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千娇百媚,只求权势富贵》 第1章 贵妃娘娘:释然,爱恨成空 景泰九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开年以来一共十五日,京城便下了十四日的雨,直到今天才消停下来。 可雨虽停了,天空却依旧是乌云盖日,寒风萧瑟,好似蒙了一层灰。 暗淡、阴沉。 长月殿内,为庆佳节而装点的各色彩带还未拆下,气氛却一片肃穆,隐约有风雨欲来之势。 几名宫装美人满脸惶恐,噤若寒蝉,不见半点节庆喜色。 其中一名美妇身边还站着个四五岁的孩子,此刻面色惨白,像是吓的不轻。 连同宫女内监在内,阖宫上下无人有一丝放松。 这一切的缘由在于,长月殿的主子,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就要不行了。 厚厚的垂帘被人从内屋掀起,锦玉满脸急色走了出来,“太医还没来吗?” 外头守着的宫女惶恐摇头。 “陛下呢?”锦玉拉过宫女的手,焦声道:“可有去请陛下?” “去了,德海公公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今日元宵宫宴,陛下这会儿还在太极殿宴请群臣,太极殿离的虽不算远,但一来一回…… 突然,里头传来惊呼声,锦玉面色一变,小跑着回身入内。 帷帐内,姜翎月掀开沉重的眼皮,清醒过来。 她面如金纸,透着一股濒死之人才有的惨白,那双好看灵动的眸子也已经有些涣散,正努力睁着看向榻边跪着的锦玉、锦书两人,干涸的嘴唇微张。 “别哭……早该有这一日的,”她艰难开口,“我死之后,你二人便出宫去,不要殉主,也不要为我守着这长月殿,叫我放心不下。” 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到最后已经气若游丝。 锦书、锦玉死死捂住自己的唇,泪流满面。 “娘娘不会有事的,太医马上就到了,陛下……还有陛下,德海去请陛下了!” 姜翎月已经没有力气摇头,她唇动了动,继续道:“我无儿无女,亲缘浅薄,如今临死…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们两个……不要叫我死不瞑目,好吗…” 话尾,声音几不可闻,却还强撑着一口气看向她们。 两位婢女通红着眼,急急点头。 见她们应下,强撑着一口气的姜翎月放松下来。 她想侧头望一眼门口,想看看那人来了没有,但她已经没了力气。 ……这样也好,不见便不见。 眼皮愈发沉重,在一片哭声中,姜翎月缓缓合上了眼,唇边带着几分释然的笑意。 宫殿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人大力推开,寒气灌入,风吹动淡紫色床幔,宫婢们跪了一地。 下一瞬,熟悉的气息骤然靠近,可榻上的人已经再也睁不开眼睛。 ……是你吗? 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君主。 人死之后,意识或许是最后消散的感官。 至少姜翎月还能回忆起自己短暂的一生。 她出身于将军府,早产而出,折腾亲娘两天两夜才诞生于世,自出生起就没了母亲。 父亲骂她生而克母,非有福之人,续娶填房,再添了个女儿后,就当没这个长女,从不过问一句。 两个嫡亲兄长早早入了军营,一年到头回来不了几日,无法多看顾她。 外祖家乃世袭罔替的永乐侯府,可妹妹因生她而死,几个舅舅待她这个外甥女便很是冷淡。 外祖母在时,有侯府那边护着,姜翎月日子还算好过,等外祖母去了,舅舅、舅母们冷眼看她受继母磋磨,不闻不问。 指腹为婚的表兄待她倒是温柔和煦,只是舅父舅母不认先前的口头婚约,早早为他另聘贵女。 元熙三十二年,她十四岁,继母动了她婚事的主意,欲将她许配给自己的娘家内侄,一位贪恋男色的世家子。 父亲得知此人品性后,觉得男人风流不是错,一时尝个鲜,以她的美貌,等成婚后自可笼络夫婿的心,不曾反对这桩婚事。 几个舅舅更不会为了她跟大将军府作对。 她的前半生亲缘浅薄,受尽家人冷眼磋磨,若不是先帝驾崩,恰逢国丧,她的婚事在十四岁那年就该定下。 等到景泰三年,过了孝期,新帝大选秀女,姜翎月不愿婚事被继母拿捏,主动提出入宫参选,见到了当今天子。 人生轨迹就此转向。 十七岁选秀入宫,初封宝林,后晋为才人、贵仪、婕妤、昭仪,止于如今的贵妃之位。 这一条路,她拢共才用了五年。 宠冠后宫。 一开始,她跟所有妃嫔一样敬他畏他,后来,那颗本就不算坚硬的少女心,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一夜夜的亲密中融化。 姜翎月生来不遭人喜爱,所得到的温情太少。 少到,万人之上的天子,偶尔投下的一瞥,随意流露的温和,和游刃有余的宠爱,都叫她越陷越深,爱意渐浓。 那时年少,总认为自己在他的后宫里是不同的,那些温柔蜜语,都是独属于她的宠爱。 忘了他是执掌天下,富有四海,一言可定生死的君王。 年轻帝王过了孝期,后宫日渐充盈,有采选进宫的,有属国和各地官员进献的,每场宫宴都有无数名门贵女想博他青眼。 而君王的宠爱注定是短暂的。 后宫百花齐放,雨露均沾,朝堂上,他收拢兵权,打压武将,姜家被一贬再贬。 父亲求到她面前时,姜翎月避而不见,置若罔闻。 在姜家,她得到的只有冷眼和慢待,除了二兄给过她几分温情外,所有人都让她厌恶不已。 可后来,她的二妹频繁出入宫廷,被他看中,成为后宫中又一位姜妃。 姐妹共侍一夫。 昔年父亲说的对,男人风流不是错,天子充盈后宫更不是错。 她不怪他打压她的母族,也不怪他纳了她的二妹,但年少时的那些炙热爱意也确实在渐渐变冷。 尤其是在得知她这些年所用香料,有避孕之效的瞬间,连恨意都生了出来。 她这短暂一生所得大部分温情皆来自于他。 他能在她病重时,广招天下神医入宫为她治病,日日陪在她身边,因她的病情担忧的夜不能寐。 又能在她病情渐渐好转时,将她的妹妹纳入后宫,给予极致荣宠。 她曾视他如君父,恭敬、顺从、畏惧。 她曾待他如夫婿,交出一片赤忱真心。 而今,她即将彻底消散在这世间,心如止水,爱恨成空。 姜翎月想,若有来世,她要活的清醒些,不会再去奢求这虚无缥缈的帝王之爱。 ~~~~ 添加一个阅读指南:本文是追妻火葬场,虐男主,伏笔多,层层递进,有些大家不理解的地方会娓娓道来。 第一章是女主视角,从第二章开始皇帝陛下的追妻之路。 双重生,双视角,感情上女主利于不败之地。 作者君根正苗红女主控,绝对不虐女主,女主控放心入哈。 第2章 皇帝陛下/贵妃娘娘:同时重生 景泰三年,储秀宫。 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台阶上,庭院中,无数残花落进了泥泞里,伴随一道闪电破开黑暗,暖阁内响起一声短促的惊呼。 “惊着了?”祁君逸被惊呼声吵醒,没有睁开眼,只是拍了拍怀里的人,安抚道:“不过是一道春雷,睡。” 嗓音清冷,语调却温润柔和,是姜翎月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像是傻了,怔怔的望着面前双眸紧闭的男人…… 她没死? 不不不! 死亡的感受那样真实,她不可能没死。 况且…… 况且面前这张脸看着不像那位年将而立,君威渐深的帝王,反倒和初入宫时的新帝渐渐重合…… 姜翎月一时觉得自己这是在做梦,一时又怀疑这是死后世界的幻觉。 思绪万千间,她顿了顿,伸手抚向面前男人的下颌。 很快手腕被扣住,姜翎月抬眼,就见男人紧闭的眼眸不知何时睁开,正垂着眼皮看向自己。 四目相对一瞬,她脑子轰然炸开。 “怎么?”祁君逸眉头微蹙,低声道:“可是被雷声吓着了?” 姜翎月有些恍惚,不知道眼下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但几年后宫生涯,身体本能下意识做出了应对,埋头避开他探究的目光,应答道:“是臣妾无用,在闺阁时就最怕打雷。” 两人本就是相拥着,她这一埋头,直接就埋进了他的怀里。 祁君逸伸手扣住她的肩,道:“有朕在这儿,你无需害怕。” 肩上的手轻轻拍着,就像在哄一个幼童,周身都被清冽的龙涎香包围,姜翎月伏在他的怀里,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她虽弄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幻觉,却也知道不能叫身边人瞧出她的不对劲,故而一句话都不曾再说,一动也都不敢再动。 良久,怀里姑娘的气息绵长,重新睡了过去,祁君逸才缓缓停下动作,担心这样睡会闷着,就伸手捞了捞她的下巴,又垂下眼去看。 睡的香甜的姑娘,红扑扑的脸蛋还带着几分稚气,纤长浓密的睫毛乖顺落在眼睑,唇瓣绯红,看着气色好极了,跟记忆中那张总是苍白的病容截然不同。 祁君逸静静的看了会儿,眸色幽深复杂,让人难以分辨其中情绪,最后低头在她额间落了个吻。 ………… 这一夜姜翎月睡的久违的安稳,是以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后,依旧精神饱满,头脑清明。 隔着层层帷幔,她看向一身明黄龙袍,被内监们伺候洗漱的男人。 五年时间不长不短,却是二十二岁跟二十七岁的区别。 借着透过窗机洒进来的晨光,她能确定,面前这个男人,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而她…… 姜翎月的视线看向屋内,熟悉又陌生的摆设,将她惊的再度掐了把自己掌心。 疼的蹙眉间,床幔被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掀开,那张清俊的脸出现在眼前。 “醒了?”祁君逸眉眼含笑,伸手将她鬓间的碎发拢到耳后,弯腰问她:“有喜欢的封号吗?” 姜翎月愣了一瞬,瞳孔慢慢放大,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听面前的人继续道:“爱妃想自己挑,还是朕给你选?” 终于反应过来,他欲给她晋位分,还要给她赐下封号。 景泰朝封号珍贵,现如今后宫仅有的三位一品妃位都未有封号,她前世也是在晋升为贵妃时,得了宸字为封号。 可瞧这间房的布局摆设,分明是她才初入宫时所住的储秀宫偏殿,而此时的她才是一个小小的宝林…… 前世她封才人时,只是从姜宝林晋封为姜才人而已啊,何曾有过封号。 榻上的姑娘久未说话,祁君逸眉头微折,“怎么?” 姜翎月恍然回神,“是臣妾一时欢喜的过了头,还望陛下恕罪。” 说罢,她眨眨眼,伸出的双臂去攀他的脖子,软声道:“至于封号,只要是陛下选的,臣妾都喜欢。” 这样主动的投怀送抱叫祁君逸怔了下,很快扶住她的肩,“可是还没睡醒,累就再睡会儿。” 外间,早膳已经摆好了。 姜翎月笑着摇头:“陛下体恤,臣妾却不能恃宠而骄。” 大瀚王朝,只有一宫主位才有资格让皇帝留宿,其他低品阶的妃嫔侍寝,都是抬轿撵抬进承明殿,完事后再抬出来。 皇帝留宿于一个小小宝林这儿本就不太合规矩,遑论他摆明了要在这儿用早膳。 哪里有皇帝用膳,嫔妾躺床上继续歇着的道理,她眼下还不是那位走两步都直喘气宸贵妃呢。 姜翎月撑着手肘起了身,见到一旁候着的锦书锦玉二人年轻好几岁的脸时,身形顿了下,很快恢复自然。 深宫五年,跟在他身边,她早学会了如何快速控制情绪,不叫人看出端倪。 简单挽了个发髻,又净了手,才执起玉箸准备恭顺布菜,就见坐着的男人指了指旁边的凳子道:“坐,陪朕一起用。” 姜翎月早忘记了自己在身为宝林时有没有这个荣幸跟皇帝同坐一席,闻言便从善如流的坐下,连一声推诿都没有。 一旁侍立着的内监总管刘榕,本就弯着的腰身,随着她落座,更低了些。 祁君逸也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笑了声,“爱妃今日倒是不那么拘谨了。” 姜翎月怔住,险些惊出一身冷汗。 是啊,她初入宫时,对他又敬又怕,哪里能如此坦然自处。 见她脸色都变了,祁君逸抬手给她夹了一筷子八宝鸭丝,温声道:“如此便好,不枉朕昨夜哄了你许久,日后在朕面前尽可自在些。” 他将她的变化归咎于昨夜打雷时,他的耐心轻哄上。 姜翎月顺势应下,接下来却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谨慎起来。 今日恰逢半月一次的大朝会,一顿早膳用完,祁君逸起身去政和殿,离开前他嘱咐道:“累就再回去歇会儿,请安的事可以免了。” 姜翎月笑着颔首,福身将人送走。 等御驾渐渐消失在视线里,面上的笑意才缓缓收敛,站直身体。 直起腿弯的瞬间,却险些栽倒在地,还是锦书眼疾手快扶住,才没跌个跟头。 这会儿,她才算明白他为何总提醒她去床上歇着了。 第3章 贵妃娘娘:真心?我没有了 锦书看着她颈侧的红痕,笑道:“恭喜小主。” 姜翎月一愣,就听她又道:“陛下一连三日宠幸,昨夜还亲自驾临储秀宫,这般盛宠已是新人里头独一份的存在,足以让六宫侧目。” 一旁的锦玉面上也满是难以压抑的欢喜。 她们都是姜翎月的贴身婢女,主仆三人一起长大,一起进宫,感情深厚。 她们也是真心为主子欢喜,可姜翎月面上却毫无喜色,甚至在听见‘足以让六宫侧目’时,眼底泛起几分凉意。 真是好大的恩宠啊,确实足够让六宫视她为眼中钉了。 前世不就如此吗? 各种明争暗斗,层出不穷的手段全部冲着她来,被害小产,身中奇毒,落了个不能生育的下场。 她登临高位,成为宠冠后宫的贵妃,最后却在元宵宫宴上,被他的皇子指着鼻子骂她姜家姐妹二人专宠于后宫,蛊惑帝心,乃飞燕合德第二,活该一辈子生不出孩子。 孩子是姜翎月最不能触碰的逆鳞,被一个黄口小儿指着怒骂,让她当场气急攻心口吐鲜血,薨然而逝。 忆起前世种种,姜翎月闭了闭眼。 良久,她压下翻涌的情绪,绕过屏风走入内室。 熟悉的气味溢满整间屋子,迈向梳妆台的脚步一拐,朝着香炉走去。 燃烧一夜的香炉里面只剩焚烧殆尽的残灰,但姜翎月只需要轻轻一嗅就能从里面闻到刖麝独有的味道。 那是让前世的她最痛不欲生的味道。 原来,这样早就给她用上了吗… 所以,她的孩子保不住并不仅仅是惠妃和淑妃故意刁难的原因。 罪魁祸首其实是他,他不想让她有孩子,夜复一夜燃上掺了刖麝的焚香,就算怀上了也保不住。 姜翎月漫不经心的笑了下,将香炉的盖子合上。 没事,她早已经傻过了劲儿,如今清醒回来,也根本不想再给他生孩子了。 是将她当成聊以慰藉的替代品也好,还是不带一丝真心的宠爱也罢,她既入了宫,就没有离开的路可以选。 只要她不继续蠢到去奢望帝王之爱,乖乖当一位宠冠后宫的贵妃,权势地位,荣华富贵,皆唾手可得,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比起深宫里的其他女人来说,她已经极其幸运了。 这是姜翎月前世一直到临死前才想通的事,如今老天既然真的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便好好享受这荣华富贵,不再付出一丝真心。 她想了许多,落在锦书锦玉眼里就是对着香炉发呆。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福身道:“小主该梳妆了,若是误了请安的时辰,叫人拿捏住了错处就不好了。” 她们家主子这几日盛宠不衰,委实惹眼了些,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在这深宫大院,规矩多的很,以她们如今的身份,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姜翎月轻轻嗯了声,转身回到梳妆台前坐下,一个抬眸看见铜镜中那张鲜艳欲滴的脸,眼神就有些怔愣。 原来,十七岁的她生的这样好看。 她抬手抚向自己眼尾那一粒曾经恨不得剜出来的红痣… 如今只觉得庆幸。 有这颗痣在,她何愁没有权势地位。 上天待她不薄,让她重新回到花一般的年纪,如今的她身轻体健,容颜如玉,不再是缠绵病榻时那张苍白泛黄的脸。 至于真心? 那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锦书瞧出她情绪有些不对,一边挽发,一边小声道:“小主心里可是有什么事不痛快,不妨同奴婢说说。” “哪里有什么不痛快,”姜翎月笑着道:“我啊,痛快极了。” 说着,她指了指自己颈侧的红痕,吩咐道:“多盖几层粉,遮严实了。” 眼看着要入夏,衣裙愈发轻薄,可没有领子来遮这儿。 待会儿要去韶光宫请安,如今的她只是个谁都能踩上一脚的小小宝林,这样明晃晃的仇恨还是先不要拉了。 韶光宫乃惠妃的寝殿,……说起来,后宫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女主人,祁君逸也不曾迎娶过妻子。 他十岁被立为太子,十七岁监国,十八岁时先皇下旨将陈国公府嫡长女陈月儿赐给他为太子正妃。 按理说这就是未来皇后了,只是在十九岁成婚前夕,这位陈姑娘染上急症去世,当时先皇已经缠绵病榻,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嫡长子另选佳妇便驾崩。 祁君逸二十岁登基为帝,原本天子守孝以月代年,但他同先帝父子感情极深,坚持守孝三年,如今三年孝期已过,才大选了一批秀女入宫,只是皇后的人选却还是空悬。 姜翎月还知道,皇后之位会一直空悬下去,一直到景泰九年的元宵节她死,后宫依旧没有真正的女主人。 后宫所有女人都对着那个位置垂涎欲滴,望眼欲穿,却不知道祁君逸从未打算要立后。 在他心里,正妻的位置,独属于那位早逝的陈姑娘。 至于后宫的其他女人,不过是为了诞育子嗣的嫔妾之流罢了。 而她,甚至连诞育子嗣的资格都没有。 本朝皇后之下,设立贵、惠、贤、淑,四位一品妃位,如今四妃有三,仅剩贵妃之位空悬。 惠妃出身安国公府,是祁君逸的表妹,两人算是青梅竹马,在他眼里情分又有所不同,眼下手握凤印,摄六宫事,位同副后。 而贤妃跟淑妃她们皆出身官宦世家,祁君逸未登基前一个便是太子侧妃,另一个也是太子良娣,都是跟在祁君逸身边的老人,有着协力后宫之权, 其他后宫妃嫔,每日早上都要去韶光宫向这三位娘娘请安。 姜翎月到时,里头已经很热闹了,就连几日没有露面的淑妃都来了。 她容色极盛,而今双十之龄正是花期最艳的时候,身穿一袭绯红色轻薄宫裙,坐在惠妃右手边,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底下人说话。 见姜翎月进来,淑妃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将手中才端起的茶盏搁下,里头略有些喧闹的声音顿时一停,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 都是些老熟人,就是年轻了几岁,姜翎月脚步不停,顶着各色目光稳稳走到正中间,朝着上首三妃深深福礼,低眉垂头道:“臣妾参见惠妃娘娘,淑妃娘娘,贤妃娘娘,三位娘娘大安。” 第4章 贵妃娘娘:怎么跟前世不一样了 “把脸抬起来,”一道轻柔慵懒的声音自上首传来,“叫本宫瞧瞧,咱们陛下连着宠了几日的妹妹生的什么模样。” 这一届的大选,是新皇登基后的头一回。 后宫空虚,就连中宫之位都还空悬,年轻的帝王不但手握实权还俊美无俦,甚至现在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这样的条件下,不知多少身份尊贵的贵女们来参选。 可祁君逸却连面都没露,只对着画像留了几位重臣之女,而姜翎月虽出身将军府,但她父兄手中的兵权不多,其实并没有入祁君逸的眼。 三妃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几个被祁君逸钦点入宫的贵女身上,自然没有多余精力去关注其他人。 姜翎月突然之间冒出头来,其实是叫人有些措手不及的。 秀女侍寝后才有资格来韶光宫请安,淑而妃一连几日没有露面,是以,她确实没见过姜翎月。 其实若不是听说皇帝一连三天翻同一个人的牌子,昨夜更是彻夜留宿于储秀宫,淑妃今日都不一定会坐这儿。 她自诩美貌,昔年在东宫时,就最为得宠,如今又年华正盛,当然不会将这些新人看在眼里。 姜翎月了解这位老对手,但此刻不得不依言将头抬起。 淑妃垂眸端详了她许久,懒散的坐姿不自觉端正了些,似笑非笑道:“果真是个妙人儿,明艳娇妩,不怪陛下偏宠了些,就连本宫见了都忍不住欢喜。” “娘娘谬赞,”姜翎月道:“臣妾闺中时就听闻您的大名,都说娘娘您风华绝代,容色倾城,六宫无人能及娘娘您的十之一二,臣妾蒲柳之姿更是自叹不如。” “瞧,”淑妃看了一眼左右,掩唇笑道:“就连这张嘴都跟抹了蜜儿似得,怎么不叫人喜欢。” 这话含枪带棒,无人听不出来,主位的惠妃摆摆手,嗔道:“姜宝林初入宫,正是拘谨的时候,妹妹你就不要拿她打趣了。” 说罢,她含笑望了过来,“既入了宫,大家都是姐妹,你这几日服侍陛下有功,底下奴仆若是伺候的不尽心,都可以同本宫说。” 姜翎月福身道谢。 被刁难时不疾不徐,被宽待时依旧面不改色,这样荣宠不惊的姿态根本不像是娇养于闺阁,初入宫逢宠的新人。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暗道若是不出意外,他日这位姜宝林在后宫必有一席之地。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贤妃温婉一笑,抬手指了指角落的空位,道:“姜宝林入座。” 贤妃出身永乐侯府,论辈分是姜翎月的表姐,不过自外祖母去世后,姜翎月再未登临过永乐侯府,她们说是表姐妹,实则并无情分。 韶光宫的席位,当然是按位分高低排的。 而宝林仅仅是从八品,只能排在末席。 姜翎月落了坐,有宫婢奉上热茶,她只需要轻嗅,就知道这是今年新出的雨前龙井。 茶香清淡,回味悠长。 才端起茶盏品了口,就听见端坐上首的惠妃笑道:“说起来今日有桩喜事,要告知与诸位妹妹听。” “哦?”淑妃微愣,“有何喜事?” 宫里能称得上喜事的…… 惠妃含笑道;“是赵美人有喜了,几日前就有所怀疑,不过当时脉象不明,今儿一早沈太医诊断出来,就连陛下都还不知道呢。” 皇帝今年二十有三,膝下子嗣空虚,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无论是公主或是皇子,都是天大的喜事。 此言一出,众人哪里还顾得上才得宠几日的姜翎月,目光都落到了赵美人身上。 “赵妹妹真是好福气,入宫才不到两月?”孙贵嫔率先开口,笑着看向面色难看的刘淑仪,明知故问道:“不知姐姐可知此事?” 刘淑仪是宝华宫主位,而赵美人住在宝华宫偏殿,算是她宫里的人。 自己宫里的人有孕,却要在惠妃口中得知…… 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丢了脸面。 被点名的赵美人急忙起身福礼,“都是淑仪娘娘照看得当,臣妾才有今日。” “这个功劳本宫可不敢擅居,”刘淑仪暼她一眼,慵懒的语调里带着些许冷意,“从前本宫就未曾照看你,如今妹妹身娇肉贵,更是不敢照看了。” 说罢,她视线转向惠妃,似笑非笑道:“这是陛下第一个孩子,姐姐摄六宫事,还得有劳姐姐您费心照看。” 一面防备着她,连孕事都小心瞒着,而今还要她捏着鼻子出力照看,一个不小心孩子若是没保住…… 这样出力不讨好的事,谁乐意做。 众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心思各异。 姜翎月手捧着茶盏,总算确定了自己重生回到哪个时间段。 这届大选入宫的新人里,她不是第一个承宠的,也不是最后一个。 在她之前,有赵美人,许良人,陈常在,在她之后还有胡采女,虞宝林…… 可…… 姜翎月蹙眉,是她缠绵病榻太久,记忆出错了吗? 她怎么依稀记得,赵美人传出有孕消息时,自己还未曾侍寝。 正想着事儿,殿外突然传来通报之声。 “陛下驾到——” 众人神情皆是一惊。 皇帝勤政,临幸嫔妃都鲜少踏足后宫,多是招人去承明殿宠幸,更别提在诸妃请安的这个时间点来韶光宫了。 这是登基三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惊诧过后,除了几个一宫主位外,其余嫔妾呼啦啦跪了一地。 祁君逸缓步入内,在上位坐下,垂眸目光环视一圈,道了声:“免礼。” 姜翎月随着众人一同起身,敏锐察觉到他的视线在自己身上一扫而过。 “你这儿倒是热闹,”祁君逸侧目去看一旁立着的惠妃,道:“都在说些什么?” “是有桩天大的喜事,陛下才下早朝,想必还没得到消息,”惠妃含笑道:“就在今儿早,赵妹妹被沈太医诊出了喜脉。” 不自觉转动扳指的手一顿,祁君逸目光落到满面娇羞的赵美人身上,剑眉微微蹙起,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可看神情,又不像是欢喜之色。 “陛下…”淑妃按捺不住唤了他一声。 祁君逸回眸暼她一眼,道:“何事?” 他言语间并无什么情绪,却无端叫人不敢放肆。 第5章 贵妃娘娘:察觉出端倪 不过几日未见,年轻帝王威仪愈重,淑妃一时讷讷,竟不敢言语。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能感觉到他周身疏冷的气息,仿佛她再多说一句,就会受到责难。 “既然有了身孕,那就好好养着,”祁君逸淡淡道:“不要出了差错。” 这样的关切叫赵美人受宠若惊,娇羞应诺。 祁君逸又看向三妃,道:“往后每日的请安也都免了罢。” 惠妃身子几不可见的僵了一瞬,笑着颔首,“臣妾正有此意呢,赵妹妹……” 祁君逸抬手打断,“朕的意思是,所有妃嫔的请安都免了。” 惠妃这回是当真愣住了,“陛下…这是为何?” 祁君逸淡淡道:“都是妃妾,请安的事,等中宫有主在说。” 姜翎月心头咯噔了下,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 ‘都是妃妾’这样堪称刻薄的话会出自御下素来宽厚的男人口中,更重要的是,他何时有了立后的打算? 无端端就将登基三年来定下的规矩改掉,这是在当着众人的面打三妃的脸。 莫非是谁惹了他不喜? 难道真是为了赵美人肚子里的孩子出头,连带着也看不惯请安? 可前世,根本没有这遭。 底下众妃对这样突然的决定也有些吃惊,原本因他亲临而紧张激动心思,愈发活泛起来。 孙贵嫔率先反应过来,笑道:“如此臣妾就替诸位妹妹多谢陛下恩典了。” 她也识趣,没有提及中宫之位属意何人这样敏感的问题。 祁君逸无可无不可的嗯了声,目光落到坐在最末尾的姜翎月身上,站起身道:“无事就都散了罢。” 他一发话,谁还能说有事,就连韶光殿的主人惠妃都只能僵笑着恭送。 好好的晨省就这样被他搅了。 姜翎月走出韶光殿,昨夜下了一夜的雨,这会儿铺了石砖的宫道上还是湿漉漉的,无数残红落在上面,她看也不看一脚踩上去,沾湿了长及脚踝的裙摆。 跟随她来请安的锦书见状提醒道:“小主仔细脚下。” 姜翎月沉默了会儿,语带迟疑:“你说…” 锦书没有听清,正待细问,却见皇帝的御辇不知何时停在了她们前方不远处。 内监总管刘榕小跑着过来,躬身施礼:“姜小主,陛下有请。” 姜翎月神情一顿,抬步走过去。 明黄色的车辇内,年轻帝王坐姿端雅,脊背挺直,春日的阳光透过浅浅纱帘洒在他的身上,模糊了他的面容,又让他周身疏冷的气息都柔和起来。 姜翎月只看了一眼,便低眉垂眼,福身行礼,“见过陛下。” “朕记得叫你无需去请安。”上方传来的声音清冷,语气淡淡,听不出丝毫情绪。 姜翎月弄不清他此话的用意,谨慎道:“臣妾初入宫廷,不敢无礼。” 祁君逸垂眸静静的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朝她伸手道:“上来说话。” 面前这只手,指骨修长,线条流畅,肤色白皙,掌心宽阔看着十分有力,姜翎月知道他武艺其实不错,但虎口处却没有一丝薄茧,好看到让人失神。 姜翎月仅仅迟疑了一息,便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毕竟,比起她同皇帝同乘一辇的事传遍六宫,当面抗旨更为可怕。 于是,銮驾上两人十指交缠,掌心贴着掌心,并肩坐在一起。 这样的殊荣,也不知道要引得多少人艳羡。 还好,从今日起不用再去韶光殿晨省。 祁君逸捏了捏她的纤指,问:“走路来的?” “回陛下,是的。”姜翎月道。 他似乎笑了下,“也不嫌腿酸。” “……” 姜翎月半晌沉默,他难道不知道,八品宝林是没有辇轿坐的吗? 此言跟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 “早晨不是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又拘谨起来了?”他垂眸去看她,嗓音柔和了些:“封号给你选好了,‘宸’字你觉得如何?” 又是同前世一样的字。 姜翎月神情自若的笑道:“甚好。” “哦?”他眉梢微挑,好奇道:“好在何处?” “……”姜翎月黙了默,垂眸羞涩道:“陛下选的都是最好的。” 他又笑了一下,“这不是挺会讨朕欢心吗?” 姜翎月叫他笑的面上发烫,手不自觉的想缩回来,却被他牢牢扣住。 知道小姑娘这会儿面皮还薄,他不再逗她,而是道:“收拾东西,准备搬宫。” 姜翎月并不吃惊,毕竟承宠后的秀女是该搬出储秀宫。 前世,她做才人时,是住在贤妃的颐香宫偏殿,等到后来晋封为正三品婕妤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宫殿,成为一宫主位。 ……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在颐香宫没的。 即便已经相隔一世,想起那个无缘的孩子,姜翎月心头还是发闷,她自然的压下所有情绪,平静颔首。 祁君逸瞧出她兴致不高,挑眉道:“不好奇搬去哪里?” “一切有娘娘们做主,臣妾听从安排。”姜翎月轻轻摇头,将自己当日初逢盛宠时诚惶诚恐的模样演绎出来。 低位妃嫔的住所,当然是由手握风印的惠妃,跟协理六宫的淑妃、贤妃她们安排。 她哪里会好奇搬去哪里,她好奇的是他眼下的态度。 满打满算,她才入宫不到两月,他这态度怎么就……就跟她入宫几年差不多了呢。 而祁君逸闻言,眉头却是一蹙。 “要她们做什么主,”他轻嗤了声,忽然道:“宁安宫如何?” 姜翎月恍然一惊,还未待说话,他却似反应过来,“差点忘了你初入宫,想必也不知道宁安宫在哪儿,算了,这事朕给你做主,就搬去宁安宫住着,”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停,解释道:“那儿离朕近,来看你也方便,今日就搬过去,如何?” 如何? 姜翎月呆呆点头。 何止是近,简直抬脚可到。 宁安宫曾是孝懿皇后的寝宫,孝懿皇后乃太祖发妻,太祖攻打天下时,孝懿皇后便是他最佳贤内助,他们夫妻情分非比寻常,大瀚王朝建立后,太祖也未曾选秀纳妃。 夫妻两人同居一殿,育有四子二女,那是能记入史书的恩爱夫妻。 孝懿皇后薨逝后一年,太祖也随之驾崩,至此这座巍峨皇庭历经多位帝王,可宁安宫再未有过女主人。 也就是说…… 第6章 贵妃娘娘:他不会也是重生的吧? 姜翎月心猛地一惊,倏然侧眸,“臣妾记得宁安宫并无主位娘娘。” 祁君逸蹙头微眉,眼神有几分探究,“爱妃 入宫不久,知道的倒是不少。” 他的关注点竟是这个。 刹那间,姜翎月心底闪过些什么,只是速度太快她来不及抓住,口中却没有丝毫迟疑,答道:“是宁安宫名气太大,臣妾曾听过一耳朵。” 这个解释十分合理。 祁君逸神情缓和了些,回答她前面的问题,“没有主位,你住进去不就有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姜翎月瞳孔慢慢瞪大,“陛下…” 她如今才只是一个八品宝林,而一宫主位最少也得正三品的娘娘才有资格。 见她神情几近呆愣,祁君逸轻轻一笑,“朕的意思是,宁安宫只会住你一人,你当然是主位。” 恰好此时,御辇停在了储秀宫外。 他侧头看了眼牌匾,道:“朕还有不少政务要处理就不进去了,晚上再来陪你。” 这样温柔轻缓的语调,同在韶光宫时对着众妃的疏离冷淡简直判若两人。 姜翎月从昨夜意识清醒起,到今日的一切见闻,全部超出了她能料想到的所有。 这会儿竟然生出一种自己并未重回五年前的感觉。 毕竟,面前人的态度是这样熟悉,跟记忆中一样对自己温柔宠爱。 她垂眸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指尖轻轻动了下,很快被他扣紧。 “怎么?”他低头凑近些。 “臣妾只是觉得…”姜翎月斟酌了下,轻声道:“觉得陛下待我太好了。”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他对自己不是这样的。 仿佛专门打算刁难她,祁君逸挑眉问:“好在哪里?” 姜翎月一怔,抿唇道:“广安殿离储秀宫甚远,您搁下政务特意绕路送臣妾回来…臣妾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又岂会不知。” 广安殿是皇帝批改折子,接见重臣的地方,跟储秀宫一南一北,要走上好一段路程,而这人日理万机,浪费这么些时间,只为了专门送她回来。 大概这话说的确实熨帖,祁君逸唇边勾起一个浅浅弧度,目光落在她碧绿耳坠上,“知道朕待你好,那在朕面前就自在些,不要再这般束手束脚。” “……”姜翎月黙了默,忍不住抬眼看他。 两人离的很近,他又正侧头看过来,姜翎月一抬眸就能看见近在咫尺的脸。 他容貌生的极其清俊,周身是淡淡的疏离之气,透着股浑然天成的冷漠,这样的冷漠几乎不近人情,纵然是陪伴在他身边多年的几位妃嫔,在他面前都是敬畏大于亲近的。 可此时,两人目光在空中对视上,她却能在他眼神中清楚看见几分温柔笑意… 姜翎月眼睫轻颤了下,急急收回视线,“臣妾知道了。” 嗓音已然带了丝丝慌张,耳尖也悄悄染上红晕,祁君逸将一切尽收眼底。 他眼神微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松开她的手,去握她的后颈。 姜翎月的脸被迫抬起,面前男人气息骤然贴近,温软的唇落在她的额心,一触即离。 他松开她,看着面前呆滞的姑娘笑了下:“还不下去,是打算跟朕去御书房吗?” 被扶着下了御辇时,姜翎月脑子还是懵的。 这人一向端方持重,前世她陪在他身边五年,称得上宠冠后宫,可就算是在她的寝宫,但凡有宫人在旁伺候,他都不会同她太过亲近。 更何况在御辇之上,做出这般轻浮之举。 她抬手摸了摸被他唇碰过的地方,感觉这一切都犹如身在云端,透着万分的不真实。 锦书虽随侍在车外,但她一路低眉垂眼,并未目睹一切,可即便如此,她眼神依然满是雀跃。 她们家小主是由陛下亲自送回来,这样的待遇,哪位娘娘听了能不眼红。 眼红的事还在后头。 回到储秀宫没多久,册封的圣旨就到了。 姜翎月从正八品宝林晋升为从五品婉仪,一连跳了好几阶,若是正常熬资历,想要升到从五品,少说也得要个两三年,就这还得一直入了皇帝眼,不被抛之脑后。 而她入宫才不到两个月,甚至距离她第一次侍寝,仅仅只过了三天。 就这还不止,她还有后宫独一份的封号,且以五品婉仪的身份独居一宫。 还是有着特殊含义的宁安宫。 传旨公公宣读完旨意,将圣旨合起,双手呈上,带着满脸的笑意,姿态恭敬道:“宸婉仪大喜。” “有劳公公了。”姜翎月微笑颔首,接过圣旨,吩咐锦玉奉茶。 锦玉从袖口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了过去,笑着和这位公公攀谈起来。 姜翎月是新帝登基后,第一位有盛宠苗头的嫔妃,眼下能从宝林直接晋升位婉仪,虽然才五品,但若是能维持住这样的宠爱,说不好什么时候就飞黄腾达了。 是以,传旨公公乐得同她宫中的人交好,接了荷包,又跟锦玉说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的话,这才告辞离去。 等人一走,姜翎月便开始准备起搬宫事宜。 入宫不到俩月,除了两位贴身婢女外,她从家中带来的东西少的可怜,又才刚刚承宠,皇帝还没赏赐下什么贵重摆件,但即便是这样,主仆三人还是收拾了两三个时辰。 东西收拾好,内廷分来的内监宫婢们也都到了。 八品宝林,只有两名婢女使唤。 从五品婉仪,身边却能有四名宫婢,两名内监伺候。 而姜翎月又有所不同,她是宁安宫唯一的主子。 宁安宫本是空殿,只有两个洒扫宫婢,如今她既然要住进去,那从上到下人都得安排齐了。 是以,内廷足足给她分了八名宫婢,四名内监,还有两个掌事嬷嬷。 一同来的还有惠妃身边的大宫女抱月。 “给婉仪娘娘道喜了,” 抱月屈膝深深一福,半收着下颌,恭敬十足道: “我们娘娘道您初入宫,对宫里的规矩礼仪还不太明白,这两个嬷嬷昔年伺候过先帝的贵太妃,都是宫里的老人了,有她们在您身边提点,可叫您知言慎行不会出错,您若有什么不懂的,也尽可以问她们。” 第7章 皇帝陛下:提前给你偏爱 惠妃手握凤印,摄六宫事,内廷由她掌管,贤德之名传遍前朝后宫,担心新人初来乍到不通礼仪安排两个嬷嬷提点,任谁说了都挑不出错。 但姜翎月却能听出里头的敲打之意。 看来她的晋升速度,让这位端庄贤惠的老对手都坐不住了。 她心中冷凝,面上却是笑道:“惠妃姐姐有心了,今儿事忙,实在走不开,你回去告诉姐姐,他日我必登门道谢。” 八品宝林跟正一品妃位差别犹如天堑,自然不敢称姐道妹,但五品婉仪就不同了,踮着脚还是能够一够的。 姜翎月抬眼看向韶光宫方向,唇边笑意愈深。 前世,她入宫四年登临贵妃之位,看眼下情况,今生大概要不了那样久。 很快,她就会重新回到四妃之首的位置,力压惠、贤、淑三妃,以新人之姿后来居上。 今日这样随意派个宫婢就来敲打她的事,不会再发生。 至于替不替身的? 那又如何。 她只需要知道,后宫中只有皇帝的宠爱至关重要,至于为什么宠,一点也不重要。 到手的权利地位才是实打实的,之前是她着相了,才会被三言两语攻心。 ………… 虽已春暖花开,但京城依旧是昼短夜长。 在夜幕渐渐四合之时,姜翎月乘着晚霞的红光,带着若干随从,一行人浩浩荡荡迁进了宁安宫。 能不用熬资历,直接成一宫之主,她当然是欢喜的。 前世姜翎月离开储秀宫,第一个居所是贤妃的颐香宫。 在颐香宫偏殿里她住了将近两年,从七品才人晋升为四品贵仪,直到意外小产,许是出于愧疚,许是出于安抚,祁君逸晋封她为正三品婕妤,姜翎月这才有了属于自己的宫殿。 那两年里,她缩在小小偏殿,上头有真正的一宫之主,言行举止都十分束手束脚,而祁君逸每每来瞧她,都会先去贤妃那儿说上几句话。 这是给一宫主位的脸面。 一开始,姜翎月视他如君父,又没有争宠的心思,所以哪怕他来了颐香宫,却是临幸正殿,她也不会觉得有多烦闷。 可后来她生了爱慕之心,便有些难受。 由爱而生妒,由爱而生怖。 可怎么能怪她动了爱意,他待她那样好,好到六宫侧目,好到朝野皆知她是他的心头宠。 清冷淡薄的年轻帝王,只对你温柔缱绻,所有的耐心都倾注在你身上,这样的盛宠,没有一个女人会不被打动,遑论是从小缺少温情的姜翎月。 但她时刻谨记,她的夫婿是一国之君,临幸嫔妃是他的职责,便是再爱他,再恃宠生骄,再跋扈不讲理,姜翎月也从不敢让他不去别人那儿。 更何况,比起先皇,其实祁君逸的后宫已算冷清,他从不沉迷女色,在她之前,他后宫平静的如一滩死水,连个像样的宠妃都没有。 就连姿容绝代的淑妃,也没有让他破例恩宠过。 反倒是她,因着一颗眼角的痣,因着相似的名字,他对她屡屡破例。 思及过往种种,姜翎月忍不住轻叹口气。 或许人的本性就是贪婪的,而前世的她就是这样。 得了盛宠,便贪心的想要更多。 想要他的独宠,想要他的真心,想要一个帝王对自己一心一意。 她在他那儿得到的优待太多,多到她生出许多妄念,多到后来知道真相的那刻,茫然无措,心神大崩,痛恨怨怼。 好在她如今已经大彻大悟,既然能重来一次,那她这辈子必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姜翎月看向镶嵌宝石的金漆大柱,看向铺满白玉的地板,看向院中盛开的朵朵蔷薇,唇边弯出个浅笑。 这样就很好了,只要她不再奢求更多,那么整个后宫便不会有比她过的更顺心的女人。 这一次,她会乖乖做一位温婉贤良,不妒不怨,有宠却不孕的贵妃。 孩子? 宫里这么多女人,她何愁没有孩子傍身。 晚膳过后,宁安宫院中灯火通明。 姜翎月坐于软椅上,手握着椅侧雕刻精致的兽首,打量着面前站的整整齐齐的几排宫人。 她前世用惯的那几个忠仆都不在此列,以后还是得找个机会将人都寻过来才好。 祁君逸亲自给她安排住进了宁安宫,又让她当天就搬了进来,这一连串的动作就连她这个当事人都惊诧不已,想必除了掌管内廷事务的三妃外,不会有几个妃嫔能有手段,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往她宫里安插自己的人手。 这些人都是三妃选的,要说都背景干净,姜翎月打死都不信。 生性淡薄的皇帝突然对一个新入宫的秀女这样另眼相待,那三个老对手,面对她这么个异军突起的对手,想必都要坐立难安了,怎么可能会不安插几枚棋子。 庭院洒扫,进不去寝宫的小宫女们姜翎月没有一个个过问的兴致,总归锦书锦玉调教宫人,管理庶务的手段向来叫她放心。 她将目光放在两位嬷嬷身上,问:“你们叫什么?” “回婉仪娘娘的话,”左边那个身量高些的率先福身,恭敬道:“回婉仪娘娘的话,奴婢姓李,娘娘可唤奴婢李嬷嬷。” 右边那个微胖些的紧跟着道,“奴婢姓钱,单名一个粟字。” 姜翎月眸光微动,问什么,答什么,这倒是个谨慎的。 她看了一眼,淡淡道:“明日起,你就跟在我身边伺候。” 不管背后主子是谁,这总归是个言行不会出错的聪明人。 “至于李嬷嬷…”她将目光往左移了些,对锦书锦玉道:“交给你们安排了。” 说罢,也懒得去看对方神情,撑着扶手站起身,正要回殿内,余光却瞧见一身玄色常服的帝王跨步入了她的寝宫大门。 见她看过来,祁君逸脚步不停,越过面前的掌灯太监走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将正要福身行礼的姑娘扶住。 院中众人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 他侧身垂眸看了眼,“这些人手够用吗,可有不称心的?” 第8章 皇帝陛下:别怕我呀 “足够了,这偌大的宫殿就臣妾一个主子,怎么会不够用。”姜翎月笑道,“至于称心与否,眼下却是还不知。” 祁君逸一怔,平静的眼眸生出些许波澜。 她答的倒是实诚,没跟他见外。 看来,白日的话她都听进去了。 这般想着,他眼底便含了几分笑意,握了她的腕子道:“夜来风大,进去。” 掌下手腕纤细,瘦弱到仿佛他根本不需要太用力就能折断。 瞬间,许多破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夜色下,祁君逸面色一变。 他顿下脚步,对着侍奉两侧的锦书锦玉,淡淡道:“仔细看顾你们主子,春意寒凉,夜里出来需备件披风,莫要叫她生了病。” 他语气其实还算和缓,可一身威仪太重,两个才入宫的小丫头哪里遇过这样的场面,急忙跪下去,仓惶应诺。 姜翎月瞧见锦玉怕的嘴唇都在发颤,哪里忍心,便主动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软声道:“臣妾知错了,陛下让她们起来。” 祁君逸暼了她眼,“知道错了,以后就仔细点自个儿身子,朕不喜欢孱弱的女人。” 说罢,他挥手让跪了一地的宫人起来,转身进了内殿。 而听了他话的姜翎月站在原地,满是不解。 初入宫的她哪里孱弱? 如今的她还没有小产,也没有身中奇毒到多走两步都要喘粗气的地步。 刘榕守在门口,见这主子还呆站原地,低声提醒道:“婉仪娘娘快进去,陛下等着呢。” 说着,他对紧跟在身后的锦书锦玉两人使了个眼神。 心中忍不住腹诽,这两个丫头也是个不醒目的,还得好生调教。 虽然祁君逸面上从来都是气定神闲,叫人揣摩不透他的情绪,但刘榕身为贴身近侍, 伺候他多年,对主子的心意还是能分辨一二的。 这位宸婉仪,怕是已经入了他们陛下的眼了。 未来前途如何他不敢说,但眼下绝对是这宫里的第一人。 宫婢内侍们都留在外面,姜翎月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正环视殿内的祁君逸侧眸看向进来的姑娘,问:“喜欢这儿吗?” 殿内灯火通明,姜翎月只需要抬眼就能看见面前男人的目光有多柔和,可她没有。 她低垂着眼,姿态柔顺道:“只要是陛下给的,臣妾都喜欢。” 祁君逸笑了声,握了她的手腕在窗边软榻上坐下,方道:“还是稍显空荡了些,明日朕叫人送几个摆件过来,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好像很喜欢问她的心意。 她当然有想要的。 皇帝私库里价值连城的宝物不少,大多都是各地官员,和属国们献上的。 前世她小产后,他对她几乎百依百顺,那些别人见都见不到的奇珍异宝,她可以随手拿来赏玩。 还有那些孤本藏书,名人古画,都摆在屋子里熏陶熏陶,也能将她一个武将之女,酝养出几分才气。 而现在…… 上位者心情好,既然打算赏她点什么,她当然不能不识好歹的拒绝,扫他的兴,却也不能真的张口讨要物件,免得叫人生厌。 姜翎月斟酌几息,眉眼轻轻抬起些,小声道:“臣妾得陛下如此厚爱,已心满意足,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缺什么,不如您看着赏。” 这个回话,是她将他如今的心思仔细琢磨一番后才说的,自认不会出错。 谁知身边人闻言却久没有动作。 殿内只有他们二人,这样的安静叫姜翎月有些紧张,便忍不住侧头去看他。 脖子才动了动,下颌就被一只手握住,那张清俊的脸在眼前蓦然放大,那瞬间她呼吸都屏住。 将她的惊慌尽收眼底的祁君逸有些无奈,捏住她下巴的力道松了些,“好几天了,你胆子怎么还这样小,朕很可怕吗?” “……不…不是。”姜翎月眼睫轻颤,声音结结巴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给他看。 祁君逸愈发无奈,想了想,他干脆松开她的下巴,改扣住她的腰,将人抱在腿上坐着。 “朕记得没有凶过你,怎么就能怕成这样,嗯?” 摇曳的烛光下,素来冷清的帝王软着声音哄着怀里的姑娘。 “往后在朕身边尽可能的自在些,朕答应你,你就算上房摘瓦,朕也不治你的罪,”说着,他声音愈发温柔,“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朕不喜欢你谨小慎微的样子,知道吗?” 姜翎月握住他的衣袖,被他这副无奈轻哄的姿态震惊到无以复加。 前世就算她最受宠的时候,他也没跟哄闺女一样哄过她啊。 不过那会儿,她在他身边也不再谨慎小心就是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变动,叫这人…… 她心神大惊,都顾不上答话,直到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畔,耳垂被面前的人衔住轻吻,才回过神来,脊背渐渐僵硬。 察觉到她的紧绷,他伸手去抚她的背,温声道:“该就寝了…” “…臣妾,”姜翎月手抵在他胸口,嗓音艰涩,“臣妾还未沐浴…” 祁君逸停下动作去看她,见她妆发确实整齐,就连衣裳还是白日的那身。 她生性爱洁…… 腰间力道松开,祁君逸道:“去。” 姜翎月如蒙大赦,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从他身上起来,恭顺福了个礼,这才扬声吩咐锦书备水。 她把紧张隐藏的很好,可祁君逸何其敏锐。 他十岁被立为太子,此后日复一日都在学习为君之道,驾驭群臣。 前世今生加起来,为帝半生,朝堂上那些宦海沉浮一辈子的老狐狸做点小动作,尚且瞒不过他的眼睛,遑论是她这样浅显的遮掩。 只是他确实没想到这个时期的小姑娘胆子能小成这样,心中的无奈更甚。 他半靠在软榻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小桌几,目光一瞬不瞬紧随她。 姜翎月顶着身后那炙热的视线,缓步走入旁边的盥洗室,磨磨蹭蹭洗了很久,等从里头出来时,坐在椅上的人已经不见。 提着的一口气尚未松开,转头就看见半躺在榻上,手中握着书卷的男人。 第9章 贵妃娘娘:他真的是重生的? 他侧对着这边,昏黄的烛光照在他面上,为他略显疏冷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此刻他正微微蹙着眉,像是遇到了什么困惑。 微敛的眉头让他看上去好似一尊被染上尘世之气的神祗,多了几分生气。 都说灯下看美人,月下观君子,可这会儿,姜翎月却看的有些恍惚。 榻上的男人听见动静侧头望了过来,神情也是微微一怔。 祁君逸眼里,妆发尽卸的姑娘,顶着一张还泛着湿意的素净脸蛋,僵站在几丈之外,失神的望着自己,就连发尾滴着水也没管。 这是,……看他看呆了? 祁君逸抿了下唇,压住心底的躁动,对着她身后的两名宫婢道:“还不给你们主子拭发。” 话音落下的瞬间,姜翎月面上迅速泛红。 这回不是装的。 她愈发能理解自己前世怎么就蠢到对一代帝王献出所有真心了。 ……这人就算不是皇帝,光凭这张脸,这一身的气度,也足以叫无数女人前赴后继。 而她这位养在深闺,连外男都没见过几个的小姑娘,栽在他身上,一点也不冤枉。 不冤枉! 姜翎月一边咬牙,一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锦书锦玉在她身后手拿棉帕动作轻柔的为她擦拭头发,榻上的男人不再翻书,而是面对着这边,静静的看着这平日里最普通不过的一幕,眼眸幽深,仿佛在看什么多稀奇罕见的东西。 姜翎月只觉得自己被他目光注视着的半边身子渐渐僵硬,她定了定神,抬眸望向铜镜。 镜中的姑娘年岁不大,妆发尽卸,如墨的乌发垂落两臂,将滢润白皙的肌肤衬的愈发欺霜赛雪,颈侧那块红痕还未消散,依旧夺目刺眼。 昨日才幸了她,观他神色,今日是……还要继续? 姜翎月咽了咽喉咙,心底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升起熟悉的抵触情绪。 前世她小产后,将她孩子害没了的惠妃和淑妃二人仅仅只是被他禁足时,她对他的满腔爱意就淡了许多,时常借着身体不适的借口拒绝承宠。 后来她的身体也的确愈发衰弱,没多久,就被诊出身中奇毒。 他大为慌张,张榜广招天下名医入宫为她治病,除了处理朝政之事外,其他时间都陪在她身边,将她看的重要极了。 天下至尊这样公然的偏爱让姜翎月大受感动,对他的爱意不但恢复如初,还愈演愈烈。 可就在她汹涌的爱意几乎要将整颗心淹没,在她情意最浓时,他收了姜翎馨入宫。 姜翎馨是她继母所生的女儿,将军府的嫡次女,小她三岁,比她年轻,比她鲜嫩的异母妹妹。 听见这消息时,姜翎月明明意识清醒,还好端端站着那儿,可身体却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让她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 那种浑身不由自主的战栗感,记忆犹新。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夫君是天下之主,他不会只有自己一个女人,但不代表她会心甘情愿与自己亲妹妹共侍一夫。 在得知姜翎馨入宫的那一瞬间,姜翎月便明白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现在想想,前世的那五年,开始两年她住在颐香宫偏殿,不可自拔的沦陷爱上他。 但颐香宫当时还住了他的其他妃嫔,她要眼睁睁看着他去临幸其他女人,其中的心酸苦楚不为人道。 后面的三年,她搬入长月殿成为一宫之主,整个宫殿只有她一个主子,可她却开始学会忘情,一点一点割弃对他的爱意。 那三年里,她少有侍寝。 几次实在推拒不过的欢好,她都抵触的厉害。 每每听见别人提及她们姜氏姐妹宠冠后宫,让皇帝再无暇理会其他后妃时,更是生出荒诞的恶心感。 这样的想法太大逆不道,但心中的感受,就连姜翎月自己也无法左右。 现在一切重来,她恢复了康健的身体,再没有拒绝承宠的借口。 况且,她想再次登临贵妃之位,不侍寝又怎么可能呢。 发上最后一丝湿意被绞干,锦书锦玉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房门轻轻合上。 室内只剩他们二人。 姜翎月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表现的欢喜点,多少宫妃盼着这人去临幸,他愿意来幸你,你应该受宠若惊。 她认真回想前世最开始侍寝时,自己的情态,面上浮现一抹恰到好处的羞赧,缓缓起身。 才行至榻边,手腕就被扣住,整个人跌倒在他身上。 他的手顺着她的腕骨向下,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手指收拢的瞬间,姜翎月眉心猛地一跳,白日脑中一闪而逝的念头再次出现。 这一回,被她牢牢捕捉到了。 ……真是一个荒谬的猜测。 但似乎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重生后他的不同。 她直愣愣的看着他。 “怎么?”祁君逸被她的眼神逗笑,另外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笑道:“这么看着朕,是不认识了?” 当然认识。 只是,面前这个人真的是登基三年的新帝吗? 她清楚的记得,前世她当宠妃的那几年,他最爱做的便是同她十指交缠。 姜翎月被自己的猜测弄的心头直打鼓,下意识的想低头,不敢露出半点不对。 可搭在她腰间的手移到了她的后颈上,轻轻握住,然后用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把她的头抬了起来。 “躲什么?”他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朕真就这么可怕?”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能清楚看见彼此的眼底的情绪。 但面前这个男人是天生的君王,他不动声色,只要他不愿意,无人能揣摩出他的心意。 就像此时,她只能看见他的眼神温和沉静,隐隐透着些许宠溺。 就仿佛能包容她犯下任何错事。 姜翎月险些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 都两世为人了,怎么还这样傻气。 她心中叹了口气,对着他小声道:“陛下怎么会可怕,是臣妾无用,您威仪不凡,臣妾总是有些敬畏…” 明明他是朝野上下盛赞的宽厚仁君,从来只见他气定神闲,温和内敛看着脾气很好的样子,可他只要一出现,就能叫所有人不敢放肆。 第10章 贵妃娘娘:确定!他就是重生的 扣住她后颈的手掌紧了一下,姜翎月只感觉有热意顺着他的掌心传递过来,呼吸顿了顿,声音放软了些,“臣妾会改的。” “会改…”祁君逸听的笑了,问她,“打算如何改?” “……臣妾,”姜翎月一默,乖顺道:“臣妾会胆大些,不再怕您。” 祁君逸满意的嗯了声,握住她后颈的手收拢,将人揽紧了些,低头将唇贴在她额上。 姜翎月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说来,这人也是怪,他好似就爱看她以下犯上。 前世她初入宫时,唯恐行差踏错一步,是个很谨慎的性子,后来变得有些骄纵,都是这人一点一点惯出来的。 她猜测过,大概是……他的那位陈姑娘,就是个骄纵大胆的性子? 寝衣系带被扯开,祁君逸的手探了进去,顺着腰线缓缓摩挲。 姜翎月呼吸一滞,身体渐渐发僵。 她的变化这样明显,祁君逸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动作顿住,自她锁骨处抬头。 见这姑娘额间都渗出一层薄汗,眉头微蹙,“怎么了?” “臣妾没事。”姜翎月微微摇头,伸臂攀上他的脖颈,主动将自己贴上去。 祁君逸握住她手腕,垂眸细细瞧了她一会儿,最后将目光停在她脖颈那块红痕上, 良久,他道:“累着了?” 确实,一连三天他没让她歇过一晚,今儿白日她又搬迁…… 还是个小姑娘呢,是他不够体恤她。 姜翎月抿了抿唇,低低嗯了声,小声道:“是有些疲乏。” 祁君逸挑眉,“还行,总算没跟朕见外。” 说着,他轻叹口气,略微平复了下欲念,翻身从她身上下来,又将人重新抱进怀里,手抚上她后颈,拇指缓缓摩挲她颈侧的红痕,道:“以后身体不舒服就直说,朕用不着你忍着不适伺候。” 他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沙哑,可语调却是温柔缱绻。 话一入耳,姜翎月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紧,差点就要停止跳动。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句话。 前世,她缠绵病榻不能侍奉时,他也曾说过相似的话宽慰她。 ……所以,她的那个荒诞的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的。 姜翎月忍了又忍,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还是没忍住道;“陛下今夜留宿吗?” 他既然是来幸她的,现在又怜惜她受累了几日,不打算继续,那…… “不是累了吗,睡。”祁君逸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轻轻为她按揉后颈。 看这样子……是要留宿了。 姜翎月心乱如麻,满腔的疑惑又哪里睡得着。 可面前的人智近若妖,她不敢再轻言试探,只能温顺的窝在他的臂弯,缓缓合上眼,强逼自己入睡。 她想,还好自己从不说梦话。 不然,要是在梦中吐露出什么言语…… 若他不是重生的,听见她的梦话,怕是要拿她当妖孽处置了。 若他也是重生的,那他们就要再度回到前世的局面,她曾经的那些绝望怨怼也要被迫再次揭开。 姜翎月不想这样,既然上天给她再来过的机会,她当然要忘了那些犯傻的从前,一切从头开始。 那些惨痛的教训,她不愿意回顾。 他们之间就该是皇帝与后宫妃妾的关系,不该掺杂一丝半点的男女情爱。 祁君逸没有读心术,不会知道怀里姑娘都在想些什么,但他耳力极佳,两人紧密相拥,他能清楚听见她心口的剧烈跳动声。 他垂下眸子看向埋在他怀里的小脑袋,问:“爱妃在想什么?” “臣妾在想…”姜翎月握着他的衣襟,缓缓抬眼,“您怎么会对臣妾这样好呢…” 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一整个窝在他怀里,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面满是疑惑,问他,怎么会对她这样好。 傻气的很。 祁君逸心头蓦然一软,低头在她额间落了个吻。 “这算什么好,”他温声问:“姜邵续娶,爱妃自幼在继母手下长大,可是受了许多委屈?” 不然,怎么会这点小恩小惠,便让她感动至此。 “陛下误会了,”姜翎月轻轻摇头:“母亲很好,待臣妾跟妹妹一视同仁。” “是吗?”祁君逸漫不经心的笑了声。 是不是误会,没人比他更清楚。 不过小姑娘这会儿还没给他交心,不肯诉说家中委屈也是正常。 没关系,只要她人好好的躺在他怀里,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 他有的是时间撬开她的心门。 他会宠她,…爱她。 将她骨子里的骄矜性子重新养出来。 让她懂得恃宠生娇,刁蛮霸道,这一次他要她把心完整无缺交给他。 这是姜翎月重生的第二晚,他们依旧相拥而眠。 被熟悉的气息牢牢包围,姜翎月却睡的并不安稳。 记忆深处的许多画面不断浮现。 其实前世最开始,他对她并不算优待。 她虽出身将军府,但这是他登基后的第一次大选,她在那样多的世家贵女中身份并不出挑。 最先侍寝的不是她,而是出身荣国公府的赵美人,在她之后,也有好几个出头的新人。 他是宽厚仁慈的君王,宠她,也同样宠别人。 她并没有多少不同。 可即便如此,她获得的宠爱,依旧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屡番针对。 淑妃刻意的刁难,惠妃顺势的惩罚。 三伏天里,她被以冲撞淑妃的名头,罚跪在韶光宫外,小产失子。 而他所做的惩处仅是收回惠妃凤印,斥责几句,夺了她们掌管六宫之权,待在自己的宫殿禁足三月。 至于她? 给了她一个婕妤的位份便算是安抚。 直到她被诊出身患奇毒,他才真正开始为她破例。 后来,他是真的为她打破了好多规矩。 可她还是好疼。 祁君逸被惊醒时,窗外天色已经吐出鱼肚白,睁开眼便看见怀里的姑娘面唇煞白,额间渗了一层热汗,双手捂着自己的小腹,像是痛极了,薄瘦的脊背微微拱起。 第11章 皇帝陛下:不加掩饰的心疼 “月月…月月!”祁君逸低低唤了两声,见她丝毫没有回应,便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慌乱欲要传太医,怀里的人终于掀开了湿漉漉的眼睫,攥紧他的衣襟,低低喊了声‘疼’。 “哪里疼?”他面上的心疼不加掩饰,伸臂将人抱紧,手去捂住她小腹,“肚子疼吗?” 外头守着的刘榕听见里头动静,神情一肃,叩了扣门,“陛下?” 祁君逸喝道:“去传太医!” 被他的声音惊扰,姜翎月终于从梦中清醒过来,急忙握住他的手臂,“用不着传太医。” 祁君逸看着她,“不是疼?” 他的手还捂在她的小腹上,姜翎月浅浅吸了口气,迟疑道:“臣妾好像来了……癸水。” 祁君逸沉默了一瞬,手顺着小腹就要往下。 姜翎月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死死握住他的手腕,面色涨红,“您…别…” 心头震惊极了,她怎么不知道他还有这癖好! 像是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祁君逸浑身僵了一下,将手缓缓收了回来,抿唇道;“还疼吗?” 他面上闪过几分不自在,但姜翎月根本没看见,她尴尬的要命,“…也不是很疼。” 只是她梦见了前世,小产时的痛意似乎传递过来,叫她难以忍受。 也是自那次后,她落下了腹痛的毛病,喝了无数汤药,都无济于事。 那之前,她身子是很好的。 姜翎月收回思绪,欲赔罪叫他回避一下,毕竟女子天葵是污秽之物,可一抬眼却见面前男人不知道想些什么,竟然在出神。 烛光下,他的半边侧颜隐没在阴影里,流畅的下颌线条没了白日里的温润,略显出几分冷硬。 察觉到她的目光,祁君逸微微垂眸,对她轻轻一笑,掀开锦被站起身,喊了锦书锦玉进来伺候。 收拾妥当后,天色已经大亮,太医也到了。 连着盛宠四日,一大早就宣太医,用脚脖子想,都能想到宫中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 被迫出了回名的姜翎月半靠在榻上,伸出手腕。 太医扶脉许久,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满脸纠结之态,让姜翎月心中忍不住暗赞。 果然是专门为皇室服务的,瞧瞧这凝重的模样,她都要信了自己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祁君逸已经换下寝衣,端坐一侧道;“如何?” 愁眉不展的太医略微顿了下,恭声答道:“娘娘脉象平滑,只是略有些气虚宫寒,食补即可。” “去开方子,”祁君逸挥手叫太医退下,又吩咐刘榕,“让御膳房拨几个厨子过来,往后宁安宫的吃食,自个儿做。” 设立专属小厨房,是一宫之主才有的待遇。 非正三品以上的位份,不可享。 这又是破例了。 刘榕躬身应诺,浸淫深宫多年,他这个做奴婢的对这些争宠手段都已经习以为常,倒是没想到,他家陛下这才竟然纵容了。 可祁君逸又仅仅只是这点纵容。 等宫人都退下后,殿内再度只剩他们二人,他垂眸望向榻上的姑娘,深邃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她,“你在姜家究竟过的什么日子,还不肯跟朕说实话吗?” 谁家的贵族小姐不是自出生起就当成府里的娇客,金尊玉贵的养着,吃穿用度无一不细致,只要不是从娘胎里便带来的痼疾,那就算底子再薄弱,十几年的调养下来,也能养出一副好身子。 可她竟然会宫寒。 素来冷清的男人,开始关心起了她在家中的光景,姜翎月却垂着眼皮,心底丝毫没有受宠若惊之色。 她手攥紧身上的寝被,道:“陛下误会了,臣妾父兄皆在,继母也慈和宽宥,姜家上下无人敢怠慢臣妾,只是臣妾出生时不足月,身子自幼就比旁人要差些,却也并无大碍。” 前世她倒是将自己在继母手底下受到的磋磨诉说了几句,他也确实替她出了气,姜家被他一贬再贬。 她的父亲手中的兵权被夺,后来只在兵部挂了个五品闲职,求到她头上时,她避而不见。 知道这个女儿到底还是跟家里离了心,仕途上彻底绝望,姜邵便开始寄情于酒色上,景泰七年的冬日,春风楼酒醉后失足落水,溺亡于护城河。 皇帝明显要收拾姜家,虽然没有直接罢官,但她大兄在军营的日子同样不好过,景泰八年的秋猎上,被不知是谁放出的箭矢射中小腿,自此跛了足,断了振兴姜家的希望。 对她最为亲近的二兄,死的比谁都早,他是死在景泰七年的春日大比上,受几个世家子挑唆两句,想要靠自身实力,得到皇帝的看中,便主动向前来献礼的北狄使臣挑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北狄人一掌击碎了心脉而死。 至此,姜家满门,只剩跛足的大哥跟三个年幼侄儿,继母沈氏也没有笑到最后,在景泰七年冬日跟随父亲而去。 她跟姜翎馨两个入宫的姜家女,说起来宠冠后宫,实际上却连一个家人都没有护住。 过往的教训还近在眼前,姜翎月又还怎么敢跟他说实话。 她从出生时就没了母亲,父亲痛失爱妻,怒骂她生而克母,娶了沈氏生下姜翎馨后,对她这个女儿就更是不待见。 大兄跟母亲感情极深,母亲因生她而死,对她也格外迁怒冷淡,比起她,他对姜翎馨更像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关怀宠爱。 二兄则不同,他们兄妹只相差了两岁,幼年又都没有母亲的庇佑,两人很是相依为命了几年,可到底是儿子,二兄十岁时就被父亲送入军营历练,逢年过节都甚少回来,只留下八岁的她在姜家后院受着冷遇磋磨。 那些年她受了不少委屈,吃穿用度上被不断克扣,冬日没炭,夏日没冰,一顿一顿的冷饭喂进嘴里时,姜翎月是有想过,日后自己若是发达了,一定不让姜家人沾她半点光。 但她从没想过要让他们都不得好死。 第12章 皇帝陛下: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祁君逸瞧出她对这个话题有些抵触,以为还是两人相识不久的缘故,便没有继续追问。 他也想起了前世种种,眸底闪过几分晦暗难明。 他们之间发生的很多事,都不是一句对错能分辨清楚的。 好在,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有机会重新来过。 这日清晨,祁君逸还是在宁安宫用过早膳才离开。 姜翎月一路送到宫门口,深深屈膝,“恭送陛下。” 祁君逸垂眸看她一眼,低低嗯了声,道:“回去歇着。” 说罢,他大步流星下了宫殿台阶。 刘榕等一众宫人在外候着,见他出来躬身小跑着跟在他后头,在姜翎月的恭送下走出宫殿。 直到御驾走远,她才被锦书扶着缓缓站直身体。 她从不知道,带着秘密同跟这人相处心神竟然会如此紧绷。 偏偏还不能叫他看出来。 另一边,祁君逸上了御辇后,对着一旁的刘榕吩咐道:“传陈太医。” 刘榕躬身应诺。 心中却有些一惊,陈太医这才刚刚走,为的什么事,竟然又要将人唤来吗? 可天子的语气淡然,丝毫听不出端倪。 半个时辰后,广安殿。 去而复返的陈太医被细细问了一遍后,面色愁苦。 “老臣学艺不精,从未见过婉仪娘娘这样的脉象,像是中毒,可说是中毒又不完全像……许是老臣弄错了……” “朕知道了,”祁君逸轻轻抬手,道,“你退下罢。” 陈太医如蒙大赦,退了出去,只剩一旁伺候茶水的刘榕独自在殿内,满心震惊。 婉仪娘娘才入宫多久,这就被人暗算了吗? 偌大的书房内,陷入了极度的死寂,御座上的天子不知在想什么,面沉如水,一声不吭。 刘榕努力龟缩着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将姜翎月的重要性又拔高了一大截。 能叫他们家陛下放着政务不处理,久久失神的人……在这后宫,必定不可能仅仅只是昙花一现。 片刻后,祁君逸道:“宣谢默觐见。” 谢默是御龙卫首领,是皇帝的眼睛,也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 但凡是皇帝主动用上御龙卫的事,都不会是小事。 刘榕脊背发寒,领命告退。 广安殿发生的一切,无人知晓。 但宁安宫一早请太医的事,却是传遍后宫。 新入宫的妃嫔得了几日宠,飘的找不着地作妖的事儿不罕见,但皇帝愿意顺着对方的心意纵容下去,就不得不叫人多想了。 尤其是他们这位陛下还是看似温和宽厚,实则冷心冷肺的性子,就更是稀奇。 ………… 韶光宫。 昨日皇帝发话取消了请安的事儿,今日偌大的宫殿就显的有些空空荡荡。 只有赵美人等几个攀附惠妃的低位妃嫔依旧勤勤恳恳的来点卯。 太医院看诊的案脉摆在桌上,连带着帝王开口令宁安宫单独设立小厨房的吩咐也尽数传到。 殿内气氛此刻有些诡异的沉默。 赵美人抚着还未显怀的肚子,面上带着几分复杂,率先开口,“陛下这般眷顾,真是叫人艳羡。” 他们这个陛下啊,就像开在悬崖上的雪莲,神秘尊贵、生性淡漠、不近人情。 竟然也会有为了一个女人屡屡破例的时候。 惠妃何尝不震动,比起初入宫的赵美人,她在东宫时就陪在祁君逸身边更早,对他更为了解,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人侧目。 她端着茶盏手都隐隐在发颤。 夫君冷淡些不要紧,对大家都一样就行。 可…… 下首坐着的几位妃嫔面上神情也都不好看。 惠妃抿了口茶,压下心头的烦乱,目光落到赵美人肚子上,心神一定,道:“你肚子里的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艳羡旁人做什么。” 赵美人抚摸小腹的手微微一顿,微微颔首露出柔顺之色,“娘娘说的是。” “要说遭人艳羡,宸婉仪定然比不过你,”惠妃淡淡道:“你眼下最要紧的是安心养胎,这宫里啊,宠爱只是一时的,等过个几年再看,她的宠爱已无,而你有孩子才算有了依靠。” 赵美人低低应是,“臣妾省得的。” 另外一边的吴才人笑道:“是了,跟她计较什么,她再得宠,你也是不一样的,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陛下二十有三膝下无一子半女,便是前朝大臣们都翘首以盼。” “本宫会尽全力护着你,叫你们母子平安,”惠妃适时道:“只是你也莫要多思忧虑,影响腹中皇嗣。” “娘娘大恩,臣妾谨记于心,”赵美人眼眸泛泪,感动不已,又有些迟疑道:“只是宸婉仪如此受宠,恐怕想要遇喜也不是难事。” 惠妃眼里的柔意淡了些,“孩子的事,靠的是自身的福气,可不是伺候的多了就能有的。” 若按次数算,那哪儿能轮得到她赵美人呢,宫里还有许多伺候陛下好几年的老人呢。 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三年孝期,后宫如同一潭死水,皇帝的垂青就像天边的云,远远看一眼都是奢望。 孝期过后,皇帝倒是开始临幸后妃了,只是一大批新人也入宫了。 本就没多少的恩宠,这样一分,往后想要个孩子,只会愈发艰难。 身怀唯一的龙嗣还这样忧虑,那叫她们这些人可怎么办? 底下几位妃嫔也是面面相觑,有些性子直的,都直接将不满摆在了脸上。 惠妃慢条斯理的拨弄手上的念珠,徐徐道:“都稍安勿躁,陛下便是再宠爱宸婉仪,也就是多去她那儿几次罢了,要本宫说,你们也得跟人家学学,都是服侍陛下多年的老人了,怎么就还不如一个新人得陛下欢喜,” “有些人就是天生狐媚,咱们怎么好比,”郑充容冷哼了声,酸溜溜道:“陛下往常一个月都鲜少来后宫两次,这些旧例倒是全为她破了,一个人占了陛下四日,连来了月事都要闹一场,唯恐咱们不知道呢。” 不过既然来了月事,总不好继续霸占陛下了。 几人心中都升起了几分期盼。 宫里未封口的消息总是传的特别快。 宁安宫一大早请太医,又设了小厨房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六宫。 第13章 贵妃娘娘: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 关雎宫。 淑妃冷笑,“才承宠几日,就开始耍这些手段。” 偏偏同样的手段她也用过,只是当日还是太子的男人并不买账。 如今换了个人,就是截然不同的待遇,叫人如何不怒。 “娘娘,”大宫女常秀低声道:“咱们是不是…” 淑妃轻轻抬手,“急什么,陛下现在新鲜着呢,等过些时日新鲜劲散了些再说。” 哪怕是普通官员的后宅都不会有经久不衰的宠爱,遑论还是帝王后宫。 他们陛下为君宽厚,为夫却冷漠极了,对女色更是淡淡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朝堂上,哪里能顾及到后宫。 如今想必是孝期三年素久了,遇上个稍微合心意的,便连着宠了几日罢了。 等着,她总有机会料理人的。 当她不知道呢,一个个都料准她最沉不住气,想等着她先出头,可惜这回她偏偏不如她们的意。 “去,”淑妃吩咐,“开了库房,将里头那柄玉如意送过去,就当是本宫贺宸婉仪的喜了。” “是,”常秀眼神一亮,恭维道:“娘娘这般贤良,恐怕陛下听了也会记起您的好来。” 淑妃摆摆手,笑而不语。 天子重孝在身,三年来后宫风平浪静。 现在大选已过,添进了一批新人,这宫里也该热闹起来了。 ………… 宁安宫。 今日春光明媚,姜翎月才用罢早膳没多久,就有客人争相拜访。 一批批的贺礼相继送到。 有亲自带着重礼来的,也有差遣宫人送来的。 除了几宫的主位娘娘外,那些低品阶的嫔妃基本上都亲自到了,一个个笑语晏晏。 昨日还自称姐姐的人,今儿个态度恭敬,礼道周全。 不管存着什么心思,大家面上都十分融洽,姜翎月客气着将人迎进来,吩咐左右奉茶。 待客的茶,是昨日搬宫时内廷那边分来的份例。 五品婉仪当然分不到今年的新茶,故而茶水一呈上桌,场中几位娘娘面上就有些怪异。 她们要么是宫中老人,祁君逸登基后凭借资历也能封一个不错的位份,要么是这一批选秀入宫的新人。 但既然能优先侍寝,那身份背景必然不弱,都是煊赫门庭出来的贵女。 谁也看不上这样的陈茶。 姜翎月毫无自家没好东西待客的尴尬,只笑道:“怠慢诸位姐妹了。” 这话说的坦然,叫旁人都不好多说什么。 遑论她如今得宠,也没谁会傻到当面同她交恶。 “姐姐莫要说笑,”许良人率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妹妹一直对宁安宫好奇呢,托了姐姐的福,这才能得以一见,哪里就怠慢了。” 正说着话,外头有内监唱道:“——刘淑仪娘娘到,赵美人到。” 殿内顿时一静,刘淑仪乃从二品位份,堂堂一宫主位竟然也亲自登门了。 赵美人更是身怀有孕,来这儿凑什么热闹。 姜翎月起身行至门口,屈膝深深一福,“臣妾恭迎淑仪娘娘。” 刘淑仪一身绯色烟罗裙,玉带束腰,袖口宽大,发上插了一支珍珠步摇,妆容精致,颇有气势。 她立于殿外,隔着一道门槛垂眸静静望着福身行礼的姜翎月,片刻后方淡淡道:“起来。” 姜翎月直起腿,刘淑仪身后的赵美人便也屈膝向她行礼,“见过婉仪娘娘。” 还未等膝盖弯下去,姜翎月急忙将人扶住,摇头笑道:“赵妹妹身怀龙嗣,就别折煞姐姐我了。” 赵美人抿唇浅笑,似乎很是羞涩。 她今年才十六,甚至比姜翎月还要小上一岁,却已经要做母亲了。 实在是叫人忍不住羡慕的福气。 姜翎月却提不起羡慕的心思。 她记得前世赵美人这一胎并没有保住,怀孕初期就几番惊险,好不容易坐稳胎,各个宫殿的赏赐流水般送了过去,一个赛一个的彰显自己贤良。 最后却让赵美人落了一个胎大难产,一尸两命的下场。 惠妃去母留子的如意算盘也彻底落空。 胎大难产,是意外。 哪怕是御龙卫彻查也查不出半点端倪的意外。 但姜翎月知道,这样的意外是人为的,背后甚至不止一人出了力气。 这其中,宝华宫主位的刘淑仪扮演了什么角色,姜翎月并不知道,但总归不无辜就是了。 毕竟以赵美人的品阶是没有资格自己养孩子的,而惠妃手握凤印,若真让她护住赵美人的孩子生下来,大概率会记在她的名下,同亲生无异。 届时,皇后之位那真就谁都没盼头了。 刘淑仪走进殿内,在最上首坐下,坐姿端肃,垂眸俯视着众妃,淡淡道,“都入坐。” 上首有两个位置,按道理另外一个当是姜翎月这个宫殿之主坐的,但刘淑仪却指了指自己下方的梨花木椅,语带嘲意,“本宫乃二品宫妃,宸婉仪可不要逾矩,妄想同本宫平起平坐。” 这话显然不止这一层意思。 话音一落,殿内顿时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瞳孔都不自觉瞪大。 刘淑仪出身将门,她爹是梁州节度使,当年以太子良媛的身份入东宫算是委屈了,故而在东宫时祁君逸待她十分宽宥,连带着惠妃几个先进门的也待她客气许多。 她本就性情高傲,得到这样的优待后,就愈发不可一世,在三妃跟前还好些,可到了低位妃嫔面前,便从没有一个好脸。 可即便如此,这样登门打脸主人家可是头一回。 这…… 众人心思各异,目光却都移到姜翎月身上。 好奇这两人是何时结下了梁子。 顶着这些看好戏的眼神,姜翎月微微一笑。 还能是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正待应对,外头忽然又传来动静。 刘榕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串长长的队伍,几十名内监们手中或是抬,或是捧着各种珍贵宝物。 入目望去,姜翎月认出来的就有那尊晶莹剔透毫无瑕疵的白瓷珍品,和足足一人高的红珊瑚宝树。 这两样她熟的很,这是祁君逸私库里的东西,在前世那都是她的长月殿内的摆件。 没想到今生这会儿就送来了。 第14章 皇帝陛下:只信人定胜天 浩浩荡荡的人竟然一眼望不到头,阵仗之大,叫刘淑仪这位入宫多年的老人都瞪大了双眼。 “给诸位娘娘请安,”刘榕躬身向众妃行了个礼,方才对着姜翎月道:“陛下传旨,宁安宫空旷,特意差遣奴婢送几样摆件过来。” 说着,他指了指在阳光下亮晶晶的红珊瑚树,和那几尊透亮显眼的白瓷,道:“婉仪娘娘可看好了,这几样都是陛下亲自挑的。” 被点名的姜翎月:“……” 本朝白瓷最为尊贵,只有帝后宫里才能用,妃妾们的寝宫只能用次一等的青瓷、兰瓷,刘榕特意点出来是为了什么,姜翎月不清楚。 但她知道,没有祁君逸的授意,作为贴身内侍的刘榕,是不会多此一举的。 显然,这不止是她一个人知道。 一时之间,在场的众妃面色都很是精彩。 洋洋洒洒的宫人们都进了殿,刘榕亲自指挥摆放齐整了,才再次躬身行礼,道:“老奴这就告退了,婉仪娘娘可有什么话叫奴婢传达给陛下?” 顶着满殿妃嫔复杂的眼神,姜翎月面上挤一个笑,“有劳公公替我谢过陛下。” 刘榕应下,躬身告退。 等人一走,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殿内,顿时一空。 姜翎月转身招呼众人入座,经过方才一遭,皇帝的偏爱真是展露的淋漓尽致。 原本还高高在上的刘淑仪有些端不起架子,僵硬的坐了会儿后,便告辞离去。 同住宝华宫赵美人却没有跟她一块儿离开,而是同众人在宁安宫一直待到晚霞渐渐落下。 姜翎月还发现,这位身怀龙嗣的赵美人,对自己言语间多有恭维。 ~~~~ 是夜,皇帝再次到了宁安宫。 如今正值春末夏初,夜风微凉,花香四溢,是极好的天气。 他来的突然,只带了刘榕一人,又无内监传报,彼时姜翎月正好用完晚膳,在庭院中散步消消食,正同锦书说着话,转头就见一袭常服的男子立在蔷薇花藤下,静静的看着这边。 姜翎月一惊,急忙行礼,膝盖才屈了下去,就被他扶住。 “不必多礼,”他揽住她的肩,“用过晚膳了吗?” 姜翎月轻轻点头,从善如流反问,“陛下还未用膳?” 祁君逸嗯了声,他的身后,刘榕吩咐宫婢们摆膳。 “以后记得等朕回来一起用,”他道:“若是政务繁忙,朕会遣人来通知你。” 他用的是‘回来’二字,且说的十分自然。 仿佛发自内心的认为宁安宫是他的家。 姜翎月听的怔了一瞬,就听他又道:“陪朕再用点。” 说罢,他握了她的手腕,步入殿内。 宁安宫今日的晚膳就是几样简单的清粥小菜,皇帝来了,自然不能吃姜翎月吃剩的那些。 不过片刻的功夫,御膳摆了满桌。 姜翎月勉强陪着用了几口,就开始给身边人布菜。 她深记自己此刻是初入宫,对他喜好不了解的身份,布菜布的随意。 他倒是十分给面子,无论她夹了什么,都一概吃完。 瞧着竟然有几分乖顺模样。 姜翎月便没了一开始的小心,越夹越多,直到手腕被握住,才看见坐着用膳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撂了筷子,正抬眸看着她,眉眼含笑。 “……陛下用完了?” 祁君逸轻轻嗯了声,牵着她在殿内逛了起来。 宫婢们开始将残羹冷炙撤下去。 昨日还略显有些空荡的寝宫,现在布置的端雅华贵,窗机旁的茶案上,摆着一尊白瓷玉瓶,里头插了几枝蔷薇。 祁君逸目光落在上面,神情恍惚了一瞬。 姜翎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臣妾是不是暴殄天物了。” “这算什么暴殄天物,”他笑道:“给你的,你愿意如何用都行。” 两人隔着茶案相对而坐,他开始净手煮茶。 瓷壶中的水被煮的滚烫,‘咕噜咕噜’的声响中,有热气蒸腾而上,薄雾模糊了对面男人的面容。 只能隐约瞧见他盘膝而坐,脊背挺直,但举手投足间却是一派的闲适从容之态。 哪里像是一言九鼎的帝王,说是哪个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公子才是真的。 姜翎月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将目光移到瓷瓶里粉嫩的蔷薇上。 “喜欢?”祁君逸手持玉壶为她斟了杯茶,道:“喜欢就让工匠们来修建个花房,好叫你四季都能瞧见。” “不了…花开花谢终有时,人力介入反而失了本真,”姜翎月轻轻摇头,“冬日赏梅,夏日赏荷,春日更是百花齐放,何须拘泥于一景。” 她头一回如此长篇大论,祁君逸却听的面色微凝,语气淡了下来,“你倒是看的通透,不过朕只信人力胜天。” 姜翎月抿唇一笑,柔顺道:“是臣妾失言了。” “…与你无关,”是他心魔难抑,安静一息,祁君逸转了话头,问:“听闻今日你这儿来了许多人?” 姜翎月道:“是姐妹们来贺臣妾迁宫之喜。” “姐妹…”他嗤然一笑,“你才入宫几日,就认下了这些个姐妹。” 这样堪称尖酸的话,让姜翎月怔住。 他又问:“你何时同陈淑仪起了争端?” 明白他已经知晓今日殿中发生的一切,姜翎月黙了默,语气有些迟疑;“是还未入宫时的事儿了…” 对面的人抬眼睇来,似笑非笑道:“仔细说说。” “……”姜翎月无语凝噎,哪里还不明白他根本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陈淑仪特意上门针对她的缘故。 思及此,姜翎月果断站起身,跪了下去,“请陛下恕罪。” 膝盖还没有触地,手腕就是一紧,整个人被他扯了过去。 “说说看,爱妃要朕恕的哪门子罪?”他将人抱在腿上,伸手握住她的下颌,俯身凑近了些,含笑提醒:“罪不能乱请,会受罚的。” 两人离的很近,四目相对,气息交融。 姜翎月攥紧手心,强自镇定道:“一年前,陈家有意同姜家结亲,……为陈淑仪的同母胞弟给臣妾下聘。” 第15章 贵妃娘娘:臣妾同陈家郎君并无私情 祁君逸面上波澜不惊,只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等待下文, 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姜翎月倍感压力,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这桩婚事被臣妾母亲拒了,只是观淑仪娘娘今日之态,她大概是误会了。” “哦?”他似乎很好奇,挑眉问:“她误会什么了?” 明知故问! 姜翎月暗自咬牙,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道:“许是误会臣妾为了博得更好的前程而拒了她的弟弟。” 至于什么叫好前程,当然是入宫为妃了。 可祁君逸却并不买账,他的语气淡了下来,“所以,若不是你继母拒婚,今日你便是陈家妇了,是这个意思吗?” 明明早就知晓,非行逼问之事,现在她一切都交代了,又做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形势比人强,姜翎月敢怒不敢言,只道,“陛下明鉴,臣妾同陈家郎君并无私情。” ……并无私情。 祁君逸眉眼低垂,静静看着怀里的姑娘。 她好像慌的不轻,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袖,面色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白。 他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将唇贴在她不断轻颤的眼皮上,“别怕,朕又不能拿你做什么。” 她眼尾那一点红,也被他的唇覆住。 姜翎月顿了顿,柔顺伸臂攀上他的脖颈。 然后,她清晰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呼吸一滞,停留在眉眼的吻径直往下,果断印在她的唇上。 此刻,他们坐在窗旁的矮榻上,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只有春风裹挟着浅淡花香吹拂入内,旁边是一张小茶案,上头还有一壶正烧的滚烫冒着热气的茶。 宫婢内监们都在殿外守着,而她被他抱在腿上亲。 姜翎月有些恍惚,这一幕太熟悉了。 如果将宫殿换成她前世所住的长月殿…… “专心点!” 唇瓣一疼,姜翎月骤然回神。 握住她下颌的手指收拢,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唇瓣,祁君逸神情寡淡,“你在想什么?” “臣妾在想,”姜翎月将脸埋入他的脖颈,小声道:“臣妾…今日身子不方便,不能伺候陛下。” 怀里的姑娘害羞极了,就连嗓音都在发颤。 心头的不愉散去,祁君逸面色微缓,伸手环住她的肩,道:“没让你伺候。” 姜翎月自他怀里抬头:“陛下要走?” “怎么,”他反问:“不想朕走?” “臣妾不敢。” “不敢…”他低声重复,笑了,“那就是有这个心了。” “陛下误会了,”姜翎月正了面色,认真道:“臣妾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 自己不能侍寝,还不想让皇帝另寻去处,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心思,不要说现在她已彻底断情,就算是前世身为贵妃时,她都不曾有过。 重生几日,她面对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演戏,只有现在这句话可谓是字字肺腑。 可没想到,此话一出,面前男人却久久没有说话。 殿内莫名安静下来,就连唇上缓缓摩挲的指腹都顿住。 姜翎月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这人心思捉摸不透也不是一天两天,她早就习以为常,只当自己这话又触到他哪个霉头了。 气氛凝滞间,他忽然道:“可是白日里,她们说了些什么。” 姜翎月一愣。 他继续道:“往后少跟她们来往。” 姜翎月抿唇,忍不住试探道:“陛下是要禁臣妾的足?” “……”祁君逸无语半晌。 若是换做旁人,他还能当对方是故意的,可看怀里小姑娘这坦率清澈的眼神,忍不住叹气,“就你这脑子,玩不过她们的。” 他声音带着隐隐的宠溺,说完,甚至还在她额上亲了亲,“日后离她们远点。” 温热的气息凑近,姜翎月心尖猛地一跳。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翻涌而出。 长月殿内,也是面前这个人,掐着她的腰,笑着叹气,“离她们远点,就你这脑子,玩不过她们的。” 当时她是怎么说来着。 她说,“那陛下会护着臣妾吗?” 而那位清隽的年轻帝王也是如现在这般语带宠溺的哄她,“不护着你,你还能在这儿跟朕耍性子?” 自她小产起,他就不喜她同后宫妃嫔来往。 哪怕后来姜翎馨入宫,她们是亲姐妹的关系,他也不许她们走近。 仿佛要把她隔离在后宫之外,就连她住的长月殿也靠近前朝,跟现在所住的宁安宫距离差不了多少。 她登临贵妃之位,是后宫名副其实的第一人,逢年节时六宫妃嫔要来长月殿同她请安。 他也只许她们在殿门口行礼。 景泰九年的元宵佳节,她身体虚弱不能去太极殿陪着他宴请群臣,故而在宫中妃嫔来请安时,开了殿门,迎她们入内。 也是那天,她被他的大皇子骂到气急攻心,口吐鲜血,死前都没能等到他的到来。 而现在,姜翎月终于能够确定自己心底的猜测。 他也是重生的。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了,为什么会这样凑巧,他总能说出前世一模一样的话。 所以她会比前世更早侍寝。 所以她直接从姜宝林晋升为宸婉仪。 所以她能独居一宫。 甚至,他还免了所有宫妃去韶光宫的请安。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他也重生了。 而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这个结论在脑中出现的瞬间,姜翎月眼睫颤了颤,下意识垂眼遮住眼底的情绪。 他应当只是出于愧疚,毕竟前世她身为宠冠后宫的贵妃,被他的皇长子辱骂至吐血而亡,真是足以记入历史的事件。 她蛊惑帝心的妖妃名号,会被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彻底洗涮不掉。 就算只是将她当做替身,但他也确实宠了她多年。 将她惯的性情骄纵,受不得半点委屈。 他对她生了愧疚之心,不愿见她再对着他的其他妃嫔行礼请安…… 似乎也说的过去。 反正…总不会是别的原因。 怀里姑娘久未答话,祁君逸面色不由一动。 “不高兴了?”他轻叹口气,耐心哄道:“朕并非认为你蠢笨,只是你初入宫廷,尚不知人心险恶,别人对你多个笑脸,你便觉得对方是个好的。” 第16章 皇帝陛下:不方便伺候,就别勾朕 “可是…”姜翎月眨眨眼,“姐妹们登门贺喜,臣妾总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低位妃嫔拒了就拒了,但她如今不过小小婉仪,还能撂上头那些妃位的脸面不成? 若一直得宠倒是不说什么,可一旦失宠…… 恐怕是随意的一句话,就能将她发落了。 祁君逸却道:“你若是不乐意见着她们,谁来了都无需给面子。” “臣妾并没有不乐意,”姜翎月笑道:“这偌大的宫殿就住着臣妾一个主子,冷情的很,姐妹们来了还能热闹些,况且她们都是陛下的女人,臣妾自当要同她们处好关系。” 今生,她可不想在他的后宫活成众矢之的的靶子,人人嫉恨,都盼着她早点死。 权势富贵她要,孩子她生不了,还得指望别人给她生呢。 借腹生子,记在她名下,这不比虚无缥缈的宠爱更稳固吗。 姜翎月自觉自己这番话真是柔顺体贴,不嫉不妒,任谁听了都要赞一句识大体。 可偏偏她面前的这个跟旁人总是不一样的。 瞧,她的话才说出口,他方才还柔和的眼神便一下子淡了下来, 姜翎月察觉到不对劲,眉头蹙起,试图说点什么挽救一下,又怕多说多错。 犹豫间,就听他道:“爱妃当真是懂事。” 语调不冷不热,一点也没有夸赞的意思。 姜翎月有些忿忿。 什么时候懂事也成了错。 真是伴君如伴虎,他这脾气愈发捉摸不透了。 气氛凝滞几息,她拽了拽他的衣袖,道:“是臣妾那句话说的不对,惹陛下生气了吗?”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瞧着真让人动容。 祁君逸心头一软,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拥入怀里。 这姑娘才待在他身边不久,正怕他怕的紧,还没有对他生出男女之情。 故而能毫不在意的说出,要跟他其他女人处好关系的话。 不怪她。 姜翎月没有读心术,也揣摩不到他的心思,见他没有理她的意思,便什么都不再说,乖乖让他抱着。 被他抱在怀里很久,久到姜翎月都开始担心他的腿会不会被自己坐麻了时,肩上的手才松开,“歇了。” 姜翎月赶紧起身,正要唤人进来伺候,就见面前人双手展开,视线紧盯着她。 ……这是要她亲自更衣的意思了。 身为参选秀女,入宫时就有嬷嬷教导这些事,就算没有前世五年,姜翎月也会做。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搭在他的腰间,假意笨手笨脚的磨蹭了会儿,才给他腰带解开。 又踮脚去解他颈下系扣。 他站的笔直,身量又高,丝毫没有弯腰屈就她的意思,就这么垂眸看着她费劲的踮脚探手解自己扣子。 嫩白如葱的指尖无意间碰到他的喉结,换来一声喟叹。 他俯身捧起她的腰,笑道:“既然不方便伺候,就别勾朕。” 姜翎月被他笑的面色绯红,“臣妾没有。” “嗯…”他颔首,笑意愈浓,“知道你没有。” 床幔放下,两人躺到了榻上。 同前世一样,殿内没有奴仆伺候。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到能听见彼此呼吸声。 一片寂静中,姜翎月还是不敢放松。 身边人也是重生的,这个消息带来的后劲,正不遗余力的冲击她的大脑。 最初的慌张震惊过去后,余下的是满心复杂。 不知道前世她死之后的光景如何。 但他对她有愧疚。 他还打算像前世一样给她宠爱。 这样的前提下,她想回到贵妃之位,天然就有优势。 甚至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只需等着他的安排即可。 大概……活人真的争不过死人。 她活着,所以她只配当陈月儿的替身,因为他的月月死时没有做母亲,所以他便刻薄到连孩子都不许她生。 直到她被他的儿子气死了,他对她才有了些许愧疚。 ……即便如此,今生他还是给她用了刖麝香料。 姜翎月有些想笑,因为名字的相似,和眼角处的红痣,她兜兜转转两辈子,都逃不过这样的命运。 可她能怎么样呢,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入了宫,能得到帝王的宠爱,就是天大的幸运。 被他当做是心上人的替身,那是她的福气。 这样的福气,不知多少人翘首以盼呢,她有什么好矫情的。 况且,就算重生回到入宫前,她也不会有更好的去处。 生母早逝,指腹为婚的表兄另聘贤妻,她的婚嫁大事被继母沈氏拿捏的死死的,堪称步步紧逼。 她也试过自救,主动同陈子泝私谈婚嫁。 堂堂二品大员,梁州节度使的嫡长子,手握实权,简在帝心的封疆大吏陈家主动下聘,沈氏都能做主拒了。 她还能怎么办? 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她如何会愿意主动参加大选,入这后宫,跟这么多女人共侍一夫。 只有入宫,沈氏才拿捏不了她。 总不能真听从沈氏的安排,嫁给沈家那位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四郎,被沈家人拿捏一世吗? 如今已经很好了。 哪怕是前世,她也努力站在了女子所能站到的巅峰。 而今生,有了帝王的愧疚在,她会比前世走的更远,活的更长久。 她只需小心遮掩自己重生的事,别再重蹈前世覆辙,犯那些傻,惹他烦心,其他什么都不用多做。 该给她的,他从来不会吝啬。 想到这儿,重生起从高处回到起始点的姜翎月一直紧绷的心绪顿时松懈下来。 就像是已经做好准备加入战场,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却突然发现,不需要她做什么,那些东西会自己回来。 拔剑四顾心茫然,难得生出来的几分上进心,彻底泄了气。 “又在想什么。”温热的气息贴近,祁君逸伸臂将人抱进怀里,手去扯她腰间系带。 姜翎月急忙握住他的手腕,“臣妾…” “知道你不能伺候,”他无奈叹气,笑睨她一眼,“怎么?朕看着很像色中恶鬼吗?” “……”姜翎月沉默了,手中力道也下意识松开。 于是,他的手顺势贴在了她的腹部,“还疼吗?” 第17章 皇帝陛下:乖的叫他想把人欺负哭。 有一股热意自他掌心渡入,原本酸胀的腹部顿时暖洋洋的。 姜翎月眨了眨眼,“不疼。” 怀里的小脑袋窝在他臂弯,看着实在乖顺,祁君逸心头发软,将人扣紧了些,“睡。” 殿内安静下来,只于彼此的呼吸声在交融,他们贴的太近了,近到姜翎月有些不适。 她已经忘了不知何时起,但凡两人躺在榻上,这人就爱将她箍在怀里了。 其实,除了不许她诞下子嗣外,他待她真的很不错。 权势地位、无双荣宠、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 各地进贡的贡品,属国献上的珍宝,都是先过了她的目,待她选完,剩下的才会分给后宫诸妃。 这么想着,姜翎月都要觉得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如此待遇,她前世竟然还郁郁寡欢,不见开怀。 日日惦记着那点子男女情爱,哀怨自己为人替身,真心错付……简直可笑。 她暗叹口气,伸手圈住面前人的腰,将脸埋入他的肩颈,闷闷唤了一声,“陛下…” 祁君逸微阖的眸子掀开,见她姿态如此亲近,眼中不自觉含了笑意,低低嗯了声,手顺势握住她的后颈,捏了捏,问:“怎么了?” “臣妾只是有些惶恐…”姜翎月道:“陛下待臣妾这样好……臣妾无以为报…” 祁君逸眉头微蹙,“谁说无以为报?” 他见不得这姑娘谨小慎微,一点恩惠便受宠若惊的模样。 骄纵任性,明媚鲜活,胆大妄为,才该是她原本的本色。 他道:“你乖乖待在朕身边,朕给你什么,你受着就是了。” 帝王的声音这样温柔,字字句句往她耳蜗里钻,姜翎月却在庆幸,自己心底竟然没有生起半点波澜。 真好。 她终于不再是那个被他游刃有余的宠爱而撩拨到不能自已的小姑娘。 就这样,这样她才能毫无怨念成为他想要的样子。 姜翎月抬起头,朝他下颌亲了一口,笑的眉眼弯弯,“臣妾遵旨。” 她会做一朵最贤惠识大体的解语花,再不让他烦心半点。 怀里的姑娘微昂着头,稚气未消的小脸蛋灵气逼人,尤其是那双眸子,看上去流光潋滟,美的惊心。 不过同她对视一眼,祁君逸便忍不住低头吻了上去。 这个吻很轻柔,带着十足的珍爱,姜翎月眼睫颤了下,伸手抱住他的脖颈。 胆子确实有长进。 祁君逸含糊的笑了声,没吻太久,很快就将人松开,扣住她下颌去瞧她的眉眼。 “怎么这么乖?” 乖的叫他想把人欺负哭。 面前男人眸光莫名暗了下来,似蒙了一层薄薄的雾,五年的相处,姜翎月多少还是了解他的…… 她咽了咽喉咙,小声道:“臣妾……”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摁进了怀里,“睡觉!” 姜翎月顿时收了音,没有再吐出一个字。 ……真是难为他放着满宫的佳人不去宠幸,来陪她这个不方便侍寝的小小妃子。 总之,她重生回来的第三晚,两人还是相拥而眠。 第18章 皇帝陛下:要给你独宠 总之,她重生回来的第三晚,两人还是相拥而眠。 落在旁人眼里,便是连续五晚的恩宠了。 在这之前,满宫妃嫔还能安慰自己,皇帝守孝三年便素了三年,如今新得了个美人,一时新鲜,撂不开手,故而偏宠了些。 毕竟姜翎月模样确实生的不错,即便在美人如云的皇宫,那也是叫人移不开眼的程度。 可这夜过后,一时新鲜这样的说辞就有些苍白了。 若真是贪恋新鲜的身体,又岂会在对方不能伺候时,还留宿整晚。 留宿整晚,本就是破了后宫这些年的先例。 中宫无主,如今整个后宫说起来全部都是妃妾,皇帝从没表现出偏宠过谁,更不曾在谁宫里留宿过。 遑论还是一位月事在身的低位妃嫔…… 这样的宠爱,放在一位对临幸后宫从来不上心的帝王身上,太扎眼了些。 姜翎月自己也这样认为。 若是由得她选,那她不会要这样昭然若揭的盛宠。 想要在后宫安生度日,必定不能成为众妃仇恨的对象,尤其在她还只是一位小小的婉仪的情况下。 她想要的是,稳扎稳打向上爬,待登临高位,有俯视对手的实力后,才能不惧一切。 但由不得她选。 雷霆雨露,都是皇恩,她只能受着。 已经确定祁君逸也是重生的,且对她心怀愧疚,有心弥补她,那她更是不能搅了他的兴致。 帝王真要抬举一个人,是不容许旁人置喙的,当事人也一样。 不然就是不识抬举了。 而不识抬举的人,更得不了好。 ………… 就像是为了告诉所有人,新封的宸婉仪有多特殊,后面的几天,皇帝每日雷打不动,踏着夜色来到宁安宫,就连晚膳都要回来一起用。 就算不能侍寝,两人也是相拥而眠,一直到清晨用过早膳才离去。 政务繁忙赶不回来用晚膳时,还特意遣人来告知姜翎月不用等他。 仿佛后宫众妃都是摆设,而他们是一对关起门来过自己日子的小夫妻。 如此几天下来,不光是后宫,就连前朝的臣工们也是有所耳闻。 新皇的后宫,终于出现一位宠妃了。 平静许久的后宫也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这位宠妃出身姜家,姜家父兄几个在朝堂上受到的目光自然多了起来。 姜翎月的两位两位兄长对妹妹受宠乐见其成,可姜父却并不是全然的高兴。 因为他知道,这个长女跟家里人其实并不亲近。 若叫陛下知道…… 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样的不安在妻兄被皇帝发落一通后,终于落到了实处。 沈氏一族世代为官,在京城也称得上是煊赫高门,所以沈氏嫁给他这么一个有二子一女的鳏夫做继室夫人,姜邵自觉委屈了她,平日里便纵容了些。 他们虽非原配夫妻,但在京城却是出了名的恩爱,这些年来沈氏只生有一女,对于这位娇娇幼女,姜邵真是宠的如珠似宝。 同样是女儿,前头原配发妻留下的长女,如今的宫中宠妃姜翎月,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沈氏的亲爹官拜国子监祭酒,两位兄长一个在礼部任侍郎,另外一个外放鲁城任知州,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即便在皇帝面前,那也是能挂的上号的。 而今日朝堂上,在礼部任职的沈家大爷因着一桩小疏漏,被素来宽厚的皇帝当着百官面冷声诘问,当真是丢了大脸。 朝堂无小事,天威难测,尤其是皇帝的态度更是风向。 况且,他们这位陛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凡露出点端倪,臣工们都恨不得细细揣摩个遍。 眼下突然这般发难,所传递出来的讯息落到臣工们眼里,那便是沈家要遭难了。 若说旁人还需要去查探沈家是犯了什么错处,那姜家就用不着费这功夫了。 这个节骨点上,那必然是在为自己宠妃出气呢。 当天,姜家就递了帖子进宫。 帖子第一时间当然是入了韶光宫。 惠妃手中拿着一把美人扇缓缓摇着,听完掌事太监的禀告,略微一思忖便吩咐身旁的大宫女。 “去请宸婉仪来一趟,”她面上神情似笑非笑,“正好本宫也有意寻她来叙会儿话。” 抱月到时,姜翎月正好午憩醒来,端了一盏牛乳缓缓喝着。 比起迁宫那回,这一次这个韶光宫大宫女神态明显更为恭敬些,礼仪更是挑不出一丝错。 姜翎月道了一声免礼,没有拿什么架子,只是唤人备撵。 时值初夏,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这会儿又正好是午后,宁安宫距离韶光宫相隔不近,下辇轿时,姜翎月面上就起了一层薄汗。 上了长长宫阶,有两名内侍早早在候着,见她来躬身行礼。 “见过宸婉仪,”他们也没有引路的意思,只恭敬道:“惠妃娘娘正在午憩,请宸婉仪稍待。” 艳阳高照,庭院内空旷,连个避阴的地方都没有,姜翎月眉头一皱,身后跟着来的锦书便笑道:“惠妃娘娘派人唤我们娘娘过来,想必在休憩前交代过公公如何行事?” 喊了她们过来,又这么将她们晾在大太阳底下,不是存心欺负人吗? 可那两名内侍却也笑道,“惠妃娘娘统管六宫,每日琐事繁多,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不会样样都有交代。” “放肆!”锦书面色一变,还要说点什么,被姜翎月抬手阻止。 “惠妃娘娘日理万机,那我就不叨唠了,”姜翎月看了眼寝殿的大门,淡淡道:“劳烦二位公公转告娘娘,我改日再来。” 见转身就要走,身后两位内侍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忙道:“宸婉仪留步。” 姜翎月顿足。 那内侍道:“娘娘午憩有段时辰了,奴婢去瞧瞧醒了没有,您稍待。” 说罢,匆匆朝着殿内而去。 于是,姜翎月便只能在原地等着。 这一等,竟足足大半时辰才有人来。 被引入内殿时,她两鬓都已经汗湿,双腿都隐隐有些发软,还好小日子差不多走了,不然更是遭罪。 心中暗叹这几日皇帝给予的偏爱太过,让她这位素来以贤惠出名的老对手,比前世更快沉不住气了。 被惠妃这样明晃晃的为难,放在前世,那得是在两年后才发生的事。 第19章 贵妃娘娘:他转性了不成! 殿内,惠妃一身绯色轻薄宫装端坐于上首,姿态雍容,高贵典雅。 角落里摆放的几尊冰瓮正徐徐冒着凉气,偌大的正殿凉爽极了。 姜翎月福身道:“臣妾见过惠妃娘娘。” 比起满头大汗,浑身狼狈的姜翎月,惠妃看上去仪态万千,眼里还透着刚刚睡醒的倦意。 她撑着下颌慢条斯理的打了个哈欠,又端着茶盏饮了口茶,本就久站的姜翎月这会儿双膝深屈,很快身形一晃。 惠妃这才垂眸暼了下来,“宸婉仪这是对给本宫行礼感到不满吗?” 姜翎月低眉顺眼:“臣妾不敢。” “本宫倒是觉得没什么是你不敢的,”惠妃唇角勾起一抹笑,道:“跪下。” 就算没有摄六宫事,惠妃也是正一品的妃位,若按正经规矩,三品以下的妃位见她都该跪下行礼。 这不算什么。 姜翎月当即跪了下来。 显然没想到她跪的这样果断,惠妃眼皮一跳,面色沉了下来。 “本宫十六岁入东宫为太子侧妃,十八岁执掌凤印,这些年从不喜与人为难,你可知今日为何偏要给你立规矩?” 姜翎月低头不语。 “你不知,那本宫便告诉你,”惠妃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如今双十之年膝下还无一儿半女,后妃们绵延皇嗣是当下最要紧的事,你可认同?” 姜翎月道,“臣妾认同。” “你认同便好,”惠妃面色缓和下来,起身亲自将人扶起,道:“本宫原本还以为你初入宫便获此荣宠,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想压一压你的性子,没想到你是个懂事的。” “今日本宫做了回恶人,妹妹不要记恨本宫才好。”说着,她拍了拍姜翎月的手,声音愈发柔和,“既然认同,这几日你身子不适,为何还要霸占陛下?” “臣妾并非有意占着陛下,只是…”姜翎月艰涩道,“只是陛下给臣妾脸面,愿意来宁安宫,臣妾不敢扰了陛下的兴。” “妹妹这话就不对了,”惠妃微微摇头,颇为不赞同,“你我身为宫妃,受封品阶享了俸禄的,同朝臣并无二致,陛下言行若有不妥,自当规劝一二,岂能同寻常人家的妾室一般,只知争宠。” 不愧是后位之争最热门的人选,这番话若叫朝堂那些文臣们听见,怕不是该作诗盛赞了。 可姜翎月只觉得好笑,祁君逸不过连续几日来了她宫里,换做先帝朝时根本不算事儿,先帝哪位宠妃没有专宠过一段时间。 而惠妃不敢去劝诫祁君逸,只会来警告她这个一身荣辱都随帝王决定的新人。 还口口声声不要只知争宠。 入宫为妃不争宠,难道靠眼泪拌饭过日子吗? 她久不做声,惠妃语气便淡了下来,“本宫这些话也是为妹妹好,你自己好好想想。” 姜翎月明白她的意思。 帝王的宠爱是柄双刃剑,盛宠时自然风光无二,但得罪的人可就多了。 她微微颔首道:“臣妾知道了。” 这么一副受教的模样,让惠妃眼中闪过满意之色,“如此,也不枉本宫提醒你一番。” “还有一事,”她转了话锋,道:“你家人今日朝宫里递了帖子,说起来按照妹妹你如今的位份,是没有资格接见宫外之人的,本宫念及你初入宫廷,可破例一次,” 甜枣来了。 这样的手段,姜翎月领教过许多次,半点也不陌生。 但这颗甜枣她并不想吃,姜家入宫的只会是她的继母跟长嫂,她并不想见。 不过惠妃的示好,她不想得罪人的话,便不能直接回绝。 回去的路上,见主子满脸疲惫,面上的妆容也都花了,锦书有些愤愤,“惠妃娘娘如此刁难您,若叫陛下知道……” “不过让我久等一时半会儿,算哪门子刁难,”姜翎月淡淡道:“知道也不会如何。” 尊卑有别,尊不就卑。 惠妃无论是让她等上许久,还是勒令她下跪,都谈不上错。 这几日主子有多受宠,锦书都看在眼里,闻言就蹙眉道:“可陛下待您这样好,您少用一口药膳,他都不许呢。” 何况是在烈日下站了那样久呢。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那人随意展露的偏爱,便让贴身婢女觉得他会为这点小事替自己出头。 姜翎月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她不怪锦书,毕竟前世她不也是这样陷入了他的温柔陷阱吗。 若不是死过一回,她还不一定清醒的过来。 祁君逸并非色令智昏的人,宠归宠,愧疚归愧疚,但他不会乱了尊卑,叫后宫没了规矩。 前世她位卑言轻时,受的刁难,挨的跪还少吗。 可是很快,姜翎月发现她错了。 回宁安宫没多久皇帝的御驾就到了,彼时姜翎月正在后殿的汤泉池内泡着。 她今日站了许久,又出了一身汗,腰酸腿乏的很,一入池子后整个人就舒服的不想起来。 面前立了个人影时,她眼皮都没抬,还只当是哪个婢女进来伺候,懒懒吩咐道:“来给我捏捏肩。” 那人似乎顿了一下,姜翎月察觉到不对抬眼时,正好看见帝王亲自宽衣解带,一件玄色长袍落在玉石砖上…… 她双眸猛地睁大,懒散搭在池壁的手顿时一紧。 汤泉池内薄雾袅袅,姜翎月看不清面前男人的神情,却能看见他身上的衣裳一件件往下掉。 她脑子轰然炸开,飞快别开眼道:“臣妾妆容不整,请陛下回避一下。” 可她的话面前人似乎完全没听到,自顾自的踏入汤泉池内,朝着她走来。 这样的局面让姜翎月眼神发愣,直直的看着人走近,肩头搭了只手才急急后退,“陛下……” “嗯…”祁君逸低低应了声,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过来,道:“让朕回避什么?” 当然是回避…… 姜翎月咬牙,面上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池中的热气染成了一片绯红。 这人言行举止都端方惯了,从来都是克己复礼的君子行径,哪怕是床榻间也不见孟浪肆意。 她前世那样受宠,两人也没有共浴一池过。 今生…… 他这是转性了不成! 第20章 温俊的五官骤然在面前放大,姜翎月呼吸不自觉的屏住,就听他笑着追问,“说啊,有什么是朕需要回避的?” 话音入耳的瞬间,姜翎月愣了一下,忽然就不紧张了,别开眼避开同他对视,道:“臣妾说错话了,陛下恕罪。” 他说的有道理,普天之下,哪里有什么是需要皇帝回避的,遑论她本就是他的妃嫔,不过是换个地方侍寝罢了。 只要皇帝有兴致,没什么是他不能做的。 这么想着,护住胸口的手臂也渐渐放了下来,祁君逸垂眸看了一眼,叩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直接将她拥进怀里。 “别恼啊,”他轻笑了声,道:“不是叫朕给你捏捏肩?” “……”姜翎月没有说话,就这么任由他抱着。 温热的池水荡起浅浅涟漪,两人赤身裸体亲密相贴,肩上的手还真的轻轻按捏了起来。 平心而论,皇帝陛下的手实在生的好,指骨修长,看着却并不文弱,肌肤细滑程度比起日日保养的贵女们也丝毫不差,偏偏他力道拿捏的还十分准,但姜翎月还是浑身发僵。 且他越按她便越僵。 没多会儿,肩上的手停下,转而握住她的下颌抬起。 “不喜欢朕的伺候?”他低头看她,眸色在薄雾中有些模糊不清,只是声音听上去颇为无奈。 他道:“你当朕是谁都愿意伺候的?” 说罢,他将她朝后一推,直接抵在池壁上。 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姜翎月险些脚下打滑,惊呼声响起的下一瞬唇就被他覆住。 下颌上的手一直没松开,反而越掐越紧…… 姜翎月能清楚听见面前男人的喘息声渐渐粗重。 他是真的打算…… “专心点。”祁君逸松开她的唇,垂眸去看她的眼睛,握住她下颌的手,顺着肩颈往下。 四目相对,即便有雾气笼罩也能看清彼此的神色,姜翎月这才发现,平日里温柔宽厚十足君子之态的男人,这会儿侵略性毫无掩饰。 她心头一紧,才要别开眼就听他道:“看着朕。” 是命令的语气。 姜翎月眼睫微颤,只能睁着眼同他对视。 她不知道,她此刻眼底的情绪有多复杂。 别扭、窘迫、紧张、还有一丝被她极力掩饰的排斥。 她掩饰的很好,但落在祁君逸眼里,根本无所遁形。 一直以来的猜疑得到了答案。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排斥。 他闭了闭眼,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朕不想看了。” 说罢,姜翎月感觉腰间一紧,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背过身去。 汤池中浅浅涟漪的水波,激荡起来。 这是重生后,姜翎月第一次侍寝。 对于侍寝,她早有准备,只是她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握住池壁的手背青筋紧绷,随着一记重抵,姜翎月不受控制的闷哼出声。 她死死咬着唇,可身后的人就像能看见似的,修长的手指掐住她的下颌,卸了她的力气。 “月月乖,别咬伤自己。”他语气还是很平稳,只是嗓音染上了几分欲念的暗哑。 第21章 皇帝陛下:要好好护住她 低沉,悦耳的声音近在耳边,唤着只有外祖母才唤过的小名。 和他死去的未婚妻一样的小名。 姜翎月心底生出久违的痛恨。 她闭上眼,死死按捺住翻涌的情绪,不敢表露出半分。 这是天下至尊,他敏锐、聪慧、运筹帷幄、算无遗策,似乎所有秘密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而她要做的是,努力隐瞒自己也是重生,且痛恨怨怼过他的事实。 他愧疚的,想弥补的是死去的姜翎月,若知道她也是重生的,那么一切都会不同。 她也不想再成为那个奢求帝王爱意的傻子。 月月就月月,无所谓的…… 外祖母已死,这个小名本身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两人谁都没在说话,肌肤相触,交颈缠绵,只余彼此的喘息声在回荡。 池中的水荡起一层一层的波浪,不断溢出。 良久,良久,终于平息下来。 姜翎月双颊绯红,偏着头呼吸急促,那双眸光潋滟的眼睛湿漉漉的,神采渐失。 祁君逸将已经站不太稳的姑娘扣入怀里,见她如此情态,低头在她唇上亲了口。 “还好吗…”他语带笑意,问:“要不要回房?” 明明折腾了这样久,他鼻骨上还有汗缓缓滑落,眼角眉梢流露出些许餍足之色,可眼神却没有方才的晦涩难明,完全恢复了端方如玉的君子模样。 瞧,还会问她的意见了。 姜翎月心底腹诽了一通,缓缓点了点头,旋即身体一轻,被他拦腰抱起。 上了岸,祁君逸用外衣把怀里人裹了,放在一旁的软椅上,又给自己随意披了件中衣,简单收拾一番后,再度弯腰将人抱起,回了内室。 姜翎月一路都乖乖窝在他的怀里,路过窗扇时,眼角余光瞥向窗外,发现外头天色才刚刚昏暗。 所以,方才他们是白日…… 她嘴唇不自觉抿紧,祁君逸将人抱到榻上,就看见这姑娘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浮了层浅浅的羞恼之色。 神情鲜活灵动,很是好看。 祁君逸眉头微挑,索性歇了唤人进来伺候更衣的心,伸手扣了她的下巴低头覆了上去。 这些天,她来了小日子,他虽夜夜将人抱在怀里,却不得不十分规矩,以至于让她还没有彻底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 ……那他就帮帮她好了。 总得让她记住自己已经入了宫,做了他的人。 不该因为一个温泉浴,就羞成这样。 骤然靠近的脸姜翎月吓了一跳,皇帝年轻体力好,她是知道的。 可他们方才在池中分明…… 她下午在韶光宫本就受了些磋磨,方才在汤池中又折腾许久,养尊处优的身子这会儿腰酸腿软,根本无力再来一场。 可她的意愿并不是那么重要,只要帝王有兴致临幸,就没有妃嫔说不的权利。 很快她就被亲的迷迷糊糊,两人本就衣衫不整,这回连宽衣的步骤都省了。 殿外,锦玉锦书对视一眼,纷纷低下头来。 而里头的床榻上,正欲再战的帝王动作顿住,“这儿是怎么回事?” 已经躺平任由他摆弄的的姜翎月闻言一愣,放下捂住脸的手,垂眼去看。 身上的人握着她的腿,正低着头,目光落在她的膝盖上,从这个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似是不愉。 而他注视着的膝盖关节处,……有一块浅浅的淤青。 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伤,只是她一身雪肤莹润白皙,稍微一点痕迹都十分扎眼。 不过几息没有答话,他便掀了眼皮看过来,问,“方才在池中磕着了?” 整个后宫只有宁安宫里后殿设有一眼汤泉池,四尊金龙徐徐吐水,顶部分别镶嵌了一颗成年男人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内壁全部是上好的和田美玉,打磨光滑,温润养身。 且他全程十分注意分寸,绝无可能让她磕到。 姜翎月没想到自己的膝盖不过只是跪了会儿就青了一块,更没想到这样一块小小的淤青,会叫他如此郑重相问。 欺君当然是不能欺君的,她张了张唇,又欲言又止,似是有些为难。 祁君逸神情淡了下来。 见状,姜翎月以为他心生不耐,便没有再故作姿态,开口道:“……今日惠妃娘娘召见,臣妾便去了韶光宫。” 她去韶光宫的事儿,祁君逸当然知晓,只是入了韶光宫后的事儿,他还没有过问。 当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身上的人久久没有动作,就这么握着她的膝盖,拇指缓缓摩挲那处淤青,赤身裸体的姜翎月率先忍不住了,她小心的蜷了下腿,换来他的一瞥。 她抿了下唇,眼露羞怯道:“臣妾冷。” 虽是初夏,但殿内摆了冰瓮,她又刚刚从汤泉出来,这样赤身裸体连件衣裳都没有…… 祁君逸眸光一闪,松开她的膝盖,没了继续折腾的心思,俯身揽住她的肩,将她抱入怀中,又扯过寝被盖上。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方才还旖旎暧昧的寝殿安静下来。 良久,他理了理她带着湿意的鬓发,低声道:“委屈吗?” “什么?”本来就累极了,正昏昏欲睡的姜翎月听见声音挣扎着醒了过来,“您说什么?” 小姑娘嗓音娇俏,带着十足的困顿。 祁君逸一默,不敢相信自己因她受到刁难而心生恼怒时,这个姑娘竟然跟没事人一样,已经揭过。 他伸手握住她的下巴,垂眸去看。 怀里的姑娘正好眨了眨眼,好似在努力挥散困意,一双水灵灵的杏眸同他对视,眼尾有方才在池中所染,这会儿还未曾褪去的红意。 又乖又软,还带着点她自己都知道的媚色。 祁君逸呼吸一滞,握住她下颌的手微微用力,道:“朕问你惠妃传你去韶光宫做什么。” 做什么…… 姜翎月抿了下唇,笑道;“是臣妾家人朝宫里递了帖子,惠妃娘娘开恩,特许臣妾能见家人一面,时间在三日后。” 开恩、特许。 字字句句都意味着面前这个姑娘此刻有多位卑言轻。 偏偏她还笑的眉眼弯弯,对这样的开恩充满感激。 第22章 皇帝陛下:再也别去看其他人。 祁君逸不痛快极了,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道:“以后无论是谁传召,你都可以不尊,也不用行跪礼。” 这是他捧在心尖尖上护着的人,得天庇佑能重来一次,他就没想过要让她受半点委屈。 姜翎月眼里闪过惊诧,困意彻底清空。 “尊卑有别,臣妾初来乍到,本就该向诸位姐姐们行礼问安,惠妃娘娘手握执掌六宫事务,韶光宫招而不去,那臣妾恃宠而骄的名头岂不是要传遍朝野了,” 她连连摇头,又是受宠若惊,又是忧虑道:“臣妾万万不敢。” 惶恐成这样,祁君逸一时有些无语,好心教导她,“要的就是你恃宠而骄,身为宠妃,你骄纵些才是应当的。” 姜翎月愣住,就听他又道,“后宫之中可没有什么初来乍到,只有后来居上。” 说着,他冲着她微微一笑:“月月想不想后来居上?” “想!”姜翎月半点都没有犹豫,果断点头。 说不想,那简直是虚伪。 入了宫,谁都想登临高位,不会有人愿意做一个匍匐其他女人裙摆之下的低位妃嫔。 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的直率落在祁君逸的眼里,便只剩下可爱,指腹缓缓摩挲细嫩的下颌线。 方才因着她受伤而消散了的某种兴致,卷土重来。 他喉结一滑,掩了情潮,笑道:“想后来居上跟后妃处理好关系是没有用的,要在朕身上花心思。”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带了丝丝蛊惑。 闻言,姜翎月眼睫轻轻一颤,去握他的手,虚心请教,“臣妾要如何花心思?” 祁君逸低笑了声,同她十指相扣,贴近她的耳边,徐徐道:“只要你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朕身上,朕自然会厚奖于你。” 喜他所喜,忧他所忧。 全身心投注于他身上。 只投注在他身上。 没有其他人,再也别去看其他人。 他就不计前嫌,忘记她同那人的纠葛,给她想要的一切,将她捧上女子之身所能到达的最高位。 甚至,可以比她所能想到的更多。 姜翎月若有所思,受教般点头,“臣妾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祁君逸捏了捏她的掌心,笑道:“那朕就等着看你表现了。” “……”姜翎月半晌无语,只觉得这人重生后变化确实很大。 哪里还有诱哄着自己嫔妃讨好自己的皇帝。 想了想,她伸臂攀上他的脖颈,主动在他面颊亲了口,轻轻一触准备离开时,后颈被一只大手扣住。 “月月真是孺子可教…”他十分受用的赞了声,旋即翻身而上,俯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可歇好了?” 虽是疑问,但他的手已经顺着锁骨往下了。 姜翎月无语凝噎,只能僵硬颔首。 得了她首肯,祁君逸也没客气,直接低头衔住她的唇。 他不算是重欲之人,只是心爱的姑娘就拥在怀里,却好几日都不能行事,确实是一种煎熬。 偏偏他执拗的很,连去别处的心思都生不起来,满心只想守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这会儿怀里的姑娘才入宫,年纪还小,嫩生生的,他不好太过肆意,免得伤了她身子。 身上的人动作轻柔小心,姜翎月却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 前世最后一两年里,她身体愈发虚弱,仅有的几次侍寝,他待她也是温柔极了,就像对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比起那会儿,眼下都算莽撞了。 她混混沌沌的想着,满面潮红,难受的低低急喘,可就连呼吸都带着点颤音,偏偏身上的人还一眼不眨的盯着自己。 才抬起手想捂住眼睛,就被他握住手腕扣在头顶。 “月月…月月…”祁君逸低头去吻她。 吻她轻轻合着的眼皮。 吻她被泪浸湿的长睫。 吻她泛着红意的鼻头。 最后落到她柔软如花瓣的唇上。 ………… 风停雨歇。 姜翎月伏在榻上,急促的喘息,那双明媚灵动的杏眸微微阖着,彻底没了力气。 可还没来得及将气息喘匀,身侧的人又贴了过来,她下意识将脸埋进软枕里躲开。 吻落了个空,祁君逸略微一怔,伸手将她脸捞起来,好笑道:“躲什么,也不怕喘不上气闷坏了。” 再给你亲下去,真就要喘不上气了。 姜翎月双手攥紧软枕个,迷迷糊糊的想着,却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愿意使。 “累着了?”祁君逸将她圈紧了些,轻叹了声,“娇气。” 他去寻她的手,同她十指相扣,置于唇边啄了口,才又道:“饿了没?” 说起来,他们还未用晚膳。 听见姜翎月去了韶光宫的消息时,祁君逸正在广安殿同几名重臣议事。 他才宠了不过几日功夫,这个姑娘依旧是小心谨慎的性子,半点跋扈劲儿都没有,毫无宠妃的自觉,偏偏位份又不高,简直是随人拿捏。 一颗本就偏的找不到北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等政事商议完毕,他便来了宁安宫。 原本是打算询问一二的,结果正巧撞见了她汤泉沐浴。 若只到这儿,祁君逸想,他应该还是能忍住的。 可浑身赤裸的姑娘偏偏还将他认成了婢女,指挥他去捏捏肩。 于是,白日宣淫到月上中天,两人还未用膳。 真是从未有过的荒唐。 整个宁安宫上下怕是都知道他们…… 月事一走,便急着勾引皇帝,白日里都要胡来。 这是实打实的妖妃行迹。 姜翎月正胡七八想,就见身边人已经起身,扬声唤了人进来。 月殿外的锦书锦玉人都站僵了,才听见里头的传唤声,赶紧领着一众宫婢低眉敛目进了门。 姜翎月才坐起,就感觉浑身酸软,她强撑着准备下床。 正被内侍们伺候穿衣的男人垂眸瞥向这边,道:“别起来了。” 说罢,他吩咐道,“去,给你们主子将晚膳端进来。” “不可,”姜翎月道:“陛下明鉴,臣妾实在不习惯在榻上用膳。” 就算是身体虚弱的前世,除了实在起不来床外,只要还有力气,她都是要上餐桌的。 见她坚持,祁君逸不再多说什么。 第23章 皇帝陛下:哄她,心疼她 操劳到月上中天,还没用晚膳,姜翎月肚子早就饿的不行。 这些日子来,早膳和晚膳,两人基本上都是一起用的,姜翎月也就一开始的两天装了装不安局促,如今在他面前用膳早就举止自如,不再故作诚惶诚恐。 一碗饭下肚,食欲大开的她正要再来一碗,结果才吩咐下去,就听身边人道,“天色太晚,不可多用,以免积食。” 他倒是以身作则,言罢,自己也撂了筷子。 见她面上好似有些不高兴,便去握她的手,温声道:“听话,积食伤胃。” 用完膳直接上床躺着,确实不是养生之道。 姜翎月明白他说的有道理,只是连吃饭都被管束,多少有些郁闷。 她发现,面前的人变化确实大,她用几碗饭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都能特意费心提醒。 还要用这样哄小孩的语气来哄她,真叫人起鸡皮疙瘩。 极力忽略他的语调,姜翎月点头起身,由宫婢们伺候洗漱。 内室,原本凌乱的床榻,被整齐铺好,被褥也换了套新的。两人再度躺在榻上。 她实在是累极了,本以为沾上枕头就能睡着,结果被他圈进怀里时,精神还是反射性的一震。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因为他在身边而不能完全放松,一旦他有什么动作,她便会惊醒。 祁君逸的手拢在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无奈道,“这么些天了,怎么还没习惯。” ……习惯什么? 姜翎月几乎想问问他,是习惯被他圈在怀里入睡吗? 他是天下之主,坐拥后宫三千佳丽,她怎么能习惯这种事。 前世她被诊出身中奇毒时,他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那会儿她感动不已,倒也习惯过一阵,觉得他们像是一对民间最普通的恩爱夫妻,习惯了他的陪伴。 可那样的习惯换来的是什么? 是姜翎馨的入宫。 血淋淋的教训还在眼前,那种无以复加的惊痛几乎能浸入骨髓,她时刻不敢忘却,又哪里还敢习惯这些。 祁君逸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没有困意,搭在她肩头的手一拢,笑道,“月月还不想睡的话,那同朕说说话。” 一声‘月月’让姜翎月眨了眨眼,“陛下想说什么。” 她的声音不复平日里的软糯,而是带着几分哑意,让祁君逸听的垂眸看了她一眼,“渴了?” 姜翎月摇头。 “这样…”他眸中含笑,“那就是累着了。” “……”姜翎月抿唇,假装自己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她的耳尖却悄悄红了。 祁君逸用唇贴上去,亲了口,含糊道:“你可知道姜家突然求见,所为何事。” 方才她说了,姜家递了玉牌求见的事儿。 想起前世姜家众人的下场,姜翎月浑身一僵。 只当是提起了家人,她心中难受,祁君逸收拢双臂,将人圈紧了些,柔声道:“后宫只有女眷可入,月月还是别见了。” 姜家二公子尚未娶妻,能入宫的女眷只有继母沈氏,和长嫂张氏。 而这两位…… 姜翎月轻轻颔首,“臣妾听陛下的。” “这么乖?”祁君逸笑了声,“不问问朕为什么不许你见她们?” 姜翎月道:“陛下行事自然有陛下的原因,臣妾不敢多问。” 多温顺的姑娘,任谁都要赞一声识大体,可身边的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神情微敛。 良久,他淡淡道:“朕准备动沈家,才透了点苗头出去,姜邵大概以为是因为你的缘故,欲来找你求情。” 准备动沈家…… ……因为她的缘故? 每个字都听清楚了,但姜翎月却有些发懵,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听他又道:“你不要见她们,沈氏一族祖籍岭南,那地界山林密布,满是瘴气,盛产毒物,沈家人手里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不足为奇。” 继母的出身姜翎月当然是知道的,沈家是岭南的当地望族,世代为官,二十几年前才举家搬来京城,虽根基不深,但沈家三父子都是官身,在京城也是数得出的煊赫门庭。 只是……什么叫稀奇古怪的东西都不足为奇。 什么又叫盛产毒物? 姜翎月心口怦怦跳,“您的意思是,沈家人……会使毒?” “不错,”祁君逸道:“这些年朝中有几名重臣死的蹊跷,御龙卫查出幕后有沈家的手笔,朕容不下这样的阴毒谋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国之君容不下,那沈氏一族必定没有活路了。 姜翎月想起前世沈氏一族似乎也发生了灭族之祸,只是那是三年后的事了,当时她身体虚弱缠绵病榻,同沈家又不亲近,只是听了一耳朵后,便没有放在心上。 但她依稀记得,好像是沈家外放的二老爷贪污受贿,才累及家族。 如今听闻沈家人会使毒害朝堂政敌,便有些震惊。 这是她死后,发生的事吗? 所以这人重生后,就提前处置了? “还有姜家…” 姜翎月还在惊讶沈家今生这样早就要倒台,听见又他提起姜家,下意识将脸抬了起来。 祁君逸话锋顿住,垂眸看向臂弯中正仰着小脸蛋望着自己的姑娘,眸光一柔,低头在她额上落了个吻,“做什么这样看着朕?” 姜翎月伸手握住他的衣襟,小声道:“您知道了?” “知道什么?”他含笑道,“知道姜邵治家不严,任由填房妻子冷待发妻留下的长女,还是知道你的两位兄长对你这个亲生妹妹的处境毫不关心,堂堂大将军府的嫡长女日子过的还不如得脸的奴婢?” “……”姜翎月半晌沉默,“其实二兄待臣妾还是很好的。” 她声音放的愈发轻,却字字句句都入了祁君逸的耳,听的他笑意尽失,淡了神情。 “有多好?”他轻啧了声,“好到沈氏要将你嫁给那个纨绔子,他也不敢为你去跟姜邵求一句情?” 她的二兄仅仅只是比起其他冷漠的家人,多给了她个好脸色,这个姑娘便觉得对方很好。 祁君逸心头又酸又软,泛起细细密密的怜意,隐隐有些疼。 那是心疼。 心疼怀里的姑娘,在那样的环境下,过了十七年。 第24章 皇帝陛下:为你出气 姜翎月有些吃惊,没想到他连沈氏强逼她嫁给娘家内侄的事都清楚,很快又反应了过来。 也是…… 皇帝陛下手眼通天,只要他想查,连陈家曾上门提亲都能知道,更何况沈氏对她的逼迫丝毫没有掩人耳目的意思,姜家上至一家之主的姜邵,下到主院的洒扫奴仆对此事都知情。 又算不上什么秘密。 ……那么,那么他是不是也知晓了陈子泝跟她的……前事。 这个念头自脑海闪过的瞬间,姜翎月心口骤然一紧,攥住他衣襟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落到祁君逸眼里,他眉头微蹙,握住她的腕子,问:“你在紧张什么?……替姜家担心?” 姜翎月深吸口气,强自按下心底的不安,顺势道,“您是要给臣妾出气?” 他刚刚也说了,姜邵认为是她的缘故,所以他才要动沈家。 许是她问的太直白,面前人一时之间竟然没有说话。 顿了一会儿,才抿唇道:“无论沈家还是姜家,朕都有自己的考量。” 姜翎月并不意外,其实她也就是随口一问罢了。 毕竟她十分的有自知之明,从来也不曾认为自己有重要到,让他专门费心思为自己出气的地步。 她轻轻颔首,道:“朝中大事臣妾不懂,臣妾一切都听陛下的,您说不见姜家人, 臣妾便绝不接见姜家人。” 她对姜家本就没什么情分,十七年的记忆,全部都是沈氏的磋磨,父兄的冷眼旁观,长嫂的落井下石和妹妹的幸灾乐祸。 仅有的温情,是二兄从军营回来见她处境实在不堪,匀了几角银子给她用。 再多的,就没了。 她被沈氏逼嫁给自家那位好男色的纨绔内侄时,大兄不闻不问只当不知,二兄倒是过问了,却也不敢为了她这个妹妹同父亲叫板。 姜翎馨甚至还来劝她认命,道谁家女儿的婚姻大事,都是后宅主母做主,没有姑娘家自己选择的权利。 认命? 姜翎月最不愿意认的就是命。 她为了婚事不受沈氏拿捏,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 祁君逸当然知道这姑娘在姜家所受的委屈,他安抚的拍了拍怀中姑娘的肩,温声道:“当日你选择入宫很对,在朕身边,无人能再欺辱你半分。” 孝期一过,朝臣们便迫不及待上奏后宫大选事宜,他其实对充盈后宫并没有多大的兴致,将上表的奏折压了几月后,才勉为其难的准了,还特地吩咐参选与否全凭自愿。 后来每每回想,祁君逸都无比庆幸自己当时同意了采选秀女,这才给了被继母逼至绝境的姑娘一个选择的机会。 如若不然,这个姑娘不是被逼着嫁入沈家,就是被陈家聘走。 总之,她会成为他人妇,再也不能名正言顺的被他拥入怀中。 想到她所受的磋磨,祁君逸心中又生起了几分怜意。 “从今往后,姜家人再也拿捏不了你。” 他声音轻缓温柔,一面说着,一面握住她的手腕,缓缓下滑,同她十指相交。 纤细的手指被他扣住,手心贴着手心,仿佛相生相伴的藤蔓,亲密交缠。 跟他宽大的手掌比起来,她的手小的不像话,能被他一整个包住。 这人在前世就十分喜欢这样扣着她的手,一开始姜翎月还会觉得这样的姿态过于亲昵了些,但这么久下来,早就见怪不怪。 帝王愿意温柔小意哄自己,姜翎月当然不会不知好歹,面颊乖顺的蹭了蹭他的肩窝,满心依赖的模样。 “臣妾谢过陛下,”她试探性的开口,“姜家可是犯了什么错处,陛下要发落他们。” 这话其实已经算是干政了,不过今夜是他主动提及前朝之事,故而倒也不显得多突兀。 祁君逸确实没放在心上,只淡淡道:“谈不上发落。” 想到前世姜家的下场,姜翎月唇瓣微抿,心情复杂。 姜氏一族身为开国元勋,家中男丁,非死即残,她死前,整个姜家只有跛足的大兄身负微末官职,彻底远离权利中心。 在他眼里……这样的下场,竟还不算发落吗? 难道一定要像沈家那样,被抄家灭族,才称得上是帝王的发落? 见她不说话,祁君逸还以为她犯了困,伸手捞起她的下巴才瞧了眼,就笑了,“还是担心你的父兄?” “月月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他声音低沉悦耳,“放心,便是看在姜老将军的面上,朕也不会动姜家筋骨,只是你父亲刚愎自用,犯了些错处,德不配位……” 言至此处,他顿了顿,方才继续道:“三品大将军的位置,他坐不下。” 姜家祖上是马夫出身,跟随太祖打江山,一路立下赫赫战功,在那个名将云集的时代,依旧打出了自己的名头。 后来王朝初立,论功行赏时,姜老太爷封了承恩侯,只是并非世袭罔替,传到姜翎月祖父手上,就没了爵位。 如今盛世太平,四海臣服,鲜少有用兵作战的时候,姜邵这个大将军,其实是躺在祖辈的功勋簿上混来的。 为人还刚愎自用,眼高手低,无勇无谋。 祁君逸做太子监国时,就开始着手整顿世家,尤其是这些从根子里就烂了的武将世家。 姜邵也是从几年前开始,手里本就不多的实权越来越少,在朝中慢慢开始边缘化。 祁君逸原本是打算留他在三品将军的虚衔上荣养,也算全了姜氏一族的脸面。 但前世在得知怀里的姑娘在家中所受的委屈后,他改主意了。 他当然没有要姜邵的命,只不过把人从正三品的将军,贬谪为从五品的都尉。 三品是个坎,尤其在京城这样世家勋贵们扎堆的地方,三品官衔都不算什么,遑论从五品的微末小官,这是明晃晃打姜家的脸。 姜邵又是一个眼高手低的性子,自觉无颜见人,日日沉迷酒色,最后竟醉酒失足,落水而死。 而姜邵的死,成为横在他们之间一片阴影。 就算怀里的姑娘从未在他面前表露出什么,就算姜邵这个父亲确实不曾给过她关怀,但这是她的生父,不是旁人。 第25章 皇帝陛下:给你优待 他动手打压姜氏,造成她父亲意外而死这个事实,足以让她胡思乱想。 今生,一切回到最开始的,祁君逸还是没打算饶过欺辱谋算过她的姜家人,只是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对自己生了嫌隙。 思及此,他声音愈发柔和了些,徐徐道: “朕贬谪你父亲,是他的才干不足以胜任如今的位置,并没有打压你母族的意思。” 姜翎月不知他的心理变化,闻言只觉得震惊。 手握实权,一言九鼎,乾纲独断的帝王,这是在做什么? 在给自己的妃妾解释吗? 这人心思向来莫测,御下虽宽厚,但执政手段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恐怕最看重的心腹爱臣,他也不一定会解释这么多。 她……她又算得了什么。 姜翎月心下大乱,下意识想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可下颌的手却不容许她躲避。 “慌什么?”祁君逸眉头微蹙,狐疑道:“月月想为你父亲求情?” “……没有,”姜翎月抿了下唇,“臣妾只是有些受宠若惊。” 闻言,祁君逸面色缓了缓,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头,亲昵细语,“还行,不算太迟钝。” 至少还能知道自己受了多大的优待。 “姜家的事你别多心,也别过问,朕自有决断…”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道:“那些不好都是以前的事了,既然入了宫,日后自然有朕护着你,月月大可以嚣张些,别再叫自己受了委屈。” 说着,想到她如今的位份,他顿了一下,又道,“你才入宫,根基不稳,暂不能得封高位……” 察觉出他话语里的为难之意,姜翎月适时妥帖道:“臣妾省得的。” 她也从没想过要在短时间内重回前世的贵妃之位,这样一骑绝尘的晋升,除了让六宫嫉恨绝望外,满朝文武的目光也会投注过来,树敌之深难以想象。 根本不是如今的她所能承受得起的。 所以,晋升之路还是稳扎稳打来的最好,她可以承宠,却不能是那种叫其他妃嫔绝望的独宠。 后宫需要百花齐放,而她凭借前世的情分,什么都不用做,便会是帝王眼中最为不同的一株娇花。 这种不同,足以让她荣宠不衰。 等过个几年,她重新登临高位,再挑选个皇子养在膝下,以便为自己谋一谋日后的太后之位。 毕竟,只有成为太后,才是后宫女人所能到达的最高之位。 姜翎月不想匍匐在其他女人脚下,便只能冲着这个位置,一步一步走去。 这么会儿的功夫,她心里胡思乱想了一大通,口中却没有丝毫停顿,道:“姐姐们伺候您多年,臣妾初入宫廷,不敢妄求一步登天越过她们,……陛下如此厚爱,已叫臣妾倍感不安了。” 她这话实在是善解人意,嗓音又棉又软,将一个初受盛宠,而满心感恩、惶恐、还有几分对夫君逐渐生出依赖的小姑娘,表演的淋漓尽致。 可祁君逸却并无反应,他静静听完,沉默半晌,同她相握的手微微用了些力,垂下的眼眸深处漆黑幽寂,神情莫测。 良久,他拍了拍怀里的小脑袋,轻轻道:“……睡。” 声音低哑,粗粝,好似压抑了什么情绪。 姜翎月察觉到他的不对,实在是有些发懵,自己哪句话又说的不对,叫他生了不悦。 心里不自觉开始琢磨起来。 也不知道前世这人在她死后,又活了多久,怎么愈发叫人捉摸不透了。 ……他身强体壮,瞧着就很能活,又是天下至尊绝不会有任何差池,定然是寿终正寝的。 君临天下几十载,就算是一棵榆木都能成精,遑论这人本身心思就深不可测。 想着想着,姜翎月浑身都有些发冷,只觉得旁边躺着的不是俊秀端方的青年,而是一位睿智多谋,年纪足以当她爷爷的老皇帝。 她咽了咽口水,下定决心除了自己也是重生的这一桩秘密外,绝对不能在他面前再有什么撒谎卖弄。 那些浅薄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怎么会瞒得过一位高居上位,玩弄权术数十载的帝王。 这边已经开始提心吊胆到了胆颤的程度,而祁君逸环着怀里的姑娘,还在想着她的那句‘姐姐们伺候您多年,不求越过她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两人心思迥异,同床异梦,可相拥而眠的身体却如此契合。 姜翎月的身量在姑娘家里面并不算矮,可这人身形高大,肩也宽阔,能一整个将她裹进怀里,他们紧紧相贴,毫无突兀。 一眼看过去,就像是世间最恩爱般配的一对爱侣。 祁君逸拢了拢怀里的人,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姜翎月也累极了,乖顺的窝在他的臂弯,放空所有思绪。 ………… 翌日。 姜翎月睡醒时,外间天色已然大亮,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自窗口洒落进来。 明亮、刺目。 看日头,怕是已经到了日中时分, 早过了早膳时辰。 身侧余温凉透,人都不知道离开了多久。 姜翎月只觉得四肢百骸就像被碾过一番,酸软无力,昨夜还能逞强坚持下床用膳,一觉过后,身体反倒愈发不堪了些。 祁君逸真想抬举一个人,那必然是方方面面都做到了极致,知道自己昨夜闹的有些过了,一定是吩咐了人不许喊醒她。 这么想着,她也不急着起床了,懒懒的合着眼,手指轻揉眉心。 她轻叹口气,暗道皇帝也不容易,她作为妃嫔侍寝过后,好歹睡了个饱觉,而皇帝陛下夜间为了子嗣得在妃嫔身上辛苦操劳,天蒙蒙亮又要去处理那些繁杂的政务。 朝堂上的局势瞬息万变,错综复杂的党派之争。 姜翎月前世没入宫前就听说过新帝四两拨千斤的执政手段。 祁君逸倒是并未特意打压世家,只是不曾重用过世家子。 从太子时期身边所留用的人,便都是寒门子弟。 随着他的顺利登基,先帝朝的老臣们一个个退居二线,而接任他们位置的,就是祁君逸在东宫时期的班底。 都是能臣,还是忠心耿耿,只忠于皇帝的能臣。 监国两年,登基三年,五年时间,足够祁君逸收拢手中的帝王权柄。 第26章 皇帝陛下:晋封‘高位\’ 前世她死时,是景泰九年的元宵节,彼时他早已经是君威深重,权柄在握的帝王。 而今他重生回来,那些繁杂的政务,不过是重新处理一遍罢了,又能有多难。 这么想着,姜翎月开始觉得这人真是老天的宠儿。 身为先帝嫡长子,理所当然的被封为太子,自幼便展露不凡天资、敏而好学,性情沉稳,喜怒不显,先帝对这个继承人满意的不得了,好几次在重臣面前大赞其有太祖之风。 这对父子感情之深,就算后来监国两年,帝王权柄的交替过程中,也从没有生出过嫌隙。 祁君逸的太子之位稳到其余皇子连夺嫡的心思都不曾有过,顺风顺水的继承皇位。 登基后,他知人善用,御下宽厚,是朝野上下盛赞的明主,手底下能臣辈出,他减免赋税,在各地建立蒙学,选拔天下人才,让权柄不再被世家所垄断。 她死前,天下四海升平,政通人和,万民臣服。 论出身祁君逸是嫡长、论得位,更是正的不能再正、论功绩论民心,翻遍史书都难逢敌手,这样的帝王,是注定会在史书上被后面的文臣们大赞特赞的, 命好成这样,竟然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姜翎月原本觉得自己重来一次就是上天的厚爱,是得天之幸。 毕竟她前世的命已经很顺了,除了亲缘浅薄,和贪图帝王真心外,她没有其他遗憾,临死时是真的大彻大悟,放下了一切执念,她并没有不甘。 可现在她想明白了,连富有四海,事事顺心如意的天下至尊都能重来一次,她这又算得了什么。 胡七八糟的想了许久,姜翎月才撑着腰坐了起来。 她轻轻‘嘶’了声,一面暗叹自己怎么这么不禁造,一面又觉得老皇帝不做人。 她这会儿才刚刚入宫,侍寝都没侍过两回,怎么就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外头候着的宫婢们听见里头的动静,叩响了门,得了允许后鱼贯而入。 锦书锦玉走在最前头,一进门就笑吟吟道:“给娘娘道喜了。” 姜翎月不解,抬眼望去。 “陛下今早儿离开时,下了口谕,册封您为婕妤娘娘,就在方才,圣旨已下,金册金宝也已经送来,陛下还特意嘱咐,不用让您起来接旨。” 对于自家主子得到的盛宠,锦书当真是欢快极了,说的眉飞色舞,言罢,领着一众宫婢跪倒在地,恭敬叩首道:“给婕妤娘娘请安。” 婕妤。 姜翎月听的怔了下,意外极了。 跟前朝一样,后宫同样三品是个坎,只有三品以上的位份才是一宫之主,先前她以五品婉仪的身份独居宁安宫,其实是不合规矩的,现在倒是补全了。 只是……她晋升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前世她被封为婕妤是在入宫两年后,还是被惠妃罚跪导致小产后,出于安抚给她晋了品阶。 昨夜他们说了那么久的话,那人不是还为难的说她才初入宫廷,暂时不好封高位吗? ……莫非三品婕妤在他眼里竟然不算高位? 除了这个,姜翎月想不到第二种解释。 第27章 皇帝陛下:不要别人 这样的荣宠太过,几乎是一飞冲天,而得了消息的瞬间,姜翎月甚至想不起来高兴。 八品宝林连跳几阶升为五品,虽然也叫人侧目,但区区五品在后宫实在不算什么。 婕妤就不同了,这是正经的一宫主位。 若昨日的她是正三品的婕妤,那么在韶光宫,她就用不着站在烈日下久等,更不需要对着惠妃下跪行礼。 祁君逸的后宫,三品以上的妃嫔一共也就五人,除了三妃外,仅有孙贵嫔和陈淑仪两个。 都是东宫时就伺候的老人。 她才入宫多久? 仅仅因为昨日自己给惠妃行了跪礼,所以那人便给她提了位份? 前世的她这会儿还是个才人呢,入宫两年,才因为小产之故被封为婕妤,可就算是这样,都已经是后宫独一份的恩宠,惹来无数构陷。 往事历历在目,一时之间,姜翎月都不知道祁君逸出于愧疚的弥补,对自己究竟是福是祸了。 其他的陷害她都能躲过,只有体内的毒,一直到她死,都没有查出幕后黑手是谁。 也或许是,帝王不想告诉她。 因为对她下手的那个人,是被他偏袒的。 对此,姜翎月早有自知。 应该说,在姜翎馨入宫后,她就从帝王无数次的破例偏爱中逐渐清醒了。 她在帝王心里根本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么重要,更算不上特殊。 其实姜翎馨入宫为妃这件事,就像是特意瞒着她一样,姜翎月是所有后妃中最后一个知道的。 当时的她身体虚弱,又不掌宫权,只知道宫里又多了一位宠妃,对方身子似乎也不太好,太医署里原本围着她打转的太医们来的不再勤快,就连祁君逸专门张贴皇榜寻来给她解毒的神医,也时常不见人影。 直到某日,天气难得一见的好,好到姜翎月起了兴致去御花园赏景。 在梅园中,她听见两个宫娥的对话才知道,原来那位新届宠妃是她的亲妹妹。 入宫起就是正三品的位份,独居启祥宫的待遇,偏偏身体也是个柔弱的,帝王不知赏了多少珍稀药材入她的宫殿。 至于那位为她请来的神医自然也需要分心去照看这位新届宠妃了。 姜氏姐妹宠冠后宫,身体又都是弱柳扶风,那两名宫娥掩着唇低声接耳,嬉笑道陛下许是就喜欢柔弱的女子,满宫的娘娘们便也争先恐后的扮演起了弱柳扶风之态。 古有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今有…… 后来的话,姜翎月没有听下去。 她如失了魂般浑浑噩噩回了宫。 当时的她还不知自己受到的优待皆来自于眼角的那粒红痣,被繁花锦簇的宠爱迷了心,气性也被养的有些大,总觉得自己是不同的,竟然对帝王生了怨怼,问他为何要纳自己妹妹。 他是什么反应? 大概从来没有人敢对他用这样堪称质问的语气说过话,姜翎月还记得,当时的皇帝面如寒冰,难得失了素日温润好脾气的姿态。 他垂下的眸子里满是冷意,好似在看一个不知规矩的孩童,用一种似嘲非嘲的语气道:“你们姐妹虽非同母,不过模样倒是颇有几分相似,朕看见她就好似看见几年前的你。” 或许是见到她霎那间惨白的脸,剩下的话他没继续说下去,但姜翎月自己领悟了。 她久病缠身,面容难免憔悴,又入宫几载,再娇美的花也赏玩够了,哪里能比得上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至此,姜翎月开始明白,自己跟后宫的其他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得知一切真相后,姜翎月更是认清了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 从那时起,她开始谨守妃妾本分,一点一点将那些痴傻的爱意割断,也再不会不知分寸的去问皇帝不愿意告诉自己的事。 而给她下毒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皇帝没有告诉她,她便只能有所猜测,不能断定。 能让皇帝生出偏袒之心的,满打满算也就那几个人。 前世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她下毒,今生她又避得开吗? 姜翎月眉头轻蹙,她连自己是怎么中毒的都不知道,该如何防。 好在这些天来,宁安宫里里外外已经被她梳理了好几遍,不说如铁桶般密不透风,至少也绝不是谁都能插手进来的,小厨房的人手都是锦书亲自盯着,入口的东西是安全的。 况且,那人也是重生的,看这些天他的言行,好似真的对她有极深的愧疚。 或许,……他会暗中护着她,不让她再为人所害? 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瞬,就被姜翎月连连摇头否决。 皇帝愿意护着她固然好,但她不能再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庇护下。 犯傻一次就够了。 ………… 如姜翎月所料的一样,她晋封为婕妤的消息很快传遍六宫。 多了一位高品阶娘娘,还是这样短的时间内升上来的,自然激起了千层浪。 尤其是很多人掐指一算,自这位宸婕妤侍寝以来,足足半个月,皇帝再没有临幸过其他人,她月事来了,都不曾去过别处。 就连怀有身孕的赵美人那儿,都没得过半点青眼。 要说,赵美人肚子里的可是皇帝第一个子嗣,可如今她还是个六品美人呢。 这一番对比下来,不少宫妃都坐不住了。 当天下午,宁安宫里又被挤了个满满当当,全是来道喜的。 这一次,除了陈淑仪外,其他四位主位娘娘都亲自登门道贺。 包括昨日还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敲打过姜翎月一番的惠妃。 再次见面,两人身份不再悬殊,惠妃面上却瞧不出半点端倪,她一派贤淑大方之态,握了姜翎月的手,笑意盈盈贺喜。 伸手不打笑脸人,姜翎月自然也是客气的将人迎了进来,请入上座。 时隔不过几日功夫,宁安宫里已经大变样。 正殿内入目全是精贵华美的摆件,桌案上随意用来插花的都是晶莹剔透的白瓷玉瓶。 待客的茶盏是成套的碧玉,就连招待她们用的茶,都是皇帝专供的云山毛尖。 真是土鸡变凤凰,再没了那日的寒酸模样。 第28章 皇帝陛下:你也知道她是朕的心头好 喝着清香的绿茶,一众妃嫔们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原来那位清隽如竹,冷淡疏离的帝王也是会宠人的,一旦宠起人来,还是这样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一应安排妥当。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句话是无上箴言。 皇帝是后宫所有女人的夫君,他生来一副清冷的性子,不恋女色,从没对谁有过另眼相待,若大家都得不到也就算了,慢慢熬资历,也能安稳度日,或许运气好的能一朝有孕, 母凭子贵。 可现在,一个新人的出现告诉她们,不是这样。 有人能得到他的偏爱,为此一步登天。 没有人能不妒。 淑妃环顾殿内,视线落在角落那盆半人高的红珊瑚树上时,唇边的笑意僵了一瞬,“早听说妹妹这儿都是宝贝,今儿一见果不其然。” 她今日穿了一袭鸦青色的齐胸襦裙,外面是一件轻透的罩衫,胸前露出大片雪白,衬的那张脸愈发容色逼人,只是眼角眉梢没有了当日韶光宫内那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神采飞扬。 终究,后宫女人,尤其是膝下还没有子嗣的女人都是靠皇帝的宠爱过活,就怕皇帝将自己抛之脑后。 而这些日子祁君逸不踏足后宫,也没有召妃嫔去承明殿侍寝,就算是淑妃,也不禁有了危机感。 对她这泛着酸意的话,姜翎月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只淡淡道:“姐姐过奖,都是些俗物罢了。” 她这话半点也没给淑妃留面子,话里话外都在暗指‘姐姐真是没见过好东西’。 可她已经不是那日韶光宫内,令她抬起头来,她就不得不抬头的姜宝林了。 既然已经到这个位置,那她一昧的柔弱反倒显得可欺。 祁君逸说的不错,被宠爱着的,性子骄纵些才是应当。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都不自觉去看淑妃的面色。 淑妃从未被人当众下过面子,当下只觉得她们眼神里都暗藏讥讽,面上顿时就有些挂不住,强笑道:“真是士别三日,愈发目中无人了。” “哦?”姜翎月放下手中茶盏,眉梢微挑,状似好奇问:“妹妹可是哪里得罪了姐姐,叫您如此咄咄逼人?” “你!”淑妃再也忍不住豁然站起身,气急冷笑,“你如今得宠,由得你风光,不知天高地厚,本宫倒等着看,陛下能宠你到几时。” 言罢,她拂袖而去。 姜翎月静静的看着,拦也未拦。 淑妃乃中书令之女,在闺中就以美貌扬名,先帝听闻后便下旨赐给自家的俊俏太子做良娣,希冀能给他生个更加俊俏的皇孙,可惜入东宫一年时间还未能有孕,先帝就驾崩了。 祁君逸登基后,封她为一品淑妃,掌有协理六宫之权,后宫这些妃嫔中,淑妃在他心里情分还是有所不同的。 而她不过得宠几日就敢当众下对方的面子,确实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淑妃心高气傲惯了,性子也最急,在她这儿受了气,出了宁安宫的门,想必就要去广安殿找皇帝诉苦了。 如此一来,祁君逸该冷冷她了? 没错,姜翎月今日一副恃宠而骄之态激怒淑妃,是故意的。 皇帝宠爱太盛,该降降温了。 ………… 广安殿。 初夏的蝉鸣声开始唱响,书房内几扇窗户皆尽洞开,微风吹拂进来,透着几分淡淡的燥热。 祁君逸坐在御桌前,正批阅案几上的奏章,刘榕轻手轻脚自殿外走进,躬着腰小声道:“陛下,淑妃娘娘在外求见。” “仿佛是从宁安宫来的,似……”刘榕顿了顿,道:“似气的不轻。” 祁君逸持笔的手微顿,侧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宣她进来。” 刘榕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淑妃身姿袅袅走了进来,她抬眸看了眼坐于案前的皇帝,不过一眼,面颊到脖颈间都透着绯红,屈膝深深一福,“臣妾参见陛下。” 祁君逸的目光这才从奏章上移开,“佩仪怎么来了?” “臣妾…”淑妃站起身,几步走到他面前,泫然欲泣道:“臣妾今日来意,怕是要惹了陛下厌烦。” “哦?”祁君逸放下手中御笔,正了神色,道:“说来听听。” 淑妃将方才在宁安宫被落了面子的事说了出来,她没敢过于添油加醋,只是略有润色。 “宸婕妤如今是陛下的心头好,臣妾爱屋及乌,陛下喜欢的,臣妾也愿意亲近,今日亲自登门贺喜本是想同她交好,只是没想到……她如此不给臣妾脸面。”说着,她抽出帕子轻拭眼角。 一双凤眼已经梨花带雨,满是情意。 祁君逸恍若未睹,语气寡淡:“她并无恶意。” 淑妃神情一愣,下意识道:“宸婉仪不过得宠几日,便仗着您的宠爱目中无人,这是恃宠而骄。” 她十六岁入东宫,在皇帝身边伺候四年,太明白这是一个多冷情理智的男人。 他鲜少留恋女色,也从没将哪个女人放进眼里,他的后宫平静的如一潭死水,先帝朝妃嫔们的勾心斗角,恃宠而骄,从来没有出现过。 现在有人打破了这平静,叫他费了心神,那就应该将一切恢复到最初。 便是还新鲜着,撂不开手,……最不济也该冷一冷对方。 不然任由一个新人如此目中无人,后宫岂不是要变天了? 若不是有着能十拿九稳打压姜翎月气焰的准备,她也不会来这一遭。 可御座上的男人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抬了抬手道,“退下。” 就好似她是前来禀告的婢女一般。 淑妃愣愣的看着他,“陛下?” “她目中无人,你别往她眼前去就是了,”祁君逸语气愈发寡淡,“你也知道她是朕的心头好,别惹她不顺心。” 淑妃犹如在听天书,整个人神情都是呆滞的。 祁君逸眉头微蹙,一旁候着的刘榕急忙走到她面前,“娘娘,请。” 淑妃怒气冲冲来了广安殿,离开时却似失了魂,连平日里最爱端的宠妃架子都没了。 任谁一看都是告状未果。 钱嬷嬷得了消息,提着的心顿时一松,将自家主子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又提了一大截,转身就朝着殿内回禀。 这会儿太阳已经西斜,殿内来贺喜的众妃嫔大多都离去,仅有赵美人还在。 见钱嬷嬷似乎有事禀告,她便识趣告辞,正要福身行礼就被姜翎月扶住。 “你身怀皇嗣,日后不用见礼。” 赵美人含羞应诺,眼含期待道:“臣妾家中没有多余姊妹,一见着姐姐就觉得亲近,姐姐若不见怪,臣妾想同您多走动走动。” 她肚子尚未显怀,但周身已有几分即将为人母的柔意。 不管内心怎么想的,表面功夫总要做到位。 姜翎月笑着颔首,“妹妹慢走。” 第29章 贵妃娘娘:从不拈酸吃醋 等人走远,方才偏头道,“你说,她这是何意?” 腹中怀有龙子,不好好待在颐香宫稳胎,听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频繁来她这儿走动,那态度已经近乎于殷切了。 身后的钱嬷嬷上前一步,谨慎道:“赵美人如今的位份,是不够资格养自己孩子的,她又不得陛下看重……依奴婢看,她许是想为自己的孩子找一个有宠的养母。” 有宠? 姜翎月眉梢微挑,暗道至少年内,后宫是不会有比她更得宠的女人了。 以她如今的位份,也够资格抚养其他妃嫔的子嗣。 钱嬷嬷说完便小心观她神情,见她并无反感心头一跳,低声问:“娘娘有意?” 姜翎月笑而不语。 钱嬷嬷道:“娘娘容奴婢再多说一句。” “你说,”姜翎月回身,由锦书扶着缓缓坐下,笑道:“嬷嬷无需拘束,本宫既然留你在身边伺候,便是当你是自己人,平时本宫若有考虑不周之处,也盼着你提点一二。” 钱嬷嬷连道不敢,面色倒是松快了些,诚心劝道:“娘娘正值妙龄,又如此盛宠,早晚会有自己的孩子,实在不需急于一时。” 字字句句,言辞恳切。 姜翎月轻轻颔首,“嬷嬷说的有理。” 确实。 在旁人看来,以她的受宠程度,未来前程简直不可限量,膝下的长子在后宫必然是数一数二的尊贵,真要是养了别人的孩子,他日自己的亲子怎么办。 要知道她如今才十七岁,又不是二十七还膝下无子,何须如此着急。 尤其是皇帝也还年轻,膝下连一个皇子都无,现在想着夺嫡之争未免太过遥远。 可钱嬷嬷不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别说祁君逸还在给她用刖麝,就算以后他心生怜悯,改了主意愿意让她生,她也不生了。 她怕疼,一次小产的疼足够让她刻骨铭心,前世经历过是她傻,今生决计不会再让自己再尝。 钱嬷嬷还当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心头微松,又想起先前的事,笑道:“淑妃娘娘今儿去广安殿寻陛下去了,当是指着陛下给她做主呢。” 她将所得的消息尽数禀告,笑道,“陛下待您真是不一般。” 姜翎月静静听完,面上却不见喜色,反倒眉头微蹙。 她都做好了被冷上一段时间的准备,没成想…… 不应该啊。 淑妃有协理六宫之权,而她不过是个根基不稳的新人,才得宠几日就敢跟对方打擂台,那人不帮着淑妃敲打她一二,竟然还…… 去广安殿一遭,是淑妃自取其辱,皇帝都没给她留脸面,又怎能服众,更别提掌管六宫了。 姜翎月心头有些复杂。 她是不是低估了那人对自己的愧疚。 明明前世最开始那两年,他从来都是坐视旁观后宫的一切。 她位卑言浅时被刁难,被责罚,被问责,他未曾过问一句。 还是说她死的太惨,又死在了他最猝不及防的时候,所以一切重来,他想要努力补偿? 这个问题注定没有答案,毕竟她也不能直咧咧的去问他。 好在,皇帝的愧疚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毕竟没人喜欢被刁难,受委屈。 宠爱是过盛了些,但皇帝若是有心回护,谁想给她使绊子,都得掂量一二。 姜翎月别的都不放在心上,唯一担忧的就是不知前世给她下毒的人,究竟是谁? 闲谈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到了晚膳时分,换做平常,皇帝早该过来了。 若是政务太忙,也会遣人来说上一声。 她吩咐道:“去瞧瞧陛下可还在广安殿。” 若不是那人之前有令,叫她日后都要等他再用晚膳,姜翎月就自己用了,哪里还会多此一举。 好在宁安宫离广安殿未隔多远,不多一会儿内监德喜入内,躬身禀道:“陛下一刻钟前已经离开广安殿,……说是摆驾韶光宫。” 仿佛是怕主子发怒,德喜说到后头,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姜翎月闻言一怔,旋即有一种‘这才对了’的安定感。 皇帝临幸韶光宫,既断了她连日的专宠,既敲打她不得恃宠而骄,又挽回了一点淑妃的颜面。 她长松一口气,半点没有被冷落的幽怨,吩咐道:“摆膳罢。” 正想着如何安慰主子的锦玉锦书:“……” 就连钱嬷嬷跟德喜对她的反应也颇为讶异。 他们都是宫中的老人,见多了妃嫔遭冷落后的自怨自艾,就算再有心机手段的女人,都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感。 遑论他们家娘娘才只是个初入宫就得宠的新人,头一回尝到冷落的滋味,不说辗转难眠惶恐不安就算了,没想到竟然如此淡定。 可他们哪里知道,那些心酸、不安,姜翎月早已经一样不差的熬了个遍,如今早就看淡了。 这些天在皇帝面前演戏已经十分耗费心神,突然得知他今日不会过来,一时只觉得松快的紧。 今晚终于可以独居一榻,不用一副乖顺依赖的模样窝在那人怀里,实际上却是提心吊胆,唯恐自己哪里应对出错被他看出端倪。 这般想着,姜翎月面上都不自觉露出了几分笑意。 祁君逸进来的时候,正好将这欢喜之色收入眼底,他脚步微微一滞。 这人来宁安宫从来不许守门太监通报,是以一旁伺候的宫婢们见到他来,皆是一慌,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姜翎月也急忙放下手中的玉箸,起身行礼,膝盖还未弯下去,手臂就被扶住。 祁君逸看了眼她动过的膳食,道:“怎么没等朕。” “……”姜翎月一默,思忖如何说才让自己的话不那么拈酸吃醋。 正好有宫娥捧来清水,她便牵了他的手,放入盆中,认真帮他净手。 面上斟酌道:“陛下恕罪,臣妾见陛下这个点没来,还当您被政务耽搁住,忘记遣人来告知了。” 祁君逸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一声不吭任由她帮自己洗手,借着身高差,视线正好落在她垂下的眼睫上。 脑中却还是她唇边那抹欢喜的笑,挥之不去。 眸底渐渐染上暗沉。 第30章 皇帝陛下:气你不醋 这顿晚膳用的十分安静。 姜翎月察觉到他心情不愉,想着他究竟是在韶光宫生了气来,还是因为自己没有等他来用膳而不高兴。 这个念头出现不过一瞬,就得出了答案。 必定是惠妃不知何故惹恼了人,不然他怎么会连夜离开,总归不可能是因为她晚膳没等他而生气,这太离谱了。 不过这个点离开,应该是没有临幸人的。 ……委实有些打惠妃的脸了。 偏偏来的还是她宁安宫。 想到这儿,姜翎月都有些头疼了,一天之中给她拉的仇恨可真够多的。 她端起清茶漱了口,见已经走到窗边茶案前的男人,深吸一口气,认命的挪了过去。 用完膳后,或是煮茶谈天,或是手谈两局,这也算是他们这些天的日常活动了。 今日的茶,是上好的红茶,茶具是成套的白玉,男人指骨修长的手持握玉杯,放到她面前。 他皮肤很白,是那种很清冷的白,姜翎月一眼都没有多看,双手接过,饮了一口。 “仔细烫,”祁君逸瞥她一眼,为自己也斟上一杯,才似漫不经心道:“朕方才去了惠妃那儿。” 姜翎月将手中空了的茶杯放下。 祁君逸给她续杯,道:“没有什么想问的?” 姜翎月一顿,抬眸小心看向他,见他面色如常,对上她目光时,眼底还带着鼓励之色。 ……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她放下心, 从善如流道:“您这个点过来,可是惠妃姐姐惹您生气了?” 祁君逸笑了下,不答反问:“朕这个点不该过来?” 那笑绝对不是高兴。 姜翎月一下子正了神色,“臣妾并无此意。” “哦?”祁君逸笑意愈浓,“那爱妃是什么意思?” 姜翎月道:“陛下乃九五之尊,天下何处都去得。” “朕问的不是这个,”他面色淡了下来,“爱妃不如好好想想,朕想听什么。” 言罢,他未等她的答话,放下茶盏,起身去了浴房,徒留姜翎月呆坐茶案前,满心茫然。 他生的不是惠妃的气? 还是在惠妃那儿气不顺,拿她发作? 总不能真的气她没有等他回来用膳? ……他究竟想听什么? 姜翎月百思不得其解,一时之间只觉得这人比前世更难伺候。 一旁候着的钱嬷嬷上前道:“主子娘娘,该就寝了。” 陛下都去沐浴了,怎好叫他久等。 宁安宫主卧浴房不止一间,后殿还有汤泉池。 不过昨日在汤泉池的荒唐,让姜翎月最近一个月都没有泡汤泉的打算。 她起身朝浴房走去。 再回寝殿时,那人已经卸下发冠,手持书卷,半靠在床头。 没了白日里的端雅持重,摇曳的烛光下,竟然显出几分风流肆意。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姜翎月脚步就顿住了。 祁君逸侧头看向她,眸色极淡道,“过来。” 身后伺候的宫婢们无声退了下去。 姜翎月一身轻薄的寝衣,才走到榻边,就被床上的人拽住手腕扯了下去。 一阵天旋地转,脊背已经贴上了床榻。 滚烫的气息贴近,祁君逸扣住她的后颈,将人提了上来,提到方便自己亲吻的角度,才将唇覆了上去。 而那卷方才还被他握在手中的书,此刻随意搁在床角。 姜翎月浑身发僵,尚未反应过来,后颈的手便绕过来捏住她的下颌,微微用力。 呼吸被掠夺一空,姜翎月几乎要喘不上气。 迷迷糊糊间,她又发现一桩前世今生的不同。 那就是这人似乎更为强势了些。 前世的他,很少有这样喜怒无常,近乎逼迫的急切模样。 难道是她死后,他帝王生涯经历的女人多了,对待妃妾们就更随意了? 姜翎月无从得知,但她不喜欢被他这样捏着下巴亲吻,总觉得姿态过于轻慢,便试着去扯下颌的手。 祁君逸很好说话,任由她握住,还很快反客为主同她十指相扣。 他停下动作,将唇移开了些,垂眸看着底下的姑娘,眼底雾蒙蒙的,全是欲色。 “想明白了吗?” 姜翎月微微睁着眼,闻言愣了下。 他笑了笑,哑声道:“朕心绪有些不畅,爱妃说几句好听的,顺顺朕的意。” “……臣妾愚钝。” 姜翎月都快散架了,脑子混混沌沌的,只想着这人如今喜怒无常,多说多错。 祁君逸轻啧了声,没在说话。 只是扣住她腰的手,紧了又紧。 等一切平息,姜翎月伏在枕上,急速喘息,就像一个重见天日的犯人,手脚终于不被缚住,能随心意动弹,却失了力气。 将她贴在脸上的鬓发拨到耳后,祁君逸道:“还好吗?” 声音温柔轻和。 他似乎很喜欢在这样的时候问她‘还好吗’。 姜翎月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她累的要命,实在提不起精力去应对他,恼了就恼了,正好如今她圣眷过浓,冷冷更好。 一连两日被摁在榻上强势索取,姜翎月本就不多的上进心,已经生出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反正这人也是重生的,有着前世的记忆在,这点子冒犯,他总不会真的冷待她太久。 毕竟她前世更不敬的时候也有过,还曾冷声质问过他,后来不照样盛宠不衰。 可就这一副生了气的模样,却好似无意间让身侧的人心情好转,他眉梢轻扬,低声哄道:“恼什么?” 说着,他的手落在她腰上,轻轻按揉起来,语气愈发轻柔,“累着了?” “……”姜翎月半晌沉默,不答反问:“陛下气可消了?” “这不挺聪慧的,还能瞧出朕生气了,”祁君逸轻笑,问她:“那月月可知朕生的什么气?” 真是喜怒无常,怒时唤爱妃,喜时就是月月。 姜翎月眼都没抬,道:“陛下既然相问,臣妾答了,陛下可不许又恼。” 祁君逸好脾气应下。 姜翎月便道:“臣妾猜您许是在惠妃姐姐那受了气,到臣妾这儿发作来了。” 第31章 皇帝陛下:你该吃醋 话音落下,是良久的寂静无声,适才还和煦的氛围变得有些凝滞。 姜翎月心头咯噔一下,肩头便横现一只手,将她身子转了过去。 她抿了下唇,小声道:“臣妾是不是猜错了?” 祁君逸看她许久,忽然道:“月月如何会认为,有人敢给朕气受?” 这话给姜翎月问住了。 她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祁君逸无奈叹气,“朕去惠妃那儿,是告诉她日后不用管着你,宁安宫一应事物都不归后宫统管。” “……”姜翎月瞳孔渐渐放大。 见她这副模样,祁君逸眼底生出些许波澜,凑近了些,低声问她:“你说,自你入宫以来,朕待你如何?” 姜翎月道:“……陛下待臣妾甚好。” 祁君逸轻轻嗯了声,似笑非笑睨她一眼:“待你这般好,可朕今日去了韶光宫,瞧你似乎更高兴了。” “您看错了,”姜翎月总算弄明白他生的什么气,心中一言难尽,面上却还是认真道:“臣妾是强颜欢笑呢。” 强颜欢笑… 祁君逸轻声重复了遍,低笑出声,“这么说,月月其实并不高兴?” 他一面说着话,修长的指节却抚上了她的面颊,指腹缓缓摩挲着她柔嫩的唇瓣。 暗自叹气,也不尽然。 还是有人敢给他气受的。 这个姑娘让他受的闷气还少了吗? 他生来尊贵,年少时便手握生杀大权,朝堂上骨头最硬的文臣也不敢触他逆鳞,惹他不悦。 只有她,随意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就能让他怒意横生。 偏偏她还不自知。 祁君逸何其敏锐,如何看不出,这么些天了,她对他依旧没有半点上心。 瞧着一派的恭谨柔顺,予取予求,实则骄矜不羁,不将他放在心上。 ……这样的满不在乎,也不知道他还能容忍多久。 这般想着,手指便戳了戳她的脸蛋,“朕今夜若是不回来,你当如何?” 如何? 自然是洗洗睡。 既不用打起精神应对他,还能独占一张床,不知道多美。 但再迟钝,姜翎月也知道这话不能说出口。 ……也对。 男人,尤其是手握权柄的男人,唯我独尊惯了,怎么能允许自己女人对自己满不在意。 姜翎月想了想,小声道:“偷偷躲在被窝里哭?” “……”祁君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那眼神叫人心头发毛。 姜翎月可算是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见她这榆木模样,祁君逸有些头疼,扣住她的腰往上提了提,将自己的额抵了过去,教导道:“月月,朕是你的夫君,若朕去其他女人那儿,你该不高兴的。” 两人额头相触,那双明亮温润的眸子近在眼前,姜翎月甚至能看清里面夹杂着几分无奈。 可他说的话她怎么就听不懂了呢? 若朕去其他女人那儿,你该不高兴的…… 姜翎月呼吸渐渐屏住,本就累极了的脑子似直接停摆,她听见自己僵硬的声音响起。 “可陛下也是姐姐们的夫君,皇家开枝散叶最为重要,臣妾岂能生独占的心思。” 前世自她小产后,子嗣二字就成了他们之间谁也不曾开口提及的话题。 可她深记自己此刻还是个承宠不久的新妃,提起来半点也没有不适。 反倒是祁君逸眸光渐敛,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许久没有说话。 良久,久到姜翎月昏昏欲睡之际,才隐约听见他说了句什么。 只是困意来袭,未曾听清。 昨夜就被折腾的不轻,今夜又没被他放过。 她实在太累了,跟他说上几句话,都强打精神,这会儿甚至连起身去洗洗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睡了过去。 祁君逸垂眸看着臂弯里睡的脸蛋红彤彤的姑娘,眼神幽寂难明。 半晌,轻轻一叹。 罢了,眼下她才初入宫,心里还念着旁人,他该再耐心哄哄。 总归人已经是他的,剩下的不能太急。 上辈子急怒的下场就是两人生出龃龉,渐行渐远,最后悔不当初。 既然能重来,他一定爱她护她,叫她彻底放下旁人,乖乖对他倾心相许。 ………… 翌日。 姜翎月照旧没有赶上早膳,醒来时身边人已经不在,外头又是日上中天。 坐起来时,腰酸的倒吸一口凉气,好在身上清清爽爽,便知道大概是她睡着后,皇帝陛下屈尊降贵抱着她洗干净了身子。 这种事在前世算不得什么,她并没多受宠若惊,倒是锦书锦玉和钱嬷嬷她们面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见主子一直歪靠在软枕上,钱嬷嬷道:“奴婢略懂些按捏手法,可让娘娘松快一二。” 闻言,姜翎月也没客气,当即褪了外衫仅穿一件小衣趴在软榻上。 钱嬷嬷净了手,挖了一勺香膏在掌心抹开,认认真真给她缓缓按揉起来。 见她腰间明显的指印,面露笑意。 姜翎月并不是真正的十七岁小姑娘,却还是被笑不好意思的抿唇。 “得陛下这般喜爱,是后宫多少女人盼都盼不到的好事,您无需觉得不自在,”钱嬷嬷微微一笑,轻声道:“娘娘才入宫不久,许是还不知道,咱们陛下性情有多冷,您受到的又是何等的青睐。” 姜翎月头枕在自己的肘弯处,半眯着眼,并不说话。 那人有多冷情,她亲身领教过,又怎么会不知。 只是…… 昨夜的那句‘若朕去其他女人那儿,你该不高兴的’话,姜翎月确实不懂了。 在最爱他的那一年,她尚且不曾对他生出独占欲。 皇帝临幸后妃,乃天经地义的事。 莫说她只不过是他的妃妾之一,即便她是他的皇后,也没有资格不高兴。 甚至为了子嗣着想,皇后更要劝着皇帝雨露均沾,不可偏宠一人。 他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都是在叫她……拈酸吃醋? 这个结论得出的瞬间,姜翎月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引来钱嬷嬷的关切问询,“娘娘可是冷?” “不冷,”姜翎月摇头,想了想,试探性道:“依嬷嬷看,本宫眼下是否该同贤妃交好一二?” 帝王的宠爱是一柄双刃剑,不知会招来多少嫉恨,一不留神就会伤了自己。 经过昨日,淑妃和惠妃算是得罪了个透,三妃只剩贤妃面上还过得去。 算起来她们还是表姐妹,在这深宫之中,倒是可以结成同盟。 钱嬷嬷道:“贤妃娘娘出身永乐侯,是娘娘的表姐,不知未入宫前,您同她姐妹情谊如何。” “算不上多熟稔,”姜翎月坦然道:“话都没说过两句。” 贤妃一贯不喜欢她这个生而克母不得将军府看重的表妹,也连带着不满意嫡亲弟弟同她的亲事。 说起来,她跟舅家表兄指腹为婚的亲事黄了,这位彼时已经嫁入东宫的表姐也是横插了一手的。 前世她初入宫时位卑言轻,受了许多挤兑,贤妃不曾帮扶一把,姐妹同居一宫感情也是不冷不热。 后来她成为宠冠后宫的贵妃,贤妃却也已经诞下了祁君逸唯一的皇子,有皇嗣傍身,关上宫门安心过自己的日子,自然不需要上来巴结笼络。 现在想来,大皇子一个才四岁的孩子,能在元宵宫宴上当着众人的面指着她骂,活该她生不出孩子这样的话,背后没人教,也是没可能的。 想到前世自己被个黄口小儿骂的死,姜翎月满脸厌色,“罢了,还是不上赶着同她交好了。” “娘娘宽心,”钱嬷嬷笑着安慰道:“奴婢瞧着陛下待您不同寻常,您若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不如直接问陛下。” 她说的不错,皇帝这段时日俨然将宁安宫当成了自己的寝殿日日过来,不愁没有说话的机会。 可姜翎月闻言心头却猛地一动,微微眯起的眸子陡然睁开,看了她一眼。 第32章 贵妃娘娘: 钱嬷嬷被她看的神情微怔,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停了下来,谨慎道:“可是奴婢说错了?” “……没有,”姜翎月微微一笑,收回视线,道:“继续罢。”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钱嬷嬷是谁的人。 当日她晋封婉仪又匆匆搬宫,短短半日功夫,内廷分配的仆婢们其他妃嫔没有能力插手。 而有能力能安插人手的三妃里面。 惠妃和淑妃显然不是钱嬷嬷的主子。 之前姜翎月猜她或许是贤妃的人。 没曾想,她的主子似乎是……祁君逸? 看上去,好似还对她没有太设防。 是将她当成了懵懂无知的少女,所以没有小心遮掩? 姜翎月无从得知,但她确实感到惊诧。 毕竟她记得前世,祁君逸鲜少插手后宫之事,他的视野全在朝堂之上,后宫都来的少,更别说在宫妃身边安排自己的人了。 不过重生回来后那人的变化巨大,这点改变好像也不算什么。 钱嬷嬷说的没错,现在的局面,她确实该以不变应万变。 祁君逸心思素来深沉,他所行的每一步都有他的目的,目前看来,他的目的对她并无害处,所以,她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同贤妃交好的计划,尚未实施就被果断划去。 这样也好,反正她也不太乐意上赶着同人套近乎。 总归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宠爱,多的是想要贴上来的低位妃嫔。 之前的后宫一共就五个主位娘娘,早有自己根深蒂固的阵营。 而她作为新冒出头的宠妃,根基不稳,后宫也无同盟,正该是需要人手的时候。 恰逢又是选秀的新人入宫,这一批的新人祁君逸目前甚至都没有临幸过几个。 先前每隔十天半个月的,他还会招人去承明殿侍寝,虽然几率小了些,但赵美人的例子摆在那儿,大家总有希望。 可这么久,万千宠爱全系在她一人身上,旁人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等这届大选的余热过去,这些新人再想出头,就更难了。 如姜翎月所料一样,接下来的几日,宁安宫都热闹极了。 能来参加大选的姑娘,都是自己家族精心培养的贵女,察言观色的能力不可谓不强,且进退得宜,懂分寸识大体。 她们愿意捧着你,姿态便也放的下去,一个个说出来的话都让人如沐春风,舒心极了。 姜翎月知道她们同她交好的目的,左右不过是为了能在这个后宫更好的生存下去。 可位份低微的妃嫔,想在后宫更好的生存下去,就要获得上位者庇佑。 能得皇帝的青睐当然最好。 正好姜翎月自感所得的宠爱过于扎眼,巴念着旁人能分走些,完全没有端着宠妃架子为难人。 几天下来,各自都熟络了些。 其实对于姜翎月来说,这些都是前世的熟人。 只是前世她晋封婕妤后,身体便日渐虚弱,鲜少同宫妃们打交道,更别说让人攀附,结成同盟,就算后来成为贵妃,在后宫也没有一个自己人。 今生…… 姜翎月歪靠在软椅上,视线懒洋洋的在下面几个鲜嫩如花骨朵般的姑娘身上一一滑过,落到赵美人身上时,眸光微凝。 作为第一个身怀龙嗣的妃嫔,前世的赵美人在姜翎月这里却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因为她死的太早了,早到她死时姜翎月还是个才人。 今生,她几乎日日登门,姜翎月才同她熟稔了些。 这是个娴静的姑娘,年纪甚至比她还小上一岁,性子也温柔,不喜言辞,若没有人搭话,能坐在那儿一天不吭声。 怀孕才两月,胎还没有坐稳,按理说该好好窝在寝宫里养胎…… 对于赵美人同自己交好的用意,姜翎月心中有数。 大概真的是为自己腹中的孩子,寻一个有宠爱傍身的养母。 她腹中虽是头一个皇嗣,说起来珍贵,但皇帝如今还年轻,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后宫女人各个都盼着给他诞育子嗣,往后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无数个孩子。 母凭子贵的前提是皇子稀少,那自然珍贵,可后宫大多情况下,其实是子凭母贵。 养在宠妃膝下,其他好处先不提,光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都多些,多有利于培养父子感情。 赵美人想给自己孩子寻个得宠的养母无可厚非,只是…… 想到韶光宫那位早早就惦记上了赵美人腹中的孩子,结果她却天天往自己这儿跑,唯恐旁人不知道她的用意,姜翎月又有些头疼了。 才抬手揉了揉眉心,下首的李才人便关切道:“娘娘可是头疼?” “不碍事,”姜翎月摆摆手,“这两日未曾歇息好罢了。” 李才人颇为不赞同,嗔道:“事关娘娘玉体,再小的事也是大事,遑论睡眠不好容易导致肝火旺盛,肝气一堵塞……” “停!”姜翎月头更疼了,“本宫听不得念叨,你少说几句。” 李才人面露讪讪之色住了嘴。 见状,一旁其他妃嫔忍不住掩唇而笑。 都是富贵窝里长大,才十六七岁的姑娘,这会儿甚至还没有侍寝,就算各自有些小心思,也都还稚嫩的很。 比起惠妃她们,姜翎月同这些姑娘相处真是放松多了。 突然,许久没有说话的赵美人道,“臣妾家中有一道可助安眠的方子,娘娘若不嫌弃,臣妾愿献给您。” “赵妹妹有心了。”姜翎月可有可无的颔首。 其实她哪里是睡不着,根本是被折腾的没时间睡。 ……说起来,她已经快半个月没有用过早膳了。 姜翎月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害怕天黑。 什么不贪恋女色,冷静自持,端方雅正,高洁如玉,全是假的。 连日来的纵欲才是真的,她也是真的快招架不住了。 姜翎月看了眼天色,夏日昼长夜短,但这会儿太阳也已经西斜,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眼瞅着就要到 晚膳时分,心口登时砰砰跳。 底下几人时刻关注她的举动,见她看向殿外,只当她在提醒大家伙儿时间,便十分有眼色的起身,欲告辞离开。 陛下每日都要来宁安宫用晚膳的事,在后宫早已不是秘密。 她们若赖着不走,或许是能见着陛下,但恐怕就要得罪婕妤娘娘了。 比起去赌靠自己的美貌能仅凭一面便能入了陛下的眼,和得罪宠妃之间孰轻孰重,她们还是分得清的。 她们如此识时务,谁知姜翎月却道,“不急。” 说着,她看向一旁的魏美人,笑道:“在闺中时便听闻妹妹你舞技惊人,不知可愿为本宫献上一支。” 姜翎月从没想过要独占圣宠。 后宫百花齐放,帝王雨露均沾,而她凭借前世的愧疚,和帝王心上人替身的身份,成为与众不同的存在,保证长长久久的荣宠不衰,这样的局面才是姜翎月想看到的。 眼下这些还未侍寝过的妃嫔想要依附于她,日日来宁安宫对她表忠心,哄的她身心舒畅,也该让她们尝点甜头了。 这个魏美人在一众妃嫔里身段尤为出挑,小脸蛋也是生的如花似玉,最重要的是,姜翎月记得这位魏美人在前世是承过宠的。 好歹侍过寝,在祁君逸面前并不算查无此人,比起旁人,还是更好上位些。 而那边突然被点名的魏美人先是一愣,旋即难掩喜色应承下来。 这个点,陛下随时会驾到,此时叫她献舞,哪里是婕妤娘娘要看,分明是想让陛下入目。 娘娘这是有心提拔自己。 得出这个结论,魏美人眼底顿时充满感激,恭敬行礼:“臣妾多谢娘娘。” 她身边的李才人也赶忙起身,自荐道:“有舞无乐过于不美,臣妾愿为魏美人伴乐。” 难得她有这个上进心,姜翎月摆摆手,允了。 第33章 皇帝陛下:别把朕赏出去 魏美人乃名门贵女,所跳的舞也不同于舞姬们的勾魂魅惑,她一身大红色舞裙,玉指不断翻飞,纤手微微扬起,宽大的袖口随之滑下,露出两条白嫩的藕臂。 胜雪的肌肤,让右臂内侧那一粒守宫砂更显鲜艳。 腰肢款款摆动,舞步轻盈,当真是光彩夺目。 几个旋转间,裙裾飞扬,少女婀娜的身段展现的淋漓尽致。 祁君逸进来见到的就是这幕,他神情微顿,不过一眼便移开视线,缓缓抬眸望向上首歪坐着的姑娘。 紧跟在后的刘榕暗自道了声不妙,微躬着的身子,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半步。 祁君逸来宁安宫是不让守门的内监通报的,故而皇帝人都来了,殿内的诸妃还一无所知,都在认真观赏大殿中央魏美人的舞姿。 而姜翎月更是一手托着腮,懒洋洋的歪靠在软枕上看着底下舞姿轻盈,柔媚可人的魏美人,她身旁站了两个宫婢,一个正给她打扇,另外一个给她捏腿,面前还蹲着一个在为她剥葡萄。 真是一派悠然,好不惬意,在广安殿埋头批折子的皇帝大概都没她畅快。 察觉有人注视自己时,姜翎月才咽下晶莹的葡萄果肉,不经意间抬眼望去,面色顿时一变。 “陛下来了,” 她坐直了身子站了起来,迈着小碎步下台阶迎上去,笑道,“臣妾无状,未能及时亲迎,望陛下恕罪。” 她一连串动作下来,底下众妃嫔这才看见皇帝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到了。 很快,殿内的歌舞俱停,众妃齐齐拜倒在地,“臣妾参见陛下。” 时下盛世太平,风气也开放的很,女子们夏季衣裙极为轻薄,齐胸襦裙随着拜倒的姿势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片片雪腻的白。 姜翎月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都忍不住赞了声美不胜收,暗道这些姑娘果真有上进心,坚决不放过任何一个出头的机会。 可惜媚眼仿佛抛给瞎子看,年轻帝王连眼都没垂,便径直朝着最上方她方才的位置落座。 被落在后面的姜翎月心头微跳。 这些日子以来,只要她行礼,他都是伸手扶住,而后拉着她坐下的。 ……这是不高兴了? 满殿盼着他临幸的鲜嫩美人,都是花骨朵般的年纪,就连空气都被她们身上的脂粉味熏染的香风习习。 她看着都觉得心情舒畅,他竟然还不高兴了? 心下思绪涌动,面上却丝毫不显,姜翎月自顾自的在另外一边的主位坐下。 宫婢小心奉上热茶,又恭敬退下。 祁君逸掀开茶盏的盖子,漫不经心的轻轻刮动,任底下跪了一地的美人,没有要叫人起来的意思。 寂静的殿内,只有他茶盖轻刮杯沿的声音。 也就晾了这么几息的功夫,好几位妃嫔已经紧张的面颊酡红,身子微颤,有些脊背都被汗湿。 “陛下…”姜翎月坐不住了。 祁君逸嗯了声,抬眸望向她,“怎么?” 他面上神情平静,眸光更是波澜不惊,就仿佛完全没有故意为难人的样子。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姜翎月顿了下,旋即偏头凑近些,小声道:“您便是不高兴,也先叫人起来了,赵妹妹身怀皇嗣,还在地下跪着呢。” 赵美人如今才两个多月的身孕,胎位还没坐稳,本就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 姜翎月自己就曾因为久跪而小产,那时的她甚至还没有发现自己有孕,孩子就弃她而去。 在她眼里,久跪对有孕之人来说,几乎等同于堕胎药。 而赵美人日日往她宫殿来,一心想将自己腹中孩子给她养,多少有几分香火情,况且这是在她的地盘,真要出了什么事,虽然让她们跪着的是皇帝,但她这个一宫之主没有提醒,也是逃不了干系的。 她自诩考虑的周周到到,而祁君逸那边闻言倒是垂眸看了眼底下跪着的赵美人,却半点没有多在意的模样,只淡淡道,“爱妃当真是贤惠。” 姜翎月莫名感觉他语气不对,总觉得隐隐带着几分讥诮。 好在说完,他终于开口道了声免礼。 “谢陛下。”众妃大松口气,齐齐谢恩起身。 这时,大殿中央单独站着的魏美人就显得格外扎眼了。 她一袭鲜红色舞裙盈盈而立,丝带勾勒出纤细腰肢,舞裙领口本就有些低,偏偏她为以示恭敬还有意倾了半边肩膀,这就更显身段曼妙。 至少在姜翎月所坐的高处往下望,几乎能一览无余。 那……身旁的人当然也同样能看见。 想到这儿,姜翎月耐着性子等了又等,确定这人不打算开口后才轻轻咳了声,干巴巴道:“魏妹妹这舞跳的确实好,陛下可有瞧见?” 刘榕唇角忍不住一抽,赶忙将头低下。 祁君逸放下手中茶盏,瞥她一眼,淡淡道:“爱妃此言何意?” “……”姜翎月抿唇,把替魏美人讨赏的话吞下,生硬转了话锋道:“臣妾想赏她点东西。” “这样啊,”祁君逸似笑非笑,“你只管赏你的,别把朕赏出去就行。” 他声音并没有特意压低,故而底下几个妃嫔均听了个清楚,本就僵硬的气氛,更显凝滞。 姜翎月实在受不了这古怪的局面,吩咐锦书取了一柄玉如意,赐给魏美人后,便挥手道:“天色已晚,本宫就不留你们了。” 底下一众妃嫔也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福身,“臣妾告退。” 很快,方才还姹紫嫣红的殿内,变得空荡起来。 钱嬷嬷十分有眼色的带着宫婢们去布晚膳。 殿外,红透天边的晚霞只剩余光。 殿内则安静极了。 姜翎月正欲说话,放在茶几上的手就被握住。 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掌心,祁君逸勉强咽下心头的烦闷,道:“月月想做什么?” “臣妾…” “朕这会儿心绪不佳,”她才启唇,话头就被打断,“你好好答话,方才闹着一出究竟想做什么。” 他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不耐。 姜翎月思忖几息,索性坦然道:“您不是看出来了吗,臣妾的心思又瞒不过您。” 话落,被握住的手指猛地一疼。 “怎么,她们这么讨得你欢心,让你动了分宠的心思?”祁君逸面色冷了下来,“还真想将朕赏出去啊?” 姜翎月低眉垂眼:“臣妾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 祁君逸语气淡淡,垂眼去看两人交握的手,指腹几乎是下意识在缓缓摩挲,又顺着女孩宽大的袖口一路朝上,最后在她的胳膊上,摸到一手的鸡皮疙瘩时,才骤然顿住。 他周身气息一下变得可怕极了。 姜翎月有些胆怯的缩了缩脖子,后颈就被他握住,随即整个人不受控制向他那边倾倒。 “朕会吃人?”素来温润好脾气的男人此刻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姜翎月!朕就这么可怕?” 可怕到这么久了,他一靠近,竟然还会冒起一身鸡皮疙瘩。 是有多抵触,嫌恶? “不是,”姜翎月急声解释,“臣妾没有觉得您可怕。” “哦?”他笑着扯下她的外衫,掌心贴上她胳膊,“你的身体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姜翎月默了默,小声道:“您要听真话?” 祁君逸气笑了,掐住她的下颌抬起,看着她那双水灵灵的杏眼道,“你记好了,朕从不爱听假话,尤其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假话。” 他眸光晦暗,是清晰可见的怒意,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气定神闲。 前世的姜翎月,非但不怕他沉了脸色,反倒最爱看他这双无波无澜的眼眸因为自己而情绪翻涌,却舍不得拿她怎么办的模样。 每每那个时候,她都会认为自己是不同的,他对自己并非无意。 第34章 贵妃娘娘:不谈情爱,只想做君臣 每每那个时候,她都会认为自己是不同的,他对自己并非无意。 可现在,姜翎月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当时的欢喜,甚至心底连一丝涟漪都不再有。 果然,什么深情不悔,都是还没受够教训,真死过一次后,再痴傻的情爱也会清醒。 她比较幸运,后悔了有重来的机会。 而这一世,她只想跟他做君臣。 久不见她答话,祁君逸眉头皱了起来,掐住她下颌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又在走神?” 四目相对,他俊秀的五官近在咫尺。 姜翎月眨了眨眼,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主动将脸往他颈窝凑,一副身心皆信赖的模样。 “臣妾承认,最开始同您相处时,是有些敬畏您,但您是一国之君,天下万民本就该敬您,臣妾也不例外,”她顿了顿,徐徐道:“后来您对臣妾那样好,臣妾就再也没有惧怕过您了。” 怕他不信,她还紧了紧手臂,勾着他的脖颈将人扯低了些,又仰着脸凑在他的下颌亲了口,笑吟吟道:“臣妾说的都是真心话,没有骗你。” 她笑的眉眼弯弯,眼神亮晶晶的。 祁君逸深深的看着她,“没了?” “……”姜翎月默了默,知道躲不过去,垂下头道,“身体可能确实觉得你可怕。” 她声音小的细若蚊呐,若不是两人离的实在近,祁君逸君子六艺又习的不错,大概都听不见。 闻言,他先是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抿着唇没有说话。 若姜翎月这会儿抬起头,大概就能看见他也在不自在,可她没有,甚至怕他没听懂,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祁君逸听不下去了,淡淡道:“所以你就安排了这一出?” 姜翎月一噎,“臣妾只是不敢独占圣宠,她们跟臣妾一同入宫,如今都还未曾见过天颜……” 剩下的话,消失在那张骤然沉下去的俊脸上。 “你倒是大度,”他唇角扯了个不冷不热的笑,道:“朕教过你什么,还记得吗?” 姜翎月点头。 “都记得些什么,”祁君逸扬了扬下巴,“说说看。” 姜翎月:“……” 她默了默,道:“臣妾错了。” “哦?”祁君逸笑道,“错哪儿了?” 姜翎月被他笑的浑身发毛,正色道:“您多看旁人一眼,臣妾都要不高兴,不该如此大度分宠。” 话落,下颌的手紧了紧,面前人笑意渐收,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所以你今日是真打算给朕床上送女人?” 少见的咄咄逼问,令姜翎月头大如斗。 妃嫔给皇帝推选美人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吗? 前世她傻的很,待他满心欢喜,所以从没这么做过,但惠妃、陈淑仪她们给他选荐的美人还少了? 他不是收用的十分痛快? 怎么重生一次,她这么做就不行了! 可面前的人是皇帝,人家做什么都是对的,姜翎月敢怒不敢言,唇瓣抿了抿,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想狡辩说不是来着,但事实摆在眼前,她确实就是这么打算的,实在无从狡辩。 这副完全默认,懒得解释的模样,让祁君逸有些牙痒。 他就多余问她! 正待再说些什么,殿门被叩响,钱嬷嬷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陛下,娘娘,晚膳布好了。” 姜翎月松了口气,急忙去扯还捏着自己下颌的手,软声道:“臣妾已经知错,陛下要打要罚,也等先用晚膳罢。” 要打要罚…… 一瞬间,祁君逸眸光变得复杂极了。 那眼神看的姜翎月心口发慌,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反手握住,拉着出了大殿。 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整顿晚膳姜翎月都用的惴惴不安。 对面人却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端方雅正的君子之态,丝毫瞧不出方才在大殿咄咄逼人的架势。 晚膳过后,月亮已经高悬于空,清冷的光芒洒向人间。 两人在后院花树下,焚香煮茶。 当然,煮茶的是皇帝陛下,我们的婕妤娘娘一手托着腮抬头望天,早已从最开始的诚惶诚恐变得习以为常。 对面摆弄茶具的祁君逸瞥她一眼,伸手给她斟了杯茶,提醒道:“仔细烫。” 姜翎月毫不客气,端起小巧的瓷杯,轻轻饮了一口。 是绿茶。 微微的苦涩中又带着些许甘甜,回味悠长。 她浅浅品了品,抬手一饮而尽。 对面的人为她续杯,一边道:“同她们相处的很愉快?” 这话问的突兀,但姜翎月很快反应过来‘她们’是谁,坦然道:“臣妾独居一宫,白日里难免有些寂寥,有她们陪着说说话,确实愉快些。” 想到这姑娘歪靠软椅,由宫婢伺候着吃着水果,悠哉悠哉观赏歌舞的样子,祁君逸认同的点头。 这句是真话。 她的确愉快。 他笑了笑,似不经意般问:“有会做的糕点吗?” 姜翎月一愣,缓缓摇头。 “那就学,”他笑着看她,道:“从明日起开始学,做好了就送来广安殿。” 他这话并非问句,而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姜翎月能怎么办,她僵笑着应下。 到底还是不死心,试着挣扎道,“臣妾从未做过吃食……” “不要紧,月月冰雪聪明,想必学的极快。” 说罢,祁君逸招来刘榕,吩咐道;“传令下去,今日起,宁安宫闭门谢客,谁都不许前来打扰。” 来了。 他同前世一样,要隔绝她跟后宫妃嫔的接触。 只是前世是查出她身中奇毒后。 就算不再执着于男女情爱,但姜翎月还是愿意相信,他这样做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给她下毒的人,大概是后宫中的某一位妃嫔? 姜翎月忍不住琢磨到底是谁。 思维开始发散,为了掩饰一二,就会不自觉想做点什么,结果指尖才触到瓷杯,手腕就被对面男人扣住。 一抬眼就对上他那双温润的眸子。 他道:“少喝点,这是醒神的,不易入睡。” 清冷的月色下,他一袭玄色常服,脊背挺直,端然而坐,微凉的夜风吹过,带动他宽大的袖袍,一眼看过去仿若临世的仙人。 偏偏这样清俊出尘的男人,用这样明亮温和的眼神望着她。 姜翎月略一晃神,还未反应过来又被他拉着起身,回了殿内。 ……该就寝了。 这个念头一闪过,迈开的脚步都有些艰难。 第35章 贵妃娘娘:臣妾不想要 “怎么了?”身旁男人侧眸道,“脚酸?” “……不是,”姜翎月摇头,松开他的手道:“臣妾先去沐浴了。” 说罢,她转身朝着浴房走去。 祁君逸就这么立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唇边缓缓勾起一道弧度。 或许这姑娘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他面前,她已经开始不再时刻谨记着尊卑有别了。 ……这样才对。 她早该这样做了。 ………… 或许是姑娘家沐浴总是繁琐些,也或许是姜翎月有意磨蹭拖时间。 总之,她从浴房出来时, 祁君逸已经如这些天的每夜一样,散了发冠,半靠在床头,手中握了本书卷,正微垂着眸,漫不经心的看着。 暖黄色的烛光衬的他更显温润如玉,任谁见了都看不出这会是手握生杀权柄的帝王,说是一位遗世独立的翩翩佳公子还差不多。 可这样安宁唯美的一幕,姜翎月却看的腿直发软。 只有她知道,他现在这副洁净如玉的模样,全是假象。 这些天,尤其是近几日,她已经彻底服了,一天比一天拜服。 她承认自己确实十分无用,应付不了这位年轻帝王如封禁许久一朝开了闸,吃了上顿没下顿般的频繁索取。 她完全招架不住! 他日日翻看那本书,这么久了,她现在都不知道书名叫什么。 是她不想吗? 是根本没有机会! 只要一上榻,她就只有由他摆弄的份,就连说话的空档都没有。 姜翎月暗自咬牙。 莫非是前世他活的太久,活到最后老的身体没用了,看着年轻鲜活的姑娘们,也有心无力,故而一回到年轻力壮时,便……如此放纵? 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也不怕纵情声色伤了底子! 她心头不断腹诽,落在祁君逸眼里,就是一动不动站在那儿,望着自己直发呆。 他勾唇一笑,朝她招手,“过来。” 姜翎月咽了咽口水,僵硬迈步。 她的发尾还有些湿意,眼睫也被水汽蒸的湿漉漉的,看着愈发乖巧可人。 手腕被握住的瞬间,姜翎月都做好了被拽上榻的准备,毕竟这些天他都是这么做的。 可这次,他也确实拽了把她的腕子,却没有那么用力,她只是被扯的身形不稳,跌坐进他的怀里。 然后腰间一紧,被他手臂箍住。 感觉到怀里僵硬的身子,祁君逸低头去啄她的耳垂,笑道,“怕什么?” 说着,他的手轻车熟路解开她的衣带,探了进去。 凝脂般的肌肤一入手,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顺着腰线缓缓摩挲起来。 姜翎月浑身一僵,脸埋在他的颈窝,一声不吭。 她不知道,她乖顺的模样,只会让人更想发狠的欺负。 “月月…”祁君逸喉结缓缓滑动了下,止住手中的动作,好心提醒她,“如果不想要,可以同朕说。” 语罢,怀里的姑娘呼吸微滞,小脑袋自他颈窝缓缓抬起,一双水灵灵的杏眼望着他,里面满是欲言又止。 祁君逸有些想笑,他勉强忍住了,明明掌下的肌肤已经在轻颤,可他的手却还是恶作剧般继续缓缓上滑。 很快,那只恶劣的手被握住。 其实制止的力道轻的很,根本没什么用,但他却停了下来,眼里终于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笑意,就那么看着她。 姜翎月被他看的耳尖发红,微微用了些力,将他的手扯了出来。 祁君逸全程都很配合,只是在她要松手时,反握住她的手腕,笑着将人扣紧,置于唇边亲了口,问:“不说吗?” 姜翎月没有办法,只能道:“……臣妾不想要。” 这是她辈子第一次顺着自己心意拒绝侍寝。 祁君逸轻笑出声,缓缓啄吻她的指尖,然后温热的唇吻上了她的面颊,又顺着下颌缓缓下滑,落到细嫩的颈上。 原本只是打算亲两口解解馋,可她身上体香一入鼻,呼吸声却忍不住重了。 坐在他腿上的姜翎月感觉到什么,才放松的身体蓦然一僵,手抵在他的肩头推了推,“陛下!” 正埋头在锁骨上啃吻的人顿住,很快抬起头。 狭长的眼尾被欲念染红,看上去风流恣意,活色生香,再无端方君子的模样。 姜翎月眼睫一颤,急忙道:“臣妾不想要。” “……”祁君逸默然无语。 明明是他决定亲手将人教的不再敬他畏他,现在她如愿学会了拒绝,他却根本不想理会。 静谧良久,他深吸口气,拉上她已经滑落肘弯的寝衣,亲手给她系好衣带。 “以后都要这样,不想要可以说出来,朕总不能强了你。” 言罢,他顿了顿,到底还是有些按捺不住,便又伸手去握她的下颌,低头去吻她的唇。 前一刻还说着不能强了她的人,下一瞬,就用不容置喙的架势,将她摁在榻上亲吻。 唇被堵住,空气被掠夺一空,姜翎月迷迷瞪瞪的去捧他的脸,想将人推开。 说好的君无戏言呢! 可这样的举动只被祁君逸视作主动索吻。 他喉结咽了咽,忍不住把这个原本只打算浅尝解渴的吻加深。 姜翎月简直不可置信,身上这个双目赤红,满是欲色的男人,会是她记忆里那个克己复礼,高洁雅正的帝王。 好在他还留有理智,手落在她才被自己系好的衣带上时停住了。 良久,这个掠夺性质十足的吻终于结束。 身祁君逸一眼不眨的看着身下正偏着头急速喘息的姑娘,忽然道:“真的不要?” 他的嗓音透着欲念十足的暗哑,像一把钩子,在心尖轻轻刮挠。 姜翎月却吓了好大一跳,急急伸手捂住自己的唇,瓮声瓮气道:“不要!” “……”祁君逸默然无语,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朕弄疼你了?” 这都是什么问题! 姜翎月羞的眼睫疯狂颤动,根本不想作答,可身上的人还是不依不饶,“为什么不要?” 她咽了咽喉咙,“纵欲伤身,……陛下要注意节制。” 祁君逸眉梢一挑,“就这个原因?” “不!还有!”见他就要俯身,姜翎月赶忙将手抵在他的肩头,“臣妾腰酸,腿也酸,全身都不舒服。” 她将脸扬起,凑近了些,“您看看,臣妾眼底都泛青了。” 祁君逸还真的认真垂眸看了看。 小姑娘皮肤白,那双灵动的眼睛下方确实隐隐能瞧见淡淡的青色。 ……这是没休息好。 他开始回想,这些天自己是不是要的太过了些。 最后,忍不住轻嗤了声,“真娇气。”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从她身上下来,紧接着将人抱进了怀里。 姜翎月握着他的衣襟,正想说话,才扬起头,眼皮上就落了个吻。 很奇怪,她竟然能从中感受到心疼。 祁君逸笑了笑,拍拍怀里的小脑袋,“睡,娇气的小姑娘。” 真是,……可怕。 这种温柔到能融化冰川的声音,竟然出自一代帝王口中。 ……难道他并不是重生,而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不然,这变化也太大了。 姜翎月入睡前还在想着,前世她死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这副她都不敢认的模样? 第二日,夏日的晨曦透过窗棂照射进来,明亮到刺目。 闭目沉睡的姑娘眉头才轻轻皱起,祁君逸便落了个吻上去。 姜翎月睁开眼时,入目就是男人微微凸起的喉结。 “醒了?”他唇角微勾,“今儿醒的挺早。” 姜翎月:“……那是因为臣妾昨夜睡的好。” 第36章 贵妃娘娘:彻底释然 至于为什么睡得好…… “你这身体底子太弱,倒不像是出身武将世家了,”祁君逸道,“弓马骑射可有习过?” 姜翎月一愣。 弓马骑射? 现在的她当然是不会的,她在姜家就是个透明人,弓马骑射这种世家大族的贵女们必习之物,一心想养废她的沈氏怎么会让她学。 就连诗书棋画,那都是外祖母在时,给她专门请的教习嬷嬷传授。 想到外祖母,姜翎月心头有些发酸,抿唇摇头,“未曾习过。” 这个问题,祁君逸前世就问过,可再一次听见答案,依旧会心疼。 连带着,对姜家,对姜邵父子又添了几分不愉。 他的小姑娘,生于世家大族,却受尽了冷眼磋磨,落在沈氏手里,还中了那神仙醉。 某一瞬间,姜翎月好似在面前男人眼底瞧见一抹冰冷杀意,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 “朕教你,”祁君逸伸臂将她圈紧怀里,“朕一样一样亲自教你。” 姜翎月:“……” 她并不觉得欢喜。 前世他就手把手教她骑马射箭,再来一次,她会不会露出什么端倪。 毕竟,身体记忆不比其他。 她不说话,祁君逸只当她想起了在姜家时受的委屈。 “要把身体锻炼好,就算是姑娘家,也不能太孱弱了,”见人还闷闷不乐,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哄道:“知道你在姜家受了委屈,你既已经是朕的人,朕总得将欺负过你的人都收拾了。” 这一次,他没有掩饰自己收拾沈、姜两家,是有要为她出气的意思在。 姜翎月心头微颤,抬眼就对上他眸子。 那眼神明亮又温柔,漆黑的瞳孔满满都是她。 看上去半点也不像……对她没有情意的样子。 真容易让人恍惚间生出错觉。 这一瞬,姜翎月却终于释然了。 前世她栽的一点也不冤,就算现在带着那些惨痛记忆重新来过,她尚且被他这满是柔情的眼神搅的心头一荡。 十七岁的她又怎么能抵挡得住。 爱上这个温柔多情的帝王,本就不是一件多难的事啊。 两人在榻上温存了会儿,直到刘榕轻轻叩门。 祁君逸起身,垂眸望向榻上躺着的姑娘,笑道:“起来陪朕用顿早膳。” “……”姜翎月抿唇,眼里闪过几分羞窘。 多稀罕,她竟想不起上一回早起用膳,是在十天前,还是半月前了。 祁君逸显然也想到这回事,他捏了捏自己的鼻骨,有些好笑道:“你这身子骨确实得练练。” 他又不是圣人,两辈子加起来都素多久了,略微失了控制,贪欢了些,实在不为过。 姜翎月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但却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这人已经彻底不正经了,那些意有所指的荤话信口拈来,她只当没有听见,闷不吭声的坐起身,根本不敢继续答话。 可耳尖还是升起了热意,祁君逸眸光一暗,克制住低头吻上去的冲动,扬声唤了外头的仆婢们进来伺候。 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又净了手,两人相对而坐,一顿早膳用完,姜翎月送他到宫门口。 离开前,祁君逸垂眸看她一眼,笑道:“朕在广安殿,等着你的糕点。” “……”姜翎月一默,实在难以理解他怎么就这么执着于让她洗手做糕点,可面上也只能笑着颔首,“臣妾这就认真学。” 当天,热闹许久的宁安宫门客罗雀,一下子冷清起来。 而姜翎月这堂堂的一宫之主,去了小厨房,洗手和面。 皇帝点名要吃她做的糕点,她当然得做。 还得每一步都亲自动手,绝不是拿着厨娘们做的去借花献佛。 她打算做自己近日最喜欢的玫瑰糕。 心想有模具在,又有专门做糕点的厨娘一步步指导。 不就是一碟子玫瑰糕吗? 这有何难。 ………… 广安殿,下午时分。 太阳当空炙烤着大地,正值一日中最热的时候,几尊冰瓮兢兢业业将冷气散开,殿内凉爽极了。 祁君逸脊背挺直端坐御桌前,手持朱笔缓慢批奏折子,微垂的眉眼专注,时不时落笔批注几下。 殿外响起来回踱步声,不多时,刘榕弯着腰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低声道:“陛下,谢大人来了,正在殿外候着。” 朱笔一顿,祁君逸抬眼:“谢默?”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放下手中朱笔道:“宣他进来。” 刘榕退了出去,很快,一袭飞龙服的中年男人跨门而入,进门后便单膝下跪道:“臣参见陛下。” 他面上满是热汗,发冠也有些凌乱,瞧着很是狼狈,并不像是从家中来,反倒是一副连日赶路,无暇顾及形容的模样。 祁君逸垂眸看了他一眼,道了声免礼,“起来说话。” “是!” 谢默站起身,他并非出身世家,而是先帝朝的武状元,被还是太子的祁君逸看重收入东宫做了个贴身护卫。 堂堂武状元,做个无官无品的护卫一做就是好几年。 等祁君逸登基后东宫的封赏臣属们,却直接一步登天,统管御龙卫,是朝堂上声名赫赫的人物。 一月前,谢默得了天子密令,亲赴南方,寻找江南道神医谷传人。 而此刻,他微微躬着身,禀道:“陛下要的人,臣请来了,此刻就在宫门外。” ‘啪’的一声闷响。 是奏章撂在御桌的声音。 祁君逸屈起指节,修长的指骨轻叩着桌案,有节奏的敲击声,让他勉强压抑住急躁的心绪。 “清钱草带来了吗?” 谢默微躬着的肩背压的更低,“微臣寻到李神医时,他在救治一名病患,那株培育百年的清钱草……正好被用了,剩下的都未足百年,非但不能入药,反而有毒。” 轻敲桌案的指尖顿住,谢默呼吸也随之屏住。 静默良久,祁君逸猛地站起,挥袖将一旁的茶盏扫下。 “正好被用了?”他声音狠戾,“你就是这么办的事!” 重生一遭,他完全觉醒前世记忆后,想起最后一株清钱草的下落,派了信重的臣属,马不停蹄赶过去。 叮嘱再三,不惜一切代价,将这株神仙醉解药不可缺少的清钱草带回来。 结果告诉他,正好被用了? 上品的白玉瓷器在地板上四分五裂,茶水染湿了地面。 谢默什么也顾不上想,‘扑通’一声,跪倒在湿漉漉的地板上,请罪道:“臣有负陛下重托。” 他从祁君逸还是太子时便追随身后,这是第一次见这位素来气定神闲的陛下动如此大的怒。 可他真的已经竭尽全力了。 日夜兼程赶过去,不敢耽误一刻钟,到达之时,药草还是已经没了。 谢默心头苦笑,却连开口解释都不敢。 他吩咐属下办事,尚且都只看结果,遑论是万人之上的天下至尊。 办砸了就是办砸了,再多的解释都只是狡辩罢了。 谁会用一个爱狡辩的下属? 祁君逸双目赤红,努力平复着心头疯起的杀意。 良久,哑声道:“凝神丸呢?” 凝神丸乃江南道神医谷独家秘药,能固本培元,养气凝神,虽不能治病解毒,但能续命。 据说哪怕命悬一线,一粒凝神丸下去,至少能吊着一口气几月不断。 谢默不知陛下为何突然急着寻神医、药材。 但无论是清钱草,还是凝神丸,无一不是续命奇物,普通的病症绝对用不着,不过浅浅思量,便只觉心惊肉跳,脊背生寒。 在清凉的殿内,他额间渗出滚滚热汗,落在地上,跟茶水混在一起。 艰涩道:“凝神丸仅剩一粒。” 一粒凝神丸…… 祁君逸指尖轻颤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许久没有说话。 殿内陷入一片古怪的安静。 第37章 皇帝陛下:从不笑话你 宁安宫内。 姜翎月依旧在小厨房忙碌着。 原本以为有着厨娘在旁边教导,一碟玫瑰糕不过信手拈来,谁知第一步和面就难的不像话,她使尽了力气,勉强将面揉好时,已经胳膊酸痛。 忙到下午,好不容易蒸出了两锅糕点。 一掀开锅盖,俱是软塌塌不成型,糊成一坨,卖相简直可怕。 失败到连尝味道的步骤都可以省了。 头一次下厨的姜翎月盯着锅内的不明状物,面露颓丧。 一旁的锦书忙宽慰道:“娘娘已经很厉害了。” 姜翎月当即偏头看她,双目灼灼,“真的吗?” “……”锦书一顿,绞尽脑汁的想该说些什么,才能叫主子不失望。 可看着面前这锅‘糕点’,实在想不出不违心的赞美词,几息后,才勉强道:“都说不可以貌取人,同样也不能以貌取糕?” 众人:“……” 姜翎月听了却觉得很有道理。 她都是按照厨娘的指导一点不差的去做的,就算卖相差了些,味道应当是不错的。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祁君逸还在等着她的糕点呢。 但这个卖相确实太差了些,怎么敢献给天子。 ……要不,再蒸一锅? 时间好像还来得及。 才这么想着,德喜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内监,姜翎月随意瞥了眼,眉头就不自觉蹙起。 这不是刘榕的小徒弟吗? 还不等她发问,小内监便对着她行了个礼,躬身道:“请娘娘安,陛下传召您去广安殿一趟。” “……!”姜翎月愣住,看了眼窗外的日头,又看向厨案上那不成型的糕点。 怎么就派人来催了? 竟……如此迫不及待吗? 于是,在钱嬷嬷和厨娘满脸的欲言又止中,姜翎月只能选了个十分精致的玉盘,将玫瑰糕装盘,还加了几片花瓣以作点缀。 勉强看得过去后,施施然的坐上了去广安殿的轿辇。 天气热的很,好在宁安宫离广安殿极近,不多时轿辇就停了下来。 正殿的门是开着的,姜翎月还未下轿,刘榕便快步迎了上来,伸出手让她搭着,口中殷切提醒:“娘娘仔细脚下台阶。” 殿内,祁君逸负手立于窗前,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小姑娘生的美,一袭水粉色的纱裙,乌发简单挽起,只别了一支珍珠步摇,妆容虽浅淡,却依旧唇红齿白人比花娇,她一手搭在刘榕手腕上,一手提着裙角下了轿辇。 站定后,理了理挂在手肘处的披帛,接过婢女递来的食盒,对着刘榕盈盈一笑,不知说了句什么。 而后,迈步上了台阶,朝着殿内而来。 盛夏的日光照在她身上,鲜活明媚,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祁君逸瞧的心头发软。 姜翎月才迈入殿内,便对上他的炙热的目光,脚步不由得一滞。 祁君逸立于窗前,侧身望着他,将眸中的情意缓缓收敛,朝她伸手:“月月过来。” 姜翎月只能放下食盒,朝他走了过去。 还未行至面前,手腕就被他握住。 实在是来的急,她没有顾得上去换套衣裳,这会儿袖口上还有揉面时沾到的面粉。 祁君逸见了眉梢微扬,目光落在食盒上,笑道:“还真做出来了?” 姜翎月:“……” 他特意遣人召她来,不就是为了这口糕点吗? 想到那糊成一坨的不明状物,她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臣妾做的不好,您可不要笑话。” “朕几时笑话过你,”祁君逸轻轻拍掉她衣袖上的面粉,柔声问:“累吗?” 姜翎月摇头,“不累,其实还挺有意思的,只要陛下喜欢,臣妾愿意日日给您做。” 真会说话。 祁君逸笑了声,牵着她走到桌前,将食盒打开。 …………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姜翎月抬眼看向旁边男人,小心道:“臣妾是不是太笨了。” 祁君逸:“……” 他生来尊贵,打记事起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糕点还能长这样。 但凡换个人敢给他呈上这样的东西…… 耳边是小姑娘颓丧的语气。 祁君逸沉默几瞬,还是艰难开口,道:“月月不可妄自菲薄。” 他顿了顿,实在不忍心再看一眼盘中之物,将脸别开,问她:“这是什么糕?” 姜翎月一默,捻起一片作为点缀玫瑰花瓣道:“真的看不出来吗?是玫瑰糕啊,前儿个你不还吃了吗?” 近些天来他们日日相处,她喜欢吃的糕点就是玫瑰糕,他当然也陪着用了两块。 说着,她在已经粘成一坨的糕点上面,掰下一坨,准备自己尝尝味道。 还未贴近唇边,就被他扼住手腕阻止。 “别吃了…”他还要说些什么,殿门被叩响。 祁君逸如蒙大赦,赶紧叫人进来。 刘榕推门而入,躬身道:“陛下,谢大人带人到了。” “宣。” 有朝臣觐见,姜翎月自觉要避让。 广安殿的书房她前世来过无数次,每每朝臣觐见她便是绕到屏风后头的。 正要抬步,腕上的手就是一紧。 祁君逸道:“无需避讳。” 姜翎月有些惊诧,天子同朝臣议事,她一个嫔妃在旁听着算怎么回事? 几分的惊讶,在两道身影进来后,到了震惊的程度。 这不是前世他张贴皇榜,召入宫来给她治病的神医吗? 她如今身康体健,……怎么现在就出现了? “见过陛下。” 谢默和李神医行礼的声音打断了姜翎月的思绪。 她恍然回神,迅速收敛了面上的震惊。 说起来很久,实际上也就是一瞬的时间。 可祁君逸多敏锐啊,自然将她惊诧的神情尽收眼底,他眸光微顿,很快消泯于无形,牵着她到一旁的软椅上坐下。 神医三根手指搭在腕间扶脉时,姜翎月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消失。 还真是为她请来的。 她是现在就中了毒? 怎么会呢! 莫名的,姜翎月想起了那日来葵水,为自己诊脉时颇有愁绪的陈太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世她身体日况愈下时,太医署诸位太医束手无策,只道是她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加上小产伤了元气,故而愈发孱弱。 是陈太医诊出她并非体虚,而是中了毒。 所以……那日他也诊了出来? 可那时的她入宫才多久,还是一个小小的婉仪,谁会专门给她下毒? 第38章 贵妃娘娘:都瞒了我什么 一直以来笃定的事情被推翻,姜翎月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像被重物撞击了下,嗡然作响。 她的毒莫非不是后宫妃嫔所下? 可除了后宫的妃嫔们,还有谁会恨不得她死。 恍惚间,姜翎月脑中闪过一道身影。 ……沈氏。 是了,还有沈氏。 说来也是可笑,一副嫁妆便可以打发出去的女儿,沈氏却这么容不下。 一开始,只是因为她这张肖似生母的脸,要给她的生母行执妾礼的沈氏,对着她这张脸,连假模假样的慈爱都做不到。 在经年累月的冷待下,她们已经结下了解不开的怨,沈氏又只得一女,而她这个已经结怨的继女占了自己女儿将军府嫡长女的位置,沈氏如何容的下。 后来随着她年岁渐长,容色愈发出众后,对她更是起了提防之心。 陈家上门为嫡长子提亲,对于已经开始衰败的姜家来说算是高攀,沈氏作为姜家主母,却直接婉拒了这桩婚事, 因为她不会允许从小到大都被自己拿捏在手里的继女靠姻缘翻身。 对她来说,姜翎月已经是仇人。 还是那种一朝得势,必定会叫自己不得好过的仇人。 所以沈氏打定主意要把这个继女嫁给娘家内侄,保证她一辈子都翻不出浪花。 而自己的女儿可以得嫁高门,俯视着这位嫡姐。 本来沈氏都要成功了的,只是一道选秀圣旨破坏了这个计划。 新帝大选秀女,姜翎馨那会儿才十四岁,还未曾及笄,姜家只有她一个适龄的女儿。 姜邵谨慎的性子,就算再纵容沈氏,也不能让新帝觉得姜家对他不恭敬,一个女儿都不去参选。 姜翎月这才有逃出沈氏掌控的机会。 只是,沈氏真的会丧心病狂到给准备入宫的她下毒吗? 怕她得宠后报复回去? ……倒还真像是沈氏能干出来的事。 况且…… 姜翎月蓦然抬眸,望向一旁紧盯着神医的男人。 他当日说沈家祖籍岭南,手里稀奇古怪的毒物不少,是不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她身上的毒是沈氏所下? 察觉到她的目光,祁君逸看了过来。 入目就见小姑娘神情呆滞,眼神空茫,如一头受了惊吓的小鹿。 祁君逸心头发软,握住她另外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别怕,只是让大夫诊个脉,没什么大事。” 他哄人哄的无比娴熟,刘榕也早已见怪不怪,可一旁侍立着的谢默却险些惊掉下巴。 这还是他那位对女色上淡薄无欲,连选个秀女都要臣工们三推四请,年过双十,后宫连个孩子都没造出来的陛下吗? 他眼角余光小心翼翼朝软椅上坐着的女子瞟去。 想必这就是近日独占圣宠的宸婕妤了。 千里迢迢寻来的神医是为她。 清钱草应当也是为她。 还有凝神丸…… 这一桩桩一件件,才想了个开头,谢默这个手段狠辣,闻名朝野的酷吏,心头都直发颤。 瞧这架势,当真是入了陛下眼了。 甚至,……不仅仅是入眼这么简单。 殿内几人心思各异,只有李神医在专注扶脉。 这一把脉,就是足足小半个时辰。 等结束时,姜翎月的手腕都有些发麻,正揉着腕子,就听神医道:“娘娘中了毒。” 她动作顿住。 李神医抚须,满脸唏嘘,“多年不曾见过了,没想到竟然还存于世间。” 祁君逸道:“神医不妨直说。” 他语气寡淡,根本听不出喜怒,但周身威仪深重,无端就叫人不敢放肆。 李神医那唏嘘的神情顿时收敛,正色道:“此毒名唤神仙醉,无色无味,起效不快,却能慢慢的毒入肺腑,深入骨髓,中毒之人在无知无觉中,身体会虚弱下去,却查不出端倪,还只当是自己身体不济。” 言至此处,他顿了一顿,方继续道:“最后骨髓醉软,浑身无力,衰败不堪,病弱而死。” 浑身无力,衰败不堪,病弱而死…… 姜翎月听的面色发白。 前世的她不就是这样吗,下床多走两步都直喘气。 神仙醉。 原来是她的骨髓都醉了啊。 前世她到死也只知道自己身中奇毒。 那毒叫什么,是谁所下,一概不知。 他不肯告诉她。 为什么不肯告诉她! 他究竟都瞒了她些什么! 让她到死都以为自己是死于后宫倾轧,死于荣宠太盛。 祁君逸手指微微收拢,捏了捏她僵硬的指尖以示安抚,又抬眸看向李神医,问,“此毒可能解?” “能解。”李神医回答的斩钉截铁。 殿内凝滞的气氛不自觉的松快了些。 只有祁君逸神情依旧毫无波澜,“解药如何调制?” “天下奇毒数十种,跟那些见血封喉,闻之及死的毒药比起来,神仙醉之毒在其中根本不算什么,它之所以能声名远扬的是因为,身中此毒之人发现自己中毒时,大多数都毒素入骨,再难拔出。” 李神医泰然一笑,“娘娘的情况则不同,脉象显示娘娘中毒不深,又正是生气蓬勃的年纪,想要解毒,不算太难。” 跟前世截然不同的回答让祁君逸浑身一震,“都需要些什么?” “都是一些寻常药材罢了,只有雪莲子、紫叶首乌几个较为难得,不过我神医谷都有现成的,”李神医思忖片刻,眉头微蹙道:“缺了最重要的一味药引。” 谢默浑身一僵,猜到了什么。 就听见他家陛下略显僵硬道:“……百年清钱草?” 想起闯入谷内,得知清钱草已被人服下后,恨不得将人肚子里的药取出来的朝廷酷吏,老神医连连摇头,“娘娘体内毒素轻的很,用不着百年清钱草入药。” “药引是血灵参,”他道:“神仙醉之毒,最伤身体元气,若无血灵参为引,就算毒素拔出,也伤及寿元。” 而血灵参,尤其是上了年份的血灵参格外珍稀,就连灵药遍地的神医谷都没有存货。 哪成想,一直波澜不惊的帝王却追问道,“只差血灵参?” 李神医想了想,确定的点头,“只差血灵参。” 话音落下的瞬间,全程旁听的姜翎月感觉自己手指蓦然一疼。 她下意识抬眼,身旁的帝王面色平静,仿佛突然握紧自己手的不是他一样。 “血灵参宫里就有,随时可取来,”祁君逸道:“有劳神医准备调制解药,只要能将人治好了,朕必有重谢。” “不敢,不敢,”李神医急忙摆手,“老朽行医一世,治病救人本就是职责所在,余生心愿只是将神医谷之名发扬光大。” 当世有名的医者不少,而神医谷也只在江南道上赫赫有名,离开南方便寥无人知。 不求财,不求权,只求扬名。 祁君逸应下了。 但炼制解药的事,却还要延迟一些日子,很多药材还在神医谷内,一来一回少说又是月余时间。 李神医自袖中拿出一个瓷瓶,道:“这里有一粒凝神丸,可养神凝气,抵御外邪,延缓毒素蔓延。” 一旁的刘榕上前接过,检查一番后,双手呈给祁君逸。 果然,凝神丸也是为了婕妤娘娘寻的。 谢默低眉垂眼,呼吸放的轻缓薄弱。 心里对这位突然冒头的宸婕妤的重要性,拔高了一大截。 后宫还有哪位娘娘能被当今帝王如此珍重。 ……未来得有多大的造化,才配得上这样的珍重。 几人退出殿内时,谢默视线不经意间触及食盒内那一坨古怪之物,这个一身武力值高深莫测的统领大人当即打了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刘榕赶忙去扶,目光下意识也落了过去,旋即脚步也是一顿。 姜翎月:“……” 第39章 皇帝陛下:不会让你出事 殿门缓缓合上,室内只余他们二人。 祁君逸揭开瓶塞,一粒圆滚滚的褐色药丸躺在他的掌心。 他捻起药丸,喂到她的唇边,道:“吃了。” 熟悉的药香灌入鼻腔。 姜翎月轻轻启唇,药丸一入口,她终于确定,这东西自己前世也是吃过的。 也是在李神医入宫后。 只是彼时的她,身体已经虚弱极了,连下榻都需要人搀扶,服下这粒凝神丸后,才有了下榻的力气。 ……想必是极其罕见的保命大药。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瞒了她那么多。 见她一声不吭直接咽下药丸,祁君逸道:“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姜翎月想问的可太多了。 只是她牢记不能暴露重生的事,很多问题便没那么好问了。 她一面思忖着,一面主动去握他的手。 祁君逸喜欢她同自己亲近,任由她握着,口中却是笑道,“月月方才见到那神医,仿佛很是吃惊。” “!!!” 姜翎月心头一跳,手中动作却没停,还在不紧不慢的把玩着他的手指,神情自若道,“臣妾只是在吃惊您召见臣工竟然不许臣妾避讳。” 她当时确实是因为这个吃了一惊。 祁君逸思忖几息,没再执着这个问题。 若他再凑近些,大概能听见身边姑娘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大。 姜翎月松开他的手,给自己斟了杯凉茶,将心头的慌乱随着茶水俱一饮而尽。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陛下曾告诫臣妾沈氏一族祖籍岭南,那地界盛产毒物,……所以,臣妾的体内的毒是臣妾的继母沈氏所下吗?” “是。”祁君逸颔首,声音清凌有力。 “怎么会这样,”姜翎月唇瓣微颤,那双灵动的眼眸满是被‘亲人’背叛的不可置信。 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颗颗滑落。 “哭什么!”祁君逸眉头一皱,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将人扯进怀里抱住,低声斥道:“为那些人哭,你也不看看值不值当。” 说着,他掐住她的下颌抬起,低头将唇落在她的眼皮上,“别哭了。” 她哭,除了让他心疼外,只会让他对沈氏满门,对姜家一众人等,杀意疯涨。 他是想放过姜家的,所以,别哭了。 姜翎月手握住他的衣袖,小声抽泣着,一双水润润的眼眸盯着他:“我父兄他们知道吗?” “……”祁君逸静默半晌,见她倔强的等一个答案,无奈道:“不知道,是沈氏自作主张。” 他没有骗她,这个时候,姜家人确实不知道。 闻言,姜翎月眼睫颤了下,一颗晶莹的泪滴落在祁君逸手背上,他指腹蓦然顿住,偏偏怀里的姑娘还露出一个泫然欲泣的笑。 “真好,他们不知道,”姜翎月吸了吸鼻子,低低重复了声,“是沈氏自作主张,他们没有想让我死。” 这副对亲情渴望到了卑微地步的小模样,叫祁君逸再也看不下去,低头吻上她那片还要喋喋不休的唇。 “再敢掉一滴泪,”他嗓音沉肃,一字一顿,“朕就在这里要你。” “……”姜翎月抽抽噎噎,哽咽道:“连陛下也要欺负臣妾吗?” 红着眼眶瞪人,发出控诉的小姑娘,谁看了不说一句小可怜。 可总是耐心哄她的男人却低低嗯了声,道:“月月记好了,只有朕能欺负你,你也只能为朕落泪。” 话音入耳,姜翎月瞳孔瞬间放大。 这回不是装的。 甚至连演戏都演不下去。 ……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想着小姑娘胆子小,祁君逸眸光柔和下来,低声哄道:“你乖一点,朕也不会太欺负你的。” 姜翎月:“……” 他又道:“至于其他欺负你的人,朕会给你收拾干净。” 其实这话他说过,只是当时的姜翎月并没有太当回事。 而现在,她不得不当回事。 他早说了要动沈家,而且前世,沈家就是被抄了满门。 她咽了咽喉咙。 ……前世,不会也是因为她,沈家才倾覆的。 那沈氏呢? 姜邵死后,为夫殉情的沈氏不会是被他秘密处死? 一瞬间,万千思绪自脑中闪过,姜翎月心头复杂极了。 好像某种坚定到根深蒂固的东西,浅浅裂了道缝隙。 那缝隙微小,几不可见,但它确实裂开了。 前世还有没有她所不知道的真相? 还是说是她想多了? 沈氏是姜翎馨的亲生母亲,他宠爱姜翎馨是真,又怎么忍心处死她的生母。 念及此处,姜翎月思绪快速回笼。 是了,姜翎馨可是他的心头好,入宫即为三品婕妤,再没有第二人有过此殊荣,她也是比不上的。 帝王多情是真,无情也是真。 能宠她,当然也可以更加宠别人。 她不该再被蛊惑,生起妄念。 毒是沈氏下的,也不过说明后宫妃嫔的手段没有用到她身上来。 仅此而已。 “别怕,”她久未说话,祁君逸只当她被自己中毒一事吓着了,安抚道:“你刚刚也听见了,中毒不深,有药可解,朕不会让你出事。” 姜翎月轻轻点头,伸手圈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入他的颈窝,闷闷道:“臣妾相信陛下。” 相信你确实从未想过要我的命。 相信你重生回来后,便发自内心的想弥补我。 空旷的殿内,两人静静相拥着,呼吸交缠,亲密无间。 祁君逸由她抱着,还担心她脖子酸,手搭在她的后颈上轻轻捏揉。 他实在爱极了怀里姑娘这副柔顺到仿佛全身心信任自己的姿态,哪怕御桌上还有不少折子没有批完,也舍不得推开她。 良久,是姜翎月先松开手,犹带泪痕的面上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陛下日理万机,臣妾是不是耽误您处理政务了,不如臣妾先行告退?” 祁君逸垂眸看着她,见她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却还是放不下心。 十来岁的小姑娘,一朝得知自己身中奇毒,心境怎么可能会不受影响。 他不肯放人走,便握着她的手起身,道:“给朕研墨。” 皇帝有被看添香的雅兴,姜翎月当然只能照办。 才站起身,她又看见遗落在桌上的食盒。 “……”祁君逸头疼的扶额,伸手合上食盒,警告道:“别吃这个,你身子金贵,不能有一点闪失,仔细吃坏了肚子。” 神仙醉之毒会让人身体虚弱,像个蛰伏在体内的刺客,身康体健时不声不响,一旦染了病痛,便会雪上加霜,给予致命一击。 前世就是这样,她小产后,身体日复一日的衰弱下去。 最后到了几乎药石无医的地步。 想到她那荒谬至极的离世原因,祁君逸握住她的手猛地一紧,“一点闪失都不许有,听见了没?” 又是突然之间的变脸,姜翎月吓了一跳,慌忙点头,“我不吃就是了。” 那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没有非要吃不可。 祁君逸扬声唤了刘榕,吩咐他送几碟糕点进来,又指了指桌上的食盒,道:“拿下去。” “是。” 刘榕躬身退下,见里头完好无缺的‘糕点’,心头也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他差点真以为两位主子要吃这东西。 天知道,方才看见这食盒内的东西时他有多震惊。 第40章 贵妃娘娘:还有什么其他内情? 这天过后,姜翎月发现自己被管束的更严了些。 皇帝陛下恨不得将人时时刻刻放在眼皮子底下守着,偏偏还打着‘这是为你好’的名头。 她身子中了毒,衣食住行上就需要愈发小心,一点差池都不许出。 宁安宫内一夜之间多了好些人。 从入口的吃食,到赏玩的摆件,庭院的花草,只要是姜翎月日常能接触到的东西,全部被一一检查了个遍。 其实在之前,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暗中检查过了,只是这次来的更光明正大些。 对此,钱嬷嬷笑道:“陛下待您真是呵护万分。” 姜翎月:“……” 她看向殿内的熏香炉。 里面还有残留的刖麝香味隐隐袭来。 前世她知道自己日常所用的香料有避孕功效时,真是心神大崩,为此甚至生出了怨恨。 而现在,她开始想,这里面会不会也有内情? 她这么早就中了毒,孩子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神仙醉,所以跪了会儿就没有保住。 她发现香料中含有刖麝是在她小产后。 会不会是因为她当时的身子,已经不适合有孕。 所以,前世的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她中了神仙醉的? 这个问题在脑中徘徊了几次,很快又被姜翎月抛之脑后。 不管刖麝的存在是他顾忌她的身体不能有孕而悄悄放的,还是真的觉得他的月月没有做母亲就死了,所以她这个替身也不配做母亲,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是被他和贤妃所生的皇长子气死的。 他是天下至尊,现在身边女人不多,但很快会有属国和各地臣子们不断献上美人,为他充盈后宫。 就算这样,他还纳了她妹妹为妃。 并且说出了那样诛心的话。 姜翎月想,她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双温柔明亮的眼眸彻底冷下来是什么样。 他可以将她高高捧起,也能让她跌落泥潭。 伴君如伴虎,人怎么能对老虎可能隐瞒自己的事好奇。 她不敢的。 可就算不再对皇帝付出情爱,她每日在他面前应付的也太累了。 应该说,因为不再动情,反而显得更加煎熬。 尤其是那人来的勤快,重生回来这么久了,他甚至没有招别人侍寝过一次。 一次都没有! 日日往她的宫殿来,夜夜缠着她。 并且,经过上回的‘玫瑰糕’事件后,对让她学着做糕点的期盼竟然还没有落空。 总要求她每日下午去广安殿送吃食。 唯一庆幸的是,床榻上,他总算是消停了些。 即便如此,姜翎月依旧觉得这日子过的实在苦不堪言。 这跟她所预想的日子完全不同。 她想过的是那种,有些荣宠,但不需要太盛,每日里插插花,赏赏歌舞,等过个几年,皇子们多了些后,她在里头挑挑拣拣选个聪明伶俐的养在膝下的日子。 而不是和皇帝朝夕相处,夜夜缠绵,时时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演着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暴露自己也是重生的事实。 天知道,她实在是太累了! 姜翎月心头叹着气,伸手掀开锅盖,看着里头总算有了几分模样的‘玫瑰糕’,更觉苦闷。 这白日里努力研究吃食伺候皇帝,夜间还要宽衣解带,将自己也献上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她算是明白了,无论是先前伺候的老人,还是这一届大选入宫的新妃,祁君逸统统都没有看入眼的。 甚至连提起来都嫌烦。 他自己不提也就算了,还听不得她提。 他是帝王,哪怕看着温和宽厚十足的好脾气,那也只是看着而已,实际上他性情果决,说一不二,满朝文武都不能左右他的决断。 这样的人怎么会勉强自己为了子嗣去宠幸没有入眼的女人。 难怪前世他二十有八,膝下也只有一位皇子。 靠现在宫里的这些妃嫔来分走她的宠爱是靠不住了。 姜翎月又开始扒拉记忆里,前世后宫那几个能称得上对手的妃嫔,什么时候能入宫。 现在是景泰三年的六月份…… 忽然,姜翎月眼神一亮。 而她身后的钱嬷嬷见她呆呆的看着锅里,还只当又失败了,上前一步时,瞧见里头歪七扭八,但还算成型的‘玫瑰糕’,面色大喜道:“这回成了!” “……成了?”缩在角落的厨娘闻言凑眼看过来,旋即喜不自胜,激动不已,“成了,成了!娘娘真是大有进步。” 七天! 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只会做糕点的小小厨娘,教了当朝婕妤娘娘足足七天。 总算成了! 虽然它们并没有那么精致好看,但它们白白嫩嫩,胖胖弹弹,一个个乖乖巧巧,没有不听话的粘做一团。 实在已经是里程碑般的进步了。 “……”姜翎月半晌无语。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情真意切在欢欣鼓舞的众人,又再次看了看锅里几块歪七扭八的糕点,……莫名就有些羞愤。 什么时候,对她的厨艺期待值,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 她拿起玉箸,准备尝尝味道。 “娘娘不可!”锦书赶紧去拦,“您金尊玉贵,试味之事,还是让奴婢来。” 说着,她眼疾手快的夹起一块,咬了口。 她们主仆关系亲近的很,锦书这般没有规矩的行径,姜翎月完全没有生气,见她入了口,难得有几分期待,“味道如何?” “……”锦书细细嚼碎咽下,对着主子期待的眼神,哂笑道:“好吃极了。” 闻言,姜翎月心中顿生欢喜,本打算自己也尝尝,但一看锅中只剩六块,要呈给皇帝陛下的吃食,不好是单数,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吩咐道:“挑个精致的盘子装好,本宫这就给陛下送去。” 这几日所做的糕点卖相过于惨不忍睹,都没有到试吃这一关,即便如此,她每日依旧会提上装着‘糕点’的食盒去广安殿。 一开始,宁安宫一众奴仆都诚惶诚恐,担忧触怒龙颜。 娘娘受宠自然不怕,但他们就首当其冲了。 几日下来,见无事发生,便放下了心。 于是,姜翎月再次提着个食盒,施施然的坐上了去广安殿的轿辇。 这次那人总不能又让刘榕将她辛辛苦苦做好的吃食,完好无损的拿出去了。 她心里有些高兴,下轿辇时面上就忍不住扬起几分轻快的笑。 可一抬头,见到从殿门走出来的人,笑就僵在了脸上。 那双灵气逼人的杏眼有一瞬间的怔忪。 第41章 皇帝陛下:醋意横生 对面来人身量修长,一袭朱红色宽袖官袍,身姿挺拔,玉带勾勒出劲瘦有力的腰,面容极俊,在烈日的照射下,整个人仿若一截不可折断的翠竹。 ……不是陈子泝又是谁? 只是记忆中那个俊秀守礼,眉眼带笑的少年,不过一年多未见,怎么变成了这么一副冷峻模样。 她怔神的功夫,那头从殿内出来的人同样也看见了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姜翎月心口猛地一跳,攥紧了手中的食盒。 陈子泝脚下也几不可见的微微一滞,旋即如常般迈下了台阶。 很快,走到一步之外,双手一拱,头微微垂下,见礼道:“参见婕妤娘娘。” 熟悉的清凌嗓音,却不复当日的温柔。 是了,他早已不再是桃花树下那位长身玉立的俊俏少年,她也不是被继母发落到庄子,威逼嫁人的无助少女。 现在,她是宠冠后宫的婕妤娘娘,而他,弱冠之年便已经官拜大理寺卿,是京城极负盛名的陈家长公子,是各家夫人心目中的第一佳婿,是无数贵女的春闺梦里人。 姜翎月身体往旁边避了避,只受了半礼,颔首道:“陈大人有礼。” 陈子泝低垂着头,正好看见她手中提着的食盒,目光在她因为用力而凸起青筋的手背上扫过。 然后再未出声,抬步离去。 擦肩而过时,姜翎月瞥见他面无表情的侧脸,炙热的烈阳底下,依旧显得冷硬无比。 只有略显紧绷的下颌能证明,他心绪其实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平静。 “……”姜翎月眼睫颤了下,转身上了台阶。 殿门是开着的,守在门口的内监躬身行礼,轻声问安。 这些时日她每天下午都来,从不需要通禀。 姜翎月抬了抬手,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清凉的殿内,一身玄色常服的帝王端坐御案前,微垂着眼正在批阅奏章,清俊的五官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她眨了眨眼,缓解了在烈日酷烤下的刺目感,再抬头时,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 温润明亮,满是欢喜。 见她看过来,祁君逸朝她招手,“过来。” 莫名的,姜翎月鼻头泛起几分酸涩。 但凡沈氏不步步紧逼,但凡她没有走到绝境,她根本不会选择入宫。 她一点也不想待在这深宫内院,跟无数女人伺候同一个男人。 嫁得寻常人家,夫妻不睦可以拌嘴,闹闹脾气,实在合不来的,还能商量和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只有入宫为妃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 相伴天子身边,谁不是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稍有行差踏错,轻则恩宠尽消,无人问津,重则白绫一条,祸及家族。 前世,她已经把命丢在这深宫,得天之幸重生一遭,却还是要在这里继续走下去。 某一瞬间,姜翎月心中升起强烈的不甘。 可看着温柔和煦的帝王等了几息,不见她动作,微微敛起的双眸后,依旧只能妥善压制那些不甘,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走到近前,她将食盒放在御桌上,唇角勾起一抹柔顺的笑,“臣妾今日做的玫瑰糕味道好极了,陛下可要尝尝?” 说着,她就要打开食盒,才抬起手,腕子就被扣住,旋即身体一歪,坐到了他的腿上。 “不急,”祁君逸箍着她的腰,低笑道:“先跟朕说说在外头瞧见了谁,怎么朕唤你过来,你好似不太情愿。” 闻言,姜翎月浑身一僵,明白他大概知道了自己跟陈子泝那段过往。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都具体知道了些什么? 一时之间,这两个问题让她心神大乱。 本就疲乏的脑子,有些头疼起来。 可他还在等着她的回话,便是再难受,她也得解释。 沉默几息后,姜翎月张了张嘴,“陛下明鉴,臣妾跟陈公子没有私情。” “朕没问你这个,”祁君逸抚向她的额,触及一抹湿意,笑道:“紧张成这样做什么,朕又不能拿你怎么样。” “……是来的路上太热了。”姜翎月掏出帕子欲擦拭一番,就被他接过去。 还未反应过来,下巴就被抬起,帝王清俊的脸近在咫尺,正抬手一点一点给她拭汗。 神情专注的仿佛在批阅某位内阁大臣呈上的关乎天下民生的折子。 姜翎月不自觉抿了下唇,就听见面前人低笑了声,旋即,掐住她下颌的手收紧,覆唇吻了下来。 很重的吻。 姜翎月被亲的发懵,他们之间的亲吻不计其数,前世今生他都很爱亲她,每次都温柔极了,就算今生他变了,在床笫之事上索取的频繁了些,急切了些,但也都称得上体贴。 从未像现在这样,近乎发狠的吻她。 ……可见他确实又动了怒。 真是喜怒不定。 方才还在温柔体贴为她拭汗,下一瞬就能掐着她的下颌凶狠的亲吻。 姜翎月只觉得自己唇瓣被吻噬的生疼,可身份差距悬殊,对方是君,她是他的妃妾,他给的什么她都只能受着,连推拒都不敢有。 他吻了很久,久到这个最开始带有惩罚性质的亲吻,渐渐变了质。 后背抵在桌案上时,姜翎月惊了好大一跳,什么也顾不上,急急握住他正要解自己衣带的手,“陛下!” 女郎惊慌失措的声音让正埋头啃吻她脖子的人蓦然顿住,抬起头时,那双眸子里满是晦暗的欲色。 被这双眸子盯着,姜翎月只觉得口干舌燥,她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道:“陛下不可。” 这儿是广安殿,是大瀚王朝除了开朝会的政和殿外最神圣的地方,所有政令、圣谕都是从这里发出,传达各州各郡。 岂能在此御幸妃嫔。 她被摁倒在御桌上,鬓发经过方才的折腾已经有些散乱,小脸蛋微微扬起,唇瓣绯红,一双杏眼湿漉漉的,里头满是慌张。 祁君逸垂眸看了会儿,忽然道:“朕这么对你,你会恼吗?” “……”姜翎月一默,心中生起又几分熟悉的烦躁,这些天来,面对喜怒无常的帝王,她应对起来时,总是会有这样的烦躁。 第42章 皇帝陛下:恨之入骨 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让姜翎月将燥意极力压下。 “臣妾怎么会恼,只是这是广安殿……”言至此处,她顿了一顿,神情窘迫,没有继续说下去。 祁君逸垂眸深深的看着她,好半晌,才终于松开钳制她下颌的手,放到她的腰间,轻轻按了按。 “磕着了没?” 刚刚他将人摁在案上时,有些没收住力道。 姜翎月轻轻摇头,没有吭声。 那副倔强的小模样落在祁君逸眼里,就只剩无奈。 “月月,你该对朕亲近些,不要总惹朕不高兴。” 他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她半点,只是这个姑娘太能牵动他的情绪。 再罪大恶极罄竹难书的犯官,他都能做到等闲待之,每每遇见她的事,却难以心绪平和。 自小练就的养气功夫,在她面前屡屡破功,她对着刘榕多个笑脸,他尚且暗自恼怒,遑论是曾同她互许终身的陈子泝! 可这些同妇人般拈酸吃醋的心情,他怎么能坦白告之。 就算重活一世,祁君逸也说不出口。 姜翎月更不会理解,她只觉得这人比起前世更加的喜怒无常了些。 同他相处的每时每刻她都在提心吊胆,担心哪一句话会惹得他不悦,哪一个神情会让他不喜,真的太累了。 简直精疲力竭。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见她始终不说话,祁君逸重新抱着人坐下,低头去看她的面色,见到她满是倦意的神情,怔了一瞬,“累了?” 姜翎月低低嗯了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臣妾太笨,总是体察不到您的心思,惹您生气,学着做个糕点,做了这么些天,还是不成样子,臣妾太无用了。” 想到这几日送来的糕点,祁君逸默然无语。 到底没想打击小姑娘的信心,他伸手掀开食盒盖子,见到里头还算可入目的糕点后,颇为惊讶道,“这不是做的挺好,怎么就无用了。” 姜翎月:“……” 她抿了下唇,小心抬眼看他的面色,期待道:“真的挺好吗?” 好不好的,尝尝不就行了。 祁君逸捻起一块,在她期待的目光下放进嘴里。 见他喉结滑动,姜翎月忙问:“好吃吗?” “……尚可,”说着,祁君逸将剩下的糕点放回去,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才继续道,“味道不错。” 姜翎月听了也想尝尝味道,手才伸过去,还没有摸到糕点,就被他握住制止。 对上她狐疑的眼神,他淡淡道:“就是甜了些,你当少食甜食。” 姜翎月没有怀疑,皇帝陛下当然没有说假话的必要。 不过太甜的东西她确实不喜欢吃,闻言也就收回手,作罢了。 看到桌案摆着的奏疏,便道:“臣妾给您研墨。” 这些天,她都习惯了每日下午来这儿给他研墨奉茶了。 也就是广安殿内没有宫婢伺候,不然第一大宫女的位置,该被她顶替了。 她要站起身,可腰间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祁君逸道:“不急,咱们先说会儿话。” 姜翎月一愣,担心他又要问及陈子泝,才放松下来的心再度提起来。 两人离的这样近,她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这点变化又哪里能瞒的过他。 “是沈家的事,”祁君逸似笑非笑看她一眼,道:“你当是什么?” 原来是沈家。 就算身在后宫,但姜翎月这些天日日来广安殿,遇上臣工们觐见,她避到屏风后头,虽然没有露面,却也知道些许朝中大事。 其中就有沈家的事。 几日前,沈家外放凉州的沈二爷被多名官员联名弹劾贪污朝廷拨给凉州用来修建堤坝的银两,还勾结当地富绅买卖官爵。 事情捅到朝堂上,当日便交由大理寺和刑部会审。 第二日,姜家便再度往宫中递了帖子,欲要求见她。 只是这回,惠妃却没有召她去韶光宫问话,而是专程遣了心腹大宫女来告知此事。 姜翎月知道她们所为何事,当然不会接见。 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日功夫,就审出结果了? 想到方才出去的陈子泝,姜翎月问:“沈家定了何罪?” 毒害朝中重臣的事,已经时过境迁且兹事体大,贸然爆出来反倒容易造成恐慌,这在罪名必定是要隐瞒的。 故而大理寺查的也只是贪赃枉法,买卖官爵的罪责。 这样的罪名,可大可小,重判便是祸及全族,轻判那就只有沈家二房被治罪。 皇帝必定是容不下沈家的,绕了这么一大圈,绝无可能只要沈家二爷一家的命。 她心里想着,就听面前人淡淡道:“沈施仁贪赃枉法,罪不容诛,沈家当夷三族,连同岭南那边的沈氏族人,和外嫁的女儿,全部捉拿回京问罪。” 果然。 前世沈家便是全族倾覆,男丁拖去菜市口砍头,女人则入了军营为妓,就连三代内外嫁的女儿都没逃过。 不过当时继母沈氏已死,倒是逃过了这劫。 现在重生回来,他最先治罪的又是沈家。 前世今生两辈子,他都要将沈氏一族抹平。 ……当真是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 姜翎月忍不住想,他这么恨沈家,除了对方真的罪大恶极外,还有没有是因为她的缘故? 可…… 她恍然一惊,沈氏现在还活着,她作为沈氏一族的外嫁女,岂不是要发落去军营劳军? 沈氏可是姜翎馨的生母,他不是对姜翎馨宠爱万分? “做什么这么看着朕?”祁君逸眉头微蹙,盯着她道:“……是觉得朕手段狠辣?” “不是,”姜翎月连连摇头,“臣妾怎么会这么想,沈氏一族死有余辜。” 她回答的斩钉截铁,祁君逸面色缓了缓。 总算还有点气性,不是一昧的心慈手软。 他伸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拨至耳后,低声问道:“京城的沈家人这会儿已经在天牢里了,你想不想去见见沈氏?” 见沈氏? 姜翎月眨眨眼,一瞬间,脑中闪过无数片段。 她记事起,姜家的当家夫人就是沈氏,两位兄长早早去了军营不受内宅妇人管束,只留她一人在沈氏手底下过活。 十七年来,姜家每月一次的家宴,没有人知会过她,作为姜家大小姐,却活成了府里的透明人。 其实衣食住行上的冷待,还不算太委屈,更多的委屈来源于亲生父亲的默许,和兄长们的事不关己。 后来长兄娶妻,李氏进门,为了讨得婆母欢心,对着姜翎馨关怀备至,对她却是落井下石。 沈氏刻意打压她,想将她养成懦弱胆怯的性子,去衬托自己女儿的聪慧伶俐,可她大概是天生反骨,在这样的磋磨下,反而从不肯低头。 她想尽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逃离沈氏的控制,在屡屡绝望之下,被逼无奈入宫参选。 对方却怕极了她得势后会报复,直接给她下了毒。 若说世上还有谁让姜翎月恨之入骨,那必定是沈氏无疑了。 第43章 贵妃娘娘:不可以乱来 现在,曾将她逼得走投无路的沈氏入了天牢,而她却能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去俯视对方的落魄…… 姜翎月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摇头道:“算了,我们本就没什么情分,跟她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她对沈氏的作为,会痛恨,却丝毫不会难过伤心。 既然知道她下半生都不得好受,那痛打落水狗的想法,便也没有了。 对于敌人,最大的打击,难道不是无视吗? 姜翎月是这样想的,但祁君逸可完全不这么认为。 听见她拒绝,他轻啧了声,“月月真是宽宏大量。” 说着,他伸手去掐她的小脸蛋,似笑非笑道:“不过朕可没你这样的雅量,沈氏欺你辱你,下毒害你,这样的毒妇,朕总得让她知道后悔二字怎么写。” 那语气,就好像要给自家受了委屈的孩子去出头的家长一样。 宠溺中,又带着几分狠辣。 不可否认,姜翎月心里有些触动。 从小到大,她获得的温情太少了,鲜少有人会为她这样出头。 她沉默了会儿,忽然伸手捧着他的脸,主动凑上去亲吻他的唇角,软绵绵的蹭了蹭,低声道:“陛下真好。” 这个吻轻飘飘的,连带着她的声音都低到几不可闻。 可祁君逸却怔住了,某一瞬间,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腔里心花绽开的声音。 他想将人扣在怀里狠狠吻回去,可姜翎月早已经趁着他怔愣的功夫从他身上起来,三步化作两步跑远了些。 见他那双幽暗的眸子望过来,也半点不怯,还歪着头冲他微微一笑,请示道,“臣妾累了,想回去歇会儿,陛下可准许?” 祁君逸深深的看着她,“过来。” 就他这模样,她过去能落什么好。 “不过去,”姜翎月连连摇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特别义正言辞道:“陛下,咱们不可以在这里乱来的。” “……”祁君逸听的半晌无语。 斥她吃了豹子胆,没有尊卑吗? 可这不都是他手把手惯出来的? 他知道这姑娘骨子里根本不是个柔顺性子,前世被他纵的更是堪称胆大包天。 而现在,他依旧乐见其成。 他确实爱极了她这骄矜任性的模样。 祁君逸深吸口气,平复满腔的情潮,只觉得自己真是在自找罪受,指着殿门道:“赶紧走。” 声音低哑好听,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姜翎月眨眨眼,听出几分不对,当机立断转身离开。 那真是果断的连头都没有回过。 祁君逸坐在椅上,静静的看着那个背影,这下是真有了些许怒意。 让她赶紧走的是他,可见人头也不回的走了,恼的也是他。 若姜翎月能知道他这会儿的心绪,大概又要腹诽这人真是喜怒无常了。 但她不知道。 她已经坐上轿辇,轻快的回了自己寝宫。 ………… 姜翎月走后没多久,刘榕算着时间进来奉茶,一进殿抬眼却见他家陛下负手立于窗前,那神情…… 他当即垂下头,准备悄无声息的退下。 脚才后退半步,窗边的祁君逸忽然唤住了他。 刘榕急忙道:“奴婢在。” 他躬身候命,可祁君逸却不知思忖些什么,久久没有说话。 刘榕不敢打扰,将呼吸都放轻缓了些。 静默良久,祁君逸才淡淡道:“今日她同陈子泝碰面,你就在近前,可有看出她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 刘榕心惊肉跳,这是他以为的意思吗? 居于深宫的宠妃娘娘和外臣碰面,陛下问他有没有看出……不妥? 偏偏,他当时看着还真觉得有些不对。 几种猜测快速闪过,刘榕脊背生寒,小心斟酌道:“陛下说的是?” 殿内再度陷入安静。 好半晌,祁君逸的声音再度响起,“退下。” 这是不打算继续问下去的意思了。 刘榕躬身应诺。 等走到殿外,才发现自己竟然满头大汗,连后背的衣衫都汗湿了些。 宸婕妤和大理寺卿陈大人,他们…… 天老爷,这么多年来,他家陛下总算有了位入眼的姑娘,怎么就……! 不不不! 刘榕抬袖为自己拭汗。 他大抵是想差了,宸婕妤年纪虽小,但看着机敏灵动,且十分的有眼色,怎么会放着他家仙姿玉树,威仪不凡的陛下不要,反而跟朝中臣子有什么纠 葛。 就算那陈大人年少有为,模样也不错,那也不是能跟他们家陛下比的。 这日,祁君逸没有回宁安宫用晚膳,他是踏着夜色到的宁安宫。 彼时姜翎月已经用过晚膳,心血来潮想着练会儿字。 祁君逸进来时,见到的就是钗发尽卸的姑娘,一袭轻薄寝衣,立于书桌前,手持毛笔缓缓书写着什么。 明亮的烛光将她那张素净的小脸蛋晕染的愈发娇媚可人。 祁君逸走近,垂眸看了眼桌上的洁白宣纸。 “无心风月,独钟自己…”他低低念了遍,眸光一凝,倏然笑道:“这可不行。” 姜翎月将最后一笔落下,正专注于自己的思绪中,忽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手腕颤了下,笔尖有墨汁滴落。 这幅十分满意的字就这样被墨迹污浊。 旁边杵着的人让她没有时间可惜字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道:“陛下方才说什么?” 说着,她就要将手中的笔放下,却被祁君逸阻止道,“字写的不错,再来一幅。” 第44章 皇帝陛下:揭露前世一角 那副写着‘无心风月,独钟自己’的字帖,被祁君逸随手丢进了一旁的废纸筐中。 他抬眼看着她,淡淡道:“写点朕喜欢听的。” 姜翎月一默,想到这人如今喜怒无常的性子,实在担心自己写的不对让他又恼了,为难道:“陛下喜欢听什么?” “自己想,”祁君逸道:“你刚刚写的那张,朕不喜欢。” 姜翎月:“……” 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就算跟那些寒窗苦读参加科考的学子们比,大概也没松快到哪里去。 童生试一年一次,乡试三年一次,会试也是三年一次。 而她,几乎日日都要被考上无数次。 每日睁开眼,就是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姜翎月素手持笔,许久没有动作,祁君逸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他握住墨条,轻轻在砚台上研磨起来。 一国之君亲自伺候笔墨,姜翎月也没觉得多受宠若惊,她绞尽脑汁的想该写点什么,尊贵的皇帝陛下才会满意。 垂下的目光不自觉落到他手上。 忍不住再一次感叹他的手是真的好看,指骨修长,手掌宽大,皮肤白的十分洁净,跟漆黑的墨盘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黑与白的突兀感,刺激着姜翎月的眼球。 她定定看了会儿,忽然有些理解他为什么总喜欢牵自己的手了,这会儿她也有些想握住他。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姜翎月抿了下唇,移开目光。 手腕轻抬将笔尖浸了墨汁,旋即落笔。 很快,剪裁的不大不小的宣纸上写满了字迹。 祁君逸目光随之落在纸上,手中动作缓缓停下。 最后一笔收尾,姜翎月偏头问道:“陛下喜欢吗?” “……不错,”祁君逸眼睫一颤,放下墨条,拿起那幅字,看了会儿,忽然扬声将刘榕唤了进来。 “拿去请工匠裱好,送去御书房。” “是!”刘榕恭声应诺,双手接过墨汁未干的字帖。 心中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作,值得他家陛下如此慎重。 下意识的看了眼后,面色顿时流露出几分古怪。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这不是情诗吗? ……婕妤娘娘这也太会了。 年纪不大,哄人的手段高超的很。 瞧瞧哄的他家陛下,哪里还有下午在殿内那嫉色冲冲,杀气四溢的模样。 祁君逸确实被这幅字帖哄的心头发软。 完全忘记了这是自己让人写的,只当这是小姑娘主动写给自己的情诗。 殿门再度合上的瞬间,他便按捺不住伸手揽过姜翎月的肩,埋头在她的锁骨轻轻啃吻。 肩颈处灼烫的吐息让姜翎月喉咙发干,知道今晚他又没打算放过自己了,正想着该不该开口说自己不想要,身子就是一轻,被拦腰抱起朝榻边走去。 这一夜的皇帝陛下比寻常还要温柔,且只做了一次,但姜翎月还是感觉身体酸疼,疲累的很,最后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入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想着这姑娘爱洁,皇帝陛下抱着人洗干净后,才安心睡下。 第二日,恰逢休沐。 姜翎月意识还没清醒间,指尖先动了动,感觉自己触手一片温热,睁开眼就看见平日里早该不见人影的男人还躺在床上,正双眸含笑,温柔的看着自己。 “醒了?” “……”姜翎月不自在的抿唇,“陛下怎还没走。” “不急,”祁君逸道:“今儿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姜翎月眨眨眼,好奇道。 他轻轻一笑,“不是说了你愿意宽宏大量不跟沈氏计较,但朕做不到吗?” 说罢,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面颊,道;“起来了,带你去天牢。” 分明说着睚眦必报的话,可声音温柔的要命。 姜翎月有些头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让她去见沈氏。 但皇帝陛下有命,她当然只能依从。 简单用过早膳后,姜翎月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皇帝亲临天牢,当然不会大张旗鼓,故而这次出宫之行轻车从简。 姜翎月也换下华贵宫装,穿了一身略显朴素的湛蓝色长裙,鬓发上仅仅别了一支金钗。 祁君逸瞧了她一眼,眼底荡起浅浅涟漪。 这姑娘容貌实在扎眼了些,一双清丽灵动的眸子更是叫人晃神,但凡姜家人愿意让她出门赴宴交际,怕是美名早就远扬。 他轻啧了声,忽然伸手掐住她下巴抬起,俯身在她唇边落下一吻,笑道:“还好。” 还好她入了宫,还好,这姑娘是他的人。 不然即便她嫁给旁人,一旦叫他见着了,他大概真能干出抢夺臣妻的事来。 这没头没尾的话,让姜翎月摸不着头脑,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亲昵,终究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祁君逸对着她发红的耳尖啄了口,这才拉着她上了马车。 这是姜翎月今生第一次出宫,却也谈不上多激动欢喜。 宽敞的车厢内,两人相对而坐。 姜翎月迟疑了会儿,还是问了出来:“陛下为何坚持让臣妾去见沈氏。” 难得的,祁君逸被问的一怔,他想了想,方道:“带你去出出气。” “怎么?”他垂眸道:“这么不想见沈氏?” 姜翎月还未说话,便听他又道:“你若不想见,那就在隔间听着也成。” 毕竟是自小像座大山一样压在头顶的继母,她对沈氏除了厌恶外,大概也是有惧怕的。 祁君逸想,他会亲手给她把那些对沈氏,对姜家的惧意全部拔了。 他要让这个姑娘一点一点明白,她如今究竟有多强大,天下之大,不会有她所需要惧怕的人。 包括他。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祁君逸率先下了马车,又朝她伸手。 姜翎月被扶下车,抬眼就见四周围着着一列站姿挺拔的带刀侍卫。 领头一位官员微躬着腰,道:“陛下,人已经提出来了。” 监牢阴暗潮湿,身量高些的连站都站不直,天子之尊当然不会进去。 姜翎月被安排进一间厢房,墙上有一个几不可见的小暗窗。 她走到近前,抬眼过去,可以清楚的看见隔壁房间地板上匍匐着一个身穿囚衣,满头长发凌乱披散的妇人。 第45章 皇帝陛下:自寻死路 大概因为要面圣,所以身上的囚衣倒还算干净,但面上却青紫一片,还有着清晰可见的掌印。 这是沈氏,磋磨了她十几年的沈氏。 在姜翎月的印象中,沈氏娇妩动人,声音带着点南方那边的娇软腔调,她最爱捏着她那轻轻柔柔的嗓音,说着诛心的话。 小时候姜翎月学到蛇蝎美人这个词时,脑中所出现的人就是沈氏。 但姜邵很吃这一点。 当日沈氏提出要将姜翎月许配给沈家那位不通文墨,喜爱男色,在京城都闻名的纨绔时,姜邵罕见的犹豫了下。 他倒不是多心疼女儿,而是觉得姜家嫡长女嫁给那么个东西,确实太不像话了些。 只是这点犹豫,也抵不过沈氏娇嗔的一眼。 她甚至都用不着想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用矫揉造作的装哭扮柔弱,姜邵便同意了。 在姜邵忙不迭去哄妻子时,姜翎月正跪在地上,顶着沈氏那双讥嘲的眸子,心口寸寸凉透。 而现在,那仿佛不可战胜的沈氏,匍匐在地,神情呆滞,毫无生气。 ‘吱呀’一声,隔壁的房门被推开。 一袭玄色常服的青年跨步进来,随着房门的打开,刺目的阳光射进略显幽暗的房内,沈氏抬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看见来人。 她是将军夫人,入宫赴宴次数不少,当然是见过祁君逸的。 帝王亲临,她浑身一颤,端正了跪姿,叩首道:“罪妇参见陛下。” 嗓音嘶哑,似乎喉咙受了伤。 有侍卫搬了把软椅进来,祁君逸坐下后,垂眸瞥她一眼,等屋内被清空,人都出去了,方淡淡道:“沈氏,你可知罪?” “罪妇知罪。”沈氏维持着叩首的姿势,道:“二叔犯下大错,株连全族,罪妇是沈家女,受沈家生养之恩,罪妇该当同死。” 真是舌绽莲花,字字珠玑,口口声声当同死,却暗自辩白自己被株连的无辜。 祁君逸恍若未闻,他指尖轻叩椅侧扶手,道:“除此之外,你可还记得自己做过哪些自寻死路的事?” 室内静了一瞬。 忽然,‘咚’的一声响起。 沈氏对着地上猛地磕了个响头,仓惶道:“罪妇不该因嫉恨姐姐,而对同她肖似的婕妤娘娘刻薄以待。” ……刻薄以待。 暗窗旁,姜翎月指尖攥紧。 原来那样多的欺凌和打压,仅仅只能化成一句‘刻薄以待’。 祁君逸当然知道他的小姑娘在姜家的日子过的有多艰难,但能化成文字呈到御案前的卷轴,也只有一些典型的例子罢了。 个中苦楚,生来就站在顶端的他体会不到。 即便如此,他依旧沉了脸,“还有呢?” 还有? 沈氏一怔,恍惚间竟然抬起头,直视天颜。 房内没有其他人来治她大不敬之罪,只有祁君逸眼神冰冷的盯着她,一字一句道,“神仙醉。” 这三个字像是钢钉,将沈氏浑身僵硬的钉在地上。 入狱两日,受尽折辱,她坚强活着,就是想知道这件事究竟有没有败露。 她的馨儿会不会受到连累。 而现在,最后的侥幸也被彻底碾碎。 ……谋害当朝皇妃,是足以诛九族的罪名。 沈氏呆愣几息,才终于反应过来,膝行几步道:“罪妇该死,是罪妇一时猪油蒙了心,才下了毒手,不关其他人的事,请陛下明察,姜家其他人都是无辜的,馨儿她不知情,求陛下饶她一命。” 那为了女儿苦苦求情的模样,真叫人动容。 祁君逸嗤笑了声,“竟还是个慈母。” “饶过你女儿?你下毒时,怎么不想想饶过别人的女儿。”他站起身,几步走到她面前,道:“不如叫你女儿来同你作伴如何?” “不可!” 沈家女眷要么入教坊司为妓伺候官员老爷们,要么入营帐做军妓劳军。 没有第三条路。 沈氏如遭雷击,惊骇尖叫,连连磕头:“馨儿她才十四岁,冰清玉洁,求陛下开恩。” 这话不知怎么激怒了祁君逸,他抬起一脚踢在她的肩上,将人踹翻在地,松散的囚服下摆随之掀起,露出大片有着青紫掐痕的腰腹。 暗窗前一直静静看着的姜翎月惊的倒吸一口凉气 她早已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这样的痕迹是怎么来的她一清二楚。 天牢…… 本就要打入军营劳军的营妓,先由天牢里的狱卒们享用,似乎也不是一件难以预料的事。 沈氏而今不过三十出头,容貌端丽,一身保养得宜的细皮嫩肉。 昔日连裙摆都摸不到的名门贵夫人,入了大狱任由折辱,那些狱卒们怎么会轻易放过。 姜翎月瞳孔瞪大。 祁君逸一脚踢过去,瞥到那些痕迹后便下意识朝着那边看了一眼。 这样污糟的东西,岂能污了她的眼。 而沈氏被踹一脚,却连痛呼都没有,她匍匐在地上,满脑子都在想,自己年幼的女儿也要同自己一样零落成泥。 也会经历她身上所经历的事。 ……这怎么行! 许久,沈氏缓缓跪直身体,“陛下容罪妇再说一句。” “婕妤娘娘体内的神仙醉若想解,需要一株药引,此药只有岭南地界生长,珍稀无比,普天之下仅剩一株,昔年罪妇出阁,母亲特意将此药作为陪嫁。” 既然行了事,她怎么会不给自己留后手。 神仙醉虽是天下奇毒,无色无味,脉象上也不显,但并不是真的万无一失。 若那贱蹄子入了宫,还得了宠,死的悄无声息倒也罢了,可一旦皇帝舍不得见爱妃香消玉殒,皇榜一贴,天下神医被召入宫,岂能不发现端倪。 而那时,她总要为自己,为自己女儿留一条生路。 穷图匕见之下,沈氏不再颤抖求饶,而是抬起头颅,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狠绝,“陛下若想要药引来解娘娘体内的神仙醉,便请饶过罪妇那无辜可怜的女儿。” 室内一片寂静,明明是盛夏的艳阳天,空气中却透着一股森寒之气。 姜翎月已经顾不得去想药引之事,她怔怔然抬头,下意识想去看被这样挑衅的帝王,会是什么模样。 第46章 皇帝陛下: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绝望 另一边的祁君逸面沉如水,听了完沈氏的话,竟然轻笑出声。 “你说的药引指的是血灵参吗?” 普天之下最后一株血灵参在谁手上,又是怎么没的,他刻骨铭心,既然能重来一次,又岂会没有准备。 被他道出‘血灵参’三字,沈氏瞳孔蓦然放大,面上血色尽失,惨白如鬼。 “不会的…不会的…血灵参所在之处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她恍惚摇头,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祁君逸好生欣赏了会儿。 绝望吗? 那他的月月身中剧毒, 骨髓醉软,起不来榻时是不是也同样绝望。 他费劲力气就要将解药研制出来,能够治好那个姑娘时,她却薨然而逝,气息全无躺在那儿。 ……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绝望!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面前的人。 那些仿佛已经刻在灵魂深处的绝望之感铺天盖地袭来,祁君逸蓦然红了眼。 他深吸口气,死死克制住疯起的杀意。 不行! 不能让人死的痛快了,当场大开杀戒,将人千刀万剐,反倒便宜了她。 他的眼睛因为隐忍一片赤红,角度问题,姜翎月看不见,正面对他的沈氏看见了,当即吓了个激灵,匍匐在地,哭求道:“求陛下饶过罪妇妇的女儿一命。” “你作恶时便该想到今日的下场,” “月月不曾跟你有过利益之争,姜家也不是养不起一个姑娘,你却如此容不下她,最后祸及母族,连累自己女儿。” 帝王声音冰冷,似口含天宪,只有说‘月月’二字时,才透着几分难言的温柔。 沈氏听的怔了一瞬,旋即连连磕头,“罪妇悔了!罪妇去给娘娘磕头赔罪,罪妇已经知错,求陛下处死罪妇一人,饶罪妇女儿一命。” 她哭的涕泪横流,确实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祁君逸却懒得看下去,淡淡道:“朕大发慈悲,今儿晚上就让你们母女团聚。” 至于团聚来做什么,不必多说。 沈氏仿佛浑身卸了力气,颓然歪倒在地。 完了。 她的家族、她的爹娘、她的女儿。 她所在意的一切,都彻底完了。 沈氏怔怔的看着准备离开的帝王,房门被打开,刺目的阳光让她赫然惊醒,意识到这是自己最后的求情机会,不知哪里冒出力气,手脚并用的爬过去,想抱住皇帝的腿。 还没有靠近,就被屋外站着的侍卫一脚踹翻。 这一脚力道不轻,又直接踹在她的心窝,沈氏口中猛地喷出鲜血。 可她什么也顾不上,匍匐在地上苦苦哀嚎。 “罪妇自知罪孽深重,陛下要杀要罪妇绝无怨言,但馨儿她是无辜的,她才十四岁,她是姜家的二小姐,是婕妤娘娘亲妹妹,岂能来这里受辱。” ‘婕妤娘娘亲妹妹’这句话,让帝王顿足。 沈氏眼睛一亮,急急道:“姐妹一体,就算为了娘娘名声,她的妹妹也绝不能……” “就你也配提姐妹一体。”祁君逸转身,垂眸看向地上狼狈的妇人,难掩厌色道:“你刻薄月月时,可有想过她们姐妹一体?” 现在也有脸用月月来求情。 他眼底的杀意毫不掩饰,沈氏看的清清楚楚。 再傻也明白,皇帝这是杀心已定,绝无转圜。 只是在杀她们母女前,还要碾入尘埃里折辱一番,为他的月月报仇才好。 她的馨儿是世族贵女,才十四岁,冰清玉洁,一旦入了天牢……会跟自己一样,被低贱之人轮番欺辱。 可她没有丝毫办法,血灵参不在手,皇帝无需投鼠忌器,自然可以大开杀戒。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贱蹄子! 沈氏浑身颤抖。 是恨! 她恨自己当时没有直接将那贱蹄子摁死在姜家后院! 造就她们母女零落成泥,而那贱蹄子高高在上,万千圣宠的局面。 想到皇帝那一声温柔亲昵的‘月月’,沈氏眼里聚起浓烈的恨意。 皇权之下,她所有在意的人和事全部都要毁于一旦,再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沈氏心神彻底崩溃,尖声大笑。 “那贱蹄子果真是手段了得,入宫才几月,竟能勾的陛下您如此倾心相护,”她悔恨捶胸,痛苦不迭,“若不是顾忌馨儿不能有个婚前失贞的姐姐,她早就去给我侄子做妾了。” 投鼠忌器,世家讲究名声。 姜家大小姐可以是个透明人,却绝对不能婚前失贞,做人妾室。 故而沈氏最狠的手段也不过是想让那姜翎月嫁去自己那个纨绔侄子。 可那姜翎月不肯啊! 她…… 像是想到什么,沈氏愈发癫狂起来,对着即将合拢的房门嘶声道:“陛下可知她为了不嫁入沈家,都做了些什么?” 她们母女就算不得好死,那总得将仇人拉下来作伴。 暗窗旁,姜翎月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场荒唐的闹剧,直到听见沈氏的嘶声尖叫,瞳孔不自觉瞪大。 可她阻止不了。 隔壁房间,祁君逸停下脚步,沈氏还在疯狂大笑。 “陛下还不知道,那贱蹄子跟陈家公子可是在京郊庄子上朝夕相处了足足两年,她天生一张芙蓉面,惯会勾引男人,小小年纪能把名满京城的陈家公子勾的魂不守舍,主动上门提亲。” “她为了不嫁入沈家,什么都豁得出去,您说在那两年里,”沈氏面容扭曲,满脸恶意的笑道:“您捧在手心爱若珍宝的爱妃,是不是早被陈家公子上手了。” 话落的瞬间,是死一般的寂静。 祁君逸微垂着眼,听着这些话,面上竟然没有半点情绪。 而门口的几名听见这等秘闻的侍卫却恨不得自己能原地消失。 只有沈氏还在癫狂着不断说着。 “就我所知,他们可当真是亲密极了,那陈家公子对她死心塌地的很,到现在都还未曾定亲呢。” 知道自己左右都是个死,沈氏什么也不怕了,打定主意要让姜翎月来陪葬,可祁君逸已经听不下去。 他抬了抬手,吩咐道:“将她舌头拔了。” 语气竟然还十分平淡。 领头侍卫躬身应诺。 姜翎月没有看下去,她仿佛失了魂,缓缓转身朝门口走去,脚步虚浮下,险些摔了一跤。 当拉开房门,看见外面长身玉立的帝王时,面色瞬间煞白,就连唇瓣都在微微发颤。 第47章 皇帝陛下:喜欢他吗? 面前的人逆光而立,姜翎月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知道自己此刻脸色一定很不好看。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跪地请罪? 磕头求饶? 还是哭着解释? 姜翎月僵站在那,唇瓣张了张,好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 祁君逸垂眸等了会儿,见她这般模样,忽然握着她的手腕,将人扯了出去。 隔壁房门还是开着的,沈氏满脸是血匍匐在地上,张开的嘴里舌头已经没了。 可见到姜翎月的那一刻,眼里的痛苦瞬间演变成浓烈的恨意。 嘴巴‘啊啊’的,不断开合,想说些什么。 但她已经发不出声。 祁君逸偏着头道:“对于这个死到临头还要给你身上泼污水的女人,月月打算怎么处置?” 泼污水…… 姜翎月眨了眨眼,看着周围的侍卫,还有不远处的几名官员。 沈氏先前的声音之大,必定已经叫他们听了个齐全。 明白他的意思,她呼吸微滞,艰涩道:“请陛下为臣妾主持公道,还臣妾清白。” 祁君逸定定的看她一眼,笑道:“好。” “沈氏以下犯上,狂悖无礼,其所出血脉也理当同诛,”他招来一旁的侍卫,吩咐道:“去姜家把他们府上二小姐带来,送她们母女团聚。” 言罢,他没有再去多看地上凄惨蠕动的妇人一眼,牵着身边的姑娘上了马车。 车厢内冰用的很足,清凉舒爽。 姜翎月一上车便缩去了角落,祁君逸上来时,入目就是她那个小鹌鹑的心虚模样,心头不自觉的就有些恼。 躲避什么。 解释啊。 只要你认真解释,我信或是不信都好,总不能真拿你怎么样! 两人心思各异,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说话。 车厢内,安静的有些古怪。 姜翎月的手藏在袖子里,紧紧攥成拳,指甲嵌入掌心的痛意让她从仓皇失措中渐渐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总要给个交代的。 她咽了咽喉咙,小声道:“臣妾是清白的。” 祁君逸手持玉壶正在斟茶,闻言抬眸看向她,“你清不清白,朕怎么会不知道。” 不说若不是处子之身,就不能入宫参加大选,只说前世今生两辈子,他亲身将人压在身下欺负多少回了。 岂能不知她是不是清白? 只是,除了这个底线呢? 两年。 他们相处了两年。 一个被发落去庄子的姑娘,急于摆脱被继母逼着嫁人的情况下,遇见了一位出身尊贵,年龄相仿的俊秀少年。 他们两厢情悦,互许终身。 她本就不是受世俗礼教熏陶出来的贵女,没有养成循规蹈矩的性子,甚至在沈氏的欺压下,反而生出一身不屈的反骨,宁折不弯,胆大的很。 为了不嫁入沈家,她将陈子泝视为能将自己救出姜家这个牢笼的救命稻草。 ……所以,他们那两年里,都做了些什么? 才让陈子泝对她死心塌地,非她不娶。 前世,这个问题刺激的祁君逸痛欲发狂,一颗心就像被泡了陈年老醋的针扎的千疮百孔,可当时的她已经身中剧毒,绵软无力的身子躺在榻上,可怜的很。 他怒极了,气极了,醋急了,也只能生生咬牙咽下所有的质问。 就连陈子泝他都不敢妄动。 怕她得知后,急怒交加下,加重毒素蔓延。 今生,他特意将她也带了过来,这一次,听见沈氏这番话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 祁君逸曲起指节,叩在小桌案上,目光不动声色的看向对面的姑娘。 眼下,他只想知道她听见这番话会给自己什么样的解释。 ‘砰砰’ 他指尖动作不疾不徐,面上情绪也丝毫不显,根本看不出是否有被沈氏那番话激怒。 轻敲桌面的声音有节奏的响起,姜翎月心口随着这声音不断紧绷。 在这清凉的车厢内,额间竟然冒出一层热汗。 祁君逸瞥见了,抬手斟了杯茶递过去,淡淡道:“紧张成这样,你当真跟陈子泝有什么首尾不成?” 姜翎月正双手接过茶盏,闻言指尖一软,险些将之打翻,好在最后她还是拿稳了。 可她真的吓了一跳。 不知道他这话是在有意试探,还是只是随口一说。 ……关于她跟陈子戍的事,御龙卫到底查出来了多少。 这个问题不能想,一想就发慌。 可眼下的情况,由不得她逃避。 姜翎月抿了口茶,强压心头的翻涌,道:“十四岁时,沈氏欲将臣妾许配给沈家三房的嫡幼子,后来恰逢先帝驾崩,国丧期间不谈嫁娶,这才逃过一劫。” “到了十五岁那年,沈氏接了那沈家公子来姜家小住,日日在内院行走,臣妾害怕极了,便想了个法子惹恼沈氏,被打发去了京郊农庄。” 将一个名门贵女发落去乡下庄子里,是一个极大的惩罚。 但对姜翎月来说,在农庄那两年,是她前世今生加起来,最自在快活的两年。 没有继母的欺凌,没有父兄的漠视,没有深宫大院中共侍一夫的姐妹。 日子虽然清贫,但她真的快乐极了。 春风三月的桃花树下,深秋寂寥的酒窖中,凉亭、湖泊、画舫之上。 那两年里见过的每一处风景,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是她短暂的人生里,多姿多彩的记忆。 姜翎月闭了闭眼,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继续道:“臣妾确实同陈家公子相识,但绝不是沈氏所说那样,我们发乎情止乎礼,从未有过半点逾礼之处,望陛下明鉴。” 发乎情,止乎礼… 祁君逸琢磨了下这几个字,又去看对面姑娘那惨白的脸色。 忽然,他倾身过去,伸臂捞起她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都能将彼此眼底的神色一览无余。 他眼眸深邃,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喜欢他吗?” 姜翎月呼吸一颤,反射性就要垂下眼皮避开他的视线,可下颌的手却蓦然收紧,“看着朕说。” 第48章 皇帝陛下:那喜欢我吗? 他声音低哑,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姜翎月分辨不清,也无暇去细品,因为掐住她下巴的指腹还在寸寸收紧。 被迫抬起的眼睫轻轻颤动,两人目光对视,她眼里的仓惶再难掩饰。 只一眼,祁君逸便将周身迫人的气势缓缓收敛起来。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温声道:“别怕,回答这个问题就好。” 俊秀端方的年轻帝王俯身哄人的样子,真叫人移不开眼。 姜翎月咽了咽喉咙,“……不喜欢的。” 她道:“臣妾只是想逃离姜家,不愿婚事受沈氏掌控,并没有其他私情,更不曾跟陈公子有过亲密之举。” “…这样啊,”祁君逸低低笑了声,也没说信不信,只是又去亲她的唇角缓缓厮磨,轻声问她,“…那喜欢朕吗?” 他是贴着她的唇问的,仿佛怕她听明白一样,声音十分的含糊不清。 姜翎月理解不了他别扭的心理,闻言怔了一瞬。 她想了想,突然微微启唇,仰着头吻了上去。 不是之前的一触即离,而是十分专注的亲吻。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主动。 前世爱意最浓时,她还是个窝在颐香宫偏殿的低位妃嫔,哪里敢对着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主动的表露心意。 后来那样那样多的事席卷而来,她连爱他都放下了,更不会再去主动吻他。 可这次,姜翎月双手捧着他的脸,吻的很投入。 她刚刚才饮了茶,淡淡的茶香自她那边传递过来。 祁君逸哪里见识过她主动成这样,几乎是瞬间就动了情。 握在她下颌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在她试图退出后,扣住她的后颈,强势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之间还隔着小桌几,很快他便觉得根本不够。 姜翎月只感觉腰间一紧,转眼就坐到了他的腿上。 还未反应过来,腰间衣带便被那只指骨修长的手解开,她双眸瞪大,偏头避开他的吻,“陛下!” “…嗯?”夏衫轻薄,祁君逸的手已经抚上她的腰线,缓缓摩挲着,安抚道:“放心,不在这里。” 他们现在在马车上,外面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就算天牢离皇城远,回宫的时间足够他速战速决来上一场,他也没想过在这里动她。 小姑娘面皮薄的很,汤泉池中都别扭着不肯,在这儿将她剥光了,还不知得委屈多久。 闻言,姜翎月这才松了口气。 皇帝陛下素来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总不会在这件事上食言。 祁君逸确实没食言,他捏了把她柔软的腰肢,而后低低叹口气,认命般将自己扯开的衣带重新系好。 这才偏头望向她,提醒道:“月月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姜翎月一默,对他这么执着这个问题感到无奈。 沉默良久,她干巴巴开口道:“臣妾喜欢陛下。” 吐字腔调一板一眼,听着就毫无感情。 简直将‘我说的是假话’写在了脸上。 祁君逸神情渐渐淡了下来,敛眸望着她,不再说话。 姜翎月明白自己又惹他不悦了,或许是她的表情,或许是她的话语。 也或许他还是将沈氏的话放进了心里,生出了龃龉。 她大概知道他现在想听什么话,也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哄他欢心。 可她张了张嘴,却连说话都只觉得无力。 重生来过,那个至死都执着于男女情爱的宸贵妃早就消失了。 她可以柔顺恭谨的给他侍寝,也能跟他的其他女人们姐妹相处。 揣摩他的喜好,为他献上各色各样的美人。 但她这辈子只想跟他做君臣,从没打算再跟他谈及情爱。 甚至因为曾经付出过全部真心,所以这样突然之间,连假模假样的虚与委蛇都演不出来。 这些天,日复一日的应付他已经很累了,为什么还是总要考验她呢。 腰上的手缓缓收紧,到了几乎能将她勒疼的地步。 那力道在提醒她,他在不高兴。 皇帝不高兴,做妃嫔的,当然得哄。 姜翎月抿了抿唇,极力软下声音道:“臣妾只喜欢陛下一人。” 她已经尽力表现出诚恳,可她不知道,自己的神情究竟有多勉强。 说着浓情蜜意的话,面上却丝毫没有情意。 ……这是连装都不愿意认真装一下了。 祁君逸险些被气笑的同时,心里不免又纳闷。 重生回来多久,他就将这姑娘捧在手心哄了多久。 今生他打定主意要让她对自己敞开心扉。 心里、眼里,都不能再有其他人。 结果瞧她这劲儿,怎么还不如前世变化大? 如同一块捂不暖的玉。 清凉,坚硬。 这哪里像是十来岁的怀春少女,说是看破情爱的出家人还更像一些。 ……难道是突然见到昔日情郎,那些注定没有结果的情意再度死灰复燃? 心里有别人,当然不耐烦来敷衍他。 想到昨日书房前的一幕。 向来气定神闲不疾不徐的皇帝陛下,被自己这一连串的脑补刺激的变了脸色。 姜翎月没有读心术,当然不知道身边人在想些什么。 她等了会儿,见他没有说话,想了想,又重复道:“臣妾真的只喜欢您一人!” 那声音真是铿锵有力,听的祁君逸眉心突突直跳。 只听这语气,他险些都要以为自己抱着的是朝堂上哪个武将,正对着他表忠心呢。 可她说的话有错吗? ……没有的。 气吗? 气的。 祁君逸只觉得胸口堵了股闷气,难受极了。 他早知道这姑娘就是他的克星。 从来都不动声色,温和内敛的性子,可只要遇上这姑娘,三言两语就能搅得他心绪不宁。 生性冷漠淡薄,执掌天下的帝王,哪里能轻易接受自己情绪被一个女人所左右。 前世的祁君逸察觉到这姑娘对自己的影响后,也试图抵抗过。 最开始时,他只将她当寻常妃嫔对待。 后来…… 总之,率先败下阵来的也是他。 到现在,祁君逸早认输了。 第49章 贵妃娘娘:为了她,他连前世的长子都不要了? 民间有句箴言,‘一物降一物’,大概说的就是他们之间。 很多时候,祁君逸都觉得,这姑娘就是老天派来克他的。 身居至尊之位,富有四海,掌天下权,朝臣敬仰,万民臣服的一代帝王,确实该出现一个克星。 车厢内突然就安静下来。 皇帝陛下周身气息低沉,都不用看脸色,就能知道他很不高兴。 发现自己好像越说越错,本打算再说些什么的姜翎月,抿了下唇,也不说话了。 于是,这还算宽敞的车厢内,本就安静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古怪。 姜翎月心神紧绷,她这会儿还坐在他腿上,整个人僵硬的像块石头。 见状,祁君逸恼怒更甚,可他一贯拿她都没有办法的。 惩治人的手段有很多,偏偏无论是哪一样, 用在她身上,他都舍不得。 他曾经也狠下过心,最后心疼的还是他自己。 现在,他再也舍不得。 这样的沉默,一直维系到马车停了下来。 姜翎月如蒙大赦,急忙就要起身,可腰间的手却瞬间收紧。 她下意识侧头,就看见皇帝那清俊冷淡的脸。 “记好了,”他语气平静,“以后在朕身边,不要再出现这副急于逃开的模样。” 姜翎月怔了下,忙颔首道,“臣妾记住了。” 祁君逸最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将人松开,起身下了马车。 他没有转身去扶她下来,而是直接回了广安殿。 后面下车的姜翎月只能看见他离开的背影。 重生后,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冷淡,可姜翎月却半点没有被冷落的无措。 这些天,她日日应对他应对的实在是有些怕了。 时时刻刻提起心神的日子可真累啊。 此番他恼了自己,若是能趁此机会,让她紧绷的心神放松几天,姜翎月只会感到开心。 这样的开心,在当夜皇帝仪仗没有光临宁安宫时,到达了顶峰。 他不来,她就不用时刻警醒自己说错话,做错事,惹了尊贵的皇帝陛下不高兴。 也不用担心不经意间的言行举止,会暴露出自己也是重生的这个事实。 最重要的是,夜间她可以独享大床,不用被折腾的腰酸腿软快要散架,才能入睡。 说起来,重生回来这样久,姜翎月还没有独自一人睡过。 这一夜,她早早沐浴完爬上了榻,发誓要好好休息。 她也确实如愿很快进入了睡眠,甚至都没有关心一下皇帝陛下今夜有没有招人侍寝,是否去了哪位妃嫔的寝宫。 而另一边的祁君逸就没有这样自在了。 恢复前世记忆回来的每一夜,他怀里都有那具娇娇软软的身子,早抱成了习惯。 忽然间又回到孤家寡人的独眠状态,便只觉得胸口空空荡荡的。 在又一个翻身后,他终于坐起身,披上外衫走出寝殿。 吩咐道:“备辇。” 说话的功夫,他还在责怪自己两世为人,做什么非跟一个小姑娘赌气。 难受的不还是他自己。 而门外候着的刘榕都要惊呆了,足足愣了好几息,在祁君逸一眼瞥过来时,才忙不迭的躬身应诺。 心中却依旧还在震惊。 这段时间对于婕妤娘娘所受到的偏爱他都看在眼里,也不是不知道陛下将人看的有多重。 只是却不曾想到,竟重到了如此程度。 ……这是一夜都离不得吗? 已经就寝,都还要连夜备辇赶过去。 任谁听了,不会觉得惊诧。 祁君逸来的时间其实也不算太晚,只是他到时,除了宫门口挂着的灯笼亮着外,宁安宫已经宫门紧闭,里头安静极了。 内侍叩开了殿门,引起了一阵窸窣的动静。 开门的宫婢,见到是陛下亲临,急忙下跪行礼。 “噤声,”刘榕深暗自家陛下心里,上前一步提点道,“该干嘛都干嘛去,勿要惊扰主子们。” 于是,寝殿的门被悄无声息的推开,祁君逸绕过一扇绣工精美的屏风,一步一步走到拔步床前。 在见到里头睡的香喷喷的姑娘前,他还希冀着她许是装睡。 他没有过来,她大概也睡不着才是。 可榻上的姑娘呼吸匀称,吐息绵长,面颊红彤彤的,无一不代表,她睡的安稳极了。 事实证明,今夜两人分开,辗转反侧的只有他一个。 她完全不在意。 不在意他的恼怒。 不在意他为何没来。 甚至……不在意他今夜去了哪里。 或许她还巴不得他不要来烦她。 这样正合她意。 祁君逸静静的站在榻边,眸底神色有些可怖。 他想把人摇醒,狠狠欺负一番。 就算她哭,也不能轻易放过。 总要让她涨涨记性,知道要将他放在心上,不要对他这么没心没肺。 他见不得她这副没有他,反而更自在无忧的模样。 可最后,他静立良久,还是将满腔的燥意妥善压制,掀开锦被上了床,轻手轻脚将人抱进了怀里。 沉睡中的姜翎月手脚一下被禁锢住,却也只略微反抗性的动了动,连醒都没醒。 这些天,她也习惯了被他禁锢在怀里入睡的感觉。 等到第二天早上睡醒时,她看向空无一人的寝殿,纳闷极了。 昨夜明明是自己一个人睡,怎么会有被束缚感。 这个疑惑,在锦书锦玉捧着玉盆进来后就被解开。 她静静听完,蹙眉道:“你们说,陛下昨夜来了?” “是啊,陛下来的悄无声息的,不许咱们吵醒您呢,”锦书满脸笑意,手拿玉梳为主子梳发,一边小声道:“陛下来的时候,身上穿着的是寝衣。” 寝衣…… 姜翎月一愣。 这是已经睡下了,又连夜跑过来了吗?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她心口莫名有些慌乱。 真的太不对劲了。 这根本不像是那个高高在上,冷漠威严的帝王会做出来的事。 可他确实这样做了。 ……他真的只是愧疚前世她那荒唐的死因,所以想要弥补吗? 如果是这样,哪里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近两个月,他都没有临幸过后妃。 算算时间,他唯一的皇子,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段怀上的。 他还不去临幸贤妃,是不打算要大皇子了吗?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为了她,连前世的长子都不要了? 还是说,她死之后,他又有其他孩子。 大皇子被他厌弃,所以……? 第50章 皇帝陛下:她在糟践他的心意。 姜翎月蹙着眉,百思不得其解,怔怔抬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沈氏说的不错,她确实天生一张芙蓉面,打小就好看,十来岁时,更是出落的楚楚动人。 论容貌,论身段,放眼整个京城贵女圈都是翘楚。 眼尾那一粒朱痣,更添几分妩媚。 可是再如何国色天香,也不至于能让坐拥后宫无数佳丽的帝王,就这么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 偏偏……他好像隐隐有这样的表现。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姜翎月打了个激灵。 她震惊于自己竟然还会这样想。 果然,就算她已经决定此生不沾染情爱,但人非草木,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那人明晃晃的偏爱,到底还是让她不自觉间便开始自视甚高起来。 就像前世她被诊出体内有毒,年轻帝王勃然大怒,为了她大动干戈,下令彻查,前朝后宫皆风声鹤唳。 除了处理政务外,那段时间,他日夜陪在她身边,恨不能时时抱她入怀。 言行举止都是毫不掩饰的紧张和心疼,让当时的姜翎月笃定他对自己情深义重。 不怪她生出这样的错觉,因为皇帝那双温润的眼睛里面满是情意,实在太能蛊惑人心,每每看着她的时候,就好像在看自己认定的爱人。 透着股非她不可的坚定。 不过犯傻,一次也就够了。 吃一堑长一智,她都不止是吃一堑了,她甚至丢了条命进去,当然不能再傻第二回。 姜翎月警醒起来,死死的盯着眼尾那颗朱痣,告诉自己一定要时刻认清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绝不能在迷失进去。 当天下午,她无视钱嬷嬷话里话外的暗示,没有如往常般去广安殿送糕点。 甚至她都没进小厨房。 十分悠闲的在宁安宫翻了一下午的话本子。 ………… 而另一边的广安殿内。 早朝过后,祁君逸传了几名肱骨大臣们进书房议事。 这一议很快到了午膳时分,君臣便又共同用了午膳,一直到了下午,臣工们退下后,祁君逸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站起身走到窗前。 此时的殿外夕阳西斜,已近黄昏,落日余晖染红了天空。 祁君逸抬眸静静的望着天色,神情莫测。 ……一天快结束了,那姑娘还是没来。 她不会不知道他昨夜摸黑过去了。 这场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别扭,他给足了她脸面,没有让她来委曲求和,就被他主动缓和。 她只需要踩着他铺好的台阶走下来,他们便能恢复如初。 ……但她没踩。 她对所谓的台阶不屑一顾。 昨夜的事他没有下封口令,朝野内外、后宫上下都知道他如此离不开她。 只有本尊置若罔闻。 很明显,她在糟践他的心意。 至少是在无视他的心意。 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胆子,可比前世大了不止一丝半点儿。 前世再如何,她装也得在他面前装出个笑脸。 而现在…… 刘榕正好进来奉茶,见他看向窗外,周身气息冷凝,心中有些明悟,急忙躬身道:“陛下,宁安宫钱嬷嬷先前派人来过了,道是婕妤娘娘今儿疲乏,窝在殿内歇息了一天,连小厨房都没进去,并非有意不来。\" 闻言,祁君逸侧头瞥他一眼,“你说…朕是不是太惯着她了?” ……这我哪里敢说。 “陛下息怒,”刘榕一脑门汗,小心道:“娘娘必定不是有意不来的。” 息怒…… 祁君逸品了品这两个字,垂下眼不再说话。 当夜,御驾没有去到宁安宫。 这也是姜翎月侍寝后的第一次,皇帝丢下她,独自宿在承明殿。 不过,结合昨夜皇帝就寝后都要连夜赶去宁安宫的事,阖宫上下有脑子的都知道,他将宁安宫的宸婕妤看的有多重。 后宫妃嫔们根本不敢奢望这一时半会儿的,姜翎月会失宠。 两人大概闹了什么小别扭,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和好了。 她们就算想争宠,也不急于一时,何必去做那出头鸟。 而这样的安静,在第二日皇帝依旧独宿于承明殿时,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第三日,大将军姜邵在朝堂上被几名臣工连番弹劾其滥权渎职,御下无方,纵容家臣在天子脚下威逼良民,横行霸道,实在是德不配位。 其实这样的罪名可大可小,轻拿轻放下便顶多被斥责几句,罚俸意思意思一下,放在往日根本不会在朝堂上出现,更何况弹劾对象还是后宫宠妃的生父。 就算是姜邵的政敌,也不会拿这些不能让他伤筋动骨的罪名来攻歼。 能在朝堂上有立足之地的,无一不是人中骄子,心有九窍,自然看出其中隐情。 ……怕不是陛下暗中授意的? 果不其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皇帝没有轻拿轻放的意思。 而被点名的姜邵受到诘问,面色煞白,身体抖如筛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当天,姜大将军被连削好几级,从正三品的大将军,直接贬为从五品护城都尉。 消息传入后宫,就像滚烫的油锅里被溅了滴水。 安静许久,甚至已经有些不抱希望的妃嫔们,彻底炸开了锅。 皇帝若只是几日没去宁安宫,倒还能用闹了别扭来解释。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和好了。 可事关母族,时下讲究一荣俱荣,直接贬谪生父,这可是完全没有顾及宸婕妤的意思。 ……莫非陛下真的腻烦了? 还是……宸婕妤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陛下? 各种猜测不断出现。 事实摆在面前,姜家被皇帝明晃晃的打压。 那些按捺许久的心思,便此起彼伏涌了出来。 宁安宫。 钱嬷嬷一脸难色到近前来时,姜翎月还以为她又要劝自己提上食盒去广安殿。 结果却听见姜邵被贬谪的消息。 “娘娘何必跟陛下较这一口气呢,奴婢瞧的出来,陛下日日都盼着您去广安殿呢,”钱嬷嬷苦口婆心道:“陛下带您的情意实在可贵,您切莫伤了他的心。” 姜翎月静静听完,笑道:“本宫知道嬷嬷此番话是好意,不过本宫行事自有本宫自己的道理,这些话,日后你无需再说。” 第51章 皇帝陛下:还是欺负的少了 姜翎月的目的本就是让祁君逸冷静一下。 或许是重生回来,一朝见到自己宠爱过并且已经死去的女人活生生出现在面前,所以他宠的有些失了分寸。 不要紧,她会帮他冷静下来。 皇帝性情平和,冷清淡漠,本就不是会为了一个女人神思不属的性子,这样的热情维系不了太久。 他一定会冷静下来。 而她不能让自己再陷进去。 也正好让她歇一歇。 毕竟,伴君如伴虎,这还是头敏锐至极的老虎,而她身怀重生秘密伴在老虎身边,唯恐被对方察觉出端倪,真是身心俱疲。 钱嬷嬷还要说些什么,被姜翎月抬手打断。 “本宫不管嬷嬷你是谁的人,既然入了我宁安宫,就请认清自己的主子是谁,”她微微一笑,道:“不要教本宫做事。” 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仪。 是居于上位养成的气势。 钱嬷嬷瞬间噤声,总算反应过来,这位虽入宫不久,年纪也不大,但她是正三品的婕妤娘娘。 整个后宫,在位份上能跟她一较高下的,不超过五人。 而这五人里,此刻没有一个敢让她不痛快。 因为她受宠。 她是皇帝的心头宝。 就算两人还在怄气,就算皇帝才发落了姜家。 但近两个月独宠的后劲太大,没人敢来这个太岁头上动土。 就算是手握凤印的惠妃也不敢。 她不过一介奴仆,有什么资格去说教主子。 钱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无状,请主子责罚。” “不必如此,”姜翎月伸手将人扶起来,笑道:“嬷嬷是一番好意,本宫心里是知道的,自然谈不上责罚。” 只是其他的就算了。 怪她重生回来时,将一切想的太简单,却没有想到跟那人日日朝夕相对,会如此的疲累。 她实在不想逼着自己去讨好迎合。 反正现如今,她在后宫位份不低,离前世的贵妃之位也差不了太多,无人能给她脸色看,又没有需要帮扶的母族,再多的宠爱她还嫌累呢。 争宠什么的,让底下那些还未侍寝过的妃嫔去争。 反正她也希望着她们多生几个孩子,到时候她好从中挑一个来养着,看看日后能不能博个太后当当。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一直跟皇帝犟下去。 到时候真把情分都给犟没了也不行。 按姜翎月的打算,等过个十天半个月,等这段时间他们之间那些莫名的旖旎都消散了,她再主动去服个软。 到时候,皇帝已经冷静下来,对她不会再那样黏黏糊糊,却也不会完全失宠。 这样才算回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局面。 她想的样样都周到,几乎已经笃定了事情会按她所预料的发展下去,可当天晚上就出了意外。 时隔三日。 仅仅三日。 在后宫妃嫔开始蠢蠢欲动准备各显神通争宠之际,皇帝的御辇再次到了宁安宫。 彼时已是日暮时分,落日的余晖还迟迟未散,姜翎月用过晚膳出来消消食,正半坐在围栏上,给池塘的锦鲤投喂鱼饵,当一身月色常服的帝王出现在面前时,她真是惊呆了。 她没有想过,皇帝会再次主动踏足宁安宫。 那日他下了马车后独自离开,便是说明他恼了,按道理,该是她这个妃嫔诚惶诚恐去挽回帝王的心意。 可当天夜里他却还是过来了,主动给了她脸面,而她没有借坡下驴揭过这一茬,皇帝陛下大概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胆敢忤逆自己的人。 没有冷了心都算不错,他怎么还会主动登门? 先帝的嫡长子,十岁便请封为皇太子,从不需要折腰的帝王…… 这是在做什么? 姜翎月呆若木鸡,连行礼都忘了。 一肚子烦闷的祁君逸,见她如此模样,心里莫名好受了些。 “怎么?”他淡淡道:“三日不见,不认识了?” “……”姜翎月一默,恍然回神,屈膝行礼道:“臣妾参见陛下。” 祁君逸垂眸,静静的看着面前低眉垂眼的姑娘。 看着真是恭敬、柔顺,实则脑生反骨,傲的没边了。 冷的像一块怎么都暖不热的玉。 在他面前,一颦一笑都没有走心。 只有被他摁在身下时,才有点姑娘家的样子。 ……果然,他还是欺负的少了。 面前人久久没有开口。 姜翎月低垂着的眉头微微蹙起,按照往常她膝盖还没弯下去,就被扶起了,可这次…… 难道,他是为了来发作自己的? 这个念头才刚刚闪过,手肘就被握住,姜翎月顺势站直了身子,柔声问:\"陛下可用过膳了?\" 祁君逸不答,伸手捞起她的下颌,垂下的眼眸专注。 清亮明媚的杏眼,纤长卷翘的睫毛在他的注视下微微颤动,往下是挺翘的琼鼻,还有两片被他翻来覆去尝过无数次的唇。 落在她这张巴掌大的小脸蛋上,真是好看极了。 比她美的姑娘有。 比她娇俏的也不少。 只要他想要,全天下的美人都是他的。 但只有这张脸真是哪哪都叫他欢喜。 只看着就心生欢喜。 时隔两世,祁君逸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那一瞬间的晃神。 御花园中,她站在一众妃嫔里头,身穿最普通的低位宫妃服饰,毫不起眼。 他却能在那么多人里一眼看见她,并且看直了眼。 他想,他得要她。 后来,他确实要了,还极度沉迷其中。 ‘沉迷’这样的情绪,对于一个淡薄寡欲的男人来说,实在是危险。 更危险的是,他发现他们两人中,被牵动心神的始终只有他一人。 她心中另有所属。 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祁君逸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酸涩。 前世种种,是他嫉妒成性,心魔自缚。 那今生呢? 他将人捧在手上护着,每每被她气的心口闷疼都没有说出过一句重话,一退再退,她却半点余地都没给他留。 说实话,就算是现在,祁君逸依旧不甘心自己被一个女人如此牵动心神。 他不甘心! 不甘心只有自己陷在这样的情感中。 他咬着牙等了三天。 仅仅三天,他便忍不下去了。 第52章 皇帝陛下:该如何罚你? 可再不甘心又如何,整整三天,人就在他的后宫,他抱不到,摸不着。 谁还愿意再犟下去。 面对失而复得的宝贝,祁君逸早没了那些气定神闲,冷静从容。 恨不得将人日日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最好随时随地可以拥入怀中。 况且,就算他不来,难不成指望这傲的没边儿的姑娘会主动去找他? 三天时间,她要是能有这样的心思,早该过来了。 整整三天 没来寻他,指不定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呢。 ……避宠? 之前就想着分宠,他不来说不定还合了她的意。 瞧,祁君逸指腹缓缓收紧,看着姜翎月的目光渐渐变得幽深难明。 三日不见,这姑娘气色多好。 凝脂般的肌肤白里透红,那双忽闪忽闪的杏眼亮晶晶的,整个人神清气爽,一点也没有作为妃嫔即将失宠的惶恐。 “……陛下?”姜翎月被他看的浑身发毛,伸手去扯下巴上的手。 她没有发现,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她主动的碰触,皇帝陛下都没有拒绝过。 这次也一样。 祁君逸果断的松开她的下巴,任由她握着手,垂下的眼睛依旧紧盯着她。 姜翎月不自在的抿了下唇,“……陛下为何这样看着臣妾。” “朕在想一件事,”祁君逸淡淡道:“你说,……朕该如何罚你才好?” 姜翎月瞳孔微缩,谨慎道:“陛下为何要罚臣妾?” ……为何要罚她? 祁君逸眸光淡了下来。 要他如何说? 说他从未对一个女人这么倾心相待过。 ……爱如珍宝,魂牵梦绕。 满腔的心意却被这样漠视。 以皇帝陛下的骄傲,这样卑微祈爱的话,大概再过上几辈子也说不出来的。 祁君逸静静的看着她,心里冒出些许熟悉的无奈之感。 良久,他定了定神,道:“朕不来,你便也不知道去广安殿寻朕吗?……还是说,你巴不得朕不来才好?” “……”姜翎月有些心虚的垂眼,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小声道:“臣妾没有。” 事实上,这三天,她小日子过的不知多舒心。 祁君逸如何能不知。 他深吸口气,伸手扣住她的腰,将人拥进怀里。 香香软软的身子贴上来的瞬间,连续几日仿佛有凉风在不断灌入的胸口,顿时一暖。 往事历历在目,祁君逸只觉得自己确实是在自讨苦吃。 ……跟她计较什么呢。 这样没心没肺的姑娘,计较起来,生气的还不是他自己。 于是,姜翎月发现,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呢,方才还气怒难平的人,竟然就莫名其妙的泄了气。 没再提要罚自己的事儿。 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过这三天的冷战一样。 ……她确实是越来越不了解这人了。 她记忆中的皇帝,表面端方温和,实则性情淡漠,手腕果决,说一不二。 姜翎月实在好奇,前世在她死之后,他究竟活了多久,又都经历了什么,怎么就能从一个淡薄无情,满心朝政的帝王,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让她完全摸不住他的脉。 当天夜里,两人重新躺在了一张榻上。 素了三天的皇帝陛下,毫不客气的将人摁在身下。 要了两回。 第一回行事倒是温柔体贴,十分在意她的感受。 到第二回便好像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将人变着法的欺负。 姜翎月一开始还强忍着,后来实在忍不住,就开始手脚并用的推他。 他倒也温柔,低头亲了亲她泪湿的眼睫,耐心安抚着,口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姜翎月被撞的迷迷糊糊,根本听不太清,只知道身上的人声音温柔轻哄,好听极了。 半阖着的眼睛,看见他精致挺直的鼻骨上有汗液滴了下来,正好落在她的唇上。 她太渴了,几乎是下意识舔了舔唇瓣。 还想说点什么的,可手腕却瞬间被扣紧,不受控制的背过身去。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姜翎月觉得这人的气根本没消,而是根本准备将自己直接弄死在榻上的时候,身子骤然一轻。 她已经没了翻身的力气,直接伏在软枕上,急促呼吸。 祁君逸听着她努力平缓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的啄吻她的蝴蝶骨,笑道:“你这未免也太不经事了,等过几日,朕带你去演武场练练。” 他嗓音低哑,里头带着点不可细品的餍足。 姜翎月攥紧软枕,急急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祁君逸好脾气的去握她的肩,将人拢进怀里,又给她揉了会儿腰,最后轻轻叹气。 这姑娘年纪不大,哪哪都嫩生生的,他根本下不去狠手欺负。 ……他已经很克制了。 姜翎月哪里知道他的想法,她实在是渴的很,可寝殿内从来没有宫婢伺候,便努力撑着床榻想坐起来。 还没有使力,肩头就是一紧,跌入身旁温热的怀抱,“等会儿再洗。” 他以为她急着去沐浴,但他舍不得这么快结束两人赤身相拥的温存。 “……”姜翎月静默一瞬,索性直言道:“臣妾想喝水。” 祁君逸一怔,旋即坐起身批了件衣裳,去小桌案旁斟了杯茶水折返过来,递给她。 姜翎月也不客气,捧着茶盏一饮而尽。 ……确实渴了。 祁君逸不知怎的有些想笑。 于是姜翎月饮尽茶水抬头时,就看见他含笑的眸子。 她抿了下唇,道:“臣妾无状。” “这算什么无状。” 是他将人折腾成这样,倒杯水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他接过空盏,笑道:“还喝吗?” 姜翎月被他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轻轻摇头。 见她这副羞赧的模样,祁君逸深觉民间那句‘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确实有道理。 无论怎么样,她现在是他的人。 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 至于其他,都可徐徐图之。 今生,他有的是时间谋回她的心。 这么想着,祁君逸心里最后那点子郁闷也消失殆尽,俯身将榻上的姑娘抱起走向浴房。 里头热水早已准备妥当。 知道她脸皮薄,清醒时候绝不会让他帮忙清洗身体,祁君逸将人放入浴桶后,径直去了后殿。 谁能不说一声体贴。 第53章 贵妃娘娘: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 温热的清水没过身体,姜翎月看着胸腹上那些刺目的痕迹,欲哭无泪。 才歇息了三天,这算是连本带利还回去了吗? 她的两条小细腿,这会儿还在打摆子。 实在是被折腾的不轻。 明明前世的皇帝也不这样啊。 他寡情薄欲,清冷疏离,床笫之事上也淡淡的,从未如此放肆过。 就算在极致亲密的时候,最出格的举动也不过是吻她吻的久了点。 ……果然,帝王生涯经历的女人多了,折腾人的手段也花样百出。 姜翎月抿了下唇,没再让自己想下去。 …… 宁安宫里伺候的婢女们手脚都麻利极了,姜翎月从浴房出来时,一片狼藉的被褥已经换下,而年轻的帝王正半靠在床上,歪着头,朝她伸手。 “上来。” 姜翎月:“……” 她老老实实上了床,乖乖巧巧的窝进他的怀里。 过上了前段时间,被他夜复一夜抱着入睡的日子。 很多时候,姜翎月都想问问他这样,胳膊不会酸吗? 她感觉自己都要睡成了偏头痛,明明很不喜欢睡觉不能动弹,却还要受宠若惊,喜不自胜的样子。 ……真累啊。 眼皮开始在打架,进入睡眠前,姜翎月还在想着,前世她的那几个有资格跟她争锋的对手们,什么时候能进宫。 她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 究竟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啊。 ………… 翌日,皇帝陛下昨夜驾临宁安宫的消息不胫而走。 才三日功夫,又留宿一整晚。 ……这是和好了? 终于有了些念想,开始蠢蠢欲动的后宫诸妃们顿时泄了气。 下一步是不是该将姜邵官复原职了? 不过圣旨不是儿戏,既然贬谪下去了,便不能轻易复位。 只是,……最不济也该赏点东西,安抚一下宠妃母族。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同样是选秀入宫,同样是世家贵女,怎么人家就能这么合陛下心意,连带着家族也能荣宠无双。 抱着这样酸溜溜的想法,在无数人的暗中观望下,结果接连好几日,姜家都没有收到赏赐安抚。 姜邵是真被贬了。 且姜家两个公子,宸婕妤的两位嫡亲兄长,也没有得到特殊的加恩。 依旧是军营里的末流将士。 这下子,许多不知内情的人都有些震惊。 尤其是在皇帝依旧日日驾临宁安宫的情况下,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父亲官职被削了好几级,竟然就这样和好了? 这个宸婕妤没有半点气性的吗? 母族被发落,竟然半点没闹脾气? 几个沉不住气的,帕子都要绞破了。 反倒是几个一宫主位消息灵通,知道姜翎月在闺中时受继母磋磨,能有此行为才算正常,她们都默不作声,静待日后的破局之法。 贤妃甚至还遣身边大宫女送来一个自己亲手绣的荷包,道都是自家姐妹,既然入了宫,便合该比旁人亲近些,叫姜翎月平日里无事,可去颐香宫坐坐,姐妹俩好好叙叙家常。 这是两辈子,贤妃第一次如此直白的示好。 前世,初入宫时姜翎月就住在颐香宫偏殿,要看贤妃这个一宫主位的脸色过日子。 后来被封为贵妃,论身份已是后宫第一人,但贤妃却生下了皇帝第一个皇子,早超然于后宫争斗之外,关上宫门过自己日子了。 历朝历代,皇子都是妃嫔们的立根之本,没有孩子傍身,帝王的宠爱那也只是空中搭建的阁楼,再富丽堂皇,稍微来个大点的风浪都能被吹散。 身为大皇子生母的贤妃,哪里用得着来巴结她这位无子宠妃。 而现在,姜翎月垂眸看着手中的荷包,素色锦缎上绣着个墩头虎脑的小娃娃。 原来,她这个表姐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昔年,外祖母还在,有她这个侯府老封君护着,沈氏多少有所顾忌,待她虽然说不上好,却也没有过于刻薄,姜翎月日子过的还没有后面那样艰难。 几个舅母为了迎合婆母的心思,对她这个外甥女的态度也温柔和煦。 姜翎月记得大概是五岁,还是六岁。 沈氏给女儿亲手绣了个荷包,上头是个圆润可爱的福娃娃,活灵活现,她瞧见了很是羡慕。 她生下来就没有母亲,那会儿年纪也小,看不出几个舅母们那浮于表面的和煦,一直认为她们是真心的爱护自己。 就央求大舅母为自己也绣一个。 后来…… 姜翎月轻啧了声,止住那些可笑的回忆,将手里的荷包递给身后的锦书,“放起来。” 她现在可不缺荷包。 更不再是那个希冀母爱到哭鼻子的小姑娘了。 这个表姐也不知道是真心想来同她交好,还是有意往她心窝里戳刀子。 送什么不好,非送荷包。 真够恶心人的。 ………… 后宫微微激起的一些风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而朝堂上。 传承百年的沈氏一族,在皇权的碾压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岭南那边的族人都被悉数捉捕归京。 六月到七月,京城里大街小巷议论的话题,都是沈家。 毕竟大瀚王朝承平日久,无战事可打,几代帝王又都是胸怀宽广的仁君,鲜少有治罪全族的案子。 上一个被夷三族的世家,认真算算,都能追溯到几十年前了。 是以,沈家带来的动荡,确实很大。 大到,朝野上下不少官员都觉得新帝杀心有些重了。 简直让人胆寒。 不过,消息灵通些的重臣,大多都知道沈家暗地里所犯的罪状。 也就明白帝王为何这般容不下沈家。 姜翎馨这位姜家二小姐受生母连累,被发落劳军的事,在沈家一族几百颗人头的冲击下,除了姜家人外,根本没有几个人在意。 而姜家,在姜翎月从天牢回来的第二日,同样是姜翎馨被抓走的第二日,就朝宫中再次递了牌子。 这一次,姜翎月照旧没有理会。 无论是求她救姜翎馨也好,还是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所吹的枕边风,她在报复昔日所受的委屈,担心祸及姜家,来挽回跟她血脉亲情也罢。 她都没有打算接见。 第54章 贵妃娘娘:能查出什么? 对于姜家人,姜翎月的想法同前世一样。 不想让对方沾她半点光,却也没有想过让他们都不得好死。 他们应该好好的活着,安生的活着,不管她日后登临何等高位,还是再一次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一切都与姜家无关。 就像那些年里他们漠视沈氏对她的磋磨一样。 往后的年年月月,她也会漠视他们。 这才是姜翎月所预想的,同姜家最好的结局。 ………… 时间不疾不徐进入了七月。 那次天牢之行而生出的龃龉,在皇帝陛下主动驾临宁安宫后,两人都没再提。 这些日子,他们之间已经恢复如初,夜间紧紧相拥,白日里姜翎月会主动去广安殿,好像一切别扭都没有发生过。 唯一不同的是,姜翎月的厨艺有了长足的进步。 一些简单些的糕点,已经能做的有模有样。 ……味道应该也不错。 她的自信来源于,皇帝陛下从开始的浅尝一口,到后来能十分给面子的用一整块。 但姜翎月始终不能忘记沈氏当日所说的那些话。 她相信皇帝陛下也不可能忘记。 男人,尤其是身在高位,手握权柄说一不二的男人,自己的妻妾同其他男人牵扯不清,本就是一件值得愤怒的事。 他还是坐拥天下的皇帝,怎么可能轻描淡写的翻过。 御龙卫说不定已经在暗中调查。 但……能查出什么呢? 姜翎月有些头疼,她抬手揉着太阳穴,对着一旁的锦书锦玉道,“去,把门关上,咱们说说话。” 锦玉锦书对视一眼,看出主子是遇上难事儿了。 锦书转身去关门,锦玉则小声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 锦玉锦书自小陪着她长大,农庄那两年发生的所有事,她们也知晓。 对于她们,姜翎月没什么不好说的,只略顿了顿,就将那日天牢里,沈氏说的话道出。 乍然听见熟悉的名字,两个婢女神情有些怔忪。 那时,她们都以为,自己的姑爷一定是陈家公子了,谁曾想风云突变,沈氏步步紧逼,自家姑娘没有办法只能入宫。 成了眼下的光景。 现在,又是因着沈氏,皇上竟然知道了那段往事。 ……这可如何是好。 见主子头疼的模样,锦书低声道:“娘娘宽心,沈氏不过死到临头胡乱攀咬罢了,您跟陈家公子清清白白,无可指摘,陛下英明神武,定不会信的。” 姜翎月没有说话。 她跟陈子泝那两年里虽然没有沈氏所说的那么亲密,但她确确实实想过要嫁给他,而陈子泝也确确实实对她有意。 最后阴差阳错没有修成正果,是他们有缘无分。 但他们谈的是男女之情。 互许终身是真的。 两年相处也是真的。 至于是否有过亲密之举,那已经不重要了。 很多事,并不需要证据。 只要生出了猜忌之心,证据不证据的有什么重要? 农庄那两年的相处,已经比任何证据都要有力度。 是个男人在这方面就大度不起来。 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可最让姜翎月头疼的还不是这个。 毕竟事实就是如此,她担忧惶恐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头疼的是,前世的祁君逸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 若他早就知道,又是从谁的口中得知? 还是沈氏吗? 难道说前世的沈氏并不是给姜邵殉了情,而是落在了祁君逸的手里。 并且,在走投无路下,她也说了当日那番话 所以,他才那么执着的带她去天牢,明明她已经说明了自己跟沈氏无话可说,但他就算将她安排在隔壁房间,也要让她在。 因为他知道沈氏会说什么,他一定要让她亲耳听见那些话。 ……可为什么呢? 如果一切真的是她所想的这样,那么他为什么这么做? 让她听见沈氏的话,最多惶惶不安几日,又改变不了什么。 还有……前世他知道自己的宠妃同底下臣子有一段那样的过往时,是什么心情? 姜翎月并不想执着于前世,但她现在越是回想,越觉得觉得很多事犹如雾里观花。 太不真切。 比如说姜翎馨,那是他前世的宠妃,入宫就是正三品的一宫之主,必定是极其得他心意的女人,结果重生回来,他直接将人发落去了军营劳军。 对于一个尚未及笄的贵女来说,这无异于从云端跌入地狱的灭顶之灾。 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让他做这样的决断。 再比如,姜翎月依稀记得,在那几年缠绵病榻的时间里,有段时间他确实有些喜怒不定。 后来他迎了姜翎馨入宫,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因为知道了她跟陈子泝之间可能不清不楚,远远不如他的月月清白,如何配为陈月儿的替身。 恼怒之下,索性将她妹妹纳为妃嫔? 最后,还说出了那番诛心之言? 可当时的她缠绵病榻,精神不济,又已经相隔一世,很多内情根本回想不起来。 姜翎月思来想去许久,还是一筹莫展。 他若是真心宠爱姜翎馨,怎么会将人发落去了军营。 ……若不是真心喜欢,难不成其中真有内情? 她想知道答案,又不能直接去问他。 想的头晕脑胀之际,姜翎月长叹一声。 算了,算了。 前世种种,再如何也已经是前世了。 人死如灯灭,她不该再执着于里面是否有内情。 就算真的有内情,就算他对姜翎馨的宠爱是假的,但她当日得知消息时,晴天霹雳般的痛苦却是真的, 她被他儿子气死的事,也是真的。 知道内情又有什么用,难道知道他前世对自己还算有几分真心,就欢欣鼓舞的向他坦白自己也是重生的事实。 跟他摒弃前嫌,重归于好,再继续前世那痴傻的情缘吗? 她应该是做不到了。 那样傻乎乎的情感,一次就足矣,哪里能源源不断的输出。 想通后,姜翎月摆摆手,道:“就这样。” 管他是如何打算的,她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锦书见主子有些愁眉不展,低声进言道,“娘娘若担心陛下误会,不如主动解释一二。” 一个不解释,另外一个也没再开口问。 那猜疑的种子就永远埋在那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生了根,发了芽。 这不是正合了沈氏挑拨的目的? 第55章 贵妃娘娘:解释清楚 姜翎月想了想,觉得此言有理。 就算她今生只想同他做君臣,那也不能是一对生了嫌隙的君臣。 再多的愧疚,时间长了也有消泯的一天。 而猜忌却永远在那里。 她可是奔着太后之位去的,绝不能留下隐患。 她可以骄矜跋扈,可以有自己的气性,不上赶着迎合帝王,却不能让他误会自己清白存疑。 清白,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太重要。 之前是她想差了,他每每提起陈子泝,她总是鸵鸟心理,避而不谈。 其实她这个态度,反而会让人觉得心虚。 这么想着,姜翎月便决定就在今晚,看看有没有机会将她和陈子泝的过往简单解释一二。 不说别的,至少得让皇帝不要胡乱猜忌她。 正好此时天色渐晚。 姜翎月看了眼天边的红霞,吩咐道:“天气热的很,叫小厨房多准备两道凉爽些的拌菜。” 锦玉低声应诺,却迟迟没有动作。 姜翎月疑惑道,“怎么了?” “娘娘…”锦玉凑近了些,小声道:“娘娘,今儿个是花灯节。” 闻言,姜翎月一愣。 竟然是花灯节到了。 这是大瀚王朝有爱侣的年轻人最爱的节日。 每年花灯节的夜晚,京中无宵禁,灯火通明。 无数新婚佳偶,或是未婚夫妻们都会相伴出游。 跟心爱之人一起祈福、许愿、在护城河中投放花灯,畅想美好未来。 这些,姜翎月当然也做过。 前世,十六岁那年的花灯节,陈子泝带着她出游,在护城河边,他们各自投放一盏花灯。 那夜,她虔诚许愿,望能逃离沈氏的掌控,顺利嫁人,往后再不受姜家磋磨。 后来兜兜转转却入了宫。 那个笑意张扬,却十分好脾气的少年,再不复见。 可…… 姜翎月眉头微蹙,“花灯节跟晚膳有什么关系?” 见主子满脸不解,锦玉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心中却开始腹诽。 这些日子刘总管念叨的榆木疙瘩,不会是指她家姑娘。 锦玉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领命去了小厨房。 主儿聪慧,自有她自己的想法。 虽然,按照锦玉看来,自家姑娘就该趁着如今受宠,央着陛下出宫,一起去过花灯节。 多多的经营一些两人共同的回忆,在陛下心底留下更多难以消磨的痕迹。 日后就算不断的有新人入宫,朱颜老去,恩宠渐消,但只要那些记忆还在,她家姑娘在陛下心里便总是有几分不同的。 凭借着这几分不同,未来在后宫也能多一份保障。 姜翎月完全体会不到心腹婢女的一番苦心。 应该说,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些什么,才能在祁君逸心里多留下些属于自己的痕迹。 那是生性淡薄的帝王,自懂事起学的就是为君之道,日复一日都在玩弄权术。 他敏锐、锋利、几乎能洞察人心。 他的情感哪里是能简简单单谋求到的。 都得看他自己愿不愿意给你。 姜翎月了解的皇帝,看似宽厚仁慈,实则在这件事上锱铢必较的很。 给你多少恩宠,那都是有数的,你得加倍还回去。 若哪里侍候的不好,叫他不满意了,他又会冷一冷你。 让你去揣摩他的心意,学着迎合。 前世最开始的那两年,姜翎月就被他这么忽冷忽热的宠着,一颗少女心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现在既然重新来过,她可没打算再让自己过上喜怒哀乐都被人影响的日子。 那样的感觉太痛苦,她不要再感受。 ………… 广安殿。 谢默单膝跪地,恭敬复命。 他跟着李神医回神医谷摘取了炼制神仙醉解药所需的药材,又一路马不停蹄赶回来,一来一回间用了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现如今万事俱备,只差血灵参。 刘榕双手捧着一个玉盒,递到李神医面前,道:“您收好了。” 这里头是普天之下最后一株血灵参,是婕妤娘娘解毒的唯一希望。 李神医不敢怠慢,双手接过,缓缓打开。 通体血红,粗如手臂的灵参静静的躺在参盒里,看着就不是俗物。 李神医细细检查一番后,将灵参妥善放好,躬身道:“老朽保证,最多月余时间,神仙醉的解药便能炼制出来。” “当真?”祁君逸周身气息瞬间凝滞,微沉着眼道:“若是出了差错…” “陛下放心,所需药材皆已备齐,”涉及自身专业领域,李神医自得道:“绝不会出差错。” 听着跟前世截然不同的答复,祁君逸那颗自重生后便提着的心顿时松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或许要等他的月月体内神仙醉彻底解了才能松懈。 祁君逸还记得在前世,那姑娘小产后身体渐渐衰败下去,太医署却查不出原因。 只道是小产伤身。 他如何能接受。 她那会儿才十九岁,正是生命力最旺盛的年纪,小产再伤身,有满宫的太医诊治,世间最珍贵的药材用着,怎么也不至于会到药石无医的地步。 后来,陈太医诊出端倪,怀疑她许是中了毒,只是自个学艺不精,不敢妄下定论。 祁君逸当即张贴皇榜,广招天下神医入宫为她诊治。 可等李神医揭下皇榜入宫时,那姑娘已经虚弱到下床都难。 神仙醉已入骨髓。 以她当时的病情,调制出解药,不仅需要药引血灵参,还需要百年清钱草。 可这两样东西,他一样都寻不到。 富有四海的帝王又如何,百年清钱草在两年前被李神医拿去救人,他没有让时光倒流的手段。 而血灵参…… 祁君逸唇角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良久,他定了定心神,垂眸望向下方。 今生那株百年清钱草还是没赶上,不过还好,老天庇佑,她中毒尚浅,炼制解药不需要添清钱草。 所有药材已经集齐,……她就快好了。 她不会再骨髓醉软缠绵病榻,下不来床。 她会健健康康的活着,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 第56章 贵妃娘娘:痛什么呢? 宁安宫,日落时分。 炙烤大地整整一日的太阳渐渐西斜,温度也渐渐降了些,晚风一阵一阵袭来,正是一天中最宜人的时间段。 姜翎月正弯着腰亲自照料庭院内的几株娇贵花枝,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一抬眼,就见刘榕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正由小宫娥引路,微躬着身,朝这边走来。 “参见婕妤娘娘。” “不必多礼,”皇帝没来,而御前大总管到了,姜翎月了然道:“陛下可是政务繁忙,要晚些过来?” 说着,她笑着摇头,“这样的事随便打发个人来通知一声就行了,何须劳烦公公你亲自走一趟。” 谁知,刘榕却道,“是陛下宣您去广安殿。” 姜翎月一愣,算了算日子,顿时反应过来,“李神医回来了?” 刘榕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药材已经备齐,只是李神医调制解药前,还需给您把把脉。” 既然要研究解药,剂量可半点都出不得错。 当然需要重新把脉。 而当朝宠妃身中奇毒一事,是绝对的秘密。 除了谢默和李神医外,只有刘榕知晓此事,就连姜翎月身边最受信重的锦玉锦书都不知情。 皇帝陛下也不会允许这件事让太多人知道,免得生出波澜。 毕竟,一个独占圣宠的妃嫔,不知挡了多少家族的路,多少人盼着她死。 没出事,尚且要想方设法寻着机会来害她。 一旦知道她中了毒,还不知道有多少层出不穷的手段使出来。 姜翎月当即颔首,放下手中的剪刀,上了轿辇。 ………… 广安殿。 殿门是开着的,祁君逸负手立在窗前,微垂着眼看向殿外。 一身嫩黄色宫装的姑娘走下了轿辇,珍珠耳坠轻轻碰触她细腻的侧脸,在夕阳下,女郎本就赛雪的肌肤,愈添几分光泽。 落在祁君逸眼里,只觉得他的姑娘真是一举一动都鲜活灵动,明媚耀眼。 像是察觉到什么,正欲上宫阶的姜翎月脚步顿住,忽然偏头望向侧边,入目就看见立在窗边的青年。 四目相对,两人视线撞了个猝不及防。 祁君逸眸光微闪,对着她勾唇一笑。 可他之前的眼神,还是停留在姜翎月的脑海里。 ……那种明明看上去无波无澜,却总让她觉得是充满深沉痛意的眼神,怎么会出现在一国之君身上。 痛什么呢? 心中想着这个问题,脚步却没停顿,上了台阶,跨入殿门。 里头等着的谢默和李神医皆躬身施礼,“见过婕妤娘娘。” 姜翎月道了声免礼,抬眼就见已经坐在软椅上的男人朝她招手。 “过来。” 姜翎月微微一笑,几步走近,坐到他旁边。 伸出手腕,放到桌案上。 李神医搭上三根手指,闭目扶脉。 比起第一次足足大半个时辰,这次的诊断要快的多。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李神医便收回手,笑道:“娘娘身体底子不错,又用了一粒凝神丸,神仙醉的毒素没有侵入肺腑。” 闻言,祁君逸面色肉眼可见的缓了缓,问,“一月足矣?” 李神医抚须颔首,“一月足矣。” “那好,”祁君逸道:“朕叫人在太医署给你开辟个院子出来,这一月你就住在太医署里,若有需要,可直接对掌院吩咐。” 太医署掌院是正三品的官衔,京中无数世家高门都尊崇的存在,而皇帝用的却是‘吩咐’一词,可见给了多大的脸面。 李神医起身作揖,连道不敢。 祁君逸亲自将人扶起,笑道:“神医无需自谦,” 说罢,又转而对着谢默道:“事关重大,这一月内,你亲自坐镇太医署,调配神仙醉解药一事,不能走露半点风声。” 谢默单膝下跪,“臣领命!” 陛下将此事看的有多重,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眼下所需药材都备齐,只等调配出解药。 这件事既然交到他手上,那他定然不能让事情最后一关在他手中出了差池。 等人都退了出去,一直没说话的姜翎月便忍不住道:“还有一月,李神医就能将神仙醉的解药配出来了?” “不错…”祁君逸轻轻颔首,叮嘱道:“这一月不能松懈,你中毒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知道吗?” 这话就好像大人在告诫自家年幼无知的孩子似的。 姜翎月有些莫名,“臣妾能跟谁说?就连锦玉锦书她们都不知道呢。” 倒不是不信任锦玉锦书,只是觉得没有透露的必要。 她如今身康体健,日常生活上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交代下去,何必说出去,叫她们担心。 祁君逸闻言也是一笑,揉了揉酸胀的眉心道,“是朕过于谨慎了。” 没办法,前世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自张贴皇榜,李神医进宫起,她病重的消息就再也遏制不住。 在此之前,她小产体弱,他便无暇顾及其他,给了她至高无上的宠爱。 甚至还打算给她更多。 前朝、后宫,无一不知道她是他的心头宝。 根基不稳时,她就挡了太多人的路。 突然得知她身染重疾,那些因为忌惮皇权,而勉强压制的异动便开始卷土重来。 担心总有不怕死的人,想为家族前程出来搏一搏。 他将她护的密不透风,长月殿内里里外外,明处暗处,都是他的人。 小到吃喝用度,大到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经过层层筛选,才能出现在她的面前,连一只苍蝇都不能近她的身。 如此严防死守,他确保绝对没人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伤了她。 解药一时半刻炼制不出,那就先配些能调理她身子,延缓毒素蔓延的补药。 他用尽了一切能想到的办法,一切也确实都在好转。 她恢复了些精神,已经能下榻自如行走。 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神仙醉的解药就能炼制出来。 他们会相伴余生,那些横旋在他们之间的刺,他有的是时间一根一根慢慢拔干净。 结果,一切都被一个黄口小儿给毁了。 ……她被气急吐血,毒素攻心而死。 用这样荒唐可笑的理由,猝然离世。 可笑到连祁君逸自己,都忍不住笑自己真是个蠢蛋。 第57章 皇帝陛下:爱极了你 他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得到消息从太极殿赶来时,见到的是她永远合上的眼睛,唇角那抹释然的笑意,和渐渐冰冷的身体。 那一幕惨烈到他余生都不敢去回想。 每每想起,揪心彻骨,痛悔交加。 那样的剜心之痛,是他杀尽所有人,都不足以缓解半分的痛苦。 姜翎月察觉到殿内气氛莫名冷寂下来,忍不住抬眼时,就见到皇帝陛下那张惨白的脸,吓了一跳。 “陛下,您怎么了?” 焦急的声音将理智拉回,祁君逸狠狠闭了闭眼,将眸底的红意遮住,伸手把她揽入怀中。 他握住她纤细的后颈,将脸埋入她的颈窝,“朕没事…” 鼻腔内满是她清甜的体香,祁君逸深吸口气,喉间溢出一道颤音。 “月月…” 姜翎月环住他的腰,轻轻应了一声。 “朕真是…爱极了你。” 他嗓音低哑,后面那几个字,几不可闻。 但他正好凑在她的耳边,姜翎月自然是听清楚了。 话音入耳的瞬间,身体便是骤然一僵,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祁君逸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呼吸都顿住了。 他满心别扭的等了好半晌,见怀里的姑娘没有回应,捏住她后颈的手忍不住微微用力。 “……你呢?” 姜翎月:“……” 祁君逸自她颈窝抬起头,一双还带着红意的眼眸直直的看着她。 他也没有催促,就这么看着她。 姜翎月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臣妾当然也是一样。” ……言不由衷。 祁君逸立刻下了判断。 他垂下眼安静许久,什么也没说。 姜翎月不自在极了,她转头去看外头天色已暗,琢磨着到了用晚膳的时间,正准备说话,下颌处突然横现一只手。 祁君逸将她的脸转过来,俯下身去吻她。 吻的很轻柔,很动情。 姜翎月甚至能听见他喉结滑动的声音。 她昂着头任由他亲了会儿,见他吻的愈发沉迷,半点也没有止住的打算,便忍不住伸手去推。 “陛下…” 祁君逸眼睫颤了下,终于愿意退开了些,指腹摁在她红润的唇瓣上拨弄了会儿,笑道:“真甜。” 那暗哑的嗓音听的姜翎月一默,坦白道:“臣妾来时饮了一碗甜汤。” 谁要知道这个,……真是不解风情。 祁君逸恼的不行,俯身抵住她的额,无奈道:“你就气朕,反正上辈子欠你的。” 姜翎月:“……” 她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气到他了。 还有,……果然是愧疚补偿吗? 这么想着,那根听见他那句呢喃呓语而紧绷的心弦,顿时松懈下来。 果然是随口说着好玩的。 只是没想到,高坐云端睥睨众生的皇帝陛下,竟然会说出这样荒谬的话。 更荒谬的是,……她有一瞬间,竟然当真了。 姜翎月定了定神,甩开脑中的烦杂,柔声道,“陛下,该用晚膳了,咱们回宁安宫。” 窗外天色已暗,夕阳彻底西沉。 往常这个时候,早用过晚膳了。 但祁君逸没动,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今日花灯节,月月想不想出宫?” 明明是问话,可姜翎月仅仅迟疑几息,就见他那张清俊的脸缓缓沉了下来。 她只能急忙点头,“臣妾想去。” “那行,”他缓和了神色,笑道:“既然月月想去,朕就带你去。” 说着,他打量了下她的穿着,道:“去换身衣裳。” 姜翎月:“……” 她竟不知,他还有这样不讲理的一面。 什么叫既然她想去? 她想不想去,他还能不知道吗? ………… 一轮弯月高悬于空中,清冷的月光照亮人间。 京城最繁茂的朱雀街上,人头攒动,比起白日还要热闹许多。 随处可见成双成对走在一起的年轻人。 姜翎月一袭月色长裙,发上也仅仅插了一支玉簪,这么低调素雅的打扮,在月光下却更显清冷出尘,佳人如玉。 而她旁边的祁君逸,不说周身那上位者的气度,只单论那张俊脸,若他不是天子,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号说不准还是不是陈子泝的了。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根本低调不起来。 京城达官贵人们,见过皇帝真面目的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 意识到这样早晚会被认出来,姜翎月停在了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前。 她下意识要唤陛下,一个‘陛’字才出口,就见身边的人眉梢一挑,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 那个‘下字’便吐不出来了。 她顿了顿,不知道该唤什么时,就听见他笑道:“夫人何事?” “……”姜翎月一默,指着摊子上的各色面具道:“咱们买一对面具戴上。” 祁君逸不动,只是微垂着头看她,似在等着什么。 姜翎月福至心灵,唤了一声:“夫君?” ……倒也没有太榆木。 祁君逸弯唇一笑,“买。” 很快,他面上的笑意就有些挂不住。 因为这姑娘挑了一对毛茸茸的兔子面具,长长的耳朵,双颊粉彤彤的,瞧着真是软乎极了,一大一小,显然大的那只是打算给他的。 身后的随从付了钱,姜翎月给自己将面具戴上,一抬头,就见他算不上欢喜的面色,顿时反应过来。 “夫君不喜欢兔子吗?”她转身,正想问问摊主能不能换个别的,手里却是一空。 再抬眼时,那只面具已经出现在了皇帝陛下的脸上。 素日里端方威仪的陛下,这会儿上半张脸被毛茸茸的兔子面具遮住,那略显冷硬的下颌线条,都被勾勒出了几分温顺之感。 姜翎月:“……” 她飞快垂下眼,没有再看下去。 小兔子这样软乎乎的动物,确实有损皇帝陛下的威严。 不过戴上面具后,路人的目光不会再时不时扫过来。 虽然姜翎月纤细的身姿,娉婷袅袅,依旧引人注目,可比起方才,好了太多。 护城河那边这会儿人满为患,他们不急着去和人挤,便随意的走走逛逛。 路边的吃食当然是不能随意进口的,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却是买了不少。 两人都没有用晚膳,逛了半条朱雀街后,感觉有些疲累了,就朝着京城大酒楼走。 第58章 贵妃娘娘:路遇旧情人 京城大酒楼的位置离护城河已经不远,人流也明显密集起来。 酒楼旁边不远处挂着一排漂亮的花灯,下方搭了个台子,底下人头攒动,似乎在组织猜灯谜的游戏。 在又一波人流挤过来时,祁君逸伸手环住身边姑娘的肩,将人护进怀里,一手握住她的腕子,将自己的指节一根一根挤入她的指缝。 十指相扣。 “饿了没?”他低声道,“这会儿人多,咱们先用膳,用完膳再去放花灯。” 姜翎月确实饿了,闻言便点点头,两人脚步一拐,正要进旁边的酒楼,目光不经意间看见某处时,却同时一怔。 酒楼不远处的朱雀桥上,一对年轻男女正相对而立。 男子身姿削瘦修长,一袭青色窄袖长袍,站在人来人往烟火气息十足的朱雀桥上,依旧冷肃,不染半点人气。 他对面的姑娘则是一身嫣红色长裙,明媚张扬,正仰着小脸,喋喋不休的说些什么。 虽然男子略显冷淡了些,但从姜翎月的视角看过去,这就是一对男俊女美的璧人。 不知是他们的目光太过直白,还是对方感官敏锐,姜翎月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不远处侧对着这边的男子转头看了过来。 而他面前那位娇俏的姑娘也顺着他的目光往这边看…… 四目相对,她脸上甚至还戴着面具。 但对面的人仿佛还是认出了她,迟疑不过一瞬,就抬步朝这边走来。 姜翎月眼睫微颤,心底的滋味还没来得及细品,交握的指节瞬间传来的疼痛让她恍然回神,急忙转头去看身边人。 毛茸茸的兔子面具下,一双清凌的眼眸正静静的看着她。 “……”她莫名觉得口干舌燥,咽了咽喉咙,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她出于好奇,所以多看了那边两眼吗…… 这好似也没有专门解释的必要。 可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心虚。 祁君逸定定的看了她一眼,伸手将脸上的面具揭下。 已经走到近前的陈子泝见状,拱手施礼,低声道:“见过公子。” “皇兄?”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过来的姑娘,满脸惊诧,“您也来过花灯节吗?” 一旁的刘榕上前一步,“公主请噤声。” 反应过来的华阳公主急忙捂住唇,连连点头,好奇的目光落到一旁的姜翎月身上。 就算隔着面具,也能看出这是个大美人儿。 ……莫不是那位最近正得宠的宸婕妤? 竟能叫她这个日理万机,从不耽于女色的皇兄,陪着她大晚上的出来游街。 再看向那双十指交握的手时,眼里的震惊再也掩饰不住。 “……”姜翎月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的想抽出手来,指尖才动了下,就被身边人重重扣紧。 祁君逸神情淡淡道:“都进去说话。” 这儿确实不是闲聊的地方。 几人上了二楼提前订好的雅间,站在窗口望去,能将今夜护城河的热闹尽收眼底。 席面上已经摆满了菜肴。 祁君逸坐到了上首,对着陈子泝和华阳公主道:“坐。” 一进门,姜翎月便摘了面具,净了手,等准备入座时见对面的姑娘正望着自己,怔了一下,方道:“见过华阳公主。” 说着,她就要福身行礼,膝盖还没屈下去,手腕就被身边人握住,“哪来的那么多规矩,不是饿了吗,坐下吃你的。” 话音落下,方才还略有声响的室内安静下来。 姜翎月神情有些僵硬。 他这是在做什么? 华阳公主是他嫡亲胞妹,享亲王禄,她一个三品婕妤福身行礼实在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么见不得她给人行礼吗? 而对面的华阳公主,瞳孔放大了一瞬后,反应过来,急忙道:“皇兄说的对,娘娘快入座,咱们之间没有那么多规矩。” 姜翎月轻轻点头,坐下才发现,席面上的菜肴,一大半都是她喜欢的甜口。 “娘娘可要饮酒?” 华阳公主极为健谈,看出自己皇兄将这位宸婕妤看的极重,生了几分交好的心思,笑着介绍道:“这家酒楼最出名是桃花酿,甜而不醉,香味扑鼻,最得京中贵女们喜爱,娘娘要不要试试?” 姜翎月眼眸微亮,前世身康体健时,她就是个爱酒的,各种佳酿都爱尝尝鲜。 后来身体中毒,缠绵病榻,连床都下不来,更别提饮酒了。 现在想想,距离上一回饮酒,都不知道多少年前了。 酒虫勾得她正要满口答应下来,但到底理智尚存,歪着头去看身旁的人,“陛…夫君,我可以喝吗?” 眼眸亮晶晶的,满是期待,……就像个请示家长的小姑娘。 祁君逸只觉得自己那满腔的酸涩,被这一声‘夫君’安抚了个七七八八。 他沉吟几息,想了想李神医的交代,方道:“不可过量。” 说罢,他竟亲自拿起酒壶,为她斟了一杯。 说是一杯,其实也就堪堪半盏。 姜翎月也不嫌少,她双手捧着酒盏,十分虔诚的抿了一口。 清香的酒液顺着喉管而下,唇角便忍不住弯起,真是满足极了。 等再抬头时,看见对面华阳公主满脸震惊的神情,她眨眨眼,“公主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见她看过来,华阳急忙扶了扶快要掉到地上的下巴,哂笑道;“没什么。” 她只是怀疑自个儿是不是还没睡醒。 可就算再没睡醒,她也没有想过自己那冷心冷情的皇兄,有朝一日会照顾一个姑娘,照顾的这么熟稔。 要知道,他对自己这个嫡亲皇妹,尚且是一派的疏离冷淡。 而被亲妹妹腹诽‘冷心冷情’的皇帝陛下,眼神扫了过去,道:“今日花灯节,你们相约出来同游?” 这可是互相有意,甚至已经定下婚约的少男少女们,才能一同过的节日。 冷不丁的问话,让华阳公主面色一红,低下头没有说话。 倒是今晚一直没有开口的陈子泝出言答道:“臣是独自一人出来,偶遇了公主殿下,并非相约同游。” “哦?”祁君逸眉梢微挑,似乎很是诧异,“这样的节日,庭之独自出游所为何故?” 第59章 贵妃娘娘:造化弄人 庭之是陈子泝的表字。 听见皇帝的问话,他静默几息,方道:“臣在家无聊,出来凑凑热闹。” 凑凑热闹…… 在朝堂上以冷肃而闻名的陈大人,不苟言笑,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卿,一个人来凑凑这样的热闹。 这下,就连一旁躬身伺候的刘榕都忍不住垂下了头。 华阳听的好笑,“我邀你来你不来,偏偏自个儿悄悄出来。” 说着,面上流露出几分羞意。 她觉得这块木头其实是对自己有意,之所以拒绝自己的邀请,是不好意思。 而陈子泝却薄唇微抿,没有说话。 姜翎月觉得气氛古怪的很,闷不吭声的吃饭,恨不得自己是个透明人,根本没有参与进话题的打算。 那鸵鸟模样叫祁君逸无奈的很,手持玉箸夹了一块藕片放到她碗里,“是甜口的,试试。” 姜翎月老老实实地吃了。 乖巧的很。 祁君逸手有些发痒,很快,姜翎月碗里又多了一块红彤彤的鹅肉。 “这道叉烧蜜汁鹅也不错。” 姜翎月:“……” 她怎么没发现,他还有帮她布菜的习惯。 还要当着旁人的面这样做。 腹诽归腹诽,皇帝陛下的脸面她可不敢下,这块鹅肉照旧老老实实地吃了,腮帮子鼓鼓的,努力嚼着。 祁君逸眉梢微挑,想着是不是在给她添上一块时,就见小姑娘自己夹了只鹅腿放到他碟中,笑眯眯道:“确实不错,陛下也尝尝。” 她笑的眉眼弯弯,唇瓣泛着浅浅光泽,这样侧仰着脸望着他,神情期待。 ……真的很像在求吻。 祁君逸眸光一暗,当真夹起那只鹅腿吃了。 他们你来我往交流的极其自然,可这样的相处,落在旁人眼里,那就是恩爱的铁证。 最最浓情蜜意的新婚夫妻,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华阳看的满脸艳羡,她拿起酒杯,笑道;“今儿同嫂嫂头一回见面,当真是一见如故,华阳敬嫂嫂一杯。” 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爽快的很。 而姜翎月被她的一句‘嫂嫂’惊在当场,直到听见身边男人淡淡道:“你身子不适,饮半杯即可。”才恍然回神。 姜翎月手腕一抬,将杯中仅剩一半的酒尽数吞下。 脑中却还在回荡着那一声‘嫂嫂’。 前世,这位皇室最尊贵的嫡长公主跟她关系十分不好,每次宫宴上相聚,见到她都没有一个笑脸。 哪怕她已是后宫第一人,华阳也不曾唤过她一句皇嫂。 嫔妃都是妾,贵妃虽占了一个贵字,那也不过是个贵妾。 这便是华阳长公主的原话。 而现在,第一次见面,她唤皇嫂。 一切的原因在于…… 姜翎月咽下清甜的酒液,自进雅间后,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了那位愈发沉默的人身上。 瘦了些,也黑了些,五官更显冷硬。 在这张脸上,姜翎月再也看不见昔日桃花树下那温柔少年的身影。 发生过的那些事里,她没有错,他也没有错。 只能说,造化弄人。 前世,华阳爱慕他,一心想嫁入陈家,她的皇兄为了如她的愿,直接赐下圣旨。 陈子泝无奈,领旨成婚,却造就一对怨偶。 或许是华阳不知怎么得知了她跟陈子泝的那段过往,便瞧她哪哪都不顺眼。 好在她身居后宫,两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影响不到什么。 不过,既然皇帝也是重生的,这一次,他想必不会再下旨赐婚了? 她视线才落过去一瞬,那边手持酒杯把玩的人倏然掀眸望了过来。 ……真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姜翎月呼吸一滞,垂下眼来。 这样的眼神交锋,发生在转息之间,就连同在席上的华阳都没有留意。 ‘嗒’的一声响起。 是酒杯搁在桌上的声音。 祁君逸放下酒杯,淡淡道:“吃饱了?” 这是在问她。 姜翎月轻轻颔首。 “那走,”祁君逸站起身,朝她伸手,“我们去放花灯。” ……他真的很执着于放花灯。 姜翎月先给自己戴上面具,然后将手塞进他的掌心。 冲着他弯唇笑道:“走。” 隔了大半个时辰,街上却依旧热闹的很。 猜灯谜的活动却已经接近尾声,只剩最后几只漂亮的花灯挂在上头。 华阳和陈子泝没有跟上来,姜翎月侧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不知在说些什么,又恢复了刚刚那副相对而立的模样。 这次看过去,便不再觉得那是一对璧人。 是小公主堵着自己喜欢的男人在说话才对。 陈子泝定定的站着,神色平静,毫无波澜。 “喜欢哪只?” 清冷的声音唤回姜翎月的思绪,她挽住身边人的手臂,抬头认认真真挑选了会儿,指向一只画有玉兔的花灯道:“这个好看,夫君要为我买吗?” “夫人不知,”台上的店家闻言乐呵呵的解释道:“咱们家的花灯底下都绑着一道灯谜,若解了谜,花灯一文不要,您直接带走即可。” 说着,他抚须一叹:“若结不了啊,那就得用十倍的价格买下。” 姜翎月听的眉梢微挑。 果真是个好生意。 这样的节日,到处都是想在心爱的姑娘面前表示的少年。 哪怕粗通文墨,哪怕囊中羞涩,那也绝不能说不行。 猜不出灯谜,就要十倍的价格买下。 一晚上下来,就算被猜出几道,那也绝对赚的盆满钵满。 不过,到底是一年一次,又是你情我愿凑热闹的事儿,就连祁君逸也没觉得这生意做的有什么不对。 只是皇帝陛下可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他偏了偏头。 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面貌普通的男人,揭开花灯底下坠着的纸条,扫了一眼。 很快提笔在上头写了两个字,递给店家。 店家笑赞了一声,“好!” 皇帝陛下身边从不养废物,哪怕是微服出巡,暗处定然也是高手如云,姜翎月半点也不惊讶。 不过几息功夫,那只活灵活现的玉兔花灯就到了她手里。 祁君逸道:“夫人帮我也选一只。” ……他不会真打算投花灯许愿。 姜翎月控制不住的想,世上还有什么宝物,需要堂堂一国之君虔诚许愿。 第60章 皇帝陛下:以死谢罪 堂堂一国之君,……他真打算投花灯许愿啊。 姜翎月无语凝噎,却也只能再度抬头,帮他认真挑选了一只描摹了几根青竹的花灯。 那位面貌普通的男人,在店家惊诧的目光下,再度以飞快的速度写下谜底。 为主子拿得花灯后,便转身隐入人群,回到了悄无声息跟了他们一晚上的侍卫中。 店家十分有眼色,瞧出他们身份定然非富即贵,虽一连白送了两只花灯,却丝毫没有不快,指了指一旁的桌台乐呵呵道:“这儿有笔墨,二位贵客尽可使用。” 花灯写下心愿,投放湖中本就是花灯节最重要的传统。 姜翎月前世已经虔诚许过一次愿,并且觉得一点也不灵验,这次根本没有所谓的心愿。 反而身边男人闻言竟当真朝着那桌台而去。 姜翎月眼睁睁的看着他那只金尊玉贵的手,握持做工粗劣的毛笔,在泛黄的纸张上书写起来。 当真是震惊的很。 “写你自己的,”祁君逸偏头道,“不可偷看。” 姜翎月沉默。 ……谁要偷看了。 她自顾自拿起笔,手腕却久久悬于空中,实在不知该写些什么。 最后,索性将空白的纸条一卷,再抬头时,正好看见身旁男人收笔,而后将字条放进花灯中。 一举一动都认真极了。 姜翎月当真是好奇了,忍不住问他:“您许了什么心愿,如此郑重其事?” 闻言,祁君逸动作微顿,垂眸看她一眼:“想知道?” 姜翎月点头。 祁君逸似乎有些为难的沉吟几息,最后眉头微蹙,再次朝她确定:“真想知道?” “……罢了罢了,”姜翎月顿生警惕,“臣…我也没有那么想知道。” “哦,”祁君逸淡淡道:“不想知道就算了。” 说着,他一手持握花灯,一手牵住身旁姑娘,朝着护城河旁走去。 朱雀桥上,人流虽然不如方才多,却也没少多少。 可就跟中了邪似得,姜翎月未走几步,就隔着川流不息喧闹嘈杂的人群,一眼就见到桥的那头,长身玉立的男人。 说男人都不是很确切,毕竟他才双十之龄,尚未娶妻,还称得上是个少年。 ……他竟还没回去吗? 这一眼,姜翎月反应很快,瞬间就收回了视线,还十分乖顺的朝身边人靠了靠。 祁君逸以为人太多,她被挤着了,便伸手去揽她的肩膀。 两人跟随人流,慢慢走着,终于到了湖边。 这边人更多了些,就连暗处跟着的侍卫们都挤散了,姜翎月始终被身边人护在怀里。 熟悉的龙涎香,在嘈杂的人群中,一如既往的让人心神安稳平静。 放花灯的护城河岸,少男少女们各占一方,没有挤到一处。 所以,他们也得分开。 祁君逸叮嘱道:“放完花灯,就在这儿等着。” 姜翎月轻轻点头,“知道了。” 话罢,她转身就想走,扣住她手腕的人却微微用力。 “等等,”祁君逸蹙眉看向周围人群,又道:“若是人太多,你就去朱雀桥头上等着,刘榕和两个侍卫在那里。” 姜翎月继续点头,“知道了。” 她动了动手腕,发现这人还没有松手的意思,便仰着头看他。 就见皇帝陛下神色严肃,“你不要乱走,放完花灯就离湖边远点,若遇上什么事,记得喊人。” 放个花灯而已,能出什么事。 ……怎么好像她随时被恶鬼吃掉一样。 腹诽归腹诽,但姜翎月面上依旧乖乖点头,“知道了。” 心想这回总该松手了。 但祁君逸依旧没有松手,非但没有松开,甚至还紧了紧她的手腕。 他道:“你若出了什么闪失,今夜随行的人,都得以死谢罪。” 清冷的声音,在喧闹的夜市下不算清晰,却字字句句被夜风送入姜翎月的耳蜗。 ……他是认真的。 姜翎月心口有一瞬间的收紧,还没品出味儿来,那只扣住她手腕的手掌终于松开。 “去。”祁君逸淡淡微笑,周身气息温和,在月色下当真是良人如玉。 一点也看不出方才那杀心深重的话,是出自他的口中。 可姜翎月却发现,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她记忆中的皇帝,执政手腕宽厚仁慈,是朝野内外盛赞的明主。 他气定神闲,对任何事仿佛都游刃有余,连沉下脸发怒都极少。 这是一位真正的仁君,从不嗜杀成性,更不会为了还没发生的事,妄动杀心。 而现在,不过是松开手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去放一盏花灯,他却谨慎成这样。 姜翎月满心复杂。 所以前世她死之后,这人帝王生涯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怎么……变了这么多? 这个问题刚刚浮现在脑海,就被妥善压制住。 她深吸口气,转身朝湖边走去。 宽阔无边的湖面上,灯火通明,上面漂浮着数不清的各色彩灯,它们承载着有情人们的愿景,徐徐飘向远方。 前世,她也为其中献了一份力,跟那个少年一起,许愿许的当真是虔诚极了。 而今生…… 姜翎月提着花灯,终于挤到了湖岸边,拢了拢裙裾,缓缓蹲下,双手捧着玉兔灯,将其送入湖水中。 注视着那只活灵活现的玉兔在湖面上飘飘荡荡,融入其他花灯中,直到不认真看,都找不到时,才轻轻一叹收回视线,准备起身。 她靠近湖边,脚下的木桥上都是水渍,站起身时,恰逢周围一波人流又挤了过来,不知谁撞了一下她的后背,脚步顿时向前一滑,差点就要跌进湖里。 幸好她眼疾手快握住旁边的围栏,才避免落水之祸。 即便如此,姜翎月依旧有些惊魂未定 虽说如今是夏日,身后又有无数侍卫跟随,就算掉进湖里,定然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那人说的是‘闪失’。 落湖的本身,就已经是出了闪失。 今夜明里暗里跟随在后的侍卫们,少说有几十人。 她的这一个趔趄,还不知道有不知多少人心惊肉跳,脊背生寒。 这里太挤,有像姜翎月般放完花灯想出去的,也有拼命挤进来的,一时之间竟然寸步难行。 再次被挤的脚下一滑时,她胳膊上忽然出现一只手,将她直直拽出了人群。 第61章 贵妃娘娘:他看见了 等她站稳了身子,对方立刻将手放下。 原本以为来人是皇帝陛下的姜翎月心口顿时咯噔一下,僵硬抬头。 对方正好也垂着眼在看她,一时之间四目相对。 陈子泝眸光微闪,别开脸道:“是臣失礼了。” 这儿人多,他声音虽压的极有分寸,但一口一个臣,还是太过引人注意。 姜翎月微微一顿,低声道:“……何谈失礼,是我要多谢大人才对。” 说完,她终于发现他们这会儿靠的有多近,几乎是贴在一起。 想到那喜怒不定的帝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过来,心口吓的那叫一个砰砰直跳,急忙想往后退。 可这儿人多的要命,她才退了半步,后背就被人挤着不受控制朝前。 陈子泝面上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伸臂将人护住了。 他一手握住她的胳膊,避免人直接摔进自己怀里,一手虚虚环住她的肩头,为她隔开行人的冲撞。 分寸掌握的很恰当,但落在旁人眼里,就是斯文有礼的公子,在护着自己的心上人。 至少在祁君逸的视角下是这样的观感。 他眼神冰冷,停下了脚步,静静望着那边。 而姜翎月也感觉很不对劲,虽然她知道这会儿人多的很,陈子泝只是护着她不被人挤来挤去。 但这样半窝在一个外男怀里,他身上那股类似于竹叶的气息,不停灌入她的鼻尖,依旧让她浑身不自在。 真是……太可怕了。 她莫名有些胆寒,就像个受惊的小动物,视线快速扫了下周围,确定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外,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才缓缓松了口气。 ……但她知道,周围一定有宫中的侍卫在。 这样很不好。 这样真的很不好。 姜翎月咽了咽口水,她还是试图往后退,发现确实做不到后,扯了扯面前人的衣袖,道:“我们先出去。” 她紧张成这个样子,陈子泝如何看不明白。 “好,”他轻轻应下,握着她胳膊的手松开,道:“跟紧我。” 跟紧我…… 姜翎月怔了一瞬。 一些自进宫那日起,就被她死死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不听话的浮现出来。 同样是夏天,一样湍急的人流,也是面前这个身姿修长的少年,对她说,“跟紧我。” 不同的是,那会儿的他,能光明正大的握住她的手,将她护在怀里。 而现在,他只能边走边回头看,看她有没有被人群挤散,看她是不是还跟在身后。 姜翎月抿了抿唇,咽下翻涌而起的情绪。 最挤的一段路出来后,街道空旷了很多,刘榕和两名宫廷侍卫站在桥头,见他们出来,急忙迎了上来。 陈子泝落在背后,垂下眼看着她的背影,沉默几息,忽然双手一拱,道:“娘娘恕罪,臣先行告退。” 声音平静,语调清冷。 姜翎月眼睫一颤,缓缓侧身,也没有去看他,只颔首道了一声,“好。” 陈子泝再度施礼,告退离去。 皎洁的月光下,修长身影渐行渐远,姜翎月一眼也没去看。 她微垂着头,目光看向桥下的湖水。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些出神。 直到身后有道影子重叠在她的影子上,熟悉到骨子里的气息逼近,才从繁杂的思绪中抽身。 她深吸口气,面上浮现几分笑意,缓缓回头,“陛下放完花灯了?” 姜翎月想,皇帝陛下莫名其妙这么执着于去放一盏花灯,现在圆满完成,想必心情当是不错。 结果一抬眼,就见他那双幽深晦暗的眸子,正定定的望着自己。 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足以将她吞噬。 虽然看不出半点情绪,但绝对不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她心口顿时咯噔一声。 ……他看见了? 是了,除了这个原因外,就算他现在变得再喜怒无常,也没道理一个转身的功夫,就变了脸色。 她自认方才那样的情况下,自己行得端,坐得直,同陈子泝并无半点旖旎不妥。 但放在旁人眼里或许又是另外一个看法。 尤其是在皇帝陛下眼里。 ……他好像原本就很介意她跟陈子泝的那一段。 想到这儿,姜翎月面上笑意也渐渐收敛起来,心里无奈极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 她已经准备今晚认认真真向他解释自己跟陈子泝是清白的,结果他非要来放花灯。 现在他会如何看待她……跟陈子泝的前事? 姜翎月心里七上八下,想直接开口解释,又怕他觉得自己是心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那副小心翼翼察言观色的模样,落在祁君逸眼里,便成了心惊胆颤。 经过一夜的行走,她的鬓发已经微微有些散乱,夜风轻轻吹过,吹拂起鬓角的碎发,粘在了她渗出薄汗的面上。 祁君逸静静的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想为她把发丝拨去耳后,结果手才抬起,面前姑娘便反射性的朝后缩了缩脖子。 于是,那只金尊玉贵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 姜翎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抿了抿唇,主动将他的手握住,艰涩道:“陛下,咱们回宫。” 天色已晚,朱雀桥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他们的马车也早就停在旁边,刘榕和几名明面上的侍卫都在不远处候着。 祁君逸垂眸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手,这一次他没有如之前的无数次一样反手扣住她。 而是,一点一点挣开,转身上了马车。 徒留姜翎月一人僵硬的立在桥上。 明明是盛夏,她却觉得浑身发凉。 ……这一次,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刚刚怎么就躲了。 才抬一下手而已,她躲什么! 他又没有动手揍过她! 搞得现在这样,……她该如何解释。 “娘娘,”刘榕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恭敬提醒道:“该回宫了。” 姜翎月看向那辆安静停着的马车,定了定神,走了过去。 车厢内。 皇帝微微阖着眸子,坐姿端然,脊背挺直。 听见她上来,也没有睁眼看看。 姜翎月想了想,选择坐到他的旁边。 不管她的本心如何,只要她在后宫待下去,就一定不能彻底失去圣心。 所以,她不能让皇帝因为自己跟陈子泝的事如鲠在喉。 她得解释。 第62章 皇帝陛下:想将陈子泝碎尸万段 这么想着,姜翎月便伸手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角。 “陛下…”她试探性的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认真道:“臣妾真的没有故意躲您的意思。” 她自诩哄人哄的十分真诚,可祁君逸却险些要被气笑。 这姑娘知不知道,若不是故意,那便是她的身体在下意识抗拒他的接近。 她真认为,这就比故意躲他来的更让人欢喜? 指腹触及女孩柔嫩的面颊,微凉的触感让他指尖一顿,阖起的眼缓缓掀开,看了过去。 她离的很近,一双明媚的杏眼就这么望着他,像是要直直望进他的心里。 熟悉的酥麻感传遍四肢百骸,伴随着酸涩席卷而来。 这滋味并不好受,祁君逸眉头微蹙,妥善压制住想将人抱入怀里的冲动,淡淡道:“还有呢?你还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姜翎月沉默几息,小心翼翼的看了眼他的面容。 自然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的…… 她抿了抿唇,小声道;“您是见着臣妾跟陈大人走在一起,所以生气吗?” 不等他答话,她继续道:“当时人太多了,臣妾被挤的几次险些摔倒,事急从权,不得已跟他凑近了些,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纠葛。” 没有其他纠葛…… “这样啊…” 祁君逸轻轻颔首,语气温和极了,可正在触抚她面颊的指腹,却瞬间握住她的下颌,将那张哪哪都合他心意的小脸蛋转了过来。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眼睛,问出了隐忍了两辈子的问题。 “要不跟朕说说看,那两年里你们都是如何相处的?”说着,他倏然一笑,“别说,朕还真的挺好奇的。” 那笑意根本没有达眼底,甚至隐隐泛着冷意。 看的姜翎月眼睫一颤,心念急转,迅速道:“您不要听信沈氏谗言,臣妾跟陈大人之间清清白白,根本谈不上如何相处。” “说实话!”下颌处的手猛地用力,他脸色不知何时沉了下来,“朕既然问出了口,就只想听实话。” 前世,祁君逸在沈氏口中听到那番恶意诋毁的话时,是没有太信的,只当对方死到临头不知悔改还要害人。 让御龙卫去查探后,方才得知这个小姑娘入宫前竟真的已有心上人,只是在家中继母的阻扰下被迫分开。 那一瞬间,从未有过的震怒几乎冲破颅顶。 随之而来的便是漫天的杀意。 他想将陈子泝千刀万剐! 哪怕对着恶贯满盈的犯官,尚且不曾动过如此重的杀心。 他挣扎了那么久,终于跟自己妥协,珍而重之小心护在怀里的宝贝,原来早早就被人窥探过。 他们离开大人的看管,都住在京郊庄子上。 朝夕相对,日日见面,携手出游。 他们去踏青、去游湖、一起酿酒,整个农庄不少地方都有他们埋下的酒坛。 ……他们还去了花灯节。 这些只是御龙卫能查到的,而那些查探不到的各中细节,谁知道他们的感情好到了什么程度。 生来尊贵,事事顺心的皇帝陛下,头一回尝到嫉妒的滋味。 那真是每每想起都心口绞痛,满腔的酸胀,让他几乎难以忍受。 可那会儿她已经身中剧毒,缠绵病榻。 他再苦闷也只能强自按下。 不敢恼、不敢问、连对陈子泝的杀心都要劝自己忍住。 而现在,时隔一世,他终于将这个让自己抓心挠肝的问题问了出来。、 祁君逸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语气和缓下来。 “那些是你入宫前的事,你只管说,朕保证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在意。”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眼睛,怕她还有顾忌,又道:“你若胆敢撒谎隐瞒,朕不知道自己会如何猜想。” 值得她撒谎来隐瞒的事,必定不是所谓的‘发乎情,止乎礼’。 而未知的猜想,才是最没有底线的。 姜翎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看着面前男人完全沉下来的面容,惊奇的发现,他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介意陈子泝的存在。 帝王之威不可辱没错,可那不过是一桩入宫前的往事,根本称不上多严重,竟能让他介意到,死过一次还耿耿于怀,不曾放下。 若她是皇后,勉强也说得过去。 可她不过是他的妃妾之一而已,最多是个受宠些的宠妾。 竟也值得他如此介怀吗? ……看他这副咄咄逼问的模样,真是像是醋意横生到已没了理智。 这个念头自脑中闪过,姜翎月呼吸一滞。 “陛下明鉴,”她咽了咽喉咙:“臣妾跟陈子泝之间绝非沈氏所说那般污浊。” “在农庄的那两年里,我们确实时有碰面,但身边都带着丫鬟小厮,彼此都不曾有过逾礼之举。” 话至此处,她微微停顿了下,方继续道:“臣妾和他虽谈婚论嫁,那也只是为了脱离姜家,并未涉及男女之情。” 言辞恳切,听着颇像那么回事。 祁君逸静静听完,笑了声,“所以,月月的意思是,你不喜欢他,却想过要嫁给他,对吗?” “臣妾是为了……” 姜翎月开口想解释,嘴唇却被温热的指腹摁住。 “朕知道你一切都是为了脱离姜家,”他似嘲非嘲:“那他呢?陈家嫡长子是拿自己的婚事日行一善,只为救你脱离苦海?” 话落,车厢内陷入一片寂静。 好半晌,姜翎月艰涩开口:“陈大人许是见我可怜,动了恻隐之心。” ………… 难得的一噎后,祁君逸竟生生被气笑了。 他咬着牙笑道:“那你再告诉朕,为何今夜总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他?” 身边的姑娘,在人山人海中屡屡同其他男人相望,他岂会察觉不到? 当真是心有灵犀不是吗? 就好似一对被迫天人永隔的爱侣,衬的他成了那位棒打鸳鸯的恶人。 被咄咄逼问的姜翎月头大如斗,极力为自己解释。 “臣妾没有找他,那都是凑巧罢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冤枉的很,别说她从入宫起,就决定了放下前尘往事,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对陈子泝心思尚存,也不可能当着皇帝的面,同他的近臣眉来眼去! 第63章 皇帝陛下:你们真的清清白白? 祁君逸品了品这个所谓的‘凑巧’。 只觉得跟自己所想的‘心有灵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他深吸口气,想要努力压制住心底几欲失控的狂怒,但握住她的下颌的手还是不自觉收紧。 姜翎月还来不及呼痛,身体就不受控制往后倒,脊背抵在了车壁上。 祁君逸覆身逼近,双目不知何时竟已经赤红一片。 “这么说,你跟他真是清清白白?就算互许终身,私定婚嫁,就算朝夕相处两年,你们之间也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说着,他好似自己都觉得可笑,嗤笑出声,问她,“是这样吗?” 声音冰冷,毫无笑意,只叫人莫名觉得胆寒。 姜翎月连呼吸都屏住,眸底满是瑟缩之意,很是害怕的模样。 若是换做平常,祁君逸哪里舍得这样逼问她,见她如此,怕早就缓和了面色。 可现在,疯起的醋意让他满心恼怒,掐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一眼不眨的盯着她,“回答朕。” 他力气有些失了分寸,姜翎月只觉得下巴被掐的生疼,她抿着唇忍住痛呼,强自镇定道:“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祁君逸唇颤了下,闭了闭眼。 “月月…”他缓缓开口,嗓音几近嘶哑,“朕并不是无故多疑的人,你就没想想,是不是朕知晓了什么,才会如此逼问?” 姜翎月一愣,心念瞬间急转,瞳孔不自觉的瞪大。 还未等她答话,祁君逸已继续道:“既然如此清白,不如给朕解解惑,去年中秋夜,你跟陈子泝在那个酒窖里,都做了什么。” ——景泰二年中秋,贵妃与陈子泝进入京郊陈家别院酒窖…… 一夜未出。 这是御龙卫呈上的密折。 前世的祁君逸看着‘一夜未出’四字,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 他的月月,跟……一夜未出? 孤男寡女,共处一夜。 他们情深意笃,承诺彼此相伴终身。 在这样的前提下,那一夜他们都做了什么? 而被他咄咄逼视的姜翎月心口狠狠一跳,瞬间白了脸。 方才听着他说自己知晓什么时,她下意识想到的就是这个。 她跟陈子泝相识相知两年,那两年里,他们确实发乎情止乎礼,只有那次。 中秋团圆之日,姜家没有一人关心自己这位被打发到庄园的嫡出大小姐,姜翎月也做好了独自过节的准备。 结果,当天晚上,陈子泝来了。 他仅仅在自家的家宴上露了个面,就连夜骑马奔赴京郊来寻她。 姜家庄子隔壁就是陈家的别院。 那一夜,她跟锦书锦玉一起用过晚膳,正独自在院中观月,一抬头却发现旁边高高的墙头上不知何时坐了个少年,正微微歪着头朝她笑。 清冷的月光下,少年笑意舒然,眸光明亮,熠熠生辉。 好似天上的星星都藏在里面。 那一瞬间的悸动,姜翎月至今记忆犹新。 在此之前,她真的一心只想脱离姜家,就算答应嫁给他,也没有心思去想男女之情。 从跟他相识起,她就在权衡得失。 她知道陈子泝身份尊贵,配姜家女儿绰绰有余,而他对自己有意,往往多看她一眼,耳根都会泛红。 并且,他十分愿意娶她。 这是当时的她所能找到最好的成婚对象,陈家势大,姜邵或许会动心,想结下这门亲事。 沈氏再如何嚣张,也拗不过一家之主,她不能再操控自己。 以上种种原因,让姜翎月决定许嫁。 至于她自己喜不喜欢,根本不重要。 只要不嫁给沈家那位有断袖之癖的纨绔,就足够了。 一直以来,她都如此冷静。 可在那样特殊的日子,在她对月伤怀自身亲缘浅薄时,他突如其来的出现,终究还是让一切有些不一样了。 以至于,她走投无路选择入宫时,痛哭了一场。 从小的处境,决定了姜翎月性子是有些要强的。 她知道哭没用,所以自懂事起就很少哭。 那是她哭的最厉害的一次。 自进宫后,她便将那两年的记忆,深藏于心底,再不翻阅。 哪怕后来知道自己身中剧毒,为人替身,也再没有那样子的哭过。 而现在,沈氏揭露了她跟陈子泝的那段往事。 御龙卫将他们之间的相处日常也翻了出来。 皇帝知道多少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最逾礼也不过那夜。 那夜,瞧出她心情不畅,陈子泝自墙头一跃而下,落到她面前,笑着哄她许久,姜翎月依旧不开怀。 一筹莫展之际,想起这姑娘是个无酒不欢的性子,直接在梧桐树下挖出一小坛不知哪一年埋的酒。 有酒、有愁、还有陪着喝酒的伴。 且,这个酒伴对自己情根深种,恪守礼仪,连多看她两眼都会脸红,绝无可能趁机对她做些什么逾礼之事,姜翎月便喝的没什么顾忌。 一坛子酒喝完,又惦记上了陈家的酒窖。 陈子泝向来百依百顺,当即拉着她越过墙头。 他们去了酒窖,喝的人事不省。 直到第二日,锦书锦玉到处没看见自家姑娘,找到了酒窖,才发现还在昏睡的两人。 就算本朝风气开放,二婚改嫁之事屡见不鲜,但一个未婚姑娘同外男宿醉整夜,也是一桩声誉尽毁的事。 陈子泝睡醒后,就下了禁口令。 只是再禁口,也抵不过神出鬼没的御龙卫查探。 此刻,姜翎月面临帝王的诘问,面色寸寸发白。 她手握成拳,试图用指甲陷入掌心的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至少,不要表现的惊慌失措,失了镇定。 可她不知道,她的脸色有多难看,就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在微微发颤。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布满心慌和惶恐。 落在祁君逸眼中,那惶恐的模样,就跟朝堂上那些罪责被揭露,等着宣判的犯官并无二致。 他心中大痛。 忍不住去想,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怎么他一问,这个在他面前一贯傲的没边的姑娘,能怕成这样。 第64章 皇帝陛下:你们最亲近时,是怎样的? 马车还在徐徐前进,宽敞舒适的车厢内,两人四目相对。 一人瑟缩惊惶,一人双目赤红。 皇帝陛下的眼睛其实很好看,狭长、深邃,睫毛浓密,只是普天之下大概也没几个人敢同他对视。 而此刻,被他掐住下颌被迫跟他对视的姜翎月,能清晰的看见他猩红的双眼。 前世今生,她见识过他的温柔纵容,见识过他的疏离淡漠,也见识过他说出诛心之言时的冷漠平静。 但她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仿佛随时会失控。 ……甚至,可能已经失控。 她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想着该说些什么来破解眼前的局面,掐住她下颌的手却微微用力,祁君逸低头凑了过来。 “说啊,”他额抵着她的额,垂下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眼睛,道:“虽然我们月月满嘴谎言,但朕还是想听听你的说词。” 那声音竟然十分温柔。 听的姜翎月心口骤然缩紧,脊背生寒。 “…那次…是意外,”她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道:“真的是意外,中秋这样团圆的节日里,臣妾被父兄遗忘在脑后,心情不免伤怀,…便多饮了些酒,…我们…” 她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到最后,在他逼视的目光下,眼睛一闭,视死如归道:“之所以没有出酒窖,是因为我们都喝醉了。” 那次是真的喝醉了,她没有撒谎。 “臣妾可以发誓,那一夜真的没有同陈大人做出任何逾矩之事,”她伸手去握他的衣襟,神情恳切,“请陛下信臣妾这一回。” 祁君逸全程安静的听着,最后看向衣襟上的那只纤手,道:“说完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姜翎月指节一颤,手中力道下意识就松开了些。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唇瓣却被他的指腹摁住。 “行了,该轮到朕说了。” “现在,朕问你答。” 他修长的指节慢条斯理的拨弄她唇瓣。 不疼,但这举动略带了几分轻慢,叫姜翎月蹙眉,她颤着眼睫道了声,“是。” 就听见面前男人的声音响起。 “他碰过这儿吗?” “……”姜翎月有一瞬间的迷茫,直到唇瓣被他狠狠戳弄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里,一双杏眼瞪的溜圆。 “没有!”仿佛被踩到了小尾巴,若不是下颌被死死扣住,她险些就要跳起来,“我们怎么会做这种事!” 他竟然会这样猜想! 他怎么会想成这样! 他竟然是这样想她跟陈子泝的! 生母虽早逝,但她年幼时也得了外祖母的悉心教养,诗书礼仪不说学的多精妙绝伦,但姑娘家最重要的自珍自爱她从不敢忘。 同陈子泝私谈婚嫁,那是被逼的实在没了办法,她总得为自己求一条生路。 但就算是再走投无路,她也从没想过靠着跟陈子泝肌肤相亲,没了名节,让姜邵和沈氏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她清清白白入宫,两辈子都只有过他一个男人。 他比谁都知道她的清白,却能将她想成这样! 可面前之人是帝王,而她是他的妃嫔。 被误解的震惊和心慌,姜翎月甚至来不及愤怒就全部化成了后怕。 “陛下竟然是这样想我的,”心神过于紧绷,她连自称都忘却了个干净,瞪大的眸子里满是难以置信,“在您眼里,我就是沈氏口中所说的一样,为了不嫁进沈家,什么都能做的女人吗?” 祁君逸从问出那句话开始,目光就一直专注的看着她,那些再细微的神情变化,都被他一览无余。 他根本没有指望从她嘴里得到答案,这个折磨他两辈子的问题,他要自己判断。 听见她的质问,握住她下颌的手轻轻一颤,而后缓缓松开。 她皮肤娇嫩,被他掐着下颌这么久,面上两枚指印十分明显。 他看了一眼,低头去亲。 已经恢复了自由,但姜翎月连别开脸都不敢,手握成拳,仰着脸一动不动让他亲。 很快,他的气息开始紊乱,唇顺着下颌贴近她的唇。 距离很近很近时,他停了下来。 “月月…” 姜翎月清楚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下。 他道:“你们最亲近时,是怎样的?” 姜翎月呼吸一滞,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就听他又道:“说实话,那是入宫前的事,朕不怪你们,朕只想听实话。” “……”或许是他眼神过于可怕,仿佛能穿透人心,或许是担心自己撒谎被看穿后,他又会没有底线的胡乱猜测。 总之,姜翎月真是信了他不会怪他们的邪,竟然真的选择对皇帝说真话。 她颤巍巍的启唇,“抱过…” 话落,见到面前男人倏然锋利的眉眼,赶紧道:“就一次!也并没有其他歧义。” 祁君逸咬着后槽牙看她。 抱过! 谁给她的胆子,让其他男人抱过! 还没有歧义! 他是男人,一个男人抱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有没有歧义他能不知道吗? 姜翎月缩了缩脖子,继续解释,“他带我去酒窖,需要翻墙,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抱着翻墙啊… 瞬间,就有画面在脑中浮现出来。 祁君逸面色一变再变,磨着后槽牙道:“还有呢?” “……什么?” “除了这一次抱了你外,还有呢?” “没了!”自己都说了实话,他还要多想,姜翎月顿时急了,竖起三根手指道:“臣妾愿意起誓,除此之外,若还叫陈子泝抱过,此生不得……唔!” 剩下的话,被他死死捂住,说不出来。 “住嘴!”他瞳孔隐隐有些发颤,厉声喝斥,“不许胡说!” 那个字,是他的禁忌。 前世元宵节,他从太极殿匆匆赶回,见到的却是她渐渐冷下去的身体时,这个字就成了他的禁忌。 后来的日子,阖宫上下到朝野内外,乃至天下万民都知道,长月殿已薨的贵妃娘娘是他的心头肉。 是他嫉恨的发狂,尚且顾及她的身体,不敢多质问一句的心头肉。 没有人让他愿意这样隐忍过。 所以,她闭上眼的那一刻,就是在生生剜他的心。 第65章 贵妃娘娘:他这是要哭? 姜翎月眼睁睁看着素来气定神闲,八风不动的男人,通红的眸子泛起了湿意,似乎要落下泪来。 ……他这是要哭?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吓的她直溜溜打了个激灵。 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张清俊的脸就埋进了她的肩窝。 不想让心上人看见自己红了眼眶的模样,大概是每一个男人都有的倔强。 天下至尊同样也不例外。 祁君逸埋首于她的颈窝,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熟悉的气息充斥鼻间,香甜且鲜活。 是热的…… 他喉间溢出一声轻颤,久久没有将头抬起。 这样堪称脆弱的模样,让姜翎月完全不敢说话。 沉默间,马车停了下来。 像是知道主子们在里头做什么,外面无人出声。 姜翎月也僵着身体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根本不敢催他下车。 这会儿,这个埋首于她肩头的男人,让她生出一种错觉。 觉得他不是皇帝,而是一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大型犬。 真是匪夷所思到有一种如临梦中的恍惚感。 就算做梦,她也不敢这么做啊。 两人就这么在安静的马车上紧密拥抱。 姜翎月思绪开始发散,闹了这么一大出,她心头乱糟糟的。 她从没想过,皇帝会将她与陈子泝之间想成那样。 真是难以置信,一直以来,他都怀疑她和陈子泝亲密到交吻过? 甚至…在他看来…可能还不仅仅是这样。 ……所以说,前世他也将她想的这么不堪。 但她却毫不知情,不知道他就是怀揣着这样的猜疑,同她日夜相对。 为什么? 堂堂帝王之尊,怀疑自己的女人不贞,宽容点的就该如眼下一样,严词逼问,但给她机会解释。 更多时候,都不需要问明缘由,直接赐下白绫也并无不可。 可他前世都做了些什么? 没有质问,没有白绫,她完全蒙在鼓里,根本不知道自己入宫前的一段往事早被皇帝发现,甚至至死都还享受他给的无边盛宠。 姜翎月并不傻。 她能在沈氏手底下健全长大,年幼时期靠的是外祖母的庇护,等外祖母过世,就全靠她自己。 当日沈家那纨绔住进姜家内院,欲逼她嫁人,沈氏未尝没有动过生米直接煮成熟饭的念头。 后来,念头被打消了,因为顾及姜翎馨的名声被她这个长姐连累,但姜翎月自己也没有坐以待毙。 她巧使手段激怒沈氏,被发落到了庄子里,后来又在沈氏手中全身而退,入了宫。 每一步都走的艰难。 但她没有亲人帮衬,步步都靠她自身的急智,才有了前世的宸贵妃。 她不爱在皇帝面前卖弄聪明,不代表她真的痴傻。 就像眼下,她回忆了前世的时间线,确定了他得知陈子泝同她的那段情是在何时后,心头就止不住的发颤。 还能是为什么?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只能是顾忌她那孱弱的身子了。 ……所以,他对她其实,并非真正的无意。 也不是完全将她当做替身。 是宠着宠着,多少动了些真情? 姜翎月有些想笑,这样的时候,她竟然还有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当下安抚好皇帝,赶紧揭过这一茬才是最要紧的事啊。 这么想着,她的手缓缓抬起,试探性的圈住肩上的人。 很明显感觉到他浑身一僵,姜翎月停顿了会儿,微微侧过头,将脸贴了上去。 “陛下,”她嗓音轻柔,“该下车了。” 话落,除了两人交缠的呼吸声外,车厢内一片寂静。 若不是他吐息不对,姜翎月都要怀疑他睡着了。 可皇帝陛下不肯说话,她也不能做什么。 只能陪着他干耗着。 好半晌,肩窝的脑袋才抬起,看着她道:“吻我…” 连自称都没有说。 姜翎月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半点不犹豫,捧着他的脸直接就吻了上去。 祁君逸一点回馈都没给,垂着眼眸看着她亲吻他的模样。 她吻的很认真。 并不是止步于表面的随意敷衍。 而是唇齿交融。 眼睑下方纤长的睫毛在微微发颤,专注的在吻他。 被她这样对待的感觉真的好极了。 好到让他觉得,就算再大的痛苦都能由这么一个吻安抚住。 满心的绞痛缓缓消退,祁君逸想,要不就算了罢。 人活着,就在他身边明媚鲜活的存在着,至于其他,还重要吗? 不过就是抱了一下。 不要紧的。 以后都给他抱就好了。 至少这样的唇齿交融,他们没有过。 若……若他们也有…… 祁君逸眼神一厉,反手扣住怀里姑娘的后颈,凶狠又急切的回应起来。 正准备结束这个吻的姜翎月被反制的猝不及防,惊呼声也被他全盘吞噬。 前世的皇帝陛下在这种事上谈不上强势,但今生…… 真是截然相反。 一吻结束,姜翎月险些要背过气去,正伏在他怀中急促喘息,就听他道:“真没给他亲过?” “……”努力平复气息的姜翎月呼吸顿住,心中登时一怒。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遑论她性子其实十分乖张,根本和柔顺不沾边。 该解释的她都解释了,他问什么她也都答了,未免他不信,她还愿意郑重起誓,是他不许她发毒誓。 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既然不愿意相信,那何必来问她。 可怒归怒,心里时刻不敢忘这是天下之主,姜翎月敢怒不敢言,只能低低道:“没有。” 祁君逸抿了下唇,回味了下方才那个由她主动而起的吻,意味不明的道了一声,“那技术不错。” 满腔恼怒的姜翎月顿时一怔。 结合他先前的话,总觉得他这话有另外一层意思,连假装羞涩都顾不上,直接道:“都是陛下教得好,上苍可鉴,臣妾只吻过您一个人。” 祁君逸:“……” 这回,换他无语凝噎了。 沉默半晌,他张嘴衔住她的耳垂,含糊不清道:“……朕…也一样。” 嗓音艰涩,字字含糊,可就在她的耳边,姜翎月当然听进去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欸了一声道:“您说什么?” “……”祁君逸呼吸一顿,强忍着满心不自在才说出来的话,如何愿意再说一遍。 他恶狠狠抿了口她细嫩的耳垂,“没说什么!” 第66章 皇帝陛下:“待会儿再回榻上。” 他恶狠狠抿了口她细嫩的耳垂,“没说什么!” 灼热的吐息全部喷洒在她细嫩的脖颈,激起一片颤栗。 姜翎月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她在想自己刚刚听见的那几个字。 什么叫‘朕也一样’? 一样什么? 她说的是自己只吻过他一个,他在一样什么! ……所以,她确实是听错了? 总不可能他临幸那些妃嫔时,都是直奔主题,连亲吻都没有过。 其实姜翎月很少会让自己去想皇帝在其他女人床榻上时是个什么模样。 那除了让她自己不好受外,没有一点作用。 可前世的她是切切实实动心过,所以很多念头由不得她不去想。 比如,他吻她时,她就会控制不住的去想,他是不是也是这么亲吻其他人的。 还是说,对她会更温柔些。 毕竟,平心而论,他待她确实温柔体贴。 在她还是个宝林时,他初次临幸她,就十分的克制,鲜少有连日纵欲的时候,更是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将她翻来覆去的折腾。 后来她身体不好,连侍寝都少了,偶有几次,他也十分注意分寸。 有时候她会想,她这样破败的身子,他为什么也能提得起兴致呢。 换做其他妃嫔那儿,他完全肆意些,不需要顾忌太多,任他逞凶。 可现在他说,他也一样。 姜翎月犹如在听天书。 一时觉得自己大概真是出现了幻听,一时又觉得匪夷所思。 他…… 正神游天外之际,腰上紧紧箍着的手终于松开。 祁君逸道:“下车。” 他已经恢复了平静,方才那些失控的妒火和莫名的脆弱全部平复,面上无波无澜,将车帘掀起率先下去。 姜翎月是被他捧着腰抱下来的。 好在旁边除了刘榕外,没有别人。 弯月高悬于空,皎洁的月光明亮,让姜翎月能清楚看见他那张清俊的脸。 眉眼精致,鼻骨挺直, 在月光下更显冷白的肤色,周身透着些许疏离的气息。 偏偏见她看向自己,这么冷淡的人,却冲着她露了个笑。 唇红齿白,好看极了。 月下赏君子…… 如同被蛊惑了般,姜翎月突然扬起头冲着他光洁的下颌猛地亲了下。 ‘唧’声,在寂静的夜色下,响亮的惊人。 一旁的刘榕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几步,彻底隐入黑暗中。 而被‘轻薄’的男人,眸光微敛,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这点可不够。” 他只当她是因为坦白了同陈子泝的前事心里不安,豁出去准备对自己使个美人计。 只有姜翎月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 她分明就是见他模样俊,鬼使神差的啃了口。 这会儿听见他的话,姜翎月不自在的抿了下唇,也不做辩解,直接扯开腰上的手,大步流星的迈上了宫阶。 一介妃嫔将皇帝陛下丢在了身后,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句狂悖无状。 但皇帝陛下本人却若无其事的跟了上去。 他本就不爱听她一口一个臣妾、陛下。 那恭敬行礼的模样,更让他觉得生疏,好似他们之间只是君臣。 反倒现在直接将真性情在他面前展露,才是他想看到的。 至于规矩? 他就是规矩本身。 宁安宫内灯火通明。 不想让婢女们看见自己红肿的嘴唇,姜翎月一路低着头进了内殿。 她本想去后殿的汤泉池沐浴一番,可那日下午香艳之景冷不丁从脑中冒出来,才抬起的脚立刻顿住。 脚步一拐,老老实实朝浴房走去。 她沐浴时本来不太喜欢有人伺候,可想到方才那人说的话,在锦玉锦书准备出去时将她们唤住了。 在外人看来,皇帝陛下素来端方雅正,不是会当着婢女的面直闯妃嫔浴房急色形象的……? 其实姜翎月也不敢太笃定,毕竟今生的皇帝陛下真的变得跟她记忆中那个人完全不同。 这样的不笃定,在看见浴房门口出现的修长身影时,尘埃落定。 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一旁的锦玉锦书跪地行礼,祁君逸挥了挥手,“退下。” “是。” 两个婢女低着头,缓步退下,连抬头多看一眼都不敢。 姜翎月从始至终没有阻拦,直到下巴被捞起,皇帝陛下那张明俊的脸出现在视线中。 他垂着眼笑道:“去后殿?” 姜翎月一噎,抿了抿唇,道:“去榻上。” 她泡在浴桶里,只露出削瘦的香肩,不知是被蒸腾的热气熏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面颊一片绯红,眼睫泛着湿意。 ……就像是被欺负的狠了。 可他明明还没开动。 祁君逸不动声色的想着,捞住她下颌的手微微用了些力道,将她的小脸蛋抬的更高,而后俯身在她唇瓣落下一吻,笑道,“待会儿再回榻上。” 说着,他的手伸到自己领口,解着盘扣。 一颗,两颗…… 修长笔直的脖颈下,两片精致的锁骨露了出来…… 肤色白净,一眼看过去甚至有点秀气。 但姜翎月知道,皇帝陛下有一副好身骨,自幼年起,先帝便为自己的嫡长子请了多名师父,而今虽是太平盛世,但作为皇朝的掌权人,他文韬武略无一不精。 腰腹结实,臂弯有力,文弱跟他完全不沾边。 虽然姜翎月也没见过其他男人身体是什么样的,但她知道他的身体是好看的。 莫名的,见皇帝要在浴房乱来而有些慌乱的心,顿时就定了下来。 ……有什么好慌的,又不真是十七岁的小姑娘。 她都见过多少次了。 浴房又如何,左右不过是侍寝,在哪侍不是侍。 虽然皇帝陛下女人多了些,但她不去想那些就好了嘛。 反正他姿容绝佳,每每行事也十分在意她的感受。 ……她确实没必要如此矫情。 姜翎月那边想了个明明白白,而另一边,外衣已经褪下,浴桶里的姑娘还在一眼不眨的看着,半点没有姑娘家的羞怯,让主动宽衣的祁君逸动作一顿。 正盯着他胸腹的姜翎月抬眼,入目就是他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祁君逸便直接俯身吻了过来。 一边吻,一边握着她的手搭在自己里衣 的系带上,“脱了它。” 第67章 一边吻,一边握着她的手搭在自己里衣 的系带上,“脱了它。” 这很简单,姜翎月想,手指顺着他的指引一拉,直接将他的衣襟扯开。 下一瞬,她的手掌就被不容拒绝的摁在了一片结实的腹肌上。 炙热、滚烫,触感很好。 祁君逸进了浴桶,本就满溢的水瞬间洒了出来。 姜翎月一手环上他的脖子。 “月月…”他眸光发热,紧盯着她的眼睛,“记好了,你现在入了宫,已经是朕的人,不管之前如何,往后心里不能有别人。” 从身到心,都只能是他的。 他一个人的! 农庄两年相处,在她心里留下的痕迹,他会一点一点清理干净。 本就有些心虚气短,担心皇帝会因为前事而耿耿于怀的姜翎月,听见他愿意揭过这一茬的话,忙不迭的颔首,主动坐进他的怀里,昂着头去吻他。 从精致好看的眉眼,再到挺直的鼻骨,光洁如玉的下颌,在他满心期待该亲吻嘴唇时,她头微微一歪亲上了他的喉结。 真是从没有过的热情,祁君逸哪里抵抗的住。 抵抗不住的。 就算知道她做这些是带着讨乖卖巧,让他不计较她入宫前跟其他男人的纠葛,他也抵抗不住。 这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是他冷静理智的帝王生涯里最大的克星。 若他能抵抗得住,彻底放下,就不会有重来的此生。 长发湿透贴在背上的姑娘,此刻坐在他怀里。 两人肌肤相贴,而她在使尽浑身解数……抚慰他。 一切美好的恍如梦境。 祁君逸眸底幽暗,死死按捺住心底疯起的破坏欲。 ……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月月。 所以,他不能太肆意,那样会伤着她。 哪怕他汹涌的情潮几乎要抑制不住,想将人折在底下狠狠欺负。 最好哭都让她哭不出来,将他刻进身体里。 心底全是晦暗可怕的念头,但他全程行事却十分温柔妥帖。 这样的温柔让姜翎月微微合着眼。 祁君逸很懂她的意思,尽可能的将人伺候周到。 心中却有些好笑的想,侍寝倒是侍寝,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是谁给谁侍寝。 依着他的本心,他只想让她下不来床。 而不是现在这样,日日气的他肝疼。 ………… 不知过了多久,盥洗室内动静安静下来。 被抱着从浴桶出来时,姜翎月看见里头只剩下半桶水不到了。 她咽了咽喉咙,将脸埋入男人的颈窝,余韵让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祁君逸将人抱到榻上,寻了棉帕给她绞干湿发。 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第一次做的却还很得心应手。 姜翎月更是懒懒散散的趴在榻上,根本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多大的偏爱,完全没有受宠若惊的意思。 那副大大方方享受他所有悉心伺候的模样,让皇帝陛下眼眸微眯。 他将手中的帕子丢至一边,俯身压了下去,唇咬着她的耳朵,笑道:“歇好了?” “陛下…”姜翎月想翻过身,但腰被他摁住。 柔软的身段被他摁出一个脆弱的弧度。 腰身细嫩,仿佛一折就断。 只是那双小细腿还在微微颤抖。 ……方才在浴桶里被折腾的不轻。 “陛下…”姜翎月攥紧软枕,软声道:“臣妾好累……” 她在拒绝他。 像他所教的那样。 ……胆子确实大了很多。 祁君逸笑了声,手却没有停止的意思,顺着薄瘦的脊椎骨往下探。 他道:“月月,你该受累一回的。” 就算是出于安抚,也该受累一回。 他一颗心嫉痛难耐尚且死死忍着,她不过受点累又怎么了? 他事事都顾忌着她,就依他这一次又怎么了? ……总之,他又不会失了分寸,真的将她欺负的太狠。 姜翎月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试图翻转过来的腰身顿时一僵。 见她不再挣扎,祁君逸半点也没客气,那双指骨修长的手开始慢条斯理的缓缓游走、拨弄。 姜翎月将脸埋进枕头里,努力咽下已经到舌尖的颤音。 她发现今生的皇帝,就像一头欲壑难填的兽。 就像是半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的色中恶鬼一样,不知节制。 被折腾的脑子混混沌沌时,还忍不住想,他这个皇帝怎么当的,怎么就能急色成这样! ………… 这一场情事结束时,姜翎月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皇帝陛下倒是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见她气息喘匀了,还十分妥帖下床接了杯茶水递过来,“喝点水。” 姜翎月:“……” 她脑子大概是坏掉了。 听他说了那么多不正经的话,现在听见一句正经的,竟然…… “在想什么?”见她没有接的意思,祁君逸索性将茶杯递到她唇边,她却还是没有张口,面上才消退下去的红晕又有上涨的趋势。 这副模样…… 他轻笑了声,扬着眉梢道:“朕只是让你喝水,可没有别的意思。” “……”姜翎月无语凝噎,伸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知道她不太经逗,祁君逸忍了笑意问她:“还要吗?” 姜翎月摇头。 于是,皇帝陛下转身去放空了的茶杯,等回来时,就见榻上的小姑娘卷成一个圆球,缩进了角落里。 他又有些想笑,单膝跪在榻上,扯住一片被角,将人扯了过来。 “躲什么?”他捞起她的下巴,垂眸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笑问:“朕弄得你不舒服?” “……”姜翎月眼睛有一瞬间的发懵,反应过来后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全是难以置信。 这说的是什么话! “别这样看着朕啊…”祁君逸去亲她的眼睛,喃喃道:“男欢女爱,夫妻敦伦,都是天经地义之事,月月如此作态,会叫朕以为自己让你不舒服了。” 说着,他将脸抬起,认真问她:“可是朕有哪里叫你不舒服?” 第68章 皇帝陛下:没有不舒服? 说着,他将脸抬起,认真问她:“可是朕有哪里叫你不舒服?” 他的声音依旧清凌好听,姜翎月却无暇去欣赏,实在是一言难尽。 她不欲回答这样堪称流氓的问题,可皇帝陛下那双狭长的眸子,灼灼盯着她,显然打算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姜翎月无法,只能含糊道:“没有。” “没有什么?”祁君逸挑眉,笑意渐浓,“没有不舒服?” 硬了… 姜翎月拳头要硬了,她抿着唇道:“陛下再拿臣妾打趣……” 眼见着人真要恼了,祁君逸见好就收,笑着将人拢进怀里,“你这性子还真被朕惯出来了。” 记得他刚重生回来时,这姑娘还跟只小兔子似的,被他抱进怀里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为了不惊着她,他认真回忆了前世最开始时,他们之间是如何相处,打算着循序渐进的来。 结果不过三日,就破了功。 因为他见不得她夜里被他欺负的不轻,早晨还要走去韶光宫晨省。 更见不得她对其他妃嫔行礼。 前世一开始他没有早早将人护在羽翼下,是他不能接受自身情绪竟然受一个女人把控,他固执的跟自己内心做斗争。 一边不愿意遵从内心去宠爱她,一边又控制不住的想要她。 很长一段时间,对她的好都是别别扭扭的。 最后悔之莫及…… 今生既然能重来,他便见不得她受一丁点委屈。 直接了当的对她好,完全顺从本心,真是舒心极了。 瞧瞧,这才多久,都将人惯的敢直接给他摆脸色了。 祁君逸长叹口气,揉了揉怀里的小脑袋,道:“好姑娘,你摸着良心说说,朕对你还不够好吗?” “好,”姜翎月将下巴抵在他胸口,仰着脸道:“陛下待臣妾是后宫中独一份的好。” “那朕这样好,月月是不是该努力回报一二?” “陛下贵为天子,臣妾能有什么……” “无需你做什么,少气朕两次就行。” 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的姜翎月大感冤枉,“臣妾何时有意气过陛下。” “不是有意的就更可气,”祁君逸似笑非笑,“你若真是故意的,朕反而还高兴些。” 比如那日她给他送女人,如果是故意的,那至少说明她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他还能勉强安慰自己,她并非完全不在意。 若她不是故意的,而是认为她为自己举荐妃嫔侍寝乃天经地义,他去睡其他女人,她也完全无所谓,不会有半点多余的情绪。 就由不得他不气。 再比如今夜,她屡屡跟陈子泝对视,若是故意的,他甚至能当她是故意惹自己动怒。 说明她对自己并非完全无意。 可结果呢? 才因为餍足而舒爽的心情再次蒙上一层阴霾,祁君逸唇边的笑意渐渐收敛。 脑中不断盘旋着她的那一句,‘抱过…’,下颌骨顿时一紧,满心酸涩。 若姜翎月知道他心中所想,大概要怒骂一句骗子。 说好的入宫前的事不在意,哄着她说了实话,结果却耿耿于怀成这样。 但她没有读心术,她听不见。 她只能听见面前男人忽然转了话锋。 “华阳好似对陈子泝有意…你说…朕要不要给他们指婚?” 他话语略带几分迟疑,仿佛真的在问她的意见。 听的姜翎月眉心突突跳,瞳孔蓦然瞪大,难以置信。 华阳可是他同母胞妹,就算他性情冷清,身为皇太子,同底下的弟弟妹妹有着君臣之别,从小就不算清净,但那也是他嫡亲的幼妹。 前世的婚姻让华阳从高贵骄矜的小公主,愣是活成了一个怨妇,他明明知道后果,明明知道陈子泝就算迫于圣旨将人娶了,也做不到跟公主恩爱有加。 他们两个人在那场婚姻里都不得好过。 重来一次,竟然还打算指婚? ……不不不,这或许是试探。 试探她对陈子泝是否余情未了。 姜翎月瞬间冷静下来,“此事重大,臣妾不敢出主意,陛下还是自己决定。” “这算什么重大,朕就想听听你的意见,”知道她是避忌陈子泝,祁君逸淡淡道:“你无需避讳,但说无妨。” 姜翎月一默,想到前世那对最后相看两厌怨侣,终究有些忍不住道:“依臣妾看,事关公主终身,当慎重些,不可仓促决定。” “哦?”祁君逸笑道:“月月这是认为给他们指婚不妥?” “并非如此!”姜翎月只觉得这笑直叫人头皮发麻。 她心口瑟缩了下,有些想打退堂鼓,但是话都说出了口,想了想,又咬着牙道:“……只是婚姻大事,到底还是得两厢情愿为好,如若不然,造就一对怨偶,实在不美。” 华阳公主乃天潢贵胄,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论钱财,论权势从来不缺,天生不知道委屈二字怎么写。 陈子泝也不遑多让,陈家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出身贵族却依旧得到了皇帝的重用,弱冠之龄便是三品大员,前途不可限量。 这样的人,脊梁是直的,骨头是硬的,就算是公主,也不能叫他折腰。 若他们是两情相悦,就算遇上了摩擦,对心上人退让是每个人都愿意做的事,那他们当然是金玉良缘。 可若不是,那就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迁就对方…… 姜翎月自认为自己这番话说的实在是晓之以理。 但面前男人的脸色却随着她的话出口,而渐渐淡了下来。 她当即住了嘴,呐呐道:“可是臣妾的话有哪里不妥?” “当然不妥,”祁君逸看着她,道:“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舍不得对?” 那声音真是酸溜溜的,但姜翎月完全听不出来,她只听出他屡屡意有所指,瞪着眼否认道:“不是!” “是陛下要问臣妾意见,臣妾将自己想法说了,您又不满,”她有些压抑不住的心烦,“既如此,何苦来为难臣妾。” “臣妾跟陈子泝之间的事,都给您坦白了,除此之外,确实再无其他情意,陛下若是不信,臣妾大概只能以死自证清白。” “行了!”祁君逸握住她的后颈,将人摁进怀里,不许她再说下去。 心里想的却是那句,‘婚姻大事到底还是两厢情愿为好’。 她有没有想过,什么叫两厢情愿? 她跟陈子泝当年才是两厢情愿。 按她的说法,他们现在算什么? 沈氏造就的一对怨偶? 第69章 贵妃娘娘:他的女人 皇帝陛下那满腔酸涩无人能知,姜翎月只知道花灯节那夜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后面的几天,他们之间的相处总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 虽然他照旧日日驾临宁安宫,但两人之间总是不冷不热的,没有了最开始的如胶似漆,也不再是前几日互不理睬的冷战。 ……颇有距离感。 姜翎月对此乐见其成,甚至大松了口气,认为一切总算回到了她最期望的那样。 她实在不想再过前段时间那种,夜间宽衣解带献身君王,白日里还要去广安殿当大宫女端茶倒水伺候笔墨的日子了。 身为后妃,她的战场就应该在后宫,视野也应该放在后宫。 同皇帝越亲近,她的秘密就越有可能暴露。 事实上,朝夕相对几月,她重生的事还没有被看破,就连姜翎月自己都觉得自己确实厉害。 现在闲下来,她终于有空将心思放在如今的后宫局势上。 说来也奇怪,前世颇有存在感的三妃,今生一个比一个低调。 前世这个时候,贤妃肚子里已经揣上了大皇子,一门心思养胎,连宫门都很少出。 到底是高位妃嫔,皇帝对她的这一胎看的也比赵美人肚子里的更为上心,专门从内廷拨了十好几人来伺候。 有女官、有经年的老嬷嬷、有机敏的内监,一个个都是人精中的人精。 姜翎月跟贤妃同居一宫,时常好几月都见不到她一眼,身边的防护真是密不透风。 谁都能看出皇帝有多期待这个孩子。 同样是一品妃位的淑妃和惠妃两个都艳羡的很,可谁也不敢使手段,只能无奈自己肚子不争气,皇帝又不肯多恩泽几次,两人便一起盯上了赵美人的肚子。 流水一样的赏赐都给了赵美人,时不时还要将视线看向其他侍过寝的妃嫔,指望着那些子低位妃嫔能有孕,自己好抱来膝下养着。 毕竟她们都已经年过二十,伴驾多年,侍寝的次数越来越少,确实该早作打算。 而今生……那人除了她的宁安宫,从未临幸过别处。 满朝文武期盼的大皇子, 连个出生的苗头都没有。 那可是他的皇长子! 而她如此盛宠,前朝后宫竟然没有一人出来露个头,表示不满。 有资格对她说教的几位高位妃嫔甚至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虽然皇帝下了旨,不许其他妃嫔来宁安宫打搅,可姜翎月是自由的,她去御花园的次数不少,却从未有谁敢给她找不自在。 反倒是那些同她亲近的低位嫔妃们,三不五时的凑上来,同她偶遇,一个个言辞关切,殷勤的很。 姜翎月当然看得出来,这些姑娘们打的什么心思。 只是实在爱莫能助。 上回她才展露了点献美人的心思,想着这对哪个男人来说都是莫大的美事,多少也该赞扬她一句贤德大度,结果放到金尊玉贵的皇帝陛下却仿佛遭受了什么奇耻大辱。 ……气的确实不轻。 就算现在的姜翎月已经没了刚刚重生时的胆战心惊,对皇帝陛下也不再敬畏害怕,但帝王的逆鳞,能不碰,当然还是不碰的好。 再说,她也没有给自己男人拉皮条的爱好。 只要他稍微节制些,别让她过于招架不住,她也不是非要让其他女人分宠的。 刖麝还在给她用着,孩子她是怀不上的,不过皇帝自己都不急子嗣的事儿,她也没什么好急的。 总归后宫这会儿不还有个怀有身孕的赵美人吗? 说起来,前世赵美人这胎从一开始就有滑胎之兆,后来保住了胎,却在各宫流水一般的赏赐下,落了个胎大难产,一尸两命的结局。 今生她来宁安宫来的勤,一门心思要跟姜翎月交好,她性情温顺,说话都柔声细语,姜翎月对她的印象不差,故而也愿意搭把手帮衬一下。 反正,孩子她是生不了的,也不会介意皇长子出自谁的肚子。 所以在陈太医来请平安脉时,便做个顺水人情,让他为赵美人也瞧瞧。 陈太医是皇帝的御用太医,乃太医院首席,医术高超,大概是在他的关照下,赵美人这胎目前倒是稳稳当当。 对此,赵美人总念叨着是受了她的恩德,话里话外都想同她亲近,日日往宁安宫来。 后来皇帝下了旨,她才不得不顿足。 过了花灯节,盛夏就入了尾声,初秋到了。 今日下过一场雨,原本闷热的天气,被雨水一浇,透着几分淡淡的凉气,似乎在昭示着秋日的到来。 原本不打算出门的姜翎月,为了感受这份凉意,特意来了御花园转转。 观景亭上,她静静而立,垂眸看向池塘中那朵盛开的并蒂莲,细细想了会儿后宫的局势,发现除了赵美人坐稳了胎外,其他情况跟她重生时别无二致。 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她特意预留后手的。 ……不过很快,宫里就该来新人了。 姜翎月记得那人是舞姬出身,身段柔媚,长得一副花容月貌,中秋宫宴上的一舞,直接就入了皇帝的眼。 在她还是个才人在颐香宫傲资历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五品微仪了,后来随着更多美人的入宫,盛宠不再,但在后宫,依旧是叫得出名字的存在。 好歹是自己宠爱过一段时间的妃子,重生回来,皇帝陛下初见佳人,必定能回忆起当日的恩情甜蜜,多多少少也会给予恩宠。 ……总不能跟对姜翎馨一样,自己的女人,直接送去劳军? 这个念头一出现,姜翎月立刻揉了揉眉,再次感叹自己脑子确实坏掉了。 都是被皇帝陛下的变化给弄坏的。 至今,她对姜翎馨成了军妓这件事,都有些不敢置信。 沈氏再如何,姜翎馨前世却是实打实的做了他的婕妤,那是一宫主位,是他的妃嫔,他的女人。 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恨对方,毒酒、白绫、匕首,哪一样不行? 非要让自己的女人送去任人玩弄? 大方成这样,那她跟陈子泝的事,怎么就如此不能忘怀? 第70章 贵妃娘娘:愿意提点 此刻天色已经接近黄昏,本就是一日中最为怡人的时辰,雨后的空气又清新自然,连带着最后的一丝燥热都消散不见。 观景亭上,姜翎月立于栏杆前,静静望着下方的池塘,神情宁静,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她模样生的美,肤如凝脂,欺霜赛雪,整个人如一尊玉美人般晶莹剔透。 初入宫时,面上还有着几分残存的稚气未消,而自承宠以来,除了来月事不能侍寝外,几乎日日不得闲,在皇帝陛下日复一日的努力下,早已经褪去少女的青涩,初露女子的风华。 这会儿只站在那儿不说话,就叫人挪不开眼。 狭长的宫道上,赵美人正由两名婢女陪着散步,这些天来,她几乎每日都要来御花园里散散心,应当说自有孕起,她每日都要出来走动。 惠妃几个多次叮嘱她好生待在寝殿养胎,无事不要过多出来走动,免得叫人冲撞,她性子柔软,无论说什么都一律应下,只是隔上几日,又该出门还是出门。 苦了她身边伺候的宫婢们,每每出门都打起十二个小心,唯恐出了什么意外。 好不容易满了三月,坐稳了胎,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赵美人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扶着尚未显怀的肚子慢慢走着,离了人前,这会儿她面上并没有在韶光宫时那初为人母的喜悦。 那样的喜悦明显到刺目,不知招了多少妃嫔的白眼。 若不是惠妃全力护着,说不定就有人动了害人的心思。 她还在往前走着,身旁的大宫女低声道:“主子,您走了小半个时辰,该歇歇了…咱们回去。” 赵美人低低嗯了声,正待转身,一个抬眼的功夫,就见不远处观景亭上的姜翎月。 一袭烟霞色轻薄夏裙,有凉风徐徐吹过,拂动她的鬓发,吹动她宽大的袖口,轻盈的身姿在风中愈显飘逸,仿佛下一瞬就能乘风归去。 就连雨后的晚霞洒在她身上都变得温柔小心,不敢惊扰她半分。 ……真是得天独厚的美人。 无怪乎陛下得了这么她,连后宫都不进了。 赵美人定定的看了会儿,忽然提着裙摆,一步一步上了台阶。 御花园中的观景亭建的高,足足有四十九道台阶,等她上来后,气息早就控制不住的急促。 姜翎月背对着这边,闻声回头,见到是她,眉头微蹙:“此处甚高,妹妹身怀有孕,岂能如此不顾皇嗣安危。” “既遇见了娘娘,岂能不来请安,”赵美人恭敬福身行礼,笑道:“臣妾见过娘娘,愿娘娘万安。” 被扰了清静,姜翎月心情实在算不上好,又见她深深屈膝,更是无奈。 “说了多少次,你肚子里有陛下的皇嗣,无需对本宫请安,”她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这样高的台阶,你也敢爬上来,若有个闪失是不是也要连累本宫被问责?” “臣妾从未有此意,”赵美人面色一白,“只是见到娘娘心生欢喜……” “行了,”姜翎月有些不耐的打断,指着一旁的石凳道:“别站着了,快坐下歇歇。” 闻言,赵美人身后的两个婢女急忙将自家主子扶着坐下。 可见她们也担忧的不行。 反倒是本尊颇为淡定道:“娘娘放心,臣妾怀胎已有三月,太医说前三个月最为危险,过了三个月胎儿就坐稳了,不会有大碍。” 她就没见过对自己孩子如此大意的女人。 更遑论是后妃。 姜翎月头疼道:“那你也当仔细些,以后这样的高处切勿爬了。” 赵美人低头一笑,“是。” 那乖巧的模样,让姜翎月不免又是一阵无奈。 若是旁人单纯柔顺成这样,她免不了会对方怀疑是不是别有用心。 但赵美人不同,赵美人前世切切实实死了。 死在后宫倾轧中,死在一碗又一碗的补品里,死在产床上,一尸两命。 但凡她有些心机,她都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赵家大概这一代是真没适龄的姑娘了,怎么会放一个被养的如此天真的女儿入宫。 ……就算平安生下来,也不一定能护住孩子安稳长大。 姜翎月看向她还未显怀的腹部,心中忽然一动。 她想到一件事。 皇帝重生后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接连几月未曾入后宫,就连前世贤妃给他生的大皇子他也不打算要了。 一身的劲全往她这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身上使,再看他夜夜缠着自己的那个架势,后宫想要沾得雨露还不定的什么时候。 至于皇嗣出生,就更不知道得等多久。 由此看来,赵美人腹中的这个孩子,若能平安生产,少说也能年长后面的皇嗣好几岁。 而赵美人自己,也确实想给孩子找个有宠的母妃…… 姜翎月没有思忖多久,便问道:“听说近些时日,各宫都有赏赐给你?” “正有此事,”说起这个,赵美人面上流露出几分欢喜,几分感激,“娘娘们待臣妾关怀备至,当真是好极了,臣妾位份卑微,吃穿用度上却已经比肩妃位。” 姜翎月:“……” 见她不答话,赵美人又伸手抚摸自己的腹部,面露羞意:“臣妾知道,臣妾得到的这些,都源于腹中的皇嗣,就连陛下……” 说着,她似反应过来什么,急忙止住了话头。 姜翎月眉梢微挑,好奇道:“陛下如何?” “陛下…”赵美人支支吾吾道:“听惠妃娘娘道,陛下也十分关心臣妾。” 姜翎月:“……” 但凡换个人说这话,她都要以为对方在故意挑衅自己。 但这是赵美人。 身怀皇帝第一个孩子,却死的悄无声息,连点大些的风浪都没有在后宫翻起的赵美人。 姜翎月有些感叹,这样的性子,还怀有皇嗣,当真是…… 难得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就算心中的打算还未定下,姜翎月也提点道:“赏赐再贵重,也不可贪多,听说腹中胎儿过大,不好生产。” ……面前人的语气虽不像惠妃一样带有那种特意的关怀,但确确实实是在关心自己。 赵美人抚摸腹部的手微顿,喃喃道了声是。 第71章 皇帝陛下:自己不知道生? 见她不上心,姜翎月想了想,又继续道:“你身边可有年老得力的嬷嬷照料?” 宫里的老嬷嬷们不一定自己生产过,但一定见过后妃们生产。 该小心注意的,基本上都了然于心。 而赵美人却摇摇头,“并无。” 这一届新入宫的秀女们,位份都低,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已经是极致,哪里能有家中的老嬷嬷带进来。 至于宫里,能用得上嬷嬷的,起码也得是五品以上。 她不过一个小小美人,即便身怀有孕,但怀孕三月有余,皇帝却连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更别提给她额外的厚待。 身边当然是没有嬷嬷伺候的。 姜翎月眉头微蹙,她身边倒是有两个嬷嬷。 一个她还没摸清来路,不敢送去赵美人身边,至于钱嬷嬷,她是皇帝的人,若去到赵美人身边必定会尽心尽责。 她看了眼伺候在旁的钱嬷嬷,面露迟疑。 钱嬷嬷人老成精,一眼看出主子的打算,急忙低下头,不着痕迹朝后退了半步。 姜翎月最后还是没有送人,恻隐之心动归动,但她还没有好心到让自己担风险的程度。 万一钱嬷嬷不是皇帝的人呢? 事关皇嗣,她不敢冒险。 两人又坐了会儿,直到天边的晚霞光芒渐渐散去,姜翎月方才起身道:“该回去了。” 赵美人紧跟着起身,两人并肩走到台阶处,就见她脚下踩空,身子晃了晃,姜翎月吓了一跳,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仔细脚下,你是双身子的人!” 说罢,又回头对着那两个宫婢道:“还不过来扶着你们主子!” “是!”两个面色发白的宫婢上前。 她难得如此冷肃,赵美人似吓着了,神情唯唯诺诺,一直到下了观景亭都没有说话。 “行了,回去,”姜翎月挥挥手,道:“待会儿本宫叫陈太医去给你请个脉,可别惊了胎气。” 她带着钱嬷嬷和锦玉锦书转身就走,赵美人主仆三人在原地目送她走远。 其中一个宫婢道:“方才真是多亏了婕妤娘娘。” 是啊,真是多亏了她…… 赵美人看着那道身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眸底神色不明。 后宫所有女人都巴不得她生不出这个孩子,只有这位独占圣宠的婕妤娘娘,竟然真的半点不妒…… 她缓缓挺直了脊背,道:“走。” ………… 姜翎月从御花园回来,才踏进宁安宫的宫门,就见到正殿外侧立着的刘榕,顿时有些吃惊。 皇帝今儿来的挺早啊。 刘榕见这祖宗回来,急忙迎了上来,“娘娘快进去,陛下来了有一会儿了,在里头等您呢。” ……明明今早儿才从这离开,怎么说的好像多久没见着她一样。 姜翎月腹诽了一句,偏头吩咐锦书:“去小厨房,端碗冰牛乳来。” 言罢,提起裙摆走了进去。 正好,她也有事想同他说说。 殿内,祁君逸端坐在窗前的茶几旁,手中正在翻阅着什么。 ——正是她这些天,闲来无事写的字画。 姜翎月脑子‘嗡’得一声炸开,呆立在原地,迅速回想了一遍自己没有写什么不该写的东西后,五感才慢慢恢复,一抬眼,就见那边的帝王正巧也抬眼望了过来。 两人目光自空中交汇了一瞬,姜翎月率先道:“陛下今日政务不忙吗,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回来… 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心头因为她写的这些,字字句句都透着弃情绝爱意味的字而恼怒的祁君逸面色微缓。 他指了指对面:“坐。” 姜翎月依言坐下,面上不自觉露了几分局促。 祁君逸道:“有事?” 就等他问呢! 姜翎月当即点头,“臣妾有一事相求。” 哦哟。 ‘相求’两个字,让丢下书卷,正在摆弄茶具的祁君逸眉梢微挑,掀眸望了过来,“说说看。” “……”姜翎月默了一默,决定迂回些,道:“臣妾方才在御花园,遇见了赵美人,她腹中胎儿已经有三月,瞧着气色十分不错。” 祁君逸面色淡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臣妾想……按照规矩,以赵美人的位份,不能抚育皇嗣,臣妾…臣妾同她十分处得来……” 剩下的话,消失在皇帝倏然冷下去的眼神里。 “你想养她的孩子?”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无澜。 但莫名就叫人有些犯怵。 不过姜翎月前世后期就已经没多怕他,今生一开始倒是装了些日子,可后来也在他的有意纵容下,渐渐恢复了本性。 所以这会儿,她只是迟疑了一瞬,就斩钉截铁道:“臣妾确有此意。”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在姜翎月看来,重生后的皇帝对自己应当也是有几分情意的。 虽然这点情意不足以抵得过他心尖尖上的月月,但也切切实实的存在。 如今不过是养个孩子在膝下,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反正赵美人的孩子给谁养都是养,她比不过陈月儿,总不会连惠妃几个都比不过? 可随着她的承认,对面男人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周身气息凝滞,竟隐隐有些可怖。 他死死盯着她许久,道:“你想要孩子,自己不知道生吗?是朕还不够宠你?惦记旁人的做什么?” “……”姜翎月张了张嘴,有一瞬间是真的想将寝殿内的香炉余灰洒在他脸上。 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 给她用刖麝的是他,难道他不知道他就是一夜给她十次,她也遇不了喜吗! 她怒的不行,但皇帝陛下似乎不比她好到哪儿去,一双眸子冷飕飕的。 “月月当真是宽容大度,”他扯了扯唇角,似乎有些自嘲,“后宅妇人们的拈酸吃醋,你从未有过,如今对着其他女人的孩子,你都要视如己出?” 这话让姜翎月摸不着头脑,她眨眨眼,“孩子不仅是赵美人的,那也是您的第一个子嗣啊,臣妾爱屋及乌,自然当视如己出。” 她自诩自己这番话说的实在漂亮,但皇帝陛下半点没有领情的意思,只淡淡道:“是吗?若换做今日你嫁的人是陈子泝,他后院妾室有孕,你也能如此宽宏大度吗?” 时隔多日,这人又再次提起这个让他们这些天相处的不尴不尬的名字,姜翎月面色一变,担心他又要翻旧账,脱口而出道:“这如何能一样!” 第72章 贵妃娘娘:他在警告她? 时隔多日,这人又再次提起这个让他们这些天相处的不尴不尬的名字,姜翎月面色一变,担心他又要翻旧账,脱口而出道:“这如何能一样!” 话落,空旷的殿内顿时一片安静。 晚霞的最后余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皇帝陛下半边侧脸沐浴在其中,被镀上一层金光,清俊的面容,在夕阳的笼罩下显得柔和了不少。 本该是十分美好的一幕,可他周身却不带半点暖意。 姜翎月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大概又说错话了。 重生回来,这几个月的相处,她虽然没弄明白皇帝陛下今生如此大的改变究竟想做什么,但多少能察觉到他的某些喜怒。 ——他十分介怀她入宫前跟陈子泝谈婚论嫁的那段感情,甚至已经到了如鲠在喉的地步。 虽然不曾因此而断了对她的宠爱,但那确实是扎根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就算皇帝介意至此,姜翎月也无力改变什么。 她只能尽力避免提及陈子泝的名字,争取让这件事早日淡化,不要对自己在后宫的前路造成太大影响。 可每次提起的却是皇帝本人。 明明最介怀的是他,屡屡提起的也是他。 就比如现在,她只不过提出想养赵美人的孩子,他若不愿意那便罢了,非要拿陈子泝出来对比一番。 跟自己的臣子有什么好比的。 姜翎月为此感到头疼。 而另一边,祁君逸垂眸静默半晌,方才继续摆弄手中的茶具。 将一只精致小巧的白瓷玉杯放到她面前,他握持茶壶,徐徐斟满,唇角勾起个弧度,掀了眼皮望向她,笑问:“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 是因为她跟陈子泝是两情相悦,跟他却不是。 还是因为入宫仅仅是她走投无路下的最后抉择,如若有的选,她绝对不会主动走到他的身边? 所以,他跟陈子泝没得比。 他目光逼视,让人顿感头大如斗。 姜翎月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能说什么呢。 说陈子泝身边干干净净,从来没有莺莺燕燕围绕,甚至还答应过她,认识她之前是如此,日后更不会有妾室、通房之流,她根本不需要考虑这样的问题。 还是说她若嫁给陈子泝,那就会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而现在却只是他的妃妾,两者怎么会一样。 君臣有别,这些话她一句都不能说,说出来就是大不敬。 而那厢的祁君逸等了会儿,见她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唇边那点浮于表面的笑意渐渐收敛,定定的看着她许久,突然道:“月月,你大概不太了解,朕的性子其实算不上多好。” ……只是把所有的好脾气都留给了你。 后面这句话被他咽下,但姜翎月却莫名听懂了。 确实,他在她面前素来是温润和煦有耐心。 很少沉下脸训斥她,更是从来没有用冷淡疏离的态度对她。 所以,他现在在警告她? 她不过是想要赵美人腹中的孩子,这又触及了他的逆鳞? ……果然是她傻,明明都死过一回了,竟然又开始自视甚高。 再次被他那些游刃有余的宠爱迷惑,觉得他对自己是有几分情意的。 可笑! 这样喜怒不定的男人,她竟然会认为对方对自己有情。 姜翎月的手放在茶案上,玉指纤细,白皙莹润,微微屈起的指节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颤了下,祁君逸瞥见,伸手就要覆上去,还未触及,就被她下意识的避开。 顾不上愈发僵硬的气氛,姜翎月平静道:“陛下若不愿意将赵美人的孩子给臣妾养,臣妾再也不提就是,您别恼了。” 她在生气。 祁君逸一眼就看的分明。 因为他没有如她的愿,她生气了。 她是真的想要养赵美人的孩子,哪怕在她看来,那孩子是他跟其他女人所生,也半点都不介意。 不介意他要过其他女人,不介意他跟其他女人的孩子。 实在是宽容大度。 祁君逸很清楚,宽容大度的前提是不在乎。 若是在乎,就当如同他一般,知道她跟陈子泝曾谈过两年情,他便震怒了两辈子,气恼了两辈子,酸涩了两辈子。 计较了两辈子。 一直到现在,依旧不能释怀。 前世他就清楚的知道,他们之间,沉迷其中的只有他一个。 胸口漫起熟悉的绞痛,祁君逸深吸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 他的理智不愿意让他跟对面姑娘起争执。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情意,根本经不起消耗。 他一点也不想让这个姑娘有理由对自己疏远。 不在意便不在意,反正是早就知道的事实…… 此生还长,天长地久的,他总能挤进去她心里。 这么想着,祁君逸嘴唇动了动,“这件事朕确实不能依你。” 他嗓音干涩,极力缓和语气道:“你若喜欢孩子,咱们自己生,想生几个都依……” “陛下!” 一次又一次的‘自己生’,在姜翎月听来只觉得带着透骨的嘲讽,那些压抑两世的愤怒和难堪在心底轮番袭来,彻底破土而出。 她再也忍不住了,倏然站起身道:“陛下若想拿臣妾做乐子,直说便是,臣妾自当顺从,何必将人当成傻子耍。” 自小的生长环境使然,姜翎月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更何况在皇帝陛下一手纵容下,对他早就没剩几分敬畏。 这会儿怒意焚烧之下,竟然就着站起身高出他一截的优势,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冷笑道:“臣妾也是人,不是陛下手中欢喜、忧虑皆可操控的玩偶,臣妾气急了,是会以下犯上的!” “……”祁君逸愣住了。 两世为人,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发难。 他蹙眉道:“朕何曾拿你当傻子过?” 说着,他伸臂想拉她入怀,姜翎月往后推退了一大步躲开。 那避如蛇蝎的模样,叫祁君逸手僵在空中,抿着唇看过来。 姜翎月巍然不惧,同他对视。 “原来陛下不曾将臣妾视作傻子?” 她神情冰冷,透着几分凄厉的美感,手腕一抬,直直指向香炉处道:“陛下可不要说,这刖麝香您也不知情。” 第73章 皇帝陛下:都错了…… “原来陛下不曾将臣妾视作傻子?”她神情冰冷,透着几分凄厉的美感,手腕一抬,直直指向香炉处道:“陛下可不要说,这刖麝香您也不知情。” ‘刖麝’二字一出,正准备站起身哄人的祁君逸动作顿住了。 “你知道刖麝?”他眉头微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渐渐发白,“……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 姜翎月浑身一僵,汹涌的愤怒如潮水般迅速消退,理智重新回归,终于发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彻底冷静了下来。 主动明牌的慌张持续了不过一瞬,她就想通了。 没什么可后悔的,她不过是做了前世就想做的事罢了。 在她沉默的功夫,祁君逸已经站起身来,那张清俊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紧张,“说啊,谁告诉你的?” “这个重要吗?”藏于袖中的手握的死紧,姜翎月淡淡道:“没有人告诉臣妾,陛下可别迁怒了旁人。” 祁君逸眉头微蹙,上前一步欲要牵她的手,这个举动却让姜翎月连退三步。 这个男人有着绝佳的洞察力,敏锐的很,被他那双眸子盯着,她就有些喘不过气,此时此刻若真让他靠近,她根本不敢保证会不会被看出端倪。 见他顿足,姜翎月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定了定神,道:“陛下知道臣妾自幼丧母,没有生母教导管束,沈氏也不曾请教养嬷嬷教导臣妾学习那些贵女礼仪,闺阁中的日子,臣妾便最爱翻些杂书,医书同样翻过几本,正巧识得这位刖麝。” 她一口气将想好的说词道尽,最后自嘲一笑:“您问我什么时候知道每夜燃的香中含有刖麝,……当然是自侍寝的第一晚开始啊。” 第一晚开始… 祁君逸的脸色寸寸白了下去,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修长如竹的身形摇摇欲坠。 也就是说,最开始她就知道了。 前世也一样。 那她为何从来不曾提起过? ……她是怎么想的? 那个姑娘都是怎么想他的? 他面色惨白,一双眼睛却还是看着她,执拗追问:“你知道后,是怎么想的?” 嗓音粗粝,再没了往日的气定神闲。 姜翎月从未见过他这样,仿佛她的答案,十分重要,重要到能决定他是否永坠黑暗。 莫名的,她心头涌上更多的愤怒。 怎么想的? 还能是怎么想的。 她淡淡道:“臣妾卑贱之身,不配为陛下诞育子嗣,陛下只管下令就是,臣妾自当遵从,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您分明这么做了,却还要屡屡拿孩子来戏耍人…” “怎么?”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神情似嘲非嘲道:“看着根本不能有孕的女人,日日夜夜期盼孩子的可怜模样,会叫陛下感到开怀?” 时隔两世,想到前世小产后,他明面上一句又一句安慰她,孩子日后会有,实则却在暗中给她准备了刖麝,姜翎月心头依旧寒意四起。 她发现刖麝的存在,已经是成为贵妃后。 所以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这个刖麝究竟是在小产后给她安排的,还是之前更早就用上了。 ——她在韶光宫外跪了会儿,孩子就没保住,到底是因为中了神仙醉身体承载不起诞育子嗣的重任;还是因为她吸入刖麝,而侥幸怀上的孩子,本身就保不住。 这个问题大概永远不会有答案。 现在的姜翎月没了那些痴缠爱意,也不愿意再执着于这个答案。 她只知道,在她经历丧子之痛时,在他一句又一句的安慰下,她又难过又感动,日日期盼着失去的孩子能重新回来。 而他却在给她用刖麝。 若不是他的‘爱妃’透露,她或许至死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在拿着她的痛处取乐。 将心头憋了两世的话一股脑说完,姜翎月只感觉身心舒畅了不少。 这样的以下犯上,确实大逆不道,什么后果她都认了。 总归,他登基这么久也没有赐死过哪位妃嫔,那么她最差不过是失宠。 没关系。 置之绝境而后生,就算再艰难,也比让他一次又一次戳她心窝子来的好。 想到这儿,姜翎月心头最后一丝慌乱也消散,终于将侧眸将目光转了回去。 入目就是皇帝陛下那张惨白的脸。 是那种无法形容的白。 明明还是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生来便高不可攀的帝王,可他此刻看上去却异常脆弱。 像是有什么一直以来的坚定的东西被推翻,被彻底颠覆。 他面白如纸,身子一歪,以一种狼狈的姿态跌回了软榻上,那双素来幽深莫测的眼眸正在失神。 姜翎月何时见过这位睥睨天下的帝王如此模样。 ……她说的话是大逆不道了些,但那也是他不断戳她心窝子。 怎么就,……这样了。 她咽了咽喉咙,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请罪,却见皇帝忽然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 “错了…”他嘴唇微微颤抖,喉间溢出丝丝悲鸣,“都错了…” “!!!”姜翎月双眸蓦然瞪大,抬起的脚步立刻收了回来,整个人僵在原地。 哭了? 性情淡薄,连动怒都平心静气,八风不动的男人,竟然会哭。 她做了什么? 姜翎月大脑疯狂转动,最后得出结论,她不过是跟他摊牌,自己知道了刖麝的存在罢了。 只是,她的那番话,代表前世的她也知道这件事。 ……是这个事实,让他如此难以接受? 可他做都做了,还怕她知道? 她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在他看来,那个缠绵病榻的姜翎月已经死了啊,总不能再活过来骂他? 姜翎月抿着唇,静静的看着茶案旁失态恸哭的帝王,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就是因为已经死了,所以突然得知,那个姜翎月原来从始至终都知道刖麝的存在,才更受不了。’ 至于为什么受不了。 她想起自己方才气急而出的质问。 ‘看着根本不能有孕的女人,日日夜夜期盼孩子的可怜模样,会叫陛下感到开怀?’ 第74章 皇帝陛下:怎么会这样 ‘开怀’二字入耳,祁君逸像是傻了,根本理解不了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开怀? 他给她用刖麝,她竟然会认为他开怀。 ……原来上辈子她一直知道刖麝的存在,并且她是这样想他的。 祁君逸神情恍惚,只觉得自己心口发紧,像是被只大手狠狠握住,然后直直往下拽。 瞬间而来的失重感,叫他站立不稳,跌坐了回去。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祁君逸双目失神,死死按捺住心口的翻涌,开始回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在她常用的佛莲香中添了刖麝。 小产过后,她的身体肉眼可见差了很多,虽还没有到药不离手的程度,但太医说身体调养好之前不宜有孕,就是怀上了也容易保不住。 那会儿她沉浸在失子的痛苦中,整日郁郁寡欢,很长一段时间,对外界所有事都提不起兴致,待他也十分冷淡。 祁君逸能理解,因为她自幼亲缘浅薄,那些所谓的亲人,待她都不好,所以她一直想要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孩子来了,却在他们都还不知道的情况下离开。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她不知道,除了肉体的痛苦不能分担外,他心中丧子之痛的苦闷不会比她少。 最开始,他将一切过失都揽在自己身上。 是他自欺欺人不愿接受自己对她动了情的这个事实,不肯承认她对自己的影响,不甘心自己的情绪任由一个女人操控。 所以他抗拒,他挣扎,他试图将她当做寻常妃嫔对待。 不去关注,不去理会,他的目光该放在朝堂,而不是一个女人身上。 很多次,实在耐不住心中的驱使去见她,冲动过后,又开始懊恼。 那两年中,他就是如此周而复始,自己跟自己较劲。 直到她被罚跪于韶光宫,小产失子,他才惊觉自己那些违逆本心的行为有多可笑。 他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坦然的对她好。 他见不得她哀哀戚戚,也见不得她郁郁寡欢。 当时的她深陷失子的痛苦中,若将太医的话说给她知晓,只会叫她更为伤怀。 不忍她知道实情而难过,他悄悄在她最爱的佛莲香里添了刖麝。 他当时想的是,她要孩子,用不了多久,等她养好了身体,他们早晚会有孩子。 那会儿,他尚不知道她的身体之所以会总不见好,是因为中了毒。 后来她身体愈发虚弱,他才知道她是中了神仙醉,孩子怀了也保不住,所以她会小产。 他开始觉得庆幸,庆幸她怀胎时日短,若是月份再大些……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的孩子懂事极了,知道娘亲负荷不了自己,选择在尚未成型前就离去,没有过于消耗她的身体。 只是他一直不知道,不知道前世他们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误会,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清楚刖麝的存在。 在他一次次安慰她,养好身体,他们还会有孩子时,她心里在想什么? 她那么早就知道了刖麝的存在…… 她都误会了他什么? 既然误会他,为什么不来质问他,为什么要忍着。 她怎么能表现的那样自然,整整三年,在他面前半点痕迹都不露! 她究竟是怎么想他的! 那三年里,她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跟他在一起的! 祁君逸太想知道答案,但那个折磨他半生的姑娘已经不在了。 她不在了!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心口的绞痛让祁君逸再也难以忍受,他伸手捂住眼睛,不想让自己过于狼狈。 错了…一切都错了! 若不是重来一次,他根本不会知道原来他们前世误会竟然这么深。 难怪她眼里始终放不进他,难怪她心心念念的永远是那个陈子泝。 姜翎月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 她还是难以置信,自己不过三言两语,就被人弄哭了。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她见过这位高不可攀的帝王情绪失控至此。 仅仅只是因为,她说自己一直都知道刖麝的存在。 ……他做都做了,为什么听说她知道了,就如此接受不了? 心底隐隐出现个答案,尚且来不及琢磨,对面的掩面的男人好似终于平复了情绪,抬起脸来,用那双深沉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眸底是清晰可见的痛苦。 良久,他唇动了动,艰涩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早在知道自己的神仙醉是沈氏所下后,姜翎月就想过,这个刖麝或许有可能是他顾忌自己身体不能有孕而下,确实跟她所想的不一样。 但此刻情况又有所不同,她心下虽然已经信了大半,面上却依旧淡淡道:“那是怎样?您是想说臣妾一入宫,您就知道臣妾中毒的事,特意为臣妾提前准备好了刖麝吗?” 她神情平静,语气也并无嘲讽的意思,但字字句句都直指中心。 将祁君逸一下子问住了。 是啊。 他们之间隔着两世,重生回来,带着前世记忆的他,知道她身中神仙醉,不能有孕,所以在他们今生的第一晚就用上了刖麝。 他只想小心翼翼的爱她护她,将前世的丧子之痛直接扼杀在源头。 可她此刻可是不知内情的。 他不能实情以告,将他们前世的纠葛说给毫无记忆的她听。 ……那他该以什么理由解释,自己在第一晚就让她避孕呢? 姜翎月等了会儿,知道他没有坦白的意思,神情愈发淡了,“陛下不必为难,今日是臣妾不知分寸,以下犯上,御前失仪。” 说罢,她盈盈跪倒在地,郑重叩首道:“请陛下降罪。”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几息后,祁君逸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这一回,她没有退避三舍,她依旧维持的跪拜的姿态。 只是两人都知道,经历过方才那一回的坦诚布公,他解释不了为何下刖麝,那他们之间很难再回到从前那种毫无嫌隙的相处。 就算依旧‘浓情蜜意’,那也不过是迫于君臣之别不得不软下身段罢了。 就比如现在。 祁君逸垂眸看着跪拜在地的姑娘,他早知道这姑娘看着纤瘦,实则身子纤秾合度,跟块温润的美玉似得,叫人沾上了就舍不得收手。 这会儿她那头如墨的长发挽起,随着跪拜的姿势,女孩细嫩的后颈展露在眼前。 真的,……哪哪都合他的心意。 第75章 皇帝陛下:会给你解释 祁君逸静静的看了会儿,然后缓缓蹲下身,蹲在她的面前,想了想,又伸手握住她的下巴抬起。 两人四目相对,他瞳孔还有残留的红意,不过一眼,姜翎月便下意识想要避开视线,下巴上那只指骨修长的手略微拢了拢,迫使她抬着脸。 他以为她的神情会是怨怼和嘲弄,毕竟他无言以对,他解释不出来为何他们在一起的第一晚他要对她用避孕香。 可她没有,她眼神很平静,表情也很平静,除了一瞬间的蹙眉外,平静极了。 好似根本不在意。 ……他做什么,她都不在意。 祁君逸眸光微暗,仔仔细细的瞧她。 他状态有些不对,姜翎月不敢再激他,就这么梗着脖子一动不动任他看。 两人一跪一蹲,静默半晌,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嗓音低哑,“先起来说话。” 大概知道这姑娘倔,说完,他也不等她反应,径直将人拦腰抱起。 他将她抱到了床边的软榻上,自己也随之坐了下来,然后抬手抹了把脸。 这略有些粗犷的举动,让姜翎月多看了一眼。 正好被祁君逸逮住,他唇角扯了个弧度,道:“看了场朕的笑话,开心吗。” “……”姜翎月默然无语,抿了抿唇,道:“臣妾不敢。” 竟然还有她不敢的事。 “你口口声声不敢,以下犯上的事却没少做…”祁君逸笑了声,忽然认真道:“敢如此诘问朕的人,你是第一个,朕说过了,朕从来都不是个好脾气的,你说话之前有没有考虑过后果会是什么?” 姜翎月被问的有些发愣。 后果? 她发怒时哪里还有考虑什么后果。 冷静下来后倒是考虑了一下,但她也有十拿九稳的自信,她不会有事,顶多失宠一段时日。 祁君逸等了等,见她怔神不答话,轻啧了声,“你看,你恃爱生娇不是拿捏的挺好吗?” 恃爱生娇? 姜翎月瞳孔渐渐瞪大。 恃宠而骄,她勉强认了。 恃爱生娇说的是谁? 她吗? 祁君逸再度等了会儿,还是没等到她说话,索性俯身去看她的眼睛。 触及那一片茫然后,忽然就笑了。 “月月,你真的不知道朕待你的偏爱吗?”他笑的云淡风轻,但眼神认真极了,“承认,你知道朕的心意,知道无论自己再大逆不道,朕也舍不得处置你。” 所以在他面前,看似柔顺恭敬,实则傲的很。 所以敢如此质问他,冷嘲热讽,咄咄逼人。 说的最多的是‘臣妾不敢’,然而什么事儿都犯了。 他给她专宠,她想着进献美人来分宠。 他给她台阶,她选择无视,巴不得他不来宁安宫。 当着他的面,她跟陈子泝屡屡对视,一副旧情难忘,藕断丝连之态。 他却毫无办法,连恼怒都不敢太久,她简单解释两句,他顺着杆子就下了。 唯恐两人之间,再次出现龃龉。 多稀奇,他生来尊贵,掌天下权,却独独拿她毫无办法。 他们之间的主动权看似在他手里,实则只有祁君逸自己知道,他被动极了。 重活一世,他全心全意护她爱她,只求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只有他一个。 姜翎月眨了眨眼,感觉自己在听天书。 什么叫她知道他的心意? 什么心意? 他的心意不都在陈月儿身上吗? 她不过一个略有些相似,被他宠了几年的替身,或许在那五年里,他宠她宠出了几分感情…… ……他管那个叫心意? 殿内安静极了,他们离的很近,近到彼此的气息交缠。 身份使然,祁君逸从不需要对人坦白自己的心思,他的喜怒,底下的人自然会去揣摩。 他不动声色惯了,少年时期就沉稳持重,很多时候自己的心思都不一定能及时体会到,察觉到自己遇上了喜欢的姑娘,并且喜怒哀乐都将被对方影响时,他直觉危险,选择了逃避。 所以,这是他两世为人,第一次表露自己的心意。 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但实际上,他同样是在坦然承认自己的心意。 他的心渐渐提起,等着她的回复。 可姜翎月抿着唇,沉默半晌,只低低道了声:“臣妾没有。” 祁君逸呼吸一滞,瞬间的颓然之感袭来,他闭了闭眼,只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郑重其事,忍着窘迫挑明了自己的心意,紧张的等她要或是不要。 结果人家根本不接招。 继续选择无视他…… “还是计较刖麝的事吗?”他握了她的手,道:“朕绝对没有不许你诞育子嗣……” 想到那个无缘的孩子,他深吸口气,苦涩道:“恰恰相反,朕做梦都想要一个属于咱们的孩子。” 说着,他嗓音一哽,再也忍不住扣住她的腰,将人拢进了怀里。 姜翎月感觉腰身一紧,整个人就被他抱在了腿上坐着,还未反应过来,肩窝处便埋了个脑袋。 “刖麝的事朕一定会给个解释,你等等…” 等到时机合适,等到这个姑娘眼里能容得下他,等到他们之间有了些许真情时,他或许能将他们前世的那些纠缠,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当故事讲给她听。 到时候,他会剖开自己的内心,将灵魂深处最惨痛的记忆一股脑都告诉她。 这样,她才不会害怕,她会更能体会到他的痛苦,也能知道他们之间的宿世情缘。 他的声音闷闷的,但近在耳边,姜翎月自然听了进去。 心里难免有些复杂。 解释? 哪里需要什么解释,这件事她已经知道实情了。 只是她不能暴露自己重生的秘密,所以只能这样应对罢了。 ……这件事她已经释怀,而他却心心念念要解释。 怎么解释? 难道他真的打算对她坦白重生的秘密? 第76章 贵妃娘娘:不想生孩子 难道他真的打算对她坦白重生的秘密? 姜翎月实在是不以为然,但皇帝陛下既然开了口,是给你台阶,她便顺着点头,轻轻嗯了声。 腰间的手再度紧了紧。 “朕知道你现在不信,没事…总有你信的那天…” 他灼热的吐息喷洒在颈窝,姜翎月缩了缩脖子,忍不住伸手抵在他的肩头,推了推。 祁君逸不肯抬头,反而将唇贴上了她细嫩的侧颈缓缓啄吻。 他吻的缠绵悱恻,但怀里的姑娘却浑身发僵。 好半晌,他终于停了下来,抬起头道,“至于赵美人的孩子…” 他眼中闪过无奈,“赵美人的孩子不能给你,别惦记了。” 姜翎月:“……” 这话说的,好像什么宝贝一样。 谁稀罕! 祁君逸掐了把她的腰,又道:“你想要孩子,等解了神仙醉的毒,身体调养好了,想要几个朕都给你。” 那笃定的语气,叫姜翎月眉头蹙起,大概是今天再胆大包天的事都做了,虱子多了不怕痒,又或许真的被他说中了,她潜意识里真的认为自己再大逆不道,他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总之,这会儿她想也不想的直接道:“臣妾不想生孩子。” 身为后妃,却不想生孩子,还明晃晃直接说了出来…… 祁君逸眼神一凝,“因为刖麝的事?朕说了,朕从来不曾觉得你身份低贱,更没有想过……” “不是…”姜翎月淡淡道:“您就当臣妾害怕,毕竟臣妾的生母是难产而死,臣妾害怕。” 这个理由确实还算说的过去,但祁君逸是亲眼见过前世这姑娘有多期待自己的亲生骨血的。 所以,……还是因为刖麝,心中耿耿于怀。 他抿了抿唇,琢磨着该怎么哄人,就听见怀里的姑娘继续道:“臣妾贪生怕死,不愿冒生产的风险,有负皇恩,好在有诸位姐妹在,她们为陛下诞育子嗣……” 祁君逸脸色已经黑了一半,但姜翎月丝毫没看到,她顿了一顿,斟酌道:“为子嗣计,陛下当雨露均沾,多多临幸后宫妃嫔。” 而不是夜夜来她这块发不了芽的地耕耘。 后面这话她自觉有些露骨,并没有说出来,祁君逸却是理解了个透,默默一噎后,竟生生被气笑了。 “……是吗?”他似笑非笑道:“朕还没封你为后呢,怎么就拿出了正宫的贤惠劲儿?” 略带嘲讽的话,让姜翎月呼吸一滞,还未来得及反应,下颌横现一只手,将她的脸掰了过去。 祁君逸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看她那双漂亮的杏眼。 里头波澜不惊,不惧亦不怒。 将他满腔的情绪挑到沸腾,自己却平静的仿佛局外人。 他轻啧了声,笑道:“朕算看出来了,咱们月月果真生了一副铁石心肠,对你再好,你也油盐不进。” 这么久了。 重生回来这么久了,他几乎将爱意坦露无疑。 哪怕知道他的心意是自己的软肋,也愿意亲手送给她拿捏。 哪怕知道她很有可能会由此而有恃无恐,本就傲的没边了,日后说不准连装出来的柔顺都没有。 却没想到,她是真的一点都没客气,一刀一刀往他肺管子戳。 “希望朕去临幸后宫?” 气的狠了,祁君逸眸光暗了下来,“是不是更希望朕从此不来宁安宫才好?” 姜翎月被他看的脊背发寒,唇张了张,尚未开口就被他指腹摁住。 “这可由不得你,月月…”他一双幽暗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她许久,方才笑道:“朕是天子,朕的心意可不是你想不要就能不要的。” “……”姜翎月听的眼睫一颤,祁君逸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嗓音徐徐,带着丝丝蛊惑之意:“朕的心意是什么?你看明白了吗?” 是什么? 他表露出来的心意,是什么? 姜翎月心神大乱,那些极力无视的东西,被他堂而皇之掰开揉碎逼着她去想,去看,去重视。 两人离的太近,她的反应他自然全部看在眼里。 他受不了自己因为她的三言两语而痛苦难耐时,这姑娘却毫无反应。 见她总算不再平静无波,祁君逸心口的闷疼勉强消了些。 “月月…”他深吸口气,道:“以后不许叫朕去别处,也不许再惦记别人的孩子,……别再气朕了。” 语气带了几分根本不属于帝王之身的妥协,甚至有些低三下四。 而这番话彻底颠覆了姜翎月所有的认知。 那是他的孩子,是他的妃嫔。 什么叫不许叫他去‘别处’,什么叫‘别人的孩子’? 堂堂九五之尊,这是扮演情圣上瘾? 姜翎月满心复杂,一会儿觉得面前这人真是虚伪,一会儿又觉得所有的事仿佛都被迷雾笼罩。 她身在迷雾中,不知内情。 就比如刖麝,前世临死前她对他都心怀怨怼,坚信是他不愿自己生子故意所下,若不是重生一回,她不会知道真相。 那么,……他们之间是不是还有其他误会。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姜翎月脑中出现前世,自己忽然得知新入宫的宠妃是姜翎馨时,曾鼓起勇气去质问他。 得到的却是他冰冷的眼神,和似嘲非嘲的答复。 那是让她彻底死心的开始,每一个字都是他亲口所出,她刻骨铭心。 怎么会有误会? 她前世亲眼所见的那些都是真的。 什么心意,什么不去别处,这些才是假的。 通通都是假的! 姜翎月平复心头的鼓噪,缓缓点头,“陛下不喜欢,臣妾以后都不说了。” 祁君逸:“……” 他咬着牙笑了,“朕就多余跟你说这么多!” 他十岁被封为储君,行事手段果决,说一不二惯了,头一回开始谈情说爱,忍着不适将自己心意全部坦露。 没有遮遮掩掩,没有似是而非。 对象还是他自己的女人。 换来什么? 这一瞬间,祁君逸心底生出浓烈的恼恨。 凭什么。 他是欢喜她,欢喜的不得了,一腔爱意全部付诸于她,从未对谁如此上心过。 她却如此糟践。 凭什么! 第77章 贵妃娘娘:我累了 腰间手松开的瞬间,姜翎月试探性的站起身,没有受到阻拦,她愣了一下,回身去看他。 可祁君逸早已垂下眼,根本不露半分神色。 姜翎月迟疑了会儿,轻声道:“陛下,该用膳了。” 好像为了呼应她的话,正巧此时,殿门被叩响。 不一会儿,宫婢们捧着佳肴鱼贯而入。 似感应到里头气氛凝滞,俱都眼观鼻鼻观心。 祁君逸没有动作,依旧垂着眼端坐软榻上。 姜翎月等了等,忍不住道:“陛下,该用晚膳了。” 这回,她的声音大了些。 坐着的男人眼睫一颤,终于动了。 他站起身往门口走,道:“朕还有政务未处理,就不陪你用膳了。” 姜翎月一愣,他今日回来的这么早,怎么会临时想起有政务。 ……是反应过来,被人看见自己情绪失控,恸哭之态,而难以面对吗? 祁君逸走到殿门口,正要跨门而出时,侧身看了过来,“朕今晚可能不回来,月月有话要对朕说吗?” 姜翎月一默,屈膝道:“臣妾恭送陛下。” 隐约间,她听见背对着这边的男人似乎笑了声,而后大步离去。 御驾离开,一旁目睹全程的钱嬷嬷面色发白,上前道:“天色已黑,陛下来了,又这么走了,叫外头……” 说到这儿,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几人都知道,无外乎是叫人耻笑呗。 或许会有人认为这是独占圣宠几月的宁安宫宸婕妤,失去圣宠的信号。 妃嫔们沉静的心思,又该活络起来了。 姜翎月面无表情的站了会儿,而后转身,净手,准备用膳。 钱嬷嬷欲言又止,但想起之前的警告,终究不敢再说什么。 锦书锦玉却不同,她们跟随姜翎月多年,说是心腹,其实更像亲人。 这会儿,锦书也按捺不住了,低声问道:“娘娘为何不留陛下。” 谁都看得出,方才陛下问的那句,就是等着她家娘娘挽留呢。 结果倒好,他家娘娘直接将人恭送走了。 姜翎月用棉帕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双手,口中徐徐道;“因为我累了。” 重生回来时,她还有些雄心壮志,想着大展身手重新回到前世高位。 现在经历了这么久,日复一日的应对帝王。 他喜怒不定,还贪欢纵欲,让她身心都累的慌。 而且每每被那双幽深的眸子看着,她就头皮发麻,脊背生寒。 唯恐暴露出自己的秘密。 既然他都说了,不准她养‘别人的孩子’,太后的位置注定与她无缘,那她还忍着疲累演什么? 反正几月下来,她早就不想再为了攀登高位而迎合他,更不想再去兢兢业业的揣摩他的喜怒。 真的,这比起上京赶考的举子们都累。 姜翎月实在是累怕了,她重活一世,总算有了个康健的身体,眼下只想着平静度日。 总归上头没有皇后,也不需要每日早起去韶光宫晨省,如今婕妤的位份不算低,好歹是一宫之主,又独居宁安宫,日子绝对悠闲自在。 其实认真说起来,也不比贵妃差到哪里去。 没有帝王的宠爱就没有,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也挺好的。 在闺中受到沈氏磋磨的那些年里,姜翎月唯一的愿望就是日后能过上安生日子,不再受冷眼,不再受亏待。 现在也算实现了。 那些爱、恨、嗔、痴,这样的情绪在前世几乎日日都围绕着她,今生她不想沾染半点。 只是…… 姜翎月指尖微颤,将棉帕丢到一旁。 只是,今生她已经看透一切,不愿再执着于情爱中,怎么…… 怎么他好像反而执着起来了呢。 执着什么呢? 姜翎月不愿去想,她从容入座,开始用膳。 这一夜,她睡的很香。 ………… 另一边的皇帝陛下,听着刘榕的禀告,愣住了。 什么叫,‘因为我累了’? 他何时让她受累过? 就连床榻之上,都不曾叫她受累。 养着名贵娇花一般养着她,小心翼翼的哄着她。 她却说他累了? 祁君逸思忖了会儿,终于不得不承认。 她说的累了,大概是指同他相处而觉得受累。 毕竟本就不是自愿入宫。 被迫跟心上人分离,日日夜夜要面对一个不喜欢的男人…… 确实累。 他端坐于椅上,垂眸思忖,周身气息还算平和,但刘榕身为近侍,依旧觉得心惊胆战。 这些天,刘榕也瞧明白了。 宁安宫那位主儿,是他们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儿,未来前程绝对不可限量。 只是,人却好似吃了熊心豹子胆,总能搅动他家陛下的杀欲。 好几回,将他家陛下激的杀心四起,刘榕都要以为这位宸婕妤好日子到头了,她却还不肯放下身段服软。 一次都没有。 反而是他家高不可攀的陛下,极力僵持了几日,又十分不值钱的凑了上去。 这样的事,……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 刘榕却眼睁睁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次,不知那祖宗又做了什么,惹得他家陛下如此伤心。 是的,就是伤心。 “刘榕…” 正在默默感叹的刘榕,忽然听见主子的声音,急忙上前一步,“陛下有何吩咐?” “你说…”祁君逸眉头微拧,“这么久了,你在旁边冷眼看着,可有看出她的心思有没有用一分在朕身上?” “……这,”刘榕被问的猝不及防,旋即赶忙躬身道:“娘娘待陛下自然是上心的。” 此言一出,端坐于椅上的帝王掀眸望了过来,俨然让他说个所以然来的模样,刘榕暗自叫苦。 却不敢迟疑,只能硬着头皮回想。 忽然间灵光乍现,刘榕眼神一亮,自信道:“娘娘还给您写了情诗来着,姑娘家本就面皮薄,婕妤娘娘年纪又小,能给您写情诗,已是十分大胆的示爱了。” 他想着,这总是实打实的明证。 他家陛下天纵英才,威仪神武,生的更是俊朗不凡,芝兰玉树,还富有四海,乃一代帝王,哪个女人会不喜欢。 遑论心仪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后妃,哪里需要这样患得患失,为情所困。 第78章 皇帝陛下:无视心意 然而他话音落下后的良久,殿内都是一片古怪的死寂。 端坐御桌前的皇帝陛下微垂着眸不知在思忖什么,周身不自觉散发出的冷肃之气,叫一旁的刘榕屏气凝神,呼吸都不敢大声。 难不成,……自己方才的话,许是…起了反效果? 正低眉垂眼的站着,就听见自家陛下道:“还有吗?” 祁君逸神情平静,语气也不见半点怒意,刘榕却听的面上一苦。 叫他一个去了势的阉人,去体会这些儿女情长,……这跟逼老寡妇生孩子有什么不同。 前车之鉴,刘榕实在不敢再继续胡说,躬着的腰身弯的更低,谨慎道:“陛下恕罪,奴婢对男女之情,确实不懂啊。” “ 是吗?”闻言,祁君逸瞥他一眼,语气不明道:“朕看你跟她倒是时常有话说。” 刘榕额间冒出一层薄汗,身为皇帝近侍,他哪里需要跟后宫娘娘凑近乎,若不是看宁安宫已经被陛下当成了自己的寝宫,而那里的主子娘娘却如同榆木疙瘩,半点不开窍,他也不会费心诸多提醒。 怎么就成了……时常有话说了。 腹诽了两句,刘榕道:“那是娘娘性子好,待下人宽宥,奴婢又是在您身边伺候的,娘娘便愿意多给奴婢几分薄面罢了。” 这话说的有几分道理。 祁君逸抬手揉了揉眉心,淡淡道:“退下罢。” 是他失了智,不愿意接受那个姑娘对自己没有一丝半点上心的事实,只想找出蛛丝马迹,证明她也在意自己。 倒为难了臣属。 刘榕恭声应诺,本该退下的步子,在看见主子满脸倦意的模样后顿住了。 “陛下,”他低声道:“…天色已晚,该就寝了。” 祁君逸哪里睡得着,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原来前世他心爱的姑娘直到死,都对他存有误会。 原本他以为,是最后的那一年多,让他们之间生了隔阂。 没想到,竟然那么早。 这样的事实突然被戳破,摆在面前,甚至不用去细想,就能刺的祁君逸心口闷疼。 他有些庆幸,今夜没有留在宁安宫。 此刻的他,确实没办法面对那个一切都毫不知情的姑娘。 前世他们之间的那些过往,已经谈不上谁对谁错。 唯结果论。 那就是他们一个红颜薄命,一个浑浑噩噩,痛悔伴随余生。 如今他能重生回来,再活一次,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见见他的月月。 那个拥有所有记忆的月月。 初秋的天气,殿内窗扇大开,有着凉风徐徐灌入。 但刘榕却觉得这里头连空气都透着沉闷。 虽然他不明白主子对宸婕妤为何短短几月感情便如此浓郁,但他看出来了。 陛下心里太苦了,拿宸婕妤那叫一个束手无策。 ——可怜他家陛下驾驭群臣游刃有余,能将国家治理的四海升平,但面对心上人,不过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却愁的他大晚上睡不着觉。 真是,一物降一物。 为主子分忧,本就是贴身心腹的分内之事,现在主子为情所困,自己却没有良策进言…… 似想到什么,刘榕忽然上前一步道:“陛下,术业有专攻,奴婢确实不懂婕妤娘娘心中所想,但京中人才济济,总有人对姑娘家心思了解的。” 世家林立的京城,万花丛中过的风流世家子可不少,姑娘家的心思,那些浪荡子才算是摸透了。 总要弄明白,婕妤娘娘为何总是几次三番,惹陛下心烦不悦? 就算,……就算是入宫前有一段旧情,但这都已经入了宫。 刘榕用十个脑子想,也不愿相信,婕妤娘娘会为那段余情,几次三番给陛下撂脸子。 这不是找死吗? 真打量陛下心胸宽阔成那样呢? 大概祁君逸是真没法子了,重生回来到现在,三月有余,他抛弃一身骄傲,对着那个姑娘服软服了一次又一次,毫无作用。 硬的法子,他现在又狠不下心对她使。 所以听闻刘榕的话,他还当真想了想,脑中很快出现一个人。 ………… 是夜。 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打开,一名御前带刀侍卫骑马离宫去了鲁国公府。 不一会儿,偌大的国公府几个主子的院里灯火通明。 皇宫连夜来人,惊动了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 御前侍卫面对这位超品国公爷,当今陛下的嫡亲外祖也丝毫没有寒暄的意思,一丝不苟传达圣谕,“宣鲁国公府世子爷进宫觐见。” 等世子爷被人从妾室房中叫醒,又心急火燎的出了门,鲁国公府的人还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这逆子惹下了什么塌天大祸,叫陛下连夜也要捉进宫中审问? 不提国公府的惶惶不安,这边的世子爷得陛下急召,出了门连马车都没坐,直接打马疾驰朝皇宫方向而去。 仔细一看,就连腰间玉带系歪了,可见心中慌乱。 入宫这一路上都在想,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才会叫他的皇帝表兄连夜宣自己入宫。 天地良心,他虽然在朝中任了官职,但只是个边缘人物,家中又不缺富贵,贪赃枉法的事他从来不干的。 若说其他…… 他虽纨绔浪荡了些,却也不曾做过强抢民女,欺压百姓的事啊! 真是将二十余年的亏心事都想了个遍,都没想出一件能让皇帝表哥连夜宣召的罪状。 满心惶惶然入了宫门,还未到承明殿,就见御前总管内监刘榕远远在宫道上等着,心中更是咯噔一下。 “见过鲁世子,”刘榕拱手行了个礼,笑道:“陛下在里头等您许久了。” 鲁世子哪敢受他的礼,侧身避了避,长长一揖道:“还请公公明示一二。” 刘榕既然等在这里,当然就是为了提点两句的。 “能为陛下分忧,是你我之幸,”他伸手扶了把,笑道:“无论陛下问什么,世子爷只管直说就是,无需多想。” 他家陛下等了许久,为的就是直接了当的解惑,可没有功夫同处理政事般,跟臣子迂回。 鲁世子不明所以,却也将这句提点听了进去。 这样的不明所以,在踏入承明殿后,很快转换为瞠目结舌。 鲁世子嘴因为震惊而微张着,好半晌才抚了抚下巴。 “您是说,”他顿了顿,艰难重复:“婕妤娘娘无视……您的心意?” 第79章 皇帝陛下:舍不得欺负 他总结的那叫一个一针见血,祁君逸不由垂眸瞥他一眼。 那寡淡的眼神,叫鲁世子脊背一僵,想到刘榕的提点,立即道:“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 他这位表哥眉目清俊,生的俊秀端方,身居高位却并没有气势外露,素来都是云淡风轻气定神闲之态。 说是帝王,其实更像是谁家的翩翩佳公子。 还是一位清风出袖明月入怀的君子。 论权势地位、论人品样貌,都是无人能及。 这样的男人但凡眷顾一眼,都是祖坟冒了青烟,怎么会有姑娘会不喜欢? 又有谁会无视他的心意? 更别提对方还已经入了宫,早就成了他的女人。 想到这儿,鲁世子更是坚定了这个看法。 他小心翼翼的抬眼瞧向御坐方向,试探的问:“婕妤娘娘做了什么,叫陛下认为她在无视您的心意?” 闻言,祁君逸眸光一闪。 静默良久,就在鲁世子暗骂自己不知轻重,问及上位者隐私时,皇帝陛下竟然真的开了口。 殿内响起他清冷的声音。 鲁世子静静的听着,听到最后,头大如斗,在初秋清凉的夜里,额间竟是大汗淋漓。 什么叫宸婕妤在入宫前有过一个心上人,曾互许婚嫁,私定终身。 什么又叫明示了自己心意,但婕妤娘娘不理不问,只做不知。 这些是他能听的吗? 祁君逸缓缓起身,走下台阶,立于鲁世子面前,道:“你花名在外,朕宣你来,是想听听你对此事的看法,其他你无需顾虑,只管说便是。” 说罢,他道:“先起来说话。” “是!”鲁世子依言站起身,侧身退了退,低眉垂眼道:“臣请问,婕妤娘娘是个什么脾性?” 什么脾性? “她自幼过的很艰难,受了许多磋磨,性子却不见懦弱,反而外柔内刚,十分坚韧,”祁君逸思忖几息,又补充道:“被朕惯的胆子也大了很多,乖张顽劣、胆大包天,……很是骄纵。” 鲁世子:“……” 心中暗自咋舌,原来这几月独占圣宠的婕妤娘娘,是这么个姑娘…… 他定了定神,道:“如此看来,娘娘虽骄纵,却也并非愚钝之人。” “不错,”祁君逸颔首,认同道:“月月冰雪聪明。” 鲁世子:“……” 他微微一噎,方道:“这样聪慧的姑娘,就算入宫前有过一段情缘,但既然选择参选入宫,伴驾于天子之侧,一定是对前缘做出了决断,不会再藕断丝连。” 只要入了宫,哪里管是什么原因入的宫,总归陛下又没有逼她,是她自己拿入宫当救命稻草。 反而入宫后,陛下给了她万千瞩目、至高无上的荣宠。 想到沈氏和姜家二姑娘如今的下场,无疑是陛下为自己的宠妃出头了。 这样的情况下,身为后妃的女人,有什么理由拒绝、无视皇帝陛下的心意? 说不通啊。 鲁世子想了想,道:“您方才说,娘娘待您很是冷淡,意图分宠,还…巴不得您不要去宁安宫才好?” 祁君逸神情不变,淡淡的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鲁世子一默,面露迟疑之色,“依臣浅见,婕妤娘娘不止是无视您的心意,而是…” 言至此处,他似在斟酌词汇,停顿下来。 祁君逸眉头一簇,道:“有话直说。” 语气带着几分难得的不耐,叫鲁世子躬着的腰弯的更低了些,狠了狠心,一鼓作气道:“陛下不如想想,您可是做了什么事,让娘娘心怀芥蒂,这才不愿意同您亲近。” 还得是特别特别大的芥蒂,大到让一个后妃,冒着永远失宠的后果,无视帝王的心意,将帝王越推越远。 想到这儿,鲁世子都有些好奇了。 看陛下这样,根本是铁树开花,完全动了真心,还动的小心翼翼,唯恐惊吓了佳人。 堂堂帝王,被一个后妃撂了脸面,有无数种方法让对方懂得柔顺、乖巧、识大体。 可他们家陛下却宁愿自苦,大半夜宣臣子来为自己的私事献计,也不愿为难对方。 这……这样的小心呵护,怎么会让婕妤娘娘心怀芥蒂的? 他听说的这位姜妃,可是入宫即盛宠,几连跳从一个小小宝林,直接成为一宫之主,那是半点委屈都没受过啊。 他这边好奇不已,而祁君逸却是浑身僵硬,呆立当场。 鲁世子的三言两语,就像是一柄利刃,直接戳破了那层看不见的屏障,让他犹如醍醐灌顶,彻底明白了什么。 许多当时觉得不对,却没有细想的事开始逐帧出现在脑海。 今生,他们朝夕相对,夜夜缠绵。 那些一次又一次的亲密中,他吻她吻的缠绵悱恻,动情到难以自控,爱她爱到恨不得将人吞吃入腹。 而她给的回馈却是寥寥无几,面上的神情她能装,口中吐出的也可以是谎言,但身体的反应做不了假。 她浑身僵硬,根本没有欣然接纳他的意思。 彼时,他只当她初入宫,对这样的事面皮薄,就算有抵触,那也是因为陈子泝,因为对陈子泝旧情难忘,所以身体不愿意接纳他。 如今细细想来,前世好像不是这样的。 虽然记忆久远,他那会儿又犟着一股子别扭劲儿,没有如今生一样,仔仔细细去观她神色。 可他隐约记得,前世,那个姑娘又乖又媚,被他箍在怀里抵弄时,总是睁着一双雾蒙蒙的杏眼看着他。 被弄的狠了,眼里就会流露出几分委屈,很多时候都让他心软成一片,一点也舍不得太欺负她。 很多次他根本还没够,一见她委屈的红了眼,就忍不住吻上她漂亮的眼睛,吻上那颗被他弄的透着媚意的红痣。 细细安抚,草草了事。 真的,他最开始就舍不得欺负她。 第80章 皇帝陛下:她也是重生的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他们今生的相处细节不断跳出来。 比起前世跟自己较劲的别扭以待,今生回来,他对她当真是好极了。 见不得她在后宫伏低做小,见不得她谨小慎微。 他将她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捧在手心宠着,放在羽翼下妥善护着。 觉醒前世记忆的第一时间,得知她身中神仙醉,而神仙醉的药引在沈氏手中,他派影卫暗中将血灵参弄进宫,又叫谢默去江南道请神医入京。 那些所有的无能为力,借着重新来过的先机,他在认认真真的挽回。 除了实在妒气难消,引导她去听见沈氏的那番话,想听听她的解释外,今生他从来舍不得逼她一点。 真的是掏心掏肺的对她好,事事顾忌她的感受,所有心意都昭然若揭,皆尽倾注于她身上。 这样炙热滚烫的爱意,他不信她感受不到! 就算是块石头,大概也能暖热了。 可她是怎么做的? 他再好,她都无动于衷,永远像个旁观者,无视他的心意。 冷淡如冰,铁石心肠。 那日的汤泉池内,他看见她眼里的抵触,心头大痛。 当时,他以为那是因为陈子泝,甚至以为前世这姑娘刚刚入宫时对他就是抵触。 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全错了。 鲁景同说的对,这根本不是一个初入后宫十来岁的姑娘该有的状态。 她那样冷静理智,就算再喜欢陈子泝,再不情愿,但既然选择入宫,应该是对前缘下了决断的。 成了皇帝的女人,无论出于什么样的考量,都不会再让自己对其他男人心心念念。 就算心不由己,面上也该遮掩一二。 如他们的前世,她就做的很好。 最开始,那些缠绵的夜里,她从不曾展露过半分的不情愿。 即便是假装,她也装的完美无瑕,让他丝毫看不出她心中装了别人。 若不是后来听见沈氏的话,所查探到的那些…… 他都不会怀疑她的心意。 在前世他待她不算多妥帖的情况下,她尚且没有对他这么冷淡。 而现在,他对她那样好,她却难掩抗拒抵触。 祁君逸不得不承认,那姑娘种种反应,确实是对他心怀芥蒂! 所以她拒绝他的靠近,无视他的示好。 ——为什么会心怀芥蒂? 他想到了刖麝。 重生回来,失而复得的心上人俏生生的立在眼前,他什么也顾不上,夜复一夜的将人抱在怀里。 他按捺不住的想要她,但她不能有孕。 比起其他避子汤药,只有刖麝不伤身体且安全无忧。 他跟前世一样用了刖麝避孕。 也正因为他用了刖麝,这才知道,原来前世他们之间还有那样的误会。 如果她也是重生的,那一切就都有迹可循了…… 祁君逸呆呆的站着,脑中快速过了一遍那些细节。 很快,仿佛受到重击般,面色寸寸白了下去。 他对她从来不设防,前世今生改变如此巨大,她一定知道他是重生的这个事实,却不曾将自己暴露过半分。 因为她也有前世的记忆,对他心怀芥蒂,同样也心怀警惕。 所以她想着避宠,不仅仅是她不耐烦同他相处,更害怕被他看破秘密。 所以她不愿意侍寝,哪怕他十分顾忌她的感受,从来没有叫她不适过,她也不愿意。 这几月来,她的一颦一笑,全是敷衍他的假象。 那么,她究竟是怎么想他的! 在他一遍又一遍,在她面前明示、暗示自己心意时,她是怎么想他的? 一个空有帝王之尊的跳梁小丑? 还是一个被她蒙在鼓里,玩弄于掌心的愚夫? 他在她面前掩面痛哭时,她又是怎么看他的? 自作自受? 还是只是在看一场笑话? 他的痛苦挣扎,他的为情所困,在她眼里,是不是都只是一场笑话? 殿内安静太久,鲁世子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抬头时,就看见皇帝陛下煞白的脸,和摇摇欲晃的身形,真是吓了好大一跳。 “陛下,您怎么了!” 鲁世子面色大变,几步走上前,伸手欲扶,被祁君逸抬臂躲了。 “出去。” “陛下…” 祁君逸挥袖摔下一只玉盏,“朕让你出去!” “是,是!” 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起,鲁世子一个激灵,弓着身连连点头,“臣这就退下。” 言罢,他不敢再多说一句,麻溜儿的退了 出去。 殿门被重重的合上。 祁君逸仿佛终于卸了全身的力道,略显踉跄的坐了下来。 门外。 鲁世子一出来,刘榕便迎了上去,见人神情惊骇,满头大汗,惊道:“怎么了这是?” 鲁世子抬袖拭了把汗,苦着脸道:“不知道啊,我听公公的指点,陛下问什么,都按照我自己的判断,直言禀告,哪知…” 哪知却触到了龙之逆鳞。 鲁国公府是先皇后母族,当今陛下的外族。 昔年皇帝还是太子之时,鲁世子也是跟在他身边做过几年伴读的。 他们是嫡亲的表兄弟,又自幼一同长大,虽君臣有别,陛下又是个淡薄疏冷的性子,但比起旁人来说,他们多少还是亲近一些。 从今夜刘榕进言,祁君逸第一想到的就是这个表弟,将人传召入宫后,又把自己的私事全盘道出,就可见一二。 在鲁世子的记忆中,这位表兄还是储君时,就十分的沉稳持重。 在十六七岁少年人最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年纪,他一身气势收敛的很好,从来都不动声色,御下宽和仁慈,就连动怒也不过淡淡的看你一眼。 只一眼,就无端让人心头发寒,开始反思自己的过错。 是以,他从未见这个表兄失态至此! 他说了什么来着…… 鲁世子开始回想自己说的话。 半晌,扶额苦笑道:“这个宸婕妤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根本就是个禁忌。 一碰就炸的禁忌。 刘榕心有戚戚焉,从前,只有他一人见证这些说出去都没人信的内情。 宠冠后宫的婕妤娘娘在入宫前同人谈情说爱,心中有其他男人,还敢几次三番撂陛下的脸面。 就这样,他们家陛下却连吃醋都遮遮掩掩的。 还十分不值钱的将热脸凑上去贴人家的冷脸。 简直……没有半点男子气概! 如今总算多了个人同他一起,刘榕幽幽一叹,提点道:“今夜之事,世子当知道轻重。” “公公放心,”鲁世子当即拱手,“就算借我十个胆,也绝对不敢将陛下的事,传扬出去。” 这种事,传出去一个字,那就是满京城都来看当今陛下的笑话了。 就算他是嫡亲表弟,估计也保不住项上人头。 第81章 贵妃娘娘:心里有数 翌日。 皇帝陛下驾临宁安宫,却连夜离开的事儿不是秘密,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后宫。 各宫娘娘什么心思不得而知,但宁安宫内从上到下,却都无惶惶之态。 实在是他们主子娘娘这段时日太受宠了些。 受宠到,就连最底下的奴仆出门,腰杆子都挺的笔直,无论去到哪里,都要多得几分脸面。 殿外伺候的奴仆都尚且如此有底气,更何况是亲眼见识过主子们如何相处的贴身婢女们。 尤其是锦玉锦书,面上丝毫不见焦躁,见钱嬷嬷难掩焦躁之状,还笑着宽慰道,“嬷嬷莫忧,咱们娘娘心里有数着呢。” 她们确实是好心,只是换来的却是钱嬷嬷的僵硬一笑。 寝殿内。 皇帝陛下不在,又不用去韶光宫晨省的姜翎月,一觉睡到自然醒,只觉得身心舒畅。 整个宁安宫,就住了她一个妃嫔,皇帝不在,她就是唯一的主子,不需要担心别人的看法。 故而,她在床上心安理得的赖到了日上三竿,才慢悠悠的坐起身。 被伺候着梳妆后,施施然坐到了餐桌前,早午膳一块儿用了。 那叫一个怡然自得。 谁都能看出来,皇帝离开的事,没有对她造成半点影响。 ……如果有,那也是让她心情更好了些。 真是离了个大谱。 钱嬷嬷这位历经两朝的老人,一时之间都有些出神。 新帝的后宫跟先皇确实不一样。 先皇的后宫百花齐放,从正宫娘娘到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鲜少有空置的位份。 但这些其实都算不上多,只不过是一代帝王最基本的后宫配置罢了。 这些妃嫔里,有的乖巧可人,有的娇媚灵动,有温柔贤淑的,也有清冷如月的。 无一例外,都是顶尖的美人儿。 但皇帝就一个,恩宠雨露就那么多。 你人淡如菊不争不抢,那就会有别人来争。 争夺到的恩宠,才是自己的。 有了宠爱,才能在这宫里立足,才能谋求子嗣,才能从巍巍宫墙中熬出头。 钱嬷嬷见识过先帝朝的后宫倾轧,也见过今日不可一世的宠妃,明日便成深宫怨妇,被抛之脑后。 一代新人换旧人,而妃嫔们为了不被新人取代,手段百出只为争宠,这才是后宫的常态。 到了当今陛下这里,一切都变了。 他还是储君之时,东宫的女人便一眼就能数得出,其中大多都是先皇所赐,少数是东宫臣属的家中之女。 那些美人们一个一个入东宫后院,却如泥牛入海,还是太子的皇帝陛下初尝情事,丝毫没有沉迷女色的意思。 依旧端方自持,依旧疏离淡漠。 后来先皇驾崩,新帝正是双十之龄,最为血气方刚的年纪,却生生守孝三年,不曾踏足后宫半步。 一个孝字压过天,满朝文武就算心里颇有微词,面上也不敢置喙半句。 谁都看得出来,皇帝陛下对女色上实在没多少兴致。 就连大选都是在臣工们几次三番的上奏下,才点头准许。 头一回大选充盈后宫,按理说,少说也得选个十人,可他们陛下连面都没露,只对着画像勾勾选选,林林总总加起来,选入宫的秀女两只手都能数的清。 宸婕妤不是皇帝亲自选入宫的,当日的大选是由三妃共同主持。 帝王没能亲临,三妃自然也就没那么当回事,随意指了几个,其中就有如今的宸婕妤。 选了个大敌入宫,也不知道,如今是不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而这位宸婕妤,更是个奇人。 一入宫便受尽宠爱,偏偏对什么都淡淡的。 就连对皇帝也同样如此。 刚来宁安宫伺候时,钱嬷嬷还以为这是欲擒故纵的手段,毕竟能叫他们那位冷情的帝王青眼相看的姑娘,岂能是一般人。 忽冷忽热,不一昧的温柔小意,这也是能撩拨男人的手段之一,或许皇帝陛下就吃这套呢。 可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 这位主子,哪里是欲擒故纵,她分明就是真正的想纵,根本没有争宠的心思。 不过,她的宠爱也不需要争,皇帝自己上赶着送来。 只是,陛下来的次数多了,她还不高兴。 几次三番都要将人气走。 气走了,她反倒安心自在,怡然自得。 陛下也是惯的很,从来不曾慢待过她一点。 摊上这样自有成算的主子,按理说能省不少心。 但钱嬷嬷心里苦啊,她是皇帝的人。 刘公公回回见了她都要耳提面命,叫她一定要见缝插针在娘娘面前,多多夸赞陛下。 务必要让婕妤娘娘对陛下倾心相许。 主子们情投意合,蜜里调油,他们这些做奴婢的日子当然就好过了。 然而,这位主子娘娘油盐不进啊! 钱嬷嬷心中唉声叹气,面上也露出几分忧愁之色。 姜翎月不经意间扫到,当即眉头一蹙,“嬷嬷可是有什么难事?” “……”钱嬷嬷一默,缓缓摇头,艰涩道:“多谢娘娘挂怀,奴婢好的很。” 每次她跟皇帝起别扭,这位钱嬷嬷最为焦心。 姜翎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无奈的很。 这是皇帝的人,她早就猜出来了。 至于皇帝为什么要安排个嬷嬷在她身边,理由不过那几样。 人既然来了,她也没有弃之不用的道理。 她用了,皇帝放心,她自己也不用担心其他。 只是,……瞧这愁眉苦脸的,实在影响心情。 姜翎月挥挥手,“你退下。” 钱嬷嬷福身应诺,退了下去。 姜翎月用完膳,先是练了会儿字,等手腕泛酸,才放下笔,揉着手腕去了后院。 前两日,德喜他们几个在后院搭了个秋千。 第82章 皇帝陛下:别怕 前两日,德喜他们几个在后院搭了个秋千。 这会儿秋高气爽,离开了夏日的燥热,又还没到冬日的寒凉,姜翎月也不愿总窝在殿内。 她喊来个识字的小宫娥,站在一旁念话本子,自己则坐在秋千上,由锦书在后头推着。 一边听着话本子,一边荡秋千。 秋千高高荡起,快速落下,凉爽的秋风吹打在面上,姜翎月眯着眼,微微仰头。 任由秋日的暖阳透过树梢的缝隙,铺洒在自己身上。 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弧度。 锦玉没来推秋千,她手巧的很,姜翎月贴身里衣都是经由她手,这会儿正在不远处梧桐树下的小矮凳上坐着,手上拿着针线,缝制衣裳。 绣上几针的功夫,便忍不住看向这边,正好瞧见自家主子那舒心畅然的笑,在略显萧瑟的秋景里,显得那样愉悦欢快。 她略微有些失神,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见到姑娘这样纯粹的快乐了。 被主子的心情感染,整个院子的氛围轻松极了,念话本子的小宫娥,声音都不由得大了些。 祁君逸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在后宫中,美好的简直不真实。 谁家的宠妃这么没有上进心,皇帝不来,竟然能开心成这样。 若是平常,祁君逸心底说不准得生出几许恼怒,可现在,他根本顾不上生气。 那道魂牵梦萦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的瞬间,他就顾不上其他了。 那双幽深的眸子,一眼不眨的望着那个在秋千上笑意舒然的姑娘。 眼神晦暗,眸底漆黑一片,似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随时能将人吞噬进去。 周身不自觉散发出的气场,叫身后跟着的刘榕躬着的腰压的更低了些。 ……从昨夜鲁世子离开后,他家陛下就不正常。 今日更是早朝几次三番走神,下朝后连承明殿都没回,直直往后宫走。 刘榕正扼腕,这回又是他家陛下上赶着求和。 可没成想到了宁安宫门口,皇帝陛下却没进去,而是干巴巴站了会儿又转身离开。 实在是匪夷所思! 刘榕自幼跟在祁君逸身边伺候,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自家行事果决的陛下身上,看到退缩二字。 这样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模样,还不如直接进去呢! 反正回了承明殿,也没定下心。 批个折子,都要抬三回头,回回看向门外,好似在期盼着什么。 看的刘榕心酸不已,只觉得他家陛下根本就是在跟自己较劲。 不过这个劲儿,也没较太久。 一天都没到。 这不,他们又来了。 对比他家陛下自苦成这样,再看看不远处秋千上,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姑娘,刘榕甚至有些愤愤不平。 他家清冷淡漠的陛下,怎么就瞧上了这么块榆木。 要受这样的折磨! 话本子上的剧情,正渐入佳境,到了最有意思的时刻,姜翎月微微阖着眼,听的认真,小宫娥却忽然间消了音。 熟悉的龙涎香被秋风送来,姜翎月呼吸一滞,缓缓睁开眼睛,就见一身玄色常服的皇帝陛下立在旁边,手中拿着的就是她正听的起劲的话本子。 他身量修长,玉带勾勒劲瘦的腰,脊背笔直,眉眼在日光下有些晃眼,微垂着头在细细翻看手中的话本子,那专注的模样,好似在批阅哪位封疆大吏呈上的奏章。 姜翎月眼睫轻轻一颤,不明白他怎么又来了。 明明昨日才见面,甚至闹了场极大的别扭。 他要走,她丝毫没有挽留,连装都没装一下。 那样的情况下,她以为他气的不轻,甚至已经做好了受到责难的准备。 再不济,他起码也得冷她个十天半个月。 可,……怎么这… 许是皇帝示意的,身后锦书还在推着秋千。 几名手捧果盘的宫娥也并未跪下行礼。 一切都没有被打断,除了那册话本子。 似察觉到她的视线,祁君逸将目光从手中的话本子上挪开,向这边望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他眸色浅淡,定定的看着她,眼底似在凝聚着什么,只一眼都叫人毛骨悚然。 姜翎月心底莫名一慌,握住秋千绳索的手微微用力,“陛下。” 她想要下来,但秋千还在晃动,祁君逸上前扣住她的手,“小心些,别伤到自己。” 旁边伺候着的宫娥们,不知何时尽数退了下去。 偌大的庭院,只余他们二人。 秋千终于停下,姜翎月急忙就要站起身,却被他摁着肩头,“安生坐着。” 哪里有妃妾坐着,皇帝站着的道理。 姜翎月不肯,“这不合规矩。” “你何曾讲过什么规矩,”他笑了声,“叫你坐着就坐着。” 说罢,他伸手去捞她的下巴,微微弯腰,再度垂眸看向她的眼睛,一眨不眨。 他一直很喜欢看她的眼睛。 他想弄明白她所有的情绪变化。 细细推敲,慢慢琢磨。 最后再不动声色的将人扣进怀里,或温柔,或凶狠的吻她。 可此刻,他分辨不出她眼神的含义,反倒是自己心底被死死压抑住的那汹涌澎湃的情绪,随着四目相对,瞳孔蓦然的颤抖中,泄露出了几分。 只是几分。 却让姜翎月登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很不对劲。 他一举一动都很不对劲。 “别怕,”她的瑟缩十分明显,让祁君逸从几欲失控的情绪中回神,他眨了眨眼,将那些贪婪和炙热的情意再度收敛了回去。 “我们说会儿话,”他笑了笑,似再也忍不住,俯身在她眼皮落下一个吻。 姜翎月隐隐能感觉到他的嘴唇在颤抖。 她心头咯噔了下,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露了馅不知道。 他这模样太不对劲了! 而这边,在那个吻落下去后,就连祁君逸本人都难以控制,很快就从那双漂亮的眸子,直直滑落到女孩柔软的唇。 轻轻一贴,她清甜的体香近在咫尺,祁君逸喉结咽了咽,勉力按耐住将人扣进怀里的冲动,反而将握住她下颌的手松开。 他想,这样的亲吻,起码得要她情愿。 可在他手松开的瞬间,恢复自由的姜翎月便下意识偏开脸。 那个带着灼热气息的吻,落到了她的侧脸上。 两人呼吸同时一顿。 第83章 皇帝陛下:心爱的姑娘 祁君逸停顿片刻,在她面颊狠狠一啄后,站直身体,重复道:“月月,我们说会儿话。” 姜翎月轻轻点头,“您说。” 她声音平静,只是攥着秋千绳索的那双手,因为用力而发白。 祁君逸瞥了眼,“这么看着我是不是会让你紧张?” 姜翎月抿唇,默认了。 祁君逸无奈一笑,走到她身后,伸手为她推着秋千,嗓音愈发低柔了些,“那就这么陪我说会儿话。” 温柔的简直不像样,甚至都没有用自称。 虽然之前他也十分温柔纵宠,但是两人起了别扭,他还是会难掩恼意。 根本不是如今这样! 姜翎月唇抿的更紧。 一颗心被他这番变化搅的七上八下。 难道是昨日的话被瞧出了端倪? 可昨夜他离开后,她细细回顾了自己说的话,并没有半点错漏啊。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她这边正苦思冥想,身后的男人却已经开了口。 “刖麝的事,是我隐瞒了你,不怪你将我误会的那样深,”他轻轻推动着秋千,缓缓道:“无需等到以后,现在我就给你解释。” 姜翎月心头一跳。 解释什么? 他能解释什么! 难道真要将自己是重生…… 不不不! 不可能!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寸寸僵硬。 那紧绷的背影,落在祁君逸眼中,一目了然。 两人不再是面面相对,他也不用再担心自己会吓着她,那双眼睛里是毫无遮掩的贪婪之色,一眼不眨的望着面前姑娘细嫩的后颈。 良久,他道:“月月,你信宿命吗,前世今生的宿命。” “就像你方才听的话本子上所写的一样。” 果然! 姜翎月猛地闭上了眼。 这一刻,她庆幸他在身后站着,看不见她瞬间大变的脸色。 “我信,”不待她答话,身后的清凌的男声继续道:“应该说,我不得不信。” “你有没有疑惑过,自己入宫后所有的经历都过于顺遂了些,我的那些情意来的太莫名其妙?” “因为我记起了属于你我前世的记忆。” 他轻轻一笑,“我记起了你是我心爱的姑娘。” 不是最心爱。 因为只爱你一个,没有别人可以对比。 那样浓烈的爱意,让从未踏足情场的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对朝政之事的游刃有余,运筹帷幄,面对这个姑娘全部都荡然无存。 他会吃醋,会嫉妒,会不安,怒极而起时,也会口不择言,失了分寸。 变得不像自己,活脱脱一个苦求不得,自怨自艾的怨妇。 秋千渐渐慢了下来,女孩柔嫩的细颈一下一下在眼前晃荡,祁君逸终于忍不住,伸臂环上面前姑娘的肩,将人拢进了怀里。 “还记起你身中神仙醉,不宜有孕,”他的唇贴在她的耳畔,随着吐字的间隙,一下一下的啄吻她的耳垂。 看着女孩绯红的侧颈,祁君逸眸色渐深,哑声道:“但我忍不住想要你,于是,就有了刖麝。” 忍不住想要你…… 这样直白的话,听的姜翎月心口微梗。 她总算缓过了最开始的惊骇,已经镇定下来,连重生的消息都愿意坦露,这会儿听着皇帝陛下说着这样没羞没臊的话,竟然也不觉得太过离谱。 祁君逸说完,静静的等了会儿,见她没有搭话的意思,轻声问道:“月月你呢?” 怀里的姑娘终于有了反应,她轻轻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微微偏头看了过来,“什么?” 两人目光交汇。 她眼里是清澈可见的疑惑。 祁君逸面上的神情僵了一瞬,眸光渐渐收敛,“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臣妾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姜翎月眉头微蹙,满脸复杂道:“前世今生,觉醒了前世的记忆,……这就是陛下对刖麝的解释吗?” 说着,似乎也是觉得好笑,她眉眼弯了弯,笑道:“是臣妾让陛下为难了,这样离奇的理由陛下都能找出来,臣妾知错。” 祁君逸:“……” 他面沉如水,深深的看着她,姜翎月不躲不避迎了上去,继续微笑道:“好了好了,陛下勿要气恼,臣妾信就是了。” 那笑看上去刺眼的很。 祁君逸齿关一紧。 只觉得自己确实是个跳梁小丑。 昨夜一整夜的翻江倒海。 今天一天的神不守舍。 还有这会儿随着坦白而跳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在她这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映衬之下,变得分文不值。 他的紧张,他的坐立难安,他的患得患失,她看在眼里,却不会受丝毫影响。 这个事实,祁君逸前世就认清了。 为此他气过,怒过,最不甘心时,被疯起的破坏欲燃烧了理智,叫他只想撕破她这让人咬牙切齿的镇定。 想让她哭,让她也疯狂大怒,让她懂得什么叫天威不可犯。 可此时此刻,两人对视几息。 他竟然咬着牙笑了。 很好。 能将他气成这样的,还能有谁? 真的是她。 是他的月月回来了。 不再是那个对前世一无所知的月月。 姜翎月不知他心头所想,只是见他笑的咬牙切齿,还当他又会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谁知道,下一瞬,那双气怒不已却依旧死死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就红了。 这会儿他们的姿势是,他立在她身后,弯下腰用双臂环着她的肩,微微偏着头同她对视。 于是,那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眼眶滑出时,是顺着挺直的鼻梁落下的。 跟昨日不同,这一次,他没有用手遮掩,两人面面相对,近在咫尺。 姜翎月亲眼看着他哭。 所受到的震撼比起昨日,来的更加彻底。 她瞳孔蓦然瞪大, 尚来不及说什么,皇帝陛下那张清俊好看的脸,就直直埋进了她的肩窝。 “别看…”他的声音闷哑,有些撩人,“月月…别看我…” 姜翎月眨眨眼,因为震惊整个人有些呆滞。 第84章 皇帝陛下:……他的月月 姜翎月眨眨眼,因为震惊整个人有些呆滞。 她是日子过迷糊了吗。 还是根本没有睡醒,这会儿其实还在梦中。 所以,皇帝陛下竟然变成红眼小哭包。 肩窝处,男人略显压抑的喘息依旧,姜翎月艰难的动了动唇,“陛下…” “恒之…”才起了个头,就被埋首肩窝的男人闷闷打断:“唤我恒之。” 不要唤陛下。 不当君臣。 恒之是先帝临终前,给自己长子亲自取的表字。 这是注定没人敢唤的表字。 毕竟先皇后早逝,在先帝驾崩后,世上不会有人有资格唤当今皇帝的表字。 而现在,他让她唤‘恒之’。 姜翎月咽了咽口水,始终张不了口。 他是怎么个意思? 先是主动坦白自己重生的事实,又要逼着她也承认自己是重生的。 昨天他失声恸哭,情绪崩溃,都尚且不肯坦露的秘密,仅仅过了一夜,怎么就变了? 昨夜发生了什么? 让他笃定她也是重生的。 ……是在诈她的? 凭什么就能断定她也是重生的! 自己死守几个月的秘密,毫无准备的被他直接戳破,姜翎月心乱如麻,手不自觉蜷紧,“…您…究竟怎么了?” 还在装! 祁君逸一颗心又酸又涨,欢喜和恼怒轮番来袭,只觉得后槽牙恨的直痒痒。 明明他已经将一切彻底坦露,她却依旧在装。 不肯跟他开诚布公的说清楚,究竟是在顾忌什么! 臂弯里的身子愈发僵硬,那种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的熟悉感重新席卷而来。 唇贴在她白皙的侧颈,甚至能听见她血管跳动的声音,他想了想,忽然张开嘴叼住一块软肉, 姜翎月打了个激灵,某一瞬间甚至怀疑恼羞成怒的皇帝陛下是想把自己咬死。 可他并没有,祁君逸只是将舌尖抵在血管上,细细感受那一下一下的跳动。 代表生命的跳动。 ……他的月月。 眼眶又开始发热。 好在这一次,不会有人看见他脆弱的样子。 祁君逸开始一边轻轻啄吻她的颈,一边缓缓平复自己几欲沸腾的心绪。 他想问她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 想问她前世对自己究竟还有哪些误会。 还想告诉她很多事。 他有很多很多话想对她说,那些他曾经以为永远都没机会说出的话,都想对她一股脑说完。 然后再把她抱进怀里,永永远远不放手。 可是,这姑娘还在死犟着不肯承认。 她不肯承认自己也是重生的。 哪怕他已经率先将底牌尽数打出,她也不接招。 最开始的酸涩、恼怒、痛苦过后,祁君逸冷静了下来。 他不该怪她为何不跟自己坦白秘密。 他们之间本就不是倾心相许,毫无嫌隙彼此信任的亲密伴侣。 在她眼里,他是一国之君,是能掌控自己生死荣辱的帝王。 祁君逸设身处地的想,竟然十分能理解她的隐瞒。 毕竟前世,他们之间还有误会在。 刖麝的误会他确实不知情,但其他的…… 忆起自己做过的那些蠢事,祁君逸连开口质问她的底气都略显不足。 嫉妒确实是最为可怕的情绪,求而不得更是让他无法平心静气,让他理智全无,做尽了蠢事。 就这样。 她不想承认,那就不承认。 此生,他不想再逼她。 人回来了,还愿意安安稳稳在他怀里就好。 至于她心中的怨气,还有他们之间的那些误会,他自会一点一点慢慢解开。 总有让她主动敞开心扉的一天。 逼她做什么呢? 心爱的姑娘就抱在怀里,祁君逸将人抱的紧紧的,埋首嗅着她脖颈间的气息,喉间溢出短促的颤音。 真好。 他满心柔软,吻了吻她的耳尖。 “不肯承认就算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除了刖麝外,你对我还有哪些误会?”他声音低低的,温柔动人,“总要让我知道自己在你那里都犯了哪些罪状,才能一样一样的‘赎罪’。” 说啊。 将那些委屈、怨怼、所有的芥蒂都说出来。 别生分了。 “陛下言重了,” 姜翎月被他亲的心烦意乱,勉强偏头躲开耳旁灼热的吐息,方才镇定道:“臣妾入宫才多久,您待臣妾荣宠至极,臣妾并非不知好歹的人,岂会对您心存误会,只有刖麝,叫臣妾略有疑虑罢了。” 早知道这姑娘倔,认定的事,绝无可能三言两语就被打动。 闻言,祁君逸也没恼,他自她颈窝中抬头,静静的看着她,眼眶还是红的。 姜翎月扫了眼后,匆匆避开。 这一回,他没在握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对视,而是将目光顺势落在她的侧脸上,深深的看着。 只把姜翎月看的浑身发毛,以为他又要发疯。 好在他情绪似乎已经稳定了下来,并没有再继续失控。 只是就静静的看着她。 良久,他道:“月月当真不记得前世的事?” “陛下明鉴,”姜翎月摇头道:“臣妾只在话本子里见过前世今生。” “好,”祁君逸应了声,忽然伸手扣住她的腰,将人从秋千上直接拽起来。 姜翎月只觉得腰间一紧,尚未反应过来,肩膀就被握住身体往后转,两人终于面对面。 祁君逸冲着她微微一笑,然后扣着她的腰将人抵在了一旁的梧桐树干上,自己一整个贴了上来,低下头道:“既然月月只对刖麝有疑虑,那我就先给你说说刖麝,你有兴趣听一听吗?” 只隔着几层轻薄的布料,两人贴的严丝合缝。 姜翎月瞪大眼,手抵在他的胸口,急忙道:“陛下不可!” 这并不是在殿内,而是在庭院中,虽然没有奴仆在旁伺候,但这可是露天的情况下。 岂能如此…… “怕什么,我又不在这儿乱来。”祁君逸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笑道:“乖,想不想听?” 他笑的眉清目朗,好看极了,偏偏姜翎月根本不上套,“对于刖麝,陛下不是解释过了吗?” 还真是警惕。 祁君逸笑着摇头,“刚刚解释的是今生为何要对你用刖麝,现在想告诉你的是前世的事。” 知道这姑娘打定主意不肯松口了,他也不等她答话,自顾自道:“你不是不知道咱们前世的情缘吗,我都说给你听可好?” “……”姜翎月抿着唇,没说话。 那一脸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的表情。给祁君逸看的又笑了,“演的还挺像,你不承认我又不逼你,别演了。”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语气轻哄:“好姑娘,那我就配合你一下,当你真的没有那些记忆了。” 第85章 皇帝陛下:唯一的皇后 他专注的望着她,眉眼温柔,眸底荡漾着浅浅波动,里头全是宠溺,再配着那张清俊的脸,在秋日的暖阳下,当真是仙姿玉质,貌若芝兰。 就算姜翎月早就体会过这人的姿容有多出众,可这会儿依旧瞧得有些晃眼。 正想着他要怎么描述他们‘前世情缘’,就听见他清润的声音徐徐响起。 而随着他话落的下一瞬,姜翎月那双漂亮的杏眼蓦然瞪的溜圆。 祁君逸第一句话说的是:“前世,你是我唯一的皇后。” 说话时,他也一直盯着她,意料中的见她瞳孔里满是震惊,忍不住笑出声,“怎么,不信?那不如月月自己说说你是什么身份?” 姜翎月:“……” 她勉强挤出个不知道什么情绪的表情,道:“陛下有兴致说笑,臣妾听着就是了。” “不许胡说,”祁君逸不认同的看着她,“并不是说笑,你确实是我唯一的皇后。” “你我情深意笃,我爱极了你,……你也是,”他想了想,欲盖弥彰的补充道:“陈子泝的事也是你自己主动跟我坦白的,我相信你的心意,并不曾介怀此事。” 姜翎月:“……” 她唇角一抽,干巴巴道:“是吗,……听起来真不错。” 祁君逸看她一眼,转了话锋。 “至于刖麝,”他抿了下唇,嗓音低沉下来,“你我之间曾有过一个孩子,只是你中了神仙醉,身体无法承受诞育子嗣的重担,孩子……没保住。” 提起这件事,他怕她伤怀,箍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哄道:“咱们的孩子很懂事,知道心疼母亲,在你我还没有发现前,就离开了,对你身体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只是,即便如此,在神仙醉的影响下,依旧渐渐病入膏肓。 “孩子离开后,你日思夜想,想要再度有孕,但你身体未曾修养好,后来更是诊断出了身中神仙醉,……这便有了刖麝。” 说到这儿,祁君逸顿了顿,低低道:“这事儿我瞒着你是我不对,但我瞒着你时,并不知道神仙醉的事。” 他一直以为她的身体,只需要认真调养,就能恢复如初。 等她能够受孕,他自然会将刖麝停用。 说起来,确实怪他。 他说一不二,独断专行惯了,做出的决断,满朝文武就算不理解,也不会有什么质疑,只会去揣摩他这么做的用意,好生领悟会不会有更深层的意思。 他生来尊贵,从小到大,连跟人解释的习惯都从未有过,更遑论是民间夫妻过日子的那种,互相商量着来的想法。 刖麝事件就是这样。 她陷入丧子之痛,心心念念的想着将离开的孩子再怀上。 他心疼的很,怎么忍心戳破她的幻想。 左右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让她心怀期待,或许身体还好的更快些。 谁知道…… 不重来一次,他根本不会知道因为这么个东西,她对他的误会深到了这样的程度。 姜翎月静静的听着,一直到这儿,才忽然道:“既然有所隐瞒,又岂会情深意笃?” 当真是一针见血。 祁君逸被问的默然无语。 是啊,既然刖麝她从始至终都知道,却不曾主动问过他,又岂会是毫无嫌隙,情深意笃。 这不是互相矛盾吗? 他答不上来,姜翎月抬眸看了他一眼,似好奇道:“陛下,你我的‘前世情缘’真的是情深意笃吗,还是陛下又在骗我?” 又在骗我…… 这四个字太重,祁君逸眼睫一颤,下意识道:“不骗你。” 再也不骗你。 他闭了闭眼,道:“是我单方面对你情深意笃,我爱极了你,……你并不知情。” 你喜欢的是别人。 被逼无奈才入的宫。 偏偏最开始的我还别扭极了,没有一早就认清自己的心意,妥善的去爱护你。 让你在后宫受了些委屈,也吃了些苦头。 ……确实不如他对你的好。 所以,你一直喜欢他,从不曾动摇。 他语气晦涩,字字吐露的艰难。 明明是一国之君,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是这段感情中的下位者。 这是他第三次直接明示心意,姜翎月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不已,到了如今的无波无澜。 爱极了她吗? 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可看他这模样,又哪里是假的呢。 他是帝王,能轻易拿捏她生死的帝王,而她是他的妃妾。 于情于理,他都没有骗她的必要。 所以,他说的是真的。 可是皇帝陛下尊贵惯了,爱人也爱的遮遮掩掩,别别扭扭,至少前世她就没有如此直接了当的感受到他的爱意过。 他最宠爱她的时候,是她身中神仙醉,缠绵病榻时,那会儿他对她确实好。 好到了几乎百依百顺,好到了夜夜要抱着她入睡。 很多次夜里睡不安稳时,他耐心的轻哄,一遍又一遍的拍抚她的肩头,温润的唇时不时的还要亲她面颊。 即便如此,爱这样的东西,放在坐拥万千佳丽的帝王身上还是过于奢侈,姜翎月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但平心而论,那会儿她确实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是不同的。 这样的感觉,在得知姜翎馨入宫,她的质问被他回以冷声苛责时,所剩无几。 再到得知自己是那位陈月儿的替身时,荡然无存。 她彻底认清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而现在,他说,他爱极了她。 姜翎月有些好奇,前世他一次也不曾吐露的爱意,今生几次三番的明示。 为的是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皇帝陛下对自己的心意不再遮遮掩掩,难以启齿。 ……因为她的死吗? 第86章 皇帝陛下:你也是能耐的很 ……因为她的死吗? 在她死后,彻彻底底消失在世间后,他才发现了自己爱极了她? 还是,他其实早就对她有意? 所以,她死后,…他究竟怎么样了? 满肚子的疑问,让姜翎月差点就要直接问出口。 好险反应过来,眼下她还没有承认自己也是重生的,这样问出口,跟不打自招有什么区别。 她忍了又忍,勉强咽下旺盛的好奇心抬眼时,对上的就是皇帝陛下那双温柔含水的眸子。 ……当真是能溺死人。 像是能猜到她的心思,祁君逸眼眸一弯,笑道:“月月想问什么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样温柔诱哄语调,若叫他那些妃嫔听了,大概能酥了半边骨头。 只可惜,全叫她听了。 姜翎月淡淡的想着,而后在他期待的目光中,从善如流道:“咱们的‘前世情缘’,最后结局是怎样?” “……”祁君逸一下就沉默了,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微敛,定定的看着她。 姜翎月以为他没懂自己的意思,就指了指被他丢在一旁的话本子,道:“就像臣妾读的话本子一样,每个故事都有个结局的,咱们前世……” “不太好,”扣住她腰的手紧了紧,祁君逸抿着唇道:“是我的错,知道你是个倔性子,还生着病,我年长你许多,却不知道让让你。” 男女之情是什么样的? 两世为人,祁君逸虽不算情场老手,但也略有心得。 他所理解的爱一个人,就是在对方面前注定做不到平心静气,变得完全不像自己。 尤其是像他这样连情绪都鲜少有起伏的人,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 一颗心随着她的只言片语起起伏伏。 会酸涩,会嫉妒,会发怒。 想到那些疯魔的过往,他扯了扯唇,缓缓道:“你也是能耐的很,世上除了你,再也没人能将我折腾成那样。” 说着,他又无奈般叹了口气,垂下眼认认真真端详着怀里的姑娘。 这么小小的一只,被他困在臂弯下,薄瘦纤细的身子,瞧着可怜又可爱。 床榻上,他都收着劲儿,唯恐力气大些会将人撞碎。 但怎么就这么能折腾人? 他只恨不得将一颗心捧到她面前,她却到现在还在跟他犟,死活不肯承认自己也拥有了前世的记忆。 终究还是有些意难平,祁君逸的眸光渐渐淡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她。 姜翎月顿生警觉,“陛下…” “叫恒之,”祁君逸截断她的话,淡淡道:“不管你有没有前世记忆,以后都唤我恒之,不许自称臣妾。” “月月,前世今生两辈子,我从没想过跟你做君臣。” 这番话,真是堪比情圣。 姜翎月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她想了想,也没跟他继续僵持,只道:“那么恒之,你能松开我吗?” 从未有人唤过的表字,入耳却并不觉得生疏。 祁君逸心情大好,方才那点子意难平瞬间消弭于无形。 “不舒服?是不是箍疼你了?”他松了松手臂,然后贴心的抚上她的后腰,“我给你揉揉。” 姜翎月:“……” 她木着脸道:“是后背抵着树干,硌着我了。” “我刚刚力气用大了?”皇帝陛下这会儿完全没了那些聪明才智,闻言蹙着眉松开禁锢住她的手,直接就要去摸她的后背。 “不要紧,”姜翎月急急阻止,道:“您让我出去就好了。” 祁君逸哪里还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他停下动作,定定的看她一眼,侧了侧身,给她让出了位置。 姜翎月当即从他的臂弯下方退了出去,直到退出几步远,远离了那股子压迫感,方才重重吸了口气。 那逃出生天的模样叫祁君逸眼神暗了下来。 他歪靠在树干上,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前世也是这样,在他愿意认清自己的心意,决定跟她好好过时,却发现原来自己心爱的姑娘,竟然这样抵触他的靠近。 一开始,他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后来在沈氏那里得知她在未入宫前跟陈子泝的事,才觉得真相大白。 以他的骄傲怎么能忍受的了这样的事实? 可她的身体状况让他连冷声诘问都不敢。 前世已经吃够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吃醋都吃的遮遮掩掩的苦,这一回,祁君逸歪靠在树干上,静静的看了她许久,选择直接开口。 他道:“为什么?” 姜翎月回身,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不愿意让我靠近?”祁君逸冲着她微微一笑,“是因为厌恶我而抵触我的靠近,还是别的?” “没有的事…” “跟我说实话!”祁君逸站直了身体,语气严肃认真,“为什么我每每靠近,你会抵触成那样?” 当然是因为我身体排斥,心里也不愿意。 因为在我全身心爱你,满心满眼都是你的时候,这颗心受了伤,它怕疼,所以自觉避开让它疼的危险。 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姜翎月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冷血的人。 尤其是在外祖母死后,对她疼宠有加的舅舅和舅母朝夕之间就变了脸色。 这样的人情冷暖,让姜翎月更明白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不可信的。 后来指腹为婚的表兄另娶贵女,也不过让她更坚定了这个念头。 情意对姜翎月来说很珍贵,她得到的少,给出去的就更少。 不管对谁,她付出去的情意是有定数的。 陈子泝就是如此。 他温柔、俊秀、有个好家世,脾气也好,几乎十全十美,姜翎月将他当做救命稻草。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全身心的去信赖他一定会将她救出姜家。 毕竟陈子泝虽然年少有为,但陈家现在还轮不到他当家做主,即便他能对自己未来妻子的人选做主,让陈家上门提亲,那也得姜家点头同意。 这当中,会出现很多变数。 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她的悲观思想没有错。 没有全身心的交付信赖,所以她就没有彻底的绝望,她为自己准备了退路。 入宫参选。 第87章 贵妃娘娘:要不到,就算了 入宫后,一开始姜翎月也能稳住自己的心,不会交付出去太多情意。 所以在小产失子时,皇帝对惠妃、淑妃轻拿轻放的处置让她惊醒自己不该对一代帝王抱有期待。 情意交付的不多,她谈不上难过,只是渐渐冷了心,决定收回给出去的情意。 可是后来,她身体日渐虚弱。 他对她太好了。 那些焦急、忧虑都不似作假,对她日复一日的陪伴, 为她空置六宫,日日守着她,哪里都不去,哪怕她不能侍寝,哪怕她晚上还需要他照顾,到哪他还是温柔耐心的抚慰。 后来得知她许是中了毒,更是张贴皇榜,为她寻遍名医。 大概没人能抵抗住这样的好。 姜翎月彻底陷了进去。 得到的却是一句,‘你们虽非同母,但却有些相似,朕看到她就好似看见当初的你’。 心太疼了。 从来没有过的疼痛,让姜翎月怕了。 她不过一个生死荣辱都在皇帝手中掌控的妃嫔,怎么配跟人家谈及情爱? 真是自不量力。 她是个务实的人,贪心也不过是一瞬。 要不到,就算了。 她放弃了。 但身心还记得他带来的那份痛意。 记得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会让自己受伤。 所以,她发自内心的不想同他亲近。 他说的其实不太确切。 说是抵触、抗拒,不如说是害怕。 害怕自己会再度陷进去,再度重蹈覆辙。 对姜翎月来说,曾经的痴心错付,贪心妄想是一件极其隐秘的事。 它该被深埋心底,就算腐烂、发霉,也绝不能吐露出来。 不然,她就太难堪了。 所以此刻,面对皇帝陛下郑重其事的相问,姜翎月也只能沉默, 她不想直言相告,也不能再说些言不由衷的谎话。 这样除了叫面前的人恼羞成怒外,没有其他用处。 可是她不知道,她的沉默,落在祁君逸眼里,也依旧等同于默认。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秋风也透着些许凉意,徐徐吹拂而过。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 良久,祁君逸道:“夜来风大,先回殿内。” 说罢,他率先挪动了步子。 姜翎月浅浅松了口气,跟在他身后。 两人前后脚进了殿。 钱嬷嬷迎了上来,请示道:“陛下,娘娘,可要现在摆膳?” 祁君逸颔首。 有宫娥端着清水上前,他转身去牵身后姑娘的手,放入盆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细致周到的伺候她净了手。 姜翎月全程木着脸。 今日受到的冲击太大,她已经有些麻木了。 若是皇帝陛下此刻蹲下身子伺候她洗脚,她或许才能感到震惊。 只是净手而已…… 不算什么的嘛。 这样的麻木,在皇帝陛下第三次给她布菜时,打破了。 “陛…”她顿了顿,在他倏然扫过来的目光中老老实实改了口,“恒之,我要吃什么,自己会夹。” 一声‘恒之’,让本就寂静无声的殿内,愈发死寂。 倒是被她唤的那个人欣然一笑,道了声,“好。” 终于能安生用顿膳,姜翎月却吃不下去了。 勉强喂了自己几口,她撂下筷子,用茶水漱了口。 正待起身,手腕就被扣住。 祁君逸道:“就在我身边待着。” 他还没用完,姜翎月无法,只能坐在旁边陪着。 想了想,她拿起一双玉筷,开始为他布菜。 皇帝陛下这方面很乖,从不挑食。 她夹什么,他吃什么。 让一旁伺候的宫婢们都没了用武之地。 沉默的用完膳,周遭的人都退了下去。 两人挪步到了窗边面对面坐着。 小桌几上摆了棋盘。 打磨圆润的棋子颗颗饱满可爱。 姜翎月手捻黑子,率先下了第一步。 她的棋技,前世也是由皇帝陛下一手调教的。 不过,为了不暴露自己,她下的依旧不着四六。 看着=棋盘,对面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轻笑出声。 见她望过来,祁君逸道,“月月是不是忘了自己刚入宫时,有着什么样的习惯?” 姜翎月一愣。 有什么习惯? 她下棋不都是这样吗? 祁君逸笑意愈深,笑睨着她,“我也才想起来。” “……”姜翎月抿着唇,不说话了。 她也想起来,新手时期的她,是不懂落子无悔一说的。 而现在,她芯子已经不是新手,就算故意装的乱下一通,也不会下意识去悔棋。 “行了,别又在心里悄悄恼了,”见她闷不吭声,祁君逸十分善解人意道:“知道你不曾记起前世的记忆,刚刚都是我胡说的。” 姜翎月:“……” 她抿着唇,默然无语的模样,不知怎的给祁君逸逗笑了。 满心的爱恋再也压抑不住,将手中的棋子一撂,直接伸臂将对面的气鼓鼓的人抱进怀里。 “好姑娘,你怎么就能这么遭人疼…”他笑着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狠狠啄了她面颊一口,“好好好,是我的错,我不该戳穿你。” “……”姜翎月伸手抹了抹被他啄过的地方,木着脸道:“实在不知您在说什么,您再调笑下去,我真要恼了。” 声音平静,但祁君逸能听出里头的恼羞成怒。 他又有些想笑,但这回还是极力忍住了。 憋住的笑意从眼睛里溢出来,只觉得怀里这个姑娘真是他的大宝贝。 就连明明被戳穿而羞恼不已,却依旧木着脸,一板一眼倔强捂住最后一层遮羞布的样子,在他眼里都只能瞧出可爱。 太可爱了。 他这么想着,手中的力道不由得就紧了些。 低头就要覆上她的唇,被姜翎月险险避开。 跟下午庭院中一样,这一次的吻也再次落空。 祁君逸呼吸一顿,笑着道:“不给亲?” 姜翎月嗯了声,“不给亲。” 瞧瞧。 还说不知道什么叫恃爱生娇。 在他坦白自己爱极了她的心意后。 在他戳破她也是重生归来的事实后。 这姑娘再次无师自通,学会了该怎么恃爱生娇。 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先前的她怎么敢。 祁君逸并没有被拒绝的恼怒,这是他主动递过去的把柄。 在坦白心意之前,他就料到了这性格乖张的姑娘,会有多嚣张。 没事,她想如何拿捏,就让她如何拿捏。 她开心就好。 第88章 皇帝陛下:她没有心吗! 没事,她想如何拿捏,就让她如何拿捏。 她开心就好。 人还俏生生的窝在他怀里,其他的,已经都不那么重要了。 自昨晚得知他的小姑娘有很大的可能也是重生的时,祁君逸一颗心就不受控制的激荡。 充满了紧张、焦躁,欢喜、无措。 一时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是老天厚爱,让两人都能够带着记忆重活一次,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 一时又有些惶惶然,刖麝的误会好解,但他们之间还横隔着许许多多的尖刺,很多已经长进血肉,深入骨髓,根本分辨不出孰是孰非。 他爱极了她,爱到什么都可以放到一边,爱到可以不去介怀那些事。 只是,她对他的芥蒂依旧在。 隔着一次生死,只怕更是加深了不少。 祁君逸忘不掉那日自太极殿匆匆赶回后,床榻上那已经没有气息的姑娘,也忘不掉她面上的那一抹释然微笑。 她释然了什么? 她没有心吗! 他努力了那么久,用尽了所有办法想要救她。 结果她死了,彻底死了,留给他的仅有一抹释然的笑。 为什么他叮嘱了不要让人进来打扰她的静养,她却还是摆了宴席,打开宫门,让那些人进来! 他给了她后宫中最超然的地位和权利,给了她独一无二的宠爱,是为了让她忍气吞声的吗? 不想见可以不见。 谁叫她不顺心了,尽可以随意惩治。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为什么要用自己的死来惩罚他! 最痛苦的时候,祁君逸心里甚至滋生出了怨恨。 只是佳人已逝,他怨恨的对象不在了,便只能咬着牙苦熬,行尸走肉不过如此。 熬过了短暂的一生,终于等到一朝重生,面对的却是刚刚入宫,尚且懵懂胆怯的她。 前世的一切,只有他记得,那些惨痛的回忆滋生出的扭曲怨恨,在这个姑娘重新活过来后,就只剩下了感激。 他想,所有的事她都不记得。 他恨不到她头上去。 他该对她好点,再好点,让那些误会隔阂不再重演。 只是在夜深人静,将她娇娇软软的身子抱进怀里时,心里未尝没有怅然。 他内心深处,其实是想要她也恢复前世记忆的。 可在得知她或许真的一直有那些记忆时,又辗转反侧,除了欢喜外,还有控制不住的满心焦躁。 白日下朝后,双腿像是有自主意识操控着他来了宁安宫,到门口时,却生出一股子近乡情怯之感。 他行事果决,前世今生执掌天下说一不二,再要紧的的政令颁布下去,也未曾有过惶惶不安。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这样的情绪,本来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 但世上有了一个她,他便体会到了踌躇不前是什么心情。 至于那些怨怪,嗔怒,早就消失无踪。 再多的痛苦,不是都熬过来了吗? 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死犟死犟的小脾气都可爱的很,他哪里舍得怪她什么。 祁君逸心中软成一片,眉眼间全是温柔缱绻,大概没有人能在他这样的眼神里不动容。 可惜,他面前的是姜翎月。 是弥足深陷过一回,又血淋淋抽身而出的姜翎月。 她的理智早就回来了,所以这会儿,看见皇帝陛下这样温柔溺宠的眼神,先是一怔,旋即感受到自己心里的古井无波。 这两天所受到的震撼太多,太大,现在不过是一个温柔的眼神罢了。 她当真是平静的很,只是看了一眼,而后去握腰间的手,道:“陛下可以松开我了吗?” 话落,腰间的手不但没有松开,反而箍的更紧了些。 祁君逸歪着头去看她的眼睛,笑问:“叫我什么?” 姜翎月一默,别开脸道:“恒之。” 很好。 “月月可要记牢了,”祁君逸笑着将人松开,“下回再喊错,就没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姜翎月:“……” 她迅速从他腿上站起,坐回了对面。 两人相对而坐,对弈起来。 皇帝陛下放水放的很到位,这一回也没有故意戳穿她什么。 反而跟前几日一样,温和耐心的细细教她。 姜翎月素来尊师重道,十分受教,认认真真的听着。 棋盘上的厮杀瞧着还挺有来有回。 良久,由黑子惜败终局。 “还来吗?”祁君逸赞道:“月月真是冰雪聪明,进步很大。” 姜翎月实在有些忍不住了,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他,“能不能不要硬夸。”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祁君逸捡棋子的手顿住,抬头看来,见她满脸别扭,笑道道:“我虽没教过其他姑娘,但月月确实聪明好学,是一名很好的弟子。” “……”姜翎月无语凝噎,不说话了。 皇帝陛下脸皮太厚,她说不过他! 她一言不合又不理人,祁君逸也不恼,而是手托着下颌,就这么笑睨着她。 那双眸子流光溢彩,没有了半点端方持重的模样,活生生一个风流的浪荡子。 姜翎月火烧屁股般,倏然站起身,“不下了,我要沐浴。” 祁君逸拦也不拦,就这么看着她唤了婢女们进来伺候。 等人进了浴房,他才渐渐收敛笑意,唤了一声刘榕,吩咐道:“去,传旨让姜氏父子三个,明日开始都去看守马场。” 刘榕顿时一惊。 皇帝陛下口中的马场,当然是皇家马场。 准确来说,是叫皇家庄园。 因为里头不但有跑马场,还有演武场,和斗兽场,占地面积极广,直归内廷管辖,是皇室宗亲,和高官显贵们施展手脚的地方。 没有一定身份的人进不去,能在里头办差的也都是享受朝廷俸禄的官卒们。 只是那虽然是皇家的地儿,但里头最大的管事也不过是五品小官。 这还是管辖整个庄园的,姜家父子三人去看守的却是其中一个小小的马场,委实有些…… 要知道,姜邵如今可还是五品校尉大人呢。 瞧着不是已经和好了吗,怎么,……又要拿姜家开刀了? 刘榕心里暗暗叫苦。 他倒不是质疑陛下的决定。 只是,想到他们家陛下对宸婕妤上心的程度,总觉得拿人家父兄开刀,后面受折腾的说不定还是陛下自己。 腹诽归腹诽,刘榕不过犹疑一瞬,便躬身应诺。 祁君逸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垂下的眸光微敛,不动声色。 他认认真真回忆了一遍前世那些或惨痛,或酸涩的记忆,将有可能导致小姑娘生出龃龉的事件,全部都翻了出来。 她不是梗着一口气,不愿意同他相认吗? 他舍不得逼她,那就只能让她把这口气消了。 那些做错的事,说错的话,他们之间所有的误会,他一件一件的给她掰扯清楚了。 让她心甘情愿,冰释前嫌。 他对她从来就没有什么要求,无论她怎么折腾他,再骄纵任性,胆大妄为都好。 只要别再对陈子泝旧情难忘,他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包容。 第89章 皇帝陛下:要折磨我多久? 姜翎月从浴房出来,没有看见榻上那熟悉的身影时,浅浅松了口气。 结果正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两名宫婢擦拭头发,一身寝衣的皇帝陛下就跨步入内。 偌大的寝殿内顿时就是一静。 就算他平日里温和宽厚,从不轻易责罚臣属、仆婢们,但周身的威仪依旧无端叫人深感压力。 而此刻,他就这么立在屏风旁,眼含笑意,定定的看着这边。 被盯着干活的的婢女噤若寒蝉,动作几乎有些僵硬,姜翎月轻轻抬手,“你们退下。” “诺。”两名宫婢如蒙大赦。 房门被轻轻合上。 立在屏风旁的修长身影动了。 他几步走近,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发丝,见已经有了八九分干后,歇了提她拭发的心思,索性俯下身自她身后将人圈住。 铜镜中,两人腹背相贴,她被他的臂弯圈住。 不多一分,不少一点,正正好一整个被他包裹进了怀里。 无比契合。 祁君逸看了不过一眼,就轻笑出声,“真般配,是吗?” 姜翎月抿着唇,没有说话。 祁君逸也不在意,脸埋入她的肩颈,嗅了嗅,然后一连串的吻就落了下来。 昨夜没有行事。 按照惯例,今夜两次是必不可少的。 可姜翎月今日实在没有应付他的心思。 下午才听他劈头盖脸的说了一大通,死守的秘密就差最后一层纸没有捅破。 她这会儿心烦意乱,很多事都没有想明白,哪里有功夫跟他大战。 正蹙着眉头想着该如何拒绝,下巴上就横现一只手。 那炙热的吻顺着肩颈往上,在耳后流连了会儿,又去啄她的面颊。 喷洒在面颊的吐息,渐渐粗重,捞她下巴的手,想要将她的脸掰过去。 他想吻她的唇。 可他力气用的轻,姜翎月也没有乖顺听话偏头去接他的吻,所以那个吻又落了空。 以为她是不喜这个场地,祁君逸抬起那双满含欲念的眸子望过来,喉结一滑,口中轻哄道:“好姑娘,就在这儿试试……” 说着,他就要去解她寝衣的盘扣,姜翎月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怎么?”祁君逸一下就从滚烫的欲念中回神,反手扣住她的手,脸贴着她的脸道:“不想在这儿,那咱们去榻上。” 太亲密了。 这样脸贴着脸,彼此鼻息萦绕,紧紧依偎在一起的情形,在姜翎月看来,甚至比真正的交颈缠绵来的更为亲密。 称得上浓情蜜意。 她动了动脖子,努力让两人别靠太近,道:“您今日说的话还作数吗?” 祁君逸微愣。 姜翎月只能点明:“您说的那句,从今往后我们不再做君臣,……还作数吗?” 这话的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如果做君臣,那么他是帝王,她是他的妃妾。 他想要她,她只能宽衣解带,柔顺依从,任由摆弄。 可他说不做君臣。 不是君臣的话,那她就是她自己。 任何事,她都不会受到身份的裹挟。 简而言之。 她不想同他欢好。 祁君逸眸光淡了下来。 自己的女人,还是倾心了两辈子的女人,不想让他亲近,无论对于哪个男人来说,都是莫大的打击。 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在他吻她吻的情难自禁,只恨不得将人拆吃入腹时,她半点都没有动情,只有抗拒。 甚至为了拒绝,半点迂回都没有。 ……如此直接了当。 祁君逸闭了闭眼,只觉得这姑娘确实懂得为难人。 叫嚣着的欲念几乎要盖过理智,若不是他自制力傲人,哪个男人能卡在这么不上不下的档口。 名为理智的弦紧绷,某一瞬间,祁君逸什么都不想理会。 不管自己都承诺了什么。 也不用去管她的意愿。 这姑娘对‘得寸进尺’理解的太透彻,这次依了她,不再继续,以后想沾她的身子,更是难上加难。 他退的不仅仅是这一回。 这怎么行。 “多久?”强自压下滚烫的欲念,祁君逸再次埋首于她的肩颈,对着那根漂亮的锁骨啃了几口,闷闷道:“要用这个折磨我多久?” 天知道,皇帝陛下寻常的声音多半是清冷,少数情况下能温柔些。 但这样低沉沙哑,带着浓浓欲求不满的恼意,姜翎月还是头一回听见。 也是。 箭在弦上,却被女人喊停的经历,别说帝王之尊了,就算普通的皇亲贵胄也不可能有。 他们贴的很近。 近到有些反应根本就遮掩不住。 当然,皇帝陛下也根本没打算遮掩。 也不知道他前世究竟活了多久,脸皮怎么就厚了这么多。 姜翎月胡七八糟的想着,脊背僵硬的跟石块没区别,她手忍不住握住梳妆台的一角,往前挪了挪,总算避开了些那灼热的碰触。 在他又要贴上来之前,大声道:“陛下是要言而无信吗!” 声音之大,恐怕连殿外候着的宫婢们都能听见。 祁君逸顿住动作。 姜翎月见状立即站起身就要逃远些,才迈开步子,手腕就是一紧,随即跌入了他的怀里。 “不给碰?”他眼尾还带着几分欲念未消的红意,一手扣着她的腰,两人严丝合缝的贴着,唇角却勾起一抹笑意,“知道你心里有气,我认打认罚,不过能不能换个惩罚我的方式?” 第90章 皇帝陛下:他的月月 厚颜无耻! 这样的话题,姜翎月听的又羞又窘,瞪着眼睛道:“不换!” 胆子是肉眼可见的在飙升。 祁君逸轻啧了声,歪着头去看她的脸,笑道:“不给碰,那给不给亲?” 当然也是不给的。 姜翎月伸手捂住自己的唇,半张脸都被遮住,只余那双漂亮的杏眼在瞪人。 真是寸步不让。 完完全全的不想同他亲密。 这样的答案叫祁君逸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静静的看着她。 姜翎月被看的寒毛直竖,以为皇帝陛下真打算一天时间不到就自打脸时,腰间的禁锢松开。 “行,听你的。” 皇帝陛下再次妥协了。 不给碰就不给碰,他又不是色中恶鬼,有什么不能忍的。 前世她缠绵病榻最虚弱的那段日子,连沾都不能沾,他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他想的十分美好,但很多事确实是此一时彼一时。 那会儿她身子不好,他忧虑到心惊胆战,寝食难安,哪里有力气去思淫欲。 现在是不同的…… 尤其是在那个恃爱生娇的小姑娘,连抱都不给他抱,两人并肩躺在榻上,熟悉的体香不断往他鼻腔钻后,祁君逸心头的燥郁成倍增长。 姜翎月可体会不到他的难捱,只是在心中暗暗感叹了句这人变化确实大。 一向唯我独尊,说一不二的皇帝陛下能愿意再三退让,实在是难得。 姜翎月是一个务实的人,她从来不敢自视甚高,但也不会卑微贬低自己。 在她看来,皇帝陛下这两日的种种行为,……大概是真的喜欢她。 程度有多少姜翎月不好判断,但那的确是真真切切的情意。 男女之情…… 多稀罕,睥睨天下的帝王,居然有真心这种东西。 还给了她。 若是在前世,傻傻痴恋帝王的她,大概已经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而现在,她早没了那些爱恨痴缠的心思。 她不想知道他的情意是在她生前就有,还是死后才发现。 不想去计较那些他耿耿于怀,试图解释的前尘过往。 其实看他模样,姜翎月就猜测到,他们之间大概存在挺多误会。 例如刖麝这样的误会。 或许姜翎馨的入宫,也另外有隐情。 他应该没有碰过她的异母妹妹,姜翎馨不是他的女人。 所以重生回来,他能毫不犹豫让人去劳军。 姜翎月看的出来,在得知她可能也拥有前世记忆后,他便急于跟她说清楚一切。 但那又如何呢? 皇帝陛下想要解释清楚那些误会。 所以,她就要认真倾听,而后喜极而泣,欢喜他们之间原来并非妾有意郎无情,跟他冰释前嫌,重归旧好吗? 不。 前世隐情对于现在的姜翎月来说,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事实就是她已经死了。 她死的干净利落,现在是涅盘重生,一切都该往前看,再重蹈覆辙去贪图男女之情,那是辜负老天给予的厚爱。 前世的她倒是爱他,换来的却是他事事瞒着她,用异母妹妹来羞辱她。 刖麝的事他瞒着她。 神仙醉是沈氏所下也瞒着她。 纳姜翎馨入宫瞒着她。 被她发现后,他言语刻薄,恶意羞辱她。 这一切才是她真切经历过的。 至于隐情,……重要吗? 今生,经历过一世的皇帝陛下,性情大变,一切好像都好起来了。 曾经奢求不得的东西,主动送上了门。 但姜翎月却没那么想要了。 面对他那直白坦露的情意,姜翎月第一反应是在权衡利弊。 她没了再入爱河的打算,只能冷静的计较得失。 结论不难得出。 天子,尤其是手握实权的天子,他的情意,弥足珍贵。 在她已经成为他后妃的情况下,皇帝的真心对她来说,利大于弊。 就像今夜,她能让他再三妥协、退让,不就是凭借着他对自己的情意吗? 这段日子以来的屡屡纵容也就都有了解释。 ……看情况,这样的纵容还远远没有到底。 他是乐意惯着她的,且底线画的很模糊。 姜翎月心思活络起来。 或许,她该试探一二? 试探出皇帝对自己的情意有多少,底线究竟在哪里。 这样的话,她才知道该如何同他相处。 用他的话说就,‘拿捏’。 送上门的把柄,她确实该好好拿捏。 能不用在皇帝面前扮演柔顺体贴,可以随心的拒绝,对姜翎月来说,当然是件好事。 话本子里说的没错。 男人就是贱骨头。 高高在上的皇帝也同样如此。 在她心仪他的时候,他忽冷忽热,爱搭不理。 死过一次,她无心再理会情爱,他反倒上赶着贴上来。 同时,姜翎月不得不承认,在得知皇帝原来对自己也有意时,前世残留下的最后一丝不甘心也彻底消泯。 ……圆满了。 姜翎月心中幽幽一叹,抱着寝被合上了眼睛。 天知道,重生回来好几月,她夜夜窝在他怀里睡的有多累多心酸。 都要睡成偏头痛了。 难得手脚不受禁锢,她只觉得轻松。 身侧的姑娘呼吸清浅绵长,祁君逸等了会儿,确定人睡着了,才撑着手肘侧过身看她。 仔仔细细端详,认认真真的用目光描摹她的面容。 睡着的小姑娘眉宇间没了那股子倔劲儿,小小的一个缩在被窝里,看着很招人疼。 是他的月月。 祁君逸想将人抱进怀里,又担心吵醒她。 最后,他握住她的手,将自己的指节一根一根挤进去。 十指相扣。 她不愿意跟他开诚布公将前世种种说清楚也没关系,言语的解释确实浅薄无力。 这一次,他会将那些事,一桩一桩的摊在她面前,解释明白。 没有什么比重新经历一次,更好的解释了。 ………… 翌日。 姜翎月睁开眼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被窝太过温暖,她正想着赖会儿床呢,寝殿的门就被推开。 皇帝陛下绕过屏风踱步到床边,见正蹭着软枕,迷迷糊糊的姑娘,笑道:“怎么这么懒。” 他笑的神清气爽,看上去真是仙姿玉质,丰神俊朗。 姜翎月握着寝被,“陛下怎么还在这儿?” “今儿得空,陪你去玩好不好?” 说着,祁君逸伸手挽起帷幔,坐到床边弯下腰,冲着她温声道:“现在起来好不好?” 真的,像极了一位正在哄闺女的老父亲。 姜翎月默了一瞬,还没有说话,肩上就是一紧,被提溜起来。 “换身衣裳,带你出宫玩。” 第91章 贵妃娘娘:真是,离谱 “换身衣裳,带你出宫玩。” 这会儿是初秋,忽然离开被窝略有些冷意,祁君逸将她提溜起来,见人还无精打采的,笑道:“是要我帮忙?” 能帮什么忙。 还不是帮忙换衣裳。 姜翎月当即坐直了腰板,“让锦玉锦书进来服侍就好。” 祁君逸也没勉强,看她一眼后,施施然出了门。 不一会儿,锦玉锦书和几名手捧洗漱用品的宫婢进来。 姜翎月乖乖的任由摆弄。 没多久,就坐到了餐桌上。 皇帝陛下已经入了坐,见她过来,笑道:“精神了?” 姜翎月点点头,“我们今天去哪儿?” “去骑马,”祁君逸挥手屏退一旁伺候用膳的宫婢,主动为旁边姑娘夹了一筷子笋尖,哄道:“过段时间就是秋猎,你先学会骑马,到时候跟我去围场玩好不好?” 他很爱问她好不好。 姜翎月继续颔首。 骑马,她当然也是喜欢的。 前世,她的马术是他手把手教的。 应该说,她的弓马骑射,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前世,只要她身体受得住,夏日的避暑行宫,秋日的围场打猎,春日的赏花宴,他走到哪儿,就将她带到哪。 有时候去出宫赴重臣家的宴会,都要拉上她同行。 宫宴上,两人也是并肩而坐。 虽为贵妃,实则她的吃穿用度等待遇,早就不比皇后差。 甚至,比一般的皇后尊荣都要显着。 真的,不怪她陷进去。 ………… 用完膳,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御驾出宫,轻车从简,几名侍卫骑马随行于车架旁,气势内敛。 在瓦片掉下来,都砸到一个五品官的京城,这样简易的配置实在是低调至极。 很快到了皇城外最繁茂的玄武街。 车外人流攒动,叫卖声不绝于耳。 姜翎月忍不住扒拉开车帘子。 上回出宫是夜晚,虽然也热闹,但终究没有白日里的感受清晰。 见她兴致勃勃将目光往外看,一旁的祁君逸问道:“喜欢外面?” 闻言,姜翎月下意识就要虚与委蛇,那句虚假的‘只喜欢皇宫’到了舌尖,硬生生转口。 “喜欢外面!”她坦然点头,“外面好热闹。” 祁君逸丝毫没觉得不快,冲着她笑道:“行,等你神仙醉的毒解了,想出宫随时都行。” 大瀚王朝开国三百载,四海臣服,太平盛世,男女之防并不严谨,女子可立女户,无论是贵族姑娘还是平民女子,比起前朝都要好过的多。 尤其是贵女们,嬉笑打闹,呼朋唤友,一起打马游街都是常事。 出身贵族的姑娘,闺阁时期皆肆意畅快,出嫁后要诞育子嗣,相夫教子,这才开始从骄矜肆意的少女,慢慢转变成沉稳的妇人。 只有他的月月,自小就被沈氏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后院。 别说打马游街,同手帕交们嬉戏打闹,就连出门赴宴都鲜少。 幼年侯府老封君在时,还有人教她知文识礼,带她出门做客。 等到老封君过世,就再未以姜家大小姐的身份出现于人前。 沈氏打定主意要养废她,不让她出门,贵女们都会的弓马骑射,她出身武将世家,却从未学过。 前十七年,她鲜少出府,这样人来人往的街道,她没见过几次。 现在入了宫,宫墙深深,想再出来更是艰难。 祁君逸怎么会舍得,将他鲜活明媚的小姑娘,锁在后宫,寸步难行。 他道:“月月,我从不愿拘着你。” 姜翎月听的心尖一跳,怔怔回头,同他对视。 他眸光如水,潋滟生波,漆黑的瞳孔里,满满都是她。 给姜翎月一种,面前这个帝王,能纵容她一切刁蛮任性的错觉。 真是,离谱。 古怪的对视持续了几息,马车停了下来。 姜翎月恍然回神,急急别开脸。 瞧出她的不自在,祁君逸知道这会儿他再多说上几句,这姑娘大概又要恼羞成怒。 不过,他没有紧逼的意思,今日来这儿,另有要事。 两人下了车。 山庄门口,已经有几名官员等候,见他们下来,都齐齐跪地。 “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皇帝突然亲临,能有资格得到消息前来接驾的,在这个山庄满打满算也就这几个负责人。 其中就有看守跑马场的姜邵三父子。 姜翎月原本正低着头呢,冷不丁听见熟悉的声音,下意识看了过去。 只见她的父亲和两个兄长跪在人群中,低头垂眼,看着地面。 恭敬且卑微。 再次见到这三人,姜翎月有种恍惚感。 这是她血脉相连的嫡系亲人,是她的生身父亲,嫡亲兄弟。 前世,她初入宫时地位不高,没有资格接见宫外的家人。 等到小产失子,成为一宫之主,能够有见亲人的资格时,皇帝陛下却恨不得让她与世隔绝。 后宫的妃嫔无召不可入长月殿,宫外…… 姜翎月没有思亲之情,从不曾主动提起要召见宫外家人。 姜家人倒是不断的往宫里递牌子,请求一见。 在姜邵被贬时,在沈家出事时,都有来求情。 只是姜翎月并不理睬。 她的不理睬,换来的是,父亲失足落水而死,二兄心脉震碎而死,大兄跛足。 姜家离开大瀚王朝的权利中心,彻底败落。 对此,姜翎月谈不上后悔。 她确实没有想过让姜家人都惨死,但他们的结局,她也并没有横插一手,落井下石。 没有帮忙有什么好后悔的。 就算重来一次,她也没有以德报怨的打算。 不恨他们,已经是看在血脉至亲上,最后的善良了。 察觉到身边姑娘的失神,祁君逸伸手握住她的腕子,目光瞥向跪了一地的官员们,道了声免礼。 一群人齐声称诺,站了起来。 姜邵三父子也随着众人起身,眉眼不经意间轻抬时,见到皇帝身边站着的女人,皆是心神一震。 第92章 皇帝陛下:已经确定 他们昨夜突然接到旨意,今日来看守马场。 原本他们虽然官职不高,但好歹也是军营里当值,正经的军爷。 没成想一朝之间调到了皇家庄园,看守马场。 说是领皇粮,也有品阶,但实际上跟看家护院的管事没什么区别。 实在是莫大的羞辱。 不过这样的羞辱,比起家中嫡小姐入了军帐,成为他们上司、下属都可去亵玩的营妓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了。 还有什么比家里娇宠着的姑娘,沦为妓女接客更羞辱的? 就算是并不在意虚节的武将世家,那也是叫祖宗十八代都蒙羞的惨事。 发生这样的事,姜家若还想要脸面,那就只能休了沈氏,再将姜翎馨除族。 跟这母女俩彻底断绝关系,让她们的名字从姜家族谱上抹去,才能勉强挽回一点颜面。 可姜邵对沈氏多年夫妻,确实是有感情的。 姜翎馨这个幼女,也是从小捧在手心,呵护着长大。 妻女一同出事,他使尽了浑身解数,上下游走,打点,往皇宫也递了无数个帖子。 但下达命令的是这个王朝最高统治者,谁能、谁又敢来帮他? 他改变不了妻女沦为军妓的事实。 为了姜氏的名声,还要开宗祠,忍痛将她们除名。 从此,姜家族谱上,他的妻子只有原配发妻,女儿也只有长女姜翎月。 对于姜翎月,姜家三父子的感情复杂的很。 皇帝屡屡发作自家,说不是因为她,谁都不信。 姜邵几次三番往宫里递帖子,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却连面都见不到一次。 这个女儿与家里终究还是离了心。 只是,时下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再大的仇恨,也不该叫自己的妹妹去那样的地方。 有个劳军的妹妹,她这个做姐姐的面上能有光? 姜邵又恨又怒,他想过,若叫他再见这个不孝女,就算不能动用家法,起码也得斥责几句。 可他也知道,他的这个女儿十分受宠。 清冷寡欲的帝王对她屡番破例,以至于六宫粉黛无颜色。 之前,他是父,她是女。 现在,她是君,他是臣。 他不但不能斥责她,见面还要先叩拜大礼。 就像现在,她伴在帝王身侧,一袭鹅黄色的长裙,娉娉婷婷的立在那儿,犹如浴火重生的金凤,高不可攀。 随意瞥来一眼,底下跪着的人都要忙不迭的避让。 直视上位者,本就是大不敬。 四周略有些寂静。 能在官场上混的,就算是末流小官,那也都是头脑灵活的人精子。 帝王身边的婕妤娘娘,出身姜家的事又不是秘密。 而现在,父女、兄妹难得相见,一方冷淡异常,一方更是束手束脚,恭敬的很,不见半点温情。 谁还看不出来,这位宠妃跟母族的龃龉显然已经深到了一定境界。 才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 且,陛下也是知晓的。 甚至,是赞成的。 像现在,明明知道姜邵的身份,却也只是淡淡一瞥。 没有召他们前去问话,也没有特意苛责一番,仿若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 跑马场上。 姜翎月已经换下长裙,简单挽好的发髻也被拆下,这会儿身穿一袭大红色骑装,乌黑的长发高高束在脑后,露出一截细嫩修长的脖颈。 脚踩小皮靴,手拿马鞭,一甩一甩的,看着颇有几分英姿飒爽。 皇帝陛下当然有自己的坐骑,但姜翎月没有。 所以,这会儿他正陪着旁边的姑娘来选自己的第一驾坐骑。 面前早有精挑细选好的十几匹马在等候,都是经过驯养后,脾气温顺纯种母马。 每一匹毛色都油光水滑,瞧着神采奕奕,精神的很。 姜翎月的目光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一匹白马身上。 祁君逸顺着视线看过去,笑问;“喜欢这匹?” 姜翎月可没有客气的想法,颔首道:“喜欢!” 正巧,祁君逸也喜欢她这毫不客气的模样,他招来一旁的马官,亲自过问了几句。 马官诚惶诚恐,一一答了。 这是自小就开始驯养,温顺亲人的母马,最适合新手驾驭。 又有两名侍卫上前检查一番,这才装上马鞍,牵到姜翎月面前。 陪同而来的属官们都退了下去,整个跑马场除了极远处的一队侍卫外,只剩他们二人。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就在面前。 祁君逸垂眸望向身旁整装待发的姑娘,笑道:“还记得怎么骑吗?” “……”姜翎月无语凝噎。 他根本已经完全确定她是重生的了。 握住马鞭的手一紧,姜翎月还没说话,腰就被男人有力的臂膀圈住。 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捧着腰,坐上了那匹名为奔雷的宝驹背上。 奔雷是先帝寿辰时,由属国进献的烈马,能日行千里,且颇通人性,极难驾驭,却是不可多得的宝驹。 以先帝对自己长子的偏宠,这样的稀奇玩意儿理所当然的被赐给了还是太子的祁君逸。 几年下来,从未有第二个人骑过它。 这会儿背上多了个姑娘,它打了个响鼻,正要尥蹶子,缰绳就是一紧。 祁君逸已经翻身上马,一手箍住身前姑娘的腰,一手勒紧缰绳,笑道:“先带着你骑几圈。” 前世,她最后一年多缠绵病榻,许久没骑过马了,他确实不放心。 其实姜翎月骑术很不错,大概是武将世家的姑娘,血脉里就有这样的天赋,比起下棋,同样是皇帝陛下手把手教的骑马,她学的快多了。 前世身体还好时,她也是能骑着马,入围场打猎的。 可她这会儿骑的是奔雷,比寻常的公马都要高出半截的奔雷,遑论是姜翎月一般只骑母马。 这会儿跨坐在马背上,她只觉得高的可怕,肌肉记忆率先觉醒。 她双腿紧贴马腹,身体前倾,稳住平衡,手下意识就要去握缰绳。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记得挺牢,我就说月月冰雪聪明。” 姜翎月浑身一僵,还来不及狡辩,胯下的宝驹已经疾驰起来。 然后,那根被他紧握住的缰绳,在下一瞬,毫无保留的交给了她。 第93章 贵妃娘娘:向往自由 今儿晴空万里,秋日的阳光并不刺目,也不灼热,照在身上还暖洋洋的。 姜翎月手握缰绳,策马奔腾,将沿途的风景都抛在脑后,也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在脑后。 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都如过往云烟。 那些亲缘也好,情爱也好的纠葛,都应该被她彻底抛下。 清凉的秋风拍打在面上,姜翎月微微眯起眼,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 如果忽略腰上那双紧箍着的手,她这会儿都要欢喜的不行了。 她喜欢骑马,随便去任何地方,甚至不需要知道终点是哪里,她只是喜欢这样一往无前,疾驰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陌生,陌生到现在的她还不知道,这是在向往自由。 可腰间的手紧紧的箍着,身后人的胸膛宽广,将她一整个都圈在怀里。 就算缰绳在她手上,她依旧哪里也去不了。 姜翎月莫名生出一股子烦躁感,在跑了两圈后,她勒紧了缰绳,奔雷停在小白马旁边。 她道:“恒之,我想试试独自骑一匹。” 她语气浅淡,就算唤天子的表字,也没有前几次的局促不自在。 祁君逸听的心头微喜,当即应了声好。 他翻身下马,将人抱了下来,娇娇软软的身子一入怀,他想亲亲她来着,念及这会儿是在外头,不远处还有侍卫们在,到底还是止住了动作。 姜翎月拒绝了他还要抱自己上马的举动,脚踩马镫,自己跨马而上,动作干净利落,半点也不像是从未骑过马的姑娘。 远处的姜家父子三人看着这一幕。 恍然间想起,似乎从未见过他们的女儿\/妹妹,这副模样。 记忆中的姜翎月,在姜家就是个透明人。 他们只知道,是她让他们失去了发妻\/娘亲。 少年夫妻,生育二子一女,姜邵对发妻当然是有感情的。 姜翎月生母死时,姜邵已近而立,他当了不止一回父亲,早没了期待孩子的喜悦。 丧妻之痛压过了一腔本就不多的父爱,每每见到姜翎月这个哭闹不止的罪魁祸首,就止不住的恼怒。 那句‘生而克母,不祥之人’就这么对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说出口。 在这个以孝治国的朝代,生父说出这样刻薄的话,若不出意外,姜翎月此生都要背负不祥的罪名。 但无人会觉得他这个父亲过于苛责,反而盛赞他用情至深,丧妻太苦。 就连侯府那边也不可能为害了自己女儿的外孙女,去怨怪女婿口无遮拦。 ‘不详’的罪名一下,对姜翎月的薄待几乎已经成了定局。 后来沈氏入门,姜翎馨出生,填补了姜邵最后一丝想要个女儿的遗憾,留给姜翎月的注意力便愈发的少。 姜家两个公子也渐渐长大,他们都是男人,日日忙的很,视野当然不会拘泥于后院。 后宅的事,本就是妇人管,既然有了主母,他们便心无旁骛的努力去为已经日薄西山的姜家挣前程。 以至于这会儿回想起来,对这个女儿\/妹妹的记忆都很少。 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就像是缩在阴暗角落里的一块石头,无人在意。 无人在意她的吃穿用度,无人在意沈氏有没有请教习嬷嬷来好生教教她这位姜家嫡长女。 等到年岁渐长,五官开始长开,身子开始抽条,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时,姜邵偶然会惊觉,发妻原来还为自己留下了一个女儿。 只是多年成长岁月里的冷待,父女之间没有过半丝温情,比陌生人都不如。 遗憾是有的。 但也只出现过短暂的一瞬,毕竟他有了娇妻爱女,有了撑门立户的两位嫡子。 至于这个‘生而克母’的女儿,其实真的可有可无。 若不是她入了宫,承了宠,如今所站的高度,足以俯瞰整个姜家,姜邵或许到现在都不会正视她一眼。 而姜文姜武兄弟俩也差不多。 尤其是姜文,他跟这个妹妹年纪相差了七岁,也有母亲陪伴七年,跟母亲感情最深。 七岁,是什么事都半懂不懂的年纪,在父亲那句‘生而克母,不祥之人’的话影响下,姜文打心底里觉得这个妹妹是害死母亲的凶手。 他没有恨她都不错了,又怎么会对她好? 就算后来渐渐长大,明白这事怪不到她头上,但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迁怒也是不讲道理的。 反正她不过是个一身荣辱都靠家族的姑娘,婚事也拿捏在沈氏手中。 就算薄待了又能如何? 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而现在,父子三人怔怔的看着远处,神情复杂。 他们身旁,一个身穿官袍的中年人忽然低声笑道:“父女哪有隔夜仇,娘娘大概是在家中受了些委屈,姜兄是长辈,何必同女儿置气,主动说上几句软和话,缓解一下娘娘同家族的关系,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是皇家庄园的总管,小小五品掌簿,同姜家父子当然不熟,却主动说这样的话。 是有示好之意。 放在两月前,他连姜邵的衣角都摸不到,而现在,同为五品,姜邵却成了人家手下的一个管事,自然要给几分薄面。 他无奈摇头:“不瞒李兄,哪里是我置气,实在是娘娘不肯相见。” 这些时日,姜邵几乎日日想着要见女儿一面,求情也好,讨饶也行。 总之,家族前程高于一切,别说是跟女儿服软。 就算是磕头谢罪,只要这个女儿能同家里尽释前嫌,松口让她的妹妹不再劳军,他也愿意。 他也没指望再让小女儿全须全尾的出军营。 哪怕是赐死也比现在好啊。 今日倒是见着了,但是有陛下在…… 菜市口沈家人的血还有余热,沈家确实罪不可赦,但姜邵哪里能不知道陛下处置的如此狠决,是有为自己爱妃出气的意思在的。 这会儿就是向天借上十个胆,他也不敢当着陛下的面凑上前去,跟女儿说话。 而另一边。 夕阳下,红衣似火的姑娘独自一骑,纵马奔腾,潇洒驰骋于马场上,是在姜家永远不会出现的鲜活明媚,张扬肆意。 她的身后,年轻帝王驾驭着自己的坐骑,不远不近的跟着,视线始终看着前面的姑娘。 这样的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只觉得恍如梦境。 他们那清冷淡薄的陛下,宠起人来竟然是这样的。 第94章 贵妃娘娘:不狡辩了 夕阳渐渐西斜,该回宫了。 姜翎月翻身下马时,面上是真切的不舍。 祁君逸看的一笑,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明日朕再陪你来。” 她身子柔弱的很,他早想让她来练练了。 现在她既然喜欢,他当然没有扫兴的道理。 本朝半月一次大朝会,五日一次小朝会。 其余时间,皇帝陛下虽然日理万机,但也并不是真的忙到没有一点空闲时间的。 且,祁君逸是个驭臣有道,用人不疑的帝王,他绝不会将权利握在手中,恨不得累死自己。 尤其重活一世,很多政令,在前世已经有了标准答案。 他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几日,两人几乎每天都出宫。 有时去斗兽场,带着她观赏一场凶兽之间的搏杀。 有时去演武场,亲自给她戴上扳指,教她拉弓射箭。 有时候干脆去茶楼,一壶好茶,几碟点心,听着说书先生说京城近期哪家高门大户里传出的趣闻怪事,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更多时候是去跑马场,两人或是并驾齐驱,或是同乘一骑。 这些都是他们前世经历过的,尤其是弯弓射箭。 握弓的手法,抬臂的弧度,甚至是看靶子时微微眯起的眸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 肌肉记忆在那里,装成一窍不通的新手太难。 想要瞒过双目如炬的皇帝陛下更难。 姜翎月已经放弃了,在她握住弓的下一瞬,听见身后的笑声,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狡辩什么? 看破就看破呗。 她不狡辩了! 搭上箭,拉开弓,对着远处的靶子,径自射了出去。 那根破空而出的箭矢,自暴自弃般正中靶心。 “不错,”身后坐在软椅上的祁君逸,似乎极为高兴,眉眼间俱是清晰可见的笑意,“月月当真是继承了祖上遗风,天生神箭手。” 一旁陪同的几名属官见素来清冷的皇帝陛下如此高兴,便生出了捧哏的心。 有人大着胆子附和起来。 “娘娘好箭术,臣练了几年都远远不及您的分毫。” “陛下所言甚是,将门出虎女,娘娘第一次握弓,竟正中靶心。” 他们的夸赞倒也真心实意。 京中精通骑射的贵女不少,但第一次拉弓,能有这样水准的,可以说是闻所未闻。 除了血脉遗传,他们还真想不出第二个原因。 只有祁君逸知道真正缘由,他眉眼轻挑,笑着看向那抿着唇,正继续搭箭拉弓的姑娘,眸光流转,歪靠在软椅上,颇有几分肆意风流之态。 姜翎月一连射出十箭,直到觉得手臂酸疼,才放下手中的弓,转身坐到软椅上,捧着茶盏饮了口。 抬眼就见旁边的男人双眸噙笑,望着自己。 她咽下茶水,正待说话,就听他道:“快下雨了,先回宫。” 天色确实已经昏暗,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两人刚刚上了马车,豆大的秋雨哗啦啦的落了下来,敲打在车窗上,有雨水被秋风裹挟着飘了进来。 祁君逸伸手将车窗合上,然后去看她,见她肩背被雨水溅湿了一片,眉头微蹙。 拉开暗格中带来的备用衣裙,道:“把衣裳换了。” 这架马车虽然宽敞,但并没有内室。 也就是说,她要换衣裳的话,就要当着他的面…… 姜翎月才迟疑了几息,腰上就搭了只手。 ‘咔哒’一声。 束腰的玉带被解开。 “不要任性,天气渐凉,你湿了衣裳不及时换下,仔细得了风寒,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说着,那只指骨修长的手还要继续,姜翎月下意识握住他的手腕。 祁君逸止住动作,淡淡觑她一眼,好笑道:“你什么地方我没见过,你我之间,何须避讳?” “……”姜翎月无语凝噎,深吸口气,“我自己来。” 他说的对,两人之间再亲密的事都做了无数回。 不过换身衣裳,……算得了什么。 姜翎月一狠心,侧了侧身子,避开旁边灼人的目光,直接褪了外衫。 里衣也已经湿透,素色锦缎正贴在她削瘦的肩胛上,隐约能瞧见里头的细腻的肌肤。 祁君逸翻来覆去尝过不知道多少次,当然知道这姑娘身子有多美。 纤秾合度,又娇又嫩。 他一眼不眨的看着。 背对着这边的姑娘迟疑了一瞬,解开盘扣,手臂微张,湿透的里衣也褪了下来。 身上只剩一件藕色小衣。 在祁君逸的视角下,只能看见她如玉般光滑的背上虚虚系着一根细带,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细带垂下,落在那根因为微微弯腰而突出来的脊椎骨上。 随之滑落的,还有残留在肩头的水渍。 真是,……勾魂夺魄。 明明她的局促都已经化为实质,谁都看得出来,没有故意引诱的意思在。 但落在祁君逸眼中,那一举一动都动人心弦,连带着那丝丝缕缕的体香,直往心里钻。 他眸光寸寸暗了下来。 肩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让姜翎月浑身一颤。 “别动,”男人声音温柔:“这里还有雨水,我帮你拭干。” 闻言,姜翎月放松下来。 后背她看不到,确实得擦干。 不然岂不是白换了? 肩上触感轻柔,身后的人擦拭的认真极了。 姜翎月等了几息,忍不住催促道:“好了吗?” “冷?” 男人嗓音暗哑。 声音入耳的下一瞬,姜翎月终于发现了不对,如一只被肉食动物盯上的小兔子,猛地就要蹿起身。 可还没来得及动作,腰间就是一紧。 很明显,皇帝陛下预判了她的反应。 擦拭肩头的锦帕被随意丢在一旁,祁君逸张开双臂将人圈进怀里,低笑了声,“怕什么?” 他的手,贴合在她小腹上,轻轻揉了揉,很快,又顺着腰线往上。 “恒之…”姜翎月握住他的手腕,急急道:“不许胡来!” 心中暗自咬牙,她就知道这人坚持让她换衣裳是没安好心! 祁君逸没有说话,手也任由她握着,没再继续往上。 他这会儿是自身后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垂下的视线正好能看见她藕色的小衣,……包裹下的的弧度。 那里,他曾爱不释手抚弄过。 而现在,他们已经有好几日未曾行事。 这姑娘心狠的要命,他说不做君臣。 她适应的倒是快,再没将自己作为他的女人,他的妃嫔。 连沾都不让他沾一下。 第95章 贵妃娘娘:没有期待 上半身几乎赤裸的状态,让姜翎月十分没有安全感,她紧了紧他的手腕,道:“恒之,你先松开我,让我把衣裳穿好。” 身后又是一阵沉默。 腰间的手不松反紧。 良久,耳边响起男人灼热的声音。 “这驾马车隔音很好,离回宫还有段时间,月月…”姜翎月清楚听见他喉结滑动了一下,再次开口时,声音更哑了。 他道:“就在这儿,做一次好不好?” 说着,箍住她腰的手猛地一提,直接将人背对着,抱在了自己腿上。 腹背相贴,毫无缝隙。 一些变化根本避无可避,姜翎月感受了个透彻。 “不做!”她脊背紧绷,一动都不敢动,只是死死握住他想要向上的手,道:“我不想要,陛下是要来强的吗?” 这些天,她的拒绝已经愈发得心应手。 祁君逸听的生出几分恼意,掐了掐她腰间的软肉,不高兴道:“为什么不想?” 他还不够照顾她的感受吗? 床榻间,她又用不着受累,躺平等着享受就好了。 姜翎月沉默几息,淡淡道:“这儿可没有刖麝,陛下该不会是想叫我喝避子汤。” 话落,车厢内静了一瞬。 然后,腰间的钳制缓缓松开。 姜翎月紧张的心弦也随着松开,正要起身离开他的腿,那可恶的双臂又是一紧。 这一回,力道比先前的还要大些,紧紧将她箍进怀里。 “刖麝的事是我不对,但个中缘由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他语气沉沉,带着几分苦意,“月月…你就不能揭过吗?” 为什么不能揭过呢。 究根结底,他的隐瞒也不过是不想让她更加陷入丧子之痛中而已。 至于她的痛苦不堪,不过是因为一场误会罢了。 现在皇帝陛下开了金口,愿意同她解释,她该感恩戴德,将当初的心神俱裂,全部忘却。 然后欢天喜地的接纳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较这一口劲儿,不肯承认自己也有前世的记忆,不放过他,也不放过自己。 真是不知好歹。 理智告诉姜翎月,她确实不该继续僵持。 她应该趁着皇帝对自己情意最浓,愧疚最深的时候,为自己谋求更大的利益。 比如,先复贵妃之位。 再进一步谋夺皇后宝座。 只要能登临后位,就算膝下没有孩子,她也会是当仁不让的太后。 但让姜翎月将自己心底经历过生死才愈合的伤疤,再一点一点揭开,她确实做不到。 她根本不想敞开心扉,把那些惨痛的回忆展露出来,博取同情。 哪怕,这样做对她利大于弊。 她也不想。 因为真切的痛过,就算其中有误会,但她经历的那些痛苦绝望都是真的。 她忘不掉,放不下,更无法将自己过往的痛苦当做筹码。 她开不了口。 能说出口的埋怨,都是在期待。 而她对他的所有期待,早在那些误会中消失。 车内略显暧昧的气氛,在久久的沉默间,冷却下来。 腰间的手松开,祁君逸道:“不想做,就快把衣裳穿上。” 他的声音恢复了素日的沉稳。 既不含怒,也不含欲。 看着闷不吭声正穿衣的姑娘,祁君逸头疼的揉了揉眉心。 ……她不会打算一直都不让碰? 真拿他当不强人所难的正人君子了? 她知不知道男人有时候是没有理智的? 可一直到马车停下,他满脑子的晦涩也没有付诸行动。 姜翎月率先下了车。 雨已经停了,太阳自云朵中冒出头来,告诉地面的人,这一天还远远没有结束。 还有折子要批的皇帝陛下要回广安殿,姜翎月正准备告辞,手腕就是一紧。 祁君逸似笑非笑道:“不给碰,也得在我眼皮底下待着。” 说罢,直接拽着人上了御辇。 这些天,准确的说,应该是自打他摊牌后,就好像怕一松懈,她就会消失一样,基本上走哪就要将她带哪儿。 对此,姜翎月无语又无奈。 御书房的书架上,除了那些晦涩难懂的孤本外,多了一批新鲜出炉的话本子。 甚至专门辟了间内室,专门供她休息。 一进殿,姜翎月轻车熟路的寻了本杂书,双手捧着,躺倒在窗旁贵妃椅上,慢悠悠翻看了起来。 而皇帝陛下正端坐于御桌前,任劳任怨的批阅奏折。 时不时抬眼看向窗边的姑娘。 雨后的空气清晰舒畅,秋风又凉了几分,自窗外吹进,拂动女郎腰间垂落的丝带。 她看的很认真,五官在不算明亮的阳光下平添了几分柔软,眉眼专注,任由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动也不去理会。 对比他忙于政务都再三分心,就更衬的她更是认真。 祁君逸定定的看了会儿,眸光渐渐暗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忍受不了这姑娘无视自己。 大概是在得知陈子泝的存在后,也或许是更早,早到他还没有发现,早到那会儿他还在跟自己较劲。 他本就是个执拗的人,只是出身尊贵,一路顺风顺水,想要的东西,无有不得,所以内心深处偏执没有出现的机会。 在她死后,这样的执拗,演变成了疯魔。 他接受不了她的死亡。 也容忍不了彻底的失去。 发了疯的想要逆天改命。 帝王之尊,他从来只坚信人定胜天。 确实,他如愿了。 只是,那些因她死去而诞生出来的疯魔,似乎没有随着她的复生而消失。 祁君逸抚了抚自己的心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抿了下唇,然后垂下眼继续开始批阅奏章。 姜翎月对他的心思变化丝毫不知,捧着书本看的十分起劲。 一直到天色渐暗,肩上被轻轻一拍,才恍然回神。 “以后看书不要看这么久,”祁君逸淡淡道:“对眼睛不好。” 大多数时候,姜翎月还是很给皇帝陛下面子的。 闻言,她从善如流的点头,合上书册,问:“忙完了?” 祁君逸轻轻嗯了声,握住她的手。 两人携手回了宁安宫。 第96章 皇帝陛下:嫉妒成瘾 是夜。 用过晚膳,沐浴后的两人并肩躺到了榻上。 姜翎月抱着寝被,侧过身子准备入睡,肩膀就被身后的人握住。 “月月,咱们说会儿话,” 感觉到她的僵硬,祁君逸指节轻轻拢了拢,温声道:“这么多天了,你打算一直跟我这样僵持下去吗。” 那日,他突如其来的坦白,她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第一反应是逃避,是否认,情有可原。 他从不想逼她,也愿意给她时间去适应,去认真想想。 是权衡利弊也好,还是其他什么都行。 他们之间总要说清楚的。 不能一直不理会他。 他已经沉浸其中,不可自拔,而她还是个局外人,冷冷静静的看着。 这怎么行。 背对着他的姜翎月轻轻闭了闭眼。 来了。 他终于忍不住了。 对于这天,她早有预料,甚至觉得皇帝陛下确实养气功夫确实不错,耐心十足。 竟能给她留这么多时间,来收拾内心兵荒马乱的情绪。 现在她已然没了那日的措手不及,心头无波无澜,任由肩膀上的手将自己转过去。 她的不抗拒,让祁君逸眸光一亮,伸臂穿过她的后颈,将人揽进了臂弯。 好几天了,这姑娘都不肯乖乖让他抱一抱。 温香软玉一入怀,祁君逸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激荡,对着她微微垂着的眼皮落下一吻。 “好姑娘,”他吻的轻柔,嗓音有些哑意,温声哄问,“折腾我这么多天,顺心了些没…” 温润的唇贴上来,连带着那熟悉的冷木香细细密密灌入鼻腔,姜翎月眼皮微颤。 她抬手抵住他的胸口,轻轻推了推。 祁君逸顺着她的力气退开了些,垂眸看着她,满眼温柔道,“现在月月愿意说说,对于前世的我,都有哪些不满意吗?” 他还是想知道,除了刖麝外,他们之间究竟还有没有其他的误会。 那些他所不知道的误会。 可姜翎月只觉得好笑。 就算在她最欢喜,最信赖他的时候,尚且做不到毫无保留的说出心底的委屈,遑论是隔着生死的现在? 他们之间地位悬殊,本身就是不平等的啊。 他为什么总想要让她对他推心置腹呢? 若是从前,姜翎月高低得敷衍一句,‘臣妾惶恐,不敢对陛下有不满’。 可现在,大概知道皇帝陛下的耐心已经到了临界值,她静默半晌,还是顺从的接了话头,“恒之想说什么。” 她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也不再同之前一样,极力否认。 这话一出,几乎就是默认自己有了前世的记忆。 当然,这么多天下来,这本就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实。 如今她肯承认,说明她,……至少是不排斥提及前世的。 这个结论让祁君逸握住她后颈的指节一颤。 她不愿意主动对他提起自己心底的委屈,不是她的错。 都是他做的不好,没有让她有足够的安全感。 他的月月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本就对人抱有警惕性。 要有很多很多的爱,才能滋养出她不惧万物的底气。 前世的他初识情之一字,不懂如何呵护自己的爱人,嫉妒成瘾…… 今生,他会竭力克制自己。 祁君逸怔怔的想了许久,才低声道:“这几日,你可见到了你父兄他们?” 突然提起姜邵他们,让姜翎月一愣,旋即轻轻颔首。 祁君逸一笑,问她:“会不会好奇为什么我调他们去马场当差?” 这个问题,姜翎月当然想过。 她倒也没有隐瞒,直接道;“因为沈氏和姜翎馨的事,你想让姜家人来找我说情。” 闻言,祁君逸沉默了。 他的初衷确实是这样,只是为什么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好似变了味道。 “月月,”他蹙起眉头,一语中的道:“我给姜家人机会找你说情,可不是为了沈氏和姜翎馨。” 姜翎月轻轻哦了声,可有可无的点头。 祁君逸:“……” 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又来了。 他勉力压了压,道:“沈氏该死,姜翎馨也一样,她们二人的命我要定了,你求情也没用。” 明明字字句句都是杀意,偏偏语调云淡风轻。 这话,姜翎月也没有意外。 他都亲自将那对母女发落去营帐劳军了,说是恨之入骨都不为过,这要还能囫囵的出来,才是奇怪。 祁君逸目光一直紧盯着她的面容,见她没有诧异,心头的郁气勉强顺了些。 他差点以为,这姑娘真觉得他跟那俩玩意有什么关系呢。 顿了一顿后,他继续道:“授意姜家人出现在你面前,是我不想叫你以后又埋怨我,今生我给你机会,让你自己决定,要不要保住他们。” 闻言,姜翎月一惊,眼皮骤然掀开,直直的看向他。 前世,她父兄出事…… “不是我,”祁君逸看懂她的眼神,没有过多的解释,只道:“我想要他们的命,用不着费那么多功夫。” 姜翎月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他说的,……有道理。 见她眼皮再度垂下,祁君逸忍不住紧了紧她的后颈,在她抬眼看来后,眸光柔了下来,“我跟你说说他们都做了什么,你再决定好不好?” “前世,你…入宫两年后,身上的神仙醉才被诊出,” 他没有提及他们那个逝去的孩子,只徐徐道:“那时的你已经毒入五脏,身体虚弱。” “一开始,我以为是宫里哪个不长眼的对你下的毒,直到李神医说此毒出自岭南,御龙卫顺着方向查探,最后确定是沈氏动的手。” “而你的父兄…” 姜翎月忍不住打断:“您之前说,他们不知情。” “沈氏下毒的事,他们确实不知情,”祁君逸瞳孔微敛,掩住眸底的森然杀意,“但在我张贴皇榜广招天下神医时,沈氏大概知道自己做的孽即将暴露,对你父亲坦白了此事。” “你父亲舍不得后娶的妻子,为了包庇这妇人,连夜喊了你两位兄长入书房议事,”说着,他嗤然冷笑,“你可知道他们议出了个什么来?” 第97章 皇帝陛下:她不在意 姜翎月当然不知道。 祁君逸也没有要她答话的意思,他直接道:“跟现在不同,前世你那会儿毒素已深,调制神仙醉的解药需‘百年清钱草’,和药引‘血灵参’。” “百年清钱草在两年前被人用了,下一株要三年后才成熟,而血灵参…” 再度提及前事,残留的杀意依旧沸腾不已,他止住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问她:“那日在天牢,你可有听见沈氏的话?” “听见了,”姜翎月敏锐的感觉到他的情绪,没有迟疑,答道:“她说,世间最后一株血灵参是她的陪嫁,” 想到姜翎馨的进宫,她眉头皱的死紧,“她们威胁你?” 用血灵参威胁当今皇帝,收姜翎馨入宫? 这也太荒谬了些。 嫌自己族谱上的人太多,死的不够快吗? 姜家和沈家几百口人的胆子加起来,怕也不敢做这种事?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就听见身旁的男人淡淡道:“他们是想让我投鼠忌器。” “血灵参在沈氏手里,此药能补元气,你神仙醉的毒拔出后,需要温养气血,才能不伤及寿元,” “你父兄三人商议的结果是,…让你妹妹服下此药,” 祁君逸道:“她尚未出阁,身康体健,没有伤及元气,血灵参的药效便储存在她体内,我想要救你,就需要她。” 以姜家父子的智谋,短时间内也只能想出这样的下下策。 他们想让他投鼠忌器。 想要由此来保住沈、姜两家,保住沈氏。 真是蠢的叫人发笑。 可当时得知实情的祁君逸却痛恨他们的愚笨。 若他们能聪明些,事情根本不会到那样的地步。 只要血灵参还在,他或许可以网开一面,念在他们是她血脉至亲的份上,饶过他们。 他本可以只要沈氏一人的命。 但沈家找死。 姜家也跟着找死。 他们自寻死路,可祁君逸却还要顾及着他的小姑娘也姓姜,不能跟对沈家一样,对姜家大开杀戒。 最后忍了又忍,咬着牙将他们贬谪到了眼不见为净的末流。 前世,姜家三父子死的死,伤的伤。 虽然不是他授意的,但源头确实在他这里。 若不是他将姜家父子一贬再贬,让所有人都知道小姑娘得宠,但姜家却不得圣心。 而那些嫉恨她受宠的人,谋害不到她头上,就会从她的亲人下手。 姜邵郁郁不得志,酒后失足落水而亡,并不是真正的意外。 姜家二公子也是被人恶意挑唆,直接上擂台迎战外族,由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二兄,被震碎心脉而死。 唯恐对她的打击不够,姜家仅剩的大公子在父亲和弟弟死后,也被暗箭射中,跛了足。 祁君逸一直认为,是这三件事,才让她对他本就算不上热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让他们龃龉滋生,渐行渐远。 但沈家和姜家确实都该死。 当时的他杀心疯起,能按捺住没有抄姜家满门,已经是十分顾念她的感受了。 姜家不曾善待她,纵容沈氏欺辱她,甚至知道沈氏的所作所为后,依旧帮忙遮掩。 做出这些事的,都是小姑娘的血脉至亲。 她心心念念想要拥有的亲情,给了她致命一击。 彼时的她缠绵病榻,祁君逸如何舍得实情相告,惹她伤心,但又实在饶不了姜家人。 无论如何,他也要让姜家受点教训。 可最终,他也只是贬谪了姜邵的官职,并不曾过多为难。 姜家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完全是他们自己无用。 三父子,但凡有一个聪明的,懂得明哲保身,姜家都不会那么快败落成那样。 现在,他选择将一切坦白告知,让她自己决定姜家人的结局。 只求她摒弃前嫌,忘记他前世间接让她父兄惨死的隔阂。 这边的姜翎月,完全不知身边人心中所想,只是骤然得知前世血灵参是被姜翎馨服下,整个人登时有些震惊。 可是很快,又觉得如果这样,那就说得通了。 其实在今生姜翎馨被打发去劳军,她又确定皇帝陛下对自己有几分真情后。 就想过前世姜翎馨入宫,大概率是有隐情的。 他并不是真的对她的妹妹动了什么念头,而是有其他原因,才将人收入后宫。 刚刚姜翎月甚至想过或许是沈氏吃了熊心豹子胆,用血灵参来威胁皇帝让自己女儿入宫。 只是疑惑,这样除了搅动帝王的杀心外,别无用处。 一旦血灵参到手,姜翎馨的死活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原来,竟然是直接将血灵参服下去了。 ……所以,这跟他将人收入后宫有什么关系? 姜翎月不解。 她皱着眉头,似乎很为难的样子,被祁君逸尽收眼底。 以为她在伤怀姜家父子的所作所为,虽然内心杀气四溢,依着他的想法,就该将那父子三人千刀万剐。 但此刻,他还是放柔了眉眼,温声道:“你父兄也不全然是为了护住沈氏,他们如此做,更大的原因还是担心事情暴露后,姜家受到株连。” 谋害皇妃,是诛九族的大罪。 而他们也知道长女同家里不亲近。 一旦事发,为他们求情的几率小之又小。 还不如自救。 可惜他们蠢的很,连自救的法子都只能将自己推向万劫不复。 不过,他说的也没错。 姜邵虽看重沈氏这个后娶的妻子,但比起家族前程,比起自身安危,沈氏实在不够让他犯险。 祁君逸想以此话来安慰怀里的姑娘,让她知道,她并不是因为沈氏而被父兄舍弃。 她的父兄,是担心家族前程和自身安危,才使了昏招,并不是完全不顾她的性命。 她并不是个被血脉至亲毫不犹豫伤害的小可怜。 况且今生,他们还不知道其中内情。 连神仙醉的事,他们都还蒙在鼓里。 她不用为难,想放过他们,尽可以放过。 不算心慈手软。 可怀里的姑娘却像是没有听见他蹩脚的安慰似得,只是一双眼睛深深的看着他。 那眼神宁静,无波无澜。 祁君逸看出来了,她在告诉他,他大费周章解释一通的事,她其实没那么在意。 至少,不是最在意的… 第98章 贵妃娘娘:我又不犯贱 ……那她最在意的是什么呢? 似想到什么,祁君逸呼吸一滞,下意识紧了紧臂弯,“月月…” 这边的姜翎月已经不再看他,正垂着眼,不知道在思忖什么,听见他的话,抿了下唇,道:“我知道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语气也是波澜不惊,完全没有作为一个姑娘家,初闻父兄们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的痛苦、崩溃。 仿佛姜家人做的再过火,都伤害不到她。 ——他好像又误会了。 意识到这点,祁君逸蹙着眉问:“他们这样做,你会难过吗?” 闻言,姜翎月好似听见了个笑话。 “该难过的,早就难过够了,我又不犯贱,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心拿去给他们伤。” 反正连重生这样的秘密都已经被他识破,其他东西也没必要遮掩了。 她直接道:“您大概还不知道,我自幼丧母,没人教过我世俗礼教,我也不曾学过为人子女该如何愚孝,什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样的话,我从不认同。” “相反,我是个特别记仇的人,从小到大他们冷待我,无视我,在沈氏提出让我嫁给她内侄,他们不曾反对时,我就不会再对他们抱有任何希望。” “他们甚至纵容沈氏接沈家那位纨绔来姜家住着,就让他日日在内院行走,光明正大出现在我院子外面…若我不想法子去了庄子里,恐怕这会儿已经失了名节,嫁入了沈家。” 说到这儿,姜翎月面上笑意顿消,讥诮道:“这样的事他们都做得出来,您觉得我还该对他们抱有什么期待?” 当时的她,才十五岁。 她是姜家大小姐,却在自己家住的心惊胆战,夜间都不敢深眠,唯恐睁开眼,就有歹人爬上了她的榻。 而纵容一切发生的,是她最亲的人。 她得心大成什么样,才能还有余力继续为他们的所作所为难过? 本就没几个人对她好,她要是再不爱惜点自己。 那才真是再可怜,也是活该了。 祁君逸全程静静听着,没有出言打断。 她在他面前,极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且全是真心话。 其实这些事,前世御龙卫就已经细细调查了一遍,最后化作卷宗,呈现在他的御案前。 她所受的委屈,化成一枚枚文字,叙述出来。 不是当事人,根本无法感同身受,也根本体会不到那些心寒的瞬间。 之前,他一直以为,她是期待家人有朝一日后悔的。 后悔如此对她。 就算并非幡然醒悟,仅仅只是因为她如今身居高位,而不得不转变了态度。 但没想到,……她是真的对姜家人没有期待。 也并不在意前世的姜家人做了些什么。 所以,前世姜家人的下场,应该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 这样的答案,让祁君逸不知该不该高兴。 她说,她是特别记仇。 她说,她又不犯贱。 她说,她没有那么多心给他们伤。 ……那他呢。 他有没有伤过她的心? 没有的。 她不曾对他用过心。 又哪里会被他伤心。 可是胸口却还是蔓延起熟悉的闷疼,祁君逸被这个问题搅的心烦意乱。 像怕怀里的人原地消失不见,揽住她的手臂一紧再紧。 力道太大,抱的姜翎月有些疼了,抵在他肩头的手忍不住推了推,尚未开口说话,就听见男人嘶哑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那我呢…”他道,“月月有没有因为我而心里难过?” 不是刖麝这样的误会,生出的怨怼。 而是单纯的因为他而心里委屈。 因为上了心,才能产生的委屈。 爱、妒、嗔、痴,哪一样都好。 至少说明,她心里并不是一点也没有他。 可是他的话音落下,怀里姑娘正要推拒的动作僵了一瞬,然后猛地用力。 祁君逸没有勉强,顺着她的力道将自己退远了些。 就听她道:“没有。” 姜翎月别开脸,淡淡道:“陛下待我这么好,我并非不懂感恩的人,实在没什么好难过的。” 话说的倒是漂亮,可字字句句全是敷衍。 祁君逸本就没抱什么希望,可见她如此,却依旧痛恨不已。 他沉默下来。 良久,扯了扯唇,自嘲道:“也是。” ‘也是’什么,他没有继续说。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似乎变了天,就算在殿内,也依旧能听见庭院外狂风大作,吹打着窗棂哗啦作响。 而层层帷幔内,两人似浓情蜜意的爱侣,紧密相拥。 祁君逸静默几息,才再度开口,“今生,姜家人你想如何处置都行,他们此番跌入谷底,已经将你当做救命稻草,只要你愿意,他们任你拿捏。” 之前冷漠忽视,不甚看重自己的亲人,不得不来讨好迎合,小心谄媚。 多少也算能解解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郁气。 祁君逸只愿她心念通达,肆意畅然。 而想要心念通达,当然要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狠狠报复回去。 他道:“如果你能原谅他们,我可以让姜邵官复原职,在三品将军的位置上荣养,对你两个兄长也能酌情加以重用。” 姜翎月有些想笑。 真是好大的恩典。 姜家人的生死荣辱,全部由她主导,甚至已经涉及了朝政。 谁能不说一句皇恩浩荡。 她没有拒绝,而是轻轻颔首道:“多谢陛下。” 祁君逸低低嗯了声,没有说话。 到这儿,这件让他今夜如此郑重其事的事就算到此为止了。 姜翎月徐徐舒了口气,准备合眼入睡,就见面前人目光还是专注的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她不明所以的眨眨眼。 “月月…”祁君逸眸光微闪,似乎有些艰难的启唇,“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有没有其他想问我的?” 姜翎月道:“没有。” 那平静的语气,让祁君逸牙关一紧,定定的看着她。 姜翎月别开眼道:“没什么事就早点睡,明日还要早朝。” “有事,”祁君逸淡淡道:“我做了些蠢事,或许你并不想知道,但我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你。” 蠢事…… 皇帝陛下能做什么蠢事? 姜翎月隐隐有些猜测,努力平静的心口,到底没忍住,猛地跳动起来。 她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 第99章 皇帝陛下:没碰过 似乎不知从何说起,皇帝陛下静默了许久,那只指骨修长的手缓缓捏着她的后颈,好半晌没有开口。 姜翎月耐着性子等了等。 对于前世的所有,她原本的打算是,皇帝陛下愿意开尊口说,那她就听着。 绝不会多问一句。 她不想再让自己陷入卑微的境地,满心的痛苦绝望,只为求他一个解释。 可见他半天不吱声,终究还是有些不耐道,“陛下若不想说,不如早点歇息。” 那语气冷漠的很,祁君逸原本还有些难以启齿,闻言也顾不上什么了,微暗的眸光直直的看向她,艰涩道:“就是你妹妹入宫的事…” 姜翎月一愣,旋即笑道:“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个,陛下言重了,您是帝王,想要纳谁为妃,何须跟人交代。”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道:“毕竟我们姐妹虽非同母,但……” 搭在她后颈的手猛的收紧,祁君逸脸色发白,“别说了。” 他力道不小,姜翎月眉头微蹙,止了话头。 只是眼里的讥嘲之意,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祁君逸尽收眼中,他唇颤了下,道,“我没碰她。” 这话,姜翎月是信的。 她无可无不可的嗯了声。 祁君逸真是恨透了她这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 在他恼怒她跟陈子泝的事,恼怒的心口发狂,嫉妒成瘾时,她对他却从没有过半点上心。 他碰不碰其他女人,她都无所谓。 哪怕那个女人是她的异母妹妹,她知道了,也只是淡淡过问一句。 真的很不公平。 可感情这样的事,似乎本身就不公平的。 哪怕他贵为帝王,也无法操控她爱上自己。 当时的他恨透了这样的不公平。 而现在…… 祁君逸深吸口气,掐住她后颈的手拢了拢,低头抵上她的额。 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他在她唇角落下一吻,而后缓缓笑道:“知道你不在意这些,是不是很不耐烦听我说?” 他的唇贴在她的唇上,缓缓摩挲,“但我还是要说给你听的。” 好几天没吻她了,这会儿呼吸交缠,耳鬓厮磨的姿态,叫祁君逸心口忍不住鼓噪起来。 他喉结微咽,勉强按捺住升腾的欲念。 再度开口时,嗓音已经染上了哑意。 他道:“得知你中了神仙醉时,血灵参已经被姜翎馨服下,想要炼制出解药,就离不开她。” “血灵参没了,在我眼里,姜翎馨就是血灵参,是你的药引,沈氏和你父兄们的打算是,一旦他们出事,姜翎馨便自尽,想由此来让我投鼠忌器。” 说到此处,祁君逸顿了顿,俯身吻了吻她的鼻尖,亲昵道:“以月月你对我的了解,我会受此威胁吗?” 这些天,他们同床共枕,都没有太亲密,眼下屡屡的亲吻,让姜翎月再也忍受不了,她伸手捂住嘴鼻,瞪着眼道:“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这样。” 祁君逸唇角微扯,倒是听话,没有再动作,等着她的回话。 姜翎月道:“不会。” 他就算再宽厚仁慈,是个实打实的明君,也绝对容忍不了这样的威胁。 这也是姜翎月疑惑的地方。 为什么他会纳姜翎馨入宫。 又为什么,要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闻言,祁君逸面上的笑容真实了些,“月月果真懂我。” “……”姜翎月一默,见不得他这模样,忍不住道:“你忘了吗,沈家被你抄了,若是威胁有用,沈家也不会被满门抄斩。” 话落,就见他神情一僵,笑意缓缓收敛。 早领教过这姑娘气人的能力,祁君逸深吸口气,继续道:“我确实不受威胁,让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多不胜数,姜翎馨不过是根人形的血灵参,只要有口气在就行,何须在意其他。” “参与此事的沈、姜两家,我都不打算放过,姜邵父子三人因为你的关系,我可以将人发落的远些,眼不见为净,但沈家必死。” 事实上,沈家确实一朝崩塌。 可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有口气在就行…… 这话暗含的意思,让姜翎月心头微颤。 她想起那日听见婢女的交谈声。 ‘两个姜妃都是个药罐子,身体羸弱,却颇受圣宠’ 姜翎馨一入宫就是三品婕妤,一宫之主。 且,独居一宫。 后来,她还听闻,姜翎馨入宫后都不曾出来露过脸。 当时没有细想,而今再将一切联想起来,只觉得心惊。 姜翎月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道:“姜翎馨她…你…” 她睁着一双杏眼,怔怔的看着他,一句话说的欲言又止,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小姑娘。 祁君逸心头发软,他不愿吓着她,想了想,斟酌道:“她还活着。” 姜翎月:“……” 许是那眼睛里的控诉太明显,祁君逸轻啧了声,又勉强补充道:“躺在床上,…活着。” 姜翎月:“……” 以她仅有的见识,最大限度也只能脑补了一个,拔掉舌头,挑断手筋脚筋,只用各种珍稀药材,吊着一口气的‘妹妹’。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入宫既是诸位,且独居一宫。 为什么药材源源不断的送进去。 为什么太医们都围着那边。 连同李神医,也都守着姜翎馨的原因吗? 因为要吊着她的命。 也因为,姜翎馨是血灵参,李神医要炼制神仙醉的解药,当然要在姜翎馨身边。 ……这就是举宫盛传的‘宠冠后宫’。 水分真不是一般的大。 真相,竟然是这样。 姜翎月一时之间有些晃神。 她怔怔的失神许久,像是想到什么,倏然抬眼道:“你是怎么拿她当药材的?” 血? 还是肉? 最后那一年里,她服用过很多药。 一碗一碗的苦药灌下去。 从最开始的缠绵病榻,走一步喘三喘,变成后来勉强能下床行走。 第100章 皇帝陛下:那是气话 所以,她还能去御花园散心。 ……其实临死前,在一碗又一碗的药灌下去后,她身体已经好了很多,精神头见长。 也正因为这样,那年元宵,皇帝陛下才有兴致办了场宫宴。 只是彼时的姜翎月早冷了心,不愿意陪他去太极殿共宴群臣,而是选择留在了长月殿。 甚至反骨一起,明知道他不愿意她见后妃,她却偏偏在妃嫔们来宫门口磕头请安时,开了宫门,让她们进来。 除了逆反心理外,还因为她想见见姜翎馨。 只是姜翎馨没来,应该说姜翎馨从入宫起,就没出来露过面。 她册封贵妃时,就有旨意传达后宫,逢年节,六宫妃嫔都要来长月殿门口给她叩头请安。 这是皇后才有的殊荣。 甚至,历代皇后为彰显贤德,都需要款待后妃们。 而她不需要。 可那日,惠、贤、淑,三个正一品妃皆到齐了。 姜翎馨这个姜婕妤却没来。 当时的姜翎月自然以为是帝王的纵容。 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这会儿… 她眉心突突直跳,盯着面前男人,“你都给我吃了什么?” “……”祁君逸张了张唇,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半晌无语,在她逼人的目光下,还是开了口。 “你别想那么多,”他不愿骗她,低声哄道:“那只是药。” “!!!” 姜翎月如何能不知他的未尽之意,她双眸蓦然瞪大,一个鲤鱼打挺就要坐起身,恨不得去吐一顿才好。 可腰间的手却半点没有松的意思。 见她面色难看,祁君逸心疼的伸臂,将人摁进怀里。 “别怪我啊月月,”他牢牢的抱着她,就像抱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贝,“我只是想要你活着,……我想要你好好的…” 一个姜翎馨算什么,只要能让她身体好转,就算是割他自己的肉,他也绝对没有二话。 “这辈子我们不吃了,血灵参被我提前拿到手,解药马上就能调制好,” 说着,祁君逸手臂越收越紧,喃喃道:“这次你不会有事,我能救你的。” ‘不会有事的’… 他不断在她耳边说着这句话,隐含的执拗叫人心惊。 原本泫然欲呕的姜翎月,有些毛骨悚然。 直到此刻,她才算清晰认知到。 他的变化究竟有多大。 印象中温和内敛,宽厚仁慈的年轻帝王,怎么还有这么神经质的一面? 是他隐藏的太好,还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让他变成了这样? ……是因为她吗? 她的死? 姜翎月不可置信,感觉空气愈发稀薄,她伸手拍打他的后背,“你…先松开我…” 腰间的手松了些,只是身上的人却没有退开的意思,而是将脸埋入她的颈窝,轻轻蹭了蹭。 “月月,”他轻轻道:“你信我,我真的没有碰她。” 虽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提这个,但察觉出他此刻的不对劲,姜翎月还是耐着性子,“好,我信你。” “骗子。” 姜翎月眉头不自觉蹙起,还不待答话,就听肩头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碰不碰她,你根本无所谓,是我犯了蠢,跟你赌这一口气。” 他语气轻缓,带着些许苦涩。 可姜翎月听不出他的苦涩,她只听见他说,姜翎馨入宫的事,她根本无所谓。 姜翎月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她无所谓? 她得知这件事时,犹如晴天霹雳,几乎鼓足了所有勇气提出质问,换来一句,‘你们虽非同母,却也有几分相似’。 这样刻进灵魂的羞辱。 就算时过境迁,她能释怀她那些不堪的情爱和贪念,都无法释怀这样的羞辱。 而现在,他说她无所谓? 心口迅速升起一股子无名火。 还有,什么叫赌这一口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 别告诉她,她的那些崩溃、无措、痛苦,仅仅只是因为他要跟她赌一口气?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可笑了。 “别抱着我!” 她深吸一口气,勉力按捺住心底的颤意,一把推开身上的人,坐起身瞪着他,咬着牙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不知是因为怒意,还是因为强忍的情绪,她眼尾红透,一双好看的杏眼瞪着,整个人终于不再是平静无波。 多了几分生气。 祁君逸也跟着她坐了起来,见她这样,心里的闷疼竟然好受了些。 是的。 就该这样。 不能让他一个人深陷其中,而她却只是冷静的看着。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满含痛楚的眼神。 仿佛他是才那个被辜负,被放弃的人。 仿佛她对他犯下了多大的过错。 说她是骗子。 她看他才是一个十足的骗子。 骗人感情的混蛋! 就是靠这样的面孔,骗的她倾心相许,骗足了她的眼泪,骗的她痛不欲生。 现在还要来倒打一耙。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姜翎月鼻尖一酸,强压的怒意几乎要冲破颅顶。 她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情绪已经到临界点,她声音控制不住的放大,“祁君逸,你究竟想说什么!” 这样怒意横生,直接了当的质问。 连名带姓的称谓,让祁君逸怔了一瞬。 从前,他恨透了她的平静,而现在,她如愿的不再平静。 ……他该高兴的。 祁君逸定了定神,道:“我想告诉你,我收你妹妹入宫的真实原因。” 说着,他的手伸过来,又想抱她。 “别碰我,”姜翎月抱着寝被缩去床脚,咬着牙道:“你别碰我!” 她一点也不想让他碰触。 她反感他的碰触。 祁君逸动作一僵。 那只好看的手在半空中停顿几息,缓缓收回,垂着眼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半晌,他嘴唇动了动。 “……原来,你在意啊。” 也对,就算她不爱他,但姜翎馨是她的同母妹妹,是沈氏的女儿,被他堂而皇之的给予高位,给予宠爱。 她怎么会不在意。 他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故意这么做的吗。 所以,他都做了些什么呢。 祁君逸喉间一哽,嗓音艰涩道,“那是气话。” 真的只是气话。 他们都知道,他说的气话,是什么。 姜翎月轻轻扯了扯唇,不发一语。 第101章 皇帝陛下:真的是气话 “收你妹妹入宫,有两个原因,”祁君逸道:“第一,她身份特殊,在我眼里,那是一株人形血灵参,我不能再接受任何意外出现,只能将她放在眼皮底下,才能安心。” “第二,她不能死,吊着她那口气需要许多珍稀补药,也需要太医署时时待命,你身边离不开李神医,他要兼顾两头,你们便不能相隔太远。” 打入天牢和关押进密室,都不如宠妃身份来的光明正大。 不说天牢离皇宫太远,李神医不能兼顾,就说哪个囚犯能有整个太医院为她待命,甚至皇帝的私库中源源不断的珍惜药材赏赐过去? 动静这样大,就算关押进密室,也有消息走漏的风险。 届时,有心人一查,……神仙醉的解药,绝对不能再出岔子。 以上这两个原因,让当时的祁君逸动了干脆将人放进后宫的打算。 方便又省事。 考虑到姜翎馨毕竟是她的妹妹,还是一直磋磨她的继母所出的妹妹。 在她眼里是仇人的女儿。 所以,他将人弄进宫后,下旨封锁了消息。 当时的她,身体不佳,连长月殿都鲜少出去,除了锦玉锦书外,身边都是他的人。 锦玉锦书被下了禁口令,没人会把消息传递到她耳中。 等神仙醉的解药调制出来,姜翎馨就会悄无声息的去死。 可有太多人见不得她好,见她身体孱弱,总想着趁她病,要她命。 ……她还是知道了。 想到那日,她的冷声诘问,祁君逸痛苦的闭上眼。 “那真的是气话,”他嗓音轻颤,一字一句道,“我连她的脸都没正眼看过,哪里知道你们像不像。” 她来的时候,正好是在他刚刚翻阅完御龙卫呈上的卷宗,看着那句‘一夜未出’而杀欲疯涨时。 那一瞬间的嫉恨已然淹没了理智,他杀欲滔天,恨不得将陈子泝千刀万剐,也恨不得亲手撕碎她这张平静冷淡的脸。 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竟同男人互许终身,共处一夜。 她怎么敢的! 他想到了沈氏的话。 ‘您捧在手心爱若珍宝的爱妃,是不是早被陈家公子上手了。’ 所以,陈子泝对她做了什么! 那两年,他们是怎么样的亲密。 那一夜,他们都做了什么! 在他面前,她一贯都是平静的。 他为她的病,心焦忧虑,夙夜难安时,她会平静体贴的安慰他,仿佛在他身边,已经看淡生死。 他日夜守着她时,她却平静的劝他去临幸后妃。 就算是在最痴缠的床榻上,她也只是睁着一双雾蒙蒙的杏眼,无论他给什么,轻的,重的,都乖乖的受着。 平静又被动。 在他身边,她永远言不由衷,永远平静体贴。 她永远戴了一层面具,从不肯把真实的自己展露。 那时的他想什么呢? 他想,她在陈子泝身边是不是也是这样? 还是会更加鲜活肆意些? 而不是现在这样,活生生的一具行尸走肉。 那些爱、妒、嗔、痴的情绪,她不是没有,而是已经给了别人。 又不是他逼着她进宫的,既然来了他的身边,是不是该好好用心对他? 凭什么他被满腔的嫉恨,搅得杀欲沸腾还要为了她而强忍着时,她还这么平静。 太不公平了。 她也该跟他一样痛苦,一样嫉恨才对。 所以,他口不择言的说了那句话。 他就想让她也因为自己而痛一次。 不要再那么平静。 哪怕,并不是因为在意他这个人,仅仅只因为对方是她的妹妹。 可是那话一说出口,见到她瞬间煞白的面色,再多的狠话,也说不下去。 他甚至没办法将自己内心那扭曲的嫉恨剖白给她听。 而现在,祁君逸苦笑了声,“我说我是因为嫉妒,你信吗?” ‘嫉妒’这样曾被他认为卑微的情绪,如今说出口,竟也不觉得多艰难。 他道:“当时我才得知你跟陈子泝相处了一夜…” “我就是气疯了,你不知道那种感觉…” 这一次,他毫无保留,将自己心底那些难以启齿的嫉恨尽数剖白给她听。 缩在床脚的姜翎月已经平复了方才几欲灭顶的愤怒,这会儿她蜷起腿,抱着自己的膝盖,将下巴搁在上头,眼皮垂下,静静的听着。 皇帝陛下的声音很好听,说出的话也很动情。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无一不在诉说着她的爱意。 听起来,他似乎真的爱极了她。 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一点一点将真心剖出来,任她观看。 可姜翎月只觉得好荒谬啊。 他爱她。 他事事都瞒着她,是因为爱她。 说的那些羞辱人的话,也是因为爱她而嫉妒,见不得她的冷淡平静,所以出口伤人。 爱到疯狂嫉妒陈子泝,所以来给她赌这一口气。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他忘了吗? 她不是一开始就冷淡平静的。 在她最爱他的时候,她也曾见到他,就满心欢喜。 可她爱的人是天子,是有三宫六院的帝王。 是他的忽冷忽热,让她学会自省,时刻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所谓的平静,不都是她那两年里,在后宫栽了几个跟头后学会的吗? 她爱他能有什么用? 她又感受不到他的爱,生不出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的底气。 后宫妃嫔那么多,她位卑言轻,各个都能训斥她几句。 那样的境况,她就是再爱他,也只能投入三分。 剩下七分她要留给自己保命的。 没人护着她,她总要护好自己。 是他的忽冷忽热,他的坐视旁观,让她学会时刻自省,不断反思。 她懂得了粉饰太平,也明白了凡事不要太较真。 而现在,他告诉她,他也同样爱她。 那些绝望、痛苦、羞辱,都是因为他爱她。 在她彻底死心,甚至连命都丢了后。 他告诉她,他爱的是她。 真是荒唐的可笑。 姜翎月真的笑了出来。 “我何德何能,竟然得了陛下的真心,”她笑出了眼泪,抬手轻轻拭去,“原来陛下是这样爱人的,真是叫人受宠若惊。” 第102章 贵妃娘娘:太可笑了 角落里的姑娘红唇微启,语气轻嘲。 她在嘲笑他的情意。 他无比真诚,双手献上的情意。 祁君逸面色一僵,神情渐渐收敛,周身气息也渐渐沉肃。 可惜姜翎月生不起半点惧意,她恍若未知的眨眨眼,笑道:“我能问问,陛下是什么时候开始‘爱’我的吗?” 那个‘爱’字,被她咬的极重,让那讥嘲的意味也变得更重了。 在他坦露自己全部的心声后,不仅没有换来她的珍之重之。 ……她甚至是不屑的。 祁君逸定定的看着她。 姜翎月也抬眼同他对视。 两人目光交汇,一人眼含痛楚,一人笑意盈盈。 “很难回答吗?”姜翎月笑了笑,无所谓道,“那算了,我不问了。” “月月…” 祁君逸抿唇道,“从一开始,你就是不同的,” 她既然想知道,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道:“决定要好好待你,是在孩子离开后…” “这样啊…”姜翎月低低哦了声,“我知道了。” 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真是好大的殊荣。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 剩下的,姜翎月自己就能想明白个七七八八。 她开始细细回想前世。 难怪最开始惠妃就跟条疯狗似的,对其他妃嫔都端得起贤惠大方的劲儿,到她这儿,除了敲打,还是敲打。 偶尔施恩般赏她两口糖。 恩威并施之下,意图让她感恩戴德。 当时姜翎月还奇怪,明明皇帝雨露均沾,她得到的恩宠也算不上多显眼,怎么就值得手掌凤印的一品皇妃屡番针对。 原来根源在这儿呢。 惠妃可是他的表妹,比其他人对他的了解肯定更深些,又是他钦点的副后,他的心思,怎么瞒得过对方呢。 至于为什么一开始就觉得她不同,却不曾出手护她一护。 反而待她忽冷忽热… 大概是,……觉得她不配? 毕竟,一个位卑言轻的妃妾,怎么配勾动堂堂帝王之尊的心弦? 因为他心底觉得她是‘不同的’,所以她在后宫举步维艰,被惠妃屡屡刁难。 而他坐视旁观。 一直等她小产失子,尊贵的皇帝陛下才决定遵从自己内心好好对她。 想到后来发生的一切,姜翎月简直想笑。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一直不肯承认自己的动心。 等到终于下定决心跟自己和解,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纡尊降贵好好待一个女人时,却惊觉,人家的心意原来也并不在自己身上。 对于任何一个常年居于上位的男人来说,都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看,你觉得对一个卑弱的女人动心,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可就算这样卑弱的女人,人家心里也另有其人呢。 更显得你的那些挣扎可笑了。 甚至于后来她身中神仙醉,他努力为她调配解药,而她转头就被他的长子活活气的吐血而亡。 一桩桩,一件件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她的存在,大概是他游刃有余的帝王生涯里,唯一的意外? 难怪今生他变化这样大。 执念深到人都有些神经质。 原来,如此啊。 真是天大的笑话。 理顺了一切,姜翎月几乎想要捧腹大笑,可她发现自己连笑的力气都没有。 ——他竟然是爱她的。 她到死都没看出他爱她。 如果这才是真相,那她何尝不是一个笑话! 他们都太可笑了。 “月月…”祁君逸眸光一直紧盯着她,见她面色几番变化,有些担忧的伸手,眼神关切。 手腕被握住,宽厚有力的掌心将他的体温传递过来,姜翎月恍然回神,抬眸看向他,眼神复杂。 四目相对,祁君逸指节一颤。 他自诩博学广闻,可一时之间竟无法读出她这个眼神的含义。 像是不认识他般,她眼神里甚至带有几分打量,除此之外,是更为复杂的东西。 丝丝缕缕的悲哀和怅然,深深凝视他许久,最后化为一个僵硬的笑。 姜翎月僵硬的扯了扯唇,想说些什么,却连开口都有些无力。 她该说点什么的。 比如,她该谢谢他,谢谢他让她知道,前世的自己就是个笑话。 她曾付出的情意是笑话。 那些崩溃和绝望,也是笑话。 全是笑话。 可这样的话说出来,就是在认领那个曾经卑微祈爱的自己。 ……还有意义吗? 让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知道,她也爱过他。 是从最开始就爱他。 他们本身是可以相爱的,是他的忽冷忽热,事事隐瞒让他们渐行渐远。 是他误会了她的心意。 是他的嫉恨难耐,口不择言伤了她的心。 她已经彻底死心。 甚至已经死过一次了。 现在让他知道她爱也过他还有意义吗? 姜翎月垂眸看向两人交缠的手。 宽厚有力的大掌,将她手腕圈的牢牢的。 他大概真的很爱她。 至少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耐心的对待过其他人。 她狂悖无状,屡次以下犯上,直呼天子名讳,连名带姓。 讥讽他、嘲笑他。 任何一件,都是可以赐白绫的死罪。 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神情关切,满眼温柔爱意。 可是,一切都晚了啊。 同样爱他的那个姜翎月,已经死了。 再说什么都已经是无用功了。 姜翎月吸了吸鼻子,“我累了,早点睡。” 说着,她想要挣开钳制,可手腕上的力道非但没松,反而握的愈发紧了些。 祁君逸看着她,道:“你没有别的要说吗?” 她难得不再平静,他便耐着性子一直等她平复下来,等她正视他的心意。 他们之间总要说清楚的。 她可以责怪他做的那些蠢事,也可以为此继续折腾他。 他会等她气消,等她原谅。 甚至,她也可以直接了当拒绝他的心意。 不管怎么样,他既然主动坦露心意,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她不能在他敞开心扉,将所有难以启齿的心事全盘托出后,还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月月…”他捏了捏她细嫩的腕子,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咱们也不能一直这样僵持着。” 第103章 皇帝陛下:能原谅吗 姜翎月知道他说的没错。 他是帝王,而她是他的后妃。 皇家妇可没有和离的先例。 就算对他再死心,再失望,她又能怎么办? 他们之间的地位本就不平等,她一身荣辱都系在他手上,皇帝陛下愿意弯腰屈就,她就是有再大的不满,也该化为感恩戴德,不然就是不知好歹了。 可此刻,姜翎月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即便在她以为自己是替身时,都没有这样无能为力过。 第一次,她恨自己怎么就选了入宫这条没有任何余地的路。 以至于这辈子,她还是要陪在面前这个男人身边。 真叫人,难过。 她深吸口气,勉力摁下满腔不平的心绪,道:“陛下想要什么?” 祁君逸被问的怔住。 静默几息,他迟疑道:“你能原谅我的那些隐瞒,…还有说过的那些蠢话吗?”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姜翎月淡淡道:“陛下无论做了什么,我都不会生气,更谈不上原谅。” “……”祁君逸默然无语。 “月月…”他道:“不要再用这样的话打发我。” 姜翎月实在累的慌。 她干净利落道,“既然陛下一定要我的原谅,那我原谅您了。” 为显诚恳,她一边说,一边不断点头。 很快,下颌横现一只手,阻止了她点头的动作。 祁君逸凑近了些,眼神专注,看向她的眼睛。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都能看见彼此眼底隐匿着的波澜。 他喉结轻轻一滑,嗓音艰涩道:“那我们两个,重新开始行么?” 她能原谅他做的那些蠢事,说的那些混账话。 那他也能不去计较她跟陈子泝的那两年。 不去再想他们的那一夜。 这辈子,他们重新开始。 “……”姜翎月眼皮轻轻一颤,垂下眼道:“好…” 话音一落,她明显感觉到握住她下颌的手指猛地收拢,然后,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向后倒。 她被摁倒在榻上,面前男人似再也按捺不住,倾身覆了上来。 吻直直落在她的唇上。 很重,很凶。 很急切。 姜翎月呼吸一滞,想要偏头躲开他的进攻,可下颌的手没有半点要松的意思。 甚至还轻轻用力,捏住她的腮,迫使她启唇。 好在她的手是自由的。 拍打、推拒都无果后,姜翎月双手掐住身上人的脖子,总算是将人推远了些。 她偏着头急促喘气。 “月月…”祁君逸唇顺势贴在她的侧脸,而后缓缓下滑,在她的肩颈留下一串湿热的吻。 手已经探入她的衣襟。 还没喘匀气的姜翎月赶紧去握他的手。 “你就是想要这个?” 一开口,她感觉自己唇舌都发麻。 埋首于肩颈啃吻的男人僵了一瞬,终于从无边的欲海中回神,抬起了头。 看见她眼里的不悦,眸光微顿。 那双被欲念染红的眼睛轻轻眨了眨,不答反问,“我想要你,不应该吗?” “……”姜翎月一噎,别开脸道:“我不想。” 她不说,祁君逸也看出来了。 她确实不想。 在他吻她吻的缠绵悱恻,情难自禁的时候。 她眼神清明,只有不悦。 除了这片绯红带着肿意的唇,证明这姑娘才被狠狠亲吻过外。 她周身没有半点旖旎暧昧的气息。 “不是说重新开始?”掐住她下颌的手紧了紧,祁君逸道:“这就是你说的重新开始?” 姜翎月:“……” 她简直要气笑。 他大费周章说那么多,其实就想着这档子事对? 她才点头重新开始,他就迫不及待要来解她的衣裳。 唇上再度传来温热的触感,“为什么不想?” 皇帝陛下轻轻衔住她的唇,声音低哑,语调蛊惑,“这么多天了,你真一点都不想?”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一点都不想!”姜翎月一把将人推远,瞪着眼道,“陛下说过我若不想可以拒绝,现在是准备来强的吗?” 那拒绝的声音大的很。 在床榻上,被自己的女人这样拒绝,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懊恼,怀疑自身魅力。 祁君逸也一样。 他下颌紧绷,满脸欲求不满的烦躁,眯着眼盯了她一会儿。 最后,磨着后槽牙道:“强了,你会怎么样?” “……”姜翎月神情一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连恼怒都忘了,呐呐道:“……你说什么?” 可是,身上的人没理她。 但他也不再有其他动作,只是将脸埋入她的颈窝,试图平复体内的燥意。 姜翎月能感觉到他的某些变化。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所以她僵直的躺着,一动也不敢再动。 “这会儿倒是乖巧起来了…”肩窝传来男人闷闷的声音,“为什么不给碰?” 他们又不是头一回。 前世今生都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她怎么就能想出用这种事来折磨他。 这么多天了,还不肯让他近身…… 天天看得见,吃不着的日子,他就算自制力惊人,又能忍多久? 而姜翎月闻言只是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她总不能说,前世得知姜翎馨入宫后,她对他同他亲近就有些难以忍受了。 只是没办法,由不得她说不。 之前的那些亲密交缠,都是因为他是君,而她是臣。 不得不温柔顺从。 可是他自己说的,他们今生不当君臣。 既如此,那按照她的本心,她确实不想同他行夫妻房事。 之前不想。 现在得知那些可笑的内情后,就更生不起同他水乳交融的欲望。 两人心思各异,沉默良久,他低低叹了声。 “算了,我不逼你。” 闻言,姜翎月正松了口气,就听他道:“借只手给我总可以?” 说着,她手腕就是一紧。 被握着缓缓往下。 “不不不…”姜翎月一叠声的拒绝,“我不借!” 她的手僵的跟块石头一样,死活不肯顺从的往下探。 当然,不说男女力气悬殊,只说两人的身份地位,如果他非要,她也毫无办法。 可听见她的话,腕间的手却直接泄了力。 下一瞬,姜翎月身上骤轻,反应过来时,只能看见皇帝陛下匆匆下床的背影。 第104章 皇帝陛下:我这怎么跟养闺女一样 瞧那方向,他分明是去浴房。 步履匆匆,竟然透着几分狼狈。 他…… 姜翎月抿着唇,不自觉的将被他握过的手掌往寝被上蹭了蹭。 心里烦不胜烦。 后宫那么多妃嫔翘首以盼他去临幸,干嘛非要跟她过不去。 既然这么想要女人,憋得这么难受,就去韶光宫、颐香宫、随便哪个宫都好啊。 ……她又不拦着他。 做什么要做出这么一副守着她一个人的架势。 ………… 等皇帝陛下从浴房出来,带着一身湿意回了寝殿时,见到的是已然抱着被子缩进了最里面,背对着这边,‘沉沉睡去’的小姑娘。 若她的呼吸能平缓些,别因为他的到来而紊乱,他或许能骗自己,她睡着了。 祁君逸看了会儿被窝里露出来的小脑袋,然后轻啧了声,掀开寝被上了榻。 他长臂一卷,将身子恨不得贴墙的姑娘卷进了怀里,“给我抱抱…” 姜翎月的胆子一日比一日大,哪里能乖乖的由他抱。 可她正要挣扎,腰间的手就猛地一紧。 “别乱动!”他捏了捏掌下的软腰,笑道,“我不打算再去泡冷水了,会生病的。” 所以,再勾他,他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真是恬不知耻! 听懂他未尽之意的姜翎月推拒动作停了下来。 然后抵在他胸口的手被他握住,顺势置于唇瓣轻轻啄了口。 温柔至极的啄吻,让姜翎月指尖微颤,抿着唇瞪他。 “月月乖,”祁君逸眉眼含笑,低声道:“给我抱着睡一晚。” 不给碰,不给亲,连抱都不给抱。 岂不是对他太苛刻了。 可他越是这样,姜翎月逆反心理越重。 她不敢胡乱挣扎,就瞪着那双眼睛道,“松开!” 祁君逸最爱她那生气勃勃的样子,可这会儿却觉得有些牙痒痒。 “好好好,”他咬着牙道,“我松开!” 话落,腰间的手泄了力道。 怀里的姑娘就像逃出生天的小兔子,一骨碌就缩回了床角,迅速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再说话了。 祁君逸眯着眼看她的纤细的后背,看着她那节在乌发中隐现的后颈。 细嫩、白皙,他一手就能握住。 行房时,他也确实喜欢握着她的后颈,让她仰着头,不动声色的将她所有反馈尽收眼底。 毕竟,她最爱口是心非。 ……或许他不该总这么纵着她。 瞧瞧,这都纵成了什么样? 许许多多晦涩难明的念头在祁君逸心底涌动。 ………… 翌日。 庭院中,青石板砖上落了无数枯黄的叶片,混合着雨水被洒扫的宫婢们轻轻扫去。 秋日的太阳如约而至,吹散了昨夜的疾风骤雨。 姜翎月睡醒时,隐约能闻见被秋风送进来的空气中,透着雨后独有的清香。 她舒展眉头睁开眼,入目就是一片衣襟松散而敞开的领口。 半边胸口坦露,漂亮的锁骨微微凸起,底下薄瘦有力的胸肌在寝衣的遮挡下若隐若现。 ……让人想撕开衣衫一探究竟。 可是很快,一只指骨修长的手出现,漫不经心的将散开的衣襟收拢。 “醒了?” 男人刚刚睡醒的声音带着几分低哑。 姜翎月恍然回神,她飞快的眨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都在想些什么鬼。 祁君逸已经坐起身来,回首见榻上的姑娘闷不吭声,面色却莫名绯红一片,很快反应过来。 他看了眼自己的领口,好笑道:“你想做什么?” “……”姜翎月默然无语,抬眸淡淡看他一眼。 那种,明明很是别扭,却故作镇定的眼神。 一夜都郁燥不安的祁君逸,满心的烦闷,被这个眼神安抚了一大半。 还行。 不管怎么样,至少没有将他视为无物。 眼里能看见他就好。 祁君逸笑了声,弯腰将榻上的姑娘拉起来,“起来陪我用顿早膳。” 怕这姑娘又躺倒下去,他扣住她的肩捏了捏,笑道:“你说说,这些天夜间也没让你受累,怎么还这么懒?” 姜翎月:“……” 她挥开肩上的手,自己坐了起来。 今日是大朝会,前朝事务繁忙,两人用过早膳后,祁君逸想了想,解下腰间的玉佩递了过来,道:“这几日我怕是没时间陪你,若是觉得无聊,可以自己出宫玩。” 他说‘出宫玩’… 那语气就跟哄小孩儿似得。 姜翎月神情一怔。 “怎么?”祁君逸笑道:“我说不拘着你,你当我哄你好玩的?” 那日在马车上,他就说了,只要她身体允许,他从不愿意拘着她。 姜翎月也想到了。 她当然信他不是随口许诺。 毕竟就算今生他变化极大,但目前为止,说话还是算话的,当得起一声君无戏言。 只是,她真的没想过,自己身为后妃,还能有自由出宫的一日。 而且还是在没有皇帝陪同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出宫。 “宫妃独自出宫不宜大张旗鼓,但安全事大,”祁君逸交代道:“记得叫周琛多安排几对护卫随驾。” 周琛乃禁军首领。 如果说御龙卫是帝王最锋利的剑,那禁军就是京城唯一的武装。 都是非天子心腹不可当。 周琛更是堂堂正二品大员。 叫他一说,好像她一个小小婕妤,能随口吩咐对方似得。 不过… 姜翎月捏了捏手中的玉佩。 她有信物。 这么想着,她点头应下。 可皇帝陛下还没走,他蹙着眉又想了会儿,道:“给你安排几名影卫?” 话是问话,但还不等姜翎月回答,他便已经下了决定。 “就这么定了,你出宫,身边必须要有影卫随行保护,不然我不放心,”说着,许是自己也觉得好笑。 祁君逸轻笑着摇头,叹道:“你说我这怎么跟养闺女一样。”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他这会儿就有这样的心情。 舍不得将人锁在深深宫闱,又不放心她离开自己的羽翼。 甚至一离开视线之外,他都心生惶恐,担心她会遭遇什么不测。 不方方面面将人护好了,他怎么放心。 这样细致周到,几乎到了诚惶诚恐的地步。 不仅仅是姜翎月,就连他们身后的锦玉锦书,和刘榕几人都大受震撼。 第105章 贵妃娘娘:没意思的很 答应让姜翎月自由出入宫廷,除了不愿意拘着她外,祁君逸还有另外一层用意。 那就是姜家。 前世的一切历历在目。 姜家人死的死,伤的伤,姜家也败落的很是彻底。 今生,沈氏和姜翎馨已经被发落去劳军,姜家三父子还未出事。 并且,他们对神仙醉的毒还不知情。 或许,在心慈手软的人看来,他们也没那么罪不可赦。 前世的他,说一不二惯了,任何事呈到他面前,都是等着他的决断。 他从不需要想该如何跟人解释,解释自己为何这么做。 可最后的结果是,他后悔了。 这一次,祁君逸不想再私自动手处置姜家人,以免又被这姑娘在心里狠狠记上一笔。 姜家该是什么下场,让她自己去做决定。 今生,对于与她有关的事,他可以不再有所隐瞒。 就像民间的夫妻那样,事事商量着来。 他会给足她自由,也给足她想要的尊重和信任。 ………… 对于皇帝陛下心中所想,姜翎月当然不知情。 但她也不傻。 在将人送走后,看着手里的玉佩,多少还是有些明悟的。 之前他就说过,今生姜家人该如何处置,全由她说了算。 这些日子,虽然经常去跑马场,但她身边时时刻刻都有皇帝陛下相陪,姜邵父子几个只敢远远跟着,连近身都做不到。 如今,他许她独自出宫,何尝不是打算给姜家父子机会,出现在她面前陈情…… 想明白这一点,姜翎月心中有些复杂。 见主子手握那块刻了枚‘君’字的玉佩,一动不动的站着,怔怔出神的模样,身后的锦书上前一步,小声道:“娘娘可要出宫?” 姜翎月没有说话。 她定定的站了会儿,忽然道:“锦书,…你说,姜家对我有恩吗?” 作为生父,姜邵对她本有生养之恩的。 可是怀胎十月,一朝分娩,给她生命的是她的母亲。 姜邵做了什么? 充其量不过一场夫妻欢好罢了。 生恩就算有,但也没多少。 养恩,更谈不上。 在姜家,她过的还不如府里得脸点的奴婢。 除了走投无路的入宫参选外,她从未因为姜家大小姐这个身份,而得到什么优待。 作为兄长,姜文姜武也从未多爱护幼妹。 母亲留下的嫁妆,有两个兄长在,根本轮不到她得什么。 他们连个睹物思人的念想也没给她留。 大概真的是脑生反骨,不懂孝道。 就算经历了前世,见识过他们死的死,伤的伤,姜翎月依旧生不出什么动容之心。 她从始至终都不认为自己受了姜家的恩情。 而她身后的锦书,沉默几息后,也是缓缓摇头。 作为姜家的奴仆,她说不出更多过于指责的话。 但她知道自家姑娘受过多少委屈,怎么会觉得姜家有恩? 这一天,姜翎月到底还是没有出宫。 她确实该好好想想,要怎么对姜家。 如果是十七岁,走投无路,被逼入宫的姜翎月,那她对姜邵,对沈氏,对姜家所有人,都是心怀恨意的。 毫无意外,她想报复。 她曾经感受到的痛苦绝望,他们都该经历一遍。 让他们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可现在,她重生了。 前世,她见识过他们的死亡,也见识过姜家的败落。 姜家的那些日子,其实在姜翎月的记忆中,已经很久远了。 那些发了狠的恨意,似乎也烟消云散。 姜家人,在她心里不过是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何必为陌生人费心力呢? 恨,是最耗费心力的事。 ………… 当天晚上,皇帝陛下踏着夜色进了宁安宫,见在宫殿窝了一天的小姑娘,笑道:“这么乖,没有出宫玩?” 姜翎月面色一言难尽。 她真是受不了他用这样轻哄的语气说话。 “不想出宫,若是无聊也可以传乐府那边的艺姬来献技,”想到那日这姑娘优哉游哉欣赏歌舞的模样,祁君逸笑道:“不管想要什么,吩咐下去,底下人会为你准备妥当的。” 内廷上下,包括几大尚宫局,早就接了令,静待宁安宫这边的吩咐。 这一点,姜翎月知道。 宠妃的待遇她不是第一次享受。 皇帝陛下想要抬举一个人,那恨不得普天之下所有的好东西一股脑塞给你。 要不说各朝各代的后妃们,一个个都争着当宠妃呢。 锦衣华服,琼浆玉露,都是摆在面上的,底下人真的是,想你所想,忧你所忧,由身到心都给你伺候的周周到到。 姜翎月应下了。 第二日,她还真起了观赏歌舞的心思。 正要吩咐下去,没曾想却收到一张镀金请帖。 原来,今日是惠妃娘娘生辰。 韶光宫摆宴,乐府那边拿得出手的歌姬,舞姬们早在几日前,就奉了命令,前去献技。 阖宫上下,所有妃嫔也都受邀出席。 听着好像很多,实际上这会儿,后宫满打满算,所有妃嫔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二十个。 这其中,还有几个是此届入宫的新人,甚至还没有侍寝。 姜翎月捏着帖子沉思了片刻,吩咐道:“备车,出宫。” 递帖子的钱嬷嬷一惊,想要说点什么,到底没敢开口置喙。 一旁的锦书锦玉也却没那些顾忌。 锦玉道:“惠妃娘娘生辰宴,您不去吗?” “没意思的很,去那儿做什么,”姜翎月拿着请帖敲了敲锦玉的头,笑道:“不如带你们俩出宫玩儿去。” 听说能出宫,锦玉锦书顿时眼睛一亮。 这些日子他们主子虽然出宫次数不少,但都是跟着陛下 一起,没有带身边人。 姜翎月要换下身上的衣裳,于是主仆三人欢欢喜喜的就要往内室走。 “娘娘……”钱嬷嬷终于忍不住提醒道:“您人不到,是不是派人送个生辰礼过去。” 这样,多少没那么狂妄……? 谁知,她家素来好脾气的娘娘闻言却是嗤笑一声,“不送。” 她是吃饱了撑的才去给惠妃送生辰礼。 前世的今天,她去赴了生辰宴。 却在宴上被淑妃刻意刁难,而素来贤惠温婉的惠妃,并没有当和事佬的意思,而是任由淑妃在众目睽睽之下刁难人。 第106章 贵妃娘娘:她才不要! 姜翎月可没有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的打算。 反正那人不是总说让她离后宫女人远点吗? 那韶光宫邀而不去,也不算什么? 至于生辰礼…… 她宁安宫库房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他亲自赏的。 大多是从皇帝陛下私库里出来的,无一不是稀罕至极的宝贝。 送人,姜翎月倒也舍得。 但送给惠妃…… 她才不要! ………… 姜翎月乘坐的马车出了宫门,这边的祁君逸刚好下了早朝,回了广安殿,同几名重臣开小朝会,商议一下政事。 进来奉茶的刘榕凑近,低声道:“陛下,韶光宫的抱月姑姑来了。” 祁君逸正支着下巴听底下臣工们说话,闻言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刘榕瞧不出他心情如何,只能继续道:“今儿个是惠妃娘娘生辰,特意遣抱月姑姑来问您可有时间过去坐一坐。” 生辰… 似想到什么,祁君逸微微偏了偏头,道:“她可有请宁安宫?” “这…奴婢还没得到消息,”刘榕道,“不过抱月姑姑说,韶光宫今日广邀后宫诸位妃嫔,必然不会漏了婕妤娘娘的。” 后宫诸妃早就想同姜翎月打打交道了,只是苦于皇帝陛下的旨意,不许她们去宁安宫。 而她们私底下的宴请,姜翎月又从不赴约。 这一次,惠妃生辰这样好的机会,又怎么会不去请她呢? 位同副后的生辰宴,再不给面子,那就过于傲慢了。 祁君逸思忖几息,眉头越蹙越紧,最后道:“告诉她,朕晚点过去。” 刘榕应声退下。 哪成想,没一会儿,又再度入内,神情带了几分古怪。 御座上的祁君逸目光扫了过来,“怎么了?” “这…”刘榕面露迟疑。 殿内几名臣工见状,极有眼色的退去了一旁偏殿。 等人退远了些,刘榕方才低声道:“陛下,婕妤娘娘出宫了。” 闻言,祁君逸神情一怔。 刘榕会意,禀道:“带齐了护卫,是由沈大人亲自随行。” 说着,刘榕将今日韶光宫相邀,姜翎月却当即吩咐备车出宫,甚至连份生辰礼都不愿意送的事,一字不落的禀了。 最后道:“钱嬷嬷道,原本娘娘今日是没打算出宫的…” 所以,得多不想去给惠妃庆生,才会马不停蹄的离宫。 祁君逸静静听完,不知想到什么,周身气息渐渐低沉。 “吩咐下去,将人给朕护好了,”他神情清冷,淡淡道:“不要出了任何差池。” ………… 另一边的马车上。 姜翎月头一回没跟皇帝一起独自出宫,还带上了两个贴身婢女,这感觉可大不一样。 主仆三人坐在马车上,心情俱是不错。 锦书悄悄掀开一角车帘,看向外头繁华的大街,道:“好热闹啊。” 可不是热闹吗,这可是天子脚下,太平盛世中,最繁华的都城。 见两个婢女难得出一次宫儿高兴成这样,姜翎月有些内疚。 锦玉锦书都比她大两岁,这会儿已经是十九,等过了年就是双十之龄了。 在姑娘家最好的年华,她们跟着她入了宫。 前世,最开始两年她们跟着她苦熬,好不容易熬成了后宫第一人,偏偏她还是个短命的,拢共也没让她们享几年福。 也不知道她死后,祁君逸有没有准许她们平安出宫。 ……今生,她一定早早给她们安排妥当了。 主仆一场,情同姐妹,她已经这样了,总不能让她们也把后半辈子都耗费在皇城里。 谈天间,马车停了下来。 还是那栋皇家庄园,不过姜翎月提前吩咐过,故而并没有前来接驾的人。 毕竟各家勋贵们,时常也会来此玩乐,她既然出宫轻车从简,到了这儿自然也没有大动干戈的必要。 带着两个婢女进了跑马场,一路上都没有遇见其他人。 换好骑装,又让驯马师给锦玉锦书各自挑选了一匹马,安排好人教她们后。 姜翎月翻身上马,见身后的扈从也要跟着,摇头笑道:“你们在这儿待着就好,我自个儿跑几圈。” 说罢,她挥动马鞭,疾驰而去。 马蹄带动尘土微微扬起,几名禁军侍卫站在原地,面露难色。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婕妤娘娘但凡有所闪失,便提头去见。 “大人…”其中一人向中间的首领请示,“咱们就这么看着?” 那一人一骑已不见踪影,沈从文收回视线,淡淡道:“不然你想如何?” 主子下了令,你还敢违抗不成。 何况,他瞧着,娘娘这骑术看着也出不了什么事。 姜翎月跑了几圈,直到日头高照,才回来。 这会儿,锦玉锦书也已经上马,开始试着骑行了。 她捧着热茶在旁边看了会儿,笑眯眯的指点了几句。 落在旁人眼中,那是半点也没有主子的架子。 哪里像是传闻中不可一世的宠妃。 目送着锦玉锦书驾马走远,姜翎月放下茶盏,吩咐道:“盯紧点,别叫她们受了伤。” 沈从文拱手应下,立即指了两名侍卫骑马跟了上去。 姜翎月顺势看向他,突然眉梢微挑,道:“大人贵姓?” 沈从文再度拱手,恭敬道:“臣沈从文见过娘娘。” “……沈从文…”姜翎月念叨了一遍。 而后神情一顿。 她还真听说过。 前世她活的不长,一开始位份卑微,根本不认识几个朝臣,后来升为贵妃,又成了个病秧子。 姓名能传入她耳朵里的,无一不是在皇帝面前经常露脸的心腹。 其中,就有这个沈从文。 姜翎月又看了他一眼,“听说禁军副统领也姓沈。” 不意她会问这个,沈从文微微一怔,道:“正是在下。” 果然现在就升了啊。 禁军副统领,也是三年前,天子登基初开恩科的武状元。 依稀记得他出身不算多高,至少不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子弟,但一身武术练的高深莫测,且为人胆大心细,颇得重用。 统共三年时间,直接从零升为如今的禁军副统领,称得上是平步青云。 ……不太行。 禁军副统领,这样的身份在整个京城都排的上名号,炙手可热的勋贵人物,就算出身再低,娶一个世家大族的贵女,也不费什么事儿。 才兴起的念头,这么快又被打消,姜翎月索然无味的站起身。 朝四周扫了眼 ,果然见到姜家父子三人在不远处朝着这边观望。 第107章 贵妃娘娘:改主意了 她扯了扯唇角,想着择日不如撞日,便抬脚朝着身后的园林走去。 那是演武场的方向,骑射一体,不过演武场地盘大的很,除了弓箭外,还有刀、枪、剑、戟,各类武器应有尽有。 另外,还有几座擂台。 听说三年前,新科武状元的选拔,其中有一场擂台就摆在这儿。 想到这会儿她身后,就跟着三年前的武状元本人。 姜翎月便侧头问了一句。 沈从文道:“确有此事。” 他回答的一板一眼,不卑不亢,没有谄媚迎合,也没有特意要在宠妃面前表现的意思。 不过短短时间的接触,姜翎月就发现这人,为人沉稳大气,并不急功近利。 且眉目端正,虽算不上俊美,但比起寻常武夫,简直不知好了多少。 心里再度道了一声可惜,姜翎月抬脚走上长长连廊。 未走几步,就见三道身影出现在前方。 不是姜邵三父子又是谁。 他们倒是上道,见她转身逛园林,便跟了上来。 姜翎月顿足,抬手道:“你先退下。” 她身后的沈从文见状,知道这位主儿是要处理家务事了,犹疑两息,朝后退了两步。 既给这家人腾出了空间,也能保证但凡有意外,能第一时间出手。 这会儿功夫,姜邵父子三人已经走到了近前。 “老臣参见婕妤娘娘。” 姜邵双手一拱,带着两个儿子,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郑重叩首。 磕头声沉重有力,让姜翎月听的清晰明了。 此地偏僻,除了身后跟着的沈从文外,别无旁人。 他们此刻的身份是君臣不假,但也是父女。 若是有皇帝同行,他们行此大礼,姜翎月受的无可厚非。 可现在是她独自一人,他们却依旧一丝不苟的跪拜叩首。 按常理来说,她这个做女儿的是要去搀扶的。 哪怕只是做做样子。 毕竟,做女儿的生生受了亲父大礼,若传扬出去,总是不那么好听的。 ……所以,他们来这一套,这是想做什么? 姜翎月看向跪倒在地的父兄们,半点也没有要去搀扶的意思。 她定定的站了会儿,将大礼受了个十成十,而后倏然笑了。 原本她今日的打算是,放下过往的怨恨,不再去计较那些往事,从此以后只当他们是陌生人。 对姜家她不会报复,也不会护持。 但现在,她有点想改主意了。 听见女儿的笑声,正埋头叩首的姜邵浑身一僵,缓缓抬头,“月儿…” “别,”姜翎月道:“本宫乃陛下亲封的婕妤,姜大人可不要唤错了。” 那高高在上,略带嘲讽的语气,叫姜邵父子三人神情一阵变幻。 这还是他们那个乖顺柔弱,任由拿捏操控的女儿\/妹妹吗? 在他们眼里,姜翎月此刻的神态,跟小人得志没有区别。 最沉不住气的姜武双目圆瞪,喝道:“你现在入了宫,连父亲都不认了吗?” “住嘴!”姜邵大声喝斥了幼子,又急忙赔笑道:“娘娘勿怪,你是知道的,你二兄性子急躁…” “行了,”姜翎月不耐烦见他们唱双簧, 直接道:“将本宫拦在这儿,是有什么事,还请直说。” “是…事关你小妹…”姜邵一边拉扯住幼子,一边道:“你小妹的事,你在宫中可有听说?” 姜翎月淡淡嗯了声,“怎么了?” “怎么了!”姜武挣脱父亲的拉扯,猛地站起身,大声道:“你说这么了!你宸婕妤的亲妹妹,姜家还未及笄的二小姐,这会儿正在营帐接客呢!” “我知道你恨沈氏,但何至于此!” “馨儿她姓姜,一笔能写出两个姜字吗?她零落成泥,旁人笑话姜家,你这个姜家大小姐又能摘得出去吗!” 罪臣家眷该入教坊司,入军帐确实有不少例子。 但从未听说谁家还没倒台,父兄还皆在朝廷为官,家中就有未及笄的姑娘送去劳军的。 想想看,同朝为官,而你的同僚,下属,还有跟你不对付的政敌们,谁都能去睡你的女儿\/妹妹。 这是将脸面往粪坑里踩也不过如此了。 还有什么脸面出去交友,会客。 且这一切的发生,还是因为家里另外一个女儿。 谁听了不说一句,姜家教女无方。 姜武实在想不明白,印象中温顺可人的妹妹,怎么就能这么狠。 对沈氏,对姜家得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将自己的亲妹妹弄到那样的地方去。 他面露痛苦,“你就是有再大的怨恨,也不该这样做!” “哦?”姜翎月纹丝不动的听着,闻言眉梢轻抬,“那本宫该怎么做?” 说完,她又觉得没劲极了,弯腰坐在连廊旁的围栏上,淡淡道:“姜翎馨受她生母牵连,发落军营是陛下的决定,你们是对陛下的处置有所不满?” “不敢,不敢,”依旧跪倒在地的姜邵连连摆手道,“陛下英明神武,臣万万不敢不满。” 他方才拉不住儿子,这会儿说话倒是又快又稳。 “只是你二兄性子虽急,但他的话确实没错,一笔写不出俩个姜字,……姜家女儿入军营,实在是天大的耻辱,您…” 姜邵顿了顿,眼露哀求道:“您看看能不能网开一面…” “你是想叫本宫放她出来?”姜翎月笑道:“还有沈氏,依父亲之见,是不是也要一并放了?” “不不!臣知道沈氏这些年对您作恶多端,罪不可赦,馨儿也是母债女偿天经地义…”姜邵忙道:“臣的意思是,您可以给她们一个痛快,不要叫她们辱没了姜家的名声。” 姜翎月笑意一顿,定定的看了姜邵一眼,而后望向一旁跪着的姜文,和满脸桀骜站立着的姜武。 “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第108章 为书友‘知时°????\’的加更 从始至终没有说话的姜文微微点头,“只求您给她们一个痛快。” 一个痛快… 姜翎月听的笑了。 “还当你们真的有多疼爱她呢。” 原来也不过如此。 曾让她艳羡至极的姜翎馨,所谓的受尽宠爱,也不过如此啊。 一旦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就会毫不犹豫的被舍弃。 若姜邵能坚定的求她放过姜翎馨,哪怕让对方日后隐姓埋名背井离乡,做一个平凡普通的姑娘。 那也算是姜邵这个做父亲的,为幼女求来的生路。 可他没有。 他来到这儿的目的,并不是真正的心疼幼女沦为军妓,而是因为对方沦为军妓让自己丢了脸。 有了这样的女儿,他觉得无颜见人。 也让姜家的男人无颜见人。 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自私凉薄的父亲,无论是对她这个生而克母的长女,还是那个捧在手心长大的娇娇幼女都一样。 沈氏更算不了什么,他可以为了原配发妻指责长女不详,也可以为了姜家,为了自己的前程,让沈氏早点上路。 看明白这一点后,姜翎月愈发觉得自己在这儿跟他们就是在浪费时间。 本就对亲情没有什么期待,见识了他们对姜翎馨的冷漠后,就更加释然了。 她站起身,一句话也懒得多说,掉头就要走。 “娘娘且慢!” ‘咚’! 又是一道磕头声响起。 姜邵道,“就当为父求你了。” “我知道这些年沈氏叫你受了委屈,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但你忍心你两个兄长也遭人非议吗?” 姜翎月眼睫低垂,静静的看着。 记忆中,不可一世的姜家家主,此刻匍匐再低,双鬓泛白,嗓音哽咽。 他老了…… 跟沈氏一样,他再也不能拿捏她的人生,也再也对她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他们的生死荣辱,都掌握在她手里。 直到此刻,姜翎月才恍然明白祁君逸为何非要让自己跟姜家人单独见一面。 因为年幼时期的经历,她骨子里对姜邵,对沈氏,除了憎恶外,其实还有深深的忌惮和惧意。 只有亲眼目睹他们如今的模样,才能彻底告别昔年弱小的自己。 ……还真是用心良苦。 姜翎月淡淡道:“你们求我没用,沈氏跟姜翎馨的事,是陛下亲自下的旨,” 她没说错,皇帝陛下对沈氏和姜翎馨简直恨之入骨,谁来求情都没用。 姜邵怎么会信,闻言,他面如死灰。 “何至于此…”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跪也跪了,求也求了。 该服的软,他也都服了。 但是,无用啊。 他这个长女,是恨毒了姜家。 哪怕污了自己的名声,也要让她的妹妹堕入那不见天日的地方。 “你是在报复!” “你怪馨儿当日告密,怪沈氏将你锁进家庙,不让你逃出去是吗?” 正要转身的姜翎月脚步微滞,就听见身后的姜邵低声道:“可若不是沈氏阻拦,你哪有今日的高位,月儿,都是血脉至亲,你让她们干干净净的走!” 他语气沉痛,几近哽咽,似乎看见姜家骨肉相残,真叫他痛到不能自已。 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姜翎月,却觉得自己大概也是变了。 她半点不觉得动容,反而只从这番话里面,听出威胁之意。 姜邵在威胁她。 如果不让姜翎馨和沈氏‘干干净净’的死,就要将那些事都说出来。 她跟陈子泝的过往,皇帝陛下大概已经知道了个全乎。 但外臣们不知道,作为后妃,她身上不能有桃色传闻,那会让天子面上无光。 会影响到她自己,也会,……影响到陈子泝。 可她会受这样的威胁吗? 一旦退让,就永无止境的威胁。 姜翎月缓缓回身,垂眸望向自己的生身父亲,眼神平静极了。 这一眼,让姜邵心头升起后悔之意,他甚至以为面前立着的是当今圣上。 这样的上位者,怎么会容忍底下人威胁,以下犯上…… 可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姜翎月已经招了招手。 不远处立着的沈从文当即走了过来。 “他们这么喜欢跪,有劳沈大人送他们回姜府一趟,”她随口吩咐道:“记得叫人盯着,让他们在家庙,跪足三日。” 三日。 是姜翎馨和沈氏将她关进家庙的时间。 虽说冤有头债有主,但既然那两个当事人,忙得很,那就让高贵的姜家男人们代劳。 毕竟,他们也不能真的置身事外啊。 她想明白了。 她不会做手刃父兄的事。 但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不是在意脸面,想受人尊崇吗? 再不会有了。 就连这看守马场的‘皇粮’,他们都吃不上。 从达官显贵,沦为孑然一身的平民。 受尽白眼,冷遇。 这才是他们该有的福报。 到底是皇帝陛下用惯的人,沈从文见过大场面,就算惊诧,面上也半点没有犹豫的躬身应诺。 他武力高的很,见姜邵父子似乎还有不服,未免惊扰了贵人, 当即伸手点了他们哑穴。 世界瞬间清净。 姜翎月勾唇一笑,盯着姜武那张怒目圆瞪的脸,她轻轻一叹,道:“二兄忘了吗,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这样的话,从没人教过我啊。” 甚至,他们都不曾将她当过姜家大小姐。 怎么现在,就能口口声声对着她说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呢? 闻言,姜武眸光一滞,神采渐失。 他们也并不是真的不懂。 只是不想懂。 素来乖顺,被拿捏在手里的妹妹,对家里竟然怀有如此大的恨意,会变得这样不近人情。 沈氏说的没错。 一旦给她翻身的机会,他们非但得不到好处,反而…… 这里是日日有达官显贵们光临的皇家庄园,绝无可能有歹人作乱的危险,沈从文拱手施礼后,放心的将几人带走。 姜翎月也没了继续逛下去的心情,原本逛林子就是想给姜家父子一个陈情的机会。 结果…… 她幽幽一叹。 亲口下令责罚父兄,对她名声大有妨碍,姜家人或许就是看中这一点,才只敢出现在她面前。 皇帝在时,一个个老实的跟鹌鹑一样。 真是柿子挑软的捏。 姜翎月收拾好心情,脚步一转,想要去演武场瞧瞧今日有没有擂台赛,结果才走几步,就见拐角处立着的人。 身姿修长,脊背挺直,眉眼冷峻,整个人立在那儿就似一根不可弯折的青松。 第109章 贵妃娘娘:他怎么敢! 是陈子泝。 他一袭青色窄袖长袍,立于偏僻的林间小道上,面容冷凝沉肃,脚下是被秋风垂落的枯黄叶片,整个人似融进了秋景里。 明明一身才华得到帝王重用,双十之龄便是三品大员,前途一片光明,最该意气风发的时候,可他周身却透着几分萧瑟凄凉之意。 姜翎月眼睫轻颤,心中‘咯噔’一声。 没想到会在这地方撞见他。 他来了多久? ……都听到了什么? 两人关系实在尴尬,也谈不上有旧可叙,更不好私下独处。 她神情踌躇,正想着是不是掉头离开。 而那边立于树下的少年,似听见脚步声,微微垂下的眼皮掀起,将目光直直睇了过来。 这个眼神让姜翎月瞳孔一缩,指尖不自觉蜷起。 她不知道,她紧张的时候,会有下意识的小动作。 陈子泝的视线自她面容滑落到她的袖口,眸光微微一动,而后又缓缓抬起,最终定格在她脸上。 他没有要行礼的意思。 甚至没有开口说话。 空气中的沉默,让姜翎月感到不安。 她僵硬的挤了个笑,“没想到陈大人今日也在这啊。” 陈子泝道:“确实凑巧。” “很抱歉,无意间听见了你们的谈话,”他定定的望着她,眼底深处似有波涛汹涌,“能告诉我,姜邵方才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叫逃离姜家。 什么又叫关进家庙。 此话一出,他发现对面一身骑装的姑娘面上的笑意更僵了,指尖紧张的握住袖口。 ……果然听见了。 姜翎月神情呆了一瞬。 还能是什么意思。 农庄相处两年,他们互许终身,憧憬未来,十七岁的她从农庄回到姜家。 从今生算起来仅仅是年初的事。 陈家上门提亲,被沈氏所拒。 就在拒绝陈家的第二日,沈家那位纨绔便再度住进了姜家。 这一次,沈氏的嘴脸已经毫无遮掩,她就是想要让自家内侄将继女娶了。 沈氏步步紧逼,若不是顾忌姜翎馨不能有一个婚前失贞的姐姐,姜翎月大概早就被她送上了内侄的床。 在自己的家里,被逼到了绝路。 她没有办法,只能向父兄们求救。 但姜家男人非但体会不到她的仓惶,反而在她的求救下,怒斥了一句‘不知廉耻’,恼她愧为姜家姑娘,竟敢与外男私谈婚嫁。 他们都认为沈氏拒绝陈家做的对极了。 求救无门之下,姜翎月没了办法,她想到了回姜家前跟陈子泝的约定。 不能光明正大的从姜家出嫁,那便逃出去。 总之,她绝不能让自己落到沈家那个纨绔手里。 她准备逃跑,却被姜翎馨撞破,沈氏派人押着她去了家庙。 说来可笑,在庙里,姜翎月反倒是安全的。 家庙这样庄重的地方,姜家人和沈氏是不会允许沈家纨绔胡来的。 而三天后,让姜邵决定放她出来的是选秀圣旨。 若不是那道圣旨,她或许要被沈氏关在家庙许久。 用沈氏的话说就是,‘好好压一压她那一身反骨’。 被关家庙那三天,是她在姜家最黑暗,最绝望的三天。 忆起那满心惶惶,对未来充满绝望的自己,姜翎月轻轻闭了闭眼。 “…恕难相告,”她道:“这是我姜家的家事。” 家事… 陈子泝静默几息,突然抬脚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姜翎月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虽然觉得自己这反应太怂,但一想到本就对那‘两年’耿耿于怀的皇帝,就觉得再小心也不为过。 见对面的人越走越近,她忍不住小声开口:“陈子泝!” 闻言,陈子泝终于停下脚步,而此时他们之间只有一臂之距。 姜翎月又往后退了半步,“我以为你知道,以你我之间的关系,该懂得避嫌。” 陈子泝轻轻嗯了声,淡淡道:“你我之间什么关系?” “……” 从未见过他这么咄咄逼人一面的姜翎月顿时无语凝噎,抿着唇瞪他。 两人视线交汇一瞬,陈子泝率先别开眼。 “我等了你三天,”他顿了顿,艰涩道:“…对不起,我好像误会你了。” 一开始,他以为她没来,是受制于家族。 陈家下聘,沈氏拒婚,她作为姜家女儿,不敢为了他而背弃父母亲族。 就算是他们本就约好的,她临时变卦,他也不怪她。 他总会想到其他办法,让姜家愿意答应将女儿许嫁。 可三天后,宫门大开,选秀圣旨下发,姜家当天便传出消息,家中嫡长女将入宫参加此次大选。 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 他见不到她,信鸽一只一只的飞进姜家,等来的只有一封断情书。 她说,她要为自己,为家族去搏更好的前程。 ……当然,这无可厚非。 但她不该欺骗他的感情。 不该玩弄他的一腔真心。 不该把终身许给他后,毫无征兆的转身,琵琶别抱! 若不是无意间听见他们父女的谈话。 他永远不会知道。 原来,她是想来的。 只是…… 陈子泝苦笑,“你说的对,确实有缘无分。” 他要是再不管不顾些,那三天就不应该干等着。 就算是直接闯进姜家,也要坚持见她一面,这样他就能知道她的心意。 并不是她不愿意来,而是她没办法来。 现在悔之晚矣。 有缘无分。 这是她最后一封书信上所写的内容。 姜翎月心头似被狠狠一揪,只是还顾不上细品其中滋味,便觉得他们这样的谈话内容实在不妥,下意识又要往后退。 结果脚才抬起,手腕就是一紧,面前的人长臂一捞,将她捞了回去。 “陈子泝,你疯了!” 过于紧张的情况下,反应总是很快的,差点跌进他怀里,姜翎月才站稳,便迅速甩开他的手,低声喝道:“你是不是疯了!” 第110章 贵妃娘娘:你是不是疯了! 她现在是后妃。 还是皇帝目前最宠爱的妃子。 他怎么敢…… 姜翎月急眉怒眼,狠狠瞪着他。 陈子泝怔了一瞬,低声道:“…没疯。” 他缓缓收回被她急于甩开的手,声音放的更轻了些。 “你仔细脚下,别摔着了。” “……”姜翎月一默,回头看向身后,顿时沉默下来。 她已经退到台阶处了。 若是一脚踏空……大概跌的很难看。 “即便是好意,你开口提醒一下就行,”她揉着手腕被他握过的地方,抿唇道:“陈大人,望你日后注意分寸。” 言罢,也顾不上去看他的面色,掉头就走。 内疚吗? 有的。 至于其他? 自她决定进宫那日起,她就明白,他们注定有缘无分。 现在想再多,除了徒添烦恼外,别无他用。 若叫那‘小肚鸡肠’的皇帝陛下知道了…… 忽然,姜翎月惊的打了个激灵。 她想到皇帝曾说要给自己安排影卫。 当即抬头望向四周。 没有高耸的大树,也没有足以掩人的密林。 只是,皇家影卫们,来无影去无踪,肯定不是她所能发现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安排上了。 惴惴不安的回了跑马场那边,锦玉锦书还跨坐在马背上。 比起先前的畏手畏脚,这会儿两人看着都还挺有模有样。 姜翎月瞧了眼日头,天色尚早,还能跑个两圈,不免又有些技痒,正要翻身上马,却见场外又进来了一批人。 几名少年少女们,一身锦衣华服,每个人后面都有成群的奴仆簇拥着,朝着马场这边走来。 沈从文带着两名下属把姜家父子送上马车,正好折返回来,见状伸臂一挡,低声警告。 “婕妤娘娘在此,尔等勿要再上前,以免冲撞了贵人。” 话落,还在说笑的几位少年顿时一惊。 陛下登基不久,后宫妃嫔也不多,婕妤位份的眼下更是只有一位。 那便是宠冠后宫的宸婕妤。 ……确实是贵人。 几人顿生退意。 这时,人群中间的姑娘上前一步,柔声道:“既有幸遇见娘娘,岂有不上前拜见之礼,我乃吏部尚书曹家千金,有劳大人通传一声。” 沈从文思忖一瞬,觉得有理,手臂微微一扬。 身后的下属当即会意。 很快,有一侍卫走到姜翎月面前,躬身请示道:“娘娘,曹尚书家的姑娘欲前来拜见。” ……曹姑娘? 姜翎月一怔,偏头往那边看了眼。 只一眼,便在人群中瞧见那位一身蓝白骑装的姑娘。 见她看过去,曹凝霜弯唇一笑,略微低头,双手交叠于腰侧,十分恭敬的屈膝,深深一福。 原本该颇为英朗的骑装,穿在她身上依旧仪态万千。 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精雕细琢出来的姑娘。 唇红齿白,眉眼如画,当得起贵女的典范。 这就是一年后才入宫的曹家姑娘了。 初封美人,三年后便荣登三品贵嫔之位。 除了家世加成外,也因为她确实得皇帝陛下欢心。 称得上一声宠妃的名号。 不然宫里那么多出身高门的妃嫔,可都还在苦熬着呢。 姜翎月收回视线,淡淡道:“告诉她们,就说本宫喜欢清净,不必前来拜见。” 话传过去,那边几人不敢继续叨扰,再度躬身一拜后,退出了马场。 被这么一闹腾,姜翎月最后那点子玩耍的兴致也顿消。 正好天色不早,便带着两名婢女回宫。 马车路过演武场时,隐约能听见不远处的擂台上的震天喊叫声。 ——果然是有擂台赛。 天下承平日久,未免这些世家勋贵子弟们在富贵窝里泡软了骨头,大瀚其实是十分尚武的。 从祁君逸那一身的骑射功夫就能看出来。 天子尚且如此,下面的百官,当然也都不能是花架子。 哪怕是文臣,想要仕途有望,君子六艺一样都不能落下。 毕竟历代帝王,在每年的春秋二季,都会亲自带领朝中重臣去西京围场狩猎。 除此之外,各衙门时常也会自行举办各色各样的擂台赛,有时候皇帝陛下兴致来了,会亲临现场观看。 还有三年一次的武状元选拔。 太平盛世,最底层的百姓们也有书可读。 没人不想当官,大瀚也不缺才能之辈。 帝王身边文臣武将能人辈出,想要得到重用,或是在擂台上打出名号,或是在文人学子中才名远扬。 这些都是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 只要皇帝记住了你,何愁没有前程? 尤其祁君逸喜爱用寒门子弟,那世家大族的公子们想要出头,唯一的捷径,也就是这些地方了。 前几天,姜翎月跟着皇帝陛下就悄无声息看过两场擂台赛,这会儿听见嘶喊声中熟悉的名字,顿时一惊。 手比脑子反应快,已经先一步揭开帘子。 正好看见擂台上,面容冷峻的少年,一脚将对手踹翻在地。 招式凌厉,半点不留情。 像是察觉到什么,那双透着冷意的眼直直的望了过来。 ‘唰’。 姜翎月迅速放下帘子,背靠着车壁深吸一口气。 他怎么上擂台了。 堂堂三品大员,坐着点评两句都算劳动大驾,竟然上去跟人动手。 车厢内,目睹全程的锦玉锦书对视一眼,皆有心疼之色。 “姑娘…” “啊…”姜翎月眨眨眼,“怎么了?” 锦玉担忧道,“您面色有些难看。” “是吗?”姜翎月摸出暗格里的小镜子照了照,道:“我没事,许是累着了。” 能有什么事,她又不喜欢陈子泝。 ………… 另一边的擂台上。 陈子泝望着那放下的车帘,神情怔忪了一瞬。 只一瞬,对手便一拳挥来,他侧身避开,抬手格挡,那拳头便正中他的手臂。 陈子泝咽下闷哼声,再度飞起一脚。 这一回,直接将踹下擂台。 胜负已分,立即有人围了上来。 “大人可有受伤?” “糟了,”有人惊叫道:“大人的手…” “行了,”喧杂的声音让陈子泝蹙眉,“都安静些。” 这一切,姜翎月自然不知情,她的马车已经摇摇晃晃回了宫。 第111章 皇帝陛下:我没去韶光宫,月月很失望? 随着马车离皇宫越近,姜翎月心头的担忧又渐渐浮现。 她不知道自己身边究竟有没有影卫,下午同陈子泝交谈的那一幕,是不是已经传入了帝王的耳朵。 若是从前,姜翎月还能安慰自己,皇帝陛下宽容大度,就算听闻了,大概也不会多放在心上。 可现在,他明显对她和陈子泝那段过往在意的要命,甚至毫无掩饰。 虽然她跟陈子泝是偶遇,两人也不过说了几句话,握了下手腕也是因为她差点一脚踩空,算情有可原,且她立即就回避了,没有多余的纠葛…… 但姜翎月还是不想应对皇帝大动干戈,喜怒无常的模样。 她的惴惴不安,在马车入了皇宫正门时,忽然间就烟消云散。 差点忘了,今天是惠妃生辰。 惠妃是三妃之首,又手握凤印,生辰这样的日子,只要皇帝陛下不是想打她的脸,今夜必然是宿在韶光宫的。 ——所以,至少今晚是清净的。 姜翎月徐徐舒了口气。 面上恢复了几分笑意。 这时,马车也停了下来。 踏着秋日的晚霞,姜翎月回了宁安宫。 才上宫阶,门口的钱嬷嬷就迎了上来。 “娘娘回来了,”她几步走近,低声道:“陛下刚刚来了,正在里头等您呢。” !! 晴天霹雳! 姜翎月惊的瞪大眼,脱口而出道:“今日不是惠妃生辰吗?” 钱嬷嬷正欲答话,忽然‘吱呀’一声。 是窗户被人从里推开的声音。 身穿玄色常服的年轻帝王立于窗前,那只指骨修长的手搭在窗边,轻轻抬眼,望着这边。 那双深邃的眼眸微暗,平静无波。 只一眼,就足以叫人寒意顿生。 钱嬷嬷当即打了一个激灵,忙不迭的推开殿门,声音压的极低道:“陛下今日没去韶光宫,只是派刘公公去送了份生辰礼。” 说着,她伸臂对着已经大开的殿门,笑道,“娘娘快进去,陛下等着您呢。” “……”姜翎月唇角一抽。 真的很想说,你都知道害怕,为什么就要我进去。 但是没办法,形势比人强。 姜翎月心里直叹气,不得不抬步跨门而入。 殿内还没有点灯,只有窗外落日余晖透进来的光亮,略显昏暗。 帝王修长的身影轻倚在窗边,微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 姜翎月想了想,抬步朝他走去。 内殿不算大,但她步子迈的又轻又缓,总感觉走了很久。 在相隔一步的距离,才止住脚步,腰间就是一紧。 面前男人长臂一伸。用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后颈的姿势,直接将她锁进怀里。 他抱的太紧,勒的姜翎月有些喘不上气,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她仰着头,“你先……唔!” 后颈的手猛地用力,眼前一黑,她的惊呼声被封在唇齿间。 剩下的呜咽也被男人全数咽下。 他们就立在窗前,而窗户还是开着的,所作所为,外面的宫婢内监们能一览无余。 从未在人前如此亲密过的姜翎月双目瞪的溜圆,抵在他胸口的手开始用力推拒。 她实打实的用了全力,若是从前,早就得以喘息。 可现在,她根本无法撼动面前男人分毫。 直到此刻,姜翎月才体会到自己跟他力量上的悬殊。 之前,他愿意松开,并不是别的,仅仅只是因为他愿意。 而现在,他不愿意。 反倒像是被她那不痛不痒的推拒弄得烦了,扣紧她的手腕,一阵天旋地转,姜翎月反应过来时,后背已经抵在了窗墙上,手腕也被他扣在头顶。 而唇上的掠夺,从始至终没有离开。 难得一见的凶狠。 有脚步声响起,是几名守在殿外的宫婢们在迅速退下。 还有近在咫尺,清晰可见的喉结滑动声。 光听着都足以叫人面红耳赤。 姜翎月耐不住的轻哼出声。 那声音娇滴滴的,媚得能透出春水。 衔住她双唇深吻的男人浑身一僵,垂着的眼皮骤然掀开,直直的看了过来。 “……做吗?” 他在问她。 可就连问她的时候,都没有松开她的唇。 根本不像是让她答话的意思。 姜翎月只能瞪着眼,表达自己的不满。 祁君逸瞥了眼,而后就当没看见,伸手去捏她的腮。 继续深入亲她。 直到窗外晚霞渐渐消散,夜幕彻底降临。 高悬于空的月亮洒下光芒,这个几乎要将人亲晕的吻,才结束。 唇被松开的刹那,姜翎月什么也顾不上,伏靠在他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刚刚被亲多久,就一直仰着头多久,脖子早酸了,这会儿,后颈的手掌,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揉着。 听着怀里姑娘急促的喘息声,祁君逸垂下眼,在她发顶落下一吻。 “月月…”他轻轻低喃,“你说,我该怎么做?” 他问的很认真。 姜翎月也听的很清楚。 急促的喘息声一顿,“……什么?” “没什么,”祁君逸道,“就是忽然发现,就算重来一回,不能忍受的东西,我依旧不能忍受。” 姜翎月心中一跳。 几乎下意识就想到了陈子泝。 瞧他这模样,跟醋坛子成精有什么两样。 可…… 祁君逸将额抵了过来,冲着她笑了笑,“我没去韶光宫,月月很失望?” “……没有。” ‘是吗。”他轻轻嗯了声,笑意渐渐收敛。 昏暗的殿内,莫名安静下来。 他不对劲。 姜翎月清晰的认知到这一点。 太不对劲了。 是因为下午……吗? 可他又不是不知道她跟陈子泝的事,他们充其量不过说了几句话,只是偶然间遇见,又不是故意私会,……至于这样吗。 一片静谧中,面前男人再度开了口。 他道:“真那么希望我去韶光宫?” ……这种事轮得到我希不希望吗? 姜翎月深感无语,考虑到这人的不对劲,还是斟酌了用词。 “谈不上希望与否,只是今日是惠妃姐姐生辰,您本就该……” 话未说完,唇瓣就被男人的拇指摁住。 被衔吻了许久,本就肿痛的唇瓣,被这么一摁,当即让姜翎月轻吸了口凉气。 第112章 皇帝陛下:若朕非杀不可呢? 祁君逸细细品了品‘本就该’三个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静默几息,他还是道:“你大概不太了解我,……我从没有拿自己去做奖赏的习惯。” 什么叫‘本就该’? 他嗤笑了声,“所有事,都只看朕想不想,没有什么‘本就该’。” 恢复的自称,像是在提醒她,他的身份。 一字一句,言简意赅。 姜翎月先是一怔,旋即点头,“我记住了。” 没错。 他是帝王,还是手握实权的帝王。 ‘本就该’,这样的词确实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 她附和的爽快,但面前男人似乎一点也没被取悦到。 月色下,姜翎月清晰看见,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定定的注视着自己。 那眼神绝对不是愉悦。 他的指腹依旧在轻轻摩挲着她的嘴唇,用着十分漫不经心的姿态。 姜翎月有些忍受不了,她抿了下唇,正要说话,面前人却率先开了口 ,“今天出宫玩的开心吗?” “……”姜翎月心微微提起,勉强稳住心神,道:“尚可。” “尚可…”祁君逸低低重复了声,忽然道:“有没有什么想跟朕说的?” 果然! 这几乎就是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了庄园发生的一切。 姜翎月心里直叹气,根本生不起隐瞒的心思,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坦白。 最后道,“我并不知陈子泝也在,我们是无意撞见的……当时我差点跌跤,他才伸手扯了一把,并无其他逾礼之处。” 祁君逸默不作声的听着,直到听见‘扯了一把’时,扣住她手腕的手,微微用了些力。 黑暗中,姜翎月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他近在咫尺的目光确是冰冷一片。 对视不过一眼,她便招架不住避开他,口中慌张解释,“真不是故意的。” 她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岂敢失了分寸。 祁君逸嗯了声,没了下文。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姜翎月浑身发毛。 “恒之,是不是该用…”她生硬的转移话题,可才开口,嘴唇就被摁住。 “不急,”他顿了顿,终于艰难开口,“姜邵所说的家庙,……你曾决定要跟他私奔?” 像是听见什么惊天骇闻,姜翎月大惊失色。 “不是私奔!” 她没想到他竟然不知此事。 毕竟他连酒窖那夜都知道。 可转念一想,酒窖那夜,锦玉锦书寻她时动静太大,农庄上下知道的奴仆不少,虽然下了禁口令,但透出风声不算稀奇。 而姜家毕竟是百年大族,忠仆无数,身为姜家大小姐,她连夜出逃的事情太大,沈氏担心影响到自己女儿的声誉,用了雷霆手段直接将她押入家庙。 除了几个心腹外,没有人知道。 她在姜家又本就是透明人,不受关注。 三日后,选秀圣旨一出,她直接入了宫。 那夜的事更是被摁的死死的。 御龙卫没查出来,实属正常。 所以,他真的是今日才知道,她曾…… ——这才是他这么不对劲的原因所在。 转瞬间,姜翎月恍然大悟,她半点都不敢犹豫,飞快解释道:“真的不是私奔!” “只是沈氏当时步步紧逼,她的内侄住进了姜家,而我父亲和兄长们冷眼旁观那纨绔日日围着我院子打转,他们毫无顾忌的让我害怕…” “…姜家于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再待下去,只有被迫嫁进沈家这一条路。” 她仰着头,目光灼灼,“陛下,换做是你,这样的情况,你会怎么做?” ……你会怎么做? 这样的问题无需多问,祁君逸当然知道,她做的不算错。 那样的处境下,再离经叛道,都算不上错。 但,她竟然想过跟陈子泝夜奔。 这样的事实,依旧叫他恼恨到五脏俱焚。 聘则为妻奔为妾,她下决定的时候,想没想过自己面临的是什么。 若沈氏没有发现,若她真的顺利出逃…… 陈子泝当真会娶她为妻? 这个答案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信陈子泝。 信任到,愿意拿自己未来去赌他不负自己。 他们两情相悦,互相奔赴,最后却在重重磨难下不得不分开。 那他算什么! 祁君逸心痛如绞,抚摸她唇瓣的手猛地一紧,掐住她的下颌,恨声道:“真爱啊你们。” “……您误会了”姜翎月如何敢认,她语气坚定:“那只是无奈之中的选择。” “是吗?”祁君逸咬着牙笑了,“现在朕过不去这个坎,你说怎么办?” 他笑意森然,眉眼间全是戾气,“杀了他好不好?” “不可!”姜翎月急声道:“他并无错处,您乃当世明君,岂能滥杀无辜。” …无辜。 “他敢对你动心思,也配说无辜!”祁君逸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实话同你说了,就凭你们之间那段往事,他一日不死,朕一日寝食难安,只有杀了他,你我之间才能好好过。” 说着,掐住她下颌的手微微用力,将她的脸捞起,看着她的眼睛,道:“月月,朕若杀了他,你心不心疼?” 字字句句,杀意凛然。 他是认真的。 他真的要杀陈子泝。 姜翎月只觉得毛骨悚然,那森然的杀意顺着血管,进入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不、不行的,”她齿关都冷的在打颤,“你别杀他…” 祁君逸武功不弱,夜视能力极佳,但他此刻却深恨自己能将她眼里仓惶尽收眼底的目力。 “心疼?他叫你这样心疼,你还觉得他无辜吗?”他声音一下子变得温柔极了,“月月,你让朕如何相信,你们之间没有情意。” 他道:“杀他,会冤枉吗?” 姜翎月连连摇头,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她强忍慌张,努力挤出一个笑,“不是心疼,我真的不喜欢他了,你相信我可以吗?” 她笑的难看极了,祁君逸凝眸深深的注视她几息,“若朕非杀他不可呢?” 是那种难以转圜的语气。 皇帝要杀一个人,会有多简单,沈家满门就是现成的例子。 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姜翎月一颗心被绑着直直往下坠,跌入深不可测的谷底。 她眼前出现那年桃花树下,冲着自己笑意温然的少年。 没一会儿,温然少年消失不见,成了眉眼冷峻的青年。 最后,又变成浑身是血…… 姜翎月猛地闭上眼,“那我这辈子都会放不下他。” 下颌的手猛地收紧,“你说什么!” “我说,”她嗓音嘶哑,“他要是死了,那我这辈子都会放不下他。” 第113章 皇帝陛下:真给他这么亲过啊? 我这辈子都会放不下他…… 这话就像是一把冰刃,毫不留情往祁君逸心口上扎,痛的他神情大变,面容扭曲。 “终于舍得承认了,放不下他是吗?”他死死地瞪着她,瞳孔神经质的放大,咬着牙道:“行,我让你亲眼看着他怎么死!” “不要!” 月色浓黑,姜翎月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能看清眼底浓烈到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 让人不寒而栗。 她顾不上害怕,伸手握住他的衣襟,无措的摇头,“没有放不下他,真的!从来没有放不下他,……可如果你真的要杀他,那就是在逼我放不下。” “自从决定入宫后,我把所有事都放下了,没有你以为的旧情难忘…” “没有旧情难忘…”祁君逸轻声打断,嘲弄道:“没有旧情难忘,朕要他的命,你急什么?” 满脸无措的姜翎月闻言蓦然瞪大眼,简直不能理解他的逻辑。 她心急陈子泝的生死,就一定是旧情难忘吗? “说啊!” 突然,后腰的手猛地收紧,姜翎月被扣入他的怀里,两人身体紧密相贴。 因为害怕,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发抖。 他感受的清清楚楚。 面前的姑娘为其他男人紧张成这样,口口声声一辈子。 她知不知道,她的一辈子只能是他的! 满心的痛怒再度失控,祁君逸牙关紧咬,抬手握住她的后颈,狠戾低语:“月月,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被他牵动心神,他就越是该死。” 这是他心爱的姑娘。 是他明明想要她想的要命,却忍到发疼都舍不得违背她心意,宁愿强忍自己欲望的姑娘。 他想宠她,爱她,好好呵护她。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将她捧进怀里,日夜相伴。 她从身到心,都只能是他的。 心里的人是他,眼中看到的人也要是他。 谁敢分散她的心神,谁就该死。 狠戾的话语,字字入耳。 这一刻,姜翎月明白,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大开杀戒。 她求情,在他眼里是被陈子泝牵动心神,陈子泝该死。 她不求情,那正好,他顺势取了陈子泝的命,陈子泝依旧是个死。 总之,皇帝陛下要杀人,什么理由都可以。 甚至,只要他想,完全可以不用理由。 想明白这一点,姜翎月满心冰凉。 阻止什么? 没用的。 她阻止不了。 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过往十余年的人生一幕幕出现在脑海。 幼年所受的磋磨、沈氏的步步紧逼、父兄的冷眼旁观、遇见陈子泝、辜负陈子泝、选择入宫、承宠、爱上当今帝王、小产、中毒、气急吐血而死、重生。 可即便重生一次,她依旧什么也改变不了。 甚至,还要害死陈子泝。 害死她唯一辜负过的人。 姜翎月满脸是泪,她觉得姜邵说的对,她确实是不祥之人,前世她害得陈子泝娶了华阳公主,不得安宁,今生依旧要害他。 泪珠一颗颗顺着面颊滑落,敲打在祁君逸的手背上,烫的他指节一颤。 “月月…”他伸手想要去捧她的脸,被姜翎月扭头避开。 指尖堪堪擦过她的面颊,触及一片湿意。 祁君逸眉心一跳,尚未来得及说话,就听怀里的姑娘开了口。 “陛下真的非杀陈子泝不可吗?” 她语气没了方才的仓惶和颤抖,竟然透着几分平静。 祁君逸心下一沉,紧盯着她,默不作声。 态度一目了然。 姜翎月狠狠闭了闭眼。 “你问我急什么,那我告诉你,”她嗓音艰涩,一字一句:“因为,他是我两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人。” 巨大的慌张、害怕、仓惶过后,剩下的是浓浓的麻木,理智被抛到九霄云外。 月光下,姜翎月双目灼灼,将那些她以为永远不可能说出口的话,倾盘托出。 “他确实无辜,不过是去农庄小住,便遇见了我,当时我苦于没有能力挣脱沈氏的掌控,见到他时,知道机会来了。” “是我、是我抓住机会主动接近他,主动撩拨他,叫他对我倾心,他被我勾的魂不守舍,愿意八抬大轿娶我进门。” “我指望陈家的亲事能让我爹动心,将他当做脱离姜家的救命稻草。” “他有什么错?” “他从头到尾都无辜极了,命还不好,遇上我这个瘟神,戏耍了他两年,将他哄骗的团团转,最后自己转身入了宫,现在他还要被我连累,丢了性命!” 她吸了吸鼻子,松开一直握住他衣襟的手,掌心抵在他的肩头,想要狠狠用力,将人推开。 可才搭上去,手腕就被握住,后背再度抵在了窗墙上。 半晌没说话的祁君逸捞起她的下巴,借着月色,两人四目相对。 彼此的眼睛都是一片通红。 他定定的看着她许久,忽然道:“怎么撩拨的?” 姜翎月一默,“…什么?” “不是说主动撩拨他吗”祁君逸平静道:“怎么撩拨的?” 姜翎月:“……” 才沉默一瞬,握住她下颌的手就轻轻拢了拢。 无言的逼问。 恢复了几分理智的姜翎月,唇瓣微颤,“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这么聪明,还知道朕在想什么?” 他目光落在她颤抖的唇瓣上,晦涩的眸光冷厉如刀,突然俯身衔住那柔软如花瓣的嘴唇。 狠狠舔舐,用力厮磨。 姜翎月梗着脖子,一动不动,任他亲。 这是自打他表明心意,让她愈发恃爱生娇后,她头一回这样乖巧,但祁君逸并不觉得宽慰。 这个他给予的吻,带着冰冷的血气。 一吻作罢,还不忘回到先前的问题。 “所以,你究竟是怎么撩拨他,将他勾的魂不守舍的?”他笑了笑,“真给他这么亲过啊?” 第114章 贵妃娘娘:“你…你不要这样。” “真给他这么亲过啊?” 闻言,彻底深感无力的姜翎月只想苦笑,反正说什么都没用,她干脆懒得说话了。 祁君逸等了会儿,不见她开口,又低头去吻她。 他们还是离的很近,肌肤相贴,唇齿交融,像一对甜蜜痴缠的恋人。 但实际上,用貌合心离都不足以形容他们之间的距离。 唇瓣蓦然一疼,姜翎月倒吸口凉气,就听见男人哑声追问:“回答我。” 从傍晚回宫起,她这张嘴就被他叼着吻了不知道多久,挟带怒意的吻,又凶又狠,她唇瓣早就红肿难耐。 这会儿还不知轻重的啃了口,姜翎月疼的眼泪都要出来。 她死命别开脸,将自己的唇解救出来。 “回答你什么?”她眉眼带怒,“我说的,陛下你也得信啊。” 她解释的还少吗? 跟陈子泝的事,他发作了一次又一次,次次大阵仗。 到如今,她真是半点都没有隐瞒了。 但他不信啊。 他笃定他们越了界,只信自己心里的猜忌。 她能怎么办? 以死来自证清白吗? 就算是皇帝,也没这么逼人的。 她愈发恼怒。 “陛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任凭我说破嘴皮子都无法撼动,既如此,何必来问我,” 姜翎月自嘲一笑:“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都认了就是。” 从最开始知道他所猜疑时的震惊、恼怒,到现在几番解释都无果后,她已经无所谓了。 “认了?”祁君逸也笑了,只是那笑意丝毫不达眼底,“你能认下什么?” 认下什么? 姜翎月心中冷笑,红唇一张,讥讽的话正要说出口,就见面前男人寒冰一样的眼神。 瞬间,她浑身汗毛倒竖。 不知从哪里又生出一股动力,讥讽的话当即拐了个弯,“我不认。” “我清清白白进的宫,做什么要认下你凭空的污蔑。” 说着说着,被冤枉的怒火再度生起,燃烧了姜翎月的眼眸,“你再问一百遍,我也是那句话,没亲过!” “杀人不过头点地,为什么总要逼我承认这个!” 气的狠了,豹子胆也长了出来,她伸手猛地用力掐了把他的胳膊, 可皇帝陛下胳膊上的肌肉硬邦邦的,掐不疼他不说,反倒弄疼了她自己的手。 收回的手被握住,祁君逸轻轻揉着她的指尖,面色不知何时缓和了些。 “既然没亲过,那你好好说说,怎么撩拨他的?” 显然,皇帝陛下对于那句,‘主动撩拨’、‘勾得他魂不守舍’、十分耿耿于怀。 今日才知,原来和陈子泝的那段情,竟然还是她主动的。 很多事情不能细想。 越想,杀意越是泛滥。 才缓和的面色又冷了下来,周身气压低沉。 姜翎月小心脏早被他这屡番变化,给弄的七上八下。 只觉得往后的日子要陪在这样喜怒无常的人身边一辈子,真是一片黑暗。 她反骨一起,颇有些生无可恋道:“陛下如此介意我跟陈子泝的前情,不如干脆将我一块儿处死。” 祁君逸眉头一蹙,下意识斥道:“不许胡说。” “我胡说了吗?”姜翎月道:“陛下屡番逼问,难道不是介意我同陈子泝的那两年?” 他自己亲口说的,他过不去这个坎。 “可惜,这件事已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姜翎月何尝不后悔,“若早知自己有朝一日会入宫,我绝对不会跟陈子泝有任何瓜葛,但事已至此,我后悔也无用。” “农庄两年相处,的确解释不清,陛下猜疑无可厚非,” 她苦笑道:“今日陛下能因为猜疑我和陈子泝有染而要他的命,或许过个几年,对我这点子新鲜劲没了,也能狠下心赐死我,不如现在一步到位……” “住嘴!”祁君逸再也听不下去,“为了救他的命,你连胡说八道都学会了。” 姜翎月当然不会住嘴,她不过一顿,就继续道:“我句句肺腑之言。” 肺、腑、之、言! 祁君逸眉心突突直跳,咬着牙瞪她许久,竟然生生气笑了,“你的肺腑之言就是叫朕赐死你?” 他勒紧她的腰直接将人摁在窗边的长椅上,自己倾身覆了上去。 “你放心,弄也只在榻上弄死你。” 赐死? 他但凡能下得去手,还能容许她三番五次的大放厥词来气他? 一阵天旋地转,姜翎月还未反应过来,身上那本就折腾了一通而松散的衣襟被彻底扯开,男人修长的指骨顺着领口往里探。 细滑的肌肤一入手,祁君逸轻轻吸气,浑身的燥意压都压不住。 他就是傻了,才任由她避宠。 一连几日,宁愿洗冷水澡,都没沾她一下。 这是他的女人! 他的! 凭什么不让碰! 眼下温香软玉一入怀,祁君逸爱不释手的抚弄,险些失了理智,恨不得俯首去亲个够。 姜翎月不知道怎么事情就到了这一步,她被衣襟里的手弄的心烦意乱,可双手被制在头顶,腿也被他镇压,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红着眼瞪他。 祁君逸垂眸同她对视,见她眸中怒意,微微一笑,置于她心口的手掌恶劣收拢。 “真软…” 想着她口口声声的‘主动撩拨’,他心底的邪火生的愈发旺盛。 “腰也软,腿也软,将朕勾的魂不守舍,不知主动撩拨起人来是何等模样…”他低声调笑,“月月能不能叫朕领略一二?” 男人调笑的话,叫姜翎月浑身一僵,面色羞愤至极。 裙摆被慢条斯理的卷起,温润的指腹顺着腿弯往上…… 窗外的寒风灌入,姜翎月冷的发颤,可四肢百骸却被搅得滚烫。 “陛下要来强的?” 埋首的男人动作仅仅一顿,便继续起来。 “……”姜翎月深吸口气,强装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下去,“你…不要这样。” 再如何,也不要这样。 即便她是他的妃妾,但也别这么折辱她。 在窗洞大开的软椅上,跟将她拖去庭院中行事有什么区别。 身下的姑娘,声音在发颤,身子也在发颤。 她怕的不轻。 第115章 皇帝陛下:这是怕他的样子吗? 抛于脑后的理智渐渐回笼,祁君逸妥善压下疯起的欲念,伸手拢了拢她的衣襟。 “别怕,”他俯身抱住她,温声拍哄,“我有分寸的,外面没人在。” 整个宁安宫都没人在。 不然他们方才的争执,早就入了第三人的耳。 怀里的姑娘身子还在发颤,祁君逸又怜又恼。 “别再气我了,”他顿了顿,握住她的手摁在自己心口,艰难启唇,“自你走后,我生了点病……” 才开了个头,就没再说下去。 他不想让心爱的姑娘,知道自己的执拗和疯魔。 哪怕是冰山一角。 也不想见到她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自己。 “月月…”祁君逸抱着怀里的姑娘,低低唤着她的名字。 他泄了一身气势,没了那骇人的戾气,整个人看起来比正在发抖的姜翎月还脆弱。 唇一下一下的啄吻她侧脸,“太爱你了…” 爱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前世的惨烈已经形成一股执念,他求而不得,心他得不到,人最后也没了。 她就这样走了,留下他一人孤居庙堂之上,永堕黑暗。 那个清风霁月、宽厚仁慈的帝王,消失在失去爱人后的那无边无际的绝望里。 他早被逼疯了。 全靠着能重来一次的执念,维系灵台清明。 现在,他们都重新回来,这辈子他想爱她、护她,跟她好好的。 可陈子泝是他的逆鳞,是他两辈子最为嫉恨的人。 每每念起他们的两年,他都心如刀绞,寝食难安。 她多看陈子泝一眼,他尚且恨欲发狂,遑论得知她曾经下定决心抛弃一切,跟对方私奔。 积累了两辈子都得不到发泄的嫉恨,一触即燃。 祁君逸也憎恶这样的自己。 活脱脱一个得不到丈夫欢心,自怨自艾的怨妇。 但他不同,他是帝王,谁敢叫他不痛快,他有的是手段去惩治对方。 对她,他舍不得。 至于其他人,他凭什么要容忍? 他知道,但凡有骨气一点,面对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就该像个男人一样洒脱些。 而不是像个疯子一样,一边痛恨发狂,一边抱着她舍不得撒手。 可他能怎么办,根本拒绝不了的。 祁君逸拢紧了怀里姑娘颤抖的肩。 “别怕,我什么也不做。” 他本来也没打算做什么,就是被她气坏了,也想气气她。 她轻易一句话就能气得他胸口疼,所以,他也想气气她。 仅此而已。 怀里的姑娘久不说话,祁君逸担心闷坏她,捞了捞她的脸,结果触手一片湿意。 ——她在悄无声息的哭。 被他故意欺负,她没有如往常般恼怒痛斥,也没有冷嘲热讽。 连哭都没有哭出声。 像个受了委屈,没人出头,只能独自舔舐伤口小可怜。 祁君逸指腹颤了下,伸手捧起她的脸。 漂亮的杏眼红肿,里面还蓄了泪,唇也是肿的,下颌处,可能刚刚他握着亲吻时失了分寸,留下两枚指印。 十分的狼狈不堪。 他下意识低头,想去亲亲她。 可才凑近,便看见身下的姑娘瞳孔瑟缩起来。 祁君逸心头蓦然痛了下。 明明是想对她好的。 明明只打算疼她入骨,骄纵她,溺爱她,宠着她的。 为什么会这样。 他定定的看着她许久,满心痛楚无法言说,最后化成一句。 “…别怕我啊。” 姜翎月眼睫一颤,泪珠顺着眼眶滑落,被他伸手轻轻拭去。 而后,他从她身上起来。 迫人的压力消失,姜翎月捂着胸口蜷缩在躺椅上,大口呼吸着。 祁君逸垂眸看她一眼,转身走到烛台旁,将烛火点燃。 明亮的烛光照亮了宫殿,也照亮了躺椅上的姑娘的面容。 通红的眼睛,泛着肿意的唇瓣,松散的衣襟,脖颈上还有他方才吻出来的红痕。 发髻凌乱,毫无仪态的蜷缩在椅上,没了素日的鲜亮美丽。 却还是叫他移不开眼。 也是。 他见过她最憔悴的病容,日复一日照顾过她的寝食。 费心费力,生不出一丝厌烦。 怎么能移得开眼。 他安静太久,久到姜翎月心生忐忑,率先坚持不住,捂着胸口坐了起来。 祁君逸抱歉笑笑:“刚刚真吓到你了?” 姜翎月没有说话。 他斜倚在烛台旁看了她一会儿,又道:“还气我吗?” “……”姜翎月抿着唇,继续闷不吭声。 她是故意气他的,那又怎么样。 这是他压着她在窗边扒衣裳的理由吗! 她久不吭声,祁君逸轻轻一叹,“你说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不理人?” 说着,他抬步走了过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姑娘肩颈顿时缩了缩。 瞧着愈显可怜。 祁君逸脚步微滞,拐向一旁的茶案。 伸手斟了杯凉茶,没了往日的慢条斯理,直接仰头一饮而尽。 他伸手揩了唇边的水渍,瞥向那个搅得他心神俱裂的姑娘,“渴吗?” 也不等她答话,自顾自将空杯再度斟满,递过去,“喝了。” 姜翎月主打一个沉默是金,怎么会去接。 僵持几息,他淡淡道:“喝了,我不杀陈子泝。” 这话让低眉垂眼的姑娘抬了头,她依旧没说话,也没有向他确认的意思,只是伸手将他手上的茶盏接了过去。 触手的温热让姜翎月怔了一瞬。 竟然不是凉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捧着茶盏也是一饮而尽。 她当然渴。 从进殿起,就不停的被他逼问,嘴皮子都说干了,后面又掉了那么多泪。 不渴才怪。 手空下的瞬间,祁君逸太阳穴突突直跳,心底再度被痛意萦绕,连血液都是酸涩的。 瞧瞧。 现在连遮掩都不遮掩了。 一提不杀陈子泝,不仅不做出那一副听而不闻的死样子,连他斟的茶都愿意喝了。 指骨缓缓蜷起,狠狠握紧成拳,强忍着怒意。 但紧绷的下颌线,还是泄露了他不愉的情绪。 姜翎月饮尽杯中茶,轻抬眼皮,就瞧见他牙关紧咬,赤红着眼的模样,才平复的心绪就是一惊。 “你…”她迟疑着开口,“你要说话算话。” ………… 死一样的寂静中,忽然响起一声低笑。 祁君逸气笑了。 他发现自己错的离谱。 他怎么会认为这姑娘怕他的? 这是怕他的样子吗? 就算是镇守边疆,煞气冲霄的大将,在他面前都生不出这样的熊心豹子胆。 但她有。 第116章 皇帝陛下:“那试试爱我吧。” 她对他的爱意心知肚明,知道他视她如珍宝,伤害所有人都舍不得动她一根汗毛,又怎么会对他生出害怕的心思? 想明白这点,祁君逸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他一直都知道,这姑娘聪明伶俐,从来不是个肯吃亏的主。 在沈氏手底下受磋磨的那些年,练就了她一身反骨。 坚韧不摧,且行事果决狠心。 她能在沈氏步步紧逼之下,抛弃一切决定跟陈子泝私奔,对陈子泝怎么会没感情? 少女怀春,情窦初开时,最纯粹的爱意,她全部给了陈子泝。 情真意切。 可在走投无路之际,却能毫不犹豫抛下对方选择入宫。 她手里的筹码不多,只有将每一样都利用的十分彻底,才能支持她顺顺当当走到他的身边,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其中,但凡出现些许波折,她要么入了沈家,要么去了陈家。 成了妻室还好,只要她入宫赴宴,他总有机会见到她,一旦见到她,他就会寻了机会夺回她。 若成了妾室…… 以他们之间的身份差距,大概率此生都不会相见。 可想而知,他们能相遇,是怎样不可多得的缘分。 祁君逸笑了笑,心头总算舒展了些。 有恃无恐就有恃无恐。 反正在他将爱意坦露的那一刻,就做好了任她拿捏的准备。 他对她的心意,会成为她手里最有力的筹码。 而他,心甘情愿。 空旷的殿内,两人一坐一立,俱是沉默。 诡异的寂静中,姜翎月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又哭又闹的折腾这一场,能不能让面前这人改主意。 因为紧张,她握住茶盏的指尖过于用力而有些发白。 祁君逸瞥了眼,启唇道:“说话算话。” 所以,他真的不杀陈子泝了。 姜翎月紧绷的心神顿时松懈下来,手里捧着的空茶盏微微一颤。 祁君逸终于看不下去,弯腰从她手中将茶杯拿了回来。 “还喝吗?”他淡淡道。 “……不用了。” 姜翎月抿了下唇,已经彻底冷静下来的她吸了吸鼻子,知道他心里的芥蒂一时半会根本消不了,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她定了定神,选择再一次开口。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认为我和陈子泝有染,任凭我怎么解释你都不肯信,但我还是要说,我跟他真的发乎情止乎礼。” 她认真道:“认识他时,我已经十五岁,就算再急于逃离姜家,再将他当做救命稻草,但姑娘家的自珍自爱我还是明白的,他、他对我也不曾轻慢过半分。” “我们之间最大的逾矩,就是去年的中秋节……” 这些先前已经跟他坦白过,车轱辘话她没有再说。 祁君逸立在茶案旁,烛光照着的半边脸神情平静,眼神也古井无波。 静静的听完,他弯腰坐在茶案旁的软榻上,道:“继续。” ……继续解释。 姜翎月摸不清他的想法,顿了一顿后,只能继续道:“我两世为人,只让你一个人亲过。” 所以,就算心里还有猜疑,也不要再问那样的问题。 想到他那叫人瞠目结舌的猜忌,她又妥善补充道,“至于其他更为亲密的事,绝无可能发生。” 不知道他脑子里都猜忌了些什么,姜翎月愈发细致的解释了一通。 最后,都有些口干舌燥了,端坐茶案旁的男人才淡淡道:“说说你怎么撩拨他的。” 姜翎月:“……” 这茬过不去了是。 暗恨自己方才为什么要说这个词。 “我胡说的,”她干巴巴道:“那会儿我才十五岁,连撩拨两个字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哦?” 祁君逸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道:“但我听你那话的意思,你和他之间,是你主动的。” 姜翎月:“……” 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算是领悟到了。 知道这人洞察力十足,她深吸口气,索性坦然承认,“没错,最开始确实是我主动的。” “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见他模样生的不错,性子也还好,就动了点借他助力,逃离姜家的念头。” 一开口,姜翎月只觉得这场面实在荒唐。 打死她都没办法预料到,有朝一日她会跟皇帝诉说自己跟陈子泝的相识。 她僵硬的挤出个笑,“说是主动,其实也就是找他搭了个话,那时我才十五岁,哪里会您所想的那些勾引人的手段。” 这听的刺耳朵。 祁君逸眉头皱了皱,到底没被她转移话题。 他定定的看她一眼,抿着唇道:“还有吗?” “……该说的都说了,”姜翎月几乎有些无奈了,“您要是不信,我真的没有办法。” 信吗? 祁君逸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度沉默下来。 寂静的殿内,除了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外,只剩他指节敲击桌案的声音。 ‘哒哒……’的声响,一声一声,直入心肺。 良久,他道:“月月…” 姜翎月眼睫一颤,抬头看他。 祁君逸缓缓启唇,嗓音艰涩,“所以,你还爱他吗?” “……”姜翎月咽了咽喉咙,正要说话,就听他继续道,“不要说场面话来敷衍我。” 生来就在权力中心的最顶端,他经手的事太多,统管的人也太杂,不可能样样过目,将手底下的能人运用得当,往往付出一分的心力,就能得到十分的成果。 他驾驭群臣游刃有余,唯一的劫就应在这个姑娘身上。 付出再多的心力,都得不到一丝反馈。 他闭了闭眼,“跟我说实话,别再随口打发我了。” 姜翎月哑然无语。 这个问题,他之前就问过。 只是当时他问的是,‘喜欢吗’? 而现在,用的是‘爱’。 这个字,放在她跟陈子泝之间,简直不需要犹豫。 “实话就是从来没爱过,”她仰头,主动同他对视,认认真真道:“或许有过心动,但真的谈不上爱。” 她还得谢谢他,是他让她明白真正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所以,现在才能无愧于心的告诉她,她从没爱过陈子泝。 她眼神明亮清澈,声音斩钉截铁,这一瞬间,祁君逸几乎信了。 心动,心动固然也叫人气恼,但…她没有爱过别人。 他能真切感受到心底,那些如藤蔓般紧紧缠绕的闷疼在快速消散,埋下了希望之花的种子。 唇边绽了抹货真价实的笑意,他道:“那试试爱我。” 第117章 贵妃娘娘:为了一个女人,…杀亲子? 那试试爱我… 姜翎月眨了眨眼,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怎么?”似乎被她这个表情逗笑了,祁君逸扯了扯唇,笑道:“很为难吗?” “……”姜翎月抿唇不语。 又来了。 又摆出这么一副沉默是金的死样子。 他很差劲吗? 试试爱他就让她这么为难? 才敛了笑意,就见面前姑娘轻轻颔首。 她道:“好。” 瞬间,祁君逸听见那颗种子生根发芽的声音。 他再也按捺不住,快速起身走过去,将坐在软椅上的姑娘捧着腰抱起来。 “真的?” 耳边的声音竟然隐隐有些颤抖,姜翎月再次点头,“真的。” 话落,眼前就是一黑,姜翎月反应很快的将他的脸推开。 “疼,”她一手推他的脸,一手捂住自己的唇,瓮声瓮气道:“不能亲。” 吻落了空,祁君逸一怔,将她的手拉下。 视线落在她绯红泛着肿意的唇瓣上。 这是被他吻的。 像个不知餍足的疯子,唯恐心头至宝被人抢走,叼住就舍不得松口的吻。 祁君逸面色闪过一丝不自在,俯身贴了贴她的唇角。 “娇气…”他轻声低喃,“下回不这样了。” 宝贝要留着慢慢啃,不能太过肆意,伤着她。 姜翎月:“……” 她眼里都是控诉。 祁君逸又去亲她的眼睛,轻柔的吻,带着十足的珍视。 “我就是醋疯了。” “聘则为妻奔为妾,知道你愿意抛弃一切信任他,我就醋的发疯。” “想到他可能也这么吻过你,抱过你,我就想要杀人。” “月月…你是我的…” “不许牵挂其他人,一丝半点都不许…” 字字轻缓,但字字都透着疯劲。 那些偏执的情感,只试探性的露出冰山一角,怀里的姑娘就已经浑身僵硬。 “别怕,”祁君逸拢了拢她的肩,哄道:“我舍不得伤你。” 姜翎月轻轻的嗯了声,伸手握住他的衣袖,小声道:“…那你也别滥杀无辜,…行么?” …… 祁君逸怔了一瞬。 明白他又在多想,姜翎月狠狠心,揽住他的脖子,冲着他下颌亲了口。 “你能理解我对陈子泝的愧疚吗?”她试图晓之以理,“我不是你们这种玩弄权术,于人命司空见惯的人,不能接受他因我而死,并不是男女之情,只是单纯的内疚。” 祁君逸明白,她这话说的有理。 他轻轻点头,“好,不滥杀无辜。” 说罢,圈紧了怀里的姑娘,真的,他一点也不想再跟她争吵了。 就这样,乖乖待在他的怀里,别为其他男人气他就好。 得了他的许诺,姜翎月最后悬着的那口气也松懈。 她拍了拍他的背,道:“松开我,该用膳了。” 祁君逸依言松手,正要唤人进来,垂眸就看见她松散的衣襟。 纤细的锁骨若隐若现,就连月色小衣的一角也露了半边…… 从脖颈,到胸口往下,都有他方才留下的痕迹。 他喉结咽了咽,只感觉浑身气血都在翻涌。 姜翎月顺着他视线去看,还没有所反应,领口处就出现他那双漂亮的手。 在给她整理松散的衣襟。 “刚刚有没有吓到你?” 他动作规矩,没有趁机动手动脚的意思。 姜翎月垂着的眼掀起,一言难尽道:“你说呢?” 她就算是为了救陈子泝,存了哭闹一场,叫他改主意的心思,也不代表她愿意接受在窗洞打开的躺椅上,被他上下其手。 “……对不起,”祁君逸哑声道,“还打算晾我多久?” 不给近身的日子,还有多久? 姜翎月:“……” 反正都已经坦明了重生的事,好奇许久的问题真的是忍不住了。 她道:“你为什么不去临幸贤妃?” 上天可鉴,这回,她问这话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好奇,一点也没有故意气他的意思。 但面前男人的脸还是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 “你就这么盼着我去跟其他女人同房?”他的怒意根本不掩饰,直接摆在脸上。 姜翎月大感无语。 她盼不盼的,那些妃嫔都在那里。 他又不是没睡过,这会儿装什么贞洁烈男。 总不能他铁树开花动了心,所以就自顾自的将那些妃嫔视作无物? 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什么花花草草,精致摆件。 可话当然不能明说,姜翎月只能干巴巴笑了声,解释道:“这不是算算日子,大皇子早该怀上了吗?” ‘大皇子’这个称谓太过遥远。 碎片似得画面,走马观花般在眼前一帧帧闪过。 祁君逸微抿着唇,眼里的冷光一闪而逝,恰好被姜翎月捕捉住。 见这姑娘满脸狐疑,祁君逸没好气的掐了把她的脸,“不拈酸吃醋就算了,怎么连死仇都不记,他骂的你吐血而亡,是你的杀身仇人,你该憎恶他。” 什么意思? 姜翎月瞳孔慢慢瞪大。 什么叫杀身仇人? 那是他的长子,他对自己长子的定义是‘她的杀身仇人’? “你,…你对他…怎么了?” 祁君逸瞥她一眼,道:“先用膳,不提那些。” “等等!”被心底的猜测惊骇住,姜翎月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道:“你…杀了他?” 她眼神满是骇然。 瞧得祁君逸眉头微蹙。 他想了想,索性坦然道:“他害你身陨,我如何对他都是应该的,不对吗?” 这话,基本上已经默认了她的猜测。 姜翎月神情有一瞬间的呆滞。 好半晌,才张了张嘴,“可他是你的独子…” 当时的他二十七八,将近而立之年,膝下才只有这一根独苗苗。 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储君。 这样的身份,莫说是骂死一个贵妃,就算是给天捅破了,也罪不至死。 他为了一个女人,手刃亲子。 史书上的名声,不要了? 第118章 皇帝陛下:“独子?我认他,他才是。” 知道他的心意后,姜翎月曾想过自己死后,他或许会痛不欲生。 也或许会因此迁怒大皇子,迁怒贤妃。 但,她从没想过,他会要了大皇子的命。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是天下万民的表率啊。 这,太离谱了。 她惊骇成这样,祁君逸却浑不在意的轻啧了声。 “独子?”他嗤笑,“我认他,他才是。” 说着,他又伸手掐了把面前姑娘的小脸蛋,凑近了些道:“别一副看疯子的眼神看我,帮你报仇还帮错了?” “……我没让你报仇。”这样的责任姜翎月可不愿意担。 她信他此刻的真心,却不信坐拥后宫三千的帝王,会一直维持这颗真心。 一辈子长的很,日子久了,鲜嫩多汁的姑娘总会成为皮肉松弛的老妇,曾经求而不得的患得患失,在日夜相伴中总会释怀。 若有朝一日,他待她腻味了,会不会父爱发作,又想起那个被他抹去出生资格的大皇子。 迁怒是上位者最擅长的事,届时,她便成了承受怒火的始作俑者。 皇帝可以手刃亲子,姜翎月却承受不起离间天家父子之情的罪名。 这般想着,她谨慎道:“大皇子那会儿才四岁,还只是个孩子。” 背后绝对有人教唆。 祁君逸就算是聪明绝顶,但他没有读心术,根本不知道这姑娘这会儿时间,将自己想成了什么样,也不知道,她从未认真审视过自己的心意。 闻言,他只是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道:“那就当是为我自己报仇。” 他垂眸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你不在了,我痛的要死,但我还不能死,那就只能让他们先替我去死。” 心爱的姑娘用那样荒唐的方式没了,他猝不及防,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哀毁过度之下,痛欲发狂,恨不得屠尽所有人为她偿命,简直再正常不过。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他不仅仅是天子,他还是个痛失所爱的疯子。 可杀再多人也无用,死亡是他登临至尊之位也无力改变的事实。 面前男人眼眸幽深,用浅淡的语调,将前世她离去后的冰山一角,揭露出来。 姜翎月听的心惊肉跳。 什么叫‘他们先替我去死’? 她唇颤了下,忍不住道:“你都杀了谁?” 祁君逸眼皮一抬,不答反问:“好奇这个做什么?” “……”姜翎月一默,声音放轻了些,小声嘟囔道:“不肯说就算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就算是她哼哼唧唧的小模样,落在祁君逸眼里,那也是鲜活可爱,恨不得摁住她吻个痛快。 祁君逸有些苦恼的啧了声。 这姑娘大概已经拿捏死了他的心理。 知道他最见不得她这副样子。 他想了想,含糊道:“记不太清了。” 确实记不太清,因为人太多了。 他不愿骗她,在她心里,他一直是宽厚仁慈,御下温和的君主。 就算今生他变化有些大,却也不想变成嗜杀成性的形象。 聊到这里,这个话题彻底终结。 姜翎月看出皇帝陛下不想提及此事,识趣的没有追问下去。 他们争执,吵闹了这么久 ,窗外的风景从晚霞满天,到漆黑一片。 祁君逸瞥了眼她妥当的着装,走出殿外,吩咐传膳。 再度折转回来时,见那姑娘双手捧着茶盏正饮得痛快,不由蹙眉道:“不要喝凉的。”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样的凉物岂能直接进口。 可姜翎月已经饮尽,她晃了晃杯底,歪着头道:“我渴。” 祁君逸无奈叹气,盯着她道:“还当你多硬气,给你递茶不是接都不接吗?” 难得的,姜翎月闻到了里头的酸味。 她现在算是领教过了,知道这人大概真是醋坛子成精,闻言深感头大,当即转了话题,问道:“方才你递给我的怎么是温茶?” 祁君逸没有说话,只是拿过她手中茶盏,斟满后在手里握了几息,又塞进她手里。 温热。 姜翎月眨眨眼,“…内力?” 祁君逸淡淡嗯了声。 “……”姜翎月张了张嘴,内心有些复杂。 多稀奇。 在他们吵的面红耳赤,瞧他那狠戾的模样,说要一口咬死她,她都信。 结果,给她斟茶时,还能记得加热一下。 她怎么不知道,他是这么心口不一,矛盾的人? 祁君逸垂眸。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他没好气道:“你日日气的我肝疼,我几时真舍得欺负过你?” 姜翎月:“……” 她实在是一言难尽。 见她不说话,祁君逸继续道:“以后不许气我。” 偏厅,宫婢们手捧着佳肴,鱼贯而入,就听见窗边帝王温然轻哄的声音传了过来。 心中正暗道自家娘娘果真得宠,然后就听帝王又道:“也不许再让我去跟其他女人同房。” 有沉不住气的,当即惊的手微微一歪,一盅老鸭汤险些打翻,好险稳住了。 姜翎月自然不知那边宫婢们的动静,她此刻十分无语。 就算从前他鲜少招人侍寝,但那些妃嫔又不是摆设。 她独得圣宠这么久,就是装装样子,也得劝一劝他去雨露均沾? 何况,如今的他膝下无子,临幸后妃开枝散叶,实在是天经地义的事,她尚且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怎么他堂堂一代帝王,……还真打算做贞洁烈男? 姜翎月被自己的这个比喻惊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点头应下,“是是是,我以后不劝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皇帝陛下这会儿的兴趣是当情圣,她当然要配合一下。 想来也是。 自己喜欢的姑娘,总劝自己去睡其他女人,确实不是一件值得畅快的事。 反正最多过个一年半载的,无继承人的压力,总会让他招人侍寝。 而她要做的,是看看能不能借着帝王如今的真心,多谋些好处。 比如,……登临后位。 无子不算什么。 只要皇帝陛下想,她完全可以无子封后。 届时,无论他有多少子嗣,都要喊她母后。 将来,无论是谁登基,都要尊她为太后。 谁让天家没有和离的规矩,既然她这辈子都要在这宫闱待下去,那便只能朝着最高位攀登。 姜翎月不知道,其实她这话,祁君逸还是不太满意。 怎么能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呢,说的她好似完全不在意他一样。 可现在他们之间氛围难得的好,温馨自然。 他一点也不想破坏,就没有板正的纠正她。 ……慢慢来。 日复一日的,时间长了,他总能让她多在意他一些。 爱、妒、嗔、痴,一样一样的都得让这个姑娘为他学会。 第119章 贵妃娘娘:他想养废她! 两人自己都没想到,在那一夜堪称撕破脸的激烈争执下,他们之间的相处,却更自然了些。 或许是见过一身威压深不可测的皇帝陛下满脸戾气,杀欲沸腾,却又竭力平复下来的模样。 姜翎月感觉这位睥睨天下的君王似乎,…也不是那样高高在上,无坚不摧。 至少,他也会哭,会怒,也会学着忍气吞声。 ……根本没有她之前所想的那么可怕。 他的一次次退让,再加上最隐秘的秘密也暴露,让姜翎月在他面前,没了之前那般小心谨慎,恨不得一言一行都仔细应对的状态。 这些天,她基本上已经恢复了自己的本性。 没有再假模假样的同他虚与委蛇。 用祁君逸的话说,那就是恃爱生娇。 有恃当然无恐,无恐的情况下,才能滋生不委屈自己的底气。 不过对此,祁君逸比谁都乐见其成。 之前的他,经常被她的敷衍气的肝疼,现在…… 现在她肯在他面前展露真实的性情,他当然高兴。 就算这姑娘的本性,在大部分情况下,……其实是让他头疼的。 比如,他心心念念的侵占索取,在这些天两人之间的氛围愈发亲近后,依旧没能如愿。 甚至连一亲芳泽的机会都没有。 算算日子,皇帝陛下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素了多少天了。 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心上人就躺在身边……个中滋味,简直难以言表。 这夜,姜翎月自浴房出来,就见榻上男人那炙热的眼神。 像一匹饿到眼冒绿光的狼。 将她半边身子都被那眼神烤的滚烫。 真是,让人倍感无语。 磨磨蹭蹭走到榻边,她试着扯了个话题。 “马上就是中秋了,韶光宫那边今日有人过来,邀我去一同操办宫宴事宜,”姜翎月道:“恒之觉得,我要不要去?” 中秋是大节,所办的宫宴不仅仅是后妃们出席,更是面向朝堂重臣,宗室王府们。 这是大事,还涉及后宫乃至内廷的权柄。 祁君逸登基三年,后宫之事,向来是由惠妃掌管,贤、淑二妃协理,而这一次,惠妃喊上了她一起。 虽然大概率没安好心,但明面上确实是要分权的意思…… 婕妤的身份是不够沾染宫权的,姜翎月这么问,是有试探的意思。 前世,她登临贵妃之位,也没有掌过宫权,今生,这婕妤才当了三四个月,不急着晋升。 姜翎月只是想知道,皇帝陛下有没有打算给她点权利。 有的话,是不是代表她也有机会在前世的贵妃位置上,更进一步。 她知道自己这点子心机手段,在皇帝陛下面前犹如稚童,她也从没打算在他面前卖弄。 这个试探很直白,很拙劣。 浅显易懂。 可谁知,半靠在榻上的男人,却好似根本没听明白一样,神情自若。 他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捏了捏,淡淡道:“你别跟她们搅合在一起。” 闻言,姜翎月有些失望。 是了。 皇帝陛下向来是不喜欢,她跟后宫妃嫔来往的。 他甚至宁愿放她日日出宫玩耍,也不想让她跟他的‘其他女人’走的太近。 他将那些女人当空气。 所以,她也得这么做。 这跟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 来往不来往,后妃们就在那里。 她身在后宫,岂能完全避开那些人? 姜翎月只觉得离谱。 古往今来,所有的帝王对自己宠爱的妃子,不都是让她一步一步登临高位,最后凌驾于所有后妃之上吗? 怎么看他那样子,并不是这么想的。 她的宁安宫,妃嫔们不能进来,而她也不许跟她们走太近。 独立于六宫之外。 简直,……像是将她当个外室一样养着。 祁君逸往里挪了挪,掀开被角,道:“上来。” “……”姜翎月抿着唇上了床。 她这半边床榻,被皇帝陛下暖的正正好,没有半丝凉气。 祁君逸放下手中的书卷,伸臂去揽她的肩,道:“再过几日,李神医那边的解药就调制好了。” 这个,他之前就说过,事关自己的健康,姜翎月还是很关心的,她点点头,“我记着呢。” “解毒一事,过于重大,拔出毒性会伤及元气,这段时间你的身体不能有任何差池,不能伤着,不能累着。” 祁君逸徐徐道,“宫宴这样的事,用不着你去操劳,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乖乖的把身体养好。” 像是生怕她会胡思乱想,他解释的耐心极了。 一字一句都是关心她的身体。 她但凡还有异议,那就是不知好歹。 “好,我知道了,”姜翎月低低嗯了声,淡淡道:“那我明日去回绝了。” 她应的痛快,祁君逸垂头去看她的眼睛。 “真知道?”他微微一笑,道:“没在心里又给我安什么罪名?” 揶揄的语气,却透着几分认真劲儿。 姜翎月掀起眼皮瞥他一眼,扯开肩上的手,背对着他,躺了下去。 祁君逸紧跟着也躺下来,俯身想抱抱她,被她一手肘推开。 瞧这模样… 祁君逸无奈叹气,“宫宴有什么好操办的,你就当是为了叫我安心,你离她们远点。” 这话说的,仿佛后宫那些女人一个个都是洪水猛兽。 姜翎月骤然翻过身来,瞪着他:“同在后宫,我还能一辈子避着她们吗?” 什么狗屁理由。 不就是不想让她掌管宫务吗。 养尊处优,万事不管,当个被他捧在手心的珍贵玩物。 宝贝自然是宝贝的,但是玩物不能有自己的思想。 也不能因为其他东西,费一点心。 他想养废她! 第120章 皇帝陛下:“惦记你不应该吗?” 他想养废她! 像一根依附他而活的藤蔓,让她的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最好将所有的心力皆尽付诸在他身上。 真是用心险恶! 那双瞪着自己的杏眸中满是怒意,祁君逸硬是被她瞪的笑了。 他伸手想去抱她,被躲开后,依旧好脾气的笑着。 “谁让你避着她们了,”他道:“避也是她们避着你。” 姜翎月:“……” 她算是发现了,他们思维就没在一条线上。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就是他大概真没打算立她为后。 毕竟,没听说过哪个皇后不统管六宫,而是要妃嫔回避的。 想明白这一点,姜翎月呼吸微顿,才感觉到心头的凉意,就听身边男人又道:“月月是在吃醋吗?” 说这话时,他笑意不减,眸光发亮,瞳孔倒映着她的身影,熠熠生辉。 还没来得及心凉的姜翎月闻言,瞳孔再度瞪大,简直不敢相信,他是这么理解的。 自己是醋坛子成精,就以为别人也都这样? 真当醋是什么好玩意吗? 她是嫌自己小日子过的太舒畅,才会因为后宫妃嫔而吃醋。 就算对他情意最深的那年,姜翎月也知道时刻提醒自己这人是帝王,从来没有太在意那些妃子们。 真要拈酸吃醋,那她干脆一日三餐啥都不吃,只靠吃醋就能过活。 也不用等神仙醉毒发,早早就该被醋淹死了。 她那张小脸蛋上毫无遮掩,全是不可置信之色,祁君逸当即就知道自个儿会错意了。 他神情一僵,面上笑意渐渐收敛,“不醋吗?” 姜翎月想也不想的摇头。 “那就给我学,”祁君逸一把捞住她的小下巴,不许她摇头,一字一句道:“一定给我学会了!” 就没听过让妃嫔学着拈酸吃醋的皇帝。 姜翎月颇为愤怒的瞪他。 祁君逸被瞪的心头发软,那点子恼怒消散于无形。 算了,这姑娘又不是第一天对他这么没心没肺。 慢慢教就是了。 这般想着,他俯身就要逼近,试图索要一个香吻。 下巴被握住,姜翎月避无可避,好在她反应够快,双手捧着他的脸一把推开,口中义正言辞道:“不许亲我,各睡各的!” 连一点迂回都没有,拒绝的干净利落,斩钉截铁。 祁君逸毫不怀疑殿外守着的宫人们大概都能听见这话。 他面色发黑,定定的看着这个几乎带着‘嚣张’气焰的姑娘,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怎么,眉心突突地跳。 见状,姜翎月往里头缩了缩,道:“我不劝你去其他地方,但你也不许对我胡来。” 胡来…… 祁君逸双眸微眯,“月月…你究竟在别扭什么?” 在他们没有摊牌之前,她还愿意让他碰。 现在敞开心扉,彼此知道了对方最重要的重生秘密后,却连沾都不让他沾一下。 “如果是刖麝的事,让你还心存恼意,不如划个章程出来,要怎么样,你才能原谅我的隐瞒,总之,别这样遥遥无期的晾着我。” 他眼神滚烫,握着她下颌的手也暗示性的缓缓摩挲。 明明他们衣衫齐整,明明什么也没做,连个吻都没有。 但姜翎月愣是觉得他好像什么都做了。 “说啊,”祁君逸紧了紧指腹,“要怎么样才肯给我……” 剩下那些没羞没臊的话被姜翎月伸手捂住唇阻止。 她咬着牙瞪他:“你怎么就知道这档子事!” “月月…”祁君逸眼神无奈,他扯下唇上的手,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是一个男人,不是圣人。” 他从不觉得一个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姑娘有欲望,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可姜翎月不能理解,她羞恼不已,“说来说去,你还不是就惦记这个!” “……” 这控诉让祁君逸哑然无语。 他根本没法儿反驳。 说不想要她,那是在自欺欺人。 这样自欺欺人的事,前世的他没少做。 他幼年时期就跟旁人不同,在十六七岁,最该对女色好奇、沉迷的年纪,也一心政务,没有女人能入他的眼。 可在见这姑娘的第一面,那些蛰伏在身体里,从没出现过的欲念便蠢蠢欲动。 那种宿命之感,仿佛冥冥中有道声音告诉他,你的克星来了。 从那时起,他无师自通,学会了自欺欺人。 而现在,他早就不做无用的抵抗。 沉默几息后,祁君逸无奈叹气:“惦记你不应该吗?” 这是他心爱的姑娘,也早就是他的女人。 他们之间有过无数场鱼水之欢。 他经历的所有情事,都是跟她一起。 不惦记她,惦记谁? 姜翎月才不理解他那么复杂的心路历程,闻言直撇嘴。 她道:“反正我不想要。” 那副‘你自己看着办’的劲儿,看的祁君逸牙根痒痒。 “……行,”他捞起她的小脸蛋,咬牙笑道:“但是月月,你要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 姜翎月随口道:“我难受。” “难受?”祁君逸蹙眉,“我何时弄疼过你?” 这样的话题,叫姜翎月有些不适。 她垂下眼道:“反正你对我做那些事,让我很难受。” 她说的是实情,因着前世的记忆,她对这样的事是发自内心的难受。 梗着一口气,消不下去。 即便她已经放下情爱,依旧忘不了那个犯蠢的自己。 越同他亲近,越是难受。 大概就是他所说的别扭。 因为心里不欢喜,所以别扭。 从前是没得选,他是皇帝,皇帝想要临幸,作为妃妾,她只有宽衣解带的份儿。 可现在是他自己主动说,他们不做君臣。 既如此,反正她也不打算生孩子,那最好这辈子都不侍寝。 这边祁君逸听她的话,不知道又想到些什么,握着她下颌的手渐渐松开。 就在姜翎月要别开脸时,下巴上的指节再度收拢,又被他一把掐住。 “你非要犟这口气,那我给你时间,只是别让我等太久,…不仅仅是图这个,” 祁君逸面色不算太好看,语气却还算平静,道:“你我今生是要过一辈子的,既然答应了试着来爱我,那就敞开心扉,先跟我说说,前世我究竟还做错了什么。” “不要什么话都窝在心里,连补救的机会都不给我。” 第121章 皇帝陛下:怀疑自己 祁君逸想的是,不管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这姑娘既然答应要试着爱他。 那便该学着正视他的心意,她总要给他靠近的机会。 而不是这样关闭心门,将他摒弃在外。 从身到心,都不许他进。 可姜翎月想的却是,他说的真对。 所有能说出口的委屈,都是期待对方能哄哄自己。 只是,她早就没有期待了。 那日之所以答应试着去爱他,不过是因为被架在那儿的缓兵之计罢了。 陈子泝的命摆在面前,只要她点个头就能救下来,难道非要拒绝,让他不痛快,再大开杀戒吗? 她只能答应。 但她做不到。 爱他? 她早已经爱过了啊。 爱过一次,也彻底死心过一次。 如飞蛾扑火般,爱到生命结束。 就算如今知道那其中有误会,重重误会让他们错过彼此,可那样义无反顾去爱的冲动,她再也生不出来了。 当然,时间是个好东西,它或许能治愈一切,让那些深入骨髓的痛苦记忆,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渐渐淡忘。 在未来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下,她大概也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再次对他动心。 但那一定不复当初的纯粹。 十来岁的小姑娘,面对一代帝王时,那样卑微,带着仰慕的纯粹爱意,就连姜翎月自己都找不回来。 因为即便重生,她的心境也不是真正的十七岁小姑娘了。 …… 烛光透过层层帷幔洒下重重光影,床榻之上,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 略显昏暗的光影映照在姜翎月面容上,显出几分恍惚和脆弱。 像一个不知前路,茫然无措的小姑娘, 需要人去引导她、帮助她、教教她该怎么去做。 只一眼,祁君逸那颗已经千锤百炼,冷酷成冰的心,便软的一塌糊涂。 他想抱抱她,亲亲她。 将她捧在怀里,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对她好。 ——但她不想要。 她拒绝他的靠近。 祁君逸只觉得喉管都泛着苦意。 “月月…”他轻轻的唤了声。 姜翎月眼睫一颤,抬眼就见他微微凸起的喉结上下一滑,那双深邃含情的眼定定的看着自己。 两人目光对视。 “睡,”祁君逸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这些天,他们之间难得平静和睦,这样的感觉太好,好到祁君逸实在不愿意同她再起争执。 毕竟每次闹别扭,这姑娘都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有他一个人牵肠挂肚,五内俱焚。 他们之间,放不下的本就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现在,听见她这些话。 不管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他都可以当她还在记刖麝之仇。 他愿意拿出耐心,等她消气。 肩上的手还在轻轻的拍着,在昏暗光线下,他的五官温俊诱人,眸光也温柔如水。 疏离淡漠的皇帝陛下如此哄人的模样,想必无论是哪个姑娘见了,都会芳心大动, 姜翎月抿了下唇,握住寝被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她知道,侍寝这种事,是拖不了太久的。 皇帝陛下吃错药,夜夜只想守着她,临幸其他宫妃的事,连提都不能提。 她使着性子,别扭不给他碰,他也宁愿这么干素着。 不过这样的日子,一日两日可以,日也还行,十天半个月咬咬牙,以他的耐力大概也能忍下去。 但再长…… 姜翎月懊丧的垂下眼,不说话了。 轻揽着她肩头的手,随着她的转身而离开,看着小姑娘纤瘦的后背,祁君逸微微眯了眯眼。 她知不知道频繁被自己的女人拒绝,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差劲,床榻之上没把这姑娘伺候舒服了。 以至于,……她半点都不想他。 可…… 这天夜里,照旧没有叫水。 守在外头的刘榕暗自算了算日子,心头直叹气。 又是心疼自家主子。 又是念叨不愧是姜老将军的血脉,一颗心真就是炼成了铜墙铁壁。 帝王之尊这样毫无保留的偏爱,他一个去了势的见证者都瞧得眼热,可她却丝毫没有被打动,依旧能毅然决然的拒宠。 这样的心性,已经不仅仅是榆木疙瘩了。 简直是铁石心肠。 ………… 翌日。 姜翎月遣锦书去了韶光宫,回绝了惠妃的邀请。 说起来,惠妃也是个能屈能伸的。 那日她生辰,姜翎月非但没有亲临祝贺,就连送个礼,这样的表面功夫都不乐意去做。 阖宫上下,谁不说她猖狂无状,恃宠而骄。 只有惠妃这个被拂了脸面的当事人,反倒毫不在意的样子。 甚至每隔几日,但凡内廷那儿,或是底下的郡县那边,进贡了什么好东西,无论是锦衣华服,珠宝首饰,还是各种新奇摆件,都第一时间先送来宁安宫过目。 等宁安宫这边挑选完后,才依次分发六宫。 让姜翎月一个小小的婕妤,已经提前过上了前世贵妃的待遇。 对此,姜翎月来者不拒。 惠妃敢让人送来,她就敢毫不客气的挑。 什么自惭形秽,连道不敢这样的场面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甚至对于看得上眼的,她一个人全部截了,也是常有的事。 比如云州上供的流光锦,每年一共就不到十匹,都是在中秋节前送来,分别染上了,湖蓝、烟红、粉白、等几样鲜嫩的颜色。 姜翎月一眼扫过,觉得俱都欢喜,便全部留下了。 再比如,司珍局为了中秋节宴,以梅、兰、竹、菊、玉兰、莲为形,共制了六只发簪,另外,又有两套光彩绚烂的红宝石点翠步摇。 她挑挑拣拣的,留下了一大半。 还有那成套的汝瓷玉瓶,精巧的把玩物件,但凡她多看两眼,都走不出宁安宫的大门。 现在的宁安宫,脚下踩的,手里碰触的,包括目之所及的一切,无一不精贵。 宸婕妤恃宠而骄,奢靡成风的名头不胫而走。 第122章 皇帝陛下:不要动她。 紧随其后的是,惠妃的贤名。 俱都传遍了六宫。 很快,向着前朝传去。 对此,姜翎月完全不放在心上。 自从皇帝陛下拒绝她插手宫务后,姜翎月笃信这人或许压根没打算立她为后。 既如此,那她对自己的定位就很清晰了。 已知,她是皇帝目前最宠爱的女人。 而皇帝陛下富有四海,她作为他最宠爱的妃嫔,奢靡点怎么了呢? 便是再骄纵些,奢靡些,也是应当的? 若做宠妃,还要谨小慎微,恭敬谦卑,那有什么意思。 一个个争宠,难道是为了当唯唯诺诺的鹌鹑吗? 她又不是惠妃,一个劲的扬自己贤名,还是妃妾之身,就想着做一位名传青史的贤后了。 嚣张跋扈,恃宠而骄才是宠妃该有的形象。 姜翎月自己想的明白,她是一点不在意自己奢靡的名声,但有人却替她在意。 有关于宸婕妤不懂谦和,狂妄无礼,穷奢极欲的传言,愈演愈烈之际,却忽然以雷霆之势止住。 正好在中秋前夕,那些甚嚣尘上的议论戛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是宣政殿发出的一道圣旨。 册封宁安宫宸婕妤为宸贵妃,位列四妃之首。 入宫不过大半年,这位姜氏女,先是从八品宝林晋封为五品婉仪,而后直接几连跳封为三品婕妤,成了一宫之主。 现在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又从三品再次几连跳,荣登一品贵妃之位。 这道圣旨一出,彻底震惊了朝野内外。 消息传到韶光宫时,当即就碎了一地瓷片。 惠妃怒红了眼,再无人前端方贤惠的模样。 “凭什么!”她声音尖利,“那姜翎月凭什么!” 一旁的大宫女抱月急忙挥退殿内仆婢们,低声提醒:“隔墙有耳,娘娘当……” “隔墙有耳,哈哈…隔墙有耳!”惠妃笑中带泪,“你看宁安宫那女人何时在意过隔墙有耳,何时在意过自己的虚名…” 她拉下面子,几番相邀,甚至一年一次的生辰,对方说不来就不来。 连一句推诿的场面话都没有。 这样的狂悖无状,嚣张跋扈。 皇帝说什么了吗? 没有。 他非但没有斥责对方拂了她的脸面,甚至连安抚她一下都没有。 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摆明了那女人就是他心尖尖上的人。 皇帝心尖尖上的人,谁敢有不满? 惠妃连妒恨都不敢生,还要继续陪着小心捧着对方,再恨,再恼,都不能表现出来。 她没有动手害人的心思,只求图个好名声。 若能让他看清楚那女人恃宠而骄,贪得无厌,空有一身皮囊的本来面目,就再好不过。 只是,这也不行吗? 她小心翼翼的算计,比不过皇帝明目张胆的相护。 那个女人嚣张跋扈,万事都无需顾忌,隔三差五还要出宫游玩,哪里像个被深宫规矩束缚的妃嫔,分明活的比未出阁的贵女还要肆意。 而她过的什么日子? 她在这后宫活的如履薄冰,时时刻刻要注意隔墙有耳,不能有损贤惠大方的形象。 为了那点贤名,她小心筹谋、步步谨慎、忍气吞声,只想在这样的绝境中为自己获取一线希望。 却被一道圣旨直接打回原形。 她那些心机手段,在这道圣旨面前直接成了笑话。 她、成了整个后宫乃至前朝的笑话。 他不许她踩着姜翎月扬名,铁了心护着那个女人。 可他不记得了吗? 他们是表兄妹啊! 他为何就能为了一个才入宫不久的女人,对她如此狠心! 惠妃似卸了力气,颓然坐在软椅上。 “何须在意隔墙有耳…你还没看明白吗,只要陛下喜欢的,根本不用你样样都做的完美。” 事到如今,让她提心吊胆的那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惠妃苦笑一声,喃喃道,“他啊,大概没打算要我们了。” 她曾以为自己是整个后宫中最了解他的女人,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给她凤印,让她掌宫权。 就算没有宠爱,那也不算什么。 反正大家都得不到他的宠爱,而她至少手握权柄。 在后宫妃嫔中,她是不同的。 惠妃也能有自信,总有一日能顺利登顶后位。 可随着大选开始,一切都变了。 原本,皇帝表兄同意大选,她心里还升起了几分希望。 人是会变的。 十七八岁的他不屑于女色,现在二十三岁的他会不会改了主意。 从各方面来考量,也不应该放着满后宫妃嫔空置。 登基三年,孝期已过,就算是为了稳定朝纲,宫妃们的肚子,也该有动静了。 惠妃满心希望后宫这样古井无波的局面,能随着大选被打破。 她希望她那位淡漠疏离的皇帝表兄,能够不再如坐云端遥不可及。 他该坠入红尘,成为一位真正的帝王。 起码,先为王朝诞下继承人。 而现在,她悔之不及。 当初为何要点头,允许那个女人入宫! 自从新人进宫,她的皇帝表兄的确开始临幸妃嫔。 赵美人有孕,让惠妃又惊又喜,生出了无限希望。 可是很快,他迷恋上一个小小的宝林,护的如珠似宝,给予连日宠爱。 对于姜翎月的受宠,惠妃一开始其实是高兴的。 即便引他动念的人不是自己,让他破例的也不是自己,这又如何? 她完全不在意。 她想要表兄像一个真正的帝王那样,广施雨露,恩泽后妃。 宠妃,只要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她可以做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二十个。 这样也比之前遥遥无期的等待来的要好些。 可是她没有料到,姜翎月是不同的。 连番盛宠之下,她不过将人唤来敲打了几句,不曾特意惩罚,最多是跪下行了个礼。 仅仅是这样,却引来他亲自登门。 从嫁入东宫起,一直冷淡自持的男人,特意来她宫殿走一遭,只为是自己的宠妃出头。 惠妃至今都不能忘记那日,帝王冷漠的话语。 他说:“日后,宁安宫的事,你无需插手。” 他说:“这几年你统管六宫有功,其中辛苦朕心中有数,需要什么奖赏,可以好好想想。” 临走前,他满含深意的警告她,“不要动其他心思,更不要动她。” 瞧瞧。 她连恶意都没有生出,他便着急忙慌的寻上门来警告。 当时,她安慰自己。 皇帝铁树开花,头一次动了凡心,看的紧张些也实属正常。 他总会腻的。 没有过倒还好,但只要沾过情欲的滋味,男人、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怎么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 他早晚会腻的。 就像她的父兄们,哪一位后院不是姬妾成群。 她只需要等就好了。 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她有的是耐心。 可是很快,她就忍不住了。 这几个月,她冷眼旁观宁安宫的动静,心底渐渐发慌。 她发现自己那位淡泊寡欲,冷漠无情的皇帝表兄,简直恨不得将那女人捧上天。 不要说腻味,根本是日渐沉迷。 惠妃比后宫所有女人都了解皇帝。 他妗贵,冷傲,甚至有些不可一世。 他生来高高在上,连低头都不需要 ,却屡屡俯身屈就一位女人…… 第123章 贵妃娘娘:她很满意 按这样的情形继续发展下去,后宫不会再有其他女人的立足之地。 她开始心急。 她想,她得做点什么。 但她连害人之心都不敢生起。 谋划来谋划去,也只想到了让那女人嚣张的名声传扬出去。 结果…… 惠妃脸上浮现凄凉之色。 “咱们啊…该给人腾位置了,” 她似哭似笑,“不知,贤妃可有后悔。” 选秀那日,可是贤妃做主,让那女人入宫。 贤妃了解帝王对女色上的冷淡,也知道对于低位妃嫔来说,后宫的日子,一眼熬不到头。 她让自己表妹入宫,绝非出自善意。 只是,后面的发展,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谁能预料得到,这么多绝代佳人都打动不了的帝心,被她一个父兄不喜,外族不护的女人撬动了。 见主子如此情态,抱月满脸心疼,她不信道:“何至于此,陛下素来宽厚,您是他的嫡亲表妹,又未曾做错事,陛下岂会如此无情…” 她以为,自家主子是在忧心自己性命。 但惠妃闻言,却凄声大笑。 她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笑出了眼泪。 ………… 韶光宫所发生的一切,在后宫几个高位妃嫔的寝殿中, 没多大差别的上演。 贤妃后悔了吗? 她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当日大选圣旨一出,得知姜家参选的女儿是姜翎月时,她的母亲便传了信来,让她务必把人选进宫去。 以免姜翎月落选,走投无路,又惦记上昔年跟他弟弟的婚约。 她那弟弟,样样都好,就是心软,尤其是对这位父兄不喜,受继母磋磨的表妹,更是心软之极。 偏偏这会儿,弟弟婚事虽然定下,却还没有成婚, 只有把人选进宫,才算万无一失。 为了弟弟的前程,贤妃别无二话。 反正,再美的女人,在那冷漠无情的皇帝面前,也不过是红粉骷髅。 她出身高贵,又是东宫时期的老人,这才得封高位,能时常见见家里人,日子倒也过的安逸。 而那些新人入了宫,从低位妃嫔开始熬,就等着在这深宫熬到死。 这是贤妃为自己那表妹预料的未来。 谁知能出现这么大的意外。 若早知道今日局面,她宁愿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弟媳妇。 后宫众妃,惊的惊,悔的悔,各种心思浮动。 宁安宫内。 姜翎月看着跪了一地,向自己贺喜的宫婢内监们,笑着吩咐锦书打赏。 身为宠妃,她手上好东西太多了,宁安宫哪怕是洒扫的小宫娥走出去,头上插的发簪比起一些身份不显的宫妃们,都要华贵些。 就别提在殿内伺候的几个大宫女了,就算遇上承明殿的宫人,都要给她们几分薄面。 真是里子面子俱全。 等满殿的宫人们退出去,锦玉锦书和几个大宫女们都凑了上来,满脸喜色道,“娘娘大喜。” 姜翎月确实高兴,她笑着一人赏了一支玉簪,吩咐道:“小厨房煨着的鸡汤盛一碗出来,本宫给陛下送过去。” 昨夜两人躺一张床上,那人都没知会一声。 结果这么不显山不露水的,直接给她提了位份。 这确实是个惊喜。 时间点还这样巧。 惠妃意图踩着她,为自己扬贤名的事,姜翎月当然是察觉到的。 但她没有理会。 一是因为她对自己定位很清晰,宠妃就该有个宠妃的样子。 二是因为她想看看,皇帝陛下那口口声声的爱意,能做到什么程度。 前世,他坐视旁观,任由她被欺辱,被中伤,在他的后宫中,屡受打压。 而这一次,皇帝陛下的表现,作为既得利者,姜翎月不得不承认,她……有点满意。 她可没有什么胜之不武的念头,能什么都不做,就致胜千里,她还有什么推辞的。 反正他是天子,后宫女人斗成乌眼鸡,都不如他的一句话有用。 不再付出情意,又不代表她不能享受对方的情意。 惠妃一番筹谋,却直接送她上了贵妃之位。 越想,姜翎月越是美滋滋,她施施然坐上了轿辇。 时隔多日,她拎着食盒,再度踏入了承明殿。 她是临时起意过来的。 见她到来,殿外几名内监俱吃了一惊,道:“娘娘稍待。” 其中一个转身折进殿内。 承明殿内,祁君逸正在同朝臣在议事,刘榕借着斟茶的功夫,低声禀告。 闻言,祁君逸神色一怔,偏头看向窗口,正好能看见那姑娘烟霞色的裙裾。 他眉头微蹙,“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要紧事,”见他误会,刘榕赶忙解释道:“娘娘说小厨房今日炖的鸡汤不错,特意给您送来尝尝。” 说着,刘榕心头也是暗叹,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铁石心肠的贵妃娘娘,竟然也懂得投桃报李了。 虽然,他家陛下投的是一品贵妃之位,贵妃娘娘报答的是一碗鸡汤,但这已经是她破天荒的头一遭。 不止刘榕感叹,祁君逸也同样惊诧。 这是今生头一次,那姑娘不在他的要求下,自己来寻他。 第124章 贵妃娘娘:难以置信 祁君逸唇角不自觉荡起一丝笑意,“朕这边还有政务,你先将她带去偏殿,” 他细细交代道:“记得寻些玩意给她解闷。” 殿内几名朝臣,都目睹了这一抹柔情四溢的笑,心下惊叹不已。 是谁说,他们家陛下如高山上的雪莲,清冷雅正,此生都不会为谁侧目的? 这何止是侧目? 简直是一头栽了进去。 殿门开了半边,刘榕走了出来。 他小跑着下了宫阶,对着姜翎月躬身行礼道,“陛下忙于政事,请娘娘在偏殿稍待。” 闻言,姜翎月面有迟疑。 想了想,她将食盒递过去,道:“政务要紧,本宫不便打扰。” “使不得,”刘榕当然不敢接,苦着脸道:“娘娘使不得,陛下已经知道您来了,待会儿没见着您,奴婢没法交代啊。” 他说的情真又意切,姜翎月不是一个喜欢为难人的主子,回去也没什么事,索性跟着他去了偏殿。 刘榕亲自奉上新鲜的茶点,小意道:“您最近喜欢什么话本子,奴婢去给您寻来,读给您听。” 宸贵妃日常就爱听人读话本子的事,在六宫已经不是秘密。 姜翎月捧着茶喝了一口,笑道:“陛下还在正殿操劳国事,我不过等上一会儿功夫,岂能贪于玩乐,这样不太好。” ……您瞧着也不像是在意人言的。 刘榕心中腹诽,面上却是笑着应是。 姜翎月道:“你若不忙,不如坐下陪着我说会儿话。” “奴婢不敢,”刘榕赶忙摆手,拒绝入座,“娘娘有何吩咐,直说便是。” “你好歹也是御前第一总管,怎么就紧张成这样,”姜翎月抬了抬下巴,道:“让你坐就坐。” 刘榕苦哈哈一笑,坐了半边屁股,“奴婢谢娘娘。” 便是在昔日的惠妃面前,这位御前总管想必也不至于敬畏至此。 姜翎月有些无奈,“本宫曾经可是责罚过你,叫你如此惧怕?” 刘榕一噎,小心道:“娘娘平易近人,是奴婢着相了。” 说完,为表自己所言不虚,他腰杆挺直了些。 姜翎月满意的点头。 她手托着下巴,想了想,道:“你跟在陛下身边多年,当是极为了解陛下。” 事关帝王,没有小事,一不留神就是居心叵测,窥视帝心。 见刘榕变了脸色,姜翎月补充道:“本宫知道分寸,你捡了能说的说说。” \"是!\" 刘榕心头大喜,他早就对钱嬷嬷的办差进度有所不满了。 进宁安宫这么久,想必一点都没为陛下美言几句。 让两个主子闹了一回又一回,当真是无用极了! 这回问到他头上…… 刘榕坐姿愈发端正了些。 “奴婢六岁起就在陛下身边伺候,从未见过陛下对谁如此,他待您的心意,真是苍天可鉴,惊天地……” “行了,”姜翎月扶额,头疼道:“捡点有内容的说说。” 这种虚无缥缈的话,听多了耳朵起茧子。 刘榕一噎,意识到面前这位是块榆木疙瘩。 满腔立功的心思顿时消了一大半,他顿了顿,小心道:“不如娘娘明示,您想知道什么?” “嗯…”姜翎月垂眸思忖几息,本就是临时起意,这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要问什么。 脑中闪过后宫几位妃嫔。 她道:“本宫听说,还在东宫时,淑妃娘娘最为得宠,想必他待淑妃的心意,也是苍天可鉴?” “苍天可鉴!” 她问的随意,哪知刘榕却是面色一变,郑重道:“咱们家陛下除了您以外,可不曾对谁另眼相待过,淑妃……” 大概涉及到另外一个女主子,他踌躇几息,最后还是咬着牙道:“淑妃连见都不曾见过陛下几面,怎么就最为得宠了。” 姜翎月愣住了,她眨眨眼,“你说什么?” 是他说错了,还是她听错了。 什么叫不曾见过几面? 可刘榕皱着张脸点头,“奴婢不敢欺瞒娘娘。” “…???!”姜翎月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东宫一年,后宫三年,淑妃伴驾四年之久。 没见过几面? ……几。 姜翎月理解的‘几’,是不超过十面。 撇去宫宴等大型节礼上的拜见,两人私下见面,不超过十次? 淑妃可是后宫上下公认的宠妃。 四年,不超过十面? 好! 扣除三年孝期,陛下没有入后宫,也没有招人侍寝。 那也有一年时间。 一年时间,见面不超过十次。 也就是他们行房不超过十次。 淑妃那样娇艳夺目的大美人,比沈氏美了不知多少,沈氏尚且勾了姜邵十几年不腻味。 而淑妃才十次,就被撂开了手? 姜翎月有些难以置信。 可想到前世,那人最开始那冷淡寡欲,不染红尘的模样。 又觉得,还真的有可能。 那人骨子里就不是个重欲的性子。 今生…… 也不知前世后来究竟怎么了,让他彻底变了样。 想到夜夜欲求不满,恨不得用眼神剥自己衣裳的皇帝,姜翎月唇角微抽。 她收回思绪,再度好奇道:“那其他人呢?” 淑妃这个盛传的宠妃,才不过十次。 惠妃、贤妃,还有陈淑仪她们呢? 闻言,刘榕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垂头道,“总之,她们所得到的宠爱,都比不上您半点,您要相信陛下待您的心意,当真是苍天可鉴!” ‘苍天可鉴’四个字,被他说的铿锵有力,仿佛在许下什么宏愿。 祁君逸跨门而入,听的清清楚楚。 他眼眸微敛,看向圆桌旁,相对而坐的两人。 “什么苍天可鉴?” “陛下。” 刘榕打了个激灵,一骨碌站起身,弯腰行礼,“奴婢拜见陛下!” 正要说话的姜翎月止住话头,欲起身行礼,祁君逸已经走到她身边,摁着她肩膀阻止了。 他笑道:“你们俩在说什么苍天可鉴?” 姜翎月心头咯噔一下。 许是被他寻毛病寻多了,她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不对劲。 一旁的刘榕显然更了解自家主子,醋坛子成精的体质,赶忙解释道:“是奴婢跟娘娘说,您对娘娘的心意苍天可鉴。” 姜翎月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这俩都紧张的不行,祁君逸瞥了一眼,轻抬手臂,让刘榕退了下去。 第125章 皇帝陛下:“是我的错…” 殿内只剩他们二人。 肩头被捏了捏,姜翎月仰着头去看旁边的人。 背着光,他的神情看的不太真切。 很快,眼前一黑,温凉的吻落在了眉心,一触即离。 姜翎月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松开她的肩,坐了下来。 依旧是那脊背挺直,雍容端方的怡然之态。 他漂亮修长的指节慢条斯理的开始斟茶。 其实姜翎月很爱看他摆弄茶具,热气蒸腾间,他气定神闲,不疾不徐的一举一动,仿佛让人心灵都能沉静下来。 见她望过来,祁君逸对她微微一笑,温润如玉,看着真是十足的好脾气。 姜翎月怔了下,想到什么,她恍然回神,急忙抬手阻止他端茶盏。 “别喝茶,我给你送了鸡汤,你先喝那个。” 说着,她站起身,打开放在一旁的食盒,把鸡汤拿了出来。 秋日虽然不算寒凉,但这么久了,鸡汤上面还是结了一层薄薄的油,瞧着就腻味。 但她满不在意的说,“你自己加热一下,喝了,我大老远送来的。” 握持茶壶的动作一顿,祁君逸默了默,抿着唇接过鸡汤,自己捧着玉盏乖乖加热后,用汤匙舀了一口尝了。 “怎么样?”姜翎月托着腮看着,见状问他:“好喝吗?” “你做的?”祁君逸不答反问。 “…不是,”姜翎月十分理直气壮,“不过是我亲自送来的。” 确实难得。 祁君逸眉梢微挑,“味道尚可。” 说罢,他再度喝了一口,而后放下汤碗,抿了口清茶,才道,“月月今日心情不错?” “嗯,”姜翎月点着头,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坦然道:“得知自己成了贵妃,心情特别好,所以来看看你。” 祁君逸笑了,他垂眸看着她,笑道,“不早就是贵妃吗,如今不过重新复位,怎么高兴成这样。” “你不懂,”姜翎月捧着腮也跟着笑,笑意是难得的真切。 怎么好跟他说,让惠妃吃瘪,她就心里爽啊。 前世她位卑言浅时,在惠妃手底下吃了多少瘪啊,连孩子都是在韶光宫门口跪没的。 思及前世,她眸底又染上几分阴霾。 祁君逸敲了敲桌案,等她望过来,冲着她温然一笑,“我不懂的,不如月月跟我说说。” “嗯…” 姜翎月心情确实好,所以她没有如往常般避而不答。 “…我也不是只为了一个贵妃之位开心成这样的,” 她想了想,道:“我知道惠妃想踩着我为她自己扬名,而你在为我出头…” 不管怎么样,有人为自己出头的感觉,总不会太差。 还是这样赤裸裸打自己讨厌的人的脸。 祁君逸安静听着,轻敲桌面的指尖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轻抬眼,看向对面捧着腮,眼神亮晶晶的小姑娘。 那句‘只是这样?’,便再也问不出来。 因为无需再问,她的神情告诉他,确实只是这样。 他不过只是为她出了次头,她就高兴成这样。 对他来说举手之劳的事,却能叫她发自内心的开心、动容。 ……真是个傻姑娘。 想打动她根本没那么复杂。 她也没有他所想的那么铁石心肠。 所以前世,在他别扭的不肯正视自己心意,放任她在后宫自生自灭的那两年里,……他都错过了什么? 两世记忆,那么多怨怼累积下,她尚且能为了他简单的一次出头而高兴。 如果前世,他在发现自己心意时,能坦然面对,像现在一样,细心呵护她。 她是不是早就…… 祁君逸蓦然闭了闭眼,握持玉壶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对面的小姑娘,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 “我不喜欢惠妃,你让她的筹谋落空,我就是高兴…” 说着说着,姜翎月终于发现对面的男人许久没了声音,便抬眼看了过去。 就见他不知何时竟然面色煞白。 “你怎么了…”她一惊,急忙起身走了过去,“哪里疼吗?” 话还没说完,就被扯着手腕,跌坐在他腿上。 “以后都给你出头好不好,”他嗓音嘶哑,“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腰间的手勒的很紧,透露出主人不稳的心绪。 姜翎月眨了眨眼,察觉到他的心境变化,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心念急转,迅速回想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半晌,仰着头冲着他下颌啄了口,“好。” 多难得的主动。 祁君逸呼吸一滞,掐住她后颈提溜起来,垂眸望着她。 这架势,姜翎月以为他会吻回来。 但他没有。 他只是定定的同她对视许久,问:“不喜欢惠妃?” 姜翎月点头。 “……那其他人呢,”他微微一笑,低头抵住她的额,柔声道:“其他人是不是也都不喜欢。” “不是,”姜翎月道,“我就是不喜欢惠妃和淑妃,……贤妃也不太喜欢。” 贤妃虽然是她表姐,但她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姐妹情分。 反倒是前世,她切切实实的被对方儿子气死。 子债母偿,她讨厌贤妃,天经地义。 姜翎月道:“其他妃嫔也没招惹我,我当然不会不喜欢。” 想到她大方到恨不得将那些妃嫔送他床上,祁君逸心头那点子才燃起来的火苗熄灭的彻底。 他垂下眼,低低嗯了声,“我知道了。” 为什么单单只讨厌这三人。 祁君逸心头微滞。 “……是我不好,” 他哑声低语,“没有一开始就护着你。” 姜翎月一愣,旋即满不在意道:“没事的,陛下日理万机,后宫妃嫔那么多,您也没有义务专门护着我。” “不是这样的…” 祁君逸将脸埋入她的颈窝,深深嗅了嗅,道,“那两年,……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这是第一次,他主动说起他忽冷忽热,自己跟自己较劲的那两年。 殿内一时沉默了下来。 “谈不上委屈,”良久,姜翎月道:“不过是尊卑有别,姐姐们愿意教导,是我三生有幸……” “别说了!”腰间的手蓦然一紧,“是我的错…” 第126章 皇帝陛下:“什么叫‘你的月月\’?” 他脸埋在她的肩窝,发出来的声音闷闷的。 “行了,”姜翎月有些受不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说着,她手抵在他的肩头,推了推。 埋首于肩窝的男人终于抬起头来。 那双清润透亮的瞳孔,不知何时泛着红意。 看的姜翎月直蹙眉,他这不是又要哭? 她这个受委屈的,尚且没有哭哭啼啼。 ……他哭个什么劲儿? 而祁君逸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两人对视一瞬。 他道:“是我当时犯了蠢,只想着自己不该被一个女人牵动心绪,故意对后宫的事不理不睬,让自己忙于朝政,一点都不愿意为你多费心神…” “让你平白受了那些刁难,对不起…” 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屡番低头认错。 真是难得。 姜翎月扯了扯唇,笑道:“没关系,你不过是没护着我而已,后宫那么多妃嫔,你不一样没护着,我又不比人家高贵。” 之前,她得知他最开始就喜欢她时,心里曾生出过怨怼,觉得既然喜欢,为什么能眼睁睁看她受刁难而不管,为什么不护着她。 现在她不这么想了,没有谁该谁的。 他喜欢她又如何,又不代表他欠她的。 就算因为他的喜欢,让惠妃跟疯狗一样盯着她教训,……也不算什么。 真要算,也只能算她倒霉咯。 谁让她撩动了皇帝陛下那古井无波的心池,让皇帝视若大敌,忽冷忽热,让几个高位妃嫔们嫉恨不已,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只是,姜翎月真的不明白。 她那会儿虽然算受宠,但后宫中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受宠,皇帝对她算不上偏爱,就算有几分情意被惠妃看出来了,也不至于只盯着她一个人咬? 实在太不解,姜翎月直接问了出来。 闻言,祁君逸神情一怔,他唇动了动,没有说出话来,反而是将脸又埋进了她的肩窝。 姜翎月:“???” 这又是问到了什么雷区? 正当她以为他又要避而不答时,祁君逸说话了。 他小声道:“因为她知道,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如果她只是普通的妃嫔,她不会受到那些刁难。 但她不是。 在赵美人出事后,她的不同在后宫,更成了独树一帜的。 惠妃能瞧出端倪,再正常不过。 而他明明预料到了,却没有主动相护。 当时他想的是什么来着? 他想的是,惠妃执掌后宫三年,贤名远扬,从未有差池,打压低阶妃嫔的事从未有过。 所以,他不需要多此一举,遑论那会儿,他根本不愿意正视自己的心思,又怎么会特意去回护。 但他没想到的是,惠妃对其他妃嫔一视同仁,从不打压,是因为她知道那些妃嫔不会有威胁。 而姜翎月不同。 她是不同的。 姜翎月大为不解,“哪里不一样?” 她这个当事人,怎么都感觉不到? 住的是偏殿,位份低到谁都能教训两句,苦哈哈的在后宫熬资历。 究竟哪里不一样? 祁君逸默然无语,他蹭了蹭她的颈侧,道:“反正就是不同。” 姜翎月:“……” 她干笑了声,不再问了。 说来说去,她还是自认倒霉呗。 皇帝觉得她是不同的,又不肯接受这个事实。 惠妃看出来了,那可不得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吗? 一片沉默中,祁君逸再度道了一声,“…对不起。” 许是心境变了,姜翎月不能面对这句‘对不起’,坦然的说出一句‘没关系’。 哪怕是装的,她也装不出。 若大家都一样,低资历熬过来,就是要受这些磋磨,她也就认了。 可现在,他说她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对她的‘不同’。 甚至看他那样子,还不仅仅是浮于表面的不同,里头还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这就可笑了。 她的苦难,本不该受,是因为他‘喜欢’,所以带来了苦难。 怪不得,他几次三番说‘对不起’。 “我给你赔罪,”见她不说话,祁君逸又道:“你不喜欢她们,我让她们都从你眼前消失好不好?” “什么?”姜翎月一惊,“什么消失?你要杀了她们?” “……不全是,” 到底还是不太习惯将自己心底的谋划说与人听,又不想不回答她,祁君逸顿了顿,简单解释道:“总之,你先等等,不会太久的。” 等等? 姜翎月怎么感觉自己听不懂了。 等什么? 等他弄死惠妃淑妃她们吗? 她什么时候说过,希望她们都去死? 以至于让他叫她等等。 还有,什么叫不全是? 是他不会将她们全部都赐死? 既然如此,又怎么能算得上‘从眼前消失’? 他要让那惠、贤、淑,三妃从她眼前彻底消失。 那是他后宫,仅有的三位正一品妃。 全部消失,这得是什么样的弥天风暴。 姜翎月怔怔出神,一时之间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祁君逸抬起头,就看见她那双呆滞的杏眸。 他笑了笑,俯身在她眼皮落下一吻。 “等着当皇后啊,” 他的声音温柔轻缓,“一个贵妃就要月月如此欢喜,我得让你更欢喜些。” 唇下的眼睫轻颤。 他喉结一滑,摁耐不住的用力亲了亲她的眼皮,然后,唇顺着眼睫就要往下。 很快,被姜翎月伸手捂住,她道:“你要封我为后?” “嗯…”祁君逸扯下捂住自己唇的手,捏了捏她的掌心,道:“我说你是我唯一的皇后,你当我说着玩的?” 曾以为遥不可及,惦记还没几天,就准备放弃的东西,突然被捧到了面前,触手可及。 姜翎月被砸了个晕头转向,瞪着眼喃喃出声。 “不是要给你的月月留着吗?” 她声音小,但祁君逸功夫不弱,当然听了进去,却有些不确定,他同样怀疑自己听错了。 忍不住偏了偏耳朵,“你说什么?” “……”姜翎月一默,才低下头,下颌就被扣住,被迫抬起脸同他对视。 “什么叫‘你的月月’?” 除了这个让他牵肠挂肚,轻易就能叫他心头绞痛的小祖宗,他什么时候还有其他月月? 第127章 皇帝陛下:“给我说清楚了!” “没有,”姜翎月飞快道:“我是随口胡说的。” 她反应很快,但祁君逸是谁? 这样浅显的遮掩,他怎么会瞧不出。 他垂眸细细看向怀里的姑娘,舒展的眉头渐渐蹙起。 “我不信,”他一字一顿,道:“你给我好好说清楚了,什么叫‘你的月月’。” 这个称呼,听着实在刺耳朵。 一个小祖宗都搅得他两辈子不得安宁,什么时候还有了个‘月月’? 那久违的强势,让姜翎月沉默了一瞬。 其实,皇帝陛下今生变化太大。 比起前世的遮遮掩掩,口不由心,今生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对自身感情的坦露,比前世五年加起来还要多。 至少能让姜翎月清清楚楚感觉到,……他的爱意。 所以在内心深处,她也有怀疑过,那个陈月儿的事,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自己真的只是陈月儿的替代品吗? 前世,这件事是除了姜翎馨的入宫外,对姜翎月最大的打击。 是她最难以面对的残酷现实。 让她心神大乱,让她痛苦崩溃。 身为一个女人,她所有的自信和骄傲,被这两件事,彻底击垮。 他那冷漠羞辱的话,先是给予她重重一击,而后,自身不过是作为替身存在的事实,叫姜翎月彻底明白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轰然倒塌。 那是诛心之痛。 皮囊还活着,但心已经死了。 脑海中,那些被死死封印的惨痛记忆,席卷而来。 她不想再去翻动那些记忆的。 可这段时间,她在他面前太不设防,欢喜之下,竟然直接将‘陈月儿’的存在道破。 如此仓促的,戳破了那张保护底色。 姜翎月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都冒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她试图垂下眼,去遮挡眸底骤然冒出来的难堪之色。 真的,太难堪了。 可她才垂眼,下颌的手就猛地收紧。 “…怎么了?”祁君逸瞳孔一颤,“眼睛怎么红了?” “没有!”姜翎月攥紧手心,抿着唇不去看他,可下巴被他钳制的死紧。 挣了两下无果后,方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她脸色难看下来,“你先松开我!” 怀里的小姑娘,一双漂亮的杏眼泛着莫名的红意,像一头受了天大的委屈倔强的不肯让人知道,却被人意外撞破的小鹿。 还有那句‘你的月月’,每一样都透露着不对劲,祁君逸能松开才怪。 他低下头,去看她的眼睛。 红彤彤的眼眶,瞧得他心口蓦然一疼。 “究竟怎么了…”祁君逸抚上那片红透的眼尾,像怕弄疼她,指腹轻柔。 温柔耐心的哄她,“别闹脾气,先跟我说说,别让我蒙在鼓里。” 可他哄了又哄,怀里的姑娘却一改方才的好脾气,非但不乖乖答话,反而扭着腰不断挣扎。 这样的情况,放开她是不可能放开的。 又怕伤着她,最后没了法子,祁君逸索性扣着她的腰站起身,将人抵在桌案上。 “你又闹的什么脾气,倒是说啊!” 他一手扣着她不断扭动的腰,一手握住她的后脑勺,面上也透了几分急躁,“给我说清楚了!” 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太大。 姜翎月费劲力气都挣脱不了他的手掌,反而累的额间冒汗。 她伸手在他肩头擂了一拳,“你松开!别压着我!” 那小拳头不痛不痒,祁君逸纹丝不动,只垂眸定定的看着她,再三追问:“什么月月?” “……你先松开,”姜翎月别开脸不去看他,“这样我腰疼。” 她的后腰正好被桌沿抵住,确实不舒服。 祁君逸皱了眉,到底还是站直了身体,就要拉着她继续坐在自己腿上。 姜翎月僵站着,不肯坐下去。 祁君逸没有勉强,只是握着她的手腕,道,“说说…” 他难得窥到了前世自己未知的隐秘,岂能容她轻易敷衍过去。 “你一定要知道吗?”姜翎月抿了抿唇,面无表情道:“如果我说,这是在揭我的伤疤,你还是非知道不可吗?” 伤疤…… 祁君逸心口猛地一跳。 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她有一道伤疤。 那伤疤,还关乎‘他的月月’… 简直让人啼笑皆非。 但祁君逸半点也笑不出来,以他的敏锐,已经能推析出个大概。 再想到方才小姑娘红了眼眶,对这话题避之不及神情…… 这道伤疤,当初是让她疼的多厉害,才会在隔了一世之久,连碰一下都抵触至此。 不过浅浅想了想,心口就升腾起熟悉的闷疼。 他深吸口气,勉强克制翻涌的情绪,手指拢了拢,克制的将女孩细嫩的腕骨扣紧在掌心。 “你先说说,” 他声音嘶哑,“总得叫我知道,是谁敢让你生出这道‘伤疤’。” 字字轻柔,语调寡淡,却透着浓烈的杀意。 犹如实质的杀意,叫低头垂眼的姜翎月眼睫颤了颤。 她是站着的,所以都不需要抬眼,就能看见年轻帝王那温俊的面孔上,那一片森然之色。 察觉到她的视线,祁君逸眸光微闪,唇角下意识勾起一道弧度,“说啊。” “……”莫名的割裂感袭来。 姜翎月满心别扭的抽回自己的手,退了两步,坐回自己的位置。 她道:“是你的莲贵姬。” 开了口,她也没等他继续追问,便继续道:“你的莲贵姬跟我说,你对她姐姐情根深种,只是她姐姐红颜薄命,没有福气享受这泼天富贵,所以便宜了跟她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我。” 莲贵姬,名叫陈莲儿。 是陈月儿的嫡亲胞妹,因为宫里已经有个陈淑仪,避免相冲,所以宫里人都唤她莲贵姬。 听起来,好似也有了特殊的封号。 算算日子,她得明年才入宫。 生疏的称谓,让祁君逸蹙眉。 “陛下这是忘了自己后宫有这么一号人了?”姜翎月面露嘲意。 这可是他‘心上人’的妹妹,差点就是他货真价实的小姨妹。 话说回来,他倒是吃得下去,姐姐没了,就收用妹妹。 第127章 贵妃娘娘:“我为什么不信?” 被她说中,又不知她心中所想的祁君逸默然无语, 他再度思忖了会儿,还是没能记起来,最后只能开口道:“她姐姐是谁?也叫月月?” 这是半点都没有印象啊。 到这时,姜翎月哪里还能不知道,前世的她被骗了。 她低低嗯了声,“…就是你的前未婚妻,陈月儿。” 依旧是陌生的名字。 不过这回,祁君逸终于记起来了。 他蹙着眉道:“陈国公府的?” 姜翎月直撇嘴,都懒得理他。 装什么,就算不喜欢,好歹也跟他订下过亲事。 那是差一点就要成为他名正言顺太子妃的姑娘,又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已经弄明白原委的祁君逸眉心突突直跳。 他抬手揉了揉,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 这叫什么事? 他对这个陈月儿一点印象都没有,这姑娘…… 他努力定了定心绪,可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她说我喜欢陈月儿,你就信了?” 他声音低哑紧绷,不复方才的温柔轻缓。 像是怒极了,那双眼睛沉沉的盯着她。 不过姜翎月并不怵,她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轻飘飘的答了一句,“我为什么不信?” 为什么不信! 祁君逸倏然起身,伸臂就要拽她过来。 可姜翎月如今对他还算有几分了解,她反应很快,说完话后便迅速侧身避开。 “说话就说话,你不要动手动脚!” 她也冷下脸来,目光不避不让同他对视,一字一句道:“我讨厌四肢被束缚住,一动也不能动的感觉,讨厌你总是掐着我的下巴,用居高临下的姿态逼迫我抬头,讨厌你像捏猫崽子一样捏着我后颈。” 这些都是姜翎月一直想说,却又顾忌太多,不敢吐露的。 现在,这么直接了当的说出来,她只觉得畅快。 你不是总说让我做自己吗? 这就是我自己真心话。 她的眼神如是说着。 祁君逸读懂了。 他静静的看了她几息,缓缓收回手臂。 不愧是养气功夫超然,从来都喜怒不显的帝王。 本就怒意上涌,又被这样忤逆,他竟还十分冷静,缓缓点了点头。 “你不喜欢,我以后不这么做就是了,”他道:“……你早该告诉我的。” 姜翎月淡淡一笑:“希望你说到做到。” 那笑意带着几分讥嘲,浑身透着尖刺,没了方才的娇软体贴。 都是因为提及了…陈月儿开始。 意识到这一点,祁君逸眸色微敛,认真道:“我从未跟哪个姑娘有过旧情,更是不曾将你视为…替身。” 最后两个字,他只是说出来都觉得难以接受。 那她这个完全相信那些鬼话的当事人,该有多苦闷? 即便她对他无意,但惊觉自己为人替身,对谁都是一种折辱。 祁君逸又心疼又愤怒,一时之间竟然生出几分怒其不争的恼意来。 “你信她做什么!”他沉声道:“这样的无稽之谈,你不会来向我求证吗!” 像是听见了个笑话,姜翎月嗤笑出声,“求证什么?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祁君逸眸光一凝,下意识想要阻止她说下去,可她的声音已经毫无停顿的继续。 “你说的啊,姜翎馨跟我虽然非同母,但胜在有几分相似,你喜欢我这张脸,这不都是你告诉我的吗?” 两人隔着小小圆桌相对而立,因着身高差距,姜翎月微微仰着头才能同他对视。 她收敛了笑意,似求教道:“我知道这件事时,姜翎馨已经入宫,你让我们姐妹二人共侍一夫,而后冷冰冰的告诉我,你喜欢的是我这张脸,因为姜翎馨跟我有几分相似,所以她一入宫就是三品婕妤。” “我还要怎么向你求证?是跪倒在你脚边,祈求你哄哄我,告诉我你的莲贵姬说的都是一派胡言吗?” 他给她求证的底气了吗? 那些他日日夜夜宠出来的底气,也仅够支撑她质问姜翎馨的事。 等到陈莲儿跑来说那些话时,他身边已经有了姜翎馨。 陈莲儿说,她跟陈月儿容貌相似。 正好,他也说姜翎馨跟她几分相似。 你看,连替身他都要换新鲜的。 他对她并没有不同,因着相似样貌得来的宠爱,会因为更新鲜的替身出现而失去。 陈莲儿还说,和陈月儿的婚事,是当时还是太子的他主动定下。 他对陈国公府嫡长女一见钟情,最爱唤她月月。 他们花前月下,互诉衷肠,是一对神仙眷侣。 只是陈月儿身体孱弱,尚未成婚便香消玉殒。 为先皇守孝的三年,实则也是在为他的心上人守节。 所以,他才对临幸后宫并不热衷。 所以,见到她后,他才忽冷忽热。 热,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陈月儿的影子。 冷,是醒过神来后,觉得对不起他的月月。 甚至小产后,他为她破的那些例,在陈莲儿说来,也不过是想到了她姐姐的香消玉殒,而有了几分移情。 一切都天衣无缝,桩桩件件都对得上。 彼时的她,正因为他的那些话深受打击,浓重的羞辱感,几乎要将她压垮,又哪里来的勇气,冒着被他再次冷声羞辱的可能,跑去质问。 而现在,知道一切前因后果的姜翎月,只想捧腹大笑。 “怎么办,我做不到啊,被沈氏欺压的十几年,我都做不到去跪地乞怜,何况那会儿我已经病的要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求的呢?为什么不让自己体面一点。” “你说你的那些话只是一时之气,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就是事实。” “我眼里的事实就是,你收了我的仇人之女入宫,共享我们姐妹两个,尤嫌不够,还要来羞辱我,诛我的心!” 她看着对面脸色煞白的男人,笑道:“你现在还怪我太轻信陈莲儿的话,没有去找你求证吗?” 话落的瞬间,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祁君逸神情怔忪,已经呆住了。 什么气定神闲,喜怒不显,八风不动,游刃有余,全部都不见,他呆呆的站在那儿,像个听不懂话的少年。 茫然、无措。 突然,姜翎月就觉得没劲透了。 说了又能怎么样。 全部都说出来,又能怎么样。 事情已经发生。 无论是不是误会。 事实就是,她到死都是那样认为的。 她在临死的前一刻,都坚定的认为自己所爱之人将自己视为替身。 认为姜翎馨是他的宠妃。 她和自己的妹妹,共侍一夫。 第128章 皇帝陛下:“我错了” 对面的男人久未说话。 姜翎月也并不觉得失望。 她本来就没期待过什么,忏悔也好,补救也罢,她都不需要。 要不是被他逼问,她甚至从没打算把这些事说给他听。 对皇帝付出过真情,在如今的姜翎月看来,是一件特别自不量力的事。 说出去都要被耻笑的。 她不想揭开自己的伤疤,然后邀功似的告诉他,你瞧啊,这些都是我爱你的证明。 太卑微了。 遑论,那些深刻到犹如飞蛾扑火的爱意,早就消失不见,何必重提,让两人都不快。 殿内再度安静下来,桌上还摆着她专门送来的鸡汤。 方才轻松愉悦的氛围,变得沉默冷凝。 明明今日她是欢欢喜喜的过来。 来的路上,她甚至想好了,不再去回顾前世那些过往。 他是帝王,是能主宰她生死荣辱的帝王。 他发句话,就能让她在后宫中不战而胜。 他点个头,她就能过的无比畅意,不惧人言。 说是衣食父母都轻了,她属实没必要跟他对着来。 他问她要真心。 那她便该试着努力去给他真心。 摒弃前嫌,彻底封印那些或是苦涩,或是怨怼的心绪,和他重新开始。 可这决定下了才不到半天。 他们又闹到了这样的局面。 那些令人难堪的丑陋过往,血淋淋的摆在眼前。 深切的告诉两人,曾经发生过什么。 姜翎月枯站了会儿,见对面男人依旧如失了魂的模样,再也待不下去。 “陛下忙,我不多打扰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刘榕离开时,殿门被他顺手关上,姜翎月几步走到门口,正准备拉开门,腰间就是一紧,整个人不受控制朝后倒去,跌入了熟悉的怀抱。 浅淡的龙涎香将她包围,姜翎月呼吸一滞。 “你想知道的,我都说完了…松开我。” “别走,” 祁君逸不肯松手,他箍着她的腰,下颌抵在她的肩头,自身后紧紧抱着她,声音低沉嘶哑,“你总得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话落,姜翎月试图掰开腰上双臂的动作一顿。 也对,被她一通发作,总得让人家也说几句。 “你说,”姜翎月垂眸,“我都听着。” 她应的爽快,让有太多话想说的祁君逸,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 他静默几息,将脸贴近,蹭了蹭她的侧颈。 “是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那些话,伤了你的心。” “对不起…” 男人炙热的吐息在耳畔喷洒,姜翎月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就被他抱的更紧。 他就这么抱着她,不敢将她转过来,因为现在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怕在里面看到对自己的厌烦憎恶。 ‘姐妹二人共侍一夫’ ‘跪倒在你脚边,祈求你哄哄我’ ‘羞辱’ ‘诛心’ 她的那些话,还在祁君逸的耳边回荡。 一字一句都在告诉他,他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蠢话,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枉他还以为在坦然面对自己心意后,便对她做到了呵护备至。 得知她中了毒,他惊慌失措,人生头一次尝到了害怕的滋味。 他将她视作易碎珍宝,恨不得藏在心头,小心翼翼的护着,让她超然于后宫之外。 一边费尽心思,寻遍神医去解她体内的毒,一边暗自着手遣散后宫那些女人。 真的,自从不再跟自己较劲后,他就再也没有想过要委屈这个姑娘一丝半点。 他想,等到她身体好了,等到后宫被清理干净了,再为她办一场隆重盛大的封后大典。 他会告知四海,她是他唯一的皇后。 她会跟他一起并肩,记载在史书上,成为后世盛赞的夫妻。 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情意。 着书立传。 流传千古。 可他说了一句话。 他在妒忌发狂时,说错了一句话! 祁君逸喉间溢出一道低哑的颤音。 “没有羞辱你的意思,真的…” “我再沉着冷静,也是第一次沾染情爱,骤然得知你心里先进去了其他人,那样直冲颅顶的嫉恨,我根本控制不住…” “…我想过将陈子泝千刀万剐,让你亲眼看着他怎么死,彻底死了那颗装有别人的心,从此以后眼里心里只能有我一个。” “可我不敢,连质问你两句都不敢…” “我爱极了你,谁敢惦记你,就是在惦记我的命,我怎么会羞辱自己的命…” 他嗓音哑的不像话,“真的,我就是嫉妒疯了,也想让你尝尝这样的感觉…” “我错了…” 他没想到这句失去理智的气话,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姐妹二人共侍一夫、替身、羞辱、诛心… 这样的话,他光是听着都觉得刺痛难忍,可怎么就舍得让她硬生生受了。 祁君逸恨不得掐死那个口不择言的自己。 他勉强笑了笑,“没让你跟人共事一夫,想要的从来就只有你一个,我的月月也只有你一个,再没有其他人。” “我不曾跟其他女人有过旧情,和陈月儿也从未见过面,之所以让陈莲儿入宫…仅仅只是因为陈家需要一个女儿入宫,而我的后宫多一个女人不多,少一个不少…” 臣子献女入宫,是为了安心,宠不宠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收下了。 这是一个态度,借此向天子表明自己的忠心。 就像东宫时期的那几个女人,她们在祁君逸眼里,一个个面容都是模糊的,比起说是妃嫔,其实不如说是那些臣工们的投诚书。 他并不需要那些女人,但他满意她们代表的意义。 当然,他也可以拒绝,可在彼时的他看来,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即便他并不受朝臣们的制衡,但直接将人收下,是最省心省力的。 他没必要将事情复杂化。 反正至于用不用,是他的事。 第130章 皇帝陛下:“你不信我没有碰她?” 若祁君逸早能预料自己有朝一日会对一个姑娘魂牵梦萦,爱之若狂。 他一定不会让那些人入宫碍眼。 ……可若这样,他也不会下那道选秀圣旨。 没让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他低声解释,“在坦然面对自己心意后,我就没再让后宫进新人了,陈莲儿说的那些是故意欺骗你,为了让你我之间生出嫌隙。” 可悲的是,她如愿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他先做出了错事,说出了混账话。 是他的态度,让她连再度质问的心思都没有,直接就信了。 能怪她吗? 不! 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混账。 怪陈莲儿该死! “她敢编造莫须有的事,让你生出伤疤,”祁君逸深吸口气,温声道:“那我总得要让她付出代价,让陈家付出代价。” 没有陈家在后面支持,陈莲儿不会有这么大的胆量敢来挑拨。 就算今生的陈家和陈莲儿尚未来得及做出这样的事,那又如何。 他们依旧该死。 身后的男人嗓音极力克制的温柔,但周身低沉的气压依旧暴露了他的心绪。 ——他动了杀心。 不出意外,陈家会是下一个沈家。 可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姜翎月想了想。 发现他说的没错。 在她小产失子,身体日渐虚弱后,他日日夜夜守着她,后宫确实没有再进过新人。 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生出那些妄想。 可姜翎馨的出现,犹如当头喝棒,让她惊醒,也让她从越陷越深的感情中挣扎出来。 陈莲儿的那些话,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话是编造的,但带给她的那些痛苦是实打实的。 姜翎月没有那么多善心,去为陈家可惜。 甚至尤有不甘,开口道:“你说你前世杀了许多人,陈莲儿在其中吗?” 说话时,她头偏了偏,向他这边靠近了些,一直贴在她耳畔的祁君逸下意识就凑了过去,唇不经意间碰到她的唇角。 两人呼吸同时一顿。 他咽了咽喉结,低低嗯了声,“在。” 至于是因为什么理由而杀,他没有要具体说说的意思。 姜翎月也不想知道其中细节,得知前世自己死后,欺骗她的陈莲儿也不得好死后,顿感郁气消弭。 她伸手搭在腰间的手臂上,道:“陛下说完了吗,说完了就松手。” 那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方才两人的激烈对白,她丝毫没放在心上。 一点也不在意。 祁君逸浑身发冷,他紧了紧臂膀,将人死死拢进怀里,像是怕一松手这姑娘就跑了。 心已经离的这么远,人总不能再丢了。 “没有让你们姐妹共…” 喉间一哽,后面几个字,他说不下去,只是强笑继续道:“真的,那会儿我夜夜都在长月殿,哪里都没去,你妹妹在我眼里就是一株血灵参。” 他解释的很认真,像是要把上辈子没有出口的话,一股脑全部说出来。 他说的确实也对。 即便在姜翎馨入宫后,他夜里也从没去过除了她长月殿以外的地方。 哪怕他白日说出那样诛心的话,夜里照旧将她圈在怀里抱着睡。 温柔怜惜的亲吻她。 导致姜翎月一度以为他是有什么怪癖。 而现在,她笑了笑,淡淡道:“哪里需要晚上,白天又不是不能行事。” 话音入耳,祁君逸像是傻了。 “……你不信我?”再也忍受不住,他扣了她的肩膀将人转过来,咬牙质问:“你不信我没有碰她?” 双目赤红,唇隐隐发颤,神情慌乱,清俊的面容一片惨白。 入目就是这样的画面,姜翎月瞧了眼,有些疑惑。 “陛下问的这是什么话?” “我第一次侍寝时的落红你亲眼见过,尚且不信我跟陈子泝之间清清白白,而姜翎馨是你亲封的婕妤,你对她的宠爱连四岁孩童都知晓,他说我们姜家姐妹是飞燕合德之流,专门蛊惑圣心。” “难不成我应该信你没碰过我妹妹?” 她微微昂着头,目光同他对视,那双清亮的瞳孔里流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但更深处,是明明白白的挑衅。 那抹挑衅之色,在告诉祁君逸,她就是故意的。 你不是总怀疑我的清白吗? 为什么轮到我不信了,你又在不满。 现在,懂我的心情了吗? 他可太懂了。 祁君逸下颌一紧,后槽牙磨的哧哧响,偏偏拿不出一点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红着眼瞪了她许久,最后只咬着牙道:“我没有骗你的必要,即便我想求得你原谅,也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骗你。” “姜翎馨入宫时,手筋脚筋尽数被挑断,所有牙齿被敲落,吊着她那口气,只为了救你,我对她从未有过一丝半点的想法。” “她连那张榻都下不了,从未在后宫露过面,得到的赏赐除了药物再无其他, 算哪门子宠妃。” “祁明瑞说的那番话,是贤妃在后面教导挑唆,她是你的表姐,她知道该怎么让你动怒,知道怎么能叫你不好受。” “她想让你郁气难消,让你身体好不了。” “她知道我只要你一个,只要你身体好不了,后宫就永远不会有第二个皇子,祁明瑞的地位就不会动摇。” “只是她没想到,你会气急攻心而亡,更没想到,我会让她,让祁明瑞给你陪葬。” “姜翎馨都不是宠妃,我从头到尾也只宠过你一个,你想想看,我何时还对其他女人多看过一眼。” 他一股脑说了许多,就连之前担心她认为自己狠毒,而不肯坦白姜翎馨遭受的对待,这回也顾不上,全部说了出来。 各种细节,竭力解释,恨不得将自己内心尽数剖白。 而姜翎月闻言,除了暗自感叹她的大表姐果然是心狠果决外,眉眼都没波动一下,毕竟她早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所以这会儿,只是轻轻颔首。 “好的,我知道了,”她笑了笑,又问:“这回我可以离开了吗?” 语气甚至称得上轻柔。 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祁君逸彻底卸了力气,对着这个油盐不进,毫无反应的姑娘,再也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腰上的手,终于松开。 姜翎月当即转身,拉开殿门,走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秋天的雨,总是不如春天的温柔。 大雨阻止了她离去的脚步,姜翎月顿在檐下,殿内的人没有追上来。 有风吹过,将雨滴吹进了檐下,几滴落在她的裙裾上。 他们独处时,殿外一贯没有奴仆候着的,所以这会儿连个来打伞的人都没有。 姜翎月没有出声唤奴仆。 而是仰着头,看向略显昏暗的天边。 这样的景象,总能轻易让人心底生出无边无际的荒芜。 第131章 皇帝陛下:“我们好好过日子” 祁君逸一动不动的立在殿内,身形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面色,只是那一双眼眸,始终盯着檐下姑娘那纤细的背影。 两人一里一外,隔了不到几步远,他定定的看着她,而她则看向雨落下的天边。 又一阵凉风吹过,秋雨染湿姜翎月的裙角,身后传来脚步声。 “先进来,”祁君逸道:“等雨停了再回去。” 说完,他等了等,只是过了几息,那背对着他的姑娘,依旧没有转身。 祁君逸眉头蹙起,想要去拉她的胳膊。 顾忌这姑娘会不高兴,才勉强忍住。 “闹脾气也得看时候,”他道:“现在变天了,你吹风淋雨,小心风寒。” 她体内神仙醉之毒还在蛰伏,随时等着侵蚀她的身体。 祁君逸想,若这姑娘还要跟他犟,那就算是再惹她不高兴,也不能由着她这般任性,糟践自己的身子。 可这一回,他话落,姜翎月立即有了反应。 她微微扬起的脸蛋转了过来,先是看了他一眼,而后提起裙摆,越过他,迈步进了殿内。 圆桌旁,她坐了下来。 祁君逸跟在她后面,见她坐下后,目光落在她的脚边。 绣了大朵芙蕖的裙摆湿了一小块,瞧着倒是不碍事,只是底下小巧的玉足露出一个尖尖,分明也透着湿意。 他看了一眼,当即转身,唤了刘榕。 不一会儿,有宫婢捧着一双崭新的绣鞋入内。 淡粉色的绣鞋,缎面用的是贺州烟锦,上面用金线绣了繁复祥云,顶部镶了一颗圆润饱满的东珠。 祁君逸挥退欲伺候主子换鞋的宫婢,自己蹲了下来。 在姜翎月渐渐放大的瞳孔中,褪了她的鞋袜。 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脚已经被他握住。 那只小巧白腻的玉足,落到他手中,恰恰好被他宽大的手掌包裹住。 入手滑腻的触感,像一块奶白莹润的糕点,……勾人食欲,祁君逸喉结微咽,下意识轻轻地捏了捏, 姜翎月浑身一僵,垂眸就见男人修长的指节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她的脚踝… 莫名的暧昧旖旎。 她想要将脚抽回来,却被他握的牢牢的。 “别动,你的脚很凉,我给你暖暖,”祁君逸淡淡道:“就算讨厌我,也别跟自己身子过不去。” 她的脚被雨浸湿,凉是应该的。 而他宽厚的掌心温暖干燥,在替她暖脚。 若不是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藏都藏不住的欲念,姜翎月就要信了他这义正言辞的话。 刚刚还吵的面红耳热,现在摸个脚就能发情。 如此重欲,后宫妃嫔众多的男人,竟对自己清白被误会如此在意。 其实,她是相信他没有睡过姜翎馨的。 也相信,他只是拿姜翎馨当一株人形血灵参看待。 方才的那些话,她就是故意气他,故意恶心他。 故意让他不好受。 姜翎月吸了吸鼻子,垂眸望着正蹲在地上,认认真真用双手给自己暖脚的帝王。 他动作轻柔,仿佛对着无上珍宝。 姜翎月有些不自在,忍不住蹬了蹬脚丫子,开口刺他,“你该不会想捧着亲一口。” 她的本意是想嘲讽他来着,可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男人低垂的头瞬间抬起。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不是被嘲讽的怒意,而是灿若星辰,里面满是跃跃欲试。 那亮闪闪的眸光,愣是给姜翎月瞧出了几分羞赧。 她着急忙慌的蹬脚,急赤白脸的吼他,“你疯了!” 说是她自己主动说的,他不过是顺势起意,她又不肯了。 祁君逸牢牢扣住她的脚,满不高兴的看她一眼,“再有下次,我就当真了。” 不高兴归不高兴,但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给她套上了鞋袜。 一直到新鞋换上,也没能在那白腻如玉的足弓上落下一吻。 姜翎月全程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太可怕了。 经此一役,她觉得以后连讥讽他的话,都要再三斟酌,千万别正中他下怀。 端方持重,矜贵冷淡,威仪不凡的皇帝,竟然有这样的癖好。 她确实不如他面皮厚。 若不是外面还在下雨,姜翎月恨不得窜起来,赶紧窝回自己的宁安宫。 正坐立难安之际,一杯热茶推到她的面前。 “喝了,”祁君逸道:“方才吹了风,去去寒气。” 姜翎月从没想过跟自己身体过不去,闻言没有犹豫捧起茶盏,浅浅饮了口。 见她还肯理会自己,祁君逸心头微松。 沉默几息,他低声道,“你那日的承诺,还算数吗?” 她对他只有过一个承诺。 那就是,会试着去爱他。 身为帝王,只要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可却真的很在意,她的那个随口承诺。 姜翎月咽下清茶,缓缓点头,“嗯。” 闻言,祁君逸略微泛白的面色好看了很多。 他想笑自己真是死没出息。两世为人,手握至高权柄,收割无数人命。 活到现在,却连一身的喜、怒、哀、乐,都尽数由人掌控。 偏偏,他还觉得乐在其中。 这样轻飘飘的一个字,就能将他从患得患失中解救出来。 真是…… 他笑了笑,温声道,“我知道自己之前做了些错事,让你伤了心,以后不会了。” 姜翎月捧着茶盏,垂眸不语。 那乖乖巧巧的样子,叫人看着就心头发软。 他又道:“这一次,我会好好护着你,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第132章 皇帝陛下:总要有一个结局 姜翎月还是没有说话。 知道她心里梗着口气未消,祁君逸并不在意,只是望着她的目光愈发温柔。 “前世你我之间,还有我所不知道的误会吗?” 像‘替身’事件,若不是她一时口快说漏嘴。 大概她要在心里记一辈子,而他却压根不知道。 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才是最可悲的。 姜翎月动作一顿,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摇头道,“没了,只有这些。” 那些刻骨铭心的伤害,只有这些。 再多的,是在那些细枝末节里。 在那一次又一次的冷眼旁观下。 事到如今,姜翎月能清楚感受到他的爱意。 但她还是不懂,为什么他明明一开始就是喜欢的,却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刁难,受磋磨呢。 仅仅只是因为,不想承认喜欢她,他觉得喜欢她这件事,是错误的。 她喜欢他的时候,想起他就满心欢喜,见到他就喜不自胜。 她也知道不应该,她也知道喜欢他是一件错误的事。 但还是清醒的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对面姑娘神情寡淡,语气也很平静,漂亮的杏眼微微垂下,不肯看他一眼。 明明就在身边,却总能让祁君逸心底生出几分两人相隔甚远,甚至,……她随时会消失不见的慌乱感。 大概是前世那些年留下的后遗症。 毕竟,他是真切的失去过她。 尝到过痛彻心扉的失去,那样的绝望会让人生病,他现在就是病了。 她是药。 只要她在,他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的锁定在她身上。 而此刻,那里面分明是克制的贪婪之色。 只要姜翎月抬眼,就能一览无余。 但她没有。 两人安静的坐着,殿外的雨声有一种让人心神轻缓的魔力。 静谧在空气中蔓延,一直蔓延进心底。 当天夜里,两人同榻而眠。 提出添一床棉被,好各盖各的却被无情驳回后,姜翎月抱着翻了个身面对着墙,沉沉睡去。 打算想找她说点睡前情话的祁君逸只能住嘴。 他定定地看着抱着锦被缩进床角的姑娘,眸光微暗。 果然。 说好的会试着爱他的承诺还作数,说好的他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结果,她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想的。 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 祁君逸不知道。 但他确实不愿,再去逼她。 只是,这同睡一张床,却犹如隔着楚河汉界的日子,他大概是过不了多久的。 这日过后,姜翎月变得沉默寡言,像是回到了前世最后的那一年里。 祁君逸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之前她待他虽不算热切,但还是鲜活的。 神情鲜活灵动,有血有肉,逼急了也会发怒,没一会儿又权衡利弊的犯怂。 可在将前世的过往都说破后,就像已经把一辈子想对他说的话都说完了,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倦怠下来。 她不再需要扮演新入宫得蒙圣宠的自己,也不用再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以免露出端倪。 反正几乎所有让她难堪的秘密,都已经彻底坦露。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在意了。 祁君逸何其敏锐,尤其在姜翎月的事上。 但她并不像是生气。 因为他布的菜,她并没有排斥,会自然的夹起送入口中。 他们照旧是同榻而眠。 也照旧没有拥抱,没有亲吻,甚至没有肢体接触。 比之前,相差不了太多。 只是,她变得更为沉默,好像在习惯性的……无视他。 祁君逸不是个多话的人,而她比他的话更少。 两人在一起,更多的时候是相顾无言。 只是,皇帝陛下比前世更拉得下脸。 自打那日屈尊降贵主动伺候换鞋后,像是打破了什么屏障,很多时候,只要他在,宫婢们几乎都没有用武之地。 他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照顾人。 对着姜翎月那张冷淡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也能做到温柔轻哄,无有不依。 好几次,哄得她多看自己一眼,多说两句话,他便笑的愈发不值钱。 瞧得刘榕心酸不已。 偏偏贵妃娘娘就似一尊冰冷透骨的玉人,连多一个笑都吝啬给予。 在刘榕看来,姜翎月就算是对着一匹马,都比对他家陛下的话要多些。 敢于这样对一国之君的,他历经两朝,也就只见过这一个。 不由再三感叹,真是一物降一物。 秋雨连绵不绝,断断续续下了十余天,祁君逸就被冷待了十余天。 面对这样的姜翎月,他无力极了。 就像是在暖一块捂不热的寒玉,他暖的小心翼翼,不厌其烦,却毫无成效。 没关系的。 祁君逸想,无论她爱还是不爱都好,他们都要走下去。 走到最后,也总要有一个结局。 是她愿意打开心扉,跟他恩爱白头,还是始终封心,不肯接纳他,成为一对怨侣。 都没关系。 反正无论是怎样,他也放不了手。 就算她对他一直这么冷淡下去他也认了,不会有什么比她人还在身边更重要。 他说过几句混账话,也做过不顾她感受的错事。 她心怀芥蒂在正常不过。 今生,她有一辈子的时间折磨他,天长地久下来,水滴石穿,就算真是一块玉,他也总能将她捂暖了。 但在日复一日的冷待下,祁君逸拿出所有耐心。 期盼他们如今的僵持能早日破冰。 而这一天,来的比他想象中的快。 中秋这日,雨水依旧在滴答滴答的往下落。 中秋宫宴,是在太极殿举行,由天子亲自宴请百官。 皇室宗亲、世家大族、朝中重臣,但凡能入宫赴宴的,不是简在帝心手握重权的新贵朝臣,就是享受祖宗余荫的百年世家大族。 天子与贵妃相携入场时,太极殿内已经满满当当。 内监通报一响。 群臣跪了一地,姜翎月一袭金黄色贵妃服制,被祁君逸牵着手,走过两侧的朝臣,一步一步迈上宫阶。 按规矩,能跟帝王并肩宴请群臣的只有皇后,贵妃的位置是在皇后之下。 而现在她被一路牵着,坐到了最上首的主位。 垂眸便能俯视群臣。 第133章 皇帝陛下:你要醉了 几步台阶之下,是惠妃、贤妃、淑妃、陈淑仪几个一宫之主,至于其他的妃嫔,是不够资格出席这样场合的。 再往下,便是朝中大臣。 祁君逸牵着人落座,道了一声‘免礼’。 “谢陛下。” 臣工们齐齐谢恩。 “今日中秋佳节,朕与诸位爱卿君臣同乐,都不必拘谨。” 祁君逸端着酒杯说了几句,而后一饮而尽。 诸位妃嫔、臣工们急忙举杯起身,饮尽杯中酒。 一旁的司礼监,唱了一声‘开宴’。 角落传来丝竹声。 乐姬们开始奏乐。 殿内顿时热闹起来。 酒是宫中所出的桂花酿,香醇味美,姜翎月喜欢的很,便也顺势喝了一杯。 祁君逸眼角余光瞥道她这副馋样,唇角的笑意更真实了些。 心上人是只小酒鬼的事,他前世居然不知道。 想到缠绵病榻,食不下咽的小姑娘,他心头泛起怜意,拿起酒壶,亲自为她续了一杯,笑道:“今日过节,许你贪饮几杯。” 李神医前两日才给她诊了脉,道神仙醉之毒素被凝神丹抵御的非常好。 解药也已经在最后关头。 想到服用解药后,还不知道要多久不能饮酒,姜翎月毫不犹豫又一次仰头饮尽杯中酒。 这回,不等祁君逸斟酒,她自己便拿起酒壶自顾自的斟上,“既然如此,那陛下今日就别管我喝多少了,让我饮个痛快。” 祁君逸挑眉,欲要叮嘱几句,下方却有臣工朝他敬酒。 姜翎月垂头瞥了眼,是誉王爷。 先帝的同母胞弟,祁君逸嫡亲堂叔。 论血脉,是宗室中最亲的一支。 这面子,祁君逸当然得给。 有了誉王带头,接下来各位臣工的敬酒更是络绎不绝。 而他们的内眷们,除了各自同相熟的人家交谈外,便是朝着姜翎月搭话。 对于姜翎月这个姜家突然冒出来的大小姐,她们是十分陌生的,所了解到的一切都来自宫中传出的流言。 这一次短短的接触,很快就让她们发现这位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非但没有传说的骄矜狂傲,反倒看着是个和善好相处的。 尤其是在有人试探性的举杯敬酒,姜翎月果断的一饮而尽后。 各家王府,和大臣的内眷们,同她这个贵妃娘娘交好的心思空前高涨。 都是浸淫内宅,长袖善舞的夫人,捧起人那都是在不经意间,就能让你舒服到了心坎里。 一杯接一杯的酒饮下去,姜翎月面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一张俏脸艳若桃李,唇瓣被酒意蒸的绯红。 不远处的华阳公主看着看着,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又一次举杯道:“嫂嫂生的真是艳冠群芳,华阳再敬嫂嫂一杯。” 这是她第三次敬酒了, 姜翎月已经有些微醺,她抿了抿唇,品了品唇齿间满是桂花酿的香甜,拿起酒杯,爽快的一饮而尽。 正要继续斟满,手才搭在酒壶上,就被人扣住。 被臣工们敬完一轮的祁君逸问了一旁的宫婢,得到这已经是第四壶后,脸都有些发黑。 他警告的瞥了眼还要再敬的华阳,对着旁边的姑娘道:“少喝些,你要醉了。” 桂花酿不是烈酒,但后劲十足。 可姜翎月却不肯,她道:“我酒量不错的。” 她的酒量是真的不错,都是在农庄那两年,跟着陈子泝练出来的。 祁君逸也想到了这姑娘曾跟男人在酒窖喝了一夜,原本就发黑的脸,更黑了。 而另外一个当事人,此刻也在殿内。 除了跟周围同僚喝几杯外,便是一个人一杯一杯的独饮。 这边,华阳公主被自己皇兄警告,当即讪讪一笑,打消了继续给漂亮皇嫂敬酒的念头。 她四周环视一圈,对着旁边不远处的青年喂了一声,“陈子泝,别喝闷酒啊,咱们喝一杯怎么样?” 陈子泝垂着眸,仿若未闻,再一次饮尽杯中酒。 华阳公主哼了声,还要说点什么,轻缓的丝竹声忽然一转,变成了欢快激荡的曲调。 一列舞姬翩然而出。 众人被忽转的曲调吸引了注意力,都将目光投了过去。 大殿中央,七八名舞姬围成一圈,身着清凉舞服,露出一截细白的腰肢款款摆动,手中水袖飞舞,婀娜多姿。 鼓点响起,随着舞姬们的动作,众人才看见还有一个姑娘被她们被圈在中心,仅仅是惊鸿一瞥,已见姿容不俗。 鼓点逐渐响的密集。 曲调愈发激昂。 到了最高潮处,围了一圈的舞姬们齐齐散开,正中间的领舞者一袭与其他舞姬不同的华丽舞裙登场。 众星拱月下,愈发显得芳华绝代。 殿内已经有几个贪好女色的世家子看直了眼。 姜翎月也眨了眨眼。 她期盼了许久的‘对手’,终于亮相了。 记得,这好像是惠妃寻来,特意在中秋佳节献上的美人? 上辈子,皇帝是要了的。 也是初封宝林,后面是五品徽仪。 而这辈子…… 姜翎月忍不住偏了偏头,正好旁边人也在看她。 于是,她同皇帝陛下那双深邃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没想到她会转头,祁君逸怔了一瞬,然后冲着她微微一笑。 这该不是一直在看她? 姜翎月唇角一抽,提醒道:“您往下看看。” 别错过了前世的‘旧爱’。 闻言,祁君逸朝着下方看去。 正巧,一曲结束,领舞的舞姬盈盈拜倒在地,纤手揭下了耳后的面纱,彻底将那张妍丽非常的脸展露出来。 她呼吸轻喘,清凉的舞裙下,曲线毕露,随着呼吸起伏,额间冒了层薄汗,愈发显得娇艳欲滴。 真是,活色生香。 仿佛是专门为了勾动男人欲念而存在的妖精。 殿内安静了一瞬。 而后由淑妃带头,掌声云涌。 祁君逸没有说话,他定定的看了几眼,才像是终于记起了什么,手猛地握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咯吱’一声,四分五裂。 这点细微的声响,在嘈杂的掌声下无人在意。 身旁的姜翎月也浑然不觉,她在提醒完那句后,便捧着酒杯继续怡然自饮。 第134章 贵妃娘娘:“我还要喝!” 一旁的惠妃停下了鼓掌,盈盈笑道:“这支舞名为‘月娥’,是臣妾所排,专门为今日佳节而创。” “那领舞的姑娘可不是乐坊的舞姬,而是臣妾的族妹,她为了给臣妾分忧,今日特意登台献艺,实在难能可贵,陛下若是觉得好,不如赏她点什么,也不负这良辰美景。” 这话说的有意思。 什么样赏赐,才能不负在良辰美景。 不如直接让人坐皇帝怀里算了。 姜翎月有些绷不住想笑。 当日,她献美人时,主打一个含蓄,没想到贤惠识礼的惠妃娘娘,给天子献美人,如此直接。 什么族妹,不就是想找人分她的宠吗。 大殿之上没有哪个是蠢笨的,见惠妃这么积极的为族妹邀赏,都看出来,这大概是她特意选来进宫争宠的。 新鲜啊。 他们光风霁月,高洁雅正的皇帝陛下,登基三年都风平浪静的后宫,如今终于也开始明争暗斗了吗。 一时之间,许多的人目光都落到了姜翎月面上,想看看她如何应对。 就连独自饮闷酒的陈子泝动作也是微微一顿,而后放下手中的酒杯,侧头抬眼,悄无声息的看向上首。 神情是一贯的冷峻,可眸底却荡起了浅浅的涟漪。 一旁始终关注他的华阳公主将这个眼神一览无余,心头顿时‘咯噔’一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并肩而坐的帝妃二人。 而被众人视线若有似无注视着的姜翎月有什么反应? 姜翎月当然没有反应。 太久没有饮酒,一连饮了四壶桂花酿,这会儿后劲慢慢上来,她已然有些微醺。 她目不斜视,捧着手中的酒盏又抿了口,见殿内有些安静,还有些纳闷的看了眼旁边的皇帝陛下。 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面是明晃晃的‘不在意’。 看的祁君逸牙关紧咬,倏然笑了。 他撂下酒盏,终于开了口,“想要什么赏赐?” 闻言,殿内静谧的气氛顿时一松。 惠妃笑道:“臣妾这妹妹二八年华,却还未定下婚事,最想要的莫过于一如意郎君。” “是吗,”祁君逸垂眸瞥向下方,“你想要朕赐婚?” “陛下明鉴,”底下盈盈拜倒的舞姬娇声道:“臣女自幼便仰慕强者,只愿嫁给最威武的男人。” “威武…” 祁君逸想了想,忽然对着正作壁上观虞老将军道:“听闻虞爱卿前段时间纳了第八房妾室?” 话题忽然转到自己身上,问的还是这样的私帷之事。 须发已经有些花白的虞将军老脸一红,惭愧道:“确有此事。” 他已近花甲的年纪,纳的妾室才十五岁。 被人以‘一树梨花压海棠’来调侃,没想到事情竟然传进了陛下耳中。 祁君逸道:“爱卿昔年执掌帅印平叛相州,威武之名朝野俱知,而今老当益壮,确实难能可贵,既如此,朕今日再赐你一妾室,等宫宴结束,记得将人领回去。” 说罢,他微微一笑,对着下方拜倒在地的舞姬道:“你要的威武郎君,朕给你指了,谢恩。” 那舞姬面色已然煞白,无措的看向惠妃方向。 “瞧瞧,孩子都给高兴傻了,”惠妃强笑了声,道:“这可是陛下的旨意,还不快谢恩。” 大庭广众之下,还敢违抗圣旨不成。 哪怕惠妃出自鲁国公府是皇帝的表妹,她的族妹,即便是旁系庶出,那也是鲁家人。 而今却被指给一个能够当她爷爷的男人,还是做妾。 却也只能叩首谢恩。 无他,这是他们自己上赶着的谋划。 宫里已经有一位执掌凤印的嫡女,但地位岌岌可危。 他们坚信,皇帝既然能有第一个宠妃,必定会有第二个,所以,急切寻找绝代佳人入宫固宠。 皇帝收了,皆大欢喜。 皇帝不收,损失的不过一个旁支庶女罢了。 甚至说是庶女,还不一定是真正的鲁家姑娘。 毕竟,世家大族豢养美貌义女,拿来送人、待客,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只是被皇帝陛下当堂打脸,惠妃,还有鲁家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唯一高兴的只有虞老将军,白得一活色生香大美人都是次要,主要这是陛下亲自所赐。 还念叨着他年轻时的功勋,可见陛下不曾一直看重自己呢。 怎么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呢。 他当场举杯,“老臣多谢陛下赏赐。” 声亮如洪,将有些醉蒙蒙的姜翎月惊的眨了眨眼。 这才发现前世祁君逸的徽仪娘娘,竟然被他亲口指给了别人做妾。 还是花名一世,最贪女色的虞老将军。 她惊讶的瞪大眼,就听身侧传来的声音。 “很惊讶吗?” 姜翎月还未说话,手腕就被牢牢扣住。 “你在期待什么?”他淡淡道:“期待我把她收入后宫,沉迷于她,至此不再日日缠着你,对么?” 手腕的力道,随着他吐出的话越来越紧。 他似乎又在生气,但姜翎月脑子已经醉迷瞪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抽了抽手,小声嘟囔了声,“疼…” 话落,手腕上的力道蓦然一松,祁君逸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又将袖口撩起一点,见红都不曾红一点,才松了口气。 “娇气,”说归说,但还是伸手给她揉了揉,又垂眸去看她。 待见到小姑娘瞪着那双漂亮灵动的杏眼,根本已经不太清醒的样子,一愣,“醉了?” 姜翎月没有说话,而是委委屈屈的瞪着他,“你把我弄疼了。” 祁君逸:“……” 他咽了咽喉结,勉强稳住将人摁住狠狠亲一顿的冲动道,“是我不好。” 道歉态度很诚恳。 姜翎月骨子里就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 这会儿醉了酒,就更是如此。 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计较了。 又将手抽了出来,要去给自己倒酒,可手还没有摸到酒壶,便再一次被扣住。 祁君逸道:“你醉了,不可以再饮。” “可我想喝,”姜翎月不高兴了,“我还没有喝够呢。” 祁君逸:“……” 他从没想到,这姑娘喝醉后,竟然是这副模样。 又娇气,又刁蛮。 让人恨不得满足她所有期许。 他妥协道:“最后一杯,就跟我回去。” 姜翎月那慢半拍的脑子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祁君逸亲自给她斟了酒,看着她跟个馋猫似的迫不及待一饮而尽,唇角忍不住抽了抽,旋即拉着人准备起身。 可姜翎月又不干了,她扒拉住桌角不肯走,摇着头道,“我还要喝!” 俨然忘记自己刚刚答应了什么。 且,小酒鬼喝醉了,也不知道控制语调,那声音大的很,殿内推杯换盏的臣子们不少都看了过来。 好几个老臣满目震惊,就连手里的筷子跌落,自己都没发现。 第135章 贵妃娘娘:不喜欢 祁君逸同样有些头疼,却还是耐着性子哄道:“你醉了,再喝下去,会不舒服。” 说着,他又去掰她扒拉住桌角的手,“月月乖,今天就到这儿,想喝酒,下回再喝。” 闻言,姜翎月松动了些,又问他,“那你下回还让我喝这么多吗?” 祁君逸:“……” 他含糊不清的嗯了声,终于把人拉了起来,而后干净利落的将人拦腰抱起,对着底下道了声,‘诸位爱卿自便’后,径自离去。 说起来很久,实际上不过几句对话的功夫,却足以惊掉了一地的下巴。 臣工们又呼啦啦跪了一地恭送。 一直等到帝妃二人离去,耳边恍惚间还有帝王那温柔轻哄的声音回荡。 天老爷。 陛下哄起人来,竟然是这样的。 这还是宠妃吗? 谁家宠妃能被骄纵成这样。 惠、贤、淑等几个在场的妃嫔,面色更是难看极了。 同是后妃,同是皇帝的女人。 她们连一睹天颜的机会都不多,何曾见过清俊冷漠的帝王,软着声音轻声哄人的模样。 原来他们私底下竟然是这么相处的吗? ………… 晚宴过半,殿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长长的宫廊上方,挂了各种各样的灯笼,装点精美的偌大宫苑在明亮的烛光下,好看极了。 圆月高悬于空,冰凉的秋风阵阵吹过,将姜翎月那被酒意侵蚀的大脑吹的清明了些。 她这会儿被打横抱着,头倚在皇帝陛下的肩头,目光正好看见他线条流畅的侧脸。 察觉到她的视线,祁君逸垂眸瞥了她一眼,道:“酒醒了?” 桂花酿后劲太足,姜翎月其实还有些迷瞪,不过被冷风吹着,大脑多少还是恢复了些清明。 她眨眨眼,道:“放我下来自己走。” “省省劲儿。” 御辇近在眼前,祁君逸颠了颠怀里的姑娘,而后将人抱了上去,锁在怀里。 “冷吗?” 他接过刘榕递来的披风,将怀里的人裹好了,只露出一个小脑袋。 偏偏小姑娘还一眼不眨,在他怀里仰着头,定定的看着他。 就像,……在求吻。 祁君逸喉结轻轻一滑,哑声问她,“还醉吗?” 醉的。 姜翎月老老实实点头。 而后,下巴被轻轻捏住,温凉的触感落在唇上。 他身上好闻的沉木香混合了酒味,让人面颊生热。 齿关被撬开的瞬间,姜翎月猛地将脸偏开。 “不喜欢?”祁君逸舔了舔唇,眸光微黯。 喝醉了也不给亲。 姜翎月道:“不喜欢。” 今日宫宴,女眷们饮的是桂花酿和各种果酒,男人们喝的则是烈酒。 而姜翎月不喜欢烈酒,仅此而已。 可‘不喜欢’三个字,听在祁君逸耳中,那就是酒后吐真言。 他慢条斯理的摩挲着怀里姑娘细嫩的下颌,自嘲的笑了笑。 那笑声,叫随驾御辇的刘榕,心头很是不好受。 此时他才终于看清,原来贵妃娘娘当真不喜欢陛下啊。 所以,总是跟陛下闹别扭。 所以,总是不给陛下亲近。 太极殿离宁安宫极近,沉默不到不一会儿,御辇稳稳停了下来。 姜翎月想自己走,可腰间的手根本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被全程抱着入了寝殿。 秋意寒凉,寝殿内的地龙早在几日前就已经开始启用。 祁君逸把怀里的姑娘放了下来,又将她身上的披风解下,接过宫婢送来的醒酒茶,将人挥退了。 殿门缓缓合拢,只剩他们二人。 姜翎月偏头避开他的投喂,伸手道,“我自己来。” 祁君逸没有勉强,叮嘱了句,“仔细烫。” 便将茶盏塞到她手中。 姜翎月慢悠悠嗯了声,捧着茶盏饮了口。 瞧这模样,不像是喝醉酒的小醉鬼,反倒乖巧的不像话。 可就因为乖巧,才不正常。 毕竟,这姑娘这些天对他可冷淡了。 祁君逸扯了扯唇,道:“月月,你是不是在故意敷衍欺骗我?” 姜翎月一愣,“……什么?” “今日那名舞姬是谁,你记得吗?” 舞姬? 姜翎月那被酒意侵蚀的大脑想了想,“记得,是你的鲁徽仪。” 还真是坦荡。 果然记得啊。 记得,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甚至还要提醒他去看。 熟悉的闷疼感袭来,祁君逸面色发白。 “不是说试着爱我?”他咬着牙道:“你就是这么试的?” 姜翎月不解:“那我该如何?” 该如何? 祁君逸咬着牙笑,不信这姑娘真就一点都不明白嫉妒二字该怎么写。 他伸臂捞过她的腰,将人摁在腿上坐着,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动作一气呵成,慢半拍的小醉鬼根本反应不过来,唇就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齿关被撬开。 纯烈的酒意在口腔中炸开,让姜翎月本就迷迷糊糊的大脑愈发混沌。 唇齿间绵甜桂花香,连同呼吸一起,被他一点一点掠夺。 不容推拒的唇齿相缠,亲密到可以让人震颤。 他的给予避无可避,姜翎月只能被动承受。 一直等到她几乎要背过气去,红透的唇瓣才被松开。 “知道吗,在得知你跟陈子泝那段旧情时,我曾猜想过你们…” 似难以启齿,他顿住了。 而伏在他怀里的姜翎月只顾着平复呼吸。 沉默中,祁君逸轻轻一叹,弯腰将脸埋入她的肩窝,嗅了嗅她的气息,才再度开口道:“我想过你们会不会有,……像我们方才那样的亲密。” 第136章 皇帝陛下:“我从没脱过其他姑娘衣裳。” 他的唇贴在她的耳畔,这话直直灌入耳蜗,姜翎月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心头猛地一跳,脑子骤然清醒了几分,“怎么会,我们没有…” “是的,我只是猜想,”祁君逸恍若未闻的打断,“但只是猜想,我就控制不住杀欲,想要将陈子泝千刀万剐,剁成肉酱。” 姜翎月简直心惊肉跳。 她完全相信他说的千刀万剐,是真正意义上的千刀万剐。 耳垂被轻轻衔住,他气息灼热,低喃相问:“你呢?” 姜翎月咽了咽喉咙,“……什么?” 耳畔传来一道短促的轻笑。 他道:“我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因为我而体会到‘妒忌’的感觉?” “……” …嫉妒。 姜翎月眨眨眼,大脑迟钝的转动,缓慢理解了他的意思。 刹那间,心里生出一种极度荒谬之感。 她张了张嘴,立刻牙关紧咬,差点就要忍不住反唇相讥。 可皇帝陛下的话还在继续。 他唇贴在她的耳畔,声音一字一句冲着她耳道而去。 “你一点都不会在意。” “像这样的亲吻,我跟其他女人也有过,你一点都不会在意。” “…不止不在意,你还期盼着我多去别处…跟她们做更亲密的事。” “月月…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语气低沉,似乎真的很难过,“我可以不去介意你心里有过其他人…” “但你要把他从你心里踢走,再试着将我装进去。” 他们之间对于感情的付出,本就不对等,他也没奢求她像他在意她一样,在意自己。 但是起码,不要毫不在意。 不要其他女人当着她的面自荐枕席,她无动于衷。 而他,只是因为一个猜想,便痛恨了两世。 他说的字字苦涩,姜翎月却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意。 她气极反笑起来,“我在意有用吗?” 说着,伸手就要推开他,“陛下是不是过于强人所难了些?” 可祁君逸揽着她的腰抱紧,并不松手。 酒意上头,本就熊心豹子胆的姜翎月,这会儿更是胆大包天,讥笑道:“你就算是皇帝,也不带这么为难人的,见不得我畅快是不是?” 祁君逸一怔,“此话怎讲?” 怎讲! 姜翎月怒目圆瞪,“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后宫那么多妃嫔,一个个都是你的女人,我在意的过来吗?” “我在意或是不在意,那些妃嫔就在那里,你当然会亲她们,也会抱她们,这些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一个陈子泝让你不痛快了,你可以直截了当的找我要解释,怒极了还能杀人泄愤,我呢?” “我能做什么!” “在意你有没有亲过别人,对我来说是自找苦吃,我吃的药已经很苦很苦了,为什么还要让我心里也苦。” 酒精的作用下,姜翎月忘了自己的重生,两辈子的记忆在脑子里打架,思绪混乱成一团。 她只记得缠绵病榻时,那一碗一碗的苦药灌下去的日子太苦了。 她不想心里也犯苦。 为什么总欺负她…… 她眼眶开始泛红,里面迅速蓄起了湿意,看得祁君逸心头一痛,捧起她的脸,亲了又亲。 “别哭啊月月,” 他嗓音轻柔,“没让你苦,我只是想要你爱我一点点。” 姜翎月伸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继续亲下来,一字一句道:“可是爱你本来就是一件很苦的事。” 作为后妃之一,爱上帝王,是一件很苦的事。 祁君逸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一瞬间,犹如当头喝棒,有种拨开云雾,醍醐灌顶之感。 他怔怔的看着面前满脸委屈的姑娘。 是啊。 就算她并不在意他,也不在意他后宫有多少妃嫔。 但那些妃嫔的存在,却是阻止她打开心扉的一道坎。 在她眼里,那些都是他的女人。 爱上拥有那么多女人的他,是会很痛苦的。 一个陈子泝,就让他的杀心起了又消,消了又起,抓心挠肺痛苦了这么久。 而那么多女人,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在后宫,她凭什么,又怎么敢,对他动心? ……他都做了些什么? 在她什么内情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几次三番逼着她来爱后宫妃嫔众多的他。 甚至,他的‘长子’,曾将她气死。 甚至,此时此刻,他的后宫还有女人怀有‘龙嗣’。 他怎么能蠢成这样? 还有什么是不能对她说的呢? 就算她并不在意他有没有其他女人,但事关他的清白,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竟然一直没有跟她说清楚! “月月!”他捧着她的脸的双手隐隐有些发颤,面上的神情却郑重极了,“…你听我说!” 他素来沉稳自持,说话也都是温和轻缓,少有的几次疾言厉色,那也是低声喝止,而这一次,声音猛然放大,让姜翎月吓的打了个激灵。 祁君逸什么也顾不上,哪怕面前这个姑娘已经醉的不轻,哪怕现在说的话,酒醒后,她或许会全然抛之脑后,也依旧决定要全数告知与她。 “如果我说,我只要过你一个姑娘,从前没有别人,以后也不会要别人,后宫那些妃嫔很快就都会被遣返归家,你能不能认认真真的试着来爱我?” “别敷衍我,你试试看,我不会让你苦的。” “真的,就要过你一个,”一个大男人,口口声声解释自己的清白,祁君逸压下心底的不自在,继续道:“只亲过你,也只抱过你,一直都没有其他人。” 说完,他满心期待面前姑娘的反应,却只看到她发懵的眼神。 姜翎月眨眨眼,试图用已经宕机的脑子去理解这些话。 但实在是犹如听天书。 她愣了会儿,在他期待的目光下,缓缓道:“什么意思?” 祁君逸:“……” 他抿了抿唇,伸臂将她抱紧,“意思是,只有你这一个姑娘,被我抱进怀里过。” 这话简单易懂。 姜翎月点头,表示知道了。 祁君逸又低头去亲她,意料之中被躲了,唇落在她的侧脸,他也不急,只认真道:“就算是这样,我也只对你一个人做过。” 怕她还不理解。 祁君逸想了想,又道:“我从没脱过其他姑娘衣裳。” 说完,大概觉得这话还不够完善,继续补充道,“也没给过她们在我面前宽衣解带的机会。” 第137章 皇帝陛下:“你们吻过几次?” 进他眼里的第一个姑娘是她,进他心里的第一个姑娘也是她。 “月月…”他紧了紧怀里的姑娘,“你听清楚了吗?” 我的情窦初开是你。 心猿意马也是你。 前世今生,从始至终只有你。 这样动人的情话,说给任何一个姑娘听,怕是都要泪湿于睫,感动不已。 可他怀里的是一只小醉鬼。 喝醉酒的脑子有些迟钝,姜翎月努力去消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依旧没有弄得太明白。 等了一会儿的祁君逸低头,见到小姑娘瞪着那双清澈懵懂的眼睛,明显就是醉迷糊了的神态,怔了一瞬后,慢慢笑了。 他抵住她的额,温声道:“是我说的太复杂,让月月不能理解吗?” 姜翎月眨了眨眼,轻轻点头。 “是我不好,”祁君逸对着她娇嫩的红唇啄了口,道:“那我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好不好?” 姜翎月继续点头。 真是乖得不得了。 祁君逸喉结咽了咽,忍住欺负人的冲动,温声诱哄,“告诉我,你最喜欢谁?” 姜翎月道,“外祖母。” 最喜欢外祖母。 祁君逸心头愈发柔软。 永乐候府的老封君已经故去十年,却依旧是她最喜欢的人。 “那月月有没有心上人?”他继续诱哄,“要是放在心里,很喜欢很喜欢的男人。” 心上人…… 姜翎月眉头慢慢蹙了起来,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没有说话。 以为这个问题对小醉鬼来说太复杂,祁君逸迟疑几息,直接道:“喜欢陈子泝吗?” 同样的问题,在她清醒时,他曾问过。 她回答不喜欢。 而现在,乖乖窝在他怀里的姑娘毫不犹豫的点头,“喜欢的。” 她说,喜欢的。 即便是早有预料,可当真相毫无遮掩呈现在眼前的刹那,祁君逸依旧感到震彻心扉的惊痛。 那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随着她吐露的真言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胸口似有寒风不断灌入,残忍的将最后一点余温带走,一片兵荒马乱过后,只剩满地冰霜。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他双目不知何时已经猩红,怔怔看着怀里的人。 这样乖巧可人的姑娘,窝在他怀里时整个人软绵绵的,身姿纤细,薄瘦到他不需要太费劲都能将她捏碎。 任谁来看,她对他来说,也都该是温顺无害的。 可一切都只是表象。 实际上他就是没出息,一颗心尽数落在她的身上,对她掏心掏肺,任由她揉捏搓扁,她轻易就能让他尝到痛不欲生的滋味。 “……你怎么了?”姜翎月伸手去摸他的眼睛,问:“你是要哭吗?” 祁君逸咬着牙,通红着眼,死死瞪着她。 一滴泪,自他眼眶滑出,直接落在姜翎月指尖,烫的她指尖微颤。 她问,“你哭什么?” 哭什么! 哭你的酒后吐真言。 不喝醉,他永远得不到她一句真话。 果然是喜欢! 喜欢陈子泝! 凭什么! “你是怎么喜欢陈子泝的?”祁君逸咬着牙,试图挤出一个笑,“都喜欢他什么?” 那个笑让他清俊的五官几乎有些扭曲,给姜翎月吓了一跳。 她急忙就要别开脸,下颌却被掐住。 “乖,”他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可怕,软下声音哄道:“回答我这个问题,……都喜欢他什么?” 喜欢什么? 脑海中闪过几道模糊的画面。 姜翎月红唇微启,“我不知道。” 不、知、道! “再跟我说句真话,那两年,你们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祁君逸深吸口气,“他…你们…都做了什么?” 像是怕她又没听明白,姜翎月还未说话,唇瓣就被面前男人衔住。 这个吻很温柔,他吻的缠绵悱恻,但掠夺意味却很强。 酒意交融,稀薄的空气让姜翎月那一团浆糊的脑子愈发混沌。 一吻结束,耳边响起男人的声音。 他颤声发问,“你们也这么做过吗?” 这一回,他没等多久,差不多是话音刚落,就听见伏在他胸口喘息的姑娘低低嗯了声。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可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个字,犹如剜心利刃,却几乎要了祁君逸的命。 ……原来真的做过啊。 原来他那些猜测都是真的。 她也乖乖窝进过一个少年的怀里,任由对方抱着亲吻。 当然,比起现在,那时的她想必定是极其情愿的。 一幕幕浓情蜜意的画面,在脑中构建而成。 刺的祁君逸心头绞痛,满腔妒火无处发泄,猩红的瞳孔神经质的颤抖。 他仰起头,竭力克制心底的杀欲。 怕恨意冲破颅顶,失去所有理智,生生掐死她。 她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 “几次?” 后颈被捏住,已经昏昏欲睡的姜翎月被迫抬头,不得不掀开眼皮,“……什么?” 就像是自虐。 祁君逸掐着她的下颌,赤红着眼,打破砂锅问到底,“你们吻过几次?” “我不知道,” 这话没头没尾的,姜翎月困的要死,想都懒得想,仰着头敷衍性的亲了亲他的下颌,“我真的不知道,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啊……” 说完,双臂攀上他的脖颈,将脸埋入他的肩颈,小声嘟囔道:“让我睡觉,我好困。” 女孩香甜的气息逼近,被她亲吻过的地方一片酥麻。 若是平常,得到心爱的姑娘这样主动的吻,便是再大的痛苦,都足以缓解。 而现在,祁君逸想的是,她是不是也这么吻过陈子泝。 冷淡理智的姑娘,在醉酒后,是如此娇软黏人。 听说在农庄的那两年,他们最爱饮酒…… 所以,这样的主动,她给过他多少次? 这个问题,此生他会得到答案吗? 或者说,还重要吗? 她喜欢陈子泝。 吻过陈子泝。 至于多少次,重要吗? 第138章 贵妃娘娘:恶心 夜色如水。 安静的殿内,怀里的姑娘已经沉沉睡去,祁君逸抱着人,枯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清俊的面容阴沉,眼神晦涩,周身气息渐渐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睡姿不舒服的缘故,埋首于胸口的姑娘嘤咛一声,动了动小脑袋。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抬手就开始轻拍她的肩。 反应过来后,手顿时僵在原地。 心底升起一股对自己的怒意。 你也算是个男人。 自己的女人被其他男人染指过,你不狠狠将人摇醒质问,不去将陈子泝千刀万剐。 不让他们付出代价,血洗你的耻辱就罢了。 竟然还舍不得将人松开! 还要哄着她入睡! 真是卑微到家了! 她凭什么! 凭什么就值得你这样! 可他怀里的小醉鬼已经醉迷糊了,哪里知道身边男人那戾气横生的情绪。 姜翎月脑袋蹭了蹭,试图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地方,但这会儿她是被当孩童一样抱在腿上睡,哪里能找到什么舒服的姿势。 喷香的睡眠被迫打断,她皱着眉揽住身边人的脖子,将脑袋凑过去,小声朝他哼哼,“要去床上睡,你抱我去床上睡…” “我是谁?”祁君逸缓了缓心绪,扶住她的后脑勺,问她:“你想要谁抱你去床上睡?” 因为隐忍,他的嗓音已经粗粝到嘶哑的地步。 若是姜翎月清醒,这会儿一定能听出不对劲。 可她这会儿又醉又困,闻言顿时就不高兴了,张嘴就对着他的脖子咬了口,“还能是谁。” 小醉鬼咬的没什么分寸,尖牙磨的祁君逸有些疼,这样主动的亲近又让他有些意动,但他什么也顾不上,勒住她的肩头,咬着牙追问,“是谁?” 若她敢说…… “祁君逸,你抱不抱!”她咬的更用力了些,含糊不清的吼他,“不抱就松手,我自己去。” 又是连名带姓的称呼。 透着股娇蛮劲儿。 却叫祁君逸几乎凝固的血液恢复流动,被冰冻的四肢百骸,也感觉到了暖意。 他颤着唇,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箍着怀里姑娘的腰抱起,一步一步走向床榻。 身体一接触到舒适柔软的被褥,姜翎月皱起的眉头就舒展开来。 身上那迫人的气息却没有离去,而是捧着她的脸蛋逼近。 “月月…月月…” 耳边的絮叨声真的很烦,姜翎月只能又睁开眼。 “那你喜欢我吗?”祁君逸冲着她笑了笑,“我,你喜欢吗?” 他笑的特别难看。 瞧得姜翎月再度蹙眉,摸了把他的脸,道:“别笑了,你笑的好丑。” …… 层层帷幔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面前男人那僵硬的假笑寸寸收敛,一眼不眨定定的看着她,瞧着渗人的很。 可姜翎月并不怵,她圈住他的脖子,将人拉下来点,认真瞧了瞧他的脸后,嘟着嘴亲了口他的唇角,心满意足道,“这样俊才对嘛。” 就算成了小醉鬼,她潜意识里也认为,皇帝陛下就该是很俊的。 又是一个主动的吻。 祁君逸垂着眼,一动不动让她亲,“那你喜欢吗?” “喜欢,”姜翎月将他的脖子抱的更紧了些,“很喜欢的。” 是真的,很喜欢的。 话音入耳,祁君逸眼睫一颤,“喜欢我的脸?” 姜翎月轻轻嗯了声。 “还有别的吗?” 虽然他从不在意外在容貌,但也知道自己这张脸,十分出众。 不比陈子泝差。 小姑娘爱俏,喜欢容貌好的郎君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除了脸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呢? 别的? 莫名的,姜翎月有些难受,她努力眨了眨眼,忍了泪意道:“你太坏了,我才不要再喜欢你。” 女孩天真娇蛮的话,让祁君逸心头猛地一跳。 什么叫‘再’? 他呼吸微滞,捞起她的小脸蛋,看向她泛着湿意的瞳孔,颤声问她,“月月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不知道,”姜翎月吸了吸鼻子,“你太坏了。” 小醉鬼前言不搭后语的表述,让急切想知道答案的祁君逸险些心梗。 但她只有这醉成这样,才能被他哄着说些实话。 他顺着她的话,“我哪里坏?” 哪里坏? 姜翎月更难受了,她拼命眨眼,却依然有泪从她眼眶滑落。 “我好痛啊,” 她小声啜泣,“孩子没了,我好痛的。” 娇娇软软的姑娘就这么乖乖缩在他身下,抽抽噎噎的控诉,祁君逸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 他的月月自己还是个小姑娘,他竟然让她小产失子过。 “是我不好。”想到孩子,祁君逸同样痛恨。 他不仅仅恨姜家和沈氏,他更恨他自己。 若他不再做无谓的挣扎,早点坦然正视自己的心思,将人护在羽翼下,他会不会更早发现她体内有毒? 这样,是不是就不会让她受失子的痛苦。 是不是一切惨痛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她说的对,他太坏了。 “确实不好!” 小醉鬼还在喋喋不休,“你看着她们欺负我,孩子没了你也舍不得处置她们,” 那些深刻在脑海,连酒精都无法使她忘记的一幕幕赫然出现,她一鼓作气道:“你还把我最讨厌的姜翎馨迎入宫,说我跟她长得像,她成了你的妃子,你要去睡她,睡完她还要来睡我,我讨厌你。” 醉酒后的姑娘,连‘姐妹二人共侍一夫’都想不起来,话语直白的让祁君逸想要苦笑。 所以,在她的视角是这样吗? 他睡完她的仇人之女,再去抱她。 难怪最后那一年,她身体明明调养的好转了些,却依旧不肯让他碰她。 仅有的几次,是他实在忍耐不住,又是强势又是诱哄着将她衣裳剥了,她不得已只能接纳他,却全程难掩抵触。 那会儿,他以为她是旧情难忘,后悔入宫,行事时心里也不好受,恨不得掐着她的腰,将人欺负到哭。 但她身体不好,受不住太多,他连肆意逞欢都不敢。 再后来,他们行房次数愈发的少。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越听,心头的苦意越深。 他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泪,“是因为这个,所以你一直不让我碰吗?” 姜翎月点头,“被姜翎馨碰过的东西,我都觉得很恶心。” 她眨了眨眼,认真道:“你死了这条心,我绝对不会再喜欢你的。” 第139章 贵妃娘娘:“我再也不会犯傻了。” 又是一个‘再’字,让祁君逸心中激起一阵兵荒马乱,那双向来不动声色的眸底深处隐隐有些发颤。 什么意思? 他扣住怀里姑娘的后颈,“你何时喜欢过我?” 她几时喜欢过他? 明明她对他从来都是冷冷淡淡。 明明一点也不在意他。 “说啊!”祁君逸嗓音低沉,逼的更近了些,“都跟我说清楚了,你究竟什么时候喜欢过我!” 两人这会儿几乎完全贴在一起,他用一种强势到不容抗拒的姿态将底下的姑娘圈在怀里。 避无可避的熟悉气息,姜翎月又有些想哭。 许是醒酒汤起了作用,这会儿酒意有些消退,处于半醉不醉的状态。 让她忘了今夕何夕,也忘了是现实还是梦中。 姜翎月在他的怀里仰着脸。 两人目光对视。 他眸中还有残留的红意,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落下一片阴影,配着那张清俊的脸…… 姜翎月看了一眼。 就一眼。 攀上他脖颈的手臂就微微用力,将人抱的更紧了些,脸埋入他的脖颈。 软绵绵的吐息喷洒在颈侧,心上人这样全然亲近的姿态,叫祁君逸有些受宠若惊。 那模样,……真像是抱到心爱之物,舍不得撒手的小姑娘。 唯恐惊醒了这样难得的温存,祁君逸连呼吸都放的极轻。 “月月…”他抚摸怀里姑娘的长发,温柔低语,“你这样,会让我误会的。” 误会,其实你也很欢喜我。 闻言,埋首于他颈窝的姜翎月,突然张嘴,再一次咬上了他的脖子。 祁君逸呼吸一滞,伸手拢了拢怀里的姑娘,“怎么不知道,你还这么喜欢咬人?” 他不太禁逗,就算这样毫无分寸的啃噬,都叫他嗓音带了几分含有欲念的哑意。 可这会儿的姜翎月哪里能知道他的危险,她理也不理,狠狠叼住他颈侧的肉,用尖牙磨他。 其实有些疼的,祁君逸生生受着,不但没有阻止她,甚至还将人往怀里揽紧了些。 直到口腔都品到了腥甜气息,像是终于觉得泄了点愤,姜翎月勉强止住了泪意,松开牙,开口一字一句道:“我再也不会犯傻了。” 带着哭腔的吐字,偏偏认真的要命。 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内里所代表的含义,足以让祁君逸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因欲念而滚烫的四肢百骸被寒意侵蚀。 他像是彻底傻了,僵在原地,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反应,只有那张脸,寸寸惨白。 姜翎月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她窝在他怀里,攥住他的衣襟,小声道:“我以前犯了好久好久的傻,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怀里姑娘委屈巴巴的声音,让祁君逸回神。 他唇动了动,“…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开始犯傻的? 他急切的想知道一切,想知道自己都错过了些什么。 可怀里的姑娘却不肯理他了。 祁君逸缓慢的低下头,将她的小脸蛋捞起来。 不知是被酒意熏染的,还是在他怀里闷太久的缘故,小姑娘双颊红扑扑的,看着十分的有气色,一双漂亮的杏眼泛着湿意。 ……她在悄悄落泪。 祁君逸心底钝痛,“对不起。” 他紧了紧臂弯,猩红的眸底深处,全是密密麻麻的痛苦之色。 强烈的悔恨,让他痛弯了腰。 “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姜翎月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是我自己犯傻,跟你没关系的。” 她吸了吸鼻子,仰着头问他,“现在可以让我睡觉了吗?” “……好,” 是了,她还是醉的。 刚刚就已经睡着,是他非吵着她问东问西,打扰她睡觉。 他闭了闭眼,圈紧怀里的姑娘,低头吻她的发顶,“睡。” 不是醉迷糊了,她哪里会愿意跟他坦明心意。 可如果不是这样,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都错过了什么。 原来,她竟然也是喜欢他的。 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欢他了。 不过一定不会比他更早。 毕竟,他看她第一眼,就知道这姑娘跟旁人是不同的。 如果他当时坦率点,不非要跟自己过不去,那他们是不是就两情相悦了。 而现在,他做下那么多错事,让她把喜欢他这件事,视为犯傻。 并且,再也不肯继续犯这个‘傻’…… 从前,祁君逸以为她从未对自己动过心,以为她全部心神都被陈子泝占了去。 他被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一次又一次的冷漠刺伤。 嫉恨让他理智濒临崩溃,让他杀意沸腾。 最愤怒时,他甚至想过灭陈家满门。 想过,当着她的面将陈子泝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反正软的她不接受。 那就让她懂得害怕。 懂得服软。 懂得乖乖迎合自己。 把真心同样献给他。 做不到发自内心的喜欢也不要紧,就算是演,也给他演一辈子。 这就是他扭曲的心理。 若不是理智尚未完全失控,对她的爱意始终占着上风,他险些就要犯下弥天大错。 如今才知,原来他心爱的姑娘,也对自己动过心。 甚至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彻底死心。 这样的事实,……真的比她从未动过心更好吗? 祁君逸定定的看着怀里的人。 她又睡过去了,侧躺在他的臂弯,吐息都还带着香甜的酒意。 纤长的睫毛乖顺的铺洒在眼睑下方,睡姿原因,柔软如花瓣的嘴唇微微嘟起。 小小的一个,却比千军万马更能牵动他的心神。 真的,哪哪儿都合他的心意。 而她也喜欢他,在他们彼此都不知道的时候,其实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真的是天赐的缘分。 祁君逸心绪复杂极了。 欢喜、忧虑、心疼、悔恨,在胸腔凝聚。 既然从前能喜欢上他。 现在他们的误会全部解开,让她再度敞开心扉不会太难。 第140章 皇帝陛下:“你不会不认账吧?” 他是做了很多蠢事,说过一些混账话,让她伤了心。 但只要这姑娘心里没有其他人,他就有足够耐心再去叩开她的心门。 只是,她醉成这个样子,明早醒来她对自己说的话不记得了怎么办。 祁君逸眉心大皱,直直看着怀里的姑娘。 ………… 第二日,是久违的晴天。 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层层帷幔内,意识比身体先苏醒,姜翎月还没睁开眼,一些鸡零狗碎的片段便率先在脑海中闪过。 她眉头不自觉皱起,很快被温热的指腹抚平。 “醒了?”眉耳边传来男人轻柔的声音,“头疼不疼?” 宿醉而醒,浑身酸痛不说,头确实也昏昏沉沉的。 姜翎月紧闭的睫羽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入目就是一张放大的俊脸。 像是一夜没睡,仪容素来温俊的皇帝陛下此刻眼底满是红血丝,周围一片乌青。 看着,……像是受到了老大的摧残。 “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见她睁开眼,祁君逸眸光微闪,道:“你不会不认账?” “???”姜翎月惊了一跳,急忙仰着脖子往后退。 不退还好,这么往后退了退,她的视野就放大了些,视线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脖颈,整个人蓦然一僵。 是她还没醒吗,怎么看见皇帝陛下那修长的脖颈下,靠近锁骨的地方…… 察觉到她的视线,祁君逸干净利落的扯开衣襟。 精致的锁骨上方,两枚半露不露的鲜红齿印彻底出现在姜翎月眼前。 皇帝陛下养尊处优惯了,皮肤白净如玉,那两枚牙印的痕迹在上面就更显可怖。 “你…你…”她瞳孔猛地瞪大,这下彻底醒了。“你脖子怎么了?”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咬皇帝。 瞧那牙印深的,都渗了血迹。 总不会是…… “还真忘了?” 像是要打破她心底的侥幸,祁君逸伸手摸了摸颈侧,轻啧了声,“你觉得,除了你以外,我还会允许谁这么放肆?” 他那眼神简直就直接写着‘你酒品怎么这么差’。 姜翎月不愿相信,这真是自己的杰作。 她之前也醉过几场,虽然每次醒后,不太记得之前的记忆。 但她从不咬人啊! “我不冤枉你,”看出她不想认账,祁君逸指了指自己的伤,“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是不是你的牙印。” “……”姜翎月蹙着眉,还真的认真看了几眼。 脑海中适时的闪过几个片段。 然后,不出声了。 她隐约想起来,好像是在梦中,觉得面前人身上气息很好闻,还觉得他的模样实在是俊,见色起意,借着酒劲就啃了上去。 祁君逸道:“还否认吗?” ……这话好像她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大错。 “是我咬的又如何,”姜翎月抿唇,破罐子破摔道:“我喝醉了胡乱咬人,你又没醉,不会阻止我吗?” “为什么要阻止,”祁君逸听的笑了,“月月难得主动亲近,我哪里舍得。” 真是臭不要脸。 姜翎月瞥他一眼,准备起身。 手才撑着床榻,腰间就是一紧。 “还不能走,”祁君逸将人扯回来,道:“昨晚说的话,你是不是也不认账了?” 他语气寡淡,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睨着她。 姜翎月咽了咽喉咙,“什么话?” 什么话… “你抱着我,整个人缠在我身上,说心里有我,” 说着,祁君逸笑了起来,“对着我又亲又啃,不断表露自己心…” “不可能!”姜翎月断然否认,“绝对不可能!” 被打断话头,祁君逸并不生气,盯着她红透了的脸,笑意愈浓。 “怎么不可能?” 他慢悠悠道:“你说喜欢我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是那种稳操胜券,游刃有余的口吻。 姜翎月听的粉面转白,却再也说不出否认的话。 她喜欢他很久,是事实。 也是心底深处最难堪,难堪到恨不得带进坟墓的秘密。 没想到在醉酒后,被自己直接吐露出来。 还是以这样羞耻的方式。 她久没有反应,祁君逸只当她不好意思,幽幽叹气。 “月月,你瞒的我好苦,”他道:“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吗?” 姜翎月没有说话。 “别不理人啊,” 祁君逸一夜未睡,早就打定主意要将一切都弄清楚。 就算是天牢里的犯人,尚且都知道自己犯的罪状。 她总不能擅自给他定了罪,而他这个罪人却被蒙在鼓里。 他笑了笑,“跟我说说好不好?” “你还想知道什么?”姜翎月木着张脸,“我所有的秘密你都已经知道了。” 闻言,祁君逸顿了顿,道:“我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反正最难堪的心思也已经被知晓。 姜翎月没有犹豫,直接道:“做你的才人时。” ……这么早。 想到她是苦熬了三年,失子后,才被封为婕妤……祁君逸心头微颤,早已想好的问话堵在嗓子眼,再也说不出一句。 他不问,姜翎月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您知道的,我生来命贱,从未得到过几分温情,二兄对我不过寻常,我尚且一直念着他的好,” 她笑了笑,“而您虽然忽冷忽热了些,但时不时施舍的一点关怀,也足以叫我心生贪恋,所…” “够了!”祁君逸蹙眉,“不要这么说自己。” “您不是要我跟您说说什么时候喜欢上您的吗?”姜翎月神情毫无波动,继续道:“在我还是才人时,就自不量力喜欢上了高高在上的您,怕被笑话,所以拼命遮掩自己的心思。” 言罢,她轻轻抬头,“这是我心底最难堪的秘密,已经悉数告知,再无其他隐瞒。” “……难堪?”祁君逸面色难看极了,“你觉得喜欢我,是一件难堪的事?” “是的,难堪,”姜翎月扯了扯唇,“自不量力的蠢货,当然是难堪的。” “我两世为人,所有称得上是秘密的事,陛下已经全部知晓,不知您这回满意了吗?” 此时此刻,她在他面前,如透明无异。 总共就在他面前醉酒一次,便将自己掏了个底朝天。 从身,到心,全部被他掌控的死死的。 这感觉让姜翎月窒息,让她几乎要崩溃。 第141章 皇帝陛下:短折而死 她想快点起床,逃离他的怀抱,逃离他的身边。 一个人单独冷静冷静。 可祁君逸心里同样也不好受。 她问他‘满意了吗’? 满意什么? 他能满意什么! 他有的只是懊悔和心疼。 祁君逸闭上眼,掩盖住眸底的惨然。 “你不要妄自菲薄,” 他定了定神,道:“怎么会是难堪,怎么会自不量力。” “你我乃天作之合,我同样心悦你,爱极了你,我们两情相悦,是上苍定下的姻缘,只是没有及时坦白彼此的心意。” “都怪我,是我对陈子泝的存在耿耿于怀,总是误会你,这才导致前世惨淡收场…” 他双臂收紧,将人往怀里拢了拢,声音满是悔恨, “一切我的错,…对不起。” 素来沉默寡言的皇帝陛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曾经最不屑吐露的情话,这会儿跟不要钱似得,一股脑倾诉而出。 恨不得剖心自证,他的爱意。 姜翎月木着一张脸任由他抱着,听的不甚在意。 祁君逸还在继续说着。 “你不要胡思乱想,不会有人觉得你难堪,” 他扣住她的肩,认真道:“我这么爱你,爱极了你,昨夜听见你说喜欢我,我欢喜的要命,担心你醒来后不承认自己的话,还提心吊胆一夜没睡。” 这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他做梦都渴望她能多在意他一点。 这样缠绵悱恻的情话,让姜翎月听的发笑。 “说完了吗?” 她轻轻一笑,有些感叹,“不知为何,总是觉得‘情啊爱啊’这样的话,不适合从您口中说出来。” 毕竟,他是盛开在陡峭悬崖边的清冷霜花,永远淡漠疏离,永远不近人情。 他就该在云端上待着,永永远远俯瞰众生。 闻言,祁君逸一怔,尚未说话,姜翎月便继续道,“不知前世您活了多少岁,但我死时已经二十有三,早不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了,少女情怀总是春的心境随着闭眼,归于死寂。” “不瞒你说,”她敛了笑意,淡淡道:“若是前世的我,听见你这番话,一定感动的泪眼汪汪,可现在,我并不觉得欢喜。” 她释怀了。 也不愿意再去纠结那些男女情爱。 所以听着原本高高在上的天下之主,为她沾染上男女之情,满口的爱意坦露。 除了觉得荒诞外,更多的是莫名的烦躁感。 姜翎月伸手抚上自己心口。 那里现在平静的可怕,太难太难有所波动。 她的未尽之意,祁君逸听的明明白白,他怔忪许久,恍惚道:“我们只是错过了,我们本来是相爱的,为什么…” “晚了,人心易冷,遑论隔了生死,”所有秘密无所遁形,倒也有个好处,现在没什么是她不能说的。 姜翎月道:“我所有的情爱与期待,在长月殿合上眼的那一瞬,全部停留在前世。” 她死过一次,喜欢他的那颗心也死过一次。 现在,是她的新生。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两人还是维持着亲密相拥的姿势,他的臂膀甚至更用力了几分。 但却都觉得,彼此相隔甚远。 静默许久,祁君逸开了口。 “没关系,” 他认真道:“我做的蠢事太多,让你冷了心是我咎由自取。” “既然上天给我机会重活一世,知道自己都错过了什么,那我总要试着挽回,好好弥补,让你愿意再对我打开心门。” 多动听的情话。 还是出自一代君王之口。 任谁听了会不觉得受宠若惊呢。 可姜翎月闻言只是扯扯唇。 对于他的执拗,她早就有所领教,根本懒得说话。 祁君逸看着她那抹极淡的笑,心头苦意泛滥。 他静默半晌,思及她方才的话,突然开口道,“十年。” 没头没尾的,姜翎月有些不明所以,就听他又道:“你离开后,我独活了十年。” 话落,姜翎月先是一愣,旋即瞳孔渐渐瞪大。 独活了十年? 他年少时掌权,十八岁监国,二十岁便登基为帝,而她薨逝于景泰九年。 彼时的他二十九岁,不到而立。 十年,…也就是三十九岁便…驾崩了。 在这泱泱盛世之下,便是寻常的市井百姓们,寿命也大多都能至花甲,四世同堂屡见不鲜。 而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三十九岁便驾崩。 ……当得起短折二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惊讶吗,”见她满目震惊,祁君逸笑了笑:“已经活的很长了。” “我很没出息,做不到像月月你这样洒脱,失去你的每一天、每一夜,都活的生不如死。” 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他低头嗅了嗅她的气息,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很多时候人都是后知后觉的,包括我也是,” 他道;“我是先帝嫡长子,自小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唾手可得,就连储君之位,也是如此。” “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未对某个人或物,产生过‘想要拥有’的情绪。” “那样陌生的情绪,很强烈,强烈到让我觉得不安。” “所以我一开始是抗拒的,等我后知后觉发现,这样的抗拒无用时,你出事了。” 他话音一顿。 两人同时想到了那个孩子。 他们唯一的孩子。 还不知道它的存在,就已经离他们而去。 收到消息时,他正在承明殿同几个臣工们商议政事,那一刹那的心神大乱,失态到当着臣属们的面,手足无措。 什么也管不了,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颐香宫。 而她就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上血色尽失。 心疼的情绪来的那样猛烈,祁君逸这才知道,原来心疼一个人,是真的能感同身受的。 他的孩子没了,心尖上的姑娘伤成了这样。 他痛极! 怒极! 悔极! 他杀欲疯涨,要让所有人,给他的孩子陪葬。 想到这姑娘醉后控诉,祁君逸定了定神,开口解释,“没有舍不得处置她们。” 第142章 皇帝陛下:“你是我的,知道吗?” 他道:“跟你的情况不一样,后宫中每个女人都心系她们家族,入宫也是为了家族博更好的前程,比起处置她们自身,动她们身后的家族,才是真正的惩罚。” 在祁君逸看来,那些面孔模糊的妃嫔,说是宫妃,不如说是那些家族送入后宫就是摆设。 她们每一个代表的都是送她们进来的家族。 她们家族办差事立了功,他不吝于给予赏赐尊荣,乃至抬举位份,以作嘉奖。 反之,她们做错了事,清算时,也要祸及家族。 对于两个宫妃,他随意将她们剥夺宫权,收回凤印,禁足寝宫,让她们等候发落。 更多的目光却是放在朝堂上。 他要拿刘、鲁两家问罪。 可是很快,他又查出小产的真正原因,是她身中奇毒。 她竟然中了毒。 这个消息让他又惊又怒,第一怀疑的便是后宫妃嫔的暗害。 如此一来,他就不好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毕竟,没有什么比她的身体更重要。 祁君逸一点一点,将那段时间自己想法,和盘道出。 “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御龙卫最后查出神仙醉的毒来自岭南沈家。” 他捉了沈氏,拷问之下,得知药引血灵参被姜翎馨服用,而百年清钱草早在两年前便被神医谷拿去救人。 至此,调制解药所需的两样最重要的药材,全都没了。 兜兜转转忙活了一圈,他心爱的姑娘已经虚弱的起不来榻,能救她的药却全部没了。 姜邵和沈氏还意图用姜翎馨来让他投鼠忌器。 祁君逸恨姜邵的愚蠢,恨沈氏的狠毒。 他起了杀心。 他要杀沈氏全族,要姜家永世不得翻身。 沈氏绝望之下,同今生一样,说出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乍然得知自己心爱的姑娘跟其他男人曾有过旧情,祁君逸是不信的。 可只是稍一打探,农庄那两年的存在,便由不得他不信。 这个事实,在面对她日渐虚弱的身体时,祁君逸甚至顾不上嫉恨。 再没什么比她的身体健康重要。 作为药人的存在,姜翎馨入了宫。 李神医用了药性同清钱草相仿的金涎草暂时作为解药,稳住了她的身体。 虽然不能真正拔除毒素,但她的身体确实开始渐渐好转。 他们会有足够的时间,等下一株清钱草成熟。 一切都在变好。 就连他们的感情也是。 那段时间,她明显对他更亲近了些。 但老天总是爱开玩笑。 她知道了姜翎馨入宫的消息。 这本不要紧,早在之前,他就想好了无数理由跟她解释。 可就在同一天,御龙卫细细探查出的密折呈现在他的御案之上。 他也知道了那两年里,她跟陈子泝之间的各种细节。 于是,一边是她鼓起勇气的质问,一边是他濒临崩溃边界的隐忍。 就这么撞在一起。 那是祁君逸说过最口不择言的话。 也是他迄今为止最悔之不及的话。 时过境迁,他依然记得那个嫉妒到发狂,彻底失去理智的自己。 丑陋、扭曲、不堪。 他苦涩一笑,“是我的错。” 他年长她许多,她那会儿还生着病。 哪怕是恨的滴血,他也不该对她说那样的话。 无论怎么说,他都大错特错。 “太在意一个人,是没有理智的,” 他抱着怀里的姑娘,“只要遇上你,我的理智轻易就能化为湮粉。” 前世一直到死,他都认为,这姑娘心里只有陈子泝一个。 重生回来后,祁君逸认认真真关注过陈子泝。 不再是君王对臣子的衡量。 而是男人对男人的审视。 可越是审视,他越发现陈子泝其人,从出身,到仪容,从性情,到人品私德,都挑不出错。 那是他看重的后起之秀,曾决定大力培养。 年少有为,文韬武略,才能极佳。 比起他年长她六岁,他们年龄相仿,更为匹配。 像是在陈年老醋坛子里泡着,祁君逸一颗心酸涩的要命。 “月月,”他亲了亲她的发顶,“你是我的,知道吗?”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他一个人的。 哪怕她永远不原谅他。 哪怕她再也不肯为他敞开心门。 她也只能是他的。 谁敢沾染,他就要谁的命! 在姜翎月看不见的地方,祁君逸的眼圈又开始发红。 “我不能没有你,” 他道,“你活着的时候,我总想着你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相处,当务之急是治好你的身体,陈子泝的账,等你好了我再跟你慢慢算。” 那时她的身体渐渐好转,祁君逸想,他们还年轻,未来还很长。 即便再聪明绝顶,运筹帷幄,他也不会料到,元宵佳节,这姑娘会主动打开宫门将那些妃嫔迎进去。 然后以那样荒唐的方式离世。 那日太极殿上,他还欢喜她近日身体愈发好了些,能下榻行走,能食一碗米粥。 结果…… “等你不在了,”祁君逸闭了闭眼,颤声道:“…我才知道,自己真的不能没有你。”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嗓音哽咽,几乎有些卑微。 全程安静倾听的姜翎月微抬眼皮,见到他发红的眼圈,抿了抿唇。 所以,他短折而死,不是出了意外。 仅仅只是,他不能没有她。 这个结论,让姜翎月平静到麻木的心底,开始翻滚起剧烈波涛。 ……所以,这些才是前世的真相。 小产失子时,她以为他舍不得处置惠妃淑妃二人,有意包庇,第一次对他心凉。 而事实上,他收回她们印玺、权柄、禁足寝殿,只是为了株连家族一起惩治。 她以为他不许她生子,所以,故意在燃香中添了刖麝。 事实是,她不宜怀孕,怀了也保不住孩子。 她以为的替身,只是陈莲儿乃至陈家人的谋算。 至于姜翎馨,……她甚至只是一根人形血灵参。 以上这些事,每一件都曾经让姜翎月辗转反侧,夜不能眠,痛彻心扉。 如果这些都是误会,实际上他们彼此有意,互相爱慕对方。 他甚至能因为失去她,而伤及寿数。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他们会走到那样的境界? 她郁郁寡欢,哀怨自己为人替身。 直至生命尽头,才彻底释怀。 而他本该是名垂青史的中兴之主,却英年早逝,随她而去。 他们落到这样惨烈的结局,仅仅只是因为他的那些话吗? 将一切责任全部归咎于他那番口不择言的话上,公平吗? 这个问题在姜翎月脑中刚刚浮现,就被下意识抛去脑后。 当然…… 当然是这样。 第143章 皇帝陛下:我不曾碰过任何一个女人 若不全是他的错,难道她还有责任不成? 她能有什么错! 姜翎月如是想着,心里却愈发烦闷不堪。 她不想再聊下去了。 前世那些事,伤害也好,误会也罢。 都已经结束。 孰是孰非,对她来说,也已经不重要。 身边的人,还在耳边不断说着自己的悔恨,自己的爱意。 姜翎月听的烦不胜烦。 “行了,”她蹙着眉道:“那些记忆对我来说实在算不上美好,能不再提了吗?” 她所有的秘密已经吐露了一干二净。 再无半点隐瞒。 那些误会,他也一点一点悉数道出。 对于前世,她最后那点隐秘的不甘心,彻底抚平。 姜翎月现在只想翻篇,不再提及。 她语气中的不耐烦,让祁君逸怔住,许久没有说话。 姜翎月挣开他的臂弯,自顾自坐了起来。 “你说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也已经知道那些让我心神崩溃,痛苦至极的事,其实都是误会,知道陛下其实心里从始至终都有我。” “那些误会让我很不好受,您大概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尤其是我的死亡。” 她垂眸望着榻上躺着的人,道,“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过的痛不欲生,你所受的痛苦不会只会比我多,是这个意思吗?” 榻上男人衣襟散乱,侧颈还有两枚红印,那张清俊好看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定定的看着她, 没有说话。 两人四目相对,姜翎月道:“坦白说,知道你所受的痛苦不比我少,我心里确实好过了些。” 很难描述这种感觉。 就好像,她以为自己蠢钝如猪,二十几年将自己活成了个笑话,难堪的要命。 结果发现,高贵如皇帝陛下,他似乎比她还蠢一点。 至少,她还懂得断情,痛了懂得收手。 而他,执拗愈深,生生折磨了自己两辈子。 心底生出一种隐秘的畅快。 “你总是说我不在意你,不懂的拈酸吃醋,” “我又不是提线木偶,既然动了心,又怎么会不在意,只是后来释怀了而已。” 她笑了笑,道:“你后宫妃嫔那么多,在我之前就不少,有我之后也没消停,住在颐香宫偏殿时,你临幸贤妃的夜里,我就在偏殿,那会儿心里真的很不好受。” “只能逼自己不去想你们在做什……” “月月!不是这样的…”一直安静听她说话的男人再也听不下去,倏然坐起身,伸臂就要握她的手,“你听…” “你先听我说!”姜翎月抬手避开他的亲近,打断道:“嫉妒的滋味,有多难受,你切身体会过,” “你看,我侍寝时是清白姑娘,跟陈子泝之间再如何也不曾肌肤相亲过,但你得知酒窖那一夜,依旧嫉恨发狂没了理智,而我却要在一个又一个夜里,生生面对你跟其他女人缠绵的事实。” “当然,你是帝王,临幸妃嫔是职责所在,我对帝王动了心,再疼再难受,也是自己活该。” “但我很怕疼的,难受的狠了,总要学着放过自己。” “若我不学着释怀,学着一点一点断情,我会生生疼死在你的后宫…” 她抿唇,抬眼望向他,“现在,你还要怪我,不懂得拈酸吃醋吗?” 四目相对,祁君逸眼神颤抖,“……不是这样的。” 她动心的那样早。 是他不曾想过的。 她说的对,一个陈子泝,他只是猜想,尚且接受不了。 而她却要眼睁睁看他‘临幸’后妃… “不是这样啊…”姜翎月笑笑,似好奇道,“那是哪样?” ……哪样? 她问的漫不经心,祁君逸一时竟然有些语塞。 他顿了顿,僵硬道:“我说我只要过你一个姑娘,你信吗?” 殿内静了一瞬。 旋即,像是听见了个笑话,姜翎月笑出了声,“好,陛下说的我都信。” 祁君逸:“……”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顾她的抗拒,他伸手握住她的胳膊,认真道:“在你之前没碰过别人,在你之后更没有过,你死后的十年,我也不曾碰过任何一个女人。” “好好好,我知道了,”姜翎月十分配合的点头,笑吟吟道:“原来陛下如此冰清玉洁,我何德何能,竟然是您唯一的女人。” 祁君逸抿了抿唇,“你不信?” “陛下万乘之尊,君无戏言,我怎么会不信,”姜翎月嘲道,“您便是指着一头鹿说成是马,我也是信的。” 话落,又是死一般的安静。 两人坐在床上,皆衣衫不整。 尤其是祁君逸,躺着时就已经散开的领口,随着他坐起来,直接开到了胸口。 薄瘦的胸肌若隐若现,随着他气急的喘息声而起伏。 姜翎月瞥了一眼,才要挪开视线,下颌就被捞住。 祁君逸倾身逼近,“指鹿为马自欺欺人的事我不会做,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情,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 “行了,”姜翎月再也忍不住了,飞快打断道:“你是皇帝没错,但也别太强人所难,这么荒谬的话,你愿意说,我口头附和两句也就算了,怎么?你还不满意,非要让我发自内心的相信吗?” “可是怎么办,”她气的发笑,“权利只能控制人的嘴,却操控不了人的内心。” 被她嘲讽也不是一次两次,祁君逸没有生气的意思,闻言只是沉默。 她说的对,哪怕尊贵如帝王,不也管不住自己的内心。 他不该想着凭借着一两句话,就让她相信他的清白。 “算了,”良久,他淡淡道:“你现在不信没关系,总有你信的时候…” 第144章 皇帝陛下:“好,听你的。” 只是…… 难得的,祁君逸面上有了几分不自在。 “如果…”他踌躇了会儿,语带迟疑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能证明我只要过你一个姑娘,我们都只有过彼此,你会不会因此重新…” “不会!”姜翎月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的疼,耐心彻底告罄。 这样的话,她听着都觉得荒谬,他竟然一次又一次,说的认真极了。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代表她前世所认知的一切都是假的。 曾无比坚信的事实,每一样全部都是假的! 她、他们所有的苦痛,都本不该存在。 那她二十几年的人生又算什么? 笑话吗? 姜翎月笑不出来。 她抬眼同他对视,面无表情道: “还要我说几遍,我早就不在意了,后宫那些妃嫔,你宠幸过几个,都怎么宠幸的,我统统都不在意,就算如你所说,你能证明自己没碰过别人,我也不在意!” “你若真想让我好受些,就别再总揪着从前不放了,我一点也不想再跟你共忆往昔。” 那些往昔,曾经对她来说,是自己痴心错付,需要彻底告别的历史。 而现在,它们全部变成了误会、谎言。 她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究竟什么是真的? 她还能信什么是真的! 姜翎月无力极了,“你没必要如此执着解释前世的事,就算是误会又如何,错过就是错过,” “总归现在一切重新开始,我人已经在你身边,你何必再逼我将心境也恢复如初。” 一日为妃,她终身都被锁在这重重宫墙内。 逃不脱,走不掉。 两辈子都搭在他身边了,他还要如何? 祁君逸听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却始终判断不出,她说的是不是气话。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还是,……不想让自己去在意。 祁君逸自认还算了解这姑娘。 虽被他惯的骄纵任性,但骨子里还是个胆小鬼。 她喜欢过他。 那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对她的伤害就会被放大无数倍。 痛的狠了,她决定放下那些喜欢,从此以后对他的情意便敬而远之,再正常不过。 甚至为免自己重蹈覆辙,她会下意识排斥所有危险。 而他执着的解释,就是危险之一。 所以,她一点也不想听他提及。 祁君逸细细理了理两人之间的所有隔阂,心中叹了口气,伸臂将人拥入怀里。 “不逼你,无论你还愿不愿意喜欢我,我都不会再逼你。” 他几时舍得逼过她。 “从前种种都是我的错,我年长你许多,也不知道让让你,以后我都让着你,你想如何就如何,” 娇娇软软的姑娘抱入怀里,祁君逸一颗心软的不像话。 他笑了笑,道:“一直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你心里没其他人,咱们这么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总归,这姑娘对他动过心,是他自己没把握住,让两人遗憾错过。 即便再大的醋意,也能被这个事实抚平。 只要她心里别再记挂别人,从前的事,他都可以不去计较。 姜翎月懒得去揣摩他的心思,就这么老老实实地靠在他胸口,听着强劲有力的心跳。 沉默了会儿,她小声道:“…昨夜我真的对着你又亲又啃?” “……”祁君逸被问的愣了一瞬,还未开口,就听怀里姑娘又道:“你不要再骗我。” 这话太有压力,他当即老实坦白,“没有又亲又啃,…你只是气不过咬了我两口。” 原来如此。 姜翎月大松口气,一把将人推远了些。 “太晚了,咱们该起床了。” 虽然昨儿个中秋,今天是休沐日,但帝妃贪欢睡到日上三竿,总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 她睡的是里头,说完当即就绕过他直接下了床,唤了外头候着的仆婢们进来伺候。 那副迫不及待的样子,祁君逸却拦都没拦,就这么靠在榻上,静静的看着她。 等她换好衣裳,他才慢悠悠跟着起床,双臂一伸,刘榕便领着两个小内侍上前伺候更衣。 很快,脖子上的醒目牙印暴露出来。 就连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刘榕都惊的倒吸一口凉气,“…陛下!” 姜翎月坐在梳妆台前,听见那边传来的动静,偏头去看。 正好看见皇帝陛下淡淡瞥了刘榕一眼,而后闷不吭声自顾自理了理衣襟,将那齿痕遮住了。 看那模样,是打算放任那两枚牙印不管了。 姜翎月抿了下唇,还是开口道:“陛下记得传御医来瞧瞧。” 她咬的力道不轻,伤口红肿渗血,不抹点药膏,怕是轻易好不了。 闻言,祁君逸整理衣襟的手一顿,侧眸望向她,放柔了神情,笑道:“好,听你的。” 姜翎月:“……” 刘榕:“……” 早膳是在宁安宫用的。 用过早膳,皇帝陛下该去承明殿批折子,姜翎月如往常般,将人送到宫门口,哪知手腕一紧,直接被牵着带上了御辇。 两人并肩坐着,祁君逸握住她的手,置于唇边啄了口,而后同她十指相扣,掌心贴着掌心,笑道:“月月陪我,哪儿也别去,只在我身边待着。” 姜翎月抿着唇没吭声。 她知道,他说的在他身边待着。 那就是真的一点也不能离开他眼皮子底下。 他批改折子,她要么在一旁帮着研墨添香,要么自己寻点乐子打发时间。 好在承明殿书架上有不少孤本书籍,每一本都值得细细翻阅,认真品读。 姜翎月倒也不觉得无聊。 只是,她确实不太乐意跟他独处一室。 夜间一觉睡醒也就过去了,白天还要腻在一起,就未免有些难熬… 见她面色不情不愿的,祁君逸解释道,“没有拘着你的意思,只是今日是李神医请平安脉的日子。” 事关自己身体,姜翎月自然没了不情愿,当即颔首,道了声,“好。” 自李神医入宫后,平安脉基本上三日请一次,神仙醉的毒素控制的很好。 若不是有前世的记忆,姜翎月一点也没感觉自己中了毒。 这一次,脉象依旧平稳。 李神医收回扶脉的手,长舒一口气。 “以娘娘目前的身体底子,可以直接着手解毒了。” 第145章 贵妃娘娘:“用不着你调!” 一月有余的时间,解药已经调制出来。 李神医取出一个正正方方的玉匣,恭谨道:“这七颗解毒丸,每隔七日,温水送服一粒,四十九日后,神仙醉的毒可解。” 神仙醉乃慢性奇毒,拔出毒素非朝夕之事。 姜翎月此时中毒虽不久,但想要彻底解毒,依旧需要一个漫长的疗程。 这个祁君逸是知道的,他伸手接过玉匣打开。 一股清香的药味扑鼻而来。 七枚圆滚滚的赤色药丸陈列在内。 姜翎月瞥见那鲜红之色,立刻就想到了前世作为人形血灵参的姜翎馨。 她抿着唇,强自压下欲呕的感觉,问:“服用此药,可有相克之物?” “相克之物倒称不上…”李神医道:“只是血灵参乃大药,极为补元气,娘娘虽中毒,但身子并未太虚,药效或许会残留一些在体内……” 祁君逸蹙眉,“对身体可有损伤?” “这倒不会,”李神医摆摆手,“最多是补过了头,内火旺盛,阴阳调和即可。” 姜翎月一怔,不知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她看了看身边的人,正巧人家也在看她。 对上那双含笑的眸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脸当即便红了个透。 她没有理解错! 所谓内火旺盛,补过了头,阴阳调和。 都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任何性热的膳食都不要碰,殿内用的香,也要避开几味药材……”李神医开始细细交代,“不然内火太旺,也易伤身…” 有一旁的内侍,用纸笔小心写好了需要避忌的事物。 李神医说的并不直白,但殿内几人都懂了。 简单来说就是,她服了解药后,整个人就是一点就着的干柴,若再沾染性热之物,就不太好。 要说相克也称不上,因为不会影响解药的药效。 但总之就是,……不太好。 大概就是,火上添油? 原本的内火旺盛,若再用了其他性热之物,容易直接就变成了欲火旺盛? 姜翎月抿着唇一声不吭的听着,只觉得如坐针毡,好不容易熬到李神医交代完,躬身告辞,就听见身边人开了口。 祁君逸语调轻缓,指腹摩挲着女孩细嫩的手背,极其自然道:“不知解毒期间,房事上可有避讳?” 话音入耳,姜翎月当即就要抽出被他握着的手,却被他死死扣住。 而另一边迂回半天的李神医却似正中下怀,急忙开了口,直白道:“血灵参大补,适度房事不但无需避讳,反倒更有利于挥发多余的药性。” ………… 等殿门被缓缓合拢,姜翎月面已经烫的不像话。 祁君逸伸手触了一下,忍不住笑了,“怎么就羞成这样,” 姜翎月拂开他,板着脸道:“你正经点。” 许是头一回被人说不正经,皇帝陛下愣了下,旋即伸手将人抱进怀里。 “正经什么?我可没打算跟你相敬如宾,”他啄了啄她的面颊,柔声道:“月月,咱们是要做恩爱夫妻的。” 最亲密的事,他们从前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以后也会如此。 他们不做君臣,只做夫妻。 想到李神医的话,他笑的不行,掰过她的下巴,狠狠亲了口她的唇,“等着,我一定给你把血灵参残留的药性都给你调好了。” 这话直白到让姜翎月火烧屁股般,‘腾’地一下,从他身上窜起来。 “用不着!”她抬手抹了把自己的唇,羞愤交加,“用不着你调!” “那好,”祁君逸坐在椅上,狭长眼眸微微挑起,看着这个炸毛的姑娘,笑得风流肆意:‘等月月用得着,再给你调。” “祁恒之!”姜翎月瞪着一双眼,像是不认识他,“你怎么变得这样了。” 油嘴滑舌,毫不正经。 哪里还是记忆中那个端方持重的皇帝,分明就是谁家纨绔浪荡的公子哥儿。 怎么变得这样了… 祁君逸轻声叹气,“以前就是太过假正经,这不,把心爱的姑娘都弄丢了。” 他唇角噙着笑意,索性坦白道:“其实,我以前心里也不太正经,每每见着你就想将你摁在怀里亲个够。” 亲着亲着就想将人剥干净,狠狠欺负。 后面的话,怕真给小姑娘惹急了,祁君逸没有说出口。 但他知道,自己在她面前,从来不是什么淡泊寡欲的人。 前世见她第一眼,他便欲随心动。 大概是宿命,人群中一眼看过去,这个姑娘就能让他心起涟漪,浑身滚烫。 只是他蠢的很,最开始他跟自个儿较劲,唯恐沉迷于她,初尝情事便克制的很。 后来想通了,她身体又受不住…… 现在想想,真是蠢到家了。 将心底的情绪妥善压下,祁君逸笑了笑,伸手斟了杯水,对着那边目露警惕的姑娘道:“好了,不逗你了,先过来把药吃了。” 姜翎月:“……” 面对面皮日渐厚实的皇帝陛下,她有些束手无策。 比不要脸,她确实比不过。 但解药肯定是要吃的。 姜翎月几步走近,自己打开玉匣,捻了一粒药丸送入口中,又端起茶盏仰头饮了口水。 祁君逸全程看着,见她将药咽下,才浅浅舒了口气。 刚刚他还担心,这姑娘怨气未消,拿身体跟他犟。 可她就连乖乖吞药的样子,他看着也心头发软。 祁君逸握了她的手,置于唇边啄了口,笑哄,“怎么就这么招人疼?” “……”姜翎月用力把手抽出来,在衣裙上蹭了蹭,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去窗边的贵妃榻上躺着去了。 这是服下解毒丸的第一天,皇帝陛下如临大敌,就连批改奏章,都会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偶尔还要问问她可有哪里不适。 一开始,姜翎月还会老老实实作答,几次三番过后,她便径自翻书,也懒得搭理他了。 什么内火旺盛,不过是医者们未免担责,夸大其词罢了。 没想到李神医入宫才多久,竟然也学会了太医署那一套。 她还真不信了,自己会想要什么‘阴阳调和’… 第146章 皇帝陛下:我就这么差劲,叫你提不起一点兴致? 然而就在当天晚上,她便感觉到了所谓的‘内火过盛’,是什么滋味。 姜翎月素来怕冷,自入深秋以来,一旦出门,手里暖炉是不离手的。 而服了解毒丸后,她四肢百骸都暖呼呼的,隐隐有些燥热。 心焦气热,在又一个翻身,还是无法入睡时,肩上搭了只手。 “睡不着?” 不知是不是错觉,姜翎月总觉得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她拍下后肩的手,没有说话。 然后,那只可恶的手顺着后背一路滑到了腰腹处,牢牢箍住。 “月月…”祁君逸自身后贴了上来,唇凑到她的耳畔,“讳疾忌医可不是好事。” 姜翎月险些要被气笑,她怎么就讳疾忌医了,想要刺两句回去的,可身后男人嗓音低哑。 似一把撩人的钩子,轻轻在她心底刮挠。 ……平常也没觉得他声音这么好听啊。 她觉得自己有些被迷惑了,直到腰上的手,顺着衣襟探入,温热的指腹在腰线轻抚,试图一点一点往上。 目他的意图清晰明了,姜翎月猛地回神,一把摁住那只手,“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祁君逸闷笑:“给你解药性,让你睡个好觉。” 那笑声,让姜翎月瞬间恼羞成怒,转过身,推了他一把,“我不要。” 她力道用的不小,但一袭轻薄寝衣的男人却纹丝不动,只是深深望着她,“月月,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他眼眸漆黑如墨,眸底被死死封锁住的欲念汹涌,像意欲破笼而出的野兽。 冒着贪婪的绿光。 姜翎月看的浑身发毛,连连摇头,认真强调道:“我不要!” 这段日子,他们有大半个月没行房,她……竟然有些怕他这样的状态。 看出她的退缩,祁君逸眸光微闪,努力让自己侵略性不要那么强。 至少,不要吓到她。 但很可惜,小姑娘就像一只无意间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一双眼睛警惕的盯着他,坚决不许他近雷池一步。 他无奈道:“我只是不想你身体难受。” 欲求不满的滋味,他夜夜都在忍受,祁君逸想,她这会儿,应该也差不多是这感觉。 就算她能忍,但李神医说了,行房有利于多余的药性挥发。 只要事关她的身体,祁君逸实在退让不了半点。 然而,面前姑娘倔脾气明显也犯了,坚决不让他碰。 对峙良久,祁君逸愈发无奈,“又不是没做过,我就这么差劲,叫你提不起一点兴致?” 哪怕身体不适,也宁肯忍着。 姜翎月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唇一眼不眨的瞪着他。 这小倔模样,叫祁君逸只觉得自己后槽牙有些痒。 “行,各退一步,”他磨着后槽牙道:“我不碰你,但你身体一定要休息好。” 闻言,姜翎月开口了。 她道:“你放心,我能睡着的。” “硬憋着睡啊?”祁君逸嗤笑,“这可不行。” “???” 姜翎月尚未品出他的意思,寝衣的裙边就被他卷起。 很快,亵裤被褪下。 一系列动作来的十分迅捷,直到他的手顺着光裸的腿弯向上,姜翎月才明白他要做什么。 她吓了好大一跳。 “乖,别乱动,”祁君逸一手,摁住她的肩,一手掩藏在裙摆里面。 垂下的眸子,看着她不断挣扎扭动的腰。 越看双目越红。 他咽了咽喉咙,哑声笑道:“你再扭两下,我不保证自己还能忍得住。” 眼尾被欲念染的通红,那张清俊洁净的脸,也沾染了几分世俗的色气,就这么轻抬眼皮,将目光扫了过来。 似被烫到,姜翎月猛地别过脸。 下一瞬,就听见他轻笑了声。 而后她眼角余光,看见尊贵的皇帝陛下,直接往她裙底钻。 “!!!” 才别开的脸,瞬间转了回来,一双眸子瞪的老大。 “祁恒之!你疯了!” 因为震惊,姜翎月就连嗓音都变了调。 可罪魁祸首正忙着伺候她,没空说话。 这样的事,皇帝陛下也是头一次做。 他没有经验,但他的的确确是很放得下身段,且耐心十足。 姜翎月一开始中气十足的吼他,后面又羞又恼,忍不住骂了他几句。 再后来就只有哼哼的份。 最后,等他终于抬头时,她蹬着一条软了的腿,一脚踢到他肩上。 “混蛋!” 怒骂的声音,都娇软无力。 祁君逸握住她的脚踝,捏了捏,笑道:“哪里混蛋?” 层层帷幔内,光影昏暗。 小姑娘面颊绯红,漂亮的杏眼水汪汪的,眸子略有些失神,正微微偏着头在喘息…… 被他握在手里的脚丫子还时不时蹬一下,祁君逸咽了咽喉结,眸子暗了下来。 只觉得自己忍的生疼。 帐内只剩彼此呼吸的起伏声,姜翎月敏锐的感觉到不对劲,眼睫一颤,才睁眼就看见男人握着自己的脚踝,缓缓低头… 在白腻的足弓上落下一个吻。 ……他在亲她的脚。 在亲完…… 他究竟还有没有底线! 许是已经经历了更炸裂的事,姜翎月已经有些麻木了,也不觉得有多震惊。 湿热的吻还在落下,她腿颤了颤,“你松手。” 小姑娘绵软中带着点微哑的嗓音,听的祁君逸一怔。 而后依言,缓缓松开她的玉足。 姜翎月才要松气,他就倾身覆了上来。 后颈被握住的瞬间,她反射性的伸手捂住他的唇,“不可以!” “……”祁君逸沉默了。 被捂住口鼻的他,只露出那双眼睛。 此刻那眼里满是笑意,“月月,你这是在嫌弃自己吗?” 声音透过她的手掌,有些闷闷的。 姜翎月才不管他说什么。 她只知道他这张嘴,才刚刚亲了她的脚。 绝对不能吻她! “…好,不亲你…”祁君逸扯下她的手,将脸埋入她的颈窝,闷笑道:“月月,刚刚感受怎么样?” “闭嘴!” “好,我闭嘴,”他脾气好极了,无有不依的应好,整个人黏在她身上。 良久,他小声道:“……还想要吗?” “……闭嘴!” 怕他还要说出什么虎狼之词,姜翎月一把将人从身上掀开,转身背对着他,“睡觉!” 她总爱用背对着他。 祁君逸眼神幽怨。 真就是穿上裙子不认人了。 他心疼她,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而她一点也不考虑他禁欲太久,是不是也会对身体不好。 真是无情的很。 第147章 皇帝陛下:“就这么忍心?” 姜翎月能感觉到身后的视线,当真是如芒在背。 她紧闭着眼,逼着自己不去理会,赶紧睡觉。 可腰上却是一紧,那人又凑了过来,自她身后,将她的身子圈进了臂弯。 “月月…”他小声哼哼,“我也难受。” 那声音就贴在她耳畔,低哑勾人。 姜翎月抱着寝被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没有吭声。 祁君逸等了会儿,见她不理会自己,轻轻叹气,“就这么忍心?” 那语气仿佛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 “你能别总缠着我吗,”姜翎月有些忍不住了,开口刺道:“难受就去临幸妃嫔,后宫那样多女人望眼欲穿,都等着你过去呢。” 话音刚落,她感觉身后的人呼吸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是咬牙切齿的声音。“故意气我?” “不敢,”姜翎月道:“真心话罢了。” “真心话…”祁君逸低低重复了声,然后气笑了。 他双臂一紧,箍着她的腰,将下腹彻彻底底贴了过去,“那你再说两句真心话,我刚刚给你伺候舒服了没?” “祁恒之!” 抵在她后腰的东西难以忽视,姜翎月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想离他远点,可那只手却牢牢扣住她不放。 挣扎无果后,她气急败坏道,“你这么不要脸,我有什么好舒服的!” “是吗?你那反应可不是这么说的。” 被说不要脸,皇帝陛下也不生气,他似笑非笑道:“这算什么不要脸,我早想亲了。” 说着,他伸手握住她的肩,将人转了过来。 对着小姑娘那怒气冲冲的眼睛,无奈道:“真打算一直这么折磨我?” 他都快憋疯了。 难受的要命。 这么明显的欲求不满让姜翎月一默。 想了想,她道:“你去临幸后妃。” “……”祁君逸气笑了。 可姜翎月却肃了神情,道:“没故意气你的意思,我说的是认真的。” 就算他大权在握,朝臣们管不到他后宫来,但他守着她一个人,终究是不好的。 不说别的。 光子嗣问题,就是大事。 而她身中神仙醉,就算解了毒,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子嗣方面。 小产失子的痛,过于刻骨铭心。 哪怕知道刖麝的事是误会,知道他并没有不想要她的孩子。 姜翎月此生,依旧没有勇气再去品尝诞育子嗣的痛。 所以,他该去临幸后妃,这样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最优解。 而不是扮演情圣上瘾般,日日夜夜守着她。 她考虑的这样全面,神情确实认真的很。 可就是这样的认真,让祁君逸倏然沉了脸。 他宁愿她是故意气他。 而不是真心劝他去其他女人床上。 她一次又一次的将他推出去,发自内心的希望他去跟其他女人共赴欢愉。 怒吗? 当然。 最恼怒的时候,他恨不得掐死她。 可很多事,怒着怒着,就变成了无力。 祁君逸就是这样,他无力极了,看了她一会儿,才叹气道, “临幸不了,”他也正了脸色,认认真真道:“从前就没碰过她们,以后就更不可能。” “现在不信没关系,反正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我到底碰没碰过。” “不管是不是真心,这些话以后都不许说了,”他眼底是清晰可见的委屈,“我会很难过。” 他这么爱她。 就算她一点也不喜欢,不在意他了。 也别这么直白的表现出来。 以感情为利刃,刀刀往他心口扎。 虽然,这把利刃是他亲手给的。 姜翎月抿了下唇,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道:“我们分房睡。” “胡说什么,”祁君逸面色一变,“不是说了这样的话以后不许……” “我不是劝你临幸后妃,是我自己不愿…”姜翎月顿了顿,道:“总之,我觉得我们还是分房睡比较好。” 今夜,她体会了一把血灵参残留的药性对自己的影响。 也算间接明白这段日子他有多难熬。 两人再这么躺一张床上,那就是干柴遇上烈火。 早晚滚做一堆。 扪心自问,姜翎月做不到心甘情愿同他欢好。 如果他以帝王身份要求她侍寝,她别无二话。 但只要给她选择的机会,她必然是不肯的。 这话说出来,姜翎月便做好了同他掰扯一通的准备。 在他沉着脸看她,正以为他要发怒时,却听他道, “死了这条心,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分床的,憋死也不分床。” 拿她实在没办法,他语气无奈,“睡,不给碰就不给碰,别再提分床的事。” 这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恨不得将人揣身上走哪带哪儿,整整一夜的时间,他怎么舍得分开。 姜翎月:“……” 她倒也没多失望。 毕竟,她没想过能凭一句话就让他答应分房睡。 只要他别总缠着她,能让她夜里睡个安生觉就行。 反正,同榻而眠,难受的是他。 等什么时候憋不下去了,或是迫于子嗣压力,他也总不会再坚持‘守身如玉’。 后宫妃嫔摆在那里,随时随地都能为他解决欲求。 至于皇帝陛下几次三番所说的‘从没碰过别人’,姜翎月压根不信。 如果说重生回来后,他没再碰过其他女人,她还能信。 可在这之前,他怎么可能没碰过。 即便三年孝期不入后宫,但在东宫时期他后院也是有妃嫔的。 虽然少,却也都是芳龄正好的美人。 将她们养在后院,却一个都没沾? 他是十七八岁血气方刚的少年,又不是不能人道的太监。 总不能是留着清白的身子,专门等着她入宫? 这样太离谱了。 这么想着,姜翎月将人推远了些,再度背过身,抱着锦被闭上眼。 这一回,身后安生了很多,没在贴过来。 很快,她进入了梦乡。 第148章 贵妃娘娘:御夫有术 翌日。 姜翎月睡醒,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锦书伺候她更衣时,面上笑就没停过。 姜翎月纳闷,“你乐什么?” “她呀,她从昨夜就这样了…” 一旁的锦玉笑着凑近,低声耳语了几句。 姜翎月面色肉眼可见的涨红,“都胡说些什么!” 锦书笑道:“娘娘放心,守夜的都是自个儿人。” 所以,她们家姑娘,就是骂的再中气十足,除了刘公公心疼自家陛下外,没人会在意的。 不过话说回来,昨夜闹的动静挺大,她们都在偏殿去了,都能听见。 可这样大的动静,主子们竟然没有叫水。 姜翎月自然不能给她们解释自己为什么骂人,更不能解释怎么没有叫水。 她抿着唇洗漱完毕。 今儿天气不错,才用过早膳没多久,正准备去御花转转,外殿守着的德喜弯着腰进来禀告道:“娘娘,华阳公主来了,这会儿在外殿候着呢。” 姜翎月一愣。 华阳? 这位嫡长公主,极其爱热闹,嫌宫里冷清,早在及笄后就出宫开了自己的公主府。 平日里被各家贵女们簇拥着,不是打马游街,就是举办各种宴会。 山河湖泊的画舫,郊外原野的露天席地,内宅后院的花田旁,都是她宴客之所。 也就是天上飞不上去,不然,怕是也要上去摆几桌酒宴的。 先皇后早逝,先帝又驾崩,祁君逸这个皇兄又不是耳提面命,上纲上线的性子,只要这个妹妹没有横行霸道,向来不会多说一句。 可以想到,华阳公主的日子过的得多畅快肆意。 说是京都身份最贵重,也最无拘无束的贵女都不为过。 不过,她怎么来了? 她皇兄的后宫冷冷清清,连需要她正经行礼问安的皇嫂都没有。 前世,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可不曾踏足过她的宫殿。 心中纳闷,姜翎月也没有怠慢,当即起身,“快将人请进来。” 说着,她亲自往外走。 才下了几道宫阶,就见着了人。 华阳公主几步走过来,微微福身行礼,“见过皇嫂。” 以姜翎月现在后宫独一人的身份,是当得起这个礼的。 她不避不让将礼受了,伸手虚扶了一把,笑道:“公主客气了。” 今儿天气不错,这会儿的秋阳暖洋洋的。 姜翎月吩咐奴仆端了张小圆几到庭院中,摆上几碟茶果,直接围炉煮茶。 往日里跟皇帝陛下饮茶,姜翎月只负责饮。 而现在,摆弄茶具的人,变成了她。 伸手为对面的人斟了杯热茶,姜翎月笑道:“公主今儿个怎么来了?” 她这话问的直接,但显然华阳公主也是个活泼直爽的性子。 闻言非但不觉得刺耳,反而笑吟吟道:“我觉得跟嫂嫂投缘,今日闲来无事,就想来宫里寻您说说话。” 她端起茶盏饮了口,眼神一亮,“嫂嫂这儿的好东西果然多。” 西洲的云山雨雾,有安神、明目、醒脑效用。 十足的养生之物。 每年的初秋采摘,一年也得不了多少,全部入了皇宫,外头万金难求。 而这一看就是今年才送进宫的。 姜翎月也跟着饮了口,不甚在意道:“公主若喜欢,走时带上一罐回去。” “多谢嫂嫂,”华阳笑着谢过,“那我就不客气了。” 堂堂嫡公主,当然不差这一口茶。 这样做,也算是另类的拉近关系了。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不都是互通情谊开始吗。 即便姜翎月因着前世的记忆,对这位公主其实是有些想敬而远之的,但见她如此,心里确实好感倍增。 没有人会不喜欢大大方方,直爽坦率的姑娘。 几口茶下肚,姑嫂二人关系更亲近了些。 华阳公主环视了一圈庭院之景,目光又落到姜翎月面上,灼灼的盯着。 那眼神让姜翎月一愣,伸手摸了把自己的脸,“可是我面色不好?” 没有出门时,她很少上妆。 还以为是素面朝天,惹了瞩目,没想到华阳却连连摇头。 “嫂嫂面色红润,好看极了,”她睁着那双亮闪闪的眸子,笑着道:“我就是想认真看看,皇兄他喜欢的姑娘长什么样。” “……”姜翎月无语,抬手为她续杯,“别拿我打趣。” “可不敢拿嫂嫂打趣,我虽同皇兄年纪相差了好几岁,对他却也还算有些了解,”华阳公主嘻嘻一笑,“皇兄他一惯冷冷清清的,没点人气儿,我从没见过他对哪个姑娘这样好。” 说着,她凑近了些,低声道:“皇兄那身气势,瞧着可瘆人了,我从小连父皇都不怕就怕他,后宫里的妃嫔也怕他,嫂嫂你怕不怕?” ……怕? 姜翎月又是一愣,思忖几息,缓缓摇头,坦然道:“没怕过。” 真要说怕,只有前世最开始时,她视他如君父,又敬又畏。 但那时也是敬大于畏。 后来,敬畏变成了爱意。 连敬都消失了,何况是畏。 就算是重生这样大的秘密被识破,她想过最坏的结局也就是自己会失宠一段时间。 从来没有想过,会有生命之忧。 因为她见过他为了她的病痛,担忧到夜不能眠的样子。 所以,潜意识里,就没担心过他会舍得伤害她这条小命。 只是之前的她一叶障目,没有看破这一点。 而现在,潜在事实被这样简短的几句对话点破。 姜翎月这才惊觉,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怕过祁君逸这位切切实实的九五之尊。 就连他的嫡亲幼妹,尚且都会怵他。 而她不会。 一点也不会。 华阳公主不意外这个答案,她满眼艳羡,“看皇兄那样,怕是连凶都舍不得凶过你,确实不该害怕。” 说着,她又是苦恼道:“连皇兄那样清冷的人,都能找到自己的良缘,没道理我不行啊。” 她生的娇俏可人,花龄正好。 又是金尊玉贵的嫡长公主。 论情论理,那木头疙瘩都不该…… 那边的小公主为情所困,这边姜翎月听见她的话,心头当即‘咯噔’一下。 一口气才提起来,就听旁边的小公主红着脸唤了声嫂嫂,“你同皇兄是如何明白对方心意的?” 这…… 姜翎月沉默了。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但她能说,是两人都死过一次后,才明白的吗? 见她不答话,华阳公主又红着脸小声道:“不瞒嫂嫂,我…我心仪陈家公子,只是不知他是否也对我有意,” “大家都说您御夫有术,把皇兄拿下了,”她面色绯红,有些羞窘,声音愈发小了,“不如您传授我几招,好叫我也将陈子泝拿下,看他还敢不敢日日冷着张脸,对我不理不睬。” 第149章 皇帝陛下:空置六宫 姜翎月唇微微一抽。 御夫有术… 这究竟是怎样的谣言。 就看她拿下了祁君逸吗? “好嫂嫂,你快说啊。”华阳公主挽上她的胳膊,不断催促着。 “你算是问错人了,我对你皇兄,实在没用什么招数,” 姜翎月无奈,“你皇兄那双眼睛简直能把人看穿,什么招数能对他有用?” “……”华阳公主被问的愣住,张了张嘴想反驳来着,可好半天,却点头,“……也是。” 她皇兄那样冷漠寡欲的一个人,不动声色惯了,朝堂上那些老狐狸都揣摩不出他的喜怒。 后宫女人再高明的争宠手段,在她皇兄的眼里,也如小儿耍杂技。 而姜翎月确实从来没有在皇帝陛下面前卖弄过心机手段。 前两个月为了隐瞒自身的秘密, 在占尽先机的情况下,用尽全力演戏,都将自己演的累极了。 最后还是被他识破。 现在,别说心机手段了,她在他面前甚至就是一个透明人,什么秘密都没有。 皇帝陛下的真心,得他自愿交出来。 靠手段也没用。 ……陈子泝的大概也是这样。 见金尊玉贵的小公主为情所困,苦恼不已的小模样。 姜翎月无奈道:“你看上陈子泝什么了,以公主你的身份,天下青年才俊任你挑,何必为他自苦。” “青年才俊那么多,又有几个能比陈子泝俊的,”华阳公主扬了扬下巴,哼声道:“我不管,他要是再不给我好脸色,我就去求皇兄赐婚,他的一辈子,我都要了。” 小公主笑的骄矜又热烈,像一轮初升的太阳,神采奕奕,不知疲累。 可姜翎月却有些恍惚,透过她这张朝气勃勃的脸,隐约能见到前世成婚后,那个愈发沉默寡言的妇人。 出嫁对于女人来说,大概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尊贵如嫡长公主,遇上不合适的人,尚且会被婚姻磨平了棱角。 遑论是普通人家的女郎。 上辈子华阳公主主动求旨请婚,苦果自尝。 而今生,她依旧生了这样的念头。 姜翎月迟疑了会儿,到底还是没忍住,劝道:“感情的事,还是讲究你情我愿的,你若想求旨赐婚,不如先问过他的意见再说。” “他那闷葫芦,能说出什么来,”华阳公主不以为意,却也给她这个皇嫂面子,应和道:“我府里的菊园今年开的不错,过两日办个赏菊宴,邀请京城各家公子女郎一块儿来公主府玩耍,到时候请他来问问。” “赏菊宴…”姜翎月默了默,支吾道:“他能来吗?” 以她对陈子泝的了解,那就不是一个会凑这种热闹的人。 “他若不来,那我直接入宫请旨,”想到心上人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性情,华阳公主满腹怨念,“正好我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就招他为驸马!” 说着,她圈住姜翎月的手臂,哼哼唧唧的撒娇,“到时候皇兄若是不肯赐婚,嫂嫂可要为我美言几句,让我如愿以偿。” “……呵呵。”姜翎月干巴巴一笑,答不上话。 华阳也不在意,殷切道:“嫂嫂还没去过我公主府,过两日的赏菊宴,您也来,都是些适龄的世家子,若是有看对眼的,您顺手赐下婚事,也是一桩美谈。” 每一个世家子背后可都站着自己的家族,能赐下婚事,也算凑了个香火情。 如今在后宫,姜翎月的地位稳如磐石,只要皇帝心意不变,她永远都不需要笼络别人,来稳固地位。 但未来如何谁也不能预料,善缘这种东西,谁又嫌多呢? 姜翎月动了点心思,却没有一口答应,只道:“等我问过你皇兄再说。” “咦?”华阳稀奇道:“没想到嫂嫂你还是个夫管严。” 说着,她又眉头一蹙,“不对啊,你不是时常去跑马场玩吗?” “……”姜翎月面上有些挂不住,严肃道:“并非如此。” 她是可以自由出入宫廷的。 只是这不是特殊情况吗。 她服了解毒丸,在七七四十九天的解毒期间,不能有一点差池。 为此,祁君逸连今年的秋猎都取消了。 皇家猎场,那可不是花架子。 里头蓄养的猛兽不知凡几, 国家承平日久,为了不让这些勋贵子弟们耽于享乐,很多都是野生凶兽,都是见过血,是会吃人的。 每年都有狩猎而出事的世家子。 就算层层防护,祁君逸也不敢冒一点险。 他恨不得让他的小姑娘窝在宁安宫,平平安安度过这四十九日。 对此,最爱跟他对着干的姜翎月,难得没跟他唱反调。 她也很爱惜自己这条得以重来的小命。 只有死过一次,且经历过走一步喘三喘的人,才能知道,能跑能跳是一种怎么样的幸福。 所以,姜翎月今天才没有出宫,带的随从再多,宫外终究没有宫里安全。 她也怕自己出意外。 盛宠之下,危机四伏。 新帝登基,后宫空虚,膝下没有子嗣。 这样的情况下,但凡家里有女儿的,都想搏一搏未来的前程。 一旦成功,成为下一任帝王的外族,那就是鸡犬升天。 而她的存在,挡了太多家族的路。 尤其那人已经大半年没有临幸后宫,且将她的位份提了又提。 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看得出皇帝在为立后造势。 一年不到晋升贵妃之位,这怎么会是终点。 甚至,他还隐隐有要为了她,空置六宫的意思。 这不知道绝了多少人的路。 第150章 皇帝陛下:“再也不翻旧账了。” 姑嫂两人之前不算熟悉,这是头一次坐在一起说话,却都觉得对方格外对自己的胃口。 华阳公主性情骄矜却不自傲,为人大方洒脱,不拘小节,这么短短时间的相处,姜翎月确实对她印象不错。 也不想让她重蹈前世覆辙,从活泼爽朗的小太阳,变成得不到夫君疼爱,而心生怨怼的深闺怨妇。 不合适的感情,投入进去只会让自己弥足深陷。 女子的婚事,哪怕金尊玉贵如公主殿下,依旧耗不起。 ——好歹是同母胞妹,那人总不至于,今生依旧眼睁睁看着自己妹妹往火坑里跳。 陈子泝这个名字在两人之间过于敏感,姜翎月打定主意绝对不会主动提及。 但如果那人依旧打算下那道赐婚圣旨,她怎么样也得阻止。 无论是为了华阳,还是为了陈子泝。 前世,是她不知道自己跟陈子泝的事已经暴露,也不知道那人赐婚,很大原因是因为醋坛子翻了。 现在既然知道了,那姜翎月做不到让陈子泝因为自己,两世婚姻都不顺的。 无论如何,她也不想再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陈子泝。 ………… 当天晚上,祁君逸如往常般回了宁安宫。 彼时姜翎月正在书桌前,临摹字帖。 一行字写完,才发现身边立了个人。 好在对这人走路无声都已经有了免疫,姜翎月只是瞥他一眼,便继续持笔沾饱了墨,继续临贴。 得了她不咸不淡的一眼,祁君逸好脾气笑笑,伸手握住墨条给她研墨,“听说华阳在你这待了一天?” 姜翎月眼也没抬,只轻轻嗯了声。 祁君逸垂眸看她的字,笑道:“你同她很处得来?” 姜翎月一愣,侧眸看他:“你又想说什么?” “……”那警惕的目光叫祁君逸沉默。 他抬手摸了摸鼻骨,有些不自在道:“我能想说什么,就是随口问问。” “是吗?”姜翎月似笑非笑,“我以为你又要翻旧账呢。” 这人酿醋的本事有多厉害,她算是领教了个彻底。 醋起来,完全是没有缘由的,胡乱发疯。 不听解释,不问缘由,不管其他。 只相信自己脑中所想,然后被自己脑补出来的猜想,气的不轻。 华阳前世嫁的人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借题发疯。 姜翎月算是怕了。 祁君逸也想到了自己前几次的作为,不自在的咳了声。 “再也不翻旧账了,”他低声道:“我想明白了,那些都是你我认识之前发生的事,不该横隔在你我之间。” 就算动了心,那也是过去的事,计较无益。 再说后来,她不是喜欢上他了吗? 既然能喜欢上他,就说明这姑娘对陈子泝的情意没有他想的那么深。 至于他们之间的相处细节,具体过往。 还有她醉酒那日承认的事…… 都不重要了。 虽然在这姑娘的事情上,祁君逸肚量确实不大,每每想到她少不更事时曾被一少年染指,杀心依旧难消灭。 但事情都过去了,他该做的是往前看。 反正以后,她都会是他的,就好了。 第151章 皇帝陛下:你别后悔就行。 这话让姜翎月觉得稀奇。 她看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你能想明白就好。” 只要他不再总是翻旧账,她日子不知道要舒服多少。 祁君逸笑意无奈,想抱抱她,见她手中握持的笔只能忍住。 最后只道:“月月,你对我好点,成么?” 别总这么冷淡,好似多看他一眼都嫌烦。 这话,姜翎月连理都没理,更别提偏头看他了。 她手腕悬空,专注临摹字帖。 很快最后一笔收尾。 姜翎月舒了口气,轻揉自己的腕骨,转身吩咐备膳。 全程视身后的人如空气。 祁君逸定定的立在书桌前,一动不动看着她走远的背影,面容笼罩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沉默的用过晚膳。 各自盥洗,上榻。 钻进被窝的下一瞬,姜翎月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祁君逸眸光微暗,有些束手无策。 他是坐拥后宫无数佳丽的帝王不错,但他从未跟哪个女人亲近过。 哄人的经验,更是一点也没有。 是不是该再传鲁景同入宫问问,究竟该怎样做,才能重新得到小姑娘的芳心。 打定主意明日就传人入宫,祁君逸心中直叹气,伸手去握小姑娘的肩膀,轻轻用力,依旧不见她回头。 静默几息,他支起身子凑了过去,将人圈入怀里。 “月月,”祁君逸低声道:“该纾解药性了。” 话落,感觉到怀里的姑娘身子骤然一僵,他又道:“再厌烦我,也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姜翎月:“……” 她唇角一抽,“用不着如此频繁。” “用不用得着,你比我清楚。”祁君逸语气淡淡,手顺势去卷她的裙边。 姜翎月迟疑了一瞬,便由他去了。 他说的对。 她确实有些难受。 又热又燥。 满身的火气。 他、他既然愿意…… 她又有什么好不情愿的。 这样做,她腰不酸,腿不疼,身体也不累。 还被伺候的,……挺舒畅。 没必要忍。 比起昨夜的羞恼交加,这一次,姜翎月要坦然很多。 光线昏暗的帐内,她抬手捂着眼睛,努力压抑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陛下抬起头来,扯下她捂住眼睛的手,指节一根一根挤入,同她十指相扣。 那双被欲念染红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抿了抿唇,哑声问: “如何?” “……”姜翎月无语了一瞬,仿若鬼使神差般,顺口赞道,“陛下技巧不错。” 话落,身上男人面色肉眼可见的大变。 “姜、翎、月!” 他一把摁住她的肩,恶狠狠的瞪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当我……”祁君逸说不下去,咬牙切齿道,“再敢胡说,我掐死你!” “……”姜翎月再度无语,夸他还不高兴了。 懒得跟他争论,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松开,我要睡觉了。” 祁君逸并不松手,他咽了咽喉结,小声凑近:“这样够吗,我可以……” “够了!”姜翎月打断他的毛遂自荐,认真道:“真的,足够了。” “你…”祁君逸用尽自制力,从她身上下来,懊恼的想骂人,“把我憋废了,你别后悔就行。” “我有什么后悔的。”姜翎月小声嘟囔。 见他倏然抬眼扫了过来,沉沉目光中瞒是欲求不满之色,当即乖觉的闭了嘴,转了话锋道:“华阳说过两日办赏菊宴,邀我出宫去凑凑热闹,你说我去吗?” 出宫… 祁君逸愣了一瞬。 他早将自己随身玉佩给了她,那是能号令皇城禁军,自由出入宫廷的信物。 而现在,出宫赴宴的事她竟然专程来问过他。 须弥之间,祁君逸便明白她心中所想。 大概还是前世被谋害,而有了阴影。 他心中一疼,用手臂撑着床,同她四目相对,“你愿意去就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什么也别怕,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我不会让你有事。” 自己心爱的姑娘,堂堂贵妃,不日就是皇后,若连出宫都担心,那他这个皇帝,不做也罢。 这辈子,皇帝陛下说过很多情话。 直白的,含蓄的都有,姜翎月都能做到无波无澜,恍若未闻。 而此刻,或许是刚刚他温柔的侍弄,身体确实对他满意,也或许是其他原因。 总之,这一句甚至算不上情话的话,让姜翎月心脏骤然一缩。 这是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她甚至很熟悉。 姜翎月眉头微蹙,定定的看着他。 深觉两人之间的气氛过于和缓,这样是不对的。 皇帝陛下勾人的功力渐长,再这样下去,她……她怕是要重蹈覆辙… 姜翎月抿了抿唇,忽然笑道,“忘了告诉你,陈子泝可能也会去,这样的话,我还能去吗?” 不是说不会在意从前。 再也不翻旧账吗。 那能不能做到,当做没有那回事呢。 她的眼神如是说着。 祁君逸眸光微敛,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手抚上她的唇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他哑声道:“好,去。” “!!!”姜翎月瞳孔蓦然瞪大。 里头,满是错愕。 她只是觉得他们之间气氛太好,该吵两架疏远些,就故意想气气他而已。 怎么? 他还真变了不成? 这样酿醋成瘾,小肚鸡肠,猜忌心重到不行的男人。 竟然真的愿意放她出宫,赴可能有‘旧情人’出现的宴会。 见她神色震惊,祁君逸笑了笑:“我相信你对他已经无意,那之前的事,就没什么好在意的。” “只是,你自己要注意分寸,”他收敛了笑意,深深的看着她,认真道:“月月,你怎么跟我闹都行,不给我碰,想折磨我也都由着你,只有一点,别再对其他男人另眼相待,我受不了这个。” 在他之前,她曾对一个优秀的少年有意,他们亲密交吻过,这件事他恨欲发狂,但已成定局。 既然更改不了,那他只要求未来。 她可以不喜欢他。 他做错了事,所以她这辈子都不再对他动心,也是他活该。 他认。 但她心里不能有别人。 这是祁君逸最后的底线。 第152章 贵妃娘娘:承认见色起意,承认的坦然 华阳公主办赏菊宴的日子挑的不错。 秋高气爽,晴天白云,本来没太想出宫的姜翎月,看见这样的天气,顿时起了出去散散心的想法。 得封贵妃后,第一次出宫赴宴,自然不能打扮的太草率。 不过只是去凑凑热闹,也无需过于郑重。 她一袭绯色长裙,发上簪了一支花铃步摇,错落有致的珠翠点缀其中,耳坠是两粒晶莹剔透的玉葫芦,成色是上品的羊脂暖玉,由宫廷名匠雕刻而成。 不止华贵,更胜在精巧。 这一次出宫赴宴,照样是轻车从简,并没有用贵妃仪仗。 身边只带上了锦书锦玉,还有钱嬷嬷三个人。 依旧是禁军副统领沈从文随行护卫。 明面上,马车周围的侍卫有十余人。 至于暗地里的影卫具体有几个,她并不清楚。 但姜翎月知道,只要出宫,她身边就少不了人护卫。 即便如此,以她的身份来说,这样的阵仗也不算大。 马车停下时,早早得了消息的华阳公主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她身后还有几个一同跟来的世家子弟。 见车帘掀开,众人便躬身行礼问安。 姜翎月下了车,慢条斯理道了声‘免礼’。 华阳上来挽住她的胳膊,笑吟吟道:“嫂嫂真叫人好等,快里面请。” 一面朝里走着,一面开始介绍同她一块儿来接驾的友人们。 都是世家高门的姑娘,一个个识大体,懂分寸,落落大方,介绍到自己时,便笑着问安。 她们跟华阳公主交情极好,这会儿面对宫中的贵妃娘娘虽恭敬却并不局促,一连串的妙语如珠,姜翎月也不是拿腔拿调的性子,所以周遭氛围从一开始就没冷过场。 华阳的公主府,是先帝亲自赐下,论园中景色,在京城都赫赫有名。 一行人边走边聊,穿过两道垂花拱门,终于见到公主府的菊园。 时下盛世太平,风气开放,并无男女大防,市井百姓家的日子都宽裕的很,世家大族更是日日歌舞升平,酒宴成风,那是园中的花开的好看些,都要摆宴邀请好友来庆贺一番的。 这会儿偌大的庭院,一群年轻的少年少女们皆是锦衣华服,在露天席地下,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已经很热闹了。 见她们一行到来,一个被围在人堆里的姑娘挣扎着晃了晃手里的筛盅,焦声喊道:“华阳姐姐快来,替我上饮一杯。” “成宜你收敛着点,”华阳笑着斥了声,没好气道:“皇嫂来了,还不快来行礼。” 说着,又跟姜翎月悄声介绍,“这皮猴儿是皇叔家的老幺,被惯的不成样子了些,嫂嫂莫要见怪。” 成宜郡主嘛。 姜翎月当然是认识的。 皇帝陛下的嫡亲堂妹,誉王爷的小女儿,老来得女看的跟眼珠子似得,前世她的郡马是新科探花郎,祁君逸的心腹爱臣段清明。 婚事是祁君逸亲自指的,比起华阳公主,成宜郡主的婚事还挺恩爱和美。 听见华阳的话,周遭顿时一静。 中宫无主是众人皆知的事,那能叫华阳这位嫡长公主唤皇嫂的…… “请贵妃娘娘安。” 很快,方才还在赋诗饮酒,玩笑作乐的少年少女们,齐齐跪了一地。 “都免礼,”姜翎月在主位上坐下,柔声道:“本宫闲来无事出来瞧瞧,你们不必过于拘束,各自玩去。” 大瀚王朝虽是皇权统治,但一连几任帝王都是以仁治国,君臣同乐的宴会数不胜数,姜翎月身份虽高,但也不会比帝王尊贵,她既然发了话,这些人便自然应诺,不再拘谨。 今儿个是赏花宴,不过来赴宴的客人显然没兴趣去赏什么菊。 空旷的庭院中,男宾女客们作成堆,跟交好的友人们交谈起来。 能靠近姜翎月身边的,都是同华阳交好的顶级世族家的姑娘们。 未入宫前,以姜翎月姜家嫡长女的身份,原本也够资格跟这些人玩做堆的。 只是从小,沈氏就不曾让她出门交友,是以,每个闺阁女郎都有的手帕交,独独她没有。 真论起来,这些人应该都认识姜翎馨。 或许其中几个,还跟姜翎馨十分熟悉? 这么想着,姜翎月面上的笑意便淡了些。 角落里,有乐姬在弹奏乐曲。 很快有人提议行酒令。 华阳和成宜这对堂姐妹,都是爱饮酒的姑娘,闻言当即响应。 姜翎月服用解毒丸,七七四十九日都不能沾酒。 这件事,皇帝陛下叮嘱了无数遍,今日离宫,他特意让钱嬷嬷随行。 明白自家娘娘爱饮酒,钱嬷嬷一入公主府就开始严阵以待。 总之,在钱嬷嬷的眼皮子底下,姜翎月今日是不可能沾到酒的。 所以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只能做出一副‘长辈’模样,忍痛拒绝了酒香的邀请。 华阳也不勉强,她坐到姜翎月身边,径自同友人玩闹起来。 很快便没了拘束。 见她一副酒鬼上身,撸起袖子豪迈畅饮的模样,旁边的姜翎月咋舌,一把扯过她,压低声道:“你好歹也注意一下形象。” 不是说邀了陈子泝过来…… 听出她言中之意,华阳满脸不爽,“那榆木疙瘩回绝了我的邀请,今日是不会来的。” 说着,她怒而饮尽杯中酒,将酒杯重重放在桌案上,咬牙切齿道:“等着,我看他能傲到几时!” 越是冷傲不驯,她就非要将人拿下! 那霸气侧漏的语气,说是要去当街强抢良家妇男,姜翎月都信。 她头疼扶额,“你真想请旨赐婚?” “当然,”华阳轻哼了声,“我就不信,他陈家敢抗旨不尊。” ……抗旨不尊当然是不敢的。 但是你要了人家一辈子,自己不也将一辈子搭了进去。 姜翎月一言难尽道:“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就算是强扭,都非要尝尝咸淡。” “喜欢他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喜欢他拒我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喜欢他不喜欢我的样子,”华阳公主一点也没拿她当外人,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 第153章 贵妃娘娘:她有些麻了 她倒是爽快,承认自己见色起意,承认的特别坦然。 一旁的成宜也凑了过来,透着醉意的小脸蛋嘿嘿一笑:“确实生得俊,数遍京都,都难再寻一个这样的极品。” 姜翎月:“……” 她有些麻了。 所以,世家贵女们私底下竟然这样的吗。 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 她怎么看都不觉得小公主对陈子泝是真正的心动。 分明就是被屡屡拒绝,自尊心受了挫,这才生出了‘强取豪夺’的心思。 喜欢当然是喜欢的,但也就是耽于表象的浅淡喜欢。 姜翎月哭笑不得。 这算怎么回事,前世骄傲的小公主,仅仅只是为了赌一时之气,搭上自己的终身吗? 甚至这会儿,陈子泝的重要性还不如面前的酒盏,因为华阳只是简短抱怨了两句,就再度投入了酒桌游戏中。 四溢的酒香不断灌入鼻腔,勾得姜翎月馋虫也开始醒了。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意动。 身后立着的钱嬷嬷当即警惕,急忙劝道:“公主府上景色怡人,娘娘何不四处走走。” 再在这儿待下去,她家主子娘娘怕是要忍不住了,若主子真想饮酒,她这个做奴婢的当众阻止,总是不好的。 姜翎月:“……” 她幽幽一叹,也不再为难自己,站起身来。 华阳正饮酒,见她有意转园子,便要起身相随。 姜翎月摆摆手,“你玩你的,我自个儿转转去。” “这可不行,今儿园子里客人多,嫂嫂头一回来我这儿做客,若是被冲撞了,皇兄怕是要拿我问罪,”华阳接过棉帕拭唇,笑道:“我陪着嫂嫂逛逛。” 成宜郡主闻言也站了起来,“那我也去。” 她一带头,当即又有几个姑娘来了兴致。 如此,一行人便开始游起园子来。 华阳道:“我府上的枫林,景色一绝,不过今儿个人多了些,没了意境,嫂嫂不如去前头的凌波湖转转,离得不远,这会儿还有几朵并蒂莲还开着呢。” 如今已是深秋,竟然还有莲可赏,确实稀奇。 姜翎月正要颔首,却见一公主府上的仆婢行色匆匆朝这边走。 见到自家主子,顿时松了口气,急忙禀道:“殿下,凌波湖那儿出事了,王大人家的千金失足落水,奴婢离开时人还没有被救起。” 华阳公主眉头微蹙,“观景台设有围栏,怎么会失足落水。” 大概率是有隐情的。 作为东道主,客人在府上出了事,华阳公主面色一冷,“嫂嫂同我去瞧瞧,这可比并蒂莲好看多了。” 凌波湖不远,未行多久,看见十好几人,有男有女都围在湖边,不断喊着什么。 ……瞧这阵仗,人还没有救起来。 时下虽不讲究男女大防,但湿身同外男肌肤相亲,还是有损姑娘家名节的。 故而这些世家公子哥儿,就算会水性,也不敢轻易下去救人。 姜翎月当即皱眉。 深秋时节,这样冰冷的湖水,姑娘家的身子泡里面这么久,能有几个好? 她偏头,唤了一声钱嬷嬷。 作为皇帝陛下安排的人,钱嬷嬷身怀武功,且通识水性。 得了主子命令,钱嬷嬷下水救人。 不一会儿,便捞着一个几近昏厥的少女上了岸。 很快,斗篷裹着湿透的身子,被抬进了就近的客院。 又传了府医过来诊脉。 事情到了这儿,姜翎月就没有再插手的心思。 不管其中有什么隐情,她并不好奇。 可当她瞥向那姑娘惨白的小脸时,莫名的熟悉感让她问了身旁的成宜,“这是哪个王大人的千金?” 王姓是大姓,京城姓王的大人有好几个。 成宜显然是认识的,她唏嘘了声,道:“这是王御史家的嫡长孙女。” 王御史的古板可是出了名的。 在如此开放的风气下,他推崇前朝规矩,迂腐至极。 若是旁人家,姑娘落了水,定然是好一番心惊后怕,关怀呵护。 王家的话…… 以王御史挂在嘴边的‘女子名节’,怕是将孙女送去庙里做姑子,以正自家门楣的事,大概都做得出来。 而姜翎月听见她的话,愣了一瞬。 王婉。 记忆深处的画面一闪而过。 她看向那边已经换下湿衣的姑娘。 华阳正在询问究竟怎么回事。 闻言,面容惨白的王婉似才回过神,直直看向人群中,哽声质问,“姚娘,你何故推我!” 话落,像一滴水掉进油锅里,激起轩然大波。 “你胡说什么,” 那位被指控的姚娘面色大变,“自己喜欢瞧热闹非要往前面凑,失足落水还要胡乱攀咬人,你说我推你,我推你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就是,”旁边有同那姚娘交好的贵女附和道,“凡事总得有动机,婉娘你是被水泡糊涂了不成,姚娘推你落水能有什么好?” 姜翎月正有些不解,旁边的成宜已经十分贴心的解释起来。 “王家姑娘前两月才定下婚事,未婚夫正是姚家大郎君,婚期定在明年开春,论血脉亲疏,王姑娘是姚姑娘正经的嫡亲长嫂。” “姚姑娘自己也定下了昌平伯府的婚事,不日就要出嫁,就算跟未来嫂子不对付,也断不可能去害她…” 成宜轻啧了声,发表了自己的立场,“这王姑娘大概受了惊吓,自个儿吓自个儿呢。” 一旁的众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这俩是姑嫂关系。 既不是话本子里的嫡庶之争。 也不存在为了一个男人互扯头花,毒计频出。 姚娘就算不喜欢这个嫂子,但害她落水丢的不止是王家的脸,姚家作为王婉的未来夫家,能有什么好。 总不能,指望着一次落水就退婚? 若是前朝还不好说,可本朝对姑娘家可没有如此严苛。 况且两家门当户对,真退了这门亲,无论是何缘由,也得生龃龉。 朝堂上,无故多出一个敌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论情论理,姚娘都没有任何动机去害自己未来嫂子。 王婉落水太久,本就是强撑,见没有人信自己,她面色愈发白了,竟隐隐泛着死气。 这时,姜翎月走了过去,在榻边坐了下来,对着她轻声道:“气急伤身,你先把身体养好,至于落水的事究竟是否人为,以后再行查探。” 众人在菊园给姜翎月行礼时,王婉已经去了凌波湖那边,所以她并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闻言,她苦笑摇头:“哪里还有以后,以我王家家训,我此番已算失节。” 而她的祖父,一贯秉承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圣人’之言作为治家之本。 若知道她在这么多外男面前,衣衫尽湿…… 定不会善罢甘休。 就算知道她是为人所害,也改变不了什么。 还要连累她的母亲。 王婉心底升起绝望之意,眼中落下热泪,彻底昏厥过去。 第154章 贵妃娘娘:还有些不可细说的好处 府医诊了脉,只道受了风寒,并无大事,好生将养即可。 事情到此,唯一的当事人已经晕厥。 邀人来做客,却让客人在家里出了意外,无论如何主家都是有责任的。 好在没有出大事。 华阳开口吩咐婢女备马车,准备将人送回去,再备上一份厚礼致歉。 想着姑娘家的身子都金贵的很,若一个不注意,伤及日后子嗣…… 她又吩咐身边嬷嬷在歉礼里添上几份珍稀的药材。 两个婆子领命,上来要将昏迷的王婉扶起,坐在榻边的姜翎月站了起来,她正要说话。 这时,一直远远候着的沈从文入了院中,不知对着锦书说了什么。 锦书听完,快步走到姜翎月面前,低头耳语道,“娘娘,陛下来了。” 姜翎月一愣,下意识看了眼日头。 时辰还早,尚未日暮西山。 他来做什么。 一旁的华阳显然也得了消息,她眉梢瞬间挑起,看向姜翎月的目光亮的吓人。 “两年了,” 姑嫂俩前往主院的路上,小公主不断念叨着,“自及笄后搬出宫,足足两年了,皇兄从未踏足过我的公主府,今日你前脚一来,他就来了,他……” “行了!”姜翎月听的头大如斗,恨不得去捂她的嘴,头疼道:“快别念叨了,你这碎碎念的,也不觉得烦。” “谁让你不肯教教我,究竟是什么法子让我皇兄这么离不开你吗,” 华阳锲而不舍的小声哼哼,“别看我皇兄看着宽厚仁慈好说话,极少动怒训斥下臣,其实他比陈子泝还难亲近,陈子泝是冷在外面,他打心里就是冷,这样冷酷无情的…” “好好好,别说了我教你,”姜翎月算是服了,她一把拽过旁边姑娘的胳膊,咬着牙道:“我教你还不成吗!” 华阳当即止住了碎碎念,雀跃道:“快说!我要去拿下陈子泝!” “……”姜翎月头痛扶额,“陈子泝有什么好,长的再俊也有看腻的一天,天底下长的俊的那么多,以你的身份,对一个男人较真做什么,我要是你,绝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苦口婆心,“女人环肥燕瘦各有各的好,男人也一样啊,清冷疏离的,温润如玉的,高冷也好,热情也罢,你都去试试,这才对得起你这个身份嘛。” 大瀚王朝对女子并不苛刻,女子可以立女户。 也确实有不少跟夫君过不下去的妇人,半路和离后,关上门来豢养男宠的。 而皇家的公主、郡主们更为嚣张,就算没有和离,养男宠都养的堂而皇之。 要姜翎月说,华阳公主这样的身份,何必单恋一株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杂草。 听了她的话,华阳公主眼露惊奇,“试那么多做什么,我觉得陈子泝挺好的。” “……”姜翎月沉默了。 她确实喜欢这个性情坦率的小公主,一心想捞她出来,别再重蹈前世覆辙。 她想了想,含糊道:“反正你都试试,可能就觉得陈子泝也不过如此了。” 小公主迟疑道:“真的会吗?” 姜翎月毫不犹豫,“当然!” 小公主还是有些迟疑,“可我看京城也没有比他更俊的了。” “也对,”她嘀嘀咕咕:“我皇兄更俊俏些,你见惯了我皇兄那张脸,自然瞧不出陈子泝的好。” “……”对于这么个以貌取人的姑娘,姜翎月简直无语,她再度扶额,“反正你要信我,就多去看看其他人,别把心思耗在对你无心的人身上。” 无心… 华阳懊丧的低下头,“他真的对我无心吗?” “真的。”姜翎月想了想,道:“若他喜欢你,不会让你追着他这么久,他只会比你还积极主动。” 闻言,华阳公主那颗懊丧的脑袋立刻扬起,笑的一脸促狭,“所以,我皇兄到底有多积极主动?” “……”姜翎月险些心梗。 始作俑者还在不断催促着。 姜翎月深吸口气,忽然也笑了。 越活越回去了不成,她堂堂一个芯子已经二十好几的妇人,还会被个未成婚的小姑娘调侃。 思及此,她似笑非笑道:“等你成婚就知道了,你皇兄可不止生的俊,还有些不可细说的好处。” 点到为止的话,都不需要细品,就足以让未出阁的姑娘面如红霞。 “嫂嫂!”华阳跺脚。 姜翎月拍了拍她的肩,哼笑,“谁叫你挑衅我的。” 赢下一城,姜翎月心头舒畅,颇为志得意满时,眼角余光却扫到拐角处不知何时出现的两道身影。 那两道身影相隔半个肩头,一前一后立在不远处。 身姿同样修长挺拔,如玉树芝兰,立在那儿,定定的望着这边。 准确的说,是望着她。 姜翎月脚步一滞。 不是说皇帝陛下在主院吗? 怎么在这儿? 还有陈子泝,怎么也来了。 姜翎月表情彻底僵住。 头脑风暴般,开始回想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话。 良久,僵住的表情寸寸龟裂。 恨不得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华阳也看见了那两人,本就绯红的面色,在想到她们方才都聊了些什么后,一下子红到了脖子。 竟然被听见了…… 小公主呆了几息,而后一骨碌松开姜翎月的胳膊,转身就跑。 跟身后有恶鬼在追似得。 一点义气也不讲,徒留姜翎月一人,僵在原地。 她也想跑。 但是她跑不掉。 第155章 皇帝陛下:“想保人,记得按我说的做。” 姜翎月僵立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对面。 那头的陈子泝似乎瞥了她一眼,而后微微躬身,退了下去。 于是,长长的小道上,只剩她和他两人。 一身常服的皇帝陛下缓缓走了过来,在姜翎月面前站定。 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许久没有说话。 反倒是姜翎月先憋不住了,她仰起脸,小声道:“我刚刚都是胡说的,你别往心里去啊。” 什么‘不可细说的好处’。 这话……不仅大逆不道,还有些不知羞耻。 她……她怎么脑子一热,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前面还说了什么来着? 他都听到了多少! 姜翎月面色羞窘,“我都是胡说的,只是想劝华阳……” 意识到什么,她止住了话头。 而一直沉默的皇帝陛下低低嗯了声,像是遇见什么棘手的事,眉头蹙的死紧。 良久,他伸手握住她的肩头,将人拥入怀中,道:“以后不许胡说,教坏小孩子。” “……”姜翎月无语凝噎,很想告诉他,他口中的‘小孩子’,跟她同龄。 他十七岁的妹妹如果是小孩子。 那半年前就被他拆吃入肚的她又算什么。 他夜夜对一个孩子动欲,真是…… 不过被当事人抓到自己大放厥词,姜翎月到底还是心虚。 见他没有咬着这个话题不放,自然巴不得就此揭过。 由着他抱了会儿,见他不打算松手,姜翎月忍不住将人推开,“你怎么来了?” 怀里余温犹在,人却已经退出半丈之外。 祁君逸轻捻指腹,按捺住将人拽回来的念头,抿唇道:“不放心你一个人,所以忙完手头的事,就来接你了。” 坦率的叫人咋舌。 “……”姜翎月别开脸,没好气道:“我能出什么事不成,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祁君逸好脾气的笑了笑,问她:“玩够了没,天色已晚,回宫。” 说着,他视线看向远远跟着的锦玉锦书还有沈从文几人,没看到钱嬷嬷,眉头微蹙。 姜翎月解释道:“今日宴会有个姑娘落水,怕她家里人责怪,我让钱嬷嬷亲自将人送回去了。” 钱嬷嬷是宫里女官,品级虽不算太高,但却是她身边的人,代表的是她的意思。 只要王家不想得罪她这个贵妃,想必是不会为难王婉的。 知道这姑娘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祁君逸好奇道:“相熟?” “谈不上多相熟,”想了想,姜翎月补充道:“算是幼年时期的玩伴。” 说是幼年,祁君逸就明白了。 侯府老封君尚在时,他的小姑娘还是时常跟着外祖母出门赴宴的。 有相熟的玩伴实属正常。 这么多年还记得,想必当年挺要好。 祁君逸有心想问问出了什么事,但身边的姑娘已经抬步向前。 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时不时有枯叶被秋风扫落。 皇帝陛下虽来的悄无声息,没有人迎驾,唯一得知消息的主人家,方才也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但这条路上,依旧清好了道。 一路没遇见任何人。 待上了马车,两人相对而坐,祁君逸方开口道:“是谁家的姑娘?” “王御史家的嫡长孙女,闺名唤作王婉,”姜翎月觉得有些口渴,她放下手里的暖炉,给自己斟了杯茶,递给他,道:“给我热热。” 被这样吩咐,皇帝陛下丝毫没觉得被冒犯,他自然的接过茶盏,任劳任怨的热起了凉茶,递回去时,还认认真真打量了她一眼,蹙眉道:“你今日没有饮酒?” “没有。”姜翎月捧着热茶饮了口,又想到了方才的事。 尤有些不解,便将今日见闻简单说了遍,“你说,王婉究竟是不是惊吓过度,混淆了记忆?” 皇帝陛下静静听完,似想起什么,神情一怔,“你刚刚说那姑娘是王御史家的?” “没错,”姜翎月点头,“就是那个迂腐出名的王大人。” 王大人… 祁君逸蹙眉道:“你同那王姑娘交情如何?” “怎么了?”不意他会问这个,姜翎月坐直了身子,正色道:“她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不妥,只是你若要护她,回宫后记得指个太医去王家,”祁君逸道,“前世这位王姑娘落水后,寒毒入体,没活过今年。” 闻言,姜翎月面色难看,“方才华阳府里的大夫还说并无大碍,怎么会寒毒入体。” “你指的太医可不仅仅只有治病的疗效,”见她没懂自己的意思,祁君逸笑了笑,道:“因着此次落水,大概再过个两日,姚家人会去王家要求退亲。” “……怎么会这样,”这又不是连出个门都要带帷帽的前朝,姜翎月难以置信,“就因为落水?” 祁君逸轻轻颔首,“就因为落水。” 他眸光柔和,笑着握住她的手,提醒道:“想保人,记得按我说的做。” “你的意思是…”总算明白他的言中之意,姜翎月眼中满是震惊。 不仅仅只有治病的疗效。 意思就是,王婉的死因不一定是因为病。 她可能是因为被退亲,自己想不开,郁结而死。 也可能真的如王家对外所说因为落水,寒毒入体。 同样还有可能的是王家觉得这个被退亲的女儿败坏了门楣,干脆忍痛折了这个女儿,以全名声。 总之,王婉死了。 没活过这个冬天。 她要想保住王婉的命,那便指个太医去王家。 这样一举三得。 一来,姚家知道王婉入了姜翎月的眼,未免得罪贵妃,退亲的事自然会慎重些。 二来,假使王婉真的寒气入体,有宫中太医在,自会对症入药。 第三嘛,就算真是王家动的手,大概也舍不得折损这个跟贵妃有交情的女儿了。 转念间,姜翎月便理清了所有。 她抿着唇,看向对面深沉无底的男人,许久,忽然道:“你怎么会记得一个臣女的死?” 王御史虽是京城清流中的翘楚,但王婉不过一个小小臣女,他堂堂帝王,日理万机,怎么会…… 车厢内莫名静了一瞬。 随着她的话出口。对面男人深邃的眸中光彩大盛。 姜翎月当即敛了神色。 意识到自己这话有拈酸吃醋的嫌疑,想说点什么,又怕欲盖弥彰。 第156章 皇帝陛下:“是我不对。” 祁君逸一点没看出她的懊恼,他欢喜于这姑娘无意间的醋意,又怕她再误会什么,很快紧了紧握住她腕子的手。 “不许在心里给我胡乱扣帽子,我见都不曾见过那个王姑娘,是她爹王少甫,才干上佳,我用着挺顺手,” 生来尊贵的皇帝陛下,就不是擅长同人解释的性子,可这会儿,他解释的认真极了:“王少甫同其妻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成婚后只得了一女,就是王婉,她死后,王家大少夫人不日便随女儿一起去了。”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情意当然非比寻常。 成婚多年只有一个爱女,却因为落水被退婚,最后人没了。 人到中年的王家大爷先是丧女,后又丧妻。 跟姚家这仇可真结大了。 祁君逸道:“后来王少甫为了报复姚家,大动干戈,做了十分出格的事,我便记下了两家恩怨。” 他说的耐心细致,姜翎月却只听见他的那句,‘王家大少夫人随女儿一起去了’。 她面色一变,眉头皱起,一把掀开车帘,对着车外骑马随行的沈从文吩咐道,“你速去太医署,请两名太医去王家给他们家今日落水的大姑娘诊治一番,有任何问题,立即叫人传话回来。” “再告诉钱嬷嬷,这些天就留在王家,等王姑娘病情好转,再回宫复命。” “是!”沈从文沉声领命,二话不说,调转马头直奔太医署而去。 都不等回宫,便指了太医,可姜翎月却依旧愁眉不展。 祁君逸有些惊诧。 这姑娘因为成长环境,对母族都漠不关心,他从未见她为谁如此忧虑。 姜翎月侧眸看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道:“王婉的母亲,是我阿娘的手帕交。” “在我年幼时,她怜我生而丧母,因着跟我母亲的情意,对我极好,时常会接我去王家同她女儿一块儿玩耍。” “那几年,无论什么吃的玩的,但凡王婉有,她都会给我备上一份,后来她随夫君外放,最开始的那两年,即便远在千里之外,但每逢年节依旧会让王家奴仆来给我送节礼。” “后来,外祖母离世,姨母又远在千里之外,沈氏再无顾忌,对王家前来送礼的奴仆不甚理睬,王家上头还有位老夫人,见姜家这样的态度,渐渐的也就不再来往。” 姜翎月抿了抿唇,“我唤她一声姨母,受过她的恩情……” 可前世,她们回京她却毫不知情。 一直到王婉定亲、落水、被退亲、到她们母女死,她都不知道。 因为前世这会儿,她还是个位卑言浅在颐香宫偏殿夹着尾巴,仰人鼻息的小才人。 她不能出宫,也没有获取宫外消息的眼线。 所以那个曾给过她关怀的姨母去了,她到死都不知道。 祁君逸不知小姑娘幼年时期跟王家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见她神情恍惚,不免有些心疼。 他起身坐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是我不对。” 前世最开始那两三年,是他们之间不能碰触的伤口。 他再后悔,也无法让时光倒流。 姜翎月轻轻拨开他的手,淡淡道:“跟你没关系。” 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这事怪不到他头上。 入宫是她走投无路的选择,又不是被他逼迫。 新入宫的妃嫔都是位卑言轻,需要熬资历的。 他充其量只是没有像今生一样早早给她权势地位,给她无双宠爱。 因为他,她平白多受了许多刁难是真的,但不能什么错都算到他头上去。 今生,姜翎月见识过他的痛悔,也领教了皇帝陛下有多放得下身段。 可他的伏低做小,她根本并不觉得多快慰。 这会儿同样如此。 姜翎月偏头看着他,续上方才的话题,“王婉落水,究竟是不是姚家姑娘推的?前世后面可有查清?” 她问的极其自然,可几乎无所不知的皇帝陛下竟然一时之间被问倒了。 前世,他的视野只在朝堂之上,连后宫都鲜少侧目。 对于王姚两家的事,也仅仅是因为王少甫丧妻丧女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发了疯的要跟姚家过不去,两家闹出的动静太大,这才留意了一二。 但后宅女郎们勾心斗角的细节,皇帝陛下怎么会去深究,更不会特意去记下。 姜翎月也反应过来,她想了想,换了个问题,“后来姚家如何了?” 这个祁君逸还是记得的。 他道:“姚家长房嫡系一脉流放北地三千里,所有旁系宗亲,遣回原籍,五代不得入仕。” 流放、遣回原籍、五代不得入仕… “这是王家世叔的报复?”姜翎月有些吃惊。 姚家是官宦世家,传承百年,虽然近三代都没有特别出彩的子弟,但世家大族多年底蕴,姻亲故旧遍布。 这样的人家,除非跟沈家一样,由掌权者亲自动刀开剐,不然是很难让其伤筋动骨的。 在王御史不支持的情况下,仅靠王少甫一人之力…… 她一双杏眼圆鼓鼓的,看着很是可人。 祁君逸笑了笑,耐心为她解惑。 “王少甫外放十年有余,从苦寒北地到富庶江南,在任一方,皆政绩斐然,才干上佳,且品性不错,四大辅政大臣的位置,我给他留了一个,” 他道:“他回京后,去六部再熬一熬资历,不出五年,必定入阁。” 大瀚王朝没有设宰相一职,而是由四大辅政大臣作为内阁成员,平分相权。 事关下一任辅政大臣的人选,已经涉及到了帝国权力最中心的那一块儿,是绝密中的绝密。 而皇帝陛下就这么话家常般,自然的告知于她。 许是他语气太平静,姜翎月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些,只是感叹道,“真是人杰,竟这么厉害。” 辅政大臣,实打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铁了心要搞一个姚家,确实不是难事。 她的随口一赞,却让身旁男人面色沉了下来。 第157章 皇帝陛下:“你收敛点” “哪里厉害?”哪怕是她眼中的长辈,祁君逸也听不得小姑娘夸赞旁的男人, 他眸光微黯,抿唇道:“真正厉害的人在你面前。” 大瀚王朝辽源广阔,不提各地掌兵的节度使和驻守边疆的大将们,只说跟王少甫一般的封疆大吏就有一百多个。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十全十美的。 有的贪财,有的好色,有的恋权。 在祁君逸看来,犯些小错不算什么,他并非苛刻的主子。 就像药材,用好了是药,用不好就是毒。 知人善用是为帝者最基本的素养。 所以,是他厉害。 一个王少甫而已,就算有几分才干,但大瀚最不缺的就是人才。 也值得她如此夸赞? “……”姜翎月沉默了。 她确实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感叹了句,竟然能叫他如此上纲上线。 她默了一默,敷衍道:“你当然是最厉害的。” 怕这人还要较劲,她急忙转了话锋,道:“前世不知情就算了,眼下既然知道了,我便不能坐视旁观,任由她们母女被欺负。” 想到王婉昏厥前的指认,姜翎月蹙眉道:“今日落水的事,恐怕还真是姚家姑娘下的手,至于原因…” “这事儿简单,”祁君逸见不得她操心,闻言便道,“你不要忧虑,叫钱嬷嬷去查明内情就行。” 钱嬷嬷? 姜翎月一愣。 很快反应过来。 钱嬷嬷乃内廷女官,还是皇帝选中送来她身边的人。 必定是胆大心细,能力、手段、心机都缺一不可。 在宁安宫的几月,之所以没有展露出能力手腕,无非是因为她今生太过顺遂。 数遍后宫,连一个像样的对手都没有。 是以,钱嬷嬷空有一身的才干,却无用武之地。 一天天尽在担心两个主子怎么又闹别扭了。 该如何替皇帝陛下多多美言几句。 真是大材小用了… 姜翎月轻轻眨了眨眼,“钱嬷嬷是你的人?” 不意她突然问这个,祁君逸顿了一顿,解释道:“那会儿还不知道你也有前世记忆,担心你在后宫吃亏,就想着给你身边安排几个懂得护主的忠仆。” 他说的是‘护主’。 是在告诉她,钱嬷嬷的主子是她,让她不要多想。 姜翎月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见她这副神色,祁君逸眉头微蹙。 “你不信?”他认真道:“我只想护着你,不叫你再受委屈,没有其他意思。” “知道了,”姜翎月道:“陛下多虑了,我还能认为你有什么其他意思。” 祁君逸自然瞧出她的言不由心。 他想起这姑娘方才说的那些荒唐话。 什么叫,‘长得再俊也有看腻的一天。’ 什么叫,‘我若是你,绝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什么又叫,‘男人各有各的好,应该多去试试。’ 想着想着,他眉心突突直跳。 这姑娘,什么时候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他怎么从没瞧出她竟然是这样喜新厌旧的人? 还是因为他的那些皇姑们带的好头,给她带坏了? 她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还想去试试谁? 姜翎月正想着王家的事儿,一抬眼,就瞥见面前男人黑了一大半的脸,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月月,”祁君逸到底还是没忍住,一把掐着她的腰,将人捧在腿上坐着,低声道:“那种念头,你生都不能生,知道吗?”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姜翎月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可在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注视下,她悟了。 她又是无语,又没好气道:“我是你的妃嫔,还能生什么念头,这话我就是哄华阳好玩的,你竟然也当真!” 其实她这话有漏洞。 什么叫是妃嫔,所以生不出那些念头。 叫祁君逸听着,只觉得她似乎很遗憾。 他没说话了,而是紧了紧箍着她腰腹的手,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嗅着小姑娘身上暖甜的体香,微微眯着眼。 被他这么一提醒,姜翎月也从王家的事上醒过神来。 想到了当时在场的另外一个当事人。 她顿了顿,试探性的开口道:“你怎么跟陈子泝一块儿来了。” 在姜翎月眼里,他对陈子泝的杀心估计都要深入骨髓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嗤,“你现在提起他的名字,倒是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是你自己说的,从前的事不计较的。” “嗯…”祁君逸似有若无的低叹了声,回答她的问题,“我让他来个跟华阳说清楚,省得那孩子又闹着要赐婚。” 前世,他这会儿还不知陈子泝跟这姑娘的旧情。 只想着自己妹妹喜欢,也要问过爱臣的心思。 但陈子泝婉拒了。 即便是皇帝,也没有强逼着臣子娶自己妹妹的道理。 祁君逸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直到后来,发现人家拒绝公主的婚事,是因为心里有人。 那人还是他心爱的姑娘。 真是好一对有情人。 一个迫于无奈入了宫,从此做了他的女人。 一个被公主瞧中,日日追着跑。 他们兄妹俩,阴差阳错都栽在这对‘有情人’身上。 他对陈子泝起了杀心,但又不敢杀、 后来索性圆了妹妹的心意。 也正好让他怀里的姑娘,认清现实死心。 可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尽如人意。 所以,他打消了赐婚的念头。 姜翎月听明白他言中之意,唇角弯了弯,“这才对嘛,华阳就是没受过挫折,一时赌气,真说有多喜欢,我看也不见得。” “……你收敛点,”祁君逸见不得她因为这件事而高兴,“我欲将陈子泝外放,你觉得如何?” 第158章 皇帝陛下:“我就多余心疼你!” 这话问的奇怪。 京官外放,要么是打算重用对方,所以先派出去历练一番,做些政绩回京后,步步高升。 要么就是犯了错,将人贬出京城,远离王朝最高权力中心。 陈子泝无论是以上哪一种,都轮不到她一个后妃掺合。 ……所以,这醋坛子又在试探了。 姜翎月心里有些烦,便歪着头看他。 “我能觉得如何?” “我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不必三不五时的来挑刺,” 她似笑非笑,“你若实在介意,那就将人外放,我没意见。” 这会儿她还是坐在他的腿上,一整个被他圈进怀里,偏偏语气奚落,四目相对间,她眼里是明晃晃的嘲讽。 嘲讽皇帝陛下的言而无信。 说将过往翻篇的是他,屡屡提及的同样是他。 祁君逸看着她的眼睛,静默几息,忽然伸手抚上她的面颊,低头吻了上去。 动作很快,姜翎月避之不及。 反应过来时,齿关已经被撬开。 久违的唇齿相缠,让两人呼吸同时一顿。 等她用力将人推开时,唇瓣已经被吻的红肿。 她怒视着他。 祁君逸看了一眼就笑了,眼角眉梢都是如沐春风的笑意,“既然如此,那就将他外放遂州。” 遂州地处西北,没有江南的富庶,颇为苦寒。 姜翎月抬起手背拭唇,没有说话。 祁君逸拽住她的手,不咸不淡道:“舍不得?” “……”姜翎月深吸口气,努力平复反唇相讥的冲动,只觉得这人真是无可救药。 她说什么,他都能挑出刺。 不说话,他同样不满意。 这日子过的真没什么意思。 陈子泝外放也好,不然在这么个一心挑他刺的君王手下,一定是举步维艰。 这么想着,姜翎月更内疚了。 她甚至觉得姜邵说的对,她就是生而不祥。 但凡对她有过善意的人,都得不到善果。 姨母和王婉是这样,陈子泝也是这样。 车厢内,方才还算和缓的氛围略微凝滞起来。 回到宁安宫,姜翎月都没有说话。 一口气堵着没有发作,到了晚上,还坚定拒绝了他这两日例行的裙下服务。 真是给皇帝陛下气笑了。 “行!”在肩膀挨了第三脚后,祁君逸也没了取悦她的兴致,气极反笑道,“我就多余心疼你!” 他顾不上自己憋的生疼,一心怕她难受,只想给她纾解。 夜夜往她裙底钻,温柔耐心的伺候。 还被嫌弃成这样。 再滚烫的真心,贴的冷脸多了,也会受伤。 更何况是生来尊贵的皇帝陛下。 姜翎月才懒得理他那颗因为上赶着服务都被拒,而受伤的自尊心。 她棉被一卷,背过身去,很快便沉沉入睡。 ………… 御史府。 接到女儿出事的消息,在外会友的王少甫赶了回来,正好跟沈从文和两位太医在门口遇上。 两厢一碰面,互相见礼问过几句,得知这是贵妃娘娘特意为女儿请来的太医,王少甫快速将人领着朝着后院而去。 而此时,王婉的院子里。 得了消息的王家老夫人也已经赶了过来,坐在首位,仔细问过今日随孙女出门赴宴的两个婢女,得知一切原委后,老脸沉了下来。 “谢氏,你可知错!” 王老夫人手中拐杖重重一敲,对着下首的长媳斥道:“我是不是说过,婉娘的婚事既然已经定下,那便少出门抛头露面,安分待在家里绣绣嫁衣,你不思约束女儿,反倒纵……” 话未说完,王少甫领着两名御医走了进来。 一直闷不吭声听着婆母训斥的谢氏听说这是宫里来的太医,像是重新活了过来,急忙引着人进了内室。 王婉还昏睡不醒,府医刚刚来过,开了方子,药还在熬,钱嬷嬷正在旁边照料。 王家老夫人在外头训斥儿媳,她不好旁观,故而一直待在内室。 沈从文将她喊到一边,把姜翎月的吩咐复述了一遍,又道:“娘娘对这位王姑娘很是看重,这是要嬷嬷给她撑腰,别叫人欺负了。” 一个未婚女郎,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水湿身。 在迂腐出名的王御史家,已经称得上天大的丑闻。 王老夫人方才的训斥,钱嬷嬷声声入耳,只是刚刚她想着是王家的家事,她哪怕出自宫中,也不好插手。 可现在,既然娘娘有令…… 钱嬷嬷笑道:“有劳沈大人提醒,我知道了。” 那头,太医已经诊完脉。 王少甫和谢氏迎了上去,看着小脸惨白的女儿,夫妻俩面露忧色。 太医道:“受了些寒气,加上惊吓过度,这才昏迷不醒,好在王姑娘身体底子好,好生将养即可。” 闻言,谢氏长舒了口气,很快,又有些迟疑道:“湖水冰寒,婉儿在水中泡了许久,可会于子嗣有碍?” 寒气对于姑娘家娇贵的身子来说,可大可小。 她自己就受足了子嗣艰难的罪,得知女儿没有生命危险后,最先关心的便是这个。 可怜天下父母心。 太医耐心道:“好生调养,不会有事。” 众所周知,宫里出来的太医们,医术高超是不错,但更高超的是他们打马虎眼的本事。 宫中情况复杂,他们从来都不会打包票的说自己能药到病除的。 眼下,能听见他们说出类似保证的话。 无论是谢氏和王少甫,还是钱嬷嬷,俱放下心来。 这时,在正堂一直没进来的王老夫人遣婢女过来唤长子。 王少甫看了眼妻女,又对着两位太医谢过后,转身走了出去。 谢氏坐在床沿,正拿着帕子为女儿拭汗,一个眼神也未给他。 等王少甫送走母亲折返回屋,太医已经离去,钱嬷嬷也去了小厨房,亲自盯着熬药。 室内,只有谢氏照料昏迷不醒的女儿。 他几步走近,握住妻子的肩,低声道:“你别太忧心,太医都说了咱们的婉儿不会有大碍,至于落水的事,我会去找姚家要个交代,若真是他们家女儿害得婉儿如此,我不会放过他们。” 谢氏头也不回,低低嗯了声,“天色已晚,老爷自去忙,我在这儿陪着婉儿。” 女儿的院子,即便是生父,也不可久留。 这是王家的规矩。 王家女眷的‘贞静’,京城闻名。 就连给内宅女眷日常请平安脉的都是医女。 今日两位太医若不是宫中贵妃派来的,都不一定能入后院。 王少甫又留了一会儿,见妻子态度冷淡,看也不看自己一眼,什么也没有再说,径自离开。 少年夫妻的情意,随着外放回京嫌隙已生。 第159章 年老色衰 当天夜里,王婉便醒了。 见到母亲熬夜守在床头,自然又是一番落泪。 “人没事就好,”谢氏轻轻拍抚女儿的肩,安慰道:“为娘只愿你平安,至于其他,都不是什么大事。” “都是女儿不好,叫阿娘为我操心,”王婉哽咽道:“我是不是又给阿娘惹麻烦了,祖母是不是又借机苛责您?” 王婉虽在京城出生,但成长时期却都在父母身边。 这是独生爱女,王少甫和谢氏都舍不得用规矩礼仪束缚她,将她的性子被惯的极为不羁大胆。 夫妻俩却依旧宠的不像话。 她的爹娘感情极好,待她更是疼宠呵护。 甚至在王婉记忆中,她阿娘有时候比阿爹还要更严厉些。 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姑娘。 命好到叫周围小姐们艳羡不已。 只是这样的艳羡,等回京后,渐渐化为乌有。 回到王家,王婉就像一头奔腾在旷野的鹿,被套住了缰绳。 用王老夫人的话说,那就是这位嫡孙女已经被儿媳教歪了,性子能扭过来一点算一点,日后嫁出去,也能少丢一点王家的脸面。 无拘无束惯了的姑娘,当然不会乖乖听从‘管教’。 可在见到阿娘被祖母发难,在王家孤立无援,举步维艰,艰难的护着自己后,王婉便开始学着‘规矩’,不想再惹出麻烦,让祖母可以借机问责阿娘。 女儿的懂事,让谢氏也泪湿眼眶,她掏出帕子拭了泪,笑道:“不许胡说,你祖母对为娘再不满,你也是她嫡亲的孙女,你出了事,她忧心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苛责为娘。” 王婉哪里会信。 什么忧心孙女,她是半点没感受过。 她只知道,祖母对母亲横挑鼻子竖挑眼。 而她那千好万好的爹爹,回京后就变了。 后院多了两个妾室不说,见到母亲对妻女堪称苛刻的态度,也从不出言维护一二。 “若是刚回京那会儿,女儿许就信了您的话,”王婉撇嘴道:“还有阿爹…” “不可妄议尊长,”怕女儿口无遮拦,谢氏不赞同瞪她一眼,“你是你爹唯一的子嗣,他总归是疼你的。” “我同你爹之间,没有对错之分,作为女儿,你不可对他心生怨怼。” “……知道了。”王婉没再说下去,只是心里到底还是不忿。 不满父亲的变化,也为母亲感到不平。 谢氏又劝了几句,见女儿精神头不错,便说起了今日公主府发生的事。 在听见昏厥前,宽慰自己的人是宫里的贵妃娘娘,后面还让身边的嬷嬷,亲自将自己送回来,王婉吃惊的瞪大眼,“翎月?” “宫里就一个贵妃,不是你的翎月姐姐又是谁?” 谢氏点了点女儿的额,没好气道,“小时候日日玩做堆,好得跟一个人似得,回京前还念叨着要寻她继续玩,结果人出现在你面前,你却认都认不得。” “这也不能怪我,”王婉道:“我那会儿才从水里出来,惊魂未定,总觉得自己惹了祸事,惶惶不安……” 谢氏听的心疼不已,“还好你翎月姐姐认得你,将你救起,还亲自派人护送你回家。” 母女俩又是唏嘘一番。 开始谈及起落水经过。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直到天空破开鱼肚白,女儿困极沉沉睡去。 谢氏才起身,回了正院。 一进门,留守在院中心腹姑姑佩蓉便迎了上来,问过小主子的情况,紧绷的面皮松懈了些,忽然耳语道:“老爷昨儿个是歇在书房。” 谢氏揉捏太阳穴的动作一顿,“不是说了,他去哪以后都不用专程去打听,更不用再报给我听吗。” “……是。” 佩蓉轻声应诺,她看了眼主子神情,见主子说的不似气话,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作为谢氏的陪嫁丫头,佩蓉全程见证了两人的感情。 她见识过他们幼年时期的两小无猜,少年时期的恩爱甜蜜,走到现在…… 佩蓉急忙低头,掩住红了的眼眶,“奴婢知错了,日后再不擅做主张。” 熬了一宿,谢氏累的很,根本无暇去想那些伤透脑筋的男女情爱,简单洗漱过后,便上了榻闭目入睡。 等醒来时,床边坐了个人。 屋内一片昏暗,她分不清是因为阴天的缘故,还是自己一觉睡到了天黑,只是见到那模糊不清的人影时,险些吓了一跳。 直到在昏暗的光线中,对上来人的目光,才认出对方。 她定了定神,道:“老爷何时来的,怎么不点灯。” 王少甫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容,没有说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夫妻独处,大多数时间都无话可说。 谢氏并不在意,她撑着手准备起身,肩膀就被摁住。 “别起来了,”王少甫道:“婉儿那里我方才去看过,已经大好,你安心歇着。” “睡了一天,哪里还歇得住,”谢氏不肯,坚持坐了起来,“还是去看看才放心。” 说着,她就要掀被下床。 肩上的手却猛地收紧。 “老爷,”谢氏手抵在他肩头,柳眉微蹙,道:“我要去婉儿那瞧瞧。” 王少甫没有松手。 直到把人拢进怀里,他才惊觉她瘦了多少。 “说了女儿那没事,”摸着怀里女人瘦弱的脊背,他薄唇紧抿,“今夜好好歇着,哪也不许去。” “……”谢氏呼吸一滞,没再说话了。 其实,她只是不想跟他独处一室。 更是受不了,这样紧密的相拥。 曾浓情蜜意,亲密无间的夫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就变了质。 连单独相处,都觉得难以忍受。 现在想想,回京后,婆母的介入,其实也只是导火线罢了。 谢氏生女儿时伤了身子,十几年来未曾再遇喜。 别说是世家大族,就算是普通百姓家里的妇人生不出儿子,那也是犯了七出之罪。 王老夫人对这位长媳早就有所不满,只是王少甫多年在外为官,她就是想插手儿子的房中事也鞭长莫及。 年初,得了长子一家要回京的消息,当即便做主给大房院中纳了两房良妾。 于是,等谢氏回来,已经有了两个等着敬茶的妾室。 婆母就在旁边盯着,这茶她不但得喝,还得喝的欢欢喜喜,对那两个妾,更得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 王少甫前途可期,这些年在地方上任时,也会有下属,或是上官主动献上美人,不过他从未受用过。 因为成婚前,他们之间是有过承诺的。 他答应过她,无论如何,此生绝不纳二色。 所以这些年,即便随着年龄渐长,子嗣压力愈发沉重,谢氏也只装聋作哑,从不主动提给夫君纳妾的事。 他们夫妻俩私底下早就商量好,无论是谁送女人,拒绝都是男人的事,妒妇的名声谢氏不担。 她本以为,这一回的两个妾室,就算自己捏着鼻子收下,转头也会被夫君遣散。 但,这一次是不同的。 男人嘛,年过而立之后,总会变的。 最重要的是,王少甫想要儿子。 所以,他的心偏移了。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她打趣一声,满脸羞赧,笑着唤她安宁妹妹的少年。 也不再是她生女后昏睡过去,红着眼守在她的床边,念叨着再也不让她生了的青年。 现在的这个男人,简在帝心,手握实权,褪去了青涩莽撞,如美酒,随着时间愈发醇厚迷人。 而她,只是一个生不出孩子,久居内宅,年老色衰的妇人。 第160章 可她却不能为他也忍一次。 “好,”谢氏垂下眼,轻轻推了推面前男人,“不过就算是歇着,也总得让我用顿膳。” 她昨夜守了女儿一整夜,回来倒头就睡。 一直到现在天都黑了,也不曾用过饭食。 王少甫松开双臂。 听见里头动静,外面候着的仆婢们轻轻叩门。 谢氏径自下了床,唤了奴仆们进来。 安静的屋内顿时热闹起来。 既不打算再出去,谢氏便没有挽发,去了盥洗室简单梳洗一番后,开始用晚膳。 她才入座,旁边就多了个人。 王少甫道:“我陪你用一点。” 奴仆急忙添了副碗筷。 食不言的规矩,谢氏做的很好。 她沉默的咀嚼食物,直到身旁男人为她夹了一筷子藕片,才微不可见的顿了顿。 良久,她用膳完毕,撂下筷子,起身离开。 王少甫看向她碗中,只有他夹的那一块藕片未动,眼神无波无澜。 是了。 他的安宁是这样的脾气。 他早就知道的。 宁折不弯,非黑即白,眼里容不了一粒沙子。 年少时如此,现在也依旧。 在他做出选择时,就该做好面对后果的准备。 他以为他做好了。 可王少甫没想到,她连哭闹都没有,仅仅只是对他日渐冷淡,他就会如此难以忍受。 曾经,他爱极了她的坚毅果敢。 现在王少甫却在想,为什么他可以为了她忍受十几年无子生涯,所有压力一力扛着。 知道她在京中住的不开心,见不得父母亲族为难她,他自请外放,十几年来不曾回京一次。 为人子,他不孝不悌,为了妻子忤逆生养自己的母亲,让母亲饱受生离之苦十余年。 为人主,他无后嗣可承。 现在他三十有三,膝下多年无子,再忠心的下属,再交好的同盟,也要为自己未来盘算。 他要的不仅仅是子嗣,而是要他们这一脉的安稳未来。 可她却不能为他也忍一次。 仅仅一次! ………… 谢安宁坐在梳妆镜前,散了头发。 镜中的女人身姿纤瘦,因着昨夜的苦熬,面容有几分显而易见的憔悴。 今年正好三十岁的她,已经不年轻了。 尤其是回京后,接踵而来的打击叫她应接不暇,没了前些年里的悠然自在。 更多的是,……麻木。 谢安宁定定的看了会儿镜中的自己,忽然侧头吩咐身后的佩蓉走一趟蒹霞院,替自己去看看女儿。 佩蓉领命离去。 一众奴仆也都退了出去。 室内再度只剩夫妻二人。 ……他今夜是要留宿了。 谢安宁心里想着,手中的玉梳缓缓梳理长发。 良久,她放下玉梳起身,躺回了榻上。 角落留有一盏微弱的烛光,透过床幔,光影几近没有。 夫妻俩并肩躺着,黑暗是很好的保护色,让彼此都瞧不见对方的神情。 谢安宁徐徐舒了口气,旁边人就靠了过来。 王少甫伸臂圈住妻子的肩,温柔的轻抚拍打,很快,轻抚变成了抚摸。 薄瘦的脊背几乎硌手,他心中生出细细密密的怜意,低头吻上了怀里的人。 “别!”谢安宁猛地别过头,“我担忧婉儿,实在累极了,老爷若是有兴致,不如去静淑苑。” 静淑苑中,住着王少甫的几个妾室。 当日回京,王老夫人安排了两个妾,这一次长媳总算松了口,喝下妾室敬茶,没曾想一连多日,自己儿子却从不去妾室院中。 做老娘的自然以为是没给儿子搜罗到中意的,所以后面的几个月,又断断续续的给大房送了添了几个妾室。 两个也是收,个一样是收。 谢安宁一并留下,全部安排住在静淑苑中。 这会儿,她的话,让男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屏了一瞬。 沉默良久,王少甫道:“歇着,我不吵你。” 闻言,谢安宁眼皮抬了抬。 两人目光自空中交汇了一瞬,王少甫喉结下意识滑动,但是很快,她合上了眼睛。 床幔内,安静了下来。 昏暗的光影下,王少甫定定的看着怀里的女人,看着她略显蜡黄的面色。 昔年容貌昳丽,明艳娇妩的少女,在他怀里一点一点盛开,如今又在一点一点老去。 少年夫妻,他见过她最美的样子。 床上、床下。 人前、人后。 她都是不同的。 他能坦然接受她的老去,不会生出半分亵慢之心。 甚至此刻,怀里的人如此憔悴不堪,经历过生产而衰老的身体也没之前娇软滑腻…… 但他依旧想抱她,想要她。 夫妻一体,她也该为他考虑一回。 ……希望,她能想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并非几个妾室可以影响的。 那些人,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第161章 贵妃娘娘:心猿意马 知道前世谢姨母和王婉母女二人的结局后,宫里的姜翎月一直放不下心。 钱嬷嬷人虽没回来复命,但消息却会派人传递入宫。 王婉舒醒,确认无虞后,姜翎月第二日便得到了消息。 钱嬷嬷办事心细,一连传递进来的,还有谢安宁这位王家大少夫人被婆母责难的事。 姜翎月听完,静默几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对着前来禀告的小宫娥吩咐道:“婉儿既然醒了,就让钱嬷嬷着手查明落水事件原委。” 小宫娥低声应诺,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锦书侍立在旁,她不解道:“谢家姨母在王家竟过的如此艰难,您既然念着昔年的情谊,为何不叫钱嬷嬷为她出头,好叫王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待她礼遇些?” “这是姨母的家务事,她尚且没有开口,你我连王家上下的具体情形如何都不知道,出的哪门子头?” 姜翎月笑着点了点她的头,道:“可别好心帮了倒忙,反叫姨母为难。” 就算是皇帝陛下,也没有擅自插手臣子家务事的道理。 世家大族规矩多,王家这种最重声名的清流门第,规矩就更多。 做婆母的给儿媳立规矩,古往今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况且姜翎月清楚记得,谢姨母同夫君王少甫感情极好,幼年时期她京城去王家玩,亲眼见识过他们夫妻俩是如何蜜里调油,恩爱异常的。 皇帝陛下也说了,前世姨母和婉儿离世,王少甫丧女又丧妻下,性情大变,便立志要搞死姚家。 有情深意笃的夫君护着,哪怕婆母再苛刻,日子也坏不到哪里去。 她若是忽如其来横插一脚,反而不美。 退一步说,王家老夫人正正经经的三品诰命,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因为孙女出事,训斥了儿媳几句,她一个居于后宫的贵妃,就要随手指个嬷嬷,去给他们家的儿媳出头? 这不是堂而皇之的告诉众人,她跟王家大夫人有旧,所以不满王家老夫人磋磨儿媳吗? 王家看重名声,她这么做就是将王家的脸往地上踩。 以那群谏官动不动死谏的性子,恐怕让王老夫人连夜投缳以证清白都做得出来。 真闹出人命,那普天之下都会认为是宫中贵妃娘娘嚣张跋扈,逼死臣妻。 若王御史也跟着老妻一块儿寻死。 那姜翎月妖妃的名声,就要被坐实了。 就连祁君逸怕也要被牵连着,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啧… 难怪历朝历代的皇帝们,都忌惮这群时刻准备靠触柱而名垂千古的言官。 锦书没想这么深的层度,但不影响她认为自家主子说的有道理。 她笑道:“主儿聪慧,是奴婢愚钝了。” 姜翎月挥挥手,没好气道:“你怎么也学会了这一套。” 锦书嘿嘿一笑,“那咱们就不理王家的事了吗?” “理不理的,得姨母和婉儿说了算,”姜翎月道:“王家后宅的事,只有她们主动张口,我才好顺势过问,若姨母在王家当真如此艰难,我自不会坐视不管。” 而王婉落水的事不一样。 落水是在公主府上发生的意外,姜翎月作为在场身份最尊贵的人,当然可以名正言顺的派人调查清楚原委。 好在,或许是因为今生她的撞见,让钱嬷嬷下水将人提早救起,所以前世寒毒入体而死的王婉,这一次身体没有了大碍。 必死的局,现在已经破了。 至于其他,在绝对的权势护航面前,那都不是事儿。 姜翎月有把握自己能护得住。 她心头放松,端着茶就要饮上一口,被锦书拦下,“这茶凉了,奴婢去沏一壶新茶来。” “不用,”姜翎月端着茶盏饮了一大口,方道:“我就爱喝冷凉的,正正好。” 锦书张了张嘴,满脸欲言又止。 姜翎月侧眸看她,“怎么了?” “……奴婢发现,您近几日,格外爱喝凉的,”锦书目露忧虑,“可要传太医来请个脉?” 这会儿已经是深秋,京城已经接连降温好几次。 前些日子,她家主子出门都要捧着暖手炉,裹着厚厚的狐裘斗篷。 不过几日的功夫,却像是变了个人。 姜翎月一愣,很快摆手,“用不着。” 她的脉象,都是在承明殿由皇帝旁观,李神医亲自诊的。 好的很。 除了…… 姜翎月神情闪过几分窘迫。 ………… 当天傍晚,祁君逸踩着昏暗的夜色,回了宁安宫。 因着那晚自己殷勤的主动服务,却换来肩膀被踢三脚的嫌弃后,自尊心受伤的皇帝陛下,一连几天都没再干出主动钻裙底的事。 姜翎月其实有些难耐。 这几天,她可算体会了一把,李神医所说的内火旺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感受了。 跟前世服血灵参的姜翎馨不同,姜翎月早已通人事。 她经历的男人,还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虽然没有其他人可以对比,但就像她对华阳所说的。 皇帝陛下的好处很多。 他性情温和内敛,看着十足的好脾气,但周身那气场,却叫人不敢轻易冒犯。 容色极俊,从深邃的眉眼,到精致挺直的鼻骨,再到线条清晰的下颌骨…… 总之,无一不好看。 就算抛下皇帝这层身份,也切切实实是个极品。 尤其在某些方面的好处,确实值得细品。 姜翎月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脑子,会不受控制的想男人。 沉默的用过晚膳,两人在茶案前相对而坐。 因着各自心头梗着的那口气,彼此都没有说话。 说实话,姜翎月到现在都不理解,骄傲的皇帝陛下,怎么就能将身段放到这样的程度。 各自摊牌前世记忆后,她几乎将对他的厌色摆在了明面上,而他却还是日复一日,雷打不动的驾临宁安宫。 哪怕那夜,他被她气的不轻,也只是恶狠狠瞪着她,从没想过拂袖而去。 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姜翎月瞥了眼对面慢条斯理摆弄茶具的男人,正好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分明是再普通不过,毫无情绪外露的一眼,却让她看的心头微痒。 姜翎月感觉自己心脏都狠狠缩了缩。 念叨了一句‘色令智昏’后,猛地站起身,快步去了盥洗室。 足足半个时辰后出来时,周身一片湿气氤氲,未干的发尾末端,还时不时的滴下一滴水珠。 寝殿内伺候的宫娥早被祁君逸挥退。 姜翎月坐在梳妆台前,他就走到她的身后,如往常般,手抚上她的长发。 有肉眼可见的热气蒸腾而上,很快,长及后腰的头发干了。 确实比用帕子一点一点绞干来的方便多了。 姜翎月站起身,一粒血色的,圆滚滚的药丸地到了嘴边。 浓郁的药香灌入鼻腔。 姜翎月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第七天了。 到了服用第二粒药的日子。 她张开嘴,乖乖服下。 一共七粒解毒丸,每一粒都是世间仅有,担不起半点差池,全部放在层层防护的承明殿内。 从没离开过皇帝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看的几乎跟传国玉玺差不多重了。 姜翎月服药时毫无防备。 压根忘了血灵参的副作用。 等到夜里,她感觉浑身燥热,心里有股火苗似乎越烧越旺。 偏偏旁边正躺着一位存在感很强的成年男人身上,他熟悉的气息,像是直直在往她心里钻。 让她心烦意乱、心猿意马、心思不正… 第162章 皇帝陛下:你把我当什么? 第二粒解药,似乎比起服用第一粒时的药效还要更重些。 好像体内本就有余的药力,被再度添上了把干柴。 只将姜翎月从里到外烧了个透。 她口干舌燥,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没忍住,转过身,握住旁边人的胳膊。 “你…” 才吐出一个字,姜翎月才惊觉,自己声音有多沙哑。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脸蛋这会儿就像被蒸熟的虾米,热滚滚,红彤彤,像一只小暖炉。 祁君逸伸臂一捞,直接将小暖炉捞进怀里。 “傻姑娘,”他低低叹气,“跟自己较劲做什么?” 姜翎月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从火山救了出来,男人身上独有的冷木香将她一整个包围,比起她,他身上冰冰凉凉的。 就连声音都带着钩子,想勾引她生扑上去。 姜翎月咽了咽喉咙,手忍不住往他衣襟内探。 意料之中的,没有受到任何阻止,掌心顺利的贴上了他肌肉紧实的腰腹。 两人同时一顿。 他腰腹薄而紧实,劲瘦有力,肌肉触感太好,姜翎月开始从心的抚摸。 没一会儿,她就觉得不够,将脸埋入他的颈窝蹭了蹭,哼哼唧唧,“我难受…” 祁君逸也难受。 他本就被她晾在一边,硬生生素了个把月,熬的苦不堪言,根本都不用撩拨,只将人抱进怀里,汹涌的欲念便开始叫嚣。 这会儿,听见小姑娘类似于求欢的话,如何还忍得住。 他喉结一滚,伸手捞起小姑娘的下巴,低头就吻了上去。 姜翎月正好渴的不行,简直是迫不及待的回应。 前世今生,加起来近六年,祁君逸从未领教过她这样的热情,一时竟生出受宠若惊之感。 姜翎月捧着他的脸,缠着他吻了好一会儿,见他始终没有后续动作,忍不住道:“你亲亲我…” 祁君逸压抑着喘息,低头准备亲她,却被她捂住唇,“不是亲这里。” 至于是哪里,两人都心知肚明。 裙边被一点一点卷起…… 层层帷幔罩住的床榻间,皇帝陛下亲的温柔又耐心。 这一次,姜翎月没有自欺欺人的用手遮眼。 她半支起身子,垂眸看着他的动作,认真极了。 这种事大概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讲究一个敌退我进。 总之,这一次姜翎月没了前几次的羞怯,反倒是皇帝陛下被她瞧的有些不自在。 从她的视角看过去,能看见埋头服务的皇帝陛下,就连耳根子都有些发红。 看着看着,姜翎月心口莫名有些酥酥麻麻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分辨不清,只是那感觉不坏。 甚至不比身体上的纾解差。 良久,皇帝陛下喉结一滚,抬起头看着她。 眼眸雾蒙蒙的,全是昭然若揭的欲色。 他开始解自己的寝衣。 爽完了的姜翎月急忙合拢腿,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祁君逸动作一顿,垂下眸子定定的看着她。 那眼神分明在问,‘你说呢’? 姜翎月莫名有些心虚,她伸手扯过被子,将自己卷了进去,然后义正言辞道:“不能做。” 祁君逸淡淡觑她一眼,没有吭声,但手上动作却没停。 他大概是再也忍不住了。 哪怕来强的,他今夜也要把这口是心非的姑娘要个够。 最好让她连回绝的话都说不出。 轻薄的寝衣散开,漂亮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姜翎月瞥了一眼,急忙别开脸,再次强调:“真的不能做。” 那副用完就嫌弃的模样让祁君逸硬生生气笑了。 他握住她的脚踝,一把将人扯到身下,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俯身逼近死死盯着她,咬着牙笑道:“姜翎月,你把我当什么?” 用的时候,从一开始的别别扭扭,变成了现在的大大方方。 刚刚还毫不客气的教导他该如何做,才能让她更欢喜。 他爱她。 她的身体因他而出现的所有反应,他都爱极了。 一点也不觉得堂堂帝王,夜夜往女人裙底钻有什么不对。 她需要他。 仅仅这四个字,就足以让祁君逸做出所有让步。 所以他愿意让自己在那不上不下的吊着,先把她伺候舒服了。 结果他忍着浴火焚身,把人家伺候满意了,人家裙子一理,翻脸不认人了。 ——这是拿他当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工具? 她是不是忘了,他是个男人? 姜翎月当然没忘。 或许是体内药效未尽,她这会儿其实并不很排斥同他肌肤相亲。 毕竟皇帝陛下生的仙姿玉树,身体年轻有力,行事还很照顾她的感受… 反正,他们之前又不是没有过。 只是…… 盯着面前男人黑透了的俊脸,姜翎月指了指角落点燃的香炉,道:“你忘了吗,那味刖麝被撤了。” 第163章 皇帝陛下:“姜翎月,你看好了!” 在服用解毒丸当天,宁安宫的的香炉内,就再也闻不见刖麝的味道。 姜翎月猜,这玩意,大概跟解毒丸中的哪一味药的药效相冲。 所以,他现在就算再憋不住,他们也是不能行房的。 毕竟,她不想,也不能有孕。 这理由实在冠冕堂皇。 可祁君逸竟然生不出反驳的心思。 无论如何,都是她的身体比较重要。 心里已经打消了霸王硬上弓的想法,但他却没有立即从她身上下去,而是用那双雾蒙蒙的眸子,深深看着她。 “月月…”他喉结一滚,嗓音沙哑道:“你知不知道我也很难受,……你不会真想废了我?” 刚刚她一说难受,他都心疼的不得了,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让她纾解。 可他也难受,他忍的生疼,难受的要命。 祁君逸想,就算是投桃报李,这姑娘也总不能真这么忍心? 但很可惜。 姜翎月是真的就这么忍心,她压根没有什么投桃报李的想法。 闻言,她轻轻眨了眨眼,爱莫能助道:“不然,叫外边送水进来?” 至于是什么水…… 总归不会是热水就是了。 “……你!”祁君逸再度气笑了,索性开门见山道:“把手借给我。” “不借!” 借手给他还能做什么,她之前就被他借过一回…… 姜翎月当即往被子里缩了缩,“你别吵我,我要睡觉了。” 那副耍赖的小模样,落在祁君逸眼中,真是可爱又可恨。 “乖,”他低头凑近,对着她的鼻尖啄了口,哄道:“帮帮我。” 他爱她,就连多看她两眼,心头都发软。 总是莫名其妙的心疼。 所以他愿意俯身伺候她。 却舍不得让她也那样伺候自己。 给只手,就行了。 毕竟,他的小姑娘,就该被他捧在手心娇宠着。 皇帝陛下一颗心都要化了,然而他的小姑娘却伸手擦了擦被他亲过的鼻子,严肃道:“我不借。” 毫不犹豫的拒绝。 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话落,姜翎月就感觉到身上男人骤然一僵。 他没有问为什么。 只是沉默几息,就在姜翎月以为他该如前几次一样,自己生闷气去的时候,下颌一紧。 “行,不借就算了,那你记得要一直这么看着我,敢闭眼…” 皇帝陛下面色如常,只是在她唇上缓缓摩挲的指腹微微用了些力,冲着她笑道:“那就不用手了。” 意有所指的话,让姜翎月面色涨红。 ……他! 但很快,她就顾不上恼怒。 因为面前男人解开了裤头。 那只指骨修长,洁净如玉的手,缓缓往下探。 “……”姜翎月难以置信的瞪大眼。 “对,就这么看着我,”皇帝陛下眼眸幽暗,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姜翎月,你看好了!” 正要别开脸的姜翎月想到他方才的话,动作僵住。 做这种事,他就像是天经地义般,没有半分不自在。 反倒是姜翎月这个旁观者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但被他气势震慑,她全程不敢说话。 面色从一开始的震惊,变得窘迫绯红。 这样的羞窘,在久不见他完事后,慢慢变成麻木。 谁能想到,端方自持,高洁雅正的皇帝陛下,竟然能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 可怜她还要被逼无奈,看这样的事。 良久,良久,祁君逸呼吸一顿,停下了动作。 但他似乎并没有觉得多满足。 那双眼睛,始终看向榻上的姑娘。 眼眸漆黑如墨,似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幽井,在琢磨该怎么把她吞吃入腹。 姜翎月敏锐的察觉到危险,整个人往被窝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杏眼,怯生生的看着他。 祁君逸定定同她对视,一息、两息、……最后他率先垂下眸。 气场淡定的可怕。 是真的很可怕…… 姜翎月有小动物的直觉,不太敢惹现在的他。 她小心翼翼的睁着眼,一直等他将寝衣穿好后,才终于开口,“我能睡觉了吗?” 闻言,正因欲求不满而燥郁烦闷的皇帝陛下心头骤然发软。 他把帕子随手丢到帐外,掀开寝被躺了下来。 手臂一捞,将人捞进怀里抱着。 “月月…”他轻声喊她的名字,道:“真把我折腾废了,难受的可不止我一个。” “……”姜翎月默了默,没忍住重重掐了把他的腰,义正言辞道:“我才不难受!” “行,不难受,”祁君逸笑了笑,幽幽叹气,“是我难受,你说你这么小小的一个,怎么这么能折腾人?” 还不够他一手抱的。 却比繁杂的国事,更能折腾他的心神。 姜翎月内心愤愤,她身量在女子中已经算高的,根本不小。 但她忍住了,没有同他呛声。 两人就这么温存的抱着。 他身上的气息其实很好闻,姜翎月有些昏昏欲睡时,忽然听他低声说了句什么。 低沉的声音灌入耳蜗,她瞬间醒神,“什么?” “我问,”祁君逸道:“你觉得我都有哪些好处,都说出来,我还算聪明好学,绝对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哪些好处? 姜翎月迷茫的眨眨眼。 很快,脑海中出现那日她对华阳公主说的话。 ‘你皇兄可不止生的俊,还有些不可细说的好处’… 她浑身一僵,困意顿消,“不是说了,我那是被华阳闹的烦了,随口胡说的。” “不肯说?那还是我问,”祁君逸轻笑了声,手拢了拢她的肩,附上她的耳,“喜欢我亲你吗?” 彼此都知道,他说的亲,当然不是平常的那种亲。 姜翎月:“……” 她觉得这人是在故意调戏自己。 本来不想理会的,但今夜浑身燥热难安的滋味太难熬,或许明天,或许后天…… 总之,她还会需要他帮忙解体内残留的药效…… 思及此,姜翎月暗道了声‘有求于人’后,僵着嗓子,憋出了一个,“嗯”。 话落,许是觉得太羞人,她闭上眼开始装睡。 而一旁提出问题的皇帝陛下却愣住了。 他其实只是想逗逗她,根本没想过会有回应。 所以,鲁明瑞说的那些歪理论,确实有几分道理? 鲁世子作为皇帝陛下御用的情感军师,这几天几乎天天都入宫。 对初涉情场,拿心上人毫无办法的皇帝陛下,教授的那叫一个细心。 他说了,想要取得姑娘家的欢心,过于古板方正是不行的,当然,太油腔滑调同样也不行。 还是得张弛有度,话题越亲密,就越能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 步步蚕食对方划分出来的距离。 敏而好学的皇帝陛下,对此却没有太多领悟。 这些天,两人关系僵持,哪里是姜翎月想的自尊心受挫,其实祁君逸早忍不住想亲近他,只是御用军师说了,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适当的若即若离,有时候会更有效果。 所以,皇帝陛下硬生生忍了几天。 两人同床共枕,他板着张脸,看似在生气,实则心里抓心挠肺的想抱抱人。 要不是今夜借着解毒丸的功效,姜翎月先一步主动投怀送抱,他大概也要忍不住了。 第164章 贵妃娘娘:那人该不会是故意这么做的吧? 这会儿,听见怀里姑娘的回应,他怔了一瞬。 旋即就有些想笑,但他忍住了。 只是,搭在姜翎月肩头的手,缓缓挪到她的后颈,一下一下温柔的按揉着。 心里想的却是,鲁明瑞在男女之情上,确实有几把刷子。 多难得,这姑娘愿意承认她的喜欢。 哪怕喜欢的是…… 姜翎月不知他心中所想,她被他按揉的舒服极了,很快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 翌日睡醒,身边人早已经离开。 被褥里太温暖,姜翎月又赖了会子床,才慢悠悠起身,唤人进来。 殿外候着的宫娥们鱼贯而入。 各司其职,伺候穿衣的伺候穿衣,整理床铺的开始整理床铺。 想到什么,姜翎月忽然回头,就看见一小宫娥捡起被皇帝陛下随手丢在地上的帕子。 明明不是她的东西,但姜翎月面色却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尤其是,昨夜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不断出现在脑海中。 可以预见,她大概很久很久很久,都不会忘了这件事。 ——那人该不会是故意这么做的?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姜翎月就确信,他就是故意这样做的! 明明他可以自己去浴房解决,却非要当着她的面,还逼着她观看全程。 就是想让她时时刻刻记着他,最好一直忘不掉他! ……真是! “娘娘,”锦书小声道,“那帕子可是有什么不对?” 殿内一片安静,捧着帕子的宫娥显然也发现主子看着自己,正蹲在地上,等候吩咐。 姜翎月赫然回神。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能有什么不对,该收拾的都收拾了,退下。” 主子一发话,宫娥们才再度忙碌起来。 锦玉递上一块温热的巾帕,笑道:“今儿天气好,娘娘可要出宫玩玩?” 上一回出宫是去公主府赴宴,算起来,她们已经好些天没去跑马场骑马了。 锦玉锦书两个都是才学会骑马,正是上头的时候。 今日风和日丽,于骑马踏青都是再好不过的日子。 可姜翎月想都没想,便摇头道:“近段日子都不出宫了。” 神仙醉的事,乃是绝密。 就算姜翎月信任她们,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身中奇毒,最近在解毒的事,从来没有对外吐露过。 至于出宫… 皇帝陛下为了解毒的事万无一失,就连秋猎都取消了。 她怎么能不顾自己安危,跑出宫骑马? 本以为这样的提议会叫主子心动的锦玉一愣,竟呆怔当场。 锦书急忙接过她的活,解围道:“去传早膳,娘娘该用膳了。” 姜翎月也瞧出锦玉的不对,等她一走,才蹙眉看向锦书,“怎么回事?” 如果只是想骑马,又怎会如此失态? 知道瞒不过,锦书小声道:“奴婢猜,她仿佛是对沈大人生了些许心思。” 姜翎月大惊,“怎会!” 但很快,像想到什么,她也反应了过来。 前段日子,她们主仆三人几乎日日都要出宫。 锦玉锦书的马术,说起来还是随行的禁军侍卫教的。 少女慕强。 沈从文作为头领,五官端正,身材魁梧,御下又颇有威严。 落在怀春少女眼中,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如意郎君。 就连姜翎月自己,之前一见到沈从文,不也动了将婢女指给他的心思吗。 只是后来知道他的名字,在前世并非无名小卒,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今,兜兜转转竟然又绕了回来。 姜翎月心头一喜,问:“什么时候的事?沈从文对锦玉是否也有意?” “这…奴婢也不知啊,”锦书有些迟疑,“只是瞧着沈大人,对锦玉确实多有关照。” “这就好办了,”姜翎月双手一拍,笑道:“只要他们两情相悦,锦玉的身份不是事。” 婢女也要看是谁的婢女。 宰相门前七品官,她身边的婢女,封个女官不难。 到时候,锦玉成为有品阶的姑姑,嫁给现在是禁军副首领的沈从文倒也不算太高攀。 前提是,他们彼此愿意。 前世,姜翎月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女,今生便想好好给她们找个归宿。 听见这样的好消息,她高兴的早膳都多用了一碗鸡汤小馄饨。 用过早膳,她屏退左右,只留下锦玉锦书,开门见山问起了沈从文的事。 锦玉私下得了锦书的提醒,知道主子是赞成自己心思的,听见问话,面色当即一红。 主仆感情极深,她也没有隐瞒,小声道:“我觉得,他…他对我也有意。” 没有互诉衷肠,但彼此之间能感觉到对方的情意。 这是男女之间初生情愫,最朦胧,最暧昧的时间段。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不仅仅在语言上。 很多时候,眼神的交汇,面部表情,还有肢体动作,同样能看出对方的心意。 锦玉无比笃定沈从文对自己有意。 姜翎月相信她的判断。 因为没有戳破窗户纸,却能笃定对方喜欢自己的感觉,姜翎月自己也有过。 当然,她的经验对象不是皇帝陛下。 第165章 贵妃娘娘:对凤印确实有很大的兴趣 皇帝陛下天生喜怒不形于色,将隐忍刻进骨子里。 前世,他动了心,甚至不是简单的动心,都能表现平静无波。 作为当事人,姜翎月每回觉得他待自己有些不同时,都要先怀疑自己是不是自作多情。 一直到死,都不认为他对自己有意。 只有和陈子泝的那段,她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对方的心意。 少年莽撞而又炙热的感情,就连他自己都掩藏不住。 现在,锦玉也有这样的感受,姜翎月有些欣慰。 她笑道:“既如此,我就等着沈从文来提亲了。” “娘娘…”锦玉羞红了脸。 “你比我还大上两岁,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没什么可害羞的,” 姜翎月道:“只要沈从文有这个心,不因你的身份而犹豫迟疑,那便是个值得托付的人,我自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后宫婢女,称得上风风光光出嫁,只有晋封女官一条出路。 而内廷女官们的任命,是国母手里的权柄,盖的是凤印。 除了内廷女官外,包括后宫妃嫔、宗室王府的女眷、还有各家的诰命夫人们,但有差池错处,只要不涉及前朝政务,都由皇后处置。 每逢初一十五,年关、佳节,命妇们都要入宫请安的。 不过祁君逸没有皇后,凤印目前由惠妃暂掌,她并非皇后,手中的权柄无非也就是处理六宫庶务。 她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让各家宗亲王府的老王妃们,定时定点来给她问安。 之前惠妃位份是后宫最高,凤印在她手中无可厚非。 可现在不同了。 贵妃才是四妃之首。 不管是为了锦玉出嫁体面,还是为了不受制于人,姜翎月都得承认,她对凤印确实有很大的兴趣。 那人之前就说过,他会给她后位,不过这么久了,也没见动静。 姜翎月猜测,他或许是想等神仙醉的毒解了,再行册封。 也或许是他还有更深的谋算。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皇帝陛下是个实打实的痴情种子。 很多东西,她根本不需要主动要,他就会为她扫平所有障碍,自动呈到她面前。 包括凤印也是,她只需要耐心等着即可。 她做好了需要熬时间的准备,但她不知道,对于这件事上,皇帝陛下真的比她更急。 当天下午,姜翎月看书看的眼睛酸疼,见日头甚好,便领着锦玉锦书两个,走出宫殿。 想着去御花园转转。 时逢深秋,御花园的景色也显得有些萧条寂寥。 只是,萧条零碎的风景,本身也带着一种凄败的美。 秋风席卷而过,将枯黄的树叶吹的翩翩起舞,很快落在地上,留下满地枯黄。 看着看着,姜翎月心里生出几许惆怅。 深宫之中的女人,得宠时,便犹如春日之景,花团锦簇、热闹不凡。 但失宠后,跟眼前这些枯败的景色又有何不同呢。 总归,身为后妃,那一生荣辱都只看天子的心情。 包括她也是。 现在皇帝陛下扮演情圣上瘾,所以宁安宫花团锦簇,她可以随意出入宫廷,也可以有能力护住自己想护的亲友。 可一旦她失宠,这些特例和偏爱,就会被渐渐收回。 她做什么都无力更改。 因为,男人、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他们的心意最不可控。 他们什么都不缺,就连真心,也同样如此。 只要他们想要,有无数女人会愿意为他们献上真心。 不是你真心以待,对方就能不变。 帝王的心意,就愈加如此。 姜翎月想的很明白。 那人是顺风顺水,想要什么,无有不得的皇帝,如今对她的执着,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前世猝不及防的失去。 他能力卓绝,习惯运筹帷幄,事事掌控在手心,前世今生唯一栽的跟头怕就是在她这儿。 她是他唯一的例外,唯一的不可得。 所以,他才对她这样不同。 所以,她得要这份‘不可得’维持的更久些。 不能让他轻易圆满。 因为一旦圆满,随之而来的就是厌倦。 没有缺憾了,执拗消失了,爱还能存在多久? 姜翎月不知道。 她也不想知道。 如今的她想要的从来不是皇帝长久的爱,那东西,她压根就不信。 自重生起,她想要的就只是长长久久的花团锦簇,长长久久的权柄在握。 不用再被刁难,也不用再看其他女人的脸色。 至于皇帝陛下如何爱而不得,那是他的事。 姜翎月如是想着,觉得自己真是理智又冷静,甚至还有些无情。 毕竟,今生皇帝陛下的所作所为,恐怕没有一个女人会不动容。 可她很满意自己的无情。 生死荣辱都握在对方手里,唯一拥有的就是对方的爱,一旦他收回,她会再次一败涂地。 这样的境地,她怎么能让自己进去第二次。 姜翎月立于围栏旁,一边将手中的饵料丢进池塘,一边漫不经心的想着。 池塘水面上,涌出几条漂亮的锦鲤,在争相竞食。 这时,不远处传来几道清晰可闻脚步声。 “娘娘,”一旁的锦玉提醒道:“是魏美人和李才人几个过来了。” 不一会儿,熟悉的请安声自身后响起响起。 姜翎月将手中最后一点饵料丢进湖里,拍了拍手,转过身来,笑道:“几位妹妹怎么来了?” 说起来,姜翎月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后宫妃嫔了。 虽然她时常会来御花园逛逛,但有皇帝旨意在,其他妃嫔就算撞见她,也最多是远远行个礼,根本不敢凑到近前来。 这会儿不免有些新鲜,以为她们是坐了太久冷板凳,终于忍不住,想要,再次试试能不能借着她的东风,得获盛宠。 她倒是不介意,只是毕竟答应了皇帝…… 心里想着怎么将人打发了,谁知‘扑通’一声。 几位娇滴滴的美人就这么跪了下来。 “求娘娘救命!” 话是最沉不住气的李才人说的。 闻言,原本斜倚栏杆,漫不经心的姜翎月瞬间站直了身体。 正眼去看,姜翎月才发现,跪在地上的几个妃嫔皆面如菜色,惶惶不安。 哪里还有当日来宁安宫请安时的娇妩动人。 都是自幼养尊处优保养得当的贵女,没有日的夜不成眠,绝对不能将自己的容貌糟践成这个样子。 显然,她们并非在做戏。 可身处后宫,谁敢要她们的命? 姜翎月眉头蹙起:“怎么回事?” 她想了很多。 惠妃、淑妃、贤妃乃至陈淑仪都想了个遍。 很快又觉得,如今的后宫几乎是一潭死水,实在没有勾心斗角的必要。 除非,是冲着她来的。 心念急转间,姜翎月甚至做好了这几个是不是要陷害自己什么的准备,谁知下一瞬就听见魏美人的答话。 她道:“是陛下。” 陛下。 轻飘飘两个字,让姜翎月瞪大眼,下意识喝斥道:“都胡说什么,陛下怎么会要你们的命。” 第166章 贵妃娘娘:不是为了她,还能是为了谁? 她们都是他的妃嫔,就算不宠幸,那也没犯错,怎么就到了要她们命的程度。 退一万步说,就算皇帝要收割她们性命,又怎么会让她们出现在这里求救。 被喝斥的魏美人身子一颤,紧接着却是额头触地,一磕到底,强忍泪意道:“臣妾等人不敢欺骗娘娘,确实是陛下。” 李才人和其他几个妃嫔也小声抽泣起来。 见此情形,姜翎月心里直打鼓。 难道皇帝真要…… 她定了定心神,道:“地上凉,都起来说话。” 魏美人几个犹豫了一瞬,齐齐起身。 姜翎月认真看了过去,一共六个人。 其中四个跟她一样,都是今年大选入宫的新人。 另外两个,却是东宫时期的老人了。 位份不算太低,都有五品,也早就侍过寝。 而侍过寝的妃嫔,伺候帝王有功,岂能轻易犯下杀身之祸? 姜翎月记得前世,祁君逸就没有赐死妃嫔的先例。 何况是一次性杀六个妃嫔,这简直违背常理。 锦书在石凳上铺了个软垫,姜翎月缓缓坐下,揉着额道:“说,到底怎么回事?陛下怎么会要你们的命。” 她今日出现在御花园中是临时起意,六个妃嫔显然并没有提前准备说辞,走到她面前求救大概都是鼓足了勇气。 所以这会儿,到了要陈情的时候,一时之间反倒安静了几息。 好在很快,她们反应过来机不可失。 李才人上前一步,率先道:“陛下倒是没有直接要我们的命,只是有意要将我们逐出宫去,遣返归家。” 姜翎月一愣。 宫妃、遣返、……归家? 每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怎么就有些听不懂了。 她眉头大蹙,“谁跟你们说的?” 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入了宫的妃嫔,还能遣返归家的。 姜翎月有些匪夷所思,可侧立一旁的魏美人却道:“是内监总管刘公公透的口风,说是陛下…陛下宽宥,不忍咱们在后宫空度青春,欲要将我们打发出去。” 说着,魏美人‘扑通’一声,再度跪了下来。 “娘娘明鉴,臣妾绝无跟您争宠的心思,对陛下也再不敢有半分旖念,只求娘娘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不要赶臣妾出宫,” 她匍匐膝行到姜翎月脚边,泪雨连连,“家里送臣妾入宫,寄予厚望,一日为妃,终身都是陛下的女人,若是被遣返出宫……” 说到最后,魏美人已经泣不成声,她的身后,其他几位宫妃也齐齐跪了下来。 “求娘娘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哪怕无宠,臣妾也愿意留在后宫,并不觉得空度青春。” “请陛下收回成命,不要赶我们出宫。”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哭诉。 都是正值芳华,千娇百媚的姑娘,哭的梨花带雨,毫无形象可言,实在让人动容。 姜翎月听着听着,从一开始的匪夷所思,渐渐有些懵懵然。 她们言行不似做假,也没有用这种事来做假的必要。 所以,……祁君逸是真要将她们遣返出宫? 可宫里又不是养不起几个女人,这样滑天下之大稽的事,他堂堂一国之君竟也做得出来? 总不能是为了她? 这个念头才闪出,姜翎月心口就怦怦直跳。 内心深处,有一道声音似乎在问她。 不然呢? 不是为了她,还能是为了谁? 后宫容得下这些妃嫔,但沉稳内敛的皇帝陛下却容不下。 除了为了她以外,不会有第二个理由。 ……所以,是因为她,这些女人才要被遣返出宫。 都是大好年华,模样一个赛一个的如花似玉,在姜翎月看来,皇帝陛下最少五年内没有雨露均沾的打算,按理说,她们确实不该在宫廷虚度年华。 但皇帝的女人,就算没有侍寝,那也是名义上的女人,被遣返出宫,谁又敢迎娶? 何况,这六个人里面有两个还是已经侍寝过的宫妃。 就算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迎娶皇帝的女人,这些妃嫔的家人又如何敢将女儿出嫁。 如果祁君逸真打算将这些宫妃们遣送出宫,那她们说的没错,确实同杀了她们无异。 世家大族送女儿入宫,是想要她们为家中搏一搏前程。 能得宠,那就是幸事。 若能生下皇子,那便是大幸。 若皇子继承地位,自此,皇室嫡系一脉有了他们家族的血统,那他们的家族便能跟着鸡犬升天。 即便以上的幸事都不曾发生,但家族送了个女儿入宫,多多少少跟皇帝会亲近几分。 而现在,送入宫的女儿无故被遣返回来。 仅仅只是因为,皇帝遇上了自己的心头挚爱,眼里容不下旁的女人。 这样可笑的理由,将一众贵女打发出宫。 毫无疑问,这件事一定是皇帝不占理。 祁君逸又是个讲理的君主,所以,他必定会想出折中的方法,来弥补这些被他拂了脸面的家族。 那么,为了多得几分好处,不难想到,这些家族会做出些什么事来。 一个女儿的命,换来帝王的愧疚之心。 简直是稳赚的买卖。 这样浅显的道理,她只一个转念就能想到,皇帝陛下不可能不清楚。 但他还是下了这个决定。 第167章 皇帝陛下:皇帝的脸面不要了 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做,相当于让这些妃嫔去死。 但他不在意。 因为他从未将后宫这些女人当回事。 在他眼里,这些女人就是一尊尊摆件,对应的是送她们入宫的家族。 就算要表示出歉意,同样那也是对她们身后的家族。 至于送进来,又被他退回去的摆件,最后的结局如何,又有什么要紧的。 几个微不足道的女人罢了。 这才是站在权势顶端的帝王,对人命的漠视。 果然。 哪怕是太平盛世,女子地位远远高于前朝,但她们依旧不能有自主权,依旧只能听从父命,听从夫命,一生都在由人掌控。 在家受父兄管辖,出嫁要讨夫君欢心,全部荣辱都系在男人身上。 听着几个妃嫔凄楚的哭声,姜翎月心头隐隐颤动,一种‘兔死狐悲’的寒意,莫名涌上心头。 大概是这些天,那人在她面前姿态放太低了,以至于她差点忘了,这个人是凉薄寡情的帝王。 爱你时,自然千好万好。 不爱后,她……又能落到什么下场。 姜翎月恍然回神,吩咐锦书锦玉将几人扶起。 “臣妾知道娘娘喜爱清净,若不是实在走投无路,绝对不敢扰您清净,”魏美人哭的泪流满面,体面全无,“只望娘娘能为我等寻一条活路。” 这姑娘出身名门,身姿窈窕,昔日在宁安宫翩然起舞的一幕还历历在目,此刻却丝毫不见当日的风采。 姜翎月想了想,道:“此事若是为真,本宫会尽量劝陛下收回成命。” 她话不敢说的太满。 皇帝陛下这些日子虽然还算听她的,但若事情重大,牵涉前朝,她的话还有没有用就不好说了。 可就算这样一句许诺,也足以让魏美人等人感激涕零。 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姜翎月也理解,都是初入宫廷的贵女,花骨朵般的年纪,对未来有无限展望。 离开家时一个个都是家中掌上明珠,结果一朝被皇帝退了货。 灰溜溜的回去,等着她们的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没有人能承受得起这样的落差。 姜翎月的目光自几人身上流转,最后落在年纪明显大上她们几岁的两个妃嫔身上。 吕充华、朱婉容。 都是正五品,已经侍寝过的东宫老人。 她微微一怔,不解道:“你们怎么会在遣散名单内?” 那人就算真的当情圣上瘾,要向她表明真心,最多将那些没有侍寝过的妃嫔遣散出宫也就罢了。 吕充华和朱婉容可都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他还要送出去,让她们另嫁? 疯了吗! 皇帝的脸面不要了? “何止是我们,听刘榕公公那意思,后宫低位妃嫔,无论是否侍寝过,统统都要遣送出宫,”朱婉容笑意苦涩,“陛下倒也给我等选择,要么归家另嫁,要么去镇国寺为国祈福。” 换句话说,要么死,要么青灯古佛了却一生。 “镇国寺!”姜翎月震惊于皇帝的狠心,“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伺候他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不敢邀功,”吕充容连连摆手,惭愧道:“臣妾十六岁入东宫,而今二十有二,拢共才侍寝过一回,实在不算什么。” “何况,就这一次侍寝,臣妾还在寝殿床上等了大半宿,等到后面险些睡过去,陛下那会儿还是太子,他在正殿批改奏章……” 没有时间来幸她。 后面那句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但众人都能从她的面上意会得到。 姜翎月大吃一惊。 所以,所谓的侍寝,根本就没有侍? 她想到皇帝陛下那日说的,‘若我也只有过你一个’。 当时的她,丝毫不信,只觉得对方将自己当蠢蛋,这样的胡话都说得出口,而现在…… 她咽了咽喉咙,怔怔看向另外一边的朱婉容,“你、你也是……” “不不不,臣妾是侍寝了的,”朱婉容摇头,正色道:“陛下那夜来了寝殿,他…他…” 说着,她面上闪过几分疑惑。 “他如何了,你倒是说啊!”最沉不住气的李才人问道:“你侍寝过几回,陛下究竟……” “行了!”姜翎月满脸无奈,“这话也是好直咧咧问出来的吗?” 李才人意识到自己的无状,讪笑着住了嘴。 而朱婉容听见李才人的话,也是面颊羞红。 “臣妾也就侍寝过一回,”她支支吾吾,“不过那夜之事相隔太久,个中细节,臣妾实在记不清了。” 姜翎月无奈扶额。 帝王的床帏之事,这俩真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听见朱婉容确定自己侍过寝,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莫名升起的期待落空,好像也没有多失望。 姜翎月轻轻叹气,“没人想知道那些‘个中细节’。” 反正,皇帝陛下的好处,在她之前就有女人率先品尝过,本就是她早知道的事实。 甚至,数量不少。 这样不对等的情况下,他却总计较她不够在意他。 但凡多在意一点,不得好过的,就该是她了。 姜翎月还要说点什么,衣袖就被身侧的锦玉扯了扯,“娘娘,陛下来了。” 众人均是一惊,急忙侧头望去。 不远处的林间小道上,一袭玄色常服的帝王,正抬步朝着这边走来。 距离太远,以姜翎月的目力,瞧不出他面上的神情。 只知道皇帝陛下身姿修长挺拔,如松如柏,远远看过去,肩宽腰窄,气度斐然。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众妃都跪了下来。 姜翎月也站了起来,双手置于腰侧,正要屈膝行礼,胳膊就被握住,不让她弯下膝盖。 很快,胳膊上那只指骨修长的手顺势下滑,握住她的腕骨。 触手的微凉,让祁君逸眉头一皱,“出来不捧个手炉,若着凉了……” 见他眼神闪过戾色,担心他拿自己身边伺候的人发落,姜翎月急忙蜷起手指,主动回握他。 “不会有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怕热,是我自己不肯捧着手炉的。” 想到昨夜怀里的小暖炉,祁君逸神情稍霁,又看她气色也好,便紧了紧她的手,准备拉着她坐下时,才瞥见跪了一地的妃嫔。 他眸光微闪,突然侧眸看了眼刘榕。 而刘榕早已满头大汗,陛下在几月前就传令六宫,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打扰贵妃清净。 前段时间更是着手遣散后宫之事。 他几日前才透了口风出去,这会儿,她们就出现在贵妃面前。 所为何事,简直一目了然。 人倒是没找错,作为贴身内侍,刘榕知道,朝野内外,皇帝陛下做了的决定,大概只有贵妃娘娘的求情有用。 可贵妃娘娘能愿意过问此事吗? 再不受宠,后宫妃嫔也都是她的潜在敌人。 得罪了陛下,尚有生机。 一旦惹了贵妃娘娘不悦…… 第168章 皇帝陛下:一个解决她药性的工具? 刘榕心中暗自叹气,躬身上前,对着跪在地上的妃嫔低声道:“几位小主还不快退下。” 闻言,魏美人几个忙不迭的叩头告退。 姜翎月也没有留人,她坐在软垫上,静静的望着她们走远,耳边还回荡着她们凄厉的哭声。 “你们都退下,本宫有话跟陛下说。” “诺!” 锦玉锦书和刘榕等人恭声应诺,齐齐退至远处。 湖边观景台内,只剩他们两个。 这会儿正值下午,日头高照,他们离的很近,近到两人的影子都交叠在一起。 姜翎月低头看着,秋风不断呼啸而过,拂动她鬓边碎发,祁君逸眼眸一暗,伸手将她的碎发别至耳后。 “有什么话想说,”他微微一笑,道:“不是对旁人起了恻隐之心,要将我送给她们就行。” 姜翎月:“……” 她无语道:“她们本身就是你的女人,哪里需要我送。” 这话说的。 “怎么?还真动了这念头?”祁君逸齿关一紧,似乎有些纳闷的将脸凑近了些,“姜翎月,你不如先说说,你到底将我当成什么了?” 一个解决她药性的工具? 平常冷漠如冰,只有药性难以抒发时,才乖乖钻入他的怀中主动求欢。 而现在那些女人跑来她面前哭一哭,她就准备把他这个工具,大方的借给其他女人使使? 从她私有的工具,变成共有的? 祁君逸险些被自己的想法气吐血。 她说,她前世爱过他。 是他做错了事,说错了话,所以让她冷了心。 他因此万分悔恨、内疚。 可为什么,这么多天了,他一点都感受不到,她曾爱过自己。 真正爱过的人,哪怕现在死心不爱了。 真的能舍得献出去给别人吗。 祁君逸自问,他做不到。 任谁多看她一眼,他都心有不愉,遑论是…… 光想想他都受不了。 身旁男人面色难看的要命,姜翎月一脸莫名,“我几时说过要把你送给她们。” “是吗?”祁君逸似笑非笑,“你敢说她们对着你一阵哭求,你没有因此动恻隐之心?” 恻隐之心? 姜翎月定定看他一眼,也笑了,“是动了恻隐之心又如何?” “她们听从家里的安排入宫选秀,让她们入宫的是她们的父兄,收下她们的人是你,她们做错了什么?” 她笑着反问:“现在她们又要被你遣返出宫,从天之骄女一朝沦为弃妇,同为女子,难道我该感到快乐吗?” 平民百姓家的妾室被遣散,流落在外,无依无靠,尚且是天大的惨事。 更何况是皇帝不要的女人,谁敢收容,谁又敢迎娶? 她们若不入宫,一个个都是能嫁入高门为主母的出身。 现在,沦落至此…… 姜翎月深吸口气,“我真的不介意后宫多几个妃嫔,你也不是养不起几个女人,若是可以,你能不能……” “不能!”祁君逸面色沉了下来,冷声道:“你不介意,我介意,谁也不能留在后宫碍我的眼。” 碍眼。 这样刻薄寡恩的词,竟然会在这位宽厚温润的帝王口中说出来。 姜翎月像是不认识了般,怔怔的看着他, “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祁君逸抿唇道:“你也无需对她们愧疚,我这么做,并不都是为了你。” 并不都是为了你…… 姜翎月眼睫一颤,道:“我不信。” 自作多情也好,他这样做就是为了她。 因为前世,他没有这样做。 前世直到她死,他后宫妃嫔都没有遣散过一位。 显然,祁君逸也想到了前世。 静默几息,他道:“你不是不信我说只要过你的话吗,那我就用做的。” “……什么?”姜翎月蹙眉,“你遣散她们出宫,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侍寝是之前的事,现在他非要为了她,将自己临幸过的其他女人都抛弃…… 她深吸口气,主动握住他的手。 “祁恒之,我真的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事,她们既然已经入了宫,你可以不宠幸她们,但起码给她们一条活路,” 姜翎月认真道:“若你非要将她们遣送出宫,那就是要她们的命,那我非但不会感动,反而会觉得齿寒,……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那些女人不是她的仇人,更不曾得罪过她, 就算作为既得利者的姜翎月,也不会觉得与有荣焉,更没有胜利的快感。 她只会认为面前的人,冷漠无情,让人胆寒。 一日夫妻百日恩…… “月月,”祁君逸无奈扶额,“我何时说过要她们的命。” 他握住她的肩,将人揽进怀里,凑近她的耳边,低声问她:“你只是担心这个?没想将我送出去?” 这是真的很执着这个问题了。 姜翎月一言难尽。 她轻轻嗯了声,坦然道:“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大方,没那么乐意主动跟她们分享我的男人。” 我、的、男、人。 祁君逸低笑,“所以,你将我当做你的男人?” 姜翎月懒得理会他这种话题。 可皇帝陛下是真的被取悦到了,紧皱的眉头舒展,笑意舒然,“很好,那我告诉你,我也从没打算要她们的命。” “是,你没有取她们的命,但你遣送她们出宫另嫁,跟要她们的命有什么不同!” 姜翎月道:“不管你承不承认,她们都曾是你的女人,普天之下,谁敢要皇帝的女人?” 第169章 皇帝陛下:……上赶着给自己戴绿帽子。 确实。 没人敢惦记皇帝的女人。 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祁君逸并不恼,他笑着看她,“才见过她们几面,怎么就这么为她们抱不平。” “跟见几面没有关系,只是她们在我眼中,都是活生生的人,” 见他神色和缓下来,姜翎月升起了些许希望。 “我相信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也并不需要你为我做到这样的份上,” 她道:“你身为帝王,无故遣散后妃,不但朝中大臣会哗然,史书上同样会记载下来,流传后世,……不如留下她们,就当为我解闷,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可以吗?” 皆大欢喜… 祁君逸听得有些啼笑皆非,但他更在意前面那句话,“真相信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嗯,”姜翎月低低嗯了声,“信了。” 话音刚落,低垂的小脑袋就被捞起,入目就是他那双笑意缱绻的眼睛,“从哪件事上信了的?” 姜翎月:“……” 她默了一默,没好气道:“不要耍流氓。” “哦?”祁君逸听懂了,笑意愈浓,道:“原来是这件事。” …… 空气静了一瞬。 姜翎月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彻底恼了,“你有完没完,能不能正经点!” “好,那就正经点,”祁君逸见好就收,搭在她肩上的手轻轻用力,将她揽入怀中,“担心没人敢娶她们,那我给她们指婚好不好?” 这个问题他早就想好了。 没人敢娶,那他主动为其中的几个指婚,叫旁人知道,他并不在意妃嫔另嫁。 如此一来,那些妃嫔自行婚嫁就要好办多了。 但也仅仅只是好办多了。 她们的身份依旧尴尬。 真正的高门大户家的主母是要入宫赴宴的,宫妃出身的妇人,哪家高门会愿意娶回家做主母,又不是娶不着媳妇了。 只能嫁进寒门,或者是小门小户中。 可小门小户,也没几个会有胆量,去赌皇帝陛下会不会秋后算账。 若是影响了家中子嗣的前程…… 总之,还是那句话,又不是娶不着媳妇,何必冒着让陛下记上一笔的风险。 想想看,若你娶了后宫哪位妃嫔,他日朝堂之上,陛下见着你,心里能不膈应吗。 还能有多远大的前途? 姜翎月心知肚明,等待那些妃嫔的,除了从此常伴青灯古佛,就是远远嫁出去,最好此生都不回京城。 但在皇帝陛下坚持要遣散她们的情况下,愿意主动指婚,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本就不算熟稔,她自觉自己能为那些姑娘做到这一步,已经算尽力了。 毕竟除此之外,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比皇帝指婚更好的办法。 思及此,姜翎月将此事搁置。 她轻抬眼皮,看了眼面前人,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道:“我就没见过哪个男人能大方成你这样。” ……上赶着给自己戴绿帽子。 未尽之意,祁君逸瞬间意会,他面色一黑,“不许胡说。” 大方个屁。 怀里的姑娘但凡敢动一点歪心思,他…… 姜翎月也想起了这人醋起来的疯劲,当即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祁君逸拍拍她的小脑袋,哄道:“在我眼里,她们不是我的人,用不上‘大方’这个词。” “……”姜翎月无语凝噎,想了想,还是提醒道:“方才那六位妃嫔里,有俩个曾被你临幸过。” 她甚至以为,朱婉容和吕充容是被误伤,其实并没有在被遣散的名单中。 然而,面前男人听到她的提醒却只是微微一怔,旋即蹙着眉,道:“她们是怎么说的?” ??? 姜翎月不解,“何须她们说,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 东宫时期的妃嫔,都是被召侍寝过的。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祁君逸沉默了。 他想起自十七岁,东宫进了第一个女人开始。 朝野上下,乃至他的父皇,几乎所有人都关注他于女色上的喜好,等着给他送人。 朝臣们的手伸不到东宫来,但他的父皇可以。 发现自家太子连后院都懒得进,以为没有合他心意的,又一连指了几名贵女入东宫。 祁君逸不想东宫人满为患,便吩咐刘榕自行安排侍寝事宜,买个清净。 身为内监总管,刘榕差事办的不错,十分能为主子分忧。 以至于后来,祁君逸都没想起过这回事。 而眼下,他静默半晌,最后道,“我说我没碰过她们,你信吗?” 未免她认知不准确,祁君逸笑了笑,补充道:“我说的她们,是指除了你以外的所有女人。” “……”姜翎月面色微滞,道:“信的。” 一看就没信。 祁君逸深吸口气,“这事刘榕可以作证,我让刘榕来跟你解……” “不用了,”刘榕是他的人, 他就算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刘榕怕是也能笑着‘作证’自己确实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姜翎月截断他的话,无奈道:“陛下何必如此执着解释这个,您碰没碰,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没有人会介意。” 没有人会介意…… 祁君逸眸光微黯,只觉得喉间发苦。 没错,她确实不曾介意过。 ………… 同一时间的王御史府,已经闹翻了天。 今儿一早,接到宫里主子的吩咐,钱嬷嬷当即从内廷挑齐了人手去了姚家。 持贵妃口谕,几人在姚家畅行无阻,直奔那位姚姑娘院落。 还未入院中,远远就见着姚家姑娘正跟一位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说着话。 两人十分谨慎,交谈间时不时的四下张望,见到钱嬷嬷一行人到来,当即止住了话头。 那举止,不似闺阁中肆意洒脱的姑娘家,反倒像是浸淫后宅,谋算着什么的妇人。 钱嬷嬷一眼便瞧出不对,问过随行的姚家几位夫人,得知那姑娘是鹤州徐氏的女儿。 徐氏是鹤州有名的巨富之家,随兄长入京打点生意,因着跟姚家有几分远亲,近一年来,时常出入姚府。 以钱嬷嬷的敏锐,立刻从中嗅出了什么,她肃着脸,气势拿捏的十足,将来意道出,提出要单独问话。 有贵妃口谕背书,加上她是内廷出来的女官,姚家人不敢违背。 距离落水之事已经过了两天,姚家姑娘还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谁知宫中贵妃竟然插手此事。 再听说要单独审问自己,脸色瞬间发白。 一旁的徐姑娘倒比她沉得住气,但哪怕再多谋算,也不过是个闺阁娇养的姑娘,听见宫里来人要彻查王婉落水一事,同样也慌了手脚。 钱嬷嬷甚至还没有费心,只是一个照面,就已然从她们面上瞧出了端倪。 第170章 兼听则明 王婉落水一事,果然不是意外。 确定答案后的审问,自然而然的变得顺利多了。 随钱嬷嬷来的几位女官中,就有内廷刑讯司的人,虽说不能刑讯逼供,但她们精通审问技巧。 不过是对着个闺阁女郎,在她本就慌了阵脚的情况下,没几个回合,姚家大姑娘姚蓉儿就承认了是自己失手推的人。 至于原因,跟钱嬷嬷所猜测的又有所不同。 钱嬷嬷原本以为,是这位姚姑娘,同王婉有私人恩怨,不愿让对方顺顺当当成为自己的嫡亲长嫂,故而推人落水。 毕竟,就算如今民风开放,但无论是谁家做婆母的,都不会喜欢出嫁前就名声有损的儿媳。 就算顾忌王家不去退婚,那也早早对这位儿媳起厌。 这样一来,王婉日后嫁进姚家,就要夹着尾巴做人。 如此已经算是闺阁女眷中,最歹毒的计谋了。 但钱嬷嬷没想到,这里面竟还牵连到了王婉的未婚夫,姚家大公子,还有方才在这儿徐姑娘两人。 徐家姑娘名唤心如。 据姚蓉儿所说,时常来姚府走动的徐心如偶然间撞见她兄长一面,心中立即生了私情。 只是对方出身商贾,这样的身份,姚家是万万不可能聘来做长媳的。 并且很快,姚家大夫人为长子定下了王家的婚事。 本来这只是一桩无疾而终的少女心事,摁死在心底,往后各自婚嫁即可。 但徐姑娘却心生不甘。 她认为是自己先认识姚家大郎,不愿心上人另娶。 而姚家姑娘跟她关系极好,不忍她日日垂泪,受徐心如的蛊惑,一时冲动,做下此等错事。 这是姚蓉儿的说辞。 兼听则明。 难得领了桩正经差事的钱嬷嬷,当然不会听信片面之词,她家娘娘为了王婉母女如此大动干戈,那她自当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在姚蓉儿说完后,钱嬷嬷当即吩咐两名内监去外面拿人。 将刚刚离开姚府的徐心如捉了回来。 这一次,几名刑讯司的姑姑,就没有那么和善了。 有了姚蓉儿的口供在前,对这位徐姑娘刑讯逼供也使得。 但显然,这位徐姑娘颇为识时务,还未带她去内廷的刑堂,便一五一十的招了。 比姚蓉儿招的更为爽快。 只是她的话,跟姚蓉儿的说法又有不同。 徐心如说的是,她同姚家郎君是两心相许,并非单相思,只是迫于身份之别,情郎不能娶她为正妻,却也承诺等婚后,纳她为贵妾。 她理解情郎的为难,也相信两人情比金坚,并不会因为名分所累,乖顺听从情郎的话,安安分分等着做姚家妾。 至于姚蓉儿推王婉落水的事,徐心如表示自己并不知情,更从未有蛊惑对方行谋害之事。 话落,一道屏风相隔的姚蓉儿被解开穴道,直接冲了出来。 然后就是好一场对峙大戏。 钱嬷嬷等几位女官没有阻拦,听着两人互相攀咬的话。 事情真相反而渐渐清晰。 徐家在贺州是出了名的巨富,而姚家虽然是官宦世家,但论起钱财,当然没有世代为商的徐家多。 姚蓉儿待字闺中,手里除了长辈们逢年过节赏的玩意摆件,每月只有那点子例银,徐心如一介商贾之女,能同她成为闺中密友,靠的就是银子。 姚蓉儿看不上徐心如商贾出身,却又艳羡对方有使不完的银子。 知道对方跟自家兄长有私情,她十分赞成,使起徐心如的银子也愈发不客气。 姚蓉儿已经定下婚事,正在备嫁妆,对银子的胃口便愈发的大。 毕竟嫁妆乃私财,没有姑娘家会嫌自己嫁妆少。 可这一回,徐心如给的便不那么爽快了。 她对姚蓉儿哭诉自己日后要在主母手下做妾,也要留些体己银防身。 于是,姚蓉儿为了万两银票,答应让王婉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水,日后就算嫁入姚家,也要夹着尾巴做人,绝对拿不起主母的架子。 两人一拍即合。 这才是真相。 理清所有原委,钱嬷嬷却没有离开,而是安然等着另一位当事人,姚家大郎下值回府。 将事情阐述与对方听后,表示想听听对方的说法。 姚家大郎已是双十之龄,身有官职,比起两个姑娘,他倒是处变不惊。 不过迟疑几息,便坦率承认自己同徐心如却有私情,不过只是许诺了一个妾室的身份,绝不会宠妾灭妻,让其越过正妻去。 至于未婚妻落水一事,幼妹绝无害人之心,是两个姑娘家一时糊涂罢了。 他会亲自去王家请罪。 钱嬷嬷领的命令是查清落水真相,至于查清后,如何惩处真凶,她家娘娘没有吩咐。 姚蓉儿和徐心如又都不是可以随意发落的奴仆之流。 总归,王婉是王家的姑娘,她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全因为未婚夫的风流债,自有家人为她出头。 事情如何解决,是王、姚两家的事。 故而,得了这话,钱嬷嬷二话不说,指了个内监,让他入宫回禀贵妃后,当即领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去。 ………… 回到王家的第一时间,钱嬷嬷便去了大房正院。 而谢安宁也知道这位宫廷出身的女官,今儿个是去姚家查明女儿落水真相,所以一天都没有出门,只在院中等消息。 见钱嬷嬷进来,她从主位上起身,急忙迎了过去,互相见礼后,扶了对方坐下。 谢安宁亲自沏茶,道:“有劳嬷嬷亲自走一遭,不知…嬷嬷查的如何?” 第171章 品德低劣,小人行径 可怜天下父母心。 比起是姚家姑娘动的手,谢安宁希望女儿落水的事是个意外。 不然,若害女儿的人,是她未来姑子… ……那她还该不该让女儿嫁过去? 她神情隐隐有些忧虑。 钱嬷嬷看在眼里,心底生出几分不忍。 在王家的两日,钱嬷嬷知道这位子嗣艰难的王家大夫人,有多不受婆母待见。 而今,唯一的女儿还被未来小姑推落进水。 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生出了波折。 于男子来说,是不痛不痒的风流债。 夫为妻纲,向来只有女子担忧失了夫婿的欢心。 而姚家大郎的风流债让未婚妻受了无妄之灾,也无需担忧惹了未来妻子不喜。 嫁娶嫁娶,是王婉嫁入姚家,迎合他。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跟王家的婚事不成,他也可以另聘佳妇。 毕竟退婚这样的事,对男女的宽容度是不一样的。 落到女子身上,就成了稍有差池,就万劫不复。 盛世太平,民风开放,但男女之间,依旧如此不公。 钱嬷嬷心底叹息,却还是如实道出一切。 谢安宁静静的听着,面色渐渐发青。 她甚至想过,或许是闺阁姑娘家们起了口角,一时之气推了人。 也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贵妾! 婉儿还没有过门,她的好女婿已经迫不及待许诺了其他女子贵妾的身份! 男子纳妾,要么是长者赐不可辞,要么是主母为了贤惠的名声,自己去外头寻摸听话好拿捏的纳进府。 总之,后宅之事,主母做主。 就算夫郎自己瞧中了,也得先由妻子点头,妾室才能进门。 他姚家竟然如此拎不清! 钱嬷嬷见她面色难看,不由劝道:“我离开时,姚家大郎曾说不日会登门谢罪,届时,夫人不如看看他的言行,若是赔罪态度尚可,事情倒也没那么糟。” 闻言,谢安宁嗤笑了声。 “尚未成婚,这姚家郎君便先与一个姑娘家有了首尾,谈及终身,若他能给心上人一个正经名分,我还要赞一声难能可贵,” 她倒也没那钱嬷嬷当外人,直接道:“但他舍不得门当户对于他有助力的妻室,便给心上人许了个低贱的妾位,可见其品德低劣,小人行径。 “这样的人,竟敢来聘我的女儿,让我的婉婉掺合进他们之中!” 婚姻大事,那是女子的一生! 如此拎不清的男人,宠妾灭妻近在眼前。 没有成婚,便敢推她的女儿落水。 真嫁进了姚家…… 思及此,谢安宁打了个激灵,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正在这时,王婉从门外走了进来。 不知道她听了多久,此刻已满脸是泪。 钱嬷嬷见状,当即起身,准备让这对母女说体己话。 然而,还未开口告辞,就被唤住。 谢安宁道:“嬷嬷无需见外,您是贵妃娘娘的人,娘娘记挂我们母女的事,没有什么是您不能听的。” 都是聪明人,钱嬷嬷一点就透,当即笑着颔首,“夫人放心,此间耳闻目睹之事,我等自会一五一十告知娘娘。” 谢安宁面露感激之色,而后伸手将女儿招至身前。 先是问过女儿的身体,“天气越来越凉,你身子才好了些,该细细养着,不要四处走动。” 王婉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她就是闷太久了,母女俩院子离的又近,她临时起意走了过来。 谁知,听见自己落水的真相,竟然是未婚夫婿的‘贵妾’,在幕后的谋算。 还未出嫁,就有了内宅斗争。 “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先别哭鼻子,”谢安宁拿出帕子替女儿拭泪,温柔道:“已既然听见了,不如告诉娘亲,你是如何想的?” 王婉睁着泪眼朦胧的脸,望着娘亲,“我能自己做主吗?” 身为王家嫡长孙女,她的婚事是由祖父亲自定下,就连母亲都没有说话的余地。 但此刻,谢安宁却正色道:“你且说说。” “若要问我的想法,那我不想嫁!”王婉道:“我不要嫁进一个陌生的府邸,跟后院的女人们勾心斗角,只为了争男人。” 曾经,她的爹娘恩爱和美,让王婉知道就算是妻妾成群的世家公子中,也会有他爹这样的痴情好男人。 她想跟阿娘一样,找一个阿爹这样,只疼爱妻子的男人。 她也曾对未来夫婿有过憧憬。 回京没多久,她的婚事就被定了下来。 王婉见过姚玉枢一面,两人曾短促的交谈过几句。 她记得他身量很高,生的温文尔雅,言行有礼,进退得当。 当时王婉想,如果未来夫君是他的话。 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可是后来,她以为永远不会改变的爹娘感情,短短时间内就面目全非。 那样好的阿爹突然就变了心,后院有了妾室。 尚沉浸在父母感情变故中,又被未婚夫的妹妹推落了水。 现在还听见,她那温文尔雅的未婚夫,原来已经许了另外一个女人,贵妾之位。 男人真是,……太可怕了。 成婚也真是,太可怕了。 一旦成婚,她是不是就要过上阿娘这段时间的日子。 受婆母磋磨,眼睁睁看着夫君去妾室院中。 日复一日在后院中苦熬,迅速衰败…… 王婉是被王少甫夫妻实打实宠大的,自小就当成男孩养,性子最是不拘小节。 可这会儿连番打击下,想到自己成婚后的生活,她神情都有些绝望,望着母亲,祈求道:“阿娘, 我能不能不嫁?” “好,”谢安宁心头发软,“这样品行低劣的小人,我的女儿不想嫁咱们就不嫁。” 王婉面色一喜,很快又迟疑道:“祖父祖母还有……阿爹,她们能同意吗?” 谢安宁拍拍女儿的脑袋,柔声道:“这个你无需管,好好将养身体才是你现下的任务。” 她又安抚了女儿几句,才让身边的心腹姑姑将人送回去。 等女儿走远,谢安宁对着钱嬷嬷面露歉意,道:“让嬷嬷见笑了。” “夫人言重。” 旁观全程的钱嬷嬷眼神复杂,“只是您真的想好了吗?” 姑娘家退亲,那是足以影响终生的大事。 数遍京城,就没几个退亲后,还能嫁得高门的贵女。 钱嬷嬷甚至以为这是她暂时安抚女儿的手段,等王婉冷静下来,她会再晓以利害。 但谢安宁却轻轻颔首,认真道:“想好了,婉儿不愿意嫁,那便不嫁。” 姚家大郎这样的男人,真嫁过去,或许才是误了女儿终身。 她的一生已经是这样了,绝不能让自己女儿也如此! 真是,为母则刚。 钱嬷嬷笑赞,“夫人不愧为谢老将军之女。” 说着,她转了话锋,道:“只是退婚一事,想必王家不会应允,可要告知娘娘,让娘娘出面…” 王家如今当家做主的可不是她一个大少夫人,甚至不是王少甫。 当然,若王少甫这个王家长子出面劝说父母,倒还好说。 只是…… “还是先不麻烦娘娘了,”谢安宁轻轻摇头,“他只得一女,素日疼爱至极,想来,不至于不顾女儿心意,将她嫁给这样的人家。” 第172章 愧疚 钱嬷嬷离去,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谢安宁独坐窗边,静静沉思着什么,没有奴仆敢入内打扰。 一直等着贴身婢女佩蓉送完小主子回来,这才轻手轻脚的点燃烛火。 明亮的烛光燃起,佩蓉看着倚窗独坐的主子,心下一酸,低声道:“夫人,该用晚膳了。” “撤了,我没有胃口,”谢安宁看了眼昏暗的窗外,问道:“老爷回来了吗?” 之前她发过话,不用留意王少甫的行踪,故而这会忽然发问,佩蓉一时答不上来,急忙出去外头问过在外院行走的仆人,再折回来时,面上带有几分喜色。 “老爷已经回来了,这会儿还在书房。” 再晚点,怕是又要去静淑苑了。 姑娘的婚事出了波折,做爹爹的当然也该操心。 佩蓉这般想着,低声问道:“夫人可要过去,将姚家的事,同老爷商量一二。” 谢安宁沉思几息,缓缓摇头道:“先不急,估摸姚家明日就该登门赔罪,明日再说。” 曾经情比金坚的夫君,对她的心已经变了。 对他们的女儿是否还有慈父之情,谢安宁其实根本没有那么自信。 ………… 如谢安宁所料,有姜翎月这个贵妃娘娘亲自在关注,姚家对这桩事很是看重。 第二日上午,姚家老夫人便备了厚礼,带着自己三个儿媳,还有姚蓉儿亲自登门赔罪。 不一会儿,临时跟上官告假的姚玉枢后脚也来了。 他身穿官袍,入内就是深深一揖,赔罪态度异常诚恳。 举手投足间翩翩有礼,瞧着就是一位年少有为,颇为上进的后生。 见未来孙婿如此才貌,刚刚得知自家嫡长孙女落水并非意外的王家老夫人愠怒的面色,好看了些许。 其实这事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 毕竟,他们家姑娘除了受了些惊吓和寒气外,并没有出什么事。 将养段时日就会好。 当众落水还是夫家小姑子推的,姚家既然来赔罪,也是承认了自己家的过错。 等日后他们家姑娘过了门,为着今日之事,想必也多有愧疚,不会立规矩太过。 至于背后撺掇的那位徐姑娘,在座的几位夫人谁都没有放在眼里。 不过一妾尔,哪怕是‘贵’妾,又能如何? 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谁家郎君院中没有几个妾? 男子风流又不是错,只要不越过正妻去,妻妾相得更能显出主母的手腕,让人奉为美谈。 若做主母的,连管束后院妾室的本事都没有,将之当做大敌,那才真是叫人笑话。 当然,像徐心如这种还未过门,就撺掇府里姑娘,去谋害未来主母的妾氏,王家自然会要个交代。 对此,姚家大夫人嗤笑道:“哪里还有什么贵妾,看在那徐氏对我儿一片痴心的份上,给她一个贱妾的名分过府,日后婉娘要如何发落她,我们绝无二话。” 为表歉意,姚家老夫人甚至承诺,在姚玉枢三十岁之前,后院的妾室避子汤都不能断。 年过三十才能有庶子出生。 这已经是极大的诚心。 姚家将面子给的十足,王老夫人自然不会过多为难,她看向下首的长媳,笑道:“婉儿身子可大好了?未来婆母登门,还不快叫她出来拜见。” 便是对这个让长子而立之年没有男嗣承宗的长媳再不满,在外人面前,王老夫人倒也装出了一个好面色。 可谢安宁却只是淡淡道:“婉儿落水受寒,如今还下不得床榻,更不能吹风,怕是来不了。” 话落,厅堂内静了一瞬。 “不碍事,养病要紧,”姚家大夫人急忙打圆场道:“是我儿那风流账连累婉娘受苦,该他亲自去给自个媳妇儿赔罪。” 闻言,最末尾陪坐的姚玉枢当即起身,长长一揖道:“晚辈这就去给婉娘赔罪。” 这话让被儿媳拂了面子的王老夫人脸色稍霁,指了个丫头给他引路。 ………… 蒹霞院。 王婉确实还在榻上养病,寒凉的湖水泡了那么久,哪里是一时半会儿好得了的。 姚玉枢来时,是钱嬷嬷入内通报的。 其实她已经办好了主子派下的任务,本可以回宫复命。 但昨日将查明的情况禀进宫后,今儿一早宫里又来人,传下姜翎月的口谕,让她继续在王家待着,等这件事彻底结束,尘埃落定了,再行回宫。 于是,钱嬷嬷只能继续在王婉院中照料着。 听说姚玉枢来了,正无聊翻书的王婉一愣。 思忖良久,她道:“请他进堂屋。” 说完,她套了件外衫,随意挽好长发,又裹了件斗篷遮风,这才走出房门,朝堂屋走去。 姚玉枢刚在厅堂软椅上坐下,一道倩影就出现在门外。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自己这位未婚妻。 上一次短暂的一面,姚玉枢只对她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留下极深的印象。 他记得这是个朝气四溢的姑娘,与端庄沾不上边,实在不像是古板保守的王家,能教养出来的性子。 第173章 自然是做夫妻该做的事 而这回,同前一次的神采奕奕大不相同。 面前的姑娘唇面发白,身形消瘦,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 莫名的,他心里浮现些许愧疚。 这是他未来的妻子。 妻者齐也。 他就是有再多女人,能跟他并肩的,也只有她一个。 这般想着,姚玉枢站起身,面上适时露出些许歉意,惭愧道:“是我之过,连累姑娘受了委屈。” 王婉视若无睹,由钱嬷嬷搀扶着入座,方才抬眸看向他,“姚公子今日,是专程来赔罪的?” 姚玉枢颔首,“此事是我对不住姑娘,自当来给你个交代。” 王婉端起茶盏,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做恭听状。 姚玉枢只当她尚有委屈,意图拿捏自己一二。 妇人们的内宅手段,不就是这些。 他心下一哂,面上却是歉意十足,“徐氏犯下大错,待她入了府,你尽管处置,我别无二话,另外…” 姚玉枢微微一笑,柔声道:“我保证,年过三十,才允许后院有庶子出生。” 他乃姚家嫡长子,身负子嗣重担,能做出这样的许诺,便是再大的委屈,也该顺着台阶下了。 然而王婉闻言,眉眼却是一片平静。 她放下手中茶盏,抬眸看他,淡淡道:“就这?” 语气冷淡,毫无闺阁姑娘见未婚夫婿的羞赧。 姚玉枢眉头微皱,静默几息,试探道:“……你可是心中有气,不愿让徐氏进门?” 说着,不待王婉答话,他又道:“我对她承诺在先,不好违背,就算她犯下错处,不给她贵妾的名分也就是了,她不过一妾,你若是不满,日后尽可发落……” “等等,不管你承诺了徐氏还是张氏李氏,我的意思是,”王婉懒得再与他多说,索性直言道:“你若要赔罪,那便保证后院一个妾都不能有。” ……一个妾都不能有。 姚玉枢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心眼小的很,也容不下夫君后院妾室成群,哪怕她们不生孩子也不行,”王婉道:“你若是答应,便立下字据,婚事可继续,若是不答应,那你我婚事便作罢。” “荒谬!”姚玉枢倏然站起身,“姑娘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王婉面不改色,“自然知道。” “那你可知道自己的话有多离经叛道?” 王婉继续颔首。 那云淡风轻的神情,衬得他勃然大变的脸色有些可笑。 姚玉枢彻底冷了脸,“什么样的男子才只有一妻,别无二妾,姑娘是在故意为难我不成?” “不敢为难公子,”王婉淡淡道:“你若做不到,咱们婚事尽可作罢。” 简直荒谬到了极点。 “你怕是在做梦,”姚玉枢气极反笑, “令尊多年未曾纳妾,已是京城少有,而今房中不也收用了几房美妾,你怎敢如此要求于我!” 即便青梅竹马少年夫妻,等到妻子人老珠黄,子嗣艰难,不照样纳妾。 他们这样的家族联姻,她竟敢要他做出此等承诺,简直可笑。 爹娘感情,是王婉心中最大的痛处,听面前男人字字嘲讽,她面色也冷了下来,“出去。” 姚玉枢眯着眼眸,认认真真审视自己这位才见过两面的未婚妻子。 果然肖似其母,昔年谢家嫡长女,听说也是这样一副傲骨头。 只是,如今不也乖乖蜷在后宅。 女子贞静知礼,方为佳妇,这样心比天高的傲骨…… 姚玉枢冷冷一笑,“你我婚事已然定下,断无变数,望你多修女学,别堕了王家女子的名声。” 王家姑娘,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贤惠大方,知礼端庄。 言罢,他转身离去。 还未成婚,便不欢而散。 王婉气的面色煞白,她看向一旁的钱嬷嬷,茫然相问:“嬷嬷,我做错了吗?” 钱嬷嬷道:“按时下观念,姑娘确实错了,但,人生是姑娘自己的,你自己不觉得错,那便不是错。” 王婉当然不觉得自己错了,但她也知道,想要退掉姚家的婚事,除非爹爹赞成,不然,只靠阿娘一人,怕无力转圜。 ………… 王少甫身为天子近臣,日日忙的脚不沾地,午膳都未回来用,等到天色擦黑回府去正院请安,才在母亲口中,听说了姚家上门赔罪的事。 他气恼未来女婿那点子风流韵事都没处理好,让那贱妾的手伸到了自己女儿身上。 不过姚家赔罪态度确实诚恳。 尤其是承诺年过三十,才允许庶子出生,作为父亲,王少甫心中的怒气消散殆尽。 不过一贱妾,日后还不是随意发落。 得了许诺,女儿出嫁后不用受嫡庶之争所扰,日子过的舒心些,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王老夫人眼露厌色,“要为娘说,姚家的态度够可以了,谢氏今日却丝毫不曾展颜,看了真是叫人晦气。” “娘,”王少甫无奈,“安宁只得一女,如今受了无妄之灾,见到罪魁祸首,她岂能开颜。” “你就护着她,看她会不会记你的好,”王老夫人冷哼,忽然转了话锋,道:“都几个月了,怎么你房中那些个妾,一个都未曾开怀?” 说着,她上下打量儿子一眼,老脸露出几分狐疑之色,“你该不会……” “子嗣靠的是缘分,许是时机未到,”王少甫面不改色,站起身道,“天色已晚,娘早些休息,孩儿不打扰了。” 走出主院,身后仆人受了王老夫人叮嘱,低声请示道,“主子今夜要唤静淑苑哪位姨娘伺候?” 王少甫淡淡瞥他一眼,直把那仆从看的脊背发凉。 大房,正院。 谢安宁正在用晚膳,见几日未见的夫君过来,连起身都没有。 王少甫也不介意,他径自净了手,在席间坐下。 早有奴仆添了碗筷。 他才用了两口,身边人就撂下碗筷,起身离开。 再看那碗中还剩的小半粟米,王少甫喉间微梗。 他也撂了碗筷,跟着入了内室,开口就让伺候在旁的几名仆婢退下。 得了主子的眼色,佩蓉微微福身,领着几名婢女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的刹那,王少甫伸手开始解衣襟领扣。 一颗、两颗…… 谢安宁眉头微蹙,“老爷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做夫妻该做的事,”王少甫已然受够了她的无视,他淡淡一笑,道:“夫人再冷淡些,为夫都该忘了你我尚是夫妻。” 他们少年情意,很是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时光。 情浓之时,说过许多荒唐话,也做过很多荒唐事。 彼时的谢安宁只觉得甜蜜欢喜,而现在回想起来,她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回忆越美好,越是堵得慌。 此刻闻言,她只觉得羞辱。 第174章 “滚!” 谢安宁别开脸,“你把衣裳穿好,我有话要同你说。” “你是想说婉儿的事?”王少甫动作一顿,道:“姚家既已做下承诺,这事当就此作罢,日后不用再提。” 话落,谢安宁赫然转头抬眸,像是第一次认识他,难以置信道:“就此作罢?” “我知你心疼婉儿落水受苦,我又何尝不恼,” 王少甫已经走到她面前,伸手拢住他的肩,晓之以理,“但事已至此,姚家赔罪态度亦十分有诚意,咱们两家有婚约在那儿,不作罢又能如何?” 总不能撕破脸,叫姚家姑娘也尝一尝落水的罪? 谢安宁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勾唇冷笑道,“婚约又有何妨,退了便是!” “姚家郎君尚未成婚,便惹上这样的风流债,贵妾名分说许就许,我们婉儿真嫁过去,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冤枉罪,不如退了婚事,另觅良缘!” “胡说些什么!” 没想到为了这么个事儿,妻子竟然动了要让女儿退婚的想法,王少甫顿时沉了脸色,“已经定下的婚约,岂容儿戏?” 不想跟妻子再起争执的王少甫深吸口气,努力缓和面色。 他紧了紧她的肩,耐心道:“姚家也是极重规矩的人家,宠妾灭妻的事绝无可能发生,你不要意气用事,毁了婉儿的好姻缘。” “好姻缘?” 谢安宁哪里能体会到他的隐忍退让,话音入耳,她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倏然起身,一把将面前人推远了些。 “这算什么好姻缘?那姚家郎君身边还有两个自幼伺候他,已经抬为通房,正等着做妾的丫鬟,” 她越说怒意越是勃发,“婉儿还未嫁过去,她夫婿后院就有了三个妾,谁家的好姻缘是这…” “不然呢!换个夫婿就能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吗!” 被狠狠推开的王少甫,见她总是如此固执己见,如何都说不通,也生出了真火。 他伸臂攥紧面前女人挥动的胳膊,冷声打断,“你不要让婉儿像你一样,指望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她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该脚踏实地些了!” “别说三个妾,只要我王家不倒,就算三十个妾,也影响不到婉儿的地位,”他神情冰冷,声硬如铁,“身为当家主母,眼皮子放宽点,妾乃奴婢,她们翻不了天!” 还想说点什么王少甫,在面前女人瞬间惨白的面色下住了嘴。 终于意识到自己气急之下,都说了什么话。 “我…”他面色也不好看,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来。 方才还被夫妻俩激烈争吵声覆盖的室内,陷入一片古怪的安静。 不切实际的东西…… 一字一句,冰冷的声音,似一把尖刀,直直刺进谢安宁的躯壳。 将那颗她原本以为已经麻木的心脏,绞得生疼。 足足小半刻钟,她失去了所有反应,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他认为她坚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不切实际的东西。 什么时候起,那个笑意舒然,温柔哄她的真挚少年,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是他在宦海沉浮,品阶一级一级攀升的时候。 还是在她求子路上,逐渐绝望的时候? 更或者,他其实一直以来就是如此。 只是当时年少,为了哄得她倾心相许,才随口许下了诺言。 在求娶她时,他就认为她的要求,是不切实际的奢求。 从始至终他都没打算履行自己的承诺。 子嗣艰难,不过是他违背诺言的现成借口罢了。 就算她生了儿子,他还是会有其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另觅新色。 真实的理由是,他们成婚十几载,她容色渐老,皮肉松乏,他已经发腻。 堂堂尚书大人,正值男人精力最强盛的年纪,怎么能守着一个睡了十几年,已经腻味的老妇。 无论是为子嗣,还是为消遣欲念,总之,他的后院该添新人了。 她不识相,他便用母亲来施压,逼得她识相。 谢安宁本以为他们之间就算夫妻情尽,但至少彼此交付过真心。 他们年幼相识,年少成婚,十几年的夫妻情谊,做不了假。 没想到,动情的只有她一个。 在最诚挚的少年时期,他红着脸唤安宁妹妹,许诺此生只要她一个的时候。 心里却是在嗤笑她的不切实际。 “安宁…” 面前女人脸色白的吓人,王少甫有些心慌,握住她胳膊就要将人往怀里带,却被狠狠甩开。 谢安宁指着房门,“滚!” “我没有点你的意思,只是婉儿和姚玉枢的婚事,跟你我当年不同,” 王少甫深吸口气,“我答应过你,我们之间不会有别人,就一定会做到,” “那些女人只是暂时的,等她们……” “滚!”谢安宁再也听不下去,拿起床上的软枕狠狠砸向他,“你现在给我滚!” 带着馨香的软枕,砸在脸上后,缓缓掉落在地,打断了王少甫的话。 他面色发青,双眸微微眯起,看向面前这个向着自己张牙舞爪,几欲疯癫的妇人,眼神渐渐冰冷。 良久,王少甫淡淡一笑,似自嘲道:“这么多年了,你性子还是这么强硬。” 谢安宁双手发颤,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徒劳无功。 两人的感情在这段时日,本就日渐降温,王少甫一点也不想再跟她起争执,但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心也渐渐发冷。 最后看了枯立于榻边的妇人一眼,他转身离去。 第175章 生怕被人误会她们有争宠的心思。 房门被打开,寒风呼啸而入,王少甫头也不回的走了。 满院的奴仆噤若寒蝉。 谢安宁怔怔而立,良久,眼中有热泪落下。 进门的佩蓉看了个正着,心头顿时一酸,面露心疼之色。 “姑娘受委屈了…”忆及自家姑娘这段时日受到的磋磨,她神情愤愤,“若是老爷夫人尚在,岂能容王家人如此欺你!” 她家姑娘是将军府的掌上明珠,是昔年京城最骄傲肆意的贵女。 谢老将军一身戎马,伤了身子只得一女,本要留家招婿的,是姑爷再三登门求娶,许诺若能聘得谢氏明珠为妇,必珍之重之,此生不纳二色。 而现在呢? 以无子为由纳妾,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王老夫人屡屡拿长媳立规矩,当着奴仆的面,几次三番下脸子,谁家有这样的做派? 还有姑爷……怒极摔门而去,叫珍之重之? 这是欺将军府后继无人,她家姑娘没有兄弟出头! 出嫁十几载,再次听见生疏的称呼,谢安宁眼神有几分惘然之色。 “佩蓉…你说,”她喃喃低语,“我当年,是不是错了。” 她该留在谢家,听爹娘的话,在爹爹手下的几位副将中,选一个为婿,继续光耀谢家门楣。 而不是嫌武夫粗俗,一门心思喜欢世家出身,文质彬彬,生得一副好容貌,温柔体贴的王少甫。 ………… 宁安宫,正殿。 王婉落水的事彻底查探清楚。 姚家上门赔罪,王家也已经欣然接受。 圆满完成任务的钱嬷嬷,这会儿站在大殿躬身复命。 将这几日在王家的所见所闻,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她说的细致,姜翎月也听的认真,没有打断,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等钱嬷嬷说完,她撂下手中茶盏,道;“当着奴仆的面,王老夫人如此训斥长媳,王少甫是做什么吃的,就任由自己妻子没脸?” “当时王大人尚未回府,”钱嬷嬷说了句公道话;“在王大人面前,王老夫人倒是收敛了些许。” 闻言,姜翎月面色依旧不曾好转。 她没想到,昔年的恩爱夫妻,竟然也会走到相看两厌的结局。 无子、纳妾。 婆母的苛责,夫君的变心,都足以让一个后宅妇人痛不欲生。 可以料见,谢姨此刻得有多不开怀。 前世,她唯一的独女还出了事。 连番的打击,让出身将门,心智坚毅的谢姨,抛下离了心的夫君,随女儿一同去了。 只是代入想了想,姜翎月便觉心口微梗。 前世的谢姨,太苦了。 对比之下,经历丧妻丧女后,性情大变的王少甫受的那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姜翎月思忖几息,道:“婉娘有意退婚,谢姨也赞成,但王家不许,是这么个意思吗?” “不错,”钱嬷嬷恭身作答,“姚家赔罪态度诚恳,且有言在先,姚大公子三十过后,才容许庶子出身,王家欣然应允。” 此事站在王家的立场,也不算错。 以谢姨在王家的话语权,想要左右女儿的婚事,可以说毫无胜算。 如果是这样,婉娘岂不是就算不愿意,也要嫁入姚家? 姜翎月当然是站在谢安宁这边的。 她面色难看道:“你回宫,谢姨可有让你带话给本宫?” “有的,”钱嬷嬷道:“王夫人道,等王姑娘身子大好,会携女儿入宫给您谢恩。” 至于要求宫里出面,解除自家女儿婚约的事,只字未提。 显然,谢姨不愿,至少现在还不愿借助外力,解决自家事。 既然是这样,她当然不好擅自插手。 殿内安静几息,姜翎月道:“这几日辛苦嬷嬷了,下去歇着。” 钱嬷嬷连道不敢,躬身退下。 ………… 此刻是下午时分,天空灰蒙蒙的,寒气深重。 前几日立了冬,天气愈发寒凉,无事姜翎月都不愿出门。 恨不得日日让她去承明殿相伴的皇帝陛下,也不再勉强她随行。 因为他干脆在宁安宫寝殿旁边开辟了一间书房,将不少折子搬了过来。 除了接见臣工,不得不在承明殿议事外,每日批改奏折,都是在宁安宫完成。 换而言之,姜翎月现在跟皇帝陛下同居一殿,朝夕相对。 这样的椒房独宠,朝野内外,不知多少人艳羡,姜翎月却只觉得头疼。 她是日日夜夜,一点清静都没有啊! 好在,因着不能出宫,许是担心她无聊,皇帝陛下倒是松了金口,允许吕充华等人前来陪她解闷儿。 至于将她们遣送出宫的事,要等到明年开春。 姜翎月将皇帝陛下那日的话透了出去,提醒她们若有了意中人,千万别瞒着,告知陛下,能得赐婚。 皇帝陛下给自己妃嫔赐婚,说出去都滑天下之大稽。 但有遣散妃嫔的事在前,吕充华几个不得不信。 念着姜翎月的恩,也想再累积点情意,她们每日里来的尤为勤快。 宁安宫内日日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方才钱嬷嬷回来复命,几人擅于察言观色,便识趣告退。 而现在,热闹了一天的大殿,才得以安静没几息,钱嬷嬷前脚才离开,皇帝陛下后脚就走了进来。 今日大朝会,祁君逸散朝后就一直留在承明殿同臣工们议事,所以他是从承明殿过来的。 外面风大,他披了件藏青色的大氅,玉冠束发,身姿颀长,宽肩窄腰,真是丰神俊逸。 殿内地龙烧的暖意十足,祁君逸解开大氅,交给紧随身后的刘榕,身穿一袭玄色常服,朝主位上的姑娘走去。 姜翎月中断脑中思绪,瞥他一眼,道:“回来了?” 祁君逸嗯了声,行至她身边坐下,伸臂揽住她的肩,低头在她鬓边落了个吻,问道:“今日那几个又过来了?” “是啊,”姜翎月语调不咸不淡:“知道您该回来了,这不,她们忙不迭的先行告退,实在醒目的很。” 要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月前还颇有上进心的众妃,现在只要皇帝陛下一露面,她们当即争先恐后的告退。 仿佛生怕被人误会她们有争宠的心思。 姜翎月自诩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威慑力,让她们忌惮至此。 那是谁让她们不敢生出‘上进心’,还用说吗? 许是她语调过于生硬,祁君逸听的笑了,等身上寒气彻底散尽,拢在她肩头的手微微用力,将人圈进怀里。 这些时日,床榻之上,皇帝陛下更亲密的事都对她做了个遍,经历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在现在的姜翎月眼里,这样的相拥,实在算不了什么。 她没有抗拒,脑袋乖乖伏在他的胸口,听着胸腔下强有力的心脏跳动声,一声不吭。 祁君逸抱了会儿,忍不住又低下头,这一次微凉的唇落在了她的耳珠,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将女孩细嫩的颈子染上薄红。 将一切变化尽收眼底的男人眸光微暗,喉结上下一滑,唇动了动,试图转移注意力,道:“那个赵美人,今儿也过来了?” 第176章 一夫一妻 姜翎月一愣,颔首道:“来了。” 赵美人的肚子已经老大,算算时间,差不多八个月了。 这是皇帝陛下头一个孩子,朝野上下都盯着呢。 按理说,天气愈发寒冷,她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就该窝在寝殿,好好养胎。 即便要活动,那也在宫殿附近走动走动即可。 但自打皇帝陛下解开宁安宫的宫禁,吕充华几个时常过来后,赵美人便也跟 了过来。 姜翎月每每看着她那尖尖肚皮都有些心慌,劝了几回让她别到处晃悠,但人家不肯听,一直念叨着要跟姐妹们一起,来给她请安。 还说趁着天气没有大寒,多出来活动活动,等孩子出生,就得开始猫冬了。 反正,那理由一套一套的,姿态又放的极低,完全挑不出错。 姜翎月也不能赶人家出去。 这会儿,听见皇帝单独问及赵美人,她当即解释道:“我可没故意为难她,让她非要来给我请安,是她自个儿不听劝。” 这话让祁君逸听的一愣。 她以为他是在为赵美人出头,有意敲打她? 他几时为了其他女人,下过她的脸面? 哪怕是自顾自较劲的前世,他也从来不曾这样做过。 祁君逸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伸手掐了把她水润的脸蛋,“你这小脑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后宫现在你独大,以后更是只会有你一个人,你想为难谁我都不拦着,” 他好气又好笑,说完便捏住怀里姑娘的下巴,俯身衔住她的唇。 两唇相触,温柔浅尝,气息渐渐紊乱。 祁君逸努力按下疯起的欲念,对着她绯红的唇瓣啄了口,哑声调笑,“你看,就连我…不也是任你折磨吗…” 姜翎月还沉浸在他前面那段话传递出来的信息中,全程没有动静,任由他或轻或重的亲吻。 等他退开后,才眨了眨有些呆滞的眼睛,尤带恍惚道:“你说什么?” 他要遣送出宫,不是只有那几个未曾生育的低位妃嫔吗? 什么叫,以后会只有她一个人? ……惠妃、淑妃、贤妃、陈淑仪几个也要被遣送出宫? 吕充华这些位份卑微的妃嫔,连出席宫宴的资格都没有,也没几个人听说过她们的名号,送走就送走了。 惠妃她们可都是身居高位,手掌宫权的一宫之主。 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 就算死了入皇陵,都能拥有单独地宫的身份。 这样尊贵的地位,也要被遣返归家? 还有,赵美人…… 那可是他长子的生母! 祁君逸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幽幽叹气,“我说了,咱们此生只做夫妻。” 一夫一妻。 皇帝陛下的御用情感军师鲁大世子说了,不管女人嘴上说在意还是不在意,只要你想哄她欢心,就不要让她有一丝半点可能存在的不痛快。 尤其在身份悬殊的情况下,更不能有。 豁然开朗的,祁君逸顿悟了一个道理。 ——他不该执着让心爱的姑娘,去品尝嫉妒的滋味, 那味道他尝的多,以他的忍耐力,都觉得实在不太好受。 而这姑娘是属刺猬的,防备心强的很,越是让她不好受,就越觉得危险,蜷缩的越紧。 如此往复,便再不可能对他敞开心扉。 所以,后宫其他妃嫔,在皇帝陛下眼里,就都成了阻碍他攻破心上人心防路上的荆棘。 一个都不能留。 并且要尽快,以雷霆之势,干净利落的打发出去。 他们要长相厮守,怎么能有其他人时不时来眼前晃悠。 皇帝陛下觉悟空前的高,但姜翎月却犹如在听天书。 她静默几息,缓缓平复了情绪,方抬眸望向他,道:“其他妃嫔先不说,惠妃、淑妃和贤妃,还有赵美人你也不要了?” “没要过,”祁君逸同她对视,清俊的五官近在咫尺,他眼含笑意,嗓音轻柔,“我真没要过,你信吗?” 这样温和纵宠的模样,真的不像在随口取乐。 也不是自欺欺人。 这一刻,姜翎月竟然有些信了。 那些,他重复说过许多次的,无比荒谬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脑海。 他说,‘如果,我只要过你一个姑娘,你会高兴些吗?’ 他说,‘没碰过别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 他还说了些什么来着…… 姜翎月满眼荒谬,“那赵美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这不好说,”祁君逸轻嗤了声,“总归不是我的。” 堂堂帝王,提起自己被戴了绿帽子,且孩子都即将落地,语气却半点不怒,十分轻描淡写。 姜翎月佩服的同时,又是难以置信,“是入宫前的事,还是入宫后?” 外男想入后宫,除非是妃嫔家人宣召觐见。 赵美人位份卑微,没有召见家人的权利,且她入宫没多久就查出身孕…… 思及此,姜翎月更觉离谱,“她非处子之身,是怎么参选入宫的?” “这个不算难事,”祁君逸笑道:“那些传承百年的大族,有这样的秘方再正常不过。” 所以,赵美人还真是在宫外就失了身,这样的情况下,她竟还敢入宫! 姜翎月脊背发寒,“那赵家人知道吗?” 第177章 “这如何能怪我!” “赵家…”祁君逸垂着眸,低声重复了遍,而后轻笑了声,“谁知道呢,大概是不知道的,” 至于为什么是‘大概’,只能说,就算赵家不知情的证据再干净,但混淆皇室血脉的事太大,身为帝王,他不可能毫无疑心,就此放过。 祁君逸耐心为怀里姑娘解惑,“赵家掌权人知不知道不重要,总归人是他送进来的,犯下的罪状,赵家都不能脱了干系。” 姜翎月听的怔住,轻声道:“你预备怎么做?” 预备怎么做? 祁君逸笑了,他伸手拢了拢她的肩,“别告诉我,你又动了恻隐之心。” “没有!” 给皇帝戴绿帽子,且意图混淆皇室血脉这样的大罪,是足以诛连九族的。 姜翎月岂会这样拎不清,她认真道:“无论你如何处置赵家,都是应当的。” 多稀奇,这姑娘竟然没有跟他唱反调,祁君逸心头微暖。 “赵家能得什么下场,就看赵美人如何做了,”他拍了拍怀里姑娘的小脑袋,笑道:“只要她敢让孩子平安出生,赵氏全族就该去陪着她母子一起上路。” 祁君逸可不信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能在背后无人帮衬的情况下,做出未婚失身,珠胎暗结,栽赃给帝王的事。 就算赵家把不知情的证据做的确实清白,但帝王受辱,动了杀心是不讲道理的。 祁君逸懒得弄清楚赵家究竟知不知情。 他只知道,只要赵美人胆敢生下那个血脉不详的孩子,那全族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就好。 赵家传承百年,枝繁叶茂,宗族旁系加起来,少说有千八百人… 姜翎月细细回想赵美人这段时间的言行作为。 忽然间就想到那日观景台之上,险些踏空的一脚。 若不是她眼疾手快的扶住,赵美人大概会直接滚下阶梯… 姜翎月倒吸口凉气,满脸后怕。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祁君逸双臂紧了紧,“怎么了?” “她…她是不是,一直没打算把孩子生出来,” 姜翎月将那日发生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又道:“这几日也是,即将临盆,偏要挺着个大肚子日日前来,她是不是想陷害我?” 可算是想明白了! 绕了一大圈,只想提点心上人的皇帝陛下长叹口气,“你说你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她言行如此古怪,你怎么半点不设防?” “这如何能怪我!” 姜翎月也是不服气,“我不知她腹中不是你的孩子,又哪里能想到她会不要皇嗣也来陷害我呢。” 在今日之前,她坚信赵美人肚子里的是皇帝陛下第一个子嗣。 什么是母凭子贵?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例子了。 可以说,只要赵美人平安生下孩子,只要赵家不犯谋逆罪,这个皇嗣就足以保她此生的富贵。 任是谁,都会拼命保胎,让自己安稳产子? 她就算自己是浑身长满心眼子,也根本想不到,赵美人的孩子不是皇嗣。 “更何况,赵美人前世的的确确死了,半点风浪都没有翻出来,”说着,姜翎月恍然一惊,“她死在产床上,是…” “没人动手,”祁君逸淡淡道,“大概是整日担惊受怕,给自己吓死了。” 妇人生子本就是难关,她一整个孕期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的,没能平安产子…… 死在产床上,反而在明面上,保了赵家全族的性命。 打压,也只会另找由头。 祁君逸道:“她即将临盆,这段日子你仔细些,少跟她接触。” 姜翎月乖乖颔首。 是啊。 谁知道她是不是又动了陷害的心思。 想到那样高的台阶上,差点踩空的一脚…… 就是个健壮的妇人滚下去,大概都要丢掉半条命。 遑论是身娇肉贵,双身子的孕妇。 真狠。 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姜翎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恭顺到几乎有些懦弱的赵美人,内心如此狠毒。 而她险些就要被扣上残害皇嗣的罪名。 怀里姑娘白着张脸,给祁君逸看的心疼又好笑,“平日里的胆子呢?” 在他面前多嚣张啊。 普天之下,敢骂他的人,只她一个。 敢如此折磨他,晾着他,讥讽他的,也只她一个。 胆子大到,敢直接将他当纾解工具用。 怎么现在被一个已经躲过的陷害,吓白了脸。 “别怕,”他笑着亲了亲她的耳鬓,哄道,“有我护着你呢,总不能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受冤枉。” 温柔纵宠的低沉嗓音在耳边敲响,似细嫩的笔尖,在她心口轻轻扫过。 姜翎月只觉得心脏骤然一缩,旋即有些不受控制的疯狂跳动。 面前男人大概是拜了哪位名师学艺,现在各种撩人的情话,真是张口就来。 哪里还有清风霁月,疏离寡言的冷淡模样。 没有哪个姑娘不爱被人无条件的护着。 也没有哪个姑娘不爱听情话。 她有反应是正常的。 就像血灵参残存的药效一样。 她喜欢的是他轻柔耐心的亲吻。 并不代表其他。 姜翎月努力忽略掉那一瞬间的悸动,像挑刺般道;“如果那个孩子真是你的,我被她用孩子陷害,你还能相信我吗?” 他所谓的相信,不就是掌控全局,早早得知真相,知道她是被冤枉的,而给予的‘信任’? 一旦发生他不知内情的真正误会,他的信任将荡然无存。 前世不就是如此。 祁君逸听的眉头微蹙,“孩子不可能是我的。” 他不接受这个‘如果’。 这话让话题回归了最初。 姜翎月赫然反应过来,直愣愣的打量他。 难得的,祁君逸被她瞧的有些不自在。 “你…”姜翎月认认真真看了他许久,艰难启唇,“你为什么没碰她们?” 如果赵美人的孩子都不是他的,那真相或许确实如他所说。 后宫那些妃嫔,他一个都没动过。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还有贤妃,如果他也没碰过贤妃,那大皇子是谁的孩子? 那孩子可是长到了四岁,受尽宠爱。 总不能也是父不详的私生子? 他疯了? 第178章 “为什么要碰她们?” 为什么没碰她们… 祁君逸被问的一时语塞。 良久,他轻啧了声,反问道:“为什么要碰她们?” “……”姜翎月半晌沉默,硬生生气笑了,“你是男人,她们是你后院的女人,你说你为什么要碰她们!” 除非他不行! 否则,怎么可能空置后院那么多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不碰。 祁君逸也笑,他笑着看她,“不碰她们一定要有理由?” “当然,”姜翎月直率的很,“除非你不行,不然你一个气血方刚的少年,没理由不碰女色。” 可皇帝陛下行不行,别人不清楚,她自己是亲身领教过的。 气血方刚的少年…… 看面前姑娘似乎十分有经验的笃定模样,皇帝陛下面上的笑意渐收,双眸微微眯起。 他们相识时,他已经二十有三,早非少年。 有那么一瞬间,祁君逸几乎想问问她是在谁身上,见识过‘少年的气血方刚’。 可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太多情意,能经得起猜忌、波折。 况且,他答应过她,之前的事统统翻篇。 再如何,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想要放过自己,那就不能去细想。 姜翎月没有读心术,根本不知道面前男人在不知不觉间,又灌了一坛子醋,这会儿还偏着头,等他回答自己问题呢。 被她那双漂亮的杏眼盯着,祁君逸心头发软。 他咽下喉间翻涌的酸涩,无奈叹气,“我不想要,这就是理由。” “???”姜翎月瞳孔缓缓瞪大,而后,目光顺着他清俊的脸,慢慢往下。 微微凸起的喉结,然后是宽阔的胸膛,在经过腰腹时,下巴被捏住。 “别乱看啊月月,”皇帝陛下好笑道,“你知道的,我不太禁撩。” “那你…”姜翎月语气迟疑,“那你之前是,…不行吗?” ………… 空气中的死寂只维持一瞬,皇帝陛下忽然就笑了。 他将脸埋进她的颈窝,笑的肩膀都隐隐在抖。 姜翎月:“……” 她下了好大决心问的问题,有这么好笑吗? 等了会儿,见他还没停,姜翎月推了推肩上的头,“我说认真的。” “好,认真的…”皇帝陛下在她颈侧啄了口,闷笑道:“你若非要一个理由,那就当我不行。” “……”姜翎月沉默了。 这事还有‘当’的吗? 还有,‘不行’对于男人来说,难道不是一件羞于启齿的事吗? 他是在戏弄她? 姜翎月心底有些恼怒。 她这是第一次问及前世的事,他却…… “月月,”思绪被中断,皇帝陛下不知何时已经自她颈窝抬头,眼底还是残存的笑意,“我可没敷衍你。” “你说的其实没错,我对她们确实没有动过欲念,”他想了想,似乎找到一个准确的词,徐徐道:“你可以理解为,不太硬的起来。” 硬、不、起、来。 说着,好像怕她听不懂似的,握住她的手腕,就要往下牵。 被他直白话语震惊的姜翎月顿时回过神,忙不迭的将手抽了出来。 祁君逸再次被她逗笑,他也没勉强,只是收回手,将手肘撑在旁边的案几上,偏着头觑她,“不是坚持要个答案吗,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姜翎月抿唇,小声提醒,“你身体没问题。” 这句话,像是在承认什么…… 她说的满脸别扭。 落在祁君逸眼里,就只剩了可爱。 真是个宝贝。 他再也忍不住,箍住小姑娘的腰将人抱在腿上坐着,笑着道:“对你,身体当然没问题。” 话题进行到这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祁君逸扣住她的手,循循善诱:“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 姜翎月被问的一愣。 第一次见面? 时日久远,中间还隔着缠绵病榻的两年,很多记忆都淡化了,她如何能记得。 “不记得也没关系,”祁君逸叹气,“你只需要知道,在见到你之前,我对女色上确实没什么兴致…” 哪里需要有什么必然的理由。 唯一的理由就是他没兴致。 他自幼沉稳内敛,最该肆意妄为纵情声色的少年时期,一心都扑在政事上。 在各地微服私访,查案探秘,连东宫都鲜少回,遑论是去跟一群女人在床榻上赤身相待。 他不想。 仅此而已。 姜翎月已经听呆了。 什么叫见到她之前,对女色没什么兴致。 什么又叫,不太硬的起来…… 这话说的,仿佛他在专门等着她出现一样。 还有,他为何专门提及他们的初次见面。 他是想告诉她,他对她是一见倾心? 第一次见面,就生出了‘兴致?’ 姜翎月确实回想不起来他们初见时的场景。 但她记得自己的第一次侍寝。 那一晚,她焚香沐浴后,被抬进了承明殿,身着低位妃嫔侍寝时所穿的轻薄寝衣,在偏殿的榻上等着他来幸她。 一直等到儿臂粗的红烛燃了一小半,他才姗姗来迟。 在此之前,姜翎月从没跟皇帝说过话。 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还是君临天下的帝王。 天下万民敬重的君父。 而她,要跟这样的男人行夫妻之事。 姜翎月紧张的要命。 但那晚,他并没动她。 他只是态度十分温煦宽厚的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让她先安置,自己则去了正殿处理政务。 姜翎月只能遵旨入睡。 迷迷糊糊间,隐约感觉有人掀开寝被躺了进来,可等第二日醒来,身边早就没了人。 他们只是在一个被窝里,躺了一夜,而现在,他说,他对她从一开始就很有‘兴致’。 如果真是这样。 那他之前所说的那句,一直在跟自己较劲,不敢承认自己对一个女人动心的话,姜翎月就终于有些实质体会了。 这样的行径,确实太别扭了。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幼稚。 明明喜欢,明明很有兴致,也确实招寝了,却不肯遵从自己心意…… 端方自持,于国家大事上游刃有余的皇帝陛下,初涉情场竟然无措成这样。 姜翎月有些难以置信。 又觉得离谱的可怕。 第179章 我只有过你一个,你会觉得高兴些吗? “月月,” 怀里姑娘久未说话,祁君逸以为她还是不肯信自己,语气愈发认真道,“你相信我,今生,我绝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隐瞒。” 她是他初次见面,就想要的姑娘。 他第一次抱的姑娘是她。 第一次亲吻的姑娘也是她。 两世为人,他们都只要过彼此。 只这么想着,祁君逸就浑身滚烫,他紧了紧箍住她腰的手,正要说话,姜翎月却先一步开口。 “可你要是没碰过赵美人,她又怎么敢让太医诊脉,现出孕身?” 赵家有多少人命够砍的? 身为宫妃,侍寝都没有,却敢有孕。 这不是堂而皇之给皇帝戴绿帽子。 侍寝的事,祁君逸那日过后,曾特意问过刘榕。 这会儿闻言,当即就道:“她许是以为自己侍过寝。” 姜翎月抬眸,“怎么说?” 祁君逸知无不言,颇有耐心的将刘榕的安排一一详述出来。 自小跟在皇帝身边伺候,一路成长为内侍总管,刘榕能力手段当然不差。 主子既然没兴趣沾女色,又想图个清净。 作为贴身内侍的他,当然要将事情办的妥妥的,绝对不能让主子分心。 他寻来了一种名唤‘迷迭香’的东西,有如梦如幻,身临其境的作用。 每每招人‘侍寝’,刘榕就在殿中燃起迷迭香,再算准时间将人送走。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万全之策,但好在,祁君逸那淡薄寡欲的形象立的实在深入人心,所以招寝的频率并不密集。 十天半个月才偶有一次,都算多的。 故而从未露馅。 姜翎月静静听完,纳闷道:“她们自己感觉不出吗?” 话落,就听见身旁男人轻笑出声。 他也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她笑,看的姜翎月面色渐渐涨红。 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些都是未经人事的世家贵女,对男女之事上的了解,最多也就靠平日里翻的话本子。 能感觉出什么? 只有她这个切切实实经历过的,才…… 见他还在笑,姜翎月恼道:“所以我也闻了那迷迭香?” “这没有,”祁君逸笑着给怀里姑娘顺毛,“她们的侍寝是刘榕安排的,而你不同,我只跟你同床共枕过。” 真是没有一刻不在强调自己的清白。 姜翎月无语凝噎。 很快,她又想到赵美人也并非未经人事的姑娘。 ……那她大概心头也有疑虑,故而整个孕期都如此不安。 尤其,皇帝陛下对她腹中‘皇嗣’几乎是不闻不问的态度,让她不得不多想。 那个孩子对她来说不亚于夺命符,胎死腹中是最好的结果。 一旦生出来,但凡露出端倪,赵氏举族都要被倾覆。 所以,她才不想要了。 想到这儿,姜翎月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许多疑团都理了个通顺。 “现在信了没?”祁君逸亲了口她的脸蛋,低声问她:“我真的只有过你一个,你会觉得高兴些吗?” 姜翎月没有回答,她记得他们之间的第一夜。 那是他第三次招她侍寝,同样是在承明殿,同样是让她先行入睡。 但那一晚,她没睡着。 以至于,皇帝陛下处理完政务回来时,两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当时的姜翎月就像是正在顽皮捣蛋,结果被大人抓包的孩子,吓的急忙把眼睛合上了。 而他似乎是沉默了会儿,而后突然就开始吻她,脱她衣裳。 现在回想起来。 那一夜的他,行事确实有些生疏,远不如现在这么驾轻就熟。 ……所以,皇帝陛下在床榻间的那些好处,没人率先品尝见识过。 姜翎月抿了下唇,中断胡七八糟的思绪,抬眸看着他,坦然道:“会。” 他没碰过其他人,她当然会高兴些。 跟喜不喜欢没关系。 无论如何,这是她的男人。 他们有过鱼水之欢。 自小生存环境使然,姜翎月性子很独,从来也没有什么擅于分享的美德。 对自己的东西,她一点也不缺独占欲。 跟陈子泝互许终身时,哪怕她已经被沈氏逼成那样,她还是冒着婚事作罢的风险,对他提出日后不能纳妾的要求。 后来阴差阳错,以妃妾之身入了宫,对着一国之君,她再也生不出独占欲来。 而现在,他告诉她,他们都只有过彼此。 姜翎月情绪很复杂,要说高兴,她当然有。 甚至,还不少。 祁君逸一直注视着她的神情,这会儿听见她的话,眼底立时荡起了波澜。 “好,”他眉眼含笑,轻声许诺,“以后也不会有别人,我永远是你一个人的。” “……”姜翎月默了默,忽略这人见缝插针的情话,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比如,那个辱骂她蛊惑帝心,活该没有子嗣的大皇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比起赵美人,贤妃的那一胎,他可是看的十分重,称得上是大动干戈。 总不能也是…… 她问话,是想知道大皇子的来历,而祁君逸却会错了意。 他算了算日子,道:“最迟明年夏,六宫妃嫔会全部遣散,届时,再让礼部准备你的封后大典。” 现在小姑娘身中神仙醉,就算彻底拔除毒素,但还需好生调养些时日。 这段日子,足够他着手清理那些个人了。 皇帝陛下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姜翎月听的眨了眨眼。 事关自己的后位,她当即把大皇子的出身之谜丢在脑后,问道:“惠妃和贤妃她们几个也遣散?” “她们?”祁君逸笑了声,“她们可不能走,我还有账没跟她们算呢。” “???”姜翎月不明所以。 祁君逸拍拍她的小脑袋,“你真当前世就有那么多的巧合?她们在里头可没少算计。” 这个姜翎月当然知道。 后宫哪里有善茬。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她得到空前绝后的独宠,想要她命的人,不知凡几。 大皇子指着鼻子的辱骂,幕后推手是贤妃无疑。 还有皇帝对姜翎馨入宫的事严防死守,甚至下了禁口令的情况下,她只出了一次殿门,却那样凑巧遇见两个嘴碎的宫婢在议论此事。 这些只是她知道的,或许还有更多的‘巧合’发生过,只是她不知道。 “可那些已经是前世的事了,她们今生还未做什么,”姜翎月小声道:“难不成前世,你没有找她们算账?” 第180章 “阖族陪葬。” 当然算了。 但那又如何? 反正是同一个人,谁规定了前世的账,不能算到今生的头上。 皇帝陛下记起仇来,是不讲道理的。 管你前世今生,他只知道因为这几个女人,他痛失所爱。 别说时隔一世,就算是三生三世,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祁君逸道:“那些事你只当不知道,无需在意。” 可姜翎月是真好奇了,她握住他的衣袖,“前世你把她们怎么了?” 怎么了? 祁君逸淡淡一笑,平静道,“阖族陪葬。” ……阖族。 姜翎月惊颤抬眸。 淑妃和贤妃且不说,但惠妃出身鲁国公府,是他的嫡亲表妹。 鲁家可是先皇后的母族! 他身上还有鲁氏一族的血脉呢! 鲁家有他嫡亲的外祖父外祖母,嫡亲舅父,是他的血脉至亲。 显然,皇帝陛下也想到了这个。 他眼底滑过一抹复杂,“我那会儿,没了理智。” 轻描淡写的八个字,让姜翎月心口骤然一缩,还没来得及品出味儿,就被他抱的更紧了些。 “这辈子,别再抛下我了。” 心爱的姑娘,以那样荒唐的方式永久沉睡过去。 而他痛失所爱,独存于世,享盛世孤独。 他父皇曾赞他是个天生的帝王。 性情沉稳,冷静理智,泰山崩于前依旧临危不乱,权术心计一点就透,用人、识人从未有过错处。 她没出现前,祁君逸丝毫不觉得帝王之位孤冷。 可她出现了。 于是,他的生命中出现了不一样的色彩。 她让他明白了何为欢喜,何为心疼,何为恼怒,何为嫉妒。 身为帝王,他的心情由她掌控。 那种感觉很危险,但同样真实。 祁君逸挣扎过,抵抗过,最后他向自己妥协,接受了这样的真实。 结果她没了。 从此,世上不会再有人能让他心头绞痛又手足无措,让他恨不得将天下所有好东西都呈到她眼前,只为博她一笑。 御座之上,寒意刺骨。 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男人嗓音微哽,姜翎月疑心这人是不是又要哭。 可她被他摁在怀里,根本看不见,想抬头瞅一瞅,后颈的大掌却牢牢摁着,不肯松开。 顿了顿,姜翎月忍不住抬手,想要去摸他的脸。 很快,手腕也被他握住,置于唇边啄了口。 “别乱摸,”祁君逸轻轻叹气,“少折腾我,我这会儿不太禁得起折腾。” 姜翎月:“……” 她只是想摸摸脸而已… 这也算折腾吗? 不过这事儿提起来,姜翎月到底有几分心虚。 她倒也乖觉,干脆不说话了,就这么任由他抱着,一动不动。 心上人就这么乖乖的伏在自己怀里,是祁君逸多少年求而不得的圆满。 他心口软的不像话。 那些经久不衰的杀意,被这样的圆满洗礼,似乎都淡了些。 要不,就这样… 只要今生那些人不再对她出手,他可以少造杀孽,权当为心上人积累福报。 让她余生平安康健。 最好,能再求一次来世。 他们的来世! 他要更早些认识这个姑娘,将她妥善的护在羽翼之下。 让她不受神仙醉所苦,也不会有跟陈子泝的那一段情。 一颗心完完整整,都是他的… 这样想着,祁君逸心底最后的几分杀意也渐渐消散。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温声道:“那就一起遣散,不取她们的命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之间就改了主意,但不管他杀不杀人,姜翎月其实都是无所谓的。 今日,她受到的震撼太大。 现在大脑还处在,皇帝陛下二十有三,竟然从没碰过女人,还有三妃的家族,在前世竟然都被倾覆的震撼中。 这会儿闻言,只是麻木的点头。 突然,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她浑身一僵,猛地挣开他的怀抱,“永乐侯府也没了?” 永乐侯府是贤妃的母族。 也是姜翎月的外祖家。 她深受外祖母的恩德,就算几个舅舅和舅母在外祖母离世后,对她的态度在朝夕间冷淡下来,已经很少走动来往。 但乍然听闻侯府全族覆灭,姜翎月心中不可避免的一片天翻地覆。 祁君逸也想到了贤妃同她的关系。 “你不要怪我狠辣,”他面色有些难看,解释道:“贤妃教唆祁明宇说出那些话,叫你口吐鲜血气急攻心而亡,罪无可恕,我如何能饶过她。” 心爱的姑娘骤然薨逝,他痛失所爱,没了半分理智。 恨不得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去给她陪葬。 那段时间,他疯的厉害,连自己的外族都没有放过,哪里还能顾忌其他。 就算这姑娘要因此而再次对他生出龃龉,祁君逸也不后悔收拾贤妃,还有她背后的永乐候府。 祁明宇是大皇子的名讳。 提及这个名字,姜翎月暂时放下已成定局的事,转而蹙眉道:“你没碰过贤妃,那她是怎么生下大皇子的?总不能是她也有了姘夫!” 那他这个皇帝当的也怪可怜的,后宫妃嫔拢共也就那么几个人,一连两孩子都是奸夫的。 姜翎月都忍不住要同情他了。 祁君逸被她那溢于言表的眼神看得愣了下。 原来,他还没有告诉她,大皇子的来历吗? “她倒没有姘夫,” 他道:“不过祁明宇不是我的孩子,也不是贤妃的,他出身宗室,是誉王之孙。” ……誉王嫡孙。 姜翎月犹如在听天书。 誉王乃先皇一母同胞的幼弟,是他血脉亲近的嫡亲叔叔没错,但毕竟隔了一层,他把人家的孙子弄进宫做自己的长子是为了什么? 这世道,只有实在生不出儿子的男人,才会在宗族里选同族近亲的子嗣,以保自己这一脉不断。 怀里姑娘满眼愕然,祁君逸心下一软。 他低头去亲她的眼睛,轻声道:“月月可还记得,贤妃有孕时,我还不曾见过你。” 第181章 他必然是爱她的。 是的。 姜翎月当然记得。 今生她受宠的时间比前世早了太多,这也是她看破他重生的关键证据之一。 前世她入宫后,在储秀宫住了好几个月才被招侍寝,彼时,贤妃和赵美人都已经怀有身孕。 她还是个小才人时,赵美人便一尸两命,故而,她们从未打过交道。 反倒是贤妃,同居一殿的关系,她是亲眼见识过皇帝陛下有多看重对方腹中孩子的。 简直护的密不透风。 这会儿,经他提醒,姜翎月突然就想起了他们之间的初次见面。 说起来,还跟贤妃有关。 正一品妃位有孕,是天大的喜事。 阖宫的妃嫔都要去颐香宫贺喜,姜翎月当然也去了。 当时似乎是时值初夏,风和日丽,席面摆在庭院中。 宴过一半,皇帝陛下突然亲临。 她当时跟几个同样位份卑微的妃嫔坐在末尾角落,低眉垂眼,全程连头都不敢抬。 但,那确实是初见。 所以,他的意思是,若早点见到她,贤妃就不会‘有孕’?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祁君逸微微一笑:“就是这样。” “当时的局面是,赵美人身怀一个注定活不下来的‘皇嗣’,前朝后宫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密切关注,一旦出了意外,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会朝野震动。” 他登基三年,才开始大选。 二十有三的年纪,后宫终于有妃嫔怀孕。 对臣工们,对大瀚王朝都是一件喜事。 很多事情原本是风平浪静的。 他还年轻,子嗣问题,起码五年内,不会有太多人去关注在意。 祁君逸原本也打算给自己留五年时间。 在而立前,若他依旧对男女之事生不出半分旖念,便考虑从宗室中挑选个聪敏的孩子来继承大统。 但事与愿违,出了赵美人这么个意外。 身为帝王,哪怕为了稳定朝纲,他也不得不提前考虑起了子嗣问题。 姜翎月全程安静的听着,一直没什么表情。 听到这儿,她方抬眸道;“所以,你就让贤妃‘有孕’,把誉王的孙子弄进宫做大皇子?” “不错,”祁君逸轻轻颔首,怕这姑娘误会,他又补充道:“之所以选择贤妃做皇子生母,是基于前朝和后宫局面的同时考量,并非因为她有什么不同。” 所以,这就是大皇子入宫的所有原因。 他解释的细致又耐心,姜翎月却始终没办法理解他这样的行事手段。 这可是皇长子的身份。 就这么给出去了? 难道他说‘没那些想法’是真的? 可他身体条件分明就没有问题! 到底没忍住,姜翎月还是问道:“你有没有招哪个妃嫔尝试过?” 就算真的硬不起来,但总不能,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就将皇位拱手让给旁系了? 这个问题,让祁君逸神色微滞。 他看着她的眼睛,而后缓缓颔首,“招过。” 闻言,姜翎月心口似被什么扯了下,有些酸胀。 “别乱想,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尝试,我只抱过你一个姑娘,也同你亲密过。” 她不太会遮掩情绪,这会儿眼底荡起的波澜被祁君逸捕捉了个正着,他不敢再试探,赶忙解释:“为了子嗣,我确实试过去临幸妃嫔,但将人招进来,又原封不动让她们离开了。” 他试图耐着性子同那些女人说话,可就连幼年见过几面的表妹,他都没有多说两句话的想法。 遑论跟她们同床共枕。 一连招寝好几个妃嫔都无能为力后,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才有了大皇子入宫的事。 姜翎月也想到了同她一起大选入宫的新人,在她之前的确有好几个都侍了寝。 那段时日承明殿招寝的频率之高,让后宫众妃还以为这位年轻帝王守孝三年,素太久了,这才食髓知味。 原来,真相是这样。 “原来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实,” 姜翎月神情复杂,“这样算来,前世我的所见所闻,竟然没有一样是真的。” 她以为刖麝的存在,是因为他不愿让她有孕,他说不是这样。 姜翎馨的宠妃身份,是摆在明面上,众所周知的真相,结果,这也是假的。 至于替身,更是无稽之谈。 而现在,就连将她气死的大皇子都是假的。 谎言和误会,组成了她的前世。 那些她所坚信不疑的,其实全是假的。 每一样都是假的。 姜翎月面露惘然之色,怔怔的看着面前男人。 祁君逸心尖蓦然一疼。 “别这样想!” 他伸手握住她的后颈摁进怀里,“至少我对你的好都是真的,就算你看不见我对你的爱,那你问问自己,除了最开始那会儿,后来的我对你不够好吗?” 捧在手心怕摔了,捂在心口怕化了。 他爱她爱到小心翼翼。 只是他太自傲,初涉情场,不懂得放低身段去哄人,他脊梁骨是直的,哪怕对着心爱的姑娘,也做不到卑微乞爱。 自负的很,总以为两人来日方长。 再多的龃龉、嫌隙,等她毒解了,总有说清的一天。 他为自己的自傲、自负,付出了灭顶的代价。 也已经开始改变。 所以,能不能对他宽宥些,别在折磨他了。 姜翎月神情怔忪,一言不发。 扪心自问,最后那两年, 他待她真的很好。 为她破了许多宫规,每日每夜的守着她,哪怕她不能侍寝,哪怕她夜里难受时,还要他照顾,他也没有一点不耐。 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夫君,大概都做不到这样好。 若不是如此,像她这种谨慎的性子,也不会生出贪恋,认为自己对他来说,是特殊的。 “月月…”祁君逸轻吻她的发顶,低声呢喃,“我真的爱极了你。” 这话,姜翎月是信的。 若说之前她还有所犹疑,那在得知自己死后,他所施展的那些的疯狂报复手段后,她就不得不信了。 三位正一品妃的家族,何其显赫,却朝夕间全部倾覆。 还有大皇子,在所有人眼里,那是他的亲子,且是唯一的亲子,竟也被他处死。 这一切的发生仅仅是因为,贵妃薨了。 可想而知,朝野上下乃至天下万民得惊骇成什么样子。 若不是痛到了极致,这样冷静理智,以仁厚着称的帝王,怎么会做出让朝臣们人心惶惶暴君行径。 他必然是爱她的。 姜翎月无比确信。 第182章 贵妃娘娘:“你殉情?” 他们说了那么久的话,殿外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到了该用晚膳的点,但两人却恍若未觉。 姜翎月还是坐在他的腿上,消化着刚刚得知的消息。 落在祁君逸眼里,那真是乖巧的不得了。 比起最开始的冷淡防备,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在缩短。 民间那句箴言,‘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是有道理的。 至少,这姑娘现在已经不抵触他了。 前世的纠葛纷扰,他所有的隐瞒,已经悉数告知。 他们之间的那些错过、种种误会,也都毫无保留的坦露在彼此面前。 接下来,他该努力填补那些错过的遗憾,挽回她的心意。 她既然能动心一次,总能让她再次爱上他。 心上人就这么乖乖依偎在自己怀里,这让祁君逸颇有自信。 他抚摸她的长发,温柔的唤她名字。 姜翎月轻轻嗯了声。 静默良久,她忽然道:“前世,…你是怎么死的?” 肩头的手明显一顿。 姜翎月就势在他怀里抬眼,下巴抵在他的胸口,仰着头看他。 入目就是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线,还有那微微凸起的喉结。 她有些意动,等了几息,见他不答话,置于他胸口的手悄无声息向上滑,一把摁在他的喉结上。 “告诉我啊,你不是说不会再会对我有所隐瞒吗,我现在就想知道这个。” 说话间,手指丝毫不知分寸的拨弄。 “别胡闹,”祁君逸喉结微咽,握住她作乱的手,哑声道:“……病逝。” 病、逝。 话落,原本还不依不饶想要继续逗弄的指尖微颤,姜翎月从他怀里坐直身体,正了神色,“怎么会这样?” 祁君逸笑了笑:“关心我?” “别顾左右而言他!”姜翎月木着张脸,“到底怎么回事。” 他身强体健,怎么会英年病逝。 祁君逸收敛笑意,深深的看着她,缓声道:“勤于政务,掏空了身体。” 勤于政务…… 他作息十分规律,又是太平盛世,朝政上早就自成一套体系,哪里就到了要帝王殚精竭虑,掏空身子操劳的地步。 怀里姑娘满脸不信,鼓着那双漂亮的杏眸瞪着他,祁君逸不由轻轻叹气,“月月,你真的不知道吗。” 他为什么英年早逝,短折而死,她便是猜也该猜到了。 “……”姜翎月一默,面上挤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你殉情?” 话落,殿内静了一瞬。 祁君逸还当真凝眸思忖了会儿,才道:“不算。” 如果是殉情,在她薨逝之日,他就该随之而去。 只是大瀚江山后继无人,他就算已然疯魔,也丢不下肩上的担子。 所以,他独活了十年。 祁君逸深吸口气,道:“最开始那会儿,我痛失所爱,哀毁过度伤了寿数,也确实觉得活着太痛苦,想随你而去,” 他扯了扯唇,挤出一个笑,“但我放不下大瀚江山。” 人活于世间,是有责任的,不是稚童,便不可以完全随心意而为。 “我得为大瀚培养出一位足够优秀的储君才能死,……那十年,我都在做这件事。” 一个储君的培养,十年其实是不够的。 但他等不了了。 在做完他所能做的一切,确定自己大概能重来一遭后,他半天都等不了了。 所以,他其实并非病逝。 准确来说,是自戕。 ……他又欺骗她了。 肩上的手一紧,姜翎月再次倒进他的怀中。 耳边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头顶响起他低沉略哑的声音,“月月,你会不会怪我……” “不会!”姜翎月当即反驳,“我再不济,也不会如此不知轻重。” 曾经,让她心动的是那位永远气定神闲,御下温润宽厚的君王。 若他真的不顾一切跟她去死,那姜翎月反倒会觉得齿冷。 这样不管不顾,连天下重任说舍就能舍的疯子,她又怎么敢放松的待在他身边? “这就好,”祁君逸吻了吻她的鬓发,低声道:“那你能答应我,今生无论如何都不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吗?” 前世,她故意打开宫门,请那些那些妃嫔入内,以至于让贤妃找到空子,被大皇子生生气死。 他屠尽所有人,尤不能解恨。 独活于世的那十年里,甚至恨上了她。 为什么! 他嘱咐她少同后宫妃嫔打交道,也已经在着手遣散那些女人。 她为什么要让她们进去! 她的身体分明在日渐好转,就在他日夜盘算他们的未来时,她却以一种堪称报复的方式,薨逝。 他猝不及防,痛不欲生。 思及那如行尸走肉般的十年,祁君逸眸底猩红一片。 姜翎月伏在他怀中,没有看见。 她听见他的问话,当即道:“当然,我从不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是吗,”祁君逸到底忍不住开口道,“那日元宵,你说身体不适不同我去太极殿,却大开宫门让那些妃嫔入长月殿。” 姜翎月:“……” 她沉默几息,忽然掰开箍在腰间的手,自他腿上离开。 祁君逸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等她站起身后,才去握她的手腕。 他肤色冷白,手掌宽大,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圈在她的腕骨上,仿若紧紧缠绕的藤蔓。 相生相伴,不能分离。 姜翎月垂眸望着两人相缠着的手,唇动了动,“因为,我想见姜翎馨。” 大概是这人今日确实给自己解了不少迷惑,堪称知无不言。 也或许是她能切切实实感受到,他毫无保留的炙热情意,让她不再是感情里,卑微仰望的那个。 且,前世的事,几乎已经剖析了个遍。 总之,现下再次提及那些她曾以为难堪到永远封锁的记忆,姜翎月竟也不觉得有多难受。 更不觉得难以启齿。 第183章 皇帝陛下:史书只会记载你是我心爱的姑娘。 “你的那番话,叫我如鲠在喉不能释怀,…我想见见姜翎馨,” 她淡淡道:“但你平日里从不让我接触后宫妃嫔,也不许后宫妃嫔来打搅我,只有年节之时,才准许她们来长月殿给我磕头请安。” “元宵那日,我以为她也来了……” 所以,她吩咐打开宫门,请那些妃嫔进来。 不为别的,她仅仅只是想见见姜翎馨。 像吗? 到底有多像。 那会儿她钻了牛角尖,只想弄明白这个问题。 可姜翎馨没来。 腕间的手蓦然一紧,面前男人的脸色不知何时变得煞白。 姜翎月直视着他,还在继续说着。 “那些妃嫔悄声细语,说你对我们姐妹都同样宠爱,不舍得薄待任何一个,故而让我们王不见王,谁也不委屈,自然不会让姜翎馨来给我请安……” “并非如此!”祁君逸站起身,试图解释,被姜翎月打断。 “是的,我现在知道了不是她们说的那样,但当时的我确实也是那么认为的,”她语气平静极了,“……我很难过,” “姜翎馨没来,我也没了继续招待那些妃嫔们的兴致,就要锦玉锦书送客,你的大皇子许是认为我太傲慢,不顾贤妃阻拦,跳出来指着我一通骂。” “他骂了许多,我只记得,他说我们姜氏姐妹是飞燕合德之流的妖妃,蛊惑帝心,祸乱后宫,伤了福报,活该一辈子生不出孩子…” “……你知道的,孩子是我的逆鳞,” 言至此处,她顿了顿,放低了声音,“那会儿确实很喜欢你,所以姜翎馨的存在同样是我心中最难忍受的一根刺…” “……大皇子的那番话,像一把利刃,捅破了我最脆弱的地方,我很没用,就那么被一个黄口小儿气死了。” 本就身中剧毒,虽然得到了药物的延缓,但毒素已经深入骨髓,依旧虚弱的很。 怒火攻心下,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吐血而亡。 堂堂四妃之首,就连手握凤印位同副后的惠妃,都要来叩首请安的贵妃娘娘,死的如此草率。 姜翎月抿了下唇,“我丢脸一定丢到史书上去了。” ………… 原本满心绞痛的祁君逸,听见她这话,胸口的痛意似乎缓和了些。 他闭了闭眼,将她扯入怀中,哄道:“怎么会丢脸,是贤妃和大皇子该死,他们担心你身体大好诞下子嗣地位不保,为谋夺储君之位故意以下犯上,手段百出。 “是他们罪不可赦,而你是贤良大方,被他们谋害算计的皇后,史书只会记载我有多爱你,不会丢脸的。” 皇、后。 姜翎月自他怀中抬眸,眼神亮闪闪的,“我的谥号是什么?” “……不要好奇这个,” 这样不吉利的事,祁君逸根本不愿去想,他紧了紧怀里的姑娘,“你只需知道,你是我唯一的皇后,史书只会记载你是我心爱的姑娘。” “伤害你的人,包括我在内,统统都付出了代价,我一个都没有放过。” 只要是算计,伤害过她的,不论是谁。 不管是他的外族鲁家,还是同他血脉最为亲近的堂叔家,全部要给他的姑娘赔命。 四岁孩子不会说那些话。 贤妃一个人大概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教唆皇子辱骂贵妃。 誉王府在后面有没有出手,失去理智的祁君逸甚至没有去探查。 这样的事,他宁可错杀,也不愿放过。 只要是既得利益者,明面上再无辜,在已经疯魔的他看来,都该死。 姜翎月听的心惊肉跳,正要说些什么,眼前蓦然一黑,嘴唇被他堵住。 男人清冽的气息逼近,将她一整个包裹在里面,难得的,她心底没有升起熟悉的排斥之感。 只是怔了一瞬,很快便听之任之。 怀里姑娘展现出来的顺从,叫祁君逸呼吸微滞,很快,箍住她腰的手一紧。 “月月,” 姜翎月正有些失神,耳边突然响起了嘶哑的男声。 他道:“对不起。” 没有早早看出你的心意,口不择言,伤了你的心。 让你承受到本不该承受的痛苦和委屈。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今生姜翎月听他说过很多次。 之前的每一次,她都毫无波动,甚至只觉得可笑。 可这一次,她竟莫名鼻腔酸涩,几乎就要落泪。 心口处传来一丝很浅,但却不容她忽视的悸动。 这感觉很熟悉,很危险。 姜翎月飞快眨眼,将泪意憋了回去。 她定了定神,推开面前人的怀抱,开口道:“既然话说到这儿,那你也听我说几句。” 殿内一片昏暗,但显然皇帝陛下目力不错,能看得见她泛着红意的眼睛。 他怔了怔,伸手抚上她的眼皮,低低嗯了声,“你说。” 姜翎月别开脸,躲开他的手,深吸口气,道:“照你的说法,前世今生,你是因为我和陈子泝的那一段,所以因此嫉恨到口不择言。” “前世,你顾忌我身体,不曾主动提起,我到这辈子才知道你对此早已知情,并且如此介意,既如此,我想要过安生日子,那总要跟你一次性说清楚的。” 说着,姜翎月抬眼看向面前男人,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眼神,只隐约知道他也在注视着自己,安静等着她的下文。 停顿几息,她继续道:“当年出于无奈,陈子泝被我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和他确实互许过终身,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个中细节,该说的、该解释的,我都跟你说了个遍,那些都是在你之前发生的事,就像你做的那些错事一样,我如今再悔之不及,也无力更改。” “事已成定局,你若还是过不去,不如……” “我过得去。”话音未尽,就被祁君逸淡声打断。 他微微低头,目光落在面前姑娘的唇上。 有黑暗做遮掩,将他眸底的晦暗遮挡的严严实实。 静默几息,他承诺道:“我能分得清什么更重要,只要你对他无意,你和他的过往,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他,我都不会追究。” “那好,”闻言,姜翎月长舒口气,“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要借着‘嫉恨’的由头来胡搅蛮缠,揪着之前的事不放,我也将前世那些事都翻篇,咱们都不要提起。” 历经两世,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开诚布公的对他交心对话。 就算提及陈子泝,也依旧坦荡、自信、无畏,毫无之前的畏缩,无措。 果然,底气都是被明目张胆的爱意浇灌出来的。 他将她纵得无法无天,让她知道自己的份量究竟有多重。 她便也学着从刺猬壳里冒了冒头。 比起床榻间的耳鬓厮磨,这会儿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更近些。 祁君逸按捺住心口翻涌的烫意,用力将人拥入怀里。 “都听你的,”他哑声道:“只是月月,你也要试着多给我点底气,知道吗?” 至少让他感受到,她心里有他。 哪怕是曾经。 他也会有底气,彻底释怀她的那一段前情。 第184章 一次都没有! 王御史府。 那夜夫妻俩不欢而散后,王少甫几日都未曾再踏足正妻的院落。 他太忙了。 虽然王家在京城扎根百年,枝繁叶茂,亲朋故旧盘根交错,底蕴深厚,但王少甫到底外放十多年,对朝中官员体系确实不甚了解。 一朝回京,他需要忙的事太多。 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本就不该再执着于儿女情长。 他该接过父亲的棒,将家族的重担扛在己身,尤其是当今陛下不喜用世家的情况下,却明显对他寄予厚望,这是多难能可贵的看重。 提携玉龙为君死,他当肝脑涂地,绝不辜负圣上的栽培,誓死报效皇恩。 这段时日,他忙得很,每天不是忙于朝中之事,便是赴同僚酒宴,交际应酬。 他用忙碌来麻痹自己,试图逃避夫妻感情愈发不睦的事实。 只是,到底是起了争执,他又如何能真的丝毫不在意。 在忙碌的间隙,那张憔悴惨淡的面孔依旧会出现在脑海。 每每这时候,王少甫就觉得心烦意乱。 总是这样。 这么多年了,他们之间每每闹了矛盾,总是他先低头。 他去赔礼致歉,温声哄人。 是啊。 她谢安宁是谢老将军捧在手心娇宠长大的女儿,骄矜傲慢,哪里需要低头。 哪怕谢家后继无人,早已经败落,她早没了将军府做后盾,如今什么尊贵体面都是王家给的,也依旧学不会低头来哄哄他。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所能依靠的只有他,只有王家。 凛凛傲骨不肯为他弯下过一次。 一次都没有! ………… 书房。 今日休沐在家且没有出门应酬的王少甫频频抬头看向窗外。 已过午时。 他在家的消息,一早就让人不着痕迹的传去了正院。 若是她有心缓和他们之间的夫妻感情,便早该过来了。 不能总是他俯身屈就。 她就不能低一次头吗! 哪怕是为了他们夫妻多年的感情! 可左等右等,不知第多少次抬眸后,还是王少甫先也忍不住。 他搁下手中笔,拉开房门,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随从王尔紧跟其后,“大爷可是要出府?” “不!去…”到底还是心有不甘,王少甫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去蒹霞院,看看婉儿。” 距离落水已经过了好些天,王婉身体日渐好转,下床行走已经不成问题。 原本该进宫谢恩的,只是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她体内寒气未消,她又还有些咳嗽。 未免将病气过给了宫里贵人,便打算再将养些日子。 这会儿阳光正好,王婉搬了张长椅在庭院中晒着冬日的暖阳。 见父亲过来,她眼神一亮,屈膝行礼,欢喜道:“爹爹来了。” 不算回京后的变化,外放的十余年里,他们父女感情其实很深。 见女儿面色恢复了几分红润,不似前几日病白,王少甫烦闷的心情也是有所好转。 问询了几句女儿身体后,他四下望了一眼,面色不显,道:“今日天气这般好,你阿娘没有来陪你?” “……”王婉默了默,声音低沉下来,“阿娘今日来陪女儿用午膳了,只是午膳过后,祖母身边的周嬷嬷来了,说是祖母头疼,喊阿娘去侍疾。” 头疼… 王少甫神情微滞。 他今日一直在府,母亲若真突发头疾,不可能无人来知会自己。 所以,侍疾是假,专门喊儿媳妇去立规矩才是真。 “爹爹…”许是父亲的关切让王婉忆起了昔日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她没忍住道:“祖母是有意为难阿娘,您为何……” “休要妄议长辈,口无遮拦!” 王少甫眸光一沉,肃声打断女儿的无状,“你已及笄,是个大姑娘了,眼看着就要出嫁为人妇,不逊多言乃七出之一,你母亲不曾教导过你吗?” 严厉的喝斥,让王婉一瞬间白了脸,未尽之言再也说不出口。 见女儿这般模样,王少甫微微和缓了神色。 “女子出嫁为妇,无论嫁去谁家,都是要去婆母身边服侍的,伺候夫家长辈,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日后去了姚家,也当如此,不要堕了我王家女在京城积攒多年的佳名。” 这番话,本该是做母亲的来对女儿说。 而他家…… 王少甫心中叹气,道:“改明儿为父让你祖母给你寻两个教养嬷嬷,你该好好学学规矩了,不然……” “女儿不嫁!” 听见左一个规矩,右一个为妇之道,王婉再也忍不住,大声反驳道:“出嫁既然如此不好,那我做什么要嫁过去夫家吃苦受罪,伺候夫家长辈,尤其姚家大郎还是那样的人,我不嫁!” 姑娘家直言自己婚事,还是如此乖张顽劣之言,王少甫面色一变,“可是你娘跟你说了什么?” “与阿娘有何关系,是我自己不想嫁,姚家大郎并非良人,尚未成婚便……” “行了,“王少甫沉了声音,“何须耿耿于怀计较这一点,姚玉枢虽擅自许了贵妾之位出去,确实不太妥当,但姚家于此事的赔罪态度,已经顾全了你的体面。” 第185章 离心 王少甫安抚道:“姚玉枢此人,为父亲自考察过,他言之有物,腹有才华,在京城一众世家子中,已算是佼佼者,日后得王、姚两家相助,仕途必定坦荡,嫁给他,你便等着做诰命夫人就行。” 他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是发妻所生的嫡长女,如珠如宝宠爱长大,王少甫当然是盼望女儿一生无忧的。 只是他的女儿十五岁才回京,同京城各大世家子弟都不熟识,那些条件好些的世家子,早早便被各家夫人为自己女儿定下。 轮到他的女儿回京,同龄的世家子们都是被挑了一茬剩下的。 当然,条件优越尚未订婚的也有。 比如陈家那位已经官拜三品的嫡长子。 若以王少甫的择婿眼光,陈子泝实为心目中最想要的佳婿,只是人家被华阳公主盯上了,他便是为了女儿好,也不能让女儿去跟公主抢男人。 低门嫁女,王少甫是认同的,但他的女儿是王家这一代的嫡长女,要给后面妹妹们开个头,所嫁的门楣当然不能太低。 最后考察了一圈,只有姚家长子各方面最为匹配。 这已经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殚精竭虑为女儿寻到最好的姻缘了。 “若只是顾虑妻妾之争,担忧姚玉枢日后宠妾灭妻,你且放心,有为父在,他绝不敢慢待你。” 望着才及笄不久的女儿,王少甫缓声教导道:“至于伺候婆母,操持内务,各家高门夫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你便是退了亲事另嫁别家也避免不了。” 古往今来,上至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下至贩夫走卒家的妇人,都一样要伺候婆母。 女大避父,其实父女俩已经许久单独说话,王少甫一腔慈父心肠,堪称推心置腹,将为人母的活儿都揽了。 心中对妻子不是没有怨念的。 成日里只知道不切实际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给女儿都教养得歪了性情。 “你熟读诗书,是个聪慧的孩子,好好想想这番话,是否有道理,” 王少甫站起身,道:“为父这就去同你祖母说,让她给你指两个教养嬷嬷过来。” 言罢,他轻轻摇头,就要离开。 身后却传来女儿的声音。 “爹爹变了,”王婉哽咽道:“…从前的爹爹不是这样的。” 王少甫脚步顿住,回过身来。 “从前你在家做爹爹的女儿,爹爹只希望你开心,自然万事都纵着你,现在你眼看着就要出嫁,后半辈子都要在夫家度日,爹爹再想纵你,也不能插手你夫家的家事…明白么?” 望着泫然欲泣的女儿,他竟有几分悔意萦绕心头。 所谓纵子如杀子,王少甫算是体会到了,他后悔将女儿养的如此不谙世事。 “是我和你娘的错,过于骄纵你,寻常贵女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能帮着自家母亲执掌中馈,料理妾氏,只有自身立得住,才无人可欺,” “而你自幼便没有见识过内宅夫人们的手段,性子纯善,为父先前还忧心你出嫁后被姚玉枢后院的妾氏算计,现下他应下三十岁后方有庶子出生,你至少十年不需担忧妻妾、嫡庶之争,这门亲事便再好不过。” 这样的条件,简直打着灯笼都难找。 他如何能叫女儿任性,将婚事退了。 王少甫幽幽叹气,苦口婆心:“你不要受你阿娘的影响,这世道如此,就算爹将你许给低门小户,也不能保证对方一生不纳妾,爹娘总有离开你的时…” “跟阿爹您一样吗?” 王婉也站起身,泪湿于睫,语气质问,“昔年您也曾答应阿娘此生绝不纳妾,等到外祖父外祖母相继离世,无人能为阿娘出头,您便毁了诺言,一再纳妾,这才是世上男子的本色对吗!” “放肆!”王少甫厉声喝斥,“你的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谁教你忤逆生父的!” “女儿哪里说的不对!” “世道如此?”她轻声冷笑:“还不是因为男子多是背信弃义之徒,才让世道变成这样。” “您外放这些年,就任的州府何其多,条件再苦寒,阿娘从未抱怨过一句,她操劳府内庶务,还要跟您的上封、同僚们的夫人相交来往,各家的年礼、节礼,红白喜事,样样打点得当,十余年来从未有错差池,为您省了多少心力。” “谁不赞您有一个贤内助,除了没有生下儿子,她究竟还有哪里做的不好,叫您这样负她!” 父女突然而起的争执,吓坏了旁边伺候着的仆婢,几名仆婢跪了一地,无人敢上前来劝。 被女儿连声顶撞的王少甫,此时已经勃然大怒,他怒极反笑,“这些话是你娘对你说的?” “您跟祖母一样,每次我说错什么,做错什么,你们都责怪是阿娘教女无方,实则阿娘才不会对女儿说这些,” 王婉梗着脖子,对父亲瞪着那双满是倔强的眼睛,唇不断张合着,“不过女儿长了眼睛,自己看得出来,若世上男子都同阿爹这般,女儿宁愿终身……” “啪”地一声脆响,打断了她的发言。 偌大的庭院瞬间死寂。 王婉难以置信的捂住脸,强忍的热泪自眼眶滑落。 “为父倒不知你性情何时变得如此乖张无状,” “退亲?”王少甫怒意森然,“依我看姚玉枢配你绰绰有余,反倒是姚家聘了你做宗妇,才真是倒了血霉,你这乖张性子若不改改,那两家真不知是结亲还是结仇了。” “从今日起,抄写家训十遍,女则、女训百遍,” 他别开脸不去看女儿,对着跪了一地的奴仆们冷声道:“谁都不许帮忙,让她自己亲自抄习。” 言罢,王少甫转身,大步离开。 无人知道他藏于袖口的手在隐隐发颤。 这是他的掌上明珠,初为人父时,他喜极而泣,一夜都要起来好几次,只为看看她的睡颜。 虽失望于她是女儿身,但也从不拘束她循规蹈矩。 反而,他将女儿当做男孩培养,才养出了这样离经叛道的性子。 这么多年,对女儿连大声喝斥都没有过几次, 而现在,他竟然打了她一耳光。 王少甫手攥成拳,悔意排山倒海袭来。 他猛地停下脚步,对着紧跟身后的王尔道,“叫府医去蒹霞院瞧瞧,记得配瓶药膏,……莫要让小姐面上留下伤。” 第186章 妻者,齐也 御史府,主院。 王老夫人歪倚在软枕上,脚边跪着两个丫鬟正给她捶腿。 长媳谢安宁立于她的身后,做了仆婢的活儿,为她轻柔背脊,松缓肩颈。 寻常世家夫人伺候婆母,最多也就晨昏定省时,伺候一下用膳,柔顺聆听训诫。 自诩家规森严的王家,对给儿媳妇立规矩的事上,已然严苛到了磋磨羞辱的地步。 捏肩捶背倒还好,但前段时间,跪在地上捶腿的活才是谢安宁的。 如今待遇能得以改善,还多亏了钱嬷嬷的到来。 这是宫中贵妃身边的得力嬷嬷。 内廷五品女官。 昔年,自家长媳出手照拂姜家那位丧母的大小姐时,王老夫人是知道的。 只是未曾想,幼年时结下的善缘,在多年后,已登临贵妃之位的小姑娘竟还记在心中。 眼下钱嬷嬷虽已回宫复命,但王老夫人对长媳的态度,确实因为顾忌贵妃会不满的缘故,而有所缓和。 可她对这位儿媳实在厌恶至极,婆媳俩矛盾积累了十余年,到了几乎成仇的地步,要让王老夫人对长媳有好脸色,那是绝无可能。 其实谢安宁初嫁入王家时,婆媳俩也曾有过一段时间的面子情。 只是后来她生女难产,伤了身子,王御史请了宫中交好的御医来为长媳诊脉,断定日后子嗣艰难。 当即,王老夫人便提出要给儿子选几个贴心的妾。 却被自己儿子一口回绝。 做母亲的,岂会对自己孩子生怨,遑论男人哪里有嫌自个后院女人多的,无外乎是顾忌谢氏,故而不愿纳妾。 事关长房后嗣,王老夫人无法坐视不管。 那会儿,她对谢氏境遇倒也怜惜,并不曾逼她,只是旁侧敲击了几次,意欲叫她自己想通,主动为夫婿纳妾。 无论良籍还是贱籍,王老夫人都听之任之,只要长房能有子嗣出生。 哪知这妒妇非但不知感恩,还要挑拨他们母子感情,撺掇着长子外放,一走就是十余年,让她体验了十余年的生离之苦。 至此,王老夫人对谢安宁当真厌到了骨子里。 尤其她独占长子十余年,生生将她才德兼备的长子耗到而立之年,都不曾生下个儿子。 那便是罪加一等。 时至今日,婆媳二人的嫌隙,早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 即便顾忌宫中的贵妃娘娘,王老夫人没有同之前那般,肆无忌惮的责难对方。 但该立的规矩,一样都不能落下。 她见不得这妒妇舒心,无事都要将人使唤一通。 哪怕只是站在角落站一下午,对王老夫人来说,那也是解气的。 就算宫中知道了心生不愉,她也并不担心。 毕竟,她又不曾故意为难,做儿媳的伺候婆母乃天经地义的事,就算是贵妃娘娘,也没有不许媳妇尽孝道的道理。 王家有四房人,王少甫是嫡长子,底下还有二嫡一庶三个弟弟。 此刻的主院厅堂内,除了另外三个夫人外,还有几个旁系夫人陪坐一旁。 一行人笑语晏晏,品茶聊天,正说着京城近日发生的趣事,好不热闹。 而谢安宁身为宗妇,却垂着眸,给婆母按捏肩颈,一句都不曾搭话。 王少甫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目光略过坐了满屋的夫人们,最后落在立在母亲身后的妻子身上,神情几不可见的凝滞了瞬。 连带着,堂内气氛也凝滞了瞬。 他乃天子近臣,手握实权,之前更是做了十余年的封疆大吏,一身威仪不容小觑,即便内敛不发,也足以叫人心生怯意。 内宅夫人们,从不缺察言观色的能力,见状,几个醒目些的旁系夫人赶紧起身告辞。 妻者,齐也。 就算夫妻情尽,但就这么看人家妻子的笑话,任哪个男人也会心中不愉。 王老夫人也没拦,她摆摆手,等人都走了,才看向大儿,嗔怪道:“你倒是好大的威风,一来就将为娘这儿的热闹搅散了。” ……热、闹。 王少甫眸色微暗,定定地站着,难得没有接母亲的话。 厅堂内气氛陷入僵滞。 这时,一旁的王二夫人打起了圆场。 “大伯可是误会了,”她嗔笑道:“是母亲久坐肩酸,我们几个做媳妇的都欲上前伺候,不过只有大嫂的服侍最叫母亲舒心……” 说着,她站起身,行至王老夫人身边,意图拉过谢安宁的手,被避开后,依旧面不改色,盈盈赞道:“方才我们大家还说呢,大嫂真是个贤惠人儿。” “说这些做什么,”王老夫人面色难看地捂住胸口,“他怕是当老身是个恶婆婆,专门磋磨他媳妇,特意摆脸色给我看呢!” “母亲莫气,大伯是最孝顺不过的人,岂会如此,”王二夫人急忙去拍抚婆母的背,边说着话,还边冲王少甫打着眼色。 沉默许久,王少甫终究做不出当着几位弟媳,还有妻子的面忤逆生母的事。 他躬身行礼,歉道:“是孩儿之过,误会了您。” 话落,厅堂内凝滞的气氛顿时缓和。 “罢了,”王老夫人面色也是一缓,“你是我头生的孩子,做娘的还能记儿子的仇不成,只是…” 她将视线落到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长媳身上,道:“为娘不过使唤你媳妇按按肩,这你便心疼,也罢,娘日后不喊她就是了,总归,娘还有几个儿媳使唤。” “您言重了,”王少甫道:“伺候婆母,是做儿媳的本分,孩儿岂会心疼。” 话落,谢安宁垂下的眼睫一颤。 王老夫人瞧了个正着。 “不心疼就好,”她笑了笑,舒展了老脸上的褶子,对儿子关切道:“可要留下来用晚膳?” “不了,”王少甫道:“孩儿还有公务要处理。” 第187章 真是,久违了。 “行,娘也不留你了,只是公务固然紧要,但子嗣也是大事,你若忙得连静淑苑都没时间去,那可以招妾氏们去书房嘛,费不了多少时间。” 提及子嗣,王老夫人幽幽叹气,“眼看着就到了年底,翻了年你就三十有四了,你也努努力,叫为娘抱上孙子。” 这样的话听的多了,不止是谢安宁,就连王少甫自己都有些麻木,他轻声应下,本该离开的,但他脚步却没有动,而是抬眼看向自己妻子。 “怎么,还不放心你媳妇留在这儿?娘还能吃了她不成,还指着她伺候晚膳呢,” 王老夫人笑摆手,道:“你去忙你的,努力多生几个孩子出来,养在她膝下才是为她好。” 无子可是七出之一,她已算是满京城数得着的慈善婆母了。 这样的妒妇,都没逼迫儿子休妻。 子嗣是后宅妇人的立身之本。 妾氏所生,只要记在主母名下,那就是嫡出。 孩子,是他们夫妻的痛处。 母亲把话都说到这儿,王少甫只能离开。 谢安宁定定地看着他一步一步离去的背影,眼底无波无澜。 ………… 冬日寒意深重,昼短夜长,等伺候完王老夫人用过晚膳,天色已然漆黑。 谢安宁走出主院,坐了轿子回到大房的院落。 才下轿,就看见佩蓉立在檐下等候,眼鼻通红。 只当她是冻着了,谢安宁摇头道:“天气愈发冷了,以后无需在外头等我。” 佩蓉低头应是,迟疑几息,还是凑近将下午小主子那边,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乍闻已经及笄的女儿挨了身生父亲一个耳光,被磋磨一下午的谢安宁身子一晃,险些没站稳。 佩蓉眼疾手快扶住,看了眼内院,悄声道:“老爷早早就过来了,在里头等了您有小半个时辰。”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跟外面相比,里头炭火充足,温暖如春。 端坐书桌正垂首翻阅什么的男人闻声抬头。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王少甫放下书卷站起身,几步走了过去,将房门合上,回身望向妻子。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有用膳?”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握妻子的手,触及一片冰冷,让他眉心皱了起来。 捧着她的手暖了暖,又去斟了杯参茶,“先喝口热茶暖暖。” 谢安宁伸手去接,可发颤的指节根本接不住,茶盏自手中滑落,摔到了地上。 王少甫反应很快揽过她的肩,将她带离瓷片处,唤了外头守着的仆婢进来收拾。 等婢女将收拾妥当,房门再度被合上时,他才发现妻子自回来后,一直未曾开口。 “……你可是在责怪我下午在娘面前没有护着你,将你带走?” “当时人多,我不好在几个弟媳面前不顾娘的脸面,” 想到下午的那幕,王少甫心底残留的闷疼未消。 他顾不上这几日的冷战,也全然没了这一次绝不低头的坚持,自顾自解释道:“是我不好,明日一早我就去跟娘说,叫她日后万不可那般使唤你。” 说话的功夫,他又斟了一盏参茶过来,这一次他直接试了温度,直接喂到谢安宁嘴边,“知道你心里有怨,先别跟我倔,喝口热茶,以免染了风寒。” 不知受了哪句话的触动,谢安宁自己接过茶盏,饮了起来。 王少甫长舒口气,凝神细细打量面前的女人。 几日不见,在他不知不觉的地方,她似乎又瘦了。 明明没回京前,还不是这样的。 她丰腴多姿,娇妩动人,明明是个骄矜肆意的性子,这些年来却为他学着端庄大方,只有在他面前,才展现内里真正的模样。 似鲜嫩的灌汤包,被皮肉包裹在内的,都是香味四溢的汤汁。 他得小心翼翼的去尝,才能得到最好的滋味。 而现在,面前女人削瘦到连冬日衣裳都遮掩不住。 参茶被饮尽,撂下茶盏的瞬间,谢安宁感觉腰间一紧,被揽了过去。 “是不是没有好好用膳?” 王少甫气息有些不稳,“还是母亲那边多有苛责,你……” 话说到这儿,却戛然而止。 到底没有继续说下去。 以他的教养,再如何,也做不出在妻子面前,指责长辈的不是。 王少甫转了话锋,“母亲那边我去说,叫她不再为难你。” 说着,他握住她的腕骨,去揉她的手指,轻声道:“累不累,给母亲捏了多久的肩?” 他始终记得下午从女儿的院中出来,迫切的想见妻子,去到母亲院中寻人时,里头满堂欢笑,只有他的妻子如婢女般,在给人捏肩捶背。 那一瞬间的震怒,王少甫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不曾出现。 这些天来,她去主院次数不少,难道每次都是被如此折辱,刁难? 王少甫不愿去相信,可却连问都不敢问出口。 他握住她的手,置于唇边落下一枚温柔的吻。 温润的触感袭来,一直安静不语的谢安宁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眸,看向面前男人。 似乎对她下午遭遇很是心疼,他甚至连眼睛都是红的。 这样的他,谢安宁只在彼此的少年时期见到过。 真是,久违了。 谢安宁将目光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定定的看了许久,而后,开口道:“捏了很久,当着满堂王氏宗亲夫人们的面,你母亲使唤我端茶倒水,捏背捶肩。” “……在我给你母亲当婢女使唤时,”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谢安宁语气寡淡,“你这只手却在打我女儿的脸。” 十五岁已经定下婚事的姑娘。 当着满院奴仆的面,生生挨了父亲一个耳光。 在踩低捧高的王家,不受生父喜爱的大小姐,怕是在奴仆那里都威严尽失,遑论是其他几房的叔婶和堂兄弟们面前。 你这只手却在打我女儿的脸…… 话音入耳,王少甫变了面色,强自道:“婉儿言行无状,忤逆长辈,我……” 他止住话头,这样的硬气没坚持多久,就在谢安宁平静的目光下,软了声音,“我也是一时气急,并不是真的想打女儿,明日、明日我便去看看她,也不让她抄习那些家训了。” 王少甫想着,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主动低头,妻女两人就是再大的怨气也该消了。 总不至于叫他去给女儿赔礼致歉? 天底下就没有父亲向女儿赔礼的道理。 而谢安宁心头已经一片冰冷,她认认真真审视面前这个几乎就要不认识的男人。 良久,开口道:“从前我想,不管你我之间如何,但婉儿总归是你骨肉,身为父亲,你当护她一生顺遂无忧,婉儿她身为王氏女,日后出嫁但凡在夫家遇上委屈,上有王氏宗族庇护,下有无数堂兄弟们做后盾,会比我这无依无靠的孤女日子好过些。” “可现在…”她顿了顿,自嘲一笑,“你让我知道这个想法有多可笑。” 第188章 咄、咄、逼、人。 就像他那些不切实际的承诺一样可笑。 谢安宁其实是个眼里融不进沙子的人,不然婚前也不会让王少甫承诺不纳二色才答应许嫁。 在他违背诺言,往后院纳了一个又一个妾室时,她就动了和离归家的念头。 她谢氏一族乃武将世家,满门忠烈,如今虽后继无人,但将军府依旧尚在,里头供奉着的都是为大瀚立下赫赫战功的谢家先辈。 谢安宁不怕和离,因为她是有家可归的。 只是如今风气虽开放,但女子出嫁后,和离归家依旧是私德有损,败坏门风的事。 谢家仅剩她一人,其他倒是无需顾忌。 可谢安宁已为人母,岂能只顾自己顺心。 自己的一生已经这样,总不能耽误了女儿终身。 所以,她哪怕早动了和离的心思,为了女儿也依旧选择在王家待着。 无他,仅仅只是因为她的女儿不能有一个和离归家的母亲。 日后谈婚论嫁,平白矮了一头。 谢安宁自己已经受足了没有宗族相护,娘家兄弟出头的苦,万万不能让女儿也成为无依无靠的独生女。 她留在王家,甘愿忍受夫君的变心,婆母的磋磨,仅仅只是为了女儿的幸福。 而现在,这个唯一让她留下的理由,似乎也没了。 他今日能做出当着满院奴仆面掌掴女儿的事,又能剩几分慈父之心? 现在第一次动手,尚有几分愧疚之心。 等时日长久了,怕是连愧疚之心也会没有。 就像最开始的两个妾室一样。 当时,他也是愧疚的。 后来第三个,第四个时,就连愧疚也没了。 谢安宁看的很清楚,这个男人已经变了。 不仅仅是对自己,还有,对他们的女儿。 同样也变了。 谢安宁望着面前神色急切,嘴唇不断张合着似乎在解释的男人,耳朵仿佛已失聪,她听不到他的话,只是尤有些不可置信,厉声质问:“那是咱们的女儿,你怎么就下得去手呢?” 素来温和待人的主母,如此声嘶力竭,让屋外候着的几名仆婢对视一眼,迅速退远了些。 屋内,王少甫也止住了话音,终于看出来,今天晚上这女人是打定主意要跟自己闹。 他缓缓垂下眼,好似在思忖着什么。 良久,淡淡道:“她是咱们的女儿不错,但她马上就要出嫁去做姚家的宗妇,口无遮拦的毛病,早该改改了,在家有你我惯着宠着,嫁去了姚家,还有谁会纵容她那性子?” 轻描淡写的话语,落在谢安宁耳中,无异于诛心。 她在主院伺候了王老夫人一个下午,本就精神疲乏,这会儿心绪剧烈起伏下,更是唇面惨淡,看着随时都要晕厥过去。 “你仔细着自己个身子,怎么瞧着愈发虚弱了。” 王少甫眉头大皱,耐着性子道:“事已至此,我自知不对,也答应明日去解了婉儿抄习家训的惩处,已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低了次头,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他眼神关切,欲要伸手去扶她,却被抬手躲开。 咄、咄、逼、人。 “王少甫,”她后退半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平静道:“你是不是拿捏死了如今的我离不开你,离不开你王家?” 话落,王少甫脊背赫然一僵,反应过来她言中之意后,面色一戾,猛地向前一把握住她的胳膊。 “谢安宁!你多大年纪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要别人耳提面命吗,” 他眼神冷了下来,“女儿性子便是随了你,等着,她再不改改,嫁去姚家有的是苦头要吃的。” “既如此,那就不嫁,”谢安宁道:“她是你王大人的亲生女儿,你明知她嫁过去有苦头吃,还要坚持这桩婚事吗?” 这样显而易见的激将法,让王少甫生生气笑了,“你动动脑子想想,真当姚家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成?那已经是咱们女儿,能寻到最好的亲事了!” “我没拿女儿去攀龙附凤,一心为她将来谋算,姚家门楣刚刚好,我能拿捏的住,哪怕以后姚玉枢官运亨通,我也能叫他不敢慢待婉儿,这样的亲事你还不满,你究竟想要什么!” 王少甫恨极了妻子的油盐不进,也厌极了她的固执己见。 仿佛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永远不会满意! 永远能挑出错处! 永远要跟他唱反调! 而现在,他已经气红了眼。 “姚家的亲事哪里不好?婉儿年纪轻,非要要逞这一时之气,你做娘亲的不劝着也就算了,还要帮着她退亲,” “你有没有想过,一旦退了亲,婉儿还能寻到个什么样的人家?” “就算不顾自己,是不是也要想想王家的其他姑娘?” “婉儿是家里这一代的长女,底下的几个堂妹还未出嫁,她先退了婚,让我王家其他女儿日后该如何议亲?” “谢安宁,你什么时候才能学着顾全大局,什么时候才能不意气用事!” 第189章 回不去了。 一番疾言厉色,歇斯底里的嘶吼过后,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狂风拍打窗檐的声音在作响。 王少甫闭了闭眼,满心无力。 总是争吵。 又一次的争吵。 他一点也不想跟她起争执的。 今日他明明是心疼她受了委屈,想来哄哄她,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好好服个软。 毕竟,他们是要过一辈子的,不能总这样僵着。 她不肯低头,那就让他来。 可为什么,又吵架了。 她为什么总是那么咄咄逼人,为什么就不知道顺着台阶下。 为什么他解释了那么多,那么久,她一句都听不进去。 他们的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 那些浓情蜜意,交颈缠绵,彼此倾心相许的过往,仿佛都是脑海里自己生出来的幻觉。 恍如隔世。 自从回京,这大半年来,他们夫妻二人独处时,鲜少有过融洽的时候。 王少甫有时候自己都怀疑,那些甜蜜恩爱的过往,真的存在过吗? 如果真的存在过,那眼前人,……真的还是彼时人吗? 王家在京城诸多世家中以清流着称,百年家规累积下来,不比宫规薄多少。 作为王家精心培养的嫡长子,王少甫容貌清隽,性情谦和内敛,温润知礼,昔年也是贵女们争相竞抢的佳婿。 说是京城世家子典范都不为过。 就是皇室公主、郡主,他也是能配得上的。 但他年少时期,就是一门心思的喜欢这个出身武将世家的姑娘。 他费尽心机将佳人娶回家,如获至宝。 这些年来,自认爱意从不曾减退半分。 哪怕此时此刻,在激烈争执,夫妻感情几乎耗尽的现在,王少甫依旧确定自己是爱她的。 就算面前这个女人,年纪已经过三十,眼尾开始生出细纹,面色是脂粉都遮不住的憔悴,瘦弱到撑不起一身素衣。 除了那身臭脾气,她什么也不剩。 可再气再恼,他还是会出于本能的心疼、爱怜她。 少年情意,做不了假。 这个女人对自己有多重要,王少甫心知肚明。 就像此刻,他自己心里也满是无力和迷惘,却还是做不到拂袖而去。 静默良久,还是王少甫打破了沉默。 他强自挤出个笑,“我失态了,对不住,……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安宁,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我说的这番话是否有理,” “咱们是夫妻,不是敌人,我不会害我们的女儿。” “我甚至能以家族、仕途、乃至自身所拥有的一切起誓,为女儿定下姚家的亲事,绝无其他衡量,全心都是为了女儿好,” 他紧了紧扣住她胳膊的手,目露希冀,“这样,你能信我吗?” 她爱女儿自不会错,但那也是他唯一的孩子,他的爱不会比她少。 谢安宁没有说话。 王少甫对她这油盐不进的模样,就算早已习惯,此刻也依旧觉得无奈。 “我们不吵了行么,你累了一下午,用过膳了没有?” 他伸臂将人揽进怀里,惊觉臂弯的腰肢又纤细了几分,心头怜爱渐起,忍不住叹道:“安宁,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倔呢,我是你的夫君,对着我柔顺些,又能如何。” 柔顺。 谢安宁无声笑了笑,很想问他一句,可还记得自己曾盛赞过,最爱的就是她性子坚韧,不似其他贵女的柔顺。 这就是男人,爱你时千好万好。 变心后,曾经最爱的优点,也成了如今最厌烦之处。 她挣开他的手臂,轻轻扯了扯唇,“静淑苑的妾室们都柔顺,你自去便是。” “……安宁,”王少甫静默半晌,道:“你非要如此吗?” 他给她递了多少道台阶,服了多少次软。 她凭什么总是高高在上,仅仅只是抬个脚,踩上台阶都这么难! 凭她年岁渐长,容貌不再? 还是凭她一无所有,仅剩的那身臭脾气! 不过是知道他爱她,再对他摆脸子,他也不会拿她如何罢了。 他确实爱她,但再深厚的感情,经得起几次拒之千里外的冷待? 此刻,看着冷着一张脸,软硬都不吃的爱人,王少甫一颗心也渐渐冷了下去。 他定定的站在那儿,垂眸看着她,良久,没等到她的回复后,突然嗤笑了声,转身就走。 那笑,似乎在笑自己,一把年纪了,不思前程仕途,还在为后宅妇人之事心烦。 换来的又是什么? 永远不被理解,永远的冷漠以对。 房门被打开,冷风呼啸而入。 男主人再一次拂袖而去。 只是这一次,谢安宁没有哭。 她缓缓坐下,对着满脸担忧的佩蓉道:“叫小厨房给我煮碗面。” “夫人…” “我没事别担心,”谢安宁笑了笑,“去。” ………… 另一边,王少甫出了正院,冷风不断吹打在面上,却依旧浇不透他心底的燥意。 自己屡屡俯身屈就,却总被拒之千里,不但伤感情,更是伤他的自尊。 他做错了什么? 仅仅只是因为年过而立,膝下无子,收下了长辈所赐的女人而已。 无子对于一个男人、一个前途广袤的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不是不明白,却不能理解他一次。 哪怕他承诺,绝不会宠妾灭妻,后院那些女人永远不会影响她的地位。 甚至,他可以答应在有了孩子后,彻底遣散那些妾室,继续同她长相厮守。 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想要一个子嗣。 后院也确实如他所愿的进了几个女人。 可时至今日,他没有碰过其中任何一个。 或许是因为没有得到她的理解。 王少甫隐隐知道,她没点头应允的情况下,他一旦碰了那些人,他们大概就回不去了。 而现在,他心头冒着一股火。 那是深夜寒风都吹不熄的火。 凭什么几次三番跟我犟! 凭什么肆无忌惮的践踏我的尊严! 真当我非你不可? 疾行的脚步猛地一停,王少甫看着书房的门,侧头对身后的随从道:“去静淑苑传个人来。” 险些撞上主子后背的王尔闻言有些吃惊,“您要哪位姨娘?” 王少甫哪里知道要哪个。 静淑苑他都没去过,里头住着几个妾他也不知道,更别说她们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了。 他不耐摆手,“你看着安排。” 第190章 指不定什么都听您的了 “是!”王尔急忙点头,领命就要离开。 “等等!” 才转身,就又被喊住的王尔急忙站住,躬身回头待命。 夜色下,王少甫沉默几息,道:“算了,天色已晚。” 王尔:“……是。” 大概觉得自己出尔反尔在仆从面前失了威严,王少甫面色一阵变幻,最后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抬步独自进了书房。 说起来,回京后他们夫妻感情生了嫌隙。 从柔情蜜意的恩爱夫妻,变成了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所以大部分时间,王少甫都是睡在这里。 夜夜孤枕独眠。 不是没有怨言的…… 他在外跟朝堂上那些经年的老狐狸们博弈,已经精疲力竭。 回家后还要受着两相夹击,左边是母亲对子嗣的催促,右边是妻子的冷漠不理解。 让他每每回府都只感觉烦闷难当。 王少甫宁愿忙于朝政,宁愿跟同僚们应酬,也不愿回来面对母亲的逼迫,和妻子的冷脸。 这一夜,夫妻二人都是辗转反侧,直到天色渐白才沉沉睡去。 ………… 翌日一早,王少甫起身后,先去了一趟主院。 母子俩说了什么,无人能知。 只是在王少甫离开后,王老夫人院中一套最为喜爱的碧玉茶盏,碎了一只。 毕竟是跟着主子外放多年的得力姑姑,佩蓉能力不容小觑。 早晨发生的事,上午就传入了谢安宁的耳中。 彼时,她正在蒹霞院中,陪着女儿说话。 闻言,母女俩的面色都是一顿。 确实,今天王老夫人那也突然消停下来,没再喊她过去侍候。 因为什么,显而易见。 必定是王少甫出面对他娘说了什么。 耳边,仿佛还在回荡着他昨夜所说的字字句句。 堪称剖心之言。 谢安宁其实全部都听了进去,也因此渐渐冷静下来。 她信他发的誓,也信他坚持不许女儿退亲,是因为,他认为这样做,对女儿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在他看来,她们母女只是逞一时之气,没有考虑后果。 但他身在朝堂上,早就习惯了走一步看十步,运筹帷幄,步步小心,绝无可能因为一时冲动,让女儿就此退亲。 在世俗观念上,退婚的姑娘再议亲,总是要平白低上一头的。 王少甫不是不爱女儿,只是他坚定的认为他这样做是为女儿好。 她们矛盾最根源的原因是,男人和女人思维是不一样的。 谢安宁只愿女儿日后过得舒心,哪怕夫家门楣低些,也不要紧,所以她只关注女婿后院清不清净,是否喜爱出入声色场所,会不会拈花惹草。 而对王少甫来说,这些都不算事,毕竟,哪个男人不风流? 他更看重的是,女婿的前程,出身,谈吐,和才能。 这关乎他女儿后半辈子的尊贵。 冷静下来的谢安宁知道,他们其实都算不上错。 只是彼此看重的点不一样罢了。 谢安宁定了定神,看向女儿。 今儿一早,王少甫就遣了奴仆过来,告知女儿不用抄习那些家规和女学书籍,甚至还让那奴仆带了句类似于致歉的话。 父女俩前十几年感情确实深厚,父亲愿意致歉,王婉哪里还能记仇,被掌掴的怨气当即就消了一大半。 剩下的小半,在听见阿爹去了祖母那儿,给阿娘出头后,几乎消失殆尽。 她正在作画,听见佩蓉的话当即放下手中的朱笔,喜道:“想必是女儿昨日说的那些话,阿爹还是听进去了,他怕伤了阿娘你的心,这才去了祖母那儿,不许她日后再欺负您呢。” 母女俩这会儿是在庭院外,一人作画,一人悠闲的晒着太阳。 女儿挨了一耳光的半张脸沐浴在阳光里,虽擦过上好的药膏,但还是隐隐能看见红肿。 即便这样,在听见父亲的转变后,依旧惊喜交加。 谢安宁微微摇头,好笑又好气道:“方才不还念叨着,不会原谅你阿爹吗,怎么这会儿就开始为他说话了。” “这不一样,”王婉也反思了自己,昨日那些话,确实过于忤逆了些。 她满眼孺慕之情,“我知道阿爹他就是一时糊涂,他心里还是有阿娘跟我的。” 十几年的父女感情,怎么会因为一个巴掌而彻底消散。 谢安宁静静的看着女儿,昨夜才下的决定,又开始动摇起来。 她本想问问女儿是否愿意跟她走,可眼下却难以启齿。 这是她的女儿。 也是他们的女儿。 只要、只要王少甫是真心爱护女儿,她不该毅然决然的选择和离这条路。 毕竟,婉儿王家嫡长女的身份,比起谢家女儿来说,实在好了太多。 遑论,若是和离,她不一定能带走女儿。 如果是这样,那她独自回谢家,怕是再也难见女儿一面。 怀揣着纷乱的思绪,谢安宁离开女儿院落。 适逢年关,各房主母都忙得很,核算一年的账目,分发例银,无数细细小小的杂事。 还有,她昨夜决定和离,今早便准备清点自己当年嫁入王家时的嫁妆。 厅内,几个掌事姑姑协理账目,谢安宁只负责检查核算。 但她定不下心来。 侍立在侧的佩蓉知道主子心情烦闷,忍不住低声劝道:“夫妻没有隔夜仇,您何不主动跟老爷服个软,他最爱吃您做的汤圆,您煮上一碗,送去书房,他指不定就什么都听您的了。” 在佩蓉看来,两位主子感情还在,他们只是因为子嗣而纳妾的事互相冷了心。 要说情分,是谁也越不过去的。 但凡他们家夫人服个软,静淑苑那些妾氏便是再添上一百个,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 怎么就到了要和离的地步。 谢家已经空无一人,回了谢家,那就是从花团锦簇的王家大夫人,成为一个年过三十,无子遭休的弃妇。 说是从云端跌入泥潭也不为过。 这话,谢安宁听了进去。 她听进去了最后一句。 ‘指不定什么都听您的了’…… 手上账本翻到最后一页,她抬眸看向窗外,“去,煮碗汤圆来。” 第191章 “穿上衣裳,出去。” 无论是后院的妾室也好,还是婆媳不睦也罢。 都可以暂时搁置一边,谢安宁现在唯一想要做的是,让女儿如愿退婚。 女子本就艰难,一旦出嫁为妇,下半辈子都在夫家过日子,朝夕相处后半生的人家,总要找个自己满意的。 姚家郎君就算日后前程再好,只要女儿不想嫁,作为母亲,谢安宁就不能让女儿‘识大体’去出嫁。 但这是在王家,上头公婆健在,当家做主的人不是她。 女儿的婚事想要退,没有王少甫这个作为王家嫡长子的生父出面,是做不到的。 也因此,谢安宁在听见佩蓉这句话时,心动了。 ………… 日暮四合,天空灰蒙蒙的。 白天即将结束的时间段,王少甫一身酒气回了府。 他今日跟几个同僚在酒楼饮酒,因着烦心事诸多,便多饮了几杯。 这会儿面色有些潮红,眼神也不太清明。 王尔和另外一个家仆扶着他,请示道:“大老爷,咱们是去书房还是去……?” 话落,正要往正院走的王少甫脚步一滞。 想起了近段时间夫妻俩每每独处,就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要么冷若冰霜,要么针锋相对,吵的面红耳赤。 他去正院,等待他的,恐怕是又一轮的争吵。 王少甫脚步一拐,转身回了书房。 醉酒后,无处可去的背影,让随从王尔颇为心酸。 换做别家爷们回府,家中夫人恐怕早就殷勤候着了。 只有他家老爷,而立之年膝下无子本就可怜,而今连媳妇也渐行渐远。 偏偏,还不愿意受用美妾。 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女人都没有。 依王尔看,他家主子这些年来就是被夫人约束的太厉害,自少年时期就只有过这么一个女人,到现在已然成了习惯。 故而,后院明明已经进了人,那些都是他名正言顺的妾室,他却连动都没动。 甚至昨夜已经吩咐自己,去静淑苑招妾来书房伺候,结果话一出口,转头又作罢。 顾忌谁还用得着说吗? 虽说另外一位也是主母,但贴身随从心疼的到底还是自己真正伺候的主子。 王尔端着醒酒茶入内时,迟疑几息,还是低声道:“今儿个时辰还早,主子可要招静淑苑的姨娘来伺候?” 闻言,王少甫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他没有说话,而是饮了口茶,微微眯着眼靠在软椅上。 没有一口回绝! 王尔心中一喜,殷切道:“主子放心,小人会仔细些,绝不让夫人知道。” 这话让王少甫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睁开眼,却没有理会旁边的随从,而是看着书桌上的那方墨玉镇纸。 那是谢安宁送给他二十岁冠礼时的贺礼,上面刻了她最喜欢的粉梅,专门请了名家雕刻而成。 当时他们夫妻感情极好,她笑着要求以后他都只能用这一方镇纸,往后的日日夜夜,他在书房忙碌时,睹物如见人。 这十余年,他确实做到了。 而现在,王少甫定定的看着这方他曾爱不释手的镇纸,唇动了动,“…去。” 似听见什么天大的好消息,王尔险些喜极而泣。 这一回,他跑的飞快,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说。 好似担心自家主子又要出尔反尔。 他动作确实迅速,很快,静淑苑中抬出一顶灰扑扑的软轿。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二人抬着的软轿在内院无人注意,没多久,便到了书房门口。 同一时间,谢安宁得知了夫君回府的消息。 外头天寒地冻,她拎上食盒,拒绝了佩蓉的陪同,坐上轿子去了前院书房。 ………… ‘吱呀’声响起,书房的门被人自外缓缓推开。 一道浅粉色身影低垂着头走进后,当即盈盈拜倒。 “妾李氏拜见主君。” 吐气如兰,声如黄莺。 坐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的王少甫掀开眼皮,垂眸望了过去。 许是为了早得子嗣,王老夫人给儿子选的妾氏年纪都不算太小,且各个身姿丰腴,一看就好生养,她还心疼儿子这些年只守着一个女人,打定主意要让他长长见识,搜罗来的妾氏们,都是容貌昳丽,人比花娇。 这个李氏,应当有十七八岁。 她轻轻轻盈盈拜倒在地,露出一截细嫩的后颈,将少女的鲜嫩娇妩展露无疑。 姿态柔媚且顺从,带着股卑贱的美。 是那种可以让人肆意摧毁、折辱、亵玩的卑贱。 作为一个侍奉床榻的玩意,这无疑是合格的。 王少甫冷静的想。 拜倒在地许久,没听见主君叫起的李氏身体有些紧张的发颤。 入府这么久,第一次被主君召见。 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察觉到上方传来的目光,李氏咬了咬牙,突然伸手轻扯颈下细带,双臂微抬,身上的斗篷缓缓滑落。 这样冷的天,她里面竟然只身穿一袭轻薄粉裙,比之夏装还不如,完完全全将少女纤秾合度的身姿勾勒出来。 即便书房内炭火充足,她依旧冻的身子在隐隐发颤。 “主君…”她膝行几步,见软椅上的男人没反应后,最后壮着胆子颤巍巍站起身,主动朝他过去。 入府之前,李氏只知道府上大老爷年过三十,在朝中官拜三品,是个极其威严的大官。 直到此刻才知原来她的主君大人,竟是这样眉清目朗,气度雍容。 不比一般少年郎的俊俏,他周身气势强的吓人,她不过壮着胆子瞧了一眼,便魂都要被他吸了去。 李氏一边走,一边褪下自己的衣裳。 肌肤不知是因为羞怯还是冷,泛起一层薄薄的粉意。 真是不胜娇柔。 王少甫静静的看着。 看着她宽衣解带。 看着她步步靠近。 在两人相隔一步之远,在那件粉色薄纱掉落在地,在她还欲去解身上肚兜时,王少甫抿了下唇,道:“穿上衣裳,出去。” 李氏动作一顿,眼眸微抬,泫然欲泣,但慑于他的威严,连献媚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王少甫也从未跟除了谢安宁以外的女人打交道,遑论面前的人比他的女儿大不了几岁,竟然是他的妾室。 总算切身体会到一股荒诞感,他揉了下眉心,遮掩眼中的不耐,懒得跟她再说,站起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书房门却被突然推开。 几近赤裸的李氏惊叫一声,慌忙往旁边男人怀里蹿。 第192章 “我没打算碰她,真的!” 几近赤裸的李氏惊叫一声,慌忙往旁边男人怀里蹿。 王少甫自幼饱读诗书,多年为官在外,不说有多么的出淤泥而不染,但他骨子里确实是个真真正正的礼义君子。 从不恃强凌弱,也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作为一个官员,他的底色是仁善爱民的。 大概也正是因此,才会在一众封疆大吏中脱颖而出,被祁君逸看中。 此时此刻也是一样。 在房门被推开的刹那,他以为是底下伺候的哪位奴仆闯了进来,所以几近赤裸的李氏扑进怀里时,在将人推开和替她遮挡的二选一的情况下,他仅仅犹豫了不到一瞬,便选择了后者。 无论如何,人是他招来的。 衣裳也是在他注视下褪掉的。 总不能让一个后宅妇人,就这么仓促间被人看了身子,失去清白。 他一手握住怀中女人的肩,另外一只手臂张开,宽大的衣袖将李氏那仅着一件肚兜的赤裸后背挡住,而后倏然抬眼,正要喝斥来人。 可那句‘滚出去’,才起了个头,在看见门口立着的人时,当即怔在原地。 他惊愕了一瞬,迅速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将依附在胸口的女人挥了出去,“安宁!” “呀!”被推倒在地,李氏娇声惊叫,身子彻底暴露出来。 上半身挂着的肚兜有些歪歪扭扭,底下也只穿了条长及小腿亵裤,整个人狼狈的匍匐在地,很快又蜷缩起来,试图遮挡身子。 雪肤花貌,真是一个娇媚的美人儿。 谢安宁定定的看着,或许是很久,或许只有一眼。 随着‘哐当’一声。 紧握在手心的食盒掉落在地,汤圆黏腻的汤汁顺着食盒缝隙流淌出来,她方恍然醒神。 像是被眼前一幕吓到,谢安宁打了个激灵,后退一步,转身就要走。 可她愣神的时候,足够王少甫反应过来,他三步化作两步走到门口,“安宁!你听我说,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见她要离开,王少甫急忙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直接将人往怀里带,“我没打算碰她,真的!” 因为慌张,他嗓音有些紧绷,比初次面圣都要紧绷,几乎要掩盖不住的发颤。 而怀里女人却在拼命挣扎。 “放开我!”谢安宁去掰腰间的手腕,“王少甫!你放开我!” 王少甫不但没有放开,反而抱得愈发紧,一点也不敢松懈力道,神色仓惶,口中不断解释着什么。 夫妻俩就这样站在书房门口几近扭打。 好在王尔这位忠仆,担心影响主子的好事,早就将书房伺候的奴仆们都远远打发了,不然怕是能闹的满院皆知。 不过,若不是如此,谢安宁大概也不能畅通无阻,直接推开书房门。 几番挣扎无果后,嗅到他胸口那甜腻的脂粉味儿,谢安宁竭力维持的平静彻底绷不住了。 她崩溃大喊,“我让你放开我!王少甫,你耳朵聋了吗!” 声音凄厉,嘶声力竭。 相识二十几载,王少甫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浑身一僵,下意识卸了力。 谢安宁当即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猛地扬起手臂,想都没想,直接扇了下去。 ‘啪’地一声。 十分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王少甫脸被扇得微微偏移。 满院重归寂静。 这寂静没有维持多久,一声沉闷的‘噗通’声,自两人身后的书房内响起。 “妾身见过夫人,”李氏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夫人误会了,主君说的句句属实,他并未想要妾身,方才也正欲叫妾身走,只是您恰好进来,是妾身无用,心中慌乱之下,便……” 言至此处,她面上露出一分恰到好处的羞赧,低垂着头,怯懦道:“请夫人莫要责怪主君,要怪就怪妾身,是妾身不知检点……” 李氏身上穿着的依旧是肚兜亵裤,书房的门大开,说话间,寒风不断吹打在她纤瘦的身子上。 似一株不胜风霜的雏菊,看着可怜又卑弱。 却坚强着,为男主人去向女主人求情。 王少甫不过看了一眼,就别开视线。 谢安宁倒是又认认真真打量了这个妾氏几息。 这些年,王少甫的后院清净,夫妻俩都没有被妾氏烦心过。 不过虽自家没有妻妾相斗,但谢安宁毕竟是内宅夫人,耳濡目染的也见识了不少这样的谄媚争宠伎俩。 王少甫就更是如此,他的对手都是朝堂上一个个心有九窍的老狐狸,岂会看不透这几句话的用意。 李氏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姑娘,又能有几分心机来两人面前卖弄。 只是李氏心机再浅薄,谢安宁在意的也并不是这一点。 掴了个耳光过后,她冷静了些许,视线自李氏身上挪开,看向室内。 很快,面色一寸一寸白了下去。 她后知后觉察觉到,这里是书房。 ……书房! 作为甜蜜恩爱了十余年的夫妻,情至浓时,书房这个地方,他们当然也曾胡闹过。 他的书房很大,旁边有间单独的厢房,从前只有忙到太晚,担心回去打扰她,才暂住的房间,近段时日已经成为常住的地方。 而现在,他睡妾室,竟然连隔壁房间都不耐烦去,迫不及待到直接在这里头行事。 他的后院在半年多前就进了几个妾室,谢安宁也早知道这个男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会同其他女人缠绵厮守。 她以为自己心早就死在他决定纳妾的那天,她以为自己现在看得很开,不会再为他伤心。 可当这个男人在书房亵玩妾室的一幕,赤裸裸摆在眼前时。 谢安宁依旧疼的心口发颤。 她缓缓转动脖子,看向身边的男人,惨白的唇勾了个笑,一字一句,道:“王少甫,你真是恶心。” 恶、心。 “谢安宁!” 第193章 恶不恶心! 王少甫神情一厉,狠狠瞪着面前的女人。 她那一巴掌根本没收着力,这会儿他面上赫然一个掌印。 便是幼年时期,都不曾受过掌掴的男人,如今年近而立,竟然被扇脸。 明日还是朝会…… 并且,她还骂他恶心! 王少甫深吸口气,极力平复翻涌的怒意。 “行了,我不想跟你吵架,” 他语气艰涩,“打也打了,我们该解释的也都解释了,你还想如何。” 还想如何? 谢安宁忍不住笑出声。 “我能如何?”她微微仰头,笑出了眼泪,抬手揩去后,淡淡道:“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无处可去,不能对你如何吗?” 她想嘲讽这个负心人几句,可见到他瞬间僵住的神情,又觉得没意思透了。 夫妻感情走到这,差不多已经到了尽头,还有什么好说的。 看了眼还跪在地上衣不蔽体的女人,谢安宁笑了笑:“算了,是我不好,来的仓促,竟然打扰二位的好事。” 她摆摆手,“你们自便,我回去了。” 言罢,她转身就要走。 可脚步还没抬起,眼角余光就见旁边人又抬手要来拉自己。 这一回,谢安宁反应很快,她赶忙往旁边侧身避开,再次抬眸时,面上笑意彻底收敛,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厌色,“你、别碰我。” 被她眼中的厌恶刺痛,王少甫面容隐隐扭曲了一瞬,但他惯会隐忍,强自压下绞痛的心绪,不顾她的抗拒将她腕子口在掌心,又转头对着还跪倒在地的女人道:“滚。” 闻言,李氏一怔,有些犹豫。 “给我滚!”王少甫厉喝。 阵仗之大总算将不知藏在哪个犄角疙瘩的王尔给震了出来。 来了外男,李氏也终于忙不迭的拾起掉落在地的衣裙,胡乱套上,又系好斗篷,将自己那身细皮嫩肉遮了个严严实实。 谢安宁哪里愿意留在这儿看这样的马戏,但手腕被钳制,她破口大骂都无用后,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氏被王尔带走。 很快,庭院中就剩他们二人。 夜幕已经彻底降临,寒风呼啸而过,吹的人心底发凉。 谢安宁道:“松开。” “总得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王少甫哪里敢让她就这么离开,以她的性子,就这么走了,这根刺恐怕一辈子都拔不掉。 他不顾她拼命的挣扎,一把将人扯进书房。 门被重重合上。 “我没碰她!”他松开她的手,再一次解释,“就算你没来,我也没打算碰,我再不济,也不会在这件事上骗你。” 手腕被释放,谢安宁一连后退几步,努力揉着被他捏酸的腕子,闻言嗤笑,“是,我当然相信,相信你让她脱衣裳,仅仅只是打算作一幅赤身美人画,毕竟你王大公子丹青一绝,京城闻名。” 讥讽的笑意,叫王少甫听的眉心突突跳,面色难看道:“安宁,你别这样。” “我怎么了?是你王少甫想要做什么!” 她不欲追究,想保全体面,他为什么非要让两人直接撕破脸! 谢安宁眼神冷了下来,“你忘了吗,那些女人本就是你名正言顺的妾室,你同她们行欢作乐是天经地义的事,何须找这些自己都不信的借口来解释。” 是的,她说的句句属实。 可王少甫的面色却愈发难看,静默几息,只憋出来一句:“我没碰,你知道的,静淑苑那些女人,我一个都没动过!” “这样啊,”谢安宁轻轻笑了声,“那你们刚刚是在做什么?没有你的准许,那个女人能进入你的书房,能脱光了往你怀里钻?” “但凡你敢作敢当我还敬一声坦荡,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她上下打量他一眼,落在他沾染了口脂的胸前,眼神讥诮:“像个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贱人。” 这样粗俗的辱骂,本不该从她这样的高门淑女口中而出。 但这是他逼的,她欲冷静离开,以全两人体面。 是他不肯让她走啊。 非要说清楚是吗? 谢安宁冷笑,“你要纳妾,我拦不住,你在书房寻欢,那也是你的事,我不想脏了自己的眼睛要走,你拦着不许,还口口声声从没有碰过她们,” “怎么?想要儿子的不是你,点头同意纳妾的不是你?如今被我撞破而已,慌成这样做什么?” 她看着他勃然大变的脸,纳闷道:“王少甫,你自己不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矛盾吗?” 点头纳妾,不就是默认了要跟其他女人生孩子。 既如此,做什么一副清清白白,被她冤枉了的模样! 恶不恶心! 恶不恶心! 谢安宁深吸口气,努力压抑住几欲崩溃的情绪,因为隐忍,眼眶隐隐有些发红。 而她面前的王少甫,整个人像是傻了。 在听见她说那句‘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时,还怒意扭曲的脸,被后面这劈头盖脸的一番质问,彻底呆住。 仿佛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这么矛盾的行为,究竟是想要什么。 他行事向来果决,既然下了决定,就不会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如果,他收下了母亲所赐的妾室,是因为想要儿子。 那他为什么半年多都没有去碰任何一个女人? 他已经三十有三,足足半年多的时间,对他这个年纪来说实在不短了。 但他却没有沾过任何一个。 就算借着酒意,将妾氏招来了,临了临了,他依旧没打算继续。 甚至被她撞见方才那一幕,会像一个十几岁的莽撞少年,慌的手足无措。 所以,他这样言行矛盾,是为什么? 既然这么害怕她误会,又为什么会收下那些妾室? 对面男人神情呆滞,久久不语。 谢安宁等了会儿,很快失去跟他对峙的耐心,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 “因为你贪心,你既想着你我之间的夫妻情谊半分不变,又想着将美妾拥入怀中,为你诞下子嗣。” “两者你都想要,但二者不可兼得,所以你试图让我理解你,让我学学其他人家的主母们是如贤惠大度,最好让我主动促成你上其他女人的床,这样你才能心安理得的享用美妾……” 她微微一笑,语气寡淡:“毕竟你很清楚,谢家早已败落,而我无处可去,只能任由你王摆布!” 却没想,被她撞破了自己跟美妾的好事。 这样丑陋的一幕,出现在曾经恩爱过的妻子面前。 自诩清风朗月的王大公子便慌了神。 没人会愿意自己在心爱的人眼中,是一个喜新厌旧,污浊好色之徒。 是的,他还爱她。 在发生这么不堪的事,他们感情几乎走到尽头的时候,她却再次确认了,他还爱她。 朝中重臣,天子面前的红人,十余年的宦海生涯,这人早就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八风不动的心性。 所以,他越慌张无措,就代表越爱她。 谢安宁觉得有些想笑。 她道:“王少甫,我们和离。” 第194章 守身如玉 原来将‘和离’二字说出来,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 甚至谢安宁只觉得浑身一轻,一直压在胸口的那块看不见又摸不着的石头,随着这两个字的出口,骤然消失。 瞬间,就连呼吸都畅快了不少。 可这样闷痛的感觉没有消失,它转移了。 原本还有些呆滞的王少甫,在听见那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后,面色顿时大变,怒道:“谢安宁!你有气可以直接冲我撒,和离也是能随口说的吗!”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一抬眼,终于瞧出了对面女人神情冷静,不像是在说气话,直冲颅顶的怒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紧接着,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渗入四肢百骸。 王少甫冷的险些打颤,他伸手搓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了些,勉强挤出个笑,再次开口时,语气缓和了许多。 “我知道今日的事是我做的不对,可我喝多了,我是在外头喝了酒回来的…” “…又气恼你这么久从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这才逞一时之气,” 他道:“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想要去碰其他女人,在你进来之前,我就让她穿衣裳了,” “安宁,你信我这一次,真的,就算你没来,我今天也绝对不会碰她,” “我错了,不该让她在我面前宽衣解带,还让你撞见那样不堪的场面,我没有抱她,我是担心……” 王少甫絮絮叨叨的,耐心又细致的解释着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将李氏护在怀里,为什么会替对方遮挡身体。 他说了很久,谢安宁也一直安静的听着,不曾打断。 既然打定主意说清楚的,她总得让人家把想说的说完。 好半晌,男人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谢安宁还等了等,才朝他确认道:“说完了?” 王少甫心慌的要命,她不知道,自彼此的年少时期,她每每严肃了神情,他就会开始心慌,怕哪里惹了她不高兴。 但成婚这些年,两人琴瑟和鸣,偶尔拌嘴,那也是蜜里调油,天长地久,日复一日下来,他早忘了当年还未迎娶心爱的姑娘时,那患得患失的感觉。 这会儿,那股熟悉的闷痛紧张感让王少甫迟疑许久,确定无错漏后,才僵硬着点了点头。 谢安宁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在这个年过而立的男人身上,看到了昔日的少年。 “安宁,”王少甫艰涩道:“咱们夫妻十六载,走到今日不容易,你不要说气话,和离的话以后不要再提。” “原来十六年了啊,”谢安宁撇去心头的浮绪,看向他,道,“那你看在十六年的夫妻之情上,告诉我,吩咐王尔将人带来时,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此言一出,王少甫久久没有说话。 “干嘛不承认呢,”谢安宁淡淡一笑,替他回答:“你从不做冲动的决定,哪怕醉酒也头脑清明冷静,既然吩咐王尔带人来,就没打算守身如玉。” 许是觉得‘守身如玉’这个词过于好笑,谢安宁面上的笑意愈浓,“按说李氏也不是你头一个妾了,你这么大费周章跟我扯谎做什么,叫我拆穿了,难堪的又是谁呢?” “别说了!”王少甫闭了闭眼,“我承认我吩咐王尔时,确实动了旁的心思,可她在我面前宽衣解带,我依旧没有打算付诸行动,……你若因此怨怪我,我无话可说,但这是我第一次召见静淑苑的女人,在此之前我从不曾有过……” “行了!自欺欺人有意思吗?”谢安宁再也听不下去,“你大可以直接承认的,就像当日你做决定要纳妾一样,这样我还敬你一声坦荡。” “……”王少甫怔怔的看着她,“…你不信?” 仿佛听见了个笑话,谢安宁没忍住笑出声,“你觉得我该信吗?” 他后院的妾氏可不止一个,统统已经入府半年有余。 一个打定主意要生儿子,为此不惜违背对妻子诺言的人,会忍住半年没有行动? 还这么巧,第一次借着酒意,把人招来,衣裳都剥的差不多了,就正正好被她撞见了? 就这么一次,恰好被她撞见了! “你王大公子是聪明绝顶没有错,但也别拿别人当傻子看行吗?”谢安宁几乎有些无奈了,对面男人还要说些什么,被她率先截断。 “你不用多说了,” 她淡淡道:“还不明白吗?在你允许我们之间有第二个女人开始,无论你碰还是没碰,碰过几次,在哪里碰的,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总之,她们都是你名正言顺的妾氏,唤你主君,唤我主母,我,也只当她们是你的女人。” 至于他说的究竟是真是假,真的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动了这个心思。 他是下定决心想要纳妾,想要跟其他女人生孩子的。 只这一点,谢安宁就做不到不介意。 “和离,”她看向对面面色难看的男人,“我现在很冷静,也考虑过和离之后自己人生会遭遇什么样的波折,” 她笑了笑,“不瞒你说,关于和离的事,我早想过无数回,确实,有很多因素让我犹豫,下不定决心,但现在,我真的想好了。” “闭嘴!” 那两个字刺的王少甫太阳穴突突直跳。 第195章 你能去哪? “闭嘴!” 那两个字刺的王少甫太阳穴突突直跳。 谁许她一直挂在嘴边的!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焦怒,猛地上前,拽住她的手腕,将人摁在房门上,“我也不瞒你说,这辈子我就没打算过娶别人,你谢安宁此生,生是我的妻,死了也要跟我同穴!” “和离?”王少甫下颌紧绷,咬着牙冲着她微微一笑,“你做梦!” 他眼神森然,周身透着毫无遮掩的狠意。 至少相识二十余载,同床共枕十六载的谢安宁,从未见过他这般狠戾暴虐之态,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被吓到了。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王少甫双眸微眯,竭力控制住疯起的怒意,努力放缓了声音,“把和离的念头打消了,你想要什么我都依你,这个念头你以后有都不能有。” 他抿了下唇,道:“你不喜欢后院那些女人,我也不喜欢,这几日我就去遣散她们,还有,……你在这个府里住的不开心,咱们一家三口可以搬出去住,京城的几栋宅子你自己选,看要住在哪里,我都可以。” 这些都是王少甫之前就有过的打算。 只是,他想要的太多,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哪怕行事果断,但子嗣之事事关重大,他、……他也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奋斗一生所得的余荫,也想让自己的血脉继承。 她说的对。 是他太贪心了。 哪怕再爱她,但她已经待在他触手可及处,永永远远不会离开,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 已经拥有了的东西,就算再珍贵,也感觉不到其重要性。 所以,王少甫出现了一种错觉。 他认为,子嗣才是他最渴求的。 自欺欺人的认为,就算他找别的女人生个孩子,似乎也不算什么。 却忘了自己发过的誓言,他答应过此生只要她一个的! 还好,他没有错到底。 他的偏移只有一瞬。 若说之前的王少甫还不能确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那在李氏当着他面宽衣解带,而他借着酒意,都没有选择破釜沉舟,彻底背叛昔日诺言的冲动时。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他的潜意识都在警醒自己,不能踏出那一步,否则会万劫不复。 “安宁…” 王少甫轻声唤着面前女人的名字,手臂忍不住扣紧她的腰,将她圈进怀里,“我答应你,以后都没有别人,孩子我也不生了,二弟小儿子不到周岁,我们抱过来养也是一样的。” “咱们从前怎么过,以后也怎么过。” 他温声细语的说着,又低下头,试图去吻她的唇。 被谢安宁偏头躲开。 她眉头微皱,难掩厌色道:“别碰我。” 王少甫呼吸一滞,很快,他努力挤出个笑,“真没沾过那些女人,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言罢,他伸手去解自己衣襟的盘扣,三两下把沾染李氏口脂的外衫脱掉,然后再次去抱她。 “对不起,这半年是我一时糊涂,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一次,行么?” 王少甫拍抚怀里女人的脊背,“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其他人,母亲那儿也不能再为难你,咱们搬出去住,只年节时回来看看,绝不再让你受一丝半点的委屈,安宁,你再信我一次。” 男女力量悬殊太大,谢安宁被他死死箍在怀里,推拒踢打都没有用后,生生气笑了。 真没想到这个二十年如一日以温润君子着称的枕边人,还有这样死皮赖脸的一幕。 “省省你,我可不敢当!” 她怒极反笑,“你身为王家嫡长子,带着妻女搬离老宅,不说京城人该如何看我,只你母亲一人就能将我生吞了,你是她亲儿子,便是杀人放火,她也不会怪你,只会认为是我挑拨了你们母子感情……” “就像你昔年请旨外放,她认为是我的缘故导致你们母子生离十余年,恨不得我去死,好叫你再迎新妇,生下名正言顺的嫡长孙。” 足足半年时间,谢安宁如何看不出来,王家根本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生不出儿子,无论是平头百姓家,还是高门大院里,都是罪过。 她能留在王家,能稳坐王家大夫人的位置,靠的是王少甫对自己感情。 而现在,这份感情正在变质。 早晚面目全非。 如今她三十出头,自己选择退场还能留个体面。 若再过个十年,后院妾室更多,夫妻情分渐渐耗尽。 那她处境会是如何,谢安宁自己都不敢想。 至于搬离王家,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不说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存在,绝无可能毫无芥蒂继续过下去,只单单王老夫人一个人就不会叫她好过。 那是王少甫的亲娘,她一年比一年老,眼看着黄土埋到了胸前。 因为婆媳处不来,怕妻子受委屈,选择搬离祖屋,不能日日尽孝。 愧疚之心必然长存。 若有一日王老夫人离世,他会不会后悔这些年没有尽到孝道? 到时候是不是还要反过来责怪她离间了母子感情? 她为什么要去赌? 赌一个已经背弃过诺言,心思偏移的男人,后半生会忠贞不渝?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背弃过她一次! 她亲眼目睹了他抱着一个几乎赤身裸体的姑娘在怀中,甚至那个姑娘,不比他们的女儿大多少。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谢安宁狠狠推开了面前男人。 “我们不要彼此折磨了,行么?” “你需要儿子,你有你的苦衷,我理解你的选择,也不怪你违背当初的诺言,但是王少甫,我从七岁就认识你,至今已经二十余年,你应该了解我的性子,” “我自幼在爹娘骄纵下长大,从来没有受过委屈,眼里容不得沙子,而现在,……你就是那粒沙子,” 她顿了顿,别开脸没去看面前的人,淡淡道:“我没能给你生下儿子,也不敢耽误你王家的子嗣大业,只希望你也理解我的决定,放我离开。” 离、开。 “去哪?”王少甫沉默半晌,忽然凉凉一笑,“谢安宁,你能去哪?” 第196章 只觉得自己要疯 话落,是死一般的寂静。 谢安宁难以置信的瞪着他,脸色渐渐发白。 “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少甫心下一慌,他下意识去握她的手腕,再次将人扯到怀里来,“对不起,对不起…我被你气的脑子不清醒,胡说八道的。” “安宁,”他抱的很紧,像是怕人跑了,“你再恼我,也不要把离开挂在嘴边,我知道你果敢坚毅,但你不是一个人了,你想想咱们的婉儿,想想我,十几年的夫妻情意,你真就这么狠心!” 婉儿。 谢安宁怔怔回神。 像是从梦魇中脱离出来,重回现实。 想起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是为了婉儿。 她看向掉落在地的食盒。 王少甫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而后神情一滞。 “……你,”他强压心口的震颤,嗓音艰涩,“你是来给我送汤圆的?” 谢安宁没有答话。 她垂眸看着地上的食盒,不知道在思忖些什么。 想到这个素来骄傲的女人,难得主动来求和,却撞见那样不堪的一幕。 王少甫只觉得自己要疯。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门突然被推开,我以为是哪个下人进来,不忍她失了清白…”他满脸懊悔,恨不得剖心自证清白,“我错了,我刚刚不该去护她。” 谢安宁静静的听着,突然抬眼看向他,“你很在意被我误会你不清白?” 身体上的‘清白’,跟一个位高权重,年过三十的男人,无论如何都扯不上关系。 本该啼笑皆非的话,而王少甫却极其郑重的点头。 “之前是我想要后嗣想的钻了牛角尖,所以往后院进了人,” 王少甫苦笑道,“但你不知道其实我也很不好过。” 他忘不了那日,他坦然告知她,自己没有打算把母亲安排的两个妾打发走的意思时,她眼里的震惊与失望。 或许当时,他就已经后悔了。 只是,他付出了失信于她的代价,这代价太大,让大到他们十几年的夫妻之情出现了裂痕。 那是就算他当即反悔,也弥补不了的裂痕。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毕竟这样大的代价,他总得得到些什么。 比如,孩子。 可他还是迟迟不敢走下一步。 硬生生僵持到今天,他借着酒意,招来了个妾。 的确,她说的没错。 吩咐王尔去招人时,他确实打算破罐子破摔。 总之,她已经不肯给他一个好脸。 那他就试试,自己是不是真的非她不可。 他试了,也试出了答案。 但上天好像总爱跟他开玩笑。 仅有的一次和妾氏独处,就被她撞了个正着。 成了她眼里,彻底背弃誓言铁证。 怎么会这样呢。 王少甫满眼苦涩,“真的,就算你没来,我也没打算对她做什么,今天也真的是我第一次单独见静淑苑的女人,我犯了一次浑,但我没有一错到底,你能信我一次吗?” 其实谢安宁此刻已经不想跟他掰扯这个东西了。 她只想着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女儿如愿退婚。 可见这个男人如此执着的解释,却依旧忍不住冷笑。 “如果…我是说如果…”她笑了笑,顺着他的话道:“如果你撞见,我跟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抱在一起,你能相信我们是清白的吗?” 王少甫神色顿僵。 “你看,轮到你头上,你也是不会信的,为什么总要试图让我去信呢?” 谢安宁轻笑:“你熟读圣贤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不明白吗?” 她很少这样浑身是刺,句句讥讽。 王少甫辩无可辩,索性不提这茬,只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和离。” “……”谢安宁抿了下唇,缓缓收了笑意。 还不待说话,他再度开了口。 “我们之间的关系,今生今世都只能是夫妻。” “生同衾死同穴,就算终成怨偶,两看相厌,彼此蹉跎后完半辈子,你也得以我妻室的身份葬进王家祖坟,葬在我的身边,” 说着如此几近偏执的话,这位朝野盛赞的恭谦君子,语气却平静极了,甚至还冲着神情渐渐僵硬的谢安宁微微一笑。 “你若觉得心气不顺,有火想撒,尽管朝我来,我悉听尊便,” 说着,他紧了紧怀中人,仿佛回到新婚时期,他还是那位耐心轻哄她的郎君,温声在她耳边笑道:“未来几十年的时间你都可以随意惩罚我的一时游移,如果还不够解气,那千万记得把账带进坟墓里,留着咱们下辈子再慢慢算。” 堪称温柔的语调,谢安宁愣是听的脊背发寒,她抿了抿唇,“若我坚持要和离呢?” “这可不行,”王少甫眼神微暗,“安宁,我知道你跟宫中贵妃有几分香火情,可哪怕是陛下亲临,也没有私自插手臣子家事的道理。” 除非,为君者不讲道理。 但他们陛下是一位十分宽厚讲理的仁君,便是再宠爱贵妃,也绝不可能无端让朝中重臣去写放妻书。 这不仅损陛下自己的圣明,还会让贵妃背负祸乱朝纲,蛊惑圣心的骂名。 他收紧臂弯,“你是我的妻子,没有人能逼我放手。” 哪怕是陛下,也不行。 其实,王少甫也就话说的狠,其实怀里的女人瘦成这样,他都不敢太用力。 门外一片漆黑,万籁俱静,门内两人就这样拥在一起。 良久,谢安宁才似缓过神,“好,我不和离。” 没料到她竟这么快转圜了决定,王少甫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他爱怜地亲了亲怀中人的脖颈,正要说话,谢安宁抢先道:“但我不会再受你母亲的刁难。” “我们搬出去住,”王少甫想也没想,“带上婉儿,咱们一家三口搬出去。” 曾经做梦都想搬出去的谢安宁,闻言并不觉得多开心。 她嗯了声,道:“还有婉儿的婚事,你要出面退了。” 话落,久不见面前人搭话,谢安宁不由抬眸,很快看见一双微眯着,满是审视的眸子。 四目相对,她一愣,皱眉道:“你不肯?” 第197章 “当然,…当然爱你。” “安宁…”王少甫凑近了些,定定地看着她许久,忽然道:“你是不是想给婉儿退婚,故意绕这么一大圈?” 还是说,她是真的想过和离,只是为了女儿,选择做出退让,从而打消了这个决定。 王少甫发现,以上两个答案,他都不能接受。 因为,无论是哪一个原因,都说明这个女人,一心只有女儿,没有他。 前者,代表她从没有想过和离,哪怕她亲眼见到他拥了其他女人入怀,都没有想过和离,因为她并不在意。 提和离,仅仅只是想为女儿谋退婚而算。 这怎么行,她怎么能丝毫不在意他! 可如果是后者,她醋意上头,愤怒到提出和离,却生生是为了女儿忍了下来…… 这又说明什么呢? 说明她最在意的,还是女儿。 介意自己女儿更得妻子欢心这样的事,在此前十几年里从未发生过。 因为王少甫知道,他的安宁最爱,最在意的人永远是自己。 他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的夫妻感情,哪怕是嫡亲女儿,在妻子心里的位置,也要排在自己后面。 而现在,这两个念头在脑海里打架,将王少甫刺激的面容隐隐有些扭曲。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另一边,谢安宁被他那审视的目光看的火冒三丈,很快明白过来。 ——他觉得她提和离,仅仅是想借此跟他谈条件,让女儿顺利退婚。 她眼神涌出愤怒之色,“你在试探什么?” 王少甫没有说话,他眼眸不知何时有些发红,静静的同她对视几息,忽然伸手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 说话说的好好的,突然来这一条,谢安宁毫无准备,唇被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眉头微蹙,双眸不自觉瞪大,抵在他肩上的手用力,想要将人推开。 夫妻之间久违的亲密,但她丝毫不肯配合。 一吻结束,只有王少甫一人乱了气息。 “安宁,”他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唇贴在她的耳畔,嗓音艰涩沙哑,“你还爱我吗?” 爱么? 谢安宁还没有说话,腰间紧箍着的手臂,已经在扯她的衣带。 很快,那只常年握笔,带着薄茧的手探入。 粗粝指腹的指腹触及细嫩的腰线,谢安宁惊出一个激灵。 “你做什么!”她握住那只手,气急道:“王少甫,你不要胡来。” “胡来?”王少甫一点也不温柔的吻她脖颈。 “多久了,嗯?是不是半年多了,就不该总听你的不要!”他声音轻颤,咬牙切齿,“告诉我,你还爱我吗?” 榻上拒绝他,榻下心里也不再有他。 回京半年多,他们就有半年多未曾行房。 正值壮年,精力充沛的男人, 当然也有耐不住的时候。 那她呢? 半年多来,她有没有想过他一丝半点,还是真的从身到心,都打算把他摒弃在外了? 这怎么行。 不行的。 这是他年幼时期就守着的姑娘,等她长大点就迫不及待娶回了家。 十几年来,他们情投意合,彼此都感受过对方最真挚的爱意。 他见过她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模样。 怎么能容忍她将自己排到别人后面。 哪怕那个人是他们的女儿,也不行! 王少甫控制不住的心慌,像要证明什么,他动作发狠,掐着她的腰摁在书桌上。 “你疯了!”他突然间就翻了脸,谢安宁吓了一跳。 她何尝见过他这般疯魔模样,一把握住他要撕扯衣裳的手,急忙道:“王少甫,你冷静点,咱们有事说事。” 哪有这样说着话,就要扒衣裳的。 王少甫停下了动作,用红透的眼睛死死注视着她,“你回答我的问题。” “……”谢安宁脊背一僵,竟对这个十几年的枕边人,生出些许惧意。 她缓缓颔首,“当然,…当然爱你。” 第198章 …你要不要试试 “再说一遍。” “……” 谢安宁深吸口气,忍不住怒目圆瞪:“你正常点!咱们现在在说女儿的事。” 王少甫轻轻闭上眼。 熟悉至极的嗔怒,让他理智渐渐回笼。 也觉得自己方才是不是魔怔了。 一个她可能‘变心’的猜测,让他心慌至此。 不会的。 他的安宁最爱他了。 怎么会变心。 他是做了点糊涂事,但他并未真正铸成大错。 她并非狠心的人,不会一点挽回余地都不给,直接判他死刑的。 这般想着,王少甫眼底的红意渐渐褪去。 他松开手,缓缓站直身体。 谢安宁也急忙撑着书桌站了起来,她眼底怒意沸腾,“你刚刚打算在这里对我做什么!” “……”王少甫默然无语。 谢安宁愈发恼怒:“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安宁,”王少甫掀眸看她,道:“我们是夫妻。” 所以,他就算不停手,也谈不上‘不像话’。 谢安宁险些气笑:“夫妻就可以这么做,夫妻就能用强的?” “我怎么会用强,”王少甫也笑了笑,伸臂去抱她,“放心,总会让你愿意的。” 十几年的恩爱夫妻。 从身到心,他们都紧紧相贴过。 谁不了解谁。 王少甫轻轻嗅着她的发香,“安宁,我知道我之前犯了点浑,你再恼我,尽管朝我撒气,我都接着,只一点,你别在心底给我判死刑。” 十几年的恩爱,让他趋于习惯,只道是寻常。 他在她这儿轻易得到了夫妻感情的圆满,便得陇望蜀,想去求另外一个圆满。 是他做了最先离开的那个人。 而现在,她这边同样露出一点感情变质的苗头,最先忍受不了的,还是他。 谢安宁看的很透。 越是看得透,心就越凉。 人,或许总要等到失去了,才能懂得珍惜。 他不是不爱她,相反,他的爱意或许比他自己以为的都要更深。 可若她还是那个瞻前顾后,深陷于后宅,娘家败落的孤女… 若她今日不曾撞见这样难堪的一幕,没有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表现出离意。 那她再爱他,得到的也依旧是被他放弃。 因为他拿捏死了,她离不开他,离不开女儿,离不开王家。 她无处可去。 只要他回头,她永远都会在他身后。 这样触手可及之物,怎么会值得堂堂王大公子珍惜呢? 他完全可以一边拥有她,一边再去寻求其他新欢嘛。 并不冲突。 就像他刚刚说的,她能去哪儿? 那才是他的真心话。 虽早就失望透顶,但谢安宁依旧感觉遍体生寒。 书房内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好在持续了没多久,谢安宁先缓过了神。 她没在理会他方才的发疯,而是选择再度提及女儿的婚事。 可才开了个头,就被王少甫打断。 “好,”这一回,他没有把话说的决然,而是不答反问:“假使我依你的,去退了姚家这门亲,那你有没有想过,再给她选个什么样的人家?” 京城贵女们大多七岁立住后,家中长辈就开始准备挑选佳婿人选了。 从定亲开始,到走完六礼,若想宽裕的走过,到出嫁那日,少说也得留出一两年时间。 而他们的女儿已经及笄,十五岁的年纪,翻了年就是十六,一旦退了这门婚事,便没时间耽搁,要紧锣密鼓的继续张罗下一门亲事。 所以,她可有人选? 显然,谢安宁被问住了,她答不上来。 王少甫解围道,“时间还早,他们婚期未定,少说还有一年有余,不如你好好想想,要把女儿嫁给谁家,届时我再去找姚家退婚。” “不行,”谢安宁如何听不出他的缓兵之计,当即道:“先退婚!” “好,可以退婚,”王少甫轻轻点头,又问她:“但你要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不要说什么妾氏不妾氏,你知道的,就算另外再挑一家,妾氏也无可避免。” “就算找个低门小户,让对方许下永不纳妾的承诺,也是没有用的,” 他笑了笑,“安宁你看,我从小就爱你,越来越爱你,尚且会在极度的圆满下产生懈怠,你拿什么保证婉儿的姻缘会一帆风顺?” 他坦然承认了自己,作为男人的劣根性。 要王少甫看来,与其为一个永不纳妾这样虚无缥缈的承诺,而特意低嫁。 还不如嫁进姚家,至少诰命夫人是实打实的。 尊贵体面也是实打实的。 王大公子素来博闻广学,能言善辩,就算谢安宁知道他这是歪理邪说,但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 她只知道,她的婉儿被定下了一桩自己不欢喜的亲事。 已经深尝夫妻感情冷淡之苦的谢安宁,没办法安慰自己,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 她女儿的意愿最重要。 但这个理由显然不能说服面前这位冷静的政客。 他要的是‘合适’的理由。 谢安宁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突然灵光乍现。 她道:“因为姚家晦气。” 王少甫:“……” 他眼露无奈,像在看不懂事的孩子。 谢安宁懒得理他的神态,一鼓作气道:“跟姚家定下婚约才多久,婉儿就差点被姚家大郎在外头惹来的情账害死,可见姚家这门亲事有多晦气!” “要么姚家家运不济,即将败落,要么就是咱们婉儿跟姚玉枢命格相克,八字不合,嫁过去也得不了好!” 时下都信气运一说,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是求神拜佛,笃信这些东西。 王少甫也同样如此。 他静静听完,心头莫名有些发紧。 尤其是那句,‘差点被害死’。 明明女儿好端端的没有出事,但他就是生出了密密麻麻的后怕感。 这种感觉来的莫名其妙,好似他真的亲身经历过,一股从灵魂深处传递出来的惧意,叫他胆寒。 是啊。 真晦气。 这样冷的天,把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推落水中。 若不是恰逢贵妃身边的女官通水性救人,他们的女儿…… 最坏的结果是什么,王少甫才起了念头,便悚然一惊。 一旦女儿出了事,以她瘦弱成这样的身子,能受得起这样的打击吗? 自己说了这样多,面前男人却久不表态,谢安宁蹙着眉,催促道:“你说话,这个亲你退还是不退?” “……”王少甫从自己编织的梦魇中回神。 他深吸口气,极力平复那几乎胆颤的惧意,却还是压制不住,俯身就要去吻她,感受她的存在。 被谢安宁忙不迭的避开。 她哪里知道他心里都想了些什么,在谢安宁眼里,就是自己好端端说着话,这人就莫名其妙发情要来亲她。 简直怒从心底起,正要刺他两句,王少甫已经上前一步。 这一次,他没有动作,而是垂眸看着她,轻声道:“安宁,你亲我一口,我就去退亲。” “……”谢安宁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酒还没醒。 事关女儿的终身大事,怎么在他眼里就如同儿戏一样! 顶着她怒意横生的眸子,王少甫居然还笑了笑。 “现在亲我一口,今夜不许拒绝我,等明日一早起来,我就去寻个缘由跟爹说一声,把姚家的婚事退了,决不食言,” 他眼眸微弯,温俊的面容凑近了些,带着点蛊惑,朝着她柔声细语,“很划算的一笔买卖,安宁…你要不要试试。” 平心而论,王大公子皮相十分不错。 不然当年不会把谢安宁迷的五迷三道,过了及笄之年,就眼巴巴的盼着嫁给他。 这会儿,就算年过三十,但显然他花期尚在,甚至比起青涩的少年时期,更多了几分被权力渲染过的魅力。 那是独属于位高权重之人,身上独有的诱惑力。 若是一年半载前,他这般模样,以他们夫妻间的甜蜜,谢安宁怕早就扑了上去。 可现在,她想的是。 都老夫老妻了,也难为他如此动用色相。 谁还上当! 但他对于退婚难得松了口,就是为了女儿,她也不能置之不理。 迟疑几息,谢安宁道:“当真?” “嗯,”王少甫点头,“当真。” “……”谢安宁深吸口气,冲着他唇啄了口。 正要退开时,意料之中的,后颈被扣住。 索性,她也做好了被他反客为主的准备。 只是曾经熟悉到骨子里的亲吻,这会儿却让她有些生厌。 第199章 “我要回去。” 谢安宁心生厌恶,但王少甫却吻的如痴如醉。 他想,他大概是傻了。 好日子过久了,自己非得给自己找点罪受。 弄那几个妾在院子里,除了让他们夫妻生出嫌隙,让他大半年没能沾她外,什么也没得到。 他此生就没有做过这样错误的决定! 王少甫气息渐渐紊乱,捧着面前女人的脸,愈发沉迷,几欲落泪。 “安宁……” 良久,他松开她的唇,那双满是欲念的眸子紧锁着怀里人,“…去隔壁。 ” 他等不及回主院了,隔壁厢房是他这大半年来的起居室。 想到自己答应了什么,谢安宁垂下眸子,抿唇道:“喊人来,换被褥。” 她将眼里的情绪遮掩的很好,但王少甫是什么人,一听她的吩咐,转念就想到了她这么做的用意。 他眸底的欲色瞬间褪去,面色难看至极:“没人进去过,我这大半年都没有……” 话未说完,就被谢安宁打断。 她淡淡道:“你若要行事,就喊人来,换被褥。” “……”王少甫静默半晌,生生气笑了,“行,换被褥。” 他不信今晚不能证明给她看! 底下奴仆手脚很是麻利,连炭火都供的充足,暖烘烘的。 等人都退下,王少甫亲自去合上门,转过身来时,就见立在榻边的女人已经褪了外衫。 他呼吸一滞,再也按捺不住,快步走过去拽住她的手腕就往榻上去。 谢安宁倒在被褥上,在他吻下来时,先一步捂住他的唇,“可还记得你答应什么?” 在这样干柴烈火点燃,即将滚做堆的时候,这话颇为突兀。 且,她十分冷淡,丝毫不曾动情。 王少甫挫败的看着她,强忍心口闷疼,“记得,你放心,姚家的婚事一定会退。” 她说的对,姚家晦气的很。 这亲事必须退! 可在他身下,她还提这种扫兴的事。 仿佛、仿佛他们真的在做交易。 可他们是夫妻,她忘了吗? 他要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 这一夜,他们这对甜蜜至极的壁人,重新交颈相卧在了一起。 彼此依旧很契合,只是曾仅仅相贴的两颗心,再也无法恢复如初。 整整一夜,一个发了狠的作弄。 另外一个默不作声地承受。 等到窗外天色露出鱼肚白,厢房内的动静才堪堪消停下来。 王少甫抱着怀里的女人,闭目平复了一下,探手去理她汗湿了的鬓发。 然后顺着鬓角落到她的唇上,摸到触感明显的咬痕时微微一怔,垂眸看了过去,眼神顿时就变了。 他道:“外头没人守着,你只管喊出来就是,强忍着做什么。” 谢安宁轻抬眼皮,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道:“记得你答应的事。” 她这个眼神,平静到了极致。 仿佛他只是个陌生人,仿佛昨夜跟她交颈缠绵,共赴欢愉的男人不是他。 原本重新将人拥入怀中,正感到无比餍足的王少甫心口似被利刃狠狠刺透。 疼的他那张温俊的面容几乎有一瞬间的扭曲。 昏暗的帷帐内,王少甫红透的眸子,死死盯着面前的女人。 这个由着他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眉眼流转间,媚意横生的女人! 谢安宁哪里能体会到他的痛意灼心,见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本想休息一会儿再回去的她,连躺都躺不下去。 她撑着床榻就要坐起身,可腰间的手臂丝毫没有卸力的意思。 “松手,”谢安宁道:“我要回去。” “回哪儿?”王少甫嗤笑了声,“你确定我不抱着你能下得了床?” “我给你选,”他将人锁在怀里,道:“就在这儿睡,还是我把你抱回去,你二选一。” 第200章 你是留在王家,还是跟我走 就算是将门虎女,但谢安宁到底是个女人,怎么能做出大清早让夫君从书房抱着回院子的事。 她也的确累的很了,实在没有精力跟他争论,只强撑着困意向他道:“你不要食言!” “好,”王少甫在她额间落了个吻,“睡,我决不食言。” 话落,谢安宁强撑着的眼皮合上。 很快,呼吸绵长,沉沉睡去。 王少甫垂着眼静静看着怀里女人的睡颜。 两人相差一岁,都已经年过而立,渐渐不再年轻,但这些年她也确实被他养的很好。 没让她受过一丝委屈,落过一滴泪。 上无长辈管束,下无妾室烦心,仅有的一个女儿也被他当成男孩教养的落落大方,从不让娘亲操劳。 如果说,外放的十余年里,还有什么是不顺心如意的,那也就只有子嗣一事了。 他们夫妻求子之路艰难。 年轻时还不曾觉得,但自年近而立开始,京城每每来信,问及子嗣,压力之大,渐渐让王少甫深感烦闷。 而这样的烦闷,他只能一人独扛,半点都不敢在妻子面前露出端倪。 这些年来,她寻医无数,汤药无数,为了孩子,夫妻俩将能试的各种办法都试了个遍。 但就是未在开怀。 眼看着夫妻俩年纪越来越大,膝下依旧无子。 王少甫动了过继亲侄子的心思。 同时,……也动了纳妾生子,去母留子的心思。 他不想伤妻子的心,也不想此生绝嗣。 于是,这两个念头在脑中不断盘旋,他难以抉择、 最后,他做不了的决定,他母亲帮他做了。 外放回京的那日,看见母亲早早安排好的两名妾氏,看见妻子神情自若,笑意宽宏饮下妾氏茶时。 他定了主意。 就纳妾。 她若爱他,便理解他一回又能如何? 王少甫想,他们夫妻情比金坚,不过一个孩子而已,又能改变什么。 可事情丝毫没有如他所愿。 没回到京城前,他的妻子丰腴多姿,容色焕发,从年少时期傲意凛然的刺手玫瑰,经由他将刺一根一根拔出,成了他捧在手心的香软美人。 而现在,回京不到一年,怀中女人身体削瘦,面色透着股子病弱,容貌憔悴,似即将枯败的娇花。 精、气、神都在萎靡。 让他连抱她都不敢太用力。 悔恨铺天盖地般从心底涌出,王少甫想,自己大概真的是猪油蒙了心。 不然,怎么会如此狠心待她。 明明,……明明喜欢的不得了的。 怎么会让她冷了心,差点把她弄丢了。 他一动不动,一眼不眨,深深的望着怀中女人,眸光专注,脉脉深情。 直到天色破晓,朝阳初露,晨曦透过窗扇折射进来,才在她额间留下一吻,起身下了榻。 轻手轻脚穿好衣裳,走了出去。 王尔早就在外候着,心惊胆战了一夜的他,见到主子出来,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是他出的馊主意,也是他为了给主子腾地方,将书房的仆人都散开,导致夫人如入无人之境,直接闯了进去。 无论怎么看如何,都是大错。 显然,王少甫也想到了昨夜的事。 普天之下,哪怕是草头百姓家,也没有哪家妇人掌掴丈夫的道理。 遑论是规矩众多的世家大族。 王少甫停下脚步,道:“让底下人的嘴都堵严实了,昨夜之事但凡走漏一丝口风出去,你们都不必在这儿伺候下去。” “是!”王尔俯身应诺。 王少甫走了两步,又侧了侧脸,道:“显眼吗?” 王尔:“……” 他凑近了些,艰难点头,“能看出来。” 堂堂王家嫡长子,自幼养尊处优惯了,一身细皮嫩肉不比姑娘家的差,谢安宁那一巴掌又没收着力,这会儿就算过了一夜,面上的掌印消散不少,但若要认真看,还是能看出端倪的。 王少甫闻言,准备前往主院的脚步顿住。 他面上倒是没有怒意,只是思忖了几息,最后叹气道:“算了,就这么去。” 家有悍妇,他尚且要挨打,正好看看能不能借此机会将那几个妾都退了。 其实妻子提出和离,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执着于给女儿退婚,确实让王少甫心中生了疑虑。 她性情果断,从小到大所做出的决定,鲜少有更改的。 不然,他不会听她说出‘和离’二字,就慌的不成样子。 而这次…… 不管怎么样,给女儿退婚的事,他是认同的,也答应她了。 自然不能食言。 ………… 谢安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彼时身边床榻已经凉透。 今日朝会,王少甫肯定是要上朝的。 佩蓉带着几名婢女守在门口,听见里头的动静,便叩了叩门,“主子?” “进来。”谢安宁揉着眉心坐起身。 房门被推开,凉气疯狂灌入,这样的寒意都冻不掉佩蓉面上的笑意。 昨儿主子一夜未归,她就知道必定是留宿书房了。 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有什么事在床上说开就好了。 佩蓉一心只想让两个主子恢复从前那般和和美美,进门哪里还能掩得住笑意。 谢安宁自然瞧见了,她也无心解释。 起身,简单的梳洗、挽发过后,挥退了奴仆呈上的早膳,道:“去看看婉儿。” 蒹霞院中,王婉依旧在庭院中晒着暖阳,在填一幅画作。 抬眼见母亲过来面上当即一喜,放下朱笔就迎了上来。 谢安宁下了轿辇,牵着女儿的手走回庭内。 见女儿身子已经大好,面无表情的脸上,绽出几分笑意。 她拉着女儿坐下,又是几句闲谈过后,突然屏退左右伺候的奴仆,只留下佩蓉在一旁伺候后,直接开口道:“你父亲已答应,会将姚家这门亲退了。” 闻言,王婉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喜道:“真的?” “嗯,”谢安宁道:“此事他应当不会食言,不过,得经过你祖父祖母应允,才能跟姚家商议退亲一事,想来还需要费些时日。” “不急,不急,”王婉十分体谅爹娘,“只要能退掉亲事,晚上几日又有什么要紧的。” 互换了婚书,聘礼都收了,想退了这门亲,还不伤了两家和气,可不得坐下来慢慢协商吗? 看着满脸欢喜的女儿,谢安宁抿了抿唇。 “婉儿,为娘问你一个问题,”她道:“若阿娘想和离,你是留在王家,还是跟我走。” 话落,侍立一旁的佩蓉用手捂住快要溢出嘴边的惊呼。 王婉也惊愕的瞪大眼睛,面上的欢喜之色荡然无存,“阿娘!” 谢安宁眼神温柔,微微一笑:“你已经长大,也是个懂事的姑娘,回京后很多事你都看在眼里,这一次阿娘也不瞒你,我跟你阿爹大概是真的走到头了。” 她嫁给王少甫,图的就是忠贞、真心。 若只图肆意无忧,她完全可以留在家中招赘,有谢氏一族的余荫庇护,京中照样无人可欺。 若生出优秀的后嗣,未尝不能重振谢家。 只是,她七岁就认识王少甫,可以说自懂事起这人就陪在她身边,她此生所有的大事小事,他都参与其中。 情窦初开时,她的少女心事密密麻麻全是他。 且,他也喜欢她。 两情相悦在他们这样的家族是多么难得,数遍整个京城都没有几个高门贵女能有她这样好的运气。 彼时,他们是真心相爱。 相爱可以抵万难。 就连她阿爹阿娘都不忍棒打鸳鸯,选择成全了他们。 可谁又能知道,那个日日守着她,被她随口逗一下就能红了耳根,她故意撂个脸子就慌张失措的少年,也会在岁月的洗礼中,变了模样。 曾经的真心和忠贞,都已经变质。 他会招妾氏去书房作乐。 他会命令对方宽衣解带。 他跟一个赤身裸体的姑娘独处一室,亲密相拥。 若是没有亲眼目睹,谢安宁尚且可以自欺欺人,眼不见为净。 可那样的一幕被她尽收眼底,让她连继续自欺欺人都没办法做到。 也没办法再将就下去。 变了心的男人,她不想要。 谢安宁望着尤有稚气的女儿,柔声道:“你若愿意跟阿娘走,阿娘就着手和离之事,带着你一同回谢家。” 言至此处,她顿了顿,“若你想留在王家,那也并无不可,为娘会亲眼送你出嫁,再同你父亲和离。” 总之,她不会为自己的一己之私,影响女儿的终身。 第201章 事在人为 王婉已经及笄,她自幼随父母外放大瀚各地,被当成男孩教养,没有受王家规矩所束缚,她见识过各地的风土人情,眼界开阔,当然不觉得妇人提和离是多大逆不道的事。 且回京后,她日日身处后宅,王老夫人训斥儿媳又从不避忌孙女,所以她是眼睁睁看着自己阿娘回京后过的什么日子。 这会儿闻言,连一句劝母亲为自己打消和离念头的话都说不出。 仅仅思忖几息,她便道:“我要跟阿娘走。” “你可想好了,留在王家,你跟姚家的婚事同样能退掉,下一桩亲事阿娘也会好好把关,绝不会再有姚家的事发生,” 谢安宁并不意外女儿的答案,只是道:“你还是王家嫡长女,会有风光体面的婚事,有偌大的家族倚靠,一旦受了委屈,还有族中兄弟给你出头,要是跟为娘回谢家……” “阿娘,我知道事情轻重的,”王婉打断母亲的话,认真道:“我要跟阿娘走,不要风光体面的婚事,也不要王家这些宗族兄弟,……阿爹对您不好,我也不要爹爹了。” “……傻孩子,”谢安宁眼眶一红,“就算爹娘和离,他也是你亲爹。” “阿爹伤了您的心,我们都不要他了,”王婉扑进母亲怀里,哽咽道:“……只是,阿爹能同意跟您和离,还要带我走吗?” 谢安宁拍拍女儿的头:“事在人为,只要下了决心,总有法子的。” 王婉想了想,道:“您是想让翎月姐姐出面?” 说起来,王婉跟姜翎月幼年时期很是在一起玩耍了几年,只是当时毕竟年纪小,分别那会儿他们一个四岁,一个六岁。 等相隔十余年再见,她确实没认出来,当日落水时,坐在榻边安慰自己的美人儿,是自己小时候最好的玩伴。 但对方认出了她,救了她。 还让宫中女官帮她查明落水真相,护着她和她的娘亲。 在王婉心里,姜翎月就是上天见她和她娘在王家太遭罪,特意派来拯救她们的仙女。 故而这会儿一听说‘事在人为’,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的翎月姐姐。 然而谢安宁却是微微摇头,“臣子家事,怎么好劳烦你翎月姐姐插手,她身处后宫得了如此圣宠,势头正盛如烈火烹油,不知遭了多少人的嫉恨,但凡差踏错半步……” 言至此处,她没再说下去,只是面上的忧虑清晰可见。 “婉儿,你要知道,后宫是女人的战场,那些妃嫔各个出自名门,在家中就见惯了父兄后院的妻妾相斗,手段之狠辣,非常人所能想象,你翎月姐姐的日子恐怕也不比咱们好过,” 谢安宁道:“咱们帮不了她什么,便绝不要叫她做为难的事。” 幼年时期的照拂,是因为她心疼自己闺中密友早逝,留下的三个孩子要在后母底下讨生活。 两个大点的男孩自然无需多说,武将之家的男丁一个个都是眼珠子,轮不到她来照拂。 只有用命换来的女儿,活脱脱一个成了个爹不喜,后母薄待的小可怜。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看着就叫人心生欢喜,谢安宁既然有能力,自然不吝于出手照拂。 昔年,她对那个小姑娘的怜惜疼爱,是真心实意,从没想过留作日后的什么‘香火情’。 而落水那次,已经成当今贵妃的姑娘,阴差阳错的救了自己女儿一命,足够让谢安宁感恩戴德。 她不是挟恩图报的人,实难做不到,遇上困难,便理所应当再让姜翎月出手相助的念头来。 更何况,真算恩情,那也是对方是女儿的救命恩人。 这会儿,她也是同样如此教导自己的女儿。 王婉是个受教的姑娘,心里难免有些羞愧。 如母亲所说,她确实将翎月姐姐当做了她们母女的后盾。 或许是因为钱嬷嬷的到来,宫中女官的稳重可靠,繁杂的琐事在她手里,一桩桩一件件得以解开。 落水的案子,不过半日就查明真相。 这一切,都是翎月姐姐给的帮助。 不过几日功夫,就让她生出了理所当然的依赖。 王婉犹豫了会儿,“那咱们还进宫吗?” 她身子已经大好,按理说,该进宫谢恩了。 “当然等去,”谢安宁点了点女儿的额,笑道:“你翎月姐姐还记得你,岂有不去见见她的道理,只是宫中规矩大,你行事定要注意分寸,别给她捅出什么篓子来。” 谢安宁乃诰命夫人,自然是有资格入宫拜见贵妃的。 她倒也利索,话说到这儿,看了眼女儿红润的面颊,便直接吩咐身旁的佩蓉往宫中递玉牌。 ………… 被谢安宁认为在后宫如履薄冰,堪比小可怜的姜翎月这会儿在干嘛呢? 她在陈淑仪的宝华宫。 就在方才,还有一个月才足月的赵美人,受了冲撞,这会儿在偏殿的产房内,嗷嗷喊着呢。 按理说,姜翎月今生自重生第二日开始,就被皇帝陛下再三要求离后宫远点,恨不得将她隔绝于那些之外。 不过一个赵美人生子,她根本没有亲临的必要。 但是,偏偏赵美人早产这事儿跟她有关。 前些时日,在皇帝陛下口中得知日日往宁安宫跑的赵美人腹中孩子是个父不详的奸生子后,姜翎月心中警惕心便提升到了极致。 在暗示了两回让对方好好养胎不用再来,却依旧得了个恍若未闻的回应后,明白了有些人就不需要留体面。 留了,人家反倒蹬鼻子上脸。 姜翎月索性直接摊牌明言,告诉对方,不管她是真想给腹中孩子找个有宠的养母也好,还是心中有其他谋算也罢,无论打的什么主意,宁安宫都不欢迎她。 甚至直接吩咐了德喜,往后宁安宫的大门,不对赵美人打开。 第202章 无论如何,那是陛下头一个孩子。 如此一来,除了嚣张跋扈名声又添一层外,再无别的影响。 既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被时刻准备‘小产’的赵美人陷害,也不用担心暗中是否还有谁盯着自己。 姜翎月日子过的舒心极了。 随着天气愈发寒冷,她窝在地龙烧的暖呼呼的寝宫里,日常就是跟吕充容几个妃嫔一起大赏歌舞,听着京城近期的新鲜事儿,再时不时问上几句她们以后出宫的打算。 都是年纪相差不大的姑娘家,在认清现实,彻底打消争宠的心思后,彼此没了利益冲突,反倒随着日复一日的谈天说笑,她们之间还真处出了几分感情。 不再浮于表面的殷勤谄媚,战战兢兢。 今儿个一早起来,听锦书说御花园中的梅花开了。 姜翎月顿时来了几分赏梅的兴致,便领着几名过来请安的宫妃们,去梅园焚香煮茶,一并赏梅。 没成想这位赵美人,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自个儿挺着个大肚子就过来了。 她来就来,毕竟这儿是御花园,也不是宁安宫,姜翎月就算心底生了厌,也不能蛮横到不让人家出来逛园子。 赵美人依旧柔顺恭谨,姿态一如既往的低,上前就要福身行礼。 可现在天气愈发寒冷,用青石板砖铺就的长长宫道上,虽有宫人们打扫,但一些细微角落上,还有昨夜留下的冰霜没有被清扫干净。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挺着个肚子走到姜翎月面前,膝窝才弯下去,脚下的绣花鞋却忽然打滑,整个人猛地往面前栽。 面对这样的一幕,姜翎月第一反应是要扶人的,手臂都伸了出来,但她身边的钱嬷嬷反应更快。 也不知道钱嬷嬷得的是什么命令,总之,在赵美人往前栽时,她一把将主子拉至身后护着,对着生扑过来的赵美人肩上就是一脚。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赵美人就被钱嬷嬷踹倒在地,……以肚子着地的方式。 当场就见了红,流淌出的血色,比园中梅花更红,再配以她凄厉的哀嚎声,让当场的宫妃们都惊呆了。 在所有人眼里,赵美人腹中是皇帝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受满朝文武瞩目。 而现在,她被贵妃身边的女官,一脚踹倒了。 这是明晃晃的残害皇嗣啊! 场面愈发混乱。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赵美人被抬上了轿辇,回了宝华宫。 陈淑仪身为宝华宫主位,见到偏殿住着的赵美人,被满身是血的抬回来,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顾不上细问缘由,便急忙吩咐宫人去请太医,又传了早就安排的稳婆,一切打点妥当,等将赵美人送入产房,混乱才稍微平息了些。 听着里头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陈淑仪倏然转身,望向一众宫妃道:“这是怎么弄的?” 这些时日多少积累了些情意,吕充容等人面面相觑,怎么也说不出是贵妃身边的女官用脚踹得话来。 见这些低位妃嫔唯唯诺诺,不敢作答,陈淑仪将目光落到姜翎月面上。 陈子泝是她同母胞弟,姐弟感情极好,农庄那两年里,家人偶尔入宫看她,陈淑仪就瞧出胞弟许是有了心上人。 她差人去查,很快查到了姜翎月身上。 比起贤妃,陈淑仪并没有觉得姜家这位被父兄不喜的大小姐配不上自己弟弟。 她自己入了宫,在宫里苦熬着一眼看到头的日子,当然不愿疼爱的弟弟也同自己一样。 陈淑仪希望胞弟能顺心如意迎娶心上人,所以,在陈子泝提出要去姜家下聘时,还帮着劝了爹娘几句。 谁知道后面会是那样的走向…… 两人上一回交锋,还是在姜翎月入主宁安宫当日。 彼时陈淑仪知道自家弟弟的心上人背弃两人的约定,选择入宫为妃,心头火烧得正旺,故意上门给了下马威,直言两人不可平起平坐。 而现在,一年不到,自己照旧是二品淑仪,对方却是四妃之首了。 陈淑仪咽下所有思绪,面上波澜不惊,微微屈膝福身,行了个礼。 “臣妾参见贵妃娘娘,”她淡淡道:“不知娘娘能否告知臣妾,赵美人是如何出的事?” 如何出的事…… 殿内安静一瞬。 这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瞒得过去。 面色发白的钱嬷嬷上前一步:“是奴婢一时失手,不关主子娘娘的事。” 她并不知道赵美人腹中孩子的真实来历,只是前些时日,内监总管刘榕特意交代她警惕赵美人接近贵妃。 但有意动,让她无需顾忌直接出手。 毕竟,她是皇帝的人,保护贵妃娘娘是皇帝下的死命令,没有什么比贵妃娘娘的安全重要。 方才在梅园,见对方如此突兀得生生扑了过来,钱嬷嬷想起刘榕的话,以为赵美人意图行凶,哪里顾得上其他。 飞起一脚就过去了。 等人倒在地上,才反应过来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无论如何,那是陛下头一个孩子。 她是娘娘身边的人,在所有人看来,就是娘娘动的手。 她不但闯了祸,还连累了贵妃娘娘! 当然,以陛下对娘娘的宠爱,便是满朝哗然,怕也舍不得真下狠手惩治。 只是自己一介奴婢,让陛下痛失爱子,陛下岂能饶过她。 这边的钱嬷嬷后悔不迭,而陈淑仪闻言,同样面露震惊。 她看着面前恭顺请罪的钱嬷嬷,又缓缓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姜翎月。 当然不会信区区一个奴仆,没有主子的命令,胆敢对身怀有孕的宫妃动手。 所以…… 她看着姜翎月,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说什么。 只觉得这位在入宫不到一年,就得封贵妃的姜家大小姐,大概是被帝王的宠爱,给纵得的没了脑子。 不然,她怎么会、怎么敢,对皇嗣动手! 殿内凝重的气氛很快被打破,宫门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脚步声渐进,一行人很快出现在殿外。 原来,惠、淑、贤三妃竟同时到了。 她们三个都有管理后宫之权,显然是在路上就得知了原委,这会儿行色匆匆,眼里、面上俱是兴奋之色。 一进殿,惠妃甚至都没有做做面子功夫,去关心一下里头产子的赵美人,而是直接将矛头指向姜翎月,对着身后跟随她而来几名刑讯司公公,冷声道:“贵妃谋害皇嗣,给本宫拿下。” 第203章 有一有二、怎么不能有三有四? “谁敢!”钱嬷嬷当即挡在姜翎月面前:“贵妃娘娘也是你们能动的!即便要问责,那也得由陛下亲自发话!” 几名刑讯司的内监们,本来就不愿对这位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动手,见此当机立断,不再动作。 “你!”手握凤印,执掌后宫近四年的惠妃头一回发号不动施令,气的维持不住雍容体面,连连冷笑,“如此刁奴!难怪敢对身怀有孕的宫妃动手!贵妃谋害皇嗣是现成的铁证,本宫有统管六宫之权,为何不能问责!” 一旁的淑妃神情狠厉,“早听说宁安宫的狗走出来,都比一般的宫妃要尊贵些,原还当是旁人恶意中伤,今日一见,竟果真如此。” “来人!”她道:“把这刁奴下去,掌嘴三十。” “是!”淑妃身后走出两名老嬷嬷,领命后抬脚就朝这边走来。 她们乃淑妃的心腹,只听主子吩咐,可不是刑讯司的内监,有那么多顾忌。 动不了贵妃,难道还不能动她身边的狗吗? 然而,事实证明,确实动不了。 就在两个嬷嬷上前之际,一直没有动作的姜翎月缓缓站起身。 她淡淡道:“你们既然忍了那么久,怎么不继续忍下去,这么急着跳出来,可不见得是好事。” 就这么笃定,一个赵美人能让她伤筋动骨,失了圣心? 惠妃不知想到什么,面容一滞,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产房方向。 里面,赵美人的喊声已经渐弱。 正在这时,殿外又传来脚步声。 “陛下驾到——” 内监略显尖利的通报声响起。 钱嬷嬷大松口气,率先跪了下来。 殿内一众宫妃们也都齐刷刷拜倒恭迎。 很快,帝王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陛下…”淑妃所站的位置正好对着宫殿门口,能跟进来的皇帝迎面撞上。 她低敛着下巴,微微颔首,膝窝浅浅弯曲,用着在家中学过最娇柔的姿态福身行礼。 心中斟酌着该如何将此间发生的事禀告,既不显嫉色,又能让陛下看清贵妃的真面目,对她彻底生厌。 哪知膝盖才弯了下去,一道明黄色身影便快如疾风,同她擦肩而过,只留下他身上独有的淡淡沉木香在空气中徐徐消散。 “……”淑妃面色一僵,顾不上尊卑礼仪,视线下意识追随着那道身影而去。 入目就是那清冷疏离到不近人情的帝王,抬起手臂将正要屈膝行礼的贵妃扶起的一幕。 神情温柔,堪称呵护备至。 产房内怀着他孩子的赵美人还在凄厉的惨叫着,他不但没有苛责罪魁祸首,反而…… 淑妃双眸浮现难以置信之色,旋即一点一点冷凝。 而这边,祁君逸一把将人捞起来,上下仔细看过,确认没事后,蹙眉道,“好端端的,你跟着来这里做什么?” 今日早朝,崇政殿外当值的小内侍满脸急色将刘榕唤出去,禀告着什么时,祁君逸险些要当场失态。 这样熟悉的一幕,上一次是出现在元宵节的宫宴上,那是他永远的噩梦。 看着显然是刚下完朝,连身常服都没换上,便直接赶了过来的皇帝陛下,姜翎月抿了下唇,强压心头的情绪,道:“赵美人早产,是钱嬷嬷……” “好,我都知道了,这件事我来处理,”碍于这儿人多,祁君逸没有将人抱入怀中,而是拍拍她的胳膊,温声道:“你回宁安宫待着,什么都不用管。” “钱嬷嬷…” “钱嬷嬷她护主有功,不会有事……”知道她忧心下属,祁君逸耐心安抚:“你先回去,等我处理……” “陛下!”一旁的淑妃再也忍不住道:“赵妹妹怀着您的孩子,这会儿在里头生死难料,贵妃如此狠毒,纵容身边的奴婢对皇嗣下手,您竟然还要护着她吗?” 话被除了姜翎月以外的人打断,对祁君逸来说是一个很新鲜的体验。 但显然,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体验。 他微微偏了下头,将目光落到淑妃身上,“你在质疑朕?” 眼神平静,但隐含杀意。 淑妃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被这一眼冻结,她急忙摇头,“不,不,臣妾不敢!” “陛下容禀,” 钱嬷嬷面露凄惶,适时开口道:“方才惠妃娘娘一来,就要叫刑讯司的人拿咱们娘娘治罪,奴婢不敢叫他们伤了娘娘,上前阻拦,顶撞了两句,如此,淑妃娘娘便要掌奴婢的嘴呢,若不是贵妃娘娘护着,奴婢…奴婢…” 话落,钱嬷嬷留下两行清泪,一脸终于找到了主心骨般,哽咽道:“求陛下为娘娘做主。” 听着钱嬷嬷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凄凄惨惨的告状,姜翎月唇止不住的狠狠一抽,险些有些绷不住。 皇帝陛下倒是面不改色,他静静听完所有原委,将目光看向惠妃,道:“朕给你宫权,是叫你打理好宫中庶务,何时给了你以下犯上胆子?” 这话在惠妃听来就是,‘你当好你的管家就是了,怎么还敢对主子动手’? 或许其他妃嫔不知道侍寝真相,但身为嫡亲表妹的惠妃是知道的,她知道她的皇帝表兄对女人无心、无情、无欲。 在家里要将她送入东宫时,他就曾明示过她这一点。 曾经的惠妃一度引以为豪,认为这是他对自己的信任,她是不同的,她知道他的秘密。 他还给她凤印,给她总管六宫之权。 他信任她! 凭借这几分信任,只要慢慢等,惠妃有把握,皇后之位早晚会是自己的。 可谁能想到一次大选,冒出来个姜翎月。 一切都变了! 后宫格局被打破,侍寝的格局也被打破。 之前她还以为,赵美人腹中的孩子,同样是陛下的。 所以,她心里还留有希望! 有一有二、怎么不能有三有四? 而现在,她一口银牙咬得死紧,明白皇帝表哥是打定主意要护着这个女人,甚至里头生产的赵美人腹中孩子,都不一定…… 认清了形势,惠妃心头渐渐绝望,辩驳都不曾辩驳一句,直接跪倒在地,“臣妾知错,请陛下责罚。” 如果、如果这样都没办法扳倒这个女人,以后,真的还会有机会吗? 第204章 废黜妃位! 怎么会有机会。 前世的错失,已然让祁君逸痛悔不已,能得以重生,是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所换来的。 今生,他最大的执念便是身边这个姑娘,绝对不能容忍她出现任何意外。 别说姜翎月今日是被恶意陷害,即便她当真有心害人,皇帝陛下怕只会觉得杀得好,唯恐她不够解气,还要帮着搭把手。 人心都是偏的,偏起来是不讲道理的。 产房内赵美人喊声愈渐无力,产婆们和太医皆忙的满头大汗,而正殿之中,此刻一片寂静。 祁君逸垂眸望着跪倒在地的惠妃,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他静默半晌,偏头唤了声刘榕。 刘榕当即向前一步,“奴婢在。” “惠妃行事莽撞,以下犯上,德行有失,即日起废黜妃位,剥夺金册金宝,收回凤印,禁足于韶光宫,无诏不得出。” ……废黜妃位! 惠妃满脸煞白,怔怔抬头望向面前高高在上,似口含天宪天子。 他眼神冷漠,并没有看自己。 甚至废她的旨意,都是对着身边的总管内监所说。 竟如此狠心…… 竟如此狠心! 可她有做错什么? 执掌宫权三年,她谨言慎行,从未有过半点差错。 她敬他,畏他,不求他的真心,甚至不求他的宠爱。 他将她当成宫妃也好,管家也罢,她都不在乎,她想要的不过是尊荣依旧,地位稳固。 这半年来,他盛宠宁安宫,她有无数机会可以对其下手,却连一次歹念都没有动过。 他将宁安宫护的那样紧,她不过传召了一次,就得他亲自上门警告。 他的心头肉,她怎么敢起歹念。 今日不过听说皇嗣出了差池,才意图借此打压一下那个女人的气焰。 她做错了吗? 他怎么就能如此狠心废了她! 殿内众位宫妃,见位同副后的惠妃娘娘竟就这么被废黜,皆噤若寒蝉。 而祁君逸下完令,又将目光移到了一旁的淑妃身上。 将这位冷漠的君王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是淑妃多年来日思夜想的事,可此刻,那双眼睛真看过来了,她却浑身一颤,直接跪地叩首,“陛下明鉴,臣妾并无犯上之举。” 说起来,她确实没有直接对姜翎月展露恶意,只是吩咐左右,要掌嘴钱嬷嬷罢了。 不过,以他们家陛下对贵妃娘娘那护犊子的模样,就算只是对宁安宫的人出手,想必也不会轻拿轻放的。 刘榕心想着,已经做好领命的准备。 谁知,祁君逸定定的看了淑妃几息,竟然真的选择了轻拿轻放。 他道:“起来。” 说着,又看向贤妃,道:“日后宫中一应事物,就交由你们二人共同协理,切记,对今日之事引以为鉴。” 从始至终没有露头的贤妃恭敬福身,“臣妾遵旨。” 殿内乌泱泱的,几乎后宫的女人都到了,满是脂粉味儿,祁君逸眉头微蹙,道:“都退下。” 话落,殿内一静。 满殿妃嫔都难以置信,产房里头的赵美人还在产子,而让皇嗣提前发动的当事人一点都没被问责。 此事就这么结束了? 谋害皇嗣,都能全身而退。 后宫还有规矩可言吗? 陛下要如何向朝臣百官们交代? 刘榕才不理这些,他躬身领命,几步走到瘫软在地的惠妃面前,笑道:“娘娘,请。” 惠妃面上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竭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由抱月搀扶着起身,“臣妾,遵旨。” 妃嫔们齐声行礼,正要告退。 正在这时,产房内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叫,旋即,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生了。 孕八月的胎儿,竟然顺利生了出来。 可是很快,即便隔着一道房门,也能听见婴儿哭声渐渐虚弱。 突然,厚重的垂帘被人从里掀开,满头大汗稳婆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慌慌张张禀道:“恭喜陛下,是个小皇子,只是…只是…” “只是如何!”一直安安静静的贤妃大步上前,去看襁褓中的孩子,“这是陛下的长子,绝不容……” 她双眸瞪大,声音戛然而止。 祁君逸面色难看,一把捂住身边姑娘的眼睛,“别看。” 可姜翎月已经看到了。 瘦小的,皱巴巴的,全身红彤彤的‘婴儿’… 没了气息。 这是一个不足月的孩子。 由钱嬷嬷一脚踹出来的。 但真正的始作俑者,是他的母亲。 御花园的那一幕,赵美人绝对是故意的。 从一开始,她就不想让孩子出生。 主动接近宁安宫,也只是想让腹中孩子在宁安宫出意外。 姜翎月猜测,或许一开始,赵美人就在等她主动出手,所以,在宁安宫吃吃喝喝,表现的格外柔弱不设防,但凡她动点手段,还真能将那孩子轻易弄掉。 只是赵美人没想到,她是真的从没想过要害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许是看破了这一点,赵美人开始自己上赶着创造机会。 观景台那一次,就是故意的。 结果,却被她所救。 她是真心希望赵美人能平安生产,这样的善意在后宫有多难能可贵。 可即便如此,赵美人依旧不肯收手。 执着得要让她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 这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 姜翎月心底生出浓烈的怒意。 脑中是御花园中,赵美人重重跌倒在地的一幕。 她身下流出的污血,捧着肚子声声痛呼孩子。 满地的鲜红,惨烈到让她轻易回想起了往事。 谁还记得,她也失去过一个孩子。 只是,她的孩子是还没发现,就已经离她而去。 而面前这个气息已绝的婴儿,从最开始,就注定为人所不容。 说不上什么滋味。 许是被栽赃陷害的怒意涌上心头,姜翎月感觉鼻孔一热,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恰好皇帝陛下捂住她眼睛的手缓缓松开,那液体便直接滴落在他的身边手背上。 烫的他指节微颤。 第205章 独占欲 “月月!”祁君逸捞起身边姑娘的下颌,看着她小半张脸上的鲜红,目眦欲裂,“怎么了…你怎么了!” “太医!快!太医!” 他一把将人抱起,快速走到一旁的长椅上放下,捧着她的脸,想帮她擦拭,手却抖的不成样子,双目肉眼可见的赤红,“哪里疼,月月,你哪里疼?” 鼻腔满是铁锈味儿,再结合这人的反应,姜翎月知道自己大概是在流鼻血,看样子应该还很吓人。 她想掏出帕子给自己擦拭一下,可见面前这个素来泰然自若的男人,慌到瞳孔都在颤抖,心中还是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没哪里疼,”她掩下心头情绪,去握他的手,软声道:“真的,我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有血渍顺着唇瓣流进口腔,看着骇人极了。 这一连串变故,让今日本就受惊不少的妃嫔们再次惊白了脸。 产房里面两个太医是现成的,虽然都是妇科圣手,但总归是太医。 一旁的刘榕早在见到姜翎月流鼻血时,就窜进去将里头忙活着的太医揪出来了。 别说什么皇子不皇子的,现在这会儿,谁也没有贵妃娘娘重要。 这时,外头听见动静的禁军侍卫们也冲了进来。 沈从文作为今日当值的副统领一马当先,跪倒在地。 祁君逸给两名太医让了位置,缓缓转过身,煞白的脸上冷寒如霜,周身杀气犹如实质。 “去传太医署内所有太医都过来,另外,封锁宝华宫,只许进不许出,查明贵妃今日所见过,接触过的一切人、事、物,无论是谁,但有嫌疑全部捉拿。” 闻言,殿内所有人皆心头一紧。 见过倒还好,贵妃今日左右也不过就去了宁安宫到御花园这段距离。 可接触过的可就太多了。 直接、间接,甚至同一条路走过,都算是接触过。 这范围可太大了。 甚至可能波及前朝。 只是简单一想,沈从文便脊背发寒,他躬身领命,匆匆离去。 偌大的宫殿,人满为患。 刚刚还不愿离去的妃嫔们,此刻想离开也离开不了,这会儿看着长椅上满脸血污的贵妃,心思各异,暗流涌动。 尤其是手握宫权的三妃,跟皇帝陛下想的一样,她们也同样认为是哪位姐妹下的手。 竟如此隐秘,且一击即中。 只是,看陛下模样,若贵妃出事…… 低位妃嫔们,已经有几个沉不住气的面露惊骇。 而这段时日受姜翎月照拂,处出几分情谊的李才人几个,则有些忧虑。 她们知道,贵妃是个好人。 是宫中难得的好人。 大多时候,很愿意在情理之中照拂她们一手,不管是为了利益,还是出自本心,她们都不希望她出事。 受所有人关注的姜翎月,这会儿歪躺在软椅上,已经止住了鼻血。 钱嬷嬷用温热的棉帕将她面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素净的小脸蛋露出本来模样,不再那么吓人。 只是,流了那么多血,面色竟然还很红润。 反倒是下完命令,回过身来的皇帝陛下的脸色,看着比她更像个病人。 “月月,”他缓缓蹲下,环住她的肩,颤声道:“你要记得答应过我的话。” 她答应过的,今生绝不在丢下他一个。 众目睽睽之下,皇帝陛下嗓音难掩哽咽,姜翎月听的心口发紧,“我记着呢,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她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也没有哪里疼。 最多只是怒了一怒,鼻血就涌了出来。 可她满脸是血的模样摆在眼前,祁君逸哪里肯信。 一定是什么地方他没有防护到位,让她中了暗算。 她体内还有神仙醉的毒未彻底解,一旦影响到解毒…… 祁君逸越想越是心惊胆颤。 前世她早早离去的孤寂感涌上,让他恨不得求神拜佛,只望她能平安。 一旁的太医扶脉许久,终于缓缓收回手,顶着皇帝那双沉冷的眼睛,颤颤巍巍道:“娘娘…娘娘并无大碍啊,脉象强壮如牛,不比青壮汉子差。” 祁君逸双眸微眯:“那她为何突发鼻红之症?” “这……”太医迟疑道:“眼下天气干燥,娘娘内火过盛,许是刚刚急怒之气上涌,这才……” ‘内火过盛’四字一出,姜翎月就眨了眨眼。 等听完太医的话后,她看向脸色发白的皇帝陛下,坦白道:“我刚刚确实很生气。” 赵美人跟狗皮膏药一样,锲而不舍的想用腹中孩子,让她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她都已经明示,不欢迎对方来宁安宫了。 结果去了一次御花园,人家非要要眼巴巴凑上来。 身为母亲,她将自己的孩子利用到了极致,只为让她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 姜翎月自己也差点成为母亲,那是她心口永远不能直视的沉痛。 突然看着个断了气的婴儿出现在眼前。 克制不住气血上涌,简直太正常不过。 现在想起来,姜翎月都实在气不过。 她一把握住面前男人的手,“我要见赵美人!” “不行,她心思诡谲,手段狠辣,你见她做什么,”祁君逸反手扣住她,面无表情道:“回宁安宫,你哪儿也不许去。” 即便太医说了无碍,但他心头惧意依旧未消。 不让包括李神医在内的太医署所有太医请来,一起连番诊断,确定她真的无事,他如何能安心。 说着,祁君逸俯身就要抱她起来,被姜翎月摇头拒绝。 她声音微哽,“我要问问她,为什么非要把孩子的死,赖在我头上!” 整整一个孕期,都是如此。 简直是丧心病狂! 姜翎月自己受过小产的苦,真是从未想过要对她出手。 即便得知她不怀好意,也只是禁止她来宁安宫。 可现在,还是被她赖上了。 知道孩子并非皇帝的,姜翎月并不怕受责。 此刻,她只是觉得恶心、愤怒。 ‘孩子’二字,字字泣血。 祁君逸面色僵了一瞬,同样想到了他们无缘的孩子。 他抿了下唇,突然俯身抱起她,径直朝着产房内走去,“我陪你一起。” “不行!”旁人还未开口劝,姜翎月便皱眉道:“她才生了孩子,你怎么能进去。” 他脚步未停,“我不怕被冲撞。”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姜翎月道:“你不许进去!” 祁君逸:“……” 他脚步一滞,垂眸看着怀里姑娘。 她娇蛮的语气下,是自己都不曾发现的颐指气使。 同样,那张气血红润的面上,也有着她自己都不曾掩饰好的独占欲。 她并不是觉得产房晦气不让他进去。 而是因为,妇人生产的产房,是除了夫妻感情十分恩爱的夫君外,无外男能进的地方。 ——她不愿意让他见到其他女人生产完的样子。 仅此而已。 第206章 命好到让人嫉妒。 她似乎在不经意间,开始学会了在意他… 这个定论,让祁君逸眸底荡起层层涟漪,他强压心底几欲沸腾的情绪,将人轻轻放了下来。 “好,我不进去,你带上钱嬷嬷,”他捧起面前姑娘的脸,在她额间落了个吻,殷殷叮嘱:“不许久待,最迟一炷香的时间,你要出来。” 不过是个刚刚生产完,恐怕连下榻都困难的宫妃寝殿,这个杀伐果断的帝王却仿佛面对什么龙潭虎穴,如临大敌。 就连落在她额头的吻,都满是毫不掩饰的疼惜和爱意。 姜翎月满心复杂,根本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她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说毫无动容,是假的。 但要说更深刻的感情,似乎也没有。 殿内无论是妃嫔们,还是禁军侍卫们都低眉垂眼,不敢抬头去看皇帝陛下哄人的模样。 只是帝王温柔宠溺的声音,声声灌入耳中。 当着他们的面,尚且如此纵宠,……不难想象,私底下是如何的相处模式。 惠妃面露颓然之色,强撑着的笔直脊背,隐隐有些弯曲。 原来,冷漠无情的帝王,宠起人来,是这样的。 他并不是真的清冷寡欲,只是那个让他动心动欲的人不是自己。 这边,姜翎月乖乖点头,应了声好,带着钱嬷嬷入了产房内。 祁君逸立在殿中,静静看着她走远,等重重的垂帘落下,倩影消失在视野中,才缓缓转身,瞥向底下跪着的人。 残留的后怕,让他指尖还在轻轻发颤,他轻轻捻动手指,那双温润含情的眼眸寸寸暗了下来。 ………… 内室。 跟前世的一尸两命不同,今生,孩子虽咽了气,但他被顺利娩出,赵美人作为母体也活了下来。 这会儿,她躺在榻上,气息微弱,眼角有泪顺着滑落。 看着当真是一位深陷丧子之痛的新生母亲。 身上的衣裳依旧是御花园跌倒的那一身,满是血污的被褥也没有换下。 两名贴身宫婢正跪在榻前,对主子说着宽慰的话。 见姜翎月进来,两名宫婢磕头请安,神情皆有愤愤。 钱嬷嬷当即警惕,“都退下,贵妃娘娘有话要同你们主子说。” “……是。” 再不情愿,也只能恭敬退下。 很快,寝殿内只剩三人。 久久不曾散去的血腥味,让姜翎月皱眉,她看向榻上气若游丝的女人,淡淡道:“如愿了?” 话落,面容惨白的赵美人眼睫一颤,微合的眼皮掀开,两人目光对视。 赵美人再没有先前假装出来的柔顺恭谨,第一次,她敢于直视着这位被帝王捧在手心的女人。 一袭素色宫裙,乌发简单挽起,露出一截白净的细颈,唇红齿白,眼若繁星,眸光潋滟灵气逼人。 透着股不谙世事的美。 纯净、天真。 说是宠冠后宫的贵妃,不如说是谁家后宅娇养着,被家人捧在手心宠爱,从没受过委屈的小姑娘。 但赵美人知道,不是的。 做姜家大小姐的时候,她在家可没被家人善待过。 眼下,这通身的骄矜、天真感,是被天下至尊亲手一点一点给纵出来的。 这样的天真,竟然会出现在后宫。 命好到让人嫉妒。 赵美人眼角滑落一滴泪,“臣妾已经失了子嗣,您何必还来出言嘲讽。” “嘲讽?”姜翎月品了品这两个字,气极反笑,“你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本宫特意来嘲讽?” 她俯身,直直看着榻上面容惨白的女人,“自己跟个狗皮膏药一样,日日往宁安宫来,撵都撵不走,就是为了把腹中孩子的命算在本宫头上是?” “你是怎么想的?”姜翎月实在不解,“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不想要孩子,你悄无声息的落了,让他安安静静的走不行吗?就非要将它最后一点价值榨干?” 两辈子,这个孩子都是一个惨死。 前世这个时候她还没有冒头,后宫一潭死水没有什么宠妃。 这个女人也不知道要去陷害谁,最后落了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今生,直接冲她来了。 听见‘孩子’,赵美人眼底闪过一丝痛恨,“是臣妾不自量力妄想同您交好,对着您日日伏低做小却落了如今下场,是臣妾的错,您尊贵傲慢,看不起臣妾也就算了,可臣妾腹中乃是皇嗣,请您休要辱他。” “交好?”见她还在做戏,姜翎月听的笑了,顺势道:“怎么?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让我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却动不了我分毫,是不是很气?” “你!”赵美人声音嘶哑,“如今只是陛下宠着你罢了,早晚……” “早晚如何?早晚送你赵氏全族上路吗?” 姜翎月道:“你知不知道,若你安安静静将孩子落了,再安安分分的去死,你赵氏全族或许能得以保存,可你非要往本宫身上泼脏水……” “谋害皇嗣的罪名,本宫担不起,陛下也不会容许本宫担着。” 看着榻上女人毫无血色的面容,姜翎月眼露怜悯:“…你也怀疑过的对吗?侍寝那晚,陛下究竟有没有碰你,你是有疑虑的?” 随着她字字句句吐出,赵美人似傻了,表情呆滞,许久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死一般的寂静。 一旁做背景板的钱嬷嬷都不知不觉震惊抬头。 难怪! 难怪刘公公会那样交代自己。 第207章 他要是不好,她怎么会动心? “不!”赵美人终于回过神,原本瘫软无力的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撑着榻就要坐起身,“不是的,不是的…” 她不断摇头,神情癫狂,却说不出任何一句明确辩驳的话。 还能说什么? 皇帝没有幸过她,再没什么比这个更有力的回击。 他们早就知道她腹中孩子,并非皇嗣。 却不曾出手处置她,而是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前往宁安宫,意图故意小产栽赃陷害给贵妃。 她的步步筹谋,小心算计,在他们眼里,歹毒又可笑。 赵美人心神大崩,可她连怨恨都顾不上,惶惶然的扑下床,想要去抓姜翎月的裙摆,被钱嬷嬷挡住后,到底还是畏惧那一脚的威力,只敢跪倒在地,竭力求情。 “臣妾有罪!”她嗓音嘶哑,不断磕头:“臣妾百死不足惜,但我赵氏一族是无辜的,我爹娘父兄们都不知此事,求娘娘您大发慈悲,饶过我赵氏一族!” 她才生产完,甚至刚刚丧子,衣裙全是血,浑身狼狈不堪,却猛然遭受当头一棒,看着可怜极了。 姜翎月却丝毫没有动容,她一动不动的站着,面无表情看着地上的女人。 “饶过你?你一次又一次意图陷害本宫的时候,有没有想想本宫也是无辜的,饶过本宫?” 言罢,她缓缓蹲下,实在是不解,“本宫自认从未得罪过你,甚至对你还曾有过善意,为了让你平安生产,想过让身边的嬷嬷去照料你…你为什么非要来恶心本宫?” 今日,就算钱嬷嬷没有踹出那一脚,赵美人自己摔倒下去,必定也得落个小产的结局。 即将临盆的妃嫔,为了给她行礼请安,而摔倒早产,传出去又是一桩跋扈的名声。 这女人就是故意的。 打定主意陷害不到她,也要跟她扯上关系。 总之,无论如何,赵美人都要让腹中孩子的死,来恶心她一回。 姜翎月如何能饶过她? 若这孩子当真是祁君逸的。 那唯一的皇嗣因她出事,就算他再爱意上头,想必也要冷她一段时日。 这个罪名她一辈子都洗脱不掉。 只不过,孩子不是祁君逸的,所以她天然立于不败之地。 就算再丧心病狂的陷害,也没有用。 现在,姜翎月看着这个癫狂绝望的女人,神情波澜不惊,“这都是你自找的。” 混淆皇室血脉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还意图用奸生子来陷害旁人。 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等着跟族人一同上路。 话说到这儿,姜翎月懒得同她再说下去。 她站起身,正要离开,癫狂到底的赵美人发出一声凄厉的笑声。 “我自找的?”她嘶声大哭:“你命好,自入宫起就入了陛下的眼,桩桩件件都有他为你安排好,坐享其成自然可以天真纯善,可我呢?” “我能如何!” “大选入宫被召幸,身怀有孕这样的喜事却日日心惊胆战,我不能确定孩子究竟是不是陛下的,只能忍痛放弃它!” 若不是陛下的,一旦留下,孩子就是她混淆皇室血脉的铁证,未来的每一天她都要惶恐度日。 与其如此,不如物尽其用,让孩子最后帮她这个母亲一次。 宠冠后宫又如何?只要让背上妒忌无德,谋害皇嗣的罪名,必然失宠。 届时,她这个小产失子的受害者,不愁得不到陛下的安抚。 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怎么能不赌一次? 可世事难料! 这个女人白得了陛下的宠爱,竟然一点野心都没生出来,从未对她腹中孩子生过歹念。 逼得她只能自己主动出手。 却落了个如此下场。 赵美人颓然倒地,涕泪横流,看着可怜又可恨。 姜翎月脚步只是停顿了一瞬,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对一个竭力要害自己于死地的人,但凡动一丝恻隐之心,她都是犯贱。 至于所谓的‘桩桩件件有帝王安排好,坐享其成’… 她认。 今生确实如此。 可那人的偏爱,不是能靠谋划得来的。 他对你好,仅仅只是因为他愿意对你好。 并不取决于你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 上位者,什么他都不缺。 就连真心,他也不缺。 只要愿意,无数女人都愿意为他奉上真心。 有用吗? ………… 将赵美人绝望的哭声抛在身后,姜翎月回到正殿。 偌大的宫殿已经空空荡荡,方才跪了一地的妃嫔们皆数不在,只有皇帝陛下负手立于殿中,周身气势冷寒如霜,一眼看过去,姜翎月竟瞧出孤寂之感。 听见脚步声,那人抬眼望来,原本冷凝的面色顿缓,朝她走来,上下打量她一眼后,问:“跟她说了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姜翎月神情恹恹的,“就问问她为何这么执着于陷害我。” “傻姑娘,”祁君逸抄起她的膝窝,一边朝外走,一边道:“这也值得你专程去问她,陷害你,自然是利使然。” 殿外不知何时竟然飘起了雪,早早等候的銮驾顶上积了一层薄白。 姜翎月伸出手,接了几朵雪花,抬眼去看他:“祁恒之,下雪了。” “嗯…”祁君逸淡淡嗯了声,上了銮驾,将她稳稳当当抱在腿上坐着,又拍去她掌心融化的雪水,同她十指紧扣。 “月月…”感受她掌心传来的温度,他嗓音微哑,“你吓死我了。” 真的,吓死他了。 见她满脸是血,他怕的要死。 车轮徐徐转动,姜翎月唇瓣紧抿,靠在他的肩头,看着车外飘落的雪景,没有说话。 其实,她有点想问问他,前世,接到她的死讯,他是不是也怕成这样。 ……或者,更甚? 真是天生的帝王,将自己的心思隐藏的那样好。 明明很喜欢,却不肯坦然展露给她看。 以至于,她到死都不知道,原来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动了情,爱她至深。 爱到,她明明死的那样早,足足十年时间,他却一点也没放下,反而执念愈深。 可,……前世他们走到那样的结局,真的是他一个人的错吗? 她小气的很,自幼就没得到过几分温情,长大后在感情上便也吝啬给予他人,几乎是锱铢必较。 想要她的情意,就得先拿出更多的来交换。 陈子泝那样好,她也怦然心动过,可依旧抠抠搜搜,瞻前顾后,婚事没有尘埃落定前,完全不敢将感情完全投进去。 但她却敢动心去爱他。 以妃妾之身,去爱需要她仰望的帝王。 如果没有真切感受到他的爱意,她这样锱铢必较的人,真的会陷进去吗… ……不敢的。 他要是不好,她这样胆小谨慎的人怎么会轻易动心? 姜翎月第一次愿意正视这个问题。 也得到了答案。 大概,……她潜意识里,是能感觉到他的爱意的。 他没有明言,但那些爱意,在日常的细枝末节里。 可她确实太胆小了,像只乌龟,受到一次羞辱打击后,便将脑袋埋进龟壳,他再怎么哄,也不肯出来。 其实,以如今的心境回头想想,在那句‘气话’过后,他是有主动弯腰的,不止一次。 只是她拒绝一切沟通,忽视他的所有努力。 直到薨逝… 第208章 “还想用什么理由拒绝我?” 姜翎月闭了闭眼,有些阴郁的将脸埋入他的怀里。 “祁恒之…”她嗓音沉闷,“我讨厌你。” 话落,明显能感觉到他身体僵硬了一瞬。 “没关系月月…”祁君逸拍着怀里的小脑袋,软着声音哄她,“讨厌我也没关系。” 只要不喜欢别人就好。 这是他唯一的底线。 她留在他身边,永永远远留在他身边。 心里不让他进去也没关系,只要不去收容其他男人就好。 耳边声音那样温柔,姜翎月鼻腔有些发酸。 一股莫名的委屈劲上来,她伸臂攀住他的脖颈,偏头叼住他颈侧的软肉,咬了下去。 力道不轻不重,只是用尖牙缓缓磨着。 祁君逸被她磨的呼吸微顿,一把抬手摁住她的后颈,微微仰着头,任她施为。 一回生二回熟,反正之前也已经被她啃过两口了。 他早知道这姑娘有这么点癖好,不过上回是她醉了酒,借着酒劲儿欺负他。 这次,他又是哪里惹到这个小祖宗…… 姜翎月才没理会他的想法,她直接将脸埋入他的颈窝,唇贴在他颈侧大动脉,能清晰感觉到血管里滚烫的血液在徐徐流淌。 用尖牙慢慢磨着。 鼻腔满是他身上淡淡的冷木香,唇瓣甚至能感受到他血管在有规律的跳动。 ——只要她用点力,一口咬下去,能直接要他的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姜翎月唇颤了下,尚未来得及做什么,后颈就被轻轻握住。 “月月…”祁君逸的手掌不自觉用了些力,嗓音低沉,“这里不行,马上回宁安宫了,你且忍忍…” 姜翎月:“……” 她… 不是,他以为她要……做什么? 姜翎月半晌无语,她松了口,看着自己留下的牙印,道:“疼吗?” “谈不上疼,”头顶传来一声温柔低笑,“你喜欢,只管咬就是了。” 姜翎月再度无语。 祁君逸低头对着她眉心啄了口,伸手去摸颈侧的那枚牙印,唇角弧度愈深,“以后都给你咬。” “……”姜翎月抿了抿唇,当做没听见。 她不再说话。 车辇缓缓停下,宁安宫到了,太医们也早早到了。 又是一轮兴师动众的把脉。 神仙醉这样的奇毒,没几个人能诊出来。 最后经过一番探讨,只得出结论,确实只是简单的心火旺盛加气怒上涌,而冒出鼻血。 倒是两名太医院首席旁敲侧击的交代了几句,注意‘阴阳调和’之类的话语。 对此,姜翎月已经麻了,完全没了第一次听见时的难为情。 血灵参的药效能这样强盛,是她没想到的。 明明……明明这些天她也没有硬扛啊… 怎么就到了流鼻血的程度! 等一众太医离去后,只剩李神医留了下来。 姜翎月以为这是想单独让李神医的诊治,正要自觉伸出手腕,却见李神医从袖口摸出一个玉匣子,放到桌案上。 “陛下要的东西,臣调制出来了,此香与解毒丸中数十味药效皆不相冲,对娘娘没有影响,” 李神医道:“血灵参残存药力,让娘娘体内心火过旺,若不好生调理,今日之事日后还会时常发生,长此以往对身体大有妨碍,只是娘娘在用解毒丸,不宜再用其他外力药物……” 话里话外,还是在说,他们行房行太少了。 姜翎月自诩脸皮也算锻炼出来了,这会儿却依旧有些面红耳热。 哪里有行房。 根本就没有…… 所以,那样不行吗,一定要什么‘阴阳调和’? 比起她的面红耳热,另一个当事人倒是面不改色,祁君逸打开玉匣子瞧了眼,轻轻颔首。 等李神医离去,殿内再无他人,如坐针毡的姜翎月一把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正要离开手腕就被钳住,“哪儿去?” 姜翎月木着张脸,不去看他,“我出去看看雪景。” “不急,”祁君逸瞥了眼玉匣,笑道:“月月不好奇这个有什么用?” “……”姜翎月漠然以对。 她又不蠢。 结合李神医的话,怎么会不知道这有什么用。 这别别扭扭的小模样,落到祁君逸眼里,真是一颗心都软的不像话。 他喉结微咽,捧着她的腰将人抱在腿上坐着,低头去看她的眼睛,哑声道:“还想用什么理由拒绝我?” 说罢,不容分说,捏着她下巴就吻了上来。 吻的很温柔。 帝王清冷干净的气息彻底将姜翎月包围,她有些燥热的扭了扭身子。 误以为她还要抗拒的祁君逸,眸光微暗,“还想流鼻血?” 他手臂收拢,将怀里姑娘牢牢抱住,“就是你想,我也不会容许,月月,这事儿不能依你了。” 她说不许,他就不做。 百依百顺不过如此,换来的又是什么? 是她满脸是血的模样。 他可以纵着她,但前提是,不影响她身体的情况下。 心爱的姑娘,满脸是血的模样,他再也不想见到。 第209章 仅此而已啊。 之前刖麝,因为跟解毒丸药效相冲不能用,她担心有孕不肯同他行房,他允了。 堂堂帝王之尊,心甘情愿给她做个纾解工具。 她身体却因此受到影响。 现在已经重新调配了不影响解毒丸药效的避孕香,祁君逸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在此事上依着她。 其实,姜翎月在得知流鼻血是因为体内血灵参的残留药效的缘故后,对很多事,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见他猴急成这样,还是有些无语。 她伸手捧住他又要凑近的脸,下巴对着窗外抬了抬,羞恼道:“这会儿天还没黑呢。” 何止是天没黑,甚至才是上午,连午膳都没用,他身上穿着的还是早朝时的龙袍,竟然就想着…… 而且,今日发生了那样多的事,她还想跟他多说说话呢,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经她提醒,祁君逸瞥了眼窗外还在飘落的雪景,反应过来这会儿是个什么时辰,心都凉了半截。 他倒是不介意白日行欢,只是怀里这姑娘不肯。 天人交战半晌,他幽幽叹气,“就怕天黑后,你又寻了由头来拒绝我。” 姜翎月抿唇,还未说话,下巴就被他抬起。 两人目光对视,这一次祁君逸没有率先败下阵来,而是看着她的眼睛,道:“月月乖,答应我,今晚都听我的,就算是为了你自己的身体,也不许再耍赖。” 他缓缓逼近,眸光锁定她,执着的等她答应下来,“别怕,我有分寸,绝对不会伤着你分毫。” 眼睛是一个人情绪泄露的窗口,这样的对视在姜翎月看来,跟亲吻相差无几。 她眼睫微微颤了下,虽然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但面对他这样直白的话,依旧有些羞赧。 祁君逸等了会儿,见她始终不肯答话,眸光寸寸黯了下来。 多久了? 他都不敢去细算,这姑娘晾着他有多久了。 他们之间的那些隔阂,什么时候才能尽数消弭。 她今生还能不能放下所有芥蒂,回头看看他。 他这么爱她,她也爱过他。 明明能相爱的两个人,凭什么就不能重归于好! 重生这样荒谬的事都能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不信等不到她的回头! 思及宝华宫的那一幕,祁君逸那片逐渐死寂、绝望的心脏,似乎被注入了一股暖流。 “月月…”他轻轻唤她的名字,“方才在宝华宫,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话锋乍然从床笫之事转了个弯,姜翎月先是一愣,旋即道:“我只是气不过,进去找她说几句话,顺便泄愤,你进去做什么?” 祁君逸目光全程没有从她面上移开,这会儿更是定定得看她半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道,“我进去也不影响你泄愤,月月,你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 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不让他进去? 姜翎月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哪里有为什么。 做事一定要有为什么吗? 她当时只是不想让他进去,就这样要求了。 而他也应下了。 仅此而已啊。 第210章 斩陈氏全族都不够他泄恨! “算了…”祁君逸根本见不得这姑娘为难的样子,将唇落在她折起的眉心上,低声轻哄,“别想了,我不逼你,你不愿去想就不想。” 他眼底荡起层层涟漪,璨若星河,“只是月月,你也要坦诚点好吗?” 坦、诚。 这一回,姜翎月总算明白他在试探什么,心底升腾而起的逆反心理迅速占领上风。 她微微一笑,道:“当然,我当然会比你坦诚。” “……”祁君逸被这话刺的默然无语。 静了几息,他轻轻叹气,没再执着于这姑娘究竟是不是对自己生出了点独占欲。 他紧了紧手臂,转了话锋,“方才是不是吓着了?” 眼前又是那漫天的血色,姜翎月抿唇,不答反问:“你预备怎么处置赵美人?” “还能怎么处置,” 祁君逸道:“此事算皇室丑闻,我原先不打算公之于众,倒是能给赵家留一条生路,只是她非上赶着找死,我总不能让你背了这污名。” 他早就在给她封后而铺路,此时出现谋害皇嗣之事,无疑会让后位不稳。 这已然触及了祁君逸的底线。 姜翎月大概猜到过他不会容许自己背了谋害皇嗣的罪名,可这会儿闻言却依旧有些惊讶。 公之于众。 岂不是让天下臣民都知道,堂堂帝王被…… “想什么呢,”祁君逸捏了把她的掌心,没好气道:“别把她跟我扯上关系。” 姜翎月:“……”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在天下人眼里,赵美人就是他的女人啊。 “你查清了吗,”姜翎月好奇道:“她肚子里孩子究竟是谁的?” 赵美人出身荣国公府,在京城也是数得出的百年世族,家中姑娘德行出众,诗书礼乐无一不通,她更是这一代的嫡出长女,是要为底下弟弟妹妹做表率的。 这样的贵女,即便出门赴宴想必也是奴仆随行,怎么会以待嫁之身,珠胎暗结。 既然要公之于众,这事儿显然是被查明了。 祁君逸温声给她解惑,“应是她表兄的。” “她有个姑母,早年嫁去了汴州,几年前其子来京城华湘书院读书,住在荣国公府,这个外孙很得赵家老夫人喜欢,也只有他能在赵家后院畅行无阻。” 姜翎月坐直了些,歪着头看他,“可有凭证?” 总不能只靠猜测。 祁君逸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无奈道:“对这样的事,你倒是上心。” 他每日政务繁多,哪里会去记那两人的偷情经过,只需知道是谁就行。 他道:“若是好奇其中细节,明日我让刘榕把卷宗拿来给你看。” “…倒也不必。” 她也是看过无数话本子的。 后宅闺秀们出门赴宴,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寻个情郎,显然是难度颇大。 而在家中借住的表兄,同去长辈那儿请安,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若对方再生的俊些,彬彬有礼些,作为怀春少女,动心也极为正常。 而能得荣国公府将嫡女远嫁出去的人家,想必也同是世家大族。 真论起来,还是门当户对的。 若是正常情况,家中长辈未必不会答应亲上加亲。 怕是恰好遇上新帝大选秀女,而赵家适龄的姑娘只有赵美人一个。 这对鸳鸯便只能分离。 可……姜翎月眉头皱起,“我记得你当日选秀的圣旨,言明了全凭自愿,赵美人既已经失身于她表兄,为何不跟家人坦白?” 非处子之身入宫,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何必拿全族的脑袋来冒险。 这事儿,祁君逸倒是知道。 他嗤笑了声,不答反问,“你猜为什么她自己都弄不清孩子是谁的?” “……” 还能为什么。 只能是两次时间相隔甚短了。 ——入宫前夕,赵美人才失身的。 姜翎月瞳孔慢慢瞪大,“她疯了?” 既然已经报名参选,那就刻了皇家的标记,只有落选归家才算是自由人,在此之前,再情难自禁,也不该犯下这样的错事。 见她如此模样,祁君逸又忍不住摇头,淡淡道:“本就是品行不端之人罢了。” 身为人母,执着于用腹中胎儿去筹谋算计,只为了让自己获利。 还能是什么好的品行。 作为被算计的受害人本人,姜翎月闻言,深觉有理。 她看着面前这个云淡风轻的男人,有些纳闷:“出现这样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介意什么?”祁君逸似笑非笑睨她一眼,反问:“我为什么要去介意除了你以外的女人都做过什么。” 那些人在他脑中面容都是模糊的,在赵美人爆出有孕前,他甚至不知道宫里还有这么个人。 又哪里有那么多心绪去介意这样的事。 他说的有没有意姜翎月不知道,但她听了这话,心头莫名心虚了一瞬。 很快,她又挺直了腰杆。 心虚什么。 在选择入宫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陈子泝。 至于那之前…… “想什么呢?”祁君逸捞起她的下巴,垂眸看着她的眼睛,目露警告,“你老实点,就算心中有气,我随便你如何折腾都行,别用这种事来气我。” 同样的事,如果发生在这姑娘身上。 祁君逸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斩陈氏全族都不够他泄恨! 他眼神寸寸下滑,落到她绯红的唇瓣上,眸底晦涩难明。 “你胡说什么!”姜翎月被他这眼神看的脊背莫名发寒。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唇,瓮声瓮气道:“我岂会做这样的事,你也认为我是品行不端的人吗!” 祁君逸眸光微闪,哑声道:“……并非如此。” 是他始终耿耿于怀,只要想到有人先于他入了这姑娘的眼。 她也曾为其他男人心动。 那人也这么抱过她,吻过她,见过她最娇蛮不讲理的模样,或许还…… 祁君逸深吸口气,强压心底的闷疼,“是我的问题。” 既然已经答应揭过,那他便不该总是计较那些过往。 她身陷囹圄,是他自己出现的太迟,怎么能怪旁人先一步出现在她身边。 上天待他不薄,至少将人送到他面前。 捧她上至高的尊位,给她前无古人的宠爱,信任她,呵护她,掏心掏肺的对她好,才是他该做的。 第211章 皇帝陛下:“你最好是真的爱过我!” 姜翎月哪里能体会到他的心痛如绞,听见他这似有若无的话,只觉得这是在意有所指,面色当即黑了一大半,“确实是你的问题!” 说着,就要去掰腰间的手。 祁君逸不想惹她不高兴,省得夜里又借机不许他近身,便顺势卸了力。 由着她起身后,才扣了她的手腕,坦然承认道,“没错,我妒忌成性,对你的事,永远做不到云淡风轻。” 若不是知道这个姑娘在陈子泝之后,也曾对自己动过心,他会更恼恨。 祁君逸紧了紧掌心细嫩的腕子,又冲她微微一笑,“不过我醋我自己的,又舍不得拿你怎么样,别恼了。” “……”姜翎月无语凝噎。 那股子还没正式冒头的恼意,在他这堪称卑微的话中,消泯于无形。 她抿了抿唇,本想再解释两句,又觉得该说的都说了。 实在没有解释的必要。 他非要跟自己过不去,不肯释怀,她确实没办法。 这么想着,姜翎月也懒得再同他说下去,她抽出自己的手,径自朝窗边走去。 手心一空,祁君逸定定地看着那道头也不回的背影,静默几息,站起身,跟在她的身后。 ——没关系,一直不回头也没关系,他会追上来。 总之,他又不能让她真的抛下他。 雪似乎越下越大了,不过一会儿时间,地上就有了层积雪, 姜翎月立在窗前,望着屋外的大雪簌簌落下,微微弯了弯眼,“就快要过年了。” “是啊,快过年了…” 这是他们重生后的第一个新年,祁君逸心中也欢喜,“你体内神仙醉之毒,在年前能彻底解开,等到明年开春,就可以着手准备封后大典了。” 皇后这个位子,论出身尊贵,论资历深浅,论子嗣,姜翎月都不占优势。 但封她为后这件事,满朝文武大概无一人会感到惊诧。 毕竟,一年不到的时间,皇帝陛下硬生生将她从末品宝林,直接升为四妃之首。 已经到了封无可封的地步。 再进一步,就是后位。 入宫即得宠,得宠即独宠,圣心在握。 作为一个实权帝王,只要祁君逸喜欢,谁还能左右皇后之位的归属。 真要做皇后,姜翎月其实有些懵懵然。 她微微偏头,看向旁边男人那线条流畅的侧脸,道:“皇后该是怎么样的?” 难得的,这话把祁君逸问倒了。 后位空悬已久,他自个儿就没皇后,而他的父皇在母后薨逝后,也没有再封继后。 若按历朝历代来说,当然是贤德二字做到极致,才当得起母仪天下之姿。 可他哪里需要她学什么‘贤德’… 见这姑娘正一脸求知的等他答案,祁君逸心头发软。 “没人束缚你,”他道:“皇后这个位置上坐的是你,你是什么样,皇后就是什么样,无论如何,都有我给你兜着。” 言下之意,做自己即可。 姜翎月听的发愣,又问:“那我能做些什么呢?” 能做什么…… 若是换个人说这话,祁君逸只怕会认为这是在跟他要权,可这是他打定主意要与之并肩的姑娘,所以他只是怔了一瞬,便道:“你想做什么,都行,凤印今日就给你。” “!!!”姜翎月顿时来了精神,她一把扯过他的袖子,“当真?” 祁君逸垂眸看了眼她握住自己衣袖的手,没忍住笑了,“没看出来,月月还是个官迷。” 姜翎月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表现。看上去确实有些贪权。 “喜欢权利,这没什么不好的,”祁君逸伸手握住她,温声道:“之前顾忌你身体不可操劳,所以没早点给你凤印,没有其他意思。” 这个姜翎月当然知道。 祁君逸又道:“把凤印给惠妃代掌,也仅仅是因为她最为合适,并无其他原因,你不要在心里又给我添上一笔。” “……”姜翎月默然无语,“我没有。” “没有就好,”祁君逸笑了笑,继续叮嘱,“凤印送来宁安宫,但在你体内毒素尽除之前,不许操劳,过几日该操办的除夕宫宴,交由底下人去做,你连费心都不能费心,明白吗?” 至于底下人,当然是协理宫权的贤妃和淑妃了。 这人还真把人家当女官们使唤了。 细数起来,除了挂着个宫妃的名头外,三个正一品妃,这几年干的全是女官的活儿。 想到宝华宫那一幕,姜翎月没忍住道,“你怎么将惠妃都发落了,却对淑妃网开一面?” 别说淑妃没有以下犯上,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对钱嬷嬷动手,同样是对她不敬。 而惠妃再怎么样,那也是他的表妹。 淑妃凭什么被轻拿轻放,连宫权都没有夺? 品出些不同寻常滋味的祁君逸又有些想笑,他勉强忍住,俯身去看面前姑娘的眼睛,“醋了?” “???”姜翎月眨眨眼,“你在说什么胡话?” 祁君逸沉默下来,抿着唇瞪她。 “看我做什么,”姜翎月愈发无辜,“不是吗?” “好!”他眸光倏然狠厉,咬牙道:“我说的都是胡话。” 话落,他伸手握住她的下颌,低头重重吻上那片总是说出些叫他心痛难耐之言的唇。 “姜翎月!”唇齿相依间,祁君逸声音恨恨:“你最好是真的爱过我!” 她曾对他动过心,这是那么多惨痛难忍的回忆中,唯一一件叫他宽慰的事。 也是让他对她回头,始终抱有希望的依仗。 虽然…虽然他时常会怀疑,真正喜欢过的人,真的能说放下就放下吗? 至少,他不行。 他努力了两辈子,都不行。 她怎么就能做到? 她凭什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这个吻被叩门声打断。 殿外,钱嬷嬷小声请示是否传膳。 原来到了用午膳的时间,且能让钱嬷嬷来请示,想必都快过饭点了。 姜翎月抬手拭唇,瞪了这阴晴不定的男人一眼,对外应了声‘进’。 下一瞬,殿门被推开,十几名宫婢捧着佳肴鱼贯而入,目不斜视将午膳摆在了偏厅。 钱嬷嬷也走了进来。 “娘娘,”她立在几步开外,对着这边躬身禀道:“王家递了封帖子进宫,道是要来向您谢恩,您看让她们哪日进来,还是直接回绝。” 第212章 贵妃娘娘:这是赤裸裸的为难。 姜翎月一愣。 看来王婉的身体这是好了? 这些日子,她也有留意王家那摊子事儿,再加上钱嬷嬷回来的禀告,心中对谢姨在王家的日子,多少有点预估。 这会儿闻言,想也没想便道:“就明日,让她们明日进宫。” “是。”钱嬷嬷领命退下。 两人移步餐桌,姜翎月心里惦记这王家的事儿,本想问一问身边这个比自己晚死了十年的人,但顾忌还有宫婢们在,便只能暂时按下。 一顿膳用的没滋没味儿。 见这姑娘第三次朝酸辣鱼片下筷,祁君逸让旁边伺候的宫娥将这碟子鱼片撤下,又抬手亲自给她盛了碗米粥。 “太医说了,你需要吃点清淡的,那些辣口的以后都不许上。” 后面这句话,是对一旁宫人们说的。 其实自从开始服用解毒丸后,这段日子宁安宫的膳食,已经足够清淡。 对于喜欢吃甜辣口的姜翎月来说,可遭老罪了。 现在听说仅有的一两碟带点辣味儿的菜,以后也不许出现在餐桌,当真是眼前一黑。 看着面前清淡的米粥,她实在难以下咽。 “乖,”祁君逸失笑,道:“没几天了,再忍一忍,到时候你想吃什么都依你。” 解毒丸一共就剩两粒,确实没几天了。 思及此,姜翎月面色好看了些。 说起来,皇帝陛下这些日子也陪着她用这些素淡的菜肴,她确实没什么好抱怨的。 一顿午膳用完,残羹冷炙被宫娥们撤了下去,姜翎月漱完口,手就被拉住。 “走,”祁君逸捏了捏小姑娘热乎乎的掌心,“不是要赏雪景,趁着雪刚刚下,还新鲜,咱们出去走走。” 姜翎月道:“你不用回去批折子吗?” “临近年关,各地请安折子都上过一遍,哪里有那么多折子批,” 祁君逸一边说着,一边从锦书手中拿过厚实的狐裘斗篷给身边姑娘系上,又没忍住笑道,“月月真是有当贤后的天分。” 瞧,还知道督促他政务勤勉了。 系好系带,又给她把斗篷的帽子戴上,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除了手以外, 只露出那张嫩白的脸蛋。 小小的一个,看着真是很招人疼。 他眸光乍然柔软下来,伸手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算了,”祁君逸笑了声,“还是别当贤后了,怪累人的。” 他年长她六岁,本就该多纵着她些,怎么能让她累着。 ………… 漫天飞雪缓缓飘落,将世界镀了一层薄白。 宫道上的积雪被扫的很干净,两人并肩走在长长的青石板砖上,有雪花落在肩头,宫人们远远的跟着,不敢打搅两位主子。 姜翎月抓了个雪球在手中把玩着,试图给它捏个形状出来,很可惜,没一会儿,就被身边男人拿走。 “不要贪凉,易感风寒,”他一副老生常谈的语气,道:“想看什么模样的雪雕,都让底下人捏。” 早领教过这人有多爱管着她,姜翎月几乎都要习惯了,这会儿也不觉得被搅了兴致。 “那就给我弄两只雪狮子,放在宁安宫门口,”她拍了拍手,道:“我记得往后两年,京城都见不到这样大的雪了。” 内廷藏龙卧虎,能工巧匠不计其数,雕两只雪狮子,简直小菜一碟。 祁君逸招手,唤了刘榕上前,吩咐了两句。 等人都退远了些,满眼的白让姜翎月有些晃神,她仰头看向雪花飘落的天空。 良久,突然道:“祁恒之,你还记得前世这场雪落下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闻言,祁君逸微微一愣。 ……发生了什么? 前世这个时间点,他已经没忍住要了她,且食髓知味,不受控制的想亲近她。 如果只是贪图床笫之欢倒是好了,等新鲜劲一过,他随时能抽身离开,她顶多是他第一个女人,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渐渐的,祁君逸发现不是这样。 若只是图床笫之欢,那他便该自己怎么快意怎么来。 欲念沸腾时,寻常男人有的劣性,他一个也不差。 这是他的妃妾,卑微和顺从是她该有的样子,伺候好他是她的本分。 只要他高兴,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弄她。 的确,很多次床榻间,他倒也想过更肆意妄为些。 可实际上,那些晦暗的念头一个他也没付诸于行动。 因为他总是会不自觉去顾及她的感受,别说是亵玩她,就连重一点的力道他都舍不得给。 甚至越来越见不得这姑娘在他面前柔顺卑微,违心逢迎的模样。 他生来尊贵,从不需要屈就于人,自懂事起,无论走到哪,身边人都是殷切周到的伺候,姿态比她更低的不计其数,但他就是见不得她也如此。 这是什么样的感情,祁君逸自己都不敢深思。 但他心惊于这姑娘对自己的影响,警惕心提醒他,不能沉迷下去。 那时的他,一边出于本能的想见她,想要她,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理智又让他,远离她,不要去理会她,试图靠着自制力,去戒断对她的情愫。 他时而清醒的疏远她,时而又不受控制的沉迷她。 自欺欺人到了几乎要割裂的地步。 至于,他们相识那年的第一场雪发生了什么? 不知想到什么,祁君逸眸光寸寸收敛。 见他不答话,姜翎月以为他不记得了,便歪着头瞅他,提醒道:“你忘了吗?你给我作了幅画。” 那时的她还是姜宝林,住在颐香宫偏殿。 贤妃怀有身孕,又苦于寒冬腊月,不能出门走动,素日里就爱让她和另外一位同住偏殿的美人前去解闷儿。 解闷儿当然不是她对李才人、曹充容几个一样,说说话,谈谈天,赏赏景色。 她和另外一位美人,才是贤妃拿来逗趣解闷儿之物。 那一日,天降初雪,贤妃一时起意,让她给自己画幅雪中孕美人相。 同样的大雪中,贤妃手捧暖炉,脚边有炭火,时不时还有婢女奉上热茶。 而她什么也没有,立于风雪中,双手冻的通红,手握朱笔,认真作画。 这是赤裸裸的为难。 也正是这样的情况下,皇帝突然踏进了颐香宫的大门,亲眼见到了这一幕。 第213章 贵妃娘娘:正视曾经的心动 当时他是什么反应来着? 姜翎月记得很清楚。 他神情自若,仿佛不曾看出这是一场刻意为之的刁难。 但他却不顾贤妃挺着肚子的行礼恭迎,径自走到她身边,先是看了眼她的画作,而后伸手将她扶起来,笑赞了声,“画的不错。” 其实那幅画,才刚刚起笔不久,连轮廓都没勾勒出来。 但他似乎被她这幅草率的图稿激得技痒,也动了作画的心思。 他不画景、不画物、连一旁身怀六甲,望眼欲穿想要一幅孕美人画的贤妃都视若无睹,只定定看着她几息,指了指方才贤妃坐的位置,道了声:“坐过去。” 足足一个多时辰,贤妃站着,她坐着,而他更是顶着风雪,在给她画小像。 “祁恒之…”姜翎月捏了一团雪往他手里塞,问他:“你想起来了吗?” “……嗯,”祁君逸将雪团丢到一边,去握她的手,“想起来了。” “既然想起来了,你又说你从最开始就对我有意,”姜翎月眉眼弯了弯,冲着他寡淡一笑:“那你能跟我说说,当时你看见我受贤妃刁难,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怎么想的? 祁君逸垂眸,“想了很多。” 似在斟酌着如何回答,他静默几息,方继续开口,“你大概不清楚,我其实很少动怒。” 当然,也鲜少有人敢让他动怒。 “你哪次有动怒?”姜翎月眉梢微挑,撇嘴道:“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祁君逸眼露无奈。 为君之道,不动声色是必修课,且他自幼心绪平和,只要他不愿意,无人能窥探他情绪分毫。 而那一日,见到这个身姿纤弱,他自个儿都舍不得下狠手欺负的姑娘于风雪中作画,那瞬间升腾而起的怒意,他自己都心惊。 他去颐香宫,本就是冲着她去的,跟贤妃毫无关系。 只是贤妃当时身怀有‘孕’,他就是做样子也要去正殿走一趟。 谁知正好撞见那一幕。 祁君逸深吸口气,隔着帽子揉了把她的小脑袋,道:“你想想看,那日过后,直到大皇子出生,贤妃是不是都没出过寝宫大门?” 何止。 事关己身,姜翎月记得很清楚,那日过后,贤妃不但没有出过寝宫大门,也再没有招她过去‘解闷儿’。 就连生下大皇子后,也根本不记得偏殿还住着她这么一号人。 不再刁难于她,不闻不问。 之前她以为贤妃是初为人母,有子万事足,将颐香宫正殿围成铁桶般,生怕别人害了大皇子,小心到了极致,没有精力来为难她… 原来,不是这样吗… 姜翎月道:“是你跟她说了什么?” “嗯…”祁君逸捏了捏她的掌心,然后将人扯入怀中,嗓音略哑,“警告了她几句来着。” 她初入宫那会儿,他并不曾去查探过她在家中境况。 让她住在颐香宫,是想着贤妃同她有一层亲缘关系,多少能关照一二,哪里知道各种隐情。 直到亲眼撞见,才发现原来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她是个位卑言轻,任人欺负的小可怜。 贤妃竟这般刁难她! 他给贤妃下了禁足令。 又是一句对不起,许是心境不同,这一次,姜翎月并没觉得厌烦可笑。 而是凝神安静了会儿,思量几息,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他:“既然看见我被刁难你会生怒,为什么就想不到除了贤妃外,淑妃和惠妃也有可能会故意为难我呢?” 当时的她不知道,这些刻意的刁难,都来自于他对自己的不同。 但现在她知道了,他才是那个祸源,身为祸源本身,他真的一点都料不到吗? 自己从未临幸过妃嫔,对她另眼相待。 别人不说,惠妃作为‘侍寝’真相的知情者,是不是能看出端倪,从而忍不住对她出手? “只有亲眼撞见了,你才会回护我一下,至于其他看不见的地方,你不愿动一点心思去想,对么?” 用他的说法,那会儿他正自己跟自己较劲。 不想承认对一个小小妃妾动心的事实,又怎么肯违背理智,去为她费心思量。 怀中姑娘字字犀利,果真是冰雪聪明。 祁君逸一时哑然,苦笑道:“对不起,没有第一时间,正大光明护着你。” “……”姜翎月默了默,小声道:“我很没出息,仅仅是你撞见了才给的回护,我也很感动。” 没有服用血灵参之前,她是很怕冷的。 那日,在冰天雪地里,她手脚被冻的发僵,还要认真作画的经历。 太冷了,冷的让她生出绝望,让她觉得后宫生涯,一眼看不到头。 她大概会熬死在里面。 或许死时,还是一个小小的宝林。 绝望初生之际,他来了。 他没有直截了当的说要给他出气,但他的言行确实是那样做的。 他让她坐在贤妃的位置,自己亲自执笔为她作画。 而刚刚还颐指气使,恶意刁难她的贤妃,立于风雪中。 那一刻的感觉,于姜翎月来说,不亚于绝望之际冒出的曙光。 她忘不了那一刻。 “你不是很好奇我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吗?” 圈住她的臂弯顿时一僵,姜翎月恍若不觉,“应该就是这天。” 这天,他将画作完,她收下后便先行退下。 她前脚回了偏殿没多久,后脚他口谕就到了。 他给她升了位份,从八品末流宝林,升为五品才人,至少日常行礼,无需再跪拜。 当天夜里,他行事很温柔,甚至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十指相扣时,他吻了好几次她的手。 小心翼翼,十足珍惜。 跟现在不一样,现在她的脚他都亲过,可那会儿在姜翎月眼里,他还是威仪深重的君王。 这样堪称心疼的举动,在威仪深重的君王身上,愈显稀奇。 用来叩响任何一个少女的心门,都轻而易举。 在夜复一夜的肌肤相亲加成下,姜翎月再冷静理智,也没有例外。 第214章 皇帝陛下:“都是我的。” “在那之前,我将你当做君父敬重、还有点畏惧…” 姜翎月道:“那天之后,就有点不一样了。”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那儿,觉察到不一样的情愫。 让她觉得,他虽是帝王,但同样也是一个男人。 有血有肉,有体温,会抱她,吻她,心疼她。 看她受刁难,愿意为她解围的男人。 她在后宫孤立无援,拥有的只有刁难和冷眼,只有他给予了她温情和援手。 没有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会在那样的境遇下,心如止水。 十七岁的姜翎月,以为这就是心动。 可现在,时隔两世,跳出那样的绝境,回头去看,说是心动,不如说是在冰冷绝境中的一种自救。 本能地向温暖靠拢,不敢、也不愿意让他给予的温情消失。 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对他付出更多的心意,以求换得他的回顾。 所以,她的感情,也并不单纯。 甚至,姜翎月已经开始质疑,……那真的是爱意吗? 虽然入宫前,她曾跟陈子泝相处过两年,但对于男女感情之事,其实还是懵懂不解的。 尤其,以他这样执着到近乎疯魔的感情来做比较的话,她那些情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比如这会儿,再度提及前尘往事,回顾让她心动的节点,姜翎月也并不觉得多心潮澎湃,情绪翻涌。 之所以提及,也只是看着这场雪景,心生感怀罢了。 她说得平静且坦然,就像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可第一次听她吐露心声的祁君逸却浑身僵硬,那张清俊的脸上有些怔然。 安静许久,他唇动了动:“仅仅是这样?” “嗯…”姜翎月道:“仅仅是这样。” 祁君逸眼眶蓦地红了,久久没有言语。 漫天飞雪中,他紧了紧臂弯,牢牢抱住怀中人。 真傻… 对他来说,不过随手的解围,却让她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原来最开始的她,这么傻。 又傻又好哄… 只是,这样好哄的姑娘,被他一点一点冷了心。 “行了,”姜翎月推了推,“别抱了。” 一直这么抱着像什么话,远处还有宫人们看着呢。 祁君逸依言松了臂弯,伸手去握她的腕子,继续向前走着。 “再跟我说说,”他道:“还有哪些事儿,都告诉我。” 姜翎月摇头:“想不起来了…” 她说的是真的,今天要不是看见这场雪,这件事她也想不起来。 祁君逸眸光微黯,不再勉强。 沉默中,行至一处凉亭,姜翎月拉着他走了进去,又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红扑扑的脸。 这样的冰天雪地下行走,她竟还冒了层薄汗。 祁君逸伸手理了理她微乱的鬓发,柔声道:“我再给你画幅小相。” 姜翎月眼神一亮,来了点兴致,“好呀。” 说起来,皇帝陛下琴棋书画样样俱精,尤其是琴技,堪称一绝。 他日日忙于朝政,偶有闲暇,也是抚琴,下棋。 鲜少有时间定下心来,完成一幅画作。 何况是人物小像。 石凳上铺好了软垫,姜翎月施施然坐了下去,单手托腮,歪着头道:“这样可以吗?” 不远处的皇帝陛下闻言,抬眸瞥了她一眼,唇弯出个弧度,道:“可。” 言罢,那修长如玉的指节握持毛笔,稳稳落在洁白的宣纸上。 他微微低头,神情专注下来,眉眼间那抹独属于她的温煦柔和渐渐收敛。 在大雪纷飞的亭中,露出帝王本来的模样。 清隽冷漠,如高悬空中的月,不近人情。 姜翎月单手托着腮,定定地看着,置于桌案的指节不自觉蜷起,心底突然就生出一种,要撕破他这种冷漠的冲动。 高不可攀又如何,她要把他从高处拽下来…… 祁君逸第三次抬眸,见那姑娘还是维持那姿势,不由提醒道:“月月,可以动的。” “……”姜翎月咽了咽喉咙,道:“你过来一下。” 祁君逸一愣,放下手中笔依言朝她走了过来。 几步距离,很快就行至面前,姜翎月一把握住他的衣襟,十分大逆不道的举动,但祁君逸毫无被冒犯的不悦,而是配合的弯腰,唇角勾了抹笑,“怎么……” 剩下的话,被一个主动的亲吻打断。 是姜翎月顺从心意,在他唇边落了个吻。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祁君逸温柔缱绻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危险极了。 他眼眸微眯,深深看着面前的姑娘。 姜翎月一点也不觉得害怕,而是眉眼弯弯,歪着头冲他笑道:“回去继续画。” “……”祁君逸默了默,道:“故意的?” 故意在这样的地方勾他,不远处还有不少奴仆在。 室外、众目睽睽之下,她敢主动吻他,他都不敢吻回去。 因为,他做不到一触即离。 会失控。 姜翎月没体会到他的意思,而是自然而然道:“没有故意。” 她只是单纯的被他那副冷峻模样瞧的有些意动,想啃他一口。 祁君逸轻轻嗯了声,也不知道信没信。 他一手撑着石桌,就这么弯着腰垂眸看了她一会,突然伸手捞起她的下巴。 姜翎月还以为他是要啃回来,结果他没有。 他只是用指腹缓缓摩挲了下她的唇瓣,笑着道了声,“行,晚上来。” 姜翎月:“……” 她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 这一天,皇帝陛下顶着寒风大雪,亲自作了幅画。 画中姑娘巧笑嫣然,眸光潋滟,看着灵气十足。 漂亮到叫人晃神。 比前世还要好看,姜翎月喜欢的不得了,正琢磨着叫人裱好就挂在寝殿,就看见皇帝小心翼翼卷起,递给了身后的刘榕。 她眨眨眼,“这不是给我的吗?” “谁说的?”祁君逸伸臂将她捞进怀里,笑道:“都是我的。” 不管是人,还是留有她模样的画。 都得是他的。 这幅精妙绝伦的小相,姜翎月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刘榕拿走。 她啥也没得到,苦哈哈坐了这么久,甚至当天夜里,还被皇帝陛下以此为理由,要报酬。 床榻之上被半哄半强势得让他几番索取。 彻底体会到他那句‘晚上来’,的力度有多大。 沉沉睡过去时,心中还在暗自愤愤,她这简直亏到了姥姥家。 第215章 贵妃娘娘:“少给我耍流氓!” 翌日清晨。 姜翎月意识回笼时,身边人还未离去,她依旧被他牢牢抱在怀里。 见怀里姑娘眼皮微动,祁君逸轻轻落下个吻,“醒了?” 嗓音低哑,温柔缱绻。 姜翎月将脸往他怀里埋,没有理会他的话。 祁君逸笑了,“就累成这样?” “……”姜翎月眉头微蹙,终于睁开眼睛。 入目就是皇帝陛下那张清俊吸睛的脸。 眼角眉梢都透着神清气爽。 明明出力的都是他,但人家看着就是精神奕奕。 姜翎月心中暗自恼火,撇嘴道:“今日没有朝会?” 祁君逸慢条斯理的嗯了声,一边握她的手把玩着,一边道:“晚点再去批折子,先陪陪你。” 素了这样久,总算得偿所愿,温香软玉在怀,就是有再大的自制力,他也舍不得抽身离开。 就这么看着她的睡颜,他都看不够。 手指被他捏来揉去,姜翎月有点子烦,试图抽回来,没成功后索性作罢。 祁君逸扣紧她的指尖,置于唇边吻了口,见小姑娘懒成这样,忍不住笑了声。 另一只圈住她腰肢的手微微收拢,低头附在她耳边,“感觉如何,有没有好受点?” “……”姜翎月眨眨眼:“什么?” “我说……” “闭嘴!” 姜翎月一把捂住他的唇,愤愤道:“少给我耍流氓!” “我的意思是,”祁君逸眉梢微挑,扯下她的手,冲着她的唇啄了口,道:“你还有哪里不舒服记得同我讲,不许再吓我了。” 她满脸是血的样子,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第二次。 当然,他也有错,这样的事竟然也依着她。 早给她睡服贴了,她如何还会什么阴阳失调。 这么想着,祁君逸眸底生出几分无奈,“行了,你好好休息。” 言罢,他掀开寝被起身。 殿外,早听见动静的宫人们鱼贯而入。 隔着层层床幔,姜翎月看见他褪下寝衣,换上了一袭玄色龙袍,昨日她咬的牙印还在他脖颈上挂着,红中泛着点青,鲜艳夺目。 她咬的时候只顾着解气,完全没有注意力道,这会儿看着其实怪吓人的。 生来就是嫡出皇长子,后来的太子殿下,现如今的九五之尊,活了两世,大概只有她敢在他身上留下伤口了。 离开前,祁君逸又行至榻边,掀开床幔,俯身看着被窝里躺着的姑娘,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再歇会儿就该起了,别忘了今日要接见王少甫的妻女的事。” 姜翎月当然记得,她嗯了声,“知道了。” “行,”祁君逸唇角微弯,又道:“多年未见,记得留她们用顿午膳,我若是得空,便也回来陪你一起。” 他的月月对母族不亲近,外族也不亲近。 而今总算有一位勉强称得上‘长辈’的姨母出现,他自然该上点心。 姜翎月明白他的意思。 帝王之尊亲自陪宴,这是要抬举谢姨母女,简直是天大的脸面。 她抿了下唇,“你弯腰。” 祁君逸听话俯低了身子。 一双玉臂自寝被中伸出,攀上他的脖子,将他扯的更近些,温热的气息凑近。 “对不起啊,”姜翎月将唇贴上他的颈侧那枚咬痕处,“又咬伤了你。” “……没事的,”祁君逸呼吸微顿,一颗心刹那间软的不像话。 他手臂穿过她的后颈,将人拢进怀里,轻笑道:“不过下回可以往下一点咬,多少让我遮一遮。” 不然叫臣子们瞧见了,总是有损威严的。 姜翎月也想到了这一点,庆幸今日没有朝会,之前咬的那回同样也是中秋第二日,无需上朝, 不然…… 她有些耳热。 见她如此,祁君逸哪里舍得再逗她,又是温声哄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 若不是她今日召见了王家夫人,依他的心意,恨不得将人打包一起带着去承明殿才好。 侍立在旁的刘榕,见两个主子不过一夜的时间,竟变得这般如胶似漆,当真是满心安慰。 果然,烈女怕缠郎,贵妃娘娘再榆木,也总有开窍的一天。 天下至尊这般盛宠,怎么可能有女人不被打动… 他家陛下,可算熬出头了! 离开宁安宫,上御辇前,祁君逸终于瞥见贴身内侍那副喜笑颜开的面容。 他眉头微蹙,“怎么了?” 刘榕赶忙躬身道:“娘娘待您愈发亲近,奴婢为陛下高兴呢。” “亲近…”祁君逸品了品这个词,眸底生出些许笑意,“你也觉得她开始对朕亲近?” “正是如此,”刘榕道:“奴婢看得出来,娘娘变得跟从前不同了。” “哦?”祁君逸显然对这话颇感兴趣,“说说,你看她哪里不同?” 刘榕没料到皇帝陛下会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好在他说的确实是真心话。 闻言,连迟疑都没有,便道:“从前娘娘总冷冷淡淡的,即便是笑着,看上去也如同隔着层什么,今儿个…” 他顿了顿,拍了下自个儿的嘴,“…奴婢学问少,笨嘴拙舌的,不知该如何形容,但总之就是不一样了。” 祁君逸哪里会怪他笨嘴拙舌。 他听的几乎要心花怒放,只觉得刘榕这话字字句句都说在了他心坎里,让他畅快极了。 “去,”他吩咐道:“传鲁明瑞觐见。” 他这个表弟,虽说才干不足,于朝政之事上难堪大用,但对男女之情上,确实字字珠玑。 若不是得了点拨,他这会儿还不知什么境遇。 ………… 宁安宫。 姜翎月可不知道皇帝陛下找外援都找到了惠妃弟弟头上,她又赖了会儿床,算算时间,谢姨差不多该到时,才起身梳洗。 她视谢安宁为亲人,并不见外,所以梳妆并不特别隆重。 一袭玫红色宫装,发上簪了四支成套的羊脂白玉发簪,锦玉手巧,在她眉心描了朵同色的铃兰花钿。 面无表情时,让人只觉得这是一尊晶莹剔透,周身清冷,遥不可及的玉人。 但只要眸中染了笑意,距离感便顿消。 即便是玉人,那也是一尊被捧在手心细细温养出来的心头宝。 第216章 不想要了 梳妆完毕,简单用了碗鸡汤小馄饨,才撂下碗筷,德喜便入内禀告,谢安宁母女终于到了。 姜翎月当即起身,主动相迎。 才出宫殿门,下了台阶,就看见两道熟悉身影。 多年未见,记忆中容颜娇美,性情爽直的姨母,经过时间的沉淀,周身气息低调内敛,透着几许温婉秀美。 身段窈窕,肌肤莹润白皙,眉眼柔和,面容妍丽,通身端庄大气。 岁月从不败美人,遑论才三十出头的年纪,还风华正茂。 一眼瞧过去,只让人心旷神怡。 这样好的姨母,那王少甫竟也变心! “臣妇参见贵妃娘娘。” 姜翎月正内心愤愤,那厢谢安宁已经携女恭敬请安。 她只得按下心中思绪,几步迎了上去,亲手将人扶起。 “谢姨快起来,” 即便多年未见,但分别时,姜翎月已经七岁,早就记事,对这位姨母的好,都记在了心里,且她本就不是摆架子的人,这会儿就更是极其自然道:“你是长辈,不必多礼。” 谢安宁也是个爽快的性子,加上本就对姜翎月是发自内心的关怀,闻言也并不扭捏,顺势应下后,便抬眼望了过来。 很快,眼眶渐渐红了,“同你阿娘生的真像。” 这个姜翎月早就知晓。 毕竟沈氏刻薄以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跟生母长的像。 不愿去回顾那些事儿,她摇头道:“姨母可不许哭,咱们多年未见,该好好说说话。” 说着,姜翎月将目光看向一旁的王婉。 见她面色红润气色不错,完全没了上回落水时的惨白,心中宽慰,关切道:“你身体可大好了?” 王婉转了个圈,盈盈一笑,“好了,多亏了您给指的太医。” 到底是个小姑娘,比起还有些生疏局促的母亲,她显得十分亲近。 她们是幼时的手帕交,好到不是姐妹,胜似姐妹。 后来一个离京十年,一个被继母打压从未出门交际。 所以,认真算起来,京城诸多贵女里,她们都只跟对方交好过。 如今多年重逢,彼此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虽说身份有了天壤之别,但昔年的情意也是真的。 忆及过往,姜翎月面上笑意愈浓。 寒暄了两句,一旁的钱嬷嬷提醒道:“外头冷,娘娘何不请王夫人进殿内喝口热茶。” 昨日的大雪已经停了,整个京城银装素裹,冷意瘆骨,确实不适合在外头久待。 将人迎入殿内,有宫婢们奉上热茶和新鲜的茶点。 姜翎月开门见山道:“听钱嬷嬷说,姨母想要给婉儿退了跟姚家的亲事?” 她问的直接,谢安宁非但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多年未见的生疏感顿消。 毕竟,以姜翎月如今的身份,既然愿意主动相询,那就是想要插手的意思了。 这是在给她们撑腰呢。 谢安宁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也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将姚家的事悉数说了,又看了眼女儿,无奈道:“这冤家打定主意要退了亲,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让女儿不情不愿的出阁…所以这亲事,是一定要退的。” 这些姜翎月都大致了解,安静听完后,眉头微蹙,“那家中长辈们是怎么个意思?若是他们不肯,我倒是可以……” “先不用劳烦娘娘,”谢安宁笑道:“此事已经解决,由她阿爹出面,这两日便可以商讨退婚事宜。” “哦?”这事姜翎月倒是不曾听说,她有些吃惊,暗赞王少甫还是有为人父,为人夫的模样,钱嬷嬷在王家待的不久,想必是误会了什么。 当即便顺势道:“之前听钱嬷嬷回禀,我还当十分担忧姨母在王家的处境,而今倒是松了口气。” 正捻起一块茶点尝的王婉闻言,神情欲言又止,被母亲瞪了一眼后,讪讪低头。 姜翎月将一切收入眼底,眉头渐渐蹙起,“可是还有什么隐情?” 想到前世这对母女的下场,她也顾不得迂回,直接道:“我自幼没了母亲,又得了沈氏这样一个刻薄后母,吃了不少苦头,几个舅母也从未给过半点恩惠,只有昔年姨母你待我视若亲女,虽十余年未见,但我一日不曾忘却,而今连姨母也要同我生分不成?” “并非如此!”谢安宁道,“姨母只懊恼这些年离京太远,鞭长莫及,未能多看顾你一点,岂会同你生分。” 她跟姜翎月生母,永乐侯府嫡长女自幼相识,两人情同姐妹。 姜翎月出生那会儿,谢安宁自个儿都没有孩子,甚至还未出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去姜家时时探望,每每都喊了未婚夫一同去,尽心尽力的照拂。 随夫外放离京时,这个生来丧母的小姑娘七岁,谢安宁便足足照拂了她七年。 即便后来女儿出生,她也一视同仁,七年时间,从不曾厚此薄彼,短缺过谁。 说对她视若亲女,半点也不夸张。 姜翎月不是不记恩的人,得到的温情又太少,任何一点都弥足珍贵,遑论是这样真心的爱护。 她道:“既然没生分,姨母便将我当做婉儿一般,知无不言。” 谢安宁面色松动,欲言又止间,一旁的王婉再也忍不住,接过话头道,“阿娘也记着翎月姐姐你呢,只是阿娘想着你在后宫处境不易,不愿给你再添麻烦事儿。” 原来如此。 “谁说我处境不易,”姜翎月无奈,“谢姨你无需忧心我,满后宫无人敢寻我的晦气,我与母族形同陌路,只将你们视作亲人,若连你们都护不住,那才真是枉当这个贵妃。” 这话说的过于言重了。 但又实在叫人感动。 谢安宁幽幽叹气,到底还是开了口,“我是打算跟他和离的。” 她将外放这些年一家三口的感情,还有自回京后夫君的变化,简单概述一番,并未添油加醋,十余年的夫妻情分,王少甫好与不好,她都尽可能的客观表述。 用世俗眼光来看,这简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位高权重、多年无子也不曾纳妾、深爱妻子、宦海沉浮多年都未沾染浑浊的酒色之气、模样俊俏。就连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好。 如果他们只是奉父母之命结成的夫妻,不曾有过浓烈诚挚的爱意,谢安宁想,她大概也能接受夫君纳妾。 只是,那是她深爱过的男人。 所以,她眼睛里容不下沙子。 他非要逼着她容下去。 那她就连他也一起都不想要了。 第217章 贵妃娘娘:有志气! 将自己的决定说出来,谢安宁做好了不被理解的准备。 毕竟,世况如此。 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男人,她竟然要和离。 任谁听了,都要骂一句不识好歹。 然而,姜翎月却是重重点头,“那就离!” 话落,不止是谢安宁,就连一旁听着她们说话的王婉还有钱嬷嬷都面露惊诧。 “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如今世风开放的很,京中妇人和离虽不多,但也不是仅有一两个特例,谢姨既然在王家过的不高兴,那就归家好了。” 姜翎月道:“人生短短几十年,什么都没有自个儿高兴重要,谢家尚在,你只管归家关起门过自个儿的日子,我看谁敢说一句闲话。” “有闲话也不慎要紧,” 谢安宁笑道:“我只是和离,又不是杀人犯法谋财害命,何必在意旁人眼光。” 她看得如此通透,姜翎月更是放下心来,问道:“那他可愿放你离开?” “……”谢安宁默了默,而后缓缓摇头道,“他眼下俨然一副幡然醒悟的做派,后院妾室也被遣散,还道要带着我们母女出府别住,绝无可能自愿写下放妻书。” 闻言,姜翎月一愣,瞬间领悟了其中内情。 王少甫对发妻还有情意,且情意不浅,以至于而立之年,果断做出放弃纳妾生子的抉择。 这就有意思了。 她眉梢微扬,“谢姨既下定决心要和离,他若不肯放你走,那我倒是可以出面……” “暂且不用,”谢安宁不愿累及她的名声,摇头道:“姨母不是同你见外,而是我自己有法子能带着婉儿离开王家,届时若需要助力,一定不跟你客气。” 话说到这儿,姜翎月自然别无二话。 “如此,那我就先不插手了,” 她道:“只是谢姨你要知道,你敢于走出这一步,选择不委屈自己,我一定是会帮你的,你也不要怕麻烦我,大瀚并非前朝,女子地位日益见长,和离也并不是罪,即便我光明正大相护,也无人能说什么。” “就是嘛!” 一旁苦忍许久的王婉再也忍不住,满脸愤愤,加入了话题道:“女子做什么就一定要忍气吞声,要在意旁人的眼光!我就要跟阿娘回谢家,终身不嫁,任旁人如何看我,我都不嫁!” ………… 满殿寂静。 谢安宁头一回听女儿说这样的话,她连自个儿的情绪都顾不上收拾,震惊道:“胡说什么!女子岂能不嫁人。” 她可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是一辈子都不嫁的? 除了庙里的姑子外,还有就是宫里的自梳嬷嬷终身不嫁了。 再有其他,那便是生死都不由己的奴籍。 然而王婉却并不是开玩笑,她放下手中的糕点,认真道:“我就不嫁!我不想要将自己一辈子的荣辱都依附男人身上。” 靠着夫君得来的诰命。 感情好时,自然你侬我侬。 一旦感情生变,她爹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不得夫君欢心的女人,上有婆母打压,下有刁奴作乱,中间还有妯娌话里话外的挤兑。 女人扎堆的后宅是不见硝烟的战场,短短半年时间,便将她光彩夺目的阿娘,磋磨成颜色渐褪的深闺怨妇。 一身荣辱,乃至于喜、怒、哀、乐,都系在男人身上的日子,太可怕了。 她绝不要让自己沦落至此! 谢安宁没想到自个儿的婚姻叫女儿受了如此大影响,她大脑放空了一瞬,竟莫名觉得的确如此。 若她当真带着女儿归家,日后将女儿嫁给谁,她都不会放心。 与其如此… 谢安宁徐徐舒口气,缓声道:“你若不想出嫁,那便招婿也成。” 虽然能入赘的,大多优秀不到哪里去。 诰命尊荣没有,但在自个儿家里,确实过的舒心些。 这话,王婉倒是没有一口回绝,她迟疑了会儿,缓缓点头,坚定道:“一定得找个听话的。” “……”谢安宁哑然无语。 她心中纳闷,自己跟王少甫都不算多蛮横霸道的性子,怎么养出来的闺女,竟如此混不吝。 瞧瞧,这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能说的话吗? 殿内安静下来。 一旁听母女俩争执许久的姜翎月忍不住笑了,她发现自己可太喜欢王婉这个小性子了,也不知道外放这些年,姨母是怎么教养的。 姜翎月拿起茶壶,亲自给王婉斟了杯茶,笑道:“好,就给你找个听话的,不听话的咱们就换,绝对不惯着。” “真的吗?”王婉眼神一亮,“翎月姐姐可不要骗我。” “不骗你,”姜翎月道:“我拿你当妹妹,自然巴不得你过的快活。” 谢安宁:“……” 王婉可不知道母亲的无语凝噎,她感动不已,一把握住姜翎月的衣袖,愤愤说出心里话。 “我就讨厌姚玉枢那样的人,同为世家出身,不过是他为男我为女,他就可以高高在上俯视与我,凭什么!再嫁也同样是世家公子,那些人才华不一定及得过我,骨子里对女子的傲慢倒是一点也不缺。” 她自幼也是在爹娘的娇养下长大,由爹爹抱在膝上启蒙,读的是四书五经,习得是正统文学,并非是三从四德的女则女训。 论诗书才气,不见得比哪个男子差。 凭什么要将一身荣辱系在男人身上。 王婉端起茶盏一饮而尽,重重道:“我也要当官!我可以给阿娘请封诰命。” “有志气!”姜翎月笑眯眯继续为她续杯,“那就来内廷做女官,正好给姐姐我搭把手。” 祁君逸跨门而入时,正好听见他的小姑娘用他从未听过的,几近于宠溺的语调,在哄人。 他脚步微滞,抬眸望向殿内,不动声色道:“什么女官?” 第218章 皇帝陛下:“给我站直了。” 自姜翎月搬进宁安宫那日开始,皇帝陛下来宁安宫,就从未有过通传声。 这会儿照样是悄无声息就进来了。 突如其来的男声,让谢安宁母女止住话头,侧头见到一袭玄色龙袍的帝王后,顿时一惊,齐齐拜倒在地。 “臣妇\/臣女参见陛下。” 祁君逸脚步没停,垂眸瞥了眼母女二人,随意道了声,“免礼。” 话落时,人已经到了姜翎月身边,一把捞起正要福身行礼的姑娘,“给我站直了。” 姜翎月:“……” 她膝窝直溜起来,跪着的谢安宁和王婉也已经起身。 显然,她们也听见了皇帝陛下这句话。 谢安宁面上不显,但王婉就有些藏不住心思,眼神都亮晶晶的。 祁君逸拉着身边姑娘坐了下来,又点了点下首的位置,淡淡道:“夫人不必拘礼,坐。” “谢陛下。” 谢安宁深深一福,带着女儿坐了下来。 虽然皇帝陛下说了不必拘礼,且态度也十分温和宽厚,但他是大瀚皇朝最高掌权者,是九五之尊。 周身举重若轻的气势,即便只是坐在这儿,也足以叫人莫名就不敢放肆。 连性情大胆的王婉,也没了方才的随意自如,呼吸都放得轻了些。 还是姜翎月打破了略显凝滞的气氛。 她伸手给斟了杯茶,推了过去,笑道:“陛下今儿回来的倒是早,外头冷得很,喝口热茶暖暖。” 久违的殷切关心,让祁君逸有些讶异,抬眼对上她含笑的眸子,胸口顿时微暖。 他的月月还是很顾全大局的嘛。 瞧瞧,有外人在,倒也没动不动给他使脸子。 他道:“我来见见你挂念了多日的姨母。” 说着,接过茶盏饮了口,又道:“你们方才说什么‘女官’?” 没什么不能说的,姜翎月直言道,“是婉儿,她想做官,我寻思给她在内廷安排个职位,让她过一把官瘾。” 又是这种长辈对小辈之间的宠溺语气。 在祁君逸眼里,他的月月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他年长她六岁,前世还比她多活了十年,真论起来,便是足足十六岁。 他该包容她的小性子,捧着她,纵着她,护着她。 小心翼翼,绝对不能让风浪波及她半分。 说宠爱都不足以概括他对她的呵护,早已经到了溺爱的程度。 而这会儿,听见她用这样宠溺的语气对旁人说话。 哪怕那是个年纪比她小,被她视作亲生妹妹的姑娘,祁君逸也不自觉抿了下唇。 一股难以言喻的突兀感冒了出来。 他再度饮了口茶,压下心头情绪,淡淡道:“女官可不能给母亲请封诰命。” 内廷是皇后的权柄,虽然也有自己的官员升迁体系,但最高品阶不过三品,手中实权也不多。 兜兜转转不过是后宫、宗室、乃至各大官员家诰命夫人的那些事了。 手伸不去朝廷,也影响不到国之大事。 想要为家中母亲请封诰命,只有朝堂重臣才能做到。 这也是母凭子贵和妻凭夫贵现象所存在的基石。 一切只因为,男子尊贵。 殿内静了一瞬。 姜翎月道:“也罢,女官也是官,就算不能给家人请封诰命,自个儿至少无人敢欺。” 总之,她要护两个人,还是简单的。 皇帝陛下已经着手立后事宜,内廷女官的任命,自然由着她去。 别说是抬举世家大族的女眷,就算是后宫的普通宫婢内侍,他也不会说一句不字。 只是…… 祁君逸眸光一动,望向下首穿着四品恭人服制的谢安宁,道:“有王爱卿在,夫人何愁没有诰命可封。” 话落,谢安宁当即变了脸色。 王少甫是皇帝心腹爱臣,前途不可限量,且品行、模样、出身、样样都好,两人还是十几年的结发夫妻,出了名的恩爱美满。 这样的条件,寻遍京城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若是直接说要和离,不免会在上位者眼里留下个离经叛道、欲壑难填、不知满足的印象。 可皇帝陛下开口问了,做臣妇的自然不能不答,还不能欺君。 谢安宁不过迟疑了一瞬,尚未开口,姜翎月便替她解围道:\"王少甫贪新厌旧,又想要儿子,我谢姨想要带着婉儿和离归家,不跟他过了。\" 握持茶盏的指节微顿,祁君逸眼底生出些许惊诧,显然没有料到是这样的答案。 他撂下茶盏,眉头微蹙道:“王爱卿能许你归家?” 帝王又一轮的问询,再由人替答就要显得不敬了。 谢安宁急忙站起身,恭敬道:“是臣妇自个儿做的决定,他尚不知情。” 祁君逸拧眉沉思,还要说点什么,搁在茶几上的手就被身边人握住。 “陛下怎么跟审犯人似得,我同谢姨难得一见,你可不要吓着了我的客人,”姜翎月斜他一眼,嗔怒道:“还是说,陛下也认为王少甫,我谢姨不该提和离。” 这话问的,危险十足。 祁君逸默了默,眼露无奈,“倒也不是这样。” 别的不说,祁氏皇族一脉的公主郡主们,离经叛道豢养男宠的都不在少数,一个和离而已,他还不至于如此迂腐。 话说到这儿,按照他往常对这姑娘的百依百顺,就该止住这话题了。 反正左右不过是臣子的家事。 然而,祁君逸说完,却只是反握住她的手,拇指缓缓摩挲着女孩细嫩的腕骨,垂眸沉思了会儿。 不知想到什么,还是道:“你们夫妻多年,若是王爱卿有什么不妥之处,夫人不如跟他摊开谈谈,轻谈和离,只会是两败俱伤。” 众所周知,皇帝陛下虽是个宽厚讲理的仁君,但他生性淡漠,处理朝中大事都是四两拨千斤,情绪多给一分,都算重视。 而现在,竟然为了这么一桩无足轻重的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费足了心神。 近乎于劝解的话,竟然会从这个高不可攀的男人口中说出。 就连姜翎月都有些吃惊。 遑论是谢安宁。 她当即躬身,“是,臣妇谨记陛下提点,会慎重考虑此事。” 第219章 贵妃娘娘:究竟是怎么个‘大变\’法儿? 姜翎月哪里听得下去,她猛地抽出被握的手,张口道:“谢姨不要顾忌其他,这是你的终身,和离的事,本就该全凭你自己心意决定,” 说着,又似笑非笑睨了身边男人一眼,“若和离是两败俱伤,那忍气吞声留下来,伤的或许就是你一个了。”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曾经的情意有多深,感情生变时,伤的就会有多重。 无子对一个女人来说承受的压力不言而喻,她谢姨足足背负了十余年,最后换来的是夫君的背弃、婆母的磋磨。 今生婉儿无事,谢姨命运得以更改,因着想要跟姚家退亲,看透了王家,也看透了王少甫,这才有了和离的勇气。 可前世呢? 前世,夫君变心纳妾,苦苦隐忍只是为了女儿的前程,结果女儿也意外身故。 她的谢姨再也撑不住,紧跟着女儿而去,究竟是哀毁过度伤了元气病逝,还是生无可恋的自戕,无人能知。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证明谢姨对王少甫是没有了半分留恋的。 毕竟,但凡还有一丝对尘世的留恋,在丧女后夫妻两人互相慰藉,有着时间疗愈,总能走出来。 风华正茂的年纪,就这么衰败在王家后院,王少甫会无辜吗? 不会的! 即便失去妻女后,幡然醒悟,痛彻心扉,也都是他应得的下场。 只要想到前世,谢姨母女的凄惨下场,姜翎月心头火就突突往颅顶窜。 她避开皇帝陛下再次伸过来的手,定定道:“陛下觉得臣妾的话有没有道理?” 久违的自称,叫祁君逸面色微凝。 他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轻轻嗯了声,附和道:“有道理。” 身旁侍立着的钱嬷嬷和刘榕二人,对自家陛下那不值钱的样子早就见怪不怪。 可谢安宁和王婉心底的惊颤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她们知道姜翎月受宠,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这么个宠法儿。 古往今来,谁家妃嫔敢对君主是这么一副态度? 不说妃嫔了,即便是正宫娘娘,面对君主也得俯首称臣,聆听训诫。 ——难怪方才有底气,说满后宫无人敢来寻宁安宫的晦气。 的确。 帝王这般的宠爱,又是四妃之首的身份,的确可以不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这个话题到这儿,便就此打住了。 谢安宁重新落座,殿内却又静了下来。 姜翎月倒是没感觉出旁边人有多可怕,毕竟重生后,两人日日朝夕相对,早就已经习惯。 除了一开始她还不曾暴露重生时,还会提心吊胆,谨慎提防之外,后来被戳破伪装,干脆破罐子破摔,连演都不跟他演了。 再加上这人在她面前姿态越放越低,几乎已经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 她能清楚地在他身上感受到浓郁的爱意。 广袤无边,甚至可能只是冰山一角。 那些爱意源源不断在他那边传递过来,一点一点培育出她的底气。 ……或者说是安全感。 按理说,爱意、尤其是帝王的爱意,这种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以姜翎月的警惕,顶多听一个乐儿,绝对不会当真。 但架不住皇帝陛下的爱意,它看得见也摸得着啊。 他是真的付出了行动。 一年不到的贵妃之位,且凤印已经在手,他还许诺明年便立她为后。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姜翎月想,她大概还是会将这一切,归咎于皇帝陛下的弥补和不甘,甚至是一时的新鲜感。 然而不止如此。 他不止打算封她为后,同时还着手遣散后宫。 这是极其震撼的事,可以说数遍史书都找不到第二个遣散后宫妃嫔的帝王。 开国帝后感情深厚,两人之间没有第三人,但高祖从未纳过妃嫔,自然谈不上遣散后宫。 可就这还不够。 他竟然从来不曾临幸过其他妃嫔! 没有过别的女人。 从一开始,她就是特殊的。 皇帝陛下做的这些事,根本不是用弥补和不甘、或者新鲜感能解释的。 他这样冷漠理智,擅于掩藏情绪的人。 十分的在意,真正泄露出来的,恐怕也只有半分不到。 如果不是真真正正毫无杂质 的爱,怎么可能会做到这样的程度。 姜翎月从来不自视甚高,但她也不会妄自菲薄。 这个男人就是爱她。 即便日后随着时间流逝,爱意变淡,她也有把握,这样浓烈诚挚的爱,他这辈子不会再给第二个女人。 基于以上,她便有了足够的底气在他面前‘做自己’。 毕竟,没有姑娘会去害怕一个,爱她爱到允许她予取予求的男人。 姜翎月不太升的起惧意,但谢安宁和王婉母女俩,却是实实在在的局促不安。 她们离京多年,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见圣上。 方才还有说有笑的殿内气氛,随着皇帝陛下的到来,变得有些僵冷。 谢安宁如坐针毡,在一盏茶入肚的功夫,便再次忍不住起身请辞,“叨扰陛下与娘娘许久,臣妇家中还有繁杂琐事许处理,便先行告退了。” 姜翎月不许。 她道:“既然来了,岂能不留下用顿午膳再走。” 眼看着就到了饭点,能留在宫中用顿膳,也是一场大脸面。 王家老夫人若是个识趣的,看见长媳得了宫中贵妃的青眼,日后也不该再慢待。 谢安宁心下感动,但她于和离之事心中自有筹算,正要推拒,恰好这时锦书入内请示。 午膳已经备好。 姜翎月闻言当即起身,不容辩驳道:“谢姨莫要再客套了,不过一顿午膳,何谈叨扰。” 如此,谢安宁只能作罢。 只是母女俩都有些受宠若惊,又十分的局促难安。 毕竟,同皇帝一同用膳的殊荣,哪怕是朝中重臣,也是不可多得的荣幸。 餐桌很大,有奴仆专门伺候,又有食不言的规矩在,除了姜翎月用到味道尚可的菜肴,吩咐宫婢给母女俩布菜外,便安静极了。 一顿膳用完,皇帝陛下去了宁安宫专门开辟出来的书房,处理政务。 他一走,母女俩都松了口气。 很快,谢安宁再次开口请辞。 这次,姜翎月没有挽留,而是让钱嬷嬷亲自去送客。 等母女俩离去,她脚步一拐,去了书房。 她实在好奇皇帝陛下方才做什么要说那番劝诫的话,之前他说前世王少甫在妻女死后,性情大变。 究竟是怎么个‘大变’法儿? 第220章 皇帝陛下:“以后说话再敢口无遮拦,你试试看。” 似乎早料到她要过来,书房内,皇帝陛下并没有批改折子,而是在净手煮茶。 他面对着这边,坐姿端雅,脊背挺直,蒸腾而上的热气模糊了他的五官,只能瞧见他神态怡然,那双漂亮的手正慢条斯理的摆弄着一套白玉茶具。 见她进来,祁君逸朝着对面抬了抬下巴,笑道:“坐。” 姜翎月从善如流坐了下去。 对面的人手握玉壶,斟了杯茶,递了过来。 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掌宽大,瞧着就修长有力,十分的有安全感,小巧的瓷杯稳稳被他捏在指尖,里头淡黄色的茶水将他冷白的肌肤衬托得愈发洁净。 “……”姜翎月莫名有些口干舌燥,差点没直接握上去。 她干咳了声,接过瓷杯仰头一饮而尽。 祁君逸皱眉,“仔细烫!” 姜翎月:“……” 她已经咽了下去,睁着双无辜的杏眼看着他。 阻止不急的祁君逸眉心突突直跳,“刚刚煮沸的水,你竟不觉得烫吗?” 说着,他手撑着茶案俯身过来去捏她的腮,“张嘴,我看看。” 姜翎月哪里愿意张嘴,她摇头,“不烫。” 虽是煮沸的水,不过瓷杯很小,那一丢丢茶水在里面很快就散了热。 所以,她直接饮下去,确实觉得有些烫,但也不是不能忍受。 她不肯,祁君逸便也只好作罢,只是给她续杯时,将瓷杯挪远了些,一副怕她又猛饮的架势。 “……”姜翎月默然无语。 定了定神后,才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她单手托腮望着对面男人,“祁恒之…” “嗯?”祁君逸微微抬眼,同她对视一息,温声道:“想问什么,问。” 姜翎月也没跟他客气,直言发问:“你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方才为什么要劝谢姨慎重考虑和离?” 闻言,祁君逸忍不住轻笑,“你倒是了解我。” 接到她恼怒的眼神后,才不答反问道:“所以月月你认为她和离会更好?” 他停下手中动作,正了神色,“谢家早已败落,无一族人,你不妨想想,她若真的带着女儿和离归家,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境地。” “你当我没想?”姜翎月眸光淡了下来,“在我眼里,谢姨如同我生母一般无二,既然支持她和离,我自然是为她权衡了利弊。” 男子当权的世道,孤儿寡母尚且要遭人白眼。 遑论是两个女人独自撑门立户。 肯定要艰难万倍。 “流言蜚语能杀人是不错,可那又如何!”姜翎月道:“再差也总不会比在王家的境地更差!” 祁君逸眸光微动,道:“此话怎讲?” “怎讲?”姜翎月呵笑,“王少甫是你心腹爱臣,那你可知道他昔年求娶我谢姨时,曾许诺此生绝无二色,而现在他的后院却有了多名美妾?” 这个事,祁君逸前世倒是知情。 见他微微颔首,姜翎月又道:“君子一诺,他说违背就违背了,还是在妻子年岁见长,美貌渐渐凋零之际,可见其人有多凉薄寡情。” “这…”祁君逸静默几息,道:“他仿佛是为子嗣计较,才纳的妾氏,并不曾做出宠妾灭妻之事。” 所以,谈不上凉薄寡情。 他这潜台词姜翎月自然听懂了。 她当场就炸了,一股邪火不知从哪里窜了上来。 “这是哪里的道理,他背信弃义的事做了,不过还没来得及宠妾灭妻,就代表他是个好男人,谢姨动了和离的心思便是不知好歹吗!” “为了子嗣计较?”姜翎月冷笑:“是谢姨不想再诞育子嗣吗?她为何多年不能再有孕,还不是因为在生婉儿时伤了身子!” 一个好好的姑娘嫁给他,他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她为他十月怀胎,诞育爱的结晶,却在生女时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而他等她年岁渐长,无依无靠后,便打算另寻貌美姑娘生儿子。 不过只是没有宠妾灭妻,就不算凉薄无情? 对男人真是宽容,什么好事都被占尽了! 她眼神泛着丝丝缕缕的冷意,口吐冷漠之言,这样的一幕,几月前他们之间戳破最后一层秘密时,才发生过。 祁君逸没料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惊了一刹后,蹙眉道:“我并无此意,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世道如此?后继无人便是大罪,无子更是七出之一,王少甫没有休妻,已经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 “祁恒之,你记得你说过什么吗?”姜翎月看着他,道:“你说,喜欢一个人会嫉妒,会心痛,不是你们只有男人的痛才是痛,你要不要想想谢姨经历这些,她该有多痛苦?” 像是怕他还体会不到。 她微微一顿后,道:“你能接受我,跟其他男人生孩子吗?” “闭嘴!” 祁君逸豁然起身,“什么话都是能说的吗!” 姜翎月默了默,旋即抿了下唇,寸步不让,“你看,我只是说说,你便如此大动干戈,王少甫已经这么做了,你却还在为他说话。” 她说话的功夫,祁君逸已经走到面前,等话落,下颌就被捞起。 入目是他那张铁青的脸。 “姜翎月,”他眼神一冷,“以后说话再敢口无遮拦,你试试看。” 第221章 皇帝陛下:“如他那样的错,我绝不会犯!” 这个眼神让姜翎月四肢百骸都泛着凉意,久违的森冷感顺着尾椎而上。 同时,鼻尖莫名酸涩,她想低下头遮住自己的软弱,但下颌的手牢牢禁锢着她不容她躲避。 挣扎几息未果后,再也忍不住吼道:“我讨厌你!” 努力忍住的泪意,被微哑的嗓音暴露了。 祁君逸面色僵了一瞬,被怒意侵袭的理智回笼,捞起她下颌的手不自觉松了些力道。 他垂眸道:“是你胡言乱语在先,不可以讨厌我。” 什么叫跟其他男人生孩子。 这话也是能随口胡说的吗! 他想认认真真的跟这姑娘就事论事,告诉她,说这话就是她不对。 可看着她泛红的眼睑,还是认命的俯身,“好了,是我不对,我不该凶你,只是月月,你以后也不许再说这种话。” 哪怕是举例,哪怕是玩笑,他也听不了一点。 但凡换个人敢如此不知轻重…… 祁君逸深吸口气,有些无奈,“你谢姨想和离就和离,我毫无意见,你别把对王少甫的不满,发泄在我身上啊…” 为了臣子的家事,他跟自己心上人起了争执,岂不是冤得慌。 面前男人温柔轻哄,退了一步又一步,姿态放的很低,恢复了这段时间毫无底线宠溺她的模样,仿佛方才的冷声警告,是她的幻觉。 可姜翎月知道,不是的。 不是幻觉。 只是这温柔宠溺的皮相太能唬人。 他不许她行礼,不许她自称臣妾,让她唤他的表字。 他说他们今生只当夫妻,不做君臣。 他的爱意炙热滚烫,几乎是捧着一颗真心在她面前,任由她捏圆搓扁。 这样的爱,让她差点就要忘了。 他不但是爱她至深的男人,他还是手握生杀大权,万人之上的帝王。 不容忤逆,独断专行才是他的本性。 他纵她,宠她,惯着她。 是因为爱她。 可就连爱她这件事,都是在尝到失去的痛苦后,才彻底认命。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今生,他将她当成易碎的瓷娃娃护着。 俯身屈就她,姿态越放越低,落泪都不止一次,但即便如此,他本质还是在俯视她,高高在上的俯视她。 他给她画了个圈,边缘是他设定的底线,在圆圈范围内她可以肆意妄为,哪怕再胆大包天,他也能容许。 可一旦触及边缘,他会立刻变脸,就像刚刚一样。 如果,是刚刚重生回来的姜翎月,大概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可现在,她心口的那股气,却越烧越旺,难以平息。 她拨开下巴上的手,面无表情道:“你怎么会毫无意见,你有意见的,你理解王少甫想要子嗣的心情,认同他为此背信弃义的决定,觉得他不但没错,还能称得上是世间顶好的男人,而我谢姨决心同他和离,就是不知好歹。” 这才是他真正的观点。 姜翎月轻轻抬眸,看着面前这个俯身屈就自己的帝王,仿佛能透过他这层为爱低头的表象,看穿他骨子里,那身为男子、位高权重的男子所独有的凉薄和冷漠。 “祁恒之…” 她道,“你跟王少甫是同一类人。” 她的声音既轻且淡,却字字句句灌入耳中。 她说他跟王少甫是同一类人。 她如此赞成谢氏和离…… 祁君逸面上温和之色寸寸收敛。 除了旁边咕噜咕噜的沸水声外,书房内安静的吓人。 良久,祁君逸突然倾身再度逼近了些。 他身量极高,俯身的姿势,宽阔的肩膀几乎将坐在茶案旁的姜翎月笼罩起来,垂下的眸子,也一眼不眨的注视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几息,他动了动唇,“怎么,你也想跟我和离?” 这话突兀极了。 “和离…”姜翎月忍不住笑出声,自嘲道:“我是什么身份,您又是什么身份,这件事永远不会发生在你我之间。” “哦?”祁君逸双眸微微眯起,“你似乎很遗憾?”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含着警告的眼神。 姜翎月却不知为何,再也难以容忍。 她不避不让同他对视,直言道:“如果我说很遗憾,陛下是打算开恩一次,准许我有这个机会吗!” 机、会。 什么机会? 和离的机会? 祁君逸面色沉了下来,浅淡的眸色倏然变暗,里头似有墨色在翻涌,幽深难明,只一眼都能叫人软了腿。 哪怕是朝堂上,骨头最硬气的臣子,怕也没勇气跟他对视。 但姜翎月敢。 那股子不知怎么冒出来的气性,激得她反骨一起,什么也顾不上了,甚至还冲着他笑了笑,“不肯吗?” “嗯…”祁君逸轻轻嗯了声,“不肯。” 姜翎月表情变淡,“那你问什么,你想听什么答案?” “谁知道呢,”祁君逸扯了扯唇,自嘲一笑,“行了,安安分分在我怀里待着,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他抬臂握住她的肩,将人拢进怀里,“权势、地位,想护着谁也都可以,别总惹我生气。” 姜翎月任他抱着。 整个人被他的气息包围。 是一种干净,清冷的味道。 她从没讨厌过。 就算现在也是如此。 ……好像,还有点喜欢。 念头滑过的瞬间,姜翎月闭了闭眼,她嗓音艰涩:“祁恒之…你说…如果是你,你会喜欢上一位能轻易掌控你生死的人吗?” 话落,她感觉到圈着自己的臂弯一点一点变得僵硬。 但她的声音没有停止。 “你给我什么,我就拥有什么,一旦你要收回,就像刚刚那样,我一句话惹了你的不悦,你随时随地能发落我。” “你是皇帝呀,给的雷霆雨露都是恩典,”她伸手圈住面前男人,将脸埋入他的腰腹,嗓音闷闷:“我什么也没有,只有守着自己的心,让它不要再受诛心之痛,可就连这个你也千方百计想让我给你。” 他给的,无论权势,还是地位,于他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至于真心,珍贵当然是珍贵的。 只是身份使然,就算她拿了他的真心,也没有手段去伤他。 反过来就不同了。 他能要她的命! “谢姨同王少甫青梅竹马,互相交付真心,王少甫的背弃,足以让她丢了半条命,但她还能有和离归家的机会,……我呢?” 她什么也没有,没有退路,也没有人给她当做后盾。 只要不将真心交出去,那他日后变心,她就算失宠一时有落差感,也能慢慢走出来,而不是…… “不会!”祁君逸再也忍不住,手抚住她的后颈,认真道:“我不是王少甫,绝不会做出背弃你的事,天下美人众多,只要我点头,就不会缺了美色,可在你之前我就不曾要过别人,有了你之后,便更是如此,” “你不要拿王少甫来跟我比,他愚钝蠢笨,连自己最在意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后错失一切,悔之晚矣,” “我清楚自己的心意,就算跟自己较劲的日子,也清楚自己的心意。” “我知道什么最重要,之前虽说过几句混账话,做过一些蠢事,但如他那样的错,我绝不会犯!” 第222章 皇帝陛下:动了他的人,那就该死! 他已经着手遣散后宫,从前就不曾动过心思,如今心爱的姑娘到了身边,眼里、心里更不可能容下她人。 从始至终,他只要她,也只有她一个! 可她竟拿王少甫来同他相提并论! 被这样误解,按理说他该恼恨不已,但祁君逸发现比起愤怒,来的更快的情绪却是心慌。 莫名其妙的慌乱席卷心头,他捞起埋在自己腰腹的小脑袋,俯身逼近,看着她的眼睛。 小姑娘那双漂亮的杏眼泛着红意,水润润的,乌黑的瞳孔里,满满都是他的身影。 大概再冷硬的心肠,被她这样看着,都能柔软下来。 何况是爱她爱到几乎鬼迷心窍的他。 “月月…”祁君逸低头爱怜的亲吻她的眼帘,“第一次入我眼的姑娘是你,抱的姑娘也是你,我只亲过你,也只跟你同床共枕过,你没出现前,没有别人,你出现了,就只有你…” “你离开的十年,我活成了孤家寡人,行尸走肉……” “我爱你,我这么爱你,你再气再恼,也不该全盘否定我的心意。” 他眼神控诉,“王少甫为了子嗣纳妾,这样的事,再过几辈子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他要是看重子嗣,岂会一直不曾临幸后妃! 这个姜翎月是认同的。 皇帝陛下多尊贵啊,元后嫡出皇长子,懂事起就被立为太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珍贵如皇位他都唾手可得。 他从不需要勉强自己做不乐意做的事。 也根本就没有委屈自己的意识。 对女色不感兴趣,他就能做到几年不入后院。 登基后,为了子嗣,倒也试着招寝过妃嫔。 可最后还是不愿意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同那些女人赤诚相待。 他把大皇子弄进宫,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儿子去堵满朝文武的嘴,单纯为了买个清净。 他行事果决,雷厉风行,哪怕关乎皇室嫡系血统,都能如此直接做下决定。 这样的男人,根本懒得同你做戏。 所以,他说的只会是实话。 他确实不会犯下跟王少甫一样的错。 但姜翎月却只是苦涩一笑,“我说你跟王少甫是同类人,并不是指单指纳妾这件事,” “你不会有其他女人,仅仅是因为你不想要,是你的意愿主导你做下的决定,跟我无关,” “当然,我也相信你爱我,相信你永远不会像爱我一样去爱另外一个女人,只是……” 她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 祁君逸极力忍着打断的冲动,耐心的等着。 几息后,只听她道:“祁恒之,你对我,太游刃有余了。” “……什么?”祁君逸道,“什么意思?” 他眉头微蹙,深邃明亮的眸底是清晰可见的不解,精致挺直的鼻骨靠的愈发近了些。 姜翎月看着他,突然伸手,将掌心贴上他的面颊。 “你不明白吗?我的意思是…” 她嗓音清凌,“你再爱我,纵容我,哪怕事事依从我,为前世痛悔,努力求得我回心转意,你我之间的感情中,看似你处于下风,但你骨子里是游刃有余的,因为我永远在你触手可及之处,你永远不用担心我离开,因为我无处可去。” 如果说这是一场博弈,那他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 他能损失什么呢? 最差也不过是她不再爱他。 只要他不放手,她人就在后宫。 他想吻她,想抱她,随时随地,皆随心所欲。 能得到她的真心回馈,那便是圆满。 得不到,也只是有些许遗憾罢了。 反正,她总会在他后宫待着。 “王少甫也一样,谢家败落,在他眼里,谢姨同样无处可去,无论多心痛多受伤,都只能在王家待着,所以哪怕他是爱谢姨的,也能做出纳妾的决定。” “毕竟,爱妻、美妾、子嗣都可以兼得的情况下,妻子的痛苦就显得很微不足道了。” 没有失去的危机在,做出取舍太简单了。 他跟王少甫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之间不会有子嗣的矛盾,哪怕她终身不孕。 这不是因为她重要到让他可以舍弃血脉传承,仅仅只是因为他个人意愿。 他不想碰其他女人。 姜翎月笑了笑: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极致,我的这些话实在太糟践了你的心意?” 确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不知足,帝王一颗真心摆在眼前,她竟然还能挑出毛病。 ……大概,是因为她真的动心了。 跟前世不一样的动心。 于是,她开始计较,……公平。 真可笑,一介妃妾跟帝王谈情就算了,还开始讲公平。 姜翎月轻轻眨眼,扯了扯他的袖子,将不知在思忖什么,而神情有些怔忪的帝王拉着坐到自己身边,然后伸臂圈住他的脖子,将脸埋了进去。 “祁恒之…”她嗓音闷闷地,“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再也没有人会比你对我更好。” “但你的好,是有界限的,你游刃有余,只允许我在你的规定的范围内肆意撒欢,而我要小心翼翼,绝不能触及你的底线。” 这样的小心翼翼,会让她时刻体会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她承认,自己确实动了心。 对这样的男人动心,真的太简单了。 她确实没出息,但她不能再重蹈覆辙… “说完了?”小姑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祁君逸全程安静听完,又等了会儿,见她不再开口,才去捞脖颈处的小脑袋。 他道:“看着我。” “……”姜翎月瞪着双红彤彤的眼睛看他。 “底线?”祁君逸笑了笑,“我爱你爱到鬼迷心窍,一见到你什么脾气都没了,对你还能有什么底线?” 姜翎月抿唇不语。 “至于游刃有余…我要是能游刃有余,还能任由你折磨?” 那股子患得患失,酸痛难消的滋味,他尝了多少次! 在她眼里,竟然是游刃有余。 “月月,我只差没把这颗心剖出来给你,”祁君逸眉头蹙的死紧,“你究竟还要我做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满意?” 姜翎月:“……我也不知道。” 她抿了下唇,“但我有些难过。”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茫然。 是真的不懂,自己在难过什么,又想要什么。 只是,她的感觉不会出错。 伴君如伴虎。 她绝不能将真心,献给能随时吞噬自己的老虎。 她茫然懵懂的模样,真是很招人疼。 第223章 贵妃娘娘:“我若是誓死不从呢?” 她茫然懵懂的模样,真是很招人疼。 祁君逸心头发软,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恼我刚刚凶了你?”他轻轻叹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意,我爱你,我那样爱你,怎么能听得了那些话。” 她跟其他男人生孩子…… 仅仅只是一个‘可能’,他心底疯起的杀欲便要遏制不住。 祁君逸深吸口气,捧了她的脸,认认真真道:“实话告诉你,别说是生孩子,就算你只是多看其他男人一眼,我怕都不能容忍。” “如果说对你的纵容真的有条底线,那个底线也只会是你本身。” “我只恨自己没有早点遇见你,将你护在羽翼下,让别人捷足先登入了你的眼!” 她跟那个少年亲吻过。 这个她醉酒后吐露的真相,已经让他时不时就要冒出将陈家全族收拾的冲动。 动了他的人,那就该死! 敢牵动她的心,更是罪无可恕! 死死的克制,也是因为他爱她,不愿让他们之间再起波澜。 祁君逸艰难的露出个笑,“你跟陈子泝那一段,是我出现太晚我不怪你,但那已是我能忍受的极限,再多出一丝都不行!” 话语中隐隐透露出的极致占有欲,叫人毛骨悚然。 姜翎月也不是头一回见识他的疯魔,可依旧脊背生寒。 生生冒出一种,被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死死网住,逃无可逃的感觉。 她抿了下唇,“如果我没入宫,而是嫁给了别人,你待如何?” 嫁给了别人…… 祁君逸眸光微凝,思忖几息后,笑了,“要听真话?” “……”姜翎月一顿,缓缓点头,“要听真话。” “好,那我告诉你,” 祁君逸轻轻一笑,伸臂捧着她的腰,将人抱进怀里,望着她的眼神温柔宠溺。 “只要你敢出现在我面前,你就注定会是我的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随着他的话落,祁君逸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姑娘渐渐身体僵硬,他拍抚她的背,语气始终柔和,“不管你为人妻也好,为人妾也罢,只要叫我瞧见了,那我就不可能不去要你。” “……”姜翎月抬眸怔怔的看着他,良久,艰涩道:“…你是万民敬仰的君父,是朝臣盛赞的明君,怎么能强抢臣妻。” 情绪过于紧绷,让她嗓音有些嘶哑。 祁君逸听的又是一笑。 “这不是我自己能克制住的。” 他道:“或许我一开始会同前世一样,自己跟自己会儿劲,但要不了太久,我就会认清自己的心意。” 什么心意? 当然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她的心意。 而且时间一定会比前世更短。 因为,他受不了她身边有其他男人。 明君? 祁君逸嗤笑了声,“月月,人很多时候也不是一定要讲规矩道理的。” 规矩,那本就是强者制定的东西。 谁敢跟他说规矩? “我只知道,谁敢动你,谁就该死,”他道: “我会把你弄进宫,让你心里不能有别人,身体也只能记住我。” 无论为妻还是为妾,只要敢沾她,就得死。 姜翎月听的已经呆了。 端然温雅真君子? 宽厚仁慈的明君? 这个字字句句都透着强取豪夺杀意的男人是谁? “月月,”祁君逸皱眉,“是你自己要听真话的,别一副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我。” “……”姜翎月眼睫颤了下,不死心追问,“我若是誓死不从呢?” 像听见了句傻话,祁君逸唇角勾出了抹弧度。 他轻声道:“你会从的。” 这话里的意思,姜翎月简直不敢细品。 一瞬间,她竟然生出庆幸感,庆幸自己走投无路入了宫。 庆幸姜翎馨和沈氏那晚拦住她出逃。 如果她出逃成功…… 陈子泝是一定会娶她的! 她会跟陈子泝结为夫妻,会害了他,害了陈家… 姜翎月咽了咽喉咙,“疯子!” 这话祁君逸可不认。 他要是什么都不顾的疯子,还能让陈子泝安安稳稳的活在世上? 其实,他有想过。 这姑娘一颗熊心豹子胆,又是个离经叛道的性子。 两年时间,互许终身的少年少女。 除了亲吻以外,她和那人之间有没有做出过更逾矩的事? ‘你捧在手心爱若珍宝的爱妃,是不是早被陈家公子上手了…’ 沈氏的这句话,近在耳边。 她这具纤秾合度的身子,肌肤有多白腻细滑,他体会过很多次。 无一处不美。 这样的美,是不是也曾落入其他男人眼中? 这些事,他甚至不敢去细想。 总之,那些都是在他之前的事。 ……他能做到不去介意。 “好了月月,”祁君逸轻轻闭了闭眼,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你我之间缘分天定,老天安排好将你送来我身边,别去为没有发生的事费神,你只需知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言至此处,他实在不想再谈这样的话题,便有些无奈道:“你看,咱们明明聊的是王家的事,结果自己先吵了起来。” 因着前世记忆,他可能多多少少有偏王少甫的意思,结果这姑娘当场炸毛。 他甚至只说了两句话。 就成了跟王少甫一样的人。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被这么一杆子打死的皇帝陛下,没忍住掐了把怀里姑娘的脸蛋,“我跟王少甫怎么会一样!” 姜翎月伸手捂住脸,针锋相对道:“那是因为你失去过一次,他还没有!” “错了!”祁君逸正了脸色:“即便是前世,认清你的重要性后,我对你的心意就没变过,更不会为了什么去舍弃你。” 他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都捧给她。 奇珍异宝,美食华服,尊贵至极的地位,前世就已经着手遣散后宫妃嫔。 从始至终,他就打算仅有,也仅要她一个。 第224章 皇帝陛下:“你就气我吧!” 他是帝王,哪怕实权在握,但遣散后宫,也不是一件小事。 无数阻力在前,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这样要求过,他就打算这么做了。 他没爱过别人,但认清这姑娘重要性后,他就无师自通明白了,该怎么去对她好。 于感情上幸运至极的王少甫,怎么能跟他比? 他做的最错的事,是不肯面对自己的心意。 而王少甫截然相反,他爱的人早早就在身边,却依旧被其他的贪念迷了心。 她竟然将他和王少甫划分成为一类人! 到底还是气怒难消,祁君逸狠狠啄了口怀里姑娘的额心,恨恨道:“你就气我!” 那话里话外的控诉之意,让姜翎月眨眨眼,“是你先气我的。” 她就是见不得他替王少甫说话,怎么了呢? “你认为王少甫为子嗣纳妾没有错,板子不落自己身上就不觉得痛是,我拿自己举个例子你都不肯,却要让我谢姨和离要慎重!” 姜翎月伸臂去抱他的脖子,恶狠狠道:“就你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就要忍气吞声,忠贞节烈,凭什么!” “王少甫见我谢姨无父兄出头,这才敢违背当年诺言,纳了美妾不说,还要任由王老夫人欺辱磋磨她,就连女儿的婚事,她这个做母亲的都做不了主。” 可见她谢姨在王家是个什么样的处境。 上头公婆不慈,十几年的夫妻情谊渐渐消泯,如今女儿也要护不住。 心生离意不正常吗? “为人夫,他背弃昔日誓言,不顾结发之情,选择伤害妻子的心,” “为人父,他心心念念想要的是儿子,可见从心底里就不满意婉儿,遗憾她并非男儿身,” 姜翎月定定看着面前的人,“你觉得这样的人,不该得到妻离女散的下场?” 其实她这话说的不太讲理,毕竟如今的世道就是这样,无论哪个贵族男子都是三妻四妾,真论起来,王少甫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好男人了。 但她在抱他。 她在抱他。 这会儿,他们坐在窗前矮榻上,且说着话,两个人就贴在了一起。 她坐在他腿上,主动攀上他的脖子,主动往他身上靠。 彼此气息交缠,亲密极了。 祁君逸下意识扶住她的肩,这一次,他没跟她讲理,而是顺着她的话道:“王少甫这一点做的确实不像话,不过我劝你谢姨,也并非全然是为了他…” “我知道你想说女子支撑门户不易,也会影响婉儿日后的婚事,但这有什么,谁说女子只有嫁人才是出路,” 姜翎月眸光微缓,莫名的怒意渐渐泄去,捧着他的脸,认真道:“婉儿说的对,女子将一身荣辱全部系在男人身上,才是最差的出路!” 一辈子的世界,就在后宅。 受婆母磋磨,跟妯娌攀比,和妾氏勾心斗角。 这就是女子的一生。 这算什么出路? 这样的话祁君逸从未听过,一时之间只觉得新奇极了。 他微微出神,问她:“你想如何?” 古往今来,女子的出路,除了相夫教子,还能有什么呢? 两人站的高度不一样,姜翎月根本没听明白他的意思,闻言只道:“反正可以不嫁,等谢姨和离了,我就叫她也多养几个男宠,让王少甫也去体会一下‘后院妾氏’,究竟是不是真的微不足道。” 想到那样的一幕,祁君逸唇抽搐了下,放下刚刚升起的心绪,道:“他大概不会肯。” “管他肯不肯,他纳妾的时候怎么不问问我谢姨肯不肯,他后院好几个‘微不足道’的妾呢,”姜翎月眼神警告,“我要给谢姨撑腰,你不会从中作梗?” “……当然不会,”祁君逸低低咳了声,还好心提醒道:“王少甫其实也不是太讲规矩的人,和离之事不一定能顺利,更不可能允许妻子养男宠。” 这话里有话,毕竟王家是出了名的家风清正,最重规矩。 而王少甫身为王家嫡长子更是人品贵重,是个清风出袖,明月入怀的君子。 怎么在皇帝眼里,会是个不太讲规矩的人? 姜翎月瞬间想到他提及过的前世。 妻女死后,王少甫性情大变,把姚家满门都清算了个遍。 只是,这是为妻女报仇,怎么能称得上不讲规矩呢? 她眉头一皱,问道:“前世,在谢姨和婉儿死后,他除了对付姚家外,还做了什么吗?” ………… 祁君逸微微阖着眼,想了想,道:“谢氏死后,他没再娶妻。” 姜翎月一默,啧了声,“就这?” 没有再娶,能代表什么? 赢取一个痴情的好名声,于官场上还有所助力呢。 她对王少甫那背信弃义的行径,本身就带有偏见,这会儿更是一心将他往坏处想。 祁君逸捏了把她的脸,耐心道:“你好好想想,他是王家嫡系一脉的承嗣子。” 等王御史身故,王少甫就成了王氏一族的掌权人,他的妻子便是宗妇。 世家大族,岂能没有当家宗妇。 所以,发妻死后,无论是他的双亲,还是族老,都必定会逼他另聘佳妇。 正值壮年,前程大好,丧妻后能一年不续弦,在贵族男子中,就已经能称一声重情重义。 若能守足三年,便是举世难寻的好男人。 姜翎月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她还是抿了抿唇,不屑道:“妻女都死了,他抗住压力守个节怎么了,这就算不讲规矩了吗?” 听听,这站亲不站理的话。 她骄矜的小模样让祁君逸有些想笑。 他扣住她的腰,往怀里拢了拢,哄道,“这确实不算,但他为此脱离了王家,就很算了。” 脱离了王家…… 姜翎月瞳孔渐渐瞪大,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第225章 贵妃娘娘:“活该!他咎由自取!” 姜翎月瞳孔渐渐瞪大,是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你是说,他为了不娶妻,不当王家人了?” “不仅仅如此,”祁君逸道:“他是彻底叛出王家,同父母、家族全部闹翻,几乎成仇。” “什么?” 姜翎月惊呆了。 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的姻亲、深厚的家族底蕴、还有族人之间抱团的凝聚力,同气连枝,守望相助,这是一笔寒门子弟求都求不到的财富。 仕途上,有家族为后盾,哪怕你官职卑微,旁人要动你,也要掂量一下你背后的势力。 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一个享受家族顶尖资源的嫡长子决定叛出家族。 很快,一个念头迅速闪过,姜翎月脊背生出寒意,“谢姨和婉儿的死,难道跟王家人有关?” 祁君逸拍了拍她的背,“或许。” 他当时同样有些吃惊,所以留了几分印象。 但其中内情究竟如何,这只是臣子家事,他好奇心还没有重到特意遣御龙卫去打探。 不过,应该大差不差了。 毕竟,除了这个原因外,没有第二个理由,让王少甫叛出王家。 这也是他得知这姑娘同谢氏母女有旧,意图救下王婉时,提醒她,前世王婉死因或许并不简单的原因所在。 姜翎月只觉得胆寒,“就算生不出儿子,但谢姨也不曾阻止王少甫纳妾,王家竟连条活路都不给她?还有婉儿,她可是王家嫡亲血脉!” 话一出口,她又想到王婉那会儿已经因为落水而被退了亲事。 一个自幼不在京城,没有半点祖孙情谊,且性子被养得跳脱,又当众落水,被退婚的孙女,在古板苛刻的王家人看来,大概确实除了影响家中名声外,别无他用。 所以,借着落水寒气入体,顺势让她去了,正好全了家族名声? 这也太狠毒了些! 可即便婉儿确实是死于寒毒入体,那谢姨的死因也一定存疑! 杀亲孙女王家人或许做不出来,但杀一个无娘家族人依靠的孤女,就不算什么了。 尤其,这个孤女的存在,影响长房的子嗣。 她不死,长房嫡系一脉就要绝嗣。 趁着儿媳遭受丧女之痛,将她不知不觉除了,再为长子聘一位正妻,如此一来,王家会有名正言顺的嫡长孙。 只是他们没想到事情会败露,也低估了王少甫对妻子的爱重。 谢安宁的死,换来的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孙,而是长子的叛离家族。 勉强理顺了思绪,一股子怒其不争的邪火便腾腾往上冒。 “王少甫是死的吗!”姜翎月忍不住道:“王家人要害谢姨,他竟然不知道?非要等人死了才知道后悔?” 这个祁君逸倒是记得。 他道:“你谢姨死时是正月,王少甫不在京城。” 言罢,不等姜翎月发问,他便继续解释起来。 “王氏一族祖籍梁州,族中规矩三年一次祭祖,需嫡系族人回去亲自操办,之前都是王御史出面,但王御史年事已高,今年王少甫既然回了京,就该他代父出面,前世便是如此,等他从梁州回来时,你谢姨已经去了。” 这也是祁君逸几次三番为王少甫说话的原因所在。 实在是,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前世的遭遇,太像了。 都是没有见到心爱之人的最后一面。 只是王少甫经历的比他更早。 他看向神情怔忪,久久无言的姑娘,道:“在妻子死后,王少甫开始疯狂打压姚家,没多久,又叛出家族,亲手刨了妻女的坟,顶着千夫所指,将她们的棺椁葬进了谢家祖坟。” 在世人看来,妻女接连死亡,让王少甫跟姚家结了死仇,也让他性情大变,行事无度乖张,最后竟然叛离了家族,孑然一身。 祁君逸当时耳闻时,只觉得此人如此轻易就移了性情,实在难堪大用,自己看走了一回眼。 而大瀚能臣辈出,不过折了一个王少甫,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等到几年之后,他同样痛失所爱,才体会到这是怎么样的一种绝望。 换做是他,谁敢趁他不在京时动他逆鳞,别说性情大变,脱离家族。 他…… 祁君逸抿了下唇,没再想下去。 “后来呢?”姜翎月看向他,定了定神,问:“你说过,姚家最后被王少甫弄倒,嫡系一脉流放三千里,那他自己后来如何了?” 祁君逸道:“辞官离京,不知所踪。” 轻飘飘的八个字。 姜翎月心都跟着颤了下。 她眼眶红了,恨恨道:“活该!他咎由自取!” “别哭,你说的没错,是他活该,”祁君逸低头吻她的眼帘,“只是月月,你是不是又动了恻隐之心?” “没有!”姜翎月道:“是他的错,他明知家人对妻子心存不满,还敢将刚刚丧女,心神皆崩的谢姨独留在京城,给了王家人下手的机会,他活该成为孤家寡人!” “纳妾的时候不见他后悔,纵容母亲磋磨妻子的时候不见他后悔,一定要等到人没了,才知道悔悟,有用吗!” 说着,姜翎月捧着他的脸将人推远了些,瞪着他道:“你倒是跟他惺惺相惜,见缝插针都要帮他说两句话,怎么?是觉得你们同病相怜?” 祁君逸:“……” “你也活该!”姜翎月飞快眨眼,强忍泪意,怒道:“也就是我跑不掉,不然我也要跟你和离!” 祁君逸眸光暗了下来。 姜翎月丝毫不惧,还伸手推他一把:“你说话啊!” “……说什么?”祁君逸握住她的腕子,将她抱紧了些,道:“我确实活该,但是月月,和离是不可能的,我可以给你一切我能给的东西,除了放你离开。” 没错! 他确实是这样的人! 别说已经是他的妃嫔了,就算她是臣妇,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强抢,这样霸道专制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放她离开。 姜翎月也就是一时气急,随口发泄几句。 根本没敢想这人会对自己放手,闻言也丝毫不觉得失望。 她吸了吸鼻子,总算冷静了些,“谢姨必须要和离,王家这样的虎穴,她再待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被害了。” 今生,虽然婉儿没有出事,但王少甫竟然自己迷途知返,主动将妾氏遣散,如今还要带着谢姨和婉儿单独开府。 谁知道王家是不是已经动了杀心… 第226章 贵妃娘娘:“你刚刚凶我。” 谁知道王家是不是已经动了杀心… 这么想着,姜翎月只觉心惊肉跳,恨不得立刻下旨,勒令两人和离。 “好,和离,” 祁君逸轻抚她的脊背,温声道:“既然你谢姨下了决定,那就由她自己处理,你若是担心王家再行恶事,可以让她们母女多入宫走动,以作警示。” 前世,王家行事之所以毫无顾忌,不就是因为谢家无人吗? 连血脉相连的女儿都已死,谢安宁世上再无亲人,没人会关心她的死因。 除了她的夫君…… 今生,有了她这个当朝贵妃做后盾,王家人就算动了杀心,也要掂量一二。 她能护下谢姨和婉儿。 可姜翎月依旧为了前世痛心。 谢姨命运何其凄惨。 出嫁为人妇,恪守本分,生下女儿后,伤了身子不能再有身孕,耽误了夫家的子嗣大计,就要受这样算计。 这还是太平盛世,女子地位远比前朝高,且在京城天子脚下,最最讲究礼义廉耻的贵族世家,都能如此毫无顾忌的谋害家中长媳。 那放眼偌大的大瀚,诸如此类的事恐怕不知凡几。 不能生子,便犯了七出,遭休弃天经地义。 遇上歹毒些的人家,怕休妻名声不好,直接要了她的性命,也无处伸冤。 有多少女人,出嫁后娘家不管不问,冤死在夫家?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女子一生的命运都不由自主。 比如曾经的她,生来丧母,父兄不喜,婚事被继母拿捏。 如果她是男子,完全可以逃出姜家,为自己博个前程。 但她是女子,所以难见天日,被沈氏牢牢困死在后院。 若不是恰逢大选,借机入宫,她一辈子都难以逃开沈氏的掌控。 她生于贵族,尚且如此艰难,可见普通百姓家的姑娘都会有怎样的难处。 就像婉儿所说,明明她和姚玉枢同为贵族子弟,不过她为女,姚玉枢为男。 所以,哪怕她自认才华不弱于对方,却依旧要依附于他,而姚玉枢也能毫不掩饰于对内宅女子的不屑。 仅仅因为,他是男人。 而男人,只要肯用心,肯钻营,前途是无限的。 不像女子,困于后宅,一生都在为赢得男子赞美和宠爱而活,或是贤德,或是美貌。 她们的人生,一眼能望到头。 姜翎月满心复杂,为曾经被沈氏拿捏婚事而拼命自救的自己,也为这个世道的所有陷入困境中的姑娘。 她想说点什么,却有种不知从何开口的唏嘘感。 肩上的手始终在不疾不徐的轻轻拍抚着,身旁男人温柔的要命,让姜翎月只觉得自己那难以言说的唏嘘感变成了莫名其妙的酸涩。 她眨了眨眼,道:“你刚刚凶我。” 那委委屈屈小声嘟囔,叫皇帝陛下那颗冷硬刺骨的心都要化了。 他低头将唇贴上她的面颊,柔声道:“我错了。” 姜翎月轻抬眼皮,望向他:“错哪儿了?” “……”祁君逸无语凝噎好半晌,才道:“我年长你许多,本就该多包容你些,你口无遮拦惯了,我不该因为这个凶你。”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并非违心哄人。 朝堂上,便是犯下天大错处的罪臣,他尚且能气定神闲的发落。 怎么就能被她一句话,就失了理智,冷声斥责。 明明,她这骄纵性子,惯也是他自己一手惯出来的。 他眼里满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柔情,姜翎月安静的看了许久,忽然伸臂攀上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两人面颊相贴,她吸了吸鼻子,“祁恒之…” “嗯…” 又是全然依赖的亲近模样,祁君逸大感受宠若惊,赶忙揽住她的肩,低声应她,“怎么了?” “我有些难过。” “难过什么?” 姜翎月答不上来,她抿了下唇,将脸埋入他的脖颈,嗅着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感受他脉搏有力的跳动。 良久,才闷闷道:“我不知道,但我心里不太舒服。” 还是娇俏软糯的声音,只是里头又带了些许迷茫。 像一头迷失在旷野里,找不到出路的麋鹿。 祁君逸将她看的多重啊,哪里舍得见她这般模样。 “别难过月月…”他宽大的手掌拢住她的后颈,将人虚拢在怀里,柔声道:“我大概能体会到你的心境。” 太爱一个人,是不是真的能设身处地,去感受对方的情绪。 她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他却真的能体会到。 脖颈处的小脑袋动了动,一双漂亮的杏眼扬起,望了过来,“我是什么心境?” 祁君逸失笑,不答反问道:“你可有听说过咱们大瀚圣武皇后的故事?” 圣武皇后,是大瀚王朝的第一位皇后。 也是宁安宫上一位女主人,这个姜翎月自然是听说过的。 圣武皇后出生前朝世族,论血脉,前朝末帝还是她的表舅。 史书记载,太祖皇帝昔年做前朝武将时,圣武皇后便是他的贤内助。 后来,乱世来临,王朝末年气运崩坏,太祖受奸臣陷害,圣武皇后竭力救夫,她散发赤足,跪于宫殿前,求得末帝网开一面。 再后来,前朝江山愈发摇摇欲坠,外有蛮夷虎视眈眈,内有匪寇四起,揭竿作乱,自立为王的奸臣贼子无数。 京城被攻破。 太祖护末帝逃亡途中,受封并肩王。 末帝驾崩,膝下无子,前朝皇室也于战乱中血脉不存,太祖受大势裹挟,登基为帝。 驱逐蛮夷,收剿匪寇,平定叛乱。 乱世十三年,圣武皇后随军七年,为夫稳定后方内务六年。 皇后的权柄在她手上,达到了巅峰。 她推行女学,一手创办内廷,无数女官走到人前,展露不逊于男子的才能。 后面的六年,太祖能安心四处征战,完全得益于有妻子在后方坐镇指挥。 第227章 皇帝陛下:“我这么厉害,那月月能再喜欢一下吗?” 可以说,大瀚江山是两人一起打下。 结发夫妻,患难多年,彼此信任,彼此爱重。 等到天下平定,太祖拒绝广纳后宫,也不曾打压妻子。 后来,更是共创二圣临朝的佳话。 跟如今只能管理后宫、宗室那些内务杂事不同,那时的内廷是独属于皇后的小朝廷,凤印之下,可以直接插手朝政之事。 内廷走出的女官们,同样能站到朝堂上,跟男子同朝为官,共享权柄。 本朝女子地位之所以远高于前朝,得益于她们每一位的出力。 只是,愿意同皇后并肩临朝的,古往今来数遍史书,也只有太祖一人。 随着高武皇后薨逝,太祖驾崩,大瀚王朝后来的皇后们,权柄渐渐被收拢,重新回到了后宫那一亩三分地。 女子学堂一所一所关闭,经史子集,不再是姑娘们的学习之物。 反倒是前朝盛行的女则、闺训,之类的传统女学,再度被翻了出来。 女子地位被一点点打压下去,再次困于内院,成为依附于男人的存在。 直到如今,高武皇后一手创办的内廷,同前朝的内务局也无甚区别了。 姜翎月在闺中时,读了不少杂书,其中自然有高武皇后的个人传记。 大瀚三百年国祚,她最喜欢的还是开国时。 只是…… 她眨眨眼,“你提高武皇后做什么?” 祁君逸笑:“月月冰雪聪明,真的不知道吗?” 姜翎月慢慢瞪大眼,有些难以置信,“你要给我分权,让我成为第二个高武皇后?” 祁君逸眉梢微扬,不赞同道:“我们月月独一无二,做自己就好。” 什么意思? 姜翎月蹙眉:“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觉得女子的出路不该只是在男人身上吗?”祁君逸捧着她的小脑袋,细细瞧了会儿,笑道:“那我们就给她们再找条路如何?” 除了相夫教子,妻妾争斗。 再找条路? 哪里需要找。 现成的例子就摆在前面。 历史早就告诉过世人,只要给女子机会,她们不会比男人差。 只是,权利是个好东西,男人岂容女人沾手。 牝鸡司晨可不行。 高武皇后薨逝后,女子受到重重打压,所有的权柄再一次回到男人手中,前车之鉴在,想再从他们手里分夺权力,得有多难。 可眼前这个男人,他说,要再给女子找条路。 九五之尊,君无戏言。 他是认真的。 姜翎月强压心头杂乱思绪,抿唇道,“你不觉得女人就该安分守己,在后院当个贤内助吗?” 祁君逸失笑,“我何时这么古板过?” 君临天下的帝王,天下都是他的臣民,可不仅仅只有男人才是天下人。 姜翎月怔怔的看着他,像是重新认识了一回面前的男人。 也是。 若他是个古板守旧的人,前世岂会把大皇子弄进宫。 连皇长子之位,都能随心所欲给人。 提升女子地位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总算有了几分真实感。 姜翎月眼睫颤了颤。 她小声道:“这个政令推行起来,会很难的。” “难,但称不上很难,”祁君逸拍拍她的小脑袋,问:“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我给你兜底,信我吗?” “……”姜翎月点头。 祁君逸笑了笑,又问:“那么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你可有想好,给女子找条出路,第一步该怎么做?” 姜翎月道:“在各大州郡颁布政令,重新开办女子学堂,让大瀚女子有书可读,读书明理,开阔思想,叫她们不再被待价而沽,受人摆布。” 太平盛世,百姓们丰衣足食,比起前朝,知识不再被贵族垄断,哪怕是最贫苦的农户,勒紧裤腰带也能供家里男儿读书。 女子地位不比男人,为了鼓励百姓送家中女儿入学,政令上可以更宽松点。 祁君逸细细听完,道:“还有吗?” 这点可谈不上是条出路。 “有的,…女子学堂不可教授女则、闺训,而是该同男子书院一般,通读经史子集,习治国之策,” 言至此处,姜翎月顿了顿,在面前男人鼓励的眼神下,道:“再为她们打通一条类似于科举的青云路。” 只有让女人和男人一样,手中真正握到权柄,才算是出路。 自己可以为自己搏一个前程。 光宗耀祖,不再只是独属于男人的词。 较之方才那个找不到方向而茫然无措的小姑娘,她眸光坚定。 也总算有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祁君逸眸中笑意愈浓,道了声:“好。” 姜翎月听得怔住。 他答应的太容易。 容易到,让她觉得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两人都知道,假若他们的对话传出去。 绝对能朝野震惊。 权利就那么多,资源同样如此。 要把好不容易打压下去的女子地位,再度提高,动的不仅仅是几个家族的利益。 这是动了所有男人的利益。 “别怕,”祁君逸道:“稳扎稳打,一步一步来。” 他又不是受臣子钳制的傀儡皇帝。 哪怕前世她死后,他疯魔成那样,朝政之事都未曾乱过。 只要他想,没有什么政令是推行不了的。 面前男人嗓音温煦,眸光柔和,五官清俊,好看极了。 明明谈论的是足以让天下震动的大事,神态却依旧是举重若轻,闲庭信步。 真的让人十分有安全感。 像一座大山。 可以永远信赖,倚靠的大山。 姜翎月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她不敢说话,怕一张口,就暴露了自己的情绪。 良久,良久,终于将鼓噪的心口平复下来,才道:“你好厉害啊,还有能难倒你的事吗?” 他看起来,真的好厉害。 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祁君逸轻笑:“我这么厉害,那月月能再喜欢一下吗?” “……”姜翎月没有说话,她只是紧了紧攀住他脖子的手臂,将他抱的更紧了些。 又歪着头去看他的侧脸。 肤色冷白,眉骨精致,深邃明亮的眸子,挺直的鼻梁。 下颌线条流畅,脖颈修长。 最后落在他微微凸起的喉结上。 她抬手戳了戳,很快就被握住,登时不满道:“我想玩会儿。” “……”祁君逸喉结滚动了下,无奈道,“这有什么好玩的。” 他又不是个死物。 能任由她捉弄,毫无反应。 第228章 皇帝陛下:“你这样会让我误会的。” 两人贴的确实近,很多话他都不需要直言,姜翎月自己就感觉到了。 她愣了一瞬,显然没想到皇帝陛下如此不禁逗。 她可什么都没做呢。 瞧那无辜的小模样,祁君逸幽幽叹气,“还玩吗?” “不玩了。”姜翎月乖觉收手,又去攀他的脖子,动作极其自然亲昵。 祁君逸根本舍不得拒绝。 他伸手掐了把小姑娘嫩滑的脸蛋,道:“你就折腾我。” 又是宠溺十足的语气。 按理说,姜翎月听得都要习以为常。 可这一次,大概是心里的信赖加深了些。 也大概是其他什么缘故。 总之,她有些羞,下意识将脸往他颈窝埋。 就连自己都没发现,这个举动看上去有多亲密。 “月月…”祁君逸虚虚揽住她的腰,享受她的主动贴近,唇角不自觉勾了个弧度,“你这样会让我误会的。” 误会,你其实也有在喜欢我。 姜翎月听懂了他的言中之意,却依旧只是将脸埋在他的颈窝,一声不吭。 两人亲密的相拥,难得的甜蜜温存,过于珍贵。 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安静的殿内,只有极轻极轻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姜翎月贴在他颈侧的唇动了动,轻轻喊他的名字。 “祁恒之…”她小声道:“你以后不许凶我。” “……好。” “无论如何都不许!” 真是很不讲道理的要求。 可心爱的姑娘主动贴在你身上,凑在你的耳边,声音又绵又软。 祁君逸哪里狠得下心肠去想所谓的‘底线’。 他低低嗯了声,答应下来,“好,无论如何都不再凶你。” 姜翎月终于高兴了,从未有过的欢喜雀跃一股脑冒了出来。 就像心底突然生出一眼温泉,正咕噜咕噜,不断往外吐着喜悦的泡泡。 一开心,她下意识就去叼他颈边的软肉。 正要咬下去,很快反应过来,赶紧松开,又小心翼翼得捧着轻轻吹了吹。 那一连串的动作,给祁君逸逗乐了。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掐着怀里姑娘的腰,将人抵在窗口。 “月月想做什么?” 他笑着看她,本还想说点什么,可四目相对不过几息,他的眸光便慢慢变了。 如春风般的醉人宠溺褪去,深邃的眸底漆黑如墨,满是侵略性。 姜翎月被看得心口怦怦跳,只觉口干舌燥,才咽了咽喉咙,面前就是一黑。 他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了下来。 吻的从容不迫,偏偏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很快,那只指骨修长的手探向她腰间的衣带。 不出意料被手腕被握住后,他笑意不减,道:“乖,外面没人。” “不行…” 青天白日,这里还是书房。 就算窗外没人…… 她眼睛湿漉漉的,唇瓣也被他吻的绯红。 祁君逸垂眸定定地看着,似在思忖该不该依她。 很快,姜翎月感觉腰间又是一紧,一阵天旋地转。 反应过来时,后背已经被抵在书桌上。 ………… 贵妃娘娘的一个起念,就定下了让整个大瀚女子除了嫁人生子外的另一条出路。 也注定了朝堂上的风云突变。 第二日早朝,文武百官、乃至京城各大世家们,都还没从‘赵美人腹中孩子并非陛下的种’的震惊中走出来时,另外一颗重磅炸弹炸了出来。 即日起,重启女子学堂,但凡有心上进的女子,无论是否出嫁,皆可入学堂读书,且,两年内,无需缴纳束修。 这道政令是直接传达,并未在朝堂上问过百官意见。 可想而知,引发了怎样的波涛。 当即就有言官出列,连道不可。 祁君逸面不改色,淡淡道,“昔年太祖便颁布过此令,朕感念于太祖之志,意欲效仿,爱卿不如直言,是哪里不可?” 这… 就算吃了十颗熊心豹子胆,也无人敢在朝堂上,直言开国皇帝政令有误。 官员们面面相觑,却依旧是不甘。 突然,文官那列走出一人,“陛下欲效仿太祖之志,并无不可,只是重启女子学堂,事关重大,请陛下听微臣一言,” 出言之人,正是正三品御史大夫,王老大人。他手持笏板,躬身长拜。 “史书所记,我大瀚最后一所女子学院消失在百年前,现如今,大瀚除了出身贵族的姑娘外,能识文断字的女子,不亚于凤毛麟角,陛下想要重开女子学院,传师授道的夫子何寻?” 昔年是天下大乱,除了贵族外,平民百姓里,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基本上都目不识丁。 等到开办书院时,主要是为了让天下男子读书,女子算是跟着一并沾了点光,又有高武皇后创办的内廷跟进,这才迅速发展起来。 现在可不同。 现在天下读书人,都是男人。 女人要想要读书,就连夫子都是一桩难事。 去哪里找那么多女夫子? 大瀚疆域辽阔,想要恢复高武皇后所在时的盛况,实乃天方夜谭。 “此政令一出,除了让人心浮动外,对维护大瀚长久安稳反而有害,” 王御史言辞恳切,字字珠玑。 “无论是寻常百姓家,还是官宦大族,俱是男子主外,女子诞育子嗣,操持内务,此乃长久安定之道,” 说着,老迈的身子跪倒在地,叩首道,“还望陛下三思。” “还望陛下三思。” 大殿之上,多数文武官员跪了下来,一些没跪的,都是祁君逸一力提拔上来的寒门、农门子弟。 但,就算是他们,心中对帝王突然决定推行政令,恐怕也有所不解。 这是祁君逸登基后,第一次下达圣旨,如此多人反对。 他安静听完,见跪了一地的官员,丝毫不见被忤逆的怒意,而是偏头吩咐道:“刘榕,去扶老大人起来。” “是!”刘榕躬身应诺,当即小跑着下了台阶,将拜倒在地,年老体迈的王御史搀扶起来。 王御史不敢拿乔,顺势站了起身。 “爱卿此言在理,此事确实不可操之过急,” 祁君逸垂眸思忖几息,最后拍板道:“那就先从京城开始,天子脚下,不愁寻不出几个女夫子。” 第229章 那些事…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 御史府。 大房,正院。 一场初雪落下,天气愈发寒冷,离年关也越来越近。 账房内,谢安宁慢慢翻着账本,纤指时不时拨弄旁边的玉算盘,神情专注认真。 比起前段时间的形销骨立,憔悴不堪,这会儿的她,就像被注入生机的芙蓉,从凋零的边缘,再次绽放。 王少甫入内时,见到的就这样的一幕。 他身姿修长,披着件鸦青色大氅,玉冠束发,整个人从寒风中走出,一身气势迫人至极。 见到里头拨弄算盘的女人,平静的眸底才荡起了丝丝涟漪。 自书房那日过后,静淑苑的几个妾室已经遣散,后院清静下来。 这些日子,他无论再忙,也要回正院歇息,风雨无阻。 夫妻俩同床共枕,朝夕相见,仿佛一切都回到从前。 但王少甫何其敏锐,他能感觉得到,妻子对自己的冷淡。 甚至,那并非是刻意为之的冷淡。 谢安宁确实变了很多,不仅仅是容貌,更像是从内而外,整个精、气、神都焕发新生。 就连待人、处事也不再像从前。 从前面对婆母的磋磨,妯娌话里话外的挤兑,她为了名声,为了女儿,为了不叫夫君难做,一昧的宽和忍耐,不愿针锋相对。 而现在,像是悟透了什么,她分毫不让。 王老夫人的传唤,十次里,她勉为其难的去了个两三次。 去了也只管自个儿舒服,任婆母呼来喝去,吩咐端茶递水,伺候膳食,都充耳不闻。 时不时还要刺上两句,差点没给王老夫人真的气出病来。 两个妯娌自是站在婆母那边,话里话外指责她这个长嫂行事无度,对长辈不孝不敬。 谢安宁也只做没听见。 每每去主院,都是笑盈盈的进去,个把时辰后,又笑盈盈的出来。 再无之前任人揉捏的绵软。 似一柄重新开刃的利器,毫无顾忌,凛冽伤人。 王老夫人岂能容忍,几次开口要罚她。 但毕竟是王家长媳,又是四品诰命夫人,谁也不能体罚她。 无外乎是抄习家规、佛经之类的,更严厉些的,便是去佛堂跪着。 后者,谢安宁听而不闻。 前者,谢安宁……同样也听而不闻。 寻常妇人最怕的不就是失了夫君欢心、影响儿女前程、被休归家,这几样吗? 反正,她什么也不在意了。 婆母的欢心,她无所谓。 贤德的名声,她也懒得维护。 只要王家自己丢的起这个脸,将她不敬婆母的事传扬出去,她也认了。 自打这么无所顾忌后,她心情一天比一天好,简直容色焕发,光彩照人。 这会儿,心情不知多妙,翻着账目核对着,都耐心十足。 就连夫君进门,她都不曾发现。 倒是佩蓉和两个贴身婢女见男主人,急忙福身行礼。 拨弄算珠的动作一顿,谢安宁头都没抬,很快又继续起来。 从正院过来,才经历母亲一番急言厉语的王少甫心中无奈。 他解下大氅递给身后随从,又轻轻抬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他抬步朝着书桌走去。 耐心等了会儿,等到身上寒气尽消,妻子注意力依旧放在账本上,始终不曾正眼瞧一瞧自己,王少甫忍不住了。 他敲了敲桌面,道:“账目可以叫底下人帮着看,你仔细眼睛。” 闻言,谢安宁头也不抬,只轻轻嗯了声,但手中的账簿又翻了一页,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直到拨弄算珠的手被握住,她抽了抽,不见他松手,才蹙着眉微微仰头,道:“你做什么?” 夫妻两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彼此互不相让。 她眼里俱是清晰可见的冷淡,王少甫定定看了会儿,忽然倾身逼近,“安宁,你非得这样吗?” 他俯身时,谢安宁就想要起身,但他双臂撑在软椅两边的扶手上,将她整个人困在里面。 这样的姿势,让两人离的很近,彼此气息纠缠,避无可避的谢安宁抿了下唇,“什么意思?” “我说,你非得对我这样冷淡吗?” “那些妾室已经遣散了,朱雀街的宅院也修葺齐整,只要你点头,我们一家三口随时可以搬过去。” “安宁,”王少甫垂眸,一眼不眨地望着这个女人,艰难启唇,“你要一直这么冷着我,跟我僵持一辈子吗?” “没有,”谢安宁神情平静,“只是年关将至,每日要核对的账目太多,我忙的很,精力不济,怠慢了老爷……” “不是老爷,”蓦然放大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王少甫道:“你我还没有老到这个程度。” 谢安宁:“……” 她沉默半晌,在他逼人的目光里,道:“伯瑾。” 伯瑾,他的表字。 及冠那年,由族中长辈赐下。 她曾将这两个字,在纸上一遍一遍写着。 也曾在交颈缠绵时,或是娇媚,或是低泣,将这两个字,语不成调的唤出口。 思及那些甜蜜恩爱的过往,王少甫感觉自己原本如寒风肆虐的胸膛,似乎缓和了些。 “别对我太冷淡安宁…” 他亲身领教过她最热情的一面。 拥有过最好的她。 也知道她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而现在…… 王少甫闭了闭眼,哑声道:“那些事…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行么?” 谢安宁连犹豫都不曾,轻轻颔首,“好。” 话落,王少甫还来不及高兴,她的手就抵在心口,推了推。 “你且让让,有什么事晚些说,我还差两页账目没有对完。” ………… 瞬间的无力感袭来,换个性情急躁的,怕是不知道做出什么来。 但王少甫养气功夫确实不错,他深吸口气,依言退至一边,让她好好对账。 是的,裂痕已经存在,修复非朝夕之事。 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 他会努力,让她忘却前事。 算珠清脆的碰撞声再度响起。 动听悦耳。 拨弄算珠的指尖,嫩如葱白,纤细修长。 王少甫垂眸看了会儿,忽然握住墨条。 堂堂尚书大人,殷勤的为夫人伺候笔墨。 第230章 “生不出孩子,那我就不要了…” 最后一页翻过,一本账目见了底,算珠碰撞声也停了下来。 谢安宁动作顿了顿,正要收回手,指尖就被侧立一旁研墨的男人握住,轻轻揉捏起来。 “也不嫌手酸,”王少甫一边给她按揉着手指,一边道:“这样的账目,哪里值得你亲自核算。” 他不过立在旁边瞟了两眼,就知道这账目所记,都是院中奴仆们一年到头的赏罚的例银。 旁边两本还没有核算的,是这个季度的府中的采买用度。 如此琐碎的账目,交由底下管事姑姑核算就行了,哪里需要当家夫人事无巨细过目。 又不是样样需要精打细算的小门小户。 谢安宁没有答话的意思,只是试着抽了抽手,见他握的紧,便也作罢。 正好指尖发酸,他乐意伺候,确实没必要跟他顶着来。 一旦起争执,费心费力的还不是自己。 她微微合上眼,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一副累到不愿对他多说一句话的疲惫模样。 仿佛同他隔着千山万水,冷淡又无情。 王少甫知道,知道她心底有个结。 若一直解不开,绕不过,那他们就难以回到从前。 她会一直这样,连正眼都不愿意瞧他,让他余生都不得好过。 压了压翻涌的心绪,王少甫道:“今儿个去了主院?” 低沉的男声打破了房内古怪的安静。 谢安宁没有抬眼,只是轻轻嗯了声。 “安宁…”王少甫眸光微暗,道:“母亲年事已高,这几年身体愈发不行,多有病痛,她寻常便是有哪里做的不妥,也请你多担待一二,莫要当面顶撞。” 闻言,谢安宁眼皮一颤,缓缓睁开眼,“怎么?为你娘出头来了?” 王少甫不见怒意,只深深看着她。 两人目光对视一瞬,谢安宁大感无趣,率先别开眼。 她勾了勾唇,嘲道:“那日书房,我不是同你说过?从此往后,我不会在你王家忍气吞声,任由你娘作践折辱,她不慈,我便不敬,绝不退让分毫。” “是,你说过,”王少甫握紧她的手,没有斥责她的意思,而是道:“安宁,我们搬出去。” 他可以任由妻子冷嘲热讽,出言不逊。 但他的母亲不行。 以他的教养,实在做不出眼睁睁看着妻子忤逆母亲,却不闻不问,故作不知。 可若是反过来,让他去要求自己妻子一如这大半年般,不断去退让,忍受母亲磋磨、折辱…… 王少甫同样做不到。 年初回京时,他收了母亲赐下的妾室,许是心怀愧疚,也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 总之,他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回正院,不敢面对她。 他怕看见她眼里对自己的失望,也怕她流露出来的冷意。 所以,他用忙碌来逃避自己。 事实上,他也确实忙的脚不沾地,无心、也无暇去顾及后院之事。 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在母亲那里受了怎么样的刁难和委屈。 而现在,他知道了。 他不但亲眼目睹,后来也主动去问起。 一边是有着养育之恩的亲生母亲,一边是少年结发,相伴多年的妻子。 清官难断家务事,王少甫做不了这个判官。 既然这么处不来,他能想到的破局之法,就是带着妻女搬出府单过,不孝不悌的骂名,他一力承担。 这不是他第一次提及搬出去住,但这一次,谢安宁没有避而不答。 她道:“你遣散几个妾室,你母亲便视我如勾魂夺魄要害你断子绝孙的狐狸精,恨不得生生吞了我,好叫你再娶一房贤德妇人,现在又要搬出府去……” 想到王老夫人气歪了嘴的模样,谢安宁有些忍不住笑意,便歪着头,眼含笑意看他:“王伯瑾,你可有想过,你爹娘会如何看我?” 她的目光重新落到了他的面上。 王少甫抿了下唇,不答反问:“你在意这个?” 确实不在意。 若说之前,谢安宁还有讨公婆欢心的意图在,但自从决定和离后,她便一门心思想着要让他们愈发恶了自己。 只是这样的心思,她当然不能直言。 所以,她只是笑道,“在意也无用,想要他们满意,我得先生出个儿子来,你知道的,我生不了。” 她笑的漫不经心,将‘生不了’几个字,直接轻描淡写的出口,仿佛这不是他们夫妻的痛点。 仿佛多年求子的不是她。 刹那间,一股莫名的惶恐自王少甫心底腾然而起。 他再也按捺不住,伸臂将她从椅中拽起身,拥入怀里。 “生不了就生不了,谈不上断子绝孙,” 他嗓音轻颤,哑声道:“二弟的幼子你觉得如何?我们可以……” “不如何!”谢安宁冷笑打断,“你那两个好弟媳的儿子,我一个都不要!” 说起来,两个弟媳还没嫁进来,王少甫便带着妻女便外放离京。 谢安宁说是长嫂,但几个妯娌间根本没有什么情谊。 加上王少甫这个大伯,政途上远远将两个弟弟甩下,对妻子又情深义重,多年无子都不曾纳妾。 位高权重,不恋酒色,模样温俊,性情端雅,如松如柏,一派君子之风。 相较于他那两个没甚本事,后院莺莺燕燕众多的弟弟…… 同是王家媳妇,底下两个妯娌难免意难平。 见婆母磋磨长嫂,别说帮着解围了,少拱火两句,那都是不乐意的。 王少甫也想到了那两个不着调的弟媳。 他抱着怀中人,沉默半晌,妥协道:“那就从族中旁系中选,等年后让族人将三岁以下幼儿都抱来,由你做主选一个,记在咱们房下,为嫡长子。” 哪怕血脉远了些,但既然要养在他们膝下,确实得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毫无芥蒂的接纳。 谢安宁任他抱着,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仿佛没听见他的安排。 这样的冷淡了,王少甫这段日子朝夕可见。 他低头嗅她的发香,艰涩启唇,“先前那些荒唐事,都是我猪油蒙了心,你若是还有不满,是打是骂,我都由你好不好?” “安宁…安宁…” 曾经甜蜜到让他光是想想,就恨不得在心间开出幸福之花的名字,这会儿却让他觉得酸苦难忍。 心头的苦意顺着喉管往上,被他强自咽下。 “生不出孩子,那我就不要了…” “安宁…” “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一个…只要你一个…” “断子绝孙就断子绝孙…” 他大概是犯了傻,才会生出那样混账的想法。 跟别的女人生一个孩子,还要求她欢喜接纳,待他一如从前,不能有半点改变。 这怎么可能呢? 当时的他是怎么想的! 第231章 他没有一错到底!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谢安宁之前钻了牛角尖,一直想弄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怎么就能舍得那么对她呢? 终日痛苦惶惶,不愿相信自己的夫君,自己的情郎,会在朝夕之间就变了心。 可现在,她已经看开了,也不再为难自己,去理解他的想法。 人都是会变的。 就连她,不也变了吗? 如果有人告诉一年前的她,一年之后,回到京城,她会生出斩钉截铁也要和离的心思,她只会觉得那人得了失心疯。 他们都在成长。 没有什么可惜的。 腰间的手越抱越紧,勒得她有些疼,谢安宁难以忍耐的推了推他的肩,“说完了吗?说完了先松开我。” “安宁,”王少甫看着她,道:“你别这么对我好不好?” 见识过她似火红玫瑰般的炙热爱意,怎么能忍受得了她现在这冷傲如霜的模样。 在她的爱意里泡着,她的爱给的太足,足到让他盲目自大。 他笃定她离不开,舍不掉自己。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在在后院乖乖等着他回来。 他被她的爱意,养得自信,从容。 以至于,她甚至都没跟他闹过一场。 只是冷淡了点,他就扛不住了。 面前男人双目通红,眼看着竟是要哭。 谢安宁吓了一跳。 自懂事起,她就鲜少见他哭过。 上一回他哭,还是在她生产那日。 “行了,” 她别开眼,抿唇道:“一把年纪了,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王少甫看着她,默然无语。 谢安宁没理会这句话对年过三十的男人来说是不是直击肺腑,也无心跟他一直纠结那些伤脑筋的东西。 那些事情,就算谈到天明,都谈不出孰是孰非的。 眼下,他字字句句说的好,认错态度端正,姿态也放的很低。 但那又如何? 她见过他姿态更低,更情真意切,满腔炙热的模样。 少年时期,他所有的真挚爱意都给了她。 有用吗? 照样不影响,他依旧会将娇艳欲滴的妾室拥入怀中。 想起那日,仅穿肚兜亵裤的少女满脸惊慌,依偎进他怀里的那幕,谢安宁眼中厌色难以掩饰。 她挣脱腰间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见面前男人厚着脸皮还要靠近,忍了许久的烦躁再也忍不住爆发。 “你做什么一定要逼我呢!” 骤然放大的声音让王少甫脚步顿住,垂下的眸子漆黑如墨。 “你还想要我怎样?”谢安宁不避不让,同他对视,眼底全是愤怒,“快速走出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完完全全回到从前吗?” 不等他答话,她率先笑了。 “你自己想想,怎么可能呢?”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一时糊涂,但对我来说不是这样,在我眼里你背信弃义,你不守诺言,你算准了我无处可去,拿捏着我的软肋,肆无忌惮的伤害我…” “是的,你现在后悔了,你出去转了一圈,将那些不甘都尝试过一遍后,回头发现还是我最重要,你选择了悬崖勒马,所以我就一定要欢天喜地,感恩戴德,毫无嫌隙的同你做回恩爱夫妻吗?” “别这么对你?” “我怎么对你了?你要不要看看你是怎么对我的,” “你让我明白了你跟这世上所有男人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同样卑劣,同样荒淫,同样贪得无厌。” “你所料不错,我的确无处可去,也的确舍不下婉儿,离不开你,所以,我打消了和离的想法,可是王少甫,你也不要太咄咄逼人了。” “你已经逼着我生生将这一口郁气咽下去,从此以后不再提及,现在还要让我,在短短时日内,就忘记那些事,跟你重修旧好?” “对不起,我确实做不到,” 谢安宁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嗤笑道:“那些记忆刻在这里,我就是想忘也忘不掉,让我烦不胜烦,不如你帮忙想想办法,让这里的记忆彻底消除,我也谢谢你!” 这些都是她忍了许久的心里话。 每每见到他痛苦不已,似乎悔不当初时,就想说的话。 可自从动了和离心思,知道他绝无可能主动放手后,她就一直在忍。 他心思缜密,手段高超,若看出她从未打消过和离的念头,必定小心防备,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谢安宁只知道,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离意。 她为归家细细筹谋,强忍着不适,同昔日爱人朝夕相处,同床共枕。 曾经爱极了的肢体亲密,如今避之不及。 她想一直忍下去,忍到他离京,忍到他的爹娘对她这个长媳彻底厌弃,借机代子休妻。 忍到顺利归家。 但他不肯啊。 不过冷淡了几日,他就受不了了,一次比一次步步紧逼。 既如此,她也不忍了。 没什么好顾及的,她就是忘不掉,放不下,不肯原谅! 室内随着谢安宁话音停下而安静下来。 那厢,王少甫似是呆住了,他立在原地,修长笔直的随着她的话语不断吐露,寸寸僵硬。 卑劣、荒淫、贪得无厌…… 他怔怔听着,面色越来越白。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忘了吗,她曾说过,他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想开口打断,却发现喉间哽咽到已经说不出话来。 “安宁!”良久,他听见自己终于恢复的声音,急忙上前,道:“你说我卑劣和贪心我都认了,但荒淫,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他没有一错到底! 第232章 天方夜谭 面前男人脸色惨白,几乎没了人色,眼底全是被误解为‘荒淫’的仓惶无措。 仿佛被她误会‘荒淫’,是他不能承受的重,重到能将他轻易压垮。 可曾经主动选择纳妾的也是他。 人心真是难懂。 好在,她现在也不想去懂。 谢安宁无所谓的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笑道:“我知道你没有碰她们,你的‘荒淫’只是想想而已,即便尝试过,但毕竟没有完成彻底嘛,跟世俗那些男人还是不同的,你比他们底线高一些,可以吗?” 两人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是亲密无间的爱侣,她知道怎么扎他最痛。 王少甫面无人色,怔怔的看着她,唇隐隐发颤,却说不出话来。 瞧着真是可怜极了。 见他这番模样,谢安宁似乎有所动容,眸底的讥讽之色渐渐淡去。 “伯瑾,”她声音软了下来,怅然道:“我也想忘记那些让我们彼此难堪的事,跟你重修旧好,只是你需要给我点时间,不要如此逼我,行么?” 王少甫怔怔的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是怎么能在冷漠奚落完自己后,等他几近绝望时,又漫不经心的给他注入希望。 仿佛在故意吊着他、戏耍他、麻痹他… 这不对劲。 他的安宁是一个宁折不弯的性子,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他信她会斩钉截铁的和离,也不信她会如此恶劣玩弄他。 王少甫是个谨慎的人,他隐隐察觉到突兀感,但是,胸腔里那颗痛到极致,紧缩成一团的心脏,的确因为她的这些话,缓和下来。 …不会的,她不会骗他。 是他逼的太紧了,让她忍不住怒了一场而已。 她说的都是真的。 “好,”王少甫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没出息的艰涩嘶哑,“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 话未说完,他似再也说不下去,飞快仰起头。 谢安宁看见,有水渍自他眼尾滚落,没入鬓发间。 那一刹那,她感觉自己平稳的心跳漏了半拍,唇嗫嚅了下,想要说点什么,肩膀一紧,被他握住,带入怀中。 “安宁,”王少甫小心翼翼抱住她,哽咽道:“你别骗我啊…” 谢安宁:“……” 她静默几息,轻轻点头,“不骗你,我会努力解开心结,跟你共度余生。” “好…” 王少甫深吸口气,抱紧怀里人,“我信你。” 信你没有骗我。 信你对我的厌恶,没有深到不愿回头的地步。 信你是真的想要跟我重修旧好。 室内安静下来,两人就这么静静相拥。 良久,久到他们情绪都慢慢平复,久到谢安宁脚都泛酸,才伸手挣了挣,“该用膳了。” 王少甫低低嗯了声,臂弯卸了些力道,在怀里的人准备退开时,忽然再度握着她的腰扣紧,低头覆上她的唇。 先是一触即离的啄了口,然后小心看了眼她的面容,没有瞧见厌恶之色后,再度覆了上去。 吻的果断。 在她唇上几番温柔辗转。 很快,还嫌不够,抬手掐住她的腮。 想要侵入更深时,被猛地推开。 “行了!”谢安宁别开脸,眼皮微微垂下,遮住眸底的神色。 她抬手拭唇,淡淡道:“我饿了,用膳。” 言罢,也懒得去看他什么反应,直接转身吩咐门外候着的仆人传膳。 仆人们鱼贯而入,皆低眉垂眼不敢朝这边多看一眼。 这段时日,主子们相处时的氛围,可怕的很。 没人敢触这样的霉头。 一顿晚膳用完,屋外天色已经漆黑。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起来,不断有被积雪压倒的树枝断裂声响起,这个冬日,寒冷异常。 王少甫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外面的雪景,不知在想什么,周身气压低沉,那张清俊温润的面上,更是毫无表情,瞧着让人心底发寒。 谢安宁自盥洗室出来,抬眼就是这样的画面。 似听见了脚步声,他将视线睇了过来,看见沐浴过后,浑身泛着湿气的妻子,冲着她微微一笑。 “……”谢安宁收回视线,坐到了梳妆台旁椅凳上。 冬日寒凉,不过屋内炭火备的足,倒也不觉得多冷。 婢女们手脚麻利的用棉帕为主子绞干长发。 王少甫立在窗前,侧身定定地看着这边,眸底荡起了浅浅涟漪。 等婢女们退下,房门被轻轻合上,谢安宁不急着上榻,而是手拿玉梳缓缓梳拢胸前的发尾。 身后传来脚步声,王少甫几步走近,接过玉梳,轻轻为妻子梳发。 谢安宁头发养的极好,乌黑浓密,顺滑如云锦,在明亮的烛火下,影影绰绰,愈发动人。 王少甫心头发烫,手抚向她的长发,温声道:“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夫人真是甚美。” “……”谢安宁默了默,没有理会他的吹捧,而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道:“朝廷颁布政令,欲要在大瀚各州各郡重新开办女子学院,先由京城试点一事,伯瑾你怎么看?” 不意她会突然提及朝堂之上,王少甫一怔,旋即坦然道:“京城学院尚未可知,不过想要全国推行,无异于天方夜谭。” 第233章 “那你就放心我?” 关上门,同自家夫人谈论朝事,他没有打官腔,说的直白坦率。 这件事动了天下男人的利益。 以如今的大瀚,想要全国开办女子学院,难度之大,哪怕是当今陛下时时关注,恐怕也举步维艰。 谢安宁早有预料。 闻言,她沉默几息,开口试探道:“听说城南的潇湘书馆,被选定为京城第一所女子学院,预计年前就会开馆,婉儿听闻此事,高兴极了。” “她想去读书?”王少甫淡淡一笑,道:“想读书何须去书馆,你给她多选几个先生入府……” “不是读书,你亲自教出来的女儿你还不了解吗?” 谢安宁摇头道:“她自诩才高八斗不输在榜进士,准备自告奋勇去书馆给女学生们讲学呢。” “荒唐!”王少甫眉头大皱,“我王家姑娘岂能抛头露面,当劳什子夫子!” “父亲本就不赞成推动女子学院一事,这几日更是联合多位老臣,想让陛下收回成命,他正是心烦的时候,快让婉儿速速打消此念,从此不要再提。” 他爹是最固执己见,墨守成规的人。 认为女子当以贞静、柔顺、知礼方为佳妇。 逞口舌之非,能言善辩,那是巧言令色,娶回来也是家宅难安。 遑论是同男子一般,入书院读书。 简直是倒行逆施,颠倒阴阳! 冒着惹恼陛下的风险,尚且要在朝堂上站出来行劝阻之事。 说他是朝上守旧派的领头人也不为过。 如今,老爷子还在试图让陛下收回成命,若是此时,家中晚辈去了女子书院为夫子,那跟打他的脸有什么区别? 外人也只会认为,王家治家不严,小辈忤逆。 思及此,王少甫将玉梳搁在梳妆台上,伸手握住妻子的肩,认真道:“此事绝对不行。” “为何不行?” 谢安宁神色始终平静,淡淡反问:“圣旨已经传达天下,这是陛下的主张,婉儿去做了这夫子,是响应圣谕,即便是陛下也看在眼里,你为官多年,难道不知道入了陛下的眼,能有怎样的前程吗?” 前、程… 这个词,放在女子身上,实在是让人觉得突兀。 古往今来,除了那短暂的百八十年,女子的前程无非是靠着夫君,得封诰命。 还能有什么前程? 王少甫想开口反驳。 但迎着妻子的目光,却哑了音。 他们夫妻情谊已经不多,很多话,他需要再三斟酌。 见他似在默认,谢安宁心底生出些许希冀。 “伯瑾,以你的嗅觉,能看出来的对吗?” 谢安宁站起身,眼底光芒绽放,璀璨夺目,“女子学院只是一个开始,陛下之意远不止于此,等到时机成熟,等到一个个优秀的女子从学院走出,朝堂上……” “安宁!” 王少甫骤然开口,面色难看道:“我说了,陛下想要在大瀚全国推行女子学院,无异于天方夜谭,你赶紧让婉儿打消这个念头,好好当她的世族贵女,出门香车宝马,奴仆随行,至于其他,不要去掺合。” “不要去掺和?” 谢安宁低声重复了一遍,倏然抬眸,“是世族贵女们都不能去掺合,还是只有王家女儿不能去掺合?” “这有什么区别,”王少甫拧眉,“安宁你不要钻牛角尖,父亲不容人忤逆,王家也不能有姑娘掺合进女子学院中去。” 将女子地位再度抬举起来,这是新政,牵动的利益之大,不可想象。 明面上,百官们慑于陛下威严不敢不听,但暗地里有多少人跳出来阻挠…… 总之,其难度之大,不异于革新。 一个姑娘家,就这么掺和进去,执棋人随意拨动一下棋盘,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了解妻子性情执拗,不会轻言放弃,王少甫正要告诉她其中深浅。 可谢安宁闻言却根本没有反驳的意思,她只是轻声一笑,便颔首认同道:“你说的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富贵窝里长大姑娘家,何必去吃那些苦头。” 尤其,婉儿祖父可是极力反对陛下推行此政,孙女唱反调,的确是忤逆不孝。 “……”心头再度升起怪异的感觉,王少甫深深望着她,“你真是这样想的?” “当然,”谢安宁拍拍他的胳膊,笑道:“我也心疼女儿,怎么忍心她出去抛头露面,姑娘家影响了名声,日后不好议亲的。” “是这个理,”王少甫长长松口气,舒展了眉眼,“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我王家女儿,生来就是享福的,她……” “好了,不说这个了,”谢安宁揉着眉,瞬间就淡了脸色,“我有些累,歇息。” 王少甫一愣,一股难以言说的郁气堵在心口。 上不去,下不来,憋得他心脏都紧缩的疼。 怎么、怎么就突然变脸了呢。 上了榻,两人并肩躺着。 “安宁,”王少甫想了想,心中不安驱使他再度开口:“女子学堂一事……” “不是说了不提这个吗?” 才起了个头,就被打断。 听着她话语里抑制不住的厌烦之意,王少甫也忍不住了,伸臂一把将身边人捞进怀里,牢牢抱紧。 “好,我不提这个,那提提回乡祭祖之事,”他哑声道:“你嫁入我王家十六载,只有大婚头一年回了祖宅,这次跟我一同回去,带上婉儿一起。” “不行,”谢安宁断然拒绝,“天寒地冻,舟车劳顿,婉儿落水才大病初愈,岂能再受波折。” 这是个理由。 王少甫低低嗯了声,“好,那不带婉儿,你跟我回去。” “不行,”谢安宁继续拒绝,“婉儿大病初愈,离开她,我不放心。” “那你就放心我?”王少甫语调委屈,“我不想跟你分开。” 闻言,谢安宁沉默好半晌,才道:“伯瑾,你不是小孩了。” 所以,不要学少年时期的自己。 王少甫感觉心被扎了下。 不算太疼,但是那一阵酸涩感,几乎能让他落泪。 他呼吸一滞,强忍情绪,收拢手臂抱紧怀里的女人。 两人寝衣都轻薄,彼此肌肤相亲。 王少甫能直接将唇贴在妻子细嫩的脖颈上,嗅着她身上浅淡的馨香。 酸涩的情绪被压下,另外的燥意却升了起来。 他不轻不重的吻落在她颈子上。 酥酥麻麻。 谢安宁梗着脖子往另一边躲,又伸手抵在他胸膛,推了推,“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吗,”王少甫淡淡道,“安宁,我想要你。” 这话直白的很,不过老夫老妻了,害羞肯定是谈不上的。 但是,确实让人头疼。 谢安宁眉头微蹙,“我很累,年关事多,我日日不得闲……” “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安宁,你自己记不记得用这个理由拒绝我多少回了?” 自书房那夜后,一直到现在,他都在被拒绝。 “这个理由今天我不答应,” 王少甫支起身,常年握笔手顺着她的肩颈往下,眸底满是不容拒绝道:“安宁,我得要你。” 第234章 贵妃娘娘:左右为难 他太不安了。 总得让他证明点什么。 谢安宁还想拒绝,唇便被他堵住。 她瞳孔睁大了一瞬,然后,似做出了抉择,缓缓闭上眼,不再抵抗。 任他施为。 以为她还要推拒,都已经做好了准备的王少甫见状,喉间发紧,深深望着这个女人。 密密麻麻的吻落了下去。 寝衣褪下,肌肤相贴。 王少甫低低叹息。 “安宁…安宁…” 男人温柔轻语声声灌入耳中。 谢安宁只觉得,这声音吵的比他的施为更叫人烦乱。 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忍着。 ………… 风停雨歇。 王少甫抱着她,有一些没一下的给她捏着后腰。 谢安宁浑身汗津津的,像是从地狱重回人间,连话都不想多说。 直到腰间的手不甚老实的往下探,才慌忙阻止。 王少甫反手握住她的腕子,置于唇边吻了口,轻轻笑道:“好安宁,再来一次。” 闻言,谢安宁眉心突突跳,“我累,明日还要…” “我说,再来一次…” 褪去温和有礼的外皮,今夜的王少甫强势的反常,他定定道:“不日我就要离京,你既不肯一起,那总要好好弥补我。” 年底离京,梁州路途遥远,加上祭祖事多,等他忙完回京,大概得出正月了。 少说月旬时间,他们夫妻成婚多年,还从未分开过这么久。 光是想想,王少甫都有些不舍。 他手臂穿过妻子后颈,将人往怀里扣紧,俯身就要吻上她柔软唇瓣时,被偏头避开。 “伯瑾,”谢安宁推开他的脸,平静道:“你已经不年轻了,这种事上,还是节制些好。” 从新婚开始,他们就是恩爱甜蜜的夫妻,十余年来如胶似漆,一开始恨不得房门都不出。 后面虽然好了些,但房事上,从来也谈不上节制。 同心上人共赴巫山,是生不出腻烦之心的。 至少成婚十余年来,谢安宁都舍不得拒绝他。 轻的,重的,只要他给,她都受着。 可现在,她实在难捱的很。 一次已经是咬紧牙关强忍,从前的甜蜜痴缠,如今于她已经算是折磨。 况且,他们确实都不算年轻,就算他底子不错,但纵欲难免伤身,节制才是长久之道。 谢安宁说的心平气和,抛去她的厌烦不说,这也算得上是身为妻子对丈夫的贴心规劝了。 然,这话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王少甫身体猛地僵住。 “什么意思?”他深邃的眸光微暗,顶着底下的女人。 想起之前在账房,她的那句‘一把年纪’,如今看来并不似故意嘲讽,而是脱口而出的真心话。 她是真心认为他已经一把年纪,不年轻了! 这个结论一得出,自诩养气功夫绝佳的王大公子面色登时难看起来,一股子燥意自五脏六腑中窜起,宛如岩浆,让他想……! “莫非夫人是在暗示我什么?”他扯了扯唇,笑意不达眼底,“是我刚刚没让你……” “闭嘴!”谢安宁伸手捂住他的唇,咬牙道:“人要服老,婉儿都到了待嫁之龄,你我节制些,不应该吗?” 什么狗屁应该! 王少甫一把扯下她的手,冷声逼问:“嫌我老了?” 跟这种不肯接受现实的人,真是说不清。 谢安宁随意挤了个笑。 “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你王大公子才过而立,保养得宜,一张脸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正是龙精虎猛之龄,怎么会老,” 她懒得继续理论,附和道:“是我老了,我实在没精力同你再闹一场…” “你也不老!”一直安静听着她说话的的男人倏然开口打断,抿唇道:“安宁,我爱你。” 在她最憔悴,瘦弱到撑不起一身素衣的时候,他也只是觉心疼,从不曾认为她苍老,而生出厌恶之心。 哪怕他不断告诉自己,她除了那一身的倔脾气什么也没有,但同样跟中了邪似得只想要她,想抱她。 谢安宁轻轻颔首,“好,我知道。” 知道你爱我。 她推了把身上人,“歇了,我累的很。” 还欲再战的王少甫,再三被这样直接了当的拒绝,兴致也薄了许多。 他垂眸望了她一会,点头道:“行,留做明日。” 谢安宁:“……” 她险些被气笑。 但身上人似乎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他掀被而起,快速下了床,往盥洗室而去。 ………… 王家发生的具体事宜,姜翎月不知道。 自从开办女子学院的圣谕下达,她就要忙疯了。 在各州各郡范围内一口气开办推行建造女子学院兹事体大,容易引发轩然大波,便决定先在京城试点。 然,皇帝陛下忙的很,这事儿,他没有自己跟进的打算,而是全权交给了姜翎月来办。 凤印在手,内廷听她号令。 京城又是天子脚下,皇权之盛,无人能违逆,按理说她操办起来,该所向披靡。 但第一步就遇到了阻碍。 没有地盘。 京城寸土寸金,每一块地都有它的主人。 想要建立学院,地方只可大,不可小。 毕竟,这是第一所女子学院,太小了不但丢面,还很伤士气。 工部倒是圈了几块地,让她选。 地盘有大有小。 大的是京郊外偏僻的农田。 小的则是在城内,大多是犯官们废弃的宅院,用来做书院,实在小家子气。 京郊虽偏僻,但姜翎月倒是不介意。 只是,能不用到农田,她还是不不愿意征用农田的。 姜翎月有些为难,兴致勃勃准备大干一场,结果第一步就遇到了难关。 她看不上工部呈上来的地皮,自己又没有私产。 没错,看似宠冠后宫,宁宫内随便一样摆件都珍贵至极,但她实际上,连一间铺子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庄园,别院,之类的私产了。 当然,皇帝陛下肯定是有的,可姜翎月又不想求助些许小事就去求助于他。 正左右为难之际。 宁安宫宫门被叩响。 自赏菊宴后,就时常来宫中走动的华阳公主,带着她的小堂妹成宜郡主来了。 她们算是皇室这代最受宠的姑娘,尤其华阳公主,先皇嫡女,当今皇帝嫡亲幼妹,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金枝玉叶。 两个性情活泼灿烂,骄矜不羁的小姑娘,这次来,面色却是难得的郑重。 没有丝毫客套,直接表明了来意。 第235章 贵妃娘娘:努力搞钱! 两个小姑娘表示,都想为女子学院的建设出一份力。 她们并不是一时兴起觉得好玩,而是真心想为天下女子而做点什么。 即便生在蜜罐子里,从没受过半分委屈,她们也知道,女子的处境有多艰难。 哪怕是世家大族那些锦衣绸缎,花团锦簇,八面玲珑的当家夫人们,也并不好过。 在外风光体面,关上门来的各种酸楚,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男人把女人困在后宅,以宠爱、名分为诱饵,让她们争斗的面目全非。 左拥右抱,,享尽了齐人之福的是他们。 得了毒妇、妒妇骂名的是她们。 何其不公! 华阳公主道:“我及笄那年,父皇将城南园林赐给我做及笄礼,嫂嫂若不嫌弃,不如拿去建书院?” 那是赫赫有名的皇家园林,被先皇赐给掌上明珠作为私财。 富丽堂皇,占地之广,建女子书院,不仅仅是拿得出手,那是十分的有排面。 但,就算是嫡长公主,这样的园林,也只有一栋。 拿来建了学院,那就不再是私人财富了。 这是一摊浑水,不知多少世家大族避之不及,华阳愿意主动凑上来,姜翎月心下感动,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不然,我不好叫你吃这样大的亏。” 显然,对这个问题,小公主早就做好了准备。 闻言,她嘿嘿一笑,毫不犹豫道:“我要当院长!” 姜翎月:“……” 顶着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她沉默下来,有些犹豫。 这……她也想当啊! 她早就惦记上了第一所女子学院的院长身份。 而且,有她这个贵妃、未来皇后坐镇,不愁女子学院没有生源。 不过,面对主动捐献了一栋园林的小公主,姜翎月迟疑不过几息,就点头,“行,给你当院长!” 嫡长公主的身份,也足够震慑住宵小了。 她不当就不当。 ……没什么要紧的。 给钱的就是大爷。 呜呜呜…… 没等姜翎月心里的小人难过太久,一旁的成宜郡主凑话道:“华阳做了院长,那我就当副院长,我也不白当,她给了地盘,我给钱,我有很多钱!” 话落,姜翎月哪里还顾得上区区院长的名头,眼神登时一亮,“当真?” 她可缺钱啊! 虽是太平盛世,但此时正值年关,吏部清点一年账目忙的分身乏术,对兴建学院拨款之事,已经哭了几次穷。 这还只是京城第一家,等后面第二、第三,乃至于大瀚各州各郡的学院兴建,那可缺银子使了。 成宜郡主也不含糊,果断点头道:“这可是京城头一所女子学院,咱们得建得气派些,吏部小气惯了,指望他们掏太多银子可难得很,到时候差了多少,我来垫!” 她低头抿唇,羞涩一笑,“我只想当副院长,可以吗?” “可以!”姜翎月当场应下:“当然可以!” 院长之位都舍出去了,副院长算得了什么。 才犯瞌睡,就来了枕头。 正愁没地没钱,两个小姑娘的到来,真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这会儿,在姜翎月眼里,这两姑娘就是闪闪发光的金疙瘩。 瞧,她们女子虽没有身居高位,可一旦出起力来,也毫不含糊。 ——京城最不缺的就是锦衣玉食的贵女们。 想着,姜翎月心中一动。 她一手拉着一个妹妹,亲热道:“你们不愧为咱们皇室女,当真是心怀大义,心怀大义!” 两个金尊玉贵的皇室贵女被夸的心花怒放,又努力忍住,维持矜持自谦了几句。 转头,又见姜翎月不知怎么面上浮现忧虑之色。 华阳和成宜对望一眼,问道:“嫂嫂可是还有难事?” 姜翎月摇头,欣慰道:“你们帮的已经够多了,剩下的,该由…… ” “哪里的话!”成宜率先忍不住,“嫂嫂您要冒着大不韪,为天下女子谋出一条生路,相较于您,我们这算什么帮,您快说,只要还有能用上我们的地方,我们绝不推辞。” 姜翎月可感动坏了。 她不再推诿,开口道:“京城有你们的帮忙,难题倒是解了,只等学院建成,女子们入学读书即可,我忧虑的是……陛下有言,在大瀚全国推行此政需趁热打铁,一股劲绝不能断,一旦断了就是功亏一篑…” 言至此处,她幽幽叹气,不再说话。 华阳急了,“皇兄说的不错,确实该一蹴而就,用雷霆之势将政令推行下去,一旦慢吞吞的来,谁知道那起子奸佞小人会想出什么手段来阻止。” “是啊…”姜翎月低低咳了声,道:“但想一蹴而就,实在艰难,我缺帮手啊,你们能来已经是意外之喜,但你们也知道,我在闺中时,并不曾结交几个密友,再想……” “这算什么事,”华阳长松口气,“嫂嫂不知道,听说要办女子学院,京城贵女圈不知多激动欢喜,只要您一声令下,绝对没有二话前来。” 她最爱举办宴会,又不爱摆架子,交友广泛,跟京中贵女们来往熟络,人缘好的很。 姜翎月闻言,心中高兴。 有种,莫名生出一股吾道不孤之感。 她笑道: “能同你们结交的,想必都是还未出阁的世家贵女,她们受制于家中父兄长辈,我不能叫她们为难。” 父权之下,哪怕出身再尊贵,也没几个贵女敢于挑战家中长辈权威。 想要让既得利者的男人们,支持家中姑娘出来趟这趟浑水,显然概率极为渺茫。 华阳自己干净利落站出来,是因为这个政令是她嫡亲皇兄力排众议颁布的,所以她敢当学院院长。 而今听了姜翎月的话,她才反应过来,在全国推行女子学院,遇到的阻力会有多大。 像挨了一闷棍,小公主满眼雀跃之色淡去,茫然道,“那这可怎么办?” 第236章 皇帝陛下:“月月,继续…” “你不用担心,我手底下虽缺人,但总能想出办法的,至于京城的贵女们,” 见小公主单纯真挚至此,根本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姜翎月也不想想兜圈子了。 她索性直言道:“京城贵女们本就处于天下女子中最尊贵的那一批,若有帮扶天下女子的心,在能力准许范围内,能出力的出力,不方便出力的可以暗中出钱嘛…” “当然,”她温婉一笑,“如果都觉得为难,有这个心也是好的…” “嫂嫂说的哪里话,她们受家中父兄约束,不好明面上相帮,暗地里掏银子又岂会为难,这也是出了一份力了。” 思及此,成宜郡主豁然开朗,直接大包大揽,“嫂嫂等着,这事儿我跟华阳两个一定给你办的妥妥的。” 说着,她就跟屁股上点了把火似的,再也坐不住,当即就要去办。 “哎,等等!”姜翎月急忙喊住,“不可大张旗鼓四处宣扬,否则只会叫那些愿意掏银子的姑娘们,有所顾忌。” “嫂嫂放心,”华阳公主边走边应下,“事以密成嘛,我们省得的,绝不叫大家为难。” 话音收尾时,人已经跨出大殿,两个金尊玉贵的皇室姑娘,顶着风雪,兴冲冲的来,一溜烟就走了。 姜翎月看着她们的背影,又是激动又是欣慰。 她这个贵妃,除了凤印外,简直一穷二白,有人主动去搞钱,真是帮了她老大的忙。 不管募捐来多少,对明年各州郡开创学院一事,总能助力一把。 当然眼下,迫在眉睫的还是第一所女子学院的事。 姜翎月当即宣了内廷几位得力官员来宁安宫觐见。 银子的事,成宜郡主许诺,吏部掏不出的银子,她一力垫上,暂时是不用愁了。 至于其他人才…… 内廷能人倒是不少,只是无论是内监还是宫娥、嬷嬷们,都常年待在宫内,一旦去外头行走,不一定能镇得住场子。 好在这是皇权鼎盛的京城,无人敢在明面上阻扰她们办差。 不过想要将学院开往京城外头,几个内廷官员就不够用了。 她需要许许多多,身份地位、心机手段、自身才干,且真心想为天下女子出力的人才。 还有学院建成后,所需要的夫子们。 送走了几位内廷官员,姜翎月正垂头苦思,该如何破局,殿门口便出现了皇帝陛下的身影。 身上明黄色大氅落了几片雪花,祁君逸解了系带,丢给身后的内侍,跨步入内。 身姿修长,脊背挺直,一袭玄色窄袖常服,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人走到面前时,姜翎月才恍然发现。 她眨眨眼,“你回来了?” 祁君逸嗯了声,才挨着她身边坐下,正等着散了周身冷气再去抱人呢,手臂就率先被环住。 他眉梢轻挑,垂眸笑道:“遇上难事了?” “……你什么意思,”姜翎月当即抽回手,哼道,“觉得我有求于你,才主动亲近是?” 说着,愈发觉得恼羞成怒,“本来还想抱你一下,现在不抱了。” “这可不行,”祁君逸捧着她的腰,抱在自己腿上,一手捞起她的下巴,低头在她额间落了个吻,笑道:“听说下午你这儿很热闹?” “嗯…”姜翎月靠在他的肩头,捻了他一缕发慢慢把玩着,将华阳公主献上园林做学院的事,还有成宜郡主掏银子的事一并说了。 原本以为他会关心后续书院的修建,或者是修葺后夫子的人选。 没想到皇帝陛下静静听完,却是讶道:“你不是准备自己做院长的位置,怎么舍给了华阳?” “……这是小事,”姜翎月满不在乎的摆手,“华阳掏了地盘,又有这个心愿意趟这趟浑水,我还有什么好推辞的呢。” 想当第一所女子学院院长的事,几日前,两人闲谈时她就说过。 这会儿,院长之位易主…… 祁君逸细细端详怀里姑娘的神色,见她确实不似放在心上的样子,微蹙的眉心松开,道:“第一所女子学院的院长之位其意义非同寻常,日后或许有笼络天下女子的作用,你不要轻易舍了,缺地方我可以……” “不要,就用华阳的,已经答应的事怎么好出尔反尔,”姜翎月摇头道:“笼络人心是很重要,但也不能寒了华阳帮扶我的心。” 现在天下女子们都还龟缩在后院呢,华阳公主和成宜郡主这个时候掺和进来,全凭一腔赤诚真心,丝毫没有为日后筹谋的意思。 姜翎月不肯去算计对方,她道:“我是一举推行此政的人啊,还愁得不到人心吗?” 有道理。 祁君逸没再说话,而是认认真真看了她许久,只把姜翎月看的后背发毛,“做什么?” “月月真是通透,”祁君逸微微一笑,低头衔住她的唇,吻了会儿,松开时笑意愈深,问她:“累吗?年前书院能不能建成?” “应该能。” 刚刚才跟内廷几个官员们商讨过。 皇家园林本就富丽堂皇,里头的建筑一栋栋都是皇室出品,巍峨大气,风景也是现成的,简单修缮一二,再弄些桌椅去,基本上就算成了。 废不了太大功夫,却比之男子四大书院也不差。 “我想好第一书院的名字了,” 姜翎月去捧他的脸,问他:“你要不要亲笔题字?” “哦?”祁君逸道:“叫什么?” 姜翎月道:“潇湘书馆。” 这所未来将名扬大瀚的女子第一书院,名字由此诞生。 祁君逸细细品鉴了会儿,颔首笑道,“好,我来题字。” 皇帝陛下自幼内敛稳重,从不爱附庸风雅,那些文人骚客们,随笔题字作诗的习惯是一点也没有。 数遍大瀚,再煊赫的世家门庭,也没得过他的墨宝。 其实珍稀的很。 见他有求必应,姜翎月心中欢喜,对自己的想法也不迂回了。 直接开口道:“后宫妃嫔你预计以什么缘由遣散?” 他们之前说好了,年后开春便着手遣散后宫妃嫔,妃嫔们自己也早就知道。 虽对未来惶惶不安,但皇帝陛下心意已决,他们也无可奈何。 这段时间,这些姑娘们时常来宁安宫走动,都是年纪相仿的同龄人,知情知趣,进退得宜,姜翎月实在对她们生不出厌烦之心,多少跟处出了几分香火情。 她有心为她们谋一个更好点的未来。 至少,不要成为家族弃子,归家后或是老死于家庙,或是‘忧伤成疾’被迫香消玉殒。 即便是祁君逸承诺的指婚,现在想来也算不上什么好结局。 还不是要寄希望于男人的善待。 祁君逸多聪明啊,她话才出口,当即就有所领会,微微一怔后,他道:“你预计如何?” “总之,你把她们都给我留着,我都有用的,”姜翎月伸臂去攀他的脖子,在他面上亲了口,软声道:“行么?” 瞧瞧! 瞧瞧! 还说不是有求于人才主动亲近。 祁君逸心中腹诽,但他确实很没出息,就算知道这姑娘‘居心不纯’,但就是受用极了。 香香软软的小姑娘主动攀附他的脖子,献吻。 他怎么拒绝得了。 “恒之,行不行啊?” 沉默间,姜翎月忍不住催了催,随之而来的是又一个吻落下。 这回,到了唇边。 祁君逸喉结咽了咽,眼皮微阖着遮住里头的幽深的暗色,身子向后一倒,靠向椅背,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而是道:“月月,继续…” 第237章 皇帝陛下:“就在这里。” 继、续…… 姜翎月抿了下唇,捧着他的脸,依言吻了下去。 这一次,不偏不倚的落在他的唇上。 两人气息交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皇帝陛下倒也稳得住,丝毫没有反客为主的意思,全程任由她施为。 等一吻作罢,她预备退开时,才抬手握住她的后腰,往怀里扣紧,“继续!” “嗯?”听出他的意图,姜翎月捧住他的脸,那双雾蒙蒙的双眼看着他,认真道:“我们还没用晚膳。” 不好就往榻上滚的。 “这有什么要紧,你不是要后宫那些妃嫔吗,她们都可以由你安排,”祁君逸垂眸,握住她腰的手紧了紧,唇角轻挑,笑道:“好月月,继续。” 姜翎月:“……” 这色胚! 她暗骂了句,妥协道:“去内室。” “不去,”祁君逸看着她,悠然道:“就在这里。” 这里可是正殿! 姜翎月羞怒不肯。 祁君逸笑着去牵她的手,落在自己腰间玉带上。 “别怕,上来。” ………… 韶光宫。 自被罢黜妃位,丢失凤印后,曾经门庭若市的宫殿,一夕之间变得荒凉下来。 今日,难得出了太阳,积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消融。 似绽放出了些许生机。 朱红色的宫门悄悄开了半边,久未有人踏入的韶光宫,有人来了。 主殿寝宫。 缠绵病榻多日的惠妃眉头微蹙,“她来做什么。” “说是有要事同娘娘您相商,”大宫女抱月迟疑几息,恭声禀道:“瞧着不像是来耀武扬威的。” 思忖几息,惠妃自榻上坐起,“给本宫梳妆。” 多年的老对手,即便如今已是废妃,惠妃也不肯让人瞧了笑话。 炭火不足的正殿内,贤妃斗篷都没摘,施施然坐在主位,有婢女奉茶。 她纤手漫不经心揭开茶盖,瞥了一眼里头满是浮沫的茶水,面不改色,徐徐盖上,没有要用的意思。 惠妃入内时,正好瞧见这一幕。 见她进来,贤妃面上浮出一抹笑意,起身相迎,“听闻姐姐病了,妹妹特意遣了赵太医前来看诊,不知姐姐可有大好些?” 废妃可是没有资格请太医的。 闻言,惠妃一怔,“是你请的太医?” “自然,”贤妃笑道:“多年姐妹,姐姐如今身陷囹圄你,妹妹自不能坐视不管。” 说罢,她亲热的将人扶着坐下。 她如今手握宫权,对一个被陛下废弃的妃子,实在无需如此殷切。 事出反常必有因,惠妃心中一凛,不动声色跟她周旋起来。 说了几句场面话,空荡荡的殿内实在太冷,贤妃便道:“妹妹今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故而来找姐姐商量个对策。” 她看了眼殿内寥寥无几的奴仆。 惠妃微微一笑,抬手道,“你们都退下。” 殿门被轻轻合上,里头除了她们二人外,只剩彼此的心腹婢女。 贤妃道:“不知姐姐被幽禁在韶光宫内,可知这些日子外头都快翻天了,陛下下了诏令,欲要重建女子…” “我虽被幽禁,但身边也有宫人在外走动,于此事岂会不知,”惠妃饮了口热茶,淡淡道;“妹妹有话不如直说。” 贤妃被截断话头,并不生怒,只是微微一顿后,便道:“那我就直说了。” “宁安宫那位独占圣宠,陛下被她迷惑的不轻,赵美人的事,您不过是讹责了几句,任谁看也不过小事一桩,但陛下竟丝毫不念及旧情,看着姐姐您沦落至此。” 贤妃幽幽一叹,“妹妹我呀,也是生了兔死狐悲之心,担心自己不知哪日,就要步了姐姐您的后尘。” 话里话外的挑拨之意,惠妃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她抬眼看向贤妃,懒得打机关,直接道:“你若是想借我的手,去害姜翎月,那就死了这条心。” 她确实痛恨姜翎月,但不代表她傻,背靠鲁国公府,只要鲁家不倒,她便是成为废妃日子也不会太难过,瞧瞧,被幽禁寝宫,她照样有奴仆使,有炭火用。 若被三言两语挑拨, 去做一颗冲锋陷阵的棋子,害了家族,那才是蠢货。 谁知贤妃闻言,却是掩唇一笑:“姐姐说的是哪里话,我那表妹可是陛下心头肉,动她无异于找死,妹妹可还没活够呢。” 说着,她话锋一转,又道:“只是以咱们的身份,若什么都不做,也不一定会被陛下放过,那样跟束手待毙有何区别?还是说姐姐当真想就这样老死宫中,或是被遣送去镇国寺,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惠妃冷眼看她巧舌如簧,并不接话。 贤妃又是一笑,“姐姐放心,若非是万全之策,我也不敢有所动作。” 言至此处,她招了招手,等惠妃偏头过来,才附耳低语了几句。 “竟有这事?”惠妃目露惊诧,“你是从何得知?” 第238章 皇帝陛下:总之绝不能留在宫中,碍贵妃娘娘的眼。 “姐姐忘了?她可是我表妹,还差点成了我弟媳,” 贤妃微微一笑,道:“我母亲忧心她舍不下跟我弟弟的口头婚约,时不时就要盯着她呢,农庄两年,她曾同陈家公子立下白首之约,姐姐若不信,我可以项上人头担保,她跟陈家公子绝对不清白。” …… 贤妃掷地有声的话,过于震撼。 殿内安静到落针可闻。 谁能想到,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竟然有过情郎,还曾立下过白首之约。 惠妃握住茶盏的手隐隐发颤,见贤妃言之凿凿,已然信了一大半。 她咽了咽口水,“你想如何?将此事告诉陛下吗?” “姐姐说笑了,”贤妃似嘲非嘲:“咱们家陛下啊,不动情则已,一动情那可是史书上都难寻的痴情人,凭这点风流韵事,可不一定能让他处置那个女人,还得添把火才好,就看姐姐敢不敢配合妹妹我去添这一把火了。” 惠妃沉默几息,道:“你说。” 贤妃细细瞧了眼她的神色,见她确实有所意动,方低声道:“我得了一样好东西,可以让女子……” 惠妃听的眉头越皱越紧,“就算有一段前情,如今她已进宫,成为陛下的女人,陛下龙章凤姿,待她又如此宠爱,她心中岂会还记挂着陈家公子?” “这可说不准,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这话可不仅适用于男子,对女子同样如此,我就不信她能对那两年彻底忘干净,但凡还有余情未了,那药便会起效。” 贤妃笑的意味不明,“想想看,还有什么打击,比让陛下瞧见自己心爱的女人对其他男人求欢、诉情,更重?” 想到帝王的雷霆之怒,惠妃惊出一个激灵。 “不不不!”她连连摇头,“若叫陛下发现了…” “发现又如何?真让陛下查出来,说不定还要嘉赏你我二人,叫他看清了那女人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真面目。” 贤妃握住惠妃的手,徐徐善诱,“你是陛下嫡亲表妹,是在姜翎月没出现前,他最为信重的女人,你们之间的情分是不同的,只要姜翎月被处死,凤印会再度回到你手上,后宫也会恢复如从前,陛下…陛下也会成为一个雨露均沾的帝王。” 惠妃目光动摇了几分。 是啊。 在姜翎月没有出现前,她可是真正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女人。 “可是…”惠妃迟疑道:“她被护的密不透风,我无宫权在手,就是有通天本领,也做不到给她下药,再将她和陈子泝凑做一对,带着陛下去看呐。” 她表哥恨不得将那女人捧在手心,替她挡下一切可能有的伤害,想要突破防护做下这些,难度太大了。 贤妃行事素来稳妥,既然来此一遭,自然有万全之策。 她道:“眼下就有这么个机会,只看姐姐敢不敢了。” “除夕宫宴那日,陈子泝必然会入宫,至于下药…” 贤妃道:“姐姐如今虽已无宫权在手,但近四年凤印也不是白掌的,相信以姐姐的手段,内廷定有不少姐姐的人,还望姐姐出手相助,在陛下面前揭露那女人荒淫放荡的真面目,等将那女人打压下去,后宫才能恢复平静。” 她和淑妃虽有协理六宫之权,但到底凤印还是在惠妃手上。 若不是看在这是陛下表妹,且曾手握后宫大权,她何须专程来找一位废妃。 这是惠妃的价值所在。 一旦事发,陛下对姜翎月怒不可遏,但对联手布局的她们几个定然也不会轻易放过。 这时候,嫡亲表妹的身份,或多或少总有点情分。 不是听说,鲁国公世子这段时日京城被陛下召见吗? “如何?”贤妃轻轻一笑,“这或许是唯一一次能置那女人于死地的机会,姐姐可愿冒次险?” 殿内沉默下来。 良久,惠妃轻轻颔首,“你容我好好想想。” 闻言,贤妃倒也没有紧逼,而是提醒道:“那姐姐好好想想,只是离除夕宫宴可没多少时日了,还望你早做抉择。” 言罢,贤妃起身,告辞离去。 独留惠妃独坐主位上,面色几经变幻,犹疑许久,她望向身侧的心腹婢女,“你觉得此事是否可行?” 这是动辄累及性命的大事,抱月脸色不比主子好太多,低声道:“奴婢也拿不定主意啊,不如…不如娘娘问问家里人?” 赵美人的例子摆在前头。 赵家就是叫宫中女儿连累,阖族被清算,几百口人被御龙卫全部捉拿,下了大狱。 太平盛世,这是今年第二个被诛全族的世家,他们宽厚仁善的皇帝陛下,一旦起了杀心,手段竟如此狠辣,谁看了能不胆寒。 都恨不得夹紧尾巴做人,哪里敢触帝王的霉头。 惠妃同样不敢。 若是之前凤印在手时,她或许还会认为自己跟其他妃嫔是不同的,但是现在已经成废妃的她,实在没了那些自信。 什么表妹? 一旦关乎宁安宫那位,怕是亲妹都无用。 想到帝王心思之深沉,还有那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惠妃心底蠢蠢欲动的野望,就像被泼了盆冰水,登时熄了一半。 她是真的怕啊! 不过只是苛责了那女人几句,她就从后宫第一人的身份,成为幽禁深宫的废妃… 这样的教训摆在眼前,她岂能不长教训! 但贤妃的游说到底还是勾动了她一些小心思。 然而这些小心思,在韶光宫大门再度被叩响后,彻底凉透。 她的兄长,鲁国公府世子鲁明瑞,竟然无召入了后宫。 兄妹二人自殿内密谈许久。 面对信任的兄长,惠妃顾不上寒暄,便急不可耐的将贤妃的计谋和盘托出。 “阿兄不如遣人去探查一二,贤妃所说究竟是不是真的,宁安宫那位当真…陛下一直蒙在鼓中,实在……” “并非蒙在鼓中,”鲁明瑞道:“这些事,陛下都知情,你可千万别犯蠢,对贵妃娘娘下手。” “知情?”话未说完,便被打断的惠妃难以置信:“这可是白首之约,陛下既然知情,怎么会毫不介意?” “何止是不介意,陛下对贵妃娘娘感情至深,甚至已经着手遣散后宫,你可知我今日为何出现在这里?” 身为皇帝陛下的御用情感大师,鲁明瑞可以说是除了祁君逸自己外,对他那几近疯魔的感情,了解最深的人。 闻言,他叹道:“是陛下看在血脉亲缘的份上,叫我来问问你,是要归家,还是去镇国寺为皇室祈福,总之绝不能留在宫中,碍贵妃娘娘的眼。” “这是陛下的原话!他遣散后宫的决心无人能动摇,就连贵妃娘娘都不行。” “瑶儿,”看着看着削瘦病弱,面色惨白的妹妹,鲁明瑞心生怜意,“宫里容不下你了,回家,有爹娘和为兄在,你照样是鲁家大小姐,未出阁前如何,回家后绝不会有半点变动。” 第239章 皇帝陛下:谁也不行。 承明殿。 自韶光宫出来的鲁明瑞,躬身立在大殿中央,将从妹妹那儿得知的一切,事无巨细,如实禀告。 祁君逸端坐龙椅之上,正批阅桌案上的奏章。 对这桩事儿,他本不算太上心,但随着鲁明瑞的话语,手中的朱笔渐渐停顿下来,视线从奏章上移开,垂眸望向下方,定定道:“欢情散?” 声音浅淡,听不出喜怒。 鲁明瑞却觉脊背生寒,身子躬的更低,“陛下明鉴,这是贤妃的奸计,瑶儿从未打算参与,她虽骄纵,但本性不坏,见到臣,她毫无保留……” “你无需解释,”祁君逸没有耐心听下去,抬手打断他的辩白,道:“欢情散你可了解?此物药效除了面对心爱人主动求欢外,有没有其他作用,…会不会对身体有碍?” 鲁明瑞是风月场上的常客,闺房中的新鲜玩意就算没玩过,那也是听说过的,自然是了解这欢情散。 闻言,他还没品出什么味儿,便直言道:“欢情散是由南疆流入京城,只在爱侣间做问心之用,若无心上人,误服欢情散也不痛不痒,毫无症状,但若是有意中人,且意中人出现在眼前,那便成了……助兴药,越是心爱之人,药效越重。” 无论男女都是如此。 因着这特有的药效,一时之间风靡京城。 不知多少夫人觅求此药,用来探测枕边人对自己可有几分真心。 只是此药有价无市,以他堂堂国公府世子的身份,想弄来一份都找不到门路,没想到贤妃手中竟然会有。 根本无需多猜想,她身后的永乐侯府一定出了大力。 只是她们怎么就能笃定贵妃娘娘中药后,会…… 似被一道闪电击中,鲁明瑞身子猛地一僵,总算明白皇帝为何会对欢情散感兴趣,就听上方帝王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 “去告诉你妹妹,让她配合贤妃。” “陛下!”极度的震惊让鲁明瑞一时连尊卑都顾不上,倏然抬头,“您是想让娘娘……” 在皇帝陛下淡漠的眼神下,他话音顿住,呐呐开口:“您三思啊。” 三思。 祁君逸眸光微敛。 他缓缓站起身,踱步下了台阶,面上神色不明,“你说的,只要不是意中人,中了欢情散也无甚妨碍。” “话虽如此,但…”鲁明瑞顿了顿,低声道:“陛下,您跟娘娘感情正是蜜里调油之际,若叫娘娘知道您如此试探她…恐怕…” “那就不让她知道,”祁君逸道:“在她眼中,这一切只会是贤妃的手笔。” “这…”鲁明瑞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已经走到近前的帝王眼神惊到。 祁君逸眸底墨色翻涌,面无表情,道:“朕一直想弄明白,她对那段旧情,是否余情未了。” 人心就是贪婪的。 他们感情越亲密,他心中的贪婪只会更深。 最开始时,他想,即便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永远不再对他交付真心,但只要鲜活的小姑娘能留在身边,他就已经知足。 到现在,日夜朝夕相伴,他的小姑娘又娇又媚,会主动吻他,抱他,会对他嗔怒嬉笑,很多时候,还会…坦然的展露出对他的渴求。 一切美好的不真实。 美好到,让他不能接受有一丝瑕疵存在。 她就该跟他一样,从身到心,都只容得下彼此。 别人不行。 谁也不行。 哪怕是,她曾经的爱人。 只要想到爱人这个词,曾经属于她和另外一个少年,难以抑制的酸涩感便席卷而来,叫嚣着要将他的理智吞噬。 当然,祁君逸明白,他得克制,因为克制不住的惨烈后果,还历历在目,那是他承受不住的。 但他不能一直深陷在这样的猜忌中。 太痛苦了。 所以这一次,借着这个机会,他顺势试探一下…… 哪怕真相残忍,也好过让无边都猜忌折磨自己。 偌大的宫殿内,安静下来。 皇帝陛下立在那儿,身姿倾长,脊背挺直,依旧是如松柏般,俊秀舒朗,无坚不摧。 然,鲁明瑞却能感觉到,他的皇帝表哥这会儿脆弱的可怕。 情之一字,当真厉害。 清心寡欲,冷漠无情,心思深不可测的帝王尚且被折磨至此,这东西,他这辈子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静默许久,祁君逸开口道;“让鲁明瑶配合贤妃,也要管好自己的嘴,朕并不知此事。” “是!” “退下。” “是!” 鲁明瑞长身一拜,正要退下,殿外突然响起刘榕的问安声。 旋即,殿门被叩响,刘榕推门而入,禀道:“陛下,贵妃娘娘来了。” 祁君逸身躯一震,快步走到门口,看见身披月蓝色斗篷的小姑娘就这么俏生生立在宫阶下,仰着头对着自己笑。 ……那距离是绝无可能听见殿内谈话。 得到这个结论,他紧绷的心神才骤然一松。 “月月,”祁君逸走过去握住她温软的小手,将人牵入殿内,“这样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 “我从宫外回来,一时心血来潮,就来看看你。”姜翎月任他牵着走,路过退出殿门的鲁明瑞时,招呼道:“这是哪位大人?我是不是打搅你们商讨政事。” 第240章 贵妃娘娘:你才是根源 当了皇帝陛下这么久的情感军师,但这是鲁明瑞头一回见到女主角,急忙躬身施礼。 “臣鲁明瑞见过贵妃娘娘,” 他最清楚帝王是个什么样的醋罐子,那是一眼都不敢多瞧,只低头恭敬道:“娘娘不曾打搅,臣原本也准备告辞了。” 鲁明瑞? 惠妃的兄长? 姜翎月眉梢微挑,轻轻颔首,客套应了句,“那便好。” 鲁明瑞再度躬身,等帝妃二人进了宫殿,他才长舒口气,慢慢走下宫阶,欲同刘榕辞别,就见对方正跟贵妃带来的两名宫娥说话。 能随主子出宫,不用说都是心腹大宫女,日后少不了一个女官的位置。 再以皇帝对贵妃的感情,还有才传达天下的政令,内廷地位必定水涨船高,女官…… 心念急转间,鲁明瑞已经走了过去,笑道:“刘公公,这二位是?” 话落,背对着这边,一袭宝蓝色宫娥服饰的姑娘回身仰着头看了过来。 巴掌大的小脸,唇红齿白,眼睛乌黑透亮,似清晨的朝露滴落在里面,晶莹有神。 四目相对,彼此都静了一瞬。 身为风流浪荡子,鲁大世子皮相自是不错,就算没有国公府世子的身份,只靠这身皮相,还有那张惯会哄人的嘴,恐怕也能哄得不少小娘子春心萌动。 一瞬的功夫,刘榕已经开口引荐,“这是贵妃娘娘身边的锦书、锦玉姑娘,” 又对着锦玉锦书道:“这是鲁国公府世子爷。” 锦玉、锦书闻言,当即福身,“世子有礼。” 清脆悦耳的女声灌入耳中,难以忽视的陌生心悸感,让鲁大世子那常年挂在脸上的笑意不知怎么荡然无存。 也没了跟宠妃身边红人交谈几句的心思。 他轻轻颔首,漫不经心收回目光,对刘榕道:“公公且忙着,我先告辞了。” 刘榕客套恭送。 等人走远,锦玉道:“这就是惠妃娘娘的兄长?瞧着倒是一表人才。” “哪里还有什么惠妃,”锦书严肃纠正,“不是已然被废了吗。” 锦书性子随和,但对于苛责过自家主子的,她却斤斤计较的很。 ………… 殿内。 皇帝陛下拉着人到了窗边茶案旁,相对而坐。 他净手,焚香,开始煮茶。 姜翎月看向窗外,见鲁明瑞走远的背影,好奇道:“我记得鲁国公府的世子不过任个闲职,你召见他能有什么事?” 话中的试探,在祁君逸眼里宛若透明。 他笑了笑,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让他去韶光宫问问鲁明瑶,是要归家还是去镇国寺为皇室祈福。” 姜翎月来了兴致。 她坐直了身子,凑近道:“你觉得鲁明瑶会怎么选?” “这我可不知道,” 祁君逸斟了杯茶递过去,“不过她生性理智冷静,行事谋而后动,心机手段样样不差,这样的人,她知道该怎么做。” 以惠妃的能力手腕,凤印交给她的这三年,确实让祁君逸省了不少心。 皇帝陛下的看人、用人之道,姜翎月目前连边边都没摸到。 这会儿,听见他这话,心念便是一动,附和道:“她若为男子,那鲁国公这代也算后继有人。” 鲁国公府嫡长女,曾是后宫正一品妃位,手握凤印,执掌过内廷三年有余,无论是身份背景,还是心性和手段,都已是常人女子此生都达不到的巅峰。 对于缺人才缺到眼冒绿光的姜翎月,实在很难不心动。 但…… 她品了口茶,试探道:“前世,我的死,跟她有没有关系?” 若真有关,那她心胸再宽阔也做不到去提拔重用前世的杀身之仇。 祁君逸听明白了她此话的用意,摆弄茶具的动作顿了下,眼皮微抬,看着她道:“就算没关系,但她曾刻意刁难过你。” 他连饶对方一命,都是抱着给她祈福,少造杀孽的心思。 不然,这辈子……他还是要跟她们清算旧账的。 怎么瞧她模样,这是不但不打算报仇,还要以德报怨? 皇帝陛下那边颇有不满,而这厢,姜翎月却道:“刁难是刁难过,她故意让我罚跪,还让我抄经书来着,但是一切根源在你呀,她对其他位份低微的妃嫔其实还算宽宥,很是贤德大度 ,不过只是…” “只是因为你对我有意,被她们看出来了,那么在她们眼中,我就是一个能威胁到她们地位的人,若我是她们,对一个能威胁到自己的人,也绝对宽宥不起来…” 言至此处,姜翎月顿了顿,放低了声音,道:“是你的错,你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又不愿意护着我。” 这才是根源。 他跟普天之下所有男人一样,用宠爱和名分、地位,让后院女人为之斗争。 身在后宫战场,更是稍有不慎便牵连家族。 她们不争,就注定无法出头,无法为家住博一个好前程。 立场问题,谈不上孰是孰非。 她不想为了个男人,去跟众多女人互扯头花,怨毒之心长存。 前世债,前世消。 总归她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前世成为贵妃后,她罚惠妃罚的也不少。 根本不顾对方也是一品宫妃的地位,罚跪、掌嘴、为死去的孩子抄经书就足足抄了几十卷。 真论起来,对方刁难了她多少,她早翻倍还了回去。 你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又不愿意护着我…… “月月,”祁君逸唇瓣紧抿,温润的眸光有些湿漉漉的,“我…” “行了,事情已经过去,我不想再听你的歉疚,” 姜翎月道:“连你这个罪魁祸首我尚且能原谅,对她更谈不上多么深仇大恨,再说,如今大瀚有才华的女子本身就少,每一位都能影响大势,以鲁明瑶的个人能力,埋没在后宅对天下女子来说是天大的损失。” 天下女子的未来,不比她个人恩怨重要吗? “所以,”姜翎月抬眸看向对面,问:“前世的事,她究竟有没有出一份力?” 殿内安静了一瞬,祁君逸轻轻摇头。 “没有,” 他道:“不过,她没有出手不代表对你没有恶意,只是她擅于权衡利弊,知道你一旦出事,所有局中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故而不敢轻易入局,只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闻言,姜翎月沉默了会儿,问:“梅园那次,是谁安排两个宫婢在那儿,让我知道姜翎馨入宫的事?” 第241章 皇帝陛下:“你别气我。” 谁安排的? 祁君逸垂下眼皮,遮住眸底的暗色,淡淡道:“贤妃。” 是姜翎月意料之中的答案,她想了想,又问:“鼓动我二兄上擂台的几位世家子,又是谁的人?” 这些她之前并不放在心上,所以没有特意询问,祁君逸也没有专程回答她。 而现在,既然她有兴趣知道原委,他便认认真真解释起来。 “你二兄出事,是受人挑唆没错,但并无幕后黑手,至于你的父亲和你长兄,是淑妃背后的刘家动的手…” 至于目的,两人都知道。 无非是想要姜家一蹶不振,让姜翎月身后没有母族支持,最好在亲人连番出事的情况下,心神大受打击。 真是煞费苦心! “还有贤妃,她可不仅仅是安排你听见两个宫婢的闲谈,” 祁君逸继续道:“姜邵出事后,沈氏被我拷走,对外宣称殉情而死,” “她倒是聪明,料到沈氏不会为姜邵殉情,大概率是落在了我手里,沈氏死前必定会攀咬出你和陈子泝的过往,而我也必定会让擎天卫去细查农庄两年发生的事…” 言至此处,他顿了顿,眼底闪过浓郁的杀意,“她推断擎天卫上奏的时间点,派人引你去梅园,让你听见姜翎馨入宫的消息……” 贤妃确实悟透了人性。 她手头没有一点证据,仅仅只是猜测以沈氏的凉薄歹毒,绝不会为了男人而殉情。 仅仅只是这个判断,在结合她早得知的表妹跟陈子泝的那段过往,就让她摸索着走出这步大棋。 当时的祁君逸跟现在这个经受过更惨痛重创的他可不一样。 那时的皇帝陛下运筹帷幄惯了,从未有人或事跳出过他的掌控,真是顺风顺水,骤然得知自己心爱的姑娘,曾跟一个少年互许终身,并且在酒窖一夜未出,可想而知是怎样大的打击。 那沸腾的怒意真是直冲颅顶,理智被岩浆焚烧为灰烬。 他从未如此愤怒过! 可就在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去死的时候,正好对上了大受打击,鼓起勇气前来质问他的她。 后果之惨烈,他余生都不敢触碰。 而今生,贤妃又要开始了… 姜翎月静静听完这些前世自己未知的隐情,一时之间有些怔神。 淑妃不知她跟姜家矛盾深到已经毫不在意血脉之情,所以选择动她的父兄。 而贤妃是她表姐,知道她跟母族的感情,也知道她跟陈子泝的前情,手握这张王牌,潜心观望,试图以此对她一击毙命。 在她表姐的预料中,她和祁君逸,一个是刚刚得知自己捧在手心的宠妃,在入宫前竟然跟其他男人不清不楚的暴怒帝王。 一个是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偶然撞破原来自己异母妹妹也入了后宫的嚣张宠妃。 她被宠爱滋生了勇气,所以会心生怨怼,去质问皇帝。 而暴怒的祁君逸,面对她不知分寸的质问,就该赐下一杯毒酒,才能平息怒火。 她的表姐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对人性利用到了极致,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把控中,除了最后一步。 那就是,祁君逸即便得知她跟陈子泝的那段往事,除了怒不择言讥讽了她一句外,依旧选择强忍了下来。 面对这样的耻辱,他打落牙齿活血吞,别说一杯毒酒处死,他甚至都不敢质问她。 这才是那一日,他说出那段话的所有内情。 大概是心境变了,此时此刻,姜翎月竟隐隐有些体会到他那日的心境。 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换做是她…… 她不一定能做的更好。 至少,她就中了贤妃的计。 没有怀疑梅园的一幕是不是陷阱,直接跑去质问他。 自从被他讥讽,她便彻底关闭心门,像一只缩头乌龟,无论他怎么做,她再也不肯冒头。 认定了他对自己无情。 哪怕他确实夜夜都守着她,从未去过别处,姜翎馨的宠妃之名,细细想来是禁不起推敲的。 但她还是凭一句话,就判了他的死刑。 “祁恒之,”姜翎月眉头蹙紧,抿唇道:“你…你当时是不是也很难过?” 这是她第一次关心他难不难过,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心疼。 祁君逸胸口骤然一缩,心脏似被一只手狠狠握紧。 他深吸口气,闭了闭眼,哑声道:“难过的要命,月月,我难过极了…” 无坚不摧的皇帝陛下难得的示弱,真是惹人怜爱。 姜翎月伸臂探过大半茶桌去握他的手,“你别难过了,我跟陈子泝真的没什么的,以后也都只喜欢你一个人。” 祁君逸呼吸一窒,反手扣住她的腕子,眸中流露出委屈,“你以前喜欢过他。” 姜翎月:“……” 她张了张唇,试图解释,“没有的事,我那会儿只差没被沈氏逼死,哪里有闲情逸致谈情说爱。” 祁君逸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看着她,只把姜翎月看的头皮发麻,不明白话题怎么又扯这儿了。 她想了想,道:“好,我承认我应该喜欢过他,但是喜欢分很多种,对他那是很浅薄的好感。” “真的!”见他还是那副死样子,姜翎月曲起手指去勾他掌心,笑眯眯道:“我觉得我前世应该也谈不上多喜欢你。” 话落,对面一直等着她再说点好听的情话哄人的皇帝陛下眸光倏然冷了下来。 握住她腕子的手用力一扯,另外一手揽着她的腰将人抱进怀里,方淡淡道:“你别气我。” 她说喜欢过他。 哪怕是‘过’,那也是他翻来覆去拿来聊以慰藉的甜蜜回忆。 怎么能就这么否定了。 姜翎月对他这一言不合就变脸的模样都有些习惯了,坐在他怀里也没挣扎,反而抬头去摸他的脸。 多好看的一张脸啊,清俊迷人,眉眼间的疏冷劲儿都馋人的很。 第242章 皇帝陛下:“月月,说你爱我。” 姜翎月对他这一言不合就变脸的模样都有些习惯了,坐在他怀里也没挣扎,反而抬手去摸他的脸。 多好看的一张脸啊,清俊迷人,就连眉眼间的疏冷劲儿都让人馋的很。 从他深邃的眉眼,慢慢下滑到挺直的鼻骨,一点一点略过,最后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亲了他一口,坦率道:“比起前世,我觉得自己更喜欢现在的你。” 前世她位份卑弱,只是他后宫众多妃嫔中的一个,这样的形势下,让她的喜欢,谈不上多纯粹。 就跟对陈子泝一样,她把陈子泝当做救命稻草,一心想嫁入陈家来摆脱沈氏的控制,更多的是权衡利弊,如果他不是前途无量的陈家长子,她不会选他。 当然,对陈子泝她肯定是喜欢的,毕竟哪怕她再走投无路,也不会让自己嫁给一个毫无好感的男人。 对前世的皇帝同样如此,说是喜欢他这个人,不如说喜欢的是他带给她的温情。 像雪中的炭火,像绝境中的希望之源。 她需要靠近他,才能获得安全,喜欢他,也只是让她自己在这个过程中能更顺心些。 前世,她需要他,所以她喜欢他。 而今生不是这样的。 今生的她发现,喜欢一个人,是能够设身处地感受到对方情绪的。 这中喜欢,是不带任何功利性的。 姜翎月不想对自己的心思遮遮掩掩。 她吸了吸鼻子,更为用力捧住他脸,凑上去对着他再次唇角啄了口,“祁恒之,我真的喜欢你,你信我吗?” “……”祁君逸喉结滚动,哑声道:“信。” 她眼里的心疼不加掩饰,他怎么会不信。 都说爱一个人的底色是心疼。 祁君逸就是这样。 那是真舍不得啊,只要她出现在他面前,哪怕什么都不说,他素来冷硬的心都会软成一团。 想抱她进怀里,好好哄她,一点一点,翻来覆去的去亲她。 现在,她也懂得了心疼他。 ……他好像真的熬出了头。 大概是欢喜极了,祁君逸眼眶有些发红,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是只喜欢我一个吗?” “是!”姜翎月对着他唇又是重重啃了口,不躲不避,正面回答道:“就只喜欢你一个,以后也不会多看别人一眼,永远只要你。” “对陈子泝呢?”祁君逸捞起她的下颌,看着她的眼睛,执拗的问出深埋心底的问题,“最喜欢的时候有多喜欢?” “……” 这醋坛子。 “皇帝陛下…”姜翎月满心无语,一言难尽道,“你都快被醋腌入味了,自己能闻得到吗?” “不许转移话题,”祁君逸抿了下唇,“如实告诉我。” 哪怕明明知道那是在她入宫之前的事,但想到这个姑娘对其他男人倾心相许过,他依旧难掩酸涩。 总会情不自禁去想,他们之间的相处是什么样的。 他受不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心里有其他人。 瞧这醋坛子模样,姜翎月忍不住直叹气,她自诩跟陈子泝的那段,实在没什么隐瞒的了。 这会儿坦荡的不得了,直接就道:“最喜欢的时候也没多喜欢,我性子犟的很,如果真到了非他不可的程度,即便被关在家庙,也会有办法的。” “你想想看,我那时候也并不是只能选择入宫…” “我完全可以假装答应沈氏的安排嫁给她的内侄,好歹是姜家大小姐,婚仪总不能太仓促,待嫁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那段时间,足够我联系到陈子泝,……让他想办法助我逃出姜家了。” 只是,比起抛弃一切私奔,赌陈子泝的始终如一,她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入宫。 当然,她信陈子泝彼时的真心,也信就算是私奔,以他的人品,排除万难也会给她妻子的名分。 但顶着私奔的名声嫁入陈家,她得受多少闲言碎语? 陈子泝当不了陈家的主,就算他能始终如一的爱她,也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 到时候她面临的生活是,公婆不喜,姑嫂不满,认为她连累了陈家的门楣,外界还有无数流言蜚语。 那些闲言碎语,会戳碎她的脊梁骨,让她生生就要比旁人矮半截。 而这样的日子,她一旦踏足进去,就是一辈子。 不过,即便陈家日子再差,也比起嫁给沈氏内侄,要好太多。 如果是二选一,毫无疑问,哪怕是私奔,她也会选陈子泝。 但当时,选秀圣旨下达了。 于是,姜翎月面前有了三条路可供选择。 权衡利弊之下,她选择了第三条。 她说这些话,是想告诉这个醋坛子,她对陈子泝的喜欢,真的谈不上多深。 以祁君逸的聪明才智,他也确实听明白了。 这是第一次,她在清醒时承认自己曾经对陈子泝的好感。 并且,这好感在她所述中,其实很微不足道。 她语气诚恳,开诚布公,毫无保留。 ——她是发自内心的想要为他解开这个心结。 意识到这一点,行事手腕素来果决的祁君逸,对自己方才的决定,难得生出几分踌躇。 ……真的要将计就计试探她吗? 信她一次又何妨呢? 他能感觉到,此时此刻,她心中是真的有他。 至于还有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她说没有,他就该试着去信一回的。 ……就一回! 祁君逸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性子,很快便下了决心,可又觉得胸口闷痛。 他深吸口气,强自按下酸涩感,低头衔住她的唇。 “月月…”他嗓音暗哑,一字一句,“你莫要糟践了我的信任。” 闻言,姜翎月呼吸一窒,捧住他的脸,用力吻了回去。 “好!”她认真极了,“你也是,祁恒之,你也是!” 你也不要糟践了我的信任! 这个吻,到后面差点就要收不住。 好在,姜翎月时刻谨记这里是承明殿,不是宁安宫的书房,不能乱来,这才在皇帝陛下忍不住剥衣裳的时候握住他的腕子。 皇帝陛下很乖的收敛欲念,反握住她的手,置于唇边吻了口,赤红的眼眸含了几分笑意,“月月,说你爱我。” “……”姜翎月默了默,没好气道:“你别得寸进尺呀。” 她只是觉得自己是喜欢他的,所以坦然承认了。 仅此而已。 可没说她有多爱他。 祁君逸笑了笑,也没有勉强。 两人相拥着温存了会儿,他起身行至书架暗格中取出一个玉盒。 里面装着最后一粒解毒丸。 姜翎月讶异,“今天是第七天了吗?” 那她来的还挺凑巧。 一粒解毒丸下肚,药味顺着喉管往上,姜翎月莫名有些不满,抬起双臂攀着面前人的脖颈又吻了上去,微苦的药味也一并传递了过去。 她吃了苦,他也得尝尝才对! 皇帝陛下怔了一瞬,而后扣住她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姜翎月有些喘不上气,才被松开。 她咽了咽喉咙,问他,“苦吗?” “不苦。”皇帝陛下慢条斯理的笑,眸中欲色被遮掩的很好。 姜翎月:“……” 她有些不爽的瞪他一眼,大步流星朝门口走,“我回去了。” 祁君逸没拦,也没随她一块儿回去。 他目送她坐上轿辇走远,才唤了声刘榕,道:“传鲁明瑞觐见。” 第243章 贵妃娘娘:脱 又去了一趟韶光宫交代完妹妹,前脚才进家门,在老爹书房一屁股坐下,连凳子还没坐热的鲁大世子,后脚就又被急召入宫。 帝王一时半刻都离不开自家儿子的架势,让老国公爷震惊不已,连声道:“快去,快去,可不敢让陛下久等。” 鲁明瑞当然不敢怠慢。 不过进宫的路上,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很快,他再次站在承明殿大殿之上,听见上首传下的吩咐后,面色有些一言难尽。 ——贵妃娘娘厉害啊,瞧瞧,才露了个面,就让陛下打消了那个离谱的念头。 不管心里如何腹诽,面上鲁明瑞毫不犹豫,躬身应诺。 他领命,一日之内,第三次踏足妹妹的寝宫。 冬日夜长昼短,再次出来时,天色依然昏暗。 鲁明瑞离开没一会儿,韶光宫的宫门又一次拉开一条缝,惠妃身边的大宫女,披了件灰扑扑的斗篷,帽檐遮住大半张脸,顶着夜色进了贤妃的颐香宫,须臾之间又匆匆离开。 仿佛只是为了来传达句话。 夜色下,寂静的颐香宫内,响起瓷瓶碎裂的声音。 “鲁明瑶那贱人,被废之后胆子真是愈发小了!” 贤妃那副永远端庄秀丽的姿态再也绷不住,就连表情都有些扭曲,“这样好的机会,她竟然不心动!” “气大伤身,娘娘可要仔细着自个儿…”两位大宫女绿竹、绿兰,一个给主子抚背顺气,一个给主子斟了杯热茶。 绿竹道:“娘娘不是说了吗,世上无难事,只要肯动心思,总有法子的。” 一口茶水下肚,贤妃总算顺下了那口气,她默不作声沉思几息,倏然冷笑道:“怎么会没法子,这后宫可不止有鲁明瑶一个人执掌过宫权。” 协理,那也是理。 足够背锅了。 一旦事发,有人 出面承受帝王怒火就行。 她轻轻招手,绿竹当即附耳过去。 很快,寒气森然的夜晚,颐香宫的殿门被人从里拉出一道缝隙。 这一次,走出来的赫然是一宫之主,贤妃。 夜色下,她没有乘坐轿辇,徒步朝着关雎宫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的宁安宫,姜翎月已经拭干了发,任由婢女拿着瓶瓶罐罐给自己一通涂抹。 等人都退下后,她行至榻边,掀开寝被一角,上了已经被皇帝陛下暖的恰恰好的床榻。 才躺下,就一个骨碌往身边人怀里钻,手顺着他敞开的衣襟就往里探。 早在第四粒解毒丸入腹时,姜翎月就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她就是觉得皇帝陛下秀色可餐,不但好看,还很好用的事实。 榻上这点事,基本不需要他亲了又亲,哄了又哄。 再生猛的都经历过,姜翎月也没了一开始的羞赧。 通常,她会非常坦然的面对体内的欲求,直接生扑上去。 比如此刻,皇帝陛下手中还握着一卷书册,在她往怀里滚时,臂弯紧了紧,目光倒是没有自书本上挪开。 等那只作乱的手,自胸膛往下,朝着腰腹而去。 紧实的腹肌寸寸紧绷,暴露出主人并没有他神情那般,泰然自若。 ……假正经。 姜翎月腹诽,对皇帝陛下是个啥性子已经有几分了解。 她主动的时候,他就爱摆出一副不动如山的柳下惠模样,任由她来撩拨。 可一旦她不主动了,最先耐不住的同样是他。 而且,他很不禁逗。 比如此刻…… 姜翎月有些口干舌燥,正想说点什么,寝殿外头响起敲门声, “陛下。” 刘榕的声音自外传来。 这个时间点,能让刘榕特意禀告的,怕不是朝中大事? 姜翎月当即就要抽出手,却被已经意动的男人死死握住。 她无奈掐他一把,“快去,怕是有什么要紧事。” “……他最好真的有事!”祁君逸很不高兴,却还是披了件衣裳下了榻。 姜翎月以为朝中发生大事,皇帝陛下这一去,会要很久。 甚至做好了他召集大臣,连夜议事,不再回来的准备。 她有些难受。 今天最后一粒解毒丸下肚,四十几天的药性累加,让她比之前还要燥热。 而且刚刚本来都要开动了,结果正餐走了! 姜翎月在这种事上,被照顾的向来不错,从没吃过被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苦。 这会儿,就更是郁闷。 正闭上眼,准备逼自己睡着,眼前就出现一道阴影。 一个转身的功夫,皇帝陛下竟然就回来了。 他立在床前,背着光,姜翎月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能看见外衫之下,被她扯开的寝衣领口松松垮垮。 漂亮的锁骨欲露不露,再往下是薄而有力的胸肌。 精瘦,滚烫。 她刚刚才摸过,手感很好。 姜翎月眼神蹭的一下,闪闪发亮,道:“祁恒之,你脱衣裳。” “……”皇帝陛下似乎没有听清,他微微低头:“什么?” 姜翎月也不含糊,直接道:“脱!” 第244章 ……他想坦白什么? 这话言简意赅,掷地有声。 祁君逸结结实实的默了一默,好几息没有动作。 姜翎月倒也耐心等着,就这么一眼不眨的看着榻边男人。 他身量极高,又背着光,在她的视角中,只能看见他微微凸起的喉结滚动了下。 而后,那只指骨修长,线条流畅的手,慢条斯理的抬起,褪去了外衫,探向了寝衣的腰带。 很快,本就松松垮垮的寝衣领口,被彻底掀开。 姜翎月吸了吸鼻子,十分从心的伸手,抚上皇帝陛下的腹部。 ………… 事后。 嗷嗷有劲的姑娘,折腾的浑身没了力气,瘫软在榻上。 祁君逸握住她的肩,唇有一下没一下啄吻她漂亮的蝴蝶骨,“月月…” 姜翎月懒洋洋的,不愿意说话,只轻轻嗯了声。 她以为他又要说些溺死人的情话想哄着她再来一次。 或者只是情到浓处,亲昵细语。 总之,床榻之上,他唤她的名字,无外乎也就这俩原因。 然而,这次却是不同。 身后男人一边为她按揉肩颈,一边轻声道,“谁敢对你生出恶念,我就要谁的命。” 语气平和,但这话实在突兀。 姜翎月浑身一僵,心底瞬间涌出无限欢喜。 他是不是改主意了? 在她选择毫不遮掩,直接对他表明真心后,他是不是也感受到了她的真诚,愿意相信她的心意。 ……他想坦白什么? 那样荒唐的试探,他是不是不打算‘将计就计’了? 如果,如果…他真的跟她坦白…… 姜翎月按耐住如鼓的心跳,转过身看向他,道:“谁又对我生出恶念?……哪个后宫妃嫔?” 她的语气难掩期待。 按照皇帝陛下往常的敏锐,是一定能听出来的。 但他心中有事。 所以,他闻言,只是微微一顿,而后道:“惠妃已被废黜,剩下的也就是贤妃和淑妃两个。” 说着,他终于发现小姑娘那双还带着潮湿的眸子,正一眼不眨看着他,直把他瞧的心头发软,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哄道:“前世她们作恶的作恶,旁观的旁观,无一例外,全部都付出了代价,今生只要她们不再动恶念,我便饶她们性命,为你我积累福报,以求来世。” “……这样啊,”姜翎月呼吸一屏,唇动了动,强笑道:“还有吗?” “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何不发作贤妃吗?”祁君逸压制住疯起的杀意,抱紧怀中人,道:“我给她机会选,是死是活就看她怎么做了。” 他语气平静,一派仁慈宽厚的模样,但心中对贤妃的杀意有多深,只有他自己清楚。 姜翎月不知他方才被刘榕唤出去,得了什么消息,但这会儿听见他的话,已然明白,他没有向自己坦白的意思。 甚至,……都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打消试探自己的念头。 心底升腾而起的期待,顿时烟消云散。 骤然落空的失重感,让姜翎月难受的蹙眉。 环在他腰上的手,慢慢收紧。 ——祁恒之,…你不要让我再次后悔喜欢上你。 她的勇气就这么多,真的禁不起一次次的猜忌、试探。 如果他给予的爱里,时时刻刻都充斥着怀疑和审视,这样的爱,她不要也罢。 至少,不值得她回馈纯粹的真心。 姜翎月有些委屈,但她还不能直接质问。 直接质问,换来的不过是又一次和稀泥罢了。 她得等,等着看他究竟打算怎么做。 ………… 御史府,黄昏时分。 明日就要离京的王少甫早早回了正院。 谢安宁依旧在书房盘账,他进门,一眼就看见端坐椅上,垂眸专注翻账本的妻子,还有……在母亲旁边,捧着一本书,读的如痴如醉的女儿。 王家规矩大,‘女大避父’这种寻常人家也会避忌的事,在王家就更是注重。 女儿的院子,王少甫鲜少踏足。 所以,父女俩说起来已经好些天没有见面了。 他几步走近,想说点什么,视线无意间扫过女儿书页,舒展的眉头微微蹙起。 佩蓉行礼问安声,惊动了王婉,她这才发现父亲竟然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后。 她当即合上书册,起身行礼:“阿爹回来了。” 王少甫看向书封上硕大的‘春秋’二字,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张口时,却是道:“不是嫌这些书晦涩难懂,如同嚼蜡吗?” 膝下只得一女,那真是如珠如宝护在手心长大。 三四岁时,王少甫将小小人儿抱在膝上亲自开蒙教导。 但王婉幼时跟个皮猴一样,跳脱的很,王少甫教女儿读书习字时,早发现她虽然聪敏,但不是个坐得住的性子。 好在是个姑娘家,他也并未太过严苛督促。 而现在…… 听见父亲文华,王婉捏紧手中书本,干笑道:“那是小时候嘛,自打被祖母勒令去读女则,列女传后,女儿便觉得这些书细细读来还是很有滋味的。” “哦?” 王少甫笑了笑,伸手自女儿手中拿过书本坐下,随手翻开几页,发现上头竟然还有标注的理解。 女儿的字迹,他当然是认识的,眸中讶色更深。 父女俩的动静,吸引那边盘账的谢安宁也抬眸望了过来。 王婉瞧见后,心中一动,她清楚母亲的打算,也明白母亲为何坚定选择和离。 只是她对父亲感情颇深,若有可能,她也不想让… 想到父母和离后的局面,王婉试图做出最后的挽回。 她定了定神,语含希冀,“阿爹不信女儿才学,不如考校女儿几个问题,若女儿答对了,就允女儿去潇湘书馆教书如何?” “潇湘书馆?” 话音刚落,王少甫眉头再度蹙了起来,沉声道:“你还没有打消这个念头?” “……” 王婉一时语塞,呐呐无言。 气氛骤然冷肃下来。 “行了,”谢安宁放下手中账簿,起身道:“天色不早,夜来风大,婉儿你受不得寒,先回去。” “……是。”王婉抿唇,看了眼父亲,正要转身,就被唤住。 “不急,”王少甫道:“明日为父离京,少说需要月余才能回来,留下陪我和你娘一起用顿晚膳。” 依旧是王家规矩。 只有每月十五的家宴,才能一家人齐聚,寻常时候,晚辈不能跟长辈同席。 而家宴又分男女席面。 所以,自回京开始,他们一家三口其实从未这样同坐一桌用膳。 平时还不觉得什么,等入席后,见到沉默用膳的妻女,王少甫才惊觉,他们一家人竟已疏远至此。 一顿晚膳用过,王婉乘着夜色离开母亲院子。 走出院门,她回身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庭院,红了眼眶。 她知道,她们母女在王家待不了多久了。 第245章 “你究竟在怕什么?” 内室。 房门一合上,王少甫便箍住妻子的腰将人抱进怀里,察觉到她有些僵硬的身体,忍不住笑了:“紧张什么?” 他们都多少年夫妻了,她在他怀里,竟然还会紧张。 谢安宁没有说话。 这些日子她的话越来越少,对他越来越冷淡,王少甫几乎都要忘了,他们之前的恩爱甜蜜。 “安宁,”他抱着怀中女人,将下颌落在她肩头,嗓音发闷:“明日我就离京,这个年不能陪你了。” 这是他们夫妻成婚十六载,第一次没有在一起过年。 只要想到这儿,他便后悔怎么就同意了让她和女儿留在京城。 “忙完祭祖之事,我就立即动身回来。” “不用,” 一直沉默的谢安宁终于开口,“你身为王氏一族嫡出长子,这些年都没有回去看看,好不容易回去一次,却一日都不肯多留,着急忙慌回来,族老们心里该有想法了。” 这番话真是合情合理,十分贤德。 但王少甫却听的沉默下来。 静默几息后,他低头去看怀中女人,道:“我不放心你。” “此话怎讲?”谢安宁佯装诧异,“我在家中,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你坚持要过完年才搬出去,我不在府上,担心你……”指摘长辈的话险些要脱口而出,王少甫话音顿住,低声问:“一定要留在府上过年吗?” “当然。” 谢安凝道:“咱们离京十余年好不容易才回来,眼看就到了年关,你又要回乡祭祖,无法在爹娘膝下尽孝,若我也带着婉儿搬出去住,岂不是成了人人唾骂的刁妇,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个这样名声的妻子,于你前程大有妨碍。” 字字句句都是关心,熨帖的很。 王少甫却满心别扭。 他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见他始终抱有疑虑,谢晚凝也没了耐心。 她似笑非笑:“不过个把月的事,这是你家,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爹娘兄弟,都如此慈善友爱,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王少甫:“……” “怎么?”谢安凝看着他,道:“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那讥讽之意,简直都快溢出来。 王少甫无语凝噎半晌,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幽幽叹息,“好,那你答应我,我不在的日子,无事不要去主院,若母亲传唤,你也只管推脱,别让她拿住错处借机找你麻烦。” 谢安宁不是蠢的,瞬间就听出了他话里对自己母亲的隐隐不满,真是大感稀奇。 这还是最重礼仪孝道,家规、教养都是世家子典范的王大公子吗? 迎着她诧异的眸子,王少甫笑了笑:“答应我,不然我走的不安心。” 到底没忍住,谢安宁道:“你究竟在怕什么?” 怕什么? 怕你借机不要我了。 如果是从前,王少甫绝不会有这样的慌张不安。 可面前这个女人她变了,变得跟从前截然不同。 从前,她待他极好,眼里心里都是他。 就算女红学的不算好,但每到冬日,都会亲自给他做两套贴身里衣。 还有香囊…… 这些年来,他随身佩戴的香囊,每一个都是她一针一线亲手绣的。 而现在,他身上这只松鹤香囊已经明显泛着旧色,她却丝毫没有留意到。 应该说,她的注意力已经很久没有放到他身上。 这段时日,无论他如何做,她始终冷冷淡淡,不近不远,似乎再也不肯在他身上费一点心。 是的,她还是会跟他行夫妻房事,但他能感觉得到,她的勉强。 哪怕他绞尽脑汁调动她的兴致,哪怕他们身体始终契合,他依旧能让她欢喜。 但她不愿意给他想要的回馈。 那种直接的,满是爱意的回馈。 王少甫很慌,很不安,如果可以,他甚至不想离京。 可他爹年事已高,身为王家嫡长子,他如何能心安理得待在京城,让老爷子顶着寒冬腊月长途跋涉。 满心的杂念和不安让他心口发闷,好似被重物扯着,一点一点往下坠。 钝刀子割肉的痛感,生疼,但是却让你还抱有期待。 可能是他想多了。 毕竟,怎么可能呢? 王少甫深吸口气,眼眶不知何时有些发红,“如果爹娘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跟他们顶撞……” “等等,”谢安宁听不下去,打断道:“你是怕他们趁你不在,借机把我这个生不出儿子的女人赶出去?” “不会的,爹娘再苛刻,哪怕看在王家的名声上也不会如此行事,况且你是我的妻子,只要我不点头,谁也不能赶你走!” 说着,他话音一顿,“若…他们若真这么做,你只管当耳旁风,等我回来。” “你看你样样都想的明白,究竟是在怕什么?,”谢安宁唇角微勾,似打趣道:“……总不能怕我听了他们的话,正中下怀?” ………… 室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被戳破心底最深处的惧意,一片古怪的静谧中,王少甫身体寸寸僵硬。 “所以安宁,”他不再试探,而是直接问她:“你会吗?” 谢安宁没有立即回答,她清楚,以他们如今的感情状况,立即否认只会更让他生疑。 她沉默几息,在他渐渐幽深的眸光下缓缓摇头,“我早就打消了和离的念头,你不用警惕成这样。”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该放心的。 但紧绷的心弦却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 是因为要分离舍不得,才患得患失的? 王少甫如此想着,手却像是确定什么似的,扯开她的衣襟,密密麻麻的吻随之落了下去。 第246章 “你哭了?” “我明日离京,安宁…别拒绝我,安宁…” 声声带着细微哽咽的轻喃,随着他的吻一起落下。 多年夫妻,自诩行事果断的谢安宁在这一刻,心头再也难以维持平静。 他们,怎么就走到这样一步了呢。 她七岁认识他,十六岁嫁给他,成婚十六载,这是她第一次骗他。 骗他,却只是为了离开他。 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主动放手,不这么做,她和离不了。 变质的感情,婆母的为难,妯娌的刻薄尖酸,族老们的不满… 他不放手,那她这辈子都要深陷王家这块泥潭,难以脱身。 还有女儿、她的女儿也要步入她的后尘,嫁给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相夫教子…… 过的日子,甚至可能还不如她。 至少,她前面十五年的日子,确实舒心快乐。 而她的女儿…… 心房蓦然传来痛意,谢安宁倒吸口凉气,垂眸便对上男人赤红的双目。 王少甫淡淡提醒,“不要在我怀里走神。” “……”谢安宁抿了下唇,伸手推他的肩,“去榻上。” “不行,”王少甫头也不抬,“今夜不能依你…” 足足一月不能相见,他、不索要个够本怎么行。 ………… 一通折腾到夜色已深,他们终究还是回了榻上。 谢安宁喘匀了呼吸,也恢复了些力气,她挥开腰间还在作乱的手,哑声道:“睡,再不睡天都亮了。” 王少甫苦中作乐的想,好歹这次,她没劝他年纪大了要懂得节制。 他笑了笑,抱紧怀中女人,低头凑近她的耳边,温声轻语,“我舍不得你。” 四肢酸软的谢安宁深吸口气,勉强压制住翻涌的烦闷,“你别这样,我真的累了。” 他不服老,恨不得奋战天明来证明自己,可她腰酸的很,实在没有力气奉陪。 王少甫又笑,他一边吻她,一边用手去给她按揉后腰,笑着道:“好,我自当体恤夫人。” 说着,他凑近去亲她的耳垂,“咱们说会儿话。” 谢安宁合着眼,没有出声。 王少甫也不介意,他自顾自道:“我想过了,如果婉儿真的想去潇湘书馆读书,等我回来劝劝父亲,他应当会松口的。” 在大瀚各地开设女子学院一事,是陛下铁了心要抬举天下女子,做臣子行劝诫之责便也罢了,屡屡跟上位者对着干,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他们家陛下虽仁厚,可真要动了杀性,那是收不住刀的。 一旦惹恼了陛下,在几个上蹿下跳的刺头中挑出一两家来杀鸡儆猴,他王家怕是要首当其冲。 再者,之前的王少甫以为女儿要去潇湘书馆只是一时兴起,下午看她确实读的进去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章,还能一一写下注解,瞧着还真有几分心上进。 都是膝下唯一的独苗苗,他的爱女之心,并不会比谢安宁少多少。 只是受这世道的思想局限,认为女子就该在后院享受锦衣玉食,奴仆随行,花团锦簇的生活。 外头的勾心斗角,波云诡谲,该由男人出面应对。 可既然女儿愿意离开内宅,走到人前,他这个做爹爹的,自然要重新计较。 犯了天下男人的利益,危险会不小,但只要不离开京城,他堂堂尚书令,总能护住自己闺女。 唯一的难题,就是劝说守旧古板的老爷子了。 好在他爹是个聪明人,只要他晓以利害,哪怕是为了王家不被帝王清算,他爹也会懂得退让。 王少甫细细想着,愈发觉得念头豁达,十分可行,他紧了紧怀里的妻子,道:“过继之事也可先行作罢,若婉儿真成器,陛下政令推行的顺利,让她……” “王伯瑾!”谢安宁倏然开口打断,“你不必说这些来试探我,无论过继还是不过继,婉儿能不能去读书,我说了离意已消,就不会跟你和离。” “……没有试探,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这也算自作孽了,王少甫苦笑,“你不信也罢,等我回来,我一件一件给你兑现。” 谢安宁累极了,连抬眼都不愿意,自然看不见他苦意深深的面容。 闻言,她也只是懒懒扯唇,“等你回来再说。” “好…”王少甫低头吻她,“安宁,你等我回来。”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沉沉入睡的谢安宁,能感觉到他轻柔的吻,没有停歇过。 沉沉夜色慢慢淡去,天空露出鱼肚白。 才合眼没多久的王少甫起身下榻,自个给自个儿穿戴整齐,在踏出房门前,脚步顿住。 他想了想,折返回床榻,俯身吻住被窝里的女人。 泛着凉意的唇,不断掠夺她的呼吸。 喘不上气的谢安宁被惊醒,蹙着眉睁开眼。 “宁宁…”王少甫冲着她微微一笑,唤着只在两人幼年时叫过的小名,轻声交代她,“别忘了我的话。” 谢安宁蹙着眉点头。 王少甫又去吻她,“若是娘为难太过,你别就这么受着,可以带着婉儿先搬出去,无人会怪你,我的仕途也没有那么容易被影响。” 哪怕才被吵醒,整个人还有些迷瞪,但谢安宁依旧能感觉到他吻里的不舍与爱怜。 困顿的大脑还没有发出指令,身体记忆便先一步被这个吻唤醒。 谢安宁伸臂攀附了上去,乖顺的伏在他的怀里,嗓音带着些许哑意,应好,“我都知道的,你别这么啰嗦。” 恍如隔世的娇俏嗔怪声,让王少甫浑身僵硬,眼眶蓦地红了,下一瞬,他扣住她的腰,将人抱的更紧。 “对不起,安宁,对不起…” 都怪他,怪他蠢钝愚笨,才会伤她至此,才会把他们之间的感情弄得这么糟。 有水渍自她脖颈顺流而下,温凉的触感让谢安宁清醒了几分,她眨眨眼,“你哭了?” “没有!” 王少甫自她肩窝抬头,“我没哭。” 他的五官在昏暗的室内有些模糊不清,隐约能看见眼睫还透着湿意,眼眶也是通红一片。 ……不过,人家说没有,那谢安宁就只当没有了。 天色渐渐亮了,王少甫却还是舍不得走。 谢安宁彻底醒了,她蹙眉,试探道:“我送送你?” 王少甫还未答话,房门就被叩响,外头传来仆从的问询声。 谢安宁见状,强撑着就要起身,被他摁住肩塞回被子里。 “外头冷的很,用不着你送,”他俯身亲了亲她的额,“睡你的。” 谢安宁也不坚持,一动不动任由她亲了,才伸手推了推,“快去,路上仔细些,别担心家里。” 声音轻风细雨,真是温良贤淑。 将王少甫那颗不安多日的心,定了一大半。 果然,他的安宁还是爱他的。 王少甫笑了笑,深深看妻子一眼,系上大氅,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被合上,隔绝了外头的严寒风霜。 谢安宁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睁着眼,一动不动平躺着,目光似在看帷帐上方绣着的芙蕖花,又好似透过帷帐看向不知名的某个地方。 良久,有一滴泪自她眼尾滑落。 第247章 贵妃娘娘:“陛下真是好用的很。” 宁安宫,书房内。 姜翎月手握墨条缓缓研墨,目光落在桌案上,看着皇帝陛下笔走龙蛇,‘潇湘书馆’四个大字跃然而出。 这可是御笔亲书,要做天下第一女子书院的牌匾! 她认认真真品鉴了许久,笑的眉眼弯弯,赞道:“真是好字,巍峨大气,一看就是皇家出品。” 换做旁人这般说,免不了在皇帝陛下心里留下个溜须拍马,逢迎媚上的印象。 但这话出自心尖尖上的姑娘之口,她多难得夸他一句啊。 总之,祁君逸听的眼角眉梢都透着畅意。 他撂下笔,笑道:“就这么打发我?” 不然呢? 姜翎月瞥他一眼,没有理会他。 而是等墨汁晾干,才小心卷起,递给一旁的钱嬷嬷,吩咐道:“让尚工司的巧匠们在三日内制成牌匾。” 书院要在年底之前落成,这才不影响开年后的开始广招学生。 钱嬷嬷捧着墨宝,领命退下。 随着房门合上,室内只剩他们两人。 姜翎月坐下来,在盘中拿了一个核桃,正要用小锤子锤开,皇帝陛下伸过一只手,道:“我来。” 姜翎月当然不会跟他客气,直接将圆滚滚的核桃放在他掌心,又要将小锤子也递过去,皇帝陛下抬眸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那笑,让姜翎月深感被冒犯,怀疑他是不是在嘲笑自己开个核桃还要这么麻烦。 祁君逸可不知道自己不过笑了笑,就让她脑补良多,他轻捻指腹,硬如顽石的核桃便四分五裂。 里头的核桃肉完好无损。 这一招,更让姜翎月觉得他那个眼神,就是在笑自己。 可恶! 有内力了不起啊! 她挑出果肉吃了,又指了指盘中那满满一碟的核桃,道:“继续。” 见她爱吃,祁君逸也不含糊,当即化身手动剥核桃工具,一颗一颗圆滚滚硬邦邦的核桃,在他手中乖的不像话。 姜翎月吃了几粒,心满意足的眯眼,“陛下真是好用的很。” “……”祁君逸默了默,抬眼望了过来,“例如?” “很多啊,你看,你作为皇帝,有识人之明,深谙用人之道,百官臣服,万民敬仰,就算抛开身份不说,你字写的也好,丹青又是一流,棋艺和琴艺更是精湛,现在连剥核桃都做的比宫娥们都要细致。” 吃人嘴软,姜翎月那小嘴就跟抹了蜜似得,一开一合间,毫不吝啬的赞美之词从里头冒了出来。 说到最后更是托着腮,睁着那双亮闪闪的杏眼,满眼仰慕道,“祁恒之,这世上还有什么能难倒你的吗?” 皇帝陛下在她这儿哪里受过这待遇,若不是心性坚定,怕都要被她这一通吹捧,给飘的找不到北了。 当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薄唇微抿,手中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先是定定地看了对面姑娘一眼,然后拿过帕子,垂眸慢条斯理擦了擦手,长臂一伸将小姑娘揽进怀里。 “有没有,月月会不知吗?”他亲了亲她的发,笑道:“你就是上天给我设下的难题。” 且,此题无解。 因为除了她,不会再有人能牵动他的心神,让他束手无策。 瞬间换了个位置,姜翎月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皇帝陛下的‘情话’,她眨眨眼,伸手戳了戳他的喉结,嗔道:“油嘴滑舌。” 看着端方雅致,克己复礼的男人,说起情话来,真是无师自通。 每一句都能甜进她心坎里。 “在我之前,你真的从未有喜欢的姑娘吗?” “你说呢?”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可是皇帝陛下,你真的很会说情话,”姜翎月笑着打趣,“见缝插针都要来上一句。” 她是想调侃他一句来着,但皇帝陛下闻言却是眸光微滞。 什么叫很会说情话。 这是有对比才能得出的结论? 那是谁不会说? 祁君逸垂眸望着怀中人,抿唇不语。 姜翎月哪里能想到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皇帝陛下又悄咪咪灌了一碗醋,见他不搭话,她又想起另外一茬。 “王少甫离京了你知道吗?” 祁君逸嗯了声,淡淡道:“他告了假。” 临近年关,今年总共也没几天了。 再过几日,就该封印封笔,正式开启年假。 王少甫此时离京,回乡祭祖,一个往返,回来时怕已经出了正月。 ……跟前世一样。 姜翎月道:“谢姨同我说,年前她会拿到和离书,带着婉儿回谢家过年。” 受上次谈论王家之事,反而差点殃及自身的教训,这一次怀里姑娘才开口,祁君逸登时就有些警惕。 他没有草率接话。 姜翎月看他一眼,有些不满地继续戳弄他喉结,哼道:“等王少甫回来,他又成孤家寡人了,你怎么看?” “……”祁君逸握住她手腕,神情无奈,“我能怎么看,谁愿意看。” “哦?”姜翎月笑了声,“我还以为你跟他如此惺惺相惜,会心有戚戚焉呢。” “别胡说,”祁君逸紧了紧她的腕骨,置于唇边,轻吻她的指尖,声音温柔安抚,“我从未跟谁惺惺相惜。” 温润的触感让姜翎月指尖不自觉颤了颤,故意为难他的心思顿消,回归正题道:“你猜谢姨打算用什么法子拿到和离书?” 第248章 代子休妻 用什么法子拿到和离书? 还要趁着王少甫不在的情况下。 祁君逸沉吟几息,道:“大抵是想让王御史代子休妻?” 可休书跟和离书又有所不同。 谢安宁多年无子,王家要休妻倒也说得过去。 但她是忠烈之后,如今谢家又只剩她一个孤女,且多年夫妻情分在,直接一封休书,实在有些刻薄。 王家爱惜羽毛,大概会给和离书,以全两家体面。 退一步讲,即便王家对长媳深恶痛绝,宁愿背个刻薄的名声,也要给休书辱人,那谢氏身后还站着宫中贵妃呢。 他们总要顾虑一二的。 只是…… 祁君逸道:“她想和离归家不难,不过王婉乃王家这代嫡长女,王御史岂会让她带走?” “嫡长女又如何?”姜翎月听的笑了,“婉儿没有在京城长大,跟他们本就没多少祖孙情分,在王家人眼里,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落水,又被退亲,已经很难觅得好姻缘。” “而且很快,她就要有个被休弃归家的母亲,你觉得王家人会有多舍不得这个孙女吗?” “当然,未免王家不肯放人,还是得再添一把火的,”姜翎月眼露冷意,“王老大人不是最反对成立女子学院吗?这两日婉儿时不时就要去书馆监督进度,这么个孙女,他怕是也不想留了。” 一旦动手代替儿子休妻,那就是将长媳和嫡长孙女都当做弃子。 与其留下这么个一身反骨毫无情分的孙女,不如让她跟着她母亲离开王家,还能成全他们怜惜谢家无人,不忍长媳后半生凄苦,无依无靠的美名。 事实也正如姜翎月所料。 在王少甫离京的第一天开始,王老夫人那边就嚷嚷着头疼,派人唤谢安宁过去侍疾。 谢安宁充耳不闻,只道自个儿身子也染了风寒,不敢将病气渡给婆母,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一次都不曾离开过自个儿院子。 而女儿王婉,身体大好后,这几日盯着寒冬腊月,每天大清早就往外跑,等到日暮西山才回来。 如此往复了三日,在第四日下午,主院那边来了两个健妇。 之前,哪怕心底再看不上这个无子,且不被婆母待见的大夫人,但主院的奴仆就是装,面上也装了一副恭敬的模样。 而这一次,两个健妇带着几个奴仆,气势汹汹的推开院门。 谢安宁今日难得没有盘账,正在庭院中晒着夕阳余晖,见几人来者不善,表情纹丝不动,只淡淡道:“诸位回,我身体不适,请婆母恕我不能去主院侍奉了。” 闻言,领头仆妇上前一步,倨傲道:“这次可由不得您了,老夫人有令,今日就算是绑,也得给您绑了去。” 那老奴上下扫视谢安宁,眼神讥讽,“大夫人看您是自个儿走,还是奴婢们架着您走?” 来了。 谢安宁心中一定,面上却满是怒意,“你们好大的胆子!” 见她敬酒不吃吃罚酒,几个仆妇当即围了上来。 “慢!我自己走!”谢安宁强忍怒意,“我倒是要去告诉婆母,她院中都养了一群怎样的刁奴。” ………… 御史府,主院。 谢安宁没有乘坐软轿,她到时,日头已经往西边偏移了许多。 阳光带来的暖意,不足以驱散寒冬腊月的寒冷。 马上面临一场恶战,谢安宁心口开始砰砰跳,必不可免的紧张起来。 她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绪,挺直脊背,掀开垂帘,抬步走了进去。 才进门,那些细微的嘈杂声顿时消失不见。 谢安宁只看见,自己女儿被两名仆妇压着肩膀,牢牢跪在地上。 而堂内四周,或坐或站,挤满了人。 除家宴外,极少在内宅露面的王老爷子端坐在上首,王老夫人则坐在他旁边。 两人下首处,依次坐着二老爷王少仁、三老爷王少青和他们的夫人。 两房嫡系之下,便是庶出的四房和五房。 后面站着的,是他们各自的子嗣。 王家嫡庶分明,庶出的两房就跟透明人差不多,今日竟然也出现了。 世家大族中的姑娘,都被称为是家中的娇客,该锦衣玉食供养着,养出一身雪肤花貌,呵护备至。 即便是犯了错处,至多不过罚着抄一抄家规。 像这样,当着全家老老少少的面,被仆人压着跪倒在地,那是将她这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脸面往地上踩。 从此以后,这个王家嫡出大小姐,不要说在同辈兄弟姐妹面前了,即便是在奴仆眼里,也毫无主子的威严可说。 见谢安宁进来,端坐上首一直阖着眼的王老爷子倏然掀眸扫了过来。 “跪下!” 苍老有力的冷喝声,让堂内最后一丝嘈杂都消失不见。 王家家规慎言,王老爷子更是积威甚重,他一开口,堂内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在谢安宁身上。 有的眼神戏谑,有的满脸愤慨,有的更是难掩喜色。 尤其是几个王家少夫人,这段时间受够了谢安宁的嚣张跋扈,早就心存不满。 这会儿都想看看,长房母女被公婆惩治的好戏。 而被所有人看着的谢安宁,目光却始终落在女儿身上,面色寸寸僵冷。 “婉儿!” 她几步走过去,将两个仆妇扣在女儿肩上的手一把扯开,抬眸望向上首的王家掌权人,“不知婉儿犯了什么错处,叫爹娘如此羞辱她!” 什么错处? 王老爷子那双老眼微眯,“你该问问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这几日都去了哪里。” “娘…” 谢安宁给了女儿一个眼神,阻止她说下去,而后揽住女儿的肩,扶着她站起身,道: “婉儿喜欢读书,愿意去潇湘书馆,我身为人母,自当支持。” “放肆!”王老爷子豁然起身,面色阴沉的可怕,“谢氏,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然,”谢安宁神情不变,语气平静的重复道:“婉儿喜欢读书,我身为人母,自当支持。” 许是从未见过家中妇人胆敢这般忤逆一家之主的,四周传来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方才那些看好戏的眼神,全部变成了难以置信。 而王老爷子被气的身躯一晃,险些站立不稳,好在被王老夫人及时扶住。 “我早说老大这媳妇要不得,你偏不听,”王老夫人一边帮老爷子顺气,一边对着谢安宁冷笑道:“你往日里在我面前目无尊长惯了,眼下在你爹面前竟然也敢如此做派,真是不知死活!” 第249章 竟生了离意! “谢氏!” 王老爷子一把挣开妻子的搀扶,眼神冷厉,“老夫最后问你一次,你可知错!” 母女俩孤立于堂下,却丝毫不见柔弱,反而透着几分不屈。 谢安宁抬头,面容紧绷,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等候下文。 “好好好,”王老爷子连道三声好,气急而笑,“你母亲说你性情乖张,没有半点人妇者的宽柔顺从,老夫还不信,而今是不得不信了!” 又是顺从。 听的次数太多,以至于谢安宁眼神都没波动一下。 落在旁人眼里,那就是毫不受教。 “罢!罢!罢!”王老爷子闭了闭眼,做痛心疾首状,“我王家百年清名,竟娶了如此妇人。” “你嫁进我王家十六载,只为老大诞下一女,七出之条你这便犯下其一。” “老夫念及同谢老将军昔日的交情,不忍将你休弃归家,你却不思感恩,劝夫君多纳妾氏延续血脉,反倒妒忌成性。” “老大三十好几,膝下无子,他母亲所赐的几个妾你都容不下,屡番挑拨他们母子感情!如今还胆敢当堂顶撞老夫!” “不顺父母、无子、善妒、挑拨母子离心,七出之条你所犯有四,我王家若再留你,那便是乱家之祸近在眼前,” “我王家百年名声,绝对容不下这样不敬父母,不睦兄弟,不抚育子女的妇人!” 他越说越怒,老脸青白交加,“来人,拿纸笔来!今日老夫便要将这恶妇休出王家!” “爹不可!” 本以为不过一场严苛些的惩罚,没想到竟然到了休妻的程度。 底下一圈看热闹的,被这场面连番震惊,再听见这话,登时真是惊出一身冷汗。 三老爷王少青忙不迭起身相劝,“爹不可啊,大哥大嫂结发十余载,彼此间情深意笃,眼下他回乡祭祖,您若是将大嫂休了,等他回京,…您…您要如何跟他交代!” “三弟所言有理,爹您莫要冲动,大嫂…大嫂想必只是见婉儿受了些委屈,一时冲动顶撞了您两句,并非出自本心,” 二老爷王少仁慢了弟弟一步,紧跟其后劝了一通,又对着谢安宁使了个眼色,道:“大嫂,还不快给爹磕头赔罪。” 嫡出兄长都在劝,两位庶出的老爷对视一眼,也齐齐起身。 堂内,一时之间喧闹起来,这么多人出言相劝,让谢安宁母女看上去不再孤立无援。 要说他们是真心想给大哥护住媳妇,不让王少甫回来后,媳妇没了吗? 倒也不全是。 只是王少甫身为王家下一任掌权人,外放十余年归来,政绩斐然,简在帝心,三十出头便是正三品尚书令,再看他所任的那些官职,就知道陛下对他的栽培之重。 前途实在难以限量。 这会是王家最粗的大腿。 父代子休妻,于律法来说,是可行的。 但是多年的结发夫妻,情意之重不可斗量,他们大哥还是有名的夫纲不振,好不容易收的几个妾室,还不知道有没有暖过被窝,就都遣散了,可见有多爱重这个妻子。 现在他们父亲怒意上头,众目睽睽之下,便要当堂手写休书。 大哥回京后,没了妻室,生气是必然的。 他碍于孝道,不敢怨怪父母。 那他们几个在场,却没有出言劝阻一二的兄弟……还能得什么好? 总之,为了兄弟情谊长存,他们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得极力劝说。 况且,休妻这样的事,在他们这种最重声名的清流世家,实在是太大了。 王家几位老爷你一言我一语劝了半天,他们的夫人倒也不傻,都明白自家夫君的顾虑,也起身相劝。 王二夫人素来长袖善舞,在谢安宁随夫君外放的十余年里,她就是王家真正意义上的大夫人。 执掌府中中馈,出门赴宴,从来挑不出错处。 这会儿,她细细劝了婆母几句,又对着始终不发一语的谢安宁道:“大嫂,你快别犟着了,把爹气成这样,咱们做晚辈的,于情于理都该磕头赔罪,你说是不?” “你嫁入王家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认个错,好好表个态,日后一定改,爹娘都不是不讲情理的人,必定不会……” “别说了,”谢安宁淡淡打断,道:“你们王家容不下我,我也不愿意再做王家妇,只是,和离可以,休妻不行,我归家可以,婉儿要同我一起走。” ………… 死一般的寂静。 有某一瞬,堂内所有人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显然,他们都没料到,谢安宁竟然有和离之心! 一个成婚多年仅得一女,娘家血脉已经断绝,无父兄倚靠,无族人护持,年过三十的贵夫人…… 她竟然有和离之心! 她知不知道归家,意味着什么? 知道她出身将门世家,脑生反骨,却没想到,多年的养尊处优,没有将这根反骨磨平。 王家人久久震惊当场。 良久,王老夫人率先反应过来。 她怒道:“荒谬!你要归家,自个归家便罢,婉儿乃我王家嫡长孙女,岂能跟你回那……” “老夫人慎言,”谢安宁再度打断,“谢家如今虽然败落,断了传承,但有陛下和贵妃娘娘在,想必他们也听不得英烈之魂受辱。” 不冷不热的提醒,让王老夫人的话卡在喉咙口,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剩下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是啊,谢家现在再落魄,那也是为大瀚立下过赫赫战功的武将世家。 岂容人轻辱? 经过这一打岔,众人都回过神来。 再看谢安宁的言行,似乎确实主意已定。 ……她是真的生了归家的心。 还特意提出了陛下和贵妃… 第250章 归家 这段时间,谢氏母女时常出入宫廷的事,王家人都是知道的。 还有陛下推行女子学院的政令… 如今再听此话,不免就有所联想。 难道…谢氏起的和离之心,已经得了陛下和娘娘首肯了? 那么王婉这几日去潇湘书馆,是不是背后也有陛下和娘娘授意? 他王家百年清誉,最重规矩德行。 女子不知柔顺,反而要跟男子并驾齐驱,这不是翻了天吗? 皇帝陛下力排众议都要坚持的事,王老爷子尚且要冒着让君上不喜的后果,出声谏言。 又怎么能容忍家中女眷如此行事? 若叫外人知道他王家嫡长孙女,大力掺合进女子学院的修建,日后还要去学院读书…… 这是在生生打他的脸。 让他这个一力主张旧派思想的王家掌权人,再也没有面目出门见客! 王老爷子盯着堂下母女二人,面色阴沉。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已褪去勃然大怒,整个冷静下来,眼神隐隐透着冷厉。 在此时此刻的他看来,谢安宁和王婉,同朝堂上的政敌一般无二。 甚至更为可恨! 实乃刁妇! 其实今日王老爷子并没有真正代子休妻的打算。 毕竟,他们王家没有休妻的先例。 好歹是娶进家门多年的长媳,他原本只想借机用休妻的威胁,来让这个刁妇长长教训,认清自己这个大夫人的位置,随时可能不保。 好叫她懂得何为妇德,何为识大体。 往后若再敢行差踏错,等待她的就是被休回家。 实际上,在王老爷子看来,休弃原配发妻,不免让外人觉得刻薄寡恩。 子嗣艰难,要么亡妻再娶,要么纳妾生子记到嫡妻名下。 总之,休妻之事,王老爷子其实从未想过。 但如果这个刁妇非要如此不知轻重违逆王家规矩,那他也得重新计较了。 王老爷子双目微眯,细细思忖。 这对母女留在王家,的的确确是百害而无一利。 长子前途无量,唯一的短肋就是过于儿女情长。 已过而立之年,不思如何带领家族更进一步,反而被一妇人拖住腿。 至今膝下无子不说,内宅也是屡出变故! 这刁妇善妒,且屡教不改,于长辈面前也如此蛮横跋扈。 如今还要帮着女儿掺合进女子书院中…… 这样的刁妇,王家确实不能容! 儿子心软,不忍割舍结发之情,那便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替他做主! 一切阻碍家族前程的事物,都该断舍离。 所以,…是休妻、还是和离? 更或者,直接…… 若谢氏还是那个母族无人可以靠的孤女,那最好的办法是将人悄无声息处死。 对外宣称染了恶疾,不治身亡。 如此,一切为难都迎刃而解。 但她现在跟宫里搭上了关系。 这对母女身后站着的或许是陛下和贵妃! 那就不是可以轻易处置的存在了。 王老爷子阴沉着脸,沉默许久,终于,眸光一凝,心中已经做了决断。 他挥开面前不断劝阻的几个儿子,对着身后的老仆道:“拿纸笔来!” 这一次,他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怒意。 显然,不容置喙。 喧嚣的堂内顿时一静。 就连被几个儿媳抚胸顺气的王老夫人都目露诧异看了过来。 他们夫妻私下有过商讨,只是想给谢氏一个教训,并不打算真正休妻的。 ……怎么真到了这一步? 王家到底还是王老爷子做主。 只要他定了主意,无论是妻还是子,都没有说话的份。 即便王老夫人满心惊诧,却还是一言不发,柔顺听之。 休妻便休妻,这个长媳她也确实厌恶极了。 以老大的孝顺,哪怕回京后再有不满,总不至于真对生身父母心生怨怼。 笔墨备齐。 死一般的寂静中,王老爷子持笔,‘和离书’三个大字,一蹴而就。 他旁边站着的王家众人,微微一怔后,倒是都能理解为何不是休书。 不过,这封‘和离书’接下来的内容,让他们神色各异。 只是摄于老父的威严,均没有出言提出质疑。 最后一笔落下,王老爷子拿过印泥,摁上指印,而后将纸张挥下,淡淡道:“你既生了和离归家之心,那我王家也不留你,现在,你可以拿上这封和离书,带上你的女儿,离开王家。” 写满了字的纸张,轻轻飘到脚下。 谢安宁弯腰拾起,凝神去看。 ‘和离书’三个字,跃然纸上。 她眸光一亮,又细细去看内容。 在看见,‘谢氏多年无子,自感无颜面对夫家,愿请下堂,除了昔年带来的嫁妆外,王家怜惜她孤苦无依,愿意让她将唯一的独女也带回谢家’时,紧绷的心神顿时一松。 她将和离书妥善收入袖中,对着上首的王家众人,深深一福。 “谢氏安宁,多谢老大人成全,”谢安宁声音平静,语气诚挚,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请您放心,日后我们母女即便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也绝不会再踏进王家大门,求助于王家。” 言罢,也不再看这些人的脸色有多难看,径自牵过女儿的手,转身离开。 她的身后一片寂静。 王家上下,大大小小所有的主子都在这里,就这么看着她带着自己女儿,一步一步走出大门。 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依旧没有人出声打破这片死寂。 就连一直跟谢安宁不对付的几个王家少夫人,都久久失神。 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被夫家扫地出门,竟然不哭不闹,安然若素。 ………… 在里头对峙太久,来时还算明亮的天色,已经昏暗。 谢安宁抬头看着天边夜色,问身旁的女儿,“会后悔吗?” “不会,”婉儿摇头,笑中带泪,“阿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好!”谢安宁轻轻叹息,伸手理了理女儿的鬓发,也笑:“咱们回家。” 天色已晚,按说怎么也该留一夜,等天明再做计较。 然而,这个深宅大院,谢安宁确实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出嫁十余载,作为大房主母,她的嫁妆许多都已经跟大房产业混在一起。 好在,她虽是长媳,但从未执掌过王家中馈,只管着大房自己的账目,想要理清,也就是多费些功夫的事。 早在决定和离那日起,便已经着手细细归拢自己嫁妆。 她谢家的宅院,每隔几年也都会修缮一番,里头有不少忠仆打扫随时恭候主人回家,并未真的荒败到不能住人。 所以,现在谢安宁手拿和离书,可以带着陪嫁过来的仆人,抬着嫁妆直接回家。 就如同当年嫁过来时一样。 第251章 贵妃娘娘:另有要事 王家大少夫人和离归家的消息,如同一阵旋风,在京城世家大族中,迅速传扬开来。 姜翎月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顶着最后一粒解毒丸七日之期未过的风险出了皇宫,亲自去了谢府。 曾经显赫一时的谢家,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被人提起,如今再度出现在世人眼前,是因为其最后血脉同夫君和离。 流言蜚语可见一斑。 姜翎月这次出宫,主要是为了给谢安宁母女撑腰,震慑外头不断指指点点的宵小们,所以她并未轻车从简,而是用了正经的贵妃仪仗。 声势之大,足以叫人知道谢氏一脉就算如今只剩下母女二人,那也是受皇家看重的。 谢家府邸,是在达官显贵们云集的北城,左邻右舍所住的无一不是世家名门。 宽大的街道上,銮驾缓缓停下。 谢安宁携女儿在门口亲自相迎。 朱红正门大开,姜翎月在各府门房们的探视下,跨进谢家。 虽然有奴仆打理,谢府后院园中景色并未有杂草丛生的枯败之象,但久没有主人的宅邸,总归是透着几分凄凉。 谢安宁昨夜归家,只带了嫁妆和田产铺子的地契,金银细软之物,就连呈上来待客的茶水,都是陈茶。 她挥退奉茶来的婢女,惭愧道:“家中还未收拾妥当,许多东西没有准备,怠慢娘娘了。” “哪儿的话,”姜翎月笑着道,“旁人不知道,姨母你还不知道吗,昔年的我能有茶喝就不错了,并非挑剔的人。” 她身后的钱嬷嬷,趁着主子说话的功夫,掏出一根银针,探入茶中,细细等了几息,才退下。 这段时日,因着潇湘书馆正在修建,姜翎月作为最高决策层,时常有出宫亲临现场查看进度。 对此,皇帝陛下倒是没有反对过,只是默默给她的护卫增添了三成。 随行的扈从们,比起之前,也更是小心谨慎了几倍不止。 自出了宫门,姜翎月目之所及的一切,包括手能触碰的,鼻子能嗅到的,无论是调制的香料、还是园中的花草。 总之,每一样有可能给她带来威胁的人、事、物,都要层层检查,才能出现在她面前。 姜翎月自己都习惯了这样的阵仗,也没有认为皇帝陛下过于紧张。 她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 之前即便宠冠后宫,她所得罪的人,也仅仅只是后宫妃嫔和她们背后的家族。 但,自女子学院推行开始,她的敌人,早已如滚雪球般,成倍增长。 不知多少守旧派的老古板们,都认为皇帝陛下是因为她,才一力坚持推行女学。 能站在朝堂上手握权柄的男人,没有一个傻的,他们都清楚,推行女学,仅仅只是第一步。 一旦女子学院建成,读书的女人越来越多,很快会有第二步。 那些女人会再次走上朝堂,来跟他们争权夺利。 而作为他们眼中‘女子领头羊’的自己,不知多少人,盼着她死。 姜翎月端起茶盏,饮了口,担心母女俩多想,笑着解释道:“谢姨别见怪,咱们最近惹了众怒,这也都是谨慎起见。” 闻言,谢安宁轻轻摇头,“我省得的。” 她亲眼见证过王老爷子的顽固和狠心,自诩清流门第,却连嫡亲孙女都能直接舍弃,导火索就是潇湘书馆。 知微见着,她便是稍微一想,也能想到为天下女子披荆斩棘谋求出路的姜翎月有多危险。 遑论,潇湘书馆马上就要建成,内廷早在数日前就向各州各郡下达了懿旨,明年开春将招收第一批女学子。 到时候,怕是京城周边一些疼爱女儿的家庭,都会将女儿送来京中求学。 不知要惹急多少人。 目前京城的平静,就像潜藏在冰山下的火种,稍微不注意,就能燎原。 若矛头对准的是…… 谢安宁目露忧虑,不赞同道:“这样的档口,娘娘实在不该轻易出宫。” 贵妃娘娘若出了事,何止是推行女学受阻。 以皇帝陛下对她的爱重,只怕举朝上下将人头滚滚,大瀚境内尸横遍野。 这一点姜翎月自己也清楚。 她撂下茶盏,无辜道:“我很少出宫的,只是这不是听说谢姨你和离成功,那我如何还能在宫中坐得住,当然得来向你贺喜。” 和离、贺喜… 怕是整个大瀚,也只有她能把这俩个词,组合在一起。 一旁侍立着的钱嬷嬷,将头垂的低了些。 自诩离经叛道的王婉,同样听的唇角抽搐。 谢安宁更是默默睇了她一眼,嗔道:“瞧你这话说的。” “这儿又没外人。”姜翎月轻笑,又认认真真观察母女俩。 发现她谢姨举止自然,面色红润,没有大受打击之态。 而王婉,眼下有些乌青,显然是昨夜没有歇好。 这也能理解,毕竟一朝经历重大变故,就是再心大的姑娘,也会受到影响。 姜翎月正了神色,问:“不知谢姨和婉儿,你们日后都有何打算?” “刚刚归家,又临近年关,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将家里好好整修一番,至于日后……” 谢安宁笑道:“婉儿想去潇湘书馆教书,做个女夫子,娘娘可以考校她一番,再决定收不收她。” “哦?”姜翎月眉梢微扬,王婉才十五岁,翻了年也才十六,她还以为对方就算去潇湘书馆,也只是当学生呢。 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大志向。 不过,姜翎月现在更在意的还是谢姨和离后续可能产生的波折。 她笑着赞了两句,道:“考校的事先放一放,等明年开春,我再统一安排,现在另有要事。” 第252章 贵妃娘娘:蓄养男宠 另有要事? 谢安宁和王婉同时看了过来。 “就是谢姨你接下来将面对的局面。” 姜翎月也不迂回,直言道:“你趁着王少甫离京才从他爹手上拿到和离书,现在带着女儿顺利归家,可有想过,等他回了京,发现妻离女散,他会如何?” 这…… 堂内静了下来。 不止谢安宁和王婉答不上话,就连一旁候着的钱嬷嬷和佩蓉同样默然无语。 一个位高权重,年过而立的男人,不过回乡祭祖一次,再回来时家没了。 天崩地裂怕也不过如此。 他会如何? 就连同床共枕十余年的谢安宁都难以想象,王少甫会如何。 那个男人素来风度翩翩,性情温和,鲜少疾言厉色,从来都是温柔矜贵的世家公子模样。 就算动怒,最多也不过冷声喝斥一二,拂袖离去。 他从未因为什么而真正意义上,大动干戈过。 这样的男人,面对爱妻和掌上明珠被自己父亲一封和离书扫地出门的事实…… 会如何? 谢安宁还真没想过。 她只知道和离书在手,自己还有自己的女儿就不再是王家人。 等王少甫回来,他就算不肯罢休,那也事成定局,无法更改。 至于他要如何不肯罢休…… 不知想到什么,谢安宁眉头蹙的死紧,“他是最守规矩的,也最要脸面的一个人,总不会来死缠烂打?” 这话说的,就连她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姜翎月更是听的笑出声,“我看,他肯定敢。” 毕竟,在皇帝陛下口中,前世的王少甫更离经叛道的事都做过,别说规矩和脸面了。 媳妇都跑了,他什么做不出来? 谢安宁怔了怔,又低声道:“那我尽量少出门,避着他点,他总不能擅闯我谢府,等时日久了,他接受了现实…” “没用的,”姜翎月摇头:“只要他撇去脸面,并且不承认王御史手写的和离书,坚持要来寻你,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他都师出有名,没人能说他不对。” 见她谢姨琢磨来琢磨去,只能想出这么个应对之策,姜翎月又去看王婉。 察觉她的眼神,王婉连连摆手,“翎月姐姐别看我,我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 她同样不敢想,再过一月后,该如何面对她阿爹。 若她爹爹坚持要带她们母女再回王家…… 王婉小脸皱成一团,简直要愁坏了。 见她也没个法子,姜翎月只能收回视线,自顾自沉吟几息,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可叫王少甫死心,只是……” 闻言,六神无主的谢安宁面色一正:“娘娘有何妙计,不妨直说。” “不急,”姜翎月不答反问,“我想知道,谢姨是否真的下定决心,无论王少甫如何挽求,此生都绝不会再回王家?” “当然,”谢安宁毫不迟疑,“既然做了决定,那便绝不回头。” 姜翎月轻轻颔首,又问:“那婉儿呢?我这个主意有些妨碍谢家名声,婉儿确定只打算招婿入赘,此生不外嫁吗?” 正愁眉苦脸的王婉,听见话题又到自个儿身上,还是终身大事,忙不迭道,“我早说了不嫁,阿娘也已经答应我了,翎月姐姐无需顾虑我。” “好!那就好办了1” 得了母女俩确切回答的姜翎月双手一拍,笑道:“我的主意是,趁着王少甫还未回京,谢姨你养几个男宠在身边伺候着,让京城人都知道你和离归家后蓄养男宠之事,等王少甫回来,事已成定局,一切潜在风险迎刃而解。” 毕竟,无论是出于男人的尊严,还是情感上的打击。 再深的爱意和不舍,面对妻子短短时间内的荒淫背弃,死心是必然的。 堂堂尚书大人,不可能再对着已经蓄养男宠的前妻死缠烂打。 她谢姨也彻底绝了再入王家的后患。 唯一的后果是,谢氏女的清名彻底没了。 和离归家没几日,就蓄养男宠…… 连带着,府上还未出阁的王婉,名声也会受到波及。 不过,既然母女俩都不打算再嫁,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姜翎月道:“谢姨以为如何?” ………… 早在她说出自己主意时,谢安宁的瞳孔就不自觉放大了些,震惊不已。 这会儿再听见她的问话,整个人登时一个激灵,“这…这…这是不是太荒唐了些?” 谢安宁是武将世家出身,性情看上去不羁、果敢,颇离经叛道,可实际上她还没有离经叛道到这种程度。 况且,她虽不喜王家人的古板守旧,但也实打实的做了十几载贤良淑德的当家主母。 思想上,哪里能一下子跳跃到蓄养男宠上。 她下意识就要拒绝。 姜翎月却率先道:“这是权宜之计,让王少甫死心的权宜之计。” 说着,见她谢姨竟被惊出的一脑门汗,又好笑道:“何至于此,你才三十出头的年岁,风华正茂,既然不打算再嫁,那养几个男宠排遣一下寂寥,也算不了什么,你瞧瞧皇室那些个公主郡主们,人家夫君还活着都养呢。” 不错。 谢安宁知道,这些都是实情。 皇室那些公主郡主们的私生活奢靡成风不说,还荒淫无度。 夫君还活着,尚且养着男宠消遣。 她一介和离之身,养几个男宠,又算什么荒唐? 凭什么不能养? 哪怕她对‘养男宠’这件事本身并无意,但如果这样做,能让她摆脱王家,摆脱王少甫有可能的纠缠。 ……倒也不是不行。 谢安宁眼睫颤动,垂下眸子,若有所思。 见她不吭声,姜翎月只当她还有所顾虑,颇有些怒其不争道:“谢姨你该不会害顾忌王少甫的感受?他把一个又一个妾室抬进后院时,可没有顾忌你是不是会伤心难过。” 此言一出,让旁边深感‘蓄养男宠’是个馊主意,正满心不情愿,欲言又止半晌,要准备出言阻止的王婉像被谁打了一记闷棍。 整个人呆愣当场,突然就哑了音。 什么反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脑中不断出现他们一家三口,回京大半年来的画面。 阿娘经历的所有痛苦和委屈,她都亲眼见证。 是她阿爹背弃诺言在先,伤了阿娘在先。 又是王家将她们母女扫地出门。 为什么她还会下意识想阻止阿娘蓄养男宠…… 是不是因为,她其实也打心底里认为,男子尊贵,女子卑弱? 不能同等并论? 第253章 贵妃娘娘:若是有干净的,就都给你送来 哪怕一个是她阿爹,一个是她阿娘。 她阿爹纳妾在先,她却不能接受她阿娘做出同样的事。 她王婉,竟然是这样的人? 这怎么行! 王婉一拍桌,站起身道:“翎月姐姐这个主意甚好,阿娘您无需顾忌我的看法,只要您自个儿觉得舒心,无论您做什么,我都无条件站在您这边!” 谢安宁瞠目结舌。 震惊了好一会儿,才没好气道:“你消停点,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 就没见过谁家姑娘,能赞成自己母亲养男宠的。 “我早及笄了,才不是小孩,”王婉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囔道:“我就是心疼您。” “……”谢安宁沉默的看着自己女儿,面色着实有些一言难尽。 女儿的心意,她又何尝不明白。 只是…… 才和离,就让她走出这一步……哪怕是权宜之计,到底也太过了些。 无论从哪方面考量,都太过了。 见母亲久不说话,王婉知道她的顾虑,便又道:“阿娘若是为我名声考虑,大可不必。” “不说皇室的公主郡主们,只说寻常富贵人家,日子过不下去,同夫君和离的夫人,也有不少没回娘家,拿着自个儿嫁妆,关上门养男宠过日子的,她们的孩子就都无颜见人了吗?” 她说的是实情。 大瀚朝民风开放,往前数个两三百年,开国时期起,女子地位就史无前例的高,律例写明,大瀚王朝女子可立户。 最鼎盛时期,就连女首辅都出现过,女子出入朝堂更是司空见惯。 如今虽然女子地位日况愈下,但和离这个词,经过几百年的演变,早就不再让人闻之色变。 不然谢安宁在王家日子再难熬,恐怕也想不到还有和离这条路。 只是,她们母女的情况又有所不同。 皇室公主和郡主们的孩子,都不愁婚嫁。 行事再荒唐无度,也都无人指责。 寻常富贵人家的夫人,确实有和离后不回娘家,拿着自个儿嫁妆,养一两个男宠关上门过日子的。 但那些妇人的孩子,无一例外,全部都在夫家。 像谢安宁这种,和离后能带着女儿归家的贵族夫人,闻所未闻。 养男宠的夫人不少,但身边带着个未出阁的女儿还养男宠的…… 女儿也别想着再嫁出去了。 这才是让谢安宁犹豫的地方。 虽然女儿口口声声此生不嫁,但未来如何,谁能预料? 她轻轻叹气,“你现在还小,又受你爹和我的影响,才不愿嫁人,等过上一两年,若是遇见心上人……”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您担心我因此嫁不出去,”王婉莞尔一笑,“那就让他嫁给我好了,我是要给谢家撑门户的,怎么能受儿女情长影响外嫁!” 既然回了谢家,那总要将谢氏一族传承下去。 说到这儿,王婉甚至开始催起给她上族谱,改姓的事了。 “好好好,”谢安宁被她催的头疼,应道:“等挑个好日子,开祠堂给你上族谱,改姓谢。” 至于养男宠的事儿…… 谢安宁被一左一右两个姑娘轮番劝说下,也松了口。 主要,她确实担心王少甫回来,再生什么波折。 她一点也不想跟王家有什么牵扯。 如果身边养几个男宠,能一劳永逸,她没什么不愿意的。 反正是权宜之计。 如此,养男宠的事正式定下。 下一步三人却又犯了难。 养男宠,那……男宠去哪里找? 总不能去南风馆寻那些荤素不忌,男、女客都接待的小馆? 这如何行! 权宜之计也不行! 可她们仨,一个是久居后宫的贵妃,一个是贤良淑德了十余年的清流门第的世家贵夫人,还有一个是才及笄的小姑娘。 不但没有找男宠的渠道,跟那些蓄养男宠的夫人们也从不来往。 祁君逸的那些皇姑,倒是有好几个都在京城住着,只是姜翎月同她们也不甚相熟。 况且,长公主们尊贵惯了,就算是驸马在她们面前也是毕恭毕敬,君臣相处。 可想而知,府上养的男宠都是些什么成色。 大概是唯唯诺诺,连个男人的样子都没有。 怎么配伺候她这么好的谢姨。 姜翎月蹙着眉想了会儿,突然回头望向几步开外,随她出宫的禁军侍卫们。 领头的还是沈从文,他武力高强,自然将这边的对话尽收入耳,见到贵妃娘娘好端端回头看向自己这边,整个人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当即往后退了一步。 见他如此,姜翎月唇角抽搐了下,无语极了。 她知道锦玉的心思,再如何也不会打他的主意啊。 目光略过沈从文,望向两边立着的侍卫。 之前姜翎月从没认真看过这些侍卫们,这会儿才发现,不愧是皇室御用亲卫,一个个站姿如松,脊背挺直,似一杆杆凛冽的长枪。 锋利、坚硬,气势十分不错。 ……若是这些来做男宠,那她谢姨倒也不亏。 只是,见她视线望过去,那些侍卫们一个个都忙不迭的垂下头避开。 那模样,好似见到洪水猛兽。 “……”姜翎月再度默然。 也是,禁军镇守皇城,是随时能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成为禁军侍卫的,哪怕只是最普通的侍卫,放到外面都不是普通人。 何况能被挑中,护随她出宫的侍卫,必定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怎么可能甘于做个什么男宠。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 思及此,姜翎月收回目光。 她不是喜欢为难人的主子。 人家一个个前途大好的青年,怎么也不该逼良为…… 险些被自己所想呛到,姜翎月抬手揉了揉眉心,道:“算了,等我回宫找那几个皇姑问问,若是有干净的,就都给你送来。” 第254章 贵妃娘娘:这就对了 说干就干。 姜翎月也是个果断的性子。 念头一出来,甚至等不到回宫,当即就招了锦玉锦书过来,吩咐道:“你们去平宁、安阳、还有端和长公主府上,问问有没有模样不错的干净男子,借几个给我用用。” 至于还不还的,等以后再说。 锦玉锦书已经受封七品女官,闻言,当即躬身应诺,各自点了两个侍从,领命而去。 今日天气不错,日头高照,积雪消融。 姜翎月看了眼天色,道:“再过几日就是除夕,宫中摆宴,届时谢姨记得带婉儿来。” 总得让旁人知道,就算谢氏离了王家,也依旧是能出入宫廷的世族夫人。 谢安宁自然应下。 姜翎月想了想,又道:“谢姨对当内廷女官可有想法?” 已经和离,那因为王少甫而受封的诰命,便变得名不正言不顺。 况且既然打算以女子之身撑门立户,那就不要继续困在后宅。 该跟男人一样,走出来。 各行各业中,找到自己的定位。 谢氏一族乃武将世家,谢安宁又是独女,昔年陪嫁之多,可以料见。 她不缺富贵银钱,对经商也没有兴趣。 出身官宦世家,撑门立户,没有什么比做女官更好了。 可谢安宁面色却有些迟疑,“我除了处理点内宅事物外,什么也不会,何德何能去任女官,娘娘如此爱重,只怕有人会说您任人唯亲。” “哪里的话,”姜翎月摆摆手,不赞同道:“我手底下缺人都要缺疯了,别说任人唯亲,就算是仇人,只要是有真本事的,我都愿意用!” “况且我记得谢姨你弓马骑射样样拿手,又跟着王少甫外放多年,旁的不说,只掌家,盘账的本事,也一定出类拔萃,千万别妄自菲薄。” 谢老将军的掌上明珠,想都不用想,自小肯定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骄矜肆意,打马游街,张扬、明媚。 在京城贵女中只怕也是数一数二。 若不是跟个小太阳般吸引人注目,又怎么会让王家嫡长子,不顾一切都要娶回家。 她本身很优秀,才会让王少甫如获至宝,生怕被人惦记,早早的守在她身边,等时间一到,便妥善收入怀中。 谢安宁也想到了昔年的自己。 她阿爹年轻时受过伤,子嗣艰难,年近四十才得了她一个女儿。 打小就将她当男子养,预备留她在家中招赘婿,为谢氏传承血脉。 刀枪剑戟,不适合女子摆弄。 她阿爹就请人教她使鞭子。 十岁时,九节鞭就被她耍的得心应手。 只是出嫁之后,没多久她就有了身孕,她开始学着相夫教女,便再没摸过。 如今再次回想起来,她已经是浸淫内宅十六载的妇人。 真是恍如隔世。 她竟然为了那个男人,不知不觉变了这么多。 谢安宁沉默几息,颔首道:“内廷女官,我愿意试试。” 听她首肯,姜翎月眸光一亮,“这就对了。” 对于谢姨的安排,她早有打算,当即就道:“你是四品诰命,现在做了女官,便也先从四品做起,尚工司正好缺个司正,现在已是年末,今年就算了,等过了年假,你直接去尚工司上任。” 内廷官员不少,但很多只是挂个名的虚衔,手中并无实权,也没有需要当差点卯的衙门。 有的如刘榕、钱嬷嬷、锦玉锦书这种,是在主子面前当差,随时听候吩咐的。 也有的只是资历熬到了,便给你封个品阶,除了份例上涨了些,实际上干的还是普通宫娥内侍的活儿。 内廷官员,三品最高,内侍总管刘榕便是三品,就连钱嬷嬷也才是五品。 而尚工司司正,不但是正四品,并且是有实权的。 类比于前朝的工部。 这已经是极高的看重了。 谢安宁站起身,双膝跪地,叩首谢恩,“臣遵旨。” “谢姨无需多礼。”姜翎月抬手。 身后的钱嬷嬷上前,将人扶了起来。 见一旁的王婉双目亮晶晶的望着自己,姜翎月好笑道;“婉儿也想当官?” “想!我想当大官!想给翎月姐姐分忧。” “有志向,”姜翎月笑眯眯的哄她:“那你明年千万要通过潇湘书馆遴选夫子的考核,先给我教出一批优秀的学生出来,我手头实在缺人的很。” “好!”王婉点头应下,“我一定好好教!” 翎月姐姐缺人办差,她当兢兢业业教导学生,为姐姐分忧。 姜翎月心中熨帖不已。 提及潇湘书馆,想到昨日华阳来说,书馆的修缮已经彻底完成。 原本敲定好的开馆日子是腊月二十八,正在三天后。 这个书馆从无到有,都是她一手操办起来的。 馆名也是她取的,时不时还要亲临现场,查看进度。 提前完工,是一件喜事。 虽然三日后,她和皇帝陛下都会亲临开馆现场,以示看重。 不过,今日既然出了宫,姜翎月就又起了先去瞧瞧的念头。 她看了看天色,起身道:“时辰还早,我去书馆看看。” 谢安宁急忙挽留:“娘娘何不留下来用顿膳。” 冬日好眠,昨夜又闹得太过,姜翎月一觉睡到差不多晌午时分,用了午膳才出的宫,这会儿确实是临近晚膳的点。 但她还是摇头道:“不成的,我出宫时答应了陛下,得回宫同他一起用膳。” 皇帝陛下搬出来,谢安宁留人的话再也说不出。 这段时日,她们母女进宫次数不少,无论是留膳还是没有留膳,几乎每次都能遇见皇帝陛下。 谢安宁是见过帝妃二人日常相处模式,还知道,宁安宫主殿旁,专门开辟了间书房,是陛下批折子用的。 除了召见臣工,陛下才会去广安殿,大半时间都留在宁安宫内。 寸步难离的模样,谁看了不说一句蜜里调油,如胶似漆。 以陛下那冷清寡淡的性子,真是难以想象他…… “陛下待您实在是好极了,”谢安宁微微一笑,道:“我离京十余载,耳闻目睹过许多恩爱甜蜜的夫妇,还从未见过有如陛下这样的男人。” 身处高位的男人对自己女人好,无外乎就是那些手段。 子嗣、名分、宠爱。 给你锦衣玉食供养着,花团锦簇的日子过着,有夫君宠爱,有子嗣傍身,未来有倚靠。 以上,几乎就是男人对得自己心意的女人,最妥善的安置。 至于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妇人这种事,那是无稽之谈。 哪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会有这样的觉悟? 就算成婚前事先约定好,都有悔诺的。 遑论是其他? 第255章 子嗣 而这个王朝的主人,就有这样的觉悟。 皇帝陛下意图遣散后宫的心思,已经透出了些许口风。 朝堂上嗅觉灵敏些的官员们,都猜到了什么。 本就没几个人的后宫,这下真要给倒腾干净了。 但朝臣们却无计可施。 谁让他们陛下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就是死谏也改变不了。 堂堂帝王,对一介后妃如此爱重,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不止是朝中臣子不理解,就连谢安宁同样也震惊不已。 陛下二十好几,膝下没有一子半女,不广纳后妃便罢了,现在连仅有的妃嫔都要遣散。 说起来,实在有些任性。 若不是他还是太子时,便开始监国,执政手腕强硬,掌权多年,朝纲稳固。 不然如此行事,怕是早引起动荡了。 后宫妃嫔谁受宠,谁不受宠,天子实权在握,臣子们不敢干涉。 但身为一国之君,子嗣之重,牵连社稷。 想要专宠,最迫在眉睫的便是孩子。 皇帝有了子嗣,王朝后继有人,臣子们自然不会紧盯着天子的后宫。 起身相送的路上,谢安宁道:“娘娘如今万事顺心,只盼早日诞下皇子,那才是一切圆满。” 虽然姜翎月如今已经是贵妃,但幼年时期在她跟前长到七岁,情意本身就不浅。 再加上这段时日的相处,对她们母女从未摆过贵妃架子,每每入宫都有一串赏赐,给她们撑脸面,真心为她们母女的境遇生气,筹谋。 没了久别重逢的生疏,在现在的谢安宁眼中,对她其实也同女儿无异。 这翻话,是出于长辈身份,发自内心说出的期盼。 然而姜翎月闻言,面色却是微微一僵。 孩子… 曾经下定此生不孕的决心,在前世一切揭秘后,在她再度对那个男人动心后,……似乎也开始动摇了。 他们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的。 过继宗室的孩子,总归隔了一层。 况且,她亲缘浅薄,其实很期待世上能有一个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之前不愿意生,主要是刖麝之事,让她对他深恶痛绝,连带着也不想生下属于他的骨肉。 可现在… 想到那日在广安殿前听见的对话。 如果、如果他还是不信她,要试探她…… 姜翎月抿了下唇,“子嗣靠的是缘分,不急。” “不错,是这个道理,”谢安宁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她也对子嗣期盼,自己就吃够了求子的苦,闻言便安慰道:“你年纪还小,不急于一时,放宽心,养好身子,孩子自个儿就来了。” “…好。”姜翎月笑了笑,没有多言。 说话间,已行至正门,前头领路的男子轻轻拉开大门。 姜翎月突然发现这个一直在前头给她们领路的人,身材高大,肩宽体阔,步子迈的很稳,没有寻常奴仆的低眉顺眼,不禁好奇道:“这是府上的下人?” 谢安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愣,解释道:“不是下人,他叫吴庸,曾是我阿爹麾下的副将,后来手臂受伤从军中退了下来,留在谢家做护卫,但他并非奴籍。” 事实上,谢家这样的退伍军人还有不少。 只是,曾经官衔最高的,是这个吴庸。 且,昔年她阿爹看重的赘婿人选里,其中一个就有他。 这时,朱红色的大门被打开,那个名叫吴庸的男人侧立于门前,姜翎月正好能瞧见他的侧脸。 模样中规中矩,在见惯皇帝陛下那张俊脸的姜翎月眼中,算不上什么。 说是伤了手臂,但看他开门的动作,倒没瞧出行动不便。 此人年纪看着二三十岁,周身气势,确实透着几分军人的坚毅。 不像是能甘愿守在子嗣断绝的谢家,当一个区区管事的人。 除非,另有所图。 ……谢家败落至此,还能图什么呢? 姜翎月移开视线,嘟囔了声,“男宠好像也不是很需要。” “什么?”谢安宁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 男宠还是要的,她谢姨循规蹈矩了十几年,养几个男宠快活快活怎么了。 姜翎月提着裙摆上了马车,摆手道,“谢姨请回,最迟明日,我就让人送几个男宠来。” 说话间,眼角余光还特意留意了下门口立着的人,不出所料,她的话出口,那边一直微垂着头的男人,抬起了头。 而这边,谢安宁闻言默然无语,屈膝深福一礼,“恭送娘娘。” 车轮徐徐转动,渐行渐远。 ………… 大理寺。 冬日昼短夜长,官员们的散值时间也提前不少,午后过半已经到了散值时分。 陈子泝走出大理寺衙门,日头正在缓慢西移。 他未行几步,迎面撞见一行人。 是几个相熟的世家子,其中一个还是他姨母家的表弟。 见到他,当即笑着招呼道,“表兄散值了?这么冷的天,要不要跟咱们一同去喝点,暖暖身子。” 同龄人中,陈子泝仕途上早就一骑绝尘,到了能跟他们父辈平起平坐的位置。 在世家子们享受祖上余荫,风流恣意,醉卧美人膝时,他在断案办差,在跟他们的父辈,那些浸淫宦海几十载的老狐狸们斗智斗勇。 他公务繁忙,其实已经鲜少跟同辈人有所交际。 前两年初涉情场,被一个姑娘勾了魂,有点时间都往京郊农庄跑,恨不得将心窝子都掏给对方。 ……今年倒是没去农庄,但整个人却仿佛脱胎换骨,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沉默内敛,冷峻逼人的大理寺卿。 他跟这些二世祖们,实在没有共同话题,不过都是自幼相识的玩伴,陈子泝并非不近人情之辈,便道;“去哪里?” 第256章 凌辱 “去教坊司,”表弟刘元嘿嘿一笑,低头凑近道:“赵家不是出事了吗,听说今儿个赵家女眷有一批入了教坊司,那可都是国公府的娇小姐们,一身细皮嫩肉,这会儿去可能还能拔个头筹。” 大瀚官员们逛青楼,还有可能被政敌参一本私德不修。 但教坊司乃官窑,无论是高官世族,还是普通的富商,朝廷都是支持大家进去嫖宿的。 因为本朝律例,犯官家眷,或是入教坊司,或是充入军营劳军。 教坊司里的女人不仅仅是贱籍,更是罪籍。 也算是对大瀚官员们的一种警醒。 贪污受贿,违法犯罪前,先掂量掂量后果。 想想看,昔日或是亲朋,或是故旧,或是政敌的妻女,沦为贱籍,任由你摆弄,畅快的同时,是不是也会心生警惕,不敢轻易踩踏界限。 而赵家,就是赵美人的母族,荣国公府。 赵美人混淆皇室血脉,还意图陷害当朝贵妃,几日前由刑部、大理寺、督查院三司会审,案子已经判下。 满门男丁,六岁以上的全部抄斩,六岁以下流放岭南。 至于女眷,三十岁以上的入军营劳军,其余都进教坊司。 考虑这会儿临近年关,不好见血,故而赵氏男丁等来年开春后处斩。 陈子泝作为大理寺卿,这个案子的卷宗上还盖了他的印玺。 又怎么会不知道赵家的下场。 只是没想到是今日。 陈子泝对逛窑子可不感兴趣,闻言眉头一皱,当即就要回绝。 这时,另外一人叫马平的笑道:“说起来近日我听了一则传闻,道是陈兄早有意中人,一心为人家守身,所以半点荤腥都不沾,身边没个通房也就罢了,连吃酒寻欢都从未去过,哪里像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 这话说的突兀。 陈子泝止住回绝的话头,蹙眉望去,“马兄在哪里,听的传言?” “是啊,这传言离谱,”刘元不知内情,自顾自道:“以我表兄的身份,若真看中了谁,为妻为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何须自苦。” “传言确实有些离谱,我也是不信的,不过流言嘛,三人成虎,” 马平劝道:“陈兄不如随我等去喝场花酒,为……守身之事,不就不攻自破了。” 若是寻常,陈子泝哪里会接受这样的建议。 但这个所谓的‘流言’来的怪异,很可能会影响到那姑娘如今的平静。 他可以不近女色,但不能让人认为,他是因为宫中贵妃而不近女色。 ………… 教坊司地处城南,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和富商员外郎们,并不是贩夫走卒能踏足之处。 同其他窑子只是夜间开门接客不一样,教坊司白日也营业。 只是平常白日人不多,但今日却不同。 因为今日有一批新人入坊。 消息灵通些的世家公子还有富商员外郎们,早早就在这儿等着了。 这会儿,外面日头未落,里面已经热闹不已。 正中央的舞台上,几名衣着清凉的舞姬,正款款摆动着腰肢。 歌舞升平,靡靡之音沸起间,时不时的还有才散值的官员入内寻欢。 这个地方,陈子泝也就查案时来过几回,连坐都不曾坐下过,更别提狎妓亵玩。 而这次,他换了身常服,跟着几名是这里常客的友人,熟门熟路上了二楼雅间。 马平一落座,就对着进来招呼的老鸨道:“赵家那些女眷来了吗?” “来倒是来了,不过嘛一个个的都是些刺头儿,”老鸨笑道:“也是,一朝从云端跌下来,还没学会伺候人呢,等调教几日,才好挂牌…” “不碍事,爷就喜欢拔刺,等你们调教好了,那还能有什么味儿,还剩下哪些?直接带过来,”马平指着身旁的陈子泝,道,“这位你可认识?” 陈子泝一年中来了两次,且次次都是奔着查案来,老鸨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么个活阎王。 忙不迭点头,“认识的,认识的。” “还算你有点见识,”刘元接话道:“我们陈大人头一回来,你既然认识,那可别把好货藏着掖着,都拿出来招待。” 其余几个也连声附和,齐齐催促老鸨快去带人来。 超品国公府的女眷,即便在权贵云集的京城,那也是最顶尖的贵人,,不用说都是肯定有不少高官勋贵惦记尝第一口鲜。 昔日政敌的妻女,任由你玩弄摆布,怎么想都是美事一桩。 他们这样的二世祖,官位不显,论面子,自然没有实权在握的老一辈大。 若是不报上陈子泝的大名,以他们的身份,大概也只能轮到赵府老爷们的那些个妾室。 但陈子泝就不同了,前途无量的大理寺卿,头一回来逛窑子,不好好款待怎么行。 虽然已通人事的妇人也别有一番滋味,但机会难得,这个时候几人还是想招国公府那些金尊玉贵的姑娘们。 在连声催促下,老鸨应声离开。 不一会儿,房门再次被推开,去而复返的老鸨带着几个娇嫩的姑娘走了进来。 随着几人入内,喧杂吵闹的厢房内,一片安静。 马平和刘元几人,皆望了过去。 他们想到陈子泝的面子大,却没想到这么大。 这几个姑娘,他们全部认识,都是荣国公府嫡出小姐,两个是宫中犯事的赵美人同母妹妹、另外三个则是嫡亲堂妹。 从前,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里,见了她们都要行礼问安。 赵家出事前,他们想用八抬大轿迎娶,都不一定能娶到。 而现在…… 马平精神一震,倒也没忘记礼数,对着身旁人道:“陈兄先来。” 正喝闷酒的陈子泝闻言,眼都没抬,“你们自玩你们的,我没兴致嫖妓。” 这话说的,这几个可都是清白姑娘,就算是妓,那也是干净的妓。 不过,有见劝酒的,就没见过劝嫖的。 总归人都来这儿了,睡不睡也是人家自个儿的事。 马平不再推让,迫不及待的站起身,一把将最中间的姑娘扯进怀里。 一言不发,抬手便撕开她的衣襟,低头对着那片白腻的锁骨,狠狠啃了几口。 力道之重,让雅间内响起女子哭喊声。 “赵如意,几月前我娘欲为我聘你为妻,你赵家仗着宫中有孕的美人,自诩是未来皇子的母族,瞧不上我马家,不肯点头,现在又怎么样呢?” 马平抬头,冲着梨花带雨的姑娘戾笑道:“有名有份的妻不做,现在就当被亵玩凌辱的妓呗。” 第257章 贵妃,出事了 话落,场中几人都有些讶异,没想到他跟这位赵家姑娘,还有段这样的渊源。 一旁的陈子泝也惊诧抬眸。 案子是他亲手判的,他当然知道赵家跟沈家的判决虽同样是夷三族,但赵家外嫁女并不受牵连。 即便是未嫁,但定下婚事的姑娘,只要夫家愿意履约,同样可以免罪。 说来也奇怪,陛下对贪污受贿的沈家,深恶痛绝到灭满门都难消其恨。 但对混淆皇室血脉的赵家,却宽宥了许多。 而马平这话的意思是,若他跟赵如意的亲事定下,便是冒着迎娶犯官之女,影响自身前途的风险,也会履行婚约。 绝对称得上情深义重。 可想而知众人的震惊。 见几个友人都望了过来,马平不动声色将他亲手撕开的衣襟扯了上去,淡淡道:“让诸位见笑了。” “哪里哪里,”刘元道:“荣国公府的姑娘选婿眼光都高的很,讲究一个抬头嫁女……欸!” 似想起什么,他扭头看向陈子泝,“我记得表兄你是不是差点就跟赵家结亲了,是哪个姑娘来着?” “你胡说些什么,”陈子泝眉头大皱,“我几时跟赵家扯上过关系。” 刘元哦了声,挠头道:“那许是我记差了。” 他只记得他这个被长辈多加赞赏的表兄,之前确实是说要同谁家结亲,后面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了。 几句话的功夫,四个赵家嫡姑娘被选了个干净。 剩下的那个,坐到了陈子泝身边,除了他外,另外几个人都没闲着。 有马平起了个撕衣服的头,刘元他们很快没了衣冠楚楚的模样,手脚开始不规矩起来。 厢房内,不堪入目。 反倒是马平这个带头的,没再继续,而是默不作声将人箍在怀里。 赵如意坐在他腿上,通红着眼,看向不远处的堂姐,刘元的手探入了她的衣襟。 马平顺着她视线望了过去,嗤笑了声,“这就受不了了?赵如意,你现在是妓女,知道什么是妓女吗?就是你以后日日都要经历这样的场面,只要我想,我现在就可以办了你。” 他咬牙,凑近她的耳边,一字一句道:“当、众。” 二字一入耳,怀里的姑娘害怕的发抖。 “抖什么,这才哪到哪?” 马平恨的不行。 恨她昔日狠心绝情,答应嫁给自己,又背弃承诺。 更恨自己救不了她。 一入教坊司,终身都是贱籍。 想要出来,除非立下大功,将功折罪。 他就算现在奋发图强。 等他立下功勋救她出来时,她…… 她! 马平红了眼,手也探入她的衣襟。 “不要!”赵如意低声抽泣,“我不要。” “现在由不得你,”马平拢了拢掌心,恨声道:“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给我!” 听见他的话,赵如意眼泪一颗颗往下落,面如死灰。 马平抿了下唇,想吻她的动作顿住。 突然,正抚弄身旁姑娘的刘元,像是突然间醒神,欸了声,扭头对着自顾自喝闷酒的陈子泝道:“我想起来要同你议亲的是谁家姑娘了!” 他声音极大,突兀的很。 众人目光一下子被他吸引了过去。 马平也是如此,趁着他愣神,腰间力道松了一瞬的当口,不想被当众凌辱,而满心绝望的赵如意,寻到了机会猛地一个用力,自他怀中挣脱,纵身一跃,窗口翻身跳了下去。 他们坐在临窗的位置,正好方便了她跳窗,她求死之心又果断的很,丝毫犹豫都没有,没有给马平一点反应的机会。 随着‘噗通’一声重响,楼下传来惊呼声。 马平双目呆滞,毫无反应坐在长椅上,整个人像是傻了,又想像是失了魂。 ………… 另一边,姜翎月的马车恰好途经教坊司,听见惊呼声时,她掀开车帘朝外看了过去。 只看见有人跳楼而短时间聚集起了一些围观百姓。 行人挡住了去路,有侍卫去驱赶,随驾护行的沈从文见车帘被掀开,急忙道:“娘娘稍待,臣等马上开道。” 姜翎月抬了抬下巴,“前头出什么事了?” 沈从文道:“仿佛是教坊司一妓女跳楼了。” 教坊司的大名,姜翎月自然听过。 她是听陈子泝说过的,那些连累家中女眷入教坊司的罪官,大多都是由他亲笔所判。 当时,她好奇的很,还曾央求对方带她进去瞅瞅。 那会儿,他们感情甚好,那个少年对她几乎百依百顺。 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带她来此。 哪怕她说自己可以男装示人,乖乖听话不乱跑,他也不肯。 这会儿,听见途经教坊司,下意识抬眼去看。 人群乌泱泱的,什么也看不到,正待收回视线时,就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眸中。 ???陈子泝??? 姜翎月瞪大眼,下意识又去看教坊司的牌匾。 青天白日的,这人就去教坊司狎妓?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面上神情有什么不对,只看见人群中的陈子泝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急色。 就像那两年里,少有几次惹她生气时,他急于解释的急色。 思及过往,姜翎月满心复杂。 隔着人群,两人遥遥相望不过几息,突然,一阵此起彼伏的马啸响起。 随即而来的是马蹄声。 “来人!”早在车銮被迫停下,沈从文就进入了警惕状态,马蹄声响起时,他一把抽出佩剑,周身气势一变,“护驾!保护贵妃娘娘!” 话音未落,无数匹疯马,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车銮方向奔驰而来。 变故来的很快,沈从文反应同样很快,他一边高声指挥侍卫们,人却不敢离开姜翎月身边,自腰间拔出个竹筒,抬手对着天空,毫不犹豫发出一记响箭。 第258章 晃神 随着一声尖利刺耳的闷响,整个京城的天空,被烟雾染红成一片血色。 这是禁军执行护卫任务遇险时,所发的求援信号。 禁军守卫皇城,所保护的只有皇室中人。 而今日贵妃出宫,许多人都是知道的。 一时之间,京城各个地方,无数位高权重的官员抬头望着被染红的天空,心中惊骇绝伦。 贵妃,出事了。 ………… 皇宫。 祁君逸正在广安殿同臣工们议事,突然,信号箭的尖利声透过屋顶,仿佛在头上炸开。 他先是一怔,旋即猛地站起身冲向殿外。 待看到一片血色的天空,险些站立不稳,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禁军求援。 月月…月月…她有没有事! 殿内跟出来的几个臣子,看见面色煞白,身形摇晃的帝王,惊的倒吸口凉气,齐齐跪倒在地,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敢说。 “陛下!”刘榕壮着胆子上前搀扶。 祁君逸闭了闭眼,极力稳住崩溃的心神。 “让周琛召集禁军速速驰援,封锁京城所有城门,无论是谁许进不许出,另外把王御史府、中书令府、永乐候府、姜家都给朕围了,没有朕的手谕,不许放出一个人!” “备马!” 帝王仓惶的身影远去,广安殿外跪倒在地的几个臣工们面面相觑,眼中满了惊骇。 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对贵妃动手! 这是把天捅破了! 宫门大开,无数禁军自皇城中涌出。 京城风声鹤唳。 而教坊司门口,已经乱成一团。 禁军侍卫们都不是吃干饭的,摆出阵型,护在车驾外围,不让疯马突破,伤到主子。 很快,有马匹被斩杀。 而突然跑出的疯马,让围观的百姓慌乱起来,血腥味更是增添了恐慌。 人群开始四处奔逃。 一片混乱嘈杂中,禁军侍卫摆出的阵型被冲破了一瞬,露出了破绽。 没人堵住的口子,有两匹疯马闯了进来,直逼姜翎月的位置。 不远处,试图安抚奔逃百姓,却时刻留意这边情况的陈子泝瞳孔骤然一缩,双手自身旁的护卫手中夺下长剑,纵身跃起。 ‘噗呲’一声。 温热的马血迸溅到姜翎月脸上。 两匹已经闯到面前的疯马,其中之一被陈子泝一剑斩断腿,倒在地上,通红的双眼依旧在发躁,狂啸。 另外一匹则抬起前蹄,踢向马车。 车厢重重一晃,拉车的马匹似被疯马传染,也开始狂躁长啸。 不行! 得下去! 不然马匹一发疯,狂奔起来将她甩出去,她不死也要受重伤。 姜翎月极力稳住身形,扶着车壁站起身,外面,又有一匹疯马闯进包围圈,对着车銮冲撞上来。 车厢剧烈摇晃,才站稳的姜翎月身形不稳整个人跌了出去,就要摔倒在地时,腰间横现一条手臂,紧紧将她捞住。 陈子泝一手箍着她,一手持剑刺入疯马的眼睛。 声声哀嚎中,疯马倒了下去。 浓郁的血腥味,和凄厉的叫喊声,惊的姜翎月浑身不自觉一抖,腰间的手臂瞬间收拢了些,几乎将她扣进了怀里。 惊魂未定间,姜翎月闻到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隐隐还有一股异香灌入鼻腔。 一抬眼,入目就是少年线条流畅的下颌骨,眼神凛冽坚毅,有血迹溅在他的面上,挺直的鼻骨在阳光下,依旧透着几分凌厉冰冷。 似一柄出鞘的利刃。 锋芒毕露。 姜翎月有一瞬间的晃神,很快反应过来,抬手抵在他肩头就要将人推开。 陈子泝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松手的意思。 这会儿,虽然好几匹马被砍死,但还有一些疯马在横冲直撞,连带着奔逃的人群不断尖叫。 一切都过于凑巧,谁也不知道这些奔逃的人群里是不是潜藏着刺客。 他一旦松手,万一有人趁乱刺杀…… “娘娘!” 不远处的沈从文和一众禁军侍卫见姜翎月无事,均长松口气,指挥众人朝着教坊司方向开道,“此地惊险,请娘娘先到里头避一避。” 事急从权,包括钱嬷嬷在内,无人觉得陈子泝的护卫不妥。 教坊司离的不远,外面发生如此大的动乱,里头不少客人都跑了出来,知道是当朝贵妃遇险,几个有眼色的武将,早就前来护卫。 很快,姜翎月被护送到了教坊司门口。 这里也热闹的很,里头寻欢的客人几乎全部出来,见到贵妃到来,齐齐行礼。 同时,腰间的手也终于松开,陈子泝后退半步,“娘娘恕罪,臣失礼了。” “……没事,”姜翎月缓缓吐出口气,对着周围众人道了声免礼,又问:“突然跑出这么多疯马,这附近可是有养马场?” 陈子泝道:“京城世族养马成风,只城南的养马场就不止一所,这些疯马的来历,还需探查。” 这些疯马不冲撞别处,只朝着銮驾而去,显然不对劲。 查肯定是要查的。 钱嬷嬷道:“此处人多眼杂,以防再出状况,娘娘不如入内避避。” 虽然是教坊司,但这也是朝廷的地盘,进雅间紧急避险,总比站在这儿,时刻警惕来的强。 一旁早就出来的教坊司老鸨闻言,赶忙道,“坊内有清净雅间,娘娘若不嫌弃,只管里头请。” 姜翎月没那些忌讳,她轻轻颔首,正待抬步,却听见侧边人墙方向,隐隐传来男人嘶声力竭的喊声。 扭头望去,透过缝隙,姜翎月看见了沈从文所说的跳楼妓女。 寒冬腊月,一身轻薄撩人的纱裙,面如金纸,双目紧闭,生死不知,正被一个华服男子抱在怀中,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 而这男人的脸色看着不比昏厥过去的女子好,正紧紧抱着人,口中哭嚎着让人请大夫。 这么一对爱侣生死离别的场面,若是发生在他处那是感天动地。 但这里是教坊司。 里面只有嫖客和妓女。 教坊司老鸨面色一变,“污了您的眼,奴婢这就叫人拖下去。” “且慢,”姜翎月抬手,“这是怎么回事?” “跳楼的是荣国公府四姑娘,今日入的教坊司,不堪受辱愤而跳楼,”老鸨不敢隐瞒,迅速道:“抱着她的男子,是永昌侯府的二公子,……也是点她的客人。” 荣国公府。 赵家。 赵美人的妹妹。 那个自有孕开始,就不断试图用孩子陷害她的赵美人。 此刻还在宝华宫侧殿苟活,而她的家族却已因为她而崩塌。 犯官家族女眷发落教坊司,是前朝就有的律例,本朝沿袭下来,也是为了让官员引以为戒。 砍头不过碗大的疤,母亲、妻女、沦为官妓,遭人凌辱才是生不如死。 世家门阀的子弟们,家族得势时锦衣玉食,奴仆成群,高不可攀。 一朝跌落云端,连泥都不如。 比起公子哥儿们直接赴死,贵女们的命运就更为凄惨。 傲骨寸寸折断,沦为玩物。 姜翎月眉头微蹙,突然抬步走了过去。 第259章 什么目的 二楼雅间的窗户大开,想必这位赵四姑娘就是从那里跳下。 她被一个华服男子抱着,身边还围着几个容貌俏丽,衣着清凉的姑娘。 应该是坊里的官妓,看上去跟赵四姑娘感情极好,都在哀切垂泪。 而马平沉浸在生生将怀中人逼到跳楼的绝望中,就连贵妃遇险之事这么大的动静都丝毫不知,这会儿见到被人群簇拥着的姜翎月一时之间更是没有反应。 “马兄,”旁边刘元小声提点道:“贵妃娘娘当面,还不快行礼。” “……贵妃娘娘?” 姜翎月没有理会这人,而是偏头看向钱嬷嬷。 钱嬷嬷当即会意,屈膝蹲下,抬起三指搭在赵四姑娘颈侧探了探,回头禀道:“还有气。” 姜翎月颔首,问一旁老鸨:“里头可有大夫?” 来往都是达官显贵的教坊司,显然是有坐馆大夫的。 老鸨急忙点头。 “将人抱进去,让大夫……” “小心!” 姜翎月的话还未说完,身后传来陈子泝的低喝声,下一瞬胳膊被他扯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后退一步,身体也往后倒,跌入一个臂弯。 而她方才站立的地方,一个衣着清凉的姑娘,手握金簪刺了个空。 “妖妃受死!” 那姑娘神情癫狂欲要再扑过来。 刀剑出鞘声响起。 紧跟着‘噗嗤’一声。 一颗削落的头颅冲天而起。 同时,没有头颅的身体,被身后人抬起一脚踢中心窝,飞出几丈开外。 随着一声轻响,那颗头颅掉在积雪未化的地上。 脸正好对着这边,她死的猝不及防,神情还维持着临死前的模样。 双目睁大,满眼恨意,面容扭曲却依然能看出是位容貌不凡的姑娘。 如此血腥的一幕,让场面瞬间陷入寂静。 有反应快的,急声怒斥道:“赵家余孽胆敢行刺,真是死有余辜!” 而才收回腿的陈子泝听见身前人的惊叫,下意识抬手捂住她的眼睛,倏然转头望向挥剑削首的沈从文,眼神骤然一眯。 沈从文没有看他,而是抬起那柄尤在滴血的剑,指着其他几个惊叫的赵氏官妓,冷声道:“全都拿下!” 一个是刺客,谁知道还有没有刺客! 下完令,他方单膝跪地,请罪道:“臣一时情急,失了分寸,请娘娘治罪。” 当着贵妃的面,造下如此杀戮,惊吓到贵人,实乃大罪。 同时请罪的还有教坊司老鸨。 冰天雪地里,她急的一脑门的汗,双膝也跪倒在地,忙不迭解释着:“娘娘明鉴,这些都是荣国公府的姑娘,今儿个才进坊里,还未经调教,奴婢…她们所为,奴婢不知情啊!” 听见请罪声,姜翎月麻木的眨了眨眼,眼前是温热干燥的手掌,陈子泝遮挡的很快,但足以让她看清那颗被削落的头颅,飞溅的鲜血,还有那具被一脚踢飞的无头女尸。 两世为人,姜翎月连尸体都不曾正经见过,又何曾见过这样的血腥。 和那颗跌在雪中的头颅,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呼吸都在刹那间顿住,几乎是反射性的将身体往后退,低声惊叫。 姜翎月极力平复胆颤的心脏,挥开眼前的手掌。 陈子泝抿唇,收回手,后退半步。 一会儿功夫,尸体已经被处理干净,方才那几个垂泪的姑娘全部被侍卫缚住双手,或是绝望痛苦,或是满眼恨意望着自己。 她们认为,赵家沦落至此,她们沦落至此,都是因为赵美人在宫中被妖妃陷害,不但皇子死了,还连累了亲族。 哪怕赵美人通奸的证据确凿。 哪怕,跟赵美人通奸的家族同样被满门抄斩。 但她们从云端跌落,零落成泥,既然没有寻死,那总有什么支撑她们活下去。 比如,仇恨。 九五之尊,天下臣民的君父,她们不敢恨。 那就只有恨她这个蛊惑帝心的妖妃了。 又这么凑巧,她们第一天入教坊司,妖妃正好出现在她们眼前。 行刺简直天经地义。 但,一切还是太巧了。 桩桩件件都太巧了。 幕后必定有人操控。 只是若幕后之人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行刺,又怎么会找这样一个被轻易就能制服的娇小姐? 请个武功更高的,是不是会更有机会对她造成伤害 还是说行刺只是个幌子,其实还有其他目的。 ……什么目的? 姜翎月心念急转,突然,她扭头看向身后。 这人出现的也同样巧合。 四目相对不过一息,姜翎月感觉自己四肢百骸莫名生出些许燥意。 她深吸口气,藏于袖间的手颤抖握紧。 “都起来,安排间厢房,将今日一切从头到尾,说与我听。” “是,”陈子泝伸臂,“请随臣来。” “娘娘!娘娘留步!”姜翎月正要抬步,那边一直抱着赵如意不曾撒手的马平总算回神。 “刺杀一事是赵家二姑娘所为,如意并不知情,请娘娘大发慈悲,让大夫救救她!” 他双目通红,抱紧怀里昏迷不醒的姑娘,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不断祈求。 如意。 赵如意。 真是个好名字。 方才,她确实动了恻隐之心,但赵家人却对她恨之入骨。 就像宫中赵美人一般,她并无害她之心,对方却屡屡算计,欲让她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 第260章 中招 “娘娘开恩!”见自己求情并没有被治罪,马平心中生出希冀,抱着最后稻草道:“如意宁可死也不愿苟活,她对您绝无恨意,请您开恩,救她一命!” 姜翎月看着他青紫一片的额头,问:“你是她的恩客?” “不!……不是的,”马平低头看向怀中性命垂危的姑娘,流下泪来,“她是我的未婚妻,只是还没有交换庚帖,赵家就出事了…求娘娘救救她!” 这一幕,已经不是简单‘患难见真情’能概括的了。 看着真是感天动地。 大概只有宦海沉浮多年,于尔虞我诈中对杀戮司空见惯的朝中政客才能毫不动容。 姜翎月不是,她即便身处高位,心肠还没有上位者视人命如草芥的冰冷。 她难免有些感动, 所以,她只是顿了顿,便吩咐道,“将人抬进去,让大夫尽全力救治。” 这是她方才就做下的决定,只是被赵家二姑娘的行刺打断了。 言罢,她转身就走。 教坊司内,空空荡荡。 歌舞已停,只有姑娘们身上的脂粉味和醉人的酒香,混合出一股欢场专有的气味在空中萦绕,久久不散。 这味道叫姜翎月不适,眉头不自觉皱起。 禁军侍卫已经上了二楼,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危险后,沈从文道:“二楼有厢房,娘娘楼上请。” 姜翎月颔首,抬步上了楼梯,自己随意进了一间厢房。 房间装修雅致,窗边设了棋盘,角落摆了一架瑶琴,中间的小圆桌上,温着一壶酒,除了一扇屏风隔开的内室布了罗帐外,丝毫看不出这是青楼妓院。 她进了厢房,行至窗口,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銮驾遇乱的方向。 那边,癫狂的疯马还在逃窜。 它们目标明确,只攻击她乘坐的马车。 步伐敏捷,速度极快,连带着让禁军胯下的马也受到影响,还有几匹拉车的宝驹同样在发了狂般乱跑。 十几名禁军没有马骑,中间还有不少百姓逃窜,他们围剿的有几分费力。 马血染红了整条街,场面看着可怖,却又让人觉得滑稽。 她定定看了几息,回头看向桌边立着的人,道:“你来教坊司,都有谁提前知道。” 这场局是为她设的,但他也入了局。 结合两人之前的关系。 巧合到,不可能是巧合。 若是他是自己心血来潮,临时起意,那就当她想多了。 可若他逛教坊司是一件有规律的事,众所周知他会在今日下午到教坊司。 而她又恰好出了宫,恰好谢府去潇湘书馆的途中要经过教坊司。 那…… 陈子泝当然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他垂眸道:“臣从不来教坊司,这次…是临时被友人邀来的。” 临时、邀请。 姜翎月侧身靠在窗口,目光定定看着他。 “今日我出宫去谢家不是秘密,潇湘书馆又才建成,有心人推断,我既出宫,大概率会去那儿瞧瞧,为此找来几十匹疯马在必经之地冲撞銮驾…” 说着,她顿了顿,道:“而从不踏足教坊司的你,恰好也被友人邀请来此,是这么回事吗?” 太巧了。 “说说,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你身在局中,就没有察觉出什么端倪?” 陈子泝低垂眼眸,静默思忖。 身为大理寺卿,他日日跟案子打交道,事情发展到现在,怎么可能看不出,今日是有人专门引自己来此。 回顾下午遇见刘元几人时的对话。 明面上,邀请他一事,刘元和马平最为积极。 另外两人并不相熟,连话都不曾多说。 但能布下此局的,显然不会是表面看上去如此简单。 她宠冠后宫,又一力推行女子学院,明处暗处树敌无数,遇险极其正常。 只是,幕后之人专门引他来,为的是什么? 是知道他跟她的那段过往,欲要以此来谋划,好叫她失了圣心? 可贵妃遇险,他作为臣子竭力相救,哪怕是……有几分逾礼,事急从权,谁也不会认为有什么不对。 还是说,还有什么他所没考虑到的? 陈子泝欲静心思索,但他在这个姑娘面前,从来都是定不下心的。 每每想到她、见到她,都会心猿意马。 这回同样如此。 甚至、更甚。 极力按捺住翻涌的情绪,陈子泝抿了抿唇,“这件事需要从头仔细审查,你、…娘娘无需忧心,此处安然无虞,沈将军已发出求援信号,等禁军驰援过来,制服疯马,护送您回宫即可。” 总之,她已经脱离了险境,最严重的后果不会发生。 他这话是在安抚她无需紧张,然而姜翎月闻言,半倚窗台的脊背瞬间绷直,“你说,沈从文发了信号,……皇宫已经得了消息,驰援的禁军在赶来的路上?” 天空染红时,她还在马车里面,并不知晓禁军求援之事。 陈子泝颔首,艰难嗯了声。 姜翎月没瞧出他的不对,得到确认后,脑中顿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那些疯马闹出的场面虽可怖,但毕竟是畜生,其实从头到尾对她都没造成多大的危机。 幕后谋划之人,费了老大劲,弄来那么多疯马,甚至把陈子泝都引来,必不可能只是为了让她受一场惊。 禁军会来,祁君逸必定也会来。 既然不要她的命,那是要做什么呢? 要做什么呢! 在教坊司门外,就隐隐冒出来,却被她忽略的燥意,似累积到了临界点。 很热。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她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透着热意。 姜翎月并非不通人事的少女,这感觉她熟悉的要命。 “陈子泝!”她死死握住窗柩,急急喘气:“你身上沾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陈子泝同样不好过,他没有过经验,方才身体不对劲,他只当自己情难自禁。 这会儿闻言,当即道:“我喝了几杯酒,并没让人近身…” 说着,他浑身一震,“有个赵家姑娘,坐在我旁边,…我、…我…” 如果是酒,那只会是他一个人中算计。 但若是香粉之类的……他方才抱过她许久,足够让她也中招。 第261章 扣紧 姜翎月面颊发烫,身体在发抖。 一旁的钱嬷嬷瞧出不对,赶忙上前:“娘娘哪里不适?您稍待,奴婢去传大夫!” “等等!” 此时此刻,姜翎月怎么敢让她走。 这就是幕后之人最后的算计吗? 可外面是禁军,传他入内问话,两人也并非独处,就算都中春药,他们总不会不管不顾…… 欢情散! 三个字出现在脑海,让姜翎月如遭雷击,瞳孔蓦然睁大。 那日在广安殿外听见这三个字,当时她只知道那人想借此试探自己,并不知其具体效用。 不过后来她认认真真查过…… 她看向对面的陈子泝。 他似乎也难受极了,挺直的身姿微微歪斜,手臂撑着一旁的桌案,那张冷峻的脸被汗水染湿,眼神雾蒙蒙的,里面是极力克制的欲念,正一眼不眨的望着……她。 真是活色生香。 姜翎月发现,她竟然想要陈子泝。 欢情散,只对意中人起效。 而她对面前的男人…… 不不不! 姜翎月死死忍住,那股恨不得将人扑倒的冲动。 比起这个冲动,她更想验证心底的猜测。 到底是不是欢情散! 如果,如果他们中的真是欢情散,那这一切是不是也是那人默认的试探! 只对意中人起效。 那不是意中人呢? 锦玉锦书被派去了几个公主府索要男宠,她身边随行的女官只有钱嬷嬷。 姜翎月看向年岁三十往上的钱嬷嬷,深吸口气,“陈子泝,告诉我,你现在……” ‘嗒!嗒!嗒!’ 有整齐的马蹄声传来,打断她的话。 那声音迅速由远及近,似千军万马逼近,压迫感不容忽视。 姜翎月扭头望向楼下,数百名身披铠甲的禁军来了。 而他们前面,是一袭玄衣,跨骑战马的帝王。 似有所感,他倏然抬头朝这边望来。 两人隔空相对。 以姜翎月的目力,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这个人就这么远远出现在她眼前。 她就确定了一件事。 果然,是欢情散。 ……试探什么呢。 陈子泝近在眼前,她尚且能维持理智,还能有余力去想,这一切是不是他的默许。 而他一出现。 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就欢喜的想要落泪。 为什么总要试探她呢。 姜翎月呆呆看着楼下,看着他勒紧缰绳,看着他翻身下马,看着他大步流星步入教坊司。 很快,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月月!” 人未至,难掩焦急的声音先唤了出来。 而后,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钱嬷嬷急忙福身:“参见陛下。” 祁君逸在外面,他身后是禁军首领周琛,和副首领沈从文。 房内的一幕,出现在三人眼前。 贵妃面向窗外,背对着这边,听见陛下驾到也不曾回头。 行礼的女官在她身侧。 而她们两三丈开外,陈子泝坐在矮凳上,面颊酡红,气息粗重,五官被汗浸湿。 都是男人,他们一眼就看出陈子泝状态明显不对。 好在,……衣裳还算齐整。 但这一幕任谁看了都想入非非。 祁君逸周身沉冷,跨步朝窗边姑娘走去。 一旁的钱嬷嬷心念急转,赶忙解释道:“陈大人招妓,似误饮了催情酒,方才在娘娘问话时露出不雅之态,奴婢正欲唤人将陈大人抬出去,您恰好来了。” 教坊司是青楼,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催情酒了。 所以,贵妃不回头,是不忍直视陈子泝中药的情态,以免污了眼。 还算解释的通。 “都出去!” 祁君逸根本没有听,他行至姜翎月面前,看见她隐隐发抖的肩膀,当即将人抱入怀中,扣紧。 房门被合上。 姜翎月用尽全力将面前人推开,抬起双眸,“满意你的试探结果吗?” “什么?” 祁君逸被推的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就要继续上前,目光落到她面上时,脚步顿住。 小姑娘嫩白的脸蛋酡红,唇瓣微张急促喘息,眼眸湿润…里面是清晰可见的欲求。 又娇又媚… 她就是这个模样在陈子泝面前? 祁君逸眉心突突直跳,“你也饮了催情酒?” “装什么!”姜翎月咬牙切齿,“你装什么!” 从这个人出现在面前开始,她就发现自己割裂极了。 她心底出现两个声音。 一个对他喜欢的不得了,想吻他,抱他。 嗷嗷叫着,想扑上去扒他衣裳,狠狠欺负他。 一边却对他深痛恶极。 这一切都是他对自己的试探! 不能扑! 扑上去,就输了! 凭什么! 凭什么! 她这么痛苦,他要比她更痛苦才对! 姜翎月深吸口气,咬牙笑道:“如你所愿,我中了欢情散。” 因为隐忍,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吐字都有些含糊。 然而,祁君逸还是一字不差听明白了。 他瞳孔骤然一缩。 很快,想到什么,面色寸寸冷了下去。 “试探结果出来了,聪明绝顶的皇帝陛下,你算准了,我确实对陈子泝余情未了,” 姜翎月双手紧握窗柩,克制自己丢人现眼生扑上去,努力咬着牙冲他笑,“怎么办,我现在就想要他,你要不要成全我们?” “……什么?”祁君逸面色僵硬,似不能理解,“你说什么?” “我说…” “住嘴!”他上前一步,扣紧她的后颈,抬起,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真是一双如丝媚眼,看着就动情到了极致。 只是这个‘情’,是因为其他男人而起。 “中了欢情散?” 熟悉的清冷气息逼近,将她整个包裹,姜翎月唇颤了颤,咬紧牙关没有说话。 怕自己一松口,就忍不住吻上去。 “……想要陈子泝?” 祁君逸闭了闭眼,咽下杀意,哑声道:“那要不要我?” “不要!”姜翎月回答的很快,像是怕稍微迟疑,就违逆了自己的用意,“你出去!” 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不要吗?”祁君逸笑了声,扼住她后颈的手猛地收紧,“就对他这么念念不忘?是我没给你伺候爽?” 他笑意变冷, 杀机四溢,“行!我现在就去见识见识他究竟好在哪里!” 第262章 “你看清楚我是谁!” 言罢,他竟转身就要走。 姜翎月几乎是下意识拉住他衣袖,“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 “他饮了催情酒,你说我要做什么?” 他唇角勾了个笑,眼神一片冰冷,“当然是给他找个女人,顺便见识见识他到底哪里好,勾得你念念不忘,” 臣子中情毒,在贵妃面前失仪,皇帝还要给他找个女人,谁能不说一句仁善宽宥。 “月月…”祁君逸垂眸,一眼不眨的看着她,语气放的很轻,“我去找你的意中人取取经,让他教教我怎么讨你欢心好不好?” 他双目赤红,眼神冰冷,看着可怖极了,全然没有了温润端方的君子模样。 ‘意中人’三个字,仿佛被撕碎,从齿缝中挤出来,透着血腥气。 听得姜翎月心头骤然一疼,疼的险些喘不上气。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要这样! 什么狗屁意中人! 总是试探她,总是怀疑她。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她的意中人! 如果他口口声声的爱,掺杂着源源不断的猜忌,她为什么…… 姜翎月强忍痛意,死死瞪着他:“你不知道吗,欢情散只对意中人起效,陈子泝的意中人是我,他不会碰其他……” “闭嘴!”祁君逸低声戾喝,猛地抬手扼住她的脖颈。 “还真是郎情妾意,”他双目森寒盯了她几息,突然改了主意,伸臂将她箍进怀里,咬牙笑道:“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非他不可!” 话落,衣帛碎裂声响起。 他抬手扯开她衣襟,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姜翎月根本无力阻止,欢情散已经起效,从没有哪一刻,让她明白自己有多喜欢这个人。 太喜欢了。 能忍住不抱他,都已经费了全身力气。 她是个废物,活了两辈子,还是一头栽在他身上。 被他的温柔假面所惑。 实际上,这是一个最霸道专制,猜忌多疑的男人! 他爱她,却不懂得信任她! 姜翎月呼吸发颤。 因为隐忍,她的身体也在发抖。 祁君逸停下动作,自她颈窝抬头。 被惯的骄纵任性的姑娘,委屈的要命,咬着牙强忍泪意,死死瞪着他。 那双他亲吻过无数遍的杏眼里面满是倔强、委屈,还有未曾褪去的情潮。 “你也有脸委屈?”祁君逸嗤笑。 不知道是笑她,还是笑鬼迷心窍的自己。 亲耳听见她说要陈子泝,不要他。 他从未受过如此大辱! 他该扼住她的脖颈,让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让她亲眼看着陈子泝被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最后送她跟她的情郎一起下地狱。 这样才能洗尽她赋予他的屈辱。 可他还是舍不得。 看见她委屈的眼神,他竟然还是会心软。 一物降一物。 真是劫。 祁君逸颓然松开双臂,后退一步,像是瞬间失去了力气,歪靠在窗沿,双目空洞,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眼睫一颤,在泪水落下前,快速抬手捂住眼,竭力不让绝望的情绪外露。 够了。 示的弱已经够了。 总要维持点自己最后的颜面。 修长的指骨缝隙有水渍隐现。 只要姜翎月侧眸,就能看见他究竟崩溃成什么样。 但她没有。 被他松开起,她双手就再次死死握住窗柩,强忍着不让自己扑上去。 为了赌一口气,不肯让他看出她的难耐,就连呼吸都死死遏制住。 哪里还有余力去看他。 以祁君逸的耳力,当然听得见她的不对劲。 短暂安静中,他道:“还是想要陈子泝?” 姜翎月没有说话。 “成全你们,这辈子是不可能了,”祁君逸笑了笑,道:“忍忍,欢情散的药效‘意中人’没在面前,会自动散去的。” 姜翎月还是没有说话。 祁君逸深吸口气,胡乱抹了把脸,抬脚就要走。 “你要去哪里!” 浑身燥热难耐的姑娘,自己跟自己犟的这口气,在看到他转身离开时,再也忍不住开口留人。 祁君逸没有回头。 “混蛋!”姜翎月哭了出来。 祁君逸脚步顿住,“别哭,我不要他的命。” “你混蛋!”姜翎月扯下腰间的玉佩砸过去,“祁恒之你混蛋!” 哽咽跋扈的语调,偏偏满满都是委屈。 祁君逸倏然转身,红透的眸子死死盯着已经腿软到蹲在地上的姑娘。 姜翎月双手死死抱膝,小嘴还在叭叭叭的骂他,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骂人的话,见他转身哭的声音更大了些。 “你凭什么用欢情散试探我!凭什么不相信我!”她又气又怒,更多的是委屈,“太欺负人了,我不要喜欢你。” 蹲在窗脚下的姑娘发髻歪散,涕泪横流,一边哭一边骂人,真是半点形象都无。 可这是祁君逸的心头至宝,一点点损伤他都要胆战心惊,恨不得将人妥善藏在心口,谁也不给看的宝贝。 就连骂人的样子,落在他眼中,也只剩娇憨可爱。 何况,她的言中之意…… 祁君逸喉结咽了咽,迈步朝她走过去,“谁说我用欢情散试探你?” 他一靠近,才蹲下来,死死抱住自己膝盖的姑娘就再也按捺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下盘未稳的皇帝陛下,被她这么一扑,整个人往地上倒,却也下意识记得护住身上的人。 自我折磨太久,一朝靠近心上人,姜翎月什么都顾不上,直接去解他衣襟的盘扣。 两人角色仿佛发生了颠倒。 她过于急切,解了两颗扣子后,便十分不耐,直接上手想学他的用力撕开。 但衣裳质量很好,她力气不够。 她倒也不气馁,直接放弃衣襟,手伸向他的腰间玉带。 被一通扑倒的祁君逸终于反应过来,摁住她的手。 “姜翎月!”他扣住她的腕骨,湿意未消的眸子,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你看清楚我是谁!” 第263章 欢情散 是谁? 姜翎月眼神清明了几分,直直看着身下男人,哭道:“你是混蛋!” 可她喜欢的偏偏就是这么个混蛋。 她气他的猜忌、试探,更气此时此刻非他不可的自己。 姜翎月试着抽出被扣紧的手,见他不肯放开后,愈发愤怒,“你松开我!” 她还要扒他衣裳呢! 祁君逸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他坐起身,眸光幽深如墨:“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扼住她腕骨的手全程没有松开,他执拗的要一个答案。 一个,重要到能决定他们之间未来的答案。 姜翎月受欲念侵扰,这会儿理智全无。 只觉得皇帝陛下从没这么香过,满脑子都是扒了他的衣裳,再狠狠啃上他几口。 可手被扼住动弹不了,她急的又要落泪,大声凶他:“祁恒之,你给不给我碰!” 不用想,这娇蛮无理的声音大概都能传到楼下去。 祁君逸已经没空去理会其他,‘祁恒之’三个字一入耳,他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瞬间的心潮澎湃,让他双目失神,怔怔看着面前急切的姑娘,手掌的力道也下意识松开。 她身中欢情散,想要的人是他。 ……她真的中了欢情散? 姜翎月哪里知道他又在自我怀疑什么,挣脱了钳制,当即从心动了起来。 那双手真是不规矩极了。 很快又被反应过来的男人再一次扼住。 “祁恒之!”姜翎月倏然抬眸,恨恨道:“你给我!” 声音满是欲求不满的烦闷。 “…月月乖,这里不行,”祁君逸紧紧抱着怀中人,放柔了声音哄她,“我们回宫。” 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人才会在这里行事。 外面都是禁军,未曾散去的嫖客,以及坊内的妓女。 就算刚刚被她气的理智全无时,他也没想过真在这里碰她。 何况是现在。 这是他的宝贝,一点都不能轻贱对待的珍宝。 再如何也不能在这里胡来。 ………… 贵妃遇险,皇城禁军齐发,整个京城风声鹤唳,而事发地城南更是家家户户闭门歇业,仿若死城。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片漆黑的城南,只有教坊司内点了灯烛。 但比起往日的迎来送往,灯火通明,教坊司也安静极了。 二楼除了房门紧闭的帝妃厢房外,空无一人。 一楼,众人或是躬身站着,或是跪在地上。 密密麻麻全是人的大厅,鸦雀无声。 时间一点一点消逝,楼上时不时传来一声女子的怒喝。 众人低眉顺眼,恨不得自封五感。 突然,‘吱呀’一声。 二楼唯一一间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内打开,同时也打破了平静。 帝王横抱着自己的贵妃,缓缓走了出来。 他步子很慢,一步一步似踩踏在众人心尖。 所有人瞬间提起了精神,齐齐跪了下去。 只有禁军首领周琛急忙迎候在楼梯口。 “陛下!臣已经查清疯马来自……” “祁恒之!” 娇讹声打断周琛的禀告。 被大氅紧紧裹住的姑娘终于将脸挣了出来,不安分的探出玉臂,牢牢攀住皇帝陛下的脖颈,哭着骂他,“你还是不是男人!” 哪有这样的,她热的只想扒衣裳,他还给她裹的更严实了。 “……”祁君逸太阳穴猛地跳了下,瞥向跪了一地,皆低眉顺眼不曾抬头的众人。 唯一站着的周琛见他望过来,赶紧侧身,跟鹌鹑似得缩着头退了回去。 “陈子泝呢?” 闻言,周琛赶忙道:“陈大人中了药,在后院井里泡着。” 祁君逸轻啧了声,牢牢抱着还在骂人的姑娘。 “陛下,”周琛小声请示:“可要给娘娘封了穴道?” 他倒是一片忠心,觉得自家陛下,堂堂九五之尊,被宠妃如此忤逆,大失颜面。 然而,皇帝陛下却是淡淡看他一眼,道:“封穴道伤身。” 周琛:“……” 颠了颠怀里的姑娘,祁君逸淡声道:“陈子泝既然撞上了,那此案就给他彻查,刑部陪同协理,不管是皇室宗亲,还是世家大族,但有嫌疑者,无论是谁全部可以提人审问,跟他说,三日内,朕要看见卷宗呈在御案上。” “是!”周琛单膝下跪:“臣领旨。” 还想问些今日细况,但怀里姑娘要紧,祁君逸便只能抬步往外走。 他边走,边低头无奈道,“好姑娘,你消停点,一会儿嗓子该哑了。” “你混蛋!”姜翎月被他抱的太紧,没有作妖的能力,唯一能动的嘴怎么可能消停。 但她确确实实是名门淑女,骂人的话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一两句。 皇帝陛下听的不痛不痒,淡淡嗯了声,“好,我混蛋。” 姜翎月气急,“你不是男人!” 又来。 这一回皇帝陛下忍不住了,低头狠狠亲了她一口,低声道:“我是不是你不知道?” “……”姜翎月攀紧他的脖颈,将脸凑上去,“祁恒之你亲亲我,我好难受。” “好,亲亲你。” 他抱着怀里的姑娘,稳稳上了车辇。 剩下的对话,随着车轮转动,御驾渐行渐远,众人彻底听不见。 教坊司内,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御驾最末尾的禁军都消失在眼前,才陆陆续续有人站起身。 众人面面相觑,久久没有人说话。 今日这一幕,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梦到的。 谁敢想,他们家威仪不凡的陛下,会如此纵容一个女人。 ——贵妃娘娘太生猛了。 ………… 马车内。 姜翎月四肢得到了解放,整个人从大氅里挣了出来。 祁君逸由她去,未免她又失了耐心,还很是自觉解开自己的腰带。 姜翎月也没客气,直接伸手抱上他,冲着他下颚亲了两口。 多难得领略她如此热情。 祁君逸仰着头轻轻叹息,扼住她的手,垂眸,诱哄:“月月,唤我名字,现在就给你。” 手又动不了,姜翎月想也不想,“混蛋!” “……不是这个。” “祁恒之!” “对,”祁君逸温柔表扬,捧着她的腰笑道:“记住这个名字,今晚千万别唤错了。” 皇帝陛下的銮驾,设计的精致庄重,车壁厚实,隔音比教坊司的厢房都要好上不少。 但他全程还是吻住她的唇,只在她几乎喘不上气时,才松开一会儿。 冰天雪地中,前后禁军守卫的銮驾,稳稳前进。 无人能窥探出里面正在做什么。 第264章 她的意中人,不仅仅是他一个! 夜色笼罩下的皇城,巍峨庄重。 皇城正门大开。 被禁军护卫的御驾,徐徐入内,肃穆威严。 按规矩,入了皇城就该换成轿辇了,只是里头…… 周琛驱马靠近銮驾,硬着头皮请示道:“陛下,到皇宫了。” 寂静的夜色下,里头帝王低低嗯了声,“去宁安宫。” “是!” 隐隐还有不同的声音传出来,周琛不敢细听,急忙领命退下。 銮驾继续前进。 只是这回,没有无数禁军紧紧跟随护送。 车厢内。 姜翎月坐在皇帝陛下怀里,双手攀着他的脖颈,鬓发被汗浸湿。 呼吸也有些不稳。 方才嗷嗷叫着,骂骂咧咧的姑娘,这会儿恢复了几分清明。 听见他对周琛的吩咐,后知后觉生出几分羞赧,“外面的人,是不是都知道……” “知道什么?”祁君逸单手扣着怀里姑娘的后腰,另外一手捞起她的下颌,低头衔住她的唇,轻笑,“你是我的女人,这件事谁不知道?” “……这不一样!”姜翎月支起腰,就要从他身上下来。 “别乱动。祁君逸扣住她的腰,没让。 需要的时候不管不顾扑上来。 才恢复了点理智,就准备离开。 谁教她的规矩。 姜翎月没有办法,只能乖乖在他怀里待着。 时间慢慢流逝,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已经到了宁安宫门口。 车上还是没人下来。 这一回,就连周琛也不敢上前。 侍卫们悄无声息退下。 只有刘榕和宁安宫一众内监宫娥们在候着。 行了。 姜翎月将脸埋入皇帝陛下颈窝,迷迷瞪瞪的想,这回,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腰上的手终于松开,移到她的领口,慢条斯理给她系盘扣。 “还好吗?” 姜翎月没有说话,拨开他的手,自己给自己整理起来。 到底是在外头,她身上衣裳还在,只是领口散开,十分不成样子。 祁君逸没有勉强,垂眸随手给自己整理了下,然后用大氅将还没穿戴好的小姑娘一裹。 抱下了马车。 跟上车时的骂骂咧咧不一样,这一次的贵妃娘娘安静极了。 祁君逸瞥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轻笑了声。 姜翎月也想到了方才欲求不满,嗷嗷叫着要扑倒他的自己,羞怒的同时,总觉得他笑的不怀好意。 她憋了会儿,忍不住道:“我那是中了药,并没有故意骂你……” 什么不是男人… “嗯,”祁君逸笑着附和,“我们月月温柔贤淑,骂我的那些话都是药性所致。” “……”姜翎月默了默,还想反驳两句来着。 但她发现不过说上两句话的功夫,他甚至还没抱她入寝殿,她又忍不住想啃他了。 她简直不可置信,自己怎么会是如此重欲之人? 一定是可恶的欢情散,药效竟然如此惊人! 宁安宫内灯火通明。 得了消息的刘榕,径自在前头引路,开门。 皇帝陛下臂力惊人,抱着怀里姑娘,入了宁安宫,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寝殿。 听见房门合上的声音。 姜翎月才将脸从大氅里探出来,攀上他的脖子就要吻上去。 祁君逸笑着让她亲。 将人稳稳放在榻上,在她又要来扒自己衣裳时,伸手扣住她的腕子,用寝被把她裹了,又捞起她的下巴,低头去看她那双潋滟生波的眸子,眼神似乎暗了一瞬,而后轻笑:“月月别急,先让御医把个脉。” 总要知道,她这会儿究竟是不是中了欢情散。 提到御医,姜翎月也想到了欢情散,想到了他的试探。 正要去攀他脖子的手顿住,满腔的欲念被心底凉意扑灭。 甚至悔恨起自己刚刚怎么就没抵抗住这人的诱惑! 御医早就候着了,祁君逸宣了人进来,再回头就看见小姑娘满是懊恼,十分愤愤的模样。 他在榻边坐下,把人捞进怀里抱着,轻轻拉起她的衣袖,握着她的手腕给御医把脉。 室内陷入寂静。 但很快,怀里的姑娘开始不安分的蠕动,呼吸滚烫。 祁君逸扣紧她的腰,目光灼灼看着御医,虽没有催促,但压迫感十足。 老御医深感如芒在背,收回请脉的手,擦了把额间薄汗,躬身道:“禀陛下,娘娘中了欢情散无疑。” 话落的瞬间,祁君逸双眸骤然一眯。 他下意识垂眸,遮住眸底蓦然升起的冷意,眉眼间神色不明。 刘榕自然知道欢情散的效用,十分有眼色的带着老御医退下,给两个主子腾地方。 心中却是腹诽:贵妃娘娘中了欢情散,对陛下明显起了药效,怎么陛下竟不见开颜。 可他哪里知道,他家陛下心急火燎赶过去时,见到的是已然动情的心上人。 他还没到,她已经起了药效! 她身中欢情散没错,但能让她体内欢情散起效的男人,不仅仅是他一个。 也就是说,她的意中人,也不仅仅是他一个! 第265章 你不要脸 怀里姑娘像个小火炉,全身滚烫,面颊绯红。 她钻出他的臂弯,捧着他的脸就要亲上来。 祁君逸低垂着眼眸,没有动作。 姜翎月在他唇上狠狠啃了几口,又去扯他的衣襟,在他颈窝嗅了嗅,忍不住道:“你怎么这么香?”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将吻落了下去。 像极了调戏良家的纨绔子弟。 金尊玉贵的皇帝陛下,就这么低垂着眼,任她作妖。 在她扒拉自己腰带时,才握住她的手腕,低沉的嗓音,似压抑了千言万语。 最后化成了一句,“叫我名字。” 姜翎月那色欲熏心的大脑都隐隐察觉出他的情绪。 “祁恒之,别不高兴了,”她抬眸,胡乱的亲了亲他下颚,哄道:“我很喜欢你的,真的!” “是吗?”祁君逸喉结咽了咽,伸手扣住她的后颈,低头抵住她的额,看着她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除了我呢?” 除了他? 姜翎月眨了眨眼,“除不了,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 祁君逸呼吸停滞,掐住她后颈的手收紧,扣在怀里,精瘦的腰一个用力,将人覆在身下。 这话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他已经分辨不了。 但总归,她是愿意要他的。 至于其他,日后再说! ……………… 窗外,浓浓夜色下,雪花不知何时又开始往下飘。 屋内,烛台上烛泪一滴一滴滑落,明亮的烛光,透过层层帷帐入内,略显昏暗。 姜翎月意识沉沉浮浮间,已到了月上中天时。 炙热的情潮退去,随之而来的是彻底清醒的大脑。 后颈的吻温柔爱怜,她倏然睁开眼,攥紧寝被,坐起身来,“下去!” 怀里骤然一空,祁君逸抬眸,就看见她清明的眼神。 眼皮微微肿着,红意未消,但眼神却已经冷静的可怕。 看来那点子借助药效得来的温存要宣告结束了。 祁君逸自嘲一笑,面上也收起了温柔缱绻之色,淡淡道:“又打算用完就丢?” “……”姜翎月忽略腰间的酸痛感,想到自己都做了什么,整个人都不好了。 深恨自己无用,总上这人的当,她又气又恼,咬牙重复:“下去!” “不是说喜欢我,怎么又让我下去?” 祁君逸怎么可能下去,他眸光晦涩,深深望着捂住被子坐起身的姑娘,提醒道:“姜翎月,今夜每一次,都是你主动的,我不过被迫奉陪。” 说着,他也觉得自己确实贱的发慌,这样退而求其次的需要,并非独一无二的温存,竟也倍感珍惜。 小心翼翼,全程顾忌她的感受。 换来的是她清醒后的又一次弃如敝履。 祁君逸闭了闭眼,跟着坐了起来,“你告诉我,我还要怎么做?” 怎么做! 他用欢情散试探她,试探出结果后,如今还敢一副委屈模样问她该怎么做! 姜翎月气的想哭,拼命眨眼忍住了,才道:“你滚!滚的远远的!” “滚不了,忘了自己刚刚怎么扑上来的?”祁君逸冷笑,伸臂将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扯进怀里抱紧,“我滚了怎么给你?” “……你不要脸!” “你要脸,你要脸对着陈子泝发情!”他一手扣住她的腰,一手捞起她的下巴,眼神狠戾:“姜翎月,你料定我舍不得拿你怎么样是不是?” 对着陈子泝发情…… 姜翎月眼睫颤了下,还未说话,就听他又道:“我要是没赶过去,你们打算做什么?” 他语气凶狠,每个字都咬的很重,杀意凛冽,堪称恐怖。 可姜翎月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怕。 她不怕他。 哪怕这个男人是九五之尊,大权在握。 她也不怕他。 大概,真的如同他说的那般,她打从心底里,就料定了他舍不得拿她怎么样? 他就像是一头纸老虎,再气再怒,可在她面前连吼两声都做不到。 她收敛思绪,挥开下颌的手,道:“是你算计我在先,既然选择了试探,什么结果你早该做好准备。” “什么试探?”忆及她先前的话,祁君逸面色一顿,“欢情散?” “别装了!”姜翎月不耐道:“那日在广安殿外,我都听见了你的盘算,不就是想试探我吗?” “如何?”她抬眸,似笑非笑,“试探出来的答案陛下还满意吗?” 满意吗… 祁君逸心口绞痛,剧烈的痛意让他脊背微弯,目光却固执的锁定面前的姑娘,似乎要透过她这双漂亮的眼睛看进她的心底。 她没有心吗? 他问出了口。 声音嘶哑难听,不复素日的清凌抓耳。 如果有心,怎么就能对他狠心成这样。 压抑不住的痛楚,从他眼神中一点一点泄露出来。 姜翎月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再没有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镇定,掠夺和狠戾也不复存在。 仿佛一个输光所有筹码的赌徒,他眼底是全然的脆弱和无措。 好像只要她的一句话,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姜翎月心中大乱,一时之间竟然不敢跟他对视。 心底生出些许悔意。 他说的大概没错,喜欢一个人,最直观的情绪就是心软。 他一个眼神,她就心软了。 开始不自觉的给他找借口。 将计就计用欢情散试探,也不是他的错。 是不是她给的底气不足,才让他屡生猜忌之心? 不能全怪他。 可她该怎么办呢。 她该怎么办呢! 姜翎月吸了吸鼻子,也红了眼眶,“你错你还有理了,是你先……” “我没有!”祁君逸深吸口气,竭力控制濒临失控的毁灭欲,认真道:“我放弃了,你让我信你一次,所以,我放弃了,这次的欢情散,我不知情。” 他不知情! 他确实动过将计就计试探她情意的心思,可在她的柔情攻势下,他选择交付了信任。 现在,有心人的算计下。 她还是中了欢情散,那些血淋淋的真相,也终究摆在他面前。 帐内,陷入古怪的沉默。 姜翎月神情发愣。 不是他? “是我做的,我会认…” 言至此处,许是也觉得没劲头了,他没再说下去,而是缓缓闭上红透的眼,“等揪出幕后设计之人,我必灭他九族!” ……真的不是他。 姜翎月唇瓣颤了下,纤细的指骨不自觉蜷起。 “我…”她张了张嘴,“我不知道你放弃了。” 她是真的听见了他的将计就计,所以在确定自己中欢情散时,第一时间就认为,是他在出手试探。 思及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姜翎月只觉眼前发黑。 她都做了什么啊! 什么叫满意他的试探吗? 什么叫,想要陈子泝,让他成全。 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说的话。 见她如此神色,祁君逸大概猜到这是得知误会了自己,心存愧疚。 愧、疚。 他自嘲一笑,掀开寝被就要下榻,手腕被身后姑娘扯住。 “我可以解释!” 祁君逸停住动作,侧眸望来。 狭长深邃的瞳孔还透着红意,将那张清俊的脸衬得更显勾人。 养气功夫绝伦,擅于不动声色的帝王,这会儿所有情绪好似打翻的调味瓶,五颜六色全部出现在脸上。 ……更叫人心动了。 姜翎月怜爱之意顿起,赶忙道:“我那些都是气话,真的,我以为是你在故意试探我,故意气你的。” 第266章 没有背叛 故意气你的…… 话音入耳,祁君逸唇角勾了个讥诮的笑,没有说话。 “你不信吗?”姜翎月道,“我那会儿误会你算计我,所以才说的气话,你设身处地想想,这么巧,换做是你,你心里也得犯嘀咕?” 她一边说着,一边握紧他的手腕,想了想,还嫌不够,又跟他十指交扣,仰着脸笑吟吟地看着他。 若是从前,看见她这乖巧可人的模样,只怕祁君逸早就心软的不像话,将人捞进怀里哄了。 可现在,他只是静静看着他们交握的手,默不作声。 看了他一会儿,见这人还是不理会自己,姜翎月眉头蹙了起来,“祁恒之,你忘了吗,你自己也说过气话的。” 祁君逸眸光微顿。 “喂!”姜翎月抬起另外一只手去掰他的下巴,“你是皇帝,素来情绪内敛,不动声色,在气头上不也会口不择言,我能原谅你,现在换了我说了几句气话,你就不能原谅我了吗?” “我说的真的是气话,我当时又气又难过,一心想着不能让我一个人难过,就是故意气你的,” 她认认真真将自己当时的心情剖析出来,“你帝王胸怀难道还不如我吗?” 边说,边凑过去啄了他唇角一口,软乎乎道:“就别跟我计较了嘛。” 心尖上的姑娘,嗓音绵软,十分耐心的在同他解释。 真是极为难得。 毕竟,他们之间,永远是他耐心十足,他温柔备至,他小心翼翼,他宠着,哄着,纵着,恨不得将这个姑娘捧在神坛上供着。 而她对他通常说不上两句软和话,就不耐烦了。 哪怕是在前世,也同样如此。 只是前世她多多少少会收敛些。 今生,他将所有底牌掏出,她这么个有恃无恐,不知收敛为何物的性子,只差没骑他头上作威作福。 又怎么会愿意给他这个裙下之臣,一点多余的耐心。 若换做平常,他早该受宠若惊,顺着梯子下。 而现在,祁君逸依旧做不到‘不计较’。 他眼神微眯,定定看着面前姑娘许久,眸光复杂至极,似凝聚了一团幽暗的火光,随时能熊熊燃烧,却又那么脆弱,那些破碎的爱意,一点一点透过这个眼神,满溢出来。 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眼神。 姜翎月似懂非懂,心里有些不好受。 她看得出来,他的隐忍和崩溃。 真的被那几句话伤着了? 想到自己当时听见他那句‘口不择言’的羞辱时的感受,姜翎月张了张唇,还准备说点什么,祁君逸已经移开视线。 他挣了挣手,淡淡道:“你睡,我出去一趟。” “你还是不肯信我?” 还欲解释的姜翎月闻言,脸色也沉了下来。 真走了,这笔账他估计能记到下辈子。 况且,这么晚了,他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生气想故意给她甩脸子吗。 又来这一招! 姜翎月彻底没了耐心,一把甩开他的手。 “是,我确实误会了你,但你真就无辜吗?” 烛光透过层层床幔笼罩有些昏暗,她看不清面前人的脸色… 见他不说话,又道:“是你动了用欢情散试探我的心思在先,我的误会是情有可原的,而且我也已经解释了,你非要上纲上线,是想闹什么?” 说着,她还真生出几分火气,“我要是没听见你的谋算,又如何会说那些气话,现在全怪罪在我身上,你自个儿摘的干干净净,我不认!” 不到一刻钟功夫,软绵耐心的轻哄不复存在。 明明知道他情绪濒临崩溃,明明能看出他的隐忍,他的回避。 他痛欲发狂,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会做些什么,怕伤着她,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但她一点也不害怕。 看着面前娇蛮的姑娘,祁君逸几乎要苦笑了。 他怎么就能把人纵成这样。 她的心对他不忠,她竟然能这么理所应当! 她现在上演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祁君逸眼睫低垂,看着被她甩开的手。 良久,开口道,“你不必愧疚,也不用担心,我不杀陈子泝。” 他已经想明白了。 如果这姑娘心里现在有两个人。 那陈子泝就不能死。 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只要人在他身边,他总不会输。 姜翎月听的发愣,“你以为我说这么多,是怕你去找陈子泝的晦气?” “不是吗?” ……不是吗? “当然不是!”姜翎月难以置信,“我中了欢情散,对你药效如此反应,你竟然还认为……” 说着,她声音越来越小,似心虚气短。 “终于想起来了?”祁君逸淡淡道:“那几句‘气话’,我能容得下,但除了那几句‘气话’,你的欢情散都对谁起效,自己记得吗?” 姜翎月确实想起来了。 她不但想起自己在他没来之前的动情,还想起了他的那句‘对陈子泝发情…’ 一时之间竟哑然无语。 见她神色,祁君逸神色愈发寡淡,“我的确爱你爱到鬼迷心窍,剜心之痛我受过,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受着,可是月月,你也别欺人太甚。” 他低垂着眼眸,“我容不下背叛。” “我没有!”姜翎月当即否认,“我没有背叛。” 第267章 一样是背叛 祁君逸扯了扯唇,很想告诉她,比起身体的不忠,心神不忠,好不到哪里去。 那一样是背叛。 朝堂上,无论哪个臣子,胆敢叫他知道起了异心,哪怕还没有铸下大错,同样必死无疑。 但他到底还是不想跟她起争执的。 两个就两个。 总归有他的一席之地…… “行了,你歇着,我真的有事。”祁君逸自嘲一笑,掀开寝被就要下榻,可手腕再度被身后的姑娘扯住。 “你不许走!”姜翎月道:“你这么走,就坐实我水性杨花,得陇望蜀的罪名了!” 知道这一茬要是不解释清楚,这醋坛子大概几辈子都过不去。 姜翎月又急又恼,圈住他的手臂,道:“就算我水性杨花,放荡不贞,对其他男人动了心思,你也总得给我个说话的机会。” 他们俩这会儿都是赤身裸体的状态,她不再拽着寝被遮挡自己,而是自然的往他怀里钻。 美人计使的愈发炉火纯青。 可她贴过来的身子有些凉,祁君逸手臂本能的揽住她,一边扯了被子将她裹好,一边道:“没人觉得你水性杨花,不过是你们昔年有过一段情,你还不曾忘怀,那不是你的错。” “只是我确实容不下这个。” “从前我既往不咎,但从此往后,你要试着将心底的位置腾出来,只能有我一个,……身体想要的也只能是我一个。” 他怀抱暖和,声音轻柔。 简直温柔的不像那个,提起陈子泝就沉了张脸,随时随地要吃人的皇帝陛下。 从前不过是猜忌,他尚且喊打喊杀。 今日,她可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背叛’。 他竟然,就这么轻轻放过了? 姜翎月大感惊奇的同时,又莫名有些心疼。 这人酿醋成瘾,心里还不定怎么难受呢。 竟然还能违心哄她。 姜翎月将脸贴在他的颈窝,小声道:“别醋了,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只想要你一个。” “你一出现,我谁也看不见了,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就算误会是你故意试探,但你一靠近,我还是欢喜的要命,想抱你,想亲你,” 说着说着,语调委屈起来,“你都不知道我忍的多难受,后面还是功亏一篑。” 祁君逸一言不发,眸光却不知何时有了几分神采。 果然是他的劫,真会哄人啊, 只要这姑娘愿意,能轻易操控他的喜怒哀乐。 简简单单几句话,叫他体会到灭顶的痛苦。 同样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又能将他从濒死的痛意中救赎出来。 他自嘲一笑,认命般抬手抚住怀里姑娘的后脑勺,道:“没让你忍,你要什么我能不给你?” 姜翎月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你还醋吗?” 不等他说话,她又道:“我没对陈子泝发情,你别这么说我,你们是不一样的。” 祁君逸静静听着,闭眼不语。 这个姑娘对其他男人动了欲念,如果他没赶到,如果他们身边没有人在。 她、他们…… 无论如何,再违心哄她,他也没办法欺骗自己,说不在意。 这是他两世都放不下的姑娘,他爱她爱到心魔难抑,她从内到外,从头到脚,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得是他的。 但凡谁敢觊觎,无异于想要他的命。 是弑君之罪。 而现在,是她想要其他男人。 姜翎月也想到当时的情况,只觉有理说不清。 她完全认清自己的心,一定是只喜欢这个醋坛子的。 陈子泝连过去式都算不上,两世为人,她都是入宫后就跟他断了交集。 中间不知道隔了多少年,又经历了多少人和事。 就算当初有几分心动,那也早就被消磨干净。 可她当时又切切实实想要陈子泝… 姜翎月有些恼怒,自他怀里撑起身子,严肃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对你和对他是不一样的。” 祁君逸淡淡一笑,道了声好。 “……”见他这般,姜翎月只觉自己百口莫辩。 “真的不一样,”她蹙着眉想了会儿,“对他就好像前段时间,迫于解毒丸的药效,不得不跟你……” 说着,她灵光乍现,“那个教坊司,不会真的有催情酒?” “不对,我没喝酒…”她头疼道:“莫非,我还中了什么算计!” 到底是个姑娘家,小小年纪就被困在后院,后来更是直接入了宫,对风月场所的助兴之物一窍不通。 可皇帝陛下不同。 他虽然没用过,但见多识广。 这会儿听她颠三倒四的说着,揽住她的手臂寸寸收紧。 教坊司乃青楼,衣料上、酒水中、还有涂抹的口脂、炉子里的熏香,甚至那些陪客的姑娘们身上的香粉怕都有助兴之用。 当然,那些东西,若是常人嗅了最多只觉得体热,欲燥,只要不想行事,定力足够用。 但他的月月不同。 小姑娘才服用第七粒解毒丸。 她有多不经撩,没人比祁君逸更了解。 两人这些天的夜里就没消停过。 平常就已经心火过旺,再加以助兴药…… 必然是忍不住的。 动情太正常了。 那是药性,跟人没关系。 哪怕没人,她同样会动情。 如果,真的是这样…… 祁君逸呼吸隐隐发颤,心口堵着的那口郁结之气,在点点消融。 某片几乎要绝望的土地,开始死灰复燃,冒出了嫩芽。 他久久不说话,姜翎月仰头,就看见他红透的眸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月月…”祁君逸收拢手臂,“你的意思是,你心里只有我一个?” “当然!”姜翎月斩钉截铁,“我绝非用情不专,三心二意之人,既然喜欢你,那必然只喜欢你一个。” 她伸臂抱着他的腰,认真道:“你要相信我,如果说今日之前我还有所疑虑,那现在,我确定无比。” “说说看,”祁君逸抱紧怀里人,“你好好跟我说说,是怎么确定的。” 他语气又轻又缓,像是怕惊着了什么。 可姜翎月多了解他啊,警惕心顿时就冒了出来。 这人心眼子多的很,她怀疑他怕不是故意想借此机会,诱导自己表露心迹。 可带着狐疑一抬眸,入目就是皇帝陛下红彤彤的瞳孔。 眼睫低垂,静静看着她,神情专注在等她的回话。 看着真是惹人怜爱。 怜、爱。 这个词竟然会用到一国之君身上。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可姜翎月不能自欺欺人,她确实有些心疼他了。 这样的心思,对如今的她来说,并不难以启齿。 所以,她想了想,还是选择坦然道:“你不是说对意中人,是狠不下心的吗,我对你就是如此。” “那日在广安殿门口,听见你的谋算,我气的要命,打定主意你若真敢试探我,那我必定要将这口气还回去,也要让你尝尝气怒难消的痛苦滋味。” “可是刚刚,我明明还在误会你,见到你一个眼神,我就心软了,”她捧着他的脸,“我好像体会到了你说的,那种舍不得的感觉。” “祁恒之,我也舍不得你难过。” 第268章 有多喜欢? 她说,我也舍不得你难过。 这是祁君逸两世为人,听到过最动人的话。 他捞起她的下巴,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再说一遍!” “……”姜翎月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才迟疑了一息,见他骤然暗下来的眸光,赶忙开口:“说一百遍也是这样的,我就是舍不得你难过!” 她伸臂攀上他的脖子,无奈道:“祁恒之,你究竟在怀疑什么,就不能自信点吗?” 明明她已经入了宫,此生断无可能再有他人。 她跟他朝夕相处,夜夜交颈,同榻而眠。 他们一日比一日更亲近。 怎么他还是一副怕她随时会跟人跑的样子。 然而,皇帝陛下听见她的话,依旧薄唇紧抿,满脸莫测之色。 这别扭的模样,换做从前,姜翎月怕是早就懒得理会,可现在…… 她头疼的蹙眉,却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道:“你还有哪里不满,一个陈子泝就让你这么过不去?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我无力更改,你……” 话还没说完,已被面前男人淡淡打断。 “他吻过你,”祁君逸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月月,我很在意这件事。” 他语气坦然,十分平静,并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可姜翎月却瞪大了双眼。 “什么时候的事?”她大惊失色,“陈子泝什么时候吻过我?” 祁君逸抿唇,“你无需隐瞒,我……” “放屁!我有什么好隐瞒的!” 姜翎月怒从心头起,恶狠狠道:“今天我连那样的气话都敢说,你觉得我真跟他有过什么,还有撒谎骗你的必要吗?” 她都敢当着他的面说想要陈子泝,让他成全了。 他不也没拿她怎么样吗? 真亲了,她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他是蠢的吗? 还怀疑! “你说话啊!”姜翎月狠狠掐了把他的脸,“我跟他那点事,你明里暗里,审问了一遍又一遍,不会是想屈打成招?” 她咬牙切齿的瞪他:“你是非要让我承认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才高兴?” “……并非如此,”祁君逸低垂着眼,淡淡道:“是你…中秋那日,酒后失言,向我坦白了。” ??? 姜翎月脑子发懵,“……坦白了什么?” 她瞳孔慢慢放大,难以置信道:“你真趁着我醉酒,给我屈打成招了?” “……”祁君逸默然无语。 他瞥她一眼,见她如此神色,再回想当日情景,心里已经信了大半。 大概真的是误会。 而他因为她轻描淡写的一个‘嗯’字,纠结痛苦了这样久。 多少次相拥而眠的夜里,他吻她的时候,心底苦意泛滥,却只能强自咽下满腔的恼恨和酸涩,连质问都不敢。 就怕她又要说出什么诛心的话来气他。 真是…… 祁君逸深吸口气,“所以,你们真的没有?” “没有!”姜翎月恼火的很,“我最后说一次,我不喜欢陈子泝!你要还是不信,总要把他和我扯在一起,那我就真……” “行了!”祁君逸眉心突突跳,一把捞住她的小下巴,道:“我心脏疼的很,你少气我。” 他如今示弱也示出经验了,在她视线望过来时,丝毫没有掩饰眼底的痛意,握住她的手腕摁在自己心口,“这里都快被你气病了,月月,你要不要对它好点。” 姜翎月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闻言,满腔的恼意登时偃旗息鼓,蹙眉道:“真的假的?” 她将掌心贴合上去,细细感受他心脏的跳动。 想到这么个醋坛子,竟然误会她跟陈子泝那样过…心里指不定多过不去呢。 偏偏还什么都往心里藏! “谁愿意气你,是你自己给自己找气受,” 她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堂堂帝王,做什么总忌惮自己的臣子,难道你觉得自己不如陈子泝优秀?” 话落,皇帝陛下面容微沉,抿着唇,定定看着她。 这眼神给姜翎月看笑了。 她当然知道,这人看似温和宽厚好脾气,实则再没有比他更霸道专制,唯我独尊的了。 他怎么会觉得自己不如陈子泝。 “就是嘛,” 她笑着去抱他,哄道:“论权势地位,你是君他是臣,只要你想,他任由你发落,你天然立于不败之地,而且你文韬武略样样都好,身强体壮,模样也生的比他俊,就连身量都比他高些,你做什么非要跟他过不去。” “我人是你的,两辈子都是你一个人的……” 说着说着,姜翎月隐隐察觉出不对,总觉得自己怕不是进了这老狐狸的套,语带狐疑道:“祁恒之,你都亲了我多少遍了,我究竟喜不喜欢你,真的一点感觉不出来吗?” 这人总不是个木头。 她…… 后颈被握住,姜翎月眼前一黑,被他摁进了怀中。 “还真是开窍了,”祁君逸喉间溢出一道颤音,笑了笑,“怎么这么会哄人,嗯?” 姜翎月被迫埋胸正梗着脖子挣扎呢,闻言当即道:“多哄你两句,省得你总吃闲醋!” 她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但一点也不影响好听。 祁君逸简直被她哄的心花怒放,清凌的嗓音带着忍不住的笑意,“真喜欢我?” “……嗯。” “有多喜欢?” 第269章 他太害怕了 听见这幼稚的话,姜翎月唇角微抽,“这我哪里知道,又不能拿称来称一称。” 有道理。 皇帝陛下锲而不舍,“那你说说,都喜欢我什么?” 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他有的,那他自当努力保持,争取进步。 见皇帝陛下满脸郑重,真将讨她欢心,当成国之大事的模样,姜翎月原本想要随口敷衍几句的话头顿住。 她收起了漫不经心,看着他,道:“祁恒之,你真的很好。” “抛去皇帝这个身份,你也很好,无论是品行还是才学,方方面面,哪里都很好,对我尤其好,真的,再也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 他生来尊贵,一路顺风顺水成为帝国最高掌权者,手握生杀大权,无人敢忤逆。 而她是他的妃妾,他轻易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两人地位悬殊,若说从前,姜翎月觉得他给予她的,都是他的游刃有余,随口就能给的。 那他遣散后宫,力排众议推行女子学院,这两件事就称不上游刃有余。 他一直以为,她跟陈子泝那样逾礼过,都没有直言相问,是不肯让两人再起争执。 他还承诺过就此翻篇,从此在明面上,再拈酸吃醋,也确实没有主动提及陈子泝,就算后来动了用欢情散试探的心思,但及时收手,总的来说,也算守诺。 若不是这次遭人算计,这么个醋坛子,只怕会一直误会下去,然后在背地里暗自发恼。 堂堂帝王屡屡迁就,大事小事上,百依百顺。 姜翎月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感触。 “我喜欢你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能我的感情不多,远不如你那么执着不渝,但那也仅仅只给了你一个人,你不要嫌少,” 她圈住他的腰,认真道:“我保证,只要你少阴晴不定的,我一定会越来越喜欢你,总有一天,会回馈给你,你想要的爱意。” 想到在教坊司时的胡言乱语,姜翎月又觉得心疼,仰着脸看着他,“对不起,我也很任性,那些话你都不要当真,还有前世的事,我已经想过了,你有错,我也并不是全然无辜,我……” “好了,”祁君逸拍拍她的小脑袋,阻止她的‘赔礼道歉’。 他根本见不得这姑娘示弱,她就该骄纵任性,就该恃爱生娇拿捏他,肆意妄为。 “都是我的错,我年长你许多,既然心悦你,就该将你牢牢护在羽翼下,但我却不肯正视自己的心意,” 他不如她坦荡。 至少,在他们之间有这么多惨痛回忆的情况下,这个姑娘还有勇气喜欢上他,并且对他坦然承认自己的动心。 她一点一点将心意道出,只为抚平他的不安,他的难过。 祁君逸将人抱在怀里,“前世都是我的错,我不仅不如你坦荡,还不够宽容,明明知道你在姜家面临的局面,却非要跟身中剧毒的你,去置陈子泝的那口气。” 甚至,重活一世,依旧耿耿于怀。 是他心魔自缚,太害怕了。 忆及过往,姜翎月心中五味杂陈。 他确实有错,细数起来无外乎是说了那句‘口不择言’的话。 至于护着她这件事,姜翎月反倒没多少忿忿不平。 继母十几年的磋磨,血脉至亲的父兄漠不做声,让她明白,天底下,没有谁该谁的。 他的错处是醋劲太大,眼里容不下一丝沙子。 而她呢? 在他认真嘱咐,让那些女人在外头请安就成时,她却在他离开后,一意孤行,坚持大开宫门,迎了人进来。 又没用的很,就那么被一个黄口小儿,三两句话气死。 这算不算自找的? 姜翎月撇嘴,有些闷闷不乐:“我那么个死法,真是蠢的很!” “……不要胡说,”祁君逸低垂的眼睫颤了下,和怀里的姑娘对视几息,而后,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不提那些事了。” 那些记忆,如果可以,他永世都不愿提及。 他扣住怀里姑娘的腰,温声问询:“身子怎么样?” 从离开教坊司上马车的那一刻起,两人就黏在一起没分开过。 他将这姑娘伺候的周周到到,总算让她尽了性,结果人家头脑才恢复清明,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算账。 现在又说了这么会儿话,两人的心紧紧相贴,真是从没靠的这么近过。 祁君逸心潮澎湃,那只洁净好看的手试探性往小姑娘衣襟探,“药效都散了吗,…可还有不适?” “行了,我腰酸的很,”姜翎月扣住他的手腕,见他满脸遗憾,没好气道:“你怎么比我还像中了药的!” 这段时间,她也没晾着他啊。 不是每天…… 祁君逸笑了声,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道了声,“躺好。”便松开怀里姑娘,掀开被子下了榻。 不一会儿,还没离开的老御医再度被他传了进来。 贵妃遇险,且中了欢情散这样的大事,御医自然要随时待命。 姜翎月缩在被窝里,乖觉的探出手。 她一身细皮嫩肉,方才折腾太过,腕骨上,还有被他扼住手留下的指印。 老御医不敢多看,覆上帕子后,将手搭了上去,很快道:“欢情散药效散尽,娘娘已无大碍。” 祁君逸神色一缓,低低嗯了声,道:“她受此劫难,身子可有吃亏,需不需要开个方子调理一二?” 闻言,姜翎月瞳孔渐渐瞪大,有些怀疑这人就是存心的,见她才吃完解毒丸,又要给她灌苦药。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御医便道:“娘娘脉象有力,身康体健,过犹不及,反倒不美。” “不错不错,”姜翎月连连点头,“江太医说的不错,过犹不及,不用喝药!” “好,”皇帝陛下看着被裹着只露出脸蛋的姑娘,忍不住捏了把她粉嫩的腮,笑道:“听你的。” 他挥了挥手,老御医忙不迭拎着药箱退下。 等人离开,他没有上榻的意思,只道:“累了没,歇着。” 姜翎月疑惑,“你不上来吗?” 祁君逸嗯了声,道:“京兆尹和几个指挥使都在广安殿候着呢,我过去问问情况。” 他唇角溢出一抹冰冷的笑,“不管幕后之人是谁,总得叫他明白,有些事是不能做的。”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得了消息的京兆尹,想必弄明白点眉目就得连夜来请罪了。 城中突现这么多的疯马,几个负责京城治安的指挥使,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了干系。 认真说起来,大理寺领头人也得来,只是陈子泝自个儿也中了招,这会不一定能过来。 姜翎月攥着寝被,“所以你刚刚不是生气想给我甩脸子,故意丢下我?” 而是,真的有事。 “……”皇帝陛下听的沉默了。 他蹙眉,语带不解,“月月,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几时故意给她甩过脸子? 第270章 卸下心防 姜翎月撇嘴,没有说话。 皇帝陛下笑了笑,俯身啄了她一口,道:“歇着,我去去就回。” 亲完,看见她那双还泛着红意的眼睛,愣了下,“这是不舍得我走?” 他本只是调侃一下,然而被窝里的姑娘闻言,当即点了点小脑袋,‘嗯’了声,又小声道:“我好怕的。” 殿内静了一瞬。 祁君逸只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想到这姑娘今日受了这么大的惊,方才还跟他在榻上折腾了这么久,这会儿他确实不该将人独自留下。 哪里还顾得上几个臣子是不是在等着,一把掀开被褥上了榻,将人抱在怀里。 “别怕,”他柔声轻哄,“我不去了,哪儿也不去。” “不好,”身为未来的皇后,姜翎月可是特别顾全大局的姑娘,当即摇头道:“他们都等着你呢。” 闻言,祁君逸为难了会,试探道:“那你跟我一同去?” “好!” 祁君逸:“……” 他也就随口一说。 这会儿夜已深,外头天寒地冻。 她本就受了惊吓,又被折腾的没了力气,怎么能跟着他去广安殿。 一个不注意,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然而,君无戏言。 是他提议的,小姑娘点了头。 皇帝陛下岂能出尔反尔。 于是,漆黑的夜色下。 祁君逸轻车熟路的将人大氅一裹,稳稳抱上了轿辇。 若传扬出去,那真是恩爱异常,一时半刻都分不开。 姜翎月窝在皇帝陛下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气息,眼皮上下打架,昏昏欲睡。 她其实都困的不行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舍不得他走呢。 平常他离开不离开,回来还是不回来,几时回来,去了哪里,她都没放在心上。 可这会儿,她就想黏着在他身上。 怕人闷着,祁君逸伸手去捞她的下巴,见她满脸困意,笑了声,“睡。” 姜翎月强撑着看了他一眼,沉沉睡去。 到广安殿时,怀里的姑娘已经睡的喷香。 轿辇停下,祁君逸抱着人先进了后殿。 这里才是帝王正经的起居殿,旁边,便是用来招寝妃嫔承雨露的偏殿。 前世,他们的第一夜就在那里面…… 寝殿内地龙烧的暖和,就算皇帝陛下日日往宁安宫去,但龙床上的被褥依旧干净整洁。 祁君逸将人放在榻上,裹好被子,等了会儿,见人没醒,这才合上门,去了前殿。 ………… 大概是彻底卸下心防,姜翎月这一夜睡的格外安心。 一觉睡醒,眼睛还没睁开,指尖先触到了紧绷的肌肉。 她不自觉戳了戳,还想作点妖,就被熟悉的手掌阻止后,倏然睁开眼。 “醒了,”祁君逸捏着她的指尖,眼神戏谑,“你说你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姜翎月:“……” 她默了默,理直气壮道:“不给碰?” “给,”他回的快速又果断,手也松开她的,笑道:“只要你醒着,我随你处置。” 反正,她会自作自受就行。 姜翎月再度一噎,本来欲往下探的手,安安分分圈住他的腰,“不处置了,我身子还酸呢。” 欢情散药效凶猛的很,又碰上血灵参的残留药效作乱,助兴药再浇上一桶油…… 总之,后果是,她都快散架了。 也亏得皇帝陛下给她解了药性后,竟然还有精力去听臣子请罪。 第271章 你就真的坐怀不乱? 想到昨日一系列事,姜翎月闷闷道:“他们怎么说的?可查清了眉目?” “小半天功夫不到,还未有太多眉目,” 祁君逸也不瞒她,将人揽在怀里,声音温柔耐心,“只知道那些疯马来自燕王府在城南的养马场,之所以冲撞你的銮驾,是一随行内侍身上有什么吸引它们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情况,还需探查。” “此案已交给大理寺和刑部,你且等着就好,总不能让你平白遭了算计。” 无论是谁,无论目的是后宫争宠,还是因为不满女子学院一事,总之,既然胆敢将手伸到他身边,想必是拎着全族脑袋,做好准备了的。 想到在广安殿外,看见半边天红透时的心惊胆颤,祁君逸余惧犹在。 他收紧臂弯,将人抱的更紧了些,低低叹息,“你吓死我了。” 放在眼皮底下,样样小心,事事齐全,如珠如宝的护着。 就算是出宫,明里暗里也是侍卫无数,却还是被一批疯马惊了驾。 昨日姜翎月出宫后,所经历的一切,小到喝了几口茶,用了几块糕点,说了几句话,大到遇险时的各种惊心动魄瞬间,钱嬷嬷和沈从文都一字不差,全部禀告上来。 陈子泝救驾时的逾礼之举,祁君逸自然也悉数知晓。 一次是从銮驾摔下来,若不是陈子泝眼疾手快将人捞住,那样的情况下,她必定身受重伤。 要是 被不长眼的疯马踩踏,甚至会伤及性命。 第二次就愈加惊险。 赵氏女公然行刺,陈子泝若不扯她一把,一旦被刺中,无论伤及哪里,她都要吃好大的苦头。 还好,还好她没事。 真是,吓死他了。 这样的惊险,祁君逸在听闻时只觉惊出一身冷汗,后怕不已,哪里还有旁的心思。 若有,那也只有庆幸的份。 陈子泝并非随行护卫,贵妃遇险,他两次救驾,功劳不小。 至于其他,事急从权,无人会在意。 姜翎月发现,擅于掩饰情绪,滔天怒火都能不动声色强自咽下的皇帝陛下,这些时日是越来越情绪外露了。 前世,这醋坛子知道她跟陈子泝在酒窖独处一夜,都生生忍着,直到她死,都没在她面前透露出半点。 可见其忍功有多卓绝。 而现在…… 看着面前这个浑身都透着后怕的男人,姜翎月乖乖窝在他的怀里,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好了,我好好的,没有出事。” 皇帝陛下低低嗯了声,唇贴在她细嫩的颈部,久久不曾离开,瞧着真是脆弱极了。 姜翎月心头泛起些许怜爱,放下本来想起床的决定,伸手攀上他的脖颈,小声的哄他,“别担心呀,我一点伤都没有,有惊无险,而且,被算计中了欢情散,也不全是坏事…若不是这样,你还不知道要…” 说着,说着… 姜翎月有些不得劲了。 她都全须全尾被他抱在怀里了,昨夜还让他翻来覆去亲了不知道多少遍,他就能后怕成这样? ……该不会是故意的? 算准了她吃这一套? 可比起霸道专制,强势至极,还喜怒不形于色,高高在上的枕边人,姜翎月确实更喜欢现在这个他。 之前,他对她再宠,再好,她也只觉得对方高深莫测,摸不透他的心思。 而现在,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学会了示弱,学会了不再死死强压情绪,而是将喜怒尽数展现给她看。 她不需要去揣摩他的喜怒,也不需要诚惶诚恐担心那句话说错了,又惹了他不悦。 现在的她,在他身边很放松,很自在。 更别提,金尊玉贵的皇帝陛下,总爱顶着那张清俊迷人的脸,红了眼眶,用那双满含情意的眼睛看着你。 她、……她确实顶不住。 管他是不是故意的。 就算是故意示弱,她也挺乐意看。 姜翎月攀着他的肩颈,侧过脸也去亲他的脖子。 其实,从很早开始,她就觉得他身上独有的清冷气息特别好闻。 吻从颈侧,慢慢上移到了他微微凸起的喉结。 啄了两口后,又去吻他的下颌。 最后,落到他唇上。 一吻结束,两人都乱了气息。 姜翎月伏在他的怀里,想到他之前误会了那么久,忍不住笑道:“我的皇帝陛下,你跟我说说,都暗自饮了多少醋?” “……” “说啊,”姜翎月笑的眉眼弯弯,戳着他的下颌骨,调侃道:“是不是很难过?” 祁君逸握住她作乱的手,低低嗯了声。 他看着她绯红的唇瓣,轻声道:“难过的很。” 因为他吻过她。 唇齿交融的滋味,他亲身体会过。 他知道这是一件多亲密的事。 所以,每每思及,便心烦意乱,恼恨发狂。 哪怕他清楚,这怪不到她头上去。 应该早早揭过,不要再提及,从此往前看。 也依旧耿耿于怀。 “真是醋坛子成精,”姜翎月叹气。 她大概真是心境变了。 从前,她完全不能理解堂堂皇帝陛下,为何就能如此斤斤计较,对着一件不能更改,已成事实的事,死活过不去。 而现在,她竟然能有几分理解。 若,若…他也跟那个女人…… 只是浅浅思量,一股无名火就从姜翎月心头腾的烧了起来。 “你还说我!” 她掐了把他腰间紧实的肌肉,“你后宫还那么多的女人,还试过招妃嫔侍寝,真真正正动过要跟她们同床的心思,我可没有!” 祁君逸:“……” 他想为自己争辩一两句来着。 毕竟,他是帝王,有后妃…… 可顶着这姑娘怒火中烧的眼神,什么辩解的话都止住了,当即乖觉道:“没试过,真没试过,对你一见倾心来着,其他人,都不曾放在眼里。” 他动过要子嗣的心思,但真没想过跟哪个女人在榻上赤诚相对。 姜翎月心里是真的堵得慌。 很多之前无所谓的东西,在承认自己心意后,也开始介意起来。 她蹙着眉盯着他,“妃嫔们邀宠手段百出,你就真的坐怀不乱?” 第272章 都怪你,总勾引我 “怎么就坐怀不乱了,”虽然没经历过这样的盘问,但皇帝陛下本能的警惕起来。 他当即正了神色,认真道:“我说过了,怀里只有过你一个姑娘,她们我没有看过。” 姜翎月‘哦’了声,不依不饶:“那你说试过招寝,都怎么试的?” 他总得露面,见见人,才能知道自己有没有感觉? “你…”她顿了顿,嗓音有些艰涩:“你可见过她们的身子?” 祁君逸:“……” 见他不答,姜翎月面色难看起来,“看来是瞧过了?” 从未被人如此逼问的皇帝陛下头大如斗。 这姑娘是打算细究过往的意思? “还真看过?” 原来,一直上赶着贴上来,口口声声说着从没有过其他人,独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并不是那么清白。 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怒火直冲颅顶,姜翎月死死瞪着他,“好看吗?” 祁君逸默了默,在她逼视下,道:“不好看。” “你还真评价上了!”姜翎月火大的很,一把将人推开,坐了起来,恨恨道:“瞧过几个?她们腰细不细,身子白不白,你……” “不许胡说!”祁君逸紧跟着坐起身,一把将她扯入怀里,“都穿着寝衣呢,没看见她们赤裸的身子,哪里知道那些。” 不是赤裸。 但妃嫔侍寝的寝衣…… 姜翎月自己也穿过。 除了贴身小衣和亵裤外,也就多了一件薄纱。 可算体会到他心心念念所要求的‘拈酸吃醋’,是个什么滋味。 姜翎月深吸口气,问他:“有没有动手?……都碰了她们哪里?” “没有动手,”祁君逸忍不住笑。 开天辟地头一回,领教到心尖上的姑娘那坦坦荡荡的在意,他又是欢喜,又是苦恼。 认认真真端详了怀里姑娘的神色,似乎要将她对自己的在意的一幕,刻进脑海。 眸底的笑意愈深,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发顶,嗓音温柔道:“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她们,只是耐着性子说了几句话,发现提不起兴致,就作罢了。” 他确实有想过为了子嗣,去试着临幸妃嫔。 但他发现自己动不了欲念。 没认识这姑娘前,他就没动过要跟谁同床共枕的心思。 别说动手了,就是瞧都没瞧的多认真。 皇帝陛下解释的温柔又细致,姜翎月静静听着。 脑中浮现一串,他招妃嫔侍寝的画面。 良久,抿了下唇,小声道:“我吃亏了。” “……什么?”祁君逸纳闷,“吃什么亏?” 姜翎月道:“你霸道的很,总念叨着我是你的,从身到心都得只有你一个,眼里心里都只能看你,一旦有所便宜,你就不高兴,那你呢?” “我当然也是你的,从来也没有过别人,”祁君逸毫不犹豫,又蹙眉道:“后宫那些女人是你说留着有用,不然最迟明年开春,我都给送出宫了。” 姜翎月默了默,“反正我吃亏了。” 他是皇帝,大权在握,手段通天。 她不喜欢他时,他可以将她强留在身边,哪怕得不到心,得到人也是一样的。 而她呢? 她有的只是他的爱。 一旦爱意消失。 他要抽身离开,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姜翎月瞪着他,满脸懊恼道:“都怪你,总勾引我!” 说着,她一把挣开他的臂弯,在他又要抱上来前,没好气道:“起来了,我肚子好饿的。” 她昨日就没有用晚膳,还费了老大的力气。 这会儿,早饿的不行了。 ………… 郓州城,大明湖码头,冬日的暖阳洒在湖面,波光粼粼,有些晃眼。 临近年末,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归乡人。 有富商,有游子,有在外谋生长工短工们。 湖面上,船只众多,最为醒目的是那艘足有两层高的巍峨官船。 为了迎接它的到来,码头工人早就腾出了位置。 王少甫一袭湛青色大氅,负手立于船头,静静的看着京城方向。 离京多日,陆路两天,水路三天。 算算日子,明日就能到梁州了。 他身后跟着几个王家旁系宗亲,有长辈,有同辈,也有晚辈。 几个论辈分唤作叔公的,年老体迈,不适应水路,这会儿面如菜色,看着很是憔悴。 按理说,为了照顾几位老爷子,也该走陆路。 但京城到梁州若走陆路,需要十天有余,水路的话,可以少几日功夫。 王少甫力排众议,领着族人,坚持走了水路。 官船缓缓靠岸。 才停稳,早在码头等候的几名官员当即迎了过去。 郓州州牧刘玥平赫然在其列。 他和王少甫乃同科进士,两人交情甚笃。 如今已为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得知好友回乡祭祖,途经自己地盘,自然要加以款待。 相交多年,彼此在官场上互有助力,对方盛情挽留,王少甫不好推辞。 当夜,州牧府开了宴。 郓州城几家知名花楼的当家花魁们,都被一顶彩轿抬进了州牧府。 比起京城,郓州已经属于南方。 姑娘们一个个妖娆多姿,妩媚轻盈。 偌大的厅堂内,几乎城中所有叫得出名字的美人,都齐聚于此。 此行回乡祭祖,跟王少甫出行的都是王家男丁。 没有夫人跟随,这会儿,无论年长还是年少,身边都有美人相伴。 作为主客的王大公子姗姗来迟。 他一落座,刘玥平便对着身边带着面纱的女子,笑道:“去,给王大人斟酒。” 女子微微颔首,道了声,“是。” 便站起身,轻移莲步走到王少甫身边,盈盈下拜,手伸向耳后,将面纱取下,“晴儿见过王大人。” 吐气如兰,语带魅惑,场中多数男人都要酥了半边身子。 偏偏还有一张容色惊人的脸。 厅内顿时安静下来。 正捻着酒杯把玩的王少甫垂眸瞥了拜倒脚下的女子一眼,淡淡嗯了声。 他放下酒杯,名叫晴儿的姑娘当即轻抬玉臂,拿起酒壶为他将空杯斟满,又举起酒杯轻轻奉上, “晴儿敬王大人。” 上首的刘玥平适时笑道:“伯瑾有所不知,晴儿可不是花楼的姑娘,她乃我爱妾。” 既然是爱妾,却在这样的场合出来宴客… 第273章 “宁愿无嗣,也甘之如饴。” 王少甫眉梢微扬,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在女人要坐过来前,淡声道:“晴夫人请回。” “欸,伯瑾何至于此,” 上首的刘玥平笑着摇头,“郓州出美人,你外放十余年,还不曾来过此地,不知郓州姑娘的好处,如今既然来了,为兄自当给你安排,我这位爱妾,今日便忍痛割爱于你,” 相交十几载,他年长王少甫好几岁,素以兄长自称,知道这位同僚‘惧内’知名,还十分体贴道:“尊夫人不在,这里也都是你本家人,你只管受用便是,晴儿不是旁人,无需你负责。” 宴客的妾室,客人看上了自可带走。 若是不便带走,主人家也没有上赶着送的道理。 总之,你送礼,我收下,哪怕是暂时用一夜,那也是给面子。 即便没有行事的心思,也无妨。 做做样子就行,睡没睡的,谁都无所谓。 官场上的相交,怎么能少的了美人作陪。 权势也是需要美色点缀的。 不过王少甫这些年惧内之名远扬,是有名的夫纲不振,每每面临此等情况,只当身边多了个斟酒的婢女,再更进一步就没有了。 也不会有人会因此认为他不给自己面子。 刘玥平消息灵通,又没那么灵通,他听说这位好友已经纳了妾氏,却不知道又将妾氏遣散。 只当好友守着妻子多年,终于想通了,开了闸,便给他的床榻上,准备了个尤物。 然而,王少甫闻言却是一笑,“多谢刘兄美意,只是我舟车劳顿,疲乏的很,面对佳人实在无心也无力。” 无力是身体疲乏。 无心,……那就还是惧内。 “你呀。”刘玥平轻轻摇头,却没再勉强,只是伸手一招,让自己爱妾回来。 那位叫晴儿的姑娘,看了王少甫一眼,柔顺的坐回他身边。 宴客厅内,除了王少甫身侧干干净净外,每个男人旁边都有一个或者多个美人相伴。 随行而来的王家旁系宗亲们,哪怕是几个论辈分是王少甫长辈的几位叔公,对此也皆没有发表意见。 他们基本上都是富贵闲人,没有官位在身,即便有,那也只是个末流小官,之所以能得到堂堂州牧的盛情款待,是沾了王少甫这个嫡系长公子的光。 而王大公子,虽然看似温润知礼,一言一行都是十足的君子之风,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多年的宦海生涯,养出的那身威严气势,即便再收敛,也无人敢轻易放肆。 他不需要疾言厉色,只气定神闲的坐在那儿,就足够让人感觉到压力。 王家几位族叔,再不醒目,也不会对着他拿起长辈架子,倚老卖老,去管他私事。 比起去劝嫡系公子收不收用主人家的爱妾,他们还不如跟身边陪酒的姑娘们多调调情。 都是花楼里的头牌,作陪的姑娘们皆知情识趣,伴随着角落靡靡之音,气氛酣热。 几个酒意上头的,都掩饰不了急色之态,让场面愈发不堪。 整场宴会下来,场中推杯换盏,宾主尽欢,只有王少甫孑然一身,特立独行,颇不合群。 等到月上中天,宴席渐散,婢女们搀扶着醉酒的客人回房安顿。 喝了一整夜闷酒的王少甫毫无醉意,拂开婢女的搀扶,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刘玥平跟了上来,亲自送好友回房。 “你啊,对夫人过于纵容,堂堂大丈夫,任由女人说了算总不是好事,” 他极为敬重这位好友的品行,又惜他一把年纪,手握重权,却连真正的美色都没享用过几个,忍不住劝道:“为兄也不瞒你,我那位妾氏曾是名动郓州的艳妓,裙下之臣不计其数,床踏上,确实有几分过人之处,你姑且一试,绝对叫你尝过后,欲罢不能。” 男人这一辈子,所图不就是酒、色、财、权几样吗。 等试过了风尘女子床榻间的妙处,便知道那些端庄贤淑的贵女们,有多无味。 届时,无需旁人再劝,自个儿就要开始四处寻欢了。 然,王少甫只是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见状,刘玥平摇头,没有再劝他受用女色。 只是又道:“我长子去岁及冠,今年已经有了一双儿女,你虽小我几岁,但子嗣之事该放在心上了,……我虽在郓州,却也听说你夫人终于肯给你后院安排几位妾室?” 夫人安排妾室…… 王少甫神色微怔,脑子似被铁锤击中,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发现,自己竟然十分欢喜于,后院那些妾室不是妻子亲手安排的事。 ……若安宁真的能毫无芥蒂,给他床上安排女人。 想到那一幕,王少甫眉心突突直跳。 他绝对忍受不了,妻子对自己床上有没有其他女人,毫不在意。 那么之前的他是怎么会认为,安宁当真点头准许他收用那些妾室,自己会满意的。 他只会恼怒! ……所以,他大概真的是神志不清,被子嗣搅得猪油蒙了心,才会犯下这样的大错。 思及京城的妻子,王少甫心头又烦又闷。 他抬手摁住眉心,低低嗯了声,“确实有几个妾室进府,不过已经被我打发了。” “什么?”刘玥平这回是真的吃惊了。 他一直以为,好友不纳妾,是妻子不肯点头,毕竟哪有男人不好女色的。 只是怎么,妾室都入了门,又打发了? 王少甫笑了笑,“刘兄可有过心仪之人?” 两人相交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问及对方感情事。 刘玥平一愣,也不觉冒犯,直言道:“少不更事时倒是有过喜欢的姑娘,不过人家定了婚事,早早嫁人去了,现在什么境况一概不知。” 甚至,他都不觉得昔年的那点子异动,能算的上心仪。 大丈夫生于世间,不说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也当努力出人头地,岂能拘泥于小情小爱上。 许是今夜的闷酒喝的太多,离京多日强压的思念翻涌而出。 成婚十六载,他从未跟妻子分开这么久过。 从离京当日开始,他就生出悔意,还有几分莫名的心慌不安。 他应该带她一块儿回乡的,放心不下女儿,那就将女儿一同带上。 而不是,让他一人跟妻女分开过年。 王少甫看向天边高悬的弯月,语气浅淡,“所以刘兄不会知道,跟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是一件多值得庆幸的事。” 刘玥平确实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这样的感情是什么滋味。 闻言,只是笑着反问:“庆幸到哪怕此生无嗣,伯瑾也甘之如饴?” “是,”王少甫道:“宁愿无嗣,也甘之如饴。” 第274章 恩情渐消 京城。 姜翎月用过早膳,就琢磨着要回宁安宫。 祁君逸没许,只笑着问她:“不害怕了?” 想到昨夜浑身无力都要黏着人,非要跟着皇帝陛下来广安殿的自己,姜翎月面色羞赧。 见她如此,祁君逸没再打趣,而是道:“听说昨日沈从文当着你的面动了剑?” 他神色温柔,“别怕,赵氏女既敢动手行刺,那便死有余辜,不过沈从文此事办的确实莽撞,该罚。” 直接一剑削了头颅,对从未见过血腥场面的小姑娘来说,受惊是难免的。 况且沈从文作为随行护卫首领,却让疯马冲破包围圈,若不是有陈子泝出手相救,她必然受伤。 护主不力,罚是肯定要罚的。 姜翎月对此没有意见,只是在听见赵氏女后,突然想到了那个自二楼跃下的姑娘,和抱着他苦苦求情的公子。 便问了声,“那个被我吩咐全力救治的姑娘,救回来了没?” “还吊着口气,”提起这个,祁君逸就余惊未消,“赵家人对你心怀恨意,众目睽睽之下就敢公然行刺,全族都死不足惜,你何必救她。” 救活了,还不是得死。 皇族之威,不可侵犯。 原本赵氏全族,只是六岁以上男丁处斩,女眷入教坊司或军营,六岁以下男丁则是流放岭南。 总的来说,还是法外开恩,留下了血脉。 现在犯下刺杀一事,无论是流放岭南的,还是打入教坊司的赵家人,都没了活路。 菜市口砍头,才是他们的归宿。 姜翎月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姑娘家总归心软些。 特别是对着一对有情人就更是如此。 她想了想,道:“那个求情的公子…” “是永昌侯府上的嫡次子,你可别瞧他情深义重,又动了恻隐之心。” 昨日那间包厢内的各种细节,祁君逸自然已经知情。 他挑挑拣拣说了,又是嗤笑道:“他撺掇陈子泝去教坊司,可废了不少力气,只为了羞辱赵氏女昔日的拒亲,若不是那女子尚有几分气节宁死不受辱,你说他会不会客气?” 姜翎月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隐情,听的眉头死死蹙了起来。 客气? 如果客气,又怎么会将人逼的跳楼。 无论多高的身份,只要被打入教坊司,那便是官妓。 寻常青楼里的姑娘还能盼着遇见恩客,或是自己攒钱自赎自身,但官妓可没有赎身一说的。 平视和俯视的区别是什么? 赵家四姑娘,已经跌入泥潭,沦为贱妓,跟身为高门公子的马平便不是同一阶层的人。 就算昔日有几分情意,那也是对门楣相当还是贵女的她,在赵四姑娘成为任人践踏的官妓后,两人就注定天差地别。 若赵四姑娘不一跃而下,宁死不受此辱,而是对着这位故人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抱有期待,会是什么结局? 大概率,那位马公子将人享用后,或许一开始还有着几分怜惜,这样的怜惜会成为支撑赵四姑娘在泥潭里挣扎的底气。 可男子本就容易移情,遑论是对着一欢场姑娘。 等到日子一长,无法赎身的赵四姑娘成为日复一日接客的官妓,马平总会腻歪了这位曾经珍之重之,一心求娶的国公府姑娘。 恩情渐消。 再往后,对赵四姑娘新鲜感彻底过去,她就会成为教坊司内最普通的一名妓女。 这才是他们的结局。 即便不是这样,而是马平发愤图强,功成名就有能力将她接出教坊司。 那也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注定回不去了。 但现在赵四姑娘没有选择屈辱委身,而是在他情意最深时当着他的面一跃而下。 所以,马平如此后悔。 所以,她还是对方心里珍之重之,求而不得的姑娘。 好歹两世为人,姜翎月没多久便想了个七七八八。 她蹙着眉,一言难尽,“男人真是可怕的很。” 脸蛋被揪了下,皇帝陛下不乐意了,“我可怕?” “……”姜翎月默了默,好奇问他:“祁恒之,假如你不是皇帝,而是跟马平一样是个普通的世家子,而我是受家族所累,进了教坊司的赵四姑娘,你会如何?” 同样的情况下,他会如何做? 不意她突然这么问,祁君逸面色微顿,收敛了神情,“我不会让你进教坊司。” “喂!”姜翎月提醒:“我说的是你不是皇帝的情况下,我真的进了教坊司,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祁君逸不愿意去想,但见她神色认真,只能耐着性子代入了一下,神情越来越难看。 最后道:“我绝无可能眼看着你进那种地方,若你进去,那必定是我不在了。” 他自幼被立为储君储君,懂事起就在跟底下臣子们打交道,对驾驭臣子,玩弄权术上,驾轻就熟游刃有余,称得上是天生的帝王,从没想过自己不是皇帝后,会是什么身份。 但祁君逸相信,他哪怕不是出身皇室,也绝不会如马平那样纨绔无用。 今日,马平若是陈子泝那样的能臣,开口要保下一个发落进教坊司的罪女,又有何难。 总之,易地而处,让祁君逸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沦落风尘,绝无可能。 除非他死。 姜翎月听的笑了:“你真的好会说情话。” 这是哪里来的情圣。 祁君逸看她一眼,无奈道:“你倒是总能想出这些刁钻问题为难人。” “……”姜翎月眨了眨眼。 突然想到刚刚重生回来那会儿,时不时就阴晴不定,要考校她的皇帝陛下。 那时的她可真难啊。 第275章 筹谋 那时的她可真难啊。 既担心哪句话没说对,让自己重生的的事败露,又要担心惹恼了高高在上,喜怒不定的帝王。 真是过的比寒窗苦读的学子都不如。 如今风水轮流转,她竟然也能故意想方设法去,‘考校’皇帝陛下。 不过,她体验似乎更好些。 毕竟,他回答的让她好满意啊。 姜翎月心中欢喜,面上却不显,想了想,又问道:“那以你的看法,若赵四姑娘没有跳楼,马平真的会……那样对她吗?” “月月,”祁君逸无奈,“你总关注他们的事做什么。” “好奇嘛,”姜翎月理直气壮:“我头一回撞见这样的事,同为姑娘家,难免好奇啊。” 祁君逸:“……” 他根本不愿为了这样的闲事去费心,但一垂眸,看见小姑娘瞪着那双漂亮的杏眼望着自己,便下意识思索起来。 “以此人心性,大概是做得出来的。” 若不想,就不会出言羞辱,逼得人心如死灰,从窗口跃下。 不过除了马平自己外,谁也不能确定他当时想的是什么。 就连久居庙堂之上,深谙观人之术的皇帝陛下,也只能用‘大概’一词。 所以…… 姜翎月眉头蹙起,“那个赵四姑娘有些可怜了。” 跳楼要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但偏偏遇上她将人救活了。 可救活了,却又马上要被斩首。 这算怎么个事儿。 “……你说…”姜翎月抿唇,欲言又止。 祁君逸多了解她啊,见她这神情就知道她的想法,面色发黑,道:“月月,行刺皇妃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上位者过于心慈手软,换来的可不一定是底下人的感激。 无规矩不成方圆,何况是律法。 对赵家,他已经足够宽宥。 是他们几次三番,自寻死路。 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姜翎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有些感叹,“我还敬佩这姑娘的气性。” 蝼蚁尚且偷生,教坊司里的官妓,每一个都是从云端跌落,但真正敢去死的姑娘可没几个。 “早知道就不救了,”她重重叹气,满脸懊恼:“救了人却害得她连个全尸都没有。” 祁君逸:“……” 他沉默几息,突然改了主意,“真想救她一命?” 姜翎月颔首,“当然。” “行,”祁君逸掐了把她的脸蛋,拍板道:“那赵氏全族就留她一个活口。” 姜翎月眼神一亮,旋即蹙眉,“还在教坊司?” “不了,”祁君逸轻轻摇头:“既然要饶她一命,那就将仁善之名做到底,她如何安置,由你全权做主,前提是,她不能对你心存恨意,你得让她明白赵氏一族犯了多大的罪,要她记住你的恩情。” “这是自然,”姜翎月就是再心慈手软,也做不到留下一个对自己心怀恨意的人。 她颔首应下,又奇怪道:“你怎么改主意了?” 皇帝陛下行事果决,朝令夕改这样的事鲜少发生,既然动了杀心,怎么如此轻易就将人放过…… 而这厢,祁君逸闻言笑了笑,“当然有我的考量。” 吃够了不善表露心意的苦,这次的他丝毫没打算隐瞒,直接道:“此事若运作得当,于你声望大有益处。” 以德报怨,自古以来都是极为贵重的品德。 罪臣赵氏一族的姑娘,不愿受屈辱毅然寻死,贵妃娘娘恰巧撞见,感叹其清白节烈,没有因为赵氏女的公然行刺而牵连她,开口赦免其罪,甚至…加以重用。 那就是实打实的以德报怨。 他的月月不日就会是皇后,而皇后都有自己的个人传记,流传后世。 这件事足以在她的个人传记中写上一笔。 若这位赵家姑娘有几分才干,她还能得一个慧眼识珠的美名。 对于姜翎月的名声,祁君逸看的比她本人都重。 贤德、仁善、宽厚、聪慧、机敏、总之,他的月月注定要成为名垂青史的皇后。 不能有一丝污垢。 享万世盛名。 两人地位不一样,如今的姜翎月才刚刚往他的所在的高度走去,根本想不到这人都开始为她的身后名考虑了,闻言,以为他只是在为接下来的立后造势。 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感动,“祁恒之,你怎么这么好啊。” “傻气,不对你好对谁好,”祁君逸伸臂将人拥入怀中,笑着哄她,“只是月月,你也要对我好些。” “……好。”姜翎月眨眨眼,应下了。 她开始琢磨要把那位赵四姑娘安排进何处了。 两人又抱着温存了会儿,皇帝陛下开始批折子。 姜翎月则是回了宁安宫。 她昨儿个是直接被抱来广安殿的,身边的几位女官都没有跟随。 一进宁安宫大门,锦玉锦书便迎了上来,两人皆神色憔悴,看着就没休息好。 她们从小跟在姜翎月身边伺候,主仆情深的很,昨日姜翎月出事,两人都没在,等皇帝陛下抱着人回宫,便直接进了寝殿,后来更是直接去了广安殿,她们完全没有靠近的机会。 虽然知道主子没有受伤,但还是不免忧虑了一夜。 这会儿见到全须全尾,气色红润的主子,才松了口气。 第276章 干净 锦书双手合十,连连祷谢,“老爷保佑,真是万幸,您安然无恙。” “让你们担心了。” 外面冷的很,主仆几人边说,边往里走。 一进殿内,钱嬷嬷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请罪道:“奴婢护主不力,请娘娘责罚。” 作为唯一跟随在侧的女官,让主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中了算计,实乃大罪。 祁君逸甚至动了杀心。 在他看来,昨日随行之人,论罪全部可以重罚,钱嬷嬷尤甚。 她是女官。 还是宫里经年的老嬷嬷,见识过先帝后宫的妃嫔倾轧,早该炼出一双观察入微的眼睛,却在主子遇险时没能站出来,可见当差并没有上心。 甚至,以她的阅历,居然没想到教坊司内有助兴香的可能,在皇帝陛下到来后,不曾为明显情动的主子解释两句。 若不是皇帝陛下实在爱重,以姜翎月当时的状况,即便不彻底失宠,两人也必定心生嫌隙。 要换做先帝朝,同样的情况,再受宠的妃嫔也只有被打入冷宫的命。 渎职罪是板上钉钉的。 只是钱嬷嬷现在毕竟是姜翎月身边用惯的人,若越过小姑娘将人处置了,难保她不会因此闹脾气。 念及此,皇帝陛下才生生忍下了戾气。 他没有亲自下令,却也认真教导她,上位者当赏罚分明。 有罚无赏,那是暴政。 有赏无罚,过于纵容底下人,同样也是大错。 此事,绝不可轻拿轻放。 这些教导,姜翎月听进去了,她望着底下跪着的钱嬷嬷,道,“大概是本宫一路顺风顺水,叫你失了警惕性,……钱嬷嬷,你可知本宫如今的处境?” “奴婢知晓。” 旁的妃嫔战场是在后宫,而她家主子虽是后宫独宠,成为最大赢家,却依旧危险重重。 因着女子学院一事,不知多少暗箭对着她,伺机而动。 钱嬷嬷羞愧道:“请娘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绝不敢再掉以轻心。” 钱嬷嬷是在姜翎月入宁安宫的第一日就来到她身边,这会儿的锦玉锦书尚且稚嫩,钱嬷嬷可以说是重生后,姜翎月身边的得力心腹。 能力也出众,姜翎月确实使得顺手。 如果不是大错,她不愿将人舍了。 更何况,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想了会儿,姜翎月下了决定,“去掌刑司领十个板子,另外,降为六品,等养好伤后再来宁安宫伺候。” “是!”钱嬷嬷恭敬叩首,感激不已。 她先前是五品,虽降了一品,但内廷即将改革,立功的机会多的是,只要还能在主子面前伺候,早晚能立功升回去。 姜翎月轻轻抬手,让锦玉扶了钱嬷嬷起来,才道:“昨儿个让你们去几个公主府要男宠,可要到了?” “有的,”锦玉颔首,率先道:“听说您要用男宠赏人,几个公主都热情的不得了,她们府上都有现成的,让您随时可派人去领。” “……”姜翎月默了默,蹙眉道:“可有说要干净的?” 阅人无数的自然也有阅人无数的妙用,但按照姜翎月的想法,还是得干干净净的儿郎,才配伺候她谢姨。 到底还是还是姑娘家,锦玉面色绯红,“奴婢说了,公主们知道您的要求。” 闻言,姜翎月疲乏的身子总算来了点精神,当即坐起身,正要吩咐什么,在瞧见两个贴身婢女憔悴的面色后,转头对着旁边还没有去掌刑司领板子的钱嬷嬷道:“嬷嬷先办桩差事,再去领罚。” 谢姨好不容易才松口,未免夜长梦多,养男宠这样的事,当然是越快安排越好。 谁知道王少甫那边什么时候回来,早早养几个男宠在府上,等他回来了,也事成定局。 总要叫王少甫明白她谢姨和离的决心,那是绝不会再回王家,做他端庄贤淑,任婆母揉搓的妻子的。 ………… 贵妃在城南遇见疯马,且被赵氏女用发簪行刺之事,没有被下禁口令,一夜之间传遍京城,当然也入了谢家。 消息众说纷纭。 有说贵妃身受重伤的,也有说贵妃安然无恙,被侍卫护送回宫,还有说陛下亲自驾临教坊司,把贵妃接回宫的。 总之,受没受伤不确定,但遇刺是肯定了。 听闻消息的第一时间,王婉当即就要入宫探望,被谢安宁拦下。 “你翎月姐姐遇刺,宫中必定乱成一片,还不知情况如何,岂能如此莽撞。” “那怎么办?”王婉心中焦急,六神无主。 “等着,”谢安宁何尝不担心,但她到底稳重些,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道:“若你翎月姐姐无事,她会递消息出来的,若…” 若真受了伤。 陛下雷霆之怒下,只怕身边伺候的内侍们都要小心伺候,谁敢在这个时候露头? 尤其是让贵妃出宫的始作俑者。 迁怒,是上位者最擅长的事。 等,才是她们该做的。 谢安宁想的很明白,也做好准备可能要等上几天功夫,等宫里腾出手来,总能有消息传出的。 然而,她们母女俩话还正说着呢,便有小厮自外头进来通传,“大姑娘,宫中来人了。” 和离归家两日,谢安宁听见这称呼还是有些不习惯,但这会儿,她顾不上其他,急忙站起身,迎了出去。 见到宫中来人是钱嬷嬷这个老熟人时,她当即松了口气。 钱嬷嬷是贵妃身边的贴身女官,她能在此时出宫,姜翎月那里就出不了大事。 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完,在看见钱嬷嬷身后……几道各有风格的男子时,谢安宁的面容有一瞬呆滞,旋即很快反应过来。 那张多年不曾烧红的脸,臊的发慌。 “夫人真是好福气。”钱嬷嬷面上挂着忍不住的笑意。 之前王婉落水,她奉命去王家给母女俩撑腰,同谢安宁打过一段时间交道,两人很有几分交情,日后又都要在内廷为官,算是同僚,更是亲近几分。 钱嬷嬷指着身后几个男子,笑道:“这些都是贵妃娘娘特意吩咐送给您……暖床用的,他们都是干净清白的郎君,您无需担忧其他,想用就只管用。” “! ! !”王婉瞠目结舌,呆呆看着那几个风姿各异的‘郎君’,他们年纪不大,至多二十出头,若生在世家,也是才及冠之年…… 良久,她僵硬转动脖子,看向自己的阿娘。 从拿到和离书,带着女儿顺顺利利回谢家后,谢安宁卸下一身强撑的力气,一连睡了两个好觉,精神头前所未有的足。 她再没梳过人妇发髻,今日也没准备出门,这会儿只做家中打扮,一袭刚刚披上的月色斗篷,乌发半挽,剩下一半散落在身后,衬得身姿愈发纤细,肌肤白腻,清丽的五官秀美洁净。 似一株悄悄盛开在僻静之地的水仙,乍然入眼,只觉惊艳之感扑面而来。 这会儿跟才及笄的女儿站在一起,说是母女,其实更像是长姐带着幼妹。 王婉眨了眨眼。 ……她阿娘,跟这几个才及冠的郎君看上去竟然还算匹配? 第277章 面首 谢安宁也是惊呆了,站在那儿久久没有反应。 “夫人?”钱嬷嬷上前,提醒道:“您是欢喜过了头吗,还不快快谢恩。” “……哦,”谢安宁恍然回神,急忙将双手交叠置于腰间,深深福礼,僵硬道:“谢贵妃娘娘恩典。” “成了!” 赏赐送下,主子吩咐的差事办完,钱嬷嬷不再公事公办的态度,面上笑意愈深,揶揄道:“娘娘真是惦记您,一早就张罗着要给您送人过来,现在几个郎君送到了,您可别辜负娘娘一番美意。” 听见‘娘娘’二字,谢安宁还来不及尴尬,便一把扯过钱嬷嬷的手,关切道:“娘娘昨日遇刺,可有受伤?” 钱嬷嬷轻轻摇头,“娘娘并未受伤。” 知道主子既然放自己出来,那就是有让谢家母女安心的意思,便将昨日之事挑挑拣拣说了,道:“你们无需担心,娘娘福德深厚,有惊无险。” “那就好。”王婉拍了拍心口,满脸庆幸。 谢安宁也是长松口气,提着的心放下,她也顾不上男宠不男宠了,当即就要拉着钱嬷嬷往里坐,好好聊聊昨日的事,又吩咐婢女们看茶。 可钱嬷嬷赶着回宫领罚,无论如何也不肯喝茶闲谈,谢安宁问明缘由后,理解她赶着回宫复命的急切,细细宽慰了她几句,便不再相留。 亲自将人送到大门口,目送着宫中一行人走远,方才转身回了谢府。 漆红色大门重重合上。 安顿娘娘送来的‘礼物’,就成了避无可避之事。 看向庭院内站着的……一…二……六个风采各异的郎君,谢安宁唇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公主们的眼光当然不会差,只是她们是君,即便是驸马对她们也得俯首称臣,所以她们挑男人,挑的是听话乖巧,模样好,最好床上也能知情识趣。 公主府上锦衣玉食供养着,精挑细选出来的的面首,论模样,自然是个顶个的俊俏。 且,看上去都没有常人印象中,那种以色侍人的脂粉气。 只是却算不上英武。 以谢安宁看男人的眼光,几个男宠也就模样能看,但周身毫无阳刚之气。 作为武将世家的姑娘,这样瘦弱的小身板,给她一根鞭子,她能打十个。 昔年她能看上王少甫,一是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在。 二是人家王大公子虽为文官,但并不文弱,君子六艺、弓马骑射样样精通。 大瀚王朝发展至今,盛世百年有余,民生富足,读书、习武的子民不计其数,各州各郡人才济济,都想货与帝王家。 能突破层层关卡,位列朝堂之上的百官,无论文官还是武将,都不是泛泛之辈。 能入天子的眼,为国效力,必定文韬武略,智勇双全。 王少甫更是其中佼佼者。 顶尖清流世家的门第,生的芝兰玉树,人品贵重,文能手书锦绣文章,武也能随时上马出兵领战。 那才是谢安宁挑男人的眼光。 哪怕现在感情走到尽头,和离归家,她也得承认她挑的男人,无论哪方面都不差。 倒也不是放不下王少甫,只是有那么个对比在前头,就像是吃惯了珍馐美味的人,一下子去吃…… 总之,谢安宁一时半刻真没办法正眼去看这几个柔弱的男宠。 连一一问过他们名字的心思都没有。 只思忖着要将人安置在哪里。 第278章 侍卫 许是思忖的久了些,旁边合上大门,跟上来的男人看见的就是她盯着几个‘男宠’怔怔出神的模样。 “……”吴庸脚步微滞,立于她身后半步,低声道:“大小姐?” 被打断思绪的谢安宁回神,侧头看向来人,面上顿时有些不自在。 她对这个曾是军中副将,后因受伤而成为家中侍卫的男人颇有几分敬重。 两人虽没正经说过几句话,但在谢安宁未出阁前,他就经常跟在谢老将军身后出入谢家。 真算起来,他们其实相识已久。 更别提谢老将军曾提过,要让女儿在几个副将中,择一人为婿这样的话。 ……想必也是提前问过他们的。 现在让对方见到‘男宠’这样荒唐的事,谢安宁有几分莫名的尴尬。 默了默,才道:“吩咐底下人,收拾个僻静点的院子,把他们安置好了。” 归家不久,对府里哪些院落能暂时住人都不了解,索性不想了。 吴庸面色一顿,道了声:“是!” 领命后,却没有立即离去,而是请示道:“流水阁如何?” 流水阁在将军府西北角,是离主院最为偏僻的院落。 “极好,”谢安宁当即点头,“那就让他们住在流水阁。” 吴庸拱手:“属下这就安排。” 言罢,他正要离去,谢安宁又道:“安排好了来一趟,我有些庶务的事需要问你。” 归家两日,忙的脚不沾地,现在总算腾出手来,该好好整顿府上内务了。 吴庸并非谢家奴仆,只是府里的老管家在两月前刚入冬时就染了风寒,府上又无主人,在谢安宁没有归家前,便由他这个府兵首领,暂时管了家中庶务。 府里奴仆多少、各自分工如何,支出的账目、账本、等各种大大小小的事,谢安宁既然要掌家,那都是要问他的。 闻言,吴庸回身,再度拱手道了声‘是’,“大小姐稍待,属下马上就来。” 肩宽体阔,声如洪钟,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谢安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颇为满意的点头。 家中侍卫如此,至少安全问题能放心几分。 说起来,吴庸不是京城人,跟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不同,他出身低微,自幼父母双亡,十来岁时就在军中摸爬打滚,后得谢老将军看重,一路提拔为副将。 再后来手臂受伤不得已离开军营,从此在谢家任府兵首领。 世家大族都有资格豢养一定数量的府兵,谢家没有没落前,百年武将世家的底蕴,府中侍卫都是军队退下来的精兵。 只是老将军去世后,谢家无主,有实力的侍卫为了前程一个一个离开,留下的都是已经成家,身患旧伤,靠着谢家供养的伤兵。 吴庸在其中,显得有些特殊。 他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虽说手臂有旧伤,但四肢完好,身强体健,武力更是不弱。 他昔年能在毫无家族助力的情况下,年纪轻轻成为军中副将,实力定然不弱。 无论是武力,还是为人,都不会差。 这样的资历,随便去京城世家大族,乃至宗室王爷们的府上,成为家中嫡系公子们的贴身护卫并不难。 不管是哪家,反正总归比守在败落的谢家,来的有前途。 但他,一待就是十余年。 ——难道还是昔年受伤,仕途遭到毁灭性的摧毁,就此一蹶不振了。 谢安宁垂眸思忖。 ………… 贵妃遇险第二日,就派人给刚刚和离归家的谢氏女送了六个面首。 这样的桃色话题,总是传扬的很快,世家大族的消息又格外灵通。 总之,送人的钱嬷嬷还没回宫呢,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京城勋贵圈。 姜翎月只是单纯的看不过自己谢姨前世今生在王家所受的罪,想帮她彻底跟王家划清界限,好叫王少甫认清他们再无回旋余地,没有其他用意。 但她是上位者,上位者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底下人看来都包含深意,每一样都是需要再三推敲,仔细琢磨。 昨夜之事,京城震动,幕后黑手无论是谁,但动机极大可能是因为女子学院推行,对世间女子再次走出后宅强烈不满。 而姜翎月才遇如此惊险的事,却在今儿一早就迫不及待让女官送男宠,落在京城各大世家的眼里,那就是明晃晃的告诉他们,女子学院一事,她不会退缩,遇刺也改变不了。 既彰显了对谢家的看重,又着实打了一番那些满嘴女子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守旧派脸。 尤其,她送男宠的谢氏,可是王家刚刚和离归家的大少夫人。 王御史府。 因着长媳和离,王家成为京城瞩目的对象,年关无需上朝,本该出门会友的王老爷子不愿成为旁人谈资,待在家中。 贵妃赐谢家六名男宠,且还被那刁妇收下的消息传进王家时,年逾花甲的老爷子气血上涌,脑门红了个头,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晕死过去。 王家二爷急忙上前搀扶老父亲,心中同样被自己前大嫂行事之大胆震惊不已。 在王家二爷看来,自己长兄对谢氏那是掏心掏肺的好,成婚十余年无子,所有压力独自扛下,对着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呵护备至,别胡说休妻,连好不容易松口纳的妾,一年不到就急哄哄的遣散了。 如今和离,也是爹娘趁着他不在,替长子做了这个恶人。 这样的男人举世罕见。 夫妻情谊只怕比海都深。 可谢氏做了什么? 和离归家第三日,就收下了贵妃所赐的‘六名男宠’。 她、…她跟大哥十余年的感情,有没有想过这样做,等大哥回来,该如何面目见他。 “荒唐!”柔顺贤德了一辈子的王老夫人,头一回在夫君面前失了态,“当日我就说谢氏是个不守规矩的,直接送去家庙,染上恶疾病逝即可,现在…” 她捶胸顿气,“我儿就要成这京城笑料了!” 王家嫡长公子,当朝尚书令王大人结发十余年的妻子,带着女儿归家养男宠…… 可以料见,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这件事会都成为京城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王老爷子也是心生悔意。 早知道,就算恶了当朝的贵妃娘娘,也要将那刁妇处死。 他王家百年清明,不容败坏。 还有他那德才兼备,志洁行芳的长子,也不能有一个这样污名的发妻。 ………… 王家发生的事,谢安宁并不知晓。 不过,在她点头收下几名男宠时,就已经做好了跟王家彻底决裂的准备。 就算知道,她也毫不介意。 厅堂内。 吴庸回来的很快,将几名面首安顿在流水阁后,当即折返回来。 一进门,便拱手行礼,“属下见过大小姐。” “不要换大小姐了,”谢安宁摆手,“告知府里人,以后都唤我夫人。” 女儿都及笄的年纪了,这样的称呼确实不习惯。 既然要撑门立户,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唤夫人总归妥当些。 谢家大小姐的名号,该由她的女儿顶上。 吴庸没有异议,拱手称:“是!” 谢安宁发现,即便已经离开军营十几年,但面前这个男人还是军中将士身上独有的一板一眼。 所谓的‘听令行事’。 她笑了笑,指着下首的椅子,道:“吴侍卫请坐。” 吴庸颔首,坐了下来。 有婢女上来奉茶。 谢安宁揭开茶盖轻轻拂了拂,“我许久没回来,对家里情况不甚了解,吴侍卫都跟我说说。” “是!”吴庸早有准备,听见问话便开始说起府里情况。 好歹是武将世家,将军府底蕴深厚,庄子、商铺、良田、还是别院,都有不少。 其中一大半成了谢安宁的陪嫁,现在又被带了回来,剩下的一小半,这些年来维持府上运行,有盈余也都在账目上。 年初回京后,谢安宁就查过账,这会儿对起来不需要费什么心。 主要就是府里的奴仆。 家里多年无主,规矩渐渐松泛,底下奴仆们刁堕成性,这才是需要整顿的一点。 还有就是府中园林、院子的修缮。 大大小小的事,在一问一答间,说了不少话。 相识多年加起来,都没说过这么多话。 问完最后一桩事儿,天色都已接近黄昏。 谢安宁端起茶盏,饮茶间隙不自觉看向下首的男子。 发现一两个时辰的谈话中,此人坐姿始终板正,脊背挺直。 “吴侍卫可以放松些。” 闻言,吴庸一怔,道:“属下习惯了。” 确实。 此人是行伍出身,还曾官拜副将。 五品还是六品来着? 谢安宁淡笑,将脑中不合时宜的问题抛之脑后,望向他,又道:“吴侍卫在谢家当差这么多年,家中妻儿可是也在府上住着,还是在京城买了宅子?” 第279章 从不后悔 被问及个人情况,吴庸微微迟疑了一瞬,开口道:“几年前,属下便在京城置办了宅院,……属下没有妻子,只领养了个孩子,在外头宅子里住着。” “哦?”谢安宁有些诧异,“吴侍卫可曾娶妻?” 一个三十几岁的青壮,没有妻子,不寻思娶妻,却去领养了个孩子。 莫非是心系亡妻所以没有再娶? 而这厢的吴庸闻言,再度怔了下,“属下身体有疾,不愿耽误别人姑娘,不曾娶妻。” 谢安宁下意识看向他受伤的手臂。 ……这看着也不耽误娶妻啊。 察觉到那边的视线,吴庸不自然的抿唇,垂了半个下午的眼皮抬起。 目光撞上的一瞬间,谢安宁还没什么反应,他便又别开了脸。 谢安宁眉头微蹙,心底莫名生出一阵古怪的感觉。 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难道,她触及人家伤心事了? 毕竟是个人私事,谢安宁暗道自己过界,当即将话题又引回正事上。 “咱们府上奴仆不多,侍卫也才几个,安全方面是个大问题,这几日还需吴侍卫你多多费心,等过了年,再去重新招募一批府兵,不要怕使银子。” 世家大族们,都讲究个人丁兴旺,他们谢家如今才两个主子,但想要把日子过的热闹,得先让府里热闹起来。 不然,偌大的府邸,人太少,总显得过于凄凉。 说着,又交代道:“昨日贵妃遇险,这些天京城必定不太平,吩咐下去,让咱们府上的人低调些,外头的流言蜚语都无需理会,只关上门忙咱们自个儿的。” 吴庸低声应下。 谢安宁想了想,自觉没有什么需要交代得了,正要叫人退下。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门房小厮入内,禀道:“大小姐,大理寺和刑部的大人们来了。” 一旁跟着起身的吴庸身形陡然微不可见的僵了一瞬。 昨日贵妃遇险一事,皇帝陛下交由大理寺和刑部彻查。 那批疯马之所以认准贵妃仪仗冲撞的原因已经查明。 是因为随行的内侍中,有几人身上沾染了能叫马匹失控的粟香。 那么,每一个仪仗停留过,能沾染上粟香的地方,都需要彻底核查。 谢家作为贵妃待过最久的地方,自然不能放过。 大理寺卿陈子泝和刑部侍郎石原卿,带着各自手底下的人,亲自登临谢府。 陈子泝不必多说,世家大族中有名的高岭之花,早早在朝堂站稳了脚跟,深得陛下重用,不知多少家族掌权人,艳羡陈家有这样一个继承者,王少甫为女儿挑选夫婿时,最最满意的人选就是他。 至于石原卿… 谢安宁望向身穿官服,眉目清朗,却面无表情的青年,抿了下唇,道:“两位里面请。” 府上没有男主人,她既然决定独撑门户,那家中大事小事就该出面应对。 到底是将门虎女,谢安宁并不露怯,大大方方将两位高官迎入了正厅。 至于他们带来的人,都留在庭院等着。 一入内,吴庸已经侧立在旁,等候主子吩咐。 谢安宁则坐于上首,吩咐婢女奉茶。 “王夫人客气,茶就不必了,”刑部侍郎石原卿年纪不大,眉眼平静,不苟言笑,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贵妃娘娘受疯马惊驾,本官奉命调查此案,还望贵府配合。” “陛下有命,臣自当配合,” 谢安宁唤回奉茶的奴婢,又提醒道:“不过大人唤错了,我已非王家夫人,两位还是唤我谢夫人。” 她自称臣,让厅内一静。 角落的佩蓉,当即上前,为主子解释道:“二位大人不知,昨日我家夫人已被贵妃娘娘封为内廷四品女官。” 众所周知,内廷作为皇后权柄,最高品阶也不过三品。 而谢安宁归家第二日,就被封为四品女官。 可见其多受贵妃看重。 ………… 谢家奴仆不多,没一会儿,便全部聚集在庭院中。 主要审问昨日贵妃娘娘来此后的各种细节。 连带着谢安宁也要被审问。 厢房内,她一五一十将昨日的一切,所有能记住的细节,尽数说出。 陈子泝静静听完,道:“贵妃在大堂用茶时,身后可有内侍公公跟随?” “没有,”谢安宁记得很清楚,“娘娘身边只有锦玉锦书和钱嬷嬷三位女官,至于内侍们都留在庭院。” 她眉头微蹙,“娘娘銮驾被疯马冲撞,跟是随行的内侍有关?” “不要打探案情!”石原卿轻轻敲了敲桌面,淡声道:“问你什么,你说就是了。” “……”谢安宁一噎,抬眸瞥他眼,没有说话。 石原卿被她这一眼看的,也沉默下来。 陈子泝多火眼金睛啊,早瞧出这二人之间似乎有些瓜葛,眉梢微挑,将身子往椅背一靠,干脆也不说话了。 室内静默几息。 还是石原卿开了口,“夫人是说,贵府一切采买和杂物,连带着奴仆都由一名叫吴庸的侍卫掌管?” 这话让谢安宁心口莫名一跳,在两个男人的目视下,轻轻点头:“确实如此。” “行了,”陈子泝站起身,淡淡道:“让这位叫吴庸的跟我们走一趟。” “他…”谢安宁面色大变,急忙站了起来:“吴侍卫跟娘娘遇刺有关?” “不该问的别问,”石原卿道:“陛下有令,无论是皇室宗亲,还是勋贵世家,但有嫌疑均可提拿审问,这位吴庸现在就是有嫌疑,等查明情况,若是清白的,自会将他放出来。” 陈子泝脚步未停,已经跨出门去。 室内只剩他们两人。 看着面前卸下妇人发髻的女子,石原卿眸底晦涩难明:“夫人可后悔了?” “???”正要往外走的谢安宁闻言回身,“后悔什…” 尾音在看清他神色时,渐渐顿住。 终于反应过来,这人该不会一直没有释怀当年… ……他是要来嘲讽自己瞎了眼? 一念至此,谢安宁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让石大人失望了,我从不后悔。” 言罢,她转身就要走。 石原卿看着她的背影,冷声道:“十六载的青春,换了一个和离归家的结局,真不后悔?” 谢安宁脚步都没有停顿,径自离去。 第280章 还作数吗? 门外,吴庸被几名士兵看守,并无惊慌之色,见她出来,却是垂下了眼。 紧跟她后面的石原卿瞧了个正着,他轻嗤了声,“六个面首还不够,这个又是几时养着的?” 这样拈酸吃醋的话,谢安宁本人尚没反应,立在檐下的已经陈子泝听的唇角抽搐了下,他低低咳了声,道:“谢夫人留步,人我带走了,若与案子无关,三日内必定将人给你送回来。” 谢安宁微微一笑,道了声‘好’,“陈大人慢走。” 至于一旁的石原卿,她直接无视了。 对方如此无礼,她若还热情相待,那才真是愧对她这一身傲骨。 陈子泝跟石原卿两人年纪相差近十岁,还不在同一个衙门当差,但京城各大世族关系网盘根交错,百年联姻下来,谁家都能扯上点关系。 两人同为世家子,又品性相投,很有几分私交。 这边,才出了谢家大门,陈子泝就道:“石兄今日倒是有失风度。” 石原卿脚步一滞,神情出现几分悔悟。 陈子泝没说错。 甚至,有失风度都算委婉了,应该是‘刻薄’才对。 什么叫‘六个面首还不够’。 什么又叫‘十六载的青春,换了一个和离归家的结局’。 人家一介女流,才被夫家赶出门,还没缓过劲来,他这话跟在对方伤口撒盐有什么区别。 他、他…就是听见那几个男宠的事,心气有些不顺。 尤其…… 石原卿望向身后被士兵押送的吴庸,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一眼。 年纪比他大。 长得不如他俊。 还只是个私人府邸的护院。 在寻常人看来,这样的条件或许称得上不错,但在石原卿这种见惯惊才绝艳之辈的世家子眼中,吴庸全身上下,都带着一股跟他名字一样的平庸之气。 那女人看上的是曾经名动京城,才冠古今的王大公子。 就是瞎了眼,也不至于选这么个平庸之辈。 就算要选,也该看看一心跟王少甫比肩的…… 石原卿面色莫名红了起来。 他突然停下脚步,道:“陈兄提醒的很对,我确实不够有风度,这就回去跟谢夫人当面致歉,你不必等我。” 言罢,也不管陈子泝和周遭几个下属什么反应,转身,再度叩响了谢府大门。 而陈子泝只是愣了下,然后笑了。 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年岁虽小,但对情之一字,了解还算深刻。 石家嫡幼子,年近而立却还未曾娶妻的原因,看来是找到了。 原来是跟他一样。 不过,他的心上人此生,永永远远都会遥不可及。 而石原卿,等了这么多年,竟然见到了曙光。 想到昨日,自己的种种逾礼之举。 陈子泝苦笑了声,猛地闭了闭眼,手握缰绳,腰间一个用力,翻身上马,疾驰离去。 谢府这边,才合上没多久的门又被打开。 石原卿熟门熟路走到主院。 谢安宁立在檐下,正因为吴庸被带走而有些头疼,家里大大小小琐事都是吴庸掌管,琢磨着该提拔几个心腹上来管事了时,一道去而复返的修长身影就出现在眼前。 “石大人?…你落下了什么东西?” “……不算,”石原卿嗓音有些哑,“我是想来告诉你,我刚刚那些话并没有指责你不守妇道的意思。” 谢安宁愣住,眼睫轻轻一颤。 略显荒凉的庭院内遍地银白,今年京城的大雪下的格外有韧性,断断续续,始终没停。 这会儿,就有雪花开始缓缓飘落。 他们一个立在几道台阶之上的檐下,一个站在庭院中,一人垂眸,一人抬眼,视线相交。 四下寂静,只余奴仆洒扫积雪的声音。 而这个青年就这么立在庭院中,任由雪花落在他肩头,一眼不眨地抬眸看着她,“谢安宁,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些话,还作数吗?” 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些话… 谢安宁面色呆滞。 什么话作不作数? 很久很久以前面前这个一身官袍,玉树临风的刑部侍郎大人,还喊她安宁姐姐呢。 “不认账了?”石原卿神色淡了下来,提醒道:“你说,如果我跟王少甫年纪一样大,你会考虑嫁给我。” 谢安宁:“……” 她木着张脸,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在故意戏耍自己。 认认真真看了他许久,没有瞧出端倪后,面色僵硬道,“你认真的?” “什么意思!” 石原卿炸了,平静的眼神瞬间变凶,“你故意耍我?” “没有,没有!”谢安宁连连摇头。 她确实说过这话。 只是… “我没故意耍你,”想起往事,谢安宁搓了把脸,一言难尽道:“你那会儿才十岁,非不许我定亲,缠着我给你个理由,我那就是随口两句,你…” 剩下的话,消失在面前青年倏然红透的目光下。 再也说不出来。 他真是认真的? 谢安宁依旧难以置信。 谢家如今败落,但她爹在世时,还是京城数得着的世族,老将军又性情豪迈,交友广泛,跟石原卿的爹就是八拜之交。 作为文臣世家的嫡幼子,石原卿却自小崇尚练兵习武,最爱往谢家跑。 他小谢安宁五岁,谢安宁又是家中独女,弟弟妹妹一概没有,突然冒出个粉雕玉琢,调皮捣蛋的小公子,她真的是将人当弟弟看的。 连带着王少甫也一起将他当弟弟。 及笄后,她的婚事提上日程,彼时的王少甫样样都好,待她更是一片真心,他们两情相悦,做爹娘的为了女儿幸福,便打消了招赘婿的想法,点头将她许给王少甫。 结果,时年才十岁的少年红着眼跑来问她,能不能等自己长大了,再嫁人,他不会比王大公子差。 谢安宁听的哭笑不得,只当他是因为舍不得姐姐出嫁,还感动不已。 这才有了他刚刚质问的那些话。 只是,他还是真将那些话记在心上了? 认为自己比王少甫差的只是年纪? 第281章 “等等!等等!” 时间仿佛定格,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沉默。 只有雪花还在不断飘落。 一身绯色官袍的青年挺直脊背,一动不动立在冰天雪地里,似被风雪覆盖住的雪松,肩头已经落了一层薄白。 他就像丝毫感觉不到冷似得,就那么抬着脸,满满眼执拗的望着她。 那张俊俏的脸上,……依稀还能看出幼时的轮廓。 那是她曾当做弟弟看待的少年,谢安宁心中难免触动。 昔年,十六岁的她出嫁为王家妇,新婚妇人自然不好时常回娘家,后来没过多久又怀有身孕,那就更不能随处走动。 怀胎、生产、等到孩子出生,襁褓里的婴儿脆弱的很… 总之,出嫁后,她再不是那个自由的闺阁少女,无法日日在爹娘膝下尽孝。 和石原卿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更是鲜少碰面。 仅有的两次,……是在她爹娘的葬礼上。 她才出嫁不到三年。 而石原卿也已经从十一岁的孩子长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年,性情大变,对她不再姐姐长,姐姐短。 他跟寻常来祭拜的宾客一样,礼貌、周到。 谢安宁重孝在身,悲痛欲绝,自然也没有心思去同他叙旧。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记得他看了一眼她身旁由婢女抱着跪下的女儿,便转身离去。 再后来,因着她生产伤了身子,仅得一女,久久未再度开怀,王家长辈颇有微词,欲要为儿子抬几房妾室进门。 王少甫爱极了自己妻子,坚决不松口纳妾,但他作为王家承嗣子,夹在父母和妻子中间确实左右为难。 不愿让妻子受委屈,同时也为了向父母表明此生仅谢安宁一人的决心,王少甫上奏先帝,自请离京外放。 那时储君已立,太子殿下开始接触朝政,东宫属官寥寥无几,是此生再难逢的机遇,所有官员都想成为下一任帝王的心腹,想方设法都要留在京城,在太子面前露露脸。 王少甫这个决定,是用自己前程告诉王家长辈,自己此生永不纳妾的决心。 后面的十余年,他们夫妻一次都不曾回京。 对于谢安宁来说,石原卿这个曾经视作幼弟的少年,早就在记忆中渐行渐远。 根本没想过,他竟然会将自己随口打发的一句话,记了十几年。 那会儿他才多大? 谢安宁满心复杂,说不出什么感觉。 四目相对间,许是眼睛发酸,石原卿眼皮微微一颤,睫毛上的雪花化成水珠,轻轻落了下来。 配合上冻的通红的鼻子,看着就像在落泪。 偏偏,他面容还有几分少年独有的犟气。 看着真是倔强又可怜。 谢安宁眸底闪过一丝动容:“有话进来说。” 寒冬腊月,在外头待久了,好人也要生病的。 闻言,石原卿丝毫不客气,当即抬脚上了台阶。 他解下大氅交由身后的侍从,独自入了厅内。 谢安宁亲自给他斟了杯热茶,“喝了,去去寒气。” 石原卿眸光蓦然柔软下来,定定看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端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 动作幅度过大,有水渍自他唇角流下,他浑不在意地抬手揩去。 看的谢安宁笑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这话,让两人之间那种久别再见的尴尬气氛,和缓了些。 石原卿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抿唇道:“过完今年,我就二十八了。” 所以,别拿他当小孩子。 石家乃官宦世家,跟王家一样,石家的子嗣也都是以读书科考入仕为官。 而石原卿这个石家嫡幼子,愣是对习武练枪更感兴趣。 从小,言行举止丝毫没有世家子弟的彬彬有礼不说,反而粗狂的很。 跟谢老将军很合得来,只恨不得这是自个亲儿子。 时光荏苒,曾经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安宁姐姐的小小少年,都二十八了。 谢安宁神色一顿,敛了笑意,“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过得如何。 “……尚可,仕途顺遂,步步高升,现已经是从三品刑部侍郎,”石原卿看着她,唇角噙了一抹笑,道:“安宁姐姐,我已经比我两个兄长的官位都高了。” 他模样其实生的很俊,不过不是那种世人赞扬的眉目端正,样貌堂堂的俊。 而是带着几分不驯的痞气,一眼看过去,就让人生出‘这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的俊俏。 该流连于风月场所,家中莺莺燕燕也必定不计其数。 风流、浪荡、又薄情的长相。 这样的人,好好说话也就罢了。 但凡有一分不着调,就显得很轻佻。 比如这会儿,他唇角的那抹笑,看上去就很不正经。 同样的一句‘安宁姐姐’,现在的他喊出来,缠绵入骨,旖旎无限。 谢安宁抿了下唇,垂眼恰好看见他官袍上那只栩栩如生的云燕,讶异抬眸:“你是文官?” “嗯,”石原卿轻轻颔首,“七年前中的进士,曾外放至钦州,去年回的京。” 七年前、进士。 一个被亲爹拿着棍子揍到养伤半月,都不肯好好读书的人,竟然在二十岁的年纪,高中进士。 曾经枪不离手的少年,选择了弃武从文? 谢安宁有些震惊,她张了张唇,想问问缘由,可在看见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时,赫然闭嘴。 两人视线相撞间,石原卿眉眼登时含了笑意,似开了话匣子,不等她问,直接自顾自道:“你说你不喜欢军中将领,只会选王少甫那样博闻广学,观古知今的男人,来做你的枕边人,所以我就读书去了。” 说着,石原卿上前一步,神情闪过一丝不自在,道:“我现在官位虽然没他高,但我比他年轻,我……” “等等!等等!” 谢安宁急忙后退,飞快打断他的话,“你等等!” 十几年前,她阿爹确实有段时间想留她在家招赘,还带了麾下的几个适龄副将让她挑,其中一个就有吴庸。 可那会儿她满心满眼都是王少甫,哪里容得下旁人。 自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理由就是,不喜欢舞刀弄枪的武将。 谁都听得出那是有了心上人的姑娘,随意找的借口。 ……他这是又当真了? 甚至不惜弃武从文? 第282章 哄我的? 谢安宁不能理解:“你跟王少甫比什么,我一直拿你当弟弟,当年说的那些话,是你过于孩子气,闹腾的厉害,我随口哄你的,还有武将,…我也并没有看不上武将的意思…” “哄我的?”石原卿身体一僵,定定看着她,道:“可我都当真了。” “为此,我丢下长枪握起笔,拒绝父母安排的婚事,收敛所有脾性,学着做一个如王少甫那样的世家文臣。” 他笑 了笑:“安宁姐姐,我年近三十还未曾娶妻。” “……你,”谢安宁瞳孔缓缓瞪大,“因为我?” “嗯,”石原卿轻轻颔首,“因为你。” 死一般的寂静。 角落侍立着的佩蓉,都惊的抬起了头。 谢安宁更是震撼的傻了。 一眼不眨的看着面前的男人,活像看见了个怪物。 “…你那会儿才十岁,对我…对我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 “我也不知道,但我从小就想娶你,”石原卿抿唇:“你嫌我小,不可能等我长大,就选择了王少甫。” 谢安宁哑然无语。 他竟然是这样理解的。 “我现在不小了,你喜欢的样子我也都有。” 温文尔雅,矜贵有礼,不疾不徐,从容不迫,他也能以这副模样示人。 “安宁姐姐,”石原卿面色有些羞赧,“你现在可以选我吗?” ………… 堂堂三品大员,这样自荐枕席的一幕,让厅堂静的落针可闻。 谢安宁内心复杂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简直恨不得自己这会儿是在做梦。 她用力掐了把自己的掌心,感觉到了疼,又是一呆。 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深吸口气,平复了情绪,试图劝解道:“原卿,我年长你五岁,一直拿你当弟弟,我…” “什么弟弟!年长我五岁又算什么,” 年龄在石原卿这儿就是最大的逆鳞,他根本听不得这话,当即就炸了,“我都打听了,贵妃赐你的六个男宠,其中三个都未及冠呢,你能收下他们,却用年长五岁的理由来拒绝我!” 他那声音大的很,特别凶,很有小时候那桀骜难驯的嚣张模样。 谢安宁迷茫的眨了眨眼。 经他提醒,她终于想起,自家后院这会儿,好像是养着几个男宠。 ……也确实年纪都不大。 “无话可说了?”已经将心思彻底表露的石大人,气急败坏,涨红着脸道:“别告诉我,十六年前你嫌我小,现在又要嫌我老。” “不不不,”谢安宁连连摇头,蹙着眉道:“不是这样说的,我将你视作弟弟,咱们有小时候的情分在,岂能跟他们相比,而且那些人也只是权宜之计,我没有……” 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多了,她止住了话头。 “什么权宜之计?”石原卿并非蠢人,瞬间抓住了重点。 想到她的和离书是王老大人代子书写,一个转念就猜出了原委,“是担心王少甫回来纠缠不休,贵妃娘娘才赐你男宠?” 见他戳破,谢安宁也没再遮掩,默认了。 “原来如此。”石原卿心口那股子郁气顿消。 他深吸口气,冲着她倏然一笑,“把他们退回去,无论你对他们有什么意图,我一人都足以顶他们六个。” 那笑真是眉清目朗,潇洒俊俏。 好在谢安宁并非年纪轻轻,没见过几个外男,轻易就能被勾了魂的少女。 她可已经是颇有阅历,见多识广的妇人。 所以,她只是晃了一眼,就摇头道:“不行。” 不等他反应,又一鼓作气:“原卿,在我眼里你就像我弟弟一样,我对你不会有任何杂念,跟年龄无关,也跟几个男宠没有关系。” 说着,她顿了顿,“比起你,我要那几个尚未及冠的男宠,来的更容易接受些。” 自小跟在身后的小屁孩,说是看着他长大的都不为过。 她怎么能…… 这不是禽兽吗! 弟弟。 这样绝情的话,让石原卿气极而笑,“拿我当弟弟?” 谢安宁并不退缩,干净利落的点头。 “这么久没见,算哪门子弟弟?”石原卿上前一步,抬手似想抱她,却又顿在半空缓缓放下。 他看着她,道:“谢安宁,我等了你十六年,你不能说话不算数!用一句玩笑话来打发我!” “你是胡说八道的对吗?”谢安宁眉头大蹙。 无论如何,她都不肯信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会情深至此。 她已经成婚! 成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若无意外,她此生都会是王少甫的妻子。 生同衾,死同穴。 这个‘意外’的渺茫程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换而言之,他如果真用情至深到不顾她已为人妇的身份,等了她十六年,那就是打定主意决定终身不娶。 ……太荒谬了。 不是谢安宁不信世间有如此真情。 而是在她看来,石原卿年纪太小,这样的真情不可能出现在他们身上。 姐弟情谊还差不多。 谢安宁极力说服了自己,她勉强挤出个笑,干巴巴道:“原卿,姐姐和离是自己的选择,并非外界所传,生不出孩子被夫家扫地出门,离开王家我只会一身轻松,……你别为了转移我注意力,故意跟姐姐逗乐子。” 石原卿低垂着眼,认真听着,不知道理解了些什么,眸光越来越亮。 最后,听见‘乐子’二字,他轻笑出声,“我不会拿这种事胡说八道,更不会跟姐姐逗乐子,不过,姐姐不信也没关系,反正现在你已经和离,该履行对我的承诺。” 谢安宁眨了眨眼。 ……承诺? 那明显哄孩子的话,他管它叫承诺? “我看你大概是病的神志不清,跟你说不通,你回府让贵府的府医开个方子调理一下,” 她抬手扶额,无意再跟他说下去:“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你用膳了。” 石原卿纹丝不动,“那些话,安宁姐姐真的不认账了?” “……”那控诉的语气叫谢安宁一言难尽,“这账,我认不了。” 第283章 肖想 “这账,我认不了。” 如果是能用银子解决的,她认了就认了。 但…… “好,此事暂且不提,”石原卿轻轻颔首,转了话锋,“那安宁姐姐能将那六个男宠退了吗?” “不能,”谢安宁毫不犹豫回绝,“那是贵妃所赐,而我也正好需要。” 话落,厅堂内安静下来。 石原卿神情僵硬,低垂下眼,久久不语。 他将‘正好需要’四个字,翻来覆去品了品,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再度抬眸时,语气依旧软和。 “那我明日来,安宁姐姐会让我吃闭门羹吗?” 真的很会谈判。 连续拒绝人两次的谢安宁,迟疑了一瞬。 仅仅一瞬,那边的青年又开了口。 他笑了笑,道:“安宁姐姐不让我从正门进来,那我就翻墙,反正也不是没翻过。” “成何体统!” 谢安宁蹙着眉怒斥:“我一个和离归家的妇人,你翻我家墙,叫人看见,你官声还要不要了!” “怎么会影响官声,”石原卿笑意不减,“我不是你弟弟吗,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见他那混不吝的表情,谢安宁头疼,“你我并非血亲。” 哦哟。 石原卿轻轻一笑,“你看,你明明就知道。” “知道我已不再是那个缠的你再紧,你也只当是在胡闹的十岁孩子,咱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不再是问题,多来往两次,外头也会传出风言风语,” “安宁,”他眸光微动,定定看着她,“别自欺欺人了,我当不了你弟弟,这么多年没见,你也做不到再将我当成那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连远亲都算不上,什么狗屁弟弟。 他们只是男人和女人。 “你要真缺弟弟,我给你当弟弟也成,”石原卿笑了笑,道:“不过你可得容许弟弟肖想你。” “? ? ?” 谢安宁惊愕的唇瓣微张。 她又不是什么清澈懵懂的小姑娘,这话什么意思,她明明白白。 除了王少甫外,第一次有人敢对她说这种‘调情’话。 被视作弟弟的人言语唐突,让谢安宁有一瞬间发愣,旋即,整个人臊得浑身发慌,面颊更是滚烫一片。 说不出的别扭和尴尬,她抬手,指着对面的青年,哆哆嗦嗦道:“你真是,病得不轻!” 角落站着的佩蓉和其他两个婢女只恨不得能原地消失。 石原卿看着她那根不知道是羞还是怒而颤抖的手指,突然轻轻叹气上前一步。 他想要握住她的手,被避开后,收敛了所有的笑意,问她:“你觉得我喜欢一个年长五岁的姐姐,就是病吗?” 十岁的少年喜欢十五岁的少女,都称不上病,顶多算是开窍早。 二十七岁的男人喜欢三十二岁的女人,就更不是了。 谢安宁被问的哑口无言。 果然能当文官的,嘴皮子都溜,能言善辩,再也不是那个爱舞刀弄枪,笨嘴拙舌的孩子了。 “我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从不觉得自己生了病,” 石原卿神情严肃,“安宁姐姐,你可以用‘玩笑’来否认昔日对我的诺言,但请你正视我的心意。” 什么弟弟,什么病得不轻。 那是在轻视他的感情。 他说的认真极了,让谢安宁想自我安慰这一切都是他在故意捉弄都做不到。 真是满心复杂。 “我…”她嗓音微颤:“我前天夜里才和离归家,之前,我已经嫁人了啊。” 她曾为人妇,才刚刚归家两日功夫。 ……这! 石原卿道:“你嫁人,我不会打扰你,但你和离了,我便不能没有行动,” “安宁,”他静静的看着她,“你都能收下那些以色侍人的男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我的意思是,”谢安宁抿唇,回避他的质问,“你孑然一身,至今未娶,真的是因为我?” “是!”石原卿毫不犹豫,“我说了,我清楚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这是他少不更事时就心仪的姐姐。 因为年纪,他无力阻止她嫁人。 年少绮梦本该随着长大渐渐消逝。 但石原卿不行。 他自小就倔,就像喜欢习武一样,认准了,就算挨亲爹的揍也要咬着牙坚持,何况是他喜欢的姑娘。 但能坚持十几年,他自己也没有想到。 大概是因为听闻她生产伤了身子,恐难有孕。 而王少甫作为家中嫡长子,王家此代最为优秀的继承人绝不能没有子嗣。 石原卿既为她担忧,心中又不可遏制的生出希冀。 果然,就算读再多圣贤书,依旧是个卑劣小人,是一只阴沟里的臭虫。 他阴暗的希冀她子嗣艰难,巴不得她在王家过不下去。 这样,他就还有一线希望。 外放钦州的两年,王少甫在邻郡上任。 他听到他们夫妻为求子嗣,修桥铺路,求神拜佛,却始终不曾如愿。 更是贪念难抑。 第284章 我给你当男宠 但后来,随着年纪越大,王少甫即便无子,也依旧十余年来待她始终如一,石原卿渐渐死心。 “不瞒你说,”他笑了笑,坦然道:“你若跟王少甫好好的,再过个三两年,我大概会彻底放下对你的心思,听从家中长辈的催促,娶一佳妇过门,好好生活。” 可是,王少甫纳妾了。 他纳妾了。 石原卿清楚他的安宁姐姐性子有多烈。 她忍不了的。 他想见见她,问问她过的好不好,有没有和离的打算。 如果、…如果她想和离,只是有顾虑,他也可以让她知道,她并非没有后路。 但她鲜少出门,日日困在王家后院,做她那个循规蹈矩的王大夫人。 石原卿连见她一面都做不到。 他努力寻机会跟她碰面,却骤然听见她和离归家的消息。 真是天降大喜。 他面上瞬间神采飞扬,“你不知道我听说你和离时有多欢喜,真的,我考上进士,官运亨通步步高升时,都没有这样欢喜过。” 可那种从未有过的欢喜滋味,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紧跟着就又听见贵妃娘娘赐了六名男宠进谢家。 石原卿抿了抿唇,咽下酸涩的滋味,有些委屈道:“我知道今日说这些话,于你来说太过唐突,但我等了十六年,才等到你和离,你后院还有那么多男宠,我不能再遮遮掩掩等下去。” 他们都多大了,哪里还有时间徐徐图之。 况且,以弟弟的身份守在她身边没有用的。 万一,她真要跟哪个‘男宠’…那样… 他怎么办? 他一定会怄死! 紧迫感来的太强,石原卿忍不住又上前了一步,“你看看我啊,就算要跟王家划清界限,也不是非得养男宠,我也一样可以的。” 两人相隔一步之遥,他一眼不眨的看着她,二十有七,宦海沉浮多年的男人,眼神竟然还是清澈明亮的。 谢安宁有一瞬的晃神,旋即飞快眨眨眼,道:“原卿,我早已做了决定,此生不会再嫁人。” ……不嫁人。 石原卿神色微怔,“所以,你只养男宠?” “……”这样的话题,让谢安宁有些不自在,别开脸嗯了声,“养着他们,能省不少事。” 既能跟王家划清界限,还能让外界知道她欲撑门立户的决心。 不然,等日子久了,和离的风头过去,恐怕还有媒人要上门给她再议亲的。 一个年轻的妇人,大把的钱财,还跟宫中贵妃交好。 京城世家中,有不少丧妻,留有子嗣的鳏夫,娶一个有钱财,能搭上后宫人脉的夫人回家做续弦正正好。 至于孩子? 人家也不缺孩子,填房夫人,有没有生育都不打紧。 只要养了男宠,就是告诉外面,她撑门立户当家做主,从此不嫁的意思。 石原卿不蠢,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想过自己会被拒绝,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理由被拒绝。 十六岁的她,能选择嫁人。 现在不能有孕,且膝下无子的她,却要撑起谢家门楣。 静默几息,他蹙着眉,“嫁给我不行吗,我会对你……” “不行!”谢安宁摇头,道:“不仅仅是你,无论是谁,我此生都不会再出嫁。” 她希望他知难而退。 在谢安宁看来,这人就是被年少执念所困。 哪里有那么多深情不渝,默默守候。 不过是一个倔强的少年,没有得到心爱之物所生出的执拗罢了。 然而,石原卿盯着她半晌,面色一阵变幻,最后竟咬牙道:“那我给你当男宠!” ‘吱呀’一声。 谢安宁还未有所反应,角落突然传来道闷响。 是一直低垂着头侍立在后的婢女,震惊到不小心碰歪了身旁的梨花木椅。 见主子望来,婢女涨红着脸,慌张福身请罪。 “……无事。”谢安宁的面色不比婢女的好到哪里去。 经这么一打岔,尴尬到几乎要让她喘不上气的气氛终于缓和了几分。 她长舒了口气,“回去,天色已晚。” 鼓足勇气,下了好大决心说出的话,被忽视了,石原卿当然不肯走,他提醒道:“我说,我给你当……” “不要!”生怕他再说些虎狼之词,谢安宁飞快打断,“我不用男宠,更不用你当我男宠。” “…为什么?” 他固执的要一个答案,就像当年固执的问她怎么样才能嫁给自己的少年。 “没有为什么,”谢安宁头疼道:“我不喜欢,我用不着,我不需要。” “这样啊,”石原卿抿了下唇,问:“是用不着我,还是用不着男宠?” 这有什么区别? 谢安宁蹙眉,“都一样。” “好,”石原卿点头,“既然一样,那你不用我,也不能用他们。” “……” ‘用’这个字,让谢安宁眉心突突直跳。 她成婚多年,早经人事,这样的字眼,很难遏制自己不去想歪。 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知道是该义正言辞训他几句,还是该如何。 石原卿露出委屈之色,“既然是贵妃娘娘所赐,我不敢要求一定让你退了,只是安宁姐姐,你答应我别见他们,行么?” 多有礼貌,还知道问‘行么’。 二十好几的男人,用那样委屈的眼神望着自己。 吃软不吃硬的谢安宁无奈扶额,“本来就是权宜之计,我没打算见他们。” “那好,”闻言,石原卿舒然一笑,“这个‘许诺’,我又当真了,安宁姐姐可不要再说是玩笑话。” 竟然又管这叫许诺。 这就是文人的理解吗? “……不是玩笑话,”谢安宁唇角微抽:“你回去,天都要黑了。” 这一次,石大人好说话的很。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点头道:“行,那我先回去,这两日我奉命查疯马案,会有些忙,不过再忙, 我也会抽时间来看姐姐的,姐姐千万别不许我进来。” 从前不觉得‘姐姐’二字有什么,可这会儿,自他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暧昧缠绵。 谢安宁不自在的抿唇,“你想来就来,不过以我现在的名声,你还是当少同谢家来往。” “不打紧,我不怕,我不怕得罪王家,也不怕跟姐姐扯上关系” 石原卿看着她,轻轻一笑,“安宁姐姐,这么多年不见,你给我抱一下好不好?” 说着,他再度上前一步,像是知道会被拒绝般,不等她的回答,抬臂握住她的肩膀将人抱进怀里。 一个很深的拥抱,谢安宁甚至能感觉到他手臂在发抖。 但他很快就松开,她还没来得及挣扎,他就已经退出一丈之外,冲着她笑了笑,“姐姐,我走了。” 一口一个姐姐,偏偏模样还生的怪好,让人根本不忍心喝斥他的无礼。 等人跨门而出,身影被黑暗吞没,谢安宁还立在原地。 “……夫人?” 贴身婢女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谢安宁侧眸,“佩蓉,你自幼在我身边伺候,当年…你有看出他的心思吗?” 主仆感情极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佩蓉细细思索了会儿,蹙眉道:“那会儿石公子年岁尚小,许多大人做的事,说的话,放到他身上,会被理所当然视为孩童玩闹,如今细想起来,确实…” 谢安宁沉默。 良久,她深吸口气,“这算怎么个事儿啊。” 第285章 给我? 腊月二十八,姜翎月遇疯马冲撞的第三日,正是潇湘书馆落成的日子。 这是第一所女子学院建成,她之前就决定亲临现场,这次遭遇危险,也没有让她打消这个决定。 对此,祁君逸是支持的。 举国推行女子学院的政令既然不取消,那作为全权负责此事的贵妃娘娘,就不能在遇刺后,便龟缩宫中不出来,让人以为她打了退堂鼓。 于是,这日上午,皇城正门大开,帝王仪仗浩浩荡荡出了宫门。 今日难得出了太阳,积雪慢慢消融。 不过天气依旧冷的惊人。 书院门口,已经站了密密麻麻的人。 除了各部官员外,最为醒目的是几个衣着华贵的皇室长公主们。 她们都是先帝的姐妹,当今陛下的亲姑姑,久居京城,对女子学院一事全程关注,特别上心。 只是慢了一步,等反应过来时,第一所女子学院的院长之位,已经成了华阳公主。 就连副院长,都被成宜郡主拿下。 对此,不少公主颇为扼腕。 谢安宁带着王婉也早早的来了,这会儿都在华阳公主旁边,等着恭迎帝妃到来。 帝王仪仗出行,自然是需要清道的,礼部官员全程操办。 銮驾一出现在眼前,众人都跪了下去。 马车停下,一袭紫色宫裙的姜翎月脚才落地,皇帝陛下便从锦书手中接过斗篷,亲自为她披上。 姜翎月轻轻抬头,看见镇守在学院门口的两只石狮子,雕刻的活灵活现。 巨大石柱拱门,右边刻着‘知天文通地理莘莘学子携手共进鱼跃龙门’,左边是‘培栋梁育英才代代园丁含辛茹苦花香桃林’,最上方悬挂着的是皇帝陛下御笔亲书的‘潇湘书馆’四个大字,被红绸遮住。 姜翎月眼露笑意,赞道:“真气派。” 不愧是皇家林园,短短时间修缮,就能将学院建的如此气派。 祁君逸也扬眉看两眼,对着底下行礼的众人,道了声:“都起来。” 铜锣一响。 落成典礼开始。 除了礼部官员,就华阳和成宜这两个正副院长最忙。 帝王亲临学府,按理说该是学子们露脸的时候,但因为这会儿学院刚刚建成,还没有学子,于是,今日的潇湘学馆就成了各部官员们表现的好机会。 庆典台子已经搭好,这回不是舞刀弄枪的演武场,而是泼文洒墨,比诗词文章。 盛世的文官不好当,别看台上的官员们品阶不高,但哪一个都是进士及第,饱读诗书,还都是同科中的佼佼者。 没有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出一条血路,就不能走到在帝王面前。 随便一个拎出来,都是青年才俊,有着智慧的光芒加持,就更显得亮眼。 姜翎月看了会儿,手腕突然被握住,她扭头看向身边的人,“怎么了?” “不是念叨着不够人用吗,看看那个,” 祁君逸抬了抬下巴,看向台上握持竹笔,手腕悬空飞快在纸上书写什么的青年。 “冯书,新科进士,现任翰林院修撰,祖籍青州,寒门子弟,学识不错,略通拳脚功夫,性情过于刚毅,我原本是打算外放历练两年,磨磨他的性子,观其后效,你缺人的话话就给你使。” 这是头一回,他们之间出现这样的话题。 姜翎月大感惊奇的同时,又下意识认真看向那位叫冯书的青年,“给我?” 一袭青色常服,双十之龄,眉目端正,文人风骨不但出现在字里行间,同样也能在言行举止中看出来。 翰林院修撰乃六品…既然能被皇帝陛下记住,学识才干必然不可能是‘不错’而已。 说一句前途不可限量也不为过。 “他能愿意入内廷?” 姜翎月蹙眉,“内廷最高也才三品,这不是阻人前程吗。” “那只是暂时,月月不是说要为天下女子开辟一条类似科举的渠道,让她们有机会能跟男子并肩站在朝堂之上吗?” 祁君逸笑道:“那就以内廷为跳板,除了科举外,内廷也可以为前朝运输人才,只要是有能之士,我不嫌多。” 在内廷拔出头筹,立下功劳,入了上位者的眼,自然能跳出这个小朝廷,进入真正的权力中心。 所以,三品并非上限。 所以他的意思是,以后的内廷也能有男子为官。 并不是内侍,而是真正的男人为官。 同时也意味着,凤印所掌握的权柄,更大了些。 姜翎月眨了眨眼,好心提醒,“我随时能召见内廷官员的。” 现在的内廷,只有女官和去了势的太监。 他要开放更大的权利给她。 那就意味着,她能随时宣召外男。 ……他不是醋坛子了? 第286章 “等着吧,等他回来有他折腾的。”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祁君逸斜睨了她一眼,道:“我从不吃闲醋。” 他何时小肚鸡肠过。 计较陈子泝的存在,那都是有明晃晃的原因。 先是‘酒窖那夜’,后是她亲口承认的‘亲吻’。 的确,到那样的程度,他没办法不在意。 但除此之外,他几时在意过其他男人。 若他真的小肚鸡肠,斤斤计较,那他有一万种办法,让她永永远远待在宫里,用三从四德,无数宫规困住她,最好此生都不能见到除他以外的男人。 又怎么能准许她自由初入宫廷,无数禁军侍卫时时刻刻出现在她眼前? 在误以为她心里的人是陈子泝时,他都舍不得将她困在四四方方的后宫, 现在得了欢情散的助力,让他彻底明白了她的心意,就连‘亲吻’之事也是子虚乌有的误会,那他还有什么好介意的。 从始至终,他要的只有她坚定的回应。 只要知道这姑娘心里的人是他,他还需要醋什么? 的确,在姜翎月最开始的印象中,皇帝陛下是真的胸怀宽广,且慈厚温善。 他是真真正正的仁君,在古往今来所有帝王中,也是优秀至极的一位。 如没有意外,他就该以‘文’为谥号,记载于史书上,成为后世盛赞的明君。 这样的男人,是独属于她的。 姜翎月心底,一口名为欢喜的清泉,在咕噜咕噜的冒着泡泡。 那双漂亮的杏眼,光芒闪烁,亮的惊人。 即便已经互相交心好几天,日日夜夜都黏在一起,祁君逸还是不太招架得住小姑娘这样直白的眼神。 “月月,”他有些耳热,垂下眼道:“你要一直这么看着我,我哪里还会去计较其他人。” 就连陈子泝,他都能彻底忘记。 多难得见到皇帝陛下还有这青涩模样,姜翎月忍不住笑,果断应下:“好。” 醋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舍不得让他闷头喝。 如今她也算拿准了皇帝陛下的脉,哄人哄的愈发得心应手,正要再哄他两句,恰好此时,台下两位都停下了笔,便止住了话头。 专注看向底下。 如今是冬日,正是梅花开的最盛的时候,这道题,便是以‘梅’做诗。 冯书桌上沾满笔墨的宣纸被礼官拿起,宣读出来。 ‘冰雪林中着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姜翎月认真听完,笑了,“还真挺刚毅。” 或者说,是叫孤高不合群? 她看向身旁的帝王,虚心讨教道:“既然要把人给我,那跟我说说,这样的硬骨头,给我的用意何在?” 活了两辈子,御下之道她勉强算入了门,但上位者的识人之道和用人之道,她是一窍不通。 祁君逸自然知无不言,他道:“此人乃寒门出身没有家族庇护,同样也不受家族制衡,性情过于刚毅,若入地方官场,这么不懂变通又没庇护或许就折在里头了,你收下他也算给他一个不同寻常的立功机会。” 姜翎月纳闷,“推行女子学院危险程度更高?” “是更高,但这事就需要他这种不懂变通的人去办,且无数人的目光落在上面,反倒不容易折进去。” 比起地方官场的倾轧,不随波逐流,很难熬出头。 不如去各地督办女子学院,手持天子令,便宜行事。 过刚易折,但现在她手里最需要的就是不够圆滑,不懂变通,只懂听命行事的人。 且还有手段,有能力办好差事。 皇帝陛下侧眸,望着她道:“用好了,这就是一柄利剑,你要不要?” “要!”姜翎月眼神亮的不像话,“还有没有?再给我几个!” 被她这样央求,祁君逸忍不住笑。 真当他为她精挑细选的人,是大白菜了。 “没了,”他轻轻摇头,笑道,“不过你可以自己挑,今日台上这些,都是初入官场,且尚有锋芒的青年才俊,你看重几个,都可以挑走。” 至于才学,可以说能留在京城的官员,就没有一个是草包,只看你怎么用他了。 真是,大方的不得了。 姜翎月一下就来了精神,坐姿都挺直了些,一改方才懒散之态,认认真真看向底下的‘人才’们。 不止是在台上比试的。 还有两边坐着的也同样一起观察。 看着看着,两道熟悉的身影就入了眼。 是谢安宁和王婉,她们母女俩坐在席间,颇有兴致的看向台上正以文比试的官员,时不时低头交换两句话。 姜翎月会心一笑,思量着待会儿抽空跟谢姨说上几句话,正待移开目光 ,却突然顿住,定定看向离母女俩一臂之远的位置。 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男子,总是时不时将眼神落到她谢姨方向。 也不知道是在看她谢姨,还是看王婉。 总之,眼神不是很清白的样子。 “那是谁?”姜翎月脸沉了下来。 怎么跟个登徒子一样。 祁君逸留意到身边姑娘的变化,顺着她视线望了过去,道,“石家幼子,刑部侍郎石原卿。” 说着,眉头轻轻蹙起:“…他不忙着去查案,竟有空来这。” 三日功夫,也就是说除夕之前,就要将疯马案幕后人揪出来。 此案由大理寺陈子泝负责没错,但刑部也有协理的责任。 皇帝陛下的目力比姜翎月要好得多,一眼就分辨出石原卿看的人是谁,也看得清这位臣子眼神的含义。 微微一讶后,饶有兴致的笑了声,“有点意思。” 如今的他已经跟心上人互表爱意,正是最圆满,最甜蜜的时候。 之前对王少甫的那点子惺惺相惜的共鸣,早就没了。 现在看着人家后院失火。 回一趟祖籍,家里媳妇不但趁机会和离,还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养起了男宠,如今更有另外一个臣子虎视眈眈,不但丝毫没有帮忙搭把手的意思。 反而有种,事不临己身的庆幸。 只要事不关己,的确很有意思。 而这厢,听见他话的姜翎月已经黑了半张脸,“哪里有意思,有意思在哪里?” 见她生恼,祁君逸不慌不忙,只问她,“你告诉我,是不是讨厌王少甫?” “嗯!”姜翎月毫不犹豫点头,“他好坏的。” “那就行了,”祁君逸轻笑:“等着,等他回来有他折腾的。” 话说到这儿,姜翎月算听明白了。 刑部侍郎石…石什么的,看的是她谢姨。 谢姨… 姜翎月眨了眨眼,“那个石大人,多大年纪?” “这我哪记得,”祁君逸捏了捏她的掌心,摇头笑道:“真当你夫君什么细枝末节都能记在心里?” 能记得石原卿,不仅因为刑部侍郎这个官位已经不低,还因为,这人他用着也挺顺手。 石原卿此人,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姜翎月蹙眉:“那你记得他娶妻了吗?” 时下婚事都定的早,尤其是世家大族,看这石大人的年纪,就不像是…… 祁君逸不确定道:“似乎还没娶妻,你若不放心,可遣人去调查一番。” 两人端坐上首,跟底下人隔着一段距离,落在臣子们眼里,那就是帝妃感情好到,一刻不停的说着话。 姜翎月有心想召谢姨问上两句,但人多眼杂,引人瞩目。 再过两日就是除夕宫宴,不如到时候再召她单独问问。 至于查,肯定是要查的。 一个王少甫,已经害了她谢姨一世。 这才和离,又冒出个石大人。 谁知道是不是好事。 第287章 提携玉龙为君死 就算能叫王少甫不好过,但姜翎月也不想让她的谢姨再受情伤。 查肯定是要查的,总得看看这位石大人目的是什么。 说话间,台上比试已经过了好几轮。 诗词书画,一一上演,也没有个什么新意。 姜翎月看了太久,也没有看中的,反倒有些坐不住了,便看向身旁人,“要去外头走走吗,你还没来过?” 从学院定址到落成,皇帝陛下确实是第一次亲临现场。 闻言,他握住她的手,感受她小手暖呼呼的,才道,“行,那就走走。” 两人一起身,底下人便紧跟着站了起来。 “这儿不是在朝上,诸卿无需拘谨,” 祁君逸看向众人,一连点了几个人名,笑道:“潇湘书馆今日初建,你们几个可愿陪朕逛一逛这天下第一女子学院。” 被点名的官员年岁都不大,这样的场合,被陛下记住姓名,他们面色肉眼可见的涨红,齐声道:“臣愿往。” 刘榕捧着大氅上前。 锦书也为主子披上斗篷。 姜翎月轻轻仰着头,也点了几个女子的名字。 在她看来,这里是女子学院,那主角应当是女人才对。 于是,连带着侍从在内,逛园子的队伍浩浩荡荡,有了一二十人。 有全程督办的工部官员陪同跟在后头介绍,还有华阳和成宜这两位书院院长,再后面点,就是冯书等几位被祁君逸点名跟来的年轻文官。 另外,还有谢安宁和王婉母女俩也在队伍里。 书院前身是皇家林园,里头亭台楼阁都是现成的,有景、有物,一行人边走边逛。 每到一处,身后早有腹稿的官员便开始一连串的讲解,华阳公主也时不时凑上几句。 姜翎月听的轻轻点头,这所书院确实办的漂亮,她很满意。 走了有一会儿,面前出现一座观景台。 姜翎月说:“歇会儿,我有些累了。” 皇帝陛下自然无有不可。 一上高台,就能看见远处一栋隐没在景色中,露出半边的楼阁。 姜翎月是来过的,也知道潇湘书馆其他建筑都是原本存在,只有一栋五楼高藏书楼是动土新建的。 没想到在这里,借着着观景台的高度,能看见相隔很远的藏书楼。 看着如宝塔般的楼阁,姜翎月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自得一笑。 “这里面藏书现在有四百多本,其中大半都是皇室公主、郡主们所填,剩下的一小半,是京城世族,富商们捐赠,种类杂多。” “另外,本宫还吩咐十数名内廷文官亲手誊抄皇宫四大书阁,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医、药、农、乃至经史子集,名人传记,更是有无数已不传世的孤本,不日就会送入此楼中。” “这些都将是潇湘书馆的立足之本。” 读书人,就没有听到孤本不心动的。 尤其还是皇室的藏书,不知有多少秘而不传的禁书,包括不限于前朝。 见几位随行官员眼神放光,一副蠢蠢欲动之态,华阳公主警惕道:“我们潇湘书馆的藏书楼可不对外开放。” 这些可都是她们书院培养学子的底蕴。 姜翎月点头,“华阳说的不错,藏书楼只许潇湘书馆的学生和夫子进,而咱们学院都是姑娘家,长期授课的夫子,还是以女夫子为主。” 随行的男子难掩失望。 冯书道:“知识不分贵贱,更不该分男女,潇湘书馆也许可以试着允许男子授课。” 这话有些想当然了。 现在民风虽开放,但女子入学本就是冒着大不韪。 若是学院还有男夫子,更容易传出风言风语,让那些本就犹豫不决的人家,更不敢送家中姑娘入学。 还是需要一下一个脚步来。 不过这话,也说明这位翰林院修撰对女子学院推行之事,并不反感。 “等书院招生步入正轨,或许可以考虑男夫子之事,” 姜翎月微微一笑,“在此之前,诸君若是愿意在百忙之中,偶尔来给学生们授一两堂课,也算书院临时夫子,同样可以自由出入书阁。” 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进士及第,才高八斗,就算是京城四大书院,都不一定能请到他们去讲课。 但有皇家收藏的孤本作为诱惑。 且,只是授一两堂课就能自由出入书阁。 成本来说,无疑是值得的。 最重要的是,发话的是贵妃娘娘,在皇帝陛下当面,她能这样说,必然是陛下默许的。 是陛下的意思。 那就不仅仅是值得了,简直是机会。 向陛下表忠心的机会。 他们是支持陛下一切政令的。 哪怕,这个政令影响了所有男子的权益。 说话间,有随行侍从在冰凉的石凳上铺了凉凳。 一直没说话的皇帝陛下拉着身边姑娘坐下,又点了点旁边几个位置,道:“都坐。” 剩下的座位也就两个,随行官员少说有十好几个,彼此面面相觑,没人敢入座。 祁君逸笑了笑,索性自己唤了冯书上前,又巡视一圈,点了谢安宁,“坐。” “是。” 两人躬身施礼,坐了下来。 观景台并不算太大,看出陛下这是有话要说,没有被点名的几个,便自觉退远了些。 刘榕奉上热茶,第一杯呈在皇帝陛下面前,被他自然而然的给了身边人,还道了声:“仔细烫。” 姜翎月也是丝毫没觉得不妥的接过,掀开茶盖刮了刮,而后浅浅饮了口。 祁君逸笑了笑,收回视线看向下首的臣子,直言道:“朕有意让冯爱卿调任内廷,为贵妃办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内廷。 冯书面色一呆,旋即站起身,深深一躬:“臣遵旨。” 不管愿不愿意,但圣意不可违。 “跟本宫办差办的好了,同样委屈不了你,”姜翎月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来了内廷,同样能回去,你现在是六品修撰,过来就给你提为四品,就当……” 她琢磨着哪里有空缺,一旁的皇帝陛下已经接了话。 “封御前行走,赐龙符玉佩一块,宝剑一柄,若离京行事,授你三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之权。” 龙符玉佩在大瀚有着赫赫威名,手持此玉佩,无论在大瀚王朝哪处大营,随时可调动千人听令。 除了天子心腹,钦差大臣之外,哪怕你官至辅政大臣,手里也无兵可用。 最重要的是,离京办差,三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 要知道封疆大吏,一般三品,最高不过二品。 陛下的意思是,除了一州长官外,其他人他随时可取其性命。 内廷的官员,竟然有这样的权柄? 不。 第288章 震动 不。 给予这样大的权柄,定然是有足以匹配的危机。 若不是危险重重,又岂会需要启用他这种官场上的愣头青。 ……女子为官。 冯书的面色不断变幻。 “不敢领命?”祁君逸垂着眼,淡淡道:“若不愿趟这趟浑水,朕不逼你。” “不!”冯书跪倒在地,叩首道:“承蒙陛下和娘娘厚爱,臣是太欢喜了,欢喜的忘了反应。” 危险伴随着机遇。 冯书不傻,不过一转念就猜到了自己要面临的险境。 但同样,他也知道自己能得上位者如此看重,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就是将天下女子地位托举起来,让她们走出后院,最后入朝为官吗? 他若能在此事中出一份力,那史书必定留有姓名。 就算不幸折戟沉沙,只要陛下政令是成功的,他作为赴死的一员,想必史书同样不会亏待他。 无论如何,都名留青史。 思及此,冯书几乎热血沸腾,“臣领命,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臣必不负陛下,不负娘娘。” 他一介书生,寒窗苦读十余年,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青史留名吗! “好!”祁君逸亲自扶他起来,笑着宽勉道:“朕相信你的能力。” 另一旁的谢安宁全程目睹这幕,面露希冀之色。 之前的她,被困于内宅,终日都是跟各家府上的夫人们来往,帝王加封臣子这样的事,不会让她看见。 而现在,她同样是内廷官员… 同样被帝王点名留下… 将她神色瞧入眼中,姜翎月笑道:“谢姨品级已经不低了,若你也想离京办差,等翻了年我看看。” 从明年开始,内廷官员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忙起来。 想闲都闲不住的。 是建功立业,还是逐渐没落下去,就看个人本事了。 第一所学院建成,接下来第二所、第三所已经圈定好了地方。 派遣过去的人选却还没落实下来。 这样的事牵连甚广,地方官场、乡绅豪强都会是阻力。 若是遇到极端的,外派出去的钦差大臣,还真有可能折在里面。 按照姜翎月的打算,那是得有武官陪同前往的。 不止是谢安宁,还有冯书,乃至后续更多的先行者们都一样。 他们一旦离京,必定是一文一武,互有照应。 ……还是那句话,缺人啊。 得了她的允诺,谢安宁眼露笑意,“那臣就等着了。” 将门虎女,既然想要撑起谢家门庭,就没有怕事的道理。 姜翎月很喜欢自己这个姨母的脾性。 果断决然,无论什么事都不拖泥带水。 她有心想问问那个‘石大人’,但考虑这么多人在,便笑着叮咛道:“除夕宫宴,谢姨早些来,我有些私房话,想同你唠唠。” 谢安宁自然应下。 这会儿,两人谁也没想到,除夕宫宴她们见不到面。 第二天下午,腊月二十九,也就是除夕前一日,谢府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 领兵的两人,一个是陈子泝,一个是石原卿。 得了消息的谢安宁走出大门,看见他们,面色白的吓人,瞬间醍醐灌顶。 吴庸有问题。 吴庸竟然有问题。 他跟疯马案有关。 “谢夫人,得罪了。”陈子泝翻身下马,修长如竹的身形几步走到她面前,微微颔首,道,“请您,还有您府上所有人都跟我们走一趟。” 能带兵来捉人,显然是有了确凿的证据,谢家一定是牵连进了案子中。 面对板上钉钉的罪犯,这位朝野盛赞的大理寺卿,竟还十分温和有礼。 而他的身后,落后他几个身位的石原卿,更不像是上门缉拿嫌犯,即将要立功破案的刑部长官。 他脸色比谢安宁还白,嘴唇颤抖,像想说点什么,却因为情绪极度的翻涌,而说不出来。 陈子泝轻轻抬手,立即有官兵上前,就要押解人时,石原卿才反应过来,大步上前,“住手!” 他伸臂将自己的心上人护在怀里,“你别怕,是吴庸犯的事,只要你是不知情的,以贵妃娘娘跟你的关系,她定会为你求情,陛下会网开一面的。” 他嗓音嘶哑,全是清晰可辨的颤音。 口口声声让她别怕,但最怕的分明是他。 意识到这人在做什么,谢安宁心头的慌乱被抚平,整个人却渐渐呆住。 从贵妃入宫的这一年来,姜家到沈家,再到前段时间才被抄的赵家,但凡消息灵通些的家族,都知道他们仁慈宽厚的陛下之所以屡开杀戒是为了什么。 贵妃娘娘是帝王的逆鳞,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这次贵妃遇险,说的直白点,那跟弑君没什么区别。 弑君是诛九族的大罪。 吴庸在谢家呆了十几年,是谢家的护卫首领,还是谢府的管家,如果他真的牵涉其中,陛下哪里会管她这个主子知不知情。 弑君之罪,不需要证据的。 讲究宁可误杀,也不能放过。 而他,当着众多下属,和同僚的面,这样护着一位涉嫌谋害当朝贵妃的嫌犯,最迟一个时辰后,消息就会传进宫,传入帝王耳中。 他这个官不想做了吗? 就算不想要前程了,也不怕连累自己家族吗? 谢安宁没办法不受震动,她强压心头的鼓动,推了推他的胳膊,“松开我。” 石原卿松开手臂,小心扶着她,对着陈子泝道:“罪名未定,她还是内廷女官,枷锁镣铐是不是可以取消。” 她要被押解进大理寺监牢,等除夕后,提审。 确实还没有定罪,官身还在。 陈子泝允了。 第289章 审案 就算免去枷锁镣铐,但押解的犯人是该跟在官兵队伍里,徒步而行的。 这会儿是下午时分,且临近年关,街上来往的人很多。 进大理寺受审是一回事,但谢安宁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百姓们围观徒步押解进大理寺,那脸可真就丢大了。 石原卿一瞬都没有迟疑,道了声‘得罪’后,手臂箍着她的腰,直接将人抱上马,旋即,自己也翻身而上,坐到她身后。 谢安宁身体僵硬,却没有挣扎的意思。 她分得清孰重孰轻。 毕竟,比起被官兵押解徒步去大理寺,跟刑部侍郎同乘一骑也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反正她对外,已经是个和离归家,豢养男宠的当家夫人。 桃色新闻而已,京城各大世家,谁家没有点子风流韵事,供百姓们茶余饭后议论。 ………… 谢家连主带仆尽数入了大理寺监牢待审的事,姜翎月直到第二日,才得了消息。 甚至,就连皇帝陛下也是。 因为此案交给大理寺和刑部清查时,祁君逸给予的权限之广,让他们无论是皇室宗亲,还是世家显贵,但有嫌疑,无需禀报,随时可以捉拿提审。 所以,陈子泝提人,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昨日是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京城闹出很大的动静。 大理寺不仅仅关押了谢家人,还有中书令府、永乐候府,等几个并不显赫的人家。 经过连夜的审理,除夕上午,本该是阖家团聚的日子,陈子泝和石原卿二人一身官服,入了宫门。 宁安宫内。 临近年关,已经封印,不需要批折子的皇帝陛下早就醒了,不过没有起床。 层层帷幔笼罩的床榻上,怀里的小姑娘睡得喷香。 脸蛋红扑扑的,唇瓣微微嘟起,气息平缓,窝在他的怀里,特别乖。 祁君逸垂着眸子,一眼不眨的看着怀中人,又伸手去摸她卷翘的眼睫,忍不住笑了笑。 就躺在床上,这样看她睡一天,他也觉得是一件特别美满的事。 但,美满是用来打破的。 房门被叩响。 “陛下,大理寺陈大人和刑部石大人求见,这会儿在广安殿门口候着呢。” 刘榕那压得极低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三日之期已到,这俩该是来复命了。 总算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祁君逸手臂一紧,箍住怀里姑娘的肩,低头吻了上去。 姜翎月疲懒的不行,抱着寝被还想赖会儿床,被他亲的喘不上气,才被松开,大脑清醒了些,后颈就被握住,整个人被捞进一个温凉的怀里。 祁君逸低头亲亲她紧闭的眼睛,“月月,醒来了,跟我一起去广安殿。” 对于疯马案,他们都耐着性子等了三天,昨夜他都跟她说好了,今天不许睡懒觉,跟他去听听这案子查了个什么结果。 可姜翎月困意上头,迷迷瞪瞪的不想理他。 “不是想知道谁是幕后黑手吗?”祁君逸伸手去捏她的鼻子。 也没那么想知道。 姜翎月偏头躲开他的手,蹙着眉道:“你查清了回来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懒成这样。 还就会耍赖。 偏偏祁君逸还就吃这套。 “真不去?”他笑着道:“我提前跟你说好,案子可能牵连到你的熟人,等下了决断,你再动恻隐之心,我可不能收回成命。” 为君者,最忌朝令夕改。 广安殿中的一切抉择,都不是儿戏。 这话,让还有些迷瞪的姜翎月闻言眼睛一下就睁开了。 “什么熟人?” 祁君逸笑着看她,“这可不好说,我预计也就那几家了。” “……”姜翎月瞪他一眼,老老实实地坐起身,“去就去!” 她知道自己出事那天,这人下令封锁几大城门,连带着还围了几个官员的府邸。 其中就有姜家和她外祖家。 ……所以? 她没有报那些年的磋磨之苦,她的父兄们却没打算放过她? 还有,永乐侯府。 贤妃本就打算用欢情散,寻找惠妃结为同盟只是幌子,事实上人家早就联络好了家族,准备在宫外动手? 怀着重重疑问,姜翎月开始更衣。 等梳洗妥当,早膳正好传上来。 祁君逸拉着急哄哄的小姑娘坐下,亲自给她盛了一碗米粥,慢条斯理道:“不急一时半刻。” 确实,总没有让皇帝饿着肚子去接见臣子的道理。 于是,等到御撵到广安殿时,陈子泝和石原卿两人,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 不过也给了他们打腹稿的时间。 两人低垂着眼入殿,躬身行礼,“臣,参见陛下。” “免礼。” “谢陛下。” 陈子泝和石原卿两人行礼后,站直了身子,一直垂着的眼眸微微抬起了些。 这样便看见了上首帝王,…还有他身边…… 两人齐齐一怔。 能到这样的位置,每一个都是人中龙凤,见过无数大场面。 只是,在看见天子身边的女人时,他们还是失了态。 大瀚王朝三百年国祚,宠妃不计其数。 入广安殿伴帝王身边的也不计其数。 最荒诞的也不过坐在皇帝腿上,彰显宠爱。 而现在,姜翎月这个宠冠后宫的贵妃,不是坐在皇帝腿上,而是直接同他并肩,坐在了御座上。 她知道这很不合规矩。 但皇帝陛下非要拉着她坐下,就连她本人都无从拒绝。 一直如坐针毡,见到两位臣子这般模样,她反倒没那么不自在了。 为人臣者直视君颜这样久,已经算是御前失仪。 好在很快,两人反应过来,强压心底的震惊,低头请罪。 祁君逸没有计较的意思。 只是握住身边人的手,淡淡道:“两位爱卿一同前来,想必是查清了疯马案的眉目?。” “是!” 陈子泝自袖口取出一奏章,双手高举,道:“三日内,微臣提审了刘、李、姜、谢…等几家人,经过审问,此案牵连盛广,后宫两位娘娘也牵涉其中。” 后宫两位娘娘也牵涉其中… 姜翎月眨眨眼。 后宫只有一宫主位,才有资格被堂堂三品大员敬称为娘娘。 而一共主位,除了三妃外,就只有一个陈淑仪。 惠妃又已经被废。 那便只剩下,淑妃、贤妃、陈淑仪。 陈淑仪是陈子泝的嫡亲胞姐,如果是她,陈子泝神情不会如此平静。 所以,答案简直呼之即出。 原来,不止贤妃插了手,淑妃也没闲着。 还有,‘谢’是哪家? 第290章 护着 谢姓虽是大姓,但在京城能让人记住的,也就只有昔日的谢将军府。 既然能让陈子泝专门说出来,想必不是寥寥无名的家族。 她这边转念就想了那么多,而那边,刘榕已经双手接过陈子泝手上的折子,呈到御案上来。 祁君逸垂眸扫了眼,没有打开看看的意思,吩咐道:“将此案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一说。” “是!” 陈子泝再度躬身,“此案由中书令刘大人和永乐候李大人二人主导,后宫淑妃娘娘、贤妃娘娘、谢家、姜家、均牵涉其中。” 淑妃姓刘,出身中书令府,贤妃则是永乐侯府嫡长女。 姜家,京城只有一个世族为姜姓。 ……还真被皇帝陛下算准了。 姜翎月眼神寸寸冰冷,大概早就对母族死心,这会儿听说自己遇险,姜家人牵涉其中,竟然也不觉得多难过。 她坐直身子,定定看着下方,听着陈子泝的述说。 跟她想的一样。 还是因为女子学院的事。 落在那些守旧派的眼中,那就是牝鸡司晨,野心昭昭。 恐怕都要觉得,姜翎月蛊惑了帝王,生出夺权之心了。 其他守旧派老臣倒不至于真的以下犯上,但刘、李两家不同。 她的椒房独宠,挡的是淑妃和贤妃的路。 如此一叠加,可不得对姜翎月恨之入骨吗? 尤其是永乐候府。 当年,侯府老封君离世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姜翎月这位外孙女。 怜惜外孙女生而丧母,担心自己去后,无人善待她。 而这个世情,对一个姑娘家最好的安排,就是给她定一门好亲事,寻一个能护住她的夫家。 其实真计较起来,姜翎月身上是有婚约的。 她还在娘胎时,就已经跟大舅嫡长子,永乐侯府嫡长孙指腹为婚。 只是没有交换庚帖,正式下聘。 侯府老封君在缠绵病榻的那段日子,最后的遗愿就是想亲眼看见两个孩子定下婚事。 姜翎月年纪虽小,却也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 侯府上上下下所有主子基本都来了。 她跪在病床前,手被苍老的大手紧握,外祖母没办法再庇佑她,所以,迫切的想要大舅和大舅母点头应下婚事。 但老人家的期望,注定落空。 当然,大舅母没直接说嫌弃这位外甥女没了母亲,还不得父兄喜欢。 她给出的理由是,两个孩子太小,不急于一时。 大舅则是默认。 哪怕这是自己母亲临终的遗愿,这位侯爷也依旧不肯点头应允。 因为,他的嫡长子日后是要继承侯府爵位的,岳家在政途上是一桩巨大的助力。 绝不能草率定下。 当着满屋子人的面,被拒婚,姜翎月面红耳燥,头一回体会到羞愤欲死之感。 可她还来不及羞愤太久,握住她的大手却渐渐失去力气,直至彻底松开。 老人家带着不舍离世。 为此,姜翎月还遭受了侯府几个表姐、表弟们的一连串冷嘲热讽。 年幼的她才明白过来,侯府的‘亲人们’,其实都不喜欢她。 连同舅父、舅母在内,都不喜她。 外祖母的丧礼上,她的几位舅舅和舅母连浮于表面的慈和都没有,待她冷淡的似陌生人。 生怕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勒令长子不得同她走近。 后来,她就再没有踏足过侯府的大门。 昔日的种种龃龉,后面多年的不闻不问,在李家人看来,这个外甥女算是彻底交恶。 姜翎月得势,他们不但沾不到光,恐怕还要被收拾。 沈家的例子,就那么血淋淋摆在那儿。 不由得他们不害怕。 沈氏就不说什么了,姜翎馨可是她亲生妹妹。 尚且被发落去劳军,他们这些表亲,还能落个什么好? 姜家也是如此。 姜邵父子三人,同样怕的很。 跑马场上的决裂,不但没有救出劳军的妻女,反而让姜邵见识到这个已成贵妃的女儿究竟有多心狠。 被禁军送回家后,看着府里的一景一物,许许多多被忽视的事情尽数浮现。 每想起一桩姜翎月受磋磨的往事,心里的惧意便更深一份。 到后来,他们自己都觉得,以姜翎月的心狠记仇,那十余年里的冷待旁观,足以让她对他们出手惩治,如今不出手,大概是故意折磨他们,就像猫戏耍老鼠一样。 像悬在脖子上的一把铡刀,只要她还受宠,一旦她哪日心中不爽,随时就能发落了他们。 就在他们提心吊胆之际,李家找上门来。 同样害怕姜翎月报复,李家不但是侯府,还有个入宫为贤妃的女儿,论能量已经高出姜家不少。 但他们并不是想要姜翎月的命。 毕竟,以姜翎月的受宠程度,离开皇城,身边恐怕牢如铁桶。 明里就有那么多禁军了,暗地里更是谁也不知道有多少高手保护。 想要她的命,可以说绝无可能。 况且,就算撞了大运真得手了,京城恐怕都要动荡大起。 他们一旦被揪出来,帝王震怒之下,九族都只有陪葬的份。 与其如此,还不如想办法让她失宠。 皇帝恶了的女人,对他们自然造成不了威胁。 之所以会找姜家合谋,还是因为姜家毕竟是姜翎月的母族。 对她的了解,一定比旁人多的多。 说到这儿,陈子泝声音停顿了下,语气变得有些艰涩,“他们……意图用欢情散,陷害贵妃娘娘和…臣。” 话落,旁边侍立着的刘榕往角落里退了退。 时不时也跟着禀告几段的石原卿,也将头低了下来。 全程审案的他,当然知道其中隐情。 他这位同僚,竟然跟宫中贵妃有过一段旧情。 两年之久,互许终身却无疾而终。 这次还被人借机利用…… 真是,惨绝人寰。 殿内的气氛,尴尬到古怪。 而皇帝陛下仿佛毫无所觉,眉梢微微一挑,哦了声,状似很好奇道:“他们为什么陷害你们?” 第291章 好好说话! 气氛本就古怪的殿内,随着他的问话,静谧到了极致。 一旁的姜翎月都尴尬的不行。 她掐了把这人的手心,皮笑肉不笑的看他一眼,“你好好说话!” “……”祁君逸被她警告的眼神看的微微一愣,旋即哑然失笑。 他反手握住她的指尖慢条斯理的揉捏着,对着下方道:“陈爱卿无需多虑,你与贵妃在农庄的两年,贵妃已经悉数告知于朕,不过是年少时的几分好友情谊,朕不会放在心上。” 见两个臣子端肃以待之态,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欢情散更是证明了这一点,朕能明辨是非,不会因此怪罪你们。” 话落,下方立着的陈子泝和石原卿两人都下意识抬眼。 姜翎月能看见他们眼中的惊诧之色。 不止是他们,就连她自己听见这话都有些惊讶。 她也没想到,皇帝陛下竟然能对着陈子泝说出这样的话。 意思是,农庄那两年,已经在他这里交了底,过了明面。 且,他相信他们的清白,以后也不会因此发作。 从此,这件事可以不用遮遮掩掩,就算日后还有不怀好意的人拿出来做文章,也不需要紧张。 真是……胸怀宽广。 太有容人之量了。 陈子泝当即深深一揖,“臣,多谢陛下。” 祁君逸垂眸,“行了,此事就此揭过,继续说案子。” “是!”陈子泝站直了腰,将案件徐徐道来。 “姜家知道臣与贵妃娘娘昔日的交情,便和永乐侯府欲以欢情散来设计陷害,此事,他们谋划了许久,最开始是想在今晚的除夕宫宴上行事,却又忌惮宫中,娘娘身边能人众多,布防密集,怕出变故,迟迟未能下决心。” “比起在宫宴上设计,他们更希望寄娘娘能出宫,在宫外,他们的谋算更容易些。” “只是临近年关,天寒地冻,娘娘她鲜少出宫,原本李、姜两家已经失望,定下决心在除夕宫宴上行事,但几日前,王御史府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们认为事情出现了转机。” 能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上,屹立不倒的臣子,反应速度自然快的很。 王老御史代子休妻,谢氏女和离归家,这件事放在旁人眼里就是看热闹。 但在心中要谋算陷害姜翎月的人眼中,便是一次机会。 尤其,姜家人最知道谢安宁对姜翎月昔日的照拂。 再加上姜翎月曾让身边女官钱嬷嬷去王家,给谢安宁母女撑腰。 明显是没有忘记幼时的恩情。 所以,他们猜测,在谢氏女被夫家赶出来,灰头土脸回家,被流言蜚语席卷的档口,姜翎月大概率会出宫,亲自驾临谢家,为母女二人撑场面。 为此,他们愿意赌一赌,提前一日布局。 “等等!”听到这儿,一直安静的姜翎月眉头蹙了起来,忍不住问道:“你们说的牵涉在案的谢家,是谢将军府?” “不错,”陈子泝顿了顿,道:“正是王家大少夫人谢氏的娘家,谢将军府。” “……!”姜翎月瞳孔瞪大,猛地站起身,“谢姨怎么会要害我!” 她还要说些什么,手腕被旁边人一扯,重新坐了回去。 “稍安勿躁,先听完,”祁君逸轻轻捏了捏她的腕子,低声安抚:“或许其中有隐情。” “正是如此,谢夫人也是受了家中侍卫牵连,她并不知内情,望陛下和娘娘明鉴。” 下方的石原卿适时接过话,迫不及待为谢安宁陈情。 “谢家府兵首领,名叫吴庸,昔日曾是谢老将军麾下副将,官至从五品校尉,后手臂受伤从军中退了下来,成为将军府护卫,随着老将军离世,谢家无主,也依旧对谢家不离不弃,此案他牵涉其中,谢夫人只是受他连累。” 吴庸。 姜翎月神情一怔。 这个名字她熟啊,她还曾…… 想到自己看走眼,以为那吴庸对谢姨心怀情谊。 姜翎月面色沉了下来,却也耐着性子静静听下去。 原来,在谢安宁和离归家那夜,永乐候府和姜家就得了消息,并且以此猜测姜翎月明日或许会出宫。 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好机会。 比在除夕宫宴,皇帝陛下眼皮子底下谋算贵妃,无疑宫外的成功几率会更大。 他们开始推算如果姜翎月出宫,她一日的行动轨迹会经过哪里。 谢家必定是第一站。 宫中出来,防卫上没有时间做手脚不说,途经的那段路,也没有能设计陈子泝的地方。 不过他们想,姜翎月既然出了宫,刚刚修建完成的潇湘书馆必定也会去看看。 那么,从谢家到潇湘书馆的这段路程,便是他们布局的关键时间。 那些算计,在谢安宁和离当夜就开始准备了。 而事实证明,他们的准备也确实没错。 第二日皇城大开,贵妃如他们所愿出宫。 随行禁军、内侍、女官,人数众多。 全程没有停歇,顺利到了谢家。 一切都在他们计划中进行。 让那些疯马发狂冲撞銮驾的粟粉,便是在谢家沾染上的。 “谢家那名叫吴庸的侍卫趁着两名内侍落单,悄无声息将准备好的粟粉,沾到了他们身上,等娘娘路过教坊司时,城南一所养马场正好看守松懈,马匹乱窜到街上,直直冲着娘娘銮驾而来。” “他们一面使计让疯马挡住娘娘銮驾,迫使娘娘不得不入教坊司躲避,一面又用了激将法让陈大人也入了教坊司,在教坊司内,赵氏女将欢情散中下,又借由陈大人将欢情散渡给娘娘…” 言至此处,石原卿声音慢慢低了下来。 大理寺卿陈大人在教坊司内中了助兴药,寒冬腊月,在后院井里泡了大半个时辰的事,根本不是秘密。 欢情散的药效,就算不甚了解的人,经过这事后,也都了然于胸,遑论他还是全程查案的人。 所以…… 祁君逸眼神微敛,淡淡道:“继续说。” 第292章 继续说 石原卿默了一默,艰难道:“李、姜两家原本的算计是,让娘娘和陈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情难自禁,没想到娘娘并没受欢情散影响,顺顺利利进了厢房,还召见了陈大人,问明……” “行了,”姜翎月听不下去,问出关心的一点,“吴庸在谢家十余年,他为什么要背主?” 虽没有卖身契,但谢家确实供养了他十余年。 甚至,谢家没有主子,上上下下都听他一个人的。 况且,谢老将军昔年对他还有提携之恩,什么样的理由,让他不惜背叛谢家,也要陷害她? “此事跟中书令刘大人有关。” 刘家,是淑妃的母族。 “十余年前的秋猎之上,谢老将军被一头黑熊袭击,吴庸为救老将军,舍命相护伤了手臂,为此,他年纪轻轻前途可为的副将,离开了军营,” 陈子泝道,“据吴庸所说,他受伤后,谢老将军感其忠心,曾许诺会将女儿嫁给他,叮嘱他好好读书,伤了手臂做不成武将,可以转文官,只要他粗通文墨,便会为他在文坛扬名,打点好他的仕途。” “但是,在他卧病在床之时,将军府却跟御史府结了亲,吴庸心仪谢氏已久,对谢老将军的背诺之举,渐渐生出怨怼。” 本就是武夫,出身贫贱,从小不曾读过书的人,生出了怨怼之心,又怎么会再听话苦读。 文坛扬名自然也是落了空。 仕途无望,心仪的大小姐另嫁旁人。 在吴庸看来,谢老将军的知遇之恩,在他舍命相救时就已经抵了。 后来是老将军骗了他。 原本前途大好的副将,沦为将军府的府兵。 感恩之情,在日复一日的期待中渐渐扭曲。 “在谢夫人出嫁三年后,读书始终没有读出名堂的吴庸彻底绝望,对谢老将军的怨怼之心变成浓烈的恨意…” “! ! !”姜翎月瞪大眼:“他弑主?” “不错,”陈子泝轻轻颔首,道:“谢老将军并非病逝,而是死于中毒,还有谢老夫人,一样也是如此,” “谢家最后的血脉外嫁,谢老将军夫妇死后,府上没有了主人,大事小事由吴庸一手掌管,可他以称得上是谢家半个主子,不缺银钱,日子也闲适轻松。” 可不是闲适轻松吗? 没有主子,谢家唯一的外嫁女孩随夫君外放不在京城。 谢家那些田产商铺每天的营收,账目随他们怎么做。 虽然还有个老管家,但管家年老体衰,三不五时就要病上一场,早就恍如虚设。 一切都是吴庸说了算。 真是,丧心病狂。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姜翎月震惊不已。 始终淡然的皇帝陛下,眉头也微微蹙起,道:“他参与此案,跟刘家有什么关系。” 先前,陈子泝说,吴庸之所以配合李、姜两家的谋算,参与陷害贵妃的事,跟刘家有关。 闻言,陈子泝正色道:“刘大人承诺,事成之后,会助吴庸官复原级。” 十几年前的他,是从五品副将。 在达官显贵遍地走的京城,区区五品官,实在不算什么。 中书令作为中书省的长官,提拔一两个末流文官,不说轻而易举,也确实费不了多少功夫。 所以,吴庸信了。 脱离官场十余年的他,也愿意赌一把。 赢了,仕途有望。 输了,有这么多高官世族相陪,他们都敢冒险,他草民一个,有什么不敢跟的? 永乐候府和刘家的赌注确实大了些。 但成功概率也不低。 毕竟姜翎月跟陈子泝的旧情是真。 欢情散是真。 甚至教坊司这个地点都算的很好,有助兴药加持,不愁他们凑不做一堆。 但凡起了点药效,如他们计划的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不妥…… 那真是狠狠打了皇帝陛下的脸。 天子之尊不可辱。 普天之下,哪怕是最宽宏大度的男人,面对自己爱妾跟属下有私情,想必也做不到等闲处之。 一旦算计成功,姜翎月的失宠是必然的。 而谋算一切的他们,就算最后被揪出来。 也能用‘不忍君王受蒙蔽,宁愿冒死将真相呈现’,来摘清自己。 他们只是忠心的臣子而已,虽然大概率,还是会受到惩处。 但,比起收获,受点惩处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险是值得冒的。 同样,也冒的很成功。 陈子泝顺利被激将法,引到了教坊司,赵家女也顺利给他中上了欢情散。 等姜翎月遇险,他在那么多人眼前,竭尽全力营救,两次伸手揽住,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或许真信了他是事急从权。 只有背后谋算的李、刘、姜三家,一看就知道他是旧情难忘。 即便两人没有如他们所设计的那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起药效,不过,他们一起进了厢房。 意外之喜的是,在两人进厢房后,帝王还亲自到了。 皇帝见到了怎样的一幕无人能知,不过后来发生的事,他们还是知道的。 陈子泝误饮助兴药,御前失仪,没要教坊司姑娘解药性,自己跳了井。 而贵妃被抱上马车前,那状态,也不像是清醒的样子。 欢情散肯定起效了,都被皇帝陛下亲眼目睹。 一切犹如天助,比他们所设想的更加完美。 顺利到能现场开庆功酒的程度。 他们只需要等,等着姜翎月被打入冷宫。 就算自己的谋算暴露也不怕,陛下总不会为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真的严厉惩处他们几个朝中重臣。 然而,人生大部分事总是事与愿违的。 他们将一切都料的那么准。 算准了姜翎月会因为谢安宁和离的事出宫,算准了她会去潇湘书馆。 他们利用流言,让从不光窑子的陈子泝,去了教坊司。 利用赵家那些姑娘对姜翎月的恨意,出其不意下了欢情散。 甚至连十几年前吴庸受伤,对谢家人心怀怨怼的事都利用上了。 环环相扣,将一切都掐算的那样准。 只是,他们唯一出乎意料的,就是低估了皇帝陛下并不是一时兴起。 堂堂帝王,对自己的贵妃交付的是,他们这些权贵们,都鲜少交付出去的真心。 第293章 凑巧 这才是让他们计谋失败的最关键点。 姜翎月心尖一颤,不自觉扣紧指尖,扭头去看向身边男人。 正好,他也在看过来,素来深邃淡漠,不动声色的眼神,此刻温柔缱绻,是毫无保留的爱意。 明明一句话都没说,但就是能让她知道。 他在告诉自己,不管什么样的陷害。 只要能确定她的心意属于自己,所有的任性妄为,无法无天,他都能尽数包容。 从始至终,他对她的要求有,且仅有一个。 那就是,别喜欢别人。 甚至,当时她说了那些胡话,他…… 姜翎月猛地抽出手,端起旁边的茶饮了口,压了压心底翻涌的情绪,才再次将眼神望向下方,想了想,问道:“那些疯马,是谁家放出来的?还有,他们又是怎么让你去教坊司的?” 那样的时间点,凑巧成这样。 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这个事关案件,陈子泝早有准备,闻言便道:“刘家二房夫人出身北地,陪嫁的养马场有三处,其中一处就在城南,那些疯马便是在马场被喂了药,故意松散了守备,将它们放了出去。” 至于为什么去教坊司… 陈子泝顿了顿,道:“永昌侯府二公子马平对荣国公府四姑娘有意,曾上门提亲,不过被赵家拒了,此事知道的人不多,只有赵美人曾在贤妃面前提过一嘴,被贤妃记下。” “那日赵家女眷打入教坊司,李家便将消息不经意间传进马平耳中,马平同臣的表弟交好,他们几人在臣下值回府的必经之路等着…” 言至此处,他声音低了下来。“臣之所以受他们相邀进了教坊司,是因为想洗脱身上,不近女色,为人守身的流言。” 姜翎月:“……” 石原卿:“……” 殿内静默几息,倏然响起一声轻笑。 是皇帝陛下笑了,他笑着问底下的人,“那你是吗?” “……臣不是!”陈子泝深深一躬,“臣并未有为人守身的想法,只是臣受陛下器重,朝中诸事繁忙,无心女色,不愿、也没有时间流连花楼。” 说着,他轻轻一叹:“放眼朝堂,洁身自好的同僚何其多,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 洁身自好怎么会是错。 错只是错在,农庄两年,被有心人知道,故意拿出来做文章罢了。 他才双十之龄,正是该将心思扑在前程上的时候,爱惜羽毛,不愿意纵情声色,怎么就会有流言传出。 远的不说,他旁边还站着个年近三十,没有娶妻,没有纳妾,不逛花楼的同僚呢。 而一旁的石原卿听完,默默低下了头。 他有些心虚。 陈子泝说的是不是心里话,他不知道。 但他自己可不是什么因为爱惜羽毛,所以洁身自好到年近三十都不娶妻。 他是个正常男人,不沾女色,没别的原因。 只是单纯的有了心爱之人。 没错,他就是惦记别人家的妻室,惦记了十六年。 执拗的很,不愿意死心旁就。 好在总算让他等到了机会。 石原卿一心为谢安宁脱罪,见这桩案子的个中细节已经叙说完毕。 便上前一步,道:“此案由刘、李、姜三家亲身布局,只有谢氏是被府中侍卫牵连,不知内情,……请陛下容臣为谢氏说几句话。” 提及谢家,姜翎月一个激灵,正想插句话,手腕却再次被握住。 皇帝陛下扣紧旁边又要沉不住气的姑娘,冲着她微微一笑,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对着底下臣子,淡淡道:“爱卿要为谢氏求情?” 帝王语气不明,叫人听了心神紧绷。 石原卿顶着压力,不曾犹疑的点头:“是!臣想为谢氏求情。” 上方的帝王低低嗯了声,“那爱卿便好好说说。” 得了应允,石原卿深吸口气,沉声道:“臣以为,谢氏实在无辜,” “其一,吴庸对谢家怀有恨意,谢老将军夫妇便是死在他手上,论情论理此人都是谢氏一族的仇人,他所犯的案子,不该让谢家牵连其中。” “其二,谢夫人爹娘已经离世,她出嫁十余年,其中大半时间随夫君离京外放,今年初才归京,对谢家鲜少过问,这些年来,谢家只是一个空壳,并无主人,府里护卫老弱病残,就连管家也常年卧病,家中一应事物都由吴庸掌管,谢夫人不知内情。” “其三,吴庸犯事时,谢夫人虽已和离归家,但不过一夜的功夫,她尚未接手家中庶务,对府中奴仆约束不够,在谢夫人眼中,吴庸是对谢家不离不弃的忠心下属,还曾是五品副将,谢氏受其蒙蔽,让他寻了空子,实在情有可原。” “其四,谢氏才和离归家,贵妃娘娘便将其封为内廷四品女官,以娘娘对谢氏的关照,谢氏实在没有动机谋害娘娘。” “由此可见,谢氏在此案中的的确确是无辜的,甚至,她也是受害者,谢老将军夫妇也是死于此獠之手,请陛下明鉴。” 他长篇大论,一口气说了许多。 字字句句,都在为谢家,为谢安宁陈情。 涉及谋害当朝贵妃的案子,别人避之不及。 而他当着皇帝陛下的面,这样做。 姜翎月听的有些震动。 她怔了几息,开口问道:“你对谢、……谢夫人有意?” “……是,”石原卿眼中闪过几分不自在,却还是坚定颔首道:“臣心悦她多年,最知她为人,她绝不会伙同吴庸,陷害娘娘。” 这见缝插针都要为心上人分辨一二之态,让姜翎月哑然失笑。 “这个我自有分辨,”她笑了笑,道:“本宫观你年岁不小,后院是不是早有了爱妻,娇妾?” 石原卿道:“回娘娘,臣二十七岁,至今孑然一身,并不曾娶妻,后院也没有妾氏、通房。” 闻言,姜翎月有些吃惊,“你也豢养男宠?” 第294章 求情 旁边,正端着茶盏准备饮的皇帝陛下手腕轻轻一晃,不着痕迹的将一口没饮茶盏放了下来。 而下方,低着头没再说话的陈子泝唇角微微抽搐,对她也算有几分了解,没想到入宫近一年,这姑娘还是如此‘天真烂漫’。 只有石原卿还以为贵妃故意刁难自己,额头渗出汗,道:“臣喜欢的是谢老将军独女,从未豢养过男宠。” 在天子面前,承认自己惦记别人妻子,惦记了十余年。 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姜翎月正了神色,开始认真审视这位对谢姨不离不弃,此时此刻还承认心悦的臣子。 模样生的不错。 年纪看着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身姿修长,肩宽窄腰,仪态不错。 哪怕站在名满京都的大理寺卿陈大人身边,也不显逊色。 她看的太久,且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不止是被注视的石原卿发现了,就连陈子泝也感觉到她视线停留的太久。 皇帝陛下更别提了,他垂眸道:“月月,你在看什么?” “……”姜翎月一默,回过神来。 盯着外臣看这么久,哪怕没有动什么心思,她也有些尴尬的咳了声。 “恒之,”姜翎月凑近已经不太高兴的男人,商量道:“我觉得石大人说的有理,谢姨的确无辜,此案不该牵连到她身上,你觉得呢?” 在听完案件原委后,祁君逸本就没打算动谢氏,闻言便道了声,“好,不牵连她。” 言简意赅几个字,让姜翎月眼神一亮,差点习惯性的想亲他一口作为奖励了。 皇帝陛下多了解她啊,他扣紧她的手,抿唇小声道:“先不能亲。” “……”两人身后的刘榕,默默往后再退了一步。 心中腹诽,还好他家陛下还知道放低声音,底下两个臣子没听见这话。 但前头那句,‘不牵连’是被石原卿听的清清楚楚。 他喜不自胜,当即谢恩。 姜翎月道:“那将谢姨放了,今晚除夕宫宴,她……” “不行,律法并非儿戏,”祁君逸轻轻摇头,“今日是除夕,此案等年后三司会审,一日不结案,谢氏一日还是嫌犯,即便要赦免,也得按规矩等结案后,将人放出大理寺。” 即便是皇室宗亲犯法,也没有一句话就放出来,直接参加宫宴的道理。 国法不可破。 姜翎月是个通情达理的姑娘,她能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想到今日除夕,谢姨母女却在又冷又脏的监牢…… “这样,”体察到她的心思,祁君逸吩咐道:“让谢氏母女从监牢出来,大理寺寻两间厢房,让她们将就住几日。” “是!”石原卿当即拱手:“臣遵旨。” 大理寺当家人都没发话,他便如此迫不及待,给姜翎月看的忍不住笑了。 她撑着下巴,对下方喜色溢于言表的石原卿道,“谢姨和离后,曾对本宫说此生不再嫁人,为此本宫还给她赐了几名男宠,你可知此事?” “臣知情,”听见男宠,石原卿笑意一僵,“她不愿再出嫁,臣自不会勉强于她,臣可以……” 说着,他声音低了下去。 那未尽之意,在场的没有一个不清楚。 姜翎月一默,明知故问道:“你要去谢府当男宠?” 到底不是多体面的事,还是在广安殿内,石原卿面色涨红,却还是轻轻颔首,“只要能得偿所愿,臣不在意名分。” ………… 殿内安静了几息。 姜翎月震惊的眨了眨眼。 没想到,她家谢姨魅力竟然如此不凡。 果然,皇帝陛下识人真是准。 等王少甫回来,确实有好戏看了。 想到违背誓言,前世害的谢姨母女惨死的王少甫,姜翎月心中郁气总算消了些,连带着看着石原卿都觉得顺眼无比。 她清了清嗓子。 “名分还是要的,你好歹堂堂三品大员,怎么能当男宠,完全可以入赘的嘛。” 入赘。 虽然也大为丢脸,但怎么也比上赶着给人当男宠要好听的多。 石原卿眼神都亮了,旋即又暗淡下来,“只怕入赘,安宁、……谢夫人也不会点头。” “这有什么,你既然对谢姨有意,下定决心非她不可,此番她入狱,就是你表现的时候,” 姜翎月好心教导,“烈女怕缠郎,你模样生的又不比王少甫差多少,还比他年轻,谢姨连男宠都能收,你上赶着入赘她怎么会不同意。” “追求心上人,手快有手慢无,这个时候可不能讲什么君子礼让,徐徐图之,该趁虚而入就得趁虚而入,趁着王少甫没回京,趁着谢姨身陷囹圄最是脆弱的时候,你该下手就下手。” 石原卿听的眼神再度亮了起来,满是殷切道:“请娘娘教臣!” “这个好说,你听我的,”姜翎月摆摆手,“该示弱就示弱,既然要追求心上人,脸面什么的,那就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多当着她的面哭一哭,求一求,女人最吃这套,不怕我谢姨不心软。” “……”石原卿蹙眉:“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这套真有用吗?” “当然有用!”见虚心求教的人胆敢反驳,姜翎月身子一正,正要说出自己的亲身感受,手腕突然被身边人扣紧。 “月月,” 他喜欢纵着她,也爱见她鲜活可爱的模样。 既然答应将此事交给她处理,本打算安静旁听。 但…… 皇帝陛下神情复杂,“你少说两句。” ………… “……啊这,”姜翎月眨眨眼,回想自己都说了什么,干巴巴一笑,急忙对着殿内立着的石原卿道:“本宫刚刚乱说的,无稽之谈,哭也没有用,真的。” 陈子泝:“……” 刘榕:“……” 石原卿:“……” 都不是蠢人。 瞧她刚刚说的头头是道,颇有心得的模样。 哪里是无稽之谈,分明是经验之谈。 哪里来的经验? 除了陈子泝,就是皇帝陛下了。 前者还好,想到后者‘哭一哭’‘求一求’的画面,石原卿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臣知道了,娘娘是乱说的。” “……”祁君逸抬手扶额,总算心底生出几分羞恼,“都退下!” “是!” 三人急急退了出去。 殿门被合上的瞬间,姜翎月腰间一紧,已经被他抱在腿上。 “最吃这套?” 第295章 没事了 “最吃这套?”祁君逸一手扣住怀里姑娘的腰,一手捞起她的小下巴,没好气道:“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 姜翎月:“……” 她有一丢丢心虚,抓住他的衣袖,小声道:“我刚刚是不是败坏了你为人君的威仪?” “你说呢,”祁君逸垂眸看着她,淡淡叹息,“朝野上下都知道我……日后也不知该如何立威。” “这么严重吗!”姜翎月瞪眼:“那你赶紧把他们俩召回来,勒令他们不要说出去啊!” 说着,她就要站起来,亲自去传人,但腰间的手臂犹如铁钳,将她箍的牢牢的。 “你省省,”祁君逸眼露无奈,“他们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用不着警告。” 握住她下颌的手,下意识用了点力,他低头吻了吻怀里姑娘的眉心,轻声叮嘱道:“以后你我夫妻之事,不许外传。” 什么叫哭一哭,求一求。 他几时…… 祁君逸眼睫颤了下,遮住眸底的羞赧,“你倒是坦率。” 那语气寡淡的很,姜翎月一愣,品出了点味儿,没忍住笑了。 她坐直了腰,伸手去捧他的脸,冲着他嘴唇啄了口,没过瘾,又一连亲了好几口,见他抿着唇欲言又止之态,笑盈盈道:“祁恒之,你哪一套我都吃的,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无论是气定神闲,从容不迫的温润帝王,还是被她气红了眼,咬牙切齿杀气四溢的暴君,她都喜欢。 她喜欢他的温柔体贴,喜欢他的为爱示弱,也喜欢他的强势索取。 当然,她最最最最喜欢的,还是他像个被调戏的娘家,乖乖任由她摁着亲的模样。 祁君逸早在脖颈被她咬了两口的中秋宫宴上,就看出这姑娘的脾性有点子霸道劲儿,他乐得让她作弄,予取予求的惯着,这会儿同样如此。 广安殿内,帝妃两个蜜里调油,另一边,出了殿门的石原卿和陈子泝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跟刘榕告辞离宫。 两人连夜审案不曾睡觉的人,都没有回府,而是去了大理寺监牢。 ………… 寒冬腊月,一年中的最后一日,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谢安宁和王婉母女俩却在经受牢狱之灾。 未免串供,在案子没有审判前,几大嫌犯家族成员都没有关在一起。 谢安宁整整一夜没见到女儿,不但要担心案情进展,更要担心从没受过苦的女儿,在牢里会不会生病,会不会害怕。 好好的贵女,入了监牢,名声是彻底跌入谷底了。 不过,担惊受怕一夜的谢安宁也想开了,什么都没有女儿安危重要。 此番只要能脱罪,女儿不嫁人就不嫁人,留在家中招婿也挺好。 好在,大理寺的监狱比起阴暗潮湿的天牢,环境要好太多。 有了石原卿的关照,谢安宁所在的监牢,甚至还有两床干净暖和的棉被。 总得来说,不算太糟。 吴庸的背叛,让谢安宁到现在都难以置信。 她一直以为,吴庸是父亲身边最忠心的扈从。 以至于,谢家败落十余年,都不曾离开。 ‘咚咚咚’,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口的铁锁被转动,蜷腿抱膝,缩在角落的谢安宁回头。 她担惊受怕一夜,即便没有受刑,也没有人喝骂慢待的情况下,依旧鬓发散乱,憔悴不堪。 这会儿,蜷缩着坐在几块木板拼接而成的床榻上,落在石原卿眼中,只觉得凄楚。 他强忍心痛,挥开身边的狱卒,自己推门而入,“安宁,没事了,我带你出去。” 出去? 谢安宁大喜,“是查清了吗,吴庸是被陷害的?” 她说着,就要掀开棉被下榻,但一夜未睡,滴米未进的身体,才下地就是一个趔趄,被已经走到近前石原卿眼疾手快扶住。 他扶着人,眼角余光看见角落原封不动的饭菜,眉头蹙起,“我让人送的膳食,你没有用吗?” 这里太阴冷,就算是正值当年的壮汉呆久了身子骨都能熬坏,何况是身娇肉贵的世族夫人,再不吃点热的进肚子,能顶得住才怪。 看着不过一夜功夫,就虚弱许多的女人,石原卿面色难看,强忍住说教的心思,一把抄起她的膝窝,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有什么话,出去再说。” 牢房门口,随着他一块儿来放人的陈子泝见状,眉梢一挑,而后,肩膀微微一侧,让开了路。 他明明什么也没说,但这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模样,却让被外男抱着本就不自在的谢安宁,愈发羞窘。 她手抵在石原卿胸口,正要让他放下自己,却听他先道:“还请陈兄将谢大小姐一并放出来。” 姓谢,又是这个时间点,谢大小姐,只能是还未改姓的王婉了。 没有什么比女儿安危更重要,谢安宁看向陈子泝,希冀道:“是我们能回去了吗?” “夫人不能离开,”陈子泝轻轻摇头:“您的罪责已被陛下和娘娘赦免,可免牢狱之苦,不过陛下有令,案子未判前,您和令嫒还需在陈某这儿委屈几日,” 他微微一笑:“夫人放心,等过了除夕,此案会加急审理。” 言罢,他转身走向更里面的一间牢房。 而石原卿则是抱着人小心踩上狭窄的台阶,躬着身,出了监牢。 离开阴暗逼仄的环境,骤然天光大亮,谢安宁眼睛下意识眯起。 石原卿垂眸看了她一眼,脚步不停,抱着她进了一间厢房,直接绕过外间,走入寝屋。 四下一望,没将人抱上榻,而是将人放在软椅上。 屋内早有炭盆烧的正热,钻入骨子里的寒气,似乎在被一点一点驱散。 感受到温暖,又冷又饿,冻过头的谢安宁,身体不由自主开始瑟瑟发抖。 “冷?” 才将人放下的石原卿俯身,抬手抚上她的面颊,触感一片冰冷。 那冷意刺的他指节微颤。 “受苦了。”石原卿嗓音微哑,捧着她的脸抱入怀里暖着。 他的安宁姐姐受苦了。 第296章 一定会的 谢安宁冷的牙齿打颤,根本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缓过劲,便伸手将人推开了些,开口就是:“婉儿呢?” “婉儿没事,” 她的力道很轻,但石原卿还是顺着她的推拒往后退了半步,“案子未审前,所有牵连在内的人员都不得碰面,婉儿也出了监牢,只是被安排在别处。” 牵连在内的人员。 谢安宁抿唇:“真的是吴庸做的?” “嗯……”石原卿道:“他罪大恶极,做了许多恶事,好在陛下英明,知道谢家牵连在内实在无辜,已经答应赦免谢家。” 吴庸的作案动机,牵扯出谢老将军夫妇身故的真相,即便老两口已经过世十几年,但这是让谢家脱罪的关键,不可能对外隐瞒。 因为吴庸的作恶,让她成为无家族所依的孤女,受王家…… 石原卿深吸口气:“有一件事,你需要知道。” 正说着话,他突然就蹲了下来,一身官服,堂堂三品大员,就这么蹲在她的脚边,小心翼翼低着头。 借着垂首,以遮住面上已经掩盖不住的痛心。 谢老将军对他有教导之恩,老两口都待他犹如亲子。 骤然得知真相,石原卿心中怎么能好受。 面上神情能遮住,但嗓音中的哽咽却泄露了那翻涌的情绪。 让本打算问问吴庸都犯了什么罪的谢安宁心头猛地一跳,到嘴边的话,就这么收了回去,抬起的手也交叠放在膝上。 那双被冻的通红的纤手,就这么出现他眼皮子底下。 石原卿伸手牢牢握住,将暖意传递过去,“安宁,” 他终于抬起那双通红的眼,看着她说道:“你爹娘的死是另有原因。” 两人四目相对,他将吴庸跟谢老将军的恩怨一一道出。 感受到掌下纤细的指尖在发颤,他握的更紧了些,“你不要信吴庸的片面之词,以谢伯对你的疼爱,绝无可能在没问过你的情况下,答应将你嫁给他,” 石原卿道:“更大可能是他对你居心不良,想借着舍身相救的恩情挟恩图报,遭谢伯所拒后,仕途又不顺,这才新生恨意。” “此人乃豺狼,欲壑难填不知感恩,谢伯抬举他就是引狼入室,万幸你这些年鲜少归家…” 谢安宁怔怔听着,像是被谁打了一闷棍。 脑子里嗡嗡作响。 只剩他的话,在断断续续回荡。 她爹娘,竟然并非病逝。 而是受麾下副将所害。 “安宁?”石原卿蹙着眉,“安宁,你别难过,他会陪命的。” 思绪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飘飘荡荡间,听见了面前人的话。 谢安宁恍然回神,愣愣看着他:“真的会陪命吗?” 这个眼神脆弱又无助,石原卿心头一时大痛。 在他面前,谢安宁一直是坚强果敢的形象,何时见过这样茫然无措,需要依赖的她。 “会的,一定会的,” 他低头亲吻她的指尖,“这个案子我参与判决,以此獠的罪状即便不是凌迟,也少不了酷刑,届时我亲自动手,你若是想旁观,我带你来看。” “好!”谢安宁落下泪来,“我要亲眼看他怎么死!” ………… 除夕夜,皇宫太极殿内,帝妃并肩,大宴群臣。 贵妃遇刺,才近在眼前。 这样惊动京城的大案,交给大理寺和刑部调查,为了早日破案,皇帝陛下给足了权利,无论是皇室宗亲,还是勋贵世家,但有嫌疑,可直接捉拿审问。 可想而知,京城这几日动荡得有多大。 简直是风声鹤唳,不知多少家族掌权者勒令府里的纨绔公子们,夹紧尾巴好好做人。 以至于,今年的除夕宫宴,都没了往年热闹。 不但好几家世族不曾出席,就连后宫的贤妃和淑妃,这两位正一品妃嫔竟也没露脸。 有心人还发现,奉命查案的刑部侍郎今夜也不见踪影。 简直细思极恐。 灯火通明的殿内,舞姬款款摆动,乐姬指尖不停,手法娴熟拨弄琴弦。 总算将气氛带动了几分。 神仙醉已解,姜翎月可算解除了不能饮酒的禁制。 受了几位宗室王妃们的敬酒后,犹嫌不过瘾,又捧着酒壶一连给自己倒了几杯,直到视线朦胧,脑子飘飘然才感觉酒虫消了些。 而皇帝陛下吸取中秋宫宴的教训,一边臣子们共饮的同时,一边还在留意身旁的小酒鬼。 神仙醉虽解,但血灵参的药效还有几分在她体内,未曾消散。 酒可以饮,但不好过量。 算准她已经喝了七八分醉,见她那双手还要去摸酒壶,当即摁住她的手腕,“月月乖,” 皇帝陛下温声轻哄,“就到这儿,再喝下去你该醉了。” “……可是,”姜翎月眨眨半醉不醉的眼睛,看着他道:“可是今天是除夕。” 过年嘛,多喝两杯,又能怎么样呢? 真是,特别有道理。 尤其是配上这双忽闪忽闪,仿佛会勾人的杏眼。 皇帝陛下完全招架不住,松开手,妥协道:“那再喝一杯。” 只是,这会儿的姜翎月早就养出了一副熊心豹子胆,哪里还会听他的管束。 一杯喝完,还有一杯。 几次三番阻拦不成功,等到一壶酒见底,皇帝陛下面色也彻底黑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有酒在,这姑娘是不会罢休的。 再喝下去,她怕是能翻天。 于是,跟中秋宫宴一样,帝王抱着贪杯的贵妃率先离场。 冷风一吹,姜翎月迷迷瞪瞪的脑袋清醒了些。 “去哪儿?” 祁君逸没理她,稳稳当当将人抱上车辇,才垂眸问她:“你想去哪?” 还能去哪,不…… “广安殿!” 娇俏的女声打断祁君逸的思绪,以为这姑娘又要作乱,他无奈道:“月月,你该睡觉了。” “就是去广安殿睡觉。” “……?”祁君逸讶异,“怎么想去那儿?” 那是批折子,处理政务,召见朝臣的地方。 后殿是他昔日的起居殿。 也是历代帝王们正经的起居殿。 自打重生回来,那孤枕难眠的日子是一夜都过不下去。 他自己都久没去住了。 怎么能让她起了兴致。 然而,姜翎月却伸手去捧他的脸,一字一句道:“我想在那里睡你,可以吗?” “……月月,”他眼神暗了下来,“你现在是醉没醉?” 第297章 低声些 “没有,”姜翎月连连摇头,努力睁着有些迷瞪的眼睛,认真强调:“我清醒着呢。” “……” 皇帝陛下扶额叹气。 见他不答话,怀里的姑娘又开始动手掐他的脸,心心念念追问:“可不可以?” “你醉了,”把脸上作乱的手制住,祁君逸低头亲了她一口,温声哄道:“乖,酒醒了陪你玩。” 本就有些骄纵的姑娘,喝醉酒后,更是不讲道理的很,兴致来了亲他两口,但是一点责任都肯不负的。 他疯了才跟现在的她胡闹。 手被困住,挣了两下挣不开的姜翎月委屈巴巴,“可我现在就想玩。” “……”祁君逸喉结微微一咽,“玩我?” “嗯!” 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东西,怀里姑娘的眼神噌的一下,灿若星辰,声音也陡然放大,“祁恒之,你要躺着不动,让我……唔!” 开开合合的唇瓣被宽大的手掌捂住,剩下的话也堵在里面。 祁君逸语气无奈,“低声些。” 他们还在轿辇上,隔音实在不怎么样。 外面随驾行走的刘榕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丝毫没听见。 里头,被捂住嘴禁止发声的姜翎月一把将皇帝陛下的手扒拉开,伸臂攀上他的脖颈,将脸凑近了些,去亲他的耳朵,一边亲一边问他,“我们去广安殿好不好?” 这一次,她倒是记得压低声音。 至于去广安殿干嘛… “好,” 在这姑娘面前,从来没什么定力的祁君逸发现自己根本拒绝不了第二次。 他轻轻拢住她,道:“给你玩。” 御辇帘幔从内掀开,刘榕急忙躬身。 皇帝陛下低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去广安殿。” “……是。” ………… 大理寺内院。 石原卿将案子能说的内情徐徐道出后,厢房内安静下来。 一坐一蹲的两人默默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沉浸在惊痛中的谢安宁回神,终于察觉到他们这会儿有多亲密。 ……她的手还被他捧在掌心,置于唇边,…亲吻。 灼热的吐息喷洒在她的指尖。 谢安宁心尖一颤,猛地将手抽出来,急急忙忙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 瞬间拉远的距离,只剩一身官服的石原卿蹲在原地。 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你…你…” 谢安宁别开脸,想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对待他了。 从前,她能坦坦荡荡的说,视他为弟弟。 可现在,人家已经表明心意,在她落难时,不离不弃,一心为她洗清嫌疑,全力将她救出来。 再说是姐弟之情,不仅是自欺欺人,还轻视人家感情。 像是体会到她的心境,石原卿慢慢站了起来,冲她微微一笑,“不要为难,我没有逼你接受我的意思,” 看着她散乱的鬓发,略显憔悴的面容,他道:“担惊受怕了一夜,好好休息。” 牢里待了一夜,自然是要沐浴更衣才能休息的。 换洗衣裳早已准备好,石原卿吩咐人送了热水和膳食进来。 这里并非私宅,自然没有婢女奴仆,烧水的都是他身边的随从。 “这几天你就住这里,耐心等上几日,会没事的,缺什么就告诉我…” 石原卿细细絮叨着,脚都到了门口,又回身道:“没奴仆伺候,你自己会穿衣裳吗?” “……会,” 被小自己五岁,记忆中一直当做孩子的男人,这样事无巨细的叮嘱,对谢安宁来说,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体验。 她按捺心头的不自在,拉开门道:“你也去歇着,看你眼下乌青,怕也是一夜没睡。” “好。” 得了她一句关心,石原卿欢喜极了,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离开。 房门在身后合上,他在原地站了会儿,四肢百骸的热意才渐渐消退,朝隔壁房间而去。 他没有回府的意思,就连今晚的宫宴都没打算去。 除夕夜,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的安宁姐姐一个人丢在这里,独自守岁。 ………… 谢安宁醒来时,窗外天色已暗。 她躺在陌生的床榻上,静静看着一片漆黑的厢房,没有要起来点灯的意思。 街头巷尾的爆竹声,时不时传进耳朵。 提醒她,今天是除夕夜。 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她孤身一人在此地。 去年今日…… ‘咚、咚…’ 房门被人在外轻轻叩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谁?” “是我,”听见里头人醒了,石原卿也不再压低声音,“开开门,该用晚膳了。” 里头安静了几息,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不一会儿,房内亮起了烛光。 ‘吱呀’一声,门被从内打开。 看着门外一身常服的青年,谢安宁眉头蹙起:“今日除夕,陛下在太极殿宴请群臣,你还没去吗?” “不去,”石原卿斜倚着门,歪着头冲她笑,“我要陪安宁姐姐过年。” 漆黑的夜色下,他眸光有神,一眼不眨的望着面前身姿纤细的女人。 才从床上醒来,她衣裳倒是穿的整齐,只是发髻却没来得及梳。 满头的乌发只用一根发簪轻挽,面上脂粉未施,素净清丽,美的让人晃神。 他看的太久,让谢安宁不自在抬手拢了下发,“我还不会梳头。” 对于世族夫人来说,面见外男,这样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都沦落到进了大牢,那些规矩礼仪,实在没什么重要的。 况且,她自幼养尊处优,穿衣还好,摸索着就会了。 但梳发这种复杂的事,很难一时半刻上手。 石原卿笑:“这里没有婢女,不如我去学一学,明日来为姐姐挽发?” “不必,”梳妆挽发这样的事,除了夫妻之间,谁做都显亲密,谢安宁果断回绝,“我自己能摸索会。” “好,”被拒绝,石原卿也不遗憾,笑意未减,“走,我差人备了一桌席面,正好到了,咱们用膳去。” 只有他们俩的团年饭,真是做梦都不敢做的美事。 席面摆在石原卿的房间。 入内,谢安宁才知道,这人今天根本没有回家。 她神色复杂。 而石原卿还是在笑:“我不能让你独自在这儿。” 所以,不止是今天。 只要她一日不放出去,他就在这相陪一日。 第298章 点头 谢安宁抿着唇,不知该如何接话。 应该说,她还没有想明白,自己该用什么身份跟石原卿相处。 自懂事起,她身边就只有王少甫的身影。 闺阁中时,无论是外出骑马打猎,赴宴交友,还是在家中读书习字,她的交际圈,被他管束的死紧。 成婚后,夫妻恩爱十五载,蜜里调油,如胶似漆。 如今细想起来,除王少甫外,她从没有跟其他同龄的世家公子走近过。 石原卿不算,那会儿他年岁确实小,他们都拿他弟弟看待,石家和谢家又是通家之好…… 总之,在不知不觉间,王少甫包圆了她所有记忆。 不仅仅是少女情窦初开的爱恋。 而是所有。 他亦师、亦友、既像沉稳可靠的兄长,又是温柔包容的伴侣。 不动声色地,把其他有可能接近她的人全部驱逐。 她身边的人是他,心里的人是他,过往记忆中的也是他。 如果没有出这些变故,她未来的每一天,目之所及的男人,也只会是他。 谢安宁眼里从没看过除王少甫以外的男人,更别说是谈及情爱。 如今已经明确表露心意,字字句句,都能拎出来当情话。 谢安宁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她僵硬的站在那儿,像个还未出阁,同外男相处时,手足无措的小姑娘。 见她如此情状,石原卿心中不仅不恼,反而长舒口气。 ——总算不是一副长姐如母的姿态了。 他没有挑破她的紧张尴尬,而是拉着她坐下。 “你别拿规矩礼仪说事啊,今日除夕夜,情况特殊,咱们同席共饮也不算逾矩,” 石原卿拎起酒壶,问:“喝酒吗?” “……”谢安宁抬眸看他一眼,摇头:“不喝。” 那眼神复杂到让石原卿忍不住笑出声。 “想什么呢?”他给她斟酒,“只管喝,我不算磊落君子,也干不出那么没品的事来。” 泱泱盛世,平民百姓家都三不五时要小酌几杯,世家大族们更是宴饮成风,谁家都有几个不外传的酿酒秘方。 身为将门虎女,哪有不爱饮酒的。 但谢安宁还是没有端起酒盏的意思,倒也不是怀疑他的人品,会酒后欲行不轨。 而是,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经很不像话。 再饮上几杯酒,那真是…… 见她不喝,石原卿也没有勉强,自斟自饮了一杯,便也撂下酒壶,没再碰。 两人相对而坐,一顿晚膳用的很是安静。 外头是时不时传来的爆竹声,宫里这会儿想必也是热闹极了,帝王摆宴,多好的机会。 今日能入宫的,无一不是肱股之臣,达官显贵。 而这人却在这儿跟她耗着… 她想了想,问:“今日除夕,你一天都没有回府?” 石原卿道:“他们知道我在查案,三日期限并不是秘密。” 他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直接在衙门歇下,不回家是常有的事。 这是为陛下分忧,家人不会不理解。 甚至,连案子的个中细节,都不会过问。 谢安宁颔首,没再说话。 石原卿抬眸看了她一眼,眼底溢出几分笑意。 “还有,”他伸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藕片,平静道:“我爹娘都知道我的心思,你入了大狱,我若能安心回家,在他们眼里才是奇怪。” !!! 谢安宁险些没握稳筷子,愕然抬眼望了过去。 入目就是他满是笑意的眉眼。 四目相对,石原卿眸底笑意愈深,“以我这个年纪不肯点头成亲,总要给家中二老一个理由。” 至于是什么理由… “你是知道的,我打小就不太会撒谎,自然是实话实说了。” 他说的坦然极了,透着股子无所顾忌的痞气。 谢安宁呆了一瞬, “……你说了?” “那你爹娘就任你、…如此…如此…” ‘惦记人妻’四个字,她属实难以启齿。 石原卿却是点头点的痛快,“他们管不动我。” 他打小主意就正,坚持要习武从军,老爷子就管不动。 后来弃武从文,也是他自己下的决定。 如今这把年纪了,脾气更是改不了。 谢安宁满脸复杂。 最疼爱的幺儿,为了一个年长五岁,已成他人妇的女人,多年不娶。 石家二老会怎么想? “安宁?” 她久久不语,石原卿猜到她想什么,不由道: “我不成婚是自己的决定,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别把责任往自己头上揽,更不要觉得对不起我,对不起我爹娘,石家不靠我传宗接代,我上头还有俩个兄长,他们不缺孙子抱。” “前两年老两口还时不时劝我成婚,这两年他们已经看开了,说是等我年过而立依旧不肯成亲,就给我过继兄长的子嗣,不让我死后……” “噤声!”谢安宁蹙眉,“今天这样的日子,说的什么晦气话!” 被她喝斥,石原卿一愣,旋即又是笑:“我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你和离的消息,是我娘跟我说的,”石原卿笑道:“你前脚刚回谢家,后脚我娘就得了消息,连夜喊我过去,你猜她跟我说了什么?” “……”谢安宁神情渐渐发木。 石原卿继续道:“结果第二日,贵妃赐给你六个男宠,我娘……” “行了,”谢安宁往嘴里塞了一筷子八宝鸭丝,“不说了,用膳。” 被打断的石原卿声音一顿。 一眼不眨的看着对面‘专心’用膳的女人。 良久,他微微一笑,道:“安宁,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的父母、兄弟、家族、前程、都不会是你我之间的阻碍。” “你不愿嫁人,正好我对谢宅怀念已久,我可以搬进去,什么名分你看着给,只要你肯点头要我,男宠也好,入赘也好,我都行。” “总之,只要你点一下头,谁都不能阻止我们。” 第299章 对不起 只要你点一下头,谁都不能阻止我们…… 这大概是一个男人能给出的最动听,最有诚意的求偶宣言。 尤其,这个男人出身世家,气度不凡,前途大好,还为你多年不娶。 就连他的家人都不会反对他入赘。 面对这样的赤诚真心,就算再铁石心肠的女人,都做不到毫不动容。 谢安宁也一样。 她大受震动。 心脏完全不由自主的加速跳动。 如果她还是那个父母俱在,待字闺中,骄矜肆意,相信真心的将军府大小姐,这个头点也就点了。 反正,她输得起。 但她已经不是十来岁时,坚信相爱能抵万难,便敢奋不顾身选择奔赴一场两情相悦婚姻的姑娘了。 她亲身经历过时光给予一个男人的变化。 王少甫不爱她吗? 怎么可能呢。 从年少青涩时开始,他就爱她爱的要命。 在他包圆她所有记忆的同时,她同样也是他的全部。 就算是现在,王少甫也是爱她的。 只是,拥有久了的东西,就会自然而然的被忽视。 随着年龄增长,权势越高,已经拥有的情爱在男人心里的占比,只会越来越少。 不是不爱了,而是人性使然。 所以,这个头,谢安宁是绝对点不下去的。 她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抬眸望过去,“喜欢我?” “很喜欢。”石原卿毫不犹豫。 谢安宁抿了下唇,“你我多年未见,你真的能分得清是执念还是真心吗?” 年少求而不得之物,生出了执念,却误把这个当做…… ‘哐当’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对面男人撂下碗筷的声音。 “安宁,你不要拿我当孩子,” 石原卿肃了神色,认认真真道:“我马上二十八了,不是十八,也不是那个世界小到只有你一个人的弟弟,这十几年,我见过的人和事远比你想象的更多,更复杂,不至于阅历浅到连自己的心都认不清。” 他不是个喜欢为难自己的人。 她已经成婚,如果只是执念,那他绝不会为此影响自己的人生。 他会正常娶妻生子,成家立业。 金钱、权势、美色,他都不会缺,更不会亏待自己。 而她这个年少时生出过几分绮念的姐姐,每每想起时,心中或许会有几分遗憾。 但也仅此而已。 可事实是,他为难了自己半辈子。 等着一个几乎不可能如愿的期望。 “安宁…” 石原卿道:“我知道你被王少甫伤了心,但你不能把我跟他归为一谈,他犯的错,不要算在我头上。” 他语气平静,但眼神满是控诉。 这个眼神,让谢安宁陷入了自我怀疑。 难道,自己真的是个玩弄他感情的负心汉? 她哑然失语了一瞬,干巴巴道了声:“对不起。” 说完,再也待不下去,撂下碗筷,快步离开。 石原卿坐在凳子上,没有留人。 夜色已深,两人独处一室本就让她不自在。 不能逼她太紧,让她心生抵触。 况且,他也没奢望这三两天的时间,就能让她接受自己。 以石原卿的耳力,能清楚听见隔壁房门合上的声音。 随侍石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身边领着两个厨娘,轻手轻脚在撤桌上的残羹剩菜。 石原卿呆坐了会儿,站起身,走了出去。 夜色浓黑,只有檐下两盏灯笼延伸出的微弱烛光,更显凄凉。 不过,心上人就在离自己一门之隔的地方,他心中只有欢喜的份。 顶多,还有几分患得患失的紧张感。 但凄凉,是谈不上的。 石原卿抬眼望着连星星都没有一颗的天空,唇角没忍住勾起一个弧度。 陈子泝一来就看见他这个笑,没忍住轻啧了声,“这是如愿了?” “陈兄?” 石原卿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讶道:“你这会儿不是该在宫中赴宴吗??” “露个面就行了,谁还盯着你几时走不成,” 陈子泝淡淡一笑,问他:“喝酒吗?在宫里喝的不痛快,找你喝点。” 石原卿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拎着两坛子酒。 这寒冬腊月的,也不知道温热了没有。 他回头看了一眼谢安宁的房门,“换个地方。” 地方换到了前院的屋顶。 瓦片上积雪扫的很干净,不过这会儿雪花又在慢慢往下落。 四周一片静谧。 陈子泝半仰着,拎着酒坛子,直接往嘴里灌了口,酒液顺着唇角滑下,完全没了素日里端方持重的世家公子模样。 石原卿眉梢轻挑,道:“怎么了这是,真准备找我喝闷酒呢?” 陈子泝嗯了声,“你不是都知道吗。” 之前,两人交情虽然还行,但远没有到敞开心扉的地步。 但这次查案,阴差阳错间,知道了对方的秘密,且,都在皇帝面前交了底。 可以说,关于私人感情上,他们是最了解彼底细的。 昨夜,在姜家人口中审问出,这位同僚跟贵妃娘娘曾密切交往两年时,石原卿都以为自己误触了什么宫廷秘辛。 好在他们陛下心胸宽广,并不将过往之事放在心上。 不然…… 石原卿低低咳了声,“还放不下?” 陈子泝没有说话,只是又往嘴里灌了口酒。 “……”石原卿心中复杂。 他是因为年纪小,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出嫁。 但陈大公子不是的,人家跟贵妃娘娘称得上两心相悦,甚至贵妃都已经点头许嫁,却愣生生被姜家继室夫人给搅黄了。 姜家父子三人昨夜将一切都交代的清清楚楚。 互许终身后,贵妃娘娘从农庄回了姜家,等着陈家上门提亲。 可沈家的提亲,被不愿继女高嫁的沈氏直接一口回绝,转头就让家中侄子住进姜家后院。 如果不是担心影响自己女儿的声誉,还有所顾忌,以沈氏的狠辣,还不定能做出什么没底线的事。 即便如此,有个浪荡出名的外男日日在自己院外转悠,家中父兄还都同意继母的提议,要将自己嫁给他。 对于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来说,简直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鼓足勇气的夜奔,被妹妹识破,家庙关了三天。 那三天,难以想象当时的贵妃娘娘是怎么熬过来的。 昨夜,连番提审姜家父子,所有前因后果,各种细节,才被知晓。 当时陈子泝的脸都白了。 至少石原卿就没见过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陈大公子脸色难看成那样。 这大概就是缘分不够? 情之一字,确实伤人。 石原卿安慰道:“这事儿,怪不了别人,你们都没错,错就错在……” “我有错,”陈子泝打断他的话,“我明明知道姜家人对她不甚看重,却没有考虑过,在提亲被拒后,她的处境或许会更加艰难,沈氏会想尽办法,让她……” 想到那个姑娘经历的事,他深吸口气,狠狠灌了口酒,咬牙道:“姜邵父子志大才疏,没有实权且无胆无谋,如果我不顾及他们的脸面,我有无数种办法能让他们点头。” 只是,他顾虑那是她的家族,是她的父兄。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让她成为一个没有母族可倚的姑娘。 所以,他愿意慢慢来。 以利诱之,以势迫之,用不撕破脸的方式,让姜家父子明白利害。 他想,他们两情相悦,彼此钟情,他们有的是有时间,破除万难走到一起。 他从没想过,姜家人会这么逼她。 甚至,逼的她绝望夜奔。 她没了时间等,也不再相信他,直接选择入宫。 陈子泝闭了闭眼,“只要我对姜家再强势一点,她就不用受那些苦,不用走投无路,……我能娶她。” 他能逼迫姜家不得不点头同意嫁女。 可他太把姜邵当人了。 虎毒不食子。 姜家却能恨不得把自家嫡长女生生逼死。 字字句句都是悔恨,石原卿听的分明。 他们一个苦求不得,一个是实打实的‘我本可以’。 真论起来,陈大公子真是比他惨了不知多少倍。 再想到‘欢情散’,身边这位好兄弟是起了药效的,石原卿简直心生同情。 可是能咋办,谁还能从皇帝陛下怀里抢人不成? 那姑娘现在是天下至尊的心头肉,入宫即得宠,得宠即独宠,一年不到受封贵妃,有眼睛的都看得出,皇后宝座要不了多久也是她的。 “事已至此,” 石原卿宽慰道:“姜家也付出了代价,他们家族本该出一位母仪天下的娘娘,被生生折腾没了,这一次还参与了惊马案,陛下一定不会饶过,有他们后悔的。” 他想了想,“你要是不解气,我记得沈氏和姜家二小姐就是在京郊北大营劳军,你完全可以去……” 剩下的话,消失在一个冷淡的眼神下。 记起这也是个贞洁烈男,石原卿及时转了话锋,道:“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你看开点。” 人家堂堂皇后的命格,跟你这个下臣有过一点点交集都属于命盘偏移,那是早晚要回归本位的。 “好,看开点,”陈子泝苦笑了声,仰头又是一口烈酒,“你呢,入赘的事,如愿了吗?” 被问及自身,石原卿先是一愣,旋即道:“如愿称不上,不过总算不拿我当弟弟了。” “弟弟?”陈子泝转头看他,目光审视,“你比谢夫人小几岁?” “五岁,”石原卿坦然的很,“她嫁人的时候,我十一岁。” 陈子泝:“……” 他不知道谢安宁年纪,只观其样貌身段,不觉得她年纪会比石原卿大,这会儿听说,不免有些惊诧。 见状,石原卿蹙眉道:“你也觉得我并非真心,只是执拗?” ‘也’… 陈子泝略微一想,就猜出怎么回事。 “怎会,”他道,“易地而处,除了真心外,没有其他理由,能让我做到这个地步。” “陈兄果然懂我!” 石原卿激动不已,简直要将他引为毕生知己。 这些年来所有心酸苦楚,总算有人能理解。 都尝过求而不得的苦,陈子泝甚至能感同身受,不会觉得他惦记别人妻子,是令人不齿的小人行径。 石原卿倾述欲就没有这么强过。 将自己这些年苦求不得的痛苦,一一道出。 大吐完苦水,最后道:“原本我都要无望,但王少甫竟然纳妾,他背弃了昔日誓言,伤了安宁姐姐的心,我知道机会来了。” 石原卿满脸郑重:“贵妃娘娘说的对,烈女怕缠郎,如今她已经和离,我就是死缠烂打,也得赖着她,让安宁姐姐对我负责。” 负责、安宁姐姐、烈女怕缠郎。 陈子泝沉默了瞬,见他神采奕奕,仿佛心上人已经点头应允,夜色下,那双眼睛都要发光,心中莫名有几分不爽快。 一把年纪了,还一口一个姐姐。 真是…… 他眸色微敛,提醒道:“据我所知,你安宁姐姐手里的和离书,是王御史趁长子不在京城,代子所写。” “那又如何,”石原卿满不在意;“王老爷子盖了指印的,那是王少甫亲爹,律法认!” “如果不是呢?” “……”石原卿一怔,面色渐渐僵硬,“什么不是?” “没什么,” 陈子泝笑笑,“就是听说王大尚书颇为惧内,成婚多年为求子嗣收了几个妾室,结果没多久又遣散了,可见对妻子感情不浅,他不一定会认同王御史的行事,” 父母代子休妻律法确实认。 那,如果不是父母呢? 如果王大公子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发妻嫡女,和爹娘、家族之间,选择前者呢? 虽然孝字大过天,背弃父母家族,于名声不会好。 但放不下十几年的结发之情,对妻子不离不弃,似乎也没人能挑的出错。 无子,的确犯了七出之条。 可那不是还有‘三不去’吗? 成婚十数载,出嫁时父母家族俱在,现在娘家已经无人可依,且,为了给夫家诞育子嗣,伤了身子,不能再有孕。 真计较起来,这样的情况,妇人是不能被夫君休弃、和离的,对名声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边是无依无靠,伤了身子的原配发妻。 一边是毫无长辈慈和,趁着自己离京,将自己妻女赶出家门的父母、家族。 即便王少甫真打定主意不顾孝道,宁愿打王御史的脸,也坚决不认父亲所写的和离书,要护着妻女,或许还要被称赞一声有情有义。 第300章 玩命 王少甫真打定主意不顾孝道也要护着妻女,或许还要被称赞一声有情有义。 石原卿面色难看至极,“王少甫会为了安宁,去打自己亲爹的脸?” 话是问话,但却已经提心吊胆起来。 再也没有方才的欢欣雀跃。 陈子泝心头的那点子不得劲才渐渐消散,他拎着酒坛灌下口酒,道:“王少甫会如何我不知,但若易地而处,祭祖回来,妻女被如此对待,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也有可能王少甫对此事全程知情,只是休弃发妻过于刻薄寡情,所以借着祭祖离京,让王御史替他做了回恶人。” 其实,京城大多人家都是这么猜的。 毕竟,和离之事太突然了。 王少甫前脚才离京,后脚他的妻女就被赶了出来。 就像早计划好的一样。 说没有提前预谋,谁信呢? “如果是这样,王少甫回京便不会纠缠,” 陈子泝道:“你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等着……” “不!” 石原卿猛地坐起身来,“安宁说了,她收下男宠就是为了跟王家断个干净,以免王少甫再来生事。” 所以,王老大人代子休妻一事,王少甫是必定不知情的。 他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今日除夕,算算日子王少甫离京已经将近十天,是眼看着就要回京。 “等王少甫回来,安宁她会不会…” 跟心上人共度除夕的欢喜荡然无存,石原卿面色渐渐发白。 人家夫妻十几载的感情,还有一个已经及笄的女儿。 他能有什么胜算。 陈子泝侧眸看他一眼,“打定主意要抢王少甫的人?” 他跟对方打的交道虽然不多,但也久仰大名。 这位王尚书,外放十余年里,所任的州郡由北至南,从苦寒之地,到富庶江南,人家都是执掌一方的封疆大吏。 封疆大吏不是好当的,在泱泱盛世之下,想要做出叫帝王也为之亮眼的政绩就更是难上加难。 毕竟山高皇帝远,每个地方都有当地的富绅豪强、错综复杂的宗族势力、还有已经稳固了利益集团的当地官场老油条们。 不是有句话吗,强龙也难压地头蛇。 越是苦寒之地,民风越是凶悍,官场越是复杂。 初来乍到想当老大,不被当地势力架空就不错了,还想做出一番成绩,可想而知有多难。 总之,不比人才济济的京都容易混出头。 但这位王尚书,就是做到了。 离京外放十余年,他所任之地政绩俱优。 且,任职期满离开后,地方官场上下都对他一致赞叹。 这就更为可怕。 毕竟做出有利民生的政绩,就一定会损伤当地官僚们的利益。 会有无数敌人,来攀咬你,打压你,那是没有问题都要挑出你的毛病。 那些治理一方的封疆大吏们,大多都是毁誉参半,骂名不少。 稍有不慎还会被政敌算计,盖上莫须有的罪名。 所以…… 陈子泝笑了笑,“王少甫的人可不好抢。” 那是一个撕咬下无数地方集团利益,作为自己步步高升的阶梯,还要让那些地方集团,笑着赞美,甚至歌颂的男人。 现在朝野上下,提起这位尚书大人,谁不赞一句清风出袖,明月入怀,襟怀坦荡。 人家宦海沉浮十几载,在一众被骂老奸巨猾的官员中步步高升,一骑绝尘,却还是 ‘志洁行芳’、‘品德高尚’,出淤泥而不染的真君子。 这得多可怕? 如果和离书是王少甫默认自己父亲写的便也罢了,若不是…… 陈子泝都忍不住咋舌,他拍了拍身旁人的肩,“真打算抢人的话,那我劝你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当然是玩命的准备。 以王少甫的手段,一般人怎么被玩死的,自己可能都不知道。 ………… 同一时刻,江南,梁州。 今日除夕夜,王家祖宅已经摆了除夕家宴,厅堂内热闹极了。 身为梁州数一数二的大宗族,王氏一族树大根深,枝繁叶茂。 族内经商的、入仕的、子孙无数,光是族学就办了三所。 但凡是王氏子弟,均可免束修读书,纸墨笔砚一应供给。 哪怕家里一贫如洗,只要是个机敏聪慧的苗子,背靠宗族,就不可能会被埋没。 无论哪个宗族,能够长长久久的屹立不倒,子嗣后辈们都是重中之重。 甚至,王家还会资助一些并非本族,但家中条件艰苦,却颇有才名的学子。 以王家底蕴,施以恩情,也不需要对方报答。 除此之外,族中每年还会拨出一部分钱款,专门用于修桥铺路,方便乡里。 百年世家的声望,这么累积下来,王氏一族在梁州的名声,早已远扬。 那是梁州百姓们交口称赞的积善之家。 这次,三年一度的祭祖,还是京城嫡系长公子亲自回来,梁州这边的王氏族人们各个闻风而动,轮番前往拜见。 意要混个面熟,日后家中子嗣上京赶考,能多得一分照拂。 光是族老组织的家宴,几乎每一日都有。 王少甫十几年没回祖籍,自然也极给面子,但有宴请,绝不推辞。 自到梁州以来,他就没有一刻闲暇时间。 他要简单了解族里如今的情况,族人们的营生。 还要亲自去看族中的几所族学、田地、乃至一些重要的产业。 他们这样的大宗族,最要防的就是族人们打着京城有大官的旗帜,鱼肉乡里,作威作福。 这是此次回乡除了祭祖外,最紧要的目的。 见完长辈,见平辈。 另外,族中这一代学问好,有望考取功名的子弟们,不但要接见,还要细细指点一番。 都是本家人,遇见才学不错的后辈,赠上一两样见面礼,日后官场上相逢,自会比寻常的族人更为亲近。 如此忙过了几日,不知不觉就到了除夕。 往年祭祀是正月初一、十二、十五,一共三天。 但今年是三年一次的大祭,需要办十五日,从正月初一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 祭祖该准备的一应事物,族老们早已经备好,王少甫作为嫡系长公子,只要人到场,按照规矩流程,领着族人们祭祀即可。 算算日子,正是明日。 这会儿,王氏宗族的族人们,齐聚祖宅,一起过年。 而被京城上至皇帝贵妃,下至平民百姓,另外还有父母、兄弟、朝中同僚、得了陈子泝点破后,磨刀霍霍准备抢人的石原卿,和石原卿爹娘连番惦记的王少甫,此刻正坐于主桌,上座。 跟满堂的热闹不同,他周身过于冷淡,眉头微蹙,一眼看过去,就是生人勿近之态。 几个敏锐点的王家族老们留意到,大概是从前日开始,他们这位自京城来的嫡系长公子,吏部尚书大人,似乎有了什么烦心事。 不复初来时的温润如玉,风度翩翩,面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眼下除夕家宴,王少甫这个身份最为尊贵之人,连浮于表面的展颜开怀都懒于呈现,便导致主桌这边,气氛有些凝滞。 一片僵滞中,他的身边,一位发须皆白的族老,笑道:“伯瑾近两日魂不守舍,便是京中来信,有什么烦心事?” 闻言,王少甫轻轻摇头,语气浅淡,“京中不曾来信。” 正因为没有来信,才不正常。 离京时,他特意把贴身侍从王尔留下,吩咐对方每日往梁州书信一封,将家中大事小事,都悉数禀告于他。 而现在,自离开京城那日算起,已过了十天。 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第一封信,怎么算也都该到了。 从前日开始,王少甫就在等,却接连两天都没有收到一封京中而来的书信。 下属的没有,谢安宁的也没有。 一股难以言说的心慌意乱在侵袭他的理智。 来势汹汹,从未有过的慌乱之感,让素来沉稳的他沉不住气,如坐针毡。 若不是念及祭祖未结束,若不是他那用摇摇欲坠的理智尚存,王少甫只怕早就要奔回京,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怎么就没有书信寄来呢! 谁也想不到堂堂王大公子,仅仅是因为两日没有收到家书,便心慌意乱至此。 他身边的王氏族老见他语气平静,当即举起酒杯站起身,笑道:“今日除夕佳节,就是再大的烦心事也莫要愁眉不展,来,咱们共饮一杯,望伯瑾仕途顺畅,也望我王家子嗣繁茂,各个成才。” 此话一出,主桌几位族老们纷纷附和。 王少甫也强压下心底的情绪,没有扫兴,起身举杯。 正在这时,侍卫王勇跨门而入,快步朝着主桌方向走来。 “主子!”王勇自袖中掏出一封淡黄色的信封,双手奉上:“京城来信。” 自家主子这两日盼京城来信,都快盼成了心病,所以得了信,他连等酒宴散去这一时半刻都没等,直接送来了。 很快,王尔就知道自己做的没错。 因为他的话音一落,王少甫连已经碰过杯的酒都没喝,干脆的将酒杯撂在桌上,接过信件撕开。 迫不及待的将目光落了下去…… 堂堂三品尚书令,王氏嫡系长公子,如此重视这封信,主桌几位族老面面相觑,只以为京城发生了天大的事。 这边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其他酒桌的注意。 一时之间,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大堂,安静下来。 气氛有些紧张。 在所有人的视线下,王少甫那张端方温俊的面容寸寸崩裂。 几个族老看见,他握着纸张的手都在发抖。 像是难以置信,王少甫将信件再次阅读了一遍。 “备马!” 他下颌骨骤然一紧,发出让人胆颤的咬牙切齿声, “连夜回京!” 说完,王少甫转身就走,大步流星之态,竟是要连夜动身。 徒留一地惶惶然的王氏族人。 “伯瑾!” “明日开始祭祖,你此时离开,可是京城出了乱子!” 跟在他身后的族老们大惊,想到了最坏的可能,“若是出了……你切勿隐瞒,族里需早作打算。” 闻言,王少甫脚步猛地停下。 众人这才发现,他们这位嫡系长公子那双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眸,不知何时竟染了一片猩红。 像个理智失控的狂徒,疯涨的戾气无法压制,杀意四溢。 只一眼,便让紧跟其后的众人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 京城,皇宫,广安殿,正月初一。 新年第一日,身体比意识先醒。 腰肢酸软。 全身乏力。 四肢也像被拆了重新组起来,提不起劲,还不太听使唤。 想换个睡姿舒展一下身体的姜翎月才动了一下腿,突如其来的酸痛感便让她呼吸一滞。 是彻底醒了。 久经人事,身体的不适,姜翎月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满心愤怒,正要怒骂皇帝陛下禽兽,下手没个轻重,一些鸡零狗碎的画面,就在脑海里断断续续浮现。 ……先是她醉了。 然后,来了广安殿。 最后,她…… 嘶! 姜翎月心尖一跳,颤巍巍睁开眼睛。 入目是一片光裸的胸口。 皇帝陛下身材很不错,肌肉紧实,薄而有力,皮肤手感还很好。 只是这会儿,冷白色的肌肤上遍布青紫。 一眼望过去,都找不到一块好肉,看着骇人的很。 像是受了好大的折磨。 这样的‘伤’,竟然出现在皇帝陛下的身上。 姜翎月倒吸口凉气,难以接受这会是自己一手造成的,猛地把眼睛又闭上了。 而后,鼻子被捏住。 “躲什么?”目睹她鸵鸟行径全程的皇帝陛下,幽幽教导道:“拿出你昨晚的色胆出来,敢做要敢当啊月月。” 姜翎月:“……” 她羞愤不已,想继续沉默是金,假装自己没醒。 但直到要喘不上气,鼻子上的手都没有松开。 避无可避,只能睁开眼,奋力扒拉下他的手。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一句话还没来得说,面色就莫名发红起来。 “看样子是还记得,”祁君逸抚上她绯红的面颊,笑道:“我还真担心,你这次醒来又打算不认账了。” 姜翎月:“……” “我…你…”她难以启齿,满脸窘迫,“你、你别什么都由着我啊。” 谁懂啊,她才是那个禽兽! 第301章 没有下次了 见她这般模样,祁君逸眸底笑意愈深,“月月难得有兴致,我岂能不奉陪。”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不由着你由着谁。 毫无底线的纵容,让姜翎月再度一默。 她看向他锁骨下方的一处齿痕,“会疼吗?” 祁君逸摇头。 作为一个特别通情达理的姑娘,他越是如此,姜翎月就越觉得心虚气短。 “对不起,”她小声保证,“我会改的。”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恶习,她怎么能喜欢咬人呢。 祁君逸笑了笑,“好。” 说着,他伸手将人拢进怀里,赞道:“真是好姑娘,越来越懂得心疼人了。” 姜翎月:“……” “你别硬夸啊。”她有些别扭,什么叫越来越懂得心疼人,看着他身上的那些咬痕,这话她听着亏心啊。 祁君逸好脾气的应下,拢了拢她的肩,“饿了吗?起来用早膳。” 大年初一,按理来说后宫妃嫔们,都该来给帝王请安,各显争宠手段。 不过祁君逸现在的后宫早已经名存实亡,尤其是在贤妃娘娘跟淑妃娘娘牵涉进惊马案,被掌刑司带走羁押后,妃嫔们一个个安静的很,无事都不露头。 这样的大日子,就更不会出来自讨没趣。 姜翎月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但她身体还是有些乏力,又赖了会儿床才不情不愿坐了起来。 像是留意到什么,她转头看向寝殿角落摆放的香炉处,面色微变,“昨夜,……没有燃香?” 闻言,祁君逸一愣,面色也沉了下来。 这些天,他们前嫌尽释,彼此心意相通,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加上血灵参的残存药性还在。 总之,两人几乎没有一日空闲,宁安宫寝殿内,每夜所燃的香料,都有避孕之效。 而昨夜,临时起意回了广安殿。 ……竟然没有燃香吗? 姜翎月眉头微蹙,第一反应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可看着他比自己还难看的面色,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来广安殿睡,是她色心大发,临时起意,他完全是舍命陪君子。 而且,在此之前他们每夜都在宁安宫,皇帝抱着贵妃突然驾到,匆匆忙忙直接进了寝宫。 确实没有时间给宫人们提前燃香。 所以,怪她自己? “怎么办?”姜翎月心情复杂,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咱们昨夜……” ……都不知道多少次。 以她如今的身体底子,受孕概率极大。 其实,姜翎月考虑过子嗣的事。 之前不愿生孩子,是因为刖麝之事,让她心存误会。 现在既然前嫌尽释,他们两情相悦,怎么会不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况且,他是皇帝,屁股底下坐的是龙椅,真的有万里江山需要继承的。 如今他二十有四,她也十八,体内的神仙醉之毒已经拔出。 要个孩子,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 将问题给他,也是默认愿意要个孩子。 姜翎月没想过 祁君逸握住她的手,将人 扯进怀里,面色难看道:“喝汤药。” “???”姜翎月满心的羞恼愣是被他这话给弄没了,“你要让我喝避子汤?” 这罪名给的真够大的,祁君逸沉默半晌:“昨夜没有燃香,汤药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保证,不会有第二次。” 这回,姜翎月总算弄明白了,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你不想要孩子?” 祁君逸低低嗯了声,低声道:“你之前的那番话说的很对,我想过了,生孩子的确很痛很危险,不生是最好的。” “不生?”姜翎月瞪大眼,“可你是皇帝,你需要子嗣来继承皇位!” “不要紧,”这个祁君逸当然早有计较,他道:“可以从宗室挑几个聪慧的孩子养在咱们膝下,何愁后继无人。” “……”姜翎月沉默下来。 她挣开他的臂弯,从他怀里出来,蹙着眉看了他许久,“你认真的?” 祁君逸颔首,“月月,我从不开玩笑。” 从不开玩笑。 所以,他真的不想要孩子。 姜翎月难以理解,更不想尊重。 那可是皇位! 不知多少百姓家中几亩薄田,都惦记着要多生几个孩子兴旺发达,代代相传。 若是万贯家财,没有自己子嗣,更是连死都要不瞑目的。 他却如此轻描淡写的决定皇权旁落? 不是自己孩子,总归隔了一层。 “不行!”姜翎月眉头蹙的死紧,有些恼火道:“我舍不得!” 祁君逸愣住,思忖几息,道:“你要是怕养别人的孩子不亲近,咱们可以从出生就开始养,也不走过继流程,对外是你十月怀胎亲生的。” ……所以,前世的他把大皇子搞进宫,就是这么打算的对? 姜翎月心情复杂,手不自觉捂着自己肚子。 前世,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在她还不知道它的存在时,就离她而去。 生来丧母,自幼就没有得到几分至亲间温情的她,尤为想要一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至亲骨肉。 小产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无比迫切希望孩子能重新回来。 只是…… 念及过往种种,姜翎月艰难开口,“我之前说不生孩子,是因为刖麝让我误会了,以为你拿我当替身,觉得我不配诞育皇嗣,所以我也不想给你的孩子,” “事实上,我是喜欢孩子的。” 说不生,只是因为当时不想给你生。 如果有的选,她是很乐意要个自己的子嗣的。 这言中之意,让祁君逸面色发黑。 那么,他该庆幸自个儿的皇帝身份,让这姑娘别无选择? 不然…… 想到离京一趟,家散了的王少甫。 再想到谢家后院那六个男宠,和虎视眈眈现在还住在大理寺连家都不回的石原卿… 祁君逸心颤了颤,再次对远在千里之外的爱臣生出些许同情。 同时缓和了面色,垂眸盯着面前的姑娘,轻轻唤她的名字,“想要孩子?” “嗯,”姜翎月道,“那可是皇位!” 那语气特别的理所当然,像个守着金山银山,却花不完的小财迷。 不生个孩子继承,都是暴殄天物! 祁君逸蹙着眉,抿唇不语。 见他那样,姜翎月伸手推了他一把,“祁恒之,你不想要孩子,但我想要,你说咱们今生只做夫妻不做君臣,那这件事你就不能独自决定,” 下了决心的姑娘,小嘴一张,开始叭叭叭的‘讲道理’,“我活了两辈子,两辈子都跟你在一起,却连一次母亲都没有做过,那岂不是太遗憾了。” 话落,两人同时想到那个无缘的孩子。 祁君逸神情平静,伸臂将她揽在怀里,去摸她的小肚子。 “真想生?”良久,他哑声道:“十月怀胎之苦,一朝分娩之痛,不怕吗?” “……不怕,”姜翎月吸了吸鼻子,“我想要自己的孩子。” 两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孩子。 这可是两辈子! 前世就不说了,她病怏怏的根本诞育不了子嗣。 可今生不一样啊,今生她体内的毒已经解了,这会儿身体强壮的很。 “那好,”祁君逸轻轻点头,“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论皇子还是公主,咱们只生一个,就算是公主,也不许再用有皇位要继承说事,可以吗?” ……瞧这勉为其难的语气。 姜翎月答应下来,却还是眼神幽怨,“你是有多不想要孩子?” 祁君逸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孩子有什么好。 他两世也就养过一个孩子,那孩子还害得他痛失所爱。 ‘子嗣’这东西,在祁君逸心中早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有一个拥有他们两人血脉的亲生孩子固然好,但生产是有风险的,哪怕太医院集体御医坐镇,也依旧不能保证完全不出事。 任何一点再次失去她的风险,他都不敢冒。 可是,她向他要孩子。 他不能不顾她的意愿。 见这人久不说话,一副后悔就这么答应下来的模样。 素来气定神闲的人,面色难看,隐现焦虑。 姜翎月心生警惕。 未免这人又变卦,她趁热打铁道:“那就不喝汤药了,以后也不许燃香。” “……”祁君逸深吸口气,拍拍她的小脑袋,“好。” 孩子还没影, 已经开始焦躁不安。 ………… 大理寺。 一夜辗转难眠,满怀心事睡的不甚安稳的谢安宁被庭院中的响动吵醒。 睁开眼,入目全是陌生。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房间,陌生的摆设。 她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 除夕已过,新年第一天,她还是不能回家,不能见到女儿。 心口空落落的,有寒风从四面八方灌入,不断肆虐。 无尽的空寂,让她闭了闭眼。 年过三十,有足够阅历的她经历这劫难尚且承受不住,也不知道婉儿如何了。 心情平复下来,她长吁口气,翻身下榻,行至窗前。 庭院外,积雪未化,满地银白中,一身劲装的男人眉眼冷肃,手握长枪,招式凌厉,气势凛然。 看着哪里像个文官。 谢安宁看了几息,练枪的石原卿像是感觉到什么,手中动作一顿,侧头向着这边看来。 周身的冷肃之气顿消,眉眼微微上扬,眸中流光溢彩,满是笑意望着她。 好像把自己所有的情意,都通过这个眼神中,毫不掩饰向她传递过来。 在谢安宁的视线中,手持长枪,沐浴在晨曦中,眼神温柔望着自己的青年,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有一瞬间的晃神,下意识垂眸避开那边的目光,一低头看见自己只披了件外衫的穿着时,浑身一僵,赶忙离开窗边。 心上人一声招呼都不打,露了个面就消失,叫石原卿楞了一瞬,而后,笑意愈深。 拎着枪回了自己屋。 而后,去小厨房,端了盆热水出来。 房门被叩响时,谢安宁已经将衣裳穿戴整齐,正被一头长发为难住。 试了几次,发现自己怎么都没办法挽出一个像样的发髻。 每次刚刚梳好的发式,不一会儿就松散微乱,显得不够庄重后,她索性用一根发带,将头发一丝不苟,整整齐齐束在脑后,才将门打开。 看着外头,端着温水,盆边搭着梳洗用具的男人,谢安宁急忙伸手要接过。 “有些沉,我来。”石原卿避开她的手,将盆稳稳放在洗漱架上,拧干了巾帕子递过来。 “……多谢,” 谢安宁顿了一下,接过他手中的巾帕子,又等了等,见他还站在这里,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只能直接开口道:“…原卿,你要不先出去一下。” 女子洗漱、梳妆,私密程度不亚于更衣,她怎么好当着他的面洗脸。 “好,”石原卿微微一笑,颔首道:“我字子钦,姐姐可以唤我的表字吗。” 子钦… 石子钦。 谢安宁在心中低低念了两遍,唇角不自觉弯了个弧度,真心赞道:“很好听。” 其实,她生的很美,但并不是世俗审美中,于女子来说常见的温婉之美。 谢安宁眉眼精致, 眼尾略微上挑,笑的时候就还好,可一旦收敛了神情,就有种清冷孤傲的即视感,让人颇有距离,不敢轻易冒犯。 性子同样也倔的没边,做王家妇十几载,都没有低过几次头。 而这个笑,让她眉眼间的冷淡不见了,整个人看着很好亲近的样子,尤其,这会儿,她那头乌黑如墨的长发乖顺的束在脑后。 这是女子在家时,最常见的妆束,更平添几分亲近。 石原卿定定看了她几息,眸底神色不明,谢安宁莫名感觉有几分紧张感,可不待她再说什么,面前男人转身退出了房间。 她长舒口气,又暗恼自己怎么紧张成这样。 等梳洗完毕,再次打开房门,那道立在檐下,背对着这边的修长身影闻声回头望了过来,微微一笑,“姐姐,新年好。” 晨曦中,青年五官俊秀,眉清目朗,语气温柔缱绻。 说着,他自袖口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墨玉,“昨日就该给你的,只是你走的太快,我给忘了,”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年礼,驱邪解厄,愿你在新的一年能够诸事顺心,霉运尽消。” 第302章 教我 彼此交好的同辈之间,互赠礼物是常有的事。 私相授受谈不上,何况她现在是独立门户的当家夫人,并不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 谢安宁怔了一瞬,便伸手接过,“我现在身无长物,回礼等我……” “不用,”石原卿看向她腰间系着的香囊,笑道:“我新得了块玉,正好缺只香囊相配,姐姐可舍得割爱?” “……”谢安宁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自己腰间。 蓝杏色的香囊,上头绣着一只松鹤展翅于空中,身侧伴有朵朵祥云,针脚细密,从尖喙,到羽翅,每一处细节都十分活灵活现。 这只香囊是她下定决心和离的那一日开始做的,每一针每一线对谢安宁来说都意义非凡。 她面有难色,“这个是我用过的,你要是缺香囊,我给你做一个新的。” “不行姐姐,”重逢以来,在她面前一直很好说话的石原卿却轻轻摇头,“今天是新年第一天,我现在就想要礼物。” 现、在… 谢安宁扶额。 她入大牢入的那样仓促,全身上下除了压裙裾的玉佩外,只有身上戴的首饰,那都是姑娘家的东西。 这人怎么非要现在收礼物…… 她头疼的瞪着面前人,换来人家委屈巴巴的低头,“是我的要求让姐姐太为难了吗?” “嘶!”谢安宁吸了口凉气,一言难尽道,“你好好说话。” 平常他一口一个姐姐,她虽然感觉有些黏糊,但也还算能接受。 怎么一夜不见,这人又变了个样。 男子汉大丈夫,这样矫揉造作、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是在做什么! 真让人没眼看! 她别开脸,扯下腰间的香囊递过去,“不就是个香囊吗,你想要拿去就是了,莫要这个……做派。” 石原卿眼神一亮,满脸欢喜的接过,“谢谢姐姐,姐姐可以给我戴上吗?” “……”谢安宁唇角抽搐,只觉得牙酸。 她总算弄明白他这一口一个姐姐,像啥了。 这不就是静淑苑中纳几个小妾一样吗。 王少甫那些小妾,在他面前想必也是这样矫揉造作的邀宠手段。 绵软着嗓音唤主君…… 谢安宁眉心突突跳,“石子钦!你正常点。” “……哦。” 石原卿低低应了声。 低落了一瞬,看着将手中爱不释手的香囊很快又欢喜起来,自顾自的系在腰间了。 动作小心翼翼,倍感珍惜。 谢安宁有些心酸,“就这么喜欢?” “嗯…”系香囊的间隙,石原卿抬眸看她一眼,笑道:“姐姐所赠,子钦当珍之重之,视为无双珍宝。” 话音入耳的瞬间,谢安宁呼吸一窒,平稳跳动的心脏漏了一拍,变得鼓噪起来。 明明二十有八,对于男女情爱早该千帆过尽的年纪,可面前的人却满是少年气。 他的爱意炙热,莽撞中带着奋不顾身的勇气。 炙热到,几乎能把她胸口那颗深受情伤而冰冷的心捂热。 谢安宁好像有些明白什么叫‘烈女怕缠郎’了。 石原卿系好锦囊抬眸,入目就是她怔忪的面色。 他微微一愣,笑了笑,“姐姐看什么?” “……”谢安宁无语凝噎,“有早膳吗?我饿了。” 自然是有的。 听见她说饿,石原卿扬声唤了院外候着的侍从传膳。 吩咐完,他又转头道:“婉儿那边也都备下了,咱们这边有的,她那边都一样不缺,我还问过送膳的厨娘,她精神头不错,还叮嘱你顾着自个儿就好,莫要操心她。” 谢安宁一直强忍着没有主动问起女儿,是怕石原卿作为主审官难做。 这会儿听见他主动提及女儿消息,她当真长松了口气,“子钦,谢谢你。” “这么见外做什么,”石原卿引着她在餐桌前入座,“我所做的,都是分内之事。” 谢安宁摇头,道:“不是见外,是真的发自内心感谢你。” 她心中有数。 如果去谢家捉拿的人不是他,那她们母女还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 别的不说,当天夜里的地牢就能让她们脱一层皮。 “你的谢意我受之有愧,”石原卿给她盛了碗粥,笑道:“我并非全然无私,而是对你有所图谋。” 谢安宁:“……” 她接过粥碗,没有说话。 石原卿抿了下唇,咽下满腔焦躁。 昨夜跟陈子泝谈完天,他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提着。 总觉得王少甫已经在回京的路上,等对方回京,他们十几年夫妻情谊在,他哪里还有胜算。 徐徐图之的打算消失无踪,他急切不已,恨不得现在就求得一个名分。 一顿早膳安安静静用完。 谢安宁撂下碗筷,道:“我回房了。” 才站起身,就听旁边人道:“总待在房间不觉得闷吗,今日难得放晴,咱们在庭院中煮茶对弈如何?” “……”谢安宁一默,抿唇道:“我有些疲累,想休息一下。” “是想休息,还是想躲着我,”石原卿勉强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她,低声道:“安宁姐姐,你别不理我啊。” 他坐在凳子上,微微仰着头,谢安宁发现他的眸子不知何时竟然红了。 像随时要落泪。 谢安宁看的心惊肉跳,蹙眉道:“我不能离开这儿,但你不同,你没必要也在这里守着,开年第一天,是要向长辈们请安的日子。” “我回去过了,一早醒来我就回去了一趟,给爹娘请安后又赶了回来,他们知道我在做什么,不会……” 石原卿抿了抿唇,面上闪过一丝羞赧之色,道:“反正,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得让你一觉醒来就能看见我。” 这样陌生的地方,连个使唤的奴仆都没有,身上案子也还没有彻底洗脱罪责,本就心神不安。 若是醒来没见到熟人,想想也知道会有多难受。 他怎么舍得。 谢安宁垂眸看着握住自己腕骨的手,半晌沉默。 也就是说,他在还没用早膳前,就就已经回石府给府里长辈们请完安回来,还开始练枪。 那,他起的是有多早? ……仅仅只是因为,不想她醒来后见不到人。 静默许久,谢安宁眼睫轻颤,缓缓将目光从手腕移开,挪到他的脸上,终于不再是一昧的躲避,而是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道:“子钦,你太步步紧逼了。” 逼的她要喘不上气。 她才和离多久? 怎么可能现在给他一个答案。 他倒是好说话,什么只要她点个头,无论是男宠还是入赘都行。 他要的‘男宠’名分,能是普通的男宠吗? 后院那几个贵妃赐的,她尚且能随时打发,可一旦答应了他石大人,这样一个朝廷命官,堂堂三品大员,是她能随手打发的吗? 这个头点下去,基本上就等于一辈子。 她当然要慎重。 当然不敢给出答案。 哪怕、哪怕他真的很好,方方面面都很好。 她也不敢。 谢安宁挣了挣手腕,“子钦,你别这么逼我,给我点喘息的空隙行么?” “……没想逼你,真的,” 石原卿松开她的手腕,站起身,低声道:“我只是太忧虑了,等了十几年才等到你和离,终于有了机会,我怕这是一场美梦,怕王少甫回来后,这场美梦会醒过来。” ‘我怕你会回头’。 这是他的目光传递过来的信息,委屈兮兮,看着特别脆弱。 四目相对,谢安宁不太受得了这样的眼神,下意识就别开了脸,“你不用想太多,和离之事在我心中早有决断,本就是趁着王少甫离京才和离成功,又岂会因为他回京而动摇,总之,此生我绝不会再做王家妇。” 石原卿眸光微动:“当真?” 谢安宁颔首,“当真。” 她语气斩钉截铁,让石原卿那颗提溜着的心缓了缓,面色都好看许多。 他思忖几息,眉头又渐渐蹙起,“依你之言,和离的事王少甫并不愿意,是王御史擅替他做主,那等他回来必定会再生波折,既然如此,更需要一个人,让他认清现实,彻底死心。” “那几个男宠,一进谢府就被你打发去了偏僻院落,这事儿我能打听出来,必定也瞒不过他,你想靠这个摆脱他,怕是不太行。” 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在明示了。 他还是想代替那几个‘男宠’的效用。 只有同是世家子弟出身,曾当众跟她共骑一马,且,为了她不赴宫宴,过年不回家,一连几天,陪着她住在在大理寺的他,才是能让王少甫怒火中烧,相信她真的不再回头的存在。 谢安宁都要被说服了。 石原卿的行踪都是有迹可查的,他没有特意隐瞒去向,查封谢家当天,两人共乘一骑又是京城许多人都亲眼目睹。 这几日,关于他们俩的流言,恐怕早就在京城传扬开来。 谢安宁都能想到人们是怎么议论的。 无外乎是:‘石家那位在刑部任侍郎,年近三十未曾婚配的小公子,跟曾是王家长媳的谢将军府独女有了私情’。 “……姐姐?” 见面前人久不说话,石原卿再度伸手,这一次,他只是握住她的衣袖,特别卑微谨慎的样子道:“我爹娘这些年,为我终身大事都愁坏了,你既然下定决心离开王少甫,不再嫁人,不如就当做做善事,……圆一圆他们的念想,” “我很好养的……不,我小有家资,不用姐姐养,你容许我住进谢家陪着你就行了。” 追求心上人,脸面可以放一边,哭一哭,求一求… 贵妃娘娘这番话,已被石原卿奉为无上真经。 陛下面对心爱的姑娘尚且需要这样哄,那他作为下臣,就是痛哭流涕,再过分些想必也不打紧。 男子气概什么的,在心上人面前,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 这般想着,石原卿眼神愈发小心翼翼,“我就想守着你,安宁姐姐可以答应吗?” 谢安宁:“……” 真是不放过一点机会向她要名分。 这不就是在逼她吗。 作为被逼迫者,她该恼怒的,可面前男人看上去,实在太卑弱了。 虽然步步紧逼,但他是在求她要个答案。 求她,给他一个名分。 哪怕是男宠。 谢安宁头疼欲裂,说不上什么感觉。 恼怒是没用的。 抵触? 好像也没有。 她只是有些心酸,心酸现在的自己,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你给我点时间,”谢安宁幽幽叹气,“子钦,我需要认真想想,你也不想我这么草率决定我们的将来。” 我们、将来、不能草率… 这是三个无论怎么组合,都叫石原卿心生澎湃的词句。 ——她愿意慎重去考虑他们的‘将来’。 石原卿眸光亮若星辰,认认真真看着她,问:“那能不能告诉我,现在的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虽然重逢时间不长,但他们相处时间委实不算短了。 这两日更是朝夕相对,他已经把心意毫无掩饰,彻底坦露。 许多夫妻在没有成婚前,都不一定有他们这样亲近。 是以,她是什么感觉呢? 谢安宁也在问自己。 那些不自然的晃神、鼓噪的心跳、还有莫名涌出来的心酸,都是代表着什么? 愧疚吗? 因为无法回馈同样的情意感到压力,而产生的愧疚。 石原卿眸光微暗:“总不能还拿我当弟弟?” “不是弟弟,”突兀的问话打断了谢安宁的思忖,她下意识道,“我不会再拿你当弟弟。” “好!” 这一句话,就让石原卿欢喜的恨不得乱窜。 他握住她的肩,一把将人抱入怀里,激动难抑道:“有这句话就够了,我给你时间,你要多少时间我都给你,只要你别再用一句‘弟弟’打发我。” 他动作突然,谢安宁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他箍进怀中。 近在耳边的不仅仅是他说出的话,还有他疯狂鼓动的心跳声,她都清晰可辨。 跳的太快了。 宛若十六七岁时,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 怀中女人身体僵硬如石块,欢喜劲过去后,石原卿察觉到自己此举有些孟浪,他们之前虽然也逾礼过,但那都算事急从权,有缘由的,而这次…… 第303章 无上珍宝 “对不起,”石原卿松开双臂,“我…我只是一时情难自禁。” 许是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歧义,说完,他耳根子渐渐红透了。 “……”谢安宁也很不自在,她抿着唇,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好一阵古怪的静谧中。 石原卿发现,面前的人好像并没有生气。 她对自己的唐突,并不恼怒。 她不生气他抱他。 无论是什么原因,这个事实都足以让石原卿高兴。 万事开头难,如果他们的感情,比作一件极难推行的政令。 那,他已经走出第一……甚至远不止第一步了。 ………… 在这种事上得寸进尺大概是每个男人的天性。 接下来的两天,谢安宁发现,这人几乎是在见缝插针,步步蚕食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凡她退让一寸,他就敢直接倾轧过来。 没了那彬彬有礼的假面。 他时不时的就要用委屈巴巴的眼神看着她,然后,趁着她于心不忍时,小心翼翼凑近。 这一招,他屡试不爽,而她似乎没什么办法。 面对捧着一颗真心,还爱示弱、小心翼翼讨好你的‘恩人’,她确实做不到心硬如铁,拒人于千里之外。 何况,他们之间是有旧情的,即便那旧情并不是男女之情。 时间慢悠悠走着,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四。 期间,两人朝夕相对,抬头不见低头见,谁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小院半步。 天公也很作美,这几日都是晴天。 冬日的暖阳毫不吝啬的向大地散发光与热。 临窗的矮榻旁 ,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桌几上摆了棋盘,角落还有一壶已经煮沸,正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茶水。 阳光透过窗柩照进,谢安宁半边侧脸沐浴在暖阳下,有些刺目的眯了眯眼。 对面,石原卿手捻棋子落于棋盘,抬眸看着她笑道:“换位置吗?” “不用,”谢安宁婉拒,“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确实对身体挺好的。 石原卿又看了眼她在日光下如梦如幻的面容,笑了笑,没有勉强,专心下棋。 不出预料,这一局,他又赢了。 他一边捡棋子一边道:“再来?” “……不了,”连败三场,自诩输得起的谢安宁忍不住撇嘴,哪里还有心思再被虐,直接就道:“你还是自个儿玩。” “???”石原卿一愣,讶道:“姐姐生气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又不是技不如人,” 谢安宁当然不会承认,瞥他一眼,自顾自给自己斟了杯茶,道:“主要是阳光太刺眼,遮挡了我的视线,所以我……” “定是如此,安宁姐姐棋艺高超,是我不如你,”石原卿笑道,“毕竟,我的棋艺,都是姐姐手把手教的。” “少给我戴高帽子,”谢安宁也笑,到底没忍住,带着几分恼火道:“我都输一下午了!” 一下午! 说着,她撂下茶盏站起身,想出门晒晒太阳,懒得跟他说下去。 然而,在路过对面的人时,被扼住了手腕。 石原卿盘膝坐在软榻上,仰着头看她。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 似惊、似喜,又带着几分狐疑、最后变成极为认真的专注审视。 专注到像是要透过她神情,去判断什么。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谢安宁有些发毛。 入大狱那晚,都没有生出自己是个无所遁形的犯人之感,愣是在他的视线下,生了出来。 她惊觉,面前男人官拜从三品刑部侍郎。 还是不到而立之年的刑部侍郎。 当今陛下是明君,任人唯贤,天子脚下藏龙卧虎,想要出头,没有远超同僚们的才干,没有敏锐的洞察力,怎么能步步平稳高升? 在谢安宁浑身发毛之际,盯着她看了良久的 石原卿像是总算确定了什么。 那张俊俏的面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眨了眨眼,道:“安宁,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喜欢我了。” “是我不好,”他语带懊恼,“是我总想在你面前好好表现,让你知道我各方面都不差,以至于太过争强好胜,叫姐姐生气了。” 虽是头一回追求姑娘家,但多年暗恋经验在,外加贵妃娘娘的一番点拨,还有这几日的实践结果,石原卿对此还是很有一番心得的。 温柔小意的捧着、哄着,最好把心爱的女人溺毙在他的温柔乡里,什么也不想。 对他安宁姐姐这样心性坚毅,清冷如月的类型,更是要死皮赖脸的缠在她身边。 一点缝隙都不能留,用尽一切手段挤进她的世界,不断出现在她的眼前、最后进入她的心里。 他既然想打动她,那总要展现出自己的优秀。 只是,没想到会见到她因为输了几局棋而心生恼意。 谢安宁自己也没想到。 毕竟,她的确是一个特别输得起的人。 从前,出门赴宴时,无论是投壶还是马球之类的比试上,她经常跟交好的夫人们一起,真金白银赌上一把,数额再大,也从未放在心上。 对弈同样也输过不少。 但她从没‘输不起’过。 而现在,好像她潜意识里,就认为这人就算棋艺再高超,也该让着她点。 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还有,什么叫‘有点喜欢我了’? 谢安宁大脑一片空白,直言想反驳两句,手腕的力道却是一紧,被扯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是喜欢我的?” 到底曾差点当了武官,石原卿动作敏捷站起身,一手箍着她的腰将人抵在墙上,怕她磕着头,另外一手妥善的护在她的后脑,倾长的身形瞬间贴近,眸色深深垂眸望着她,哑声道:“姐姐不肯承认吗?” 身高、体型的差距,谢安宁整个人都被他笼罩在怀里,被他的气息包围。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还没说话,石原卿低头凑近,直接把额抵上她的,“后日,惊马案开堂受审,陛下和贵妃会亲自到场,以娘娘对姐姐的关心,大概案子审理的当天姐姐就能离开这里了。” 说着,他的眼神又透出几分委屈,“到时候,我还能每天见到你吗?” 经历过彼此朝夕相对的日子。 重新回到从前进谢府都需要奴仆通报的待遇,巨大的落差感,还没开始,就已经来了。 尤其… 想到今早得到的消息,石原卿眸底闪过一抹晦涩。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他们能在这个小院待一辈子。 但是不能。 几天时间,她都要闷坏了。 又是担心女儿,又是担心外头的流言蜚语。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想法子让她久留于此。 两人额抵着额,离的太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近到他稍微低头,都能碰触到她的嘴唇。 石原卿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浑身发烫。 “安宁,”他咽了咽喉咙,“你承不承认你对我并非全然无意?” “……子钦,你先松开我,”谢安宁抵在他肩头的手试图将人推远:“…这样不成体统…” 自打他靠近起,她呼吸就放的很轻,这会儿被如此逼问,推拒时,下意识就要别开头,肩头的手却下一步将她的后颈握住,不让她躲避。 “姐姐不肯承认,那我换个问题,” 他靠的更近了些,鼻尖相触,气息交融,嗓音是难以抑制的低哑,“我离你这样近,你会心生厌恶吗?” “别这样,你冷静点!”谢安宁眼睫狂颤,缩着肩颈往后退,可她本就被他堵在墙角,压根避无可避。 等了几息,见她除了推拒外,始终不肯正面回答自己,石原卿眸光暗了下,顺着早就动的心思,将唇贴了上去。 嘴唇毫无阻碍碰触在一起。 两人呼吸同时顿住,就连四周流动的空气都仿佛停滞下来。 “……”谢安宁瞳孔缓缓瞪大。 “那这样呢?”石原卿离开,妥善压制好眸底的欲色,笑了笑,“这样,姐姐会讨厌吗?” 但这一回,他根本没有等她答案的意思,言罢,再度将唇覆了上来。 同方才的两唇相贴,一触即离不同。 这次,他吻的很较真,衔住她的嘴唇,用力舔舐。 带着股生怕怀里女人下一瞬就会消失不见的慌张感。 莽撞又凶狠。 偏偏他毫无章法,胡乱啃的谢安宁只觉得唇瓣生疼。 她手握成拳,狠狠捶了他两下,得了点喘息空隙,才张嘴说了一个‘你’字,转瞬又被堵上了。 轻启的唇瓣,尝到甜头的石原卿发现,原来亲吻还能这样。 他微阖着眸子,扣住她后颈的手,挪动到了下颌,然后,轻轻捏着她的腮。 温柔又强硬的吻她。 谢安宁瞪着眼睛,想说的话,尽数化为呜咽声。 含糊不清。 所以,这才是他的本色? 那个总用委屈巴巴眼神望着自己,一口一个姐姐,都是假象! 良久,一吻结束,石原卿轻抬眼皮,“如何?姐姐会讨厌我这么吻你吗?” 他眼睛雾蒙蒙的,里面是明明暗暗的欲念,只要谢安宁去看,一眼就能看见。 但她没有,她在大力喘息,努力把被掠夺的空气吸回肺里,以免自己晕厥过去。 一个出身武将世家,年过三十,孩子都及笄的妇人,被一个吻亲晕,这也太丢人了! 满心的恼怒,听见他的问话,直接气笑了,“这也叫吻?我差点被你啃了,谁教你这么亲人的!” 这话让石原卿一怔,看着她娇艳欲滴,红肿着的唇瓣,眸色不明道:“我自不如姐姐会。” 谢安宁:“……” 她默然无语,狠狠剜了他一眼。 可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唇瓣红透泛着微微的肿意,眼神看似很凶狠,实则色厉内荏,并没有真实的厌色。 最重要的是,她气息紊乱,粉面如霞,是被他亲成这一副模样的。 看着看着,石原卿只觉得浑身发烫。 又有些生疼。 他再次低头逼近,“没有人教过我,不如姐姐来教我好不好?” 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她。 谢安宁像是被蛊惑了般,心跳猛地一跳,“你、你…” “我没有娶妻、没有纳妾,没有通房,身边没有过莺莺燕燕,” 石原卿神色认真下来,“这是我第一次亲吻姑娘,叫姐姐不满意,好在我不是太笨的男人,姐姐教我几次,我学的很快……” “闭嘴!”谢安宁一把捂住他的唇,又羞又怒:“我没什么可教你的!” 说着,她满目狐疑,忍不住道:“你这把年纪了,没有碰过女人?” 之前她只知道他没有成婚。 只是男人嘛,即便没有正妻,也不代表就闲着了。 尤其是官场上,手中有权的男人,怎么会缺女人? 四面八方,无数人拐着弯都想着讨好你。 谢安宁跟在王少甫身边这么多年,或听说,或目睹,见过不知多少表面上正直不阿,实则私下不堪入目的男人。 一同参加宴饮,上封和同僚们都有姑娘相伴,而你家中一没有感情甚好以妒出名的妻子,二没有需要维持好名声的高门的婚约,偏偏要摆出一副‘我比你们干净’的姿态,让别人怎么想? 况且,男人又不是圣人,再光风霁月,洁净如玉,也逃不开女色。 总之,在谢安宁眼里,除非是身体不行,不然哪里有二十八岁的童男。 太离谱了。 石原卿也有些不高兴。 什么叫‘这把年纪了’。 他抿唇,淡淡道:“姐姐这么说,是不想负责?” “???”谢安宁瞪眼,“我负什么责,石子钦,需要我提醒你吗,是你主动……唔!” 他的唇又贴了上来。 一触即离的吻结束,认真解释道:“当年你成亲前,对王少甫的要求,我都听见了,既然在等你,当然要孑然一身,干干净净的等你。” “我等了你这么久,你不愿意负责就算了,还嫌我年纪大了,”他声音委委屈屈,满是控诉,“我自是不如姐姐府中那几个男宠年轻。” 他长篇大论说了许多,说完,又要吻上来,被谢安宁偏头躲开。 吻落在她的侧脸。 石原卿呼吸一顿,旋即毫不犹豫偏了偏头,张唇衔住她的耳尖。 第304章 你们 不亲嘴也没关系,反正无论是哪里,只要是她,他都想亲。 真的,一旦破了禁,尝到了亲近心上人的甜蜜,怕是得道高僧来,定力都不够。 耳尖传来的触感,让谢安宁浑身一颤,“石子钦,你不要越来越过分!” 她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恼怒,石原卿松开唇,偏头起看她,“姐姐不喜欢?” “那姐姐可以教我吗?”他声音委委屈屈,“我很想学的,我也不想让你不舒服。” 谢安宁彻底麻了。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 是她心不够硬吗? 朝夕相处下,总有动容不设防的时候,这人太懂得博弈,太懂得见缝插针。 但凡她一松懈,他便步步蚕食,寸土必争。 以至于,这才几天时间,他们,他们…… 想到刚刚都发生了什么,谢安宁口干舌燥,“不能这样的。” “为什么不能这样?” 石原卿眸光微敛,淡淡反问:“你我男未婚,女未嫁,我心仪你,你对我也并非无意,……还是说,你认为怎么如今没有名分,不好对我逾礼?” “不要紧的,只要能跟姐姐亲近,我不在意名分,”他笑了笑,“不过我清清白白的男儿身,等姐姐离了这里,务必要记得给我一个交代。” 这话真是,…真是颠倒阴阳,倒反天罡! 谢安宁脸都黑了,他还真演委屈演上瘾了。 正要说话,庭院外突然传来响起纷乱嘈杂声。 她现在是嫌犯,虽没有关押收监,但所居住的庭院外头有大理寺的人守着,另外石原卿的两个随从也在外面,这个谢安宁是知道的。 只是,这会儿,外头怎么好似有人在交谈? 讶异间,有熟悉的声音透过院墙、窗扇,传入耳中。 !!! 谢安宁双目圆瞪,如遭雷击,“王少甫他回来了?” 相较于她的紧张,石原卿眸底毫无讶异之色,见她看了过来,一把箍住她的肩,低声道:“他回来的这么快,姐姐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难道不是该…… 想到王少甫就在外头,谢安宁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握紧,险些要喘不上气,一把就要将面前人推开。 纹丝不动。 “慌什么,”石原卿扣住她的腰,淡淡提醒,“安宁,你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咱们也不是偷情被抓的奸夫淫妇。” 说话的功夫,庭院大门被打开。 以王少甫的身份,没有悬念,跨入了大理寺‘监牢’。 外头甚至连句通报声都没有。 大概,刚刚那点时间拉扯,就是让里头的他们做好准备的意思? 大概人越紧张时,头脑越清明,谢安宁发现,这样的时候,自己竟然还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脚步声由远及近。 谢安宁想,石子钦说的对,她拿了和离书,已不是王少甫冰清玉洁,端庄贤淑的夫人。 他们刚刚,……也不是偷情的奸夫淫妇。 可‘轰隆’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踹开时,她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一颤,石原卿下意识将她护在怀里。 门口的男人入目就是这样的一幕。 他一袭简练的骑装,玉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周身气势凌厉迫人,裹挟着屋外冷冽的寒意,三两步冲就到了面前。 拳风迎面扫过来时,石原卿下意识扬抬起了手,很快,又停下动作,脸上生生挨了这一拳,唇角溢出鲜血。 “你敢辱她!” 王少甫双目赤红,那张清俊的面上满是暴戾之色,又是一拳挥下,“你好大的胆子!” 石原卿闷哼一声,顺势倒在地上。 第三拳,被扑过来的女人阻止,“不要!” 他们的交锋太快,谢安宁反应过来时,石原卿已经挨了两拳,眼见王少甫还没有收手的打算,她什么也顾不上,张开双臂,闭着眼挡在他面前,“你住手!” 她都做好了挨这一拳的准备,然而下一瞬,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别怕,” 王少甫那只常年握笔的大手,狠狠扣住怀里女人的后脑勺,往自己胸口摁,“别怕,别怕安宁,我回来了,你不会有事,什么事都不会有。” “对不起,是我没有护好你,都是我的错,我会血洗你的耻辱。” 他的嗓音在发颤,抱着她的双臂也在发颤。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这个结论得出来,梗着脖子不断挣扎的谢安宁顿了下,“什么耻辱?” 王少甫没有说话。 他低垂的眸子,正好能看见她红透的右耳尖,……和另外一边正常的左耳。 被亲的。 这是被亲的。 他无比确定。 ……还被亲了哪里。 分离不过半个多月,这个自幼年起,就被他放在心尖,妥善呵护的姑娘,竟遭受这样的事。 王少甫恨的齿根都生疼,毁天灭地的杀意自他眼底倾泻而出。 “杀了他!” “是!” 紧跟在他身后的王武、王勇两人领命就要动手。 石原卿不慌不忙抬手拭了唇边的血,看着冲上来的两个人,轻笑了声,“谋杀朝廷命官,王大人可做好了迎接后果的准备?” 私底下斗的你死我活,算计死政敌,那是你的本事。 但这么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指使奴仆杀人…… 这不是拿律法当笑话吗? 但凡有点理智,都不会这么做。 可这会儿的王少甫有理智吗? 没有了。 在看见怀里女人那红透的耳尖时起,他就没有理智了。 能竭力克制不亲自将人活剐的冲动,都是舍不得松开她。 王少甫双臂紧了紧,抬眸看向石原卿,“你敢动我的妻子,就该做好留下命的准备!” “谁是你的妻子!” 他这么一个埋胸抱,让谢安宁险些要背过气去,总算逮着机会死命抬起头,就听见这句话,直接就道:“王少甫,你还不知道吗,你爹写了和离书,我们早就不是夫妻了。” “他写的不算,你不要当真,”面对她,王少甫嗓音下意识放柔,“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我接你回家,我们……” 突然,他的声音顿住了。 目光落在她泛着红意的唇上,瞳孔神经质的缩紧,里面是极力压制的暴戾之色。 愣是给谢安宁看的浑身一僵。 “不怕,”察觉到她的瑟缩,王少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除了他,还有没有别人?我……” 谢安宁蹙着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什么叫还有没有别人? 她满是疑惑,另一边的石原卿却听明白了。 王少甫这是误会了。 在王少甫眼中,自己的妻子被王家休弃后,被迫卷入谋害贵妃的案子中,入了大牢,在里面受了……欺辱。 毕竟,许多被抄家的犯官女眷们,一旦入了监牢,就不可能清清白白的出去。 何况还是涉嫌谋害贵妃,关押到了大理寺监狱。 这是砍头的大罪。 她是一介孤女,没有夫家护着,在里头无人关照的情况下,什么样的遭遇都正常。 他以为自己妻子在牢里受尽…… 石原卿看着那边相拥的男女。 男人满脸心疼,剧烈的惊痛深藏眸底,紧紧抱着怀中人,似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手臂都在发颤。 在这样的误会下,没有厌弃,没有责备,全是险些失去的胆颤。 谁能不说一句真爱。 他们抱的那样紧,那样契合。 没有一丝缝隙,让他插足进去。 谁都没办法插足进去! 石原卿心脏抽疼,眼眶也随之红了起来,死死盯着他们。 那边,王少甫抱着怀里人,心痛道:“安宁,你我夫妻一体,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弃你而去,在我面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告诉我,除了他外,还有没有人欺辱了你,我自会让他们的血清洗你的耻辱。” 耻辱。 这回,谢安宁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股莫名的荒谬感席卷而来。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让她一把将人推开,“王少甫,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在这里能受什么耻辱!” 被推开的王少甫,只感觉怀里一空,下意识就要把人抱回来,听见她的话后,动作一滞,旋即,视线快速扫过房间的布置。 窗前案几上,热茶还在咕噜咕噜的响,没有收起的棋盘旁摆着两杯已经温凉的茶。 显然,前不久,房内两人,是在对弈。 没有逼迫,没有欺辱,没有他所想的一切。 至于他进来前看见的那一幕…… 王少甫面色僵硬,徐徐转动脖颈将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唇颤了颤,“可你们…他、他方才…” ………… “啧,” 安静许久的石原卿轻嗤了声,“王大公子,我和安宁姐姐如今男未婚女未嫁,抱一抱怎么了,这个无需向你解释?” “! ! !石子钦!”只想赶紧息事宁人的谢安宁,听见他这煽风点火的话蓦地瞪大眼,“你少说两句!” “哦…”石原卿委屈巴巴应了声,伸手摸了摸自己手上的唇角,“我不说就是了。” 生生挨了两拳,他那张俊俏的脸上,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谢安宁有些内疚,她瞥了一眼,正想说点什么,下颌就被握紧,被面前人强硬扳了回来。 “什么意思?”王少甫眼神微微眯起,已经从灭顶的惊痛中回过神来。 除夕夜,他收到京中来信,得知父亲一封和离书,将妻女赶回谢家的消息后,连祭祖都顾不上,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四天时间,他赶了十天的路。 回京直奔谢家,却得知妻女卷入谋害贵妃案子中,被关押在大理寺监狱。 晴天霹雳不过如此。 一个被夫家休弃,没有亲族父母所倚的孤女,唯一的靠山就是昔年跟贵妃娘娘的那点香火情,而今得罪了贵妃,入了大狱。 没有人会为她打点关系。 甚至,王少甫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自己父亲,大概率会落井下石,授意里头的人…… 以绝他再将人接回王家的后患。 那么,他的安宁会经历什么呢? 王少甫自己就审过无数案子,光是掌权一方的封疆大吏,就被他亲手查抄过好几家,那些人家的女眷们,有几个能清清白白入教坊司? 大多在牢里,就已经… 只是他爹算错了,不管经历什么,他也只会有恨不得以身代之的心痛。 他当机立断,心焦如焚赶到大理寺,遭到外头看守的兵卒几番阻拦。 显而易见,他们在提醒里面人的,做好准备。 所以一脚踹开门看到那一幕后,他脑中紧绷了几天的弦彻底崩断,目眦欲裂,杀心难抑,想要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去死! 可,她说什么? 王少甫的视线落在面前女人那红润微肿的唇瓣上,眼神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是他胁迫你?”他努力缓和声音,“我回来了安宁,你不用再受制于人,不管过发生什么,我发誓,我绝不会介意,也一定会替你报仇,安宁……” “行了!” 谢安宁听不下去了,一把挥开下颌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打断道:“没有人胁迫我,我也不曾受制于人,不过还是多谢王大人的好意,无论如何我都心领了,如若无事,还请回。” 不、曾、受、制、于、人… 王少甫身体僵硬,连日赶路的面色惨白,定定的看着她,“他刚刚抱着你,我看见了,还有,你…” “我自愿的!”谢安宁想也没想,“都是我自愿的!” ………… 死一般的寂静。 此话一出,真相昭然若揭,根本就不容王少甫自我逃避。 他猛地闭上眼。 即便事实摆在面前,但他还是不信! 不信她会背叛他! 不信她会在短短半个月内,自愿跟其他男人亲近! 他们是自幼相识,少年结发,同床共枕十几载的恩爱夫妻。 他的安宁爱他至深,怎么会轻易接受其他男人,跟对方拥抱,亲吻! 他不信! “是说气话对不对?气爹娘让你和离归家对不对?这件事我会给你交代,” 仿佛从绝境中找到了一丝生机,王少甫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看向近在咫尺的女人, “你不要说气话,哪怕和离书让你再气恼,也不要因此说这些话来气我,安宁,这种事,一点也开不得玩笑。” 第305章 无疑 得知她卷入谋害贵妃案,已经押入监牢后,在来大理寺的路上,他就做了最坏的准备。 无论发生了什么如何,他都要她,爱她,敬她。 但他绝不能接受的是,她是‘自愿’的。 这是他的底线! 他问的认真,谢安宁也答的郑重,“我没说气话,更不是开玩笑,王大人,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我已经和离,我如今并非王家妇,同谁亲近都于你无关。” 王、大、人。 王少甫细细品了品这个称呼,半晌不语。 古怪的静谧中,谢安宁心中有些不安,就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许。 对面男人抬眸,深深望着她良久,一字一句,“告诉我,你们都自愿做了什么?” 他眸色幽深,似在氤氲无边风暴,随时就要将她吸入其中,危险至极,但语气竟还算平静,让人愈发觉得骇人。 谢安宁脊背不由自主生出细细密密的寒意,可到底还是想了断这段感情的心情占了上风。 她脱口而出,“什么都做了。” 这会儿,房内有五个人。 此话一出,就连石原卿这个当事人都险些瞪眼。 好在他养气功夫还行,哪怕心底都激动的嗷嗷叫,面上也愣是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这事儿,认下也就认下了。 不但不亏,反而还于他索要名分大有助益。 除了他们三外,房内还有王武和王勇两个。 轻飘飘的五个字,于他们来说仿佛晴空一道响雷,惊得这两名王少甫的心腹侍卫手中的剑险些都握不稳,愕然抬头望向自己的主母。 什么,都做了? 自愿? 和这个一拳就放倒的小白脸? 这才多久? 是啊,这才多久。 王少甫怔怔的站着,仿佛不认识面前的女人。 这个素来端冷沉肃,不动声色,似乎天塌下来都能举重若轻,永远不慌不忙,从不疾言厉色,怒极也只是沉了眼的男人,像是傻了。 就那样怔怔的立在那儿,发冠微散,容色惨白,只有下颌是冒出来的青色胡茬。 一眼看过去,狼狈的要命。 清风朗月的王大公子大概此生头一回,如此狼狈不堪。 奇异的是,见他这番模样,谢安宁心底除了浅浅的涩意外,跟多的却是畅快。 你瞧,原来你也会痛。 她笑了笑,道:“你知道吗,我曾钻进过死胡同,日复一日的想,还是不愿相信你怎么就变了,毕竟,我们那样的情分,” 那样的情分! “后来我明白了,喜新厌旧才是人性,不分男女,就比如我曾坚定的以为,你王少甫于我来说,永远跟其他男人是不同的,” 谢安宁眼尾上挑,似嘲非嘲,“现在试过后,发现也没什么不同。” “姐姐!”察觉她用意原本打算当个安静背景板的石原卿不乐意了。 她还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同。 他可比王少甫年轻七岁! 谢安宁听明白他的控诉,唇角抽搐了下,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安静。 两人当王少甫是个死人,就这么在他面前眉来眼去,互递情意,但王少甫却没什么反应。 他大脑一片空白,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女人,“你说什么?” “我说,”谢安宁也不扭捏,淡淡笑道:“我现在能理解你了,对着同一个人十几年,确实会生腻,你想换几个新鲜的也是人之常情,多谢你的教导,让我也能体验……” “住嘴!”王少甫面容扭曲,厉声喝止,“你闭嘴!” 声音之大,惊的谢安宁抖了下,当即住了嘴。 一旁的石原卿下意识朝这边靠近,谨防他情绪失控,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来。 然而,他才动了一步,王少甫的森冷的目光就看了过去,王勇和王武会意,纷纷抽刀,将人挡住。 石原卿沉了眼,“你吓到姐姐了。” 他忍着疼挨了两拳,只是想卖个苦肉计,还真当他是小白脸了。 说着,石原卿攥紧了拳头就要动手。 “子钦!” 谢安宁一个眼神丢过来,他又不情不愿的止住动作。 事到如今,谢安宁已经绝了两人好聚好散的想法,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才是属于她和王少甫的结局。 只是,能不动手闹大,她还是不想动手。 这里是大理寺,稍有风吹草动,整个京城都看着呢。 石原卿自幼习武,不是易于之辈,王少甫能做将军府独女的夫婿,除了谋略外,骑射武功同样不会差。 这两人一旦打起来,无论输赢,丢脸的只会是王、谢、石三家。 屋外风雪漫天,夕阳西沉,厢房内余光一点一点消散,眼看就到了点灯时分。 却无一人有动作。 王少甫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里似有火光燃烧,定定地看着她、看着他们。 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只一个眼神,就让另外一个男人乖乖听话。 看着他们眼角眉梢,那盎然的春意。 这是彼此互通心意的男女,才有的甜蜜自然。 仿佛,他们才是一体的,而他,只是突然闯进此地打扰他们享受欢愉的入侵者。 是他们需要共同应对的敌人。 似不可置信,他眼睫轻轻颤动,“安宁,你怎么会这么对我。” 声音浅淡,细不可闻。 却让谢安宁心口蓦然一痛。 到了这一步,到了几乎恩断义绝,反目成仇的这步,她竟然率先感觉到的还是痛意。 满腔的酸痛让她险些痛弯了腰。 是啊。 最亲密的枕边人,最知道刀往哪里戳最疼。 也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最能羞辱对方。 恩爱半生,他们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你不要问我,我没有做错任何事,”谢安宁飞快眨眼,忍住泪意,道:“王少甫,你要知道我对你,从来问心无愧。” 这段感情,是你先松懈的,也是你先背弃的。 我的离开不过顺势而为。 所以,不要摆出这么一副被背叛的模样。 “你不是一直想要子嗣吗?之前我的存在让你左右为难,现在你完全可以另聘一房贤妇,再添几个美妾,” 谢安宁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真心实意道:“夫妻一场,我祝王家子息繁茂,也祝你妻贤妾美,儿孙满堂。” 妻贤妾美,儿孙满堂。 这是要彻底跟他画清界线的意思。 她不要他了。 还祝他儿孙满堂。 王少甫双唇隐隐发颤,她的字字句句,恍若利刃,刀刀往他心口插。 对面男人久久不语,房内已经有些昏暗,他的面容隐没在阴影中,不太真切。 谢安宁怕他也钻了牛角尖,叫自己日后不得好过,思忖了会儿,又开了口道:“和离是我自己的决定,此事上,你无需觉得愧对于我而心怀不安。” 她不是被公婆休弃后,日日期盼夫君回来为自己主持公道的弃妇。 所以,不用愧疚,也不用执着的挽回她。 可王少甫还是没有说话,昏暗中,他的视线似乎一直落在她身上,面容模糊不清。 谢安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代入一下,她也能理解,一个有妻有女的男人,半个月的时间,妻离女散,伴侣身边另有他人,确实是难以接受。 不给他说清楚,他们的纠葛断不掉。 她只能继续开口,“从你默许静淑苑进第一个妾氏开始,你我的感情就注定变质,我生了归家之心,你如此敏锐,应该早有察觉。” “我顾忌婉儿才生生忍了近一年,如今得以解脱,只愿此生与你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 王少甫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轻的嗯了声,“还有什么,一次性给我说完了。” 这么会儿的功夫,失控的情绪已经恢复平静,他的声音无波无澜。 “……”谢安宁一默,眉头蹙了起来。 “你我之间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 她看向对面的男人,认认真真道:“我谢谢你得了京城出事的消息,便披星戴月赶回来,也谢谢你知道我落了大狱,惹上谋害皇妃的官司,依旧毫不犹豫片刻不停来护我……” 京城和梁州的距离 ,再看看他颓废憔悴的面容,只用稍加思索,就知道他赶回京的路途是怎样的匆忙。 还有刚刚误会她在狱中受辱,那没头没脑的话…… 包括现在,在这样羞辱的事实摆在眼前的现在。 他亲眼看见她跟其他男人相拥。 看见了她耳唇有另外一个男人留下的痕迹。 听见她亲口承认的自愿。 却还在执着的站在那里,要一个答案。 仿佛,只要她说一句,她是被迫的。 他就能装聋作哑,把‘真相’咽下去,将一切粉饰太平。 自欺欺人成这样,哪里是那个面温心冷的王大公子的行事作风。 他好像,比她所以为的要更爱她。 即便他的爱随着他们之间多出来的那些女人而变得面目全非。 似再也忍不住,谢安宁微微仰头,“王少甫,我们就到此为止。” 王少甫沉默的听着,等了会儿,问:“说完了?” 话落,不等她回答,他猛地上前一步,伸臂握住她的腰,将人扣进怀里,扛起来就往外走,“说完就到我了。” 谢安宁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扛在肩上,她大惊失色,“你做什么,放我下来!我不能离开这儿!” 一旁的石原卿上前阻拦,被王勇、王武两人挡住。 王少甫当然知道她不能离开这儿。 所以,他将人扛出门后,直接就往隔壁厢房而去。 门外,闻讯而来的陈子泝带着人正好入小院,见到这一幕停下了脚步。 两人打了个照面,王少甫瞥他一眼。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眼,让陈子泝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作为大理寺卿,这儿货真价实的主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石原卿住在人家‘前妻’隔壁。 孤男寡女在院子里相处了五日。 这事儿办的确实不地道。 这可是夺妻之恨。 哪怕是帮凶,那也是把人彻底得罪了。 这不,听说苦主回了京,直接去了大理寺,陈子泝半点不敢犹豫直接就敢了过来,就怕闹出人命,后天可要审案了,不能有差错的。 王少甫没时间跟他算账,看了一眼后,径直扛着人进了隔壁厢房。 知道人两口子肯定是要把话说清楚的,陈子泝没有阻拦,而是大步流星的进了正在打斗的房间。 里头,石原卿以一敌二,竟还略微占上风。 陈子泝的人把他们分开后,他当即就要往外冲,被一把扯回来。 “松手!” “行了,冷静点!”陈子泝扯住他,“人家十几年的夫妻,总要把话说清楚的。” 离京不过半个月,妻离女散不说,媳妇身边还出现这么一个男人,跟对方同住一院,朝夕相处…… 换做他是王少甫,他得疯。 对王少甫易地而处这样的事,石原卿当然做不到,他焦躁无比,“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万一王少甫恼羞成怒,伤害安宁怎么办。” 陈子泝扶额,问他:“你觉得他会如何伤害?” 打人吗? 要真下得去手,早下了,还需要扛着人去隔壁揍吗。 至于说其他… 以王少甫的品性,外头有这么多男人在,他岂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那是他的结发妻子。 在陈子泝看来,扛着人去另一个房间,无外乎是有话想单独说清楚。 但他想错了,他的判断,是建立在王少甫理智尚存的情况下。 ………… 隔壁厢房。 一进门,房门被合上的瞬间,谢安宁被放了下来。 脚才落地,腰身就是一紧,被带着往后退了两步,护着腰抵在墙边。 王少甫借着身高优势,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怀里。 不到一个时辰前,这样的一幕谢安宁也经历过,只是,当时她面前的人是石原卿。 “没了别人,现在我们好好说。” 王少甫将脸埋入她的颈窝,靠嗅着她的气息,来平复胸口的剧烈起伏。 扣在后腰的手越收越紧,谢安宁吃痛蹙眉,“松手!你发什么疯!” “松不了,安宁,我想吻你,”说着,他一手扣紧她的腰,一手去捞她的脸,吻了下去。 很凶,很用力的吻。 第306章 心焦如焚 长驱直入,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生吞下去。 所有的推拒、讹骂,被他悉数吞没。 只剩不断的呜咽声。 他冒出来的胡茬,扎的谢安宁脸蛋生疼。 她的眼眶氤氲出浅浅湿意。 王少甫没有闭眼,他全程看着她。 看着她眼里的恼怒、随着他给予的吻,变成雾蒙蒙的湿意。 眼尾透着红。 像极了那些痴缠的床榻间,因为他给的太多,而不堪承受的模样。 他的确爱极了她。 新婚时期,如愿将人拥入怀中,他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发誓要疼惜她,却也时常控制不住,忠于内心将她弄的红着眼抽泣。 真的,他有无数种办法让她哭。 让她哭的停不下来。 而现在,他凶狠的吻,却慢慢温柔了下来。 谢安宁得以喘息。 王少甫贴在她唇上细细感受她的气息。 良久,缓缓推开了些距离,垂眸看着她红肿的唇瓣,抬手轻轻摩挲了会儿,“安宁,你说的那些事我们一件一件解决,现在告诉我,你刚刚说的是气话。” 谢安宁脊背贴着墙,腿软无力,若不是腰间的手死死箍着,都要委顿在地。 她合着眼,轻轻喘息,没有说话。 “谢安宁!”王少甫眸光微暗,声音冷了下来,“我只要你一句真话,你们究竟到了哪一步!” 到了哪一步。 蓄足了力的谢安宁陡然睁开眼,一把将人推开,“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不肯信,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真话?” 王少甫气急而笑,咬着牙逼近,“你的真话是让我相信自己挚爱的妻子,是个淫荡不贞的女人,她在半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轻易就接受了其他男人?” “让我信这个?再给我点其他证据!” 他双目赤红,彻底发了疯,一手制住她胡乱推拒的双臂,一手去扯她的衣襟,“让我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 “不要!” 谢安宁使尽力气挣扎,都阻止不了他的动作。 衣襟被大力扯开,细嫩的脖颈连带着半边锁骨暴露在空气中,被冰凉的寒气刺的泛起小片的红。 几番被迫让谢安宁彻底绷不住了,“是!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 她崩溃大喊,“我就是轻易接受了其他男人,我就是觉得石原卿好,他年轻,他新鲜,他有趣,他样样都好,我为什么不能接受他!” “我挚爱的夫君,是个背信弃义的男人,他可以背弃誓言,不顾十几年的夫妻情意娇妾在怀,已经和离的我,凭什么就不能接受其他男人!” “王少甫,你不就是觉得我爱你,认定了你,这辈子只会是你的人,才有恃无恐吗?你错了!” “你不要自视太高,你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 “我也能做到!” 她情绪失控,语无伦次,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王少甫不比她好多少,他死死抱着这个不断挣扎,濒临崩溃的女人、 “你做到了什么?” 他将脸埋入她赤裸的肩颈,疯狂的啃吮,噬吻,短粗的胡茬引起阵阵战栗,“谢安宁,你都做了什么!” 她真的敢?! 剧烈的痛意蔓延至四肢百骸,王少甫心底生出浓烈的恨意,他恨不得掐死面前这个女人,“你怎么敢的!” “我为什么不敢!你能做初一,还不许我做十五?” 谢安宁丝毫不惧,冷然一笑,“我比你讲信义,至少我不曾背叛你,我是离开你王家后,再给自个儿寻乐子,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闭嘴!别拿那纸和离书说事!那不作数,我不承认!” “乐子?”王少甫仰着脸不断喘气,显然被这两个字代表的含义刺激的不轻。 强压的恨意破土而出,他一把掐住她脖子,“他给你什么乐子?一个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在他身上寻乐子!” 相识二十余年,谢安宁自问足够了解他,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双目猩红,面容扭曲,再也没有端俊温然的君子之风,像个彻彻底底,准备毁天灭地的疯子。 她打了个激灵,理智恢复了些许,还未答话,扣住她脖颈的手收紧了些。 “说啊!”王少甫像一头走到绝境的狼,状若癫狂,“他给了你什么乐子?什么时候开始的,进这里前还是进这里后,一共几夜,几次,都给我说清楚了。” “疯子!” 被扼住脖颈,谢安宁喘不上气,只能梗着脖子去扯他的手,脸色因为缺氧面色有些发白,吐字断断续续。 “疯子?”王少甫松开她的脖颈,转而去握她的下颌,俯身去看她的眼睛,“这算什么疯!” 他咬着牙笑:“跟我说说,我离开第几天,你让他上了你的榻?” 四目相对,谢安宁道:“第四天。” 他离京第四天。 也就是她回谢家第一天。 ……第一天! 王少甫猛地闭了闭眼。 “谢安宁,你够狠!” “十几年的夫妻情意,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他声如冰刃,寒意彻骨,“面对一个小你五岁,看着长大的孩子,你下得去手!” 够狠? 谢安宁冷笑: “当不起王大公子谬赞,我哪里有你狠,” 泥人都有三分火气,何况被左一个‘孩子’,右一个‘够狠’,几次三番的嘲讽。 “在不挑食上,我自认不如你,”她语气讥诮: “至少我还没有对跟自己女儿年岁相仿的男人下手。” 至少我还没有对跟自己女儿年岁相仿的男人下手…… 去年腊月,书房那香艳的一幕重新出现在两人面前。 “我没碰!”王少甫道:“除了替她遮挡一二外,一根手指都没碰她的。” “是吗?”谢安宁无所谓的扯唇笑笑。 王少甫见不得她这样,他表情扭曲了一瞬,还是认认真真解释,“无论你来还是没来,我都没打算碰她!” 又是旧调重提。 已当自己不是他妻子的谢安宁,根本懒得计较他是怎么想的,究竟碰没碰。 但既然他要给这段感情盘盘账,论个是非对错,那自认问心无愧的她,只能打起精神奉陪。 她轻轻抬眼,笑了笑,道:“你拿什么证明?靠嘴吗?” “有证据!”王少甫早有准备,他长舒口气,“她们出府时,身上守宫砂俱在,当时我唤你去看,你借故推辞,但有记录还在,我……” “那又如何?”谢安宁讥笑,“你是没有纳她们进府,还是没有去找她们寻欢?” “王少甫,你为什么不承认没有你的允许,王尔不敢去静淑苑传人去书房,没有你的允许,李氏也不敢在你面前宽衣解带,没有你的允许,你们不会抱在一起。” “你就是动了心思,你就是贪恋她们年轻鲜嫩的身体,只是出于种种原因没有完成最后一步,这不代表什么,更没有资格来指责我,” “至少我比你坦荡的多,我敢作敢当,你说我淫荡不贞我也认了,但是我对你、对你我之间这二十几年的感情问心无愧,” 她深深吸一口气,笑意变淡:“你记住了,是你毁了我们的夫妻情意。” 是你毁了我们的夫妻情意… 天色已黑,屋内一片昏暗,就算近在咫尺,谢安宁也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感觉贴着自己的身体渐渐僵硬。 她顿了顿,道,“鞭子不挨在自己身上是感受不到痛的,你看,我不过才寻了一个男人找乐子,你便痛苦成这样,那有没有想过你纳妾时的我有多痛?” 谢安宁说这番话的目的,是试图晓之以理,让这人不要总觉得他自己是被辜负的那一个,更不要因此而心有不甘,对她胡搅蛮缠。 既然好聚好散不了,已经撕破脸皮,那就说清楚后,老死不相往来。 彼此放过,各自安好。 然,事总与愿违。 室内随着她的话语停下,安静了许久。 这么久的时间里,面前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有说话,但箍在她腰间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好半晌,王少甫低沉嘶哑的声音打破寂静。 他道:“所以,你这么做是为了报复我?” 他爱她至深,也了解她的品行、心性。 他的安宁绝不是一个轻浮随便的女人。 事到如今,他依旧不信她是出于什么新鲜感,而在短短半个月内找其他男人寻欢。 但如果是报复他,那就说得通了。 因为他曾让她伤过心,所以,她也要伤回来。 他纳过妾,她便也找了自小看着长大的弟弟。 他无意抱过那妾室一次,她就…… 王少甫心尖抽痛。 “我说我从没想过碰其他女人,你信吗?” 强忍的痛意让他声线紧绷,“我想要子嗣不假,也的确是我让王尔把人带来的,但我没打算跟除你之外的女人欢好,真的,那次即便你没来,我也没打算做什么,从身到心,一点意动都没有。” “这样吗?”谢安宁嗤笑,“那看来你吃亏了,用了大半年,接二连三的抬妾室入府,名分给了出去,偏偏要又当又立,不享用美人,而我,恢复自由身第一天就做到了。” 她嘲讽的话,像裹挟着冰霜的寒风,让王少甫觉得透骨的凉,他生生受着,执拗解释,“不吃亏的,我对她们无意。” 他哑声说着话,声音还算平静,但猩红的眼眶却有水滴落下,“都怪我,没早看清这一点。” 从始至终,是他离不开她。 都是他离不开她。 为什么就忘了呢。 是因为已经得到,所以懈怠,逐渐淡忘自己只对她动心的事实。 这些年来,投怀送抱的女人那么多,他要是能移情,何须等到现在! 他是傻了吗! 脖颈处有水渍滑落,耳边是他沉闷哽咽的声音。 王少甫还在不断诉说着。 说着他的爱意。 说着他的悔恨。 说着他之所以那么做的原因。 他是猪油蒙了心,才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子嗣,选择纳妾来伤她的心。 做出这样的事,竟还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应该理解他。 现在易地而处,才体会到这是怎样的诛心之痛。 他满是痛悔的字字句句,顺着耳朵往她心口钻。 崩溃过后,是难以言喻的空洞。 谢安宁神色麻木,任由他抱着,连挣扎的力气都提不起。 “晚了,”她怔怔开口,“事已至此,一切都晚了。” “不,不晚的,”王少甫紧紧抱着她,脸埋入她的颈窝,不断嗅着她的气息,“安宁,我们可以重头开始。” “你跟……那些不怪你,是我做错事在先,你选择报复,我不怨你,” 他生生咽下满腔的嫉恨,闷闷道:“那些事就当一场梦,全部忘了,从今以后我们跟从前一样,都只有彼此,行么?” 忘了? 谢安宁不能理解,“……什么意思?” 王少甫深深吸口气,自她肩窝抬头,捧着她的脸道:“意思是,我们都往前看,过去的事都……” “等等!”谢安宁急急打断,“怎么往前看?你我已经和离,我也已经另寻……” “我说过了,那封和离书我不认!” 王少甫听不得‘和离’两个字,更见不得她急于跟自己撇清关系的态度,眉心突突直跳,“你是我的妻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不认?”他如此不讲理,谢安宁也气笑了,嘲讽道:“那是你爹亲笔写下,盖了手印的,你不认和离书,是不是也不认你爹了?” 夫妻多年,她如何不知道这是一个最重仁义礼信孝的男人。 别说不认亲爹,就是一句顶撞违逆之言,他都说不出口的。 果然,此话一出,面前男人沉默了下来。 谢安宁淡淡一笑,“别为难自己了,放过……” “不为难,”王少甫轻声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无论如何,和离书我不会承认,没有人能分开我们,我爹也不行。” 他的妻子,谁也没有资格替他和离。 谢安宁惊疑不定,“你想做什么?” 和离书是王老爷子亲笔所写,真要作废,不亚于把他爹那张老脸当众摁在地上踩。 他不顾父子之情,真打算不认爹了? 黑暗中,王少甫沉默不语,低头想要去寻她的唇。 第307章 大梦初醒 灼热气息逼近,谢安宁下意识偏头避开,怒道:“你要说话就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 落空的唇贴到了她的侧脸,静滞良久,没有动作。 他的为难、痛苦、无奈、脆弱,在寂静的黑暗中,尽数坦露。 “认清现实,” 谢安宁平静道:“你是王家承嗣子,身上肩负家族重担,父母、家族、子嗣,每一样你都舍不下,我做不好你王家的宗妇,也给不了你儿子,我们走不下去了。” 说话的功夫,落在她面颊的唇有一下没一下的啄吻她的下颌,沿着腮边又要去寻她的唇,痴缠的惹人心烦,谢安宁蹙着眉去掰他的脸,“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听见了,”王少甫没有勉强,而是顺着她的力道退开了些,“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 如果他还是那个冷静的政客,能够理智的权衡利弊,那么跟她和离,另聘高门闺女,再育嫡出子嗣才是对他、对王家最好的选择。 如果他能做到,如果他能舍下她,那他今日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王少甫笑了笑,轻声道,“知道我收到王尔来信,得知和离一事时,心中想的是什么吗?” 不等她说话,他便自顾自道,“我在想,他们为什么就容不下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呢。” “还在想,这一切是不是你算计好的。” “但我什么也顾不上,我怕极了,怕你归家后无依无靠受人白眼,怕京中流言四起对你说三道四,怕你哭,怕你委屈,我竭尽全力赶回来,得知你入了大牢那一瞬,最怕王家对你出手!” “……如果我爹娘趁此机会害你受辱,那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声音渐渐低沉,冰冷。 话语里隐含的意味,叫谢安宁有些惊骇。 他是什么意思? 他想做什么? “安宁你看,”王少甫笑笑,俯身安抚般抱住她,“我什么都想了,就连最大逆不道的念头都冒出来过,唯独没想过跟你分开。” 他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无论她遭遇了什么,他都要妥善护好她。 但结果似乎比他设定的底线,更坏。 她是自愿的。 当然,这不怪她。 至于那个男人,他会血洗自己的耻辱。 “这次你受了大委屈,和离书是我爹所写,那便让我爹亲自去谢家同你致歉,再收回和离书,以大礼郑重迎你回王家,” 王少甫声音温柔,“我保证,从今往后咱们独居一府,再不让你受一丝半点的委屈,如何?” 如何…… 谢安宁双唇紧抿,藏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修剪整齐的指甲嵌入掌心,凭借着痛意来稳定大乱的心神。 他都说了什么? 不再口口声声的长辈、孝道,而是选择不顾自己老爹的脸,要把里子面子给足,叫任何人不敢轻视她。 这是他给她的交代。 若是换做一年前的谢安宁,只怕要感动坏了。 而现在,她只有震惊。 被他坚决不放手的执拗震惊。 在谢安宁看来,既然他能点头同意纳妾,就代表对她的爱意早就不复当初。 可若是这样,那为什么她都已经跟其他男人有染,且和离归家的情况下,他还非要强求! 面目全非的感情,即便东拼西凑复原,又岂能如初。 智谋无双的王大公子看不透这个道理? 失神中,谢安宁怔怔问了出来。 王少甫道:“比起没有你,孰重孰轻我分得清,何况,你跟他欢好只是为了报复我,我……” 他深吸口气,根本不敢去想他们的这几日,咬着牙道:“我能放下,你也要放下。” 低沉的声音透着嫉恨,和浓烈的血腥气,跟‘放下’丝毫不沾边。 但他确实这么说了。 谢安宁几乎要不认识面前人。 她最了解他,看似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实则霸道专制,善于谋略,掌控欲极强。 尤其是对她。 少女时期,她就被他管束的死死的,从身到心他都要占满,绝不容许她多看其他人一眼。 这样的男人,面对她如此‘报复’,能放下? 谢安宁不信,她想了想,道:“如果不是报复呢?我从未说过我跟子钦在一起是为了报复你,他对我如此专情,模样又生的俊,还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对他……” “闭嘴!”王少甫低声喝止,“你用不着说这些话气我,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信,”谢安宁气笑了,“不如好好想想,我既然愿意同他欢好,又岂会对他没有半分旖旎好感。” 最隐秘的痛处,被她戳破,血肉横飞。 是啊! 他们热情交吻,亲密相拥,怎么会没有好感! 他的安宁不是轻浮放荡的女人,若没有好感,若不是从心底不抗拒排斥,岂会容许那个男人近身! 王少甫痛恨至极,“你跟他才多久,怎么比得过我们的情分,忘了他,我们重新开始。” “不行,”谢安宁摇头,正色道:“忘不了,我要对他负责。” “……”王少甫身体一僵,似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对子钦负责,” 谢安宁道:“子钦跟你不同,他二十八岁都没有娶妻,身边也没有通房、妾室,他从未碰过女人,清清白白,身心皆如一张白纸,什么都给了我,我不能辜负他一片情谊。” 王少甫呆住了。 跟你不同、二十八岁、没碰过女人、清清白白、一张白纸、负责。 这么荒谬至极的一段话,竟然是她嘴里说出。 若不是字字句句听的清清楚楚,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幻听。 门外,等了太久,心焦如焚的石子钦,挣脱陈子泝的束缚,才到门口,就将这段话听了个正着,唇角险些压不住。 他的安宁姐姐果然人美心善有担当,不是始乱终弃的人。 的确,他清清白白,对她身心如一。 妾室成群的王少甫怎么能跟他比。 还比自己大那么多! 他侧耳听了听,等了几息,见里面没有动静,按捺不住的拍门。 沉重有力的‘咚咚’声,惊醒了里头的两人。 王少甫张了张唇,“你说笑的?” 这话问的,简直有些傻气。 谢安宁却笑不出来,她低低嗯了声。 “我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自从跨出你王家大门那日起,我就没打算再回去,你爹娘不喜我,我也不喜你爹娘,更不喜你王家的规矩,此生我绝不会再做你王家妇,” “不仅仅是王家妇,石家我也不会进,此生我不会再嫁人,石子钦敬我,慕我,他等了我十几年,愿意入赘谢家,我也已经点头答应招他做赘婿,以延续我谢家传承,” 说着,她顿了顿,“你知道的,我阿爹阿娘只得了我一个女儿,昔年原本就打算为我招婿的,只是当时的我爱你,愿意出嫁为王家妇,只图你一句此生仅我一人的承诺,现在想起来,谢家百年传承断在我这一代,我实在是罪人,好在老天有眼……” “别说了!” 王少甫面色难看,想说点什么,被谢安宁把话截了回去, “你听我说完!” “我想明白了,你王家百年望族,枝繁叶茂,光嫡系子嗣就有你们兄弟三人,这样的情况下,你爹娘尚且坚持要让你膝下有子承嗣,” “王家嫡、庶、长、幼分明,而我谢家同样是传承百年的武将世家,凭什么就要后继无人? 她认真道:“王少甫,你为了子嗣而违背昔日承诺,我可以不怪你,但也请你不要阻止我归家,为我谢氏一族重立门户。” 我爱你时,被爱意蒙蔽了双眼,不顾自己肩上背负谢氏传承的重担,只得了你一个承诺,便满心欢喜的去嫁你。 而现在,你背弃诺言纳妾的理由,恰好也是为了后继有人。 却忘了,这是我一开始就为了你而放弃的东西。 并且,你王家还有其他嫡系。 我谢家,空无一人。 从始至终,我真心待你。 是你辜负了我。 现在,我要重新回到正轨。 一切都是为了家族。 死一般的寂静。 在外拍门的石原卿听见里头的话,都不再有动作。 王少甫更是再也说不出让她回王家的话来。 他都做了什么? 把心爱的姑娘娶回家,妥善放在后院,十几年的夫妻恩爱,却在她日复一日的爱意中,渐渐忘了初心。 笃定她离不开自己,是因为她已经为他放弃了家族、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 他知道她无处可去,所以敢有一时的游移,让她受尽委屈。 她为了他一无所有,他不爱她,护她,还要拿捏着她的一无所有,使劲欺负她,甚至,连带着他的亲族一起欺负她。 这样卑劣的小人行径,竟然是他做的。 是他对自己心爱的姑娘做的! 似大梦初醒,王少甫只觉大脑从未有过的清明。 从小到大,许许多多的画面不断闪过。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少年夫妻,恩爱痴缠,情真意切。 他们给过彼此最真挚的爱,以至于后来的变故更显不堪。 妾室入府时,她得多失望,多痛啊… 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娘当婢女般使唤时,她又该多难受。 当时的他在做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她所受的委屈。 只是一昧的想,她为什么不能理解他一次。 他伤她至此,现在,竟恬不知耻的求她再回去。 回去做什么? 他好大的脸。 ………… 腰间禁锢的手臂缓缓松开,王少甫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不再紧贴的身体,让空气都不再稀薄。 谢安宁脊背靠着墙,重重呼吸新鲜空气,察觉到面前男人有些不对劲,眉头又慢慢蹙起。 王少甫下意识抬起手臂又想去抱她,不知想到什么动作顿住,手就这么停滞在半空,缓缓收回。 “别怕,我不会对你如何的,……是我的错,” 他极轻的笑了声,感觉有苦汁顺着喉管往下,苦的他声音发颤。 “安宁,你总说我聪明,其实最蠢笨的就是我。” 他把他们之间的一切弄的如此糟糕。 他伤害了自己从小守着,发誓要疼爱一辈子的姑娘。 他让自己成为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 他现在该怎么办? 谢安宁唇动了动,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良久,王少甫伸手过来,认认真真给她整理松散的衣襟,低声道:“案子的事别担心,你并不知内情,陛下英明神武,门仆的罪责不会牵连你,我会连夜入宫面圣……”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 谢安宁轻声打断,“此案后日开堂,陛下和娘娘已经提前赦免了我的罪责。” 所以,她才没有被押入大牢,其中石原卿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就是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到。 王少甫轻轻颔首,“那就好。” 静默几息,他开口道:“是因为那人搭救了你,所以才对他另眼相看对,还是想用他来挡我?” 谢安宁没有说话。 不知是默认,还是已经不愿同他详述自己的内心,王少甫判断不出来,索性他也不需要她的答案,只语气淡淡,“石原卿挡不住我,即便你是真对他动了心思,他也挡不住我。” 说话的同时,那只指骨修长的手,还在细致周到的给她整理衣襟,指腹时不时扫过她的脖颈,谢安宁不自觉偏头避了避,眉头也蹙了起来,“你想做什么?” 简短的几个字,难掩烦躁,掷地有声。 肩上的手微微一顿,旋即,那只手顺着脖颈往上,捏了捏她的右耳,王少甫俯身凑近,低声道:“安宁,我给你当赘婿好不好?” 你不愿意做王家妇,那我去做你谢家夫。 …… 谢安宁轻轻眨了眨眼,“你疯了?” “我很清醒,”王少甫笑了笑,将唇印在她发上,“容不下你的地方,我也不要了,我只要你。” ‘吱呀’一声。 紧闭的房门被打开。 王少甫从里面走了出来,跟站在门口的石原卿迎面碰上。 一个胡子拉碴颓废的很,另外一个面上青紫,唇角还有血渍溢出。 真是各有各的狼狈。 第308章 做到 四目相对,两人眼神都沉冷下来,周身气势一触即发。 庭院中立着的陈子泝抬步就往这边走,准备劝架。 然,王少甫只是定定看了石原卿一眼,抬步就往外走。 王勇王武跟在他身后,主仆三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石原卿看了他背影一眼,什么也顾不上,转身抬步进门。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中,他准确捕捉到角落的纤细身影,“安宁?” 无人应答。 石原卿从袖口摸出火折子,点燃烛火 明亮的驱散黑暗,烛光照亮整间屋子。 外面的陈子泝长叹口气,带着人转身 离开。 屋内,骤然的光亮让角落倚墙而立的谢安宁眯了眯眼。 紧接着,眼前罩下一道阴影。 石原卿已经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背着光,谢安宁看不见他的面色,但她知道被王少甫亲了那么久,自己的嘴这会儿一定…… 她不自在的抿了抿唇,莫名其妙开口道,“很明显吗?” “……”石原卿深吸口气,嗓音发颤:“姐姐还要我吗?”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谢安宁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她慢慢站直了身子,问他:“你确定吗?” 王少甫不肯放手,哪怕她收了男宠,还骗他自己要过其他男人,他依旧不肯放手。 临走前,甚至放言要做谢家的赘婿。 十几年夫妻,谢安宁知道那个男人的手段。 他心思缜密,算无遗策,一点也不好惹。 对她的执拗,再一次突破了她的认知。 跟他结仇,还是夺妻之仇,无异于自寻死路。 所以,确定吗? 石原卿重重嗯了声,伸臂将她拥入怀中,“我一直都很确定,一直都在等你点头,等你说要我。” 他抱的很紧,很紧。 紧到谢安宁能听见他心口激烈的跳动声。 重而有力,很好听。 谢安宁指尖微颤,旋即慢慢抬起,环上他的腰,“那我们试试。” 试试。 她想,既然决定不回头,那就该是任何意义上的不回头。 无论是她回王家,还是王少甫入赘谢家。 都不行。 往前看,过去的人和事,都该丢在过去。 她也可以有新人。 手臂随着心念的坚定,缓缓收拢。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抱自己。 石原卿身体不受控制的僵硬,大概是欢喜的过了劲,他觉得自己整个人,连带着脑子都是酥酥麻麻的,恍恍惚惚道:“我不是在做梦?” 十分的傻气。 谢安宁心中一酸,“不是做梦。” “……真的?” 石原卿有了点真实感,箍着她腰的手猛地用力,把她捧起。 两人目光平视,他喉结滚了滚,嗓音嘶哑,“那你会不会反悔?” 明明唇角一片青紫,还有已经干涸的血渍,却像是丝毫不知道疼一样,望着她的眼睛亮若星辰。 这是他一目了然,且触手可及的真心。 谢安宁抬手,轻轻为他擦拭唇角,认真道:“只要你不欺瞒,背弃我,我一定不反悔。” 得了确切答案,她擦拭嘴唇的动作又温柔的要命,石原卿忍不住低下头,想再尝芳泽,被柔软的手掌一把捂住。 “你受伤了。” 石原卿想说不要紧,他不疼。 但又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急色,轻轻点头,嗯了声。 犹豫了会儿,道:“那你对他还喜欢吗?” “……”谢安宁沉默。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石原卿急忙道:“你当……” “不用道歉,” 爱了十几年的男人,朝夕之间说喜不喜欢太浅薄。 谢安宁道:“我不知道还喜不喜欢,但我已经决定放下了。” 她抬眸,看着他的眉眼,“子钦,我一定是喜欢你的。” 至少,她不抗拒他的亲近。 也不反感他的怀抱,他的亲吻。 或许她再也没办法回馈给他少女时期一样,炙热纯粹的感情。 但她一定是喜欢他的。 ………… 王少甫提前回京之事,下午就传进了王家。 他回来后先是直奔谢家,后又去了大理寺的踪迹,自然也一并传回。 平静好几日的御史府,随着这一则消息的到来,掀起了巨大风浪。 实在是今日才初四,按道理,梁州那边祭祖才将将开始几天工夫,路途遥远,长子这会儿回来京城,可见是得了京城出事的消息,直接将祭祖一事撂下了。 三年一次的大祭,竟然……!!!! 王老爷子气白了脸,当即派了二子和三子去大理寺把他们大哥喊回来。 不过王家二爷跟三爷身上只挂了个虚衔,自是进不去大理寺的内院,便只能在门口等着。 这一等,就从日头明媚的下午,等到了天色擦黑,期间,家中两次派奴仆催促,若不是王老爷子顾忌身份,只怕恨不得亲临。 雪水消融,天寒地冻。 王家二爷捧着手炉都要被冻成了冰雕,才终于见到自家大哥的身影,他跺了跺脚,急忙迎了上去。 “大哥!爹……” 剩下的话,消失在王少甫冰冷的眼神中。 后头跟上的王家三爷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大嫂的事,我们都劝过爹了。” 王少甫没有说话,抬步上了马车。 夜色下,车轮缓缓转动。 王御史府,主院。 偌大的正厅中,灯火通明。 跟谢安宁离开的那日一样,王家嫡庶五房主子,或坐或站都在这儿,将大厅挤的满满当当。 王老爷子同老夫人坐于上首,热茶已经喝了两盏。 满堂的人,竟无一点杂音,大气都不敢喘,便是最长袖善舞的王二夫人,也低眉垂眼,只当自己是只鹌鹑。 老爷子趁着大哥离京,一怒之下把大嫂给休了,这事儿本身就有些… 偏偏大嫂也是个狠心的,转头就收下男宠,现在更是入了大狱。 这可好,人家夫君回来了…… 连祭祖这样的大事都顾不上,心急火燎赶回来了。 看得如此重,哪里是情分已淡的模样。 王二夫人心情复杂。 这样情深义重的夫君,没有哪个女子不艳羡。 她对谢安宁这个长嫂不亲近,除了迎合婆母心意外,更多的便是不平。 同样是王家媳妇,她出身、容貌、才情都不比谢安宁差,所嫁的夫君也都是嫡出公子。 偏偏她的男人前途不如长兄也就罢了,为人还贪欢好色,妾室通房无数,若不是有她看着,庶子都不知要有多少。 这还不算,还时常要去喝花酒,遇上合心意的,一掷千金为其赎身,娼女抬不进府,就置了宅子养在外头。 单王二夫人知道的,就有三个。 世风如此,前程上一眼望到头的贵族公子们,日常就是奢靡享乐,她哪怕作为夫人,也不能怎么样。 妒忌于妇人来说,是错。 若没有对比,她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但人就怕比较。 嫡亲的妯娌,嫁的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人家却能得一个这样好的夫婿。 即便生不出儿子,夫君后院也干干净净,再无旁人,甚至离京外放过了十余年不需要伺候婆母的快活日子。 在王二夫人看来,谢安宁就是个蠢货,为了几个妾室跟夫君离心。 换做是她,妾氏都无需婆母提点,她自个儿就安排好了,生下孩子养在自己膝下,既全了贤德之名,又有子傍身,还能叫夫君心存愧疚。 她是挤兑那个蠢货过几句,但她真没想到,这样好的男人,这样深厚的情意,那个蠢货,竟真的走到和离归家的结局。 现在还落了大狱。 大哥既然回了京,今夜王家必定不能平静了。 诡异的安静中,门外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一小厮入内,禀道:“几位爷回府了,正往内院这边过来。” 主位上,王老爷子面色不明,轻轻摆手。 小厮退下。 不一会儿,门口再度传来脚步声,厅内众人齐齐望去。 王少甫夹带着风雪,跨步入内。 他是直奔主院而来,身上还是那一袭骑装,发冠歪散,满脸的青色胡茬,尽显颓废。 王老夫人险些没认出来,这么个潦倒模样的男人,是自家端方如玉的好大儿。 她撂下手中茶盏,正要说点什么,王少甫已经走到厅前。 隔了两三步的距离,足够王老爷子和王老夫人二人看清他的神情。 面色倒还算平静,只是眸底似结了一层寒冰,透骨的冷凝之气,让二老一览无余。 他甚至没行礼,就这么直直的看着自己爹娘。 厅内气氛凝滞了一瞬,明明都是自家人,但王二夫人竟然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上首的王老爷子重重哼了声,“你的规矩呢,见了长辈连行礼都不会了吗?” 王少甫没有说话,依旧直直的站着。 父子二人隔空对视,互不相让,剑拔弩张。 这时,王老夫人站了起来,“老大,你莫要怪你爹,和离书的事,是谢氏自己离意已定,你爹一开始并没有想过将她逐出王家。” 当日的细节,在路上,王少甫已经从两个弟弟口中得知。 他扯了扯唇,没有心思去辩驳那些是非,只道:“您二老可还记得,十八年前,孩儿欲聘谢氏为妻时,曾说的话?” 闻言,王老爷子老眼微沉。 昔年的对话慢慢浮现。 其实,从一开始,他们老两口,就不赞成自家长子娶一武将家的姑娘。 那谢氏是什么出身? 一个武夫的女儿,日日挥舞她那根鞭子,不是在跑马场,就是在猎场。 肚子里都不知道有没有三两墨。 诗书礼乐恐怕是一窍不通。 平民百姓尚且知道,娶妻不贤毁三代的道理,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选大妇就更为细致,谢氏这样的身份,若是配老二或老三,倒也尚可。 但王少甫是嫡长子。 他的妻子便是嫡长媳,事关家族嫡系传承,进门就是王氏宗妇,日后王氏嫡系一脉的子嗣,都出自她的肚子,要在她膝下教养。 世家选宗妇,论德、论容、论言、论功,俱要上上佳,出身、血脉更是缺一不可。 只有同为官宦世族的姑娘,才能胜之。 他们瞧不上谢家,偏偏长子一门心思认准了谢氏。 王少甫自幼聪敏好学,年少时便才名远扬,写得一手好文章叫先帝连声赞叹,御笔钦点为探花。 文能安邦治国,为了讨得未来岳父欢心,武术上也一点没落下,弓、马、骑、射,那都是让谢老将军都挑不出错的。 优秀成这样,即便是在规矩森严的王家,也早早有了话语权。 他坚持要娶,王老爷子再不喜,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偏偏他们认下了还不算,知道自家规矩大,在他们去谢家下聘前,长子曾郑重说过一句话。 时隔十几年,王老爷子依旧记得。 他说:“谢家女于孩儿来说重若性命,等她过门,望爹娘如何待我,便如何待她。” 初尝情爱的少年人,心爱的姑娘大过天。 作为过来人,当时的老两口都不放在心上。 他们觉得,等儿子年岁大些,领略了权势、美色、财富的好处,自然而然就知道,再喜欢,那也仅仅是一个女人而已。 说的再郑重,最多过个年,自己就把这话抛之脑后了。 怎么? 他竟是没有忘记? 现在旧话重提…… 王老夫人打了个激灵。 “十几年了谁还记得那些,” 她几步走近,去握儿子手臂,“十几年了谁还能记得那些,老大,你莫要犯浑,谢氏的事是她自己心生离意,她不想留在王家,不想跟你过了,你别怪你爹。” “娘不记得了,那爹呢?”王少甫一动不动,“爹记得吗?” “记得又如何?” 作为一家之主,王老爷子从未受过这样的质问,心底才浮现的忐忑顿消,怒道:“不过一个脑生反骨,她不愿留在王家的妇人,你还要为了她,跟为父计较?” ‘心生离意’… ‘不想跟你过了’… ‘不愿留在王家’… 一字一句,尽数入耳。 王少甫听的面色煞白。 他知道,这是实情。 她早就生了和离的心思,只是知道他不会同意,所以细细谋算。 这是在离京前,他就有所猜测,并为之惶恐的实情。 第309章 没有资格 “那又如何,”王少甫嗓音嘶哑:“…她心生离意,那又如何!” “她只是生了我的气,我让她伤了心,是我不对,但只要她在,我总有机会挽回她的心意……” “你们为什么就容不下她!” 他直直望着自己的父母,猩红的双目落下泪来。 “老大!”王老爷子终于动容,他豁然起身,胸口剧烈起伏,一旁的几个儿子急忙上前搀扶,被一把拂开,怒道:“谢氏一介妇人尚且能轻易断情,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没错!确实没出息!” 王少甫仰头大笑,水渍顺着眼尾流入鬓发,“我离不开她,一直是我离不开她,你们容不下她,就是容不下我!” “我早说过了,她是我的命,你们动她就是动我的命。” “没了,全没了…” 他珍而重之的姑娘,有了别人。 从身到心,都有了别人。 他亲眼目睹他们拥抱在一起。 还有那泛着肿意的唇,和她红透的耳尖。 她对他那样狠心,说出那些决然的话。 却对其他男人动了心思! 王少甫心神大崩,泪流满面。 四天四夜没怎么合眼,情绪几番大起大落的面色惨白如纸,身形几乎站不稳。 王老夫人急忙去扶,被王少甫抬手甩开。 不敬生母,顶撞生父,这本该被指不孝的一幕,但大厅众人被吓到,竟无一人敢出言相劝。 所有坐着的人,纷纷站了起来,噤若寒蝉。 王少甫视线在他们面上一一扫过,只觉得陌生。 这些都是他的手足兄弟、侄子、侄女、血脉至亲。 此刻,他们脸上是惶恐害怕。 他的安宁手握和离书,离开王家那日,这些人是不是也是如此神态? ……不! 安宁一介孤女,他们怎么会有惧意! 一定是旁观看戏,冷嘲热讽。 是他的错。 他没有护好他的妻子,才让她在他家受这么多委屈。 他竟还有脸求她回来? 回来做什么? 继续磋磨吗! 王少甫面色一阵变幻,‘噗’的一声,张口吐出一口污血。 身形不稳,整个人重重倒在地上。 “我儿!” 王老夫人率先反应过来,尖声惊叫着扑了上去,看到儿子满嘴的血,泪如雨下,“我儿醒醒,为娘知错了,错了!你喜欢那女人,我这就去给你请她回来,我求她回来,你莫要出事!” 这是她的长子,她第一个孩子,初为人母的爱意,尽数注入在他身上。 殷殷教导,寄予厚望。 却为了一个女人,自请外放,母子生离十余年。 她如何不恨,不怨! 她知道他把那个女人看的重,看的很重。 只是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重若性命。 她的长子,竟是这样的情痴。 厅内一片混乱,王家几位夫人忙不迭的吩咐奴仆们去请府医。 王老爷子三步化作两步走了过来,见到口吐鲜血,面色惨白,人事不省的儿子,惊的一个趔趄,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他逼死了自己长子? 这是王家下一代掌权人,他最有出息的儿子,其他子嗣全都不成器。 一旦等他致仕,王家在权力中心的人,就只剩这个儿子了。 ………… 王家的鸡飞狗跳,谢安宁一概不知。 她正有些头疼。 在承认‘喜欢’后,石原卿就不肯撒手了。 他自己不撒手,还央求她也抱着他。 拥抱而已,算不了什么。谢安宁自然是答应的。 只是他也没说,要抱这么久啊。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一直抱到脚都发麻,谢安宁终于忍不住道:“好了吗?我脚酸了。” 石原卿闷笑,“舍不得松手。” 是真的舍不得松手。 所以,他抄起她的膝窝,行至软榻坐下,又再度将人抱进怀里。 谢安宁:“……” 没想到他能这么黏人。 “我饿了,”她推了推他的肩,“你正常点,别跟过了今天没明天一样。” 明天… 她说明天…… 石原卿激动道:“咱们什么时候成婚?” “……?” 咱们就跳到成婚了? 谢安宁瞪眼,“哪里有这么快?” “什么意思?”石原卿面色一变,“姐姐是骗我的,不愿意给我名分?” “不是,不是,”谢安宁急忙摇头,道:“我才和离多久,就谈成亲太快了,咱们先处处,等时机成熟,彼此都认定对方,才谈婚论嫁也不迟。” 她说的真心实意,然石原卿闻言,脸色一下子复杂极了,“姐姐这话真像是哄骗良家的纨绔公子哥儿。” 以名分为饵,哄着小姑娘的身心。 玩弄良家妇男! “不行!”他委屈兮兮,“姐姐给我定个期限,要处多久才肯给我名分,让我光明正大进谢家的门。” “……”谢安宁沉默,她发现自己跟这人说话,时常会无语凝噎。 “石子钦,”她没忍住,戳了戳他的脸,提醒道:“你是男人,就算是骗,我也骗不到你什么,名分这东西,对男人来说也不重要。” “话不是这么说的,” 石原卿根本不认同,“我认为很重要,我需要姐姐给我一个名分。” 名分才能安抚他患得患失,没着落的心。 “行!给!”谢安宁无奈扶额,“你之前不是说男宠也行吗?那就先当男宠,等什么时候时机合适,再正式入赘。” 男、宠! 石原卿瞳孔地震。 他险些都要忘记,自己曾咬着牙说过,给她做男宠的话。 男宠算什么名分! 明明可以当夫婿的! 他不肯,又要闹。 谢安宁怕了他了,赶紧板了脸,警告道,“再敢谈条件,男宠也没你的份!” “……哦,”石原卿当即偃旗息鼓,但很快又打起精神,“那其他六个,是不是该退回去了?……还是姐姐想要我跟他们一起伺候你?” 这玩笑开大了,谢安宁哪里肯认,当即道,“我几时让他们伺候过!” 石原卿也不说话,就看着她,等一个答案。 “……”谢安宁扶额。 “退!”她拍板道:“退还不成吗!等我回府,就让他们哪来回哪去!” 她是如此纵容自己。 石原卿心中甜蜜。 原来,两情相悦的滋味是这样的,真叫人欢喜。 因看见她唇瓣痕迹,而生出的酸涩感缓缓消散。 这一瞬间,他觉得王少甫来的还是有好处的。 这不,他名分也有了,地位也有了。 甚至,她还坦然承认自己也喜欢他。 见他总算消停下来,谢安宁便也老老实实坐在他怀里,被他又抱了好一会儿。 都这把年纪了,其实她已经不太习惯两人如此痴缠,但一想到面前男人如同白纸的感情经历,推拒的话就说不出来。 他跟她不同,他是初尝情爱,欢欣雀跃再正常不过,她即便回馈不了同样纯粹的爱意,那也不该冷着他。 谢安宁将脸贴在他的心口,听着里头的有力的跳动声,淡淡一笑,道,“抱够了没?我真的饿了。” 恰好此时,厨娘也来叩门,请示是否上膳。 确实已经很晚了。 石原卿略有不舍的松开她的双臂,小心翼翼吻了吻她的鬓发,低声道,“那就先用膳。” 这顿晚膳,谢安宁用的简直有些心惊。 不知道他是哪里学的,真就将“男宠”的做派拿捏的死死的。 布菜盛汤不说,简直恨不得将膳食喂进她嘴里。 谢安宁哪见过这阵仗,接连推拒无果后,忍不住直接道:“咱们先前是怎么用膳的,以后也怎么用,我用不着你这样殷切伺候。” “……哦,”石原卿不无可惜的点头,“是我让姐姐为难了吗?以后我会拿捏好分寸的。” “不为难,”谢安宁放下碗筷,认认真真道:“只是我不需要你如此小心翼翼的讨好迎合,即便入赘,也不代表你就是弱势那一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传统姻缘是夫为妻纲。 在很多人看来入赘女婿,那就得变成妻为夫纲。 但谢安宁不是这么想的。 她不喜欢柔柔弱弱没有半点男子气概的伴侣。 偶尔扮一下柔弱,她可以当情趣,但时时刻刻如此。 那真就不行了。 她喜欢石原卿,是喜欢他的痴心和干净,还有他俊朗的仪表,和不羁的本性。 能在刑部任职,年纪轻轻官拜三品,还敢跟王少甫抢人。 说他是一只小绵羊,谁信啊。 闻言,石原卿眉梢微挑,当即会意。 也对也对,他的安宁姐姐喜欢的一定是文韬武略俱佳的才俊。 才不是卑微迎合,以色侍人的男宠。 他确实该收敛点。 当然,缠还是要缠着的。 一顿晚膳用完,热水打了进来。 谢安宁看着一直待在房间,不曾自觉回避的男人。 石原卿低低咳了声,有些羞赧道:“姐姐,我给你暖床。” “……”谢安宁结结实实的默了默,一时之间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等看见他的眼神,察觉到这人竟然是认真的,当即变了脸色,“你出去!” 石原卿不肯,“天寒地冻,被窝凉嗖嗖的,姐姐……” 剩下的话,消失在谢安宁板起的脸色下。 “……好,”石原卿委屈点头,边往外走,边道,“只是姐姐什么时候破了我的少年身?” 闻言,谢安宁面色爆红。 “你……”她瞪大眼,“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她有理,石原卿比她还有理,“我都多大了,我要做男人,我不要脸!” 他二十八了! 谢安宁:“……” 他已经走到门口,却迟迟不肯走, 想等她良心发现,主动留他。 然而谢安宁只是满脸羞愤的一把将人推了出去。” “嘭!”的一声。 房门重重被合上,谢安宁背靠着门面容红透。 哪里有这样的人! 才点了头,当夜就恨不得爬上她的榻! 这也太急色了! 门外,石原卿一点也没觉得自己急色。 他就是想爬床。 身为男宠,爬床不是分内之事吗? 不想爬床的男宠,算什么男宠! 只是,被拒绝了。 他心中遗憾,又站了会儿,才长叹口气离开。 房内,谢安宁定了定神,才开始沐浴更衣。 躺到榻上,却迟迟睡不着觉。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多到叫她脑子里思绪繁杂,辗转难眠。 脖颈处的湿意似乎还没有消散。 她从来没有见过王少甫失控成那样。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的足够绝情,足够让他死心。 可他…… 谢安宁又慌又乱,觉得未来迷惘。 她真的能彻底摆脱那个人吗? 这会儿,他应该已经回了王家,他……会做什么? 他真的会忤逆父母,背离家族,只为给她做赘婿? 太荒唐了。 谢安宁翻了个身,任由思绪飘散,沉沉睡去。 她睡的很香,迷迷糊糊间隐约感觉床边多了个人。 是熟悉的气息。 身体潜意识告诉她,是安全的。 所以她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清醒的意识。 王少甫眼也不眨看着她的睡颜。 良久,他掀被上床,伸臂穿过她的后颈,小心翼翼将人抱进了怀里。 ……他的宁宁。 水意顺着脖颈往下,浸湿了寝衣。 耳边是熟悉的哽咽低语。 睡梦中的谢安宁眉头微皱,“伯瑾,你别吵我。” 王少甫喉间溢出颤音,“好……” 这一夜风平浪静。 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谢安宁依旧睡得很安稳,甚至在他抱过来时,身体本能的往他怀里缩。 这是十几年来,养成的肌肉记忆。 太熟悉的人,就算下定决心放下,那也是理智清醒时会排斥。 实际上,她的潜意识只怕已经把他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以至于迷迷糊糊睡醒时,触摸到身边那具温暖的身体,谢安宁第一反应居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 直到思绪彻底清醒,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是何等境遇,谢安宁身体才寸寸僵硬。 她以为是石原卿胆大包天摸黑爬了她的床,睁开眼,看见的却是王少甫那张熟悉的脸。 双眸紧闭,面唇泛着病态的白,胡茬应该被刮过,虽然一夜过去,又冒出一层浅浅的青,但没了昨日那副颓废潦倒的模样。 他睡着了。 谢安宁怒意直冲颅顶,气的眼冒金星。 “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第310章 赘婿 “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王少甫那张俊俏的脸上,再一次接了个巴掌。 谢安宁没有收着劲儿,几乎是瞬间,一个红红的掌印盖了上去。 闭目沉睡的男人眉头皱起,紧接着,谢安宁感觉圈在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 她被他箍进了怀里。 彼此身体紧贴,只隔着薄薄的寝衣。 很多反应,避无可避,感知的格外清晰。 “这个唤醒方式不错,”王少甫低低叹气,轻轻捏她的指尖,嗓音暗哑,问她,“手疼不疼?” “放开我!你个混账东西!”谢安宁低声咒骂:“我竟不知,你竟这么不要脸!” 被骂了。王少甫也不怒,只是笑道:“你是我妻子,我来寻你睡觉怎么就不要脸了?” 见她气的不轻,他无奈叹气:“安宁,你不会以为我能放任你们继续独处一院?” 这是他的媳妇儿,是他心尖上的姑娘。 但凡他还有口气,就是爬也要爬到她身边。 怎么可能明知她跟其他男人独居一院,还镇定自若的在王家歇息。 能做到,那他就不是王少甫了! 说话间,他将脸埋入她颈窝,极其眷恋的深深吸气,“没有你我睡不着,安宁,我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从离开京城那一日开始,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奔赴回京四天四夜更是几乎没合眼,心力交瘁,情绪大起大落,几番急怒下,吐血昏厥。 但意识一清醒,他就往这边赶了。 可越靠近,越害怕。 他已经亲眼看见她跟其他男人搂搂抱抱。 若再亲眼撞破他们行夫妻之事…… 王少甫呼吸一滞,道:“知道我进门时在想什么吗?” 他没有要等她搭话的意思,自顾自道:“你真该庆幸,他没在你床上,不然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恬不知耻!” 谢安宁四肢被他牢牢制住,依旧还在不断挣扎,口中不断怒斥着。 王少甫面不改色的听着,手抚上她不断扭动的腰肢,在她看不见的角落,眸底一点一点染上墨色。 良久,他终于轻轻叹气,“安宁,别动了,” 他自她颈窝抬起头,额间有一层薄汗,眼中满是欲色,“我不太忍得住。” 他已经大半个月没有沾她了。 真的,不太忍得住。 若不是怕真惹恼了她,昨夜他即便不行事也得先解一解渴。 他有很多种办法,能在她身上得到纾解。 但事实是,他昨夜连她衣裳都没脱。 随着他的提醒,身下女人果然不动了。 只是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有怒火在烧。 王少甫竟然有些失望。 她该再挣扎几下的,这样他才能顺势“欺负”她。 “好安宁,你想没想?” 他俯身去吻她的额,笑道:“先给我一次?” “滚!” 昔日恩爱情深时听惯的调情话,这会儿听起来只觉得刺耳。 谢安宁又想要打他,但这一回还没抬起就被他扼住手腕。 “真绝情,”王少甫叹气,“好了,不给就不给,我还能来强的不成。” 她生他的气,所以不给他碰,他完全能理解。 只要不是给其他男人守身就行。 谢安宁咬牙低吼,“松开我!” 到了此时此刻,她声音还下意识放低。 “你怕什么?”王少甫神情难看:“大声点,把石原卿喊来,叫他看看咱们共枕一晚的画面岂不是很好。” “王少甫!你还要不要脸!” 谢安宁气极反笑,“我自然是怕我男人吃醋!他年纪小,肚量不大,最介意我之前的识人不清时跟你的那一段岁月,若叫他知道你如此不要脸,摸黑上我的榻,他不会恼我,只会暗自责怪自己,我心疼他,不愿叫他伤心。” 这话,她是故意说的。 虽然她确实有这么个考虑。但更重要的原因是,她不愿再横生枝节。尤其是案子还没有开审,这里不是资自个儿府上。 在这里发生的一切,转眼就能传出去。 她实在不愿给京城百姓们,再增添几笔茶余饭后的闲话了。 她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气他。 效果好的很。 王少甫气红了眼,眼看着像是又要哭。 谢安宁满脸不耐,“收收你的眼泪!你那哭哭啼啼的样子没得让人恶心!” 名门闺秀,她从未有过这样堪称尖酸刻薄的一面。 没想到,竟然是对自己。 王少甫心中一痛,“我爹写的和离书不做数,你我还是夫妻,安宁,你别这么对我。” 谢安宁冷笑,看向被他紧扣的手腕,“你不如看看你自己是怎么对我的!” 不声不响上了她的榻。 遏制她的手脚,不顾她意愿抱她。 王少甫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和她打着商量,“我松开,你别跑,咱们好好说说话,行吗?” 谢安宁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王少甫当即松手,从她身上下来。 手脚恢复自由,谢安宁猛地坐起身,卷起棉被就往角落缩。 王少甫没拦。 只是被子被她卷走,某些需要遮挡的动静,靠着单薄中衣完全不够。 他低头瞥了眼,颇有经验道,“别管它,等会儿就没事了。” 谢安宁:“……” 虽然老夫老妻,但她实在做不到视若无睹。 她别开脸,指尖攥紧寝被,不耐道:“有什么话,穿好衣服下床说。” 床头打架床尾和,是指夫妻。 他再口口声声不认和离书,但在谢安宁眼里,自己早就不是王家人了。 再多的话,也不能在榻上说。 王少甫沉默。 见他一步不退,谢安宁冷了眼,“你非要逼我?” “……好,”王少甫点头,“我下去。” 她性情如此果决,十几年的夫妻情分说和离就和离,王少甫哪里还敢逼她。 掀被下榻。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谢安宁始终别开脸。 王少甫看着她这“非礼勿视”之态,系腰带的动作突然停下,弯腰捞起她的手,探入自己衣襟,摁在腰腹上。 “不必这么急着跟我划清界限,”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顺着自己腹肌线条而下,语气淡淡道:“我这具身体,哪里你没看过,没亲过,没摸过?现在避如蛇蝎也晚了。” 夫妻间的床帏事,他坦荡的好像在说,你瞧,太阳出来了一样自然。 说完,便松开她的手,自顾自更衣。 比不要脸,谢安宁哪里是他的对手。 恩爱情浓时,他哄着她做了不知多少过火的事,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面颊发烫。 捏着身上的寝衣,谢安宁有些局促。 王少甫系好腰带,又看她一眼,转身拿了她的衣裳丢上床,“自己穿,还是我帮你?” “……”谢安宁咬牙,“你回避!” 她以为他又要说些不要脸的话,然,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径自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谢安宁快速给自己穿衣裳,下了榻,慢吞吞走出内室。 外头,王少甫临窗而立,谢安宁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线条清晰流畅,即便是走到分崩离析的这一面,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真的是人中龙凤。 不怪昔年将她迷的团团转。 没什么可惜的,她的十六年,同样也是他的十六年。 她急于了全身心的感情,他同样也是。 所以,她不算亏。 谢安宁深吸口气,走了过去。 “有什么话,你想说,那咱们就说清楚,但是王少甫,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动手动脚,也不要悄无声息摸进我的屋子,” 她道:“你不承认和离书,但那就是确确实实的真相,我已经不是你王家妇。” 王少甫静静听完,淡笑;“我会离开王家,代子休妻,若我不是王家子嗣,你的和离书就不会做数。” “……你疯了?” 谢安宁呆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我从没这么清醒过,”王少甫转过头,看向她,“王家容不下你,就是容不下我,夫妻一体,你回谢家,我就跟你一起回谢家。” 他只知道自己离不开面前的女人,他离不开,舍不下,放不掉。 所以,无论如何,哪怕背弃全世界,他也要留下她。 绝不能被抛下,再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而去。 “是我做错了事,应该向夫人赔罪,我认打认罚,无论怎么样我都受着,但是安宁,你别不要我。” 他说,你别不要我。 谢安宁心情难以言喻,久久失声。 她想问,原来你这样爱我?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能这么对我?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我们走到这一步?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为了家族,子嗣,舍弃我! 事到如今,已经面目全非的情况下,为什么又要如此执着。 太矛盾了。 不是所有的错都能被原谅。 不是所有的错,都能尽释前嫌。 冷掉的心,复原不了的。 她静静思量许久,最后只剩一句,“晚了。” “我不信,”王少甫轻轻一笑,道:“哪怕是罪大恶极的犯人,尚且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再错,也不该是妻离女散的结局,安宁,你真的忍心让我孤独终老吗?” “我要不了别人,没了你我活不了多久,真的,没了你我真的活不了多久,”他闭了闭眼,用自己最看不起的姿态,祈求她的动容,“我会死的。” 没了她,他真的会死的。 所以,就算是可怜可怜他,也别一点希望都不给他。 谢安宁从没想过,不可一世的王大公子,会如此卑微乞爱。 甚至连家族,父母都不要了。 她蹙着眉,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房门被叩响,石原卿来了。 这几日,他端茶倒水鞍前马后的伺候她。 除了更衣,梳妆外,他把婢女的活都全包。 将她照顾的妥妥帖帖。 这会,不用开门,谢安宁都知道,他一定端着热水在外头等着。 王少甫面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就是靠这种手段讨好你?” “与你何干?” 谢安宁是一个体面人,就是再厌恶至极,也从未对谁口出恶言。 只有王少甫是例外。 可以说,谢安宁此生最刻薄,最尖酸的狠话,都是面向他。 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卑微祈爱,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男人。 她可以对着那个气定神闲的王少甫冷嘲热讽。 但他又是哭,又是求,姿态放的如此低,什么脸面也不要的模样,以谢安宁的教养,哪怕再厌烦,也说不出更刻薄话来。 不然,她总有种自己在恃强凌弱的错觉。 但这会儿,听见他的话,当即就冷了脸,她根本见不得这人提起石原卿时居高临下,冷嘲热讽,仿佛视对方为蝼蚁一样的傲慢。 “王少甫,你记好了,我和石原卿之间如何,他用什么手段讨好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道:“你应该认清自己现在的身份,律法写的清清楚楚,你我和离之事就连陛下和贵妃都是知道的,岂容你耍赖?” 提起贵妃。 王少甫昨夜已经知道,宫中贵妃在她回家第二天就赐下六名男宠的事。 闻言,不知道是该先伤心她这些狠心的话,还是恼怒她后院的“男宠”。 他强压心酸,迟疑道:“你,那几个男人,你有……” “……?”谢安宁顿了顿,很快反应过来,无语道:“与你无关。” 她发现这人真是认不清现实。 哪怕她强调过无数次,他们已经和离。 但他还是以她夫君身份自居。 没关系,他愿意自欺欺人,她总会让他认清现实! 而王少甫这边,是真怕刚刚和离归家的她,一气之下出于报复的心态,要了不止一个男人。 毕竟,在他眼里,谢安宁接受石原卿,大部分原因都是想报复他之前的纳妾。 如果,……如果她真碰了那几个男宠,只能证明姓石的真是废物! 王少甫想一问究竟,但回京到现在,变故太大。 他在她那里的地位已经彻底颠覆。 她再也不愿意好好跟他说话。 而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门外,敲门没有回应的石原卿再度叩了扣门。 这一次,谢安宁瞥了王少甫一眼,转身开了门。 第311章 还好 “姐姐醒了?”门外,都准备离开的石原卿听见开门声眼神一亮,正要再说点什么,就看见里头多出来的一个人,身体顿时一僵。 亮若星辰的眸子,慢慢暗了下去。 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下子没了精神气。 谢安宁见不得他这模样,赶忙解释道:“他也是刚刚才来,说有话要同我说清楚,我便请他进来了。” “谢安宁!她身后的王少甫顿时握紧了拳头,后槽牙咬的咯咯响,“你我的关系,何须向他人解释!” 他对她这哄孩子一样哄着其他男人,眼巴巴跟对方解释的模样,嫉恨的机几乎要发狂。 京城谁不知他们是十几年的夫妻,少年结发,同床共枕又算得了什么,何须如此小心翼翼解释。 怕姓石的误会? 可她有没有想过,她当着他的面,将他置于何地! 身后男人气红了眼,谢安宁却头也不回,只看着面前捧着水盆的男人,继续认认真真解释:“我跟他什么也没做,真的。” 这场景在男子当权的世道,真是稀奇。 石原卿艰难的笑了笑,“我当然是相信姐姐的。” 他的目光越过谢安宁肩头,望向她身后。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空气中都要带起火花。 谢安宁脊背莫名发寒,急忙道:“你们都出去,我该梳洗了。” 这两男人一个比一个难缠,她都做好了又要废一番口舌的准备。 没想到,出乎意料的,他们都配合的很。 先是王少甫嗯了声,率先跨门而出,石原卿当即跟上。 在房门合上前,王少甫回头笑道:“用过的水留着,我也还没洗脸。” 王大公子无论到哪里,都不不缺洗脸水。 他这么说,几乎是在明示。 自己也才刚刚起床,还没有洗脸。 谢安宁面色当即一黑,房门被“嘭”地一声合拢。 她这也没享齐人之福啊,怎么竟有心累的感觉。 这是谢安宁梳妆最忧虑的一次。 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真怕那两个男人一言不合打起来。 但她依旧慢吞吞的,不太愿意出去面对。 王少甫死皮赖脸成那样,她赶不走。 石原卿她舍不得赶。 可三人面面相觑,同处一院…… 她简直坐立难安! 直到房门再度被叩响,石原卿声音自外传开,谢安宁才去开门。 庭院中,已经没了王少甫身影。 见她眼神四下探寻,石原卿微微抿唇,“姐姐在找谁?” “……”谢安宁一默,坦然道:“他人呢?” 石原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那醋意横生之态。给谢安宁看的心中直念佛。 “我没有舍不得他走啊,”她郑重表态,“我巴不得他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只是他不是会善罢甘休的模样,我就是问问,你们都说了什么?他还会不会回来?” 闻言,石原卿面色好看了许多。 他道:“进宫了,大瀚以孝治国,他乃朝中重臣,既然想脱离家族,忤逆父母,自然要先同陛下禀明缘由,……大概,还想请陛下和娘娘出面,劝劝你。”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但谢安宁也能猜到。 那就是她的案子。 即便她已经得了特赦,但以王少甫的慎重,他必定还是会在皇帝陛下面前求情,得一个确切答案的。 至于让贵妃出面劝劝她…… 王少甫是正三品尚书令。 她作为他的正妻,之前受封四品诰命。 身为有品阶的外命妇,若遇上什么夫君宠妾灭妻,婆母恶意磋磨,或是府里出了什么事,但有委屈都能入宫请皇后娘娘做主。 和离这样大的事,更是该经由皇后娘娘点头应许,才能算彻底了断。 现在虽凤位空悬,但姜翎月掌管后宫,手握凤印,召见外命妇问明和离缘由,代行皇后之责也理所应当。 石原卿想到那日广安殿内,贵妃娘娘对自己的教导,扯了扯唇,道:“只怕他盘算是要落空了。” “我观贵妃娘娘对你极其亲近,怕是早就对王少甫不满,巴不得你们和离。” “……没错,”谢安宁也想到姜翎月四处搜罗“干净”男宠,给她送来的积极,唇角微抽,“我倒是希望王少甫在陛下和娘娘那儿碰壁后,能认清现实,彻底死心。” 彻底死心…… “这怕是难了,”石原卿轻轻一笑,伸臂将她拥入怀中,“安宁,他可是给我下战帖了。” “……你们说了什么?” 石原卿不答反问:“他真是清晨来的?” “……”谢安宁定了定神,选择坦白。 将自己一觉睡醒发现旁边多了个人的事认认真真说清楚后,她愤愤道:“相识二十余年,哪怕走到分崩离析,但在我眼里王少甫一直是个温润知礼,最会权衡利弊,举止有度之人,……我从未想过,他竟然会这样不要脸” 石原卿抱住她,在听见她说王少甫是自己半夜摸上床时,轻抚她后颈的手不受控制用了些力。 “对不起,”他低头吻上她的发,“是我不好,竟没提前防备。” 他没料到对方会去而复返,连夜还要回来,再找她。 心爱的女人被轻薄,一墙之隔的他竟然能安心沉眠! 谢安宁不是不讲理的人,怎么会怪他。 再怎么算,也怪不到他身上。 见他将责任往自己头上揽,更是愧疚。 她伸臂圈住他,“不怪你,要怪只怪那人不按常理出牌,厚颜无耻!” “……他对你…” “什么也没做!”不等他说完,谢安宁当即打断,“真的,他什么也没做!” 她仰着头,让他看自己的面唇。 的确,不像做了什么的模样。 但石原卿并不觉得有多欢喜。 他酸的要命,眼眶红红的望着她,“你就这么纵容他?” “!!我纵容他!?”谢安宁瞪大眼,“此话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并非自愿,但他非要占着是你“前夫婿”的身份对你毫无分寸,怎么办?” 说‘前夫婿’三个字时,他眼神冰冷,显然对昨夜之事气的不轻。 于是,谢安宁顺毛道:“你说怎么办?” “案子明日开审,这两日在大理寺这就算了,等回了家,安全布防问题都交由我打理,还有府里的侍卫,府兵,全部交给我调教,” 石原卿道:“跟现在一样,我要同你住一个院子,同吃同住。” “……”谢安宁默了默,看着他,道:“是不是还要同睡?” “可以吗?”石原卿面露希冀之色:“只要姐姐点头,只要姐姐愿意,我自没有二话。” 谢安宁无语凝噎。 ………… 皇宫。 姜翎月这个年过的忙碌的很。 除了正月里接见了几波入宫请安的命妇外,日日便是忙着操办皇族祭祀事宜。 皇家开年祭祖,许多流程她不甚熟悉,惠妃和淑妃几个今年被废的被废,关押的关押,往年由她们一手操办的祭司,今年落到了姜翎月手里。 她从未操办过,一道懿旨传了了几位宗室老王妃们入宫协办。 姜翎月自己也躲不了清闲,需要一力过目。 好在初三过后,一切都渐渐上了手,也不觉多繁杂。 大多时间都是跟皇帝陛下两人腻在一起,彼此你侬我侬,只觉得甜蜜异常。 王少甫入宫觐见时,他们甚至还没有起床。 宁安宫寝殿内,姜翎月伏在皇帝陛下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弄他的喉结。 祁君逸十足的好脾气,听之任之。 没一会儿就握着她的指尖,捏了捏。 “见吗?”他问。 刚才刘榕在门外禀报,王少甫在广安殿除了求见皇帝陛下外,还有贵妃娘娘。 其目的,不言而喻。 昨日大理寺发生的一切,一并传入了宫中。 姜翎月道:“不见。” 她直起身子,自皇帝陛下怀里抬头,笑嘻嘻道,“你说,王少甫算不算自作自受。”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 只觉得她谢姨干得漂亮。 石原卿也是好样的。 将了一把王少甫的军。 她不落井下石就算不错,怎么可能接见王少甫,为他出面。 她笑意促狭,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皇帝陛下轻轻叹气,也不敢帮王少甫说什么,只是道:“那你在这儿歇着,我去去就回。” 言罢,他就要坐起身,被姜翎月手脚并用的缠上去。 “晾他一会儿先!”她攀上他的脖子,嘿嘿一笑,“他真要跟王家撇清关系,你会不会因此认为他耽于儿女情长,不堪大用?” “……”深刻记住这姑娘对王家人的厌恶,未免成为被殃及的 池鱼,皇帝陛下生出几分警惕,道:“要听真话?” 姜翎月颔首:“当然!” 当然…… 祁君逸笑了,“真话就是不会。” 他揽住她的肩,将人拥入怀里,“太懂得权衡利弊,利益至上的人,不可过于重用,反而至情至性之人,更有人性。” 他要的是为国为民的人才,而不是冷漠无情的政治机器。 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忠心为主且知恩图报,才是为君者最爱用的人才。 如果,王少甫真的能为了父母,毫不犹豫舍弃结发十余年的妻子,那才让他要斟酌,是不是该重用对方。 姜翎月想了想,有些认同。 抛弃一切偏见,王少甫其人,品行端正,为人有底线,且是真正有治国之策的能臣。 这么好用的人才,的确不可多得。 难怪颇为挑剔的皇帝陛下,前世用他用的格外顺手。 她有些心动。 想把王少甫讨来在自己手底下做事。 但一想,真在她手底下力了功,人家想要回媳妇,她帮还是不帮? 还是算了…… 姜翎月叹气,“我看他对谢姨可谓情真意切,怎么就能走到这一步。” 事到如今,她其实对王少甫没太多偏见了。 只是,让她去劝谢姨回头,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前世谢姨和婉儿两条人命,都搭在了王家,搭在王少甫眼皮子底下。 即便今生因为她的介入,没有造成前世的悲剧。 但那是不争的事实。 祁君逸垂眸一笑,“大概是迎娶心爱的姑娘路途过于顺利,不知道跟两情相悦,长相厮守是怎样的幸运,只道是寻常,便能舍得去破坏。” 一旦平静的幸福被打破,才知道自己有多错。 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前世,祁君逸没有尝过两厢情愿的幸福滋味,却受了过痛失所爱的苦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有多绝望。 姜翎月有些心疼,现在的她格外懂得心疼自己男人。 攀着他的脖颈就将唇覆了上去,笑着哄他:“别难过了,我给你生个孩子哄你,想想看,有个奶娃娃喊你父皇,是不是心都要化了?” “……”祁君逸抿唇,“并不觉得。” 恰恰相反,他怕的很。 自打停了避孕香,这姑娘就像解除了禁制,把娃娃的事挂在嘴边。 很多时候,祁君逸都听的有些心慌,床帏之事上都不敢过于肆意,特别的心惊胆战。 生怕真给她肚子里种了个娃娃出来。 这人是真的对子嗣毫无期待。 姜翎月又是恼火,又是无奈,最后忍不住笑:“说不定已经有了,生下来你得有个父皇的样子,别对孩子太差劲。” ……还没出生,就开始护着了。 祁君逸不高兴有人来分她的心思。 哪怕是他们的孩子。 他起身,伸臂将榻上姑娘捞进怀里,“真不去?” “嗯,不去,”姜翎月不肯离开被窝,只叮嘱道:“你早去早回,等你回来用午膳。” 自入冬开始,她就越发疲懒了。 祁君逸也没勉强,他道了声好。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松开臂膀,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行至外间更衣。 他一离开,姜翎月又趴了会儿窝,才慢吞吞起床。 外头日光明媚,真是个好天气。 她决定去大理寺看看谢姨。 临时起意。便一切都轻车从简,一共带了几个侍卫,直出宫门。 自打谢安宁入狱,姜翎月就想亲自去探望。 不过正月的确忙的移不开手,知道谢姨母女没有事,她就没有急着去。 今日腾出了空,皇帝陛下自己都去接见臣子,那她也出宫溜溜。 第312章 宝子们除夕快乐 不过正月的确忙的移不开手,知道谢姨母女没有事,她就没有急着去。 今日腾出了空,皇帝陛下自己都去接见臣子,那她也出宫溜溜。 ……… 大理寺。 朝阳升起,积雪缓缓消融,只剩下一层浅浅的博白。 似昭示着寒冬已经过去。 石原卿和谢安宁用了早膳,在庭院里摆了张小圆几,围炉煮茶。 一杯热茶下肚,还没有说上几句话,陈子泝来了。 一进院,就看见他们品茶谈心的怡然之态,忍不住道:“石兄真是好闲情。” 明日案子开审,卷宗虽然已经整理好,但作为查案官,还是有的忙。 要再核对一下证据链,和个中细节。 事关几家世族,还牵连到了后宫两位正一品宫妃,兹事体大,需要如山的铁证,才能一锤定音。 他忙的连过年都没个清净,而石原卿这位刑部侍郎,却愣是清闲了这么些天。 一心追求佳人,挥舞着锄头挖尚书大人的墙角。 石原卿侧头,见是他,面上一笑,“来喝杯热茶。” 有仆从奉上干净茶盏,又搬了椅子。 陈子泝没有客气,径自入座。 石原卿抬臂为他斟茶,陈子泝一饮而尽,道:“已不记得上次安安静静饮口茶是什么时间了。” 这话让石原卿略有愧疚。 一旁的谢安宁心中有数,看向石原卿道:“正事要紧,只管去忙你的,我这里无需你时时陪着。” 陈子泝笑:“还有什么事比终身大事更要紧。” 谢安宁:“……” 石原卿给好兄弟递了一个感激的眼神,接话道:“我终身大事已经定下了,姐姐给了我名分。” 谢安宁:“……” “哦?”陈子泝讶异,“什么时候办喜事?看来我能讨到一杯喜酒喝了。” 石原卿面露羞赧,“我都行,都听姐姐的。” 被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接给架在火上烤的谢安宁:“……” 她很不理解,一个男宠的名分,最多也是赘婿。 怎么就值得这个男人如此欢喜雀跃。 见两个男人齐齐看了过来,她极其难得的有几分窘迫,“这把年纪了,还办什么喜事。” “这不行!”石原卿当即变了脸色,“我的确不是十八九岁鲜嫩的少年郎,但既然入了你谢家的门,该有的礼节都不能少了我的。” 这一回,无语的人换成了陈子泝。 他显然没料到所谓的名分,是这么个走向,愕然不已。 但作为当事人的石原卿一点也不觉得男子上赶着入赘有什么耻辱,继续道:“我要三书六聘,光明正大入谢家,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安宁姐姐是我的夫人。” 陈子泝:“……” “旁人大概不能理解我,但陈兄与我乃高山流水遇知音,”石原卿急于求助力外力,一脸殷切的望着陈子泝道,“陈兄定能理解我的,” “只要是真心喜爱,哪里还顾得上旁人的闲言碎语,” 石原卿道:“相信若是陈兄心爱的姑娘点头应允,陈兄也一定会同我一样对吗?” 陈子泝:“……” 他默了一默,语气艰涩道:“的确如此。” 恰好此时,外头传来侍卫行礼问安声。 “参加贵妃娘娘!” 三人心头或惊或喜,齐齐侧头,就见一袭粉色斗篷的倩影立在院门口。 没想到来这里会看见陈子泝,姜翎月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然后若无其事跨门而入。 庭院中几人都已经起身,或是屈膝,或是躬身。 “不必多礼,”姜翎月笑着去扶了谢安宁,对着一旁的石原卿道:“一样什么?” 这回,沉默的人轮到了石原卿。 他是知道陈子泝心上人是谁的。 人不在时,这么说两句无伤大雅。 谁知道,宫中贵妃能亲临这里。 这会儿被点名问话,他呆了一呆,干巴巴道:“一样愿意入赘。” …… 姜翎月不是太懂,但她听明白了入赘二字。 所以她看向谢安宁,“谢姨要招石大人为婿?” 谢安宁:“……” 三双眼睛盯着,尤其石原卿那殷殷切切的眼睛,实在让人不忍在他的同僚,还有贵人面前驳了他的脸面。 谢安宁艰难点头,“招!选个良辰吉日,就招!” 大善! 石原卿急切道:“良辰吉日我娘已经选好了,前日就送过来了,安宁你等等,我这就去拿。” 说着,他转身就往自己房间去。 没一会儿就拿了张红纸出来。 上头写了几个日期,都是今年的良辰吉日。 最早的二月份,最晚的也是五月份。 迫不及待成这样,就连姜翎月都有些惊叹了。 她眨眨眼,“你入赘谢家,令堂没有意见吗?” “当然没有,”石原卿看了谢安宁一眼,羞赧一笑,“我娘她早几年就盼着我成家了。” 其实,实话是,早几年知道他心事时,就盼着王家放妻了。 谁让她儿子嗷嗷等着呢。 她这个做娘的,只盼她的幺儿能平安喜乐,子孙满堂。 至于孩子姓什么,不要紧。 是不是亲生的,都不要紧。 可以过继,可以留谢家那个女儿继续招婿。 只要儿子不是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做母亲的才能安心。 一张红纸上,不止写满了石母对儿子的爱,同样也是对儿媳的认可。 经历过上一段失败婚事得来的经验,谢安宁明白一段好的姻缘,单单看夫婿一人是不足够的。 对方家中的长辈,家风,都至关重要。 王家家风不能说不好。 但的确太古板。 实乃守旧派的典范。 嫁进王家你便要学着循规蹈矩,绝不能有一步踏错。 鲜活骄矜的少女,转眼就要学会收敛本性,做一个端庄贤淑,体面大方的当家夫人。 若不是王少甫当机立断,选择带着她们母女离京外放,谢安宁觉得,以她的性子,这段婚事绝无可能坚持十六年。 被婆母刁难,妯娌挤兑,日日都要立规矩,这样的苦日子,不到一年,她就过怕了。 有前例明晃晃的做对比,就更显石家开明。 石原卿的情意难能可贵。 谢安宁这一次是真的有些感动了。 姜翎月也是。 她接过石原卿手中红纸,看向上头的几个娟秀小字,想了想,道:“要不,我给你们指婚?这样也能满足你昭示京城自己是谢家女婿的心愿。” “如此甚好!”石原卿大喜,却还是看向谢安宁,“只要姐姐同意,臣没有意见。” 姐姐…… 姜翎月总算听见这个称呼,漂亮的眉头微微一挑,“你们相差几岁?” “……”谢安宁面色微窘,道:“五岁。” “才五岁而已,”姜翎月摆摆手:“五岁不算什么,原本依我的想法,得选几个二十出头年轻力壮的男子一起伺候谢姨。” 一旁的石原卿闻言神情骤变,正想说什么,就又听她道:“不过石大人既然毛遂自荐。那自然还是石大人优先。” 石原卿心满意足。 而姜翎月说着,突然嘿嘿一笑,“那几个男宠,是送回几个长公主府上去?还是说谢姨要留下,享一享左拥右抱之福?” 陈子泝:“……” 石原卿:“……” 谢安宁:“……” 她无语凝噎,“算了,这样的福气,臣怕是不好消受。” 她这个回答,石原卿显然不太满意,抿了抿唇:“姐姐似乎很遗憾。” “哪里,”谢安宁扶额,“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啧啧啧。 姜翎月心中感叹,果然烈女怕缠郎。 几日朝夕相处的功夫,心意和盘托出的情况下,他们两个感情当真是突飞猛进。 皇帝陛下的招数,给石原卿使的同样有用。 甚至看起来,石原卿更拉的下脸。 皇帝陛下好歹还要点面子,冲着她又哭又求时,还要放两句狠话给自己拉拉脸面。 实际上…… 姜翎月面色微臊,莫名有些怀念皇帝陛下咬牙切齿瞪着自己,又拿自己毫无办法的模样。 心中暗自决定,还是要时不时在他底线边缘跳个舞,这样才有意思。 甜蜜恩爱固然好,但捋一捋虎须也很有趣嘛。 她清了清嗓子,收起思绪,挑了张椅子入座,又指了指旁边几张椅凳道:“大家都坐,无需拘束,我今日来是为了看看谢姨,再问问案情。” 三人道是,齐齐入座。 有婢女奉上茶盏。 钱嬷嬷这一次格外小心,在主子方才闲聊之际就已经仔细检查了茶水。 石原卿抬臂恭敬斟满茶水,“娘娘请用。” 姜翎月很给面子的品了口热茶,撂下了茶盏才道:“正好,你们两个都在,不如跟我来说说明日的案子。” 这话她是对着陈子泝说的。 因着前事,他们之间总有几分尴尬。 但姜翎月想过了。 陈子泝年纪轻轻已经位列三品,皇帝陛下任人唯贤,他们那一段又彻底揭过,不会成为他前途的绊脚石。 这样的情况下,陈子泝只要不英年早逝,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肱股之臣。 而她自己,是要掌权的。 内廷会是独立出来的小朝廷,也会是为大朝廷输送人才的渠道。 随着内廷官员在前朝立稳脚跟,她的权柄也会随之扩散。 还有兵权。 圣武皇后时期,皇后是有自己亲卫队的。 不超千人,但都是精兵强将。 后来皇后权柄被一削再削,直到本朝。 年前,她遇刺后,皇帝陛下就开始着手挑选她的亲卫队。 那是确确实实的兵权。 近千精兵,足够做很多事了,发动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兵变都来得及。 这跟卧榻之侧容许人手持利刃酣睡一样。 若不是极度的信任,没有帝王会做到这样的程度。 细数大瀚王朝将近二十任帝王,称得上真爱的后妃也有好几个,但除了圣武皇后外,无一人有过政权和 兵权。 皇帝陛下的心思,姜翎月摸的不算太透。 但她隐约明白,只要她男色上没有二心,不心心念念着别的男人,至于其他的,他什么丢容得下。 大概她要坐他的龙椅,他都会捧着她上去坐坐,然后哄她一句,你管不好,我替你管着。 他前世登临帝位,权势已极,却当了一辈子的孤家寡人。 高处不胜寒,冷怕了的人,只想拼命奔赴热源。 而她,就是他的热源。 至少现在,他给她传递出来的信息是这样。 只要她愿意,皇后亲卫队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是各地参加武选且榜上有名的武秀才。 绝对的精锐,每一个都能以一敌十。 她要提升女子地位,那自己必定也不能龟缩于后宫。 母仪天下之尊,要做天下女子表率,率先走到台前。 既如此,就免不了跟陈子泝这个能臣碰面。 总这么不尴不尬的也不是办法。 所以,这一次,她收起那些子莫名其妙的别扭,以谈论正事的面貌,问话。 而陈子泝闻言,只是微微一怔,就开始将案情细细讲述出来。 论起来,是不该在谢安宁这个嫌犯面前谈论那些认证物证的。 但人家的罪责,皇帝陛下都金口赦免了,倒也没有那么多避讳。 跟大年三十广安殿那次的禀告差不多。 就是细节描述更清晰了些。 比如,是贤妃拉拢惠妃合谋无果后,退而求其次找的淑妃。 再比如,姜家跟李家这多年不来往的老亲家,这次因为姜翎月这个共同的敌人走到一起,开始谋算。 跟后宫勾心斗角兵不血刃不同,政客们的谋算善于走一步望十步,随时随地根据形势而变化。 此案由永乐侯府李家作为主谋,中书令府刘家和姜府作为从犯,三家一同算计而成。 和谢家一样被牵连进来的家族也有好几个。 比如贩卖欢情散的商贩,还有陪嫁跑马场的刘夫人母族,林林总总加起来,牵连不知多少人。 太平盛世之下,人命其实挺贵重的,尤其一连几任帝王都是宽厚仁慈的君主。 只有真正罪恶滔天,或者因渎职而造成大错的官员才会被株连全族。 去年沈家满门抄斩的处置,就让人觉得皇帝陛下杀心过重。 而混淆皇室血脉的赵家,反倒还留有余地。 六岁以下男丁流放岭南,虽也要吃一番苦头,但好歹留了些苗苗,薪火相传,不至于断了传承。 第313章 新年快乐宝宝们 这次,一桩谋害贵妃的案子,牵连了这么多家族。 皇帝陛下如何处置,就成了所有政客们揣摩上意的关键。 这么多人,真要全部砍头,那菜市口的血腥味,都要一年半载才能消。 切,冤假错案绝不能有。 证据链得确凿,一切都盖棺论定,这样才好下决断。 百年世族姻亲故旧遍布,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跟谁都能扯上关系。 陈子泝和石原卿为了查这个案子,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即便如此。这几天依旧有许许多多人找上门来,求他们在帝王面前为自己的亲友美言几句。 至少,不要斩尽杀绝。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是家族传承下去的希望之火。 不过这案子得罪的就是皇室,以下犯上这样的罪状,连两个正一品妃都入了掌刑司,谁敢求情? 姜翎月坐了大半个时辰,将整个案件细节一一问了个遍。 最后细细消化了会儿,才似笑非笑道:“真是作死,就这么怕女子有书可读,增长见识。” 姜家和李家还有因为得罪了她,怕她得势掌权后打击报复的原因在。 而淑妃的母族刘家,则是单纯因为不容女子夺权。 甚至就连后宫倾轧都不是刘家动手的原因。 姜翎月看面前两位重臣,突然问道:“如今已经开年,京城女子学院明日就开始招生,接下来该准备在京城外,继续建设女子学院,二位有没有想过,哪座府城建立第二所女子学院比较好?” 是富庶些的江南,还是临近京城的几个州郡? 还是去开化苦寒之处的北地。 跟后宫妃嫔谈论政事,对陈子泝和石原卿来说,都是挺新鲜的经历。 不过姜翎月并非普通妃嫔,两人心知肚明。 陛下造了这么久的势,眼看着封后圣旨就要下发。 以她所受的宠爱,和手里的权柄,是注定要名留青史的皇后。 陈子泝道:“依臣之见,可以兵分三路,并州,襄州,合海郡,北疆这几处一同发力,每一地,内投派遣二文二武四名官员亲自督办,给予先斩后奏,调遣当地驻军之权。” 乱世用重典。 这不是乱世,但跟改革无异。 见血是一定要见血的,与其文绉绉讲道理,钝刀子磨肉,不如杀一批,以儆效尤。 这是陈子泝的建议,也是皇帝陛下的打算。 甚至,皇帝陛下更为狠厉。 他已经圈了几个重点州郡,准备齐齐试水。 都是当地官商抱团,宗族势力庞大,尤其排外的城郡。 朝廷既然圈了地要建办女子学院,就只怕当地乡绅不冒头,一旦有刺头冒出来,那就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连削带打,一定杀个人头滚滚。 让后面蠢蠢欲动的人,知道胆寒,懂得害怕。 大瀚王朝皇帝想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只看他是想以雷霆之力推进,还是怀柔慢慢来。 姜翎月又看向石原卿。 对方道:“臣认同陈大人的看法。” “可是这样的话,需要一连派出无数大臣,”一旁的谢安宁接话,“……内廷哪里有这样多人才派出去?” 得文韬武略样样拔尖,博闻广学且不惧强权,甚至要做好将命搭进去的准备。 这样的人才稀少,还要真心想推行女学的就更少。 谢安宁眉头微蹙,“即便内廷能出这些人,但内廷女官们这些年鲜少在外行走,没有亲朋故交相帮,没有得用的下属,忠心的奴仆,一旦遇上些事儿,只怕寸步难行。”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谢安宁随王少甫外放那些年,是真真正正接触过市井的。 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其中不知多少弯弯绕绕。 很多时候,算无遗策的聪明人机关算尽,都抵不过小人物的一个耍诈。 这个时候,比拼的是自身底蕴。 哪怕是最普通的一个农门子弟,一路科考入仕,也会收获无数同窗,同年,坐师等关系网。 利用好这些层层叠叠的关系网,才是他立足于宦海的根基。 而内廷官员…… 不是宫里积年的老嬷嬷,就是去了势的太监。 他们背后没有家族,没有无数同窗好友。 在京城,或许还能得几分薄面。 一旦离了京,到了底下郡县,谁还搭理你? 缺人是个大问题。 好在这个问题,姜翎月在去年就已经考虑。 这会儿闻言便是一笑,“谢姨你说,普天之下学识最广,最不畏强权,弓马骑射均有涉猎,且精通驭下之术的姑娘,都在哪儿?” ………… 这话,让庭院内安静了一瞬。 陈子泝眸光微闪,定定看向对面的人。 石原卿也明白了过来。 而被点名提问的谢安宁则道:“自然是世族出身的贵女。” 世家大族培养的女儿,都是嫁给门当户对的家族做当家夫人的。 她们或许没有熟读经子史集,不通治国之策,但该有的眼界和谋略一点也不缺。 她们执掌中馈,懂得管家之道,外出交际会友,家族姻亲遍布大瀚各地。 这样的姑娘们,只要给她们独当一面的机会,表现就真的会比一路寒窗苦读的学子们差吗? 谢安宁眼神一亮,旋即又缓缓摇头,“那些世家大族的姑娘们,家中父兄做主,连终身大事都不一定能自己做主,何况是入内廷为官。” “这话没错,”姜翎月笑眯眯道:“但不是还有已经出嫁的吗?” 已经出嫁? 谢安宁蹙眉,不明所以。 姜翎月也没有再卖关子,直接就道:“皇城不养闲人,我数了数,除了淑妃和贤妃外,连带着最末流的采女,后宫一共有十八名妃嫔,这些都是大族出身的姑娘,很多还是家中嫡长女,一身才华岂能在后宫淹没,看看她们有没有建功立业的决心了。” 说着,她又看向陈子泝,笑吟吟道:“我给你长姐挑了个好去处,你看以你对你长姐的了解,她愿不愿意去西洲做一回钦差大臣?” 这一回,不止谢安宁,就连陈子泝和石原卿都震惊了。 什么叫不养闲人? 陈子泝长姐是二品妃嫔,堂堂一宫之主。 什么叫安排了去处? 这可是皇帝陛下的女人! 她就算被封为后,想要发落二品妃位,也得有理有据,且得了陛下允许,才能安排去处? 怎么…… 见几个人惊愕失语,齐齐望向自己,姜翎月忍不住笑,“帝王空置后宫,是有史可寻的,三位卿家不至于如此?” 是啊。 咱们大瀚的开国之君不就是仅有一妻吗? 却不知,原来他们陛下竟然也要效仿! 众人再一思这大半年来,皇帝陛下的行事。 越想越觉得有迹可循。 他们家陛下一向不重女色,在双十之龄,最气血方刚的年纪,能守孝三年不入后宫,如今遇见了心爱的姑娘,废黜后宫,实乃正常。 陈子泝率先反应过来,他站起身道:“臣长姐秉性刚毅,从不肯低头,她……” 他顿了顿,没有将陈淑仪因为两人前事对她有所误解的事明言,只道:“陈家支持淑仪娘娘入内廷为官,只是请娘娘容臣入宫劝说一二。” “这好办,你随时可以入宫,”姜翎月颔首,笑道:“记得好好劝劝,我在宁安宫等着她来毛遂自荐。” 她跟陈淑仪没有结过梁子。 身为陈家嫡长女,一宫之主的淑仪娘娘,能力手段都是顶尖。 不畏权势? 普天之下,除了皇帝陛下外,还有谁能用权势让曾是二品宫妃陈淑仪惧怕? 她会怕谁? 有能力,有手腕,还有家族的支持,有陈子泝这个鼎力扶持的嫡亲弟弟。 陈淑仪这个人才,姜翎月惦记好久了。 因着对陈子泝的歉疚,她也很愿意多照拂陈家人一些。 无论是无宠无子在后宫苦度年华,还是去镇国寺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都是可悲的。 与其如此,不如轰轰烈烈为自己搏一个名垂千古的前程。 哪怕稍有不慎便是客死异乡。r陈子泝也是这样认为的。 他的长姐一身才华不输于他,只是苦于女子之身,被困在方寸之地,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活一次。 说话的功夫,日头已经渐渐到了头顶。 姜翎月抬眼看了看天色,想到要回宫陪那醋坛子用午膳,便道,“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宫,明日案子开审,我再看看要不要来旁听。” 三人齐齐起身相送。 临走前,姜翎月看向谢安宁,道:“石大人年纪不小了,为谢姨你苦守十余年,你既答应了他,便该给人家一个正经名分,等离了此处,两家挑个好日子,再跟我打声招呼,我好下旨赐婚,也当一回红娘。” 石原卿大喜,长长一揖,“臣谢过娘娘!” 谢安宁:“……” 见他急切成这样,她又是无语,又是感动,最后在姜翎月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这就对了,”姜翎月笑着拍拍她的手,“王少甫那里你不用担心,陛下一定不会偏帮他,即便他真跟王家断绝关系,你们两个和离的事,也已经成定局,除非……” 顶着石原卿那双紧张的眸子,姜翎月道:“除非,你改主意,决定回头。” 话落,石原卿那双紧张的眸子看向谢安宁。 而谢安宁连想都没想,直接就道,“我绝不后悔。” “好!”姜翎月笑着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等着谢姨你的好消息了。” 言罢,她上了马车。 贵妃离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陈子泝也拱手告辞。 临近饭点,午膳已经备好,一袭青衣的王少甫回来了。 ………… 皇宫。 姜翎月回宁安宫时,皇帝陛下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正在书房,对着一张摊开的舆图审看。 见门口奴仆的行礼声,他侧头望了过来,似笑非笑道:“回来了?” “……”这久违了的醋模样,让姜翎月默了默,“我就是去看看谢姨,你别没事找事儿啊。” “哦……”祁君逸低低应了声,收回视线,继续看向面前摊开的舆图。 不像之前只要事关陈子泝,就要上纲上线,喊打喊杀的做派。 姜翎月暗道他有长进,几步走到他面前,正要也跟着去看,腰间就是一紧,被他箍进了怀里。 “在那儿待了那么久,都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什么? 姜翎月眨眨眼,老老实实道:“就问了问明日的案子,还有示意陈子泝去劝劝陈淑仪为我所用。” 案子… 这个案子,已经罪证确凿,明日也不过走走过场。 真正的判定,祁君逸心中早有论断。 只是…… 他思忖几息,将下颚抵在她的肩颈,道:“姜家屡次不改,此番还胆敢谋算你,我不愿再容他们,……你可要为你父兄求情?” 此案的判决,中书令刘家和永乐侯府李家的结局,跟前世一样。 是阖族倾覆之祸。 他们自寻死路,不能怪为君者不仁。 而姜家,这毕竟是怀里姑娘的母族。 内里如何都是内里的事,在天下万民看来,姜家是皇亲国戚。 一旦姜翎月封后,那姜家就是板上钉钉的国舅府。 加封皇后母族是大瀚朝惯例。 姜家什么都不用干,哪怕一直在跑马场看马,也有个国公爷的爵位在。 世袭三代,降为侯爵,再三代,降为伯爵。 也就是说,姜家出一个皇后,能延续百年富贵,从姜邵这一代开始算起,后续六代子孙,但凡出了一个优秀的后辈,就能再续家族传承。 甚至,以姜翎月的受宠程度,后续皇嗣出自她的肚子,未来天子会有姜家血脉。 这是什么样的通天大运。 一手好棋,竟被生生走出了死局。 世族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母族可以不受重用,也可以成为政治场上的边缘客,但被抄家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 一旦被抄家,姜翎月就属于罪臣之女。 她无母族可依不说,在天下臣民心中,皇帝陛下既然能狠心将姜家抄家灭族,对这个姜氏女又能有多少真心厚待? 前世,他们之间的误会起源,就是姜家父子三人连番被贬。 第314章 赐婚 直到天空破开鱼肚白,女儿困极沉沉睡去。 谢氏才起身,回了正院。 一进门,留守在院中心腹姑姑佩蓉便迎了上来,问过小主子的情况,紧绷的面皮松懈了些,忽然耳语道:“老爷昨儿个是歇在书房。” 谢氏揉捏太阳穴的动作一顿,“不是说了,他去哪以后都不用专程去打听,更不用再报给我听吗。” “……是。” 佩蓉轻声应诺,她看了眼主子神情,见主子说的不似气话,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作为谢氏的陪嫁丫头,佩蓉全程见证了两人的感情。 她见识过他们幼年时期的两小无猜,少年时期的恩爱甜蜜,走到现在…… 佩蓉急忙低头,掩住红了的眼眶,“奴婢知错了,日后再不擅做主张。” 熬了一宿,谢氏累的很,根本无暇去想那些伤透脑筋的男女情爱,简单洗漱过后,便上了榻闭目入睡。 等醒来时,床边坐了个人。 屋内一片昏暗,她分不清是因为阴天的缘故,还是自己一觉睡到了天黑,只是见到那模糊不清的人影时,险些吓了一跳。 直到在昏暗的光线中,对上来人的目光,才认出对方。 她定了定神,道:“老爷何时来的,怎么不点灯。” 王少甫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容,没有说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夫妻独处,大多数时间都无话可说。 谢氏并不在意,她撑着手准备起身,肩膀就被摁住。 “别起来了,”王少甫道:“婉儿那里我方才去看过,已经大好,你安心歇着。” “睡了一天,哪里还歇得住,”谢氏不肯,坚持坐了起来,“还是去看看才放心。” 说着,她就要掀被下床。 肩上的手却猛地收紧。 “老爷,”谢氏手抵在他肩头,柳眉微蹙,道:“我要去婉儿那瞧瞧。” 王少甫没有松手。 直到把人拢进怀里,他才惊觉她瘦了多少。 “说了女儿那没事,”摸着怀里女人瘦弱的脊背,他薄唇紧抿,“今夜好好歇着,哪也不许去。” “……”谢氏呼吸一滞,没再说话了。 其实,她只是不想跟他独处一室。 更是受不了,这样紧密的相拥。 曾浓情蜜意,亲密无间的夫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就变了质。 连单独相处,都觉得难以忍受。 现在想想,回京后,婆母的介入,其实也只是导火线罢了。 谢氏生女儿时伤了身子,十几年来未曾再遇喜。 别说是世家大族,就算是普通百姓家里的妇人生不出儿子,那也是犯了七出之罪。 王老夫人对这位长媳早就有所不满,只是王少甫多年在外为官,她就是想插手儿子的房中事也鞭长莫及。 年初,得了长子一家要回京的消息,当即便做主给大房院中纳了两房良妾。 于是,等谢氏回来,已经有了两个等着敬茶的妾室。 婆母就在旁边盯着,这茶她不但得喝,还得喝的欢欢喜喜,对那两个妾,更得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 王少甫前途可期,这些年在地方上任时,也会有下属,或是上官主动献上美人,不过他从未受用过。 因为成婚前,他们之间是有过承诺的。 他答应过她,无论如何,此生绝不纳二色。 所以这些年,即便随着年龄渐长,子嗣压力愈发沉重,谢氏也只装聋作哑,从不主动提给夫君纳妾的事。 他们夫妻俩私底下早就商量好,无论是谁送女人,拒绝都是男人的事,妒妇的名声谢氏不担。 她本以为,这一回的两个妾室,就算自己捏着鼻子收下,转头也会被夫君遣散。 但,这一次是不同的。 男人嘛,年过而立之后,总会变的。 最重要的是,王少甫想要儿子。 所以,他的心偏移了。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她打趣一声,满脸羞赧,笑着唤她安宁妹妹的少年。 也不再是她生女后昏睡过去,红着眼守在她的床边,念叨着再也不让她生了的青年。 现在的这个男人,简在帝心,手握实权,褪去了青涩莽撞,如美酒,随着时间愈发醇厚迷人。 而她,只是一个生不出孩子,久居内宅,年老色衰的妇人。 “好,”谢氏垂下眼,轻轻推了推面前男人,“不过就算是歇着,也总得让我用顿膳。” 她昨夜守了女儿一整夜,回来倒头就睡。 一直到现在天都黑了,也不曾用过饭食。 王少甫松开双臂。 听见里头动静,外面候着的仆婢们轻轻叩门。 谢氏径自下了床,唤了奴仆们进来。 安静的屋内顿时热闹起来。 既不打算再出去,谢氏便没有挽发,去了盥洗室简单梳洗一番后,开始用晚膳。 她才入座,旁边就多了个人。 王少甫道:“我陪你用一点。” 奴仆急忙添了副碗筷。 食不言的规矩,谢氏做的很好。 她沉默的咀嚼食物,直到身旁男人为她夹了一筷子藕片,才微不可见的顿了顿。 良久,她用膳完毕,撂下筷子,起身离开。 王少甫看向她碗中,只有他夹的那一块藕片未动,眼神无波无澜。 是了。 他的安宁是这样的脾气。 他早就知道的。 宁折不弯,非黑即白,眼里容不了一粒沙子。 年少时如此,现在也依旧。 在他做出选择时,就该做好面对后果的准备。 他以为他做好了。 可王少甫没想到,她连哭闹都没有,仅仅只是对他日渐冷淡,他就会如此难以忍受。 曾经,他爱极了她的坚毅果敢。 现在王少甫却在想,为什么他可以为了她忍受十几年无子生涯,所有压力一力扛着。 ………… 王少甫身为天子近臣,日日忙的脚不沾地,午膳都未回来用,等到天色擦黑回府去正院请安,才在母亲口中,听说了姚家上门赔罪的事。 他气恼未来女婿那点子风流韵事都没处理好,让那贱妾的手伸到了自己女儿身上。 不过姚家赔罪态度确实诚恳。 尤其是承诺年过三十,才允许庶子出生,作为父亲,王少甫心中的怒气消散殆尽。 不过一贱妾,日后还不是随意发落。 得了许诺,女儿出嫁后不用受嫡庶之争所扰,日子过的舒心些,才是实打实的好处。 王老夫人眼露厌色,“要为娘说,姚家的态度够可以了,谢氏今日却丝毫不曾展颜,看了真是叫人晦气。” “娘,”王少甫无奈,“安宁只得一女,如今受了无妄之灾,见到罪魁祸首,她岂能开颜。” “你就护着她,看她会不会记你的好,”王老夫人冷哼,忽然转了话锋,道:“都几个月了,怎么你房中那些个妾,一个都未曾开怀?” 说着,她上下打量儿子一眼,老脸露出几分狐疑之色,“你该不会……” “子嗣靠的是缘分,许是时机未到,”王少甫面不改色,站起身道,“天色已晚,娘早些休息,孩儿不打扰了。” 走出主院,身后仆人受了王老夫人叮嘱,低声请示道,“主子今夜要唤静淑苑哪位姨娘伺候?” 王少甫淡淡瞥他一眼,直把那仆从看的脊背发凉。 大房,正院。 谢安宁正在用晚膳,见几日未见的夫君过来,连起身都没有。 王少甫也不介意,他径自净了手,在席间坐下。 早有奴仆添了碗筷。 他才用了两口,身边人就撂下碗筷,起身离开。 再看那碗中还剩的小半粟米,王少甫喉间微梗。 他也撂了碗筷,跟着入了内室,开口就让伺候在旁的几名仆婢退下。 得了主子的眼色,佩蓉微微福身,领着几名婢女退了出去。 房门合上的刹那,王少甫伸手开始解衣襟领扣。 一颗、两颗…… 谢安宁眉头微蹙,“老爷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做夫妻该做的事,”王少甫已然受够了她的无视,他淡淡一笑,道:“夫人再冷淡些,为夫都该忘了你我尚是夫妻。” 他们少年情意,很是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时光。 情浓之时,说过许多荒唐话,也做过很多荒唐事。 彼时的谢安宁只觉得甜蜜欢喜,而现在回想起来,她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回忆越美好,越是堵得慌。 此刻闻言,她只觉得羞辱。 谢安宁别开脸,“你把衣裳穿好,我有话要同你说。” “你是想说婉儿的事?”王少甫动作一顿,道:“姚家既已做下承诺,这事当就此作罢,日后不用再提。” 话落,谢安宁赫然转头抬眸,像是第一次认识他,难以置信道:“就此作罢?” “我知你心疼婉儿落水受苦,我又何尝不恼,” 王少甫已经走到她面前,伸手拢住他的肩,晓之以理,“但事已至此,姚家赔罪态度亦十分有诚意,咱们两家有婚约在那儿,不作罢又能如何?” 总不能撕破脸,叫姚家姑娘也尝一尝落水的罪? 谢安宁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勾唇冷笑道,“婚约又有何妨,退了便是!” “姚家郎君尚未成婚,便惹上这样的风流债,贵妾名分说许就许,我们婉儿真嫁过去,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冤枉罪,不如退了婚事,另觅良缘!” “胡说些什么!” 没想到为了这么个事儿,妻子竟然动了要让女儿退婚的想法,王少甫顿时沉了脸色,“已经定下的婚约,岂容儿戏?” 不想跟妻子再起争执的王少甫深吸口气,努力缓和面色。 他紧了紧她的肩,耐心道:“姚家也是极重规矩的人家,宠妾灭妻的事绝无可能发生,你不要意气用事,毁了婉儿的好姻缘。” “好姻缘?” 谢安宁哪里能体会到他的隐忍退让,话音入耳,她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倏然起身,一把将面前人推远了些。 “这算什么好姻缘?那姚家郎君身边还有两个自幼伺候他,已经抬为通房,正等着做妾的丫鬟,” 她越说怒意越是勃发,“婉儿还未嫁过去,她夫婿后院就有了三个妾,谁家的好姻缘是这…” “不然呢!换个夫婿就能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吗!” 被狠狠推开的王少甫,见她总是如此固执己见,如何都说不通,也生出了真火。 他伸臂攥紧面前女人挥动的胳膊,冷声打断,“你不要让婉儿像你一样,指望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她已经到了出阁的年纪,该脚踏实地些了!” “别说三个妾,只要我王家不倒,就算三十个妾,也影响不到婉儿的地位,”他神情冰冷,声硬如铁,“身为当家主母,眼皮子放宽点,妾乃奴婢,她们翻不了天!” 还想说点什么王少甫,在面前女人瞬间惨白的面色下住了嘴。 终于意识到自己气急之下,都说了什么话。 “我…”他面色也不好看,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来。 方才还被夫妻俩激烈争吵声覆盖的室内,陷入一片古怪的安静。 不切实际的东西…… 一字一句,冰冷的声音,似一把尖刀,直直刺进谢安宁的躯壳。 将那颗她原本以为已经麻木的心脏,绞得生疼。 足足小半刻钟,她失去了所有反应,怔怔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他认为她坚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不切实际的东西。 什么时候起,那个笑意舒然,温柔哄她的真挚少年,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是他在宦海沉浮,品阶一级一级攀升的时候。 还是在她求子路上,逐渐绝望的时候? 更或者,他其实一直以来就是如此。 只是当时年少,为了哄得她倾心相许,才随口许下了诺言。 在求娶她时,他就认为她的要求,是不切实际的奢求。 从始至终他都没打算履行自己的承诺。 子嗣艰难,不过是他违背诺言的现成借口罢了。 就算她生了儿子,他还是会有其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另觅新色。 真实的理由是,他们成婚十几载,她容色渐老,皮肉松乏,他已经发腻。 堂堂尚书大人,正值男人精力最强盛的年纪,怎么能守着一个睡了十几年,已经腻味的老妇。 无论是为子嗣,还是为消遣欲念,总之,他的后院该添新人了。 第315章 处置 而姜翎月闻言只是摇头,“不求情,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只希望不要祸及已经出嫁女郎。” 想到伤好后,一身素服前来谢恩的赵如意,姜翎月又道:“教坊司这样的地方,除了用羞辱女人的办法,去惩罚她们的父兄外,还有其他用途吗?” 世家大族,权柄都掌握在男人手里。 像赵美人那样,以一己之力坑害全族的姑娘,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几个。 教坊司那些女人,全是被家中父兄牵连,从天之骄女,沦为倚楼卖笑,接客陪睡的妓女。 真的,杀人不过头点地。 何苦折磨人。 祁君逸是个通情达理,善于纳谏的明君,他思索几息,便道:“这是遵循前朝旧例,而今既然要抬举女子地位,教坊司这样的官窑的确不宜存在。” “就是嘛,真要犯了需要牵连阖族的罪状,女子同样可以砍头,可以随亲人流放,满门倾覆已经是血淋淋的教训,哪里就需要犯官家眷为妓才能警示朝中官员。” 姜翎月愤愤不平,“前朝想出这个法子的人,一定是惦记上了政敌的妻女,有不共戴天之仇,才想着折辱对方家族的女人为乐。” 祁君逸想了想,突然笑了,“可能的确如此。” 前朝的史书是本朝修的,很多正史上一笔带过甚至没有书写的小事迹,皇族心知肚明。 祁君逸道:“那就撤了教坊司,犯官家眷,可以打入梨园做女奴,或者直接流放。” 姜翎月没有意见。 享受家族尊荣,那就该一损俱损。 祁君逸笑了下,“真不给姜家求情?” 他抱紧她,“那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你日后会不会后悔?不要到时候又往我头上记一笔啊。” 两情相悦的日子过久了,幸福成这样,他是真的怕两人再回到互相猜忌,互相伤害的境地。 这是她的嫡亲父兄,是她的家族。 前世,得知她身中剧毒,他杀心收不住,都放了姜家一手。 就是顾忌她的想法。 姜翎月闻言,沉默下来。 她对姜家连香火情都没有,怎么能容忍对方几番谋算。 求情? 她不亲自发落父兄,已经是最大的宽容。 “我没受过姜家恩情,就当我确实心狠,既然他们一心想让我死,我绝不做以德报怨之人。” 她不救。 不会救下对自己有恶意的人,再给他们谋害自己的机会。 “不心狠,月月是最通情达理的姑娘,”祁君逸有些心疼,对着姜家父子几个愈发厌恶,“我改主意了,我要留着他们的命,让他们知道自己都错过了什么。” 姜翎月道:“你预备怎么处置这些人?” “岭北修建城关,让他们再为大瀚效几分力,我不要他们的命,但也绝不会宽恕他们,永世为奴是他们的结局,”祁君逸去看她的眼睛,“还是说,你的几个内侄要不要帮扶一手?” 他始终记着姜家一旦被灭族,那她就是个孤女。 在世俗看来,爱屋及乌,灭姜家,就是不够顾及她这个姜氏女儿。 第316章 双宿双飞 内侄…… 姜翎月想到了那几个不甚亲近的侄子,唇角抽搐了下,索性坦白道:“我真的不喜欢姜家人。” 她是真的真的不喜欢姜家人。 一点温情都不曾得到,姜家于她来说还不如陌生人。 她为什么要去帮扶一个对自己有恶意的家族。 “姜家无什么结局都是咎由自取,无论你怎么处置他们,我都不会有任何的不满,更不会事过境迁后,再来跟你计较。” “行,”祁君逸道:“有你这句话就行。” 堂堂帝王之尊,要处置一家罪臣,居然能瞻前顾后至此。 姜翎月无语抬眸,“如果我要保姜家,你真就能轻拿轻放?” “当然,”祁君逸低头吻上她的额,轻轻笑了笑,坦然道:“但凡你对姜家还有一丝感情,我都不会动他们。” 哪怕对方犯的罪状,已经让他杀意疯涨。 他也能强自按下。 因为,他不愿让她对自己心生芥蒂。 她是姜家的保护伞,一旦她彻底厌恶了姜邵父子,那他们的死期就到了。 不过这到底是她的母族。 祁君逸拧眉想了想,道:“姜家彻底倒台前,你的后位得先定下。” 他亲手灭了她的母族,让她失去了世人眼中女子所有的依仗和底气。 那他就该把底气给她补齐。 后位,子嗣,极致的权势。 没有姜家,只要手中有权。她可以培养出无数个姜家。 谢安宁和石原卿一旦结亲,石谢两家便都是她的簇拥者。 后续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家族,向她靠拢。 “钦天监之前倒是递了的几个吉日上来,最近的日子是正月十五,” 这个日子是她前世的祭日,他甚至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对他来说,是终身梦魇,哪怕现在已经求得圆满,再提及这个日子,也依旧是不可言说的痛。 祁君逸顿了顿,道:“原本我不太喜欢这个日子,有意等到二月底再下达旨意,昭告天下,封你为后,……现在看来,得提前了。” 他难得的迟疑,姜翎月圈住他的腰,将脸埋入他的怀里。 “就元宵那日下旨,封后典礼再选日子,”姜翎月道:“恒之,那些事都过去了,就当是一场梦,你不要再心魔自缚,困在前世走不出来,我还好端端的活着,我们是相爱的。” 是相爱的…… 祁君逸听的瞳孔微红,心神荡漾。 在她死后,他就生了很严重的病。 重生后,虽然将人再次拥入怀里。 但他再也没有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从容。 患得患失,担惊受怕是常态。 他怕极了她再出事。 怕极了她心有所属。 怕极了她不肯要他。 解药是怀里这个姑娘。 她坚定的一句话,就能缓解他的焦躁。 就能让他心甜如蜜。 祁君逸收紧双臂,轻轻道:“好,那就正月十五。” 不破不立。 她说得对,他们是相爱的。 神仙醉已解,他们此生会相伴到老。 ………… 另一边的大理寺。 谢安宁跟石原卿两人正用着午膳,王少甫回来了。 从宫中出来,连王家都没去,直接就来了这里。 一进门,看见同吃一席相对而坐的两人,他眸光一冷。 谢安宁面露警惕道:“你又想做什么?” 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 王少甫恨的咬牙,定定看着她。 四目相对。 成婚十几载的夫妻二人。 一人眼中满是心酸质问。 一人坦坦荡荡,毫无波澜。 旁边的石原卿抿唇,有些不安的唤了声,“姐姐…” 谢安宁当即收回视线。 王少甫气笑了,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吩咐身后跟着的王尔去厨房添副碗筷来。 想跟他断个干净,跟这个一口一个姐姐的小白脸双宿双飞? 除非他是个死的。 第317章 夫妻 王少甫在这间小院住下了。 一顿不见硝烟的午膳还没用完,王尔就领着几个仆婢,开始把谢安宁隔壁厢房清扫出来。 明日案子开审,但这么大的案子还不知道要审多少天,真正结案恐怕还遥遥无期,一日不结案,谢安宁一日就不能离开大理寺。 就像王少甫今早说的一样,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那便绝对不能允许自己妻子跟其他男人同居一院的。 就算是爬,他都得爬到她身边。 若不是亲爹的的确确写了和离书,律法上谢安宁已经跟他,跟王家毫无关系,帝王又碍于贵妃的情面,以不好插手朝臣家私事为由,拒绝给他把媳妇弄回来,王少甫不但自己要住进来,石原卿他都得撵出去。 他恨透了这个卑鄙无耻,惦记旁人妻子的小人。 只要想到成婚十几载里,他的安宁一直被其他男人心心念念,从未停止幻想,现在还真的胆敢趁着他离京半月的时间,勾的她动了心思,王少甫就杀意肆虐,恨的想屠了石氏全族泄愤。 可人家石原卿丝毫不知收敛为何物,一口一个姐姐不说,还又是布菜,又是添汤。 温柔小意的照顾着,当着王少甫的面,时不时还要和谢安宁两人相视一笑,谁瞧着不赞一句恩爱不疑。 然后状似不经意般,看了王少甫一眼。 那眼神,似嘲非嘲,似笑非笑。 一顿饭没用完,王少甫险些心梗。 这小白脸,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将他挚爱的妻子连身带心染指了个干净。 男子汉大丈夫,不想着报效家国,建功立业,一心惦记别人妻子,还使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妇人手段,真是叫人不耻。 他想让谢安宁看清这个小白脸的阴险嘴脸! 偏偏谢安宁实在是很吃这一套。 她年纪虽然不算小,但经历的男女感情也就跟王少甫那一段。 但王少甫是端方温然的翩翩公子,克己复礼,傲然临世,为人处世永远都是不疾不徐,不慌不忙之态。 他的感情是内敛的,哪怕实际上他的爱意深不可测,但十分的爱意,放在面上大概也就展露不到一分。 而石原卿不同,他给予的感情太直接了。 谢安宁从没有见识过这样直接,坦然,炙热且无畏的感情冲击。 她真的没有办法不动容。 没有办法铁石心肠,不予理会。 若她还是那个深爱王少甫的王氏宗妇,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心偏移动摇。 可她不是。 所以,她很愿意吃石原卿这一套。 哪怕,她知道很多时候,这人就是故意在她面前卖惨,用那副唯唯诺诺,看着很好欺负的模样来哄她。 两人又一次眉来眼去,互递情愫,尽收入目的王少甫再也吃不下。 他撂下根本没用几口的瓷碗,先是看了一眼石原卿,然后转头看向谢安宁,自嘲一笑道:“你不许我偷偷摸摸上你的榻,那我就不上,但不代表你能甩下我,咱们一日是夫妻,便一生都是夫妻。” 第318章 受着 谢安宁也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这么执着于我,但是王少甫,咱们的感情早就完了,你再位高权重,心机深沉,也有律法束缚着,皇城脚下你说了不算,想强取豪夺,也要看我愿不愿意。” 一旁的石原卿面上是忍不住的笑。 天子近臣又如何,谁还不是天子近臣了。 遑论还有贵妃娘娘坐镇,谁敢妄动? 王少甫当然知道这一点,他今日进宫就是想请帝王出面,以三不去为由,替谢家孤女做主,让和离书作废。 再责斥王老大人一番,这样也能彰显天家对谢老将军遗孤的厚待。 但被拒绝了。 皇帝不愿插手臣子家事,还难得语重心长劝诫他,就算以权势外力谋求回来的也只是人。 想要挽回妻子的心,得先把人家心底的芥蒂解开,才能真正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而两人的芥蒂是什么,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做错了事,他愿意任她处置,但她不该让其他男人掺和进来。 王少甫眸中满是痛苦。 活到这把年纪,他从未如此束手无策过。 回京一天时间,面对她已经琵琶别抱的事实,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王少甫自诩自己并非刻薄寡恩,精于算计的人,以他的品性,就算是家臣或下属欲另择良木,他都会爽快成全,日后朝堂相遇,也能毫不介怀的磊落君子。 可她不行。 即便她如此狠心,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给他们这段感情留,他也从没想过放下这段感情,成全他们。 从少年时期开始,他就无比确定,生同衾,死同穴,才是他们之间的结局。 不是她不行。 有别人也不行。 而现在,小方餐桌上,三人静默相对。 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别人。 王少甫闭了闭眼,心底剧烈的绞痛,让他难以抑制的蹙眉。 原来,之前的她是这样的感受。 或者,更甚。 毕竟,他的安宁面对的不止有夫君纳妾,还有婆母的磋磨。妯娌的挑衅挤兑。 甚至,女儿的婚事她都做不了主。 ……他都做了什么? 这样的伤害,真的还能重回于好吗? 苦意顺着喉管往上,王少甫静静看着对面女人,“如果这样做,能让你解气些,那我受着。” 无论什么,他都受着。 他如此想着。 但很多事,就连本人都控制不了。 在小院才待了一个下午,他就有些受不了了。 也是石原卿能耐,哄着谢安宁抚琴,他来舞枪。 他一身劲装,肩宽腰窄,眉目清俊,随着琴音的节奏,时而柔情婉转,时而激流奔昂,一柄长枪在他手上舞出了花样。 一琴一舞,配合的无比默契。 谢安宁眸光闪闪发亮,眼神从始至终全部粘在到他身上。 两人之间那含情脉脉的劲儿,丝毫没有旁人插足的余地。 哪里还顾得上角落里的王少甫。 生生把这个养气功夫卓绝的男人,激的额间青筋暴起,几欲抓狂。 他身后立着的王武几时见过这样诡异的一幕,被主子身上气势所摄,悄无声息往后缩了缩。 第319章 苦肉计 王少甫定定看着如花孔雀般,不断勾引他妻子注目的男人,齿关咬的咯咯响,忍了又忍,最后冷笑一声,反手抽出随从腰间的佩刀,纵身跃起,一刀朝着石原卿砍下。 他出其不意,但石原卿反应也很快,手握长枪,抬臂一挡,利器碰撞声刺痛耳膜。 谢安宁瞳孔蓦然紧缩,琴声断了。 王少甫突然出招,有暗算之嫌,石峰、石剑两位石原卿的贴身侍从面色一变,就要上前助阵。 王武,王勇自然不能看着自己主子被围攻,也欲出手。 另一边,就这么会儿的功夫,王少甫和石原卿已经交手了好几招。 两人算起来都是文臣,但武力值一点也不低。 盛世官员想出头,文武双全是最基本的,能被祁君逸看中,才华和武力便都得是百官中的佼佼者。 王少甫少年时期陪着心爱的姑娘一起耍过九节鞭,除此之外最爱使的武器是剑,根本就怎么玩过刀,这会儿手握大刀就有些生疏,好在很快便适应起来。 而石原卿也没了当日一拳就被放倒的脆弱,一杆长枪使的虎虎生风。 两人都没有留情的意思,一刀一枪,招招狠厉,直奔对方门面。 见随从要上前,还纷纷喝止。 像是一定要分个胜负。 两个加起来五十好几的男人,都是大瀚江山的肱股之臣,身居高位,手握重权。 却跟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般,冲冠一怒为红颜。 身为“红颜”的谢安宁,见他们打在一起,开始还有些焦急,很快就默然无语。 这叫什么事。 争风吃醋也不是这么个争风吃醋法儿的。 明天可就是三堂会审的日子! 石原卿作为刑部侍郎,此案副审官,若是挂了彩,延误了案子,陛下怪罪下来可怎么好。 还有,他们怎么越打越凶,不会真闹出人命! 看到王少甫一刀避开长枪的激挡,就要砍向石原卿门面时,谢安宁惊的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好在,石原卿反应及时侧身避开,见她急白了脸,还笑着宽慰,“姐姐放心,我比王大人小七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他绝不是我的对手。” 这一语双关的话,她担忧其他男人的神情,让王少甫心神大痛,恨不得就这么去死,石原卿的长枪顺势而入。 一瞬间,两种应对方式出现在王少甫脑海。 是该横刀而下,拼着自身受伤的机会,也要让对方付出代价,还是侧身闪避,再寻破绽。 很快,他做出了决断。 长枪锋利的枪头在阳光下闪烁着凛冽寒气,冲破王少甫一臂之内的防御层,直奔他的心口。 而他手中的大刀却毫无格挡的意思。 利刃势如破竹,刺入皮肉时声音清晰可闻,紧接着,鲜血迅速染红了湛青色长袍。 随着鲜血涌出,王少甫手中的大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庭院内有一瞬间的凝滞。 谢安宁最先反应过来,“……不要!” 她面色大变,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到掀翻了瑶琴,“子钦不要!” 第320章 认明 另一边,手持长枪的石原卿在对方不避不躲,直接以胸口接枪时已经明白过来,第一时间及时收了力,却还是晚了一步。 利刃入体,鲜血淋漓。 王少甫面白如纸,唇间却露出一抹笑意。 “……你!”石原卿瞳孔骤缩,下意识看向往这边而来的女人,“安宁……” 他连姐姐都忘了喊,想说点什么,却在看见谢安宁急哄哄扑向对面之人时止住了声音。 王少甫单手撑着剑站着,谢安宁三步化作两步冲到他面前,伸手想扶住他,却看见那杆刺破他心口的长枪还在他体内,当即转头,想勒令石原卿收手,入目就是一双红彤彤的眼眸,顿时一愣。 身边人的闷哼声,让谢安宁回神,收回视线。 下一瞬,那杆长枪被毫不留情的抽出,王少甫身体猛地前倾,眼看就要摔倒在地,被谢安宁一把扶住。 “石原卿!”她怒目圆睁。 “他装的,”石原卿抿着唇,泫然欲泣,倔强道,“我及时收了手,只是刺破了他的皮肉,不会危及性命,他故意如此,就是想挑拨姐姐和我的关系,卖弄苦肉计。姐姐当真看不穿他如此拙劣的计谋吗!” ……装的? 谢安宁抬眸,看着面前这张惨白的俊脸,有些狐疑。 两人四目相对,王少甫努力舒展微蹙着的眉头,艰难笑了笑,没了之前那无坚不摧之态,透着无边的虚弱,“安宁……” 随着话落,本就靠在她肩头的重量,又压过来了些,仿佛一触即倒。 他嗓音发颤,不顾心口徐徐流出的血,伸臂抱紧身边的女人,“谢谢你还愿意关心我的安危。” “你松手!” 谢安宁拧眉推了他两把,触手是黏腻的血液,耳边是他隐忍的闷哼,她面色更难看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请大夫看伤,你说这些做什么!” 她没有多余时间训斥,扭头吩咐不远处立着的两个侍卫道,“王武你去请大夫,王勇来扶你主子进房。” “是!” 王勇走了过来,然王少甫却不配合,长臂始终牢牢抱着怀里人。 “外伤不算什么,心疼才是真的……安宁我的心好疼,”他脸埋入她的颈窝,当着下属的面,嗓音哽咽,“你别这么罚我,换个法子…别有其他人…” 谢安宁被他揽在怀里,一手的血,不敢乱动,她梗着脖子仰起头,视线越过他的肩,正好看向几步之外的另外一个男人。 僵硬站着,红着眼,看着这边,一动不动。 她心尖猛地一抽,说不上很疼,但就是不好受,只觉得现在这一幕不但怪异,还很荒诞。 她在做什么? 她都做了什么? 这场打斗是王少甫自己主动的,受伤是他技不如人,咎由自取,石原卿什么也没错。 凭什么要被她这样对待。 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弟弟,是对她一片真心的爱人,是她才决定的未来夫婿。 不管这次受伤,是不是王少甫的苦肉计,于情于理,她都不该如此对他。 第321章 年过完了,你们勤劳的作者君回来了 王武办差效率很高,大夫来的很快。 王少甫还在不断絮絮叨叨着什么的时候,就被两个贴身侍卫拉开,要将他扶进室内,他却依旧不肯松手,死死握住谢安宁的腕子,眼神执拗到不容半点违逆。 谢安宁头疼。 这一刻,她甚至怀疑自己真的能彻底摆脱这个男人,结束这段感情吗? 他伤口还在不断溢出鲜血,老大夫眉头大皱,“伤在胸口,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危,还不知道有没有损心脉,快快躺下歇着!” 王武王勇皆变了脸色,只有王少甫恍若未闻,好像受伤的不是他自己,一双眼睛固执盯着面前的女人,道:“安宁,你陪我。” 他不肯放手,谢安宁看着自己被紧紧扣着的腕子,别无它法,只能跟着他进了房。 刚刚打扫出来的房间,新铺好的床榻,王少甫躺了上去,手始终没有松开,都没有大夫把脉的位置了。 谢安宁抽了抽手,抿唇道:“你松开,先让大夫把脉。” 难得见她愿意为自己心软,王少甫哪里舍得退让,他握得更紧了些,“不能松,一松开你就跑了。” 无语到极致,谢安宁气笑了,“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确定要现在跟我犟?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一旦落下病根,英年早逝,我的愧疚绝不会存在太久,最多只是感叹一声人生无常,便能毫无负担将你抛之脑后。” 愧疚。 这是她对自己方才条件反射心焦如焚的诠释。 闻言,王少甫惨白的面色蓦然一僵,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眸光阴沉。 受他气势所摄,房内没有人敢说话。 良久,他动了动唇,道:“那我一直活着,你别抛下我,安宁,只要我活一日,就不能看着你跟他双宿双飞。” 面对一个离心已定,毫无回旋余地的女人,固执成这样,不止谢安宁,就连王武王勇两人都忍不住暗自咬牙。 话落,王少甫终于松开了手,自顾自开始脱衣裳,从外衫一件一件褪下,很快露出光裸的上半身。 谢安宁想别开脸,但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他胸膛的那个血窟窿,鼻腔忍不住发酸。 她不善掩饰内心,以王少甫的敏锐,自然将她的动容洞悉了个彻底。 是愧疚也好,怜悯也好,他已经不在意了。 总之,她对他并非全然无情。 伤口一点一点清洗干净,王少甫的手再一次朝谢安宁伸过来,上好的金疮药撒上去,他咬着牙忍住痛意,冷汗溢满额头,修长的手指关节在不自觉的轻轻发颤。 相识二十余年,谢安宁从未见他受过这样的伤,遭过这样的罪。 她看着他薄而有力的胸口被缠上一层又一层,包扎整齐。 又换上了全新的寝衣。 大夫净了手,探出三根手指抚脉。 谢安宁并没有当回事,毕竟王大公子生来金尊玉贵,文韬武略,自幼就把身体底子打的好,又正值壮年,这次不过受了点皮外伤,想来养养就好,不至于亏空了身子。 老大夫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随着扶脉的时间越久,老大夫却渐渐肃了面色。 第322章 陈情 良久,老大夫收回手,欲言又止之态。 王少甫握紧谢安宁,面色淡淡:“我身子有什么问题,尽可直说。” “这…”老大夫不再踌躇,直言道:“大人脉搏细弱无力,是气血两亏,过度劳累之相,劳伤心脾,大人当保重身体,好好歇息,切莫急怒心焦,否则有损心脉,伤及寿数。” 过度劳累…… 从梁州连续四夜不眠不休奔回京城,一回来面对的就是妻离女散的局面。 且妻子枕边已经另有他人。 不仅再无从前的温柔关心,还对自己说尽了一切绝情话。 他在王家气急吐血昏厥,睁开眼就往大理寺而来。 将她抱在怀中,一夜浅眠,心惊担颤,惶恐不安。 睡醒就去了皇宫。 意图求得皇帝发话,还他一个完整的家。 被拒后,又回了这里。 目睹他心爱的女人跟其他男人你侬我侬,情投意合。 心力交瘁,都不足以用来概括他这些天的遭遇。 从在梁州接到京城来信的那一刻起,王少甫就犹如进入了一场噩梦。 在梦中,他被拖入九重炼狱中,经历的种种都让他痛不欲生。 王少甫一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他该受的,这是他率先背离的惩罚。 一边却希冀她能心软回头,别这么绝情对他。 他们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幼时玩伴,是恩爱甜蜜的少年夫妻,是携手半生两不相疑的知心爱侣。 这样的的情意,他不信她真能说断就断。 可事实是,她的确没有丝毫顾忌他的颜面,他的痛苦在她眼里也并不算什么。 她喜欢上了石原卿! 那现在,在他身受重伤,被大夫诊断伤及寿数的现在,她会不会愿意回头…… 一边觉得自己真是窝囊,一边又不受控制的生出希冀,侧头去看身旁女人,只见她眉眼沉静,也在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面前人脸色惨白,看着真是可怜又可恨。 掩于袖口的手缓缓握紧成拳,谢安宁抿了下唇,道:“这个大夫其实是你的人对不对?子钦说的没错,你故意在我面前演一场苦肉计,就是想让我心生恻隐,对你不忍是不是?” ……是不是? 王少甫神情怔忪,寸寸灰败。 她问他是不是… 她不信他。 一点也不信他。 刚刚庭院中比试受伤,她回过神后就不信他。 现在这个老大夫所说的,‘劳伤心脾,恐影响寿数’她同样不信。 什么时候,他在她心里,已经是这样一个满嘴谎言,能请大夫欺瞒于她的小人了? 这字字句句的质问,犹如利刃,让王少甫痛得锥心刺骨。 喉间涌上腥甜,他试图死死咽下,可沸腾的心绪,让他惨白的脸上染了一抹奇异的红晕。 旋即,‘噗’的一声,喷出口血来。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用力扯过她的手腕,将人扯到榻上扼紧,盯着她满是慌乱的眼睛,轻声问她,“你当真厌我至此?恨不得我去死?” “我没有!”谢安宁急声反驳。 面前的男人齿间染血,唇色也被血渍染的殷红,衬得那张温然如玉的脸都透着几分邪性,偏偏眼神还很执拗,像一头走投无路欲要择人而噬的狼,哪里还有端方知礼的世家公子模样。 她瞳孔紧缩,颤着手去摸他的唇,“我承认我的确讨厌你,但我从没想过让你去死,你不要这样。” 唇角轻颤的指腹,让王少甫眸光一下子柔和下来。 他握住她的手腕,置于唇边轻吻,语气近乎虔诚,却细弱难闻,“安宁…我已经无处可去,只有你了…你不要我,就是让我去死。” “……什么?”谢安宁没有听清,“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忽略被鲜血染红的手背,凑近了些,哪知肩膀正好接住一颗垂落的脑袋。 “……王少甫?”谢安宁瞳孔瞪大,浑身乃至嗓音都有些僵硬,“王少甫你怎么了?” 没有回应。 一旁始终不敢掺合主子家事的王武和王勇两人急忙上前,已经开好药方的老大夫也上来扶脉。 得出结论,精疲力竭,昏睡过去了。 不是猝然而逝。 没有死…… 意识到这一点,谢安宁几乎瞬间就麻痹的四肢有了知觉。 她缓缓眨了眨眼,像是松了口气,又更像是劫后余生。 太可怕了。 她设想过他们分开后的无数种结局,是各自安好,还是成为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哪怕是纠缠一辈子她都想过。 但从没有过一种是,王少甫会死。 ……他怎么能死。 幼年起,就出现在她生命,高大巍峨如山,不疾不徐,不管遇到什么难题都能帮她耐心解决的男人,怎么能死。 王武把主子扶下躺好,上前一步,拱手道:“夫人见谅,属下有一言,不吐不快,” 他将昨夜王家发生的事和盘托出,又道:“主子为了和离书的事,不但违逆了老爷和老夫人,说出既然王家容不下您,那就是容不下他的话……” 言至此处,他顿了顿,沉痛道:“还口吐鲜血,短暂昏厥过去,醒来后他不顾念自己身体去请医问药,只吩咐备车往您这里来,” 想到自家主子几番艰辛,王武实在忍不住为他辩驳,“主子得知京城出事,不顾天寒地冻路途艰险,披星戴月不眠不休奔赴回京,对您的心意苍天可鉴,您二人多年夫妻,鹣鲽情深早已难舍难分,请您切莫逞一时之气,伤了彼此的情分。” 说完,王武深深一躬。 那边,领着大夫去开方子的王勇走到房门口,也是红了眼眶,他拱手一拜,沉声道:“夫妻一场,主子为了您,非但忤逆了老爷和老夫人,还特意去了金殿向陛下陈情,表明宁愿背弃家族,也绝不和离的心志,” “属下知道您是气恼主子先前的纳妾之举,可谁又知道主子的难处,” “外放十余年,京城每每来信问及子嗣,主子一力担下,从未跟您说过只言片语,” “前些年在徐州时,老夫人心急长房子嗣,曾替主子纳了四名美妾,指了两个嬷嬷带去徐州,预备以孝道迫您点头,可还没出现在您面前,就被主子打发了回去,” “为此,老夫人气病在床,京中连发数封书信勒令您回京侍疾,被主子一力按下,他心里的人一直只有您一个,但几次三番忤逆生母又何尝不愧疚,……回京后,他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第323章 情定三生 实在没有办法了。 谢安宁苦笑。 确实,离京外放收到再多的书信,尚能决绝的心,在回京后,面对的是十余年没见的母亲,和已经垂垂老矣还在维系家族兴荣的老父亲。 身为王家嫡长子,王少甫确实再也没有办法继续罔顾父母的心愿,去做不孝不悌的儿子。 他爱她,为了这段感情他努力了十余年,一己之力抗衡家族的催促,抗衡世俗的指点。 甚至于官场上,相交多年的盟友和忠心的下属无一不盼着他后继有人。 子嗣意味着传承,而传承意味着未来。 再坚固的关系,都不能没有清晰有望的未来。 只有这样,他们的交情和权势才能绵延不绝的传承下去。 况且,年过三十而无子,对于一位目的是登临文臣顶峰的官员来说,是一件足以叫人诟病的事。 无论从哪个角度,他要儿子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需要她浅浅退一步。 一步就好。 但她实在顽固的很,坚决不肯退让。 是不是也让他伤透了脑筋。 忤逆父母,背弃家族,甚至专门入宫将不孝之举陈情于皇帝。 的确,如王少甫所说,他已无处可去。 王勇道:“按道理夫人您如何做,属下没有资格评说,但属下看主子这样,心中难受,便是拼着受罚,属下也要请夫人看在多年情分下,对主子仁慈些。” ………… 谢安宁动了动唇,“你们是觉得我错了?” 王武\/王勇道:“……属下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没错。 谢安宁默然无语,很快释然。 王勇王武两人忠心护主,为自家主子感到不平。 就像无论她做什么,佩蓉也只会站在她这边是一样的道理。 她所作所为,不需要他人肯定,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对于这段感情,谢安宁扪心自问,自己的确问心无愧。 只是,这样想着,可看向榻上这个昏睡过去后,依旧紧握住她手腕的男人时,心口到底还是有些发闷。 人非草木,他们相识不是一天、一月。 这么多年下来,那些感情早就融入彼此生命,不是说断就能彻底断掉,再无一点波动的。 即便,裂痕已经密布。 为什么要执着于破镜重圆呢。 他这样聪明的人,难道看不出他们即便强行复合,也绝对找不回彼时心境了吗。 他们好像真的不同。 曾经,谢安宁以为同床共枕十余年,她已经足够了解这个枕边人,可现在她觉得根本不够。 同样是亲眼目睹爱人和他人相拥,身为孤女,无依无靠的她尚且能当机立断,下定决心即便和离归家,也不要这个面目全非的爱人。 痛够了,她会死心,会断情。 可王少甫不是这样。 面目全非也好,裂痕密布也好,她身心皆移情于人都没让他死心。 好像对她,他的抉择从来都不会出现‘放弃’这个词。 无论如何,他都要。 时间点滴流逝,房门不知何时被关上,王勇王武带着老大夫去煎药,室内只剩他们两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沿照射进来。 谢安宁坐在榻边,低头垂眼,陷入思绪中,直到手腕被微微握紧,她轻抬眼皮,发现榻上昏睡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直直看着她。 那双眼睛幽深如墨,隐含的偏执,根本不像是已过而立,城府深沉老谋深算的男人该有的。 甚至,少年时期,她都不曾见过这样的他。 谢安宁从没有哪一刻,如此茫然,“王少甫,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那个温润如玉,笑意舒然的清俊少年,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偏执如鬼,全然不顾颜面的男人。 ‘尊严体面’四字,是刻进世家骨血里的东西。 王家尤甚。 她将事情做的如此绝,说了那样多羞辱他的话,哪怕换做但凡要点脸的平民百姓尚且难以容忍,他却依旧纠缠不休。 然,王少甫只是笑了笑。 “一直是这样啊,” 他拇指缓缓摩挲着她细嫩的手腕,坦然道:“一直非你不可,只是我运气太好,早早出现在你身边,让你看不到旁人,情窦初开时便自然而然的只能心悦于我。” 他不需要同谁争抢,只要好好守着心爱的姑娘,等她亭亭玉立,含苞待放,再妥善收入怀中好好呵护即可。 但凡一切不那么顺利,但凡在他守着她的途中,她多看了旁人一眼,他早就露出獠牙了。 可就是得来太顺利,让他十余年后,忘了自己最初的惶恐和小心,忘了一直是他非她不可…… 这段感情,从来都是他非她不可! 而她,不缺再来的勇气。 “安宁,”王少甫眸光微敛,“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定下的三生之约。” 三生之约…… 谢安宁眼睫微颤。 她当然记得。 徐州,下河郡有一座寺庙,庙门口立着一块存在千年之久的奇石,求姻缘极灵,被当地百姓称为‘三生石’。 寺庙建于山顶,台阶数以千记,为显诚心,前去求姻缘的爱侣都徒步上山。 昔年,王少甫外放任徐州州牧,耳闻下辖郡县的这么个传闻,专门腾了两天时间,带着她亲临下县,就是为了求个三生姻缘。 数以千计的台阶,谢安宁这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哪里走的上去。 她走了一小半,就累的心生退意,盘算着要作罢,但王少甫不肯。 剩下足足一大半的路,都是他背她上去的。 仅仅只为了一个‘求姻缘极灵’的传言。 甚至不止于此,从来都笃信求人不如求己,事在人为的王大公子,在姻缘这样的事上,最为迷信。 外放的那些年,无论在何地任职,但凡听见个求姻缘圣地,都要拉着她前去拜一拜。 第324章 再说一遍 即便感情已经走到分崩离析,仅存失望的现在,谢安宁也不会否认曾经的美好。 她享受过他最炙热真挚的爱意,也毫无保留的爱过她。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才不能容许这份感情染上半点瑕疵。 谢安宁轻轻叹气,“还看不明白吗,咱们之间早就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这样的话,是王少甫实打实的逆鳞。 换做从前,他一定勃然变色,可现在他毫无反应,只是专注的看着她,眉眼中满是贪婪执拗之色。 眼冒绿光,活像一头饿了几天几夜的狼。 叫人望之生畏。 谢安宁简直毛骨悚然,脊背发凉下意识就要离他远些,可手腕的力道扣的死紧死紧。 “别怕…安宁你别怕,”察觉自己惊吓到她,王少甫努力让眸光柔和下来,僵硬的挤出个笑。 可笑脸还没完全挤出,泪水率先一步自眼尾滑落,直直流入鬓发。 他又哭了。 这一次,不止一滴泪。 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涌出,可王少甫丝毫没有拭泪或掩饰的意思,那双红透的眼睛,始终盯着她。 甚至,泪眼朦胧,却舍不得眨一下。 谢安宁从未见他这么哭过,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哭成这个模样…… 她面色呆愣,难以理解。 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安宁,”王少甫终于挤出了那个笑,却跟个许多年没有笑过的人一样,僵硬如鬼,让人只觉得有些怪异不适。 他再度出声,哑声哄她,“你到我怀里来,让我抱一下好不好?” 谢安宁摇头,正要回绝,可榻上躺着的人一个挺身,直接坐了起来,握住她的后颈就往怀里摁。 刚刚包扎的伤口还有鲜血气息,谢安宁梗着脖子挣扎了下,又被更大的力道锁紧。 王少甫用下颚拨开她颈边的衣领,将脸顺着细嫩的颈侧埋了进去,急切嗅着她的气息,嗓音愈发低哑。 他说:“终于,抱到你了。” 颈窝有水珠滑落。 他还在哭,埋在她颈窝哭。 不是没有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样子,只是那股怪异之感始终挥之不去。 谢安宁默默忍了忍,直到他沉闷的哭声停止,那片温热的唇贴上她被泪浸湿的侧颈,开始舔舐…… 她再也忍不住,伸手抵住他的肩,“够了王少甫!你不要得寸进尺!” 话音出口,不但那无礼的唇止住动作,就连耳畔急促的呼吸都停顿下来。 空气有些凝滞。 莫名的怪异感再度袭来,谢安宁无所适从间,颈窝的脑袋终于离开。 王少甫缓缓抬头,看着她的眼神诡异至极。 只把谢安宁看的浑身发毛,“你疯了?” 王少甫没有说话。 但谢安宁看见他喉结不自觉的耸动了下,而后,他抬手扼住她的下巴,径自吻了上来。 就像要证明什么,他吻的很急切。 唇齿交缠,气息融合在一起。 再也没了那些彬彬有礼,温柔体贴,她的反抗、推拒、种种不配合,被他尽数镇压。 空气中,鲜血的腥甜在弥漫,才包扎好的伤口裂开了,这个吻都还没有停下。 疯子! 就在谢安宁觉得自己要被这个疯子生啃了,几乎要晕厥过去时,唇瓣被松开,下一瞬,新鲜的空气终于能吸入鼻腔。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像一条马上就要被渴死的鱼。 王少甫指节发颤,去摸她的脸,出手一片温热,“……安宁?” 安宁! 安宁! 谢安宁听的怒从心起,恢复几分力气的手猛地扬起,随着‘啪’的一声,手掌甩到了他的脸上。 她没有收敛力气,掌心火辣辣的疼。 可以想象,王大公子这张保养得宜的俊脸得有多疼。 希望能让他涨涨记性,少来冒犯她! 如她所料,王少甫被这一巴掌,扇到偏过头,久久没有反应。 泪意未干的眼睫轻颤,挺直的鼻骨薄红,冷白的肤色一衬,活像个受了欺辱的小可怜。 谢安宁抿唇,正要说话,房门被轻轻叩响。 药煎好了。 王武端着还在冒热气的药碗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自家主子崩裂的伤口,面色顿时一变,“主子…” 下一瞬,王少甫抬眼,他当即就熄了声。 绯红的唇瓣,胸口撕裂的伤,还有那冷凝泛红的眸子,和眉眼处的欲求不满… ……啧。 王武讪讪道:“属下打扰了。” 他将药碗一搁,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谢安宁立刻就要跟上,腰被死死箍住。 “别走…安宁,别走!” 王少甫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去扯她的衣领,不顾裂开的伤,再度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像个发作的瘾君子,急切的嗅着她身上气息。 谢安宁被他这一连串变化弄的都有些害怕了,一边挣扎,一边低声吼他:“你做什么!要发情去找别人,别来缠我!” “不找别人…不找别人…”王少甫轻轻啃噬着她的颈肉。 温热的体温让他不知今夕何夕。 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随着她的气息浸染而有了温度,从无边地狱游荡的恶鬼终于回到人间。 活的… 活的宁宁。 可是这样还不够。 王少甫深吸口气,似哭似笑,“宁宁,我好想要你。” 想把她揉进身体里。 拥有她。 感受她。 使尽所有手段去,要她。 置于腰间的手开始去扯她的衣带。 谢安宁大惊失色,一把握住他的腕骨,“我不要!王少甫你忘了吗,我有新人了,我不要你!” 她声音慌的不成样子,又急又凶。 王少甫面色瞬间僵硬,像是没听清,本就贴近的身体又紧贴了些,“你说什么?” 谢安宁咬牙重复:“我说,我有新人了!我不要你!” 话落,一阵天旋地转,脊背贴到床榻,王少甫已经覆了上来。 他将她的双手扼在头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眼睛,那张清俊的面容扭曲,“你说什么?” 一字一句,都透着血腥气。 仿若初闻此事,字里行间满是肃杀之意,配上那张扭曲的脸,看着真的很唬人。 可手脚被困住,整个人被他锁在身下的谢安宁怒意几乎要灭顶,哪里还顾得上害怕。 她只觉气急败坏,毫不犹豫道:“你不是都撞破了吗,还装什么!我说我有新人了!他就在隔壁,你要是识趣点就放开我,不然我大声呼救,面上无光的只会是你!” 大声呼救,面上无光的只会是你… 这话如同一道清风,吹散了迷雾,让陷入癫狂,分不清今夕何夕的男人彻底醒了神。 现实与虚妄也彻底分明。 无数纷乱的记忆涌入大脑, 王少甫面色刹那间呆滞,那双布满暴戾之气的眼睛像是失了神,怔怔的望着她… 痛楚从他的眼底一点一点溢出来,他痛的说不出话,只是这样看着她。 双目猩红,满是绝望。 看的谢安宁心头打鼓,“你……” 才启唇,‘噗’的一声。 温热的甜腥喷了她一脸。 紧接着,身上一沉,杀气腾腾的男人再度晕厥了过去。 谢安宁眨了眨眼,试探性的伸手拍了拍身上人的背。 毫无反应。 “来人!”谢安宁一边颤着手去摸他的颈脉,一边大喊,“快来人!” 门外守着的王武和王勇两人对视一眼,推门而入。 见里头情形大惊失色。 喧闹间,身上的人被搬开,老大夫也从厨房跑了进来。 谢安宁下了床,像是傻了,连自己满身满脸的血渍都顾不上擦拭,只呆呆看着这一场兵荒马乱。 她看着他们帮他重新包扎伤口,换好衣裳。 把脉,问诊,灌药。 这样大的动静,这样深的伤口,可床上躺着的男人始终没有反应。 不省人事,任人摆布。 最后一口药灌完,王武捧着药碗转身重重跪倒在地,语气难掩愤愤道:“夫人明鉴,主子如今的身体实在禁不起折腾,您便是有再大的怨气,也请看在他对您痴心一片的份上,宽恕他一回,别再折磨他了。” “王武!”王勇低声喝止,也跪了下来,道:“王武护主心切,以下犯上,还请夫人勿怪。” 谢安宁没有说话,而是转动脖颈,将目光望向了门口。 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哪里。 他逆光而立,看不清神情,见她转头,身体似乎僵了一瞬。 谢安宁轻轻抬腿,朝他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 到了一臂之距,她停下脚步,唇瓣艰难的动了动,“子钦…” 石原卿没有说话,只是朝她伸出手。 谢安宁怔了怔,不待反应,手腕就被他握住,扯了出去。 外面很冷,夕阳已经只剩余晖,眼看着夜幕就要降临,石原卿拉着她进了隔壁厢房。 一进门,他松开手,说了声,‘等着’,就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便端着一盆热水回来。 谢安宁还是维持方才他松手时的模样,一动不动站在那儿。 石原卿抿了下唇,蘸湿帕子拧干,抬手轻轻擦拭她面上已经干涸的血渍。 素色棉帕被染红。 他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可谢安宁的鼻子却渐渐发酸,居然落下泪来。 石原卿指节一顿,停下动作,“哭什么?” ……哭什么。 谢安宁说不出来。 就像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糟糕。 最后一点脏污拭净,棉帕被丢进盆里。 两人相对而立,石原卿垂眸看了她一会,问,“后悔了?” 谢安宁眼睫一颤。 “说实话,”石原卿道,“是后悔答应我了,还是对他心软了,或者是二者都有,你坦率告诉我。” 没了先前装乖卖巧,一口一个姐姐的温顺模样,此刻的他看上去格外可靠,仿佛能经受住一切天崩地裂的打击。 这才像那个年纪轻轻官拜三品,敢跟王大公子抢人的男人。 谢安宁扪心自问,自己……后悔答应他了吗? 还是对王少甫心软了? 诚然,她跟这人之间的一切感情推进,似乎全是他在主导,而她只是被迫赶鸭子上架。 在和离归家后,那么点的时间里,他突兀出现,步步紧逼,甚至没有给她犹豫的空隙。 这才多久,她就答应了他。 接受了他。 可,真的后悔吗? “回答不出来?”见她不语,石原卿想了想,道:“那先告诉我,他闹这样一出,你是什么感受?” 什么感受。 “他…”谢安宁抬眸,喃喃道:“他神智好像有问题了。” 多年夫妻,方才的王少甫有多不正常,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难道是屡受刺激,……真的疯了? 石原卿沉默。 他无论如何也不信王少甫会神志不清。 这样心思深沉的男人,每一步都有自己的盘算。 打的无外乎是叫她心软回头的主意。 石原卿看着她红润的唇瓣,看着她眸底一览无余的忧色,神情微敛,低声问她:“所以,你要回去吗,回到他身边。” 这个问题谢安宁没有犹豫,直接摇头,“回不去了。” 年过而立,他们早不是无知无畏的孩童。 闹到这一步,她就没有打算给自己留回头路。 无论如何,都回不去了。 得了这话,石原卿眸光微颤,长臂一伸圈住她的腰,将她箍进怀里。 “那我呢?”他俯身逼近,轻声问她:“我,你还要吗?” 谢安宁思绪混乱,手指不自觉攥紧他的衣袖,怔怔看着他。 眼神茫然无措。 ……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石原卿吻上她的眼睛,嗓音温柔,“要不,试试?” “……什么?”谢安宁不明白。 石原卿道:“试试你究竟能不能要我。” ………… 空气静默了一瞬。 谢安宁反应过来,猛地伸手将他推开,“不行,不行!” 腰间的手纹丝不动,贴在眼皮上的唇倒是挪开了。 “慌什么,”石原卿淡笑:“没让你试别的,躺我旁边就行,” 他道:“安宁,我们从同床共枕试起,那些亲密的事,你随时可以喊停,我输得起。” 既然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那就试一试。 他可以输。 但不能输的不明不白。 总要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让他死心,或者让他…… “我不信你读我没有一丝一毫动心,”他紧了紧怀中人,语气轻柔:“既然不回头,那就试试要我。” 第325章 试试 既然不回头,那就试试要我… 话音入耳,谢安宁心尖猛地一跳,瞳孔不自觉瑟缩了下。 石原卿自然目睹,他俯身,再度吻上她的眼睛,“安宁,试试好不好?” 他全然无辜,没有做错任何事。 即便有些步步紧逼,那也是在她的纵容下。 而她,甚至已经答应招他为婿。 现在就算真的后悔了,于情于理,也该给他一个交代。 无论还要不要他,都该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这样想着,谢安宁轻轻点头,听见自己的声音,道了声,“……好。” 她说好。 石原卿眸色微暗,笑了声,“那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讲什么君子风度,不过你要是不欢喜,随时可以拒绝我。” 说着,贴在她眼尾的唇,果断往下。 覆上了她的唇瓣。 温热触感传来,谢安宁呼吸一滞,下意识偏头避开,“别,你……太快了。” 吻落了个空,石原卿轻轻嗯了声,并不介意,啄了口她的侧脸,笑道:“安宁,你一定是喜欢我的。” 他是如此笃定。 这笃定的话,叫谢安宁都忍不住要信了。 是? 她是喜欢他的。 ………… 天色渐黑,但今日的小院多了几个人,注定没前些天那样安静。 隔壁房间一直没有动静传来,王少甫想必还是昏迷不醒。 也对,他疲于奔路,劳累过度,缺觉少眠,的确该好好睡一觉。 以为这下,今夜总算能有个清静了,哪知晚膳过后,王武便寻了过来,道是昏睡中的王少甫,口中一直喊着她的名字,请求她过去隔壁瞧瞧。 谢安宁蹙眉不语。 她踌躇之色过于明显,石原卿想假装看不到都很难。 他抿了下唇,道:“不放心,那就去看一下,反正就在隔壁,抬腿的功夫,何必为难。” “……”本还有些犹豫的谢安宁闻言,顿时定了心,一本正经道:“算了算了,不去了。” “夫人!”王武攥紧拳头,看向石原卿的眼神都带着刀。 在此刻的王武眼里,石原卿就是个心思叵测,以色侍人,臭不要脸的男狐狸精! 这样一目了然的以退为进,连他这个粗鄙武夫都能一眼看穿,可笑他们主母竟然会上当! 若是他家主子醒着,怕是又要被气吐血了。 当真是! 王武神情愤恨:“您莫要受了小人蛊惑!” “放肆!”谢安宁拍案而起,眉头大蹙,“今日你几次三番对我说教,我念你忠心为主,不愿与你为难,却叫你愈发得寸进尺了不成?” 王武急忙躬身:“属下不敢!” 心中却道:几次三番‘说教’,尚且能不计较,一触及这男狐狸精,就如碰了逆鳞,勃然变色。 愈发替自家主子不值。 王武王勇是王家的家臣,跟王尔不同,王尔是王老夫人见儿子身边没个爽利人伺候,特意挑了个机灵小厮在他跟前做个侍从。 而王武王勇则自幼就跟在王少甫身边,读书习武。 像他们这样的‘家臣’,王少甫身边有许多,每一个的忠心程度,都能随时为他去死。 这样的御下能力,谢安宁没有去挑战的意思。 她摆摆手,“退下。” 第326章 欲吻 她摆摆手,“退下。” 王武没有动作。 谢安宁蹙眉望过去,“让你退下。” “……是,”王武拱手,踌躇几息,低声道:“主子就在隔壁昏迷不醒,请您多少顾念他一分, 莫要…”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石原卿,面色难看,没有再继续,直接转身退了出去。 其言中之意,叫谢安宁简直要气笑。 这是在提醒她,别在王少甫昏迷之际,容许其他男人上榻? 可,她为什么要顾念王少甫? 想到那个屡吐鲜血,癫狂失智的男人,面上的温热腥甜之气似乎还挥之不去。 谢安宁抿了下唇,正要说话,腰间就是一紧。 石原卿伸臂将人抱住,“安宁,咱们该睡觉了。” “……”谢安宁瞪大眼,想到刚刚答应的‘试试’,不由问道:“今天开始?” 石原卿笑,“当然。” 她太容易心软,不趁热打铁,将名分定下来。 以王少甫如今这样豁得出脸面的行径,谁知道还能做出些什么。 万一,她真的动摇,选择重归于好,那他怎么办? 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可明天开堂…咱们都得好好休息,”谢安宁支支吾吾,“要不…” 她的话,让石原卿笑意愈深。 “咱们又不干嘛,当然能让你好好休息,”他眸色晦暗,道:“安宁,我今晚没打算走。” ………… 谢安宁不知道自己对石原卿的感情,究竟算不算男女之情,但她发现面对他,很容易心软才是真的。 对王少甫,她尚且能丝毫不留余地。 但她说不出伤害石原卿心意的话,也做不出直接了当拒绝他的事。 当天夜里,如他所愿,两人并肩躺在了一起。 这是谢安宁第一次跟除了王少甫以外的男人同床共枕。 她双手攥紧寝被,浑身发僵,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 其实石原卿也紧张。 他紧张的不得了。 以至于,上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安静极了。 良久,他试探性的伸出手,扣住旁边人的腕子,再顺着腕骨往下,握住她的手。 十指紧扣。 “安宁…” 心爱的人就躺在触手可及之处,石原卿喉咙发干,心猿意马。 ……他好像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谢安宁心口一紧,急忙道:“睡。” “……”石原卿默了默,突然一个翻身朝着她这边,视线落在她的侧脸上,炙热难言,犹如实质,眸底更是黑的不像话。 恍惚间,谢安宁觉得自己半边脸都有些灼痛。 她不自在的别开脸,“别看我,闭上眼睡觉!” 石原卿低低哦了声,很快,又委屈兮兮道:“可我有点难受…” 像个十来岁还不识情欲的少年,他语气迷惘,特别单纯的样子。 甚至,还在撒娇。 这是假的! 谢安宁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假装的,故意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是想让她心软。 都二十好几的男人,就算没有碰过女人,也……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谢安宁面色爆红,尴尬的要命,“那你回去睡。” “不要。” 好不容易爬上她的床,怎么舍得回去,石原卿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的提议。 他看着她绯红的耳尖,梗着脖子凑了过去。 欲吻。 被谢安宁偏头躲开,转过头瞪他,“你还记得自己答应了什么吗!” 第327章 苦 答应了,什么也不做。 还答应了,让她好好休息。 石原卿抿唇,递给她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小声道:“我没想过,会这么难受。” 谢安宁:“……” 她蹙眉,又羞又无语,“你也不小了,别总装得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行么。” 哪有这样的,堂堂世家子,还在宦海沉浮多年,各种场面上,耳濡目染不知见过多少场面。 怎么可能这样不谙人事。 谢安宁半点都不信。 被说‘装’,石原卿也不生气,他面颊微红,一双眸子雾蒙蒙的,就这么看着她,道:“懂一点是懂一点,但确实没这么难受过。”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该怎么做,他是知道的。 只是…… 谢安宁被他这大白话,弄的满心羞窘,“让你回去睡你自己不肯,是你自找苦吃。” “……对,”石原卿并不反驳,“我喜欢吃姐姐给的苦。” 苦是真的苦。 明明是王少甫先对他出手,最后还故意不回挡,算计他,但她就是中了计。 看着她下意识的担忧,任王少甫抱着。 他们独自在房内待了那么久。 出来时,她绯红的唇瓣,和微微松散的领口。 无一不说明,……做了什么。 明明,才答应要跟他一起。 明明,都要选日子定下婚期。 转头就因为‘前夫’而牵动心神。 他当然知道,她全部的感情过往,也知道她对王少甫一时半刻做不到彻底放下,形同陌路才是正常的。 可不代表,他真就能那么大度。 大度到,她还许王少甫亲她。 但只要是她给的,什么滋味他都可以受着。 至少,比起从前遥不可及的窥视,现在她已经被他拥进怀里了。 至于其他…… 他这样油盐不进,都不要面皮的模样,让谢安宁头疼扶额,几乎有些没招了,直言道:“你想如何?” 如果是想一鼓作气,直接行夫妻之事,她真的做不出来。 她倒不是有什么身为女子当三贞九烈的想法,只是王少甫还在隔壁。 即便决定永不回头,但十几载的结发之情,谢安宁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如此羞辱他的事来。 她可以在离开王家后立刻离经叛道养男宠,也能对他说尽绝情的话,甚至能点头跟石原卿从同床共枕‘试试’。 但,真要让她在跟王少甫一墙之隔的地方,跟其他男人行房。 谢安宁做不到。 何况王少甫现在似乎心智有损,受不得刺激,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气定神闲,万事都不放在眼里的王大公子了。 一受刺激,人家就要吐血,看着哪里像正值壮年,说是风烛残年才是真的。 买卖不成仁义在,她从没想过要让王少甫英年早逝。 至于石原卿…… 谢安宁心中一紧,如醍醐灌顶般,她突然发现,自己想了那么多的理由。 竟然唯独没有一条是因为,排斥面前这个人。 好像从潜意识里,她就对他并不抗拒。 所以,才会容许他步步紧逼。 对他心软,放松警惕。 甚至,现在还能接受,同床共枕。 谢安宁瞳孔蓦地放大,抬眼直直看着面前男人。 眼里是连自己都看不见的惊愕。 石原卿眸光黯淡下来。 他伸臂穿过她的后颈,将人抱紧,强自笑道:“抱着你睡就好。” 第328章 僵硬 谢安宁被他圈在怀中,身体有些僵硬。 “子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话落,身边人似乎有些讶异,圈住她肩头的手顿了下,而后抚上她的后脑勺,“怎么会这么想?” 谢安宁沉默不语。 她不说,石原卿也能想到答案。 还能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以己度人,她觉得他该觉得委屈,才会有此一问。 ——她自觉亏欠他。 这个认知让石原卿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忍不住将怀里人抱的更紧。 虽然‘亏欠’这样的情绪,于他百利而无一害,因怜生爱的例子比比皆是,但他还是舍不得让她陷入自我审判。 “安宁,”石原卿柔声道:“你不用对我愧疚,一点也不用,”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你从未要求过我什么,这十几年你对我的感情一无所知,不需要负担这些。” 他斟酌了下用词,道:“当年你的许诺也只不过当我是孩童,嫌我闹的慌而随口哄我的一句话,是我当了真,做了回小人,心心念念惦记已为人妻的你多年…” “我不会委屈,像现在这样将你抱在怀里,已经是我奢求不得的美梦了。” 其实,他还想说,谢谢你,愿意这么纵容我。 明明知道他在步步蚕食他们的距离,一点一点去试探她所能容忍的底线。 刚刚和离的她,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对他纵容至此。 怎么可能没有半分好感。 只要她喜欢他,那他怎么会委屈。 谢安宁听的心口发软。 王少甫回京才两天,这两天发生太多事,在她这里却好似已经过了许久,让她疲于在两个男人之间纠缠。 简直精疲力尽。 如果,如果王少甫还要永无止境纠缠下去…… 谢安宁只觉得头疼欲裂。 她攥紧身边人的衣袖,将脸埋入他的怀里,“子钦…” “怎么了?”石原卿揽住她的后腰,低头去吻她的颈。 温柔的吻,密密麻麻的落下,细腻白皙的颈肉染上薄红。 石原卿眸光不受控制暗了下来,给予的吻一点一点往上,衔住她的耳垂… 谢安宁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别,不可以。” “……好,”石原卿停住动作,扣紧她的后腰,“睡。” 嗓音暗哑,略带欲念。 谢安宁莫名有些耳热,她伸手圈住面前人的腰,轻声唤他的名字,“你说明日我能回家吗?” 见她不肯老实睡觉,还一个劲的在他怀里闹出动静,石原卿忍不住叹气,“明天能不能回家我不知道,我现在只在想一件事。” “……什么?” 石原卿继续叹气,扣紧她的后腰,身体仅隔着薄薄寝衣相贴,语带笑意,“你说呢?” 谢安宁:“……” 怀里的身子僵硬,石原卿不敢再过分,只幽幽道:“也不知道会不会憋出毛病,到时候姐姐千万别嫌弃我。” 谢安宁:“……”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红着脸就要挣开他的怀抱,“睡觉。” 第329章 冒犯 石原卿舍不得撒手。 但他的确有些难捱,短暂考虑了一二后,还是顺从她的力道松开手臂。 结果,怀抱才空下来,他就有些后悔,当即伸手再度圈紧了人。 “抱着睡,”他吻住她的发顶,低低的求她,“安宁,让我抱着睡。” 谢安宁没有吱声,但在他一声声轻哄中,软下了身子,乖顺的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跟除了王少甫之外的男人如此亲近,对于她来说真是一个稀奇的感受, 这一夜,心里的事太多,谢安宁睡的不甚安稳。 石原卿同样也是。 一个正常的男人,他惦记了十几年的女人就抱在怀里,而他不能唐突,不能逾礼,于身心来说,都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能睡得踏实才怪。 但漫漫长夜,终会过去。 天空露出鱼肚白。 终于到了案子开审的时刻,谢安宁起了个大早。 谋害贵妃案,牵扯了好几个世家,涉案人数之多,细算起来远超千人。 像谢安宁这样被家中奴仆波及的也有好几家,这些人并非从犯,所以审案的时候,轮不到他们上堂陈述口供,都在牢里等结果。 谢安宁跟他们不同的是,她不需要进监牢,而是可以直接在这个小院等着。 石原卿作为主审官之一,当然不能在这儿陪着她。 用过早膳,他温声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谢安宁亲自送他到院门口,折返回来时,看见了王勇、王武二人。 他们守在这个小院一夜,便亲眼目睹自家主母跟其他男人共处一室一夜。 这会儿,两人面色难看至极。 对上两人的目光,谢安宁一顿,目光看向两人身后的房门。 里面没有听见响动,看来,王少甫还没有醒来。 她扯了扯唇,懒得多说,径自就要回屋,被王武喊住。 “夫人可有想过,您如此作为,将主子置于何地?” 毫不客气的诘问,让谢安宁蹙眉,“不要叫我夫人,我不是你们的夫人!” 大早上的,她不想动肝火,但人非要让她不高兴,她便也不忍了,“至于你们的主子如何,那是他的事,你们既如此忠心为主,不如劝他远离我,各自安好。” 说着,她眸光变冷,“我并不是好脾气之人,容不得你们再三冒犯,记住了,我是谢家人,并非王家妇。” 言罢,她转身回了房间,留下两个替自家主子抱不平的家臣在原地。 王少甫醒来时,日头已经高照。 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 温暖、刺目。 他定定看着,双眸空洞无神。 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沉思。 昨日短暂昏迷时,骤然灌入脑中的繁杂记忆,经过一夜的休息,被他彻底消化。 一帧一帧如慢放的戏幕,在脑海中缓缓浮现。 不容辩驳的真相,血淋淋呈现在眼前。 原来,……在另外一个世界,他的安宁已经因为他死过一次。 他负她。 他的父母,杀害她。 诛心又诛身。 夫君背弃、爱女早逝、婆母磋磨刁难…… 最后被一杯毒酒害死,还要顶着仇家妇的身份,葬入王家祖坟。 他捧在手心呵护长大,一点委屈都舍不得让她受的姑娘,竟然生生受了这些苦楚。 有泪自眼尾滑落,没入鬓发。 王勇再一次进屋想看看主子是否醒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端方温俊,清风朗月,遇事从来都气定神闲,几乎无所不能的主子,在悄无声息的落泪。 双眸黯淡无光,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死气。 若不是胸口微微起伏,他都要以为…… 王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主子千万顾惜自个儿身子,您若是就这样去了,只会是亲者痛仇者快。” 这话里面的‘亲者’是指王家人,而仇者,自然是夺妻之仇的石原卿,和朝秦暮楚的昔日主母谢安宁。 在几个下属看来,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谢安宁更狠心的女人。 然而,听在王少甫耳中,已然是另外一种意思。 是了,安宁还活着。 她还活着。 泛着死气的眸子慢慢眨了眨,王少甫转动脖子,看向跪倒在地的下属,“她人呢?”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想到昨夜…… 王勇难掩愤愤道:“主母既已无情,您何必执着,她昨夜留石家郎君于房内共度良宵,清晨亲自将人送至院外,两人恩爱和睦,完全不将您放在眼里。” 昨夜留石家郎君于房内共度良宵…… 许是已经痛过了头,更惨烈的痛意已经如附骨之蛆般融入灵魂,这会儿得知在他昏睡不醒之际,心爱的女人同他人共度良宵,王少甫第一时间竟然不觉得多痛苦。 他只是静静听着,良久,才自虐般问:“里面有什么动静?” 他还想问,昨夜他们叫了几次水。 但喉间涌入的甜腥,让他生生止住了话。 王勇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羞辱到自欺欺人的问题,是自家主子问出来的话。 就好像,只要没有行事,共处一夜也没关系…… 王勇几乎咬牙,却还是不敢欺瞒,坦白道:“……没动静。” 但同床共枕已经代表了一切。 有没有真的……重要吗! 总之! 王勇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对主子生出怒其不争的心情。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王少甫闻言并没有表现的多欢喜。 他眉眼无波无澜,道:“去请夫人过来,就说我有事同她说。” “……是!”王勇再不情愿,也只能拱手领命。 比谢安宁先一步进来的是早膳。 一碗温补的肉粥,刚刚出锅,冒着热气。 王少甫没有食欲,不知想到什么,还是开始了洗漱。 昏睡了一夜,多少补了点觉,他面色比昨日好了许多。 虽然依旧透着灰败,但多少恢复了几分玉树临风的姿容。 底子好,随便收拾收拾,气度雍容的矜贵公子就回来了。 谢安宁进来的时候,入目就是坐于病榻的男人,一身寝衣齐整,玉冠束发,面容洁净。 她心头生出一股莫名的怪异,眉头不自觉蹙起来。 她看着王少甫的时候,王少甫同样也在看她。 他的宁宁。 小气到从不肯入他梦的宁宁。 这会儿,活生生立在面前。 置于袖间的手不受控制的发颤,他死死紧握成拳,竭力遏制扑过去的冲动,可心底的贪婪却从眼里爬了出来。 谢安宁吓了好大一跳,站的离床远远的,警惕道:“你神智可清醒了些?” 鲜活的容貌,熟悉的声音,让王少甫痛觉麻木的心脏绞着痛。 他喉间干渴至极,既想将人钳过来索吻,又怕把人惊跑了。 不能再惊扰她。 这两天,他受刺激太过,做了太多极端的事,怕是吓着她了。 他要更耐心点, 这么想着,他努力挤出一个和煦的笑,“我昨夜是不是吓着你了?” 这个笑,僵硬到让谢安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她眉头蹙的死紧,“你还在发疯?” 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变了个人。 仿佛戴了一层面皮,连笑,都不会笑了。 王少甫闻言笑意僵住,缓缓收敛起来,一眼不眨的看着她,浓烈的贪欲再度溢出,“安宁,你靠近点好不好?” “……”谢安宁简直心惊肉跳,面对这样的他,竟然莫名生出几分惧意。 “王少甫,”她深吸口气,认真道:“我过来是想跟你说清楚的,我一点也不想再跟你纠缠下去,请你也想开一点,咱们之间的的确确已经没有以后了。” 王少甫默不作声,眼眸浓黑发暗。 明明同床共枕十余年的枕边人,谢安宁却觉得面前男人过于陌生。 一点也看不穿,摸不透。 “如果…”她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如果你觉得我的行为让你颜面受损,我可以聊表歉意。” 昨夜她想过了,可能是她过于绝情,让他心有不甘逐渐扭曲了心智,这才不顾脸面几番纠缠。 没关系,只要能让他愿意放过自己,她可以退让一步,不尖酸讥讽他。 然而,王少甫闻言,眉眼都没有波动一下,依旧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谢安宁没了耐心,“你到底想怎么样!” 别以为装疯子,她就会心软! 王少甫终于动了,他指着她旁边桌上的粥碗,道:“帮我递过来一下,我还未用膳。” 声音低沉,语气平静。 好似恢复了正常。 谢安宁瞥了眼没几分热气的粥,还未有动作,就听榻上的人又道:“咱们好好聊聊,你不是想好聚好散吗?等我用完膳,好好聊聊。” 话落,还有几分迟疑的谢安宁端起了粥碗走到榻边,递了过去。 王少甫笑了笑,双手接过粥碗,道了声:“坐。” 这一次,他笑的总算有了几分人样,没那么怪异。 言罢,也不管她,拿起汤勺喝了起来。 那双眼睛终于没在紧锁在身上,谢安宁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王少甫何其敏锐,自然捕捉到了。 他抬眸,里面是清晰可见的郑重之色,“别怕我啊安宁,我再疯,也绝对舍不得伤你的。” 哪怕,是自己死。 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谢安宁艰难的扯了扯唇,没有说话。 自和离后,两人之间难得气氛平和。 王少甫三两口用完粥,拿起一方帕子想要擦拭唇角,在看见帕子上面的并蒂莲时,动作顿住,爱惜的叠好,放在一旁。 谢安宁当然认出来,这是自个儿给绣的。 应该说,未回京前,他身上的小物件,基本上都是她包圆了。 衣裳什么的大件,作为当家主母,她没有那么多功夫去绣,但是鞋、袜、帕子、香囊、坠饰这些,她得了空就会绣上几个。 他用了十几年,之前也不见他如此爱惜,这会儿却装成多久没见过一样。 谢安宁心中腹诽,忍不住别开脸,眼不见为净。 而王少甫这边,妥善放好帕子一抬头,就看见她白玉似的脖颈上,几点浅浅红痕…… 他身体蓦然一僵,瞬间降临的窒息感,让他如坠冰窖,四肢百骸都在发颤,面色更是惨白似鬼。 察觉身边人的不对劲,谢安宁回头,在他惊怒的目光下,感觉脖颈都被灼痛。 总算想到,昨夜…… 她尴尬抬手,正要捂住脖颈,腕骨就被扣住。 王少甫手指颤抖,抚上那几朵红梅。 最后的一丝奢望,在此刻彻底消散。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并不是气话。 她真的跟那个男人同床共枕,交颈缠绵。 “你…”谢安宁看着他死白的脸色,顾不上他的逾礼,“你别又吐血啊。” 短短两日,她都不记得这人吐了多少血。 这么个吐法,真的能不影响寿命吗? 谢安宁蹙眉,“何必非要跟自己过不去,你纳妾时,我也没像你这样要生要死的,王少甫,放过你自己,也放过我,咱们就这么好聚好散行么?” 纳妾… 王少甫想起那些妾,眸光隐颤,“对不起,我做了太多混账事,……让你这样疼过,对不起。” 他的手还在轻抚她颈侧红痕,口中却在致歉。 谢安宁抿唇,不可避免生出的酸楚之感让她有些不耐,“做都做了,说这些已经没必要了,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我,就……” “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打断她的话,小心的给她整好领口,“一次就好,行么安宁?” “不行的,”谢安宁摇头,挥开他的手道:“我答应了石原卿,就不能三心二意,再跟你纠缠,……我要给他一个交代的。” 她带着其他男人留下的痕迹,告诉他,她答应了别人。 要给别人一个交代。 王少甫垂眸,“……想好了?安宁,我教过你的,不要在情绪上头时仓促做决定,你我和离才多久,你真的想好就他了?” 再度面对她移情石原卿这个事实,他没有前几次的心神崩溃,痛欲发狂。 神色平静不说,语气竟然称得上温和。 仿佛一个发自内心为她考虑的兄长。 谢安宁抿唇,点了点头,道:“想好了。” 王少甫久久没有说话。 一片静谧中,他往后靠了靠,脊背倚在床头找到了支撑点,才再度出声,“能跟我说说为什么吗?为什么就是他?” “之前那些理由,我一个都不信,”他淡淡道:“想好了再回答,给我一个死心的答案,我放你自由。” 自由… 这两个字,叫谢安宁当机立断道:“我喜欢他,真心喜欢他,这个理由够吗?” “……够。”王少甫竟没动怒,而是只笑了笑。 “我来给你分析一下,”他道:“石原卿今年不到三十,他是不是告诉你,他等了你十余年,日后只有你一人,也愿意入赘为谢家婿?此生不再二心?” “若你又想用那套男人善变的话来劝我那就省省,” 谢安宁拧眉,想到从前关于女儿选婿时,他的那些言论,忍不住道:“感情一事,拜你所赐让我明白人心的确善变,所以我管不了别人,只求问心无愧。” “石原卿忠贞一日,我便能爱他一日,若他移情,我同样可以毫不犹豫抽身离开。” 第330章 开始补字数啦宝子们 这才是,她如今对待感情的观念。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样的念头,她再也没有了。 无论如何,她不嫁人,所以谈不上吃亏。 以石原卿的身份地位,愿意委身入赘,对她绝对是一颗赤忱真心。 而她也同样中意他。 既然如此,那么凭什么要因为怕他后续变心这样的飘渺原因选择不接受? 她才三十出头,决定和离归家撑门立户,就没打算后半辈子当个贞洁烈女,清心寡欲。 谢安宁道:“石原卿样样都好,我没有理由拒绝的。” 王少甫沉默了。 他发现,面前的人变了好多。 从前对感情容不得半粒沙子的姑娘,此刻选择进入一段新的感情,竟然已经做好了对方背离的准备。 ——一切都是因为在他这里受了伤。 王少甫闭了闭眼,忍不住求她:“既然这样,不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授予你致命把柄,若我再敢伤你心,你就杀了我可以吗?” 谢安宁摇头:“不可以。” “……为什么?”王少甫道:“是我伤你太狠,让你不敢再回头,还是别的原因?” 为什么… 他这么聪明,居然想不到为什么。 谢安宁深吸口气,妥善压制住讥嘲的念头,坦然道:“都有,我怕了你,也怕了你们王家,说真的王少甫,如果能重回年少时期,我不会选择嫁给你。” “我也是,”王少甫握住她的手腕,附和道:“如果能重回年少时期,我不会迎娶你进王家。” 意料之外的话,让谢安宁面露惊愕。 王少甫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从一开始,就应该我入赘的,让你进王家,是我此生最大的失策。” 枉他自负聪明绝顶,竟然看不出来他的安宁跟王家有多格格不入。 她揣着一颗真心嫁他,换来的是含冤而死的结局。 万幸今生有了转机,贵妃娘娘插手救人,他们的女儿没事。 她也没事… 想到王家那森严的规矩,谢安宁难掩厌色,“既然你都知道,何必继续纠缠于我。” “这由不得我,”王少甫看着她,眸色黯淡:“情之一字,若是能自主,我不会沦落至此。” 他垂眸,缓缓摩挲着掌心细嫩的腕骨,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红了眼眶,“安宁…安宁,我太疼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捧着她的手置于唇边亲吻。 “王少甫!”谢安宁想抽出手,被他紧紧握着不许走。 吻从手背一路啄到了嫩葱似的指尖。 深情缱绻,像个陷入魔障的疯子。 炙热的吐息让谢安宁手指轻颤,他这副模样,更是叫她心惊,可还不待她骂人,他却把自己整张脸都埋入了她的掌心。 沉闷的呜咽声,声声顺着耳朵,灌入四肢。 感觉到掌心的水渍,谢安宁身体蓦然僵住。 她想过的。 想过自己决绝离开后,他一定也会后悔自己辜负了他们的感情。 或许会苦苦挽回她。 但只要她决然拒绝,两人就注定分道扬镳。 毕竟他是个聪明人。 这样的聪明人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的,在痛苦颓废些时日后,他会重振旗鼓,按照父母安排,再聘新妇。 他们才三十出头,下半辈子还很长,那些过往重重,随着时间的流逝,只会如云烟飘散,风过无痕。 ……可他这是在做什么? 几次三番吐血、崩溃、痛哭。 他…… “想不想报复?”王少甫不知何时自她掌心抬头,那双狭长淡漠的眸子一片赤红,嗓音沙哑,“安宁,你在王家受了这么多委屈,想不想报复回去?” 谢安宁一惊,赫然抬眸,入目就是他那张温俊的脸。 四目相对。 王少甫努力放柔了双眸,看着她道:“你知道王家最看重的是什么吗?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们后悔如此慢待你吗?” 这还用说。 王家最看重家族前程、规矩和脸面。 这些世家大族,看着风光无限,但为了维持这样的风光,更需要加倍努力。 他们最怕的就是家中子嗣凋零,后生晚辈中无麒麟子出头,接过长辈的担子来维系家族荣宠。 青黄不接,朝中无人,渐渐远离权柄中心,从而导致败落。 从顶尖世家掉下来,只需要一代不出人才。 若是族中两代都无能人在帝王面前露脸,那就注定只能被边缘化。 大瀚国祚近三百年,败落的世族不知多少。 但王家始终屹立不倒。 王老爷子作为这一代的家主,官拜三品御史大夫,即便在京城那也是数得出名号的人。 作为嫡长子的王少甫就更不用说了,简在帝心,即便是入阁拜相也有极大可能。 但他两个弟弟…… 想到这人有打算脱离王家,谢安宁瞳孔蓦然放大了一瞬。 那到底是供养他长大成才的家族。 遑论,又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父子之间哪里有隔夜仇。 谢安宁理解的脱离家族,不过是搬出来自立门户,但王少甫依旧是王氏一族的子弟。 怎么,……难道不是吗? 她蹙眉道:“你要对王家做什么?” “不,我不会对王家出手,” 王少甫勾了勾唇,眸底却没有丝毫笑意,“但我也不会再回王家,……只有让他们看着家族后继无人,一点一点败落下去,才会明白自己都做错了什么,他们会悔恨后半生。” 谢安宁抿唇,“你无需如此,我不需要你为我这样。” 她讨厌王家人没错,可说到底,她跟他们也没有深仇大恨。 那点子厌恶不至于让她想要王家败落。 也从没想过,要他为了她背弃家族。 这厢,王少甫闻言怔住,旋即竟莫名笑了出来。 可谢安宁看着,他更像是在哭。 “我是为了自己,是我恨他们,我要报复他们,”王少甫紧紧攥住她的腕子,视线牢牢锁在她的面上,眸光颤动。 “安宁…”他一字一句,“我恨不得他们都去死。” 这话太大逆不道。 谢安宁惊的险些窜了起来,可王少甫动作更快。 他握住她的腰,直接扣进了怀里,一下一下去揉抚她僵硬的脊背。 “别怕,别怕…” 他胸口还有伤,谢安宁挣了一下,就听见他的闷哼,一时之间又急又恼,慌张无措,头脑发懵,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一直知道他大概还是爱她的。 毕竟多年情谊,不容抹去。 但她从没想过,他会因为一张‘和离书’,生出叛离家族的心还不够,竟然对生身父母有了杀心。 真是、离谱。 他是王少甫啊。 朝野盛赞的恭谦君子。 温润如玉,连疾言厉色都少有的品性,……怎么会这样。 耳边是他的低语,在轻声唤她的名字。 缠绵悱恻,情意绵绵。 谢安宁神情呆滞了会儿,忽然道:“你刚刚说要放我自由,还算数吗?” “……算,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王少甫抱着她,目光落在她颈边的红痕上,咽下喉间泛起的苦意,艰涩道:“你不愿意回王家,也不肯再回头看看我,都没关系,我看着你就好了,安宁,你得让我看到你。” “什么意思?”谢安宁脑子发木,有些不能理解。 “意思是,我要每天都能看到你,看到我们的女儿,” 想到早逝的女儿,王少甫心绪翻涌。 他深吸口气,颤声道:“……我只有你们了。” 他觉醒那些记忆太晚,很多错事已经犯下,现在,她这样不待见他,他不敢奢求太多,也不敢逼她现在就尽释前嫌。 没关系,王少甫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他有耐心。 有足够的耐心赢过那姓石的。 可他也是真的离不开她。 无论如何,他是一定要看到她的。 而这边,谢安宁总算听明白了。 “你想要住进我谢府?”她问。 王少甫嗯了声,补充道:“死后也要进谢家祖坟。” 古往今来,无论天子还是庶民,都十分看重身后事。 但凡有点身份的,早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墓穴。 生前风光,死后同样也得煊赫,香火不断。 而他已经脱离了家族,又妻离女散,无子无孙,是实打实的孤家寡人。 在世人看来,人死之后没有家族祭祀的香火,无需百八十年,便跟孤魂野鬼无异。 当然,这些都不是王少甫执着要入谢家祖坟的真实原因。 他压根不在乎什么香火、祭祀,他只想和谢安宁生同衾死同穴。 前世,便是如此。 得知谢安宁真正死因后,王少甫痛欲发狂,不愿含冤而死的妻子死后都不能离开王家,顶着千夫所指的骂名,也要挖开妻女的坟,送回谢家。 最后,他们一家三口葬在了一起。 王少甫想,他的安宁如此善良,一定不忍心他成为孤苦伶仃的野鬼,必然会同意的。 然,谢安宁如同听了个天方夜谭,只觉得荒唐的要命。 她生生气笑了,忍不住讥讽道:“你以什么身份活着住进我谢家?死后入我谢家祖坟?” “……”王少甫抿了下唇,“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了。” 其实,他更想说,以你成婚十六载的夫君,和谢家嫡长女生父的身份够不够? 但他不想惹她生气。 他该多顺着她一点,他们不该是如今这样针锋相对的局面。 念及此,王少甫眸光软和下来。 他轻轻唤她的名字,晓之以理,道:“你想想看,如今的我背弃家族无家可归,再要让我顷刻间去接受自己妻离女散,已成孤家寡人的事实,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不到一个月前,他们还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育有一个已经及笄的女儿。 仓促间,就要让他接受妻离女散的现实…… 不止是强人所难,甚至有些残忍。 “就当是我无能,我真的接受不了,”深知她并非冷血之人,素来吃软不吃硬,王少甫声音愈发苦涩,“你即便急于摆脱我,也要给我缓冲的时间,去面对这个现实。” 说来说去,他的目的还是要住进谢家。 不仅如此,他还想进她家的祖坟。 谢安宁眉头蹙的死紧,不肯应下。 王少甫又道:“婉儿是我的骨肉,便是看在婉儿的份上,我也不可能一时半刻彻底放下,何况我身上还有伤,我……” “行了!” 他还想说点什么,求得谢安宁答应他的请求,话头就被倏然打断。 谢安宁道:“你还年轻,正值壮年,日后再成家,还会有子嗣的,这就考虑身后事,为时过早。” 提起他‘再成家’,她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 王少甫齿关一紧,深深看了她一眼,竟没有反驳,而是顺着她的话道:“你说的对,未来不可测,或许过段时日,我自个儿就想通了,……要不这样,我答应你,若我再成家有了子嗣,便自开一脉,不入谢家祖坟。” 反之,若一直没有成家。 那他就会一直住在谢家,死后还要埋进谢家祖坟。 谢安宁听明白他的意思,还未表态,就听他又道,“如此一来,我不过是借住谢家一段时日,就当看顾女儿再养养伤了,这样你也不肯答应吗?” 说到这儿,他忽然一笑:“还是说,其实安宁你从心底就认为,我此生不会再娶。” 谢安宁瞪道:“你不用激我!” “这怎么是激将法,不过陈述实情罢了,”王少甫正了正神色,认真道:“安宁,你想摆脱我,起码得让我彻底放下,而不是趁着我离京,逼我接受这一切。” “我只要你给我点时间,去适应你离开我的事实。” 这样,他们才能好聚好散。 ……他这话是有道理的。 可见识过他有多疯魔的谢安宁,的确有些不信他能彻底放下。 真让他住了进去…… 想到这两日夹在两个男人中间的日子,谢安宁眉头蹙的死紧,“我早答应了子钦,他也会住进谢家,等过段时日定了日子我们就会成婚,你也住进去算怎么回事。” 成、婚。 王少甫面容扭曲了一瞬。 “这样啊…”他语气平静,“没关系的,我是婉儿的生父,注定不可能跟谢家不相来往,他能理解?” 提及‘成婚’,谢安宁都做好这人又要发一回疯的准备,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 倒叫她有些不适应了…… 第331章 报复 谢安宁愣了下,想了想,才道:“你要住进谢家这件事,我不能自己做决定,等子钦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再答复你。” 哪怕,她承认这人的话,还算有几分道理。 但她答应石子钦在先,那就不能不去考虑他的感受,擅自做主让王少甫住进谢家。 这是谢安宁对待爱人最基本的尊重。 王少甫久久没有说话,修长的指节握得死紧。 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去谢家,还需要另外一个男人点头。 真是…… 偏偏谢安宁好似对他的痛苦毫无察觉,继续道;“有言在先,就算子钦答应让你住进来,你也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你只是客人,不再是我的夫君,不能打搅我和子钦的生活,更不要再对我举止冒……唔…” 手腕被蓦然紧扣,轻轻的疼痛让她止住了话头,抬眸怒视。 “对不起,我现在还听不得你说这些绝情话,”王少甫松了些力气,淡淡道:“不过你放心,我会努力放下你。” ——我会努力放下你。 “……好,”谢安宁忽略心口转瞬即逝的窒息感,轻轻颔首,“如此就好。” 对大家都好。 她欲抽出自己的手腕,王少甫只是顿了一下,就放了手。 “左右无事,不如你跟我说说咱们女儿,她还是想去潇湘书馆?” 王婉是他们共同的孩子。 且是他们唯一的子嗣。 谢安宁相信,普天之下,除了自己以外,再也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女儿好。 所以她没有犹豫,直接点头,“婉儿已经跟贵妃娘娘说好,要入潇湘书馆做个夫子,等此案了结,她该参加夫子选举了。” 说着,她又道:“我欲择日为婉儿更改姓氏,入我谢氏族谱,你……可有意见?” 问是这么问,但谢安宁想,就算有意见也没用。 可王少甫哪里有意见,他直接道:“改。” 瞧他那爽快的样子,像是如果可以,恨不得自己也改姓为谢了。 谢安宁被自己这个想法噎住,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 王少甫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看着她道:“婉儿如今十六岁,她若有入仕之心,先定下性子教个年书,倒也可行。” 如今女学才开始推行,能不能成功尚且两说,女子入仕更是八字还没一撇,但满朝文武谁看不出,皇帝陛下是有这个打算的。 九五之尊有意抬举女子地位,现在的女学,不过是为了女子为官铺路罢了。 他日一旦新政成功,作为天下第一女子书院夫子的婉儿,不说桃李满天下,只单单论资历,就大大有益于日后仕途。 眼下女学才开始推行,情况复杂,靠着教书熬资历,既不显眼到惹人针对,又能得到实打实的益处,的确再好不过。 说着,似想到什么,王少甫眉头一蹙,问:“听说你受封内廷四品官衔?” 谢安宁颔首。 “……”王少甫面色难看下来,“内廷缺人,贵妃可有说打算如何用你?” 谈及女儿,谢安宁尚有耐心答他。 但涉及自己的私事,她并不觉得以两人现如今的关系,有必要同他多说。 见她不语,王少甫抿了下唇,认真为她解释其中利害。 “全国建立女学,这件事影响了太多人的利益,这一两年是水最混的时候,贵妃娘娘身边护卫无数,难得出一次宫尚且遇险,遑论底下办差的人……即便是我,趟进这滩浑水,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 可以说,内廷官员中,但凡有人敢崭露头角,等着他们的就是九死一生。 就算表现平庸,但只要在替娘娘办差,同样也会被针对。 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他绝不能眼睁睁见她再入险境。 “安宁,”王少甫道:“那些事你不要掺和进去,也不要急于冒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想为娘娘分忧,就在京城行走。” 只要不离开京城,他就能护住她。 一旦离开京城…… 他如此苦口婆心,但在谢安宁看来,只觉得他管的甚宽,完全没听下去的耐心,一把站起身道:“我要如何做,就不劳你操心了。” 她既为内廷女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领什么差,都由贵妃娘娘说了算。 岂能因为贪生怕死,而龟缩在京城。 撂下这句话,谢安宁转身就走。 现如今的王少甫拿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有心想将人扯回来,再晓以利害劝劝她,却又怕适得其反。 犹豫间,谢安宁走到了门口。 她看见外头立着的王武王勇两人,顿住脚步回头道:“对了,还请你管教好手底下人,不要当我好脾气,总来指教我该如何处事。” 言罢,她越过神情呆滞的两个侍卫。 身后传来的跪地请罪声,也没让她脚步停一下,施施然走远。 房内,王少甫倚在床头,一眼不眨的她离去背影,直到人彻底走远,再也看不见了,才垂下了眸子,将视线落在两名下属身上,淡淡道:“你们对她很不满?” 王勇\/王武二人齐声道:“属下不敢!” 王勇道:“属下只是替您不平。” 不平… 室内安静了几息。 王少甫道:“既然不敢,以后就不要再犯,你们记住了,那是你们的主母,不敬她便是不敬我。” “无论她做什么,都是该我受的,她不会有错,” 他微微仰头,难掩自厌,“我身边不留以下犯上之人,再有下次,你们就不必跟在我身前伺候了。” 此言一出,王勇王武二人当即叩首称,“是!” ………… 另一边的大理寺大堂,案子已经开审。 这个案子的证据链是早就完善,且已经给皇帝陛下过目了的。 这一次的开堂会审,只是走个过场。 不过,即便只是走个过场,也要从头到尾的审问一番,将个中细节一一辨明。 如此才好盖棺论定。 这毕竟是牵连多个世家的大案,一天是审不完的。 犯人一个一个提上来,书记官手书的卷宗也渐渐厚了起来。 从正月初六开审,直到正月初十,才正式审完一轮。 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当然没有功夫去听这些细枝末节,这几天没有露过面。 作为主审官的石原卿和陈子泝两人忙的脚不着地,时不时还要入宫一趟,禀告进程。 大多数时候,姜翎月都在场。 少数她不在场时,祁君逸回头也会十分妥帖的,将案子的进展告诉她。 其实,在知道皇帝陛下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人后,姜翎月已经不怎么关心这案子了。 走个过场而已,她有什么好关心的。 这些天,她也忙的很。 眼看着已经翻年,各地修建女子学院的事刻不容缓。 她要圈定派出京城办差的人选,真是缺人缺的紧。 早就惦记上的后宫妃嫔,姜翎月是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毕竟皇帝陛下还没有正经大选过妃嫔,各地官员们也不曾进献美人。 这会儿能入宫的,无一不是出身名门大族的贵女。 她馋啊。 不过让人家为自己效力这事儿,没有强买强卖的,总归还得人家心甘情愿。 所以,姜翎月这几天在一一问她们的想法。 一共三条路。 要么归家再嫁。 要么去镇国寺,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要么入内廷为官,走出花团锦簇的内宅,去同男子一样争名夺利,为自己争得前程。 内宅妇人们的宅斗手段,虽然也是勾心斗角,但放在波云诡谲的前朝斗争中,就有些不够看了。 姜翎月也不瞒她们,她把话说的很清楚,若选择后者,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最后,一共十三位低位妃嫔,只有七位选择了入内廷为官。 剩下的六人,要么是碍于家里的立场,得了父兄吩咐,有心也不敢违逆自己家族。 要么是自己打了退堂鼓,不愿以身犯险。 毕竟都是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女,朝夕之间让她们将生死置之度外,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上进心人人都有。 但用命去搏前程,在很多人看来就没必要了。 姜翎月虽遗憾少了六个可用之人,但也没有勉强。 低位妃嫔做了选择,就剩高位妃嫔了。 三妃之中,惠妃被废,她是执掌过内廷的人,心机手段都了得。 皇帝陛下用她管理后宫都用的十分顺手,姜翎月更是爱才心切。 又考虑惠妃前世今生都没有真正意义上谋害自己,便也愿意摒弃前嫌,抬她一手。 她让鲁世子专程去劝导了几次,现在就等对方态度了。 而贤妃、淑妃两个则不同,这两人前世就跟她的死息息相关,今生更是连带着她们的母族都意图谋害自己,姜翎月容不下她们。 现如今两人进了掌刑司,等待她们的结局只有一杯毒酒,是注定出不来了。 三妃过后,高位妃嫔上,就只剩一个陈淑仪了。 陈子泝两日前入宫,专门去劝自己胞姐,但整整两日,宝华宫还没有动静。 姜翎月实在缺人,对惠妃和陈淑仪这样精通御下之道的人才,多少有点耐心。 也能理解惠妃和陈淑仪迟迟不肯表态是什么原因。 无外乎是觉得她论出身,论资历,论心机手段都样样不如自己。 半年前,还要对自己行礼的人,短短半年时间,却要让她们俯首称臣。 这样的落差,不能当即接受,实属人之常情。 只是理解归理解,但在等了几天后,姜翎月到底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戳了戳旁边人的胳膊,将困扰自己几日的心事说了,请教道:“你说,我要不要做点什么,就这么一直干等着吗?” 这会儿是夜里,外头一片漆黑,因着还未打算歇息,寝殿倒是灯火通明。 皇帝陛下倚在床头,一手揽着她,一手翻看不知哪位大臣呈上的卷轴,慢条斯理的道了声:“等着。” “……”姜翎月蹙眉,从他怀里直起身,去扒拉他的袖子,“祁恒之,你有听清我的话吗?” 皇帝陛下嗯了声,视线没有从手中的卷轴上移开。 这漫不经心的模样,叫姜翎月有些不高兴了,她伸手去掰他的下巴,朝着自己这边转过来,“那你说,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被迫转了脸的皇帝陛下无奈合起手中卷轴,叹气道:“就那两个女人,值得你如此看重紧张吗?” “当然,”姜翎月道:“她们一个出身国公府,一个出身陈家,身后都有家族支持,自身能力也出众,真错过了,要我去哪里再找两个这样的人才。” 这话确实有理。 惠妃执掌凤印三年,位同副后,能力卓绝。 陈淑仪也有过协理六宫的经历在,又有陈子泝这个弟弟和陈家的全力支持。 实在不可多得。 姜翎月想了想,道:“你说,我如果主动去请她们入内廷为女官,会不会有损我的威仪?” 说着,她抬头问他,“前世今生,你为君多年,有没有求贤若渴到亲自去请臣子过?” 祁君逸听的笑了,“我手底下从未缺过人。” 姜翎月哦了声,“那我……” 见小姑娘因为这么点小事为难成这样,祁君逸又想叹气了。 他伸手捧住她的腰,往自己身上扣,低声教她:“威仪这种东西,靠的是手中的权势,你有主宰她们生死的权利在,于你来说,她们就是蝼蚁。” 人会在意自己在蝼蚁面前,威仪是否受损吗? 真正的上位者,目之所及是整盘棋局,绝不会专注于方寸之处。 更不会言行举止畏手畏脚,唯恐自己失了威仪。 姜翎月很是受教的点头。 看怀里姑娘似懂非懂的眼神,皇帝陛下冒出股久违的爱怜。 “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我给你兜底呢,……真这么惦记她们,你可以递个台阶过去,” 他道:“那两个都是聪明人,她们有野望,不甘于平凡,机会摆在眼前,就绝不会再龟缩于内宅,枯度余生。” 之所以这几日僵持着不肯低头,大概还是拉不下脸。 只缺个台阶了。 姜翎月眼神都亮了。 自己为难几日的事儿,被这人三言两语点拨几句,简直豁然开朗。 第332章 九死一生 “祁恒之,你怎么这么厉害!” 她捧着他的脸,狠狠亲了几口,兴冲冲道:“那我明天就去宝华宫……” “不行,”祁君逸摸着被她狠狠啄过的下颌,笑道:“递个台阶而已,谁让你亲自过去了,给她们赏赐点什么,表明一下你的态度即可。” 他根本见不得这姑娘以任何形式,对任何人低头。 “好!”姜翎月受教点头,“那就赏两柄玉如意。” 这个祁君逸没有意见,他笑道:“这回心情好些了?” 一桩心事被解决,姜翎月当然心情好。 她摸起被他丢在 一边的卷轴塞进他手里,贴心道:“喏,你看,我不打扰你了。” “不看了,”祁君逸将卷轴丢开,抬手就去剥她的衣裳,唇就势落到她的肩头,“月月,该就寝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姜翎月难耐的歪了歪头,手抵着他的肩头,蹙着眉道:“天天做这档子事,你不嫌腻吗,要不……歇一歇。” 许是解毒时间久了,体内血灵参残留下来的药效渐渐消散,让她没了前些日子……恨不得溺死在皇帝陛下编织的温柔乡的冲动。 也无法理解,之前那个痴缠在他身上,贪欢重欲的人是自己。 这几月来,日日饕餮盛宴的后果就是。 姜翎月委实有些吃撑了。 心里甚至还惊叹于皇帝陛下怎么精力就能这么旺盛。 她好歹还有血灵参撑着…… 不知心上人如何腹诽自己的祁君逸听见她的话身体顿住,手臂撑在她身侧静了一瞬,方自她肩颈抬头,去看她的眼睛。 小姑娘明媚的杏眸里干干净净。 ——她只是单纯好奇,没有真正嫌弃,腻了的意思。 “月月,”他抿了下唇,道:“以后不许说这个字。” 姜翎月一下子反应过来,当即乖乖点头应下,怕这人又往心里去,还不忘表忠心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很喜欢你的,就是有些累,不想行房。” 这样直白的话,却能哄的皇帝陛下心花怒放。 他低头亲了亲身下的人,将她重新搂进怀里,温声道:“是我不好,叫月月累着了。” 他该想到的,血灵参药效散去,再过度房事,只会有损她身体。 十来岁的姑娘,身子骨也才将将长开呢。 姜翎月十分坦然的接受他的认错,窝在他怀里,还好奇道:“你不累吗?” 都连续多少天了,为了给她解毒,夜夜… 这话问的皇帝陛下难得一噎,旋即伸手捞起她的脸蛋,冲着她笑了笑,道:“不如月月再同我切磋一二?” “……算了,算了。”姜翎月摇头。 她想起帝王后宫原本可是该配有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和八十一御妻的。 临幸后妃时,夜御二女都实属常事。 而他,两辈子都仅有她一人。 且身强体壮,精力充沛。 这么一想,姜翎月都有些替自己这个小身板担忧了。 ………… 第二日一早,宁安宫库房打开。 姜翎月亲自挑选了两柄精致的玉如意,叫宫人分别送去了宝华宫和韶光宫。 当天下午,宝华宫宫门打开。 陈淑仪顶着阴雨绵绵的天气,坐着轿辇登临宁安宫的大门。 彼时,姜翎月正在书房,专注看着桌上摊开的舆图。 听见锦书的禀告,她唇角诞出一抹笑意,道:“请她进来。” “是。”锦书退下。 不一会儿,身披嫩黄色斗篷的陈淑仪出现在门口。 一入内,她从容不迫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端丽的脸蛋,双手交叠于腹部,屈膝一福,“臣妾拜见贵妃娘娘。” 上一次陈淑仪来宁安宫,是姜翎月搬进宁安宫的第一日。 陈家姐弟感情好,知道弟弟心仪姜家嫡长女,欲以正妻之礼下聘时,陈淑仪便认为姜翎月会是自己的弟媳。 结果一个转眼,人家进了宫。 她不知内情,只以为姜氏女仰仗美貌欲求更大的前程而弃了自己弟弟,故而特意登门奚落。 彼时,姜翎月才是个五品宝林,尚不能跟她同坐主位。 短短一年时间,她宠冠后宫,无数人巴结上来,怕得罪了她。 但陈淑仪却从未再来过。 更不曾主动缓和两人关系,哪怕明知同姜翎月交恶,讨不到好处,也不肯低头示好。 果然,陈家人都是硬骨头。 姜翎月喜欢硬骨头,手底下缺的也是硬骨头。 她几步迎上去,伸手握住对方手臂将人扶起,笑道:“无需多礼,坐。” 陈淑仪有些不自在的起身,解开身上的斗篷,递给身后婢女,坐了下来。 锦书入内奉茶。 热气升腾间,淡淡的茶香四溢。 陈淑仪是个爽利性子,她抿了口茶水,便开门见山道:“前些天,家弟入宫同臣妾说了一桩事,臣妾思虑了多日,今儿得了您赐的玉如意后,定了主意。” 姜翎月其实很喜欢陈子泝这个胞姐。 前世,后宫中几个高位妃嫔,或多或少都为难过她。 唯独因为陈子泝而对她不甚喜欢的陈淑仪,从未对她刻薄过。 甚至,在看见贤妃为难她时,还曾替她解过围。 当然,她的话不那么好听。 往往都是十分不耐的让她退下,别在旁边杵着,碍眼。 这会儿闻言,姜翎月丝毫没有拿架子,顺着她的话道:“如何?姐姐是要做内廷女官,还是再做回陈家大小姐。” 陈淑仪不答反问:“敢问臣妾若是入内廷为官,娘娘打算给臣妾什么品阶?” 她现在就是二品淑仪,一宫之主。 而内廷官员,最高品阶才三品。 无论怎么样,都属于低就。 不过,也不能这么比较。 毕竟,若是不入内廷,二品淑仪的位置她也坐不了多久的。 一旦回了陈家,那更是什么都没有。 对于她的安排,姜翎月早有计划,闻言就道:“正四品。” 跟谢安宁一个品阶。 不过,内廷几个尚司局司正的位置都满了。 给她的四品官衔,只能是空有品阶,没有实际的位置。 这个,协理过六宫的陈淑仪当然知道。 所以她静待下文。 姜翎月正要说话,锦玉走入大殿,“娘娘,惠……废妃鲁氏在宫门外拜见。” 姜翎月一怔,旋即笑了,对陈淑仪道:“你们两位是默契,不来一个都不来,来了就前后脚都来了。” 言罢,又对锦玉道:“快请。” “是。”锦玉领命离去。 不过少许功夫,惠妃的身影就出现在殿门口。 曾经的六宫之主,位同副后的正一品妃,被废黜后,形容不可避免的憔悴了几分。 再没之前的容光焕发,不可一世。 可见,权力是能养人的。 跟陈淑仪的屈膝福礼不同,已被废黜的惠妃行了跪拜大礼。 姜翎月同样没有拿架子,既然要用人家,不说让人家心悦诚服,起码也不能让人家带着怨气给自己办事。 她起身走过去,将人扶了起来,笑道,“姐姐清瘦了不少。” “罪妇这些时日于韶光宫内自省自身,深切明白了自己先前犯了多少错处,娘娘心胸宽阔不计前嫌以玉如意赐下,已叫罪妇羞愧不已,实在不敢当您的一声姐姐。” 惠妃神情恭敬,字字恳切,道:“罪妇闺名明瑶,娘娘若不嫌,可唤臣妾闺名。” 这番话,将姿态放的极低,甚至有些谄媚之嫌。 姜翎月大感稀奇。 前世,她受封贵妃后,祁君逸一道圣旨传达六宫,所有妃嫔每逢年节都要来长月殿给她磕头请安。 同为正一品的惠、淑、贤三妃,也一样如此。 可即便如此,惠妃也不曾说过像现在这样恭维的话。 她不知道,鲁明瑶是真心觉得她心胸宽阔。 毕竟,两人之间是有过交锋的。 在姜翎月还是宝林时,她曾让对方行过跪礼。 被废妃位,也是因为针对对方。 易地而处,惠妃不认为自己能心胸大到,愿意给几次三番对自己心怀恶意的人机会翻身。 这也是她明明早就想入内廷做女官,却迟迟做不下决定的原因。 今日收到玉如意,才让她定了决心。 既入内廷,那姜翎月就是君,她是臣。 鲁明瑶是个聪明人,在人家手底下干活,先前那些恩怨当然得抚的平平的。 这不,一进门,她就干净利落的跪下,把姜翎月在韶光宫行的那个跪礼,端端正正还了回去。 而姜翎月这边惊奇过后,对她此番作为,也确实感到满意。 毕竟,缺人归缺人,但是否真心为她效力,同样也很重要的。 既然人家如此识趣,姜翎月也愿意让她安心,便道:“过往种种是非对错如何,本宫既然以玉如意相赠,就没有打算追究的意思。” 闻言,鲁明瑶轻抚心口,长舒了口气,“娘娘之心胸,罪妇怕是此生都不能企及一二。” 听她一口一个‘罪妇’,姜翎月摇头,不赞同道:“陛下尚不曾治你的罪,你何须如此自称。” “是,”鲁明瑶也不扭捏,笑着应了。 几句话的功夫,略显紧绷的气氛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 姜翎月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同‘惠妃’这样共处。 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 三人依次入座。 鲁明瑶看向一旁的陈淑仪,好似才发现对方也在。 “你们来意应当都一样,”姜翎月笑道:“鲁世子想必跟你说了,咱们陛下欲遣散所有后妃的事。” “按理说你们不日就要出宫,或是归家,或是入镇国寺,只是你们也知道,因着全国建造女子学院的事儿,内廷缺人缺的很,想着你们或许愿意为学院的事儿尽一份力,本宫便做主给你们第三个选择。” “其他妃嫔都表了态,只剩你们二位了,” 姜翎月温声道:“实不相瞒,你们真是让本宫好等,今日既然登门,想必都做了决定,只希望本宫等了这些天,能有个答案。” 像是怕自己给了压力,顿了一顿,又安抚道:“本宫并非强人所难之人,你们若愿入内廷,那便授予四品女官之位,若是想回家,不欲躺这摊浑水,本宫也绝不为难。” 她如春风般和煦的态度,又坦然承认自己等了几日,以示对她们看重。 为君者笑语相迎,真是给足了脸面。 鲁明瑶闻言,当即站起身道:“明瑶愿听候娘娘差遣。” 四品女官虽然不算什么,但放在内廷,已经实属高官了。 只有皇帝陛下身边的刘公公高她们一等。 在来此之前,鲁明瑶自己料想的最高品级也就是四品。 见她这么痛快就表了态,一旁的陈淑仪也不拿乔了,紧跟着站起来道:“臣妾也愿为您效力。” “善!”姜翎月忍不住抚掌而笑。 添了两员大将,也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许诺道:“四品的位置有些委屈二位了,不过你们放心,陛下说了,内廷官员他日同样有机会立于朝堂之上,这算是咱们女子的入仕之路。” “建功立业不再独属于男子,以两位的能力,或许要不了几年,就能跟各自的父兄同朝为官,成为后世美谈。” 跟父兄们同朝为官…… 鲁明瑶眼神蹭地一下亮了。 里头散发着名为‘野心’的火光。 她喜欢权势的滋味,入东宫为侧妃,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个。 鲁国公府乃先皇后母族,身为国公府嫡长女,鲁明瑶自幼出入宫廷,比一些不受宠的公主都要尊贵些。 身边所见所闻都是权势滔天的人,让她如何能甘于平凡,嫁入寻常高门,做个普通主母。 尤其,嫡亲兄长花心浪荡,日日流连于女人堆,胸无大志,扶不上墙,一旦父亲退下来,家族没有人顶上去,靠着皇后姑母得来的权势,也得悉数流逝,逐渐沦为富贵闲人。 鲁家自然心急。 鲁明瑶比兄长有上进心,若她是男人,她势必要入仕,为家族出力的。 但她是女人。 而女人最大的前程莫过于母仪天下。 所以,哪怕知道她那皇帝表哥是个不喜女色的性子,做好守一辈子活寡的准备,鲁明瑶也甘之如饴坚持入了东宫。 第333章 还回去 借着表妹的身份,她几乎都要成功了,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 谁知道杀出个姜翎月。 好在,好在峰回路转。 女子竟也能入朝为官。 这是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道路,现如今就摆在她面前。 哪怕这条路尚未开辟出来,而开辟之路注定荆棘密布,腥风血雨,鲁明瑶也没想过不去。 她曾手握凤印,位同副后,统御六宫。 走到这样的高度,再让她归家待嫁,碌碌余生,还不如让她轰轰烈烈的去死。 陈淑仪也一样。 她野心虽然没有鲁明瑶那么大。 但她也是金尊玉贵长大,入宫就是一宫之主,高高在上惯了,怎么能接受一朝跌落泥潭,嫁个小门小户,聊度余生。 况且两人在家中都是嫡长女,受尽父母宠爱,跟兄弟感情深厚。 入内廷为官,也是得了家族支持的。 有了家族资源,以她们的能力,不愁没有好前程。 这会儿听了姜翎月的话,同样露出喜色,“陛下当真如此说了?” “当然,” 姜翎月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在各州各郡把女子学院建成了,让大瀚姑娘们都读上书,长了才学见识,才能有源源不断的女子涌入内廷,从而走上朝堂。” “届时在朝堂上,为天下女子谋福祉时,不至于孤掌难鸣,如百年前一样,被逐个击破,重回内宅。” 二百年前,女人也是上过朝堂的。 只是叫得出名字,能在青史上留名的,拢共也就小猫三两只。 最开始的一批女官倒也团结,在朝堂上,她们各自发光,惊才绝艳。 后来,女子地位提高,外部压力小了,内部就开始斗起来。 毕竟,走到高位后,忘却初衷的人太多了。 鲁明瑶和陈淑仪对视一眼,齐齐称是。 她们都是登临过高位,掌过权柄的,绝不会轻易移了初心。 姜翎月自是相信她们。 毕竟,她手底下这批人,各个都出身富贵,什么场面没见过。 有能力,有手段,且自带家族资源。 思及此,姜翎月笑意愈发真实了些。 “你们都执掌过内廷事物,想必知道现如今内廷四品官衔,已经没有空下来的职位,不过你们大概也志不在此,毕竟即便给二位司正的位置,也实属屈就,” 她看向面前两个通身气派,一看就是富贵窝里泡着长大的女人,道:“想建功立业,就要离开京城这个花团锦簇的富贵窝,过上危机四伏的日子,你们可有做好准备?” 鲁明瑶闻言就笑了笑。 她仰头看向这雕栏玉砌的大殿,笑道:“不瞒娘娘说,若是早几年女子也能有这样的选择,臣大概就不入宫跟一群姑娘争了,” 这样的富贵窝,何尝不是另一个角斗场。 只是,她们遇上了个不喜女色的帝王,无宠可争,所以大家都安分的很,腥风血雨少了许多。 若换做前朝,后妃们的厮杀,谁敢说就不是危机四伏? “臣既然入内廷,就没想过留在京城做个普普通通的女官,” 鲁明瑶目光灼灼,神情坦荡,“臣会凭借自己的努力,重回正一品,同娘娘一起名留青史,或许您的传记中,还能有一片臣的个人小传。” 树碑立传,名传千古。 是所有文官武将毕生追求的荣誉。 鲁明瑶不敢奢想,自己能建立这样不世功勋。 但,她可以沾娘娘的光啊。 只要姜翎月封后,那就有自己的传记。 她会是数遍史书都难寻其二的宠后,又有为天下女子谋福祉的政绩在。 在后世声名,恐怕比一些帝王都要来的大。 而鲁明瑶要做的就是成为姜翎月麾下数一数二的能臣。 届时,君臣相得的美名一传开,不愁不能青史留名。 事关自己生前生后的名声,鲁明瑶头脑清楚的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女子的野心,不再谋求男人的恩宠,而是名留青史。 这话听的实在提气。 姜翎月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她。 前世她和惠妃从未坐下来好好说过几句话,只知道这人的贤德之名朝野盛赞,执掌六宫事物也从未出过错漏。 除了爱针对自己外,可以称得上是皇后典范了。 没想到,现在换个条道,去跟男人争权夺利,人家更是精神抖擞,同样也要追求最高处。 ——这才是官迷。 之前,祁恒之说她是官迷,真是说错了。 姜翎月心里腹诽了一大通,对鲁明瑶真是刮目相看。 强者啊。 谁说女人不如男人。 这姑娘就是女人里面的强中强。 一时之间,姜翎月眼里都有星星在闪烁了。 旁边的陈淑仪低声咳了咳,见她看过来,才道:“娘娘打算如何安排我等?” 这个姜翎月早就有想法,她道:“你们随我来。” 说着,她站起身,行至书桌旁。 那上头铺着一张大瀚舆图。 山川河流,各州各郡的划分一目了然。 盛世之下,人才济济,皇权统治力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疆域辽阔,总有力所不及之处,所以武力威慑同样必不可少。 整个大瀚除了四方大军区外,每个州府都有驻军。 每一处军、政重镇,无一不是皇帝陛下的嫡系心腹才能胜任。 像王少甫外放几年后,卓绝的个人能力在祁君逸面前挂了号,也愿意给他机会。 用他用的更是随心所欲。 以至于王少甫外放后期,所任的好几处州府都在富庶的南方,同样也是大瀚的经济命脉。 天高皇帝远,泱泱盛世不缺蛀虫,祁君逸放他过去整顿赋税。 南方是宗族势力强盛之地,基本上能长久留下来的官员,都同流合污了。 整顿赋税,动了人家的利益,跟虎口拔牙也无异。 皇帝陛下具体怎么吩咐的,给了王少甫多少权限,多少兵马,只有他们君臣知道。 但王少甫的的确确拔下了不少虎牙,那几年,江南系的官员们被连削带打,拖泥带水,落马了不知多少。 而他则全须全尾,带着妻子顺顺利利回了京城。 且,地方上的士族富绅们,都没有说他一句不是。 人家还是那个温润如玉,高洁若雪的王大公子。 简直可怕。 朝野上下无不忌惮。 第334章 权柄 带着这样的功绩回京,那明摆着是皇帝陛下的心腹爱臣,不出意外那是注定要入阁的。 阁老一共就四个,他要占一个,当然挡了不少人的道。 不过或许是忌惮他外放时兵不血刃的战绩,回京这一年来,愣是没人敢对王少甫使什么绊子。 而现在,姜翎月点了点舆图上的西南方向,对着陈淑仪道:“这是西洲城,算是个独立小城,虽不算太大,但它水运发达,大瀚三条运河,就有两条经过它,这是西南一道的交通枢纽,无数走南闯北游历山河的商人、学子都会去这里。” 大瀚疆域太辽阔了,辽阔到京城下达的政令,想要辐射到各州各郡,让天下万民皆知,难度极大。 士族、学子们还好,他们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而那些普通百姓们就很难关注到国之大事了。 所以,姜翎月圈定西洲城为第一批建立女子学院的地方之一。 在这里修建女子学院,才能进一步将帝王欲推行女学,让天下女子读书明理的事,以恐怖的速度传达于天下。 包括女子入学无需交纳束修,对一些家中贫苦的学子,还能提供的文房墨宝。 若是学的好,更有真金白银作为奖赏。 各地学院每年都有举荐名额,可以举荐本院名列前茅的学生,进京参加内廷女官选举。 一旦入了内廷,那就是实打实的朝廷命官。 绝对的光宗耀祖。 贫苦人家,若是家中女儿机灵,便是为了真金白银,也会想着送孩子去学一学。 就算不缺钱的人家,也会想着女儿万一成为‘朝廷命官’了呢? 总之,朝廷鼓励百姓们将女儿送进学堂。 只要女儿在学院的成绩优良,家中亲人都是能得到切身好处的。 这样能极大概率让那些敏而好学,聪慧不凡的姑娘们不至于被困于四方宅院。 以上这些招生福利,都是姜翎月跟华阳公主和成宜郡主三人,这些天商讨好的。 虽然三人都没正经掌过权,但有皇帝陛下在后头坐镇呢。 删删减减,改了好几个版后,才勉强定下了现在这些条例。 姜翎月大概讲了讲,道:“这些只是个大概,毕竟现在学生还没两个,咱们都不知道效果如何,具体等学院建成后,若发现还有哪里不足的,再行完善,你们认为如何?” 摸着石头过河,一切都在实践中不断进步。 那厢,陈淑仪和鲁明瑶听的心神激荡,完全没有意见。 如果说,之前她们选择入内廷绝大部分原因是为名为利,那现在姜翎月将推行女学的规划简单说了说后。 她们才切身体会到,自己即将要奔赴的道路,意义有多重大。 哪怕,它现在连雏形都不算。 也足以让她们动容。 见两人如此模样,姜翎月心中欣慰。 她笑了笑,道:“西洲交通发达,经济也昌盛,南北方都有大族在那里扎根,跟本地势力盘根交错,形势极其复杂,想要在那里修建女子学院,遭遇的阻碍不会小,我一直拿不定主意派谁过去。” “臣去!” 鲁明瑶和陈淑仪齐齐请命。 两人对视一眼,互不相让。 陈淑仪道:“娘娘可派臣去。” 她伸手,指了指西洲城隔壁的郡城,道:“若臣没记错,落日郡的郡守,正是出自陈氏一族,论辈分,臣当唤他一声二堂叔,有他在,臣入当地也不算孤立无援。”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内廷女官算不算强龙还两说。 想要办好差事,靠的还是她们自身的资源。 家族人脉至关重要。 陈氏一族在京城声名显赫,族中出了不少执政一方的子弟。 姜翎月本身想的也是,让陈淑仪去西洲城。 这会儿闻言,当即就要点头。 然而鲁明瑶却反驳起来。 “淑仪娘娘所言差异,都是世家出身,谁族中还没有几个为官一方的亲友,” 她似笑非笑道:“江南一道共有八个节度使,其中一个就是我鲁家人,手握五万兵马,我若要在西洲建立女学,但凡遇到阻碍,同样有族人相助。” “除此之外,我阿爹曾任国子监祭酒,他好几个门生都在江南几个郡县任职,就算离西洲城远了些,也不算什么,何况我鲁家在江南有些薄产,西洲城势力再错综复杂,总不至于能为难了我。” 能叫堂堂惠妃记下的产业,肯定不是薄产那么简单。 大概已经融入了当地。 至于,江南一道的几个节度使。 的确。 鲁国公府乃先皇后母族。 在先皇后诞下嫡长子,祁君逸受封为太子后,鲁国公府作为太子外祖家,太子坚决拥护者,鲁家的势力,就是东宫的势力。 只要皇帝不打算废太子,那鲁家就势必要有实权在手的。 当时,先帝大手一挥,直接封鲁国公幼弟为江南西道节度使,掌五万兵马,驻守洪州。 说是抬举鲁家,不如说是给东宫增加势力。 一国储君,当然不能是光杆司令。 鲁家手中的兵权,是东宫的第一块基石。 而今,祁君逸登基为帝四年,也不曾收回他小舅舅手里的兵马。 这算是鲁国公府的底蕴了。 虽然没有圣谕,兵马不能妄动,但那也是震慑不是? 陈家虽然也是煊赫高门,但世代都是文官,手里没有兵,陈淑仪想要镇住场子哪里能比得过她? 鲁明瑶自得挺胸,冲着陈淑仪挑衅一笑。 陈淑仪涨红了脸,好半天,憋出一句,“不要叫我淑仪娘娘,既入内廷,我便已不是淑仪娘娘。” 见她不跟自己争了,鲁明瑶收起挑衅的笑,和气道,“那我便唤你子芳,日后同朝为官,咱们还得相互扶持,有什么需要的,你只管开口就是。” 瞧瞧这变脸速度,比朝堂上那些宦海沉浮十几载的老狐狸都要来的快。 陈子芳哼了一声,别开脸,眼不见为净。 第335章 分封 鲁明瑶也不在意,她对着姜翎月正了神色,请命道:“西洲城修建女学一事交给臣,娘娘就只管放心好了,绝不会叫您失望。” 一直没说话,看着她们争论的姜翎月笑了。 她轻轻摇头,“明瑶你的去向,本宫另有安排呢,西洲最好的人选,还是子芳。” 这是她早就决定好的,甚至还跟皇帝陛下探讨过。 姜翎月点了点舆图上南面的汴州,“这有块更难啃的骨头,除了明瑶你,本宫找不到第二人能胜任了。” 汴州离西洲城不算太远,但那里形势比起西洲更为复杂。 作为南边最富庶的几个州府之一,汴州宗族势力庞大,几百年来,出了无数惊才绝艳的能臣,底蕴深厚的世家。 那些世家都有族人在朝中为官,退下来的老臣也要回乡颐养天年,这样的家族,就算是当地父母官,也不敢得罪。 好比梁州王氏一族,在当地势力就极为庞大,声望也高。 王少甫去年回乡祭祖,梁州州牧听说他来,更是亲自登门拜见。 也就是王家族规甚严,族老们也懂得约束族中子弟,没有犯下欺男霸女,作奸犯科的事。 不然,若是王家人真成梁州一霸,当地官员又真的敢冒着得罪王家的风险,秉公处置吗? 而汴州的世家望族,比之梁州更是多了不知凡几。 这些世族自成一派,面对朝廷派来的封疆大吏,团结的很。 就算朝廷也只能杀鸡儆猴,没办法真的一网打尽。 毕竟,牵一发而动全身,真要连根拔起,只怕会伤及经济命脉。 每次派去的臣子,去那边大刀阔斧的整顿,也就当时好些,等人一调任,立即恢复原样。 在汴州修建女子学院,为的也是鼓励那些世族姑娘们走出内宅。 有这些出身高贵的世族女子带头,那么底层的贩夫走卒们,对家中女儿入学堂的事,接受的必定会更快。 姜翎月侧头看向鲁明瑶,问:“明瑶你可愿去汴州?” “臣愿往!” 说着,鲁明瑶就要跪下谢恩,被姜翎月眼疾手快扶住,摇头道:“无须如此多礼。” 一下子定下两个先行官,解了近期的燃眉之急,姜翎月心情大好。 对这两位昔日的‘对手’更是格外有好感。 “第一批女子学院共建十六所,光是南方这一块儿,就有六所,” 她点了点舆图上的几个地标州府,道:“除了你们两个外,内廷还会派出四人前往这四城,都是同出一脉,你们可以联系联系,互通有无,届时若遇上棘手的事,离的近些的,也可以酌情施以援手。” 姜翎月相信这两个的能力手腕,也相信她们身后的家族实力。 在办自己差事时,大概率还有余力给其他人搭把手。 鲁明瑶和陈子芳也没推却,干净利落的颔首,“是!”又问:“不知另外四人都是?臣等……” “派出京城的官员有男有女,”姜翎月道:“女官你们都相熟,其他都是去年的新科进士,本宫问过他们意愿后,招揽进了内廷。” 她将招揽前朝官员,说的轻描淡写,却让鲁明瑶和陈子芳惊愕不已。 内廷不是只有太监吗? 现在,竟然还有男人了? 还是正经的新科进士? ——若说没有皇帝陛下出面,她们绝不相信,会有进士放着朝臣不当,跑来内廷做官。 姜翎月没有理会她们的惊愕,自顾自道:“除此之外,再给你们身边安排一名武将随行护卫。” 能称之为‘武将’的,都是参加武举入仕的武进士。 陈子芳上前一步,“内廷人手不够,臣家中有自己的侍卫,娘娘就不用给我安排武将随行了。” “不行,” 世家大族养的侍卫,哪里能比得上一层一层选举出来的武进士。 姜翎月断然否决,“该有的谁都不能少,岂能厚此薄彼,你们离京所办的事,实在惊险万分,本宫总得力所能及给你们安全做几份保证,” “安排武将随行,也能贴身保护你们的安全。” 按姜翎月的想法,她派人出去,那也相当于钦差大臣了,人家把脑袋绑裤腰带上为自己办事,她当然得力所能及护好对方。 也就是她如今还不是皇后,没有自己的亲卫,不然一人给她们十个亲卫,既能震慑宵小,也能更大程度保护她们的安全。 每个试点的州郡,派出一文一武两名内廷官员,这都算少了。 说到底,还是缺人…… 姜翎月心中叹气,却也很快收拾了心情,宽勉道:“现在推行女学的事才开始,内廷既缺人才也缺银子,条件会格外艰苦些,不过相信等熬过这一两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鲁明瑶陈子芳二人自然称是。 接下来,三人围绕着离京之后的行事,商谈了许久。 等到外头天色渐黑,姜翎月才意犹未尽道:“学院建造期间,就要着手招揽女学生,无论是士族门阀还是商贾之家,只要姑娘愿意来念书,咱们都一视同仁,若她们家中长辈阻碍,那就去劝劝她们长辈。” 总之,无论如何,也要让有上进心的女子,读上书。 这才是女学创办的核心。 也是她们任务最难的地方。 女子需遵守三从四德的父权世道,朝廷建女学简单,收女学生难。 鲁明瑶陈子芳神情激动,“娘娘放心,臣定不辱命。” 二人迫不及待道:“臣何时出发?” 何时出发? 姜翎月道:“等元宵过后。” 封后圣旨也是元宵那日下达,届时她执掌内廷更为名正言顺。 派出去的内廷官员,就是皇后的人,而不是贵妃的人了。 今日是正月十一,离元宵还有四日。 姜翎月想了想,道:“你们可以出宫了,这几天就在家中同家人团聚。” 鲁明瑶和陈子芳两人面色一怔。 ‘出宫’二字,对后妃来说,当真是陌生的词汇。 哪怕是同为一宫之主的高位妃嫔,她们也没有姜翎月可自由出入宫廷的待遇。 自太子登基后,她们再没有独自出过宫。 怔愣不过一瞬,两人便齐齐福身,谢恩。 第336章 用人 四天时间。 她们要出宫同家人团聚。 要跟家中父母兄弟,商讨离京后的事宜。 入宫多年,家族中在南方能用的人,她们都不甚清楚。 要准备的太多了。 尤其是要在家里,好好挑选一批忠心机敏的随行扈从。 总不能真靠着‘曾为后妃,现是内廷女官’的身份,去压人家地头蛇。 两人行礼告退。 姜翎月亲自将人送到宫门口,直到她们背影走远,才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 往常这个时辰,皇帝陛下早该回宁安宫,将她搂在怀里款诉情肠了。 思及此,姜翎月对着旁边的锦书纳罕道:“陛下还没回来?” “哪里,” 锦书低声道,“陛下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只是听说您在书房,同两位后妃叙话就没去寻您,一直在内殿等着呢。” 等她忙完,自己过去。 ——真是懂得避嫌。 姜翎月脑中莫名出现这么个念头。 旋即有些啼笑皆非。 她转身朝内殿走。 一进门,就看见一袭玄衣的男人坐在靠窗的茶榻旁,正摆弄着手中的茶具。 小巧精致的茶杯在被他修长的指节拨弄着,碧绿的色泽衬得他本就白的肤色,愈发洁净。 姜翎月咽了咽口水,大步走到他对面坐下,一点也没客气去握他的手。 祁君逸动作一顿,抬眼望着她,道:“湿。” “没事,我不介意,”姜翎月细细摸了摸,没忍住道:“你这双手真是极品。” 她一个不注意,就说出了潜藏许久的心里话,也不觉得有什么。 反倒是皇帝陛下听的眉梢微挑,“喜欢?” “喜欢!”姜翎月特别坦然道:“我每次坐在对面看你煮茶,都想玩你的手。” 哪怕是在他们误会还没解开的时候,她就特别喜欢他这双手了。 祁君逸轻笑了声,瞥向两人交握的手,“说了一下午话,渴不渴?先松开,这双手现在要给你煮茶喝。” 这姑娘,一说起正事来,就顾不上吩咐宫娥续茶水的。 他在这儿等了大半个时辰,就没见人进去奉茶。 姜翎月也发现,这个临窗的位置,是能看见书房门口的。 ——他看见她将人送走了,才开始煮茶的。 这个结论的出来,姜翎月心跳顿了下,像是被人轻轻啄吻了口。 微胀、泛酸。 生出一股想狠狠亲回去的冲动。 她暗道了声没出息,压了压动容的情绪,笑嘻嘻的松开手,道:“确实渴了。” 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帕子拭干指尖水渍,然后托着腮看对面人煮茶。 蒸腾而上的热气如云雾缭绕,将对面青年的面容遮盖的模糊不清。 姜翎月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喃喃出声:“祁恒之,你怎么那么好啊。” 这话稀奇。 祁君逸动作一顿。 “哪里好?”他看向咕噜咕噜的茶壶,道:“给你煮一壶茶,就算好?” 这姑娘到底知不知道,他为她都做了什么。 随便拎出来一件,也…… 姜翎月欸了声,道:“不是茶的事。” 反正她不管,她就是喜欢他细节处的好。 那些大事固然也感动,但这样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更无一不透露他对自己的上心程度。 没有哪个姑娘家会不在意细节。 她没好气道;“若是前世你也能在日常相处中,对我如此上心,我又哪里至于到死都看不出你的心意。” 现在,他们提及前世,已经再没当日的痛苦崩溃。 可这样的埋怨,祁君逸哪里愿意认下。 他为自己分辩,“那会儿你卧病在床,我心急如焚,恨不得以身代之,照顾你的事,全部亲力亲为,伺候你伺候的小心周到,你自己想想看,除了我心悦你外,还能有什么理由让我做到那样的地步。” 替身? 祁君逸叹气,“月月,我只差没有开口求你多看我一眼。” 除了憋着一口气,没有直言说出心声外,他的爱意,早在点点滴滴中袒露无疑。 在他看来,是这姑娘始终不肯给自己一点回应。 像一尊怎么也捂不热的玉人。 他喜欢到心生惶恐,堂堂九五之尊,怕别人来抢他心爱的姑娘。 姜翎月听得眨了眨眼。 是这样吗? 她试图认真回想那段缠绵病榻的日子。 可病人的精神总是不济的,哪里有现在这么有精神,能轻易发现藏在细节中的爱意。 而且,她那会儿封心锁爱,什么都提不起劲,脑子不清明,睡的时间多,醒的时间少。 现在回忆那段时日,只觉得恍恍惚惚,犹如梦境。 好半晌,她收回思绪,理不直气也壮道,“你要理解,我是病人,没有多余心力去揣摩你的心思。” 还是在她小产后,才愿意承认的心思! 虽然现在她知道那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但当时的她不知道啊。 她难过了好久的。 “而且,那会儿你后宫那么多妃嫔,每一个都人比花娇,还有姜翎馨,你还……” “好了好了,”祁君逸急忙打断她的话,将滚了三滚的茶水斟入杯中,递了过去,无奈到:“不提那些了。” 他没有跟她再去论个对错的意思。 前世种种,是阴差阳错也好,还是命中定数也罢。 他们都付出了代价。 她猝然离世,留他独活于世。 那如行尸走肉般的十年,他执念渐生。 他曾疯狂的恨过所有人,嗜杀成性,报复完后,依旧杀欲难消。 而现在,他谁也不恨,只恨自己无能,没有在第一时间护好她。 见他不让自己说下去,姜翎月只当他自认理亏,轻轻哼了声,端起茶杯抿了口,不说话了。 那别别扭扭的小模样,让祁君逸看的笑了笑,忍不住道:“月月,如果前世你知道了我非你不可的心意,知道我只有你一人,没有替身,也没有其他宠妃的真相,你会怎么做?” 怎么做? 姜翎月蹙眉,“什么时候知道?是缠绵病榻身体虚弱后,还是在颐香宫偏殿受贤妃磋磨的时?” 不等他说话,她摇了摇头,自顾自答道:“算了,前世的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相信你非我不可。” 第337章 煮茶 除非,他能跟今生一样,在她面前屡屡示弱,恨不得将一颗真心捧出来,任她揉圆搓扁,肆意践踏。 不然,她不会信。 但他今生能这样做,是因为已经失去过一次。 她的一条命,换来从不弯腰示弱的皇帝陛下,学会了低头。 想到这儿,姜翎月有些恼火,抬眼瞪他,“混蛋!” “……”莫名被骂的皇帝陛下扶额,“好,我混蛋。” 这个话题不宜继续,混蛋转了话锋,问起了今日陈淑仪和鲁明瑶登门的事。 一下子将姜翎月的思绪引了回来。 她将下午的叙话大概说与他听,在说到鲁明瑶的雄心壮志时,眼里冒出异彩,赞道:“你选中惠妃执掌凤印,当真是慧眼识珠。” “哦?”祁君逸歪了歪头,“怎么说?” 姜翎月道:“她聪明懂事会看眼色,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能力手段又是一绝,心中还没有你,既能打理好后宫事物让你清净,又不会来向你邀宠碍你的眼。” 应该说,只要不动摇她的地位,惠妃对后宫妃嫔都是一视同仁,赏罚分明。 整个后宫,被她整顿的不知道多清净。 要不是皇帝陛下半路开了窍,后宫会一直这么清静下去。 她大肆赞扬一个后妃,让祁君逸哭笑不得,“看来,你很满意她。” “当然!”姜翎月把鲁明瑶一进门给自己行了跪礼的事说了。 一下午,她臣子姿态摆的很正,恭敬有加。 这是个绝顶的聪明人。 这样的聪明人,知道自己想要的,也能时刻认清自己的身份。 有野心,敢承认,并愿意为此以命相搏。 真的,这样的人无论男女,都招人喜欢。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祁君逸笑意渐渐收敛,不说话了。 姜翎月一口气说完,望着他讶道,“你怎么了?” 怎么突然这么严肃。 祁君逸瞥她一眼,将她面前的茶杯推了推,不冷不热道:“说渴了,喝点茶。” 姜翎月:“……” 她不明所以,但确实渴了,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祁君逸手持茶壶,给她续杯。 淡黄的茶水,自壶嘴涌出,姜翎月看着看着,突然福至心灵,猛地抬头,“你不会醋了?” “没有,”皇帝陛下回答的很快,“我从不吃闲醋。” “……哦。” 姜翎月似信非信的点头,没再追问,捧着茶杯浅浅饮了起来。 说了一下午的话,她真的很渴的。 对面,皇帝陛下等了会儿,见小姑娘真的不再注意自己,薄唇微抿。 半晌,他指尖轻叩桌面,将她目光吸引过来后,淡淡道:“大理寺那边审的差不多了,明日判案,你可要随我一同去?” 这案子很大,就连后宫都有两位正一品妃牵涉在内。 最后的处置,肯定得是皇帝陛下亲自来的。 姜翎月想了想,点头,“那就去。” 倒不是为了姜家,主要,她好几日没有见谢姨了。 姜翎月虽然身在皇宫,但对大理寺那边的动向还是十分清楚的。 案子一连审了多日,谢姨和婉儿在大理寺都住了十余天了。 婉儿倒还好,安安静静的无人打扰。 而谢姨那儿,夹在两个男人中间,日子怕是鸡飞狗跳。 不知想到什么,姜翎月忽然嘿嘿一笑,抬眸看向对面男人,“你倒是早有预料,王少甫回京后的戏确实好看。” 别的不说,就这二男争一女的戏码,就比话本子里的还要带劲。 何况还有跳脚的王家人助阵。 姜翎月将自己当成是谢安宁的娘家人,自然乐意看见王少甫背弃家族,王家又急又怒,沦为笑柄了。 嫡长子为了妻女,连家族都不要了,最在意脸面的王老爷子,这几日都称病,不仅没上早朝,就连门都没出。 王家二老爷跟三老爷去大理寺请兄长,没等来王少甫。 只等到了他身边的王勇。 王勇带着一张染了王少甫鲜血的帕子。 说是,自己主子回京后,得知自己妻离女散,沦为孤家寡人,受不住打击,连连吐血。 这会儿已经起不来床了。 孝字大过天,子不言父过,王少甫不敢怨恨父母。 他让忠仆带话,自己宁死,也不愿再回王家。 垂死,都不愿意怨恨父母。 但垂死,也不愿意回王家。 这样的一幕,谁也不能说王少甫不孝。 甚至,京城百姓中,有许多声音在赞他有情有义。 为了生不出儿子的发妻,能做到这一步。 这是结发之情,但凡成过婚的,谁还没有个原配? 又有几个,能对原配如此情深义重? 没有人能不动容。 尤其是在京城各家贵夫人眼里,王少甫已经是当代情圣了。 当然,这个情圣的位置,在后宫妃嫔清干净后,就要归皇帝陛下莫属了。 而现在,姜翎月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笑,“你说,以你对王少甫的了解,他真的能主动退出,让谢姨跟石原卿修成正果吗?” 祁君逸道:“不能。” 姜翎月并不意外,她哼笑了声,“他现在还知道卖惨了,故意受伤,就想住进谢家,啧,到时候让他亲眼看着谢姨跟石原卿恩爱甜蜜,让他哭去。” “……”祁君逸默了默,突然问她:“月月为何认为,你的谢姨一定不会原谅王少甫?” 姜翎月尚未说话,他已提醒道:“你知道前世谢氏母女的死,但她自己不知道。” 是了。 这就是姜翎月千方百计,想给谢安宁找新男人的原因。 因为她知道前世谢姨死在了王家,所以今生,她不想对方回头。 可谢安宁自身是不知道那些的。 在她眼里,跟王家没有死仇,跟王少甫的嫌隙,也只是他背弃承诺纳妾。 仅此,而已。 现在,王少甫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他做了在这个情况下,一个深爱妻子的男人能做到的所有事。 甚至,远远超出。 不眠不休奔回京城,只为护住妻女。 结果回来见到的是妻子跟其他男人甜蜜交吻,恩爱相拥。 第338章 上心 他以为妻子为了报复自己,同其他男人交颈缠绵。 恼过一阵后,也认了。 他家族不要了,父母、兄弟也不要了。 期间,屡屡吐血,恐伤及寿命。 现在更是要跟石原卿一起住进谢家。 用王老爷子的话就是,丢人现眼。 谢安宁真的能心如磐石,毫不动容? 姜翎月眉头蹙了起来,“那怎么办?谢姨明明答应了石原卿,还是当着我面答应要让他入赘。” 祁君逸失笑,“你不掺和进去,她能这么快点头?” “怪我?”姜翎月瞪眼,“王少甫所作所为,不是活该妻离女散吗!我是帮谢姨脱离苦海,石原卿那样好,为什么还要回头!” “好好好,”祁君逸哪里愿意同她争辩这个,当即退让道:“你说的对,王少甫沦落至此,都是活该。” 姜翎月:“……” 她抿唇:“你明明不是这样想的。”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就是更偏向王少甫一点。 认为王谢两人,十余年的夫妻感情,就该纠缠到死。 哪怕面目全非,互生怨怼,纠缠到坟墓里去,也不能半路分道扬镳。 她的心上人,于感情之事上的偏执极端,姜翎月已经初窥端倪。 这也就是没落在自己身上,所以他还能违心附和。 若今日,她做了跟谢姨一样的事,哪怕只是十之一二,以他骨子里的疯劲…… 姜翎月捧着腮,微微弯了弯眉眼,自我安慰道:“还好我识时务,选择喜欢你。” 这话没头没尾,皇帝陛下却听懂了,他唇动了下,没有说话。 “欸,祁恒之,”姜翎月戳他虎须,“要是我……” “没有‘要是’,”知道这姑娘撩拨人的劲又犯了,祁君逸没好气道:“你胆敢生出二心,我打断你的腿。” “……”姜翎月对他的‘霸道专制’很不满,小声哔哔:“你舍不得的。” 教坊司那日,她都说想要睡陈子泝了,他不也生生忍了下来吗。 这么一想,姜翎月又觉得自己太过分,皇帝陛下是个明主,哪里有她想的那么疯。 是她想太多。 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非她不可而已嘛。 又没有真的做出伤害她的事来。 她不该那么怀疑他的。 似想到什么,姜翎月忍不住逗他,“我要是没入宫,你真就要寡一辈子?” “……不一定,”祁君逸笑了笑,“月月,你我之间的缘分太深,你总会出现的。” 姜翎月见不得他如此笃定,想问,‘要是我出现时,已为人妇,你待如何呢’。 可话都到了嘴边,还是乖乖咽了回去。 还能如何。 他不是早说了吗。 抢啊。 啧! 真是霸道! 姜翎月站起身,“不跟你说了,用膳!” 明明是她自己提及的话题,结果说着说着,恼了的也是她。 祁君逸轻轻叹气,端起桌上茶盏一饮而尽,起身跟在她身后。 许是近段时日太忙,姜翎月接连几天都没什么胃口。 主子用的少了,宁安宫的几位御厨布置膳食,就愈发丰盛。 从冷盘到热菜,酸、甜、辣口的,各种味道都齐全了。 只想让主子多用两口。 但姜翎月还是只勉强用了半碗米粥,就撂了筷子。 祁君逸眉头蹙了起来,“你午膳就没怎么用。” 说着,他拿起玉碗,亲自添了两勺粥,道:“再用半碗。” 姜翎月不肯,“我再吃就要吐了,真的没有胃口嘛。” 祁君逸眉头蹙的更深,“上一次沈御医请平安脉还是年前,明日让他来请个脉。” “不用了,还是正月呢,沈御医也要跟家人团聚的嘛,平安脉本来就是一月一次,” 怕他还要多说,姜翎月弯腰,将那张气血充足的脸凑近,‘唧’一口,亲到他脸上,笑嘻嘻道:“大概是这两天要来月事,所以食欲不振。” 这一招堵嘴的方法,姜翎月真是屡试不爽。 得了个香吻的皇帝陛下心里默算了下她的日子,果然没说话了。 当天晚上,沐浴过后的姜翎月坐在梳妆台前,两个宫婢在为她拭发。 湿发干了个七七八八时,一宫娥打开装着发膏的瓷瓶,挖了一小勺,置于掌心搓热搓化后,正要涂抹在发上时,被姜翎月偏头避开。 她蹙眉:“这味道怎么这么古怪?” 闻言,榻上手持书卷正翻看的皇帝陛下侧眸望来。 “娘娘明鉴,”那宫娥道,“这是您往日里用惯的发膏,奴婢不曾擅自调换。” 一旁的钱嬷嬷接过瓷瓶,仔细看过后,又嗅了嗅,轻轻颔首,“不错。” 姜翎月吸了吸鼻子。 往日里用惯的东西,此刻竟然觉得一股子怪味儿。 她才不接受这样的怪味儿弄自己头发上。 “今儿不用发膏了,明日换一款,……铃兰香就很好。” “是!” 主子用腻了,那换就是。 底下人毫无意见。 小小的插曲很快落下,长发拭干,婢女们退了出去。 姜翎月行至榻边,皇帝陛下自觉往里挪了挪,将自己暖热的位置给她,等人上来后,伸出手臂把人揽进怀里。 香喷喷的小姑娘,又娇又软,在他怀里如此契合。 仿佛天生就是为了被他抱在怀里而生的。 这个念头让祁君逸心头发软,他轻轻一笑,撂下手中的书卷,摁着怀里姑娘,一个翻身,覆在她身上。 低头吻了下去。 男人炙热的气息逼近,本该觉得万分熟悉的姜翎月竟莫名觉得自己有些难受。 她伸手抵在他肩头,可怜兮兮道:“我累,不做好不好?” 祁君逸:“……” 难得的,他有些踌躇。 昨夜就没有行房,这两日她癸水又要来了。 到时候,一素就是好几天。 今夜他怎么舍得放过她。 可小姑娘不想,她还喊累。 好半晌,祁君逸叹气,道:“……好。” 他自她身上下来,没忍住道:“怎么这么娇气?” 一时之间,他有些怀念血灵参药效在她体内时的日子了。 那时的她,真是…… 姜翎月才不知道他在胡七八糟想什么呢,她窝在他怀里,美滋滋的闭上眼,睡着了。 第339章 绝望 寒风吹拂淡紫色的床幔轻轻晃动。 若有似无的低泣声自角落传来,熟悉的冷香气息近在咫尺。 这是皇帝陛下之前用惯的松香,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换成了沉香。 ——这是又换回来了? 姜翎月想睁开眼看看是谁一大早的在哭,可眼皮死沉死沉的。 她难受的皱了皱眉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努力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男人惨白的脸,眼里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四目相对。 姜翎月怔住,而床边坐着的男人,麻木的瞳孔微微放大,旋即,伸出颤抖的指尖去摸她的眼睛。 下一瞬,他猛地站起身。 “太医!” 声音嘶哑,粗粝。 很快,角落跪着的几个太医忙不迭的过来。 在看见榻上分明已经断气的贵妃,竟然睁开眼时,均难以置信。 而床上的姜翎月只感觉自己在经历一出本该置身事外的闹剧。 可这会儿,她却成了当事人。 脑子混混沌沌,灵台不够清明,身子也沉重,连动动手指,都格外吃力,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这是她那具,痼疾缠身,沉疴已久的身体。 在手腕被握住,太医抚上她的脉搏时,她总算有了点真实感。 意识到自己此刻面临的情况,姜翎月心中震惊,轻轻眨了眨眼,转动眼珠子去看给太医让位置而立在床边的男人。 一袭玄色龙袍,头戴冕冠,长长的冕旒垂下,将年轻帝王的脸隐没在内,连带着他所有情绪,都不动声色隐藏起来。 方才那双赤红的绝望眸子,仿佛是她的错觉。 但他这身打扮,显然是是急匆匆赶来,甚至没来得及去换上常服。 见她目光看过来,床边的帝王微微弯腰,冲她挤出一个笑,“别怕,没事了。” 这话是对着她说的。 但姜翎月却觉得,他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他才是在害怕。 这个念头闪过,她的心尖就是一颤,下一瞬喉间涌出股腥甜。 “娘娘切莫激动,”正把脉的太医急声道:“您的身子当戒急戒怒,心绪平和,方是长久之道。” 姜翎月其实听不太清,那些杂乱焦急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她只能看见他们慌张的神情。 看见太医急切的指挥着宫娥们。 看见年轻帝王再次失了内敛稳重,赤红着眼扑到她面前,嘴唇一张一合,疯狂的说着什么。 看见另外一个老太医取出一套银针。 不知过了多久,失聪一般的恍惚感过去。 姜翎月发现自己恢复了些力气。 好似,终于从濒死的状态下彻底回到人间。 几个太医已经退下,连带着殿内宫娥内侍们也都退下。 殿内只剩她,还有皇帝两个。 隐隐的低泣声,自殿外传来。 姜翎月动了动唇,“是谁在哭?” 一开口,她才感觉喉间干涩的要命。 榻边坐着的皇帝陛下,紧了紧她的手,道:“先忍忍,现在还不能喝水。” 姜翎月:“……” 她明明问的是谁在哭。 所以,她究竟回到了什么时候? 前世,她身体虽差的很,但好像从没有哪一次如此惊险。 也没有哪一次,见他失态至此。 难道…… 皇帝陛下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替她掖了掖被角后,起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端着个药碗折返了回来,里头还冒着热气。 而外头的哭声已经消失。 见她瞪着那双杏眼,就笑了笑,“月月,该喝药了。” 姜翎月:“……” 一时之间,她还当自己是那个身强体壮的姑娘,一把撑着榻,就想坐起来。 “慢一点!”端着药碗的皇帝面色一变,搁下碗,过来扶着她坐起,“你身子弱,自己也要仔细些。” 一边说着,一边给她身后垫了个软枕。 姜翎月没有说话,等到一勺药喂到嘴边,她也乖乖咽了下去。 半碗药下肚,才终于想到什么,盯着空了一半的药碗,怔怔问:“这里面都是什么药材?” 她问的突然,喂药的男人闻言也是一怔,旋即道:“具体什么药材不知,但总归是能调理你身体的好药。” 说话间,又一勺药递到唇边。 深褐色的药汁,透着股淡淡的腥味儿。 是姜翎馨的血,还是…… 见她不肯张嘴,皇帝陛下眉头蹙了起来,“还剩两口,乖,喝干净了。” 姜翎月:“……” 她看了他一眼。 看到他眼尾还未褪去的猩红,依旧泛白的脸色,再想到他方才的焦急绝望。 不忍折磨他。 干脆不去想这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狠心,闭着眼张开嘴,端着药碗一股脑将剩下的药汁全部咽了下去。 那气势,好似在喝鸩酒。 祁君逸接过空碗,往她嘴里塞了一粒梅子,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去去苦味。” 他以为是药太苦了…… 姜翎月抿了下唇。 梅子酸甜的滋味在口腔爆开,驱散了那浓浓的苦涩,也让她精神一振。 眼神都多了几分光彩。 她看向窗户。 外头,已经一片漆黑。 这会儿,究竟是什么时间段。 她眨了眨眼睛,索性直接问他:“我怎么了?” 怎么了…… 祁君逸喉头滚动了下,挺直的脊背突然弯下,俯身去看她的眼睛,“该朕问你怎么了。” 隔着垂下的冕旒,两人四目相对。 他眸底隐隐有些颤动,“为何让她们进来?” 姜翎月呼吸一屏,又缓缓松开。 原来,真的是她死的这天啊。 姜翎月突然想到,昨晚他们的对话。 皇帝陛下问她:如果前世她知道了他非她不可的心意,知道他只有她一人,没有什么替身,也没有其他宠妃的真相,她会怎么做? 当时,她只觉得除非,他能跟今生一样,在她面前屡屡示弱,恨不得将一颗真心捧出来,任她揉圆搓扁,肆意践踏。 不然,她不会信。 而现在,这场景…… 她是在做梦? 还是,在这个世界,她没死? 纷杂的思绪不断涌现。 姜翎月伸手,抚上面前人的脸。 温的。 她忍不住掐了把。 很快,皇帝陛下那张清俊白皙的面上,多了两道指印。 姜翎月眨了眨眼,问他:“疼吗?” “……”祁君逸抿唇看着她,没有说话。 姜翎月蹙眉,收回手准备掐自己时,手腕被他扣住。 “你做什么?”他问。 “我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姜翎月老实道:“这会儿,我应该死了的呀。” 祁君逸面色一变,“不许胡言乱语!” 他手指猛地用力,像是怕她跑了,扣紧她的手腕。 清晰的疼意传来,姜翎月瞳孔瞪大。 ——不是梦? 她神情恍惚,怔愣当场。 这明显不正常的状态,让祁君逸眉头蹙的死紧。 中邪了? 毒伤心智? 他心惊肉跳,正要传太医,榻上的姑娘却回握住了他,用那双圆滚滚的杏眼看着他,问:“我没死?” 那个险些让他肝胆俱裂的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只余庆幸。 祁君逸深吸口气,褪了外衫,摘了冕冠,掀开被角上榻,将她拥入怀中小心翼翼的抱着,道:“今日的事不提了,但是月月,你答应朕,不要有下次。” 今日的事…… 姜翎月记起自己的‘死因’,想了想,坦白道:“我让她们进来,是想见见姜翎馨的,并没有自己找死的意思。” 谁能想到大皇子,胆敢那样骂她。 专门戳她肺管子。 提到姜翎馨,抱着她的男人身体微僵。 半晌,他承诺道:“等你身子大好,朕带你去见她。” 姜翎月:“……” 就算有了重生记忆,知道这人没有临幸过任何女人,但这会儿她还是有些别扭。 不一样了。 她现在,很喜欢他的。 真的很喜欢。 所以,她沉默了会儿,还是开口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见她吗?” 祁君逸怎么会不知道。 他低低嗯了声,伸手抚上她的后颈,哑声道:“你不要把她放在眼里,朕之前说的那些都是气话。” 听着这个曾让自己气急败坏的答案,姜翎月平静无波,只是继续问道:“那你碰过她吗?” 她从未如此,堪称‘咄咄逼人’过。 问的这个问题,在旁人看来,只会觉得荒谬。 一个众所周知的宠妃,她居然问帝王有没有碰过。 换做重生前,即便姜翎月自己都都不会往这里想。 显然,祁君逸也被她这个问题问的怔住。 他愣了一瞬,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伸手轻轻捞起她的下巴,垂眸去她的眼睛。 良久,不答反问道:“你很在意这个?” 姜翎月嗯了声,“在意。” 她没有找补的解释,说是因为自己讨厌姜翎馨才在意。 也没有强调,是不喜欢姐妹共侍一夫才耿耿于怀。 仿佛,她只是单纯的在意他这个人,而介意他有没有碰过姜翎馨。 祁君逸眸光微动,低头吻上她的额头。 “没有。”他道。 声音轻柔细语,像怕惊着她。 清冷的气息逼近,额间的吻轻若蝶翼,温柔到不仔细感觉根本感觉不到。 莫名的,姜翎月突然想到昨日夜里,她抱怨他将心意藏的太严实,让他们误会了一世,让她直到死都看不出他心悦自己。 彼时,那个重活一次的皇帝陛下对她说。 ——我只差没有开口求你多看我一眼。 姜翎月当时听了这话,其实并不以为然。 而现在,带着答案回来,才发现,……他说的好像是真的。 原来,他的心意表露的这样明显。 明显到她只需要定下心来,都能轻易感觉到。 只是她在姜家自幼被打压,被无视而养成的性子的胆小敏感,和入宫后的经历,让她不敢去深想,自己在皇帝陛下眼里,会是不同的。 后来,好不容易鼓起一点勇气,又遇到皇帝陛下两辈子难得一次怒极失控而说出的‘气话’。 那段话,敲醒了几乎陷进他温柔乡的她,也让她彻底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再后来,他待她再好,她也总能让自己视而不见。 当做这是宠妃,是替身该有的待遇。 真是…… 姜翎月暗自叹气,又酸涩,又觉得甜蜜。 她伸臂去攀他的脖子,轻轻哼了声,“那其他人呢?碰过吗?” 本就因为久病而被面前这人养大的脾气,在另外一个世界转一圈,得知所有内情冰释前嫌,互通情意后,更是被惯的没边了,这会儿声音不自觉带着点颐指气使。 祁君逸哪里见过她这样骄纵的模样,哪怕她久病的面容不算明媚动容。 但她的眼里是有神采的,跟之前看他的眼神完全不一样。 好似,一下子冲破了什么迷障。 “喂!”姜翎月喊了他一声,没好气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什么?”祁君逸回过神来。 他根本没听清她的话! 姜翎月不高兴的瞪他,“我问你,一共睡过几个女人。” 祁君逸沉默了。 他何其敏锐,尤其是在面前这个姑娘的事上,一丁点变化,他都能尽收眼底。 而现在,她变化如此之大。 让他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几个猜想在心底生出,又一个一个排除。 半晌,他垂着眼,里头是毫不遮掩的审视,定定的看着她,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眼下,面前的男人,还不曾品尝过痛失所爱后又失而复得的滋味,整个人也还没有那种隐秘执拗的疯感。 他是君临天下唯我独尊的帝王,周身那股子清冷淡薄的姿态,云淡风轻到仿佛万事都难以撼动。 常年居于上位的威仪,只垂眸淡淡瞥你一眼,就能让你感觉心生惶恐,压力排山倒海侵袭过来。 但姜翎月并不害怕,她对他的探究恍若未觉,只道:“你先回答我,我就告诉你,究竟有没有睡过别的女人!” 开口睡,闭口睡的。 哪里像个娇养在闺阁的淑女。 祁君逸唇角一抽,没有讨价还价,干净利落道:“没有。” 他毫不犹豫的答了,将头逼近了些,“现在该你了,说说月月,你究竟怎么了?” ……反击来的好快。 姜翎月还想追问的,被他这么一打断,不好耍赖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但她已经吃够了互相误会猜忌的苦,知道他生疑,已经瞧出自己的不妥,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直接就道:“我应该是做了个梦。” 第340章 卓绝 ……梦? 祁君逸抿唇,“具体说说。” 他看着她还算精神,但到底难掩苍白的小脸蛋,补充道:“长话短说。” 长话短说… “长话短说那就是…” 姜翎月拧着眉想了想,开口道:“就是我今天本来已经死了,是被你那个假儿子气死的,然后我重生了,回到刚刚入宫那会儿,跟你把那些误会解开了,现在莫名其妙的,我又回来了,……但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走。” 最后一句话,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她也迷茫。 姜翎月在想。 要是现在这个世界才是真的,那么,另外那个世界是假的吗? 可如果是假的,为什么那个世界的祁君逸说的话,在这个世界同样奏效。 那个跟她一起重生的帝王,告诉她,他只有过她一人。 面前这个人,方才也承认了,真的只有她一人。 所以,……两个世界都是真的? 她这话有些没头没脑的。 但祁君逸却听的面色渐渐难看起来。 他出身皇室,自幼博闻广学,不是坐井观天的凡夫俗子。 古往今来那些不为人知的秘闻,失传的孤本,在他这儿都不是秘密。 作为天下之主,他所见、所闻的奇人异事更是无数。 光钦天监、镇国寺就养着一群通晓玄术奇门遁甲的高人,卜吉凶,观天象,算天命。 如何会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奇遇这种东西的。 见他久不说话,神情还异常阴沉,姜翎月撇嘴瞅他,“你不信我?” 祁君逸已经信了七七八八。 主要她的精、气、神态,变化都太明显。 突然间问他有没有临幸过其他妃嫔。 还问的神情自若,十分笃定。 ——像是知道答案,来提问。 她说,在‘梦里’跟另外一个他,把误会解开了。 怎么解开的? 不知道想到什么,祁君逸眉心突突一跳,语气却下意识放柔了,“没有不信你,只是月月,你该具体说说,比如,你那个梦,梦了多久,都解开了什么误会?” 这个简单。 姜翎月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瞒的,如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将‘梦中’发生的事,简单说了出来。 告诉面前的皇帝陛下,梦中的他也是重生的。 还比她重生的更早。 她率先看出他的不对劲,怀疑他重生。 后来,她自己重生的事,也被他看破。 两人开始掰扯‘他们的前世’,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有过这么多误会。 让她郁结于心的刖麝、替身,之事,他都不知情。 而他咬着牙,生生憋出内伤,都没敢来质问她,入宫前是不是跟陈子泝私相授受,互诉衷肠,逾越了界限。 说到这里,姜翎月这副才从濒死情况下救回来的身子精力有些不济,停下了述说,无奈道:“也不知道我们两个,谁更能忍一点。” 她以为自己给他的‘月月’当了替身,怨愤有之,心死有之,却没有选择主动戳破。 皇帝陛下更是厉害,堂堂帝王之尊,怀疑自己爱妃跟其他男人有染,独处一夜,除了守宫砂还在外,其他一切都不清不白的情况下,竟然能一声不吭。 真的,姜翎月每每想起这个,都表示此人养气功夫真是卓绝。 顿了顿,她向他求证,“我梦见的这些误会,是不是真的?” ……梦。 祁君逸品了品这个字,眸光幽深如墨。 什么梦,能梦见现实中全然不知的内情? 她去了哪里? 今日,他自太极殿赶回来时,她已经被太医断了死脉。 那双漂亮的眸子永远合上,心口毫无起伏,一动不动躺在那里。 而他像是在面对自己的梦魇,张皇失措,肝胆俱裂,痛欲发狂,整个人却如遭雷击毫无反应。 他甚至不敢上前去抱抱她,探探她的颈脉。 结果,气息已断的姑娘,在他眼皮子底下醒了过来。 心跳停止的那段时间,她的灵魂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游历。 她说,那是一个‘梦’。 在梦里,她跟另外一个世界的‘他’,解开所有的误会,彼此互通心意,恩爱不疑。 他们两个有多甜蜜,祁君逸只看她现下对他知无不言,全心亲近的姿态,就能窥见一二。 那是他不曾参与的经历。 他也没有那些记忆。 既然如此,那还是‘他’吗? 万般思绪在脑海瞬息闪过。 祁君逸想过用不承认,来否决她这个‘梦’的真实性。 让她对梦里的经历,逐渐淡忘,不再执着。 忘记梦里那个跟她尽释前嫌的‘自己’。 可不承认这个梦,就代表那些误会,……不是误会。 那些嫌隙永远解不开,他们之间还能有两情相悦的一天吗? 祁君逸紧了紧抱着怀里姑娘的臂膀,最后,轻轻颔首,‘嗯’了声。 “是真的,”他道:“你梦中的一切误会,都是真的,朕只心悦你一个,姜翎馨在朕眼里不过是一株血灵参,大皇子也并非朕亲生,还有,……朕确实十分介意陈子泝的存在。” 他悉数承认了。 姜翎月有些欢喜。 她仰着头,正要再对他说点什么,双目对视上的一瞬,顿时就是一愣。 层层床幔内,光影本就昏暗,让男人逆光的面容,更显模糊。 但,以她对他的了解,能清晰感觉到,面前的皇帝陛下此刻心情绝对算不上愉悦。 哪怕,他们的误会已经彻底解开。 姜翎月不明所以,小心咽了咽口水,“你……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 祁君逸轻轻拍抚她的肩头,嗓音嘶哑,“……朕没有不高兴。” ……高兴? 不高兴的。 他的小姑娘终于对开了窍,看着他的眼神里,都是浓情蜜意。 但这些情意,真的是对他吗? 祁君逸满心酸涩,他的唇动了动,低头吻上她的眼睛。 “月月,朕只是有些惶恐。” 比起计较那个‘梦’,此刻他更惶恐她最后那句话。 什么叫,不知道还会不会走? 她要走去哪里? 她走了,他怎么办? 眼皮上的唇轻颤,姜翎月察觉到他的不安,攀上他脖子的手臂紧了紧,安抚道:“你别怕,我不是好好在这儿吗?我没死呢。” 说着,她又想到‘梦中’的记忆。 真实到好像不能当做是‘梦’。 她蹙着眉,“你拿姜翎馨当血灵参养着,我喝的药里用的究竟是用姜翎馨的血,还是肉?” “……”祁君逸默然无语。 “快说啊!”姜翎月催促,“你别再骗我了,我们说好了彼此都要真诚的。” ……谁跟你说好了。 祁君逸抿唇,在她几番催促下,道:“你觉得哪一个你更能接受?朕让太医给你……” 他坚决不肯说是肉还是血了。 可这样的态度,让答案更加呼之欲出。 姜翎月扶额,哀嚎了声。 她知道,不该怪他。 他也是想给她解毒而已。 或许手段……让常人难以接受了些。 但,他顾不上了啊。 祁君逸扯下她的手,两人对视了会儿。 姜翎月问:“我体内的神仙醉,还能解吗?” “能,”这一次,皇帝陛下回答的很快,“要不了多久,解药就能熬制出来。” 他握紧她的腕子,一字一句,“你若还有气,等身体好了冲朕撒,答应朕,今天的事别来第二次。” 这个是当然,姜翎月可没有找死的想法,她颔首应下。 思绪回笼后,又有些纳闷道:“你说,那样真实的记忆,是不是我濒死时,灵魂脱离躯体,去了另外一个 世界?” 毕竟,没听说谁家的梦,还有预见真实的效果。 祁君逸瞳孔一缩,强压心绪,淡淡道:“生死之间魂不附体,不算什么,一些民间怪谈中,有人重病之际,梦见自己下过幽冥,见过鬼怪,还有许多借尸还魂的例子,你这好歹还在自己身体里。” 他说的轻描淡写,姜翎月听的肩膀瑟缩了下。 见她如此,祁君逸轻轻拍抚她的肩头,“别怕,天下奇人何其多,既然你回来了,那朕总能护好你。” 不说别的,镇国寺高僧可不止一两个。 何况,大瀚王朝还有不知多少隐居的术士。 只要是人,就有所求。 盛世之下,王朝气运强盛,一道圣旨发下,不愁没有高人效命。 大概真的是天子龙气庇护,真有什么魑魅魍魉,也只能退避三舍。 听见鬼怪之说,觉得自己梦中的经历过于光怪陆离,而有些胆怯的姜翎月,被皇帝陛下这么抱着,很快就心神安稳,渐渐陷入了沉眠。 怀里姑娘气息平缓细弱,祁君逸捞起她的小下巴,垂眸凝望许久,低头覆上她的唇,轻轻碾磨了会儿,不算太久便松开。 旋即,掀被下榻,大步离开寝殿。 门外,刘榕躬身而立,见他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传空见、空闻两位大师,还有钦天监监正觐见。” 这…深更半夜,召见佛门之人…… 刘榕心惊肉跳。 看了眼已经暗下的天色,领命而去。 ………… 天空破开鱼肚白,漫长的昼夜过去,东边冒出丝丝曦光。 昭示着,新的一天开始了。 宁安宫的寝殿内,皇帝陛下已经醒来,今日不用上朝,去大理寺也不急。 他揽着怀里沉眠的小姑娘,细细去瞧她。 这辈子,她被养的很好,肤如凝脂,面颊红润,一看就是身康体健的姑娘。 祁君逸心口发软,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啄着她的脸蛋。 姜翎月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睡到腰背酸软,四肢乏力。 她不想醒,可面上时不时的动静让她有些烦躁,蹙着眉动了动酸痛的脖子,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旋即就是一愣。 她神情呆滞可爱,惹得祁君逸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捞起她的下巴,俯身吻上她的唇,厮磨间笑问:“怎么,一夜不见,不认识了?” “……”姜翎月推开他的脸,认认真真看了看,发现确实年轻了些许。 又梗着脖子将视线往殿内摆设转了一圈,整个人渐渐有些呆滞,旋即,感受到自己强壮有力的身子。 她一骨碌坐起身,“我回来了?!” 这话稀奇。 祁君逸听的蹙眉。 “什么意思?”他坐起身,将人捞进怀里,凝神问她:“什么叫,你回来了?” 姜翎月也迷茫,“我这究竟是不是梦?” 说着,她下意识伸手去掐他的脸。 从说话都不能说太久的病体,一下子回到这么个康健的状态,姜翎月嗷嗷有劲,掐的祁君逸脸都红了一块,“疼吗?” “月月!”他扯下她的手,神情严肃:“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姜翎月眼神迷茫。 每次睁开眼就换了个世界的经历,让她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面前人是真的吗? 那么,刚刚的所见所闻才是梦? 她像个走错路后,分辨不清现实和虚妄,不知归途的孩子。 祁君逸有些心疼,伸臂抱紧她 “别怕,别怕,重生这样的事,咱们都经历了,没什么值得你惊魂的。” 他道:“跟我说说,你都去哪儿了?” 姜翎月迷惘失措的心神,在他的声声安抚下缓和下来。 她定定的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伸臂环住他的脖子,仰着头主动吻了上去。 突如其来的吻,让祁君逸呼吸一窒,他反应很快,几乎是下一瞬,就反手扣住她的后颈,往自己这边捞了捞,凶狠的回应。 一个慢条斯理的吻,变成了难以分离的痴缠。 姜翎月细细感受着。 不愿相信,这样真实的亲密拥吻,会是假的。 她竟然会觉得这个世界,是梦! 制住腰间蠢蠢欲动的手,姜翎月道了句‘不做’后,将脸埋在他颈窝,不说话了。 祁君逸知道她大概是遇上了什么难题,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对自己说,即便心急如焚,也没有催促她。 两人就这么在榻上,静静相拥。 寝殿内,安静下来。 良久,怀里的姑娘,用脸蛋蹭了蹭他的颈窝,声音闷闷不乐:“我还是喜欢这个你。” …… 祁君逸身体陡然一僵,再也按捺不住,握住怀中人的肩,将人推远了些,死死盯着她。 “姜翎月!!!”他咬牙切齿,“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第341章 惊魂 许久不见他这个模样,姜翎月先是吓了一跳,很快又委屈巴巴,“你不是说好不凶我的。” “不凶你?”祁君逸气笑了:“你若移情旁人,我是不是还要给你们奏乐相送,你太别为难人!” 他深吸口气,勉强压制住翻涌的燥意, “什么叫还是喜欢这个我?姜翎月,除了我,你还想喜欢谁?” “究竟是谁?”他眼神狠戾,充满审视的看向她的眼睛,“你昨夜做了什么梦?梦中去了哪里?让你这副移情之态,都给我说清楚了!” 姜翎月:“……” “好好好,”接连几番逼问,她有些招架不住的举手,“我说,我都说。” “没有移情,都是你来着,”她一边说着,一边往他怀里贴,伸手去摸他的脸,道:“我梦到了前世自己死的那一日,不过梦里的我没死,而是被太医们救了回来,” “我一直想自己死后,你是个什么模样,梦里也算见着了。” 想到梦中真实入微的景象,姜翎月蹙了蹙眉,“难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那个梦里,我还以为咱们这个世界的经历,是一场梦呢。” 梦中梦。 让人分不清现实与否。 那厢的皇帝陛下脸色已经隐隐发黑。 他总算明白了,她的那句,‘还是喜欢这个你’,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是跟梦中的自己比。 他咬牙道:“梦里的我是什么模样?” 身体好了,这会儿姜翎月灵台也清明多了,闻言当即就反应了过来,“你是怀疑那个梦境,或许并不是梦?” 她想了想,如实道:“梦中我苏醒过来,就看见你站在榻边,双目赤红,满脸绝望惨然,……反正看着挺可怜的,当时我以为是自己濒临死亡,魂不附体,这才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我将这个世界的经历,当做梦境,全数告知了那个世界的你…你也认下了,这个世界得到的一切真相,你都点头认下 了,那些都是真的…” 她颠三倒四的说着,眉头蹙的死紧,“我到底怎么了?究竟哪个世界是真的?” 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她是重活一世,而前世的她,是真正死在了正月十五那一日。 那她为什么莫名其妙会梦回前世临死前。 而且在‘梦中’她分明就没死,她醒了过来的。 可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一切都是濒死前自己构建的虚无幻想…… 不不不! 姜翎月不愿意信。 世界上会有这样真实的梦境。 人能梦见,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真相吗? 怎么可能呢? 姜翎月心神恍惚。 难道根本没有什么梦境,其实……两个世界都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她濒临死亡,魂不附体,来了这个世界,待了足足一年。 可,为什么又会回去? 假若,她确确实实死在了景泰九年的正月十五,也确确实实重生了一年,跟皇帝陛下尽释前嫌,互通心意,现世安好。 那她为什么又会回去。 什么样的契机,让她回去的? 为什么那个世界的她被救活了。 她不是该死在那天吗? 像是陷入了怎么走都走不出来的死胡同,姜翎月绞尽脑汁,精疲力尽,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手握成拳,忍不住敲了敲脑袋,很快被制止。 “好了,天塌不下来,”祁君逸握住她的手,将人扣进怀里,面色阴沉如水,“事情真相如何,总会有能人知道。” 说罢,他扬声唤了外头候着的刘榕,一口气选了好几个人觐见。 他做了决定,大理寺今天是不去了。 在祁君逸眼里,一万个姜、刘、李、谢加起来,都比不上怀里的姑娘。 重生这样的事他都能逆天行之,更匪夷所思的东西,他也不会太意外。 她叙述的颠三倒四,他却已将她的‘梦境’理了个七七八八,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无外乎,就是她去的那个世界也是真实的,另外一个‘自己’,要来跟他抢人。 而怀里这个姑娘,随时能……过去。 腰间一紧,姜翎月吃痛的闷哼了声,很快力道就松开。 她抬眸,发现皇帝陛下的眼睛不知何时红了,正一眼不眨的看着她。 “你……”大抵,两心相悦的爱人彼此之间真的会心心相印,素来有些迟钝的姑娘突然就明白面前男人此刻的惶恐。 她抿了抿唇,迟疑道,“你别怕,我只选你,谁也比不上你。” 哪怕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你。 多动听的话,祁君逸却称不上高兴,他捏了把她的脸,似笑非笑,“不许拿我跟别人比。” 连比都不能比。 一旦比了,就说明相提并论过。 不行的。 哪怕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也不行。 此刻的姜翎月根本没有感受到皇帝陛下醋的都快把皇宫腌酸了,只以为是自己这段光怪陆离的经历,让他害怕自己离开。 她懵呼呼的被他从榻上捞了起来。 这一次,连更衣都是都不假人之手。 姜翎月浑身疲累的很,在他面前就很站没站相,小脑袋抵在他胸口,看着那双洁净如玉,指骨修长的手给自己一颗一颗系着扣子。 怕闷着人,祁君逸还要时不时的伸手去捞她的脸蛋。 这么腻腻歪歪的,洗漱过后,又简单盘了发。 偏殿摆了早膳。 姜翎月没胃口,又只用了半碗粥。 祁君逸看在眼里,眉头蹙紧,到底还是没有开口勒令她多用些。 用过早膳,准备出门时,钱嬷嬷要上来系披风,被祁君逸挥退后。 姜翎月这才知道,原来今天不出宫了。 皇帝陛下要带她去广安殿。 而广安殿里,已经有好几人在等着。 第一次,姜翎月没有直接入正殿,而是被安顿在偏殿。 她琢磨着,难道这次觐见的大臣,是哪位边疆大将,或是朝中阁老,要禀告国之大事? 可在宁安宫,她分明听见他宣召的人里,有两位佛门大师名号来着。 没琢磨多久,刘榕便小跑着过来请她入殿。 姜翎月心底隐隐有所猜测,抬脚走了进去。 果然,跟往常广安殿中一袭官袍的臣子不同,此刻殿内几人的打扮,或是披着袈裟,或是一身道服,总之,都是世外之人模样。 姜翎月一入内,最中间那位双手合十的老僧便眼露异光。 祁君逸朝她伸手之余,不忘凝眸望去,“空见大师看出不妥?” 那名为空见的老僧念了一声佛号,道:“娘娘似有离魂之症。” 离魂之症… 姜翎月眨了眨眼,正歪头看了过去,就听上首的皇帝陛下道:“还请大师明言。” 闻言,空见大师并没有立即说话。 而是细细端详姜翎月的面容。 其余几位也都望了过来。 姜翎月不偏不倚的站着,任由几位异人观相。 良久,还是那老僧道:“娘娘看似身康体健,气色极好,实则大病初愈,生魂本就不稳于体内,但凡遇上些许波折,便易出现离魂之症。” 大病初愈是真。 但波折… “什么波折?”祁君逸已经自御桌前,走了下来,声音沉冷,“可是她又中了算计?” 姜翎月简直心惊。 欢情散才过去多久,这又中了算计? 昨夜那场如此真实的梦,竟然是算计? 哪知,空见大师却是摇头,叹道:“娘娘是有了身孕,不过月份还小,寻常太医怕是摸不出孕脉来。” 身、孕。 这两个字,如晴空一道霹雳,姜翎月整个人僵了一瞬。 旋即,下意识伸手抚向小腹。 他们大年三十才撤了避孕香,现在还没出正月。 ……这就有孕了? 算算日子,最多也就十来天。 太医摸不出脉,似乎也正常。 一时之间,这些天愈发疲懒,没有食欲,通通都有了理由。 手臂被握住,姜翎月侧头,跟皇帝陛下目光对上。 清晰可见彼此眼中的动容。 刚被告知有了孩子的两人,喜意才冒了点头,很快,又想到那句‘波折’。 原来,身怀有孕对于她大病初愈的身体来说,是波折。 会有离魂之症。 姜翎月眉头大皱,想问那个世界究竟是不是真实,还想问,这样的离魂之症对她最坏会有什么影响。 那厢,空见大师已经继续说了起来。 “天地之气,泽沛苍生,按理说母体诞育子嗣只会增添生机,即便大病初愈也不妨事,但娘娘不同,” “老衲观娘娘面向,您该是命中无子且短折之相,虽得龙气庇佑,命格已有改动,但现下怀有身孕却导致生魂不稳,加之冥冥中,另有一道牵扯,这才让您有了离魂之症。” 听见自己命中无子且短命,姜翎月也没有多惊慌,毕竟她前世就是这样,可再听见‘命格已有改动’时,她心猛地一跳,下意识转头去看旁边的帝王。 一张平静至极的脸。 什么也看不出来。 姜翎月蹙眉,“我命格改成了什么样?” “阿弥陀佛,” 空见大师双手合十,眼观鼻,鼻观心,口念佛号,从容道:“陛下乃真龙天子,命、运与大瀚王朝息息相关,受龙气庇护,您常伴真龙天子之侧,真正的命格也已被龙气浸染,世间无人能窥视。” 不知这老和尚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姜翎月心口莫名砰砰跳。 脑海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她为什么就重生了? 姜翎月有自知之明,世间生灵亿兆,论福缘深厚,论乐善好施,论功德,她哪一样都排不上号。 甚至,她也不曾蒙受奇冤,心有不平,怨念不散,强求重生机缘。 她死的仓促,但并不觉得多遗憾。 凭什么就轮到她重生了? 凭什么就改了短折而死的命? 机缘巧合,还是…… 她深吸口气,将心头思绪搁置,又问:“冥冥中有什么牵扯让我生了离魂之症?大师只管明言相告,昨夜我离魂所见所闻,是真实,还是虚妄?” 空见大师摇头,“既是虚妄,也是真实,只看您如何看待。” “???”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姜翎月生了些许恼意,正要说话,手腕就被握住。 皇帝陛下开口了,他语气寡淡,“有什么法子能治这离魂之症?” 这才是他的所求。 “这…”空见大师目光看向姜翎月,道:“娘娘病体初愈,此时有孕,易叫神魂不稳,等胎像坐稳,许能有所好转。” 坐稳胎,那就至少三四个月。 祁君逸眉头皱了起来,“难道没有安魂之物可用?这几个月,就只能听之任之不成?” “娘娘如今身怀有孕,寺庙或道馆的符箓均含朱砂,或多或少于孕妇都有妨碍,” 旁边一位身穿道袍的老者自袖口取出一块通体黝黑的玉,接话道,“此物乃老道祖师所留,娘娘可置于寝殿内,或有安魂定神之效。” 有人带头,剩下几人也纷纷取出物件。 玄门高人,安定神魂的宝物自然是有的。 但要不妨碍孕妇,就多少有些束手束脚。 另外,几人都是有真本事在身的,就算只观面相,也能看出几分姜翎月命格的不凡之处。 ——疑似同真龙之气成相生相伴之势。 这样的命格,竟然也会神魂离体。 可见,冥冥中那道牵扯,又是怎样的不凡。 重重考量之下,几人都没将话说太满,但都拿出师门传承之物,也算是尽心尽力。 殿门轻轻合上,几个方外之人离去,只有桌案上留下几件或有助益的宝物。 姜翎月看了一眼,“算了,也就三个月,熬一熬。” 见旁边人没有说话,她侧眸望去,就见对方目光正望着自己的小腹,眸色晦暗不明。 “祁君逸!” 姜翎月赫然一惊,什么也来不及思量,护着肚子道:“你想做什么!” 她眼里全是警惕,好似他是会吞噬她和腹中孩子的洪水猛兽。 祁君逸心尖一痛,“月月…” “祁恒之,你不要打孩子的主意!”姜翎月瞪着他,一下就红了眼睛,“我已经受过一次小产的苦,是鼓起好大的勇气才要这个孩子的,你敢让我再小产一次,那我此生…不!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 第342章 凭什么 祁君逸久久不语。 她说的这样决绝,即便真的动了什么心思,他也只能搁置。 若没有体会过两情相悦的滋味便也就罢了,但现在不同。 他得到过她的真心,所以,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去伤了这颗爱自己的心。 “月月…”祁君逸凝视着面前姑娘,艰涩启唇:“你身子会受不了的,要不,…等你身子养好了些,过两年咱们再要孩子。” 姜翎月并不认同,纠正道:“我身体好得很,你忘了吗,神仙醉已经解了,我的身体是可以诞育子嗣的。” 她去握他的手,“都两辈子了,我好不容易得了个孩子,这也是你的孩子,你别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来伤害我们。” 对。 祁君逸知道,小姑娘说的没错,这也是他的孩子。 不过这个孩子,会让她生魂不稳,随时可能去另一个世界。 跟她比起来,孩子于他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可祁君逸知道这姑娘有多期待一个自己的孩子。 他能毫不犹豫舍弃子嗣,却不能要求她也这样做。 僵持几息,祁君逸伸臂将她扯入怀中,“月月,你为我想想。” 他说,你为我想想。 姜翎月呼吸微滞,不自觉握住他的衣袖,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良久,她道:“几位大师说我的身体稍有波折,就容易魂不附体,就算我听你的不要这个孩子,小产就一定比怀胎给身体带来的波折小吗?” ………… 殿内安静下来。 谁都知道,小产于妇人来说,都是极为伤身的大事。 也是他病急乱投医。 但凡认真想想,都能想到,不要这个孩子也解决不了问题。 姜翎月微微抬头,小声问他:“那个世界跟我为什么会有牵扯?” 如果,那只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她为什么会在身怀有孕,生魂不稳的时候,以梦境的方式,去到那里,续上她必死的结局,重新活了过来? 会有什么牵扯? 跟面前人有关吗? 有关的。 两人四目相对,他眸色深邃,看不清情绪。 但姜翎月心脏突突的跳,对那些冒出来的念头,莫名笃定起来。 她抿了抿唇,道:“我一直想问你,我能重活一世,真的是巧合吗?” 听她这么问,皇帝陛下神色微顿,然后眉眼含了丝丝笑意,不答反问,“你都想了些什么?” 想了些什么? 姜翎月道:“原本只是疑惑,我自认自己在芸芸众生中并不特殊,为什么能得到重活一世的机缘,今日在听见空见大师说我命格已改后,才豁然开朗。” 除了真龙天子,还有谁能更改她短折而死,无子无孙的命格? 既然命格改了,那重生的事,是不是…… 姜翎月强自克制内心的紧绷,抬眸看着他,认认真真道:“你别骗我,前世在我死后,你都做了什么,咱们能重生是不是你的原因,还有……我跟梦中世界的牵扯,……是不是也跟你有关。” 她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 如果昨夜她去的地方,当真是一个独立运行的世界,那怎么会跟她有牵扯呢? 正常情况下,她就该死在景泰九年的正月十五啊。 凭什么她能回去。 ……好像,在强行改写死局。 姜翎月脑中闪过一丝灵光,但速度太快,她没有及时抓住,情绪的翻涌,让她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恒之,你之前说过的,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会再欺瞒于我,……我现在只想要你一句真话。” 她只要真话! 怀里的姑娘看上去当真是委屈极了,祁君逸指腹轻轻摩挲了会儿,在她眼尾那颗红痣上落下一吻。 “好,不欺瞒你,” 他微微叹气,“若我没猜错,你梦中去的地方,应该是你我的前世,那并不是一个独立真实的世界,只是我昔日的执念太深。” ‘执念太深’… 这不是姜翎月第一次听他说这个词,但直到现在,她才隐约能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不敢想,究竟是什么样的执念,能构建出一个世界,将大病初愈,身怀有孕而魂魄不稳的她,直接牵扯回去。 昨夜梦中所见,居然只是他执念所生。 姜翎月内心震撼,瞪大眼,只觉得自己几乎要失声,连话都说不出来。 祁君逸冲着她轻轻笑了笑,问,“还要听吗?” “……嗯,”姜翎月眨了眨酸痛的眼睛,伸臂攀上他的脖颈,低声道:“要听,祁恒之,你把那些我不知道的,都说给我听。” “好。”祁君逸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都说给你听。” 耳边的声音轻柔低缓,目之所及是皇帝陛下微微凸起的喉结,随着主人说话,而缓缓滚动着,姜翎月渐渐安定下来,安静听着他的讲述。 他说,前世,得知长月殿中出了事,他自太极殿慌张赶回,见到的是她永远合上的眼睛。 喊不醒,叫不应。 那个让他束手无策的姑娘,再也给不了他丝毫反应。 第一次品尝到彻底的失去。 无边的绝望,让年轻帝王所有的执念都在那一刻扎根。 他将自己困在了那里,未来的许多年,都没有走出来。 往后的日复一日,心魔滋生。 他想回到元宵那一日,改写她的死局,让她好好的活着。 可是,即便他坐拥万里江山,得天下臣民敬仰,甚至可以主宰亿万生灵性命,却也做不到让人死而复生,让时间回溯,让他心爱的姑娘回来。 “我想要召你魂魄一见,想将你复活,为此,我寻了很多法子,广招天下奇人异士,但无论我用什么办法,佛道二教高人手段尽出,依旧招不回你,……他们说,你的魂魄已不在世间。” 如今佳人在怀,已得圆满,再提起那段记忆,祁君逸依旧算不得平静。 他将下颚抵在怀中姑娘的发顶,蹭了蹭,声音放的很轻。 “自那以后,我绝了召回你魂魄,将你复活的心思,……我想让时光倒流,回到元宵那日,阻止你死去,” “他们又说,让时光倒流之术亘古未闻,会影响世间所有生灵的命运,其后果无人能承担,即便是帝王之身,倾其所有,也不能做到,……但可以换个法子,” “让整个世界的时光倒流不可行,但若累积的福缘、功德足够,我或许能重活一世,为你改命,” 说到这儿,祁君逸微微一顿,哑声道:“于是,我的执念从将你复活,变成了积累福报,重活一世,” “……后来,我沉迷于转生之术,大兴佛道二教,广建庙宇,道观,在皇宫修建了一道转生塔,十年内,在数十位得道高人不间断的加持下,转生塔建成。” 十年,建成一座塔。 姜翎月身体发僵。 她分明记得他说过,在她死后,他也只活了十年。 原来,竟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他活十年,仅仅只是因为转生塔建成需要十年。 “你…”姜翎月唇动了动,艰涩道:“这就是你的‘独活十年’…为一个女人要生要死,搅得天下不宁,” 她的声音干哑,泛着苦意,“…祁恒之,你是帝王,怎么能任性成这样。” “我没有,”祁君逸抚上她的后颈,轻轻吻她的发,“推崇佛道二教,广建庙宇,动摇不了天下,修建转生塔是在皇宫,也不会扰民…” “转生术阵法想要起效,时辰、方位、阵法都有讲究,并不是仓促之间发生,在此之前,我已经安顿好了所有,” “新帝登基,朝堂稳定,天下太平,你放心,我不会给你带去罪孽,” “月月,” 他低声轻语:“我还要积累福德,以求你我来生的,怎么会去搅得天下不宁。” 我还要积累福德,以求你我来生的,怎么会去搅得天下不宁…… 这话,比姜翎月从前听过的所有情话加起来,更让她震撼。 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她在想,她何德何能,得以让一国之君交付这样的深厚情意。 这样的爱意,这样几乎能将她淹没,让她窒息的爱意, ……她真的能承受得起吗? 莫名的,姜翎月心底竟生出愧意,让她不敢和面前男人对视。 好在,这种类似于心虚的情绪,仅仅只给她带来了一丝波动,很快就消泯于无形,被更为浓烈的心疼取代。 她是会心疼他的。 姜翎月吸了吸鼻子,自他肩窝处抬头,“前世,你是怎么死的?” 她第一次如此郑重问他的死因。 眼眶还含着一包泪,里头是一目了然的心疼。 祁君逸爱极了她看自己的眼神,便笑了笑,如实道:“史书上记载的死因是,自焚于转生塔。” “自焚!”姜翎月瞪眼。 “……嗯,”祁君逸颔首,眉眼皆是笑意,“月月,我不痛的。” 姜翎月死死瞪着他,落下泪来。 “别哭…”祁君逸替她拭泪,“真的不疼,我也不认为那是自焚。” ——那是来找她的方法,他满心期待,满心欢喜。 姜翎月明白他的想法,忍不住狠狠捶了他一拳,无声的落泪,很快变成了嚎啕大哭。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任他如何哄,都哄不好。 最后,毫无办法的男人只好将人扣进怀里,任由她的泪染湿自己的衣襟。 姜翎月自幼受了不少冷眼,并不是多脆弱的姑娘。 自懂事起,她就从没这么哭过。 她哭的痛快极了。 像是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除了心疼他的那十年,他的‘自焚而死’的结局外,还有对他这样浓烈感情的负罪感。 就是那种,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可能都没办法回馈给他对等爱意的那种愧疚。 她明确知道自己回报不了。 但她心疼他。 所以她会心生愧疚。 甚至为此感到焦躁、窒息。 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 她哭了太久,哭到眼睛都肿了还没有消停的意思。 祁君逸捧着她的脸蛋看着她哭了会儿,见这姑娘毫无形象,不管不顾的嗷嗷哭,忍不住轻轻叹气。 “你看,你非要问,现在知道了又不好受,”他神情温柔,“别哭了月月,还怀着孩子呢。” “……我,…我就是心疼…”姜翎月吸了吸鼻子,嗓音沙哑哽咽,边哭边问,“祁恒之,被火烧疼不疼?你怎么这么蠢,不能等寿终正寝再施展转生术吗。” 她难过成这样,全部都是为了自己。 祁君逸心都要化了。 他低头去吻她红肿的眼睑,轻声道:“不疼,不能。” 其实,他该继续自揭伤疤,将那些惨痛记忆再详细叙述出来,换取她更多的爱怜的。 可他不想这么做。 小姑娘年纪不大,虽活了两世,可前世十来岁入宫,没两年就缠绵病榻,香消玉殒。 今生更是一早就被他护在羽翼之下,不谙世事。 她心太软、品德太好。 几次三番试图栽赃她的赵美人难产诞下死胎,她尚且能共情。 何况是同床共枕,已互通心意的他。 祁君逸不愿让她愧疚不安,更不愿让她面对自己……感到压力。 “月月,” 他道:“你用不着心疼我,我求仁得仁,现已圆满,……人已经在我怀里了,过往种种再惨痛,也不要紧的。” 姜翎月不信,“若是不要紧,我昨夜怎么会进入那个由你执念而生的世界!” 空见大师口中所谓的牵扯,就是前世那个年轻帝王在景泰九年,正月十五那一日的长月殿里,痛失所爱后而根深蒂固的执念。 在他的叙述中,她死后的十年里,他一共有过三段时期。 刚开始,他是想将死去的她复活。 后来,他发现人生不能复生后,便开始执着于将时光回溯,回到那一日,改写她的死局。 再后来,才是积累福报,以求来生。 姜翎月想,他选择在转生塔中自焚而死的时候,是不能确定自己一定会有重生机会的。 那么,当时的他是不是也有疑虑,也很害怕。 害怕,身死成空,一切化为虚无。 他的执念还在。 一直困在景泰九年的正月十五那日没有走出来。 他想让她回去,回到那天。 所以,在她大病初愈的身体,怀有身孕而魂魄不稳之时,被冥冥中的意志,召唤回了她们的‘前世’。 所以,她昨夜见到的那个人,真的是前世的他。 不是梦境,也不是什么独立的小世界。 第343章 原来,是这样 姜翎月狠狠抿了抿唇,又想哭了。 他盼了她多久才等到她回去? ……她该多抱抱他的。 看着怀中姑娘那明显在出神,又难掩动容的表情,祁君逸眉头微蹙,“在想什么?” 姜翎月吸了吸鼻子,如实道:“在想,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再回去,要是不回去了,那个世界的你,是不是又要无边无际的等下去?” 她甚至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一个世界。 应该算是? 帝王执念所化的世界。 真实到,她都能感受到疼意。 她还在胡七八糟的想着,祁君逸倏然笑了。 他捞起她的下巴,凑近了些去看她的眼睛,轻声问她,“你想‘回去’?” ‘回去’二字,被他咬的有些重,意味不明。 姜翎月眼睫颤了下,还没说话,就听他又道:“月月,我已经走出来了,现在这个世界的你我才是真实的,你想丢下走出来的我,‘回到过去’?” “我没有!” 姜翎月哪里肯认,当即就道:“我哪里有想过要丢下你,再说,那个也是你,是从前的你,是我死后,不曾见过的你,我……” “不是我!” 祁君逸再也听不下去,面色难看的打断,“看清楚了,我就在你面前呢,你昨晚见到的那个不是我,听明白了吗?” 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怒气冲冲的瞪着她,仿佛她红杏出墙,移情了别人,狠狠质问,“你想要几个我?” “……” 姜翎月咽了咽口水,总算明白他这又闹的哪一出。 默然无语许久,干巴巴道:“那是你自己啊,你刚刚不是也承认了,那就是你自己的执念所……” 她试图跟这个醋坛子讲道理,但醋坛子是不讲道理的。 醋坛子只知道,这姑娘昨夜梦回了前世,见到了另外一个‘他’。 现在还想着要回去。 她想回去做什么? 祁君逸面色愈发难看,他正色道:“既已改写了死局,后面发生的一切我都未曾经历,也不知晓,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命运轨迹,在我看来是你跟另外一个男人的相处,并不是我!” 她在那个世界所见所闻所经历的或美好,或遗憾,或难过的所有,都不是因为他而产生的。 怎么能说是他! 现在还要用‘他们是同一个人’的理由,想着回去。 一系列的猜想自眼前闪过,祁君逸心里酸涩的厉害,忍不住道:“跟我说说,你昨夜的梦里,他都做了什么,你也是这样心疼他的吗?” 这审问的架势,是要盘账的意思了。 姜翎月瞠目结舌,大感匪夷所思。 那是想都没想过,原来醋还能这样酿。 怎么他三两句话,她都快成负心汉了。 可她……真的没有啊。 她用情之专,是坚定只喜欢他一个人的! 等了会儿,见她不说话,那厢的祁君逸眸色暗了下来,幽幽道:“他亲你了?总不会……” “欸!”姜翎月毛骨悚然,急急打断,“怎么会!我才死里逃生,那个身子骨能做什么,没亲!稍微激动点都要吐血,真的没亲!” 祁君逸垂眸思忖了会儿,淡淡‘哦’了声。 也对。 他还是了解自己的。 前世,这姑娘缠绵病榻后那副身子,他搂她都不敢用力,至于其他,更是不敢有半点妄想。 再如何,也不会对才被救回来的她做什么的。 可他并没有展颜,而是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离魂之症又犯,再去了那处,别让那东西抱你了。” 姜翎月张了张嘴,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她没有反驳‘抱’这个事实。 只是腹诽,哪里有人用‘那东西’来称呼曾经的自己的。 “嗯?”见她不语,祁君逸掀眸望来,“怎么?” 姜翎月无语扶额,“……恒之,你觉得,这个我说了能算吗。” 别说前世那个不怒自威,唯我独尊的帝王了。 就算是要求现在的他不能抱她,他大概也是做不到的。 “还记得吗?” 想到什么,姜翎月表情一言难尽,“那会儿我身体稍微好一点,你都恨不得扒我衣裳,我嫌你沾过姜翎馨,心里对你烦的很,推说很累,你也一点没听。” 她缠绵病榻那三年,虽然很少侍寝。 但也是有过几次的! 哪一次,不是他念叨着有分寸,非要的! 现在让她抱都不许‘那东西’抱,这不是纯属为难人吗! 面对她的控诉,祁君逸呼吸一窒,不自在的别开脸。 三年,整整三年。 一共才屈指可数的几次,他…… “我有法子,”他没有接她的话茬,只道:“你若再去那个世界,就提出要去京外行宫养身体。” “呵呵…”姜翎月哂笑,“你能放我出宫?” “能,”祁君逸认真道:“事关你身体,只要你坚持,他拗不过你。” ……哦哟。 姜翎月一下来了精神。 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那现在呢?”她道,“现在能放我去行宫……” “想都不要想!” 对于这姑娘的现学现卖,祁君逸有些头疼,“今生今世,从现在开始,往后的每一夜,你都得在我身边躺着。” 每一夜都是他吃尽苦头才换来的。 先前被她气的在广安殿独守空房的那三夜,他到现在都后悔呢。 见他拒绝,姜翎月也不气恼,笑嘻嘻的去攀他脖子,“那你觉得前世的你真的会肯放我出宫?在我险死还生的情况下。” 祁君逸蹙眉道,“……试试。” 显然,他也摸不透自己在她死而复生后的心理变化。 他只觉得十分的嫉妒。 刚刚重生回来时,小姑娘一副冷若冰霜,封心锁爱,傲的没边,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还近在眼前。 他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哭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不断的示弱,才哄的小姑娘动了恻隐之心,愿意摒弃前嫌,敞开心扉,同他交心。 凭什么,苦头都他吃了,罪都他受了。 现在她好不容易开了窍,懂得心疼人了,竟然生了什么离魂症。 还要将那个世界的‘他’,看做是同一个人。 凭什么? 枕边人的醋意,再一次刷新了姜翎月的认知。 她眨巴了下眼睛,看出皇帝陛下的的确确恼的很,终于的不再唱反调,点头应了下来,“好,我要真的再过去,就提出要出宫养病,不让他抱我。” “……嗯,”祁君逸深吸口气,捻起桌上的一块墨玉,“希望这些玩意有用。” 他一点都不想再品尝这种患得患失的滋味。 更不想让他的姑娘,眼里装进‘其他’男人。 姜翎月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抬眼看向窗外天色。 一通闹腾,这会儿已经接近晌午,日光明亮。 她偏头问身边人:“今天还去大理寺吗?” “不去,” 祁君逸道:“你如今身怀有孕,如非必要不要出宫,以免被冲撞了,” 大理寺判过的命案成千上万,更是不能去。 姜翎月毫无意见的点头,看着真是难得的乖巧,又问:“那你呢,这案子牵涉甚广,你可要亲自走一趟?” “我也不去,案子不是早就下定论了吗,让刘榕去传道旨就好了,”皇帝陛下捏了把她的脸蛋,笑道:“我要寸步不离的陪着你。” 我要寸步不离的陪着你…… 这是将她当成易碎品了。 姜翎月摸着肚子,有点即将为人母的踏实感,忍不住嘿嘿一笑,“孩子来的好快,这才多久,竟然就有了。” “是啊…”皇帝陛下眸光晦涩,定定地看着她小腹,丝毫不见喜色,幽幽道:“竟然就有了。” “祁恒之!”姜翎月直蹙眉,“你也是要做父皇的人了,对自己的孩子,能不能别用这么如临大敌的眼神。” “……”皇帝陛下默然无语,而后叹气道:“你答应我,怀胎这十月的衣、食、住、行,都得听我的,月月,我经受不起你出一点差错。” 妇人生产有多艰险,他即便不曾见过,也有所耳闻。 他现在只后悔自己那日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撤下避孕香,让她有孕。 这跟将自己身家性命拿出去赌一个孩子有什么区别。 还是一个,尚未出生就让她如此上心的孩子。 ………… 大理寺,一连审了多日的案子,今日进入尾声。 身为大理寺卿,陈子泝坐于主位,石原卿坐于他下首。 除了他们外,还有十余名参与查案的官员们位列厅内,或坐或站,挤了个满满当当。 堂下,刘、李、姜家的嫡系主子,皆褪了华服锦缎,一身囚衣,潦倒困窘跪倒在地。 厅堂就这么大,谢安宁和王婉母女俩牵涉微小,并没有入内受审,这会儿在外头庭院里等着。 所有人都知道,这案子马上尘埃落定了。 也知道,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今日会亲临大理寺,只为了结此案。 其余人倒还好,早认清大势已去,这会儿面上都是一片惨然绝望,只有姜家父子几个,眼神还隐含希望。 既然贵妃娘娘会来,那…… 到底一场亲缘,姜翎月总不至于当真眼看着自己父兄全部去死。 多少、……多少会留有些许余地的。 他们想,要不是想救他们,何必走这一趟。 其实不止姜家父子几个这样想,厅内,有一个算一个,包括陈子泝在内的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所以,在刘榕手持明黄色圣旨,领着几个内侍到来时,都大感意外。 一行人齐齐恭敬跪下。 等刘榕将圣旨一字不落的念完,听见包括姜家父子在内,牵连此案的几家主谋,全部被判处死刑,厅内静了一瞬。 陈子泝率先反应过来,伸出双手,恭敬接旨。 紧接着,犯人中猛地窜出个脑袋,“不!贵妃娘娘何在!姜翎月何在!我是她二兄 ,是她嫡亲的兄长,她岂能眼看着我去死!” “噤声!”刘榕冷喝,“娘娘名讳也是尔等罪人能提及的!” 当即有人前去制服手脚皆挂着铁链,依旧不断挣扎的姜二。 儿子剧烈的挣扎,惊醒了一旁姜邵,他急忙膝行几步,“公公…公公容禀…” “我等犯下弥天大错,贵妃娘娘现在心中有气难消情有可原,” 他额头触地,哭求道:“但父女哪里能结死仇,她这口气总会消下去,若真判处我等死刑……她必有悔之不及的那日,还请公公您在娘娘面前,为我等求情一二,切莫让她日后后悔…” “爹说的对,我们都是娘娘嫡亲血脉,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我们更亲的人了,”姜家大公子也哀求起来,“她现在是气头上,这才能眼看着我们去死,一旦…… ” “得了,你们求咱家算是求错了人,”刘榕懒得听下去,摆摆手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圣旨已下,绝无更改的可能。 ” 君无戏言。 哪怕是贵妃娘娘,也只能在圣旨未下发前求情。 当然,以他家陛下对娘娘的看重,处置她的亲族,必定是问过娘娘意见的。 这样的前提下,姜家父子却依旧是死局。 可见,娘娘对她的父兄,当真是死心的不能再死心了。 思及此,刘榕似笑非笑,“娘娘是君,你们是臣,你们谋害娘娘时,既然不曾顾念亲情血脉,如今又怎敢奢想陛下宽容大度,饶过你等。” 天地君亲师。 既入皇家,那便是先君臣,后父女。 以下犯上谋害皇妃,姜家死有余辜。 姜家父子的结局已成。 没有牵连旁系,只株嫡系一脉,已是陛下为了娘娘法外开恩。 像刘、李两家,那可是叛夷三族的。 总之,轰轰烈烈,闹腾京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月之久的贵妃惊马案,彻底落幕。 除了谢安宁母女外,其他牵连进此案的人,最次也判了个流放。 姜家父子被判死刑,出乎了所有人意外。 毕竟,在世家大族看来,从古至今,后宫妃嫔无母族…跟凤凰被拔毛好似差不多。 再尊贵,也就那样了。 地位…… 许多人的心思还没正经浮动一二。 第二日早朝的封后圣旨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第344章 谢家 同一时间的掌刑司内,赵美人、贤妃、淑妃面前摆了白绫、鸩酒、匕首三样东西。 几个曾在后宫中搅动风浪的妃嫔一生,到此落幕。 而大理寺内,被判处无罪的谢安宁,看着正欢天喜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小院的石原卿,面露难色。 这些日子,作为主审官之一的他忙的脚不着地,日日早出晚归,所以,她一直没寻着机会跟他说,王少甫提出的要去谢家养伤的事。 现在,他们都要离开,再不说,也根本拖不下去了…… 可…总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谢安宁徘徊良久,在石原卿都要将东西整理妥当时,终于开了口。 “子钦,我有事同你说。” 石原卿动作一顿,回身看着她,叹道:“说,这几天就见你总欲言又止的,有什么就说。” 他以为,她许是又后悔了,不准他住进谢家。 然而,谢安宁却道:“是王少甫…他跟王家断绝了关系,这会儿身体受伤,想要回谢家住段时日,养养伤,……你知道的,他是婉儿的生父,我不好对他太……” “好!” 她支支吾吾的话,被一个简短有力的‘好’截断。 谢安宁一下没反应过来,怔 了一瞬,旋即面露惊愕,“你说好?” 石原卿轻轻嗯了声,笑道,“很意外吗安宁,你的过去摆在那里,那是你前面三十年的人生,现在,是我要来爱你,那总不能让你为了我,去舍弃前半生。” 他们之间,上赶着的人是他。 所以,来包容,来退让的也只能是他。 王少甫又不是突然出现的,他一直在她的生命里,他才是介入他们感情的后来者。 选择在王少甫离京时,争分夺秒的趁虚而入,石原卿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抢夺人家妻子,还指望人家拱手相让吗? 王少甫不会轻易放手是必然的。 只要她坚定不动摇,那他就有的是耐心纠缠下去。 石原卿要的很简单。 现在得到的,也早就超出了他最开始的期待。 他如此坦然,反倒让谢安宁神情有些复杂。 又是心酸,又是头疼的保证到:“你放心,王少甫就是一时之间冲击太大,钻了牛角尖,他是个聪明人,等过些日子,他自己可能就想通了。” 毕竟,王老爷子写的和离书,是她趁着他离京,谋算而成。 现在王少甫真跟王家断绝关系。 和离书算不算数都不好说。 只要王少甫愿意认下和离书,住段时日养伤,顺便缓缓心境。 谢安宁倒也能理解。 只有石原卿不置可否的笑笑,“但愿他能想通。” 说着,他笑意真实了几分,看着她道:“姐姐问我可是出于真心?若我坚持不同意他进门,你……” “那我就去回绝他!”谢安宁特别义正言辞,道:“只要你不同意,我一定回绝他。” 石原卿:“……”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信没信。 最后,他道:“王家人如此对你,我同样对他们深恶痛绝,王少甫这个王家嫡长子死皮赖脸非要住进谢家,这也是打王家老爷子的脸呢。” 你弃如敝履,恨不得除之后快的儿媳,是被争抢的宝贝。 就连你最为得意的长子,连个夫婿的名分都没有,苦肉计都用上了,也要死皮赖脸往谢家挤。 站在谢家视角,这何尝不痛快呢。 石原卿爱屋及乌,早将自己当成了谢家人,对谢安宁在王家受的委屈更是感同身受。 对他来说,只要能让王家丢人的事,他都痛快。 王少甫跟王家反目,带着伤住进谢家,打的是王家的脸,涨的是谢家的脸。 至于他自己? 只要谢安宁坚定站在他这边,王少甫住进来又能如何? 他想的特别开,让谢安宁大感意外的同时,又觉得这人真是识大体,明事理。 可算明白那些男人们一心想要家中夫人贤良大度是为何了。 真是能清净不少。 得了石原卿点头,谢安宁转身就去了隔壁王少甫的房间。 这几日,王少甫连门都很少出。 他好像伤的真的很重。 休养了几日,面色没有前几天的惨白,但身体还是肉眼可见的削瘦了下去。 谢安宁还发现,这人真的变了不少。 从前那个温润如玉,清风朗月的王大公子,现在整个人浑身上下透着股子冷肃阴沉的味道。 连笑,都欠奉。 一眼望过去,只觉得死气沉沉的,叫人莫名有些害怕。 她进去的时候,王少甫已经穿戴齐整,负手立于窗边。 一袭靛青色广袖长袍,玉冠束发,侧脸在暖阳下好似镀了一层金光,愈显清俊夺目。 听见脚步声,他歪着头看过来,看见是她,唇下意识勾出一个弧度。 ——更僵硬了。 谢安宁忽略心中的不适感,道:“子钦同意你住进谢家,待会儿,你跟我们走。” 石原卿、同意… 王少甫敛了笑意,深深看着她。 一股寒风自窗口灌入,他手握成拳,置于唇边低声咳嗽起来。 良久,轻轻嗯了声,“好。” 他没有反驳,更没有动怒。 只是淡淡说了声好。 不知从哪天开始,提起石原卿,他变得不再暴跳如雷。 像是,真的在试着接受,她身边有其他男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掩于袖中的指腹不自觉的轻捻,谢安宁下意识想找出答案。 她记得那日,他吐血后醒来,就性情大变。 但那时,他还是狠戾疯狂,执着于求她回头。 直到…… 好像是前两日,王勇不知从何处请回一位大夫。 那大夫走后…… 谢安宁眉头紧蹙。 想到他接连吐的那些血。 想到这些天,一墙之隔的距离,她总能听见他夜里沉闷的咳嗽声。 再看他单薄削瘦的身体,看着他沐浴在阳光下,依旧难掩病容的脸色,一个念头悄然而至。 难道是寒冬腊月,不眠不休奔回京城伤了底子? ——总不能,是不治之症? “你…”谢安宁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开口道:“你身体可好了些?” 王少甫一怔,随即笑道:“关心我?” 谢安宁看着他,“除了胸口的伤外,你还生了什么病,这几日为何咳的如此厉害?” 她还想问,脸色为什么这样白。 嘴唇怎么隐隐泛着紫。 是不是真的伤了心脉,寿数有损? 她竭力掩饰,但眼底的忧虑之色还是溢了出来,王少甫看的分明。 只觉得自己胸腔那颗时时刻刻在被痛意肆虐的心脏上,滑过一道暖流。 久违的暖意,让他眼里笑意真实了许多。 “安宁,” 他笑道:“我生了很严重的病,伤入肺腑,无药可医,时日无多,你过来抱抱我好不好?” “……”谢安宁默了默,眼里的忧虑散去,只剩厌烦,“王少甫,苦肉计不是总那么有用的。” 她只觉得自己真是信了他的邪,才会胡七八糟想那么多。 他是满肚子计谋的王大公子。 算计死人不偿命。 见硬的行不通,就开始想用软的了。 苦肉计使了一次,有奇效。 又要给她再上一套。 谢安宁警惕的瞪他一眼,“安分点,接受现实,你我此生绝无可能再续前缘。” “……哦,那就不续,”王少甫侧身倚在窗沿,漫不经心的点着头,目光牢牢的锁定她,突然笑了笑,道:“安宁,我放你自由。” 声音无比温柔。 谢安宁心头一惊,赫然抬眸。 王少甫已经移开了视线,转头看向窗外。 一身粉裙的娇俏少女,正提着裙摆,跨进院门。 院子不大,厢房也就那几间,王婉四下扫了眼,很快瞧见他,眼神顿时一亮,“阿爹!你回京了?……阿娘在哪里?” 声音清灵悦耳,眉眼灵动鲜活。 他的女儿,俏生生立在那里。 唤他爹爹。 这恍如隔世的一幕,让王少甫猛地闭上了眼。 房内的谢安宁也听见了女儿的声音,多日未见,她想女儿想的紧,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人究竟怎么了,当即就要走,才转过身,又被唤住。 “安宁,”王少甫道:“我已经向陛下告假,正好趁着养伤的功夫,将朝堂之事细细教导于婉儿。” 还有他手上的所有关系网,也该让女儿慢慢接触。 从前,他只想让他们的女儿做个金尊玉贵,诰命加身的主母。 待字闺中时,有他这个做父亲的护着,出嫁后自有夫君倚靠,一生花团锦簇,富贵荣华。 现在,他改了想法。 他不但要让女儿学会自己护着自己,还要去护着她的母亲。 做爹爹的,要教导自己独生爱女,谢安宁当然没有异议。 说话间,王婉已经走了进来。 看见爹娘都在,眼眶登时就红了。 谢安宁急忙揽住女儿,细细安慰。 王少甫就这么静静地立在窗前,看着那边母女俩个抱做一团,互相问过对方这段时日可有受委屈。 好一会儿,谢安宁掏出帕子给女儿拭泪,温声道:“没事了,今儿个咱们就回家。” 王婉吸了吸鼻子,自母亲怀里抬头,看向自己亲爹,眼神关切,“阿爹怎么瘦了这么多?” 话落,她面色一滞。 被关了这么多天的脑子,终于想起自己爹娘已经和离。 不仅如此,谢家后院还有几个男宠,甚至,……还有个小石大人追着她阿娘屁股后面转悠。 这些,都是在她阿爹离京后发生的。 瘦了……才正常。 见女儿一脸说错话,困于爹娘之间左右为难的小模样,王少甫淡淡一笑。 谢安宁有些担心他会说出自己被石原卿所伤的事。 王婉是他们的独生爱女,是他们夫妻捧在手心的明珠。 外放十余年里,他们一家三口,夫妻恩爱,父慈女孝。 即便回京后,发生了许多事,但他们之间的父女之情,不会轻易消泯。 婉儿若知道自己阿爹为人所伤,伤他的人还是娘亲的下一任丈夫… 哪怕是王少甫有意为之的苦肉计,对石原卿的存在,也一定没了先前的乐见其成。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很没必要。 因为,王少甫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看着乖巧的女儿,对谢安宁道:“咱们婉儿又长了一岁,尽快选个日子,让她上谢家族谱。” 不出嫁,那就留在谢家招婿。 自己撑门立户,不去看夫家脸色。 真是,极好。 谢安宁应下,对女儿道,“大姑娘了,既然想当教书先生,日后该学着沉稳些,你看谁家先生似你这般跳脱。” 听见亲爹不反对自己改姓,还许自己去女学教书,王婉大喜。 她松开谢安宁,走到王少甫面前,才唤了声阿爹,脑袋就被拍了拍。 “你娘说的不错,无论是入书馆做夫子,还是日后入仕为官,一言一行都要注意,不可行差踏错,” 王少甫道:“等回府后,为父再好好教你。” 王婉惊诧:“阿爹你也跟我们回谢家?” “怎么?”王少甫蹙眉,望向女儿,“你有意见?” “不不不,”王婉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她怎么会有意见。 她只是想到谢家后院那几个男宠了。 如果她爹要回谢家。 那…… 这会儿的王婉还以为,她爹并不知道男宠的事。 所以,在回去的马车上,真是满心忧愁,时不时的看向谢安宁,欲言又止。 她想问问爹娘,他们的和离到底算不算数。 如果算,那阿爹为何还要跟着他们回谢家? 既然回谢家了,想必他们还是一家人。 如果不算,那后院那几个男宠是不是可以打发出去了。 他们一家三口,可以回到从前,再也不回王家,就这么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 王婉畅想了一路。 结果一下马车, 看见骑马跟在她们后面的石原卿时,瞪大了双眼。 几个男宠还没打发呢,小石大人怎么也登堂入室了? 还有她阿爹…… 看小姑娘这仿佛见了鬼的表情,石原卿摸了摸鼻子,毫不害臊道:“你阿娘说的,以后石叔叔我啊,就是谢家人了。” 谢安宁:“……” 王婉:“……” 她收了收自己的下巴,转头看向娘亲。 谢安宁被女儿看的极其不自在,低低咳了声,道:“进去说。” 第345章 王谢 病愈的老管家领着奴仆们在府门口相迎。 有老管家提前打点好,这栋大半月没有主人的府邸,并不荒败。 里里外外整顿的都还不错,积雪早被清扫干净。 谢安宁勉强训了几句话,便挥手让奴仆们退下。 对着老管家吩咐道:“问问那几个,都是哪个公主府上来的,原样给他们送回去。” 闻言,石原卿长松了口气,看着谢安宁笑。 笑得让人脸热。 王婉看着娘亲跟其他男人眉目传情,神情一滞,又去看一旁面无表情的抚琴。 整个人都有些发木。 大理寺的半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就,这样了…… 她阿爹,竟能眼睁睁看着阿娘跟其他男人眉目传情,而毫不生气。 谢安宁惦记着给女儿解释一二,就对着两个男人道:“你们自己选个院子住,我同婉儿说会儿话。” 王少甫扯了下唇,似乎想笑一笑,失败索性也不勉强自己,只淡淡出声,“我就住这个院子。” “……?” 谢安宁蹙眉,当即就要回绝,面容病白的男人已经抬眼望了过来。 他道:“我来谢家,为的就是每天都要看见你们。” 妻子、女儿。 他每天都要看见。 言罢,也不等谢安宁应允,自己就起身离开。 很快,旁边的厢房传来声响。 显然,这人已经挑选好了房间。 厅堂内静了几息,旋即石原卿清了清嗓子,小声道:“那我也不选院子了。” 谢安宁:“……” 没道理,和离的前夫都住主院了,他这个新人要住别处。 两个男人都打发了出去,谢安宁开始跟女儿说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来。 另一边的皇宫。 姜翎月这边领了封后圣旨,还没品出滋味儿,转头就听见王少甫和石原卿两人都跟着谢安宁回了谢家,还都住的是主院的消息,登时就有些吃惊。 两个男人,都住进了谢家。 这话,她怎么都听不懂呢。 王少甫能这么大度? 还是,石原卿当真如此卑微? 她偏头去看皇帝陛下,“你说王少甫打的什么主意?” 显然,这一回,自诩运筹帷幄的皇帝陛下也有些迷糊。 王少甫是他用了很久的爱臣,以他对王少甫的了解,是绝不可能如此‘忍气吞声’的。 除非…… 祁君逸蹙眉,“莫非他身子出了什么状况?” 除了这点,实在没有找不到第二个原因。 不过王少甫身体素来康健,不过赶了几天路,就能让身体受损至此? 况且,就算身体有损,以王少甫前世对谢安宁的执拗,得知她死因有疑,宁愿千夫所指,都要将她的坟给起了。 疯魔成那样,他哪怕明天就会死,今天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有了别人。 两人都有些不解。 姜翎月叹道:“谢姨日子也不好过啊,被俩人如此纠缠。” 还有婉儿。 爹娘感情生变,做子女的不好偏帮谁。 想到夹在王谢感情中左右为难的婉儿,姜翎月道:“婉儿想去潇湘书馆教书,你怎么看?” “还有谢姨,我是想让谢姨也离京的,你觉得以谢姨的能力,放去哪里比较合适?” 鲁明瑶和陈子芳几人于今日已经离京,女学推行势在必行。 谢安宁将门虎女,又有多年离京的经历,既然成了内廷女官,留在京城才是暴殄天物。 祁君逸认同的颔首。 他行至书桌旁,打开了舆图。 离京是有危险的,对于谢安宁的任用,两人都格外慎重。 第346章 怀孕 以谢安宁的能力见识,在如今的内廷中,已算是佼佼者。 两人在书房认真商讨了许久,最后圈出几处地方。 姜翎月道:“谢姨才经历了牢狱之灾,让她好好休息几日,再招她进宫,问问她的意见。” 如果谢安宁有上进心,愿意以女官之身,拼一拼前途,那她自然全力支持。 但如果谢安宁只愿意留在京城,安度余生,姜翎月也别无二话。 总之,她再缺人,也只要心甘情愿为自己办事的人。 第二日。 宁安宫库房打开,赏赐如流水般,由宫娥们送去了谢府。 队伍浩浩荡荡,看着很是壮观。 这也让京城各家明白,谢家母女的地位并没有受这场入狱影响。 她们在已是皇后的姜翎月面前,感情依旧亲厚。 赏赐是由钱嬷嬷亲自领着人去的,她对谢安宁提点了几句,透了点皇后有意将她外放离京的口风。 闻言,谢安宁只觉求之不得。 天知道她过的什么日子。 新欢、旧爱,同住一屋檐下。 在大理寺时就是如此,但那时好歹有几分盼头。 她可以自我安慰只要回家就好了。 可现在已经到家了。 还是这样。 若仅仅只是这样,她都还能忍忍。 可这次还有她的女儿也在。 在女儿面前维持了十余年贤良淑德的谢安宁,现在跟两个男人同住一院,夹在两个男人中间时,实在头疼。 这样的日子,如果可以,她一天也不想过下去了。 谢安宁心里拿定了主意要离京,直接就同钱嬷嬷说了。 “去岁底到而今,这一连串的事儿,搅的人实在心烦意乱,” 她疲乏的揉着额,道:“我宁可离京办差,或许有些惊险,但起码清净。” 钱嬷嬷同她认识不久,但正好见识过她在王家过的什么日子,也听说了这会儿两位三品大员,齐住谢府的风流韵事。 对她的烦心事算很有几分了解,这会儿闻言便细细打量了她的眉眼,掩唇打趣道:“夫人艳福不浅。” “……嬷嬷!”谢安宁微微一噎,没好气道:“这艳福,也不是那么好享的。” 钱嬷嬷乐不可支,进言道:“夫人不如学学皇家那几位公主,两个算什么,她们后院可都养了十好几个,不也清净的很。” 不过那些公主后院养的都是面首之流。 毕竟没有哪个朝廷命官,会不爱惜羽毛,传出这种二男伺一女的‘佳话’。 何况这俩位,还是位高权重的三品大员,王少甫就不说了,哪怕是石原卿在陛下面前那也是颇受重用的。 这样的齐人之福,就算几个长公主都来,恐怕也架不住。 想到天天朝夕相对的两个男人,谢安宁头疼感叹,“我没有这样的御夫术。” 现在整个京城,最御夫有术的那是皇后娘娘。 清冷疏离,运筹帷幄的天下至尊都被她调啥样了。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不说,还爱屋及乌,抬举天下女子,加固内廷实力,给她权柄,给她宠爱,几乎要给她捧到跟自己并肩的位置。 ——可这样的御夫术,也不能享齐人之福? 两人聊了好一通。 聊到最后,都在憧憬着,不知何时她们这样的大女子才能跟男人一样,后院可以光明正大的有许多人。 她们倒是都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不影响她们希望以后的姑娘们,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 跟男人一样三妻四妾的权利,她们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 还要回宫复命,钱嬷嬷没有坐太久,便告辞离开。 这会儿,石原卿还未下值回府,只有养伤的王少甫今日没有出门。 他不是庸人,早在得知谢安宁受封四品女官时,他就有猜想过皇后娘娘或许要重用她。 听说宫里来了赏赐,他登时就有些坐不住。 钱嬷嬷前脚刚走,后脚他便到进了内厅。 此时,除了几个奴仆在收拾客人用过的茶具外,只有谢安宁一人端坐于主位上。 见他进来,抬眼瞥了一眼,看着他不见好转的脸色,眉头不自觉蹙起。 只蹙个眉的功夫,王少甫已经行至她面前。 他道:“安宁,你若要为推行女学离京,起码等到两年后再说。” 两年时间,足够让这片风雨欲来的浑浊水里挑出许多大鱼。 朝廷施以雷霆手段,拖泥带水,连削带打,给够了震慑后,凶险多少会小些。 ……她也能安全些。 谢安宁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但听见他这种‘当家做主’的语气,还是本能的有些膈应。 竭力克制住同他辨个输赢的想法,淡淡道:“不干你的事,你养你自己的身体,好好教导婉儿即可。” 那连理会都不想理会他的态度,让王少甫面色有些难看。 的确,在她眼里,他早就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人。 那些至关重要的决定,也不会问过他的意见。 他定定看她几息,“你一定要去,那就带上我一起。” “荒唐!” 谢安宁眉心突突直跳,忍不住提醒道:“王少甫,你认清自己身份。” 堂堂天子近臣,朝廷三品大员,当朝尚书令,他拿自己当成了困于内宅,妇唱夫随的小男人? 更何况,就算是妇唱夫随,现在她的身边,也轮不到他来随! 谢安宁道:“让你住进谢家,只是看在婉儿的面上,你毕竟是她的生父,既然受伤,就趁着这段时日好好教教她,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这样的狠话,许是听的太多,王少甫早没了当日的痛不欲生,他只是艰难的扯出个笑,缓缓道:“安宁,你的事我操心一辈子。” 她对他再狠心,再绝情,都是他自找的。 他认。 比起她气息全无,埋骨地下,现在能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面容,于他来说,已经是大幸。 其他都不要紧,反正这辈子,他唯一的念想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能让她走在他前面。 她若真决定离京,那他自会跟着离京。 这件事,就算谢安宁本人,也阻止不了。 而谢安宁闻言也不觉得多生气。 这人性情变化有多大,她早就发现了。 从她算计和离开始,把事情做的已经不能更绝了,绝情伤人的话说了一大堆。 这些天她甚至每晚都跟石子钦同床共枕。 而他就住在跟他们一墙之隔的隔壁。 若换做从前那个傲骨凛凛,宁折不弯的王大公子,面对这样血淋淋的折辱,就算再喜欢,也绝对做不到几次三番低头求和,死皮赖脸的不肯走。 他也是有自尊的。 活到这个年纪,谁还没有几分骨气。 再深厚的爱意,也不至于拿了所有自尊、颜面来交换。 卑微至此,实在不像那个永远气定神闲的王家嫡长子。 更不像记忆中,挺拔如松,清灵俊秀的少年。 谢安宁几乎都要不认识这个相识二十几载,同床共枕十六载的男人了。 突然和离真对他打击那么大? 还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身上发生了什么足以让他性情大变的事? 谢安宁不懂,她也没有跟他促膝长谈,交心的意思。 就这样,她想。 他们之间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是绝无可能有回旋的余地了。 而他也已经接受了石原卿进她房,上她榻的事实。 那就总有想通的一天。 离京的事,她身为内廷女官,当然势必遵从娘娘调遣。 王少甫她不会带,石原卿她也不会带。 至于他们自己想要如何,她也管不了。 几句对话,只是一个短短的插曲,很快揭过。 丝毫不会影响谢家那古怪到可怕的氛围。 王婉每次去主院,都有些头皮发麻。 尤其每每看着她爹孤零零的待在昏暗的房间,听着他那总不见好的咳嗽,和愈发削瘦的身子。 再对比隔壁娘亲那儿跟小石大人,温馨又甜蜜的日常。 就更是不忍。 昔日,她爹纳妾时,她满心愤愤,也曾出言责问过。 现在,她阿娘这样‘以牙还牙’,作为子女的王婉不好指摘,但她夹在中间的确难做。 左右为难,不过如是。 这样过了两天。 两日后,谢家祠堂打开。 由王少甫一手操办,王婉正式上了谢氏族谱,改姓为‘谢’。 从此姓谢名婉。 第三天,谢安宁一身四品女官服制,入宫谢恩。 王少甫知道她此去何意,这一次他并没有阻拦,只是拉住她,细细交代。 大瀚最重要的州府拢共就那些,其中有的内廷已经派遣了人过去,但更多的地方却乏人可用。 这几天,他将帝后二人有可能安排谢安宁去的州府都一个个盘算过,这会儿知无不言,尽数说于她听。 一一晓以利害后,王少甫叮嘱道:“若娘娘给你选择权,那么郓州、颍州、百悦府都可做首选,若娘娘已经做好了安排,安宁你就自己请命,这三个地方,我……” “我不会自己请命,”谢安宁摇头打断,“若娘娘做了安排,我便只能领命谢恩。” 就算没有入朝为官,但她也知道,哪怕君王再宽宥,做臣子的,也没有仗着自己的几分香火情,去跟君主讨价还价的道理。 她语气平静,特别坦然。 好像在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我心领了,但我不会按照你的意思去做。 王少甫抿唇,死死瞪着她,强压的情绪从眼中溢出,那情绪甚至可以称之为‘’祈求”。 谢安宁看不下去,她别开脸,正要狠心离开。 后腰猛地一紧,被他握住,捞进怀里。 “好!”他咬牙道:“你要做忠臣良将,豁出性命也要为皇后分忧解难,我不拦着你,但是谢安宁,你别想丢下我!死你也得死我后面!” 谢安宁被抱的很紧,手掌抵在他的肩头, 耳边的声音低哑粗粝,仿佛字字泣血,暗含无限惶恐。 他身体的每个反应都在告诉她,——他怕极了她出事。 鼻腔里全是他身上的淡淡药味,谢安宁说不出自己现在的心情。 自从父母相继离世,王少甫就是她最最重要的人,她的整个精神支柱。 他们是爱人,是亲人,是知己好友。 成婚十六载,他爱她、护她、毫无保留的对她好,外放那些年,他们夫妻也有遭遇过惊险时刻,但每次他都能将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以至于回京后,在他选择纳妾生子时,谢安宁是真的有想过为了他,后退一步。 他身为王家长房承嗣子,可以为她无子而十几年不纳妾,带着她外放十余年,期间一力抗下所有压力,……她便是投桃报李,也应该对纳妾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儿子,她生不了。 那就打破自己的原则,后退一步,让妾室为他去诞育子嗣。 又能如何? 后院那些妾室,每一个她都见过,每一个她都叫得出名字。 甚至过了这么久,她还记得那日被他招进书房的是李氏。 她真的试过让自己接受。 不然她不会在生生受了一年的磋磨,直到书房事件的发生,才下定决心和离。 因为当她推开书房门,亲眼目睹他拥着妾氏入怀的一幕时。 她发现自己确实做不到。 她付出过全部真心,所以,忍受不了这份感情出现一点瑕疵。 事到如今,他们的感情中的瑕疵越来越多,裂痕越来越大。 即便如此,即便已经走到这样的境地,谢安宁也没有否定过那些曾经。 就像现在,他们的感情已经四分五裂,她丝毫没给他留颜面的现在,在知道她一根筋的想去趟女学这滩浑水,他还是害怕极了。 就好像在他心里,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她的生死更重要。 腰间的手臂很紧,王少甫喉间溢出短促的颤音。 他怕的要死。 但他无力阻止她的决定。 谢安宁抵在他肩头的手,指尖微蜷,已经不再挣扎。 她仰头去看他。 定定看着他红透的眸子好一会儿,不解道:“你说,我们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不应该的。 曾让无数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青梅竹马,少年夫妻。 怎么他们就走到了毫无回旋的死局。 王少甫垂眸望她,里面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悔痛。 第347章 请命 他抱着她,唇贴在她的发顶,轻声唤她的名字,语气哽咽:“我好爱你啊。” 得来太轻易,他太幸福了,顺心如意的人生,让他从来都不知道,彻底失去的滋味,能让他痛到活不下去。 ……要是早知道就好了。 早知道的话,他不会敢去伤她的心,更舍不得理所当然的让她接受他纳妾、生子。 她身边出现一个石原卿,才几天时间,他就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那在那些妾氏一个个进府时,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得多疼。 很多事自己不曾置身于内,根本不能体会。 现在,只要想到自己曾让她这样疼过,王少甫就恨不得掐死当时浅薄又无知的自己。 他的心口在剧烈起伏,嘴唇隐隐有些发青,看着状态很是不好。 谢安宁看的蹙眉,“你怎么了?” “没事的,” 王少甫艰难的冲她挤出一个笑,“安宁,我已经不奢求你能回头爱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 哪怕,是跟另外一个男人同床共枕,双宿双飞。 他的未尽之意,谢安宁听懂了,一时之间神色有些复杂。 见她如此,王少甫笑了笑,道:“句句肺腑之言,你别不信我啊安宁。” 谢安宁抿唇,“你能这么想,自是最好不过。” 闻言,王少甫眼里流露悲伤。 静默良久,他缓缓开口,“你不要我,也别仓促定下别人。” “这些日子我着手探查了石原卿这些年的为人品性,和石家情况,” “石原卿年纪尚轻,于男女之事上尚且懵懂,对你的感情,究竟是少年时期求而不得而心生的不甘,还是真正的心爱,恐怕他自己都不能分辨…” “未出阁时,你当他是弟弟,总乐于纵容他,现在不是当时,你在感情里容不下沙子,要考虑好跟他的关系,再…再…” 他嗓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谢安宁静静的听着,直到他说完,才轻轻颔首,“我知道了。” 她这样心平气和的态度,已经是他许久没有得到过的了。 王少甫喉结微咽,艰涩道:“安宁,我怕…” 怕他不是真心爱你。 又怕你纵容他,让他得到了圆满。 现在的石原卿不到三十。 等到年,乃至十年后,随着少年时期那些长久的不甘被时间抚平,得到的喜悦被冲淡。 他会不会认清自己当初的心意只是少年的执着,而并非真心爱慕。 得到你后,他再无遗憾,又转而弃了你,重回石家,另娶贤妻。 世人对男子总是宽容的。 哪怕是赘婿,也可以随时抽身离开。 届时,被再次抛下的她,该怎么办? 若他还活着,自然一切都好。 可…… 谢安宁神情淡了下来。 “你怕什么?怕子钦伤害我,怕我人老珠黄后,又一次受情伤?” “王少甫,你不知道吗?再也不会有人比你伤我更深,连你我都能断舍离,还有什么是我不能面对的。” 她语调寡淡,毫无讥讽之意。 但王少甫却听的面色死白,愣愣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谢安宁一点一点挣开他的双臂,朝后退了一步。 两人就这么面面相对,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一片死寂中,谢安宁忽然道:“你是什么时候动了纳妾生子的心思?” 在他纳妾后,她时常会想这个问题。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动了背弃诺言,纳妾生子的心思。 是外放那些年里,京城一封一封的书信中。 还是在夫妻俩漫长的求子路上,那一次次失望,最后几乎绝望时。 如果是在她求神拜佛,广罗偏方,一碗一碗苦药灌入肚子里,满心期待的想要再为他孕育子嗣时,她心爱的夫君却已经动了让其他女人生孩子的心思。 那么,那些她认为恩爱甜蜜,两心不疑的美满,就全是假的。 一切都是莫大的讽刺。 事到如今,她已经离开王家,也下定决心离开这个男人,但她还是没有释然,在此时此刻的氛围下,选择问了出来。 四目相对,王少甫垂下的眼睫微颤。 “好几年前我便动过过继二弟幼子的心思,” “……我不喜欢你喝那些药,也不喜欢你每到一地就要打听当地神医,去试那些稀奇古怪的偏方。” 外放的那些年里,为了求子,她几乎有些走火入魔。 “我当时想,等年过三十你我膝下还是无子,便同你商量过继一事,……纳妾是娘的想法,她每月一封书信,坚持要长房有血脉传续,我…” “我不瞒你,自懂事起,大大小小的事我自有主张,鲜少听爹娘的,回京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扛不住压力选择纳妾, 王少甫顿了顿,艰难道:“……但见到娘后,我想顺她一次。” 离京前,四十出头精神矍铄的母亲,变得苍老憔悴。 见了他便泪流满面,唯一的祈愿便是他长房有后。 看着老态明显,不再是记忆中精明干练的爹娘,王少甫惊觉十几年意味着什么。 母子生离十余年,强烈的亏欠感在见面的一瞬间袭来。 他顾了妻女,却忽视了生身父母。 不想子欲养而亲不待,那一瞬,他决定顺了父母的心意。 纳妾、生子。 他想,他会对得起爹娘、家族,也同样不辜负他的妻子。 去母留子的事,高门大户屡见不鲜, 他只要一个孩子,其他什么都不会变。 他们夫妻之间,永远不会有第三个人。 可他的理智明明都已经下定了决心,夫妻感情也已经有了巨大裂痕,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眼看着后院的妾室从两个变成十几个,却迟迟不肯往前下一步。 ……为什么呢。 王少甫苦笑,“我其实早后悔了。” 只是,他付出的代价太大,她的冷漠让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等到他们的女儿出事。 一切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而去。 他肝肠寸断,追悔莫及。 “你信吗,”他看着她,眸光颤动:“我从没碰过其他女人,一个也没有。” 此时此刻,他还在解释这个。 谢安宁有些啼笑皆非,“这个不重要了啊,你动过这个念头,并且付出了行动,只是被我打断了好事…” “没有!”王少甫道:“不是被打断,是我不想!你即便不来,我也不会再继续。” 他如此执着,真让人觉得没意思。 谢安宁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好,是你不想,那些妾室也不是你想纳的。” 王少甫默然,嗓音艰涩:“……我就是太笃定了。” 笃定你爱我。 笃定你会为我退一步。 笃定你离不开我。 却没想过,女儿会出事,你身体会一蹶不振,最后…… 这么久,他终于坦然承认了自己的卑劣。 承认了他笃定她一介孤女无处可去,所以敢做出明明依然还爱她,却能背弃她的决定。 倾心相许的年少爱人,在多年以后的政客眼里,也会成为权衡利弊的存在。 不是不爱,只是权衡过后,背弃对她的承诺,利大于弊。 原来,她猜的一点都没错。 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永远无条件选择她,在她爹娘相继离世后,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少年,在后来的日子里,也曾庆幸她没有双亲,无路可退。 谢安宁只觉心口憋着的一股气慢慢消散。 她深吸口气,笑了笑,“多谢你实情相告,我知道了。” 王少甫唇动了动,嗫嚅道:“我错了,我早就知道我错了。” “不重要了,”谢安宁叹气,“其实咱们俩算是造化弄人,你有你的难处,不能说你做的不对。” 换她在他的立场,也不一定会做得比他更好。 或许她早就坚持不住,选择纳妾了。 他尽力了。 谢安宁笑的释然,“王少甫,我不怪你也不怪王家了,咱们都往前看。” 王少甫苦笑不语。 他想说,你该怪的。 王家做错的远远不止‘纳妾’这一件事。 两人这会儿算是敞开心扉畅聊,但他也无颜相告脑海中那些匪夷所思的记忆。 ………… 这一日,谢安宁还是去了宁安宫。 如王少甫所料,对谢安宁的任命,是帝后二人亲自圈定了几个州郡,交由她自己选。 郓州赫然在列。 谢安宁不过思忖几息,便确定了去郓州。 她知道郓州州牧跟王少甫颇有交情,两人私下互为助力,算是根深蒂固的盟友,有这一层关系在,她想做什么总能行个方便。 用的王少甫的人情又如何。 她是个听劝的,也知道自己的斤两,何必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选那些不知深浅的州郡。 朝堂之事,皇帝陛下向来是知无不言的,那些重臣们谁跟谁有交集,姜翎月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见她选了郓州,笑意促狭道,“谢姨通透。” 谢家后继无人,自老将军离世,人走茶凉,已经败落多年,说是百年世家,实则人脉关系或许还不如普通的士子。 但王少甫不同,人家外放历练了十余年,行事谦和端方,从不媚上欺下,便是对下官也格外宽宥,不吝施恩。 相交友人遍布大瀚各地。 其利益纵连,盘根交错。 他的人脉和资源,不说将一条荆棘密布的小道,开拓城畅通无阻,那也好走了许多。 人家愿意给,又何必矫情着说不要呢。 这些日子谢家的大戏,在京城传唱的可热闹了。 都说王大公子舍不得妻女,宁肯背离家族,也要住进谢家。 只是好好的夫妻,现在上赶着做上门女婿,都要要跟石家小公子竞争。 想着那些听闻,姜翎月好奇道:“谢姨悄悄告诉我,王少甫如此行径,你可有想过心软回头。” 谢安宁摇头,道:“事已至此,回不去了。” “这样…”姜翎月琢磨了会儿,没再继续问,只道:“你一旦离京,和石原卿的婚事就得暂且搁置,可要我先下旨,将婚事定下?” “……不了,臣和离才月余时间,婚姻大事实在不该如此着急,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太多,让我们根本没有想清楚,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谢安宁顿了顿,道:“无论是子钦还是臣,都该冷静一下,认真想清楚彼此的心意,……一切还是等臣从郓州回来后再说。” “好,”姜翎月颔首,“都按照你自个儿想法来。” 两人在宁安宫促膝长谈,临近午时,华阳公主和成宜郡主二人相伴而来。 几人又开始商讨潇湘书馆招生一事。 内廷几个女官也相继赶来。 一直到了午膳的点,皇帝陛下派人来传话,道是前朝事忙,不回来用膳。 姜翎月正好留了她们共用午膳。 午膳过后,几人又进了书房。 直到天色擦黑,书房的门才打开。 谢安宁出宫,前脚回府,皇后懿旨后脚就到了谢家。 命女官谢氏前往郓州督办女学事宜,事不宜迟,收拾齐整后,择日启程。 石原卿正好散值在家,内侍宣读旨意的时候,他面色寸寸发僵。 等宫中内侍一走,他目光自神情平静的王少甫身上移开,看向谢安宁,“离京这样大的事,姐姐从未想过要同我提前说一声吗?” “我以为你早知道的,” 谢安宁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以内廷如今情形,我既受封内廷女官,离京不该是明摆着的吗。” 明摆着的… 石原卿胸口剧烈起伏,他深吸口气,强压心绪,指着旁边的人:“那他呢,你提前告诉他了吗?” 内廷旨意来的突然,他又惊又怒,而王少甫却能如此平静。 不是早知道,又是什么! 熟悉的头疼让谢安宁蹙眉。 谢婉也头疼,她扶额,悄无声息直接溜了。 长辈争风吃醋的场面,她做晚辈的真是见不得一点。 谢安宁耐着性子解释,“我怎么会跟他说这些,是他自己猜出来的,早在得知我受封四品女官时,他就猜出我有可能离京了。” 这真是大实话。 可石原卿哪里会信。 郓州! 他会不知道郓州州牧刘玥平跟王少甫的交情吗! 如果真是猜出来的,没有提前商量,怎么会这么凑巧就是郓州! 满腔酸涩让石原卿红了眼,“姐姐,你别玩我。” 第348章 真心 别这么玩弄他。 谢安宁心尖揪紧,有些闷疼,可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沉默许久的王少甫倏地笑了。 他歪了歪头,看着石原卿那张委屈兮兮的脸,似嘲非嘲道:“好本事。” “……”谢安宁沉默了。 石原卿面色也隐隐发僵。 被他这么一打断,哄人的话也说不出了。 不是,……这都是什么事啊。 谢安宁叹气,“子钦,我从没想玩你。” 石原卿抿唇,“那你离京,我怎么办?你要把我丢在谢家,日夜盼着你回来吗。” “……”谢安宁一噎,道:“你从前如何,我离京后便如何,我们的事等回京后再说。” “不行,”石原卿道:“你去郓州我不放心,我请命跟你一起离京。” 内廷官员外放,都有武将随行。 他虽是文官,但一身武力不弱于内廷武将,真要请命随行,够格了。 可谢安宁如何能肯,她当即拒绝:“你堂堂三品大员,跟着我走,只会是自毁前途,朝廷培养一位肱股之臣不易,你别如此任性。” 就这么离京,他刑部的差事不要了? 就为了一个女人? 让皇帝陛下怎么看。 又让他爹娘怎么想。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石原卿嗤笑:“是吗?” “那他呢?你不许我跟着,是不是又要带上他?他可是正三品,手握重权的尚书令。” 被指名道姓的王少甫眉梢微挑,“我要去哪里,都是我自己的决断,跟她无关。” 他淡淡道:“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她愧疚于我为她自毁前途,更不会让她背负骂名。” ………… 石原卿结结实实沉默许久。 最后咬牙骂道:“贱人。” 见缝插针给他挖坑。 明目张胆的给他上眼药。 他几时有想过,要她担负骂名。 又几时想过,借着自毁前途,来让她心生愧疚。 他只是醋意上头,不甘被丢下! “我对姐姐的心意天地可鉴,岂受你挑拨,”他怒红了脸,讥讽道:“你手段百出又如何,姐姐想要的只有我一个!” “这么自信?……只想要你一个?” 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修剪整齐的指甲嵌入掌心,王少甫后槽牙咬的死紧,面上丝毫不受打击,语气竭力平静:“你若真这么自信,就别样样跟我比。” “谁跟你比,”石原卿冷笑:“你若不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粘着姐姐不放,姐姐早将你抛之脑后了。” 他一口一个姐姐,听在王少甫耳里,实在是矫揉造作,让他眉心突突直跳,咬牙道:“我是狗皮膏药,你又是什么东西,不知廉耻惦记有夫之妇的无耻小人!” 只要想到他的安宁,就是被这样不入流的下贱手段,勾的动了心,他就恨的想吐血,“若不是……我要你的命!” “你们别吵了!” 谢安宁见过他们刀剑拼杀到见血,却从未见过这俩撕了面皮,放下颜面,如妇人般拈酸吃醋,字字句句尖酸刻薄,一时之间只觉头大如斗,就连肚子都隐隐作痛。 她深吸口气,“我明日就离京,你们今天让我清净点!” “明日离京?”王少甫赫然转头看向这边。 谢安宁重重点头,“对!” 这齐人之福,谁爱享谁享。 她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言罢,她转身就要走。 哪知才迈步,就感觉一股暖流涌下。 谢安宁顿了下,旋即加快了步伐,石原卿跟她同居一室,极其自然的跟在她身后,却被她回头瞪了一眼,“不许进来。” “姐姐生气了?”石原卿小心翼翼看着她,“我以后不跟他吵了。” “……没生气,”谢安宁无奈,“我换身衣裳。” 她以为自己来了癸水。 算算时间,其实延后了有下半月。 不过,她常年求子,灌了无数药,日子从来就没准过,延迟十天半个月的也是常有的事,她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既然临时来了癸水,那明日离京的事还是暂且搁置。 房门被拉开,佩蓉走了出来,对着门外守着的两个男人低声解释了几句。 石原卿从未跟哪个姑娘走的太近,但妇人每月有癸水的事,还是知道的。 闻言面颊发热,不自在的抿唇。 王少甫瞥了他一眼,抬步迈入房中。 房内,谢安宁面色不算好看,见他进来,就道:“出去。” 王少甫没理她的驱赶,自顾自的立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蹙眉道:“疼?” 当年生女儿,她虽伤了身子,再难有孕,但也从没有过经行腹痛之症。 “是在地牢那晚受了寒吗?”他沿着榻边坐下,手探入被褥中,想去给她暖暖下腹,被谢安宁扭过身子避开。 只这么侧身动了一下,便感觉腹部轻轻扯着疼。 谢安宁疼的轻吸口气。 王少甫当机立断收回手,起身走了出去,几息功夫就折返回来,“王勇去请府医了。” 跟他同时进来的还有石原卿。 见榻上面无血色的谢安宁,他担心的很,可他从未有过女人,也不知道妇人这个情况,该做点什么,只是焦急的在床边嘘寒问暖。 年近三十的男人,青涩成这样,谢安宁哭笑不得。 她也发现这次来癸水,有些不同以往,肚子隐隐作痛,很是难受。 不过,这月余中,她担惊受怕,又经历了牢狱之灾。 天寒地冻的,体内入了寒气再正常不过。 除此之外,三人都没想过会有第二个原因。 所以,当府医诊完脉后,抚须道出:‘夫人已有孕一月有余’时,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剩老大夫的声音还在继续,“夫人原先伤了身子,这胎来的不易,也不太稳当,又连番惊心多虑,这才动了胎气,见了红。” 动了胎气。 谢安宁只听见了这几个字,她攥紧了寝被,脸色煞白,“孩子保不住了?” 老大夫不敢把话说满,只道:“先服一剂保胎药,您心情放宽些,身子好了,胎就坐的稳当。” 还能保胎。 一旁的佩蓉焦急道:“您随我来。” 她心急火燎的领着大夫去开药,唯恐药熬的太晚,让主子腹中胎儿出事。 转瞬的功夫,房内又只剩下他们三个。 谢安宁双手捂着肚子,难以置信。 求子多年,肚子毫无动静,在她完完全全绝望的时候,孩子来了。 呆愣许久的王少甫终于反应过来,他撞开同样呆滞的石原卿,挤到床边,手再度往被褥里探,隔着衣裳贴在谢安宁的小腹上,颤声道:“孩子…我的。” 甚至不是疑问句。 他坚定的认为这个孩子是他的。 谢安宁倏然回神,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道,“跟你没关系。” “对,”石原卿也反应过来,一把接过话头:“孩子是我的。” 王少甫身体一僵,垂眸直直的看着她。 顶着他宛如实质目光,谢安宁再度开口,“真的不是你的,你忘了吗,我们十几年都生不出孩子。” 说着,她僵硬的笑了笑:“这不,换个人就有了。” 本想劝他也换个人试试,见面前男人脸色实在阴沉可怖,怕将人刺激太过,伤到自己,便乖觉的止住了声。 她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 她期盼了十几年的孩子。 在谢安宁眼里,这就是上天所赐的珍宝。 是她历经千辛万苦,得到的福报。 是最大最大的惊喜。 哪怕,在世俗眼里,它来的并不恰当。 若是早一点,她可能会为了孩子继续留在王家。 若是晚一点,她能给孩子换个生身父亲,不跟王家沾上一点边。 现在,它注定是王少甫的种。 不过没关系,王大公子作为生父,各项条件都是顶尖。 无论是心智,才华,武功,还是那张俊脸,都挑不出毛病。 孩子若像他也没什么不好的。 就像她的婉儿,生的花容月貌,为人机敏、性情果敢,能辨是非。 谢安宁越想,越是欢喜,纯粹因为新生命到来而欢喜。 这是谢家的子嗣。 无论男女,都是她谢家人。 跟她们母女血脉相连。 看着面前喜形于色的女人,王少甫眸光乍然柔软。 他很想抱她。 又怕她挣扎,伤了孩子。 犹豫不到一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安宁,”他握住她的手,置于唇边轻吻,语气温柔:“你说再多,这个孩子的生父也只能是我。” “你倒是比我这个生母都清楚,”谢安宁一把抽出手,嘲道:“忘了吗?自你离京第四日,我就有了其他男人,这段日子,夜夜跟他共眠。” “我不信,”王少甫看着她,一字一句,“我从来都没信过你会在短短时日内,接纳别人。” “这段日子你让他留宿在你房间,我浑身都疼,疼的睡不着也不敢睡,时刻留意一墙之隔的那边,” “你们做了什么,没人比我更清楚。” 一个个夜里,他独自蜷缩在角落,不敢闭眼,自虐般去听隔壁的动静。 他能咬碎牙忍下这些天,大概就是因为他们不曾真正…… 如果他们真的……他还能忍得住不动杀心吗? 谢安宁没想到他还有这癖好,气笑了,“是你非要赖在隔壁,我没有让人听墙角的习惯,便不曾行事,并不代表我们之前没有做过,” 她坚定道:“你我十余年都生不出孩子,这个孩子也不会是你的。” “是吗?不是我的?” 她如此笃定,王少甫只感觉一颗心重重往下坠,眼前阵阵发黑。 “来!看着我说!”他一把捞起她的下颌,咬牙逼近,“谢安宁!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睡过石原卿,这个孩子绝不是我的。” 这些日子浮于表面的平静被打破,此刻的王少甫状若癫狂,满眼赤红,看的谢安宁心生厌烦。 她别开脸,语气不耐,“你别来我这儿发疯,我不欠你什么。” 对。 她说的对。 她确实不欠他什么。 就算,这个孩子是石原卿的,那也是在脱离王家后。 可她为什么不肯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否认。 王少甫面色冰冷,不依不饶,“我也不想惹你不快,但这件事你得跟我说清楚了,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 “反正不是你的!” 谢安宁瞪着他,如他所愿,道:“我睡过石原卿,这个孩子绝对不是你的。” 空气仿佛静止。 只有他们四目相对。 王少甫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看着她气急不耐的眼神,看着她咬牙切齿说出那些话,看破她的色厉内荏,看透她的虚实…… 看到最后,他眸底染上赤红一片,扣住她下颚的手不知不觉松开。 他自己得到了答案。 孩子,是他的。 视线从她的脸慢慢下移,停在她的肚子上。 里面的孩子,是他的。 这辈子,他们有了孩子。 ……上辈子呢? 上辈子她的生命停在正月。 那个时候,她…也身怀有孕吗? 这个问题似毫无防备的利刃,一下子绞得王少甫心口生疼。 他痛极了,胸口不断的剧烈起伏,可他无暇旁顾,开始翻找尘封的记忆。 终于,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难以抑制的寸寸灰败下去,透着股死气。 谢安宁被他这一番变故惊的瞪大了眼,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把,却被他反手扣住腕子。 王少甫艰难扯出个笑,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才张口,就在她惊骇的目光下,喷出一口血来。 似乎早知道自己要呕血,及时别开了头,他没让鲜血弄脏她。 “别怕,我没事的。”见她神情惊恐,他努力放柔了声音,残留的鲜血自他唇角溢出,牙齿也是红的,看着可怖又可怜。 “疯子!” 谢安宁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王少甫,你这个疯子!” “别哭…”王少甫手足无措,犹豫了一瞬,伸臂将她抱进怀里,“你别哭,对孩子不好。” “这不是你的孩子!”谢安宁大声驳斥。 “好,”王少甫抱着她的肩,低声应她,“孩子是你的,是谢家的,我不会跟你抢它。” 谢安宁不依不饶:“就算你再可怜,吐再多血,这个孩子也不是你的!” “好,听你的,孩子不是我的。” 第349章 我的 “我是个罪人,”他将脸埋入她颈窝,悄无声息的落下泪,“安宁,时时刻刻我都会记得,自己是个罪人。” 谢安宁不明白他的意思。 却能感受到他浑身上下弥漫的负罪气息。 绝望、悲怆。 她心情被影响,莫名也跟着他难过的要命,小腹轻轻扯着疼。 房门被推开,石原卿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走了进来。 见到榻上相拥的两人,脚步一滞。 再见到满脸泪痕的谢安宁后,他眼神淡了下来,“大夫才说她动了胎气,该平心静气保胎,你……” 诘问的话,落在床边一大滩血迹上顿住,石原卿唇动了动,冷笑一声,“王大人同样好本事。” 他根本不信龙虎之年,保养得宜的王大公子身体能出什么差错。 只觉得这老男人一把年纪,苦肉计卖个没完了。 但偏偏该死的有用。 又骗了他安宁姐姐一脸的泪。 王少甫没有同他争执,缓缓松开臂膀,道:“先喝药。” 没有什么比安胎更重要了。 一时之间,房内只剩下汤匙和瓷碗的轻轻碰撞声。 苦汁下肚,谢安宁从惊喜交加的情绪中缓过神来,终于想起今日接的懿旨。 皇后娘娘令她择日去郓州的消息,这会儿,怕是京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偏偏就这样凑巧,懿旨前脚刚到,后脚她就诊出有孕。 还动了胎气,需要静养。 步子迈大点都怕影响腹中孩儿,怎么能长途跋涉,去郓州督办女学事宜。 若是没有传达旨意,差事还能回绝。 现在,以身怀有孕的由头叫娘娘收回成命,不说在旁人看来有贪生怕死之嫌,只说才登上后位没几日,懿旨发出,就要收回…… 多少会让姜翎月这个皇后的威仪受损。 娘娘待她这样好,该效力时,却临阵出变故。 谢安宁眉头微蹙,看向自己的肚子。 ……这个孩子来的,的确有些不是时候。 她原本甚至打算明日就启程的。 现在却要入宫告罪了。 她面上难色清晰可见,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的王少甫一眼就猜出了她的心思,他淡淡道:““郓州的事你不用烦心,我去。” ……?! 谢安宁拧眉,“你并非内廷的人,还在朝堂当官呢,岂能轻易离京,……再说,娘娘旨意上点了我的姓名,还容人替代吗?” “这你不用管,我会去同陛下和娘娘禀明内情,”王少甫笑了笑,“本来也打算跟你一起去的,现在你不能动身,我自己一个人去,或许回来的还快些。” 谢安宁:“……” 她有些发恼,面上浮现一抹冷意:“是,这话自不必说,毕竟,有几人能有你王大人的手段高超。” “我可没否定你能力的意思,” 王少甫低低咳了声,笑着解释道:“是你秉性温良,太过心慈手软,事情让你来办,不到万一,是不会轻易见血的,却不知你初来乍到,动摇的又是他们的根本利益,若没几条人命填进去,晓以利害,当地官僚富绅势力如何肯配合。” 雷厉风行,速战速决,才是破此局之法。 真要徐徐图之的讲道理,只会叫人笑看,反而蹬鼻子上脸。 到最后,同样避免不了一场干戈,却会更危险。 谢安宁没有说话了。 他这番话说的有道理。 只是,她在京城养胎,换他去郓州…… 王少甫看着她将药喝完,似想到什么,又道:“我带上婉儿一块儿去。” 纸上谈兵,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言传身教。 让女儿亲眼见识一下官场的血腥,比关在家里,闭门造车有用。 既然打算入仕,日后的对手便都是朝堂上心狠手辣,心机深重的政客,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现在输不可怕,做他的女儿,只要他活着,她就输的起。 王少甫早改了让谢婉做个富贵夫人的想法,他已经决定,将女儿当继承人培养。 就不能错过郓州之行。 他的慈父心思,一目了然。 女儿跟着他去,只会有莫大的成长,至于安全问题,谢安宁更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交代道:“你要征得婉儿同意,不要替她做主。” “好,”王少甫无有不应,轻轻颔首,“我明日就进宫请命,你不要操心其他,养好身子。”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商有量着,让人插不进话,似多年的老夫老妻。 旁边的石原卿面无表情,自谢安宁手上接过空了的药碗。 直到这会儿,谢安宁才察觉到他,不由有些尴尬。 她攥紧寝被,小声道:“有些苦,我想吃粒蜜饯。” 石原卿垂眸瞥她一眼,道:“等着。” 说着,他转身出了房门。 屋内,只剩王少甫一动不动的立在床边。 安静了会儿,他突然道:“你当真打算让我的孩子,叫他爹?” 闻言,谢安宁眉心突突直跳,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坚信孩子是他的。 他就这么敏锐? “宁宁,你别这么对我,”王少甫放软了声音,沿着榻边坐了下来,低声道:“你让我给你当赘婿,我比石原卿有用。” 论才华,论能力,论品阶,论权势,他都比石原卿出众。 再论血脉,他是两个孩子的生身父亲。 论感情,他们夫妻十几载的情谊,即便生了嫌隙,也非常人所能替代。 甚至,他已经背弃了家族,孑然一身,没有其他顾虑。 从此以后,他一心为孩子,为她,不遗余力。 对谢家、对两个孩子的帮扶,他远胜任何男人。 王少甫想,无论出于哪方面考虑,他都比石原卿强的多,她没道理不要他的。 他再次自请入赘,恨不得一一阐述自己的好处。 谢安宁一直安静的听着,然后不知怎么,莫名笑了。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依然很好看,只是深邃的眉眼,再无少年时的纯粹,身居高位养出来的气度,让他看上去深不可测。 那个清俊的少年,消失在时光里。 再不复见。 他说,他比石原卿有用。 这些年的宦海沉浮,让他的世界中,与人结交,只看有用与否了。 一开始,她和女儿是排除在外的存在,不参与比较。 后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女儿也站上了利弊抉择的两端。 随时能被舍弃的呢。 谢安宁不知道。 但她曾切切实实被他放弃过。 刻骨铭心,不能忘怀。 像现在这样,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就忍不住想起这一切。 谢安宁笑意怅然,“你在教我如何权衡利弊吗?择夫婿,也要挑选最有用的,其他一概不论,是这样吗?” 她的话隐含暗讽,王少甫眸光微暗,“我并无此意。” “你可能的确没有这个意思,”谢安宁直视他,道:“但你无心的一句话,就能让我联想许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过不去! 王少甫轻轻闭眼,“……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 谢安宁似嘲非嘲,“或许任何东西在你眼里,只要有了足够的利益都能舍去,但我不行,在我答应子钦那天起,就许诺除非他先放手,否则只要他不背弃我,我就不会为了谁而弃他。” “……”王少甫神情微僵,喃喃重复,“…许诺…他?” 他们之间,竟已经到了互许誓言的地步。 谢安宁不再说话。 王少甫怔怔的看着她。 门外,响起脚步声,两人口中的石原卿走了进来。 王少甫慌忙用手掩面,胡乱抹了把,站起身,“你歇着,我走了。” 嗓音嘶哑,难听的要命。 擦肩而过时,石原卿瞥了他一眼,讥诮一笑:“学的挺像。” 谢安宁:“……” 她看着行至榻边的人,大感无奈:“你少说两句。” 石原卿将蜜饯往她嘴里塞,没好气道:“他就是学我的,故意想用眼泪让你心软,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 门边的人身形一僵,倏然回头,“你又比我年轻到哪里去!还不是马上三十了。” 石原卿当即坐不住了,撂下手中的蜜饯就要动手,被谢安宁一把拽住。 “行了行了,别打架啊!”她一边扯着这个,一边瞪着那个,急赤白脸的吼:“还不快走!” “! ! ! ”王少甫真是气红了眼,后槽牙咬的死紧,紧绷着下颌走了出去。 终于走了一个,谢安宁心情放松了大半,“你说你跟他吵什么,真打起来,他又受了伤,吃亏的还不是你。” “他就是学我,皇后娘娘先前就说了,烈女怕缠郎,只要哭一哭求一求,再心狠的姑娘都有软下来的时候,”石原卿很不高兴,“他就是故意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 谢安宁头大如斗,“他学你什么了?我们还没和离之前,他也哭来着,不是跟你学的。” “……”石原卿一噎,又咬牙骂道:“不要脸!” 手染无数鲜血,机关算尽的老男人,眼泪怕是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他也会哭? “他就是故意的,你不要上当!” “好好好,不上当,”谢安宁习惯性顺毛,“他不要脸, 你别跟他计较。” 第350章 没完了 石原卿:“可他这么不要脸,你对他还余情未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没有的事儿,” 谢安宁哪里肯认,急忙道:“我和他又没结死仇,他又是婉儿的生父,现在这么个身子,一言不合就吐口血,我话也不能太重,总不能真把他气死了。” 她总有那么多道理。 石原卿沉默下来,神情渐渐有些不自在。 终于发现自己有多幼稚。 良久,他抿唇道,“你刚刚让他抱你,还相拥而泣。” “……”谢安宁哑然。 她默了默,声音小了些,“我承认,刚刚诊出有孕,他又提及过往,我确实有些难过,但并不是因为他牵动心绪,我绝不会回头的。” 有孕… 石原卿身体僵了一瞬,手抚向她的腹部。 这是他们在一起以来,面临的最大问题。 谢安宁握住他的手,正了正神色,道:“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我是一定要留下的,你若不能接受……” “我可以!”石原卿道:“这个孩子是我的。” “……”谢安宁一噎,没好气道:“这里没有别人,你不必说这些…” “不!”石原卿打断她的话,语气急速:“这个孩子只能是我的,对内、对外都只能是我的,跟王少甫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他只需要知道,自己的爹爹是我。”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除了她这个生母,和他这个生父以外,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哪怕是王少甫,也只能猜测判断。 他确定不了。 石原卿神情冷肃认真,“姐姐,你可以答应我吗?” 他要当她腹中孩子的生父。 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他也想要孩子。 哪怕不是亲生的。 ………… 翌日,皇宫。 姜翎月歪坐在软椅上,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惊的坐直了腰。 “你小心点!”祁君逸眼疾手快的扶了把,斥道:“双身子的人了,莫要一惊一乍。” “……哦,”姜翎月乖觉点头。 思绪还沉浸在谢安宁有孕的消息中。 眉头渐渐蹙起,“孩子不知是谁的,若是王少甫的,那前世,谢姨她……” 祁君逸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沉吟几息,摇头道:“不好说,这辈子变化太大,前世他们的女儿缠绵病榻……” 话说到这儿,声音停住了。 哪怕是皇帝陛下,也不好背地谈及人家夫妻闺房事。 他这话有理,不过他们未曾亲眼看见,谁也不能确定。 如果,前世谢安宁死时,同样有了身孕。 那王家罪孽真是深重。 姜翎月道:“王少甫去郓州,我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舍得这会儿离开京城,还是带着婉儿一起。” 死皮赖脸都要住进谢家,却这么轻易离开,这不是给石原卿趁机上位的机会吗。 连女儿都带着走,这是一个自己人都不打算留啊。 谢府就只剩谢安宁和石原卿俩人了。 郓州之行,是为了创建女子学院,推行女学,是没有确切归期的。 按照王少甫的能力,少则月,多则一年半载也是可能的事。 第351章 不对劲 谢安宁这会儿跟石原卿本就已经是同床共枕的关系,若单独相处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感情突飞猛进的了。 到时候等王少甫回来,那真是媳妇是别人的了。 “这孩子就是王少甫的。” 除了这个原因外,姜翎月想不通王少甫如此卖力的理由。 可即便如此,除了堂堂三品尚书令,亲自去郓州走一趟外,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她戳了戳旁边人,“你怎么想?” 祁君逸握住她作乱的手指,“王少甫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姜翎月疑惑,“你看出什么了?” 祁君逸摇头,“只是观其行事手段不似他寻常的作风。” “王少甫此人性情沉稳,行事张弛有度,不贪功冒进,步步为营从无错漏,前世他女儿死时,他尚且能冷静自持,按部就班回乡祭祖,唯一让他理智全无,屡屡破例的只有谢氏一人。” “以他对谢氏的感情,我想不到他此时此刻离京的原因,” “……哪怕谢氏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也不足以让他为此离京,给石原卿腾地方。” 皇帝陛下的识人之术,姜翎月是特别信得过的。 闻言就更是疑惑。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王少甫这个时候,主动请缨,携女离京。 “你再想想,”她催促道:“你设身处地想想,我是真好奇啊。” 设身处地…… 皇帝陛下脸黑了,“你消停点。” 谢氏允许石原卿上她的榻。 这让他怎么设身处地。 “……哦,”姜翎月一默,小声嘀咕:“还说你无所不知呢。” 皇帝陛下半晌哑然,最后无奈道:“设身处地就是,这样的情况下,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离京。” 是无论如何。 哄也好,骗也好,就算是抢,他也绝不可能将心爱的姑娘拱手让人。 所以,王少甫到底是怎么想的。 眼睁睁看着发妻跟人同床共枕,现在还要顶着病体离京,给人腾地方。 病体…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被姜翎月瞬间抓住了。 “难道是他命不久矣,想在还有余力时培养婉儿?” 王少甫前世将妻女的棺椁迁回谢氏祖坟后,就再无踪迹。 难道他就是个短命的? 前世丧妻之痛让他哀毁过度短折而死。 今生,媳妇和离,他同样大受打击,注定活不了太久? 可就算是命不久矣,他就能如此洒脱,选择成全石原卿,用余生教导女儿,一心给女儿铺路? “行了,”见她越想越入迷,祁君逸扶额叹气,“你歇会儿,操那么多心,不怕脑子不舒服。” 她身怀有孕,不宜过于操劳,许多杂事都交给底下人分忧了。 只要懂得用人,自然事半功倍,无需亲力亲为。 但,每日各地传来的消息无数,身为女学实际掌舵者,人家在前面卖命,她坐镇后方,总是需要费些心力布局一二的。 这几日总听她念叨脑壳疼,可一提起谢家的事,她又总是上心的很。 “谢、王、石三人的感情纠葛,你不要再去插手,”祁君逸将人揽入怀里,温声教导:“他们年纪比你大,自个儿会处理,你听个声儿就行,知道吗?” 第352章 王家 姜翎月闷闷点头,伸臂圈住他的腰,一下又高兴起来,在他怀里仰起头笑道:“谢姨也有孕,我们月份都差不多呢,不过她动了胎气,不宜走动。” “那就等她坐稳胎,再传她入宫说话,”祁君逸拢了拢她的肩,嘱咐道:“现在时局不稳,你身份贵重,又怀有身孕,轻易不要离宫。” 这个姜翎月自己也知道,当然不会同他唱反调。 历来后妃有孕都要等怀胎三月,彻底坐稳了胎后才公之于众。 这会儿,她身怀有孕的消息隐瞒的很好,只有身边几个近侍知道。 谢安宁有孕,姜翎月于情于理都需要表示一二。 于是,当天下午,皇宫就有赏赐到谢府。 连带着,王少甫代发妻前去郓州的事,也不是秘密。 京城上下一片哗然。 王、谢、石三家,这段时间的大戏就没消停过。 如今,谢安宁有孕。 好事者们真是好奇极了,她腹中胎儿到底是谁的? 见王少甫这般积极代她去办差,许多人便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两人还没和离前有的孩子。 然而,第二日大朝会,只见谢府大门打开,石原卿满面红光的走出来。 一看就是人逢喜事。 众人又陷入了思索。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会在心上人怀了前夫的孩子的情况下,还能发自内心的高兴啊。 ……不过,也没有哪个前途无量的男人,上赶着给人家当赘婿的。 也没听说过哪个男人和离后,还赖在前妻家,跟其他男人同住一屋檐的。 总之,这一家子的事儿,早就用常理说不清了。 旁人猜不透,也不敢去问。 但王家不同,王家是真的坐不住了。 长子说断绝关系,就再也没有踏进王家的大门。 私库金银不要了,他自己为大房所挣的家业,也全部都不要了。 真就孑然一身,不愿同王家扯上半点关系。 还天天待在谢家,说是深受打击,需要静养。 王家二爷和三爷,几次三番想去求见,根本进不去谢家大门。 这次,谢氏有孕,他就伤也不伤了,竟直接请命要替她去为内廷办事。 众所周知,王家是实打实的守旧派,最反对推行女学的政令。 在王老爷子看来,长子这就是为了个休弃的妇人,要同他为敌。 还是,政、敌。 消息传出,王家大门紧闭了两日,第三日漆红色正门大开,一架刻有王氏族徽的马车缓缓驶出。 没多久,停在了谢家门口。 谢家大门再次被王家二爷叩响。 而他的身后,赫然站着王老爷子同老妻。 这老爷子在家中耐着性子等了两日,本以为长子会主动上门请罪,解释一二,没曾想,却迟迟不见人影。 他终于忍不住了,亲自来了谢家。 长幼有序,尊不就卑。 两位老人,主动屈就,上门求见自己的长子,和曾经的长媳。 落在外人眼中,已经乱了礼法。 是王少甫这个做儿子大大的不孝。 就连作为他们曾经长媳的谢安宁,唤了老两口十几年的爹娘,如今二老亲自登门求见,或多或少,也不占理。 所有人都以为,王老爷子携老妻亲自到访,谢安宁哪怕是装装样子,也该大开中门,赔罪相迎。 确实,谢府门房见到来人后,的确惊慌失措,匆匆忙忙跑着去内院。 然而过了许久,大门却始终没有再打开。 谢家,没有要迎他们入府的意思。 甚至,门房都没有来回禀主人的态度。 视若无睹。 充耳不闻。 这,……实在是太不给王家脸面了。 第353章 病白 谢家周围住的,无一不是达官贵族。 从王老爷子下马车开始,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边。 这会儿,迟迟不见谢家将人迎进去,也品出了几分滋味。 谢氏这是,真打算撕破脸了啊。 也对,当初王家趁着王少甫离京,将她这个已无娘家可倚的孤女扫地出门,如今她怎么还能做到还要笑脸相迎。 以德报怨,忍常人所不忍的确可贵。 可也正是因为可贵,所以不能以此来要求每个人。 王老爷子携老妻亲自登门,谢家却避而不出的做法,固然过于不给面子,但也算情有可原。 只是王少甫不同,他可是亲生儿子啊。 竟然也眼睁睁看着自己年迈的生身父母受辱? 就不怕政敌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 风平浪静的京城,荡起无数暗流。 而谢府外。 王老爷子在漆红色大门口站了大半个时辰,一张老脸渐渐僵硬,眼神暗沉。 见状,旁边扶着老父的王加二爷,宽慰道:“许是谢家刁奴未曾禀报,大哥不知您亲自到访,或是谢氏有意刁难,挑唆您和大哥的父子之情。” 总之,他大哥绝不可能让爹娘如此受辱。 就算他当真因为一个妇人,对爹娘深恶痛绝,明面上也不能落入口舌。 毕竟,誉满京城的王大人,于德行上怎么能染上污点。 然,他说的再笃定,事实也已经摆在眼前。 谢家就是没人出来。 他们在门外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大门紧闭,连个门房都没有出声。 “……这该如何是好,”王老夫人扶着心口,面唇发青,声音发颤,“只怪上了谢氏的当,将事情闹到了这一步,这歹毒的恶妇,竟敢从中如此作梗!” 事到如今,王家人早就看出来,和离的事,是谢安宁故意为之。 她故意激怒他们老两口,为的就是离开王家,让自己处于可怜卑弱的受害者的位置,博取他们长子的怜惜,蛊惑他跟王家离心。 每一步,都算计的恰到好处。 当真是毒妇! 在王老夫人看来,自己的儿子是不会有错的。 就跟那外放的十余年一样,那都是受了妇人挑唆。 妻儿把今日吃的闭门羹都归咎于谢安宁身上,但王老爷子可不会自欺欺人,他道:“以老大的能力,便是谢氏有意挑唆隐瞒,他又岂会不知府外动向,……咱们被拒之门外,是他默许的。” 这个儿子,……是真跟家里离了心。 也是真的,要同他为敌。 哪怕他这个做父亲的,主动登门,意图同他缓和关系,他也能,视若无睹。 王老爷子挣开二儿子搀扶的手,挺直了脊背,“回去。” 他倒要看看,背上不敬父母之名,自己这个前途一片大好的儿子还能不能有寸进。 几人转身,就要离去。 然而才下两道台阶,身后却响起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 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内。 回头相望的王家二爷眼神一亮,“大哥。” 王少甫已经跨过门槛,走了出来。 他身披一件鸦青色大氅,依稀能看见里头的身子瘦了不少,面色更是泛着不自然的白。 第354章 离京 见到门外的‘家人’,王少甫淡淡笑了笑,还没说话,咳嗽声先一步响起。 这下,王家人才相信,他是真的病了。 并不是,借故闭门不出。 王老爷子冷然的面色缓了缓。 想到当日长子口吐鲜血,他蹙眉,叹道:“既然身子不适,就回家静养,跟家里置什么气。” 此言一出,连同王老夫人在内的几人都有些吃惊。 官宦世家,饱读诗书,古板文臣该有的犟脾气,王老爷子一个不差,这些年随着年龄越老,越是顽固。 就连皇帝陛下的逆鳞都敢时不时的触两下,在王家更是一言堂的存在。 几时会对家里儿孙,说过这样的软话。 然,王少甫没有领情的意思。 他止了咳嗽,握成圈的手缓缓放下,语气淡淡道:“此生王家于我除了仇敌外,不会再有第二种关系。” 听话要听音。 这话除了表层意思外,内里的意思是:他若不回去也就罢了,真要回去,只能是以胜利者的身份,清算王家。 ——如此,还会想让他回去吗? 王家众人齐齐变了脸。 “你…”王老爷子面色瞬间铁青,“你…你这个逆子!” “老大,你莫要说这浑话,”王老夫人摇着头,“可是谢氏怨怪我们,叫你为难……娘这去给她赔不是,求她原谅。” 说着,她颤着腿欲上前拉儿子手臂,被王少甫侧身避开。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些亲人,淡声道:“别再来了。” 前世他用尽最后的理智,没对王家动手。 跟王家的血脉亲缘,所有情分,也已经荡然无存。 他要做的事很多,想料理的人也很多。 王家排不上号。 如无必要,他不想横生枝节,也不想对生养自己一场的家族动手。 所以,别再出现在他眼前。 别再让他想起自己因家族都失去了什么。 漆红色的大门缓缓合拢,留下神色各异的王家人在外。 这里发生的一切,很快便传进主院。 听完婢女禀报的谢安宁神色怔然。 她身后正给主子捏肩的佩蓉动作也不自觉停了下来。 屋内一片寂静,主仆二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门外传来脚步声,谢安宁下意识抬眼。 那声音渐行渐近,很快,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两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王少甫脚步一顿,而后轻轻笑道:“看什么,不认识了?” 谢安宁没有说话。 王少甫抬了抬眼皮,看向她身后。 佩蓉会意,轻手轻脚退下。 室内只剩他们二人。 王少甫几步走到她面前,道:“今天过后,王谢两家关系,是敌非友。” 谢安宁道:“你这样做我也不会领情。” “好,那就不领情,”王少甫好脾气笑笑,“安宁,你千万记得,永远不要原谅王家。” 他声音很认真,认真到让谢安宁觉得,他对王家真的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 可休妻这件事,哪里就至于让他如此大动干戈。 这样大的恨意,简直莫名其妙。 谢安宁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够了解他。 这个枕边人,似乎在一夕之间,浑身上下都是秘密。 而她,根本不知缘由。 王少甫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先是摸了摸她面前的茶。 把温凉的茶泼了,抬臂给她续上热茶,口中道:“我明日启程。” 第355章 沉静 谢安宁顿了顿,轻轻颔首。 王少甫道:“此次离京归期不定,以防万一,我留几个人给你用。” 不待她表态,他便继续道:“王勇王武你不喜欢,我留旁人。” 他手底下亲信众多,全是忠心耿耿的好手。 京城暗流涌动,并不太平,而她如今身怀有孕,不留几个心腹,他根本不会放心离开。 知道就算自己拒绝,也没有用,谢安宁索性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懒得说话。 王少甫并不在意她的冷淡,口中还在细细交代着。 谢安宁听着听着,便有些不耐起来,打断道:“闲话少提,你只需知道,我把婉儿交到你手里,你要全须全尾给我将人带回来。” 她只在意女儿。 也对,他们之间除了孩子,早已没有什么情分可言。 王少甫苦笑,“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女儿有事。” 话说到这儿,内厅再度安静下来。 两两相对,只有无言的沉默。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说不完的话。 “安宁,”王少甫道:“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谢安宁抿了抿唇,“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别担心,我已经好了许多。” 得了一句求来的关心,他精气神一下就提了起来,眸光乍亮,如焕发新春。 谢安宁别开脸,没去看他。 王少甫试探性的去握她搁在桌案的手,“安宁…” 他好想抱抱她。 好想在离京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拥她入眠。 可他连提都不敢提。 甚至,他的手才触到她,就被忙不迭甩开。 避之如瘟疫。 王少甫缓缓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 强忍许久的咳嗽,一连串响起。 谢安宁听的蹙眉。 他这副身子,看着真像病入膏肓。 明明胸口的枪伤愈合了,却还是日日夜夜的咳。 身体也肉眼可见的削瘦下去。 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王少甫眼露笑意,道:“给不给抱一下?” 谢安宁:“……” 她气笑了,只觉得自己的怜悯实在可笑。 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房内,被留在原地的男人,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散去。 一边痛苦于她怎么就能对自己这样心狠。 一边又庆幸,还好她足够心狠。 这样,……就不会再为他伤心。 ………… 翌日,天蒙蒙亮,谢府门口,几十人的车队已经整装待发。 女儿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她身边,谢安宁一夜没有睡好,眼底略有些发青。 她起了个大早,这会儿裹了件狐裘,正拉着女儿的手,殷殷嘱咐着。 王少甫立在旁边,看着母女俩依依惜别。 直到朝阳初升,谢安宁才松开女儿的手,转而望着他。 王少甫会意,轻轻颔首,“放心。” 他淡淡一笑,道:“倒是你一个人在京城,万事需小心,但凡出门,防护一定要得当,莫要叫我和女儿担心。” 新政推行,外头有动荡,京城也不一定能太平。 谢安宁嗯了声,“我自有主张。” 一旁的石原卿看着这温馨一幕,默不作声。 目送马车消失在视线中,谢安宁心中怅然,缓缓叹了口气,准备转身回府就看见他那有些阴郁的神情,当即无奈道:“你这会儿别耍小性子啊,我实在没耐心哄你。” 石原卿一愣,“此话怎讲,我又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他并没生气,说着就去握她的手,护着她往府内走,口中道:“外头冷,你如今身子愈发贵重,当少吹风。” 如今虽然已经开春,但初春的气候还是寒冷异常。 她还在保胎呢,若是染了风寒,用药都不方便。 第356章 安稳 随着内廷官员们一个个离开,京城好似都安静了许多。 尤其这段时间最为热闹的王谢两家中,其中一个主角也离开,城中百姓们,连茶余饭后的话题都少了。 谢家大门紧闭,谢安宁安心养胎,基本足不出户。 而王家人在上回吃了个闭门羹后,也彻底安静下来,再无半点动静。 离京后,王少甫平均两日一封家书,准时送到谢安宁手上。 缱绻思念,尽数落于字里行间。 谢安宁倚靠窗前,手中拿着才拆开的书信,目光定定的落在洁白宣纸上的‘思卿若狂’四字上。 王大公子满腹诗书,字写的尤为不错,早已成大家。 这四个字笔走龙蛇,如金钩铁划,刺的人眼睛生疼。 谢安宁眼睫一颤,恍然惊觉,其实,他们父女离京,不仅仅是她跟女儿第一次分离,也是自年少成婚后,那人外出办差,她第一次没有跟去。 他们年少相识,两小无猜,成婚后更是朝夕相对。 以至于,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收到他所写的书信。 ……是在和离后。 谢安宁静立良久,将信纸缓缓折了。 她身后,送信的王越躬身等了许久,低声道:“主子和小姐对您颇为挂念,夫人可要回信一封,由属下快马加鞭送去?” “……” 这样情意绵绵的书信,她拿什么回? 谢安宁沉默几息,缓缓摇头,“不了。” 王越大失所望,又是躬身一拜,“那属下告退。”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去。 行至门口,却听见身后一声,“慢着。” 王越大喜,以为她改了主意。 然,谢安宁只是在针黹盒中,拿出一只香囊递给他,“送去。” 素色缎面香囊上头绣着粉蔷薇,明显是姑娘家随身佩戴的。 显然,这是给谢婉的。 王越欲言又止了一瞬,终忍不住道:“还有其他的吗?” 香囊绣的精细,很是费眼睛,以他家主子如今的身份不好奢求这个。 但哪怕是一双袜履也好啊。 要知道他家主子可是为了谢家才远赴京外,就是投桃报李,也多少意思意思? 然而,谢安宁哪里还有为王少甫动针线的兴致。 她摆了摆手,“没有了,退下。” “……是。” 王越告辞离去。 谢安宁一个人默不作声坐了会儿,也站起身走了出去。 太阳高悬于空,普照大地,光芒温暖舒适。 今儿是开春以来,天气最好的一日。 阳光明媚,隐有花香。 一年春又到。 世家重奢靡享乐,自开春起,京城各家的开春宴接连办了好几场。 谢家深受皇后看中,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王谢两家的纠葛闹的沸沸扬扬,但京城无论哪家办宴,基本上都往谢家下了帖子。 只是都被谢安宁以身子不适,不宜出行婉拒。 日常石原卿上朝,谢安宁便足不出户,闲来无事便是清算家中账目,管束奴仆,修葺废旧宅院。 谢家闭门谢客无外人侵扰,没有姻亲故旧需来往,也不跟京中世族走动,鲜少出门赴宴。 家中账本都一目了然。 日头渐渐下落。 书房内点了灯,正拨弄算盘的谢安宁感觉肩头微微沉,回头便见一身朝服的男人。 她神色微怔,眼里顿时含了笑意,“回来了。” 多像老夫老妻的对话。 石原卿心头微缓,伸臂将她连人带椅圈进怀里,手抚上她的后颈,低头去寻她的唇。 清隽的身影压下,谢安宁只觉得眼前骤然暗下来,温热的气息逼近。 唇瓣被覆住的瞬间,她睫羽轻轻一颤,对上他温柔含笑的眼。 四目相对间,原本很轻很轻的吻,被蓦然加深。 他多细致,一边吻她,担心她脖子酸,搭在她后颈的手还在轻轻按揉着。 绵长的吻结束,石原卿略略退开了些距离,看着她泛着水意的眸子,笑道:“在外头时,就一直想亲你来着。” 随着王少甫父女离京,这些天来,他们彼此之间再也没有旁人。 朝夕相对,同床共枕。 除了她有孕,两人未能行房外,他们如新婚夫妇无异。 他一日比一日离不开她。 如胶似漆。 明明朝夕相对,但一离开还是牵肠挂肚,归心似箭。 天知道,只有他们二人过日子的感觉有多好。 谢安宁抿唇,默不作声盯着他,只把石原卿盯的胸腔滚烫,那张俊俏的脸又凑近,狠狠啄了她一口。 他轻轻叹息:“要不明日我告假,一刻都离不开你怎么办。” “……” 这话实在有歧义。 谢安宁终于有些羞赧,伸手推了他一把,“你正经些。” 石原卿只是笑,握 了她的手,至于唇边轻吻,眼巴巴道:“脑子里都是你,正经不了的。” 俨然一副陷入痴恋中,除了眼前的心上人,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的神态。 谢安宁还能怎么办,她戳了戳他的脸,“傻气。” 被骂,石原卿也欢喜。 又是好一阵亲亲抱抱,才终于想起了正事。 “明日吴庸行刑,你要去观刑吗?” 吴庸谋害朝廷命官,恩将仇报,致使谢老将军陨世,陛下御笔亲判,赐他绞刑。 这是谢安宁直接的杀父仇人,间接的杀母仇人。 实在是天大的仇恨。 若放在寻常,谢安宁恨不得自己亲自动手,杀之后快。 但现在不同。 她摸了摸尚未显怀的肚子,沉吟良久,缓缓摇头道:“算了,你亲自监刑,确定他不得好死就行。” 不能亲手,手刃仇人的确是憾事。 石原卿有些心疼。 他颔首道:“你只管放心。” 他一身武艺全受谢老将军教导,何况如今还是他的岳丈。 谢家这边正琢磨着要给岳丈报仇,宫里也在商量此事。 明日同样是姜家行刑的日子。 满京城都知道,皇后娘娘的父兄,明日要在菜市口问斩。 宠后的家族被这般倾覆,真是翻遍史书难寻。 虽然姜家的判决,皇帝陛下先前已经向姜翎月确认过好几次,确保她不会动恻隐之心,但临近行刑,他还是提起了这话头。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这是一件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事。 姜翎月沉默许久,还是缓缓摇头,“谋害皇妃本就是死罪,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们没有得到宽宥的资格。” 闻言,祁君逸眼底笑意愈浓,“这就好,你这样心软,我还真怕你改主意,既如此,那以后也不许翻旧账。” 姜翎月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话说的,对想要自己性命的人心软,她又不傻。 至于翻旧账,她从来就没这习惯。 活了两世,对姜家那些人,她是真的没什么情分可言了。 比起去关心待她凉薄,欲致她于死地的姜家,她还不如多多用心推行女学。 随着一个个官员离京,内廷权柄的辐射范围渐渐广阔,手握凤印的姜翎月,权力已经能比肩圣武皇后了。 不过她身怀有孕,很多事,还要有劳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一同分忧。 除此之外,封后大典也在筹备,日子定在五月。 届时,胎像稳定,又还没有太显怀。 只是筹备时间紧张,加上她是有孕之身,不宜劳累,封后大典一切从简。 至于姜翎月的离魂之症,除了怀孕初期时神魂不稳犯过一次外,后来或许是那些安神定魂的法宝有效,再也没有犯过。 随着腹中怀相越稳,神魂只会更妥当。 祁君逸也从一开始的草木皆兵,到现在缓缓放下一半心来。 剩下的一半,得等到她安然生产才能放下了。 这会儿,两人相拥躺在榻上,甜甜蜜蜜的说着话。 皇帝陛下博闻广学,手握御龙卫,一肚子的秘闻。 但凡怀里姑娘透出点兴致,他便事无巨细,温柔说与她听。 姜翎月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段时间听过的趣事多。 第357章 亲亲 在听到王少甫留在京城的人最近异动频繁时,她一脸果然如此的语气,一下子来了精神,“他想搞石家?” “不是,”祁君逸捞起她的小脑袋,仔仔细细看了她几息,语气淡淡,“怎么每次提起王少甫,你都十分上心。” “……”姜翎月呆了一呆,“什么意思?” 不待他答话,她就品出了点味儿来,难以理解的瞪着他,“祁恒之!” “……”祁君逸抿唇,没有吭声。 姜翎月气呼呼道,“他都多大了,我能对他一个老男人上什么心,还不是因为谢姨。” 差着辈呢。 酿醋成瘾,也不是这么个酿法儿。 可她不知道,‘老男人’三个字,同样也是皇帝陛下在意的点。 毕竟前世,他比王少甫年纪还要大的多。 祁君逸心里不太好受,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独活了十年。 三十出头的王少甫是老男人,那年逾四十的他又算什么? ……算了,想来这姑娘也不至于故意点他。 将怀里的人紧了紧,祁君逸道:“月月,我年长你五岁,前世…也比你多活了那些年,…你会不会觉得我年纪大?” 闻言,姜翎月一愣。 “当然不会,”她眨了眨眼,冲着他笑眯眯道:“我可喜欢你了,真的。”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有多真心,她的手顺着他衣襟往里探,指腹触到他结实温热的腹部,停都没停,顺着劲瘦的肌肉线条往下滑…… 手腕被制止的瞬间,她面上的笑意顿消,恼火的掐了把他的腰:“都三个月了,为什么还不给碰!” 她力气一点也没收着,正好掐着腰间的软肉,祁君逸轻轻嘶了声,扣住她的手道:“不许胡闹。” “哪里就胡闹了,”姜翎月小声嘀咕:“已经过了三个月,你就是故意的,天天躺我旁边,故意吊着我。” 自从她诊出有孕起,他就一改往日夜夜纵情之态,床上床下都端正的很。 一本正经,严防死守,不给摸,不给碰,连亲一亲都格外克制。 理由还特别的冠冕堂皇。 她有孕在身,不宜胡闹。 他怕她的离魂症再犯,但她这胎怀的其实很是稳当,连安胎药都没喝过,顺顺当当坐稳了胎。 现在也已经三月有余。 她…… 祁君逸简直哭笑不得,欢喜于她对自己的欲求,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小声的哄人。 姜翎月很不高兴,“不公平。” 祁君逸忍笑:“……哪里不公平?” 怀里的姑娘不肯明说了。 祁君逸又是欢喜,又是忍不住叹气,“确实不公平。” 她娇气惯了,一点欲求都不能忍。 而他,只要是关于她的事,早就将忍耐刻进骨子里。 巴巴素了百来天,不越雷池一步,这会儿还要被她倒打一耙,念叨‘不公平’。 祁君逸都觉得自己要委屈死了。 他俯身欲吻上她的面颊,被一个转身避开。 姜翎月背对着他,好大声道:“不给玩,就别勾引我!” “……”祁君逸有些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凑近她耳边,小声问:“要不,…我亲亲你。” 第358章 施为 第358章 施为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颈侧,姜翎月缩了缩脖子,略微意动,但不好意思立刻转回去。 看出她的别扭,祁君逸伸手去掰她的肩。 “羞什么…”他眉眼含笑,声音温柔,“咱们是夫妻,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 姜翎月没有说话,任由他扒自己衣裳。 垂下眼帘,专注的看着他动作。 良久,她眼睫微微一颤,潋滟的眸子合起。 “月月…”祁君逸支起身去亲她的脸,温声哄她:“说你爱我。” “……”姜翎月别开脸,有些不满道:“我不太喜欢你这种时候,都冷静自持的样子。” 自有孕起,她的小性子耍的愈发炉火纯青。 折腾起人来,那是毫不留情的。 本来都已经习惯的皇帝陛下,这会儿真是被气笑了。 他惯于隐忍,一点都舍不得让她烦心,劳累,什么都紧着她起,临了临了,还要被她挑刺‘冷静自持’。 就她这个身子,他敢不冷静吗? “你就不会想要我吗?”姜翎月还在小声哔哔。 祁君逸:“……” 姜翎月:“都这么久了,就没见过你……不是,你怎么这么冷静的?” 祁君逸:“……”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祁君逸:“……” “果然!”姜翎月超大声,一把推开还要亲自己的男人,怒道:“你默认了对,就是默认了!你不想要我!” 祁君逸扣住她的手,将人揽进怀里,“消停点,激将法对我没用。” ……过分! 被一眼戳破心思,姜翎月是真恼火了,可还不待她说什么,后腰就是一紧,他整个人贴上来。 “…月月,” 明明知道他饱受煎熬,非要挑事。 祁君逸幽幽叹气,“别欺负我了。” 姜翎月浑身一僵,故意道:“你都没给我欺负。” 祁君逸:“……你想怎么欺负?” 他捞起她下巴,冲着她似笑非笑道:“且忍忍,等你把这孩子生下来,我让你欺负个够。” “不行!”姜翎月又不傻,到时候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就要现在!” 眼见她轻易不肯消停,祁君逸被折腾的无奈极了,“你想做什么?” 姜翎月默了默,声音放低了些,支支吾吾说了句什么。 听的祁君逸那张俊脸发红,“你怎么总想着这个。” 姜翎月理直气壮:“你自己说的,咱们是夫妻,我想要什么都可以跟你说。” 祁君逸喉结难耐的滚了滚。 见他不说话,姜翎月推了他一把,“你给不给亲。” 他将人牢牢拢在怀里,艰难应允,“给。” 姜翎月面色一喜,就听他又道:“等你生完孩子,你想亲什么都行。” “……”姜翎月结结实实噎了一噎,旋即气极反笑,“行,陛下身子金尊玉贵,我就不妄想了。” 说着,她又要背过身去。 被祁君逸抱着不许,“不是不给你亲,……只是我怕伤着你。” 这姑娘,为什么总惦记这个。 他无奈道:“乖,等你平安生产完,想要什么都由着你行么?” “……哦,那就不亲。” 摸摸总可以。 姜翎月叹气,做退而求其次状,手悄无声息探入他衣襟。 这回,皇帝陛下没敢再拦。 两人绕了一大圈,又回到最开始的模样。 姜翎月心满意足戳弄指腹下的肌肉。 谁知道她一开始就只是想这样而已呀。 是他喜欢假正经,非不许的。 现在,折腾这么久,还不是任她施为。 姜翎月得偿所愿,觉得自己总算赢了一回,把皇帝陛下也绕了进去。 而皇帝陛下则虚虚拢着怀里姑娘的肩,笑意温柔。 丝毫没有‘输’了的懊恼。 戳弄了会儿,姜翎月突然自他怀里抬头,“你刚刚说王少甫的人在京城有异动,不是为了搞石家,那是想做什么?” “……月月,”祁君逸沉默几息,哑声道:“不要在这个时候,提其他男人。” 他被她折腾的有多煎熬,她感觉不到吗?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竟然在想其他男人? “……哦,”姜翎月难得有些心虚,手顺势往下。 第359章 等着 第359章 等着 祁君逸身体微僵。 没有阻止。 良久,他呼吸顿了顿,将脸埋入她的颈窝,去嗅她的气息。 姜翎月笑他,“这么脆弱啊。” 祁君逸没有理会她的戏谑,只是去揉她的腕骨,“手累不累?” 养尊处优惯了,姜翎月其实是有点酸的,但才调侃了他,这会儿又哪里肯承认。 她强自道:“我可没那么脆弱。” “好,”祁君逸闷笑,“我给你记着。” “……”姜翎月蹙眉,戳他的肩,“记什么?” 祁君逸道:“记着这话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吻她的侧颈。 缓缓平复了残留的欲念。 想到这苦日子,还要熬半年,就忍不住叹气。 他只想要她一个,一点也不想要多个孩子。 不想他们的世界,再有别的东西挤进来。 像现在这样恩爱甜蜜,两心不疑,再无旁人,才是他所想要的。 让她喜怒哀乐,眼里心里,乃至所有情绪,都因他而生,因他而灭。 她的注意力不能放在其他人身上。 哪怕是他们的孩子,也不行。 祁君逸眸光暗了暗,贴着她颈侧的血管亲了好一会儿,才压下那股子满是恶意的念头。 不能太贪心。 如今已经很好了,她越来越信赖他,爱他。 已经很好了。 姜翎月哪里知道枕边人暗戳戳想了些什么,她正乖乖圈住他的腰,老老实实让他抱着。 温存好半晌,祁君逸自她肩颈抬头,吻了吻她的眼睛,叹道:“月月,我好爱你啊。” 姜翎月听的心中甜蜜,“我亦如此。” 她毫不吝啬的表达心意,“真的,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因为喜欢,所以总是想抱他,亲他,想欺负他。 祁君逸只觉得心花怒放。 他的小姑娘娇气是娇气了些,但她实在坦荡热烈。 从不屑于隐瞒自己的心意。 两人甜甜蜜蜜的说了会儿话。 又聊到前朝之事上。 祁君逸解答了她先前的问话。 他道:“王少甫想收拾的是姚家。” “姚家?”姜翎月纳闷,“婉儿落水的事不是已经揭过了吗?婚也退了,怎么这会儿还想起来要计较?” 王少甫就这么睚眦必报?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睚眦必报至此,以现在的情况,最想对付的也得是石家? 那可是夺妻之仇。 怎么就拐个弯,选择搞姚家了? 祁君逸轻揉着她的手指,慢条斯理的跟她说着王少甫的举动,又道:“他似乎时间紧迫,一改往日不疾不徐的行事手段,寻姚家的罪证很是急切,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姚家已经注意到了。” 说着,他笑了笑,“别说,自和离后,王少甫的行事和性情都大变样,却跟前世越发像了。” 前世,妻女死后。 王少甫就是将账全部算在了姚家头上。 什么都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只想搞倒姚家。 闻言,姜翎月心中一动,仰着头:“他……” “不好说,”祁君逸握着她的手置于唇边,轻轻啄了口,道:“耐心等着,究竟是不是,很快就知道了。” 前世,姚家贪赃枉法,渎职的罪证被收罗了厚厚一本。 具体证据,历历在目。 若王少甫真有了前世记忆,再收拾姚家一次,不说轻而易举,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他只需要等着,呈现在御案的罪证,是不是跟前世一样即可。 第360章 满门 第360章 满门 郓州。 江南的春天比京城来的更早,城中百姓们此刻早就换下厚重的袄子,穿上轻薄的春衫。 城南贵人区,一座僻静的府邸内,海棠花开的正艳。 清甜的花香被春风裹挟着自窗扇吹入,沁人心脾。 书房中,几位幕僚正三三两两说着什么。 王少甫坐于上首,微微垂着眼,默不作声的听着。 他们父女俩离京已经有了一段日子,撇去路上的时间不算,到郓州差不多三个来月。 虽然修建学院,推行女学的差事是王少甫领的,但他实则并没有主动出面。 自来郓州起,除了应州牧刘玥平之邀,赴了两回宴外,其余时间王少甫都在闭门谢客,一应事物都交由谢婉去办。 遇上难题,但凡女儿请教,他知无不言,耐心教导。 有亲爹坐镇幕后,加上地区一把手又是亲爹的至交好友,谢婉的开局可以算是内廷外放官员中最容易的。 她只管敞开手脚去做,万事有人兜底。 谢婉本就是落落大方,善于与人结交的性子,自懂事起,就在跟着亲爹不断换环境。 王少甫每任一地,她都得重新寻找新的玩伴,融入当地圈子。 这个对她来说并不难。 不需要遵循王家那足不出户的规矩,谢婉如鱼得水,自来郓州起,便日日早出晚归。 她也不端着身份,只要有人下帖子,无论是官宦士族,还是乡绅富商,但凡在郓州城里叫得出名字的人家,她都笑脸结交。 有给她下帖子,愿意主动示好的,自然也有防备抗拒的。 无论是哪一样,赴上几场宴会,吃吃酒,谈谈天,就能将城内各家对推行女学之事上的明面态度摸个七七八八。 初来乍到,当务之急是先把学院建起来,而修建学院最要紧的是地皮和银钱。 圈地的事儿,刘玥平并未过多为难,但郓州本就富庶,一时之间要在城内圈出一块占地面积不小的空置地皮,也不算简单。 不过,郓州就那么大,圈子扩大了,消息自然就灵通。 谢婉看上的地皮,没费太大功夫,就弄到了手。 至于银钱,朝廷拨款是统一的。 无论是富庶的南方,还是偏苦寒的西北,都是一样的银两。 但想要修建的大气点,就有些不够用了。 好在,郓州富商多的很,各个手里都不缺银子。 想要从他们手里搞到银子建书院不难,考虑到后续还得招生,不好将人得罪死了。 不能来硬的,那就得漏点好处权力给人家,以此交换银钱利益。 这样,也更能确定哪些是真正的‘自己人’。 谢婉不是官身,但王少甫将修建学院之事全权交给了她。 这桩差事在很多人看来是烫手山芋,但这是皇帝的圣旨。 她是奉旨办事的钦差。 只这一个身份,就足够了了。 毕竟,女子地位提升,对男人来说是威胁不错,但总有眼光长远点的,摸准了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脉。 坚定认为,这是不可阻挡的趋势。 家族未来百十年的前程,或许就在这一念之间。 此时,天下女子读书识礼的人少之又少,女子想出头可比男子简单多了。 与其强烈抗拒反对,不如顺势入场,成为第一波吃到红利的人。 让朝廷看到他们的立场。 日后,家中子弟出仕,先占了一个忠君良臣的身份。 能当家主的都是些人精,即便已经打算顺应大势,但也没草率站队。 总得见识一下朝廷推行女学的决心,才能让他们做出决定。 这几个月,谢婉忙的脚不沾地,全在跟这些人打交道。 女儿头一回为朝廷办差,王少甫这个当爹的嘴上说放任她自己行事,但也不可能真的万事不管。 他所有进度,细枝末节都了然于胸。 甚至因为身体疲乏,精力不济,还专门调度了几个幕僚过来效力,就怕有自己考虑不周的地方。 郓州女子学院前些天已经建成,这会儿还只是个架子,想要招生、教学,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进度,即便王少甫心系京城,归心似箭,也挑不出什么错。 想到京城,王少甫心头蒙上一层阴霾。 几个月了,那狠心的女人,没有给他捎来只言片语。 差人送来的荷包、手帕、书信也全是给女儿的。 没了他插入其中,她和石原卿的感情是不是一日千里,情意渐浓? 脑中闪过一系列的画面,让王少甫眸色微沉,一把握住腰间的素色香囊,努力平缓心绪。 底下,几个家臣交谈停了下来,看向他道:“姚家纵容族人,横行乡里的罪证已经确凿,只是当今陛下宽宥仁慈,这些罪责,怕是不会让姚家伤筋动骨。” 传承百年的世家,祖上都有余荫在。 陛下也得给几分脸面。 横行乡里,作恶一方,这样的罪名可大可小,想要借着这个罪名让姚氏一族伤筋动骨…… 难。 王少甫当然知道,他语气淡淡:“罪名不够大,便想法子给他们加点码。” 想快速扳倒一个家族,说起来不简单,实际上也算不上多复杂。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家族大了,再小心,也总能找到突破口。 何况姚家本身就算不上干净。 “锦州州牧钱穆昔年拜姚世仁为师,后娶了他的长女,乃姚家乘龙快婿,” “钱穆汲汲营营,功利心强善于打点,这些年官运亨通,从一介末流小官步步高升为一洲之长,整个锦州官僚已成党派,” “他受了不少姚世仁这位老丈人的助力,也没少给姚家进献银子,” “前年锦州水患,朝廷拨十万两赈灾银,有多少进了姚家口袋是个未知数,我要的也是这个未知数。” 结党营私、贪赃枉法,甚至买卖官爵,这些罪名有一个算一个,能盖都给姚家盖上去。 只要钱穆贪污是事实,给姚家进献银两是事实,至于姚世仁在后面扮演了什么身份,是不是默许一点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拿到钱穆进献贪污银两给姚家的证据。 “听着,”王少甫慢条斯理道:“我不止要让姚家‘伤筋动骨’,还要让他们在京城没有容身之地,让大瀚官场百年没有姚氏一族之人。” 他既然要动手,当然不会小打小闹。 罪名不够,那就给它补齐了。 姚家在官场上素以两袖清风,廉洁而扬名。 他们自己不搜刮民脂民膏,却给搜刮民脂民膏的官员行方便。 清扫首尾再干净,也抵不住抽丝剥茧的追查。 前世,他万念俱灰之际,尚且能耐着性子已经搜罗罪证,如今也不差再来一次。 可惜,盛世之下,皇权屠刀轻易不见血,这些罪名不能让姚家彻底覆灭。 若不然,王少甫都恨不得能给姚家栽赃个叛国罪,去灭他全族。 只是满门流放,实在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恨。 第361章 改变 第361章 改变 底下几个家臣这才明白了主君的心思。 一时之间不免有些惊愕。 毕竟,王姚两家退亲的事,并没有闹出什么波折。 属于买卖不成仁义尚在,并未成仇。 没想到,私底下,……竟是要跟姚家不死不休。 书房内沉默了几息。 突然,底下一人不解道:“姚家许是捕捉到了风声,派他家公子不远千里来到郓州,主君既打定主意要置姚家于死地,为何容忍此人日日在大小姐面前露脸。” 要知道他们家大小姐还是情窦初开的年岁,而姚家公子生的眉清目秀,那翩然端方的君子模样,最讨闺阁姑娘家欢心,还曾同她定过婚约,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情分。 这可是唯一的独生女,大小姐若真被姚家郎君打动芳心,主君又要亲手覆灭姚家…… 岂不是,要受女儿怨怪。 王少甫面不改色,淡淡道:“他若有那个本事,讨得了我女儿的欢心,未尝不可。” 这几位家臣的确忠心,想的也深远,不过受于固性思维,他们没把他的女儿放在主位,下意识认为女子是男子的附属。 女子一旦动了心,那么嫁给心上人,便是得偿所愿,最大的幸事。 出嫁从夫,做父亲的,当然不能让女儿难做。 ——但世道已经不同了。 姚玉枢来郓州的当天,王少甫就得了消息。 这些天,借着各种机会,往女儿身边凑的事,他当然也知道。 在王少甫看来,那姚玉枢就是姚家察觉出风险,特意千里迢迢给他女儿送上门的美人计。 无论谢婉中计与否都不要紧,姚家下场已定。 至于姚玉枢对女儿的献媚,王少甫也没有从中插手的意思。 毕竟,他能堵一时,堵不了一世。 既然要入仕为官,那么美人计就是最司空见惯的伎俩。 堵不如疏。 至于男女大防,女子名节? 这东西,在王少甫打定主意不嫁女儿后,就没再考虑过了。 只是……就算不考虑名节,以男女之间的差异,姑娘家身体还是吃亏的一方…… 思及此,王少甫有些警觉起来。 这些事,当爹的不好出面,琢磨着是不是寻个嬷嬷,去教导女儿。 玩归玩,该注意的也得注意了。 年岁尚小,别…… 他眉头微蹙,吩咐身后侍从,“去看看小姐回来没有,让她过来一趟。”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一会儿,被提及的当事人一袭粉色衣裙,踏着明媚的春光,出现在门口。 她一边大步流星的走着,一边笑着唤了声:“阿爹。” 书房内,几名幕僚纷纷起身行礼,拱手作揖。 谢婉摆手,随口道:“诸位不必多礼。” 身姿飒爽落拓,笑容不羁张扬。 是在花团锦簇的内院中,无论如何也养不出的张扬。 权利确实养人,有人托底的情况下,短短几个月,谢婉便从循规蹈矩的内宅闺秀,成长为雷厉风行,行事干脆,敢于和一些老狐狸扳扳手腕的谢大人。 王少甫看着面前意气风发的女儿,眼前却恍惚出现,那个前世落水后,惶恐于自己清白有失,累及王氏声誉而缠绵病榻,最后及笄之年便香消玉殒的女儿。 他眸中略过几丝痛楚,很快被压制。 “回来了,”他道:“今日出门都忙了些什么?” 谢婉寻了把椅子坐下,开始跟父亲说起今日所见所闻。 书房内,几名幕僚对视一眼,皆识趣退下。 王少甫微合着眼静静听着,等女儿说完,才淡淡道:“你现在提起姚玉枢倒是丝毫不避忌了。” 谢婉一愣,“这有什么好避忌的,我虽和他订过婚,但婚约已解,受他连累落水,姚家也已赔罪,送上不少谢礼,这次他来郓州,一见到我便再三致歉,还给我帮了不少忙,又不是仇人。” 在谢婉眼里,自己落水是受了姚玉枢风流债引来的无妄之灾没错,但姚家赔罪赔的确实诚心。 这次,姚玉枢跑来郓州游玩,见到她便深深一拜,再次致歉。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将姿态放的如此低。 做不成夫妻,人家有意缓和关系,日后同朝为官,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好。 况且,姚玉枢能力不错,为表歉意,这些天跟着她忙里忙外。 学院修建如此顺利,人家也是出了力的。 谢婉看来,她跟姚家是没有恩怨的。 但显然,王少甫不这么认为。 他道:“姚家不日会出大动荡,乃伤及根基,阖族倾覆之难,姚玉枢来郓州是受其祖父姚世仁之命,请你出面求情相救,并非如他所说游玩至此,偶然同你碰面,顺势致歉。” 阖族倾覆之难…… 请你出面求情…… 谢婉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家要遭的劫难,是阿爹您出的手?” 女儿如此聪慧,一点就透,让王少甫面色稍霁,“不错。” 他认下了。 谢婉有些吃惊,“是因为女儿落水一事?” “不仅于此,”王少甫道:“为父同姚家也还有其他恩怨。” 这样啊…… 谢婉微微颔首,并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 王少甫看女儿一眼,“还当你要为姚家求情。” 谢婉纳闷:“亲疏有别,阿爹跟姚家有恩怨,我自当站在阿爹这边,为何要给姚家求情。” 得罪了她爹,就是得罪她,至于是什么原因,根本就不重要。 这话听的实在熨帖,王少甫笑道:“为父也不是老古板,姚玉枢乃姚家三代中的佼佼者,才华不低,他若还算得你心意,可以让他自断一指,留在你身边伺候。” 才华不低,意味着野心不低。 既然打算料理姚家,留下姚玉枢只会是祸患。 自断一指,绝了官场的青云路,为了家人也好,安心待在女儿身边伺候,王少甫便能看在女儿喜欢的份上网开一面,饶他一条生路。 可这么一番慈父心思,给谢婉听呆了。 什么叫‘跟在你身边伺候’。 什么又叫‘自断一指’… 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您是说…”谢婉扶了扶下巴,喃喃道:“……让姚玉枢给我当男宠?” 王少甫神情不变,点头道,“你喜欢的话,未尝不可。” “……!”谢婉目瞪口呆。 虽说,这段时间她得到的优待很多,但她是真没想过她爹能开明至此。 这还是她那个,满口规矩的爹吗。 见女儿不说话,王少甫想了想,还是提点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既不打算出嫁,那名节之事无需看的太重,不过,子嗣上,还是等正经成婚后再说。” 总不能好好的闺女跟他出来,最后抱个孩子回京。 这样的话,安宁一时半会,怕是接受不来。 “……爹!”谢婉终于反应过来,涨红着脸,大声道:“你说什么呢!我对姚玉枢没有一点想法。” 顶多就是曾经有点恩怨,翻篇后的‘友人’,怎么就能扯到子嗣上面去。 她才多大! 闻言,王少甫面上多了几分满意,“如此更好,姚玉枢的确配不上你。” 姚玉枢一身风流债,只怕早阅人无数,怎么好伺候他冰清玉洁的女儿。 父女俩的对话,若叫旁人听见,估计都能生出一身冷汗。 谢婉只觉啼笑皆非,“就没见过您这样的父亲。” 去年底,她婚事还在是,姚玉枢作下年过三十方才纳妾的承诺,她爹还说着是打着灯笼难寻的亲事。 这才过多久,姚玉枢已经作为随身伺候,都不配了。 她爹变化也太大了。 王少甫也想起了当时的自己。 这些年随着手中权柄愈多,他说一不二,专制惯了,他当时只想着给女儿寻门好亲事,让她做个安然度日的贵夫人,却没想过女儿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打碎世俗眼光的事,前世他做了不少。 今生更不会在意。 他的女儿,想如何活就如何活。 王少甫道:“既然对姚玉枢无意,那就同他疏远些。” 毕竟是曾经的未婚夫妻。 如此相交甚密,等姚家出事,人求到面前,帮还是不帮? 遑论,动手的还是自己亲爹。 叫外人看来,一面同人家交好,一面搞别人家族,多少显得有些笑里藏刀了。 谢婉点头,应下了。 姚玉枢跟郓州城内几个士族公子交情不错,虽然同处一个圈层免不了见面,但她要冷淡一个人,还是简单的。 她顿了顿,探头道:“姚家遭的难,……大概下场会如何,他们家犯了什么事?”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王少甫拍了下女儿的脑袋,温声道:“姚玉枢若开口相求,你也只当不知此事。” “……哦。”谢婉闷闷应了声。 心想,连她都不能知道具体细节,可见爹爹真的对姚家的事很看重呢。 除了她落水外,到底还有什么样的恩怨,叫姚家得罪了她爹… 可,若是早有恩怨,又怎么会想把她许给姚家为妇? 这个问题,注定无解。 谢婉很快放弃,转而想到另外一件事。 她歪着头,认认真真看向自己父亲。 离京几月,面色养的好看了些,这会儿玉冠束发,一袭玄色常服,五官清俊,眉眼深邃,比起同辈的世叔世伯们……她爹爹真是丰神俊朗。 难怪…… 王少甫瞥她一眼,“还有事?” “……”谢婉迟疑了一息,小声道:“您会再娶吗?” “胡言乱语!” 王少甫面色沉了下来,冷声道:“可是谁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没有,”谢婉连连摆手,“就是今日在摘星楼,听郑、柳两家的口风,刘世伯有意为含玉择婿。” 她顿了顿,放低了声音,“她仿佛对您有意。” 刘含玉是刘玥平嫡长女,比她年长两岁。 之前订过婚,在婚期临近前男方病逝,婚约因此作罢,却也耽搁下来,这会儿年过十八,婚事还没有着落。 两家关系好,谢婉跟刘含玉相交也甚欢。 就是今天,她隐约瞧出,这位结识不久的好友,似乎有给自己当……继母的心思? 谢婉曾在家中摆了席面,宴过几回客。 小辈之间的交际,她阿爹从不露面,也不知对方是在什么时候看上她阿爹的。 ……难道是她爹去刘家赴宴的时候? 位极人臣的男人,周身气势之甚,惊鸿一瞥也足以让姑娘家久久难忘。 何况,她阿爹模样生的也好看,又才和离,正妻的位置空了下来,膝下只有她一女。 除了年纪大了些外,无论哪方面都称得上贵婿。 跟他手中权势比起来,这个年纪已经是年少有为了。 以谢婉看,同为世家出身,现下双十之龄的姚玉枢,连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她爹的。 她轻轻哼了声,“我拿她当好友,她却惦记上我爹!” 弄明白女儿口中的‘含玉’是谁,王少甫额间青筋突突直跳,“事关姑娘家声誉,休得胡言。” “我没有,”谢婉有些不满,“女儿再顽劣也不敢拿此事开玩笑!” 说着,她恍然道:“她就是故意叫我知道,借我的嘴,让您知道她的心意,我……” “行了!” 王少甫打断女儿的话,低低咳了两声,方道:“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再提此事。” 谢婉一噎,沉默了会儿,小声问:“若刘世伯拉下脸主动要将女儿许给您……” 怎么好拒绝。 剩下几个字,消失在她爹沉下来的面色里。 很快,又是一连串的咳嗽声响起。 谢婉吓了一跳,急忙起身给他拍背,“女儿不说就是了,您别生气。” 王少甫抬臂,止住女儿抚背的手,道:“我此生只有一个妻子,你娘还在京城等着我们回去。” “……”谢婉沉默了一瞬,转身给他斟了杯茶,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句,“女儿明白了。” 明白您对我娘的心意。 明白您的悔恨。 明白您有多想她。 其实,谢婉现在已经分不清父母的感情,究竟变成了什么样,之前恩爱情浓时积累的情分,在经历那么多事后,还剩多少。 尤其,他们中间多了小石大人。 还有个生父存疑的胎儿。 她娘腹中的孩子,小石大人说是他的,可她爹却坚定告诉她,那是她同父同母的弟弟。 对此,谢婉曾问过谢安宁。 得到的答案是,无论孩子生父是谁,那都是她的弟弟。 他们血脉相连。 第362章 哄睡 第362章 哄睡 时光慢慢流逝,转眼到了四月中旬。 夏季悄无声息来临,郓州女子学院在前几日正式落成,招生事宜已经提上日程。 王少甫领的差事是修建郓州女学,教书育人的事不归他管。 现在学院建成,内廷那边另外派了官员来接任院长之职,他们父女俩剩下的职责,就是将手头事物交接给新人。 再帮助学院顺利招到第一批新生,让女子学院正式教书育人,此行才算圆满。 为了招到学生,朝廷给予的福利已经在街头巷尾传遍了。 谢婉还专门写了好几部‘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话本子,在城中几家人流聚集的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口沫横飞。 郓州城内许多贵女们,作为第一批入学的弟子,也起了带头作用。 剩下家风保守的人家,谢婉甚至特意登门,亲自相劝。 总之,为了招到更多的学生,她忙的真是脚不沾地。 却也记得她爹的嘱咐,跟姚玉枢疏远些。 她还没学会太多的弯弯绕绕,说疏远,那就是毫无缘由便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 姚玉枢来郓州,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离京前,他祖父将家族面临的局面,开诚布公悉数说与他听。 同时,下了死命令,郓州一行,最好的结果是让他跟谢婉两人的婚约重新续上。 如若不然,也要请王少甫高抬贵手,两家并没有揭不开的死仇,切莫将事情做太绝。 姚玉枢初来郓州,见谢婉对自己态度并无怨怪,还当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没想到,她转头就冷淡下来。 摆明是要跟姚家过不去。 在又一次被避而不见,收到京城家书的姚玉枢再也忍不住,不顾周遭眼光,直接堵在郓州女子学院门口。 这是一定要个明确态度了。 谢婉撩起车帘,看向挡在车前的男人。 学院建在人流众多的繁华街道,来来往往的都是富庶的民众,谢婉这张脸,在城中赫赫有名,姚玉枢这位从京城来的贵公子同样也是。 这会儿,他直接堵人,吸引了不知多少目光。 听着周遭的窃窃私语,谢婉心中又烦又厌。 姚玉枢一袭青衫,手握折扇,见她终于露面,笑了笑,道:“出此下策,请姑娘见谅,实在是想见姑娘一面不容易。” 许是等的有些久,没了平日里的张弛稳重,在夕阳下显得有些狼狈。 谢婉扯扯唇,“我以为有些话,彼此心知肚明,无需直说的。” 她爹跟姚家有过节,打定主意要收拾姚家,来寻她有什么用。 难道,她还会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外男,去跟自己爹作对? 避而不见,不就是不想掺和进去的意思吗。 姚玉枢面色微僵,“请姑娘借一步说话,你我两家实在没有闹到这一步的必要。” 谢婉不耐:“你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同我爹说去。” ——我要能见到你爹,何须来寻你。 姚玉枢强笑道:“是这样,贵府大门紧闭,不接来客,不如姑娘行个方便,带我去见见令尊,姚某不胜感激。” “这不行,”谢婉摆手,直接道:“实话跟你说,就是我阿爹说的,让我不许跟你玩。” 这话跟小孩子似的,骄纵又无礼。 说完,便撂下车帘。 姚玉枢咬牙切齿,想要再拦。 但谢婉车驾有好几位侍卫随行,见主子没有再说话的意思,自然不会允许他再挡道。 车轮缓缓转动,姚玉枢立在原地,看着渐渐消失的马车,神色晦暗不明。 日暮慢慢四合,他一动不动的站着,周身气息阴郁,有些可怖。 他身后的侍从,硬着头皮上前劝道:“公子,咱们回。” 立在这儿,来来往往的人就这么看着。 实在有失身份。 姚玉枢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语气意味不明:“你说要是没了她爹,她算个什么东西?” 侍从知道主子的心思,当即道:“郓州城里的那些世家,谁不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若没了王尚书,这位谢姑娘怕是早被吃的骨头都不剩,岂能如此作威作福。” 就连他们姚家,不也是被王少甫拿捏住了命脉,求见无门,不得不来寻他的女儿吗。 这么个二世祖,竟也敢如此下他的脸面。 王少甫是厉害,但他要致姚家于死地,他们也总不能束手待毙。 ………… 姚家如何打算的谢婉丝毫不知,她顺顺当当,踩着夕阳的余晖回了府。 如往常般,去主院给父亲请安,顺便说说今日的所见所闻。 才踏进院门,就见书房外头立着好几个生面孔。 王勇迎了上来,“您稍待,这会儿刘大人在里头,主子吩咐不许人打扰。” 刘大人。 刘玥平。 谢婉眉梢微挑。 想到将自己心思几乎摆在明面上的刘含玉。 ……不会在里头商讨亲事?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闪了个念,‘吱呀’一声,书房紧闭的门从里打开。 谢婉福身,“见过刘伯伯。” “婉儿回来了?” 瞧见是她,刘玥平面色微动,认认真真打量了几眼这位贤侄女。 作为男性长辈,这还是刘玥平第一次这样打量好友的女儿,眼神诡异,盯的谢婉险些以为自己是不是着装不整了。 她摸了摸脸,干巴巴道:“怎么了?” 刘玥平并未作答,只是抚须一笑,便大步离去。 宦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情绪鲜少外露,但看神情也看不出喜怒。 谢婉目送人离去,转身进了书房。 “阿爹,”她几步走到书案前,好奇道:“刘世伯不会真的有意嫁女儿给你。” 王少甫正在翻看手中的书信,闻言抬眸瞥了她一眼,也笑了。 他笑道:“你刘伯伯的确想两家联姻。” 谢婉呆了一呆:“……您答应了?” 王少甫道:“这倒还没有,还是得先问问你的意思。” 问她? 续弦,还要问女儿的吗? 她爹竟如此看重她的想法。 谢婉有些感动,想到跟自己称作姐妹的刘含玉,她抿唇道:“那您的想法呢?” 王少甫想了想,道:“为父觉得这婚事尚可。” “……”谢婉一默,神情一言难尽:“……您竟真的对刘含玉有意? 王少甫面色一黑,卷了手中的书册敲女儿的脑袋。 “什么刘含玉,现在说的是你的婚事,” 王少甫道:“刘家小公子尚未及冠,同你年龄相仿,你若是有意,就定下这门亲。” 所以,两家联姻不是她爹娶刘家女儿,而是跟刘玥平结成儿女亲家? 谢婉瞪眼,“您把我卖了?” 一定是刘伯伯登门提出要嫁女儿,她爹不好直言拒绝,便把她的婚事踢了出来,做挡箭牌。 能成最好。 不能成也行。 一定是这样! 王少甫失笑,“你刘伯伯儿子多,要卖也是他卖给咱们家。” 所以,是刘家公子入赘。 难怪刚刚刘伯伯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这是要嫁儿子,人家打量未来‘儿媳’呢。 刘家小公子…… 一张熟悉的脸赫然出现在谢婉脑海。 “刘家笑公子不善读书,这个年纪连个秀才功名还未有,不过模样生的不错,房里也……” “爹!” 王少甫收声,笑了笑道:“倒是忘了,你跟刘家那些公子小姐们都相识,怕是比我还了解的清楚些。” 谢婉没有说话。 王少甫又道,“这亲事也不强买强卖,你同意了,为父问过你娘的意见,才好准备聘礼。” 聘礼。 真的是入赘。 “他…”谢婉结舌,“刘云然他愿意吗?” ……啧。 老父亲叹气,“不然,你明日去问问?” “爹!”谢婉面色涨红。 “行了,你喜欢就行,”王少甫低低咳了两声,也不逗女儿了,直接道:“你问过了,记得把人带回来,让我瞧瞧。” 即便是招婿,也不能草率。 能力可以不出众,但品性不能不行。 在识人方面,谢婉是十分信赖自己父亲的,闻言也顾不上羞赧,点头应下了。 她又将今日姚玉枢拦路的事说了,“您闭门谢客,他找不到您,似乎实在没招了,病急乱投医,连当街拦人的事都做得出来。” “姚家…”王少甫思忖几息,交代道:“这些日子你出门护卫再加一层,以防狗急跳墙。” 谢婉应下了,又好奇道:“姚家罪证搜罗齐了吗,您打算什么时候对姚家出手?” “等回京。” 姚家事大,未免万无一失,他得在朝堂上,面对文武百官,面对皇帝,参奏。 郓州女子学院已经建成,招生事宜也进行的如火如荼。 等到一切步入正轨,他们父女便可功成身退,启程回京。 王少甫站起身行至窗前,抬眼望向天边渐渐消散的晚霞。 封后大典要到了。 即便一切从简,所有的内廷女官,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日都要入宫参拜国母。 算算日子,她怀胎五月,该显怀了。 ……胎坐稳了吗? 她如此狠心,从来也不肯跟他叙一句家常。 一切消息,都只能从下属口中得知。 王少甫真是归心似箭。 不知道还要在郓州待多久。 他想什么也不管,一心只守着妻子。 ………… 五月初四,京城,宁安宫。 明日是姜翎月的封后大典。 即便凤印已经在手,皇后的权柄她也掌了小半年,但真到正式册封,她还是难以避免的紧张。 越临近日子,越是紧张的睡不着。 大脑过于兴奋,她已经好几天都不曾睡个囫囵觉。 好在,一切顺顺利利,没有丝毫差错,明天,她会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受封为后。 在她又一个翻身后,肩被身边人搂住。 祁君逸轻揉她的肩颈,“该睡了月月。” 她有身孕,诸多繁琐的流程过于负累,操办大典的礼部官员,除了删减了一些不必要的流程外,祭天、祭地,告太庙等必需事宜,也已经提前选好吉时完成。 明日,她只需要身穿皇后朝服,在文武百官的朝拜下,受封为后。 即便如此,依旧会很辛苦。 她需要安然入睡,养足精神。 肩头的拍抚好温柔,姜翎月哦了一声,伏在他怀里,乖乖点头,酝酿睡意。 可没一会儿,她就睁开那双圆鼓鼓的杏眼,自他怀里仰起头,苦恼道:“恒之,我睡不着,明日那么多繁复礼仪,我要是出错了怎么办。” “……有什么好紧张的,放宽心,明日会有礼官时时刻刻在你身边,一点错都出不了,” 这些话他已经说了好几回了,皇帝陛下无奈,“就算当真出了什么错,我都给你兜着。” “哦,”姜翎月缓缓低下头,“…好。” 祁君逸长舒口气,以为她终于消停,愿意好好睡觉了,结果怀里的小脑袋一下子又抬了起来。 “我就是睡不着。” “……”祁君逸扶额,也很苦恼,“安神香不能用。” “我知道的,”姜翎月很通情达理,自从她有孕开始,殿内熏香都撤了。 她拧着眉,做出思索状。 在祁君逸眼里,这就是她又在想折腾人的招了。 他有些心惊胆战,正想说点什么,怀里姑娘的眼睛一亮,冲着他道:“恒之,你唱支曲子哄哄我。” 祁君逸:“……什么?” 听出他语气艰涩,姜翎月那双亮闪闪的眸子一下子黯淡下来。 “你不愿意吗?……也对,是我为难你了。” 她声音越来越轻,语气可怜:“小时候外祖家的几个表姐都有娘亲给她们唱曲哄她们睡觉,我好羡慕的,可从来没有人哄我…” 祁君逸:“……” 怀里姑娘又委屈又可怜的小模样,真是让人心都软了。 可是,唱曲… 皇帝陛下内心天人交战,打着商量道:“我琴技尚可,给你弹奏一曲好不好?” “不好,”姜翎月盯着他,“我要在你怀里听曲,你的手抚琴去了,如何抱我?” 真是娇蛮任性。 还很不讲理。 祁君逸大感头疼。 这姑娘真懂得怎么刁难人。 苍天可鉴,他两辈子都没唱过曲子。 “你不愿意?”姜翎月撇嘴,哼哼唧唧:“果然,我是没有被人唱曲哄着入睡的命了,你……” “我唱!”祁君逸咬牙应下,俯身啄了口她的唇,然后将人摁在怀里,不让她抬头看自己,从记忆中翻了翻。 找到了首简单的曲子,试探性的张嘴。 清冷的歌声传进耳道。 姜翎月正要梗着脖子从他怀里钻出来,听见声音后,身体一僵,没止住了动作。 ……总算消停了。 皇帝陛下心中叹气,硬着头皮哼唱了几句,唇慢慢贴在她的耳侧,语调轻缓温柔。 姜翎月听了会儿,突然歪头,恰好吻上他的唇,一触即逝。 “你别害羞呀,很好听的。” 她眉眼弯弯,只把祁君逸看的面颊发烫,一把捂住她的眼睛,“睡,祖宗。” 姜翎月扯下他的手,“你要继续唱,我就睡。” “……”祁君逸抿唇,打商量,“你闭上眼。” 姜翎月当即乖乖闭上眼。 下一瞬,略显僵硬的歌喉响起。 比起伶人们,这歌声很是一般。 但皇帝陛下亲自作乐,太上皇都不一定有这待遇,姜翎月心里真是甜滋滋的。 因为明日封后而有些紧张的心情,还真的被这轻缓温柔的曲调抚平,渐渐陷入睡眠。 第363章 心软 第363章 心软 紫色床幔被窗外卷进来的风吹的轻轻晃动,昏暗的寝殿,有些压抑。 窗外天色阴沉沉的,透过缝隙吹进来的风,也透着凉意,似乎还夹带着雪花。 样样都昭示着是并非温暖的初夏,而是深冬。 入睡前,是皇帝陛下温声轻哄的声音。 可睁开眼,却是全然不同的场景。 感受到身体熟悉又陌生的虚弱,姜翎月缓缓眨了眨眼。 有过一次经验,这回,她并没有像上一次那样震惊。 ……她好像又一次入了梦。 是因为她连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吗? 时隔几月,她再次来到这个帝王执念所筑的世界。 思及此,姜翎月定了定神,手撑着床榻试图坐起身。 角落候着的锦书听见动静急忙上前,喜道:“娘娘,您醒了?” 这声不大不小,足以让殿外的人都听见。 很快,几名太医入内。 姜翎月不过多看了一眼门外,锦书便低声道:“今儿个朝会,待下了早朝,陛下就该回来了。” 自娘娘身体不济,皇帝陛下连折子都是差人送来长月殿批,除了上朝外,几乎日日夜夜都在这儿陪着。 如此爱重,怕是后世史书都能记上一笔。 姜翎月不语,只是环顾了寝殿一圈,问:“本宫这是又睡了几天?” 锦书顿了下,道:“两日,今儿个正月十七。” 一睡就是两日…… 不过,正月十七哪儿来的朝会? 姜翎月眉头微蹙,想说点什么,太医已经收回扶脉的手。 “娘娘久病身体虚弱,嗜睡也实乃正常,还需好生调理,当少思虑,心平则气和。” 说话间,垂帘又一次被挑起,皇帝陛下大步走了进来。 显然是听见里头人醒过来的消息,他回来的急切,身上的大氅都没在殿外解开,肩上积的白雪,在被地龙烘热的寝宫快速融化。 眉宇间的冷意,也在触及榻上已经坐起的女人时,乍然柔和。 他一边走着,一边随手解下大氅,丢给身后的刘榕。 殿内众人跪了一地。 他道了声免礼,挥退了众人,径自坐到榻边,将瘦弱的姑娘虚环在怀里,“醒了?可有觉得身子爽利了些?” 口中说着话,手也没闲着,扯了姜翎月的衣袖,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让跟着他一块儿回来的李神医重新扶脉。 神仙醉之毒,一直就是李神医在诊治。 至于其他太医扶脉,只能诊一诊身体有无好转。 姜翎月被他圈在怀里,感受到他身上残留的寒意,侧头看向他,“你是从哪里回来?” 去了哪里,才让锦书扯了个‘上朝’的理由骗她。 “……姜翎馨那里?” 她咽了咽喉咙,干巴巴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皇帝陛下瞥了她一眼,将唇印在她额上,没有说话。 一直等到李神医扶完脉,他眼睫才动了动,“如何?” 李神医面容愁苦,似遇上了什么难题,抚须沉吟许久,道:“神仙醉之毒可解,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瞧着,娘娘脉象同先前又有所不同。” 皇帝陛下眼神一冷,“难道又中了毒?” “不似中毒,”李神医思忖几息,迟疑道,“许是神仙醉毒入五脏,前两日娘娘又险死还生,拖累了身体,才造成如今脉象,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解药。” 解毒事宜,是一直在准备的。 各种药材都搜罗齐全,就连血灵参也有姜翎馨这个药人在。 谁也不知道他们对姜翎馨做了什么,让她能吊住她的命不说,这会儿甚至还能直接研制解药。 姜翎月实在好奇,还想听一听什么法子,皇帝陛下却松开她站起身,领着李神医去了外殿。 等他再进来,手中端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 他们如此神神秘秘,导致那碗药,在姜翎月眼里已经不是药了。 姜翎馨的血、肉、心、肝、脾、肾、肺,……真是什么都脑补了个遍。 她捂着嘴,满脸抵触,拒不配合,“我不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皇帝陛下哄了几句,见她油盐不进,有些恼了,“月月,这不是耍小性子的时候。” 好久没被他这么凶过,姜翎月抿了下唇,“你别执着了,我本来已经死了,就算喝了这些药,就算把神仙醉的毒解了也不会常留于此。” “我先前同你说的那个梦,并不是梦,也不是生死之间魂不附体的错觉,你知道我昏睡的两日去了哪里吗?” 帝王垂眸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他眸色淡淡,却隐含威仪。 叫姜翎月脊背莫名发寒。 “说啊,”皇帝陛下唇角微扯,“说你想告诉朕,你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朕尽释前嫌,你们敞开心扉互诉衷肠,便再也不肯正视现在这个世界,是这样吗?” “不是!” 这话说的,仿佛她是个喜新厌旧的负心人。 姜翎月蹙眉,“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 帝王温声相问,可不等她回答,他一手端着药碗自己饮了口,一手捞起她的下颌,俯身覆上她的唇,将药汁渡了过去。 三口。 整整一碗药,他总共喂了三口。 最后一口渡完,他却舍不得走了。 索性撬开她的唇细细品尝。 药汁很苦。 难以下咽的苦。 可他喉结在不停滚动,吞咽。 气息难以抑制的粗重。 姜翎月双眸不自觉瞪大,想到那个酿醋成瘾的醋坛子,抵在他肩头的手猛地用力,将人推开了些,慌不择言:“不可以亲。” 不可以亲。 ……是他不可以亲。 已经如她所愿松开唇的帝王品了品这四个字,眸底渐渐生出暴戾,“怎么?你要给谁守身?” 一直放在身边守着护着的姑娘,告诉他,她的灵魂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那里,她跟另外一个自己相爱,相守。 现在,他甚至不可以亲她。 祁君逸咬牙切齿:“月月,你别欺人太甚。” 这是他的人,他凭什么不能亲。 杀欲疯涨,他双目赤红,神情可怖。 素来气定神闲的男人情绪如此失控,好在姜翎月在另一个世界领教的多了,倒也没有多惊慌。 事实上,她心情有些复杂,不太明白该怎么面对他。 这是‘祁恒之从前的执念’。 是他在失去她后,其中一段时间内,所有痛苦的具象化。 因为执着于修改她吐血而死的结局,这个世界才得以诞生。 执念深到,两次召唤她魂魄回来。 愧疚谈不上。 但姜翎月是真的心疼。 在她知道这个世界的本质后,就想过,要是能再回来,一定要好好抱抱他。 抱抱那个痛失所爱后,孤苦绝望,想尽一切办法,最后自戕的帝王。 现在,她回来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解开他的执念。 姜翎月嗓音哽咽,“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不起什么?” 祁君逸看着她的眼睛,这双漂亮的眼睛里面,满是心疼。 仿佛,他是她视若珍宝的爱人。 他心口闷疼,“……你爱朕?” “当然!”姜翎月想也不想。 “是吗?”祁君逸笑意发寒,“爱的是朕吗?” “……”姜翎月沉默,握住他腕骨,“爱的。” “在我眼里,你们就是同一个人,” 她苦笑,“不过你们好像不这么认为。” 在她眼里,面前这个沉稳端肃的帝王,是祁恒之的过往,也是他爱她的凭证。 前世他们之间那么多误会,后来虽然解开了,但只是在他的只言片语里。 这个世界的出现,却能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说的都是真的。 言语的苍白,不足以表述出他有多爱她。 更让她知道,他所受的痛苦。 或许,就连这,也只是冰山一角。 她何德何能。 姜翎月有些想哭,她吸了吸鼻子,认真道:“没想欺负你,也不是不愿意给你亲 ,……我就是怕未来的你自己不高兴。” 这话真是绕人的很。 祁君逸面色一怔,眸底的红意渐渐褪去,反手扣住她的手,问:“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世界的你,是未来的你,”姜翎月绞尽脑汁,组织了下词汇,将自己从祁恒之那里的所知所闻悉数道出。 从自己原本在元宵当日就死了,而他不愿意接受事实,一心执着于复活她。 再到,人死不能复生,转而试图让时光回溯。 失败后,再逆天改命,求得两人重活一世。 而现在这个世界,是因为帝王执念自缚,满心只想复活她而诞生。 祁君逸静静听完,沉默许久,倏地嗤笑,“怪力乱神,无稽之谈,你好好的在这里,说什么死不死的。” 姜翎月:“……” “就算真有鬼神之说,朕也不能让你被鬼怪骗了,”祁君逸揽住她的肩,淡淡道:“等着,既然天下能人异士众多,总有能为朕分忧的。” “哪里来的鬼怪骗我,”姜翎月任他抱着,将脸埋入他的肩颈,“祁恒之,我说的这些,究竟是不是事实,你自己知道,何必自欺欺人。” 若不是时间线一致,怎么那个世界的祁君逸说的一切,在这个世界都能兑现。 若一切只是梦,又有谁的梦还能预知未知,自我解疑答惑。 她道:“刚刚李神医说我的脉象与之前有所不同,正是因为我在两日前就该死了,这两次苏醒,也是因为我刚刚解完毒,又恰逢有孕,魂魄不稳,才被你唤来,脉搏自然跟常人不同。” 所以,她才会说喝不喝药都一样。 因为她注定不会久留于此。 就算请方外之人强留,也留不下的。 不然,她就不会过来了。 而祁君逸闻言,眸光微动,“你有孕了?” 姜翎月重重嗯了声,“有五个月了。” 她的手在自己腹部比划了下,冲着他笑道:“肚子大概有这么大了。” 这个世界,孩子还是她不能碰触的逆鳞。 也是两人最大的隔阂所在。 而现在,提起孩子,小姑娘杏眼亮的惊人。 祁君逸伸手在她比划出来的弧度虚虚抚摸着,……好像,真的隔空抚摸到她腹中的孩子。 他心头骤然软了下来,方才想要号召天下能人异士入宫,不择手段也要将人强留下来的阴暗念头,竟然开始动摇。 “跟朕说说,他对你如何。” 除了自己外,祁君逸不放心任何人在她身边,哪怕是未来的自己。 其实这个问题,无论她怎么回答,他都不会高兴。 但姜翎月丝毫没有品到他的酸涩苦痛,闻言直撇嘴,“他在我面前从来不自称朕。” 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皇帝陛下沉默了。 良久,他启唇,“…还有呢,你们‘重生后’是如何相处的,事无巨细,都跟我说说。” 第364章 勾引 第364章 勾引 良久,他启唇,“…还有呢,你们‘重生后’是如何相处的,事无巨细,都跟我说说。” 如何相处的? 事无巨细? 姜翎月眨眨眼,反问:“是要从头开始说吗?那是个好长的故事了。” 她这个身子,哪里有那么多精力一次性说这样多话。 可皇帝陛下却是轻轻嗯了声, “重头慢慢开始说,” 他道:“…你总要告诉我,你我未来是什么样的。” 姜翎月一怔。 他是信了她说的话? 信了她是从他们的‘未来’回来。 信了她其实已经死了。 但他们都会重生,再活一次。 所以,他迫切的想知道,他们重生后经历的一切。 姜翎月有些触动,忍不住伸臂抱住面前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她将头伏在他怀里,开始慢慢讲述起来。 从一开始的误会,到后来两人戳破那道窗户纸,彻底明牌,知道彼此都是重生的事实。 在说到刖麝香时,姜翎月已经有些疲倦了,但她还是用力掐了他一把,“你说说你给我用避孕香,怎么能怪我误会!还说那起子混账话,说你纳姜翎馨为妃,是因为她跟我长得像!” 祁君逸本已经听的入了神,腰间传来痛意时,他神色一顿,而后抿了抿唇,轻轻捏着她的指尖,淡淡道:“我的错。” 他甚至一直以为,她不会知道。 刖麝她不知道。 神仙醉她也不会知道。 所有的一切,他以为自己都隐瞒的很好。 可事实是,刖麝她知道。 甚至还因为他盛怒时的一句气话,让他们隔阂愈深。 他让她带着这样多的误会,带着对他无限的怨怼……含恨而终。 若不是他求得重生,将一切明明白白解释给她听,那些误会会是她心头永远的刺。 他竟那样伤过她的心。 年轻帝王冷峻的面容闪过一抹痛意,眉头微微蹙起。 姜翎月伸手抚上去,“也不全怪你,我也有错,我胆小如鼠,信了莲贵姬的‘替身’之说,也不敢再去向你求证。” 其实盛宠之下,她是有察觉出他的心意的。 可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探头,却一点风吹草动就缩了回去。 当时的她,敏感、卑弱,自尊心还特别强。 他的一句话,就让她认准了自己的身份。 后来,别人说什么,她都信了。 直到死,都坚信他拿自己当替身。 这样浅显,一句话都能说清的挑拨,却让朝夕相对的他们,误会了一辈子。 怎么不可笑。 “现在的我不会了,”姜翎月小声道:“现在,我再也不会怀疑你对我的心意。” 闻言,祁君逸笑了笑,“这么有底气啊?” 他伸手捞起她的脸蛋,垂眸去看她的眼睛,“月月,他都做了什么,让你如此信赖他?” 见他一副悉心讨教,要将答案刻进脑海,等到时候自己可以学以致用的语气,叫姜翎月神色微怔。 是啊。 若他不再执着复活她,那么按照时间线,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重生,再跟她重逢。 到时候…… 姜翎月眨了眨眼,一下子来了精神,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将未来的他是怎么做的和盘托出。 总而言之,就是别端着皇帝陛下的架子。 不动声色也是错。 他多能忍啊,一个陈子泝让他生生忍了几年,愣是没在她面前露半点口风。 始终端着帝王的威严,那股子高深莫测的劲,瞧着就生人勿近。 要是他能跟重生后一样,把情绪直白坦露出来,对自己的心意也不遮遮掩掩,她又岂会那样误会他! 他们地位这样悬殊,她是他的妃妾,生死荣辱都在他掌控下,若不是帝王之尊真真正正的低头,给足了她安全感,以她谨慎胆小的性子,她又怎么敢轻易交付出真心。 不知道是那碗药汁起了效,还是她的灵魂已不是那久病孱弱的灵魂,她精神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说了这么久的话,那张小嘴还在叭叭叭,格外有劲, 祁君逸安静的听着,在听见自己几次三番落泪时,唇角几不可见的抽搐了下。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哭的时候可吃惊了,”姜翎月感叹道:“后来你时不时就哭上一回,就让我觉得,原来你也是人,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嘛。” 祁君逸:“……”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自识字起,他就没落过泪,就连情绪失控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哭哭啼啼,并非他能做出来的事。 在她叙述中,他第一次落泪,是他不知她也重生,心痛她带着那些误会,含恨而终。 也痛悔自己即便能重来一世,也无法跟前世的她解释清楚。 为情之所至。 至于后面,时不时就要哭上一回…… 只要知道她耿耿于怀的是什么,对症入药可就简单多了。 祁君逸深深叹气,没忍住道:“他许是故意的,知道怎么做你才会心软。” “啊?”姜翎月蹙眉:“你是说他骗我?” “没错,” 祁君逸是眼也不眨,直接就道:“他心机深沉,玩弄人心的手段了得,朝堂上那些老狐狸的心思他都摸的一清二楚,拿捏起你的喜好只会轻而易举,你不要相信他,他的一言一行,都有深意,从来不做没有目的的事。” 他好像忘了,他口中那个‘心机深沉,玩弄人心手段了得’的人,是未来的自己。 上起眼药来,毫不留情。 见怀里小姑娘若有所思,生怕她不够理解,又补充道:“在你面前,他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你的真心,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只要你有所悸动,便先去审视他的言行,是不是故意诱你。” 姜翎月沉默了。 她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漫天风雪中,清俊夺目的青年手持御笔,眉眼专注,俯身为她作画。 芙蓉帐内,高大威严的帝王放低身段,温柔细致的伺候。 甚至,每一次相对而坐,他慢条斯理摆弄茶具时,看着那双冷白修长的手,她也挺悸动的。 是她的目光在他手上停留多了一瞬,他便知道她喜欢他这双手,有意…… 啊… “你是说,”姜翎月道:“……他一直在引诱我?” 祁君逸点头:“不错。” “……哭也是?” 想到自己未来时不时的要落泪,皇帝陛下面色复杂,“你喜欢这个?” 言下之意是,那个他发现她喜欢,才会屡试不爽。 姜翎月:“……” 她有种隐藏很好的癖好,被戳破的尴尬。 原来,那人一眼就看出,她对他的眼泪没什么抵抗力。 所以…… 的确没错! 真是心机深沉! 竟然这样勾引她! 祁君逸拍拍她的小脑袋,低声教导;“既然现在知道了,以后但凡觉得自己受到引诱,记得警惕点。” 姜翎月默了默,自他怀里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道:“祁恒之!我现在就觉得自己受到了引诱,你说,是不是在勾引我?” 第365章 挑不出刺 第365章 挑不出刺 怀里姑娘笑意促狭,那双漂亮的杏眸熠熠生光,同病白的脸色那样格格不入。 鲜活、灵动。 祁君逸眼神恍惚了一瞬,旋即伸手捞起她的下巴,俯身迫切的吻了下去。 什么勾引。 是她在勾引他才对。 原来,这姑娘在未来会是这样的…骄矜放纵。 而这一切都是他亲手惯出来的。 那个世界的他给足了她底气,让她由内而外散发鲜活生机,就连重病缠身都遮挡不住的勃勃生机。 自信、肆意、骄纵。 祁君逸心头滚烫。 无限的欢喜,伴随着细细密密的酸涩在胸腔翻涌。 他欢喜他们还有未来。 有这样美满的未来。 却又酸涩于,自己没有那些记忆,实在无法感同身受的代入。 此时此刻,他有多爱她,就有多嫉恨那个未来的自己。 可到底还是欢喜占了上风。 就像在沙漠迷路,焦渴至极的旅者,远远看见一片清翠绿洲。 他有了方向。 所以,他不该惧怕失去。 ……十年,而已。 祁君逸呼吸微滞,本准备停下的吻忍不住加深。 十年! 他要同她分离十年。 姜翎月被他亲的头晕目眩,揪着他衣襟推了几下,好不容易将人推开了些,便恼道:“你要啃了我吗?” 祁君逸没有说话,耐着性子等她喘匀了气,又覆了上去。 衣襟探入的手,是真将姜翎月吓到了,她醒过神来,忙不迭的握住他手腕,“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祁君逸拢了拢掌心的软玉,淡淡道,“不是把我们当同一个人吗?那别厚此薄彼。” “……”姜翎月努力忽视他那只作恶的手,面色发僵:“我都病成这样了,你怎么就知道惦记这点事。” 祁君逸微微颔首,“有道理。” 话虽如此,他那只手却不肯从衣襟里出来。 姜翎月瞪他,他就去亲吻她的眼睛。 十年。 他怎么舍得放她走。 ……可他留不住她。 就算请尽天下得道高人,都不一定能留住她。 遑论,她在那个世界已得圆满。 有康健的身体,倾心相许的恋人,即将出生的孩子…… 若他强留她下来,就是毁了她拥有的一切。 又要伤她的心不说,还篡改了他们的未来。 属于他自己的未来。 得不偿失。 祁君逸的理智知道,自己不能那样做。 但他是真的舍不得。 ……这是生离,还是死别? 帝王修长白皙的指节在身上游走,姜翎月阻止不了,就只能默许。 将脸埋进他颈窝,任他轻薄。 可她又不是个死物。 被心上人如此撩拨,怎么会没有反应。 呼吸慢慢就有些乱了。 祁君逸不太好受。 他拢着怀里人,喉头滚动了下,垂眸看着她,哑声问:“我轻点,行么?” 这辈子,他还是高高在上,不曾真正弯下身段的帝王。 在此之前,他们的房事,向来由他做主。 这是他第一次征询她的意愿。 姜翎月只觉得受到了蛊惑。 尤其是被帝王这双深邃的眼眸望着。 里头温柔缱绻的情意,能将她溺毙。 她想点头,可鬼使神差的,脑中想起那个醋坛子。 如果,她真…… 这算不算‘背叛’呢。 好复杂啊。 姜翎月咽了咽口水,艰难摇头,“不行。” 再次被拒,皇帝陛下动作顿住,慢慢收回手。 静默良久,道:“这么喜欢他?” 喜欢到,明明确定他们是同一个人,却坚定的要为重生后的他守身。 “你又不是不了解你自己,” 姜翎月苦着张脸,“他实打实尝过痛失所爱的苦,虽遮掩的好,但我也能瞧出他性子比你现在更执拗些,……我要是真在这里跟你睡了,他心里一定过不去的。” 偏偏那人敏锐的很,那双眼睛简直能洞察人心,她根本瞒不过他。 为了贪图一时之快,给祁恒之心头埋进一根刺,让他往后余生每每思及此心里都要难受一次,姜翎月做不到。 “他为我遣散后宫时,我们说好要一生一世一夫一妻,不能有别人的,” 她握着面前人的衣袖,小声道:“他小气的很…就算你是他的‘从前’,在他看来,也是别人。” 在她眼里,他们是同一个人没错,但他们自己并不这么认为。 祁君逸安静听着,神色平静,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这个姑娘,是如此在意那个他的感受。 从某个方面来说,这其实是一件叫人高兴的事。 ……真好。 祁君逸笑了笑,收敛了一身的侵占欲,伸手替她整理衣襟。 姜翎月长舒口气。 祁君逸瞥她一眼,突然问:“腹中胎儿是男是女?” 怀胎五月,太医已经诊出胎儿性别。 姜翎月答道,“是个小公主。” 话落,祁君逸动作微顿,不知想了些什么,静默几息后,方才又道:“他怎么打算的。” 是要再生。 还是从宗室过继子嗣,继承大统。 更或者…… 姜翎月明白他的意思,不答反问,“你说呢,你会怎么做。” 最后一粒盘扣系好,祁君逸轻轻揽她入怀,“如果要立女帝,你会很辛苦。” 得先将女子地位提升到极致,男女平权,再立皇太女,扶公主登基才是顺应大势,理所当然。 而想要提升女子地位,只能由母仪天下的皇后来。 祁君逸道:“后位,他给你了吗?” “给了,”说到这个,姜翎月就无奈,“就是因为因为封后大典到来,我紧张的几天没睡好,才再次被你唤过来的。” 本来她睁开眼,该迎接封后大典的! 她语气愤愤,一脸官迷的模样,给祁君逸瞧的一愣。 显然没想到,这姑娘还挺恋权。 很快,就解释道,“封后圣旨我也早就备好了,只等你身体好……” 他声音顿住,想到了她至死都是贵妃。 后位只能追封。 姜翎月哪懂他心里有多愁苦,听了他的话,毫不在意的摆手,“没关系的,反正你人是我一个人的就好,其他的都好说。” 这话,叫祁君逸豁然开朗。 他哪里享受过姜翎月哄人的功力,就这么点霸道劲儿,彰显了几分独占欲,就让他心花怒放。 那是矜贵也舍了,也不端着了,开口就道:“一直是你一个人的。” 姜翎月并不觉得受宠若惊,习以为常的点头,又将话题转了回来,“我们孩子只生这一个,虽是公主,但皇位也不能给了旁人。” 祁君逸深以为然。 没有子嗣也就算了,既然有了亲骨肉,怎么能皇权旁落。 他思忖几息,道:“让他先把内廷扶持起来,再提拔女子地位,立皇太女前,朝堂上得先有女子为官…让天下百姓接受了女子也可掌权,再扶公主登基。” 想要将皇位平稳过渡给公主,除了兵权外,读书人的拥护更是至关重要。 他们的笔杆子, 能搅动天下舆论。 若得不到文臣、学子们的拥护,即便登基,也朝纲不稳。 所以,大瀚读书人里一定要有女人,朝中也一定要有女官,能量还不能太小,这才是女帝执掌天下的根基。 姜翎月听的眉开眼笑,“你看,你们想的都一样。” 她告诉他那个世界,内廷的权柄疯涨,京城也修建了女子学院,且整个大瀚也在开始推行女学。 还有内廷女官们,日后都可以走上朝堂,同男子分庭抗礼。 这都是皇帝陛下力排众议推行的政令。 甚至最开始他的目的都并不是为了给女帝登基铺路,仅仅只是因为她不忍女子困于后院,有些难过。 现在阴差阳错,她腹中是个公主。 那女学的推行更是势在必行。 姜翎将一切说的很是细致。 把另外那个世界如今的局势一五一十的告知了个清楚,最后略带自得道:“现在我手底下的人可多了,内廷也不仅仅只有女官和内侍,就连正经科考上来的进士们,只要我瞧上了,都能归入内廷。” 比起开国皇后,她手中的权柄,都只多不少。 闻言,祁君逸神色一怔,旋即笑了,他捧着她的腰,笑道:“权势还真养人。” 难怪小姑娘能胆大骄纵成这样。 除了他剖心示爱外,权利同样给了她不少的底气。 他的权势与生俱来,他们之间悬殊的地位,让她不敢交付真心。 他就把手里的权柄分给她。 皇帝与妃嫔,谈及情爱是不公平的。 帝、后同样也是。 想要真正公平,只能权利共享,携起她的手,同她并肩。 一个执掌江山,一个母仪天下。 最后,二圣临朝。 皇后权势到达巅峰,女子地位也到达巅峰。 女帝不过锦上添花。 只要公主不过于平庸,登基不会引起非议。 祁君逸发现,自己牟足劲都找不到挑拨的点。 ——那个世界的他,真是将一切都做到了极致。 他挑不出一点瑕疵。 而姜翎月,只听见了‘二圣临朝’四字。 她眼神‘噌’地一下,闪闪发光,“你是说,他打算把龙椅分一半给我坐坐?” 祁君逸失笑,“他具体怎么想的我并不知,但听你言论,他应当是有这打算的。” 不然,扶持一个内廷,根本无需把前朝官员扯进去。 更别提还有武将听令。 他是皇帝,对政事的嗅觉,已经是一种本能。 何况,分析的还是‘自己’。 他从不做无谓的事。 不会因为一时意动,仓促决定推行女学。 或许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决定了。 决定让她不仅仅只是普通皇后。 他要在真正意义上跟她并肩。 铭刻史书。 让万世称颂他们的感情。 光想想,都热血沸腾。 祁君逸牢牢记下,低声道:“他做的很不错。” 姜翎月:“……” 她有些别扭,“哪有这么夸自己的。” 这真叫人心情复杂。 第366章 心痛 第366章 心痛 这真叫人心情复杂。 方才不还是说那个世界的自己‘擅于玩弄人心,一言一行都是在蓄意勾引她’…… 心机格外深沉吗。 祁君逸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又将唇贴上去,细细的吻她。 不算强势,但扑面而来的掠夺感还是让姜翎月小手攥紧,捶了捶他的肩,“别…亲了…” 声音断断续续,很快被尽数吞没。 怎么能不亲。 十年。 若真如她所说,那么,只要他接受她香消玉殒的现实,执念消散,解开自缚,她就会真正的死去。 而他,将独自一人,孤苦十年。 不亲个够本怎么行。 姜翎月也想到了这一点,心里同样有些不好受。 虽然她知道,一切都要往前看。 未来是美好的。 可,那是十年。 绵长的吻结束,姜翎月伏在他的怀里,道:“你一定要走出来,知道吗?” 祁君逸指腹摩挲着她红润的唇瓣,并不言语。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姜翎月抬眸,认真道:“我身怀有孕,每日还要劳心内廷政务,本就精神不济,再来几次,身体不一定能扛得住。” 神魂不稳,频繁穿梭于两界,谁知道会有什么伤害。 他贪恋眼前短暂的相处,也只是饮鸩止渴,弊大于利。 只有走出‘复活’她的执念,专注于未来,才是他们之间的长久之道。 祁君逸明白这一点。 在他听完她的讲述后,就已经有了抉择。 可这会儿闻言,眸底还是起了波澜。 他一眼不眨的看着她,良久,道了声,“好。” 姜翎月长舒口气,捧着他的脸,主动亲了他一口,哄道:“真乖。” “……”唇上温润的触感让那个祁君逸眼神一滞,喉咙发干,“你…” 什么叫‘真乖’? 哄人哄的如此娴熟。 ……她就是这样跟未来的那个‘他’相处的? 姜翎月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是‘啾啾’几声,在他脸上啄了好几下,手臂攀上他的脖颈,嘱咐道:“咱们是两情相悦,我好喜欢你的,你也没有痛失所爱,现在暂时分开而已,你不要难过知道吗?”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心爱的姑娘乖乖窝在他的怀里,声音又绵又软,哄着他不要难过。 祁君逸胸腔一片酸涩,开口道:“好。” 姜翎月又道:“你一定要做到,我会在‘未来’等你。” “……好。” 再三确认后,姜翎月放下心来,将脸贴入他颈窝,声音轻了很多:“恒之,我有点困了,” “别睡!”祁君逸抱紧她,嗓音发颤,“月月,你再陪我说会儿话。” “你想说什么?”姜翎月轻轻转头,将唇贴上他的侧颈,感受他血管的跳动。 血管里,温热的血液,和它的主人一样,似乎在沸腾,情绪濒临失控。 姜翎月心脏骤然一缩,强打精神回抱他。 “别自责,” 她道:“我此生这样的死法,怪沈氏的神仙醉,怪姜邵包庇她,也怪我自己气性大非要开宫门,被活活气死,唯独只有你,自知道我中毒开始,尽心尽力,我一点也不怪你。” 她死的那样猝然,让他猝不及防,难以接受,执念渐起,心魔自缚。 祁君逸胸腔剧烈起伏。 “我怪我自己,” 他喉咙发紧,声音颤的可怜,手臂牢牢抱住怀里人,“月月,我大错特错。” 若他能早点接受自己对她的心意,不别扭那两年,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她体内有毒。 不会错失解毒的机会。 这样,她就不会死。 他再恼陈子泝和她的那一段,也能毫不顾忌的找她要解释。 他们可以有长长久久的一辈子。 而不是现在这样,死别十年。 姜翎月已经很困了,困的眼皮都有些睁不开,可见他似乎要哭,还是抬手去摸他的脸,笑着教他:“那你下辈子对我好点,别总是高高在上,不容冒犯的疏离之态。” “好,”祁君逸嗓音哽咽。 “要全心全意护着我,不能让我受一点委屈,更不能乱吃冤枉醋。” “…好。” “我其实也很介意那些女人,你要早点跟我坦白后宫的事,遣散她们。” “好。” “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许凶我。” “好。” 无论她说什么,他一并应下,十分果断。 姜翎月抬了抬眼,强调:“是无论什么情况!” 祁君逸嗯了声,“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凶你,不让你受委屈,全心全意护着你。” 他一字一句重复,证明自己绝无虚言。 姜翎月心里甜滋滋的,嘟着嘴道:“那你亲亲我。” 祁君逸低头覆上她的唇,温柔辗转。 姜翎月眼皮沉重,难以抑制的合上眼,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时刻,依稀感觉到有水渍落在面上。 冰冷,清凉。 刹那间的心痛,让脱离躯壳的灵魂,似乎都在揪紧。 第367章 封后 第367章 封后 温暖的晨曦透过窗户折射进来,初夏的气候 这样怡人,微风传递着浅淡的香气。 寝殿,拔步床上的姑娘眉头蹙起,仿佛陷入了梦魇,面色有些难看。 已经醒来的帝王捞起怀中人的下巴,低头将唇落在她眉心上,浅浅的折痕被他抚平。 熟悉的气息近在咫尺,姜翎月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男人微微凸起的喉结。 “醒了?”祁君逸嗓音轻柔,“今日是你的封后大典,不可赖床,起来。” 说着话,他的目光自然而然的看向她。 见她神情恍惚,不似寻常刚刚睡醒的娇憨,反倒有些像,……经历了什么变故。 尚未回过神来。 姜翎月的确没有回过神。 她的五感似乎还停留在那方世界,这会儿只觉得那冰凉的水意,还在面上停留,迟迟不肯散去。 而胸腔那颗稳稳跳动的心脏更是传来熟悉的闷疼。 她神情呆滞几息,疼的眼睫颤了下,落下了一滴泪。 祁君逸唇角柔色一僵,眸光微敛,指腹揩去她眼角的湿意,“怎么了这是?” “……恒之?”姜翎月终于回神,伸臂攀上他的脖颈,“我又见到他了。” ——那个,被执念束缚的帝王。 祁君逸早有所料,闻言并不意外,只是眸色愈发暗沉。 第一个问题没有去问她这回去另外一个世界又发生了什么,而是轻轻揽上她的肩,语带关切道:“一夜游魂,身子可有哪里不好?” 她是有孕之身。 神魂不稳,谁知道会不会伤及元气,最后累及寿命。 他们此生是要白头偕老的。 听见他的话,姜翎月顿时顾不上心疼另外一个世界的皇帝陛下,轻轻动了动手脚,细细感受了几息,道:“就是腿脚酸乏了些,其他没什么不舒服的。” 自显怀后,她身子就笨重了许多,四肢酸乏是常有的事。 祁君逸还要说点什么,寝宫房门被叩响。 外头传来刘榕的声音,提醒主子们该起了。 今儿良辰吉日,是姜翎月的封后大典。 几个礼官更是天不亮就来宁安宫候着了。 祁君逸充耳不闻,他认真看了眼面前姑娘的脸色,到底还是不放心,让刘榕进来后,吩咐传御医来诊个脉。 后宫空置,帝王膝下无子,如今中宫有孕,可想而知其重要性。 姜翎月的肚子那是朝野上下都在盯着,更是太医院的头等大事。 专门负责她这胎的几位御医就住在宫里,离宁安宫抬脚就到。 很快就诊完脉。 祁君逸一身帝王冕服立于榻边,听见并无大碍后,紧绷的面色松了下来。 他挥退御医,垂眸看向榻上姑娘,道:“先行封后仪式,至于梦中发生的事,等一切结束后,再慢慢同我讲。” 现在,实在没有时间问她个究竟了。 封后大典是她期待,紧张了这么久的大事,而离魂症再犯已是事实,孰重孰轻祁君逸还是分的清的。 姜翎月更是没有意见,摆摆手道,“你快走,在正玄殿等着我。” 她已有五月身孕,难以走完诸多繁琐的流程,除了删减了一些不必要的礼仪外,祭天、祭地,告太庙等事宜,前些天也已经由皇帝陛下和礼部官员走完。 今日的她,只需要身穿皇后朝服,乘皇后銮驾于正玄殿,踏上层层阶梯,在文武百官的朝拜下,受封为后。 而皇帝陛下,他只需站在高台之上设案,等着他的皇后步步朝他走来,直至并肩。 除此之外,姜翎月知道中间还有无数道流程,他还有的忙,便又催促了两句。 祁君逸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 五月初五,钦天监选定的吉日,天气晴朗,微风不燥,万里无云。 皇后仪驾停在正玄殿前,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 礼官开道,乐官随行,最后面,是内廷女官、宫娥、嬷嬷们紧紧跟随。 正玄殿,文武百官们早就到了,皆伏首叩拜在两边。 长长的红绸铺在重重台阶上,直达高台之上。 那里,年轻的帝王负手而立,已经等候许久。 他一袭玄色龙袍,腰间玉带紧束,肩背宽阔,身姿挺拔修长,发冠上长长的冕旒后面,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眼不眨的看向下了凤驾的女人。 姜翎月在两位女官的搀扶下,下了凤驾。 怀胎五月,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鼓起,但她人瘦,又是头胎,孕肚并不大,平日里的衣裙一裹,不认真看都看不出弧度。 何况,她今日穿的是皇后朝服,层层穿戴妥当,更是遮的严严实实,底下跪着的百官们,谁也不会直视凤颜。 初夏的气候不冷不热,但朝服并不轻薄,头上的凤冠也很沉重,姜翎月额间冒了层薄汗,她步步沉稳,踏上阶梯。 阳光待她也很是优待,照在她身上,都将她照的比别人好看些。 落在祁君逸眼里,那就是心爱的姑娘,周身都在闪闪发光,步伐坚定的向他走来。 做梦都不敢梦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第368章 香囊 第368章 香囊 夕阳西沉,晚霞染红半边天。 皇城正门大开,一辆辆华丽肃穆的马车自内驶出。 都是今日来观礼的臣子及内命妇们。 谢安宁身为内廷官员,自然不能缺席封后大典。 此刻,她微微合着眼,靠在车壁上。 到底年纪大了,不比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轻盈,身怀六甲又跪拜了几乎一整天,只觉得腰腿酸痛,浑身发软。 佩蓉正给主子轻揉着膝盖,抬眼看向她略显发白的脸,不由低声道:“等回了府,就热敷起来,不然您明日可得受罪了。” 至于跌打损伤的膏药,主子现在有孕之身,能不用药,还是不用为好。 谢安宁轻轻嗯了声,“你看着安排。” 今日封后大典,内廷派去各地的官员,都有遣人送回贺礼。 有珍贵至极的孤本墨宝。 有千金难寻的极品碧玺。 有蕴含当地风土的稀罕玩意。 昔日的惠妃娘娘,鲁国公府嫡长女,如今的内廷三品御侍,更是在短短几月内,就将手头差事办的妥妥当当,直接赶在封后大典前夕回京,亲自恭贺。 当场上演了一出‘从后妃争斗转为君臣相和’的美谈。 谁不感叹一句,皇后娘娘真是御下有方。 连鲁明瑶都能对她心悦诚服,只在京城修整几日,不日又要奉懿旨往西北而去。 听说陈家那位大姑娘,昔日的陈淑仪娘娘也已经定下归京日期。 不到半年时间,这些后宫走出来的女子,一个个都开始逐渐展露自身锋芒。 今日大典,远在郓州的王少甫,不但没有献礼,就连恭贺娘娘大喜的奏疏都未传来一封。 真是,不像是他的手笔。 自离京起,两日一封的书信,已经停了好些日子。 最后一封郓州寄来的书信中,那人说事情已了,差不多能要回京了。 还提了一嘴女儿的婚事。 怎么就…… 心口莫名有些闷闷的,谢安宁轻揉眉心,想着回府后是不是捎封书信过去问问。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夫人,小人有要事求见。” 声音自外头传来,佩蓉掀开车帘望了一眼,禀道:“是王尔。” 王尔。 王老夫人给儿子的人。 去年王少甫回京后,就跟在他身边做了个随从,不过他叛离家族时,并未带走。 王尔还是王家的奴仆。 可见,王少甫没有将此人当做心腹。 此时天边红霞弥漫,街道两旁还有些许行人,王尔孤身立在车前,口称有要事求见。 谢安宁心生狐疑,王家人能有什么要事? 见车厢内迟迟没有发话,王尔急忙拱手,上前两步,望了眼左右,低声道:“事关大老爷,还请您借一步说话。” 王少甫? 谢安宁心下一惊,眉头不自觉微蹙,吩咐道:“跟着,回府再说。” “夫人容禀,”王尔深深一揖,为难道:“奴此行是避着人出来的,不好叫人知道奴去了谢府。” 王谢两家,早在王老爷子亲自登门,被拒之门外那日起,就已经撕破面皮。 王家奴仆,的确不好跟在她马车后,进谢家大门。 谢安宁哦了一声,微微扬眉,问:“你是要上马车?” “奴不敢,”王尔连连摆手,道:“前头有一家茶楼,还请夫人移步。” 到底是王老夫人指给儿子的人,心性还算沉稳。 但谢安宁已经定了心神。 她垂眸望着车前的人,不发一语。 淡淡的目光,让王尔额间冒出冷汗,再次开口时,嗓音就有些结巴,“夫…夫人,您…” “是王老夫人派你来的?”谢安宁抬手打断他的话,“不管她有什么心思,让她歇歇。” 言罢,她就要撂下车帘。 却听王尔急声道,“且慢,您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从袖口取出一只绣工精巧的香囊。 谢安宁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给女儿的东西。 浅杏色的锦缎,一点污渍都极其显眼。 而此刻,它上头染了一片暗红。 是血。 第369章 投鼠忌器 第369章 投鼠忌器 是谁的血? 谢安宁面色一白,冷声喝问:“此物你从何处弄来的?” 王尔并不作答,只躬身重复道:“夫人恕罪,请您移步茶楼一叙。” 带血的香囊是女儿谢婉的随身之物,这会儿被王尔拿出来……要求自己一定要去茶楼。 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几乎是穷图匕现。 茶楼那儿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自己。 王尔是王老夫人指给王少甫的人。 是王老夫人想做什么吗? 还是,王老爷子也掺合其中? 婉儿,会出事吗? 袖中双手紧握,疼痛让谢安宁冷静下来。 茶楼是一定不能去的,谢安宁深吸口气,对着随侍车旁的侍卫吩咐道:“把人捆了,带回府。” “夫人不可!”王尔面色大变,显然没想到曾经一心只有女儿的大夫人,面对亲女的贴身之物,竟然能如此冷静。 “您不顾忌大小……” “把他的嘴给我堵了!” “是!” 王越比谢府侍卫反应更快,三下五除二将人堵了嘴。 这边动静不大不小,引了几个行人注意,好在车轮重新开始转动。 谢安宁双手微颤,抚着孕肚。 佩蓉面露心疼,“您放心,大小姐身上到底有王家血脉,老夫……王家人总不至于真的伤她。” 对。 婉儿不会有事的。 再如何,那是他们的嫡亲孙女,喊过他们祖父祖母。 还有王少甫,他只要没死,总不会真让女儿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掳了去。 反而是自己,若冲动之下,以身涉险,恐怕才是正中王家人下怀。 谢安宁安慰着自己,可一颗心却不由自主的惴惴不安。 那人多日没有书信传来,……究竟出了何事。 ………… 被念叨着的王少甫,这会儿同样也在马车上。 官道修建平整,马车又设有专门的减震装置,即便速度快极了,也并不太颠簸。 时值初夏,宽敞的车厢,已经摆了冰瓮,驱散了闷热,带来几丝凉意。 小方桌上,还放了几道果盘。 尤其,那串葡萄尤其新鲜。 但此时,车内的父女俩谁也没有心情去品鉴。 “阿爹…” 谢婉担忧的看向脸色病白,微合双目的父亲,想了想,还是低声劝道:“阿爹,您…您莫要忧恼,当务之急是好好睡上一觉,保重身子要紧。” 闻言,王少甫眼皮微动了动,终于掀开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定定看了女儿良久,开口道:“你怨不怨你祖父祖母,怨不怨王家人?” 嗓音干涩,粗粝。 谢婉听的鼻尖一酸,哽咽道:“怨!” 怎么能不怨! 自姚玉枢在学院门口被她撂了脸面后,谢婉便做好了他狗急跳墙的准备,各种防护安排妥当。 只等他动手。 结果,姚玉枢一直没有动作。 直到前几日,阿爹发现她时常佩戴的那只素色香囊不见了。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她日日出门游走,掉了一两件饰品不是什么大事。 但这是她娘一针一线绣好,从京城送来的,自然不同寻常。 查。 最后查到,早在多日前,郓州李家的女郎,趁着同她说话时,就偷取了去。 幕后指使她的人,是姚玉枢。 原来姚家动手了,不过却不是她以为的刀剑相加。 当时谢安宁不明白,一只贴身锦囊能有什么用? 对她的名节,影响不到分毫。 她爹却当场变了脸色。 身边精卫尽出,抓回了要逃出郓州的姚玉枢。 严刑拷打都还未曾有,对方就交代了一切。 第370章 不知死活 早在几月前,姚家的耳目就警觉,王少甫在搜罗他们家族的罪名。 从姚老爷子到他的几个儿子,一个都没放过。 是打定主意要将他们家族赶尽杀绝。 他手段了得,甚至都将手探到女婿那里。 眼看对方步步紧逼,几乎要将他们逼至绝境,姚家岂能束手待毙。 最开始他们想,王少甫为官十几载,平步青云官拜尚书,怎么可能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既然他如此大张旗鼓对付姚家,那他们完全也可以去探探他王少甫的底,互相掣肘。 但,一无所获。 后来就是姚玉枢主动前往郓州求情。 毕竟,两家唯一生出的龃龉,就是儿女亲事。 无论怎么算,都不是解不开的死结。 姚玉枢愿意代表姚家,主动低头认错,负荆请罪。 然而,王家父女并不领情。 王少甫打定主意要跟姚家不死不休。 那只能兵戎相见。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可王少甫和谢婉身边的防卫如同铁桶,全是忠心至极的高手。 下毒、掳人、乃至各种暗算,都难如登天。 棘手之际,王家人不知从哪里听见风声,知道姚家被长子几乎逼入绝境,竟派人给彼时正急怒交加的姚老爷子带了句话。 ——在那个不孝子眼里,女儿连同老父母一起,都比不上他原配发妻的一根手指头。 这句话,让姚家人醍醐灌顶。 的确。 整个京城都知道,王大公子为了发妻背弃父母亲族,在谢氏已经有新人的情况下,还不顾颜面,死乞白赖硬是住进谢家。 为了谢氏,他父母、亲族、脸面、乃至尊严都不要了。 只要谢氏在手,不愁王少甫不听话。 暗自骂了声自己‘一叶障目’后,姚老爷子将目光从郓州收回来,放到了京城谢府。 但谢家同样被谢安宁打理的如铁板一块。 她自己又鲜少出门,但凡出门都是重重护卫跟随。 天子脚下,谁也不敢闹出太大的械斗事件,当众掳人。 但,王家对谢安宁了解甚多。 知道她最在意的便是女儿谢婉。 于是,郓州这边,谢婉丢失随身香囊,只为了拿去做为诱饵,引谢安宁入瓮。 身怀六甲的谢安宁,一旦落入姚家手中,自然逃无可逃。 她本就闭门不出,连进宫请安都鲜少去,消失个月,哪怕是皇后娘娘也不会知晓。 唯一的麻烦就是她身边朝夕相伴的石原卿。 不过,祖父既然敢动手,那必定有应对之策。 被抓回来的姚玉枢相信自家祖父的手段,这会儿浑然不惧,笃定京城那边已经得手,在受审时,对着王少甫猖狂大笑,“谢氏已经落入我姚家手中,你若敢对我、对我姚家动手,谢氏同样不得好死!” 他所料不错,王少甫的确不敢伤他。 在得知女儿随身香囊丢失,就已经有所预料的男人,听完姚玉枢的话,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面色惨白,眼神空茫。 温养了几月的身子摇摇欲坠。 惶恐、焦躁、不安的情绪席卷而来,心口绞痛之下,当着女儿的面,喷出一口鲜血。 在谢婉眼里,她爹爹是无坚不摧,顶天立地的形象。 再棘手的难题,到他手里也会被四两拨千斤的解开。 他温煦内敛,不可战胜,是能给她遮风挡雨的大山。 只要在父亲的羽翼下,她可以无所畏惧,因为永远有人给她兜底。 所以,在她亲眼看见对方口喷鲜血,摇摇欲坠时,真的有天崩地裂的感觉,惊慌不已。 可王少甫已经顾不上其他了。 在知道谢安宁可能已经受了算计,还是因为女儿不小心丢失了她亲手绣的香囊,才让算计得逞后,他就已经濒临崩溃。 瞬间翻涌的暴戾,让他杀意沸腾。 他挣开几名心腹过来搀扶的手,颤着声音下达回京的命令。 转身时,看向谢婉的那个眼神,让她心头剧颤,脊背生寒。 竟生出恐惧之感。 赶路的这几天,父女俩鲜少说话。 她知道父亲因为担心母亲的安危有多急怒,也知道自己大概是被父亲迁怒了。 毕竟,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不慎。 娘亲手绣的香囊,是他心心念念的奢望。 却被她弄丢,成为姚、王两家算计娘亲的工具。 想到王家,谢婉眼都气红了。 她道:“若阿娘当真出了什么事,我此生都不会原谅王家。” 原谅? 不原谅? 王少甫古怪的笑了声,“哪能这么便宜。” 这已经不是原不原谅的事了。 “几次三番的欺辱算计,总该要让他们付出点代价的。” 他声音嘶哑,里头的寒意犹如实质,是真的被王家惹恼了。 此事之前,他是想放过王家的。 只要他们今生安分点,听了他的警告,不要再将手伸进谢家,不要去动他的安宁。 他能劝说自己,放下前世的杀妻之仇。 ……但他们不肯。 既然总是不知死活,那就不论死活。 第371章 大变 京城,夜色已经漆黑。 谢府主院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王尔被捆的手脚并没有松绑,堵住的嘴倒是恢复了自由,口中叫囔着: “我乃王家奴仆,在王家也算得主子看重,不是那无名无姓之辈,打狗尚且看主人,夫人擅自将我掳进贵府,就不怕王家发作吗!” 流于表面的恭敬荡然无存,语气十分倨傲。 谢安宁尚没有说话,立在他身后的王越一脚踹向他膝窝。 “少废话!夫人问你什么,老实交代,否则,主子仁善能饶你,我也不能饶你。” 他是王少甫的人,只有王少甫一个主子。 而王少甫离京时,留他在京城下的死命令,便是夫人安危胜过一切。 但凡有风吹草动,都要瞬间扼杀。 区区一个王尔…… 王越抽出腰间佩刀,“拿出来!” “莫!莫要伤人!”王尔面露骇然,自袖中掏出那只香囊,颤巍巍奉上。 王越冷笑一声,接过香囊,细细捏了捏,确定里面没有夹带什么暗器后,给了佩蓉。 到佩蓉手里,又是一轮检查,最后才呈到谢安宁面前。 她坐在软椅上,一手轻抚着腹部,一手握着那只素色香囊端详了会儿,方才抬眸道:“说说,此物,你从何而来?” 王越将腰间佩刀向前递了一分,喝道:“说!” “是是…奴都交代,” 面对他的戾喝,王尔身子抖若筛糠,脖子却轻轻扬起,看向谢安宁,见她紧握那只香囊,眸中精光一闪,开始结结巴巴的交代起来。 他道:“是姚家大公子给奴的。” 原以为今日之事是跟王家有关,没想到竟牵扯进了姚家。 谢安宁眉头一皱。 王尔道:“夫人有所不知,姚大公子自退婚后便后悔莫及,得知咱们家姑娘去了郓州,便马鞭一扬,跟随了过去,几月相处下来…已再次打动姑娘,只是老爷对他有所误解…这才求到您面前… ” “不可能!”谢安宁丝毫不信。 王少甫前几日的书信中还说要同刘家结亲,叫刘玥平舍个儿子入赘谢家。 若女儿当真跟姚玉枢藕断丝连,他这个做父亲的,岂会不管不顾,棒打鸳鸯,仓促要定下一桩婚事? 何况,谁家求未来丈母娘,用的是染血的信物? 还是以引诱威逼的方式,想让她前往茶楼。 这话实在颠三倒四,漏洞百出,轻易就能识破。 然,王尔丝毫不见慌张,只讪笑道:“怪奴没有说清楚,叫您生了误会,其实茶楼里,仅有姚家大夫人在,她只为了说和儿子的亲事,绝无您想的害人之心。” “姚大夫人下了三封拜帖,四封请帖,均被您所拒,得知奴曾在老爷跟前伺候,在您面前说得上话,便请求奴出面,拿着香囊来请您移步一叙。” “昔日王谢两家定下婚约时,奴受过姚大公子几分恩惠,这一回,他求到奴面前,奴拒绝不得,只能听命,至于这上头的血迹…” 王尔顿了顿,道:“奴也不知何故,不如您亲自去问问姚家大夫人?” 这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不知是他颇有急智,还是事情当真就是如此。 院中安静下来。 谢安宁陷入沉思。 按王尔所说,此事跟王家无关,完全是他欠姚玉枢人情,帮姚家夫人出面,只为商议儿女亲事。 姚家。 她同姚家并无恩怨,女儿落水的事,也早就随着退亲一笔勾销。 如果当真是姚夫人相邀, 那茶楼之行应当没有她所想的危险。 婉儿,也没有出事。 可…… 真如此简单吗? 正在此时,石原卿回来了。 他大步流星走进院中,看着里头的阵仗,一愣。 “发生了什么事?” 谢安宁正定定看着香囊上的暗红血迹,神思不属,没有心思为他解惑。 好在,院中同样有他留下的侍卫,低声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禀告给主子。 石原卿眉头越蹙越紧,目光如炬直直望向跪倒在地的王尔,冷声道:“是或不是,将茶楼的人带来一问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吩咐左右:“去!把人请过来。” “是!” 几名侍卫离去。 这时,有晚风轻轻吹过,谢安宁突然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 并不是血腥味。 她蹙眉,“这上头的不是血迹?” 话落,一直强自镇定的王尔面色终于忍不住发生细微变化。 是让人难以捕捉的紧张。 可石原卿乃刑部侍郎,经手的案子不知凡几,审过的犯官更是不计其数,他立刻反应过来有诈。 一把夺过谢安宁手中的香囊,置于唇边嗅了嗅,面色大变:“府医何在!” 第372章 千机引 谢安宁紧张的站起身,石原卿如临大敌,浑身紧绷,面色也变了,“那香囊有毒?” “我不敢确定,”石原卿摇头,眼神狠戾的望着被摁倒在地的王尔,冷声道:“但此人绝对不善,恐怕八九不离十了。” 只希望,这么点的时间,即便香囊有毒,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而那厢的王尔,见香囊上的手脚败露,面露焦躁,欲说点什么,身子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下一瞬,脸贴到了地上。 声声戾喝贯彻耳边,王尔索性放弃狡辩,大声道:“是千机引,石大人见多识广,想必知道此毒对有孕妇人是何种奇效。” 本就是个浅显易见的局,方才那一番说辞,也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让那香囊在谢安宁手中多拿一会儿罢了。 交代完香囊上的算计,王尔表明来意,“解药在姚家人手里,只要及时服下,夫人您和您腹中胎儿定不会有事,姚家此举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 谢安宁没有理他,而是看向石原卿,问:“千机引是什么?” “此毒出自西南,”石原卿将香囊交给身后随从,吩咐拿远些。 又等不及吩咐奴仆端来清水,直接端起旁边温热的茶水,握着谢安宁的手,替她清洗手指,口中细细解释着千机引的来历。 千机引之毒,最初是专门为了对付仇家子嗣传承而制的。 像这样附着在香囊上,若是对付寻常人,少说得佩戴日,才能中上。 可暗算有孕的妇人,轻易就能得逞。 肌肤触碰、口鼻吸入,防不胜防。 只要中毒,胎儿即便没有死于腹中,能平安生下来,那也活不过满月。 真是极其歹毒。 偏偏此毒罕见,几乎绝迹。 所以,王越和佩蓉都不曾发觉,重重检查下,将带毒的香囊呈到主子手上。 谢安宁听的面色发白,抚着肚子的手微微颤抖。 “别怕,”石原卿急忙揽住她的肩,安慰道:“你没有接触太久,不一定有事。” 谢安宁心慌的厉害,她拿着香囊的时间加起来,前前后后差不多有半个时辰。 还嗅出了异香。 正在此时,府医终于到了。 谢安宁被扶进了内厅。 府医把脉后,拧眉摇头,没有发现中毒迹象。 不过,这么点时间,就算中了毒,脉象不显也实属正常。 不能掉以轻心,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解药,在姚家手里。 姚、谢两家,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究竟起了什么争端,叫姚家下此毒手。 石原卿竭力控制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审问王尔。 ………… 皇宫。 姜翎月只觉得浑身酸疼。 今日一整天,她头上顶着那么沉重的凤冠,脖子酸的很。 腰、腿也酸。 她歪靠床榻,让锦书锦玉给她按揉了好久,身子才松快了些。 祁君逸一从盥洗室出来,殿内几个宫婢便自觉的退了下去。 姜翎月懒懒抬着眼,等人走到榻边,就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腿上,毫不客气的指挥道:“她们走了,那你给我捏捏。” 这种伺候人的活,皇帝陛下现在已经做的炉火纯青,都有了肌肉记忆。 捏揉的手法、力道,那是一点也不比锦玉锦书差。 他端坐于榻边,将她的腿放在自己身上,轻轻给她捏揉着,口中道:“说说,你的那个梦。” 这醋坛子,怕是一整天下来,都没忘记这事儿。 姜翎月侧躺在榻上,脚丫子蹬了蹬他的腹部,笑吟吟道:“放心,我的‘离魂症’,应该不会再犯了。” 第一句就是个好消息。 祁君逸动作一顿,瞬间抬眸看着她。 第373章 我会好好的 姜翎月言简意赅的把在那个世界发生的事说了。 想到离开前的滴落在面颊的泪,她语气不免有些低落,闷闷道:“总之,他答应我了,会走出来的。” 按揉小腿的动作顿住,皇帝陛下低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嗳!”姜翎月抬脚,就要踹他的肩膀,“你别又吃闲醋啊,我累的很,没心思哄你的。” “不许踹人,”祁君逸一把捞住她白腻的脚丫子,轻轻捏了捏,唇角勾了抹笑:“谁让你哄我了。” 说着,他垂眸看了眼她的面色,又问:“可有哪里不适?” 几个御医一天请两次脉,他还是不放心。 姜翎月摇头,把自己脚丫子解救出来,道:“就是有点疲乏。” 她养尊处优惯了,更别说如今还是双身子,笨重的很。 她张开手,一股脑往他怀里钻,“你给我揉揉脖子,脖子也好酸的。” “慢点,慢点!” 她动作幅度很大,莽撞的很,丝毫没有避忌隆起的腹部,让祁君逸心瞬间提了起来,小心护着她肚子,将她拥进怀里,忍不住斥道:“你仔细点自己的肚子。” “……知道了,”姜翎月软绵绵应了声,又仰着头亲了他几口,突然,身体僵了下,握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你摸摸看,孩子好像在踢我。” 这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胎动,但腹中胎儿力气越来越大倒是真的。 最近几日,小家伙更是不太安生,总在里头动来动去。这才不到六个月,时常飞起一脚,给她肚皮踢出一个鼓包。 让姜翎月清晰意识到,她真的怀了个孩子。 再等几月,就会有一个生命,因她而诞生。 祁君逸手掌才放上去不久,就明显感觉掌下隆了个鼓包,他面色一呆。 ——他的月月被里面的东西踢了下。 “怎么样怎么样,”姜翎月丝毫体会不到他的心情,一把握着他的手腕,高兴的问他:“你感觉到了吗?” 她满脸欢喜,眸光亮晶晶的,全是为人母的喜悦。 祁君逸呆滞几息,突然坐起身去解她的衣裳。 姜翎月有些惊诧,却没有阻止。 初夏已经有些闷热,她只穿了身轻薄的寝衣,被他扯开后,只剩一件贴身小衣,小裤。 雪肤花貌的姑娘,四肢纤细,只有腹部隆起,乖乖躺在榻上,笑盈盈的看他。 祁君逸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肚子,“她这么踢你,不疼吗?” 姜翎月一愣,明白这人大概是在心疼自己,先前虽然也有过胎动,但哪里有这样大的动静,便有些理解他的心思,不由好笑道:“……不疼的,这才六个月,等后面小家伙会闹腾的越来越厉害。” 是啊,这才怀胎六月。 就已经能在里头翻江倒海,折腾自己母亲了。 祁君逸看着她的肚子,只觉得里面孕育的是一头汲取她生机,随时会伤害她的怪兽。 殿内烛火透过层层床幔,在他面上洒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模糊了他的面容,叫他神色难辨。 姜翎月扯了扯他的衣袖,“真的不疼,这是每一个女人怀胎都会经历的啊,我阿娘就生了三个,还有谢姨……” 话一出口,她察觉不对,谨慎的止住了话头。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例子。 她娘为了生她,大出血直接死在了产床,她生而丧母,孤苦无依。 而谢姨生婉儿的时候,同样也是惊险的很,以至于伤了身子,十几年未曾开怀。 他本就惶恐于她生育,拿这两个举例,不是人家戳肺管子吗。 好在,皇帝陛下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 他只是定定看了她肚子许久,然后轻手轻脚给她穿好衣裳,修长有力的指节竟微微发颤。 姜翎月心疼的要命,伸臂抱住他,“太医说了,我这胎到现在一切都好,我保证不会有事的。” 祁君逸环住她的肩,缓缓收紧,“你要说话算话,别再丢下我。” “当然,当然,”姜翎月鼻腔莫名发酸,哽咽道:“我记得呢,咱们这辈子是要白头偕老的。”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非坚持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让他担惊受怕不说,同样也是拿自己的命在赌。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这当中稍有不慎,她……他该怎么办。 多少世家大族的夫人死于难产,她们同样享有最精细的照料,医术高超的大夫,还不是…… 姜翎月吸了吸鼻子,挥散那些不吉利的念头,用力抱紧面前人,郑重保证:“我会好好的。” 第374章 回家 王尔交代的十分利落。 他受姚家之命,拿着谢婉的随身香囊当街拦下谢安宁的车驾,请她茶楼叙话。 按照姚家的计谋。 若谢安宁沉不住气,亲临茶楼自是最好。 但也要做好她不上套的准备。 所以,姚家寻来了‘千机引’。 这才是后手。 如此,才保万无一失。 事实也确实如此。 香囊顺顺当当到了谢安宁手里。 王尔坦白了一切,又将王少甫对姚家的步步紧逼说了。 最后道:“夫人莫要忧心,姚家从未想同您结死仇,只是他们实在走投无路了,只要老爷抬抬手,给他们一条活路,解药必定完好无损奉到您手上。” 字字句句透露出来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王少甫对姚家先动的手。 姚家无奈之下,被迫还手。 现在,只要王少甫愿意收手,他们两家不说尽释前嫌,起码也能井水不犯河水。 谢安宁不知道王少甫为什么如此痛恨姚家,痛恨到不顾一切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但她的的确确成为了被殃及的那条池鱼。 只是,姚家想用她来要挟王少甫,苦于找不到接近她的人,最后出动的竟是王家奴仆。 那王家当真就如王尔所说,全然不知情? 谢安宁一点也不信,王家会无辜。 所以,王家究竟在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姚家或许没想要她的命。 ……那王家呢? 在王家人眼里,她是挑唆王少甫背离家族的罪魁祸首。 是叫王家成为笑柄,百年声名毁于一旦的贱人。 他们只会恨不得她死。 她活着一天,王少甫就不会回头。 只有她死了,已经消耗殆尽的父子、母子情分,就还能弥补。 王家会做什么。 ……那个香囊上的毒,真的仅仅只有千机引吗? 石原卿反应的很快,他解了腰间玉佩给身后随从,道:“去太医署请张太医来。” “诺!” 侍从离开后,厅内陷入一种古怪的安静。 石原卿立在原地,浑身发僵,一动不动。 “子钦,” 谢安宁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被他瞬间反手握住,十指紧扣。 他掌心的一片湿冷,传递过来。 在告诉她,自己有多惶恐。 谢安宁鼻尖发酸,“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就算王家当真动了什么手脚,自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张太医来的很快。 他是专门钻研疑难杂症的医科圣手。 路上已经了解了情况,一来便拿过那只香囊细细观看。 末了,还要了一把剪刀,将其剪开。 以防里头还有什么阴毒之物,谢安宁并不在场。 此时夜色已黑,早过了晚膳时间。 发生这样大的事,她并无食欲,但腹中孩子饿不得。 所以,她行至偏厅,准备用膳。 才端起碗,用了两口肉粥,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 一小厮小跑着入内,禀道:“姑……和大小姐回来了!” “! ! !” 谢安宁豁然起身,“婉儿回来了?” 说着,就要往外走。 她动作幅度太大,一旁伺候的佩蓉忙不迭去搀扶。 主仆二人走出偏厅,迎面就看见几月未见的父女。 皆风尘仆仆,满面倦容。 谢安宁看着女儿。 瘦了些,也黑了些。 身量似乎又往上长了点,比起离京前,要肉眼可见的高了些。 “阿娘!”谢婉满眼欢喜,三两步小跑过来,就要给一个大大的拥抱,双臂都挣开了,却被身后父亲提溜着后领。 王少甫道:“稳重些,不要冲撞了你母亲。” 经父亲提醒,谢婉的视线终于往下,落在母亲挺起的孕肚上。 她眼神放光,小心的摸了摸,“弟弟。” 早在府医诊出腹中胎儿性别时,谢安宁就在寄给女儿的家书上,跟她说了。 女儿突然回家,谢安宁惊喜的有些发懵,这时才反应过来,急忙拉住她的手。 “回京怎么没有提前捎封信,路上可还太平,饿了没有,娘瞧着你瘦了许多,” 她拉着女儿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脸也晒黑了,怪娘,没给你安排个嬷嬷提点。” 世家大族的姑娘家都金尊玉贵,谁家没几个养肤的秘方。 她家婉儿之前也是一身细皮嫩肉,结果跟她爹出去几个月,回来一个皮猴子。 就算不打算嫁人,也不能如此粗糙。 想到这儿,谢安宁终于将目光挪到了旁边那道修长的身影上。 第375章 形销骨立 想到这儿,谢安宁终于将目光挪到了旁边那道修长的身影上。 比起女儿,王少甫更显憔悴。 满面病白,疲惫不堪,身形清瘦。 简直,形销骨立。 见她终于看向自己,他唇角牵了个弧度,满是庆幸唤了一声:“安宁…”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动人 ,缱绻无比,谢安宁却再也找不回从前的心境。 她眉头下意识皱起,想说点什么,身后却传来响动。 正是内厅审人的石原卿听见外头动静,走了出来。 见到庭院团聚的一家三口,愣了愣。 紧跟在他身后的王越满面愁容,正寻思着该如何把夫人中算计的事说与主子听,一抬眼,就见自家主子竟回来了,顿时又惊又喜。 他急忙向前,单膝跪倒在地,将今日发生的事,一股脑禀上。 听见谢安宁疑似中毒,王少甫面色大变,哪里还顾得上拈酸吃醋,抬起一脚踢在王越肩上,厉声道:“让你护着人,你就是这么给我护的!” 他发作的突然,惊了谢安宁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手腕就是一紧。 “你怎么样?”王少甫瞳孔紧缩,握住她的肩,目光自上而下将她检查了一番,毫不掩饰的惊惶,快要从眼中溢出。 一旁同样焦急忧心的王婉,上蹿下跳都挤不进两人中间,只能拽着母亲的衣袖,问询情况。 谢安宁道:“目前没什么不妥的,至于千机引之毒,王尔说只要你高抬贵手,姚家就会给解药。” 她的话一出口,王少甫还未开口,石原卿的声音率先响起。 “不止是姚家,”他几步走了过来,看着王少甫,淡淡道:“你王家在里面脱不了干系。” 他的人刚刚从茶楼回来。 那家茶楼,是王老夫人的私财,掌柜和几个小二,口风严实的很。 今日在里头等着的,究竟是姚家夫人,还是其他人,谁都不会知道。 但,无论是王尔,还是茶楼的主子,都说明,王家绝对不无辜。 王少甫定了定神,开始问询事情原委。 这回,王越禀告的更为细致。 在听见王尔当街拦车,用染血的香囊引诱谢安宁下车时,表情没控制住,下颌线倏然绷紧,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竭力遏制满腔的杀意。 王家! 姚家! 王尔被提了出来。 见到杀意滔天的旧主,他再不复方才的强自淡定,双腿一软,拜倒在地,“主子饶命!奴是听老夫人的吩咐办事,主子饶命!” 可惜,王少甫这会儿实在分不出心思处置他。 现在,没有什么比谢安宁的安危更重要。 他看向张太医,双手一拱,问:“有劳您费心,仔细检查这香囊,可还有其他不妥之处。” 先前,应石原卿的要求,张太医已经将这香囊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可见他如此郑重,唯恐自己错漏了什么,转头再度检查起来。 最后还是确定上头只有千机引。 王少甫面色没有丝毫松懈,又请他给谢安宁重新扶脉,还是不能断定她究竟有没有中毒。 这个答案,王少甫怎么能满意。 他吩咐王勇王武:“去几位太医府邸,就说我有事相请。” 第376章 重生 王少甫面子大的很,一声令下,京城几乎所有没当值的太医,没多久就都来了谢府。 动作之大,皇宫都收到了消息。 累了一天的姜翎月,好不容易安抚好皇帝陛下,正扶着肚子躺下,转头就听见刘榕的禀告。 “谢姨出了事?” 姜翎月一惊,当即就要坐起身,被皇帝陛下揽着肩阻止。 “安生些,就算真出了事,你现在过去也无济于事。” 哪里有身怀六甲的一国皇后,大半夜去臣子家里看望的道理。 甚至,为了以防万一,宫里的几个御医都不能动。 祁君逸吩咐刘榕派两个内侍出宫看看情况。 等刘榕应诺退下,方垂眸对着怀里姑娘,低声道:“王少甫已经回京,谢氏也不是个泥人,无论发生什么,他们自己会解决,你静观其变,等他们真求到你头上,再插手。” 他耐心极了,温声细语,一点一点细细教导。 姜翎月被他安抚下来,只是依旧有些愤愤,“姚家动手尚且情有可原,可王家如此行事,未免欺人太甚!” 他们不知事情具体原委,但王尔当街拦人的事,还是知道的。 姚家被王少甫逼的狗急跳墙,选择绝地反击,乃人之常情。 而王家呢? 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谢安宁! 君臣多年,祁君逸还是了解王御史的。 他唇角勾了个弧度,语气淡淡,“在王家人看来,谢氏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污点,王家百年清誉,被一个女人毁于旦夕,成为供人茶余饭后的笑话,谢氏活着一日,王家就抬不起头一日。” 对王家来说,没有什么比脸面更重要。 影响他们脸面的罪魁祸首,是谢安宁。 只要她一死,这些日子的荒诞事,就会渐渐落下帷幕。 到时候,王家还是让人遥不可及的世家,满门清贵。 要付出的代价? 能有什么代价。 下毒的事是姚家做的。 王尔不过受人之托。 即便要问罪,也有姚家在前头顶着。 至于王少甫? 最坏的结局便是,这位长子真的跟家里恩断义绝,再不来往。 总不能,真因为一个女人的死,来打压父母亲族,……亲手弑父杀母? 古往今来,就没有这样的例子。 王家人都不会往那里去想。 他们甚至还奢望着。 要是谢安宁一死,自家那像被下了降头般,屡屡失智的长子能因此幡然醒悟,重返家族。 总之,这件事,他们付出最大的代价,也不过是跟长子彻底决裂。 生养一场,血浓于水。 即便决裂,也绝不会不死不休。 姜翎月悟了,“王家,有恃无恐。” 仗着生养之恩,血脉亲情,王家掺合其中,几次三番对谢安宁动手,不就是想生生逼着王少甫二选一。 他们笃定,无论发生什么,长子也狠不下心去对付王家。 一时之间,姜翎月都要心生怜悯了。 “摊上这样的家族,王少甫也是怪可怜的。” 前世妻女皆亡,拜家族所赐。 今生,王家依旧没打算放过谢安宁。 一次又一次。 防不胜防。 姜翎月又气又怒,“真的不要插手吗?我好想下旨驳斥王家那老匹夫!” 一把年纪了,好好颐养天年不行吗。 如此心狠手辣,就不怕王家倾覆在他手里? 这么想着,姜翎月更恼了,愤愤道:“还是王少甫一直以来过于愚孝,才让他爹有恃无恐,也不知道这次,他是不是又要轻拿轻放。” 皇帝陛下思忖几息,语意不明:“这就要看了。” “看什么?”姜翎月没好气,“前世,谢姨和婉儿死了,他尚没有拿王家如何,现如今还能看什么?” “你说呢?” “可一可二不可三,”皇帝陛下淡淡道:“再重的恩情,都是有数的,中间隔着两条人命,王家还要继续挥霍那点不剩多少的余恩,王少甫不一定容得下了。” ……中间隔着两条人命。 姜翎月赫然抬眸,“……他!” 第377章 娇娃娃 “嗯,”皇帝陛下轻轻颔首,道:“应该是的。” 姜翎月有些震惊,又有些‘原来如此’的恍然。 王少甫也有了那些惨烈的记忆。 他知道妻女前世的结局。 也知道,自己爹娘手里的罪孽。 前世,他没有动自己家族,疯狂报复完姚家后,消失无踪。 但他对王家所有的感情,都在前世了结。 所以今生,他能毫不犹豫选择背弃家族,不要脸面也非要住进谢家。 甚至,他咬着牙容忍了石原卿的存在。 因为,他心中有愧。 也因为,他是失而复得。 他跟前世的皇帝陛下一样,是失而复得。 姜翎月沉默许久,最后,伸手戳了戳身边人的锁骨,小声嘀咕道:“他好像,比你还惨一点。” 祁君逸:“……” 他握住她的手,没好气道:“不要拿我跟旁人相提并论。” 在他看来,王少甫已经很幸运了。 幼年便能遇见了自己的意中人。 守着对方长大。 他们情深意笃,只有彼此。 而他的小姑娘,真真正正跟另一个少年,有过一段感情。 两年。 王少甫的幸运让人羡慕,走到今时今日,完全是他自己的选择。 年少时,在家族中话语权不大的他,尚且能不顾父母阻拦,坚持娶心上人为妻。 等到了位高权重的而立之年,却反而没了昔日的坚定,一会儿受制于家族,一会儿要顾虑父母。 样样都是理由。 实际上,哪里有那么多的理由,撇开那些华丽表象,真相不过是他得陇望蜀,失了初心罢了。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连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都分不清,这样的人,怎么能跟他相提并论。 前世今生,认清自己心意后,他从没舍得叫心爱的姑娘受过一丝半点委屈。 皇帝陛下有些不高兴。 但怀里的姑娘是个娇娃娃,随着月份越大,脾气愈发渐长。 打不得,骂不得,凶不得,他不能跟她上纲上线的理论。 只能自顾自咽下恼火。 捏了捏她纤细的指尖,道:“他们的事,你在旁边安生看着就行,王少甫若想对付王家,只要大义灭亲举证,我愿意成全他。” 王家自诩清流,手里也不是真正的干净, 应该说,身居高位,玩弄权术的家族,就不可能真的清清白白。 或多或少,都有几桩不为人道的官司。 人无完人,一般情况下,底下官员们贪财,贪权,或贪色,祁君逸都能容得下。 到了一定的高位,动摇他们根基的,根本不是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党派之争,才是很多庞大家族倾覆的根本原因。 自推行女学来,王御史就是反对派的领头几人之一,在朝堂屡屡跳出来唱反调。 说实话,祁君逸已经忍他很久了。 为君者,是该礼贤下士,虚心纳谏。 但为人臣子的,也该忠心为主,恭谨有加。 王御史,已经犯了他的忌讳。 这次,王少甫要是不动手,他自己来也不是不行。 宰这么一只肥壮的鸡,去儆示暗地里的那些猴子。 第378章 痛 谢府主院烛火通明。 十几名太医齐至,依旧不能确定谢安宁究竟有没有中毒。 最后,他们商议了许久,告诉王少甫,若今日真的中了毒,保守估计起码也得需要三日时间,脉象才能有显。 王少甫哪里等得了那么久。 无论中毒与否,千机引的解药都要握在手里。 但在此之前,他要弄清楚,王家在里面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夜色已深,谢安宁由女儿陪着回房休息。 王少甫目送妻女离开,转身,垂眸,将视线放到跪伏在角落的王尔身上。 目光平静极了,王尔却抖若筛糠,连声哭求。 “安静些,”王少甫走到他面前,轻声道:“她觉轻,不要吵醒她。” 王勇会意,当即上前一步,将人嘴堵了。 离开没一会儿的王武回来,拱手道:“主子,刑房已经设好。” 刑房设在前院,王尔被拖了进去。 由他的旧主亲自提审,人家主仆的事,石原卿没有掺合进去。 前院只点了两盏灯笼,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空寂的吓人。 谁也不知道王尔交代了些什么东西,只是这一夜,谢府前院时不时有短促凄厉的尖叫刺破天际。 等王少甫从刑房出来时,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 他脚步虚浮,慢慢下了台阶,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像是不知该去往何处般停下,僵硬的站在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直到朝霞彻底破开黑暗,温暖的阳光铺洒在身上,才缓缓抬起僵硬的脖颈,看向天边。 王少甫去了王家。 时隔近半年,他再一次踏进了王家大门。 几月前,他曾对王家人说,此生同王家除了仇敌外,不会有第二种关系。 如果再次登门,那就是清算王家之时。 那是真心话。 但,王家人根本没当真。 而现在,他真的登了王家大门。 漆红色大门打开,又合上。 王少甫踏着清晨的朝露进去,在日上中天时出来。 无人清楚王家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在他离开时,手里拿着个小瓷瓶,而王家老两口都晕厥倒地,王家乱作一团。 王老爷子告了病假,听说老两口都被长子气的不轻。 ……这是父子、母子之间,彻底反目的意思了。 京中一片哗然。 第二日早朝,就有好几本参王少甫不孝的折子呈上御案。 身为朝廷命官,不知以身作则,忤逆父母,不顾人伦,实在枉为人子,这样的品行,如何配当治理一方当父母官,更别说出阁拜相,成为天下读书人的榜样了。 皇帝陛下没有理会,根本没有要发作王少甫的意思。 官场上混的,无一不是人精。 很快都悟了。 王老爷子这些日子上蹿下跳的在朝堂上闹出不少幺蛾子,明显是惹了陛下不痛快啊。 作为两朝老臣,给他几分容忍已是优待,哪里还有心思为他出头。 上位者的心思最难揣摩,而这次,皇帝陛下明显是站王少甫这边。 于是那些参奏的折子,很快消失殆尽。 第378章 不忍 对此,王少甫毫不在意。 他很忙。 原先,他只想对付姚氏一族,现在,他要连生养自己的家族也要一并清算。 但这些事的重要性,都得排在后面。 在王少甫眼里,没有什么比谢安宁的身体重要。 那夜,王尔交代,千机引真正的解药在王家。 姚家那份解药,是假的,假以乱真。 甚至,姚家一开始也没有将主意打到谢安宁身上。 是王家徐徐诱导,且主动站了出来背书。 用那可笑的血脉亲情保证,即便事情败露,也会力保姚家,这才让姚家定了主意,叫长孙找机会,偷到了谢婉的随身香囊。 所以,王家是主谋。 他的爹娘,对安宁恨之入骨。 认为是她在其中挑拨,使得王家家宅不宁,父子反目,沦为笑柄。 他们想将安宁除之而后快,不顾她腹中的孩子,或许有可能是王家的子嗣。 他们对他的妻子如此心狠手辣,所依仗的,是笃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家族出手。 但这次,他们注定失望了。 从王家出来,千机引的解药到手,得几个太医连番检查后,确认无疑。 可在第三日,谢安宁的脉象依旧诊不出中毒的迹象。 第四日、第五日… 不知是中毒太浅,短时间内没有脉象呈现,还是…那点时间的接触根本没有中毒。 王少甫不敢放心,几乎寸步不移守在她身边。 又一次诊脉过后,谢安宁终于忍不住了,“你没有别的事要做吗?” 王少甫对着她笑了笑,“有的。” 他要做的事太多了。 王家、姚家首当其冲。 他了解王家的底子,知道他们的七寸在哪里,但他跟王家牵扯太深,要想弄倒王家,得先撇开自身。 王家的罪责不能过重,以防牵扯到谢家。 也不能太轻,毕竟,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分寸需要把握的很恰当,但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他只关心她究竟有没有中毒。 王少甫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抚向她的腹部,眼眶渐渐红了。 谢安宁正要侧身避开,见到他红了的眼眶,是真的有些无奈了。 “哭什么?”她眼露厌色,“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王少甫对她的挖苦置若罔闻,修长的手掌放在她的肚子上。 半晌,他唇动了动,:“孩子乖不乖,有没有闹你?” 其实他是知道的。 她不肯给他只言片语,但王越等人两日一封书信往郓州去,他知道她这胎怀的不是很稳当。 前面几个月,她吃不香,睡不好。 这两个月好不容易没了孕反,却又疑似中毒。 痛怒灼烧心肺,王少甫眸中红意愈发明显。 “对不起,”他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嫁给我,让你受了好多苦。” 真的,很多苦。 谢安宁心中一酸。 想说,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她该讥讽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像这几月来所做的一样。 但,或许是他看上去状态很不好,脸色白的太吓人,又或许是他的笑,莫名有些可怜。 谢安宁心生不忍,终究没有出言嘲讽。 第379章 惊愕 时间一天一天流逝,终于,在第十天,几名太医连番诊脉后,断定谢安宁并没有中千机引。 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石原卿面色大喜,握住谢安宁的手,连道万幸。 谢安宁也长长舒了口气,转头安慰女儿,“这回放心了?” 她笑着道:“好好去教你的书,为娘不会有事的。” 谢婉回京后,被受封内廷五品女官,已入潇湘书馆任教谕一职。 十六岁的姑娘,先在郓州做出不菲的政绩,后入京城女子书院教书。 仕途上,已经遥遥领先众人许多。 一旁的王少甫,面色也是缓和下来。 连日来的焦躁,在此刻得到放松 ,他看着相视而笑的妻女。 再看着跟谢安宁十指交握的石原卿,眸底的光亮微暗,转身,一言不发的离去。 他该腾出手去收拾人了。 即便她没事,王姚两家的算计并没有得逞,王少甫也没打算轻拿轻放。 他要以绝后患。 所有对他的妻子怀有恶意的人,都需要付出代价。 ………… 王少甫的动作很快。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王、姚两家的罪证,被收罗的整整齐齐,呈在了广安殿的御案上。 姚氏一族祖籍云州,族人在当地欺压乡里,侵占百姓良田,已成当地一霸,百姓怨声载道。 不仅如此,姚家家主姚世仁为女婿钱穆贪赃枉法大开方便之门,收受其进献的赃款,有结党营私之嫌。 而王家。 陛下大力推行女学,王老爷子却阳奉阴违,私底下同几位相交老臣言语狂悖,藐视天子。 对朝廷政令不满,对皇帝陛下不满。 疑有不臣之心。 最后六个字,在朝堂引起轩然大波。 ……太狠了! ‘不臣之心’。 那可是足以满门抄斩的罪。 问罪全族也不是没可能。 一旦罪名成立,当今陛下再仁慈,王家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念及王老爷子两朝老臣,对大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没有犯下实质性的大错,死罪或许可免。 但最轻也得罢免官位,遣返回乡,永世不得入朝。 重,则是王家满门流放。 王少甫乃王氏一族嫡长子。 这可是生养他的家族。 人怎么能狠成这样! 真是翻遍史书也再难寻第二人。 满朝文武皆哗然。 只有皇帝陛下早有准备。 此案交给了刑部和大理寺,审查彻查这些罪证是否属实。 当天,王、姚两家的人就被关押进了大理寺监牢候审。 整个京城沸沸扬扬。 都在议论,王少甫此番大义灭亲,是不是疯了。 那可是他的至亲。 何况,这样的罪责,他就不怕引火烧身,伤及自己? 王家人入狱的消息传到谢安宁耳里,她久久没有回神,满眼惊愕。 她知道他欲对付姚家,却没想到,竟连王家也一并收拾了。 更没想到,手段如此狠绝。 一点余地都没有留。 从此以后,他会是王氏一族的罪人。 一切,都是因为……她。 为了一桩没有得逞的暗算,他要让王家万劫不复。 太荒谬了。 何至于此。 谢安宁有些恍惚。 她自诩足够了解他,可自和离后,他的行事就屡屡叫她惊愕。 第380章 命绝 王少甫罪证准备的十分齐全,王姚两家的案子结束的很快,不过几天的功夫,在京城扎根百年的两大世家倾覆。 皇帝陛下仁厚,并未大开杀戒。 姚家被判满门流放岭南。 而王家则被遣返回祖籍,所有王氏一族的子弟,褫夺功名,三代不得入仕。 给王家留了足够的余地。 虽然一朝倾覆,但三代后,王家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一旦远离京城,王谢两家的恩怨便彻底了解了。 谢安宁一直关注王家的判决,听到这个消息,长舒了口气。 她只想跟王家老死不相往来,并没想过让王家阖族去死。 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起码,没有闹出人命。 然而事不遂人愿。 当天上午,大理寺传出消息,王老爷子,死了。 本就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一年里,家中屡遭变故。 代子休妻,导致父子反目成仇。 王家沦为茶余饭后的笑柄。 最后,被亲生儿子一手送进监狱。 偌大的家族崩塌在自己手上。 从入狱开始,王老爷子就病了,却固执的拒绝就医。 他强撑着一口气,只想等王家的结局。 他要看看,他养出来的好儿子,能对家族狠心到什么程度。 终于,今日圣旨到达大理寺。 王老爷子整理衣冠,领着一家老小端端正正跪地接旨。 听见王家被驱逐出京城,褫夺所有功名爵位,阖族子弟三代不得入仕,他重重将头磕在地上。 “老臣,谢主隆恩。” 王老爷子恭敬接过圣旨,神态始终平静。 却在内侍们离去后,仰头连道三声好,口吐鲜血,当场命绝。 消息传进谢府,谢安宁失手摔了一盏茶。 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她恍若不觉。 佩蓉急忙上前,见主子神色,宽慰道,“夫人,此事于您无关,怨不到您头上,您莫要往自己头上揽。” 她家夫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谁施以过恶意。 王家沦落至此,怪不到她家夫人头上。 谢安宁怔怔点头。 没错。 跟她没有关系…… 可王家这个下场,怪谁呢。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王少甫一手促就的。 他,逼死了他的亲生父亲。 谢安宁猛地站起身,“他在哪里?” 佩蓉自然知道主子口中的‘他’是谁。 她神色微悯,“门房来禀,方才,……马车都到了府门口,得了消息后,车头急转,直奔大理寺去了。” 这是下朝的时间。 显然,下朝后,王少甫如往常般回家。 却在家门口,听见王老爷子命绝的消息。 活着的时候,父子情分已断,千千万万的不好,全是仇恨。 现在人一死,所有恩怨都成了一笔糊涂账。 亲手打压自己家族,以至于生父含恨而终。 ……王少甫,会后悔自己对王家的所作所为吗? 他现在…… 谢安宁怔怔站了会儿,突然朝外走,被佩蓉死死拉住,“您不能去啊!” 这时,石原卿从院外大步走进,见此情形,一把握住谢安宁的肩,将人箍在怀里,“佩蓉说的对,你不能去,安宁!你冷静点!” 他道:“王老爷子已死,这个死仇王家只怕会算在你头上,他们早就视你为仇寇,你这会儿去,气头上的王家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 “就算不顾自己,也要顾你腹中的孩子。” 第381章 夫、妻 谢安宁终究还是没有出门。 以她如今的身份,出现在王家人面前,只会是一种嘲讽。 胜利者对手下败将的嘲讽。 石原卿扶着她坐下,想说点什么,又无从开口。 最后,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宽慰道:“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王家是被判遣返原籍的犯官,需要即刻离开京城。 皇帝陛下听说王老爷子身故后,当即就下了口谕,愿意给这位两朝老臣最后的体面。 准许王家把王老爷子的丧事办完后再离京。 但王老爷子的的身后事还是没有在京城办。 王老夫人叩谢圣恩后,道京城已无族人,未免日后祭祀麻烦,坚持带着亡夫尸身回梁州安葬。 当夜,王少甫没有回来。 第二日一早,传来消息,王家人带着王老爷子的尸身离京。 日上中天时,王少甫终于回来。 双目红透,面唇惨白,脚步虚浮踉跄。 那个从容不迫,不疾不徐,气定神闲的王大公子,此刻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狼狈。 让人不忍直视。 谢安宁立在檐下,看着明艳日头下,慢慢走来的男子,喉间哽的难受。 终于,王少甫走到她面前。 谢安宁这才发现,他似乎很久没有喝过水,嘴唇已经裂开几道细小的口子,随着他启唇开始溢出鲜血。 王少甫说,“我已向陛下告假,要回梁州一趟。” 谢安宁轻轻点头,“好。” 再多的恩恩怨怨,随着王家的倒台也已经尽数消泯。 父子一场,他该去送王老爷子最后一程。 哪怕,王家人对他已经恨之入骨。 王少甫定定的看着她,那双眼睛猩红,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谢安宁受不了这样的眼神。 她别开脸,僵硬的挤出个笑,“你去。” 她早就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面对他了。 太多的人与事,夹在他们中间。 现在,还多了一条王老爷子的命。 她笑的难看的要命,王少甫瞳孔隐隐震颤,再也忍不住,伸臂握住她的肩,将脸埋入她的颈窝。 “安宁,”他嗓音嘶哑,“…我逼死了他,是我逼死了他。” 有泪顺着她脖颈滑落,绵绵不断,渗透她的衣襟领口。 谢安宁仰着头,努力眨眼,拼命忍住泪意。 怎么办呢。 她想。 怎么就这样了呢。 谢安宁直挺挺站着,任由面前情绪崩溃的男人揽住自己,恸哭出声,洒扫的仆人们早就识趣的退下。 庭院内,安静极了。 像是要把两辈子所有的苦痛都宣泄出来,王少甫哭了很久。 久到,谢安宁衣领都湿透了。 久到,她站的腿都有点麻。 她从没想过,一个男人会有这么多眼泪。 等肩窝的脑袋抬起时,谢安宁去看他的眼睛。 红肿的眼睛,水润润的。 他们离的很近,她轻易就能看见他睫毛上未干的泪。 鬼使神差的,谢安宁下意识去摸了摸他的眼睛。 两人都是一怔。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谢安宁迅速收回手。 王少甫垂眸看了她一会儿,松开手。 “你好好养胎,”他想了想,道:“我会在你产期前回来。” 王家在梁州是数一数二的豪强氏族,家大业大,族中家财、铺子、田产无数。 这次,京城嫡系遭难,被打回原籍,三代不得入仕。 王氏一族在梁州的地位必定也一落千丈。 从前族中在京城有大官,哪怕是当地父母官也要礼敬三分。 现在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没有权势庇护,王家空有宝库,是守不住的。 人人都想冲上来,咬一口肉。 王少甫回梁州,除了送王老爷子最后一程,也要为王家撑撑场面的。 王氏一族可以沉寂三代。 但不能一蹶不振,彻底败落。 第382章 尾声 对比王家遣返原籍,三代后还能入仕,多少留有一线生机,姚家则要凄惨的多。 满门流放岭南。 从此,山高路远,罪人之身,可以说子子孙孙,再无回京的可能。 而这两家,都是王少甫一人收拾的。 曾被朝野盛赞为清润君子的王大人,一夕之间,成为心狠手辣之辈。 简直让人闻之生畏。 世族出身的官员,背后势力盘根交错,百年姻亲下来,基本上都有点关系,就算撕破脸,不是杀父之仇,都做不出这样的事。 动辄搞人全族。 这样得罪所有权贵的事,只有出身寒门的学子,孑然一身,不怕累及家族,被帝王选中,成为皇权手下的一把利刃。 总之,王少甫此番行径,让他积累多年的口碑,彻底崩塌。 不过,他已经离京,大概也不在意这些了。 接下来的日子,谢安宁感觉周围一下子平静极了。 没有每隔两日就到的书信,王越几个也不再时不时的央求她,捎点东西给自家主子。 一开始,谢婉还会在她面前提及父亲,后来,也不再提起。 时间一天一天流逝,天气越来越热,盛夏已过,即将步入秋季。 产期眼看就临近了。 姜翎月也是。 她们月份相差不大,都是孕八月,肚子已经尖尖隆起,身子笨重的很,没有之前的轻盈。 即便如此,她还是每天坚持散步。 多走动,有利于生产。 这是身边伺候的医女说的。 身体笨重,精力难免不足,半月前,手边大大小小的宫务,姜翎月都撂开了手,交由底下几个女官代为处理。 锦书锦玉,是第一批被提拔的女官。 姜翎月有孕,锦玉锦书是她亲近信任的人,她一时之间离不开,所以一直没有将她们外放出京,而是留在身边,做个副手,帮忙料理宫务。 除此之外,内廷叫得出名字的女官里,还有一个赵如意。 当日,姜翎月救下这位不堪受辱,愤而从教坊司跳楼的赵家女儿,等她醒来后,传她来问过几句话。 当时的赵如意,心如死灰,虽然还活着,但死志已存。 姜翎月宽慰了她几句,见她始终浑浑噩噩,便问她是真的打算去死,还是想为自己博一个锦绣前程。 如果是前者,她可以给她一杯斟酒,送她跟他的父兄们上路。 如果是后者,那就去内廷,从宫婢做起。 赵家六岁以上男丁全部被砍首,但六岁以下的血脉尚存,流放北地艰难,更是需要有人打点。 还有她的娘亲、婶母、族中姐妹,都在教坊司受苦。 听说从宫婢做起,也能有个锦绣前程,赵如意终于有了几分活气 。 姜翎月便随手将她放去了掌刑司做了一个宫婢。 于上位者来说,不过是顺心而为的一件小事,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 高门嫡出贵女,识文断字,文采斐然,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 在人才急缺的内廷,赵如意很快崭露头角。 但她乃犯官之女,办差办的再亮眼,但哪怕是八品女官的身份,底下人也不敢封。 最后,消息传入姜翎月耳中。 她向来赏罚分明。 既然救下赵如意,那就是给予她新生的意思,过往已矣。 姜翎月亲笔封她为七品女官。 赵家遭此大难,是赵美人混淆皇室血统之故,实乃罪有应得。 没有将赵氏一族满门抄斩,还给他们留了血脉,已经是皇帝陛下宽宥仁慈了。 赵如意是个是非分明的姑娘,姜翎月曾让她去见过赵美人最后一面,彼时的赵美人知道自己连累全族,疯疯癫癫,无颜去地下见父兄族人,连死都不敢死。 见族妹进来探望,知道赵如意是姜翎月给赵氏一族留的最后一线生机,泪流满面。 她将自己所犯罪孽悉数告知,央求族妹将还活着的族人解救出来。 赵氏血脉不能断。 赵如意从来不恨皇权,她只想得到更多权利,把流放北地的弟弟接回来。 她一心博前程,如今一年不到,已至五品,等再升一级,便能自请离京外放。 至于那位在教坊司内,将她逼到跳楼的马平,似乎收了纨绔之风,正在家专心读书,颇有奋发图强,追逐美人的意思。 这对,在京城已是盛传的真爱。 一个不惧身份,不惧世俗,敢冒着大不韪,在贵妃面前为心上人求情, 即便对方曾入教坊司,也不离不弃。 另外一个,贞烈刚毅,女子最珍贵的品格,她用生命证明,现在更是内廷女官,受皇后娘娘看中。 两人在身份上,不再是难题。 若这对有情人,真的能成眷属,只怕在史书上也能留下一记美谈。 可作为当事人的赵如意完全不为所动,每每见到马平,绕道都要避开。 完全是避如蛇蝎。 有次,赵如意来禀告政务时,谈到内廷女官们的婚事。 锦玉跟沈从文的婚期,已经定下。 锦书,还孑然一身。 她们比姜翎月还大上两岁,前世,姜翎月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们。 今生,一开始是想给她们寻个好归宿。 而现在,女子归宿已不单单只有相夫教子。 所以,在锦书表示不愿嫁人后,姜翎月便也歇了替她寻摸夫婿的心思。 其他女官们,要么是后宫出去的妃嫔,要么是宫婢升上来的嬷嬷,均还没有意中人。 倒是赵如意… 姜翎月问她跟马平是否好事将近。 闻言,赵如意当即肃了脸色,认真道:“臣同马平,此生绝无可能结为夫妻。” 她对马平的感情很复杂。 当众辱她的人,是他。 但他又的的确确救了她。 如果不是马平不惧生死,在还是贵妃的皇后面前,为她求情。 那她即便跳楼不死,也是活不了的。 他是仇人,也是恩人。 救命之恩大于仇。 她可以记下这个恩德,但绝不会嫁给曾经羞辱过自己的人。 那日在教坊司,马平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赵如意此生不忘。 她绝无可能嫁给他。 也不能平静的面对他。 第383章 生产 盛夏的尾巴都快消失的九月,树叶已泛黄。 早秋的晚风凉爽。 姜翎月用过晚膳,如往常般,跟皇帝陛下携手在御花园里散步。 偌大的皇宫,安安静静。 没有妃嫔,没有小皇子小公主,连带着宫婢内侍们都少了许多。 姜翎月摸着肚子,眼含憧憬,“等孩子出生,宫里就能热闹些了。” 她怀胎已有九月,随时都有可能发动,对孩子的期盼也到了顶点。 祁君逸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面色实在称不上好。 听了她的话,他道:“想要热闹,可以去几个宗室王爷府里,选几个孩子进宫来养着。” 宗室们的孩子放在宫里养,在历朝历代都是这是很常见的事。 也不用改玉蝶,身份上还是王府的子嗣。 这个姜翎月是知道的,她没有意见,只道:“要选的话就选女孩来,不拘宗室,那些臣子家的也可以选进来,给咱们孩子做个伴,到时候一块儿读书,从小给她把下一代贤臣培养起来。” 小皇女还没出生,她恨不得给孩子扫平一切障碍。 让她登基之路能顺顺利利,没有波澜。 祁君逸无有不应,“你说了算,选谁家的,选哪些人,都你说了算,不过男孩也要有。” 女皇当政,更不能一杆子把男权打死。 不然,天下学子,满朝文武的反抗只会更大。 任人唯贤才是为君者该做的。 何况… 不止是贤臣,未来的皇夫也得从小培养。 知根知底的,入宫才更放心。 夕阳余晖将天空染的通红,两人漫步在青石板砖上,细细说着话。 直到晚霞落下,日暮即将降临,才回到宁安宫。 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时辰。 姜翎月出了些汗,直接去了后殿浴池沐浴。 特殊时期,她身边离不开人,只要祁君逸在,两人基本上都是共浴了。 等沐浴出来后,姜翎月才穿上寝衣,就感觉下腹坠疼,有热流涌出来。 她一把握紧身边人的右臂,“……我好像要生了。” 早就临近太医推算的日子,她更是做了九个多月的准备。 这是瓜熟蒂落,胎位也正,接生婆也一连准备了好几个。 宫里的护卫如铁桶一片,绝无可能出现差错。 可姜翎月面色还是煞白,因为用力,握住他手臂的指节都隐隐颤抖。 她有些迟来的害怕。 防护再妥当,准备的再齐全,也无法否认,妇人生孩子就是一脚进鬼门关。 哪怕她,贵为皇后。 祁君逸脸色不比她好看,竭力稳住心神,将她扶进了产房。 见榻上腹部隆起的姑娘,面唇皆白,看着他的眼神满是紧张惶恐,他心中大痛。 “别怕,”他环住她的肩,眼眶不自觉通红,“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可他看上去好像更害怕一点。 姜翎月有些心疼,急忙去握他的手臂,想说点安慰他的话,可一阵疼痛袭来,她只顾着吸气去了。 养尊处优的身子,即便在姜家也只是受过冷遇,哪里体会过这样的疼痛。 她疼的直发抖,生理性的泪从眼尾落下。 殿外,听到动静的宫娥、嬷嬷们都动作起来。 很快有接生嬷嬷来请皇帝出去。 “不要管朕,”祁君逸已经濒临崩溃,寸步也离不开。 几位接生嬷嬷面面相觑。 九五之尊,怎好亲临这污秽之地。 一嬷嬷又一次壮着胆子道:“产房污秽,陛下九五之尊……” “她在喊疼,你们没听见吗?”祁君逸掐住老嬷嬷的脖子, 厉声喝问:“找死是不是?是不是谋害皇后?你是谁的人?” 疯起的杀意让他双目猩红,理智摇摇欲坠,时间仿佛回到元宵那日。 眼前是一片血色。 是她死之后,他大开杀戒的血色。 指骨狠狠收拢,接生嬷嬷眼看就要命丧黄泉,榻上传来一声痛吟。 “祁恒之!”姜翎月疼的要命,咬牙切齿的去扯他袖子,“你别发疯,我疼…你出去,别影响嬷嬷们做事。” 祁君逸恍然回神,一把甩开手。 “把人拖出去!” 他看向剩下的几个嬷嬷,冷声道:“给皇后接生。” “是!” 再也没人敢请他出去了。 姜翎月倒是咬着牙又赶了他几次,实在是她生孩子的样子有些难看。 就算没有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这会儿肯定痛到面容扭曲,鬓发散乱,浑身狼狈。 最重要的是,劈开腿生孩子真的……太丑了。 可祁君逸恍若未闻,任她怎么催赶都一动也不肯动一下。 他什么都能依她的,这个时候让他走,绝无可能。 最后,怕她咬上自己,还捏住她的腮,往里面塞了块柔软的锦缎。 很快,更强的一波痛意袭来,姜翎月顾不上难看不难看了。 她疼啊。 第384章 生了 因着是头胎,即便胎位正,但生的也并不顺利,疼痛一直断断续续。 傍晚发动的,直到第二天破晓,都还没生出来。 中间姜翎月喝了两盏参汤。 一整夜,皇后生产的消息都没有传出后宫。 不过第二日是大朝会,皇帝陛下不上朝,满朝文武自然都知道了皇后生产的消息。 没多久,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听说皇后娘娘昨夜发动,生了一夜,不少百姓自发开始祈福。 尤其是家里有女儿在书院读书的,都希望皇后能平安生产。 谢安宁听到消息,挺着肚子,开了家庙,领着女儿和家中奴仆都进去祝祷。 她是属于行动不便的,更多的内命妇、女官们,则都入了皇城。 万众瞩目下。 临近傍晚时分,漫天红霞笼罩的宁安宫内,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生了!生了!”接生嬷嬷抱起孩子,三两下包好,喜道,“恭喜陛下,是个小公主。” 已登基四年的帝王,终于有了子嗣。 小皇女哭声响亮。 祁君逸没有回头,他一眼不眨的看着榻上的人,想抱她一下,可她一直喊疼,让他不敢去碰她。 姜翎月只觉自己精疲力尽,困的不行,却还是强撑着看了他一眼,“你别怕,我就睡会儿。” 说完,她慢慢合上眼。 “月月!” 祁君逸目露惊骇,伸手就要去掰她的眼睛,被一旁的老嬷嬷壮着胆子拦下。 “娘娘这是睡着了。” 的确是睡着了,心口起伏平稳。 祁君逸长舒口气,额间汗水顺着眼睫滑落,看起来像是在落泪。 有宫娥端上热水。 嬷嬷道:“陛下,娘娘该换身干净衣裳,擦拭身子了。” 还有床褥,什么的都要换。 宫娥们手脚麻利,他在这儿只会碍事。 祁君逸站起身,离开床榻。 终于听见女儿的哭声。 他转头,奶嬷嬷当即抱着洗干净的奶娃娃凑上前,“陛下可要抱一抱小公主。” 祁君逸看了眼襁褓中的女儿。 红彤彤的,眼睛都没睁开,就张开嘴,嗷着嗓子在哭。 这是他们的孩子。 折腾了她母亲一天一夜,才降临这世上。 祁君逸定定看了好一会儿,吩咐道:“先抱出去,别吵到皇后。” 嬷嬷领命,躬身退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广安殿传出诏书。 为贺皇长女出生,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 姜翎月实在累极了,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晌午。 睁开眼,就看见身边躺着的皇帝。 清隽的面容有些憔悴,眼底泛着青色。 她伸手去摸他的眉眼,然后将唇贴上去,亲了口他的眼皮。 祁君逸睡的并不安稳,直接就在她的亲吻中醒了过来。 他握住她的后颈,将人小心的抱在怀里,“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身上也清清爽爽的,就是头发…” “还不能洗头发,”祁君逸早了解了妇人坐月子该注意的事项,闻言安抚道:“你且忍忍。” 姜翎月哦了声,“昨天出了好些汗,有点难受的。” “那也忍忍,”祁君逸手掌穿过她的发丝,给她按揉头皮,没一会儿,又问:“饿不饿?吃点东西。” 当然饿的。 但…… 姜翎月终于想起来,“女儿呢?” 她千辛万苦生出来的女儿呢。 “……”祁君逸默了默,吩咐宫娥传膳,又叫人带小公主过来。 很快,奶嬷嬷抱着孩子走了进来。 姜翎月张开手臂就要去抱,被祁君逸阻止了,“你在坐月子,不可劳累。” 说着,他自己接过孩子,放到她面前,“看。” 襁褓中的奶娃娃睡着了,看着乖的很。 姜翎月新奇的看着。 “真漂亮,” 她伸手戳了戳娃娃的脸蛋,喜滋滋道:“竟然是我生的。” 漂亮… 祁君逸垂眸瞥了眼孩子。 皮肤看着比昨天刚出生时,倒是没那么红了。 只是这小鼻子小嘴的,怎么就能看出漂亮来。 但这话显然是不能说的。 他附和了两句。 宫娥呈了膳食过来,小公主又被奶嬷嬷抱了下去。 第385章 食言 小皇女出生第二天。 广安殿发出诏书,大赦天下。 将依制减轻或直接减免大瀚所有罪犯刑罚。 年初外放出去督促女子学院进度的内廷官员,基本上都回来复命了,差事办的漂亮的,各有封赏。 少数出了点事故的,也没有太大动干戈,至少没有官员折损在任上。 总体来说,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九月中旬,第二批内廷官员也放了出去。 这一次,谢安宁即将临盆,谢婉在潇湘书馆任教谕,王少甫不在,石原卿在刑部的职务不可轻易离京,故而,谢家没人出京。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正式转凉。 姜翎月坐月子的第十五天,谢安宁发动,王少甫没有赶回来,他食言了。 谢安宁是第二胎。 但中间隔了十几载,跟头生无异,且年纪摆在那里,就更艰难些。 好在,孕期注意的好,腹中胎儿不大,胎位也是正的,加上到底有过生产经验,谢安宁并没有如姜翎月一样害怕。 发动是在早晨,又是恰逢朝会,石原卿前脚刚出门上朝,后脚刚刚用完早膳的谢安宁就感觉一阵腹痛。 这个孩子对外说是石原卿的,所有人都信了。 石家夫人更是早在一个月前就住进了谢家,见儿媳临产,忙吩咐奴仆去追人,看看能不能把幼子追回来。 又赶紧招呼几位稳婆忙活起来。 爹一去梁州不复返,娘亲又高龄产子,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对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来说,不亚于天塌地陷。 万幸有石夫人坐镇,听见她有条不紊的指挥,谢婉才算没有慌了手脚。 天空黑云密布,似乎又要下雨了。 见不到太阳,就总让人心里蒙着层阴霾。 尤其是这样的日子。 谢婉看着院门,心急如焚。 她爹离开那日,分明说会在娘生产前赶回来。 为何食言。 是梁州事情繁杂,还是路上遇上了什么事。 更或者……他是不是怨怪因为她们母女,害祖父死了,所以……不打算回来了。 ‘轰隆’一声巨响,雷声在头顶炸开,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仿佛临近夜幕。 很快,瓢泼大雨落下。 “立在檐下做什么,快进屋!”石夫人一把拉过谢婉,“这天变的好快。” 院外影影绰绰响起脚步声。 谢婉抬眼望去。 是一身绯红官袍的石原卿,顶着雷电,冒着大雨跑了进来。 衣衫被大雨淋湿,一跨进门,连脸都来不及抹一把,便直奔产房,被石夫人眼疾手快拦住。 “你做什么!安宁在里头生孩子,都忙着呢,你这么冲进去弄得几个稳婆分心,不是捣乱吗。” “安宁有没有事?”石原卿握住石夫人的手臂,“稳婆怎么说,大夫有没有来?” “放心,胎位正的呢,大夫也来了,在偏厅等着呢,绝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见儿子急成这样,石夫人非但不恼,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失。 一定是她孙子无疑了! 就算生下来姓谢,那也不要紧。 是她儿子的种就行。 她长舒了口气,拍拍儿子,安抚道:“快去换身干净衣裳,别染了风寒,妇人生产完最是虚弱,你要是染了风寒可就不能看安宁和孩子了,娘这就进去盯着,一定让你妻儿平安。” 说完,她挑起产房门口厚重的帘子,就要往里走。 就在这时,雷声轰鸣的院外,又一次响起动静。 这次,是马蹄声。 第386章 前世 景泰三年,腊月。 十年一遇的大雪,将整个京城覆了厚厚白霜,千里冰封。 王御史府。 天刚蒙蒙亮,几乎整夜未合眼的王少甫,拢了拢臂弯,将身侧人抱的更紧。 记忆中那个温软丰腴的姑娘,在他怀里一点一点变成了现在这个枯瘦、衰弱的妇人。 自两人独女离世,她瘦的愈发厉害,一度心生死志。 他慌的手足无措。 所有能用的,不要脸面的法子都使了,总算让她不再枯败下去。 借着昏暗的光线,王少甫定定看了怀中人许久,最后将唇轻轻贴在她的额角。 “安宁…” 怀里人没有说话。 “知道你醒着,你看看我,”王少甫的唇蹭了蹭她的额角,又顺着往下,印在她的唇上,低喃:“不然我不放心走的。” 这话一出,谢安宁眼皮颤了颤,睁开了双眼。 王少甫看着她,慢慢挤出点笑,“我请了宫中陈太医,隔两日入府为你请平安脉。” 谢安宁轻轻嗯了声,“知道了。” 王少甫又道:“每日一封家书,你若不想写,可以让佩蓉代劳,交给王尔或王越。” 谢安宁继续颔首。 王少甫看着她波澜不惊的面容,伸手重重将她抱入怀中,“你答应我会养好身子,等我回京。” 谢安宁终于抬眼,看向面前男人。 他憔悴了好多。 女儿离世,对夫妻二人来说都是一道沉重的打击。 她痛不欲生,差一点就要随女儿而去。 他也痛苦,只是远远不及她。 女儿已经是她的全部,而他拥有的还有很多。 权势、财富、家族、父母。 甚至只要他想,他还能有无数子嗣,无数女儿。 大概是长女的死,让他生出了愧疚。 他遣散了那些妾室。 开始日日夜夜守在她身边,盯着她服药用膳。 他还说,他要辞官,带她离开王家,再也不回京城。 是的,她是答应过他,等他辞官,会跟他好好过日子。 可那是他哭了又哭,顶着那双通红的眼睛,日日寸步不移在她面前晃,连回梁州祭祖一事,也打算推辞,让她实在心烦,便随口应了他一句。 等他祭祖回京后,就跟他好好过日子。 其实,他们之间哪里还能有好日子。 她只是厌烦了他,不愿见他,想他走远点,图个清净。 谢安宁合上眼,“快去,族老们应该都等着急了。” 王少甫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她的面容。 平静无波,似千年深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看不出她内心想法。 他怕她的许诺只是权宜之计,怕她根本没打算再跟他好好过日子。 “等我回京就辞官,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王少甫抱着她,将脸埋入她的颈窝,声音沉闷,“安宁,你不要食言。” 现在是腊月,已近年关,辞官的事当然是等开年来。 又逢王家三年一次的祭祖,已经打算辞官后带着妻子离京,往后余生都不回来的王少甫对父母亲族自有歉意,怎么忍心老父那把身子骨,冒着严寒,舟车劳顿。 可他更放心不下身体虚弱的妻子。 谢安宁已经生出了几分不耐,拍了拍他的头,“我知道了,快去。” 王少甫终于松开手臂,起身穿衣。 离开前,他俯身吻住她,“安宁,等我回来。” 谢安宁垂眼,“好。” 御史府门口,大部队已经整装待发。 王少甫回头望了眼这幢百年有余的宅子,上了马车。 第387章 贱妇 男主人离京,本就人丁萧条的王家大房,只剩谢安宁一个主人。 女儿没了,她了无牵挂。 人活一口气,她的那口气,随着女儿的离世,彻底断了。 倒也不是说想自戕寻死。 只是,对什么都觉得无趣,提不起兴致。 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或事,能牵动她的心神。 从前,唯恐被指摘不孝,谢安宁雷打不动晨昏定省。 而现在,她再也没去过主院。 整个人疲懒的很,不想说话,不想动,只想永无止境的躺下去。 王少甫在时,日日盯着她吃药、用膳,时不时还要拉着她出去走走,谢安宁烦不胜烦。 如今,再也没有人管得了她。 一直躺到晌午,佩蓉走了进来。 这位跟了谢安宁半辈子的妇人,端着碗鸡丝粥,红着眼劝道,“夫人,求您用些膳。” 王少甫走时,留了几个亲信下来,谢安宁知道,自己若粒米不进,用不了几天,他大概就能得到消息,折返回京。 勉为其难的咽了两口粥,再也吃不下去。 她伸手推开粥碗,道:“妆奁右边最底下的抽屉打开,帮我把里头的木匣子拿过来。” 佩蓉依言照做。 木匣子有半臂长,并不沉重,外头落了两把锁。 作为亲信,佩蓉当然知道里头放着的是什么。 当年将军府唯一的女儿出嫁,陪嫁自然一应俱全,木匣子里装着的都是家仆们的身契。 谢安宁开了锁,从厚厚一沓身契里翻出佩蓉一家的。 佩蓉嫁给了外院管事,生有二子一女,夫妻俩都是谢家出来的。 随王少甫外放的十余年里,一内一外,给谢安宁分了不少忧。 回京后,她就有放了他们一家身契,让他们出府自个儿过日子的打算,是佩蓉坚决不肯。 这才拖到了现在。 谢安宁道:“早就想给你的,你非跟我倔,现在听我的,拿去…这个…” 佩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别赶奴婢走。” “谁赶你走,” 谢安宁虚弱的笑了笑,“你没听老爷说吗,等他回京后就辞官,到时候我们两人离京,可不好带上你们一家子,听话,拿好身契,别叫我为难。” 佩蓉连连摇头,“奴婢愚钝,猜不透您究竟是何打算,但奴婢知道您是想丢下奴婢,奴婢绝不能离开您半步。” 谢安宁道:“我的话没有用了是吗?” 佩蓉长跪不起,始终不肯应下。 “……既如此,”谢安宁闭了闭眼,“那你替我办最后一桩事。” 主仆二人一卧一跪,皆红了眼眶。 当天,大房正院遣了一批年纪大的陪房出府。 按理说,这样的陪嫁奴仆,用了大半辈子,各个都是忠心听话的亲信。 他们生的孩子,也是知根知底的家生子。 开恩放一两个便罢了,绝无可能一次放一批出府。 消息传进了王老夫人耳中,自然纳闷。 她招来王尔,寻问缘由。 王尔是王老夫人指给儿子身边伺候的随从,就想让儿子身边有个自己人。 但王尔跟在王少甫身边一年,并没有多受信任,只在后院行走。 很多消息,拿捏的也不准确。 譬如,王少甫可能打算开年后便辞官,丢下家族父母于不顾,带妻子归隐市井,再不回来的事,他就不敢确定。 所以,不曾禀告给王老夫人听。 而这次主子问话,王尔自然联想起来。 王老夫人犹如听天书,听到最后面色铁青。 “贱妇!” 她拍桌而起,“这贱妇好大的胆子,竟敢撺掇我儿弃了功名厚禄、爹娘家族,同她归隐!” “去请老爷过来!” 第388章 算计 寒冬腊月,离年关越来越近,御史府张灯结彩,对联、灯笼全部贴上,焕然一新。 只有大房正院,男主人离京未归,女主人卧病在床,整个庭院一派荒败,好似无人打点。 ‘吱呀’一声。 房门被推开。 佩蓉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这些时日,谢安宁总是乏力犯困,身体似乎愈发不济。 一帖一帖的药灌下去,依旧毫无作用。 身边几个忠仆担忧不已。 对此,谢安宁宽慰她们,只是天气太冷,她为了躲懒,疲于下榻。 反正她如今不需要在意婆母、妯娌们的看法,完全可以回到闺阁时期,随意猫冬的日子。 太医两日一次的平安脉,在王少甫离京后的第三天,就被王老夫人阻止了。 现在她服用的是府医开的方子。 见主子愈发病白的面色,佩蓉目露忧虑:“怎么就不见好呢,您之前身体分明好了许多,不然……奴婢去外头悄悄请个大夫进来瞧瞧。” “不必,” 谢安宁道:“我自有计较。” 说完,她欲将药汁一饮而尽,被佩蓉阻止。 佩蓉就是再傻,这会儿也多少猜出了主子的筹谋,她红了眼眶,“夫人,这药?” “不许声张…” 谢安宁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唇,将药汁灌入肚。 气息虚弱,形容枯槁,的确已经是实打实的濒死状态。 佩蓉阻止不了,急的落下泪来,哆嗦着唇,“奴婢去请大夫!” “不可!”谢安宁一把抓住她的手,厉声道:“此药我已接连服用日,早已药石无医,你这般跑出去,只会累及自己性命。” 王家要制造她体虚病死的假象,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屠杀她的亲信,免得王少甫起疑。 但若叫王家人知道,他们的毒计被识破,那这一院子的奴仆,只怕全部都要‘殉主’。 等王少甫回来,就算觉得不对,也死无对证。 已经到了这一步,绝不能功亏一篑。 “不想留下你,就是怕你误事,”谢安宁低低咳了几声,“佩蓉,你不要叫我死不瞑目。” 佩蓉哑声啼哭,“您知道这药有问题,为何……” 话至此处,佩蓉面色煞白。 终于想起,几日前,主子吩咐自己传出去的消息,目的何为了。 是想让王家人震怒,趁着长子离京,动手毒害本就缠绵病榻的长媳。 她的主子不想活了。 在女儿离世后,就心存了死志。 可又不想轻易去死。 她要让自己死在王家人手上,要用自己的命,让王家,姚家,付出代价。 “你既不愿意离开,那就为我再善一次后,” 谢安宁将药碗放下,交代道:“你记住,我们主仆都不知道王家的毒计,直至临死前,我都在苦等他回来辞官,期盼着能跟他离京归隐,用膳、用药从不懈怠,身体却依旧一天天虚弱下去。” “我的遗言是,盼他另娶贤妻,再生嫡子…” “做完这些,你便离开王家,过自个儿日子去,其余的话,一句都不要多说,更不要去引导他查我的死因,以他的才智,多说只会多错。” 在谢安宁看来,她和王少甫夫妻之间的情分已经不多。 趁着女儿离世,他愧疚之心尚在,她再被王家毒害而死,两厢叠加,王少甫才有可能对王氏一族生出嫌隙。 但前提是,不能让王少甫知道她的死,是一场算计。 一场报复王、姚两家的算计。 目的能不能得逞,谢安宁不知道。 可这已经是她这具病入膏肓的身体,短时间内,所能做出的最大筹谋了。 依靠自己的力量,她到死都弄不倒这两个家族。 甚至,就连这个以身入局的筹谋,王少甫大概都能轻易看破。 “如果,他看穿了我的计划,知道我对王家的算计,那便罢了,” 谢安宁苦笑:“你告诉他,我不愿入他王家祖坟,夫妻一场求他成全。” 她恨透了王家森严的规矩,恨透了王少甫给女儿定下的这桩婚事。 因为这些规矩,因为这桩婚事,让她的女儿落水,遭遇退婚,唯恐牵累及堂妹们的名节,日夜羞愧不安,病体难愈。 最后寒毒入体,香消玉殒。 王家的规矩逼死了她的女儿。 王少甫害死了她的女儿。 她怎么还能跟他好好过日子,怎么还能以王家妇的身份跟王少甫躺进墓穴里。 第389章 病逝 生产的痛,经历第二遭。 谢安宁躺在榻上,听着产婆的指导,一下一下用着力。 因为力竭,眼前一阵漆黑,只隐约看见憧憧人影,围在床前说着什么。 但她听不太清,也看不太明。 只觉身子骤然一轻,挣脱了束缚,整个人轻盈漂浮如置身虚空,眼前出现许多她从未经历过的画面。 从女儿落水开始。 故事发生了匪夷所思的改变,那些让她痛怒交加的画面,不断从她眼前滑过。 谢安宁如走马观花,看了出戏折子,作为旁观者,亲眼见证了女儿,还有自己的死亡。 她看着榻上那个形容枯槁的自己咽气,心痛如绞。 面前景色开始扭曲,形形色色的人物飞快后退,再次回过神,已经到了一间陌生的书房。 天寒地冻,窗外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 屋内已是点灯时分。 青年男人伏于案前,手持竹笔于宣纸上飞快写着什么。 他身穿一袭墨色锦衣,广袖长袍,腰束玉带,肩脊笔直,面色虽略带风霜之感,却没有这几次相见时的憔悴枯瘦。 这是……尚没有经历妻离女散,丧父之痛的王少甫。 但,他马上就要经历丧妻之痛了。 谢安宁不知自己此刻的经历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她目睹了这个世界自己的死亡,也知道自己以性命为注设下的筹谋,当然也想看看结果。 狂风席卷,吹打着窗沿哗啦作响。 王勇入内。 此番回乡,王少甫没有带妻女,身边也没有女婢随行,奉茶伺候,成了王勇的活儿。 最后一笔收尾,王少甫放下竹笔,端起茶盏饮了口,道:“今儿初几了?” 王勇答:“初九。” 祭祖时日已过半。 京中来信已经断了几日。 王少甫伸手抚向心口。 见状,王勇劝道:“大人早些安置,明日又该忙上一天,您该保重身体。” 王少甫没有理会。 从离京开始,他这颗心就没放下来过。 究竟是大雪封路,送信的人遇到了波折。 还是,京城出事了? 窗外临近夜幕,天空阴沉可怖。 狂风暴雪声,似一头巨大的怪兽在怒号。 王少甫沉沉的盯着夜色,突然转身,“我不放心你们主母,连夜备车,明日一早我先行返京,你留下来等祭祖完成,护送几位族叔一起返京。” 祭礼过半,各种仪式也都办了个七七八八。 剩下的,由族老主持出不了错。 王勇没有异议,躬身应诺。 话音落下,窗外响起马蹄声。 凌乱无序,透着十足的慌乱。 王少甫心中莫名发紧,快速朝门口走。 来人是王武,他鬓发染雪,嘴唇动的发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台阶,“京城来口信,府中急丧,大夫人、……大夫人久病不治,于正月初二病逝。” 世界一片寂静,只有风雪哭嚎声。 王少甫一动不动的立着,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的禀告,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庭院中几名下属皆屏气凝神,不敢妄动。 直到最后一点亮色褪去,天空彻底暗了下来。 僵立许久的男人身体晃了晃,被身后的王勇扶住,才没有踉跄倒地。 第390章 吓人 正月初九,河道虽没有封运,但各大码头上船只寥寥无几。 太平盛世,百姓们富足,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没过十五,都不急着上工赚钱。 时间紧急,王少甫放弃水路,直接从陆路,快马加鞭,直奔京城。 官道上,许久没有车辆路过,积雪未能及时清扫,厚厚一层,马蹄踏上去,时有打滑。 王少甫不管不顾,勒紧缰绳,一骑绝尘,疾驰而出。 雪花细细碎碎下着,落了他满肩头满脸。 日升,日落,他未曾合眼,中途除了饮几口烈酒外,粒米未进。 足足半月的路程,他披星戴月,四日不到抵达京城。 王御史府。 这座王家百年祖宅,从里到外都挂满了白帆,门前宾客来来往往,府内奴仆腰间挂白,形容肃穆。 王少甫翻身下马,跨上台阶时整个人踉跄了下,挣开众人搀扶,直奔灵堂。 谢安宁死期是正月初二,这个日子除了实在亲近的人家会紧急前来外,大多数人家都是不好登门的。 不过,她乃王氏宗妇,长房长媳,在王家的地位,除了王家老两口和王少甫外,她最尊贵,丧事不容怠慢。 夫君又没在京城,绝无草草下葬的道理,停灵十日都不足。 故而,许多前来吊唁的宾客,这会儿灵堂宾客不少。 早在王少甫进门那刻,王家人便收到了消息在灵堂等着。 见俊秀端方的儿子,这副枯槁野人模样,王老夫人惊的一时失声。 她满面心疼,掏出帕子垂泪,“谢氏随女儿而去,这是谁都不想的,你莫要自苦,想开点。” 王少甫眼里只有面前刻着大大‘奠’字的棺椁。 理也没理垂泪的母亲,干裂的嘴唇缓缓动了动。 “出去。” 王老夫人哭声一顿。 王老爷子眉头紧皱,“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强撑着为你妻子操持丧事,你怎可如此同她说话。” 旁边几位宾客出言相劝。 “都出去!” 堂内一静。 “好了好了,”王老夫人忙擦了泪,道:“丧妻之痛难以言表,咱们都出去,让老大跟谢氏最后说说话,也算全了一世夫妻情分。” 被儿子当着外人的面顶撞,却还如此体谅,谁人不赞一句宽宥慈和。 很快,方才还热闹的堂内,除了王少甫几位亲信外,空无一人。 王少甫一动不动的看着棺椁,僵立许久,缓缓抬步走了过去。 他手搭在棺盖上,猛地用力,竟是要开棺。 “大人!” 王勇王武两人欲要帮忙,被王少甫一个眼神阻止。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茫然又狠戾,像一头绝望的困兽,临界点一到,便可能上前咬断你的脖子,更可能紧跟着就这么死去。 两名侍卫被这个眼神震慑,连连后退,不敢再有动作。 王少甫四天四日滴米未进,也未曾合眼,身体是樯橹之末,费了很大劲,厚重的棺椁才被缓缓推开。 漂浮于空中的谢安宁眼神看向棺内。 王家人表面功夫做的的确不错。 里头的‘自己’,遗容被打理的很好,珠翠满头,面上妆容精致。 隆冬之际,哪怕停灵十余天,遗体味道也不显。 只是,她是病死的,最后一段时间就没有好好用一顿膳,面容早瘦的脱了形。 如今气息全无,就更是吓人。 第391章 遗言 僵硬枯瘦的女人,静静躺在棺内。 王少甫一眼不错的看着,布满血丝的眼眶干涸,一滴泪都淌不出来。 他终于动了,脊背慢慢弯下来,伸手去触摸她的面颊。 刺骨的冰冷。 指节颤了颤,固执的探向她的鼻息。 气息全无。 他身形晃了晃,猛地一口鲜血喷出。 “大人!” 王武王勇急急上前,欲要搀扶。 王少甫头也没回,伸臂将棺内的人稳稳抱了出来。 谢安宁看见,自己尸体脸上,还有他口中喷溅出来的鲜血。 他徐徐转身,出了灵堂。 宾客们已经离去,王老爷子和王老夫人也不在,只有王家其他子嗣在外头等着,见他就这么抱着尸体走出来,均面露骇色。 “大哥…” 王少甫没有说话。 身后跟着的几名侍卫当即会意,上前将拦路的王家二爷和三爷请开。 一路顺畅回了谢安宁生前居住的正院。 还是一样的摆设,但它们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满院荒凉,枯寂。 王少甫将人放在榻上,盖上锦被,慢条斯理给她擦干净面上的血污。 坐在榻边就这么怔怔的看了她好一会儿,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面色始终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王老爷子和王老夫人终于赶到。 看着被安置妥当的尸体,王老爷子气的胡子一抖一抖。 “人死不能复生,你这是在做什么,谢氏醒不过来了!” 王少甫低垂着眼眸,不声不响。 王老爷子又怒骂了几句。 王老夫人在旁边劝了又劝,最后垂泪,“你可是怪爹娘没有看好你媳妇?” “逆子!”王老爷子瞪眼:“谢氏自己不想活了,安能怪到你爹娘头上。” “你爹说的不错,谢氏成婚经年只得一女,婉儿不在了,她的确心存死志,” 王老夫人给夫君顺气,看着依旧不言语的长子,这回是真心落下泪来。 “你走之后,谢氏日日关在屋内,不言不语,吃饭用药不上心,除夕家宴也不肯出来露个面,没有丝毫生机, 为娘怜她丧女之痛,不忍苛责她半句,见她身子瘦弱,遣人送了不少药材过来,这些院中奴仆都是知晓的,但她是真的不想活了啊…谁能救下一个心存死志的人…” 她老泪纵横,“你若真因这个怨怪为娘,那为娘给你赔不是,你爹身子不济,你莫要气他。” 旁边,王家二爷三爷也连声劝诫,站出来做证明。 王少甫安静的听着,终于抬头,一双通红的眸子看向屋内众人。 “佩蓉何在?” 他声音粗粝嘶哑。 王老夫人听的鼻尖一酸,又是一行老泪落下。 王二夫人是个醒目的,急忙让人将佩蓉唤了进来。 片刻功夫,身披麻衣的佩蓉入内,双膝跪倒在地,道:“夫人临走前留了遗言。”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神色各异。 王少甫似乎没感觉紧张的气氛,低垂眼眸,道:“说。” 佩蓉额头触地,恭敬复述:“夫人说,此生夫妻情尽,盼您另娶贤妻,再生嫡子。” 第392章 睡着了 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王老夫人面露欣慰,赞道:“谢氏是个好的。” 一旁,王家两位少夫人紧跟着附和。 连声夸赞已故长嫂的贤良淑德。 王少甫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就像根本没有听见。 王老夫人道:“为娘知道你们夫妻感情好,但如今斯人已逝,当入土为安才好,……谢氏若在,也不愿见你为她如此伤心。” 一个连死,都盼夫君另聘贤妻,生下嫡子的女人。 怎么会希望夫君因为自己的死,而哀毁过度呢。 王少甫终于有了反应。 他偏头看向王勇,“拿我玉牌,请陈太医过府一问。” 离京前,他安排陈太医每两日给谢安宁请一次平安脉。 这才是他放心离京的根本原因。 现在人死了,喊陈太医过府问问情况,实乃人之常情。 跪在地上的佩蓉却开了口,“您离京后,陈太医只来过两回,夫人的病脉,一直是由府里在看,您若想知道夫人病情,请陈太医怕是无用,不如问府医。” “不错,” 王老夫人道,“陈太医家小孙子染了疫症,自顾不暇,又临近年关,寒冬腊月的,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怎么敢让登门,何况,咱们府里又不是没有大夫。” 疫症。 竟如此凑巧。 王少甫赫然抬眼看向王尔,“此事为何不曾回禀。” 他周身气势沉冷,浓烈的戾气犹如实质。 “…奴…”王尔双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支支吾吾,“…奴…” “是我吩咐的,”王老夫人又道:“梁州山高路远,你安心祭祖,此等小事,何须专门劳动你。” 王少甫没有再说话,握着腰间绣着脆竹的香囊,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寸寸冷了下来。 漂浮在空中的谢安宁知道。 他已经开始疑心自己的死因了。 疑心,自己是死在他亲娘手里。 沉默许久,王少甫看向自己的家人,“你们都出去,让我跟她待会儿。” 夫妻最后说说话。 谁也无可指摘。 王家人面面相觑一眼,都退了出去。 “王尔留下。” 王尔身体一僵,只能驻足。 佩蓉依旧跪在地上。 王少甫看了两人一眼,对王勇道:“把府医请过来,另外,分开细审这院子所有奴仆,自我离京后,夫人每日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事无巨细,尽数禀来。” “诺!” 所有奴仆,当然包括王尔和佩蓉。 两人都被带了下去。 王少甫手下亲信审讯能力当然不弱。 又是分开细审。 究竟有没有跪,谁的口供有差错,一目了然。 房门轻轻合上,屋内只剩王少甫一人。 他呆坐了许久,伸手解开自己腰带,开始脱衣裳。 脱到只穿一身里衣,掀了被角,上榻。 动作自然到,仿佛床上没有躺着一具尸体。 他,……要做什么? 谢安宁漂浮于空中,瞳孔渐渐瞪大。 眼睁睁看着榻上的男人,将自己的尸体圈进了怀里。 他甚至没有说话。 什么诉说衷情,痛哭流涕,失神懊悔,全部没有。 他抱着她,闭上眼。 睡着了。 第392章 剥皮抽骨 一人一尸相拥而眠的画面,实在瘆人的很。 哪怕是谢安宁自己,都有些不忍目睹。 房外,侍卫们奉命,开始逐个审问院内伺候的奴仆们。 谢安宁知道,他们审不出什么来的。 这些奴仆虽然都是王家的,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甚至就连府医开的药方也毫无破绽。 那就是为她调理身子的良方。 她的尸体,也完全没有中毒后的模样,怎么看,都是因为独生爱女意外身故,而郁郁而终。 王老爷子既然动了手,当然得毫无破绽。 反正,她身体本就是樯弩之末,想要她的命,根本不需要太麻烦。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王少甫醒来时,已是深夜。 房内没有点灯,只有零星的月色透着窗扇入内。 惨白,凄凉。 黑暗中,谢安宁见他拢了拢臂弯,将冰凉的尸体抱的更紧了些。 她没有实体,没有嗅觉。 但想也知道,即便是寒冬腊月,但她死了这么多天,尸体的味道一定不好闻。 何况,他还拥着她睡了一觉。 活人的体温暖着,只怕会加速尸体的腐烂。 ……谢安宁平静的面色到底有了些许裂缝。 她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健健康康活着的时候,他要纳妾要子嗣,任由自己母亲磋磨妻子。 现在,人死了,他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用。 为了他自己良心好过些吗? 可这跟自欺欺人有什么区别。 房门被叩响。 王少甫僵硬的眨了眨眼,缓缓起身。 烛火点燃。 王勇王武两人躬身禀报一下午的审讯结果。 如谢安宁所料,一无所获。 丧女后,她从不曾出门,也拒绝任何人来拜访。 每日服用的药,药方是府医开的。 是的的确确的良方。 陈太医家孙子的疫症也是事实。 王老夫人顾虑疫症,拒绝陈太医上门,合情合理。 无论从哪个方面,她的死因,都没有存疑。 王少甫静静听完,道,“王尔怎么说的。” 王勇道:“听他所说,之所以未将陈太医没有上门给夫人请平安脉的事禀报给您,是听从老夫人的吩咐,怕惹您忧心,不曾想夫人…” 空气凝滞了一瞬。 单单这个口供,即便其中没有阴谋,王尔那也是办事不力,不把主子的命令放在眼里。 离京前,陈太医应下每两日来请一次平安脉,而他只来了两回。 算算日子,王少甫彼时还在去梁州的路上,但凡王尔送封信,王少甫即便不折返回来,也总有法子再请名医。 而不是,让府医诊治。 沉默间, 王少甫道,“我记得他是家生子。” “是,”王勇答:“他爹娘都是老夫人的陪房,上头还有两个兄弟,都在外院做管事。” “成婚了吗?” 这个问题太突兀,王勇意识到什么,脊背生出阵阵寒意,本就微弯起的腰,再往下躬了躬,才答道:“成了的,他媳妇也是家生子,育有二子一女,都在府里伺候。” 父母、手足、妻子、儿女,都在。 王少甫长睫低垂,一字一句道:“把他们一家,全部剥皮抽骨。” 第393章 生生 “! !!” 王勇强压惊骇,“王尔老子娘,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李妈妈,真的要…” 剩下的话,消失在王少甫倏然望去的眼神里。 “……是,”王勇不敢再劝,躬身应诺,“属下这就去办。” 漂浮在半空的谢安宁也是惊呆了。 王尔爹娘都是王老夫人的陪房,娘更是从小伺候王老夫人,相较于佩蓉于她的重要性。 她们主仆相扶了大半辈子,情谊深厚。 那是亲信中的亲信,可以说是看着王家几个公子长大。 在府里的地位,早不是寻常奴仆可比了。 打狗也得看主人。 王少甫要把王尔一家全部剥皮抽骨,这已经不是仅仅打王老夫人的脸了。 他不是嗜杀成性的人,只是对她的死因存疑,现在找不到证据,一腔杀心无处发泄,王尔便首当其冲,直接撞枪口上。 究根结底,他就是冲着王老夫人去的。 否则,他不至于下如此狠手。 李妈妈要是真死了,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便再难回旋。 何况还是‘剥皮抽筋’这样的死法。 可事情竟还没完。 王勇领了命正要退下,王少甫又出了声。 “若老夫人出面阻拦,无需顾忌,直接在主院施刑。” 李妈妈在老夫人跟前伺候,自然是住在主院。 杀心已定,绝无转圜。 闻言,王勇面色一正,再度躬身,“是!” 等人退下,屋内恢复了死寂。 王少甫折返回榻边,看着被窝里安静躺着的女人… 许久,脱力般跪了下去。 颤抖的握住她的手,暖了许久,最后,慢慢折下了脊背,将脸埋入她的掌心。 绝望的呜咽声在寂静的深夜响起。 谢安宁唇瓣紧抿,只觉这里沉闷的厉害。 她待不下去,索性飘出房间,去了王老夫人的院子。 王勇办事效率很快。 出了门,便吩咐几个侍卫去抓人。 而他自己,则带领几个侍卫,去了主院。 已经深夜,王老夫人房里早就熄了灯。 王勇只认王少甫为主,既然领了命,便无所顾忌,也没有跟王老夫人请安的意思,径自去了下人房。 李妈妈这个身份,当然有自己单独的屋子。 年关刚过,依旧天寒地冻,李妈妈被拖出来时,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惊慌失措的大声呼救。 声音惊动了王老夫人,出来见这一幕,老脸震怒,“你好大的胆子!” 王勇无奈,躬身回禀,“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还请老夫人行个方便。” 至于奉谁的命。 已经不言而喻。 李妈妈跪倒在地,连声哭求主子救命。 “我看谁敢把人带走!” 王老夫人被左右搀扶着,面色在夜色中铁青一片,“老大想动我的人,让他自己亲自来,我倒要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眼看要僵持不下,王勇心中叹气,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在主院动手。 于是,他再度躬身,陈恳相劝,“主母亡故,跟王尔办事不力有很大关系,您若心疼主子,何不让他泄了这口恶气,不然哀毁过度憋在心里,生生受了这痛,最是伤身。” 第394章 剥皮削骨 女儿没了,顶着巨大悲痛回乡祭祖,结果回来发妻又没了。 任谁不悲痛欲绝。 若事事没有差错倒也罢了。 偏偏王尔的确办事不力,甚至……有背主之嫌。 不管他之前是谁的人,既然到了他家主子底下,那就该认清谁是他真正的主人。 而不是,一仆从二主。 关键时刻,背弃他家主子,选择听从王老夫人的令。 在王勇看来,此举无异于找死。 主母身亡,作为失职的奴仆,全家殉主可以说理所应当。 虽然……剥皮抽骨这个刑法,确实狠辣了些,但他家主子都妻女皆亡,沦为孤家寡人了,一个背主的奴仆再怎么惩罚也不为过! 王勇不愿自家主子同亲娘母子离心,发自肺腑的劝了几句。 “主母出事,主子遭受连番打击,他既然要动王尔一家,您何不遂了他的心意,总比他生生受了这痛,急怒攻心,伤了元气好。” 别说王尔并不无辜。 即便他是无辜的,能为主子受死,也是他三生有幸。 王老夫人面色松动些许,问:“你主子可有说如何惩处他们?” 发泄,也有不一样的方法。 是杖责,还是发卖,或是……赐死。 都是不一样的。 王勇沉默一瞬,如实道:“主子说,将王尔一家,连同父母、兄弟、子女在内,全部剥皮抽骨,以儆效尤。” 声音在无边的夜色中,冰凉入骨。 原本见主子露面,已经心神大定的李妈妈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神情惊骇,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疯狂挣脱左右钳制,连连磕头求饶。 “老夫人救命!求您救救奴婢全家性命!” 底下奴仆都吓了个半死,王老夫人又何尝不惊骇,她惊了个趔趄,若不是左右婢女搀扶,估计都要献丑。 她行此事,当然想了后果。 但在她谋算中,最多也就祭出王尔一人的命,供长子泄愤。 如今,要搭上她身边用了几十年的心腹,一时之间她如何狠得下心。 反应过来后,她连声阻止,“不可!不可!此事决计不可,王尔办事不力,只管惩戒王尔,他家人并无错处,岂能平白受难。” “叫你家主子过来,我倒要问问,是哪本圣贤书教他把威风逞到了他亲娘院子!” 底下磕头求饶的李妈妈眼里绽放亮光,坚信有自家主子的庇护,他们一家决计出不了事。 而说破了嘴皮子的王勇见状,知道今晚是不能善了了,他长叹口气,抽出佩刀,毫不犹豫挥臂。 浓黑的夜色下,白光一闪,一条断臂跌落在地上,浓郁的血腥味喷涌而出。 下一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震破天际。 常年在内院伺候的婢女婆子们,即便要害人,那也是一些勾心斗角的内宅手段,何曾见过这样的鲜血淋漓。 然,王勇并没有收手,在李妈妈连滚带爬尖叫连连之际,下一条手臂也被削下。 他剑术尚可,但鲜少执如此刑罚,没有那些刽子手将人千刀万剐尚且吊着条命的手段。 两剑下去,李妈妈咽了气。 即便如此,他的剑依旧没有收手。 手臂反转间,片片皮肉飞溅,血腥可怖。 王老夫人似傻了,神色怔愣的看着,连喝斥的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良久,老脸一阵死白,眼皮一翻,晕厥了过去。 第395章 惊神 没等到天亮,主院发生的一切,在当天晚上,就将王家上下都惊动了。 宿在妾室房里的王老爷子,听闻主院见了血,发妻晕厥,着急忙慌起身赶了过去。 到那里时,王家二老爷和三老爷也都到了,连同他们的夫人都进了里屋,至于其他几个庶出的老爷,则在庭院候着。 路上王老爷子已经了解了情况,见发妻面若金纸,像惊了魂的惧态,又气又恼。 “不过一个李妈妈,他要发作,你拦他做什么?叫他泄了那口气,谢氏的死就算过去了,何必跟他顶着来!” 依王老爷子看,王勇手段虽狠,但话却没说错。 几个奴仆而已,如何能比得过他金尊玉贵的王家嫡长公子? 气大伤身,长子非要憋着那口气,才叫人担心。 如今,他愿意惩处人,这愚钝的妇人竟出手阻拦。 闹了这么一场,白白伤了母子情分。 王老夫人是真的受了大惊,听见夫君讹骂一句话都说不出,眸光呆滞,好似丢了魂。 两个府医轮番把脉,最后开了个方子,道:需好生调养,切记情绪不可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不然恐有中风之兆。 年纪本就不小了。 见到陪伴自己几十年的陪嫁丫鬟被生生虐杀,这样血腥的一幕,还是儿子亲自下的令。 可想而知受到的打击。 谢安宁漂浮在空中,全程静静看着。 李妈妈此人,她印象并不好。 王老夫人磋磨儿媳当然不会亲自动手,基本上都有底下亲信代劳。 一般懂事的奴仆,怎么敢真正刁难主子,哪怕是得了吩咐,大面上过得去也就可以了,谁会专门跟府里的宗妇对着干。 可李妈妈不同,能抬抬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人家就是板着涨脸,一口一个‘老夫人说了’,给她这个未来主母立规矩。 也不想想,她老了,可以随老夫人去,但她还有儿女,他们一家子以后可都要在谢安宁手上混饭的。 不说劝着主子一家和睦,中间撺掇挑唆估计都少不了。 谢安宁在这个老奴手里吃了不少亏,早就深痛恶极。 这样的刁奴,死有余辜。 只是,这样残忍的极刑,到底有些过了。 李嬷嬷罪不至此,但王少甫是主子,是王氏一族下一任掌权人,他的话,就是道理。 他对几个奴仆要杀要剐,真就是一句话的事。 如今,王老夫人受到惊吓病倒在床,于情于理,王少甫这个做儿子的都要来赔不是。 王老爷子对发妻作为虽不满,但责骂过后,还是吩咐左右,“去,请大老爷过来。” 母子之间哪里能有隔夜仇。 无论是谢氏,还是李妈妈,都不足以撼动血脉亲情。 若是从前的谢安宁,大概也会这么想。 可现在,她亲眼见过那人把自己家族逐出京城,甚至,他生生气死了王老爷子。 那时,她还没死。 甚至,连中毒都是一场虚惊。 王少甫却如此大动干戈……简直匪夷所思。 想到这儿,谢安宁脑中飞快闪过一道思绪,可速度太快,她没能抓住。 第396章 三天 王少甫没来,甚至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王老爷子派去请他的人,都没见着他的人,在院外还隔得老远,就被他的亲信挡在外头。 回来复命时跪在堂下,整个人抖如筛糠,生怕自己办事不力,再受处置。 王老爷子直挺挺的站着,一家之主的威严遭受重创,可比起恼怒,更多的却是心惊。 他心惊于这个素来端方有礼的长子,竟然如此不管不顾,为了一具气息全无的尸体,接连扫了生身父母的脸面。 俨然已同家里生出了嫌隙。 即便谢氏的死被他做的干干净净,论情论理都怪不到府里,但这个长子依旧不管不顾。 ……仿佛理智全无。 亲娘受惊晕厥,亲爹得了消息连夜赶来,几个嫡亲弟弟齐齐到场,这样的情况下,却请不来王少甫。 想看向来和和美美,将礼仪仁孝视为家规的王家鸡飞狗跳的谢安宁大感无趣,身子一转,飘飘荡荡回了大房正院。 第二日一早。 王老爷子亲临,堂堂一家之主竟也被王少甫的几个侍卫挡在院外。 出乎意料的,他老脸上并无被儿子落了脸面的恼怒,而是难掩憔悴,看着老态龙钟。 活生生一个操心子孙,而心焦上火的慈悲老者。 进不去,王老爷子也没强闯进去的意思。 他由随从搀扶着,长叹口气,道:“告诉你们主子,谢氏嫁入我王家十六载,除了子嗣不丰外,从未有一丝错处,全家上下谁也不想她死,他不该因着谢氏的死,如此忤逆他的母亲。” “别看他娘时常苛责谢氏,那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他娘是最宽宥的人,谢氏的死,背地里不知哭了多少场,办丧礼已经是强撑,他倒好,一回来就喊打喊杀,生生活剐了李妈妈,他这是要逼着他母亲给谢氏陪葬!” “他要出气,王尔一家他该处置的也处置了,若还有什么不满的,就拿我和他娘这两个老骨头去向谢氏以死谢罪。” 说到最后,王老爷子眼流浊泪,摆了摆手,颤巍巍的转身离去。 目睹这一切的所有人,无不动容。 一个要强了一辈子的世家掌权者,最不缺宁折不弯的风骨。 却临了临了,为了妻儿老泪纵横。 院门后面,王少甫立在梧桐树下,定定看着老父远去的背影,掩于袖间的手寸寸收紧。 谢安宁坐在旁边的长栏上,手托着下巴,像看戏本子一样,看着王老爷子卖的这一出‘苦肉计’。 心中暗叹,这个世界的自己,用命策划的一场父子反目戏码,可能不会出现了。 以她对王少甫的了解,他此番情态,明显是心有动容。 毕竟,他查不出她的死有隐情,将怒火发在自己爹娘头上,实在很没有道理。 王老爷子苦肉计一出,他招架不住太正常不过了。 果不其然。 三日后,大房正院的院门开了。 王少甫给了自己三天时间,接受发妻的死。 这三天,他把自己关在房内,跟一具尸体待在一起,同寝同眠。 这三天,他底下的人,把王家上下都查了个透。 连同佩蓉在内的所有奴仆的口供,都没有一丝半点的可疑之处。 谢安宁的死,就是病逝。 第397章 葬礼 王老爷子的再次到来,没有受阻。 看这形容憔悴的长子,他幽幽叹了口气,“为父知道你跟谢氏夫妻情深,但斯人已逝,还是该让她入土为安才好啊。” 如今已经冬末,眼看就要开春了,尸体能停多久? 再不入土,就要该发臭腐烂了。 事实上,已经有丝丝缕缕的尸臭蔓延了。 王少甫沉默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 王老爷子拍了拍儿子的肩,宽慰道:“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过于情深义重,谢氏的死怎么算都怪不到你头上,真要细算仇人,那姚家才是实打实的罪魁祸首。” 王老爷子一心只想祸水东引,让儿子把满腔的怒火倾泻出去,区区一个王尔远远不够。 姚家才是重头戏,百年世家,底蕴深厚,足够扛住长子的怒火。 他虽存了私心,但说的确实是实话。 直接了当,点醒了沉浸在绝望痛苦中的王少甫。 没错。 若不是姚家郎君沾花惹草,他家女儿又是个拎不清的,心生恶念推未来嫂嫂落水,给以商户女腾位置,婉儿就不会出事。 他的安宁也不会悲伤成疾,彻底没了活下去的欲望。 姚家,才是他妻女皆亡的仇人。 漂浮于半空中的谢安宁轻轻摇了摇头,已经对后续的事不抱期待了。 她开始想回去,她明明在生孩子,怎么眼睛一闭就来了这里,被迫见证了这么一出戏。 这里的自己,明知王家有杀心,却还是顺势死在王家手上,只想用自己的性命,让王少甫跟王家反目,以此来报复王家。 悲惨,又可怜。 偏偏,王少甫似乎并没有查出她的死因存疑,反倒将矛头对准了姚家。 当然,姚家也确实不无辜。 但,总归是没有如她的愿。 ………… 正月十八,是谢安宁正式下葬的日子。 积雪消融,天气难得的放晴,殡礼办的格外隆重,王家旁系宗亲基本上都到了。 值得一提的是,姚家家主携儿孙亲自登门。 姚家大老爷和姚玉枢两人,更是在谢安宁棺椁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显然,也是知道自己理亏,怕王家回过劲来,秋后算账。 王少甫眼皮都没抬,对外界一切都不甚在意。 他一身素服,全程手扶灵柩,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徒步两个多时辰,才到了王家祖坟。 棺椁入陵,数十名僧人念诵往生经,王家小辈们皆跪地相送。 几个族老,在旁主持局面,神情肃穆。 王少甫弯腰捧了一抔土,迟迟不曾松手。 他看着装着妻子遗体的棺椁,良久,轻轻闭了闭眼,手中泥土落到棺椁上。 王氏族老一声令下。 一撬一撬的土慢慢将陵墓封上。 最后一抔土落下,王少甫再也忍不住喉间的腥甜,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王家人大惊失色,急忙将这位人至中年,丧女又丧妻的王氏嫡长子护送回家。 谢安宁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亲自目睹了自己的葬礼,就又要跟着回王家,颇为无奈。 第398章 留一线 出了正月,积雪消融,王御史府满院的白布也都撤下。 仿佛风霜已经逝去,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只是谢安宁这个人,成为了阖府上下的禁忌,一个个都讳莫如深,没人敢在人前提起。 王少甫恢复了从前的忙碌,甚至比从前更忙。 清晨出门,有时直到天色漆黑才回来。 去主院给王老夫人请安时,母子俩不冷不热的说几句话,再不复从前的热切。 一个谢安宁,一个李妈妈,让这对母子隔阂已深。 若没有关键契机,关系绝无可能缓和。 时间流逝,一场绵绵细雨,带来了初春。 不知王少甫做了什么动作,姚家几次三番登门求见。 见不到王少甫的人,便寻上了王老爷子。 中间献上了什么重礼不计,但第二日一早,王少甫尚未出门,就被父亲传唤至书房。 这个时候,已经在这个世界飘飘荡荡好几个月的谢安宁实在很烦了。 她耐着性子在里面听了几耳朵。 王老爷子苦口婆心劝和,说是姚家深表歉意,已献上重礼赔罪,并表示,若王少甫还不解气,姚玉枢兄妹俩可以任他处置,给他谢罪。 在王老爷子看来,已经足够。 毕竟,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真要动手搞人家全族,除了影响自己声名外,还会让其他世家忌惮。 没人会愿意跟手段如此狠戾的人家相交太深,谁都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姚家。 所以,得饶人处且饶人,留一线,于人于己都好。 听到这儿,谢安宁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转身飘到院中,坐在高耸入云的梧桐树干上,呆呆看着天。 心想:她到底要困在这个世界多久! 她好气啊! 里头王家父子两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王少甫出来时,面色平静。 应该说,自从葬礼过后,他整个人就仿若一潭死水,再也泛不起波澜。 谢安宁还发现,他不知不觉间,瘦了好多。 广袖随风吹拂而动,玉冠束发,身姿依旧修长挺拔,但腰间绶带紧了不止一个指节。 甚至…他鬓角在短短几月内,生出了白发。 王勇守在门口,见主子出来,躬身说了句什么。 王少甫轻轻摇头,原本准备出门的人,打消了念头,回了自己书房。 宣纸铺开,他立于书桌前,手持玉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去。 良久,悬空的手腕轻轻颤了下。 他看向旁边的王勇,“你可还记得你家主母,长什么样子?” 声音嘶哑,神色茫然,像个失了方向的孩童。 哪里还有朝堂上运筹帷幄,八风不动的深邃内敛。 王勇鼻腔蓦然一酸,铁骨铮铮的侍卫头子愣是红了眼眶。 王少甫似乎没想过要他回答,自顾自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去了角落,在摆满了字画的书架上,翻找起来。 不一会儿,他抱来一画卷打开。 弯眉,圆眼,挺翘的琼鼻,朱唇殷红,正是谢安宁。 十六岁的谢安宁。 没有后来的端庄持重,这个时候的她刚刚成为新妇不久,一身嫩绿色的长裙,清新婉约,身上还残存着未出阁时的少女娇俏,坐在庭院的凉凳上,手持团扇,漂亮极了。 王少甫定定的看着,宛若失了魂。 第399章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房门被叩响,王武的声音自外传来。 “主子,几位大人来了。” 王少甫长睫微颤,缓缓收起画卷,“让他们进来。” 谢安宁是认识这几个人的。 都是跟王少甫交好的官员,外放那些年,她作为当家主母,设过无数宴席款待他们,同他们的夫人也相交甚好。 官僚间的交流,是很晦涩难懂的,从来不会直接明了的说透,往往一句话里的意思,只有自己人才能意会,没有几分玲珑心窍,对朝中势力阵营一知半解的,哪怕在旁边听着,都听不明白。 谢安宁早就待烦了,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毫无兴趣,更不想知道王少甫又想搞谁,或是盯上了哪个位置。 直到姚世仁三个字入耳,她才来了点精神。 姚家不是才走了王老爷子的路子,让其出面劝和吗? 赔了重礼,又谢了罪,甚至表示实在不行可以放弃家中嫡长孙和孙女姚玉枢兄妹俩了。 她还以为王少甫会收手的。 这是不打算接受赔罪,一定要赶尽杀绝? ………… 时间断断续续流逝,厚重的棉服褪下,换上初夏的薄衫,王少甫的日子按部就班的过着,每天上朝下朝,偶尔跟相交好友密谈,时不时受同僚相邀喝个酒,平静无波。 谢安宁跟在他身边,知道他一直没有打消对付姚家的心思。 她是亲眼见证他收拾过一次姚家的,也就是个月的时间,姚家罪证被搜罗齐全。 可这个她早早离世的世界,王少甫收拾姚家都费劲了些。 眼看着六月份都要到了,姚家不但没有轻易倾覆,竟然还能给予反击。 谢安宁还发现,这个世界就连皇宫也大不相同。 皇帝陛下没有遣散后宫。 姜翎月也没有先封贵妃,再做皇后,更没有身孕。 后宫现在还是三妃统管,姜翎月只是籍籍无名的一个妃子,在外臣眼里,查无此人。 古怪的有些可怕。 好几个念头在脑中闪过。 这些念头,在某一日,听见王少甫几个同盟密谈,发现他们对付姚家的的确确是感到棘手时,化成了一道灵光,直直劈开她的思绪。 醍醐灌顶。 有没有可能,那个对付姚家轻而易举的王少甫,是占尽先机。 姚家也不是泥做的,姚世仁沉浮宦海几十年,心机手段又能差到哪里。 百年世家,怎么就被他个月弄倒了? 除了皇帝陛下愿意配合外,因为他已经收拾过一遍,他知道姚家的七寸在哪,照着这个方法,再来一遍,那当然简单。 那个把自己家族都收拾了的王少甫,一定有这个世界的记忆。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很多事,一通百通。 谢安宁头脑飞速运转,想到了王少甫性情大变,判若两人的契机。 刚从梁州回来时,面对她跟石原卿的走近,他愤怒质问,并无异常。 ……一切变化,是从他第一次吐血醒来开始。 他气急攻心,吐血昏厥,苏醒了这个世界的记忆。 知道她留在王家只会是一个死。 所以,他不再执着让她回王家,而是义无反顾(不要面皮)赖着住进了谢家。 所以,他对女儿万分的好,全心全意替她谋划前程,给她保驾护航。 所以,因为王家的毒害,哪怕只是虚惊一场,他也能痛下决心,把王家逐出京城。 甚至,逼死了他的生父。 当时,谢安宁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如此狠绝,为什么总要用那种悲伤又绝望的眼神看着自己。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那,他是不是知道,她真正的死因?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第400章 太恶心了 夏末秋初,天气已带了几分凉意。 王少甫下了朝,没有回府,而是受几个同僚相邀去了教坊司。 教坊司是朝廷办的官窑,去其他青楼还有担心被参一个私德不修,贪欢好色的可能,在这儿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这是谢安宁在这个世界大半年,第一次见他来这样的地方。 她漂浮在空中,拧着眉想了会儿,还是跟着进去了。 二楼包厢内。 男人们盘膝而坐,面前的长案上摆着瓜果酒水,身边有一个或者几个美人在温顺相陪,褪去威严的官服,出来狎妓,当然没有客气的。 好几个已经伸手在旁边陪侍身上摸索起来。 谢安宁环顾四周,看见最上方坐着的王少甫,一袭青衣,广袖长袍,脊背挺直,他身边同样坐了个姑娘,不过跟其他人不同,他并没有多看对方一眼,而是看着正演奏的歌舞。 偌大的雅间中央,几个舞姬衣袂飘飘,赤着的足尖点起,腰肢款款摆动。 很是漂亮。 王少甫漫不经心的看着,直到一舞终了,几名舞姬齐齐拜倒在地,面纱滑落耳畔,露出完整的脸时,他的目光霎时一变,死死盯着最中间的那位姑娘。 谢安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最中间的那个姑娘,十六七的年纪,气质不似风月场所的女子,温婉动人…… 瞬间,她眉头蹙的死紧。 并不是因为王少甫来此狎妓,也不是因为他对一个小姑娘多看了一眼。 而是因为,那姑娘,模样,看着……竟跟她有几分相似。 “王兄好眼光,” 这时,他旁边一位中年男子开口,介绍道,“这位牡丹姑娘,是兖州陈家的女儿,之前可有兖州第一美人的名号,前段日子,陈家犯了事儿,女眷按理是入兖州的教坊司,我听说这位佳人同您先夫人有几分渊源,特意把人弄来的。” 渊源。 王少甫偏头看他,“此话怎说?” “您可还记得您的岳母,谢老将军的夫人母族是哪家?” 王少甫语调淡淡,“我岳母出身兖州刘氏,跟陈家能有什么关联?” 那男子笑道:“那您可知道您岳母是一胎双生,底下还有相隔片刻出生的妹妹,姐妹俩一个嫁进谢家,一个嫁进陈家,这位牡丹姑娘,正是谢老夫人妹妹的嫡亲孙女儿,都说她肖似其祖母,想必跟谢老夫人也像了个十成十。” 跟谢老夫人像,就意味着极有可能跟已故的王夫人相像。 谁不知道,王大公子对妻子情深义重,丧妻后整个人性情大变。 现在,有个跟他夫人相像的女人,这个女人比他死去的夫人还要年轻。 对男人来说,这不就是死去的心上人重新活了过来,还恢复了年轻的容貌身段,再一次回到他的身边。 还能有比这更妙的礼物吗。 平静许久的心绪剧烈起伏。 谢安宁难以置信。 他们是想把人献给王少甫。 这个按辈分,该唤她表姑的姑娘,代替她,陪在王少甫身边,去跟他…… 她豁然转头,看向上首的男人。 如果、如果他真的……那真是太恶心了。 第401章 守节 得到示意,那位牡丹姑娘,莲步款款走到王少甫面前蹲下,姿态恭顺斟了杯酒。 白嫩的纤指搭在碧绿的玉杯上,更显晶莹剔透,她双臂抬起,高于头顶奉上酒盏。 舞裙袖子宽大,滑落至手肘,露出臂弯那粒殷红的守宫砂。 那位大人真是有心了,从兖州教坊司把人弄过来,竟然还保持完璧之身。 谢安宁面色愈发难看。 她都想不到王少甫拒绝的理由。 她活着时,他尚且能为了子嗣纳妾。 现在她已经死了,就算还有几分夫妻情分,正值壮年的男人,且膝下子嗣全无,岂能不再续弦? 虽然这大半年来,没见他碰过女人。 谢安宁也从没想过,他会一直为她守节下去。 或早或晚的事。 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她亲眼见证。 她被困在这个世界,说是孤魂野鬼,但她不惧烈日,不惧罡风。 不是孤魂野鬼,为什么她回不去? 非要让她亲眼看他跟其他女人云雨? 那个女人,还是她的表侄女? 她是造了哪门子的孽! 谢安宁恼火的很,气的想掀桌,她还真的这么做了。 从空中飘下,朝着王少甫面前的桌案挥袖。 ……意料之中的毫无作用。 这是她大半年来,第一次靠近他。 王少甫感觉耳后有阴风拂过,他倏然偏头,谢安宁吓了一跳,快速后退。 在王少甫视角,初秋的凉风,从大开的窗扇灌入,正对着这边。 他收回视线,垂眸看着面前蹲跪着的姑娘,目光落在她手臂内侧殷红的小痣上。 良久,伸手接过对方奉上的酒,抬臂一饮而尽,淡淡道:“起来。” 牡丹姑娘面色一喜,乖觉的起身,跪坐到他另一侧。 “大人,妾身再敬您一杯。” 柔声细语,虽行奉承之事,却毫无谄媚的风尘气。 的确像是娇养在闺阁的贵女,即便入了教坊司,也还没受到调教。 谢安宁再也看不下去,飘出了雅间。 她不能离王少甫太远,在外晃晃荡荡了好久,直到天色暗黑,他才只身从教坊司出来。 一身酒气,夹杂着姑娘家的脂粉气。 似酒意上头,他半眯着眼,靠在车壁。 不一会儿,又像是觉得热,他抬手扯开衣襟,露出小片锁骨,轻轻喘息。 没了在外的内敛持重,这会儿,看着很有几分活色生香。 谢安宁面露厌色,别开脸,就要飘出去。 “安宁…” 身后传来一声浅浅的轻喃。 王少甫在喊,她的名字。 谢安宁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她几乎以为他能看见她了。 可结果,他还是闭着眼,只是低低的喊她的名字。 甚至已经解了腰间玉带,手…… 谢安宁简直难以置信。 她猛地别开脸,飞快飘出车外。 夜色下,马夫稳稳驾着车,几名侍卫跟随在车旁,他们谁也不知道,自个儿威严端重的主子,这会儿在里面做什么。 倏地。 狭窄的道路对面,出现了一辆马车,看规制,大概也是哪个官员的座驾。 两车相遇,需要一车避一避,才能通行。 时下注重品行,声名。 谦让是一种很好的名声。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只要对方不是死对头,谁都愿意主动避让,以示风度。 尤其,王少甫的马车并不低调,是专门用作上朝的座驾。 京中贵人的车夫都认识。 然,对面车辆没有回避的意思。 车夫心中狐疑,定睛望了望对面车盖上的族徽,回身对着车厢内禀道:“大人,是石家的马车,对方堵着路口,不愿避让。” 第402章 姐姐 石家的马车。 石原卿。 谢安宁面色一怔。 “让他先过。” 车厢内,王少甫略带暗哑的声音响起。 从骨子里,他就不是争强好胜的人。 一条道而已,何必争个高地。 马夫领命,避让至旁边。 对面,石家的马车缓缓转动,朝这边过来。 两车交汇的一瞬,刻了石氏族徽的那架马车帘子从内被掀起,一张同样略显憔悴的俊脸露了出来。 是石原卿。 他目光冷冽,吐字如冰,“可是王大人在内?” 话落不久,王少甫也撩开车帘,眉宇间的欲色未消,整个人显得恹恹的,他轻抬眼皮,语气淡淡:“有事?” “有事!” 石原卿道:“安宁姐姐的死,疑点不少,你看是你主动给我个交代,还是我上奏陛下,请大理寺介入查案?” 交代。 王少甫面上恹色顿消,眼神几分审视,很快,像是看出什么,他眸色倏然狠戾,“你算什么东西,我用得着给你交代?” 石原卿扯了扯唇,“我父同谢老将军乃八拜之交,我自幼跟随谢老将军习武,深受谢家恩惠,谢家满门忠烈,绝了传承,最后的血脉在你王家死的不明不白,看不过去,出来鸣不平。” 他语带讥诮,“还是说,你以为安宁姐姐没有母族可依,便任由你王家搓圆揉扁,即便冤死在你王家,也不会有人为她出头?” 半空中,谢安宁眼眶发热。 灵魂状态下,她无泪可流。 但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这个世界用命来做最后谋算的自己,并不是没有人关心。 原来,也会有人为她的死鸣不平。 会有人愿意冒着得罪王少甫,得罪王家的风险,为她出头。 石原卿的手伸不进王家,根本不知道她的死究竟是不是有蹊跷。 仅仅凭那一点怀疑,就坚持要查下去。 谢安宁没办法不动容。 而王少甫彻底看出石原卿藏匿的感情,妻子或许被其他男人,惦记了十几年。 他面色难看的吓人,“王家的事,不容外人插手,你可知自己‘出头’的后果?” 石原卿浑然不惧,“我今日能出现在这里,自然有所把握。” 他敲了敲车壁,前头,手握缰绳的马夫抬起头,于秋月的夜色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谢安宁认识。 这正是佩蓉的长子,杨湾。 佩蓉一家在她死后,带着身契,出府过自己日子去了。 这会儿,她的长子怎么会跟在石原卿身边? 王少甫也认出了杨湾,他眉头动了下,似乎猜到了什么,很快恢复平静。 石原卿冷笑,“佩蓉一家子离开你王家后,几次遭受歹人谋害,若不是被我救下,怕是早没了活口,你说是什么样的事,值得对安宁姐姐身边的心腹姑姑一家赶尽杀绝?” 王少甫面不改色,“你想如何?” 见他丝毫不吃惊,石原卿眼神冷了下来,“你知情?安宁姐姐的……” “闭嘴!”他一口一个安宁姐姐,让王少甫再也忍不住,眉眼戾色暴涨,“安宁也是你能喊的!” 第403章 究竟想干什么! 两个位高权重的大男人,在夜色笼罩的大街上,险些没有直接贴身肉搏起来。 “劝你少管闲事!” 王少甫声音冷冽,“不然,就算我没工夫收拾你,但你非要上赶着找死,我也只能成全。” 话音末尾,他眸中杀意毫不遮掩。 车帘缓缓放下,车轮转动。 石原卿没再留人,任由王家马车远去,神情在夜色下模糊不清。 谢安宁心情复杂。“我已经死了,你何必为我掺和进来。” 他救了佩蓉,那一定也对佩蓉表明自己的心意。 而佩蓉受到追杀,显然也知道王家人大概想斩草除根。 这样的情况下,她的死因已经无需隐瞒。 所以,佩蓉大概已经告诉告诉石原卿,自己用命布下的谋划。 ——他想为她完成遗愿。 让王少甫跟王家反目成仇,让王家对她造下的罪孽,人尽皆知。 那么,王少甫呢? 少管闲事。 石原卿提出她死因存疑,王少甫一点都没有惊讶。 甚至,警告对方少管闲事。 可见,他真的一直都知道她的死,跟王家人有关。 谢安宁眉头紧蹙,发现就算自己天天跟在这个男人身边,依旧看不透他。 昔年那个温润如玉,宽厚包容的少年郎,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政客。 喜怒不形于色是政客的必修课。 情绪深不见底,谁也看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至少,作为他并肩的妻子,看不透。 不知,龙椅上坐着的陛下,那位天下至尊,以上观下,能不能看透自己这位臣子。 当然,以陛下的心胸,只会讲究君子论迹不论心。 可他的心到底想干什么? 王少甫,究竟想干什么! 到了一定的极限距离,谢安宁被迫飘回了王少甫身边。 马车还在缓缓行驶,车内的男人换下了脂粉香混合酒香的衣衫,这会儿穿戴已经整齐,微微合着眼,靠在车壁上。 面如冠玉,似清风朗月的君子。 丝毫瞧不出方才的浪荡行径。 只是被石原卿扰了一番,他的眉目间有着难以抑制的恼怒。 突然知道有人惦记自己妻子,惦记了多年,他心绪确实平复不下来。 “石原卿!” 闭着眼的男人,嘴唇动了动,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一字一顿,语意不明。 旁边的谢安宁心惊肉跳,怀疑他该不是动了杀心。 马车驶入御史府。 一下车,早就等候的奴仆上前行礼,“老夫人差人送话,道是等您回府后过去一趟,她有话同您说。” 闻言,王少甫脚步一滞,掉了个头,朝着主院而去。 自李妈妈惨死,母子俩就没有好好说过贴心话。 大半年了,第一次主动邀请。 为的什么事呢? 谢安宁有些好奇。 到了主院,才发现王老爷子竟然也在。 老两口正在用晚膳,见长子来,王老夫人吩咐左右,“去,添双筷子,再让厨房上几样大爷爱吃的菜。” “不用了,”王少甫道,“儿子在外头吃过了。” 确实吃过了。 王老夫人眸光微动,道:“既然喜欢,就纳回来,出身虽不光彩,但为人父母的,只愿孩子高兴。” 谢安宁看出来了。 他们这是知道教坊司内,儿子有意消受美人恩的事了。 甚至有可能,这一切,都是他们在试探王少甫的心意。 毕竟,她已经死了大半年,人死如灯灭,活人还要过日子的。 大半年时间,认真说起来,并不算长。 寻常世家,原配发妻过世,为人丈夫的,少说也得一年后,再谈续弦之事。 若是感情深厚,三年不续娶也很正常。 但王少甫不同。 他无妻无子,年纪也不小了。 对于一个三十多岁,无妻无子的男人,空了大半年,真是足够久了。 他需要子嗣。 王家嫡长这一脉,也需要传承。 第404章 姚氏女 谢安宁都想感叹了。 为了让长子走出丧妻之痛,王家老两口,为此甚至专门找来了一个跟她模样相似的姑娘。 出身还低的可怕,绝无可能做正妻,这样就不怕王少甫再次动情。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官妓,当发妻的替代品,聊以慰藉。 再聘一位高门闺女,来为王家诞育子嗣。 真是完美。 然,这样的用心良苦,王少甫并没有笑纳的意思,他语气淡淡,“我后院不会再进人。” 无论是妻,还是妾,都不会进。 王老爷子赫然一惊,“你才而立之龄,且膝下无子,怎么能不要女人?” “知道你跟谢氏感情深厚,但她已经死了,你既然活着,又在朝为官,后院总得有个当家妇人操持,此乃人之常情,她在九泉之下也定能理解,” 王老夫人接话,“你便是想为妻守节,也得掂量一下自个儿的年纪,划个期限出来。” 一年两年,对于三十几岁的男人就已经算久。 若是三年五载,那都年逾四十。 再想娶妻,可再难选高门大户的姑娘了。 王少甫长身玉立,脊背挺直,垂着眼抬也不抬,声音古井无波。 他道:“那就三年后再说。” 三年。 足够成全他痴情的名声。 谢安宁听着,倒没有觉得不适。 毕竟,她就从没想过,这人会为她不再续娶。 但,事情发生往往就是出人意料。 不需要三年。 几个月后,她死因存疑的事,在京城慢慢传播开来。 是谁在散播,无人得知。 王家人得了消息后,便动用了所有手段,试图将消息压制下去。 谢家虽然已经绝嗣。 但谢氏满门忠骨,在大瀚史书上都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样的家族,所留的最后血脉,嫁入夫家后死因存疑,不是小事。 若传进宫里,叫皇帝陛下知道,只怕皇帝陛下都要亲自过问。 可这一则流言,竟然压不下,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王老爷子甚至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长子在暗中推动,不然以王家的能量想压下一则消息,京城有能力阻止的世家屈指可数。 而这些世家里,全部都同王家交好。 根本没有动机。 天气渐渐转冷,一场秋雨落下,愈发寒凉。 王少甫从宫中出来,径自去了教坊司。 半月前,姚家的罪证呈上了金殿。 今日,判决已落下。 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女眷,充入教坊司,满门男丁流放三千里。 世家倒台前,自己也有预感的。 只要不是灭顶之灾,祸都不及出嫁女。 姚家在近两个月内,把家里的女儿嫁的差不多了,不拘门第,不拘年纪,只要对方愿意娶,那就嫁。 一是为了留下姻亲,流放途中也有人施手打点。 二也是,不想让女儿入风月场所,遭人非议, 其他姑娘嫁了个七七八八,唯独当日推王婉下水的嫡幼女,无人敢迎娶。 哪怕做妾,都没人接手。 甚至在天牢,都被人盯的牢牢的,想要自尽都寻不到时机。 此刻,这位姚家嫡姑娘,就在京城教坊司内,从父兄宠爱的娇娇女,一朝沦落风尘。 第405章 要死了 甚至在天牢,都被人盯的牢牢的,想要自己都寻不到时机。 此刻,这位姚家嫡姑娘,就在京城教坊司内,从父兄宠爱的娇娇女,一朝沦落风尘。 教坊司外,王少甫没有下车。 他坐在马车上,低声吩咐了王勇几句。 王勇领命入内,没多久就折返回来,“姚家姑娘今晚就挂牌接客,牡丹姑娘也应下了,会好好盯着她。” 盯着姚家嫡幼女,让她没有机会寻死。 从此往后,日复一日的过着接客,接客,接客的生活。 这是王少甫给杀女之仇安排好的归宿。 年过而立的朝中重臣,这么对付一个闺阁女郎,有些过于睚眦必报了些。 但王少甫只觉得畅快。 而牡丹姑娘的要求是,请王少甫给正在流放的父兄叔伯们打点一二。 至少,不要让陈家断子绝孙。 早在几月前,王少甫就盘算好了姚家的结局。 教坊司乃官窑,他的人手不好掺合进来,跟里头的妓女又不相熟。 在见到牡丹后,他便存了用人的心思。 当然,牡丹并不是首选。 但他愿意对陈家施以援手。 那是他的发妻在世上,少有的姻亲。 哪怕,这姻亲极为疏远,从不往来。 谢安宁一直以为那晚,他在教坊司是动了嫖宿的心思,只是最后克制住了。 没想到,竟然只是这样。 马车徐徐转动。 途径茶馆,里头说书先生口沫横飞的说着近期京城的流言。 ‘王家长房长媳的身死之谜’。 情绪跌宕起伏,悬念密布。 声音传入车厢,王少甫面不改色的听着。 车外,王勇道:“可要属下去……” “不必,”王少甫语调淡淡,“吩咐下去,不要让任何一个姚家人,活着走到岭南。” “是!”王勇躬身领命。 流放路上苦寒,养尊处优的贵人们,身娇肉贵的,死在半途在正常不过。 姚家已经沦落到这样的境地,想要让他们死,真就是一句话的事。 王少甫轻轻吐了口气,微合的双眼,滚落一地泪。 谢安宁发现,自从今日姚家判决下来后,这人精气神肉眼可见的萎靡。 仿佛,内心的支柱随着姚家落幕而崩塌。 仇人已付出代价,这世上,万事万物都引不起他的任何波动。 而此刻,吩咐完王勇后,他面色都透着死白。 前一刻还能端端正正坐着的男人,这会儿歪倒在软枕上。 可下马车时,他又恢复了内敛端重之态。 强弩之末。 谢安宁想到了这个词。 这个心机深沉,手段狠戾,神秘莫测到她日夜跟着,都看不透的男人,好像快死了。 王少甫活不了多久了。 意识到这一点,谢安宁发现接下来的时间,变快了。 发生了很多让她觉得荒诞又震惊的事。 王少甫的人,不知从哪里寻到了佩蓉。 还是那个院子,在她断气的床上,王少甫靠着床榻,道:“说说,你主子死前都交代了什么,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佩蓉叩首,不语。 王少甫没有逼她。 沉默了会儿,他问:“她是自己寻死的吗?” 第406章 情分已尽 他问:“她是自己寻死的吗?” 佩蓉红了眼眶,“小姐出事后,夫人早就心存死志。” 此时此刻,她还是谨记主子临死前的吩咐。 王少甫充耳不闻,他已经知道,谢安宁是自寻死路。 心存死志没错,但她的身体好好调养,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 只是正好他爹娘想要她的命,她便顺势去死。 王少甫僵硬转动脖颈,偏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佩蓉,“她知道每日送来的药被动了手脚,还是喝了,你不曾劝阻?” 虚弱到一句话都说的断断续续,但话语中的杀意有如实质,让人不寒而栗。 谢安宁听的心惊肉跳。 他想杀佩蓉。 他认为,佩蓉没有劝阻自己主子,枉为忠仆。 有背主之嫌。 他杀心还没有止。 主子的所有谋算都暴露,佩蓉一叩到底,不再无畏隐瞒,道:“奴婢发现时,夫人已经用了好几日药,身体也已经回天乏术了。” 原来,她一开始连佩蓉也瞒着。 不是佩蓉不劝,而是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了。 到底是有多想死。 王少甫眸中最后一丝光彩渐渐泯灭。 他艰难吐字:“她的目的是什么?” 是想让他为报杀妻之仇,疯狂打压王家,报复父母、亲族。 还是,想让他痛不欲生,选择殉情,陪着她去死。 更或者,二者兼有? 什么再聘贤妻,子孙满堂。 怎么可能呢,她是故意这么说,她知道他她死了,他也活不了多久,故意这么说的。 王少甫怔怔的想着。 耳边,传来佩蓉的声音。 “主子想借着您对她的愧疚,盼您念及最后的夫妻情分,让您跟老爷和老夫人心生嫌隙,最好……叛离家族。” 王少甫长睫微颤,像是没听明白,“什么?” 佩蓉一顿,重复道:“主子想借您对她的愧疚,盼您……” “住嘴!”王少甫低声厉喝:“休要胡言乱语,安宁怎么会这么想!” 什么叫借着愧疚! 什么叫念及最后的夫妻情分! 她用自己的命,做出的算计,仅仅只是,让他们父子、母子之间心生嫌隙? 一句话的事,用得着她搭进去一条命? 未免太可笑了。 在她眼里,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分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境地,才让她认为,需要用自己的死,才能…… 王少甫猛地坐起身,“我不信,我不信!” 他面白似鬼,嘴唇发颤,眼中有泪落下。 佩蓉心中为主子不平已久,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见他如此作态,低眉垂眼,难掩不忿,道:“您以为,夫人对你们多年的夫妻情分还能有几分自信?” 无母族可依,无子傍身,被婆母无所顾忌的当众立规矩。 而她恩爱多年的夫君美妾在怀,对发妻在后院受的冷眼磋磨,袖手旁观,从不过问。 日复一日下来,整整一年,还能对他们的夫妻之情,有几分自信? 谢安宁早就坚信她的夫君已经变了心,移了情。 她有自知之明,能利用的只有王少甫秉性并不坏,良心尚存,在查清她的死因跟王家有关后,他或许会对自己这位发妻心存愧疚而跟爹娘心生嫌隙。 她连让他为自己叛离王家都不敢想,更别提报复王家,反目成仇了。 王少甫神情怔愣,像是傻了。 他试着去代入谢安宁临死前的想法。 她究竟是怎么看他的,才能做下这种愚蠢可笑的局。 是了。 她不信他们的夫妻之情,也不再信他所谓的爱意。 总归,她已经不想活了。 人死灯灭,世上的人和事,都没有她所在乎的。 就连仇恨,她也不太在乎了。 能让王家不宁自然最好,不能也无所谓。 这就是,她死前的心情。 她不爱他,也不相信他还爱她。 不信只要她一句话,他就能做到,她用命来算计的一切。 他究竟做错了多少,才让她失望至此。 他们这辈子,怎么走到了这样的结局。 王少甫伸手盖住眼帘,修长的指骨轻颤。 男人压抑的哭声传入佩蓉耳朵,她唇角微抿,起身退下。 才行至门口,身后压抑的哭声,转为崩溃恸哭。 第407章 遗愿 谢安宁漂浮在空中,看着榻上恸哭的男人。 面色惨白,生机一点一点从他身上流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这一刻。 她确定了,她那个世界的那个王少甫,的确是从这个世界重生过去的。 没有经历过彻底的失去,他不会那么草木皆兵。 不会因为没有得逞的毒计,而选择对自己家族痛下狠手。 也不会在看着她时,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总是含着无尽悲伤。 他甚至容忍了石原卿的存在。 让‘二男共处’这样滑稽的局面,真实上演。 愧疚吗? 也不全是。 毕竟,他一开始不是这样。 他最开始性情大变时,对石原卿的存在,愤怒到理智全无。 后来,是什么让他改了主意呢? 谢安宁头脑从未有过的清明。 大概是因为,那个王少甫也命不久矣了。 他也要死了。 跟面前这个男人一样。 屡屡吐血,生机耗尽,活不久了。 他守不了她太久,不忍她孤独终老,又狠不下心让她一同去死,所以,他容忍下她身边多出一个石原卿。 荒谬。 谢安宁脑子里只剩这两个字。 既然他能因为她的死,而完全活不下去。 既然她对他来说,一直是重于性命的存在,从无更改。 那么为什么在她活着的时候,他要让她一点一点彻底寒了心? 不是聪明绝顶吗? 不是能算透人心,从无错漏吗? 他少年得志,文韬武略,沉稳内敛,走一步看十步,官路顺畅,步步高升,连金殿之上的皇帝陛下心思都能揣摩一二。 这样的心机手段,为什么能蠢成这样? 让自己,让他们,两辈子都走到了死局? 谢安宁也想哭。 她只恨自己是灵魂体,没办法怒骂他一顿,没办法打他几巴掌。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 谢安宁飘了下去 ,像个张牙舞爪的女鬼,对着床上痛哭出声的男人拳打脚踢。 一阵操作后,毫无作用。 她咬牙切齿,“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心疼你!我不会的,王少甫,我不会的!” 王少甫当然听不见。 他沉浸在爱人对自己彻底死心,再不信他心意的痛苦中。 这种痛,不比当日得知谢安宁死亡的痛轻。 如果她是因为女儿的死,心存死志,得知他爹娘在药里动了手脚后,顺势求死,为的是挑拨王家家宅不宁,让他恨上他的爹娘,报复他的亲族。 这样,王少甫虽然痛怒,但他的理智是能接受的。 他能理解她不想活了,没了求生的欲望,用死来报复王家。 但他不能接受,她赔上一条命,仅仅只是想让他对王家心生嫌隙。 对他得多失望,她才会把自己的性命看的这样轻。 他们成婚十六载。 十六载! 她就是这样想他的! 房内传来的哭嚎声,如一头痛失伴侣的孤狼,在哀叫。 让人从心底泛着冰凉苦意。 屋外守着的王勇王武两人,对视一眼,退到了院外。 这一日,王少甫没有离开这个院子。 佩蓉不是王家人,离开前,那扇房门依旧没开。 她在门口道:“夫人临死前还有遗愿。” 第408章 腐骨 “夫人说,不愿入您王家的祖坟,夫妻一场求您成全。” 先前为了主子谋算,不能道出的遗愿,这会儿毫无顾忌的说了出来。 佩蓉眉眼低垂,在门外将谢安宁临死前的遗言,重复了足足三遍。 见房门始终不开,又道:“如今,您既然知晓夫人的死因,便该明白她有多想同王家划清界限,绝不会愿意躺在王家坟茔,请您大发慈悲,让夫人魂归谢家。” 王勇王武两人听的心惊胆战,见佩蓉没有消停的意思,还要说下去,着急忙慌的把她拉了出去。 “不要命了你!”王勇怒喝。 还以为他家主子是那位轻易不动怒的温润君子吗? 这一年主母身故,他家主子性情大变,杀心之甚,实在叫人胆寒。 身边伺候的亲信,一个个都要夹着尾巴小心翼翼的办差。 不要说堵在房门口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了,就是不经意间听见那个奴仆多了句嘴,那都是要见血的。 自己要寻死,别连累了旁人。 佩蓉也是个倔的,面对两个侍卫的急赤白脸,毫无惧意,平静道:“奴婢不过想要完成先主遗愿。” 话落,王勇王武两人皆说不出话。 谁还不是个忠仆呢。 这时,‘吱呀’一声。 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 王少甫脚步趔趄的走了出来,他看着佩蓉,问:“她还留有别的话吗?” 佩蓉缓缓摇头,“没了,夫人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不入王家祖坟,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再无其他。 王少甫神色呆滞。 直到此刻,才总算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他是将她伤的有多重。 才会让那个自己从小守着,一心一意等着她长大,到了年纪,就不顾父母的反对,坚持娶进门的姑娘,到死都不肯给他留一句话。 她被他伤透了心。 不再信他,不再爱他。 王少甫缓缓仰头,看着暗沉的天色。 他问自己,是怎么让他们两人,从琴瑟和鸣,恩爱不疑,走到这一步的。 天色彻底暗下来。 这天过后,京城的传言愈演愈烈。 谢氏女,王家长媳的死因存疑,几乎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 所有人都在想,这究竟是无中生有,还是说,真的有这么回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了王家,等待后续。 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让王家百年清明受损,王老爷子苦不堪言,连出门会客都不去了。 王老夫人先前因为李妈妈的事,本就身体不济,这次稍有波动,不知是不是心虚气短,反正直接一病不起,对外谢绝一切探访。 百年氏族,门庭在几天之内冷清下来。 而王少甫,作为王家嫡长子,下一代王氏一族掌权人,在这个时候,非但没有想办法替王家澄清谣言,反而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撬了妻女的坟墓,不顾千夫所指,万人议论,坚持将妻女的棺椁,埋进了谢家祖坟。 这个举动,可以说直接给王家认下谋害长媳的罪过。 毕竟,除了发现妻子的死,是父母动的手外。 在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对发妻情深义重的男人,背弃家族也要给她迁坟。 消息传进王家,本就卧病在床有中风征兆的王老夫人白眼一翻,直接晕厥过去。 再醒来时,口歪嘴斜,半边身子不能动弹。 而王老爷子连道‘冤孽’后,口吐鲜血,却还是强撑着让另外两个儿子去请他们大哥。 无果。 没人知道王少甫去了哪里。 给妻女迁坟后,他就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最后做的一件事,就是用迁坟的行动,让王家不得不认下谋害长媳的罪名。 这事闹的太大,直接惊动了皇帝。 谢安宁是英烈之后。 且是唯一的血脉。 她死因存疑,当然要彻查。 但,王少甫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个案子,除了那些流言,和王少甫如失心疯般非要给妻女迁坟的举动外,再没有其他证据证明,她的死跟王家有关。 所以,王家没有被治罪。 即便如此,名声也算是臭了。 精心培养的接班人,变成击溃家族的一柄利剑。 后继无人不说,连最注重的百年清明也没了。 虽没有铁证,得以逃脱被治罪,但皇帝陛下还是连下了几道圣旨驳斥王家。 王老爷子强撑的身子再也扛不住,一病不起。 养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皇帝再次下旨,准许其告老还乡。 王家其他旁系宗亲,俱是富贵闲人,没了王老爷子强撑,至此,王家在朝中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人。 肉眼可见的败落下来。 这一切,都是王少甫算计之内。 虽然,他最终都没有对自己的父母亲族动手。 但他做的这些事,在谢安宁看来,不比直接动手要更仁慈。 比起一刀两断的痛苦,还是钝刀子割肉更疼。 王家最看重名声,满口礼义规矩,他就让王家百年清明受损。 王老爷子和王老夫人最想要后继有人,希望家族节节攀升。 他就让自己父母,眼睁睁看着王家败落。 甚至,王老夫人深受打击,瘫痪在床,余生都立不起婆婆的威风。 再没有什么比,让人失去自己最在意的一切更残忍了。 换做谢安宁自己,施以的报复手段,都做不到这一层。 而做下这一切的王少甫,此刻在谢家祖坟。 应该说,从谢安宁棺椁从地下挖出,送回谢家开始,他就没有离开过。 这些天下来,除了亲信不断前来禀告消息外,他不言不语,如一个木头人。 天气越来越冷,寒风凛冽。 最后一道消息传来。 听见王老爷子被皇帝准许告老,王家再无人支撑后,他长睫微微一颤。 有霜花融化成水,从眼睑滑落。 谢安宁呆坐在他旁边,怔怔的看着他。 这些天,她一直这么看着他。 看着他癫狂的挖掘她和女儿的坟墓。 看着他暗中对王家的处境,不断添柴加火。 看着他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 而现在,她看着他冷静的遣散所有亲信。 除了被赐姓王的侍从不肯离开外,其他的都离开了。 王勇王武几个,双目通红,不断磕头,求自家主子振作。 王少甫头也没回,他自顾自开了棺盖。 里面是一具被丝绸裹着的腐骨,他面不改色,抬步跨了进去,“既然不走,那就留下,给我们封棺、守墓,” 他下了最后一道命令,“你们主母喜静,不要让人靠近这里。” 第409章 心疾 失重感袭来,谢安宁骤然睁开眼。 窗外,一片漆黑,时不时的电闪雷鸣刺破夜空,大雨吹打着窗扇哗啦作响。 一切都很真实。 清晰的五感告诉她,她重回了肉身,成为了能触摸实物的‘人’。 ‘梦中’另外一个世界的记忆灌入脑海,谢安宁恍惚的眨了眨眼,落下行泪来。 她想拭泪,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握住。 床边,趴着个人。 随着她的动作,脑袋动了动。 是,王少甫。 这个世界,已经丧父的王少甫。 他抬起头,对上她睁开的眼睛,神色一怔,旋即露出几分喜色,“醒了?” “吓死我了,”他拢住她的手,置于唇边亲吻,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你昏迷了三天,差点吓死我了。” 他眼里是清晰可见的惶恐。 怕极了失去她。 怕的要死。 谢安宁表情呆滞,怔怔的看着他。 梦中,最后一幕还近在眼前。 他自己往棺材里走。 如他所说,他们生同衾死同穴。 “怎么了?”见她呆滞无神,王少甫面色一凝,俯身去探她的额头,“可是怪我没有及时赶回来?对不起,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几天。” 他声音温和,耐心同她赔罪,好似两人还是和睦恩爱的夫妻。 谢安宁怔怔的看着他。 神色复杂到,以王少甫敏锐,立即察觉出不对。 他面上笑意渐渐收敛,唇颤了下,“…宁宁?” 谢安宁缓缓闭上眼睛,再度落下一行泪来。 “宁宁!”王少甫确定了什么,眼里流露惶恐之色,“你…” “昏迷的三天,我做了个很长的梦,”谢安宁抬眼,看着他,问:“那是,我们的前世吗?” 他们的前世,那样惨烈吗? 刹那间,王少甫红了眼。 她回来了。 那个,被他伤透的宁宁,回来了。 他捧着她的手,泪水汹涌而出,“对不起,对不起…” 满腹经纶,舌战群儒的尚书大人,此刻像个牙牙学语的孩童,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话。 他很惶恐不安。 谢安宁安静的看着,手掌被他的泪浸满。 良久,她手指动了动,摁在他的唇上,“别哭了。” 王少甫哭声一顿,愣愣的看着她,“安宁,你别不要我。”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放弃了。 别不要他。 谢安宁心口骤然一痛。 她深吸口气勉力压住满腔的酸涩,问:“你还能活多久?” 他寿数有碍,是她推断的,但这根本毋庸置疑的。 只是,他到底还能活多久,谁也不知道。 王少甫抿唇,还未出声。 谢安宁又道:“说实话,不要再用苦肉计,或故意瞒我。” “实话就是,我也说不准,”王少甫道:“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会努力调理好身子。” “我不信,”谢安宁伸手,去捞他的下巴,盯着他对眼睛,道:“你活不了多久了,对不对?” 前世,他就是屡屡吐血,心脉受损,命不久矣。 今生,他恢复记忆后,同样屡屡吐血。 那心疾的毛病,怕不是随着记忆恢复,跟着过来了。 第410章 目的 四目相对。 王少甫眸光闪动,良久,轻轻点头,“对,我活不了多久了。” 他承认了。 谢安宁闭了闭眼,“多久?” “少则月,多则一两年,” 说完,王少甫艰难的笑了笑,“别心疼我啊,是我咎由自取,别为我难过。” 谢安宁只听见了前面那句,他只能活月。 月。 他就又要死了。 这次,是她来面对他的死亡。 她死的时候,他报完仇后,选择毫不犹豫的殉葬。 但她做不到。 她还有谢家要支撑,还有女儿,还有…石原卿。 她绝不可能随他去死。 谢安宁吸了吸鼻子,“我不会难过的。” 她道:“我不欠你什么,也早就没了瓜葛,我为什么要为你难过。” 一字一句都很狠,但她声音是哑的。 带着细微的哽咽。 王少甫再也忍不住,伸臂抱住她。 “安宁…”他将脸埋入她的颈窝,“你都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什么。 谢安宁道,“我梦到了你爹娘害我,而我将计就计直接死了。” 时间被拉回接到她死讯的瞬间。 “你为什么这么做?” 王少甫嗓音发颤,问出了两辈子最在意的问题,“不管你想做什么,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死了,你的仇人怎么办,你那么讨厌我,应该好好活着折磨我,为什么要选择死!” “算了,”谢安宁语气淡淡,“那时的我万念俱灰,没那么多精力耗费在不值得的人和事上。” 不管是姚家,还是他的父母,连带着他本人。 都被归类为‘不值得的人和事’。 王少甫眼眶发红,久久无声。 连一句质问的话都说不出来。 究根结底,是他伤了她的心。 沉默间,他想到什么,精神一振, “我也死了,” 他飞快说着,“我只比你多活了一年,弄倒姚家后,我就随你一起去了。” 那表情,好像在邀功。 他觉得,自己的死,是自我惩处的手段。 所以,他真的在邀功。 眼前又浮现他活葬那幕,谢安宁心头一痛,指节捏住他的衣袖,“我都看见了。” 她说:“我看见你接到我的死讯,快马加鞭奔回京,看见你抱着我尸体睡了三天,看见你没日没夜的吐血,” “…看见你哭了很多次,看见你处置了王尔一家,看见你用尽手段搞倒了姚家,看见你进教坊司亲近陈氏女,只为让姚家女儿不得好活,看见你忤逆父母,你母亲瘫痪在床,王家一落千丈,” “看着你……活着,进了我的棺椁。” 最后几个字,她声音放的很轻。 王少甫安静的听着,意识到,她跟自己不同,她是以灵魂的方式,用旁观者的视角,目睹了那个世界她死后,发生的一切。 这个结论得出,王少甫第一反应是解释,“你都有看见吗?我就去过一次教坊司,并没有跟哪个姑娘有接触,没碰过她们一下,也没有别的想法。” 他深记她有多在意这个。 一点也不想再被她误会,认认真真的说出自己进教坊司的用意,还有为什么选择帮陈家。 顺带不忘表一表自己的忠贞。 “世上没了你,我没了活下去的念想,那一年,支撑我活着的动力就是报仇,你要信我,我真的没有动摇过一点。” 他死的毫不犹豫。 谢安宁抿唇,看着他竭力解释自己清白,良久,淡淡道:“你想怎么样?” 她问他,“你做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是想做什么?” 想让她原谅他,再嫁给他? 还是,真打算进谢家当赘婿? 他总有自己的心愿。 第411章 仅此而已 她问他,“你做了这么多,说了这么多,是想做什么?” 想让她原谅他,再嫁给他? 还是,真打算进谢家当赘婿? 他总有自己的心愿。 王少甫没有说话。 手臂牢牢抱着她,良久,才缓缓开口。 他说:“让我看到你。” 谢安宁一怔:“仅此而已?” “嗯,”王少甫颔首,“这就够了。” 他已经把手头能处理的事,都处理完毕。 余下的日子,只想待在心爱的女人身边,什么也不管。 谢安宁看着他,“好,我不会赶你走。” 如他所说。 他已经无家可归了。 也没多少日子可活,她的确做不出赶他离开的事。 何况,他们还有共同的女儿…… 脑中闪过什么,谢安宁终于想起自己晕厥前是在生孩子。 她伸手抚向自己肚子,“孩子呢?” “孩子一切都好,奶娘正带着休息,你不要担心,”王少甫握她的手,“倒是你自己,昏睡了三日,该吃点东西了。” 他起身,唤了奴仆进来伺候。 此刻是深夜。 不过,家中有才生产的女主人,厨房热水没停,随时温着膳食。 简单洗漱过后,一勺温补鸡丝粥入了口。 谢安宁这才有了几分实感。 她看向旁边的男人,“你去休息。” 本来就没几天可活了,还不保重自己,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王少甫看着她,欲言又止。 很想留在这儿陪她。 最好,能许他上榻。 谢安宁只当没看见。 他们之间的感情太复杂。 曾经深厚的爱意,演变成了失望,又被他无休止的纠缠搅得厌烦疲倦。 而现在,梦境亲眼见证他活葬于她的棺椁后,说不清是震撼更多,还是其他什么。 总之,两辈子的感情沉淀,他们注定不可能形同陌路了。 何况,……他活不了多久了。 她从没想过他死。 哪怕是最厌烦他的时候,也没想过。 她已经亲眼见证过他的一次死亡,马上又要来第二次。 夫妻多年,这是几乎融进她整个生命的人。 是同情也好,余情未了也罢,反正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 第二天一早。 谢安宁苏醒的消息传了出去。 石家夫人还在谢府主持事务,得了消息,连早膳都没用,便进来探望。 正巧府医把完脉,她关切问询了几句。 听闻并无大碍,只是气血两亏,好生调养即可时,长舒口气。 “那就好,”石夫人坐在床边,握着谢安宁的手,安抚道:“你安生坐月子,其他事情都不要操劳,养好身子才是当务之急。” 谢安宁轻轻嗯了声,“多谢夫人,我知道的。” 石夫人笑,“还叫什么夫人,我家子钦一颗心都挂在你身上,现在孩子也生了,你看几时把婚期定下来,给他个名分。” 她在谢家住了大半个月,对自家儿子的心思,可以说看的一目了然。 那是绝无回旋余地的。 偏偏,儿媳前夫也紧追不放。 这可怎么行。 做娘的来给儿子要名分了。 谢安宁有些哑然。 第412章 月子 石夫人离去不久,谢安宁正抱着孩子细细瞧着,石原卿进来了。 大概知道母亲来过,他面色有些不自在,“我娘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想过了,我不该让你为难,如果你真的舍不下他,我可以……” 他顿了一顿,脚步已经走到了床边,眼底一片青色。 显然,她昏睡的这几天,他同样也没休息好。 谢安宁看着他。 四目相对。 石原卿微微一笑,续上了刚刚的话。 他说:“如果你依旧舍不下他,我可以退出。” 三个人之间,如果一定要有人退出。 他不想她为难。 哪怕之前死缠烂打,都要求一个名分。 哪怕,她也许诺了会要他。 但随着王家倒台,王少甫跟她的纠葛已经深重到难以撇清。 他眼见着她一日比一日心软。 他们夫妻十几载的感情,她放不下,那他不该用那点浅薄的恩情和付出去逼她。 谢安宁眼眶蓦然一红。 “别哭啊,”石原卿俯身,笑着哄她,“还在坐月子呢,本来不该让你多思虑的,但我担心我娘的话让你烦心,所以来跟你说一下。” 她高龄产子,不出意外,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月子,的确要坐好。 谢安宁吸了吸鼻子,点头应下。 很多事,她的确要好好考虑,再做决定。 她想,总会有万全之法。 这天起,谢安宁开始专心坐月子。 两个男人像是约定好了,没在再让她情绪起波动。 皇宫。 同样在坐月子的姜翎月一觉睡醒,睁开眼就是皇帝陛下那张放大的脸。 他还在睡,浓密的长睫垂落在眼睑下方,遮住那双深邃难测的眼眸,没了睥睨天下的威仪,像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白皙俊秀的脸好看极了。 就连微微冒着青色的下巴,都透着撩人的性感。 姜翎月没忍住,凑上去对着他唇角就啄了口。 一口过后,还没解馋,没多久又凑上去啄了口。 这次,软绵绵的香吻,惊醒了沉睡的皇帝陛下。 他睁开眼,跟怀里姑娘目光对上,看见她躲躲闪闪的小眼神,轻轻叹气,“月月,不许撩我。” 从她怀孕开始,他就没吃过一顿饱的。 虽然,她很懂得心疼人,但他也没舍得让她多劳累。 遑论这会儿,她还在坐月子。 他不敢妄动。 姜翎月眨了眨眼,语气无辜,“我就是想亲亲你。” 腰间一紧,皇帝陛下那张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祁君逸声音闷闷的,“再等一个月,让你亲个够。” 他的计划是等她出了月子,再调养一段时间,等御医发了话,再…… 颈窝的脑袋蹭呀蹭的,看着怪脆弱的。 姜翎月有些心疼,“你说你非要跟我睡一起干嘛呢。” 生下孩子的第三天,他就坚持,让她从坐月子的暖阁搬回了寝殿 。 原因是暖阁的床榻太窄,两人睡着太挤。 按理说,就算寻常妇人坐月子,做丈夫的该分房。 何况是九五之尊。 但祁君逸不同。 他坚称这辈子的每一天,每一晚,都是他辛辛苦苦求来的。 没有同寝,那就是大亏。 哪怕是坐月子,什么都不能做,也要将人抱在怀里才安心。 第413章 你亲 听闻谢安宁醒了过来,姜翎月又赐了一批珍稀的药材去谢府。 她自己也在坐月子,不然,就亲自探望了。 满京城不知多少世家,都在关注谢、王、石,三人的感情纠葛。 别人怎么想的奖励也不知道,但在她这儿,自打王少甫真的把自己家族都弄倒台后,她对这人的偏见没有那么多了。 如果她谢姨啃了这口回头草,姜翎月是能理解的。 虽然,他们的感情中间有过偏移,有过瑕疵。 但,爱是真爱。 石原卿样样都好,可她谢姨要是不喜欢,那也是惘然。 王少甫错的再多,他也付出了惨痛代价。 这场感情,没有输赢。 出月子这天,也是小公主满月的日子。 正式有了自己的名字。 ——祁钰筱。 满月宴上,刚出月子的姜翎月身体还没恢复好,只露了个面,就先行离场。 留下皇帝陛下一人独自宴请群臣,也不知道饮了多少酒。 回来时,一身酒气,散了周身威仪,素来沉稳的脚步都有些虚浮,俊脸更是酡红。 姜翎月还没见他醉过,看他这般模样,有些新奇。 等人走到床边,嗅到酒香,她一骨碌坐了起来,伸臂就攀上了他的肩,像个酒鬼似的往他身上嗅。 热情的不得了。 哪里有皇后娘娘的端庄。 皇帝陛下被她带着往床上倒,很快,嘴唇被她叼住。 这么久的切磋,小姑娘吻技见长,让他本就被酒意侵袭的大脑,愈发混沌。 直到腰带都要被扒,他才骤然醒神,握住她的手腕,“不许胡来。” 姜翎月难以置信,“都这样了,你还拒绝我?” 祁君逸沉默,喉结难耐滚动了下,方道:“你才出月子,过早行房事,对你身体有碍。” “……”姜翎月垂眸瞥了一眼,“我现在只担心,这么久了,……对你身体才是有碍。” 她说的隐晦。 但眼神并不隐晦。 祁君逸也确实难受。 没犹豫多久,他握着她的手,道:“帮我。” 姜翎月尤不死心,小声问,“真的不做?” “……不做!” 拒绝的声音分明带着几分咬牙切齿。 姜翎月无奈,只能乖乖动手。 没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她精神一震,命令道:“那你不许看!” 说着,她拿他的腰带,绑住他的眼睛。 她作妖惯了,祁君逸一点也没反抗,完全由着她。 堂堂一国之君,予取予求的模样,别提多勾人了。 姜翎月盯着他,咽了咽口水,满眼跃跃欲试。 最后,低头… 祁君逸身体一僵,反应过来后,抬手揭开覆住眼睛的腰带。 姜翎月抬头,满脸羞窘,“不是让你不许看了!” “……”祁君逸抬手轻抚她的唇角,嗓音艰涩:“你不必…” 姜翎月蹙眉:“可我想亲亲看。” 她一点都没为难的样子。 是纯粹的好奇。 甚至,已经好奇很久了。 只是,之前一直被他压制。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 祁君逸深吸口气,重新躺了下去,自己缚住眼睛,“你亲。” 第414章 成婚 这事儿,姜翎月纯粹是好奇。 亲了会儿后,就没了什么兴致。 不过,皇帝陛下的反馈过于有趣,所以她认认真真亲了很久。 腮帮子都发酸了,才被捏着下颌捞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两人调了位置,嘴唇被重重吻住。 姜翎月瞳孔一瞪,想提醒他还没漱口。 才张了张唇,就被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绵长的吻结束,皇帝陛下终于从微醺中醒过神来,眼睛雾蒙蒙的,满是欲色。 特别勾人。 姜翎月看的心潮澎湃,伸手捧住他的脸,‘啾啾’就是两口,感叹了句:“你怎么长这么俊的?” 祁君逸抿唇,极力压制翘起的唇角,有些控诉:“那你从前也没多喜欢。” “谁说的!”姜翎月义正言辞的反驳,“要不是你长的俊,你以为我前世怎么会动心。” 祁君逸:“……” 他深深看着她,“只对脸动心?” “差不多,”姜翎月的手从他唇角,顺着往下,滑到他的锁骨,“你那性子高深莫测的很,可有威仪了,我一开始把你当君父敬着,后来才……” 君父。 祁君逸脸色都黑了。 他握住她又开始作妖的手,“行了,别勾我了。” 姜翎月只能作罢。 祁君逸起身收拾自己,又端了盏茶水过来。 “漱口。” 姜翎月老老实实的漱了口,然后歪靠着床头,看着他笑。 愣是把皇帝陛下看的有些不自在。 等他收拾好自己,重新上了榻,姜翎月就往他怀里钻,小声问他,“怎么样,亲的你舒不舒服?” 祁君逸:“……” “说啊,”姜翎月戳他的喉结,“你说不说?” 语气娇蛮,满是作弄。 祁君逸喉头滚动了下,一把扣住她的手,“……睡觉。” “不要!”姜翎月哪里肯听他的,从他怀里探出脑袋,“你不说,那下次不亲了。” “好,”祁君逸闷闷应了声,“不亲就不亲。” 可恶! 姜翎月有些恼火,“那也不跟你做了。” “……”祁君逸也被她闹出了几分火气,掐着她下颌,咬牙:“舒服,很舒服,下次有劳月月多做几次。” “行啊,”姜翎月答应的爽快,抱着他的腰,笑嘻嘻道:“那你别一副被迫接客的别扭模样,要坦然承认自己喜欢呀。” 开天辟地头一回,被比作‘接客’的妓子。 皇帝陛下气笑了,“行,你不嫌累就行。” 他就多余心疼她。 姜翎月才不怵他。 她都摸透了这人的脉。 从前,她觉得他给她画了个圈,而她只能在圈内自由活动,圈外则是他设立的底线。 但自从她破罐子破摔,踏出界限,而他毫无动作后,她又试探性的来来回回在圈内圈外践踏了个遍,他依旧没有如何。 姜翎月才发现,那个所谓的圈,只不过是她自以为的。 她完全可以在他的所有禁地上蹿下跳。 逼急了,金尊玉贵的皇帝陛下也就放两句狠话。 就连在榻上,都舍不得多欺负她一点。 打那时起,她才算明白他一开始的那句‘恃爱生娇’,竟然是真的。 姜翎月打了个哈欠,在他颈窝蹭了蹭,“好困,不跟你闹了。” 祁君逸一声不吭抱紧她。 唇落在她的额上,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 现在的她,这一世,她被他养的很好,对他有十足的信任和依赖,在他的怀里,能轻易入睡。 从脆弱易折的娇嫩花蕾,真正长成了国色天香的妍丽牡丹。 骄矜肆意。 同样有些任性。 可就连任性,也是他手把手纵出来的。 他爱极了。 ………… 小公主满月后没多久,谢安宁后脚也出了月子。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又是一年腊月到了。 作为当家主母,石夫人已经在谢家待了太久,眼看年关将近,府上更是一堆的事务等着处理,现在谢安宁出了月子,她也该回府了。 只是,石夫人不放心儿子的婚事,本欲再来问问谢安宁,被儿子劝住了。 从前,石原卿想过借用外力,无论的京城流言,还是皇后娘娘,或者自己爹娘,他用尽一切办法,只想利用谢安宁的心软多偏向自己,让她无法拒绝自己。 现在,他没了这个想法。 他只想让他的安宁姐姐,遵从本心的选择。 不考虑任何外界因素。 哭一哭,求一求的法子固然有用。 但,她即便心软选了他。 余生也放不下王少甫。 如果,对他只是愧疚。 他也可以不强求的。 石夫人回府的第三天,连绵了大半月的阴雨停了,冬日的太阳羞答答的冒出云层。 温暖,舒适。 正午,日头最足的时候,谢安宁出了房门,在院子里晒太阳。 没多久,侧院的房门也打开,王少甫走了出来。 这些天,他向皇帝请了病假,在家中调养身体,这些天鲜少出门。 梧桐树下,两人相对而坐。 日头照在他们身上,影子不长不短,没有交叠。 相顾无言,王少甫开始摆弄茶具。 他面容病白,瘦了很多,但脊背依旧挺直,精致小巧的瓷杯随着他指节拨弄。 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 这样的赏心悦目,在奶娃娃的哭声中被打断。 乳母抱着刚刚满月的孩子出来晒太阳,许是见不惯父母的闲散,闹起了脾气。 王少甫撂下茶盏,伸手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抱在腿上。 嚎哭声消失,奶娃娃睁着眼睛开始看人。 这是他的孩子。 前世,或许已经存在,却没有机会出生的孩子。 王少甫瞳孔微红,戳了戳孩子的脸蛋。 谢安宁静静看着对面的父子,端起茶盏抿了口,突然道:“你给他留个字。” 男子及冠时,由长辈赐下的表字。 他身体不济,大概是见不到儿子二十岁的那天了。 至于姓名,姓谢毋庸置疑。 而名,是石原卿取。 他这个亲生父亲,只能留下表字。 等二十年后…… 王少甫何等聪明,瞬间就明悟了什么,倏然抬头,定定的看着她。 谢安宁同他对视。 良久,她道:“我想成婚了。” 第415章 巡视 王少甫瞳孔瞬间红透。 他唇颤了颤,“真的,…喜欢他?” “嗯,” 谢安宁缓缓点头,“世上的喜欢有很多种,从前对你是两小无猜,情窦初开,眼中没有别人的喜欢,对他的喜欢,可能没那么纯粹,但,我是喜欢他的。” 石原卿那么好,她怎么会不喜欢。 一年前,尚有些幼稚,霸道的男人,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成长的飞快。 他快速的学会了怎么去爱人,也太懂得怎么对自己心爱的姑娘好。 一言一行,无比妥帖。 谢安宁想不出不喜欢他的理由。 她甚至遗憾,以自己的心境,回馈不了他独一无二的感情。 好在,如今她三十出头。 未来还有几十年时间,跟他相伴。 他们会白头偕老,总有一天,她会彻底忘却前面那段感情。 眼里,心里,全部都是石原卿。 太残忍了。 王少甫闭了闭眼,嗓音嘶哑,“如果,我不同意呢?” 他把孩子给乳母抱走,站起身,道:“我做不到,眼睁睁看你跟其他男人成婚。” 谢安宁面色微滞,苦涩一笑:“我也做不到,跟你重归于好。” 是真的做不到。 她甚至试图想过,跟他继续在一起。 至少,陪他走完最后这段路。 可她忘不掉,他把那个几近赤裸的妾室,拥在怀里的画面。 每每想起,如鲠在喉。 哪怕他说,就算她不去,他也没打算继续。 但,他是真的动过在书房,宠幸妾室的念头。 这怎么不算背叛? 如果没看见,她可以自欺欺人。 可她亲眼目睹了,所以她忍不了的。 谢安宁吸了吸鼻子, “你很爱我,但你依旧允许李氏在你面前宽衣解带,我也承认我还没放下你,甚至,我依然爱你,可咱们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散了,就是散了。 她也站起身,看着面前男人,“加上那个梦,咱们已经纠缠了两世,我所有的感情都给了你,爱恨痴缠,死生相守,全部是你,现在梦醒,我才三十三,我有儿有女有家族,还有后半辈子要过,不能再跟你纠缠下去了。” 她要断情。 割断所有的过往,展开余生。 而她计划的余生里,只有石原卿。 王少甫喉间涌上腥甜,他死死咽下,挤出个狼狈的笑,“所以,你要我眼睁睁看着你跟他相守?” 齿缝,染上了血渍。 想起他的身体状况,谢安宁心头微哽,“你不要激动。” “激动?”王少甫赤红着眼,“安宁,你杀了我。” 他死了,就不用接受她变心的事实了。 不用眼看着她走向别人。 她要跟石原卿共度余生。 他做梦都想要的白头偕老,她许给其他男人。 还让他不要激动。 “杀了我,也别这么对我。” 他喃喃低语,像陷入了魔障。 如丧家之犬。 谢安宁鼻腔泛酸,“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是你先这么对我的。 他们走到了死胡同,再也走不下去了。 现在两两相对,除了失望,就是绝望。 真的,回不了头了。 “对不起,”王少甫上前一步,圈住她的腰,将她抱紧,“让你这么伤心,真的对不起。” 他把一切弄的这样糟。 让自己下定决心护着的姑娘,前世惨死在他的后院,今生……同样死心离开。 垂落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谢安宁攥紧他的衣袖,“下辈子,我们不要相遇了好不好?” “下辈子,我听从爹娘的话,招门赘婿,支撑门楣,你也听从爹娘的话,娶个贤良淑德,有容人之量的贵女,这样,我们都不用为难。” 不谈情爱,就不会妒忌。 再遭遇背弃, 她也能坦然面对。 而不是,心如死灰,寸寸入骨。 这样,他的家族也不会两世没落。 王少甫将脸埋在她的颈窝,轻轻摇头,“不好,只要我活着一天,我都只要你一个。” 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别这么对我,” “安宁,我做的再错,你也别这么对我。” 颈侧,有水渍滑落。 谢安宁攥紧手心。 再没有说话。 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这天过后,像是受到什么刺激。 王少甫身体愈发败落下去。 咳嗽声再没停过。 谢安宁亲眼看见他咳过血。 说不出是怜悯,还是心痛。 自此,不再提成婚的事。 她跟石原卿有过一次谈话。 几日后,石原卿搬出了谢家。 这座府邸,只剩他们一家四口。 冬天,对于病人是很难熬的。 好在,富贵人家,不缺取暖的物件。 王少甫精神时好时不好。 好起来时,最爱圈着谢安宁的腰,将她抱在怀里,仗着她短暂的纵容,痴缠的吻她。 他不敢问,她是不是在等他死。 好让石原卿进门。 他也不敢死,就怕心爱的姑娘真的跟别人相守白头。 到了这个境地,他才深刻体会到。 当日,他允许后院有其他女人出现,对她是一场什么样的伤害。 她不会原谅他的。 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王少甫很痛,亲吻的力道越来越重,眼泪顺着两人相贴的面颊滑落。 他又哭了。 谢安宁推拒的动作僵在半空。 衣衫被扯开,男人的手顺着腰线细细摩挲。 常年握笔的指腹略有薄茧,所到之处,激起层层战栗。 谢安宁恍然回神,一把扣住他还想往上的手腕。 王少甫停下亲吻,那双犹带湿意的眸子看着她,“给我好不好?” 谢安宁抿唇:“你身体……” “我想要,”王少甫去亲她的眼睛,“就一次,行吗?” “不行。”谢安宁摇头,坚定拒绝。 她没有再纵容下去。 王少甫僵了一瞬,缓缓松手,不曾勉强。 新年过后。 生下孩子,已经调养好身体的谢安宁开始在内廷领差事。 王婉依旧在潇湘书馆任教谕。 各地女学,断断续续开始建成。 当然也曾出过乱子,但很快就被镇压。 这一年,作为天下第一女子学院院长的华阳公主,和副院长成宜郡主,奉皇后懿旨巡视各地女学。 一是为监察各地女子学院,是否有按章程招生,避免有一心上进的姑娘,求学无门的事发生。 同样,也为了震慑当地官僚,世族,以示朝廷对女学推进的果断。 第416章 病入膏肓 两位皇家贵女奉旨出巡,动静自然不小。 禁军都派出去一批。 这一年,人才凋零的内廷,开始涌现不少新鲜血液。 之前,还在观望,不敢轻易下场的京城各家贵女,在公主郡主都离京出巡后,知道再不站队,就要错失最后机会。 纷纷站了出来。 不当出头鸟。 也不甘于平凡。 在这个时机涌出来,刚刚好。 声势浩大的女学推进,熬过了最开始的夭折期,这才算正式开始。 之前,遣散后宫时,姜翎月想留她们在内廷效力,但好些妃嫔都选择了归家。 这会儿,有人开始后悔,递牌子进宫,想当女官。 姜翎月挑挑拣拣,也收用了些。 不过,给的待遇,不再如从前。 从前,内廷无人可用,给官位给的很大方。 稍微立点功劳,就能升官的好机会,但只有第一批离京的女官们,抓住了这个机会。 在内廷官衔最好升的时间点,她们纷纷崭露头角,一路登临了高位。 基本是,都是三品,四品的官衔。 现在,一下子涌进这些人,姜翎月给的封赏就吝啬了许多。 毕竟,物以稀为贵。 有人扼腕,有人叹息,也有人奋发图强,希望能后来居上。 后宫原来的两位高位妃嫔,惠妃鲁明瑶,和淑仪陈子芳,现如今都已经是正三品衔。 同样身居高位,甚至这会儿的品阶,还没有之前在后宫时的位份高,但手中的权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只有她们自己知道,走到这一步,历经了多少险境,短短两年时间,就如脱胎换骨,洗去深宫大院里的尊贵,一身气势凛冽,是真正见过鲜血,手染无数人命的凛冽,比之家中父兄,完全不差。 她们身负重任,常年都离京在外奔走,偶尔回京,也只待上几日。 俨然已经成了皇后的左膀右臂,内廷诸多女官中的佼佼者。 小公主满周岁时,内廷势力已经辐射到了大瀚全国。 无论贩夫走卒,还是流氓地痞,乃至世家贵族,无人不知,女子地位在急速上升。 这样的势头之下,皇帝膝下只有一女的事实,就难免叫人多想。 朝中,无数大臣眼睛都盯着姜翎月肚子,盼着她生个皇子出来。 然而,他们盼的眼睛都要绿了,依旧没有皇后有喜的消息放出来。 这一年的隆冬,谢家长子也满了周岁。 对外,这依旧是石原卿的孩子。 他搬离了谢家,但依旧会三不五时的上门探望。 且,石家逢年节,都有厚礼送上。 有点什么稀罕物件,都给这个养在谢家的孙子送过来。 如此上心的态度,没人怀疑这不是石原卿的亲生孩子。 就连谢婉,都有些迷糊了。 她悄悄问过自己父亲,弟弟究竟是同父同母,还是同母异父。 曾经,一口咬定孩子是自己亲生骨肉的王少甫,这一次缓缓摇头,否认了。 他时日无多,早已病入膏肓,对外只有谢婉一个亲骨肉。 这年冬日,不顾劝阻,强撑着身体,亲自前往郓州,向刘家下聘,定下了女儿和刘家幼子的婚事。 此行过后,身体更是每况日下,一病不起。 丧父乃重孝,子女需守孝三年,谢婉已经十七,对她来说,三年太久了。 不要看着女儿成婚,王少甫不能安心闭眼。 在他的坚持下,两家婚期提前了很久。 一应流程从简,短短三个月,就到了大喜的日子。 谢家母女都是内廷女官,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门楣早已不同往日。 这次谢婉成婚,自然宾客云集。 久未出现在人前的王少甫,作为生父,也露了脸。 这位,曾经誉满京城的翩翩公子,瘦的很多,许是人逢喜事,精神头还算不错。 能给女儿的,他早就交给了女儿,这次接受新人敬茶时,只给了一把库房钥匙。 谢婉落下泪来,双手接过。 婚仪顺顺利利完成。 送走满院宾客,谢府再一次安静下来。 不过,这一次,家里多了个女婿,算是添丁,或许要不了两年,又能多出几个小豆丁。 一切都在蒸蒸日上。 但,王少甫快死了。 自从谢婉成婚,他像完成了最后一件心愿,身体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 看着床榻上,形容枯槁的男人,谢安宁再没有哪一刻,更清楚意识到这个事实。 这个,跟她纠缠两世的男人。 生命走到了尽头。 曾经强健的体魄,现在气血枯竭。 他甚至连抱紧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那双眼睛看着她。 谢安宁颤着手握住他,不知不觉中,红了眼眶。 王少甫冲她笑了笑,“别哭。” 他往里挪了挪,“坐我身边来好不好。” 屋子里,都是药味儿。 生死面前,那些爱、恨、痴、缠的情感,似乎更浓郁了些,谢安宁吸了吸鼻子,掀开被褥上了榻。 王少甫把脑袋靠在她的腿上,微微仰着头看她,眼神满是流恋和不舍。 谢安宁抚摸他微白的鬓发,嗓音微哽,“那个梦里,你也白了头,但那时的你,还有个人样。” “是强撑的,”王少甫小声道:“我强撑着那口气,想让你如愿。” 没有把事办好,他不敢下去见她。 “安宁…”王少甫握住她的手,勉强笑了笑,“我太坏了,到死都不想你忘了我。” 他死了,她还有长长的后半生。 日复一日里,她会不会真的把他忘了。 有泪落到了脸上。 “不会忘了你的,”谢安宁苦笑,“怎么能忘得掉。” 他的存在,早就融入她的生命里。 要把他忘了,无异于剜心割肉。 谢安宁捧着他的脸,红着眼看他,“你会不会怪我?” 她死了他不愿独活,殉情殉的毫不犹豫,他对她的感情毋庸置疑。 现在轮到她,远没有他的勇气。 她放不下的人很多,不舍,也不愿跟他生死相随。 哪怕,她真的很难受。 第417章 死亡 王少甫死了。 死在女儿成婚后的第二个月。 谢婉虽然有官衔在身,但她并没有职务,只是潇湘书馆的教谕。 即便如此,重孝在身,依旧需要避讳。 她已经十八,离京办过差,在书馆也教了两年书,略有跳脱的性子一点一点沉淀下来,很能扛事,早不是那个几年前,一场落水就慌了手脚的姑娘。 父亲病逝,母亲大受打击的情况下,作为他们唯一的嫡长女,她和夫君两人一手操办了丧仪。 王少甫病故的消息,传进皇宫。 姜翎月怔了很久,有些失神。 真的死了。 虽然早就知道,他病入膏肓。 但事情真的发生,依旧很难让人不震动。 那样温煦又狠戾,手段强势的男人,死的这么干净利落。 作为一个旁观两人纠葛的第三者,她尚且生出几分怅然。 可以料见,她的谢姨这会儿,得有多难受。 这一世,王少甫依旧入了谢家祖坟。 远在梁州的王老夫人,得到长子身死的消息,已经是一个多月后。 这个在夫君死后,强撑着一口气,维持王家最后体面的妇人当场晕厥过去。 实在悔不当初。 这两年,她恨过许多人。 她恨长子,恨他为了个女人罔顾父母亲族的生养之恩,生生将亲父逼死,让家族败落。 恨死去的夫君,丢下这么个烂摊子,让她独自支撑。 恨其余子嗣,无一个能站出来,挑门立户。 最恨最恨的还是谢安宁,恨她这个刁妇离间他们父子、母子之间的感情,恨她勾得自己长子迷了心窍。 可现在,长子身亡。 她那口全凭恨意支撑的心脉,也跟着断了。 那是她头一个孩子,也是家族最优秀的孩子。 他,是她这个母亲生生逼死的。 当日,王家大厅,长子诘声质问声声在耳,他口中喷血,泪湿长襟。 才过而立,本该是精力最为充沛的年纪,自此伤了元气。 若早知今日,早知今日…… 她为什么就不能容下谢氏! 不过一个谢氏! 儿子喜欢。 他喜欢的,他们为什么就容不下。 初夏。 谢家收到一封来自梁州的书信。 王老夫人病重,请谢婉这个嫡孙女,前去见最后一面。 谢婉入的是谢家族谱,按规矩,已经不是王家人。 但血脉上,的的确确还需要唤王老夫人一声祖母。 而今,老人家病重,千里迢迢派人送信,要见最后一面,于情于理来说,都说得过去。 得了书信的谢婉,到了母亲面前,询问意见。 出生没多久,就跟着父母外放,回京不到一年,又跟着母亲离开了王家。 祖孙拢共都没说上几句话,要说有什么感情,那是无稽之谈。 这封书信,唯一的用意,大概就是想借一借谢家的势了。 王少甫一死,梁州王家失了庇护。 以谢家如今的地位,只要谢婉亲自去梁州,就足够震慑当地家族,不敢轻易落井下石。 她成了王家的救命稻草。 谢安宁看着女儿,笑了笑,“想去就去,你得了你爹所有的人脉助力,替他护一护王家,不算什么事。” 王少甫并非心狠手辣的人,他品行上佳,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王家屡屡对她这个前儿媳动手,逼长子二选一的情况下,他不会对王家痛下狠手。 那是教养他的家族。 仇恨尽了,还有恩在。 王老爷子的死,对王少甫的打击之大,生生加快了他的死期。 释怀不了的。 那是他的父亲。 谢婉到底还是携夫婿去了趟梁州。 不为别的,只为了让她父亲九泉之下安心。 此时,王少甫已经离世小半年。 他们的长子也一岁多了。 谢家小公子,名字叫谢晋白。 是石原卿取的,对外这是他的孩子。 王少甫一死,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孩子的真实身份。 石原卿经常会来谢家,看看孩子。 三不五时,还要把孩子接去石家小住些日子。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一门心思,还是挂在谢安宁身上。 王少甫死后的第一年,两人相处似相交多年的好友,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彼此之间没有秘密。 王少甫死后的第二年,石夫人按捺不住,想要去谢家,问问到底怎么个打算,被儿子劝阻。 之前说好的婚事,石原卿不问,谢安宁也不主动提。 王少甫死后的第三年,日子还是按部就班的过着。 这日,散值后的石公子,如往常般来谢家看儿子,要离开时,狂风席卷,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说下就下。 下雨天,留客天。 谢安宁看了眼天色,抿了抿唇,说:“别走了,在这儿住下。” 石原卿怔住。 他沉默良久,突然道:“你确定?我住下就不会走了。” 他年过而立。 比之几年前,更沉稳端肃。 可这话说出来,嗓音还是发紧。 一目了然的紧张。 谢安宁深吸口气,去握他的手,“那就不走。” 整整五年时间。 撇开那些她不知道的等候外,自她和离归家开始。 他对她执着了五年。 而今,她三十有六,他也三十一岁,人生已过半,面对年过三十,还孑然一身的男人,她怎么忍心就让他一直这么跟自己耗下去。 给他一个交代,是必然的。 石原卿一下子红了眼,“我当真了!你别想再拒绝我!” 谢安宁没忍住笑,“你太执着了,有点死心眼,谁能拒绝得了你。” 之前就同床共枕过的两人,理所当然的住在一起。 只是这次,石原卿再也做不到不越雷池一步。 夜里。 他抱住身下的女人,在两人最亲密无间的时候,很想问她,突然松口的原因。 是因为喜欢他,爱他,还是无奈,是怜惜… 可他不敢。 就怕答案,让自己难受。 所有的欲言又止,最后化为原始的索取。 不管怎么样,他终如愿以偿。 她,是他的了。 往后余生,都会是他的。 窗外雷雨交加,屋内,抵死纠缠。 而立之年,才开荤的男人,可怕的吓人。 牟足了劲,想要证明自己。 虽然生了两个孩子,但已几年不经人事的谢安宁哪里招架得住。 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攀住他的肩颈,哭了出来。 “混账!” 石原卿心中欢喜。 被她骂混账,他都满心欢喜。 再也没有比这更欢喜的。 他觉得,身下的女人,一定也是喜欢他的。 一定是的! 风雨交加的一夜,等到天空破开鱼肚白,雨也停了。 天空放晴。 一觉睡醒的谢安宁只觉自己都快散了架。 腰酸腿软,浑身都痛。 石原卿告了假,正小心翼翼给她揉着肩。 见她醒来,他小声问,“如何?” 谢安宁只当他良心发现,抓着软枕,不客气的指挥,“再下面点,后腰酸的很。” “……我不是问这个,”石原卿顿了顿,语气艰涩,“我还好吗?” 谢安宁;“……” 唯恐自己误会了,她轻轻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面色倏然一红,咬牙:“你这问的什么话!” 石原卿怔了下,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解释,“我就是怕你觉得不好,” “…很好,”谢安宁抿了抿唇,“以后别使这么大的劲,也别再问这种问题,我若觉得不好,会跟你说的。” 她说了很长一段话。 石原卿只听见了那两个‘很好’。 他面色欢喜,亲了亲她的后颈,连声应下:“都听你的,以后都听你的。” 谢安宁;“……” 两人婚事终于提上日程 。 谢婉作为女儿,对娘亲‘续弦’,是赞成的。 三年孝期已过,她正式入仕,心性更是沉稳很多,又成婚几年,早不是几年前的小姑娘想法。 在谢婉看来,她阿娘是当家夫人,且才三十来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独守空房怎么行。 就算不成婚,按照她的打算,也得安排几个男宠伺候她娘。 至于京城其他人的看法。 这些年,随着女学的推进,女子地位肉眼可见的提升,妇人改嫁,独自撑门立户,找赘婿的事屡见不鲜,而谢安宁早就和离,本就是孑然一身,成婚实乃天经地义。 况且这三年,她身边没有男人,落在外人眼里,就是在给王少甫守节。 一个为‘已经和离的前夫’守节的女人,哪怕是最古板的卫道士,也挑不出毛病。 谁不知道谢家夫人的情深义重,谁又不知道石家郎君的痴情守候。 京中早就交口称赞。 就算两人要成婚,那也是谢安宁烈女怕缠郎。 石家郎君守得云开见月明。 总之,这是水到渠成,没有任何人说三道四的一桩婚事。 婚礼当天,帝后二人携小公主亲临观礼。 给足了脸面。 见到谢姨今生得以圆满。 姜翎月满是欢喜。 回宫的銮驾上,她跟皇帝陛下十指相扣,盯着外头车来人往的景色,笑盈盈道:“真好。” 一切都这么好。 蒸蒸日上,顺心极了。 祁君逸也笑,“这算什么好,还能更好的,” 他道:“等筱儿能独当一面,我带你离京如何?” 重活一世,他们两人怎么能困在皇宫一辈子。 只要后继有人,安排好了朝堂之事。 他就该携手心爱的姑娘,游览山川大地。 用脚丈量,他们并肩治理的江山。 姜翎月眼神一亮,“真的吗?” 她两辈子都没离开过京城,早待腻了。 喜欢骑马,特别向往塞外风情。 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 祁君逸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轻声安抚,“再等等,快了。” 小公主今年五岁,根本不知道自己马上要背负什么样的重任。 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已经琢磨着撂挑子不干了,姜翎月开始手把手带着女儿接触内廷事物。 这几年,各地女学开办了一届又一届。 无数人才被内廷引进。 这些人里,有的出身农家,有的来自寒门,也有世家出身的贵女,甚至,不少宗室的郡主们,同样靠着女学,一步一步考进了内廷,受封女官。 若按照原本的命运轨迹,以她们的阶层,此生连相交相识都艰难,更别提成为同窗好友,守望互助,最后同朝为官。 后世记载,这是一个女子崛起的盛世。 内廷第一个被选拔去前朝的女官,是鲁明瑶,直接任正三品监察御史。 这几年,她鲜少回京,日复一日奔波于各地,为女学的建设屡立奇功,凭实力坐上这个位置,满朝文武,无人敢有异议。 祁钰筱八岁那年,已经能处理内廷的简单事务。 同年,姜翎月她跟着她的皇姑离京巡视。 此行,整整两年。 途经了大瀚各地,只要建立了女学的地方,都亲身莅临。 在天下读书的女子中,皇家公主的声望累积到了极致。 回京时,才十岁。 第二年,太极殿下发圣旨,封为皇太女。 天下为之振奋。 真的要出一位女帝了。 要说多惊诧,其实根本没有。 毕竟,当今帝后恩爱,膝下又只有一女的事,普天之下人人皆知。 随着女子地位的拔高,皇后娘娘跟皇帝并肩临朝,大瀚或许会出一任女帝的事,早就在公主出生的十年内,于潜移默化中被大众翻来覆去的议论过。 十年磨一剑,这封圣旨根本没有激起什么动荡,甚至,许多人都生出一种,‘果真如此’的感受。 天下人接受了女子掌权,又接受了皇太女的存在。 同年,皇太女开始着手接触朝堂政务,跟着她的父皇母后一块儿上朝。 这时,公主才十一岁。 两年后,皇太女定下未来皇夫。 又两年,帝后离京巡视天下,皇太女监国。 这个时候的朝堂,女子人数已不差男子多少,就连军中,也有几位女将崭露头角。 皇太女的用人之道是帝王手把手教的。 她任人唯贤,不分男女,不论出身,只要为人勤勉,才干上佳,绝不偏向于谁。 监国不过短短一年,已有贤名传出。 帝后回京,亲自主持了皇太女的婚事。 这一年,皇太女十八岁。 同年,皇太女有孕。 次年,诞下小皇子。 天下男人都松了口气。 朝堂上,最后一点余波尽消。 第417章 大结局 四十四岁这年,祁君逸退位。 二十岁的皇太女登基,这是大瀚第一任女帝,史称云玺帝。 登基时,女帝膝下已有一子一女,两个子嗣。 登基后,又二次有孕。 女子继位,最大的弊端,就是孕期产子。 九死一生不说,政务上也精力不足,帝王一旦力有不逮,最容易助长的就是底下人的野心。 权利在手,谁都不缺野心,只差一个机会。 自退位后就离京出游,不见踪影的景泰帝和宸熹皇后,回京坐镇,陪女儿生产。 这是以一己之力,提升女子地位,且将皇权安稳交替给女儿的帝王,有他在京城,谁人敢有任何意动。 女帝又平安产下一子一女。 膝下四个子嗣,以后再未开怀。 倒是有过两遭称帝后的产子经历,女帝留下密诏传给后世帝王。 日后,大瀚若再有皇太女临朝,必得生下子嗣后,方能登基继位。 登基后,若无护持,不可诞育子嗣。 经历一代女帝的治理,大瀚女子的地位彻底稳固。 身居高位的女官,也不吝抬手帮一帮后辈。 几十年的沉淀下来,朝堂上,站立的女子越来越多。 大瀚姑娘,只要自己不耽于情爱,深陷于男子的甜言蜜语中,哪怕出身贫苦,也能为自己搏一搏前程。 离京游历途中。 姜翎月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和事。 有出身高门,被甜言蜜语迷了心,只肯遵从古制学一学掌家之道的贵女,嫁人之后,不过年,就郁郁寡欢,眼里无光,在后宅磋磨一年又一年。 也有出身农家,自己求到女学门口,拜师入学,不畏严寒酷暑,日复一日的苦读,自此步步高升,成为能跟达官显贵们平起平坐的士族。 对此,皇帝陛下点评:“人生百态,全凭自身。” 将后半辈子寄予旁人身上,是最蠢的事。 若是从前,女子没有其他选项,也就罢了。 现在女子都能称帝了, 依旧选择耽于情爱,相信一个男人,会永远对你好,甘于洗手作羹汤,在后院相夫教子。 只能说,求仁得仁。 年岁见长,多年的阅历,让姜翎月也不再同前些年一样,见到在后宅受磋磨的姑娘,就心有愤愤。 皇帝陛下说的没错。 全凭自身。 除了出生不能选以外,所有的选择都是自己做的。 她何须为了这些人着恼。 两人就这么,四处走,四处看。 途径某地,待的高兴了 ,就小住上个月。 烟花三月的江南,秋风席卷的漠北。 他们走遍了大瀚,见证了各地的风土人情,听了许许多多的当地故事。 山川大河,塞外风景,姜翎月从未如此自在过。 若不是还放不下京城的女儿,姜翎月都恨不得乘船远洋。 去看看,大洋彼岸的那头是什么。 从四十四岁退位,到六十四岁,皇帝陛下陪她走了足足二十年。 六十四岁这年的寒冬,渐感身体不逮的两人停下了脚步,回了京城。 史书记载,这对后世传颂的帝后,没有住进皇宫,而是在离京二十里外的京郊行宫里住着。 余下的岁月,两人在这里相伴到老。 ————正文完。 第418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1 景泰三年,春。 后宫大选过去不到半月,姜家就有喜事传出。 据说,府里的嫡长女,跟来姑母家小住的沈家郎君生了情愫,沈家不日就要往姜家下聘,定下婚事。 时下风气开放,贵族间,每年专门让少年少女相看的诗会,花宴不胜凡几。 是以,私下看对眼,并不算逾矩。 然而,消息传出的当天,率先坐不住的竟然是陈家。 年少成名,双十之龄便身居大理寺卿高位的陈家公子,叩响了姜家大门。 下午进去的,天色擦黑才出来。 当天晚上,紧闭了二十余天的姜府家庙大门打开,姜翎月被放了出来。 主院,正厅。 姜翎月跪在堂下。 姜邵和沈氏两人端坐于上首,姜文姜武两人坐在他们下方。 整个姜家的主子,只有姜翎馨年纪尚幼而没有露面。 沈氏一袭湛蓝色襦裙,发上簪了支同色系的步摇, 嫁入姜家做继室夫人,比姜邵小了许多,笼络夫君的手段甚好,姜家后院除了她一人外,只有两个自小伺候在姜邵身边,早已年老朱黄不再侍寝的通房丫头。 用来堵外人的嘴,成全了她贤德的名声。 养尊处优的日子过的美满,没有妾室通房惹她操心,即便年过三十,依旧面容姣好,连一双纤手都保养得宜。 这样的如花美眷,姜邵更是又爱又敬,后院的事,基本是沈氏的一言堂。 比如现在,姜家父子三人都在,但沈氏没有发话,厅内都无人先开口。 沈氏微微眯着眼,仔仔细细审视着下方被嬷嬷压着跪倒的继女。 她冷眼看了许久,笑道,“真是艳若桃李,身段勾人,难怪小小年纪,就将陈子泝勾得魂不守舍,求娶被拒,撕破脸来出言威胁。” 求娶被拒,撕破脸来出言威胁…… 姜翎月挣扎的身体一僵,赫然抬眸看了上去。 那双漂亮的杏眼,像极了她的生母,姜家已逝的先夫人。 姜邵面色一怔,沈氏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身为姜氏嫡长女,你同外男私谈婚嫁,互许终身,勾得他以势逼迫,登门对你父亲言语要挟,这就是你的教养?” 话落,忆起今日下午的事,姜邵看向长女的眼神也冷了下来,“你可有话要说?” 下方,钳制姜翎月的两个嬷嬷松了手。 她挣脱束缚直起身体,见上方冷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兄长,并不觉心酸。 那些期盼,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伤害殆尽。 她深吸口气,笑道:“父亲忘了?女儿确实无人教养。” “您夫人所言确实不错,我的确跟陈子泝互许终身,他曾道此生非我不娶,您若要逼我嫁进沈家,不妨先问问陈家答不答应。” 比起愈发被边缘化的姜家,陈家父子都是皇帝面前的近臣。 陈家嫡长女,还是宫里的淑仪娘娘,位列二品。 这样的人家看上你的女儿来求娶,你不肯。 人家跟你讲规矩还好。 真要撕破两家的脸面,非娶不可。 你敢拒吗? 姜邵面色铁青。 如果仅仅只是这样,那他倒是敢。 但陈子泝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前途不可限量。 大理寺是什么地方? 要拿捏他的把柄太简单了。 按照如今的情形,他真坚持把长女嫁进沈家,那就是把陈子泝得罪的死死的。 人下午说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望他慎重。 怎么能不慎重。 他父子三人加一起,都不会是陈子泝的对手。 真被盯上了,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结仇不如结亲。 就算长女跟母族没多少情分也不要紧,天、地、君、亲、师,她一日是姜家女儿,一世就翻不了天。 姜家是她的母族,一荣俱荣的道理,三岁小儿都懂。 长女嫁进陈家,真论起来,对姜家只会有益无害。 至于妻子的想法? 当然也是重要的 ,平常他可以听之任之。 若陈子泝不登门放狠话,长女的婚事,姜邵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妻子发落。 可现在是关乎到姜氏的未来,无论是谁,都得往后靠靠。 姜邵重重吐出口气,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抬了抬手,语气缓和了些,道:“起来,此事关乎我姜家名声,待为父跟你娘商量一二,再做打算。” 姜翎月从没喊过沈氏母亲,这会儿闻言也没有反驳,她站起身,由锦书锦玉扶着,退了出去。 迈下台阶的瞬间,有泪,从眼眶滑了下来。 这一战,她赌赢了。 半月前,在嫁进沈家、入宫选妃、和陈子泝之间,她做了选择。 向沈氏松了口,答应嫁进沈家。 这是缓兵之计。 本想出了家庙后,再想办法悔婚。 但沈氏似乎看破了她的打算,一直将她关在家庙,派人严加看守,等到出嫁那日,才能出来。 半个多月,姜翎月找不到一点办法逃离。 原本她都要绝望了。 是陈子泝。 他没让她输。 得了她要另嫁他人的消息,他当天就上门。 不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姜邵忌惮。 忌惮到,决定不顾沈氏的意愿。 姜翎月握紧锦书的手,仰头看着空中圆月,缓缓启唇,“陈子泝…” 父兄欺她,弃她,舅父舅母嫌她,厌她。 从小到大,除了外祖母外,再无人护她,爱她。 如今,是陈子泝,将她从这样的绝境,捞了起来。 ………… 这夜,姜府主院灯火燃至深夜。 谁也不知道姜邵跟沈氏都商量了什么,第二日,沈家内侄离开了姜府。 对外,姜家澄清了谣言,道自家长女同内侄并无私情。 姜翎月长松口气。 她,总算能在自己家中,睡个安稳觉。 当天下午姜翎馨来到她的院中。 十四岁的姑娘,锦衣华服,发间坠着的红宝石头饰价值百金,姜翎月从小到大所有首饰加一起的价值,都不如她发上这颗红宝石贵重。 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姑娘,满脸骄矜之色,看见长姐毫无尊敬之色,冷声斥责她不要脸。 同外男私定终身,私奔未果后,情郎还来逼迫父亲。 污了姜家的声名。 姜翎月静静听着,没有试图跟她争辩。 争个输赢又如何? 她的现状,靠几句话是改变不了的,只有真正的权势,才能改变。 既得利益者轻飘飘的几句指责,于她不痛不痒。 甚至,只觉可笑。 如果可以,哪个未出阁的贵女愿意私定终身。 姜翎馨自小受沈氏教导,压制这个姐姐压制惯了。 就算她不愿意承认,她也知道姜翎月才是姜家嫡长女,占嫡又占长,而她这个继室所出的幼女,在世人眼里,身份不如姜翎月尊贵。 好在,在娘亲的打压下,她犹如透明人。 姜翎馨元贝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将这个姐姐压制下去。 但前段时间府里的风声忽然有变,名满京城的陈家长子,登门求娶长姐。 出身尊贵,年轻有为,模样又生的极俊,这样的好郎君,是满京城贵夫人眼里的乘龙快婿,皇室郡主都眼巴巴盼着,那是姜家垫着脚都够不上的门楣,竟然看上了她这个不声不响,如透明人的姐姐。 而陈家长辈,竟然也同意了? 人生头一回,姜翎馨对着这个姐姐,生出了嫉恨之心。 这样的嫉恨,在母亲抬手拒了沈家婚事后,才缓缓消泯。 是了,她娘乃姜家主母,拿捏女儿的婚事,手拿把掐。 可不过二十余天,风向又变了。 姜翎馨才十四岁,被沈氏护的如珠如宝,远没有她母亲的城府,如何能忍。 这不,急哄哄就寻了上来。 一通斥责发泄后,见她理都不理自己,气的抬手直接将茶盏摔了过去。 姜翎月反应很快,侧身避开。 瓷杯在地上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了两滴在她的鞋面上。 渗透缎面,依旧灼烫。 “姑娘!” 锦书惊呼一声,上前道:“二小姐,我们姑娘再如何也是您嫡姐,您未免……” “未免如何?”姜翎馨冷笑,“我可没有这样不知廉耻,与外男私通的姐姐。” 被沈氏一手掌控的后院,她自小就能随心所欲的欺压这个姐姐。 毫无顾忌。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有前院小厮来禀。 “大姑娘,老爷请您去雅厅。” 陈家来下聘了。 昨天才登门放了狠话,今天得了姜家松口的口风,唯恐夜长梦多,立刻就来下聘了。 个把月前,就登门求亲过一次,聘礼都是早就备好的。 连那两只大雁,陈子泝也是一个月前就猎到了。 养了这么久,这会儿,终于派上用场。 顶着姜翎馨难掩嫉恨的目光,姜翎月换了身干净衣裳,手持团扇,施施然出了院子。 待客雅厅。 陈子泝跟他父亲都在,看见提着裙摆,款款入内的心上人,他眼神一亮。 姜翎月没有看他,目不斜视步入厅内,深深福礼,“女儿见过父亲,见过夫人。” 这样的场合,她竟还没有称呼一声母亲。 就不怕陈家长辈认为她不通教化吗? 第419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2 姜邵气的瞪眼,很快反应过来,勉强缓了缓面色,“这是你陈世伯,还不见礼。” “见过世伯,”姜翎月侧身,对着陈父施礼。 “无需多礼,”陈父笑着抬手。 从姜翎月进来,陈子泝的眼睛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 见儿子这么个不值钱的样子,陈父摇着头,对姜邵道:“婚事咱们做长辈的商议即可,让小儿女们出去,自个说说话可好?” 这是完全略过沈氏这个当家主母了。 姜邵面不改色,抚须一笑,颔首称是。 一派慈父的模样。 闻言,陈子泝当即站起身,走到姜翎月面前,一双眸子熠熠生辉,满是少年人的炙热,哪里还有位列朝堂天子近臣的稳重。 姜翎月不敢跟他对视,再次福礼后,跟他一块儿出了大厅。 锦书锦玉和陈子泝的侍从都远远跟着,给两个主子留下足够的空间独处。 两人一前一后,相隔不到半丈距离。 如今是春日,后院海棠花开的正好,粉嫩的花丛一簇一簇,姜翎月看着花,陈子泝看着人。 他抿了抿唇,“你瘦了好多,” 二十八天不见,这姑娘瘦了好几圈。 农庄两年,他好不容易给她养出点肉,回姜家后,全消失不见。 姜翎月瞳孔蓦然发红。 夜奔被发现,关进家庙的日子,她没哭。 答应嫁娶沈家,她也没哭。 昨夜,被奴仆摁着,跪倒在姜邵和沈氏面前,两个兄长冷眼旁观,她没哭。 这会儿,他简单一句话,她就红了眼眶。 姜翎月转身,和他相对而立,静默几息,她问:“我答应嫁给别人,你有没有生气?” 嗓音略哑,透着几分哽咽。 “没有,我怎么会生气,” 陈子泝眉头微蹙,心疼极了,“没有,我怎么会生气,我只是担心,担心你在我力所不及的地方,受了委屈。” 他知道这姑娘在姜家并不受看重,突然传出婚事,嫁的还是沈家那个名声狼藉的二世祖。 怎么会是自愿的。 他担心的要命。 担心到什么也顾不上,什么礼义君子,徐徐图之的想法全部消失不见。 再畏首畏尾,他就只能眼睁睁看她嫁人了。 所以,他不顾一切登门抢人。 软的不行,他就硬的。 陈子泝抬起手,轻轻握住面前的姑娘,小心翼翼的问她,“怎么瘦了这么多?他们都怎么对你了?” 闻言,姜翎月鼻腔又是一酸。 “我好怕,”她吸了吸鼻子,头一回愿意在他面前敞开自己的软弱,“我被关在家庙出不去,沈氏怕我逃跑,让人看着我,我怕极了。” 她怕被沈氏悄无声息的嫁掉。 怕沈氏纵容子侄入家庙逞凶,毁她清白。 还怕……怕他不肯为她豁出去,冒着得罪姜沈两家,也要不管不顾的求娶。 她怕的寝食难安。 瘦了一大圈。 陈子泝听着她的话,面色越来越难看。 又是心疼,又是痛恨,他紧了紧她的手,想抱抱她,仅有的理智让他克制,千言万语,化成恨恨一句:“姜邵和姜文姜武就任由那妇人作妖?” 姜翎月勉强挤出个笑,“我只把自己当孤女。” 多严重的一句话。 也不知道姜氏父子三个,做的多离谱,才能让她如此死心。 陈子泝深吸口气,握着她的手都隐隐发颤。 “别怕,”他哑声道:“”今日开始,你就是我未婚妻了。” 写了婚书,交换了庚帖,从此以后,他能名正言顺的护着她。 就算姜家出事,他都能以未婚夫的身份护住她。 在他的羽翼下,不会有人能再欺负她。 姜翎月垂眸,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犹豫了会儿,慢慢蜷起指节,回握住他。 两人目光对视。 陈子泝眸底荡起浅浅涟漪,轻声问她:“我们的婚期定早些好不好?” 他想早点娶她过门。 把婚事落实。 姜翎月抿了抿唇,“早些是多早?” 言语间并没有排斥的意思。 陈子泝唇角不禁勾了个弧度,声音愈发温柔,“只要你点头,婚期就定在三月内。” 姜翎月一惊,贵族成婚,从下聘到请期,最后的婚仪,两年都不算长,时间紧一点,也得一年半载。 三个月… 他乃陈家嫡长子,婚事如此仓促,未免有些…… 姜翎月有些迟疑,“你家中长辈怎么会肯?” 嫡长子娶亲,再如何隆重都不为过。 三个月…… 这么点时间,恐怕都要被传闲话了。 陈子泝闻言,轻轻一笑,“他们知道我的心意,只盼我能如愿。” 自从上次被姜家拒婚后,这段日子,见不到她,他就日渐焦躁。 一直竭力的忍耐,在昨日得知她跟沈家纨绔定下婚事后,就彻底失了分寸。 家中父母全程看在眼里。 如果没有娶到这个姑娘,他此生都不得圆满。 陈家富贵已极,不需要再攀姻亲。 以他的才干,也不需要娶更高门第的贵女,靠岳家助力。 他的爹娘,乃至宫中的长姐,都希望他能如愿以偿。 只要她许肯,他们的婚事就能提上日程。 姜翎月当然是愿意的,能早些离开姜家,她求之不得。 在面前人希冀的目光下,她轻轻点了点头。 陈子泝心头骤然一松。 “等着,”他笑了笑,微微低头凑近了些,“等我来娶你。” ……等我来娶你。 少年真挚直白的声音,让人怦然心动。 在他离开后,还在耳边回荡。 三天后,婚期定下了。 如今是四月,婚期定在了七月初。 满打满算不超过三个月。 婚期敲定的当天晚上,沈氏就送了两个教养嬷嬷过来。 说是要好好教教她为人大妇的规矩,免得嫁出去损了姜家的名声。 小到衣食住行,大到待人接物,言行举止,样样吹毛求疵。 反倒是当家主母该会的掌家之道,那些人情往来,管理底下奴仆,账本账目的核对,丝毫没有要教的意思。 连算盘都没有带来一把。 沈氏是主母,她的话,在姜家后院就是圣旨。 好在,她婚事已经定下,陈家对她这个未来长媳也很是看重。 这些日子,陈家庄子里但凡出产了点新鲜的瓜果河鲜,都会遣奴仆送上一筐来。 姜邵和沈氏或多或少都有所顾忌,那两个教养嬷嬷很快收敛了许多,没有过分磋磨人。 但,总归不是很好过。 这样的磋磨,终止于在陈子泝登门后。 第一次来姜翎月院子时,见地方偏僻不说,还满院荒凉,使唤的奴仆婆子都没有几个。 堂堂嫡长女,住的地方,还不如陈家旁系院子亮堂。 陈子泝脸色不太好看。 如果不是不好把手伸进姜家,他恨不得送几个能干的侍从进来照顾。 再见到那两个板着脸,拿着戒尺的教养嬷嬷时,忍了又忍的他直接就坐不住了,径自去了前院书房。 不知跟姜邵说了什么,第二日,两个教养嬷嬷消失不见。 自那日起,陈子泝一改往日的守礼,时常约姜翎月出门,不是带她去游湖,就是踏青。 未婚夫妻携手出游,在时下是常有的事,并不逾矩。 他护人护的这样紧,没两天,姜府的风向,又悄无声息的逆转。 府里的老人,见证姜翎月在沈氏手下如何长大的,都说她命好。 遇上个懂得疼人的未婚夫。 算是苦尽甘来。 嫁过去就是诰命夫人。 以陈子泝的能力,以陈家人对她的看重, 这辈子都不用再受半点苦楚。 对女子来说,真就是逆天改命了。 而另一边。 赐下的嬷嬷不得不收回来,沈氏在自家被‘女婿’打了脸面,竟没有发作。 眼见着姜翎月这个被她欺压多年的继女如此风光。 一旦真嫁进陈家,真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也不会被她拿捏。 数遍京城,能真正说超过陈家的门楣,也就只有那几家皇室宗亲了。 可即便是王府世子,手里的实权,在皇帝那儿的脸面,还真不一定有陈子泝大。 她的女儿除非入宫,嫁给当今皇帝,不然,这辈子都难以再压这个姐姐一筹。 只有一女,将女儿看的如珠如宝的沈氏竟然毫无动静。 反倒姜翎月的两个兄长,眼看着这个妹妹要得嫁高门,生出了点要缓和兄妹情谊的心思。 一直不冷不热的两个嫂子,开始频繁出现在她的院子里。 她母亲留下的嫁妆,按理说是有她这个独女一份的,但她不受宠,早被两个兄长和沈氏瓜分了个干净。 这次,见她婚事极好,兄嫂都想缓和一下关系,日后有事相求,也好开口,便纷纷忍痛割肉。 添了妆。 长嫂给了一套鎏金头面,做工精致,看着价值实在不菲。 二嫂则是添了对碧玉手镯。 通体翠绿,水头极好。 这都是他们母亲留下的首饰。 原本就该姜翎月这个女儿得的。 现在,被他们舍了几样出来,还等着她感恩戴德。 姜翎月实在对她们亲热不起来,收下东西,僵硬着客套了几句,便微笑送客。 血脉亲情这东西已经支离破碎,再无弥补的可能。 不成仇,都是极好的。 姜家,真正能称得上仇人的,只有沈氏了。 但,对方既不放下身段主动缓和关系,也没有再出手打压她,对婚事也不再作梗。 姜翎月心一刻不曾放下。 时间慢慢来到六月,天气渐热。 姜翎月忙着裁衣,备嫁,已经鲜少出门。 有时候陈子泝来了,两个人也就在院子里相对而坐,泡上一壶茶,说说话。 两个即将成婚的有情人,最亲密的举动,也只是挥开伺候的奴仆,轻轻握了握手。 婚期渐近,宫中传来消息。 淑仪娘娘,也就是陈子泝的嫡亲长姐,道是想见见未来弟媳,宣这对未婚的新人入宫。 此时已到了六月中旬。 时下风气开放,夏日衣裳款式都十分轻薄。 入宫见贵人不能失仪,姜翎月换了身新做的衣裙。 嫩绿色的,是齐胸的款式,外面套了件宽袖罩衫,两片细腻的锁骨坦露出来,嫩白又朝气蓬勃。 她容色本就美,平日里鲜少装扮,就能引得人频频侧目,今日难得盛装打扮,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眸光潋滟,唇红齿白,盈盈一笑间,少女风情在眉眼间流转。 清新又妩媚。 陈子泝看的呼吸都屏了一瞬,他握住她的手,幽幽叹气,“还有一个月。” 一个月,就是他们大喜的日子。 到时候…… 姜翎月面色一红,没理他,抽出自己的手,自顾自上了马车。 陈子泝笑了笑,手握缰绳,一个挺腰,翻身骑马,随行车架旁。 他皮相生的实在很好,常年审案断案,面容不自觉就透着几分冷峻,但这会儿骑马跟随在未婚妻车架旁,眉眼间俱是温柔之色。 年少成名的贵公子,玉树临风,如芝如兰,温俊有礼。 引得路边不知多少闺秀频频侧目。 姜翎月透过薄薄车帘瞧了眼,就莫名有些不高兴,她撩开车帘,问他:“你平常就是这样上下朝的?” 陈子泝愣了下,道:“我是坐马车。” 他并非武将,今日之所以骑马入宫,是顾虑两人还未成婚,同乘一车…… ……其实也是可以的。 未婚夫妻,同乘一车有何不行! 陈子泝打定主意,等出宫回府,就不骑马了。 进了宫门,马车就不能行驶了。 姜翎月下了马,两人并肩行走在长长宫道上。 她是头一回入宫,陈子泝却不是。 他开始给她介绍起来。 途经正玄门,后是太极殿,没多久,就是皇帝陛下的起居殿。 一眼望过去,只见到高耸的金色琉璃瓦。 大瀚四百年国祚,这座皇宫,历经了十三任帝王,龙气之盛,远远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巍峨壮阔,何况身临其境。 真让人有种,不敢高声语的压迫感。 “这是宁安宫,”陈子泝拉着她的手,道:“高祖跟圣武皇后就是居住在这座宫殿,恩爱白首。” 高祖皇帝和圣武皇后的佳话,大概每个识字的大瀚姑娘都有听说过。 姜翎月顿时来了精神,转头看了过去。 离的太远,依旧看不到个什么,只是简单认了个路。 原来这里就是宁安宫。 第420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3 时值六月初,夏初的温度略微有点热,但也不算难以忍受。 两人携手走在长长宫道上,再往前,就到了御花园。 才转了个弯,前头引路的宫娥脚步忽然一顿,深深屈膝,“奴婢见过贤妃娘娘。” 宫里这几个月,先后有两个妃嫔遇喜。 一个是今年初春大选入宫的赵美人,另外一个就是贤妃娘娘了。 她是姜翎月的表姐,这次入宫,姜翎月没打算拜见对方。 但没想到,竟然才入宫就看见了。 贤妃一袭淡紫色宫装,手扶着尚未显怀的肚子,身边跟着几个低位妃嫔,陪着她赏花,听见问安声,漫不经心往这边看了过来。 一眼就认出了姜翎月,她勾了勾唇,正要说点什么,面色突然一怔,旋即急忙福身,“臣妾参见陛下。” 顺着贤妃目光看过去,看见斜侧方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 众人俱是一惊,奴仆和接低位妃嫔齐齐跪地。 陈子泝双手作揖,躬身行了个臣子礼。 姜翎月同样按照规矩行礼,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压根不敢抬头去窥探龙颜。 一双绣着祥云的靴子出现在眼前,不曾停顿,很快离去。 紧接着,头上传来帝王的声音。 “免礼。” 姜翎月直起膝盖,依旧不敢抬头,但隐约能感觉到皇帝目光看了过来。 刘榕当即会意,上前一步,“这是谁家姑娘?” “她乃姜家嫡长女,是臣的未婚妻子,”陈子泝拱手作答,“臣今日携未婚妻入宫拜见淑仪娘娘。” 未婚妻子。 领进宫,见过长姐。 人之常情。 贤妃闻言掩唇一笑,“那陈大人,以后就是本宫的表妹夫了。” 她当然是认识陈子泝的,知道这是天子近臣,朝堂上有名有姓的年轻人。 不出意外,前途不可限量。 作为板上钉钉的皇子生母,对朝中重臣交好当然好过交恶。 一句话,好似跟姜翎月是多好的姐妹。 皇帝陛下哦了声,偏头看向姜翎月。 一身嫩绿的少女,立在修剪整齐的花卉旁边,规规矩矩的很,丝毫没有因为自身容貌过盛,得见天颜后而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她就这么就这么低眉顺眼的站着,连眼皮都不曾抬起。 肌肤瓷白,身姿纤细,人比花娇。 年轻帝王不自觉抿了下唇,无能发现。 他道:“这是爱妃的妹妹?” “是呢,”贤妃笑道:“臣妾的姑母乃姜家主母,不过生下表明后便撒手人寰,姜大人如今的夫人,是续弦。” 她三言两语将姜翎月的身世解释清楚。 生下女儿后撒手人寰。 那这姑娘就是生而丧母。 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 皇帝低垂着眼,似乎并没放在心上,对着陈子泝轻轻摆手道,“去,别让你长姐久等。” “臣告退。” 陈子泝躬身施礼,姜翎月屏气凝神,也跟着福身。 两人退下。 走出好远她才重重抚胸喘了口气。 陈子泝笑:“怎么怕成这样,陛下宽宥仁慈,乃不世明君,就算稍有失礼,也不会问罪你一个闺阁女郎。” 只要不谄媚邀宠,自荐枕席,他家陛下还没有发落过哪家女郎。 姜翎月道,“也不是怕,头一回面见君父,心生敬畏而已,再说……陛下周身威仪真的好重。” 这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就这么立在面前,她怎么能不紧张。 陈子泝拉着她的手,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出言安抚。 没一会儿,就到了宝华宫。 宫殿的内侍早早就在外头候着了,见他们来,急忙躬身,“奴婢见过陈大人,见过姜姑娘,二位里面请,娘娘正盼着您二位呢。” 里头,得了通传的陈淑仪,立在殿门口,见到弟弟来,面色一喜,很快看向他身侧的姜翎月,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眼,声音含笑,“好个貌美的小娘子,你眼光倒是一绝。” 后边那句,自然是对嫡亲弟弟说的。 陈淑仪亲自将两人迎了进去,自个儿坐到了主位上。 姜翎月双手交叠身侧,屈膝行礼,“臣女参见淑仪娘娘。” “无需多礼,”陈淑仪笑道:“午膳在备着了,咱们先说会儿话。” 她对姜翎月这个弟媳,谈不上满意,也谈不上不满意。 只要弟弟喜欢就好。 她为了家族入东宫,如今登临淑仪之位,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便感觉自己此生一眼能望到头。 她的一辈子就这样了,弟弟能得以圆满也是好的。 姐弟俩叙了会儿家常,基本上就是陈淑仪问话,陈子泝答着。 没说上几句话,殿外传来一声通报。 ——陛下驾到。 陈淑仪一惊,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还未行至宫门,帝王已经走了进来。 宫人们跪了一地。 又是一连串的请安。 皇帝坐到了上首,道了声免礼。 陈淑仪紧跟他身侧,面上笑意恭谨,“陛下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听说你这儿热闹,过来看看,”皇帝点了点下方椅子,道:“都坐。” 妃嫔家人入宫,帝王亲自露面,是极大的恩宠。 陈淑仪面上笑意更甚,正好有宫婢上前奉茶,她亲自接过,呈了上去,这才款款入座。 “臣妾这个弟弟陛下是知道的,眼高于顶,年过二十都不肯议亲,这回总算将婚事定下,臣妾就想着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将他这棵榆木收了,这才将人召进宫一见。” 声音轻柔,如春风细雨,徐徐道来。 姜翎月听的都只觉得舒畅,见点了自个儿的名,她便站起身,重新拜见。 皇帝眼神顺势看了过来。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息,他问:“婚期什么时候?” 姜翎月一怔,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陈子泝。 她眸子下意识抬了抬,撞进一双深邃的眸子。 玄色龙袍,腰束玉带,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气势内敛,却叫人无端不敢直视。 这就是当今帝王,面容清冷如玉,年轻又威仪。 她心头倏然一跳,急忙垂下眼,不敢直视。 “回陛下,”旁边,陈子泝已经开口答话,“婚期是下月初,还有二十五天。” 具体到了细微的天数,可见真是日日都在盼着。 皇帝眸光一顿,没在发问。 帝王亲临,哪怕不是来问罪的,也让殿内原本叙家常的温馨氛围,有些紧张。 陈淑仪将话题又扯了起来。 都是围绕着这对即将成婚的新人身上。 陈子泝答的很快,手没停下,捻了颗果盘里的荔枝,慢条斯理的拨开,也不顾皇帝和长姐在旁边看着,就直接递到了姜翎月嘴边。 荔枝这玩意长于南方,于京城少见,就算富贵如陈家,也难弄来,从未出过京城的姜翎月更是见都没见过。 她有些不好意思,想自己伸手去接,被陈子泝避开。 “有汁水,会弄脏你的手。” 确实有汁水,他手指就沾了甜腻的果汁,他坚持要喂,姜翎月只能忍住羞赧,张嘴咬了半口。 冰镇过的荔枝,清甜多汁,从没尝过的味道,从口腔炸开,她眼神都为之一亮。 陈子泝低笑了声,喂了她吃剩下的半颗,又伸了手掌在她唇边,“核吐出来。” 一颗荔枝,从壳到核,都被他伺候的周周到到。 陈淑仪何曾见过自家弟弟这么照顾人的模样,惊了一瞬后,赶忙去看旁边的帝王,唯恐殿前失仪。 但皇帝陛下不动声色惯了,朝堂上最会揣摩上意的臣子尚且看不出什么来,她又怎么能看出端倪。 没瞧出不对,陈淑仪便笑着开口:“月月喜欢的话,本宫这里还有一篮子,待会儿都带回去。” 这是当地官员送进宫的贡品。 不易保存,金贵的很,她作为二品妃嫔,也只得了一小篮子。 陈子泝谢过,又捻了一粒,开始剥。 姜翎月实在不好意思了,急忙握住他的手腕,“我不吃了。” 她面红耳赤,唇瓣紧抿着,眸光潋滟,荡漾着姑娘家的羞赧。 少女的风情在眼波间流转,陈子泝目光一怔,又将手上刚剥好的荔枝送到她唇边,笑道:“吃完这个,我不剥了。” 第二颗荔枝吃完,姜翎月已经面红如霞。 见她局促成这样,陈淑仪笑着摆手,道:“宝华宫门口景色不错,假山旁边的池子,养了几条赤色锦鲤,这个天气正是活泼的时候,你们别在这儿拘着了,去看看。” 姜翎月如蒙大赦,起身施礼,退了出去。 两人离开。 陈淑仪面向上首坐着的帝王,笑意恭谨,“陛下可要留下来用膳?” 久久无人应答。 陈淑仪微怔,轻抬了抬眼,只见帝王手上的扳指被扣的死紧。 突然,他站起身,丢下一句,‘还有要事处理’,便阔步离开。 这是登基三年来,皇帝第一次踏足宝华宫,如一阵旋风,来的快,去的也快,只留下浅淡的龙涎香。 陈淑仪僵立原地,对这一出有些摸不清头脑。 是因为弟弟是他的爱臣,入宫探望,帝王之身亲自露面以示对陈家的恩宠? ——可她弟弟也并非第一次入宫。 从前皇帝也不曾亲临。 还是…… 脑中闪过姜翎月那张明艳的脸,陈淑仪眉头当即否认。 绝无可能! 宝华宫外。 祁君逸下了台阶,步子慢了下来。 他的身后,目睹主子今天一系列反常行为的刘榕,心惊胆战。 为主子分忧,乃随侍的分内之事。 他迟疑几息,正斟酌着要不要说话,突然,姑娘家的娇嗔声被轻风送来。 “你为什么要在殿内喂我吃食。” 主仆二人皆侧目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观景亭上,一身嫩绿的姑娘手里捻了几粒饵料,正同情郎抱怨。 她的旁边,陈子泝轻声解释,“长姐爱屋及乌,我对你好些,她就会对你好,咱们就要成婚了,你无需不自在。” 喂个果子怎么了? 他就是要在所有人面前对她好,最好让全京城都知道,他把她看的有多重。 妻者,齐也。 谁也不能看轻他,连带着他的家人也不行。 姜翎月有些感动,又有些无语凝噎。 她回身看他,小声提醒,“陛下也在,你也不怕让陛下觉得你贪恋儿女情长,难堪大任。” 陈子泝听的一愣,旋即没忍住笑了。 “月月真是贤妻,”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道:“不过,陛下才不管臣子后院的事。” 七情六欲,就那几样。 当官为了什么? 人非草木,谁还没点私欲了。 他们是做臣子,不是做圣人。 两人离的很近,夏日清风吹来,衣衫都贴在了一起。 陈子泝在她手里捻了几粒饵料丢下池子,笑着道:“有我在,你什么也别管,安心嫁给我就行。” 他知道,她心里的忐忑。 怕做不好陈家宗妇,还怕不得婆母欢心。 出嫁就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 第一次,她就没选好,在姜家受尽了冷待。 第二次,落到他怀里,他总不会让她输。 有情人甜甜蜜蜜,说着话。 丝毫不知道,帝王此刻就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们。 面无表情,只有眸色越来越暗。 他身后,刘榕额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如果,刚刚他还只是揣测。 现在,皇帝一动不动的立在这儿,看着那边的景象,就已经证实了他的想法。 真……铁树开花了。 但开到了臣子的未婚妻上。 还是,即将成婚的未婚妻。 这算怎么个事儿! 刘榕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就见自家主子收敛了满身的寒气,脚步拐了个方向,悄无声息的离开,没有上前打搅。 他长松了口气,急忙跟上。 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小插曲,等那个姜姑娘离宫,作为后宅妇人,日后面圣的次数不多。 这个插曲很快就会过去。 毕竟,他们家陛下冷心冷情惯了,二十有三的年纪,从未对哪个女子另眼相待过,时间一久,定能将臣妻抛之脑后。 但事情往往不尽如人意。 第二天,刘榕发现,他家励精图治的陛下,频频走神。 上朝时,目光总似有若无的落到陈子泝身上。 在广安殿批折子,同样没了以往的专注。 像是有了心事,不知如何抉择。 第421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4 刘榕将一切看在眼里,如何能不知自家陛下是为了何事为难。 原本以为的一时悸动,没想到竟然真叫主子上了心。 既然如此…… 依刘榕所想,他家陛下富有四海,天下都是他的,真要看上哪个姑娘,哪怕是臣子的未婚妻,又能算什么大事。 这不是还没成婚吗? 随便寻个什么由头,直接把人召进宫伺候,谁又敢说什么? 何须如此为难。 ………… 广安殿。 祁君逸端坐于御桌前,手持朱笔,批着折子。 刘榕悄声入内,禀道:“陛下,谢大人求见。” 笔尖一顿,祁君逸不曾抬眼,道:“宣。” 不一会儿,御龙卫首领谢默入内,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祁君逸道了声免礼,“查的怎么样了?” 谢默从袖口摸出一份奏疏,双手高举,“臣已查明,请陛下过目。” 刘榕上前接过奏疏,转身呈上。 祁君逸撂下朱笔,接过,慢条斯理的看了起来。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奏疏缓缓翻动的声音。 谢默心头惴惴不安。 几日前,皇帝陛下突然下令,彻查姜邵后院,尤其是其嫡长女从出生到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事宜,不分大小,事无巨细,只要能查到的,都悉数上禀。 如今,那位姜家姑娘从小到大遇见的所有糟心事,全部化作奏疏,呈上。 至于为何要这么做? 还用说吗。 再不近女色,他们陛下也是个男人。 作为目光从来只放在朝堂之上的帝王,突然对一个闺阁女郎的成长经历好奇,理由无外乎就是那么一个。 何况,在奏疏呈上去后,就迫不及待当场细细翻阅。 可见……多看重。 殿内空气,随着时间推移,愈发安静。 作为调查人,谢默当然清楚上头都写了些什么。 姜家嫡长女,自幼丧母,父兄不喜,被继母磋磨,唯一护着她的外祖母亡故后,最后的靠山倒了。 没几年,就被发落到庄子上住着。 在那里,遇见了陈子泝。 两年时间,他们朝夕相对,日日见面,携手出游。 他们去踏青、去游湖、一起赏月,一起共度花灯节。 ……他们私定终身,还在酒窖一夜未出。 如今,即将修得圆满。 真是好一对有情人。 谢默面容溢出薄汗,微微躬着的脊背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啪嗒’一声。 奏疏被撂在御案上。 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皇帝微微垂眸,“朕记得,武原侯这两日过寿?” 声音平静,丝毫听不清喜怒。 谢默急忙回禀,“是七十大寿,就在明日。” 武原侯府上一代嫡长女嫁进了陈家,正是陈淑仪和陈子泝的亲娘。 明日,外祖父过寿,陈子泝必然不会缺席,也一定会带着即将成婚的未婚妻共同赴宴。 祁君逸微微颔首,道:“备上份厚礼,朕明日也去凑个热闹。” “是!”刘榕躬身应下。 谢默退下。 祁君逸又批了会儿折子,没多久,突然将手中朱笔搁置,站起身踱步到窗前。 夏季太阳炙热,这会儿是上午,阳光透过树影缝隙洒在他面容上。 影影绰绰的光泽,给他略显冷漠的面庞镀了层柔光。 如隔着云端,普度众生的神祗,温润又冷漠。 他抬首,目光眺望远方。 刘榕立在他的身后,不敢惊扰。 直到日上中天,才上前,小声道:“陛下,该用午膳了。” 祁君逸微微偏头,“你说…” 他顿了顿,道:“你说,她会愿意入宫吗?” 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刘榕怔了一瞬,忙恭身道:“陛下万乘之尊,能伺候…” 话未说完,就被他家陛下眼神吓了一跳,赶忙改了口风,“您何不亲自去问问。” 有理。 此言正合祁君逸心意。 ………… 第二日。 晴空碧洗,阳光灿烂。 武原侯府办寿宴,侯府正门大开,广宴宾客。 陈子泝一早就来接人了,在姜家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心上人出来。 一袭桃粉色纱裙,臂弯挽了条同色披帛,齐胸内衬,露出两片细腻的锁骨,和胸前隐隐的白腻。 陈子泝面上微红,不自觉别开脸。 这是目前京城最时兴的款式。 时下风气开放,姑娘家又爱俏,领口更低些的都不是没有。 但姜翎月甚少如此打扮,从前被沈氏压制,她需要藏拙,所有的好,都遮掩的严严实实。 只有他在农庄的那两年里,能窥探一二。 而现在,婚期将近。 作为板上钉钉的新妇,她出门赴宴,代表的不仅仅是姜家,更是陈家的颜面。 所以,她得盛装出席。 车帘掀开,姜翎月踩着矮凳,弯腰欲上来 陈子泝伸手去扶。 纤细的手指搭了上来,他一把握住,将她拉上了马车。 车内,摆了冰瓮,温度适宜。 姜翎月脸上红扑扑的,凑近,感受了凉气,歪着头,冲对面的人道:“陈子泝,我有点紧张怎么办?” 这是订婚后,她第一次在正式场合,面见他的长辈。 不说血脉亲疏,只单论陈子泝在朝中的地位,就算百忙之中,武原侯和其夫人,恐怕也要亲自见见她这个未来的外孙媳妇的。 她是真的紧张。 陈子泝握住她的手,笑着保证:“我陪着你,我今天全程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闻言,姜翎月放下心来。 陈子泝掏出帕子,给她拭汗。 被她那双水润润的眸子注视着,他动作越来越慢,最后没忍住,俯身在她面颊上,落了个吻。 他叹气,“真想抱抱你。” 姜翎月摸了摸自己被他亲过的地方,“那你抱啊。” 她又没说不许。 车上也没有别人,他们还有二十余天就成婚,他抱就抱呗,又不是之前没抱过。 她笑着看他,“你之前抱我的时候,可没这么束手束脚。” 陈子泝盯着她的眼睛,轻轻啧了声,“月月,别激我呀。” 他忍的够难受了。 姜翎月抬眸,看了他一眼,突然微微仰头,冲着他下颌亲了口。 陈子泝身体倏然僵硬。 偏偏,不知死活的姑娘还冲着他勾唇轻笑,“你看,我比你直接多了。” 美人如玉,唇红齿白。 陈子泝喉结难耐的滚动了下,扣住她的腕骨,将人扯进了怀里,低头就要吻上去。 马车停了。 外面响起跪拜声。 他们的马车,跟皇帝陛下的竟同时到达侯府门口。 陈子泝先一步下车,伸手探入车内,姜翎月拎着裙摆跳了下来。 侯府门口,武原侯正率领全家老小,恭迎圣驾。 而皇帝陛下本人,尚未进门,听见这边的动静,将目光看了过来。 正好看见姜翎月下车。 他似漫不经心的看着,突然,目光落在陈子泝的下颌上,平静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有跟随在他身后的刘榕和谢默,才感觉到他们的陛下,周身气息骤然沉冷。 似有杀意在沸腾。 他盯着的那里,有一块明显的口脂。 姜翎月同样发现了。 她一下车,抬头就看见陈子泝下颌上的唇印,面色迅速泛红。 她赶紧从袖口掏出方帕子,递了过去,小声道:“擦擦!” 两个人私下嬉闹,跟暴露在人前还是不一样的。 何况,陛下就在眼前。 这……太不像话了。 陈子泝也反应过来,接过帕子擦拭了两下后,拉着未婚妻,迈上层层台阶,到了皇帝面前。 “臣拜见陛下。” 他躬身请安,姜翎月也跟着行了个臣女礼。 四周有些安静,久不见帝王的声音。 武原侯与其夫人还领着全家老小在接驾,见皇帝亲临,又如此态度,心中大骇。 开始惴惴不安的自省,莫非自家犯了什么事。 叫陛下登门问罪? 不然,何以在门口,变了脸色。 好在,沉默没有多久,皇帝便开了口,“不必多礼。” “今日无事,听闻爱卿过寿,便来看看。” 凝滞的气氛顿时一松。 武原侯直起身,一脸不甚惶恐,“不过一场寿宴,老臣何德何能,当陛下亲临。” 他的嫡长子,赶忙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陛下快请。” 适时接过话,躬身介绍着府里的景色。 世袭罔替的侯府,后院当然有自己独特的风景。 尤其家中掌权人大寿,更是早在一两年前就开始布置新奇玩意迎接宾客了。 听闻侯府九曲亭内,种植的并蒂莲,开的不错,皇帝似乎来了点兴致。 侯爷急忙要上前引路。 皇帝不喜热闹,也不愿劳动寿星公,随手打发了侯府一众人,只点了老侯爷的两个嫡子作陪。 没走上几步,又有不少院中客人听闻陛下亲临,忙不迭跑过来接驾。 武原侯乃两朝老臣,七十岁大寿,帝王亲临是给老臣体面,这无可厚非。 但前两月,鲁国公才过的大寿,陛下也不过赐了份寿礼,可没有亲自去凑这个‘热闹’。 要知道,鲁国公可是先皇后母族,皇帝陛下嫡亲外祖。 其中缘由,随行的谢默和刘榕,当然心知肚明。 可其他臣子就不免纳闷了。 帝王一言一行都代表朝中风向,此番举动,已经有不少人揣摩上意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鲜少去臣工府上的陛下亲临武原侯府。 一群人乌泱泱的围了过来,皇帝又打发了一批,点了几个陪着。 逛园子的队伍一下就从人,变成了十余人。 其中就有陈子泝。 姜翎月一个女眷,不好陪同,被武原侯夫人领着去了女眷所在的花厅。 对这个未来的外孙媳妇,老夫人很是慈爱,一路上握着她的手,赞了又赞。 到了花厅,才拉着姜翎月在自己旁边坐下,就撸了自己腕上的玉镯,作为见面礼,亲自给姜翎月戴上。 来赴宴,姜翎月当然知道侯府情况。 老夫人生有三子二女,长女是陈子泝的母亲。 二女远嫁沧州,难得回来一次。 老人家膝下子孙众多,外孙反而只有陈子泝姐弟两个。 而陈子泝,自幼敏而好学,又生了副好皮相,年纪轻轻中了探花,步步高升。 陈家后继有人,陈子泝成了名满京城的贵公子,各家夫人眼中的佳婿。 可想而知,这家伙得多讨长辈喜欢。 老夫人对陈子泝的疼爱,连膝下几个孙子有时候都比不上。 之前甚至动过亲上加亲,把孙女儿嫁给外孙的想法。 可惜,陈子泝一颗心都搭在姜翎月身上,想都没想就婉拒了。 即便如此,老人家这会儿见到姜翎月,也做到了爱屋及乌,丝毫没有故意冷待。 握着她的手,朝周围一众老姐妹夸赞起来。 花能坐在侯老夫人周围的,都是各家的老封君,姜翎月一个也不认识,只是维持礼数,笑着喊人。 目光不经意间落到稍远些的角落,她瞳孔蓦然瞪大,“谢姨?” 远处,跟随婆母出来赴宴的谢安宁,见她认出自己,微微一笑,“多年不见,月月长成大姑娘了。” 旁边众人一问。 得知两人还有一段旧日渊源,纷纷赞了几句,便很快移开话题。 姜翎月身份虽不能同日而语,但现在大家更关注的是陛下亲临武原侯府这件事。 今日寿宴,真是给了武原侯府好大的脸面。 有幸来赴宴的贵女们,各个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陪着长辈们坐了会儿,就纷纷告辞,道是要出去透透气。 姜翎月婚事已定,但到底还是个未婚小娘子,陪在一众老辈面前,总有几分局促。 侯老夫人便也拍着她的手,笑道,“别在我们几个旁边闷着了,也跟她们出去玩儿去。” 姜翎月站起身,离开前,看了她谢姨一眼,这么多人面前,也不好叙旧,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侯府后院很大。 贵女们都有自己的圈子,各自成群的逛着。 还有些直接玩起了投壶。 姜翎月属于生客,侯府几个小姐作为主家,自然不会让她落单,忙拉着她一块儿,向其他人引荐。 都是年龄相仿的闺阁小姐,没一会儿就熟络了。 一直到开席,陈子泝也没有寻过来,想必还在陪着帝王。 酒宴分了男女。 姜翎月这边都是女眷,更是见不到陈子泝。 她跟着几个贵女入席。 第422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5 时下宴饮成风,除非身体多病,不然贵族们宴客就没有不喝酒的。 姜翎月同样不能避免,不过她也爱酒,并不觉得为难。 女眷这边的酒是春日新酿的青梅酒,酸中带甜,特别好入口,她时刻记着这是出门赴宴,不敢多饮。 但酒桌间,推杯换盏,没一会儿又开始了行酒令,很快就把控不住场子。 等到酒宴结束,姜翎月已经喝了三壶酒,脑瓜子嗡嗡的,面颊绯红,酒意上头。 侯府宴客,自然有提供客房,供客人小憩。 武原侯府姓赵,今日招待姜翎月的乃赵家二姑娘,这会儿还需要待客,不能亲自送她,便唤了花厅伺候的婢女,吩咐将贵客安顿好。 姜翎月并没有在陌生地方休息的习惯,闻言便摇头,“无需费心,我四处转转,散散酒意就好。” 她坚持,赵二姑娘便也不再多劝,笑着说了自家几样值得一观的景点。 “离这雅厅不远,有一方花田,是琉璃罩着的,许多这个月份看不见的花卉,里头还能瞧见,月月若是感兴趣,可以去一观。” 姜翎月颔首,谢过好意,自个儿走出了雅厅。 这次赴宴,她只带了锦书。 主仆两个一前一后,在侯府后花园逛了起来。 这会儿,已经是酒宴过后,许多没有午休的宾客,都成群的出来转转。 姜翎月碰见了好几拨。 都是不认识的,走了没一会儿,面前突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上午才见过的谢安宁。 姜翎月眼神一亮,就要上前,定睛一看,却见她对面的男人。 十年前,姜翎月七岁,已经记事,她是记得王少甫的,这会儿自然也认了出来。 远远看过去,夫妻两个在说着什么,面色都很严肃,连奴仆都挥退在几丈之外,她更不好上前打搅。 叙旧,来日方长。 姜翎月很快拿定主意,脚步一拐,换了条小道。 那边。 王少甫的确在跟谢安宁说正事。 他们的女儿王婉,两月前刚刚及笄,婚事已经迫在眉睫。 前段时间,他跟谢安宁透了口风,欲给女儿定下姚家嫡长子。 今日武原侯大寿,姚家自然也来了人,姚家夫人携其小女,连同姚玉枢本人都来了。 婚事若是定下,姚夫人就是女儿未来的婆母,谢安宁今日多有观察姚家母女脾性。 本欲回家再跟王少甫提及此事,没想到他先一步寻了过来。 道是,陛下上午去了九曲亭,对湖中的并蒂莲赞了几句 。 这会儿,前来赴宴的一众公子小姐们,就在那边临时办了个赏莲花宴。 姚玉枢也在,王少甫想让女儿去看上一眼。 能力,家世,他这个做父亲的考校过了,现在只要女儿对姚玉枢的模样满意。 这桩婚事就能定下来。 谢安宁只能将原本打算回家,关上门说的话,提前吐露。 她放低了声音,道:“我今日跟姚家夫人同桌共饮,此人瞧着虽长袖善舞,为人也大方,但我总觉得她并不是个和善的,眉眼间有些刻薄。” “何须担忧这个,” 王少甫眉头微蹙,“儿女婚事乃结两姓之好,婉儿嫁进姚家,属于低嫁,姚夫人但凡是个聪明的,就不敢刻薄我儿,即便她是个蠢的,姚家也总有聪明人。” “你放心,王家在,我在,婉儿在夫家绝对受不了气。” 他伸手,想拍拍妻子的肩,以示宽慰。 被谢安宁反射性侧身避开。 她眼睫微垂,在想他的话。 他说的很有道理。 古往今来,女子在夫家受不受气,靠的不是从来不是婆母刻不刻薄,而是母族的实力。 母族强大,再刻薄的婆母,也不敢给媳妇没脸。 像她这样,无母族可依的孤女,哪怕是京城交口称赞仁善的王老夫人,也能日日拿捏她的错处,只为了,磋磨她。 这才是现实。 手落了个空,王少甫面色一僵,看着面前对自己避如蛇蝎的妻子,唇抿了抿,“安宁,姚玉枢已经京城数得着的青年才俊了,还是说,你想让婉儿嫁离京城?” “当然不行,”谢安宁倏然抬头,“我只有一个女儿,她绝不能离开我眼皮底下。” 在京城,就算女儿受了委屈,她还能登门回护。 一旦嫁去其他州郡,那她真是鞭长莫及。 她说的是,‘我’只有一个女儿。 而不是,我们。 王少甫心口咯噔了下。 后院那几个妾,在他们之间已经横隔好几月。 是他默许的。 所以,她现在也默认,他不会只有一个女儿。 多年的夫妻情分,一点一点变质。 王少甫品不出自个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但总归不是好受的。 他收回僵在半空的手,问:“要让婉儿去见见吗?” 姚家,真的已经是最为匹配的人家了。 女儿这些年被他们夫妻俩养的天真烂漫。 姚家,以王少甫的能力,能将女儿护住。 而更高的门第,规矩大不说,王少甫想盯着亲家内宅,也更束手束脚。 他是女儿的亲生父亲,女儿也是被他捧在手心长大的, 出发点来说,他们同样爱女儿。 也绝不会害她。 谢安宁轻轻点了点头,“让她见见。” ………… 姜翎月拐进了一条小道。 没走两步,她就发现了,在别人家做客,不好去僻静院落的。 她准备转身往回走,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跟着个男子。 见她转身,男人微微躬身,笑道:“姜姑娘叫人好找,请您随我走一趟,我家主子要见您。” 男人年约四十,国字脸,肩宽体阔,周身气势凌厉。 他身上穿的衣裳,姜翎月认识。 是独属于指挥使的官袍。 这是朝廷二品大员。 能被朝廷二品大员称为‘主子’的人是谁。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而这个手握兵权,跺跺脚,能叫京城都抖三抖的指挥使。 这会儿微微躬身,对她客气礼遇。 第423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 姜翎月人都是呆的,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醉糊涂,出现了幻觉。 她眨了眨眼,艰涩开口,“你主子……是谁?” 谢默微微一笑,并不作答,只道,“您一见便知。” 在他看来,他家陛下富有四海,手执天下,生的俊朗不凡,清俊如玉。 不知多少名门闺秀,盼着他一顾。 能得到这样的男人的青睐,当真是泼天的富贵砸头顶了。 普天之下,没有女人会舍得拒绝。 姜翎月当然也同样如此。 哪怕,她婚期将近。 但陈子泝和当今陛下,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论权势,论地位,论才华,哪怕论容貌。 都没有可比性。 可姜翎月听见他打的哑谜,面色却难看了几分。 她抿了下唇,问:“我可以不去吗?” “……”谢默笑意僵在脸上,原本还算挺直的肩颈,微微躬了躬,道:“姑娘见谅,臣奉命行事。” 这明牌了。 就是皇帝要见她。 不容拒绝的那种。 姜翎月别无他法。 头回遇到这样的事,主仆两个都有些手足无措。 深吸口气后,她缓缓道,“带路。” ………… 皇帝在前院。 酒宴过后,他没有回宫,而是决定在侯府歇息片刻。 老侯爷喜不自胜,专门辟了间院子出来。 帝王要休息,明里暗里,护卫不知凡几。 附近百丈内,安静的吓人,没有一人一物敢靠近。 姜翎月由谢默亲自领进来,一路上,连只鸟都没有碰见。 院门外面,谢默停住脚步,抬臂道,“您请。” 他不打算进去了,还拦住了锦书。 姜翎月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庭院很大,并无太多花卉。 一棵半臂粗的桐树,枝繁叶茂。 树下放了张小方桌,桌上摆了个棋盘,棋盘旁边是一壶烧的咕噜咕噜,正冒着热气的茶。 帝王一袭玄色龙袍,端坐在桌前,手捻棋子,目光专注的落在棋盘上。 似乎听见了脚步声,他落下一子后,偏头朝这边看来。 女郎一袭粉色纱裙,胸口裸露了大片瓷白的肌肤,娇嫩动人。 这会儿,她提着裙摆,走进院中。 随着身后院门的缓缓合拢,她身体肉眼可见的僵住。 整个人一下呆在原地,局促又惊慌。 上午才见过。 只是,当时他可以肆意看她,而她低眉垂眼,立于未婚夫身侧,不敢抬头直视天颜。 这会儿,他依旧可以肆无忌惮的看她。 而她,没了在未婚夫身旁的娇俏可人,眼波流转间的灵动也消失不见。 像一头被猎人诱捕到陷阱,而吓傻了的麋鹿。 小可怜。 想到上午在陈子泝下颌看见的那抹口脂,祁君逸心底涌现一股陌生的摧毁欲。 古怪又疯狂。 跟处置罪大恶极的臣子时,燃起的杀欲不同。 他这股摧毁欲,不想要她的命。 他只想扼住她的脖子,将她缚住。 束缚在身边,身下,只要是触手可及之处。 不管哪里都好。 他要让她眼里,因为其他男人而生出的光,一点一点熄灭。 这样陌生的欲念强烈的让人心惊。 好似独属于他的珍宝,在他还没来得及发现时,就被人染指。 他得不顾一切夺回来。 姜翎月在他的注视下,僵硬抬步,朝这边走来。 不长不短的距离,她走了好一会儿,等她走到近前,祁君逸眸中的暗色已经收敛的很好。 姜翎月双膝一软,就要行个叩拜大礼,被他先一步打断。 “无需多礼,”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 面容古井无波,语气也极其平静。 高深莫测的威仪感,迎面而来。 姜翎月呼吸微滞,捏着裙摆缓缓坐下。 祁君逸抬手,拿了只瓷杯放到她面前,握持茶壶,给她斟了杯茶。 一串动作停下,再抬眼时,就见对面姑娘额间不知何时渗出了薄汗。 整个人紧张的浑身僵硬。 祁君逸眸色柔软了瞬,道:“不用紧张,朕传你来,是想同你说几句话。” “是,”姜翎月低眉垂眼,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只道:“陛下请讲。” 嗓音发颤。 是一目了然的紧张。 祁君逸轻轻摇头,“你太紧张了,先喝茶缓缓,定下心了咱们再聊。” 姜翎月无法,双手端起精致小巧的瓷杯,将茶水饮尽。 看着真是乖的很。 祁君逸笑了下,抬臂给她续杯,这回,他嘱咐道:“仔细烫。” 姜翎月局促点头,继续一饮而尽。 瓷杯小,里头的茶水还不够一口,稍微晾晾就凉了,并不会烫。 如此,一连饮了三杯。 祁君逸放下茶壶,道:“茶水也不可过量。” 姜翎月默了默,颔首:“是,臣女知道了。” 院中一时安静下来。 对面的姑娘束手束脚的坐着,始终不曾抬头,修长的脖颈低垂。 细嫩,他一手能握住。 不堪一折。 祁君逸目光落在上面,良久,他唇动了动,“你,可愿意进宫?” 开门见山。 没有一句废话。 直表来意。 姜翎月惊的心头一跳,倏然抬头。 正好对上帝王深邃眼眸。 她忙不迭的垂眼,避开那摄人心魄的目光,“多谢陛下厚爱,臣女已有婚约在身,绝……” “还没成亲,就算不得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对面的帝王打断,“不过一纸婚约,朕不会介意,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说着,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朕只问你,愿不愿意入宫。” 在她眼里翻天覆地的大事,在他面前,一句话就可以解决。 她可以不用考虑任何外部因素。 只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 愿,或者,不愿。 姜翎月知道逃避不下去,半点犹豫都没有,‘扑通’一声跪下,额头触地,道:“臣女不愿。” 她跪姿很端正。 嗓音还夹带着惶恐,但吐出的话干净利落。 祁君逸手握成拳,险些捏碎了扳指。 他定定的看着跪倒在地的姑娘,道:“抬头。” 姜翎月脊背一僵,缓缓抬起了头。 因为惶恐心焦,她眼眶冒着湿意,眼尾泛红,像是随时能哭出来。 挺翘的鼻子都透着薄红。 祁君逸起身,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 四目相对,他道:“给朕一个理由。” 他们离的很近。 第424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7 他们离的很近。 除了陈子泝,这是姜翎月第一次跟一个男人离的这么近。 相隔咫尺,近到能听见彼此呼吸声。 这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再宽宥,再仁厚,骨子里都是唯我独尊,不容违逆的。 他,能容忍女人再三拒绝吗? 一旦拒绝了,陈子泝,陈家,会不会…… 姜翎月又慌又怕,思绪杂乱无章,脑子几乎要停摆,在他灼人的逼视下,有一瞬间,甚至想点头答应算了。 可她舍不得。 一旦入了宫,她跟陈子泝就注定陌路。 此生无缘。 她舍不得那样好的少年。 姜翎月强自镇定,道,“臣女已有心仪之人,只想同他白首,不愿进宫,请陛下恕罪。” 她怕极了。 怕的瞳孔都不自觉的在瑟缩。 怕的声音发抖。 但依旧敢拒绝他。 对陈子泝的感情,让她战胜了惧意。 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祁君逸深深的看着她,眸色漆黑如墨,晦涩难明。 姜翎月手臂撑着地板,想磕头请罪,可他离得太近,磕头都像在投怀送抱,只能勉强挤出个笑。 “陛下……” 祁君逸抬手,打断她的话,“只要你入宫,朕可以许你后位,遣散六宫妃嫔,陈子泝能给你的,朕都能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朕也能给你,…姜翎月,你要不要换个选择?” 显然,御龙卫是调查到了,她跟陈子泝互许终身时,陈子泝承诺的此生不二色。 且,堂堂帝王之尊,竟然打算效仿。 后宫,此刻还有两个有孕妃嫔。 他竟然说出要遣散六宫的话来。 姜翎月瞳孔倏然瞪大,里面全是惊愕。 这,真的是朝野上下盛赞的英明神武,仁善宽宥的明君吗? 昏聩之君都说不出这种话。 祁君逸看着她,唇角勾了个弧度,徐徐道:“入宫为后,好处有很多,你母族,外族,你继母的家族,乃至从小到大欺辱过你的所有人,朕都能给你收拾了。” 权势。 是普天之下,最大的诱惑。 嫁进陈家,只能在陈子泝后院那一亩三分地折腾。 即便夫妻恩爱,前途也是有限的。 一旦入宫为后,那就是国母。 天下女子之首。 这样大的诱惑,姜翎月只是愣了一瞬,旋即便是摇头,“多谢陛下厚爱,臣女无才无德,难堪重任。” 第三次拒绝。 祁君逸仅有的耐心彻底清空。 “若朕一定要你入宫呢?” 他眼神冰冷,一眼不眨的锁定她,浓烈的掠夺欲不再遮掩。 满是势在必得。 惧意到了临界点,姜翎月反而冷静了些。 她垂下眼眸,道:“陛下应该查探过,知道臣女跟陈子泝是私定终身,农庄两年,我们…” 言至此处,她顿了顿,面上神情似羞赧似害怕。 祁君逸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勃然大变。 “陛下明鉴,”姜翎月低垂着眼皮,不敢去看帝王的脸色,自顾自艰难启唇,“臣女已非清白之身,不堪入宫伴驾。” ……已非清白之身。 祁君逸齿关紧咬,下颌骨咯吱作响,死死瞪着她,“你们尚未成婚,胆敢!” “他答应会娶我,”姜翎月抿唇,眉眼难掩羞赧,“婚期也已经定下,我们…情难自禁。” 全然一副,少女陷入情爱中,心甘情愿被情郎哄着,做下逾矩的事。 情、不、自、禁。 今日上午,陈子泝下颌就留有她的口脂。 是她亲的。 马车上,尚且如此‘情不自禁’,可见私底下相处时,又是何等的狂浪。 两人早有夫妻之实。 并非只是婚约。 皇帝陛下那张素来让人瞧不出端倪的脸,满是惊怒。 他伸手,扼住她的后颈,另外一只手就要去剥她的衣裳。 “不要!陛下不要!”姜翎月吓坏了,也顾不上压低声音,惊叫着开始挣扎。 声音大到院外几个侍从听的清清楚楚。 谢默和刘榕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了震撼。 本以为,陛下传召人来,最多只是说说话,问问姜家那姑娘的心意。 可是老天爷。 这里是武原侯府。 满院的宾客都还未散。 他们陛下,这是要在里面,做……什么? 如果谢默是震撼。 那刘榕,就是真真正正的难以置信。 作为贴身内侍,他是知道皇帝从未宠幸过任何女人的。 怎么…… 他家高洁若雪,冷静节欲的陛下,要对一个姑娘,……来强的? 院内。 姜翎月顾不上害怕这位是天下之主,死死捂着胸口,不断往后躲。 她本就是跪在地上,膝盖往后退,看着狼狈的很。 纱裙铺了满地,面上全是泪。 哭化了妆。 好似…… 真的遭遇了什么蹂躏。 只有祁君逸知道,自己除了握住她后颈外,都没真正动手。 就算动手,他也没想在这里做什么。 他只是想亲自看看,她所谓的‘情难自禁’,究竟是不是属实。 她的守宫砂到底还在不在。 可她哭的实在凄惨。 看着面前涕泪横流,形象全无的姑娘,祁君逸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犹豫要不要继续查探。 良久,他缓缓收回手,“出去。” 声音重新恢复了冷静。 仿佛刚刚的失控,勃然大怒,都是虚幻假象。 姜翎月哭声一顿,神色怔愣。 祁君逸看了她一眼。 鬓发散乱。 哭花了的妆。 染了脏污的衣裙。 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他蹙眉,站起身,扬声唤人。 院外,刘榕精神一震,推开院门,眼睛不敢乱瞟,躬身走了进去。 祁君逸道:“伺候她收拾妥当。” 刘榕这才看见还瘫软在地的姜翎月。 地上…… 他险些惊掉了下巴,在看见姜翎月除了哭的有些狼狈外,身上衣服还是完好的。 显然,……没有发生什么他们以为的事。 刘榕急忙将人扶起,“姑娘随奴婢来。” 今日出宫赴宴,当然是没有带宫娥的,但这不算什么难事。 姜翎月在厢房等了会儿,就有两位婢女进来。 手上捧着的衣裳,同姜翎月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们姿态恭敬,福身行礼,除了请安外,别无他话。 手脚利索,伺候姜翎月梳洗,又要来伺候她换新衣。 这是皇帝的人,姜翎月哪里敢让她们伺候更衣,坚持避退到屏风后面,自己换了衣裳出来。 才让她们给自己重新描了个妆。 连哭红的眼睛,都用脂粉遮了遮。 走出厢房时,整个人已经看不出才痛哭失声过。 院中,皇帝还是坐在桐树下,慢条斯理的品茶。 听见房门打开声,低垂的眼眸抬起,望了过来。 姜翎月脊背一紧,远远行了个礼,道:“臣女告退。” 祁君逸定定的看着她。 良久,他嗤笑了声,“滚。” 姜翎月如蒙大赦,一点也没犹豫,抬步就往外走。 迫不及待成这样,让祁君逸又是一阵咬牙。 “等等!” 姜翎月身体一僵,明明已经到了门口,却连动都不敢动一步。 身后安静了很久,她没有回头,所以并不知道皇帝陛下那张脸有多吓人。 侍立在旁的刘榕大气都不敢喘,悄无声息的往后退了几步。 良久,帝王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出去。” 这次,姜翎月连行李都顾不上,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祁君逸咬牙看着那道倩影,慢慢消失在眼前,周身的暗沉几乎要凝成实质。 从未见过主子怒成这样,刘榕硬着头皮上前,“可是姜姑娘不愿入宫?” 祁君逸冷笑了声,“何止。” 他转头,望向角落的两个宫娥,“你们伺候她更衣,可有看见她身上的守宫砂?” 这话透出的讯息太吓人,两名宫娥对视一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露惶恐:“奴婢不知,姜姑娘不曾让奴婢伺候更衣。” 未婚失身这样的事,当然不能叫人知道。 不让宫里人伺候也正常。 祁君逸紧绷着下颌,滔天的怒意直冲颅顶。 ‘哐啷’一声巨响。 旁边的茶几,被他一脚踢碎。 周围的侍卫奴仆哗啦啦跪了一地。 只有刘榕,可算懂了那句‘何止’,是什么意思了。 老天爷。 他家陛下头回对个姑娘上心,是爱臣的未婚妻也就罢了,竟然…… 竟然,还已经圆房了。 还未成婚,竟然圆房了! 已然失贞的姑娘,如何能入宫侍候君王。 姜翎月哪里知道里头的狂风暴雨,她走出院门,当真是有种重获新生感。 锦书在小道上等着,见主子出来,上上下下看了一眼,满脸焦急,“姑娘……” “嘘~”姜翎月手指抵唇,示意她安静。 主仆二人埋头走,按照来时的路,回到内院,才长长舒了口气。 姜翎月道:“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知道吗?” “奴婢省得的。” 锦书应下,但眼神尽是担忧。 她刚刚被几个侍卫看守着,却也听见了主子的哭嚎声。 难免不多想。 姜翎月心中一暖,小声解释了句,“没什么事。” 应该不会有事了。 毕竟,她都说了自己已经失身。 皇帝就算真对她有点心思,也绝不会再强要一个身心都不贞的女人,入宫。 突如其来的祸事,就算化解了。 只要,她们主仆将今天的一切藏在肚子里,就不会有事。 姜翎月这样想着。 可见到陈子泝时,余惊未消的她还是倏然红了眼眶。 陈子泝已经找了她许久,见她红着眼顿时蹙眉,“发生了什么?” “没事,”姜翎月摇头,“就是喝了几壶酒,头有些疼。” 陈子泝凑近了些,嗅到她身上残余的酒气,轻轻叹气,“喝醉了,就去客房歇着,乱走也不嫌累。” 他伸手握住她的腕子,“走,咱们回家。” 回家… 姜翎月看着被他握住的手,乖乖迈步跟着他的步伐。 等走出略微偏僻的院子,腕上的束缚才松开。 路上一连遇见好几拨人,同陈子泝都相熟,见他带着未婚妻,都笑着打趣了几句。 姜翎月全程没有说话,陈子泝当她累坏了。 一上马车,他又捞过她的腕子,握在手上轻轻揉了揉,冲着她笑问:“累不累?要不要抱抱?” 他笑意舒然,整个人看着干干净净。 姜翎月定定的看着他,有一瞬间,她想往他怀里钻,最好把今日在皇帝面前说的那些话彻底坐实。 只要坐实了,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 可她到底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再胆大妄为,也迈不出这一步。 她久未说话,眼神里的情绪过于复杂,陈子泝一时之间竟然读不出来。 她不对劲。 陈子泝有些担忧,“是今日宴会上,有谁说了不中听的话吗?” “没有,”姜翎月吸了吸鼻子,拉过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肩上,轻轻喊他的名字。 语气很轻,有点空灵缥缈感。 格外脆弱。 陈子泝心中一疼,伸手握住她的肩将人揽进怀里,道:“我在呢,你受了什么委屈跟我说,我给你出头。” 姜翎月看着他的眼睛,问:“我们能不能早点成亲?” 话落,陈子泝一愣。 他们婚期不到二十天,就在眼前了,还能怎么早点。 “不能就算了,”姜翎月笑了笑。 “到底怎么了?”陈子泝握住她的手 ,“是姜邵又让你不高兴了,还是沈氏在作什么幺蛾子?” 在陈子泝看来,她一定是在姜家待的不舒服了,才会想着提前成亲。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他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姜翎月轻轻叹气,“没有的事,就是喝了些酒,有些恨嫁。” 一个十七岁的未婚姑娘,在未婚夫面前,坦然自己有些恨嫁。 到底是多没有安全感。 实在让人心疼。 陈子泝抿唇,“我一定会娶你的,你不要担心这个。” 姜翎月几乎想苦笑了。 她垂眸,看着他始终没松开的手。 指甲干净整齐,手掌很大,骨节分明,修长的指节,环住她的腕子,虚虚拢住,但不容挣脱。 其实,也是有点霸道的。 姜翎月深吸了口气,突然仰头,亲了他一口。 他很高,即便是坐着也很高,她跟上午一样,只亲到了他的下颌。 但这次,陈子泝没放她离开。 几乎是在她凑上来的瞬间,宽大的手掌就扣住了她的后颈,温润的唇随之落下。 第425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8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姜翎月呼吸一滞,瞳孔蓦然瞪大,看见近在咫尺的清俊眉眼。 少年眼里泛着细碎的光,就这么看着她。 两人呼吸交融,唇齿相贴。 他吻的温柔又缱绻。 姜翎月眼睫颤了下,伸臂攀上他的脖颈,把唇主动送了过去。 她很愿意被他亲。 她在向他发送这个信号。 陈子泝接到了,他眸色倏然暗了下来,手掌一把扣住她的后腰,往自己怀里揽,姜翎月就势坐到他膝上。 外面,随行侍从见两人迟迟没有下车,轻轻扣了下车厢,“主子?” 没人应答。 侍从当即反应过来,给马夫使了个眼神。 车轮重新滚动,很快离开了姜府大门。 车内。 气温陡然飙升。 陈子泝扣住怀里姑娘的后腰,腰间一个用力,直接将人抵在车壁上。 亲吻了好一会儿,眼看着即将失控,仅有的理智让他停了下来。 可姜翎月却不肯了,她攀住他的肩背,仰着头,还要献吻。 陈子泝便又去亲她。 “月月…”他细细吻了她好久,才又松开。 在她还要贴上来前,轻轻叹气,“好了,不能继续了。” 他理了理她微乱的鬓发,嗓音微哑,语气又怜又爱,“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好,”一个缠绵悱恻的吻,让姜翎月勇气大了很多,她伸手探入他衣襟,仰着头反问他:“我们继续好不好?” 说着话,她的手顺着衣襟往下,丝毫不知分寸,陈子泝倒吸了口凉气,一把扣住她的腕子,“再等二十天,这种事,得等洞房花烛才能做。” “提前洞房花烛不行吗?”姜翎月不肯抽出手,梗着脖子道,“我现在就想要继续。” 箍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扣紧。 陈子泝深深的看了她很久,最后唇动了动,“……在这里?” 姜翎月抿唇:“你堂堂大理寺卿,就找不到个好些的院子?” 她是真的下定决心,要献身了。 陈子泝脸色一下复杂极了。 握着她的腰,陷入天人交战。 当然,他也是想的。 这是他做梦都想娶的姑娘,她窝在他怀里,给予他全部的信任,主动吻他,还要…… 但凡是个男人,都难以拒绝。 反正,他们要不了多久就要成婚。 他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如此不安,可如果,提前圆房能让她心安的话,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子泝沉吟了许久。 最后,还是缓缓摇头。 “不行,你现在不够冷静,做出的决定太冲动,我不能趁人之危。 他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温声道:“月月,咱们来日方长,你别怕,此生我只要你,只要你一个。” 珍之重之的姑娘,怎么能随意找个院子,不明不白的在一起 。 姜翎月确实冷静了下来。 脑子里不顾一切的冲动缓缓消退,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举动,究竟有多……放荡。 她面色一下涨红,又羞又窘,就要从他怀里出来,被陈子泝拦着腰抱紧。 “别生我的气呀,” 姑娘家做到这份上,被他给拒了,的确是一件很打击自信的事。 陈子泝哪敢放她走,将人抱在怀里好一通哄,又是晓以利害。 “我也想要你,”像怕她不相信,他箍紧了她的腰,将自己贴了上去。 感受到她倏然僵硬的身姿,他轻轻笑了笑,“信了吗?我真的想要你,只是月月,我更爱重你。” 不肯委屈她。 哪怕,她自己也是愿意的。 他也不肯。 姜翎月面颊红透了,“我要下去!” “别呀,”陈子泝抱着人,将下颌搁在她的颈窝,“给我抱一会儿,缓缓。” 他有些难受。 但见怀里姑娘羞赧的面色,心口又涌起一股炙热的暖流。 似乎比起欲念难耐的难受,她乖乖握在他怀里,就足够让他感到开怀。 ——他好爱她。 这是早就被他验证过的真相。 马车再度停下。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渐晚。 陈子泝下了车,将人扶着出来,抬手理了理她额间的碎发,笑道:“过两日我休沐,咱们去姻缘庙求个签。” 姻缘庙这地儿,基本上是姑娘家去的多。 他也很少信这些。 可这姑娘心中不安,所以,他得多陪着。 有空,就得来看看她。 等娶回家后,更得好好护着。 姜翎月点头应下,转身回了府。 这时的他们,都觉得来日方长。 哪里想过,世事难料。 ………… 王御史府。 谢安宁先一步带着女儿回来。 一进门,王老夫人身边的李妈妈便迎了上来,道是老夫人腰酸腿乏,请她这个长媳去侍疾。 谢安宁早习惯了婆母一天不找事都不痛快的日子。 她平静颔首,交代了女儿几句,便向主院而去。 王老夫人今日也去了赵家赴宴,不过年纪大了,用过午膳后,就回了府,没有久留。 这会儿,见长媳进来,面色一下就淡了下来,提点道:“后宅妇人出门赴宴,要急着早些归家,在他人府上逗留太久,易惹是非。” 谢安宁低眉垂眼,应下:“媳妇知道了。” 见她这样,王老夫人一肚子训斥的话都找不到理由发作,便挥退给自己捏腿的丫鬟,“人老了,身子不够爽利,你手劲巧,可愿给为娘捏捏腿?” 话说到这儿,做媳妇的哪个能说不愿。 哪个又敢说不愿? 谢安宁深吸口气,行至王老夫人面前,蹲下,慢慢揉捏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 外头,天色渐暗。 王老夫人没喊停,谢安宁哪怕手酸,也不敢懈怠。 足足按了一个多时辰,李妈妈自外走进,对着王老夫人耳语了两句。 闻言,王老夫人抬了抬腿,道:“罢了,今天就到这儿,明日清晨,你再过来。” 谢安宁知道,大概是王少甫要回来了。 王老夫人最看重名声,磋磨儿媳妇的事儿,不太愿意叫旁人知道,尤其避着长子。 谢安宁福身行礼,告退。 走出主院,在长长连廊上,跟才回府的王少甫遇见。 他还是下午那身青衫,广袖长袍,英姿勃发,正是男人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以他多年任上的政绩才干,入阁拜相,指日可待。 而同样年过三十的她,在女人中,已经年老色衰。 尤其,在他母亲日复一日的磋磨下,更是衰败的厉害。 回京短短半年,她变了很多。 有时候照镜子,她都不敢认,里面那个容颜憔悴的妇人,会是自己。 第426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9 夫妻俩迎面碰见,脚步齐齐一滞。 谢安宁唇动了动,道:“母亲在里头等着了,老爷快进去。” 她脸色平静,语气也是寡淡。 毫无波澜。 他出现或是不出现,对她来说,似乎都已无关紧要。 王少甫已经记不清,有多久,她没有好好看他一眼。 半年,还是五个月? 相顾无言。 谢安宁说完,便侧身,从他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时,手腕被握住。 王少甫道:“不要熄灯,我晚些时间会过去,有话跟你说,……事关婉儿。” 谢安宁知道,他回来这么晚,就是赴了姚家的酒宴。 想必是定亲事宜了。 夫妻情分眼看着走到头,但女儿是他们共同的,当然要有商有量。 谢安宁低声应了句好,将手抽了出来,一步一步缓缓离去。 王少甫看着她背影,面色隐隐有些难看。 “主子…”他身后,王尔小声提醒,“老夫人在等着了。” “……”王少甫深吸口气,转身,抬步进了院子。 见到儿子。 王老夫人面容尽显慈爱,“可用过晚膳了?” 王少甫道:“跟同僚一起吃了些酒。” “光吃酒怎么行,再陪娘用些,” 王老夫人语气嗔怪,转头吩咐身后的婢女,“去,叫小厨房做几样大爷爱吃的小菜。” 陪母亲用晚膳,王少甫当然没有异议。 母子生离十余年,这十余年,他为人长子,未尽过一分孝道。 如今回京半载,一个有心弥补孝道,一个更是满腔慈母心思要为儿子谋划。 真是母慈子孝的典范。 坐着说了会儿话,王老爷子也回来了。 连带着,王少甫的两个嫡亲弟弟也一并跟着进来。 他们身后,是各自的正妻。 见夫君进门,王老夫人起身相迎,拧了帕子,亲自伺候王老爷子净手洁面。 见三个儿子都到了,不由笑道:“今儿个你们倒是来的齐全,都留下用膳。” 除了半月一次的家宴外,王家人鲜少这么多人同桌吃饭。 嫡系一脉所有的主子,只有各方的小辈们,和谢安宁一人没到。 王少甫看着两个弟弟,和他们身边的夫人,又看向丝毫没察觉不对的父母。 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妻子,王家现任宗妇,下一任的当家主母,在他的父母,兄弟,乃至奴仆面前,都毫无存在感。 他们,甚至没一人提及她。 包括两个最会做人,长袖善舞的弟媳都没发现,这样热闹的场面,她们长嫂不在。 在他没注意的地方。 他的安宁,好像成了王家的边缘人。 王少甫眉心突突直跳。 想到这些时日,她愈发冷淡的态度,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他猛地站起身,动静之大,让上首的王老爷子侧目望来。 王少甫拱手,道:“儿子突然想起,方才答应了要回去陪安宁用膳。” 王老夫人眉头微蹙,满脸不认同,“不过一顿晚膳,她还能怨怪你陪娘先用了?” 若是往常,这一句话,就足够让王少甫重新坐下。 可今日,他一颗心难受的厉害。 只要想到,他在这里同父母兄弟热热闹闹,而妻子或许正倚窗独坐,无心用膳,他就坐立难安。 ……她瘦了好多。 一定没有好好用膳。 是了。 她还在为后院那几个妾伤心。 几个月了,他该去哄哄她。 若…若她真的容不下那些妾氏,……他也不该跟她这么僵持着。 这样僵持下去,他们都不好过。 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王少甫深吸口气,向爹娘赔了个罪,掉头就往外走。 外头,已经一片漆黑。 下台阶时,他过于心急,一脚踩空,险些跌倒在地,好在身后的王尔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主子当心。” 声音恭谨有加。 王少甫却浑身一僵,脑子里突兀的出现好几段陌生画面。 他甩了甩脑袋,回头看了王尔一眼。 那个眼神,叫王尔莫名胆寒,急忙躬身请罪。 王少甫收回视线,疾步踏进了夜色中。 大房,正院。 天热没什么食欲,中午又吃了些酒,谢安宁晚上只用了一碗小馄饨。 略休息了会儿,便去了浴房沐浴。 记着王少甫的交代,她没熄院中的灯。 佩蓉进来禀告,说二房三房的两个老爷,连带着两位妯娌一起,今晚都在主院那边用膳。 热闹的很。 兄弟相聚,定是要饮酒的。 想必王少甫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即便回来,怕也饮酒过量,没工夫说女儿的事。 谢安宁轻叹口气,正要吩咐把庭院的灯熄了。 院外突然响起急匆匆的脚步。 由远及近,很快,脚步到了门口。 ‘吱呀’一声。 房门被重重推开。 谢安宁抬头,一道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 是因为疾行赶路,而略显狼狈的王大公子。 谢安宁一愣,偏头对角落侍立着的婢女吩咐道,“拿张帕子给老爷擦把脸。” 立即有婢女低声应诺,拧了帕子呈上前。 王少甫头也没回,抬臂挥开上前伺候的婢女,定定的看着软椅上的女人。 这些,从前都是她亲自来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吩咐婢女代劳? 像大梦初醒,王少甫恍然惊觉。 他们夫妻之间竟然冷淡成这样,就像……要彻底疏离下去。 刚刚一个趔趄,而出现的陌生画面,还在脑中突兀闪现。 脑子有些胀痛,但王少甫惯会隐忍,从来都不动声色,这会儿哪怕脑子疼的都要炸开,他也只是扶着案几,缓缓坐了下来。 他定了定神,问:“用膳了吗?” 谢安宁手里捧着书册读着,正打算读完这页入睡,被他这么一打搅,也只是最开始看了他一眼,见他挥退婢女伺候,也没有亲自动手的意思,垂下头,自顾自的看着书。 闻言头也没抬,只淡淡道:“用过了。” 第427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10 她冷淡至极,王少甫只觉得脑子愈发胀痛。 他伸臂,拿起她面前的凉茶,仰头一饮而尽,勉强压了压那股子燥痛。 “安宁,” 王少甫轻轻喊她的名字,嗓音有些嘶哑。 他问:“你打算这样冷着我多久?” 谢安宁动作一顿,微微抬眸,见他神色认真,有些好笑,“老爷言重了。” 又是这样。 轻描淡写的眼神。 毫不在意的语气。 明明就是故意晾着他,还一副端庄贤德识大体的模样。 王少甫捏紧手里的瓷杯,深吸了口气,道:“你要是实在介意静淑苑那几个女人,那你想如何处置都由你行么,我别无二话。” …… 屋内,安静了一瞬。 谢安宁心中遗憾,这一页书今晚是看不完了。 她慢条斯理合拢了书册,笑道:“老爷许是喝多了,竟说起了胡话,不过几个妾氏而已,我有什么好介意的,您若是喜欢,明日我再给您寻摸几个伶俐的进门伺候。” 说起来,她还没有亲自给他选过妾。 静淑苑那几个,都是王老夫人送来的。 的确算不上贤妻。 “前些日子是我着相了,您说的对,咱们的情分,岂是几个妾氏能越得过的,大房子嗣凋零,需要她们来繁育子嗣。” 谢安宁复述着昔日他告诉自己的话,顶着他愈发难看的面色,微微一笑,“我都能理解,您放心,我绝不会做让您为难的事。” 端得是善解人意。 王少甫气笑了,“真心话?” “当然,”谢安宁慢条斯理给他面前的空盏斟满,柔声道:“夫妻一体,我自然为您考虑。” “……”王少甫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伸手摁住,竭力按捺住疯起的燥痛,但脑中细细密密的疼痛始终不见消退,反而愈演愈烈。 他死死瞪着对面的谢安宁,席卷而来的疼痛和恼怒,让他想撕碎她这张虚假的笑脸。 突然,‘哐啷’一声。 王少甫挥手,摔了面前的茶盏,猛地站起身,拂袖而去。 再待下去,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随着轰然作响的房门摔开结束。 将人气走了,谢安宁自己也并不觉得多畅快。 她一动不动的坐着,神情怔忪。 佩蓉领着仆婢们清扫一地的狼藉,见主子如此模样,满目忧虑,“夫人何必跟主君犟着。” 谢安宁苦笑,“那我该如何呢?” 今夜,王少甫前来,说的那番话,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为了缓和夫妻间的关系。 没错,他的确主动给她递了一节大大的台阶。 可又如何呢? 无子、纳妾。 这两件事,横在他们之间。 不是谁主动递个台阶,就能解决的。 就算她顺势下了这个台阶,跟他重修旧好,那往后的日子,她是不是还要学着那些后宅妇人一样,诚惶诚恐,患得患失,使尽浑身解数,去笼络夫君的心,让他以后再也不提纳妾的事? ……被背弃过的感情,就能恢复如初吗? 谢安宁枯坐了会儿,幽幽叹气,“算了,懒得折腾了,如今这样过着也挺好的。” 等她的婉儿顺顺利利出阁,她便不会再由着婆母磋磨。 只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谁的脸色也不看。 静淑苑有多少个妾室,王少甫打算生几个儿子,她都眼不见为净。 万事不管。 这就是谢安宁的打算。 王少甫不知道。 他的头很疼,许许多多陌生的记忆碎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突兀的呈现在脑海中,像走马灯,快速闪过,速度快到他看不清,只能感受到那绵延不绝的痛意。 剧烈的痛很快牵扯到心脏,胸口一抽一抽的疼。 前脚才离开正院,他就动了折返回去的心思。 他想抱抱谢安宁。 想跟她再服个软。 告诉她,他后悔了,他早就后悔纳妾了。 别这么冷待他。 别说这些话气他。 可他太疼了,疼的迈不动步子。 他身体轻轻晃了晃,王尔大惊失色,上前搀扶。 就在这一瞬,王少甫脑中飞快闪过的一个画面,被他捕捉到。 陌生的厢房内。 一身素裙,发丝轻挽的谢安宁看着他,眼中全是厌色。 他被她的眼神刺痛,却还是舍不得挪开眼。 眼睁睁的看着她唇瓣一张一合,说出能诛他心的话。 她说:“子钦跟你不同,他二十八岁都没有娶妻,身边也没有通房、妾室,他从未碰过女人,清清白白,身心皆如一张白纸,什么都给了我,我不能辜负他一片情谊。” 子钦是谁? 暴起的杀意刺激的王少甫双目猩红,他想折身回去,问问谢安宁,子钦是谁! 可才迈步,眼前就是一黑,彻底晕厥了过去。 身后跟随的几个仆从,急忙上前将主子接住。 ………… 雪花似的记忆碎片,排列齐整,像一场盛大的戏剧在王少甫面前上演。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又似乎不是梦。 什么样的梦能让他如身临其境。 梦中所有的痛苦,他都能切身体会。 连灵魂都在震颤,就像……那些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 一滴泪,从他紧闭的眼尾滑落。 第一个发现的是王老夫人。 王少甫晕厥在院门口,当即就被底下奴仆们送了进来。 消息传到主院那边,听说长子晕厥的王老爷子和王老夫人哪里还坐得住,连夜就过来了。 没一会儿,王少甫连嫡带庶的几个弟弟也来了个齐全。 除了几个庶出子嗣外,嫡系一家子里里外外守在床前,都没了谢安宁的容身之地。 今夜,长子和长媳大吵一架,茶盏都摔碎了一个,不欢而散的事,在来的路上王老夫人就听说了。 这会儿,见儿子落泪,又听府医说晕厥原因是因为突然受了刺激,大脑承受不住,选择晕厥避险,王老夫人当即沉了脸色。 “谢氏,你可知罪!” 她赫然转身,不顾院中里里外外一众人,对着谢安宁发难,“我儿在外头撑着这一家子的门楣,让你绫罗绸缎穿着,诰命富贵享着,你就不能让他省省心,将夫君折腾成这样,你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自己生不出,还不许夫君纳妾,哪怕是放在普通人家,都是要遭休弃的。 遑论是他们这样的世家贵族。 这样的妒妇,竟然是他王家的长媳! 第428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11 这样的妒妇,竟然是他王家的长媳! 王老夫人眼神一厉,就要当场发作时,榻上传来一声闷哼。 当即,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王少甫在众人的注视下,眼皮颤了颤,睁开眼来。 像从地狱重回人间,他满头大汗,面唇皆白,只有一双眸子猩红似在泣血。 他瞪着眼愣愣环视一圈床边,没看见自己想见的人后,面色勃然大变。 “安宁!安宁!”他猛地坐起身,嘶声大喊着,就要下床去找人。 被众人摁住。 他们哪里见过端俊有礼的王大公子这副骇人模样,一时之间满是惊愕,忙不迭的让开位置,让谢安宁进来。 熟悉身影出现的刹那,榻上的王少甫停止挣扎,伸臂将人揽进怀里。 “安宁…”他箍住她的腰,将人往床上拽,谢安宁还没反应过来,后颈被握住,一片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室内瞬间陷入死寂。 谢安宁瞳孔瞪的老大,呜咽出声,手握成拳狠命捶他的肩,竭力想挣脱他的束缚。 可王少甫像是魇着了,握着她后颈的一点没松,甚至箍住她腰间的手臂不断收紧,将她牢牢钳制在怀里。 众目睽睽之下的吻。 一个竭尽全力想挣脱,一个像抓住自己身家性命一样,将她死死的抱紧。 旁边,王老爷子和王老夫人惊愕过后,面色铁青。 “老大!” 父亲严厉的声音犹如隔世,王少甫身体一僵。 谢安宁逮着机会,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双颊酡红,“你是不是疯了!” 这么多人! 平常混不吝也就算了,现在他父母,他弟弟、弟媳,都看着呢! 他不要脸,她…… 谢安宁只觉没脸见人,恨不得原地消失。 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手腕被王少甫扼住。 “别走!”他眸底还有未曾消泯的红意,握住她的手隐隐颤抖,又要来抱她,“安宁,你别走!” 痴缠,又脆弱。 甚至,还有几分祈求和……惧怕。 软弱成这样,哪里有那个在朝堂上挥斥方遒,遇事从来气定神闲的尚书大人模样。 王老夫人脸色难看的吓人,“你中邪了不成?为了这么拈酸吃醋的妒妇,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这话提醒了王少甫。 他突然扬声喊了王勇王武进来,吩咐道:“去静淑苑,把里面的女人全部带过来。” 王勇王武是他的亲信,于王家都没什么关系,当即领命而去。 大晚上,才从昏厥中苏醒,就要将妾氏都召过来。 王老爷子蹙眉:“你想做什么?” 王少甫已经下了床,自顾自整理着衣裳,闻言,看向自己的父母和兄弟们。 那眼神复杂至极。 就连宦海沉浮多年的王老爷子竟也读不出里面的内容。 无情又冷淡,好似他们并非他的至亲,只是一群早已恩断义绝的陌生人。 偏偏眸底深处却还藏有几丝愧疚。 王少甫收敛了心绪,紧了紧始终握住谢安宁的手,道:“爹娘,” 他看向两个嫡亲弟弟,“还有你们,今晚都留下做个见证。” 什么见证? 王家人都不明所以。 几个签了卖身契的妾室而已,能有什么大事需要他们共同见证? 就算王少甫真的得了失心疯,决定只守着正妻过日子,要把后院妾室全部遣退了,也没什么需要他们这些主子共同见证的。 尊不就卑。 谁家老封君,老太爷去见证儿子房里的妾室遣散。 但王少甫既然开了口,王老爷子也不愿在众目睽睽下拂了长子的面子。 一群人移步正厅。 谢安宁的手腕全程被王少甫扣着。 像怕她跑了,扣着腕子还觉得不够,很快变成了十指紧扣。 手心贴着手心。 这样的举动,在老夫老妻之间过于亲密。 尤其,他们这半年来嫌隙滋生。 夫妻感情早就冷淡。 总之,谢安宁是很不自在的,她试图抽出手,无果后,低声道:“你先松开,我有些渴,想喝茶。” 声音是久违的轻柔。 没有不耐,也不是冷嘲。 她现在还是他的妻子。 一切还来得及。 王少甫眼眶发热,几乎要流下泪来。 他冲着她笑了笑,缓缓松开手,“你喝。” “……”谢安宁有些无语。 她抿了抿唇,端起茶盏饮了口,慢条斯理的放下。 王少甫眼睛没有离开过她身上,见她放下茶杯,问:“喝完了?” 谢安宁默了默,谨慎的嗯了声。 下一瞬,手被他再次握住,置于唇边亲了亲,一点都离不开的姿态,叫厅内众人都暗自咋舌。 而立之年,城府颇深的男人,怎么跟个患得患失的少年人一样。 尤其是谢安宁的两个妯娌,她们整个人都处于震惊中。 完全没想到,原来大哥大嫂私底下是这么相处的。 厅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谁都没有开口。 没多久,院外传来几道脚步声。 静淑苑也在大房的地盘,离谢安宁这个主母的正院不远,王武王勇用最快的速度把人带了过来。 一共六个妾。 王少甫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六个妾。 他脸色有些白,不自觉拢了拢掌心,感受了旁边人的存在,才定下心神。 看向堂下六个千娇百媚的妾,他第一句话是:“我没碰过她们。” 满堂皆静。 不止王老爷子和王老夫人,就连谢安宁也侧目。 她眼里是清晰可见的讶异。 所以,她是真的以为,他碰过其他女人。 她难不难过。 一个石原卿的存在,成了他的梦魇。 这六个妾,她有多疼。 王少甫心中剧痛,眼眶隐隐带着湿意。 “我真的没碰过,”他道:“她们的守宫砂还在。” 说着,他让几个妾室自证清白。 兴师动众至此,就算几个妾室都看得出,他这是要向妻子表忠心。 等证明他的清白后,等待她们的,就是被遣送出府了。 第429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12 等证明他的清白后,等待她们的,就是被遣送出府了。 几个妾侍们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最后将目光看向王老夫人。 她们都是王老夫人精挑细选来伺候儿子的,在府里只能靠她了。 王老夫人也没负她们期望,出声喝斥,“荒唐!她们几个在你后院好几个月了,如何还能是完璧之身。” 亲娘一张老脸气的铁青,王少甫却头也没回,直接挥手,对身旁几个侍卫吩咐,“既然她们不愿自己动手,那你们去帮她们一把。” 言下之意,竟是要让外男,去检查自己的妾室有没有守宫砂了。 王勇王武二人皆面露难色,对视一眼,硬着头皮上前。 几名妾侍缩成一团,连声求饶,看着很是凄惨。 王老夫人从未让儿子如此忤逆过,气的手捂胸口,“这些都是你的女人,你如此行事,置她们于何地!” 这话,王少甫终于听进了耳朵。 他拢了拢指骨,将谢安宁的手扣紧了些,道:“母亲此言差矣,我不曾碰过她们一根手指,更不知她们姓甚名谁,她们怎么会是我的女人。” 极其坚定的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甚至,要让父母,兄弟,当场见证。 眼看王勇真要动手,谢安宁实在看不下去了。 “够了!” 她猛地站起身,“我不知你发的什么疯,但她们也都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儿,你若是不喜欢,大可以给一笔银子,将她们送出府,而不是如此当众作践人。” 她直挺挺站着,垂眸看着旁边性情大变的男人,眼神里是全然的冷意。 王少甫怕极了她这种目光,有些慌神。 “好,听你的,”他扣紧她的手指,连声点头,“都听你的,让你身边的人带去耳房一个个检查妥当了,再给她们打发出去。” 他可以不当众检查。 但是一定要确定自己清白的。 活像个待嫁闺中,将名节看的比天还重的姑娘。 不止王家人感到震撼,就连谢安宁也只觉得没眼看。 她深吸口气,问他:“你意欲何为?她们究竟是不是完璧,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王少甫道:“我没碰过她们,从小身边也没有通房、妾室,这些年只有你一个,身心皆如一张白纸,清清白白,什么都给了你,怎么会没有区别。” …… 死一般的寂静。 荒唐的可怕。 谢安宁眼睛瞪的老大,像第一天认识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很冷静,”王少甫挤出个笑,说:“安宁,我不能让你嫌弃我。” 他绝对,绝对,不能让她再说出那些诛心的话。 更不能让她误会他。 王少甫看向谢安宁身后的佩蓉,“你带她们几个下去去检查一番,无论实情是什么,均记录在册,明日我要让全京城都知道这件事。” 他要让全京城都知道,他只有过她一个女人。 对于一个身居高位的世家公子来说,……很光彩吗? 实在太过于惊愕,王家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佩蓉福身应诺。 她走到几个妾氏面前,见她们哭哭啼啼不肯配合,淡淡道:“我家夫人心善,不忍见几位姨娘当众受辱,若您几个还没认清局面,不愿跟奴婢走,那就是想当堂验身了?” 反正,主君是打定主意要给她们验明正身的。 就连王老夫人出言阻止都无用,还有什么可挣扎的? 接受现实,配合检查,拿一笔遣散费,清清白白出府嫁人,才是最好的结局。 在这个泱泱盛世,有钱财傍身,清清白白的女子,实在不愁嫁。 何须在静淑苑里等着主君的宠幸。 六个姨娘,很快想明白自己最好的出路,抽抽噎噎站起身,随着佩蓉去了侧屋。 厅内,安静到落针可闻。 检查守宫砂不需要多少时间,很快,侧屋房门打开,佩蓉领着两个婢女走了出来,行至中央,恭敬道:“回禀主君,静淑苑六位姨娘,均为完璧之身。” 闹了这么久,大家心里都有了答案。 此话一出,也没几个人诧异。 王老夫人已经冷静下来,她看向长子,缓缓启唇,“你是要遣散后院所有妾室?” 王少甫颔首,“是,连夜遣散。” 一晚都不能多留。 王老夫人眼神一冷,“子嗣呢?你已过而立,子嗣也不要了?” “不要了,” 王少甫语气平静,道,“什么都不要了,从今往后,我都不会纳妾,任何人都不要把手伸到我的枕边,也不希望谁来插手我们夫妻房中事务。” 是任何人。 这话还是对着亲娘说的。 显然,含括她在内。 王老夫人气结,“你真是糊涂了不成,你膝下无子,王家长房一脉……” “我很清醒,从来没这么清醒过,” 王少甫第一次打断母亲的话。 当着所有至亲的面,他忤逆了自己的亲娘,又将目光看向王老爷子。 “爹,娘,就当儿子不孝,我已经做错了很多,不能再错了。” 纳妾是错。 且,不能再错。 王家众人齐齐失声。 尤其谢安宁的两个妯娌,她们已经震撼到忘记收敛神色。 厅内静默几息,王老爷子缓缓开口,“男人耽于儿女情长不要紧,但被一介妇人左右决断实在糊涂……” 老爷子重重叹了口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 说完,带着妻儿离开了。 浩浩荡荡一群人离开,厅堂空旷下来。 只剩他们夫妻两个主子。 王少甫抬手,挥退了伺候的仆婢。 房门一合上,他便再也忍不住径直起身,坐到她旁边。 一张椅子,坐两个人,有些拥挤。 谢安宁当即就要起身避让,才一个动作,就被他掐着腰,抱在腿上。 “让我抱抱,”王少甫长臂收紧,牢牢箍着怀里的女人,“别走,让我抱抱!” 他的脸埋入她的颈窝,声音有些闷闷的。 谢安宁抿了抿唇,“你到底怎么了?” 今晚,她也就如往常般嘲讽了他几句。 他气性就这么大,直接气晕了过去? 醒来后,就幡然醒悟,痛改前非。 决定遣散妾氏,还要力证自己清白??? 第430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13 王少甫艰难启唇,“我突然想明白了。”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轻轻蹭了蹭,“对不起安宁,我一时糊涂,默认娘往后院塞女人,伤了你的心。” 那些横隔在他们之间的刺,他要一点一点拔出来。 他轻轻的啄吻她的脖颈,语气小心翼翼:“我没碰过她们,没有背叛过你,你原谅我的一时糊涂好不好?” “……”谢安宁唇角微抿,没有说话。 “我想过了,爹娘他们一定还会为难你,” 王少甫道:“咱们一家离开京城好不好?我去向陛下请命外放,…从前咱们怎么过,一切都恢复如常,行么?” 这次,谢安宁反应很快,她蹙眉,“不可,婉儿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女儿已经及笄,再跟着他们外放陌生之地,岂不是真要被耽误了婚事。 王少甫面色难看。 他说了这么多,她就只想到了女儿? 明明她从前最在意的只有他。 王少甫凝神去看她的眼睛,“安宁,你能原谅我吗?” 他恢复那些记忆恢复的太晚。 半年了。 他纳妾已经足足半年了。 六个妾室。 都是他默许的。 谢安宁笑了笑,道:“老爷多虑了,您为子嗣考虑而纳妾,本身就没做错什么,何谈原谅。” “……”王少甫闭了闭眼,露出一个苦笑:“是我活该。” “都是我活该,但是安宁,你别对我这么狠心,别这么给我判死刑。” 她没错。 是他做错了事,那样伤了她的心,不该奢望她能轻易原谅他。 上天已经待他不薄。 让他又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次,他比前世回来的更早。 现在的王少甫只庆幸,女儿没有出事。 书房的事还没有发生。 他们还没有走到死胡同。 至少,她还是他的妻子。 她还活着。 至于其他,都有回旋的余地。 王少甫深吸口气,收紧手臂,将人抱在怀里。 “姚家的婚事不妥,姚玉枢在外沾花惹草,不少风流债,后院也有两个通房丫头,并非良配,婉儿天真烂漫,姚家规矩多,不适合她。” 听说姚玉枢沾花惹草,风流成性时,谢安宁眉头已经蹙了起来,再听见后院还有两个通房丫头,面色更是难看。 最后,听见他说不适合女儿,当即便点头。 “姚家不行,换一家,门楣低些也不要紧,”谢安宁道:“我不求婉儿攀高枝,只求她一生顺遂安乐,福寿绵延。” 换做从前的王少甫,只会说,婉儿乃王家这一代嫡长女,她的婚事要给后面的弟弟妹妹起个头,绝不能任性嫁的低门小户的,连累王家其他子嗣。 而现在,他低低嗯了声,“我知道的,你放心,我不会让咱们的女儿受委屈。” 谢安宁扬眉,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里面满是讶异。 没有让他心口绞痛的,厌烦、不耐,冷淡,和……怜悯。 王少甫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享受过她这样心绪平和的目光。 前面两世,最后的那些记忆里。 她对他太坏了。 不肯好好看他一眼。 不肯好好跟他说一句话。 第一世,女儿出事,她自寻死路,将他彻底丢下。 第二世,女儿没出事,但她撞破了书房一幕,趁他离京决心和离,他使的苦肉计,把命都搭了进去,也没让她回头。 弥留之际,她也没有回头。 只是,看他的眼神有些怜悯。 好像再也不会爱他。 她喜欢上了石原卿。 是真的喜欢上了石原卿。 王少甫眼眸通红。 他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抱住她:“安宁,我好爱你的…” 所以,别不要他。 王少甫现在最怕的是,她也如前世般,恢复了所有记忆。 这样,他还有活路吗? 光是想想那个局面,王少甫就觉得身体僵硬,如坠冰窟。 他周身透着清晰可见的害怕。 谢安宁有些受不了了,她拧眉,“你很不对劲。” 从来没这么不对劲过。 这会儿,他的眼睛通红,眸光隐隐在发颤。 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倏然见到光明,又急切害怕再次坠入黑暗的恐慌。 …… 谢安宁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努力平复了下心情,尽量缓和了语气,问:“可是朝中遇到什么难事了?” 不然,为何突然决定要带着妻女离京。 为何,这副天崩地裂的模样。 久违的关心,让王少甫四肢百骸感觉到了暖意。 “没事的,别怕,什么事都不会有,我会护好你,护好咱们的女儿。” 说着 ,他再也忍不住,俯身就要去吻她的唇。 被谢安宁下意识偏头避开,“老爷要是…” “不是老爷,”王少甫握住她的下颌,将她转了过来,低头,看着她的眼睛,“安宁,我是你夫君,你要么唤我的字,要么唤我夫君。” 这辈子,他们只能是妻子和丈夫。 不是老爷和夫人。 谢安宁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区别,但看出他今晚状态有些疯魔,闻言也不跟他理论,径自点头,“伯瑾。” 声音轻柔。 久违了。 王少甫眸光乍然柔软,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我的宁宁。” 他终于露出了个笑。 谢安宁却看的莫名鼻酸。 总觉得,他笑的,有几分可怜。 很可怜。 谢安宁眨了眨眼,遏制住突然升起的动容,抿唇道:“放开我,天色已晚,该就寝了。” 他们这会儿还在内厅。 她刚刚已经沐浴完毕,准备就寝, 结果,被他一通闹腾,来了内厅。 六个妾室,在他的坚持下,连夜拿了遣散费离开。 而他们两个老夫老妻,屏退奴仆,在内厅这么抱在一起,实在很不像话。 王少甫还是想亲她。 他好久没有亲过她了。 唇随心动,顺着她的面颊滑落到她的唇边,衔住她的唇角,一点一点的侵占。 怕她拒绝,他的手握住了她的下颌。 一个小心翼翼,又缠绵悱恻的吻。 结束时,王少甫呼吸已经紊乱,眼角眉梢都是难以掩饰的欲念。 相较之下,谢安宁要平静的多。 她抬手拭了下唇瓣,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够了吗?松手。” 第431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14 她抬手拭了下唇瓣,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够了吗?松手。” 王少甫没有松手。 他定定的看了她许久,道:“我今晚留下。” 从静淑苑进第一个女人开始,他们就开始分房,至今已经近半年。 突然听见他晚上要留下,谢安宁愣了瞬,说不出什么心情。 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王少甫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捏着她的指节轻揉慢捻,又道:“从今以后,每晚我们都要共枕眠。” “老…”一声‘老爷’在他倏然抬起的眼眸里顿住,谢安宁转了个话锋,“……您自便。” 她很是冷淡。 半年时间,她已经被他伤了心。 但,还没有后面的厌烦之色。 足够了。 王少甫告诉自己。 已经足够了。 他松了手臂,道:“回房歇着。” 他还未沐浴,不能抱她上榻。 谢安宁没有犹豫,径自从他腿上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 王少甫看着她的背影,等人消失在眼前后,仰头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 有泪,从他鬓角滑落。 谢安宁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入眠。 房门被推开,沐浴后的王大公子走了进来。 周身都是未尽的湿气,面颊上还有水渍,眼睫也是湿漉漉的。 一身锋芒尽数收敛,看着毫无威胁,比白日端肃威严,不容冒犯的尚书大人,要年轻好几岁。 像个才及冠不久的公子哥。 谢安宁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王少甫随意拭干了发,就撩起寝被上了榻,倾身覆了上来。 他又要来吻她。 像是要把两世没有的亲密,悉数补全。 急切到,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 谢安宁也只有新婚那几年,才见过他这样莽撞。 如今女儿都及笄了,不知道他怎么就又能冲动成这样。 半年,没有行事……的原因吗? 她迷迷糊糊的想着,身上人察觉到她走神,微微凑近了些。 谢安宁眉头蹙的死紧,忍不住伸手推他。 很快,手腕被扼住。 “在想什么?”王少甫哑声问她。 在想谁? 谢安宁没回他的话,只抿着唇道:“你快些。” “……好,听你的。” 王少甫眼神蓦然柔和下来,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 他应的很好。 也确实做到了。 但结束后,谢安宁依旧有些累的慌。 王少甫将她揽在怀里,唇贴在她的颈侧,轻轻嗅着她的气息,手置于她的腰间,给她轻轻揉着。 “累吗?”他问。 谢安宁轻抬着眼皮,浅浅嗯了声。 王少甫笑,拢紧了她的身子,小声陪着不是,“夫人见谅,我太想你了,一时有些失了分寸。” 太想她了。 谢安宁以为他说的是两人起别扭的这半年,便没有说话。 王少甫又温柔小意的哄了她许久。 最后,吻上她的唇,含糊道:“再来一次?” “不可,”谢安宁瞪大眼,急忙将他推远了些,劝道:“凡事不可过量,纵欲贪欢有伤根本,如今你我年纪……” “好,不做就不做,”王少甫打断她的未尽之言,眉眼有些恼意,“你不要嫌我老。” 谢安宁:“……” 她默了默,还是没忍住,“我何曾嫌你老了。” “你有,”王少甫委屈的想哭,他想说石原卿也不过比他年轻了七岁,没什么了不起。 可面前的妻子,还没有跟石原卿走到一起。 那些让他痛欲发狂的事,还没有发生。 “安宁,”王少甫抱着她,委委屈屈的控诉,“我们要白头到老的,你别嫌我。” 谢安宁气的发笑,也懒得跟他争辩,推开他的手臂,自顾自起身,去了盥洗室清洗。 王少甫一个人躺在榻上,盯着青色帐顶。 安宁不肯离京,同在京城贵族圈层,意味着,她随时可能会遇见石原卿。 那个小人惦记他的妻子,惦记了十几年。 毫无廉耻不说,还手段百出。 自荐枕席这种恬不知耻的事,那小人一定做得出来。 前世,在他死后,不知她有没有跟石原卿在一起。 如果有,那她才三十出头,他们做夫妻的日子只会比他要长久。 他们才做了十六年夫妻。 她跟石原卿呢? 王少甫不敢去细想。 他嫉妒的发狂。 绝不能让那小人出现在她面前。 多看一眼都不行。 谢安宁发现,榻上男人似乎在走神,连她走近都没有发现。 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帐顶,眸底墨色翻涌。 无意间瞥了一眼,谢安宁都只觉心惊肉跳。 她下意识退了一步,惊动了榻上的人,下一瞬,手腕被握住,一阵天旋地转,后背抵在了榻上。 “别怕,别怕,”见她有些慌张,王少甫努力柔和了眼神,“我就是想你了,太想你了。” “……”谢安宁心情复杂极了。 她想了想,道:“我瞧着,你神智有些不太好,明日请府医来看看。” 一惊一乍,性情大变,神智失常。 “好,”被怀疑心智有问题,王少甫一点也不恼,只当她在关心自己,浮于表面的笑意真实了许多,“都听你的。” 他收拢手臂,将人抱紧了些。 谢安宁提醒他去整理一下自己。 这样赤身裸体的,实在有辱斯文。 王少甫理也不理,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闷声道了句‘快睡’后,闭上眼,沉沉睡去。 谢安宁无法,只能强迫自己闭上眼,在他的怀中入睡。 曾经熟悉至极的爱人。 经过半年的离心,再次拥在一起。 不知他是什么感受,但谢安宁只觉得生疏。 今晚发生的一切,过于荒诞。 晕厥醒来后,他变得患得患失,痛改前非,十分珍惜他们之间的夫妻情分。 他想要她的原谅,为此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连夜做了很多事。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忤逆父母,遣散妾氏,并发誓再不纳妾,也不要子嗣。 甚至,愿意放弃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选择带着她跟女儿外放离京,只为了让她不再受婆母磋磨。 做了这么多,放弃了那么多,他的目的仅仅只想要两人回到从前。 第432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15 广安殿。 散朝后,皇帝陛下点了几位朝中重臣留下,开了个小朝会。 其中就有大理寺卿陈子泝。 距离武原侯大寿过去已有五日,献出后位,依旧被拒绝的祁君逸这几天,都没有再问起姜翎月的事。 似乎已经将这个不识好歹的姑娘抛之脑后。 只有贴身内侍刘榕才知道,他家陛下这些天的走神,究竟有多频繁。 比如现在,堂下臣子各抒己见,他家陛下的目光却落在陈子泝面上,在……出神。 陈子泝自己也发现了,他顿了顿,止住话头,躬身拜道:“可是臣的话,哪里有何不妥?” “无事,”祁君逸声音平静,问:“爱卿婚期还有多久?” 这话问的突兀。 堂堂帝王,竟然关心上臣子的婚期。 且,当堂询问。 不过三品官衔,虽说年少有为,但离入阁还远远不及。 怎么就值得陛下侧目。 当真是厚爱。 其他几名臣子,均面露艳羡。 被众人羡慕的陈子泝本人,正了神色,回道:“七月初四,是臣大婚的日子,距今还有七天。” 七天。 七天! 祁君逸下颌缓缓绷紧。 七天时间,她就将正式为人妻,和他人同床共枕。 而他,再想要她,更需要费些手段。 几日来的踌躇不决,在这瞬间,拿定了主意。 她愿不愿的,不重要。 既然他看上了,就由不得她不愿。 至于,失贞的事。 他……他可以不放在心上。 左右,是他们先定情的,他只看以后。 等进了宫,她的下半辈子,都只会是他一个人的。 这就够了。 光想想,祁君逸都只觉心口发烫。 难以抑制的滚烫,让他甚至怀疑自己之前是怎么会迟疑这么多天的。 臣子的未婚妻又如何。 总之,他绝不可能眼睁睁见她另嫁旁人。 只要确定这一点。 其他,再没什么为难的。 当天下午。 一道圣旨进了姜府 。 距离婚期还有八天的姜翎月,被传召进宫伴驾。 身份是,御前行走女官。 品阶正三品。 享朝廷俸禄,跟御前总管大太监刘榕同一品阶。 而刘榕,是京城无数权贵们都要礼让三分的存在。 哪怕是皇亲国戚,在他面前同样摆不起谱。 帝王身边伺候的人,哪怕只有三品,对外,不比正一品面子小。 对于一个闺阁贵女来说,简直是一步登天。 圣旨到了姜家,激起一片惊呼。 姜邵父子三人,又惊又喜。 沈氏跟姜翎馨面色一阵变幻。 姜翎馨脸上的怨愤清晰可见。 沈氏倒是沉得住气,只最开始惊了一惊,很快就露出个笑,甚至还恭贺了一句。 见姜翎月呆着张脸,姜邵不由催促,“还不快快领旨。” 姜翎月面色惨白,看着前来传旨的刘榕,“入宫做女官,我的婚事……” “姑娘此言差矣,”刘榕微微一笑,道:“怎么大瀚朝自开国起,内廷女官的婚事,都得皇后娘娘点头,才能操办的,您既入宫,之前的婚期自然需要作罢,这是规矩。” 内廷女官,认真说起来也是皇帝妃嫔的预备役。 当然不能自行婚配。 如今后位空悬,内廷事宜交由三妃掌管,凤印在惠妃娘娘手里。 所以,姜翎月受封了女官,想要成婚,要么得让三妃点头,要么就需陛下金口玉言,开恩赐婚。 第433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16 所以,姜翎月受封了女官,想要成婚,要么得让三妃点头,要么就需陛下金口玉言,开恩赐婚。 临近婚期,却在这个时候下了圣旨,封新妇为女官。 这跟和臣子抢人有什么区别。 太荒唐了。 可做这荒唐事的是当今陛下,是朝野争相赞颂不近女色的明君。 谁敢质疑? 连出言反对的人都不会有。 刘榕轻轻咳了声,轻声提醒:“姑娘快快接旨。” 姜翎月神情呆滞,双手高举,接了圣旨。 “陛下口谕,”刘榕站直了身体,又道:“姑娘您领了旨,需当即入宫。” 这是,不给这对未婚夫妻再见一面的意思了。 婚事仓促作罢,还不能跟陈子泝说上一句话,就要入宫。 姜翎月站起身,道:“公公可否容个情,让我…让我手书一封。” 这… 这个皇帝倒是没吩咐。 可刘榕深知主子对她的看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哪里敢轻易答应。 思量了几息,还是摇头,面露难色道,“还请姑娘莫要为难奴婢。” 明明都是三品官,按理说两人平起平坐,以他的资历,哪里需要如此客气恭敬。 还自称奴婢…… 旁边,姜家父子几个都看出了端倪。 皇帝陛下显然对他家女儿\/妹妹不一般。 一旦入宫,前程绝不会止步于三品御前女官上。 只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惊喜万分。 这会儿听闻姜翎月要手书一封,不用想都知道是想给谁。 姜邵忙插话,“陛下看重,不可恃宠而骄,快快随公公去,家里的事无需担忧,陈家的婚事,为父会去说清楚。” 父兄们急不可耐的样子,真让人没眼看。 他们是这样高兴。 姜翎月脸色煞白,一句‘我不想入宫’,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她无人能说。 陈子泝不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意愿。 僵持良久,在刘榕的再三催促下,姜翎月上了宫里来接她的马车。 只带了锦书锦玉两人,其他金银细软,衣衫首饰,一概没有。 车轮徐徐转动。 入了皇城,停了下来。 早有轿辇准备好。 刘榕躬身笑道:“这儿离广安殿还有些距离,请姑娘上辇。” 同是三品,同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官员。 他这个御前总管太监徒步走着,她在轿子上坐着。 姜翎月十指紧握,一口回绝道:“我同公公是一样的身份,公公能走,我也走得。” 刘榕面色一僵,想了想,低声提点道:“您身份怎么会跟奴婢一样,只要姑娘不跟陛下犟,后宫四妃之位尚有空缺。” 缺的还是四妃之首的贵妃之位。 话都提点到这儿了。 但凡识时务的,就该欢欢喜喜坐上轿辇,去广安殿伴驾。 然,姜翎月还是一口回绝,“公公莫要妄言,我还有婚约在身,入宫只是为御前奉茶女官,等陛下开恩,还要出宫嫁人的。” 刘榕:“……” 得嘞。 这是真要跟陛下较劲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笑着伸手,“您请。” 神仙打架,他还是不掺和进去了。 免得被殃及。 第434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17 徒步到了广安殿,天色已经渐暗。 晚霞照的人面颊绯红,平添几分气色。 姜翎月一个抬眸,就看见立在窗边,正望着这边的帝王。 刘榕同样看到了,他恭声行了个礼,极有眼色的领着左右内侍悄无声息的退下。 殿内,殿外,都只剩两人。 姜翎月直挺挺的立在台阶下,有种孤立无援的无助感。 可,面前的人是当今陛下。 他实权在握,一言可定万千生死。 谁又敢给她支援? “进来。” 僵持不过几息,殿内传来清凌的男声。 姜翎月双手紧握成拳,缓缓踏上台阶,踱步入内。 才一站定,双膝就是一软,跪倒在地,“奴婢,拜见陛下。” …… 殿内一片死寂。 姜翎月感觉一道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 脊背不由生出阵阵寒意。 她额头触地,不敢抬头。 耳边,响起沉闷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 直至她面前才停下。 眼角余光看见那双绣着龙爪的靴子,姜翎月身体寸寸僵硬。 皇帝陛下蹲了下来,盯着匍匐在地的姑娘良久,伸手捞起她的下颌。 四目相对。 他双眸微眯,语调寡淡,问:“想做奴婢?” 姜翎月轻轻嗯了声,正要开口,下颌的手陡然用力,止住她的未尽之言。 “奴婢也要侍寝,你确定还是做奴婢吗?” “陛下!”姜翎月瞳孔蓦然瞪大,“奴婢已非完……” “不要紧,”年轻帝王唇角勾了个笑,“妇人的身子,或许别有趣味。” 姜翎月一个未出嫁的贵女,就算在姜家不受待见,也无人敢对她说这种荤话。 反应这言中之意,她面颊一下红透,又羞又怒。 偏偏,敢怒不敢言。 只有眼神,透出几分愤愤之意。 帝王饶有兴致的看了会儿,握住她下巴的手紧了又紧,道:“想好了吗,用奴婢的身份侍寝,还是入朕的后宫。” 总之,无论她选什么,他都没打算放过她。 姜翎月沉默几息,伸手握他的靴子,用尽最后一丝希望祈求,“奴婢还有婚约在身,不能,也不愿伺候陛下,您乃天下之主,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请您高抬贵手,成全我们。” 姿态很卑微。 皇帝陛下松开她的下巴,去握住她手腕,将她的手从自己靴子上扯开,拉着她站起身,道:“那就做奴婢。” 既然爱自称奴婢,那他就由她去好了。 这会儿的祁君逸是这么想的。 转手就将人抱在怀里,抵在窗台,手顺着她衣襟往里探。 那架势,似乎打算立即就要临幸她。 姜翎月吓了一跳,“不要!” 慌的嗓音都变了调。 “奴婢有什么资格说不要?” 腰上的手轻轻捏了捏,朝野盛赞的温和君主,在她面前变了一个人。 恶劣极了。 眼角眉梢,都在说着,就要欺负你。 不是爱做奴婢吗?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给你什么受着就行了。 姜翎月气红了眼,也顾不上大小尊卑了,抬眸直视他。 四目相对。 这一次,祁君逸没忍住,俯身吻上了她的眼睛。 第435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18 这一次,祁君逸没忍住,俯身吻上了她的眼睛。 浅淡的龙涎香骤然逼近,落在眼睫上,姜翎月呆住。 腰间的手寸寸收紧,吻从眼睫也寸寸下滑,很快蔓延到她的唇角。 要避开的前一瞬,察觉到她意图的男人,握住了她的后颈。 不容她避开。 唇覆了上来。 两人呼吸都是一滞,祁君逸蹭了蹭她的唇瓣,开始轻轻的吻她。 并没有太强的掠夺意味。 甚至能称得上,温柔。 直到,被他温柔吻着的姑娘,眼睫颤动,落下泪来。 泪珠顺着眼睑,滑下。 沾湿了两人的面颊,这个吻才停止。 祁君逸松开她的唇,凝视她湿红的眼睛。 良久,他淡淡道:“这是你入宫的第一天,现在朕教你第一件事,不要试图违逆朕,” “你不愿意入宫朕是知道的,但这件事你愿不愿意并不重要,记好了,朕以后都不想从你脸上见到丝毫不情愿。” …所以就是装,也给装出个样子来。 姜翎月补上他的未尽之言。 这就是帝王吗。 勉强人做不愿意的事。 还要她扮出欢欢喜喜的姿态,笑脸相迎。 未免太为难人。 姜翎月反骨一起,“若我做不到呢?” “……”祁君逸沉默。 他看了她一会儿,不答反问:“不自称奴婢了?” 姜翎月抿唇,没有说话。 祁君逸笑了下,“脾气不小。” 他发现,这个姑娘看着挺怕他,实际上胆子挺大。 那日在武原侯府,她怕成那样,依旧敢回绝当今帝王的心意。 他甚至,奉上了后位。 她依旧不屑一顾。 这能是普通的姑娘有的胆色吗? 还做奴婢。 她怎么做得来奴婢。 “研墨会吗?” 他问。 姜翎月颔首。 祁君逸看了她一眼,松开手臂,转身坐到御桌前,“过来,伺候笔墨。” 研墨,奉茶,御前近身伺候的活,姜翎月入宫的一路是做好准备了的。 她深吸口气,走到他身边,握着墨条,缓缓磨了起来。 这会儿的姜翎月还不知道,这是坐拥后宫佳丽无数的皇帝陛下,头一回感受到被看添香的滋味。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最后一缕晚霞落幕,刘榕叩响殿门。 祁君逸放下朱笔,移步偏殿。 该用膳了。 作为近身伺候的女官,姜翎月该立在旁边,帮着布菜的。 但皇帝抬了抬下巴,道了声,“坐。” 姜翎月一愣,尚未有动作,旁边的刘榕简直恨铁不成钢,急忙小声提醒,“姑娘还不快坐下。” 她坐了下来。 宫娥迅速添了碗筷。 满桌的山珍佳肴,如坐针毡的姜翎月愣是没有尝出丝毫滋味。 好在皇帝只当她没在,全程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晚膳过后。 皇帝继续批奏折子。 他坐着,她站着。 磨墨磨的手指还发酸。 又累又困,忍不住走神时,御座上的帝王站起身。 夜色浓黑,已经到了就寝的时分。 姜翎月长舒了口气,满心以为这一天总算熬过去了。 刘榕领着两个宫娥过来,道:“姑娘随她们去沐浴。” 姜翎月:“……” 她想起入殿时,皇帝说的。 做奴婢也要侍寝。 第436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19 姜翎月僵硬的挤出个笑,试探道:“敢问公公,不知我的住处是?” 刘榕哎哟了声,躬身作揖,“这个奴婢可不知,您不如去问问陛下。” 这是皇帝点名召进宫的姑娘,他哪里敢安排住处。 眼看着天色漆黑,到了就寝时分,她今夜的住处竟还没有准备。 姜翎月心都凉了半截,知道没有她反抗的份,索性木着张脸,跟着两个宫娥去了偏殿沐浴更衣。 又由她们引着穿过不长不短的连廊,进了帝王的寝宫。 身后的房门缓缓合上,吱呀声,让姜翎月脊背僵硬。 殿内不知燃了什么香,闻着让人很是舒缓。 姜翎月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整个人还是紧张的不行。 皇帝褪去了玄色龙袍,这会儿身穿明黄色寝衣,周身威仪没有在广安殿时那样重。 但那双眸子,依旧深不可测。 无意间瞧上一眼,都能叫人直打怵。 他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拿着一本书卷看着,眼也没抬,便道:“过来。” “……”姜翎月抿了抿唇,终究没有抗旨的胆子。 她慢吞吞的走了过去,才走到近前,腰间就是一紧,身体踉跄了下,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坐到皇帝的腿上。 被他圈在怀里的身子僵硬的不像话。 祁君逸慢条斯理的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笑了下,问:“要名分吗?” 是有个身份,再侍寝。 还是,现在来。 他给她选。 算是帝王给的恩典。 可姜翎月不想选。 她只想哭。 再受继母磋磨,她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姑娘。 何曾面对过这样的逼迫。 她快速眨了眨眼,忍住泪意,摇头道:“不要。” 不要名分。 她始终记得,自己是陈子泝的未婚妻。 这个婚约一日没作罢,她就还是陈子泝的人。 皇帝要对她做什么,她位卑言浅,无力阻止。 身体上,她抗拒不了。 但心是她自己的。 她能控制的住。 皇帝嗤笑了声。 似乎在笑她自不量力的抵抗。 轻薄的寝衣被他一点一点剥离,姜翎月身体也在一点一点的发抖。 控制不住的抖。 “怕什么,不是有过经验了?” 祁君逸紧了紧手臂,唇贴着她的耳珠,漫不经心的问她:“和陈子泝苟合过几次?” 他将她那日口中的‘情不自禁’,称之为‘苟合’。 姜翎月面唇发白,没有做声。 下颌被捞住,抬起。 “嗯?” 帝王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她,“朕问你话呢,几次?” 她寝衣被剥了一半,本就宽松的领口大开,滑落肩头。 藕色的小衣几乎全部露了出来。 只要再往下褪一点,就能看见她肘弯处的守宫砂。 根本无需她作答。 可他根本就已经信了她那日的话,完全没有想过她会胡编这种谎话来拒绝入宫。 所以这会儿,他只想要她一个答案。 几次。 姜翎月眼睫颤了下,道:“不记得了。” 她不记得到底有几次。 也对。 农庄两年,他们的确有无数机会苟合。 还未成婚,就做足了夫妻才能做的事。 真是…… 祁君逸面色一阵变幻,下颌骨寸寸绷紧,缓缓吐出三个字。 陈、子、泝。 字字透着彻骨的杀意。 姜翎月瞳孔倏然瞪大,“陛下想做什么?” 祁君逸垂眸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姜翎月深吸口气,“婚前失仪是我们的不对,但他已经守诺上门提亲。” 所以,他们顶多算是德行有亏,但绝无其他错处。 哪怕是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惩处下臣。 不然,岂非昏君? 字字句句都在回护情郎。 很是情真意切。 如果,她不是坐在他怀里,那就更好了。 祁君逸怒意至深,但他能忍。 神情依旧还算平静。 他推开她,站起身来,道:“出去。” 姜翎月一愣。 “怎么?”祁君逸咬牙挤出个笑,“不走是真想留下给朕侍寝?” 他倒也没这么急色。 人已经弄进宫了,一颗心却还全在臣子身上。 真要睡了她,除了让他颜面尽失外,能得什么好? 一辈子都得留根刺,那根刺是他的,也是她的。 拔不出,消不掉。 他已经在想一辈子,而姜翎月只觉如蒙大赦。 飞快整理了自己的衣襟领口,就要退下。 才转身,又被喊住。 下一瞬,一件玄色外袍兜头罩了下来,“穿好了出去。” 第437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20 ‘吱呀’一声。 紧闭的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穿着帝王常服的姑娘逃命似的从里头出来。 门口守着的刘榕瞪大眼,“……姜姑娘?” 姜翎月卷了卷袖子,小声央求道:“陛下不许我睡里头,公公还是给我寻摸个房间。” 刘榕:“……” 他瞠目结舌了会儿,尚未说话,殿内,传来帝王的声音。 喊他进去。 “姑娘稍待。” 刘榕进去殿内,没一会儿就退了出来。 躬身道:“姑娘随奴婢来。” “多谢公公。”姜翎月当即就要行礼,被刘榕忙不迭避开。 他连连摆手,“姑娘切莫折煞奴婢。” 先不说她身上穿的是龙袍,就单单她这个人的礼,他也不敢受。 两人一前一后,亲自领着姜翎月去了偏殿。 又指了两个伶俐的宫娥进来伺候。 “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使唤她们。” 姜翎月应下。 刘榕告退。 离开前,他欲言又止了会儿,到底还是开口劝道:“陛下对您的心意,乃奴婢这些年来仅见,您的前程还在后头呢,切莫自误啊。” 姜翎月知道他是好心,皇帝对她热乎,作为近侍,当然得帮着撮合。 她勉强笑了笑,客气的将人送了出去。 什么叫自误。 抛弃救她于水火的陈子泝,欢欣雀跃投入皇帝怀抱,就不叫自误吗? 她做不到。 皇帝陛下的一道圣旨,惹得宫里宫外暗流涌动。 后宫不知多少妃嫔,今夜都睡不来安稳觉了。 但谁也不敢将手伸到广安殿来试探。 第二日不是朝会。 姜翎月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早到了皇帝处理政务的时间,竟然没有人来喊她。 她收拾好自己,简单塞了两口糕点做早饭,就要乖乖去奉茶。 广安殿门口,刘榕在外头守着。 远远看见她,三步化作两步小跑着迎了上来,小声道:“姑娘先去别处转转,这会儿里头在商议正事,还用不着您。” 姜翎月一愣。 用不到,她也不过是个奉茶女官。 跟他一样在外头候着就好了。 何须,……她回避。 里面…… 念头才到这里,正殿的门,被人从里头打开。 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青年绯红色官袍,面容俊秀,如芝如兰。 四目相对。 两人皆是一怔。 “月月,”陈子泝几步走到她面前,慢慢挤出一个笑,艰难启唇,“我们的婚事,…得作罢了。” 姜翎月呆呆的站着,整个人像是傻了。 这是她最后的念想。 只要婚事还在,婚期延后她可以等。 可现在,她入宫才一天,婚事就作罢了。 陈子泝道:“你父亲昨日连夜登门,退还了聘金和婚书,坚持退了婚事。” 姜邵之前都能松口答应婚事,这会儿却临时变卦。 所因为何。 两人都心知肚明。 姜翎月快速眨了眨眼,低头,“我知道了。” 退婚这件事,怪不到他身上。 她不能让他为难。 更不能让皇帝为难他。 想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这会儿或许就在殿内看着这边,姜翎月迅速后退了半步,“大人慢走。” 陈子泝身形僵住,哪怕理智告诉他,为了家族,为了父母,也该告退。 可他的脚却似扎了根,一动不动。 “月月…” “陈大人慎言,”姜翎月低垂着头,“婚事既然已经作罢,请您莫要这么唤我。” 姑娘家的小名,怎么能让外男喊。 她在撇清关系。 陈子泝深深的看着她,拱手,“我知道了。” 话罢,他抬步离开。 熟悉的竹香渐远,姜翎月才敢抬头,去看他的背影。 瓷白的肌肤,在日光笼罩下,在隐隐发光。 祁君逸静静的看着, 眸色寸寸冰冷。 好一对有情人。 明明婚期将近,被迫天各一方。 这会儿,连婚事都作罢。 后半辈子,她注定逃不开他身边。 真是个,小可怜。 第438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21 姜翎月定了定神,端着茶盏,步入殿内。 皇帝手握朱笔,正在批改折子。 似乎根本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姜翎月松了口气,将瓷杯呈上,就要退下。 手腕被握住,身子一个趔趄,栽进了帝王怀抱。 他没说话,就这么抱着她,又开始翻看起了奏章。 姜翎月浑身僵硬,坐在他腿上,一动不敢动。 形成了个诡异的默契。 一连批复了几本折子,祁君逸撂下朱笔,去捞怀里姑娘的脸蛋,低头吻了下去。 就跟饮茶用膳一样自然。 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一天时间,他已经吻过她好多次。 姜翎月有些麻木了,她仰着脸,任他亲。 像个木头。 祁君逸松开她的唇,伸手探入她的衣襟,“你身上的婚事已经没了。” “……”姜翎月低着头,努力忽视衣襟内的大掌。 “还要继续跟朕犟?”祁君逸垂眸,盯着怀里姑娘的脑袋,道:“整个京城都会知道,朕看中了你,除了入宫侍君,你别无选择。” 这是事实。 临门一脚的婚事都被迫退了。 谁敢从皇帝怀里抢人。 姜翎月看向衣襟内缓缓滑动的手,木着的脸终于有了点表情。 她神色讥讽,“奴婢这不是已经入宫了吗,您想做什么,奴婢无力违抗,何须顾及奴婢的意愿。” 从入宫到退婚,她百般抗拒也没用。 侍寝与否,也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昨晚没动她,或许是他觉得 那样没意思,再让她怀揣希望,继续绝望的逗弄更有趣些。 总之,姜翎月摸不清他的用意。 但她知道,所有事,全凭他心意。 至于她的意愿? 一点也不至于。 比如现在,她并不愿意在他怀里,任他上下其手。 但她没有半点法子。 犟? 她也只剩这几分倔强了。 姜家,她本就没什么感情,现在婚事已退,她没了任何后路,同样,没了任何牵绊。 还有什么可怕的。 光棍成这样,完全没了当日吓到涕泪横流瘫软在地的可怜模样,让祁君逸都有些吃惊。 他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抽出手。 慢条斯理给她整理衣襟时,突然就笑了。 “胆子不小,”他扣住她的肩,将人摁在怀里,笑道:“这样也挺好。” 不唯唯诺诺,卑躬屈膝,低姿态,也挺不错。 无论哪样,只要在她身上,祁君逸发现,自己都不会生厌。 心仪一个人。 原来是包容的。 哪怕,她胆子大到,跟男人无媒苟合。 他也只是恼怒,……嫉恨。 从未觉得厌弃。 ………… 接下来的几天,姜翎月在广安殿内,两耳不闻窗外事。 安安分分的做她的御前奉茶女官。 大瀚五日一次小朝会,半旬一次大朝会。 无论大小朝会,姜翎月每日起床时,皇帝必然已经起了。 她整理妥当了自己,就进广安殿奉茶。 期间,也有见过陈子泝几次,两人都恪守礼仪,没有丝毫逾矩。 只有皇帝,总爱抱着她。 焚香煮茶时,批改奏章时,闲庭信步时,只要兴致来了,就要跟抱瓷娃娃一样,抱着她亲一会儿。 跑马场上,他抱着她驾马。 演武场的高台之上,他握着他的手,看底下臣工们演武。 恩宠之浓,已经让六宫侧目。 广安殿,她们的手伸不出来。 但,想要见一个女官,对于手握凤印,执掌内廷的三妃来说,还是容易的。 第439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22 没有什么阴谋陷阱,也没有暗中引诱。 惠妃是直接召见的姜翎月。 御前女官,虽是贴身伺候皇帝,但到底还是内廷的人。 按理说,姜翎月受封女官当天,就得去给是内廷实际掌权人的三妃谢恩。 但姜翎月没有经受过正统贵女们的教养,更不知晓宫规。 入宫后,刘榕等身边的宫人,也没有提点她这桩事。 她是真的不清楚。 故而,惠妃的人来请了,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还要去‘谢恩’。 尊卑有序。 无规矩不成方圆。 哪怕她恩宠再盛,在所有人眼里,后宫所有妃嫔加起来,都不如她一人得宠。 但,该守的规矩,依旧得守。 皇帝在殿内召见重臣议事,姜翎月跟身边两个宫娥交代了两声,就随着惠妃的人离开了。 这会儿是晌午过后,七月的太阳毒辣的很。 非后宫妃嫔,是没有辇轿坐的,姜翎月顶着大太阳,往惠妃的韶光宫走去。 而在她离开后,两个宫娥一刻没停去了广安殿前殿。 她们是在侧殿专门伺候姜翎月的,突然出现在这边,殿门口立着的刘榕心头当即咯噔了下,疾步走下台阶。 “可是姜姑娘出了事?” 出事倒是没有,惠妃召见的由头实在是天经地义,谁也挑不出错。 可广安殿里当差的宫娥内侍们,谁不知道陛下对姜翎月的宠爱。 她离开广安殿,绝对不是小事。 故而她前脚刚走,两名宫婢就坐不住了,这会儿刘榕相问,她们三两下,将事情囫囵说了个清楚。 刘榕耐着性子听完,面色渐渐难看。 里头议事的几个朝臣,都是才从江南办完差回来面圣的大人。 禀报的事必定是重中之重,轻易不可打扰 。 刘榕抬手,挥退两个宫娥,自个儿纠结了许久,到底一咬牙,轻轻推门而入。 微躬着身子,轻手轻脚走到御座旁边,低声禀道:“陛下,韶光宫方才来人,说是请姜姑娘过去叙话。” 祁君逸正听底下臣工们说话,闻言面色一怔,偏头看过来。 刘榕脊背僵硬,头更低了些,道:“姜姑娘已经过去了。” 殿内安静下来。 底下几个臣工格外会看脸色,隐约猜出宫里大概发生了什么事,不约而同闭上了嘴。 祁君逸站起身,吩咐刘榕备上茶果点心,道:“诸爱卿在此稍作休息,朕有事,去去就来。” 几名臣工哪敢拿乔,赶忙谢恩,恭送。 等人走远,面面相觑了会儿,一句闲谈都不敢叙。 那厢,皇帝沉着脸出了广安殿,上了帝王銮驾,“去韶光宫。” 刘榕跟在他身后,一叠声吩咐宫人进去给几位大人奉茶,见皇帝摆明了不想让姜翎月去韶光宫, 又遣了两个利落的内侍去追,看看能不能追上。 韶光宫离广安殿并不近。 姜翎月又是徒步,两边来请她的内侍并没有催促,态度还算恭敬。 所以,她只过了宁安宫,到了御花园中的竹林,才看见韶光宫的宫门,就听见身后的叠声叫喊。 是刘榕派来的内侍,见她回头,脚步又加快了些,躬身行了个揖礼,道:“姜姑娘稍待,陛下在后头呢,您可千万别再走了。” 陛下,在后头? 姜翎月愣了瞬,“陛下也要去韶光宫?” 内侍不过是奉刘榕吩咐跑过来留人,哪里知道个中内情,闻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一昧的不让她走。 姜翎月无法,只能立在竹林庇荫处,静静的等着。 也没多久,帝王銮驾就出现在眼前。 慢慢靠近,停下。 明黄色的帷帘内,探出一只指骨修长的手掌,“上来。” 这是帝王御辇。 论规矩,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坐上去。 就连执掌后宫的三妃都不行。 事实上,登基三年来,也的确没有哪位后宫妃嫔坐上去过。 而现在,皇帝探出了手,要让一介女官跟自己并肩同辇。 女官,跟内侍们一样,品阶在高,在后宫也是奴婢之流。 奴婢之流! 四周皆静,所有宫人内侍都放轻了呼吸,等着姜翎月的动作。 自从婚事没了,家族也从来不是牵挂,自认光棍一条的姜翎月,在皇帝面前早没了刚入宫时的胆战心惊,违逆他也是司空见惯的事。 可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多少还是有些顾忌。 才犹豫了一会儿,垂落的帷帘被拉开,露出年轻帝王那张端俊的脸。 他再度朝她伸手,“上来。” 姜翎月:“……” 或许是受他威仪所迫,她到底还是将手搭了上去,以一介女官的身份,上了御辇。 跟帝王,并肩而坐。 外头,刘榕问:“陛下,可是回广安殿?” “去韶光宫。” 帷帘内,传出帝王的声音。 刘榕恭声应诺。 车轮缓缓转动,将竹林的风景落在身后。 祁君逸拢了拢掌心,将旁边姑娘的手握紧了些,道:“你身上荣宠太过,又非后宫妃嫔,只身去韶光宫,不会讨了好。” 若是她后宫妃嫔,惠妃惯来注重贤名,他宠爱谁,她为显宽宥不会刻意为难。 但她不是。 他以后位相许,她不要。 一身犟骨头硬的很,非要当奴婢。 以奴婢的身份去面见惠妃。 其他暂且不说,跪拜大礼是一定要行的。 或许还不止惠妃一个。 韶光宫这会儿有多少妃嫔,她就要跪多少人。 祁君逸光想到这个,就坐不太住。 这姑娘入宫十余天,除了第一天,她上来就拜倒外,他不曾让她正正经经行过跪拜大礼,更是不曾苛责过她半句。 怎么能容许她受其他女人的奚落,刁难。 绝对不行。 姜翎月这才知道,他的来意。 这是怕惠妃召她过去,准备了鸿门宴,要给她立威。 特意,护她来了。 明明她离开时,他还在广安殿召见重臣的。 ……就担心成这样? 姜翎月抿了抿唇,忽略心口莫名涌上的难掩滋味,道:“惠妃娘娘贤名远扬,岂会故意为难奴婢,陛下真是多虑了。” 语气平静,一板一眼。 让谁听了,都要骂一句不知好歹。 祁君逸沉默了瞬,叹气,“算了,你爱犟就犟。” 总之,人是他抢进宫的,总得护好了。 不能让她在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 第440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23 御辇停在韶光宫外。 早得了消息的惠妃已经领着一众妃嫔在宫门口等着。 这样多人的目光下,姜翎月从容的下了御辇。 甚至,她是被皇帝亲自扶下来的。 素来冷漠,连后宫都鲜少踏足的帝王,竟然也有对女人如此周到的时候。 四周静的吓死人。 “臣妾,参见陛下。” 惠妃率先反应过来,屈膝行礼。 祁君逸道了声免礼,拉着身边姑娘的小手,步入正殿,直接上了台阶。 上首两个位置,按理说,另外一个该属于韶光宫主位惠妃,可这会儿,他直接抬了抬下巴,对姜翎月道:“坐。” 姜翎月:“……” 她倒也没有非要伏低做小的癖好,皇帝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他当着诸妃的面这样做,是大大的抬举她。 如此恩宠加身,谁敢给她立规矩,那是打皇帝的脸。 再推迟都不是不识好歹,而是蠢钝如猪了。 纯粹跟自己过不去。 姜翎月从不跟自己过不去,所以她缓缓坐了下来。 正欲抬步上来的惠妃步子一僵。 执掌内廷三年,万事面面俱到,城府、手段,无一不缺的人,就这么呆在原地。 实在,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场面。 只怕大瀚三百年国祚,也是头一回出现,婢女在首位上坐着,位同副后的主位娘娘在底下站着的事。 呆滞一瞬后,哪怕皇帝在场,惠妃面色也控制不住的变了。 姜翎月本就如坐针毡,见状,就要站起来,被旁边的帝王握着手腕死死摁住。 “坐你的,” 安抚完身边的姑娘,祁君逸垂眸看向下方。 他没有赐座,一众妃嫔都是站着的。 最前面的是惠、淑、贤三妃。 祁君逸淡淡道:“去广安殿召人,有何事?” 一句迂回都没有,像是赶时间,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丝毫没有给三妃留情面。 惠妃脸上再也挂不住。 今日殿内,后宫妃嫔都在,不过传召个女官,就引来皇帝亲自登门回护,如此打脸,叫她日后让如何还有威严,执掌内廷。 可君威沉沉,她连一点愤懑都不敢表露。 面对诘问,直接跪倒在地,面色发白,陈情道: “陛下恕罪,臣妾只是听闻姜姑娘近日圣宠正浓,想着宫里又要添位妹妹,便趁着今日诸位妹妹请安,唤她来见见,也好跟两位妹妹商量,该给姜姑娘一个什么位份为好。” 她不敢撒谎,也没有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是直接说了真实目的。 因为帝王宠爱太盛,想见见姜翎月是真。 想敲打一二,也是真。 后宫三品以下,低位妃嫔的晋封,惠、贤、淑三妃都能直接做主的,三品以上,也能上疏皇帝,请封。 有足够的话语权。 皇宫内外,所有人都以为,姜翎月入宫十来天,现在依旧只是个女官,不曾册封为妃,是因为她先前的婚事。 毕竟,抢臣子的未婚妻总不算是多光彩的事。 得有个由头,或者让谁主动提及,才好给名分。 这会儿,她特意提出位份之说,能由此,能敲定姜翎月的名分。 也算是示好。 惠妃自诩自己足够审时度势,能屈能伸,不计较一朝一夕的得失。 然,上首垂眸聆听的皇帝闻言却并没有多愉悦。 他敲击桌案的指节停顿了下,方缓缓道:“她的位份,你们定不了。” 再也没有什么话,比这句更能敲打人心。 惠妃浑身一震,额头触地,颤声道:“臣妾知道了。” 至于究竟知道了什么,此时此刻,谁也不敢说。 贤妃、淑妃二人,同样跟着叩首。 三人身后的妃嫔们也全部跪倒在地。 夏日衣衫轻薄,她们又都芳龄正好,各个身姿窈窕,打扮的花枝招展,鲜艳夺目。 姜翎月一眼望过去,满殿白腻腻,香软软的姑娘,只觉美不胜收。 腹部隆起的贤妃和赵美人,在这些身姿窈窕的妃嫔中,就显得格外醒目。 她看向那两人的目光有点久,祁君逸的视线便也落了过去。 像是才记起自己后宫有两位有孕‘妃嫔’,他神色怔了瞬,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拉着她站起身道:“走了。” 他撂下一干臣子赶过来,这会儿此间事了,实在没有闲心在这儿嗅刺鼻的香粉味。 但凡惠妃是个聪明人,日后就绝不敢再动脑筋在她身上。 也就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御撵就离开了。 目送渐行渐远的明黄銮驾,惠妃面白似鬼,身体摇摇欲坠。 她谋划了那么多年,努力了那么多年,几乎要触手可及的后位。 就要被皇帝献给别人了。 一个,曾跟外臣有婚约的姑娘。 此前,京城谁不知大理寺卿对姜家嫡长女一片痴情,几次三番登门求娶。 谁不知道他们的天作之合,彼此有情。 那是一个心里有其他男人的姑娘。 可高高在上的天子竟然浑不在意。 他给她准备的是,……后位。 天下女子所能登顶的最高位。 ………… 回去的车撵上。 两人并肩而坐。 姜翎月垂眸,看向两人十指交扣的双手。 她发现,这人极其喜欢跟她手心贴着手心,但凡闲暇两人独处时,他就爱扣着她的手掌,漫不经心的捏着。 往往这个时候,他的心情会很好。 比如此刻,他语气就格外和缓,“再有下次,无论谁传召你都不用理会,知道吗?” 姜翎月轻轻颔首,“奴婢遵旨。” 对她这个自称,祁君逸已经懒得生恼。 无论她这么时刻提醒自己的‘奴婢’身份,是何用意,都影响不了什么。 人都入了宫,他总不能让她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祁君逸道:“方才在韶光宫,你可明白了些什么?” ……明白了些什么? 她屁股都没坐热,就被他拉着走了。 从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 而他,也就对惠妃说了几句。 最有深意的不过是那句,“她的位份,你们定不了。” 联想到那日武原侯府,他说的那些话… 这会儿又特意问及。 姜翎月就是再愚钝,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后位,她不要也得要。 第441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24 联想到那日武原侯府,他说的那些话… 这会儿又特意问及。 姜翎月就是再愚钝,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后位,她不要也得要。 他打定主意,要让她当皇后。 哪怕,她都说了,她已非完璧。 他也要将后位拱手送上。 姜翎月心情有些复杂。 对他强行拆散自己姻缘的怨愤有之。 无奈有之。 更多的,还是震撼。 今天被惠妃传召,他撂下一干臣子过来给她‘撑腰’的举动,也让她震撼。 姜翎月长这么大,还没有人为她这么出头过。 陈子泝固然对她很好,但他们到底没有成婚,姜家的事,他不好时刻干涉。 而这次,三妃只是想见见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坦露恶意,就被帝王连削带打,摁了回去。 天下至尊这样的回护,让她那颗自入宫起,就惶惶不安的心,都安定了些许。 那是,被妥善护着才能生出的安全感,并非她一个才十七岁的姑娘能抵抗的。 沉默间,车銮停了下来。 广安殿还有臣工们在候着,不是安心说话的时机。 祁君逸拉着她下车,道:“去后殿歇着,用不着来奉茶,等朕忙完了过去找你,有事同你说。” 说着,他偏头吩咐刘榕,备上新鲜的时令瓜果给她送过去,这才去处理政务。 这些天下来,姜翎月对皇帝的细致周到已经见怪不怪,刘榕同样也是,叠声吩咐宫娥们去取果子。 不一会儿几碟新鲜的水果,连带着还有膳房做好的酸梅汤出现在了姜翎月面前。 都是冰镇好的。 已经入夏,刚刚徒步走了好长一段路,姜翎月又热又乏,端起酸梅汤就饮了口后,也没有用果子的食欲,就这么靠在摇椅上睡着了。 夏日衣衫轻薄,她里头就一件湛蓝色齐胸襦裙,外披同色罩衫,这么歪歪斜斜的躺着,外衫不知不觉滑下肩,露出半边白皙细嫩的锁骨。 祁君逸处理完政务,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海棠春睡图。 在他面前总是警惕防备的小刺猬,这会儿睡得香甜。 以一种全然不设防的姿态。 他脚步一滞,就这么立在原地,静静的看着。 身后,刘榕低眉垂眼,就要识趣退下。 祁君逸道:“拿套笔墨来。” 他要作画。 这样的一幕,过于珍贵,他要画下来,精细裱好,妥善珍藏。 殿内冰用的很足,丝毫感觉不到盛夏的燥热,躺椅又是能工巧匠们细致雕琢出来的,铺上薄薄的毯子,躺在上面别提多舒服了。 姜翎月一觉睡了个饱。 睁开眼时,日头都到了半山腰。 入目就是不远处的皇帝陛下。 他手握玉笔,立于桌案前,肩背挺直,修长的脖颈微微弯着,眉眼低垂。 那张端俊的面容在姜翎月的角度下看过去有些模糊。 只能看出他专注极了。 仿佛在处理哪位封疆大吏呈上的急奏。 可,……他似乎只是在作画。 祁君逸一笔落下,细细审视了番后抬眼,正好对上她那双漂亮的杏眼。 刚刚睡醒,那层倔强的防备还没来得及带上,看上去全是不谙世事的懵懂。 他眸色微暗,不动声色的抿了下唇,“醒了?” 姜翎月嗯了声,当即就要起身,被他制止。 “躺着,还有一点就作完了。” “???”姜翎月眨了眨眼,“陛下是在画奴婢?” 祁君逸没答她,只是认认真真看了她一会儿,继续垂头作画。 姜翎月心里有些不得劲,见他如此专注,只能僵硬的躺着,连滑落到肩头的外衫都没去扯一下。 如此,继续维持了盏茶的时间,皇帝陛下终于落下手中玉笔。 他拿着画纸细细看了眼,唤了刘榕进来,交代他令人妥善裱好。 姜翎月眼睁睁看着刘榕双手捧着画作离开,很想看看又不好意思开口。 祁君逸转头看见她那欲言又止的小表情,眉梢微挑,“想看,日后来朕寝宫看。” 这是要把她的个人小相,挂在寝宫的意思。 这…也太不像话了点。 尤其,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说,简直是在调情。 可他是皇帝,她还不能讹责他。 姜翎月耳根不受控制的发热,她摸了把脸坐起身,倒了杯凉茶喝了,才勉强压了压那股子羞恼。 这时,几个宫娥捧着新鲜的瓜果鱼贯入内,将案桌上已经褪了凉气撤下。 红彤彤的荔枝,翠绿的李子,还有颗颗饱满的葡萄。 都是时令水果,新鲜的很。 姜翎月挑了颗荔枝就要剥,皇帝陛下走了过来,坐到她旁边,拿过她手里的荔枝。 圆滚滚的荔枝在他指尖转动着,红艳艳的壳慢慢褪去,一点一点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最后完整的剥落出来,送到她的唇边。 他还记得,那日在宝华宫,她似乎挺喜欢吃这玩意。 不过,当时,给她剥壳的另有其人。 姜翎月同样也想了起来,她伸手要接过果肉,被他抬手避开,“就这么吃。” 能就着别人的手吃。 轮到他,就要避嫌。 哪有这样的道理。 至少,在他面前是不许的。 姜翎月也来了脾气,就是不张嘴。 祁君逸笑了下,问她:“要朕喂啊?” 他都已经递到她嘴边了,再‘喂’,那得是怎么样的‘喂’法儿啊。 姜翎月都不好意思去想。 她张嘴,咬了口。 剩下的另一半,祁君逸反手丢进了自己嘴里,而后拿了方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手指。 姜翎月才咽下冰凉清甜的果肉,下巴就被捞住,唇瓣覆上一抹温热。 她呼吸微滞,下意识将手掌抵在他肩头,很快,被握住手腕,身体往后倒去。 身后是她睡了一下午的躺椅,柔软舒适,面前是一言不合就吻她的皇帝。 手腕被扣住,姜翎月避无可避,只能仰着头承接这个吻。 很甜。 很甜。 很慢条斯理的吻。 腕骨的手,轻轻扣着,很快,顺着指缝挤入,跟她掌心贴着掌心。 犹如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绵长的吻结束,身上男人乱了气息。 扣住她的手紧了又紧,最后迟疑了会儿,索性俯身将她整个人捞进了怀里。 夏日衣裳轻薄,贴的这样紧,姜翎月身体倏然僵硬。 祁君逸轻拍她的脊背,“别怕,就抱抱你。” 说这话,他的脸直接埋入她的颈窝,轻轻嗅了嗅,问:“十八天了,你想好了吗?” 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磁性的沙哑。 滚烫的吐息喷洒在颈侧,姜翎月脑子乱的很,哪里知道他问的什么东西。 等到他催促时,才硬着头皮道:“想好什么?” 祁君逸的唇贴在她颈侧的血管上,闻言没忍住,啃了她一口,“你说呢?朕给了你十八天的时间,你不知道是为什么?” 为的是她心甘情愿。 十几天的时间,能不能想明白自己的身份。 出宫是不可能放她出宫的。 她梗着一口气,非要做奴婢。 他没舍得直接动她。 毁了她的姻缘,强行让她入宫,这姑娘心里对他的怨愤不轻,已经够委屈了。 他要当天就把人给幸了,那真成了过不去的坎。 祁君逸很清楚,对她,他要的不是一朝一夕,不图短暂的欢愉。 他要她的全部。 从身到心,乃至未来的每一天。 所以,他要极其注意分寸,绝不能真将她得罪狠了。 他给了她十几天的时间适应。 这十几天里,他们朝夕相伴,他试图一点一点敲碎她的外壳。 即便不能短时间内转变心意,那也得先适应在他身边的日子。 她得学着接纳他。 他等不了太久的。 十来天,已经近乎极限了。 唇蹭了蹭她颈侧的软肉,皇帝陛下闷闷叹气,“什么时候给吃。” 姜翎月:“……” 她面颊一片火烧,难以抑制的滚烫。 “嗯?”祁君逸唇顺着脖颈往上,追问;“想好了吗?” “……”姜翎月别开脸,避开他越贴越近的气息,“没有。” “给个时间,”祁君逸轻抚她的面颊,“要多久?” 她要嫁别人,他不许。 想出宫,也不许。 能给她的余地,只到这里。 帝王的情爱霸道专制,又温柔耐心。 矛盾的要命。 姜翎月才是十七岁的小姑娘,哪里招架得住这样的步步蚕食。 这些天下来,她已经没那么惧怕他。 也不敢怨恨他。 她只是有些喘不上气。 尤其,这会儿,他们贴的这样紧。 他…… 姜翎月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你先下去好不好?” 她面红耳赤,羞的不行。 仿佛是从未经过人事的小姑娘。 可她分明早就跟陈子泝做了夫妻。 男女之间再亲密的事,她都经历过。 从下定决心召她入宫起,祁君逸就尽量让自己不去细想那些。 可这会儿,见她这般模样,喉间依旧难以抑制的涌上酸涩。 他闭了闭眼,“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跟他可以无媒苟合,在朕面前倒是守规矩了。” 话才出口,底下姑娘身体就是一僵。 “别恼,别恼,朕没责怪你的意思。”祁君逸赶紧拢了拢手臂,将人抱紧。 暗道自己年长她六岁,也不知道让让她。 怎么能如此刻薄。 对着一个婚前失身的姑娘这么说,跟打她的脸有 什么区别。 他亲了亲怀里姑娘,嗓音沙哑:“朕只是嫉恨。” 每每念及有人先一步将她拥入怀中,彻底领略过她的美,他满腔的杀意就开始疯涨。 若不是理智尚存,还有基本的道德是非观。 不断告诉自己,这件事究其根本是他在强求。 是他抢了臣子的未婚妻。 她没错。 陈子泝也没错。 那陈子泝这会儿早就成为了一具尸体。 现在,祁君逸目的只有一个,哄得怀里姑娘心甘情愿跟他在一起。 所以,他不能动陈子泝。 可满腔杀意泄不出去,就化作了嫉恨,在时时刻刻侵蚀他的理智。 他不能释怀。 此生,都释怀不了。 姜翎月从他身上,感觉到了隐忍的暴戾。 一代君主,嫉恨自己的臣子。 那臣子能有什么好下场? 姜翎月心尖一紧,生出了道明一切的想法。 可她才从他怀里扬起头,后颈就被他摁住。 “朕并非嗜杀成性的暴君,不会无故发作他,你别给他求情!” 他不想在她口中听见‘陈子泝’三个字。 姜翎月的脑袋被迫埋在他怀里,只能发出闷闷的抗议。 等后颈的力道一松,她喘气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解释什么。 祁君逸耐心等她喘匀了气息,又低头吻上她的唇。 ………… 当天晚上,入宫的第十八天。 姜翎月没有回偏殿。 她被留在帝王寝宫。 无事发生。 龙床很大,皇帝陛下也很规矩。 他只是要求同床共枕,更进一步的事,并没有实施。 完全是温水煮青蛙的态度。 姜翎月不傻。 这些天下来,也多少明白了他的打算。 皇帝陛下是要一点一点打消她这个猎物的防备心,让她乖乖被他叼回洞里。 他分寸拿捏的十分妥当。 张弛有度。 成效确实不错。 让她心底的惧意没了不说,还让她逐渐适应了他的亲近。 从最开始武原侯府的见面,那时姜翎月连跟他共处都觉得喘不过气。 到现在才不过两个月时间,他们牵手,拥抱,同乘一骑,今晚,甚至同床共寝,姜翎月发现自己,竟然适应的这样快。 换做两个月前,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龙榻上,旁边躺着的高高在上的帝王。 手被握住。 又是十指相扣。 祁君逸捏了捏她的指节,“睡。” 姜翎月:“……” 不睡还能如何呢。 她闷闷的想着,闭上了眼睛。 这辈子,两人第一次同床共寝。 可祁君逸睡得不甚安稳。 上好的安神香燃着,他却做了个的梦。 梦里,零零碎碎许多画面不断出现。 喜、乐,怒、痛的情绪轮番上演。 最后,极度的痛意从梦中的灵魂传递到了躯体。 祁君逸痛的蹙眉,猛地坐起身,醒了过来。 动静之大,惊醒了旁边的姜翎月。 她才跟着坐起,肩膀就是一紧,被身边男人死死抱紧怀里。 “……陛下?”她惊疑不定,“您可是做噩梦了?” 第442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25 她才跟着坐起,肩膀就是一紧,被身边男人死死抱紧怀里。 “……陛下?”她惊疑不定,“您可是做噩梦了?” 祁君逸没有说话,额间溢出层薄汗,少见的喘息粗重,似乎真的魇着了。 姜翎月等了会儿,腰间的手还是箍的死紧,她便小声道:“我有点疼。” 话落,旁边的急促的呼吸顿了下,微微松了些力道。 姜翎月正要说话,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他压在床上。 ! ! ! 她吓了好大一跳,以为皇帝不想忍了,准备来强的,却发现他除了覆在她身上外,再没有其他动作。 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格外古怪。 带着几分难以压抑的困惑和痛楚。 “…陛下?” 被这么看着,姜翎月莫名有些心惊,“可是奴婢有哪里不……” “不是奴婢!”祁君逸倏然开口,打断她的话,“以后不许自称奴婢。” 声音冷肃,不容置喙。 姜翎月面色一顿,道:“是。”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皇帝陛下该开始哄人了。 说自己没有凶她,只是不愿意听她自轻。 可现在,他没有哄人的意思,沉着张脸,一动不动的看着身下的姑娘。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似乎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 可一睁开眼,他全忘了。 唯一记得的是,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只是,那个姑娘有心上人。 后来……她死在了他的后宫。 梦里,他痛欲发狂,恨欲发狂。 连带着,灵魂都在作痛。 是她吗? 是她吗! 她会死? 她怎么会死! 她年纪轻轻,被他放在羽翼下妥善呵护,往后余生,她都会在他的身边。 绝对绝对,不会有人能伤到她 。 可…如果,是她自己呢? 她自己要寻死呢? 这是祁君逸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九五之尊,可以随意处死天下任何人,但他没办法让人死而复生。 他毫无办法。 她不能死。 身上的人,似乎还沉浸在梦魇里,整个人有些魔怔。 那眼神,让姜翎月害怕,她抿了下唇,“陛下到底怎么了?” “……没事,”祁君逸僵硬的动了动唇,“做了个噩梦。” 一个忘记具体内容的梦而已。 可他竟然生出了惧意。 怕她这些天是压抑了愤懑,没有表露出来,实则已经打算用命来报复他。 祁君逸再也不敢有一点点唐突,唯恐将人真逼急了。 他伸手,小心翼翼抱住她,“你要是有哪里不高兴,可以直接对朕说,千万不要闷在心里,知道吗?” 姜翎月:“……” 见她不说话,祁君逸又道:“你我之间不分尊卑,朕素日若有哪里做的过了,叫你生恼,你大可直言不讳。” 姜翎月:“……” 她眼神复杂,“您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什么? 祁君逸眼睫颤了下,“月月,你别出事。” 他想说,别丢下我。 那种全世界只剩自己孤身一人的空寂感,透过梦境遗留在他四肢百骸。 明明是盛暑天,他冷的发颤。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第443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26 姜翎月体会不了他的胆颤,见他这般模样,她心口有些难掩的酸涩。 他说,她别出事? 可她会出什么事? 在他的梦里,她……出事了? 因为她出事,所以他,堂堂一国之君,吓成这样? 不过,一个梦而已。 小孩子都不会害怕。 他……似乎,真的很爱她。 远超她所以为的。 祁君逸将脸埋进她的颈窝,小心翼翼嗅着她身上的气息。 姜翎月僵着身子,不敢挣扎,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昏暗的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那股灵魂深处的惧意,才缓缓消退。 祁君逸收紧了手臂,将身下姑娘往怀里摁。 “不能再等了,”他道:“朕今日就让钦天监算日子,封你为后。” 姜翎月呼吸一顿,从他怀里仰起头来。 很快,一个吻落在她额心。 “乖,只是给你定下名分,侍寝你不想侍就不侍,朕不会逼你这个,” 怕她不情愿,祁君逸轻声道,“就算你乐意,朕也不能真让你一直做奴婢。” 他见不得她自轻。 整个广安殿,包括刘榕在内,谁不是对她恭恭敬敬的。 但出了广安殿,若是他不在,她或许就会受到委屈。 他得杜绝这个可能。 所以,他要给她尊贵的身份。 他耐心解释自己的用意。 说两句话,就要低头亲一亲她,眸底的温柔,能将人溺毙。 姜翎月有些招架不住。 强势霸道的帝王在她面前弯了腰,把她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的护着。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这会儿耳根子都红透了。 别扭的别开脸,不敢去看他那双闪着细碎柔光的瞳孔。 祁君逸也不挑剔,唇一下就落到她耳侧,轻轻嗅了嗅,喟叹了声,道:“咱们大婚要办的盛重,朕要大赦天下,让四海皆知你是朕的皇后。” 他要让天下臣民都知道,他们是相爱的。 姜翎月没有说话。 脑子一片混沌。 从进宫那天起,她就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做他的女人。 可或许是他一直不曾临幸她,甚至格外宽宥,纵容她,让她并没有感觉到压迫感。 她原本敬畏他,视他如君如父,即便他强令她入宫,她也不敢对君父生出怨怼。 而现在,平静的心湖,在他日复一日的纵宠下起了波动。 他甚至不顾她已非完璧的身份,决意要给她后位。 姜翎月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也爱权势,爱富贵,爱无上的尊位。 不可能不动容。 直到这一刻,他坚定的说,要立她为后,她才有了清晰的感觉。 她会成为他的后妃,此生都离不开皇宫。 未来的每一天,都要跟无数女人,去共享一个夫君。 眼下,他喜欢她,心意全在她身上。 帝王的宠爱,能让人迷了心智。 他将她高高捧起,捧到全天下女人够都够不到的地方。 可他才二十三岁。 登基三年,开了一次小选,充盈后宫。 两年后,就是大选,又会有一批娇嫩新鲜的贵女们入宫。 这还不算完。 此后,三年一次小选,五年一次大选,他的后宫会塞满各色各样的美人。 各州各郡,但凡出了什么绝色佳人,当地官员必定快马加鞭送来京城,先献给他过目。 二十三岁的年轻帝王,全心全意待她。 那三十三岁呢? 四十三? 那样多的美人入宫,她能占据他心意多久? 不说远的,就眼下,后宫还有两个即将产子的妃嫔。 至于,他先前说的遣散六宫,姜翎月想都不敢想。 怀里的姑娘久不说话,祁君逸亲了亲她的颈侧,从她颈窝抬头去看她。 小姑娘那双漂亮的杏眸中,这会儿满是迷惘。 他要封她为后。 做他的皇后,她感觉迷惘。 像一头被猎人困在旷野,不知前路在哪里的麋鹿。 祁君逸心口软的不成样子。 他俯额,问她:“在害怕?” 姜翎月眸光微动,聚焦在他脸上,见他满脸怜爱,点了点头。 祁君逸轻轻一笑,“你跟朕说说,怕什么。” 怕什么? 姜翎月道:“我怕自己年纪轻资历不够,手腕稚嫩,治理不好六宫,空有皇后之名,却难以服众。” 这个担忧不无道理。 祁君逸颔首,吐出三个字:“有朕在。” 皇后,统管内廷。 权柄不小。 若她愿意学,那他可以手把手教她。 若她不愿意,那无论她任人唯亲,还是任人唯贤,都可以。 不管什么,他都兜着。 总不会让她底下人横行无忌,造出什么无可挽回的错事。 总之,他能护住她。 三个字,字字真心。 帝王的承诺,重如千金。 姜翎月抿唇:“我自幼在继母手底下长大,没有学过什么掌家之道,性子也有些跳脱,不够沉稳端重,做寻常人家的主母,尚且勉强,难堪为后,” “你是皇帝,现在的你对我有几分心意,有你在,的确无人敢对我阳奉阴违,但…” 姜翎月顿了顿,缓缓道:“色衰爱驰,在帝王后宫亘古不变,我怕自己失宠后,被你后宫那些妃嫔算计死。” 盛宠之下,会遭多少嫉恨都不必说。 光今日,她就将三妃得罪了个够。 她跟姜家没什么情谊,无母族可依。 现在唯一的依仗就是帝王的宠爱。 但这东西太飘渺了。 一旦失宠,盛宠时得罪的人,扑上来能给她撕碎。 稍有不慎,她就满盘皆输。 怎么能不怕! 祁君逸听的愣了一瞬。 他眉眼溢出几分笑意,“怪朕没有跟你说清。” 姜翎月盯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落在祁君逸眼里,那就是个板着脸的小宝贝。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笑道:“别怕,朕的后宫不会有什么妃嫔,你一个就够了,再多,朕招架不住。” 只这么一个宝贝,就让他牵肠挂肚,喜怒哀乐恨不得全系在她身上,由她掌控。 这样的克星,世上绝不可能再有第二个。 他如此确定。 姜翎月却惊的瞳孔都瞪大了。 什么叫,她一个就够了? 祁君逸道:“近日起,朕会开始着手遣散妃嫔,最迟三月内,后宫不会剩一人,陈子泝能承诺给你的不纳二色,朕也能做到。” 姜翎月犹如听天书。 他堂堂天子,跟自己的臣工比什么。 不纳二色,那是陈子泝至目前为止,本身就没有过其他女人。 从前没有通房侍妾,迎娶她后就更不会有。 而他……甚至马上是两个孩子的父皇。 怎么能一样。 “不可不可,”姜翎月从惊愣中回神,连连摇头,“陛下这般做,我就要成妖妃了。” 已有婚约的身份入宫,蛊惑帝心,让帝王为自己空置六宫,连即将临盆的妃嫔都遣散。 简直是妲己褒姒转世,要跟飞燕合德一较高下的妖妃。 史书上得浓墨重彩的记上一笔,背负万世骂名。 她不干! 她慌成这样,祁君逸没忍住笑:“别怕,一定给你留个好名声。” 姜翎月不信,又觉得他狠心。 今日他能为了她这个新宠而不顾两个有孕妃嫔,他日再有新人上位,等待她的又能是什么好结局。 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如此刻薄寡恩,哪怕是既得利益者,姜翎月也不禁胆寒。 她看着面前温俊体贴的郎君,瞳孔瑟缩,生出几分怯意,“你太心狠了。” 祁君逸微怔,“什么。” “你对你那些女人太心狠了,”姜翎月抿唇,道:“她们侍奉你多年,一日夫妻百日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贤妃跟赵美人现在还有孕在身……” “月月!”祁君逸听不下去,蹙着眉道:“朕不曾让她们侍奉过,更不曾跟她们做过夫妻,还有……那两个孩子都不是朕的。”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几许,小声道:“朕没碰过别人,……一个都没有。” …………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 姜翎月眨了眨眼,“……什么?” 她满脸的震惊,祁君逸轻轻叹气,重复了一遍,又道:“朕没有骗你的必要。” 帝王临幸妃嫔,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没有就是没有。 “朕虽年长你六岁,却也是第一次触及情爱,朕同样会紧张,无措,醋意横生,烦闷异常,” 念及那场恐怖的梦境,祁君逸学着坦露自己心扉,“朕没你想的那样游刃有余,稳操胜券。” 这是第一次,他不再高高在上如隔云端,让她看不清,摸不透。 那股子,一直萦绕心口的仿徨散了些。 姜翎月有些信了。 她还是震惊,喃喃问他:“那她们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祁君逸深深的看了她许久,道:“你先告诉朕,这个消息,有让你心里生出一丝欢喜吗?” 他不答反问,显然,很在意这个答案。 姜翎月想了想,坦然点头,“有点。” 她是个务实的姑娘。 皇帝明摆着不打算放她出宫,她别无他法,与其日日怨天不由人,不如现实点,踏踏实实谋划好自己的前程。 后半辈子,她都要在他身边待着,生死荣辱系在他身上,他没有过别人,且只要她一个,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欢喜,是人之常情。 她为自己的‘欢喜’,找补了许许多多的理由,将自己成功说服后,又点了点头,强调:“就一点点。” 祁君逸眸底荡起浅浅涟漪,唇角勾了个弧度,“好,一点点也行。” 第444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27 她能有一点点欢喜,就说明她在意。 不论深浅,她在意他就够了。 未来还有很久,他会哄着她,宠着她,让那点子在意生根发芽,早晚长成参天大树。 得了满意的答案,祁君逸从她身上起来。 这会儿,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今天是大朝会,他一起身,就有奴仆进来,给他更衣。 他还没回答她的问题,姜翎月也没再追问。 跟着起床。 伺候她更衣的还是两个小宫娥。 祁君逸穿戴好,就立在一边看着她发丝被一点一点挽起。 他眉眼含笑,道:“等朕下朝回来,带你去看看答案。” 所以,他也不知道两个妃嫔肚子里孩子是谁? 还是说,要让她眼见为实? 姜翎月一整个上午,都有点神不守舍。 刘榕见状,只当她昨夜侍奉陛下累了。 虽然没有叫水。 但侍奉君王,也不止有那…… 他定了定神,劝道:“姑娘不如去歇会儿?” 姜翎月摇头,“我不累。” 说着,她将目光落在这位内廷大总管身上,那眼神让刘榕都有些发毛。 “姑娘怎么了?” “……没事,” 姜翎月顿了顿,有心想同他说说话,又不知他到底知不知道后宫内情,担心自己道出了皇帝陛下的隐秘。 可转念一想,刘榕是日日跟着帝王身边的近侍,可以说是心腹中的心腹,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么想着,姜翎月凑近了些,试探道:“后宫那些妃嫔…不知哪个最得宠,公公不如捡些无妨碍的消息,同我说说。” 姜翎月入宫大半个月,在广安殿里,安安分分做个奉茶女官,她脾气好,待人也周到客气,没有仗着皇帝的另眼相待颐指气使,刘榕对她印象很不错。 作为贴身内侍,皇帝的心思,刘榕当然是清楚的,他知道姜翎月一定会入宫,且位份不会低,搞不好就是一枝独秀,制霸后宫。 这个时候,见她跟自己打探后宫消息,想必是对自己前程的担忧。 若是旁人来打探后宫的事,帝王心意,他自是讳莫如深,但对姜翎月,刘榕也乐得给她做个好,送份顺水人情。 他悄声安抚道:“咱们陛下素来不近女色,奴婢在他身边伺候这些年,只见他对您另眼相待过,您只管放心,只要您入了后宫,就没其他娘娘什么事了。” 事实上,姜翎月入宫这十几天,也的的确确没见皇帝招幸过哪位妃嫔。 她抿了抿唇,又问:“那之前呢,后宫谁最得他青眼。” 刘榕:“……” 他斟酌了会儿,小声道:“奴婢这么同您说,无论是之前在东宫,还是眼下,那些娘娘们想见陛下一面都难,实在谈不上青眼。” 皇帝二十有三,十七还是太子时,东宫就进了女人,直到现在。 宠妃是没有的。 一个都数不出来。 哪怕这会儿身怀有孕二妃,都没传出过多受宠的消息。 又怎么谈得上青眼。 刘榕甚至知道,侍寝的内情。 但这是隐秘中 的隐秘,借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越过皇帝说给姜翎月听。 姜翎月同样,不敢直接问刘榕,皇帝说他没碰过妃嫔是不是真的。 第445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28 姜翎月同样,不敢直接问刘榕,皇帝说他没碰过妃嫔是不是真的。 两人就这么打了几番哑谜。 直到广安殿门打开。 几位议事的臣工退下。 其中就有大理寺卿陈子泝,两人目光在空中虚虚撞上了一瞬,彼此面上都没有露出丝毫端倪,悄然擦身而过。 里头,祁君逸撂下朱笔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 他有些头疼。 昨夜梦中那些原本已经遗忘的画面,在白日,又开始慢慢浮现。 断断续续。 不太真切。 但,依旧让他头疼欲裂。 见姜翎月端着茶壶进来,他道:“这些事,让底下人去做。” 姜翎月嗯了声,将热茶放在桌案上。 祁君逸靠在椅背,眼皮微微阖着,却丝毫不错的握住她的手。 他眉头轻蹙,道了声,“…头疼。” 很疼。 姜翎月想了想,抬起那只没被握住的手,贴在他太阳穴上,轻轻摁了摁,“要不,我给你捏捏?”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表示亲近。 祁君逸赫然抬眸,盯着她的眸色发亮。 最后,轻轻颔首,“好。” 他松了手,姜翎月两只手都恢复了自由,便站到他身后,给他揉捏额头。 她不太会做这种伺候人的活,但对皇帝陛下来说,她的体贴,有着奇效。 不到盏茶功夫,怜惜她会手疼,便握了她的腕子,“好了,不疼了。” 他握着她的手,将人牵到腿上坐着,笑了笑,“今天怎么这么好?” “……”姜翎月默了默,老实道:“觉得你也挺不容易。” 今晨,他梦魇中醒来,疼成那样,看着她的眼神,满目惊痛,绝望。 是一目了然的脆弱。 素日里那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冷酷君父形象,在慢慢崩塌。 姜翎月意识到,他再深不可测,大权在握,其实也才双十之龄。 他也是个人。 会辛苦,会痛,会累,会……绝望。 她说,觉得他也不容易。 祁君逸没有被小瞧的不悦。 心中轻轻一动,一股名为欢喜的源泉在咕噜咕噜往外冒泡泡。 喜欢一个人,必定是会心疼的。 那她现在是不是在心疼他? 在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会开始心疼他了? 祁君逸没问,他不敢惊扰,只在心底自顾自的高兴着。 ………… 姜翎月一直惦记着‘真相’。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午膳时分。 两人用了膳。 见她圆鼓鼓的眼睛全是欲言又止,祁君逸没忍住笑,问她,“这么好奇啊?” 他吊足了她的好奇心。 还要问她怎么这么好奇。 姜翎月有些恼怒,瞪着他。 祁君逸又是一笑,将这些当做她在意自己的凭证。 细细感受了番,心情实在美妙。 他将人抱在怀里,温柔道:“先睡个午觉,还是带你先去解个惑。” 姜翎月哪里还睡得着觉,当然是选后者。 “行,”祁君逸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那就给你解惑。” 说罢,他扬声唤了刘榕进来,吩咐他传贤妃,和赵美人前来觐见。 外头这样热,他没打算领着这姑娘去妃嫔宫殿。 第446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29 “行,”祁君逸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那就给你解惑。” 说罢,他扬声唤了刘榕进来,吩咐他传贤妃,和赵美人前来觐见。 外头这样热,他没打算领着这姑娘去妃嫔宫殿。 召见妃嫔,自然不好在广安殿内。 两人去了后殿。 姜翎月坐在软椅上,谢绝皇帝陛下的服务,自个儿捻了颗葡萄剥着。 葱白似的指尖染上紫色的汁液,她浑不在意,慢条斯理的撕了葡萄外衣,送入嘴里。 这样热的天,新鲜的冰镇葡萄一入口,她眸子就舒服的微微眯起,祁君逸看的眼热。 他喉结滚动了下,道:“给朕剥一粒。” 姜翎月看了他一眼,没拒绝,用很快的速度又剥了颗,送到他唇边。 祁君逸启唇,将清凉的果肉衔了进去,温热的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碰到她指腹,将上头葡萄汁液带走。 姜翎月指节颤了下,抿着唇看他。 她胆子虽然大了些,但到底不敢喝斥当今圣上,只敢用这双比葡萄还水灵的眸子瞪着他。 祁君逸将果肉咽下后,笑了下,道:“不是有意的。” 姜翎月:“……” 方才,她只是怀疑。 现在,在他特意解释后。 她已经确定了。 他就是故意的。 殿内还有一众宫人,堂堂帝王,如此不着调。 姜翎月有些羞窘,同样,也有些生气。 这时,有内侍入内通禀。 贤妃来了。 她宫殿离的近,先一步到了。 祁君逸道:“让她进来。” 有妃嫔到,姜翎月自诩要注意形象,不好吃果子吃的一手黏糊,净了手后,掏了帕子就要拭干,被旁边人截过手帕。 贤妃进来时,看见的就是那高高在上,端肃冷漠的帝王,拿着帕子给身边姑娘擦手。 眸光温柔缱绻,专注极了。 那是从不曾展露在任何人面前的温柔。 她脚步微滞了瞬,徐徐步入中央,扶着肚子双膝跪地,叩首道,“臣妾拜见陛下。” 这是一个大礼。 妃嫔有孕,面圣时,往往膝盖还没弯下去,就会被叫起。 鲜少会行这样的大礼。 但面前帝王不肯宽宥,所以,她额头一丝不苟的触地。 姜翎月目光先一步落了下去。 这是她的表姐。 她大舅的嫡出长女。 论血脉,两人其实该很亲近。 她甚至跟她的嫡亲弟弟,永乐侯府嫡长子,有过口头婚约。 若是大舅和大舅母点头,十五岁及笄后,她就会嫁进侯府。 但自外祖母离世,永乐侯府再不曾多看她一眼。 唯恐被她巴上。 幼年时,外祖母怜她生母早逝,将她带在身边教导,宠爱之甚,嫡亲孙女都远远不及。 许是因为嫉恨,这位表姐从来不肯给她一个好脸色。 后来,甚至曾带头羞辱过她。 上一回御花园的碰面,是两人长大后头一回相见。 彼时,她们一个是外臣未婚妻,一个是皇帝的妃嫔,三妃之一,堂堂正一品。 只有她向对方行礼的份。 而现在。 她跟帝王并肩坐在上首。 贤妃规规矩矩,跪地叩拜。 第447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30 祁君逸调查过姜翎月自小到大所有的成长经历。 他知道她幼年丧母,也知道姜家对她的薄待,沈氏对她的苛刻。 所谓外族的永乐侯府上下,对这个外甥女都不闻不问。 除了已故的老封君,这姑娘从小到大就没有感受过其他温情。 真是个小可怜。 他只恨没有早些认识她。 若是更早见到她,他能把她护在羽翼下。 可以将她养在身边。 他会亲手教导她诗书棋画,弓马骑射。 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将她养的骄矜肆意,鲜活盛放。 好在,……现在也不迟。 她才十七岁。 虽然遗憾,自己注定不会是她唯一心仪过的人,但祁君逸已经能安抚好自己。 他是后来居上,所以,不该介怀她的从前。 只要未来是他的,就好。 底下,贤妃已经跪了有一会儿了,维持着叩首的姿势,那已经怀胎五六个月的肚子几乎贴在地上,皇帝陛下却迟迟不叫起。 姜翎月看的眉头微蹙,轻轻扯了扯他的长袖,“陛下?” 祁君逸回神,捏住她的手, “怎么了?” 姜翎月:“……” 她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 底下那么个人跪着,他还问怎么了。 她眼神示意了下,“贤妃娘娘身怀龙嗣,您多少也该顾忌些。” 祁君逸面色微顿,顺着她目光落下去,唇角笑意渐渐收敛。 他说:“没有龙嗣。” 姜翎月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身边帝王对着底下道了声免礼。 当即就有奴仆将贤妃扶着站起身。 人还没站稳,祁君逸就道:“贤妃,你将腹中子嗣的事,如实说与月月听。” 如实说与月月听… 贤妃面色煞白。 昨日韶光宫内,传召姜翎月,引得皇帝陛下抛下重臣前来护人时,她就想过,他们这位淡薄无情的帝王怕是动了真心。 有了心上人,自然不会缺孩子。 她这假肚子可能要保不住了。 还没想出应对的法子,才一天时间,就事已至此。 且,还要她亲自来解释。 这是怕姜翎月不信? 还是知道她们表姐妹不对付,特意折辱她,来哄美人一笑? ——总不能是为了给心上人表忠心。 这也,太荒唐了。 可还有什么事,是让妃嫔假孕更荒唐的吗? 这样荒唐的事,他们这个帝王也做了。 贤妃心里五味杂陈,心酸有之,愤怒有之,更多的还是细细密密的怨恨。 她深恨姜翎月。 不过一个没有亲娘教导的贱人,幼时跟她争夺祖母的疼爱。 而今,又来同她夺帝王的恩宠。 她,本可以是皇子生母。 不出意外,她甚至能当上太后。 全毁了。 死死遏制住满心的怨恨,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贤妃低眉顺眼,对着姜翎月道:“我未曾有孕,只是听从陛下吩咐,扮演有孕之身。” 此时殿内,内侍宫娥一个不缺。 但能在广安殿伺候的,无一不是皇帝的心腹。 闻言,虽然吃惊,但面色丝毫不显。 呼吸声都十分安静。 贤妃说完,祁君逸摆了摆手,对左右宫娥道:“伺候她更衣。” 这是要当场验明正身的意思了。 多少有些羞辱人的意思。 心思再深,贤妃这会儿也绷不住了,面色涨红,几乎要晕厥过去。 姜翎月无暇他顾。 在听见贤妃说,自己假孕是奉皇帝命令后,她就震惊了。 祁君逸握着她的手,道:“等着,一个一个给你解惑。” 说着话,贤妃由两个宫娥领着进了旁边房间,外边又传来内侍的通禀。 赵美人来了。 她的肚子更大些,算算日子,怀胎怕六七个月了。 但身姿依旧纤细,颇有几分慈母的柔光。 没有对比还好,刚刚看了贤妃,这会儿又看向赵美人,再加上已经知道贤妃是个假肚子后,一下就能看出区别。 ——这总不会是个假孕的。 第448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31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祁君逸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她确实有孕,只是不是朕的。” 只是不是朕的……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在空旷的殿内,足以让所有人都听清。 正徐徐跪地行礼的赵美人,直接瘫软在地,面瞬间惨白。 自有孕起,就不安的那颗心,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帝王竟然真的知道。 她怀疑没错。 自己真的没有侍过寝。 心神大崩只一瞬间,家族荣辱系于己身的赵美人连惶恐都不敢惶恐太久,很快回过神来,连连磕头。 “臣妾自知罪该万死,但臣妾的爹娘,族人并不知此事,请陛下责罚臣妾一人,莫要伤及赵家。” 偌大的殿内,一身从容体面的妃嫔,面白似鬼,涕泪横流。 在求饶。 祁君逸由着她自顾自求了会儿,等她消停下来,才道:“你腹中孩子是谁的?” 家族和情郎,孰重孰轻。 赵美人的迟疑只有一瞬,旋即抚着肚子,叩首道:“不敢欺瞒陛下,是臣妾家中表兄。” 她将自己同表兄暗生情愫的故事说了。 言语间全是悔恨。 连带着,非完璧之身如何逃过宫中嬷嬷的检查,还有侍寝时,自我感觉的不对。 一一说了出来。 这半年多来,她日日提心吊胆。 时而认为孩子一定是皇帝的。 毕竟,帝王临幸妃嫔,怎么还能有假呢。 她必定是侍寝了的。 至于身体为何没有不适,她也找了许许多多理由来安抚自己。 时而又怀疑孩子是自己表兄的。 如果是这样,混淆皇嗣的罪名,一旦败露,她死了不要紧。 只怕成为家族的罪人。 说到最后,赵美人又开始磕头请罪。 殿内,所有宫娥内侍们,均不着痕迹往角落缩了缩。 唯恐自己入了上位者的眼,收到迁怒。 上首,姜翎月已经惊呆了。 饶是她今日已经震惊多次,但这会儿依旧惊的合不拢下巴。 她眨巴了下眼睛,没忍住道:“你已非完璧之身,入宫为妃即便过了嬷嬷检查,难道不怕侍寝时,被陛下识破吗?” “……”赵美人面露羞愧,“臣妾表兄家乃江南富甲,族内有秘方。” 她说的含糊。 姜翎月也已经懂了个八九不离十。 富庶江南,烟花柳巷,号称卖艺不卖身的名妓无数,同样也盛行瘦马。 有这方面的方子,不稀奇。 即便破了身,接了客,也不影响再卖个好价钱。 同样,要是贵人看中了,清白之身更容易得到长久宠爱。 这时,偏殿更衣的贤妃走了出来。 见到殿内这景象,又惊又惧。 脑中轰隆作响,如醍醐灌顶,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皇帝为何让自己假孕。 原来,赵美人腹中的孩子,竟不是陛下的。 她这胎注定是保不住。 平安生下来,也得死。 一尸两命是她最好的归宿。 陛下尚年轻,膝下无子原本还不急。 但后宫出了这样的事,朝野必定震动。 她这胎,就是为了让他耳根子清净些,稳固朝纲来的。 可是为何……为何需要假孕呢。 拢共两个有孕妃嫔,都不是陛下的… 她的陛下,真的…真的有临幸过妃嫔吗? 贤妃怔怔看着上首。 年轻帝王慢条斯理握着身边姑娘的手,低声问询着什么。 眉眼温柔,俱是柔情。 绝对不是子嗣有碍,身体有疾的男子,会有的神色。 如果,他真的不曾… 太荒唐了。 祁君逸传她们来,只是想让姜翎月亲眼见证,亲耳听听他的清白,可没有要给其他女人解惑的意思。 赵美人已经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贤妃假肚子也摘了下来。 他温声问了旁边姑娘,“可还有疑义要问她们的?” “……”姜翎月缓缓摇头。 祁君逸笑了下,挥手,吩咐刘榕,“都退下。” ‘都’,不止是两位堂下跪着的妃嫔,还连带着左右伺候的宫人们。 很快,殿门缓缓合上。 祁君逸道:“那有没有什么要问朕的?” 姜翎月看着他,“您…您…” 她欲言又止,眼神满是复杂。 看的祁君逸面色渐渐发黑,“朕身体好的很。” 姜翎月僵硬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信没信。 祁君逸哼笑了声,掐着她的腰将人抱进怀里,笑道:“你若是肯,现在朕就证明给你看。” 说着,他想到这姑娘早跟人有过鱼水之欢。 她跟陈子泝做了两年有实无名的夫妻。 ……她会不会拿他跟陈子泝做比? 她敢! 姜翎月发现,方才还气定神闲的男人,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瞳孔一下就红了,堪称恶狠狠的盯着她。 第449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32 姜翎月发现,方才还气定神闲的男人,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瞳孔一下就红了,堪称恶狠狠的盯着她。 她吓了一跳,肩颈不自觉缩了缩。 紧接着,后颈被扣住。 祁君逸俯身逼近,盯着她,道:“从前的事,朕一概不计较,但从今往后,你莫要在念着旁人。” 这个‘旁人’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姜翎月心口一紧,在他灼灼的逼视下,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她应下,祁君逸也并不觉得多高兴。 满腔的酸涩让他难受,可他哪怕是帝王,也做不到时光倒流。 她心里,注定已经先有了别人。 而他,甚至不能计较。 因为她并没有欺瞒他。 从一开始,她就开诚布公说的清清楚楚。 她有婚约,有情郎,他们早有夫妻之实。 这些,都是她早就明确告知的。 是他在强求。 在她婚期将近前夕,把她召入了宫。 无论哪方面,他都不该计较。 也没有计较的立场。 姜翎月也是这样想的。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也毫不羞愧,没能身心如一献给当今皇帝。 在听见他说过往种种都不计较后,姜翎月以为,入宫前的一切,都将揭过了。 也做好了,未来常伴君王身边的准备。 然而,谁也没料到,世事无常。 当天晚上,两人又是同床共枕。 跟前夜一样,祁君逸握着她的手,贴着她掌心入睡。 他又做梦了。 这一次,他梦的更清楚。 画面也清晰了很多。 或许说,这可能就不是梦,而是被封印在灵魂深处,本就属于他的记忆,现在因为某个媒介的靠近,被彻底唤醒。 他想起了前一世的所有。 前世,她是选秀入宫。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贤妃有孕的庆宴上。 他同样是一见倾心。 但跟今生不同。 今生她身边已经有了陈子泝,他们浓情蜜意,即将成婚,嫉妒和紧迫感,让他快速认清了自己的心意。 而前世,他们见面时她已经是他的妃嫔。 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他天然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当那种陌生情绪萦绕心尖,试图瓦解他冷静时… 他第一反应是警惕。 第二反应,……是逃避。 如走马观花,又如身临其境。 祁君逸翻阅着自己的记忆,看着那些深刻在灵魂的画面。 他临幸了她。 忍不住靠近她。 又时刻警醒自己不可沉溺于她。 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直到,她小产。 还没被发现,就已经逝去的孩子。 她躺在榻上,那双漂亮的杏眼闭上,面容病白。 让他慌的手足无措,也让他彻底认清自己的心意。 但,好像已经晚了。 她身体日渐败落。 原来,她中毒了。 祁君逸呆呆的看着。 看着自己得知她跟陈子泝的那段旧情。 同样是旧情,但今生,是她提前告知,他惊怒过后,依旧不能放手,做足了心理准备,决心不计较,才召她入宫。 可前世他得知一切时,是他自己跟自己较足了劲,最后认输,承认自己动情后,才发现,原来这姑娘心意从来没在他身上。 她的心上人另有其人。 他又惊又怒,巨大的羞辱感席卷而来。 更让他痛苦的是那句,‘中秋佳节,于酒窖,一夜未出’。 一夜未出。 有赵美人那个例子在。 他连她的清白都不敢相信。 可她中了毒。 病入膏肓。 一点刺激都不能受。 他不但不能质问她。 就连陈子泝,他都不能妄动。 只能忍着满心的杀意,为她研制解药。 但一切还是错了。 第450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33 第二日。 天光大亮。 往常这个时间,早就该苏醒的帝王,这会儿还在沉睡。 同床共枕两天,都是姜翎月先睡,后醒。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睡着的模样。 褪去了周身的威仪和端肃,那双深邃平静的眸子也合上了。 姜翎月惊觉,这位大瀚的掌权者,其实真的很年轻。 让人时常就下意识忘记,他才二十三岁。 放在寻常富贵人家,是才刚刚及冠,正贪玩的年纪。 而他在太子时期就监国执掌政权,正式登基又三年。 已经是金殿之上,说一不二,朝野盛赞的明主。 ——他才比她大五岁。 慕强心理,大概每个人都有。 姜翎月也不意外,尤其,皇帝模样生的确实好极了。 面容清隽,鼻骨高挺,下颌线条干净流畅。 没有一点能挑出毛病的地方。 如果有,那就是他不顾她意愿,强行让臣子未婚妻入宫,实在非君子所为。 可在她知道他之前从未临幸过后妃时,竟然能有几分理解他了。 在他的视角,就是孤寡了二十三年,难得看上个姑娘,对方却已有心上人。 且即将成婚。 他一定也迟疑挣扎过。 最后,在她临近婚期前,才下定决心,背了君夺臣妻的恶名,也要召她入宫。 除此之外,他的的确确是个颇有君子之风的明主。 姜翎月侧身躺着,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眉头越蹙越紧,却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想了想,将腰间的手臂轻轻挪开,自顾自坐起身,就要下榻。 结果,脚才踩到地上,手腕就是一紧,被床上躺着的男人用力扯了回去。 还没站稳的身子被扯的一个踉跄,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姜翎月已经重新躺回了榻上。 下一瞬,身上覆了个人。 他捞起她的下巴,才醒过来的眸子一片猩红,死死盯着她,幽暗的眸底深处情绪复杂。 似欢喜,绝境中终于寻求到生机的欢喜。 又似痛恨,密密麻麻的痛恨几乎要溢出瞳孔,将她包裹,牢牢缚住。 这样的眼神,让姜翎月有些喘不过气。 只一眼,她就不敢再看。 可下颌的手指扣的牢牢的,不容她躲避。 两人四目相对。 他额间细细密密的薄汗,双目猩红,眸光在神经质的发颤,好似底下这个,不是他宁愿背负骂名也要谋夺入宫的心上人。 而是…… “骗子!”他终于开了口,后槽牙咬的死紧,“你这个骗子!” 姜翎月怔住。 被莫名控诉‘骗子’的她,抿了抿唇,试探道:“陛下可是又魇着了?” 祁君逸没有理她,红着眼,默不作声盯了她好一会儿,最后确定她没有跟他一样,恢复那些记忆。 骗子。 说好会在十年后,等着他。 结果跟陈子泝谈情说爱去了。 她没有前世的记忆。 今生出现了波折,她没有选择入宫,而是跟陈子泝定下了婚约。 他们甚至,……已经圆房。 如果,他没有选择横刀夺爱。 那此时,他们早就成婚。 喉间好似堵满了棉花,祁君逸说不出话来,就这么死死的瞪着她。 这个骗子。 她敢欺君。 骗了他十年。 她将他们的来世描绘的那样好,让他怀揣着希望,一丝不苟的听从她的话,苦苦等了十年。 她说他活了多久,他就活多久。 让他几时死,他就几时死。 死法都不敢有其他变动,就怕一着不慎,她不等他了。 结果呢? 一滴泪滴落在脸上。 冰凉,又苦涩。 姜翎月瞳孔瞪的老大,“陛下……?” 第451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34 他在哭? 真的在哭。 姜翎月一颗心倏然揪紧,“你怎么了?” 怎么了? 祁君逸红着眼,瞪了她许久。 最后手臂穿过她后颈,将人抱进了怀里。 “你怎么敢把自己给了陈子泝!” 难以言喻的怒火 ,顺着胸口席卷全身。 最珍视的东西,重若性命的姑娘,在他未能恢复记忆前,先一步爱上了别人,且,有了肌肤之亲。 两年。 两年! 这个见鬼的世界,他们无媒苟合了足足两年。 难怪,她没选择入宫。 原来…… 祁君逸喉间涌起腥甜。 他生生咽下这股痛意,将脸埋入身下姑娘的颈窝,声音咬牙切齿:“我要杀了陈子泝!” 他一定要杀了陈子泝! 这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染指她的人还活着,那他就枉为男人。 字字句句,杀意凛然。 听得姜翎月悚然一惊,一把握住他衣袖,“你答应过我的!” 答应过她会饶过陈子泝性命。 不然,她为什么要乖乖待在他身边? 总不能是为了姜家? 祁君逸呼吸一滞。 这才想起来,这辈子,他是强抢她入宫的。 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的安危,进的宫。 甚至,他亲眼看见过陈子泝下颌的那枚唇印。 那是他们享受欢愉的证据。 他目睹过。 怎么会这样… 祁君逸下意识紧了紧手臂,将人抱紧了些。 她没教过他,遇到这样的情况该怎么办。 她说的明明是他先重生,将她妥善护在身边了后,她才重生的。 她会是他的皇后,他们还有孩子。 他一力推行了女学,让他们的女儿登基为帝。 他们会恩爱甜蜜一辈子。 这些,是支撑他那十年的所有动力。 他满心以为,死后重生,见到的会是初入宫,那个懵懂乖顺的小姑娘。 骗子。 连这种事也骗他。 那个孩子… 孩子是谁的? 她是不是跟陈子泝有了孩子。 祁君逸脑中思绪繁杂,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的疼。 疼得他想杀人。 那十年,他杀了很多人。 他一定要杀了陈子泝。 不! 他要诛杀陈氏全族。 “你到底怎么了?” 姜翎月是真的有些害怕了,在推拒反抗,和温柔抚慰中犹豫了会儿,小心翼翼伸臂圈住身上人的脖颈。 “别这样啊,我们不是说好了,不再提及从前吗,” 明明昨天才说好的事。 怎么一觉醒来就变卦了呢。 她定了定神,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手顺着脖颈去摸他的脸。 “你别动陈子泝,我会试着忘记他,一心一意跟你在一起的,陈子泝没有做错任何事,他还被你抢了未婚妻,你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为什么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埋首在颈窝的男人发出沉闷的咬牙声,“他敢碰你就得死。” 这就是不讲道理! 姜翎月没忍住,掐了把他的脸,“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之前不见你这般,今天……” 她还敢说从前! 祁君逸怒意几乎冲破颅顶,一把握着她掐人的手腕,摁在头顶,赤红着双目盯着她,磨着后槽牙道:“当然是因为今天才知道你是个骗子!” “姜翎月!”他咬牙切齿,“你敢欺君!” 她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将他骗的团团转。 她骗了他十年! 骗了他一辈子! 在他苦熬的那十年,她跟陈子泝在另外一个世界是不是…… 喉间再度涌起一股腥甜,这一次,再也压制不住,强忍了会儿,吐出口血,整个人昏厥过去。 昏厥前,唯一的念头是,不能放了她。 他等了十年,才等到跟她见面,绝对,绝对不能放了她。 哪怕她心里念的是别人,也得留在他身边。 他们要死生相守! 落在姜翎月视角,那就是他发了通莫名其妙的火,面容一阵变换,突然喷血。 温热腥甜的液体,溅到面颊。 “……陛下?” 姜翎月愣住,拍了拍身上不省人事的男人。 见他毫无反应后,一下就慌 了。 大喊刘榕进来。 帝王吐血晕厥,对于一个王朝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大的事。 刘榕连滚带爬跑去吩咐宫人去请御医。 万幸,广安殿犹如铁桶一片,不会走漏消息,不然…京城恐怕都要风声鹤唳了。 皇帝出事,第一个被问罪的必然是昨夜跟他共寝的姜翎月。 但姜翎月这会儿还被他抱在怀里。 晕厥过去的男人,双臂犹如铁钳,没人掰得开,也没人敢去掰开。 姜翎月自己,更是挣脱不出来。 她看着唇角染血,晕厥过去人事不知还不忘紧紧抱着自己的男人,心里惊惧有之,震撼有之,……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酸胀感。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是帝王,受臣民敬仰,就该坐在金殿上运筹帷幄,挥斥方遒。 怎么能为一个女人疯魔成这样。 偏执倔强。 又是落泪,又是吐血。 姜翎月强忍 泪意,接过刘榕递来的帕子,小心翼翼给他擦拭面颊。 血污拭尽,那张端方明俊的脸一点一点露了出来。 昏厥不醒,也依旧能看出他眉宇间的痛苦。 他……好像痛苦了好久好久。 痛意,如影随形。 心口莫名绞痛,姜翎月快速眨眼,强忍泪意,伸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对不起…”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对不起他什么。 但他真的很痛苦。 他说她骗了他。 声嘶力竭的质问她。 难道她……真的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欺骗过他? 可除了‘圆房’的事,当时她急于拒绝入宫,撒了谎,几时还骗过他什么? 不管怎么样,姜翎月想好了,等他醒过来,就告诉他实情。 告诉他,她跟陈子泝没有圆房。 这样,他会不会好过一点? 御医来的很快。 才给皇帝擦拭干净,连带着抹了把自己的脸,四名御医就躬着腰,满头大汗由谢默领着小跑了进来。 姜翎月被皇帝抱在怀里,身上穿的是一身轻薄寝衣,经过方才的闹腾,衣襟都有些散开,隐约能看见里头藕色的小衣。 按理说,这模样实在不方便让外臣瞧见。 但这会儿,谁也顾忌不了这些。 没有什么比皇帝安危重要。 除了御龙卫统领谢默隔着一道屏风避嫌外,其他四位御医都忙不迭的凑到龙榻前,想也不想,就试图把皇帝的手从女人腰上挪开,好让自己号号脉。 御医们都上了年纪,但毕竟是男人。 身穿寝衣,衣衫不整,被四个男人围堵在床榻的姜翎月心里防线都要崩塌,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努力往身边人怀里缩。 感受到她的贴近,腰间的手紧了又紧。 最后,猛地睁开眼睛。 “陛下醒了!” 第452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35 “陛下醒了!” 惊呼声让姜翎月急忙抬眼看过去。 对上那双红意未消的眼睛。 祁君逸垂眸看了她许久,已经完全从被骗的惊痛气怒中回神。 他不知道拿怀中人怎么办,眼神复杂极了,这会儿根本没有发现寝殿内多出来的几个人。 还是御医们挂念帝王的身体,轻轻咳了声,“陛下…” 突兀响起的声音,祁君逸而后终于发现床边立着的几个御医。 “谁让你们进来的!”他拢紧了手臂,护住怀里人,眸色微沉,“出去。” “……是!” 皇帝发话,既然莫敢不从。 见他气息沉稳,面色红润,并不似重病之态,几名御医不敢耽误,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走到最后的谢默关上殿门。 祁君逸松开手臂,看向怀里的姑娘。 淡薄的浅紫色寝衣,衣襟松散,露出半片肩颈,白皙的肌肤无瑕,纤细的锁骨,凹出一个浅浅的窝。 嫩生生的小姑娘,贴身小衣的带子,都若隐若现。 祁君逸脸色难看的要命,伸手给她理了理衣襟。 姜翎月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神色,“陛下可清醒些了?” 她以为,他刚刚一系列反应,都是魇着了,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所以才性情突变。 祁君逸动作一顿,掀眸看向她,没有说话。 似乎,很是生气。 姜翎月默了默,小声道:“陛下不要怪他们,您方才吐血晕厥,几位御医也是事急从权,并没有故意冒犯我。” 她不清楚他生气的点。 以为,是因为这件事。 当然,……这个他也确实生气。 知道面前这个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他生生把自己气死了,她只怕还以为他是气性大呢。 祁君逸深吸口气,恶狠狠的亲了她一口,咬牙道:“你且等着!” 前世,这个骗子占尽先机,把他骗的团团转。 但她一定也会有恢复记忆的那天。 他等着! 冤有头债有主,等她也想起一切了,他再慢慢跟她算这笔账。 姜翎月被凶的发懵,呐呐发问,“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无辜的要命。 “……”祁君逸没办法回答她这个问题,只能摁着她后脖颈,又开始亲她。 亲的又凶又急。 手一点也不安分,刚刚才整理好的衣襟被他扯开。 除了入宫第一天,他探入过她的衣襟外,后来都规矩的很。 这会儿,感觉衣襟内的手,姜翎月有些发慌,“…陛下!” 祁君逸松开她的唇,微微眯眼盯着底下的姑娘。 见她眸底的羞愤,他恶劣的拢了拢指骨。 姜翎月身体蓦然发僵,“陛下!” 声音含羞带怒。 祁君逸默不作声的看了她会儿,俯身抵住她的额头,声音轻柔,“你真是好样的。” 想到,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姑娘,从身到心,尽数给了另外一个男人,他满腔的杀意,止都止不住。 先杀了陈子泝。 剩下的账,他慢慢跟她算。 姜翎月脊背发寒。 第一次面君的惧意顺着脊梁骨直奔后脑勺,让她头皮发麻。 第453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36 殿外,刘榕等了好一会儿,琢磨着该收拾好了,才轻轻叩门。 “陛下龙体有恙,还是让御医们诊个脉才安心啊。” 这话提醒了祁君逸。 掐住身下姑娘的手不自觉紧了下。 他捞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她的神色。 今生,她没有选择入宫,但嫁进陈家,对沈氏来说,依旧成为了不可掌控的对象。 为了让女儿能一直高高在上碾压这个长姐,沈氏会不会同样给她下了毒? 寝殿房门被打开,宫娥们进去伺候更衣。 不多时,几名等候已久的御医被传召入内。 里头,皇帝陛下一身玄色常服,坐在窗边矮榻上,姜翎月站在他身侧,手还被他牵着没放。 这一次,她衣衫完好,长发也简单的梳拢,就这么立在那儿,整个人俏生生的。 灵气逼人。 几名御医不敢多打量,躬身行礼后,就要上前给皇帝诊脉。 结果,祁君逸拉过姜翎月,抬了抬下巴,吩咐道:“给她扶个脉,看看她身体是否中了毒。” 殿内静了一瞬。 ‘毒’这个字眼,在皇室,在深宫,就是禁忌。 何况,这个字出现在皇帝口中。 甚至,帝王方才才… 姜翎月也吓了一跳,想也不想便道:“陛下吐血昏厥,若要中毒 …” “姑娘慎言!” 刘榕心里直叫祖宗,赶忙出声打断,又面向帝王劝道:“陛下担心姜姑娘,姜姑娘也担心您,好在御医有四位,完全可以同时诊脉,并不耽误什么。” 是这个道理。 祁君逸听见‘姜姑娘也担心您’,心头倏然一动,看向面前俏生生的姑娘,对上她隐含担忧的眸子,点头应许。 今生,他们是要白头偕老的。 他的身体也确实重要。 当好好爱护。 点名让前世第一个诊断出‘神仙醉’的陈太医给姜翎月把脉后,祁君逸自个儿也伸了手腕出来。 殿内陷入一段时间的安静。 四个太医,轮番扶脉。 他们都是为了帝王吐血昏厥而匆匆忙忙赶来,没想到临时被要求给一个女官诊断。 更没想到的是,皇帝的脉搏强劲有力,丝毫没有不对。 吐血昏厥,更像是急怒攻心,一口淤血吐出来反而有益。 总而言之,皇帝陛下身体康健,没有问题,连药方都不用开,至多也就吃一段时间调理的药膳。 反倒姜翎月这边的诊断,格外的久。 第一个诊脉的陈太医原本还不太拿的定主意,见其他三个同僚皆面露疑色后,终于上前一步,躬身禀道: “姜姑娘似乎的确中了毒,只是这毒应该才中下不久,脉象上尚不明显,不好判断是何毒,微臣有几个猜想,还需要一一论证。” 前世,入宫两年后,小产失子,神仙醉的毒性才开始发作。 今生,时间尚早,一切都来得及。 终于有件好消息。 还是他做梦都想有的好消息,祁君逸心中激动。 他接连吩咐了好几句,等几名太医退下,又对刘榕道:“宣谢默过来。” 这一次,他绝不会容许解毒出现差错。 刘榕领命退下。 很快,殿内又只剩他们两个。 姜翎月沉浸在自己竟然真的中毒的事实上。 又惊又怕。 一连想了许多。 祁君逸握着她的手,将她抱在腿上坐着,“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注意到他的自称。 似乎从今早睡醒,他就不再称朕。 姜翎月没有多问,她握着他的袖子,神情仓惶,“是谁要害我?”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后宫妃嫔。 毕竟,盛宠之下,等待的必然是明枪暗箭。 瞧出她的想法,祁君逸有些无奈。 他道:“自入宫起,你就在我身边待着,用餐都跟我一块儿,你觉得谁的手能绕过我,伸进广安殿来害你?” 真要有这么个人,那他这个皇帝也不用做了。 洗手给人家让位。 姜翎月听明白他的意思,身体僵了一瞬,难以置信:“我是在宫外就中毒了?” “嗯…”祁君逸牢牢抱紧她,温声道:“一点儿也别担心,全部让我处理,你只当没有这事儿就好,解毒的事也由我来。” 话是这么说。 但他并没有避忌她的意思。 应该说,自睡醒后他就没让她离开过他的视线范围内。 谢默应召入内。 这是外臣,还是御龙卫指挥使,帝王手里最快最锋利的刀,执行的任务,向来都是绝密。 姜翎月本该回避。 即便不回避,也该站起来,侍立在侧。 但皇帝陛下的手丝毫没松,就这么抱着她,召见臣工。 姜翎月浑身僵硬,只当自己是透明人。 但在听见皇帝陛下的话后,连羞赧都顾不上。 祁君逸对谢默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主母身中奇毒,解药之一的血灵参世间只剩一株,在沈家老夫人房中的箱笼里,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人给朕弄回来,最迟今晚,朕要见到它。” 祁君逸还是太子的时候,谢默是他的贴身侍卫。 作为东宫属臣,谢默是嫡系中的嫡系。 以他的身份,从前称呼祁君逸为主君,并无不妥。 反而更显亲近。 而‘主母’本人,此刻就坐在帝王腿上。 她还没有名分。 既不是皇后,也不是妃嫔,但皇帝对他说,这是主母。 谢默心中震撼,既是为‘主母’,也是为‘奇毒’。 未来皇后,身中奇毒。 听起来,似乎还跟姜家继室夫人有关。 他头都不敢抬,躬身领命。 祁君逸又道:“解药之二乃百年清钱草,在江南道的神医谷内,你亲自去一趟,把当代传人李神医,和清钱草一并带回来。” 身为御龙卫首领,兼皇帝陛下贴身暗卫,谢默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亲自出过手,何况还是离京。 他心头一凛,郑重应诺。 祁君逸素来沉稳,且用人不疑,无论吩咐什么,即便事情重若千钧,也是点到为止,不疾不徐。 然,话到此处,他竟尤不放心,再道:“此事必须万无一失,你要用最快的时间回来,绝不能有任何意外。” 从东宫时起,谢默跟在他身边多年,调查过无数冤假错案。 动辄牵连无数官员的大案也经手过不少,这还是头一回见自己主子如此凝重。 他双膝跪地,恭敬叩首,“陛下放心,臣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将神医和清钱草带回来。” 俨然视这趟任务,为九死一生的龙潭虎穴了。 绝对不敢掉以轻心。 谢默退了下去。 祁君逸又连召了三部六省几个重臣入内。 这次,他让姜翎月站了起来。 还解释道,“谢默没什么,但不好让那些老顽固们瞧见,于你名声有碍。” 姜翎月自动理解了他的意思。 ——谢默是他的亲卫,他说鹿是马,谢默也只会笑着说那就是马。 说不定,还要把其他反对的除了。 而其他‘老顽固们’是会冒死谏言的。 她木着张脸,立在御座旁边,脑子里思绪繁杂。 有无数的话想问他。 比如,她体内的毒,连太医都不能直接断定,他怎么连解药是什么都知道了。 并且,御龙卫还没有探查,他就知道这毒是沈氏所下,解药在沈氏的母亲手里。 连带着,今早坚持让御医们给她诊脉的行为,如今想起来,也觉得奇怪。 ——他一觉睡醒,就确定她中了毒。 简直匪夷所思。 但这会儿,他明显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并没有空闲来为她解惑。 姜翎月也不急于一时,耐心的立在旁边。 几名臣工们进殿,躬身行礼。 都是朝中重臣,年纪大的已经发须皆白,年纪最轻的是陈子泝。 作为审理百官,乃至京城所有重大案件的大理寺卿,他同样来 了。 祁君逸面无表情的略过他身上,摆手叫起。 这一次,他似乎打算沈家。 沈家这一代,官位最高的是沈氏二叔,沈家二老爷。 他以正三品官衔才调回京不久,政绩考核是甲上,论资历,再论政绩,都该再往上提一提。 此事已经议了几日,到了这一步,基本已经定论,就看帝王打算怎么用他了。 然而这次,祁君逸却让吏部再去复查沈家二老爷近些年任职的政绩。 连带着,御史台也要行纠察之责。 姜翎月立在旁边,仅仅几句话,就听出皇帝透露出来对这位沈大人的不满。 她这个从未上朝参政的内宅姑娘,都听出了,底下几位官员,当然不会听不清。 第454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37 皇帝手握实权,他要收拾的人,没有哪个臣工敢阳奉阴违。 几名官员俯首称诺。 祁君逸挥退众人,独独留下陈子泝。 殿内,很快只有他们三人。 姜翎月身体有些僵硬。 祁君逸似乎丝毫没有留意到她的紧张,垂眸将目光落在陈子泝身上。 一袭绯红官袍,头戴官帽,脊背挺直,风姿不俗。 立在一群老臣中,尤为显眼,当得起一声意气风发,年少有为。 上首落下来的目光犹如实质,陈子泝脊背僵硬,微弓的身子又低了些。 祁君逸道:“留爱卿下来,是有事吩咐。” 陈子泝拱手:“陛下请讲。” “朕欲将沈家满门抄斩,罪证就有劳爱卿先暗自搜罗,等几日会有弹劾奏折呈上,届时三堂公开会审,朕希望爱卿的证据能不要让朕久等。” 姜翎月:“……” 这是她第一次听政事。 皇帝要杀人,如此简单粗暴吗? 什么叫,朕欲将沈家满门抄斩。 先定罪名,再网罗罪证。 别人是药到病除。 你是…… 姜翎月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大惊小怪了,说不定古往今来的皇帝私底下都是这么做的。 但,下方陈子泝似乎也惊的不轻。 足足怔愣了几息,才拱手领命。 显然,他也是头一回领这样的圣旨。 祁君逸缓缓颔首,突然道:“朕欲册立月月为后,爱卿觉得如何?” 话落,陈子泝麻溜跪倒在地,“臣恭贺陛下!恭贺皇后娘娘!” 动作行云流水,毫无停滞。 祁君逸定定的看着,道:“月月入宫前,曾跟爱卿有过一段旧情,朕还当你会心存怨愤。” 陈子泝叩首:“微臣不敢。” “那爱卿可要一直记得这句不敢,” 祁君逸语调寡淡,“无论你们之前如何,人朕已经要了,从今往后所有的心思都收一收,在这件事上,朕不会一直这么大度。” 此时此刻,没有将这个胆敢沾染他心尖尖上姑娘的男人千刀万剐,已经用尽了他两世为人的最大理智。 这道未能发泄的杀意,站在他旁边的姜翎月感觉到了。 等到陈子泝退下,殿门缓缓关上,祁君逸握住她的手,再度将她拉到腿上坐下。 “有什么想问的,问。” 他看出了她的疑惑。 姜翎月的确有无数的话想问他。 但千言万语,在沉默许久后,变成了一句:“您是又做梦了吗?” 祁君逸淡淡的嗯了声。 他道:“这一次,梦中的画面我都记下了。” 又是‘我’。 想到他昨日睡醒后,说的话。 姜翎月心头猛跳,“梦里,我中了毒,……死了?” 祁君逸听不得死这个字。 等候的那十年,这个字,是他的禁忌。 即便现在人已经安安稳稳在他怀里,他面容也不自觉的冷了下来。 他垂眸,盯着怀里的姑娘,良久,开口道:“月月,你也要快点想起来,我有很多账,要跟你算。” 姜翎月简直毛骨悚然。 直觉他这个‘账’,一定不是什么好账。 他说她骗子来着。 ……难道梦中,她对他许诺了什么,没有实现? 种种猜测自脑海闪过。 祁君逸没有剖析自己记忆,再一五一十告诉她的意思。 他要她自己想。 想得起来,他就跟他好好算账。 如果想不起来,他可以安慰自己,他可能是来错了世界。 或许,出了什么不知名的变故,让他没有去到她所说的那个,他先重生,然后两人一步一步解开误会的世界。 没有关系。 不管哪个都好。 人是他的就行。 第455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38 王御史府。 自那日王少甫晕厥醒来,做出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后。 王家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如王少甫所愿,第二天,他连夜遣散妾室的消息都传遍了京城。 小到六岁小儿,大到七旬老妪,都知道这位尚书大人的清白。 年逾三十,只有过正房夫人一个女人。 婚前没有通房、婢女,婚后虽迫于子嗣纳妾半年,但心中只有正妻,从未进过小妾房里。 那六个妾室离开王家时,还是完璧之身。 世人都只拿贞洁清白来约束女子,对一个女子最高的赞美,不是贤良淑德,而是忠贞节烈。 这是头一回,清白这个词出现的男人身上。 还是一位,位高权重的男人。 真是难以置信,匪夷所思。 两天时间都不到,王谢夫妻情比金坚的话本子,已经在各大茶楼的说书先生口中传唱开来。 王少甫一时之间成了京城各大夫人贵女们交口称赞的好男人。 这样情比金坚,一不留神都能名传青史。 成为跟司马相如卓文君的爱情故事媲美的吃程度。 即便如此,王少甫似乎还觉得远远不够。 这几日,他也不跟同僚小聚了,也不沉迷于公务了,一下值,就马不停蹄的回府。 之前他回府,首先要去正院给王老夫人请安,从正院出来,便是去书房,招麾下幕僚们议事。 外放多年回京,虽然官拜正三品手握实权,在京城也已经是权力中心那一小撮的人,但他才过而立,当然不满足止步于此。 出阁拜相,位极人臣,才是他的目标。 不知有多少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需要梳理,多少大事小事需要谋划,忙的几乎脚不沾地。 而现在,谢安宁发现,他似乎一夜之间就清闲下来。 散值就回府,一回府先去母亲那儿点个卯,旋即直奔她这儿来。 一进院门就找她,见面就要将她抱在怀里,但凡她不推拒,炙热的吻便转瞬即到。 老夫老妻的,即便之前感情不错,未生嫌隙的时候,也早没了年轻时的痴缠,突然之间回到新婚时期的状态,最先受不了的是谢安宁。 她不断转着脖子避开雨点似的密吻,偏偏他总能找到地方下嘴,推了两把,无果后,谢安宁有些烦了,直接掐着他的脖子将人弄远了些。 喝道:“你消停些!” 他们这会儿是在书房。 这几天底下那些铺子、庄园的管事们送来上个季度的账目,谢安宁正过目呢。 结果,这人一回来,抱着她就开始亲。 思绪一打断,又要重新核算。 对他,她如今耐心本就不多,这会儿直接就忍不住了。 王少甫被她吼的怔住,端俊的面上露出几分小心之色。 他看向桌上的账目,道:“我帮你算,你不要生气。” “……”谢安宁气笑了,“掌管房中内务,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你自去忙你自个儿的就好。” 王少甫不肯走。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看着她拨弄算盘,核算账目。 这一次,他特别有眼力见。 墨汁干了就磨墨。 发现她一直低着头,担心她脖子酸,又轻轻给她揉捏后颈。 一边捏着,一边看着她。 见她目光专注的盯着账本,一点余光都不愿意分给自己,心中虽酸涩,也不敢不满。 见她额头冒出薄汗,还拿了团扇给她扇风。 等到一本账目核算完,谢安宁正要去拿下本,一盏温凉的茶就奉到眼前。 王少甫道:“喝点水润润喉。” 谢安宁:“……” 她深吸口气,“你不必这样。” 即便是新婚时期,他也没这么……殷勤小意。 她实在不缺人伺候。 他的时间很珍贵,也没有必要浪费在这种伺候的活上。 王少甫只是笑:“我就想看着你。” 多看一眼都是他赚到的。 谢安宁:“你就这么日日守着我,不会懈怠了公务吗?” 王少甫道:“夫人若是担心,不如随我一块儿去书房。” 总之,他是一定要看着她的。 上朝不得不分开的时间里,他都会牵肠挂肚,担心她在家中会不会又受了什么磋磨。 想到这儿,王少甫正了神色,“咱们搬出去。” 第456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39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提起了。 谢安宁也没了第一次时的惊诧,这会儿闻言,眉眼都没动一下,“只要爹娘能同意,我没有意见。” 自遣散妾室那天起,王老夫人没再插手大房的事。 连带着,也不再日日喊她去立规矩。 谢安宁在王家后院的日子好过了不少,但这里的的确确不是她喜欢的地方。 能搬出去,自然是愿意的。 王少甫一直端详她的神色,见她眉头舒展,露出愉色,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道:“这事儿,不需要问过他们,怎么自己做主。” 谢安宁眉心一跳。 这还是最重仁孝的王大公子说的话? 即便这些天,见多了他的荒唐,也难免惊诧。 她眉头微蹙,“爹娘尚在,搬家之事岂能绕过他们,自己做主。” “那没办法,” 王少甫看着她,笑着叹气,“这事他们不可能同意,但我又必须要做,就只能自己做主了。” 他口中,必须要做的事,是带着妻女,一家搬出去住。 仿佛教养他长大的家族,是龙潭虎穴。 谢安宁眼神复杂,又一次不懂他。 王少甫低头,在她眼睫落下一吻,“安宁,我保证再也不让你受一点委屈,谁给的都不行。” 他的父母也好,兄弟也好,乃至于他自己,都不行。 这话,该让人感动的。 如果是半年前,还没回京的谢安宁,听见这话,估计要感动的泪眼汪汪。 可现在,在王家受过半年磋磨冷待后的她,已经很难有‘感动’这种情绪了。 谢安宁只觉得,男人真是善变。 就连她自幼相识的王少甫也不例外。 她心中波澜不惊,伸手将他推远了些,道:“既然如此,那你全程自己做主。” 王少甫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笑:“不问问搬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 京城他们有三栋宅子,不就是其中之一? 谢安宁丝毫不感兴趣,正要继续核算账目,就听身边男人道:“我们回谢家好不好?” 话音一落,谢安宁赫然转头,“什么?” 她是面露惊色。 “你没听错,我说的是回谢家住着,” 王少甫笑了笑:“那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一景一物都承载着咱们年少时的记忆,荒废了可惜。” 见他言辞恳切,谢安宁双目缓缓瞪大。 已经出嫁的女儿,带着夫君孩子回娘家小住倒是不要紧。 可他的意思分明是搬家常住。 这跟赘婿无异。 丢的可是王家,和他王公子的脸。 家中嫡长子,辛辛苦苦培养出来,而今已经官拜正三品尚书的继承人,跟着媳妇回娘家住…… 在规矩礼仪比天大的王家,简直天崩地裂。 亏他想得出来,竟然还要实施。 谢安宁抿了抿唇,道:“搬出府别住,你爹娘都会怪罪,若真回了我家,他们只怕会想将我生吞活剥了。” “别担心这个,”王少甫道:“你只告诉我,你想不想回家住,只要你想,其他都不会是难事。” 谢安宁当然想,事实上,在静淑苑进第一个妾室时,她就有和离归家的念头。 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女儿。 等女儿成婚,她便回到生养自己的宅院,关上门,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聊度余生。 见她神色不对,王少甫心头微沉,就像生怕面前人会飞走一样,猛地伸臂将人抱进怀里。 “安宁,你要是想回去,我们可以一块儿回去,咱们一家三口谁都不能少,你别丢下我。” 第一世,他们的女儿意外早逝,她便也心存死志,明知是药有问题,还是毫不在意的喝了。 第二世,女儿没有出事,她依旧生了离意,趁着他回乡祭祖,拿了和离书归家。 王少甫不知道,她和离归家的念头,是在什么时候有的。 他怕极了她这会儿就已经心生离意。 谢安宁无奈,“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一家人搬回去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王少甫道:“我想好了,王家子嗣不少,还有二弟三弟继承家业,不缺我一个,反倒是谢家,不能断了传承。” 这话委实叫人震惊。 谢安宁张了张唇:“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样,”王少甫看着她,道:“搬回去后,择日让婉儿改姓,若咱们以后还有子嗣,还是姓谢,若是没有也不要紧,婉儿同样可以招赘。” …… 死一般的寂静。 谢安宁几乎震惊到失语,好半晌憋出一句,“当年,我是出嫁。” 不是招赘。 他没有必要牺牲的这么大。 王少甫听明白她的言中之意,眉眼弯了弯,轻声道:“嫁给我不是让你受委屈了吗,所以咱们换换,我去做你谢家人。” 第457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40 所以咱们换换,我去做你谢家人…… 谢安宁就像不认识他一样,直直的盯着。 三世夫妻,被她这样专注的看着,王少甫还是会觉得不自在。 他唇角微抿,俯身,将她捞进怀里,牢牢的抱好,认真道:“我生是你谢家的人,死是你谢家的鬼。” 谢安宁:“……” 她眉心突突直跳,耐着性子问:“你有想过,如何应对你爹娘吗?” 王少甫嗯了声,“想过,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道:“要让爹娘高兴,就得委屈你,不断的委屈你,之前的我想差过…想让爹娘他们对你改观…” 如果不是记起那些记忆,他或许还会心存侥幸心理,认为只要纳了妾,他的爹娘总能宽待妻女几分。 可事实是,纳妾后,除了让他们夫妻感情降至冰点外,没有一点用处。 她受尽了委屈和磋磨。 她在他的身边,一点一点对他死了心。 喉间涌上苦意,王少甫紧了紧手臂,嗓音微哽:“我改变不了他们,只能顾好你,安宁,就当是我不孝,我只想同你好好过日子。” 其他的,他一个都管不了。 爹娘、兄弟、亲族,他都不想要了。 此生,他会更果决些,让王家人认清他的决心,不要再做出前世一般的错事。 这样,他就不会对家族动手。 他的父亲,能寿终正寝。 这是王少甫,对王家仅存的善念。 谢安宁能感觉到,枕边人的改变,但她摸不清头绪。 不过,既然决心要搬回谢家,那账目,还有房中钱财都该清点一下。 他们这房,财务不少。 其中,一部分是她昔日的嫁妆。 一部分,是王少甫为官多年积攒下来的资财。 还有一部分,则是王家的。 作为家中已经入仕的嫡长子,当然不能只领月例过活,家族给的私财不少。 夫妻俩商量了一番,那些带回谢家,那些则留下后。 谢安宁就更是忙碌起来。 当日在武原侯府的寿宴上碰见姜翎月,两人曾约好私下碰个面,说些贴己话,但这会儿忙起来也顾不上了。 总归,彼此都没什么要紧事。 姜翎月的婚事定给了名满京城的大理寺卿陈子泝,是多少贵女们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谢安宁又亲眼见过两人并肩赴宴的甜蜜状态,更是没什么不放心的。 便不急于去叨扰安心备嫁的姜翎月。 想着,忙完手头的事,趁着临近婚期,再去姜家以娘家姨母的身份给姜翎月添妆,届时再好好说说话也不迟。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再一次听见姜翎月的消息,是她被一道圣旨召入宫中为女官。 婚期近在眼前,这个时候将一位待嫁的姑娘,传召入宫做御前奉茶女官,皇帝陛下的心意,简直昭然若揭。 所谓‘女官’,也只是给这件事披了层体面的皮。 谁都知道表皮下的内幕是帝王对臣子的未婚妻动了心思。 甘愿,做了这强夺臣妻的事来。 消息传到谢安宁耳中,如天边一道惊雷,炸得她久久没有回神。 王少甫回来,就见妻子神色怔忪,连这些日子不离手的算盘都没摸,整个人看着似乎很忧虑。 几道思绪闪过,王少甫心口蓦地一沉,几步过去握住她的肩,轻声道:“在想什么?” 她…… 谢安宁侧头看向他,蹙着眉头,将事情说了,又问:“你知道这事儿吗?” 闻言,王少甫长松口气,僵硬的脊背都舒展了些。 他伸臂圈住她,宽慰道:“你不用担心,她福缘深厚,被陛下看中,日后身份定贵不可言。” 前世他活的不久,但帝后佳话已经被争相传唱。 金殿之上的冷漠帝王,不动情则已,一旦动了心,普天之下再不会有哪个男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权势、富贵,都捧到心上人面前,只为博对方一笑。 哪里用得着他们忧心。 他的话挑不出错,但谢安宁眉头依旧不展。 “再贵不可言,也不一定是月月想要的。” 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没有谁不想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而她已经着人打听过。 跟昔日的王少甫一样,陈子泝身边没有通房、小妾,也从不流连烟花柳巷,莺莺燕燕一概不曾近身。 干净,俊秀,端方,前途斐然。 最重要的是,他们是两情相许,彼此有意。 心里有了人,被强召入宫,真的会为了所谓的‘贵不可言’,而高兴吗? 第458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41 换做谢安宁,必然是欢喜不起来的。 王少甫见不得她忧虑,可又不能跟她说,她担心的姜翎月,那是帝王捧在手心都不够的宝,爱护到,恨不得将龙椅都分一半给人家坐坐。 虽然不知为何今生姜翎月入宫方式改了,但殊途同归,皇帝心仪的人必定还是她。 等待她的是皇后宝座,是二圣临朝,是名传青史。 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比嫁给陈子泝要好上千倍万倍。 王少甫想了想,道:“你若是不放心,等中秋佳节,随我入宫赴宴,可以亲自问问她。” 前世,她没有随他入宫赴宴,并不知道皇帝抱着醉酒的贵妃先行离席一事,但凡她亲眼瞧了,就绝不会再为姜翎月忧虑。 谢安宁只能点头。 不等着,又能怎么办。 那是皇帝陛下要做的事,再担忧,也没人敢忤逆。 好在,眼下已经七月,离中秋宫宴要不了多久了。 王少甫伸手揽住她的腰,将人拥进怀里,说起了正事。 “将军府多年无主,宅院荒废不少,先着人修葺一二,再看是中秋前还是中秋后搬过去。” 如果是中秋前,那就还要在王家度个中秋。 虽然他们夫妻会入宫赴宴,但这毕竟是月圆人团圆的日子,王少甫只要想到那两世的惨烈,就恨不得立刻带着妻女离开。 根本不愿意让怀里人,留在王家,过这种阖家欢乐的节日。 哪怕,她毫不知情。 思及此,他拍板道:“还是中秋前搬出去,早日搬走早日清净。” 他还未对父母透出要搬走的口风。 这件事,不出意外会是轩然大波。 商量是没得商量的。 只能等一切妥当后,直截了当的通知一声。 谢安宁别无意见,“明日我便让佩蓉领着几个机灵的小厮回去。” 多年无主,谢家的奴仆大概也懒散惯了,还是得派手底下用惯的人出面办事才放心。 这话,提醒了王少甫。 他恍然一惊,想到了吴庸。 那个害死他岳丈岳母的罪魁祸首。 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爹娘的死因并非病逝…… 夫妻多年,王少甫从来都将谢安宁当做并肩的妻子,而不是依附于自己的菟丝花。 这样大的事,他并不愿意瞒她,思忖了会儿,便轻声道:“前几日,我得了一桩消息,事关爹娘,不敢怠慢,这些日子着人探查,已经基本能确定。” 爹娘。 他脸色如此凝重,正了神色跟她说的爹娘,想必不会是王老爷子和王老夫人。 那就是,……她的爹娘? 可她的爹娘已经过世十余年。 受他脸色影响,谢安宁有些紧张,“什么事?” 王少甫紧了紧她的腰,“说给你听,你答应我不要着急,也不要难过,凡事我来处理,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 这话让谢安宁愈发不安,“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说啊!” 王少甫深吸口气,将吴庸犯下的罪恶道出。 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粉饰太平。 是平铺直叙的陈述。 吴庸此人,虽然多年未见,但谢安宁还是有印象的。 这会儿听闻自己爹娘的死竟然跟他有关,登时双目圆瞪:“此事可当真?” 王少甫揽着她,轻轻嗯了声,“八九不离十了,不过确凿的证据,得容我几天时间收罗。” 见她面色煞白,双眸又被炽热怒火染的通红,不免心疼。 急忙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大怒伤肝,你千万顾念自己身体,不要叫我难安。” 他们第一世时,她的身体就很差,女儿出事后,更是万念俱灰,一心求死。 死时,病态缠身,瘦脱了相。 那具瘦骨嶙峋的尸骨,王少甫抱着睡了三天。 每每念起,都痛不欲生。 第459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42 三日后,谢老将军同其夫人的死因,摆上了金殿之上。 时隔十余年,早就没有了确凿的证据,唯一的人证谢老将军当年的随从也在两年前离世。 但有心算无心,王少甫依旧用计,诈出了吴庸的口供。 罪证确凿,堂堂一国大将军,竟然死于家中护卫之手,还是曾有过提携之恩的护卫,这件事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姜翎月日日在广安殿伴驾,这事第一时间就知晓了。 见她眉头微蹙,神色不太好,祁君逸以为她累了,便握了她的手,将人扯在腿上坐着,道:“说是让你奉茶研墨,只是托词,你无需这么尽心伺候。” 一天也端不了一盏茶的姜翎月也不觉得心虚,自然而然的点头,“我知道了。” 她想了想,道:“那个吴庸,当真的可恶至极。” 祁君逸讶异,这些天她听过更罪大恶极的贪官不在少数,怎么对一个吴庸这么痛恨。 这没什么好瞒的,姜翎月将自己幼时受过谢安宁的照拂,一一说了出来。 “我生而丧母,父兄不护,舅舅舅母也不待见,唯有外祖母和谢姨待我好,早年,我视谢姨为半个亲娘。” 这话有些郑重了。 尤其,当着帝王的面这样说。 祁君逸大感稀奇。 两世记忆,这是她头一回在他面前,认亲。 他垂眸盯着怀里姑娘,眉眼间溢出笑意,“月月不是想叫我去尊谢氏为岳母?” 这样,那王少甫岂不是国丈了。 闻言,姜翎月险些没被自己口水呛到,她低低的咳了声,没好气道:“我可没这个意思。” “这样啊,”祁君逸笑着拍抚她的背,唇贴在她耳畔,“放心,谢氏既对你有恩,我总少不了她的恩典。” 他开始回想前世记忆。 脸色渐渐就有些不好,姜翎月没发现,窝在他怀里,自顾自说着小时候的事。 祁君逸安静的听着,一颗心揪的难受。 他发现,喜欢一个人,第一直观反应真的就是心疼。 就像现在,想到前世,她的谢姨死时,她还在他的后宫做一位籍籍无名的小妃嫔,甚至,直到病逝,都不知道王家已经天翻地覆。 前世,他过错良多。 今生,得以重来,绝不能再让她在后宫受一丝半点的冷待。 她得以正妻的名分,入宫。 而不是,宝林、才人… 这桩陈年旧案由皇帝陛下御笔亲断。 吴庸被判处绞刑。 这个案子没有牵扯其他人利益,行刑时间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延。 当天判罪,第二日就是行刑的日子。 在天牢,刑狱执行。 案子判下来的当天,想要亲自去天牢观刑的谢安宁被拒后,和王少甫发生了争执。 比当日,他纳妾时的反应还要大上百倍。 但王少甫就是咬死了,不许她去。 “你听话,天牢关押朝中重犯,污浊不堪,各个罪孽滔天,岂是你这金尊玉贵的身子骨能去的地方,被冲撞了,我心难安,” 他抱着面前人,耐心道:“我会去盯着,吴庸必死无疑,你在家安心等着消息。” “绝对不行!” 出身将门,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人,但昔年在闺阁时,也是见过血腥,于猎场狩猎过野兽的。 这个理由根本说服不了谢安宁。 她一把推开试图抱住自己的男人,声音冷厉:“我要去天牢观刑,我要亲眼看着吴庸死,你不要再劝了,我要去!” 在她看来,这个理由简直可笑。 杀父杀母之仇,这样的仇敌伏法,她岂能因为怕被‘冲撞’,而不去亲自观刑? 王少甫脸色难看的要命。 死刑犯行刑,必有刑部官员来监刑。 尤其,这案子是皇帝亲自判的,来监刑的必定不会是个小官。 自恢复记忆开始,他便时刻提防石原卿。 那小人跟谢家本就有渊源,又惦记他妻子十余年…… 以王少甫推测,这次刑部派来监刑的官员,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了。 他怎么敢让谢安宁去。 可他从来都拧不过她。 嫁给他的这些年,她为爱收敛了太多脾气,鲜少会违逆他的话,让他险些忘了,从一开始,只要她坚定的事,他都拧不过她。 前世,她有孕在身,故而没有去天牢。 而今生,她还不曾有孕,又怎么会害怕冲撞。 他阻止不了。 第460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43 第二日。 王家侧门打开,一辆马车低调的驶出。 车内,只有谢安宁和王少甫两个。 王大公子向来荣宠不惊的脸上,这会儿有些阴沉。 似乎,……如临大敌。 从昨晚,他咬着牙答应她去天牢后,这种如临大敌的状态,就一直没下去过。 谢安宁不理解。 她想了想,主动拿起小单桌上的茶壶,给他斟了杯凉茶,轻声道:“我自幼骑马射箭,身子骨素来比寻常夫人健壮些,不过去一趟天牢,你实在无需如此担忧。” 这是她少有的软和。 自从他默许后院进人后,就再没得过她亲手斟茶的待遇。 王少甫舍不得不喝。 一口凉茶顺着喉管涌下,勉强压了压心头的惶恐。 是的,他在惶恐。 他怕她看见石原卿,触发了前世记忆。 又怕她即便没有忆起前世的事,也依旧对石原卿生出什么心思。 毕竟前世,她就是在短短时间内,允许那小人亲近的。 在他死后,他们或许做了半世夫妻。 王少甫恨的几欲吐血,好在两世短折而死的结局,让他格外注重身体保养。 今生,坚决不能半路退场,给那小人让位置。 满腹的怨念下,马车停了。 事先打了招呼,作为苦主,谢老将军唯一的子嗣要来观刑的事,天牢这边的人得了消息,一早就候着。 时下并无男女大防,谢安宁也没有遮掩面容,直接大大方方的下了车。 这些时日,没有再受王老夫人的磋磨和闲气,她的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之前,消瘦不少的身体,在王少甫日复一日的监督用膳下,也丰腴了些许。 底子好,这会儿一身素色衣裙,发上只简单的别了支银簪,也依旧娉娉婷婷,清丽脱俗。 几位候着的官吏,自然也是听了近些日子京城传唱的话本子,对这位能十几年如一日,笼络夫君的女人,别提多好奇了。 总之,谢安宁一下车,几人都忍不住齐齐看了一眼。 他们品阶跟王少甫隔的有些远,称兄道弟远远不够,更不好去夸赞人家夫人,看了一眼便低头行了个礼。 即便如此,王少甫脸色也不太好看。 这时,刑部来监刑的两位官员中,一位突然上前,道了声:“安宁姐姐。” 这矫揉造作的声音,王少甫浑身顿时就是一僵,竭力扼制住将身边女人箍进怀里的冲动。 而谢安宁则闻言转头,一下就认出了来人,面露惊喜,“石家弟弟?” 石原卿轻轻颔首,目光落在她的面上,见她眼下有些青色,宽慰道:“谢叔被那贼人所害,今日得以昭雪,也算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安宁姐姐莫要难过。” 话是这么说。 但得知亲人冤死,怎么能不难过。 谢安宁苦笑,正要说点什么,肩上多了只手。 “好了,闲话少叙,” 众目睽睽之下,王少甫直接将妻子揽进怀里,道:“此地过于阴凉,于妇人身体不利,不可久留,早点送那吴庸上路,早点回府。” 周围人连声应是。 心中无一不感慨。 传言果然不虚。 温俊端方,素来清冷淡漠的王大公子,真是,对自家夫人关心到了极致。 石原卿同样这么认为。 他原本还得担忧传闻有误,王少甫纳妾在先,怎么会一夜之间幡然醒悟。 只怕谢安宁在王家,还是要受不少委屈。 现下见王少甫关怀备至成这样,真是长松了口气。 完全没想到,自己都快成为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一行人朝刑牢而去。 两根木头拼成的十字架上绑着个人。 低垂着头颅,发丝如枯草散乱,遮住了面容,身上的囚服满是破损,遮不住里头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是已经刑讯逼供过一轮了。 当时的口供,也是这么来的。 这间刑房满是血腥味。 谢安宁第一个入内,见到这一幕,丝毫不觉得残忍,冷声喝道:“吴庸!” 绑在绞刑架上的男人身体微微一动,缓缓抬起了头。 面上竟也烫了烙印,谢安宁目光才聚焦,视线就被挡住。 王少甫担心吓着她,小声商量道:“场面有些血腥,我让人收拾一下,你先避一避好不好?” 第461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44 一旁的石原卿附和道:“旁边就有房间,专门给狱卒们值班用的,还算干净。” 此话一出,王少甫当即就是一个眼神。 冰凉凉,阴森森。 石原卿愣住,暗道,莫非自己的心意露了马脚。 谢安宁没发现两人的机锋,她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不亲眼看着吴庸死,怎么能消自己的心头大恨。 就算已经看过口供,但谢安宁还是几步上前,问道:“我阿爹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狠心害他?” 死到临头,吴庸看着这位自己曾钦慕过的大小姐,喉间溢出嗬嗬的声音。 “是你爹言而无信在先,我为救他成了废人,前途尽毁,他却言而无信不肯将你嫁给我,他找死!” “放肆!” 王少甫想也不想飞起一脚,直接踹到吴庸脸上,冷笑道:“本官同夫人自幼相识,少年情谊,婚事早早定下,岂容你满嘴胡言!” 旁边官员道:“谁不知谢老将军仅得了一女,爱若珍宝,岂会不顾女儿意愿,轻易许嫁给一莽夫,此獠怕是害人之后,为求心安,将自己都骗了过去。” 言下之意,是吴庸自欺欺人,为自己找了个杀害恩人的理由。 谢安宁道:“昔年,阿爹的确有意留我在家招赘,曾给我几个人选,但你不过是其中之一,绝不是你所说的,将我许嫁给你。” 石原卿闻言,哼笑:“那就是谢叔要给姐姐招婿,无意间在此獠面前透了口风,他便满心以为是做了承诺。” 总之,没人相信,爱女如命的谢老将军,会将女儿随意许配出去。 尤其是王少甫。 他这样的条件,昔日求娶,都经历了不少难关。 怎么会信岳丈大人,会想将他的安宁嫁给这么个样样不如自己的东西。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被几人轮番否定,吴庸似受了极大的刺激,疯狂叫嚣起来。 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 神情癫狂。 看着,的确神志不清。 几位监刑的官员没了耐心,抬手,直接让人蒙了头,上绞刑台。 别说此案已经盖棺定论。 即便,谢老将军当年真答应他什么,最后没有履约,也不是他杀害恩人夫妻的理由。 时下看来,知遇之恩,那是能跟生养之恩齐平的存在。 将你从一无名小卒提携出头,那就是再生父母。 吴庸犯的罪,跟杀父弑母无异。 绞刑实行的很顺利。 谢安宁一眼不眨的看着,看着他的脖子被圈在套绳里面,往后一点一点拉长,直到一动不动。 套绳一松,头颅没了支撑垂落下来。 气息全无。 确认人已经死了,王少甫一刻都不想多留,握着她的手,道:“回去。” 谢安宁没动,她问:“他尸体会怎么处理。” 这个王少甫是知道的。 他道:“乱葬岗。” 旁边一官员顺势接话,“离天牢不远,方便的很。” “先出去,”王少甫握住她的肩,将人带出这间刑房,走出头天牢。 阳光洒在身上,驱散了那股彻骨的阴寒。 石原卿跟在他们身后,低声道:“安宁姐姐放心,他一定尸骨无存。” 他幼年受谢老将军教导武艺,早就视对方如亲父。 她的痛怒,石原卿感同身受。 不挫骨扬灰,当真难消他心头之恨。 谢安宁眼睫颤了颤,转头看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了一瞬,肩膀就是一紧,被身边人拥入怀里。 王少甫面色骤冷,目光如刀往石原卿身上戳,“不劳你费心,他的尸骨,我早定下了。” 那是谋害他岳父岳母的凶手。 他岂能轻易放过。 根本无需多说,人手已经安排在天牢外面等着了。 旁边目睹的几位官员瞠目结舌。 头一回,这么个无权无势的死刑犯尸体,被两位三品大员出手抢夺的。 看这阵仗,好似什么宝贝。 非要抢过去,来证明自己对谢家多亲近,以此讨好……谢老将军的独女。 人家夫君这么做就算了,……石大人凑哪门子热闹。 旁观几人皆是不解。 谢安宁确实有些感动。 觉得石原卿是个念旧情的人,还不忘昔日的情分。 她张口道,“多年未见,这不是叙话的地方,石家弟弟若是那日得空,可携夫人上门,我当亲自招待。” “我早已冠礼,有了表字,安宁姐姐可唤我子钦,”石原卿笑了笑,温声道:“登门拜访当然好,不过我还尚未成亲,只能独自登门,不知姐姐欢不欢迎。” 谢安宁尚未开口,旁边王少甫再也忍不住。 “昔年再亲近,现在也不是小时候了,外男登门,当然由我这个做姐夫的招待,” 他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按捺满心杀意,似笑非笑道:“子、钦,…你说呢?” 这回,谢安宁再迟钝,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 眉头一下蹙的死紧。 这人惯会拈酸吃醋,她是知道的,却没想到,这醋能吃到石原卿头上。 这是她视若亲弟的人啊! 气氛一下有些凝滞。 石原卿怔愣片刻,笑着称是。 算是揭过了这层。 王少甫淡淡瞥了他一眼,又提出要回家。 谢安宁不想被人看笑话,同石原卿道,“子钦,那我便先告辞了。” 石原卿微微颔首,笑着拱手恭送。 从始至终都端方知礼,进退有度,哪怕王少甫透露莫名敌意,也没有失了体面。 真是,跟记忆中那个拿着杆枪挥舞的少年,截然不同。 反而有些像,昔年的……王大公子。 念头一闪而过,谢安宁冷不丁打了个激灵。 王少甫后她一步上马车,见她失神模样,心头登时一紧,下意识去圈她的腰。 恰好此时,车轮转动,谢安宁身体不稳,直接往他怀里栽。 跌坐在他腿上。 车内只有他们夫妻二人。 但外头还都是人,这样的亲密,实在有失体统。 谢安宁当即要起身,可腰间的手犹如铁钳,牢牢箍住她。 她蹙着眉,掐了把他的手臂,低喝:“你这是做什么!” “抱你啊,”王少甫纹丝不动的抱着她,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声音轻柔,“安宁,我讨厌他看你,也不喜欢你理会 他,不要再见他好不好。” 谢安宁:“……那是我们的弟弟,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们自幼相识,她将石原卿当做弟弟,王少甫便也一样。 就算多年不见,感情生分了些,但怎么也不至于将他们纯洁的姐弟情谊,想成了…… 弟弟。 王少甫眸底流露冷色 ,一字一句道:“他对你,是男女之情。” 谢安宁身体一僵,旋即暴怒:“你简直无可救药!” “我从不做无畏的防备,更不会无的放矢,” 王少甫死死抱着她,咬着牙道:“他就是对你居心不良,这个小人,惦记我的妻子十余年,我不杀他已经是天大的宽容,还要指望我对他有个好脸色吗?” 他想杀石原卿很久了。 自从恢复前两世记忆起,他的杀心就开始沸腾,甚至等不到光明正大那一步。 暗杀的死士都已经安排好。 如果不是仅有的理智告诉他,未来某一天,她极有可能也会恢复记忆,他早就动手。 今天,怎么会让石原卿出现在她面前。 他到底怎么能容忍,他们还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的! 前世,他们浓情蜜意的画面,一幕幕出现在脑海。 刺得王少甫双目猩红,手中的力道也没轻没重了起来。 “你呢?” 他掐着她的腰,唇贴在她颈侧厮磨,哑声逼问:“他对你是男女之情,惦记了你十几年,你是什么感觉?安宁,你会心动吗?” 前世,她不就是感动于石原卿十余年的等候,趁着他离京祭祖,鞭长莫及的间隙,跟石原卿,勾搭成奸。 谢安宁又惊又怒。 什么叫石原卿对她是男女之情。 什么叫她呢? 她会心动? 对石原卿? 他怎么这么笃定,石原卿心仪的人是她? 谢安宁脑子都要炸开,隐约有道声音告诉她,就是这样。 他说的没错。 第462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45 前世,她不就是感动于石原卿十余年的等候,趁着他离京祭祖,鞭长莫及的间隙,跟石原卿,勾搭成奸。 谢安宁又惊又怒。 什么叫石原卿对她是男女之情。 什么叫她呢? 她会心动? 对石原卿? 他怎么这么笃定,石原卿心仪的人是她? 谢安宁脑子都要炸开,隐约有道声音告诉她,就是这样。 他说的没错。 他说的没错! 谢安宁浑然不解。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 “说话!” 王少甫似已经失了神智,见她久久不语,厉声喝问:“不过一眼,你又……” “没有,我没有,”谢安宁连连摇头:“我一直将他当做弟弟,从未有过其他念头。” 她瞪着他,咬牙道:“你不要污人清白!” 对于一个居于后宅的妇人,面对夫君这样的质疑,形同天崩地裂。 “我信你,”王少甫低头,吻她的眼睛,“安宁,我信你。” 他信她是爱他的。 至少,此时此刻,她是爱他的。 即便,她对他已经没那么多耐心。 王少甫眼里涌上热泪,唇顺着她的眼帘向下,覆在她唇上,“咱们要过一辈子的,你别不要我。” 别因为那个小人,而不要他。 两人面颊相贴,水渍滑落下来,谢安宁感受到温凉的咸涩。 她没哭。 那是…… 谢安宁心口发紧,下意识揪紧他的衣襟,“你到底怎么了?” 自那日晕厥起。 他性情大变,做了许多离经叛道的事。 看着她的眼神总是饱含复杂又浓烈的情意。 从前,再难的坎,也不见他皱一次眉,现在,莫名其妙就能落泪。 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受着剧烈痛苦。 他到底怎么了? 王少甫有些受宠若惊,眼眶又滚落了一滴泪,声音很小,“是在心疼我吗?” 谢安宁:“……” 他们自幼相识 ,在她心里,他无所不能,无坚不摧,是一座巍峨 的大山,能为她和女儿遮挡所有风霜雪露。 外放时,遭遇过不少危险,在他算无遗策下,全部化险为夷。 就算感情将至冰点的时候,谢安宁也从没否定过他的能力。 可现在,这个无辜弱小又可怜的男人,到底是谁。 谢安宁简直不忍目睹。 她才别开眼,面颊就被捧住,吻又落了下来。 他边哭边亲。 让谢安宁连推拒都提不起力气。 直到他的手不规矩的往她腰上探,才没忍住推了把,凶他:“别乱来!”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王少甫乖乖松了手,唇一下没停又去亲她的脖子。 嗅着熟悉的气息,心口的惶恐感勉强安定下来。 他吸了吸鼻子,选择坦白了些许。 “我做了个梦,梦里,你跟石原卿在一起,不要 我了。” “???” 他闹了这么大阵仗,竟然只是因为一个梦。 谢安宁没好气的推他一把,“梦是假的。” 王少甫心中苦涩,抱着她小声道:“我就是太害怕了,真的,我太害怕了。” “你别不要我,我受不了这个。” 他会死的。 没有她,他真的会死的。 第463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46 他很不对劲。 谢安宁有些受不了了,当即就要挣开他的手臂。 王少甫不肯松手,他牢牢抱住她,似陷入魔障,低低喃语。 “那个梦太真实了,你不肯原谅我,看着我的眼神永远充满厌恶,安宁,我太疼了。” 谢安宁心口有些发沉。 她难以想象,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梦境,能让这个心智远超普通人的男人如此。 耳边,他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 今天见到石原卿,让他有些应激。 之前勉强维持的镇定,荡然无存。 他慌的几乎随时能哭出来。 谢安宁却越来越冷静,她伸手捧着他的脸,“你跟我说说,那个梦到底有多真实,才让你‘深信不疑’,并为之做出改变?” 他纳妾,静淑苑进了那么多女人 ,连带着他的母亲,日复一日的磋磨,她都忍受下来了。 到底他梦中发生了什么,才让她像他所说的,如此狠心绝情? 婉儿出事了? 还是…… 谢安宁面色微怔:“你生出了庶子?” “没有…”王少甫当即否认,“我从未背叛过你,只要过你一个人。” 谢安宁不置可否,定定的看着他。 眼神有些狐疑。 被她这么看着,王少甫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还是在意他的。 至少现在,她心里还是爱他的。 他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小声道:“我都告诉你,你可不可以原谅梦中我做的那些荒唐事。” 荒唐事。 谢安宁品了品这三个字,能被他称之为荒唐的,到底是什么。 她唇角微抿,道:“你先说来听听。” 一个梦而已,她的心情却在受他影响,慢慢提了起来。 两世记忆在脑中纠缠太久,汹涌的情绪几乎要将王少甫压垮。 这一刻,吐露了一个缺口,他便毫不犹豫想要倾述于她听。 正整顿言辞间,马车停了下来。 回府了。 “回院说。”谢安宁道。 马车上,也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按理说从外头回来,都该先去给家中长辈请安。 眼下,两人谁也没想到这一茬。 等回到大房院子,王老夫人身边的李妈妈已经等候已久,见两人回来,双手呈上一枚玉符。 道是王老夫人昨儿个去的城外送子娘娘庙,专门求来的。 儿子铁了心,要在一个女人身上吊死,王老夫人捶胸顿足,劝也劝了,骂也骂了,没有丝毫成效。 这回,看样子竟像是捏着鼻子认下了。 谢安宁正要接过玉符,王少甫却抢先一步。 等李妈妈一走,王少甫道:“日后,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要随意近身,尤其进口之物,不要用外边送来的,咱们院子的小厨房那边,我回再添一层人手盯着。” ‘来路不明’的东西。 他亲娘送来,带着几分示好服软意味的‘求子符’,在他看来是来路不明的东西。 谢安宁如何能不震惊,“你怀疑,你娘会害我?” 王少甫垂眸瞥了她一眼,拥着她入怀,“小心驶得万年船,安宁,我不得不防。” 他绝对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她。 一旦有可能危及到她的安全,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第464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47 他承认了。 承认在防着自己的亲娘。 谢安宁面色复杂,“你的梦里……我究竟怎么了?” 她其实想问,梦里他娘是不是真的对她动了手。 所以,他如此草木皆兵。 王少甫扶着她坐下,伸臂给她斟了杯凉茶,待她喝了,才道:“那个梦有些复杂,你想知道,我就说与你听,但是安宁,你能不能不要因此怨怪我。” 谢安宁这会儿还没有太放在心上,见他再三强调,便嗯了声,“我分得清梦境和现实。” 王少甫面色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那是一个梦中梦,第一个梦中世界咱们的婉儿出了事。” 彼时,谢安宁正挑了块削好的香瓜放进嘴里,闻言赫然抬眼看向他。 王少甫冲她僵硬的笑了笑:“那个梦里,跟现世一样,我也纳了妾,但我没碰她们,等到女儿出事,你…你大受打击欲随女儿而去,不想要我了,” “安宁,我怕的不得了,日日守着你,求你好好吃饭,好好喝药,后来,你终于愿意看我一眼,还跟我约好,待我返乡祭祖回来后便辞官随我一起归隐,” 王少甫喉间哽咽了下,握住她的手,嗓音粗哑如砂石,“你骗了我……”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置于唇边,这会儿,有泪滴落在她的手指头上,烫得她指节轻颤。 ……他又哭了。 听着他说的那些话,再看他满目的痛色,谢安宁猜测道:“是你母亲听闻你要辞官,便趁着你离京的机会,害了我?” 不! 他说,她骗了他… 谢安宁头有些疼,脑中竟然能不自觉浮现出他描绘出的画面。 女儿落水惨死,消息传进耳中,她几乎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都陷入灰暗,再也没有多余的色彩… 谢安宁唇瓣渐渐抿紧,道:“那是我明知有毒,故意寻死?” 她真的很聪明。 短短几句话,再配合这些日子他的变化,直接就猜出全貌。 王少甫闭上眼,轻轻点头,确认她说的话。 猜对了。 随着他的点头,谢安宁脑中涌出更多的画面。 她不疑有他,以为自己是在试着代入他所描述中,她面临的局面。 夫君背弃在先,女儿出事在后,母族已经无人,她若置身处地,大概也会觉得生无可恋。 一个人没有活气,万念俱灰,自然而然就不想着活了。 如同五内俱焚的痛意,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 谢安宁竟有种,这样的痛她其实亲身经历过的熟悉感。 她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盯着面前男人,问:“我死后呢?” “我给你报仇了,” 王少甫精神一震,似邀功般将自己所作所为全部道出。 在说到审问佩蓉,听见她用自己性命,所布下的计谋,仅仅只是想让他跟王家起嫌隙时,他嗓音嘶哑:“对不起,让你对我失望至此。” 生命的最后,她竟然不信他爱她,认为他所作所为仅仅只是愧疚。 他们夫妻十六载,走到这样的境地。 “我没有让你等太久,王家我不要了,官位权势我都不要了,我将你和婉儿的棺椁迁至谢家祖坟……将自己也埋了进去。” 短短几个字。 他说完了自己的结局。 谢安宁赫然一惊:“你殉葬?” “嗯,”王少甫捧着她的手,唇亲了亲她的指尖,“我怕你不肯等我,一刻也不敢多活。” 他描述的如此真实,包括他对姚家的报复,对自己爹娘的狠心。 王老夫人瘫痪在床,王老爷子背上毒害儿媳的罪名,被皇帝一贬再贬。 王家彻底败落。 一桩桩一件件,都没办法让谢安宁继续当这是一个普通的梦,这会儿,听闻他马不停蹄的来殉葬,眉头蹙的死紧,“怎么死的?” 鸩酒? 匕首? 总不能是白绫? 王少甫看出她眸底隐约可见的关切,僵硬笑了笑:“别担心,是我身体本就不行了,强撑着为你和婉儿报完仇,便油尽灯枯而亡,没有很痛苦。” 谢安宁盯着他的眼睛。 看不出他话里的真假。 他擅于隐藏自己心思,只要他想瞒着的事,她是发现不了端倪的。 可见,这个‘梦中梦’,对他影响究竟有多大。 大到让他彻底判若两人,情绪展露于人前。 谢安宁勉强消化了这些讯息,定了定神,又问:“还有呢?梦中梦的另外一个梦是什么?还是婉儿出事?” “没有,”王少甫摇头,“婉儿没有出事,是…” 是什么… 他神情微怔,想起书房内被她撞破的那一幕。 那是他三世为人,头一回有除了她以外的女人扑进他怀里,却那样刚好,被她亲眼目睹。 是不是就是那一次,让她坚定了和离的想法。 他不想抱的。 每每想起,都悔之不及。 王少甫怔了太久,似乎难以启齿。 谢安宁也不急,就这么等着,心中也猜想起来。 他之前说过,梦中也没碰过别人,更没有庶子。 还将石原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口口声声她跟石原卿在一起,不要他了。 那应当是,……她和离,改嫁给了石原卿。 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她坚定和离? 都不需要多想,谢安宁就找到了原因。 要么她对女儿婚事不满,但作为王家妇,她要听从公婆,夫君的话,无力独自决定,所以生出带着女儿回谢家,给新人腾地方的和离念头。 要么就是…… 谢安宁道:“跟静淑苑那几个妾室有关?” 王少甫呼吸一滞,神态仓皇道:“我想抱着你说。” 说着,他站起身,越过桌案走到她面前,伸臂将她稳稳抱在腿上,拥入怀里。 谢安宁没拦,她看出来了,他没安全感的很。 似乎,这件事在他看来,比他爹娘下毒害她还严重。 至少能害到她,也是因为她将计就计自己寻死。 谢安宁伏在他心口,听着里头一声快过一声的急促跳动,伸手抚了上去,仰头问:“你这是有心疾?” 闻言,王少甫怔住,红透的眸子怔怔凝视着怀里人,喃喃低语:“梦中第二个世界,我就是死于心疾,太疼了安宁,它随时随地都在疼。” 他看上去,真的好可怜。 湿漉漉的眼神,像一只无家可归的丧家犬。 谢安宁心口骤然一拧,几乎想要落泪。 她好像记起了点什么。 昏暗的屋子里全是药味,满脸惨白的男人,一口一口往外吐血。 形销骨立,浑身冒着死气,再不复昔日的丰神俊朗。 最后,死在了女儿成婚后的冬日。 死在她的怀里。 而她,……真的跟石原卿在一起。 第465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48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在他死后,她跟石原卿成亲,共度余生。 怎么会这样。 谢安宁闭了闭眼,不敢确定突然冒出来的记忆究竟是不是精神恍惚所致,耳边,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王少甫似乎终于沉淀了心情,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 开始讲述他梦中的第二个世界。 “这个梦里,我们和离了。” 他道。 谢安宁身体一颤,很快被他紧紧揽住,他的下巴就搁在她的颈窝,唇贴在她脖颈,“别慌安宁,今生我们会在一起的,我死也不会跟你分开。” “……”谢安宁攥紧他的衣襟,道:“你继续说。” “好,我继续说,”王少甫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亲了亲她的耳垂,开始一样一样从头说起。 从姜翎月被早早封为贵妃,女儿落水那日,正好被她所救开始。 又说到姚家的婚事,他十分认可,而她不喜女儿未来的夫君是个拈花惹草的风流公子。 王少甫道:“当时我有些固执古板,一门心思只想着婉儿不可嫁入低门小户吃苦受罪,而姚家门楣尚可,姚玉枢此人才干上佳,模样也端正,堪称良配,因此同你有几句争端。” 这是他们除了几个妾室外,起的第二次争执。 “你能相信我吗安宁?我真的也是全心为婉儿考虑,绝无半点其他谋算。” 若要卖女求荣,姚家实在沾不了边。 之所以看中姚家,是他方方面面都考虑了进去。 王家不倒,姚玉枢即便有再多的妾室,也影响不到他女儿的地位。 他能拿捏姚家,拿捏姚玉枢,只要他活一日,他的女儿在石家后院就绝不会受冷待。 谢安宁仰头看着他,看着他通红一片的眸底,良久,轻轻点头。 “我信,但当时的情况,我不一定能冷静下来同你好好说。” 一个背弃誓言,纳妾欲生庶子,同她离心的丈夫。 一个是刚刚落水被救,重病在身的女儿。 面对他坚持不肯让女儿退婚,她如何能冷静下来。 争执是必然的。 王少甫只听见她说,信的。 她信他。 他笑了笑,仰头平复了下激昂的情绪,继续道:“同你几番争吵后,我心中生出些许不忿,一气之下,让王尔去静淑苑找了个女人来。” “我承认,让王尔喊人来的时候,我有想过其他念头……” “我想,总归你永远不可能再原谅我,永远都对我冷着张脸,那我为什么不能试试别的活法,你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可骄傲的,没了你,我还不能活了不成。” 这回,面对毫无记忆的她,他老实的很,没有将罪责推诿给酒精。 也没有再行狡辩。 “……所以,她宽衣解带时,我不曾出言阻止,” 王少甫垂眸,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是不是很罪不可赦?” 谢安宁安静听着,唇角微抿,不吭声。 “我没有做, ” 王少甫低头,亲吻她的唇角,“我想过试试,但我没能成功,那是个比我们婉儿大不了两岁的姑娘,她宽衣解带后,我心里只有荒唐至极的感觉,没想过对她做什么,” “我让她穿起衣服出去,你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想到那一幕,王少甫还是觉得苦涩,“你看,这就是报应,我辜负你的报应。” 三世为人,拢共就召了一回妾室,正好就被她撞破了。 然后,她打定主意不要他了。 彻底不要他了。 “离京外放十余年,我对得起你,对得起婉儿,唯一愧对的便是爹娘,” “回京当日,见到娘发白的鬓发,我满心愧疚,不知该如何弥补同她这十余年的母子生离,所以,在她送来那两个妾时,回绝的话,我当时实在说不出口。” 于是,他的后院多了两个妾。 而他的妻子,满眼失望,同他开始离心。 他选择了孝道,就辜负了同她的情谊。 让自己的感情,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敢见她,生怕再看见她眼里的失望。 时隔两世,王少甫依旧害怕。 从怕她满眼失望,到后面的满脸厌色。 她总是对他不耐烦。 多说两句,就很不耐烦。 看见他,也很不耐烦。 以至于,此时此刻,他剖白自己的内心,也只敢对着毫无记忆的她,用‘梦中’的形式宣之于口。 王少甫闭了闭眼,喃喃道:“我早就后悔纳妾了,真的,早就后悔了。” 只是她这样骄傲,连让他服软的机会都不给。 好几次,他想试着给她低头,想认错,想告诉她,他一个也没碰,他什么都不要了。 子嗣,妾室,都不要了。 可她冷淡至极,不给他一点回头认错的机会。 再后来,话赶着话,事赶着事,让他们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就这么走到绝境。 谢安宁静静听着。 随着他的讲述,脑中闪过一幕幕与之匹配的画面。 撞破他拥妾室入怀的场景,那粒自我欺骗不存在的沙子,便再也容不下去。 她下定决心决定和离。 然后,他离京,她设计激他父亲代子休妻,带着女儿回了家。 受吴庸牵连,被迫扯进贵妃惊马案中,由此同石原卿见面。。 她入狱,受到石原卿几番照拂,无法再干净利落回绝对方的心意,等到他回京后,几番逼迫之下,她逆反心理起来,更向石原卿靠近。 再后来…… 他们纷纷恢复前世记忆。 他的生命如风中残烛,奄奄一息。 而她,送了他最后一层,最后,……真的跟石原卿,共度了半生。 那一年的新婚夜,喝下合衾酒少年少女,对着喜字红烛,共许白头时,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简单的心愿,他们两世都未能如意。 她一世早殇,一世是同他人白头偕老。 而他,两世皆短折而死。 第466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49 谢安宁低垂着头,将脑袋埋入他怀里,悄无声息落下泪来。 不知是在心疼当时年幼无知,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自己。 还是,心疼面前这个经历两世惨痛的男人。 他做错了吗? 当然。 当然。 可,他真的有这么罪不可赦吗。 他说的没错,他的确很早就开始想服软了。 是她梗着一口气,半步台阶也不愿意递。 她当时想:是你辜负了我的信任,辜负了我们的感情,为什么想回头,我就一定要给你机会。 尝过了外面的千般好,最后还是觉得我不可替代。 而我,就一定要一层不变的在原地等你吗? 她一身硬骨头,宁折不弯。 如果…如果一开始,在他决定服软的那一刻,她死犟着,愿意给他一个台阶下,他们是不是就不会两世惨烈收场。 谢安宁心乱如麻,不愿去细想。 她定了定神,问:“你是因为这个梦,所以决定遣散妾室吗,如果没有这个梦,你……” “不会的!”王少甫道,“就算没有这个梦,向你服软认错也是早晚的事。” 他做不到将错就错,真的去过美妾庶子伴身的日子。 谢安宁没有说话。 “是真的,”王少甫以为她不信,握着她后颈,小声道:“第一个梦里,静淑苑进人一年,我都没进去过,如果我真的想,不会等这么久的。” 谢安宁抬头,“那第一个梦里,你有没有‘赌气’,招妾室去书房?” 她问的太认真,好似,真的将这个梦当做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来向他索要真相。 并且,……她神色有些不对。 王少甫心口咯噔一声,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正欲细细去看她的眉眼。 可谢安宁已经垂下头去,不给他看。 她…莫不是也…… “这个问题很难答吗?”谢安宁再度掀眸,看向他。 眼神明澈,并无端倪。 王少甫一颗提着的心缓缓松开,暗道自己多心。 他道:“第一个梦里,并无召妾一事。” 应该说,第一个梦里他们就没有为女儿婚事起过争执,因为……他们的女儿落水后,就缠绵病榻,没有熬过那年腊月。 丧女之痛彻底压垮了她,也让他什么气性也没了,更顾不上跟她犟,恨不得跪地求她快点好起来。 “梦里梦外,除了第二个梦里被你撞破的那次外,我再没让人近过我的身。” “安宁,我已经改了,再也不敢了,你能不能原谅我,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王少甫深吸口气,认真道:“我去做你谢家的赘婿,咱们都入谢家祖坟,你无需再看我爹娘的脸色,逢年过节,咱们都在谢家过,也不用来给我爹娘磕头请安。” 总之,出嫁的妇人怎么过。 他就怎么过。 没有女婿逢年过节去岳丈家请安的道理。 只要她不想,她都可以再也不登王家大门。 甚至,按照王少甫的想法,他们最好还是离京归隐。 京城这地方晦气的很,他的所有不幸都是从外放回京开始。 谢安宁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这会儿听见他这么说,表情也没什么波动。 她脑子有点胀痛,便抬手轻揉着眉心。 “头疼?”王少甫不敢怠慢她的身体,伸手替她揉了会儿,轻声道:“我派人去请太医过府诊治。” “不用了,”谢安宁拂开他的手,“让我歇歇。” 她神色懒倦,并没有看他。 两人说了这么会子话,天色早就暗了下来。 王少甫道:“用过晚膳再歇。” 言罢,扬声叫外头候着的奴仆摆膳。 谢安宁拗不过他,随意喂了几口粟米,便离席。 徒留王少甫独自坐在席间,望着她的背影,眸色晦涩。 她似乎有些变化。 王少甫不知道是自己过于疑神疑鬼草木皆兵,还是她…… 他起身离席,踏出房门,将藏匿于袖中的那枚‘求子玉符’给门外候着的王勇,“找个信得过的大夫,查查上头可有什么不对的。” “诺!” 王勇躬身领命,并未立即离去,而是道:“老夫人那边,早些时候遣人唤您过去。” 从外头回来,不去给家中老母请安,的确有违王家规矩。 王少甫回头看了眼盥洗室方向,轻轻颔首,“那就去看看。” 今生一切还没有发生,他会在护着妻女离开,不让爹娘有机会伤到她们。 王家可以没落,也可以至此一蹶不振。 但他的父亲,不能再次因他而死。 谢安宁沐浴更衣完毕,躺在床上,却迟迟没有睡意。 两世记忆如流水,一波一波席卷她的大脑。 她竟又重来了一世。 什么样的孽缘,让他们纠葛三生三世。 王少甫。 有着前面两世记忆的王少甫。 把自己活埋殉葬,来向她赎罪的王少甫。 一口一口吐着血,死在她怀里的王少甫。 她,……该拿他怎么办? 再次舍弃他,不要他? 没错,她狠狠心当然可以做到。 可,她还能狠心眼睁睁再看着他去死吗? 那是从小护着她长大的少年,后来相濡以沫的夫君。 他们孕育了两个孩子。 外放那些年里,明枪暗箭,全部是他一力挡着。 这座巍峨大山已经在她面前,崩塌了两次。 她真的,还能眼睁睁看他再塌第三次吗? 第467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50 谢安宁躺在床上,微微阖着眼皮,思绪渐乱。 屋外,夜色浓黑。 沉稳的脚步声踏着月光响起。 惊动了守夜的婆子。 王少甫抬手阻止了对方的问安,径自推门而入。 房间只留了一盏昏黄的油灯,他绕过屏风,走到床榻前,看向榻上闭目合眼的女人。 抬手开始解自己的盘扣。 一粒,两粒… 动静很轻微,谢安宁有些不安的睁开眼。 四目相对。 王少甫随手将脱下的外衣搭在屏风上,只穿着中衣上了榻,冲她笑了下,“回来的晚了,夫人有没有念着我?” 谢安宁:“……” 王少甫伸手揽住她的肩,覆唇就要去亲她,被避开后,将脸埋在她颈窝嗅了嗅,哑声道:“想你了。” 这是一刻也离不得。 埋首于颈侧的唇,不安分的在轻轻啃噬。 谢安宁不自在的转动脖子,推了推他:“你歇一晚上行么?” “……不想答应你,”话是这么说,他到底没再继续动作,只是头没抬起来,依旧贴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安宁,我们早点搬出去。” 等不到中秋了。 就连他自己,也厌烦了他日日应付他的爹娘。 搬进谢家后,再修葺院落也是一样的。 记忆全部回笼的谢安宁听闻这话,怔住。 沉默了会儿,她问:“你真要给我谢家做赘婿?” “嗯!”王少甫应的干脆,声音坚定,“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早就拿定了主意,这辈子要以你夫君的身份进谢家祖坟的。” 瞧那语气,好像进谢家祖坟是件多光荣的事一样。 谢安宁心情很复杂。 只要想到,面前这个男人,是前世那个死在他怀里的王少甫回来了,她心情就无比复杂。 前世,他觉醒记忆后,心疾便也随之而来。 那么现在,他有了两辈子的惨痛记忆,那些痛苦全部都是实打实的,他会不会依旧心生顽疾。 到底还是担忧占了上风,谢安宁伸手抚向他的胸口。 里面,心脏在沉稳的跳动。 随着她的轻抚,似乎在加快节奏。 谢安宁抿了抿唇,问:“会疼吗?” 这话问的突兀。 太突兀! 骤然而起的窒息感汹涌而来,王少甫只觉得心口似被一只大掌狠狠捏住,根本不敢让去细想,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他紧紧抱着她,身体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僵硬。 都是聪明人。 空气中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很死寂。 面前男人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有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证明他究竟有多紧张。 他像个正在等待审判的囚徒, 不安极了。 谢安宁有些鼻酸。 她的手掌,顺着他心口攀爬,勾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的脸贴了过去,蹭了蹭他的,轻声道:“我答应,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不会不要你。” 若他依旧跟前世一样三十余岁就早逝,她还是做不到随他而去。 所以,他该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这是承诺。 一直提着的心,缓缓落下。 王少甫轻轻笑了笑,道了声,“好。” ………… 不知昨晚王大公子对他爹娘说了什么,第二日,接连消停好些天的王老夫人又派人来请谢安宁过去侍疾。 谢安宁理也不理,直接置若罔闻。 她正忙着清点他们这房的财务,好早早搬出去,哪里有功夫去应对这个老虔婆。 前世,自王家败落后,她跟这位前婆婆就彻底没了来往。 三世为人,她同王家的恩恩怨怨早就扯不清了,王家害她一命,但两世都没有好下场。 今生,王少甫一旦跟她回谢家,王家还是注定败落。 有一点,王老爷子说的确实没错。 娶她进门,算是王家家门不幸。 那厢,王老夫人见自己孝道压人,都指使不动长媳,直接就气了个仰倒。 她自持身份,不愿亲自去大房院落,便遣人在前院候着,等长子回府,就将人请过来。 让儿子去管束自己的夫人。 于是,王少甫下值回来,等着他的又是一桩婆媳官司。 来请他正是曾被他下令剥皮削骨的李妈妈。 他没有要往主院去的意思,只简单问了几句。 得知事情原委后,眉宇闪过不耐,“去回禀老夫人,让她无事不如出府寻自己老姐妹说说话,别只惦记如何给媳妇立规矩。” “大爷!”这话叫李妈妈大惊失色,“您…” “还有你,” 王少甫瞥她一眼,淡淡道:“主子行事若有不妥,做奴婢的有劝诫之责,你再敢唯恐家宅安宁,行挑拨之事……” 话音未尽,李妈妈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爷明鉴,奴婢万万不敢。” 王少甫懒得同她分辩,只道:“从今日起,老夫人再为难安宁一次,我便杀你一子。” 丢下这句话,他抬步便走。 徒留脊背湿凉的李妈妈瘫软在地。 李妈妈是王老夫人的陪嫁奴仆,几十年的情分,但凡她在王老夫人要磋磨儿媳时劝上一劝,而不是添油加火,王家婆媳之间绝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生养之恩在前,王少甫自然不能拿亲娘怎么样,但手刃几个奸猾挑拨的奴仆泄恨,绝不会手软。 没有去给亲娘‘主持公道’,王少甫径自回了大房正院。 谢安宁正在自己书房里盘账。 他一进门,就看见她纤长的手指,将算盘拨弄的啪啪作响,眸底的疏冷登时柔软下来。 他斟了杯凉茶递过去,问:“还有多少账目未理清?” “诺,”谢安宁扬了扬下巴,指向旁边高高堆起来的账本,“都在这儿了。” 房内资财太多,清点下来也不是桩小事。 尤其,他们这次是想要分家,就更要一笔一笔算清楚。 她端着茶盏仰头饮了一口,润了润略微发干的喉咙,又继续道:“你娘今儿个遣人来唤我过去,说是头疾犯了,叫我过去伺候,我没理会。” “嗯,”王少甫轻轻点头,搬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帮着她一块儿盘账,随口道:“这事儿我知道,你不去是对的。” 内宅手段他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妇人手段挺阴狠,真发作起人来,就是软刀子磨肉。 先前,他以为他王家家风清正,他的母亲虽对长房无嗣颇有微词,但他已经妥协纳妾,就算看在安宁容下那几个妾室的份上,他娘也绝不该做出磋磨儿媳之事。 但…… 谢安宁问:“昨日她送来的那枚玉符,可有问题?” 话落,王少甫翻账目的动作轻轻一顿。 这反应,还有什么不懂的。 谢安宁眉眼微晒,撂下账本,道:“我明日就回去!” 这王家,她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好,”王少甫无有不应,点头道:“明天我们回去。” “……”他这样,反倒让谢安宁有些不得劲。 深吸口气,又拿起账本开始盘算起来。 王少甫笑了笑,俯身去亲她的眉心。 真好,她又开始会对他心软了。 第468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51 林林总总的账目,盘算了三天有余。 最后将大房手里的全部家当都整理清楚。 夫妻俩商量过后,除了谢安宁的嫁妆不动外,原本属于王家的产业留下,又将这些年王少甫自己攒下的家业,留下一半在王家。 剩下的,全部带回谢家。 当年出嫁,他们新房小到一个摆件,大到床榻,箱笼,梳妆台,贵妃榻,全部都是谢家差能工巧匠们,按照新房尺寸,一点一点精雕细琢而成。 前世和离,谢安宁没将东西带走。 这次,她是打定主意不留下一丝半点。 即便,这些东西都是按照尺寸定做的,搬回去,也用不了。 她也不愿意留下。 长子携妻女搬回岳家常居,上赶着当上门女婿这件事,对王家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王少甫没让谢安宁留下面对,他不声不响,提前将妻女送回谢家,自己独自回来。 一进院门,便吩咐底下忠仆开始搬东西,自个儿则去了王老爷子的书房。 这件事太大,跟王老夫人说完,最后也是要绕到王老爷子面前的。 毕竟,王家,王老爷子才是真正的掌权人。 谁也不知道父子俩在里头说了什么,只知道王老爷子震怒,接连摔了几个茶盏。 门被打开。 奉茶小厮连滚带爬出来,迅速去请了王老夫人,乃至王家连嫡带庶几位老爷过来。 甚至,还去府外请来了王氏宗族的几位族老。 王家嫡长公子,堂堂的吏部尚书,手握实权,帝王心腹,年过而立成婚十几载,膝下无子,好不容易纳的几个妾室,在前些日子尽数遣散也就罢了。 现在,竟然要随妻子归家。 去做谢家的上门女婿!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从古至今,翻遍史书都寻不到这样的例子。 偏偏,王少甫斩钉截铁,下定了决心。 王老夫人哭也哭了,劝也劝了,没有丝毫作用。 最后气急,竟指着面前人怒骂,认为这不是她孝顺知礼的长子,定是被那个孤魂野鬼占了身子。 她的长子绝不会做出这样忤逆父母,大逆不道的事来。 王家动静闹的那样大,根本无从遮掩,消息很快传扬出去。 这注定是一场惊动整个京城的大事。 消息第一时间传进了皇宫。 而在御前随侍的姜翎月自然而然的听闻了。 比起她的惊愕不已,祁君逸倒是平静。 他敛眸沉思了几息,见她一脸惊掉下巴的模样,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笑道:“回回神,这点事,怎么就惊成这样。” “这事恐怕都震惊整个京城了,我吃惊才是正常,” 姜翎月抿了抿唇:“王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让王世叔为了脱离家族,去做谢家赘婿。” 不用说,一定是谢姨在王家受了委屈。 无子。 本就是妇人最站不住脚的地方。 王少甫宁可跟家族决裂,也要护着妻子…… 对妻子自然是有情有义的。 但在世俗眼里,这举动就是不孝不悌。 无子嗣,完全可以纳妾来解决。 贤妻美妾,自成佳话。 闹成现在这样。 不但王少甫要遭受千夫所指,就连她谢姨也要挨些骂名。 混迹官场,想要前途大有可为,政绩是其一,名声是其二。 自家夫君这般狂悖的行径,做妻子的哪怕为了夫君前程,也当竭力劝诫,岂能听之任之,任由自己男人冒天下之大不韪,跟你回家去做赘婿。 谁家识大体的妇人能干出这事儿? 第469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52 祁君逸比她多一世的记忆,知道王谢之间的感情纠葛。 这会儿,见王少甫为了妻女脱离家族,宁可当赘婿,不免怀疑对方是不是也同样恢复了记忆。 他道,“王少甫不是蠢人,他既然这么做,自然有这么做的理由,至于旁人言语,又何须过多在意。” 语气幽幽,似乎对王少甫此番离经叛道的行径表示理解。 姜翎月不免纳闷:“他年纪轻轻官拜三品,乃天下学子的典范,却忤逆父母,如此离经叛道,明日朝会,参他的折子恐怕不知有多少,陛下竟不觉不满吗?” 祁君逸点头道:“此事他做的的确过于落人话柄。” “……”姜翎月摸不清他的想法,忍不住问:“您打算罚他?” 这已经有点参政的意思了。 不过,她政治敏感度不高,丝毫没有察觉。 而皇帝陛下也神色如常。 他笑道:“谢家百年望族,为大瀚立下无数功勋,血脉断绝于此代本就可惜,王少甫此举,于王家来说是过,但于大瀚有功,罚他做什么。” 让战功赫赫的谢氏一族血脉得以延续,日后或许又能为大瀚培养出几个谢氏大将军。 坐在龙椅往下看,王少甫这怎么不算舍小家为大家呢。 姜翎月可算领教到了什么叫,政客一张嘴,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更何况,这是当今天子金口玉言。 她神色震撼,给祁君逸看的想笑。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笑道:“既然知道谢氏护了小时候的你,我自然得为你把这恩情还了。” 前世,是他不知。 所以,对谢氏惨死于王家的事,并没有牵动多少心思。 公事公办,该如何就如何。 今生既然知道了,自当别论。 姜翎月隐约感觉到了权势的好处。 她眨巴了下眼睛,里头亮晶晶的。 祁君逸拉过她,俯身在她眼皮留下一吻,低低念叨了句,“小骗子。” 他还是执着的叫她‘骗子’。 姜翎月眼睫发颤,莫名心虚。 没敢告诉他,自己这两天脑中也总时不时冒出些许记忆碎片。 但也许是那些记忆碎片使然,她对他真的亲近了很多。 在他身边,有种谁也给不了的安全感。 让她特别安心。 她喜欢待在他身边。 两人朝夕相伴,同床共枕,她一日比一日对他更亲近。 王家的事闹的沸沸扬扬。 第二日朝会,有御史台大夫,当堂出列,参奏此事。 言王少甫不孝不悌,为一妇人忤逆父母,背弃家族,自甘堕落去当赘婿,这样的人竟是大瀚肱股之臣,实在德不配位。 有一人领头的情况下,接二连三的,又有几位官员出列附和。 对此,皇帝陛下却面色淡淡,忆起了昔年太祖开国时的景象。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 开国太祖麾下名将如云。 他们择得遇良主,镇压乱世,最后平定天下,大瀚就此立国。 天下万民才得享百年太平盛世。 而谢氏先祖,就是开国太祖麾下数一数二的猛将。 立国后,还有几场内乱的恶战,也是谢氏先祖执掌帅印平叛。 最后受封威武大将军,享侯爵。 世袭三代,降为伯爵。 又三代,再降。 盛世多年,武将没有大仗打,想建功立业振兴家族太难。 谢家爵位没了,只剩累世积累的功勋在。 三百年下来,富贵窝里泡久了,那些先烈的英勇,只会在功勋簿上记着。 尤其谢家血脉断绝后,朝中再也无人出头。 不会有人想起,谢氏一族,曾也是大瀚数一数二的世家。 这会儿,在旁人眼里,谢家就是一破落户。 王少甫背弃家族,入谢家为婿。 在他们看来,那就是被一个妇人迷了心智,才做下如此大逆不道,蠢上天的决定。 可在听见,皇帝陛下遥忆当年。 底下一众臣子们心尖均是一凛。 能位列朝堂的无一不是千军万马杀出来的人精,审时度势,察言观色都是必修课。 揣摩上位者,简直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他们终于想起,谢家并非寥寥无名之辈。 谢氏一族死在战场上的男人不计其数,为大瀚立下的功勋,是足以铭记史册的。 这些旁人忘了,但显然皇家没忘。 在这个档口,皇帝提起谢家先祖的功勋为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陛下是赞成王少甫回谢家,重续谢家门楣的。 这样的家族,绝了传承在帝王看来过于可惜。 至于不孝不悌? 比起王家,谢家都绝种了,王家可还有几个儿子在呢。 这算什么不孝不悌,又不是要跟家族反目成仇。 赘给谢家,在皇帝眼里那都是为国立功。 金殿内,突然就安静下来。 很快,有跟王少甫交好的同僚出列。 洋洋洒洒,口若悬河为其行径说起了好话。 文人一张嘴,几乎都要把王少甫上赶着入赘的行为,说成了是为国捐躯。 还顺带着给王家戴了顶高帽子。 连声夸赞王老大人深明大义云云。 气的王老爷子胡子一抖一抖,却说不出半点反驳的话。 难道说他没有这么深明大义,自己就这么一根能撑门立户的独苗苗,绝不可能舍给谢家吗。 皇帝还在呢。 谁能说皇帝考虑的不是。 非但没人会认为皇帝此举是偏帮自己爱臣,反而还要盛赞天家恩义。 这样的明主,天下文臣武将,都会只恨自己才干不足,不能替他多多的卖命。 总之,目睹全程的姜翎月,可算明白了什么叫‘御下之道’。 第470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53 她受益良多。 祁君逸还唯恐她理解的不够,恨不得掰开揉碎将其中弯弯道道说与她听。 他一直记得,她当日说的话。 她说,在另外一个世界,他给她后位,推行女学,抬高女子地位,最后两人并肩临朝。 宠爱给不了的底气,权柄可以。 只有充足的底气,才能让她敞开心扉,放他进去。 今生,他就没打算将她圈养在后宫,做一位锦衣华服的皇后娘娘。 至于陈子泝? 祁君逸后槽牙又开始隐隐作痒。 他伸臂将怀里人抱紧了些。 名分未定,两人这些天同床共枕,还没有行过夫妻之礼。 只要想到自己身为一国之君都不敢唐突了她,却被陈子泝捷足先登,祁君逸就恼意沸腾。 陈子泝必死。 这是一定的。 绞杀的法子,想了一个又一个,迟迟没有付诸行动,仅仅是因为,他不想让她察觉出端倪。 他周身气息沉郁,姜翎月察觉到了,便抬头,“你在生气?” “……” 还挺敏锐。 祁君逸哼笑一声,斥道;“骗子。” 又来了。 这些天,他三不五时就要来上一句。 姜翎月头疼,“我到底骗你什么了!” 骗我苦哈哈等了十年。 结果…… 祁君逸咬着牙,覆唇开始亲她。 他吻技有了显着的进步。 没一会儿,姜翎月就有些难受的别开头,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轻轻喘气。 祁君逸手探入她的衣襟,顺着细腻的肩颈往下滑。 “钦天监算好了日子,就在八月初八会下达圣旨告知四海,封你为后。” “……哦,”姜翎月低垂着眼皮,去握他手腕,小声道:“别摸了。” 掌下的软玉滑腻,祁君逸拢了拢指骨,听话的撤回手。 一边给她整理衣襟,一边淡淡道:“你我之间无需恪守礼仪,一直没临幸你,是顾及你身体,并非其他原因。” 没道理陈子泝都可以,他却不行。 他顾忌的不是其他,而是她的身体不宜有孕。 那刖麝香,让他们之间生了重重误会。 今生既然得以重来,他没打算再用那玩意。 等她解毒的时间,无论多久,他都等得了。 他想的这样好。 奉皇命奔赴江南的谢默,也已经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 宫外。 在帝王乐见其成的情况下,王少甫如愿脱离了家族。 甚至没有背负什么骂名。 上至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突然间就全部想起来,谢氏一族曾经保家卫国的功绩。 这样的家族得以存续,实在是一件善事。 事件中,唯一的受害者只有王家。 没了长子撑门立户,其他几个子嗣全是富贵闲人,身上领了个闲职,连朝会都上不去,性子也定了型,想要再培养,完全没了可能。 而几个孙辈中,也都是平庸之姿。 举目四望,等王老爷子退下后,青黄不接的王家,后继无人,注定从顶尖世族,渐渐没落。 一夜之间,王老爷子苍老了不少,直接告了假,闭门谢客。 彼时,谢安宁正忙着整理箱笼,修缮院落,采买奴仆。 手里的事一件一件的,根本无暇旁顾。 但在听见王老爷子告假时,还是偏头看了眼旁边的男人,道:“你爹年纪大了,你真不怕再给他气出个好歹?” 她倒不是有多关心王老爷子。 只是,前世王老爷子死的时候,这人的状态她亲眼目睹过。 可以说,生父的死,是压倒王少甫那本就虚弱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加速了他的死亡。 尤其,她也担心王家万一又狗急跳墙,来搞下毒陷害的事。 搬回谢家后,在王少甫的强烈要求下,两人共用一间书房。 这会儿,他正在坐在自己书桌旁处理公文,闻言轻轻抬眸望了过去。 面上神情不明。 沉思了会儿,王少甫道:“子猷今年十四,天资虽不算聪敏,但性子敦厚沉浸,定的下心,我将他带在身边教导两年,你看如何?” 王子猷乃他二弟的长子,也是王家这一代的嫡长孙。 现在,数遍王家,也就这一个拿得出手的后辈。 王少甫若是愿意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日后再为他的前程好好谋划一二,有他的保驾护航,不说平步青云,至少官运不会太差。 对现在的王家来说,可以说是最优解。 比起违逆皇帝陛下的意愿,继续指责长子不孝,除了恶了皇帝,再叫旁人多看几场笑话外,实在没有什么好处。 谢安宁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 这样,王家有了指望,不至于狗急跳墙一心来谋害她。 她轻轻颔首,“你自己看着办。” 论观人之术,他远胜于她。 再论心机手段,她同样不如他多矣。 既如此,就由他决定好了。 夫妻俩有商有量间,又敲定了一桩事。 这样平和的交谈,彼此心意达成一致后的舒然感,于王少甫来讲,真是久违了。 他手持竹笔,悬而不落,就这么抬着眸笑睨着她。 眉眼俱是柔情。 谢安宁被瞧的有些不自在,抿唇道:“你不去王家同你爹商议此事吗?” “不急,”王少甫撂下手中竹笔,语调浅淡,“这会儿他们在气头上,还没有彻底接受我已经脱离家族的现实,此时过去提出要培养子猷,他们并不会觉得有多可贵。” 人性就是如此。 王家先前的继承人是他。 珠玉在前,谁也比不了。 现在,他自己撂挑子跑路,说要培养孙辈作为弥补。 对他爹娘来说,只会觉得悲从心来,愈发恼怒。 只有等他爹娘,从愤怒中回过神,弄清楚王家当前形势有多岌岌可危后,他再登门,表示愿意帮助王家培养下一代继承人。 那时,这举动才显得可贵。 日后,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处着。 只要,别动他的妻女。 那么,有他在朝一日,就护王家一日。 谢安宁明白了他的用意,她缓缓点头,不再多说。 王少甫又定定的看了她许久。 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述说。 他们恢复了前世记忆,已经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 但,谁也没有率先捅破那层窗户纸。 谢安宁是不想再提。 前尘往事,多说无益。 两人之间所有的恩恩怨怨,在他前世口吐鲜血,死在她怀里的那一刻,就结束了。 他一时偏移在前没错,但她也同样不甘示弱,狠狠报复了回去。 为此,他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两世短折而死。 而她,收拾收拾重新接纳了新人。 谁更亏欠谁的,根本就说不清。 得以再一次重来,谢安宁思虑再三,决定放下过往,忠于内心,不再折磨他,同时也放过自己。 给他,也给自己一个圆满。 就算是为了年少时的他们。 而王少甫是不敢。 他怕。 怕节外生枝。 怕提及后,她又借机不要他。 如果问他想不想跟她开诚布公敞开心扉的聊聊。 他当然是想的。 他太想知道前世自己死后,她、她跟石原卿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第471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54 时间不疾不徐,进入了八月。 夏末最后的余热还未彻底消散。 皇帝在朝堂上,透露出欲册立皇后的口风。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事关中宫之主花落谁家,哪里还顾得上王家那点子事。 朝中重臣轮番觐见。 无一不是对皇后之位的举荐。 接连几日,皇帝召见臣子们于广安殿内议事。 姜翎月知道他们商议的是什么,不管皇帝如何说,坚决不肯露面。 她一个有过未婚夫,婚期将近才被招进宫里的姑娘,突然就一跃而上,直接登临国母之位。 想也知道,一定会有不少反对的声音。 她才不要去旁听。 每次等臣子们离开,她才进去。 祁君逸就笑那么睨着她,等她到了近前,便将人搂进怀里,“信不信我?” 他问。 姜翎月当然是信的,她脸埋在他怀里,小弧度的点头。 又乖又软。 祁君逸轻轻揉捏着她的后颈,温声细语道:“就这么乖乖的,我什么都会给你安排好。” 事实证明,只要皇帝想办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八月初八。 金銮殿上,内侍总管刘榕宣读封后圣旨。 册封姜氏嫡长女姜翎月为后。 告知四海,天下皆知。 圣旨一出,姜邵父子三人激动的浑身颤抖。 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们姜家有朝一日竟然能出一位真凤。 只要姜翎月能顺利诞下子嗣,继承大统。 那从今往后,大瀚的每一任帝王,都会有姜家的血脉。 这简直比免死金牌还要有用。 只要不犯欺君叛国大罪,姜氏一族荣华久安。 姜家父子三人捧着圣旨奉若珍宝,拿回家庙供着。 丝毫不知,这道圣旨在沈氏眼里,简直犹如晴天霹雳。 ………… 广安殿内。 姜翎月盘膝坐在临窗旁的软榻上,中间小方几上,茶壶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 下朝回来的皇帝一入内,瞧见她面上就露出几许笑意,几步走了过来,笑道:“等成婚后,也不许去后宫,就同我一块儿住这里。” “……”姜翎月一噎,抬臂给他斟茶,道:“历代就没有后宫妃嫔住广安殿的。” 广安殿前殿相当于小朝堂,是皇帝召见重臣,商议要事的地方。 后殿则是帝王的寝宫。 日常起居,临幸后妃,都在这儿。 就连开国的圣武皇后,住的也是宁安宫,哪里有住广安殿的理由。 但这显然不是能让祁君逸放在眼里的理由。 他轻轻一笑,不容置喙道:“那你就做第一人。” 反正,他这辈子没打算跟她分殿而居。 姜翎月没说话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 一杯新茶饮尽,祁君逸道:“圣旨已下,先告知四海,定下你我名分,大婚再择吉日好好操办。” 他没成过婚。 今生,她也并未入宫为妃,还是姜家女 。 册封宫妃为后的封后大典,和帝后大婚的礼仪又是不一样的。 大婚。 姜翎月怔了一瞬,问:“我几时能出宫?” 她并非后妃,圣旨已下,按规矩,今天就该收拾收拾出宫待嫁了。 大婚当日,她得从姜家出阁,在文武百官,京城百姓的见证下,被帝王从皇宫正门迎进来。 她会是帝王的原配发妻,大瀚朝这一代的皇后。 然,祁君逸闻言眉梢微微一蹙,“不许出宫。” 在他眼里,姜家如龙潭虎穴无异,怎么能放她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 姜翎月抿唇,一板一眼:“这不合规矩。” “没事,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祁君逸笑了笑,道:“你哪也不许去,就在我身边待着,等婚期定下,大婚前夜再回姜家待嫁。” 为了两人的婚礼,他可以容忍两人分离一夜。 看着温煦好脾气,实则霸道的没边了。 姜翎月心中愤愤,却也没出言反对。 她对姜家没什么感情,不回去就不回去。 祁君逸盯了她一会儿,又笑着问她:“想不想嫁给我?” “……”对他早没了对君父惧意的姜翎月默了默,幽幽道:“现在问我不觉得晚了吗。” 想不想嫁,圣旨都下了。 他是能收回成命,还是能尊重她的意愿。 连放她出宫住一晚,都要权衡许久。 问这个,纯属自讨没趣。 果然,皇帝陛下闻言脸色直接黑了一圈,冷哼道:“也对,这个由不得你。” 现在的他,深刻认为自己在强取豪夺。 只有姜翎月,小心翼翼捂着那点子不断冒头的记忆碎片,不敢露出半点端倪的同时,又有些想逗弄他。 捋虎须这种事,记忆中的她好像很擅长的。 姜翎月托着腮,盯着对面暗自气恼的帝王,笑嘻嘻道:“我要是死也不嫁,你当如何?” 死也不嫁… 祁君逸下颌一紧,额间青筋突突直跳,定定地看着她,“认真的?” “……嗯。” 浅淡的一个字,叫祁君逸眸光暗了下来。 这些日子,她态度实在松软了不少。 任他亲吻,任他拥抱。 很多时候,他再逾礼些,她也默不作声的受着。 ……仿佛,已经开始为他敞开心防。 她表现的很乐意做他的皇后。 很乐意嫁给他。 并不像对他没有丝毫情意的样子。 时常给他,他们是两情相悦的感觉。 原来,……是错觉。 第472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55 原来,……是错觉。 祁君逸眉眼低垂,捻起瓷杯仰头饮尽杯中茶,将喉管翻涌起的涩意咽下,狠声道:“不嫁也得嫁!” 他声音好凶。 姜翎月眨巴了下眼睛,手搭在桌面一点一点往前探,最后触碰到他微微蜷起的指节。 轻轻戳了戳。 等他看过来,冲他盈盈一笑道:“那好,我嫁。” 祁君逸:“……” 终于看出来,这姑娘在逗他。 多稀奇。 距离那日在武原侯府,他们单独见面那次,她怕的浑身颤抖,语不成调,至今过去了不到三个月,现在她已经敢逗他了。 还是用这样的事来逗他。 哪怕是前世,她缠绵病榻那些日子,她也不曾在他面前这般放肆过。 只有…… 祁君逸眸光微凝,看着她面上捉弄人的笑,突然道:“后宫那些妃嫔,我欲让她们入镇国寺为皇族祈福,你看如何?” 入镇国寺? 姜翎月蹙眉,“她们并无过错,无端让她们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有失公允。” 她已经很自然的代入了皇后的身份。 议起后妃们的归宿,言语间有种她自己都没发现的从容。 这是久居上位才能养出来的气度。 祁君逸低垂着眼皮似乎在思忖她的谏言,轻敲桌面的指节不知不觉停下。 殿内安静极了。 安静到让姜翎月隐约感觉到他的不对劲。 她屏气凝神,小心道:“陛下,怎么了?” 怎么了… 祁君逸盯着她良久,倏然一笑,道:“你是几时恢复的记忆,还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武原侯府初次见面时,她就已然带着前世记忆? 如果是这样,那他真就要重新审视这个姑娘了。 能将他骗的团团转。 整个大瀚朝都不知道有没有第二人。 姜翎月愣住。 暴露了。 到底是哪里不注意,让她就这么暴露了。 祁君逸握住她的手腕,猛地用力。 姜翎月惊呼一声,扶着桌案站起,跌入他怀里。 “还记得自己是怎么骗我的吗?”祁君逸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去捞她的下巴,“我帮你回忆回忆?” “我没有恢复记忆!” 知道他误会了… 姜翎月急忙解释:“只是自从跟你同寝起,我每日脑子里都会多出一小段画面,零零碎碎的,一开始我只当是梦,近些日子才反应过来,这许是同你口中的‘骗子’有关。” “哦?”祁君逸语调淡淡,“都记起什么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姜翎月:“……” 她小声道:“断断续续的,我自己还没理清头绪,不知道怎么同你说。” 挺有道理的。 祁君逸轻轻点头,似笑非笑道:“说说,都记起什么了。” 比起疾言厉色,姜翎月简直怕死了他这副模样。 真的蛮吓人的。 偏偏下颌的手捏的死紧,不容她躲避。 那双噙着笑意的眸子如炬,仿佛能洞穿人的心思。 在这样的目光下,姜翎月歇了撒谎逃避的心思,抿唇道:“那些画面似乎是你我的前世,我是你的妃嫔,……挺受宠的。” 第473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56 挺受宠的。 祁君逸淡淡颔首,“具体说说。” 姜翎月一噎。 哪里有让人具体说说自己是怎么受宠的。 可皇帝有要求,她便只能从命。 将脑中记得的,一股脑说与他听。 “我并不是你的皇后,只是后宫一个很微小的妃嫔,这样的妃嫔,你的后宫有很多,” “那些画面很混乱,似乎有两个世界,一个世界的我身体很好,活蹦乱跳,还戴上了凤冠,一个世界我缠绵病榻,恹恹等死的时候还是贵妃。” “但两个世界,我身份都很尊崇的,你应该对我都蛮好。” 姜翎月自己也没完全弄清梦中故事,只能如实叙述给他听。 再抬头时,就见皇帝陛下面色有些发白,怔怔的看着自己。 她眨巴了下眼睛,“你梦到的不是两个世界吗?” 祁君逸看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语气艰涩,“缠绵病榻的那个世界,你也是皇后,从始至终我都只有你一个。” 她大概真的没有骗他。 她的的确确重生了。 只是她重生的是另外一个世界。 跟另一个同样痛失爱人的他,一起重生了。 那个祁君逸,是真真正正经历了爱人猝然而死的痛苦,癫狂了十年,在世间寻遍所有办法,才求来一次跟她的重生。 而他,是走了捷径的。 他知道他们会有来生,失去她的十年,是抱着希望在苦熬。 虽然痛苦孤寂,但他并没有真正绝望过。 真要论所受的苦痛,他远不如那个世界的祁君逸。 她也没有存心骗他。 只是她没料到,他苦等十年,一朝重生的却并不是她口中讲述的那个世界。 现在这一世,是独属于他们的一世。 没有那个‘祁君逸’,只有他,第一个世界重生而至的他。 而她的记忆也在觉醒。 她还记得前一世。 祁君逸心口酸涩。 她会不会觉得,他做的不如那个‘祁君逸’好。 会不会,拿他们做比较。 日盼夜盼,只望她能同样恢复记忆的皇帝陛下,在这一刻,竟有些不想让她记起前事了。 “月月…” 姜翎月握着他腰间的玉佩,低头漫不经心把玩着,随口道:“我记得的都跟你坦白了,现在你也跟我说说,你梦见了什么呀。” “……我只有一世的记忆,”祁君逸下颌抵在她额头,轻轻嗅着她的气息,嗓音微哑:“那一世,你同样中了毒,但我无能,没有将你治好…” 祁君逸呼吸一滞,紧了紧臂弯,道:“你缠绵病榻精神不济,鲜少愿意理会我,可那日,已经断了气的你醒过来,变得骄矜霸道,对我说了许多匪夷所思的话。” 最后一次她醒过来,窝在他怀里,对他说让他放下执念,不许再让她魂魄不稳的画面还历历在目,祁君逸心口绞痛。 “我听了你的话,乖乖等了你十年,满心期盼你我来世相聚…” 他声音一哽,恨恨道,“哪知,你却成了他人的未婚妻,万幸我没有恢复记忆前同样对你一见倾心,将你召进宫,不然…” 不然,等他忆起前世,她已经嫁做他人妇了。 姜翎月在心里补上了他的未尽之言。 同时,也暗自觉得庆幸。 她没办法想象,这样一个醋坛子,苦等十年终于熬出头,结果转眼一看,她另嫁他人。 届时,陈子泝只怕必死无疑。 而她,若是没有恢复记忆,在已成婚的情况下,被帝王抢夺入宫,必定不会妥协。 如果是那样。 那他们之间真就有些无解了。 她不得被折腾死啊… 姜翎月简单脑补了下,都觉得眼前一黑。 可即便,事情没有恶化到那一步,也差不多了。 他亲眼目睹过她跟陈子泝下巴的口脂。 是她亲出来的。 两人都心知肚明。 这…… 只恢复了些许记忆的姜翎月,求生欲已经很强了。 她脑子虽然已经不记得皇帝陛下是个醋坛子成精,翻来覆去,对于酒窖那夜耿耿于怀的前历史,但潜意识已经在疯狂跳出来警告了。 想要有个安生日子过,就得让这醋坛子封好了,一点裂缝都不能有。 想到这儿,姜翎月急忙松开玉佩,支着身体,伸手去捧他的脸,小声跟他讲道理:“此事不能怪我,我也很无辜,并没有骗你什么。” 他总念叨她是骗子。 她才不能背了这锅。 祁君逸垂眸盯着她,闷不吭声。 姜翎月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问他:“你是怨我跟陈子泝的婚事?” 婚事。 祁君逸眸底闪过暗色,想到她胆敢与人无媒苟合,就恨欲吐血。 姜翎月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要讲讲道理,当时的我当时没有你我前世的记忆,甚至都不曾认识你,那样的境地下,跟陈子泝的婚事实在是解救我脱离姜家唯一途径,我没有理由错过。” 祁君逸当然知道她说的没有一点错。 但很多事,他并不愿意讲道理。 记忆恢复的晚,他没能早早去守着她,被人捷足先登,这哑巴亏,他吃了就吃了,也不会舍得怪当时走投无路的她。 但让他吃这哑巴亏的人,他总得收拾了,才能彻底放下,好好跟她走下去。 他对陈子泝的杀心,自恢复记忆起,就从未消泯。 只是不能让她知道,得慢慢来,让陈子泝死的不知不觉。 他才能心安。 衣袖被轻轻扯动,祁君逸从浓郁的杀欲中回神,就听怀中人道:“你可以不计较我跟陈子泝有过婚约的事吗?” “……”祁君逸沉默的紧了紧手臂,将她拢进怀里,道:“既然你不是有意骗我,我岂会跟你计较。” 语调淡淡,似乎真的不放在心上。 姜翎月心中信了,手臂却莫名生出一层鸡皮疙瘩。 她竭力忽略心头那股子不得劲,伸手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的下巴,“那我再跟你坦白一件事。” 祁君逸眉心微跳,“你说。” 她还有什么事,需要用到‘坦白’。 姜翎月也没有兜圈子,开口就直奔主题:“我并未跟陈子泝行夫妻之礼。” 第474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57 不等他反应,她自顾自撸起袖子。 宽大的袖口滑落至手肘,露出白皙细腻的胳膊,她又往上拉了拉,最后,手臂内侧的殷红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是守宫砂。 作为后宫佳丽众多的帝王,祁君逸其实并未见过这玩意。 前世他们第一夜,他初尝情事,根本无暇他顾,更不曾细细观赏她的身子。 今生…… 今生,他还未曾彻底褪过她的衣裳。 这会儿,这粒证明女子清白的朱痣就这么出现在眼前,在他已经坚信她早跟陈子泝行过夫妻之礼的时候。 祁君逸双眸骤然一眯,目光如炬,久久没有出声。 见他神色不明,没有她未曾失身的喜,也不见她为了不入宫宁可背上失贞污名和欺君之罪的怒。 姜翎月心生忐忑,试探性的握着他手,放在上面。 “我当时…被你吓着了,” 她道:“也自诩天真烂漫手段不足以在后宫生存,并不愿入宫同那么多女人争宠,所以编了瞎话,试图让您以为我已失身,躲避入宫的命运。” 她的话很诚实,将自己当初之所以欺君的想法坦白了个七七八八。 祁君逸默不作声的盯着她。 良久,他挤出个笑,“你为了他倒是豁的出去。。” 名节于女子来说多么重要,她竟敢当着天子的面撒谎。 还是在他许以后位,拿出所有诚意的情况下。 什么手段不足以应对后宫纷争,全是假的。 他分明已经说了,会遣散六宫,只她一人! 姜翎月还想为自己狡辩两句。 比如她当时没有恢复记忆,那样做实在情有可原,毕竟不是人人都想荣华富贵,权势地位。 她不愿意辜负陈子泝实在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她还没有开口说话,下颌就是一紧,试图为自己欺君辩解的话消失在炙热的吻里。 祁君逸捏着她的下颌骨,扣着她的腰,半拥着她,将她抵在窗前亲吻。 秋日的晚霞透过窗柩照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金黄的光。 姜翎月心跳的很快,有些发慌,他们在这里……外头守着的宫人是会看见的。 走神没太久,舌尖轻微的疼痛让她回神,轻抬眼皮,就对上那双近在咫尺,雾蒙蒙的深邃黑眸。 姜翎月眼睫轻颤,圈住他的脖颈,闭上眼,专注的沉迷下去。 等到这个漫长亲吻结束,天边晚霞都已经落幕。 殿外候着的宫人们也早就悄无声息的消失。 祁君逸轻轻啄吻她的唇,嗓音低哑着道:“你跟他这么亲过。” 甚至不是问句。 证据,他亲眼目睹过。 虽然,只是在下颌。 但,出门赴宴的马车上,他们尚且情不自禁能在下颌留下口脂,寻常时机,就不可能没有更亲密的行为。 祁君逸自己是男人。 一个正常的男人面对对自己心爱的姑娘,绝对做不到绝对端正守礼。 坐怀不乱。 尤其,他们还定下了婚约。 以这姑娘的胆大包天,甚至可能是她主动的。 极有可能是她主动的! 祁君逸恨的咬牙 第475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58 姜翎月狡辩不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闭着眼道:“是亲过,但当时我并未得前世记忆,且跟他婚期已近,亲近些也算情有可原。” 时下风气开放的很,多少未婚夫妻携手出游的。 在婚前培养一下感情,是两家长辈都乐于见成的事。 日后夫妻和睦,甜甜美美的过日子,总比前朝那种两眼一摸瞎,盲婚哑嫁来的好的多。 亲过到底是有多大的罪啊! 姜翎月道:“陛下若真这般介意,当初就不该冒着抢夺臣妻的名头召我入宫。” 心里话和盘托出。 胆子是真的越来越大了。 她暗自腹诽了自己几句,又去看面前沉了脸的帝王。 他眸色晦暗莫测。 四目相对。 姜翎月心口紧了紧,赶紧找补了下,“就亲了一次。” 殿内一片安静。 空气都冒着股风雨欲来的氛围。 静默良久。 姜翎月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率先顶不住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嘛?” 事已至此,亲都亲了,她也没有后悔药吃。 再说,之前他不是还以为她已经失身? 这总比真的行过夫妻之礼来的好些。 祁君逸唇角微抿,淡淡道:“你很喜欢他。” 因为喜欢,所以才会婚前逾礼。 他介意的是这个。 从前,他已经说服了自己,毕竟是他出现的晚,也是他不顾她意愿抢人在先,不该计较前事,该往后看。 可自从恢复前世记忆…… 祁君逸紧了紧手臂。 这一世,她跟陈子泝的感情更深厚。 他如何能不介意。 姜翎月哑然无语。 她脑中突然就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 脑海深处有类似的记忆片段跃跃欲试的冒出来。 好似,她曾经历过被他这么诘问的画面。 瞬间涌入的记忆太多,太杂,姜翎月脑子发沉,面色也白了下来。 “……月月?” 祁君逸多敏锐啊,尤其是在她的事上,立即便发现了。 他顾不上拈酸吃醋了,一把捞起她的下颌,蹙着眉道:“你哪里不舒服?” 他怕死了她病白着脸,缠绵病榻的虚弱模样。 哪怕两人都已经重生,那也是他的梦魇。 不等姜翎月答话,他当即就要去传御医,被她握着衣袖阻止。 “没有不舒服,就是突然又想起了些事儿。” 祁君逸眸光微动,问:“……想起了什么?” ——想起你有多能酿醋。 姜翎月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紊乱的心跳声,闷闷道:“我想睡一会儿,头有些晕。” 祁君逸自己就恢复过记忆,知道有多难受,这会儿闻言也不含糊,直接将她拦腰抱起,进了内殿了,放在床榻上。 一边给她掖被子,一边问:“饿不饿,要不要用过晚膳再睡?” 姜翎月摇头,她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的睡去。 祁君逸看着她的睡颜,良久,自己也上了榻,在她身边躺下。 心中五味杂陈。 即希望她能恢复全部记忆,又害怕她忆起前事。 如果恢复全部记忆,她就会知道他们两世的纠葛,知道他们的缘分有多深,也知道……她最爱的人是自己。 至于跟陈子泝的那一段? 什么也不算。 充其量,不过是他们之间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罢了。 今生是他的错,没能早早记起她,以至于让她多看了陈子泝两眼。 不要紧。 只要能想起之前的记忆,她的心就还是他的。 虽然,……大多数的 甜蜜时光,都不是他跟她的亲身经历。 祁君逸真正如鲠在喉的也是这一点。 他紧了紧手臂。 只觉得自己也头疼欲裂。 对于陈子泝,他当然是咬牙切齿,杀意滔天。 可忆起她的第二世,他同样不好受。 甚至,更加酸痛。 她是真真正正和另外一个‘祁君逸’幸福美满了一世。 他们生养了孩子,并肩临朝,……白头偕老。 比起那些,区区一个陈子泝算得了什么。 皇帝陛下的老醋坛子不断翻涌,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像被千千万万根泡了陈年老醋的针翻来覆去的扎,又痛又酸。 而姜翎月浑然不知。 她正沉浸在一片片记忆海里。 海水时而轻缓,时而汹涌。 全部都是她波澜壮阔的人生。 再汹涌,也有着弥足的温柔。 那些记忆里,美好占据了绝大部分篇章。 以至于,她忆起两人最开始那些别别扭扭的互相误会时,都只觉得甜蜜。 他好爱她。 自从真正认清自己心意后,就无师自通的懂得了怎么去爱人。 包容,纵宠,无底线的对她好。 好到能让史书写一声‘溺爱’的地步。 姜翎月眼皮微动,轻轻睁了开来。 一夜过去。 这会儿外头灰蒙蒙的,还未曾彻底天亮。 层层明黄色的床幔内,光线更是模糊不清。 身旁的男人合着眼,还在入睡。 没了那双深邃的眸子吸引视线,眉骨锋利就有些遮掩不住。 这是一个骨子里就冷峻理智的男人。 大概几辈子的温柔偏爱,都给了她。 姜翎月伸手抚平他微微蹙着的眉心,指腹顺着滑到他的鼻骨。 这是那个陷入执念的帝王。 她有孕在身,魂魄不稳时,曾回到过他的世界。 前世,后面的几十年里,陪在她身边的皇帝陛下都在身体力行的告诉她,他们两个并非同一人。 所以此刻,姜翎月能清楚意识到,面前这个人,并不是同她相伴到老的那一个祁君逸。 如果说记忆的复苏是重生,那么这次,跟她一起重生的吗,已经不是前世的那个人。 姜翎月鼻腔发酸,第一反应竟是想落泪。 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明明许了生生世世。 他人呢? 那个护她一世安稳的帝王呢? 姜翎月弄不懂。 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本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指腹下,男人鼻息微顿,姜翎月垂眸,对上他深邃的眸子。 里头有化不开的愁绪和哀恸。 失去爱人十年,哪怕知道他们会有来生,那种痛意已经深入骨髓。 而前世,那个真真正正感受过绝望的陛下更惨烈,也更疯魔。 她费了好长时间,才把疗愈好他的心伤。 及时将他从阴晴不定,杀心日盛的帝王掰回来,重新成为温润宽宥的一代明主。 他们一起名传青史。 而面前这个… 算是她半路撇下的情债? 这是给她绑来这个世界还债来了? 难道是因为前世在跟皇帝陛下约定生生世世的半途中,跟面前这个许下了来世之约。 所以,她又被他执念所缚,来这个世界履约了? 想被打翻的调味料,姜翎月五味杂陈,根本弄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但不好过是一定的。 如果有的选,她只想见前世的祁君逸。 可现在没得选。 她只能对面前这个明显察觉出她神色不对的男人挤出一个笑,道:“我都想起来了。” 第476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59 她只能对面前这个明显察觉出她神色不对的男人挤出一个笑,“我都想起来了。” 祁君逸眸光微顿,伸臂将她拥入怀里,“回来了就好。” 恢复所有记忆,才意味着她完完整整回来了。 两人都清楚明白这一点。 面前的人是那个人没错,但记忆不同,就是不同。 姜翎月埋进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前世,他们最后的见面,是她用来世的美好劝他放下执念,不要再召她回去,乖乖等她十年,十年后,他们会再见。 ——哪怕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他做到了。 现在,她也真的回来了。 他们拥有了自己的一世。 祁君逸环住她的肩,轻轻拍抚她脊背的手微微发颤,没有说话。 盼了那么久,希望这个骗子能恢复记忆。 可她真的回来,他反倒有些近乡情怯,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沉默没多久。 姜翎月率先动了。 她自他怀中仰起脑袋,摸了摸他冒出淡淡青色的下巴。 慢慢的,又从他的下颌,一直滑落到脖颈,喉结。 祁君逸低垂着眼,任她动作,眸底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泉,情绪隐藏在其中,难以窥探。 这样的不动声色,在朝臣那里是君心难测。 而在姜翎月眼里,这就是赤裸裸的手足无措。 这会儿,面对记忆恢复的她,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姜翎月并非铁石心肠,就算还惦记着前世那个相伴一生的男人,此刻在他这个眼神下,也还是生出了几分心疼。 她环上他的脖子,唇贴了上去。 “十年,很难熬?” 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却让祁君逸红了眼眶。 他手臂蓦然收紧,嗓音哽咽:“你差点就嫁给了别人。” 比起那十年的苦熬,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一朝觉醒,心爱的姑娘却对其他男人有了感情。 “……”姜翎月倍感头疼,“我不是有意的,如果我能早点恢复记忆,我就来找你了,但我没有,我被沈氏逼嫁,是陈子泝救了我,他把我从姜家那摊泥沼中救了出来,不然……” 她顿了顿,想到当日被关家庙的绝望,道:“不然我只怕已经成为了沈家妇。” 嫁进沈家,可不会有那么多虚礼。 备嫁最多个把月,她就得仓促出阁。 “还是说,你希望我嫁进沈家?” 祁君逸唇角微抿,定定看着她,没有吭声。 显然很不悦。 姜翎月笑了笑,又道:“那就是希望我还是走前世的老路,入宫选秀,给你做宝林。” 然后在后宫沉浮,受尽磋磨,甚至……失了个孩子。 想到那个孩子,祁君逸闭了闭眼,终于开了口:“我没有这样想。” 现在这样很好,他能给她一场盛大的婚礼。 唯一不好的就是,她跟陈子泝的那一段,实在叫他难以释怀。 得了两世记忆,姜翎月深刻知道面前这人有多小肚鸡肠。 偏偏今生情况同前面的两世不同。 她这辈子跟陈子泝的确更为逾矩。 甚至,她还曾打算献身,若不是陈子泝是个磊落君子,她只怕真的已经跟他圆房。 想到这人的醋劲。 那才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就算为了下半辈子的清净,也得给皇帝陛下把这个心结疏解了。 她琢磨了会儿,道:“其实你不用在意陈子泝的,跟你我两世缘分相比,跟他那点过往,就实在很微不足道了。” 怕他不信,姜翎月又道,“你想吗,若我对陈子泝的感情要是真有那么深,就不会在被你强召入宫后,丝毫不反抗了。” 反正她没有家族牵绊,真要爱陈子泝爱到至死不渝,非君不可。 她完全可以豁出去,甚至以死明志。 而她是怎么做的? 让当女官,就当女官。 他还很过分,进宫第一天就剥她衣裳,作势要临幸她。 她虽然惧怕不愿,但其实也做好了准备。 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没有孤注一掷抗旨的勇气。 不管她对陈子泝是不是爱情,总归是没太大分量的。 姜翎月圈住他的腰,小声道:“这辈子的情况纯属意外,祁恒之,我只喜欢你一个,不管来几辈子,都是这样。” 多动听的情话。 祁君逸就没体会过两情相悦的滋味。 这会儿,跳过了那些拉扯,酸涩,和无尽的纠缠,直接听见她表明心意,真是让他险些落泪。 他知道,这一切的待遇,都是托了另外一个‘自己’的福。 那个人把罪都受了,一点一点撬开这姑娘的心扉,解开他们之间重重的误会,才让他能这么轻易得到她的喜欢。 这滋味并不好受。 祁君逸一颗心拧巴的很,甜蜜中又带着些许酸涩。 他轻吻着她的颈侧。 “好,”他声音嘶哑,低声笑道:“他是他,我是我,月月,你不要把我跟他混淆,好么?” 这一世,是独属于他的。 跟所有人都没关系。 哪怕是,另外一个世界的自己。 第477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0 八月十五,中秋宫宴。 还未大婚,姜翎月的皇后身份,还得加个‘未来’的前缀,尚且不够名正言顺。 按理说同居一殿都有些不妥,何况是跟着帝王共宴群臣。 但所谓的规矩,本就是上位者制定。 太极殿。 群臣已至,里头热闹的很。 殿外内监高声一句——皇帝驾到,打破了里头的喧哗。 臣工、命妇们,齐齐跪迎。 姜翎月一身月蓝色长裙,长发没有全部挽起,还是未婚姑娘的装扮,被皇帝陛下牵着跨入殿内,一步一步,同他并肩坐到了主位上。 待身边人坐下,祁君逸垂眸望向底下众人,开口道了句:“平身。” 又端起酒杯,对着臣工们宽勉了几句,笑道:“今日佳节,诸位爱卿开怀畅饮,无需拘谨,朕不会怪罪。” 他眉眼间的笑意,一目了然。 叫底下刚刚站起身的臣工们皆是一怔。 能出席宫宴的,无一不是朝中重臣,谁都知道他们这位新帝在东宫时期,就是个不动声色,鲜少言笑的性子。 宽待下臣是真的,不怒自威也是真的。 这会儿,见他清俊的面上笑意不加掩饰,显然心情好极了,哪怕一口一个规矩的老臣,都没敢寻他的晦气。 对姜翎月这个未嫁之身,以皇后身份出席宫宴的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罢了,罢了。 至少姜氏女没有穿凤袍,也还算懂规矩。 毕竟,人家明摆着会是一代宠后,他们再古板,也没必要为了这样的细枝末节,去恶了未来的皇后。 于是,这场宫宴的开始,很是顺风顺水。 姜翎月端坐上首,姿态闲散自然,神色平静,并没有十来岁姑娘家,头一回登临高位,面对这些手握重权的大臣时的紧张。 她忆起了前世。 前世这个时候,她还在跟那个男人闹别扭。 梗着,不肯给他个好脸色。 醉酒后,无意间应错了话,叫那个醋坛子翻江倒海,醋了大半年。 那是天大的误会,当时她觉得头疼,而现在时过境迁,回想起来,只觉得甜蜜。 所有的波折和误会,都是他们感情的见证。 也是他们一路走来的甜蜜回忆。 姜翎月端着酒杯,独饮了三杯桂花酿。 第四杯时,祁君逸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一脸不认同道:“不可过量。” 姜翎月歪着头冲他笑:“若我非要过量呢?” 祁君逸:“……” 前几日,谢默回来了,带回来神医,和所需的药材。 神仙醉的解药尚未炼成,她饮酒并不要紧。 即便过量,也……不要紧。 他不该总拘着她。 这么想着,祁君逸的手掌缓缓松开。 姜翎月笑意更浓。 或许是那十年的经历并不相同,她发现,面前这人其实比前世那个帝王,性子要好些。 管她没那么严。 很懂得给她留点喘息机会。 他是,真的把她那些话都记住了。 她曾要求他,下辈子对她好点,别总是高高在上,不容冒犯的疏理之态。 要全心全意护着她,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更不能乱吃冤枉醋。 她告诉他,自己也很介意那些女人,要跟她早点坦白后宫的事。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许凶她。 是无论什么时候~! 他都做到了。 在最气急败坏,咬牙切齿的认为她是骗子的时候,他都没舍得凶她。 前世那个醋坛子就不一样了。 姜翎月轻轻叹气,又是一杯酒入肚。 她在喝闷酒。 还在睹物思人,祁君逸看出来了。 他微垂着眸子,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回神后,就跟臣工们喝起酒来。 但凡敬酒,一应不拒。 宴间,气氛酣热。 很快,也有命妇们朝姜翎月敬酒。 许多都是前世的的熟面孔,姜翎月更是加重了几分重生的实感。 不同于前世的是,今日姜家人有在场。 且,所坐的席位还很靠前。 这场宫宴并没有经过三妃的手,而是由礼部官员操办。 姜家人出席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姜邵正在被身边几位同僚吹捧着,这些年的郁郁不得志,全数消失不见,面上满是志得意满之态。 显然,家里出了位皇后,马上会是皇帝陛下名正言顺的岳丈,姜家的地位水涨船高,连带着,姜家父子三人也在世家圈子里炙手可热。 见姜翎月望过来,姜邵面上浮出一抹慈蔼之色,俨然已经彻底忘了父女之间的龃龉,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父女情深呢。 姜翎月只觉一阵膈应,当即撇开眼。 目光落在沈氏身上。 她的继母。 第一世,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帝王已经将人一手料理。 第二世,她倒是知情了,但皇帝陛下杀心太盛,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她解毒,把沈氏又收拾了一遍。 这是第三世。 她还是中了毒。 沈氏是真的找死。 连带着,沈家也注定自寻死路。 而姜家… 没有谁会想让自己的家族接连衰败三次。 姜翎月同样也是。 如果,他们今生不作死。 她可以饶他们一命。 沉思间,下首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嫂嫂,华阳敬您一杯!” 华阳公主站起身,举着酒杯,面上盈盈微笑,是少女独有的俏丽。 前世,华阳不但是内廷数一数二的女官,同样是辅佐女帝的老臣。 她一生为了提升女子地位而殚精竭虑,同驸马两人在大瀚各地奔波,膝下只得一女。 最后一次见面,是对方垂垂老矣的模样。 一世姑嫂情。 这会儿,再次见到年轻娇俏的小公主,姜翎月心中一暖,竟有些鼻酸。 举杯一饮而尽。 祁君逸偏头,见她眼尾微红,心中不免酸涩。 他们之间隔了一世。 那一世的圆满,她对他已经没了怨怼。 可,这真的是好事吗? 比起日复一日的去跟另外一个不存在的自己较劲,他宁愿面对满是误会怨怼的她。 误会可以解开。 怨怼能够抚平。 跟一个不存在的自己怎么争? 他都不知道怎么赢对方。 姜翎月不知道旁边帝王又默不作声的灌了缸醋。 她受了几轮敬酒,微微发懵的脑子,终于想到了什么。 目光向下头望去。 第478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1 她的谢姨。 跟前世不同,今日的她同样出席了这场宫宴。 恢复记忆这些天,几世的记忆在脑中轮番翻涌,让姜翎月其实很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太混乱了。 若不是她已经有一次重生的经历,恐怕都被这些一股脑涌来的记忆弄成疯子。 但她也浑浑噩噩了好些天,直到今日,见到这样多的故人,才有了真真切切的重生感。 她的谢姨,前世五十余岁就离世的谢姨,这会儿风华正茂,一袭四品诰命夫人的朝服,坐在……王少甫旁边,陪着夫君交际。 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夫唱妇随,恩爱非常。 又是跟前世截然不同的场面。 姜翎月不知道,这样的不同,是跟自己这辈子没有选择进宫一样属于一念之差,搅动了变局,让他们没有走到劳燕分飞的地步。 还是……因为,王少甫也重生了。 思及此,姜翎月轻轻招手,吩咐身后的锦玉:“传谢夫人到近前来,就说本宫…就说我有几句家常想同她唠唠。” “……谢夫人?”锦玉略有迟疑,“是谢统领的夫人吗?” 姜翎月这才想起,谢安宁此时还没有独撑门户,出嫁从夫,她还是王夫人。 哪怕,王少甫已经跟她回了谢家,王婉也已经改姓谢,但对外,旁人还是称她王夫人为多。 姜翎月抬了抬下巴,指向谢安宁的方向,道:“是谢老将军独女,谢夫人。” “是。” 锦书领命而去。 没一会儿,下方,正同某位官夫人说话的谢安宁神色微怔,很快站起身,跟身边的夫君交代了句后,提着裙摆悄无声息的上了玉阶。 距离御座三步之遥停下,微微福身见礼,“臣妇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皇帝陛下尚未发话,姜翎月便抬手道:“无需多礼,坐。” 有宫娥搬来一把椅子。 谢安宁侧身坐着,只堪堪坐了半边屁股。 祁君逸正受了一位臣工的酒,放下酒杯后,见她局促,也宽勉道:“皇后幼时得你照拂,愿意同你亲近,何须如此拘束。” 谢安宁恭谨颔首。 目光看向姜翎月。 两世记忆,她对姜翎月感情深厚。 最开始,将她当做晚辈,疼爱忧虑。 后来,王谢两家相争,姜翎月对她们母女的几番维护和提拔,信重有加,让谢家重回了世家圈层。 这是知遇之恩。 一世君臣,感情早就在日积月累中愈发浑厚。 忠君之念,不止有男人有。 在谢安宁眼里,姜翎月就是她的君主。 今生,许多事情发生 变化,比如,姜翎月没有入宫,而是跟陈子泝定下婚约。 但好在,一切都开始回归正轨。 封后圣旨已下,这一世,帝后恩爱的佳话也即将谱写。 作为旁观者,谢安宁已经深刻见识过皇帝陛下是怎么爱人的。 在她看来,论对感情的忠贞,王少甫给皇帝提鞋后不配。 她的皇后娘娘,此生必定也是幸福美满。 而姜翎月,也在看她。 前世,谢安宁五十出头便先行离世,算起来,姜翎月已经有多年没见她了。 这会儿,两人四目相对。 看见对方熟悉的眼神,皆是一怔。 姜翎月瞳孔微睁,不自觉道了声:“谢姨。” “……娘娘,”谢安宁眼眶瞬间泛红,“是娘娘吗?” 旁边,祁君逸侧目,朝两人看了过来。 一眼便瞧出了几分端倪,眉头微蹙。 连带着,底下时刻关注这边的王少甫也变了脸色。 众目睽睽之下,不便说些什么。 哪怕,她们已经由一个眼神而‘相认’。 姜翎月笑着叮嘱,“谢姨日后无事多来宫里走动,咱们叙叙家常。” 得知她也重生,谢安宁眼角微红,喜不自胜,连连点头。 外头,烟花乍响声传来。 华阳公主最喜热闹,一把站起身往外走,念叨着中秋佳节,就该赏月,赏烟花。 连带着,一群命妇们也跟了出去。 姜翎月摆摆手,对谢安宁道:“不用在这儿陪着了,也带着婉儿去外头瞧瞧。” 这次的烟花,是工部专门为中秋佳节所制,听说很是好看。 谢安宁笑着福身退下。 殿内人数一下少了许多,多是女子。 臣工们酒热正酣,褪去了最开始的局促,有几个年轻些的臣子,已经喝的面红耳赤。 姜翎月同样饮酒过量,只觉得脑子懵懵然,手扶着额,不太能维持端庄仪态。 祁君逸声音无奈:“竟不知你这样贪杯,喝多了仔细头疼。” “你能知道什么,”姜翎月握住他的腕子,小声嘟囔,“我一直都很喜欢喝酒的。” 只是,第一世的你别别扭扭对我忽冷忽热,没有机会知道罢了。 愿意全心对她好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不能饮酒了。 祁君逸胸口发闷,反握住她,指骨缓缓收拢。 姜翎月歪着头,看向旁边的帝王,道:“不要自责,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早就不怪你了。” 前世,他们最后那一面,她就说过了。 祁君逸轻轻启唇,“不是自责。” 自责是愧疚。 他为君多年,朝堂上不知革职查办了多少臣工,有的网开一面,有的从重判处。 甚至……含冤而死的忠君之士也不是没有。 但他从不愧疚。 对他们的从前,他是纯粹的痛苦,和无尽懊恼。 姜翎月不太喜欢看他满是痛楚的模样。 就曲起手指戳了戳他的掌心,在他看过来之时,冲他笑道:“陛下别醋了,陪我去赏月。” 你看,如今的她能很清楚看透他的心境。 被戳破在吃前世自己的醋,祁君逸也没有遮掩的意思。 他盯着她良久,见她笑意促狭,只能幽幽叹气,拉着她朝外走。 太极殿很大,这一场宫宴的布置,有一小半是露天的。 时不时有烟花在天空绽放。 皇城内,君臣同乐。 皇城外,京城百姓们也齐齐走出家门。 盛世太平,平民百姓们也都富足,这样的佳节,自然是热热闹闹,喜庆极了。 两人立在连廊上,身后远远跟着几位宫人。 祁君逸仰头看着明亮皎洁的月亮,突然启唇,“这一天,你们都做了什么?” 姜翎月挽着他的胳膊,想了想,道:“大概是,你趁我醉酒,套了我许多话,然后被我胡乱的一个‘嗯’,暗自酿了好久的醋。” 想到前世那个醋坛子,她没忍住笑,“恒之,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给你听,你不要自己折腾自己。” 祁君逸:“……” 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似乎很蠢。 姜翎月踮着脚尖,仰头亲了亲他的下颌,“我跟陈子泝三世都别无情愫,心里只有你一个,别暗自发恼了。” “真的是我吗?” 祁君逸扣住她的后腰,将人拥进怀里,唇贴在她耳边,借着酒意,低声道:“你不要混淆了我们两个人。” 姜翎月轻轻嗯了声,“好,不会混淆的。” 在她心里,这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祁君逸本想问,既然如此,你心里的人是我还是他。 可是,他问不出口。 在他的记忆里,他们就没有甜蜜恩爱过。 满是怨怼和冷淡。 爱意分轻重。 她心里即便有他,也一定是排在后面的那个。 祁君逸幽幽叹气,抱着怀里醉的站不稳的姑娘,上了帝王御辇。 ………… 另一边。 谢安宁和女儿一出太极殿,谢婉便跟着几个未出阁的贵女们玩儿去了。 长长宫道上,挂满了各色彩灯。 时不时的,天空燃起烟花。 今夜,整个京城都亮如白昼,热闹非凡。 谢安宁早过了爱凑热闹的年纪,自个儿拎了壶酒,寻了个僻静的凉亭坐着,独自观月。 得知姜翎月也有前世记忆,她实在是 高兴。 比离开王家那天还要高兴。 没有酒杯,她也不挑剔抬臂,仰着头,径自对着壶嘴饮了口。 前世,她撑门立户二十余载,奉命奔波于大瀚各地,政绩上佳,后入朝堂,又每每同男子激烈相争,辩驳到面红耳赤,早不是那循规蹈矩的王夫人。 咕噜咕噜饮了口酒,撂下酒壶,就发现旁边不知何时立了个人。 大晚上的,很是吓人。 谢安宁惊的猛地窜起。 “是我,” 来人微微躬身,歉道,“方才路过,看见姐姐独自在这儿喝闷酒,不甚放心,便过来看看,……是子钦吓着姐姐了?” 石原卿。 熟悉的声音让谢安宁缓缓松了口气,重新坐下,没好气道:“你脚步太轻了,的确有些吓人。” 她神态自然,语气也熟稔,仿佛他们并不是十多年未见,仅有儿时情分的名义姐弟。 石原卿微微一怔,道:“是我不好。” 谢安宁摆手,“无碍,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一个是朝中重臣,一个是人妇,大晚上的,绝不该在此独自相处。 但谢安宁前世是一家之主且官拜三品,潜意识里根本没有将自己定位在后院妇人身上,也不觉有什么不妥。 而石原卿,日盼夜盼两人独处,更不会回避。 他盯着桌上的酒壶,关切问询:“姐姐心情不好?可是那王少甫又做了什么事,叫姐姐伤了心?” 谢安宁:“……” 时隔一世,再听他一口一个姐姐,她面色复杂极了。 她不说话,石原卿就看着她,眨巴了下眼睛,“姐姐?” 谢安宁:“……” 前世,他们相伴二十载,夫妻和睦。 他小她许多,但大事小事上,都是他让着她。 两人没有子嗣,对外王少甫的儿子就是他的亲子。 哪怕是女儿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恩爱二十载,她先行一步。 临死前,是他通红的双眼。 这个男人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了,多年的等候并非是心有不甘的年少执念。 而是,真真正正的情爱。 从一而终,矢志不渝。 许许多多的记忆出现在脑海。 他们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经历,跟王少甫那段大悲大喜的爱恨纠葛过后,她的心早就变得古井无波。 那种麻木感,是很平淡的。 平平淡淡的相伴,平平淡淡的度过余生。 这会儿回想起来…… 谢安宁指骨紧了紧,拎着酒壶又灌了口酒,冲他笑道:“多年未见,子钦你可成亲了,不知夫人是哪家姑娘?” 闻言,十年二十有七的男人,面色一僵,低声道:“没有成亲。” “……哦,”谢安宁并不意外,笑了笑道:“算算年纪,你也老大不小了,姐姐女儿都已是及笄之龄,你也该考虑自己终身大事了。” 她记得他前世曾说过。 如果她的婚姻一直好好的,没有和离,没有背叛,拿一直等候无望的他,不会继续坚守下去。 他会听从父母的话,择一门当户对的姑娘,成婚嫁娶,好好过日子。 既如此,那就这样做。 第479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2 谢安宁是这样想的。 她看向面前比记忆中年轻了许多的男人,心中思绪万千。 那样的眼神,让石原卿浑身僵硬,几乎要认为,她看破了自己那不为人知的心思。 他艰难的扯了扯唇,解释道:“这些年,我忙于读书科举,终身大事上难免疏忽。” 他说起了自己这十几年的变化。 比如,从枪不离手的少年,变成也能定下心读书,手写锦绣文章的书生。 比如,他平步青云,也曾离京外放。 再比如,他家中已有两位兄长娶妻生子,他肩上并没有背负传宗接代的责任,对婚姻大事上只想找个合心意的。 他不愿意将就。 他想追寻的是琴瑟和鸣,夫妻同心。 都不是蠢人。 话里话外的意思,谢安宁自然听明白了。 比起前世,他今生坦露心意还算遮掩了几分。 前世他们重逢,她已经和离归家了。 而现在… 谢安宁轻轻叹气,压下心中陡然生出的怅然,正要开口说话,却感觉脊背莫名发寒。 她猛地转头。 身后,凉亭不远处的回廊上,王少甫不知何时来了。 他手里拎着一盏画有嫦娥奔月的灯笼,静静立在那儿。 广袖长袍,身姿修长,格外清瘦,随着秋夜的风吹拂,整个人仿若谪仙,看上去清冷至极。 唯有那双眼睛,里头盛满了寒冰,定定地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谢安宁怔了一瞬,缓缓站起身,“伯瑾?” 静立在那边的男人一动不动,没有吭声。 气氛有些紧绷。 “姐姐?”石原卿也站起来,“我……” “安静些,”谢安宁偏头看了他一眼,撂下一句,“你莫要跟过来。”便抬步朝回廊那儿走去。 这里是皇宫。 虽然她不觉得跟石原卿在室外说上两句话有什么要紧的,但王少甫已经并非从前那个心性宽和,温文尔雅的佳公子。 ……他偏执的有些疯魔。 尤其石原卿,是他心头最深的刺。 碰都不能碰。 一点风吹草动他的理智都能濒临崩溃。 几步功夫,谢安宁已经想好了说词。 待走到他面前,准备解释两句时,王少甫动了。 他抬手,握住她的下颌,微凉的指腹正好抚上她的唇瓣。 轻轻抚弄了会儿,他道;“秋夜寒凉,宴席已散,夫人跟我归家吗?” 下颌的手握的很紧,唇瓣上的指腹更是没有挪开,谢安宁都怀疑自己一旦张嘴说话,他能将手指探进来。 所以,她只是微微点头,嗯了声。 ……回家的。 下颌的力道骤然一松,旋即便是后腰一紧,被面前人抱进了怀里。 很轻的一个拥抱,但身后的人是石原卿。 谢安宁多少有些不自在,便伸手推了推。 王少甫退开半步,虚虚揽着她的腰,轻抬眼皮,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向依旧在凉亭上的石原卿。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他的眸色太沉,太森冷,仿佛蕴含无尽的杀机。 石原卿自然捕捉到了。 他眉头微蹙,不明白王少甫的杀意为何如此之盛。 毕竟,他跟谢安宁并没有逾矩行为,仅仅只是碰巧遇见,说了几句话而已。 时下风气开放,莫说他们幼时有情谊在,就算只是同僚妻室遇上,互相问候几句也是寻常。 即便是发现了他隐晦的心思,爱妻如宝,不容人窥视,第一反应也该是暴怒。 不至于直接对朝堂三品大员动了杀机。 谢安宁不知两个男人目光的交锋,但她能感觉到面前男人周身萦绕着的暴戾之气。 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伯瑾?” 王少甫垂眸。 夜色下,那双眸子猩红一片。 谢安宁愣住,心中顿时一紧,呐呐开口:“回去吗?” 当然是要回去的。 王少甫扣紧她的手腕,拉着她转身就走。 从头到尾,没有跟石原卿这个同朝为官的同僚,说上一句场面话。 已经是,心照不宣的撕破了脸。 而石原卿,甚至仅仅只是见了谢安宁两面。 他震惊的同时,又感到诧异。 不敢相信,王少甫竟然如此敏锐。 ………… 秋风狂作,似乎要变天了。 谢安宁走了几步,没看见女儿,不由问他:“婉儿呢?” “在后头跟着。” 后头… 谢安宁想等女儿,腰间一紧,直接被箍着腰抱着上了车。 车轮缓缓滚动,王少甫将人抱在腿上,一手箍着她的腰,一手握持茶壶,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见她面色不愉,轻声道:“宽心,那也是我的女儿。” 总不能真将人丢在宫里。 谢安宁唇瓣微抿,像在较劲似的,没有说话。 王少甫低头凑近了些,想去看她的面色,却嗅到浓郁的酒香。 那双本就疏冷的眸子,眸色更淡了,“跟他对月共饮?” 第480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3 王少甫低头凑近了些,想去看她的面色,却嗅到浓郁的酒香。 那双本就疏冷的眸子,眸色更淡了,“跟他对月共饮?” 谢安宁解释:“只是碰巧遇上,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 王少甫盯着她,唇勾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想的是什么样?” ……能是什么样? 谢安宁只觉无奈,“你放心,我不会做出有辱你,有辱谢家的事来。” 她承诺过,只要他活着,她就不会不要他。 他们一日是夫妻,她就会跟石原卿保持距离。 绝不会让他面上难看。 更不会让谢家蒙羞。 可王少甫闻言,并不觉得开怀。 他当然相信她的品性。 也从未怀疑过她会背着他,跟石原卿私相授受。 至少,不会有肌肤之亲。 至于内心… 喉间涌上深深的苦意,王少甫眉眼间冷意慢慢消散,变成一股化不开的惨淡之色。 三生三世的纠缠,他们都变了太多。 曾经纯粹的感情,沾染了无数瑕疵。 以至于,王少甫甚至觉得,她愿意给他这样的许诺,更大程度上,是出自于怜悯。 他两世短折惨死,夫妻一场,她不忍心让他的第三世也不得善终。 她怜悯他,所以,承诺不会不要他。 至于她的真心? 呵… 只怕早就给了石原卿。 她早就走上了另外一条没有他的道路,只剩他还留在原地。 是他利用她的心软,占尽先机,强行拖住她,不让她走。 所以,他该知足。 该知足。 王少甫闭了闭眼,“安宁…” 他低头,将唇贴上她的,轻声呢喃:“我们离京。” 离开京城,最好此生再也不要回来。 远离他的父母,族人,远离石原卿。 远离这里的一切是非。 这话他不止一次提过,谢安宁不复最开始的惊诧,闻言,微微偏头避开他的唇,道:“什么时候?” “马上!”王少甫道:“只要你点头首肯,我就去向陛下辞官,年底之前,咱们就能离京。” 这会儿是中秋,离过年也就只有几月了。 可见,他究竟有多迫不及待。 谢安宁语气复杂:“你年纪轻轻,才在底下锻炼上来,正是该建功立业的时候,陛下对你寄予厚望,岂会轻易应你辞官。” “大瀚人才济济,愿意为陛下分忧的人不差我一个,没了我,对陛下不会有分毫影响,” 王少甫看着她,语气平静:“这些都不是影响你我归隐的理由。” “……”谢安宁默了默,又道:“婉儿已经及笄,正是该议亲的年纪,她的婚事又当如何?” 他们不是无牵无挂的少年人。 为人父母,总该为孩子考虑。 “婉儿当然是跟我们一块儿走,” 王少甫道:“我想过了,嫁入高门总要受束缚,便是夫君再体恤,也不如在闺阁时好过,她咱们一块儿,归隐田园,寻一如意郎君,过一世平凡日子,未尝不可。” 太平盛世的官不好当。 不如做个富家翁。 可谢安宁依旧不肯点头。 她眉头微蹙,“或许,这一世娘娘还会再开女学,若是那样,婉儿的前途耽误不得,岂能因为你我问一己之私,让她做个平头百姓。” “如何会耽误她的前途,”王少甫道:“即便真如你所说日后女学再开,只要女儿有心入仕,我自不会拦她。” 谢安宁还要再说什么,被他冷声打断,“你理由这样多,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就是舍不得离京。” 第480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3 王少甫低头凑近了些,想去看她的面色,却嗅到浓郁的酒香。 那双本就疏冷的眸子,眸色更淡了,“跟他对月共饮?” 谢安宁解释:“只是碰巧遇上,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 王少甫盯着她,唇勾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我想的是什么样?” ……能是什么样? 谢安宁只觉无奈,“你放心,我不会做出有辱你,有辱谢家的事来。” 她承诺过,只要他活着,她就不会不要他。 他们一日是夫妻,她就会跟石原卿保持距离。 绝不会让他面上难看。 更不会让谢家蒙羞。 可王少甫闻言,并不觉得开怀。 他当然相信她的品性。 也从未怀疑过她会背着他,跟石原卿私相授受。 至少,不会有肌肤之亲。 至于内心… 喉间涌上深深的苦意,王少甫眉眼间冷意慢慢消散,变成一股化不开的惨淡之色。 三生三世的纠缠,他们都变了太多。 曾经纯粹的感情,沾染了无数瑕疵。 以至于,王少甫甚至觉得,她愿意给他这样的许诺,更大程度上,是出自于怜悯。 他两世短折惨死,夫妻一场,她不忍心让他的第三世也不得善终。 她怜悯他,所以,承诺不会不要他。 至于她的真心? 呵… 只怕早就给了石原卿。 她早就走上了另外一条没有他的道路,只剩他还留在原地。 是他利用她的心软,占尽先机,强行拖住她,不让她走。 所以,他该知足。 该知足。 王少甫闭了闭眼,“安宁…” 他低头,将唇贴上她的,轻声呢喃:“我们离京。” 离开京城,最好此生再也不要回来。 远离他的父母,族人,远离石原卿。 远离这里的一切是非。 这话他不止一次提过,谢安宁不复最开始的惊诧,闻言,微微偏头避开他的唇,道:“什么时候?” “马上!”王少甫道:“只要你点头首肯,我就去向陛下辞官,年底之前,咱们就能离京。” 这会儿是中秋,离过年也就只有几月了。 可见,他究竟有多迫不及待。 谢安宁语气复杂:“你年纪轻轻,才在底下锻炼上来,正是该建功立业的时候,陛下对你寄予厚望,岂会轻易应你辞官。” “大瀚人才济济,愿意为陛下分忧的人不差我一个,没了我,对陛下不会有分毫影响,” 王少甫看着她,语气平静:“这些都不是影响你我归隐的理由。” “……”谢安宁默了默,又道:“婉儿已经及笄,正是该议亲的年纪,她的婚事又当如何?” 他们不是无牵无挂的少年人。 为人父母,总该为孩子考虑。 “婉儿当然是跟我们一块儿走,” 王少甫道:“我想过了,嫁入高门总要受束缚,便是夫君再体恤,也不如在闺阁时好过,她咱们一块儿,归隐田园,寻一如意郎君,过一世平凡日子,未尝不可。” 太平盛世的官不好当。 不如做个富家翁。 可谢安宁依旧不肯点头。 她眉头微蹙,“或许,这一世娘娘还会再开女学,若是那样,婉儿的前途耽误不得,岂能因为你我问一己之私,让她做个平头百姓。” “如何会耽误她的前途,”王少甫道:“即便真如你所说日后女学再开,只要女儿有心入仕,我自不会拦她。” 谢安宁还要再说什么,被他冷声打断,“你理由这样多,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就是舍不得离京。” 第481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4 谢安宁还要再说什么,被他冷声打断,“你理由这样多,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就是舍不得离京。” 冷声的逼问,叫谢安宁心中一怒。 抬头欲要辩驳,就见面前男人眸底猩红,满是痛色,那股子怒意顿时一空。 他看上去真的很悲苦。 ……很可怜。 前世,他在她怀里呕血咽气的画面再度出现在眼前,谢安宁心中难以抑制的发软。 她抿了抿唇,“你就这么想离京?” 王少甫轻轻嗯了声,正待开口,马车停了下来。 到家了。 他声音一顿,理了理她微乱的衣襟,抱着她稳稳地下了马车。 比起前世最后两年那残败不堪的虚弱身子,这会儿的他身强体健,还是那个文能手书锦绣文章,武能拉弓百步穿杨的王大公子。 抱她抱的毫不费力。 步入院落,进了正房。 里面已经燃了烛火。 热水也已经备齐。 知道她爱洁,赴宴饮酒归家,定然是要沐浴的,王少甫脚步没停,径自进了盥洗室。 几个婢女们拎了热水,将浴桶灌满,他将人挥退,抬手就去解她衣襟盘扣。 谢安宁一惊,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夫妻多年,自然是有共浴过的时候。 但,这会儿他们的感情早不复往昔。 何况,都已经老夫老妻了,……成何体统。 显然,王少甫并没这么想。 他一手扣住她的肩,一手锲而不舍的解她的衣裳,语调淡淡:“咱们是夫妻,你不要同我生分。” 他什么也没打算做,只是想同她说说话。 不能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至少,此时此刻他做不到退出去。 衣衫褪尽,没等他抱,谢安宁自己迅速进了浴桶,见他又开始脱自己的衣裳,登时别开脸,“再叫人抬个浴桶进来。” “不必,我抱着你泡。” 王少甫三两下将自己剥了干净。 上一次共浴,都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了,谢安宁浑身不自在,羞臊的慌。 偏偏,那人一进来就伸手圈住她,唇自身后贴向她的耳朵:“我想同你说说话。” 声音平静,不染欲念,手也安分得很。 谢安宁紧绷的身子微微松快了些,就听他又道:“你再问刚刚那个问题。” “……”谢安宁默然无语,只能重复:“你就这么想离京?” “是!”王少甫回答的干脆,“不瞒你说,自恢复记忆起的每一天,我都寝食难安,留在京城一日,我就寝食难安一日,” “我的爹娘,我的家族,石原卿,桩桩件件,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叫我寝食难安。” 以赘婿的身份,带着妻女回了谢家。 还将女儿的姓氏改了。 这样忤逆不孝的事,他的爹娘现在碍于皇帝的面子,不敢有丝毫不忿,但等缓过这口劲,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事来。 是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还是如前世一般,意图谋害谢安宁性命,认为只要她一死,他便会变回那个端方知礼,孝顺有加的儿子。 谁也不知道。 原本,王少甫是想着为王家培养孙辈继承家业,好叫他爹娘多少有几分宽慰,但这些天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敢去赌。 三世纠缠,他们的感情本就薄如蝉翼,实在禁不起半点波折。 若他的爹娘此生再犯下什么错事,他该怎么做? 真将亲族全部千刀万剐了吗? 就算他下得去手,她能接受一个剐了全族的男人吗? 还有石原卿。 这是他平生最痛恨的人。 他有一千一万种手段,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不敢。 她恢复了前世记忆,他一点都不敢再触及她的逆鳞。 所以,哪怕他翻江倒海的难受,日日夜夜被猜忌折磨的寝食难安,也不敢出手对石原卿做点什么。 他是真的怕了。 她太心狠,他一点险都不敢冒。 这般思来想去,能做下的决定,就是一家人离开京城,远离这是非之地。 在这里,他两次失去了她。 的的确确深痛恶极。 他几乎破开胸口,将自己的心里话全部剖析给她听。 那些惧怕,惶恐,不安。 还有几乎疯魔的偏执情感。 谢安宁久久沉默。 王少甫没有打搅她,拿起汗巾给她轻轻擦洗。 轻柔的触感,让谢安宁醒过神来,扯过巾帕,道:“我自己来,你好了就先出去。” 她还是不自在。 哪怕,他们曾亲密到不分你我。 “安宁,” 王少甫揽过她的肩,握着她的手,低头深深的看着她,声音平静,“我一直想问你,前世,你同他成婚了没有?” 一直想问的问题,在这样赤诚相对的状态下,问了出来。 谢安宁低垂着的眼皮微颤,没有说话。 ……默认了。 王少甫只觉得一股苦意顺着喉管往上涌,压都压不下去。 夫妻之间的事,她同旁人做了个遍。 经年累月下来,当然会跟他生分。 他面容惨白,艰难的挤出个笑,那模样叫谢安宁眉头一皱,怀疑他别不是又要吐血,当即蹙着眉道:“看顾好自己的身子骨,你知道的,我不会为你殉节。” 前世的例子摆在眼前,只要他一死,她转头就会另寻他人。 这次,不一定会是石原卿。 她可以要高原卿,刘原卿。 甚至只要她想,还可以有无数男宠随侍身侧。 反正,从骨子里,她早就不是那个循规蹈矩的后宅妇人。 谢安宁自诩自己这话说的足够狠心伤人,但王少甫何其聪慧,又何其了解她,愣是从里面品出了关心。 那张俊脸,霎时间冰雪笑容,眸底溢出稀碎的光。 似星子闪烁。 年过三十,受尽情殇的男人,这会儿面上竟隐隐能瞧出几分昔日的少年模样。 谢安宁呼吸一滞,别开脸,嗓音艰涩:“洗好了就出去。” “好,”王少甫亲了亲她的眉眼,听话的站起身,出了浴桶。 眼角余光瞥见他赤裸的身体。 修长如竹,肩背宽阔,肌肉紧实,尤其腹部线条流畅的很。 跟同龄人那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比起来实在是堪称极品。 尤其,谢安宁见过前世缠绵病榻气血衰败,枯瘦到几乎脱了形的他。 眼眶蓦然发酸。 她轻轻闭了闭眼,道:“离京的事,待我入宫面见娘娘后,再告知你答案。” 第481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4 谢安宁还要再说什么,被他冷声打断,“你理由这样多,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你就是舍不得离京。” 冷声的逼问,叫谢安宁心中一怒。 抬头欲要辩驳,就见面前男人眸底猩红,满是痛色,那股子怒意顿时一空。 他看上去真的很悲苦。 ……很可怜。 前世,他在她怀里呕血咽气的画面再度出现在眼前,谢安宁心中难以抑制的发软。 她抿了抿唇,“你就这么想离京?” 王少甫轻轻嗯了声,正待开口,马车停了下来。 到家了。 他声音一顿,理了理她微乱的衣襟,抱着她稳稳地下了马车。 比起前世最后两年那残败不堪的虚弱身子,这会儿的他身强体健,还是那个文能手书锦绣文章,武能拉弓百步穿杨的王大公子。 抱她抱的毫不费力。 步入院落,进了正房。 里面已经燃了烛火。 热水也已经备齐。 知道她爱洁,赴宴饮酒归家,定然是要沐浴的,王少甫脚步没停,径自进了盥洗室。 几个婢女们拎了热水,将浴桶灌满,他将人挥退,抬手就去解她衣襟盘扣。 谢安宁一惊,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夫妻多年,自然是有共浴过的时候。 但,这会儿他们的感情早不复往昔。 何况,都已经老夫老妻了,……成何体统。 显然,王少甫并没这么想。 他一手扣住她的肩,一手锲而不舍的解她的衣裳,语调淡淡:“咱们是夫妻,你不要同我生分。” 他什么也没打算做,只是想同她说说话。 不能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至少,此时此刻他做不到退出去。 衣衫褪尽,没等他抱,谢安宁自己迅速进了浴桶,见他又开始脱自己的衣裳,登时别开脸,“再叫人抬个浴桶进来。” “不必,我抱着你泡。” 王少甫三两下将自己剥了干净。 上一次共浴,都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了,谢安宁浑身不自在,羞臊的慌。 偏偏,那人一进来就伸手圈住她,唇自身后贴向她的耳朵:“我想同你说说话。” 声音平静,不染欲念,手也安分得很。 谢安宁紧绷的身子微微松快了些,就听他又道:“你再问刚刚那个问题。” “……”谢安宁默然无语,只能重复:“你就这么想离京?” “是!”王少甫回答的干脆,“不瞒你说,自恢复记忆起的每一天,我都寝食难安,留在京城一日,我就寝食难安一日,” “我的爹娘,我的家族,石原卿,桩桩件件,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叫我寝食难安。” 以赘婿的身份,带着妻女回了谢家。 还将女儿的姓氏改了。 这样忤逆不孝的事,他的爹娘现在碍于皇帝的面子,不敢有丝毫不忿,但等缓过这口劲,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事来。 是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还是如前世一般,意图谋害谢安宁性命,认为只要她一死,他便会变回那个端方知礼,孝顺有加的儿子。 谁也不知道。 原本,王少甫是想着为王家培养孙辈继承家业,好叫他爹娘多少有几分宽慰,但这些天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敢去赌。 三世纠缠,他们的感情本就薄如蝉翼,实在禁不起半点波折。 若他的爹娘此生再犯下什么错事,他该怎么做? 真将亲族全部千刀万剐了吗? 就算他下得去手,她能接受一个剐了全族的男人吗? 还有石原卿。 这是他平生最痛恨的人。 他有一千一万种手段,让对方死无葬身之地。 但他不敢。 她恢复了前世记忆,他一点都不敢再触及她的逆鳞。 所以,哪怕他翻江倒海的难受,日日夜夜被猜忌折磨的寝食难安,也不敢出手对石原卿做点什么。 他是真的怕了。 她太心狠,他一点险都不敢冒。 这般思来想去,能做下的决定,就是一家人离开京城,远离这是非之地。 在这里,他两次失去了她。 的的确确深痛恶极。 他几乎破开胸口,将自己的心里话全部剖析给她听。 那些惧怕,惶恐,不安。 还有几乎疯魔的偏执情感。 谢安宁久久沉默。 王少甫没有打搅她,拿起汗巾给她轻轻擦洗。 轻柔的触感,让谢安宁醒过神来,扯过巾帕,道:“我自己来,你好了就先出去。” 她还是不自在。 哪怕,他们曾亲密到不分你我。 “安宁,” 王少甫揽过她的肩,握着她的手,低头深深的看着她,声音平静,“我一直想问你,前世,你同他成婚了没有?” 一直想问的问题,在这样赤诚相对的状态下,问了出来。 谢安宁低垂着的眼皮微颤,没有说话。 ……默认了。 王少甫只觉得一股苦意顺着喉管往上涌,压都压不下去。 夫妻之间的事,她同旁人做了个遍。 经年累月下来,当然会跟他生分。 他面容惨白,艰难的挤出个笑,那模样叫谢安宁眉头一皱,怀疑他别不是又要吐血,当即蹙着眉道:“看顾好自己的身子骨,你知道的,我不会为你殉节。” 前世的例子摆在眼前,只要他一死,她转头就会另寻他人。 这次,不一定会是石原卿。 她可以要高原卿,刘原卿。 甚至只要她想,还可以有无数男宠随侍身侧。 反正,从骨子里,她早就不是那个循规蹈矩的后宅妇人。 谢安宁自诩自己这话说的足够狠心伤人,但王少甫何其聪慧,又何其了解她,愣是从里面品出了关心。 那张俊脸,霎时间冰雪笑容,眸底溢出稀碎的光。 似星子闪烁。 年过三十,受尽情殇的男人,这会儿面上竟隐隐能瞧出几分昔日的少年模样。 谢安宁呼吸一滞,别开脸,嗓音艰涩:“洗好了就出去。” “好,”王少甫亲了亲她的眉眼,听话的站起身,出了浴桶。 眼角余光瞥见他赤裸的身体。 修长如竹,肩背宽阔,肌肉紧实,尤其腹部线条流畅的很。 跟同龄人那被酒色掏空的身体比起来实在是堪称极品。 尤其,谢安宁见过前世缠绵病榻气血衰败,枯瘦到几乎脱了形的他。 眼眶蓦然发酸。 她轻轻闭了闭眼,道:“离京的事,待我入宫面见娘娘后,再告知你答案。” 第482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5 第二日。 谢安宁往后宫递了命妇牌子。 姜翎月这会儿还没被正式封后,按理说后宫还不归她管,消息是传到惠妃手上,再由韶光宫大宫女亲自过来禀告的。 她自然是许了。 当天下午,谢安宁就进了宫。 姜翎月跟皇帝陛下同寝同食,没有自己的宫殿,只能在广安殿偏殿召见她。 君臣两人时隔一世,以这样的形式再次重逢,是怎样的缘分。 彼此之间都难掩激动。 待殿内宫人们都退下,谢安宁眼含热泪,“娘娘,您也有着之前的记忆对吗?” 姜翎月颔首承认,“前段日子,是多出了段记忆,” 说着,又抬眸问她,“谢姨你是何时恢复的记忆,怎么今生变化如此大。” 早早就跟王家划清界限,把王少甫都带回了谢家。 谢安宁毫无隐瞒,将王少甫先自己一步重生后,所做的事和盘托出。 恢复记忆的那天起,他就自证清白,遣散妾室。 后又在父母面前绝对的维护她,唯恐她再受气,紧接着又表示脱离家族,自请入赘。 而这一切,都是在她还没有恢复记忆前就做了。 诚意给的十足。 桩桩件件,足够打动当时还没有经历丧女之痛和撞破书房召妾那一幕的她。 姜翎月安静听完,只对一件事有些惊诧,“纳妾足足半年了,那些妾室他都没睡过?” “没有,遣散出府时,几个妾室的守宫砂俱在,”谢安宁迟疑了会儿,道:“前面两世,也是如此。” 这事儿姜翎月还是头一回听说。 她结结实实默了默,实在是瞠目结舌,“……那他图什么?” 为了纳妾的事,让挚爱的妻子冷了心。 原本幸福的一家三口,分崩离析。 自己更是两世都断则而死,不得善终。 结果,那些妾室他竟然一个都没碰过? 这是图什么呢。 不觉得冤吗? 两辈子。 两条命。 就这么搭进去了。 谢安宁低垂着眼,道:“倒也没那么冤,他尝试过的,我撞破过一次。” 她将书房那次的事细细说了。 当时觉得恶心透顶的一幕,这会儿说出来,眉头还是微蹙。 谢安宁端着茶盏饮了口,咽下那股子翻涌的情绪。 她几乎要把自己都骗了,但姜翎月前世立于万人之上数十载,以上观下,观人之术早就炉火纯青,这会儿一眼就瞧出端倪。 倒也没觉得多难以理解。 只是无奈叹气,“原本还在想,谢姨你对王少甫会不会只是怜悯。” 毕竟以她旁观者的视角看过去,王少甫两世都太过于惨烈。 就算夫妻之情已尽,但青梅竹马,多年护持的情分不是假的。 纠缠三生,出于怜悯,愿意成全他一世圆满也未尝不可。 可现在,姜翎月不这么认为了。 已经和离,且时隔一世的情况下,再度提及撞破王少甫抱着妾氏这件事,她的谢姨居然依旧难以释怀。 这怎么会是怜悯。 只有真的在意,才做不到无动于衷。 若仅仅只有怜悯,抱个妾室而已,早就是微不足道的事了。 谢安宁沉默了会儿,道:“我不想再看着他死了。” 隔阂还是有的。 那样多的伤痛堆积,怎么可能真正的风过无痕,破镜重圆。 只是,再大的隔阂也抵不过他的性命。 或许那些爱恨痴缠的过往记忆,会永远横隔在他们之间,她永远也不能释怀,但跟他的生死比起来,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不想再看着他呕血,更不想再看着他在她怀里咽气,身躯僵冷。 只要确定这一点,其他的伤痕再痛,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那是王少甫。 是年幼时,围在她身边,事事以她为重的少年。 是自爹娘死后,竭力爱她护她的男人。 他们之间的情分,早就计较不清了。 姜翎月想到王少甫两世的惨烈,多少能体会谢安宁的心情。 几世纠缠,不是当事人,谁都没资格替她抉择。 姜翎月什么都没劝,只问:“那石原卿呢?前世你们恩爱半生,真就这么舍下,不打算再续前缘?” 谢安宁轻轻嗯了声。 “他曾说过,若我姻缘顺遂,他不会继续毫无希望的等下去,会听从家中长辈的话,择一门当户对的姑娘成婚。” 这样,他会有自己的子嗣。 而不是入赘谢家,连个亲生骨血都没有。 怎么看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谁也挑不出毛病。 可姜翎月闻言,却欲言又止。 谢安宁见状,道:“娘娘有话只管说,臣听凭训诫。” “训诫谈不上,”姜翎月犹豫了会儿,问:“谢姨想不想知道前世你死后,石原卿如何了?” 拜王少甫所赐,一听这话,谢安宁就想到他躺进棺椁那一幕, 无数繁乱的思绪瞬间顿住。 谢安宁神色微怔,呆呆看着她,良久,唇颤了颤,“他殉情了?” “这倒没有,” 姜翎月道:“你死那年,他不到五十,石家彼时在朝中已说不上话,底下又青黄不接,眼看就要没落,他的嫡亲兄长,和石家族老几次三番劝他带着儿子回归家族,” “但他没走,而是守着谢家,守着儿女,一守就是二十年,他在朝堂上竭力护持着谢婉立足,又等着谢晋白成长到能独当一面,才致仕归家,教养孙辈。” “石原卿死的时候,谢家已经枝繁叶茂,你曾孙都三岁了。” 第482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5 第二日。 谢安宁往后宫递了命妇牌子。 姜翎月这会儿还没被正式封后,按理说后宫还不归她管,消息是传到惠妃手上,再由韶光宫大宫女亲自过来禀告的。 她自然是许了。 当天下午,谢安宁就进了宫。 姜翎月跟皇帝陛下同寝同食,没有自己的宫殿,只能在广安殿偏殿召见她。 君臣两人时隔一世,以这样的形式再次重逢,是怎样的缘分。 彼此之间都难掩激动。 待殿内宫人们都退下,谢安宁眼含热泪,“娘娘,您也有着之前的记忆对吗?” 姜翎月颔首承认,“前段日子,是多出了段记忆,” 说着,又抬眸问她,“谢姨你是何时恢复的记忆,怎么今生变化如此大。” 早早就跟王家划清界限,把王少甫都带回了谢家。 谢安宁毫无隐瞒,将王少甫先自己一步重生后,所做的事和盘托出。 恢复记忆的那天起,他就自证清白,遣散妾室。 后又在父母面前绝对的维护她,唯恐她再受气,紧接着又表示脱离家族,自请入赘。 而这一切,都是在她还没有恢复记忆前就做了。 诚意给的十足。 桩桩件件,足够打动当时还没有经历丧女之痛和撞破书房召妾那一幕的她。 姜翎月安静听完,只对一件事有些惊诧,“纳妾足足半年了,那些妾室他都没睡过?” “没有,遣散出府时,几个妾室的守宫砂俱在,”谢安宁迟疑了会儿,道:“前面两世,也是如此。” 这事儿姜翎月还是头一回听说。 她结结实实默了默,实在是瞠目结舌,“……那他图什么?” 为了纳妾的事,让挚爱的妻子冷了心。 原本幸福的一家三口,分崩离析。 自己更是两世都断则而死,不得善终。 结果,那些妾室他竟然一个都没碰过? 这是图什么呢。 不觉得冤吗? 两辈子。 两条命。 就这么搭进去了。 谢安宁低垂着眼,道:“倒也没那么冤,他尝试过的,我撞破过一次。” 她将书房那次的事细细说了。 当时觉得恶心透顶的一幕,这会儿说出来,眉头还是微蹙。 谢安宁端着茶盏饮了口,咽下那股子翻涌的情绪。 她几乎要把自己都骗了,但姜翎月前世立于万人之上数十载,以上观下,观人之术早就炉火纯青,这会儿一眼就瞧出端倪。 倒也没觉得多难以理解。 只是无奈叹气,“原本还在想,谢姨你对王少甫会不会只是怜悯。” 毕竟以她旁观者的视角看过去,王少甫两世都太过于惨烈。 就算夫妻之情已尽,但青梅竹马,多年护持的情分不是假的。 纠缠三生,出于怜悯,愿意成全他一世圆满也未尝不可。 可现在,姜翎月不这么认为了。 已经和离,且时隔一世的情况下,再度提及撞破王少甫抱着妾氏这件事,她的谢姨居然依旧难以释怀。 这怎么会是怜悯。 只有真的在意,才做不到无动于衷。 若仅仅只有怜悯,抱个妾室而已,早就是微不足道的事了。 谢安宁沉默了会儿,道:“我不想再看着他死了。” 隔阂还是有的。 那样多的伤痛堆积,怎么可能真正的风过无痕,破镜重圆。 只是,再大的隔阂也抵不过他的性命。 或许那些爱恨痴缠的过往记忆,会永远横隔在他们之间,她永远也不能释怀,但跟他的生死比起来,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不想再看着他呕血,更不想再看着他在她怀里咽气,身躯僵冷。 只要确定这一点,其他的伤痕再痛,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那是王少甫。 是年幼时,围在她身边,事事以她为重的少年。 是自爹娘死后,竭力爱她护她的男人。 他们之间的情分,早就计较不清了。 姜翎月想到王少甫两世的惨烈,多少能体会谢安宁的心情。 几世纠缠,不是当事人,谁都没资格替她抉择。 姜翎月什么都没劝,只问:“那石原卿呢?前世你们恩爱半生,真就这么舍下,不打算再续前缘?” 谢安宁轻轻嗯了声。 “他曾说过,若我姻缘顺遂,他不会继续毫无希望的等下去,会听从家中长辈的话,择一门当户对的姑娘成婚。” 这样,他会有自己的子嗣。 而不是入赘谢家,连个亲生骨血都没有。 怎么看都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谁也挑不出毛病。 可姜翎月闻言,却欲言又止。 谢安宁见状,道:“娘娘有话只管说,臣听凭训诫。” “训诫谈不上,”姜翎月犹豫了会儿,问:“谢姨想不想知道前世你死后,石原卿如何了?” 拜王少甫所赐,一听这话,谢安宁就想到他躺进棺椁那一幕, 无数繁乱的思绪瞬间顿住。 谢安宁神色微怔,呆呆看着她,良久,唇颤了颤,“他殉情了?” “这倒没有,” 姜翎月道:“你死那年,他不到五十,石家彼时在朝中已说不上话,底下又青黄不接,眼看就要没落,他的嫡亲兄长,和石家族老几次三番劝他带着儿子回归家族,” “但他没走,而是守着谢家,守着儿女,一守就是二十年,他在朝堂上竭力护持着谢婉立足,又等着谢晋白成长到能独当一面,才致仕归家,教养孙辈。” “石原卿死的时候,谢家已经枝繁叶茂,你曾孙都三岁了。” 第483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6 他死的时候,谢家已经枝繁叶茂,你曾孙都三岁了… 谢安宁心头剧颤,几乎要握不住茶盏。 脑中又出现幼年时期,那个追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安宁姐姐的少年。 明明是冷峻桀骜,爱舞刀弄枪的性子。 却因为她随口的一句‘不喜欢粗人’而转为学文。 前世,他用了后半生,来证明对她并非是年少求而不得的执念。 年少的真心,他从未忘却,坚如磐石。 哪怕,她已经离世的情况下,也依旧守着她的家族,她的……儿女,子孙。 谢安宁面色发白,捂着胸口,久久说不出话。 一边是三生三世的纠缠,已经接连惨死两次的王少甫。 一边是等候半生,携手半生,爱她至深从未对不起她的石原卿。 作为旁观者的姜翎月,她也觉得棘手。 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少甫去死。 就真能做到无动于衷的放弃石原卿吗? 人非草木。 都是有感情的。 何况真的携手了半生。 姜翎月幽幽叹气,“无论谢姨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我不知道,”谢安宁喃喃低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恨自己不能劈成两半。 这样,她就可以不再看着王少甫死,也不辜负石原卿的等候。 “……”历经三世,姜翎月对感情多少也有几分感悟,她静默良久,道:“那就问问自己的心,看看怎么做,心里会好受些。” ………… 谢安宁离开后,姜翎月独自坐了会儿。 见证旁人的感情纠葛,多少也生出几分惆怅,心中竟然有些迫切的想见见皇帝。 这会儿已经临近傍晚,皇帝陛下还在前殿批折子,没多犹豫,姜翎月拎了壶茶去了前殿。 应该是几个臣工们离开不久,宫婢们正在收拾喝剩的茶盏,见她进来,福身行礼。 请安声让御座上的帝王掀了眼皮,瞧见是她,眉眼登时就含了几分笑意。 婚仪未办,两人同居一殿本就名正言不顺,自打封后圣旨下达后,她就鲜少来前殿,更别提进来奉茶了。 他伸出手臂,姜翎月几步走近,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谢氏走了?” “嗯。” 宫人们都退了下去,姜翎月自然而然坐到他腿上,低低嗯了声。 她声音闷闷的,听的祁君逸眉梢微挑:“怎么?见到你心心念念的谢姨还不高兴。” “谢姨也有了前世的记忆,” 姜翎月没有瞒他,将前世,王谢石三人的纠葛悉数说了遍,惆怅道:“情之一字好难解啊,王少甫执念太深,石原卿同样是个倔的。” 祁君逸是知道第一世,王少甫疯魔成什么样的。 这会儿,听见两人第二世的纠葛,怔愣了会儿,伸手抚上怀中姑娘的秀发,道:“谢氏想怎么做。” “不知道,”姜翎月叹气,“我看着都头疼,谢姨只怕也要为难死了。” “没什么好为难的,” 祁君逸道:“既然石原卿没有从前记忆,那只要王谢二人好好的,他总会断了妄念,娶妻生子。” “……”姜翎月沉默。 “觉得这样做对石原卿不公?” 祁君逸一语猜中她的心思,语带笑意,“月月,你知不知道第一世王谢死后,石原卿如何了?” 他从不跟她卖关子,这会同样如此,不待姜翎月问,便道:“王少甫死后半年, 石原卿竭力搜罗了王家罪证,将谋害长媳,还是英烈遗骨的罪名给王家扣死了。” “那时,王家早已日落西山,王少甫两个弟弟领了闲职,全家凑不出个五品官,王家老夫人中风在床,已经致仕的王御史听闻事情败露,没等刑部来提人,当天就领着老妻一同咽了气。” 死无对证。 “王少甫的几个兄弟,没有参与进谋害谢氏的案子里,但被株连下,依旧剥夺了官职。” 百年清名的官宦士族,就这样成了白身。 功名全无。 “他们在京城支撑了不到两年,就拖家带口回了祖籍,至此朝堂上不见梁州王家人。” 至少,在他驾崩前是这样。 姜翎月头一回知道王少甫死后的事。 听见石原卿这般不遗余力的为谢安宁报仇,不由面色微动。 祁君逸瞥了她一眼,道:“很感动?” 姜翎月颔首。 祁君逸哼笑一声,“王家离京后,他娶妻了。” 第483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6 他死的时候,谢家已经枝繁叶茂,你曾孙都三岁了… 谢安宁心头剧颤,几乎要握不住茶盏。 脑中又出现幼年时期,那个追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安宁姐姐的少年。 明明是冷峻桀骜,爱舞刀弄枪的性子。 却因为她随口的一句‘不喜欢粗人’而转为学文。 前世,他用了后半生,来证明对她并非是年少求而不得的执念。 年少的真心,他从未忘却,坚如磐石。 哪怕,她已经离世的情况下,也依旧守着她的家族,她的……儿女,子孙。 谢安宁面色发白,捂着胸口,久久说不出话。 一边是三生三世的纠缠,已经接连惨死两次的王少甫。 一边是等候半生,携手半生,爱她至深从未对不起她的石原卿。 作为旁观者的姜翎月,她也觉得棘手。 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少甫去死。 就真能做到无动于衷的放弃石原卿吗? 人非草木。 都是有感情的。 何况真的携手了半生。 姜翎月幽幽叹气,“无论谢姨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我不知道,”谢安宁喃喃低语:“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恨自己不能劈成两半。 这样,她就可以不再看着王少甫死,也不辜负石原卿的等候。 “……”历经三世,姜翎月对感情多少也有几分感悟,她静默良久,道:“那就问问自己的心,看看怎么做,心里会好受些。” ………… 谢安宁离开后,姜翎月独自坐了会儿。 见证旁人的感情纠葛,多少也生出几分惆怅,心中竟然有些迫切的想见见皇帝。 这会儿已经临近傍晚,皇帝陛下还在前殿批折子,没多犹豫,姜翎月拎了壶茶去了前殿。 应该是几个臣工们离开不久,宫婢们正在收拾喝剩的茶盏,见她进来,福身行礼。 请安声让御座上的帝王掀了眼皮,瞧见是她,眉眼登时就含了几分笑意。 婚仪未办,两人同居一殿本就名正言不顺,自打封后圣旨下达后,她就鲜少来前殿,更别提进来奉茶了。 他伸出手臂,姜翎月几步走近,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谢氏走了?” “嗯。” 宫人们都退了下去,姜翎月自然而然坐到他腿上,低低嗯了声。 她声音闷闷的,听的祁君逸眉梢微挑:“怎么?见到你心心念念的谢姨还不高兴。” “谢姨也有了前世的记忆,” 姜翎月没有瞒他,将前世,王谢石三人的纠葛悉数说了遍,惆怅道:“情之一字好难解啊,王少甫执念太深,石原卿同样是个倔的。” 祁君逸是知道第一世,王少甫疯魔成什么样的。 这会儿,听见两人第二世的纠葛,怔愣了会儿,伸手抚上怀中姑娘的秀发,道:“谢氏想怎么做。” “不知道,”姜翎月叹气,“我看着都头疼,谢姨只怕也要为难死了。” “没什么好为难的,” 祁君逸道:“既然石原卿没有从前记忆,那只要王谢二人好好的,他总会断了妄念,娶妻生子。” “……”姜翎月沉默。 “觉得这样做对石原卿不公?” 祁君逸一语猜中她的心思,语带笑意,“月月,你知不知道第一世王谢死后,石原卿如何了?” 他从不跟她卖关子,这会同样如此,不待姜翎月问,便道:“王少甫死后半年, 石原卿竭力搜罗了王家罪证,将谋害长媳,还是英烈遗骨的罪名给王家扣死了。” “那时,王家早已日落西山,王少甫两个弟弟领了闲职,全家凑不出个五品官,王家老夫人中风在床,已经致仕的王御史听闻事情败露,没等刑部来提人,当天就领着老妻一同咽了气。” 死无对证。 “王少甫的几个兄弟,没有参与进谋害谢氏的案子里,但被株连下,依旧剥夺了官职。” 百年清名的官宦士族,就这样成了白身。 功名全无。 “他们在京城支撑了不到两年,就拖家带口回了祖籍,至此朝堂上不见梁州王家人。” 至少,在他驾崩前是这样。 姜翎月头一回知道王少甫死后的事。 听见石原卿这般不遗余力的为谢安宁报仇,不由面色微动。 祁君逸瞥了她一眼,道:“很感动?” 姜翎月颔首。 祁君逸哼笑一声,“王家离京后,他娶妻了。” 第484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7 他娶妻了… 姜翎月一惊,“当真?” 祁君逸嗯了声,“娶谁家姑娘不记得,但他是娶妻了的。” 为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报了仇,但佳人已逝,再也回不来了。 本就是一厢情愿的暗恋,无名无分,为了谢安宁的名声,连报复王家用的都是谢老将军的由头,丝毫不敢透露自己那晦涩的情愫。 殉情更是也轮不到他殉。 如此,蹉跎三年,将王家逼得赶回祖籍后,再也抵不过年迈的父母恳求,松口答应了娶妻。 至于婚后过得如何。 祁君逸帝王之尊当然不会去关心。 能记得石原卿成亲,那还是因为彼时对方已经官拜二品。 而三十好几,才头回娶亲的二品大员实在不多见。 成婚时,他还叫内侍随了份贺礼,这才略有印象。 姜翎月蹙眉凝思。 所以,三世纠葛,其实就是王谢二人的。 石原卿只是半路掺和进他们夫妻之间。 如果谢安宁前世没和离,他或许要不了多久,也会选择成亲。 喜欢是真的。 前世二十年独自护持谢家也是真的。 但那是在跟谢安宁结为夫妻,彼此相守半生的情况下。 没有真正的同床共枕,朝夕相伴,没有那些相濡以沫的日日夜夜,石原卿是会有其他选择的。 年少的爱恋,或许会遗憾终身,不得圆满,但还到不了至死不渝的地步。 王少甫不同。 他跟谢安宁从小青梅竹马,情意一开始就交付了出去。 彼此都认定了对方。 无论重来再多次,无论有没有恢复记忆,他都没办法抽身离开。 想到这一点,姜翎月真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滋味。 她伸臂攀住皇帝的脖颈,低低说起王少甫纳了那么多妾,竟然一个都没有睡的事。 “你说他图什么?” 姜翎月实在想不通:“要说图子嗣,图年轻鲜嫩的姑娘,那他这么久也没碰其他女人,一通折腾下来,除了让妻子死心外,他什么也没得到。” 祁君逸再聪明绝顶,也没有读心术,哪里能完全知道王少甫怎么想的。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哄道:“许是一念之差。” 哪怕他是皇帝,哪怕他自诩算无遗策,也不能保证每件事都完全顺心如意。 就那么一念之差,话赶着话,一个倔强,一个也不肯低头。 总想着这么多年的感情了,彼此早就融入对方的生命中,就算纠缠到死,也散不了的。 谁能想到,世事无常。 他们就是走散了。 ………… 谢府。 从宫中回来,天色已近黄昏。 中秋一过,夏日最后那点余热彻底消散,气温一夜之间降了下来。 秋风寒凉的很。 谢安宁下了马车,步入内院,拐了个弯没多久,就看见回廊尽头的莲花池旁,立着一道修长身影。 他背对着这边,手中捻着几粒鱼饵,时不时往下撒着。 这里是她回院子的必经之地。 ——怕不是在堵她。 念头一闪而过,谢安宁脚步慢了下来。 那头,似察觉出她的犹疑,背对这边的人转过身。 夕阳笼在他身上,晕了层淡淡的金光,模糊了面容,但周身那股端肃内敛的气息,不容忽视。 即便看不清脸,也让人觉得是个极优秀的男人。 谢安宁幽幽叹气,踱步上前,才站定,手腕就被握住。 一点也没其他铺垫,他开口就是:“可跟娘娘说了?” 话落的瞬间,谢安宁静了静。 这想起昨晚自己说离京与否,需今日进宫同皇后娘娘禀告后,才能告知他答案。 她张了张嘴,“我忘了说。” 在听见石原卿不顾自己家族,选择护持谢家,护持她的儿女二十年后,她的心湖便久久不能平静。 哪里还能记得起什么离京。 忘了? 专门进宫就为了这事儿,竟然说忘了? 提心吊胆整整一天的王少甫哪里肯信。 他定定地盯着妻子,“你就是不想离京对不对?” 谢安宁:“……” 如果说昨天她有想过离京,跟他过一世远离朝堂,闲云野鹤的日子。 那现在,她确实动摇了。 面前人久不答话。 几乎是相当于默认了。 她明明厌倦了京城的尔虞我诈,一定不会是舍不得权势富贵。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她舍不得的是那个同样做过她夫婿的男人。 舍不得。 放不下。 所以,不愿离开。 王少甫呆滞良久,突然伸臂抱住她。 “不离京就不离京,咱们好好的就行,” 他艰难退让:“安宁,我们以后都不吵架了,再也不吵架了。” 声音满是苦涩和惶恐。 听得谢安宁很不好受。 她可以对那个冷静自持,理智淡漠的王少甫毫不留情,但现在这个满身伤痛的男人,她狠不下心。 她自他怀里仰着头,看着他削瘦的下颌骨。 惊觉,在不知不觉间,他又瘦了好多。 面颊都有些凹陷,依稀可见惶恐之色。 这样不怒自威,生来就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会惶恐成这样。 仿佛那些惧意刻入灵魂,让他无时无刻不知担忧。 谢安宁抚上他的脸,指节轻颤:“…你怕什么呢?” 王少甫微微俯身,冲她挤出个笑,语气艰涩:“怕你不要我。” 他只怕这个。 她毫不犹豫的抛弃过他两次。 那些记忆,让他辗转难眠,怕的寝食难安。 谢安宁闭了闭眼,无力再去想他们之间到底谁胜谁负。 谁负谁更多一些。 沉默良久,她突然道:“上一世我活到五十一岁。” 第一次主动跟他提及前事。 王少甫面色一肃,整个人如紧绷的弓弦,直直的看着她,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出声打扰。 “当时婉儿携夫君离京外放,晋儿才十七岁,还未及冠,只有举人功名,我一死,婉儿背了重孝,三年不能出仕。” 正是皇权交替之际,女帝登基之路铺的稳固,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轰轰烈烈的改革还在继续,朝中局势日新月异,源源不断的女官涌了出来。 三年时间,足够让前程大好的臣子,彻底籍籍无名。 “子钦彼时已是二品中书令,谢家门庭是靠他一人撑着。” 丧妻不需要丁忧,身为中书令长官,已经是帝国权力中心。 有他坐镇谢家,谢婉和谢晋白的前程就歪不了。 “我同他夫妻十三载,没有生一儿半女,他是为了我,才以赘婿的身份入的谢家,我一死,你说他还有留下的理由吗?” 他们都清楚, 谢晋白并非石原卿亲生。 丧妻,无子的情况下,谢氏一族对他来说,毫无牵绊。 他自己的家族,同样需要他去扶持。 这样的情况下。 即便念着旧情,也完全可以回了石家,等谢家需要帮助,再出手照拂一二。 根本没有理由留下来。 谢安宁看着他,道:“娘娘说,我死之后,子钦独自支撑谢家二十年,护着婉儿和晋儿在朝堂立足脚跟,教导谢氏子孙,一生未曾离开谢家。” 她想说的是,石原卿对她,对谢家,对他们儿女子孙的付出。 王少甫想的是。 成婚十三载。 他离世时,她三十五岁,死时五十一。 ……所以,不是他一死,她就迫不及待让石原卿上位。 她,其实有为他守节三年。 或许早就见识过她对自己多狠心,也一直都知道她跟石原卿是做了夫妻。 绝望到了底的时候,突然得知原来她等了三年,原来她也没有那么迫不及待。 没有他想的那样,巴不得他早点死,让新人进府。 王少甫感觉心底那片死寂的荒漠,竟涌出丝丝缕缕的清甜。 第484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7 他娶妻了… 姜翎月一惊,“当真?” 祁君逸嗯了声,“娶谁家姑娘不记得,但他是娶妻了的。” 为求而不得的心上人报了仇,但佳人已逝,再也回不来了。 本就是一厢情愿的暗恋,无名无分,为了谢安宁的名声,连报复王家用的都是谢老将军的由头,丝毫不敢透露自己那晦涩的情愫。 殉情更是也轮不到他殉。 如此,蹉跎三年,将王家逼得赶回祖籍后,再也抵不过年迈的父母恳求,松口答应了娶妻。 至于婚后过得如何。 祁君逸帝王之尊当然不会去关心。 能记得石原卿成亲,那还是因为彼时对方已经官拜二品。 而三十好几,才头回娶亲的二品大员实在不多见。 成婚时,他还叫内侍随了份贺礼,这才略有印象。 姜翎月蹙眉凝思。 所以,三世纠葛,其实就是王谢二人的。 石原卿只是半路掺和进他们夫妻之间。 如果谢安宁前世没和离,他或许要不了多久,也会选择成亲。 喜欢是真的。 前世二十年独自护持谢家也是真的。 但那是在跟谢安宁结为夫妻,彼此相守半生的情况下。 没有真正的同床共枕,朝夕相伴,没有那些相濡以沫的日日夜夜,石原卿是会有其他选择的。 年少的爱恋,或许会遗憾终身,不得圆满,但还到不了至死不渝的地步。 王少甫不同。 他跟谢安宁从小青梅竹马,情意一开始就交付了出去。 彼此都认定了对方。 无论重来再多次,无论有没有恢复记忆,他都没办法抽身离开。 想到这一点,姜翎月真有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滋味。 她伸臂攀住皇帝的脖颈,低低说起王少甫纳了那么多妾,竟然一个都没有睡的事。 “你说他图什么?” 姜翎月实在想不通:“要说图子嗣,图年轻鲜嫩的姑娘,那他这么久也没碰其他女人,一通折腾下来,除了让妻子死心外,他什么也没得到。” 祁君逸再聪明绝顶,也没有读心术,哪里能完全知道王少甫怎么想的。 他拍了拍她的脑袋,哄道:“许是一念之差。” 哪怕他是皇帝,哪怕他自诩算无遗策,也不能保证每件事都完全顺心如意。 就那么一念之差,话赶着话,一个倔强,一个也不肯低头。 总想着这么多年的感情了,彼此早就融入对方的生命中,就算纠缠到死,也散不了的。 谁能想到,世事无常。 他们就是走散了。 ………… 谢府。 从宫中回来,天色已近黄昏。 中秋一过,夏日最后那点余热彻底消散,气温一夜之间降了下来。 秋风寒凉的很。 谢安宁下了马车,步入内院,拐了个弯没多久,就看见回廊尽头的莲花池旁,立着一道修长身影。 他背对着这边,手中捻着几粒鱼饵,时不时往下撒着。 这里是她回院子的必经之地。 ——怕不是在堵她。 念头一闪而过,谢安宁脚步慢了下来。 那头,似察觉出她的犹疑,背对这边的人转过身。 夕阳笼在他身上,晕了层淡淡的金光,模糊了面容,但周身那股端肃内敛的气息,不容忽视。 即便看不清脸,也让人觉得是个极优秀的男人。 谢安宁幽幽叹气,踱步上前,才站定,手腕就被握住。 一点也没其他铺垫,他开口就是:“可跟娘娘说了?” 话落的瞬间,谢安宁静了静。 这想起昨晚自己说离京与否,需今日进宫同皇后娘娘禀告后,才能告知他答案。 她张了张嘴,“我忘了说。” 在听见石原卿不顾自己家族,选择护持谢家,护持她的儿女二十年后,她的心湖便久久不能平静。 哪里还能记得起什么离京。 忘了? 专门进宫就为了这事儿,竟然说忘了? 提心吊胆整整一天的王少甫哪里肯信。 他定定地盯着妻子,“你就是不想离京对不对?” 谢安宁:“……” 如果说昨天她有想过离京,跟他过一世远离朝堂,闲云野鹤的日子。 那现在,她确实动摇了。 面前人久不答话。 几乎是相当于默认了。 她明明厌倦了京城的尔虞我诈,一定不会是舍不得权势富贵。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她舍不得的是那个同样做过她夫婿的男人。 舍不得。 放不下。 所以,不愿离开。 王少甫呆滞良久,突然伸臂抱住她。 “不离京就不离京,咱们好好的就行,” 他艰难退让:“安宁,我们以后都不吵架了,再也不吵架了。” 声音满是苦涩和惶恐。 听得谢安宁很不好受。 她可以对那个冷静自持,理智淡漠的王少甫毫不留情,但现在这个满身伤痛的男人,她狠不下心。 她自他怀里仰着头,看着他削瘦的下颌骨。 惊觉,在不知不觉间,他又瘦了好多。 面颊都有些凹陷,依稀可见惶恐之色。 这样不怒自威,生来就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会惶恐成这样。 仿佛那些惧意刻入灵魂,让他无时无刻不知担忧。 谢安宁抚上他的脸,指节轻颤:“…你怕什么呢?” 王少甫微微俯身,冲她挤出个笑,语气艰涩:“怕你不要我。” 他只怕这个。 她毫不犹豫的抛弃过他两次。 那些记忆,让他辗转难眠,怕的寝食难安。 谢安宁闭了闭眼,无力再去想他们之间到底谁胜谁负。 谁负谁更多一些。 沉默良久,她突然道:“上一世我活到五十一岁。” 第一次主动跟他提及前事。 王少甫面色一肃,整个人如紧绷的弓弦,直直的看着她,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出声打扰。 “当时婉儿携夫君离京外放,晋儿才十七岁,还未及冠,只有举人功名,我一死,婉儿背了重孝,三年不能出仕。” 正是皇权交替之际,女帝登基之路铺的稳固,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轰轰烈烈的改革还在继续,朝中局势日新月异,源源不断的女官涌了出来。 三年时间,足够让前程大好的臣子,彻底籍籍无名。 “子钦彼时已是二品中书令,谢家门庭是靠他一人撑着。” 丧妻不需要丁忧,身为中书令长官,已经是帝国权力中心。 有他坐镇谢家,谢婉和谢晋白的前程就歪不了。 “我同他夫妻十三载,没有生一儿半女,他是为了我,才以赘婿的身份入的谢家,我一死,你说他还有留下的理由吗?” 他们都清楚, 谢晋白并非石原卿亲生。 丧妻,无子的情况下,谢氏一族对他来说,毫无牵绊。 他自己的家族,同样需要他去扶持。 这样的情况下。 即便念着旧情,也完全可以回了石家,等谢家需要帮助,再出手照拂一二。 根本没有理由留下来。 谢安宁看着他,道:“娘娘说,我死之后,子钦独自支撑谢家二十年,护着婉儿和晋儿在朝堂立足脚跟,教导谢氏子孙,一生未曾离开谢家。” 她想说的是,石原卿对她,对谢家,对他们儿女子孙的付出。 王少甫想的是。 成婚十三载。 他离世时,她三十五岁,死时五十一。 ……所以,不是他一死,她就迫不及待让石原卿上位。 她,其实有为他守节三年。 或许早就见识过她对自己多狠心,也一直都知道她跟石原卿是做了夫妻。 绝望到了底的时候,突然得知原来她等了三年,原来她也没有那么迫不及待。 没有他想的那样,巴不得他早点死,让新人进府。 王少甫感觉心底那片死寂的荒漠,竟涌出丝丝缕缕的清甜。 第485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8 王少甫感觉心底那片死寂的荒漠,竟涌出丝丝缕缕的清甜。 他手臂拢了拢,将怀里人抱紧了些,轻叹:“安宁,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我说了这么多,你只听出了这个?” 谢安宁难以置信,“王少甫,婉儿和晋儿都是你的骨血,他护持你的儿女二十年,你没有半分感恩之心吗?” “……有的,” 这样牺牲自我的奉献,世间少有,何况奉献的对象是他的子女。 王少甫心中的杀意消退了不少。 他抿了抿唇,“恩是恩,情是情,一码归一码,” “我可以竭尽全力报答他前世恩德,但你想撇下我,跟他重续前缘,绝不可能。” 除非他死。 谢安宁轻而易举补上了他的未尽之言。 她面色难看。 是了。 他就是这样。 从年幼时,就见不得她身边出现适龄异性。 也就是石原卿那会儿年纪小,还是个孩子,不然,这人只怕也不会允许他一口一个安宁姐姐,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 谁知道能放进这样一条漏网之鱼。 估计他想想都要怄得发慌。 谢安宁颇感无奈。 似乎体察到她的摇摆,王少甫低垂着眼眸看她,“听见他守了谢家二十年,你动容了,还是勾动了旧情,难以放下?” “……”谢安宁沉默了会儿,在他越来越冰冷的目光下,缓缓道:“若我说是呢?” 夕阳已经落下,最后一缕晚霞也消失不见,夜幕笼罩下的墙院,透着寒意。 四下一片寂静。 其实话一出口,谢安宁就有些后悔,尤其面前人倏然紧绷的身体,更叫她暗自懊恼。 “我的意思是…”她顿了顿,找补道:“骤然得知这样深厚的情意,若我丝毫不动容,那真是铁石心肠了。” 动容才是正常的。 “所以呢?” 王少甫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动容之后,你打算做什么?放不下他,回去找他,撇下我是吗?” “没有,”谢安宁摇头,“我既然承诺了你,自然会遵守诺言。” 这话的意思,仿佛她只是重诺才留下,并不是因为……还爱他。 王少甫心口绞痛。 只觉得有凉风在胸口狂啸,顺着血脉流淌至四肢百骸。 他冷的厉害,艰难的挤出个笑,“这样啊…” “放不下他,撇不开我…” 他眼睫轻颤,唤她的名字,“你不会是想享齐人之福?” 你不会是想享齐人之福…… “没有!” 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谢安宁大声驳斥,“你莫要胡言乱语,我几时这样想过!” 王少甫定定地看着她。 看她的气急败坏。 看她的义正言辞。 看她眼神飘忽,不敢同他对视。 声音很大。 大的仿佛是在告诉她自己。 王少甫心口那股子寒意,几乎要凝成冰。 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她竟然真的想过,想过让他跟石原卿共存。 没有哪一刻,王少甫这么恨自己的洞察力。 腰间紧箍的手臂像是突然间卸了力气,一下子松开,谢安宁下意识抬头。 撞入一双枯寂透着绝望的赤红眼睛。 四目相对。 他定定的看了她许久,颓然后退了一步。 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最后那个眼神,叫谢安宁浑身一僵。 下意识抬起的脚步顿住,没再追上去试图去解释什么。 也好。 他们彼此,的确都该冷静一下。 ………… 皇宫。 神仙醉的解药,终于炼成。 这件事,被皇帝陛下视为头等大事,其关注程度甚至超越了帝国最高机密。 不能、也没有出现一点变故。 同前世一样,七颗圆鼓鼓的丹药,呈现在御桌上。 姜翎月驾轻就熟的服下一粒,对着旁边紧张兮兮的男人安抚道:“放心,前世这个毒没有丝毫后遗症,我是寿终正寝的。” ……寿终正寝。 又是一个消息。 祁君逸低垂着眼皮,遮掩眸底情绪。 他从未主动问及过她的上辈子,只能从她时不时透露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那个没有自己的一世。 好在,她对他并不设防。 不过月余时间,他已经基本上能拼凑个七七八八。 真是恩爱甜蜜的一世。 相伴白头。 不要紧。 这一世,他也可以。 姜翎月端着茶盏抿了口,将那股子药味压了压,就听他问:“后宫妃嫔,你们前世是如何安排?” 前些日子,赵美人和贤妃的肚子,一次性解决了。 对内,知道内情的极少。 但对外,是赵美人冲撞贤妃,导致贤妃小产,后又查出其私通一事。 案子罪证确凿,几日功夫就有了决断。 赵氏一族姜翎月没有想过保下来。 上位者可以宽宥,但必须赏罚分明,太过心慈手软,不会是一件好事。 如果混淆皇室血脉这样的罪名,都不受到严惩,那皇室威严就成了笑话,反倒叫底下人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赵氏全族还是难逃发落。 六岁以上的男丁斩首,六岁以下流放千里。 不过这一次,女眷不再入教坊司。 至于赵如意这个前世的左膀右臂,姜翎月自然记挂着。 琢磨着找个合适的时机,给人弄进宫里来。 而今的后宫,只少了赵美人一个。 前世赐死的贤妃和淑妃都在。 今生,惊马案还没有发生,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发生。 倒是有些棘手。 姜翎月蹙着眉,将前世这两家意图用欢情散设计自己跟陈子泝的事说了,又道:“我私心是不想留她们性命的,但处置人总得有个由头。” 她杀心不重,但贤、淑二妃是实打实想要害她性命,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到尽释前嫌。 说着,便想问问皇帝陛下的意见。 结果见他低垂着眼,正直直盯着她。 姜翎月一愣,“怎么了?” 祁君逸头一回听说‘欢情散’这事儿。 他抿了抿唇,试探的问:“你对……” “什么反应也没有!” 姜翎月当即打断他的话,正了神色道:“我的确中了欢情散,但我只喜欢你一个,面对陈子泝丝毫没有起药效,等你来才控制不住的。” 她警惕的盯着他,“你不会怀疑这个?” 祁君逸还没说话,她又急忙道:“你想想看,若我真对陈子泝起了药效,她们的设计就成功了,你会亲眼撞破我跟他……” 脑中浮现了她描述的画面,祁君逸脸色已经黑得没法看。 姜翎月没再说下去,只撇了撇嘴,“要是真发生那样的事,即便你舍不得处死我,我们也不能毫无嫌隙恩爱一生,又哪里还会有孩子,还会同我并肩临朝。” 有道理。 祁君逸信了,面色和缓了许多。 所以,陈子泝的的确确算不上什么。 即便今生,阴差阳错有过婚约,更亲近了些,也不要紧。 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们的感情深厚。 见他不再追问,姜翎月松了口气的同时,赶紧转了话题,“依你看,贤、淑二妃连同她们的家族该如何?” 祁君逸看着她,道:“听我的?” 姜翎月嗯了声,“我拿不定主意,都听你的。” 两个正一品妃,总不能毫无由头直接赐死,还有她们的家族…… “那好,” 祁君逸道:“后宫所有妃嫔,先送去镇国寺祈福,待封后大典完成,再行安排,……她们若能按耐得住,不再动其他歪心思,饶她们一次也无不可,就当修我们来世的福气了。” 经历了真实的转世,他很信这个。 前世她死后,他就收敛了杀心,行善积德。 能不见血,轻易不会见血。 而姜翎月闻言,面色却渐渐古怪。 他是故意的。 怎么可能不动歪心思。 前世她还只是个贵妃,她们还好端端在后宫呢,便精心谋划了一场惊马案。 这会儿都把人赶去镇国寺了,只怕杀她之心更急切了些。 想到什么,姜翎月轻吸了口气,小声嘀咕:“别到时候把惠妃也折进去。” “你…”祁君逸一默,迟疑道:“前世,你跟惠妃关系很好?” “起止是好!” 说起这个,姜翎月一下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道:“鲁明瑶前世功绩不菲,最后以女子之身入阁,成为四大辅政大臣之一,名垂青史。”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消息过于重大,素来处变不惊的皇帝都不禁露出惊愕之色。 “那是二十年后的事了,”姜翎月想了想,道:“她真的好厉害的,一生没再成婚,过继了兄长的子嗣教养。” 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她是真舍不得就这么被皇帝坑杀了。 没错,就是坑杀。 知道三妃和她们背后的家族都不会消停,还特意把人都赶去镇国寺。 增加她们的恨意不说,还更方便她们联络家族。 简直就是等着他们使坏。 正好顺理成章的把人处置了。 好坏啊。 姜翎月捧着他的脸狠狠亲了口,道:“我不管,你想想办法,至少给鲁家透个口风,叫他们别掺和进去。” 她还打算继续推行女学呢。 有了前世的经验在,这一世会少走许多弯路,只会更顺利。 祁君逸摸了摸被亲的面颊,很爽快的同意了,“成,听你的。” 鲁家是他外族,只要他们不上赶着找死,他也能收收杀心。 说着话,他头低下来些,“再亲一下。” 声音特别认真,特别严肃,好似在探讨什么正事。 姜翎月也不含糊,当即又是一下。 没等他继续要求,捧着他的脸,接二连三的吻落下。 手顺势探入他的衣襟,顺着肩颈往下。 祁君逸哪里领教过她这样的热情,整个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腰带被扯开,才急急忙忙去握她的手,“不可!咱们还未成婚,不好……” “祁恒之!” 姜翎月自他脖颈抬头,那双雾蒙蒙的眸子瞪着他,“太医方才不是说了,解毒丸的药效需要阴阳调和,你还在矜持什么?” 就算他没有恩爱一世的记忆。 第一世,她也是他的贵妃。 同床共枕五年。 还讲什么规矩。 她都不在意那些规矩,他端着做什么。 早点给她伺候舒服了,她解毒不也解的快些,感情更是突飞猛进。 哪里还需要天天见缝插针的拈酸吃醋。 这会儿,两人在寝殿的软榻上,她窝在他怀里,双臂攀着他的脖颈,已经将他衣襟扯的老开。 薄瘦的胸肌半露不露… 皇帝陛下虽然自幼养尊处优,一身细皮嫩肉,比寻常贵女还要白净,但他武力不差,身材更是挑不出毛病。 肌肉紧实,薄而有力,特别带劲。 姜翎月前世就领教的很彻底,这会儿瞧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还客气,直接伸手抚了上去。 祁君逸喉结缓缓滚动,撑着身子,任她作妖,口中却提醒道:“现在还是白天。” 他说的没错,外头天色的确还亮着。 若是寻常,姜翎月一定干不出白日宣淫的事的,可她发现,这人越是这样一本正经的端着,她就越发撂不开手。 她绝不是重欲之人。 一定是血灵参起效了! 思及此,姜翎月心安理得的对着他锁骨啃了会儿,头也不抬道:“白天就白天,我有些难受,不太忍得住,……你也不想我流鼻血?” 祁君逸:“……” 他闷笑了声,隐约摸索到这姑娘的癖好,什么也没再说,半推半就的躺了下去。 规矩什么的,他也没放在眼里。 只是,太喜欢她这样急切需要他的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 很快,他发现这姑娘扒衣服的架势格外熟练。 他才躺下没一会儿,衣裳就被扒了个七七八八。 祁君逸有些不高兴了,一把掐住她的腰,没让她继续。 姜翎月瞪他,“还装?” “……”祁君逸默了默,道:“你说些好听的话哄哄我。” 简直倒反天罡。 姜翎月气急而笑,“哄什么?” “说喜欢我。” “当然喜欢你,要是不喜欢你,我能扒你衣裳?” 被这醋坛子折腾的没了脾气,姜翎月瞪着他道,“想知道前世服下解毒丸后,我体内血灵参的余效是怎么解的吗?” 祁君逸蹙眉:“不是靠……行房?” 姜翎月:“……你还真好奇啊?” 她抿了抿唇,“行,你非要端着那就端着。” 那就跟上辈子一样好了。 第485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8 王少甫感觉心底那片死寂的荒漠,竟涌出丝丝缕缕的清甜。 他手臂拢了拢,将怀里人抱紧了些,轻叹:“安宁,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我说了这么多,你只听出了这个?” 谢安宁难以置信,“王少甫,婉儿和晋儿都是你的骨血,他护持你的儿女二十年,你没有半分感恩之心吗?” “……有的,” 这样牺牲自我的奉献,世间少有,何况奉献的对象是他的子女。 王少甫心中的杀意消退了不少。 他抿了抿唇,“恩是恩,情是情,一码归一码,” “我可以竭尽全力报答他前世恩德,但你想撇下我,跟他重续前缘,绝不可能。” 除非他死。 谢安宁轻而易举补上了他的未尽之言。 她面色难看。 是了。 他就是这样。 从年幼时,就见不得她身边出现适龄异性。 也就是石原卿那会儿年纪小,还是个孩子,不然,这人只怕也不会允许他一口一个安宁姐姐,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 谁知道能放进这样一条漏网之鱼。 估计他想想都要怄得发慌。 谢安宁颇感无奈。 似乎体察到她的摇摆,王少甫低垂着眼眸看她,“听见他守了谢家二十年,你动容了,还是勾动了旧情,难以放下?” “……”谢安宁沉默了会儿,在他越来越冰冷的目光下,缓缓道:“若我说是呢?” 夕阳已经落下,最后一缕晚霞也消失不见,夜幕笼罩下的墙院,透着寒意。 四下一片寂静。 其实话一出口,谢安宁就有些后悔,尤其面前人倏然紧绷的身体,更叫她暗自懊恼。 “我的意思是…”她顿了顿,找补道:“骤然得知这样深厚的情意,若我丝毫不动容,那真是铁石心肠了。” 动容才是正常的。 “所以呢?” 王少甫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动容之后,你打算做什么?放不下他,回去找他,撇下我是吗?” “没有,”谢安宁摇头,“我既然承诺了你,自然会遵守诺言。” 这话的意思,仿佛她只是重诺才留下,并不是因为……还爱他。 王少甫心口绞痛。 只觉得有凉风在胸口狂啸,顺着血脉流淌至四肢百骸。 他冷的厉害,艰难的挤出个笑,“这样啊…” “放不下他,撇不开我…” 他眼睫轻颤,唤她的名字,“你不会是想享齐人之福?” 你不会是想享齐人之福…… “没有!” 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谢安宁大声驳斥,“你莫要胡言乱语,我几时这样想过!” 王少甫定定地看着她。 看她的气急败坏。 看她的义正言辞。 看她眼神飘忽,不敢同他对视。 声音很大。 大的仿佛是在告诉她自己。 王少甫心口那股子寒意,几乎要凝成冰。 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她竟然真的想过,想过让他跟石原卿共存。 没有哪一刻,王少甫这么恨自己的洞察力。 腰间紧箍的手臂像是突然间卸了力气,一下子松开,谢安宁下意识抬头。 撞入一双枯寂透着绝望的赤红眼睛。 四目相对。 他定定的看了她许久,颓然后退了一步。 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最后那个眼神,叫谢安宁浑身一僵。 下意识抬起的脚步顿住,没再追上去试图去解释什么。 也好。 他们彼此,的确都该冷静一下。 ………… 皇宫。 神仙醉的解药,终于炼成。 这件事,被皇帝陛下视为头等大事,其关注程度甚至超越了帝国最高机密。 不能、也没有出现一点变故。 同前世一样,七颗圆鼓鼓的丹药,呈现在御桌上。 姜翎月驾轻就熟的服下一粒,对着旁边紧张兮兮的男人安抚道:“放心,前世这个毒没有丝毫后遗症,我是寿终正寝的。” ……寿终正寝。 又是一个消息。 祁君逸低垂着眼皮,遮掩眸底情绪。 他从未主动问及过她的上辈子,只能从她时不时透露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那个没有自己的一世。 好在,她对他并不设防。 不过月余时间,他已经基本上能拼凑个七七八八。 真是恩爱甜蜜的一世。 相伴白头。 不要紧。 这一世,他也可以。 姜翎月端着茶盏抿了口,将那股子药味压了压,就听他问:“后宫妃嫔,你们前世是如何安排?” 前些日子,赵美人和贤妃的肚子,一次性解决了。 对内,知道内情的极少。 但对外,是赵美人冲撞贤妃,导致贤妃小产,后又查出其私通一事。 案子罪证确凿,几日功夫就有了决断。 赵氏一族姜翎月没有想过保下来。 上位者可以宽宥,但必须赏罚分明,太过心慈手软,不会是一件好事。 如果混淆皇室血脉这样的罪名,都不受到严惩,那皇室威严就成了笑话,反倒叫底下人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赵氏全族还是难逃发落。 六岁以上的男丁斩首,六岁以下流放千里。 不过这一次,女眷不再入教坊司。 至于赵如意这个前世的左膀右臂,姜翎月自然记挂着。 琢磨着找个合适的时机,给人弄进宫里来。 而今的后宫,只少了赵美人一个。 前世赐死的贤妃和淑妃都在。 今生,惊马案还没有发生,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发生。 倒是有些棘手。 姜翎月蹙着眉,将前世这两家意图用欢情散设计自己跟陈子泝的事说了,又道:“我私心是不想留她们性命的,但处置人总得有个由头。” 她杀心不重,但贤、淑二妃是实打实想要害她性命,无论如何,她也做不到尽释前嫌。 说着,便想问问皇帝陛下的意见。 结果见他低垂着眼,正直直盯着她。 姜翎月一愣,“怎么了?” 祁君逸头一回听说‘欢情散’这事儿。 他抿了抿唇,试探的问:“你对……” “什么反应也没有!” 姜翎月当即打断他的话,正了神色道:“我的确中了欢情散,但我只喜欢你一个,面对陈子泝丝毫没有起药效,等你来才控制不住的。” 她警惕的盯着他,“你不会怀疑这个?” 祁君逸还没说话,她又急忙道:“你想想看,若我真对陈子泝起了药效,她们的设计就成功了,你会亲眼撞破我跟他……” 脑中浮现了她描述的画面,祁君逸脸色已经黑得没法看。 姜翎月没再说下去,只撇了撇嘴,“要是真发生那样的事,即便你舍不得处死我,我们也不能毫无嫌隙恩爱一生,又哪里还会有孩子,还会同我并肩临朝。” 有道理。 祁君逸信了,面色和缓了许多。 所以,陈子泝的的确确算不上什么。 即便今生,阴差阳错有过婚约,更亲近了些,也不要紧。 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他们的感情深厚。 见他不再追问,姜翎月松了口气的同时,赶紧转了话题,“依你看,贤、淑二妃连同她们的家族该如何?” 祁君逸看着她,道:“听我的?” 姜翎月嗯了声,“我拿不定主意,都听你的。” 两个正一品妃,总不能毫无由头直接赐死,还有她们的家族…… “那好,” 祁君逸道:“后宫所有妃嫔,先送去镇国寺祈福,待封后大典完成,再行安排,……她们若能按耐得住,不再动其他歪心思,饶她们一次也无不可,就当修我们来世的福气了。” 经历了真实的转世,他很信这个。 前世她死后,他就收敛了杀心,行善积德。 能不见血,轻易不会见血。 而姜翎月闻言,面色却渐渐古怪。 他是故意的。 怎么可能不动歪心思。 前世她还只是个贵妃,她们还好端端在后宫呢,便精心谋划了一场惊马案。 这会儿都把人赶去镇国寺了,只怕杀她之心更急切了些。 想到什么,姜翎月轻吸了口气,小声嘀咕:“别到时候把惠妃也折进去。” “你…”祁君逸一默,迟疑道:“前世,你跟惠妃关系很好?” “起止是好!” 说起这个,姜翎月一下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道:“鲁明瑶前世功绩不菲,最后以女子之身入阁,成为四大辅政大臣之一,名垂青史。” 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消息过于重大,素来处变不惊的皇帝都不禁露出惊愕之色。 “那是二十年后的事了,”姜翎月想了想,道:“她真的好厉害的,一生没再成婚,过继了兄长的子嗣教养。” 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她是真舍不得就这么被皇帝坑杀了。 没错,就是坑杀。 知道三妃和她们背后的家族都不会消停,还特意把人都赶去镇国寺。 增加她们的恨意不说,还更方便她们联络家族。 简直就是等着他们使坏。 正好顺理成章的把人处置了。 好坏啊。 姜翎月捧着他的脸狠狠亲了口,道:“我不管,你想想办法,至少给鲁家透个口风,叫他们别掺和进去。” 她还打算继续推行女学呢。 有了前世的经验在,这一世会少走许多弯路,只会更顺利。 祁君逸摸了摸被亲的面颊,很爽快的同意了,“成,听你的。” 鲁家是他外族,只要他们不上赶着找死,他也能收收杀心。 说着话,他头低下来些,“再亲一下。” 声音特别认真,特别严肃,好似在探讨什么正事。 姜翎月也不含糊,当即又是一下。 没等他继续要求,捧着他的脸,接二连三的吻落下。 手顺势探入他的衣襟,顺着肩颈往下。 祁君逸哪里领教过她这样的热情,整个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腰带被扯开,才急急忙忙去握她的手,“不可!咱们还未成婚,不好……” “祁恒之!” 姜翎月自他脖颈抬头,那双雾蒙蒙的眸子瞪着他,“太医方才不是说了,解毒丸的药效需要阴阳调和,你还在矜持什么?” 就算他没有恩爱一世的记忆。 第一世,她也是他的贵妃。 同床共枕五年。 还讲什么规矩。 她都不在意那些规矩,他端着做什么。 早点给她伺候舒服了,她解毒不也解的快些,感情更是突飞猛进。 哪里还需要天天见缝插针的拈酸吃醋。 这会儿,两人在寝殿的软榻上,她窝在他怀里,双臂攀着他的脖颈,已经将他衣襟扯的老开。 薄瘦的胸肌半露不露… 皇帝陛下虽然自幼养尊处优,一身细皮嫩肉,比寻常贵女还要白净,但他武力不差,身材更是挑不出毛病。 肌肉紧实,薄而有力,特别带劲。 姜翎月前世就领教的很彻底,这会儿瞧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还客气,直接伸手抚了上去。 祁君逸喉结缓缓滚动,撑着身子,任她作妖,口中却提醒道:“现在还是白天。” 他说的没错,外头天色的确还亮着。 若是寻常,姜翎月一定干不出白日宣淫的事的,可她发现,这人越是这样一本正经的端着,她就越发撂不开手。 她绝不是重欲之人。 一定是血灵参起效了! 思及此,姜翎月心安理得的对着他锁骨啃了会儿,头也不抬道:“白天就白天,我有些难受,不太忍得住,……你也不想我流鼻血?” 祁君逸:“……” 他闷笑了声,隐约摸索到这姑娘的癖好,什么也没再说,半推半就的躺了下去。 规矩什么的,他也没放在眼里。 只是,太喜欢她这样急切需要他的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 很快,他发现这姑娘扒衣服的架势格外熟练。 他才躺下没一会儿,衣裳就被扒了个七七八八。 祁君逸有些不高兴了,一把掐住她的腰,没让她继续。 姜翎月瞪他,“还装?” “……”祁君逸默了默,道:“你说些好听的话哄哄我。” 简直倒反天罡。 姜翎月气急而笑,“哄什么?” “说喜欢我。” “当然喜欢你,要是不喜欢你,我能扒你衣裳?” 被这醋坛子折腾的没了脾气,姜翎月瞪着他道,“想知道前世服下解毒丸后,我体内血灵参的余效是怎么解的吗?” 祁君逸蹙眉:“不是靠……行房?” 姜翎月:“……你还真好奇啊?” 她抿了抿唇,“行,你非要端着那就端着。” 那就跟上辈子一样好了。 第486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9 中秋过后没多久,钦天监终于推算出适合帝后大婚的良辰吉日。 一共六个日子,最近的是腊月底,最迟的都到大后年了。 皇帝陛下想也不想,直接选了距今最近的日期。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能更提前些。 一天都不要等。 没办法,那天他端的太过了些,以至于,这些日子她…… 她…… 祁君逸深吸口气,没再多想,拿起玉玺在明黄色娟绸上,盖下宝印。 帝王子嗣不丰,登基三年,唯二有孕的后妃一个私通外男血脉存疑,一个被害小产,皇嗣屡起波折,所有妃嫔入镇国寺为皇嗣祈福。 圣旨传入后宫,激起千层巨浪。 都是出身贵族,风华正茂的姑娘,没有谁愿意过青灯古佛的日子。 皇帝如此爱重皇后,这一去,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但为皇嗣祈福的理由实在很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哪怕是朝堂上那些妃嫔的父兄们,也找不出让皇帝收回成命的理由。 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领旨谢恩。 没几天,本就空荡荡的后宫,愈发空了下来。 刘榕代表皇帝,亲自去鲁国公府捎了话。 该安抚的都安抚了,若他们还要对皇后出手,那就是自寻死路。 ………… 谢家。 得知后宫又一次清干净了的谢安宁长舒口气。 果然。 皇帝陛下的爱,不管哪一世都很拿的出手。 只要确定了自己的真心,便能干净利落扫平一切阻碍,没有半点的迟疑。 不让其他女人横隔在他们之间,叫他们感情不纯粹,还叫心上人难过。 论对待感情的态度,……她跟王少甫都远远不及皇帝。 堂堂九五之尊,尚且没有享齐人之福的念头。 而她…… 谢安宁幽幽叹气。 为自己当日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感到羞愧。 她大概真是昏了头,竟然能在王少甫问出那样的问题时,迟疑了。 对他表示出,有享齐人之福的想法。 简直…… 难怪他大受打击,两人之间氛围僵持好几天了,虽然还同寝同食,但明显恹恹的。 ——不会又偷偷吐血。 谢安宁眉头蹙的死紧,真有点拿他没辙了。 一旁的佩蓉,见自家主子愁苦着脸,不由劝道:“夫人既然不开心,何必非要犟这一口气。” 她不知道两位主子又是因为什么起了别扭。 但她看得出,两人这些天都不好过。 夫妻之间,难道还要论输赢吗? 这样僵持下去,只是徒增闷气,没有赢家。 佩蓉自小跟在谢安宁身边,名为主仆,实则同姐妹无异,是心腹中的心腹。 作为旁观者,又亲眼见证了两位主子昔日的恩爱甜蜜,知道他们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实在不忍两人再起争端。 许多话也没那样多忌讳。 她轻声道:“老爷从前的确犯了混,但而今已经知错,他弃了父母亲族以赘婿之身进了咱们谢家,现在同出嫁妇人无异,便是念着这一点,您也该消消气了。” 这话说的再直白些,那就是作为当家夫人,让让一个赘婿又何妨。 谢安宁苦笑。 佩蓉不知前头两世的纠葛,单论这一世来说,王少甫的赔罪的确做到了极致。 以至于,叫有了两世记忆的她也狠不下心。 可恰恰是那两世记忆, 让她放不下他,同时也舍不下石原卿。 但齐人之福显然是享不了的。 谢安宁头疼不已。 没两日,再次递了牌子进宫。 这样的事,除了同样有三世记忆的姜翎月外,她无人能诉说。 ………… 同样是在广安殿。 不过这一次,姜翎月有了自己的书房。 虽然还未大婚,但三妃这会儿全部去了镇国寺,凤印留下了,内廷事务也由她接管。 前世内廷扩展迅速,姜翎月尚且治理的妥妥当当,而今的内廷,她简直手拿把掐,根本不废什么功夫。 等宫娥奉茶后,姜翎月便挥退左右。 两人叙起了话。 主要围绕着前世的女学改革,今生如果继续推行的话,需要着重注意哪些事项。 议起正事,一聊,就聊到了午时。 临近饭点,皇帝陛下都已经在前殿忙完,差人来请她们出去用膳,还意犹未尽。 用过午膳,姜翎月顾不上休息,又毫不犹豫撇下皇帝,拉着谢安宁进了书房。 接连三天。 谢安宁早上入宫,下午才出来。 君臣两个愣是将前世推行所有政策的利弊,都一一解析了个透彻。 第四天,姜翎月提出要先给她封个官职。 谢安宁愣了一瞬,提起王少甫想要辞官离京的想法。 关于这个,姜翎月其实并不意外。 她只道:“不用考虑他,你该问问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是想重复前世的足迹,留在京城,继续在朝堂上效力,还是换个不一样的活法。” 位高权重的感觉固然很妙。 但已经有过这样的人生,能重来一次,换条新鲜的人生路走走,去见识一下没有见识过的风景,也很吸引人。 尤其,谢安宁并非贪恋权势的人。 如果她想走,姜翎月也不会强留。 有着前世记忆在,她并不缺人才可用。 慢慢培养即可。 谢安宁沉吟了会儿,开口道:“不瞒您说,上回入宫我都已经想好要同您请辞,一家三口离京隐退,只是……” “只是得知石原卿的付出后,动摇了这个念头?” “……嗯,”谢安宁缓缓点头,坦然道:“相扶半生,我实在难以割舍。” 尤其,得知对方如此情深义重。 姜翎月也觉得头疼。 她没有说出第一世石原卿成婚的事。 首先,皇帝陛下重生的消息兹事体大,牵扯前朝大大小小无数政事变动,绝对不能透露出任何口风。 其次,她也并不觉得第一世的石原卿成婚有何不对。 沉吟几息,姜翎月道:“自私些,不要被怜悯或者同情束缚,得以重来一次不容易,心中的人是谁,就跟谁共度余生,一点也不要将就。” “……”谢安宁被问倒了。 发现自己竟然答不上话。 姜翎月瞠目:“你自己也不知道?” “我分不清,”谢安宁有些尴尬。 历经三世,发生了那样多的事。 她跟两个男人都成过婚。 一个爱恨都到了极致,耗尽了彼此所有心力。 一个相依相守,共度余生。 至于对他们究竟是爱,还是感动,或者是怜悯。 大概是纠葛太深,谢安宁自己也分不清了。 真是棘手。 姜翎月倒是没提议,让她享什么‘齐人之福’。 王少甫疯魔成那样,恐怕只有前世刚刚重生的皇帝能跟他一较高下,怎么可能跟人共侍一妻。 即便真咬着牙同意了,那真是想方设法都会弄死石原卿。 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蹙眉想了会儿,突然灵光乍现,猛地一拍桌,“有了!” 第486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69 中秋过后没多久,钦天监终于推算出适合帝后大婚的良辰吉日。 一共六个日子,最近的是腊月底,最迟的都到大后年了。 皇帝陛下想也不想,直接选了距今最近的日期。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能更提前些。 一天都不要等。 没办法,那天他端的太过了些,以至于,这些日子她…… 她…… 祁君逸深吸口气,没再多想,拿起玉玺在明黄色娟绸上,盖下宝印。 帝王子嗣不丰,登基三年,唯二有孕的后妃一个私通外男血脉存疑,一个被害小产,皇嗣屡起波折,所有妃嫔入镇国寺为皇嗣祈福。 圣旨传入后宫,激起千层巨浪。 都是出身贵族,风华正茂的姑娘,没有谁愿意过青灯古佛的日子。 皇帝如此爱重皇后,这一去,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但为皇嗣祈福的理由实在很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哪怕是朝堂上那些妃嫔的父兄们,也找不出让皇帝收回成命的理由。 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领旨谢恩。 没几天,本就空荡荡的后宫,愈发空了下来。 刘榕代表皇帝,亲自去鲁国公府捎了话。 该安抚的都安抚了,若他们还要对皇后出手,那就是自寻死路。 ………… 谢家。 得知后宫又一次清干净了的谢安宁长舒口气。 果然。 皇帝陛下的爱,不管哪一世都很拿的出手。 只要确定了自己的真心,便能干净利落扫平一切阻碍,没有半点的迟疑。 不让其他女人横隔在他们之间,叫他们感情不纯粹,还叫心上人难过。 论对待感情的态度,……她跟王少甫都远远不及皇帝。 堂堂九五之尊,尚且没有享齐人之福的念头。 而她…… 谢安宁幽幽叹气。 为自己当日那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感到羞愧。 她大概真是昏了头,竟然能在王少甫问出那样的问题时,迟疑了。 对他表示出,有享齐人之福的想法。 简直…… 难怪他大受打击,两人之间氛围僵持好几天了,虽然还同寝同食,但明显恹恹的。 ——不会又偷偷吐血。 谢安宁眉头蹙的死紧,真有点拿他没辙了。 一旁的佩蓉,见自家主子愁苦着脸,不由劝道:“夫人既然不开心,何必非要犟这一口气。” 她不知道两位主子又是因为什么起了别扭。 但她看得出,两人这些天都不好过。 夫妻之间,难道还要论输赢吗? 这样僵持下去,只是徒增闷气,没有赢家。 佩蓉自小跟在谢安宁身边,名为主仆,实则同姐妹无异,是心腹中的心腹。 作为旁观者,又亲眼见证了两位主子昔日的恩爱甜蜜,知道他们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实在不忍两人再起争端。 许多话也没那样多忌讳。 她轻声道:“老爷从前的确犯了混,但而今已经知错,他弃了父母亲族以赘婿之身进了咱们谢家,现在同出嫁妇人无异,便是念着这一点,您也该消消气了。” 这话说的再直白些,那就是作为当家夫人,让让一个赘婿又何妨。 谢安宁苦笑。 佩蓉不知前头两世的纠葛,单论这一世来说,王少甫的赔罪的确做到了极致。 以至于,叫有了两世记忆的她也狠不下心。 可恰恰是那两世记忆, 让她放不下他,同时也舍不下石原卿。 但齐人之福显然是享不了的。 谢安宁头疼不已。 没两日,再次递了牌子进宫。 这样的事,除了同样有三世记忆的姜翎月外,她无人能诉说。 ………… 同样是在广安殿。 不过这一次,姜翎月有了自己的书房。 虽然还未大婚,但三妃这会儿全部去了镇国寺,凤印留下了,内廷事务也由她接管。 前世内廷扩展迅速,姜翎月尚且治理的妥妥当当,而今的内廷,她简直手拿把掐,根本不废什么功夫。 等宫娥奉茶后,姜翎月便挥退左右。 两人叙起了话。 主要围绕着前世的女学改革,今生如果继续推行的话,需要着重注意哪些事项。 议起正事,一聊,就聊到了午时。 临近饭点,皇帝陛下都已经在前殿忙完,差人来请她们出去用膳,还意犹未尽。 用过午膳,姜翎月顾不上休息,又毫不犹豫撇下皇帝,拉着谢安宁进了书房。 接连三天。 谢安宁早上入宫,下午才出来。 君臣两个愣是将前世推行所有政策的利弊,都一一解析了个透彻。 第四天,姜翎月提出要先给她封个官职。 谢安宁愣了一瞬,提起王少甫想要辞官离京的想法。 关于这个,姜翎月其实并不意外。 她只道:“不用考虑他,你该问问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是想重复前世的足迹,留在京城,继续在朝堂上效力,还是换个不一样的活法。” 位高权重的感觉固然很妙。 但已经有过这样的人生,能重来一次,换条新鲜的人生路走走,去见识一下没有见识过的风景,也很吸引人。 尤其,谢安宁并非贪恋权势的人。 如果她想走,姜翎月也不会强留。 有着前世记忆在,她并不缺人才可用。 慢慢培养即可。 谢安宁沉吟了会儿,开口道:“不瞒您说,上回入宫我都已经想好要同您请辞,一家三口离京隐退,只是……” “只是得知石原卿的付出后,动摇了这个念头?” “……嗯,”谢安宁缓缓点头,坦然道:“相扶半生,我实在难以割舍。” 尤其,得知对方如此情深义重。 姜翎月也觉得头疼。 她没有说出第一世石原卿成婚的事。 首先,皇帝陛下重生的消息兹事体大,牵扯前朝大大小小无数政事变动,绝对不能透露出任何口风。 其次,她也并不觉得第一世的石原卿成婚有何不对。 沉吟几息,姜翎月道:“自私些,不要被怜悯或者同情束缚,得以重来一次不容易,心中的人是谁,就跟谁共度余生,一点也不要将就。” “……”谢安宁被问倒了。 发现自己竟然答不上话。 姜翎月瞠目:“你自己也不知道?” “我分不清,”谢安宁有些尴尬。 历经三世,发生了那样多的事。 她跟两个男人都成过婚。 一个爱恨都到了极致,耗尽了彼此所有心力。 一个相依相守,共度余生。 至于对他们究竟是爱,还是感动,或者是怜悯。 大概是纠葛太深,谢安宁自己也分不清了。 真是棘手。 姜翎月倒是没提议,让她享什么‘齐人之福’。 王少甫疯魔成那样,恐怕只有前世刚刚重生的皇帝能跟他一较高下,怎么可能跟人共侍一妻。 即便真咬着牙同意了,那真是想方设法都会弄死石原卿。 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蹙眉想了会儿,突然灵光乍现,猛地一拍桌,“有了!” 第487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70 她蹙眉想了会儿,突然灵光乍现,猛地一拍桌,“有了!” 要分清真爱是谁,不是有个现成的法子吗? 姜翎月道:“南疆有一种情毒,叫欢情散,只对心上人生效,谢姨可曾听过?” 她将欢情散的药效一一道来。 “此毒由南疆流入京城,只在爱侣间做问心之用,若无心上人,误服欢情散也不痛不痒,毫无症状,但若是有意中人,且意中人出现在眼前,那便成了……助兴药,” 前世,拜贤、淑二妃,和姜家人所赐,姜翎月亲身体会过这情毒的猛烈。 这会儿也略有些心得。 “没有其他副作用,谢姨要不要尝试一下?” 人会自己骗自己,但药效不会。 前世,她也死犟着不肯松口承认再次对皇帝陛下动心,后来中了欢情散,面对陈子泝时没起药效,直到那人来,才领教了这药效有多烈。 谢安宁一听是助兴药,当即就要拒绝。 年轻时尚且没有碰过这些玩意,现在一把年纪了,那真是…… 可听见姜翎月把药效描述的神乎其神,能直接看透自己内心的人究竟是谁时,还是生出几分意动。 她太需要确定自己心意了。 坚定的心意。 见她神色这般,姜翎月笑道:“咱们之间无需避讳,谢姨还有什么顾虑,不如直说。” “……”谢安宁默了一默,有些不自在的抿唇,问:“那药效可容易解?” 话落,殿内静了一瞬。 姜翎月想起前世,自己中药后的反应。 她…… 她那是有血灵参的加持,才有些把持不住。 的确不太容易解。 但皇帝陛下体力上佳,给她解了药后,还跑去听了臣工连夜的回禀呢。 不过…… 姜翎月估摸了下王少甫如今的年纪,眉头蹙了蹙,迟疑道:“好像也就次,应当……不为难,你是担心王少甫应付不来?” 但她对王少甫能力不太了解啊。 这事儿,不得谢安宁这个做妻子的才清楚? 一把年纪了,谢安宁愣是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的狡辩:“也不一定是王少甫。” 或许是石原卿呢。 姜翎月笑:“石原卿应该可以,他比王少甫小了好多岁?” 谢安宁抿唇:“七岁。” 啧…… 也不知道姜翎月脑补了什么,长‘哦’了声。 尾音拖的老长。 明明什么也没说,谢安宁面色却愈发涨红,开始胡言乱语:“也没什么差别。” “好好好,没差别,”姜翎月托着腮,笑着道:“谢姨自己知道就行,我不好奇这个,不过这也是个加分项,谢姨可别委屈了自己。” 谢安宁:“……知道。” 姜翎月笑的不行,笑声传至殿外,叫祁君逸顿足。 抬手挥退了身后跟着的刘榕。 就听里头的姑娘又道:“既如此,那药我就差人去寻了,大概三日内,送到你手上。” 谢安宁顾不上羞赧,沉思了会儿,点头应好。 不一会儿,殿门打开,谢安宁走出来,一眼就瞧见外头立着的皇帝,急忙福身行礼。 低着头,心中快速回想,在里头有没有聊些什么不该聊的。 在她看来,重生的事,是自己跟姜翎月的秘密。 皇帝陛下不一定知道。 若是听见只言片语,就不好了。 送她出来的姜翎月瞧见门口的帝王,眉眼流露笑意,“什么时候来的?” “方才,”祁君逸握住她的手,对谢安宁道了声:“免礼。” 姜翎月可没有谢安宁的那些紧张,扶她起来,笑道:“那谢姨慢走,我就不远送了。” 送到殿门口,已经是极大的看重。 谢安宁再度福身,由宫人引着,退下。 很快,偌大的后殿,只剩帝后二人。 姜翎月拉着他往殿内走,边走边道:“帮我弄个东西。” 这会儿她手底下没能人,只能劳动皇帝陛下了。 祁君逸方才隐约听见她答应给谢安宁弄药,这会儿也没细问,只不动声色道:“什么?” “欢情散,” 姜翎月把事情简单说了下,道:“两个都做过夫婿,谢姨她自己都分不清心里的人到底是谁,我就想到这东西了,人可以嘴硬,可以骗自己,但药效不会。” 人可以嘴硬,可以骗自己,但药效不会…… 祁君逸眸色微动,定定看着她,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她。 直把姜翎月盯的不自在,“怎么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别这样,怪吓人的。” 有话开诚布公的讲。 是他们前世的相处之道。 后来的半辈子,他们无论是朝政上,还是私底的感情中,都是就事论事,从没起过龃龉。 再也没有误会。 她这样说,祁君逸便也没犹豫,开口道:“这药,跟解毒丹相冲吗?” 姜翎月瞠目结舌。 听明白他言中之意,她瞳孔缓缓瞪大,嗫嚅了会儿,“你还想再来一次?” “……”祁君逸黑了脸,“我没来过。” 她能不能分清楚,他就不是前世跟她共度余生,恩爱白头的那个人。 “好好好,你没来过,只是…”姜翎月无语又无奈,“你不信我对你的感情吗,还要用这个试我?” 不过,比起前世他打算暗戳戳给她用,这次好歹还知道主动跟她说。 祁君逸不愿承认自己的醋意,抿唇道:“如果这对你身体无害,那就当助兴了,有何不妥,就当安我的心,试一试行么?” 助兴…… 姜翎月思绪一下就飘到了前世。 中药后,她在回宫的马车上就按耐不住把高高在上的皇帝… 她轻吸了口气,瞬间就没那么抗拒了。 “药效倒是不相冲…” 祁君逸眸光一亮。 姜翎月又道:“还没成婚呢,这事儿等成婚后再说,先让谢姨用用。” 对。 他们还没成婚。 虽然圣旨已下,也已经同寝同食,朝夕相处。 但他们的的确确还没有圆房。 旧粮诶她解血灵参的药效,都没有真正行夫妻之事。 提助兴,实在太早了些。 祁君逸在心里再一次暗悔自己端过了些,面上却温温一笑:“那就叫人多弄几份,下次咱们用就有现成的。” 几份… 两份就够了。。 他打算试几次? 姜翎月也没提醒,伸手捧着他的脸,亲了两口,“你想弄几份就弄几份,我陪你玩。” 第487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70 她蹙眉想了会儿,突然灵光乍现,猛地一拍桌,“有了!” 要分清真爱是谁,不是有个现成的法子吗? 姜翎月道:“南疆有一种情毒,叫欢情散,只对心上人生效,谢姨可曾听过?” 她将欢情散的药效一一道来。 “此毒由南疆流入京城,只在爱侣间做问心之用,若无心上人,误服欢情散也不痛不痒,毫无症状,但若是有意中人,且意中人出现在眼前,那便成了……助兴药,” 前世,拜贤、淑二妃,和姜家人所赐,姜翎月亲身体会过这情毒的猛烈。 这会儿也略有些心得。 “没有其他副作用,谢姨要不要尝试一下?” 人会自己骗自己,但药效不会。 前世,她也死犟着不肯松口承认再次对皇帝陛下动心,后来中了欢情散,面对陈子泝时没起药效,直到那人来,才领教了这药效有多烈。 谢安宁一听是助兴药,当即就要拒绝。 年轻时尚且没有碰过这些玩意,现在一把年纪了,那真是…… 可听见姜翎月把药效描述的神乎其神,能直接看透自己内心的人究竟是谁时,还是生出几分意动。 她太需要确定自己心意了。 坚定的心意。 见她神色这般,姜翎月笑道:“咱们之间无需避讳,谢姨还有什么顾虑,不如直说。” “……”谢安宁默了一默,有些不自在的抿唇,问:“那药效可容易解?” 话落,殿内静了一瞬。 姜翎月想起前世,自己中药后的反应。 她…… 她那是有血灵参的加持,才有些把持不住。 的确不太容易解。 但皇帝陛下体力上佳,给她解了药后,还跑去听了臣工连夜的回禀呢。 不过…… 姜翎月估摸了下王少甫如今的年纪,眉头蹙了蹙,迟疑道:“好像也就次,应当……不为难,你是担心王少甫应付不来?” 但她对王少甫能力不太了解啊。 这事儿,不得谢安宁这个做妻子的才清楚? 一把年纪了,谢安宁愣是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的狡辩:“也不一定是王少甫。” 或许是石原卿呢。 姜翎月笑:“石原卿应该可以,他比王少甫小了好多岁?” 谢安宁抿唇:“七岁。” 啧…… 也不知道姜翎月脑补了什么,长‘哦’了声。 尾音拖的老长。 明明什么也没说,谢安宁面色却愈发涨红,开始胡言乱语:“也没什么差别。” “好好好,没差别,”姜翎月托着腮,笑着道:“谢姨自己知道就行,我不好奇这个,不过这也是个加分项,谢姨可别委屈了自己。” 谢安宁:“……知道。” 姜翎月笑的不行,笑声传至殿外,叫祁君逸顿足。 抬手挥退了身后跟着的刘榕。 就听里头的姑娘又道:“既如此,那药我就差人去寻了,大概三日内,送到你手上。” 谢安宁顾不上羞赧,沉思了会儿,点头应好。 不一会儿,殿门打开,谢安宁走出来,一眼就瞧见外头立着的皇帝,急忙福身行礼。 低着头,心中快速回想,在里头有没有聊些什么不该聊的。 在她看来,重生的事,是自己跟姜翎月的秘密。 皇帝陛下不一定知道。 若是听见只言片语,就不好了。 送她出来的姜翎月瞧见门口的帝王,眉眼流露笑意,“什么时候来的?” “方才,”祁君逸握住她的手,对谢安宁道了声:“免礼。” 姜翎月可没有谢安宁的那些紧张,扶她起来,笑道:“那谢姨慢走,我就不远送了。” 送到殿门口,已经是极大的看重。 谢安宁再度福身,由宫人引着,退下。 很快,偌大的后殿,只剩帝后二人。 姜翎月拉着他往殿内走,边走边道:“帮我弄个东西。” 这会儿她手底下没能人,只能劳动皇帝陛下了。 祁君逸方才隐约听见她答应给谢安宁弄药,这会儿也没细问,只不动声色道:“什么?” “欢情散,” 姜翎月把事情简单说了下,道:“两个都做过夫婿,谢姨她自己都分不清心里的人到底是谁,我就想到这东西了,人可以嘴硬,可以骗自己,但药效不会。” 人可以嘴硬,可以骗自己,但药效不会…… 祁君逸眸色微动,定定看着她,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她。 直把姜翎月盯的不自在,“怎么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别这样,怪吓人的。” 有话开诚布公的讲。 是他们前世的相处之道。 后来的半辈子,他们无论是朝政上,还是私底的感情中,都是就事论事,从没起过龃龉。 再也没有误会。 她这样说,祁君逸便也没犹豫,开口道:“这药,跟解毒丹相冲吗?” 姜翎月瞠目结舌。 听明白他言中之意,她瞳孔缓缓瞪大,嗫嚅了会儿,“你还想再来一次?” “……”祁君逸黑了脸,“我没来过。” 她能不能分清楚,他就不是前世跟她共度余生,恩爱白头的那个人。 “好好好,你没来过,只是…”姜翎月无语又无奈,“你不信我对你的感情吗,还要用这个试我?” 不过,比起前世他打算暗戳戳给她用,这次好歹还知道主动跟她说。 祁君逸不愿承认自己的醋意,抿唇道:“如果这对你身体无害,那就当助兴了,有何不妥,就当安我的心,试一试行么?” 助兴…… 姜翎月思绪一下就飘到了前世。 中药后,她在回宫的马车上就按耐不住把高高在上的皇帝… 她轻吸了口气,瞬间就没那么抗拒了。 “药效倒是不相冲…” 祁君逸眸光一亮。 姜翎月又道:“还没成婚呢,这事儿等成婚后再说,先让谢姨用用。” 对。 他们还没成婚。 虽然圣旨已下,也已经同寝同食,朝夕相处。 但他们的的确确还没有圆房。 旧粮诶她解血灵参的药效,都没有真正行夫妻之事。 提助兴,实在太早了些。 祁君逸在心里再一次暗悔自己端过了些,面上却温温一笑:“那就叫人多弄几份,下次咱们用就有现成的。” 几份… 两份就够了。。 他打算试几次? 姜翎月也没提醒,伸手捧着他的脸,亲了两口,“你想弄几份就弄几份,我陪你玩。” 第488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71 出宫的马车上。 惦记着那个‘欢情散’,谢安宁有些魂不守舍。 她不知道药效如何,也不知道选择用这个来问心是对是错。 但这样的‘助兴药’,她活了三辈子,从未用过。 这会儿,都不知道到时候该如何试探。 难道将石原卿请来府里,跟王少甫两人一块儿关屋子里,看她更想要谁? 还是说,一个一个试… 乱七八糟的想着,直到进了府,依旧有些神思不属。 临近黄昏,又是一天即将结束。 下了马车,秋日的余晖刺的眼睛发疼。 谢安宁抬眸,看向天边晚霞,紧绷了多日的心怀,突然就开阔了。 她前世也就活到五十一,而今三十有二,算起来,人生早就过半。 光是死亡,都体验过两回,还有什么值得她畏首畏尾的? 一副欢情散而已,就算是助兴药,那又如何。 不管答案是什么,她选择的是她心爱的男人,问心无愧就好。 至于,到底该怎么试… 反正她不是偷偷摸摸的人,直言便是。 这样想着,谢安宁脚步都轻快了些。 心念通达,也不想着去煮茶,用膳了。 转身回房,换上一身许久没穿的骑装,去了马厩。 今日并非休沐,王少甫晚她一步回来。 一进院,没看见人,面色顿时就是一变,“夫人呢?” 佩蓉道:“夫人去了跑马场。” 作为武将世家,谢府当然是有自己的跑马场,和练兵场的。 比不了皇家庄园的大气磅礴,但也绝对不小。 虽然十余年无主,荒废了不少,但这些时日已经修缮的七七八八,完全可以使用。 王少甫闻言,转头就往跑马场而去。 在见到一身月色骑装,跨在马背上,驰骋的女子时,面色倏然发愣。 骑马,于常年在外行走的他来说是常事。 但对于出嫁为妇,后又做了母亲,需要时时得体,不堕王家颜面的谢安宁来说,就是极难得的事。 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没有见她骑马。 年少时期,两人最爱做的事,就是骑马踏青,游湖射猎。 可现在,记忆里那个骄矜肆意,能拉弓射箭,一手九节鞭耍的如臂使指的将军府姑娘,在他的后院自发学会了端庄贤淑。 她成了妻子和母亲。 变得循规蹈矩。 王少甫眼眶有些发红。 心疼的情绪有过很多次。 这次,他觉得自己实在可恨。 当年自己为什么不主动提出入赘,而不是蹉跎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才想到这一点。 如果他最开始就入赘,他或许也不用离京外放这么多年。 那她的父母是不是不会被那吴庸暗害。 这样她是不是就还有父母护着。 除了妻子和母亲的身份外,她依然可以做父母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 跑马场不算大,他一来,马背上的谢安宁就注意到了。 自从前些天,她透出想享齐人之福的想法后,两人之间就有些僵持。 虽然还是同寝同食,但独处时,气氛总是有些沉默。 他在生闷气。 或许,这些天他才能真正体会到,他当日默许那些妾室入府时,她的心情。 当然,石原卿不同。 他跟那些妾室没有感情,没有肌肤之亲。 她…… 她…… 这会儿,见人立在那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谢安宁也就只做没看见。 如此,又骑了三圈。 夕阳又往下落了些,她才勒紧缰绳,在他面前停下。 她骑的是战马,跨坐在马背上没有下来,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目光落在他面上时,眉头顿时皱起,“你这是又要哭?” 王少甫没有说话,怔怔看着她。 “……”谢安宁哪里能体会到他那千转百回的心思,更不能品尝到他的悔意,见他这神态,只觉得哑然。 瞧瞧。 本来就瘦了不少,这会儿一袭广袖长袍,立在那儿被风这么一吹,更显削瘦如竹,憔悴的很。 偏偏还仰着头看着她,那双眼眶红彤彤的,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一把年纪了,做出这番姿态,瞧着还…… 谢安宁蹙着眉盯了他一会儿,道:“你又见到石原卿了?” 除了她和石原卿,没人能三言两语,让他情绪起如此大的波动。 他们的女儿都做不到。 闻言,王少甫眸光颤了下,唇角微抿,并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那张清冷白皙的面容,平添几分倔强。 谢安宁沉默。 心中愈发笃定,这人就是见过石原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委屈成这样。 她有些无奈,“你别去寻他的晦气。” 话一出口,觉得这花听上去好像格外维护石原卿,便又补充道:“我这辈子都没见他几次。” 我这辈子都没见他几次… 王少甫知道,这是实话。 但她想过要让他跟石原卿共存,也是不争的事实。 心头五味杂陈。 不知是酸苦多些,还是懊悔更多些。 他轻轻闭了闭眼,独自消化了会儿沸腾的情绪,开口道:“我没有寻他的晦气,我只是,……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做你谢家人。” 谢安宁:“……” 她沉默了。 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王少甫同她对视。 她散了妇人发髻,乌发高高束起,很精神,很漂亮,尤其骑在马上时,那股驾轻就熟的怡然感,让他隐约看见了当年那个鲜活肆意,无忧无虑的谢家大小姐。 良久,他挤出个笑:“真那么放不下石原卿?” 声音很轻。 在这样空旷的跑马场上,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但谢安宁一字不落全听进去了。 明明这个问题他问了好多好多遍,但这一次她心口莫名突突直跳。 跳的她呼吸都乱了。 她竭力平复心跳,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目光紧盯着他,缓缓开口:“放不下。” 夕阳余晖还在,没有半点遮挡的照在他微微扬起的脸上。 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她能将他面上细微的变化都一览无余。 随着她的话落。 早就说过无数次的三个字吐出,这位朝堂上赫赫有名的尚书大人面色倏然紧绷,狠狠闭上眼。 就在闭上眼的下一瞬,又猛地睁开,死死盯着她道:“那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 第488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71 出宫的马车上。 惦记着那个‘欢情散’,谢安宁有些魂不守舍。 她不知道药效如何,也不知道选择用这个来问心是对是错。 但这样的‘助兴药’,她活了三辈子,从未用过。 这会儿,都不知道到时候该如何试探。 难道将石原卿请来府里,跟王少甫两人一块儿关屋子里,看她更想要谁? 还是说,一个一个试… 乱七八糟的想着,直到进了府,依旧有些神思不属。 临近黄昏,又是一天即将结束。 下了马车,秋日的余晖刺的眼睛发疼。 谢安宁抬眸,看向天边晚霞,紧绷了多日的心怀,突然就开阔了。 她前世也就活到五十一,而今三十有二,算起来,人生早就过半。 光是死亡,都体验过两回,还有什么值得她畏首畏尾的? 一副欢情散而已,就算是助兴药,那又如何。 不管答案是什么,她选择的是她心爱的男人,问心无愧就好。 至于,到底该怎么试… 反正她不是偷偷摸摸的人,直言便是。 这样想着,谢安宁脚步都轻快了些。 心念通达,也不想着去煮茶,用膳了。 转身回房,换上一身许久没穿的骑装,去了马厩。 今日并非休沐,王少甫晚她一步回来。 一进院,没看见人,面色顿时就是一变,“夫人呢?” 佩蓉道:“夫人去了跑马场。” 作为武将世家,谢府当然是有自己的跑马场,和练兵场的。 比不了皇家庄园的大气磅礴,但也绝对不小。 虽然十余年无主,荒废了不少,但这些时日已经修缮的七七八八,完全可以使用。 王少甫闻言,转头就往跑马场而去。 在见到一身月色骑装,跨在马背上,驰骋的女子时,面色倏然发愣。 骑马,于常年在外行走的他来说是常事。 但对于出嫁为妇,后又做了母亲,需要时时得体,不堕王家颜面的谢安宁来说,就是极难得的事。 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没有见她骑马。 年少时期,两人最爱做的事,就是骑马踏青,游湖射猎。 可现在,记忆里那个骄矜肆意,能拉弓射箭,一手九节鞭耍的如臂使指的将军府姑娘,在他的后院自发学会了端庄贤淑。 她成了妻子和母亲。 变得循规蹈矩。 王少甫眼眶有些发红。 心疼的情绪有过很多次。 这次,他觉得自己实在可恨。 当年自己为什么不主动提出入赘,而不是蹉跎这么多年,兜兜转转才想到这一点。 如果他最开始就入赘,他或许也不用离京外放这么多年。 那她的父母是不是不会被那吴庸暗害。 这样她是不是就还有父母护着。 除了妻子和母亲的身份外,她依然可以做父母捧在手心的宝贝女儿。 跑马场不算大,他一来,马背上的谢安宁就注意到了。 自从前些天,她透出想享齐人之福的想法后,两人之间就有些僵持。 虽然还是同寝同食,但独处时,气氛总是有些沉默。 他在生闷气。 或许,这些天他才能真正体会到,他当日默许那些妾室入府时,她的心情。 当然,石原卿不同。 他跟那些妾室没有感情,没有肌肤之亲。 她…… 她…… 这会儿,见人立在那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谢安宁也就只做没看见。 如此,又骑了三圈。 夕阳又往下落了些,她才勒紧缰绳,在他面前停下。 她骑的是战马,跨坐在马背上没有下来,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目光落在他面上时,眉头顿时皱起,“你这是又要哭?” 王少甫没有说话,怔怔看着她。 “……”谢安宁哪里能体会到他那千转百回的心思,更不能品尝到他的悔意,见他这神态,只觉得哑然。 瞧瞧。 本来就瘦了不少,这会儿一袭广袖长袍,立在那儿被风这么一吹,更显削瘦如竹,憔悴的很。 偏偏还仰着头看着她,那双眼眶红彤彤的,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一把年纪了,做出这番姿态,瞧着还…… 谢安宁蹙着眉盯了他一会儿,道:“你又见到石原卿了?” 除了她和石原卿,没人能三言两语,让他情绪起如此大的波动。 他们的女儿都做不到。 闻言,王少甫眸光颤了下,唇角微抿,并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那张清冷白皙的面容,平添几分倔强。 谢安宁沉默。 心中愈发笃定,这人就是见过石原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委屈成这样。 她有些无奈,“你别去寻他的晦气。” 话一出口,觉得这花听上去好像格外维护石原卿,便又补充道:“我这辈子都没见他几次。” 我这辈子都没见他几次… 王少甫知道,这是实话。 但她想过要让他跟石原卿共存,也是不争的事实。 心头五味杂陈。 不知是酸苦多些,还是懊悔更多些。 他轻轻闭了闭眼,独自消化了会儿沸腾的情绪,开口道:“我没有寻他的晦气,我只是,……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做你谢家人。” 谢安宁:“……” 她沉默了。 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 王少甫同她对视。 她散了妇人发髻,乌发高高束起,很精神,很漂亮,尤其骑在马上时,那股驾轻就熟的怡然感,让他隐约看见了当年那个鲜活肆意,无忧无虑的谢家大小姐。 良久,他挤出个笑:“真那么放不下石原卿?” 声音很轻。 在这样空旷的跑马场上,不仔细听都听不见。 但谢安宁一字不落全听进去了。 明明这个问题他问了好多好多遍,但这一次她心口莫名突突直跳。 跳的她呼吸都乱了。 她竭力平复心跳,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目光紧盯着他,缓缓开口:“放不下。” 夕阳余晖还在,没有半点遮挡的照在他微微扬起的脸上。 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她能将他面上细微的变化都一览无余。 随着她的话落。 早就说过无数次的三个字吐出,这位朝堂上赫赫有名的尚书大人面色倏然紧绷,狠狠闭上眼。 就在闭上眼的下一瞬,又猛地睁开,死死盯着她道:“那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 第489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72 那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 闻言,谢安宁先是一瞬间的茫然,紧接着反应过来他言中之意,双目缓缓睁大。 最后几乎是瞠目结舌的瞪着他。 面部表情是多年未有的丰富。 至少在他面前是这样。 王少甫贪恋的看着,喃喃道:“就是你想的那样,安宁,如果这样你才觉得圆满,那我可以接受。” 她的感受,凌驾于他之上。 这是他挣扎多日,得出来的结论。 疯了。 谢安宁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少甫没有说话。 他似乎很难过,一句话都说不出。 那双盛满痛苦的眸子看着她。 直把谢安宁看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一把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未免我领悟错了你的意思,我们现在确认一遍,你刚刚说的话,是愿意同人……共侍一妻?” 话语直白到不容人装傻。 就这样迫不及待吗? 王少甫心中生出些许恼怒,那双本就通红的眸子愈发赤红。 两人目光对视,彼此互不相让。 最后,王少甫轻轻嗯了声,“我没意见,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 谢安宁瞳孔剧颤。 完全没有雀跃,欢喜。 只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荒谬感席卷全身。 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事。 他、竟然会同意她…… 荒谬感消散的下一瞬,胸口涌上一股灼热的怒意。 那怒意来的莫名其妙,叫谢安宁气急反笑,口不择言,“如果他也愿意,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王少甫盯着她,缓缓点头。 更怒了。 谢安宁深吸口气,没能压住那股邪火,皮笑肉不笑道:“你既然做了决定,应该有想过咱们三个人以后怎么过?” “说说看,你这个先进门的打算怎么安排,初一十五我跟你睡,其他……” “闭嘴!” 王少甫面色狰狞,眉眼间是再难压抑的戾气,“不要再说了!” 谢安宁住了嘴,盯了他好半晌,嗤笑:“我还当你真的转性,这样有容人之量了,怎么?不当你的‘贤夫’了?” 她语气讥讽。 字字句句如利刃直戳肺腑。 王少甫疼的脸色发白,“那我该怎么办呢?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我不同意能怎么办,安宁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不成全她,难道一直僵持下去吗? 她冷他冷习惯了,自然跟没事人一样。 可他不行。 他不行的。 他见不得她的冷脸。 受不了她的无视。 不能,也不敢跟她再僵持着。 今日回府没见到她人,他下意识以为她又被外头的人勾走了,浑身冰凉。 他是没底气的那个。 怎么敢跟她犟。 妥协……只是一时的。 大不了,把人弄进府里再做打算。 王大公子心里已经走了好几个弯弯绕绕,谢安宁丝毫没有察觉。 她整个人还沉浸在他的那些话语里。 纠缠三生。 他说过太多太多次爱。 青梅竹马年少时,新婚恩爱缠绵时,感情出现裂缝后,他吐露的爱意同样不少。 那些夹杂着痛悔的爱,愈发深刻。 她得到过,也见识过他的感情,他的爱意。 各种各样的滋味,全部因他而滋生。 已经尝的够够的。 够到,她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为了他,为了他的爱意而感到动容。 直到此刻。 此刻谢安宁发现,她还是能给他震撼。 他说的没错,他确实爱的比她深。 至少,她绝无可能因为爱他,而真真正正容忍背叛。 他却可以。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身傲骨,宁折不弯的男人做到这一步是事实。 而她,绝对做不到。 第489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72 那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 闻言,谢安宁先是一瞬间的茫然,紧接着反应过来他言中之意,双目缓缓睁大。 最后几乎是瞠目结舌的瞪着他。 面部表情是多年未有的丰富。 至少在他面前是这样。 王少甫贪恋的看着,喃喃道:“就是你想的那样,安宁,如果这样你才觉得圆满,那我可以接受。” 她的感受,凌驾于他之上。 这是他挣扎多日,得出来的结论。 疯了。 谢安宁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少甫没有说话。 他似乎很难过,一句话都说不出。 那双盛满痛苦的眸子看着她。 直把谢安宁看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一把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未免我领悟错了你的意思,我们现在确认一遍,你刚刚说的话,是愿意同人……共侍一妻?” 话语直白到不容人装傻。 就这样迫不及待吗? 王少甫心中生出些许恼怒,那双本就通红的眸子愈发赤红。 两人目光对视,彼此互不相让。 最后,王少甫轻轻嗯了声,“我没意见,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 谢安宁瞳孔剧颤。 完全没有雀跃,欢喜。 只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荒谬感席卷全身。 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事。 他、竟然会同意她…… 荒谬感消散的下一瞬,胸口涌上一股灼热的怒意。 那怒意来的莫名其妙,叫谢安宁气急反笑,口不择言,“如果他也愿意,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王少甫盯着她,缓缓点头。 更怒了。 谢安宁深吸口气,没能压住那股邪火,皮笑肉不笑道:“你既然做了决定,应该有想过咱们三个人以后怎么过?” “说说看,你这个先进门的打算怎么安排,初一十五我跟你睡,其他……” “闭嘴!” 王少甫面色狰狞,眉眼间是再难压抑的戾气,“不要再说了!” 谢安宁住了嘴,盯了他好半晌,嗤笑:“我还当你真的转性,这样有容人之量了,怎么?不当你的‘贤夫’了?” 她语气讥讽。 字字句句如利刃直戳肺腑。 王少甫疼的脸色发白,“那我该怎么办呢?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我不同意能怎么办,安宁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不成全她,难道一直僵持下去吗? 她冷他冷习惯了,自然跟没事人一样。 可他不行。 他不行的。 他见不得她的冷脸。 受不了她的无视。 不能,也不敢跟她再僵持着。 今日回府没见到她人,他下意识以为她又被外头的人勾走了,浑身冰凉。 他是没底气的那个。 怎么敢跟她犟。 妥协……只是一时的。 大不了,把人弄进府里再做打算。 王大公子心里已经走了好几个弯弯绕绕,谢安宁丝毫没有察觉。 她整个人还沉浸在他的那些话语里。 纠缠三生。 他说过太多太多次爱。 青梅竹马年少时,新婚恩爱缠绵时,感情出现裂缝后,他吐露的爱意同样不少。 那些夹杂着痛悔的爱,愈发深刻。 她得到过,也见识过他的感情,他的爱意。 各种各样的滋味,全部因他而滋生。 已经尝的够够的。 够到,她原本以为,此生都不会为了他,为了他的爱意而感到动容。 直到此刻。 此刻谢安宁发现,她还是能给他震撼。 他说的没错,他确实爱的比她深。 至少,她绝无可能因为爱他,而真真正正容忍背叛。 他却可以。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一身傲骨,宁折不弯的男人做到这一步是事实。 而她,绝对做不到。 第490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73 谢安宁有些发愣。 愣愣盯了他一会儿,而后,微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将马鞭随手一丢,转身就走。 王少甫下意识接住她丢过来的鞭子,见她离开,追了上去。 “你现在就要去找他?” 就这么一刻也等不及? 谢安宁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话。 王少甫愈感酸涩,“今晚还回来吗?” 这会儿, 日暮四合,眼看天就要黑了。 她出去找石原卿,还回来吗? “……”谢安宁默然无语。 生生被他气笑了,猛地停下脚步,歪着头看他,道:“你不适合这副卑微忍让的神态,别装模作样了。” 王少甫垂着眼,闷声道,“我说的是认真的。” 当然。 他的确说的都是认真的。 至少这一刻是这样。 但如果她真的欢天喜地去问石原卿,而石原卿也同意了。 两人真的共侍一妻,……他能容忍石原卿存在多久? 她可还没忘记,前世他身子还好时,对石原卿的存在有多疯魔。 甚至后面他几番吐血,时日无多,谢安宁都怀疑他可能动过将她一并带走,陪着他去死的心思。 只是最后,他终究是打消了那个念头。 默许石原卿存在,大概也是不忍她孤独终老,无人陪伴。 那是他时日无多,且理智尚存时做下的选择。 而这会儿,他还好端端的活着,怎么会允许其他人在她身边碍眼。 想到前世那段时间,两人都住在家里的鸡飞狗跳…… 谢安宁唇角抽搐了下,“算了,齐人之福不是那么好享的。” 她还想多活几年,实在不想再日日为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头疼欲裂。 也不想再大喜大悲。 她甚至怀疑自己前世才活到五十一,大概就是在王家忍气吞声太久,又几番大喜大悲,伤了根基元气。 不然,她自幼尚武,弓马骑射样样都行的身子骨,就该活到九十九。 如此想了会儿,谢安宁一抬眼,就撞入一双喜形于色的眸子。 听见她不要齐人之福,他欢喜成这样。 谢安宁又有些不爽,哼笑了声,语气讥讽:“你倒是大气。” 王少甫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笑。 像个蠢蛋。 谢安宁懒得再同他多说,掉头就走。 她想好了,石原卿既然没有前世的记忆,就不该将他扯进她和王少甫的感情旋涡中来。 他该正正经经的娶妻生子,而不是入赘谢家,替她守着偌大的家业,连自己家族都不顾。 得了兄长、族人怨怼不说,膝下连个自己的骨肉都没有。 石原卿太好了,她不忍心。 也不该让他再来一世这样的日子。 至于‘欢情散’… 就算了。 当下,谢安宁是这样想的。 结果,皇帝底下的人办事,又快又稳妥。 说好三天送到的欢情散,第二日,就由御龙卫送来了。 快的叫谢安宁还没彻底压下去的心思,又开始冒出了小尖尖。 ………… 说点题外话。 本来很少看评论的,最近控制不住,又看了下。 看见有读者说安宁恶心,选择吃回头草恶心。 真是天塌了。 在番外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作话说了好几次,这篇番外,王谢会he,会有圆满大结局。 我还强调了,如果不能接受那就止步。 止步。 止步。 正文两世,他们都是be,王少甫两世都死了,一世是活殉,一世是吐血而亡。 想看be结局的,这俩结局都现成摆在那里了,随时可以去看啊。 既然开了番外,我就是要给他们一个圆满的。 谢安宁心理转变,描述的已经很细致了。 但凡从头看到尾的读者宝宝,我相信都能理解她的选择。 她对王少甫的失望始于‘纳妾’,决心离开,是撞破书房那幕。 眼里容不下沙子,也确实做到了没回头。 对王少甫有感情吗,肯定有啊。 所以,她还是不忍心,陪伴他余生的那段时间。 对她来说,他们的感情就到那里了。 结果两眼一睁,又来了第三世。 她折腾不动了啊。 他已经为 她死了两次,她能再看着他去死吗? 他的生死,已经高过从前那些伤害了。 …… 正文的时候,有人说石原卿惨。 求仁得仁他惨什么。 他愿意啊。 对外,谢晋白是他的儿子。 就连谢晋白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也是一家三口,美满了十几年。 有权有势有子,连年少不可得的姐姐,也成为枕边人。 对他来说,就是如愿以偿。 还有评论表示不想安宁再找男人,要专心搞事业。 所以呢? 这两样冲突吗? 她有家族,有子女,有事业,一点也没落下啊。 到底谁规定的搞事业大女主,身边不能有男人的啊。 骂王少甫,我都能稀松平常,毕竟他活该。 骂谢安宁做什么。 她想怎么选就让她怎么选呗。 只要她的行为符合这个人设。 就算捅破了天,都该夸她力气大。 最后——就是这点好,感言发正文,也不用宝子们破费 第490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73 谢安宁有些发愣。 愣愣盯了他一会儿,而后,微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将马鞭随手一丢,转身就走。 王少甫下意识接住她丢过来的鞭子,见她离开,追了上去。 “你现在就要去找他?” 就这么一刻也等不及? 谢安宁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话。 王少甫愈感酸涩,“今晚还回来吗?” 这会儿, 日暮四合,眼看天就要黑了。 她出去找石原卿,还回来吗? “……”谢安宁默然无语。 生生被他气笑了,猛地停下脚步,歪着头看他,道:“你不适合这副卑微忍让的神态,别装模作样了。” 王少甫垂着眼,闷声道,“我说的是认真的。” 当然。 他的确说的都是认真的。 至少这一刻是这样。 但如果她真的欢天喜地去问石原卿,而石原卿也同意了。 两人真的共侍一妻,……他能容忍石原卿存在多久? 她可还没忘记,前世他身子还好时,对石原卿的存在有多疯魔。 甚至后面他几番吐血,时日无多,谢安宁都怀疑他可能动过将她一并带走,陪着他去死的心思。 只是最后,他终究是打消了那个念头。 默许石原卿存在,大概也是不忍她孤独终老,无人陪伴。 那是他时日无多,且理智尚存时做下的选择。 而这会儿,他还好端端的活着,怎么会允许其他人在她身边碍眼。 想到前世那段时间,两人都住在家里的鸡飞狗跳…… 谢安宁唇角抽搐了下,“算了,齐人之福不是那么好享的。” 她还想多活几年,实在不想再日日为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头疼欲裂。 也不想再大喜大悲。 她甚至怀疑自己前世才活到五十一,大概就是在王家忍气吞声太久,又几番大喜大悲,伤了根基元气。 不然,她自幼尚武,弓马骑射样样都行的身子骨,就该活到九十九。 如此想了会儿,谢安宁一抬眼,就撞入一双喜形于色的眸子。 听见她不要齐人之福,他欢喜成这样。 谢安宁又有些不爽,哼笑了声,语气讥讽:“你倒是大气。” 王少甫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笑。 像个蠢蛋。 谢安宁懒得再同他多说,掉头就走。 她想好了,石原卿既然没有前世的记忆,就不该将他扯进她和王少甫的感情旋涡中来。 他该正正经经的娶妻生子,而不是入赘谢家,替她守着偌大的家业,连自己家族都不顾。 得了兄长、族人怨怼不说,膝下连个自己的骨肉都没有。 石原卿太好了,她不忍心。 也不该让他再来一世这样的日子。 至于‘欢情散’… 就算了。 当下,谢安宁是这样想的。 结果,皇帝底下的人办事,又快又稳妥。 说好三天送到的欢情散,第二日,就由御龙卫送来了。 快的叫谢安宁还没彻底压下去的心思,又开始冒出了小尖尖。 ………… 说点题外话。 本来很少看评论的,最近控制不住,又看了下。 看见有读者说安宁恶心,选择吃回头草恶心。 真是天塌了。 在番外开始的时候,我就已经在作话说了好几次,这篇番外,王谢会he,会有圆满大结局。 我还强调了,如果不能接受那就止步。 止步。 止步。 正文两世,他们都是be,王少甫两世都死了,一世是活殉,一世是吐血而亡。 想看be结局的,这俩结局都现成摆在那里了,随时可以去看啊。 既然开了番外,我就是要给他们一个圆满的。 谢安宁心理转变,描述的已经很细致了。 但凡从头看到尾的读者宝宝,我相信都能理解她的选择。 她对王少甫的失望始于‘纳妾’,决心离开,是撞破书房那幕。 眼里容不下沙子,也确实做到了没回头。 对王少甫有感情吗,肯定有啊。 所以,她还是不忍心,陪伴他余生的那段时间。 对她来说,他们的感情就到那里了。 结果两眼一睁,又来了第三世。 她折腾不动了啊。 他已经为 她死了两次,她能再看着他去死吗? 他的生死,已经高过从前那些伤害了。 …… 正文的时候,有人说石原卿惨。 求仁得仁他惨什么。 他愿意啊。 对外,谢晋白是他的儿子。 就连谢晋白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也是一家三口,美满了十几年。 有权有势有子,连年少不可得的姐姐,也成为枕边人。 对他来说,就是如愿以偿。 还有评论表示不想安宁再找男人,要专心搞事业。 所以呢? 这两样冲突吗? 她有家族,有子女,有事业,一点也没落下啊。 到底谁规定的搞事业大女主,身边不能有男人的啊。 骂王少甫,我都能稀松平常,毕竟他活该。 骂谢安宁做什么。 她想怎么选就让她怎么选呗。 只要她的行为符合这个人设。 就算捅破了天,都该夸她力气大。 最后——就是这点好,感言发正文,也不用宝子们破费 第491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74 皇帝底下的人办事,又快又稳妥。 说好三天送到的欢情散,第二日,就由御龙卫送来了。 快的叫谢安宁还没彻底压下去的心思,又开始冒出了小尖尖。 精致小巧的药瓶在她手中拨弄。 谢安宁凝眉思忖了会儿,突然对旁边的佩蓉道,“你跟在我身边多年,对我了解颇深,依你看我如今对老爷,还剩几分情意?” 这话突兀的很。 叫佩蓉一整个呆住,反应过来后急忙道:“夫人怎么会这样想,您跟老爷年少时便情投意合,自然……” 又是老调重弹。 谢安宁听的都要起茧子了,她抬手打断,“你我没有主仆之分,只管说实话即可。” 实话…… 佩蓉默了默,轻声道:“夫人对老爷过于冷淡了些,奴婢旁观者,瞧不出您的情意,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前几日,入秋下了场暴雨。 狂风呼啸,电闪雷鸣的,老爷没有回府。 若是从前,她家夫人只怕早就忧虑不已,吩咐小厨房煮姜汤备着,只等着夫君平安回来,喝上一碗去驱寒。 结果呢? 结果她夫人只是看着天色,念叨了一句:“好大的雨。”便再没有其他。 面色平静,不疾不徐。 像是根本不知道,老爷还没有回来。 当时佩蓉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她家夫人是真的变了。 不再将夫君时时刻刻放在心尖上。 后来,老爷回府。 虽然坐了马车,但倾盆大雨依旧淋湿了半边身子,乃至鞋袜也尽数湿透。 一进门,夫人倒是抬眼看了。 却也没有起身。 只是打发身边两个捶腿的小丫头,上去伺候老爷更衣。 佩蓉原本以为老爷会生恼。 毕竟没有哪家夫人见夫君淋湿了衣裳回来,是这样不慌不忙的。 哪知,他除了挥开上前的丫头外,只是定定看了夫人一眼,转身自己回了房。 连生气都没有。 少年夫妻,走到这一步。 别说他们当事人撒不开手,就算身边随身伺候的奴仆,哪个不是心中可惜。 思绪回笼,佩蓉心中幽幽轻叹,又道:“奴婢想着,牙齿和舌头都有磕碰着的时候,多年夫妻,即便有过矛盾,但情意岂会说断就断,您只是太骄傲了。” 不肯承认。 好像承认还有情,就是背叛了从前屡受磋磨的自己。 梗着不肯低头。 谢安宁唇角微抿,捏紧手中药瓶,定了主意。 ………… 当天下午。 王少甫回来,就清楚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变化。 比如,从前他散值归家,不管她在忙什么,哪怕只是闲坐着听奴仆说话,也眼都不抬,自顾自忙自己的,将他视为无物。 若是回来的晚些,她都不会等他一块儿用膳。 饭菜也不会吩咐小厨房温着。 他面对的是一桌残羹冷炙,和冰一样的爱人。 暖不热。 怎么也暖不热。 而今天。 他一进门,她的眼神就望了过来。 像是许久没有好好看他。 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只把王少甫看的心口砰砰跳时,她又垂下眼,去听也是刚刚回府的女儿说话。 对他的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王少甫不敢上前打扰,以免惹她不快。 昨日,他脑子一热松口让她去问石原卿,话一出口,就懊悔的像杀人。 万幸,她回绝了。 她不一定有多喜欢石原卿。 哪怕他们成过婚,彼此相伴到老。 也不会是倾心相许的爱情。 不然,她是不会拒绝的。 王少甫很难不高兴。 他高兴的今天走路都在飘。 回房换下官袍,再一次出来时,已经摆了晚膳。 晚膳摆在庭院。 这会儿晚霞余晖还未消散,秋日晚风清凉怡人,在外头用膳,空气也好。 一家三口用过晚膳。 又摆了一桌茶果点心,煮茶当赏月。 享受这难得的平静。 说了好会儿话,眼见天色已晚,谢安宁才拍拍女儿,“回去歇着。” 谢婉今天跑出去玩了一天,这会儿抱着母亲的手撒娇:“我今晚想跟阿娘睡!” 自从回了谢家,不用遵守王家那些规矩,这么多天,母女两人时常一块儿睡。 谢安宁也乐得如此。 只要女儿留下,王少甫就会自觉避去偏屋。 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守礼的世家公子,妻女亲近,哪怕他不想女儿跟自己抢媳妇,也说不出口叫女儿回自己院子,他要跟媳妇睡的话。 这次同样如此。 他正心中正满腹怨念今晚又要独守空床,就听谢安宁道:“这么大的姑娘,该自个儿睡了,成天睡爹娘院子成什么样子。” 话落的瞬间,就见对面低垂着脑袋的男人一下抬起头,直直看了过来。 谢安宁没理会他,点了点女儿眉心,止住她的撒娇,道:“回去睡觉。” 谢婉捂着眉心哦了声,乖乖站起来,顶着月色,由奴仆的陪同下离开。 佩蓉极有眼色,领着剩下的奴仆也退下。 很快,庭院内,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夜凉如水,秋风萧瑟。 时不时有落叶飘落。 谢安宁仰头看着满天繁星,久久没有起身回房。 王少甫意识到她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思绪几番轮转。 最后怀疑,她莫不是后悔了昨天的回绝。 还是想要享那‘齐人之福’? 面色一阵变幻之际,却听旁边人唤他的名字。 谢安宁道:“我想过了,既然兜兜转转命运让我们又重来一次,那我们可以再试一次。” 我们可以再试一次…… 王少甫瞳孔猛地一缩,笑意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听她又道:“只有这一次!” “好!”他一把握住她的手,面上似哭似笑,喜不自胜的哽咽出声,“ 我保证,再不会叫你伤心。” 月色下,他那双眸子有泪光闪烁。 “别哭,”谢安宁没忍住嫌弃:“你真的很不适合装柔弱。” 从小相识,她多了解他啊。 看似温然有礼,实则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再没比他更霸道的了。 动不动就红了眼,在谢安宁看来,那就是纯做戏。 又被嫌弃了。 王少甫抿了抿唇,想问她,那谁适合。 那人不就是靠着这一手段,哄的她心软。 她不就是吃这一套吗。 可话到嘴边,愣是止住了。 他怕惹她不高兴。 如果可以,他不愿意再提石原卿的名字。 自从知道对方前世护持他子女二十年,那股压抑两辈子的杀意,一朝散尽。 杀是不能杀了。 再提起来,就更是无比的膈应。 第491章 番外if线:君夺臣妻,王少甫重生74 皇帝底下的人办事,又快又稳妥。 说好三天送到的欢情散,第二日,就由御龙卫送来了。 快的叫谢安宁还没彻底压下去的心思,又开始冒出了小尖尖。 精致小巧的药瓶在她手中拨弄。 谢安宁凝眉思忖了会儿,突然对旁边的佩蓉道,“你跟在我身边多年,对我了解颇深,依你看我如今对老爷,还剩几分情意?” 这话突兀的很。 叫佩蓉一整个呆住,反应过来后急忙道:“夫人怎么会这样想,您跟老爷年少时便情投意合,自然……” 又是老调重弹。 谢安宁听的都要起茧子了,她抬手打断,“你我没有主仆之分,只管说实话即可。” 实话…… 佩蓉默了默,轻声道:“夫人对老爷过于冷淡了些,奴婢旁观者,瞧不出您的情意,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前几日,入秋下了场暴雨。 狂风呼啸,电闪雷鸣的,老爷没有回府。 若是从前,她家夫人只怕早就忧虑不已,吩咐小厨房煮姜汤备着,只等着夫君平安回来,喝上一碗去驱寒。 结果呢? 结果她夫人只是看着天色,念叨了一句:“好大的雨。”便再没有其他。 面色平静,不疾不徐。 像是根本不知道,老爷还没有回来。 当时佩蓉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她家夫人是真的变了。 不再将夫君时时刻刻放在心尖上。 后来,老爷回府。 虽然坐了马车,但倾盆大雨依旧淋湿了半边身子,乃至鞋袜也尽数湿透。 一进门,夫人倒是抬眼看了。 却也没有起身。 只是打发身边两个捶腿的小丫头,上去伺候老爷更衣。 佩蓉原本以为老爷会生恼。 毕竟没有哪家夫人见夫君淋湿了衣裳回来,是这样不慌不忙的。 哪知,他除了挥开上前的丫头外,只是定定看了夫人一眼,转身自己回了房。 连生气都没有。 少年夫妻,走到这一步。 别说他们当事人撒不开手,就算身边随身伺候的奴仆,哪个不是心中可惜。 思绪回笼,佩蓉心中幽幽轻叹,又道:“奴婢想着,牙齿和舌头都有磕碰着的时候,多年夫妻,即便有过矛盾,但情意岂会说断就断,您只是太骄傲了。” 不肯承认。 好像承认还有情,就是背叛了从前屡受磋磨的自己。 梗着不肯低头。 谢安宁唇角微抿,捏紧手中药瓶,定了主意。 ………… 当天下午。 王少甫回来,就清楚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变化。 比如,从前他散值归家,不管她在忙什么,哪怕只是闲坐着听奴仆说话,也眼都不抬,自顾自忙自己的,将他视为无物。 若是回来的晚些,她都不会等他一块儿用膳。 饭菜也不会吩咐小厨房温着。 他面对的是一桌残羹冷炙,和冰一样的爱人。 暖不热。 怎么也暖不热。 而今天。 他一进门,她的眼神就望了过来。 像是许久没有好好看他。 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只把王少甫看的心口砰砰跳时,她又垂下眼,去听也是刚刚回府的女儿说话。 对他的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王少甫不敢上前打扰,以免惹她不快。 昨日,他脑子一热松口让她去问石原卿,话一出口,就懊悔的像杀人。 万幸,她回绝了。 她不一定有多喜欢石原卿。 哪怕他们成过婚,彼此相伴到老。 也不会是倾心相许的爱情。 不然,她是不会拒绝的。 王少甫很难不高兴。 他高兴的今天走路都在飘。 回房换下官袍,再一次出来时,已经摆了晚膳。 晚膳摆在庭院。 这会儿晚霞余晖还未消散,秋日晚风清凉怡人,在外头用膳,空气也好。 一家三口用过晚膳。 又摆了一桌茶果点心,煮茶当赏月。 享受这难得的平静。 说了好会儿话,眼见天色已晚,谢安宁才拍拍女儿,“回去歇着。” 谢婉今天跑出去玩了一天,这会儿抱着母亲的手撒娇:“我今晚想跟阿娘睡!” 自从回了谢家,不用遵守王家那些规矩,这么多天,母女两人时常一块儿睡。 谢安宁也乐得如此。 只要女儿留下,王少甫就会自觉避去偏屋。 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守礼的世家公子,妻女亲近,哪怕他不想女儿跟自己抢媳妇,也说不出口叫女儿回自己院子,他要跟媳妇睡的话。 这次同样如此。 他正心中正满腹怨念今晚又要独守空床,就听谢安宁道:“这么大的姑娘,该自个儿睡了,成天睡爹娘院子成什么样子。” 话落的瞬间,就见对面低垂着脑袋的男人一下抬起头,直直看了过来。 谢安宁没理会他,点了点女儿眉心,止住她的撒娇,道:“回去睡觉。” 谢婉捂着眉心哦了声,乖乖站起来,顶着月色,由奴仆的陪同下离开。 佩蓉极有眼色,领着剩下的奴仆也退下。 很快,庭院内,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夜凉如水,秋风萧瑟。 时不时有落叶飘落。 谢安宁仰头看着满天繁星,久久没有起身回房。 王少甫意识到她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思绪几番轮转。 最后怀疑,她莫不是后悔了昨天的回绝。 还是想要享那‘齐人之福’? 面色一阵变幻之际,却听旁边人唤他的名字。 谢安宁道:“我想过了,既然兜兜转转命运让我们又重来一次,那我们可以再试一次。” 我们可以再试一次…… 王少甫瞳孔猛地一缩,笑意还没来得及绽放,就听她又道:“只有这一次!” “好!”他一把握住她的手,面上似哭似笑,喜不自胜的哽咽出声,“ 我保证,再不会叫你伤心。” 月色下,他那双眸子有泪光闪烁。 “别哭,”谢安宁没忍住嫌弃:“你真的很不适合装柔弱。” 从小相识,她多了解他啊。 看似温然有礼,实则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再没比他更霸道的了。 动不动就红了眼,在谢安宁看来,那就是纯做戏。 又被嫌弃了。 王少甫抿了抿唇,想问她,那谁适合。 那人不就是靠着这一手段,哄的她心软。 她不就是吃这一套吗。 可话到嘴边,愣是止住了。 他怕惹她不高兴。 如果可以,他不愿意再提石原卿的名字。 自从知道对方前世护持他子女二十年,那股压抑两辈子的杀意,一朝散尽。 杀是不能杀了。 再提起来,就更是无比的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