这位青云神秘人从青云下山开始就一直在引导他, 他知道,也看的到,但是阿素每一步的引导都是他当下最好的选择,所以他没问,也不需要问,即便知道前往临江是一条死路, 他相信阿素一定会在最后关头保住这些人的性命,同时,他也想看看,阿素到底要做什么,将自己视为一把刀? 还是,其他,自己只是个小人物,惹来这尊大神的关注,他内心深处,有巨大的疑惑,似乎在冥冥中自己的头顶有一张巨大的网在笼罩而下。 “你觉得我会救这些人?” 阿素的回答让陈九一怔,“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是让我们来送死的?” “然,”阿素话锋陡转,目光重新落回陈九身上,那星眸深处,第一次燃起一丝近乎妖异的、洞穿命运轨迹的幽光, “死局之中,亦藏生机,非为你陈九之生机,乃为破此江南死局、乃至撼动那更高棋局之……一线契机!”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惊雷般在陈九和柳明薇神魂中炸响: “你可知,我为何一路指引你至此绝境?为何坐视你捏碎令牌,聚拢这十万怨气洪流,直赴那必死之城?” 陈九瞳孔骤然收缩!柳明薇也屏住了呼吸。 “我要的,非是周怀安的态度,亦非景帝的抉择。” 阿素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宏大与漠然, “我要的,是你陈九——这把凝聚了登云梯不屈剑意、染尽凡尘血火、心怀反天执念、又以清君侧之名聚拢了十万生灵滔天怨气的——人形祭器,在临江城下,在那万众瞩目之地,以最惨烈、最悲壮、最无可置疑的方式……轰然碎裂!” “你之死,非终点,乃!” 阿素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血火交织的未来: “十万人的血,此力无形,却重逾山岳!它将无视一切凡俗阻隔,无视仙门屏障,直冲九霄!必将惊动那端坐青云之巅、真正执掌规则的存在!也必将倒逼景帝,再无任何转圜余地,不得不以最酷烈之手段,清洗江南!” “用你陈九之命,用这十万灾民之血,燃起一道照亮这江南污浊、也刺痛那九天之上冷漠眼眸的……焚天之火!此,方为我引你入此十死无生之局的……真正用意!” 驿站内外,一片死寂。 风雨声、江水咆哮声仿佛都消失了。 柳明薇如遭五雷轰顶,脸色惨白如金纸,难以置信地看着阿素,如同看着一个从九幽深渊走出的、操纵命运的无情魔神! 她终于明白,陈九一路走来,为何步步皆在死地! 原来,他早已是这神秘女子棋盘上,一枚注定要粉身碎骨、只为点燃燎原之火的……祭品! 陈九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阿素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剖开,也将他此行最残酷的结局,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 祭品……嘛?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阿素描绘的那血溅城垣、神魂俱灭的场景,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然而,预想中的恐惧并未到来,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原来如此, 原来这条他选择的血路,尽头竟是如此,用自己与身后这十万灾民的血,点燃江南真正的焚天火, 他再次睁开眼,看向阿素,那眼神中没有了被利用的愤怒,没有了赴死的悲壮,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后的、近乎虚无的澄澈, “所以,临江府下,陈某……当如何死?”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阿素看着他眼中那归于寂灭的平静,星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似是赞许,又似是……某种更深的寂寥。 “向死而生,方证其道。” 她缓缓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如何死,在你,但需死得其所,死的惊天动地,死得……足够响彻云霄!足够点燃那焚天之火!” 陈九微微颔首,不再看阿素,也不再看失魂落魄的柳明薇。 他转过身,面向那沉默等待的十万灾民洪流,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四野,风雨如晦, 他染血的靛青身影在微弱的天光下,如同一杆插在泥泞与绝望中的、不屈的战旗, “走。” 他迈开脚步,踏入了冰冷的泥水之中,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灾民耳边,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向死而行的决绝。 “去临江府……告御状!” 那沉默的、伤痕累累的洪流,再次缓缓蠕动起来,跟随着前方那靛青的身影,如同一条承载着无尽苦难与最后希望的悲怆之龙,义无反顾地,游向那片风雨如晦、杀机四伏的……必死之地。 柳明薇瘫坐在泥泞中,手中那枚象征着“生机”的铜筒,“啪嗒”一声掉落在污水中,溅起小小的水花,瞬间被浑浊的泥浆吞没。 她望着那逐渐消失在雨幕深处的靛青背影和无边人潮,失声痛哭。 阿素独立风雨,白衣胜雪,面纱下的眸光,穿越了即将到来的血火,投向了那云雾缭绕的青云深处,投向了洛京森严的宫阙。 棋子已入局, 这盘笼罩江南、牵动九霄的棋……终是到了要见生死、分乾坤的时刻, 焚天之火,将起于……临江! 第197章 必死之路 再难回头 陈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也带着一丝最后的温情, “回去告诉公主,陈九辜负了她,罪该万死,然,此身此心,已许这身后十万双盼着活路的眼睛,再难……回头了。” 柳明薇脸色惨白如纸,泪水混着雨水滚滚而下。 她看着陈九那双再无迷茫、只剩下向死而生的坚定眼眸,看着那如同沉默山岳般压来的灾民洪流,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彻底淹没了她。 她知道,她拦不住这把已将自己彻底点燃、投向深渊的焚天之炬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得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如同寒泉滴落,突兀地在风雨中响起,清晰地传入陈九和柳明薇耳中: “她拦你,是情,你赴死,是志,皆是执着,皆入迷障。” 阿素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出现在驿站残破的阴影里,白衣依旧不染尘埃,雨水自动避让。 她静静地看着陈九,目光穿透一切表象, 柳明薇猛地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神秘莫测的白衣女子,心中警铃大作。 陈九的目光也转向阿素,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阿素缓步上前,无视了柳明薇警惕的目光,径直走到陈九面前,星眸之中仿佛有星河幻灭,带着一种俯瞰万古的漠然与洞悉。 “你以为,引这十万怨气冲临江,逼周怀安表态,引景帝之刀斩江南毒瘤,便是破局?” 她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韵律,如同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是,也不是。” “周怀安接不住你这把刀,景帝的刀,也斩不断神仙地定下的根。” 阿素的目光投向临江府的方向,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座即将被风暴席卷的重镇深处,潜藏的森然杀机,甚至……来自更高层面的、冰冷的注视。 “临江府,确是你的葬身之地,十死无生之局,已成定数。” 此言一出,柳明薇浑身剧震,眼中绝望更甚,陈九却面色不变,似乎早已料到。 “阿素姑娘引我一路至此,我想不仅仅是要我葬送这十万灾民?” 陈九眸子闪烁,他一路走来,最大的底气就是阿素,这位青云神秘人从青云下山开始就一直在引导他, 他知道,也看的到,但是阿素每一步的引导都是他当下最好的选择,所以他没问,也不需要问,即便知道前往临江是一条死路, 他相信阿素一定会在最后关头保住这些人的性命,同时,他也想看看,阿素到底要做什么,将自己视为一把刀? 还是,其他,自己只是个小人物,惹来这尊大神的关注,他内心深处,有巨大的疑惑,似乎在冥冥中自己的头顶有一张巨大的网在笼罩而下。 “你觉得我会救这些人?” 阿素的回答让陈九一怔,“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是让我们来送死的?” “然,”阿素话锋陡转,目光重新落回陈九身上,那星眸深处,第一次燃起一丝近乎妖异的、洞穿命运轨迹的幽光, “死局之中,亦藏生机,非为你陈九之生机,乃为破此江南死局、乃至撼动那更高棋局之……一线契机!”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惊雷般在陈九和柳明薇神魂中炸响: “你可知,我为何一路指引你至此绝境?为何坐视你捏碎令牌,聚拢这十万怨气洪流,直赴那必死之城?” 陈九瞳孔骤然收缩!柳明薇也屏住了呼吸。 “我要的,非是周怀安的态度,亦非景帝的抉择。” 阿素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宏大与漠然, “我要的,是你陈九——这把凝聚了登云梯不屈剑意、染尽凡尘血火、心怀反天执念、又以清君侧之名聚拢了十万生灵滔天怨气的——人形祭器,在临江城下,在那万众瞩目之地,以最惨烈、最悲壮、最无可置疑的方式……轰然碎裂!” “你之死,非终点,乃!” 阿素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血火交织的未来: “十万人的血,此力无形,却重逾山岳!它将无视一切凡俗阻隔,无视仙门屏障,直冲九霄!必将惊动那端坐青云之巅、真正执掌规则的存在!也必将倒逼景帝,再无任何转圜余地,不得不以最酷烈之手段,清洗江南!” “用你陈九之命,用这十万灾民之血,燃起一道照亮这江南污浊、也刺痛那九天之上冷漠眼眸的……焚天之火!此,方为我引你入此十死无生之局的……真正用意!” 驿站内外,一片死寂。 风雨声、江水咆哮声仿佛都消失了。 柳明薇如遭五雷轰顶,脸色惨白如金纸,难以置信地看着阿素,如同看着一个从九幽深渊走出的、操纵命运的无情魔神! 她终于明白,陈九一路走来,为何步步皆在死地! 原来,他早已是这神秘女子棋盘上,一枚注定要粉身碎骨、只为点燃燎原之火的……祭品! 陈九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阿素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剖开,也将他此行最残酷的结局,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 祭品……嘛?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阿素描绘的那血溅城垣、神魂俱灭的场景,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然而,预想中的恐惧并未到来,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原来如此, 原来这条他选择的血路,尽头竟是如此,用自己与身后这十万灾民的血,点燃江南真正的焚天火, 他再次睁开眼,看向阿素,那眼神中没有了被利用的愤怒,没有了赴死的悲壮,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后的、近乎虚无的澄澈, “所以,临江府下,陈某……当如何死?”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阿素看着他眼中那归于寂灭的平静,星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似是赞许,又似是……某种更深的寂寥。 “向死而生,方证其道。” 她缓缓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如何死,在你,但需死得其所,死的惊天动地,死得……足够响彻云霄!足够点燃那焚天之火!” 陈九微微颔首,不再看阿素,也不再看失魂落魄的柳明薇。 他转过身,面向那沉默等待的十万灾民洪流,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笼罩四野,风雨如晦, 他染血的靛青身影在微弱的天光下,如同一杆插在泥泞与绝望中的、不屈的战旗, “走。” 他迈开脚步,踏入了冰冷的泥水之中,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灾民耳边,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向死而行的决绝。 “去临江府……告御状!” 那沉默的、伤痕累累的洪流,再次缓缓蠕动起来,跟随着前方那靛青的身影,如同一条承载着无尽苦难与最后希望的悲怆之龙,义无反顾地,游向那片风雨如晦、杀机四伏的……必死之地。 柳明薇瘫坐在泥泞中,手中那枚象征着“生机”的铜筒,“啪嗒”一声掉落在污水中,溅起小小的水花,瞬间被浑浊的泥浆吞没。 她望着那逐渐消失在雨幕深处的靛青背影和无边人潮,失声痛哭。 阿素独立风雨,白衣胜雪,面纱下的眸光,穿越了即将到来的血火,投向了那云雾缭绕的青云深处,投向了洛京森严的宫阙。 棋子已入局, 这盘笼罩江南、牵动九霄的棋……终是到了要见生死、分乾坤的时刻, 焚天之火,将起于……临江! 第198章 乞丐拦路 绝地来人 柳明薇瘫坐在驿站冰冷的泥水里,手中那枚象征“生机”的御赐铜筒早已被污浊吞没, 她望着陈九那染血的靛青背影,一点点融入前方无边无际、散发着浓重汗臭与死亡气息的灰暗人潮,失声的呜咽堵在喉头,只剩下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绝望,他终究踏上了那条不归路。 阿素独立于驿站残破的檐下,白衣在凄风苦雨中纹丝不动,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凡尘的污浊。 她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陈九挺直的脊梁上,那里面燃烧的已非迷茫,而是一种洞悉结局后的寂灭澄澈,如同投入熔炉前最后淬炼的剑胚。 祭品,已然备好,只待临江城下,那最璀璨也最残酷的爆燃。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腔调古怪的沙哑哼唱声,从桥头一座半塌的龙王庙废墟里飘了出来: “嘿哟走官道哟官道通府城府城兵甲亮哟刀枪等着人嘿哟走野路哟野路多荆棘荆棘缠住脚哟毒蛇藏草深嘿哟回头望哟姑苏火连天往前看哟临江嘿嘿是坟茔” 歌声断断续续,不成调子,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和诡异,如同丧钟的前奏,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本就惊惶的队伍瞬间骚动起来。 “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老疤厉声喝道,手已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盯着那黑黢黢的庙门废墟。 只见一个身影佝偻着,慢悠悠地从断壁残垣后转了出来。 那是个老乞丐,须发纠结如乱草,沾满泥污,几乎看不清面目,身上裹着几片破烂不堪的麻袋片,赤着脚,脚上满是污泥和老茧。 他手里拄着一根焦黑的木棍,另一只手抓着一个豁口的破碗,浑浊的老眼半眯着,仿佛还没睡醒。 他无视了老疤的呵斥和众人警惕的目光,径直走到道路中央,恰好拦在陈九面前, 他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目光却异常精准地越过了陈九,先是在阿素那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停顿了一瞬, 那一瞬间,老乞丐佝偻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硬了一下,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与敬畏,如同卑微的蝼蚁骤然瞥见了云端的神只,下意识地就想弯腰。 但他随即强行控制住了这几乎本能的反应,迅速将目光移开,重新聚焦在陈九身上,仿佛刚才那微小的失态从未发生,只是他握着破碗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收紧。 “这位将军?”老乞丐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古怪的腔调,他看着陈九染血的靛青布袍和腰间空荡荡的剑鞘, “带着这么多饿死鬼,要去临安府讨饭?” “让开,”陈九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心系前路,无意与一个疯癫老丐纠缠。 “嘿嘿不让,不让,”老乞丐咧开嘴,露出几颗焦黄的残牙,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癫的洞悉, “将军啊,听老叫花一句劝,临江府去不得!去不得哟!” 他伸出一根枯枝般、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临安府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凄厉的警告: “那临安城,看着是座城,实则是口大棺材!三面围猎,一面收网!府兵磨刀霍霍等着你们这群肥羊入瓮! 顾家的爪子早伸进去了!你们前脚进城,后脚城门一关,瓮中捉鳖! 什么清君侧嘿嘿君在瓮中,侧在何方? 骨头渣子都剩不下!那知府周怀安?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他敢给你们开门?他敢接你们这把刀?顾家第一个就要他的命! 你们去了,就是送死!是给他陪葬!是给顾家递上剿灭反贼、彰显忠义的人头功!” 老乞丐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陈九的心头,也刺破了队伍中刚刚因“清君侧”口号凝聚起的一丝微弱希望! 张主簿吓得一屁股坐倒在泥水里,老疤脸色铁青,握刀的手青筋暴起,灾民中更是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绝望的啜泣。 陈九瞳孔骤缩,死死盯着眼前的老乞丐。 这老丐看似疯癫,但话语中的信息却精准得可怕! 三面围猎,一面收网顾家爪牙伸入临安周怀安自身难保这绝非一个普通乞丐能知晓的! “你是谁?” 陈九的声音如同寒冰,体内残存的混沌剑气无声流转,锁定了眼前这诡异的老丐。 “我是谁?”老乞丐嘿嘿一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和沧桑, “一个快被这世道熬干了油的老叫花罢了,看不惯你们这么多人往火坑里跳,发发善心,指点一条活路!” 他不再看陈九,目光再次飞快地、带着难以掩饰的恭敬之意,掠过陈九身后静立的阿素,仿佛在无声地请示。 阿素面纱下的眸光依旧平静无波,仿佛眼前一切皆在预料之中,只是对着老乞丐的方向,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得到这微不可察的回应,老乞丐仿佛获得了某种许可,精神一振,猛地转身, “你们想不想活?” “活?”陈九眉头紧锁, “对,老叫花子这里有一线生机,不知道将军可愿意延缓前进的脚步?” “你是什么人,你说的生机又是什么?” 陈九微微顿足,眼神回眸望了一眼阿素,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这个老叫花子似乎在看背后的阿素, 老叫花子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指向了西南一片云雾缭绕之地, “老朽来自云梦泽,” “云梦泽?这是什么地方?”陈九疑惑,这让老叫花子顿时一怔, “你不知道云梦泽是什么地方?真的不知道?” 乞丐露出不解,甚至还看了一眼阿素的方向, “大人,云梦泽是一片绝地,有死无生的绝地。” 老疤低语道, “所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第198章 乞丐拦路 绝地来人 柳明薇瘫坐在驿站冰冷的泥水里,手中那枚象征“生机”的御赐铜筒早已被污浊吞没, 她望着陈九那染血的靛青背影,一点点融入前方无边无际、散发着浓重汗臭与死亡气息的灰暗人潮,失声的呜咽堵在喉头,只剩下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绝望,他终究踏上了那条不归路。 阿素独立于驿站残破的檐下,白衣在凄风苦雨中纹丝不动,仿佛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凡尘的污浊。 她的目光穿透雨幕,落在陈九挺直的脊梁上,那里面燃烧的已非迷茫,而是一种洞悉结局后的寂灭澄澈,如同投入熔炉前最后淬炼的剑胚。 祭品,已然备好,只待临江城下,那最璀璨也最残酷的爆燃。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带着浓重地方口音、腔调古怪的沙哑哼唱声,从桥头一座半塌的龙王庙废墟里飘了出来: “嘿哟走官道哟官道通府城府城兵甲亮哟刀枪等着人嘿哟走野路哟野路多荆棘荆棘缠住脚哟毒蛇藏草深嘿哟回头望哟姑苏火连天往前看哟临江嘿嘿是坟茔” 歌声断断续续,不成调子,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和诡异,如同丧钟的前奏,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本就惊惶的队伍瞬间骚动起来。 “谁?谁在那里装神弄鬼!” 老疤厉声喝道,手已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盯着那黑黢黢的庙门废墟。 只见一个身影佝偻着,慢悠悠地从断壁残垣后转了出来。 那是个老乞丐,须发纠结如乱草,沾满泥污,几乎看不清面目,身上裹着几片破烂不堪的麻袋片,赤着脚,脚上满是污泥和老茧。 他手里拄着一根焦黑的木棍,另一只手抓着一个豁口的破碗,浑浊的老眼半眯着,仿佛还没睡醒。 他无视了老疤的呵斥和众人警惕的目光,径直走到道路中央,恰好拦在陈九面前, 他抬起那双浑浊的眼睛,目光却异常精准地越过了陈九,先是在阿素那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停顿了一瞬, 那一瞬间,老乞丐佝偻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硬了一下,浑浊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悸与敬畏,如同卑微的蝼蚁骤然瞥见了云端的神只,下意识地就想弯腰。 但他随即强行控制住了这几乎本能的反应,迅速将目光移开,重新聚焦在陈九身上,仿佛刚才那微小的失态从未发生,只是他握着破碗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收紧。 “这位将军?”老乞丐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古怪的腔调,他看着陈九染血的靛青布袍和腰间空荡荡的剑鞘, “带着这么多饿死鬼,要去临安府讨饭?” “让开,”陈九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他心系前路,无意与一个疯癫老丐纠缠。 “嘿嘿不让,不让,”老乞丐咧开嘴,露出几颗焦黄的残牙,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癫的洞悉, “将军啊,听老叫花一句劝,临江府去不得!去不得哟!” 他伸出一根枯枝般、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临安府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凄厉的警告: “那临安城,看着是座城,实则是口大棺材!三面围猎,一面收网!府兵磨刀霍霍等着你们这群肥羊入瓮! 顾家的爪子早伸进去了!你们前脚进城,后脚城门一关,瓮中捉鳖! 什么清君侧嘿嘿君在瓮中,侧在何方? 骨头渣子都剩不下!那知府周怀安?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他敢给你们开门?他敢接你们这把刀?顾家第一个就要他的命! 你们去了,就是送死!是给他陪葬!是给顾家递上剿灭反贼、彰显忠义的人头功!” 老乞丐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陈九的心头,也刺破了队伍中刚刚因“清君侧”口号凝聚起的一丝微弱希望! 张主簿吓得一屁股坐倒在泥水里,老疤脸色铁青,握刀的手青筋暴起,灾民中更是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绝望的啜泣。 陈九瞳孔骤缩,死死盯着眼前的老乞丐。 这老丐看似疯癫,但话语中的信息却精准得可怕! 三面围猎,一面收网顾家爪牙伸入临安周怀安自身难保这绝非一个普通乞丐能知晓的! “你是谁?” 陈九的声音如同寒冰,体内残存的混沌剑气无声流转,锁定了眼前这诡异的老丐。 “我是谁?”老乞丐嘿嘿一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和沧桑, “一个快被这世道熬干了油的老叫花罢了,看不惯你们这么多人往火坑里跳,发发善心,指点一条活路!” 他不再看陈九,目光再次飞快地、带着难以掩饰的恭敬之意,掠过陈九身后静立的阿素,仿佛在无声地请示。 阿素面纱下的眸光依旧平静无波,仿佛眼前一切皆在预料之中,只是对着老乞丐的方向,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得到这微不可察的回应,老乞丐仿佛获得了某种许可,精神一振,猛地转身, “你们想不想活?” “活?”陈九眉头紧锁, “对,老叫花子这里有一线生机,不知道将军可愿意延缓前进的脚步?” “你是什么人,你说的生机又是什么?” 陈九微微顿足,眼神回眸望了一眼阿素,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这个老叫花子似乎在看背后的阿素, 老叫花子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指向了西南一片云雾缭绕之地, “老朽来自云梦泽,” “云梦泽?这是什么地方?”陈九疑惑,这让老叫花子顿时一怔, “你不知道云梦泽是什么地方?真的不知道?” 乞丐露出不解,甚至还看了一眼阿素的方向, “大人,云梦泽是一片绝地,有死无生的绝地。” 老疤低语道, “所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第199章 故人之请 阻你三日 “嘿嘿当然有关系,绝地?对别人是绝地,对将军你们却是生地!” 老乞丐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却又显得无比认真, “泽中有岛,岛上有粮!泽中有水,水可通衢!泽中更有龙!” “龙?”陈九心中一动。 “百川归海,万流归宗!” 老乞丐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而神秘,如同吟唱古老的谶语, “困于浅滩的龙,需要归海的水!将军你手中的火,需要一片能烧起来的泽!云梦泽,水深泽阔,藏得住你这把燎原的火!也养得起你身后这些嗷嗷待哺的人!顾家的爪子,朝廷的兵,一时半会儿,伸不进那烟波浩渺的深处!”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阿素,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陈九耳中: “更何况泽中有引路在等着贵人” 他的目光在阿素身上停留了一瞬,意思不言而喻。 陈九心头剧震! 百川归海?困龙?引路人?贵人? 这老乞丐的话,句句玄机!他绝非凡人! 更重要的是,他两次看向阿素时那无法掩饰的恭敬与敬畏! 阿素的身份,远比陈九想象的还要神秘和尊贵!这云梦泽之路,似乎与她有着莫大的关联! 前有老乞丐点破临安死局,后有阿素这深不可测的存在隐隐指向云梦泽这绝非巧合! “云梦泽水深泽阔藏火养人” 陈九喃喃自语,眼中冰封的火焰剧烈跳动起来,临安府看似是破局的支点,实则已成顾家精心布置的杀局, 而云梦泽,这片被视为绝地的浩瀚水域,在老乞丐口中,却成了唯一的生路,甚至可能是破局的真正棋盘? 他猛地回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阿素,带着征询与决断, 阿素迎着他的目光,面纱下的唇角似乎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星眸中流露出一丝“你自己决定”的深邃意味,几不可察地再次颔首。 这一点头,让陈九的犹豫更甚! 他想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阿素是引导他去临江城下点燃焚天巨火,为何这个老乞丐一出现,阿素的态度竟然开始转变, 老乞丐显然认识阿素,这样看来,云梦泽也是神仙地一流, 一旁柳明薇眼神一亮,突然走到近前,对着陈九开口, “云梦泽,乃是一片常年被烟瘴笼罩之地,即便是神仙地的人,也从未有人涉足,有人说那是一片禁地,也有人说那是一片世外,其辽阔不知尽头,是独立于各国之外的一片沼泽地,” “更有甚者说那是传说中的上古禁地,神秘莫测,飘渺无踪,传闻是上古大能遗泽,也是天地间某些禁忌存在的栖身之所,其地位之超然,甚至隐隐凌驾于当世几大仙门之上!” “神仙地都不敢进的绝地,那你认为会是我们这些人的生路?” 陈九摇头,双指对着老叫花划过,一缕剑气在他身前三丈落下,激起一片污泥, 老叫花子的手一抖,手里的碗差点扔了出去,满脸的不可思议, “小子,你别不识好歹,老朽是看你们这么多人去送命有伤天和,这才好言相劝,” “我不信你,让开!” 陈九的决断令阿素侧目,惊诧之色掠过,更别说柳明薇,只有身后的灾民没有异样,仿佛在他们心中,临江才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这乞丐出现的时机、地点,都透着诡异,这才是陈九拒绝老乞丐意见的根源, 更让陈九心神剧震的是,那乞丐看似虚弱不堪,周身却萦绕着一股极其淡薄、却凝练如实质的意。 那意并非凌厉的剑气或澎湃的灵力,而是一种……与周围山石风雨融为一体的苍茫古意,仿佛他本身就是这片荒凉隘口的一部分,亘古长存,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乞丐!他没理由劝服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他拒绝! 老乞丐在短暂的惊诧之后,眼睛开始扫视,从陈九开始,扫过这疲惫的队伍,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布满血丝,眼白泛黄,仿佛饱经沧桑,疲惫到了极致。 然而,在这浑浊疲惫的深处,却沉淀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漠然与……悲悯?那眼神扫过黑压压的人群,扫过面黄肌瘦的妇孺,最终落在陈九身上。 没有恐惧,没有乞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一个嘶哑、苍老,如同砂石摩擦般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喉咙,却诡异地盖过了风雨和人群的躁动,清晰地传入陈九以及前排所有人的耳中: “那就不好意思了,此路……不通。” 简单的三个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仿佛在陈述一个天地至理, 老疤大怒:“老东西找死!敢拦陈爷的路?把他拖开!” “且慢!”陈九再次喝止,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电,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老人家,为何拦路?陈某与身后十万苦主,只为去临江府讨一个公道,求一条活路。” 那乞丐浑浊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陈九,沉默了片刻,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话语中蕴含的信息如同惊雷: “血海滔天,非是正道,前路……十死无生,魂飞魄散,我来这里,只是为你们争取一线生机。” “我知前路凶险,然退一步亦是深渊,身后十万生灵,已无退路。” 乞丐缓缓摇头,竹杖在泥地上轻轻一点,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印记。 他抬手指了指陈九,又指向他身后无边无际的人潮,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有一位故人告诉我,你不会选择进入云梦泽,所以受他所托,阻你三日。” 陈九回头看了一眼阿素,他口中的故人又是谁?阿素?还是……其他不可知的存在? “三日?”陈九眼神锐利如刀锋,“三日之后,当如何?” 乞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光,那光芒仿佛穿透了重重雨幕,看到了未来的某种可能性: “三日……天机流转,变数自生,或有一线……生机。” 第199章 故人之请 阻你三日 “嘿嘿当然有关系,绝地?对别人是绝地,对将军你们却是生地!” 老乞丐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却又显得无比认真, “泽中有岛,岛上有粮!泽中有水,水可通衢!泽中更有龙!” “龙?”陈九心中一动。 “百川归海,万流归宗!” 老乞丐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而神秘,如同吟唱古老的谶语, “困于浅滩的龙,需要归海的水!将军你手中的火,需要一片能烧起来的泽!云梦泽,水深泽阔,藏得住你这把燎原的火!也养得起你身后这些嗷嗷待哺的人!顾家的爪子,朝廷的兵,一时半会儿,伸不进那烟波浩渺的深处!”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再次扫过阿素,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陈九耳中: “更何况泽中有引路在等着贵人” 他的目光在阿素身上停留了一瞬,意思不言而喻。 陈九心头剧震! 百川归海?困龙?引路人?贵人? 这老乞丐的话,句句玄机!他绝非凡人! 更重要的是,他两次看向阿素时那无法掩饰的恭敬与敬畏! 阿素的身份,远比陈九想象的还要神秘和尊贵!这云梦泽之路,似乎与她有着莫大的关联! 前有老乞丐点破临安死局,后有阿素这深不可测的存在隐隐指向云梦泽这绝非巧合! “云梦泽水深泽阔藏火养人” 陈九喃喃自语,眼中冰封的火焰剧烈跳动起来,临安府看似是破局的支点,实则已成顾家精心布置的杀局, 而云梦泽,这片被视为绝地的浩瀚水域,在老乞丐口中,却成了唯一的生路,甚至可能是破局的真正棋盘? 他猛地回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阿素,带着征询与决断, 阿素迎着他的目光,面纱下的唇角似乎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星眸中流露出一丝“你自己决定”的深邃意味,几不可察地再次颔首。 这一点头,让陈九的犹豫更甚! 他想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阿素是引导他去临江城下点燃焚天巨火,为何这个老乞丐一出现,阿素的态度竟然开始转变, 老乞丐显然认识阿素,这样看来,云梦泽也是神仙地一流, 一旁柳明薇眼神一亮,突然走到近前,对着陈九开口, “云梦泽,乃是一片常年被烟瘴笼罩之地,即便是神仙地的人,也从未有人涉足,有人说那是一片禁地,也有人说那是一片世外,其辽阔不知尽头,是独立于各国之外的一片沼泽地,” “更有甚者说那是传说中的上古禁地,神秘莫测,飘渺无踪,传闻是上古大能遗泽,也是天地间某些禁忌存在的栖身之所,其地位之超然,甚至隐隐凌驾于当世几大仙门之上!” “神仙地都不敢进的绝地,那你认为会是我们这些人的生路?” 陈九摇头,双指对着老叫花划过,一缕剑气在他身前三丈落下,激起一片污泥, 老叫花子的手一抖,手里的碗差点扔了出去,满脸的不可思议, “小子,你别不识好歹,老朽是看你们这么多人去送命有伤天和,这才好言相劝,” “我不信你,让开!” 陈九的决断令阿素侧目,惊诧之色掠过,更别说柳明薇,只有身后的灾民没有异样,仿佛在他们心中,临江才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这乞丐出现的时机、地点,都透着诡异,这才是陈九拒绝老乞丐意见的根源, 更让陈九心神剧震的是,那乞丐看似虚弱不堪,周身却萦绕着一股极其淡薄、却凝练如实质的意。 那意并非凌厉的剑气或澎湃的灵力,而是一种……与周围山石风雨融为一体的苍茫古意,仿佛他本身就是这片荒凉隘口的一部分,亘古长存,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乞丐!他没理由劝服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他拒绝! 老乞丐在短暂的惊诧之后,眼睛开始扫视,从陈九开始,扫过这疲惫的队伍,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浑浊,布满血丝,眼白泛黄,仿佛饱经沧桑,疲惫到了极致。 然而,在这浑浊疲惫的深处,却沉淀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漠然与……悲悯?那眼神扫过黑压压的人群,扫过面黄肌瘦的妇孺,最终落在陈九身上。 没有恐惧,没有乞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一个嘶哑、苍老,如同砂石摩擦般的声音,艰难地挤出喉咙,却诡异地盖过了风雨和人群的躁动,清晰地传入陈九以及前排所有人的耳中: “那就不好意思了,此路……不通。” 简单的三个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仿佛在陈述一个天地至理, 老疤大怒:“老东西找死!敢拦陈爷的路?把他拖开!” “且慢!”陈九再次喝止,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电,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老人家,为何拦路?陈某与身后十万苦主,只为去临江府讨一个公道,求一条活路。” 那乞丐浑浊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陈九,沉默了片刻,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话语中蕴含的信息如同惊雷: “血海滔天,非是正道,前路……十死无生,魂飞魄散,我来这里,只是为你们争取一线生机。” “我知前路凶险,然退一步亦是深渊,身后十万生灵,已无退路。” 乞丐缓缓摇头,竹杖在泥地上轻轻一点,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印记。 他抬手指了指陈九,又指向他身后无边无际的人潮,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有一位故人告诉我,你不会选择进入云梦泽,所以受他所托,阻你三日。” 陈九回头看了一眼阿素,他口中的故人又是谁?阿素?还是……其他不可知的存在? “三日?”陈九眼神锐利如刀锋,“三日之后,当如何?” 乞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光,那光芒仿佛穿透了重重雨幕,看到了未来的某种可能性: “三日……天机流转,变数自生,或有一线……生机。” 第200章 三日为限 静等发酵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却字字重若千钧,如同预言: “洛京的旨意……会到,仙门的目光……会落,门阀的爪牙……会聚,景帝的刀……会悬,临江城的门……未必不开。” “汝之血,可染青天,然十万生灵涂炭,怨气冲霄,恐引……真正不可测之劫,非汝所求之道。” “阻你三日,非为断你路,乃为……争一线天光,待各方齐聚,尘埃落定前,或可……以势压势,以劫化劫。” 乞丐的话如同迷雾中的灯塔,却又充满了更深的玄机。 他点明了陈九赴死的后果可能远超预期,十万生灵的怨气可能引来更恐怖的存在。 他阻路三日,是为了让时间发酵,让景帝的旨意、仙门的代表、各方门阀的势力、甚至景帝暗藏的刀都汇聚到临江府这个风暴眼! 届时,不再是陈九单方面赴死冲击,而是各方势力在临江府这个舞台上角力、妥协。 他陈九和这十万灾民,或许能在这多方博弈的夹缝中,凭借“势”的存在,争得一线转机! 比如,景帝为了平息民怨、彰显仁德,可能被迫严惩顾家,并妥善安置灾民;仙门为了维护稳定和颜面,可能压下雷霆手段;门阀为了自保,可能被迫割肉放血…… 这一线生机,不再是陈九个人的生路,而是这十万灾民避免成为纯粹祭品的可能! 陈九的心脏在狂跳,阿素为他规划的是最惨烈、最彻底的破局,以血与火强行撕裂一切。 而这云梦泽乞丐带来的,则是一条更曲折、更凶险,却也蕴含着一丝保全希望的险路!赌的是各方势力的博弈和那虚无缥缈的“变数”! 他死死盯着乞丐:“三日之后,若生机不显,又当如何?” 乞丐缓缓垂下眼帘,声音飘忽如风:“三日之后……路在汝脚下,是引颈就戮,焚天证道,还是……携势而起,搏那一线天光……皆由汝择。” “云梦泽的故人……只予汝这……三日之机。” 说完,乞丐不再言语,只是将手中的焦黑竹杖又往泥地里拄了拄,身形佝偻得更低,仿佛化作了一块真正的顽石,与隘口的山崖融为一体。 一股无形的、苍茫厚重的“势”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虽不凌厉,却坚不可摧地笼罩住了隘口通道。 意思很明确:此路不通三日,硬闯?先过他这一关! 陈九身后的队伍再次躁动起来,饥饿和临江府在望的刺激让许多人失去了耐心。 “陈爷!跟这老疯子啰嗦什么!踩过去!” “就是!挡路者死!” “临江府就在前面了!冲啊!” 群情汹涌,眼看就要失控。 陈九猛地转身,面对汹涌的人潮,体内那缕温润的守护剑气与混沌的破法剑气同时激荡,一股混合着决绝与一线新生的复杂气势轰然爆发! “肃静——!” 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希望之火,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他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焦躁不安的脸,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煽动力量: “这位前辈,来自云梦泽!是来为我们……争一线生机的!” “云梦泽”三字一出,如同带着魔力,连最躁动的青壮都瞬间安静下来,眼中充满了震惊和茫然,那是传说中神仙住的地方! “他告诉我们!”陈九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向隘口那如同顽石般的乞丐, “前面是死路!是魂飞魄散!但停下脚步三日!等洛京的旨意!等仙门的目光!等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聚到临江府!我们……或许就能不用死!就能真正告倒顾家!就能讨回我们的田!讨回我们的活路!” “三日!”陈九伸出三根手指,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风雨中回荡, “我们就地扎营!守住隘口!等这三天!” “这三天,我们不是退缩!是积蓄力量!是让天下都看着我们!让景帝知道我们还在等他的公道!让仙门知道这十万条命不是草芥!让顾家那些蠹虫在临江府里发抖!” “三日后!若天不给我们活路……” 陈九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 “那我陈九,就带着你们,用这十万条命,撞开临江府的大门!用我们的血,烧穿这江南的天!让后世子孙都记住,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死!” “现在——!原地扎营!守住隘口!等这三天!!!” “等。。三。。。天。。。。!!!” 最后三个字,陈九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悲壮,也带着刚刚从云梦泽乞丐那里攫取的一丝渺茫希望。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回应: “等三天!” “听陈爷的!等三天!” “守住隘口!等旨意!等活路!” 希望,哪怕是再渺茫的希望,也足以暂时压过绝望的疯狂。在陈九的威望和“云梦泽”带来的神秘震慑下,庞大的队伍开始缓缓停下,如同疲惫的巨兽,蜷伏在断魂坡隘口之前,构筑起简陋的营地。 无数双眼睛,带着期盼、焦虑和最后的疯狂,望向隘口那风雨中岿然不动的乞丐身影,也望向临江府方向阴沉的天际。 风暴并未消散,只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陈九的目光再次掠过阿素,内心的疑惑更重,他紧握右拳,心中似有一股气,可转瞬之间,他便将这口气强行解散,紧握的双拳也再次松开, 阿素要引导他去临江炸天,云梦泽的老乞丐要为他指引一条生路, 究竟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他们到底在自己身上图谋什么?陈九想不通, 回顾自己下江南开始,不,不仅仅是下江南,或许在更早的时候,自己的人生轨迹就开始有外力插手的迹象, 对于这一点,他早就有所感觉,可一直不能确定,因为他不明白一个劣迹斑斑的纨绔子,怎么会招惹这些大人物, 直到现在,他猛然惊醒,不仅仅是阿素在拿自己当棋子,还有另外有人在指使自己的命运, 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被拿来做棋子,而且这些幕后之人,阿素认识, 他转头再次望向柳明薇,柳明薇对他微微点头,十分同意现在停在这里,这让他心中洞悉,柳明薇下江南,或许也是有意为之, 是柳方正吗?他猜不透,索性顺了老乞丐的意,如果幕后还有人在注视,那么自己一停,一定会打乱其他人的计划, 该向前的棋子停在了半路,会不会有人跳出来呢? 时至今日,陈九早就不将江南水患看做寻常灾祸,这是一场涉及神仙地,门阀,朝廷博弈的大棋局,而自己,有意无意成为了那个过河卒, 三日倒计时,开始,他很想知道,这三日会发生什么? 第200章 三日为限 静等发酵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却字字重若千钧,如同预言: “洛京的旨意……会到,仙门的目光……会落,门阀的爪牙……会聚,景帝的刀……会悬,临江城的门……未必不开。” “汝之血,可染青天,然十万生灵涂炭,怨气冲霄,恐引……真正不可测之劫,非汝所求之道。” “阻你三日,非为断你路,乃为……争一线天光,待各方齐聚,尘埃落定前,或可……以势压势,以劫化劫。” 乞丐的话如同迷雾中的灯塔,却又充满了更深的玄机。 他点明了陈九赴死的后果可能远超预期,十万生灵的怨气可能引来更恐怖的存在。 他阻路三日,是为了让时间发酵,让景帝的旨意、仙门的代表、各方门阀的势力、甚至景帝暗藏的刀都汇聚到临江府这个风暴眼! 届时,不再是陈九单方面赴死冲击,而是各方势力在临江府这个舞台上角力、妥协。 他陈九和这十万灾民,或许能在这多方博弈的夹缝中,凭借“势”的存在,争得一线转机! 比如,景帝为了平息民怨、彰显仁德,可能被迫严惩顾家,并妥善安置灾民;仙门为了维护稳定和颜面,可能压下雷霆手段;门阀为了自保,可能被迫割肉放血…… 这一线生机,不再是陈九个人的生路,而是这十万灾民避免成为纯粹祭品的可能! 陈九的心脏在狂跳,阿素为他规划的是最惨烈、最彻底的破局,以血与火强行撕裂一切。 而这云梦泽乞丐带来的,则是一条更曲折、更凶险,却也蕴含着一丝保全希望的险路!赌的是各方势力的博弈和那虚无缥缈的“变数”! 他死死盯着乞丐:“三日之后,若生机不显,又当如何?” 乞丐缓缓垂下眼帘,声音飘忽如风:“三日之后……路在汝脚下,是引颈就戮,焚天证道,还是……携势而起,搏那一线天光……皆由汝择。” “云梦泽的故人……只予汝这……三日之机。” 说完,乞丐不再言语,只是将手中的焦黑竹杖又往泥地里拄了拄,身形佝偻得更低,仿佛化作了一块真正的顽石,与隘口的山崖融为一体。 一股无形的、苍茫厚重的“势”从他身上弥漫开来,虽不凌厉,却坚不可摧地笼罩住了隘口通道。 意思很明确:此路不通三日,硬闯?先过他这一关! 陈九身后的队伍再次躁动起来,饥饿和临江府在望的刺激让许多人失去了耐心。 “陈爷!跟这老疯子啰嗦什么!踩过去!” “就是!挡路者死!” “临江府就在前面了!冲啊!” 群情汹涌,眼看就要失控。 陈九猛地转身,面对汹涌的人潮,体内那缕温润的守护剑气与混沌的破法剑气同时激荡,一股混合着决绝与一线新生的复杂气势轰然爆发! “肃静——!” 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希望之火,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他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焦躁不安的脸,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煽动力量: “这位前辈,来自云梦泽!是来为我们……争一线生机的!” “云梦泽”三字一出,如同带着魔力,连最躁动的青壮都瞬间安静下来,眼中充满了震惊和茫然,那是传说中神仙住的地方! “他告诉我们!”陈九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向隘口那如同顽石般的乞丐, “前面是死路!是魂飞魄散!但停下脚步三日!等洛京的旨意!等仙门的目光!等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聚到临江府!我们……或许就能不用死!就能真正告倒顾家!就能讨回我们的田!讨回我们的活路!” “三日!”陈九伸出三根手指,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风雨中回荡, “我们就地扎营!守住隘口!等这三天!” “这三天,我们不是退缩!是积蓄力量!是让天下都看着我们!让景帝知道我们还在等他的公道!让仙门知道这十万条命不是草芥!让顾家那些蠹虫在临江府里发抖!” “三日后!若天不给我们活路……” 陈九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 “那我陈九,就带着你们,用这十万条命,撞开临江府的大门!用我们的血,烧穿这江南的天!让后世子孙都记住,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死!” “现在——!原地扎营!守住隘口!等这三天!!!” “等。。三。。。天。。。。!!!” 最后三个字,陈九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悲壮,也带着刚刚从云梦泽乞丐那里攫取的一丝渺茫希望。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回应: “等三天!” “听陈爷的!等三天!” “守住隘口!等旨意!等活路!” 希望,哪怕是再渺茫的希望,也足以暂时压过绝望的疯狂。在陈九的威望和“云梦泽”带来的神秘震慑下,庞大的队伍开始缓缓停下,如同疲惫的巨兽,蜷伏在断魂坡隘口之前,构筑起简陋的营地。 无数双眼睛,带着期盼、焦虑和最后的疯狂,望向隘口那风雨中岿然不动的乞丐身影,也望向临江府方向阴沉的天际。 风暴并未消散,只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陈九的目光再次掠过阿素,内心的疑惑更重,他紧握右拳,心中似有一股气,可转瞬之间,他便将这口气强行解散,紧握的双拳也再次松开, 阿素要引导他去临江炸天,云梦泽的老乞丐要为他指引一条生路, 究竟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他们到底在自己身上图谋什么?陈九想不通, 回顾自己下江南开始,不,不仅仅是下江南,或许在更早的时候,自己的人生轨迹就开始有外力插手的迹象, 对于这一点,他早就有所感觉,可一直不能确定,因为他不明白一个劣迹斑斑的纨绔子,怎么会招惹这些大人物, 直到现在,他猛然惊醒,不仅仅是阿素在拿自己当棋子,还有另外有人在指使自己的命运, 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被拿来做棋子,而且这些幕后之人,阿素认识, 他转头再次望向柳明薇,柳明薇对他微微点头,十分同意现在停在这里,这让他心中洞悉,柳明薇下江南,或许也是有意为之, 是柳方正吗?他猜不透,索性顺了老乞丐的意,如果幕后还有人在注视,那么自己一停,一定会打乱其他人的计划, 该向前的棋子停在了半路,会不会有人跳出来呢? 时至今日,陈九早就不将江南水患看做寻常灾祸,这是一场涉及神仙地,门阀,朝廷博弈的大棋局,而自己,有意无意成为了那个过河卒, 三日倒计时,开始,他很想知道,这三日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