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女扮男装:拿捏男一男二男三》 第1章 卖身 一辆华贵车辇从中晋皇宫飞驰而出。 四匹汗血黑马卖力狂奔,路途从富饶璀丽,到山脊坯地。 荒瘠小道上,两个搓手跺脚的黑影遥遥相望。 “该死的,等了大半夜,不见个鬼影,不会让人给耍了。” “金爷带的话,不会有假,估计有好货。” 车辇嘎声而止,靠着山石停下。 “来了来了……” 两个黑影朝车辇跑去。 “怎么是个小孩?” 一脸黑胡子的男人嘀咕两句,偷瞄车辇旁的少女。 另一个猴精男子踮着脚脚往车辇上瞧,发现真没人下来。 他大声喝:“喂,小姑娘,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没,大半夜跑这荒地做甚?当心有来无回。” 司空郡瑶负手而立,朝车辇递个眼色。 “货在车上,自己验。” 二人一惊,不由得打量起司空郡瑶。 少女一身戎装,英姿勃发,略显稚气的脸,却带着一双暗藏阴霾的凤眼,实在与这个年纪不符。 “怎么,验货还要分人?” 司空郡瑶语气三分危险,二分清冷。 黑胡子躬身笑,“既是金爷介绍的,我和狗爷自是不敢怠慢,货就不用验了,喘气就成,只是怕小姑娘你能不能当家做数。” 司空郡瑶冷哼,从马身上扯下一包东西丢过去。 “做不做数,就看你们事情办的漂不漂亮,这只是甜头,好东西还在后头。” 黑胡子被砸的一闷声,狗爷掏出金坨子蹦一脸碎牙,脸笑的猥琐。 “爷放心,我俩手里没出过丑事,您交代的事,铁定给办美了。” 司空郡药歪头一笑,森白的牙就像是要吃人的恶鬼。 二人腿一软,接住一个条形包裹。 车辇飞扬离去。 破木板上躺着一个七八岁女娃,看似昏着,抖动的睫毛却暴露她已经醒了。 众人看着破板车上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个个摇头叹息。 “真是造孽啊!又送来这么小的女娃,活不长咯……” “是啊是啊!上回那个,看着好像还比这个女娃大几岁,这才过了多久,尸骨都没见着,可怜啊!” “娘,你快来看,是个女娃,我、我又有媳妇了。” 一个横大老粗的男人扯着嗓子嗷嗷叫唤,惹得边上看热闹的人讥笑不止。 “呆子,知道媳妇怎么娶不,要不要跟哥哥去西边沟子学学。” “哈哈哈哈……”男人们哄笑。 “去去去,又来欺负我宝贝儿子,看我不咬死你们。” 花白头发的妇人冲出来,呲着满口黄牙就往男人们身上扑。 男人们笑着四散躲避,其中一人恶狠狠骂。 “死老婆子,敢把口水吐我们身上,找打是不是?” “欺负我儿,咬死你、咬死你。”花白妇人抱着男人的腿就啃。 “啊——” 男人惨叫,一脚蹬去,再补上两脚。 “敢咬我,我打死你。” 花白妇人被踹翻在地,嗷嗷打滚。 “杀人了,杀人了,福宝儿快去报官,把他们都抓去杀了。” 叫福宝的傻大个听不见,盯着躺在破木板车的小女娃,哈喇子直流胸脯,嘴里还不停念着浑糊不清的话。 “媳妇、媳妇……呵呵……” 花白妇人还在地上撒泼,看热闹的人把气愤的男人拉开。 “疯女人死了男人,你想狗皮黏上身,快走、快走,又发疯了……” 不知其中谁嗷了一嗓子。 “老子要搬家,倒了八辈子血霉,碰着一家疯子做邻居,天天听着女娃子的哭声,都他娘魔怔了,走哪,哪有哭声……” 人走光了。 花白妇人爬起来,伸手掐了一把小女娃的嫩脸。 女娃娃睁眼,被妇人狰狞的面孔吓得大叫。 “你、你们是谁?” 傻大个乐呵呵流口水,“你,我的媳妇,呵呵……” 女娃娃看向四周,揉了揉眼睛再看,顿时哭了。 “父王、娘亲你们在哪?我做噩梦了,我好害怕……” “死丫头,说什么呢!快起来给我干活。” 花白妇人一把拉下女娃娃,污言秽语,骂个不停。 女娃娃从木板车上栽倒在石头地,手一摸额头,全是血,还参杂的血石子。 “流一点血,矫情什么,还不站起来。” 花白妇人一巴掌扇在女娃娃脸上。 女娃娃眼冒金星,小脸火辣辣的疼,这不是梦,眼前打骂自己的疯女人是真实的。 她堂堂中晋小公主,被人打了。 女娃娃忍着泪,摇晃爬起来。 “你是什么人,敢对我动手,你不要命了。” 啪,又一声清脆。 女娃娃小小的身体又被扇倒在地,疯妇人大笑。 “哟,好娇弱呀!你是哪家小姐,怎么跑到我们这荒瘠坯地了,要不要我老婆子送你回家呀!” 虽是好话,可疯妇人狰狞的嘴脸,让女娃娃更害怕。 但她才七岁,根本不懂大人的邪恶,她只想回家。 “我是中晋的公主,我父王是天下最威武的王,父王最疼我了,我不怪你打我,你把我送回去,父王会赏赐你许多的金银。” 疯妇人靠前,“你是公主?” 女娃娃激动点头,“是,我是中晋的小公主,司空理理,我不见了,皇宫里的人肯定都在找我,不,整个中晋都会找我,你把我送回中晋,你就会得到奖赏,或者你还要其它的,我父王都会满足你。” 疯妇人身体顿了顿,一脚踹飞女娃。 “你是公主,我还是女皇呢!清醒点,这里是瞿东,离中晋十万八千里,鬼才会信你。” 女娃娃爬起来就逃,坑洼的泥路并不好跑。 脚下的石头绊她一下,便从梯田上滚下去,重重摔进水沟里。 疯妇人骂骂咧咧走下来,揪着女娃娃头发。 “想逃,找打,别装死。” 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清脆声被哭叫声替代。 女娃娃大哭求饶:“我没有骗你,求你放了我,我要回家。” “回家?这就是你的家,你是我用死鬼的抚恤银买来的,足足花了五两银子,我儿还等你长大,给他做媳妇呢!” 老妇人打的费力,揪起女娃头发往屋里拖。 “不、不要,我不要在这里,我要找娘亲……” 第2章 恶果 疯妇人把女娃拖进破屋。 哭声,求饶声,持续半夜。 “见过贱骨头的,没见骨头这么硬的。” 疯妇人朝草堆里唾了一口,拿链子捆住女娃左脚。 黑屋子里气味熏天。 女娃小小的身影蜷缩在角落,微弱气息如同死了一般。 “不想再挨打,就别再嚎了,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疯妇人离去。 女娃才半睁开眼,咬着满是血痕的胳膊,低声呜咽。 “娘亲、父王、王兄,阿音要死了,你们到底在哪儿……” 黑夜里,女娃娃回想起昏迷前的点滴,可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只是跟姐姐做了个游戏,怎么就跑到地狱里了。 六个月后,司空郡瑶现身。 这次不是在荒瘠之地,而是污浊奴地,这里关着的都是各国战掳。 男人杀了,女人跟孩子留着。 戎装少女带着两个蒙面黑衣,走在奴地狭道中,很是惹眼。 蒙面黑衣背悬弯刀,手握长剑,有见识的纷纷避让。 那是翼族杀手的象征。 “爷,您来了。” 黑胡子两人见到司空郡瑶,眼中的惧意比上一次更加强烈。 “我的货呢?” 两人抖着腿朝后方指,司空郡瑶斜眼瞧过去。 一排排高大的铁笼里装着女人跟小孩,她们都是等待送往各处的奴役,眼里全是祈求跟恐惧。 但其中一个小孩却是充满希望与惊喜,正看着司空郡瑶。 小孩浑身破烂,污垢糊了满脸,分不清男女,唯有一双闪着清澈的眸子。 正是中晋皇宫里与司空郡瑶玩乐的小公主——司空明音。 “姐姐……” 女娃犹豫叫了一声。 这里的人教过她,不许乱叫,不然会被打。 果然鞭子抽了过来,铁笼里的人吓得惊恐尖叫,纷纷往里缩。 她却不怕,因为姐姐看见了她,自己就要得救了。 “姐姐、姐姐。” 她放开声音,大声叫喊。 然而司空郡瑶只是冷冷看着她,抽鞭子的人见到,冲去一脚踹在铁笼上。 女娃跌坐在地,她以为是姐姐没认出自己,再次疯喊,引得几个拿鞭子的人疯狂鞭打铁笼。 铁鞭虽打不到人身上,却与铁笼摩擦出骇人的火花。 女人跟孩子们吓得把她死死按住,不让她再出声。 女娃怎能放过,她不容易从魔窟里逃出来,不能再被卖掉,如今自己的姐姐找上来了,自己就要回到娘亲身边了。 女娃一口咬在嘴里的手,不停大叫。 “姐姐、姐姐。” 司空郡瑶终于向铁笼走去。 “你叫我什么?” 女娃又哭又笑,姐姐竟是没认出自己。 也是,自己在外流浪了半年,差一点就死在那个老妖婆手里。 “姐姐,我是阿音啊!你怎么才来,快带阿音离开这里,这里好可怕。” “阿音……” 司空郡瑶抚摸她的脸,微微笑着。 “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自然是要带你离开可怕的地方。” 阿音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这样说,但总归姐姐要带自己走,也没什么不同。 司空郡瑶丢了银子,阿音被放出来。 笼子里的女人跟孩子,都跟羡慕她。 因为买她的人看着很富贵,以后肯定有好日子。 阿音昂着头,牵着司空郡瑶的手上了车辇,这是中晋王权的车辇。 阿音身脏破烂,却眉开眼笑。 车辇里,司空郡瑶擦拭宝刀,寒光印射眼中,透着一股凌厉的森冷。 阿音偷瞄司空郡瑶,她知道姐姐素来淡漠,可自己失踪了这么久,姐姐怎么也一点都不问问。 阿音觉得自己身为公主,平白受了委屈跟苦难,她希望姐姐能去惩罚,那些欺辱过自己的坏人。 司空郡瑶在车辇中挥舞宝刀。 “阿音,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出得王宫吗?” 阿音小心避着,蹲在角落摇头,眼前的姐姐好像比以前更冷淡了。 她身上到处都是伤,而且很疼,可她不敢说。 司空郡瑶似笑非笑,看着她。 “阿音,想见你娘亲吗?” 阿音激动跳起来,“娘亲,姐姐要送我去娘亲。” 见司空郡瑶点头,阿音一点伤痛都没了,娘亲肯定会心疼自己的。 司空郡瑶勾勾手,“过来。” 阿音突然犹豫了,她有些害怕。 以往在王宫时,不管姐姐有多忙,总会在理理的撒娇下,勾勾手指。 这是亲近的信号。 可现在…… 只一瞬,阿音还是跑过去。 司空郡瑶没有嫌弃,把阿音抱在腿上坐着。 “阿音,等你见到娘亲,别忘了告诉她,是我送你去见她的。” 阿音笑嘻嘻:“姐姐真傻,等见到娘亲,娘亲自己就会看到,是姐姐送阿音来的。” 司空郡瑶似笑非笑:“阿音先睡一觉,很快就到了。” “嗯。” 阿音心里偷乐。 车辇一路向北。 “郡主,碧落涯到了。” 帘子被掀开,司空郡瑶抱着阿音下了车辇。 碧落涯风很大,阿音惊醒。 单薄破烂的衣根本无法避体,放眼四周,广阔的天地,唯有涯下的湖水闪着波粼。 这里根本没有她的娘亲。 阿音不懂姐姐带她来这做什么,她的娘亲也不会在这里。 “姐姐,阿音好冷,我想回王宫。” 司空郡瑶甩开她的手。 “回王宫做什么?你不是要见你娘亲吗?” 阿音险先没站稳,对上司空郡瑶复杂的脸,小心翼翼说:“姐姐是不是记错地方了,我不找娘亲了,阿音想先回王宫。” “我没有记错,你娘亲就在碧落涯下。” 司空郡瑶走向涯边,笑着朝理理勾勾手。 “你看,你娘亲正在下面往上望呢!” 阿音面露惊恐,转身就跑。 司空郡瑶在后方疯狂大笑。 “快跑,跑起来,被我抓到就危险了哟!” 笑声藏在风里,阿音很快被司空郡瑶抓住,高举半空。 “我抓住你了,你要接受惩罚咯!” 阿音吓得大叫:“姐姐你怎么了,我是阿音……” 司空郡瑶突然拉下脸,阴沉沉道:“别这么叫我,我受不起,还觉得恶心。” 第3章 前因 阿音更怕了,挤出笑脸,讨好司空郡瑶。 呵呵呵…… 司空郡瑶仰天长叹。 “碧水弯弯,我把你女儿带来了,你不会怪郡瑶!” 阿音不安,碧水弯弯是她们母亲的名字。 姐姐怎么能这么无理,中晋的王后岂是能呼全名。 “阿音一定很疑惑?” 阿音点头又摇头,司空郡瑶猛地掐住她的脖子。 “看在父王面上,我让你死得明白,是我把你卖到奴隶贩子手里的。 怎么样,在那些肮脏低贱的人手里不好过! 他们是不是每日打你、骂你、辱你……” 阿音吓坏了,泪水狂涌而出。 “姐姐不要说这样的话,阿音害怕,我知道姐姐是怪我不听话,跑出了王宫,父王娘亲不在,姐姐肯定找了我许久,姐姐是在气我,阿音以后再也不敢了……” 司空郡瑶一使力,将理理丢了出去,大吼。 “不许再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碧水弯弯也不是我司空郡瑶的娘亲,我的娘亲是翼族公主蓝银。” 阿音从惶恐中惊醒,半截身子趴在涯边,半条腿悬空。 要不是司空郡瑶力道不足,她已经落入万丈碧海。 纵使阿音再不相信司空郡瑶的话,此时也不得不认清现实了,她口中的姐姐,真的是要自己的命。 阿音颤颤往上爬,就算是死,她也要问清司空郡瑶为什么要杀她。 司空郡瑶冷笑,“碧水弯弯她死了,你娘亲已经死了,就死在你身下的碧海。” 阿音冲司空郡瑶大叫:“你胡说,我不准你这样说我娘亲,我娘亲那么厉害,谁都伤不了她。” “是啊!碧水弯弯那么厉害,死在我手里,我娘亲会欣慰!” 司空郡瑶笑出了泪。 阿音无法忍受司空郡瑶的胡言乱语,抓起泥巴砸过去。 “司空郡瑶你快闭嘴,她不光是我的娘亲,也是抚养你长大的王后,你、你向她道歉。 ” “做梦,她也配。” 司空郡瑶大步逼近,捏着理理的下巴恨道:“你知不知道,你娘亲死的时候,跟你现在一样,她流着怜悯的泪水,求我不要告诉你真相,让我放下心中怨怼,与你继续做姐妹,真是可笑至极。” 阿音真的愤怒了,头动不了,就手脚乱踢。 “闭嘴闭嘴,我要替娘亲教训你。” 司空郡瑶失笑,拿出碧水珠放在理理眼前。 “你可真是天真,这个东西你很熟!这是我特意从你娘亲身上剜下来的。” “娘亲……” 理理忍不住的嘶声大叫,那是娘亲贴身之物,碧落象征,死不离身。 纵使阿音再不相信司空郡瑶的话,此时也不得不认清现实了,她口中的姐姐,真的是要自己的命。 司空郡瑶笑问:“现在,阿音相信我杀了你娘亲吗?” 阿音小小的脸上满是悲愤与绝望,泪水横流,几近崩溃,怒指司空郡瑶。 “你就是个魔鬼,我娘亲抚养你长大,那碧水珠凝身而长,你竟然活活取出碧水珠,你怎么下得了手。” 司空郡瑶只要一想到碧水弯弯死前痛苦的样子,便无比兴奋。 “当年,碧水弯弯带兵绞杀我娘亲母族,逼得我娘亲自戕,如今换我手刃杀母仇人,是天经地义。 而你身为她的女儿,我无时无刻不想着杀了你,告慰我娘亲在天之灵。 这颗碧水珠就是见证,从此我再也不用看见你们母女假惺惺的嘴脸了。” 司空郡瑶说完,笑着捏破碧水珠。 “不、不要,娘亲娘亲……” 碧水珠破碎成片,阿音捧起地上的水晶碎片。 奈何片化成水,什么也没了。 司空郡瑶一脚踩在理理手上,悲泣道:“司空理理,你看清了,这就是伤害我的下场,我娘亲一生下我,就被碧水弯弯逼死了。 我甚至连我娘亲的样子都不知道,而你却与碧水弯弯母慈子孝,可笑啊! 我叫了她这么些年娘,我从七岁那年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就是你出生的那一年。 我恨她、更恨你。 若不是你的出生,翼族的人就不会告诉我真相,那样我就活在别人编织的谎言里,我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所以,你也必须死。” 阿音怔怔看着消失的水滴,抹了眼泪。 “即使我们都死了,你也不会快乐,父王不会放过你,王兄也不会放过你,他们会杀了你。” 司空郡瑶仰天长笑。 “没想到你被父王保护的这样好,竟没告诉你他们虚伪的嘴脸,中晋与碧落水火不容。 就在三年前碧水弯弯与父王决裂。 父王亲征碧落王朝,我只要告诉父王,碧水弯弯携子叛变,伏诛碧海,你认为父王会信你吗? 父王不会信你,但他为了王权霸业一定会杀了你。” “不、不,父王不会杀我……” 阿音颓然哭泣,手脚无力垂下。 司空郡瑶松开手,脸上看不清是何种表情。 “别把父王想的那样好,他对你的慈爱远比不上至高无上的权力。 当年我母亲自戕的真相,父王是知道的,可他还是取了碧水弯弯,将我交给杀母仇人抚养。 我不恨父王,因为我明白,父王是为了中晋才娶的,所以他才会默认碧水弯弯伏诛碧海。 至于你的王兄,他就是一个受天下人耻笑的杂种,不配做中晋王子,你们母女与他关系这么好,迟早我会送他下去与你们团聚,中晋有我司空郡瑶就够了。” 耳边的话,阿音既懂又不懂,只知道自己要死了。 阿音犹如一滩烂泥,趴在碧水珠碎裂的崖边。 也好,娘亲一人孤单,她去陪着,黄泉路上好做伴。 司空郡瑶高举起弯刀。 “看在你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姐姐,我最后问一句,你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吗?” 阿音仰起小脸笑,“没了,希望我死了,你能对娘亲的恨少一些,悄悄告诉你,她可是把你当亲生女儿的,不然怎么能让你得手,你的痛苦,我还你……” 阿音猛地向后一跃。 小小的身躯如同一片飘零的叶子,随风消失在碧海涯边。 司空郡瑶怔怔发抖。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原谅她,你以为你们都死了,我就能不恨了,不会的,我至死都不会原谅你们……” 第4章 十四年后 中晋王雄才伟略,铁骨铮铮,为一统天下,经过与碧落王朝的激烈斗争,成为三国之首。 碧落王朝覆没,碧落将军祁合带领余部,避居岐山,十五年来,碧落与中晋经过惨痛的代价,逐渐能和平相处,可斗争不会结束,这一切都只是火山休眠的前夕,随时都会带着死亡燃烧这块大地。 中晋、云晟、瞿东三国鼎立,更有大月氏、南山吹雪、翼族三大势力平分天下。 一场战斗的结束,意味着一场新的斗争——开始。 常乐县。 如同以往的日子,几声狗叫后。 羡月打开医馆的大门,一伸懒腰,向斜对面妓院刚走出的男人吆喝。 “上等补精壮阳的鹿血,走过不要错过啊!” 店里新来的伙计听到,撑着窗子的手一抖,木棍子从二楼窗口子处掉了,砸到羡月脑门上。 “我操……” 羡月扯着嗓门大骂。 “谁他娘的活腻了,敢一大早拿棍子砸小爷的头。” 妓院边道上男人本还想来讨碗鹿血,见状立马扎着腰带跑了。 “别……别走啊!” 羡月急忙跳出街道大喊:“新鲜鹿血,今早刚放的,一碗顶三天啊……” 街道三两人看热闹。 男人腰带都扎不稳了,跑的更快,一转角没影了。 “跑这么快,不需要,说声会死啊!白费我嘴皮子。” 羡月叉着腰杆,回头瞟见二楼伙计,脑门又开始疼了,拔下一只靴子砸过去。 “兔崽子,敢情是你拿棍子砸爷。” 伙计脑袋一缩,靴子没砸到。 “你他娘,还敢躲爷的靴子,看招。” 伙计向后一滑,窗门合上了,另一只靴子刚好夹住了。 羡月在底下傻眼。 “我……爷怎么救了你这么个东西回来给爷添堵。” 路过杀猪的屠户老甲乐了。 “月爷咋一大早光脚站外头,打秋了,不得冻伤腰子,来,刚宰的猪腰子送月爷了。” “哟!还热乎着,怎么谢猪爷?” 羡月笑得呲牙咧嘴。 “月爷说谢,老猪就惶恐了,我那宝贝闺女十五满月,月爷赏脸喝一杯就行。” “好!”羡月痛快答应。 老甲两肩扛着半身刚宰的猪满意走了。 “饿了,开饭。” 羡月的声音中气十足,震得老李手中羊汤一抖。 羡月拿羊汤漱口,就着饼咬着。 两碗羊汤,两块饼,撑得羡月发慌。 满福捧着靴子出现,另一个伙计大山走去满福旁,打掉靴子,递去一碗羊汤。 “盯他干甚,喝了干活,你月哥要出诊。” 羡月笑得无害,提楞着药箱溜了。 东家村里看麻风,西家院里治狗咬,隔壁县断腿的,高老庄上妇人症的,半道路上生孩子的。 羡月这一日又没歇腿,眼看太阳要落了,肚子早上的两块饼子也消化了。 羡月打着晃腿儿,终于走到常乐县外的河边,一骨碌坐在石头墩上脱了靴子歇脚。 这是羡月每次出诊回来难得的放松。 正入秋,河水经过一天的热晒,温温凉凉的,很是舒爽,一天奔波下来的疲乏全都散了。 羡月泡着脚数铜板,眉头又皱了起来,开始抱怨。 “三十五个铜板,比昨儿少了十五个,半道儿生孩子的给了一根白参,得,爷今日白忙活了。” 羡月心烦,丢了一块石子在河里,冒出一大缕头发丝,羡月脚底发毛。 “谁,谁在水里?” 没人回应。 头发丝飘到河对岸,太阳落下。 羡月穿好靴子想走,又忍不住回头绕去对岸。 探头一看,是个人,没死透。 羡月立即缩回了脑袋。 战乱之年,时有死人,没有什么大不了。 那人不动,好像死了。 羡月却知道他没死,可伤的不轻,他不想救,又无法视而不见。 羡月就这样站在这人身旁,等天全黑了,把他捞起来。 是个男人,很轻,扛在肩上一点儿也不费力。 医馆灯还亮着,羡月一脚踢开门,进了后院。 吆喝一声:“来活了。” 老李头没说话,转身大火烧水,大山麻利往锅中倒了几桶水。 满福提了一筐白纱进来,羡月吩咐:“你给他洗洗,如果有伤,就让大山看着办。” 羡月还未走出房间,就听到满福的惊叫。 大山刚好提水来,冲进房间查看却未说话。 羡月立即回头,满福的脸色煞白,好似见鬼。 “月、月哥,他还是人吗?” 大山虽无满福那样惊惧,声音却出卖了他。 羡月扒开满福,拿着油灯前去查看。 男子满脸青紫,双眼紧凹,完全看不清五官。 简直是一张人皮挂在骷髅头上。 羡月扯开他的烂衣,差点没忍住吐出来,男子身上没有一块好肉。 不,准确来说是没有一块好皮。 因为他身上根本就没有肉,周身大大的骨架,仅凭肉眼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各种新伤旧痕,交叉叠乱,怖人心眼。 这是有着多大的仇怨,才能将人吊着一口气折磨成这般样子。 大山犹豫开口:“月哥,这人救不得,他怕不是普通人,咱们要不还是报官!” 羡月冷哼了一声。 报官,他这样半死不活的都得扔进停尸房。 不对,停尸房都不收。 得扔乱葬岗喂野狗,野狗都嫌咯牙。 第5章 吃席 羡月把油灯递给大山。 “你给满福照着点光,把他洗干净,仔细些,再喂点药膳,我明日再过来看。” 大山不再说话,照着羡月的话做。 两个大男人一人托着一人用水浇着。 三大桶水倒掉,洗澡的水才不那么浑浊。 羡月一夜未眠,早早去了药堂。 问诊开药,再出诊,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人怎么样?” 羡月一进门就问。 老李头把热菜热饭都端了上来,“先吃饭。” 羡月顿住脚,退了回来坐下老实吃饭。 桌上两个荤的两个素的,再加昨日没喝完的羊汤,看着很是丰盛。 四人围着小桌吃吃喝喝。 老李头酒才喝了一半,羡月便吃好了,将布袋子里的铜板放在桌上,对老李头笑。 “一共六十个铜板,爷今儿不错!明日羊汤继续。” 老李头眼不抬一下,从里拿出十个铜板。 “明儿十五,老甲女儿满月,你别空着手去,也不用出诊。” “好!” 羡月嘿嘿笑着收下,向西厢房去了。 大山跟过来,小声说:“月哥,那人醒了,不吃也不喝,药我也不敢给他上。” 羡月摆摆手,推开门,一眼就能看见床上的人。 羡月走近说:“我叫羡月,是医馆的医师,你既然遇着我,就说明你命不该绝,我现在给你上药,会有点疼,你忍着点儿。” 男子无动于衷,深凹的眼缝麻木淡然。 羡月直接掀开被子,男子没穿衣。 再次看到那些伤痕,羡月还是忍不住恶心。 “骨断七处,化脓的位置一共有三十六处,刀伤剑痕还在出血的有一百零八处,其余结痂生疤的地方有一百八十一处。” 羡月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 化脓的地方要把腐肉割掉,羡月下手极快,三十处很快上药盖上白纱。 因是伤口太疼,男子的嘴紧紧抿着。 羡月温和说:“你若是疼,就叫出来。” 可直到羡月把一百零八处的伤口缝上,男子也没叫一声。 只是汗密麻了整张脸,羡月不禁对他有些佩服。 能忍常人之痛的想是受到极大摧毁。 羡月心软了,下手更轻。 整整一夜,羡月才从西厢屋子里走出来,太阳的第一缕阳光刚好折射过来。 老李头的羊汤好了,羡月就地蹲着喝着羊汤吃着饼子。 第二个饼子时,老李不给了。 “今儿不用出诊,一个就够了,等会儿去老甲那里吃。” 羡月舔舔嘴唇,“那我再去补个回笼觉。” 睡了两个时辰,羡月又神清气爽,吹着口哨去了东边屠户家。 屠户老甲是常乐县土生土长的人,来这里热闹的,很少有像羡月的外来人。 但屠户给羡月安排了主位,与县令爷同一桌。 街坊两道见了不免对他多看几眼。 医馆是个小医馆,连个名字都没有,不像其他几个大医馆,求着人,排着号,才能看病。 老李头说开门做生意,不图钱就图个乐,啥都不图,是傻蛋。 羡月赞同,一个出店一个出人,让老李头生生把羊汤馆子做成医馆。 在羡月这里,上治不育,下能接生,内伤出血,神经外伤,任何杂症他统统都收。 有铜板的给个铜板,没铜板拿物抵也行。 碰着顺眼,没铜板又没物品的,羡月就让他唱一首歌当诊费药钱。 时间一久,常乐县多少也知道羡月有两把刷子。 有铜板,不愿排队的,也来羡月这。 没铜板的,有个头痛脑热的,更喜欢来羡月这。 如今距离医馆开张,已经八年。 除常乐镇,十里八乡的人也会来常乐县找羡月,也有不少多出几个铜板请羡月上门的。 总之,医馆盘活了。 羡月接了老甲的酒,也不再客气,冲县令干了。 县令是个年轻的,模样俊秀,又是新官上任,看不上羡月这种献媚讨好的恭维。 酒不抬,眼不看,很是端着,桌上几个有头脸人也不掩嘲弄。 羡月还是笑着,这些人他一个都惹不起,溜去给奶娃子塞了个银项圈。 正要告辞,屠户的媳妇抱着奶娃子追出来,哭天抹泪跪在羡月膝下。 吃席的人懵了,县令懵了,就连羡月也懵了。 “老甲媳妇,你这是作甚,快起来,这多人看着,你一个奶娃子妇人不能吹风,回屋去。” 老甲媳妇生的壮实,大胳膊赶上羡月的大腿。 “月公子,你留这喝酒,我就放。” 羡月收不回腿,直喊老甲大名。 “快给你媳妇弄走,这、这成何体统啊!” 老甲面色尴尬,从县令那桌走过来。 “月爷,要不、你就勉为其难留下再喝一杯。” 众人都看着,羡月都要出汗了,赔了铜板又折银项圈,难道他的脸也得搭上。 奶娃子应景哭起来,羡月点头答应。 “喝,我喝!” 老甲媳妇爬起来跟扯小鸡似的,将羡月按在县令那桌坐下。 “今儿我闺女满月,谁要是给月公子脸色,今年我就让他见不到猪肉。” 羡月差点喷出一口水,忙止住她的嘴。 “老甲媳妇,你还是奶娃子去!” “弟弟,你跟我过来。” 羡月喷出一口水。 弟弟,谁啊! 这一桌子四个大爷,一个县令爷,还有一个他。 谁受得起? 县令站了起来,眼藏杀机剜了羡月一眼。 羡月嘴巴都能塞个鸡蛋了。 这整哪出,屠户的小舅子是县令。 菜上齐了,对面四个大爷不动筷,羡月当然也不敢。 一个盐商,一个布商,两个常乐县最大医馆的医师。 羡月背都凉了。 其他坐席的客人,该吃吃,该喝喝,时不时给羡月投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羡月还得露出标志性的笑容。 看你妹,笑你大爷。 老子就是来吃个席。 县令终于出来了,四个大爷起身作揖,动作整齐划一。 羡月不会,手忙脚乱跟着比划。 县令爷不坐,四个大爷不坐。 羡月也不敢坐,肚里轰轰叫,都他娘站着吃算了,反正菜凉了。 “月公子,请坐。” 县令爷一侧身,做出请的姿势。 羡月一激动,“草、草民不敢。” “你可以。” 县令依旧做着请的姿势。 羡月瞟了他一眼,大概也明白了。 在四个大爷眼红下,坐在热板凳上,喝着最烈的酒,吃着透凉的菜。 羡月笑得腮帮子都肿了。 第6章 西厢 席终于结束了。 在县令的目送下,羡月连滚带爬回医馆。 县令宋晚棠是宋家的幺儿,襁褓之时便没了爹娘,家中三个哥哥自身都吃不饱,都等着爹娘死了好分家里唯一的母猪,对没奶吃宋晚棠更是厌弃。 唯有当初被卖给屠户老甲的大姐宋翠翠肯要宋家幺儿。 多年无子的老甲老实敦厚,一顿也没少幺儿的肉。 老甲被人嘲骂下不了猪崽子,为争一口气,将幺儿送至王城脚下读书,就这样当半个儿子养的小舅子功成名就,不在王城当官,回到常乐镇做县令。 羡月听完,独自去西厢给男子换药,还不许人跟着。 满福问老李头:“叔,月哥这是咋滴了,又哭又笑的。” “是羡慕屠户有个能干小舅子了,我看不像,倒是像想媳妇的样子,哈哈……” 老李头踹上大山一脚。 “老子看你是想娶媳妇,魔怔了你,滚去把药契子都切了,净给我添堵。” 西厢屋子里。 男子半眯着眼,死气沉沉。 羡月打了个酒嗝。 “听说你还是不愿进食,你是不是怪我救了你,呵呵…… 那我告诉你一件事,只告诉你一人哦! 我实际上擅长的不是救人,而是杀人,我有着这世间最毒的药,只需一粒花生米大小的毒药,就可以杀死一座城的人。 我现在救了你,你将来要是不想活着,我就再毒死你,好不好?” “我数三声,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羡月喝了酒,话变的有些多。 “三、二、一,我数完了。” 男子半张着嘴,没有声音。 羡月伏在他头前说:“别用力,你喉咙有伤,你眨一下眼皮我就明白,你同意我刚才说的,是不是?” 男子半肿的眼皮合上又睁开。 羡月立即说:“很好很好,那你要好好配合我,才能减轻痛苦。” 男子又眨了一下。 羡月笑了,拿起干净的纱布蘸水打湿他的乌黑的唇,动作极其温柔。 化脓的伤口有些结痂,有些溃烂了,皮包骨的前胸连骨头都露出来了,腿根与两臂间尤其严重。 羡月拿着小刀有些犯难。 “等会儿有些疼,你得忍着些。” 男子眨了一下。 羡月拿来小刀把溃烂的腐肉刮下来,再将皱起的烂皮剪掉,用白纱按在伤口处,把脓汁挤压出来。 男子身体剧烈发抖,白纱被他整个死咬住。 羡月不敢松手,只能在他耳边轻哄着。 “好了好了,就要好了,马上就不疼了……” 每挤压一处,羡月的手就跟着发抖。 男子疼昏过去,再疼地醒来。 如此反复,各处伤口全都处理干净。 羡月轻轻给每处上药,每上一处都会跟他说一声。 又是一夜。 老李头起得早,煨了米粥剁了肉糜加在里面,羡月端了半碗,喂男子吃了,才出门问诊。 天黑,羡月是跑回来的。 左手抓着鸡,右手提着药盒子,一进门就丢了两手向西厢去。 “我回来了,等久了。”羡月推开门,男子眨了眼回应。 羡月看着他笑。 “你能听声音分辨我是谁了,说明你的脑神经没有受到伤害,不是个傻的。” 男子抿着嘴,不眨眼。 羡月继续说:“今日我出诊遇到一位之前来问诊的大娘,她送了老母鸡给我,我让满福熬了给你补身子,你想知道老母鸡是什么颜色吗?肯定是你从前没见过的,你想知道不?” 男子动了动眼皮。 羡月立即说:“绿的,是只绿色的老母鸡,它掉进染缸里,把自己染成绿色……” 羡月说着自己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你见过绿色的老母鸡吗?” 男子眼皮不动,羡月也觉不好笑,老实说:“我是骗老李头的,这老母鸡是我用私房钱偷摸买下,给你补身子的,你不能告诉老李头,不然他又要克扣我逛窑子的银子。” 正当羡月以为男子不做回应时,男子眨了一下眼皮。 羡月一屁股坐在床上,乐呵呵与他讲着自己问诊时发生的无聊事。 有趣的,没趣的。 救活的,没救活的。 日子过得飞快,自从屠户家的奶娃子满月酒后。 县令宋晩棠来问了一次诊,小医馆更加忙碌了。 老李头愁的发慌,找人把东厢打通,扩大医馆。 羡月每日跟个陀螺转不停,既要坐堂问诊,还要外出看诊,晚上还得照看西厢里的人。 白日走在街上都能被人拉进屋子让他给把个脉。 老李头既心疼又开心,心疼医馆无人能帮羡月分担一些,开心银子铜板多了,可以为三人娶媳妇了。 忙忙碌碌,过了小半年。 朽木般的大山,在羡月的淫威下,终于能在医馆坐镇两刻。 抓药、分称、熬制,满福不在话下,羡月很看好。 西厢的人能坐起来了,羡月外诊的日子也越来越多,时常在外隔夜才归。 羡月不归的日子,就由满福去西厢照拂。 冬去秋来,西厢的人可以下地了,羡月把他抱出西厢。 老李头三人见到他,说不上是惊喜还是惊吓。 他们好像已经习惯医馆多了一个人,也习惯了他不出西厢的日子。 仿佛这个人在医馆存在一年多,似有似无。 大山是个大咧的,向他打招呼。 “西厢的人,你终于出来了。” 羡月唾了一口。 “你他娘会不会说话,西厢的人,亏你叫的出来,闪一边儿去。” 大山识趣闭嘴,可又觉得自己说的并没有错,羡月自己嘴边都挂着。 西厢的人太瘦多加点肉,西厢的人怕生少去打扰,西厢潮湿给多晒晒被子,西厢的人能动了,西厢的人今日喝了两碗肉汤,西厢的人…… 羡月让男子扶着廊下的栏杆说:“你能站会儿吗?我去搬个躺椅过来,给你在外面晒晒太阳。” 男子低着头一点。 羡月松开手,飞奔前院搬着椅子放在廊下,男子借着羡月的力坐下,然后躺好。 羡月蹲着将他双脚放置躺椅踏板上,拿来一片白纱盖在他脸上。 “太阳大,你长久没见光,会伤着眼。” 羡月说完走开,男子却伸出手抓住了他。 羡月又蹲下轻说:“我去给你拿个毯子,很快就回来。” 男子手慢慢松开,脸的方向一直是羡月离去的位置。 羡月回来陪他晒了会太阳,拿梳子给他梳头发。 “我要出诊了,可能今晚不会回医馆,等会让大山抱你回屋。” 男子摇头。 羡月掀开他脸上的一角白纱,男子眨了两下眼。 羡月笑了笑说:“你不喜欢别人碰你对吗?” 第7章 美男 男子很快眨了一下眼。 羡月逗他说:“那就不好意思了,我碰的最多,你不介意?” 男子眼睛已能全部睁开,再听到羡月的话,眼睁了好久,眼皮轻轻动了一下。 羡月放下白纱,只好又将他抱回西厢。 养了一年多,男子虽不是很有肉,却也不是像之前那般骨瘦如柴,羡月抱着都有些吃力了。 医馆依旧忙碌,西厢的人依旧安静。 羡月找木匠打了一个轮椅,不出诊时就推着他在院子里转转。 后院有条黑狗,很活泼,成天追着几只鸡上窜下跳,次次见了男子就很安静,两只耳朵扒拉在头上楚楚可怜看着男子。 羡月拿来玉米碎放在男子手上。 “有人问诊,大山抵不住,我去看看。” “好!” 一个声音浓密不清,但羡月却很开心。 羡月回头揭开他头上的白纱,将头也钻了进去。 “你说的,我以为你一直要哑巴下去呢!” 二人离得很近,鼻尖几乎碰着,男子半张一点嘴,又低下头。 羡月捧起他的脸笑笑:“没关系,慢慢来,等我回来。” 羡月坐堂问诊很快,一些皮痛手麻的通通推给大山。 自己跑去后院跟男子一起喂鸡,喂狗。 大山忙晕了,抱怨:“月哥这是奶娃子,成日上赶着伺候。” 老李头甩去一鞋垫子,“你管他做甚,他乐意。” 大山抠抠鼻子,“满福,下一个。” 又是一年入秋。 西厢里的男子来的第二个秋天,男子可以自己在后院行动。 那天羡月出门时,顺口说了一句等我晚上回来,他便一直在西厢外等着。 羡月那晚未归,回来时已过了两夜,一进医馆就被老李头拉走了。 “你总算回来了,西厢的人在后院等了你两夜,谁劝都不听,鸡都被他熬死了一只。” 羡月不信,“等我做什么?” 老李头拿出一张开药的单子,上面写有六个字。 羡月让我等他。 字迹清秀有力,羡月脑子一麻,向后院奔去。 果然鸡舍旁站着一个人,安安静静的。 狗叫了一声。 男子回头看到羡月,将头上的白纱扯下来看着羡月。 羡月本想跳过去骂上两句,还没近身,男子就低头将白纱盖上。 羡月就又心软了,也钻进白纱说。 “以后不许你在外面等我,秋霜夜重,你还没完全恢复,很伤身的。” 男子低垂着眼不说话。 羡月声音轻了些。 “叫你等我回来的话,是我瞎说的,不能当真,万一这两夜下雨,你难道也要站在外面空等着。” “等。”男子开口。 羡月举起手,男子不躲,手轻轻扇在男子胳膊上急说:“不许等,不许等,不管天晴下雨都不许等。” 男子学着羡月的样子,捧住他的脸,一个字一个字说:“我、愿、意。” 羡月呆呆问:“愿意什么?” 男子一字一顿,“等、羡、月、回、家。” 羡月脸一热,不敢看他。 秋风一阵,头上的白纱被吹落,男子清亮的眸子没有丝毫杂念。 那一晚,羡月没有坐在男子床上讲出诊的琐事。 而是冲到医馆斜对面的妓院,找了个姑娘睡觉。 翌日。 回医馆时,老李头就拿阴沉的脸对着羡月。 “我宁愿你喜欢西厢里的男人,就你那几根细骨头,能被窑子里妖精给磨碎了。” 羡月扎着腰带笑哈哈。 “叔都这样说了,还不赶紧去老甲那整两猪腰子给我补补。” 老李头唾骂着去了。 羡月蹑脚在西厢外,掏出热乎的米糕放置窗台,提遛着药盒子跑了。 这一去,又是三日。 羡月回来直奔二楼呼呼大睡,不知睡了多久,被肉香馋醒了,一顿狼吞虎咽。 满福给旁边递着水,大山撕下大骨肉,老李头新烤的饼子。 羡月不小心又吃撑了。 西厢门开了。 男子第一次走出后院,几人见到他跟见鬼似的。 羡月咽下喉咙里最后一口饼子,含糊不清说:“大白日的,你顶个白纱出来,吓人啊!” 男子站在台阶下不动了。 羡月叹口气,走去把他头上的白纱掀了。 “总要见人的,你又不丑。” 饭桌前的三人看呆了。 老李头从没进去过西厢,只偶尔在后院扫过几眼,都是盖着白纱或是晚上看不太清。 福满近身最多,却在第一次被男子的样子吓得有阴影,羡月不在时,他帮忙喂食都不敢正眼去瞧。 大山更不用说了,每天忙的不得撒泡尿,哪有功夫去后院。 而现在。 男子站在阳光下,青丝未束,一身布衣,就给人一种清雅脱俗的气质,再看男子面容,墨黑的眉,清澈的双眸,加上高高的鼻子,浅薄的唇,活脱脱一个华贵公子的姿态。 大山顿觉手中的肉骨头不香了,叽歪一句。 “难怪月哥跟藏媳妇似的,成日躲在西厢,这模样谁见了不心疼。” 羡月给大山一巴掌。 “你他娘才藏媳妇,有本事你给藏一个。” 大山偷瞄了男子一眼讪笑:“我藏不了这么标致的媳妇。” 羡月一脚踹走大山,背对着男子在饭桌边。 “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再过小几月,你就可以离开了。” 男子低头不说话,满福搬来凳子给他坐下安慰。 “月哥的意思是,收留你两年不需回报,你一看就不是平头百姓,我们这是个小地方,不方便你待着,你回家找亲人去!” 男子紧抿着嘴,半响才开口:“我没有亲人,也没有地方可去。” 老李头看着男人沉下脸。 “西厢的,别说瞎话,白养你两年了,最多再有三个月,你就给我离开医馆。” 男子不回话。 羡月问:“你说你无处可去,真的还是假的,看你这样子,说给鬼听,都不愿相信啊!” “真的,羡月、信我。” 男子回得很急,说的话吞吞吐吐。 羡月回过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摇头,看着羡月说:“没有。” “没有?” 大家都不相信。 羡月笑笑:“那我怎么敢再收留你,万一你是个逃犯,岂不害了我们。” 男子从凳子上站起来说:“他、他已经死了。” 羡月看着男子笑,又对老李笑。 老李头咬一口饼子,“随你,比逛窑子好。” 第8章 无羡 大山跟满福笑得合不拢嘴。 羡月横了男子一眼,“你怎么不是个女人。” 男子抿着嘴,好似要笑,却又完全看不出来。 羡月勾唇道:“你想留在这里吗?” 男子点头。 羡月舔了舔唇说:“留下就不能让我再伺候你,得干活,脏的,乱的,你都得干。” 男子立即点头。 “我都能做,以后换我伺候羡月。” 大山跟满福在一旁笑得吓人,羡月给一人一巴掌。 “奶奶的,再笑给你俩毒哑。” 羡月靠在后桌没个正形,对男子说:“我不需你伺候,但你在这里一日,你得听我的,能做到,就留下,不能,三个月后滚蛋。” “好。”男子回得很快。 羡月看的出来男子根本没想,就将好字说出口,冲他摆手。 “坐下说话。” 男子乖乖坐下,双手放在膝上恭正坐好,与对面羡月的痞态形成对比。 羡月被他看的发毛,别过脸对老李头说:“叔,你给他取个名儿,一天天西厢的人,我嘴巴子都喊瓢了。” 大山跟满福看着男子,觉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他们同一世界的人,他光站那里就发着光,好比天上的月,清光高洁。 满福心生向往,“神仙公子就该有个神仙名字。” 羡月胳膊肘一滑,身体歪倒在地,愤愤看了满福一眼。 “收起你的口水衔子,他是神仙公子,我们是啥?” “我们是沟里的河蚌,又臭又土。”大山哈哈笑。 羡月冒火,转而又忍不住坏笑:“那他也是从天上掉沟里的臭河蚌,我在河里捞起来的。” 三人没个正形,嘻嘻哈哈的调侃男子。 老李头瞥了一眼男子,对羡月说:“我们都是俗人,有所求,有所羡,他不一样,他不生不死两个年头,无欲无求,那就叫他无羡。” “好。” 羡月拍着大腿站起来。 “叔不愧是肚里沾过墨的,这个名字,我看行。” 老李头难得笑了笑,对男子说:“我给起的名儿,你觉得行不。” 羡月满怀期待的看着男子,男子起身对老李头行了个大礼,轻声说:“无羡很喜欢。” “无羡。” 羡月叫他。 “嗯!”无羡低着头回应。 “无羡。” 羡月看着他,无羡又应了一声。 羡月再叫一声,无羡再应一声。 羡月一直叫,无羡一直应。 羡月感觉好久没这样开怀了,拉着无羡在刚天黑的街道走了一圈,羡月脚步很快很急。 无羡的脚步很大很稳,明明二人一前一后,却看的像是羡月被他追。 十五的月很圆,羡月带着他爬上屋顶,羡月望着月,无羡望着羡月。 羡月说:“把头转过去。” 无羡听话转头,同他望月,羡月傻笑。 自此,小医馆又多了一人。 无羡日日早起,给老李搭手,赶早集进货,回来锯柴、洗衣服、做早饭、打扫卫生,什么都做,而且做的上手,一人抵俩。 有次老李头半夜去隔壁县接鹿血,早上回来的时候,无羡把店里所有的事儿都做了,就差等天亮开门接诊了。 老李头也渐渐接受他,将他当自己人,把大山两人骂得狗血淋头,就连羡月都瞧不顺眼了。 一日,羡月刚踏出春香楼的门槛子,守了一夜的老李头二话不说,揪着羡月回了医馆。 “月哥儿,我跟你说过!那窑子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让你少去,你现在是三天不去,就腿软是!” 羡月踮着脚尖叫疼。 “叔、叔,是那红姑娘腿软,叫我去瞧瞧,有银叶子的,我能白要啊!就得陪她睡睡不是。” 老李头一巴掌拍过去,“你是要气死我,你少那一片银叶子,她缺你一个男人?” 羡月死不要脸,“她不缺男人,我缺银叶子啊!家里又多一个,我可不得多出去卖卖,好给他们一人娶个媳妇。” “要你管、要你管,你先娶一个才是。” 天亮了起来,街上有了人声。 老李头拽着羡月开门,一开门无羡站在正堂。 门开一半,正堂没有点灯,昏暗的很。 羡月迎头撞到一堵墙,正要一脚踹过去,抬眼一看是无羡,又把脚收了回来。 “无羡!起这么早,走,我带你去街头买米糕吃。” 无羡将门大开,低声说:“家里吃,早饭做好了。” 老李头把二人各看一眼,摇着头进了厨房。 羡月尴尬笑了,拉着无羡去吃早饭。 五个人围在方形小桌子上,有粥、有饼、还有羊汤棒子。 羡月塞一嘴饼子问:“无羡,这都你做的?” “嗯。” 无羡端着小碗,优雅喝清粥,再看对面两个狼吞虎咽的人。 羡月眼皮跳了跳,咽了嘴里干饼子说:“无羡,你要不要跟我去问诊,月哥带你涨涨见识。” 老李头接过话,“可以,让无羡跟你去,免得他在,我都没事可做。” 羡月笑了,塞了两个饼子在布袋里,对无羡说:“吃完把药盒子提上,我在街角阿菜婆那等你,她孙子昨儿发热,我再去瞧上一眼。” 无羡点头,将羡月吃过的碗洗干净放好,才提着药盒子出了医馆。 满福干嚼着饼子说:“自从有了无羡,月哥脾气都变好了,无羡咋这招人喜欢呢!连饼子都烙的这样好看,又香又软。” 大山猛灌一碗羊汤大道:“又香又软是姑娘的腰,满福啊!这你就不懂了,无羡那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公子,谁见了不昏头,你月哥也不例外。” 满福脸一红。 大山手一抖结巴道:“满福啊!你可别打无羡的主意,他是你月哥的……” 老李头抽一人一耳蒙子。 “你俩又吃撑了,滚去干活。” 大山与满福灰头土脸各自开始一天的工作。 老李坐在饭桌前深深叹了口气,起身收拾碗筷。 羡月带着无羡出了常乐县,为了省钱羡月从来都是走路去,走路回,一次驴马都没舍得坐过。 无羡跟羡月走过两个县,三个庄子。 一天的看诊终于结束,天也黑了,刘家葛离常乐县小半日路程。 羡月怕无羡累着,原本计划当日回的行程也得作罢。 刘家葛只有一家客栈,不贵就一斤羊蝎子的铜板。 羡月也舍不得,他觉得吃的不能将就,而睡觉可以。 反正一闭眼再一睁眼,在哪闭眼都一样。 第9章 看诊 羡月带着无羡找到客栈的马厩。 那里有水,也不必怕狼、蛇什么的,还可以挡风遮雨。 平时出门看诊,他当晚赶不回去,都会找这样的地方凑合一晚,顶多味道难闻些。 羡月在马厩找些尽量干净的稻草铺在墙角,才招呼无羡过来。 “今日就这样睡,明天我还要去高老庄,再带你回常乐县。” 无羡不动。 羡月以为他不乐意,笑着说:“我知道有点难为你,等回去了,你再好好洗洗,去去味儿,以后我不带你出来了,好不好。” 无羡摇头,蹲下将羡月移坐到干净的稻草上。 “你睡这里。” 羡月看着无羡躺在自己外侧,只好躺下说:“无羡,跟着我委屈你了。” 无羡看不到羡月的表情,头枕药盒子闭目道:“不,能跟着羡月,我就开心。” 羡月笑的眼酸,抱着胳膊睡去,很快就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无羡轻轻坐起来,静静看着羡月,唇角微微上扬。 一夜安稳。 羡月早早醒来向高老庄赶去,高老庄在常乐县东边。 因是大月氏跟云晟的交界,不大却很富有,鱼目混珠,是捞钱的好地方。 羡月最喜欢来高老庄,因为这里的人男人少,女人多。 羡月为了做女人生意,特意将妇人之症摸的精进。 当然男人,他也做。 只是女人生意比男人生意好做,羡月也喜欢跟女人打交道。 高老庄的女人比男人们厉害。 开门做生意是女人,杀猪打马也是女人。 因为大月氏在后,女人当权,高老庄的女人自然效仿,高老庄竟然比周边的小城镇还要富庶。 再加上云晟好武,这里的女人们都有些拳脚功夫,家里的男人跟外来的男人们,在高老庄都是规规矩矩的。 羡月带着无羡进了高老庄,找了处粥店就着昨日带着的饼囫囵吃了,便朝病人家里去。 红墙大院,羡月扣了门笑嘻嘻等着,一个小伙计开了门,识得羡月,偷摸带着他进了院子,谁知后面还跟一个带帏帽的男人,要赶出去。 羡月塞了十个铜板,才让小伙计闭嘴,引着二人去了内院候着,很快就来了丫鬟传见。 羡月一站起来,无羡也站起来。 闺房外,羡月接过药盒子,“你不方便进去,就在这儿等我。” 无羡还是站着,“我等。” 闺房里羡月不敢抬头乱看,直到一个身着花红柳绿的女人出现。 “哎呦,月公子终于来了,我跟姐妹都等的急死了。”女人说着就摸上羡月的手。 羡月也不躲,反在女人胸前摸一把。 二人在闺房里嬉笑一会儿,丫鬟才打开门。 女人眼前一亮。 “哟!这是哪来的公子,我院子里何时来了个这般人物。” 女人说着,伸手去拽帏帽。 羡月忙推开无羡,朝女人讪笑:“别扯,脸上有疮,见风传,杨娘子可快离远点儿。” 杨氏狐疑看了无羡一眼,后退三步,坐在正堂里说话。 “月公子,我这毛病还能治吗?” “我开的方子照着喝上三月,保证你身子爽。” 羡月收着针,无羡在后整理放进药盒里。 杨氏神兮兮说:“月公子有所不知啊!我觉得三个月太久,能不能想法子下个月就可以……” 羡月打断她,正色道:“不可同房,下血之症最忌讳同房,得不偿失。” 杨氏往门口望了一眼。 丫鬟打个手势,杨氏才放下心低声说:“月公子,三个月是不是久了点,老爷他忍不了。” “这个怎么不能忍?我去跟严老爷说。” 杨氏急得站起来,扭捏作态。 “别、别呀月公子,你又不知道知道,我与老爷新婚,彼时正浓,一刻也离不了,加上为了又个孩子,我规定晨昏各两次。” 羡月一口茶喷了。 “三年还是新婚,你还定时间,这哪是造娃,牛耕地不得歇歇。” “月公子,你是个男人,你会不懂吗?有了这档子事儿后,三天不做,夜不能寐。” 杨氏满面红霞,丝毫不把正堂中的两个男人当男人。 羡月都无法正视杨氏。 这娘们太生猛了,难怪严老爷提前给他打招呼,三个月不能少。 敢情是被杨氏弄虚了,才弱了精血之力。 羡月擦了一把嘴。 为了把两份银子都挣了,只得使出他的杀手锏。 闺房里。 杨氏兴奋的叫声时不时传出。 无羡扣着案台的手不断收紧,发白的关节生生发硬。 临走时,严老爷满面红光的将羡月二人送到后门,掏出两张银票。 羡月恨不得给他鞠十个躬,奈何门关了,只鞠了半个。 羡月马不停蹄朝另一家去。 又一个精血不足的男人,钱轻易得手了。 羡月小手一挥,买了个骡子让无羡坐着,牵回了医馆。 回到医馆。 无羡独自回了西厢,没有出来吃晚饭,也没洗刷刷。 羡月只当他累了,没去打扰。 第二日。 无羡如往常早起磨药、劈柴、洗衣服、煮粥、熬汤、喂鸡,又多一个遛骡子。 话少,只干活。 老李追在他屁股后面都捡不到活做,一张老脸苦的跟菊花似的。 又过了三个月。 中晋跟岐山又打起来了,常乐县外边不太平了。 到处有暴兵起义抗击中晋,时有死人,老李很担心,不让羡月再出常乐县看诊。 羡月落得清闲,带着无羡上山采药,下河捕鱼,日子过的很是松快。 每日晚上,五人围着小桌子吃饭,总是笑声不断。 无羡也渐渐变得快乐,虽然话还是不多,却在羡月与大山满福二人打趣时,笑望着他们。 老李最开心了,时常喝着酒要四人赶紧娶媳妇,他要抱大胖娃娃。 大山总是带着满福一唱一和,逗弄老李的私房钱。 羡月有时也会跟着一起糊弄,而这个时候,无羡就淡淡看着羡月,嘴角弯弯。 一日。 有几个生脸的闯进医馆,见人就打,见药就抢。 羡月还在街角,就听到了闹哄哄的声音。 定睛一瞧,立即丢了竹筐冲开人群。 医馆正堂乱七八糟,老李直挺挺的躺在杂物堆。 福满头破血流,趴在一旁撕心哭喊。 第10章 闹事 围一大转的人,没有一个上前拉一把。 羡月心火一冒,第一次对医馆外看热闹的人大吼。 “滚、滚,都给我滚。” 看热闹的人,显然没见过他这般样子,都被吓一跳,推推搡搡散了。 “无羡,给满福止血,快——” 羡月声音大的发抖。 无羡无声关门,扶满福去医房。 羡月一把将老李捞起来放在医诊台,检查一番,才吐了一口气。 没外伤,只是气血攻心,一时气厥过去了,幸亏他回来得及时。 满福的头被无羡包扎完毕,一见羡月就哭了。 “月哥,叔他……” 羡月忍着泪,尽量让自己镇静。 “叔没事,你不要担心,跟我说这是怎么回事,牛大山人呢?” 满福一吸鼻子。 “今早你们刚出门,就有几个人冲进来医馆,又打又抢,带头的人说,大山撂了东头盐商的孙小姐,他们是有人雇来敲打的。 大山哥不服气,与他们打起来,我跟叔不是他们对手,隔壁婶子招了县衙的人来,却只把大山哥抓走,叔拦着被差爷推了一把,就倒地不起了。” 羡月气得牙痒痒,压着声音问:“东头孙姑娘是什么时候的事,到什么地步了?” 满福躲闪着羡月的目光。 “有小半年了,我在桂春楼碰见过两回,那是郎情妾意。” 羡月简直要拍案而起。 “郎情妾意,能叫人打上门来,她一个盐商小姐能看上他,被人玩了还给人数钱,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满福衰着脸说:“那孙小姐来过医馆一次,叫大山带着一千两银子去提亲,叔是想跟你说的,可你不出诊比出诊还难得见一面,这事儿一拖就半年了。” 羡月一巴掌拍在医台上,手生疼。 “一千两,把我卖了也不值一千两,跟老子说有毛用,老子直接掐了他命根子。” 无羡腿一抖,要说的话生生闭住。 老李头醒了。 “月哥儿,一千两我有,快把大山救回来!” 羡月气的转了一圈。 “那是你攒了四十年的积蓄,留着你回故土的,不能动。” 老李头扯着羡月的袖子,一张苦脸笑得比哭还难看。 “什么故土不故土的,人一死往哪埋不一样,我早就想好了,那钱是留给你们娶媳妇的,只是不够多,大山一个就没剩了,月哥儿跟满福你们得靠自己了。” “叔,我不娶媳妇,我给你养老送终。” 满福扶着老李,双双痛哭。 羡月脑门都大了。 “县衙的人凭什么抓大山,他们先来闹事,砸了我医馆,抢了我的药,还伤了我的人,连人都抓走了,老子去废了他们。” 羡月操起一把轧木刀冲出药台房。 无羡不知哪来力气,竟一只手拦住了他。 老李头蹭得跳下医台,死死抱住羡月颤道:“月哥儿这是做甚,他们是做打手的,只管收钱办事,你硬不过他们。” 羡月讥嘲:“硬不过,老子还药不过,在常乐县混了整整十年,白的黑的老子都夹着尾巴,真当爷是软的,打狗还得看主人,今儿,爷要硬起来。” 无羡的手渐渐发抖。 “羡月你不能……” 羡月拍了拍无羡的手,冷哼:“怎么,你不相信我?” 无羡立即摇头。 “你一人不能去,我去。” 羡月脑子一颤,将大轧刀放下笑了,叫无羡松手,无羡将手拿开。 羡月又对老李说:“叔,你也松开。” 老李头眼不睁,手不放。 羡月无奈,拖着老李头坐在凳子上说:“我们从长计议,看能不能有好法子,不打不杀,将这事摆平,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我只是说说气话,真要上,那也是后路。” 老李本提着的心,让羡月最后一句话,又颤了颤。 “造孽啊!月哥儿,你有啥好法子救大山。” “谁说要救他,自己裤腰带不勒紧,什么女人都敢上,让他在大狱里反省,现在主要是要搞清那孙小姐的意思,砸医馆,若她知晓,老子就甩一百两银子在她脸上,就当是给大山嫖了,断了他的念头。” 羡月不急不躁,左手指在桌上来回折腾。 老李头忧愁的老脸,不敢再多说,默默回屋拿了一百两银票,叫上满福出门。 “叔,你就别去了,我跟满福去就行,你放心,我会好说。” 老李头回头瞬间,苍老憔悴。 羡月又笑着说:“能成是好事嘛!我知道的。” 反正这几日是没人来看诊的,羡月指挥无羡把门关了,照看老李头。 羡月带着满福出了门,拐进布匹店里,狠心要了两匹上等布子,折身在花街采买花卉盒子,云簪盒子,各提了两,才向东头走去。 医馆在最西边的角落,盐商局在正街的东头。 羡月走在路上就在想,隔这么远,这两咋遇着一起鬼混的,他都没见过孙家小姐长什么样子。 “等会儿,他们要是打我们出来,记得把提来的东西带走,不能便宜这帮孙子。” 满福郁着脑袋点头。 羡月站在盐商局外,门匾硕大的三个字,比医馆对面春香楼还要大两倍。 羡月看着满福手中的东西,咽了一口水,大步走进去。 “客官,里面请!” 看门的刚一吆喝,就认出羡月,脸上的热情瞬间没了,冲里喊:“刘管家,医馆月公子上门了。” 刘管家倒是客气,接了满福手中的礼,领着羡月到后庭。 铺子与后庭隔一条长廊,长廊两边还有荷花池。 正是六月,荷花开的正艳。 羡月竟不知道盐商局后,有这样一片荷花池,还蛮好看。 羡月显得有些没见识,穿过长廊,看到后庭夸张的装潢,有点眼花缭乱。 粉红的缦纱随处可见,几只纸鸢挂在树上,远看像是开着粉色的花。 长廊尽头有个凉亭,用竹帘子隔开,隐约一个妇人坐着。 “夫人,月公子到了。” 羡月忙行礼,“孙贵人安。” 这是羡月多年出诊的习惯,不知主人家名的,就顺着家主姓氏女人叫贵人,男人便是爷。 高氏不温不喜,让羡月坐下也不说话。 要说刚才羡月知道事成一半,现在羡月又不明白了。 因为他也开始疑惑,大山不可能撩到孙家小姐。 在这样的深院里,孙家小姐也不可能上一个穷小子的勾。 那么就是他们弄错了,打错人了。 羡月脑子里全是这个想法,可怜的大山,放心,月爷今日一定让他们给你吐出能上娶媳妇的钱。 高氏能忍,羡月更能忍,高氏忍不住了。 第11章 逼婚 “月公子,这事儿你怎么看?” “贵人想怎么看?” 羡月身板更直了。 还能怎么看,打也打了,砸也砸了,要不花钱了事,要不花钱,我也砸打砸打盐商局。 高氏看着嚣张的羡月,沉不住气了。 “我直话说,我们中意的是月公子,不是那蠢山似的木桩子。” 羡月脑子嗡嗡。 “啥?你说啥?” 高氏晃荡晃荡手上大金镯子说:“只要月公子娶了孙怜儿,正街上最大的档口子就是你的,你是继续开医馆也好,加入盐商局也好,都随月公子。” “我娶、娶……” 羡月差点一口气没接住,这他娘玩笑开的有点大。 高氏微笑点头:“我们老爷就在前庭,月公子同意,当下即可拜堂。” 幸福来得太突然,羡月脑子飞速转着怎样接下大饼子。 自己肯定不行,满福太小,老李头太老,大山人家没看上。 还有谁? 哦,对! 还有无羡,孙家小姐肯定乐意。 孙家小姐乐意了,羡月不乐意,无羡是他捡回来的,是他的。 谁打无羡主意,羡月就跟谁拼命。 高氏不耐烦问:“月公子要想多久?” 羡月一笑,“是孙怜儿的意思。” 高氏眼闪一下点头,羡月才不信她的鬼话。 一个盐商局的小姐,要在常乐县嫁人,他一个无名医馆的医师跳起来都够不上,这其中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凉亭后方冒出几个大汉,狠盯着自己,羡月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来得草率。 “贵人这是做甚,我没说不同意啊!这就要灭口?” 羡月舌头打卷,四个大汉,他一个都干不动。 高氏呵呵笑着。 “月公子真幽默,你是我看中的未来女婿,我灭你,不等于绝我女儿姻缘。” “自古婚嫁大事需得父母点头,贵人先容我回去打点。” 羡月长廊逃了一半,被两个大汉架回凉亭。 “我已派人知会医馆里的老家伙,只要你乖乖娶了我女儿,县衙那里,我家老爷亲自去求情。” 羡月胳膊都被大汉压断了,疼的大叫:“有没有搞错,我是来替人说亲,不是搭上自个的,我这身板虚得很。” 高氏端详羡月,颇为满意,吩咐大汉:“把他洗干净,捯饬出好模样。” 羡月欲哭无泪。 高氏笑着离开。 羡月使出吃奶的劲咆哮:“贵人别走,我、我不举啊!” 高氏招手,两个大汉相视一笑,架着羡月来到跟前。 “真的还是假的?” 羡月母鸡啄米点头。 “真、真,比珍珠还真,春香楼红姑娘可以作证,所以啊!你不能把孙怜儿往火坑里推,是不?” “如此甚好!” 高氏竟然笑松了口气,再看羡月竟有了母性光辉。 “月公子放心,我们不会嫌弃你,只要你听话,我们会帮你保守秘密的。” 羡月犹如晴天霹雳。 这孙家小姐是有多愁嫁,不举都可以。 高氏心情变得十分要好,“来人,将月公子好生梳洗,明日拜堂!” 羡月扒在长廊杆上死死不松手,口吐芬芳。 “别动老子,老子不举,放老子走,你们孙家不能断在老子这……” 高氏头也不回,四个大汉齐上手,一人一只手脚,将羡月四仰八叉的抬走了。 羡月活了二十五年,他今儿简直开了眼。 见过霸王强娶媳妇,没见过强娶媳妇的。 一夜过去。 后庭院里,羡月的叫骂声渐弱。 “给老子拿走,老子不嫁,别过来、别过来……” 房间里,三个大粗婆子满脸灿烂的将魔爪伸向羡月,羡月顺杆爬到梁上,一只脚被魔爪抓住,眼看着滑下来了。 “我操、莫动老子、莫动老子……” 羡月扯着嗓子嚎叫,震的三个粗婆子头昏脑胀不得不松手。 婆子一上前,羡月就嚎一嗓子。 两两对峙,干瞪眼。 羡月为保清白,扒着房梁,手也酸,腿也酸,嗓子能吐火。 门外刘管家又来催了,粗婆子满头散发,刚一口:“月公子……” 啊~~~ 羡月一嗓子,呛得眼泪哗哗。 粗婆子们也难受,叠着罗汉把羡月扯了下来。 “啊~啊~” 公鸭嘎嘎两声,羡月哑了。 粗婆子好气又好笑。 “月公子,是自己脱,还是老婆子帮你。” 羡月认命,张开公鸭嗓子。 “水、水……” 水奉上,羡月灌了一壶。 粗婆子一旁劝解:“月公子别不知福气,我家小姐不是丑女,你小子祖坟冒青烟,这是掉福窝里头。” 羡月嘎嘎两声。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粗婆子也不气,动手要给羡月换衣。 羡月又抓又咬,“莫动老子,老子自己换,出去等着。” 婆子们相看两眼,堵在门口。 羡月白了一眼,大方把外衣脱了,在屏风后换上喜服,坐在梳妆台前。 婆子们三下两下给他净了面,冠了发。 粗婆子笑嘻嘻,“姑爷,请!” 羡月抱着大红花球出了门,刘管家笑得跟自己娶媳妇似的。 鞭炮声响起,铜鼓便热闹了起来。 羡月半眯着眼。 这是他娘是一场预谋啊! 奸商啊! 一拜天地! 羡月五花大绑按头拜。 二拜高堂! 羡月骂孙家香火自断,一块红喜布堵上嘴。 三拜! 拜你妹,羡月有苦叫不出啊! “等等!不、能拜。” 一个高亢清润的声音传来。 成亲三拜,不能停,不然不吉利。 若有人喊不能拜,就真的不能拜。 孙老爷发怒,高氏也发怒,看客笑了。 刘管家擦擦汗跑出去。 “你哪位呀!谁让你进来的、出去出去。” 羡月扭过身子,看是哪个在做好事。 一身布衣的无羡出现。 羡月黑了脸,刘管家黑了脸,高堂上的两位脸更黑。 孙老爷大道:“来者何人,不以真面目示人又是作何啊!” 无羡不紧不慢,走至正堂下,指着羡月。 “他的人,他不能、娶孙小姐。” 看热闹的不知道谁说了一句。 “见过抢亲的,第一回见抢新郎的。” 看客都笑了,“孙老爷啊!择婿需谨慎……” 孙老爷的脸一白一黑,又不好发作。 高氏但是硬气,一拍桌子,大喝:“今日他非娶不可,这喜酒你们想喝就喝,不想喝就出门右转,不送。” 羡月冲无羡使命摇头,无羡不停,走上正堂。 孙老爷也拍桌子,“来人,将他丢出去。” 二个大汉冲上来拉住无羡。 羡月生怕他们下手没个轻重,蛮头冲撞上去,把无羡护在身后。 无羡也环抱着他,不让大汉碰到羡月。 羡月无法说话,身体也被绑着,却是看着凶猛无比,像一只护着鸡崽子的母鸡。 第12章 真相 堂上堂下,一团乱。 吃喜酒的成了看客。 “孙老爷的喜宴,我是来迟了还是来早了。” 从正堂下挤进一人。 羡月立马发出公鸭嗓音说:“县令爷,快救我,强扭的瓜不甜,这其中有大大的误会啊!” 宋晚棠扯掉羡月口中的喜布,正堂上无人再敢乱动。 羡月难听的声音,给无羡带来阴霾。 无羡从袖下亮出大轧刀,劈向高堂,速度之快。 高氏被一个婆子护身挡下,婆子后背被划了一道长口子,倒地哭叫。 看家护卫冲上来,将无羡团团围住, 羡月惊愕之下,扑去死死抱住无羡,“别、别动。” 无羡挣脱羡月,向周围又是一轧刀,护卫们被打翻在地。 惊恐的高氏大喊:“杀了他,他私闯家宅行凶,这么多作证,快杀了他。” “谁敢?” 羡月大吼一声,“县令爷在此,高氏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羡月看向宋晚棠,满眼血丝。 宋晚棠开口:“私闯家宅行凶是大罪,该由本官带回去审问,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羡月身子一软,倒在无羡怀中。 “无羡!你说、你听我话的,是不是?” 无羡紧握大轧刀,然后无声点头。 羡月笑着,“那就把刀放下,我没事……” 无羡垂下手,羡月将刀一脚到宋晚棠脚下。 “大人,孙家强抢民男,这算不算正当防卫?” “算。” 宋晚堂看了一眼羡月身后,冲后摆摆手,十几个衙役打发着看客散去。 正堂徒留孙老爷高氏。 高氏腿一软,坐在椅子上,孙老爷也是强装镇定,一脸木色。 羡月在无羡的搀扶下坐下,轻轻拍了他的手以示没事。 无羡没有收回手,站在羡月身边给他靠着。 宋晚棠站在正堂上,扫了一众人的目光最后留在无羡身上。 羡月立即弹了起来,用身体挡住无羡说:“宋大人,此人是医馆伙计,已在常乐县生活了二年,街坊四邻都知道他,因长得怖人,我就让他戴着帏帽示人。” “取下帏帽。”宋晚棠看着他。 无羡不动,羡月讪笑:“宋大人,他是我的人,我以性命担保,他是良民。” 羡月明明是在笑,却让宋晚棠浑身汗毛直立,很是激起他的好奇心。 不过他不急一时,至少不是现在。 宋晚棠把矛头指向高堂。 “孙老爷,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强掳男子入宅,也是重罪,加上之前雇人行凶,你下半辈子,能不能从大狱里出来都很难说。” 孙权看向高氏,高氏猛得侧过脸哭泣。 “妾、妾什么都不知道。” “狠毒妇人,此时装什么柔弱。” 羡月真想冲过去撕了高氏的脸,昨儿一夜,可不是这副嘴脸。 宋晚棠侧身说:“月公子,你不要多话,我先问完,再轮到你。” 羡月立马伏低,“是是是,小的多嘴。” 无羡袖下的拳头却一而再,再而三收紧。 宋晚棠看着高堂上的衡山墨水图,语出惊人。 “高氏,我只问一遍,孙怜儿是生是死?” 高氏吓得从椅子滑到地上,颤道:“没、没死,但她疯了。” 孙权猛的站起来,向后撅过去。 宋晚棠看向羡月,“你是医师,有病人你倒是上啊!” 羡月不情愿给孙权掐了几个穴位,人醒了。 宋晚棠不再给高氏说话的机会,自导自演说起来。 “这一切罪恶的源头都是来自你,你不顾人伦续弦了亡妻姐姐,高氏十年无出,孙怜儿却被人意外做大了肚子,哄骗她生下你的幺儿……” 孙权不能动,硬抻着脖子大吼:“蠢妇,大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高氏趴在孙权腿边哭泣,“老爷,我不是故意的……” 羡月看着宋晚棠,宋晚棠也看着他,继续说:“高氏她的确不是故意的,那伙人我抓住了,他们交代了那晚在破庙的恶行,其中一个亡命头子,是高氏之前的青梅足马,打了败仗做了逃兵,在破庙恰巧遇到,在听说高氏困境后,为讨好高氏,放纵手下奸污了孙怜儿……” 孙权急得嗷嗷大叫,高氏趴在地上朝宋晚棠磕头认罪。 “别、别说了,我错了,我拦不住他们,拦不住……” 宋晚棠很是平静。 “在这里,你并没有错,因为你一个女人只能求自保,把伤害降到最低,他们都是亡徒,杀了你们的可能非常大,但你哄骗了那个亡徒,你们都活下来了,事情本来到这里,还不至于无法挽救。可是你却又哄骗孙怜儿,让她生下孩子,还做了她弟弟,你就大错特错了。” 羡月忍不住多嘴问:“你怎知道这么清楚?” 宋晚棠侧身,“十月怀胎到生子,总要有医师照看。” 羡月眼一痛,是大山。 难怪有半年,隔几日就要抢着出门看诊,一切有迹可循。 宋晚棠冷冷说:“在大狱一晚上,你那个伙计一句话都不说,直到我让你的人进去看了他一眼,他就什么都说了。” 羡月抬头看了无羡一眼,苦笑。 “二人在庄子里,一来二去,互生了情愫,半年前孩子就落地了,孙怜儿本以为可以重新生活了。孙老爷的一千两横在二人中间,高氏看不上粗旷的牛大山,想来一个偷梁换柱,将月公子换给孙怜儿做夫君,不料孩子死了,还不巧被孙怜儿认出来了。” 宋晚棠说完,看向羡月。 “月公子,你刚才没看清新娘是谁吗?” 话落在羡月头上,羡月哑着嗓子还没说出半个字。 宋晚棠又把话接走了。 “她不是真正的孙怜儿,高氏估计只想借你之名,给孙怜儿完婚而已,月公子,觉得我说的对吗?” 羡月撇着嘴,对你大爷。 这么能说,接着说,一屋子人看你表演。 老子趴在房梁一夜没睡,没吃没睡绑了一天,还得给你鼓掌。 “所以呢!这个事情就是这样啦,各位还有要补充的吗?牛大山我再关几日就放了,因为他抗拒从严,亡命头子明日午时问崭,他们身上的人命我一手都数不过。还有虎头帮的打手,我也抓了,当街闹市,当我这个县令属猫的,这场闹剧剩下的,你们自己解决。” 宋晚棠很是自信,话说一地,不带喘气。 羡月内心开始为他鼓掌,果然是百姓的好父母官。 一张嘴,理得顺,够清白,完美。 第13章 县令 羡月看着孙权那样,也懒得跟他计较,高氏更不用说了,她的日子保准以后难过得很,小样儿,活该无所出。 宋晚棠要走,羡月也要走。 二人走出盐商局,宋晚棠一扬下巴,“月公子腿软,要不坐本官的轿子,搭一程。” 羡月刚想抬脚,无羡就蹲了下去。 “上来,回家。” 羡月趴了上去,冲宋晚棠摆手讪笑:“大人,我有。” 宋晚棠盯着无羡看,说:“他叫什么名字?” 羡月紧张兮兮问:“大人在路上见到阿猫阿狗,都要问一问名字吗?” 宋晚棠微愣,嘴角一弯。 “看是谁家的阿猫阿狗,如果是别家的,本官自然不关心,但月公子家的会咬人,本官得记一记。” 无羡抱着羡月大腿的手紧了紧,羡月忙咳嗽一声说:“无羡!他叫无羡。” “无羡!” 宋晚棠念了一遍,又将无羡上下打量一番,才说:“本官记住了。” 宋晚棠上了轿子,羡月冲他大叫:“大人不要记,他是我的人。” 轿子走远了,宋晚棠也没再说话。 羡月软软趴在无羡背上,闭着眼问:“是你去找宋晚棠来的?” 无羡轻轻嗯了一声,步子走的又快又稳,从常乐县东往西走。 羡月睁开眼,“你很聪明!” 无羡低低的声音传来,“可、我还是、来迟了。” “不,刚刚好,一切都刚刚好。”羡月笑着,从帏帽钻进去,趴在无羡肩头。 无羡右脸旁传来温热的气息,痒痒的,不禁咽了咽口水,侧脸看羡月,发现他竟然睡着了,阳光透进来洒在羡月脸上,映出黄色的光圈。 无羡放慢脚步,缓步背着羡月走回医馆,老李与满福老远就迎了上来,无羡打着噤声的手势,三人拥蔟着回到医馆,关上门。 羡月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胳膊腿儿,哪哪都不舒服,刚一起身还栽在地上。 老李最先发现,忙到跟前扶他起来,不禁老泪纵横。 “月哥儿,受苦了,那帮天杀的到底怎么折磨月哥儿了,腿筋都给断了。” 羡月摆摆左腿,笑着安慰老李。 “叔,不碍事,养些日子就好了,从前又不是没断过。” 老李眨巴眼,“宋大人带话来,孙家小姐跳河了,没救过来。” 羡月眼眸一缩,良久,才道:“死了,就解脱了。” 老李头张了嘴,没话,羡月叹一口气,问起无羡。 老李拍了拍羡月,说:“外边给我送药去了,我让满福去喊。” 羡月摆手,小声说:“我去趟县衙,大山那怕不好挺过去,我得想个法子让他脑子清醒点。” 老李连连点头,“对、对,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多的是,我立马去二丫婆子那,应了这一门亲事,这事就算过去了。” 羡月拄着双拐,刚一下楼,无羡就回来了,二话不说,操手将羡月抱下来。 “去哪?” 羡月愣了一下,回:“县衙。” 无羡蹲下,“一起去。” 羡月用拐棍敲地,“把骡子牵过来,我坐它。” 无羡起身凝视着他,羡月笑着说:“有骡子不骑,骑人,我不好意思。” 无羡牵着骡子,骡子上坐着羡月。 县衙门前,羡月不让无羡进县衙,衙役不让骡子进去。 羡月苦着脸走不了,无羡把骡子栓在县衙门前的石狮子上,背着羡月进了县衙。 大狱头子黑心,羡月花了十五个铜板,才见到大山,大山连哭带喊的给羡月磕头。 “月哥,怜儿的事,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是个好姑娘,我不该瞒着你……” 羡月让他哭喊个够,一个时辰后,大山没了气道,羡月才说话。 “老李给你定了门亲事,二丫,可爱懂事,也是个好姑娘,等你出了大狱就成亲。” 大山半天没个声响,庞大的个子从有力到瘫软,最后开始抖,抖着抖着就轰得倒地,像个婴儿蜷缩起来,似哭似笑。 羡月心堵,扶着牢栏出了大狱。 天也跟着变了,雨下的很细,渐渐打湿了羡月的脸。 突然,雨停了。 一身深蓝色官服的宋晚棠出现,右手撑着一把大伞。 “来的这样快,怎么不进去?” 羡月抬起湿漉的脸,身子往后退,“刚出来,大人怎么还有空跑大狱。” 宋晚棠看着他,将伞往羡月边上倾斜。 “大狱是个好地方,本大人一天来八回,月公子跟你的人才不该来这里。” 羡月回头,无羡不知何时出来了,一把拉起羡月右臂架在肩上。 “回家。” 羡月顺势将力都放到无羡身上,对宋晚棠笑说:“大人继续逛,草民先告辞了。” 宋晚棠意味深长一笑,把伞递给羡月。 “月公子有伤,湿了身,恐会加重。” 羡月头皮发麻,伸手接过,让无羡快些带他离开。 无羡左手一伸,揽着羡月快步离去,从大狱到县衙外。 羡月脚没沾地,直接坐在骡子上。 无羡牵着骡子,骡子驮着羡月,羡月打着伞,一路无话。 医馆里,老李准备好了晚餐,四个人围在桌前,自顾埋头吃饭。 羡月抬头扫了一眼,只看无羡如平常一般优雅吃着清粥,老李与满福仿佛吃着毒药,难以下咽。 五日后,大山出狱,一个二米壮汉生生少了半边身子的肉,背都驼了,羡月带着骡子把他驮回来。 老李看到差点闪了腰,泪眼婆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山回屋洗了澡,换了衣,五个人围着桌子吃饭,医馆外的街上有下葬队伍经过。 唢呐声很刺耳,老李头上惊得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看向羡月。 无羡起身把医馆大门关上,大山面无表情咽了口中的饼子,回了房。 “造孽啊……”老李头吃不下了。 羡月低着头,“叔、满福,你们今晚盯着着大山。” 老李头又一惊:“咋滴?这坎儿他不过了?” 羡月把筷子递给老李。 “孙家的事,没几个外人知道,我怕他自己犯傻,黄了一门好亲事,等过了今晚,一切就正常了。” 半夜,羡月被惊醒,无羡推门而入,背着他下楼。 大山一身麻衣,满福老李二人死死抱住他的腿,羡月大吼一声。 第14章 新坟 “牛大山,你要做什么?” 大山转身跪下,给老李磕头,给羡月磕头。 “叔,月爷,你们就让我出去!” 羡月眼红,“今晚夜重,改日你再出去。” 老李头附和说:“听你月哥的,改日、改日……” 大山抬起头,深凹的眼黑得吓人,颤抖着说:“叔、月爷,我不是去闹,怜儿怕黑,我就是去送送她,就一眼,成不?” 老李看着羡月,又看看满福,二人死不松开。 羡月叹气,从无羡后背跳下来,蹲下摸着大山的头。 “起来,月哥陪你去。” 常乐县西头二十里,有一座荒山,方圆百里有人死了,都往荒山上埋,孙怜儿也埋那。 前几日下过雨,荒山上的路不好走,稀泥浆子裹在鞋上,像是脚踩两个秤砣,骡子也走不动,大山却走的飞快,一路不停。 羡月看着牵骡子的人,很抱歉。 “无羡,还好你跟来了,现在我又要麻烦你了。” “我愿意。” 无羡话已经很溜了,伸手将羡月抱下来,拴好骡子,背着他赶上大山。 羡月提着灯笼,给无羡照路,三人在荒山走了三个时辰。 乱坟新墓,杂草丛生。 大山在前头突然停下,羡月伸头望去,一座新坟,立在一棵大柳树下,满地踩进泥泞的纸钱,新坟没有立碑,只插着几根粉红布条,凄凉又可笑。 羡月与无羡远远站着,荒山风大,六月的天竟有些冷,无羡脱下外衣给羡月披着。 新坟前,大山烧了纸钱,火光印在他脸上,嘴巴一动一动,好像在跟谁说话,纸钱烧没了,大山站起来摸了摸坟头,转身向羡月走来。 “月爷,我都跟她说了,下辈子不做人,投个花花草草的也挺好,她答应了。” 羡月一时不知怎么回话,无羡把手中灯笼递给大山。 “下山不比上山,你来照路。” 大山脱掉麻衣,接过灯笼。 无羡说得对,路确实更加难走,无羡背上羡月,大山一手提灯笼一手帮衬着,三人才赶在天亮回到常乐县。 三人在河边洗了脚,回到医馆,老李准备了热汤,几人吃完,各自干回自己的事儿。 医馆的生意萧条了些,但羡月觉得这样更好,吃吃喝喝,再逛个妓院,日子这样过下去,简直比神仙还快活。 大山自那晚从荒山回来,摆烂了几日,就开始回归正常,人也变得勤快不少,不看诊时,总抢着无羡的活做,特别是一些脏的,无羡只要一动手,大山就跑过来干了。 老李落得清闲,每日出去打打小牌,喝喝小酒,店里的杂事都交给满福跟无羡。 两个月后,大山与二丫成亲。 医馆终于一扫之前阴霾,各个开怀大笑,街坊四邻也来喝了杯喜酒,日子又开始忙碌起来,老李也开始愁羡月和无羡。 “你们两个也老大不小了,凭你们的相貌,我觉得找个媳妇不难,有中意的,得趁早啊!” 羡月晒着太阳,“不急,我也不缺媳妇,等我攒够了钱,就把红姑娘赎了,天天伺候我。” 老李一鞋垫子丢过去,“老脸都给你丢尽了,跟窑子里的女人热炕头,能给你热个娃娃出来。” 羡月躲开,笑嘻嘻:“全常乐县的人都知道,我跟春香楼的红姑娘打得火热,再说,谁家让女儿嫁一个不举的男人,月爷我第一个反对。” 老李叹一口气,凑上前说:“不举,你得治呀!你看诊十年,不举的男人治好不少,咋把自个儿治不好嘞!要不去皇城里治,听说人家连公公都能站起来。” 羡月摇椅差点翻了,“还有比我治不举厉害的人,那这个人绝对是个大神,真想一睹风采,切磋切磋。” 老李一耳蒙子扇去,“咋就没个正形,你们几个,我最担心的就是你,满福老实孩子一个,十六就有人来合八字,无羡那是往街上一站,姑娘们都要去抢的,唯独你,非得吊上窑姐儿身上。” 羡月没躲开,脑门嗡嗡大叫:“我就喜欢窑姐儿,窑姐儿会伺候人,腰肢软,胸脯子大,叫起来娇滴滴,月爷这辈子就搭在这了。” “你、你你,你要气死我头子,我今儿不打死你。”老李顺手抄起烧火棍打上去。 羡月接了一棍子,疼的呲牙咧嘴:“老头子,你来真的,当心闪着你老腰,月爷不跟你玩儿了,还是春香楼的姑娘温柔,爷晚上不回来了……” 老李气急,一棍子丢过去,准头很好,羡月梆得一声,扑在地上。 “老子现在不光是不举了,还得是残了。” “月公子,这么大个礼,是有何求啊!”宋晚棠弯腰看着地上的人。 老李忙得上前行礼,“宋大人。” 羡月魂都飞了,看着眼下两只官靴,爬都爬不起来。 无羡从宋晚棠身后出现,拉起羡月,羡月笑着问:“你怎么跟宋大人一起,你们来多久了。” 无羡不理他,宋晚棠回:“进门才碰到的,至于来多久了,从整个常乐县都知道月公子不举的时候,我们就在了。” 羡月估计是不知道自己的脸,比猪肝还要难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宋晚棠绕有趣看着羡月,“月公子不举,本官今日才知道,那个能治公公的太医,本官有几分交情,若你想治,本官乐意为月公子牵桥搭线。” 老李乐开了花,连连鞠躬。 “那太好了,麻烦宋大人帮我们引荐啊!” 羡月眼一横,老李灰着脸退下了,宋晚棠又说:“月公子不必跟本官客气,我亲身侄女与姐姐是月公子所救,这份大恩,晚棠一生难忘。” 羡月抬抬眉,难忘你大爷,赶紧忘了! 老子的脸都被你踩在鞋底子下了。 “宋大人,今日大驾光临,是为看我身体残缺的笑话,现在看完了,大人有事快说,没事快走。” 羡月躬着身体退到一边,做出送客的手势。 宋晚棠从怀里掏出一张宣纸,笑眯眯道:“我来给李无羡送良民字据,有了这张纸,他就是常乐县正经的百姓,有名有姓,可以征田开户,娶妻纳妾。” 第15章 字据 羡月大喜,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笑脸恭正,搬来凳子。 “大人洞察秋毫、正义凛然,真是常乐县百姓之福,草民替无羡谢过宋大人。”羡月笑嘻嘻去拿字据。 宋晚棠手一抬,羡月扑了空。 宋晚棠个子很高,羡月跳起来也够不到。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宋晚棠看着羡月,“月公子觉得呢?” 羡月立马会意,撒腿跑回二楼,又很快跑下来,递给宋晚棠一个木盒子。 “宋大人,不要客气,这是无羡孝敬你的,大人收好。” 宋晚棠掂了掂木盒子份量。 “就这?” 羡月牙一咬,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奉上。 “大人别嫌弃,我们只是平头百姓,一天到晚挣不了几个铜板,这是我全部身家了,大人收好。” 宋晚棠还真数了数银票,颇为意外。 “你舍得?” 羡月谄媚笑:“有啥舍得不舍得,这些银票,我全当这是逛窑子花了的。” 无羡本还捏紧的拳头,突然松开了,帏帽下的眼,一刻也离不开羡月。 宋晚棠笑了,将银票揣怀里。 “那本官不客气了,就当是给月公子提前打点,那位我的太医朋友了。” 羡月脸上也笑着,心在滴血,你大爷的,宋晚棠,月爷看错人了。 羡月暗暗诅咒宋晚棠,人面兽心,贪官一个,拿了老子的钱,就等着不举! 宋晚棠不动,羡月还得舔着脸说:“大人,那这字据是不是可以给我们了,李无羡老大不小了,我好给他张罗起来。” 宋晚棠看着无羡说:“先不急,这张良民字据,今日本官既然拿来了,自然是要给他的,但前提是,他得满足我一个条件。” 羡月简直要吐血,合着老子是银子白给出去了,羡月四处张望,无羡问:“你找什么?” “我他娘找大轧刀。” 羡月捂住嘴:“我……我找大轧刀轧药,轧药。” 无羡大步离去,大步提遛着轧刀回来,“轧刀。” 羡月觉得自己要吐血而亡了。 宋晚棠微微一笑:“月公子,你的人还真是特别,我真是对他越来越有兴趣了。” “别、别有兴趣,大人,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男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羡月挡在无羡面前,还把帏帽给他正好,像是怕人看见的闺中新妇。 宋晚棠看向无羡,“是不是普通的男人,本官瞧上一眼就知道了。” 羡月暴跳大喊:“不许看,无羡快跑。” 无羡拔腿就闪,宋晚棠一个空翻拦住他。 “李无羡,只要你把帏帽取了,这张良民字据就是你的,本官不再为难你。” 无羡转身望着羡月,羡月心都提到嗓子眼,“别、别取。” 宋晚棠看着羡月,“你不想让他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吗?或者是他有见不得人的身份。” 羡月泄了气,两个他都怕,哪一个都有可能,让无羡无法继续在常乐县待下去。 羡月上前,亲手摘下帏帽,无羡没有阻止,只是看着羡月,没了那层白纱,他看的更清楚。 阳光明媚,洒在无羡身上,周身都好像聚了一束光,气静若水,亭身玉立,温润如玉的面容,让不常见真容的羡月都晃了眼,他怎么捡了个谪仙公子。 无羡谦和有礼:“宋大人!” 宋晚棠微愣一下,回礼:“无羡公子!” 羡月眨巴眼盯着无羡,心里偷乐,真是越看越好看,即使一身素衣,也把一身锦服的宋晚棠给比下去了。 羡月对他笑着:“大人,字据拿来!” 哼,打脸了! 宋晚棠好气又好笑,将字据递给羡月说:“月公子,这就是你口中的普通男子,那我这个探花郎是哪个等级。” 羡月不舍移开视线,对着宋晚棠嘿嘿笑:“大人说笑了,无羡一个平头百姓,怎么能跟王亲封的探花相比,只是我这医馆养人,他才生的这样好,天都这么晚了,大人,要不,留下,坐坐,吃顿便饭。” “好!” 宋晚棠一口答应,自顾落座。 “来了这么久,一杯茶都没喝,是该坐坐。” 羡月转过头,扇了自己几嘴巴子,不开心的拉着无羡走了。 晚饭时,大山跟二丫回制衣铺子。 老李与满福做好饭,各自夹了菜蹲灶头,羡月不情不愿撕咬着干饼子。 桌上一份花生米、一碗饼子、三碗清粥,无羡又端来一盘子腌肉,羊蝎子。 宋晚棠不客气,手拿饼子就清粥吃肉,不时夸赞粗茶淡饭养人。 无羡还是老样子,撕着饼,喝着粥,仿佛那就是人间美味。 眼见剩最后一块羊蝎子,羡月抢下,丢进无羡碗中。 “你太瘦,多吃点肉,好长壮壮。” 羊蝎子是羊的脊骨,没什么肉,无羡挑出碎肉细细吃着,羡月边看边傻笑。 宋晚棠抬头,见羡月像偷腥的猫儿盯着无羡,将剩余的腌肉盘子推到羡月碗下。 “我们三个大男人,就数月公子瘦弱,你也该多吃点肉。” 羡月垮脸,“那可不,银子票子都让大人贪了,以后没钱买肉,我得瘦成鸡骨头。” 宋晚棠忍住笑,瞅了羡月一眼,放下碗筷。 “本官吃好了,你们慢用,不用送。” 宋晚棠背着手,悠然离开医馆。 羡月蹭的站起,拿起宋晚棠吃过的碗筷砸了,还有桌上的空盘子,一并砸了。 羡月气的原地暴走,捶地痛嚎。 “宋晚棠,老子跟你没完儿。” 无羡走在羡月跟前说:“对不起,是我让你委屈了。” 羡月猛的站起来,捧着无羡的脸说:“无羡,你记住了,我花了这么多银子,从今以后,你只能是李无羡,你要是哪天不当了,你就得赔我十倍百倍的银子,记住没,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死都不放过你。” 羡月恶狠狠的说完,环臂看着无羡。 无羡也看着羡月,笑从眼中散开,再到整张脸上。 羡月从来没见过无羡这样笑过,一时看愣了。 无羡伸手捧过羡月的脸,“我记住了,我是李无羡,你说话要算话。” 无羡靠得很近,眼里的星星掉了羡月一脸。 羡月脸一红,打开他的手,跑回二楼。 老李跟满福的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 无羡跟没事似的,扫地、收拾残渣,关门。 夜半,羡月提着碎银子,冲进春香楼,搂着红俏儿睡了半夜。 第16章 赎身 天亮,妓院老鸨来叩门。 羡月惊醒:“什么时辰了。” 红俏儿坐在梳妆台挽发,“辰时已过,我看月爷睡的不安稳,卯时就没打扰。” 羡月掀了被褥,急慌慌穿鞋。 “红姑娘要害惨爷了,爷今日银子没带够,占了你的钟,那死婆子又要发飙了。” 话落,门被撞开了。 老鸨气冲冲指着羡月大叫:“月公子,你回回来,占红姑娘一夜,金叶子没见一片,现在银子都不舍得给了,哪有这样的好事,给钱。” 羡月笑呵呵:“我今后是要给红姑娘赎身的,银子我得攒着些,不能乱花。” 老鸨一哼,眼狠狠剜向红俏儿。 “少废话,一天没赎身,她一天都是春香楼的姑娘,你那点定银,保不齐我还得退给你。” 羡月自然有所察觉,没了笑:“桂妈妈是何意?” 老鸨笑得肥肉乱颤。 “看来红姑娘没告诉月公子啊!你那三百两定银少了,现在有一个贵人愿意出一千五百两,五百两定银我已经收了,等红俏儿身契一到,就可以带走了。” 羡月看向红俏儿,红俏儿低垂着眼默认了。 羡月来了火,向老鸨质问:“桂妈妈,你答应过我的,等红俏儿身契一到,我拿着一千两银子就可以赎身,你不能做两头生意。” 老鸨也怒,顺手抄起桌上的水壶砸在地上。 “月公子,注意你的态度,我是看在上官老爷的面上,才卖你一个人情,一千两赎身一个当过头牌的姑娘,我已经很看得起你了,你若真怜惜红姑娘,我就再许你一次,只要你三天再拿一千五百两银子,红姑娘就让你带走。若是你不能,就不要怪我桂妈妈不心疼女儿,出一千五百两的贵人是王都来的,能看上红姑娘,是她的福气,月公子自个儿选!” 羡月气炸了,指着老鸨大道:“你欺人太甚,一千两变一千五百两,答应好的买卖,怎能说话不做数。” 老鸨起身大喝:“来人,把红姑娘送去刘老爷屋里,刘老爷可是等了一晚上。” 门口的大汉进来架起红俏儿就走。 羡月立即服软,急忙上前拦着。 “我答应、我答应,一千五百两,我就再拿一千五百两。” 老鸨摆摆手,大汉停下,却不放开红俏儿。 “再拿一千七百两,凑个整,少一分,都不要废话,红姑娘是我从王都最大的妓院里买回来,她的身子多少人馋,月公子是知道的。”老鸨吟吟笑。 羡月后槽牙都要咬断,看着红俏儿说:“如果我三天凑齐了,那个王都的贵人不放呢!” 老鸨瞥一眼羡月,冷冷看着红俏儿说:“妓院死个姑娘,不是多大的事儿,她是戴罪之身,有钱的的爷们玩死几个官奴,跟玩死只鸟儿一样。红姑娘的身契在春香楼,身契一日未到,她死在春香楼,也没人多看几眼,那个贵人能跑到常乐县这样的小地方找人,多是卖给达官贵人玩去的,只要有银子,什么样的姑娘买不到。月公子还是操心自己,三天能不能拿出一千七百两银子。” “好!” 羡月大声应下:“三天,我一定如约而至。” 老鸨有几分意外,讥笑道:“三天之内,月公子能做到,红姑娘剩下的两个月,我就免了她的牌子。” “一言为定!” 红俏儿哭成泪人儿,羡月对她笑:“放心,月爷说话算话。” 羡月被丢出春香楼,飞奔回医馆。 床底、衣箱、柜子、鞋底、房梁,羡月通通一扫而过,零零碎碎,也才二百两不到。 羡月摊在地上,老李的一千两给大山娶媳妇,花了一半,他不能再张口,大山更不用说了,一拖二,满福兜里买糖的铜板到是有几个,小屁孩都看不上。 还有谁? 无羡。 无羡穷的比脸还要干净,还有谁? 没谁了? 羡月欲哭无泪,想起被宋晚棠坑走的五百两银子,心疼、肝疼,三天,上哪儿去整一千七百两。 羡月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悄悄在药房的藏角处,翻出一个肉球柱子,拿黑布裹了一层又一层,从脖子挎到腋下,才出去。 羡月找到厨房的老李,“叔,有个老病人捎来口信,我出门一趟,三天内回来。” 老李擦一把汗说:“东边儿打着仗,别跑远了,早去早回。” 羡月嗯了一声,“别给无羡说,免得他又跟着。” 老李装了几个刚烙好的饼,“拿好,路上要小心,晚上记得要住客栈。” “好嘞!” 羡月牵着骡子出了常乐县,一路向东。 骑着骡子,羡月半日就到了高老庄,穿过高老庄就进了大月氏边界,那里有座城,叫东荒城,是六国最大的黑市,也是羡月要去的地方。 天快黑的时候,羡月进了东荒城,找了处大桥,在底下等到天亮。 天一亮,羡月牵着骡子蒙着面,直接去了黑市。 黑市,什么交易都有,珠宝、武器、人畜,什么都可以拿来换钱,物换物也可以,在这里不看身份,只要你手中的东西有人要,价钱合适,就能直接交易。 羡月来迟了,好地方都被人占了,黑市主街卖火药、兵器,主街尽头有分两条,左边是人畜,右边是各种不寻常的货物。 羡月向右往里走,在最里面落脚,铺上黑布,将肉球柱子摆出来。 左边是卖玉器的,撇了一眼肉球柱子,嘲笑:“小兄弟,你这宝贝不俗啊!是个什么玩意儿,说出来让我长长眼。” 说话的人黑瘦脸青,唇色发紫,再看他面前放的几副玉串子。 羡月笃定,此人是做死人生意的。 羡月不想多事,拱手回:“见笑,这位大哥,小弟第一回来,不懂得好坏,只是在山里得了个它,觉得稀奇,便来碰碰运气,来换两顿酒钱。” 黑瘦男人又往黑布上,多看一眼大笑:“是长的奇怪,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这里珍馐宝贝多的是,谁能看上你这坨肉球,眼瞎吗?哈哈。” 黑瘦男人声音很大,这条道人多又挤,卖东西的人相对排成两列。 此时还没有看官,不少看热闹的也跟着笑起来,还有几人好奇,前来瞅上一眼。 “哟,这是什么,像一坨狗屎,哈哈。” 围观的哄的大笑,“确实是坨像狗屎一样的屎,哈哈。” 第17章 黑市 羡月干笑着,大方把黑布打开,让他们笑个够。 “小弟第一回来,不识规矩,让大家伙笑笑图个乐,我也不算白来。” 其中一个满脸麻子的胖子,大喝一声。 “都笑什么笑啊!谁出来混,没被打脸过,都是出来讨生活的,莫欺脸生啊!” 黑瘦男人暗戳戳大声说:“麻哥说的对,兴许真有眼瞎的看上,给这位小兄弟几顿酒钱,也不是没有过。” 羡月忙起身对麻子哥,拱手答谢。 “多谢这位老哥,有顿酒钱,小弟一定要请老哥喝一杯。” 麻子一笑,看热闹的人不笑了。 他们常年混迹在此,也见过不少。 有把宝贝当屎卖,也有把屎当宝贝买的。 反正在黑市,只要你的东西有人看上,钱多钱少,售出一概不退。 自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羡月在角落里蹲了一天,无人问津。 黑瘦男人笑的贱兮兮:“小兄弟,明日再来!总能换顿酒钱。” 羡月笑着,送走他,将肉球柱子再用黑布包好,牵着骡子回到大桥下,啃一口干饼子,继续等天亮。 半夜下起雨,羡月被骡子的叫声惊醒,桥下涨水了,桥墩上的雨水从坡上流下来,羡月拽着骡子往上爬。 天大亮一下。 一声雷响,骡子停下不动,羡月只好走下去,拍打骡子屁股,把骡子往上推,骡子好不容易上坡,夜空轰隆一声,雷劈而下,天跟炸了似的。 骡子受惊,羡月没有防备,让骡子踢下了坡。 羡月摔的一嘴泥,胸前闷痛闷痛,一口气怎么也上不去,挣扎几下动都动不了。 雨大水急,桥下的水,起得很快,水渐渐没过羡月下半身,再没过肩,羡月梗着脖子,不让水进入口鼻。 又一声雷炸,水灌入羡月的口鼻,突来的窒息让他整个胸腔,无比胀痛,就那一瞬,羡月能动了,惊恐向上爬去。 坡下泥浆松软,每抓一处,都要往下滑一下,好在羡月摸到一块石头,使力往上一冲,上半身露出水面。 羡月卯着劲向上爬,终于离水位有了些距离,羡月才得以翻身,查看包裹,包裹完好,骡子却不知去向。 突然,脚被什么东西抓住,羡月猛的大叫。 是一只手,羡月吓得使劲乱踢,想摆脱脚上的手。 手死死抓住他的脚,往下拖。 羡月惊恐翻身往坡上爬,水下的手力气很大,根本无法挣脱。 千钧一发之际,羡月听到骡子的叫声,慌忙吹响口哨,骡子真的跑过来了。 羡月抓住骡子缰绳,后脚不停的踢踹那只手。 骡子将羡月拉上去,那只手的人也露了面,看不清模样,但受了伤,虽然是昏着,却死死不放开手下的救命稻草。 “喂……” 羡月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桥的另一边有火光马叫,羡月十分害怕,拿起石头砸向脚上的手。 一下二下,手没有松开,羡月更害怕了,猛得再砸一次,手松了。 羡月拔腿就跑,跑一半,又折回去,拽着那人头发,丢到桥墩另一边的杂草里。 雨大,路上无人。 羡月牵着骡子找了处棺材铺子,铺子后面是停死人的小屋,羡月牵着骡子溜了进去。 棺材地上有稻草,羡月光着脚钻进去。 入冬了,湿衣服贴身有些冷,羡月咯噔着牙齿等到鸡叫,才离开。 雨还在下,东荒城路上人却不少,羡月缩着身子,停到一处羊汤馆子,狠心买了碗热汤,两口吞下,身体才暖和。 天还没亮,羡月骑着骡子到桥上,桥墩下的小路泥泞成积,河床被雨冲刷过,看不出昨日痕迹。 羡月往杂草里瞟,没人,羡月摊开手,手心有一个红宝石耳坠。 来到黑市,人还没昨天那样多,羡月在主街右边口子,找了个好地方蹲下打盹。 没一会儿,人越来越多,羡月无心再睡,四处望了望,把肉球柱子摆在黑布上,好巧不巧,昨日的黑瘦男人就在对面,见到羡月摆出的东西,叫起来。 “哎哟,小兄弟,是你啊!你这、我差点没认出来,来挺早,好地方。”黑瘦男人呵呵笑。 羡月知道自己很狼狈,没力气理他,昨儿折腾一宿,头昏脑胀,胸口也还疼着,实在不想说话。 显然黑瘦男人想图乐子,走上前,突然出扯下羡月的蒙面黑巾。 “一个大男人,还蒙个面,怎么?见不得人。” 有笑声传来,羡月抬眼望去,还是昨天那几人,一看就是欺软怕硬的东西。 羡月忍不住咳嗽几声,哑着嗓子说:“大哥别介意,小弟我得了肺痨,怕风,没几天好活了,这不怕吓着各位大哥。” 黑瘦男人退后一步,嫌弃唾了一口。 “真他娘的晦气,一早碰了这么个病秧子,老子一天的生意,还怎么做。” 笑得那几人,也不再上前,与黑瘦男人调侃。 “金爷,您是谁呀,有谁能冲撞得了你,死人见了金爷,都要把金银珠宝双手奉上,金爷大气,回头整个女人磨磨,哪还有什么晦气,只剩雄风了,哈哈。” 几人猥琐离开。 天晴了,有太阳,羡月舒服不少,侧身看了一眼主街,渐渐有看客来了。 羡月蒙上黑巾,盯着肉球柱子看,昨夜浸了水,肉球柱子的颜色越发水红,在太阳光下,好像变得光滑起来。 半日过去,只有几个看客问了问,也丝毫没有要买的意思,羡月依旧平静。 太阳落山,没了看客,周围卖东西的人渐渐散去。 羡月一动不动,还是盯着肉球柱子看,手不自主抖起来。 两天了,过了今晚,就只剩明天一天,红俏还在春香楼等着,他必须带着一千七百两回去。 突然有阴影遮下,一个声音传来,“这株佛手,什么价位?” 羡月心一紧,慢慢抬起头,是一个年轻男子,身形高挑,赤衣赤冠,相貌很是出众,腰间的佩剑雕龙刻凤,彰显男子不凡的身份。 羡月问:“大人愿意出多少?” “一千两。” 赤衣男子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人能听到。 周围发出异样的声音,没有离去的人都向这边看过来。 羡月抱紧膝盖,低声道:“大人还能再加吗?我不求多,就加五百两。” 第18章 宝贝 赤衣男子看着羡月,“一文都不加。” 羡月低头咬牙不说话,一千两,远远不够,可自己要的不多。 赤衣男子又说:“一千两,你愿意,我立即给钱,不愿意,你可以再摆一摆。” 羡月抬头看着男子,咬唇道:“一千五百两,少一文,我都不卖。” 赤衣男子笑了。 “那我明日再来,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赤衣男子离去,羡月更紧张了。 因为周围的人都看着他,不,准确的说,是看着黑布上的肉球佛手。 羡月故作镇静,收好佛手,牵着骡子离开黑市,直接找了一家不小的客栈住下。 夜半,羡月抱着佛手躺在床上,昏昏沉沉。 但一想到,过了今晚,就能拿到钱,羡月就又不困了。 这一夜过得很慢,房间外的一点声音,都让羡月害怕。 羡月不敢躺下了,抱着佛手缩在被窝里,从没像这样希望天亮,突然他想老李了,想大山、满福、红俏儿,就连后院的鸡跟狗,羡月都想。 最后,羡月想到无羡。 想他现在在干嘛,想他是不是也在想自己。 羡月傻笑,现在无羡肯定是在睡觉。 危险悄然来临。 “着火了、着火了……” 有人大喊。 羡月惊的一激灵,刚跳下床,就觉天昏地转,脸比佛手还红。 客栈里闹哄哄,羡月在房间发抖,听着人的惨叫声,还有打斗声。 声音逼近,羡月湿了把脸,拉开窗户,跳了出去。 房间在三楼,羡月三脚猫的功夫无法安全落地,摔的闷哼一下,向客栈后院跑去。 “在那里。” 羡月来不及回头,翻出院子狂奔。 四个蒙面人追击,羡月在东荒城横七竖八的穿梭,还是被围堵。 一人从肩上卸下大刀。 “你他娘属兔子的,跑这么快,老子都要追断气了。” 另外三人也是气喘吁吁,指着羡月说不出来话。 羡月更腿软,抱拳拱手喘道:“各位大哥,是不是追错人了,小弟好像不认识各位大哥啊!” 另一人结巴大叫:“少、少他娘废话,把、把宝贝留下,我们放、过过你。” 耍大刀的人附和说:“我们是讲道义的,留财不留命,宝贝交我们,命你留着,快走。” 羡月点头,取下包裹。 “宝贝在这里,拿来!” 四人相视大笑,围过去,羡月手一挥。 “兄弟,你、你不讲道义。” 四人倒地,羡月边系包裹边跑。 突然,后背一阵刺痛。 羡月侧身摔倒,向后看,又出现两人,同样蒙着面。 “再跑啊!我看你该往哪里跑?” 一个小个子手拿箭孥走来。 羡月一眼就认出他,是黑市上那个黑瘦男人。 羡月爬起来,又是一箭,羡月还是向前爬。 黑瘦男人跟在后面。 “没想到你小子的东西,真是个宝贝,老子眼瞎,竟然没瞧出来,一千两你都不卖,你小子太贪了,这福气,你小子是消受不了的。” 羡月忍着痛,继续向前爬,黑瘦男子举起箭孥对准羡月。 “别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的宝贝太惹眼,我不取,还是会有人取,云晟贵公子看上的东西,肯定不是简单的宝贝。” 羡月爬过的地,留下一道血痕,他知道自己要完了,不甘向前。 箭孥发出的声音,与马蹄声同时响起。 羡月抬头望去,一个骑着白马赤衣的人向着自己奔来。 羡月恍惚一秒,湿了眼。 “王兄……” 赤衣男子驾着白马,威风凛凛,一剑穿了箭孥,黑瘦男人吐血倒地。 羡月望着白马上的男子,低喃道:“王兄、救我!” 白马未停,赤衣男子侧下身子向羡月伸出手,羡月也伸出手。 两手擦指而过。 羡月肩上一痛,身上的包裹被带走,马蹄声远去,赤衣男子也没回过头。 羡月趴在夜色下笑,黑瘦男人没死,爬起来拔刀砍向羡月。 羡月在刀光中,看到自己可悲的脸。 “啊——” 一声惨叫。 黑瘦男人,痛苦跪地,前胸插着一根箭。 羡月狠狠拔出,再刺进去。 一下、两下、三下,直到对方被自己捅的稀巴烂。 羡月爬进巷子,拔下后背另一只箭,摸出身上的药粉倒在背后,躲在垃圾堆里睡了一夜。 天亮了。 羡月开始绝望,佛手没了,拿什么去赎红俏。 羡月不甘,在垃圾堆里翻出一顶破帽子,向客栈去,客栈被烧的只剩空架,黑焦的马厩空空如也。 羡月跌跌撞撞,向黑市走去,找到一处人最多的地方蹲下,听着这些人讲着东荒城近日发生的大事。 “听说没,昨儿黑市出现了一个千年佛手,被云晟的人瞧出来了,可惜没拿下啊!” 一人跳出来说:“卖佛手的小子,我见过,是个脸生的,不知道他今天还来不来,东荒城上下都知道黑市出了好东西,今儿肯定会更热闹。” “热闹给鬼看,那小子昨儿不知被你们多少人盯上,他住的东城客栈都让人烧了,生死都不知。” 说话的人正是麻子。 人声一下唏嘘了,麻子又说:“我劝你们还是自讨活路,总惦记别人的东西,就会像金大鹏一样的下场。” 人群散去不少,闲谈依旧。 “你们说佛手今日还会出现吗?南山吹雪的人都来了,想必也是冲佛手来的。” “千年佛手,传闻,吃了有固长生不老,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人声越来越小。 羡月靠在墙上笑了,几人不明朝羡月看了一眼,露出鄙夷不屑,继续闲聊。 麻子却坐了过来,小声说:“小兄弟,你小子命大啊?竟然活着出来了。” 羡月沉下眼,低着声音回:“差一点,我就见不到今日的太阳了。” 麻子歪头瞅羡月一眼,“命保住就行了,富贵不来,说明你无福消受。” 羡月抬了帽檐,笑问:“你知道昨晚火烧东城客栈的是什么人?” 麻子点头,羡月拉着麻子蹲进角落,掏出一百两银子。 “你告诉我云晟的人,会在哪里跟南山吹雪的人交易,这就都是你的。” 麻子猛的按住羡月的手,用身体搪住说:“小兄弟,我看你是个好人,但有些话,我不能瞎说,你好不容易保住一条命,回家!你能识得佛手,说明你有本事,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第19章 识君 羡月伤痛出声,麻子往边上挪了挪,羡月侧靠在墙上,看着麻子。 “你不说,我就找别人问,反正我就一条烂命,死我也要见到我的东西,这银子你爱要不要。” 麻子往后看一眼,又思索一番,点头应下。 羡月将一百两银子塞进麻子怀里,“快带我去。” 麻子带着羡月来到观月台,手一指。 “如果不出意外,云晟的人会带着佛手,在观月台与人交易。” 羡月摘下帽子问:“你有办法进去吗。我给你再加五十两,如果我能拿回佛手,我再许你一百两银子。” 麻子大吃一惊,“你疯了,你要跟他们抢,那是找死。” 羡月恶狠狠说:“我死也会有人跟我陪葬。” 麻子盯着羡月,羡月沉默一会儿,才说:“佛手,我下了毒,吃的人会七窍流血,最后痛苦死去。” 麻子腿软了,“你、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早有防备啊!” 羡月笑了笑,“初来乍到,我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今日我拿不到银子,我就让他们都跟我陪葬。” 麻子不寒而栗,忙掏出那一百两银子还给羡月说:“这忙我只能帮到这里,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小兄弟,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听我一句劝,留着命,回家!” 羡月阴着脸,“我是想活,但他们不让我活,那就一起下地狱,佛手上的毒,只有我能解,观月台要是死了人,见过佛手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包括你。” 麻子的脸,从愤怒到狂躁,两只鼻孔喘着粗气,像一头发怒的公牛。 羡月说:“如果我能跟他们谈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拿银子,你留命。” 麻子揪着羡月的衣襟问:“我可以帮你进入观月台,我有个相好在里面打杂,能离他们近一些,但你不能耍我你有几成把握?” “一成。” 麻子简直要跪下了,羡月拍着麻子的肩,很是镇定。 “你放心,我所求不多,也没想过要害谁,佛手他们抢了,我不计较,但是他们该给我的,必须给我,不然谁都别好过。” 麻子忽然有了力气,咬牙向羡月点头,二人换了身行头,麻子与观月台门卫寒暄几句,他们便顺利进了观月台。 观月台不观月,是一个酒楼,由大月氏所设,大月氏生意遍布天下,东荒城的观月台就是其中之一,明面上是喝酒吃饭的地方,暗中却是各种交易,尤其是名贵药材,出价极高。 羡月在观月台等了一上午,那个赤衣男子才出现,一个仆人抱着一个盒子,跟在后面,由人直接带进三楼包厢,不一会儿,又来了一男一女,进了同一个包厢。 羡月眼冒火光,麻子端着茶水送进去,出来时牙都要咬碎了。 “小兄弟,你真该毒死他们,云晟的人把价抬了十倍,买家竟然同意了。” 羡月很平静,“佛手在里面吗?” “在,我见到了,就是你那个肉球柱子,现在要冲进去吗?”麻子愤愤不平。 “不,再等一会儿。” 麻子不解,羡月笑嘻嘻,“你去楼梯口子守着,不要让人打扰。” 羡月拿走麻子手中的茶水倒掉,灌了新茶,才去找麻子,“有人来过吗?” 麻子等的急死了,“观月台来的都是贵客,当家的人吩咐过,不许打扰,可里面没动静了。” 羡月笑而不语,推开门,赤衣男子伏在几案,仆人倒在地上,一男一女歪在椅子边。 麻子目瞪口呆,“他、他们死了。” “没死,只是晕了。”羡月拿出一个小瓶子,放置几案上,几缕白烟徐徐升起。 只半刻,赤衣男子便有了动静,对面的白衣男子也跟着动了动。 又过半刻,赤衣男子醒了,见到羡月,先是一惊,后而笑了。 “没想是你,昨晚你竟然没死。” 羡月唾他一口,“死也拉着你。” 赤衣男子扫视屋子一转说:“你既然找来了,怎么不杀了我。” 羡月冷哼,“自然有人杀你。” “我没有动你一根手指头,而且替你拦下一箭,我现在愿意出两千两买你的东西,”赤衣男子动了动手,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又说:“现银。” 羡月讥笑:“不错,多了一倍,不过我不愿卖你了,昨晚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我不相信你。” 一旁的白衣男子睁开眼。 “云晟丰岚,你敢在观月台用计,你还想不想走出东荒城。” 暗器从白衣男子袖下飞出,因有药力控制,暗器偏了。 云晟丰岚稍侧身躲过致命一击,后肩衣服被划破一个大口子。 丰岚冲白衣男冷声道:“要打要杀,得分清当下局势,现在我们的命可是在别人手中。” 羡月浑身一震,死死盯着丰岚后肩的口子,迅速将装有佛手的盒子立即盖上,又让麻子开窗。 丰岚面向对羡月说:“你竟然将毒下在佛手里,好心计。” 羡月别过头,不看丰岚,瘪嘴道:“空手套白狼,我不如你。” 丰岚仰头一叹,对白衣男子说:“南山雨,你看清楚了吗?是此人对我用计,佛手我暂时不卖了,佛手被人动了手脚。” 南山雨一愣,看向羡月,满脸疑惑,“是你动的手脚,你们是一伙的。” 羡月不屑一哼,丰岚苦笑:“你看我这样,像吗?” 南山雨看看丰岚,又看看地上的仆人,想要大声叫,羡月点了他穴,说了佛手如何到丰岚手上的经过。 “公子放心,我只求财,我卖给谁都是卖,公子在谁手里买也是买,如果能谈,你就点头。” 南山雨点头,羡月废话不多说,解开他穴说:“五千两现银,我给你们解毒,包括佛手。” 南山雨眉头皱起,看向丰岚,丰岚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我是中间商,想赚些差价,应该不是大错!况且是你给的价。” 南山雨黑脸,答应羡月。 “你给佛手解毒,明日我带银子来取。” 羡月立马大叫:“不行,银子必须今日给我,否则我就卖给别人,你就再多花几倍的钱,去别人那里买。” 丰岚笑笑,南山雨也叫起来,“谁没事儿把五千两银子,背在身上,你的佛手有毒,谁还敢买。” 第20章 活路 羡月大声说:“毒是我下的,我自然有办法解,但是我今日必须拿到现银,必须。” 南山雨也大声道:“你会不会做生意,东西在这里,银子还能跑,我南山雨一言九鼎,还讹了你不成。” 羡月将白眼翻给丰岚。 “我要是会做生意,坐你对面的就不会是他了。” 丰岚耸耸肩,羡月盯着他问:“如果我现在把佛手卖给你,你愿意买吗?” 丰岚也看着羡月,“愿意,二千五百两,现银,但我得亲自看着你给佛手解毒。” 羡月在思量,南山雨急的直喘气。 “云晟丰岚,你跟我抢生意,佛手我非拿不可。” 丰岚眉眼一挑,“不,这笔生意,我还是跟雨公子交易,只是底价又高了些而已。” 南山雨脸更黑,“你想让我当冤大头?” 丰岚不温不火说:“佛手有毒,雨公子敢拿回去吃,圣手琅琊公在我住的驿站,由他验过的东西,只怕比白纸还干净,这笔买卖,公子做还是不做?” 南山雨往旁边粉衣女子望一眼,“再加一万两,你亲自将佛手送去南山吹雪。” “好!成交。”丰岚起身向南山雨伸手,二人握手言和。 羡月在一旁都看愣了,脸比猪肝还难看,指着二人鼻子痛骂:“佛手还在我手里,你们就开始讨价还价了,往我心窝子插刀。” 丰岚与南山雨异口同声:“闭嘴。” 丰岚从仆人身上拿出一沓银票,放在佛手旁,对羡月说:“两千五百两,一分不少,解毒滚蛋。” 羡月气的原地跳起,很想给这二人一人一嘴巴子,不,云晟丰岚得给上两嘴巴子。 羡月揣着银票,打开红木盒子给佛手解毒,解完毒,羡月离去的脚步又停下,回头看着丰岚。 丰岚似笑非笑,“拿钱不走,等会儿就走不了了。” 羡月深吸一口气,冲丰岚一笑,“我走了,拜拜。” 丰岚一怔,羡月就立马扑了上去。 丰岚脸色都变了,一支黑色的暗箭,直直从他刚站的地方,穿射到门上,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 丰岚震惊看着羡月,转而狠厉,“你是他们的人?” 羡月不知道丰岚说的是谁,却在丰岚眼中看到杀意,惊慌摇头,“不,不是……” 丰岚狠狠抓住羡月胳膊质问:“你在佛手里下毒,然后又出现在观月台,现在又派人放暗箭,快说,你是不是碧落残孽?” 佛手已被解毒,加上丰岚身怀功夫,药性解了一半,抓得羡月胳膊都快断掉,羡月疯狂摇头。 “不是,我不是,这一切都是巧合,我在佛手里下毒,只是怕它丢了。” “那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叫什么名字?胆敢有一句假话,我立即送你下地狱。” 丰岚一字一句,把话从口里挤出来,眼中的怒火要是能杀人,羡月已经被他烧成灰烬。 羡月忍着泪,看着丰岚的眼睛说:“我、我是一个小医师,从瞿东下的常乐县而来,我的名字,是羡月,常乐县的人都认识我,你派人一问便知,我有没有说谎。” 丰岚凝视的羡月,似乎在判断羡月有没有撒谎,然而这并不重要,因为他不相信碧落余孽,会派羡月这么弱的人来暗杀他。 羡月的左臂被丰岚生生折断。 “我不管你是谁,但你出现的很不是时候,下次你再遇见我,你不再有活路。” 丰岚幽深的黑眸无比危险,羡月咬着牙,不让疼痛出声,在丰岚死亡的审视下,缓缓开口:“不会,我以后都不会,不会再出现你的面前。” 丰岚很满意的松开手,粉衣女人刚醒,不明情况的站起来,向南山雨喊:“哥哥……” “有暗箭。”醒来的仆人大叫一声。 羡月都还没站稳,只见窗户外,铺天的箭飞来,羡月第一时间抓向丰岚。 丰岚甩掉羡月的手,一个翻身,将粉衣女人护在身后,持剑抵挡。 南山雨冲丰岚感激点头,抬起几案在手中翻转,替二人遮挡暗箭。 “傻愣什么,快躲起来。”麻子拍了羡月一脑袋。 羡月猫着身子向丰岚望去,松了口气,再看自己之前站的位置,屏风已被扎成筛子。 羡月苦涩一笑,与麻子藏身包厢玄关处。 仆人隼一,冲丰岚大喊:“公子,是起义兵,我护送公子先行离开。” 粉衣女人躲在丰岚身后,瑟瑟发抖,丰岚回:“南山兄妹还在,起义兵一时不会撤退,他们留下会很危险,你带着我们的人去拖延时间,不必硬战,我带南山兄妹先行回驿站。” 隼一几个翻身就出了包厢,南山雨对丰岚说:“丰岚,你救我兄妹二人,南山吹雪会对你感恩戴德。” 丰岚说:“公子话重了,危难之际,换做任何人,都不会对你们兄妹二人,弃之不管,我们还是先回到驿站,那里暂时很安全。” 南山雨一拱手,“好,我的人会在今晚进城,那些起义兵,会死无葬身之地。” 隼一很快回来,护送三人离开,羡月死死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张不开口。 箭雨渐渐停了下来,麻子吓得发抖,“小兄弟,怎么办,他们都走了,现在我们是走,还是再等等。” 羡月没有回应,麻子侧脸去看,只见羡月额头挂着大颗汗珠,唇也乌乌发青,再看羡月右腿上竟然中了一只箭。 麻子惊呼:“箭有毒。” 羡月嘘着声音说:“没事,这点小毒,毒不死我,只是这里不能多留了,恐会有起义兵上来,我们得离开。” 麻子背起羡月,朝包厢外跑去,观月台由大月氏掌管,起义兵不会随便冲进来,但只要钱给的够多,大月氏也可以坐视不管,麻子熟道,揣给相好的一两银子,便让他们从厨房后门走了。 麻子带着羡月,回到黑市里一间破乱屋子,羡月指挥麻子拿水买药,解完毒已经过一更,羡月还是动不了。 麻子忙前忙后,拿来冰帕子敷在羡月头上,十分担忧。 “小兄弟,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我带你去找大夫。” 羡月气虚无力,“麻子,我能信你,是不是,是不是……” 第21章 没死 麻子以为羡月在说胡话,连忙挣脱他的手,给帕子浸在冷水,又拿出来放在羡月头上。 羡月一把抓住麻子的手说:“麻子,在这里我只信你一个,有些话我得说给你听。” 麻子看着自己的手,剧烈抖动起来,声音也跟着发抖。 “我带你去找大夫。” 麻子拉起羡月,可羡月就像抽骨的羊羔一样,软塌无力,从麻子背后滑下来,麻子又拉起羡月。 羡月伏在麻子肩上说:“麻子,我可能活不下去了,但我有一事未了,不然我死不瞑目。” 麻子停下,将羡月靠在破烂的墙头,看着他。 羡月半眯着眼,手紧紧拉住麻子,用力说:“我有个儿时的玩伴,因我流难于青楼,我卖佛手的银子,有一半,就是去赎她的,今天是最后解救她的日子,还剩几个时辰,可是我无法亲自做到了,麻子,你能明白吗?” 麻子忍着泪点头,替羡月顺着胸口。 羡月缓了一会儿,呼吸更加困难,一口黑血喷了出来,跟着鼻子也流黑血。 麻子拿手怎么也接不完。 “小兄弟,撑住、撑住,你还没说完,她在哪里……” 羡月心口被血腥占据,拼命大叫:“麻子,我、我就这么一个心愿,我将银子托付给你,常乐县,春香楼,红俏儿,快……” 羡月两腿一蹬,带血的双眼睁得老大。 麻子颤抖的将手,伸到羡月鼻尖,吓得滚在地上,抓起包裹向破屋子外狂奔。 七日后的一个清晨。 羡月突然睁开了眼,惊恐看着四下的环境,还是麻子之前带他来的地方,破烂的屋子空无一人,只有一只骡子拴在破墙上。 羡月以为自己升天了,看着骡子说:“没想到我死了,也只有你来陪我,不愧是我的小太阳,走,我们去看看天上地下有何不同?” 羡月起身,突觉自己头脚身轻,从来没有的舒爽,一拉开门,黑市上人潮涌动,耳边闹哄哄的,羡月一把关上门,乐了。 他娘的升天还不错,竟然给他把死去的地方都送上了,这下肯定是不无聊了。 突然有人拍门,羡月狐疑,怎么听的耳熟的很。 “快开门,羡月。” 羡月听到自己名字,吓得一激灵,死死抵住门,不会是地狱使者来了!羡月赶紧罗列自己做过的损事。 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就是骗过男人的药方子钱,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羡月、快开门,羡月……” 拍门声越来越大,熟悉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楚。 骡子拱着羡月,羡月眼一闭,拉开门,大吼:“我都他娘死了,还叫唤个不停,地狱我不去。好歹我也是在经常在鬼门关打交道,淌血的妇女娃娃拯救不少,就算有时会拉不回来,那也不能全怨我。还有男人的药方子,谁叫他们自己举不起,哭着求我,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开点蜂蜜柚子茶,不是很严重的错?” 门口的人憋住笑,拍拍羡月的脸。 “还有要坦白的吗?” 羡月还真想了想,“给杀自己的人下毒,算不算?” “不算,那是正当防卫,合法,还有吗?”门口的人继续问。 羡月又想了想说:“暗地咒人,算不算?” “怎么说?” 羡月支吾半天说:“有、有个贪官,利用我的善心,偷贪我的五百两银子,我打不过他,所以我天天咒他不举,我发誓,这样的毒咒,我就咒过他一个,地狱使者,这算不算?” 门口的人问:“那你方便告诉我,他的名字,我去问问他,如果不介意,你就可以留在这里,如果他介意,你就跟我走。” 羡月紧闭着眼,“宋晚棠。” 门口的人半天没有回应,羡月焦急问:“宋晚棠怎么说?” “宋晚棠说他很介意。” 羡月睁眼大骂:“宋晚棠他、他凭什么介意,我都死了,他就不能让我……好好……升天……吗?” 宋晚棠突然出现在眼前,羡月揉揉眼问:“你很介意,我咒你不举吗。” 宋晚棠点头,“很介意。” 羡月心梗,反正老子死了,你自己送上门来,下地狱老子也拖你一起下去。 羡月伸手朝宋晚棠挥去一嘴巴子。 宋晚棠还没反应过来,右边又是一嘴巴子,白净的脸立马浮现五个手指头印。 羡月冲他笑的无比灿烂。 “活着怕你,老子死了还怕你,岂不是太孬。” “我左一嘴巴子,右一嘴巴子,看你能把我怎么着。”羡月撸起袖子,哈哈大笑,准备再来一轮。 宋晚棠的脸色,简直不要太红黑,一只手反掐住羡月的后脖子,拖进破屋子一顿蹂躏,直叫羡月认清,自己还活着的事实。 两个时辰过去,羡月泪眼婆娑,缩在破床上,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 对面的宋晚棠,披头散发,满脸抓痕红肿,衣服破烂如条状,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二人僵持不动,由宋晚棠低头。 “我把五百两银子还给你,你给我把毒咒撤了。” 羡月眼巴巴问:“要怎么撤啊?” 宋晚棠瞪过去,“每天念一百遍,宋晚棠是真男人。” 羡月差点咬到舌头,“就、就这?” “那就一千遍,直到本大人成婚生子。”宋晚棠一掌劈烂三条腿的桌子。 羡月立即双手合十。 “宋晚棠是真男人、宋晚棠是真男人、宋晚棠是真男人……” 羡月不知自己念了多少遍,只觉得口干舌燥,想喝水,刚一停下。宋晚棠嗖得起身,大声说:“六百八十一下,继续。” 羡月欲哭无泪,继续念:“宋晚棠是真男人……” 宋晚棠盯着羡月的嘴,发现自己的名字,从那张小嘴念出,十分好听,不觉咽了口唾沫。 羡月耷拉着眼,像个无情的说话机器,一遍一遍重复宋晚棠是真男人,不时舔舔嘴润润唇。 宋晚棠看不得羡月舔嘴的动作,别过脸说:“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整。” 羡月得救,在屋子里四处找水,茶壶空的,木桶空的,水缸也是空的。 羡月趴在水缸舷上吐舌头。 宋晚棠悠哉从腰间取下水袋,刚一打开,羡月便冲过去,抢过水袋对准嘴巴,咕咚咕咚。 宋晚棠本想发怒,见羡月仰起的脖子,又收回了手。 第22章 跑了 “慢着些,喝水不宜过急过量。” 羡月才听不到,猛灌了一肚子水才罢休,把空袋子丢给宋晚棠,笑嘻嘻:“干死我,就没人给你解毒咒了,回去我还你一缸水。” 宋晚棠懒得看他,“每日一千遍,一下不许少,否则我去医馆,天天盯你。” “知道了,知道了,为了大人的身心,我每日再多送大人几遍。” 羡月嬉皮笑脸,又问:“大人怎么知道我来东荒城,还跑到黑市来找我。” “谁要来找你,我是受人之托,医馆里的一老一小,哭得跟死了爹一样,所以本大人就来了,你倒好,呼呼大睡,三天三夜都没睁过眼,本大人刚去请了个医师回来,你就醒了。”宋晚棠回的漫不经心。 羡月纳闷了,听宋晚棠的意思,好像不知道自己中过毒,难道体内的毒真的被自己解了。 可羡月明明记得,那毒是自己从未碰到过的,刚开始他是以为毒奈何不了自己,到后来羡月回天乏术,没想到自己竟然挺过来了。 羡月冲宋晚棠乐呵呵。 “羡月谢过宋大人,大人宅心仁厚,为一介平民费力,羡月当真无能回报。” 宋晚棠白他一眼,“没事就回常乐县!多少人都为你担着心。” 羡月记挂红俏儿,脸上的笑容没了,听宋晚棠说,在黑市屋子三天,并无见到有人回来。 羡月有一丝慌乱,难道他看错人了,麻子没再回来过,又或者他根本就拿钱跑路了。 羡月阴着脸出了东荒城,驾着骡子赶路。 宋晚棠骑着马在前面,偶尔回头看看,骡子上的人有没有跟上,疑惑羡月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笑不言。 大半日,二人到了常乐县。 羡月扭头朝西街,宋晚棠还想说句拜拜,骑骡子的人就消失在街头了。 羡月冲进春香楼,大喊红俏儿的名字。 看门的两个伙计想拦,让羡月一脚踹倒,楼里几声哄叫,乱作一团。 来逛窑子的男人们挡住脸,生怕是自家媳妇找来。 姑娘们不嫌事大,扯紧男人们当歪脖子树挂上去。 “要死了,要死了,又是谁来春香楼闹眼子……” 老鸨在两个丫头扶着下出现,嘴里骂咧着难听的话,瞧见是羡月,直冲过去,指着羡月心窝子骂。 “月公子,老娘到底是哪里惹你了,你非得跟老娘过不去,银子收了,人给了,你这又喊又打的,是要闹怎样?” 羡月泄了急,立马换上笑脸。 “桂妈妈,是我不懂事,我这不着急见俏儿姑娘,喊半天也没见到,我心急,您刚说银子给了,人给哪去了?” 这下轮到老鸨变色了,狐疑看着羡月说:“七天前,一个壮实的汉子,半夜闯到春香楼要赎红姑娘,打得月公子名号,拿着一千二百两银子,我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儿,画过押的。” 羡月兴奋点头,上前一步说:“他叫麻子,是我的人,我在外突遇点事儿,抽不了身,便托他送银子过来。” 老鸨摆摆手绢,掩住鼻子,示意羡月离远点儿。 羡月弓着身子,连退好几步,嘿嘿傻笑:“我想见见俏儿姑娘。” 老鸨走到一旁,才说:“月公子是在跟我一个老妈子耍猴精?那位壮汉给了银子,隔了两日,又来一个人,还是你的名头,白花花五千两银子,硬生生给红姑娘的身契买走了,我当时可是亲自送他们离开常乐县。” “我在窑子里混了半辈子,没见过那个姑娘能有月公子这般真心对待,官妓之身,论罪能诛。红姑娘好福气,遇着月公子,不光掏银子赎身,还将身契买断,这是要从良啊!”老鸨咕哝着。 一会儿怪红俏儿好命,一会儿怨自己无福。 只有羡月,雷劈一般静止。 羡月想不出还有谁,能比自己更愿意搭救红俏儿,还冒充自己,花五千两银子抢一个官妓,红俏儿并非绝色,声誉更是没有,那还能是图什么? 羡月灰溜溜回到医馆,医馆门大开着,却不见一个看诊的病人。 突然,医馆传来女人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羡月头皮一紧,冲进医房,随着女人最高的叫喊声落地,婴儿啼哭响起。 “二丫,是个男娃儿。”大山从女人腿下,抱出哭啼的婴孩。 “真好,像你。”二丫看了一眼孩子,深情望着大山。 大山一怔,别过头,瞧见门口的羡月,喜极而泣。 “月爷,我不是做梦!我有儿子了……” 羡月冲他咧嘴傻笑,“谁做梦,还能生小孩,我看你是在我眼前炫耀!这都是二丫的功劳,这么大个胖小子生下来,不容易,你可得好好对你媳妇。” 大山眼含热泪,对二丫不住的点头,“云儿,我们有孩子了,今后,我一定对你掏心掏肺,不再让你跟孩子受委屈。” “山哥……” 二人抱着孩子,享受喜悦的温馨。 羡月悄悄退了出来,刚一转身,就见石化的老李,羡月接过老李手中的盆,让满福送进医房。 羡月拉老李到后院,“叔,我回来了。” 好半天,老李才动动眼,原地转了一圈,脱鞋打在羡月身上,边打边骂。 “小兔崽子,不是说三天就回来,这都过去几天了,整整十天,我都以为你死在外边了,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看你以后还乱不乱跑……” 老李的鞋拔子,一下一下扇在羡月身上。 羡月也不躲,一个劲儿傻乐。 因为打在身上是疼痛的,自己就不是做梦,他真的没死。 老李打累了,半跪在地上,抱着羡月大腿哭。 “月哥儿,你总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家里等的多着急啊!好怕你遇着打杀,丢了命。” 羡月笑出了泪,“多亏你请了宋大人,我躲在破巷里,被他找到,你看,我这不完好无损的回来了,下次我肯定不跑远,多少银子请我,我也不去。” 老李站起来,“那我得赶紧去谢谢宋大人,人家跑一趟,费钱又费力。” 羡月一把拉住急火的老李说:“感谢的话,我已经说了一千遍了,今儿大山跟二丫得了孩子,我们今儿哪都不去。” 第23章 两空 老李退回来,“对对对,生娃是大事儿,二丫这姑娘是真懂事,昨天发作之前,都还挺着大肚子帮我干活,怎么说都不听,我去宰只老母鸡给二丫补补。” “我给你打下手。” 老李不让羡月动手,也不让羡月离开,就让羡月站一旁听训。 羡月左盼右看,不见无羡的身影,想问一问,都被老李打断。 老李边杀鸡边说:“宋大人找你的事儿,不能几句感谢话,就完事儿,等过了这几天,你得上门去感谢。” 羡月伸着脖子往西厢看,随口回:“那是不是还得摆一桌,请他来家里吃饭啊!” 老李一拍腿,大叫:“你一说还真是,还是月哥儿想的周到,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我再多弄些好菜,让满福请宋大人过来,一并庆祝,顺带感谢!” 等羡月反应过来,满福已经提着东西出了门。 羡月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大嘴巴子,朝西厢去。 “我去看看无羡。” 老李手一颤,抬头见羡月已经站在西厢门前。 羡月清了清嗓子,喊无羡的名字,一声两声无人回应。 “无羡、羡……” 羡月拍了拍门又叫,还是无人回应。 羡月扭头笑看老李,“无羡他是不是生我气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外边多危险,幸好这次没带他,不然凭他的模样,非让人抢走不可。” 老李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张了好几次嘴,都没发出声音。 羡月突然有些心慌,一脚踹开西厢的门,屋子里一览无余,一张木床,一个木桌,一把竹椅,再无其他。 羡月走到床边,摸着整齐的被子,心口一时气息阻塞。 好久,羡月走出西厢,老李头手中的鸡还是原来的样子,毛一根没少。 羡月呆呆指着西厢问:“叔,无羡怎么不在屋子里,他出去买东西去了吗?” 老李头猛地低下头,快速拔鸡毛,剖膛取脏,清洗,放老罐里,加炭点火。 羡月默不作声跟在老李头身后,走哪跟哪。 老李头也不吭声,自顾准备晚上的食材。 羡月木木无神,好几次碰倒厨房里的东西。 老李头被他盯的心里发毛,忍不住将羡月按在灶前。 “烧火,我做饭。” 羡月不动,老李头又说:“我一边煮饭一边跟你说。” 羡月抓起干草塞进灶洞里,丢进火木炭,老李头往锅里倒水倒米。 “你走的第三日夜里,有个自称麻子的汉子来过医馆,是无羡给开的门,我起身时,麻子已经走了。无羡说,你有难,让我去请宋大人,我当时听了,腿都站不直,无羡叫上满福陪我一块去的县衙。宋大人开始不愿见我们,不知怎的,又见了我们,听说你有难,宋大人二话没说,牵了马连夜出了常乐县。 我跟满福回到医馆,西厢门是关的,我以为无羡睡了,第二日西厢的门一直关着,早饭也没做,晚上满福去敲了门,才发现西厢没了人,我在他常去的地方找过问过,可无羡好像凭空消失了,无人知道。后来,春香楼的事儿传出来,我以为你死在外边了,无羡的事儿我就没报官。” 羡月抿着嘴,不停的将木材塞进灶洞,大的塞不进,就塞小的,小的塞不下,就塞碎的,直到木材堵满洞口有了浓烟。 老李头呛得眼泪流,问羡月,“现在你平安回来了,明儿我县衙问问,看是不是走丢了。” 羡月眼睛睁的大大的,“有什么好问的,走就走了呗!少一张嘴吃饭,不更好。” 老李头偷瞄羡月,“要不还是再去找找?” 浓烟熏的厨房满屋子,羡月咳嗽几下,拔出一半木材,大声说:“不许找,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再捡一个不就得了。” 老李头不说话,脸上却是更担心了,羡月离开灶前喊:“叔,锅糊了,赶紧动动铲子,宋大人该来了,我去迎迎。” 老李头刚要开口,羡月又不满说:“叔,我出私银,你把这个破土灶换了,又小又丑,眼都给熏瞎了。” 老李头心里更不是滋味,满福回来,看见羡月在水井旁冲脸,那个狠劲似乎要把脸皮搓掉,跑进厨房。 “叔,月哥……” 老李立即叫他闭嘴,叹气交代。 “你月哥这次,让春香楼的贱人骗了血本,心里不好受,西厢的人也没安好心,以为你月哥死了,跑了,以后这个家里,不许再提他。” 满福点头,老李出去瞧了羡月一眼,又去东厢瞧了奶娃子,摆好一桌菜,等在大门口张望。 宋晚棠准时坐着轿子来了,还提了东西,老李殷勤笑着接过,冲羡月大喊:“宋大人来了。” 羡月湿着脸跑过来,给宋晚棠鞠了三下又三下,还要再鞠。 宋晚棠按住羡月的头说:“感谢我收到了,你这样拜我,我会觉得有些怪怪的。” 羡月不拜了,低着头给宋晚棠搬凳子,倒水,“宋大人,请坐,喝茶、吃饭,您随意。” 宋晚棠看不懂了,觉得在羡月这里,这个待遇有点过头,中午在街头分开的时候,连后脑勺都不愿看自己。 吃饭时,大山在房里舍不得离开,脚踩着摇篮秤子,手端鸡汤,一口一口喂着媳妇儿。 二丫也心疼大山,二人你一口他一口,让老李头既欣慰又心酸。 饭桌上很丰盛,坐的人却更少了,宋晚棠招呼老李头一起,与老李头喝了酒,气氛才逐渐放松下来。 几杯酒下肚,老李头更不拘着了,与宋晚棠讲起人文学士。 宋晚棠很惊讶,与老李有种忘年交的感觉,二人从古词史书,再到诗文山河,酒坛子倒了一地。 酒过三旬,二人还在对酒望月,畅谈知音难觅。 羡月郁郁无力,心里极其空虚,跑回房里躲被窝睡大觉,外面时不时传来相见恨晚的笑声。 羡月简直要疯了,扯了棉花塞耳朵,再蒙上头,笑声还是此起彼伏。 羡月推开窗,冲院里怒骂。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喝酒就喝酒,哪来这么多话,刚生孩子的女人不睡,奶娃子不睡,我他娘要睡了。” 笑声停了一瞬,更大了。 第24章 适应 羡月嘭的关上窗,蹲下捂住耳朵生闷气,喝死算了,反正自己都要难过死了,也没人来安慰,喝死了清净。 没一会儿,声音真的没了,羡月探头一看,二人醉倒了,各自抱着酒坛子呼呼大睡。 羡月乐了,爬回床上,正昏昏欲睡,隔壁奶娃子哭声又来了,奶声洪亮,每隔半个时辰就响,堪比城里卫兵营里的哨子,磨人心窝。 羡月耷拉着眼皮,熬到天亮,顶着黑眼眶踹开隔壁的大门。 二丫的奶出不来,大山正在揉捏吸吮,见到羡月,直接将头压在二丫胸前遮挡。 羡月气的冒烟,指着两口子大叫:“你俩给我带着奶娃子,住到西厢去。” 两口子还没回话,羡月就走了。 大山抬起头,刚好对上二丫身前两只大白兔,大山咽了嘴里的口水,眼珠子直愣直愣的。 二丫娇羞一扭,两只大白兔一跳一跳,大山就对准兔头,啃上一口。 羡月折了回来,看到这一幕,简直狂躁了。 “奶堵了,得让娃子多吸,你一个男人捧着吸,浪费了头道好奶。” 二丫急忙推开大山,拿被子遮住光溜溜的身子。 大山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奶娃哼唧两声,两口子对视一眼,想死的心都有了。 羡月登登的下了楼,故意弄出很大的声音。 “满福、老李,给那两口子搬到西厢去,今晚就搬。” 满福冒出头问:“大山哥他们咋滴月哥了?” 羡月瞪过去,要吃人。 “你小子皮痒是不是,敢问我咋滴,他们碍着你月爷眼了。” 满福收回脑袋,扛着扫帚从羡月眼皮子底下飞快跑过。 羡月朝院子里去,昨日饭桌上的残羹剩菜还在,酒坛子碎的碎,倒的倒,院落四处杂乱,乱七八糟的东西横七竖八,偌大的院子无处下脚。 羡月的无名火突然泄了,这才是医馆以前的样子。 羡月只管药材,其余的杂乱用品,三个大男人都不喜欢收捡,东边拿的东西总放不回东边。 羡月觉得这些个东西,都是平常要用的,不需要次次收捡,可自从无羡来了后,每日不是收捡,就是归纳整洁。 羡月刚开始也让无羡不要如此讲究,无羡不听,从一日一次,变成一日三次,羡月也懒得再说,想用的东西,嗷一嗓子,就有人送到手上,用完然后随手一丢,下次再用,总能在原来的地方找到。 时间一久,羡月也习惯整洁有序的生活,有时看到老李他们乱丢东西,还会去教育一番,然后自己却更喜欢乱丢东西,每次看到无羡一言不发跟在身后,就会开心,毕竟有人伺候的感觉真好。 一声哎哟,把羡月拉回现实。 老李头从饭桌板子下爬出来,看到羡月阴着脸,忙一顿收拾。 “唉……没人帮着收拾,就是不习惯。”老李头刚一说完,立马捂起嘴,赶快收拾完逃走。 羡月叹气,不适应的何止老李头。 卯时已过,羡月迈着步子朝医馆正堂去,正要开门,就觉得脚下,好像踩了一团子猪肉,而且猪是活的。 羡月拿脚搓转一下。 “啊——”一声凄惨嚎叫。 “我的腿。” 老李头掌灯前来,大惊失色。 “宋老弟,不不……宋大人,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宋晚棠抱着膝盖坐起来,看到羡月也在,瞬间忆起昨晚疯狂的举动,尴尬的想要遁地而出。 羡月环臂跟宋晚棠打招呼。 “宋大人,昨晚还够尽兴吗?早酒备好了,小子再陪陪大人。” 宋晚棠后悔的很,撑着门站起来,清了清嗓子,才开口:“不必了,本官诸事繁多,该回去了,多谢月公子款待,昨晚若有失礼,请月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羡月自是不放在心上,可好不容易逮到宋晚棠出丑的机会,当然要挖苦几句。 “大人放心,小的的嘴巴赛比镶金,绝不轻易张口,毕竟能把老李头喝倒的,那绝对是海量,大人千杯不醉,卧倒无名医馆。” 宋晚棠哭笑不得,抬脚离开时,又想起了什么。 “月公子是金口不开,本官怎么记得,是口不择言,哦!对了,今日的一千遍,本官就在此,屈耳听完再走。” 羡月石化,他娘的,怎么把这档子事儿忘了。 宋晚棠笑着说:“月公子,快开始!不然,该有看诊的人来了。” 羡月自认倒霉,张口开念:“宋晚棠是真男人,宋晚棠是真男人……” 老李头在一旁,简直惊掉下巴。 宋晚棠春风满面对老李头说:“李兄,我们一起用早饭!” 老李头又是一惊,忙弓着身子说:“不敢不敢,可真折煞我了,宋大人还是叫我老李!” 宋晚棠俯下身子,“李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能遇着李兄这样的知己,晚棠此生畅快。” 老李头都要哭了,直接跪地上。 “宋大人,昨晚小的贪了杯,占了大人便宜,已经够该死了,现在你我二人清醒,切不可拿昨日胡话当真啊!” “李兄这般推诿,是否是看不上晚棠这个小辈,李兄满腹诗书,才华横溢,却在这个小地方屈就,晚棠已经很是于心不忍了,如今你我相知相惜,怎能再叫李兄低委。” 宋晚棠见势要跪,老李麻溜起身哭着说:“你这是叫我情以何堪啊!我一老朽,半生苦读,无人赏识,谁能想,黄土埋脖子了,还能遇见大人,得晚棠缪赞,我李修缘,此生无悔了。” 二人相携,老李泪洒满面,宋晚棠一口一个李兄安慰着,不知道还以为,老李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了。 李修缘一拜过去,宋晚棠一拜过来。 羡月白眼翻上天,他娘的,这是酒没醒全啊! 当老子一个大活人是空气?干脆直接送入洞房算了。 宋晚棠突然一回头,“月公子,看戏别停啊!” 羡月吓得差点咬到舌头,满福端来早饭,老李忙去洗把脸回来,请宋晚棠坐下。 宋晚棠也不客气,咬着饼子,数着数。 “八百八十一、八百八十二……” 羡月仰天大吼:“宋晚棠是真男人、宋晚棠是真男人……” 最后一声落地,医馆门开了,宋晚棠向羡月摆手。 “不用送,本官回了。” 第25章 狗嫌 羡月气结,哑着嗓子对老李头说:“叔,你是不是眼瞎,宋晚棠他在欺负我,你跟他拜把子,想气死我啊?” 老李头憨笑两声,“月哥儿,你这就不懂了,我与晚棠是知己,不关乎别的,只为肚子里的墨,晚棠看得起我,那是李修缘的福气,能在死前,得一知己,我李修缘没有白活一场。” “别这么贬低自己,宋晚棠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能得你指点,那才是他的福气。”羡月气呼呼灌了一壶水。 老李摆摆手说:“晚棠是瞿东才子,有一颗热忱的心,他放下唾手可得的财富与强权,回到常乐县做一方小官,护一方百姓安稳,很是难得。” 羡月不满,“那是宋晚棠没有远大抱负,李修缘就不一样了,云晟御前使之一,他几辈子都修不来的荣耀。” 老李笑的苦涩。 “李修缘,一身远大抱负,畏强畏权,割舍道义,落得如此田地,与晚棠相比,实在可悲。” 羡月不说话了,老李半生,怀才不遇,闹得妻离子散,又因王殿尔虞我诈,不得施展才能,痛心下远走他乡,落脚常乐县,开了三十年羊汤馆子,后遇到羡月,一起开了无名医馆。 如今又过了十年,已是风残老烛,遇着宋晚棠懂他,也算是了却半生遗憾。 羡月喝着粥,啃着饼子,老李头都找到知己了,而自己呢! 大山刚得了儿子,羡月准他三天假, 羡月开始忙起来,打听带走红俏儿的人,坐堂看诊,外出看诊,总之不想停下来,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羡月会想无羡。 想无羡为什么走,想无羡去哪儿了,想无羡有没有被人再欺负,想无羡有没有想羡月,想无羡! 二丫与大山的孩子满月,老李在院里摆了几桌,隔壁四邻来热闹,大山跟二丫忙着招呼客人。 羡月揽了个奶娃子去后面喂鸡,大黑狗冲羡月狂叫。 羡月怕把奶娃子吵醒,甩腿一脚,踢到狗脸上。 “养不熟的狗东西,天天给你吃喝,还敢冲老子叫,信不信爷把你给炖了,狗东西,良心被狗吃了,活该隔壁大狼狗不喜欢你。” 黑狗还真的不叫了,冲羡月摇起尾巴,羡月乐了。 “狗东西,原来你是欠骂。” 黑狗尾巴摇的更欢,羡月将脚边的骨头踢过去,黑狗不理,尾巴甩的飞起。 “羡月!” 羡月一颤,猛地回头,却是宋晚棠站在院下,羡月眼眸暗了下去。 “宋大人怎么来了?” 宋晚棠直接说:“春香楼的红姑娘有着落了。” 羡月有些疑虑,还是问了,“在哪?” 宋晚棠不说话,羡月脸一沉,拉着他上了二楼,把门跟窗子全都关上。 “你在哪发现她的?你说的着落是什么意思。” 宋晚棠说:“东荒城,她跟在一个富贵人家后面。” 羡月不说话了,宋晚棠看了他一眼说:“红姑娘看起来,并不像是被强迫的,你李叔说,你要是放不下,就让我陪你去一趟,当问个清楚。” 羡月突然有些好笑,想摇头却点了头。 “叫叔放心,我就是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好,这世上女人男人都多,我月爷一表人才,不至于为一两个狗男女,放弃美好生活。” 宋晚棠笑了,“什么时候去?” 羡月回:“越快越好,看大人。” “县衙事宜我已安排好,你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宋晚棠指了指,羡月怀中的娃子,开门下楼。 羡月跟着下楼,前院里吃饭的人散了,只有二丫娘家的姐姐一家还在。 羡月把奶娃交给老李,笑说:“这次肯定是三天回来,不然我就死在外边,不碍你眼。” 老李想脱鞋,抱着奶娃子又不方便,只好望着宋晚棠,宋晚棠笑着说:“李兄放心,三天我们肯定一起回来。” 老李舒心不少,“早去早回,记得回家的路。” 羡月没有回头,冲后摆了摆手,羡月出了门不见宋晚棠,正想发火,就见宋晚棠从医馆外的一辆马车钻出头。 羡月跑过去,小声说:“大人,我没有备马车的银子。” 宋晚棠笑:“我出。” “得嘞!” 羡月笑哈哈爬进马车,对宋晚棠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马车跑的飞快,天黑前刚好到了东荒城。 羡月带着帏帽下了马车,见宋晚棠不解,便解释说:“上次来,遇着一个坏蛋,他说他再见到我这张脸,就杀了我,我怕死,得避着些。” 宋晚棠哦了一声,指着前面说:“衙探来报,红姑娘上次就出现在观月台。” 羡月一回头,“怎么又是这个地方,现在就去吗? “不然呢!坏蛋在这里?” 羡月叹气,宋晚棠笑笑,“那你捂紧点,在这里,真要打起来,我可顾不上你。” 羡月撇嘴,“知道了,我跑总可以!” 有宋晚棠在,二人很轻松进了观月台,羡月四处张望。 “大人经常来?” “第一次来。” 羡月不信,“那看门的一看就是认识你,不然怎么轻松当我们进来。” “可能是我长得好。” “不要脸。” “不然呢!穿成你这样,连狗都嫌。”宋晚棠继续向前走。 羡月跟在后面挥舞拳头,算你狠,你是爷请来的,爷不惯着,谁惯? 宋晚棠站在三楼廊下说,“在那里。” 羡月顺着宋晚棠视线望过去,三楼最里面的包厢刚好打开门,出来两个白衣女子,站在门口,然后又一个红衣女子关上门,羡月一眼就认出,那是红俏儿。 “是她、是她,大人你看见没?” 羡月扯着宋晚棠的袖子有些激动,亲眼看着红俏儿无恙,比什么都开心。 宋晚棠用力扯回袖子。 “我又没瞎,你打算怎么做?是你过去问,还是她过来说?” 羡月犯难了,宋晚棠叹了口气,“还是过去问!里面的人,我认识。” 羡月悻悻跟着宋晚棠,宋晚棠向门口的白衣女子报上名号,经通传后,真的让他们进去了。 包厢很大,里三层,外三层。 羡月带着帏帽看不太清,但能明显知道,与之前那次交易的包厢不同,这个包厢像是专门为哪一个人所设。 羡月在最外的包厢等着,有人上茶,羡月低声说谢谢。 “月公子……” 第26章 弦月 羡月身子一抖,扯掉帏帽,红俏儿便扑在羡月怀里哭泣:“月公子,你真的还活着,俏儿……俏儿不是做梦!” 羡月也湿了眼,轻拍红俏儿的后背安抚。 “阎王想要我的命,也得先问过月爷答不答应,别哭了,爷看着心疼。” 红俏儿哭得更凶,好一会儿安抚,才抬头望着羡月。 “月公子,对不起,俏儿没有等公子安然归来就离开,俏儿让公子失望了……” 羡月擦干红俏儿脸上的泪调笑道:“若我被阎王收了,你还在春香楼傻等,那老子才真的是要诈尸,冤死了。” 红俏儿被逗得笑了,紧紧抱着羡月不撒手。 “公子你带我走!东家说了,可遂我心愿。” 羡月又高兴又纳闷,“东家什么人,五千两银子打水漂漂,有钱人都是这样玩的。” 红俏儿将食指竖在羡月嘴上,往内室看了一眼说:“别乱讲,东家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月公子还是少打听,东家肯放我走,都是看在宋大人的面上。” 羡月更纳闷了,不是普通的富贵人,那就是王权富贵人,又出现在观月台不普通的地方,那么这个所谓的东家,就是大月氏的王权富贵人。 想到这,羡月就不得不想更多,一想多羡月就懒得想了,只要自己不多问,随他大月氏想怎么玩儿,赔钱的买卖又不是自己。 内室门开了,红俏儿也不再跟羡月亲昵,跑回内室门口乖乖站好,朝羡月眨眼。 羡月回她一个飞吻,也懒得带帏帽,反正有宋晚棠在,在羡月眼里,宋晚棠已经不是简单的人物了。 宋晚棠先从内室出来,看着羡月二人眉目传情,无奈道:“这么快就相认了,我还以为要多哭一会儿呢!” 羡月低着头回:“承蒙宋大人抬爱,草民不知该如何感谢?” 宋晚棠微笑,“你该感谢的人不是我,是里面这位公子,他听说了你与红姑娘的事迹,钦佩月公子的为人,才愿意有情人终成眷属。” 羡月抬头向里望去,白色帏幔内显现一个修长身影,似乎也在望着谁。 帏幔拉开,羡月几乎身体一震。 帏幔内的男人走出来,羡月死死盯着他,男人一袭深青长衫,淡雅却极吸人眼眸,交领处的织金与金色面具,昭示着男人高贵王权的象征。 男人开口,“东方弦月!” 羡月回过神,恭正作揖,“羡月。” 羡月说完就觉得有些奇怪,他们俩的名字好像。 红俏儿与宋晚棠显然也很吃惊,虽然不同音,可听起来,总是让人不安。 羡月吞口水解释,“小的是羡慕天上的月亮,才、才……” “我只是天上的一轮弦月,你不用羡慕。”东方弦月回答的很淡。 “啊~” 羡月没话了,人家真的是天上的月,那自己是什么? 是地上泥,羡月好想哭,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宋晚棠拍了拍羡月的肩说:“你不用怕,东方公子向来温和,在外从来不分贵贱,东方公子想跟你交个朋友。” 羡月倒吸一口气,他根本就不怕,只是有些紧张。 “跟、跟地下泥交朋友?不、不行,绝对不行。” 宋晚棠看向东方弦月,东方弦月盯着羡月肩上的手说:“我愿意,就行。” 宋晚棠突然觉得烫手,羡月更烫,反手揽过宋晚棠的脖子低声问:“这位富贵公子是不是爱心泛滥,见人就交朋友,你是不是也是被他这样缠上的。” 宋晚棠想了想说:“他是很喜欢交朋友,但多数是被人缠上,我觉得你有些不知好歹。” “那就应下?” “应下,反正不会有坏处。”宋晚棠指了指自己。 羡月悟了,声音又低了些。 “可我总觉他盯的我心里发麻,你看他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谁知道憋的什么坏,听说富贵公子都喜欢其他的特殊癖好,比如……那个。” “哪个?” “那个。”羡月指了指宋晚棠下面。 宋晚棠照直给了羡月脑袋一拍子。 “你脑袋都装的些什么,真要有那个,轮得到你?” “是是是,我是地上泥,月怎么能跟泥滚在一起,宋大人还在跟前呢!”羡月冲宋晚棠咧嘴傻笑。 东方弦月望着背过去的二人,嘴抿的更紧。 羡月突然回头说:“东方公子今年几许,婚嫁与否,父母可安好,家产多少。” “二十七,未婚嫁,家母健在,家产不好说。”东方弦月一一如实回答。 羡月干笑两声,还真是个诚实的孩子。 东方弦月反问羡月,羡月张口就来,“二十四,未婚嫁,无血亲,无家产。” 屋里三人都看着羡月,红俏儿酸了眼,宋晚棠低下头,只有东方弦月一直看着羡月。 “如果你愿意,我做你亲人,赠你家产,我的便都是你的。” 羡月笑的发虚,向宋晚棠求救。 宋晚棠耸耸肩,指了指红俏儿,示意自己无能为力。 东方弦月对羡月说:“你信我。” 羡月猛点头,鬼才信,第一回见面,就要当人血亲,又赠人家产的,世界上还有第二个,指不定脑子有病。 羡月牵着红俏儿的手要走,东方弦月喊停,门口的两个白衣女子便堵在门口。 红俏儿退到羡月身后说:“拿长剑的叫雅雅,拿短剑的叫思思,十个月公子也打不过她们其中一个。” 羡月举起双手,向后扭头忿道:“你哪头的,爷大老远折腾来,让两个姑娘羞辱,你还往爷脸上吹凉风,干脆留下得了。” 红俏儿乖乖认错,在羡月脸上啄了一下。 “俏儿哪都不去,俏儿只跟月公子。” 羡月心情好点儿,退回去对东方弦月说:“东方公子,还有别的事?我要回家了。” “今天已经很晚了,我给你们安排了住处,明日再做打算!” 东方弦月拿起帏帽向羡月靠近,盖在羡月头上,手指一拨,白纱分开,羡月抬眼望去。 金色面具下只露一双眼,眸子格外清亮,羡月忍不住被吸引,这样的一双眼,让羡月想起了一个人。 羡月想要看得再清楚些,白纱便遮挡住视线,羡月脑里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定。 东方弦月目送羡月下了二楼,羡月回头,羡月尴尬一笑。 第27章 路窄 宋晚棠看不懂了,盯着羡月左看右看。 “没想你,男女通杀。” 羡月沉浸在疑虑中,一脚踩空,身子向前倾去。 宋晚棠眼疾手快,手一伸就把羡月捞了回来,还在腰间捏一把说:“你怎么这么轻,身上全是骨头,这么高摔下去,肋骨都得断几根。” 二人贴的很近,羡月慌忙推开他。 “谢、谢宋大人,我会注意的。” 然而羡月并没有听,下楼更快,三步并一步,在雅雅的引导下进了房间。 宋晚棠站在原地,突然笑着摇头。 东方弦月意味深长的叫了一声,“宋公子。” 宋晚棠回过身,总觉得东方弦月身上蒙了一层雾。 思思上前说:“宋公子,我家主人答应了你的要求,你还没有回答主人的问题。” 宋晚棠笑了笑,“我就是我,瞿东才子,常乐县的小官。” 东方弦月问:“那你为谁做事。” 宋晚棠还是笑着,“天下王权纷争,我实在厌烦,要说为谁做事,我是瞿东人,您觉得我还能为谁做事。” 东方弦月望向二楼紧闭的房门说:“我一点也不在乎你是谁的人,甚至希望你不要再出现,他是我的人,你们最好不要动。” 宋晚棠笑意浅了,“传说中的月皇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今日一见,却也只是传闻,羡月是常乐县的平民,有我在一日,没人能动得了他。” 东方弦月走过去,居高临下俯瞰宋晚棠。 “只是作为父母官的相护吗?” 突来的压迫感,让宋晚棠的笑容凝固,要说在包厢时,东方弦月对他彬彬有礼,那么现在,刚好相反。 思思上前制止,“主人,还有什么话,不如请宋公子回房再问。” 雅雅也走了上来,示意东方弦月往一楼看,观月台大堂走进几个年轻人,带头的两男一女,不是普通人装扮。 东方弦月向宋晚棠伏身道:“刚才多有得罪,请公子不要介意,羡月很像我一个朋友,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希望他能安好。” 宋晚棠垂眼向下,勾起嘴角说:“一个平民能勾起月皇子的保护欲,是羡月的福气,也是常乐县的福气,月皇子有客,我就不打扰了,明日我们就会离开。” 东方弦月望着宋晚棠离去的背影,袖下的拳头再次收紧。 思思很疑惑,“主人,您为何对宋公子这么大敌意?” 东方弦月抿嘴不说话,转身回了房,雅雅一脸茫然。 “主人这是怎么了,对两个男人竟然失了态,要不要我去教训一下宋晚棠,我能看出主人不喜欢这个人。” 思思叹气,“不必了,这位宋公子身份不简单,先派人去查一查,主人此前遭遇大难,失踪整整三年,如今虽然平安回来,像似变了一个人,沉闷压抑,不喜人靠近。主人以前是多么温柔阳光的一个人,从没对人变过脸色,真不知道主人失踪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夜里羡月抱着红俏儿,翻来覆去睡不着,从常乐县出来就没吃过东西,房间内的一壶水也没了,只得下楼找吃的。 有了上次逃跑经历,羡月摸到厨房,一顿狼吞虎咽,水足饭饱。 羡月打着饱嗝撑了撑腿,打算原路返回,忽然听到了女人低泣的声音,羡月起了好奇心,顺着厨房后门摸过去。 暗巷中有一男一女,男的背对着,看不太清,与男子相对的女子哭的梨花带雨。 羡月眼前一亮,是那日交易穿粉衣的女子,一边哭泣一边诉说着什么,男人手忙脚乱的轻轻安抚。 羡月听了一会儿,乐了,原来是粉衣女人,被家里指婚给了不喜欢的人,来找情郎哭求寻安慰。 羡月脑补一场泣人泪下的苦恋。 富贵女子与穷书生相恋,门不当户不对,女子家中棒打鸳鸯,将女子指给他人,穷书生爱而不得,哄骗心上人逃离世俗枷锁,与自己私奔。但是女子过惯了富贵日子,害怕吃苦,却又不甘做他人妻,只得趁夜与情郎相会,聊解心中苦楚,情郎心痛,又对女子于心不忍,两两躲在夜深人静的地方互诉衷肠。 羡月开始期待,男人与女人能有些劲爆的动作,毕竟吃饱喝足,再看一出活色生香的戏,那就太美了。 羡月在心中为男人呐喊,快上啊! 抱住她,亲她、吻她,然后……她就是你的人了。 男子依旧不动,女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柔弱的身子都要被风吹倒了。 羡月在心中骂,你他娘是不是不行,搁这吹凉风。 “月公子。”思思突然出现。 羡月来不及收回脑袋,暗巷中的男人,便闪现在厨房后门,一把掐住逃跑的羡月。 “竟然又是你。” 羡月捂脸大叫:“不是我、不是我。” 云晟丰岚冷笑出声。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 羡月感觉脖子快断了,“求求你,放、放过我。” 丰岚冷哼一声,加重力道,羡月已经发不出声音,伸出手向思思求救。 雅雅现身,一柄长剑飞来。 丰岚闪身避开,思思更快,眨眼工夫,短剑就划过丰岚右臂。 羡月得救,慌不择路朝暗巷狂奔。 粉衣女人大喊:“丰岚哥哥,快杀了他。” 丰岚翻身向暗巷追去,一记飞腿,踢倒羡月,羡月刚好扑在粉衣女子脚下。 丰岚对女子说:“他是你的了。” 粉衣女子勾嘴一笑,拔出利剑朝羡月刺去,疼痛没有剧烈袭来,女子手中的剑只刺到羡月小腿外侧。 羡月抬头,雅雅的长剑,紧贴在粉衣女子脖子上,对羡月调皮一笑。 粉衣女子惊恐看向丰岚,“丰岚哥哥,救我。” 丰岚脸色阴沉,徒手击退思思,拔剑攻向雅雅,速度极快,雅雅一个转身避开。 杀气逼近,羡月表情渐渐凝固,因为丰岚的剑是指向自己的。 羡月忽然想笑,便就真的冲丰岚笑了。 下一秒,羡月大喊云晟丰岚的名字,丰岚脸色大变,手中的剑随之偏了,虽然偏了,却还是划到羡月肩上。 羡月身体一颤,猛地抓住丰岚右臂,丰岚借力把羡月拉起,两人调转位置,思思的短剑便插进羡月后背。 “啊——” 羡月惨叫,猛吐一口血,瘫在丰岚后背上。 第28章 受伤 这一刻,羡月感觉不到疼,只感觉到温暖,虽然丰岚立刻把他丢在地上,羡月也是满足的笑着。 丰岚回头,震惊的看着羡月。 刚才他拉着羡月挡剑,可如果不是羡月大喊他的名字,受伤的肯定是他。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丰岚揪起羡月,想要问个清楚。 “滚开。” 东方弦月冲过来,抱起羡月,死死压住羡月的伤口,大吼:“医师,快去叫医师……” 雅雅向后示意,几个黑衣便迅速离去。 丰岚一动不动看着羡月,不知此时心里是想让羡月活,还是让羡月死。 羡月闭眼前,看到丰岚眼中的愤怒与不安,看到惊惧的宋晚棠,看到伤心的红俏儿…… 羡月无力向后仰着头,嘴里的血,不住往外冒,这次真的是要死了。 东方弦月一直叫着羡月的名字。 “羡月、羡月……” 羡月颤着身体,吐了一口又一口的血,无法回应。 此时,羡月真的想有人给他一个痛快,因为真他娘太疼了。 一想到自己就这样血尽而亡,羡月就想跳起来,让思思再补一剑。 不对,让雅雅补,剑够长,一次死透。 东方弦月低伏在羡月耳边,轻柔无比。 “不要怕,我来了,无羡回来了……” 羡月难受的厉害,可在听到无羡的名字后,还是使劲把眼睁开。 羡月失望了,根本就不是他的无羡,羡月也骂不出声。 天上月,你大爷的,有钱了不起,就不能让老子安心去死。 东方弦月抓起羡月的手,把金色面具扯下,羡月看清了他的脸,也没了意识。 观月台闭门谢客。 三楼最大的包厢,笼罩着各种气氛。 白水进去,红水出来。 丰岚黑着脸等在外面,宋晚棠在思思的哭泣下,才知道来龙去脉。 最里面的内室里,羡月血衣已褪,一条薄毯子横在羡月腰间往下。 羡月光着半身趴在床上,不知生死,裸露的伤口看着骇人。 一天一夜过去,东方弦月隔着屏风,不知在思索什么。 雅雅带回灵药。 “主人,生肌丸跟血灵芝到了,天山雪莲与百草人参,分别由流芳跟苏木护送前来,最快还要三天。” “两天,让他们两天必须送到观月台。” 雅雅往里看了一眼,点头。 东方弦月站起来,又坐下。 “你去把生肌丸给他服下,再去煎药。” 雅雅奇怪的看了一眼自家主人,咋还脸红了,雅雅把羡月侧揽在身上,连喂三颗生肌丸,打算给羡月顺顺胸口,然而一低头。 “啊——” 雅雅尖叫一声,跑出来说:“主人,里面、里面是个姑娘……” 东方弦月侧过脸不说话,脖颈处的喉结忍不住滚动一下。 雅雅又是一惊:“那看诊的严老头?” “我让他蒙着眼看诊。” 雅雅傻了。 “蒙、蒙着眼,那伤口可不是蒙着眼能处理的。” 东方弦月抿着嘴不再回话,雅雅一拍脑门。 “主人,我去煎药、煎药。” “让思思不用自责。” 雅雅回头,“嗯。” 包厢外间,哭泣的思思,与阴沉的宋晚棠同时站起来。 “放心!有老严头在,想死都难,这血灵芝再吃下去,就能醒了。” 雅雅把装有血灵芝的药盒子,递给思思。 “主人让你不要自责,流芳他们带着好东西正赶过来,保证十天之内,月……月公子就能生龙活虎。” 宋晚棠没见到羡月,不放心。 “雅雅姑娘,我能进去看一眼吗?” 雅雅看他一眼,很不顺眼。 “宋公子会医理吗?” “不会。” 雅雅讥笑:“那你进去做什么,看一眼能止血,还是能止痛,有我家主人在跟前日夜照料,宋公子就安心!” 宋晚棠还想说什么,雅雅已经不想理他了,拉着思思在内厢,悄悄说上几句,思思又哭又笑,接过药盒子,一抹泪往厨房跑去了。 两日过去,羡月醒了,眼睁开又闭上,再睁开就被一颗大脑袋,吓得伤口疼。 思思担忧去扶,“月……月姑娘,您当心这点儿。” 羡月又一挣扎,“你们都知道了?” 思思嗯了一声,羡月无力趴下。 “那无羡呢?” 思思愣住一秒,立马反应过来说:“主人也知道了。” 羡月抱着头嗷嗷叫。 东方弦月出现,思思笑着退了出去。 东方弦月端着药盏,走近床榻喊羡月的名字。 是无羡的声音,羡月不想见他,受伤的半身又动不得,情急下把脑袋扎枕头下面。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东方弦月退回屏风后,“我不过来,你别乱动,伤口会裂开的。” 羡月不再乱动,问:“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 “女人跑了,对你动手的男人被关在暗室,你想怎么处置他?” 羡月沉默一会儿,试探问:“无羡,你能放了他吗?” 没有回应。 羡月又低声说:“我以前跟你说过,我不是生来就在常乐县,这个人是我儿时很重要的人,我很开心他还活着,所以,你能不伤害他吗?” 无羡压着声音,“他差点杀了你。” 羡月笑的苦涩。 “他只是认不出我,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对身边人的警觉很高,我不怪他,我只希望,我们都能好好活着,无羡,你能答应我吗?” “我答应你。”无羡温柔回。 羡月立即说:“无羡,我要你发誓,你永远都不会伤害他,即使你们以后成为对立,你也不要取他性命。” 无羡立手为誓:“好,我发誓,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不会利用东方弦月这个身份去伤害他。” 羡月哽咽,“无羡,你真好,你要是永远都是无羡,该多好,可你不是了,你再也不可能跟在我身后,我都有点不想看见你了……” 东方弦月红了眼,“对不起……” 羡月打断他。 “别说对不起,你没有错,你这样的身份是不该与外人说这样的话,我不怪你,我只有一点点难过、一点点生气。” “我让你失望了,我骗了你,你生气不想见我,我答应你,除了送药,我不会随便出现在你眼前,但我也不能离开,你受了伤,我要像从前你照顾我那样,照顾你,直到……直到你消气一点。” 东方弦月的声音很轻,轻到有些委屈。 第29章 身份 羡月心里好受一点,瘪嘴道:“我的气不容易消,也别想让我对你心软。” 东方弦月轻扯笑意,带上金色面具走出屏风。 “药快凉了,我记得你很不喜欢苦的药,我拿来了金丝蜜枣,喝了药,再吃一颗蜜枣,就一点也不苦。” 羡月把脑袋露出来,侧脸看着东方弦月。 “你来喂我。” 东方弦月蹲在床边,捏着金勺,一口一口把药喂进羡月嘴中,因为羡月是趴着的,一勺药总能洒一半。 羡月从医不喜浪费,让东方弦月坐在床榻上,然后把头搁在他腿上,虽然药还是会洒,但不至于浪费一半。 药喝一半。 羡月问:“这什么药方,我怎么喝不出来?” “天山雪莲。” 羡月一滞,盯着东方弦月膝上一大块药渍,内心崩溃,剑伤属于外伤,虽然伤口靠近心脏,但也不至于拿天山雪莲护心。 早知道,自己端着一口闷了也好啊! “张嘴,蜜枣。” 羡月生无可恋含着蜜枣说:“在常乐县的日子,是你一生的耻辱!” 东方弦月低着头给羡月擦嘴。 “那段日子是我最开心的时刻,我时常想,如果能一辈子在医馆过下去,该多好。” “那你为什么还要离开,你知不知道,你走的日子,我差点死在外边,我就是念着你们几个,才挺过来的,你却说都不说一声就跑了,我告诉你,我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别想哄好我。” 羡月气鼓鼓缩进被子里。 东方弦月隔着被子拍羡月的头。 “我知道,所以我很庆幸,你能生我的气。” 羡月醒悟,冒头大骂:“卑鄙,你就是仗着我疼你,才敢一声不吭就走,既然走了,为什么不走远点,还把红俏儿买走,害我白受一趟伤。” 东方弦月低下头,虽然还带着金色面具,羡月却能想象出他此时的表情。 在医馆时,羡月心情不好时,说话冲冲的。 无羡就摆出这副可怜见的模样,让自己心软。 羡月的确心软了。 “把面具摘了,看的我晃眼。” 东方弦月乖乖把面具摘下,双手直直垂在两侧,像个听训的孩子。 羡月最受不了他这样,叹气。 “你不该在人前这个样子,我不问你为什么离开,就像你不过问我一样。等我伤好了,你过你的王权富贵,我过我的小日子,反正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咋俩扯平,以后再也不相干。” 东方弦月头更低了,嘴抿的发白。 羡月继续说:“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无名医馆的无羡,你是大月氏高高在上的月皇之子——东方弦月。” 嘭,面具金色掉落。 羡月心一惊,不敢去看东方弦月的脸,怕自己会忍不住难过,羡月侧脸向里。 “你出去,我累了,要睡觉。” 东方弦月看了一会儿床上的人,无声走出去。 地上金色面具很闪很亮,看的眼发酸,羡月突然很想把面具捡起来。 因为是金的,这么一个大个,肯定能换很多银子,那样他就不用每日累死累活,看人脸色挣铜板了。 羡月这样想着,心里就不那么难过了,开始筹划面具换了银子做什么,是把旁边包子铺盘下来,开一家羊汤馆子,还是把医馆扩大,取个名儿。 最后羡月决定了,他不想过整日东奔西跑的日子,把无名医馆交给大山与满福,自己在旁边开一家羊汤馆子,把老李的手艺学到手,日日喝汤吃肉,悠哉悠哉。 门又开了,羡月以为东方弦月又回来了,赶紧闭眼装睡。 半天没有声音。 羡月笃定就是东方弦月来了,犹带怨气说:“不是让你走吗?折回来干什么,捡金面具?” “听说你醒了,我来探望。” 宋晚棠的声音。 羡月睁开眼,“宋大人,快帮我把地上的金面具递给我。” 宋晚棠照做,羡月费力将金面具塞进被子下。 “这伤受得太值了,回头我找人把面具融了,换成银票,然后在医馆旁边开一家羊汤馆子,宋大人到时候,记得来小店赏脸。” 宋晚棠哭笑不得。 “你可是会给自己找事,这会儿还不能动,就想到几个月后了,三天已过,我们还没回去,李兄估计又该生气了。” 羡月笑嘻嘻:“没事儿,老李头不会生气,他只会着急,等我好了,拿金子闪瞎他的眼。” 宋晚棠凑过去,“那是不是见者有份,我刚还摸了,很沉,实心。” “你想的美,别总想惦记我的东西,你是一个正直的父母官,不能有这样不道德的行为,我可以答应你,等羊汤馆子开了,你来,我给你免单。” 羡月拉紧被子,生怕宋晚棠动手抢。 宋晚棠忍不住笑了,在羡月头上钉了一拐子。 “鬼门关刚过,就掉财迷坑里,你的无羡,现在可是天下最有钱的人,你的好日子就要来咯。” 羡月垂下眼说:“他不是李无羡,他是东方弦月,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宋大人不要乱说话,会给自己找麻烦的。” 宋晚棠沉默半响,问:“你跟无羡吵架了?” 羡月突然大叫:“我说了,他不是无羡,不是……” 宋晚棠接受不住羡月的转变,忙按住羡月的身体。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你别乱动,伤口再出血就不好了。” 伤口真出血了。 羡月咬着唇,额头上的汗珠流进嘴里涩涩的,宋晚棠拿帕子给羡月擦拭。 羡月闭上眼说:“宋大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冲你发火,只是两年前,我捡他回来,他就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乞丐,是我把他养的珠圆玉润,人见人爱。后来他趁我不在,竟然跑了,如今再见,他突然成了高高在上的公子,我心里不平衡而已,我知道,是我心胸狭隘了。” 宋晚棠坐在一旁,“在本官心里,月公子不是如此小气的人。” 羡月哼哼唧唧:“我就是这样小气的人,他怎么能从一无所有,变为天下最富贵之人,我太嫉妒他了,所以我讨厌他,我要跟他一刀两断。” 宋晚棠扑哧一下笑出来。 第30章 渡水 “你的心思还真与常人不同,明明是你救一个落难公子,落难公子成为富贵王权,你应该感到开心。一般来说,故事会这样发展下去,富贵公子为报恩,许你金银无数、富贵荣华一生,听起来很不错!不过还有另外一种,只可惜你是个男的,如果你是个女人,故事就会朝另一个方向,富贵公子为报恩,以身相许,迎你为妻,你们二人同心同德,携手一生!” 羡月半眯着眼,看着宋晚棠说瞎话,插嘴道:“宋大人,您可以去写话本了,富家公子蒙难,被流落民间的落魄公主救活,两人过五关斩六将,最终富家公子崛起,带着落魄公主找回身份,最后历经磨难,结为连理,浪迹天涯。” “对,你这个故事走向也不错,都是好的结局。”宋晚棠回的极认真。 羡月微嗔:“宋晚棠。” 宋晚棠冲羡月眨眨眼:“伤口不疼了!” 羡月轻摇头,软软趴在枕头上。 “你睡!我坐一会儿再走。” 羡月耷拉着眼,熬不住,很快睡着了。 轻微的呼吸声传来,宋晚棠移至床边,拉了拉滑下来的毯子,毯子很轻薄,盖在羡月身上,勾勒出一个姣好的身段。 宋晚棠红了耳,抓起床尾的毯子全都散铺在羡月身上,快速离开了。 刚入秋的天,并不是很冷,羡月几乎是被热醒的。 四五层毯子压在身上,让羡月有些呼吸困难,翻腾好久,也无法全掀开。 东方弦月出现,远远问:“你怎么了?” 羡月气虚无力。 “我、我好热,快把我身上的东西拿开,我要呼吸不了了。” 东方弦月大步过去,掀走五条毯子,“好些了吗?” 羡月总算好受一些,人还是迷糊着,“水、水。” 东方弦月端来水,侧坐在床边,揽起羡月脖子。 “你发热了,我去请医师过来。” 羡月睁不开眼,“不、不用,受过外伤,失血过多的人,会偶尔发热,没关系的……” 东方弦月轻轻拥住羡月,让羡月的头侧靠在自己肚子上。 “舒服一点了吗?” 羡月意识模糊,只知道很渴,半张着嘴巴。 杯盏有些大,里面的水不好灌进羡月嘴中,东方弦月又不能离身去拿勺子。 看着羡月通红的脸,东方弦月自己喝了杯盏的水,给羡月渡水。 东方弦月轻轻贴在羡月唇上,任他吮吸,一口接一口,直到杯盏里的水没了。 羡月还有些意犹未尽,伸出舌尖在唇边探索。 东方弦月将杯盏倒立,滞留的几滴水,滴在羡月舌尖上,羡月满足的收回舌尖。 “羡月、羡月……” 东方弦月试探的叫他的名字。 羡月没有回应,脑袋在东方弦月肚子上找到舒服的地方,继续昏睡着。 东方弦月低下眼,羡月红扑扑的脸像是喝醉了一般,红润的唇轻启,隐约能看见粉嫩的舌尖。 东方弦月别过脸,不自主咽了咽口水。 羡月动了动,东方弦月闷哼一声,红了脸,将目光投向羡月。 顺着红唇向下,是白皙的脖颈,再往下,东方弦月立即拂袖捂住眼。 一夜过去,羡月睡的安稳,半点没有挪动脑袋,东方弦月便一直保持衣袖遮面的姿势。 内室门口,思思端着药盏,见到这一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盯着药盏,假装没看见。 东方弦月轻轻把羡月头放在枕间,拉上一层薄毯盖上,起身走出去。 “进去!” 思思暗吐一口气。 外室中,雅雅姗姗来迟,东方弦月问:“审问如何了?” 雅雅摇头。 “他什么都不说,还要求见月公子,我让流芳跟苏木看着。” “我知道了,你跟思思不要离开,不该见的人,不要再放进来。”东方弦月说完离开。 思思呆滞,不该见的人,是谁? 东方弦月没走一会儿,宋晚棠就过来拜见。 雅雅谨记主人的话,各种难听的话打发走了宋晚棠。 羡月醒来,思思给羡月喂了药,帮着羡月换下汗臭的衣服,端来温水给羡月擦身。 羡月有些不好意思。 “思思姑娘,辛苦你了,我实在怕身上难闻的气味熏到你,你不必仔细。” 思思手上的动作更轻柔,能擦洗的位置都不放过,最后是换药,思思揭开白布,看到熟悉的刀口,再也忍不住哭泣。 “月公子,对不起,我真的没想会伤害你,我要是知道,那个人会拉你挡剑,我一定不会出手狠招,对不起……” 突来哭诉,让羡月更内疚了。 明明是人家出手相救,自己却不知死活,冲上去挡剑,换谁都会想不通。 羡月没法解释,只能稍稍配合着动一动胳膊腿儿。 “快别哭了,我听着难受,你看,我很快就没事儿了,思思姑娘的功夫跟谁学的,我羡慕的紧,要不,等爷好了,你教我两招。” 羡月嬉皮笑脸,上下打量思思,思思止住泪,不禁捂住前胸,又突然意到羡月是女身。 思思故作气愤,就要戳他的眼。 “月公子,你真坏。” 羡月咧嘴傻笑,思思忙把毯子盖在羡月头上说:“你这张脸,我看着太奇怪了,这不是你真正的面貌!你为什么要当个男人?” “面貌什么样不重要,做男人还是女人也不重要,反正我就是我。”羡月的声音传来。 思思觉得有道理,又忍不住摇头。 “面貌不同,身份就不同,那么你周围人对你的态度就不同,你就不再是你了。” 羡月没想到思思这么较真,只得干笑着。 “无所谓,我一点儿也不在乎,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人做什么,我自己都不想知道我原来的样子。” 屏风后有人,思思不再说话,端着药盏出去。 羡月知道是谁,也不出声,看他能站多久。 思思送了两次吃的,雅雅也进来看了两次,都不敢细瞧屏风后的人。 羡月自顾吃着饭,吃完呼呼大睡。 东方弦月隔着屏风站到天黑,才离去,思思与雅雅相视无言。 第二日,又是如此。 第三日,羡月受不了。 “你要看,就光明正大看,老躲屏风后算是什么回事,我都被你看的消化不良了。” 第31章 纵欲 “你愿意见我?” 羡月没好气,“不愿意,你能不来,还是我能跑。” 东方弦月走出来,又戴着一个金色面具。 羡月嘴角抽搐一下,“把它摘了,我不喜欢。” 东方弦月乖乖摘下,这次他没有把面具丢地上,而是放在床榻前的桌案上,直叫羡月两眼放光。 东方弦月温柔问:“伤口还疼不疼?” 羡月盯着面具。 “不疼不疼,我皮厚,再有几天,我就能下地蹦哒。” 东方弦月蹲在床边,看着羡月不说话,羡月也看着他。 二人脑袋持平,羡月看不见他华贵的衣冠,只有一张在常乐县时那样纯净的脸,印在羡月眼里。 羡月微微笑,“没想到我捡人的手艺,比医术强,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东方弦月眼眸暗了暗。 “大月氏内部矛盾积厚,我得回去处理。” “什么时候?” “等你伤好一些,我再离开。” 羡月沉默一会儿,“害你的人是大月氏的,你知道是谁?” 东方弦月没有回话,只是忧伤看着羡月。 羡月叹口气。 “你不想说算了,反正你回去后,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 东方弦月轻咬唇说:“杀我的人,是我的母亲,现在的月皇,女皇崇尚女权,族氏里的年轻男子都被她残害,母亲旧部与父亲旁支的血亲,很是不满,希望我能回去推翻女皇,执掌大月氏。” 羡月惊愕,不知要如何安慰。 半晌憋出一句话:“会很危险吗?” 东方弦月无声看着羡月,羡月立刻知道了。 怎能不危险,虎毒还不食子。 羡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害无羡的人竟然是他的母亲。 东方弦月淡淡说:“我母亲乃碧落女子,是祖父用珠宝为大月氏求娶的,小时候,仓内旁支的男人都是三妻四妾,唯有父亲钟爱母亲一人,我也理因觉得天下男子都该像父亲一样,一生只执手一人,直到我成年,母亲与父亲都是我心之所向。十四岁那一年,父亲病故后,母亲虽为女权,却比我更适合月皇的位置,我本就不喜高位,有母亲在,我更适合走出月皇城,在天下施展我的一技之长。后来母亲召我回月皇城,母亲囚禁我,让我在月皇旨书上写下与碧落王的结盟,我不肯,母亲便要杀我……” 羡月心疼看着他,“你恨她吗?” 东方弦月轻摇头。 “我只记得母亲温柔的样子,即使我最终死在她手里,她还是那个温柔的母亲。” 羡月咽了咽口水,笑着说:“自古王权之争,都是在刀尖血戮下得来的,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活下去。” 东方弦月忧伤看着羡月。 “我觉得我可能不行,常乐县的无羡,我做习惯了,此次回大月氏,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羡月心又堵又闷,他抚摸东方弦月的眉心。 “你能行,我听说过大月氏有个从不轻贱他人的皇子,东方弦月那么善良,你不会忍心看着女皇残杀你的同氏,大胆去做。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伤害你的人,你不要心软,即使你做不到,也不要轻易放过,因为他们都是毒蛇,永远不会对你感恩,他们只会趁你不注意,再次狠狠咬住你。” 东方弦月淡淡笑着,整个脸渐渐舒展,像冬日里的白玉兰惹眼。 羡月看呆了,手从他的眉心滑到脸上。 唏碎的声音响起,宋晚棠站在屏风后,眼神中满是惊骇。 羡月想抽回手,却被东方弦月牢牢抓住。 羡月勾嘴一笑,起了玩弄,闭着眼,将额头贴在东方弦月下巴那。 从宋晚棠的视角看过去,刚好是东方弦月在亲吻羡月的额头,且二人正沉醉其中。 宋晚棠盯着二人,浮露鄙夷之色。 “啧~啧~啧,难怪门口的两个,死活不让我进来,原来这里面有见不得人的秘密,青天白日,有辱斯文。” 羡月抬头笑嘻嘻。 “要你管,这么酸暗臭,羡慕嫉妒恨啊!宋大人也可以去找一个,白日缠绵。” 宋晚棠移步床榻边,微怒:“我是真男人,才不屑这种怪癖,简直污了我的双眼。” 羡月冒火:“那你还离这么近,别闪瞎了眼。” “你……” 宋晚棠指着羡月大吼:“我是怕你带伤纵欲,死在外边,本官还怎么回去跟李兄交代。” 羡月简直要跳起来打他。 带伤纵欲,不愧是能从宋晚棠嘴里说出来的话,羡月竟无法反驳。 羡月看向东方弦月,发现他竟然在笑,狡黠的眸子,像一只偷腥得逞的狐狸。 羡月怒了。 “你们都给我滚出去,别打扰老子养伤。” 宋晚棠傲娇离开,东方弦月回头看了几眼,也跟着离开。 羡月暗捶床榻,都不是好东西。 外室,东方弦月看向思思雅雅,“你们怎么了?” 思思眨眨眼,东方弦月立即凉了眼。 “宋公子行事,未免太不磊落。” 宋晚棠若无其事给二人解了哑穴,向东方弦月作揖行礼。 “得罪了,两位姑娘百般阻挠,事关我常乐县百姓安危,我不得以,出此下策,还望东方公子海涵。” 雅雅还是不能动,大骂:“卑劣,打不过我们,就行下三滥手段,主人,他不是好人。” 东方弦月看着宋晚棠,“解开。” “冒犯了。” 宋晚棠弓腰,向思思雅雅一一赔罪,伸手在二人腹部一指。 二人得以动弹,雅雅就要出手,东方弦月拦下。 “还好对你们出手的人并没有恶意,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是我们技不如人,不能怪宋公子,有了这次教训,你们下次就会更注意。” 思思与雅雅相视一眼,恭身大道:“是,主人。” 东方弦月叫人备了酒菜,与宋晚棠同坐,拿起酒盏自饮一杯,又敬宋晚棠一杯。 连喝三杯,却不说话。 宋晚棠陪着,“东方公子严正其身,御下有道,定能如愿登上月皇之位。” 东方弦月微笑,“过誉,我只是个普通人,月皇之位,强者任之。” 宋晚棠敬东方弦月一杯酒。 第32章 别离 “能者,强者,都不如一个智者,东方公子不必自谦,众所周知,东方弦月七岁博古,九岁通今,十三岁做成西域丝绸之路,普天之下的王孙贵族争相预定,十七岁走遍天下,落地成契,二十岁直属东方公子的买卖,已超过整个大月氏,二十三岁东方公子手中财富,更是滔天,三大强国望而生畏……” 宋晚棠没有继续讲下去,因为在东方弦月二十四那一年,大月氏传出他身死的消息。 东方弦月很平静,仿佛宋晚棠口中赫赫有名的人,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宋晚棠问:“云晟那位公子,你做何处置?” 东方弦月眉间凝聚。 “我还在想,他不光是云晟的人,还是中晋皇子。” 宋晚棠酒杯晃动一下。 东方弦月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司空丰岚的身份很特别,大月氏不想与任何人为敌,但他伤了羡月,我不能轻易放过他。” 宋晚棠刚好也是这样想的。 “两国之子,确实很特别,听羡月说,他们的仇怨是因一颗千年佛手得来的,羡月给司空丰岚下过毒,可惜没有毒死,而且羡月并不想他死。” 东方弦月突然起身,“我知道怎么做了。” 宋晚棠还没问出口,东方弦月已经出了房间。 宋晚棠摇摇自饮,有趣,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暗室,司空丰岚被绑在铁柱上,双手平行吊起,整个身上并无一点伤,阴霾的双眼低垂,蔑视走进来的人。 “他死了吗?” 东方弦月远远站着,“你想他死,还是想他活?” 司空丰岚抬眼,“我当然想他死。” 东方弦月冷看他。 “让你失望了,他死不了,而且活的很好,你可以先想想自己的处境。” 司空丰岚微怔,继而笑了。 “我的身份,你肯定已经知道了,你想怎么对付我,我都没有异议。” 东方弦月说:“我确实不能把你怎么样,而且还得保护好你。” “实话吗?”丰岚问。 东方弦月冷冷回:“假的,我很想取下你的人头,就现在。” “为什么不取?” “我答应过一个人,不会伤害你。” 丰岚笑着问:“是谁?” 东方弦月平静看着他,丰岚笑意僵硬,“告诉我,是他吗?” 东方弦月抿着嘴,转身离去,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忘记承诺。 “别走,回答我,告诉我,他究竟是谁?”丰岚大吼。 东方弦月消失在长廊,丰岚怒吼着,挣得铁链咣咣作响。 三日又三日。 流水一样的大补药送往观月台,最后全都进了羡月肚子。 半月过去,羡月已能下地,除了上半身还不自在,胳膊腿儿都能晃动自如。 东方弦月来辞别,月白长衫衬托他更加静蕴。 羡月每次见他,总能恍惚一下。 羡月问:“今日就走?” “嗯。” “车马备好了?” “嗯。” “要不吃过夜宵再走?”羡月指着身前的一碗汤圆。 “好。” 羡月把碗推过去。 “还剩两个,够不够,不知道你今晚要走,应该让俏儿多煮一碗,给你践行。” “够了。” 东方弦月低着头,端正吃完两颗汤圆。 羡月笑哈哈:“我吃了十几个都不够,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够,这样好不好,下回,下回你再要出门时,你提前跟我说,我煮上两大碗,保准你够。” 东方弦月抬起头,红着眼,看羡月。 “如果我活下来了,我还能来找你吗?” 羡月舔舔嘴唇。 “天晚了,一路小心。” 东方弦月出了观月台,站在马车前,朝三楼望去,窗前光影下并没有出现人影。 思思轻喊:“主人,走!” 东方弦月与雅雅吩咐两句,上了马车,雅雅匆匆向后方货箱而去。 车马很长,夜很深,观月台刚好俯瞻东荒城门,车马过了城门,就只能看见车头为首的一点星光。 宋晚棠站在三楼窗台边,朝羡月喊:“还看呢!没影了,东方公子眼巴巴等你送他,你跑楼顶吹凉风。” “要你管。” 羡月唾他一口,再看城外,车马上的星光已经消失了,心里发堵。 宋晚棠手扒着屋檐,脚踩窗顶,“舍不得,怎么不跟着一起走啊!” 羡月瞪过去,“你怎么不跟着去,他那么欣赏你。” “他走的路太危险,我才不去争着送死。” 宋晚棠反手抛去一件衣衫,跳上楼顶。 羡月裹紧衣衫,嘟哝道:“胆小鬼,就这一点,你与老李头就根本无法相比。” 宋晚棠不介意,坐在风头上。 “一入王权,生死两难,我不过就是想依父母遗愿,好好活着,很可耻?月公子不也是窝在沟渠里求生。” “你都知道了什么?” 羡月虽有紧张,但不多。 宋晚棠回头看了羡月一眼。 “我只知道,我从来不会看错人,就像无羡一样,月公子在我眼里,亦是不同。” “你……”羡月惊魂,极力不让自己露出一丝慌张。 宋晚棠轻笑,拍了羡月一下。 “月公子不用这样紧张,我只是知道了你与杀你的人的冤仇,是为一颗佛手,听说你还给他下毒了,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羡月暗松一口气,镇定问:“他是谁?” “两国之子,司空丰岚。” 羡月窃喜,因为他在宋晚棠脸上看到了荣光。 那荣光是属于司空丰岚的。 “为何叫他两国之子。”羡月淡淡问。 “你很想知道?”宋晚棠看过来。 羡月耸耸肩,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大人越发没个父母官的样子,草民只是好奇自己差一点毒死了谁,就算以后他再要杀我,我也能死而瞑目,大人你爱说不说,等哪天我死不瞑目,我就变成厉鬼去找你。” 羡月作势歪眼吐舌,还举起两只爪子在头上挥舞。 宋晚棠轻嗤:“你才三岁吗?这么幼稚,别总把死挂嘴边,说自己死就真的会死,本大人今儿心情好,跟你说就是了。” 羡月恢复正常,抱着双膝看着宋晚棠,好似等待听故事的小孩。 第33章 心酸 宋晚棠好笑,清清嗓子才能正常开口。 “司空丰岚,关于他身世的传闻,比他个人能力要多得多,司空丰岚作为中晋大皇子,却不是中晋王亲子,而是云晟王的血脉。司空丰岚十岁时,被中晋王送往云晟,每隔三年,又会被云晟王送回中晋,常来此往,如今司空丰岚成人,既没有在中晋封王拜侯,也没有得云晟正名昭示天下,故称为两国之子。” 羡月眼藏忧伤:“他好像活的很艰难。” 宋晚棠没有发现羡月话中的意思。 “你不要小看司空丰岚,他小小年纪,能在中晋与云晟两国之间游刃多年,足以见得,司空丰岚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 羡月心酸:“一个在夹缝中求生的人,不强大,就会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这样一个特殊身份的人,不知有多少人,明面上阿谀奉承,暗地却污言秽语。” “你好像在为司空丰岚鸣不平,结合你上次的表现,我是不是可以认定,你认识他。” 羡月收回惆怅,半倚在青瓦上。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试问这天下,有谁不认识他司空丰岚。” 宋晚棠瞟他一眼,羡月受伤,他的确没有亲眼看到,东方弦月说是二人打斗纠缠时,思思情急误刺了羡月。 “风大,我回了,宋大人在坐会儿,醒醒脑子。” 羡月麻溜从屋檐滑进窗台里。 窗嘭的关上。 宋晚棠无奈摇头,收回悬在半空的脚,从楼顶一跃而下,再从观月台大门走进去,门口伙计见到,跟见鬼一样。 在观月台养伤的日子很舒服,东方弦月已经离开东荒城七日,羡月还赖在观月台。 羡月一边收拾一边骂自己。 果然安逸日子过多了,会磨灭志气,人再穷不能无脸,人家给你行方便,你还真就不拿自己当外人,赶紧收好东西滚回常乐县。 羡月转了一圈,有啥可收的? 金子一箱,白银一箱,衣服一箱,都是东方弦月留下的。 伙计又搬来一大箱药材,说是羡月补身子剩下的。 羡月打开一看,血直接上头,从鼻子里冒出来,慌得一脚合上箱子,拖回内室。 好不容易止好血,羡月再次打开箱子,数十种名贵药材,这都是他在医书上,才能看到的好东西。 最惹眼的是。 百草人参竟有一捆,血灵芝只拿白布摞在一起,还有天山雪莲随意串起挂在箱盖上。 羡月脑门一热,鼻血喷了出来,摊在椅子上仰头长叹,暴殄天物啊! 原来平日里吃的喝的,东方弦月口中多的快烂了是这些,难怪一天天的内热,流鼻血。 这他娘是补过头了。 羡月瞅着一屋子宝贝,一夜未睡,只带了个金面具离开观月台。 雅雅骑着马现身,人和马都是尘土飞扬,一看就是快马而来。 “你咋又回来了,半道散伙啦!”羡月踮着脚往雅雅来的方向瞧。 雅雅没理羡月,让红俏儿跟宋晚棠在城门口等。 宋晚棠高冷一哼,驾着马车离去。 “喂,我还没上车呢!”羡月追在马车后狂招手。 雅雅闪身拉着羡月问:“屋子里的东西,你怎么不带走,那是主人特意留给月公子的。” “啥意思?买断啊!那不能够,你去告诉他,我给他置办良民字据时,说过的话,他还记不记得,别想赖账,屋子里金银重的要死,我才不受累,至于那些药材,我是平头百姓,又不上战场,用不着,留着你家主人打杀用!”羡月说完就要去追马车。 雅雅跟上,“主人交代……” 羡月不耐烦了。 “交代什么,交代后事,别想让我收尸,让他机灵点,手狠点,下次再摔阴沟里,就遇不着爷了。” “可是……” 雅雅刚一开口,就被打断。 “可是什么,我要回家了,这里离常乐县远着呢,没马车,你送我啊!你也回,你一个看护他的离他这么远,万一又有人杀他怎么办,赶紧走。” 雅雅说不过羡月,急得直跺脚,一指点在羡月胸前。 “我家主人说,若他能完成大业,会去常乐县求娶你。” 羡月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憋得整张脸红的跟茄子一样。 雅雅又点一下,“不好意思,手法还不是很熟悉,月公子请说。” 羡月吐出一口闷气,满脸惊色。 “求、求娶谁?” 雅雅笑眯眯,盯着羡月胸前,悄声说:“求娶月公子。” 街道人潮轰鸣,羡月朝天嗷了一嗓子。 雅雅把发疯的羡月,拖到角落。 “月公子,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我是个男人,他、我……” 羡月像是舌头打绞,说出的话囫囵不清,不得以手脚比划。 雅雅半眯着眼,看羡月的表演。 羡月一会儿一会指天,一会指地,拿鞋底在地上画出一个空心的圆,又画出一团黑乎乎什么,反正雅雅看不懂。 羡月把两条胳膊交叉高举,冲雅雅说:“明、白、不?” 雅雅明白了,驾着马飞奔离去。 马蹄子弹了一地灰。 羡月垂头丧气走到东荒城门,红俏儿兴奋朝羡月招手,宋晚棠冷眼旁观,顺手丢了个小马扎下来。 马车出了城,红俏儿凑过来问:“雅雅姑娘留公子做什么?” 羡月也在想这个问题,没注意红俏儿,雅雅的话,搅得羡月脑子嗡嗡。 红俏儿扭捏几下,掐了羡月一把,“公子……” 羡月尖叫一声,“你、你刚说什么?” 红俏儿有些许惆怅。 “刚才雅雅姑娘把我们支开,与公子说了许久的话,她离去时还狠狠瞪了我一眼,公子受伤时,她可凶了,连我跟宋大人都不让进去探望,她自己却寸步不离,她是不是也看上公子。” 羡月忍不住大笑,搂着红俏儿又亲又掐。 “怎么,你还吃醋了,好俏儿,把心放肚子里,就是全天下的女人送到爷面前,爷也只瞧得上你这个小妖精,别的,爷不稀罕。” “公子,你真坏。” 红俏儿羞红了脸,娇滴滴趴在羡月膝上笑。 羡月与红俏儿在马车内嬉闹,时不时传出女人的娇吟声。 宋晚棠架着马,甩起鞭子抽到马屁股上,震得马车里的人,四仰八翻。 第34章 离开 羡月大叫:“我伤还没好透,不能这样剧烈波动。” 宋晚棠反身掀开帘子,两眼直扫二人上下,大声狂道:“我看你有劲的很,能上能下,还能玩女人,老子现在就腾地儿,让你们野战个痛快。” 羡月与红俏儿对视一眼,立马弹开,见鬼似的盯着宋晚棠。 宋晚棠大概是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有多吓人。 接下来的路程,羡月与红俏儿一人扒一边,再没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马车停下,宋晚棠掀开帘子,羡月与红俏儿还是保持之前的姿势。 “滚。” 羡月连滚带爬下了马车,“宋大人,慢、慢走……” “咳咳……” 马车在大街极速奔过,羡月扇了扇眼前的尘土,哪还有马车的影子。 医馆里,羡月少不了老李一顿鞋垫子。 面对红俏儿的去留,老李不点头,羡月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把红俏儿藏屋里不许出门,二丫膈应,大山怕媳妇又怕羡月,只有满福肯在羡月出门看诊时,给红俏儿送饭。 红俏儿委屈,羡月难做人。 常乐县就这么大,嘴皮子闲话都能把人说死,总把红俏儿藏屋里也不是个事。 羡月想出一个两全之策,跟老李头提了一嘴。 “不行,绝对不行,除非我死了。” 老李头大发雷霆,把羡月跟红俏儿骂得狗血淋头。 老李头火急,羡月让他发泄。 一个日头过去,老李头骂不动了。 羡月找准时机蹲在灶前。 “消消气,叔,真不远,就隔壁高老庄,来回三个时辰,你要是跑得动,就坐个赶马车,我回来看你也成。” 老李闷闷不说话。 羡月又凑近了些:“我知道叔心疼我,不愿我挂在歪脖子树上,可谁叫我眼睛直,看不进别的女人。这些年,我偷偷攒了银票,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都记在心里。如今,心愿达成,红俏儿带在身边,我特欢喜,高老庄民风开放,对女人身世不计较,我打算在那继续开个小医馆,过我的神仙日子,叔要是想我了,带人捎个信,当天我就能回来看你。” 老李老泪纵横。 “月哥儿,你不要怨叔,医馆里,几张嘴要吃饭,不为满福,我也得为虎娃想,是我们没良心,让你心寒。” 羡月一点儿也不难过,只是舍不得呆了这么久的地方,羡月一直以为,自己以后会老死常乐县,现在看来得老死高老庄。 羡月其实也挺开心,这一大家子离了他也能过下去。 从前总是贪生怕死,过着低眉弯腰的日子,就是怕自己没了,家里没米揭锅,现在多好,自己以后只用管自个儿快活了。 大山独当一面,满福也上进,都能看看头疼脑热了,二丫更是老实肯干,家里家外,收拾的妥妥当当,把老李当亲爹,把满福当亲弟弟,还生了个儿子,医馆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羡月安心。 说干就干,羡月找黑作坊融了金面具,拿着小金坨子,在十里八镇换了现银,让红俏儿在高老庄蹲点,寻个人不多也不少的门头。 羡月本想着得过完年,却不想红俏儿三天就与人定下了好门头,生生刮了半边金坨子。 羡月心疼的要死,骂红俏儿是个败家娘们。 好在门头确实不错,不在主街,却在连接主街的拐口,经过主街的人多瞧一眼,就能看见。 主街没有医馆,酒楼、赌场、胭脂、珠宝生意的一家接一家,医馆生意做起来,应该是不错的。 就是对门有个棺材铺子,羡月有些不爽。 红俏儿笑呵呵:“这叫见棺发财,每天一开门,财就跑过来了,公子,你瞧,多妙。” 羡月真瞧,对门打棺材板的伙计也瞧过来。 羡月没眼看,唉! 钱都给了,还能咋滴,硬着头皮干呗! 红俏儿伶俐,为给羡月找平衡,闪着一双大眼睛,把价又压了几顿羊蝎子,老板瞧着对面棺材铺子咬牙点了头。 “成交,画押不悔,我这铺子绝妙的地方,找我开张的十双手都不够数,赶上个打板儿的,人家就是开不下去,一年倒一个,见了鬼。这位小娘子四处打听过了,别的门头不要,就要这里,银子我可真没多要,你们可得争点气啊!” 羡月脸更难看了,败家娘们碰上缺心眼儿的老板,咋都摊上了。 发油的老板推诿羡月一下,笑的猥琐。 “小兄弟,别气馁,你倒是给句话啊!我是真心盼你把生意火起来,啥时候开张,我来捧捧场。” 羡月陪着笑,捧你大爷,老子是开医馆的,你把自己打折了才能捧场。 羡月狠狠捏了红俏儿一把,红俏儿立马意会。 “刘老板,您看我一个女人不懂事,背着男人定了门头,我男人不想驳了您的好意,接下了难搞的门头,可生意终究是我们做,我们初来乍到,怕辜负了您一片苦心。” 刘老板瞥一眼羡月,尽是不屑,转脸色眯眯盯着红俏儿。 “小娘子还有啥难处?说出来,看老哥方不方便。” 红俏儿一笑。 “刘老板就别谦虚了,我们这点难处,就是您刘老板张个嘴的事,刘老板在高老庄可是有名号的人,您一开口,半条街都得应。” 在春香楼时,红俏儿见过太多像刘老板这样,地位不高又有些富贵的男人,深知他们喜欢听漂亮话,几句奉承,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果然,刘老板一听,笑的油光满面。 “小娘子的嘴可真是妙,不错,我虽然不是什么有权势的人,但我有银子,在高老庄谁人不识我刘某人,通街铺子都是我刘某人的,只要我关照几句,你们甭管做什么生意,都能做得下去。” 红俏儿满脸崇拜,笑着笑着,就落了泪,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刘老板心疼的直搓手。 红俏儿泪说:“我们是苦命鸳鸯,被家里人赶了出来,来到贵地,人生地不熟,全部身家都压在这个门头上了,就想讨个活路。老天可怜我们,让我们遇到刘老板这样的大善人,低价转让门头,还要帮我们指点,当真是遇见贵人了。” 刘老板哈哈大笑。 “是小娘子这样的妙人惹人心疼啊!放心,有我刘某人在,你们大着胆子干,回头我再让人给医馆宣扬宣扬,指定不让你们闲着。” 第35章 重伤 羡月暗中给红俏儿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把男人哄的团团转的狐狸精,羡月真是爱死她了。 “小兄弟,你好福气啊!”刘老板举起手中锁匙看着羡月。 羡月立马弓腰,殷勤笑着。 “托刘老板贵气,小的定不让您失望。” 刘老板满意的把锁匙丢给羡月,大摇大摆走了。 羡月回头,红俏儿冲他眨眼,二人开了门,在里面哈哈狂笑。 门头没有常乐县的大,不分前院后院,二层小楼,后面带个小院,二楼三间屋子不动,稍稍添置些东西便可以住人,只有一楼四小间。 红俏儿嫌不够敞亮,改成了两大间,坐堂看诊一间,医房一间。 三天后,羡月出门回来,差点以为进错门头了。 高大宽敞,整洁明亮,跟常乐县里的大医馆有得一比,若不是门口挂着医馆牌子,羡月是不敢进去的。 红俏儿花着脸来邀功,“公子,喜欢吗?” 羡月抹了抹脸上尘土,在红俏儿脸上唧一口。 “有饭没。” 小院不大,一半是伙房,一半露天,刚好可以摆桌子吃饭。 红俏儿麻利弄了两个菜,羡月干了三碗饭,回房呼呼大睡。 忙活半月,终于赶到年前开张。 刘老板真没有食言,第一个来的,还是两个伙计抬来的。 听说是夜里上茅房,滑了一跤,摔晕腿折了。 因是半夜,伙计们都睡下了,没人知晓,天亮了才发现。 一路嚎叫,从城南主街送到城北拐角,响彻了半个高老庄。 羡月乐开了花,自是要好好施展一番,在看客的围闹下。 摸骨、接骨、消肿、药敷,羡月咔咔完事,刘老板也不嚎了。 自此医馆名声,一炮打响,全靠刘老板震天的嗓子。 一晃,冬去秋来。 医馆生意刚刚好,忙时饭都顾不上,闲时羡月就晃荡出去。 偶尔老李头会带着满福来看羡月,抱怨羡月把他们忘了,羡月就留他们住几晚。 红俏儿好吃好喝伺候,老李头又灰溜溜回常乐县,下次就把虎娃带来,明里暗里刺激红俏儿,红俏儿哄娃一把好手,虎娃次次来了,都不愿跟老李头回去,日子过的还算欢乐。 羡月最喜欢来档口听闲话,一听就是大半日,满福要是来了,羡月能坐一天,因为有人帮着坐堂,羡月就不用为了个头疼崴脚赶回医馆。 毕竟天下王权之争,谁能只听一半。 哪国皇子与公主成婚,云晟哪个皇子又被暗杀,中晋跟岐山又打起来了,大月氏的月皇之争更加焦灼了。 羡月又喜又忧。 这日,羡月在医馆坐了半日,连个抓药的人都没见着,朝红俏儿吆喝一声,又去了档口,刚好听到两国之子失踪的话题,羡月就被人拽走了。 羡月正要发火,瞧见是老李跟一个眼熟,又记不起是谁的人,急吼吼拉着他就跑。 “叔,这是去哪,医馆在左边?” 老李一把将羡月塞进马车,自己也爬上来急说:“晚棠有难,月哥儿快救他。” “宋晚棠咋了?” 马车跑的飞快,老李说话有点抖。 “晚棠受了重伤,各大医师都无力救治,月哥儿你去试试,死马当活马医。” 羡月脑子一轰,马车已经跑出高老庄,车轱辘嘎嘎作响,伙计的皮鞭甩在马背,也甩在羡月心里。 平时两个时辰的路程,一个时辰到了。 马车未停,伙计已经吆喝。 “快把后门打开,月公子来了。” 马车直接进了县衙内院,羡月跳下来,跟着伙计狂奔。 “我是大人贴身随从苑童,大人三日前,在南雪关遇到伏击,身重六刀一箭,刀伤无碍,却是箭靠近内脏,好几个医师瞧过,都不敢动手,说箭拔人死。” 羡月大喊:“人在哪里。” 苑童翻越栏杆,推开一扇门。 “医箱都已备好,只等你月公子了,大人应该还是清醒的。” 羡月冲进去,宋晚棠直直躺在床上,闭着眼昏睡,面色苍白泛青,前胸裸露,左边插着一根断箭。 苑童轻轻摇醒宋晚棠,“月公子来了。” 宋晚棠睁开眼,冲羡月微笑。 “他们真把你弄来了,吓着了!本大人让人给砍了。” 羡月深吸一口气,坐在床榻边。 “你别说话,保存体力,一会儿拔箭,可能会流很多血,你把眼睛闭上。” 宋晚棠真的抿住嘴,眼却盯着羡月,有些忧伤还带些笑意。 羡月快速处理伤口,拿剪刀把箭剪去一半,对苑童说:“我一会儿拔剑,你拿纱布按紧伤口。” “我、我没做过……” 话音未落。 羡月已将箭拔出,苑童大惊,照羡月所说,紧紧按住伤口。 白纱很快被鲜血浸湿,苑童惊恐万分:“大人、大人……” “别嚎,按紧了。” 羡月拿起银针扎在宋晚棠手背、胸口。 “护心丹来了。” 老李头见到屋内情景,直接腿软,泪眼汪汪:“月哥儿,宋老弟还有救不?” 羡月没功夫,忙将一颗护心丹放进宋晚棠口中,然后扎针行药。 天黑又天亮,羡月才迈着颤抖的腿出了房门。 羡月无力扶着门,脸上看不清表情。 老李头瞬间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宋老弟啊!你咋还走到我前头了……” 苑童脸一下煞白,跨门的腿直接跪下,头重重扣在门槛上。 “大人,走好!” 羡月抱头痛笑,接着屋里传来岔气声。 “本大人没死,也得让你们给咒死,苑童,滚进来给本大人更衣。” 更衣后,宋晚棠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苑童备一桌好菜,羡月埋头苦干,半饱问:“谁伤的你,有点本事啊。” “司空丰岚。” 羡月被喉咙里的鸡肉噎住,捶打胸脯才咽了下去。 “那、那他呢?” 宋晚棠睁眼:“玩阴的,自然是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羡月蹭的站起来,在宋晚棠注视下默默坐回椅子。 “你不用紧张,有了这次教训,我以后会小心,况且这里是瞿东,司空丰岚不敢再乱来。” “哦哦,那就好,小心为妙……” 羡月打着颤撕扯烧鸡。 “你年前新店开张,那时我正在瞿东,你不会怪本官!” 羡月头都不抬,与手里烧鸡火拼。 第36章 有毒 “怎么会,多亏大人派人送去的大貔貅,这半年,我在高老庄的日子过的贼舒坦。” 宋晚棠轻扯嘴,“那就好。” 羡月淡淡问:“那两国之子为什么砍你?” 宋晚棠淡淡回:“应该是为报观月台之辱!” “啥?观月台之辱……” 羡月不淡定了,观月台之辱,辱的不是自己吗? 宋晚棠笑笑。 “你是不知道,你的那位天上月,把司空丰岚弄去大月氏关了半年,后来他逃了出来,躲在南山关,以为我是东方弦月的人,追着砍我,还好本大人聪明,不然得让南山暗卫给嘎了。” 羡月咬牙笑,内心思绪万千。 宋晚棠侧脸说:“本大人被人砍,你好像有点开心。” “有吗?我只是觉得你很厉害,能在两国之子跟南山追杀下活命,该要多少人刮目相看。” “是吗?这话好像不是在夸我。” 羡月漫不经心回答:“大人想多了,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羡月对着满桌的食物,却始终无法聚焦。 “你有心事?”宋晚棠突然问。 羡月迟疑片刻,冲他摇摇头。 宋晚棠又问:“想你的天上月了。” 羡月怔了一秒,继而摇头。 “那你在想什么?” “在想医馆会不会在烙饼子,大人衙里的饭菜,我吃不惯。” 羡月对天发誓,这就是此刻想的。 宋晚棠不再问了,开始闭目养神。 羡月暗暗看了宋晚棠一眼。 “这几日我都在常乐县,有事就叫苑童去医馆叫我。” “嗯。” 羡月起身离开,宋晚棠目送他出门,瞥见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由心烦意乱。 羡月出了县衙,苑童执意要送羡月,一条街的路,羡月坐着轿子回到医馆。 半年没回来,医馆还是跟当初走的一样,大山忙迎上来。 “月哥,羊汤加饼子,热乎着,吃些再歇。” “好。” 羡月坐在从前的饭桌上,两碗羊汤,两个饼子,撑得肚圆,不同的是只有他一个。 满福在高老庄帮忙没回来,有人看诊,大山得去,老李头抱着虎娃坐在一旁,悲春伤秋。 羡月上楼,二丫从房里出来,语气客气。 “月哥,刚换的干净被褥,您歇着。” 羡月咧嘴笑,“谢谢妹子。” 房间一尘不染,新床帘新褥子新枕头,羡月睡的很香。 一晃三日过去,宋晚棠已能下地办公,恰逢虎娃一周岁,大山两口子情真意切,希望羡月能陪虎娃过周岁礼,羡月没有推诿,留下来帮忙,并让红俏儿将剩余的金坨子打了金项圈,让满福带回来。 虎娃周岁前一晚,夜里苑童来拍门,说宋晚棠叫不醒。 羡月隐约不安,在房里留下全身银票,跑去医房拿了一瓶护心丹,冲苑童大叫:“以最快的速度带我去县衙。” 医馆外,苑童驾着马,拎着羡月在街道飞驰。 羡月一路心跳加速,脑海里闪过宋晚棠临走看他的表情。 转眼,县衙已在眼前,苑童腾身而起,抓着羡月,踏着马身翻越高墙,羡月就出现在宋晚棠房间里。 宋晚棠平静睡着,面色极好,呼吸也较均匀,然而扒开宋晚棠胸前的衣服,愈合的伤疤却呈点状浅青色。 如不是羡月对毒敏感,很难找出藏在伤疤下的痕迹。 羡月暗道,好阴的毒。 此毒附在箭上插入人的身体,最开始并不会对人有影响,但伤口开始愈合后,藏在体内的毒才会发作,且中毒的人并不会察觉到痛苦,待到毒发身亡,便是为时已晚。 拿刀割开伤疤,黑青的血流出,羡月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 苑童惊叫:“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大人明明都已经伤愈了?” 羡月眉头更紧,将一瓶护心丹倒进宋晚棠口中。 “伤口有毒,而且这个毒,我暂时解不了,你去准备两匹快马,找几个平稳的人把宋大人抬着,我们一起去观月台,你家大人或许还能活命。” 没听见回应,羡月回头已不见苑童影子,羡月将伤口外溢的毒血吸出来,再行针止住血流的速度。 苑童再出现时,一切安排妥当。 羡月在轿子里铺了厚厚的床褥,四个壮汉将宋晚棠抬进轿子。 羡月对苑童吩咐:“你带着宋大人的照身贴去大月氏,请柬大皇子东方弦月,叫他给你解毒的蓝银花,我们在观月台等你,切记,是活的蓝银花。” 苑童愣在原地,一度认为羡月在说笑,自家大人虽是瞿东才子,可与大月氏皇子可谓是交情甚浅,别说取药,见一面都难。 “快去啊!” 羡月上了马,带着大汉们离开。 苑童不敢耽误,取了东西朝大月氏快马加鞭。 观月台管事认识羡月,听了羡月诉求,没有半点犹豫,让人收拾一间房间给宋晚棠住下。 “老夫是观月台大管事,这里的人都叫我秦老,主人临走前交代过,月公子在观月台的吩咐,就是主人的吩咐,我看那位公子好像有伤,公子上次没带走的药,可否让人搬过来?”秦老对羡月十分恭敬。 羡月有些受宠若惊,向秦老行礼。 “劳烦秦大管事,我的人已经去取药了,可能需要在此地叨扰多日,秦大管事不必事事理会。” “老夫知道了,月公子只管在此静歇,不会有人来打扰,若有需求,公子直接传唤老夫就是。”秦老向里瞥一眼,躬身退下。 大月氏离东荒城并不远,苑童快马一日一夜便到了月皇城,朝里递了照身贴,在皇城外等候。 雅雅带着苑童进入月皇城,对身后苑童十分不满。 “喂,你家大人找我们皇子有何事,竟叫个侍从来觐见,好大威风,他自己怎么不来?” “大、大人不方便,恐不能亲自觐见月皇子。”苑童战战兢兢,生怕答错话。 雅雅横他一眼,内心气愤,要不是主人非要见,她定要把宋晚棠的人跟照身贴都丢出月皇城。 “你就在这回话,大皇子问什么,你就答什么。”雅雅没好气说。 苑童抬头,发现自己身处一处静雅宫殿,亭廊下站着一个被月光笼罩的男子。 雅雅问:“你家大人要什么?” 苑童躬身向月下男子行大礼,“活的蓝银花。” 东方弦月问:“这话是谁跟你说的?你是怎么知道,我这里有活的蓝银花。” 第37章 解毒 苑童紧张答:“一个小医师,他叫我来找月皇子,说是只有活的蓝银花,才能救我家大人性命。” 东方弦月转过身,面带一丝欣喜与失望。 “你家大人跟小医师在哪?活的蓝银花不好携带,我让人随你一起去。” 苑童震惊,跪地叩首。 “观月台。” 东方弦月对雅雅吩咐几句,雅雅很快离去,不一会儿,雅雅抱冰晶盒子出现。 “皇子,两只活的蓝银花都在这里了,流芳与我护送至观月台。” 东方弦月微微点头,雅雅低声问:“皇子可有话带给月公子?” 东方弦月顺手摘下廊下一朵金玉兰,递过去。 观月台,羡月打开冰晶盒子,入眼便是一朵带着冰晶的金玉兰,而后才是蓝银花。 羡月恍惚一瞬,拿起金玉兰露出微笑,忙又将蓝银花取出,为宋晚棠制药。 蓝银花极其稀有,药效奇佳,羡月只取了其中一株的两瓣入药,当晚宋晚棠便苏醒了。 在听说自己的凶险后,宋晚棠也吓了一跳,问羡月:“你是怎么发现我中毒的,是不是拔剑那日你就发现了。” 羡月笑笑。 “你太高估我了,此毒名为匿身,下毒之人遇见,都不一定都最快发现,我只是听你提及遇险之地在南山关,随意猜想的,没想到还真是匿身毒,所以你刚好得救了。” 宋晚棠一口气上不来。 “你猜的,你竟然用猜的,那要是猜错了,本大人不就挺尸了。” 羡月笑嘻嘻:“这不猜对了,您还活的好好的,而且中过此毒的,不会再毒第二次,大人躲过了天下最狠的毒。” “当年你救天上月,也是这般随意。”宋晚棠幽怨不已。 一旁的苑童忍不住说:“大人怎能对月公子这般不信任,月公子可是从常乐县,一路用嘴巴给您吸毒到东荒城的,那般情景真是感人,不然十朵蓝银花也就不回大人的命。” 宋晚棠涨红了脸。 “月公子,是我不知好歹了,没想到公子为了本大人,竟然舍身……” 羡月手中的水洒一身,笑的尴尬。 “我那是医者仁心,一头猪我也是下的得了嘴的,大人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没有十年交情,万万不会有人愿意的,那可是剧毒啊!搞不好会吸进自己嘴里,连带毒发呀!” 苑童向宋晚棠细细描述他所看到的。 羡月跳起来冲苑童大嚷:“谁叫你多说的,当初就该让你来吸,好好的救人,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还变了味,老子怎么就一边吸,一边哼哼了,把老子医名污了,老子就到县衙老死……” “大人,属下先走了。” 苑童被羡月骂得狗血淋头,逃难似的跑了。 宋晚棠想笑又不敢笑,倒不是怕羡月连他一起骂,而是一笑,伤口就疼,一疼他就想起羡月趴自己身上吸毒的场面。 苑童描述的太过仔细,稍稍一想,场景就出现了。 宋晚棠已经不能直视羡月,“这几日你辛苦了,去歇息!换药这等小事让苑童来就行。” “我、你这什么眼神,行行,你爱咋滴咋滴,老子还不伺候了。” 羡月撂了挑子,把装有蓝银花的盒子交给雅雅带回去,独自在东荒城晃荡。 羡月不知不觉走到一座桥上,看着桥下男女泛舟,轻轻转动手中的金玉兰,思绪飘到远方。 “公子,可否在思念人,鄙人有一物,可让公子立刻见到最思念的人。” 羡月侧过头,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正洒在二人身上。 “司空丰岚!”羡月情不自禁唤他。 司空丰岚轻点头,双手懒懒搭在桥墩上,目光向落日追去。 羡月呆滞看着他的侧脸,心跳不止,想逃却不想逃。 “月公子,看够了吗?” 司空丰岚同样侧脸看着羡月。 羡月的笑意无法收敛,转身就跑。 丰岚一伸手,抓住羡月后脖子。 “今日你还想逃出我的手心吗?你的本事挺大,不光让月皇子替你办事,连中了匿身毒的人都能救回来,不如随我走一趟,让我开开眼界。” 羡月缩着脖子问:“你不杀我?” 丰岚笑说:“看我心情,如果你表现好,我可以考虑收回从前的话,饶你一命。” 羡月认真的说:“此话当真?” 丰岚笑而出声,“我向来说话不食言,不过,我可以为你破戒一回。” 羡月不说话,搞不懂丰岚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但羡月知道,后颈上的手,时刻准备捏断自己的脖子。 “不要回头,乖乖跟我走,我可以保证你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脖子上的手在收紧,羡月不敢回头,秦老的人一直跟着,倘若自己呼救,丰岚一定会在他们冲上来之前,先杀了自己。 羡月喘气道:“我会听话,你不要杀我。” 丰岚讥笑,松开手,与羡月并排向前。 “很好,看到前面的马车没,坐上去。” 羡月照做,上了马车,紧接着丰岚坐进来。 马车驶离,羡月不知道他被带往何处,但有一点,羡月知道,他已经离开东荒城了。 马车里,丰岚环臂抱着闭目休息,只有微拧的眉,告诉羡月最好不要惹他。 “那次为什么救我?” 羡月闻声望去,不知何时睁眼的丰岚正倾身向前,盯着自己。 羡月心里发怵,掐着大腿保持镇定,干巴道:“脑子、抽、抽了。” 丰岚本还严谨的身体,又慵懒靠在车背上说:“我看也是,后悔都来不及。” 羡月舔舔嘴,心中好笑,这是对救命恩人该有的态度吗? 丰岚闭了眼,羡月才敢不时扫视丰岚几眼。 马车行了一夜,丰岚竟然真的睡着了,羡月在黑夜里看了丰岚一路,将他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公子,已到南山吹雪境地。” 马车应声停下。 丰岚睁开危险的双眸,羡月赶紧闭目装睡。 下一秒,丰岚的声音就传来。 “想活,就给我把你的本事都拿出来。” 羡月装模作样揉眼睛说:“我只是个小医师,公子若有伤,我一定不留余力救治。” “不是我,下车。” 羡月被踹下车。 第38章 熟人 “那是谁?” “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哦,那我来做什么?” “救人。” “刀伤、剑伤,生孩子还是落生子?” “中毒。” “哦,那……” “不要多问。” 可怜羡月有一颗医者圣心,听不得病患家属对病情有隐瞒。 “医者不问诊,怎么下药行针。” 丰岚瞪过去,“找抽是不是?” 羡月抱着后脖子摇头,“我不问了,那我总得看看病人!” 丰岚甩去一块黑布,“把眼睛蒙上。” 羡月切着齿,将黑布缠在眼上,“好黑,我看不清路了。” 丰岚不耐烦向后伸展左臂,袖子刚好落在羡月面上,羡月窃喜,双手抓着丰岚衣袖跟在后方。 一路黑暗,羡月却在心中看见光亮,黑暗中羡月听到丰岚与他人的对话。 “这位就是解了匿身毒的人?看着面熟。”说话的是南山雨。 “确实是老熟人。”丰岚说了羡月来历。 南山冰十分惊讶,“竟然是他,能解奇毒,还会下毒,看来雪儿有救了。” “雨,但愿他不会让我们失望。”丰岚语气竟然带有少许傲娇。 羡月从他们对话中,得知中毒的是南山一门南山雪,而且自己现在身处南山关的吹雪山庄,因临靠瞿东,故而隐蔽。 羡月跟着他们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处有花香的地方停下,南山雨或许看出羡月是被丰岚钳制而来,又或者希望羡月能尽心医治,语气并不像丰岚那样不友好。 “你叫什么名字?” “羡月。” “好名字,你不用紧张,我们对你没有恶意。” 南山雨瞥一眼丰岚,又说:“这里吹雪山庄,我妹妹儿时中毒,落下毒根,求遍天下名医也无法根治,每到入秋,便会引起体内毒伤,折磨的她夜不能寐,作为兄长,我实在心疼,月公子若能解我妹妹毒根,金银、地位、女人,南山氏都会满足。” 羡月朝丰岚方向看着说:“做你妹妹真幸福,毒根不会要人性命,你却求得天下名医与天下奇药,为她缓解心伤。” 南山雨笑的爽朗。 “我只是做了一个作为兄长该做的事,况且这些年,并未帮她祛除毒根,已是做兄长的惭愧了。” 丰岚突然停下,羡月没注意直直撞了上去,惹的南山雨大笑。 “前面就是我妹妹的寝殿了,丰岚兄请在大殿上歇息,我先带月公子进去。” 仆人带着丰岚去了大殿,羡月搭着南山雨的肩进了寝殿,女子特有的脂粉柔香,在南山雪的寝殿发挥的淋漓尽致。 南山雨吩咐仆人搬来屏风,“好了,月公子可以解开黑布了。” 羡月适应了光线,向南山雨望去。 一身白衣,风发少年郎的气息扑面而来,羡月低下头行礼,“南山公子。” 南山雨微点头,走进屏风另一边,温温的声音传来。 “雪儿,头疼好些了吗?医师来了。” “都是些废物,我不看,我不看……” 南山雪发了脾气,仆人跪了一地,南山雨依旧温和,替她按揉着太阳穴。 “雪儿乖,你难道想辜负丰岚的一片心意?” 南山雪娇柔问:“哥哥,丰岚公子呢?” “哥哥叫人带他先去歇息了,快让医师给你瞧瞧,你也不想这个样子被他瞧见!”南山雨宠溺哄着。 “可丰岚公子知道了我这个病,他心里会不会……”南山雪哭啼不止。 南山雨更加心疼。 “怎么会,若他有此想法,怎会亲自为你寻来医师,他只会比哥哥更加疼爱你。” “哥哥,你不要骗雪儿。” “哥哥永远不会欺骗雪儿,等雪儿病好了,哥哥会向父亲提出妹妹所愿,定能让妹妹随愿。” 两兄妹并不避嫌,二人的话萦绕在羡月心头。 羡月像一只颓败的落水狗,无处摇尾乞怜。 南山雪总算答应看诊,从屏风孔里伸出胳膊,羡月搭了脉,心里已有七分,却还是斗胆向南山雨提出,当面看诊的要求。 “你可知看了我妹妹的真容,你若治不好,我会命人剜了你的双眼。” 羡月冷笑,只是剜双眼,还有一个在外边等着要他命呢! 羡月高声说:“剜就剜!我作为医师,不能只以七分笃定就用药行针,南山公子若是不信任,直接杀了我就是。” 南山雨没说话,一把拉开屏风,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子就出现在羡月面前。 “是你。”羡月与南山雪同时惊叫。 羡月都快哭了,对面又多了一个要杀自己的人。 南山雨听完前因,反倒宽慰羡月。 “月公子,没想到你与我们这么有缘,从第一次的佛手下毒,再到窥得我妹妹跟丰岚私事,如今再到你来为雪儿看诊,我真是觉得你是故意在与我们纠缠。” 羡月简直要吐血而亡,天知道他有多不想见这些人。 “哥哥,杀了他。” 南山雨看着羡月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两位贵人,这些真的都是巧合,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医师,为了几两碎银惊扰你们,是我不对,这样好不好,我先看诊,医得几分,你们再商量怎么处置我,行不行?”羡月笑的难看。 “也行,那就接着看看。”南山雨示意羡月继续。 羡月也豁出去了,横着也是死,竖着也是死,那就求个全尸! 很快羡月找出南山雪身上的毒根了,暗喜全尸应该能保住了。 “南山姑娘儿时中毒,可是在冰寒之地?” 南山雪很激动,“你怎么看出来的,所有来看我的医师,没一人知道我的毒根出至何处,你竟然能在我不说的情况下找出来。” 羡月很镇定,“我不光知道你的毒根在哪里,还知道你是被何物所伤,你后耳有一颗红痣,但那并不是痣,而是被一种叫雪岬虫咬过留下的痕迹,想必你当年是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 南山雪更激动了,“不错,儿时我与父亲去雪山狩猎,我不幸被雪岬虫所伤,当时整个南山的医师束手无策,幸而得一位蛊师,用自己的身体把雪岬虫引出,我才得以活命。” 第39章 毒根 羡月说:“那就对了,雪岬虫嗜血,一旦进入宿主的身体,就会吸干身体的血,最后随宿主枯竭而死,但若有人以鲜血引之,雪岬虫便会从宿主体内破孔而出,理因说雪岬虫被引出,南山郡主便无事了,可郡主体内残留的毒根却很奇怪,不致命、噬心骨,有趣。” 丰岚挑眉道:“继续讲。” 羡月很自信。 “只有一点,那就是南山郡主不光被一种毒虫咬了,或者说,她本来就中过毒,有人故意把雪岬虫放她体内,解她身上的毒。” 想到这,羡月有种莫名的不安,雪岬虫的毒性很特别,既可杀人,又可救人,能使用这种法子救人的人不多。 南山雨掩不住笑出来,抓住羡月的胳膊问:“你是第一个知道我妹妹体内毒根的由来,还知道的如此详细,是不是有法子能斩断毒根。” “有。”羡月回答。 南山兄妹对视一眼,南山雨说:“我说过你有什么要求,我南山一门都能满足。” 羡月笑笑,你丫的,就你这宠妹狂魔,保我活命就行,别的老子真不敢奢望。 南山雨问:“月公子什么时候开始,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羡月暗咬牙,这么迫不及待,老子是打不过你们,但老子又不是蠢的,自己的命都还没着落,凭什么让你妹妹好过。 “我要见司空丰岚。” 南山雪变了脸,大叫:“你要见丰岚哥哥做什么?” 羡月说:“是他带我来的,我要是替你解了毒根,他得保证我的安全。” “好。”南山雨一口答应。 “你倒是什么都答应的痛快,可我不相信你,在我没见到司空丰岚之前,你们别想再从我嘴里套出一个字。” 羡月说完真的抿住嘴。 南山雨叫来仆人,吩咐几句,仆人匆匆离去。 “你说的我照做了,你可以告诉我们下一步,该准备什么了!” 羡月气呼呼,冲南山雨做了个封口的手势,给南山雨弄笑了。 南山雪急了,捏着拳头原地跺脚。 “哥哥……他、他不知好歹。” 南山雨笑着安抚,“妹妹别急,这人挺有意思的,没准他真能解了你体内难缠的毒根,放他一马,又有何不可。” 南山雪拿羡月没辙,只好听从。 可羡月不想听,他才不相信这对狐狸兄妹,虽然司空丰岚也不可信,但羡月还是抱着一丝期待。 仆人来报,羡月跟着南山兄妹出了寝殿,在偏殿见着司空丰岚。 南山雨不知与司空丰岚说了什么,二人一致看向羡月。 羡月心里发毛,难道丰岚真的不如南山兄妹。 丰岚对羡月皮笑肉不笑。 “听说你要见我,才肯施救南山郡主,是吗?” 羡月往后退,丰岚无形的压力让羡月发抖。 “我不过是想活命而已,你们贵为王权公子,何要跟我一个普通人过不去,饶我狗命,行不?” 丰岚步步紧逼,“月公子是不是普通人,你自己清楚,你想活命,其实很简单,解了南山郡主的毒根即可,只是我素来不喜欢有人威胁我,月公子凭什么觉得,我会保你?” 羡月无处可退,抱头大叫:“因、因为南山郡主对你很重要,我只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人,一生都会畏惧王权,你应该去查过我了,我就是个小医师,你们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我绝对消失的远远的。” 此话一出,南山雪羞红了脸,低着头偷瞄丰岚,眼带一丝窃喜跟担忧。 丰岚说:“那就开始!” 羡月问:“你答应了?” “是。” “你发誓。” “你找死?” “你果然不是真心……” 丰岚举手过头,看着羡月。 “我以中晋云晟两姓起誓,不会杀你。” 羡月啧啧赞叹:“博美人一笑,公子煞费苦心,我这条贱命也算是见证。” 南山兄妹相视而笑。 羡月心中也乐呵,开始吩咐需要准备的东西。 南山雨动作很快,羡月要的东西全部备齐,唯独少了一样无关紧要的东西。 “没有羊。” 羡月面露难色,“没羊,我不好开始。” 南山雨咬牙笑:“羊,吹雪山庄没有,我让人备些其他的吃食给月公子。” “我就要吃烤全羊。”羡月太不满了。 丰岚剑指羡月,“非要烤全羊不可?” “那也不是,烤全鸡也行。” 两只烤鸡端来,丰岚说:“吃饱好干活,再多废话,割了你的舌头,毕竟我只答应保你活命。” 羡月不理会,抱着烧鸡大快朵颐,毫无形象。 南山雪不忍直视,干脆转过身。 丰岚脸越来越黑,南山雨竟然跟着羡月咽了口唾沫。 两只烧鸡下肚,羡月打着饱嗝,把一双油爪子擦在粉粉的帏幔上,对着三人笑嘻嘻,“开始!” 仆人把羡月所吩咐的东西,一一摆放好。 羡月让南山雪躺在一块玉石上,看着另一块玉石犯了难。 南山雨凑过来,“是还缺什么?” 羡月回头问:“还有鸡吗?要的有点多。” 南山雨傻眼,“你、你还没吃饱,要不,先医了人再吃,我管够。” 羡月指着南山雪说:“不是我吃,是你妹妹需要。” 南山雪大喊:“我不吃鸡,我最讨厌鸡了。” “月公子,你到底是要做什么?一会儿羊,一会儿鸡,是在耍我兄妹二人吗?”南山雨压着声音。 羡月坐在玉石上说:“这就难办了,又没羊,又不喜欢鸡,空有我一身医术,也是干着急。” 丰岚靠近,“说人话。” 羡月立马站直,大声道:“被雪岬虫咬过的宿主,毒根藏在身体血液,不致命却会让人终生痛苦,南山郡主为除毒根的这些年,应该是各种山珍奇药养着,才未有更大的痛苦,如今,要想断了毒根,就必须给身体换血。” “换血!” 南山兄妹大惊失色。 丰岚问:“你能说的再直白些吗?” 羡月白他一眼,“孤陋寡闻,就是把南山郡主的血放干净,然后再把另一个人的血换给她,这就叫换血。” 南山雪面露俱意,拉着南山雨摇头说:“哥哥,我怕疼……” 南山雨脸色苍白,看向丰岚。 “丰岚,此人的话可行吗?” 丰岚盯着羡月,“你有几层把握?” 羡月伸出一只手,南山雨直接怒了。 “一半,你就敢医我妹妹,不如,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第40章 活血 羡月躲在丰岚身后说:“喂,你快说句话,医者生死,本就是一半一半,多少女人生孩子,不都是一脚踩在鬼门关,就算是王宫的医官都不敢十分保证,是你抓我来的,你们也可以选择不医的,反正她有毒根又死不了,最多你心疼心疼就是。” 丰岚紧缩眉头,拦住南山雨。 “雨,我们还是问问雪的意思!” 丰岚转向南山雪,“雪,刚才医师的话,你都听清了,若想祛除毒根,恐会有不好的方面,你害怕吗?” 南山雪轻点头,又扬起笑脸说:“我怕疼,但我不怕死,雪儿愿意一试。” 丰岚露出微笑,“你很勇敢。” 南山雪的脸红透半边天,南山雨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口。 丰岚问羡月,“人血,你还有什么要求?” 羡月回:“活的。” 丰岚与南山雨对视一眼,羡月就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羡月叫住南山雨。 “有血缘的活血最好,成功率会再多三分。” 南山雨僵在原地。 羡月心中冷笑,小样儿,你可是与南山雪同胞兄妹,这世上血缘最亲的就是你。 “好,换我的!” 南山雨转过身,径直躺在另一块玉石上。 南山雪扑过去,哭泣:“哥哥,我不医了……” 南山雨揉着她的头,安慰道:“雪儿别哭,一点点血而已,哥哥不怕疼。” 羡月眯着眼笑了,“真是兄妹情深啊!” 丰岚掐着羡月脖子说:“收起你的小脾气,不然我会收不住手。” 羡月冲他淡淡笑。 “你真是冷血,不觉他们兄妹很感人吗?公子心中,可曾有过以命相护的人?” “没有。” 丰岚眼里没有一丝温暖。 羡月低下头,叹气:“那么,你会得到你最想要的位置。” 丰岚松开手,附在羡月耳边低声说:“看在这句话的份上,今日你无论成功与否,我都会保你性命。” “好,说话算话。”羡月笑着回。 羡月叫来仆人,“活羊一只,或者活鸡十五只。” 仆人去准备,十五只鸡很快送了过来。 羡月抓起一只,抬手刀落,鸡血流了满满一碗。 “哥哥,鸡、鸡血……” 南山雪惊恐摇头,竟然晕了过去。 “起开,”羡月推开南山雨,拍了拍南山雪的脸。 “真晕啊!得,省事。” 羡月将切好薄参塞进南山雪口中,拿刀割开一边手臂,把黑水蛭放置出血处。 羡月不敢放松,盯着黑水蛭变大死去,再拿出一条放上去,四个时辰过去,半盆黑水蛭才用去一小半。 “你们怎么还在啊?” 南山雨与丰岚紧贴偏殿大门,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听到羡月的声音,二人一并上前躬着身询问。 “怎么样?” “顺利吗?” “刚开始,挺顺的。” 羡月将死去的黑水蛭戳破,浓臭的血腥顿时扑面。 “你们要一直看着吗?” 南山雨忍着恶心说:“我答应过雪儿,要等她醒来。” 羡月笑,“好哥哥。”又看向丰岚,“你呢?” 丰岚不说话,脸上却是难得露出紧张之色。 羡月懂了,“好情郎。” 南山雨胳膊肘拐了丰岚,佯笑:“将来我这妹妹,定是不会把我放在第一位。” 丰岚沉沉嗯了一声,眼始终盯着南山雪手腕处,似乎真的比南山雨还要紧张。 羡月瞥他一眼,继续手中的动作,喝饱血的黑水蛭圆鼓鼓,柳叶刀很锋利,轻轻一碰,圆滚的黑水蛭就破卷成脓水。 南山雨捂住嘴转身,他实在忍受不了,有人能对这种玩意儿反复玩乐。 “你们俩能靠边站吗?挡我光了。”羡月起身去拿鸡血。 二人靠边,却能看清羡月所有动作。 他们太好奇了,血流出来容易,可活血该怎么入体呢! 羡月坐在玉石下,把煮软的细竹用银针一一掏空。 光这一步,又费了两个时辰。 准备就绪,羡月拿刀割开南山雪另一边小臂,细细将细竹一头插进伤口,另一头放进血碗中,在轻捏软竹。 几经调试,羡月盯着血碗,额头汗珠密麻,就在感觉自己呼吸要停的时候,血碗里鸡血真的开始缓缓变少。 羡月终于松了口气。 旁观的两人在紧迫的气氛中相携,直直瞅着羡月,生怕发出一丝声音惊扰羡月,在看到羡月吐气时,才跟着松开相携的手。 笼子里的活鸡开始打鸣,南山雪的两条小臂被缠上厚厚的白纱。 羡月才终于抬起头,对角落里的两人说:“今天就先到这,让人把这里收拾干净,明天再继续。” 南山雨焦急迎上来,“你、你能说清楚些吗?我妹妹这样子是……” 羡月伸了伸酸痛的后背说:“很顺利,今晚再换一次血,南山郡主应该就能没事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即刻让人给月公子备酒菜,我们三人去痛饮一杯,缓解缓解提着的心。” 南山雨激动的不行,连带一旁的丰岚也舒展了眉头。 羡月摆手回绝,“你们去!让人给我备些热水,我去洗个澡放松放松,南山郡主这里暂时不能离人,我还得回来守着。” 南山雨随即反应过来,“对对对,雪儿还没醒,我们还不能松懈。” 丰岚难得好语气,对羡月说:“你先随雨去吃饭,然后好生歇息一下,养好精力,准备下一次换血,雪这里有我,有任何情况,我会派人去喊你。” 南山雨对羡月更加客气。 “丰岚兄说的在理,你劳累一天一夜,是该好好休息,有我和丰岚守着,你只管睡一觉再来。” 羡月懒得推诿,眼皮子都要打架了,哪还管的上谁守南山雪。 “我不在的时候,参片每隔半个时辰一换。” 羡月打着哈欠出了寝殿,脚还没落地就南山雨拉走了。 吃饭时,羡月十分惆怅。 烧鸡、清蒸鱼、乳猪、烤鸭,不仅个大,还全是整个的。 “吃!”南山雨笑的开花。 羡月耷拉着脑袋,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饭桌上扒拉。 南山雨突然拱手举杯,“月公子,之前是我多有得罪,如今我妹妹就快祛除毒根,我南山雨在此,先向你赔罪。” 羡月有气无力道:“你不让我回去睡觉,就为了给我赔罪?” 南山雨自饮两杯酒,“月公子这样聪明,想是知道我的意思。” 羡月后背汗毛直立,一只筷子掉在桌上,他就知道南山雨不是个好东西。 第41章 腿软 “你不要紧张,我知道羡月公子不是自愿前来吹雪山庄,你与丰岚的私仇,我也不好干涉,但你对我妹妹解毒根,就是对南山一门有恩,南山吹雪向来恩怨分明,只要毒根全解,月公子便是雪儿的恩人。”南山雨表情真挚。 羡月却不以为然,对王权公子来说,有用的人就是朋友,没用的人随时取人命。 现在,羡月看到他这样的嘴脸,简直想吐。 “南山公子真是多面,你这般说,我很惶恐,我说过,我不相信你,现在,我只想医好我的病人,然后活着离开这里,南山的恩礼,恕我实难消受。” “月公子误会了,我们……” 南山雨还想解释。 “我累了,要休息,不然晚上换血,我会集中不了精力。” 羡月懒得装了,老子救人还救的这么憋屈,天下怕是独他一个。 南山雨也不介意,起身叫来仆人,带羡月去歇息。 羡月不喜人伺候,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倒在榻上和衣而眠。 羡月做了个梦,梦里有一片紫色花海,漫天桔梗飞舞。 有个小女孩闯进来,接着一个少年闯进来,他们在花海里欢跑、嬉闹,玩累了,就在花海里躺着。 “阿音,娘亲喊我们回家吃饭。” 小女孩装睡不理,少年便拿着桔梗花放在她鼻子上,“喔,阿音睡着了,那王兄回去吃第一碗饭。” 少年走出几步,却蹲下。 下一秒,少年身体一荡,小女孩便已趴在少年肩头,咯咯的笑。 少年跑起来。 “王兄跑快一点,再快一点,我看到娘亲向我们招手了……” “王兄……”羡月湿润了眼,泪打湿了被角,脸却挂着幸福的笑容。 有人在外拍门,羡月被扰了梦十分不爽。 门外的人大喊:“三个时辰到了。” 羡月发了一会儿呆,怅惘起身,打开门。 “去告诉南山公子,按照昨天准备的东西,只多不少。” 仆人回:“公子已经备好了,只等月公子过去。” 羡月哦了一声,跟在仆人身后。 寝殿里,丰岚一个在,正往南山雪口中放参片,动作极快。 羡月给南山雪探脉,丰岚问:“今日换血后,她是不是就正常了。” “即使毒根不除,南山郡主也同常人一般。” 丰岚又问:“毒根在她身体这么多年,就没一丝残害吗?” 羡月的手停顿,“你是希望她好,还是不好?” 丰岚沉默,羡月淡淡说:“身体虽会柔弱,可她是南山郡主,又有一个好哥哥,药珍奇材也会让她可享百年,至于旁的,就看他未来夫婿在不在意了。” “是指……”丰岚没说出口。 “子嗣遗留,她可能做不了母亲。”羡月直说,飞快瞟了一眼丰岚。 丰岚在几案前坐下喝茶。 “我知道了。” 羡月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自觉将视线转移,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只一瞬,他就不敢再看南山雪。 羡月小心翼翼问:“这件事需要告诉她吗?” “随你。” 羡月再瞥一眼丰岚,去了偏殿准备换血要用的东西。 中途南山雨来过两次,态度一次比一次好。 夜来了。 羡月开始为南山雪第二次换血,含在嘴里参片又加了一片。 吸饱血的黑水蛭丢了半桶,装有鸡血的血碗也空了几只。 偏殿里的空气越发让人窒息。 羡月一夜未停,一句话未说。 南山雨跟丰岚站在角落,一动未动。 最后一只鸡的血流尽,代表换血结束,羡月将南山雪抱下玉石。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很关键,我必须亲自守着,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扰,包括你们。” 南山雨无声点头,丰岚躬身为羡月开门,羡月面色凝重进了寝殿。 一天一夜。 无人知道羡月在寝殿内做了什么。 当门打开时,羡月疲乏的像是十天没闭眼一样,布满血丝的眼球跟黑眼,看着十分瘆人。 南山雨刚一开口,羡月便倒在门边,有气无力说:“你妹妹醒了,你可以去看她,但不要多说话,她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南山雨直冲进去,丰岚也跟进去,快步之下又停住,回头看着羡月。 “你没事?要不要再请个医师瞧瞧你。” 羡月哑笑:“别的医师,我看不上,我坐一会儿就好。” “那你坐好。” 丰岚转身朝里间去。 “雪儿……”南山雨轻轻呼唤。 南山雪微弱睁开眼,眼中只有丰岚。 “丰岚哥哥,雪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雪很勇敢,你现在还很虚弱,不要多说话,我跟雨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丰岚的声音十分低柔。 “嗯。”南山雪笑着回应。 “我的好妹妹,你倒是看看你可怜的哥哥,虽说这些日子,丰岚一步不离陪着你,哥哥我也是担心坏了,一点没比丰岚少呢!”南山雨嘴上这样调笑,面上却是无比心疼南山雪,一遍一遍抚摸她的发丝。 “哥哥……” 里间满满的柔情与温馨溢出来。 羡月低着头,半跪在门槛处,汗水湿满他的脸,眼里嘴里都是苦涩,他扣着大门想要站起来,却始终使不上力。 不知过了多久,丰岚出现。 “你怎么还这里?” “我动不了了。”羡月几乎带着哭腔。 丰岚怔了怔,说:“需要帮忙,为什么不喊,打算爬回去吗?” 丰岚语气略带责怪。 羡月不说话,拖着麻木的双腿往外爬,忽然眼前的路被一个背影挡住。 羡月愣住,丰岚沉沉出声,“爬上来,我背你。” 羡月垂着眼皮,眉开眼笑,快速压了上去。 生怕慢一秒,丰岚就不乐意了。 丰岚身子微沉,轻松站了起来,走了几步说:“一个男人这么轻,几两肉连个女人都不如。” 羡月咯咯傻笑,“我若是重了,你还会背我吗?” “就你这样的鸡架子,能重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 丰岚双手在羡月大腿处往上一抬。 羡月小拳头紧握,不满说:“我一个平民百姓,肯定不会像你们王权贵子那般好生活,山珍海味,样样俱全,我们寻常百姓家里,每日能吃糠咽菜都是最大的福气了。” 丰岚停顿,“是吗?吃糠咽菜就是福气,那么有的王权贵子,也是没福气的了。” 第42章 脑抽 羡月还没听懂,丰岚就又说:“你确定不需要请人看看?” 羡月拒绝,“我就是腿麻抽筋,躺几天就好,老毛病。” 不觉间,丰岚话多了。 “老毛病?你才多大,就落得老胳膊腿儿。” 羡月笑着回:“儿时偷人桃儿被抓,让人挂在树上几个月,正值雨季,就落下这怪毛病。” “多大?” “九岁。” “就为个桃儿?” “太饿,偷了不止一次。” “说来听听。” “有点尴尬。” “说。” “好。” “那是一年中旬,山中桃香扑满整个桃园村,我们四五个野孩子上山偷桃,被人发现,当时我摔断了腿,就我一个被抓了,看桃的很恼火,就把我装在笼子里,挂在桃园,杀鸡儆猴,那几个月,果真没人敢来偷桃了。”羡月边说边笑。 “后来呢?” 羡月想了想。 “好像后来就是桃落光了,看桃的就把我放了,让我在山上自生自灭。” “挺惨,你父母亲人不管你?”丰岚嘲讽。 羡月哈哈笑:“没有。” 丰岚抓着羡月大腿的手紧了紧。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过季的桃园无人管理,我几个月没下过地,摔断的腿也在狭小的笼子里变形,我想活,就在桃园里鬼哭狼嚎,半个月过去,也没个鬼影出现。桃园有间破烂的茅草屋,我在那儿养伤,饿了就出去捡烂桃子吃,早知道有这等好事,我就不去偷桃了,白白断了腿,哈哈……”羡月笑不停。 “你在桃园呆了多久?” 羡月我记不清了,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笼子里应该有三四个月,后来养伤嘛!第一场雪时我就离开了,因为储存的烂桃子实在难吃,我这辈子都不想吃桃了。” “你恨他们吗?” “恨谁?” “看桃的,还有跟你一起偷桃的野孩子。” 羡月挑眉笑道:“怎么会,这才多大点事儿,不恨不恨,就是那半年,才磨练了我顽强不屈的生命力,以至于我后来,再遇到比桃园惨百倍的日子,我都能熬过去。” 羡月的房间到了,丰岚把羡月放下来。 “三天后,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吹雪山庄。” 羡月收敛笑容,沉沉嗯了一声。 羡月推开门,丰岚没有立即走,拱手低声道:“此回你解了南山雪的毒根,还破了匿身,南山一门可能不会轻易放你离开,你要小心。” 羡月看着他,说不出的欣喜。 丰岚立即打破羡月的幻想。 “别想多,我只能尽力保你。” 羡月鄙夷说:“就知道你们一个个不安好心,还好我留了后手,不然被你们生吃了都不知道。” 丰岚问:“跟上回佛手一样吗?” 羡月哆嗦点头,本以为丰岚会发怒,竟没成想,丰岚悄悄给羡月伸了个大拇指。 平静过了三天,就在羡月以为能离开的时候。 南山王召见,羡月不敢推诿,硬着头皮去拜见。 “你就是解我女儿毒根的医师?”高堂上传来浑厚有力的声音。 羡月低头参拜,暗暗问候南山一门上下。 “抬起头来。” 羡月挤出笑脸,抬起头。 入眼一个打扮粗旷的男人正坐高堂,气浑压人,羡月不敢看第二眼。 南山王虽不是六国中最鼎力的王,却是六国间杀伤力最恐怖的王。 南山暗卫可抵中晋八万战骑,这并不是传说。 羡月听宋晚棠提过,南山吹雪就像是黑暗里的一把柳叶刀,快准狠。 功夫再厉害的人,遇到南山一门。 宁为鸡头,不为凤首。 南山王在问过羡月平平无奇的身世,并未过多审视。 羡月吐气落座,才发现正堂上还坐着一个人,那是三日未见的司空丰岚。 羡月抛给他一个眼神,三天了,快带我离开。 丰岚像是没看见,视线都未往下扫,不知在跟南山王交谈什么,引得南山王满意大笑。 南山雨坐过来,给羡月敬酒。 “月公子,听丰岚说你要跟他回中晋,我给抛了那么些橄榄枝,你都不考虑一下,南山毒医可想着你能留下。” 羡月心惊,面上很平静。 “多谢南山公子好意,我已经答应丰岚了。” “真是遗憾,好不容易遇见可以识破匿身的人,就这么放你走,不光是毒医,就连我也不舍。”南山雨自饮一杯。 羡月当然明白南山雨的意思,一个寻常医师破了南山匿身毒,此人要么是自己人,要么是敌人。 南山雪的毒根也挡不过,任何对南山一门的威胁。 羡月干巴巴笑,只要自己装糊涂,南山雨说的话就是屁话,大不了拉他同归于尽。 南山雨看出羡月的紧张,笑说:“你放心,我答应过丰岚,不会对你怎么样,毕竟是你成了丰岚的人,就对南山一门没有威胁。” 羡月属实没想到,南山雨能直接把话挑明,但很快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就是丰岚与南山王达成协议了,至于什么协议,羡月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当晚,丰岚来见羡月。 “你把雨身上的毒解了,明日我们一同离开。” 羡月很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把毒下给南山雨了?” 丰岚垂眼冷笑:“你本是没有机会的,是我帮了你一把。” 羡月猛然想起,换血时,他把毒下在死去的黑水蛭上,骗南山雨要将黑水蛭全部戳破,才能散尽毒根。 本来南山雨不乐意动手,让仆人去做,是丰岚说要亲自看着毒根散尽才放心,南山雨不好真让丰岚动手,忍着恶心把黑水蛭一一处理了。 羡月忍住笑,“你那时候就知道,怎么不戳穿我?” 丰岚轻扯嘴角,“若不是雨记挂他妹妹,你我也不可能瞒过他。 ” “所以,你不会告诉他?” “不会。” “为什么?以你们的关系,你应该揭穿我,然后看着他杀了我才是。” “脑子抽了。” 羡月咧嘴笑,“你也不是那么绝情嘛!” 丰岚负手而立,沉默不语,半响后,说:“很晚了,你休息!” 丰岚离去,羡月还陷在刚才的欣喜中,望着丰岚刚刚呆过的地方傻笑。 第二日,南山雨前来相送,羡月蒙上眼,跟在丰岚身后,一路听着他们的对话。 第43章 相邀 “丰岚,这是雪儿让我转交给你的,她不便相送,特让我代她向你辞行,希望你能明白她的心意。”南山雨带着酸味儿。 “替我谢过雪,丰岚定不让她失望。” 丰岚语带虔诚,不轻浮也不低姿态。 南山雨笑声爽朗。 “好,有你这句话,父亲这边,我会竭力举荐。” 二人一路畅谈,有南山雨对丰岚的赞赏跟惊叹,还有对丰岚身份的坦诚,更多的是挚友间的相惜。 羡月整整数了一万九千个步子,才听到马匹的声音,接着黑布被取下,是南山雨。 “月公子,雪儿也叫我替她谢谢你,她说下次遇见你,请你吃烤全羊。” 羡月掳嘴说:“我没那个口福,别一见我就喊杀,我就谢天谢地了。” 南山雨干笑几声,向丰岚辞别。 羡月钻进马车,等着出发。 马车迟迟不动,眼看正午了,两人还在寒暄拜辞。 你要看他走,他要看你走,搞的跟小两口分离似的。 正当羡月半眯眼要睡着时,马车一震,帘子掀开,丰岚坐进来。 “隼一,走!” 马车动起来,车内摇摇晃晃,很是不稳,羡月不由得紧张。 “这不是来时的路?” 丰岚嗯一声,朝外喊:“隼一,稳一些。” 马车慢了,却还是晃荡。 羡月双手扣着门栏,才不至于滚到丰岚那一方。 “再稳一些。”丰岚朝外又喊一声。 隼一没有多话,放了缰绳,任由马匹平缓前行。 羡月冲丰岚谄笑,“我们现在去哪儿?” “中晋。” 羡月没了笑,闷闷道:“我不去中晋,我要回高老庄,还有人在等我回家。” “你不是没了亲人?” “我有女人啊!” “可以换。” 羡月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不行,那可是我掏心窝子买的,除了高老庄,哪我都不去,我还有正经生意要做,日子美滋滋。” 丰岚说:“跟我去中晋皇城,我可以给你一个男人所有想要的一切。” 羡月惊愕,“皇、皇城,这浑水我不蹚。” “权利、富贵、女人,以你的医术,不该只窝在那样的小地方。” 马车很大,可在此时空间远远不够。 羡月退到离丰岚最远的角落,小心地说:“不,你所说的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喜欢做小医师。” “你在害怕什么?” 丰岚眉梢处的冷漠,逐渐显现。 羡月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只能哀求道:“我只是个普通人,想过普通的生活,您口中的权利与富贵,我也无法消受,求你放了我!” 丰岚说:“我想你应该,也猜到我不是普通的富贵人,我是中晋皇子司空丰岚,我还有另一个身份,云晟王是我的父王,我说的话就是王权,你敢拒绝吗?” 羡月身子发软,内心惊涛骇浪,强撑笑颜问:“为什么呀!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普天下,你一招手,多少有才能的人上赶着送上来,我一个乡野莽夫,说出去多让你丢面子。” “我不嫌,你会下毒,还会解毒,还有点小机灵,比很多人都要厉害。” 羡月笑不出来,“你这是在夸我?” “是。” “受不起。” “所以,你不能拒绝。” “你这……有点强人所难。” “我强你所难了?” “多少有点。” 丰岚笑了,车帘刚好被风掀起,光散在他脸上。 丰神俊朗,星目剑眉,这是羡月见丰岚这么多次,笑的最好看的一次。 丰岚两边唇角微微翘起,恰如冬日里的暖阳,照进羡月心里,原来他还是那个眼带星海的王兄。 丰岚说:“你这样看着我,我会觉得很奇怪。” 羡月发囧,马车四壁看了个遍。 “我不喜欢强人所难,但我又不想你落到别人手里,你觉得我该拿你怎么办?”丰岚问羡月。 这可愁坏了羡月。 以丰岚的身份,强行带自己进入中晋易如反掌。 可羡月不能去,只能绞尽脑汁地思索,如何让丰岚放弃这个念头。 “我要是不跟你去中晋,你会立即杀了我吗?”羡月心虚。 丰岚淡淡回:“不会,有人会。” “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羡月丧着脸,趴在马车窗口往外看,一闪而过的山林甩在马车后。 入眼一大片紫色花海,羡月猛地跳起来,大喊停车。 隼一自然不会听,一马平川的路应该跑得更快。 羡月急的不行,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大有要跳车的劲头。 丰岚把他拽回来,眼在帘外扫过,朝外大喊:“停车。” 马车陡然停下,羡月在马车里滚了一圈,抬头已不见丰岚身影,羡月掀开帘子,便看见丰岚朝紫色花海而去。 羡月掩不住笑意,站在马车上望着花海方向。 隼一看看羡月,又看看不远处的丰岚,只得阻停后方的人马。 羡月盘腿坐在马车顶,双手撑着膝盖,躬身向前,满面春风地看着紫色花海,风轻扬起羡月的发丝,一切美好瞬间就停在此刻。 丰岚是什么样的心境,无人得知,唯有眼下的花海钻进他的眼里、心里。 它们化作世上最柔软的情,穿透丰岚整个身体,丰岚抓住它们、抱紧它们、亲吻它们,直到天昏地暗,夜幕降临,丰岚才将眼中的星海,流赴风中。 夜很凉,羡月裹了裹衣物,丰岚就已到马车跟前,丰岚朝上瞧。 “你看到了什么?” “紫色的花海。”羡月看着前方。 “那是桔梗,代表诚实、不变的爱。” “也是永恒、无望的爱。” 二人对视,丰岚与隼一吩咐几句,隼一向后方匆匆跑去。 没一会儿,羡月看到一半的人马离去,慌忙收拾好心情,下了马车顶。 丰岚下令:“出发。” 车马动了起来,丰岚钻进马车,扫了羡月一眼说:“我送你到瞿东,你自求多福!” 羡月眨眨眼,“你改变心意了?” “嗯。” 羡月有些意外,很想知道丰岚为何改了想法,是因为那片花海,念头一旦升起,羡月就无法控制的想要知道结果,可他要怎么问,以什么身份问。 “不说话,是后悔了吗?别妄想了,我对你可没那么多耐心,如果你以后胆敢,再把愚蠢的机灵用在我身上,我司空丰岚一定会摧毁你所有在意的人和物,让你生不如死。” 第44章 发誓 羡月将嘴边的话生生吞进去,此时他看不清丰岚的脸。 但羡月知道,那个危险、冷漠的丰岚又回来了。 羡月竟有些开心,丰岚这般样子很好,会对人刚柔并济,也会冷血无情,因为只有这样的丰岚,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才能在他想走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我羡月指天发誓,永远不会对你司空丰岚做出任何不好的事,永远不会……” 羡月半个身子都在马车外,咆哮的声音像是要让整个天下知道,自己怎么会舍得用那些手段对王兄呢! 羡月笑问丰岚:“你相不相信我?” 丰岚不说话,羡月便又探出半个身子,冲天嚎叫。 “我羡月永远不会对丰岚用计,如若违背,凡我所愿,都不得应。” 丰岚拉他回来,“嚎够了没,我听得见。” 羡月嘻嘻笑:“你不说话,我以为你不相信。” “找抽是不是?”丰岚作势抬手。 “别、别,我知道错了。”羡月习惯性抱头,缩脖子。 丰岚放下手,有些无可奈何。 羡月偷瞄他,马车里是黑的,看不太清,心里却开始偷乐,能与王兄再见,还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他真的好满足。 可丰岚总是不合时宜的,打断羡月的幻想。 “再看,小心我剜你眼珠子。” 羡月吐吐舌头,靠在马车上闭目打坐。 车辇内安静一会儿,丰岚问:“瞿东才子宋晚棠,你很熟?” 羡月想到他们交过手,如实回:“常乐县的父母官,官不大,人不错。” 丰岚突然冷笑,“说你有一点小机灵,脑子还真是不多长。” 羡月没多想。 “长那么多脑子干什么,又烦又累,最后都是两腿一蹬的事,我这种平头百姓活着就图一乐,好酒好肉,再买个称心的女人搂着睡觉,就是天下美事,其他一概不理。” “想得倒挺美。” “活在乱世,再不想美些,我干脆投河算了。” “那你怎么不投?” 羡月一脸认真:“投过啊!结果水太浅,砸到大石头,脑袋给砸出一个大窟窿,旁边洗衣的人嫌我的血染了河水,把我给捞起来了,血流了两天,我硬是没死成。” “换条河,再投一次。” 羡月激动叫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河边躺了三天,有人看我可怜,丢了半个饼子给我,我吃后,有了力气,就爬到一条没人的河边,那河床很高,我想水肯定深,不怕砸到石头,我就闭着眼睛扑下去……” 丰岚正听的有趣,羡月突然停下爆笑,哈哈的笑声回荡在马车里。 “你又没死成?” 羡月猛点头,笑的前仰后翻。 “那、那河是干的。” 丰岚舒展了身体,“怎么没摔死你,悬崖跟河床都分不清。” 羡月边笑边说:“当时天很暗,我饿的头昏眼花,只能听到水声,我就以为是条大河,跳那么急,还不是想着早死早超生。” “不带脑子,老天都不收。” 羡月忍,就你聪明,也不见得过的有多辉煌。 丰岚说:“继续讲。” 羡月笑着继续。 “我摔下去,砸死一只兔子,断了一条腿,我当时就想,是老天让我活着,估计以后会有好日子,所以我他娘再也不投河了。有了在桃园求生的经历,我在山崖下养伤的日子,不算难熬,田鼠、野狼、山鸡、豪猪,这些野味我都吃的不少。我生性淡然,山崖底的日子对我来说挺快活,养养兔子,养养蛇,不与人打交道当真是没烦恼,要不是后来那个该死的猎人把我当野人卖了,老子还舍不得离开那个地方。” 丰岚盯着羡月,似乎在探究羡月说的话,是真是假? 因为丰岚他自己就知道一个十岁的孩子独身求活,有多难,肉体的磨难远不及身心的摧残。 “那个猎人把你卖给什么人了,你又是怎么当上医师的?” 羡月沉静一会儿,对丰岚说:“你想知道吗?我还从来没跟人提过,我以为我快忘了,你一问,我就又全想起来了。” 丰岚心中不屑,却又说出违心的话。 “那便说与我听,好让我替你记得。” 羡月苦笑,犹豫着要不要说自己的破事,一想到天亮就要分别,羡月就忍不住想跟丰岚多说会儿话,即使是自己不堪的过往。 只要丰岚愿意听,羡月就觉得够了。 “那个猎人以为我是个野猴子,想把我卖给杂耍团,杂耍团嫌我麻干,只给一锭银子,猎人不乐意,转头把我卖进黑市。我在蛇头贩子手里呆了两个月,连问的人都没有,蛇头贩子不想白养我,就把我单独关在一个笼子丢进地窖里,不给粮,不给水,想让我活活饿死。”羡月说着作了个歪嘴吐舌的表情,然后接着讲。 “你是知道的,我在桃园跟山崖下都有过惊人的生命力,想我死,没那么容易,我在笼子里不知道过了几天,撑不住时,我就咬破胳膊,吸自己的血,反正血还是进了我的身体,最重要的是饱了肚子。一直到舌头贩子打开地窖,看到我还活着的时候,他自己都吓死了,呵呵……我至今还记得他被我吓跑的鬼样子。”羡月得意翘起一条腿,叠放在另一条腿上,整个上身懒懒半躺靠后。 天呈青灰色,丰岚能看清羡月脸上所有的表情,那绝对不是瞎编的。 “后来,他放了你?” 羡月唾了一口。 “想的美,他以为我是不死的怪物,找了几个人守着我,想看看我能不能变身,简直是脑子有大病。老子自然不能让他们失望,饿了就啃胳膊,跐溜跐溜让他们看个清楚,你说好不好笑,那几人看着我满口的血牙直接吐了,还有一个人竟然吓尿了,哈哈……” 羡月笑不见底的样子,刺痛了丰岚的眼睛,丰岚只能静静看着他。 羡月满不在乎,继续说:“蛇头贩子想直接杀了我,可有个声音阻止了他,我才知道,被关在地窖的,不止我一人,地窖里处竟然还一个石笼。石笼比我的铁笼子大得多,那人还可以站起来,后来我才知道,那人才是这里的主人,蛇头贩子欺辱了他的妻女,还把她们杀了。而这场灾难是那人自己的善心害的,他救了快死的蛇头贩子,蛇头贩子却恩将仇报,奸杀他的妻女,还把他四肢经脉挑断,丢进地窖用腐肉养着,你知道吗?那腐肉还是他最亲的人,你看,我跟他一相比,我是不是幸运多了。” “别说了。”丰岚闷声说。 第45章 故事 “咋了,你不想听了,精彩部分我都还没开始呢!”羡月意犹未尽,巴不得天永远不要亮。 丰岚盯着羡月,想要从他眼里看出一丝害怕,哪怕是一点,可丰岚无法看见,因为羡月脸上始终挂着笑,不是凄凉的笑,是劫后余生,庆幸的笑。 “如果你觉得难受,可以停下。” “你看我难受吗?”羡月抬起头看丰岚,丰岚也看着他,确实没有。 丰岚冷冷道:“那就继续,走夜路听故事,很有趣。” 羡月嬉皮笑脸摊摊手。 “那我就勉为其难再讲讲,那原主人名叫柳桥生,是东荒城有名的医师,被蛇头贩子残害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举家搬到瞿东天都去了。我被丢进地窖时,柳桥生已经在地窖呆了两年,那个蛇头贩子是个变态,以腐肉养他,时不时还要下来观摩一番,简直是心理不正常。柳生不许蛇头贩子杀我,蛇头贩子就真的不杀我了,还给我馒头,让我好好伺候柳生,除了不能出地窖,我至少能活得不憋屈了。地窖里不见天日,时间一长,我就发慌,我找柳桥生说话,他不理,我给柳桥生送馒头,他不要,他便要吃腐肉。你知道的,那真的很恶心,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肉,我闻着味儿就吐了。 渐渐的,我也习惯了,但我怕慌,我逼着柳桥生说话,不然就不给他腐肉吃,他偶尔会应几句,偶尔会发狂大吼大叫,柳桥生一叫,蛇头贩子就来了,还拿鞭子抽我们。柳桥生有地方躲,我没处躲,只能趴在地上认打,柳桥生就蹲在石笼最里边看,一边看一边笑,都是他娘的变态,老子也不咬牙了,打疼了,老子也狂叫,蛇头贩子就打的轻了。日子一长,蛇头贩子就下来的少了,可能是乐趣看腻了,腐肉跟馒头隔好久才有一次,我不想吃腐肉,就把馒头省着吃,饿了就揪一块指甲般大小的放嘴里,直到馒头馊成腐肉一样,我才舍得全放嘴里。蛇头贩子来的越发少,柳桥生就不安生了,他开始主动找我说话,还指挥我把地窖里清理一遍,我不乐意。但我闲着也是闲着,就照他的做,地窖里原柳桥生用来存放医理药器的地方,蛇头贩子只拿走珍贵药材,其余的医具与寻常草药都留下了,还有几本手札医书,都是柳桥生行医半生所摘录的疑症之术。” 羡月歇了口气,拿着丰岚递来的水壶猛灌,丰岚平声问:“你的医术是柳桥生所教?” 羡月拿袖子抹嘴说:“也不全是,柳桥生只教我如何制毒,因为他想毒死蛇头贩子,治病救人的医术,都是我看他的亲抄医书通晓的。” 丰岚微微笑,“你还挺聪明,光看柳桥生行医摘录,就能通得其精髓,最后你们成功了!” 羡月立即坐起来。 “当然,是柳桥生用最普通的草药跟腐肉,亲手制成的毒,那毒无色无味,伤人无形,专为蛇头贩子一人量身制成。” “哦,无形的毒,还能只伤想杀的人,这个毒,你会吗?” 丰岚躬身向前,与羡月只有一手之隔。 羡月咽了口唾沫,慢慢向后挪。 丰岚一把掐住羡月的脖子,似笑非笑,“佛手里的毒,就是那无形的毒。” 丰岚的手没用力,羡月老实点头说:“我要知道佛手会到你手里,打死我,我也不敢,这事过了这么久,王权公子还是让它翻篇!” 丰岚放开羡月的脖子,悠哉靠后。 “故事还没讲完,我再听听。” 羡月捂着脖子说:“后面就是柳桥生毒死蛇头贩子,我逃出去了,然后我凭着一身本事,发家致富了。” “不够仔细,比如蛇头贩子临死前有没有忏悔,柳桥生有没有折磨他,还有你,蛇头贩子不止一个,你是怎么逃出地窖,又是怎么逃出黑市?”丰岚闭了眼,听了一晚上的故事,倒是有些乏了。 羡月不乏,而且还有说不完的话。 “蛇头贩子被毒倒后,柳桥生就让我把贩子藏起来,我照做,不知道过了多久,贩子的同伙一个一个倒在地窖,石笼的铁门是焊死的,我根本打不开。柳桥生出不来,我想自己逃出地窖,可柳桥生说他也给我下了毒,如果我不帮他,很快会死去,还问我头是不是有点疼,那是中毒的症状。当时我还真感觉头痛得厉害,我吓坏了,只能帮他,后来我才知道,柳桥生根本没对我下毒,他是骗我的,头痛是我心里作祟,自己吓自己。” 丰岚闭着眼笑,“这是所谓心里连惯反应,通常是大人用来唬小孩子,就好比民间拿夜半山鬼,吓唬不睡觉的孩子,孩子明明知道山鬼是不存在的,却总觉半夜有鬼敲门。” 羡月哈哈笑,“对、对对,儿时我娘就说过,害我长这么大了,时常都不敢一个人睡。那柳桥生也是这样对我的,当时我只能听的他的话,我把蛇头贩子的四肢切下来,将躯体摆放好,正对石笼,蛇头贩子疼醒了,像条肉虫,在石笼前曲扭蠕动。柳桥生让我给蛇头贩子止血,甚至还让上药,蛇头贩子哭嚎不止,柳桥生就让我毒哑他,最后,柳桥生让我把蛇头贩子绑在石笼铁栏上,然后柳桥生让我自己想办法离开。与地窖连接的只有一根绳子,我瘦的跟鬼一样,没人拉我一把,我根本上不去,可是我一刻都呆不下去了,蛇头贩子整日呜嚎,柳桥生整日疯笑,柳桥生把切下的四肢吃完后,就拿刀割蛇头贩子的躯体,每次割完再亲手给躯体止血上药。我记得爬上地窖回头的最后一眼,躯体片肉不剩,血骨横飞,蛇头贩子竟还是活的,他的脸颊被挖空,鼻子也切掉了,耳朵在柳桥生嘴里,没有双唇的牙齿不停的打颤,只有血骨里深凹眼珠子还是完好的……” 丰岚皱着眉,面露鄙夷。 羡月歪头笑。 “不好意思啊!我已经挑简洁的描述了,要怪就怪柳桥生这个老头不怕恶心,下的了嘴。” 丰岚眼被刺痛,“你被关了多久?” 第46章 不配 “呃……我想想,四年……还是五年,我记不太仔细了……” 羡月是真记不清,地窖没有日头,他也不会算日子,只分得三春四秋。 丰岚深深看了羡月一眼,不再回话。 羡月偷瞄丰岚,学着他双臂交叉垫在脑后,在马车进入瞿东地界时,羡月鼓起勇气问出心里的话。 “以后你会不会记得,曾有个给你讲了一夜故事的朋友?” 丰岚突然睁眼,黑眸冷洌,“朋友?” 羡月心生畏惧,尴尬笑着。 “失礼失礼,贵公子别放心上,我就是随意一问,毕竟你是我心中交了底的人,我以为我们能算半个朋友。” “你不配。” 丰岚眼中的寒光射出来,包含一丝不屑与蔑视,又令人不寒而栗。 羡月笑僵了脸,故作淡定摆手求和。 “是是是,您是王权贵子,是小的嘴瓢,您看在我救了你的相好,别跟我一般见识,我马上滚。” 羡月讨好的样子,像一只遇见大尾巴狼的小白兔,微微泛红的眼珠子,可怜又无辜。 丰岚情不自禁扣住羡月的下巴,充满探究之意。 羡月没有挣扎,反而仰望眼前屹立冰川的男人。 丰岚直视羡月的眼,那双目眸好似有一束光,照进他心底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丰岚竟然忍不住笑了。 “你很会撩拨,如果你是个女人,我会勉为其难收下。” 冰雪融化的瞬间,羡月也笑了,透过丰岚的眼眸,他看到一片紫色花海,一个宁静的世界,一个倒映出澄澈的自己。 羡月好想时间就此静止,这是他流浪十五年来,第一次有了贪念,既喜又悲。 “公子,高老庄到了。” 隼一的声音,打断二人的冥想。 丰岚问羡月,“我最后问一次,你要不要跟我回中晋?” 羡月微摇头。 丰岚叹:“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今日一别,日后恐再难相见,各自珍重。” 分别的时候到了,而且听丰岚话中的意思,他们真的不会再遇见,羡月心跳加快,双手控制不住发抖,喉咙里反复吞咽想要喊出的话。 察觉羡月的恐惧,丰岚立即放开手,羡月便软绵绵跪坐下去。 丰岚捞起羡月,小声说:“抱歉,我这个人素来没有怜悯之心,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安全。” 羡月泪崩,对丰岚猛摇头。 丰岚以为自己真伤了羡月,竟拿出身上的银钱给羡月。 “此回出办事,所带银钱花了不少,这点现银就当是你救、帮我的补偿。” 羡月害怕丰岚看出端倪,一边揉下巴,一边接银票,还一边笑着说谢谢。 丰岚心底好笑,对羡月的态度越发好。 “你家在哪个方向,我再送送你。” 羡月一把掀开车帘子,车辇正处高老庄关界,羡月急忙喊停。 隼一没停,一脸复杂看着羡月,显然是听了一路闲谈。 丰岚发令:“隼一,停下。” 隼一收紧缰绳,车辇在关界边停下。 羡月跳下车辇,指着城内方向笑说:“高老庄不大,正街向右,有一家棺材铺子,对面就是我开的医馆,若贵公子多年后路过,若果还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请一定要从我家门前经过。” “好!” 丰岚放下车帘,“隼一,出发。” 隼一对羡月微点头,扬鞭落在马背上。 羡月原地望着,在车辇跑出十几米后,羡月狂奔追去。 “等等……等一等。” 就在羡月眼睁睁看着马车远去时,车辇突然停下,羡月笑着奔过去。 隼一望着远处跑来的黑影说:“真是月公子追来了。” 羡月屁颠屁颠跑,老远冲隼一喊:“一句话,我还有一句话对你家公子说。” 隼一说:“是公子让我停车的。” 羡月乐呵走至车辇侧边,整理一番衣容,躬身作揖,郑重道:“相识一场,我不胜欢喜,最后再恭祝公子,凡有所喜,皆能如愿,凡有所愿,皆能成真。” 车辇中的人,眸光震动,几不可察的柔情转瞬即逝,只剩难以言表的孤独之情。 “多谢!”丰岚不温不冷的声音传出。 羡月直勾勾盯着车辇侧方,那里隐约能看到丰岚的身影。 “出发。”丰岚下令。 隼一向羡月拜别,“月公子,保重。” 羡月踮着脚尖,想要从帘缝中再看丰岚一眼。 车辇开动,羡月随着车轱辘走了几步,接着跑起来。 车辇上了大路,跑得飞快,他被远远甩在后方,眼睁睁看着车辇离自己越来越远。 在车辇消失时,羡月弯下腰,手撑在膝前,屈膝的双腿无力打颤。 云遮住了太阳,羡月大口喘气,滚烫的泪珠滴在手背,疼得他哭出了声,热泪越发灼热,羡月止不住,蹲在地上疼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 车辇飞驰在白杨大道间,隼一扬鞭大问:“那月公子跟了一里地,是做何意思?难不成后悔殿下的贵荐?” 丰岚蔑视羡月刚坐过的位置。 “市井之徒,想要飞黄腾达,却又畏惧死亡,他跟我们不是同一路人。” 隼一一手挥鞭,一手拉开帘子说:“末将虽不识人,可看这位月公子并不像是怕死之人,殿下对他多次不利,他还能不计前嫌出手搭救,末将觉得,月公子是一个有大情义的人。” 丰岚正坐车辇中间位置,抬眼间,气势波澜壮阔,恰似帝王之尊。 隼一咽咽口水说:“是末将唐突了,只是这一路来听到月公子的身世,与殿下坎坷的经历相似,不免让人心疼,这样的人,又怎会为银财计较生死,不过是在乱世里求得一份安宁。” 丰岚一笑,打下帘子,“你从小跟着我,第一次对人有这么好的评价,要不你回去把那位有大情义的公子绑了,带回中晋,给他美好安宁的日子。” 车马一震,隼一支吾说不出话。 丰岚又掀开帘子,隼一单手勒住缰绳,痛苦道:“有人偷袭,殿下抓紧。” 丰岚向下看,隼一腹部插着一只长箭,灰衣浸满了鲜血。 “隼一。” 丰岚大吼一声,将隼一拽进车辇。 下一秒,马叫车歪,利箭如雨,从四面八方射向车辇。 随行的骑兵护卫将车辇围住两圈。 “殿下,是起义兵,我们得立即离开瞿东地界。” 第47章 遇袭 隼一持剑冲出车辇,挥斩飞来的利箭,大声喊:“不要念战,快护送殿下离开。” 骑兵护卫立即分开,一半在前开路,一半在车辇周身抵挡起义兵。 起义兵预先埋伏,弓箭手、铁骑蜂拥而至,隼一驾着车辇,根本无法冲出重围,护卫军被当成活靶子,死伤过半。 丰岚发令:“回高老庄。” 拖着车辇的两匹黑马身中数箭,眼看马蹄速度慢下来,隼一忍痛拔下腹部的箭,插进马身,扬鞭疯狂击打。 黑马嘶叫,在隼一策鞭下,速度比原来快了一倍不止。 丰岚飞身而出,与护卫一同厮杀。 起义兵似没料想丰岚等人会折返,埋伏一路的人马眼睁睁看着丰岚带人杀出后方,冲出弓箭手的包围。 带头的起义兵察觉丰岚意图,指挥铁骑围堵。 “拦住司空丰岚,不能让他进入高老庄关界。” 战骑调转队形,分为四队,分别截杀司空丰岚。 丰岚冲在最前面,隼一带着护卫军誓死相护。 两军对垒,铁骑人数是护卫军的五倍,加之还有弓箭手侧击。 护卫军如遇洪堤,多数被利箭射中,惨死铁骑之下。 起义兵穷追不舍,邻近高老庄关界,骑兵护卫只剩下三人。 “隼一将军,高老庄已到,起义兵一时不敢靠近,末将等人前去请陈香将军来护驾。” “好。” 隼一看着护卫三人消失,栽下车辇。 “隼一,坚持住。” 丰岚血污狰狞的面目,也掩盖不住他声音的颤抖。 隼一微点头,合上眼。 丰岚弃了马车,背着隼一进了高老庄关界。 羡月昏沉了一日,好在医馆有满福在,羡月消失一个月,医馆照常运转。 红俏儿对待羡月心思大条,以为羡月真的在常乐县过了一个月,索性不管羡月,约了个小姐妹去城里观戏。 天刚一黑透,满福就回房睡下,羡月郁郁躺在小院里,回想丰岚离去的场景,心里空孬孬。 墙角的蛐蛐儿安静下来,羡月内心更空了,羡月望着月,想大叫。 “啊——”羡月放空声音叫。 一个黑影从院墙翻过来,“闭嘴,是我。” 羡月猛地回头,惊得从躺椅滚下来,“丰岚?” 丰岚撑着墙根起身,在羡月的惊吓中,轻松掐住他的脖子。 “不要多问,隼一受伤,你给我把他救回来,不然我就杀了你,包括这里的人。” 羡月哭笑不得,指着医房方向说:“医师救人,天经地义,问诊不问疾,道理我都懂,你把人抬那去,我去准备医药。” 医房里,羡月动作麻利,清洗伤口,止血、上药、包扎一气呵成,完事又塞给隼一一颗护心丹。 丰岚紧张问:“怎么样?” “暂无生命之忧,还好箭头没有正中要害,不然像他这样乱拔箭头,又运气动武的伤势,神仙来了都救不回来。” 羡月没有抬头,继续清理隼一其它不致命的伤口。 丰岚松一口气,“隼一多久能醒?” 羡月回:“血虽然止住,可他已流了不少血,想要一时半会儿醒来是不可能的,且过三日危险。” 丰岚撑在医台上,血顺着手背淌出。 羡月惊叫:“你受伤了?” 丰岚低着头道:“无事,皮外伤而已。” 羡月才不信,甩下手中白纱,去扶丰岚,这才发现,丰岚前胸后背与双臂全是被刀剑划开的口子,只是之前丰岚突然出现时,紫色衣衫被鲜血凝固,羡月没看清。 “你为什么不说,这些伤口虽不致命,却也是刀刀入肉。” 羡月几乎是吼出来,眼中更是难掩心疼,此前注意力都在隼一身上,万万没想到丰岚同样受了重伤。 丰岚诧看羡月,看着他不管隼一未包扎好的伤口,着急为自己解衣查看伤势,丰岚喉咙滚动。 “你这样,会让我误会你的动机。” 羡月意识到自己举动过于夸张,一边细致处理伤口,一边敷衍解释。 “我只是怕你,你们突然闯进来,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是有人追击,说不定你会杀我灭口,我、我只是想讨个活路。” 丰岚闷闷嗯一声,配合着抬抬手臂,好让羡月方便上药。 羡月绕到丰岚背后,右肩胛骨处有一块赤红的疤,羡月手指轻碰。 “疼吗?” 丰岚并不知道羡月所指哪一处伤,低声回:“不疼,男儿当自强,皮肉而已。” 羡月轻轻笑了,“男儿也是肉,我就最怕疼了。” 气氛变得轻松,丰岚说:“你选择不跟我走,是对的,不然你肯定会死在乱箭之下,而我与隼一可能也会死,幸好你在。” 羡月听到最后一句,很开心,但他笑不出来,因为这是丰岚劫后余生的庆幸,羡月忍不住去想,丰岚曾遇到多少像今晚这样的危机,那时候的他,又是怎侥幸逃生的。 “你在想什么?”丰岚问。 羡月笑说:“在想你一个王权巅峰的皇子也过的如此憋屈,看来我得好好经营医馆,攒够银子带着女人隐身山林生一窝孩子。” 丰岚怔笑,“没想到我堂堂皇子竟被一介无名陋医取笑,看来做一个无名小辈,也挺快活,买个女人,生一窝孩子,还不用整日生活在刀剑里。” 白纱在丰岚左臂缠了一圈又一圈,羡月说:“乱世之中,没有人能安稳求生,我给你讲过我小时候的身世,处于水生火热的人并不只我一个,而我却是最幸运的。苦难之中,不分孩子、女人、男人,他们都是战争下的牺牲品,但司空丰岚不同,您生在高位,走的路,注定比无名之辈更加艰难。” 丰岚内心狂热,羡月这些话无疑直穿他的内心。 丰岚独白:我不喜欢战争,不喜欢王权,不喜欢染血,可我坐在战马之上高举屠刀,为王权。 丰岚说:“我知道战火的残酷,你的不幸也是我的不幸,我曾有个妹妹,她出身高贵,是天下最璀璨的明珠。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我们翻遍皇宫跟整个中晋,没有她一丝一毫的消息,传说是战争中的碧落恶魔为惩罚中晋王,带走了她,那一年我十六岁。” 第48章 全羊 羡月愣愣望着丰岚,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让他怯懦、震惊,甚至无法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 丰岚冷冷看着羡月变幻莫测的表情,“很可笑!皇宫里的皇子公主生死不明,最是常见。” 羡月久久说不出话,这句话的道理,还有谁能比他们更有体会。 夜色催更,丰岚撑不住精神倒头昏睡,羡月提着油灯靠近,手指停在半空,默默流泪。 羡月盯着隼一与丰岚,一夜未睡,在天呈青色时,羡月打发满福回常乐县,赶去早集宰了只最肥的羊。 羡月在医馆外挂了牌,便在小院忙活,烧水、剔肉、剁骨,一只肥羊被羡月大卸八块,各个部位分拣出骨肉,做出不同的吃法,大棒骨熬汤,酱卤羊腿,炙烤羊排,片了羊身最嫩的外脊肉煲粥,剩余那些边角料羡月破天荒看不上。 一切准备就绪,日头已过午时。 丰岚闻着味来到小院,羡月哼着小曲忙前忙后,丝毫没发现身后的人。 “这首曲子,你从哪里听来的?” 羡月心一跳,回过脸说:“以前逃荒时,跟野孩子们学的,有什么特别吗?” 丰岚沉默一会儿,摇头,“我忘了这里是瞿东,这首曲子就是瞿东戏子传唱的。” 羡月眨眨眼问:“饿了吗?我做了羊肉,我最拿手的绝活。” 丰岚失笑,伸手拉起羡月,“我以为你的绝活是救人。” 羡月脸红说:“你是知道我的医术怎么来的,别取笑我,我从不觉得自己行医问诊是在救人。” 丰岚意会,瞄了一眼满是羊臊味的小院说:“我饿了,可以吃了吗?” 羡月刚想点头,却看丰岚一身污衣实在有失美观,把一根烧火木头递给丰岚。 “我出去一趟,你给我看着点火,别让羊肉糊了就行,我很快回来。” 羡月一溜烟儿跑出医馆,半柱香不到又跑回来,入院就看见丰岚弯身添柴,蹲在锅炉边给羊排翻面,还不忘给煲着粥的锅里搅动两下,动作既娴熟又笨拙。 丰岚看见羡月回来,撑着烧火棍起身,许是牵扯到伤口,身体歪了歪,羡月飞奔过去,扶住丰岚。 “你干什么去了?” 羡月递给丰岚一个包裹,“你有伤在身,应该不方便离开,我买了两身衣服,你跟隼一换下,免得吓到人。” 丰岚随手翻了翻里面衣物,羡月急忙说:“好料子难得,又费功夫,我只能买制好的,这是主街纺衣铺里最贵的,你若觉得不合适,我再去让人定制一件。” 丰岚摆手,“不必麻烦了。” “哦。” “我去洗漱。” “好嘞!”羡月窃喜,“我去给你提热水。” 丰岚换好衣出来,羡月已经摆好桌子,羊肉香味馋得墙头上的小孩流口水,羡月捞了根酱小骨给爬墙的小孩。 “吃完别告诉你爹娘。”羡月又递去一张饼子。 小孩咧开豁嘴笑,左手拿羊骨,右手拿饼子,顺着墙头跑了。 丰岚有些不解,想问又不屑开口。 羡月看出来,笑着说:“那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丰岚没有回话,品尝着羡月剔好的羊肉。 羡月抹一嘴哈喇子问:“怎么样?” 丰岚细细品鉴,“炙烤羊肉,外焦里嫩,上品。” 一碗肉糜粥放在丰岚面前,“药膳十全大补粥,最适合失血过多的病人。” 肉糜粥见底,丰岚舔舔嘴,“米香肉滑,入口即化,再来一碗。” 羡月殷勤奉上酱羊腿,“大口啃,更有味。” 丰岚倒也不嫌弃,赤手接过,大咬一口,“不错,肉香浓郁,劲头十足。” 羡月乐了,同样抄起羊腿大口咬,发出呲啦享受的声音。 丰岚食欲大增,一只羊腿,半扇炙烤羊排下肚,竟还意犹未尽。 “有酒吗?” 羡月早有准备,从矮桌下拿出一小坛酒。 丰岚接过,瞥见羡月并无第二坛拿出,“你不喝?” 羡月晃晃手中饼子。 “我有这个,我不爱酒,唯独对羊汤喜欢的紧,羊汤配饼子,王母瑶池中的琼浆给我都不换。” 羊骨刚从锅里捞起,还有些烫,烫得羡月两手交替,还往嘴里送,啃完羊棒骨,羡月把饼子撕得细碎,细碎的饼子漂在羊汤碗里,发白发胀。 羡月一仰头,一大碗嚯嚯干净。 酒塞子还没拔掉,丰岚已被羡月夸张的吃相吸引,丰岚咽了口唾沫,侧头去看大锅里的羊骨汤。 羡月睨一眼,起身端来一簸箕烧饼跟两碗羊骨汤。 “试试?” 丰岚眯了眯眼,淡定拿起一个饼子,紧接着若无其事把羊棒骨捞起来,左右开弓。 羡月想笑不敢笑,怕丰岚变脸,给自己一羊棒头。 两碗羊汤下肚,丰岚才撑着矮桌满足离开。 羡月哼着小曲收拾,粥没了,羊汤没了,炙烤羊排没了,饼子也没了,唯剩锅炉里的酱卤羊腿。 羡月收收洗洗,给隼一换药,烧了血衣,安置丰岚。 天黑透,羡月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屋,脱了衣服,随便擦洗身子,换上干净里衣,躺进僵硬、冰冷的被窝,闭上眼睛,嘴角泛起阵阵涟漪。 翌日,羡月担心医馆不开门会惹人注意,便把隼一安置在二楼,开门看诊。 本还热闹的街道突然人少了,羡月在医房专心配药,正堂突然有人尖叫。 羡月听到很多脚步的声音,心一颤,猛地抬头看一眼,镇定走出去,几个抓药的人抱做一团,外面围满看热闹的人。 正堂里站着两排将士,一个身着银盔的威武将军从中走出来,那是瞿东王将的装扮,羡月低下头,恭敬参拜。 正堂又匆匆进来一人,羡月识得,是高老庄通街最大的管事花和叶,一年四个季度,会召集高老庄所有通铺的人听训,羡月医馆刚好开了二季,见过花和叶两次。 花和叶虽无一官半衔,但在高老庄是相当有名望,就连刘老板那样的富贵人都会对她礼让三分,没人知道花和叶的来头,却都知道惹不起。 花和叶对王将行礼问候,王将应是不屑的,斜眼扫了花和叶,拿出一块令牌道:“我乃瞿东大明关的禁军统领,前日有起义兵与贼子在大明地界打杀,有人看见几个乱贼逃到高老庄,本将奉命清杀。” 第49章 变故 “原来是常魏将军,久仰大名,在下花和叶,统管高老庄十二年,熟知这百里地石墙上的狗洞跟屋檐下的燕子坯,自当配合将军捉拿贼子。” 花和叶毕恭毕敬,话里话外透着不畏跟镇定。 高老庄地处永定河,是瞿东、大月氏、云晟交界处,即使各国王权来到这里也不得造次。 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常魏作为瞿东禁军统领,可能在瞿东一呼百应,但在高老庄不行,这里民风彪悍,女人当家做主。 花和叶一个女人敢站出来,说明她背后绝对有不逊于瞿东王将身份的本事,常魏即使是个武将,他能坐到禁军统领位置,不光是靠一身蛮力,昨日他声势浩荡进了高老庄,掀翻各大医馆,肯定惊动了不少人,花和叶此时站出来,定是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候。 常魏盯着花和叶,这个女人明明是谄媚的笑,却是一副淡定从容的姿态,甚至丝毫没有惧色。 “有劳花姑娘。”常魏侧身一步。 花和叶正身道:“今日贼子出没,王将特来捉拿,除了医馆里看诊与病患的人,所有不相干人等,速速离去,休要乱嚼舌根。” 羡月瞥一眼花和叶,在她凌厉的目光下老实低头。 众人散去,花和叶对着羡月几人说:“谁是医馆当家的,赶紧站出来。” “我是。”羡月埋头举手。 一个将士将羡月拉出来,花和叶立即说:“把医师叫出来,将军有话盘问。” 羡月伏低了身子,对花和叶镇静道:“大官人,小的无能,既是医师,也是当家,您有什么话尽管问。” 花和叶看了常魏一眼,对羡月后面几人说:“把胳膊手都露出来,让将士们仔细检查。” 将士确实检查的仔细,把羡月几人手心手背又摸又看,羡月心喜,看来常魏口中的贼子连他自己都未见过。 将士在常魏耳边低语几句,常魏开口让病患几个离去,羡月低着头盘算,如何能保住丰岚,又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常魏朝后使了眼色,一排将士冲进正堂两边,一排将士直登二楼,急促的脚步声,门破的声音,柜子倒地的声音,唯独没有人的声音。 常魏走近羡月问:“近日有没有被刀箭所伤的人来看诊,如实说来。” 二楼的情况不可预料,常魏此时提问,羡月的心提到嗓子眼,现在如何回答,都会是死罪,什么起义军跟贼子都是抓捕丰岚的幌子,丰岚作为中晋跟云晟的两国之子,光是两国中不想他活着的人,都数不清,更何况现在是在瞿东,是除掉丰岚最好的时机。 羡月横下心,他不能让常魏知道丰岚在高老庄,不然就凭半身是伤的丰岚,逃不过瞿东王将的追捕,虽不知道瞿东为什么要掺和进来,但落在常魏手里,定也不会让丰岚好过。 花和叶开口:“将军问话,如实回答,窝藏反贼,罪连九族。” 羡月小心翼翼回答:“不知大官人问的是何种刀剑伤,今赶早小的确实接了一个被刀划伤的病人。” 常魏看向花和叶,花和叶面不改色问:“病患何在?你能确定是刀伤?” 羡月回:“正是主街珠宝铺子的刘老板,他家两个小厮送来的,刀伤在左臂,小的从医十多年,绝不会诊错。” 花和叶夸了羡月,向常魏说明,常魏并未急着要见刘老板。 搜查的将士回到正堂,带头的将士向常魏摇头,羡月心头一怔,不禁疑惑丰岚去向。 常魏对花和叶说:“花老板要是不介意,可否让本将把这两人带回去再审查一番。” 花和叶自然没有什么不乐意,高老庄素来不缺有权势的人,凡是有人给她一份薄面,维持她的威望就够了。 刘老板她最清楚不过,给他贼心都没贼胆,至于眼前这个刚来高老庄不久的医师,死活不过是一条贱命,只要常魏在她的地盘不闹出大人命,花和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眼。 将士冲过来,羡月只能向花和叶求助。 “花老板救救我,我真的是无辜的,我一个小医师来到高老庄,这半年一直矜勤恳恳看病救人,真的没有遇见将军口中贼子踪迹啊!” 常魏大吼一声:“带走。” 羡月无处可逃,挣扎下被常魏一脚踢跪在地,羡月顿时两膝碎裂,发出惨叫,这更加让羡月笃定瞿东抓捕丰岚的动机。 “等等。” 花和叶说:“常魏将军,你这两日所抓的人都是与我签过协议的,生意开在高老庄一日,我就得护他们一日,如若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还请将军手下留情,切莫让花某寒了高老庄通街的人。” 常魏不情愿开口道:“本将自有分寸,只要他们嘴巴松,自不会多吃苦头。” 羡月被将士拖走,街上的人立即靠在两边,羡月在人群里看到惊恐的红俏儿,咬唇示意她不要出来,这一次的死活真的只能咬紧牙关了。 珠宝铺里,小厮们根本敌不过将士,刘老板大喊大叫,在看到囚车里双膝是血的羡月后,立马老实上了囚车。 羡月对刘老板抱歉一笑:“对不起啊!是我供出了你。” 刘老板一脸茫然,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等囚车出了高老庄,才抓着囚车外哭喊冤枉。 囚车并未走远,而是进了高老庄关界,这里是瞿东、大月氏、云晟的驿官驻扎地,地方不大,却也是各司其职,面上融洽。 让羡月没想到的是,高老庄关界下竟然还有一个地牢,两个大铁门相对。 地牢年久未修,一股子霉臭味,与羡月一同关进来的,还有其他两家医馆的当家跟医师,加上刘老板,地牢里一共关了十个人。 十人之中,除了羡月,其它九人似乎心态还不错,竟然闲聊起来。 当晚,常魏亲自提了二人审问,约莫两个时辰,竖着出去横着回来,关在对面铁门里,看样子没死。 夜半,常魏又提走三人,依旧是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丢到对面铁牢里。 刘老板慌了,其余三人也慌了,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50章 得救 羡月反而不慌了,看来这个常魏的手段不过是严刑逼供,根本不确定丰岚在不在高老庄,那么现在,羡月只要咬紧牙关挺过去,这事就能翻篇。 对面躺下的五人迟迟不醒,另外三个医师开始唱衰。 年轻的瑟瑟发抖,“怕不是已经死了!谁能来救救我们啊!” “这、这到底还没有王法,我们做医师的,救人还救出罪来了,这可要了我的老命啊!” 两个老的垂泪肆下。 “高老庄有什么王法,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抓一个贼子而已,竟然驳了花老板的面,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要散在这里了。” 刘老板听不下去了,指着三人说:“你们手中救了贼子,还不自知,我才是被你们白白连累。” 年轻的医师跳起来吼:“你说什么,我们才没救过什么贼子,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能说瞎话,要怪就怪你婆娘划你一刀,被人误成贼子抓进来,你就是那个贼子。” 两人动起手来,两个老的吓得捶地大骂,本就不大的牢房成了打斗场。 铁门外的将士喜滋滋看热闹,羡月双腿动不得,拉不住,劝不住,只得靠边边不让自己被误伤。 两人以头破血流收场,停歇一会儿,不解气,眼看又要打起来。 羡月过意不去,好声好气劝说:“我们都省点力气,指不定将军马上要来提我们问话,咱们这样自伤和气,吃亏的是自己,对面两个精壮小伙都成那样了,咱们可得让自己皮实些,那将军可是禁军统领,手段可不是一般的厉害,要想活着回去,大家得齐心啊!” 两人相视一眼,横眉怒视的脸立即苦巴下来。 刘老板小声嘀咕:“齐心有用,我能在这跟你们废话,那将军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是直奔我们的命来的,就你还想活着出去,门都没有。” 羡月气噎,可又觉得刘老板的话并无有错,他们的命确实是捏在常魏手中,可这也抵挡不住羡月求生的心。 羡月说:“刘老板您见多识广,是高老庄有名望的人,您可是有什么好办法?” 刘老板挺挺大肚子,高扬起头说:“我在高老庄混迹多年,不说与王权贵子打交道,那也是认识一两个有名号的人物。” 两个老的很识时务,三两句把刘老板捧上天,年轻的医师舔着脸问:“快说说,有谁还能救我们。” “自然是少不了花老板,她肯定不会放任我们不管的,她后面可是连王权贵子都不敢小瞧的人物,花老板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 刘老板也不知哪来的自信,反正话放出来了,能在死前被人膜拜一番,也是圆满。 羡月都替刘老板尴尬,他自己可是在花和叶眼皮子底下被塞进囚车的,还有自己,一双腿都差点废了,也不见得她花老板有多大能耐,声势倒是惊人,却没掀起半点浪。 显然其他三人不像羡月这样想,在刘老板的吹嘘下,脸上渐渐有了希望。 天快亮时,对面铁门里已经躺了八个人,刘老板的脸都白了,羡月盘在角落不敢抬头。 常魏又来了,折腾一夜的面上更加阴沉,索性就在铁门里审问。 刘老板吓得直磕头,在将士的鞭挞下声泪俱下,无非说着自己无知被冤枉的话,显然常魏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又不肯放弃,直到刘老板被打的昏死过去,常魏才叫人住了手。 “就剩你一个了,该怎么回答,想好了吗?” 羡月从角落里爬出来,露出应该惧怕的嘴脸。 “小的无知,真的没见过什么贼子,求大官人饶命……” “打。”常魏下令。 鞭挞落下来,羡月求饶、哭诉、喊冤、惨叫,直到自己意识模糊,才渐渐心安。 再醒来时,羡月已经回到高老庄医馆,红俏儿泪眼滂沱。 “公子醒了、公子醒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入眼,“你感觉怎么样?” 羡月勉强睁开眼,扯开嘴角。 “宋大人,你来了,不好意思啊!又让您费心了。” 宋晚棠喉咙发涩,“我来迟了,你受苦了,是花和叶带你们出的地牢。” 羡月微微一笑,花和叶,竟然真是她,她不是拦不住常魏吗? 宋晚棠低垂眼说:“我接到口信时,你们已经被瞿东王将抓进地牢,禁军统领官职在我之上,我无力救你,最后高老庄所有商户闹到花和叶面上,花和叶才不得不请旨她身后的人,你们才得以得救,那个常魏是王卿,素来手段暴虐,你们能在他手中活下来,真是万幸,只可惜有三个年纪大的老者没有挺过来,为了几个贼子枉丢性命。” 羡月呆滞无神,身体的痛远比不上心里的愧,终是自己害了他们。 宋晚棠示意红俏儿先出去,叹道:“没想到观月台你不辞而别,再见就是你遇此劫难,你也不必忧心,你的双腿能保下来,是花和叶带来的医师跟药,很是不易,花和叶给了老者家里一大笔银子,也算是慰籍。” 羡月滑落一滴泪问:“常魏呢?” 宋晚棠拿出帕子沾了沾羡月脸上的泪说:“已经离开高老庄了,他们要抓的人不是什么贼子,而是一位王权公子。” 羡月闭了眼,扯过帕子盖在脸上。 宋晚棠看着羡月,“那位王权公子是你认识的,也是曾要杀过你的人,司空丰岚。” “是吗。”羡月淡淡回。 帕子遮住脸,宋晚棠看不见他的表情,有些话他忍不住。 “你见过司空丰岚是不是,是你救了他?” 羡月不说话。 “回答我。”宋晚棠近乎咬着牙。 羡月身体一颤,没有正面回答:“是我害了他们,是我害死了那三个老者,死的人该是我。” 宋晚棠眼瞳猛缩,一双手顿时紧捏成拳,他努力克制不把拳头砸到羡月脸上,可胸前的起伏,暴露了自己此时的愤怒。 宋晚棠骤然转身,羡月扯住他的衣袖,乞求道:“别、别,我一个人死不足惜,求你放过他。” 羡月身上的伤从里衣渗出血丝,小臂上的鞭痕触目惊心,宋晚棠莫名恼怒,甩开羡月大步离去。 “宋大人、宋大人……宋晚棠。” 羡月嘶吼着从床上滚落下来,浑身撕裂的痛楚让羡月倒吸一口凉气。 第51章 相干 宋晚棠阴着脸出现在门口,快步捞起羡月放回床上。 “你是个聪明人,该好自为之。” 羡月反身扑过去,紧紧抱住宋晚棠的腰身,不停的抖动嘴皮子。 “求宋大人看在我曾救过你一次的份上,放过司空丰岚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你是瞿东文官并不参与王权之争,是不知道他活的有多艰难,你不是说你此生只会在常乐县做个逍遥父母官吗?这次你就睁一眼闭一眼,让他们自己去斗,好不好?” 宋晚棠直愣愣杵在原地,心火郁堵的水泄不通,最终是理智战胜了内心。 宋晚棠看着腰间的人说:“我没那么大能耐,常魏翻遍高老庄都没找到司空丰岚,想必他已然安全。我只是恼你不顾自身安危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们被常魏跟起义兵发现,司空丰岚他可能死不了,而你,甚至老李他们都逃脱不了,也许你在常乐县所熟知的每一个人都会受到牵连,或许你不信我所说,可经过这次牢狱之灾,你应该能看清很多,你我他永远不可能都有下一次的幸运。” 羡月木木点头,这一点自己又岂会不知,可他还是选择牺牲这些人。 羡月痛恨这样的自己,痛恨这样的世道。 宋晚棠暮然感慨:“也不知道司空丰岚与你真是不相干的人,你每次遇险都是因为他,叫人不知是该怜你,还是疑你。” 羡月声音沙哑,艰难开口:“我说了,你也许不信,他很像我以前死去的亲人,所以我见不得他有难。” 宋晚棠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深深看了羡月一眼说:“好了,你该休息了,老李头那边我替你瞒着,我让红俏儿上来照顾你,这几日,我暂时不走。” “多谢!”羡月发自肺腑。 宋晚棠无声出门,羡月躺回床上眼睁睁发呆,红俏儿走进来远远看着。 羡月问:“你都知道了。” 红俏儿低着头不说话,眼角却更红了。 羡月叫她到跟前,低声说:“木莲,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年的苦。” “公主……”红俏儿小声呜咽着,捧着羡月的手不敢哭出声。 羡月轻声安慰:“好木莲,你很勇敢,我能回来,全靠你煽动商户们逼迫花和叶,听说花和叶也给我一笔银子,等公子好了,我们换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相依为命。” 木莲破涕为笑,抱着羡月再不松手。 三日后,宋晚棠离去。 半月后,羡月终于能杵着拐杖下地溜达,医馆生意咸淡,好在花和叶不光给了羡月一笔可观的银子,还免了三年租金,羡月这下更安心了。 羡月带着满福跟木莲回到常乐县,与老李头辞别,老李头破天荒没哭没闹,只是叮嘱羡月能回来在自己死后在坟前上一柱香。 大山关了医馆大门,拉着二丫跪在羡月身前,羡月没拦,看着他们磕了三个头,示意木莲把准备好的银票分给两口子和老李头。 羡月说:“一共有三份,老李头一份,你们两口子一份,虎娃一份,满福的我给他自个了,今日一别,日后恐难再相见,这顿饭大家都坐一起吃!” 还是原来的小桌子,二丫主动与木莲坐一方,老李头抱着虎娃一方,大山与满福一方,羡月端起酒自饮一杯。 “满福,你今年十八,算是个顶天立地男子汉了,高老庄的医馆就由你执管,你是个老实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时不时回来看看你云嫂子跟李叔,他们是你的亲人跟后盾,你不能忘本。” 满福含泪点头,为羡月斟酒。 羡月敬大山与二丫,“大山两口子,我就不多说了,你们都是良善之人,我就将老李头托付给你俩,叔一生不易,临老在异乡。他能动时,你们不必赶着伺候,但他不能动时,你们得把饭送到他嘴边,养儿不易,你们是做父母的人,都明白。” “月哥放心,十四岁那年叔把我捡回来,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从今儿起,是我亲爹。” 大山连喝三杯,对老李头扑通跪下,当场洒泪。 “爹,受儿一拜。” 男儿有泪不轻弹,羡月上一次看见大山这样,还是孙怜儿死的那晚。 “爹。”二丫响亮一声,跟着跪下。 老李头感动的一塌糊涂,抱着几人哭嚎一场。 大家流着泪吃完饭,羡月在医馆里四处看,十年了,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块木头他都曾抚摸过。 羡月向它们一一告别,后院的鸡跟狗羡月也要说一句吉祥话,黑狗还是一见到羡月就叫,羡月不像以前会跟它对骂,反而笑意盈盈。 天黑,羡月走到常乐县各个街道,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走过的脚步,羡月曾以为自己会老死在这里,没想到是他先抛弃了这里。 离去时,羡月买了车马,在常乐县十年,看人坐车马无数,自己从不舍得,今日他要走了,当初是爬着进的常乐县,现在他坐着车马离开常乐县。 羡月心情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有喜悦,有彷徨,有失落,最多的是庆幸。 车马出了常乐县,把满福送到医馆,羡月就可以心无挂碍的离开了。 木莲一路与满福打趣,欢声笑语,羡月心情终于好了起来,以后的他的生活里再无其他,只为自己而活。 车马行至高老庄,医馆里一片漆黑,满福下了车,与羡月拜别。 羡月掀开帘子笑,看着满福开门进去,如果说大山算是老李头捡来的半个儿子,那么满福就是羡月捡来的半个儿子。 满福打开门不进去,背对着羡月抖动身体,羡月心软了,想着就要与半个儿子分别,应该给儿子一个拥抱。 羡月跳下车,张开手臂大声吆喝:“满福,别哭,来,给爹抱一个。” 满福慢慢回过头,脸上哭得确实难看,逐渐变得惊俱。 满福大吼:“快跑,月哥。” 羡月拄着拐一跳一跳,身后并无有人追来,寂静的街上连一声猫叫都没有。 羡月回过头,车马边站了两人,一个是满福,一个不是木莲,那是…… 羡月往回跳,真正看清那人的样子。 司空丰岚就像暗夜里嗜血的狼,盯着羡月一步一步走进自己口中。 第52章 拒绝 “你要去哪里?” “兜风。” 医馆里出来一人把满福拖走,羡月立即丢拐大骂:“放开他,你要敢动他,我、我……” “你要怎样?” “我死给你看。” 丰岚一使眼色,满福被放,跑到羡月身前挡着,不让丰岚靠近。 羡月对满福急说:“你快回院里,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这位是月哥的朋友,他只是脾气不太好,别担心。” 羡月没拐站不稳,眼看要倒地,丰岚顺势把他接住,抱进正堂。 羡月涨红了脸,小拳拳捶丰岚,低声说:“你、你要做什么?上次害得我还不够惨吗?你快走,被人再发现,我们就都要被你害死了。” 丰岚低头说:“这次我是光明正大来的,如果我死在瞿东,就是中晋跟云晟向瞿东开战的好时机。” 丰岚把羡月放凳子上说:“你要去哪里?” 羡月憋着嘴回:“这里待不下去了,我要离你远一点。” 丰岚抿嘴,盯着羡月双膝看,“常魏,我会杀了他。” 羡月忐忑不安,低声问:“你上次是怎么逃出去的,你那个护卫他怎样了?” 丰岚回:“隼一无碍,本来他是要跟来给你道谢的,我不许,能逃过常魏的追捕,多亏运河,是他带着我离开医馆,在破观音庙里躲了三日,后来我的人来了,常魏就带人撤了。” “运河。”羡月吃惊。 丰岚解释:“那晚吃撑了,我在小院里消食,顺手把羊腿给他,没想到此举竟救了我一命,常魏来时,我正背着隼一无处可走,是运河带我从小道狗洞里避开所有追捕。” 羡月轻轻哦了一声,不知是庆幸还是悲哀。 丰岚突然蹲下,看着羡月说:“我知道你受了不少罪,你可能怪我没有及时回来救你,我当时自身难保,一旦现身,就坐实了你的罪名,还好你挺过来了,能看到你安然无事,我很开心。” 羡月受宠若惊,“你不走,是为了能看我。” 丰岚笑:“也不全是,我还有别的事要办,我一办好就来找你。” 羡月心突突跳,更担心丰岚的安全。 “此地不宜久留,你的身份太招惹,还是快些离开高老庄才是,说不定有人盘算着怎么杀你,好挑起战事。” 丰岚笑得好看,“所以我冒险来见你,是想带你一起走,羡月,你跟我走!” 丰岚的再次相邀让羡月很感动,从最初相遇时的不信任,到现在丰岚真诚对待。 羡月内心深处被击中,很想立即拥抱住丰岚,告诉他我愿意。 这种想法很快被羡月压下去。 宋晚棠说的对,他们现在的身份就是不相干的人,只会让自己陷入无尽的危险,羡月从一开始就是要远离王权纷争。 “不要拒绝我,相信我,跟我回中晋,我会给你一份安定,让你无忧无虑的过好以后的日子。” 丰岚几近期待,双手从自己膝上攀到羡月膝上。 羡月望着丰岚,将他眼中的星光收入心底。 有这句话,足以支撑羡月走完漫长一生。 “我不能跟你回中晋,你有你的路要走,我有我的路要走,我们相遇本就是一场错乱,这次死里逃生,我更加坚定自己,抱歉!我不能跟你走。”羡月说完,喉咙里的血腥突然涌现。 羡月咬着嘴唇低下头,怕自己再看丰岚一眼就会反悔。 心底的声音在呐喊,王兄,我愿意,我愿意…… 丰岚默默收回手,起身离开,跨门前丰岚冰冷的声音传来。 “我再不会对你说这一句话。” 门外安静了许久,木莲走进来,跪伏在羡月膝前问:“公主……那是丰岚殿下啊!您为什么不跟殿下相认,我去把殿下找回来。” “木莲不要去……不要。” 羡月口吐鲜血,失声而泣。 木莲搂住羡月,让他依靠在自己身上。 羡月低喃:“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木莲泪流满面,抓着羡月的手轻声安抚。 “小公主别怕,木莲还在,您知道当年是谁处罚我的吗?是丰岚殿下,殿下处殁了所有碧缇宫的人,唯独饶过了木莲。 我记得殿下说,“你是阿音最好的玩伴,杀了你,我怕有一天会没人记得她。”殿下不相信您死了,不顾云晟王的旨意赶回中晋,将中晋皇宫掘地三尺,执意在中晋各大地方寻找您。那一年从中晋皇宫传出的诏书足有三十一道,由殿下授印就有二十一道,之后的几年无数道诏书传出。整整五年,殿下都没有放弃过,哪里有您的消息,殿下就赶往哪里。那五年,殿下错失云晟推举王侯,更不得中晋王厚望,直到大公主从碧海崖带回您的血衣,中晋王下令撤回所有诏令,下召天下,公主身殁……” “王兄,对不起、对不起……” 羡月掩面而泣,不停向丰岚道歉,哭得心嘶力竭。 “殿下把自己关在碧缇宫,三日不喝不睡,最后是中晋王亲自踹开门,把殿下拉到雨下痛斥,那一夜的雨一直没停,殿下硬生生在雨下站了一晚,之后,中晋王派人把殿下送回云晟,我求死不得,殿下将我贩给奴市,让我永远不要忘记小公主,十年了,我没有一日忘记过殿下的话。”木莲整个身心空洞无力,依稀可辨当日的情境。 “王兄——” 羡月泣血大叫,追出去。 空荡荡的黑夜里骤然雨落,羡月摔在地上,拖着双腿在雨里爬行、哭喊。 “王兄回来,你回来,我还在这里,带阿音一起走……” 暴雨如柱,天雷滚滚,所有一切呼唤都被无情吞没。 羡月冲天叫吼,雨水打在脸上,雷电一闪而过,发髻一圈因羡月极悲怒有了缝隙。 雨一直下,等不到天亮。 木莲带着羡月连夜出了高老庄。 一路向北,北的尽头是碧海涯。 天终于有了丝灰色,街道被雨水冲刷得不留痕迹。 唯有积水沟里飘着一个黄色不明物,显得诡异。 宋晚棠挪动脚步,骨节分明的手伸进积水沟,捞起不明物。 是半张人皮面具。 第53章 九黎 “大人,马车一路向北去了,要不要派人……”巷子里不知何时站了两个黑影。 “我知道了,通知常魏,务必留下司空丰岚。” “是。” 黑影散去,宋晚棠露出脸,似笑非笑看着手中人皮面具。 马车停在紫色花海里,木莲轻轻为腿上的女子揉按两穴,女子残破的脸分不清是男是女,双目无色,眉心处总有抚不平的悲怜。 “木莲,当初我娘亲真的是叛离中晋了吗?” 木莲摇头叹:“木莲永远不会相信……” “可父王相信了,对吗?” 司空理理哽咽落泪,那个总是将自己举高高的男人,她的父王,天下最疼她的人,派人伏杀了他的妻子。 木莲怔怔回答:“公主别哭,我不懂战争,木莲却知道身处王权中的人多是身不由己,他们身后站着自己的家国。就像王后,她作为碧海将臣,远赴中晋为后,是为了天下不起战火,这样心怀大义的女子怎会抛夫弃子,叛离中晋。而中晋王,他一生赤诚,勇猛无畏,为统一天下,背负骂名,亲上战场,从未说过王后一句离叛之语,怎能是天下人口中的残虐暴君,只不过是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君王。” “他们都没有错,又都错了,自以为站在王权巅峰,其实是战争下可怜的牺牲品。” 司空理理抹去泪,跳下花海。 谁说草木无心,人心有情。 偏偏是人心难猜,花草最是长情。 司空理理变回羡月的模样,去他的王权之争,去他的大义,老子要快活的活下去。 羡月冲木莲喊:“小娘子,收东西,公子带你去快活。” 木莲看到折射在羡月脸上的晨光,不由得抛却一切悲伤,她终于等到了不敢忘的人。 木莲大肆笑:“公子去哪里快活?” 羡月在花海里翻滚。 “去九黎城,那里曾是我娘亲出生的地方,一片被竹林包围的世外桃源。” 羡月乘光策马,太阳一路照耀他前行,沿途草木肆放,花香鸟语,羡月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马车飞驰半月。 车轱辘断裂,总算看见了九黎城,二人灰头土脸进了城,忙不迭找家酒馆坐下。 羡月连灌两盏热茶祛寒,不禁感慨:“这大城就是不一样,路宽楼高,繁华似锦啊!连路上的姑娘都水灵水灵的。” 木莲笑看两眼,“公子这般盯着人家姑娘看,怪会招人闲话。” 羡月捏一把木莲细腰,调笑:“小娘子别吃酸,爷就是看看这风水不同的地方,养出的姑娘是不是水嫩些,好买一个回去伺候娘子。” 客栈小厮上菜闻见羡月的话,忍不住多句嘴。 “娘子好福气,得公子相护,二人以后的日子,一定能幸福美满。” “说得好。”羡月一拍桌子,拿出碎银。 “这是爷赏你的。” 小厮吓一跳,随即乐得合不拢嘴,接过银子,妙语连珠,美得羡月开怀大笑。 正值饭点,酒馆吃饭的不少,纷纷侧目。 羡月也不尴尬,索性站起来大道:“今日在座的酒,爷包了,在下羡月,初来九黎,得这位小兄弟美言,今后一生平安喜乐,大家不要客气,敞开了喝,爷今儿高兴。” 羡月高举一杯酒,酒馆里的看客自然开心,白捡一顿酒钱。 看客们回敬羡月,各带一句吉祥话。 羡月从没听过这么多的好话,感动得一塌糊涂,只恨不能把身上银子都掏出来。 酒过三巡,木莲结账的手开始抖了起来,忿忿瞪了羡月一眼。 老板指着角落里说:“娘子,那儿还有一桌,客人又要了两坛。” “别再放人进来了。” 木莲咬的牙齿吱吱作响,强作欢笑把银子付了。 回到酒桌前,木莲一屁股坐下,气鼓鼓说:“公子要当散财童子,也得看看荷包袋子鼓不鼓。” 羡月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讨好木莲说:“好木莲,都是公子这张臭嘴惹的祸,谁曾想贪便宜的人这么能喝,各个打着晃腿离开,我知道错了,下次、下次再有发生,你就拿块破抹布堵住我的嘴。” 木莲都快哭了,“还有下次……” 羡月直摆头,“没、没有,哪能还有下次,这银子来的不容易,以后木莲管家。” “这还差不多。” 木莲笑着把包裹系在腰间,羡月又掐一把木莲,起身离桌。 “再来两坛酒,记在他身上。”一声大喝。 羡月停下脚步,饭点早过,酒馆里的人都散了,哪还有人要酒。 小厮指向角落说:“那边还有一个公子,从您进门就在了。” 羡月后退一步望去,还真有人,只是羡月这桌在门口,角落那桌背对柱子,像一个小隔间,从羡月这桌方向看过去,那人刚好被柱子挡住。 羡月无奈,让木莲再给两坛酒钱。 木莲不情不愿付完酒钱,拉着羡月要走。 “再来两坛,还是记他身上。”柱子后的人伸出一条胳膊指向羡月方向。 木莲娇嗔:“公子……” 羡月拍拍木莲的手,好声说:“给,谁叫是从公子嘴里吐出的话。” 木莲甩开羡月,掏空一个钱袋子丢在桌上。 “公子快走,那是个酒鬼,想占咱们便宜。” “走走走。”羡月赶紧拿包裹。 “再来两坛。”角落里的人又发话。 这下羡月忍不住了,他娘的,还没完了,怎么不喝死你。 羡月一甩包裹,气势汹汹走过去,停在柱子后软声说:“这位公子,在下初入九黎求生,为讨吉头,一时狂言,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在下已经结清在场所有酒钱,已是囊中羞涩,您的酒钱,恕在下无力再付,还请公子自付酒钱。” 柱子后的人淡淡回:“我没带钱。” 羡月简直要吐血而亡,您没带钱,要不要说这么理直气壮,等等,没钱来喝酒,敢情是今儿遇到自己这么大冤种,得铆足劲儿。 “我也没钱了,把酒喝进肚子人是你,公子您自个儿想办法。”羡月才不当大冤种。 柱子后的男子悠哉倒酒。 “你刚才说,所有在场人的酒钱,你包了,我喝多少,你就得付多少,大丈夫说话,不能说话不做数。” 羡月算是开了眼,第一次遇着这般不要脸的人。 第54章 故地 在场喝酒的人那都是以礼相待,他可没有,羡月没见这人来敬过一杯酒,再一看这人桌上的空酒坛,简直要炸了,一双手指头都不止。 一想到酒进了这么个货色的肚子,羡月就肉疼,顿时没了好话。 “公子有没有听过,大丈夫不受嗟来之食。” 羡月瞪着那人后背,仿佛能变成两把刀子插进去。 男子站起来,语气变冷。 “我读书不多,但听着不是什么好话,这两坛酒我没动,你不用付钱。” 羡月一时不知怎么回话,抬眼只看到男子后侧脸,但看不太清他全部面貌。 男子大步朝右前方走去,那有一个出口,男子行至门槛时,回头淡淡看了羡月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去。 羡月呆滞原地,那人分明有一双眼熟的眼睛,可羡月始终想不起来在谁身上。 木莲上前关心,羡月摆摆头,找小厮询问竹林之地。 羡月小时候跟母亲来过几次,毕竟那时他太小,记不得位置,只隐约记得有很大一片竹林,竹林后靠一座杨木山。 春时,漫天杨花飞舞,就像下雪一般。 小厮不知,问了酒馆老板,老板向城南指了方位,趁着天亮,取回车马向城南去。 出了九黎南门,羡月已经看到远处高耸的杨林,一柱香时间,杨木山便出现在眼前,与以前不同,竹林外有了村落。 羡月打听才得知,是山里的村落搬到竹林外,有人买下整座南山,在九黎城外修建房屋,让山里的人全部搬出,自然也包括南山下的这片竹林。 羡月有些失落,让木莲先去村落找落脚的地方,自己则进了竹林。 羡月依稀记得穿过竹林,会有一片湖泊,湖泊背靠南山,南山下长满紫色桔梗,小时候每隔一年,娘亲就会带着自己跟丰岚来这里小住一月。 在这里没有皇宫的规矩,羡月跟着丰岚上树掏鸟,下水摸鱼,玩累了就席地而睡,日日星空、花香,那是比皇宫还要快活的日子。 羡月加快脚步,穿出竹林。 湖泊还在,紫色花海还在,就连湖中央的一排小木屋也还在,好像小木屋里还有人向他招手。 “娘亲……” 羡月飞奔过去,连接木屋的竹桥破裂,不足以过人,羡月跳下湖,游到对面,兴冲冲的爬上岸。 晃动的影子不是娘亲,而是小时候自己非吵着要买的人偶,人偶由竹子编织,再糊上纸,画出人的模样,还可以给人偶穿衣服,这样的人偶多半是用来烧给逝去的人,为此丰岚还替娘亲教训过她。 人偶上的纸已经破烂褪色,看不清原来模样,羡月索性把糊纸全部撕掉,再看就是一个条形竹筐,一点儿也不看不出是人形。 木屋里没有变化,桌椅摆放还是原来的位置,甚至床榻的褥子都还在,只是长久不住人,积了灰。 略微打扫一番,几乎就能住人了,羡月有些惊奇,没想到十五年过去,这里依然能保存完好。 “什么人在里面。”木屋外有人声。 羡月走出去,竟是一排将士,因不想湿衣只在对面冲羡月喊:“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九黎禁地,没有官印文书,不得擅自进来,速速离开,否则刀箭无眼。” 羡月不想惹事,跳湖里游过去。 “各位官爷好,在下曾是这里的村民,儿时随母迁居在外,母亲故去,小的思乡心切,便想回来看看,惊了官爷,多有得罪,小的给官爷们赔不是。” 羡月掏出一些碎银,笑着奉上,“一点小意思,劳累官爷们买点小酒喝。” 将士们年纪不大,想来都是九黎百姓,听闻羡月这番话,也不做计较,反而与羡月闲聊起来。 带头的将士站出来说:“俺叫李顺溜,我们都是在九黎长大的,但俺是在山里边上长大的,看着你与我同岁,你以前也住这里,指不定俺俩小时候玩过,离山变化可大了,外人进来都是要迷了方向的,你敢一个人进杨林,说明你真是九黎百姓。” 李顺溜一口蹩脚方言,羡月多少能听懂,小时候她真的在竹林迷过方向,那时候她一点都不害怕,因为娘亲与丰岚总能找到她,以至于她最喜欢的游戏,在竹林根本没法玩。 羡月呵呵笑,“这里为什么要被围起来,一座野山有什么可看管的,我小时候经常在竹林玩,还时常捡到贪玩迷路的孩子呢!” “都说是你小时候了,现在这座山不是野山,是有主人的。”李顺溜冲其他人摆手,示意他们去别处巡查。 “哦!山还有主人?”羡月活久见。 李顺溜笑答:“十年前,有位富贵公子买下了南山,还与九黎官衙签订书文,更名为离山。” 羡月好奇,“还有这等妙事,难不成山里有金子。” 李顺溜哈哈大笑:“小兄弟真会说笑,买离山的公子说这里风水好,他想死后埋离山。” 羡月吐舌,这是提前给自己找坟墓啊!脑子怕不是抽了,买这么大座山葬你一个。 “顺溜大兄弟见过此人没,这人要不是脑子不好,就是长得不招人待见,山能一辈子归他,双腿一蹬,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埋,咋个还想临死自个儿躺离山。” 羡月话直,李顺溜不觉得难听,反而乐得很。 “俺还真见过这位公子,那叫一个俊逸潇洒,肯定是个世家公子,是个皇子也说不定呢!毕竟连九黎城主都亲自露过面,指派城卫兵巡查离山。” “是个厉害人物,有眼光。”羡月惺惺回,他娘的,天下大好河山多不胜数,咋偏偏就看中这里,羡月叹惜自己死了也住不上。 “城主发过话,离山卖出的银钱全部用于九黎民计上,小兄弟,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外边哪有我们九黎好,在九黎,所有百姓都能吃上肉,多少人来了不愿走,听说外边儿,男的想娶九黎女,女的想嫁九黎郎,哈哈哈哈……” 李顺溜操着一口方言,很是骄傲,粗旷的外形配上胡渣脸,大笑起来,能惊起林子里的鸟,活生生一个笑脸关公。 羡月也跟着大笑:“嗯,不走了。” 第55章 安家 九黎归属瞿东,城主东道主曾是碧落王朝下的将臣,羡月见过他,是母亲故交,东道主不理王权,在碧落与中晋开战时,抽身投靠瞿东,九黎百姓才免受战火肆虐,在九黎的百姓眼中,东道主就是他们的君王。 羡月很是敬仰东道主,在羡月眼里,能护百姓安生的人才是好的君王,这也是羡月为什么要来九黎的原因。 离开竹林时,李顺溜告诉羡月,想家的时候可以去城卫营找他,他可以找人通融通融,让羡月可以常回家看看。 羡月很开心,打心底认下李顺溜这个粗犷的大兄弟。 木莲已经找好住处,九黎百姓热情,竹林外边的村落有不少空置的屋子,老村长听说羡月从前住竹林里边,执拗拉着让住下。 一排排屋子长得一个样,每户都有一个院子,有妇人忙着在菜园捉虫的,有阿婆种瓜果的,还有满园花香的。 老村长带着羡月经过,所有人都跟羡月木莲打招呼,穿过院子,三间正堂,两边还有东西厢,屋里显然之前有人住过,桌椅床榻都不缺,木莲开始收拾。 屋子背靠竹林,呈围合布局,十分舒适,银钱、药材老村长统统不收,羡月特别感激,连连鞠躬致谢。 老村长离去后,刚才与羡月打招呼的人,送来米面、新鲜蔬果,甚至还有热乎的大馒头。 木莲感动哭了,羡月也没想到来九黎竟是这样顺利,家就这样有了。 夜里,羡月惊醒,跑到木莲床头让她掐自己,看是不是梦,木莲真掐,羡月疼得呲牙咧嘴,钻进木莲被窝里互掐,咯咯笑声持续到天亮。 第二日,木莲早早起来收拾做早饭,羡月不愿起,赖在床上,等木莲把吃的送到屋里,木莲依着他,将吃的端至羡月嘴边,羡月吃饱继续睡,安逸的四仰八叉。 日上三竿,羡月睡不下去了,隔壁四邻又来送东西。 大枣、花生、桂圆、莲子,直接给木莲整脸红了。 羡月自然不能辜负四邻的好意,找木莲拿了银子进城,天黑才回。 木莲看着羡月大包小包从马车里卸,“公子,你这是……” “重操旧业。” 羡月左右扛大包对木莲吩咐:“明儿天一亮,你就在村里走一趟,告诉大家,竹林边上有陋医义诊,有病的看病,没病的瞧个安心,瞿东天干气冷,老人小孩难熬,我准备了些药膳,你顺带每户送一些。” 木莲有些难为情地说:“您这又义诊又送药,以后咱们岂不是只能咬紧牙关了。” “傻木莲,公子不傻,人家老村长跟四邻待我们亲热,我们要有好回报,以后才能长久融洽相处,这买卖稳赚不赔。” 羡月开始分装药膳,木莲拿白纱包住,系上白绳,都是些寻常干货,只需加上几味药草,便有调身健体的功效,老少皆宜。 忙活半夜,二人脸上全是喜色,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待。 昼长夜短,羡月起得比隔壁鸡都早,准备义诊需要的东西,也没什么可准备,医盒羡月随身带着,两张桌椅,一个陋医旗帜,就等人来。 义诊持续三日,村落的人几乎都过了羡月的手。 大病小病,五花八门,羡月都能诊的九十。 小病能治,分文不取,大病也能治,只收药钱。 义诊结束,羡月在九黎城找了处热闹角落,两个小马扎,便支起旗帜,因着羡月在离山下义诊的举动,城中也有人慕名而来,有钱没钱,羡月都一视同仁。 隔个三两日,羡月就能挣块猪肉钱,日子咸咸淡淡,想出诊就带上两个马扎,不想出门就呼呼睡一天。 木莲在院里一半种上蔬果,一半种上草药,还买了良耕地,拉着羡月播种施肥,笑着说明年就能吃上自家种大麦子。 大雪来临之际,羡月去了城卫营,李顺溜见到羡月,给了他大大的拥抱。 “小兄弟,你小子能耐啊!来九黎三个月,就已经安家立业,叫俺羡慕的紧。” 羡月本就被李顺溜箍得透不过气,一听他这口蹩脚话,直接笑岔气。 “顺溜兄,快松手,我、我肚子疼……” “瞧你这小身板,咱跟个婆娘一样,跟俺进营帐暖和暖和,再说话。” 李顺溜一把将羡月扛进营帐。 李顺溜是普通的城卫兵,住的营帐在军营外边,家里有个妻小不用通报都能见着,营帐不大,加上李顺溜住了二十人,好在现在是冬日,汉子们的糙味儿发挥不出来,羡月缩在最里边的木榻上跟李顺溜说明来意。 李顺溜应下,端了热茶给羡月,便匆匆离开营帐。 不一会儿,李顺溜又匆匆进了营帐,向羡月抱歉。 “瞿东王来九黎了,整个城卫营都戒严,九黎几处要地,离山、王城、九黎四大关界,都派有禁军把守,城卫营说不上话,这次俺答应不了你,等明年开春,俺再去求营卫长。” 羡月心里虽有失落,面上却看不出,反而安慰李顺溜。 “多大点事,无需顺溜兄难为情,新家就在竹林边,一个在里,一个在外,没啥区别,反正我不走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李顺溜大大咧咧,见羡月真的不在意,也舒展了笑脸,答应明年开春一定能让羡月回家看看。 羡月多嘴问:“瞿东王来九黎做什么?” 九黎作为瞿东附属城,羡月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君王驾临。 “九黎城西有一座雪山,山里的珍馐可多了,每当大雪之时,城主便会开放雪山,让城中有胆量的人前去围猎,瞿东王三年前就来过一次围猎,想必此回来俺们九黎,也是又馋了雪山里的珍馐,听说瞿东王向其他国发出邀约,各国王权贵子都在来的路上,俺们九黎这下算闻名天下了。” 李顺溜面带荣光,朝羡月打了一拳,“你小子有眼福了,这场面可不多见。” 本是羡月随口问,没想李顺溜还真知道一二,营帐里人多口杂,正值练兵结束,大家都打着饭在营帐边吃边闲话,羡月二人的对话自然是无人关注,但羡月却听到了他所关注的闲言碎语。 第56章 偶遇 九黎城在瞿东最东边,多是当地民生,不似高老庄那般车通人往,羡月来了快三个月,在最热闹的街头都听不到有关外界的消息,军营不同,他们披风戴甲,满腔热血,都是为了保家卫国,话题自然都是各国王权将领的风向。 城卫营在北,竹林在南,来时从南到北,回时从北到南,羡月不紧不慢的步子,来回刚好两个时辰。 羡月回到村子,木莲已经做好午饭,吃过饭,羡月背着马扎去城里看诊,木莲拦不住,拿了件厚披风给羡月套着。 羡月坐在老地方,看人来人往,心却飞到远方,忽然一片冰凉落在羡月脸上,羡月惊得身子一颤,从披风里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手心,软软的,凉凉的,然后消失。 “下雪啦!” 路上有行人喊,街头闹哄一阵,行人少了很多,只剩些收摊的,将平时放在铺子外的桌椅都收了干净。 有路过的行人冲羡月喊:“大雪来了,快些回去!” 羡月冲他们摆摆手,中晋无雪,在常乐县时,雪还没落地就化了,羡月倒是第一次知道下雪时是这样美的。 雪厚了些,路上就已看不见一个人,羡月有些好笑,下场雪,又不是下刀子。 没一会儿,羡月就后悔了,这九黎的雪可真大,足有一片鸭毛般大小,地上的雪已经积过脚踝。 屋檐塌下一块雪刚好砸在羡月头上,碎雪滚进脖颈子,激得羡月咯噔一下,骂骂咧咧起身收东西。 大雪茫茫,刮得眼睁不开,羡月将旗帜顶在头上蛮头快跑,大路中央冲撞到人,身上东西撒一地。 羡月一面道歉,一面爬起来拾掇医盒,还好雪厚,不然医盒指定得破裂。 与羡月相撞的人还站在原地,羡月匆匆一瞥,是那双眼熟的眼睛。 这次羡月看清了他的全部面貌,狭长的双眼,额前配有朱带,浅薄的唇微扬,透着极致邪魅。 羡月目光定住,男子未冠青丝,身着黑色里衣,鲜红的外衣从左肩斜挎至腰身,腰带松垮下垂,上面不似寻常公子挂着玉坠,而是挂着什么动物的角牙。 羡月有些恍惚,一度以为自己上次看错了,这种奇装异扮实在少见,虽不显华贵,却是给人一种不容小觑的错觉。 男子立身雪中,微皱眉,似乎对羡月紧盯着他很不悦。 “看够了吗?” 羡月冷不丁回过神,觉得此人不好惹,可既然碰着人家,说些好话也无妨,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羡月小声问:“公子可有伤着,雪太大,我急着回家,冲撞了您,我是个医师,公子若有不适,我、我可以……治治。” 最后一句话,羡月是抖着说完的。 “无。” 男子侧头离去,与羡月擦身而过,右耳上的红宝石在雪中无比耀眼,刺进羡月眼中,那个东西,羡月也有。 羡月呆在原地,是那晚东荒城桥下受伤的人,羡月以为他死了,没想到活得怪好,能在九黎遇见,还揩了自己一顿酒钱,真是处处是惊喜。 木莲顶着蓑帽找来,老远就看见一个雪人现在大路中间,要不是雪人手中眼熟的旗帜,木莲是不敢上去拍打的。 “公子莫不是冻傻了,杵路中间看雪。” 羡月穿上蓑衣蓑帽笑,“木莲啊!九黎的雪可真美。” “是真大,这哪是诗书里的雪花,分明是雪坨子。”木莲既心疼又好笑,自己最开始也是在屋里赏雪,没给羡月送蓑衣来。 大雪下了三天三夜。 羡月连着三天躺在床上有气无力。 木莲把暖炉搬得更近些,说些从女人堆里听来的话。 “大雪封城,城主下令,九黎百姓不得随意出入四大关界,九黎城里最近来了不少人,听说都是各国贵子,受城主相邀来雪山围猎呢!” 羡月闷闷嗯了一声,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九黎虽有四大关界,却只有三大关界对外开放,南城门是良耕地和离山,没有车马路,只有村子的人在南城门进出。 老村长召了村里年轻男人守夜,怕有外人不知礼数乱闯,羡月自然也在列,每晚村头一个,村尾一个,轮到羡月时,雪山上的号角已经吹响三日,也就是第一场围猎要结束了。 木莲担心羡月,陪着到半夜,连一声狗叫都没有,天寒地冻,羡月便让木莲回去。 雪停夜静,空气里有股得天独道的纯净,羡月穿得厚实,还裹着蓑衣,困了就躺雪里眯一眯,也不敢真睡。 羡月在黑夜,眼睛跟耳朵特别敏感,雪塌的声响,兔子钻洞的动静,都逃不过羡月的耳朵。 竹林沙沙,羡月立即站直了,大喊:“谁在那里,快现身。” 竹林没了动静,羡月知道那里有东西,雪的光亮不足以让羡月看清是野兽还是人,羡月不敢大意,打算回村叫些人。 竹林里的东西似乎看穿羡月意图,羡月走一步,那东西就靠近几步,而且动作很快。 羡月害怕了,更不敢回头。 如果是人,只有一个威胁不到村子,羡月只要大叫,村里就会有人跑出来,如果不是人,那就是野兽,一但羡月出声,那么自己等不到村子里的人,就被野兽撕烂。 是野兽的念头一旦冒出来,羡月腿都软了,真他娘倒霉催,自己的小身板恐怕都不够野兽塞牙缝。 羡月逼自己沉住气,他不动,野兽不动,他挪一步,野兽挪好几步,好不讲武德,羡月恨得牙痒痒。 一人一兽,各自僵持,眼看村尾在侧,羡月真后悔没带把大轧刀,后面的东西离他不出十丈,再挪两步就怕要扑上来了。 羡月猜想后面是头熊瞎子,不能长久背着它,最好是有武器威慑,雪地茫茫,连根树枝都没有,羡月想到头上的蓑帽,蓑帽还算坚硬,自己又有蓑衣护着,应该能试试。 羡月深吸一口气,转身取下蓑帽,不是野兽,是人,且离自己三步之遥,羡月惊得大叫:“来人……呜呜……” 羡月被扑倒,来人把羡月压进雪里说:“不要叫,我不是坏人,更不会伤害你,天外太冷,我不小心受了伤,想找一处能遮蔽风雪的地方,天亮我就走。” 第57章 相逢 羡月连吃两口雪,“你大爷的,你也知道天外太冷,大半夜搁这吓人,老子还当是是头狗熊,放开老子。” 男子按着羡月的手一顿,遂捞出羡月的头,咯咯直笑。 男子蒙着面,弹去羡月身上碎雪,捡起蓑衣蓑帽给羡月穿戴好。 羡月纳闷了,怕不是个大傻子,看衣着不像啊! 男子轻扯黑面巾,冲羡月笑,羡月揉揉眼,一个狗跳扑到男子身上。 东方弦月有伤,托着羡月倒在雪地。 “我还以为自己耳鸣,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怎么会来九黎,你一个人守夜,怎么不多叫几人,要是我真是野兽怎么办?” 羡月笑着回:“要是野兽是你,我就把你药倒,养在园子里看护药草,这样隔壁的鸡就不敢乱刨了。” 东方弦月眼藏忧伤,小声说:“你竟然在九黎安家,我还一无所知。” 羡月不多说,也不多问,顺着东方弦月后背移到他手腕处。 “你说你受伤了,快让我瞧瞧。” “没有大碍,被雪地里的虫子蜇了一口,休息一晚就好了。” 东方弦月拉开衣领,左侧脖子隐约有有些红痕。 天还不够亮,羡月点燃油灯仔细检查,在东方弦月后耳处找到一个红虫子,黑色血丝在皮肤里形成蛛丝。 羡月紧张起来,拉着他顺着竹林边摸回村子。 木莲已经在院里扫雪,见羡月回来,还没张口就被他身后的人吓到。 “天快亮了,你帮我去村长那露个面。”羡月边说边进了屋子。 木莲丢下大苕帚,匆匆出了院子。 羡月关上大门,让东方弦月坐进床帐里。 “她更名了,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我的出现让你们为难了吗?我现在就离开。”东方弦月颤巍起身。 羡月按住他的头,“别动,现在要紧的是你身上的毒虫,它可能会要你的命。” 东方弦月不动,任由羡月脱下他的衣衫,良久又问:“我不走真的对你没影响吗?” “无碍。”羡月仔细检查东方弦月身上的每一处,生怕毒虫钻进去他的身体里。 “可我看你很紧张,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见他还不知畏,羡月顿时急了。 “你是心大,还是傻,你该关心自己身上的毒虫,这种毒虫名叫雪岬虫,被咬者不出七天,身体会血枯而亡。” 东方弦月轻轻笑了,“有羡月在,我不怕。” 羡月快要被他气死,又对他拉不下脸,好在东方弦月身上有带药囊,身体上并没有被咬的痕迹,这真是万幸。 羡月无奈说:“村里的人很好,他们是怕有像你这样的野兽,惊了老人孩子,你在这里很安全,我先把毒虫取下来,但愿你中毒不深,不然会很麻烦。” 东方弦月轻点头,羡月拿来冷酒倒在他耳后。 雪岬虫在动,吸饱血的躯体很鼓,在耳后根处很难钻进去。 羡月点燃烛火靠近雪岬虫,雪岬虫便松了,羡月趁机把毒虫揪下来踩死,迅速给伤口擦拭冷酒,接着再敷上解毒的草药,羡月还有些放心不下,翻出护心丹让东方弦月服下。 东方弦月昏睡了半日,木莲端吃的进来,见羡月守在床边,不好多话,放下吃的便出去院里守着。 羡月担心余毒未清,一步不敢离开,稍稍吃一点,歪靠在床梁上,困得眼皮开始打架。 东方弦月醒来,半坐起身说:“你睡一会儿。” 羡月摇头,东方弦月说:“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睡一觉。” 羡月笑着爬上床,与他并躺。 “这种毒虫十分难缠,咬了人会钻进人的体内,我担心自己不够仔细,怕我睡了,你突然毒发身亡。” 东方弦月脸红,用手盖住羡月的眼睛,“那你眯一会儿。” 羡月还是摇头,“你要是还觉得身子累,就睡!有我看着。” “我不累,你累。” “我也不累。” 东方弦月拿开手,羡月侧身倚着头看他,二人都笑了。 “要不聊聊?” “嗯。” “来几日了?” “四日。” “你一个人?” “还有大月氏护卫军。” “思思雅雅呢?” “她们被月皇留在大月氏。” “谁伤的你?” “伤我的人是……”东方弦月没说下去。 羡月问:“是你母亲派人杀你。” 东方弦月摇头,羡月不明白,月皇把思思雅雅撤离儿子,这不是杀儿子的好时机。 “瞿东王相邀,本是议定仓氏中的贵子前来,月皇却下发旨意让我前来九黎,仓氏将臣们都看着,月皇若是要杀我,我不会活着到九黎。” 羡月揪心了。 “可她把思思雅雅留下,就是想让你受苦头,瞿东王才没那么好心让你们来围猎珍馐,指不定憋着什么坏,让你们有去无回。” 东方弦月微微笑:“羡月很聪明,所以这次来九黎的,都是各国不受宠的王公贵子,就像各国向中晋送子为质,所以小国间也有听训鉴学的较量。” 羡月自然是一点就透,可他想不出有谁会对大月氏的人下手,东方弦月是独子,即使月皇在位,只要他能活下去,这大月氏迟早都是他的。 谁会这么傻,去得罪手握天下财富的东方弦月,要知道大月氏是可以买下全天下的兵马粮草,不说能轻易灭一国,至少也能断一国命脉,让其他国吞掉。 羡月说:“等你无事了,我去把伤你的人丢进毒虫堆里,给你报仇。” 东方弦月笑出声,“你可能会被他先丢进毒虫里。” 羡月睨着他,“你小看我?我毒人的本事可比救人的本事强,只要我能近身,没人可以在我手下站起来。” 东方弦月以拳掩嘴,轻咳两声说:“我当然相信你有这个本领,只是我不愿你为我涉险,那个人不是普通子弟,他很危险。虽然我这次被他险先杀死,可正是他的举动让我遇见了你,我不会追究,能再见你是我的幸事。” 羡月的心隐隐不适,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是想给东方弦月一个拥抱。 东方弦月轻拍羡月的后背,声音越发温柔。 “放心,我不会让他再伤害到我,大月氏有几个部落,不直接听令月皇,他们的首领是我父亲遗留的忠卫,不会放任我一个人在九黎,我想他们已经派人来九黎城了,有他们保护我,想杀死我不容易。” 第58章 争吵 羡月很悲哀,他真的不愿看东方弦月被卷入肮脏污秽之中,可自己又是这样无力,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感受到羡月的情绪,东方弦月不忍,像哄小孩入睡般,轻轻抚顺羡月的悲怜。 羡月抬眼看他,语气冰凉:“你还记得我曾跟你说的话吗?” “不会忘。” “对待想杀死你的人不要有怜悯,他们是毒蛇、是恶兽,明明不知道在心里杀了多少人,却摆出一副伪善的面孔,你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让毒蛇、恶兽再伤害你。” 东方弦月也看着羡月,清亮的眸子仿佛能滴出水。 羡月抗不住,眼闪一下,拉上被褥盖住头。 “我曾去高老庄找过你,没人知道你去了哪里。”东方弦月隔着被子看羡月,眼中的情丝就要溢出来。 “找我做什么?” 东方弦月答:“想看你过的好不好,结果是你过的不好,还不知所踪,你会怪我那么长时间都不去找你吗?” 羡月蒙在被子里说:“我知道你不来看我,是保护我的一种,月皇肯定派了不少人监视你的举动,你怕她会伤害我,对吗?” “嗯……” “所以我能怪你什么呢!你越是离我远,就越是让你身边的危险远离我。” “可我忍着不见你,你还是受伤了,我想你能平安喜乐。” 羡月冒出头笑:“平安喜乐在这个世道的极不易的,连你这样的身份都活得艰难,我又怎能幸免呢!既然不知前路坎坷,我们就应该活在当下,乐一天是一日,苦一天也是一日,有酒喝酒,有肉吃肉,等到哪天抗争不过的时侯,能回想有甜的日子,也能不白活一场。” 东方弦月无奈笑笑,“你总能让人看得通透,一顿酒,一顿肉,就能摆脱世间的烦恼和枷锁。” “如果一顿不可以,那就两顿。”羡月伸出两指。 “我才不相信那些坐在高位的人吃过一顿酒肉后,还能思愁酒肉外的事,如果有,那就是女人,哈哈哈哈……” 东方弦月半怔,在羡月脑门上弹了一指,“你真是越发什么话都敢说。” 羡月摸了摸脑门,回手推了他一把说:“难道不是吗?我又没说错,你也是个男人,会不想女人?” 东方弦月看了她一眼,急急垂下了眼眸。 羡月像是逮住有趣的东西,笑看东方弦月,“你有没有过女人。” “没有。”东方弦月又急急抬眼回。 “鬼才相信你,你这个模样不知迷倒多少狂蜂乱蝶。” 羡月笑嘻嘻问:“说!有几个,我又不会告诉别人,女人的滋味很好!” 东方弦月脸上有些烫,侧过脸面朝床外不吭声。 羡月爬起来拍他肩头笑得浪荡。 “哟,咋还害羞呢!你在女人面前也是这样吗?那可不行,别污了我们男人的雄风,作为男人就要硬起来,让女人身心都承服在你身下。” 东方弦月身子变紧,羡月撑起身子看他的表情,惊乍说:“你不会真的雄风不振?那可多少错过人生趣事,女人的酥胸温软,腰肢细柳,都不如切身体会女人热情似火的冲击。” 羡月露骨撩拨,让东方弦月本就紧绷的身子有了反应,索性侧过身体不理他。 羡月嘿嘿笑,更加不放过,支着身体往他脸上探,双手却没撑住,扑在他腰身上。 东方弦月闷哼一声,惊颤不已。 羡月当然也能感受到他身体部位的变化,手触电般立刻抬起,脸红心跳,自己怎么忘了他是知道自己是女儿身,说出恬不知耻的话来。 东方弦月只着里衣,身子变化的那一处很是显眼。 羡月飞快瞟了一眼,立即挪动屁股抱膝面向床里。 东方弦月急忙拉上被褥盖在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实。 羡月冷静一下,为缓解自己的尴尬,也为了缓解东方弦月的尴尬,硬是没话找话。 “纵欲过度有损阳体,有伤时还是节制些好。” 羡月说完就要打自己的嘴,暗骂自己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东方弦月脸上潮红还没尽退,生无可恋盯着帐顶,低声问:“你在九黎过得好吗?” 羡月点头不吭声。 东方弦月垂眼扫过,又看回帐顶说:“围猎突生变故,我可能要尽快离开九黎。” 羡月不舍,“这就要离开。” 弦月看向他,“以后……我还能来找你吗?如果不可以,我会消失。” 羡月莫名有气,“随你,反正你要是这次不来围猎,就当我不知所踪。” 东方弦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这次不是他来九黎城,他真的不知道要不要派人把羡月找出来,在离开常乐县的一年多,他每日都会想起在医馆没有争斗的日子,那里有一个让他重获新生的人,他想靠近,却只能远离。 东方弦月坐起来道歉:“对不起……” 羡月转过身,双膝跪地,眼中满是委屈与不安。 “你委屈什么?如果不是这次突然相见,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不见我,你知道吗?我在离开高老庄时,差一点就死了,你在天下最华贵的月宫里争斗,而我却在低洼的泥泞中讨生活。我小心翼翼活了十五年,诚惶诚恐,安不忘危,伏在地上像条狗一样活着。那些王权将领不由分说,像碾死一只蚂蚁就能把我杀死,可我苟活下来了,那些无辜的人却因我而死,所以我逃得远远的。当我想把你们通通忘了,就像当年我孤身一人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我一个人照样可以活得很好,可你又出现,是你打破我规划好的生活,你现在问我要不要再相见,我告诉你,你爱见不见。” 东方弦月静静看着羡月说完,起身想要抱住他,羡月狠狠地推开他。 “天黑了,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现在,你要走便走,从此我们就当不认识。” 东方弦月的背脊挺得笔直,任羡月推搡。 羡月推不动,干脆爬下床,冲他吼:“你不走,我走。” 东方弦月慌乱抓住羡月的胳膊,立即又松开,然后打开双臂拦在门口说:“我不走,你也不要赶我走,正如我知道你的苦楚,所以我更不敢再给你带来一丝风雨,我怕我靠近你,会给你带来不幸。” 第59章 贪心 羡月很难受,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讨厌,说出那样的话,让两人距离越来越远,可他就是忍不住,现在看到东方弦月这个样子,他又后悔,他们都是不幸的人,能相遇相知,抱团取暖不更好吗? 可这一次,羡月不愿对他嘴软,短暂的取暖只会让自己迷失方向。 人只要有了贪心,就不会活的清明,东方弦月的身份,就是他们无法跨过的沟壑。 羡月不再看他,冷冷道:“你走!不要再来。” 东方弦月依旧用身体挡住门,头却低垂发抖,仿若一株照不到阳光的白玉兰。 “别、别赶我走。” 羡月滑下泪,侧身指门大吼:“走——” 良久门开,冷风只灌了一丝便合上,门外传来木莲问候的声音。 “照顾好他,有事可以去……” 羡月无心再听后面的话,走至窗前看雪中离去的身影。 木莲推门进来,“东方公子给了我一块玉牌,说是今后若有变故,可以凭玉牌调动九黎的军马与暗卫。” 羡月接过,轻抚上面残留的温度,那是解衣时,放置东方弦月胸前的美玉,一片青玉雕制的玉牌。 正面有一轮弯月,反面则是一轮圆月。 “下一次围猎是什么时候?”羡月突然问。 木莲回:“听村长孙子说这次围猎还没结束,说是雪山上发生毒虫袭击,有不少几位王公子弟被伤了,城主正在城中寻民医帮着解毒呢!” 羡月大问:“哪些王公子弟?” 木莲摇头,“村长孙子不过是王帐随行的伙夫,知道的不太多,难道……公主是担心殿下也来九黎了。” 羡月面目复杂,木莲捂住嘴惊得说不出话,羡月拿上蓑衣,边走边说:“我得去一趟雪山,确认他在不在。” 木莲跟上,羡月拒绝。 “我有防身的法子,你去了给我反而添乱,明晚这个时辰,我若不能回来,你就拿着玉牌去九黎城里找人。”羡月把青玉交给木莲。 木莲颤抖接住,“公主……” 羡月无心安慰,碎嘴道:“别晦气,我又不是去送死,我流浪时经常在山里过夜,山里的精怪都喜欢我,黑瞎子见到我都得逃。我是以防万一,人家有钱有势,不用白不用,这美玉可是个好东西,别让我给弄丢了,安心!” 此时天黑,从城东关界进入雪山不划算,羡月也进不去,但是从离山绕到雪山就不一样了,路近一半,且没多少禁军把守。 羡月踏进离山,果然如东方弦月所说,沿着溪流往上,便可避开守卫直登雪山。 不过两个时辰,羡月已经站在雪山顶上,围猎的王帐呈弧形落地,是为背向风雪。 王帐外闪着篝火,蜿蜒流淌在帐外,足足有二十盏,在夜里犹如盘踞雪山的火龙。 毒虫发生,禁军多去清杀,留在营帐附近的守卫不算森严,羡月从后方药倒两个,靠近了才发现,都是空帐,因是受毒虫惊扰,一些怕死的子弟都带着自己的人回了九黎城中。 羡月拿不定主意,一路摸到有人的帐外,有人在谈话。 “属下确定那个人被毒虫咬伤,我们在雪山跟离山搜遍,没能发现他的尸体。” “被毒虫咬了还能摆脱咱们的追击,看来是小瞧了他,你们把东西收拾干净,没让九黎的人查出端倪。” “将军放心,属下第一时间就处理了,有几个多管闲事的恐怕已经挺尸了,没人知道。” “很好,我去禀告殿下。”说话的人转过身。 羡月看清他的脸,是隼一。 隼一没有进王帐,而是往雪山顶走去,羡月鬼使神差跟过去。 立在雪山之巅的人,身姿绰约,孤冷傲世,仿若他脚下的所有一切皆已承服,羡月眼湿,心里暗暗叫“王兄”…… “东方弦月他死了吗?” 丰岚冰冷无情的声音随风飘散,即使羡月离得很远,也能从中听到。 隼一单腿屈膝,“属下办事不力,没能亲眼见到他的尸体。” “这么说他被毒虫蜇了。” 丰岚在笑,羡月却笑不出来。 “是,樊林亲手放的,已经处理干净,瞿东的人无处可查。” 丰岚面向离山,冰冷的脸也因喜悦舒展开来。 “告诉樊林,他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隼一凑近说了几句,丰岚似乎更加愉悦,二人一前一后向王帐而去。 雪继续飘,羡月不再跟着,跌跌撞撞地跑下雪山,再沿着溪流走出离山,唯独不愿走出竹林。 羡月摸去木屋那里,学了几声兽叫,并与有人的声音。 羡月解了外衣,偷偷潜下水,刺骨的寒冷让他险先叫出来,羡月不敢游出动静,在湖底轻轻划水,摸到水中柱子,才冒头呼吸。 身体的僵冷,让羡月抱着柱子不敢出水,却又不得不出水,木屋里更加冷,羡月把所有被褥都丢到她与娘亲睡过的榻上,光溜溜钻进被窝里。 “你怎么能这样坏,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坏蛋、坏蛋……” 羡月咒骂着,身子不停地颤抖,几乎能听到自己上下牙齿打颤的声音。 被褥怎么也捂不暖和,羡月觉得自己要被冻死了,捡了湿衣索性不穿,光溜溜地下水,潜回岸上。 羡月冻得脸色惨白,嘴唇发青,急急穿上干衣,打着颤回到村子。 天蒙蒙亮,木莲听到院里有声,起身从窗缝往外看,只见一个满头冰丝的人一步一顿靠近屋子。 木莲吓得半死,蹲在窗口下念阿弥陀佛…… “木——莲。”屋子外传来沙哑声。 “鬼啊!” 木莲吓得尖叫,蒙着眼睛打哆嗦。 羡月站不直,“再不给开门,老子真成鬼了。” “公子……”木莲忙爬过去开门。 羡月倒在木莲身上,木莲只感觉自己抱了一具大冰坨子,慌得关门加炭。 羡月已经动不得,神志浑噩,任由木莲为自己搓身取暖。 木莲麻利烧了热水,将羡月放进木桶里泡着,好一会儿,羡月才缓过劲,能张口喝热姜酒。 木莲眼泪汪汪说:“公子你这是要吓死木莲啊!怎么弄成这幅模样?您常说的风寒侵体,是会损伤身体根本的。” 第60章 女身 “天太黑,没认清回来的路,栽河里了,公子皮实,这点风寒奈何不了我,把姜酒多煮几碗,我喝光就没事了。” 羡月把头仰放在木桶边缘冲木莲笑。 木莲抹了抹眼泪,又加两桶热水,小声说:“不能再有下次了,这样危险的事怎么能让公主去犯险,该由木莲去做才是。” 屋里热气弥漫,羡月懒洋洋叹:“没有下次了,他好的很。” 木莲幽怨道:“殿下安好,公主却受了罪。” 羡月呵呵笑:“傻木莲,你可是王兄在我还没出生时,就挑选好的,怎么能只盼我好。” 木莲嘟着小嘴儿,轻揉羡月眉心。 “殿下是男子,走得路本就与女子不同,木莲既盼公主好,又盼殿下好,殿下身边有那么多人陪着,公主身边只有我,所以木莲更盼公主好。” 羡月松松身子,摸了一把木莲,“好木莲,不枉公子我宠你。” 木莲回手轻打,娇羞道:“公主……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毛病,怪叫人别扭。” 羡月跳起来又摸一把,木莲逃开指羡月胸前,笑笑说:“你自己就有,干嘛老是摸我的,比我大的多咧!” “我的奶子?” 羡月猛然醒悟,怪不得跳起来沉甸甸,晃荡得肋骨都疼。 木莲掩嘴娇笑:“弱柳扶风,酥胸翘腚,这样的女儿身,要迷倒多少俊儿郎。” 木莲到底是在风月地方混迹过,说出的话不像羡月那样粗鄙,却也是没羞没臊。 羡月一手捂一个,扎水里,憋不了气才冒出脑袋对木莲坏笑:“怎么办?我喜欢做男人,还喜欢摸女人,这个毛病肯定是改不了了。” “水不热了,快起来。”木莲佯装生气,把羡月捞出来,没给他裹胸布。 羡月愣了愣,也不在意,赤着上身穿里衣,躺进暖和的被窝,看着木莲把一条长长的裹胸布,挂在帐顶的竹杆上。 熬了一夜又一夜,羡月很快进入梦乡。 一觉睡过午饭,羡月生生被肚子饿醒,叫半天也不见木莲回应,只好起来自己去找吃的。 灶上有热腾的肉粥跟馒头,木莲却不见人影,羡月直接在灶台上干饭,干一半,听到院外一口熟悉的蹩脚话。 “李顺溜。”羡月叼着半个馒头跑出屋子。 李顺溜瞧见羡月,激动打招呼,“小老弟,原来你住这家呀!” 羡月隔着栏栅问:“顺溜兄咋这个时候出军营了?” “还不是雪山上闹腾,今日营里调班,让俺提前回家,年关就不能陪俺老娘吃团圆饭了。”李顺溜抱怨两句,直接翻过院栏栅。 “别动——” 羡月大喊一声。 李顺溜腿发软,咬着手指头哆嗦道:“是有毒虫吗?小老弟,快救救俺,俺还没娶媳妇,俺还有老娘要养,俺不想当干尸。” 羡月大翻白眼,“毒虫才不敢来我这,你踩着我草药了,快挪开你的大脚,被你这一踩,明年该冒不了头的。” 李顺溜又挠头又拍胸脯子。 “可吓死俺了,俺还以为要跟那些个贵子弟一样倒霉,年都过不安逸。” 羡月干笑:“我有驱虫的药粉,我给你取一些,山中毒物可不近身。” “那感情好。” 李顺溜一个空翻到羡月面前,拳头落在羡月肩下侧,惊道:“哎呦喂!小兄弟你可练得够劲,跟俺有得一拼,让俺看看你的腱子肉。” 李顺溜一拳就给羡月捶懵,听到这话,羡月才大惊失色,捂住身体蹲下。 “咋啦!给俺看看,在城卫营里,俺还没见比俺更有劲的。”李顺溜见势,一手拉起羡月,一手往他胸前袭去。 “呀——”一声尖长厉叫。 木莲冲过来,随手一板砖拍在李顺溜头上。 “去死!我打死你、打死你……” 李顺溜轰然倒地,溅起一地雪丝。 羡月转身飞奔回屋子,躲进床帐里裹上长布条,里衣、内衫、外衫、厚棉布衣,恨不得把被褥也穿上。 李顺溜趴在原地醒了,抬眼就是一个俏女娘蹲在身侧,一手托腮,一手撑油伞,几缕发丝碎落下来,却在风中有万般风情,李顺溜眼睛都看直了。 木莲有所察觉,拧眉怒斥:“登徒浪子,死变态。” 眼看俏女娘误会自己,李顺溜麻溜爬起来,刚一起身,就一个不稳歪倒在园子里。 木莲忍不住笑起来,“还是个蠢呆子。” 李顺溜见到女娘笑,捂着头更找不到北。 羡月走出屋子,斜一眼木莲,木莲识趣离开,李顺溜魂儿的也跟着飞走。 羡月看在眼里,挡住李顺溜的视线说:“小弟管教无方,害顺溜兄你无端受伤,实在惭愧。” 李顺溜没了看头,挠着后脑勺上的大包笑:“俺皮糙肉厚,不打紧、不打紧。” 李顺溜眼前浮现刚才的身影,亏得自己戴着老娘亲手制得厚帽子,不然就刚才那俏女娘狠劲,脑瓜子铁定开瓢见血。 羡月问:“可还有不适?我家小娘子下手没个轻重,别真伤了才是。” “哪能真伤,俺有老娘亲制的熊瞎子,贼硬实。” 一想到俏女娘,李顺溜哪哪都不疼了,喜沾沾问:“小兄弟真是好福气,弟妹作为女娘,竟敢赤手上阵,气势比俺军营的男人还要强几分。” 羡月笑了笑道:“这福气煞人,小弟受不起,木莲乃是我娘身边留下我照顾的。” 李顺溜贼精,拉着羡月往外走。 “俺家只剩一个老娘,小兄弟不嫌弃,一起陪俺回家看看,俺老娘做得一手好菜,曾是城主膳房里的厨子,权当陪俺跟老娘提前吃个团圆饭。” 羡月被钳着走,丝毫没给拒绝的机会。 羡月本也是要去找李顺溜,正好他送上门来,还能蹭一顿饭,美哉! 羡月勉为其难应下,羡月见过他老娘一回,是个颇有铮骨的老妇人,新婚一年不到,丈夫战死,留下瞎眼的婆母跟未出世的遗腹子,咬着牙把一个家撑起来,村里的人说起,都是极为敬服。 “娘,俺回来了。”李顺溜粗旷的声音刚落地,他娘便跑出来。 妇人不过五十,头发却是花白,她在原地怔了一秒,才扑进李顺溜怀里。 第61章 封城 “你怎么回来了,城里不是来了许多人,马上年关,你不在营里待命,跑回来做甚?”妇人嘴上说教着,手却是紧抓着儿子。 李顺溜一个糙汉也红了眼,轻声安慰道:“儿子一直谨记娘的教导,从不敢私自离开军营的,是城卫长下的军令,让儿子回家陪娘吃团圆饭,年关儿子就不回来了。” 妇人平复下来,松开儿子激动说:“好好好,年货娘已经买回来了,娘这就去准备。” 母子情深,羡月笑酸了眼,妇人看到他,还不好意思,怪罪儿子让客人看了笑话。 进了屋子,李顺溜说起毒虫一事,羡月才知道受毒虫迫害的不光雪山围猎的子弟,还有九黎附近看热闹的百姓。 羡月不解,九黎城主明明已经围猎的地方提前清杀,自己昨夜去雪山时,驱虫的药力还没散,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多是城东雪山脚下,无法与毒虫接触。 “有多少百姓中毒?” 李顺溜不知羡月所想,如实说:“约莫有十来人,中毒的人不敢抬进城里,全都送进城卫营,城里的大小医官都来了。我出营时,我看见三个盖着白布的,有人去瞧了一眼,直接吐了,城卫军医官直接让人点火烧了。” 羡月越发不安,毒虫喜湿,没有触角,多半藏匿雪最厚的地下,且正值休眠时节,没有人畜的借力,是无法到达外界,一下伤了这么多人,太不寻常了。 毒虫大规模出现,可怕之处不在于会杀死中毒的人,而是会引发疫症,九黎人口聚集,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羡月没办法不往坏的方向去想,那就是丰岚手下放的毒虫没有被处理干净,而是被人带下雪山。 不管丰岚是出于自保还是害人,羡月既愤怒,又很无力,不同于丰岚伤害东方弦月,羡月对东方弦月只有愧,而对于无辜百姓,羡月有罪。 羡月的手开始发抖,连夹菜的筷子已经握不稳,柳桥生的手传有记载,瞿东二十七年,有一座叫瀛城的地方,因雪灾带来毒虫,人畜混居造成毒虫蔓延,疫症爆发后,死了将近一半人。 饭吃的不安稳,离开时,羡月直接打颤腿,李顺溜要回城,羡月借口买东西一起进城。 南城关界围了不少人,李顺溜问了才得知,不让进,不让出。 围着的人叫嚷着要进要出,一名将领出来大喝:“城主下令,九黎戒严,无要事者,不得进出,若有违令,就地关押,闹事者,就地杀。” 李顺溜识得将领,对羡月说:“那是我们城卫营左寻将军,是城主的亲信,他说的话,一准没错。” 围着的人不明原因,但听到是城主下令,也都识趣散了。 左寻见到李顺溜与羡月二人,指着羡月说:“没听到我刚才说的话吗?还不速离去。” “左将军,这位是末将老铁,村子里的陋医,是进城置办药物的,可否通融啊?”李顺溜点头又哈腰。 “李顺溜,你就是这样败坏军风的,知法犯法,自己去营里领二十军棍。”将领特有的威慑向羡月袭来,左寻却让人打开关界放行。 “你,跟我走。” 羡月看着左寻指向自己,一脸茫然。 李顺溜想说点啥,被左寻瞪一眼,灰溜溜跑了。 羡月心急如焚,他打算去找东方弦月打探一下城中疫症情况,如今被一个脾气不好的将军带走,算是怎么回事。 “将军,你要带我去哪里?” “城卫营。” “啊?” “啊什么?军中有疫,医官人力不足,你是医师,从现在起,你被征用了。” 羡月窃喜,正愁进不去,得来全不费功夫。 “什么名?” “羡月。” “行医几许?” “快十年了。” “解毒可会?” “略知一点。” 左寻皱眉道:“行医十年,才略知一点,你去给医官打下手!” “哦。” “哦什么?要回,将军我听清楚了。” “哦……哦,将军,我听清楚了。” 北城将至,路上行人很少,士兵们都在各家门前张贴毒虫告示,有人在自家门前散雄黄,生怕自己沾了毒虫。 羡月稍稍心安,看来东道主已经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了,现在九黎城似乎与当年的瀛城,有着相同的趋势,不然东道主不会在城中戒严,让城中百姓自行防范。 “羡月。”左寻大喊。 “嗯?”羡月跟上。 “要说在。” “哦。” 左寻拳头硬了,“站直。” 羡月不明所以,“啊?” 左寻深吸一口气,大道:“进了军营,就是一名将士,并腿,收腹,头抬高,背挺直,屏住呼吸,目视前方。” 羡月简直下巴掉在肚子上,这人长的不赖,咋缺心眼呢!不赶着看病救人,搁这立军威。 “将军啊!我是您带来治病救人的,快告诉我,病人在哪头,我好赶紧去帮忙,救病如救火啊?”羡月苦口婆心,站得歪歪扭扭。 左寻懒得再看他,对将士吩咐:“带他去边房营,挂上腰牌。” 羡月小跑着,跟着将士来到边房营。 所谓边防营,根本就不在军营里,而是临时搭建在军营不远处的大帐。 三个白色大帐,各自插着旗帜,旗帜上有一个大字,防。 羡月还没走进其中一个,就有人来拉,“跟我走,跟我走,那边顶不住了。” 说话的人带着白色面巾,听声音像是个年纪大的。 羡月云里雾里就被拉走了,老者给了羡月一块帕子,把他推进去。 “第五列的四个,你去给他们把毒虫找出来摘了,不要碰到血。” 白帐内要比军营大的多,没有床榻,医师加上羡月不足十人,都蒙着面巾在忙碌。 送来的病人像一条条小鱼晾在薄垫上,时不时传来咳嗽声,一列有十来个中毒者,羡月是第五列,只有四人,在他前一脚送来。 羡月查看了四人周身,确实找到了毒虫,跟东方弦月身上一样,毒虫并没有钻进身体,而是吸附在皮肤表面,可见这与南山雪身重的毒性不同。 羡月暗自庆幸,毒虫不钻入体内,就会大大降低死亡率,在毒没有侵入五脏时及时解毒,伤愈后与常人无异。 “军医、军医……”帐外传来急呼。 是左寻。 第62章 疫发 “左将军,何事惊慌?” 左寻道:“不知怎的,军营忽然有人昏倒,怕是……” 老者先是一惊,后而镇定下来说:“将士们与中毒者无切身接触,怎会中毒,将军过度担忧。” 左寻自恼道:“近来城中诸事不顺,但愿是我多心了。” 左寻离去,羡月有了不好的预感。 又送来十人,老者很有经验,带领着羡月几人分工明确。 先将中毒者轻重分拣出来,羡月做着最简单的,把毒虫找出,标记伤口即可,由小医官解毒包扎。 忙碌半日,羡月所在白帐里没有一个毒发身死的患者,羡月从其他医官口得知,那个老者名为宁桓,是城主亲自派遣来的,医术不凡。 下半夜时,白帐已经人满,左寻正在紧急搭建更多的白帐。 羡月知道,疫发了。 更难的事情来临,送来的患者,羡月找不到毒虫了。 宁老大骂羡月无用,让医官找,羡月又不瞎,医官自然也无所获,宁老气得自己上,把人扒得光溜溜,还给人剃了光头,恰好这人是个白面书生,身子干净的连根汗毛都没有。 宁老不知从哪搞来一小块透明镜子,把白面书生看了个透亮,确实连根汗毛都找不见。 之后,其它帐内出现同样的症状,因是宁老最是有名望,各个白帐的军医前来向他讨教。 宁老急疯了,一筹莫展,派人去请左寻,去请的人还未出帐,左寻便急冲冲闯进来,神色已是掩不住慌乱。 “宁老,军营的将士有一半都倒下,他们……他们与中毒的人一样发热,四肢发颤,呼吸困难,恐是、恐是……” 宁老身子向后一歪,暮然看向大家,仰天泣吼:“疫发了,老天这是要灭我们九黎啊!” 在场医官惊恐变色,他们多是年轻军医,别说是疫发,小规模疫症都没遇见过,宁老口中说的疫发,他们多少在医录里看过,那是屠城的恶魔,杀人无形。 左寻看向帐内的人,极力维持威严,斥责医官。 “你们不去看治那些病患,在这里窝着做甚,你们就算是死,也得死在病患跟前。” 有医官哭泣,顿时感染其他医官,有人发出哀嚎:“疫发如堤破,我们都要死了!” 一个年轻医官跪在地上,向左寻祈求:“左将军,我家还有未满月的孩儿,求你放我离开。” 左寻怒火攻心,踹倒医官,大骂:“你是一名将士,危难之际,心中毫无大义,只想着自己孩儿,按军规,本将现在就可以处决你。” 年轻军官哭喊求饶,又一个医官跪下,声泪俱下。 “左将军,您也是做儿子的人,年关将至,家中老父老母都在家等着,如今疫发,我们人微力薄,实难抗击,放我们回去陪在父母身边,与他们死在一块。” 左寻拔剑,医官们除了羡月与宁老,齐刷刷跪下。 “求将军放我们离开,我们要与亲人死在一块。” 左寻气急,手中宝剑不知该挥向谁,猛地一口鲜血喷出,屈膝跪在地上,以宝剑支撑身躯。 “左将军……”宁老颤颤巍巍给左寻诊脉。 羡月心乱如麻,军营人口稠密,将士是大通铺,一起集训、吃饭、睡觉,只需有一人得了疫症,那便无法收拾。 而九黎城中的百姓也好不到哪里去,除去在雪山脚下围观的百姓,送来的病患都是城中百姓,疫症一旦扩散,蔓延整个九黎,无非是时间问题。 左寻清醒,“宁老,本将是不是疫症?” 宁老痛心点头,扶着左寻坐下。 “将军连日劳累,热毒炽盛,万不可再激动,否则疫毒攻心,药石难救啊!” 左寻虚弱起身道:“本将还能撑住,疫发需得上报城主,宁老快想想办法,救救九黎百姓。” 宁老长叹:“疫发乃天灾,非人力可控,老身只能尽力而为,一切全靠天命,将军速去上报城主,关闭九黎四大关界,严防疫症扩散至其他城镇。” 左寻扯下腰牌,交给随行将士,让将士递进王城中。 帐内骚动,左寻站起来,震声道:“此次疫发,关乎整个九黎城生死,在场所有的医官,都是儿子、丈夫,父亲,本将知道你们心系家中父母妻儿。但你们可知,躺在这里的人,又是谁的父母妻儿,又可知九黎城中还有无数的百姓,他们也是子女、夫妻、父母,你们若是离开,所有人便只有死路一条。本将不为难你们,你们要走便走,愿意留下的,本将替九黎百姓先向你们致敬。” 左寻激昂澎湃,持剑抱拳向医官们躬身,羡月看见他手指的骨节根根暴露,剑身随着他身体颤抖。 医官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他们从没见过骄傲的左寻将军会对人低头,那可是跟着城主亲封的赤焰将军。 “我愿意留下来。” 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左寻激动抬头,眼中闪过惊诧,接着是感激。 “你真的愿意留下来吗?” 羡月抬头挺胸,大声道:“是,将军,羡月愿意,我是一个医师,救死扶伤是我的使命。我有亲人,也想回到他们的身边,但不是现在,我不想看着亲人、朋友死,更不想我生活的九黎城变成人间炼狱。我要留下来抗击疫症,即使边防营只剩我一个医师,我也愿意倾尽全力,坚守到我倒下的那一刻。” 羡月站得又挺又直,像根小白杨,左寻怔怔看着他。 宁老开口:“疫不等人,大家随心!反正我老头子活得够长了,要走的,老身与左将军都不会强留,愿留下来的赶紧各自回帐,解救病患。” “我愿留下来。” “我也愿意留下来。” “我们都愿意留下来。” 羡月站出来大呼道:“抗击疫症,还我大好九黎,我们都要活下去。” “好、好。”左寻惊喜过望,连声叫好。 医官们大受鼓舞,与羡月一同大声呼喊,就连最开始哭泣的年轻医官也加入进来,仿佛这样就真的可以战胜心中的恐惧,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笑容下是泪。 “城主来了……”有将士冲进来。 第63章 抗疫 大家走出帐外。 不远处的黑马上坐着一个人,洁白的衣诀在军中很是显眼,羡月认出他,那是东道主。 这么些年,东道主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如他第一回见到的样子,玉树临风,孤鸾寡鹄,让人神往又不敢靠近。 左寻在将士的搀扶下前去参拜:“军中有疫,请城主离开边防营。” 东道主没有理他,驾着马径直走向医官们面前,没有一句话,却让人又觉得他说了什么。 宁老向东道主禀明疫症事宜,将医官们愿意抗击疫症的事情一笔带过。 东道主扫过每一个医官的脸,朗声道:“你们是九黎的英雄,九黎百姓会记住你们今日的恩情,我与你们同在。” 医官们的士气比刚才还要高涨,在宁老的吩咐下各自回营帐。 左寻跪在马下,低声说:“请准末将送城主去离山。” 东道主垂下眼说:“若我此时让你离开,你会离开吗?” 左寻立即回:“不会,左寻誓死守卫边防营,守护九黎城,但城主不一样,只要城主安然,九黎就安然。” “寻儿,你能九黎百姓当作自己的子民,说明你长大了,我很欣慰,此次疫发,九黎生,我生,九黎死,我死。”东道主下马。 “义父。”左寻悲绝。 东道主坐镇边防营,各帐送来的人只增不减,帐内咳嗽声,此起彼伏,让人听了心闷。 羡月与宁老起了争执。 起因是羡月因觉得把解毒后轻症病患,移到空帐安置观察,而宁老认为应让解过毒的病患让家人带走,送来的病患已高达一千之多,帐内位置稀缺,药物也稀缺。 羡月急道:“宁老,此毒虫不是一般的毒,它会停留在人的身体,如不彻底清除,会给病患留下毒根的。” 宁老已不耐烦,严厉斥责羡月。 “注意你的身份,别让老身对你的一点好印象磨完了。” 宁老接手的都是重患,病患已经神智不清,耽误不得一分一秒时间。 羡月也急,他怀疑这些源源不断的病患,就是刚解过毒的病患带出去的,如若羡月猜想对了,那么等不到药材耗尽,他们也会被耗死,掐灭源头才能更好控制疫症蔓延。 别的医官也劝羡月安生些,可羡月管不了那么多,跟在宁老身后,大声道:“我看过瀛城疫发时的医师录薄,上面记载,疫症风发,人与人不用手足接触,就能染上疫症。” 宁老冲羡月大吼:“那是怎样染上,凭空吗?再闹就滚蛋。” 羡月迎着宁老的唾沫星子说:“对,空气就能使疫症蔓延,雪岬虫咬伤人,毒会留存人的血液,严重者完成五脏衰竭,轻症者就像那些没有被毒虫咬过的人,他们虽与被雪岬虫所伤之人接触,可并无贴身沾惹毒液,如此说,只有一点,那就是由毒虫引发的疫症是见风传。” 宁老怒了,“你放屁,毒虫而已,解毒即可,它的毒素与人畜不同,怎会相传,老夫也是经历过瘟疫的,那场面可比现在恐怖,你一个无名陋医,不过是看过几本野医录,就敢到老夫面前指点,不知天高地厚。” 没想这老头是个臭石头,好说不行,孬说也不行,羡月急得跳脚,没了好脾气。 “我说老顽固,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你是眼瞎还是耳聋,这么多人躺着呢!还有我看的不是无名野医录,那是有着瞿东王印的录薄子,你这样一意孤行,我们都得送命。”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诽薄我,还敢大言不惭,来人,把这个陋医给我丢出去。”宁老怒火冲天,冲进来两个将士将羡月反手押住。 羡月更压不住火,忿忿道:“老东西,我们都是担不起九黎三万人性命的,你若不信我,等疫症大爆发,就来不及了。” “住手。” “城主。” 将士松开羡月,向东道主禀明情况。 东道主抬手制止,温和说:“我在外面已经听到了,宁老也要多给年轻人机会,我想听听这位医者的谏言。” 宁老气得胸脯呼呼,向东道主行礼。 东道主看向羡月,“不自己爬起来,还等着我拉你一把?” 羡月脸一囧,匆匆爬起,顺带把面巾围在脸上,给东道主行礼。 “城、城主,小的羡月,是离山下的村医。” “哦,你就是竹林边上义诊的陋医?”东道主问。 “城主竟然也听说过我。”羡月忍不住开心。 东道主笑笑:“略有耳熟,没想到也是个气性十足的。” 羡月偷瞄宁老一眼,不好意思低下头。 东道主说:“我在外听你提及瀛城疫症,可否告知你手里,是谁的行医薄录?” 羡月汗颜,他不能说谎。 羡月答:“我现在还不能说。” 没等到东道主继续发问,宁老倒是更激动。 “你个陋医太不识抬举,城主问话,容得你不答,快快如实说来,老夫怪是要瞧瞧哪个医者能教出你这样的。” 羡月不理宁老,对东道主作揖说:“我曾答应过那人,不能随意暴露他的身份,他的行医薄录里确实有记载瀛城疫发。而我也找出九黎疫起与瀛城的不同之处,瀛城受雪灾影响,因迟迟解不了雪岬虫毒液,城中先是死了很多人才爆发疫症。九黎却不同,雪岬虫来源不明,多数人没被毒虫咬伤也被染上疫症,说明疫源很复杂,这也是最怕的一点,疫源不除,九黎可危。还有最坏的结果,一旦疫症反复,九黎多数百姓撑不过第二轮感染,那么九黎城恐比瀛城更加可怖。还望城主能为九黎百姓多加一道防线,就算是我预料有误,也只是多耗费了九黎财力。” 东道主微微眯起眸子,似乎真在琢磨羡月口中对疫症发展的猜测。 宁老看看羡月,又看看东道主,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羡月不知道东道主的心思,平眼扫去,他亭身长立,一手背后,一手放置身前,很难让人猜透他现在的喜怒。 东道主突然问话宁老,“羡月之言,您怎么看?” 第64章 防疫 宁老揖首说:“是老夫大意了,没想到竟让一个无名小子瞧出弊端,羡月所言有理,当年瀛城的疫发是我与师弟合力抗击,历经三月,疫症才结束。此回九黎疫发,却实与瀛城不同,老身也只是疑惑,没能及时查清疫源,是老身失职。” 东道主亲手扶起羡月,“羡月,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如果你能将九黎带离地狱,我许你一座城,你将是九黎城的主人。” 大饼子轰天砸下,羡月可接不住。 “羡月不敢,家园危难之际,人人都不能撇清,我只是做了在场每一个医师该有的职责,宁老医理深厚,又有瀛城抗疫的经验,我等望尘莫及,定会在听从协助,若能疫灭,实乃天应。” 宁老的姿态不再高傲,再看羡月时,眼中充满欣赏与肯定。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有毒医的根苗,我曾有个师弟,也是你这般狂傲,他自诩毒医,行医问诊往往与寻常医师不同,可他制药行针的本事可谓奇才,瀛城雪岬虫之毒便是由他调解。不然我救人的医术再高,瀛城也会变成一座死城,可惜他遁世了,不然有他在九黎,此疫不战,便胜!” 羡月突然朝宁老跪下,“晚辈轻妄,数次对宁老无理,羡月心中愧疚。” “无妨,自从师弟不在,这么多年身边没一个反骨的人死气我,老夫反倒没乐趣,你我有缘,等我们合力解了九黎安危,定要与切磋医术。”宁老一向严肃,提及师弟,脸上也有了丝温和。 羡月不起,无声向宁桓叩了三个响头。 东道主意味深长看着二人和好,高声道:“九黎就拜托两位了!” 说干就干,北城空山,左寻打通城卫营的路子,号召能动的将士除雪、搭帐,空山无树,白帐搭在空山上,远看像是海水里的浮冰。 左寻口中的右觅将军,不顾东道主训斥从九黎城外破城回来。 右觅前来:“城主有令,城卫营所有将士听从羡月调遣。” 羡月吩咐:“每日晨昏,城中撒上石灰、牛黄,百姓足不出户,缺粮的家中由将士们送至门前,如家中有染病的,在门梁上挂红色布衣,全部带至边防营,若有不听从者,扰乱防疫,一律以军规处置。” 右觅来不及卸甲,带领不足百名将士出了边防营。 三日后,空山上已有过五十个白帐,一半是轻症解过毒的,一半是重症跟刚送来的病患,九黎库中的药材已经耗尽,空山上到处弥漫着苦药味。 “定惊重楼口,息风雄黄,光有土茯苓还不行,还需两味,再去取。”羡月一面清点药材,一面记下所缺药材的名称。 一名将士冲进来,压着声音道:“不好了,左将军受伤了……” 羡月大惊:“将军人在哪里?” “本将无事。”话落,左寻被人抬了进来。 羡月丢下手中东西,慌忙察看左寻伤势,前胸四肢皆有箭伤,虽不致命,却是身重数箭,跟着进来的将士也或多或少有伤。 羡月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药库取药,怎么会受伤?药呢?” 左寻低下头道:“本将无能,未取回药。” 羡月心一滞,问:“什么叫未取回?” 跟来的将士说:“是王城里滞留的王权公子,他们把药库封锁了,还对我们放箭,不让我们进王城,我们在城墙下无法攻破,有几个弟兄当场就死了。” 羡月青筋凸起,染疫的人已达到最高峰,没有药,他们这么多天坚守与努力就将前功尽弃。 羡月骂:“他们算哪门子王权公子,这里是瞿东地界,敢乱来,还想不想出九黎。” 帐外多了一个身影,左寻欲言又止。 “右觅将军来了。” 帐外有人喊,羡月走出去。 右觅道:“月公子,我知道你心系九黎百姓,但王城中的各国贵子弟,九黎惹不起,能否把量减少一些。” 羡月喝道:“那怎么行?右将军您这是要我拿百姓的命玩弄吗?这已经是替换过的草药,药力本就差,再减少量,还怎么医治病人。” 右觅面露难色,“月公子,左寻昨日去药库就没有进得去,那些贵子弟是受瞿东王相邀来九黎,如今因疫症滞留,心中对九黎很是不满,医官与药材都被他们扣下,城主无能为力。” “什么?咳咳……” 羡月忍不住暴怒,王城没有疫症,他们不放医官,还霸着九黎城自己的药库,简直是强盗。 “月公子不要急,宁老已经倒下,您万万不能再有事,城主已经传出飞信,相信瞿东王会很快派人来支援。” 羡月烦了,话说了三天,也没见根鸡毛。 “要来早来了,都过了五天了,右觅将军你都从瞿东外赶回来了,天都却是一个人都没见到。你们瞿东的王,不是个明君,雪山上的毒虫伤人事件,他能抽身那么快,怕是早知道九黎有变。” 右觅低声呵斥羡月,“不可胡说,要是被人听到,你不光会是掉脑袋,连我们城主也会摊上大事。” 羡月闭了眼,“对不住右将军,我脾气不好,说话总是从屁眼里出来,将军就当我是放屁!” “月公子四五天没合眼,想是累得很,这几日我在城中医馆挪借了一些药材,还能再撑两日。” 右觅叹了口气,自己何尝不是心中气忿,可九黎对于瞿东王来说,不过是一个附属小城,连城主也得把气郁结于心,他们又能做何反应。 羡月扶着马车冷颤,真是可悲,疫症无情,人心冷血,一座城为防疫散,自封城关,却只能等死。 羡月拉着马车走,就算是只剩这一点药材,也得给熬了。 右觅叫住羡月,沉声叮嘱:“月公子,保重。” 羡月眸中流光闪烁,微微笑:“将军,保重。” 边防营进进出出的人,脸上挂着疲惫与凝重,分不清是百姓、将士,还是医师,却都是一心想要活下去的人。 “物资来了、物资来了……” 城为营方向,篝火突然点亮,大批车马向边防营涌来。 羡月身旁有将士跑进白帐。 “左将军,大月氏送来三十车物资,全是急需药材,他还说,还有三十车马上进城,右将军已经出门去迎了……” 第65章 物资 车马渐近,羡月迎着篝火望去。 东方弦月站在最前面的车上,深青的长衫差一点没入夜里,羡月却一眼看见了他。 左寻在将士的搀扶下走至羡月前,以军中最高的礼仪跪迎。 “城卫营左寻参见东方殿下!” 东方弦月对羡月笑:“将军免礼,九黎抗疫一战,大月氏特来相助。” 左寻道:“末将惶恐,边防营危险,城主在军营,东方殿下请随我移驾歇息。” “有劳将军。”东方弦月轻和的声音,犹如新春雨过,竹芽清润的感觉。 羡月傻呵呵盯着他,想立马跳过去啃一口他身上的清甜。 左寻撑着伤起身,冲羡月道:“月公子别愣着了,赶紧去清点物资,本将马上回来帮忙。” “哦。”羡月笑嘻嘻。 左寻带着东方弦月朝军营去,羡月加紧带着人搬卸物资。 看管物资的领头人是苏木,曾在观月台见过羡月一次,将物资清单罗列给羡月。 “半边莲、山慈姑、败酱草、熊胆、牛黄、贯众等,各有三车,城外还有三十车,流芳从其他地方收购而来,各种药材、防疫物资齐全,主人交代,月公子需求,一应满足。” 羡月唇角轻抿,对苏木客气道:“替我谢谢你们主人。” 苏木正声道:“主人说,月公子与他之间,勿说谢意。” 周围还有搬卸物资的将士,羡月脸一红,抱拳道:“那就替九黎百姓向东方殿下道歉。” 苏木道:“主人说,只要是从月公子口中说出的,都不行。” 苏木站得板正,一脸认真,羡月夹着尾巴搬东西去了。 有了疫用物资,军心更稳,东方弦月带来的药材都是九黎当下最需要的,染病的人能得到最好治疗,这对当下控制疫发有着极好的助力。 在东方弦月来的第三日,染病的人数开始下降,羡月放了一批痊愈的百姓回家。 宁老望着百姓离去的空帐叹:“还有半个月,就是新年,希望九黎能平安过大年。” 羡月灿然一笑:“这是我在九黎的第一个新年,一定会的。” 大月氏源源不断的药用物资送进九黎。 左寻在边防营清点了人数,染疫人数八千有余,病愈已过一半,回家的百姓依旧不能出门,右觅带着人日夜在城中巡视。 离新年还有七天,左寻已经开始安排撤帐,空山上的白帐,一夜少了大半,疫发稳定了。 羡月望着离山的方向,思绪万千。 “羡月。” 羡月回身,冲东方弦月大笑。 东方弦月脱下裘毛大衣给羡月披上,“空山风大,我带你去个地方。” 羡月任他拉着走,并未有多远,东方弦月停下,是军营后方,那里有座亭楼。 羡月很好奇,“军营里怎会有个小楼?” 东方弦月牵羡月上楼,“左将军说,九黎曾有一名女将臣,城主特意为她修建的,后来女将臣离开,这座小楼也就空置了,城主准我在此地避疫。” “我来了这么些时日,竟然没发现,看来还是东方殿下面子大,让城主将私藏的小楼给你住。” 羡月东瞧西看,亭楼内不大,却极其雅致,两个小开间以珠帘隔开,外间有桌椅是吃饭的地方,里间一看就是从前女将臣的闺房。 外间地上有褥垫子,羡月皱着眉问:“你怎么睡地上?” “城主盛意难拒,我不想扰了前主人的清净。” 羡月看他一眼说:“你不该来的。” 东方弦月轻声道:“你在这里,我必须来。” 羡月红了眼,“对不起……” 东方弦月慌了,想靠近又不敢去碰。 羡月走向他,东方弦月往后退,越过珠帘,退至里间。 里间极具女儿风,粉的床帐,粉的被褥,就连梳妆台上,还留有一根极简的珠钗。 羡月还在靠前,东方弦月低着头退到床榻跟前,退无可退。 羡月推了他一把,东方弦月跌坐在床上,慌道:“女将臣闺房,切不可。” 羡月按住他说:“想什么呢!今晚你就睡这里,九黎天寒,你睡地上,我会心疼。” 东方弦月飞快看了羡月一眼,见羡月在笑,又急忙垂下眼。 羡月忍不住想要逗弄他,羡月跨坐在他身上,故意搂住他的肩膀。 东方弦月侧过脸,双手撑在床上。 羡月勾唇笑,指着自己的胸前说:“我不是男儿身,你是知道的,你想要我吗?” 东方弦月明显身体一颤,随后嘴抿得更紧,始终不敢看羡月。 羡月俯身在他耳边吹风,“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什么?” 东方弦月双手一松,两人倒在床榻上。 羡月来不及起身,就被他禁锢在手,羡月知道自己玩过了,又不想在他眼前露怯,反而捧着他的脸坏笑。 东方弦月猛地翻身,将羡月压在身下。 羡月惊呼:“你、你想要做什么?” 东方弦月回:“我想要你。” 羡月装不下去了,挥手打他,“说什么胡话,你是小白兔,我是大灰狼,该我吃你。” “好。”东方弦月掐着羡月的身子,又滚半圈。 羡月在上,此刻,他只想咬舌自尽。 东方弦月笑吟吟看着羡月,一副等人吃他的样子。 羡月暗暗发誓,再也不把他当清纯小白兔了,嘟囔道:“你是狡猾的狐狸,大灰狼打不过。” 东方弦月松开手,羡月弹射起飞,远离他。 东方弦月起身,把羡月拉至梳妆台前,为他理顺发髻。 “你的脸,我能见吗?” 羡月立即捂住脸摇头,东方弦月轻轻抓住他的手说:“你没准备好,我不会逼你,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羡月愣住,随即明白东方弦月的意思,可还是装糊涂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想以身相许。” 东方弦月放开手,看着铜镜里的人说:“如果我以身相许,你会接受吗?” “当然愿意,你有钱,有颜,还长得又好,我要真是男人,我都愿意转变。”羡月笑得合不拢嘴。 “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如此也好。”东方弦月嘴上衔着笑,眼底却蒙上一层忧郁。 第66章 血誓 羡月从铜镜里看他,“我答应你什么了,你现在是狡猾的狐狸,别想把我给绕到阴沟里啊!等九黎疫止,你赶紧回你的大月氏,月皇之争,你可得多使力,别叫我失望。” 东方弦月眼变得诙谐,羡月看不懂。 “你喜欢我做月皇吗?” “喜欢喜欢。” “我做了月皇,来娶你可好?” “……娶我做什么,你身边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我只要你。” “我不男不女。” “我不介意。” “我介意啊!” “那等我做了月皇,你变回女儿身,我再娶你。” “我要是个又老又丑的老太婆,你还娶吗?” “娶。” “那我考虑考虑?” “好。” 羡月眨巴眼,“我得回边防营,离开太久,该有人寻我了。” “嗯。” 东方弦月站在珠帘后,望着羡月离开。 下楼声咚咚停下,突然又噔噔响起来。 羡月出现,东方弦月迎过去,快步越过珠帘,向前张臂。 羡月扑上去,在他脸上嘬了一口,说:“你刚才说的话,算不算数?” 东方弦月立即道:“算数。” 羡月又嘬一口,说:“我考虑好了,等你坐上月皇之位,我就变成女儿身来嫁你,但是,你不能再娶别人,我心眼小,一个妾都不行。” 东方弦月呼吸急促道:“好。” 羡月踮起脚,将唇移到他下巴上。 “你发誓。” 东方弦月举手发誓:“我东方弦月此生非羡月不娶,绝不纳妾一人,若有违背,天雷地火,降于我身。” 羡月踩在他脚上,把唇送到他唇边。 “吻我。” 东方弦月十分惊骇,身体突起异燥,捧起他的脸,贴上去。 羡月咬住他的唇,一用力,血从两人唇角流下。 东方弦月扣住羡月的头,不让他挣脱。 羡月呼吸难滞,身子逐渐瘫软在东方弦月身上,低吟道:“唤我阿音……” 东方弦月脸上挂着喜悦的红羞,阿音两个字从他嘴里溢出来。 “阿音……阿音……” 羡月轻轻喘着,拿眼睨他。 “你我歃血为誓,是向天神请示过的,若是谁有违背,必将孤老一生。” 东方弦月满眼迷情,替羡月擦拭嘴角的血迹。 “你我的誓言,天神都听到了。” 羡月靠在东方弦月怀里,用手在他手上画圈圈,心中异常忐忑。 “大月氏怎么样了?你见到你母亲了吗?” 东方弦月手指轻轻摩擦羡月后背,小声说:“这次我回去见到母亲,她告诉我了一些事情,我才知道,母亲为何对我厌恶。” 羡月不在动,像只猫儿窝在他怀里。 “母亲的恨,来源大月氏,五十年前,天下在碧落王朝的统治下,四分五裂,各国举旗称王,前有大月氏、南山吹雪、翼族三大势力,互相牵制,后有中晋、云晟、瞿东三大强国崛起,明争暗斗。碧落王朝的地位岌岌可危,碧落王为平衡天下势力,下了一道密令,将一百名碧落少女投入碧海。” “为什么是女子,碧海下有什么?” “世人皆传,碧落无暇,得碧落珠,一朝无悔,当年投入碧海的少女,只活得七人,她们带着海神的馈赠回到碧落,被碧落王朝奉为圣女。相传得到碧落珠的圣女,有起死回生的力量,多年后,中晋、云晟、瞿东纷纷向碧落王朝求娶圣女。我的祖父向碧落王进献无数金银珠宝,希望碧落王也能放出一名圣女为大月氏衍生后代,碧落王应允了。” 羡月眸光震动,原来她的娘亲是这样嫁给自己父王的,他们求娶的不是心爱的女人,而是能衍生神秘力量的圣女。 小时候的她,不明白娘亲与自己玩乐时,父王即使很早就出现,也只是静静地看着,而娘亲看到父王后,会默默收起笑容,变成温顺端庄的王后,她以为那是大人该有的样子。 羡月在东方弦月怀中缩了缩身子,“你母亲是送予大月氏的圣女!” “嗯,母亲十六岁来到大月氏,父亲第一眼就喜欢上比自己还大一岁的女子,母亲入月皇城三年,祖父才正式为他们举行大婚。父亲很疼爱母亲,在还未大婚之时,便为她修缮水晶宫,在月皇城挖渠成湖,只为让母亲思念亲人故土时,能寥解伤情。” “你父亲是个疼爱妻子的好丈夫!” “正是因为父亲对母亲的宠爱,才为他们的爱情带来伤害,母亲嫁予大月氏十年未生子,父亲宁愿不授月皇印,也不愿纳仓氏中的女子,母亲说服父亲带她离开大月氏。为此,祖父囚禁母亲三年,直到父王愿意接任月皇之位,母亲才重获自由。那一年,母亲有了我,父亲更加宠爱她,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给母亲,我亲眼见证了他们的爱情。十四岁那年,父亲重病缠身,祖父命母亲使用神秘力量挽救,母亲没有救回父王,在父亲死后,母亲幽禁祖父,登上月皇之位。后来……后来母亲要杀我,我没有反抗,我以为我会死,但我遇见了你,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重回大月氏后,母亲跟我说了恨我的来源,原来我只是当年祖父从外抱回来强塞给她的,母亲惧怕祖父,只能认下我,多年来父亲似我如己出,母亲偶尔的疏离我也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父亲突然亡故,母亲囚禁我,照顾我长大的阿姆将我放出去,阿姆心疼母亲,怕母亲有一天会后悔,我、我……” “我对不起她,是我的存在让她痛苦,她要杀我是应该的。”东方弦月身体抖个不停,最后一句话,仿佛用尽全身力气。 羡月紧紧抱住他,“不、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大人的愚昧,造就你母亲的悲哀,别让自己痛苦,好吗?” 东方弦月低垂下头,发出细小呜咽声,羡月把他的头抬起来,发现他整个下唇几乎被他自己咬破,血浸了下巴,再从下巴滴下。 羡月伸手拍打他的脸,“别这样,松开、松开……” 东方弦月不受控制倒地,他的身子忽而躬起,忽而展开,通红的双眼胡乱翻动着,眼珠子瞪得极大,似乎正受着极大痛苦。 羡月吓到了,扯开他的衣衫,一边按压穴位,一边哭泣大喊东方弦月的名字。 “无羡……无羡……” 第67章 相许 东方弦月渐渐冷静了,身体不再抽动,在羡月的帮扶下靠在床榻上。 东方弦月微睁眼说:“对不起,我、我刚才吓到你了。” 羡月拿水递给他,红红的眼睛幽怨看着东方弦月。 “你刚才要是死在这里,就真的一了百了了。” 东方弦月哑声道:“对不起,我只是很心痛,母亲因为我被困在了大月氏,她本该可以与父亲离开的。” 羡月站起来,紧搂着东方弦月,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你很痛,他们都是你最敬最爱的人,我还知道你害怕真相,害怕与你最亲的人要杀你,我更知道你不愿反抗,甚至甘愿赴死,你的良知永远都不允许你对她有一丝不敬。可是,你死过一次,那个她怨恨的儿子已经被她杀死,现在的你,是羡月救回来的东方弦月,是许诺要娶羡月的东方弦月,我也不允许你再任由他们伤害。” 东方弦月轻轻道:“阿音,我真的好想做你的无羡,一辈子守着你。” 羡月心酸又欢喜,“你别总是给我许诺,我心眼小,耳根软,听了会当真。” 东方弦月哑然失笑,自嘲道:“我是不是又说傻话了。” 羡月坐他腿边,将脸放在他肚子上,喃喃说:“其实上次我赶你走,是生自己的气,我曾被亲人抛弃,过了很多年流浪的日子,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都尝过,我害怕得到的东西会离我而去,就像破布娃娃一样,被人丢弃,那不如从来没得到他人的呵护。” “我不会。” 羡月笑了,“这个世上有太多难以预料的事情,我们都要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不然会摔得很难看。” 东方弦月轻唤:“阿音。” “你想要我吗?” 羡月欺身而上,他的唇轻轻落在东方弦月唇上。 东方弦月身子剧颤一下,猛地往后一缩,想要躲开羡月,“别……阿音。” 羡月身子轻颤,闭着双眼,仰着头,脸颊晕上绯红,“无羡……抓紧我、抱紧我……无羡……” 羡月的身子越发抖地厉害,口中呼唤的声音抖得听不清。 东方弦月也觉得自己身体跟着在颤,他能感觉自己体内燃烧了一团火,不是身体原始的欲火,是热烈的爱火,爱火从羡月唇上烧到他心里,把他悲凉的心磨灭得再次沸腾,那些藏在心底里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 东方弦月含住羡月的唇,抓紧他,抱紧他,像是做梦一样欢喜,只想永远不放开。 羡月呻吟,“你想勒死我啊!我快断气了。” 东方弦月立即松开了他,满脸热躁。 羡月将头顺势倚在他的臂弯里,看着他笑。 “我现在确信,你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 东方弦月不好意思,也不敢再多看羡月挑逗的表情。 羡月指着自己问:“你不想要我?” 东方弦月低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羡月扭扭身子,双手掩面遮住羞红的脸。 东方弦月笑意更深,这不是由他决定,而是等她真正愿意接受自己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身体的渴望有多明显,羡月已经给了他太多,怜惜、偏爱,可他还有些贪心。 他想要——她的爱,无关其它。 羡月露出半张脸,“我知道了,你是介意我脸上这张人皮。” 东方弦月捉住他的手,在他脸上轻轻勾画,试图画出人皮下的脸。 “即使你永远是这张脸,我都不会介意,你就是你,何种模样都没关系。” 羡月才不信,哼哼唧唧说:“我做了这么多年男人,最是知道男人真实的想法,男人至死都喜欢光溜溜的女人,你或许现在不介意,等我年老珠黄,我自己都会嫌弃自己,可你呢!你身边的女人依旧不会少,她们一个个貌美如花,你会不心动?多少男人表面与家中老妻恩爱,却在外圈养娇人,寻花问柳,表面功夫做得比唱戏的还要足。” “我、我不那样。” 东方弦月急着辩解,他一直洁身自好,对待情爱之事,更加严谨,爱就是从一至终,身心都只属于一人。他游历天下,在生意场上,自己也曾见识过羡月口中的那些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说不是,就不是吗?男人的嘴,最不可信。” 羡月耍起小脾气,他自是相信东方弦月的,可谁能料想以后呢!此刻的温情足以填满自己空虚已久的身体。 空气中弥漫着些许尴尬,忧伤中带走丝丝甜蜜与忧伤,东方弦月紧紧抱着羡月,用最热烈的心跳抚平他的不安。 羡月软软无力,贪婪吸取他身上的温暖,二人没有言语,却心意相通。 东方弦月问:“疫症如何了?疫需物资还够不够?我让苏木去传信。” 羡月挑眉笑道:“尽在掌握,你送来的物资占了两个帐,没有新的病患送来,那些物资都用不完,宁老说年关时,九黎就能解封了。” 东方弦月面带荣光,“还有五日就是新年,九黎百姓都盼望着这一天,这段日子你很辛苦,我为你感到骄傲。” 羡月嘿嘿笑,哈欠不断。 “还要多亏你的物资及时,不然大罗神仙来了也只能干瞪眼,九黎百姓热情又善良,我喜欢这里,所以我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去保护九黎。” “我应该再多带些医师来,你就不会这样累了。” 东方弦月心疼看着他,他随着物资一起来,本想陪他身边,却因自己不懂医术,缩在小楼里。 羡月不在意挥挥手,“你做的很好了,又是送药,又是送医师,九黎百姓都会铭记于心的。” 东方弦月说:“因为这里有你。” 羡月当然明白,九黎隶属瞿东,前身又是碧落,东方弦月作为大月氏出手,已是不合理。 羡月问:“你会有麻烦吗。” 东方弦月拍拍他的手,“不会,这对我争夺月皇之位有很大的益处,能用钱财摆定的事,我觉得很好。” 羡月疑惑,“怎么说?” 第68章 疫止 东方弦月看着床帐回:“女皇暴虐,危害的不仅仅是大月氏内部,还有臣民,此次我回去发现,女皇与岐山交往甚密,而岐山又与瞿东有着某种联系。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什么,但是我不能让大月氏陷入困境,中晋与岐山水火不容,这水火迟早要爆发。中晋王一生强悍,势必要一统天下,大月氏不参与天下王权之争,是父王毕生的宗旨,仓内站在月皇那边的将臣,也都不愿大月氏步入碧落王朝的后尘。” 羡月仰起头,“所以,你会为了我,勇敢面对一切。” 东方弦月脸色变得严肃,“是的,为了你,我愿意跟任何人对抗。” 羡月在东方弦月胸前亲吻了一下,“有你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其实我是自己有私心,我想让你当我的依靠,你会介意吗?” “我很荣幸。”东方弦月回亲羡月的头发。 二人厮磨半夜,羡月趁着天灰离开小楼。 连着三日夜里,羡月都会溜进小楼与东方弦月相会,天蒙蒙亮时再离开。 “月公子、月公子……” 羡月听到左寻的叫声,像做贼了一样,被惊得飞快窜进临近的帐里。 白帐里,宁老与东道主在议事,羡月傻眼。 “你、你……”宁老气急又无奈。 “打扰打扰,我走错帐了。”羡月胡乱尬指,刚退一步,就被左寻冲撞进帐。 羡月生无可恋,拿眼横左寻,有没有眼力见,走路不看路。 左寻也拿眼横羡月,帐都长一个样,我是跟着你跑进来的。 你不叫,我会跑? 你不跑,我会追? 东道主斥道:“你们在军中还有没有规矩,出去。” 二人低下头,往后退。 “出口在那边。” “属下告退。” “我也告退。” 二人出了帐,羡月才发现这是宁老歇息的地方,只是自己在小楼待了半夜,左寻把空山上的白帐撤的只剩两个,给医官们能有睡觉的地方,而从这里刚好能看见小楼的一处角。 左寻问:“月公子你在看什么?” 羡月耸耸肩,“没什么,空山月大,对了,将军找我有事?” 左寻立即说:“军中来了个女子,指名非要见你,本将撵不走,找你半夜。” 羡月又惊又喜,是木莲,自那日封城,只捎了口信报平安,这都二十天了,木莲肯定急疯了。 一个小人躲在城防营外,弱小又可怜,见到羡月,哭着笑着打羡月。 “公……公子,你吓死木莲了,他们不让我进去找你,还说我扰乱军营,要拉我去大牢。” 羡月让她宣泄完,才笑着说:“好木莲,是公子不对,让木莲受委屈了,这里是军营,又是防疫重地,他们是职责所在,勿怪、勿怪。” “九黎百姓们都回家了,公子什么时候回家?” 木莲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心疼,羡月也不顾及还有人瞧着,在木莲身上又摸又掐。 “快了快了,年关公子一准能陪你吃团圆饭。” “这里都是些臭男人,公子还是别待太久,木莲想死公子了。”木莲扭着腰,拿眼瞥那几个不让自己进的将士。 “他们都是些光棍,半年都不见一个女人,自是粗鲁野蛮,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哪像公子这般怜香惜玉,待公子回家,好好疼爱你。” 羡月又亲又哄,把左寻都给整凌乱了,身后的几个将士,个个脸花衣乱,望着左寻有苦说不出。 羡月对左寻道:“这位姑娘是我的人,麻烦将军派个懂怜香惜玉的将士送她回家。” “啊?” 左寻更凌乱了,上哪儿给找一个怜香惜玉的。 “小兄弟,俺、俺来……” 先闻声,未见人,羡月笑着对左寻说:“这不来了。” 李顺溜笑呵呵出现,因跑得急,头盔都歪了。 左寻震声道:“李顺溜。” “在。”李顺溜摆正衣盔,站得正挺。 “本将命令你,将这位姑娘安全护送回家,能做到吗?” “是,将军,保证完成任务。” 木莲一脸苦相望着羡月,羡月悄声哄着:“听话,有顺溜兄送你回家,公子安心。” 木莲半推半就跟着李顺溜离开城防营。 左寻看不懂了,再看羡月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羡月吹着口哨悠悠往边防营走。 有将士急冲冲跑来,“左将军、月公子,城主传召。” “可有说何事?”左寻面色变得凝重,与羡月相视一眼,大步朝白帐去。 将士小跑着说:“城主未提,但右将军跟宁老都在。” 羡月晃了一下神,左寻走得没影儿,又折回来拖羡月,“发什么愣,没听到城主召令吗?” 羡月问:“将军好像很慌张,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吗?” 左寻本不想多话,可这些日子与羡月一同奋战,心中早把他当作过命的战友,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点一下羡月。 “我还不清楚,但刚才城主出现在宁老帐里,我就有些警觉了,肯定是王城里出事了。” 羡月想想也对,东道主贵为城主,虽是在城防营坐镇,也不至于屈尊出现在军医帐里。现在城中疫症基本稳定,除去百十个重症病患,其余白帐里人在年前,都可以回家,那么还能有什么要紧事能让东道主夜会宁老,只有王城。 王城无主,疫难之时,左寻带人都攻不进王城,可想而知,里面肯定乱套了。 羡月的心又提起来,猜想丰岚会不会滞留在王城,如果他还在,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如果不在,羡月会很开心。 白帐里,东道主与宁老坐着,右觅脸色苍白,递给左寻一个眼色。 “义父,请让我与二弟带兵攻下王城。” 左寻跟着右觅跪下,羡月看见宁老不安的样子,察觉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重要。 良久,东道主不说一句话,端正坐着,两只眼扫了如木的羡月,面上毫无波澜,似乎眼下两个跪着的人只是两只凳子,羡月是个门梁。 宁老紧张问:“城主是心中已做好打算了吗?” 东道主轻轻嗯了声说:“寻儿、觅儿,我现在命令你们将城印送入王城,将珠儿平安带回来。” 第69章 城变 “义父不可。” 右觅很是激动,直起身说:“三妹妹若是知道义父为了她,向刘衡那个奸人妥协,定然挥刀自戕,也不会让奸人得逞。” 东道主砸了杯盏,“那么王城里的其他人呢?那些个贵子弟的命呢?” 左寻惊骇,看向宁老,宁老才叹着气把王城的事情说出来。 左寻气得暴跳,“这个刘衡果然不是好东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趁九黎疫发,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我就说当初三妹妹瞎了眼,瞧上这么个枯皮狗东西,狗肚子里还想装龙蛋,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得王八几只眼……” 原来是通城馆的刘衡在王城反了,抓了各国贵子弟威胁东道主传位于他,刘衡本是通城馆的隶属史,后因娶了城主义女珠儿,荣登王城,统掌九黎货币人文。 话说刘衡在王城里,要人没人,要兵没兵,咋就能翻了天,羡月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的还有左寻,“兄长你倒是说句话,咱们是去砍了那个狗东西,还是直接把那个王八的春秋大梦给烧了,珠儿身怀六甲,刘衡不会对她们母子怎样。至于那些个贵子弟,就是一帮怕死的孙子,现在落到刘衡手里,死了活该,反正九黎疫发,死人不稀奇。”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义父?” 右觅不答,直勾勾望着东道主。 左寻朝东道主跪拜磕头,“我自是为义父马马首是瞻,可如今刘衡抓住您重情重义,向您示威,您若是低头,那就正中他的奸计。” 东道主眯眼微笑:“如果能用我的低姿态,换来王城里的平安,何乐不为?” 右觅妥协道:“义父思虑甚远,儿子记下了。” 左寻跪不住了,“难道就任凭刘衡这个狗东西在我们头上拉屎,义父能忍,兄长也能忍,我忍不下,老子要去剐了他。” 东道主大道:“给我滚回来。” 羡月身体一震,伸腿拦一下左寻。 “跪下。” “义父……” 右觅扯一把左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左寻瞪羡月,看戏就好好看戏,暗地伸腿儿算什么? 羡月也瞪左寻,白长一张聪明的脸,让你跪,你就跪,看把你能耐的,你能想到的,你义父兄长想不到。 宁老呵斥:“都安生些,城主自有安排。” 东道主眼睛半阖着,“往日教你们的都忘了,一个小小的城变就让你们慌了阵脚,若是以后九黎攸关之际,你们也能拿刀把所有人都砍了。此次疫发,关乎九黎命脉,你们阖手化解,赢得百姓爱戴,我以为你们会更明白九黎存在的意义,现在看来,我很失望……” “我们让义父失望了……” 右觅垂下的眼脸,又愧又羞,更为刚才所说感到不耻,三妹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啊!作为兄长怎能说出那样的话。 左寻亦是如此,从小到大,义父对他们的教导无半分严厉,对待臣民更是宽容尊重,从无贵贱之分,刚才一番狂悖恶语简直让自己无地自容。 羡月此时觉得自己很多余,难不成东道主叫自己来,是为了观看他家里的丑事,这怕不是事后要灭口! 东道主看向羡月,“月公子,你可否愿意陪我去一趟王城?” 羡月脑子一麻,哆哆嗦嗦跪下说:“但、但听城主、吩咐。” “你不用怕,我会护你平安,刘衡的目标是我,此去带你的用意,是为我的女儿,她是个烈性子,如今身怀六甲,我想让你用尽全力去保住她与孩子。” 东道主看似淡然,好像在吩咐一件极简单的事,可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城主既信任羡月,羡月一定不让您失望。” 羡月义不容辞,既为珠儿不识良人,感到悲愤,又为她有一个似胜生父的男人,感到庆幸。 自古王权争斗,女人与孩子是最无辜的,就是一个帝王,都不会为子女放弃一座城池,而东道主恰似将亲情看得比什么都重。 羡月不禁心悸,这样的父亲养出来的女儿,定是纯真善良的,那要是珠儿得知自己的枕边人,是个无恩无义的小人,她怕是会崩溃! 东道主站了起来,盯着羡月说:“你把女子生产时的东西多准备些,我们即刻出发。” 羡月低眉退出去,听到后面东道主交代给宁老的事宜,还有左寻右觅的,羡月走远了听不清,急急忙忙收拾女子生产所需的药物,想到东道主最后那凌厉的眼神,羡月特意去把东方弦月带来的苁蓉丸全部带上。 王城在东,九黎最高的城楼,与离山遥遥相对,羡月小时候与娘亲望过王城,没想到时隔多年,他能入王城。 马车出了城防营,街道空无一人,青天白日,静得出奇。 东道主亲驾车马,羡月一人坐在车内,有些恍惚,因为他连马蹄跟车轱辘着地的声音都听不到。 车马不知何时停了,传来东道主的声音。 “在车里等我,不要动。” 羡月轻轻嗯了一声,算着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到了王城下。 “来者何人?”有人在城楼大喝。 “东道主。” 叛变的将士定睛细看,一下没了声音,没一会儿唏嘘杂乱,又是吹号又是喊叫。 “城主回来了,警戒、警戒。” 羡月好笑,估计将士们也没想到东道主轻易就出现了。 东道主冷冷大喊:“叫刘衡出来见我。” 城楼上寂静一秒,有人回应:“是是,城主,您稍等。” 羡月笑出声,这刘衡怕是听到会吐血。 车身一动,一只带火的长箭定在车前,寥寥火光下,羡月变了脸,要不是东道主侧踢了车身,箭就要把自己给定了。 “岳父大人来的真快啊!小婿都还没做好迎接您的准备。” 羡月从车帘缝向城墙望去,一个黑衣男人手握长弓,正洋洋得意向东道主挑衅。 “刘衡,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开城门。” 东道主直面城楼,羡月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刘衡的脸色却很难看。 “岳父大人,我现在是九黎的王,你给我跪拜,我就给你开城门。” 第70章 平反 东道主冷哼一声,城楼立即一片骚乱,显然是将士们不满刘衡此举,他们虽是被胁迫叛变,但不至于看东道主受辱。 “不可啊!九黎城主一生为民,从不让行臣民跪拜礼,新城主怎能让城主这般难堪。” “对,城主让位,理应尊荣。” “不可、不可……” 将士一呼即应,数十名将士举枪抗议。 “找死。” 刘衡气急,抽出离身最近将士身上的刀,一刀挥下将士的头颅。 九黎安顺,将士们很少见到如此骇人血光,一时惊愣住,刘衡身后的将士高举屠刀挥向自己的同胞。 “啊——” 惨叫声在白日更加瘆人心脾。 又倒下两个无头将士,头颅被刘衡抛下城楼。 刘衡脚踩无头将士大道:“看到没,违抗我的命令,这就是下场。” 将士们认清眼前的新城主的狠劣,各个吓得惊恐后退。 羡月虽在马车里,可城楼上的篝火通明,刚才的一幕他看得很清楚,可想而知,爱民如子的东道主会是何等愤怒。 “刘衡。”东道主震声大喝。 “放了他们,我跪。” 东道主屈膝下跪,双手揖首,跪伏向王城。 刘衡挑眉收手,脚踩城梯,向下丢下头颅,冷笑道:“我的岳父大人早这样听话,他们又何苦死呢!哈哈哈……” 东道主平声问:“城门可以开了吗?” 刘衡看着底下仰望他的人,大笑不止,“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容易,真是老天助我,九黎以前怎会让你这样懦弱的人做城主,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以后会好好善待您的子民,他们会因为有我这个新城主,走向强盛。” 东道主不语,褪下外衣将地上的头颅一一捧起。 羡月冷冷看着刘衡,一想到他现在做下的恶果,都会让珠儿吞下,恨不得立即让他闭嘴。 刘衡的笑声戛然而止,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九黎城主的位置,也是你能窥视的,你胆子不小,敢对我下毒。” 刘衡身后一个蒙面将士走出来,长剑在他脖子上轻轻转动,刘衡惊慌失色,慌把刚到手的城印递过去。 “你是谁?别杀我、别杀我,这城主之位给你。” 蒙面将士扯下面巾,羡月揉揉眼,那是司空丰岚。 丰岚接过城印,“谢了,不过,我看上的不是它。” 刘衡发抖谄笑:“司空殿下自是看不上这小小的城印,但若殿下看上别的,我一定双手奉上。” 丰岚冷笑:“还真有,你舍得给吗?” 刘衡大喜:“舍得舍得,殿下就是要我这颗项上人头,我眼都不眨一下。” “那就它了。”丰岚的眼瞬间冷了下去。 “且慢。” 一个姜黄衣的女子匆匆出现在城楼。 “珠儿。” 刀剑轻晃一下,刘衡的脖子划出一道不浅的血口子。 城门打开,隼一朝外行礼道:“城主久等,左寻右觅两位将军已将反贼全部诛杀,珠儿姑娘都知道了,现在正在城楼上。” 东道主把包着人头的衣交给隼一,向城楼跑去。 “刘衡,你还以为能瞒得了我吗?你说九黎疫重,义父下令不许开城门,我信了,你说王城里的贵子弟屠杀王城将士,我信了,现在你夺我义父城主之位,杀我九黎将士,你又有什么理由?” “珠儿,我错了我错了,我求你把刀放下。” 珠儿的哭泣声传来,东道主直接纵身跃上二楼。 “珠儿……” 珠儿见到东道主,更加痛斥大哭,手中的刀在脖子上割除深深浅浅的口子。 “义父……对不起……” 东道主轻轻伸去颤抖地手,“珠儿不怕,跟为父回家。” “不、不,是珠儿的错,珠儿错爱他人,陷九黎城于不义,珠儿该死。” 珠儿一手紧握刀,一手捂着肚子往后退。 左寻右觅赶到,“三妹妹……” 珠儿悲喜交织,“大哥、二哥,你们都还好好的,太好了,珠儿没有牵挂了,以后义父就交给两位哥哥照顾。” 东道主从侧后突现,珠儿立即跃上城墙,泪道:“义父别过来,否则我立刻跳下去,珠儿还想跟您好好告别。” 东道主眼框通红,嘶哑道:“珠儿是为父从海上捡回来,因手中抓着一颗珍珠,故人为你赐名珠儿,意为最宝贵的明珠。” “我就知道,我是义父心中最宝贵的珠儿。”珠儿笑得纯真动人。 珠儿转向丰岚,“多谢殿下实情相告,没让珠儿的罪孽深重到无可挽救的地步。” 丰岚静静看着她,微躬身行礼,“可否需要我替你代劳?” 珠儿微笑:“不必,我亲自动手。” 丰岚一脚把刘衡踢过去,刘衡跪在地上忏悔。 “珠儿,我知道错了,是我鬼迷心窍,生了不该有的妄念,珠儿快救救我,我们的孩儿不能没有父亲,珠儿……” “做梦。” 珠儿冷眼看着脚下的男人,悲恨交加道:“我不会生下他,他将来要是知道有你这样一个父亲,一定会痛恨我,现在,我要亲手杀了你的孩子,然后再杀了你。” “不、不要,珠儿别杀我们的孩子,我死我死。” 刘衡撞向城墙,头破血流。 珠儿痛心大叫:“刘——衡。” 刘衡突然起身抱住珠儿,珠儿奋力挥着手中的刀砍向他。 刘衡死不松手,后背被砍得血肉模糊,大喘道:“都退下城楼,给我准备车马。” 城楼上的人都不敢轻易再动,东道主吩咐左寻右觅去准备。 羡月在后方叮嘱左寻:“要厚厚的被褥,还有我的医箱。” 左寻忍着泪去准备,所有人退下城楼。 “刘衡你要做什么?放开我。” 珠儿挣扎大叫,开始捶打自己的肚子,大颗大颗的泪与汗珠融合一体。 刘衡将珠儿抱下来,用胳膊圈住她的脖子,小声道:“珠儿听话,我们的孩子不能死,我们都不能死。” “迟了,迟——了。” 珠儿的叫声逐渐凄厉,刘衡颤颤巍巍地将她抱下城楼,安抚道:“孩儿的名字我都想好了,男孩叫朱儿,女孩叫玉儿,加在一起就是珠玉。” “我的孩儿,对不起……娘对不起你……” 珠儿痛泣,腹部的疼痛让她干净纯真的脸变得扭曲。 第71章 保大 东道主上前拦下,羡月跟过去。 “刘衡,我可以放你走,你把珠儿留下。” 刘衡从马车里钻出来,拿剑指着东道主嘶吼:“她留下,你是能让她平安生下我的孩儿,还是一切能回到从前,都不能,我们一家三口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羡月急道:“我跟你一起走,我是医师,珠儿姑娘腹中胎儿已有七月,若能行针产下,母子得活。” 刘衡身体颤动,“真、真的?” 羡月亮出医箱说:“我是城主特意请来看护珠儿姑娘的,你用用脑子就知道,你若叛变失败,珠儿定不会苟活,她会以死来谢罪。” 刘衡咬牙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羡月不顾东道主阻拦,走至马车前,“你爱信不信,我是看你对珠儿还有几分真心,才跟你说这些话,没有医师在侧,你们走不了多远,珠儿姑娘就会撑不住,况且我没有功夫,对你没有威胁。” 刀架在羡月脖子上,“上车。” 羡月对东道主低声说:“事至现下,城主所托之事,羡月只能尽力而为了。” 东道主无声朝车内看,面色神伤,“有劳。” 羡月上车,车马向东城关冲去。 城东关以洛水河为界,需得通城馆下放桥索道,人车才能过关通行。 车马过了桥,刘衡撬断索道上的四根铁链,索道已不足以过车马。 珠儿被捆住手脚,腿下已经见红,羡月眼看刘衡又撬断两根铁链。 “不好了,珠儿姑娘出血了。” 刘衡看着摇摇欲坠的索道,不甘回到马车上,一刀扎在羡月腿上,恶狠狠道:“别耍花招,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不然你就给她陪葬。” 羡月忍着痛,一边寻找制服刘衡的机会,一边安抚自残的珠儿。 珠儿不配合羡月,“刘衡你休想,义父兄长放过你,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一起去死!” “珠儿姑娘这是何苦,稚子无辜啊!” 羡月紧抱着珠儿,不让她冲撞出马车,珠儿捂着肚子对羡月喊:“你是九黎的百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他是叛变之人,杀了他,你有功。” 珠儿的脸因腹痛煞白无色,被褥上的血越来越多,止血与定神的药不起作用。 羡月也无法行针,强硬给她塞进一颗肉苁蓉丸。 珠儿的惨叫随着夜色越来越恐怖,刘衡将车停进一处树林。 “你到底会不会接生,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珠儿、珠儿……” 羡月满身是血,压着声音道:“珠儿腹中胎儿本就不足月,加上受奔波跟刺激,母体危及生命,现下她又不配合,胎儿已然很微弱。” “我不管,你无论如何都要给我保住珠儿,保住孩子,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刘衡拿刀相向,血红的眼珠子仿佛要掉出来。 羡月也暴躁了,冲刘衡大吼:“现在假惺惺,当初干什么去了,自己什么分量,不掂清楚,她们母子若是身死,都归功于你。” “你……” 羡月伸长脖子,“杀了我,她们母子,一个都别想活。” 刘衡一刀劈向车身,“那现在还能怎么办?” “只能保一个。” 羡月话还没说完,就被刘衡打断,“保大人,保大人……” 羡月冷哼道:“算你还有点良心,但愿珠儿姑娘还能撑住,去找水来。” “你最好有点能耐。”刘衡冲下车。 羡月掀开帘子确认他走远,伏在珠儿耳旁唱歌。 小小珠儿,弯弯月儿 美丽的姑娘,你唱起歌儿 热火的情郎,在南山上儿 南有绿竹,北有空山 东有洛河,西有雪山 热火的情郎,你到底在哪儿 美丽的姑娘,在雪山等你 ………… “珠儿、珠儿……” “美丽的姑娘,在雪山等你……”珠儿渐渐平静,汗浸满脸的模样惹人心疼。 羡月趁机行针,把她的手放进自己胸前,低喃:“小珠儿,我们一起去雪山等情郎,情郎不在,就抱个野狐狸回家。” 珠儿睁开微弱的眼睛,“小公主,义父说把你跟弯弯阿娘弄丢了,我跑去竹林等你,你一直不出现,大哥说,你跟跑丢的野狐狸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哭了好久好久,原来你悄悄藏起来,不让我们找到……” 羡月亲吻珠儿的额头,“现在野狐狸找到回家的路,珠儿还愿陪我一起去雪山上等情郎吗?” 珠儿大口喘气,“愿……愿……啊~珠儿好疼……” “珠儿撑住,很快就不疼了……” 血止不住,针扎不进,羡月惶恐落泪,将苁蓉丹全给珠儿吞下。 气血回升,珠儿嘶哑哭泣:“小公主,我后悔了,我的孩儿……孩儿……” 羡月抚摸珠儿肚子与孩儿告别,“孩儿还会有,珠儿以后还会有孩儿,有很多很多孩儿,听话,珠儿,不要用力,我有办法让他不痛苦。” “啊——”珠儿抓着双腿嘶叫。 血崩。 “停下,停下……”羡月大哭,将止血的白纱全部垫在珠儿身下。 孩子下不来,珠儿血虚气弱,向羡月伸去满是血的手,乞求道:“阿、理,帮帮、珠儿,好、不好……” 羡月紧抓住珠儿的手,摇头泣:“阿理只想要珠儿活下来……” “珠儿、活不了了,珠儿求、求阿理、救救、孩儿,你摸一摸,他、他还在动呢!” 珠儿用力垂下手,带着羡月一起感受奇妙的胎动。 胎儿此时感受到母亲的眷念,肚皮一鼓一鼓,羡月的手指触碰他,他便回应,羡月第一次感受生命的强大力量。 羡月从血泊中捧起一个婴儿。 刘衡手中水洒,栽在地上痛哭、嘶吼、咆哮。 “孩子生下来了,她怎么还会死,为什么不等我回来,珠儿——” 羡月低垂的眼睁开,“闭上你恶心的嘴巴,会脏了珠儿离开的路。” 刘衡跪爬过去,“孩子,把孩子给我。” “你不配。” 羡月手中的柳叶刀快速划过刘衡的双手,两手断裂,“痛吗?不如珠儿的十分之一。” 再一挥手,刘衡的肚子剖开,羡月扯出肚子里的内脏,挥刀砍碎。 看着刘衡曲扭抽动的身体,羡月笑出声,“原来杀人,竟是这样痛快……” 第72章 恶心 刘衡拖着稀碎肠子满地爬,羡月把婴儿放在珠儿身旁,向刘衡走去。 一刀、两刀、三刀…… 地上布满破碎的四肢,刘衡黑洞的双目突突冒血,张开的嘴巴发不出声音,只有半截痉挛的躯干,告诉羡月,刘衡还活着。 “想死吗?” 刘衡扭动头,羡月笑了。 “死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人啊!不能一犯错,就想着用死来解决,不然那些被坏人伤害的人怎么活,他们的亲人怎么活,所以,做错事是要受到惩罚的。刘——衡,珠儿让你死,你偏要活,现在你要死,我偏要你活着,日日受她钻心噬骨的痛,夜夜为你的罪孽忏悔……” 羡月将碎肉一块一块捡起,坐在刘衡身边细细缝合,一具完整的身体出现,羡月满意看着自己的杰作,爬上马车。 天终于亮了。 马蹄声渐近,怀中的婴儿在努力吮吸,羡月慢慢合上眼,将最后一遍歌谣哼完。 车帘掀开,羡月开口道:“让城主失望了,羡月没能救回珠儿姑娘。” 东道主身体晃动,无声将珠儿抱下马车,一步一颤。 “珠儿,为父来接你了……” “三妹妹……”左寻右觅跪倒在地。 珠儿怀中的婴孩啼哭嘹亮,三个男人相拥着离去。 羡月深吸一口气,始终无法抬头看他们的悲伤。 “你受伤了?” 羡月猛然抬眼,丰岚的脸近在咫尺,羡月忍不住抽泣。 丰岚心烦却不移动脚步,眼看天上的大块乌云飘来。 “还要哭多久,要下雨了。” 羡月抽抽哒哒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刚有一条生命从我手中消失,就不能让我多伤心一会儿。” 丰岚瞥他一眼,冷笑:“你是医师,见过的死人还少吗?珠儿姑娘心性极高,死亡对她来说是解脱,你能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保住孩子,已是最好的结局。” 羡月低下头,“你总是要装着这样冷酷吗?” 丰岚掐住羡月的脖子,“我说过,不要对我任何窥视,自作聪明只会让你死得更快,别再妄想把你的小把戏用在我身上,现在的你,让我恶心。” 羡月面无表情道:“既然觉得恶心,就拿开你的手,别脏了你才是。” 丰岚一甩手,朝隼一大喊:“上车,谁都不许帮他,让他爬着回去。” 隼一跪下请求:“殿下,他可是月公子,您不能……” 丰岚大道:“那你留下陪他一起爬回去。” 隼一不起,“属、属下愿意陪着月公子一起爬回去。” “哼,很好。” 丰岚坐在马上,看向羡月的眉宇间全是厌恶。 “出发,城主若有怪罪,由我司空丰岚一人承担。” 些许王城的将士无奈跟着司空丰岚离去。 雨落了下来,羡月冷冷看着丰岚将所有人马离去。 羡月杵着断木走出树林,腿上的刀伤被雨冲掉药粉,血顺着大腿流下,走过的路留下丝丝血色。 隼一跟在后面,“月公子别走了,你的腿受伤不轻,这大雨连连,没有半个车马,让我背你回九黎!” 羡月抹一把脸上的水说:“不必,我自己能走回去,走不了我就怕回去。” 隼一急得团团转,“月公子何要与殿下置气,殿下得知刘衡带走的是你,带着我们就追过来了。” “是吗?他不是追杀刘衡吗?”羡月怎会信。 隼一道:“追杀刘衡是一回事,担心月公子也是真的。” “呵呵……让你家殿下失望了,我没被刘衡杀死。”羡月可看不出来,也不需要。 隼一大叹一口气,在路边折了一块大叶子,顶在羡月头上。 隼一回想自己养伤的日子,记得那有几天,丰岚总是在他房里一待一天,问得最多的就是,如何让一个害怕他的人不再害怕,那是丰岚极少能出现的样子,隼一从小跟在丰岚身边,只有在每年仲夏,丰岚从王陵出来的那几日才能见到。 当隼一得知救他们的人是羡月,而且还为帮他们隐瞒行踪受了伤,隼一天天催促丰岚接羡月离开,恨不得自己爬起来去,好不容易等到丰岚下定决心,丰岚却是一个人去一个人回,把自己关在屋里几天没吃没喝,再踏出屋子时,整个人比以前更加深沉冷酷。 隼一连问都不敢问,悄悄去医馆找羡月,结果是人去楼空,羡月根本就不知去向,至此,隼一认为丰岚同他一样没有见到救命恩人。 如今,事隔半年,终于得见,隼一还没来得及说感谢的话,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相厌惊愕,隼一想不通。 两人在雨中跌跌撞撞,有过路的搭一程,没过路的隼一扛一段,从天亮走到天黑,再走到天亮,东城关才露出影子。 隼一轻功极好,扛着羡月就跑,羡月也懒得再折腾,扛着飞就飞! 洛水河上的桥索道正在修理,河上有一块大甲板停在对岸,隼一无法自证身份,甲板上的将士不给两人通行。 “你不是很会飞吗?落在甲板上,对你应该不是难事。” 隼一睨一眼羡月,“驮着你飞不了。” 羡月笑笑,“你家主子脾气可真不好,平时没少给你受气!” 隼一一想到丰岚真的不管自己,好气又好笑。 “殿下会回来的。” 羡月眸子微挑,“你倒挺忠爱司空丰岚,他让你爬回九黎,你还真爬,是不是他让你去死,你也能毫不犹豫跳下洛河。” “是。” 羡月看着隼一,“他值得吗?” 隼一席地而坐,“月公子说这话,纯属侮辱我,我小的时候,眼睁睁看着爹娘活活饿死,是殿下在死人堆里把我捡回家,殿下教我练武学艺,识字明理,殿下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才有了今日的……威风。” 羡月露出微笑,与隼一一同面向洛河,“能跟我讲讲你主子的事吗?” “你想知道什么?” “他的亲人,他的家国,他的王权之路。” 隼一刚盘好的腿散开,慌张道:“这话要是被殿下听到,你的脑袋立刻不保,皇家贵子之事怎能当作闲话谈论。” 第73章 除夕 羡月躺下,双手叠在脑后,笑说:“反正他想拧掉我的脑袋,也不是一回两回,再说市井闲谈皇家子弟的人多去牛毛,都要拉去斩了?” 隼一瞪大眼,“市井里的人都说什么了?他们要是敢辱殿下,我就去把他们的舌头都割下来喂狗。” 羡月白他一眼,“市井里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各国皇家贵子在他们眼里不过是茶后闲聊,也不没见哪国贵子要割人舌头,砍人脑袋,是不是别人的性命,在你主子眼里都不如一条狗。” 小奶狗变狼狗,“月公子,隼一是敬你救过我,真心待你,你若对殿下有不敬之心,我宁愿自断一臂,偿还月公子搭救的恩情。” 隼一真拔剑,羡月连忙起身阻止。 “喂,你小子来真的?我他娘要被你害死了,你要是断臂,你主人不碎了我的脑袋,哪凉快那呆着去。” 隼一气呼呼道:“我总算明白殿下为什么让你爬回九黎。” “为啥?” “狗嘴吐不出象牙。” 羡月不禁失笑:“坏脾气怪学得几分像。” 隼一不吭声。 羡月冲他摆手,“你回!索道快修好了,我自己坐会儿。” 隼一看了羡月几眼,猛地跃向甲板上,羡月看到他跟将士说着什么,还掏东西给将士,最后指了指羡月。 羡月朝隼一挥手,隼一头也不回的离开甲板。 羡月的笑容消失,随之取代的煞白,让他一个不稳栽倒在地。 羡月轻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记性,无知、软弱是最好求生办法,羡月,你下次一定要记住了……” 此时,城中传来钟声,是王城的方向,那是吉天黄钟,一共三下。 羡月知道,九黎恢复生机了。 甲板上出现一个身影,随着甲板的推动缓缓放大。 羡月也不知是累,还是喜悦,喉咙发涩,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无力地举起手,好似挥动,却又全然没动。 东方弦月顾不上甲板靠岸,倾身飞跃上岸,抱起羡月。 “阿音……” 羡月因为力竭,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东方弦月紧紧抱着他,试图用体温温暖他冰凉刺骨的身体。 羡月颤得说不出话,看到东方弦月来,觉得自己好笑又郁闷,自己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羡月牙齿发颤,说出的话自己都笑了。 东方弦月声音跟着发颤,“城防营你不在,苏木打听出王城有变的事,我知道消息时,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对不起,我来迟了……” 羡月笑,随后在他怀里昏去。 再醒来时,羡月已经回到竹林外的村子里。 木莲眼肿似桃,抽抽搭搭个不停。 羡月想要装睡都不成,“再哭,我就要摘桃了,今晚除夕,快去给公子做好吃的。” 木莲捂着眼抽泣:“东方公子带着人在忙活,不让我插手。” 羡月大腿一痛,吟吟笑了出来。 东方弦月推门进来,“穿衣,吃饭。” 木莲将桌子搬到正堂,饭菜很丰盛,最吸引羡月的是一只烤全羊,喷喷香。 东方弦月在凳子上垫了加厚毛毯,桌子下还烧着炭炉,羡月心里眼里都是暖的,吃过团圆饭,木莲被村里妇人叫走闹新春。 羡月看着东方弦月收拾,矜贵的身影从屋里忙到院外,上房堵缝,修缮门梁,连同院里的雪被铲得一干二净。 鞭炮声响起,新的一年到了。 羡月窝在东方弦月怀里,听着钟声敲响,觉得人生在世,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梦,他多希望这场梦永远不要醒来。 “你又要走了,对吗?” “我不能离开大月氏太久,等明日见过城主,我就要离开九黎。” 东方弦月亲吻他脸上的泪珠,温柔得像似一用力,怀里的人儿就会消失不见。 羡月闷闷不语,这样的温柔太过飘渺,总让人觉得不真实。 “阿音,我知道你对我的许诺很担心,我会努力活着,如果我食言了,你也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那块玉牌,你拿着它,走到天下任何一家银庄,都会起作用,钱财、兵马可保你一世平安。” 羡月止不住落泪,“不,我要你活着,你要是敢死,我就立马嫁给别人。” 东方弦月紧紧抱住他,“阿音,或许我不该给你承诺,你这样最是让我放心不下,只有你安好,我才能无所顾忌,即便最后我依然败了,也能安心。” 羡月抓紧他的手。 “已经迟了,你许给我的誓言,有天作证,你若敢辜负我,我就是闹到阎王那里,也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东方弦月心都要化了,将他揉进自己身体。 新年第一天,羡月醒来,东方弦月已经走了。 羡月看着半边空榻,怔怔许久。 木莲的声音传来,“公子,左寻将军来了。” 羡月穿好衣,打开门,昨夜又下雪了,院里积了薄薄一层雪。 “月公子。”左寻躬身向羡月行大礼。 羡月跳着腿让他进屋,左寻一动不动说:“我此次前来,是奉城主之令,相邀月公子入王城庆贺。” 羡月站不了许久,扶着门问:“何事庆贺?” “一是庆贺九黎疫止,二是九黎有迎新宴会,三是……”左寻张了嘴,没有声音。 羡月轻道:“好,我随将军入王城赴宴。” 木莲拿来拐棍与毛披风,羡月与左寻同坐一辆车马,一路无话。 车马驶进王城大门,左寻突然开口:“三妹妹她……她临走前,可还有说过什么话?” 左寻的声音微小,羡月掀开车帘看王城的风光,淡淡说:“珠儿姑娘说她一生都是幸福安乐,唯独愧疚父兄的疼惜。” 左寻看向羡月,布满血丝的眼球颤抖不已,继而掩面而泣。 王城宴会,与以往不同,今年的宴会分两场,一场在王城大殿内,来得都是九黎将臣,一场在大殿外,此次抗疫的所有将士。 大殿内,羡月倒是最入不得的那一个,幸好安排的位置在最末的角落,殿上陆陆续续来人,羡月的位置虽不引人注意,可他杵着拐棍,来的人都若有若无多看一眼。 第74章 宴会 宁老的位置不算靠前,最先来慰问羡月,“怎么伤得这样重,九黎天寒,切莫留了寒疾。” “无碍了,我心里有数。” 宁老吩咐人拿来薄毯,让羡月盖在腿上。 羡月感激不尽,他与宁老算是不打不相知,在边防营相处多日,从未见过宁老对人有过好脸色。 宁老这般举动,也是给在场的人敲个眼,别看,少问。 宴会上方还有些空位,上方正中的位置应该是城主在坐,宴会迟迟不开始,羡月无聊,自顾低头剥桌上的干果。 羡月有些腿麻,刚想动动,殿上一下安静了。 “城主到。” 羡月慌得随众人起身参拜。 宴会气氛很轻松,东道主坐在正上方,将臣们可随意与在座的人互道新吉。 羡月扫了一眼上方,上方那几个空位已经坐了人,都是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想来是因疫发滞留的贵子弟,丰岚一身赤衣赤冠很是显眼。 丰岚的视线正好往下,有意无意将在座所有人看了个遍,唯独扫过羡月时,无一丝停留。 羡月暗暗低下头,心中又将自己骂一百遍,远离丰岚。 “羡月……是你吗?” 羡月与自己发牢骚,听到一个极小心的声音,好像在叫自己,羡月快速回头看了一眼,不知声音出自何处,以为听错了。 “羡月、羡月……” 殿内气氛和洽,声音又出现,羡月大着胆子寻声,前边没有,左边没有,右边没有。 羡月背都凉了,他记得自己是最后一排啊!还是个被柱子隔开的角落,难不成见鬼了,羡月闭眼阿弥陀佛。 “大过年的,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可别找错人啊……” 有人扯羡月袖子,羡月吓得一激灵,“鬼啊!呜呜……” 柱子另一边的人,将馒头塞羡月嘴里,“给我闭嘴,你是不是傻。” 羡月觉得耳熟,睁眼吐掉馒头,大喜若狂道:“宋晚棠,你怎么在这?” 宋晚棠拿帕子丢过去,一脸嫌弃道:“你都能在,我怎么不能。” 羡月乐了,伸出半个身子与他对话,“我知道宋大人神通广大,可这里是九黎,你一个瞿东才子出现在王城宴会,多少让人有些好奇呀!” 宋晚棠淡淡喝茶,“很奇怪吗?我曾被瞿东王派往九黎任过两年职,至今官职还在,迎新宴,迎得就是九黎将臣,我那一官半职虽没多厉害,但那也是瞿东王亲封,九黎迎新宴,我自然能来。” 羡月竖起大拇指,笑嘻嘻:“我就知道宋大人不是一般的厉害,不愧是瞿东新秀,屠户老甲没白疼你,常乐县的荣光都得靠大人啊!” 宋晚棠倪他,“真心吗?” 羡月咧开一口白牙,“红心的,热乎的,比珍珠还真。” “那你为什么还要不告而别?”宋晚棠幽幽的声音传来。 羡月答不出,又觉得好笑,跑了这么远,几个祸害过他的人,全他娘碰着了。 “听说你在这次疫发立了不小功劳,能得九黎城主亲邀,你算是能和我平起平坐了。” “大人说笑,只是赶巧遇着,一点点愚见能得城主采纳,我不胜惶恐。”羡月干巴巴笑着。 “是吗?” 宋晚棠眼神诽莫如深,似要从羡月脸上瞧出什么。 羡月被他看得发毛,直接问:“大人为何这样看我,我在常乐县生活了十年,医术水平大家有目共睹。此次疫发,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我的人头可一直悬在半空,还好老天垂怜九黎百姓,有惊无险。” 宋晚棠收回探究的目光,自饮一壶酒。 有侍女前来把桌上的冷菜撤下,替换成热菜。 宴会继续,城主有话要讲,羡月缩回角落,静静吃着食物,吃着吃着,羡月就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桌上一共有八道热菜,加上前八道冷菜,竟与昨晚东方弦月做得一样,只是宴会上缺了只烤全羊。 东道主起身,走至殿外冲将士大道:“天佑九黎,让我们躲过天灾、人祸,我在此替九黎百姓,向在座九黎将臣致谢,是你们的坚守、不畏、勇敢、牺牲,换来百姓安康常乐,你们都是九黎最英勇的战士。” 一呼百应,将士们热血沸腾,高声呐喊:“天佑九黎、天佑九黎……” 羡月从左边的窗台,刚好能看到将士们激昂澎湃的声势,羡月不禁感慨万千,九黎虽小,人心却齐,有东道主这位英明的仁君在,九黎百姓在乱世可得一世安稳。 宴会结束,将臣们离去,羡月杵着拐跟随着。 殿上突然传来婴孩的哭啼,羡月手中的拐棍滑了一下,一双大手扶住他。 “别碰我。”羡月慌张推开。 宋晚棠看着半空的胳膊,发愣道:“我身上有刺?我不碰你,你就摔那槛上了。” “抱歉大人,我没太注意。”羡月低着头,似个做错事的小孩。 宋晚棠一把拉过羡月,“杵着拐都不看路,一天天在想什么,我送你回家。” “不、不用,我自己能行。” 羡月踉跄往后退,胳膊撞在殿门上,引来将臣们的侧目。 有将臣认出宋晚棠,与他打招呼,宋晚棠不得不放开手。 羡月低着头,杵着拐越过殿门,一瘸一拐向外走,想着赶紧离开是非之地。 “不想瘸了,就在王城门口等我。”宋晚棠的声音传来。 羡月回身,宋晚棠与两位将臣刚好拐过转角。 羡月望着脚下百层石阶,不由得叹气。 “月公子,留步。” 是右觅,羡月收回脚,向他行礼。 “城主有请。” 羡月眉心动了动,委婉地说:“不知将军可否告知城主找羡月何事,羡月身体不便,不礼觐见。” 右觅道:“义父想要单独与月公子见一面。” 羡月有些诧异,但还是跟右觅去了。 右觅将羡月领到一处殿门,便止步不前,“义父已经在里面等着,月公子自行进去!” “谢将军引路。” 羡月稳住心态,推门而进。 木檀的香,很是让人静心,东道主负手立在殿墙下,墙上有一副天女下凡图。 第75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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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_order\\u003d\\\"5\\\"\\u003e东道主道:“这孩子有福气,得了大月氏姓氏,你救了他,当是孩子的半身父母,取名当得。”\\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u003e“东方……”\\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u003e羡月身体发僵,他昨晚喝了酒,不确定有没有对东方弦月胡说话。\\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8\\\"\\u003e东道主把孩子递给羡月说:“东方殿下深夜来与我辞别,得知孩子是你救回来,便给孩子赐姓大月氏,我方醒悟,原是你与东方殿下相熟,才让九黎躲过劫难。”\\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9\\\"\\u003e羡月垂下眼,这是东方弦月给自己的一颗定心丸,他想要成功,又怕败了,只能让九黎替他护自己。\\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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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_order\\u003d\\\"14\\\"\\u003e东道主凝视着羡月,希望他能自己坦白。\\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5\\\"\\u003e“是、是谁?”羡月想动不能动。\\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6\\\"\\u003e“柳桥生!”\\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7\\\"\\u003e身体的禁锢,让羡月能感受到自己呼吸的失控。\\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8\\\"\\u003e“柳桥生他、他已经死了,十年前他就死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19\\\"\\u003e“那封玉骨信是你送来的?”\\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1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1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0\\\"\\u003e羡月胆颤点头。\\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1\\\"\\u003e东道主眼神复杂,似有愠色,“他是如何死的?柳桥生无半点功夫,他一手毒药,旁人很难近身。”\\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2\\\"\\u003e不为人知的真相,羡月只告诉过丰岚,他不愿再提一遍。\\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3\\\"\\u003e“一伙强盗杀了他。”\\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4\\\"\\u003e羡月的遮掩,自然逃不过东道主锐利的目光。\\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5\\\"\\u003e“强盗杀了他,怎么没有杀你,窑术门不收弟子,你的一身医术从何得来?我问一遍,谁杀了他。”\\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6\\\"\\u003e从东道主身上散发出不可冒犯的威严,羡月知道自己瞒不过,只得将所知说出来。\\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7\\\"\\u003e所有细节,羡月描述的很清晰,比上次与丰岚所说还要细致。\\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8\\\"\\u003e故事很长,足足到外面天都黑了,东道主一直沉默,羡月开始担心回去的路不好走。\\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29\\\"\\u003e东道主突然说:“把人皮面摘了,我许你的半座城,立即生效。”\\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2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2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0\\\"\\u003e殿内没有燃灯,羡月看不清东道主的表情,只觉一道掌风呼啸而过。\\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1\\\"\\u003e“我不想逼迫你,但你像一团雾出现在九黎,我必须亲手撕开才能安心。”\\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2\\\"\\u003e人皮面揭,羡月呼吸停滞。\\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3\\\"\\u003e一张美人面赫然出现,东道主眸光一闪而过,将人皮面还给羡月。\\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4\\\"\\u003e“戴上!”\\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5\\\"\\u003e羡月甚至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人皮面离开脸,又回到手上。\\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6\\\"\\u003e羡月又惊又怕,暗吐一口气,自己儿时见东道主,不过五六岁,这么多年过去,长大的样貌的大为不同。\\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7\\\"\\u003e即使是娘亲在世,也不可能一眼认出她。\\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8\\\"\\u003e“你与你母亲,长得真像。”\\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39\\\"\\u003e婴孩啼哭,羡月骤瘫在地,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3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3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0\\\"\\u003e叫不出,喊不出。\\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1\\\"\\u003e东道主望着天女下凡图,苦涩笑着。\\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2\\\"\\u003e“中晋找了你那么多年,天下都翻遍了,以为你真的随你母亲葬身碧海,你竟然还活着……”\\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3\\\"\\u003e王城今日迎新,有烟火燃放,花火从殿门照射进来。\\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4\\\"\\u003e羡月惊醒,慌张用人皮面遮住脸。\\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5\\\"\\u003e“当初碧落中晋之争,我娘亲真是叛离父王了吗?”\\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6\\\"\\u003e“你母亲既是碧落圣女,又是中晋王后,何来叛离。”\\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7\\\"\\u003e羡月无声望着,良久才说:“如此便好,请城主就当从来没见我,就当我同娘亲葬身碧海,现在,我过得很好。”\\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8\\\"\\u003e东道主看着他,痛心道:“你这叫过得好,你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中晋?”\\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49\\\"\\u003e羡月失笑:“城主以为是我不想回去吗?我七岁流落在外,最开始的那几年,我做梦都想回到中晋,苦难的日子将我打磨得不像个人,后来我就不那么想回去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4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4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0\\\"\\u003e“若是你母亲知道,她翘首以盼的天下太平,换取来是女儿的苦难,她会心痛死。”\\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1\\\"\\u003e东道主显得有些激动,羡月却很平淡。\\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2\\\"\\u003e“是吗?那我让她失望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3\\\"\\u003e东道主眼神复杂,长叹:“活着就好!”\\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4\\\"\\u003e婴孩啼哭不止,羡月却笑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5\\\"\\u003e“叫他东方明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6\\\"\\u003e东道主点头,“好,珠儿会喜欢。”\\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7\\\"\\u003e羡月看了他一眼,把孩子递过去,“我有一事相求?”\\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8\\\"\\u003e东道主微微侧身,示意羡月开口。\\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59\\\"\\u003e羡月垂下头,“请城主替我保守秘密,一个死去的人,没必要出现在活人面前。”\\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5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5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0\\\"\\u003e“你是这样想的?”\\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1\\\"\\u003e“无论我如何想,我都只想过好当下,若城主不答应,我会离开九黎。”\\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2\\\"\\u003e东道主有所惊诧,“你竟是这么一个性子,既不像你母亲,也不像你的父王。”\\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3\\\"\\u003e羡月直言:“像他们有什么好,活得不如市井小民畅快,城主比我更清楚当年的事,我回不去,也不想回去,天色已晚,我要回家了,城主以后莫要传召我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4\\\"\\u003e东道主静静看着他离去,对着天仙下凡图低喃:“弯弯,如果你知道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当初的你是否会改变心意。”\\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5\\\"\\u003e迎新宴早已结束,王城里有些许人正在清扫,羡月杵着拐冲沿着城墙边走,右觅跟在后面。\\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6\\\"\\u003e到了城关门,马车上的宋晚棠跳下来。\\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6\\\"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6\\\"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7\\\"\\u003e“右觅将军回!本官送月公子。”\\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7\\\"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7\\\"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8\\\"\\u003e右觅看了一眼羡月,躬身回礼离去。\\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8\\\"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8\\\"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69\\\"\\u003e“上车!本大人可是吹了好久的凉风,才等见你。”\\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69\\\"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69\\\"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0\\\"\\u003e羡月闷着头爬上车马,宋晚棠也坐进来,拿着拐横在腿上。\\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0\\\"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0\\\"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1\\\"\\u003e苑童驾着马车问:“月公子家住哪个方向?”\\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1\\\"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1\\\"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2\\\"\\u003e宋晚棠大道:“城中向南,那有一片竹林,就到了。”\\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2\\\"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2\\\"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3\\\"\\u003e羡月愣住:“你怎么知道?”\\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3\\\"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3\\\"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4\\\"\\u003e宋晚棠笑答:“你在春香楼赎的那个女子,她拖一个将士前来打听宴会何时结束,刚好我听到了你的名字,我便让那个将士打发她先回去。”\\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4\\\"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4\\\"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5\\\"\\u003e羡月知道是木莲跟李顺溜两人,不再多问。\\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p idx\\u003d\\\"75\\\" p_idx\\u003d\\\"\\\"\\u003e\\u003cblk p_idx\\u003d\\\"75\\\" e_idx\\u003d\\\"0\\\" e_order\\u003d\\\"76\\\"\\u003e马车里沉默一瞬,宋晚棠开口:“我没地方住,你能收留我几晚吗?”\\u003c\/blk\\u003e\\u003c\/p\\u003e\\u003c\/article\\u003e\\u003cfooter\\u003e\\u003c\/footer\\u003e 第76章 借宿 羡月不想留,摆手道:“城中有驿馆,专为将臣所设,宋大人可去投宿。” 宋晚棠把玩着拐。 “太晚了,本大人等你这么久,累了,不想折腾,今晚就在你家留宿。” 羡月眼如铜玲,这是在怪他,他可没让等呀! “我家陋舍寒酸,漏风走漏雨,实难让大人安住,要不,我出银子,给大人寻一家好的客栈如何?” 羡月急忙让苑童调转马车。 “不许调。” 羡月实在不想收留宋晚棠。 “调、调,我出金叶子。” 宋晚棠大喝苑童,“不许调。” 车马在街头兜转几圈,苑童一脸无奈挥动马鞭朝城南奔去。 羡月气呼呼:“大人到底要做什么,驿馆不住,客栈不住?” “住你家。” “我……我家不方便。” 宋晚棠掀开车帘,指着外面黑漆漆的街道说:“今儿新年第一天,客栈没开门,驿馆的人也要回家迎新,你忍心让我跟苑童两人住在冷清的驿馆。” 羡月别过头看,街道两旁的屋子里面都是灯火通明,可路上却空无一人。 今晚迎新,百姓们阖家欢乐。 “好!就先住我家,等年七九黎恢复营生再说。” 宋晚棠抱拳灿笑:“多谢月公子收容,本大人今年可以不那么孤伶了。” 羡月摆手问:“那你什么时候离开九黎?” 宋晚棠笑答:“我昨夜才进城,怎么也得过了十五。” “还要过十五,大人这是要……” 马车颠簸一下,羡月咬到舌头。 宋晚棠接过话,“要常驻九黎。” “……为啥?” 宋晚棠笑说:“九黎疫发,损耗不少民生财物,瞿东王派我来体察民情,好派发抚恤。” “切。” 羡月翻个白眼,“说得怪好听,疫重时,没见半点支援,疫止了,来个体恤民情,不要脸。” 宋晚棠深吸一口气,“你这话,本大人就不喜欢听了,疫发封城,是天下之大事,九黎城内的百姓固然无辜,可九黎城外的百姓同样无辜,我此次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查清疫发的源头,毒虫无故出现,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羡月想到丰岚,没好气说:“还不是你们的王要举办什么冬日围猎,毒虫藏于雪地深处,围猎大张旗鼓在雪山跑,才引发的毒虫,你辩解个什么劲,我就是嘴碎,瞎说两句,你不喜欢听,就当我放屁。” “真的是这样吗?我看不简单,九黎疫发,福祸难料,瞿东王作为一国之君,他要考量的是整个家国,若疫症蔓延,将会给给整个国家带来不幸,城主与瞿东王传信,为保天下,不予援助,瞿东王也是爱莫能助,这次我既然来到九黎,我便会查清真相,看看到底是谁在瞿东祸乱。” 羡月说不过他,只好闭嘴,暗暗担忧丰岚在雪山放毒虫的事情。 宋晚棠不依不饶,继续解释:“当时疫发最初,瞿东王曾派人送来医用物资,后来封城,又派人运来生计用物,现在大批大批的民生物资正从瞿东各方进入九黎……” 羡月不吭声,这些在迎新宴会上已经听说了,九黎作为瞿东的附属城,瞿东王能做到这些,也算是仁至义尽。 宋晚棠停歇一口气,用拐顶羡月的大腿。 “我知道你的那个大月氏皇子来支援过你,在你心里,没人能比得上他。” 羡月针扎似的夺过拐说:“你不要胡说,他、他是来支援九黎的,围猎时他最先被毒虫所伤,是城主派人护送他出九黎疗伤,他念着城主情谊,才不顾危险出手援助九黎。” 宋晚棠笑一笑。 “你不用辩解,月皇子为谁前来九黎,并不重要,他对九黎的恩情,瞿东会记上一笔。” 羡月不禁心惊,嘀咕一句。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只是刚好什么都知道一点。” 车马内很暗,羡月看不清宋晚棠,更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想起丰岚曾告诫自己的话。 城中有巡逻将士经过,火把的光亮照射进马车,羡月看到宋晚棠带有光的眼,心中弥漫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他终于想起曾在哪里见过这样熟悉的一双眼。 火光一闪一闪,羡月头晃一下,再看时,已找不出那样的感觉。 羡月低嘲,真是被害妄想症了。 宋晚棠扶着他摇晃的身子,关心问:“你是不是身体不适?” 羡月轻摇头,“可能是累着了,我之前刚来九黎,见过一个举止奇怪的男子,刚才我突然恍惚了,以为是你呢!” “是吗?” 宋晚棠没有动。 羡月头靠在车上,叹息:“怎么会呢!你们根本就不是同一张脸,我真是糊涂了,看来我得给自己灌两碗醒神汤。” 宋晚棠低声说:“你累了,是该好好休息。” “嗯。”羡月轻点头。 马车慢了。 “大人,我们到城南了。” 羡月撩开帘子指路,木莲在院外候着,车马直接驶进院子里。 木莲立刻明晓,从宋晚棠手中接过羡月。 “大人稍侯,公子有伤不便,奴家先扶公子歇息,再为大人周身安置。” 羡月无力说话,随木莲进屋交代:“把厢间收拾出来给他们,不该问的,不该说的,这几日都得憋着。” 木莲点头,匆匆前去安置。 自来九黎后,羡月在这里几乎都能安睡一夜。 可一晚,羡月睡得不踏实。 羡月病了,大病了一场。 从新年第一晚到年七都没下过地,且多数时浑噩不清。 宋晚棠请来宁老看过后,木莲才安心。 年八一早,羡月终于能坐起来了。 宋晚棠幽幽说:“你这一病,太过吓人,哪有医师医得了别人,医不了自己的。” 羡月咧开干巴巴的嘴笑:“古话说神医济万世、不自救,我估计是着了神医的道,要跨陋医的坎。” “别跨阎王的坎就行。” 宋晚棠端来热汤给羡月。 多日未进食,羡月端着碗,手已经无力抬起,宋晚棠顺势坐在床榻边上。 “我喂你。” 羡月受宠若惊:“叫、叫木莲进来伺候。” 宋晚棠道:“城中发放米粮物资,她带着苑童同去,估摸着得午时过才回来,桌上还有清粥跟鸡蛋羹,你要饿着等她吗?” 第77章 查案 羡月想说等,肚里咕噜咕噜不愿等,每日靠着汤水续命,他真的好想来点有存货的。 宋晚棠端起碗来,“别不好意思,你都给我亲吸过血毒,本大人喂你吃顿饭,不算大过。” 羡月想想也是,欣然接受。 一碗热汤开胃,鸡蛋羹下肚,清粥见底,羡月还觉得不够。 “大人,还有吗?” 宋晚棠看着三个空碗,打趣道:“你属什么的?这样能吃,小身板也不见多几两肉。” 羡月拉拉被角说:“大人见笑了,我儿时过得艰苦,时常好几天不进一颗米,有吃的自然干到顶,多年来一直改不了这个习惯,这不病了些日子,整日汤水,我实在饿得紧,我闻到肉香了,大人要不……” “你大病初愈,吃这些已是极限,再多反而对你身体不好。”宋晚棠拂袖离去。 羡月不争气叫唤:“大人别走啊!我想吃肉!” 门砰的关上,羡月仰天长吁一口气。 午时一过,木莲回来,亲眼看着宋晚棠与苑童出门,才急急进了屋子。 “宋大人又出门了,这次是往竹林方向,我几次进城都有苑童跟着,没法去银庄求助。” “宋晚棠怕是查出些什么了,我要进王城一趟,让王兄离开九黎。” 羡月刚一下床,便瘫坐在地,身体乏力不说,头还莫名晕起来。 木莲吓坏了,“公主……” “木莲。”羡月立即喝止。 木莲连连打自己的嘴,“公子,公子,木莲害怕,殿下会不会有危险。” 羡月沉思片刻道:“不要紧,不会有事的,宋晚棠只是一个小官,在九黎,他奈何不了王兄,但王兄迟迟不离开九黎,我怕有变故,你去找李顺溜,他能有法子把消息传进王城,让王兄有个准备,但愿只是虚惊一场。” 木莲稳了稳情绪,跑出屋子。 羡月算着时间,一个半时辰,木莲回来,两个时辰,宋晚棠进屋。 “去做些好吃的,晚上我要吃肉。”羡月笑对木莲。 木莲应声出去,宋晚棠扫一眼苑童,苑童跨门槛的脚缩回去。 宋晚棠掩了门,站在原地不说话。 羡月被他看的心里发毛,“大人这是从哪回来,肩上还落着雪,快来火盆边烤烤。” 宋晚棠道:“无妨,我刚从雪山下来,身上有寒气,别过给了你。” 羡月内心翻个大白眼,怕过寒气给我,应该回自己屋啊! 宋晚棠自顾说:“我那屋子没有燃火盆,冷如冰窖,你这里很暖和,我褪褪寒,再回去。” 羡月简直要骂人,前一句不是这样说的啊! “你不介意!” 羡月呵呵笑:“怎么会,是我照顾不周,明儿让木莲进城,再制个铁盆回来给大人。” 宋晚棠也笑:“不必麻烦,事情我办得差不多了,明日我就离开。” 羡月兴奋了,“你终于要走了?” 宋晚棠挑眉道:“所以,本大人打算今晚与你同睡一屋。” 羡月呛咳两声,“啥?你说啥?” 宋晚棠身上化了雪,走进里屋说:“本大人今晚与你同睡。” “不成不成……”羡月脑袋摇成拨浪鼓。 “你想什么呢!苑童咕噜声太大,本大人实在受不了与他同一屋。” “我也受不了与人同一屋啊!” ”我睡地上。” “那也不成。” “为什么?” “我睡觉也打呼噜,会吵着大人。” “看在有火盆的份上,我能忍一忍。” “我鼾声如雷啊!大人。” “本大人不介意。” “我介意啊!”羡月快要哭了。 宋晚棠好气又好笑,“你就这么不待见本大人与你同一屋睡觉。” 羡月猛地点头,继而又摇拨浪鼓。 宋晚棠笑出声,“那你是接受了?” 羡月垂头丧气,“大人觉得我能不接受吗?” “不能。” “那就请大人把宝剑收回,我大病初愈,受不得惊。” 晚饭过后,宋晚棠真把褥子搬到羡月房里,木莲磨蹭到半夜才踱步离开。 夜里,羡月没有睡意。 宋晚棠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是属陀螺的吗?那床嘎吱嘎吱都要断了。” 羡月不敢再翻动,逼着自己入睡,刚一有睡意,又清醒了。 羡月刚一翻身,宋晚棠就开口:“还让不让人睡?月公子这般小心眼,到让本大人觉得自己厚颜无耻了。” 羡月耷拉着眼皮,“人有三急,大人我想尿尿。” 宋晚棠不耐烦了,“快去快回。” 羡月没动,“恭桶在屋子里,我想请大人先出去一下。” 宋晚棠沉默一瞬,麻溜起身,外衣都没来得及披上,直接出了门。 屋外寒风凛冽,宋晚棠听着里面的动静却是脑子火热,不禁捏了把雪在手中。 羡月打开门,“大人去睡!我尿不出,我去茅房。” “你这尿性怎么比女人还麻烦。”宋晚棠抱怨进了屋子。 羡月深吸一口气,按耐把恭桶提溜在宋晚棠头上的想法。 忍忍,再忍忍,就一晚了。 解决人生大事回来,房里燃了灯,宋晚棠穿戴整齐躺在褥子上。 羡月也没心思再睡,与宋晚棠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提及疫发,宋晚棠问羡月有没有进过雪山。 羡月当然说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解月皇子身中雪岬虫的毒?又恰好得知毒虫就是疫症之兆。” “猜的。” “并不好笑。” 羡月笑咪咪说:“大人多虑了,您身上匿身之毒,不也是我估摸出来的。” 宋晚棠追问:“常乐县地处瞿东东南面,十年不见一次大雪,此毒虫未在南面出现,可否相告其中实情?” 羡月自是不能说出实情,“实情就是我儿时流浪时,遇见过被雪岬虫咬伤的人,那时我还医术不精,没能救活那人,所以后来我特意钻研过毒虫方面的解毒之法。” “当真?” “当真。” 宋晚棠望着房梁说:“明日我会入王城,向城主禀明我查到的一切。” 羡月咽了咽口水,“你查到了什么?” 宋晚棠凉道:“前几日,猎犬在雪山找到了三具干尸,是有人故意埋之,我想毒虫的来源应与他们有关,干尸的身份已经确认,两名失踪的贵子弟,跟一名大月氏侍从,皆是第一场围猎中进入雪山的人。” 羡月一动不动,“这能证明什么?” 第78章 扒光 宋晚棠淡淡笑:“能证明的可多了,与他们结伴的人,最后见他们的人,甚至和跟他们说过话的人,都有嫌疑。那三人掩埋之地在雪山深处,而且是事先就挖好的,我却发现那已经是被转移过的一处埋尸地,第一处埋尸地在离王帐只有十里地,也就说凶手当时,就在围猎的地盘上,死的三个人,凶手无法一起带走,或者还有一种,凶手杀错了人,事后怕人发现,又把他们转移了。” 羡月明白瞿东王为什么派宋晚棠来九黎了,离围猎过去一个月,他竟然还能找出一丝痕迹,丰岚当时派人去杀东方弦月,肯定没有料想到九黎会有疫发,不然那三个深埋雪地的三人在来年开春,就会被野兽吃掉,无人能发现。 贵子弟失踪都不见各国要人,这下因为疫发,瞿东王倒重视起来,派宋晚棠这个人精来查,雪山都被他挖透了。 “月公子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宋晚棠不知何时坐在桌前,正看着羡月。 羡月一激灵,抖落一身鸡皮疙瘩道:“大人神机妙算,说得自然是在理,只是草民愚钝,解不得这些弯弯绕绕的话,听个新鲜。” “月公子过谦,在本大人眼里,你才不是愚钝,是无知。” 羡月气笑了,“大人这张嘴真是不讨人喜欢,草民收留大人数日,您不说句感谢,倒跑到我房里,当着我的面来损我,天下没你这样欺负人的!” 宋晚棠挑动灯芯,火苗暗了一下,又明亮起来,火花映出他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是觉得本大人欺负你了?” “多少有点。” 宋晚棠端着油灯来到床边,明晃晃的火光晃得羡月睁不开眼。 羡月伸手遮挡,“大人这是要把我给点了吗?” 宋晚棠举着油灯靠近羡月的脸,“别动。” “干、干什么?” 羡月被点穴,眼看着油灯在呼呼闪,吓得眼珠乱转。 “看看。”宋晚棠沿着火光,细细看这张脸。 “看、看什么。” “随便看看。” 羡月忍不住骂:“宋晚棠你是不是脑子不好,拿油灯吓唬人,老子脸要是被你烧坏了,你以后就别想娶媳妇,老子替你洞房。” 宋晚棠挪开油灯说:“我可以考虑一下。” 羡月气噎,这八成是在雪山把脑子冻坏了。 宋晚棠观摩了羡月好一会儿,才将油灯吹灭,“天快亮了。” 羡月黑着脸:“给老子解穴。” 宋晚棠伸手拉下羡月身上的被子。 羡月立即变脸暴叫:“啊——,干、干什么,拿开你的手。” 宋晚棠掏掏耳朵,“不解穴?” “解、解穴就解穴,你掀我褥子干嘛?”羡月脸都白了。 宋晚棠微顿道:“解穴在腰腹,褥子这么厚,本大人怎么解?” 羡月沉着脸,暗咒宋晚棠不举。 宋晚棠躬身靠近说:“你哆嗦什么,本大人又不会吃了你,难不成你身上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羡月紧抿着嘴,不吭声。 宋晚棠笑着将手放在羡月肩上,一路侧滑到腹部一点,羡月反手一把药粉散出。 宋晚棠脸上的笑还没收回,便仰头轰然倒地。 “你、你……” “你什么你,臭流氓。” 羡月跳下来,狂扇宋晚棠两个嘴巴子。 “你敢打本大人?” “老子今日不光打你,还要扒光你。” 宋晚棠大吼:“放肆!” 羡月吓一跳,瞪着眼说:“今儿我就放肆了,没想到宋大人你是个瘾君子,老子扒了你,看你到底是直的还是弯的。” 宋晚棠没了力,“你……你敢?” 羡月露出奸笑:“怎么不敢,就允许你站着欺负我,躺着了还不准我欺负你,凭什么,老子今日就是挫一挫你的威风。” 羡月刚扒了宋晚棠外衣,正要一探究竟,木莲与苑童闯进来。 “公、公子……” “大、大人……” 两人以迅耳不及的速度捂住脸,立即退了出去。 羡月大喊:“不、不是你们想得那样,宋大人他身体不好,我给他看诊啊!” 苑童的声音传来,“我什么也没看见,大人与公子请继续。” 木莲则大笑:“公子,您可得悠着些,别伤着宋大人。” 羡月鼓着腮帮子坐在床上说:“看你做的好事,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宋晚棠用能吃人的眼珠子瞪羡月,“立即给本大人解药。” 羡月晃晃腿,“那怎么行,大人万一要杀我怎么办。” 宋晚棠从嘴里挤出:“你知道就好。” “所以,我怎么能立即给大人解药。” “我不会动手,至少这次在九黎我不会动手,等哪回你栽我手里了,本大人再一起算。” 羡月壮着胆子笑。 “说话算话。” 宋晚棠牙齿咯咯直响。 “算。” 羡月塞去一颗黑丸。 “吞了。” 宋晚棠不敢咽,拿眼睨羡月。 羡月露齿一笑,一拳打在他胸口,黑丸咽下了。 宋晚棠猛得咳起来,正要骂羡月,发现自己的手能动了,身体的力量也在慢慢回归。 羡月骄傲道:“此丸名为果果闹,由百种野果混制而成,是我自创大补丸,可解百毒。” “如此神奇的解药给我吃了,岂不是浪费。” “以后你就知道它的妙处。” 最后,宋晚棠是微笑着,在苑童的搀扶下离开院子。 不过午时,隼一来了。 午时刚过,左寻来了。 左寻一走,右觅便到。 隼一带着丰岚的命令,来警告羡月,不要多管闲事。 左寻带着宁老的指令,来邀请羡月,入王城辩证尸身。 右觅带着东道主的话,告诫羡月,可随心而为。 天黑时刻,羡月孤身入了王城。 外巷口站了不少人,东道主面色凝重,宋晚棠正在向他说着什么,二人皆有意无意瞟向一旁的丰岚。 羡月走近了些,宁老正让人把地上白布盖着的尸身抬走,经过羡月时,风将白布一角吹起来,暴露干尸的骇人头骨,即使羡月见过比这还恐怖的,跳动的双眸依旧掩不住他内心的害怕。 宁老看见羡月,将三具干尸的白布揭开,让羡月帮着辩证尸身。 尸身萎缩曲扭,不足五尺,四肢干如枯藤,唯有一颗大大的黑头骨,依稀可辩死者生前的模样。 第79章 樊林 三具干尸,都是被雪岬虫咬过最明显的症状。 毒虫钻进人体,活生生被吸汲血肉而亡,但又与九黎疫发的雪岬虫不同。 杀死三具干尸的毒虫,似乎更厉害一些,羡月不敢再想。 宁老问羡月,“你发现什么了?” 羡月强作冷静回答:“羡月只发现他们都是被雪岬虫所毒害。” 宁老欲言又止,平声道:“确是雪岬虫之毒,为避免疫症再起,应尽快处理尸身。” 羡月给干尸盖上白布,“火焚了!” 宁老吩咐将士道:“用石灰火烧,所有接触过的人衣物统统烧掉,自己去边防营隔离七日。” 有人哭嚎,十来个人远远跪在地上磕头,看样子是三具干尸的随行侍从。 “快抬走、快抬走。” 宁老连连冲将士们摆手,抬着干尸的将士脸骂骂咧咧离去。 哭嚎声更大,他们不是哭主子惨死,而是哭自己没了活路。 在场的人默然看着,甚至有的人露出鄙夷微笑。 这些人是在庆幸自己还有主子,即使是不受宠的主子,可只有主子活着,他们才能活下去。 而那些漠然的人,就是主子。 他们一动不动,看着三具干尸消失在外巷。 这次没有自己,那下一次呢? 有人高呼:“凶手是司空丰岚,是他带来了毒虫,三个贵子弟也是死于他手。” 外巷骚动,高呼的人是苑童。 “住嘴。”宋晚棠喝止他。 主仆举止太过明眼,东道主站出来。 “大人,这里是九黎,真相未披露之前,妄不可断言。” 宋晚棠对着东道主低姿态,转而向丰岚致歉。 “莽者骇语,殿下见谅,实则是本官奉瞿东主君之令,彻查九黎疫发,本官在雪山找到一些与殿下关联的东西,故有所得罪。” 丰岚冷眼看着他,“无妨,宋大人身居要职,不远千里到九黎为主君解惑,我等应当配合。” “那就好,本官近日捉拿了一个人,那人承认毒虫是他所放,可他一个无名小卒实在嘴硬,本官用尽各种手段,他拒不交代幕后黑手,我们搜出他身上的信物,一块羽林腰牌,是中晋皇宫所有,还请殿下辨认才是。” 外巷本就空气凝重,宋晚棠的声音有些大,激得在场所有人一震,目光皆投向丰岚。 有惊诧,有质疑,有忿然。 丰岚笑笑:“何人?” 宋晚棠眯眼微笑,让苑童把人带上来。 左寻与右觅亲押一人而来。 “贼子樊林在此。” 樊林浑身是血跪在地上,口中横挂着铁刀条。 既能防止他自戕,又能让他说话吃东西。 宋晚棠道:“贼子一共四人,在本官诛杀了两人,一名自杀后,樊林亲口交代,他从秦岭雪山带来雪岬虫,毒害大月氏皇子东方弦月,三位贵子弟目睹后惨遭灭口。” 众人唏嘘。 死了主子的侍从,冲上来打骂樊林,场面一度混乱。 宋晚棠走至樊林身旁,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停在羡月身上。 “樊林,只要你说出身后之人是谁,本官让你好死。” “大人……还……还要……樊林说……多少……遍,是……樊林……记……记恨……王公贵子,早早……潜藏……雪……雪山偷袭。” 樊林每说一个字,嘴中的横刀条便割裂他的脸颊与嘴唇,直至脸皮耷拉,齿露肉翻,血口红牙。 羡月不忍直视,咬牙忍住口中不适。 在场不少人捂住眼,刚才三具干尸,或许都没此时樊林这样血腥可怖。 东道主问话丰岚,“司空殿下,可识得这位死士。” 丰岚盯着樊林。 “不识。” 宋晚棠拿出腰牌逼近丰岚,“殿下当真不识?” 隼一扯下自己的腰牌,冲上前大吼:“羽林腰牌乃我中晋皇族护卫,羽林护卫十八万,旁人偷了捡了的,也不在少数。你们瞿东派了个好大官威的大人来,凭一块腰牌就想拉中晋皇子定罪,简直荒谬,我看这个贼子也是从死牢里拉出来攀咬人的,不如,我替大人杀了他。” 隼一挥剑而下。 宋晚棠护住樊林,嗤笑:“想杀人灭口,没那么容易,贼子樊林我要押进王都,他一日不说实话,就一日不得好活。” 丰岚面色极阴,他从宋晚棠的剑下看到樊林求死的脸,袖下的拳头掐入手心。 樊林痛苦开口,声声泣血。 “我樊林杀人、一人做事一人当,无人指使,只可惜……樊林连累、三位无辜兄弟,他们惨死大人刀下,樊林、来生……再报嗜血之仇。” 东道主大喊:“拦住他。” 樊林一头撞开宋晚棠,横刀条的幅度直接割断他的舌头。 他再一仰头,下颚骨断裂, 血肉飞溅,半个头从嘴牙位置生生断裂。 樊林还没死,痉挛的躯体在地上抽搐,半块头的脑浆糊了一地,惹得周围发出尖叫。 宋晚棠冲羡月大吼:“救活他。” 羡月远远摇头,横刀条削铁如泥,半个头都没了,怎还能救活。 丰岚一剑插在樊林胸前,正中心脏,樊林便死去。 宋晚棠冲丰岚大嚷:“司空丰岚你算什么男人,做了的事,你敢不敢认?” 紧接着有人站出来质问丰岚,更多的人站出来。 丰岚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本还有贵子弟看在王城叛变,丰岚救过他们,不愿相信,可看他这样,也不得不认定丰岚是个阴险小人。 “司空丰岚,那些毒虫真是你放的吗?我乃云晟谏阅高家之子高源,你为何要害我们?” 一个身着蓝衫的贵公子站出来逼问丰岚,隼一持刀相护。 其余贵子弟各自报上名号。 “大月氏曦和郡花和风。”花和风白衣白扇,风姿飘逸。 “翼族蓝氏之女蓝佩儿。”蓝佩儿是在场唯一女将臣,可她的名讳却是蓝氏,是翼族郡主,举手投足间尽显高傲。 “南山吹雪二当家之子南山惊雷。”南山一门分三派,二当家夺王被杀,其子流放陵园,似有羽翼渐丰之势。 “中晋华裳公主之后司空云柯。”华裳公主乃当今中晋王妹妹,因云侯与碧落勾结,落得中年丧夫丧子,唯有一遗腹子支撑她活下来,中晋王许她长留云侯府。 五人一同逼向丰岚,不同于身后唯唯诺诺的子弟。 他们身后站着各自家国,生死不由自己,却还是勇敢对抗。 场面变得混乱,东道主控制局面,将矛头丢向宋晚棠。 第80章 血蛊 “围猎之时,司空殿下在在王帐与瞿东王作陪,我也在场,出了毒虫伤人之后,殿下还派随行医师救治,在疫发之际,更是一步未离九黎。宋大人说话未免太轻浮,光是只言片语就能指证,那还需要什么真相,贼子已经认罪伏法,大人何苦还揪着不放。司空殿下在王城平叛,对九黎有恩,我作为一城之主,自会向王上禀明疫发实情,我不喜待客,更不希望九黎成为各位贵子弟斗争之地,疫症已止,各位都请回尽快离开九黎!” 东道主一番话,不光是警告宋晚棠,更是警醒在场的人。 以司空丰岚特殊的身份,他没有必要去惹其中一个人。 在场的人但凡有脑子的都能明白,作为云晟中晋的两国之子,确实没有要害他们的动机。 可宋晚棠的话就像一根刺扎进皮肉,不疼却也难除。 外巷指认。 最终以樊林伏法而止。 各国子弟连夜离开九黎,羡月低伏在墙边。 丰岚带着人马与东道主告别,至始至终没有看羡月一眼。 羡月在东道主的目送下苦涩离去。 半夜,宋晚棠闯进来,拖着羡月从竹林穿入到雪山上。 羡月被甩在雪里,刚一起身,被宋晚棠一脚蹬进雪坑里。 “你开心了,司空丰岚他安然离去了。” 羡月忍不了,暴躁大骂:“宋晚棠你他娘脑袋有泡是不是,是你自己干不过,关我屁事,有劲去追啊!” 宋晚棠又是一脚,羡月在雪里又陷了几分。 “我告诉你,丰岚他不是个好东西,他为自保,将樊林暴露出来的,樊林四兄弟的死跟你也有关系,丰岚一手弃子棋摆了我一道,你满意了。” 冰凉刺骨寒风与冰渣子,冻得羡月直打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 “别以为你派人通知丰岚,能瞒过我,本想着丰岚有几分种,没想到我高看了他,一个孬种而已。” 羡月在雪里挣扎,在窒息一刻被拉起来。 宋晚棠咬牙问:“你到底跟他是什么关系,你要这样护着他,我上次说过,离他太近,对你没好处。” “没、没关系。”羡月心生畏惧。 此时的宋晚棠像变了一个人,他一直知道宋晚棠不是好惹的人,可他在常乐县的确是个好官。 而现在。 宋晚棠满目都是对他的憎恶,似乎下一秒就要捏爆他。 “我不信,司空丰岚他到底对你下了什么魔咒,你屡次救他,他却对你不闻不问,我实在太好奇了。” 宋晚棠的手攀上羡月的脖子,冷冷笑着。 羡月一边哭着,一边摇头。 “求大人不要逼我,我只想好好活下去,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宋晚棠的手上移在羡月脸上。 “你太不听话了,告诉我,你是谁?” 羡月双眼猛睁,喷出一口血。 宋晚棠微眨眼,捏着羡月脖子的手无力垂下,整个身体不受控制扑在羡月身上。 羡月推开宋晚棠,身子抖个不停。 “我告诉过你,不要逼我。” 宋晚棠沉沉出声:“你、要杀我?” 羡月不去看他,“放心,我不会杀你,果果闹是解药,也是毒药,既可解百毒,又可创百伤。” 宋晚棠微愣,回想起昨晚。 “你给我下蛊?” 羡月略微意外,冷漠道:“大人知道不少,不过这个蛊对人身无害,且存于人的身体,能百毒不侵。” “所以,你给我下蛊的目的是?” “保持距离。” “只是这?” “嗯。” “你我的交情,有必要?” “大人不信我,我亦不信大人,羡月只是防范于未然。” 宋晚棠挪动身体,看羡月。 看着看着,就仰头笑,笑着笑着,就大笑不止,似有癫狂之态。 “很好、很好……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小白兔。” 羡月冷哼:“大人不也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宋晚棠笑得合不拢嘴。 “这个比喻我喜欢,本大人还第一回见给人下这般弱的蛊毒,你是不是闲得发慌,研究出这种蛊毒。” “没见识。” 羡月拿出小刀划开宋晚棠的手心,再自己咬破手指。 两血相融瞬间,宋晚棠脸上的笑容被痛苦取代,暴露在外的肌肤青筋凸起,身体不受控制变得僵硬疼痛。 羡月欣赏一会儿,在宋晚棠窒息之时,摸出一个小瓷瓶子,放在他鼻下。 只一瞬。 宋晚棠身体便软了下去,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羡月轻声问:“如何?” 宋晚棠不语,面对羡月,他不敢再大意。 缓解好一会儿,体内被凝固的血液才逐渐复生,双目周围布满因过力肿胀的紫色小点点,因刚体会了一把频死挣扎的挣扎,显得较为狼狈。 许久,宋晚棠才缓过劲来。 “你竟然对我使用血蛊,是我让有你觉得有威胁,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羡月淡淡说:“以你我的交情,万万没到那种地步。” 宋晚棠又笑,“哪种地步,你会杀我?” 羡月立即回:“我不喜杀人,我为什么要杀你,大人是爱民的父母官,我是个平凡的小医师,我们就像从前那样,不好吗?” “你若是个平凡的小医师,为何要逃到九黎来,又为何明知凶手是司空丰岚,还不说实话包庇他,你到底是他什么人?” 羡月拎起他的衣领,大声质问:“大人何要与他过不去,丰岚是两国之子,杀他的人多不胜数,宋大人作为瞿东一个小官,有这样大的杀心,你又是什么人?” 宋晚棠侧过脸,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羡月这个问题。 “大人也有苦衷,我亦是如此。” 羡月松开手,窝进雪坑里埋头背风。 今夜雪山上的风不算太大,宋晚棠身上积了层薄薄的雪,在兔子踏过他胸前时,坐了起来。 “这要是一头狼,你也不管管吗?” 羡月站在树下冷冷看着,不说话。 “烤兔子吃不吃?” 羡月不应,宋晚棠摆摆身上的雪,起火、架烤。 天已经蒙蒙亮,兔肉的香味在风中肆意横行。 羡月又问一遍:“你与司空丰岚有什么仇?” 宋晚棠自顾吃着兔肉,并不想回答羡月的问题。 羡月的耐心已然磨光,上前一脚踹翻烤架,宋晚棠也不恼,捡起兔肉拍了雪往嘴里送。 第81章 影卫 羡月又要割手,宋晚棠索性把双手都伸过去笑。 “口子割大一点,天冷血凝得快,一刀接一刀,我不怕疼,你看着怪怕疼,嘴都青了,何苦为了这个无解的问题,与我拉扯,我这人向来嘴硬,不想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羡月气得暴走,丢了小刀就要下山。 宋晚棠跟在后面,继续道:“我听说云晟有意册立太子,不知道你所担心的人,能不能安然走出瞿东。” 羡月稍顿一步,快速下山。 宋晚棠勾勾嘴:“我还听说,中晋王有意传位,中晋只有一个皇子跟一个公主,帝王之位该是非司空丰岚莫属,可传言,中晋王病重,朝中将臣倒戈公主,似有如今月皇所向。” 积雪从树上塌下,羡月滑了一脚,崴伤了脚踝。 羡月给自己正骨,望着崎岖的山路不禁失笑,这路可真是难走啊! “需要帮忙吗?” 羡月白宋晚棠一眼,“不怕我毒你?” 宋晚棠耸肩道:“我自找的。” 羡月不客气,爬上他的背。 穿过离山,竹林积雪较厚,行走不易,两人扑在雪里好几次,羡月一动不动,死死扒在宋晚棠后背上,恨不得手拎百斤雪。 宋晚棠自背着羡月,就不再开口,进了村子才说话。 “昨晚的不愉快,我们就当没发生!” 羡月不答话。 宋晚棠放慢脚步说:“别再把自己置身危险,下一次,我可能不会放过你。” 异香突起,羡月心生不妙。 “你、你又要……” 话音未落,羡月已失去知觉。 背后的人瘫软如泥,宋晚棠垂下眼道:“你就在九黎安心做小医师,好不好?我不想伤害你……” 院外,苑童与木莲焦急等候。 宋晚棠带着苑童离去,木莲守在羡月床前。 三日后,羡月醒来大骂。 “他娘的,这个宋晚棠竟然也会蛊毒,我睡了多久?” “三日。” 羡月发觉木莲不对劲,“怎么了,那个王八蛋对你做什么了?” 木莲指向门外,羡月蹑脚去望。 院里站了两个横刀武士,那是外邦人。 羡月不安看向木莲,木莲颤颤道:“宋大人让公子别离开九黎,否则我们就没有活路。” 羡月大惊,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记忆,一刻也待不住,翻箱倒柜找出青玉牌。 “公子这是要做什么,宋大人说只要我们不离开九黎,便不会有危险。” 羡月往木莲身上涂药粉,“他很危险,他不光想杀我们,还想杀死王兄,我不能让他得逞。” “殿下……” 羡月道:“中晋跟云晟要出大事了,王兄现在很危险,我真后悔没有在雪山困住宋晚棠,给王兄又多留了一个黑手,我必须得去牵制住宋晚棠,好让王兄能全心对付云晟与中晋的那些人。” 木莲惊恐万分,羡月倒是震静下来,附在木莲耳旁道:“你拿着玉牌去钱庄请人,然后去王城……” 木莲提着菜篮出门,横刀武士没有多加阻拦,羡月穿戴好衣物等人来。 一声惊马叫,院外出现刀剑声。 刀剑无声时,羡月打开门。 “月影卫在,听候主上发令。” 院内院外,约莫四五十人,均身着寻常衣物,如若不是全都蒙着面,与城中百姓别无他样。 最当头的一位黑衣束身,露着脸,屈膝下蹲,手举青玉牌,显然是个头头。 羡月接过玉牌,“你叫何名?” “月影,手下三千名影卫,末将已经发出信号,他们随时听候主上发令。” 羡月有被惊吓到,随即心中乐呵。 “我不是你们主上,但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月影卫只认主上与关山青玉佩,月影受主上亲令,见关山青玉佩如见主上,听新主令,誓死追随。” 月影虽是屈膝在地,身姿却十分挺拔。 羡月心头又是一暖,收起玉牌道:“起来!护送我出九黎。” 四五十多人马太过惹人,羡月好说歹说让月影分散人马。 出城不过半日,月影带回消息。 “三日前从九黎出发人马有十几批,他们在洛河尽头分开。” 羡月坐在马车里,思量着丰岚会往哪个方向走。 云晟册封太子,丰岚非去不可,中晋王病重,朝臣倒戈或许不假。 两国帝位同时有变,很难让人抉择,羡月拿不准丰岚会去往哪里,可哪个方向对丰岚来说都是死路。 作为云晟的外姓皇子,丰岚那些血肉至亲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让他走进云晟王宫。 作为中晋两姓的皇子,丰岚已经遭了太多王侯子弟嫉妒,他们迫不及待想杀了他。 羡月道:“去中晋!” 月影扬鞭策马,发令前往中晋。 从九黎前往中晋,需过六大关界,日夜兼程七日便能离开瞿东地界,进入中晋便越来越危险。 羡月必须尽快赶到丰岚身边,护送他安全进入中晋皇城。 一路不时有影卫报讯。 月影来报:“主上,前方发现瞿东军队。” 羡月慌了脚,“为何会有军队?” “影卫去探了,许是有暴乱发生。” 羡月无声,月影又道:“主上不必担心,我们是镖行队伍,有关界文书在身,即便是他们硬来,也奈何不了我们。” 羡月稍稍安心,小声道:“让兄弟们多加小心,能绕开瞿东军队就绕开,安全第一。” “是。” 月影不多问,亲自带路。 车行半日,天暗了下来。 探子来报:“岐山起义兵潜入潼浦关,瞿东派禁军前去平乱,已经打起来了。” 羡月探出头问:“禁军统领是谁。” “常魏。” 又是常魏。 羡月预感不料,恐跟高老庄一样,借着平乱的由头,对丰岚发兵,而岐山起义兵也曾在观月台刺杀过丰岚。 那么这一次会不会是冲丰岚而来。 不好的念头升起,羡月更加焦急。 “此去潼浦关有多少距离?” 月影接话:“一日路程,骑马可半日赶到,主上可是要前去查看。” “我、我不确定。” 羡月心慌意乱,潼浦关不是去中晋最近的路程。 以丰岚的脑子,不会想去潼浦关凑热闹,要么是羡月多想,要么就是丰岚已经遇袭,迫不得已绕道潼浦关,羡月不敢再想。 如果是后者,丰岚怕是遇到大麻烦了。 第82章 追杀 月影看了羡月一眼,向影卫打听。 “双方各有多少人?有无从九黎过路的车队?” 影卫回:“光是禁军就有两支,起义兵人数也有百十号人,我们监视的车队,确实有两队人绕进潼浦关,他们此前已经遇袭,人马少了一半。” 羡月失声大道:“快、快出发潼浦关。” 影卫脸色骤变,看向月影。 月影发令:“号集就近影卫,前往潼浦关。” 马蹄踏铁,夜奔潼浦关。 潼浦关三面环山,崎岖的小路弯弯绕绕。 两行车队一前一后,急急赶路。 黑夜里,山涧的鸟叫异常凄厉。 赶路的护卫警觉四方,一点声响都让他们变色,护卫大多有伤,多日奔走已让他们心力交瘁。 为首的隼一坐在高马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持着利剑,脸上早已干涸的血点在夜里更显阴暗。 风中咻的一下,鸟叫不知何时停了。 小路对面有一行人,飞快向车队逼近。 “警戒。” 隼一勒住缰绳,喝止队伍。 护卫小心翼翼围着马车,手中的刀剑均已出鞘。 隼一驱马到马车边道:“殿下,是陈香来了。” 马车里传来声音:“继续出发。” 山路有落石,车队无法行太快,陈香在首,隼一跟在队伍末。 从高空往下看,山间底下的队伍像是一条夜行蟒蛇。 “大人,就快到了。” 宋晚棠犹如猎鹰,凝视远方那条急缓移动的蟒蛇。 “吩咐下去,此战一击必中。” 常魏道:“大人放心,前面已是死路,这次他插翅难飞。” 宋晚棠闻言,微微露出个如释重负的表情,看得常魏心中一紧。 “拿司空丰岚的人头回来。” 常魏朝不远处的密麻黑影而去,忽得,密麻的黑影分成五团。 那是两支训练有素的禁军。 禁军分散向山间而行,山顶风啸,替他们遮掩行踪。 为首的陈香,神色异常凝重,座下的马儿被他双腿夹击得走不动道。 后侧方的小兵小声道:“山间还有好长一段路,将军莫要停下。” 他这话有些怪异,陈香隐隐觉得不妥,来不及回话,山间尽头的夜空燃起一束花火。 陈香变色,驱马至马车边道:“殿下,潼浦关有变,我们的人遇袭,过不来。” 马车许久未出声,陈香再禀一遍,马车里才有声音传出来。 “派人去探,继续往前走。” 陈香与隼一相视一眼,继续带队,速度更快了。 鸟叫穿肠,风从山顶而啸。 无数利箭朝从夜空飞向夜行蟒蛇。 “警戒!护驾!” 陈香嘶吼一声,调转马身直奔马车。 哨声吹响,护卫立即围向马车抵挡飞来的利箭。 隼一跳上马车,驾着马车向前,马车轱辘轧在碎石上,震车马砰框作响。 伴随利箭而来的还有巨石。 山摇地震,车马护卫,避无可避,随之便是惨叫。 没有功夫的侍从抱头乱窜,被巨石砸到,直接血肉模糊。 司空云柯刚探出一颗头,隼一一脚将他踹进去。 “云柯公子,若还想活命,就老实待在车里不动。” 一波巨石过去,车队人仰马翻,死的人都分不清谁是谁,余下不到一半的护卫各个灰头土脸。 还没等大家喘口气,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他奶奶的,哪个混账王八犊子想出的损招,老子还不想死得稀巴烂。” 陈香臭骂着,与隼一一同翻上马车抵挡巨石的碾压。 隼一一脚踢飞迎头的巨石,身体险先受不住力掉下马车,来不及站稳又赤手接住一块滚落的巨石。 一名护卫及时飞身车顶,打碎巨石。 第三波巨石袭来,护卫们已经无力再承受,混乱之中丰岚的声音传来。 “不必护我,速速撤离!” 护卫们当然不会自己逃离,大道:“属下誓死追随殿下。” 陈香一抹脸上灰土,“好样的,怕他奶奶个锤子,几块破石头,老子锤了就是。” 陈香大吼一声,魁梧的身躯将衣衫撑爆,露出铜身铁壁,一拳一个巨石。 护卫们大震人心,高喊“威武”,合力躲过第三波巨石。 马车被碎石淹没大半,恰好给里面的人形成一道屏障,却也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隼一看着不剩十人的护卫队,大吐一口血。 陈香气喘吁吁,甩动染满鲜血的铁臂大喊:“龟儿子们,有本事出来给爷爷打一架,躲暗处放暗箭丢石头算什么好汉。” 司空云柯从车顶爬出来,哭丧着脸道:“这下我们死定了,到底是谁要杀我们啊?” 隼一道:“云柯公子,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了,赶紧逃!” 云柯脚底打滑,“逃?往哪里逃?路都没了。” 苟活下的贴身侍女指着马车后方说:“公子,后面还有路,我们……” 话音未落,侍女被一箭穿胸。 山腰黑影涌动。 “杀!!!” 隼一推开司空云柯,强撑大吼:“保护殿下。” 乱箭飞流,护卫一个接一个倒下,只剩三名与隼一陈香奋战。 禁军挥杆齐下,攻破马车。 一声巨响,两辆马车同时爆破,小路的巨石被震开。 丰岚已经带人冲出重围。 禁军死伤大半,常魏这才识破丰岚的小兵身份,愤恨甩掉一身碎石,追击丰岚。 隼一带伤,已经体力不支。 “殿下不要管我了,我留下为殿下再拖延一点时间。” “说什么傻话,哪次遇袭,我丢下过你。” 丰岚脚步不停,架着隼一继续奔逃。 前路有光,陈香疾步探路回来,急得大骂:“是起义军,他们怎么跟禁军一伙?这一次真他娘完犊子。” 丰岚脚步嘎然而止,将隼一靠在陈香臂上,低嘱:“若有生路,切莫回头。” “殿下……” 陈香大惊失色,嘴边的话生生被丰岚阴沉的眼色堵回去。 后方常魏追击而上。 “司空丰岚,这次你逃不掉了。” 丰岚独身一人靠在山石上,“杀我的人到底是谁?” 常魏嘲笑:“都这个时候了,殿下还有必要知道杀你的人是谁?不妨就让我这个禁军统领送你上路,殿下就记住我的名字!” 丰岚眸色幽深,低声道:“你就是常魏。” 常魏难掩兴奋,“是我,我樊林的名号既然能进两国之子的眼,那么你死在我手里不算冤。” 第83章 混战 “在高老庄弄出大动静的人也是你?” 常魏更加意外,毕竟能让一个皇子记住的人,多少让人有些得意。 “没错,我就是。” 丰岚眸光更深,笑道:“听说常魏将军武艺空绝,不屑家中侯权,十九岁便凭借自己坐上禁军首领,是六国之中少有的将才,忠肝义胆令人佩服,如能与将军一较高下,死在将军剑下,不枉冤魂。” 常魏虽知道丰岚是在拖延时间,可这样的夸词,谁会不爱听,况且自己天下名榜有名,眼前这位皇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较量一番,快哉。 一旁的将士提醒常魏,“大人该等着了,我们要的是他的人头。” 常魏一拳打向将士,阴狠道:“我还怕他不成,等本将过了瘾,自会拿着司空丰岚的人头向主君复命。” 将士双眼惊吓,下一秒,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丰岚拍手道:“不愧是天下名榜有名的人物,肉拳都能一击命中。” 常魏卸下盔甲,勾出鄙夷微笑。 “话一多,就不好听了,那是六年前的名榜。” 丰岚不再回话,站直身子准备迎战。 禁军们都是知道这位统领的本事,退出十丈观战。 常魏力道惊人,又善于近战,突击几招下来,丰岚的宝剑都未出鞘。 “早就听说王权里的金贵公子都是花拳绣腿,本将还稍稍期待殿下能有不一样,看来也不过如此。” 丰岚稍占下风,却十分冷静,他以退为守,既能让常魏得手,又不让自己重伤。 “这便是将军全力了吗?” “殿下好大的口气,那就准备接招!” 几个回合,常魏压制着丰岚无力还手,但也很快察觉丰岚故意在引诱自己,常魏内心冷哼,拳脚更重,下手处处直击丰岚要害。 丰岚连连败退,好在巨石遍地,他身手矫健,善于轻功,能在山腰与地面来回退避。 常魏觉得丰岚在戏耍他,步步紧逼,口放厥词。 “殿下在战场上也是这番应敌,活脱一只野兔子,拿出真本事来。” 宝剑出鞘,丰岚得以稍缓一口气,趁势出击,让常魏不得近身。 常魏周身被划破,兴奋道:“就这吗?再来。” 丰岚飞身一剑,直击常魏,常魏赤手压剑,转身回旋踢,重拳落在丰岚胸口,丰岚闷哼一声,口喷鲜血。 常魏不给丰岚出手机会,一招黑虎爪击落宝剑,飞腿踢中丰岚前胸,丰岚重重摔至山腰,只觉自己肋骨都断了。 丰岚看向宝剑的位置,剑刚好插在两个叠放的巨石中间。 若能取剑,他不至于轻易死在常魏手下,或许? “殿下此时还在分神,是不看重本将的拳脚吗?” 常魏飞身扑向他,手爪生生撕烂丰岚的左肩护肩盔,带出一片血肉。 丰岚忍痛跃至离宝剑近的位置。 常魏知晓他的意图,毫不在意,乘胜追击,一爪挥去,丰岚右护肩剥落,紧接后背血肉横飞。 再有一下,他便能踩碎丰岚。 “殿下,你无路可逃了,受死!” 常魏猛扑过去,丰岚金蝉脱壳,使尽全力跃上巨石,使出一记倒踏紫金棺,翻身拔剑,夹住常魏的脖子,一剑刺进他的后颈。 长剑三尺,只余三厘。 常魏的手上还留有掏下丰岚后腰两侧的血肉,根本不相信自己被他所杀。 丰岚拔出剑,血溅四方。 常魏一边退,一边捂着后颈道:“怎……怎么会?” 丰岚颤巍起身,“早知将军自视甚高,不将任何人放眼里,如今一窥,天下名榜确实该更新了。” “不、可、能……” 常魏不愿倒下,明明自己差一点就杀了丰岚,就差一点。 他跪伏在地,后颈的血如泉般涌出,直至浸满膝下的石子,他不甘心…… 天渐明了,山间清晨弥漫着薄雾。 禁军将士远远道贺:“恭喜将军再夺辉煌战绩!” 丰岚回过头冷笑。 禁军如同见鬼,走近都不敢相信,站着的人是司空丰岚,禁军不敢再靠近,却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看不清楚吗?” 丰岚脚踏常魏肩头,将他踢到禁军眼前。 “常魏将军死了!!” 军中有人大喊,禁军立即骚乱,纷纷围上前确认。 可地上血尽而亡的死徒不是常魏,又能是谁? 再看立身巨石之上的人,不正是他们此次的目标——司空丰岚。 禁军们脸色骇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冲上前去,争夺战绩,常魏一死,若谁能取得两国之子人头,禁军统领位置非他莫属。 杀!!! 禁军声势惊人,首当其冲的禁军被丰岚一剑封喉,热血激起禁军的杀戮。 弓箭手瞄准丰岚,将他从巨石上打落,一波禁军蜂拥围攻。 丰岚手中宝剑,发疯似的刺向与他同样年纪的将士。 哀嚎、惨叫,血散满脸,来不及喘气,又一波禁军攻上。 尸横遍地,山间沙场被鲜血染红。 丰岚杀红了眼,黏稠的血顺着宝剑滴落,他站在高高的尸堆上,盯着一双双要取他性命的人。 禁军惧怕了。 天忽暗忽明,雨伴着风啸而来。 宋晚棠从天而降,一剑刺进丰岚后背,丰岚从尸堆上跌落,尸堆倒压住他,身体钻心的剧痛再无法爬起来。 雨水冲刷掉丰岚脸上的血,看清了杀他的人,丰岚仰着头,无一丝害怕,就算是死,他也要看清自己是怎么死的。 宋晚棠冷冷看着他,高举屠刀,对准丰岚的头颅砍下。 一柄长剑横在屠刀与丰岚脖颈之间。 雨中传来马蹄嘶叫。 “兔崽子们,爷爷回来了。” 陈香跃至禁军当中,抓起两只头生生捏爆,一路厮杀,勇猛无比。 禁军还没看清对方何人,便被突来的影卫横杀一片,打得措手不及。 “拦住他们。” 宋晚棠大吼一声,再次向丰岚出手。 时影现身,与宋晚棠厮打,给羡月留出救丰岚的时机。 宋晚棠不是时影对手,当他认出羡月时,不禁怒火攻心,招招能与时影打上平手。 禁军与影卫交战,死伤无数。 随后赶来的起义军与暗卫也加入混战,影卫人数急剧减少,暗卫也实难与人多势众的军队抗衡。 羡月从尸堆里拖出丰岚,望着厮杀的血场瑟瑟发抖。 第84章 逃生 宋晚棠步步紧逼,利用禁军的围剿摆脱时影,冲向丰岚。 羡月看见雨中剑向他而来,将丰岚死死圈在怀里,祈求他不要死。 丰岚半睁着一只眼,听到有人呼唤他,却看不清那人是谁。 “主上快走。” 时影飞身扑救,给羡月留出逃生机会。 四个影卫替羡月开路,他来不及看清杀他的人是谁,匆匆背起丰岚奔逃。 宋晚棠嘶吼发令:“劫杀司空丰岚,挡路者一个不留。” 雨势磅礴。 时影使出全力才能压制宋晚棠,厉声下令:“所有影卫护送主上离开。” 陈香冲时影抱拳,带着暗卫断后。 山路坑洼,羡月不知道自己脚下踩着的是尸体还是泥巴,更不敢回头看为他浴血奋战的人。 丰岚的气息越来越弱,羡月边跑边哭:“别死,求你别死……” 逃出山间杀场,羡月身后的影卫已不足十人。 陈香与几个暗卫身负重伤,依然奋力阻击追赶上的禁军。 又倒下两个影卫,羡月刚一回头,一个影卫将他扑倒,三人重重滚落在地。 丰岚昏了过去,那个扑倒羡月的影卫,后背插着长箭,已经死了。 起义军骑着马从侧面杀来,影卫被铁蹄活生生踩死。 铁蹄对准丰岚,羡月连滚带爬把他护在身下,时影及时奔来,一剑刺穿马肚子。 羡月躲过致命一击。 随之而来,是时影被宋晚棠一剑穿心。 羡月眼睁睁看着时影倒下。 “宋晚棠,真的是你……” 羡月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何模样,刚刚发生的就像一场梦,百十名影卫都死了,怎么会都死了。 “我说过要你不要多管闲事,你为什么不听,待在九黎不好吗?为什么要逼我杀你,这些人都是因为你才死的。” 宋晚棠嘶吼着,雨水洗净他的脸,一如羡月初见他时的模样。 “啊——” 羡月凄声哀嚎,他恨死宋晚棠了,也恨死自己,早知是死路一条,何要这么多人陪葬。 羡月怒骂宋晚棠:“恶魔,你就是个恶魔,你杀了这么多人,老天不会放过你……” “你这样护他,那就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宋晚棠瞪圆了眼,高举屠刀向下。 陈香赤手掰断屠刀,冲羡月叫:“带殿下走——” 宋晚棠挣脱不了,持刀向后捅穿陈香的后背,一刀、两刀,三刀…… “走、走……” 陈香死死抱住宋晚棠,口中的血跟肚子里血喷流而下。 羡月不动。 两名暗卫拖着重伤的身体,护着丰岚。 天空作响。 那是中晋大军号角声。 宋晚棠身体猛震,不可置信低下头,羡月双手握紧断刀,将血洒在他脸上。 “宋晚棠你去死!” 羡月狰狞撞向他,咬住他的脖子,催动血蛊。 宋晚棠奋力掐住羡月的脖子,“那就一起死!” 羡月咬下他脖子一口血肉,满口血牙笑:“是你死,不是、我死。” 禁军向宋晚棠大喊:“大人快撤,中晋王军来了。” 宋晚棠动弹不得,也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将手中的力气收到最大。 羡月双瞳涣散,缓缓合上眼。 中晋大军的到来,让奋战一夜的禁军闻风丧胆。 起义军被大军剿灭,禁军溃不成军,逃的逃,死的死。 隼一飞奔而来,挥刀砍断宋晚棠的左臂,再刺穿他的胸膛。 宋晚棠身心巨痛,望着胸前的窟窿,再多的不甘和仇恨,也在此时化作虚无。 雨下三日,终于停了。 车辇从潼浦关驶出,羡月依依不舍望着远去的方向,在泪落下来的时候被人拥入怀中。 “阿音,哭出来。” 羡月紧紧抱着东方弦月,将多日积累的害怕与苦楚发泄出来。 他救了谁,又好像谁也没救。 这种空孬孬的虚无,让羡月心痛得无法呼吸。 车辇没有驶远,没入潼浦关外的一个山庄。 羡月身体无大碍,状态却不太好,东方弦月遣散庄里伺候的人,亲自照料。 得月庄,东方弦月寸步不离守着羡月,两人像隐居的寻常夫妻。 白日里,羡月时常恍惚,坐在秋千上发呆。 东方弦月从不多问,一面在庄里做饭打点,一面留意羡月被梦魇惊吓时冲过去,抱住他,亲吻他。 夜里,两人坐在秋千上望月,这是羡月最安稳的时刻。 夜的雾可以遮住他脸上任何表情,还可以肆无忌惮向东方弦月索要柔情,偶尔的浓情蜜意让月亮羞红了脸,躲进云中看不见。 美好的时刻,总会让两人忘了外界的纷扰,雅雅的出现将他们拉回现实。 “那位醒了。” 雅雅望着东方弦月,话却是对羡月说的。 羡月故作闪躲听不见,替东方弦月解开身上围布。 雅雅不满,又说一遍。 “那位殿下命大,九黎城主亲自带人来潼浦关,想来已经无碍了。” “嗯。” 东方弦月温温应一声,将刚做好的饭菜端至几案上。 雅雅拿眼横羡月,分明再说别欺负我家主人老实,不然这次捅你的就不是短剑。 东方弦月挡住羡月的视线,“坐下吃饭。” 雅雅气噎,为东方弦月鸣不平。 “主人,他分明是……” “住嘴。”东方弦月喝止雅雅。 分明是啥? 羡月不是傻子,东方弦月更不是,这些都不重要,东方弦月只满足此刻眼前的人是羡月就好。 “何伯亲栽的韭黄,我放了鸡蛋一起炒,很香,与在常乐县时的味道差不多,你尝尝。” 羡月张嘴,一块带有韭黄的炒鸡蛋便送进嘴里。 雅雅抓狂大叫,气鼓鼓跳进菜园子里,薅两把韭黄翻墙而出。 “不要脸、不要脸,脚踏两只船。” 雅雅越想越气不过,又翻进来把韭黄薅个干净,才在两人惊鄂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出了得月庄。 羡月扑哧笑出来,喷了东方弦月一脸韭黄鸡蛋。 “雅雅这气性跟我挺像,你看清楚了,你要是脚踏两只船,我跟她一个样。” “还不够。” 东方弦月净了面,坐下优雅吃饭。 羡月撇嘴:“这么说你以后要……” “我不会。” 东方弦月第一次打断羡月的话,随即放下碗筷坚定看着羡月。 “阿音,我发过誓,永远不会。” 羡月在他眼中看到自己心虚的样子,忙低头猛扒饭,羡月应该是欢喜的,可他还是慌乱了。 这份未知的许诺似乎就在眼前,他不敢确认。 “阿音,我会夺得月皇之位,来娶你!” 第85章 舅舅 羡月忍不住抬头,更不忍辜负他真诚的期待。 “好!” 东方弦月低头笑,看着碗里堆起的饭菜,对前方的危机,更加充满希望。 丰岚半卧在床榻,半身被白纱缠绕,阴郁的脸冷的可怕。 自隼一讲述潼浦关战役,丰岚已经两日没有开口说话。 隼一端着药盏走进来,“潼关君来了。” 丰岚面色微动,披了外裳,一口咽尽苦药。 门外的人站了许久,似乎鼓足了勇气才敢踏进门槛,潼关君移步屏风前。 丰岚恭敬起身:“舅舅。” 潼浦君便是率领中晋大军的主帅,丰岚的舅舅狄荣,因丰岚母亲身份被中晋王遣放边界,镇守潼浦关,一守便是二十五年,得了个御赐潼关君。 狄荣审视着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侄儿,二十五年前奉命接回妹妹棺椁时,他才三岁。 别人家三岁的孩子,根本不知道死是什么,而他抱着棺椁不松手,哭得撕心裂肺,好似知道棺椁里的母亲离去,便不会再回来。 如今三岁小儿,已经长成魁梧大人了,狄荣陷入回忆。 年少时,我是不同意妹妹进宫的。 父亲为了边关将士生活保障,狠心将还未成年的妹妹送进宫。 一入深宫,年关才能隔着宫门见一面。 妹妹哭着要回家,父亲便狠心来年不再见妹妹。 我看着哭泣的母亲无能为力,只希望自己能快些上战场,博得功名战绩向王请旨让妹妹回家探望。 功名有了,战绩有了。 王准许我们进宫。 六年光景,妹妹已出落成娉婷少女,宫人说连野猫儿都想一睹这位娇美柔情的人儿。 母亲却更加担心了。 临走之际,交代妹妹一定要恪守温良,我很奇怪,妹妹自小性情温顺乖巧,对待下人如同亲人,时常救回苦难的人,不计任何回报。 这样的妹妹,在宫里应该会有很多人都喜欢。 我还打趣母亲过于担心,毕竟我与父亲常年在边界平乱,王很是看中武将,特许我们回朝请旨,便能入宫与妹妹小聚。 我记得有一年,父亲母亲入宫两次,母亲破例在宫中住了两日。 那是妹妹有喜了。 我虽在边关,可这样天大的好消息,我自是无比期待的。 因为有了皇儿,妹妹的身份就不一样了,母亲便能时常入宫陪伴。 我特意找了最好的金匠,赶在皇儿出生之时打制出一只平安锁。 然而这只平安锁,至今锁在老宅柜子里。 中晋第一位皇子出生,普天同庆。 父亲母亲却被遣送回潼浦关,再没能见上妹妹一面。 我打探不出原因。 父亲毕竟看得长远,告诉我王很重视这个皇儿,只怕是我们粗鄙武将惊了皇儿。 我信了,时常安慰母亲。 妹妹秉性纯真,与人和善,王定会爱护她。 妹妹入宫第十年,宫里传来密诏。 妹妹染疾暴毙。 父亲悔恨当初,母亲整日哭泣。 我不愿相信,可王的亲诏怎会有假。 我可怜的妹妹,她的皇儿才三岁。 她的老父老母还在等着再见一面,她的兄长还没见过她成年的模样。 她离家时亲手栽下的大槐杨开花了。 那是我第一次踏入皇城,第一次见到王,第一次见到我的侄儿。 这本该是值得高兴的,可眼前冰冷的棺椁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王亲手推开棺椁。 我见到了妹妹,她睡得那样恬静。 我呼唤宣儿,她不理我,好像真的只是睡过头了。 我向王请旨带她离开皇城,王应允了。 我离开时,没有回头。 任凭身后皇儿撕心裂肺的哭叫,我也不停,我要带我的妹妹回家。 没人知道这位短命的宣夫人是从哪里来,正如没人知道她又去往了何处。 我把妹妹葬在大槐杨树下,槐花满地,犹如漫天飞雪。 第二年,母亲与父亲相继亡故。 我来不及悲伤,北边要打仗了,我作为边关镇守的将领,被派往援战。 这一仗打了三年。 我立下战功,不再是无名将领。 可这并不能使我快乐,因为我知道了一个大不逆的消息。 妹妹生下的皇儿并不是王的。 我起初不信,揪着街上那些说书的痛打一顿。 我懊恼回到家中,三年没回来,父母妹妹坟前定然长草了。 我推开门,槐树下坐着一个陌生男子。 他正擦拭妹妹的石碑,动作无比温柔,似怕惊扰了谁。 他旁若无人,连我走近他身后都没发觉。 这要是在战场,我一定把他的人头砍掉三百回。 我没有那样做,我静静陪他到天黑,石碑上刻的字迹看不见了。 他便用手轻抚,一遍又一遍。 黑夜里,我俩谁也看不清谁。 他告诉我他是谁,我想跳起来把他赶出去。 我忍住了。 自此,每年春天他便会来一趟。 有时我会陪他坐一晚。 有时我不想理他,就让他独自在槐树下坐一晚。 因为我想着,如果我哪日死在战场,也还有人记得槐树下的坟。 第四年春天我给他打造了一把轮椅,他没有出现。 我竟有些不习惯槐扬花开,他不在,我还有些生气,毕竟记挂妹妹的人不多。 后来我听说他死了。 云晟最小的王子死在暇溪谷。 他以死明鉴妹妹的皇儿是他亲身骨肉,云晟王接纳了皇儿。 自此皇儿苦难的日子就开始了。 他可真是糊涂啊! 我那个年弱可怜的侄儿,远在中晋与云晟的皇城里。 我始终不敢再见,因为他长得太像妹妹了。 我曾派人打听过,他日子过得不算好,可谓是艰辛困苦。 没爹没娘的孩子在云晟哪里有人疼,那些王叔兄弟不害他便是极好。 在中晋他成了没根苗的异子,嘲讽谩骂多不胜数。 好在有位新王后待他不错,皇儿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新王后生了个公主,传言王要将刚出生的小公主许配给皇儿。 我不知真假,但若是真的,那么皇儿以后就是新的王。 再后来,新王后死了,小公主也死了,而他要成年了。 暗地里的磨难,变成明面上的杀戮。 我悄悄护他几次,可无穷无尽的磨难让我也有心无力,只能寄居战场。 三十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役,没有哪一场我不在。 王赐我金银无数,许我王城府邸。 我将能带走的,通通带回潼浦关。 在潼浦关,我逍遥自在。 兵马粮草我暗自买了不少,我希望有一日他不做皇子了,还能来投奔我这个舅舅,我能护下他。 第86章 旧坟 或许他从未记得过我。 可我们是有血缘的,他见到我应该是会欢喜的。 我没能教他骑马射箭,但我能许他一世安稳。 丰岚强撑痛意,不让自己露出一丝一毫萎靡,隼一焦急向狄荣替丰岚行礼。 “潼关君,殿下身体还未复原,不宜久站啊!” 狄荣回过神,上前扶住丰岚。 “你娘不在,你受苦了!” 丰岚看向狄荣,坚定的眼蓄上一层雾气,他已经好久没听到娘这个词了。 隼一悄悄退下。 狄荣拉过丰岚,拥靠在自己胸前,不敢太用力,怕弄疼了他,又怕丰岚介怀,只得轻拍着他的头。 “是舅舅不好,这么多年对你不管不顾,让你一个人活得这样艰苦,现在你回到舅舅身边,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舅舅……” 丰岚放松身心,这样强有力又温暖的胸膛,他恍若隔世。 舅侄俩毫无隔阂,寒暄半夜,狄荣才不舍离开房间,叮嘱隼一寸步不离。 狄荣走后,隼一默默守在门前。 丰岚望着窗前的风铃,久久不能回神,这好像母亲亲手制作的,自己已经模糊了她的模样。 蓝白色的风铃,中晋王宫里也有一串。 蓝色的贝壳,纸折的白鹤。 丰岚仿佛能听到它叮咚作响,那是他内心深处对母亲的印象,静谧美好的女子,常常在深夜向它诉说家的思念。 丰岚养伤的日子,舅舅狄荣来的很勤,话里话外嫌弃隼一糙手不够轻,偶尔接手为丰岚换药穿衣,就差喂饭了。 隼一的确有些自愧不如。 一个在外威武霸气的大将军,回到家里竟对大侄儿彰显铁汉柔情。 “殿下,要不还是请个女娘来服侍!这几日我都怕碰您,总让潼关君亲自照料,显得我怪没用的。” 隼一站的远,好随时能观察狄荣回府的走向。 丰岚叹口气:“穿衣。” 隼一不动,“我不敢,潼关君性情怪异,我不想去磨手皮子。” “那我自己穿。” “那更不行了,若是潼关君看到,又得罚我拈花,这可比上战场痛苦。” “那我光着?” 隼一立即跑过去,麻利将丰岚穿戴好。 “舅舅何去?” “还能去哪,潼浦关操练场,听府役说,潼关君除了上战场,就是操练场,日出夜伏,三十年来无一日有变。” 丰岚在府里随意走着。 隼一碎碎叨叨,说着狄荣的怪癖,年过五十还未成婚生子,府役多数有残疾,能说话的眼瞎,看得见的耳聋,断臂断腿的府役更是占多数,怪异的是他们都有不弱的功夫。 狄府很大。 丰岚漫无目的兜兜转转,因身上还有伤,不宜久动,遂在一处长廊坐下歇息。 一位瞎眼的中年老妇人行至廊下,恭敬向丰岚的方向行礼:“大殿下可是在找一棵大槐杨树?” 隼一心惊,再看丰岚的神情,有些不解。 丰岚站起来对妇人微微俯首道:“请老者告知。” “跟老奴来!” 绕过长廊,穿行一片桃林,一排老式房屋出现。 老妇人走的不算慢,若不是手中一根木拐驻地,是很难看得出她双目无色。 “这里曾是府里的旧宅子,潼关君置了新府,把后山旧宅打通,因有桃林隔开,很难发现旧宅还在,老奴是府中唯一的旧人,替潼关君看守此地,潼关君交代大殿下可入宅祭拜。” 丰岚微微点头:“多谢,亡坟孤冷,幸有故人相伴,母亲不会害怕。” 老妇人泪眼婆娑,“老奴姓木,曾跟随宣夫人在中晋皇宫住过十年,老奴愧对狄老将军所托。” 丰岚下意识叫:“桐姨?” “老奴不敢。” 老妇人跪地,朝丰岚重重磕头。 隼一满目惊诧,在丰岚的示意下,急忙伸手扶起老妇人。 丰岚孤身一人前去祭拜。 因房屋有人打理,院里院外不像是多年未住人的光景,尤其是那棵高大的槐杨树,新芽初放,生机盎然。 树下有三座坟碑,寂静却不孤凉。 丰岚轻抚过每座坟碑,一一跪拜,这下面埋得都是他最亲的人。 不知何时,狄荣走到槐杨树下,他的手放在丰岚颤抖的肩上。 “这么多年,你终于来看他们了,就不走了!你母亲应是希望你能安稳一生。” 丰岚许久不说话,看着焚烧尽的纸钱变成灰烬。 狄荣明了丰岚的心思,轻叹:“不要怕,你心中若有必须要做的,就大胆放开手去做,舅舅在一日,便会护你往前再行一步。” 丰岚低着头,朝坟前添了一叠纸钱,微微的黑烟熏得他泪流满面。 芽火又起。 “好孩子,勇敢一点。” 狄荣将框里的纸钱全部添上,浓烟环绕两人,火苗从中蹿了起来。 当晚,丰岚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能看清母亲的模样,他身后站着他素未谋面的外祖父跟外祖母,他们的样子很清晰。 母亲远远冲他笑着,这么多年,心中模糊的记忆终于有了更深刻的回忆。 翌日。 狄荣便向中晋王呈上回朝的御帛,快马三日,御帛便送上王殿。 朝堂哗然,皆对潼关君回朝不满,一介边关大帅得王亲赐,已是莫大的殊荣,武将回朝任官没有开端。 中晋王抱病,未亲自上朝,只派了贴身侍君前去王殿,恩准潼关君回朝,违者遣去岐山平乱。 寥寥几字,无人再驳。 一封密信送进云晟,云晟拟封太子之事叫停。 一向明争暗斗的王爷们立即抱团请柬云晟王,煞有逼宫之兆。 云晟王老当益壮,先下手把几个冒头老儿子圈禁大斥一通,狠心将孙儿们遣送中晋。 得月庄,雅雅向东方弦月禀告暗卫探来的消息,还带来东道主的一封信。 信中寥寥几笔,提到丰岚伤愈,再就是他要入中晋皇宫。 夜里,羡月偷摸要走。 雅雅发现羡月,本想当不看见,又知晓主人的心意,满肚子火拦住他。 “你要走,便走了不再出现,我家主人已经过得够苦了,没时间对你管东管西。” 羡月慌得不行,要堵雅雅嘴巴。 “我的姑奶奶,你这一叫不得把你主人吵醒。” 雅雅才不客气,张口就咬,羡月痛得大叫一声,屋子门开了。 第87章 许诺 雅雅呲牙道:“是你招醒的。” 羡月回头,只见东方弦月身着单衣靠在门口,青丝有些凌乱盖住他半边脸,显得有气无力。 雅雅怒了,作势要教训羡月。 “住手。” 东方弦月从门里跌滚出来。 羡月忘了躲,雅雅惊慌侧向一旁,懊恼大叫:“你怎么不躲?” “没事,我皮糙。” 羡月笑着拍拍身上的尘土,跑向东方弦月给他解毒。 回到屋内,东方弦月力气恢复,抓着羡月的胳膊也越来越紧,生怕再一次闭眼,他又会消失不见。 “我什么都听你的,别一声不说就走,我会担心。” 羡月笑着:“你总是能让我心软,药都不舍得多下几分。” 东方弦月把青玉牌放在他手心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把它还给我,有它在,我才能安心做自己的事,原谅我不能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羡月无言相对,他脑海闪现时影带着影卫刚出现的样子,二百一十八名影卫,无一生还,他们都死在那个清晨。 “别怕,也不要拒绝,只要你需要,我会一直在。”东方弦月亲吻他额间,将那拧巴的眉眼轻轻抚平。 羡月扎进他怀里,“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时影他们的死都是我造成的。” “因为你答应做我的妻,我对天神发过誓,要倾尽所有去护你一世周全,所有罪孽便让我承担!” “这份真情,我怕我还不起。” 东方弦月拥住他,眼有血丝:“如果这一世你还不了,那就许我下一世。” 羡月急慌慌说:“不,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我都要遇见你,我不舍得让别人这样欺负你,世上那么多姑娘,各个比我好,我怕你会后悔。” 东方弦月无比欢喜,眼中的星星砸了羡月一脸。 “如果你愿意许我生生世世,我向神明发誓,生生世世不悔。” 羡月心里甜滋滋,竟一时忘了丰岚危险的处境,与东方弦月厮磨半夜。 天亮时,东方弦月主动送羡月去潼浦关,两人相依沉默,各自为彼此担忧,又双双给予前行的力量。 东道主出现在城关,洁白的衣诀被潼浦关的沙地吹染一层薄灰,他远远望着关外,似乎早就知道会有人赴约。 羡月看见了他,毕恭毕敬行礼。 东道主略微点头,随后向他同行的东方弦月方向深鞠一躬。 “城主毋需与我行礼,麟儿安好?”东方弦月亦是重礼,亲手扶起东道主。 “都好,都好!” 寒暄道礼,乍一看,两个风雅男子说起话来只能用枯燥两字形容。 羡月笑嘻嘻走向左寻右觅,一手一个:“两位将军免礼。” 左寻右觅看见羡月多少有些惊诧。 右觅为人沉稳,不理份外事,左寻按耐不住,扯着羡月在一旁,无非是问问羡月与东方弦月怎么相识的,又是何种关系。 羡月也不瞒着,实说自己行医在外头捡的,左寻自然不信,又不能真的像羡月所说,去与东方弦月对峙。 临别时,东方弦月把雅雅留下,叮嘱她好生照料羡月,必要时一步不离。 雅雅不乐意,也不敢忤逆,尤其是东方弦月最后一句话,让她深刻体会到羡月在主人眼里的不同。 “你可以弃他不顾,但在危难之时,任何人的命都没有他重要,包括你自己” 在雅雅眼里,主人是良善温厚之人,从未用自己威仪的身份伤害过一个人,但现在不同了,他会为了这个人,心狠薄凉,甚至献出自己生命。 而此时,雅雅心中是恨羡月的,自己最好的朋友为他送了命,恨的同时又参杂一丝敬意,主人的命是羡月救回来的,救回来的不仅仅是一条命,更是大月氏女权下受苦受难的人的希望。 羡月悄悄凑到雅雅身旁说:“你要是舍不得,就赶紧去追他,他的命可比我重要多了。” 雅雅本就一肚子火,倒在羡月头上。 “怎么,想赶我走了,立马去会那个人,我告诉你,那不能够,我留下来不光是保护你安全的,还是来监督你的身心纯洁。” 左寻右觅投来异样的目光,羡月有口难辩:“这姑娘脑子不好。” 雅雅大骂:“你才脑子不好,薄情寡义,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的,要脸没脸,要胸没胸,放着眼前大好的人不要,非得上赶着去找不稀罕你的,简直不要脸。” “喂,有话好说,不带人身攻击的。” “呸,有胆子做,没胆子认。” 羡月只恨没把木莲叫过来,两人嘴皮子定能战上三天三夜。 雅雅不依不挠,将羡月逼在车马轮子上数落:“主人说了,必要时刻要对你使用必要手段,我从今天起,我寸步不离跟着你,看你怎么把两条船踩翻,然后淹死你。” 羡月求饶:“好好好,我的错,我今后一定老实、本分,姑奶奶饶了我,行不行?” “谁是你姑奶奶,狗嘴吐不出象牙。” 雅雅气哼哼垛了羡月一脚,抱着剑把看热闹的左寻右觅各瞪一眼,气势冲冲走进潼浦关。 羡月陪着笑脸:“你去哪啊!有车马坐不坐?” “少管我,我还不是你的人。” 雅雅头也不回跑了,空留几个过路行人打量羡月,指指点点。 左寻凑上来,“月公子真是有眼无珠,让这般俊俏直爽的女娘受气。” 羡月既无奈又好笑,俊俏是俊俏,直爽也是真直爽,但这话咋听着不对咧! “将军想到哪里去了,我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说的是……” “不必解释,好女娘不可多得,月公子既不喜欢,就别勉强自己。” 羡月叹气,坐进马车。 潼浦关是老街,道路不宽,加上正值早市,行人颇多,右觅只能下了马车,在前牵着马车前行。 马车里,东道主开口:“你本可以不来的,此回中晋,必然险恶,你确定想好了吗?” 羡月面无表情:“城主来信,不就是逼我前来,险不险恶的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倒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 第88章 心意 “我从未改变心意,中晋已准潼关君回朝,天下就要变天,我既知晓你的身份,断不能让你为了丰岚枉送性命,现在我唯一能帮助你的,就是把你送回皇宫,中晋王会护你。” 羡月没想他话说得这么直白,怔了片刻,才说:“我真的还能回去吗?” 东道主道:“你若想帮他,与其躲着藏着,不如显露山水,丰岚他需要一个真正的你。” 羡月笑得苦涩,“他需要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身份,这帝王之位难道就非要不可吗?” 东道主看着他,一如三十年前送嫁圣女的光景,空洞无力。 羡月看到东道主眼中的怜悯,他不喜欢这样,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可悲可笑。 “我知道了,不是王兄非要,而是王权种种非逼着他走上这条路,如果他决定踏血前行,我必在后跟随。娘曾对王兄说过,遇事不争,是懦弱,别人不会因为你的退却,对你仁慈,我当时觉得这话不对,后来我无比坚信,人只有站在高处,才能保护你想护的人,即使以后我们失败了,能并肩同行就已经足够了。” 东道主眼眸暗了又暗,他便是那个懦弱的人。 他亲手送心爱的人嫁与别人,眼睁睁看她从铮铮将臣消沉为后宫囚奴,最后连她的命都没护住。 “城主相助之恩,我不胜感激,还请城主能再替我保守秘密,这里离中晋还有一段恶途,我不想王兄因我有任何闪失,如果我能活着到达中晋,我将与羡月再无关联。” “好,我答应你。” 空气宁静片刻。 羡月问出了积压心中多年的秘密:“中晋蓝银王后,为什么会被我娘逼死。” 东道主激动否认:“你娘没有,翼族与碧落立世最初,长达百年的争斗,各国崛起之际,翼王仗着新王加冕,派人刺杀了王君。你母亲身为碧落将臣,带兵杀到翼族,恰逢中晋王后产子,蓝银为护翼王血脉,自戕于你母亲刀下。” 羡月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悲哀,是逼迫还是自戕,蓝银身死实。 “如此说来,蓝银王后的死与我娘逃脱不了干系,就算娘不是凶手,也是递刀的人。” 东道主道:“战争是残酷的,同去翼族的将臣还有两位,当时情势危急,我赶到时,蓝银已经死了,你母亲本就没想过杀那三个孩子,甚至保护了他们。” “中晋王因何要娶我母亲?” “有人误传了军情,中晋王讨伐碧落时,圣女身份暴露,中晋觊觎碧落长生的秘术提出联姻,你母亲同意了。” 东道主双膝上的手渐渐收紧。 羡月叹笑:“哪有什么长生的秘术,不过是世人求生的贪念。” 东道主表情多变,他轻笑一声,眸中带出几分呆滞与悔,年少有为的他,终是错过了太多。 车马停歇驿店,东道主并不打算与丰岚同行,更换车马行头,当作行商的旅人。 第二日,狄荣派了几支精锐将士先出了潼浦关,随后丰岚乘坐车辇离开,随行的还有三千士兵,阵仗很大。 从潼浦关到皇城,以军队车辇的速度需得二月有余,东道主选择走水路,过潼浦关就泾阳湖,河道联通各路,行程多了小半。 羡月知道东道主刻意避嫌身份,虽放心不下丰岚,但还是听从安排。 雅雅不知去向,船要开动了,羡月倒也不担心,只让右觅见了让她回家。 商旅的船只中规中矩,泾阳湖上很热闹,大大小小的船只随着水流前行。 夜里。 羡月睡不着,坐船头吹风。 笛声悠扬响起,羡月寻声望去,是右前侧的官船上传出。 船尾隐约站着一个身影在风中摇曳,船下水波晃荡,有风,有乐,倒勾起风雅。 笛声停了,羡月意犹未尽,起身朝官船方向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那身影没动,笛声转而又响起。 忽得,风中出现琴音。 琴音巧妙地与笛声融合,此起彼伏,似有赛乐之势。 羡月乐了,跑去船尾眺望,左后方有一艘大型船只向他们靠近。 花船上有不少身影晃动,等离得近了,羡月才看清,竟是一群姑娘们。 姑娘们各个花枝招展,看见羡月,挥着手中帕子打招呼,那笑得叫一个勾人心魄。 羡月兴奋起来,飞了无数个吻出去,惹得姑娘们笑得花枝乱颤。 花船最上方,有个被帷帐遮掩的亭台,隐约能见一窈窕身姿,琴音便是从中传来。 笛声一曲就要落幕,可若停下,琴音曲目在夜中就显悲凉,如此好听的合奏便断了。 弹琴者似乎早有预料,乐声渐快,想要及时止损,奈何笛声已停。 羡月不是大雅之人,都觉得可惜。 忽得,笛声再起,跟随悲凉的琴声婉转曲折,平添一份力量。 二者合乐。 泣山河,诉衷肠,悲欢离,思无涯! 一柔一刚,入人心扉。 声乐落幕,花船刚好与官船平行,两两对望。 日头起。 泾阳湖分流,他们就要进入中晋护城河了。 护城河是中晋最大的货贸码头,六国水路从八方汇集在此。 顺南而下,可直接通入皇城脚下。 不少商旅过路的船只,都要在此补给,羡月他们也不例外。 行了半月,东道主准许船上的人落落脚,暂歇一日水。 码头有个响亮的名字,天水码头,意承天上之水,佑中晋千秋。 羡月落地,脚踩棉花似的在码头晃悠一圈,才回了精气神。 东道主带的人不多,十几个伙计打扮的护卫,就剩左寻与羡月。 伙计们去打点物资,东道主不愿下船,看着眼巴巴的左寻,松了口。 “早去早回,看护好月公子。” 左寻立马更衣,换了身轻便长衫去追羡月。 时隔十多年,羡月第一次踏在中晋的土地上,没有来的激动跟彷徨。 再看身边的那个,多少显得没见识,还没走出天水码头,就花了眼。 天水长街。 左寻指着一个白色圆头菜问:“这、这是什么瓜?甜么?” 羡月瞄一眼:“菜茄子,炒着吃。” 左寻疑惑:“瞿东没这个,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学医么?” 羡月淡淡说:“谁没点苦水生活,医术不精时,为求生,我做过菜贩子,这只要是能吃的,我多少都能叫出名字。” “哦,那这是什么?”左寻又指一个黄色长条状的。 羡月斜过眼:“萝卜,炖羊肉。” “那、那这个呢?” “莴瓜。” “这个?” “刀豆。” “这个、这个?” 第89章 天水 “马蹄、香椿、芽黄、平菇、红苋……” 菜摊子问完,左寻又拉着羡月跑向卖果子的摊位。 猴子下山,见啥都好奇。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种果子,月公子快给我介绍介绍。” “有完没完,蔬果摊子有啥好逛的,我要去天水正街,好看好玩的都在那。” 左寻手劲大,拽着羡月奔向花花绿绿的果摊中央。 “这个长条的是啥?竹杆?” “甘蔗。” “那个红的?” “莲雾。” “左边黄的那个?” “枇杷。” 左寻一脸期待:“什么味?” “酸甜口。” 羡月回答完就毛了,“将军,您这问的铽不符合身份。” 左寻以拳遮嘴,轻咳两声。 “中晋是土地肥沃,农产物多不胜数,疫发时,大月氏皇子送来不少,宁老也说新鲜蔬果有益提高人的体能。我看这些异样的蔬果很是不错,我想运回九黎,给百姓们尝尝鲜,最好是能让菜农们自己培育出来。” “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心思,九黎百姓有福啊!” 被盯得不自在,左寻微整身姿道:“城主常常教导我们,民为子,家为国,百姓之福,是我们职责所在。” 羡月对左寻刮目相看,之前只以为他是个不大聪明的武将,却也没想到还有这样心细的一面。 “城主此番言论,当称得上一城之主。” 左寻高傲笑着:“义父以民为天,他就是九黎的一片天,只要有义父在,百姓们便能平安喜乐。” 左寻的脸上有荣光,那是属于东道主的,能在衰落的碧落王朝里,带着一座城抽身而退。 这份荣光,不会再有第二人做到。 农贸市场。 羡月充当老滑头,砍杀一条街。 左寻花光银票,买了十板车新鲜蔬果,找货船代运离九黎最近关口。 安排完,大半日已过去,羡月的喉咙已然冒火,两人总算站在天水大街上。 这里有着不同寻常的热闹。 街道车水马龙,宽阔且看不到尽头,两旁皆是三四层的精致小楼,大大小小茶楼、酒馆,应接不暇,只看见人头涌动。 左寻惊叹:“不愧是中土大国,一个边城都有这样的繁华,可想中晋皇城是怎样辉煌繁盛。” 羡月面带荣光,那是属于自己的。 二人看中不远处的三层茶楼,打算到此歇脚。 闹街突然熙攘起来,人群往两边靠拢。 羡月被挤得与左寻分开,身旁一个小孩吓得哇哇直哭。 “孩子、孩子,谁的孩子还要不要。” 羡月把小孩拉过身下护着,护着不行,还得把小孩举着,脚下新靴子被踩了十回,羡月气得骂街。 “都他娘别挤,老子的新靴子……” 一个脸被挤得变形的胖男人,大道:“今儿是惊蛰,天水城最热闹的日子,天水城主请了天下最有名的花旦前来庆贺,这会儿花车正在天水街游行呢!” 羡月一脸蒙,“花旦,最有名,谁啊?” “当然是通天街的万千柔姑娘了。” 羡月没听清:“什么柔?” 周围的人异口同声。 “万、千、柔。” 羡月被口气熏晕,怀里的小孩指着上方咿呀直叫。 羡月扭过脖子,花鼓锣响,震得他耳鸣。 一行流动花车缓缓行过,花车中有女子撒花,有面具男子杂耍,歌舞表演应接不穷。 直到一辆巨大的花辇出现,整个天水街都沸腾了。 花辇顶上帏幔飘摇,一个红衣女子在其中曼妙舞动,毋需真面目,便能荡人心弦。 琴音骤起,红衣女子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与白色帏幔融合一体抚琴人。 一曲洛神赋,不及昨晚琴笛合奏那般悠扬婉转,却别有一番生机勃勃,灵动欢快的意味。 恰如惊蛰,万物复苏。 人声鼎沸,熙攘的街道更加拥挤,人群中的男人们女人们,各个高亢激越。 羡月目送游行花辇远去,不少人被花辇后方的姑娘们吸引。 人潮过去,街道余音绕耳。 再冒头,羡月就听到有人大喊。 “马惊了。” 羡月回身才发现,自己身处街道中间,且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一辆失控的马车在街道乱撞,那前方两匹黑马,高大硕壮,马蹄足有小孩脑门那么大。 驾马的人大叫:“快闪开。” 滞留的人不多,见到此景,慌了神,蜂窝一样横冲直撞。 羡月立即抱着孩子冲向一侧,迎头与一个妇人相撞。 为保孩子,羡月侧身重重摔在地上,只觉背杆子生疼。 妇人二话不说,给了羡月两个大巴掌,抱起孩子大叫。 “有人抢孩子,有人抢孩子……” 羡月看那两岁小儿与妇人亲昵,也懒得做计较,忙蹒跚向右侧爬。 再迟,就要成马下冤魂了。 两侧的人见状,竟阻拦羡月起身,甚至有三两个汉子不顾羡月辩解,把他再丢回街道上。 羡月急急爬起,破口大骂:“我操,老子刚救那娃娃。” 汉子一人补上一脚。 “臭不要脸,抢孩子,去阎王那诉嘴!” 羡月这下真起不来,捂着肚子眼睁睁看着失控的车马来到眼前。 尘土扬在羡月脸上,“好人难做,真他娘玩完了,老子这回要命丧马蹄了……” 左寻发现时,已追不过马车。 一人从天而降,两脚蹬在马头上,在马蹄下拖出羡月,抛掷半空。 羡月哇啦乱叫。 左寻接住他:“别叫,我接住你了。” 两人落地,两匹惊马已被制止住,驾马的人正在向解救之人道谢。 打杀人贩子的汉子们,围堵羡月与左寻,左寻见势就要开架。 好在妇人又带着两岁小儿回来解说,这场闹剧才落幕。 左寻为羡月不平,一脚打倒三个汉子,大喝:“你们好不知好歹,我朋友救了你家孩子,你们差点打杀了他。” 妇人跪地求饶,孩子不明所以望着凶煞的左寻,汪汪大眼挤皱记下,扑在妇人怀里大哭。 羡月忙拦着左寻,小声道:“左将军这是干什么,他们都是寻常百姓,你这般当街动武,成何体统,被城主知道了,少不了你一顿板子。” “难不成就让他们这样走,我刚刚可都看见了,他们对你动真格。” 第90章 寻花 羡月心有余悸,干笑:“这不马蹄子没落我头上,误会一场,换做以后,谁人敢抢我孩子,我就把他脑袋直接塞马蹄子下头。” “若是那马蹄落下,你就不能好生生站这儿说话,哪有空凭个嘴巴,就置人死地。” “你多虑了,人家是护崽真切,一时失了手。” 左寻一眼看穿羡月不想多事的性子,可他不怕,这里虽不是九黎,可一城自有一城的规矩,无知害人,与杀人见血没什么两样。 左寻拿出自己的威严来,对羡月说:“你不用怕,有我在,有义父在,你对九黎有恩,出了九黎,也不会让你委屈。” 羡月怔了怔,拍着左寻臂膀大笑。 “我说这才是你该有的模样,刚才那农贸市场上的公子,多少有些不对劲,简直一个憨憨大儿。” 左寻斜眼瞪着羡月,羡月不笑了,正经说:“我真没事,你毋需替我不平,天水码头鱼龙混杂,外地人比本土人还多,自家孩子丢了,人家爹妈自然害怕,遇见好人是大德,遇见坏心肠的,那是天杀,这样的父母肯定爱孩子,我不怪他们。” “正经的?” “正经的。” “那好,看在你的面上,我放了他们。”左寻松来脚。 汉子们对羡月,又是哈腰又是道歉。 羡月连连摆手,让他们离去。 左寻环臂道:“下次可不会了。” 羡月好笑:“怎么说?” “打狗也得看主人。” 羡月气笑两难,竟无法接他的话,暗暗记下左寻这番话。 左寻前去向解救羡月的人道谢,顺道把驾马的人骂得狗血淋头。。 羡月跟在后面整理衣衫,驾马的人见到羡月,头低得不能再低,浑身抖动的样子看起来受惊不小。 然而等羡月抬头时,他眼里的惊吓更盛。 丰岚就站在左寻对面,虽然他未着锦服,改变发髻,羡月还是一眼就能认出。 羡月猛地缩在左寻身后,脑海里闪现丰岚刚救自己的画面。 是王兄救了他,羡月又惊又喜。 马车后跑来一人,后面还跟着一串,皆是气喘吁吁。 “少主。” 来人听完驾马的伙计的话,立即向羡月赔罪。 “对、对不起,我乃大月氏羲和部,奉命前往中晋皇城,途径天水,一时冲动惊了马匹,害公子受怕,羲和风向您赔罪。” “无、无事了。” 有丰岚在,羡月不敢抬头。 曦和风向羡月再行礼,转而面向丰岚抱拳道谢。 “多谢这位公子搭救,不然这两头畜生,不知道要给我闯出多大的祸来。” 曦和风也认出了丰岚,但他没有直呼丰岚名号,丰岚自然躬身回礼。 左寻也揣糊涂,当作不认识丰岚。 “相遇便是有缘,不如今日我做东,为各位公子如尘压惊,好酒配美人,快哉!” 羲和风性格外放,跟他们年纪相仿,与左寻三两言,便开始称兄道弟,连带着拉走丰岚,要去一睹天下名旦的真面目。 羡月在他身上想起一个人,不免抬眼多看了几眼。 一看不打紧,乃是位俊美公子。 左寻一身正气,丰岚内敛冷酷,再加上一个美貌公子,羡月都不意思与他们站在一条线上。 走着走着,羡月落后两步。 丰岚不觉间也落后一步,瞥向身侧不紧不慢的人,眼垂得更低。 渐渐地,两人越落越后。 丰岚终于开口:“你打算一直当我不认识吗?” 羡月停滞一步,随后调整步子,与丰岚隔开一断距离。 丰岚停在原地等他,在羡月靠近时,扼住他手臂问:“你到底打得什么心思,告诉我你来中晋的企图?” 羡月愣了愣,奋力甩开丰岚,大步追上花和风他们。 左寻与花和风聊得热火朝天,丝毫没发现后面羡月的低情绪。 花辇游行结束,街道上空了一半,名旦万千柔入住榭柳阁。 这一夜,榭柳阁门牌涨了百倍,有钱都不一定能抢到位置。 为了一睹名旦风采,榭柳阁门前的看客一掷千两,入榭柳阁。 也有千两无处使的,为最后一块门牌,在榭柳阁门前,大打出手,斗得头破血流。 羡月他们此时就在榭柳阁门前,没金子没牌子,连大门都进不去。 羲和风大手一挥,豪掷万两黄金,榭柳阁管事亲自来接。 金灿灿的黄金,一共四箱,不光羡月眼花,连左寻跟丰岚也多看两眼。 堵在门口的人进不去,大喊大叫:“他们给钱怎么能进?” 管事叫人把金子抬过来,“一千两黄金,各位要是也能一口气拿出来,我也给各位开个后门。” 堵门的声音一下静默,要说家里能拿出一千两黄金的,在场的人也有几个,可谁家存一千两真金的。 管家笑着说:“进不了内阁,外院位置还有呢!各位要留桌吗?” “要,万千柔姑娘三年来一回,见不着面儿,闻闻香风也值。” 羡月回头瞧了一眼,说话的是之前在街上见过的胖男人。 胖男人刚好也看见羡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羡月朝他一挥手,进了榭柳阁。 因曦和风豪气,他们被安在榭柳阁视野最佳的雅间。 晚会还未开始,四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多少有些尴尬。 羲和风又一挥手。 八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走进雅间,围着四个男人,一边一个。 羲和风左拥右抱,一张脸比怀中的姑娘还要迷人,着实羡煞了其它的姑娘们。 羲和风给姑娘们一个挑眼,姑娘们上道,往其他男子怀里钻。 毕竟除去眼前美貌公子,其他三位公子也是少有的俊朗。 左寻那坐姿一看,就是没进过风月场的正经公子,两个姑娘一扑一个空。 丰岚倒是显得镇静,姑娘倒酒,他喝,姑娘喂果子,他吃,姑娘香吻,他也不躲,算是一个优良的嫖客。 反观羡月,最是放得开。 手嘴都不闲着,左掐一把,右捏一把,三两句甜言蜜语,惹得姑娘娇羞献吻。 管事看他们玩得尽兴,进来说:“晚会还有一个时辰开始,各位公子若是累了,可前去厢间小憩片刻。” 羲和风意了,轻扶额笑道:“是有些乏,管事看着给张罗,别慢待了我的客人们。” 第91章 问柳 “来榭柳阁,没有败兴的丑事。” 羲和风满意起身,“各位朋友,一会儿见。” 管事笑呵呵,目送羲和风搂着两个姑娘出了雅间。 左寻眼见刚交的朋友,抛弃自己流恋风月,反身给两个姑娘定身,丢了出去。 管家脸都绿了,“这、这……” “我出去透口气,等会儿回来。”左寻没了影。 雅间只剩羡月跟丰岚,姑娘们笑意盈盈望着他们。 管家看了看不好惹的丰岚,将求生欲的脸转向羡月。 “公子,厢间已备好,可否移步?” “去,我去。” 羡月求之不得,扯着两个姑娘逃难似的离开。 雅间空气一瞬凝结,不光管事身子抖,坐在丰岚身旁的姑娘也抖。 一个时辰后。 羡月慢悠悠回到雅间,羲和风与左寻已经回来,怀里换了两个姑娘。 丰岚还是坐着原来的位置,连姿势都还是他离去时的样子,伺候他的两姑娘小心翼翼,一个倒酒,一个剥葡萄皮。 见羡月回来,曦和风笑得浪荡。 “月公子可尽兴?” 羡月被他迷人的脸晃晃眼,笑答:“自是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 羲和风笑得更加迷人,让送茶水的伙计直接撞在门上。 左寻则对羡月一脸嫌弃。 “我们一起出来逛街,你倒好,忙着寻花问柳,不成体统。” 丰岚自酌一杯酒。 羡月干咳两声,“将军说的是,我记下了。” 羲和风笑对左寻:“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正道,将军也应该放松自己,宵度几刻温柔乡。” 此话一出,羲和风怀里的姑娘更加娇柔,像两条无骨花蛇缠绕他身上。 左寻没眼看,倚着靠外的木栏向下观望。 天井下戏台子已经搭设好,台下的看客正望眼欲穿。 声乐先响。 戏台子开场歌舞,舞女们灵动欢快,引得台下看客阵声叫好。 一舞结束,看客们意犹未尽。 台上忽得昏暗,一个异域风情的女人出现,细腰如柳,身姿曼妙,舞姿随着她娇躯摆动。 千娇百媚的一双美目,勾得四方雅间的客人探出头。 曦和风这一方,自是羡月探得最开,美人谁不爱看。 舞毕。 曦和风一记响亮的口哨,引得要退场的美人销魂一笑。 “千若芙。” 台下的看客尖叫疯喊。 竟然还有人直接撅了,让人抬走。 羡月好奇问:“不有个万千柔,咋个是位千若芙。” 羲和风耸耸肩,怀里的姑娘娇滴滴道:“公子有所不知,若芙姑娘是当家花旦的妹妹,名号虽比不上姐姐,但她可是千柔姑娘亲挑的下一任当家,模样行头都不输万千柔。” “听说啊!这次万千柔姑娘本不出现的,是迫于天水城主,才最后一次现身,过了今晚,天下名旦就要隐匿,世间少一位绝世无双的美人。” “哦,美人,绝世无双。” 曦和风挑挑眉道:“如此说来,我枉为天下第一美了。” “如、如花公子。” 在场的姑娘激动起来,羡月怀里的姑娘还推了他一把。 看着怀里的姑娘奔向曦和风,羡月心塞。 “什么如花公子?” 姑娘们脸都惊诧了,“你竟然连如花公子都没听说过。” 羡月皱眉,看向左寻:“你听过吗?” 左寻摇头,羡月又问丰岚:“你呢?” 丰岚看了一眼曦和风,点头。 羡月闭嘴,左寻多嘴问:“为何叫如花公子,一点都不男人。” 姑娘们笑得合不拢嘴。 “男人,天下男人多的是,怎能与如花公子相比。” “就是呢!这位花公子名号,不比天下名旦万千柔人气少。” “对呢!天下万千少女做梦都想见一面,没想到来了我们榭柳阁。” “如花公子可是号称天下第一美,我看你们是嫉妒公子美貌,才故意说没听过。” 姑娘们的话惹怒左寻。 “我嫉妒,你们一个个花粉白面,猩红大牙,丑如猴,还好意思说别人。” 姑娘们花容失色,她们不说是貌美如花,至少也是清秀亮丽。 曦和风无奈道:“将军,不可以这样说女孩子,不礼貌。” 左寻拳头嘎嘎直响,要不是对面都是女人,非得揍上一顿。 “都给我滚出去。” 姑娘吓得扑倒曦和风。 曦和风从女人堆里伸出一只手道:“将军不可以对女孩子这么凶,你以后会娶不到媳妇的。” 羡月憋不住笑,看左寻背气那样,将来指不定光棍到老,白费一张好脸。 左寻横一眼羡月,坐下与丰岚对饮闲聊。 天井下又热闹起来。 台上正在演前朝有名的话本“牛郎寻女”,一老一小,绘声绘色。 羡月最喜欢看话本子,听戏曲,一个人趴在木栏上观看。 话剧落幕,欢呼并无歌舞热烈,羡月则嗷着嗓子大声叫好。 台上小女孩找不见喝彩的人,朝羡月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羡月扬起的手停滞半空,看着小女孩被老人带离舞台。 天下名旦万千柔出场。 一曲周郎蝶梦,全场鸦雀无声。 曦和风不知何时倚在木栏边,静静欣赏台上的英姿。 待万千柔谢幕离去,全场才如梦初醒,高呼万千柔的名字。 夜已过半,榭柳阁依旧歌舞升平。 最后环节终于来临。 “按照当家花旦的规矩,万千柔姑娘登台最后一夜,价高者得!” 众人欢呼。 榭柳阁老板站上台,敲响铜锣。 “竞拍开始,一千两起。” “……”羡月犯嘀咕,这万千柔是有多喜欢钱。 看客们热情还未退却,有人趁着这股子莽劲叫起来:“三千两。” “五千两。” 叫牌的两个看着像是生意人,表情哭笑不得,羡月猜想,这千两估计也能拿出,就是得扒一层皮。 “一万两。” 台下看客朝楼上望,羡月也望望,是对面雅间的两个男人。 又有一声:“一万两黄金。” 天井下哄得一声,同时望向羡月所站方向。 羡月扭过脖子,原来是他们雅间隔壁。 再仔细一看,一男一女。 好他娘眼熟。 羡月瞪大了眼,猛地缩回头,飞快扫了丰岚一眼。 第92章 酒肉 南山雨走至木栏边,向对面雅间拱手笑。 “承让!” 就当大家以为得主是南山雨时。 “十万两黄金。” 羡月耳边响起一记响亮的声音。 曦和风面带微笑探出头,对上南山雨,“承让!” 南山雨对花和风微点头,退回雅间。 羡月跟天井下的看客一样石化。 十万两黄金啊! 榭柳阁老板都以为听错了,在台上大喊:“公子出、出多少。” 曦和风一挥扇子,遮住半张醉醺醺的脸大道:“十万两黄金。” 榭柳阁老板喜得嘴巴咧到耳根上,吩咐管事张罗起来。 羡月下巴掉地上,对曦和风大叫:“你他娘疯啦!女人脱了衣服都长一个样,你这样乱花银子,你爹娘不会打死你?” 曦和风歪头笑:“他们倒是想打,不过他们打不过我。” 羡月无言以对,心里断定这就是个败家子。 左寻与丰岚酒未停,有一茬没一茬交谈,左寻自醉还不自知,丰岚看不出醉酒程度,眼神时不时落在羡月身上,似有似无。 姑娘们围着曦和叶,各个眼冒金光。 “如花公子豪气,夺得万千柔姑娘魁首,可喜可贺,以后可要常来榭柳阁看看我们姐妹呀!” “你们一个个妖精模样,公子以后一定常来。” 曦和风置身花丛中,蜜一样的嘴巴哄得姑娘们互相吃醋。 管事推门进来,“花公子,万千柔姑娘请您过去。” 曦和风半眯着眼说:“叫她过来。” 管事犯难,“这、这恐怕……” “恐怕什么,我出这么多银子,劳烦她走几步都不行?” 曦和风虽是温柔话,但在榭柳阁老板眼里,绝对不单单是酒肉公子。 “公子稍等,我马上请万千柔过来。”管事匆匆离开。 很快雅间的门被推开。 一位淡紫色萝裙女子抱琴而入,女子身姿婀娜,半遮面,眉眼清雅静谧,好似一汪幽泉。 她身后还跟着一位绿色纱裙女子,同样遮着面,乌黑流转的大眼珠子,在雅间里每个人身上扫射,眉心一会儿皱,一会儿舒。 也是位妙人,羡月喜欢这个。 曦和风淡道:“把面纱摘了。” 紫衣女子没有拒绝,轻扯面纱,美人面呈现。 雅间的男人们眼中闪过惊艳,姑娘们都低下了头。 “万千柔参见各位官人。” 万千柔拂了拂身子,淡淡看了在场所有人。 说是看,不如说是略过。 因为她未再任何人身上停留一秒。 “好一张面若菩提,倾国倾城的脸,天下第一美让给你了。” 曦和风语出惊人。 左寻与丰岚收回目光,羡月挪不开眼,直勾勾盯着万千柔。 绿衣少女冒出头来,指着羡月大道:“你这般瞧人,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羡月忙向万千柔赔罪。 “姑娘这般好看的人,行走世间,实在少见,失礼失礼。” 万千柔并不介意,面带柔光落座屏风,摆弄她的琴。 绿衣少女不开心了,“少见?怎么你以前还见跟姐姐一样美丽的人。” 羡月自信满满:“我娘啊!” “哼!” 绿衣少女转身不理羡月了,指向曦和风娇道:“叫她们这些莺莺燕燕都离开,这里有我跟姐姐就够了。” 曦和风半支着身子笑:“好。” 姑娘们识趣离开。 万千柔弹一曲相思梦,引人入胜。 羡月与丰岚,不如曦和风那般如痴如醉,但也对万千柔极具欣赏,连不懂音律的左寻都呆呆坐着,生怕弄出声响打搅了她。 曲毕,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不愧是天下名旦,戏曲双绝,尤其是这琴的音律实在罕见,残弦妙音,当世再无第二个。” 曦和风回味无穷,情不自禁说出自己所听出的音律。 万千柔万没想到,有人能解出她独创的音律,不禁有几分欢喜。 “此琴名为绕梁,曾为前朝流落在外,我偶然得到,它虽断了一根弦,却与我的音律融合,至今无人发现它的残缺。” “月有阴晴圆缺,却各不失美好,此琴当是一样,他从前朝流落至今,琴色古沉,说明原主与姑娘十分爱护,那么它的使命就是不同的,姑娘与断琴互相成全,世人才有耳福啊!” 万千柔轻抚琴身,“公子一言,解千柔心结,世上再好的琴都比不得一把。” 两人对望,眼底的惊喜胜过惊艳。 羡月三人,多少觉得他们三个过于多余了。 还有一个,已经叫起来了。 “姐姐、姐姐!” 绿衣少女忙插在两人视线当中,前后怒视。 “不许看,都不许看。” “芙儿……” 万千柔娇柔侧过眼,那眼中的惊旎许久都无法消散。 曦和风见惯了,却也忍不住追随那抹静谧美好,意犹未尽的双眸因酒醉,暴露他此时最原始的想法。 作为女人,万千柔当然能察觉到,今晚她的身子给这个人,也算值了。 丰岚率先起身,朝门口走,左寻无奈跟上,羡月自然也明白,推着千若芙,还贴心把雅间的门带上。 千若芙还想扒门,羡月赶紧给她扯远说:“有没有点眼力见,那都郎情妾意了,你杵上前做甚?” 千若芙一记重拳,打得羡月口鼻出血。 “臭流氓,我姐姐天仙般,怎能让他污了身。” 丰岚与左寻同时闪身过来,将两人隔开。 羡月吐出一口血水,暴脾气蹭得冒上来。 “你他娘讲不讲武德,下手这么重,爷是花了金子的,你个小娘们敢动手,信不信爷当场也把你办了。” “你、你……我撕了你的嘴。” 千若芙功夫不弱,向羡月袭去,左寻接招。 丰岚不好露手,护着羡月往后退。 好在榭柳阁除了羡月他们一行人,已经没了其他闲人。 两人打到天井台下,分不出上下。 有意思的是,从三楼往下看,像是两人在比武。 雅间内热火柔情,天井台上比武斗气。 台上打斗的声音,参杂着雅间鼓舞人心的气息,羡月与丰岚脸色都不好看。 这无疑是一场持久战,羡月逃难似的飞离丰岚。 丰岚目送羡月的身影到天井,随后翻身一越,从三楼落至台下拦住他。 羡月急刹住脚,双手抓着丰岚双臂才不至于撞进他怀里。 丰岚沉声,“跑什么,我会吃了你?” 第93章 寻欢 羡月连退三步道:“我、我劝架。” “为什么躲我?” 羡月装傻,讨好笑:“当然是怕死啊!” “是吗?” 丰岚自嘲一笑:“我以为你改变心意了。” 羡月咬住唇,他是改变心意了。 台上打斗变得激烈。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是不是丑见不得人。” 千若芙的面纱被左寻扯掉。 独属少女的灵动娇俏,在这一刻展现。 左寻稍愣一下,被怒气爆裂的千若芙一脚蹬飞。 “本姑娘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段有身段,肤白貌美,武艺双绝,你竟敢说我丑,眼珠子长你眼眶里,简直暴殄天物,我替你剜了便是。” 左寻回神,擦一把嘴角的血,跳起来接招,又被千若芙制衡在地。 “毒妇,空有一张皮囊,有什么好炫耀的,街上比你心地善良的女人,多不胜数,她们各个都比你强,强百倍,强千倍。” 千若芙从未被人如此贬低过,气得叉腰发抖。 “你、你太过分了,我可是千若芙,下一任花旦,天下男人见了我,都要跪倒我的石榴裙下,你这人是不是瞎?敢说街上的女人比我强,本姑娘岂能跟那些胭脂俗粉做比较,你给我看清楚了再说话。” 左寻打不过她,只能言语表达自己的愤怒。 “呵呵,你这样的……” “我怎样?” 左寻起身打量她上下,慢悠悠道:“你这样的,也就那些油头大肚的男人看得上,在我眼里,你连他都不如。” 羡月看戏看到自己头上,“喂喂,你们该打就打,扯我做什么。” 千若芙气死了,竟然拿自己跟一个男人相比,简直是侮辱。 “我不如他,他一个滂臭的男人,给我提鞋都不配。” 左寻得意洋洋,打败一个自持美貌的女人,就是忽略她的美貌。 羡月看着千若芙吃人的眼,暗自祈祷左寻自求多福。 惹怒一个女人,后果很严重。 “啊——” 惨叫迭起。 羡月帮不上,只能默默转身,堵住耳朵。 雅间里又是一番风雨恶战。 天井台下,暴打持续。 丰岚观战:“确定不用帮忙吗?” 羡月无奈叹:“他活该,打不过还不服软,这就是惹女人的下场。” 丰岚眉心一紧,随即说:“以前是我粗鲁,不懂你的心思,以后我不对你凶。” 左寻叫声太惨烈,羡月没听清丰岚说的什么,敷衍着点头。 丰岚扯扯嘴角,背过身与羡月一同捂着耳朵。 台上传来千若芙的尖叫:“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本姑娘美不美?” 左寻鼻青脸肿,他何时这样丢过脸,对方还是个女人,他怎能认输。 “丑爆了。” “啊——” “叫你说我丑,我踩死你。”千若芙双脚并用,狠狠踩在左寻身上。 管事们不敢上前,求着羡月丰岚说:“两位公子啊!你们快出手,那位公子就快要被打死了。” “你们怎么不制止?” 管事背都弓了,“制、制不住,千若芙姑娘是上过天下名榜的人,我们谁敢啊!” 羡月与丰岚相视一眼,摊手道:“那我们也不敢。” 最终以千若芙打累了,歇了脚,管事们才敢把左寻拖下台。 羡月查看了左寻伤势,看着昏了过去,实则没大伤。 是个高手。 千若芙下手很有分寸,连个口子都没破一下,但皮肉轻肿,估计得好几日见不得人。 羡月还得向千若芙陪笑:“多谢姑娘手下留情,不然我这兄弟就废了。” 千若芙没用内力,全凭一股子蛮力揍了左寻,身体气喘呼呼的。 “告诉他,以后见了本姑娘,绕道跪着走。” “是是是,我一定转告。” “哼。”千若芙临走还不忘再跺左寻一脚。 羡月哭笑不得,女人,惹不得! 天快亮了,丰岚向羡月辞别。 羡月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找管家要了个板车把左寻拉回码头。 东道主被羡月三两句搪塞过去,也不再过多追究。 一切都已置办好,船开始扬帆。 天水城离皇城还有一个月旅程,中途不会再停。 折腾了一夜,羡月蒙头大睡。 再醒时,已是深夜。 羡月是被饿醒的,跑到船仓找吃的,灶台没盖,大锅里有大馒头跟剩菜,想来是留给羡月的。 船仓黑,羡月被水桶绊了一下,差点打翻饭碗,起身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珠子,吓得丢了饭碗。 “谁在那里。” 没回应。 灶台口下坐着小小的身影,羡月壮着胆儿,抄起锅铲过去。 “不说话,我就动手了。” 身影抖了抖,带着哭腔说:“别……别杀我,我不是坏人。” 是个孩子声音。 羡月放下锅铲,把她拉出来。 “是你。” 羡月一眼认出她,是在榭柳阁时表演话曲的小女孩。 女孩瑟瑟发抖,嘴里一直重复说着“别杀我”的话。 羡月轻哄道:“你不要怕,我是这船上的伙计,不是坏人,你饿不饿,我有热馒头。” 女孩怯怯点头,羡月塞给她一个大馒头,牵她到小桌子前坐下,还把刚热好的菜给她。 女孩吃得很快,眼睛一直木木的。 羡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塞一个馒头在她手上。 “慢点吃,锅里还有。” 女孩松懈身体,边吃边给羡月道谢。 “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上船的?” 女孩又害怕起来,羡月忙安抚:“你别怕,我只是问问,船上还有其他人,若有人询问,我好替你遮掩。” 女孩流露出感激的表情,小声说:“我叫小夜,今年十三,跟爷爷四处卖艺而生,半年前,爷爷病死了,我被一群人抓住,随他们一路卖艺到天水城。他们总是不给我饭吃,还打我,前夜在一处地方表演,结束后无人看管我,我就逃了,后来有人追我,我躲在一个菜筐里,然后就到了这里。” 羡月也算明白了,又是一个苦难的人。 小夜簌簌落泪,“公子不要把我赶出去,我能做饭、洗衣、伺候人,请公子留下我。” 羡月笑:“我不会赶你出去,只是我也是个漂泊的人,不足以给你安生,你还有其他亲人吗?我可以给银子让你投奔。” “不、不要,我没有亲人,就是他们把我跟爷爷赶出爹娘留下的宅子,我不想回去。” 小夜很激动,慌得起身撞在灶台边,手臂擦破一大片皮。 第94章 水贼 羡月慌得把她按住,“我带去见一个人,他一定会收留你。” 东道主披着外衣坐在床边,听着女孩哭诉跟羡月抱怨,答应留下女孩,还给女孩重新换了名。 “无霜啊!船上没有妇人,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多留点心眼,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去跟那位大人说,他都会帮你的。” 刚得了新名的无霜很感激羡月。 “公子大恩,无霜这辈子铭记于心,我会向天神祷告,公子一生平安喜乐。” 闻言,羡月比无霜开心。 当夜,羡月做了一个梦。 她回到皇宫,娘还在,亲自下厨做了汤圆。 她吃了三碗,挺圆溜溜的肚皮要去找父王,王兄也在。 父王与王兄正下棋。 看见她来,父王弃了棋从娘怀里接下她。 她坐在宽阔的肩膀上,顺着父王所指,找到那颗最亮星星。 说:“阿音就是天上最亮的星星。” 父王,娘,王兄都笑了。 他们笑她不害臊,天下哪有自己夸自己的。 她却发现,最亮的星星原来都在他们的眼里。 娘亲牵着王兄的手,她在高大父王肩上,天上的月亮比汤圆还圆。 水上的日子极其乏味,好在有了无霜。 一两个小曲儿,总能让船上欢声笑语,一个月路程又过一半。 左寻刚能下地见人,又被东道主狠狠责罚,将军的威风蔫了不少。 偶尔一叹,吃不下饭,跑甲板上耍枪弄棒。 无霜看不见,听力极好,每次都在左寻一套招式下来鼓掌。 羡月查看了她双目,并不是天生眼疾,且没有完全失明,若能得到宁老的医治,医个普通视物不在话下。 南下水域湍急,遇到风雨天气,船身更是不稳。 雨下三天,风雨更盛。 “暴风雨就要来了,船必须要靠岸。”掌舵人在向东道主禀告。 东道主下令靠岸。 左寻把无霜带到羡月房间,叮嘱:“暴雨来了,甲板上积了许多水,你们千万不要出船舱。” 羡月晕船,心里头抓心挠肝,刚要回话,就吐了。 一摊酸水。 左寻边收拾边嫌弃:“你怎么连个小丫头都不如,一个多月了,还没适应。” 羡月难受的厉害,雨下了三日,他便三日没进食。 不是他不吃,而是船身摇晃厉害,东西刚进肚子,就要吐出来,那滋味真不如挨饿。 左寻收拾完,交代无霜照料羡月,便匆匆出去帮忙。 遇到风暴的不光他们,水上船只还有两个,本是一前一后,相隔百丈,同行南下。 此时,三只船身都向岸上靠拢,距离不过百米。 掌舵人打出信号,示意两只船不要再靠近 。 然而对方没回应,反而离他们越来越近。 电闪而过。 不只三艘船只,水面上大大小小足有二三十只小船。 他们分散着,向每一艘大船去。 左寻惊骇大叫:“他们是什么人?” 船夫跟着叫起来,“水贼来了。” 掌舵人最先反应过来,忙让船夫拉帆,加快速度。 东道主出现在甲板上,大声吩咐护卫:“割断船梯,不许他们靠近船身。” 羡月听到外面动静,想要看一眼,还未出船舱,左寻急冲冲出现。 “有水贼突袭,义父正带领护卫阻止他们上船,我们是男人,顶多拼个你死我活,这丫头不行,得藏起来。” 羡月面露惊恐,看一眼身后。 “藏,藏哪儿?舱底已经进水,不被杀死,也得被淹死。” 左寻浑身湿透,看着羡月道:“听船夫说他们是南淮这带有名的霸徒,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落他们手里,想死都难。” 船身一荡,羡月险先站不稳。 无霜吓得扑在羡月身上。 羡月颤道:“那你快带无霜走。” “我们一起走。”左寻切着齿。 “义父说,务必让我把你安全送到皇城,这丫头跟我们一起走,等船离岸再近些,我们游过去,老子再回来跟他们算账。” 甲板出现刀剑声。 “走。” 左寻拉着羡月从船舱下穿入,趁贼人都攻去甲板,在船尾斩杀几人。 “快跳。” 羡月惧怕深水,搂着无霜不敢跳。 左寻一脚把他们踢下去,反身又杀几人,才跳入水捞出羡月。 “你有什么用,水都不会。” 羡月喝饱水,脑子倒是清醒起来。 “无霜、无霜呢?” 左寻跟着喝饱水:“她会水,顾好你自己,别他娘、按我头。” 贼人多半求财,看着水里游走的三人,也懒得下工夫。 三只船上均被贼人占领,要命的,不要命的都往水里跳。 在电闪下,水中如地狱。 贼人们把女人拉上小船,男人小孩则砍一刀。 站在岸上的羡月愤怒又无力,左寻淌下水前去营救。 左寻水下功夫很好,潜在水下连杀三艘小船上的贼人,把女人小孩放船上推走。 与左寻同样的好人,还有两个。 一个击杀贼人,一个在水中救人。 三人齐力清杀了水面所有贼人,得救的人坐着小船划向岸边。 岸边多是草植,止血的草叶随处可见,羡月采来一些,为受伤的人简直处理。 天渐明了。 三只船上还在厮杀,羡月看见熟悉的身影,他们从这只船上,杀到另一船上,贼人开始撤退。 暴风雨过去,岸上有官兵赶来。 在左寻他们的追击下,贼人们乘坐一只小船,狼狈逃走。 船只靠岸,被迫休整。 从水里钻出三人,见到丰岚,羡月并不意外,另一个竟然是曦和风。 淋漓的衣物紧贴胸膛,男人独有气概掩盖他的美貌,此时完全是个真真男子汉。 岸上的官兵们只是简单慰问,提醒水贼猖狂,便悻悻离去。 左寻不满想讨个说法,被东道主制止。 有附近的村民送来吃食,一位老婶子好心解说:“淮河水患多年,官爷们也没法子,那群水匪狡诈狠毒,专门趁着雨天,劫杀过路船只,皇城的官爷到淮河也找不见他们的老窝,还折损了不少人,只要他们不上岸,附近村镇就能安生,久而久之,淮河水患就无人再管了。” “难不成就这样放纵他们残害无辜,百姓都去做强盗好了。” 作为九黎将臣的左寻,自是不能理解。 另外两只船都是寻常货船,运人运物,听说过淮河水患,没想到真能碰上,只能自认倒霉,趁着水贼刚退,停当半日便启程离去。 丰岚没有跟去,羡月猜他所想,应是要留下平水患。 第95章 除患 羡月这一船人,因有护卫,船夫们并没有伤亡。 本以为东道主会下令出发,却与丰岚商议起,如何除了淮河水患。 水贼藏匿淮河之上,行迹变幻,无人知晓贼目头子身处何方。 加上此回失利,一时办法很难露面,丰岚与东道主没时间耗着。 曦和风贡献一计。 丰岚与东道主觉得甚好。 三日后,天下名旦万千柔的花船会经过淮河水域,只要把这消息宣扬出去,不信贼目头子不动心。 这是曦和风的原话。 羡月想起前夜,雅间传出的销魂声,替万千柔翻几个大白眼。 为以防万一,丰岚提议由他跟左寻先行混入花船,待时机成熟时,再放出信号,好能一击命中。 曦和风举双手赞成,“只要不蹚水,我再出一份力。” 有了曦和风的帮助,东道主最终同意丰岚的提议。 丰岚安排了所有人任务,就连小无霜都有个站岗环节,唯独漏下羡月。 羡月觉得有些侮辱人。 “我呢?还有我?” 左寻嘲笑:“你除了治病救人能做什么?哦!掉水里,还得人救你。” “你……” 羡月后悔没让他多躺些日子。 “淮河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万一你们有个伤损,我好歹能派上用场不是。” 丰岚道:“我们是去绞杀匪贼,不是去比武,恶战一旦开始,便是生死,你若想帮忙,就跟着船夫到前边看信号,引官兵前去。” 羡月嘀咕:“说了等于没说,不带我算了,我乐得清闲。” 丰岚一记眼杀过去,与左寻下了船。 羡月扒在船杆上大喊:“你们最好都完好无损的回来,不然没人给你俩医治。” 两人乘着小船消失在水面。 第二日时,曦和风的人来报,花船已经被掳走。 一切安排被打乱。 曦和风乘着官船急急赶来。 “花船是在淮河以东消失的,水上过路商船却平安进入淮河水域,难道……” 羡月道:“看来突袭我们的水贼只是些小毛贼,真正厉害的,被万千柔她们遇着了。” 东道主出奇镇静,将面前沙土推翻,又复盘。 旗帜位置没变,那就是贼目老巢。 三人望着水面。 天黑时,东边燃起了一束亮光。 羡月大喜,“真的在那里,我去引官兵过来。” 话音未落,东边“嘭”的几声。 空中又燃起几束亮光,亮光在半空炸裂,散下小小的星光。 “那是……” 东道主答:“火药的味道。” 羡月惊愕,他听说这个东西。 火药一种可杀千军的危险品,各国管辖严令,禁止制造。 普通的烟火,必须上报,且由相关官员坚守制造,寻常人根本无法触及。 曦和风没法让自己的人去冒险。 东道主亦是如此。 第三日过去,羡月坐不住了,趁东道主去水面视察,独自划船离开。 曦和风无奈,偷摸跟上他。 羡月划了一天一夜,才找到沙土上的几座山峰。 水道环山,变窄变多,羡月不识其中玄机,无法确认水贼老巢的方位,只得讨教身后。 “别泡着了,赶紧过来指路。” 曦和风从竹筏下冒出头,喘着水汽道:“你早知道我跟在后面,故意看我的丑。” “你的脸白的跟鱼肚一样,鹰隼盘旋了好几次,想不发现都难。” “好!我有点后悔。” 曦和风打开羡月的手,攀上船身。 羡月笑嘻嘻:“花兄侠义柔骨,断不会看着万千柔姑娘委身匪贼,我们一起去解救她们。” “她们,哪个她们,是那两个!本公子与他们交情不深,不想救。” 曦和风抹一把脸上的水,开始宽衣解带。 羡月别过脸,“好歹是一起逛过青楼,风兄不能偏心。” 曦和风只留一条里裤站在船头,四方瞧了瞧,指着水道最窄一条。 “从这里进去。” 水道刚好能过小船,再大点的都过不了,羡月狐疑,但还是照做,顺便留下记号。 水道弯绕,没划多远,花船出现。 羡月爬上去,果然如曦和风所说,不光人影子没有,里面空荡荡,连个桌椅床榻都没有,更可笑的是,花船上的装饰都被剥去。 羡月四处看了看,未发现血迹,也没留下打斗痕迹。 曦和风继续指引,离花船不远的地方,有人声。 是两个匪贼与女子玩乐的声音。 两人弃了船,从水下潜过去。 苦石窑前。 两人上了岸,曦和风眉头皱得老高,“怎么是这么名字,一点也配不上这如画的山水,定是个没读过书的。” 苦石窑其实就是个大石洞,背山而起,三面环水,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大部队想要攻进来是不可能的。 “走,先进去瞧瞧,实在干不过,做这里的压寨夫人也不错。” 曦和风披头散发,挎着木桶走上石阶。 石阶站岗的几个水贼,立马迎上来。 “呦,美人啊!谁这么不懂事,让这么个大美人洗衣服。” “美人把桶放下,让哥心疼心疼。” 水贼们笑得猥琐,眼珠子长在曦和风身上,全然无视后面同样女装的羡月。 曦和风扭捏一下,“那怎么行,这是新夫人的衣服,我不敢。” 总算有人瞥见羡月,一把拿过木桶塞给他,“你拿着,长这么丑,不多干点活,老子剁了你。” 羡月一手一个,低着头憋气。 曦和风不光在女人堆里滋润,在男人堆里照样玩得转。 一路把见到他的水贼迷得七荤八素,将苦石窑的底儿透个明白。 苦石窑当家的主儿,原是偷采矿石的行家,早年淘了不少金子,被亲兄弟算计,没了身家,还差点入狱。逃跑时为躲避官兵追捕,船翻了,妻儿活活被憋死,后被水贼抓回去做苦工,十年苦工熬成爷,老贼目头子死后,扛大旗自立为主,二十几年来,混得风生水起、名声恶臭,成为淮河一方霸主。 “人头僧,这名儿,爹娘咋想的?” 曦和风听到霸主的名字,差点绷不住美人的形象。 终于在没人的地方,羡月把两桶衣服扔在地上,对着曦和风忿忿不平。 “当女人很过瘾,被男人围着很爽?老子胳膊都要断了。” “月兄别生气,我这不是为突出我的魅力,这不,那帮小贼才能放我们进来。” “那下一步怎么办?” 曦和风吹掉羡月脸上的黑点点,眨眨眼,跟上不远处的一排女人。 第96章 美人 羡月叹口气,把刚扯下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插回头上。 洞口不大,里边却别有洞天,石阶向下,露出宽阔的空间,平台上有阳光照射进来,活是一个简陋的石头大殿。 石头壁上挂着从花船搜刮来的装饰,贼人们坐在地上喝酒,舞女们在平台上歌舞。 穿过石头殿,又有一个石头殿。 大小差不多,装饰点缀更多,大红的帏幔挂满石壁,显然是布置过的,最上方有个石座。 羡月两人相视一眼,来对地方了。 有人来。 为首的女子,一个眼神,其他人便匆匆进入石殿,唯独让羡月两人守在外边。 石殿有了乐声、笑声。 石座上坐来一个光头大汉,应是恶霸人头僧。 羡月再瞄一眼时,人头僧左右坐着万千柔与千若芙。 万千柔不失静雅,淡淡看着台下,对人头僧的大手也不反抗。 千若芙则不同,手脚皆用萝绳捆着,想是人头僧在她身上吃过亏。 石头殿还有两人,看起来雅致不错,左一个,右一个,眼珠子还不忘盯着舞动的姑娘们。 那是丰岚跟左寻。 乍一看,还挺和谐。 羡月白眼翻上天,疯狂朝曦和风挤眼。 怎么办?怎么办? 曦和风双手一摊,耷拉着脑袋。 看到了,看到了。 两人挤眉弄眼好半天,才有了进去倒酒的机会。 曦和风一出场,人头僧眼都直了。 羡月猫着身子给左寻,趁机把酒洒在他身上。 左寻正要起身,迎面对上羡月的脸,惊愕的把笑僵在脸上。 “你怎么……” 羡月切齿:“闭嘴,吃完喝完,好干活。” 左寻无奈闭嘴。 丰岚则第一眼认出羡月,不失礼貌让身旁的女人离开。 羡月跪坐一旁倒酒说:“我给酒里下了药,等人头僧一倒,你们就杀了他。” 丰岚饮一杯酒,“还不行,人头僧有火药种子,我得查出火药来源,火药事关国计民生,不能让幕后黑手继续滥用。” 羡月明白:“我怎么帮你。” 丰岚一笑:“陪我做个戏。” 羡月手中的银酒壶掉在石头上,打出清脆声惊动人头僧。 歌舞叫停。 “二弟发生何事?” 丰岚起身抱拳:“今天是大哥双喜的日子,二弟也想讨个吉头,这个女人甚合我意,我想让她给我生儿子。” 羡月被丰岚扛在肩上,已经无语凝噎。 人头僧立即吩咐人准备。 左寻也站起来,“大、大哥,三弟也想讨个女人生儿子。” 人头僧大笑:“三弟看上哪个?随便挑。” 左寻往石座上一指,手指头画了个圈停在千若芙身上。 “我要她。” 人头僧面色一沉,随即说:“三弟都看到大哥头上的女人,下一次是不是大哥屁股下位子。” 左寻面不改色,恭敬答道:“只要大哥在一天,三弟都不会有此想法。” 人头僧很满意他的回答,自信道:“三弟够种,大哥的位子迟早是你们的,至于女人,大哥更不会计较,三弟看上哪个,便扛走哪个。” “谢大哥。” 左寻扛下千若芙,学着之前在榭柳阁见过的,在她屁股上拧一把。 千若芙又气又羞,虽知他是来救自己,可当着这么多人被摸还是头一回。 石头殿上自然交给曦和风与万千柔。 酒过三巡,人头僧喜滋滋搂着两个美人回房。 左寻吩咐人搬出所有酒水,让水贼们喝得醉生梦死。 丰岚也不闲着,放出信号后,赶紧寻找火药种子。 四人分头在石洞里寻个遍,找到制好的火药包,足能装下两艘船。 这很不妙,这么多火药包,足能与十万大军对抗,很难不让丰岚担心。 羡月立即警告左寻千若芙两人,此事绝不能外传。 左寻知道严重性,况且有义父交代,他们是站丰岚这一头的。 而千若芙,丰岚直接亮明身份,以花船所有人的性命相挟,她没有理由不答应。 回到石头殿,异样的声音让四人骤然变色。 声音有些耳熟,羡月都没能拉住千若芙。 “姐姐!” 床帐内春光无限,女人的呻吟,男人的喘息。 此时,情爱正浓。 两人沉浸彼此身心,对外事毫无察觉。 千若芙脸唰一下红了,杵在一旁的羡月亦是好不到哪里去。 丰岚与左寻更难,额角青筋直冒。 巧遇这种事情,只会激起男人原始的冲动。 天雷地火,大战三个回合。 万千柔求饶:“公子,饶了我!” 女人嘴上说着求饶,身体却很诚实,双臂紧紧扣住男人的双肩。 曦和风自然是欲罢不能,在她身上种遍红花。 “你真是个妖精,爷就是死在你身上,也值得。” 第97章 云雨 花千柔通体粉红,清雅的面庞因男人的爱抚,变得妩媚勾人,一次又一次迎接柔情骇浪。 云雨结束。 “看够了吗?” 曦和风抽身而退,从帐底下甩出一个人。 是被帏幔捆扎严实的人头僧。 空气里还弥漫着,男女欢爱后的迷情味道。 四人多少有些窒息,左寻与丰岚率先拎着人头僧出去。 曦和风又道:“把门带上,不许再来。” 羡月急忙扯着千若芙出去。 曦和风抖掉外衣,再次把万千柔压在身下。 “上一次,只有半夜,我的金子还没回本,你得继续。” “……嗯。” 曦和风勾嘴一笑,翻身在下。 万千柔惊呼一声,跪坐在上,脸上红霞未退,彼时更盛。 床帐再起旎色。 苦石窑外。 人头僧被擒,反抗者就地诛杀。 匪贼大都是染过血的,自知没好活路,奋死抵抗。 东道主带着护卫赶到,将所有匪贼全部击杀。 丰岚从人头僧口中得知,火药种子是中晋皇城里的贵人带来,说不清是谁,一个月前刚到的。 火药在中晋出现,这样大批量,还藏起来,能办到的没几个。 丰岚猜到了是谁,密信传给狄荣。 淮河已不能多待,丰岚必须尽快回到皇城。 狄荣已经在皇城外驻扎,等待与丰岚汇合,接到密信后,派人前去转移火药,而他要先行见王。 丰岚在淮河上与东道主辞别,临走时给了羡月一块玉佩。 羡月越靠近皇城,越不踏实,整夜整夜做噩梦。 船终于靠岸。 皇城脚下,昌盛繁荣。 羡月却躲在不敢马车里,不敢探头望一眼。 再有三日,他便要踏入中晋皇城。 皇城驿馆。 东道主已经递了文帖进王宫。 当天,中晋羽林禁卫使田华,带着一支精锐部队候在驿馆外。 羡月装病,想要再拖延几日。 东道主轻飘飘答应了。 禁卫使田华不知自己接的是何人,但敢驳王的口诏,只有死人。 田华没给东道主好脸色,回到王宫后,中晋王狠狠责罚了他,摘下他的头衔,再派心腹江岸,前去驿馆。 一天从中晋王宫走出两支精锐羽林卫,非比寻常。 丰岚与狄荣刚走出王殿,碰巧看见江岸急匆匆回来,神色凝重。 随后听到中晋王呵斥的声音。 殿外,狄荣离去,丰岚等江岸出来了解情况。 “大王要见一个人,那人来了,又不肯进宫。” “……谁。” “大王不说,只交代好生请进来,连去三拨人,我们连面都没见着,这会儿,王正准备亲自出宫。” 江岸抓耳挠腮,急急说完,吩咐人准备车辇。 丰岚更急,他想不通,什么人值得中晋的王亲自动身去迎接。 王殿走出一人,丰岚跪下行礼。 中晋王年过六十,身姿依旧卓越,挺拔宽厚的臂膀,透着王者风范。 见到丰岚还在殿外,扫一眼说:“你已经三年没有回来了,息山的黑桑落了满地。” 低沉沙哑的声音,让人听了极度压抑,丰岚也不例外。 “是。” 丰岚目送车辇远去,才起身望着息山方向发呆。 息山在皇宫北边,已故碧水王后的宫殿就在那里,丰岚少时,只要是回中晋,便会住那里。 后来,王后不在了,丰岚搬去自己的宫殿,也会偶尔在夜里翻进息山宫殿坐一坐,再离开。 隼一上前,“殿下,陈年来了。” 身着寻常宫装的女子,年岁不大,眼眶还红着,正向丰岚拂身行礼。 “起来!” 丰岚深深看了她一眼,往息山去。 陈年碎步跟上,讲起皇宫近三年发生的事,特别是中晋王的动向。 任何事都不能让丰岚变色,唯独两个月前,从九黎飞出的秘文,有关公主事迹。 丰岚的脚步刚好停在息山殿门前,门前有棵桑树,正值桑果成熟,因无人采摘,硕累的果实压弯了枝头。 他已经十年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 陈年探望周围,小声说:“起初我是不信的,这些年,总有人打着故人幌子想要刺杀王,江岸与我处理不少。这一次,王没让我们插手,派去九黎的人一个也没回来,秘文被毁,王送出去的秘文,我偷偷描摹出来,是确认王后遗孤的手笔,王的亲笔。” 丰岚不想再听,喝止陈年。 “王的秘文也敢僭越,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被父王发现,我也保不了你,王后遗孤的事不需禀我,更不许再追。” “或许这次……” “不会。” 丰岚失望透顶。 第98章 还珠 这些虚无缥缈的消息,只会扰他心神,对他一点益处都没有。 陈年默然隐身,躲在远处望了好久息山。 中晋王落榻驿馆。 羽林禁卫站满了皇城每条街道,繁盛景象一夜不复存在。 车辇上,羡月取下帷帽小声叫:“父王!” 中晋王面色苍白,一夜沧桑不少。 羡月握紧他颤抖的手,想让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老人不要心痛。 “对不起,阿音回来晚了……” 车辇行至皇宫大门,中晋王执意下车,一路牵着羡月走进王殿。 皇宫跪满了人,无人知道帏帽下的人是谁! 王殿闭了七日,惊动了中晋各大王宫将臣,丰岚把陈年描摹的秘文,看了一遍,又一遍。 八个字:碧海遗珠,还珠中晋! 就在丰岚要闯进王殿时,中晋王已经打开大门,高坐王座之上,本就青灰的发变成花白,肃穆沉静的脸上褶皱横生,仿佛一下老了十岁。 王公将臣,文武百官以为王的病情加重,纷纷请柬立褚。 中晋王如他们所愿,赐丰岚王印,监国。 丰岚得此机会,来不及思考还珠的秘文,大肆整肃朝堂,加上狄荣多年沉淀笼络的武官,朝堂一半倒戈。 云晟更有大动作,直接宣立太子。 太子人选是嫡长子之子云晟言,嫡长子有个嫡亲弟弟,是云晟最小皇子,从小送为中晋为质,只可惜二十二岁便病死了。 云晟作为武力前驱的大国,战马佣兵数不胜数,三万马蹄声足以让天下抖一抖,云晟王年纪很大了,他有九个儿子一个女儿,孙子孙女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个,却迟迟不退位。 现在却让一个常年下不了榻的人当太子,云晟王的七子不认同。 七子争斗多年,在云晟都有自己的势力,让一弱子早死几年不是难事。 云晟册封太子之事传到中晋。 丰岚落心,一心在朝堂理事,行事主张,与文臣商议要事,颇有王的决断,得到大臣们肯定。 丰岚不敢懈怠,常常批阅文书到半夜,夜里也不睡,将所批阅过的文书再阅一遍,遇到棘手的,第二日送到中晋王那里审阅。 中晋偶尔会指点,但多半让他自己与大臣商议抉择,丰岚明白王的苦心,时常邀约大臣们共理事宜,从中抉择出最有利的方法。 息山。 这里曾是母亲与她住过的地方。 羡月已经来了一个月,还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也不让人伺候。 中晋王尊重他,撤了所有宫人,挑了个安静的小侍女守门,打理羡月一日三餐。 阿桑寡言,却很机灵,看羡月总望着桑树发呆,便偷偷摘了桑果放在石桌上。 宫里送来的食盒,羡月吃了几日肚子疼,随口说了句吃不惯,阿桑就拿来食材,在厨房里捣鼓。 四菜一汤,乌漆嘛黑。 “这是什么?菜里为什么要放桑果?” “公子、喜欢。” 羡月来这里第一次笑了,自己动手做了两个菜,还给自己烙了饼。 中晋王进来时,就看到羡月蹲在灶台前扒拉饭菜。 羡月立即放下手中饼子,遮掩自己的丑态,中晋王让阿桑出去,随后蹲下,将羡月吃剩的饼子放入口中。 “下次多烙两张。” 羡月知道他想融入自己的生活状态,可他还打不开心扉,息山殿的一切都让他熟悉,同时也让他害怕。 “我不问当年,父王也不要问,好不好?”这是羡月心底最后的防线。 “好。” 羡月震惊,继而涩笑:“其实我最拿手不是饼子,而是羊汤,阿桑没找到羊肉。” 中晋王尝了尝羡月做的菜,“我明日叫人给你送一头过来,晚上等我吃饭。” 羡月看着他把所有菜吃光,才想起来锅里还有一碗面,忙盛了小碗放桌上。 “不够还有。” 中晋王大口吃完,带着羡月去摘桑果消食。 中晋王很高,举起手便能摘到压下的果子,然后用袖子兜过来给羡月。 “桑果一年比一年大,没人吃,烂了怪可惜。” 羡月直接上手抓了一把塞嘴里,囫囵道:“以后不会了,这一棵桑果树还不够我吃,等我将果子冰镇到暑日,谁来找我讨,我都不给。” 桑果从枝头打落在中晋王脸上,他鲜少笑,但此时笑了。 “好!” 羡月指着桑树另一边笑:“那个枝头的桑果最甜,父王替我把它们摘下来,我要送给王兄吃。” 中晋王的回忆涌现。 “父王父王,你不能再偷喝了,这是我留给王兄的,王兄下个月就要回来,他最喜欢娘亲做的冰镇桑果酒了……” “父王……” 中晋王回神,去摘最南边的桑果,羡月拿簸箕接,染黑了父女俩的手。 中晋处于平原,还未入夏,便有些炎热,丰岚一宿接一宿在柬阅殿中批阅文书。 陈年来剪烛心,离去后,丰岚注意到案台上的桑果酒,他以为花了眼,再看时,忍住拳头,将桑果酒赏给隼一。 翌日。 羡月睡眼惺忪,看到中晋王时,以为做梦。 “你说今天要做全羊,我叫人送来了。” 桑容守在息山殿门,时不时瞟一瞟两个忙碌的身影,混乱摇头。 中晋王年轻时,征战四方,野外求生的本领极强,羊在他手上分解得比屠夫还精准。 羡月从早上笑到晚上,做了拿手绝活,与中晋王把酒言欢。 此时,他们不再是有隔阂的父女,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谈笑各自所经历过的趣事。 柬阅殿,丰岚的晚膳很丰盛,本是过午不食,因每日忙到后半夜,隼一便让膳房送些清淡的吃食过来。 而这,一桌子中最清淡的,莫过于是那碗羊骨汤。 “宫中膳房何时这样不讲究了?” 特别是那几张饼子,太有市井味了。 丰岚看愣了,隼一笑说:“殿下不喜欢,我帮您撤了,顺道让膳房重做。” “不用,甚合我胃口。” 丰岚移身桌前,看着一桌子羊荤,多日的疲乏,一瞬而空。 之后的日子,羡月变着花样给中晋王做吃的,丰岚偶尔也会收到膳房杂七杂八的投喂。 三个月后,云晟太子册封大礼。 中晋群臣提议,由丰岚代表王亲去观礼。 丰岚来福安殿求见中晋王,他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王。 陈年出来迎,快速说了宫中风言。 丰岚阴着脸,他不是不想知道藏在息山的人是谁,但这都比不得当下。 丰岚下令把嚼舌根的宫人拔掉舌头。 第99章 相认 医侍临越从福安殿出来,与陈年交代近日用药的量,丰岚在一旁听着,脸色有些苍白。 陈年离开,临越才说:“三年前殿下离宫的时候,王的身体状况就不太好了,立储之事迟迟定不下,也是王对你的考量,现下,我的药已维持不住王的身体。” 丰岚心口堵塞,半张嘴发不出声音。 “王刚好醒了,殿下去看看!殿下也有话要对您说。” 丰岚哽咽:“临伯伯,父王、还有多久……” 临越是王的医侍,也是陪伴王最久的朋友,他知道王一直很看重这个没有血缘的皇儿。 “殿下不要难过,王身体的毅力,比我们想的要强得多,他还有未完成的事,不会轻易倒下。” 殿内很静,丰岚站在屏风后,望着榻上虚弱的人。 中晋王睁开眼,“你还要站多久?” 声音又沉又哑,丰岚低着头跪下。 “父王……” 中晋王看不惯丰岚这副样子,可临越刚给施了针法,他不能激动。 “陈年已经说了朝堂上的事,云晟那边,你很该回去看看,你祖父不止一次派人过来询问。” 丰岚没有起身,继续聆听。 “太子册封三个月还未封礼,你的七个王叔怕是要有所动作,你回去助你八王兄一力,不论他愿不愿,你都得把他送上王座,否则……” 中晋王咳出血,临越急忙上前,运用内力使王好受一些。 丰岚拿来帕子给中晋王净面,靠这样近时,才意识到王真的在变老。 中晋王把手给他,“扶我起来,在你去云晟之前,我还有一件要宣布。” 丰岚拿来衣物,一件一件套在中晋王身上,再由玉带冠发,临越在王的脸上沾扑,一个容光焕发的王就又回来了。 丰岚眼角变得湿润,像小时候跟在王身后。 王殿上,中晋王三个月没有露面,朝堂一下肃静。 丰岚以为中晋王要宣布云晟太子册封之事,然而王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为之一震。 中晋还珠不是谣言。 中晋王与碧水王后的女儿回来了。 那个生死不明的小公主司空明音,她还存于世。 朝臣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那是从中晋王口中说的话,无人会不信。 中晋王要为小公主举行盛大典礼的消息传遍天下。 云晟太子册封再延迟,前去观礼的各国使臣转道中晋。 丰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王殿,他要去息山看个究竟,然而当他站在桑树下,他失了力气。 “王兄!” 丰岚闻声一震,心口剧烈跳动。 树下多了一人,她青衣摇曳,露出的小臂环着酒坛子,正向他走来。 “王兄来了怎么不进去,我刚去冰窖取了桑果酒,王兄可要与父王多喝几杯呢!” 她明眸皓齿,芳容俏丽,一层朦胧拢上丰岚的眼。 “皇妹……你回来了。” 阿音绽放笑容,抱着酒坛越过丰岚,停在息山殿门向他招手。 “王兄,快进来,就等你了。” 丰岚恍若梦境,木木跟上她。 息山殿内还是从前的样子,莲池里荷叶露出尖尖,两只蜻蜓在其中追逐,好久不停歇。 露天石桌旁坐着中晋王,阿音正在倒酒,见丰岚迟迟不过来,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 桑容使劲扯丰岚衣袖,他才怔怔向前走,丝毫没注意右侧的石桥,两脚踏空跌进莲池。 水没能让他清醒。 他像喝醉了,半坐池水起不来。 直到桑容拉他起水,他依旧摇晃站不稳,痴痴傻傻。 中晋王将丰岚按在石凳上,连灌他三杯冰桑果酒。 丰岚打个冷颤,意识清醒过来,他指着中晋王身后,颤道:“父王,这不是梦,她是阿音……” 中晋王把阿音的手递到丰岚手上。 丰岚喜极而泣,“皇妹……你终于回来了。” 阿音拉他起来,娇嗔:“多年不见,王兄怎还哭鼻子,让父王看笑话,快去更衣。” 丰岚情难自控,一身湿衣不愿更换。 桑果酒不醉人,三人都醉了。 中晋王先行离去。 丰岚开始吐露心声,“皇妹这些年真狠心,一消失就是十六年,我以为你死了……” 阿音心酸,握着丰岚的手说对不起。 “是王兄不好,没有继续寻你,你生气了,所以故意不回来,我错了,王兄知错了……”丰岚抚摸她的脸,满脸伤愁。 看着他这副模样,阿音心痛难忍,或许这才是她的王兄。 翌日。 丰岚醒在息山殿,他找遍殿内,疯似的大喊阿音的名字。 阿音进门,就看见他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忙将手中菜篮给阿桑,向他奔去。 “王兄!” 丰岚猛地抬头,怔一下,将阿音拉进怀里。 阿音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轻拍他背部说:“王兄该去上朝了,隼一带着人等在外边呢!” 丰岚放开她,半转过身掩饰自己的失态。 阿音扶他起来,替他整理衣冠,然后送他出息山殿。 丰岚回头望着她不说话,阿音笑一笑:“我哪里也不去,就在息山等王兄回来。” 丰岚三步一顿,直到确认桑树下的倩影还在,才坐上轿辇。 如此几日,丰岚才真正意识到阿音是真实存在,处理好朝堂的事,得一点小空,都会来息山望一眼。 桑容不理解他为什么来了不进去,呆呆望公主两眼,便行色慌张离去,然后又是这样。 阿音知道丰岚偷偷来看自己,她也不戳穿,随他。 直到有一天,阿音起夜,对上珠帘后的一双眼睛,吓得晕厥,丰岚再不敢偷偷来看她。 为此,中晋王派了三个女侍保护阿音,还不许她拒绝。 小鲜、桃江是从羽林里挑出来的,年纪比阿音小一两岁,耿直可爱,一身武艺,乃是羽林大统领承安亲授。 另一个叫宴娘,又比阿音大几岁,处事沉稳细致,是从中晋王身边过来的,照料阿音日常起居,顺带教导一些礼仪。 阿音明白父王的用意,这里是皇宫,她回来的声势这样大,多少人都盯着她,父王藏不了她一辈子。 大典在即,她也不能再躲息山任性了。 中晋礼仪繁复,中晋王已经免去了大多礼教,基本的见礼,阿音必须得做足表面。 息山殿开始变得人多,阿音每日都能见到生脸,宴娘在教她们息山的规矩。 第100章 隔阂 阿音见到宴娘,往往都是能避就避,她已经将见礼演练得五分,连中晋王跟丰岚都没说什么,宴娘还不依,苦口婆心对阿音进行教导。 阿音躲进竹林里面,息山殿在前,息山竹林在后。 这都是娘生前所移栽的,本来只是一小片,这么多年过去,竹子延伸整个息山。 小鲜与桃江跟在后面,让阿音有些困扰,但她有法子让她们找不到自己。 她还记得息山有一处清泉,藏在石山背面,不大却极其舒适,冬暖夏凉,娘亲改造一番,经常在竹林练完功,躲在清泉里泡着解乏。 阿音顺着记忆找过去,清泉果然还在,她让桑容守在入口,把自己剥得精光溜进去。 这个时节温温凉凉,很是舒爽,一闭眼再睁时,天已经黑了。 阿音匆匆回到息山殿,所到之处跪伏一地。 小鲜跟桃江显然是刚受罚过,见到她,既喜悦又惊怕,咬着牙不敢落泪。 就连宴娘的面色,也是按捺不住的惊慌。 阿音知道是谁,但她还是要问:“谁打了她们?” 宴娘伏在地上回:“奴婢疏忽,让公主在林中迷路,婢子们罪该万死,殿下小惩以戒。” 阿音沉默一会儿,“去请医官给她们上药,女孩子留了疤不好看,下次我不会乱跑了。” 宴娘吃惊望着阿音进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音示意桑容不要跟着,轻轻走进内殿。 丰岚见到她,面色不太好。 阿音不想对他说好话,直接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丰岚却认为自己是在保护她,两人性子刚烈,还不知如何相处。 本是关心则乱,两人争执起来。 丰岚失言,提及大公主在碧落带回的血衣,再追问她失踪的事。 阿音打了他一巴掌,“父王都不过问的事,王兄何要再提?” 丰岚抓住她的双肩,“不提,我怎么知道你这么些年是怎样熬过来的,十六年,不是我们喝一个月桑果酒就能抹平的。” 阿音突然生了想告诉他的念头,她还是退缩了,说出来又能怎样,并不能减轻任何一个人的痛苦。 “我不喜欢皇宫里深言密布的人,小鲜她们也是我有意甩开,王兄明知道我就在息山,还是责打她们,这不是保护我,是警示我。我不是七岁小孩,我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些年,有自保的能力,即使我回来,我也想有自己的空间。还有,王兄应该在前朝,而不是来息山责打两个婢子。” 丰岚落寞离去,责令宴娘监管小鲜桃江三日鞭挞。 阿音冲去福安宫告状,中晋王撤了二人责令,把丰岚训斥一通。 “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你将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位置。” 丰岚在福安殿跪了一晚上,才消解心中苦闷。 两人再见面,彼此心照不宣,相敬如宾。 做好一个王子跟公主该有的本分,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 三大势力,大月氏、南山吹雪、翼族,第一次以属地之名踏入中土大国。 无数稀有珍宝进献中晋皇宫,只为让中晋王看到他们虔诚的心意。 中晋王很重视,亲派心腹天成、长源、云朗前去护城河迎接。 得知大月氏前来的人有东方弦月,阿音怠倦的心沸腾起来,主动让宴娘给她挑衣服。 宴娘早有准备,一下拿了十几套衣裙,阿音眼花,让小鲜她们帮忙挑。 小鲜跟桃江在羽林卫长大,裙纱穿得极少,挑不出适合自己的。但从她们手中粉色裙装,阿音就知道她们的女儿心,将四套粉色裙装赏给她们,桑容得了两件黄色。 宴娘死活不要,嫌太少女。 阿音也这样觉得,寻常人家的儿女,像她这般大,娃娃满地跑了。 宴娘却觉得剩下的青色与绿色裙装,极衬阿音,阿音看中一件青色,那是她喜欢的颜色。 阿音带着桑容她们一起换衣,宴娘给每个人描妆,到阿音时,宴娘无法下手,只好点一点朱唇敷衍。 宫里送来刚制好的礼制华服,一共六套,都是大典不同场合要穿的。 阿音任她们摆弄,累了一天。 大典前三天,又逢重午。 中晋民俗,湿菖蒲水,驱入夏毒,通九窍,明耳目。 皇城前所未有的繁闹,中晋王甚至调用了羽林卫在皇城维持场面,各大驿馆住满各大王公贵族。 城中挂满橘灯,日夜通明。 桃江说起时,阿音迫不及待想要出宫看一看。 中晋王答应了,让天成、长源跟去。 这是入宫四个月,阿音第一次出宫,她站在城中最高的灯塔,将皇城风光收入眼中。 阿音不太记得从前,那时她还小,随母亲出宫多是坐着车辇,走过哪条街道都不清楚,而现在,她能清楚看到每一条道路,甚至想好有人追杀,她该如何逃生。 行在街道,当地人专往年轻男女身上湿水,菖蒲清凉的味儿,让入夏的空气变得清新。 阿音戴着帏帽,天成与长源走在两侧遮掩,可水还是浸湿了她的裙衫,阿音有些后悔没听宴娘的话,多穿一层霞披。 现在,她在最繁华的永乐街中间。 长月楼很惹眼,阿音提议在此歇息,天成二人守在门外。 从三楼眺望出去,桑容正从一家制衣铺子跑出来。 阿音动了坏心思,交代天成二人不要扰她午休。 换回男装的羡月一身轻,在永乐街瞎逛,正百般无聊,肩膀上多了一只手。 羡月吓一跳,是曦和风。 “月公子也来皇城凑热闹,左兄弟何在?” 羡月平定脸色,“我们各自有事干,暂时分开,风兄来……” 一盆水湿过来,曦和风摇扇一挡,对满头淋漓的羡月笑:“来看中晋小公主。” 羡月吐出一口清凉水,就看见年轻的姑娘们向他们而来,手里端着大小不一的盆。 “啊这……” “快跑。”曦和风喊一声,扯着羡月就跑。 两人拐进小巷才逃过一波大战。 羡月靠墙大喘:“招人不是你的错,长得招人,还喜欢到处晃,就是你的不对,还把我也害惨了。” “怪我长得好看喽!” 羡月甩甩身上的水,叹息:“你就不该出门,我刚换得衣服。” “谁进了皇城跟我那兄弟一样闷屋里,我本想睹一眼皇城的姑娘,奈何姑娘们太热情,本公子讨厌水。” 曦和风耷拉着身体,扇子也不知何时跑丢了,样子狼狈又无奈。 “羡月公子。” 羡月与羲和风同时回头。 才发现小巷里,还站着一男一女,也同羡月二人一般,衣衫淋漓。 第101章 想你 羡月惊愕:“南山、雨。” 南山雨咧嘴对羡月笑,南山雪瞥了二人一眼,别扭着背对他们,姣好的身段因衣裳湿薄惹人遐想。 曦和风朝羡月眨眼,“既然认识,去打个招呼。” 羡月拿手肘拐他一下,“收着眼,他们可不是好惹的,那女的有主了。” 曦和风看得坦荡荡,丝毫不理会南山雨的杀气。 “怕什么,我也不好惹,男女讲究个你情我愿,有主的,我不介意。” “……”羡月无法辩驳。 南山雨脱了外衣给雪,扯着羡月出小巷,“你这朋友有些不知好歹,我看在你的面上不计较,若有下次,我挖了他眼珠。” 羡月偷瞄身后的曦和风,“其实不需要,我没那么大面儿,你们可以就地解决。” “给他先记着,我们兄妹还有要事要办,月公子一起!” “去,去哪,我们不顺路。”羡月眼下赶紧离开才是要事。 “我跟丰岚有约,这会儿他应该到了,你难道不是跟他一块出来的。” “不、不……”羡月吓得腿软。 南山雨手抓得更重,“不是,你没跟他……” 羡月立即说:“我说不是一起出来的,我就是自己跑出来玩玩,你们有要事,不用管我,我自己玩。” 南山雨不依,打着南山雪要报恩把羡月拖着走。 羡月当真是欲哭无泪,只能曦花和风求救。 “风兄、花兄……” 曦和风视若无睹,径直向前走着。 又是长月楼。 四人进了长月楼,还是三楼,天成跟长源二人守在一个房间门口。 羡月咽了口水,目送曦和风潇洒进了隔壁房间。 南山雨则把羡月推进另外一间隔壁。 羡月傻眼,这…… 房间里,丰岚见到羡月明显一愣,继而唇角微微勾起。 南山雨与丰岚也没要事要谈,寒暄碎语几句,闲聊吃酒。 羡月木木喝茶,一抬头就对上丰岚的眼睛,怪让人奇怪的眼神,羡月皱起眉,琢磨如何脱身。 南山雪一件衣裳换了两炷香,在羡月喝饱肚子时终于来了。 南山雪友好的冲羡月一笑,“月公子解毒之恩,雪还未当面答谢,哥哥提了好些次,我一直铭记于心,给月公子准备的礼物就在我房间,劳烦公子随我去取。” 时机来了。 “多谢南山郡主厚待,殿下等候您多时,礼物我自个儿去拿。” 羡月伸伸背,给南山雪挪地儿。 南山雪娇羞看着丰岚,丰岚牵她坐下,让南山雨陪着去。 羡月笑着拒绝。 丰岚冷淡道:“你手脚不老实,别坏了雪的东西,雪第一次来中晋,有些东西她还用不习惯。” 闻言,羡月又气又好笑。 在看南山雪,一张脸红得能掐出水来,深情望着丰岚。 南山雨见此,赶紧拉羡月出门。 兄妹俩的房间在四楼,刚好对三楼那三间房,拿了东西,羡月没心思打开,坐在南山雨的房间想法子。 南山雨心情不错,叫了酒菜。 半刻,羡月从南山雨的房间走出,看着三楼上面的房间,松了口气。 房间好像没声音,羡月捏了把药粉,推开门。 没人。 但窗台上的金玉兰,吸引了他。 那是用填满冰晶的透明盒子所罩着的,金玉兰娇贵,喜寒,在入夏的中晋难得一见。 羡月猜想,此主人气质,一定是个如同金玉兰般高贵的人。 “谁在里面?” 羡月来不及跳窗,慌忙躲柜子后。 门开了,一个女子走进望了一圈,又关门出去。 羡月松了口气,抱起金玉兰时,门突然大开。 刚才的女子持剑喝道:“贼人,偷东西偷到长月楼来,速速放下手中东西,我饶你不死。” 羡月苦着脸,他只是想挪一挪金玉兰,好翻窗。 羡月转过身解释:“真不是姑娘想……思思。” “月、月公子。” 思思兴奋奔过来,望着他手中的东西小声说:“金玉兰不值几个钱,主人衣箱里,任何一件都比它值钱。” 人赃俱获,羡月百口莫辩。 思思掩嘴笑,羡月也笑:“那你赶紧给我挑几个,我好带走。” “值钱的都在我身上。” 东方弦月出现,一身深青色华裳与金玉兰一个色,恍得羡月心神荡漾。 羡月傻呵呵笑,除了笑,此时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思思悄悄退出去。 “阿音!” 东方弦月张开手臂,羡月兴奋飞扑过去,“你怎么在这里?我好想你。” “阿音,我也想你!” 两人拥在一起,羡月急说:“我不能多待,你掩护我离开。” “好。” 羡月抬头望他,“你不问问我为什么?” 东方弦月摇头,只是抱他更紧。 羡月笑一笑,然后跳上窗台,“不许看,我很快回来。” 羡月一个翻身,从窗台倒挂回三楼的房间。 “公……公主,他们、叩门……” 桑容见到她,本就结巴的嘴巴更结了。 门外天成在叫:“主子,天要黑了,咱们该回去了。” 羡月变变声音道:“我还乏着,今晚我要在此过一夜,你们回去一个,父亲会答应的。” 外面没有回音,好像有人停在门前,羡月心一沉,忙跳上榻。 “殿下!” 是长源的声音。 随即丰岚推门进入。 羡月钻进被子,丰岚四周扫一眼。 “皇妹” 桑容跪在地上,紧张得打颤,“公……公主不、不舒服,在睡……睡觉。” 丰岚大步走向床榻,“皇妹,是王兄,快让我看看?” 阿音从被子里冒出头,脸颊晕红,睡眼惺忪,头发也乱糟糟的,看着真像是打搅了睡梦。 丰岚担忧道:“皇妹很难受吗?” 阿音摇头,“无事,湿了衣有些着凉,我多睡睡就好了。” 丰岚贴了她额头,“本来王兄跟着出来,是想带你在皇城看灯,现下看来,皇妹没有眼福,还有三日就是册封大典,你千万不能有任何不适,不然就要出丑咯!” 阿音眨着眼睛说:“等我明日好了,王兄再带我看灯可好?” 丰岚罕见露出真实的笑容,“好,那今晚我们就在长月楼过一晚,你好好睡一觉,我让人去知会父王,好让他别记挂你。” 阿音乖巧点头。 丰岚责令桑容去取热汤,然后亲自喂阿音喝下,才放心离开。 确认丰岚进了隔壁房间后,阿音立即跳下床,叮嘱桑容不要开门,去找东方弦月。 第102章 打架 四楼窗台打开着,羡月向上攀,东方弦月听到动静,伸手把他提上来。 羡月趴在桌子上欣赏金玉兰,东方弦月帮他挽发,画面温情得像一幅画。 思思送了些小食点心进来,连头都不抬,退着出去。 羡月问:“你来皇城,也是看那个中晋小公主!” “嗯,中晋王广邀天下诸侯,这样的盛事,比登月皇之位还要隆重。” 羡月往嘴里塞干果,嘟囔道:“公主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杂耍的猴子,有什么乐趣。” “你总是与别人想得不同,那位公主很特别,她不在王宫长大,流落民间多年,她身份尊贵,又是碧落圣女之后。中晋王为一个公主行册封大礼,如此殊荣大典,中晋大公主册封时不及之一,天下王侯贵族当然要挤破头,窥视一眼。” 羡月垂眼,“再盛大的殊荣又怎样,都是给别人看的,那公主指不定不想当呢!” 东方弦月将自己的玉簪插在羡月发髻上。 “王权子女总是身不由己的,特别是女子,赋予最高的荣耀,都不及一个好的归宿,但愿那位可怜的公主,不要成为王权斗争下的牺牲品。” 羡月一下没了心情,趴在桌上不吭声。 东方弦月似能感受到他的惆怅,按揉他的眉心。 “是我说错什么了?” 羡月闷闷回:“没有。” 东方弦月蹲下,把他的身子扳向自己,“我知道,你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不问,但你如果遇到困难,一定要跟我说,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解决。” 羡月垂下的眼有了光,“我是有那么一点困难,不关乎人身安全,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的一切。还有,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提别的女人,公主也不行。” 东方弦月喜忧参半,捧起他的手说:“此回我来中晋,就是想得中晋相助,月皇有瞿东联手,若我能中晋王支持,可逼母亲退位。” 羡月笑了,“你为人温良,一定能得到中晋王的支持。” 东方弦月说:“我不知道,大月氏向来不涉王权斗争,父亲在位时,还曾拒绝过中晋,现下,想要取得中晋王的助力,我还得下一番功夫。” 羡月笑意更浓,忍不住逗弄他,“如果中晋王看上你,让你娶公主,你愿……” 东方弦月立即打断,“我们不提别的女人。” 羡月在他脸上啄他一口,“现在我乐意让你提,你回答我,如果中晋成为你的助力,代价就是让你娶那公主,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 羡月捶他一下,俯下头问:“为什么?那是中晋王的女儿,你要是能娶公主,得到的不只是中晋的助力,有可能是天下。” 东方弦月轻轻笑了,抓着羡月的手说:“天下又何妨,我对天神发过誓,我所求之人只有你。” 羡月咬唇笑起来,还在他脸上亲吻一下,“我饿了,你带我出去吃好吃的,皇城里有橘灯,我也想去看看。” 二人出了长月楼。 流芳与思思不远不近跟着。 羡月只管在前拿东西,东方弦月在后面付钱,花样一多,羡月就各种吃的咬上两口,丢给他。 流芳苦着脸,幽怨道:“难怪苏木那家伙,死活不愿跟来,这这……” 思思笑笑不语。 流芳没眼看,又是大叹一声。 “你与雅雅最得主人心思,咋就不跟着劝解一下,这叫旁人见了,该如何解释。” 提及雅雅,思思才松口说:“主人自有主张,我们只管护着主人安危,不可在旁胡言。” 夜下的皇城比白日还要热闹,人一多,麻烦事就来。 有几人在永乐街闹事,羽林卫正赶来制止,羡月本不想凑热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才慌忙往里挤。 一个女子,正哭哭啼啼在拉架,对方人多,其中一男子竟扇了她一巴掌。 羡月刚好看到这一幕,立马暴躁跳起来,朝那男子就是一脚。 “你他娘长手不吃饭,用来打女人,老子剁了你。” “公子、公子……”木莲欣喜若狂。 羡月心疼膜她的脸说:“别怕,有公子在,谁欺负你,公子替你十倍拿回来。” 木莲抱着羡月胳膊又哭又笑,指着地上还未爬起的男人大喊。 “大家看好了,是这个人故意撞了我,不道歉,反而对我动手动脚,污蔑我,在皇城脚下这样欺负女人,简直猪狗不如。” 羡月气得又是一脚,踹在男子屁股上。 男子大叫:“你敢踹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还想还手,被东方弦月踩在地上,让羡月发泄。 “我管你是谁,打女人还有理了。” 围观人群也跟着气忿,“打女人,打死他。” 羡月拳脚相加,被打的男人惨叫:“我是云晟六皇子,你敢打我,我要灭了你九族。” 羡月本想收手,听到最后一句,拳脚更重。 对方又来了五六人,左寻被擒住。 “这小子命还要不要?” 思思与流芳正要出手,东方弦月赶紧拦下他们,朝对面说:“放人。” 出来一个带头人,把剑架在左寻脖子上,笑看着说:“你先放。” 显然两方都知道对方身份,羡月一上前道:“一起放。” 对方收了剑,羡月把脚下六皇子踹过去。 六皇子指着羡月大骂:“二哥三哥,杀了他。” 被叫二哥的男子,反手给了六皇子一嘴巴,“还嫌不够丢人,退下。” 老三也是一脸嫌弃,对身后说:“老七老八,把老六带走。” 老七老八架起受伤不轻的六皇子,退出人群。 六皇子哼哼唧唧不服,被老七老八硬拖走。 羽林卫露面,得知他们身份,遣散无关人群后,隐入闹市。 对方剩二男一女,侍从们也退了。 羡月安抚着木莲,向东方弦月示意离开。 对面三人突然叫停。 其中一人站出来,向东方弦月作揖行礼。 “误会一场,惊扰月皇子,在下云晟恒,三弟云晟睿,五妹云晟芊,特向月皇子赔礼。” 东方弦月无奈停步,躬身向对方见礼。 “二皇子,三皇子,五公主。” 第103章 献身 两方客套寒暄,一同在永乐街上游逛。 羡月知道,云晟那几个想亲近大月氏,也是东方弦月想套糊云晟,多交一些王权子弟,对他争夺月皇之位有益处。 三人心情大好,尤其是那五公主,眼睛从一开始,就没离开过东方弦月身上。 羡月很不爽,向他提出,先带木莲回去,东方弦月不同意,提议一同去长月楼坐坐。 云晟恒自然乐意,欣然前往,还把云晟芊推到东方弦月身旁。 羡月牵着木莲当没看到,越过他们走在前面。 东方弦月泛起淡淡笑意,看着前方目不斜视。 长月楼,思思另要了一间房,送羡月与木莲去歇息。 得知木莲是跟随左寻右觅进的皇城,羡月很感激东道主,不远千里将木莲送来,却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进宫。 木莲拿出一只镶玉的木簪,“城主让我转交给公子。” 木簪有些眼熟,羡月记起,是在城防营的小楼里见过。 羡月猜到了什么,望着木簪发呆。 木莲可怜望着他,“公主……” 羡月回神,对木莲说:“现在你还不能跟我进宫,我不想让王兄识破羡月这个身份,你暂时留在东方身边,我会经常来看你。” 木莲带泪点头。 羡月还惦记着丰岚那头,只能让思思先照拂木莲这边。 四楼房间,南山雨悠悠醒来,望着桌酒坛子,自个都懵了。 “这都我们喝的?” 羡月哈一口酒气,醉道:“还有两个大姑娘。” 南山雨又晕头转向,“月公子真是喝醉了,我要先睡了。” 南山雨爬回床上,很快不省人事。 羡月摸到对面房间,钻进被子里就睡着了。 天快亮时,东方弦月总算在云晟恒三兄妹手中脱身,当思思告诉他,羡月在他房里时,东方弦月换了身衣,匆匆赶去。 羡月还没醒,也不知道梦到什么,脸上挂着笑容。 东方弦月和衣侧躺,盯着模糊的身影淡淡笑着。 羡月发声,“你这样看人,我还怎么睡?” “是我吵醒你了?” “一身酒气,进门我就闻到了。” 东方弦月失笑:“我没喝酒,酒味是从你身上传来的。” “他们走了,交谈如何啊!那两个是云晟皇子中最厉害的两个,可别轻易信。” “放心,交深言浅,我们都是相互利用。” 羡月转身面向他,“很抱歉让你为了我,做些不想做的事,交些不想结交的人,我想你一直保持纯净。” 东方弦月抱住他,“说什么傻话,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月皇这条路也是我自己选择的,只是有你在前方照耀,我才能无所畏惧,勇敢向女皇发出挑战。” 羡月在听着他胸膛的跳动,身体情不自禁发生变化,“吻我。” 东方弦月低下头,温柔贴上他的唇,一道湿滑的香甜闯进来。 两个心砰砰乱跳,东方弦月呼吸难滞,羡月将他推倒,宣誓自己的主权。 暧昧的情丝笼罩两人,羡月松了东方弦月衣衫,双手撑在他胸前说:“你帮我脱。” 东方弦月半睁眼,手搭在他腰带上,又很快缩了回去。 他虽然拒绝了,可他浓烈的呼吸与下身的异样,暴露他此刻的想法。 羡月笑笑,自己脱。 腰带丢地上,多层的衣衫一件件褪去,露出女儿身。 东方弦月震惊无比,慌张将他衣衫拉上,粗喘着气,“不、不可以……” 眼看着衣衫被东方弦月把整理得体,羡月泄气了。 “你总说不可以,那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人家男女情到浓时,恨不得立刻赤裸相对,怎么我都这番主动,你还要拒绝。” 东方弦月笑着说:“男女情事,有可为,有可不为,我拒绝是我做得还不够好,等我真正有资格时,我只怕比你更主动,到那时,你别想逃。” 羡月耳根子发热,小白兔变大灰狼,他好喜欢。 羡月轻咳两声,“那个、我先走了,木莲留与你长月楼。”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我在中晋会待上半月。” 羡月打开窗,清日的气息迎面扑来,“应该会很快。” 东方弦月向他走去,羡月回头说:“躺回去,我会主动找你。” 窗台的影子消失,东方弦月努力不让自己去探视,他盯着床上一块白布条,颤着手将它叠好,收进衣箱。 丰岚来敲门时,阿音已经穿戴整齐,桑容正在摆放早食。 丰岚坐在一块用餐,“阿音今日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要不要跟王兄出去转转。” 阿音笑笑应下。 出门时,阿音看到一个女人正从隔壁房间出来,虽戴着帏帽,却不难认出。 是南山雪。 南山雪见到丰岚身旁的人,明显一愣。 丰岚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南山雪对着阿音拂拂身子,快速离去。 阿音故作不知,笑问:“王兄几时藏了个佳人嫂嫂,阿音提前给王兄道喜。” 随着南山雪匆匆离去,丰岚脸上的柔情也消之殆尽。 阿音敏锐捕捉到丰岚的不悦,遂越过他说:“王兄不必放在心上,我什么都没看见。” 与丰岚逛街是极无趣的,阿音随意挑选几样玩意,便借口乏了回宫。 车辇上,一直沉默的丰岚说:“皇妹是否介意,王兄对你的隐瞒。” 阿音明白丰岚是为南山雪一事,不免心酸,却还是要故作轻松安慰他。 “不介意,因为我知道,这些年王兄过得很艰难,我们都是从小没有母亲,寄人篱下的滋味,我尝过,很不好受。所以王兄不必为我的无知介怀,我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跟父王说,我们都长大了,总要为自己将来做打算,王兄想要的、想做的,尽管去争取,阿音只是个女子,寻个可靠的夫君足已。” 丰岚握着阿音的手,“你真的这么想?” 阿音无声点头。 丰岚笑了笑,摇头说:“你太单纯了,有好些事,你还不懂,但是王兄答应你,以后一定为你寻个好夫君。” 阿音的手被丰岚捏痛,“王兄你弄疼我了。” 丰岚松开手,将她的帷帽取下来,“皇妹心目中的夫君是什么样的?” 第104章 忏悔 阿音眼前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她骄傲说:“我心目中的夫君,一定是个满心满意都是我,对我全心全意的人。” 丰岚笑笑沉默。 回宫当晚,中晋王来看阿音。 阿音无意间说:“小时候父王来息山的次数,还不如我回宫的几个月。” 中晋王也愣了,看着她头上那根木簪,失神了好一会儿。 阿音缠着中晋王,想听关于父王与娘亲的故事。 中晋王轻描淡写,几言概括。 与阿音想得一样,他们不是因为互相爱慕,才成为拜堂成亲。 阿音说:“父王,我也会像娘亲一样,与一个不相知的人成婚吗?” 中晋王否定,“我的女儿不需要为了王权,去嫁不喜欢的人。” 阿音倚在中晋王肩上,说出自己的小秘密。 “我昨天在皇城街上遇见一个人,他的风姿跟父王一样潇洒,眼睛比宣夫人还要温柔,声音像春日的雨水,父王,你把他抓来,给我做夫君,好不好?” 中晋王望着天上繁星,“好,不过他要经得起我的考量。” 阿音摇着中晋王的胳膊,撒娇道:“不能太难,给吓跑了,阿音这辈子就成孤家寡人了。” 中晋王哈哈大笑:“还跟小时候一样,机灵鬼。” 阿音都惊了,中晋王这样畅快笑,她还是第一次见。 中晋王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借着天晚的由头离开息山。 与息山相对的是宁安殿,已经空置多年,因固定有人打扫,宁安殿就像它的名字,宁静安和。 中晋王很少踏入,距离上次已经又有三年了,殿内陈设简单,庭院最显眼的是沙石上的小木马。 中晋王停滞住,晚风略过,一串风铃响起,他如梦惊醒,逃似的离去。 第二日,中晋王倒下了,本是要瞒着息山,阿音溜进去福安殿,才发现他病重的事。 阿音跪在榻前,握着中晋王的手,哭肿了眼睛。 临越施了针,中晋王清醒,“阿音,别难过,父王老了,总会有这一天。” 阿音抽泣不止。 “可我才刚回来,我以为我们父女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我不想再失去父王。” “能在死前见到你,我已无憾!” 殿内就剩下父女两人。 中晋王拿出玺印交给阿音,“父王还有好多事没做,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的王兄跟王姊都有自己的势力,这是父王留与你最大的筹码,不到最后关头,切勿示人,连丰岚也不行。” 阿音默默接过,扑在中晋王怀里。 “我这一生辜负了三个女人,这三个女人都留有一子,我对谁都下不了狠心,唯你,我愧疚最深。你王姊的所作所为,都是我一手种下的恶果,我撵她在岐山边境,不许她私回皇城,你一定要提防她身后的力量。将来,若你王姊不知悔改,一定不要手软。” “父王……” 阿音惊恐万分,原来父王一直都知道是王姊害死她跟娘亲。 中晋王向她祈求原谅,“我一生志在天下,铁戈战骑,从未觉得自己会有这么后悔的一天,都是我的错……” 阿音流干了泪,看着憔悴苍老的父亲,“父王……别说了……” 这些真相,本就是她预料百次的结果,她以为,这些都会随着时间长埋于土。 现在,她将死最亲的人向她忏悔,除了选择原谅,别无其他…… 大典就在明日,丰岚主持事务,根本抽不得身,赶到福安殿时,阿音已经回到息山。 殿中,中晋王穿戴整洁,坐在几案前写着诏书,烛台下的气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 丰岚甚至都以为陈年传错了消息。 “丰岚,你过来。” 中晋王冷寂的声音,激得丰岚身体一阵刺骨。 临越提醒丰岚,他才从长廊下走进寝殿。 天成、长源不知何时守在长廊里。 丰岚恭敬给中晋王行礼。 “父王,大典事宜皆已安排妥当,只剩公主册封诏文。” 中晋王点头,夸赞了丰岚。 “你来看看,这几个封号如何?” 丰岚移身几案旁,入眼宣纸上的文墨,一共有三个。 这都不是适合未嫁公主的封号。 中晋王又问一遍,“你觉得阿音会喜欢哪一个?” 丰岚镇静答:“昭、华、懿,贤者昭明,朝华不衰,懿和康宁,儿臣觉得懿不错,阿音半生颠簸,懿如一生康宁。” “呵呵……我们父子想到一块去了。”中晋王很满意,将懿和二字落笔诏文。 丰岚道:“父王所期,阿音的福气还在后头。” 中晋王将诏文塞进鎏金圆盘,交给丰岚,“明日朝天台,由你亲自宣读。” “儿臣领命。” 丰岚手心冒汗,稳稳接住鎏金圆盘。 中晋王看了他一眼,将另一封诏文装进另一个鎏金圆盘。 “陈年,我已经替你处理了。” 丰岚身体僵住,他极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双手。 中晋王冷笑道:“这就把你吓住了,我还以为你会超出我的期望,她知道的太多了,你迟迟不下手,只会让她生出不该的念头。” 丰岚立即伏地,“儿臣胆大包天,将陈年安插福安殿,请父王降罪。” “你以为没有我的允许,她能近我身。”中晋王声音加重,将一叠密信丢到丰岚跟前。 有封密信露出半截,丰岚双瞳猛缩,上面是他在云晟时传给陈年的,每撕开一封,都是自己左手的字迹。 一共十封,这都是他从不同地方传到皇宫的密信。 丰岚身体不停颤抖,“是父王故意让陈年将消息传给我……” 中晋王盯着他,“起初我是想看看你的本事,没想到你的野心那么大,陈年对你忠心已超出我的管控,我不得找人描摹你的字迹,从而除掉她,这是跟你学的。” 丰岚双手撑地,臂膀的颤动让他无法控制,眼下他只有一条路。 中晋王走上前,“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丰岚声音低沉,双手成拳。 “活着、王权、天下……” “天下所有都想要的东西,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得到?” 中晋王居高临下,微愠的表情变得释然,向前再走一步。 丰岚低着头起身,阴霾的双眼渐渐染成红色。 第105章 大典 “父王,天很晚了,明日大典事关中晋威望,儿臣再去巡查一遍。”丰岚躬身道。 中晋王失怔一秒,拍了拍他的肩,“去,夜暑难熬,阿音给你准备了桑果酒,已经送去鎏金殿了。” 丰岚侧头看着中晋王,此时他不过是一个关慰儿子的父亲。 出了福安殿。 丰岚腿一软,险些绊倒。 隼一赶忙扶着说:“陈年不见了,如意派人找遍皇宫,毫无痕迹。” 丰岚沉着脸道:“不必找了,临越出手,无踪迹可寻。” 隼一慌了色,“大王……” “先回鎏金殿。” 鎏金殿,丰岚快速写一串名单交给隼一,“所有人,一个不留。” 隼一大惊失色,立即明白丰岚的意思,匆匆离去。 丰岚坐立不安,一碗桑果酒根本不能平定他此时的困惑。 福安殿里。 中晋王大吐一口血后,临越连针都施不进去。 中晋王虚弱道:“已经到最后时刻了,息风丸该拿出来了。” “大王……” 临越跪地,重重磕头。 中晋王息风丸服下,将一个鎏金圆盘交给临越送出去,随后沐浴更衣。 朝天钟响。 皇宫大门开启,第一日公主要在朝天台祭祀,所来的都是各国王侯贵族。 丰岚站在朝天台下礼迎。 能进皇宫的王侯贵族很多,但能进朝天台的人不多。 除了高台上的三个位置,下方每隔二十层石阶,有四个位置,刚好一百层石阶。 中晋王稳坐高台,两侧是丰岚与阿音的位置。 高台下方所坐,瞿东太子瑾纾、嘉禾公主一行人。 下方依次云晟、大月氏、南山吹雪、翼族等人。 息山殿。 阿音被宴娘捯饬一个早上,总算送上华辇。 华辇从息山出,绕道长明殿,穿过金碧辉煌的皇玉楼,就是朝天大门。 途经的地方有不同宾客,他们只能遥遥望一眼华辇,到达朝天大门,公主需得下地,步入石阶。 丰岚已在朝天大门等候,他将牵着懿和公主,从第一层石阶走上朝天台,点燃金佛的座台,祭祀完成。 石阶又长又宽,阿音穿着繁复沉重的华裳,步履维艰,仅攀过一半,她便气喘不止。 好在头冠上的珠帘遮面,观礼的宾客又坐得较远,只能观赏到她华丽的身影。 中日即将到来,丰岚却感受她手的冰凉。 “不要怕,有王兄在。” 阿音不敢开口,只能微点头,示意继续向前攀。 丰岚看着她白得不像话的脸,不由地握紧了她。 “阿音,坚持住。” 金佛的头已经露出来,阿音随意瞟了一眼,看见了些熟悉的身影,直到那抹深青色出现,她不觉有了丝力量。 阿音在丰岚的扶持下攀上最高台,点燃金佛座台,向朝天台下揖首回礼,丰岚宣读诏文。 礼成。 阿音与丰岚相对而坐,临越送来冰镇的桑果酒,酸凉的滋味,冲去她不少疲乏与不堪。 她朝中晋王淡淡一笑,对丰岚对饮一杯,三人面带微笑,心思各曲。 朝天台下。 有各国使臣献上对懿和公主的祝词,阿音无心听,无力听,坐等礼毕。 礼毕。 阿音在临越带领下,从高台后面离去,宴娘已经等着了,匆匆解下繁重华裳,换上另一套繁重的华裳。 按礼制,朝天台祭祀礼成,公主还要祭拜先祖,倒也不用真的去一趟皇祖陵,皇宫里有座祀陵。 乘华辇行,一炷香便可到达,阿音的娘亲就埋在那。 祀陵不大,也有石阶,不如朝天台那般又长又宽,脚下的石阶,一步一层,她跨得无比轻松。 陵墓出现在眼前,阿音从未想过,自己会是穿这般华丽来祭拜娘亲,连磕头都不方便。 丰岚出现,与阿音一同跪在陵墓前,她问:“娘亲的遗骨在里面吗!” 丰岚摇头,“里面只有一件王后的衣冠,是封后时穿过的。” 阿音傻傻问:“是与我身上的一样华贵吗?” 丰岚不说话,朝陵墓磕了三个头。 阿音又问:“我的呢?” 丰岚顿住起身的身体,沙哑道:“中晋未成年皇儿不入皇陵,父王拿了一件你小时候的衣服与王后同葬。” 阿音笑了,丰岚看向她说:“等册封大礼结束,我去请求父王开衣冠冢。” “不必了,就当那是我对娘亲的陪伴!” 下一场,长月殿宫宴就要开始。 阿音来不及悲伤,坐上华辇离去,又是一套繁重华裳。 小鲜跟桃江都看呆了眼,“公主这般出现,会让那些王公子弟着迷!” 阿音望着铜镜里的人,那是一张极其陌生的面孔,美却无神。 宴娘她们只以为公主是累了。 长月大殿。 分内殿,外殿。 内殿里宾客寥寥无几,外殿殿却十分热闹。 公主依照礼制,给各国贵族赐膳,这都是临越提前写出来的,阿音只需在文墨上照着写出来。 轮到大月氏时,阿音没有赐膳。 两杯桑果酒送到大月氏几案上,羲和风优雅起身向公主敬酒。 阿音抬杯与他对饮,因坐得远,她看不清东方弦月脸上的表情。 内殿里,每人几案前都是相同的御膳,唯有东方弦月与曦和风面前没有布膳。 丰岚不明,赶紧按照赐膳名单,给大月氏重新布膳。 阿音知道自己鲁莽了,避开丰岚的探视,向中晋王敬酒。 宫宴结束。 如阿音预料,中晋王接见了大月氏,这无疑是件极其轰动的事。 大典虽然结束,公主的册封典礼还未结束。 三日后,阿音会登上中晋王殿,受中晋文武百官参拜,然后在到玉佛寺为万民祈福,公主身份才算真正昭封。 这三日,阿音需得斋戒沐浴,不得离开息山。 她很想知道父王与大月氏说了什么,更想知道东方弦月会如何承接父王的考验。 与她辗转难眠的还有一人。 鎏金殿里,丰岚面色沉浮,他已经在长庭处站了三个时辰,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 “殿下,大月氏的人离开福安殿了,由天成与长源护送出宫。” 隼一侯在长庭下方,焦灼不安。 第106章 归来 没人知道中晋王与大月氏之间谈了什么。 丰岚凝重的气息透露他的惆怅,有些事已经到了,不得不该做的时候。 皇城关界。 大队人马破关而入,一匹黑马直奔皇城,马身上的人,戎装加身,气势凌人,尤其是那双眼,深不可测,直视皇城最高的灯塔。 那双眼,离皇城越近,周身的气息就变得越危险。 皇城外,一行人正眺望那股危险气息的逼近。 为首的人,似乎更加危险。 两方对垒。 六月的夜,竟变得阴冷。 “小妹所想,亦是天下所有男人所想,滔天权势骇人的很,大哥会走在前面,替小妹开路。” 司空郡瑶冷笑:“大哥,这天下不光是男人的天下,为成大业,何惧逆流。” 黑夜里的男人,一头银发,深邃神秘的眼追随高马上的人而去。 中晋王殿朝礼来临。 阿音已经习惯,如何穿着繁重华裳行走。 王殿恢弘,她是第一次踏入,百官权臣已在朝堂恭迎。 中晋王坐在王座上,目光所及之处,便是犀利睿智的审视,百官群臣对他既敬畏又惧怕。 朝礼行至一半,临越在中晋王耳旁低语,离去时形色匆忙。 中晋王看向阿音,“你王姊回来了。” 阿音的脸,一瞬骤白,若不是珠帘遮挡,怕是要当众出丑。 中晋王道:“朝礼已经开始,她来迟了,本王可以拦下她。” 丰岚回身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说:“你的朝天礼,受百官群臣参拜,父王虽然不准她私自回朝,可她作为中晋大公主观礼无错,你不必俱她。” 阿音调整状态,莞尔一笑,对中晋王道:“无妨,王姊远征在外,为国为民,阿音理应等候王姊回朝,父王快派人迎接王姊。” 中晋王扫过丰岚,“迎长公主进殿。” 丰岚带着临越前去。 朝礼暂停。 阿音退回偏殿,瞬得呼吸难滞,宴娘扶她坐下,手摇羽扇轻问:“公主可是不舒服,奴婢去拿安神汤。” 阿音拉住她,“不必,我只是穿太多,憋得慌。” 宴娘的胳膊在抖,小臂被公主紧紧抓着,禀退一众侍从后,在她额头两边轻轻揉按。 “中晋酷热,公主想是不习惯穿这样繁复的华服,等朝礼结束,奴婢给公主松衣,大月氏月皇子送来百年寒冰,奴婢去瞧了,十分适合做刨冰,再加一些桑果,吃起来很是爽快。” 阿音闭着眼,仿佛那冰镇桑果已经送到眼前。 很快宴娘捧着刨冰回来,阿音挑了些碎冰当口中,沁入心底的凉爽,让她身体沉静。 她回想起,如何被司空郡瑶哄骗。 记得那日,她偷偷进宣武殿。 宫门嘎吱一声打开,一个小脑袋露出来,“姐姐,父王跟娘什么时候回来,阿音好想他们?” 阿音扑闪泪眼,任谁看了,都要心疼呵护。 被叫姐姐的少女,不过十四岁,却是一身戎装,稳坐几案,正与几位大将,指点天下瑰土。 被人打扰,司空郡瑶很不悦,伺候一旁的侍女吓得腿软,跪地叩首求饶。 但观几位大将,却是笑意盈盈望着门口。 “这是小公主!都长这么大了,上回见还不会走路呢!” 司空郡瑶收了兵纸图,“今日就先议到这里,各位将军请回!” 大将们离去,司空郡瑶继续翻阅帛简,深锁的眉清冷孤傲。 “公主姐姐……”门口的小脑袋糯声叫着。 司空郡瑶放下帛简,朝门口勾勾手指,阿音跑着碎步到她跟前,圆溜溜的黑眼珠子四处打转。 “阿音,想见父王跟你娘亲吗?”司空郡瑶问。 “想。” 阿音大声回,她已经快一年没见过娘亲了。 司空郡瑶浅笑。 “那么我跟你做个游戏,如果阿音赢了,姐姐就带你去找你娘亲,好吗?” “好。” 阿音大声点头,随后在司空郡瑶脸上亲了一口。 “是什么游戏,阿音最喜欢做游戏了,姐姐肯定赢不过,我马上就能见到娘亲了。” “游戏就是,阿音躺进这个木盒子,任何人叫你,你都不能出声,直到姐姐打开盖子,你就赢了。” 司空郡瑶笑着跟阿音招手,然后拉上木盒。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阿音听着外面杂乱的呼唤声,咬着腮帮子窃喜。 没有什么能比见到娘亲更重要的事,就算有些难受,她还是谨记游戏规则。 可到最后,她把嘴咬破了,都没等来姐姐打开木盒。 阿音睁开双眼,眼底的惶恐已然消失,她看着琉璃碗中刨冰化成水,犹如她掉落碧海后的景象。 那么高的山崖,那么深的海水。 十六年过去,她活着回来了。 “大帅到——” 王殿传来高声。 金甲束发,红色戎装,手握黑金弯刀,两柄长剑交叉后背,司空郡瑶踏进朝天大殿。 没人能携带兵戎上殿,但司空郡瑶能,中晋王手中有一支军队,八万铁骑银铁军,曾参与攻打碧落大战,功高力猛。 中晋王把他们安置在黑崖江,多年后,主帅黑袍心高气盛,暴虐成性,妄想与中晋分离,自立为王。 中晋王派兵去剿,司空郡瑶偷偷随军出征,那年,她十六岁。 司空郡瑶独自趟过黑崖江,斩获银铁军主帅黑袍人头,花费十年将银铁军从中晋王手中分割,成为叱煞八方的银铁军大帅。 百官齐拜:“郡大帅万福!” 司空郡瑶高昂头,目视王座,“参见中晋王,郡瑶回来了。” 中晋王开口:“赐坐。” 王殿只有两个人坐着,一个是中晋王,一个是司空郡瑶。 宫人搬来几案与薄蒲,司空郡瑶不卸甲,不卸刀剑,挺身跪坐几案前。 丰岚立在对面,远远看着这个无比傲世的女人。 自从知道王后与阿音是被她所迫害,丰岚恨不得立即杀了她。 阿音从容走进王殿。 这是多年后,第一次见司空郡瑶,她那周身散发的光芒,仿若炙热的太阳,照耀朝天大殿每一处角落。 可偏偏司空郡瑶不苟言笑,面对百官恭贺,面上无一丝波动。 就是这样两极的气场,让阿音再生恐惧。 朝礼继续,阿音接受百官参拜,最后,她要向中晋王跪拜。 礼制还在继续,她还需向王长子、王长女行大礼。 阿音先是走到丰岚身前,微躬身行礼,而后她走向司空郡瑶。 第107章 许愿 司空郡瑶稳坐几案,并不起身,只是冷冷叫了声,“阿音。” 阿音努力平定身体的颤抖,屈膝行礼。 “王姊在上,请受阿音一拜。” 司空郡瑶负手站起来,许久,伸出一个只手拿住阿音的胳膊。 “抬起头来,让王姊好好看看你。” 阿音忍着痛,恭顺抬起头。 司空郡瑶居高临下,拨开珠帘,欣赏这张她所憎恶的脸。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心中的恨一点也没少。 两人这番景象,在百官眼里不过是姊妹情深。 朝礼已毕。 中晋王打断她们,丰岚立即带走阿音。 回息山的路上,阿音怔怔失神,丰岚很担心,向她保证,一定不会再让司空郡瑶伤害她。 阿音轻轻靠在丰岚肩上说:“我并不是怕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王姊若是还要杀我,我会还手。” 丰岚握紧她的手,“有王兄在,王兄会护你。” “嗯。” 阿音回握住他。 丰岚在息山外,等阿音出来,陪同去玉佛寺。 出了皇宫,一路有羽林护送,华辇沿着永乐街缓行,尽头是玉佛寺。 百姓们都想一睹公主尊颜,街上的人群涌动,车辇刚好停在长月楼前,阿音隔着帏幔望向四楼。 那盏金玉兰还在。 玉佛寺中,阿音为中晋万民祈福。 禅殿安静时,她跪伏在佛前,向神佛祈祷,赐她一轮弦月,半生安乐! 丰岚走进来,与她同跪。 “皇妹许得什么心愿?” 阿音微笑:“万民福泽,中晋永存!” 丰岚宠溺一笑,“皇妹会如愿!” “王兄呢?” “如阿音所愿,王兄还希望你今后平安喜乐,永远是中晋最天真的小公主。” 阿音开心点头,合手再向神佛请愿,“希望我的王兄,成为一个盖世英主,凡有所喜,皆能所愿,凡有所愿,皆能成真!” 丰岚明显愣了一下,看着阿音纯真的笑容,有些恍惚。 “王兄……我们该回去了。”阿音起身叫他。 丰岚拉住她,“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阿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随即又跪在佛前笑说:“王兄想听好话,我肚子里还多着呢!阿音再像神佛请求,王兄一统天下,事事得偿所愿!” 丰岚叹笑:“你给王兄求这么大个福报,佛神听了都要骂我贪心。” “王兄会是一名明君,父王没做到的,就由王兄完成!” 阿音是真心的,她闭着眼睛,虔诚向佛神叩拜。 丰岚的心咣当一下跳起,同阿音齐齐向佛神叩拜。 玉佛寺乃皇家禅寺,百姓们是进不来的,但阿音以公主之名,命令侍卫们打开玉佛大门。 百姓们高呼懿和公主的封号,向行走的华辇跪拜。 丰岚在华辇里打趣阿音,“中晋百年皇家禅寺,就被你这样弄成大寺庙,先祖们知道,皇祖陵都要裂开一个口子。” 阿音耷拉着双肩说:“皇家禅寺也得要有皇家的人来祈福,谁叫先祖们子孙薄弱,到父王这一脉就剩咱们三,还都是不省事的,哪有功夫上玉佛寺。如今多好,大门一开,百姓们自个儿求福德,求得谁的,是谁得,皇家也能沾沾光。” 丰岚好笑之余,又觉得今日的阿音格外不同。 相较乖张顺从的皇妹,他更喜欢这样随意无拘的阿音。 丰岚温道:“皇妹说得对,既是为万民祈福的禅寺,理当为万民所开。” 丰岚吩咐隼一,让看守玉佛寺的将领修出多条从皇城进去佛山的道路,更能方便百姓们进入玉佛寺。 阿音很高兴,挽起丰岚的胳膊傻呵呵笑起来。 丰岚此时的心情,尤为舒畅,“皇妹,今晚王兄带你去赏灯,弥补重午的遗憾。” 阿音惊讶过后,点头答应。 华辇停在长月楼前。 管事清了场,也不敢去迎中晋王子与公主。 东方弦月被迫出来接见,阿音见到他,强忍着一丝笑意,更想看他见到的自己的样子。 然而东方弦月只对她微微点头,那双清澈的眼睛没多停一秒,她有些失望,又有些窃喜。 丰岚似乎对东方弦月很不喜,一直对他视若无睹,东方弦月也露出少有的冷脸。 两方僵持,站在大堂之中。 羲和风出来解围,“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个男人为一个男人,虽然有些不好听,但好在我们都是朋友,月兄此刻要是在,也会让你们握手言和。” 东方弦月先伸出手,“丰岚殿下,此前是我多有得罪,在下在此向殿下道歉。” 东方弦月很真诚,丰岚再计较就失了风度。 丰岚躬身抱拳,深深一鞠,“羡月与我之间,是我不知好歹,现下我与他无了隔阂,我还要感谢月皇子屡次对我们施救之恩,公主册封之时,怠慢了大月氏,我在此给月皇子赔罪。” 东方弦月双手接住丰岚双臂,恭敬道:“殿下切莫如此大礼,大月氏惶恐。” 男人间的君子之风,在丰岚与东方弦月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二人得以冰释前嫌。 其中最高兴莫过于阿音了,若不是身份束缚,她真想上去把他们两个都搂起来。 羲和风道:“不如今日,我们在此痛饮解千愁,干了长月酒,此前恩怨,一笔勾销。” 丰岚与东方弦月相视一笑,各自拍了对方臂膀,算是赞同。 羲和风看向阿音,乐道:“公主要一起吗?” 阿音礼貌回绝,丰岚对她抱歉一笑:“王兄又要食言了,我让隼一送皇妹回宫!” 阿音故作生气,“王兄有了朋友作伴,就要赶我走,我不能自己玩吗?” 丰岚不放心,执意让隼一送阿音回宫,眼看美人要被送走,曦和风提议,先陪公主赏灯,再回来喝酒。 阿音第一个赞同,眼巴巴望着丰岚,“王兄……你若不答应,我就去父王那告状。” 羲和风都不忍了,向阿音抛出橄榄枝,“我还有第二个提议,就是由在下陪公主游玩赏灯,丰岚兄与表弟留下喝酒,两全其美。” 阿音对羲和风笑着,心里暗暗鄙夷,想泡老子,没门。 丰岚当然不会答应第二个提议,派人给阿音准备轻装行头。 阿音褪去华裳,泡了花澡,换上一套轻盈飘逸的裙装,随行的侍女不会盘复杂的发髻,阿音便随意给自己挽了个素髻,在头冠上拔出一根步瑶钗固定。 第108章 同游 她从楼上下来时,丰岚与羲和风眼中都有变化,唯独东方弦月只是礼貌性看了一眼。 阿音甚至知道,他都没看清自己的脸。 羲和风歪头跟丰岚说着什么,丰岚只是笑笑,走上前牵阿音下楼。 阿音小声说:“我没给你丢脸!宴娘不在,我自己挽不好发髻。” 丰岚声音温和:“不会,这样很好,那些花里胡哨的不适合你。” 阿音勾唇,在羲和风与东方弦月面前轻拂身道:“承蒙两位公子作陪,阿音十分开心。” 东方弦月这下没法不看她,匆匆一瞥后,回礼道:“能陪公主出游,是大月氏的荣幸。” 阿音挑眉,转向羲和风,对二人说:“既是出来游玩,就不论身份,两位与王兄是好友,便唤我阿音!” 羲和风自然乐意,他本以为公主是个极难亲近的,没想到阿音竟是个随意甚至有趣的姑娘。 走在永乐街上,四人很显眼。 羲和风与阿音在前,两人不知聊到什么,笑声连绵不绝。 丰岚不时扫一看一眼,与静默的东方弦月交谈。 橘灯赏了,花街也逛了,阿音买了不少东西,都是女儿家的首饰衣物。 不似皇宫里那般华丽珍贵,但胜在精致特别,阿音很欢喜,小心翼翼的抱起来,继续逛下一家。 永乐街又长又宽,女儿家的胭脂饰物,一家接一家,阿音乐此不彼。 丰岚两手提满,对东方弦月与羲和风尴尬一笑。 “没想到陪女人逛街这么麻烦,早知道,皇妹她要买这么多东西,我应该多带些人。” 羲和风掂了掂手中东西,春风满面,“不能这样说公主,女人是世上最可爱的生物。” “哪有女人不喜欢逛街的,她们打扮不光给别人欣赏,也是让自己开心,公主不娇不奢,买得都是寻常玩意儿,足以看得出她一颗平凡少女心,丰岚兄就别抱怨了。” 丰岚轻咳两声,看向东方弦月,“月殿下,还好吗?” 东方弦月提着两摞东西,对丰岚微点头说:“无碍,我还能再拿点。” 阿音刚好从店铺出来,随手把东西放在他怀里。 “月皇子受累,晚上多喝两杯。” 东方弦月身子倾斜一边,几摞盒子挡得他看不到前路,只能向左微倾,往前走。 最终以丰岚身上的金叶子花光,四人满载而归。 长月楼里,三个男人有些狼狈。 阿音礼貌性地拿出三个盒子,分别递到他们手中。 “还有我们的份儿。” 羲和风迫不及待打开盒子,里面有一把扇子,他稍愣一下,开心收下。 阿音看向丰岚,“王兄不打开看看吗?” 丰岚打开盒子,是一个紫金腰封。 轮到东方弦月,他本来叫人拿走了,又让人送回来。 打开盒子,竟是一把木梳。 他快速合上,让人送回房里。 丰岚与羲和风对他人之物,没多大兴趣,各自放回自己的东西。 男人们喝酒无趣,阿音吃了点东西回房休息。 酒场结束,丰岚进来查看了一下,确认阿音睡着后,交代侍卫不许打扰,才回了隔壁房间。 阿音睁开眼,改变容貌,攀出窗子向上爬。 金玉兰在夜色里微微发光,羡月进入房间。 没人。 羡月在桌前,摆弄盒子里的木梳。 脚步声传来,东方弦月在门外停驻,又快速推开门,在看到里面的人,反手将门锁好。 “阿音,你等多久了?”东方弦月欣喜若狂。 羡月说:“在这个木梳送来的时候,我就在了。” 东方弦月从他手中取回木梳,然后丢进盒子。 “我会把它丢掉。” 羡月可不乐意,“不许丢。” 东方弦月不解,只将装有木梳盒推得更远。 羡月笑问他:“公主美不美?” 东方弦月回:“美。” “那你喜欢吗?” “不喜欢。” “那你说她美。” “……” 羡月搅着手指头说:“你见到中晋王了吗?” 东方弦月点头,表情木然。 羡月紧张问:“你们谈得怎么样?” 东方弦月拉起他的手,“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其他助力。” 羡月没说话,东方弦月又道:“中晋王提出了我不可能做到的要求,我在想其他的办法。” 羡月沉默一会儿,说:“什么要求?” “大月氏与中晋联姻。” 羡月松了口气,反抓住他的手说:“自古两国联姻都是美谈,你不要抗拒,逼月皇退位不是易事,你不想与你母亲兵戎相见,就需要中晋的帮助。” 东方弦月猛地惊醒,“不,阿音不要这样说,你放心,我已在与云晟交涉,我有富可敌国的财富,谁能答应我的请求,我就臣服于谁。” 羡月心痛,他抱住东方弦月说:“我不需要你臣服谁,你是我最骄傲的月,没人能让你晦涩的月,答应中晋王,答应两国联姻。” 东方弦月惊得跌坐在地,不愿相信羡月说的话。 “阿音,是要放弃我们的血誓吗?” 他紧抿嘴唇,脸上是痛不可遏的苦楚。 羡月靠近他说:“你相信我吗?” 东方弦月毫不犹豫点头。 羡月牵他起身,在他耳边轻轻说:“答应中晋与大月氏的联姻,不要问为什么,你只要相信我就行了。” 闻言,东方弦月震惊无比,他似乎预料到什么。 羡月离开后,东方弦月魂不守舍,睁眼等到天亮。 这日是各国使臣进宫谢礼之日。 东方弦月早早在大堂等候,丰岚起得很早,与他打招呼一起用早饭。 阿音则在呼呼大睡,丰岚让侍女去请,侍女叫了好几次都叫不醒。 侍女来请丰岚时,东方弦月与羲和风在一旁,听到侍女的传话,两人不禁都露出微笑。 阿音下楼时,发现东方弦月敢看她了,但也很快别过视线,阿音也不看他,与羲和风交谈更欢。 丰岚几次在桌子下推搡阿音,等她用完饭,立即拉着她做回华辇回宫。 阿音也立即发起牢骚。 “王兄刚才是做什么?我刚买的新鞋子都让你踩脏了。” 丰岚话急了些,“我是怕皇妹被美色迷晕了头,你一个未婚嫁的公主与男子私相交谈,很不妥。” 阿音也急:“私……私相,王兄跟月皇子是桌腿子,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这是与友相交,光明正大。” 丰岚显然被她的话塞住,指着阿音失笑:“你怎么是这么个性子,与王兄一个朋友有五分相似。” 第109章 联姻 阿音很感兴趣,“被王兄当作朋友,那人肯定不一样。” 丰岚笑了笑,放松身体靠在车辇上说:“他确实不一样,就是因为他,我才与大月氏那位结下梁子,一开始我不懂他的心意,后来我明白了。” 这人说得是自己,阿音听着却有些奇怪。 丰岚心情很好,与阿音讲了他那个朋友的故事,说说笑笑。 阿音灰溜溜回到息山。 宴娘快急疯了,吩咐桃江与小鲜给阿音换洗。 趁宴娘去拿衣服,阿音问桃江:“出什么事了。” 桃江朝小鲜挤眼睛,小鲜一边给阿音搓背一边说:“今日宫里来了不少人,长明殿里几个宫人听了闲话,竟妄自谈论公主婚嫁,让大王身边的人听见了,当值宫人与管事姑姑直接杖毙。” 桑容帮着宴娘拿衣服进来,听到这话,脸一下白了。 宴娘训斥小鲜桃江两人,不该将宫中晦事说给公主听。 阿音默了默,对他们说:“今日的事也是给你们提个醒,在我身边伺候,嘴巴要紧,耳朵要聋,该听的,该说的,都要过一遍脑子,不然,别怪我保不住你们。” 四人跪地应下。 长明殿的午宴,阿音不必出面,她要去福安殿。 天成在福安殿,告知阿音,中晋王在长明殿,阿音没有走,在殿中长廊等着。 临越进福安殿拿东西,折转时瞥一眼,才发现蹲坐长廊角落那里的是公主。 听完天成无辜口诉,才上前劝说:“懿和公主先回息山,等大王回来,我再派人去请公主。” 阿音不愿离开,笑对临越。 “谢临越伯伯,阿音就在这里等父王回来。” 临越叹息一声道:“懿和公主还没吃午膳!我让人送过来,公主在殿里边吃边等,午宴刚开始,王还有好一会儿。” 阿音本想拒绝,肚子不合时宜发出咕咕叫,临越笑着拉她起来。 阿音不好意思,低着头跟临越进殿。 临越近侍中晋王多年,没人会比他更清楚宫内大小事,眼前这位公主,当年还是他诊出的喜脉。 临越对她多少有些,别样的心疼。 午膳送过来,四道热菜,二道冷菜,两道热羹。 阿音一眼就能看出,这些菜都是经过精心处理过的,药食同源,应该专门为中晋王准备的。 每道菜阿音都下过筷子,唯独一道冷菜她没动过。 临越道:“这道冷菜,闻着有涩,实则入口爽滑,入夏后,食之,有益身体。” 阿音随口说:“蕨菜性寒,昨日我在外吃多了杂食,今早已有腹痛,不能再食。” “公主懂医理?” 阿音放下筷子道:“流落多年,习得一技,糊口保身而已。” 临越不这样认为,这道凉菜他是精心配制过的,三月的槲蕨晒干,取根茎磨粉,百两蕨粉蒸制而成,工序繁琐费时。 没得十年从医,根本无法仅凭气味上一眼分辨。 临越没有多问,拿来一本自己手篆的医书给她打发时间。 中晋王回来时,阿音正坐在地上看得入迷,不时用手在自己身上按压。 临越的医术格外讲究,不似柳桥生行针精奇,也不似宁老用药大胆精准, “听临越说,你来很久了。” 阿音合上医书,扶着中晋王坐下。 “长明殿有王兄就够了,父王该多休息,多陪陪女儿。” 中晋王笑道:“父王不去,怎么考量那个人呢!” “父王是不是又在为难他?” 中晋王道:“为不为难,阿音要不要看看,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到福安殿门口了。” 阿音羞涩低头,一会儿整理衣襟,一会儿整理头发。 “女儿还是先回息山。” 天成进来通报时,阿音慌忙从偏殿离开。 东方弦月进殿,地上的医书很显眼,他给中晋王行礼后,顺手将医书放置边上的蒲团上。 中晋王晾了他一会儿,才开口:“本王在长明殿说得很清楚,月皇子求见,所谓何事?” 东方弦月道:“我愿意求娶懿和公主。” 中晋王眼色冷冽,“我记得月皇子在几日前,以大月氏之名刚拒绝过本王。” “怎么?现在反悔了。” 见中晋王面有愠色,东方弦月立即解释:“求娶公主的不是大月氏,是我……是我东方弦月,求娶公主。” “放肆。” 中晋王大喝一声,天成与长源持剑进入。 中晋王挥袖丢下大月氏拜贴。 “不以大月氏之名求娶公主,你当有凭什么说出此般混账话,退下。” 临越立即遏制住东方弦月,不给他说话机会。 “月皇子注意身份,再不安分,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请大王再听我一句。” 东方弦月凭借一股蛮力撞翻临越,跪在中晋王面前。 “求大王将阿音许配给我。” 临越大吃一惊,看向中晋王。 中晋王闭了目,临越匆匆离开,吩咐天成长源二人守在殿外,任何人不得进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身份?” “昨晚。” 东方弦月抬头看一眼中晋王,又说:“自从我来到皇城后,见到她,她总会给我一些暗示,我起初以为她遇到了麻烦,直到昨晚在长月楼,阿音来找我,她让我答应联姻,我才笃定她的身份。” 中晋王知道他没说谎,“还有多少人知道,阿音的另一个身份。” “除了木莲,其他人相熟的人,我不太清楚,但阿音行事特别小心,连丰岚殿下都不得知。” 中晋王道:“阿音回来这么久,始终不肯开口说她之前的事,她跟丰岚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东方弦月摇头苦涩:“大概是不想丰岚殿下有心理负担!我们都曾被阿音所救。” 中晋王让他起来,“说说你们之间的故事!所有你知道的。” 故事很长。 东方弦月从第一天被羡月所救,开始讲起。 长明殿午宴直至日落才结束,丰岚才有功夫赶到福安殿。 福安殿外,天成与长源不光拦下丰岚,还有司空郡瑶。 这是司空郡瑶回朝,第一次求见中晋王,她已经等了三个时辰。 见到丰岚与自己同吃闭门羹,不由得讽刺。 “到底不是王室纯正血统,见了王姊都不知道礼节,鎏金殿的人都死绝了?” 中晋王气宣于身,对东方弦月极其失望。 “公主闺名岂是” 第110章 野心 这些话没有云晟那帮血亲说得难听,丰岚选择无视。 “听说父王已经下令,银铁卫要回岐山了,王姊来福安殿,与父王辞别的。” 司空郡瑶闻言笑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本帅这次回来,要留在皇城。” 丰岚袖下握拳。 司空郡瑶意图明显,二人年岁相差数月,同长于中晋王宫之中,又都是幼年丧母,宫中就他们两个皇儿,时常读书作伴,说来实能称得上普通人家的姊弟。 变故发生时,他们才十三岁,已经到了分辨是非的年纪,他们也知道对方不能共存,虽都不常在皇城,二人明里暗里都有不少暗眼。 但如今多年已过,再度相见,一人眼中满是厌恶,一人眼中却是饶有兴味。 司空郡瑶靠近他,“丰岚,你斗不过我,滚回云晟,不再踏足中晋,我兴许可以放你一条贱命。” 与丰岚站得近的隼一,大声道:“大公主口无遮拦,福安殿门前对殿下无礼,休怪我手下刀剑无眼。” 隼一直视司空郡瑶,倒是惹得她斜过眼尾瞥了一眼。 她身旁女将蔚蓝,以迅而不及的速度,踹向隼一。 “放肆,大公主与殿下问话,岂有你个贱奴插嘴。” 隼一也着实没想到,躲不过女将蔚蓝一脚,心口的闷痛让他口吐鲜血。 丰岚眉眼一厉,反手刮了女将一个嘴巴。 女将素白的左脸浮现一层深红,不过片刻,便由浅至深泛出点点青紫,一个褐紫的五指瞬时印在脸上,一见就知丰岚是下了狠手的。 “敢在福安殿前动手,银铁军的规矩,是跟谁学的。” 此话一出,本还屈忍着的蔚蓝,立即收起想让司空郡瑶怜惜的样子,退到一旁。 司空郡瑶作为八万银铁军大帅,镇守北疆边关十年,加之有岐山平乱,功名仅次于潼关君,中晋王已经无法收回兵符,只能多次打压,不让银铁军过黑崖江。 而今,八万银铁军就在黑崖江对岸,过了黑崖江,就是一马平川,大军半月便可抵达皇城脚下。 丰岚是怕的,但他不能低姿态,既不能明哲保身,那就拼上一拼。 “天下争锋,鹿死谁手,丰岚恭候王姊的赐教。” 司空郡瑶勾嘴一笑:“希望你是个很好的对手,不枉我亲自费力一场。” 两方剑拔弩张,若不是身处王宫之中,两人怕是要比划几个回合。 临越带着东方弦月出殿。 见二人气焰高涨,他皱眉道:“大王近日劳累,今日起,谁都不见。” 司空郡瑶对临越行礼:“临伯伯,劳烦为郡瑶通传,郡瑶有要事禀报,是关于银铁军的。” 丰岚与临越相视一眼,脸色变得苍白。 临越道:“公主所指黑崖江断桥之事,大王已经批奏,准了。” 司空郡瑶不动,“我还有一事,临伯伯也能做得了主吗?” 临越太知道她的厉害,好在中晋王提前让他把话带出来。 “长明殿所提联姻之事,大王还在考量,公主可暂留皇城。” “郡瑶谢过父王。” 司空郡瑶目的达到,带着一众女将扬长而去。 丰岚送东方弦月出宫,问起大月氏求娶的是谁。 东方弦月如实回:“懿和公主,大王拒绝了。” “皇妹身世坎坷,如今过了议亲最好的年纪,父王肯定会慎之更慎。” 丰岚轻叹,语气中隐带哀愁。 东方弦月突然停下脚步,说:“若殿下能助我大月氏与中晋联姻,我愿倾尽全力为殿下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钱。” 二人相视无言,却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送走东方弦月,丰岚似乎真的轻松不少。 次日,丰岚去找阿音。 一进息山殿,丰岚就闻到不同寻常的味道,是血的味道。 丰岚急急跑进内殿,一众侍女们都围着什么观看,隼一咳嗽两声,跪了满地。 地上是两块鹿皮,还血淋淋的,活剥不久,侍女们看到全貌忍不住惊叫。 阿音本想让她们见识一下,看她们都害怕,便摆手放她们离开。 桃江与小鲜很兴奋,帮着阿音解另一个大皮囊。 宴娘与桑容相互挨着,脖子又探又缩。 丰岚问:“这是谁送过来的?” 桃江答:“不知呢!今早儿就在桑树下发现的,也没个人影,看着不像是贵重东西,公主就让人拿进来瞧瞧,拆了才知是一些兽皮。” 丰岚皱眉:“宫中怎会无顾出现这些,也不派个人问问,就这样拆了,万一是不好的东西,惊到公主怎么办。” 桃江忙低头听训,阿音则举着小刀道:“有人送乐子过来,不看是傻子。” 小刀轻轻一勾,大皮囊上的粗绳断裂,一个血淋淋的鹿头滚到桃江腿上。 “啊——” 桃江凄声大叫,跌坐地上。 各种动物的头散落一地,足有十几个,分别被挖了眼睛。 阿音受惊,不是怕这些动物的头,而是桃江离得近,被她那声凄叫给震麻了耳朵。 丰岚拉起阿音,快速将散落一地的头塞回大皮囊里,把所有兽皮丢出息山殿,让隼一去查清楚。 不止桃江被惊吓得厉害,桑容与宴娘当场就昏了。 阿音给二人扎了一针,让小鲜送她们去歇息,然后将地上收拾干净。 丰岚进来看见她默默擦地,带着丝怒气问:“皇妹知道是谁,是不是?” 阿音笑笑不语。 “走,我们去找她。” 丰岚抢过她手里的抹布,拉着往外走。 “王兄、放开,我不去。” “去了打一架吗?我打不过……” 丰岚力气大,布子跨得也大,阿音挣扎不开,过门槛时绊了一下,跪扑在地,双膝便痛得站不起来。 “啊——” 阿音惨叫,眼泪一下掉下来,她是真疼。 “对不起……皇妹。” 丰岚把她抱起放在榻上,叫人去找医官。 侍女还没跑出息山殿门,隼一带着临越就进来了。 听闻阿音受伤,临越忙过来察看,挽起的裙裤,露出白皙细长的小腿,然而双膝上的斑驳疤痕像一块老树皮。 丰岚咻得从榻上站起来。 “别、别看。” 阿音惊慌失措,拉着裙摆遮掩。 临越按住她的腿,仔细检查一番,才说话。 “公主这是膝骨裂开,需得卧床。” 第111章 疯子 阿音没想到会这样严重,对临越轻点头。 丰岚却不能明白,“皇妹只是摔了一跤,怎会骨裂?” 临越看着阿音,痛心道:“公主这一双腿连六十岁老人都不如,摔一跤,轻微骨裂,已是万幸。” 丰岚更坐不稳了,“临伯伯这话是何意?” 临越道:“殿下莫急,公主双腿不光是皮外伤,是双腿膝骨受到多次重创,加上常年劳损,变得脆弱不堪,受不得一点伤痛。” “怎么会这样?皇妹她……才二十五岁。” “想来是公主流落时,受过不少非人的苦,公主上一次旧伤不足两年,双膝被人生生全部碾碎,好在公主自己懂得医理,不然这双腿已经废了。” 丰岚一脸震惊,他望向阿音,希望她否认。 阿音看着丰岚,带着些歉意对他笑:“王兄不要自责,更不要担忧,我已经习惯了,养上一段日子,就能和从前一样。” 丰岚眼渐湿润,别过头一拳砸在梁柱上。 临越给阿音包扎好双膝,语重心长对她说:“公主该对自己多上点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任由人欺辱,大王会不安心的。” 阿音笑着应下。 “请临伯伯不要跟父王说,我能顾好自己,儿女之间的小事,就交给我们自己处理!” 临越叹息一声,拍拍丰岚的臂膀离去。 “王兄……” 丰岚许久转过头,阿音向他招手,“王兄过来。” “告诉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丰岚走至榻边,阿音轻轻打开他的拳掌,用白纱温柔缠绕。 两人双手相握,无声相对。 终是阿音开口:“七岁那年,王姊将我带出王宫,卖与奴贩,我在一户农耕妇人家里生活了六个月,农妇有个傻儿子,想让我给她做媳妇,傻儿子却在雨夜掉进山沟摔死。后来王姊找到我,告诉我娘亲与翼族的仇怨,娘亲被她杀死,我很愤怒,也很害怕,我跳下碧海想去陪娘亲,但下面除了深海,什么也没有……” 阿音双手变得冰冷,丰岚想让她停下。 阿音停不下来,“让我说完,王兄日后不要再问,我以后再也不会说。” 丰岚让她依靠自己,给予宽厚的力量。 “有王兄在,日后都不会让阿音再受苦。” 阿音仰头对他笑:“王兄知道吗?我在海里飘荡半月,唯一的念头就是王兄,这个念头支撑我活下去,饿了,我就吃海草,困了,我就趴木头上。等我上岸时,我身体都泡发了,旁人见到我,像见鬼一样,有小孩向我扔石头,我就做鬼脸吓他们,哈哈……” 丰岚轻轻问:“那是什么地方?” 阿音摇头,“没人告诉我那是什么地方,那里的人都不喜欢我,我靠近他们想要点吃的,没人愿意搭理我。” “后来呢?” 阿音靠在丰岚腿上叹:“后来嘛……我就躲进山林,在山里过很多年,日子还算凑活。再后来我长大了,想明白了些,总不能一辈子做个野人,我就下山了。我去过很多地方,学了一身本领,就在我忘记身份时,有人找到了我,把送了回来,结束。” 仓促结束,两人都沉默好一会儿。 殿外有杂乱声,侍女跑进来,慌神慌色道:“大、大公主驾到,护卫打起来了,” 阿音惊坐起来,桃江与小鲜立即守在她旁边。 “我不去找她,她到先来了。” 丰岚示意侍女把她抬回寝殿,向外去。 “王兄……”阿音担忧叫着。 丰岚又折回说:“放心,这里是息山,没有大王旨意,她进不来。” 阿音摇头,“我是担心王兄。” 丰岚笑了,“皇妹该担忧自己,司空郡瑶奈何不了我。” 阿音让小鲜跟着丰岚去,有任何事立即来禀告自己。 息山殿外,蔚蓝与隼一交手。 羽林护卫横在殿门前,不让司空郡瑶踏入。 “大王有令,息山不得乱入。” 司空郡瑶冷笑,其余女将便冲上来踹打护卫。 护卫们没想到她们真的会动手,剑未出鞘,就被打倒在地。 羽林卫统领林修赶到,制止了双方打斗,向司空郡瑶行礼。 “息山重地,大公主莫要在为难,大王怪罪,你我都担待不起。” 司空郡瑶不屑,向息山殿门更进一步。 林修眉目冷厉:“大公主请回。” 司空郡瑶丝毫不减步伐,“息山从前也是本帅住过的地方,本帅只是回来看看,若有受过,自会亲向父王请罪。” 林修闻言,正欲出手,一柄长剑已经在他先一步。 长剑止住司空郡瑶的脚步,她提脚一击,长剑瞬起,刺向丰岚。 隼一变色:“殿下、小心。” 丰岚微侧过身,以外衣挟裹长剑的去向,剑自他手臂转了一圈回到手上。 林修与隼一皆松一口气。 “呵呵……” 司空郡瑶笑得张扬,“怎么,你们还怕我会杀了他。” 林修与隼一哑然,不由觉得眼前的女人是个疯子。 司空郡瑶对丰岚:“皇妹怎么不出来接见,本帅送她的东西,可喜欢?” 丰岚笑道:“很是欢喜,王姊放心,我会督促皇妹回礼。” 司空郡瑶微点头,“很好,那息山,本帅是进得,还是进不得?” 丰岚脸色沉下来,“息山是碧水王后居所,想必她不欢迎你。” 司空郡瑶面色变得阴沉,扭头离开再未言语。 两人各知对方痛处,言语有时比刀剑还要更伤人。 “疯女人。” 隼一愤愤走到丰岚身边,丰岚的右手已经见血,若不是反应快,伤得可不止是手臂。 林修认同隼一,上前慰问丰岚:“殿下可否要传医侍?” 丰岚将手背后道:“未伤筋骨,请林修统领毋需把息山之事转告大王,我们姊弟之间的事,由我们自己处理。” 林修躬身点头,却还是多嘴说:“大公主手段非同寻常,殿下切莫硬撑。” 丰岚很看重林修,得他好意,到有些吃惊。 林修为临越义子,是与天成、长源、云朗统管王宫羽林禁军,最年轻的将领,虽不似天成三人直接听从中晋王,却手握重兵管筹王宫内外安危。 丰岚对林修礼道:“多谢林统领提醒,本王定加以小心。” 林修闻言忽而一笑。 隼一送林修回来,问:“林统领是站殿下这边,那么其他三位统领呢!” 第112章 议亲 丰岚看了一眼息山殿,朝里走去。 小鲜已经向阿音讲述息山殿外发生的事情。 丰岚走进来,把手臂伸给阿音看,“我竟才知皇妹会医术。” “求生保命,什么都会一点,剑锋差一点就刺到骨头,王兄太不小心了。” 阿音低头给手臂上药。 丰岚看着她,“你打算躲司空郡瑶多久?” 阿音抬了看他一眼,笑着动动双腿说:“躲她干什么?明明是王兄让人把我抬走。” 手臂包扎好,丰岚随意坐在几案前喝茶,“那皇妹为什么急着嫁人?” 阿音环臂打量丰岚,片刻后挑眉道:“女子嫁人有何不妥,王兄不也马上就要成亲了。” 在长明殿,各国提出联姻,中晋王把丰岚推出来,同时议了两门亲,一位是南山吹雪郡主,一位是瞿东公主。 阿音听说时,着实惊吓住,且不说两位都是身份高贵,这一同嫁到瞿东,如何给名分,都是一件头疼的事。 刚开始她还为此担心,宴娘却说这是中晋王英明之举,王子没有丰王拜侯,娶进的女子只能是妃位,待有封号后才可提升主位。 阿音打趣,“我刚回宫时,还纳闷王兄身旁怎没个妃侍,这一下娶入两位,估计王兄再没功夫来息山,我还听啊!这两位,一位娇俏动人,一位温柔似水,王兄好福气。” 丰岚呛了一下,“婚事尚未定夺,不可胡说。” 联姻之事,关乎丰岚未来。 而现下他的身份实难预料,南山一门已经应下,瞿东却应得不明不白。 本是公主谢宴,中晋王却在长明殿为丰岚议亲,使得诸国求娶公主一事,未宣于口,不少人等着看热闹。 “那王兄心中可有定夺?若瞿东推诿……” 阿音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想知道丰岚是怎样想的。 “如果瞿东推诿,便是我幸,那位涟漪公主是碧落皇室的后裔,也是老君王幼女,她母亲崖茵夫人,在碧落覆灭时自缢,死在瞿东王宫,她由老君王放在宫外养大。” 阿音沉默,丰岚接过桃江送来的的小冰坨子,放置装有果茶的杯盏里递给她。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涟漪公主不会嫁给你。” 阿音一口饮尽,连同冰坨子含在嘴里。 丰岚挑眉,“怎么说?” 阿音说:“因为换作是我,我也不会嫁。” 丰岚闻言笑了,“她没得选。” 冰坨子咯噔一下滑入喉咙,阿音只觉肠子都结冰了。 “为什么?” “崖茵夫人赐死了太子瑾纾的生母。” 阿音“哦”了声,没了话。 后宫女人多,是非也多,得宠的,不得宠的,都不安分。 瞿东老君王风流一生,娶妻无数,年过半百,未有一儿半女,王后大丧期间,宠幸了守陵将臣之女,十个月后得一对双生龙凤。 老君王为此安分两年,后迎碧落王之女崖茵为王后,崖茵独霸圣宠十余年,横行瞿东后宫,无一妃婢不惧怕,只可惜性情刚烈,在中晋攻打碧落时,与瞿东王借兵不得,私回母族战死。 二人没再继续联姻话题,一起用过晚膳后,丰岚回鎏金殿。 五日后,老君王的飞信传到中晋,答应中东两国联姻。 丰岚从福安殿出来,便直奔息山。 阿音坐着轮椅,正欣赏莲池里的花苞,晨日柔光,洒在她青色的衣裳,泛出一层光芒。 丰岚怕打扰她,站在远处望了许久,直到阿音怕热,要回屋才看见他。 “王兄。” 丰岚笑着走过去,桑容立即跑走。 丰岚说了中东联姻之事,阿音没多大波澜,笑着恭贺他。 丰岚推她进殿,宴娘给两人盛了甜酒吃。 丰岚尝了一口道:“这甜酒味道与卖相,好似熟悉。” 宴娘在一旁回:“天渐炎热,公主食欲不振,无意间说喜欢吃甜酒,奴婢恰好会做,便露了一手。” “不错。” 丰岚夸赞,吃了一碗意犹未尽。 但观阿音,她尝了一口,便放下不再进食。 宴娘问:“可是不合公主胃口?” 阿音按揉眉心说:“不是,味道很好,是我没有食欲,有多的,让桃江她们尝尝。” 宴娘端着甜酒退下,边走还边抱怨自己配料火候没有掌握好。 丰岚望着手中一碗甜酒说:“我觉得宴娘甜酒做得不错。” 阿音笑笑点头,“是不错,只是还差了一点点,可能因我的腿脚不方便,脾气也不好,不合食欲的,我一点也不想碰。” 丰岚闻言放下碗道:“王兄今日带你出宫如何,有一处的甜酒,你肯定喜欢。” 阿音蔫蔫道:“哪里?” “长月楼。” 丰岚说走就走,不等阿音回话,连着轮椅一起抱出息山殿。 桑容见状,连忙拿着衫帽跟上。 车辇行到长月楼,管事眼疾手快,立即吩咐伙计清场。 当坐着轮椅的阿音出现在大堂,楼上的东方弦月飞奔而来,连带着撞掉羲和风的扇子。 骨子里的矜持让他不敢靠近阿音,站在楼梯拐角望着她。 阿音掀开衫帽对他作礼:“月皇子又见面了,我与王兄来贵地吃甜酒。” 东方弦月轻移两步,躬身行礼:“公主大驾光临,长月楼不胜欢喜!” 丰岚进门与东方弦月打招呼,“看来月皇子要迟走一日了,上次皇妹吃了长月楼的甜酒,连御膳都瞧不上,快让人好好备上一桌好菜,给她解馋。” 东方弦月亲自写下菜谱交由管事,并叮嘱一定要清淡。 羲和风歪头瞥了一眼,飘忽的目光在阿音与东方弦月身上来回切换,最后落得一叹。 恰是南山雨与南山雪下楼,两人手中还提有东西,应是要离去。 丰岚见此景,对阿音抱歉一笑,把她交由东方弦月,去找南山雪。 不知三人说了什么,南山雪扭捏一下,跟着丰岚上了楼。 南山雨与东方弦月相视点头示意,大月氏与南山一门本就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加之有丰岚的关系,同住一起,变得熟络起来。 羲和风主动走上前,与南山雨站在一起,打算出门。 阿音叫道:“一起吃饭啊!” 南山雨停驻,羲和风揽他的肩道:“他们都不真心,你看我兄弟都不留我,你妹妹不留你,我们两个孤家寡人,要不闪远点儿,会讨人嫌。” 第113章 好话 南山雨正要变脸,羲和风又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竟并肩离开了。 东方弦月叫人关门,并让思思叫来苏木、流芳守着。 思思纳闷,还是照做。 东方弦月推着阿音进去大厢间,交与木莲后,去后厨煮甜酒。 菜上了满桌,东方弦月也不见来,阿音让木莲去请。 东方弦月捧着一碗甜酒出现,思思见状,立即给拿过来,放在阿音面前,偷瞧几眼。 阿音伸过脸让她瞧个仔细,思思差点怼到脸上,慌得往后退,“公、公主慢用。” 木莲也不再多待,伺候阿音吃完,便退了出去。 东方弦月跟着出去,被守在门外的思思跟木莲联手塞回去。 阿音转过脸,就见他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视自己如鬼马人头。 “过来。”阿音撑着脑袋对他勾手。 东方弦月刚一抬眼,就立即垂下。 阿音苦于腿脚不方便,不然一定扑上去,把他眼皮子撑开。 “无羡……” 话落,东方弦月不再局促,平平看着眼前明媚皓齿般的灿烂笑脸。 阿音冲他调皮呲牙:“过来。” 东方弦月向前近了一步,脸色已由青白变得绯红。 阿音挪在椅子边缘,够着手尖勾到他腰带,“你倒是自己动一下啊!我手指头都快抽筋了。” 东方弦月靠在椅子把手边,不看她,不说话。 阿音拿他没辙,指着甜酒说:“太烫了,你给弄凉一些。” 东方弦月走到桌前,从一个盖着盖子的瓷碗里夹出冰坨子,再舀上三勺甜酒,配着吃的确舒爽。 酒足饭饱,阿音瘫在椅子上。 “你打算一直不说话,如果是我长得不如你心意,那我变回去好了。” “我没、没,是你太出人意料,我以为是做梦。” 东方弦月侧对着她,话间还带着一丝紧张跟窃喜。 阿音坐直了问:“你觉得我好看不?” “嗯。” “那你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之前那个我。” 东方弦月偷瞄她,“只要是你,我就喜欢。” 阿音没发现,想了一会儿说:“那你为什么不与我亲近。” 东方弦月说:“如今你身份改变,我觉得自己、不配。” 阿音没想到他是这么个回答,笑起来。 “我从一开始就没嫌弃过你,现在你到嫌弃我了。” 东方弦月急得面向她,“我怎会嫌弃你,你对我那样好,救我、照顾我、保护我,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现在的你,身份高贵,美得不像话,我是怕你会后悔……” “大典那日,你像个美丽的太阳花,照耀在每个人眼里,所有人都为之着迷……” 阿音心里喜滋滋,尽管这些俗话是她从前说给女人们听的,她说完都想漱口。 但现在,她好像也喜欢。 东方弦月继续道:“我有多愚蠢,拒绝王的相邀,你太让我惊喜,你父王说,天下没有一个男人能配得上你,他说得太对了,任何一个男人站在你身边,我都觉得那是亵渎。” “我只要一想到,之前我对你的种种,我恨不得自己瞎了……” 阿音看着他,“说这么多,你是不想负责?” 东方弦月立即否定,“不是。” “那就等我来嫁你,我发过誓,身子也给你看了,就算我没成为你真正的女人,那也是你自己不要,我就赖定你了。” “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阿音说完,对上东方弦月热烈的气息,咻得脸红心跳。 东方弦月的喜悦亦是无法言表,他蹲在阿音膝前,喜极而泣。 “我东方弦月何德何能,能得你这般偏爱……” 阿音双眸闪烁,轻捧起他的脸说:“你这么傻,还大月氏最有钱,那些家产都是怎么挣来的?” 东方弦月不答,深情望着她,眉间衔着经久不消的情丝。 阿音终是扛不过他这般柔情蜜意,羞涩低头,把膝前裙纱捏得起皱。 丰岚带着南山雪来到大厢间,木莲端着菜盘子退出去。 丰岚快速瞥一眼,向阿音介绍南山雪,“皇妹,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南山郡主。” “见过懿和公主。” 南山雪给阿音行礼,还带了个小礼物,女孩子间的关系一下拉近。 阿音不便回礼,微笑着拉住她的手道谢:“叫我阿音!” 南山雪没料到阿音这般随意,一时不知做何回应,连看丰岚好几眼。 丰岚回以微笑。 “皇妹性格开朗,你们同岁,不必拘着身份,以后你嫁与我,就是一家人了。” 南山雪掩不住的开心,回拉着阿音的手,“阿音,你的名字真好听。” 阿音嘴巴更甜,“嫂嫂好,我说怎么王兄今日得空陪我出宫,原来是要介绍一位人美话甜的嫂嫂,陪我打闷儿。” “哪里有位人美话甜的新嫂嫂,给我也介绍一位。”羲和风摇着扇子露面,南山雨也跟进来。 全场欢乐。 南山雪娇羞的脸蛋儿,红得滴水。 丰岚敲了阿音脑袋,“你嘴可真巧,甜酒吃醉了,打趣打到王兄头上,小心父王也给你指一门亲事。” 阿音对他撅嘴,然后装作可怜模样拉着南山雪说:“嫂嫂,王兄打我。” 南山雪本是傲娇的性子,被阿音这一副模样软了心窝,轻轻一拳锤在丰岚心口。 “不许欺负阿音。” 丰岚抓住她的手,低头一吻。 “你站哪头,你是我的,别让皇妹哄骗了去。” 丰岚声音低沉,又背对着门口,其他人并没看到他轻浮的样子,而南山雪眼底惊喜若狂,与丰岚深情对视,女子所憧憬的美好情爱,暴露无疑。 阿音夹在二人间,简直要疯了。 回宫的路上,阿音拆开南山雪送的小礼物,是一个手钏,金身玉缀,十分精巧。 阿音在左右手试戴,“王兄,好看吗?” 丰岚自坐上车辇一直闭目养神,瞥了阿音手上的金玉钏,又闭了眼。 “金玉俗味,不适合你。” “王兄变脸真快,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丰岚睁眼瞪她。 阿音笑着将金玉钏取下来,放盒子装好。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既然不适合我,王兄替我送还南山郡主!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那便丢了。” 阿音以为丰岚随便说说,没想到他真的将盒子丢出车辇。 第114章 过分 阿音又急又气,扒开帘子大喊停车,隼一前来:“公主何事?” “本公主掉了东西没看见吗?”阿音指着地上冲他大嚷。 隼一这才发现自己马蹄下的盒子,盒子已烂,里面的东西露出一半,忙拾起递给阿音。 “属下……” “眼瞎。” 阿音哼得缩回脑袋,忙把金玉钏拿出来,已经变了形,手都无法穿过。 “你太过分了。” 阿音很生气,把金玉钏丢在丰岚身上。 “你凭什么丢别人送我的东西?” 丰岚道:“是皇妹说要还回去,那就不是你的东西,一个金玉钏而已,王宫里比这好的,多不胜数,你去挑便是。” 这话说得是没错,阿音竟无法驳他,可现在她不是羡月,对着丰岚也无需再憋屈。 “也是,不适合我的东西,强带在手上也是让自己难受,反正宝库里什么都有,我总能挑上自己合心意的。” 阿音掀开帘子,把金玉钏丢弃。 丰岚抱臂看着她,阿音做出无所谓的嘴脸,忍不住感慨。 “就是这首饰不同女人,不喜欢丢了就丢了,女人一旦沾惹上,可是难缠的很。” 丰岚猛地靠近,两手把她圈在车辇壁间,笑道:“皇妹也觉得女人难缠,那么皇妹相较南山雪,哪个更难缠?” 丰岚越发喜怒不定,阿音不明丰岚话的意思。 “王兄自己求来的女人,何要与我相比。” 丰岚笑得意味深长,突然岔开话题,“阿音觉得大月氏皇子如何?” 阿音冷不防一颤,大力推开丰岚道:“温润如玉,矜贵雅正,极好!” 丰岚冷哼两声,“皇妹还真不吝夸赞,如此甚好。” “你什么意思?” 阿音从丰岚眼里看到了算计,那是猎人瞄准猎物时的感觉。 “长明殿午宴,父王把我推出来堵住各国抛来的橄榄枝,又暗地为皇妹谋夫君,大月氏就在其中。” “大月氏拒绝了。” 阿音说了后,突然想笑,原来丰岚的婚事是这样来的。 丰岚白她一眼,又道:“大月氏是拒绝了,可月皇子又提了一次。” 阿音笑:“父王拒绝了。”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父王不也什么都瞒不过王兄。” 两人相视,彼此皆有惊喜、趣味。 阿音先开口:“我一直当王兄是最亲的人,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不会变。” 丰岚盯着她,确认她有无撒谎,阿音坦诚相对。 “我们都长大了,王兄有必须要做的事,我也在为自己打算,所以王兄大可不必在我身上绕圈子,若能有帮得上忙的,我很乐意,毕竟不管我嫁给何人,王兄都是我强大的后盾!” 丰岚眸子格外闪亮,“到底是我低估了你,那么王兄也没必要藏着,中晋王位我势在必得。” 阿音笑:“只是中晋王位吗?” 沉默良久,丰岚道:“天下。” 已有些许困倦,闻言阿音捏了捏眉心,叹息一笑。 “不愧是父王教出来的。” 丰岚神色寡淡:“父王跟你说了什么?” 中晋王那日在福安殿所说的话,阿音牢记于心,可她做不到对丰岚有不利的欺骗。 她如实说:“父王让我不要相信你!” 丰岚深深看了阿音一眼,冷声道:“他终究是不信任我。” 其实阿音心中也有疑惑,丰岚日后登上王座,只是时间问题,父王为什么不直接把王位传给他。 丰岚像似猜她所想,“登上王座很简单,守得住才是父王对我的考量。” “银铁军在黑崖江虎视眈眈,中晋一旦出现内荡,各国势力都将不再安定,司空郡瑶那个疯子,把翼族长留皇城脚下,明目张胆闯进重臣宅邸,其意图明显。” 大典之后,阿音没怎么出过息山,听到这些她有些不解。 “她想做什么?” 丰岚似很烦闷,“王位,或许还不止。” 阿音狠狠皱眉,片刻后方开口:“王兄有何打算?” 丰岚道:“父王还在,司空郡瑶不敢乱来,那些权臣惧怕,并代表会支持她,我在中晋经营多年,朝堂我亦能掌控,只是……” 阿音立即说:“若王兄信任我,我也能出一份力。” 丰岚神色紧张,“确与你有关,云晟太子册封在即,我得赶过去,但在此之前,我得促成一件事。” “什么事?” “答应大月氏的求亲。” 阿音笑对丰岚,“不是难事,我很乐意效劳。” 丰岚满脸愧疚,握住她的手,“对不起……” 阿音打断他说:“王兄怎知不是我自愿,大月氏皇子为人谦虚,我很喜欢。” “所以大典那日,你故意赐给大月氏桑果酒,是相中了月皇子。” 阿音点头。 “父王那里也是我去恳求的,只不过月皇子最开始没看上我,不知怎的又想通了。” 丰岚有了丝不安,“月皇子与我一般,前路未卜,他还算不上你的良人,我还在思量。” 阿音自然比丰岚更清楚东方弦月得处境,他们两个联手互助,天下迟早是丰岚的。 阿音冲车辇外喊:“隼一,去福安殿。” 丰岚叫停车辇,急道:“你不必如此,即使你拒绝,月皇子与我的合作不会改变。” “我知道啊!” 阿音让隼一继续走。 丰岚不解:“那你图什么?” 阿音乐呵:“图人。” 丰岚狐疑看着她,“我记得你说过,你未来要嫁的是一个对你全心全意,满心满意都是你的人。” 车辇刚好停下,阿音附在丰岚耳边说:“王兄怎知他不是。” 丰岚望着她走进福安殿,放下帘子摸着温麻的耳朵,淡淡一笑。 中晋王答应了大月氏的求亲,但有一个要求,那便是登上月皇之位。 中月两国联姻之事,并未对外公布,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中晋王督促丰岚前去云晟,阿音作为中晋公主同行观礼,丰岚也乐意把她带上。 随行的车队早已备好,有阿音在,中晋王另派了天成长源二人护送。 出了皇城,一路继续向南。 同行的还有大月氏与南山一门,因行程较赶,大家一致决定,若非必需,不进城关驿站。 一路舟车劳顿,夜行餐宿,行至岭南已是二月后,云晟边关清湾门终于在众人眼前。 清湾门与岭南相交,地大山高,人烟稀少。 丰岚出了车辇,下令休整。 隼一驾马前去递通关文书。 各队车马正在清点物资,准备进城,桑容扣了车辇,递进来一包剥好的干果。 “思思姐姐送来的。” 第115章 赶路 宴娘正欲问,桑容扭头就跑了。 “哎哎……回来,公主还有话问。” 宴娘忙探出头喊:“……人呢?” 桑容跟桃江都带了出来,这一路与思思他们打得火热,好吃的好喝的,一天送好趟过来,都省了伺候。 “公主,你看看她们,一个个玩得多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大月氏的侍女。” 阿音笑笑:“随她们去!” 宴娘把干果拣出来,递给阿音道:“公主要不也下去撑撑腿儿,约莫等会进城,天又黑了,奴婢刚下去看,岭南边关风景秀丽,那还有一条清河石子路,鱼儿都能看清。” 阿音戴上帏帽下车。 清河石子果如宴娘所说,几尾红鱼好似不怕人,在水边追赶。 南山雨与羲和风站在一处说话,丰岚与南山雪不见踪影。 不远处桃江她们的玩乐声传来,惊扰了鱼儿,阿音皱眉望去,就见东方弦月同她站在水边。 车队较长,偶尔停歇,东方弦月总能不经意间走进阿音的视线,两人不常说话,只隔着人群相看几眼。 宴娘多日跟着,多少已经看得出二人微妙的关系,便退远了些。 阿音站了起来,朝另一个方向慢走,后面的人轻步跟上。 “等我观完云晟太子册封,我便回大月氏,处理月皇之事。” “好,我等你。” 阿音轻答,风吹得帏帽贴在脸上,勾勒出她脸部的轮廓。 东方弦月心思荡漾,忍不住挪开视线,“多日不见,我比每一日都多一些想念。” 阿音稍顿一步,本就燥热的空气烧红了脸,“你这般讲话,我身子听了好不习惯。” 东方弦月盯着脚下石子,“我、我只想表达我对你的思念,一路上你都没怎么理我,我有些不安。” 阿音小声道:“父王虽答应了我们的婚事,但还没对外公开,我是女子,得避着些……”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保持距离。”东方弦月已经拉开步子。 阿音捡了块小石子丢进水中,丰岚远远望去,他们与一旁三两成对的人,别无异样。 隼一带着通关文书回来,丰岚下令出发,大家都往各自车队前去。 队伍在天黑之前进入清湾门,苏木提前安排妥当,在城门迎候,东方弦月邀请丰岚与南山雨同去水月镜安置。 车马货物护卫人数较为庞大,将整个水月镜围泄不通,直至半夜,所有人马才得以安置。 阿音终于躺在大软床上,此时她只想安稳睡上一觉,宴娘却拖着她沐浴焚香,好第二天赶路。 “明天就走,王兄这是拿我们当马骡子遛。”阿音在浴桶里崩溃。 宴娘边帮她擦身边说:“此地离滁州可还需一月多路程呢!殿下本就耽搁了时间,得提前去打点,滁州不比皇城,殿下几个王叔与兄弟怨言颇多,怕是又要甩脸子给殿下。” 提及云晟那帮子人,阿音醒了七分,“咋个甩脸子?” 宴娘曾随丰岚到云晟生活过几年,对云晟皇室宗亲,各有所了解。 “云晟王有九子,如今在世的有七位王爷,斗气争权半辈子,没成气候,下一辈人,殿下排名第四,其中出众的有二皇子云晟恒,三皇子云晟睿,五公主云晟芊,其余皇子公主十分惧怕这三位。” 阿音算是见过这三位厉害的,敢在皇城羽林眼下,公然打人,足以见得不是善类,可她最好奇的是如今新封的太子。 其人存世无名,这次她的册封礼也不见来。 “当今太子是何人?” 宴娘手中玉刷滑入浴桶,她匆色道:“水凉了,公主起身!” 阿音并无察觉宴娘异色,穿好里衣继续追问。 宴娘让人收拾,自己则进内室铺床,阿音赶紧跟进去,盘腿端坐望着她。 宴娘舔舔嘴唇,轻声说:“新封的太子乃是云晟王嫡长孙云晟言,也是同辈唯一个有封号的皇子。” “弋王父王与殿下生父是同胞兄弟,殿下少时来云晟被其他皇子欺负,便是他护着,殿下对弋王十分敬重。” 阿音轻点头,“能让王兄敬重的人没几个,看来太子是个分是非的好人,此去我要亲送他一份大礼。” 宴娘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说:“弋王脾气古怪,怕是不喜见人,若有对公主不敬,还望公主不要挂怀。” 宴娘一向稳重持身,阿音回宫数月,把伺候自己的身边人摸得八九,加上自小就比旁人更能察言观色,阿音能察觉出宴娘此时的不同。 “宴娘……与这位弋王相熟?”阿音试探问一声。 宴娘怔了怔,恢复以往身态,轻声回:“公主说笑,奴婢怎能与弋王相熟,多不是弋王照拂殿下时,也会对我们下人网开一面,奴婢曾受过弋阳恩惠,心中感恩而已。” “嗯……” 阿音不再多问,只暗在心中对云晟言,多了份好感。 想着明日还要赶路,阿音让桑容送了些吃食,喊来桃江小鲜一同吃过,便让她们别守着,好去歇息。 桃江几个小姑娘精神头的确萎靡不少,吃饱喝足,三人挤在外间榻上沉沉睡去。 阿音让宴娘也去歇着,宴娘拗不过,在外间铺了褥子和衣而眠。 听着外间传来细微呼吸声,阿音反倒是不乏。 推开窗台,已是深夜,在月光的静润下,水月镜仿佛整个都睡着了。 云晟的月亮似乎格外大一些,阿音望得入迷,不知不觉将身子往外探了些,好让月光也能洒在自己身上。 她身处二楼,三楼右上角,同样站着一人望月。 东方弦月抵靠在窗台处,眼中万般柔情直泄而下,将下方被月光晕染的身影收纳眼底。 翌日。 车队已经整装待发,阿音迷迷糊糊被人穿上衣,再送上马车。 宴娘在马车榻上铺上厚褥子,手摇大蒲扇,让阿音继续补觉。 进入云晟后,路途多是山林,丰岚选择走偏径,穿越一片黄土漠地,这样会快上半月到达滁州。 阿音中途醒来一次,听宴娘说大月氏的人没有同行,她猜测东方弦月在烽火台有事要处理,吃过一些东西又继续睡,反正到了云晟还有见面的机会。 睡正香时,马车一个颠簸。 阿音从榻上翻下,滚了一圈,还好整个马车里都铺了软垫,头没撞到硬物。 马车外传来杂噪,车身似乎不稳,在转着圈,宴娘把阿音护在身下,才不至于滚出马车。 疼痛显然比不过惊吓。 阿音大叫:“怎么了?” 第116章 多心 车帘揭开一角。 长源正在牵制马匹,天成恭敬道:“公主,前方遇匪,马惊了,不必担忧,山匪已退。” 说话间,长源已将马匹控制住,车身终于不再摇荡。 阿音松了口气,没由来一阵恶心,哇得将刚吃进的东西吐出来。 宴娘忙扶着阿音出马车,焦急叫桑容拿水来。 “宴娘我……”阿音正欲说没事,忽得天旋地转,身子软塌下来。 “哇——” 赶来的桃江与小鲜架着阿音,宴娘忙给她拍背,又吐了一地。 阿音只觉得又回到晕船般难受,吐出苦水,心窝才好受些。 道路两旁都是竹林,宴娘拿了马扎让阿音在阴凉处歇息。 丰岚带着护卫回来,让队伍原地休整待发,便去看阿音。 “皇妹这样难受,怎没叫医侍?” 阿音无力道:“不碍事,吃坏肚子而已。” 丰岚刚击退山匪,气势犹厉:“隼一,把医侍带来。” 阿音忙让宴娘去拦,对丰岚说:“我自己就是医师,真的只是吃坏肚子,王兄不必担心了。” 丰岚蹲下看她,脸色分明白得不像话,医侍看过后,确定如阿音所说,丰岚才放心。 “怪王兄不该只顾赶路,让皇妹没得好休息,这才身体不适。” “王兄别这样说,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拖累了你。” 从前每日连夜忙碌,照样生龙活虎,如今整日吃吃睡睡,一大群伺候,她反倒矫情起来了,真是不应该。 丰岚没料到她会这样想,心里极不自在。 “皇妹真傻,你我兄妹之间,何须有这般介嫌隙,如若是王兄做的事,说的话,让皇妹生出介怀之心,那真是皇兄的罪过,这话以后都不要再说。” 阿音陡然落泪,大颗大颗的泪滴怎么也止不住。 丰岚慌了,“皇妹……是王兄又说错话了吗?” “没……没有,我是开心。” 阿音又哭又笑:“王兄你真好!阿音要一辈子都做你的妹妹。” 丰岚忍不笑一笑:“那么皇妹以后不要在王兄眼前落泪,女孩子一哭,就变成小花猫,脏脏丑丑,不可爱。” 阿音破涕而笑,这话曾是儿时她无理取闹,王兄哄她说过的话。 “怎么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当小花猫。” “因为竹林深处有专门吃小花猫的熊瞎子。” 丰岚帮她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两人坐在竹林荫下谈笑,一如儿时,在九黎的时光。 南山雪远远看着竹林那两个身影,娇美脸庞上升起一丝阴郁。 “哥哥,你说殿下对公主,也是如哥哥这般对雪儿吗?” 南山雨半睁眼,顺她的目光望去。 林荫下谈笑的两人,女孩咯咯的笑,男人宠溺逗趣,与寻常兄妹更多一分不拘。 “丰岚年少丧母,由碧水王后抚养成人,这位自小失踪的公主与他有着不同的情谊,妹妹切勿多心。” “真的是我多心了吗?” 南山雨道:“妹妹该知道,丰岚身世坎坷,能让他真正信任的人不多,哥哥与丰岚多年相交,知道他是极重情义之人,你与公主都是他所看重之人。” 南山雪放下帘子,低落道:“殿下是对我很好,可我从来没见过殿下这般开怀的笑。” 南山雨轻柔道:“懿和公主落难多年,如今还能活着,丰岚无疑是从心底开心,就像我对妹妹一样,不愿见你有任何伤痛落泪。” “妹妹一心想要嫁给丰岚,连母亲禁令都不在乎,如今看到他对自己妹妹好,就沉不住气,那么以后,你与瞿东公主同入中晋王宫,该如何自处?” 南山雪叹口气,对南山雨笑一笑:“哥哥说的是,雪儿明白了,我应该与公主交好,立足王宫。” 南山雨满意一笑:“这才是我的好妹妹,你真心待公主,得到的不光是丰岚的宠爱,还有中晋王的助力。” 南山雪点头,骄傲道:“殿下对我许诺过,待他登上王座,王后之位只属于我一个人,至于瞿东公主……” 兄妹二人相视一笑,南山雪一扫阴郁,洋溢对未来的渴望。 阿音已然无事,车身已被清理,但还存有污秽之气。 车队只有两辆马车,丰岚执意让阿音与南山雪同乘。 南山兄妹自是无比欢迎,南山雨下了马车,与丰岚骑马在前。 队伍出发,清湾门消失在身后,翻越这座山,便到达黄土漠地烽火台。 烽火台地质特殊,长年飞沙走石,方圆百里无人居住,只有少数行商车马队,为躲避通关查缴货物过路,路途虽近,却也行路艰难。 随着山林木草的稀少,烽火台文碑已经出现。 眼前景象沙尘飞扬、丘陵起伏。 丰岚早已安排好,在清湾门更换马匹,再给车轱辘马蹄都装上铁鞍,不过半月便可直穿烽火台。 一切装置妥当。 丰岚下令加快速度,穿越大漠。 阿音与南山雪都没见过黄土丘陵,一路新奇,一人一边探出车帘了望大漠。 长长的队伍蜿蜒向前,丰岚为首,衣领盖住嘴脸,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大漠孤烟,豪气云天,确实别有一番景致。 二人不听劝,走了一日,两个姑娘便糊了一脸黄沙。 夜静风止,更好赶路。 硕大无比的圆月照耀队伍前行,五日后,队伍已经穿入烽火台中央。 丰岚终于下令,就地休整。 随行护卫与侍从们总算能歇口气,丰岚认为这与行军打仗一样艰辛,让大家尽情吃喝,争取第二日出发,一鼓作气穿越烽火台。 起火、烧水、做饭,大家喜气洋洋,像是出游一般欢乐。 天成、长源四处巡查一番,准许阿音下车走一圈。 阿音与南山雪跳下车,脱了鞋子,赤脚在沙地踩踏。 多日赶路,吃过热饭,大家皆背靠黄土沉沉睡去。 阿音与南山雪交叉躺着,白日里她们说说笑笑,饿了就吃,累了就睡,此刻两人没了马车晃荡,反而睡不着。 “阿音你睡了吗?” 阿音睁着大眼睛,“没呢,我睡不着。” 两人同时坐起来。 第117章 流沙 南山雪难堪道:“我肚子痛,阿音你陪我去!” “好。”阿音戴上帏帽,也给南山雪戴上。 出了马车,宴娘靠在车轱辘睡得沉,阿音没忍心叫醒她。 想着天成与长源肯定在附近巡查,两人走得离车队远了,才找了一处低洼处。 解决完。 两人又搀着回去,南山雪突然问:“阿音,你觉得我哥哥如何?” “啊?” 阿音脚下一陷,连同南山雪一起扑在地上,两人惊措下都笑了。 南山雪帮她把脚拔出来说:“看来我这个问题,老天替你回答了。” 阿音很尴尬,只能继续笑:“你哥哥很好啊,仪表堂堂、开朗大方。” 南山雪扶她起来,“那阿音心中可有喜欢的人,若没有,能否考虑一个我的哥哥。” 阿音汗颜,不知道南山雪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婚姻大事,应由父母做主。” 南山雪拉着阿音不让走,“我知道,可是我哥哥肯定是个疼人的好夫君,你若嫁与他,他此生都会只对你一人好,你相信我。” 阿音认定她是真糊涂,还是委婉说:“我当然相信嫂嫂,只是我对儿女私情不懂,我父王健在,王兄的婚事是父王拟定,我的婚事也是。” 南山雪有些失望,低低道:“公主是看不上我哥哥门第!” “啊这……” 阿音语凝,本有些同情这位嫂嫂的,看来是她过于热情了。 南山雪朝马车先去。 阿音发现自己崴脚,又不好意思叫她,只得掰掰脚去追。 追上才发现,她们好像走反了,再一看,车队影子都不见了。 阿音正欲哭无泪时,远处跑来两个身影,顿时大喜。 待身影走近时,阿音笑不出来了。 那不是天成跟长源,也不是随行护卫,而且还不光两个。 南山雪显然也意识到危险,拉着阿音的手慢慢松开。 “跑。” 南山雪有功夫在身,她一动就把阿音甩在身后。 “啊——” 阿音跑不过,大叫救命。 追来的人不少,都蒙着面,衣着也是一样。 阿音被逮住,南山雪也被擒住。 阿音正要报大名,对方一人大道:“谁是南山雪?” 南山雪猛地一颤,阿音把话咽了下去,说:“你、你们找南山雪做什么?我们是她的侍女。” 四个黑衣人互相看一眼,拔刀相向:“你当我傻啊!你们两个一看就是主子,快说,你们哪一个是南山雪?” 南山雪低着头一动不动,阿音拿手肘轻捅她,“你倒是说句话啊!” “快说,不然把你们都杀了。” 黑衣人举刀,被另一人暴躁打掉,还被猛地扇头:“杀杀杀,把我们都杀了,都不够赔。” 被打黑衣人嚎叫:“那怎么办?总不能都放了。” “想一想……” 暴躁黑衣人想不出,给每人一个大耳刮子,“看我做甚,想一想……都他娘一起想一想。” 黑衣人们显然很急火,又不想伤了另一个人。 阿音断定黑衣人知道她们其中,有一个中晋公主的身份。 现在就是她能活,南山雪不能活。 阿音松了口气,转念之间又想到丰岚,南山雪要是死了,丰岚就等于断了南山一门的手臂。 几个黑衣人还在争论,阿音祈祷丰岚快点发现她们不见了。 挨打的黑衣人叫起来。 “听说南山雪娇美可人,是个大美人,把她们两人比一次不就知道了。” 火折子燃起。 “哟!好标志,就是这个。” 阿音都能感受到脸上火光的灼热,暗暗咒骂这几个大傻蛋。 刀架脖子上,“你是不是南山雪?” 阿音木着脸:“是。” “快砍,有人来了。” 刀挥舞而下,阿音猛地拿头撞上黑衣人肚子,连带着一串从坡上滚了下去。 昏天转地,沙尘不停灌入嘴脸。 阿音惊慌下听到黑衣人在叫:“流沙……救我。” 阿音这才发现下半身已没入黄土。 那沙土仿佛会吃人一样,与他一同滚落的黑衣人,只剩一截小腿在外面抖动,转眼连脚都不见了。 阿音惊恐:“啊这……什么鬼?” 另一个黑衣人呆了一秒,拼了命想上爬。 阿音见状死死抓住他,不让自己往下陷。 “给我回来,要死一起死。” 黑衣人甩不开她,且越陷越快,眼见沙土没到二人脖子,吓得昏厥。 阿音唾他一口,昂着脖子大叫:“你大爷的,害惨老子了。” 沙土没过口鼻,阿音闭了眼睛,倒不是怕死,而是这样死,太憋屈。 一个套马绳丢进流沙,那只手猛地抓住,马匹奔跑起来,阿音被拖了出来。 沙丘上,南山雪放声大哭。 “公主被人掳走了,我打不过……” 天成与长源驾马追踪,隼一带着护卫在流沙坑外找到阿音掉落的鞋子。 丰岚急疯了,冲进沙坑里刨出另一只鞋子。 怒极嘶吼:“阿音——” 护卫和侍从们在流沙坑挖到天亮,只有四具黑衣人的尸体。 丰岚还不停歇,徒手继续刨沙,双手的血与沙土混合,黑肿可怖。 没人敢叫停他,公主若死在流沙,这里所有人一个也别想活命。 天成赶回来:“殿下,长源发现公主踪迹,朝滁州方向去了。” 丰岚喜极,把队伍交给南山雨,然后跨上高马带人离去。 阿音是在沙土里被拖晕的,醒来时,一匹黑马,一个男人正蹲着看她。 “谁啊你?你救得我?” 男人黑巾蒙面,手附在她眼上,阿音便又昏了过去。 如此反复两下,阿音不再开口。 好汉不吃眼前亏,不杀她,就是好人。 第四次醒来,阿音利用星空辨别方位,在荒石枯草上留下记号。 蒙面男人盯着心形记号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阿音想着人家好不容易主动说话,自立肯定不能骗他,“求救的信号。” “哦。” 蒙面男人或许被阿音愚蠢的真诚打动,没在迷晕她。 “这个印记很特别,你能教我吗?” “啊?” “沙漠里容易走失小狼,我想它们能按照你的指引,能回到母亲身边。” “啊?” “可以吗?” “啊这……”男人抬起手,阿音立即猛点头:“可以可以,我试试。” 蒙面男人给她松了绑,阿音暗戳戳在地上画圈圈,琢磨如何逃。 男人指着地上其中一个圈,“什么意思?” 阿音随口回:“回家吃饭,你妈妈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