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前夜:帝业重光》 第1章 寒夜惊龙· 雪夜龙醒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赵桓在福宁殿惊醒。 后背的冷汗沾湿了丝绒,回忆着梦境中宛若发生的记忆自己到了一个高楼耸立的时代,在读历史系因熬夜写论文而猝死的倒霉蛋,回想起自己的大宋:金军破城、父禅位、自己被俘五国城…… 指尖抚过脸颊,他攥紧龙袍:“这难道就是朕的大宋的结局,我要让大宋活,哪怕自己舍了这条命!” 值夜小黄门王安被铜盆落地声惊醒。 抬头却见年幼的官家赤足立于窗前,眼神如淬火寒刃: “王安,取《大宋地理图》来——现在!” ---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 汴京的夜,被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雪死死捂住了口鼻。雪片子又密又急,打在福宁殿高耸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细碎而冰冷,仿佛万千恶鬼在用枯骨指甲刮挠着这煌煌宫阙的脊梁。檐下,几株宫梅在沉沉夜色里挣扎着绽开几点猩红,那颜色浓得化不开,竟似凝固的血珠,被肆虐的寒风撕扯着、摇曳着,倔强而绝望。 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钻透了层层锦衾、厚实的寝衣,直直刺入赵桓的骨髓深处。这冷意尖锐、粘稠,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绝不是寻常冬夜的凛冽。它更像某种巨大而污秽的东西滑过脊背留下的湿痕。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模糊的、晃动的昏黄。几盏长明灯在巨大的殿柱阴影里苟延残喘,火苗被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的冷风撕扯得忽明忽灭,将那些盘龙雕凤的繁复木影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妖魔,在殿顶、在墙壁上无声地狂舞。身下是柔软得令人心慌的明黄锦褥,身上盖着厚重华贵的龙纹丝被,鼻端萦绕的是龙涎香沉郁得近乎窒息的气味。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一股混杂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巨大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意识堤坝。他几乎是弹坐起来,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刀子般割着喉咙,却丝毫无法平息那几乎要炸裂开来的惊悸。 “嗬…嗬…” 沉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空旷的寝殿里回荡,显得异常刺耳。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带着剧烈的颤抖,用力摸向自己的脸颊、脖颈、胸膛。触手所及,皮肤光滑紧绷,骨骼匀称有力,……更没有后来被塞进冰冷的囚车,一路押往苦寒北地时,那种刻入骨髓的憔悴和绝望! 记忆,如同被凿开了冰封的堤岸,裹挟着刺骨的冰凌和滔天的浊浪,轰然决堤! 金兵!汴京!城破! 父亲!那个痴迷丹青、耗尽国力的道君皇帝!他仓皇失措地将这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这注定遗臭万年的“靖康”年号、这亡国之君的沉重冠冕,如同甩掉一块烫手的烙铁,狠狠砸在了自己头上!他成了钦宗,成了替罪的羔羊! 然后呢? 城门在女真铁骑的狂笑中轰然洞开!金戈铁马的寒光撕裂了东京梦华!皇宫被洗劫一空,嫔妃帝姬的哭喊撕心裂肺!他和父皇,大宋的两位至尊,像待宰的猪羊,被扒去了龙袍,只剩下肮脏的囚衣,脖子上套着耻辱的绳索,在漫天风雪和女真人的皮鞭驱赶下,一步一踉跄,走向那名为“五国城”的活死人墓! 五国城! 那彻骨的严寒,那能冻裂骨髓的北风,那比猪食还不如的馊腐粟米!父皇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一遍遍用冻得发紫的手指在墙壁上划着瘦金体,写那首泣血的《燕山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而他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尊贵的亲人,在屈辱、冻饿和绝望中,一个个凋零、腐烂…… “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冲出喉咙,却又在接触到冰冷空气的瞬间,被他自己死死扼住,化作喉间一声破碎的呜咽。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锐利的疼痛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明黄的锦被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这疼痛如此真实!这血如此滚烫! 这不是梦!不是他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这是自己的大宋!回到了靖康元年!到了这个噩梦刚刚拉开序幕的! 目光死死锁在床头紫檀木小几上。一本摊开的、墨迹尤新的书册,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认得那封面规制——是《起居注》!专司记录帝王一言一行的史官笔录! 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他伸出那只沾着自己鲜血的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拂过冰冷的书页。上面,一行刺目的墨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瞳孔深处: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帝(指徽宗赵佶)驻跸镇江上清宝箓宫,有旨,命皇太子桓监国……” 监国? 赵桓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惨淡、冰冷、又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监国?呵,多么冠冕堂皇的幌子!就在这监国的虚名下,那场惊世骇俗、遗臭万年的“禅位”大戏,即将上演!他,赵桓,这个被推上祭台的倒霉太子,马上就要变成“替罪羊”钦宗!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决绝,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猛地冲散了骨髓里的寒意!烧得他双眼赤红!烧得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凭什么?! 凭什么他赵佶挥霍无度、信用奸佞、把江山糟蹋得千疮百孔,最后却要他这个儿子来背负亡国的千古骂名?凭什么他大宋的万千子民、锦绣河山,要沦为女真铁蹄下的哀嚎与焦土?! 前世那深入骨髓的屈辱和刻骨铭心的家仇国恨,此刻如同滚油般泼洒在重生后年轻躯体的每一寸血肉之上,滋滋作响,烧灼出冲天的戾气! “这一次……” 他猛地攥紧了身下华贵的龙纹锦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缝间渗出的鲜血将那明黄的丝绸染得更深、更暗,“……我要活!” 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诅咒般的决绝,在死寂的寝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狠狠咬出来的碎冰: “我要让大宋——活!”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猛地撕裂了寝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殿角值夜的小黄门王安,正抱着一个硕大的黄铜暖脚盆,蜷缩在铺着厚厚毛毡的角落里打盹。突如其来的、仿佛带着无尽暴戾的嘶吼和那令人心悸的沉默,早已将他惊醒,吓得他魂飞魄散,手脚冰凉。此刻,那压抑到极点的“活”字如同惊雷炸响,他浑身剧震,本就抱得不甚牢固的沉重铜盆脱手滑落,重重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刺耳的噪音在空旷的大殿里疯狂回荡、放大,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王安吓得魂飞天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坚硬的地面,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请罪之词都说不出来:“官、官家……奴、奴婢该死!奴婢万死!惊、惊扰圣驾……求官家饶命啊……”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那颗心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死亡的阴影瞬间攫住了他。在这深宫之中,惊扰圣驾,尤其还是在这位素来温吞、此刻却不知为何显得格外可怕的太子殿下面前,活活打死都是轻的! 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窗外风雪愈发凄厉的呼啸,和铜盆在地上微微滚动的余音。 王安抖得快要瘫软,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他鼓起毕生残存的一丝勇气,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抬起头。 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双眼睛。 官家赵桓,竟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到了那扇巨大的、紧闭的雕花木窗之前。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色寝衣,赤着双脚,直接踩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窗棂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雪光,勾勒出他略显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背影轮廓,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他似乎根本没在意那惊天动地的铜盆落地声,更没在意跪在地上抖如落叶的小黄门。 他的目光穿透了紧闭的窗棂,穿透了这华美牢笼的宫墙,死死地、牢牢地钉在汴京城外那片被沉沉夜幕和狂暴风雪覆盖的、即将被铁蹄蹂躏的黑暗大地上。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新君初立或骤然重生的迷茫,也没有半分被噩梦惊醒的脆弱。只有一种王安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被地狱烈焰反复淬炼过的冰冷与锋利!如同万年玄冰深处冻结的刀锋,带着一种要焚尽一切、斩碎一切的决绝!那目光所及之处,连肆虐的风雪都似乎为之凝滞。 寝殿内死寂得可怕。王安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以及窗外雪片扑打在琉璃瓦上的、越来越密集的碎裂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在切割着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时间在极致的压迫感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王安感觉自己的膝盖快要被冰冷坚硬的金砖硌碎,冷汗浸透了内衫,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终于,那尊仿佛已化作冰雕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 赵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赤足踏在冰凉的金砖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像沉重的鼓槌,一下下砸在王安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那双淬火寒刃般的眸子,终于落在了跪伏于地的小黄门身上。 “王安。” 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块棱角分明的坚冰,骤然砸进死水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王安所有的恐惧和胡思乱想。 “奴婢在!” 王安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应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赵桓的目光掠过他惨白的脸、颤抖的身体、额头上沾染的灰尘,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投向寝殿深处那片被重重帷幔和阴影笼罩的黑暗。 “取《大宋域图》来。”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冰冷如铁,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掌控一切的意志,“现在!” 王安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 域图?不是丹青画卷,不是道藏经文,是……《大宋地理图》?在这风雪交加、新君初立、太上皇即将“禅位”的诡异深夜里?官家要这个做什么?一股比刚才更深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王安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然而,那双俯视着他的眼睛里,没有疑问,只有命令。那目光的威压如此沉重,让他所有的不解和恐惧都被死死压回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执行! “是!是!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 王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膝盖的剧痛和满身的狼狈,踉跄着冲向殿门。沉重的殿门被他慌乱地拉开一道缝隙,外面更猛烈的风雪呼号着卷了进来,吹得殿内灯火疯狂摇曳,将他瘦小的身影瞬间吞噬。 寝殿内,再次只剩下赵桓一人。 他依旧赤足站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单薄的寝衣在门缝灌入的寒风中猎猎拂动。窗外,风雪更紧了。那猩红的宫梅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几片残破的花瓣被无情撕扯下来,卷入漫天飞雪,瞬间消失无踪。 赵桓缓缓抬起手,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掐破掌心留下的、已经半干涸的血迹。他凝视着那抹暗红,然后,慢慢将染血的指尖,用力按在了自己年轻而紧绷的胸膛之上。 心脏在掌心下,沉重而有力地搏动着。 咚!咚!咚! 如同战鼓,敲响在靖康元年正月初三,这汴京风雪漫天的死寂寒夜。 第2章 寒夜惊龙· 龙图染血 王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福宁殿。 殿外风雪更狂,刀子似的卷着雪沫子劈头盖脸砸来,瞬间灌了他满口满鼻。他呛咳着,脚步踉跄,深一脚浅一脚地扑向位于宫城东南隅的龙图阁。值夜的殿前司班直裹着厚重的毛氅,抱着长枪蜷缩在檐下避风的角落,被这深夜狂奔的小黄门惊动,昏暗中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在狂舞的雪幕中挣扎前行,并未阻拦。沉重的宫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却将王安彻底抛入这冰封地狱般的寒夜。 龙图阁。 烛火通明,值守的阁门祗候正靠着熏笼打盹,被王安撞门而入的巨响惊得一蹦而起,待看清来人身上那套象征着福宁殿近侍的服色,脸上愠怒瞬间化为惊疑。 “王…王公公?这深更半夜,风雪交加的……” “《大宋域图》!”王安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冻得发青的脸颊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牙齿格格作响,“快!官家急用!现在就要!” 阁门祗候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地理图?这风雪封门的深夜?新太子监国第一夜?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爬满全身。他不敢再多问半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存放舆图的书格。沉重的樟木匣子被迅速搬出,打开铜锁,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卷用上好桑皮纸绘就、轴头镶着白玉的《大宋域图》。 王安一把夺过,那冰冷的卷轴沉重如铁,压得他本就虚浮的脚步更加踉跄。他死死抱住,如同抱着自己的性命,转身再次冲入那咆哮的风雪。阁门祗候望着他跌跌撞撞消失在雪幕中的背影,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棉袍,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在心头疯狂滋长。 福宁殿。 沉重的殿门再次被推开,更猛烈的风雪裹挟着彻骨的寒意汹涌而入,卷得殿内仅存的几盏灯火疯狂摇曳,明灭不定。王安抱着舆图,浑身湿透,像个雪人般滚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官…官家……图…图取来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雪水顺着鬓角、脖颈往下淌,在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水渍,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赵桓依旧赤足立在窗前,背影在摇曳的灯火和窗棂透入的雪光映衬下,凝如铁铸。他没有回头,只从喉间滚出一个冰冷的字眼:“展。”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殿外的风雪呼啸。 “是!” 王安几乎是爬着扑到殿中央,颤抖着解开捆缚舆图的丝绦。冰冷的玉轴触手生寒,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幅承载着大宋万里河山的巨图,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猛地铺展开来! 桑皮纸特有的韧性与厚重感在冰冷的金砖上延展,发出轻微的“唰”声。昏黄的灯光下,大宋疆域的轮廓豁然呈现。蜿蜒如龙的山川脉络,星罗棋布的州府城池,纵横交错的江河湖泊……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脆弱感。 赵桓终于动了。 他赤着脚,一步,一步,踏在冰凉刺骨的金砖上,走向那铺展的江山。单薄的寝衣下摆拖过地面,无声无息。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瞬间钉在了地图的北端——太原!中山!河间! 三镇! 前世,金人索要这三座雄关巨镇,如同索要大宋的命门!割让,则河北屏障尽失,汴京门户洞开!而此刻,这三处地名在地图上,仿佛正被无形的火焰灼烧,发出刺目的红光! 他缓缓蹲下身,冰冷的金砖寒意透过薄薄的寝衣直刺骨髓。目光死死锁住太原府的位置。前世,金军东路宗望部围攻汴京,西路宗翰部便是猛攻太原!知府张孝纯率全城军民死守,粮尽援绝,饿殍遍野,城破之时,军民殉国者不计其数!那惨烈的画面,混杂着五国城彻骨的绝望,再次汹涌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太原……” 他低喃出声,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张孝纯……” 王安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觉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巨大压力从蹲伏的官家身上弥漫开来,几乎要将他冻僵。他偷偷抬眼,只见官家伸出了右手。那只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本该是执笔丹青或批阅奏章的优雅姿态。然而此刻,王安的瞳孔骤然收缩——官家的掌心,赫然横亘着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暗红色的血痂凝结其上,边缘还残留着新鲜的血丝!那分明是……自己生生掐出来的! 更让王安魂飞魄散的是,那只染血的手,正缓缓抬起,悬停在那象征着太原府的墨点之上! 赵桓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地图,穿透了厚重的宫墙,看到了风雪弥漫的太原城头。看到了张孝纯和那些饿得形销骨立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军民。看到了城破之时,女真铁骑狞笑着挥下的屠刀!看到了父亲在五国城土炕上蜷缩的身影! 前世那无法言说的痛苦、屈辱、绝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此刻年轻的心脏!一股暴戾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混合着刻骨的恨意,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炸开! “金狗——!”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悬在半空的手掌,带着积压了两世的滔天恨意,带着一种要将这屈辱现实彻底砸碎的决绝,如同陨星坠地,狠狠地朝着地图上“太原府”三个墨字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 不是手掌拍击地面的声音,是血肉之躯的骨骼与冰冷坚硬的金砖猛烈撞击的钝响! 鲜红!刺目的鲜红! 温热的血液如同骤然绽放的诡异花朵,瞬间在象征太原府的位置爆开!殷红粘稠的液体迅速洇染开桑皮纸的纤维,将那墨黑的字迹、象征城池的图样,连同周围的山川脉络,一同浸透、覆盖! 地图,被染红了一大片。 王安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惊呼,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瞬间僵死在地!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进下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他看到了官家眼中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疯狂燃烧的血色!那不是人的眼神,那是从九幽地狱爬出来的复仇恶鬼才有的眼神! 赵桓的手掌依旧死死按在那片刺目的猩红之上。剧烈的疼痛从掌心炸开,沿着手臂直冲脑海,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变态的清醒。指尖传来地图被血液浸透后那种粘腻、湿滑的触感,如同触摸着大宋疆土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冰寒。额角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情绪激荡而渗出细密的冷汗,鬓角几缕散乱的发丝黏在上面。那双眼睛,赤红尚未完全褪去,瞳孔深处却已沉淀下一种令人骨髓都冻结的、深渊般的冷静。 他扫了一眼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王安,那目光如同看一件无生命的物品。 “起来。” 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沙哑依旧,却不再有刚才那种失控的暴戾,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王安如同提线木偶般,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起自己瘫软的身体,双膝跪得发麻,几乎感觉不到腿的存在。 赵桓的目光重新落回染血的地图,那只血淋淋的手,却并未抬起。他伸出左手食指,指尖同样沾着自己掌心的血,那抹刺目的红,在地图上开始移动。 指尖蘸着血,如同蘸着最浓烈的朱砂墨,沉重地划过地图。从染红的太原府一路向东,越过太行山险峻的轮廓,落向中山府(今河北定州),在府名上用力一点!又是一个血红的印记!再向东,指尖拖曳着血痕,如同犁开一道血槽,最终停在河间府(今河北河间)之上,狠狠一按!第三朵血花怦然绽放! 三镇!象征大宋北境命脉的三座雄关重镇,在地图上被三个刺目惊心的血点彻底标记!那血色如此新鲜,如此浓烈,仿佛随时会从地图上滴落下来! “金人,” 赵桓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砸落,带着血的腥气和铁的冷硬,“必索此三镇。” 他顿了顿,染血的指尖猛地移向地图下方,点在了汴梁城的位置,然后狠狠一划!一道狰狞的血痕,如同巨大的伤口,瞬间撕裂了象征着京畿富庶的图样!“以此,裂我大宋之腹心!” 王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撞击。他看着官家那只血淋淋的手在地图上划出的那道恐怖血痕,仿佛真的看到了金人的铁蹄踏破汴京,看到了女真人的弯刀划过大宋子民的咽喉! 赵桓的目光却死死锁住了那道血痕的——汴梁城。他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缓慢和沉重,在那代表京师的位置,重重地、一圈、一圈地画着圆。粘稠的血迹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加深、扩大,将那“汴梁”二字彻底淹没在粘稠的暗红之中。 “绝无可能!” 一声低吼,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猛地从他胸腔里迸发出来!这四个字,不是宣言,是赌咒!是誓言!是用他两世的血泪和此刻掌心的剧痛刻下的血誓! 他猛地抬起头,染血的指尖离开地图,指向跪在血污边缘、抖如筛糠的王安。那指尖滴落的血珠,在冰冷的地砖上砸开一朵小小的、凄艳的花。 “传旨!”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瞬间刺破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刻召太常少卿李纲,垂拱殿见驾!” 李纲?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冰冷的石子,投入王安混乱如浆糊的脑海,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太常少卿?一个掌管宗庙祭祀、礼乐仪制的清贵闲职?在这国朝风雨飘摇、金使即将压境的深夜?召见一个太常少卿?官家到底要做什么?! 巨大的惊愕和不解几乎冲散了王安的恐惧。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雪水、汗水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赵桓将王安脸上的惊疑看得一清二楚。他嘴角扯出一丝极其冰冷、极其微小的弧度,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嘲讽和掌控全局的森然。他没有解释,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现在就去!” 那染血的手指微微向前一点,如同下达最终判决的利刃,直指王安的眉心,声音陡然变得如同九幽寒风,“若误片刻,提头来见!” “是!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王安的魂儿都吓飞了,再不敢有半分迟疑和疑问,连滚带爬地再次冲向殿门。什么风雪,什么深夜,什么规矩,都抵不过官家那双染血的手和那双能冻裂灵魂的眼睛!那“提头来见”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意识深处! 沉重的殿门再次被撞开,更猛烈的风雪呼啸着卷入,瞬间吞噬了王安瘦小的身影。 福宁殿内,重归死寂。 只有那幅铺展在地、被大片鲜血浸透染红的《大宋域图》,在摇曳的昏黄灯火下,散发着妖异而悲壮的光芒。汴梁城的位置,那团不断加深的暗红,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搏动的、泣血的伤口。 赵桓缓缓站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脚下是那片象征太原府的血污。他微微低头,看着自己那只依旧在缓慢滴血的手掌。伤口狰狞,皮肉翻卷,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地图上,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可闻的“嗒…嗒…”声。 他抬起那只血手,凑到唇边。 伸出舌头,极其缓慢地,舔舐过掌心那道最深、最痛的伤口。 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腥咸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这味道,是屈辱,是仇恨,是梦中前世冰冷的绝望,更是今生滚烫的决绝! 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那口混着血与恨的滋味,狠狠咽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瞳孔深处最后一丝属于前世那个温吞懦弱的赵桓的痕迹,彻底消散。只剩下冰冷、坚硬、如同淬火后千锤百炼的寒铁,映照着地图上那片刺目的江山血痕。 窗外,风雪更紧了。那猩红的宫梅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近凋零。 第3章 寒夜惊龙· 孤臣血谏 殿门被撞开的巨响,裹挟着更猛烈的风雪,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狠狠灌入垂拱殿。 殿内仅存的几盏长明灯被这狂暴的气流撕扯得疯狂摇曳,灯影在巨大的蟠龙柱和冰冷的金砖地面上狂舞,将那些盘踞在梁枋上的彩绘飞龙映照得如同活物,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中扭曲、挣扎,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壁而出,择人而噬。 李纲几乎是踉跄着被那股风雪推了进来。 他身上的青色官袍早已被雪水浸透,深一块浅一块地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而略显佝偻的轮廓。花白的鬓角和胡须上挂满了细小的冰凌,随着他粗重的喘息簌簌抖动。冰冷的雪水顺着额角、鼻梁不断滑落,流进脖颈,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冻僵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吸入一口这殿内混合着血腥、龙涎香和浓重寒气的空气,肺部如同被冰刀刮过,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身体随之不受控制地颤抖。 “臣…臣太常少卿李纲…叩…叩见官家…”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和刺骨的寒冷,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微弱。他强撑着就要下跪行礼,膝盖酸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免了!” 一个冰冷、短促、如同金铁交击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动作。 声音来自大殿深处,那片被摇曳灯火和浓重阴影覆盖的御座方向。 李纲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目光瞬间凝固! 御座空空荡荡。官家赵桓,竟不在那象征无上权柄的龙椅之上! 他赤着双足,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寝衣,如同一个幽灵般,背对着殿门,孤零零地矗立在垂拱殿那巨大而冰冷的中央御道之上!在他脚下,铺展着一幅巨大的桑皮纸舆图!昏黄的灯光下,那舆图上赫然浸染着大片大片刺目惊心的暗红!那红色如此浓烈,如此粘稠,仿佛刚从躯体里喷涌而出,正沿着地图上山川城池的脉络缓缓洇开,将太原、中山、河间三镇的位置彻底淹没!尤其是汴梁城的位置,那团不断加深的暗红,如同一个巨大狰狞、正在搏动泣血的伤口!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混杂着殿内原本沉郁的龙涎香气,形成一种诡异而窒息的味道,狠狠地冲击着李纲的嗅觉神经!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而官家,就站在这片血染的江山之上!赤足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单薄的寝衣下摆沾染了地图边缘晕开的暗红血污。他微微低着头,肩膀的线条在单薄的寝衣下绷得死紧,如同拉满的强弓。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年轻却异常冷硬的侧脸轮廓,下颌的线条如同刀削斧劈。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指缝间,暗红色的血液正一滴、一滴,缓慢而沉重地砸落在染血的地图上,发出微不可闻却又清晰刺耳的“嗒…嗒…”声! 那声音,如同丧钟,一下下敲在李纲的心头! 一股寒意,比殿外的风雪更冷、更刺骨、更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李纲!那不是单纯的寒冷,那是直面某种巨大恐怖、直面深渊时才会有的灵魂战栗!他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连呼吸都忘记了。眼前这一幕——深夜、风雪、空殿、赤足的君王、染血的地图、滴血的手掌——构成了一幅足以撕裂任何理智的、疯狂而绝望的图景!这绝不是他记忆中那位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太子!这……这是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君王! “李卿……” 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也打破了李纲僵硬的思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刺入人的灵魂深处。 赵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动作僵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如同背负着无形的万钧山岳。当他的脸完全转过来,暴露在摇曳昏黄的灯火下时,李纲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甚至带着些许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涩轮廓。然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让李纲瞬间联想到被逼到绝境、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咬敌人喉咙的孤狼才有的光芒!赤红尚未完全褪去,瞳孔深处却沉淀着一种近乎死寂的、深渊般的冷静,冰冷、坚硬、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直视灵魂最深处!那目光深处翻滚的,是刻骨的仇恨,是滔天的怒火,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决绝,还有一丝……一丝李纲无法理解的、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深不见底的痛苦与绝望! 这目光落在李纲身上,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李纲身上所有湿冷的官袍,直抵心脏!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非人的注视。 “你……” 赵桓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火的重量,“……怎么看金人?” 他没有问朝局,没有问风雪,没有问这诡异的深夜召见,甚至没有问脚下这片血染的江山图!开口第一句,便是这石破天惊、直指核心的诘问! 金人!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纲的神经上!也瞬间将他从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强行拽了出来!一股积压了太久太久的热血,被这两个字、被眼前这惨烈如血的一幕、被官家眼中那非人的火焰,猛地点燃了! “金人?!” 李纲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压抑不住的锋芒!花白的须发因激动而颤动,浑浊的老眼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锐利光芒,仿佛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豺狼!虎豹!贪得无厌的魑魅魍魉!” 他猛地踏前一步,不顾脚下粘腻的血污可能沾染官靴,更不顾那弥漫的浓重血腥气,胸膛剧烈起伏,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金石般的铿锵: “自海上之盟始,其狼子野心便昭然若揭!索要燕云,名为助我,实为敲骨吸髓!岁币、绢帛、粮秣,填不满其贪婪之壑!如今趁我新君初立,国丧未定,竟敢陈兵边境,遣使威逼,索我三镇!” 他猛地指向地上那幅被鲜血浸透的地图,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直直戳向那三个被血污淹没的重镇位置:“太原!中山!河间!此三镇者,乃我河北屏障,汴京之锁钥!失此三镇,则河北门户洞开,金人铁骑可长驱直入,直捣汴梁!届时——”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绝望和愤怒,如同泣血悲鸣,“——山河破碎!万民倒悬!我大宋……危矣!” 最后三个字,如同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无尽的悲怆,重重砸落在地! 话音未落,一阵更猛烈的狂风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撞在紧闭的雕花木窗上!沉重的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彻底撕裂!殿内本就摇曳欲熄的灯火疯狂明灭,将两人投射在冰冷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般扭曲变形!风雪凄厉的呼啸声透过门窗缝隙疯狂涌入,如同万千冤魂在殿外哀嚎! 就在这光影狂乱、风声凄厉的顶点! “好——!” 一声炸雷般的断喝,猛地从赵桓喉咙里迸发出来!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暴烈,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后骤然爆发的狂喜与决绝!瞬间压过了殿外所有的风雪呼号! 李纲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断喝震得浑身一颤,猛地抬头。 只见赵桓那双燃烧着非人火焰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钉在他脸上!那目光中的赤红和冰冷似乎在这一声断喝中达到了某种极致!官家那只一直紧握成拳、滴着血的右手,猛地抬了起来!带血的指尖,如同染血的利剑,直直指向李纲的眉心! “李卿!” 赵桓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碎一切的意志,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李纲的耳膜,凿进这死寂大殿的每一寸空间: “即日起!免去尔太常少卿之职!” 李纲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雪!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难道…难道自己这披肝沥胆、近乎泣血的陈词,竟触怒了天颜?这深夜召见,竟是要问罪?! 然而,赵桓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他混乱的脑海! “擢尔为——”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决绝,如同要将这垂拱殿的穹顶彻底掀翻! “兵部侍郎!加龙图阁待制!主理边务!专责——抗金!” 第4章 寒夜惊龙· 朝堂惊雷 寅时末刻,天光未明。 雪,竟在黎明前停了。厚重的铅云低低压着汴京城,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吞噬殆尽。宫阙的琉璃瓦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在深沉的墨蓝底色下泛着惨淡的灰白。殿脊的鸱吻和檐角的脊兽,都成了模糊不清的暗影,沉默地蹲踞在压抑的天幕下,如同蛰伏的巨兽。 值宿的殿前司班直们早已撤去厚重的毛氅,换上冰冷的铁甲,手持长戟,如同泥塑木雕般肃立在垂拱殿外宽阔的御道两侧。甲叶上凝结的霜花,在偶尔掠过的寒风中微微颤抖。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带着雪后特有的、深入骨髓的湿寒,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冻僵肺腑。没有人交谈,只有沉重的、带着白气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无数道目光,或惊疑,或揣测,或茫然,都死死地聚焦在那两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巨大殿门上。 昨夜福宁殿和垂拱殿彻夜不熄的灯火,以及深夜里几道如同鬼魅般在风雪中狂奔的身影,早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这死寂的宫禁中激起无声而汹涌的暗流。官家监国第一夜,便如此不同寻常!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不安,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在每一个立于寒风中的身影心头。 “吱呀——嘎——” 沉重刺耳的摩擦声骤然撕裂了黎明前的死寂!垂拱殿那两扇巨大的、镶着铜钉的朱漆殿门,被从内缓缓推开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浓烈血腥、冰冷铁器、陈年木料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被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威压气息,如同实质的洪流,猛地从门缝中汹涌而出! 门外的班直们齐齐一震!冰冷的甲胄发出细微的磕碰声。那股气息是如此霸道、如此陌生、如此令人心悸!仿佛门内不是熟悉的朝堂,而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声血战的修罗场! 门缝渐宽。 一个身影当先走了出来。 不是想象中御前近侍的谦卑姿态。小黄门王安,腰背挺得笔直,几乎有些僵硬。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嘴唇紧抿,仿佛一夜之间耗尽了所有生气。但那双眼睛,却带着一种近乎空洞的、却又异常锐利的穿透力,直直地扫过门外肃立的班直。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惊疑不定的面孔,没有停留,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只是机械地执行命令。他手中捧着一个沉重的紫檀木托盘,托盘上覆盖着一方明黄的锦缎,锦缎下,隐约透出舆图卷轴的轮廓。更让所有人心头狂跳的是——那方明黄的锦缎边缘,赫然浸染着一抹刺眼欲滴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在惨淡的晨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王安目不斜视,如同捧着某种禁忌的圣物,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铺着薄雪的石阶,走向福宁殿方向。他踏过的雪地,留下两行清晰的、孤绝的脚印,那脚印边缘,仿佛也沾染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就在众人心神被那染血的托盘摄住,尚未完全回神之际。 垂拱殿内,另一个身影,踉跄着跨过高高的门槛,出现在殿门之下。 太常少卿李纲! 他身上的青色官袍依旧湿冷地紧贴着身体,花白的须发凌乱不堪,脸上残留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和冻伤的青紫,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然而,与这狼狈外表形成惊心动魄对比的,是他那双眼睛!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一种被压抑了半生、骤然喷薄而出的、足以焚毁一切腐朽的锐利光芒!这光芒如此炽烈,竟将他身上所有的狼狈和疲惫都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精气神!他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又仿佛背负着某种沉重到极致却也荣耀到极致的使命! 他站在殿门处,微微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殿外冰冷刺骨、带着血腥余味的空气。那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非但没有熄灭他眼中的火焰,反而如同浇上了滚油!他猛地挺直了那略显佝偻的脊梁,大步流星,没有丝毫迟疑地踏下台阶。他的脚步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的力量感,踩在薄雪覆盖的御道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朝着宫门的方向,朝着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决然而去! 只留下殿门外一群面面相觑、被这接连的诡异景象冲击得心神剧震的班直。那染血的托盘,那脱胎换骨般的李纲,还有那殿门开启时汹涌而出的、令人窒息的气息……这一切,都预示着,今日的朝会,绝非寻常! 卯时初刻,晨钟撞响。 沉重悠远的钟声穿透铅灰色的云层,在雪后死寂的汴京城上空回荡,唤醒了这座庞大而脆弱的帝国心脏。 垂拱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长明灯盏盏燃起,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文武百官,身着各色朝服,按照品级序列,如同泥塑木雕般肃立在冰冷的金砖御道两侧。殿内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一两声压抑的咳嗽,或是官靴在金砖上无意识挪动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在这空旷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惊疑或揣测,都如同无形的丝线,交织在御阶之下,最靠近龙椅的那片区域。 宰相白时中、李邦彦,并肩立于文官班首。 白时中低垂着眼睑,双手拢在宽大的紫袍袖中,指节微微发白,似乎在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颤抖的袍袖下摆,和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冷汗,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昨夜宫中的异动,那彻夜不熄的灯火,如同巨石压在他的胸口。他偷眼瞥向身旁的李邦彦。 李邦彦的脸色同样难看,青白中透着一种病态的蜡黄。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绷得死紧,眼神死死盯着御座前的金砖地面,仿佛要将那冰冷的地砖看穿。他身上那股惯常的、用以遮掩紧张和不安的浓郁熏香气味,今日似乎也失去了作用,反而在殿内沉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鼻,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血腥气。他袖中的手,正死死攥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正是金使李善庆递交的国书!这封烫手的国书,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也灼烧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百官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逡巡,带着无声的质询和巨大的压力。新君初立,金使压境,国书在手,而官家昨夜又如此反常……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等待着那一声决定命运的宣召。 “陛下——驾到——!” 内侍省都知梁方平那特有的、尖利而悠长的唱喏声,如同冰冷的钢丝,骤然划破了垂拱殿内死水般的沉寂! 嗡—— 殿内仿佛响起一声无形的低鸣。所有大臣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躬身,垂首,动作整齐划一,却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紧张感。 沉重的脚步声,踏着御阶的玉墀,由远及近,一声,一声,沉稳而清晰,如同战鼓,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来了! 白时中和李邦彦的心脏同时漏跳了一拍,猛地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前的笏板里。他们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正随着那脚步声的临近,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大殿! 赵桓的身影,出现在御座之前。 他并未立刻落座。 一身崭新的、绣着十二章纹的玄色衮冕,金线在灯光下流淌着冷硬的光泽,衬得他年轻的面容更加威严、更加……陌生!那顶沉重的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玉藻,在他眼前轻轻晃动,遮住了他大半的眼神,只露出紧抿的、线条冷硬的薄唇和紧绷的下颌。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刚从冰窖中走出的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熏香和烛火气息。那寒意并非来自殿外的风雪,而是源自更深邃、更坚硬的东西!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缓缓扫过阶下俯首的群臣。那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冻结。百官只觉得后颈的汗毛瞬间倒竖! 最终,那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精准的冰锥,钉在了御阶之下,文官班首那两个深紫色的身影上——白时中!李邦彦! 被那目光锁定的瞬间,白时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宽大袍袖下的双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李邦彦更是如芒在背,额角的冷汗瞬间汇成细流,沿着鬓角滑落,砸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他袖中那封国书,此刻仿佛重若千钧,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垂拱殿!只有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赵桓缓缓抬起右手。那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裹在玄色衮服的宽袖之中。然而,就在那袖口边缘,眼尖的大臣们——尤其是距离御阶最近的白时中和李邦彦——赫然瞥见! 一抹刺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 如同一条狰狞的毒蛇,悄然盘踞在象征无上皇权的玄色衮服袖口! 白时中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李邦彦只觉得眼前一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昨夜那诡异的气息,那染血的托盘……瞬间如同惊涛骇浪般冲击着他们的理智!那血……是谁的血?! “诸卿,平身。” 赵桓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冰层下暗流的涌动,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刺骨的寒意,清晰地钻进每一个大臣的耳朵里。 百官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直起身子。无数道目光,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和探寻,再次聚焦在御座之上。 赵桓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白时中和李邦彦身上,那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 “白卿,李卿。” 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让阶下两人浑身剧震,“金使的国书何在?” 来了! 李邦彦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几乎握不住袖中的帛书。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身体僵硬地踏前一步,双手捧着那卷明黄色的国书,高高举过头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禀陛下…金使…金使国书在此…请…请陛下御览…”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惶恐。 梁方平快步走下御阶,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帛书,又疾步返回,躬身呈到御案之上。 赵桓没有立刻去看那国书。他微微抬起下颌,冕旒的玉藻轻轻晃动,冰冷的目光透过珠帘的缝隙,如同实质的冰锥,再次刺向李邦彦。 “李卿。”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你乃礼部之首,掌邦国礼仪。这金使国书,其开篇称谓,可合我大宋礼制?” 称谓?! 李邦彦猛地抬头,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他万万没想到,官家第一问,竟不是国书内容,而是这看似细枝末节的称谓格式! “臣…臣…” 李邦彦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昨夜临时抱佛脚翻看礼制典籍的记忆此刻混乱不堪。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白时中,寻求一丝支援,却只看到白时中同样惨白惊惶、避之不及的脸! “嗯?” 赵桓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这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邦彦的心口!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回陛下!” 李邦彦再也承受不住那恐怖的压力,几乎是吼了出来,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和急于撇清的惶恐,“金使此国书…开篇…开篇乃是‘大金皇帝致书大宋皇帝’!按…按我大宋礼制…他国之书…当称‘奉书’…或…或‘上大宋皇帝陛下’…绝…绝无‘致书’之理!此…此乃…僭越!是…是藐视我大宋天威!” 他语无伦次,声音嘶哑,几乎要哭出来。 “哦?”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嘲讽!那声音如同冰刀,瞬间刮过所有大臣的耳膜!“‘大金皇帝致书大宋皇帝’?呵!” 他猛地一拍御案! “啪——!” 一声脆响!震得御案上的笔架、砚台都微微跳动!也震得殿内所有大臣心头狂跳! “好一个‘致书’!” 赵桓的声音如同炸雷,裹挟着滔天的怒意和凛冽的杀气,轰然在垂拱殿内炸开!整个大殿仿佛都在他的怒火中震颤!“金虏!撮尔小邦!沐猴而冠!也敢妄自尊大,与我大宋皇帝‘致书’?!白时中!” 矛头骤然转向! 白时中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倒!他猛地抬头,对上赵桓那双透过冕旒、燃烧着冰焰的眼睛,只觉灵魂都在瞬间被冻结! “此国书格式,可是你——亲笔批阅、首肯的?!” 赵桓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冰碴,狠狠砸向白时中! “臣…臣…” 白时中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他确实看过,为了尽快安抚金使,这种细节……他根本未曾深究!此刻被官家如此当众、如此严厉地质问,那袖口刺目的血迹,那冰冷刺骨的杀意……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陛下息怒!” 李邦彦眼看白时中就要瘫倒,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哭腔,“金使初来…或…或有误会…或有不通礼制之处…白相与臣…亦是…亦是出于两国邦交…为免刀兵…方才…” 他语无伦次,只想将责任推给“误会”和“不通礼制”。 “误会?” 赵桓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如同惊雷炸响!他霍然起身! 玄色的衮服袍袖带起一阵冰冷的旋风!那袖口边缘的暗红,在明亮的灯光下,刺得所有人心惊胆战! “好一个误会!” 赵桓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响彻整个垂拱殿,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大臣的心头!他染血的袖口猛地指向阶下跪伏的李邦彦,也指向摇摇欲坠的白时中: “金虏陈兵境上,索我三镇!此为误会?!” “其使倨傲无礼,视我大宋如无物!此为误会?!” “尔等身居宰辅,不思整军经武,以御外侮!反曲意逢迎,自堕国格!将祖宗法度、朝廷威仪弃如敝履!只为苟且偷安!这——也是误会?!” 一连串的厉声诘问,如同疾风骤雨,又如同万钧雷霆,狠狠砸下!砸得白时中和李邦彦肝胆俱裂!砸得整个垂拱殿鸦雀无声!所有大臣都被这前所未有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君威震得魂飞魄散!官家…官家何时变得如此…如此锋芒毕露!如此杀伐决断! “陛下!” 李邦彦涕泪横流,额头在金砖上磕得砰砰作响,鲜血顺着额角流下,“臣…臣万死!臣知罪!请陛下息雷霆之怒!万…万事以国事为重!以…以和为贵啊!” “以和为贵?” 赵桓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嘲讽和彻骨的寒意。他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百官,最终,落向了文官班列中,一个身影挺拔、面色沉凝如水的青袍官员身上。 “李纲!” 赵桓的声音如同冰河解冻,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点名意味。 “臣在!” 一个沉稳有力、如同金铁交击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纲一步踏出班列!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迟疑!他身上的青色官袍依旧带着风雪的痕迹,甚至袖口也沾染了些许难以察觉的暗色污渍。但他挺直的脊梁,锐利如电的眼神,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沉凝如山、却又锋芒毕露的磅礴气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是一种久居下僚、明珠蒙尘,一朝得见天光、便要喷薄而出的锐气!与他昨日那清贵闲散的太常少卿形象,判若云泥! 无数道惊愕、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李纲身上!白时中和李邦彦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猛地抬头看向他! 赵桓看着阶下如同出鞘利剑般的李纲,冕旒后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笃定的弧度。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大臣的耳畔,也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这靖康元年的第一个朝堂之上: “金使无礼,国书僭越!着即遣返!” 轰——!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整个垂拱殿瞬间被无形的声浪冲击!遣返金使?!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彻底撕破脸!意味着战争! 然而,赵桓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斩钉截铁、改天换地的决绝,继续响起: “三镇之地,祖宗基业,寸土不让!” “擢李纲,为兵部侍郎!加龙图阁待制!主理边务!专责——抗金!” 兵部侍郎!龙图阁待制!主理边务!专责抗金! 一连串的擢升和任命,如同连珠炮般砸下!每一个头衔都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带着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决绝!尤其是最后那斩钉截铁的“抗金”二字,如同战鼓擂响,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铁血时代的开启! 李纲猛地抬头!迎上御座上那透过冕旒射来的、冰冷而充满期许与托付的目光!一股滚烫的热血瞬间冲上头顶!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抱负、所有的屈辱和愤怒,在这一刻化作了冲天的豪情!他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谦辞,猛地一撩青色官袍前襟,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响声! “臣——李纲!领旨!” 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种披肝沥胆、万死不辞的决绝!如同利剑出鞘的清鸣,瞬间刺破了殿内所有的惊愕与死寂! “谢陛下隆恩!” 他再次顿首,额头重重叩在金砖之上!再抬头时,眼中只剩下燃烧的战意和无畏的锋芒! “轰——!” 整个垂拱殿,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沸腾的开水!遣返金使!拒绝割地!擢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常少卿为兵部侍郎,专责抗金!这简直是石破天惊!是翻天覆地!是向金人宣战! 白时中和李邦彦如遭五雷轰顶,面无人色,瘫软在地,如同两滩烂泥!完了!一切都完了!官家疯了!大宋要亡了! 就在这巨大的混乱和喧嚣之中!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冰锥,猛地刺穿了所有的嘈杂! 御座之上,赵桓腰间悬挂的那枚象征着帝王传承、温润光洁的蟠龙玉圭,竟被他生生扯断!莹白的碎玉迸溅开来,散落在冰冷的御阶之上,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赵桓看也不看那碎裂的玉圭,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缓缓扫过阶下陷入巨大混乱的群臣。那目光所及之处,喧嚣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瞬间归于一片死寂! “退——朝!” 冰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如同最后的审判,响彻在死寂的垂拱殿。 第5章 寒夜惊龙· 雪夜点将 夜,深得像一块沉入墨池的寒铁。 雪虽停了,铅云却压得更低,沉甸甸地扣在汴京城的头顶,一丝月光也无。宫城之内,檐角脊兽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狰狞的轮廓,沉默地俯视着这片死寂的皇城。唯有福宁殿后苑的几盏石灯笼,在厚重的积雪覆盖下透出微弱昏黄的光晕,如同垂死巨兽浑浊的眼眸,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空气凝滞,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无孔不入,刺穿着每一寸裸露的肌肤,钻进骨髓深处。值宿的侍卫裹紧了厚重的毛氅,缩在背风的廊柱阴影里,只露出一双警惕却难掩困倦的眼睛。整个宫城,如同被这极致的寒冷和黑暗冻结了,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福宁殿后苑深处,一座小小的暖阁。窗纸被屋内微弱的灯火映得一片昏黄,勾勒出里面两个对坐的身影轮廓。 李纲身上的青色官袍已经换过,但眉宇间长途奔波的疲惫和冻伤的青紫尚未完全褪去。他坐得笔直,如同绷紧的弓弦,眼中却燃烧着比灯火更炽热的火焰。他刚刚结束一场漫长的、几乎耗尽心神的口述。从河北义军的组织现状、粮饷转运的艰难,到太原防务的薄弱环节、金军东西两路可能的进兵路线……事无巨细,条分缕析。此刻,他端起面前早已冰凉的茶盏,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冷的茶水滑入喉咙,反而激起一股更旺的心火。 赵桓坐在他对面。玄色的常服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深沉,如同凝固的夜色。他微微前倾着身体,手肘撑在铺着舆图的紫檀木案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代表太原府的墨点。那里,白日里被他的血浸透的痕迹,在昏黄灯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令人心悸的赭红色。案上,摊开的奏章堆积如山,墨迹未干的最新诏令压在最上面——擢升李纲兵部侍郎、龙图阁待制,主理边务,专责抗金。朱红的御批如同凝固的血。 “宗泽……”赵桓的目光从太原移开,落在河北磁州的位置,声音低沉,“召他入京的旨意,发出去了?” “回陛下,”李纲放下茶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八百里加急,昨夜便已发出!宗老相公在磁州,素有威望,更屡次上书痛陈‘十不可和’,若得入京,河北义军必有所归!”他顿了顿,眼中锐芒一闪,“然,当务之急,非止河北!金贼西路,宗翰所部,其锋锐必指太原!太原若失,则西路门户洞开,金贼可长驱直下,与东路宗望合围汴京!此乃心腹大患!” 他猛地站起身,指向地图上太原以西的崇山峻岭:“太原之守,非仅赖张孝纯知府忠勇!西军!唯有西军精锐,方能扼守太行险隘,阻宗翰于太原城下!” 他的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陕西五路经略安抚使,种师道!老将军虽年逾古稀,然久镇西陲,威名素着,士卒用命!其麾下鄜延军、环庆军,乃百战精锐,尤擅山地步战!若陛下能得老将军入京,委以山西防务之重任,则太原可保!西路可安!” “种师道……” 赵桓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在代表陕西的图样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延安府的位置。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这位老将,在汴京第一次被围时曾星夜驰援,却因朝中主和掣肘,空有报国志,难展擎天手,最终郁郁而终……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敬重,是惋惜,更是一种刻不容缓的紧迫感! “种老将军……” 赵桓抬起头,目光穿过昏黄的灯火,仿佛要看透那重重关山,“他……可愿来?” 李纲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老将军一生忠勇,以国事为念!其子种谔,现任鄜延路兵马都监,勇冠三军!若陛下以国士待之,示以抗金守土之赤诚,老将军必效死力!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赵桓的目光骤然锐利如电,死死盯住李纲眼中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决绝。他猛地一拍桌案! “好!”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疑的决绝,“就依卿所言!” 他霍然起身,玄色袍袖带起一阵冰冷的微风。大步走到御案旁,一把抓起那支蘸饱了朱砂的御笔!笔锋悬停在铺开的明黄诏书上,没有丝毫迟疑,带着一种金戈铁马般的力度,重重落下! 朱红的御批,如同流淌的鲜血,又如同燃烧的火焰,在诏书上龙飞凤舞: “敕令:陕西五路经略安抚使种师道,接旨之日,即刻轻装简从,星夜兼程,入京陛见!沿途州府,全力支应,不得延误!钦此!” 最后一个“此”字,笔锋拖曳,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急如星火的焦灼! “梁方平!” 赵桓的声音如同冰刀,斩向侍立在暖阁阴影里的内侍省都知。 “奴婢在!” 梁方平如同鬼魅般迅速现身,躬身听命。 “此诏,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直送延安府种师道之手!若有延误——” 赵桓冰冷的目光扫过梁方平瞬间绷紧的身体,一字一顿,“提头复命!” “奴婢遵旨!万死不辞!” 梁方平声音发颤,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双手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接过那卷犹带墨香的诏书,转身疾步冲出暖阁,瞬间没入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苑里迅速远去。 暖阁内,重归寂静。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 赵桓缓缓踱到窗边。雕花的木窗紧闭着,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阴冷。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窗棂。窗外,是沉沉的、死寂的黑暗。宫苑里积着厚厚的雪,在石灯笼微弱的光晕下泛着惨淡的灰白。几株嶙峋的老梅树在寒风中伸展着枯黑的枝桠,如同绝望伸向天空的鬼爪。 “李卿,” 赵桓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得如同窗外的夜色,“你说……种老将军,此刻……在做甚?” 李纲微微一怔,随即沉声道:“老将军必是夙夜忧叹,恨不能提劲旅,直捣黄龙!” 赵桓沉默着,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无意识地划动。前世那些模糊而惨烈的画面再次翻涌——太原城头饿殍枕藉的军民,老将军星夜驰援却受阻于朝令的悲愤……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但愿……” 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烛火吞噬,“但愿他……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 “报——!” 一声嘶哑、尖锐、带着长途奔袭后力竭破音的吼叫,如同垂死野兽的悲鸣,猛地撕裂了福宁殿后苑死水般的寂静!也狠狠刺穿了暖阁内凝重的空气! 紧接着,是沉重、杂乱、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滚石般砸在冰冷的雪地上,伴随着铠甲甲叶疯狂撞击的刺耳哗啦声!直扑暖阁而来! 李纲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赵桓霍然转身,瞳孔瞬间收缩! “砰——!” 暖阁厚重的门帘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汗臭,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烛火被狂风吹得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一个身影,如同从血池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重重地、几乎是翻滚着扑倒在暖阁门口冰冷的地砖上! 来人浑身浴血!厚重的铁甲早已破烂不堪,被暗红的血污和泥泞的雪水泥浆糊满,肩甲处一道狰狞的裂口,露出里面翻卷的皮肉和森森白骨!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披散的乱发被凝固的鲜血黏在额角、脸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眶!他的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全靠手中那杆折断的、同样沾满血污的长枪支撑着身体。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每一次呼气都带出浓重的血沫。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那双几乎被血污糊住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御案旁那抹玄色的身影! “陛……下……” 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西……西路军情……急……急报……”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暗红的血块,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却依旧死死撑着那杆断枪,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被血浸透、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皮制信筒!那信筒上,赫然插着三支代表十万火急、生死勿论的——染血黑羽! “金贼……西路……粘罕……” 信使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和恐惧,“前锋……三万铁骑……已……已破雁门关外……宁化军!”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濒死的鱼,眼球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暴突出来,声音陡然拔高,化作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 “忻州……告急!太原……危矣——!!!” 最后一个“矣”字,如同耗尽了生命最后的余烬,化作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哀鸣,戛然而止! 信使的头颅,猛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鲜血,从他身下迅速洇开,在光洁的地面上蔓延成一滩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只有那杆断枪,依旧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支撑着那具再无声息的、残破的躯体。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在狂涌而入的寒风中疯狂挣扎,明灭不定,将赵桓和李纲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般扭曲、狂舞。 那滩迅速蔓延的鲜血,倒映着摇曳的灯火,散发出妖异而绝望的光芒。 赵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玄色的身影在昏暗中凝如铁铸。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然而,那双眼睛深处,却仿佛有黑色的风暴在疯狂凝聚、旋转!那风暴的中心,是忻州,是太原,是前世那场即将到来的滔天血海! 李纲脸色惨白如雪,嘴唇微微哆嗦着,眼中那炽热的火焰仿佛被这盆突如其来的血水当头浇下,瞬间黯淡,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彻骨的寒意。 “雁门……宁化……忻州……” 赵桓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味道,“好快……好快的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脚。玄色的官靴,踏过冰冷的地砖,一步,一步,走向门口那具残破的、依旧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躯体。靴底,踩在那滩粘稠、温热的暗红血泊边缘,发出轻微而粘腻的声响。 他在信使的尸体旁停下。微微俯下身。 没有去看那张被血污覆盖的、年轻而绝望的脸。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地锁定了那支依旧被信使紧握在断枪旁的、染血的黑羽信筒。 他伸出手。那只曾在地图上染血、曾写下擢升李纲诏令、曾批下召见种师道急旨的手,此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穿过浓重的血腥气,握住了那冰冷的、被血浸透的皮筒。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信使那尚未完全冷却的、沾满血污的手指。 粘腻,冰冷。 赵桓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随即,猛地发力,将那支染血的黑羽信筒,从死者僵硬的手中,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他直起身。将那支象征着死亡与噩耗的信筒,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皮筒,温热的血污,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如同冰与火,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门口那具尸体,那滩刺目的血泊,那洞开的、灌入刺骨寒风和浓浓血腥的大门。 他的目光,越过脸色惨白、犹自沉浸在巨大冲击中的李纲,直直地、如同两道凝聚了无边黑暗的利剑,刺向暖阁内那幅巨大的、悬挂在墙上的《大宋地理图》。 目光,精准地钉在了地图上,雁门关外,那小小的、几乎被忽略的“宁化军”三个墨字之上。 然后,一路向南,死死锁住了那被大片暗红血迹覆盖的——太原府! “李卿……” 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低沉沙哑,却带上了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金属摩擦般的森然杀意,“种师道……入京……需要几日?” 第6章 寒夜惊龙· 裂帛惊雷 暖阁内,死寂如墓。 烛火在门帘洞开灌入的狂风中疯狂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拉扯出扭曲狂舞的鬼影。那具扑倒在门口的残破躯体,身下洇开的暗红血泊,还在无声地扩大,浓烈的铁锈腥气混杂着冰雪的寒气,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口鼻。 李纲脸色惨白,嘴唇微微哆嗦着,目光死死钉在信使身上那支触目惊心的染血黑羽信筒上。三万铁骑!破宁化!忻州告急!太原危矣!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刚刚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神经上!他猛地看向御案旁的赵桓。 赵桓依旧站在原地,玄色的身影在昏暗中凝如铁铸,背对着门口的血腥,面朝着墙壁上那幅巨大的《大宋地理图》。他手中紧攥着那支刚从尸体上拔下的、还带着体温和粘腻血污的信筒,指关节因用力而根根凸起,泛着森然的青白色。 “李卿,” 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铁屑,“种师道入京……需要几日?” 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锁在地图上的太原府。 李纲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惊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陛下…八百里加急…昼夜不停…沿途换马…最快…最快也需五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然…然金贼前锋已破宁化!忻州…忻州恐难久持!若…若忻州一失,金贼铁骑沿滹沱河谷地南下…直扑太原…不过…不过三日之程!” 五日!三日!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时间差! 赵桓攥着信筒的手,猛地收紧!冰冷的皮筒几乎要被他捏碎!指缝间渗出的暗红血污,沿着筒身蜿蜒流下。 “忻州……” 他低语,声音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一丝…一丝令人心悸的疯狂,“守将是谁?” “忻州知州…崔忠!” 李纲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肯定,“此人…素称勇悍!然…然宁化军既破,忻州孤悬,无险可据!三万金骑,皆百战精锐!崔忠…崔忠纵有死志…恐…恐亦难支三日!” “三日……” 赵桓重复着这个数字,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昏黄的烛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或惊惶。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额角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跳动,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那双眼睛深处,翻涌的黑色风暴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某种临界点,凝聚成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寒芒!那寒芒之中,是滔天的怒火,是刻骨的仇恨,更是被逼到悬崖边缘、即将择人而噬的孤狼般的决绝! 他不再看地上的尸体,不再看脸色惨白的李纲。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了无边寒意的利刃,穿透暖阁的墙壁,穿透沉沉的宫阙,直刺向那风雪弥漫、铁蹄践踏的北方! 他攥着信筒,一步一步,踏过冰冷的地砖,走向御案。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压抑感。靴底沾染的血污,在地砖上留下一个个模糊的暗红脚印。 走到案前。他猛地将手中那支染血的皮筒,如同丢弃一块秽物般,“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堆积如山的奏章之上!粘稠的暗红血点瞬间溅满了明黄的奏本! “三日……”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惊雷炸响在这死寂的暖阁,“朕——给不了他三日!” 话音未落! 他猛地探手,一把抓起御案上那卷刚刚由李纲口述、他亲自朱批、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擢升种师道的诏书!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明黄绢帛,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李纲!” 赵桓的声音如同冰刀,斩向一旁僵立的兵部侍郎! “臣在!” 李纲浑身一震,猛地挺直脊梁,眼中那几乎被浇熄的火焰,在官家这决绝到近乎疯狂的姿态下,竟又被强行点燃! “此诏!” 赵桓将手中那卷明黄的诏书猛地递向李纲!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要撕裂一切的力度!“即刻誊录副本!用印!八百里加急!不!六百里!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直送延安府种师道之手!告诉他——”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李纲的耳膜,也凿进这沉沉的夜色: “太原若失!朕——亲提六师,与老将军——会猎于忻口!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八个字,如同八道惊雷,狠狠劈在李纲心头!也劈碎了暖阁内最后一丝犹豫和侥幸!这是赌咒!是血誓!是将整个大宋国运都押在太原城头的决绝! 一股滚烫的热血瞬间冲上李纲头顶!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被这八个字彻底焚毁!只剩下一种披肝沥胆、万死不辞的悲壮!他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伸出双手,如同接过千钧重担,死死攥住那卷还带着官家掌心余温和血迹的诏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臣——遵旨!” 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他猛地转身,甚至来不及行礼,抱着那卷如同燃烧着火焰的诏书,大步流星冲向门口!他的身影撞开那犹自灌入寒风的门帘,瞬间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急促而坚定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苑中迅速远去,如同擂响的战鼓! 暖阁内,再次只剩下赵桓一人。 还有地上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和那滩刺目的、不断散发着血腥气的暗红。 烛火在寒风中挣扎跳跃,光影在赵桓玄色的身影上明灭不定。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回御案上那支被摔在奏章堆里的、染血的皮筒。 他伸出手。那只曾批阅奏章、写下擢升诏令、也染满鲜血的手,此刻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稳定,再次握住了那冰冷的信筒。 “嗤啦——!” 一声刺耳欲聋的裂帛声,骤然撕裂了暖阁内短暂的死寂! 赵桓的手指,如同最锋利的铁钳,硬生生地撕裂了信筒上被血污浸透、早已脆弱不堪的皮封!动作粗暴而决绝! 破碎的皮屑和凝固的血块簌簌落下。 他从中抽出一卷同样被暗红浸染、边缘已经破碎不堪的素帛。 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将素帛抖开! 昏黄的烛光下,被血水晕染得字迹模糊、断断续续的急报,如同垂死者的呓语,展现在眼前: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戌时…金贼西路前锋粘罕…率精骑三万…绕道雁门侧翼…突袭宁化军城…守将…殉国…城…陷…贼屠城…火光冲天…尸横遍野…末将…崔忠…泣血顿首…率忻州残兵…据城死守…然贼势滔天…飞石如雨…云梯蔽空…南城…已塌数处…将士…伤亡逾半…粮草…箭矢…将尽…援…援兵…何在?!忻州…旦夕将破!太原…危如累卵!望…朝廷…速发援兵!迟…则…万…劫…不…复——!!!” 最后一个“复”字,被一大片暗红的血污彻底覆盖、晕染开,再也看不清笔画。只有那力透帛背、几乎要将素帛撕裂的笔锋,和那大片大片刺目惊心的血渍,无声地诉说着忻州城头那惨绝人寰的绝望与悲鸣! 赵桓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被血污吞噬的“复”字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暖阁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他自己沉重压抑、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声。 他脸上的肌肉,在昏暗中微微抽搐着。额角暴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紧抿的薄唇,线条冷硬得如同刀刻。那双眼睛深处,翻涌的黑色风暴彻底凝固,沉淀成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冰冷与死寂。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握着那份染血的、破碎的急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那素帛在他手中微微颤抖,仿佛承受着千钧之力。 然后。 在死寂之中,在摇曳的烛火之下,在脚下那滩无声蔓延的暗红血泊映衬之中。 赵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握着血帛的右手。 手臂的线条绷得死紧,如同拉满的强弓。 他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死寂骤然被一股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怒火取代!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孤狼濒死般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这声音是如此凄厉,如此绝望,如此暴戾!瞬间撕裂了暖阁内所有的死寂!也狠狠刺穿了福宁殿后苑沉沉的夜幕! 伴随着这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攥着血帛的右手,带着积压了两世的屈辱、仇恨、绝望和此刻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如同要将这污秽的噩耗连同这该死的命运一起彻底撕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御案坚硬冰冷的紫檀木桌面—— 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 不是手掌拍击桌案的声音!是骨骼与坚硬木料猛烈撞击的、令人牙酸的钝响! 那卷染血的素帛,在他掌心与桌面接触的瞬间,如同脆弱的蝶翼,被那沛然莫御的力量和狂暴的怒意—— “嗤啦——!嗤啦——!嗤啦——!” 彻底撕裂!粉碎! 无数染血的碎帛,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血色蝴蝶,猛地从他紧攥的指缝间迸射开来!带着温热的血点和冰冷的绝望,四散飞溅! 有的飘落在堆积如山的奏章上,如同血泪的印记。 有的粘附在冰冷的御案表面,像一块块凝固的伤疤。 更多的,如同纷飞的血色雪片,在昏黄的烛光中狂乱地飞舞、旋转,最终无力地飘落—— 飘落在那具残破的尸体旁,飘落在那滩不断扩大的、粘稠的暗红血泊之上。 碎帛浸入血泊,迅速被那浓稠的暗红吞噬、同化,再也分不清彼此。 赵桓的右手,依旧死死地按在冰冷的桌面上。指骨处传来钻心的剧痛,皮肉在巨大的冲击下破裂,新鲜的、更加鲜红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指缝,沿着御案光滑的紫檀木纹理,缓缓地、蜿蜒地流淌下来。 一滴。一滴。 砸落在桌面上,发出微不可闻却又清晰刺耳的“嗒…嗒…”声。 和地上那片无声蔓延的暗红,遥相呼应。 暖阁内,烛火疯狂摇曳,光影乱舞。 赵桓保持着那个砸击的姿势,微微佝偻着身体,肩膀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他低着头,散乱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线条冷硬到极致的薄唇,和那不断滴落鲜血的右手。 鲜血,顺着手腕,流进玄色的袍袖,将那象征帝王威仪的玄色,染得更深、更暗。 第7章 寒夜惊龙· 铁血丹心 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沉甸甸的巨石,死死压在北疆苍茫的黄土塬上。 风,不是汴京宫苑里那种带着湿寒的、钻骨入髓的阴风,而是裹挟着粗粝沙尘、如同无数细小刀片的朔风。它从遥远阴山的豁口里咆哮着冲出,掠过光秃秃的、如同巨人嶙峋脊背般的黄土高坡,卷起地面冻硬的雪沫和沙砾,狠狠抽打在延安府低矮、厚重的土城墙上,发出呜呜的、如同万鬼同哭的凄厉呼号。 城头刁斗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发出沉闷而断续的撞击声,仿佛随时会被这蛮横的力道撕扯下来。几点微弱的火把光芒在城楼箭垛间挣扎跳跃,如同风中残烛,勉强勾勒出垛口后如同铁铸般伫立的守军身影。他们裹着厚重的、早已辨不清原色的毛毡或皮裘,脸上蒙着粗布,只露出一双双警惕而麻木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外那片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的、危机四伏的莽原。甲胄上凝结的冰霜,在火把微光下泛着惨淡的白。 整座延安城,如同蛰伏在黑暗与寒风中的一头疲惫巨兽,在恶劣的边塞冬夜里,艰难地喘息着。 城东,经略安抚使司衙门。 与汴京宫阙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截然不同。这里,只有厚重、粗粝、实用。粗大的原木梁柱支撑着同样粗犷的屋顶,墙壁是用掺了麦秸的厚厚黄泥夯筑而成,抵御着无孔不入的严寒。厅堂内,没有熏香,只有浓烈的、混杂着皮革、汗臭、劣质灯油和土腥气的边塞气息。几盏粗陶油灯搁在巨大的条案上,豆大的火苗被门窗缝隙钻入的寒风撕扯得忽明忽灭,将墙壁上悬挂的巨大《陕西五路布防图》映照得光影斑驳,图上代表山川关隘的墨线在摇曳的光线下如同扭动的黑蛇。 条案后,一个身影端坐如松。 种师道。 须发皆已银白如雪,如同这北地最凛冽的寒霜。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的黄土塬地貌,每一道皱纹都沉淀着数十载金戈铁马的杀伐与沧桑。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此刻,这双眼睛正微微眯起,如同猎隼锁定猎物,紧紧盯着手中一份来自太原府的军报。昏黄的灯光下,他握着军报的手指,骨节粗大,布满厚厚的老茧和早已愈合的刀疤,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爹!” 一个同样魁梧、身着鄜延军制式铁甲、脸上犹带风尘之色的年轻将领,种谔,大步踏入厅堂。他解下沾满雪沫的头盔夹在腋下,声音洪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却难掩一丝忧色,“探马回报!雁门关外宁化军方向…昨夜火光冲天!斥候不敢近前,但…马蹄震动声,百里可闻!绝非寻常!” 种师道缓缓抬起头,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儿子年轻而焦灼的脸庞,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深沉的凝重。他将手中那份字迹潦草、语气仓皇的太原军报轻轻放在条案上,指关节在那句“金贼西路异动,宁化恐遭不测”上重重叩了两下。 “粘罕…” 老将军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磨刀石相互摩擦,带着一种洞穿战局的冰冷,“其志…在太原。宁化…只是开胃小菜。” 种谔眼中怒火一闪,猛地踏前一步,铁甲发出铿锵的碰撞声:“爹!太原若失,西路门户大开!金贼可沿汾水河谷长驱直下,直逼河中府!汴京危矣!我们……” 他急切地看着父亲,后面的话不言而喻——西军,尤其是他们鄜延、环庆的百战精锐,此刻正屯驻在延安、庆阳一带,离太原尚有数百里之遥! 种师道沉默着。昏黄的灯火在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沟壑显得更深,如同纵横的战场。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低矮粗犷的厅堂里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遮蔽了条案上的灯光。他走到那幅巨大的布防图前,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重重地点在代表太原府的墨点上,然后沿着汾水河谷一路向南划动,最终停在河中府的位置。 “粮草…” 老将军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如同背负着无形的山峦,“转运司那群蠹虫!入冬前答应的粮秣、箭矢、火器…至今只到了三成!鄜延、环庆、泾原、秦凤、熙河…五路近十万精锐!没有粮草,没有箭矢,如何开拔?如何驰援太原?!难道让儿郎们饿着肚子,拿着烧火棍去挡粘罕的铁浮屠?!” “砰!” 种谔一拳狠狠砸在身旁一根粗大的木柱上!木屑簌簌落下!他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该死!都该死!朝廷里那些只知争权夺利、贪生怕死的蠹虫!他们是要眼睁睁看着太原陷落!看着大宋亡国吗?!” 年轻将领的怒火如同压抑的火山,在粗犷的厅堂里激荡。 就在父子二人被这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笼罩,厅堂内气氛压抑得如同灌满铅水之时——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带着力竭破音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猛地撕裂了衙门外呼啸的寒风!也狠狠刺穿了厅堂内凝重的空气! 紧接着,是沉重、杂乱、踉跄得如同醉酒般的脚步声,伴随着铁甲疯狂撞击的刺耳哗啦声!由远及近,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直扑厅堂大门而来! 种谔脸色骤变,猛地按上腰间的刀柄!种师道霍然转身,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锐利如电,死死盯向那扇厚重的、被寒风撞击得嗡嗡作响的木门! “轰——!” 厅堂沉重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和一股长途奔袭后特有的、如同野兽般的狂暴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厅堂内几盏油灯的火苗被这狂风吹得疯狂摇曳,瞬间熄灭了大半!整个空间陷入更加昏暗的光影之中! 一个身影,如同从血池地狱里挣扎爬出的恶鬼,重重地、几乎是翻滚着扑倒在厅堂冰冷坚硬的土地上! 来人浑身浴血!沉重的铁甲早已破烂不堪,被暗红的血污、漆黑的泥泞和冻结的雪水泥浆糊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制式!胸甲上一道狰狞的凹痕,边缘翻卷着,露出里面模糊的血肉!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披散的乱发被凝固的鲜血和汗水黏成一绺绺,胡乱贴在额角、脸颊,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的一条手臂软软地垂着,显然已经折断,全靠另一只死死攥着半截断矛的手臂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彻底瘫倒。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每一次呼气都带出浓重的血沫和白色的雾气。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眶,如同濒死的困兽,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厅堂深处,那个如山岳般屹立的身影——种师道! “种…种帅……” 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生命最后的热气,“京…京师…八百里加急…御…御旨…到!”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血污,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却依旧死死撑着那半截断矛,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被血浸透、冰冷刺骨、散发着浓重死亡气息的明黄帛卷!那帛卷上,赫然沾染着大片大片暗沉的、尚未干透的血迹!更触目惊心的是——帛卷边缘,竟然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参差不齐的裂口!仿佛是被某种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撕裂! “陛…陛下…御笔…血…血诏…” 信使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不容置疑的威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种师道,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帛卷上那力透纸背、如同泣血般刺目的八个大字: “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最后一个“亡”字,如同耗尽了生命最后的余烬,化作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哀鸣,戛然而止! 信使的头颅,猛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土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鲜血,从他身下迅速洇开,在粗糙的泥地上蔓延成一滩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只有那半截断矛,依旧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支撑着那具再无声息的、残破的躯体。 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仅存的几盏油灯在狂涌而入的寒风中疯狂挣扎,明灭不定,将种师道和种谔投射在粗糙泥墙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远古巨神般庞大而扭曲。 那滩迅速蔓延的鲜血,倒映着摇曳的灯火,散发出妖异而绝望的光芒。 种谔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具残破的尸体,盯着那卷沾满血污、边缘撕裂的明黄帛卷,盯着那八个如同用鲜血书写的、触目惊心的大字!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城亡国亡!这是何等的决绝!何等的惨烈!汴京…汴京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转头看向父亲。 种师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高大的身躯在昏暗摇曳的光影中凝如铁铸。他脸上的肌肉,在跳动的光影下微微抽搐着,如同刀刻斧凿的沟壑被无形的力量扭曲。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死死地钉在地上那卷染血的帛卷上,钉在那八个泣血的大字上! 没有震惊,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凝重与肃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寒风的呼号,油灯的噼啪,和地上那滩暗红无声蔓延的轨迹。 不知过了多久。 种师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脚。 沉重的、包裹着厚实牛皮和铁片的军靴,踏过冰冷坚硬的地面,一步,一步,走向门口那具残破的、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躯体。靴底,踩在那滩粘稠、温热的暗红血泊边缘,发出轻微而粘腻的声响。 他在信使的尸体旁停下。微微俯下身。 没有去看那张被血污覆盖的、年轻而绝望的脸。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地锁定了那卷被信使用生命护送到此、沾染着帝王之血和信使之血的明黄帛卷。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刀疤、曾握过无数刀枪、也签署过无数军令的手。那只手,此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蕴含着千钧之力的稳定,穿过浓重的血腥气,握住了那冰冷的、被血浸透的帛卷。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帛卷边缘那道参差不齐的撕裂口。粗糙,冰冷,带着一种暴戾决绝的触感。 种师道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随即,猛地发力,将那卷染血的、撕裂的帛卷,从死者僵硬的手中,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他直起身。将那卷象征着大宋国运、浸透着血与火的诏书,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帛卷,温热的血污,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如同冰与火,灼烧着他历经沧桑的灵魂。 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门口那具尸体,那滩刺目的血泊,那洞开的、灌入刺骨寒风和浓浓血腥的大门。 他的目光,越过脸色惨白、犹自沉浸在巨大冲击中的种谔,直直地、如同两道凝聚了无边杀意的利剑,刺向厅堂墙壁上那幅巨大的、被昏暗光影笼罩的《陕西五路布防图》。 目光,精准地钉在了地图上,雁门关外,那象征着陷落的“宁化军”位置。 然后,一路向南,死死锁住了那被无数墨线拱卫的——太原府! “谔儿……” 种师道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生铁在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腥气和铁的冷硬,清晰地钻进种谔的耳膜,也如同战鼓般擂响在这死寂的厅堂: “擂鼓——聚将!” 第8章 寒夜惊龙·西军铁流 “咚——!” 第一声鼓响,沉闷,短促,如同垂死巨兽胸腔里最后的心跳,猛地撞碎了延安城头呼啸的寒风!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令人心悸的威压,瞬间压过了城楼刁斗的呜咽! “咚——!” 第二声紧随而至!更加沉重!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黄土夯筑的城墙上!墙根冻土缝隙里的残雪,簌簌落下! “咚!咚!咚!咚——!” 鼓点骤然加速!急促!狂暴!如同暴雨倾盆!如同惊雷炸裂!一声紧过一声,一声重过一声!不再是鼓槌敲击,而是裹挟着无边杀意和滔天怒火的铁拳,狠狠擂在紧绷的鼓面上!鼓声疯狂地在粗犷的厅堂里冲撞、回荡、放大!震得粗大的梁柱簌簌作响!震得条案上的粗陶油灯疯狂摇曳,灯油泼洒,火苗几近熄灭!震得墙壁上那幅巨大的《陕西五路布防图》哗啦作响,图上蜿蜒的墨线如同受惊的群蛇! 鼓声!聚将鼓! 沉寂了太久的延安城,如同被这狂暴的鼓点瞬间惊醒!沉睡的巨兽,睁开了猩红的眼睛! “种帅聚将——!” “种帅聚将——!!” “种帅聚将——!!!” 声嘶力竭的吼声,如同接力般,从经略安抚使司衙门那扇洞开的、灌入寒风和血腥的大门处炸响!随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点燃了整个死寂的军营!一道道粗粝、狂野、带着睡梦中被惊醒的暴躁和本能的杀气的吼声,此起彼伏,从城东、城西、城南、城北,从每一个营房、每一个哨所、每一个屯兵的土围子里爆发出来!吼声撕裂寒风,汇成一股狂暴的音浪,瞬间席卷了整个延安城! “种帅聚将——!!!” 整个城市,活了!以一种令人血脉贲张、头皮发麻的方式! “咴律律——!” 战马嘶鸣!如同龙吟!无数个马厩里,早已躁动不安的战马,被这狂暴的鼓声和吼声彻底点燃!它们暴躁地刨着蹄子,喷着粗重的白气,头颅高昂,铁蹄疯狂地撞击着围栏!整个大地仿佛都在它们的躁动下微微颤抖! “铿!铿!铿!” “哗啦!哗啦!” 铁甲碰撞!刀剑出鞘!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滚滚闷雷,从四面八方向着城东的经略安抚使司衙门疯狂汇聚!脚步声踏碎了冰冻的泥泞,踏碎了黎明前的死寂!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铁流! 厅堂内。 鼓声仍在疯狂咆哮!震耳欲聋! 种谔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所有的震惊、悲愤、无力感,瞬间被这熟悉的、象征着战争与集结的狂暴鼓点驱散!一股滚烫的、属于军人的铁血本能猛地冲上头顶!他双目赤红,猛地一跺脚,厚重的铁靴狠狠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爹!我去整军!” 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他看也不看地上那具残破的尸体和那滩刺目的血泊,猛地转身,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撞开那犹自灌入寒风和鼓声的大门,瞬间冲入门外那片被鼓声和吼声淹没的黑暗与混乱之中! 厅堂内,再次只剩下种师道一人。 还有地上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和那滩刺目的、在疯狂摇曳的油灯下反射着妖异光芒的暗红血泊。 鼓声如雷!吼声如潮!战马嘶鸣!铁甲铿锵! 这足以让任何人心神激荡、热血沸腾的战争序曲,在种师道耳中,却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壁。他高大的身躯依旧凝立如铁铸,背对着门口那具尸体,面朝着墙壁上那幅巨大的布防图。手中,紧紧攥着那卷染血的、撕裂的帛卷。那冰冷的触感和粘腻的血污,透过他布满老茧的手掌,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一路蜿蜒,死死缠绕住他跳动的心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鹰隼般的目光,穿透了厅堂内狂乱的光影,穿透了墙壁上纷乱的墨线,死死地钉在了地图上——太原府! 目光所及之处,仿佛看到了忻州城头箭如雨下,看到了粘罕的铁浮屠踏着尸山血海步步紧逼,看到了崔忠和那些残兵在绝望中挥舞着卷刃的刀剑…… “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他无声地翕动着嘴唇,重复着帛卷上那八个泣血的大字。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历经沧桑的灵魂深处! 时间,在狂暴的鼓点和巨大的心理压力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 沉重的、裹挟着寒风和浓烈血腥气的脚步声,如同汹涌的潮水,迅速逼近厅堂大门! 人影憧憧!铁甲铿锵! 种师道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凝重和死寂,在这一刻被一股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决绝战意彻底取代! 他攥着血诏的右手猛地高举!如同擎起一面染血的战旗! “进——来——!”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裹挟着数十年沙场磨砺出的、足以压过千军万马的恐怖威压,猛地从种师道胸腔里爆发出来!瞬间盖过了门外所有的喧嚣! 吼声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推开那扇洞开的木门! 汹涌的人流,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瞬间涌入这并不算宽敞的粗犷厅堂! 鄜延路兵马都监种谔!环庆路经略安抚使刘光世!泾原路都钤辖曲端!秦凤路副都总管吴玠!熙河路骁将韩世忠!还有数十名披挂整齐、杀气腾腾、脸上犹带睡痕或酒气、眼神却瞬间被点燃的营指挥使、军都头! 铁甲!铁甲!还是铁甲!冰冷的甲叶在昏暗摇曳的油灯下反射着幽冷的寒光!沉重的铁靴踏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轰鸣!浓烈的汗臭、皮革味、铁锈味和长途奔袭后的尘土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将那血腥味都压了下去!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或粗犷、或精悍的脸庞,此刻都写满了惊疑、凝重,以及被强行点燃的战意!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数道利箭,瞬间聚焦在厅堂中央,那个如山岳般屹立、手中高举染血帛卷的身影之上! 种师道冰冷如铁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被铁血浸染的脸庞。他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冰面上摩擦,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都…看…清…了…” 他猛地将那卷染血的、撕裂的帛卷,如同丢弃一块秽物,又如同展示一件圣物,狠狠地摔在面前巨大的条案之上! “啪——!” 一声闷响!帛卷在案上摊开!那刺目的明黄底色上,大片大片暗沉粘稠的血污,如同狰狞的伤疤!边缘那道参差不齐的撕裂口,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而那八个力透帛背、如同用生命和鲜血书写的、触目惊心的大字—— 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如同八道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在所有将领的瞳孔深处! “轰——!” 整个厅堂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瞬间炸开了锅! “血诏?!” “城亡国亡?!” “汴京…汴京出什么事了?!” “金狗!是金狗打过来了?!” 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怒吼声!如同沸腾的开水!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每一个将领!刘光世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曲端双目圆瞪,手按刀柄,指节发白!吴玠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那血字!韩世忠猛地踏前一步,眼中怒火如同实质! 种谔站在最前列,看着那血诏,看着父亲如山岳般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化为燃烧的战意! “肃静——!” 种师道再次怒吼!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刮过每一个将领惊疑不定的脸,“都看清楚了?!这是官家的血!是信使的血!是忻州城头、太原城下,我大宋将士正在流的血!” 他猛地指向地上那具残破的、早已冰冷的信使尸体,指向那滩刺目的、还在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暗红血泊! “他!从汴京!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用命!送来的!不是求援!是血诏!是国殇!!!”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悲怆和滔天的怒火,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 “粘罕!三万铁骑!已破宁化!屠城!忻州!旦夕将破!太原!危在旦夕!!!” 每一个地名,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将领们的心头!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血腥! “粮草呢?!他娘的转运司的粮草呢?!” 环庆路刘光世猛地吼了出来,脸上肌肉扭曲,“没粮!没箭!让兄弟们拿什么去挡粘罕的铁浮屠?!拿命去填吗?!” “填?!” 种师道猛地转头,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刘光世!那目光中的寒意和杀意,让久经沙场的刘光世都感到一阵心悸!“刘光世!你告诉老子!我们西军的命!值不值钱?!值不值这大宋的江山?!” 他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无边的压迫感,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每一个将领的耳膜: “值!太他妈值了!可光靠命填!填得平金贼的贪得无厌吗?!填得回我汉家河山吗?!” 他猛地一掌,重重拍在那幅巨大的《陕西五路布防图》上!整个条案都为之震动! “看看!都睁大眼睛看看!” 他的手指,带着一种狂野的力度,重重戳在太原府的位置,然后一路向南,狠狠划过汾水河谷!“太原若失!粘罕铁骑顺流而下!河中府能守几日?!河中若失!金贼东西两路合围汴京!我大宋!还有几日可活?!嗯?!” 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扫过每一个将领的脸:“到了那时!你们!你们的妻儿老小!还有这延州的父老乡亲!还有这大宋的万里河山!都他妈得给金贼当牛做马!当猪当狗!!!” “轰——!” 巨大的屈辱和滔天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在每一个西军将领的胸膛里炸开!所有的迟疑、所有的抱怨、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亡国灭种之危彻底焚毁! “杀金狗——!” 种谔第一个嘶吼出声,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 “杀——!!!” 韩世忠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锋在昏暗的油灯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 “杀!杀!杀——!!!” 数十名将领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齐声怒吼!吼声汇聚成一股狂暴的声浪,几乎要掀翻这粗犷厅堂的屋顶!铁甲铿锵!刀剑出鞘的寒光连成一片! 种师道看着眼前这群被彻底点燃、如同出闸猛虎般的西军将领,眼中那深沉的死寂终于被一股决绝的火焰取代!他猛地抓起条案上那卷染血的帛卷,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面染血的战旗! “好!” 炸雷般的吼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 “鄜延军!环庆军!所有能上马的!即刻整装!一人双马!带足五日干粮!箭矢能带多少带多少!” “种谔!” “末将在!” 种谔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你为先锋!率本部轻骑!给我星夜兼程!直扑太原!记住!” 种师道的声音如同冰刀,狠狠扎进种谔的耳膜,“老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钻山沟!趟冰河!哪怕把马跑死!把人累死!也得在粘罕合围太原之前!给老子把兵锋——插到太原城下!” “末将——遵令!!!” 种谔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没有任何废话,猛地抱拳,转身如同旋风般冲出厅堂! “刘光世!曲端!” “末将在!” 两人齐声应诺! “环庆、泾原步军主力!紧随其后!给老子用两条腿跑出四条腿的速度!粮草辎重!老子亲自押后!沿途州府,胆敢延误一粒粮!一支箭!老子先砍了他!再砍转运使!” “末将遵令——!” “吴玠!韩世忠!” “末将在!” 两个年轻骁将眼中战意熊熊! “熙河、秦凤骑军!随本帅中军行动!为大军后翼!沿途收拢溃兵!征发粮秣!但有敢趁乱劫掠、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末将遵令——!” 一道道军令,如同冰冷的铁流,从种师道口中迸发而出!清晰!决绝!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与时间赛跑、向死而生的疯狂! “都听清楚了?!” 种师道最后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听清楚了——!!!”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那还杵着等开饭吗?!” 种师道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条案!沉重的条案轰然翻倒!堆积的军报、令箭、粗陶油灯稀里哗啦摔了一地!灯油泼洒,瞬间被地上的血泊浸染,燃起一小片幽蓝跳跃的火苗! “给老子——滚!!!” “喏——!!!” 数十名将领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推出,轰然转身!铁甲铿锵!脚步如雷!带着滔天的杀意和无畏的决绝,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汹涌地冲出厅堂大门,瞬间汇入门外那片被战鼓、嘶吼、马蹄声彻底点燃的、混乱而狂暴的战争洪流之中! 厅堂内,瞬间空荡。 只剩下翻倒的条案,泼洒的灯油,燃烧的幽蓝火焰,地上那滩刺目的血泊,以及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还有,依旧凝立在原地,如同亘古磐石的种师道。 他缓缓弯下腰。那只布满老茧和刀疤的手,伸向地上那盏被踢翻、灯油泼洒却依旧倔强燃烧着的粗陶油灯。幽蓝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他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的脸。 他端起油灯。 昏黄摇曳、带着幽蓝边缘的火光,照亮了他脚下那片粘稠的、混合着灯油和血污的暗红。 也照亮了那卷被他再次捡起、紧紧攥在手中的染血帛卷。 “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他低语着,声音沙哑低沉,如同古老的战歌。 然后,他猛地转身! 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一步踏出这血腥弥漫的厅堂! 门外,寒风凛冽如刀! 天边,终于撕开了一丝微弱的、惨淡的鱼肚白。 在这微弱的天光下,整个延安城东,已是一片沸腾的、钢铁的海洋! 无数黑色的、棕色的、栗色的战马被从马厩中牵出,暴躁地喷着白气,铁蹄不安地刨着冻土!骑士们沉默而迅疾地翻身而上!铁甲在晨曦中泛着冰冷的幽光!长矛如林!弓弩上弦!一张张被风霜和战火刻下印记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种表情——冰冷的杀意,和赴死的决绝! 没有喧哗!没有鼓噪!只有战马粗重的喘息!铁甲铿锵的碰撞!兵刃出鞘的轻吟!汇成一股低沉而恐怖的战争轰鸣! 种谔一马当先!他身后,是数百名同样沉默如铁的鄜延军轻骑!如同出鞘的黑色利箭!箭簇,直指北方! 种师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衙门口的高阶之上。 他手中那盏粗陶油灯,在凛冽的寒风中疯狂摇曳,却倔强地燃烧着。 他高高举起那卷染血的帛卷!如同举起一面染血的战旗!迎着东方那抹惨淡的曙光! “西军——!”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裹挟着数十年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和无边悲怆,如同龙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响彻在每一个西军将士的耳畔! “开拔——!!!” “吼——!!!” 回应他的,是数千铁骑压抑到极致后骤然爆发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怒吼! “驾——!” 种谔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狂飙而出! “驾!驾!驾——!” 铁流!真正的钢铁洪流!瞬间启动! 数千匹战马同时发力!铁蹄践踏着冻土!如同密集的、狂暴的惊雷滚过大地!整个延安城都在马蹄的轰鸣中颤抖!泥泞的雪沫混合着冻土碎块,被狂暴的铁蹄高高扬起!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灰黄色的烟尘! 烟尘之中!铁甲如林!寒光闪烁!如同一条沉默而狂暴的黑色巨龙!撕裂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带着滔天的杀意和无畏的决绝!裹挟着那卷染血的诏书!向着北方!向着那片被粘罕铁蹄践踏、被血与火笼罩的死亡之地—— 太原! 狂飙而去! 种师道站在高阶之上,手中油灯的火苗在铁骑卷起的狂风中疯狂摇曳,几近熄灭。他高大的身影在漫天烟尘和微弱晨光中凝如铁铸,鹰隼般的目光穿透烟尘,死死锁定北方。 风,卷起他银白的须发,如同战旗猎猎。 第9章 血沃太原· 黑潮与雪原 风,不再是汴京宫苑里那种带着湿寒的钻骨阴风,而是裹挟着粗粝沙尘、如同无数细小冰刀的朔风。它从雁门关外阴山的豁口里咆哮着冲出,掠过光秃秃的、如同巨人嶙峋脊背般的黄土高坡,卷起地面冻硬的雪沫和沙砾,狠狠抽打在太原府那饱经风霜、早已被战火熏黑的城墙上,发出呜呜的、如同万千冤魂同哭的凄厉呼号。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不是轻柔的雪片,而是密集的、坚硬的雪粒子,被狂风裹挟着,如同无数淬毒的银针,铺天盖地,狠狠砸在冰冷的城砖上,砸在冻得发硬的泥地上,砸在城上城下所有生灵的身上、脸上!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视野被压缩到极限,十步之外,便是风雪肆虐的迷障。 太原城头。 昔日高大的城楼早已被金军巨大的石炮砸得千疮百孔,坍塌了大半,断裂的梁木和破碎的瓦砾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如同巨大的坟冢。垛口处,箭孔密布,凝固的暗红血迹与肮脏的雪泥混合在一起,在刺骨的寒风中冻成了冰坨。几面残破不堪、勉强能辨认出“宋”字和“张”字的旗帜,如同垂死的伤兵,在狂风暴雪中无力地挣扎、抖动,发出裂帛般的悲鸣。 城墙上,人影稀疏。 守军如同从地狱血池里爬出的泥偶,身上破烂的皮甲、棉袄早已被血污、泥泞和冰霜糊满,几乎看不出原色。他们蜷缩在残破的垛口后,或是倚靠着冰冷刺骨的城砖,眼神麻木而绝望。许多人身上胡乱缠着肮脏的、渗出暗红的布条,那是简陋到极致的包扎。粗重的、带着白气的喘息此起彼伏,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冻得发紫、布满裂口的手,死死攥着卷了刃的刀,或是只剩下半截的长矛,指关节僵硬得几乎无法弯曲。 寒风卷着雪粒子,如同鞭子般抽打着他们裸露的皮肤,带走最后一丝体温。饥饿,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们的五脏六腑。城内的粮食早已告罄,树皮、草根、甚至是煮过的皮甲……一切能塞进肚子的东西都被搜刮殆尽。绝望的气息,比这酷寒的风雪更冷,更深入骨髓,弥漫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城楼废墟的最高处,一个身影挺立如松。 张孝纯。 身上的绯色官袍早已破烂不堪,被暗红的血污和黑色的烟灰覆盖,如同披着一件褴褛的战旗。花白的须发被风雪和汗水黏结在一起,凌乱地贴在额角、脸颊。脸上布满了被寒风和战火刻下的深深沟壑,嘴唇干裂发紫,渗着血丝。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眸子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那火焰,在漫天风雪和死寂绝望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倔强! 他左手紧紧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剑鞘早已不知去向,剑刃上布满缺口和暗红的血锈。右手拄着一杆折断的长枪,枪杆深深插入脚下的瓦砾和冻土之中,支撑着他摇摇欲坠却依旧不肯倒下的身躯。寒风撕扯着他单薄的袍袖,露出下面同样被血污浸透的臂膀。 他的目光,穿透狂舞的风雪,死死钉在城外那片被灰白混沌笼罩的、如同巨大坟场的旷野上。 那里,是金营。 连营!看不到尽头的连营!如同一片巨大的、蠕动着的黑色毒瘤,死死吸附在太原城下!密密麻麻的毡帐、鹿砦、望楼,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旌旗如同招魂的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更远处,风雪稍歇的间隙,能看到一片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巨大阴影——那是金军攻城器械的集结地!鹅车!洞子!巨大的石炮!如同蛰伏在风雪中的狰狞巨兽,随时准备再次露出獠牙!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呛咳猛地从张孝纯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佝偻下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猛地捂住嘴,摊开手掌时,掌心赫然是一小滩刺目的暗红! “府尊!” 旁边一个同样浑身浴血、脸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刀疤的副将惊呼出声,连忙上前想要搀扶。 张孝纯猛地一挥手,阻止了副将。他直起身,用袖口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依旧死死钉着城外那片令人窒息的黑色。那目光深处,除了不屈的火焰,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近乎绝望的疲惫。 “援兵……” 他嘶哑的声音在风雪中断断续续,如同砂纸摩擦,“忻州……崔忠……撑了三日……三日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泣血般的悲怆,“朝廷……朝廷的援兵……究竟在何处?!” 副将沉默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也只剩下麻木和绝望。忻州陷落的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几乎压垮了所有人的神经。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低沉、苍凉、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从地狱深渊吹响的丧钟,猛地撕裂了城外风雪呼啸的呜咽!瞬间压过了太原城头所有粗重的喘息和绝望的低语! 这号角声!不是宋军的!是金军的!是粘罕大军总攻的号令! 张孝纯瞳孔骤然收缩!按在剑柄上的左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来了! 城墙上所有残存的守军,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绷紧了身体!麻木的眼神被巨大的恐惧取代!握着残破兵刃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呜——呜——呜——!!!” 号角声连绵不绝!一声紧过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如同催命的魔咒! 城外那片巨大的、蠕动着的黑色毒瘤,瞬间沸腾了! 风雪迷障之中,无数黑色的身影如同潮水般涌出营寨!汇聚!列阵!刀枪如林!寒光在混沌的灰白中闪烁!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压过了风声!压过了雪落声!汇成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轰鸣! 黑色的浪潮!死亡的浪潮!裹挟着无边的杀意和毁灭的气息,缓缓地、却又无可阻挡地,朝着太原城那伤痕累累的躯体,汹涌而来! 张孝纯看着那在风雪中不断逼近、越来越清晰的黑色浪潮,看着那浪潮前端高高扬起的、闪烁着嗜血寒光的弯刀,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决绝猛地涌上心头!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布满缺口的佩剑!剑锋直指城下汹涌的黑色狂潮!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撕裂喉咙的咆哮: “大宋——!!!” 声音嘶哑!破碎!却如同垂死孤狼最后的悲鸣,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点燃了城头残存将士心中最后一丝血性! “死战——!!!” “死战——!!!” 零星的、嘶哑的回应在城头各处响起!如同风中残烛!守军们挣扎着,用冻僵的手抓起身边的武器,弓弩手颤抖着拉开几乎冻住的弓弦,将所剩无几的、甚至带着锈迹的箭矢搭上!眼中燃烧着绝望的火焰! 黑色的浪潮越来越近!已能看清前排金兵狰狞的面孔!听到他们野兽般的嘶吼!闻到那浓烈的、混杂着皮革、汗臭和血腥的死亡气息! 风雪!号角!杀声!脚步声!汇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 张孝纯死死攥着剑柄,剑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闭上眼,准备迎接那最后、最惨烈的撞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太原城即将被黑色狂潮彻底吞没之际—— “轰隆隆隆——!!!” 一阵低沉、厚重、由远及近、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雷!猛地从南面!从风雪呼啸的混沌深处!以一种极其突兀、极其狂暴的姿态,狠狠撞碎了金军进攻的号角和脚步!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这声音……不是雷声! 是马蹄声! 是成千上万匹战马同时狂奔!铁蹄践踏冻土!如同密集到极致的、狂暴的惊雷滚过大地! 整个战场!无论是城头绝望的守军,还是城下汹涌的金兵,所有人的动作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无数道惊愕、茫然、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声音传来的南面! 风雪迷障的南缘! 那片被灰白混沌笼罩的、死寂的雪原尽头! 一点! 两点! 十点!百点!千点! 无数幽冷的、凝聚着无边杀意的寒光!如同从地狱深渊骤然睁开的恶魔之瞳!穿透了狂舞的风雪!刺破了混沌的迷障! 寒光在急速放大!凝聚! 紧接着,一片巨大的、沉默的、如同从地狱熔岩中奔涌而出的黑色铁流!以一种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恐怖姿态!骤然撕裂了风雪构成的灰白幕布!悍然闯入这片血腥的战场! 铁流!真正的钢铁洪流! 最前方!一面残破不堪、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依旧倔强挺立的黑色大纛!旗面上,一个巨大的、用浓烈朱砂书写的“种”字,在风雪中如同燃烧的鲜血!刺目!惊心! 大纛之下!种谔一马当先! 他身上的黑铁重甲早已被泥泞、雪沫和暗红的血污糊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冷硬光泽。头盔下的脸庞布满风霜和疲惫,嘴唇干裂出血,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如同两团燃烧的、永不熄灭的黑色火焰!死死锁定着前方那片汹涌的黑色金兵浪潮!锁定着浪潮之后,那座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伤痕累累的太原城! 他身后!是沉默的黑色狂潮! 数千匹同样疲惫却依旧狂暴的战马!喷着粗重的、如同白龙般的鼻息!铁蹄疯狂地践踏着冻土!卷起漫天雪尘!马背上的骑士!如同一个个从九幽深渊爬出的铁血魔神!人人重甲!长矛如林!冰冷的矛尖在风雪中闪烁着死亡的寒芒!弓已上弦!弩已张机!锋利的箭簇斜指苍穹! 没有呐喊!没有嘶吼! 只有战马粗重的喘息!铁蹄践踏大地的恐怖轰鸣!铁甲铿锵碰撞的死亡交响!汇成一股低沉而狂暴的、足以令天地失色的战争风暴!以一种一往无前、有死无生的决绝姿态!如同沉默的黑色巨浪!朝着金军进攻队列那毫无防备的侧翼!朝着那片蠕动的黑色毒瘤最脆弱的腰肋—— 狠狠地! 狂暴地! 撞了过去!!! 第10章 血沃太原· 种字大纛 “轰隆隆隆——!!!” 那不是雷霆!是成千上万匹战马同时踏碎大地!是钢铁的洪流碾过冻土!是沉默的、凝聚着无边杀意的战争风暴撕裂风雪!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大地震怒般的恐怖轰鸣,狠狠撞碎了战场原有的节奏!如同巨锤砸进粘稠的血池,瞬间激起滔天狂澜! 太原城头。 张孝纯保持着拔剑指天的姿势,僵硬如石雕。那声“大宋死战”的悲鸣还卡在撕裂的喉咙深处。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大!死死地钉在南面那片被风雪撕裂的混沌之中! 一点!两点!十点!百点!千点! 幽冷的、凝聚着无边杀意的寒光!如同地狱深渊骤然睁开的恶魔之瞳,穿透风雪,刺破迷障! 紧接着—— 黑色!沉默的、狂暴的、如同从九幽熔岩中奔涌而出的黑色铁流!骤然撕裂灰白幕布!悍然闯入这片绝望的血色炼狱! 那面残破的、在狂风中猎猎狂舞的黑色大纛!那个巨大如斗、用浓烈得如同燃烧鲜血书写的“种”字!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狠狠劈进了张孝纯几乎枯竭的眼瞳深处! “种……种……” 他干裂出血的嘴唇哆嗦着,喉头滚动,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一股滚烫的、混合着狂喜、悲怆和难以置信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强撑的意志!握剑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柄布满缺口的佩剑,“当啷”一声脱手坠地,砸在冰冷的瓦砾上! “种家军——!!!” 旁边的刀疤副将猛地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带着哭腔的狂吼!这吼声如同点燃了引信!瞬间引爆了城头死寂的火山! “援兵!援兵到了——!!!” “是西军!是种家的大旗——!!!” “种帅!种帅来救我们了——!!!” 麻木!绝望!瞬间被这从天而降的黑色狂潮冲得粉碎!守军们如同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他们挣扎着,嘶吼着,用冻僵的手疯狂拍打着冰冷的城垛!有人泪流满面,有人仰天狂啸!那濒死的麻木眼神,被一种近乎癫狂的、绝处逢生的狂喜取代!残存的、微弱的士气,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汇成一股微弱却足以撼动人心的声浪: “万胜——!!!” “万胜——!!!” 城下,汹涌向前的金军黑色浪潮,出现了致命的凝滞! 前排冲锋的金兵,那狰狞嗜血的面孔上,瞬间爬满了惊愕、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们冲锋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甚至出现了小范围的混乱!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转向侧翼!那恐怖的马蹄声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他们的心坎上! “呜——呜——呜——!!!” 金军后方,急促而尖锐的号角声疯狂响起!试图重新稳住阵脚!指挥变阵!然而,太迟了! 种谔一马当先! 他胯下的黑色战马,口鼻喷吐着灼热的白龙,四蹄翻飞,踏碎冻土,卷起雪尘!冰冷的头盔下,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死死锁定着前方金军浪潮那因为惊愕而微微混乱的侧翼!锁定着那片黑色毒瘤最脆弱、最柔软的腰肋! 距离!在狂暴的铁蹄下飞速缩短!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金军侧翼的弓箭手慌乱地调转方向,试图张弓搭箭!长矛手仓促地竖起如林的长矛!盾牌手拼命想要组成一道薄弱的防线! “弩——!!!” 种谔猛地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杀意!瞬间穿透了铁蹄的轰鸣! “嗡——!!!”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颤声骤然响起!紧随种谔冲锋的数百名鄜延军重骑,几乎在同时扣动了手中神臂弩的悬刀!冰冷的弩臂在风雪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数百支闪烁着死亡寒芒的破甲重箭,如同从地狱升起的黑色蜂群!带着凄厉的尖啸!撕裂风雪!划出致命的弧线!狠狠砸向那片仓促结阵的金军侧翼! “噗嗤!噗嗤!噗嗤!” “啊——!” 沉闷的穿透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声!瞬间在金军阵中爆发!薄弱的皮盾如同纸糊般被洞穿!铁甲在破甲重箭面前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试图张弓的弓箭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栽倒!刚刚竖起的矛林瞬间被撕开无数缺口!鲜血如同喷泉般在混乱的金军阵中迸射开来!染红了冰冷的雪地! 箭雨洗礼的缺口处,瞬间一片血肉模糊的混乱! 就是现在! “杀——!!!” 种谔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绪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纯粹的杀意!他猛地一夹马腹!将马速催到极致!如同离弦的黑色闪电!一头扎进了那刚刚被箭雨撕开、还未来得及合拢的缺口! 他身后的数千铁骑,如同被点燃的黑色火药桶!压抑已久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战吼,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汇成一股足以撕裂苍穹的狂暴声浪! “杀金狗——!!!” “杀——!!!” 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混乱的金军头上! 铁流!真正的钢铁洪流!瞬间撞入了金军的血肉之躯!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不是一声!是无数声撞击叠加在一起的恐怖轰鸣! 如同黑色的熔岩巨浪,狠狠撞上了金色的礁石! 最前方的种谔,手中的长槊如同毒龙出洞!借着战马狂暴的冲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贯入一名试图举盾格挡的金军百夫长胸膛!“咔嚓!” 坚硬的胸骨如同朽木般碎裂!长槊的锋刃透背而出,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那百夫长甚至来不及惨叫,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离地飞起,狠狠砸入身后的人群! 他身侧的重骑,如同巨大的攻城锤!沉重的披甲战马狠狠撞上金军仓促竖起的盾牌!木屑混合着碎裂的骨肉四散飞溅!盾牌手连人带盾被撞飞出去!后面的长矛手来不及反应,便被狂暴的战马撞翻、践踏!沉重的铁蹄踏过血肉之躯,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长矛如林!疯狂攒刺!借着马速,锋利的矛尖轻易撕开皮甲,贯穿血肉!金兵被高高挑起!如同破败的玩偶般甩飞出去! 刀光如雪!疯狂劈砍!重骑兵手中的长柄战刀、厚背砍刀,借着战马的冲力,每一次挥落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残肢断臂!破碎的头颅!伴随着凄厉的惨嚎和飞溅的鲜血,在冰冷的空气中狂舞! 西军的铁蹄!如同狂暴的碾轮!无情地碾过金军仓促组成的侧翼防线!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凝固的牛油!瞬间犁开一道宽大而血腥的通道!通道两侧,是堆积的尸体和惊恐溃散的金兵! 黑色的狂潮,一往无前!凿穿!再凿穿!朝着金军大营的纵深!朝着那攻城器械集结的方向!狂暴突进! “挡住他们!给我挡住——!!!” 金军后阵,一个身披华丽金狼皮裘、头戴鹰翎铁胄的魁梧身影,粘罕,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脸上的狞笑早已被惊怒取代!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太原城即将陷落的最后关头,会杀出这样一支沉默而狂暴的黑色铁骑!更没想到,对方的目标如此精准狠辣!直指他攻城器械的心脏! “亲卫队!压上去!拦住那杆‘种’字旗!” 粘罕的弯刀狠狠指向在混乱战场上如同黑色箭头般突进的种谔和他那面猎猎飞舞的“种”字大纛!“不惜代价!砍倒那杆旗!砍下那个宋将的头!” “呜——呜——呜——!!!” 更加凄厉的金军号角声疯狂响起!试图调动后阵的精锐进行围堵! 然而,晚了! 种谔和他麾下的铁骑,已经彻底冲乱了金军进攻的阵型!凿穿了侧翼!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金军大营柔软的腹部! 他们距离那片巨大的攻城器械集结地,已经不足百步! “火油罐——!!!” 种谔再次发出炸雷般的咆哮!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依旧清晰可闻! 数十名紧随他身后的重骑,猛地从马鞍旁摘下早已准备好的、用厚厚油布包裹的陶罐!罐口塞着浸透油脂的布条!他们用火折子点燃布条!手臂猛地抡圆! “呼!呼!呼!” 数十个燃烧着火焰的陶罐,如同流星火雨,带着死亡的呼啸,狠狠砸向那片巨大的阴影——金军的攻城器械阵地! “轰——!!!” “轰!轰!轰——!!!” 陶罐碎裂!粘稠的黑火油瞬间泼洒开来!遇到明火,猛地爆燃! 冲天而起的烈焰!瞬间吞噬了离得最近的一架巨大鹅车!木质结构在油脂的助燃下发出噼啪爆响!火焰如同贪婪的巨蟒,沿着粗大的原木疯狂蔓延!舔舐着覆盖其上的生牛皮!浓烟滚滚!直冲风雪弥漫的阴沉天幕! 紧接着是旁边的洞子!巨大的、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木棚!同样被泼洒的火油点燃!瞬间化作巨大的火炬!里面堆积的柴草、引火之物被点燃,发出更加猛烈的爆炸和燃烧!火光映红了周围金兵惊恐扭曲的脸! 更远处的石炮阵地也遭了殃!虽然石炮主体是石料,但固定用的木架、绞盘、绳索同样易燃!被飞溅的火油点燃!操作石炮的金兵惊叫着四处奔逃!整个攻城器械阵地,瞬间陷入一片火海!烈焰熊熊!浓烟蔽空!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 “好——!!!” 太原城头,爆发出更加震耳欲聋的狂吼!张孝纯看着那片在风雪中熊熊燃烧、照亮了半边阴沉天空的金军器械阵地,看着那如同无头苍蝇般在金营中左冲右突、制造着巨大混乱的黑色铁流,看着那面在烈焰和浓烟映衬下依旧倔强飞舞的“种”字大纛!一股滚烫的热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雪水,汹涌而下! 他猛地弯腰,捡起地上那柄脱手的佩剑!布满缺口的剑刃直指城下混乱的金营!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发出泣血般的嘶吼: “开城门——!!!” “随种将军——杀金狗——!!!” “杀——!!!” 早已被点燃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如同困兽般的怒吼!沉重的、布满刀痕箭孔的太原城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残存的守军,如同决堤的洪水,挥舞着卷刃的刀枪,拖着疲惫饥饿的身躯,带着无尽的仇恨和刚刚燃起的希望,嚎叫着,从城门洞中汹涌而出!如同愤怒的蚁群,扑向城外那片混乱的战场!扑向那片被黑色铁流搅动、被烈焰浓烟笼罩的死亡之地! 战场!彻底沸腾! 黑色的铁流在凿穿!在焚烧!在制造混乱! 金色的浪潮在惊怒!在溃散!在试图围堵! 赤色的火焰在升腾!在吞噬!在照亮这修罗地狱! 还有那从城门涌出的、如同扑火飞蛾般的太原守军! 风雪!号角!杀声!惨嚎!战马的嘶鸣!兵刃的碰撞!烈焰的爆裂!汇成一片末日交响! 而在这一切混乱与血腥的中心! 那面残破的黑色“种”字大纛,依旧在狂舞的风雪、弥漫的硝烟、喷溅的鲜血中,倔强地、狂暴地、一往无前地—— 向前!突进! 第11章 血沃太原· 老帅擎旗 风雪更狂! 燃烧的金军器械阵地腾起的浓烟与火光,被肆虐的狂风撕扯、揉碎,混合着漫天飞舞的雪沫和冻土碎屑,形成一片混沌而污浊的灰黄色烟瘴,笼罩了整个太原城下的修罗场。烟瘴之中,人影幢幢,如同鬼魅!厮杀声!惨嚎声!战马的悲鸣!兵刃的碰撞!烈焰的爆裂!汇成一片令人疯狂的地狱交响! 种谔率领的黑色铁流,如同烧红的尖刀,在粘罕大营的腹地反复穿刺!每一次凿穿,都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但那柄尖刀,终究被越来越多的、疯狂涌来的金兵缠住!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冲势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围死他们!围死这些宋狗!” 粘罕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兽,在混乱的战场上空回荡。他麾下最精锐的铁浮屠重骑终于集结完毕,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开始从侧翼挤压种谔的骑阵!同时,无数悍不畏死的拐子马(轻骑)如同跗骨之蛆,环绕着西军铁骑,用精准的箭矢和刁钻的劈砍,不断消耗着他们的力量! 黑色铁流的锋锐,正在被一点点磨平!速度的丧失,对于重骑兵而言,就是死亡的开始! “将军!左翼!铁浮屠压上来了!” 一名浑身浴血的亲兵嘶吼着,手中长矛狠狠捅穿一个扑上来的金兵喉咙! 种谔头盔下的脸庞溅满血污和泥浆,他猛地挥刀劈开一支射向面门的冷箭,刀锋在铁甲上擦出一溜火星!他抬眼望去,只见左侧烟瘴之中,那片如同钢铁洪流般的沉重黑影,正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缓缓压来!沉重的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而前方,涌来的金兵仿佛无穷无尽! 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箍,瞬间勒紧了他的心脏!他身后的铁骑,人疲马乏,箭矢早已耗尽,冲势已竭!再这样下去,用不了一炷香,这柄插入敌腹的尖刀,就会被生生折断!绞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苍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从大地深处升起!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威压,猛地撕裂了战场喧嚣的风雪和厮杀!压过了粘罕的咆哮!压过了铁浮屠沉重的马蹄! 这号角声!不是金军的!更不是太原守军的!是西军的!是西军主力进军的号角! 声音!来自南面!那片混沌烟瘴的深处! 种谔猛地一震!如同濒死之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紧接着! “轰隆隆隆——!!!” 大地!再次开始震颤! 这一次的震颤!不再是单一的、狂暴的骑兵冲锋!而是沉重!整齐!如同无数面巨鼓同时擂响!带着一种排山倒海、碾碎一切的磅礴力量!由远及近!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威势,狠狠撞击着整个战场! 烟瘴的南缘!那片被风雪和硝烟笼罩的混沌! 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 一排!两排!三排! 无数面巨大的、沉重的盾牌!如同从地狱熔岩中升起的黑色礁石!骤然刺破烟瘴!出现在战场边缘! 盾牌!高达丈余!厚如门板!边缘包裹着冰冷的铁皮!盾面之上,用浓烈的朱砂描绘着狰狞的狴犴兽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之口! 盾牌之后!是密密麻麻!如同钢铁森林般竖起的丈八长矛!冰冷的矛尖斜指前方!闪烁着死亡的寒光!矛杆粗壮,握在无数只粗粝、布满老茧、稳如磐石的手中! 再之后!是层层叠叠!如同沉默山岳般的步兵方阵!人人身披厚重的步人甲!铁盔下的脸庞被烟尘覆盖,只露出一双双冰冷、麻木、却又蕴含着无边杀意的眼睛!他们的脚步沉重而整齐,每一次踏落,都如同巨锤砸地!汇成那令大地颤抖的恐怖轰鸣! “虎——!” 一声低沉、短促、如同闷雷滚过天际的怒吼!从这钢铁森林般的步阵深处爆发出来!不是数千人的声音,而是数万人压抑到极致后骤然迸发的、如同实质的声浪!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虎——!!!” 吼声再起!更加雄浑!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 “虎——!!!” 第三次怒吼!声震九霄!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碾碎一切的磅礴战意! 三声虎吼!如同三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混乱战场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太原城头的守军,忘记了厮杀,呆呆地望着那片如同神兵天降般的钢铁丛林! 城下疯狂涌出的残兵,脚步不由自主地停滞! 正在围剿种谔的金兵,动作出现了致命的迟滞!脸上爬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连粘罕麾下那支正缓缓压上的铁浮屠重骑,都出现了短暂的骚动!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死寂瞬间! 钢铁步阵的中军!那片巨大的、描绘着狴犴兽头的盾墙,如同两扇沉重的天门,缓缓向两侧分开! 一个身影,策马而出。 种师道。 他并未披挂华丽的重甲,只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边缘磨损的玄色旧战袍。花白的须发在狂风中凌乱飞舞,如同燃烧的银焰。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的黄土塬,每一道都刻满了风霜和杀伐。他高大的身躯在战马上依旧挺直如枪,仿佛任何风霜都无法将其压弯。 他左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卷被血浸透、边缘撕裂的明黄帛卷!血污早已干涸发黑,如同烙印在诏书上的伤疤!那八个泣血的大字——“城在人在!城亡国亡”——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目惊心! 他的右手,平端着一杆造型古朴、通体黝黑、顶端缠绕着暗红色布条的长槊!槊尖斜指前方混乱的战场!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穿透风雪和烟瘴的冰冷电光,缓缓扫过前方那片如同绞肉机般的修罗场!扫过在重围中左冲右突、浴血奋战的种谔和他那面依旧倔强飞舞的“种”字大纛!扫过远处在烈焰中挣扎的金军器械阵地!最终,定格在太原城头,那面同样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残破不堪的“张”字大旗上! 那目光深处,没有悲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静与决绝!仿佛眼前这尸山血海、金戈铁马,不过是他沙盘上纵横交错的墨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战场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如同山岳般屹立的老将身上! 种师道缓缓抬起右手那杆黝黑的长槊。动作沉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威压。 槊尖,猛地指向太原城下,那片正被金军疯狂围堵、如同孤岛般摇摇欲坠的种谔骑阵! “步军——!” 苍老、沙哑,却如同金铁交鸣的声音,骤然响起!清晰地穿透风雪,响彻在每一个西军将士的耳畔! “锋矢阵——!” “进——!!!” 最后一个“进”字,如同点燃了引信的惊雷!轰然炸响! “吼——!!!” 回应他的,是数万西军步卒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怒吼! “轰——!!!” 钢铁森林动了! 那排如同黑色礁石般的巨大盾墙,猛地向前推进!沉重的盾底狠狠砸在冻土上!烟尘雪沫四溅!紧随其后的长矛如林!随着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踏步声,如同一柄巨大无匹的、由钢铁和血肉铸就的锋矢!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朝着种谔被围的方向!朝着金军大营最混乱的腹地!轰然推进! “弩——!!!” 步阵中,各级军官的嘶吼此起彼伏! “嗡——!!!” 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弓弦震颤声!如同死神的叹息!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步阵两翼,无数张早已张满的神臂弩同时激发!黑压压的箭矢!如同遮蔽天日的死亡乌云!带着凄厉到极致的尖啸!撕裂风雪!撕裂烟瘴!划出致命的抛物线!如同暴雨般狠狠砸向正疯狂围攻种谔骑阵的金军头顶! “噗嗤!噗嗤!噗嗤!” “啊——!” 更加密集的穿透声和惨嚎声在混乱的金军阵中爆发!如同割草般倒下一片!围攻的势头为之一滞! “杀——!!!” 锋矢阵最前方的盾墙和长矛林,如同巨大的碾轮,狠狠撞入了被箭雨洗礼后更加混乱的金军之中! “砰!砰!砰!” “咔嚓!咔嚓!” 盾牌与盾牌!长矛与长矛!肉体与肉体!发出了沉闷而恐怖的撞击声!碎裂声!碾压声! 西军重步兵的盾墙,坚不可摧!丈八长矛,如同毒龙!借着整齐的推进步伐和巨大的冲击力,轻易撕开金军单薄的皮甲和散乱的阵型!长矛攒刺!刀盾劈砍!每一次盾牌的撞击,都有人骨断筋折!每一次长矛的突刺,都带起一蓬血雨!西军步卒沉默地推进!如同沉默的绞肉机!无情地碾碎着挡在锋矢阵前的一切阻碍! 他们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更加宽阔、更加血腥的死亡通道!通道两侧,是堆积如山的金军尸体! 被围困的种谔铁骑,压力骤减! “凿穿!随我——凿穿!” 种谔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猛地调转马头,长槊直指西军步阵为他撕开的血路尽头!那正是金军大营的核心!粘罕的王旗所在! “杀——!!!” 黑色的铁流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沿着父帅为他们撕开的血路!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粘罕的王旗!狂暴突进! 粘罕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看着那面在混乱战场上如同定海神针般屹立的老帅身影,看着那如同钢铁洪流般碾碎他部众的西军步阵,看着那柄再次变得锋锐、直插他心脏的黑色骑枪!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狼主!挡不住了!撤!” 一名亲信将领满脸血污,嘶声喊道。 粘罕死死盯着远处那杆黝黑长槊下,那双穿透风雪、如同冰锥般刺来的目光!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暴怒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刀锋狠狠劈向身旁那杆巨大的、象征着金军西路统帅威严的金狼大纛的旗杆! “咔嚓——!” 粗大的旗杆应声而断!巨大的金狼纛轰然坠落!砸在泥泞的血泊之中! “撤——!!!” 粘罕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猛地调转马头!在亲卫的簇拥下,如同丧家之犬,朝着太原城北的方向,仓皇遁去! 金狼大纛的坠落!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整个金军大营!彻底崩溃! “狼主跑了——!” “败了!败了——!” 惊恐的呼喊如同瘟疫般蔓延!所有还在抵抗的金兵瞬间失去了斗志!如同炸窝的蚂蚁!丢盔弃甲!哭爹喊娘!朝着四面八方疯狂溃散!互相践踏!只为逃离这片钢铁与血肉的死亡炼狱! 战场!瞬间逆转! 西军的步阵如同沉默的礁石,继续坚定地向前推进,碾碎着溃散的残敌!种谔的骑阵如同出闸的猛虎,疯狂地追击、砍杀着溃逃的金兵!太原城下涌出的残兵,如同宣泄着无尽的仇恨,加入了这场痛打落水狗的盛宴! 风雪依旧狂舞!号角已然停歇!只剩下胜利的追杀!和溃兵绝望的哀嚎! 混乱的战场中心。 种师道策马缓缓前行。他手中那杆黝黑的长槊,槊尖斜指地面,一滴粘稠的暗红血珠,正顺着锋利的槊刃缓缓滑落,砸在泥泞的血泊中,无声无息。 他左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卷染血的帛卷。 他的目光,越过满地的尸骸和溃散的烟尘,越过疯狂追击的己方将士,最终,落在了太原城那洞开的、布满刀痕箭孔的城门处。 那里,一个身影,正踉跄着、拄着一杆折断的长枪,在几名同样伤痕累累的副将搀扶下,挣扎着走出城门。 是张孝纯。 他身上的绯色官袍早已看不出原色,如同血染的破布。他花白的须发凌乱,脸上血污混合着泪水,浑浊的目光穿透风雪,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策马而来的种师道,锁定了老帅手中那卷染血的帛卷。 四目相对。 隔着尸山血海,隔着呼啸风雪,隔着两世烽烟。 种师道缓缓抬起左手。将那卷浸透了帝王之血、信使之血、边关将士之血的诏书,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面用血染就、永不褪色的战旗! 风雪狂卷!吹动他玄色的旧袍!吹动他花白的须发! 那卷染血的帛卷!那八个泣血的大字!在太原城下这片被鲜血浸透的焦土之上!在无数双或悲怆、或狂喜、或麻木的眼睛注视下—— 猎猎狂舞! 第12章 血沃太原· 风雪龙庭 风,裹挟着雪粒子,如同无数淬毒的银针,狠狠抽打在太原城头那面刚刚重新升起的、残破不堪的“宋”字大旗上。旗面在狂风中剧烈抖动,发出裂帛般的悲鸣,却又倔强地不肯倒下。城下,巨大的修罗场已被厚厚的、不断飘落的新雪覆盖大半,只留下无数狰狞凸起的轮廓——那是冻结的尸体、破碎的攻城器械、倒毙的战马,在惨白的雪幕下勾勒出一片死寂而恐怖的坟场。 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并未被风雪完全掩盖,反而混合着刺骨的寒气,形成一种更加令人作呕的、深入骨髓的冰冷腐朽气息。 太原城东门,城门洞开。 门洞内壁,刀痕箭孔密布,如同恶兽撕咬后的伤口。残破的吊桥被放下,桥面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掩盖了昨日激战留下的深褐色血污。两排沉默的西军士兵,身着染血的铁甲,手持长戟,如同铁铸的雕像,肃立在城门两侧的雪地里。他们的甲胄上凝结着冰霜,脸上带着长途奔袭和血战后的疲惫,眼神却如同出鞘的刀锋,冰冷而警惕地扫视着城门内外。 风雪呼啸,卷起地面的积雪,在城门洞内形成迷蒙的漩涡。 突然! “嘚嘚嘚……嘚嘚嘚……” 一阵沉稳、清晰、带着金属蹄铁叩击冻土特有脆响的马蹄声,穿透风雪呼啸的呜咽,由远及近,以一种不疾不徐、却蕴含着磅礴力量的节奏,敲打在城门内外每一个人的心弦上。 来了! 肃立的西军士兵们,腰背下意识地挺得更直!握戟的手微微收紧!冰冷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城门洞外那片被风雪笼罩的混沌之中! 一点!两点!十点! 幽冷的、凝聚着无边杀意的寒光!穿透风雪!刺破迷障! 紧接着,一面巨大的、在狂风中猎猎狂舞的黑色大纛,骤然撕裂灰白的雪幕,出现在城门洞外! 大纛之上,一个巨大的、用浓烈如凝固鲜血书写的“种”字,在风雪中如同燃烧的烙印!刺目!惊心! 大纛之下,种师道策马而出。 他并未披挂华丽的重甲,只着一身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玄色旧战袍。花白的须发上凝结着细密的冰凌,在风雪中闪烁着寒光,如同燃烧的银焰。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的黄土塬,每一道都沉淀着风霜和血火。他高大的身躯在战马上依旧挺直如枪,仿佛任何风雪都无法将其压弯。 他的左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卷被血浸透、边缘撕裂的明黄帛卷!血污早已干涸发黑,如同烙印在诏书上的伤疤!那八个泣血的大字——“城在人在!城亡国亡”——在昏暗的风雪天光下,依旧刺目惊心! 他的右手,握着缰绳,动作沉稳。坐下的战马,口鼻喷吐着灼热的白气,四蹄沉稳地踏过铺满积雪的吊桥,踏入幽深的城门洞。 马蹄踏在冰冷的、布满刀痕箭孔的青石路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回响。 “嘚嘚……嘚嘚……” 声音在空旷的城门洞内回荡,如同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种师道冰冷如铁的目光,缓缓扫过城门洞两侧肃立的西军士兵。那目光所及之处,士兵们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头颅垂得更低,眼神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穿透幽深的城门洞,投向洞外那片被风雪笼罩的、满目疮痍的太原城。 街道两侧,残破的房屋如同被剥去皮肉的骨架,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瓦砾和焦黑的梁木堆积在路边,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偶尔有幸存下来的百姓,裹着破旧的棉袄,蜷缩在残垣断壁的角落里,眼神麻木而空洞,如同惊弓之鸟。当看到这队沉默而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骑兵时,他们惊恐地缩回身子,将头埋得更低。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尸臭。 这就是太原。 一座在血与火中挣扎了太久、流干了鲜血、几乎只剩下骨架的城市。 种师道握着缰绳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沟壑显得更深。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是悲悯?是愤怒?还是更深沉的、近乎死寂的疲惫?无人能知。 他策马缓缓前行。身后的亲卫骑兵沉默地跟随。沉重的马蹄踏过被积雪覆盖、却依旧能看到暗红血迹的街道,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风雪更紧了。卷起地上的积雪,扑打在人和马的身上。 终于。 太原府衙,出现在视野尽头。 这座象征着太原最高权力的建筑,同样未能幸免于战火。高大的府门被巨大的石炮砸塌了半边,断裂的匾额斜挂在门楣上,依稀可见“太原府”三个焦黑的字迹。门前的石狮子缺了半个脑袋,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府衙的围墙多处坍塌,露出里面同样残破的屋舍。 此刻,府衙大门洞开。 门前,两排身着崭新宫卫服饰、手持金瓜斧钺的御前班直,取代了西军的岗哨。他们的甲胄在风雪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神情肃穆,眼神锐利,带着一种与这座残破城市格格不入的、属于汴京宫阙的森严威仪。 班直之前,一个熟悉的身影肃立风雪之中。 李纲。 他身上不再是昨夜那套沾染风雪的青袍,而是换上了崭新的、象征兵部侍郎身份的绯色官袍。风雪扑打在他脸上,冻得脸颊发青,嘴唇紧抿,花白的须发上同样凝结着冰霜。但他的腰背挺得笔直,眼神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风雪中策马而来的老帅,以及老帅手中那卷刺目的血诏! 当种师道的战马踏过府衙前最后一片被积雪覆盖的街面,停在班直队列之前时。 李纲猛地踏前一步!对着马上的老帅,深深一揖!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激动! “下官李纲!奉陛下口谕——”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洪亮如钟,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种师道和身后每一个亲卫的耳中,“恭迎种帅——凯旋——!!!” “凯旋”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亲卫的心头!他们疲惫麻木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随即是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悲怆!凯旋?在这尸山血海、满目疮痍的太原城?这胜利的代价,太过惨烈! 种师道端坐马上,面无表情。风雪扑打着他花白的须发和玄色的旧袍。他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却越过躬身行礼的李纲,穿透洞开的府衙大门,投向府衙深处那被风雪笼罩的庭院。 那里,一个身影,正立于庭中。 赵桓。 没有衮冕,没有华服。只一身玄色的常服,在漫天风雪中显得异常单薄。他背对着大门,微微仰头,望着铅灰色、不断飘落雪花的阴沉天幕。背影在风雪中显得孤独而挺拔,如同风雪中一株不肯折腰的青松。 他的左手,随意地垂在身侧。掌心处,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已经包扎,但白色的细麻布上,依旧洇出了一片刺目的暗红!那红色,在漫天雪白和玄色衣袍的映衬下,显得如此惊心动魄! 他的右手,负在身后,指间似乎夹着一小片被血浸透的、早已干硬发脆的桑皮纸碎片——那是昨夜被他亲手撕裂的《大宋地理图》上,代表太原府的一角! 风雪狂舞,卷起他玄色的袍袖,也卷起他鬓角的几缕发丝。 他仿佛没有听到门外的动静,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在无声地承受着这漫天风雪,承受着这满城血泪,承受着这摇摇欲坠的万里江山! 种师道锐利如鹰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玄色的背影,锁定了那只缠着渗血细麻布的手掌!他脸上那如同刀刻斧凿般的沟壑,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 老帅缓缓翻身下马。 动作沉稳,带着一种历经沙场磨砺出的从容。沉重的军靴踩在积雪覆盖的石阶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他左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卷染血的帛卷,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剑剑柄上。一步一步,踏着被积雪覆盖的石阶,走向那洞开的府衙大门。 李纲侧身让开道路,垂首肃立。班直们如同冰冷的铁壁,纹丝不动。 种师道高大的身影,穿过班直组成的甬道,踏入府衙大门。 庭院内,风雪似乎小了些,却更加阴冷刺骨。几株枯死的老树伸展着狰狞的枝桠,如同绝望伸向天空的鬼爪。庭中铺地的青砖,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只有中间一条被踩出的小径,通向那个玄色的身影。 种师道的脚步声,沉稳地踏在积雪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赵桓依旧背对着他,仰望着阴沉的天空。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后的脚步声恍若未闻。 种师道在距离赵桓身后五步之遥处停下脚步。 风雪在两人之间无声地飞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只有风掠过枯枝的呜咽,和雪落在地上的沙沙声。 种师道锐利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扫过赵桓那略显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背影,扫过他负在身后的手,扫过那指间夹着的、染血的地图碎片,最终,定格在他那只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之上。 老帅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左手。那只布满老茧和刀疤、曾握过无数刀枪、签署过无数军令、此刻紧紧攥着血诏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蕴含着千钧之力的稳定,将那卷染血的、撕裂的明黄帛卷,高高举起! 帛卷在风雪中微微颤抖!那八个泣血的大字,在惨淡的天光下,散发着刺目的光芒! “臣——陕西五路经略安抚使种师道——” 苍老、沙哑,如同两块生铁在相互摩擦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庭中死寂的风雪。 “奉——诏——觐见——!!!”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金戈铁马的磅礴力量!如同惊雷,轰然炸响在这死寂的庭院!也狠狠撞在赵桓那如同冰封湖面般的心境之上! 赵桓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了那片染血的地图碎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泛着森然的青白色!碎片尖锐的边缘刺入掌心,带来一阵钻心的锐痛!那缠着细麻布的左手,伤口似乎也因为这突然的攥紧而再次崩裂!掌心的暗红,在白色的细麻布上迅速晕染开,变得更加刺目!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风雪扑打在他年轻而苍白的脸上。额角的青筋在皮肤下微微跳动。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那双眼睛深处,不再是汴京宫苑里重生初时的惊惶与暴戾,也不再是垂拱殿上震慑群臣的冰冷与锋锐。 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沉静! 那沉静之下,是滔天的巨浪!是刻骨的痛楚!是两世烽烟沉淀下来的、足以压垮山岳的沉重!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了所有复杂情绪的冰冷光束,穿透了飞舞的风雪,瞬间落在了种师道高举的那卷血诏之上!落在了那八个力透帛背、如同用生命和鲜血书写的、触目惊心的大字之上! “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赵桓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无声地念出了这八个字。 然后。 他的目光,缓缓上移。 越过那卷染血的帛卷。 越过那只布满老茧和刀疤、稳如磐石的手。 最终,落在了种师道那张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写满了风霜血火与无边疲惫的脸上。 四目相对! 风雪!在这一刻似乎都为之一滞! 汴京的深宫惊变!八百里加急的血诏!风雪兼程的驰援!太原城下的血战!忻州城头的悲鸣!五国城彻骨的绝望!还有此刻这满目疮痍、被鲜血浸透的太原城…… 两世的烽烟!两世的屈辱!两世的挣扎!仿佛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汹涌碰撞!无声地咆哮! 庭院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雪的呜咽,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赵桓那只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缓缓抬起。 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迟滞。 他伸出那只手。掌心向上。 细麻布上,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在漫天风雪和玄色衣袍的映衬下,如同雪地里绽放的、最凄艳的梅花。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种师道那双锐利如鹰、却同样深藏着无尽疲惫的眼睛深处。 没有言语。 只有那只染血的手,无声地伸向老帅。 伸向那卷同样浸透了鲜血的诏书。 也伸向这片被血与火蹂躏的破碎山河。 第13章 血沃太原· 血诏对血图 风雪呜咽,卷过太原府衙空旷死寂的庭院。 几株枯死的老树伸展着狰狞的枝桠,如同绝望伸向天空的鬼爪。枝头的积雪被风撕扯下来,碎成冰冷的粉末,扑打在僵立的两人身上。 种师道左手高举着那卷染血的帛卷!明黄的底色上,大片大片暗沉粘稠的血污早已干涸发黑,如同狰狞的伤疤!边缘那道参差不齐的撕裂口,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而那八个力透帛背、如同用生命和鲜血书写的、触目惊心的大字——“城在人在!城亡国亡”——在惨淡的风雪天光下,散发着刺目欲滴的、令人灵魂震颤的光芒! 帛卷在狂风中微微颤抖,如同垂死的蝴蝶。 赵桓的左手,缠着渗血的细麻布,掌心向上,无声地伸向那卷血诏。细麻布上,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在漫天雪白和玄色衣袍的映衬下,如同雪地里绽放的、最凄艳的梅花。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了所有复杂情绪的冰冷光束,死死锁在种师道那双锐利如鹰、却同样深藏着无尽疲惫的眼睛深处。 没有言语。 只有那只染血的手,悬停在冰冷的空气里,与那卷染血的帛卷之间,隔着不足一尺的风雪。 时间,在极致的压迫感中凝固。每一片飘落的雪花,仿佛都带着千钧重量。 种师道花白的须发在狂风中乱舞,如同燃烧的银焰。脸上的沟壑在风雪映衬下更深,如同刀劈斧凿的战场。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了飞舞的风雪,同样死死锁在赵桓年轻而苍白的脸上!锁在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沉静之上! 那沉静之下是什么?是滔天的巨浪?是刻骨的痛楚?还是……一丝无法掩饰的……愧疚?! 老帅的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极其缓慢、却又沉重无比地起伏了一下。攥着血诏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根根凸起,泛着森然的青白色! 他看到了!看到了赵桓那只缠着渗血细麻布的手!看到了那刺目的暗红!更看到了那只手背上,几道深可见骨、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伤口边缘!那绝不是寻常的伤痕!那是……自己生生掐出来的印记! 汴京……垂拱殿……那染血的《大宋地理图》……那一声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吼……那碎裂的蟠龙玉圭……还有那卷被撕裂的、浸透着绝望的忻州急报…… 一幕幕画面,混杂着太原城头饿殍枕藉的惨状,忻州城破时崔忠泣血的绝笔,还有眼前这满目疮痍、被血与火蹂躏的焦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种师道历经沧桑的灵魂深处! 一股混杂着悲怆、愤怒、难以言喻的疲惫,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的质问,猛地冲上老帅的心头! 他握着血诏的手,猛地向前一递!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力度!那卷浸透了帝王之血、信使之血、边关将士之血的诏书,几乎要触碰到赵桓伸出的、缠着渗血细麻布的手掌! “陛下!” 种师道的声音终于响起!苍老、沙哑,如同两块生铁在冰面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腥气和铁的冷硬,重重砸在死寂的庭院中,也狠狠砸在赵桓如同冰封的心湖之上! “这八个字!‘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老帅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裹挟着无边悲怆和积压已久的、来自尸山血海的质问,“是老臣!是崔忠!是张孝纯!是忻州、太原城头数万将士!用命!用血!扛下来的!” 他锐利如鹰的目光死死钉在赵桓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之上,仿佛要刺穿那层冰壁,直视其下汹涌的暗流! “老臣斗胆问一句!” 种师道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向赵桓,“若我西军驰援不及!若太原城破!陛下——” 他猛地顿住,胸膛剧烈起伏,花白的须发因激动而颤动,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翻涌着如同熔岩般的赤红,“您!当真要亲提六师!与我等老卒!会猎于忻口?!与这太原城!同葬于焦土之下?!嗯?!” 最后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积压了两世、来自尸山血海的巨大压力!狠狠轰向赵桓! “轰——!” 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庭院!连漫天飞舞的风雪都似乎为之一滞! 肃立在府衙大门处的李纲,脸色瞬间惨白如雪!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抬头,惊骇欲绝地望向庭中对峙的两人!老帅……老帅竟敢如此质问天子?!这是……这是要逼宫吗?! 庭院深处,枯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赵桓的身体,在种师道那如同实质的、裹挟着尸山血海威压的质问下,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那只伸出的、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发出咯咯的轻响!细麻布上那片刺目的暗红,瞬间如同活物般迅速晕染开!变得更大!更深!粘稠的、温热的鲜血,终于突破了细麻布的束缚,从指缝间缓缓渗出!一滴!一滴!如同最凄艳的玛瑙,砸落在脚下冰冷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青砖之上! “嗒……” “嗒……” 细微而清晰的声音,在死寂的风雪中,如同丧钟敲响。 赵桓的脸色,在漫天雪白的映衬下,愈发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角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疯狂跳动。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瞬间被一股滔天的、混杂着剧痛、屈辱、暴怒和更深沉绝望的黑色风暴彻底搅碎! 他死死盯着种师道那双燃烧着熔岩般赤红的眼睛!那目光中翻涌的,是忻州城头箭如雨下!是崔忠绝笔信上那片被血污吞噬的“复”字!是太原城内饿殍枕藉的军民!是前世五国城彻骨的冰寒与绝望!更是眼前这老帅用尸山血海换来的、赤裸裸的、如同鞭子般的质问! 一股无法言说的剧痛,从崩裂的伤口和灵魂深处同时炸开!烧灼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张开嘴! “朕——!!!” 一个嘶哑到极致、如同砂纸摩擦生锈铁片的单音,猛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一种要将五脏六腑都撕裂的暴戾!仿佛下一刻,那积压了两世的怒火和绝望就要如同火山般彻底喷发!将眼前这敢于质问他的老帅,连同这座流血的城池,一起焚毁! 就在这千钧一发、如同火药桶即将爆炸的瞬间—— “府尊!府尊您慢点!小心啊——!” 一个带着哭腔、仓皇无措的嘶喊,如同利刃,猛地刺破了庭院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紧接着,是一阵凌乱、踉跄、伴随着沉重喘息和压抑呛咳的脚步声,从府衙侧门的方向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 只见侧门洞开处,两个同样浑身浴血、搀扶着一个身影的太原守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被搀扶的人,正是张孝纯! 他身上的绯色官袍早已成了血染的破布条,勉强挂在形销骨立的躯体上。脸上布满了被寒风和战火刻下的深深沟壑,混杂着血污、烟灰和冻伤的青紫,嘴唇干裂发紫,不断有血沫溢出。他的一条腿显然已经折断,用几根粗陋的木棍和布条胡乱固定着,拖在地上。他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被汗水、血水和雪水黏结成一绺绺。 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那双深陷的眼窝! 那里,没有眼珠! 只有两个被烧焦的、覆盖着黑色血痂的、深不见底的血洞!!! 他竟是被生生剜去了双目!!! 他显然听到了方才种师道那石破天惊的质问!听到了赵桓那一声暴戾的嘶吼!他凭借着声音的方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搀扶他的士兵!那条断腿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青砖之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心头! “陛下——!!!”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如同泣血杜鹃般的悲鸣,猛地从张孝纯那干裂出血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朝着赵桓声音的方向,用那双只剩下焦黑血洞的眼窝“望”着!布满血痂和冻疮的脸上,扭曲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悲怆和决绝! “太原……还在!!!”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城……在!!!人……” 他猛地剧烈呛咳起来,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颤抖,几乎要栽倒在地,却依旧死死挺着那枯瘦的脊梁,“人……也……在——!!!” 最后两个字,如同耗尽了他生命最后的光华,化作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哀鸣,戛然而止!他枯瘦的身体向前猛地一栽,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积雪之上!再无声息! 只有那具残破的、失去了双目的躯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生气的破麻袋,僵硬地匍匐在赵桓和种师道之间的雪地里。 殷红的鲜血,从他额角磕破的伤口处缓缓渗出,洇红了身下洁白的积雪。 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第二朵凄艳的红梅。 庭院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雪的呜咽。 赵桓那只攥紧的、不断滴血的左手,依旧悬停在半空。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与张孝纯额角渗出的鲜血遥相呼应。 他脸上那即将喷发的暴戾和风暴,如同被瞬间冻结。他死死盯着雪地上那具匍匐的、失去了双目的残躯,盯着那片迅速扩大的、刺目的暗红!张孝纯最后那声“城在!人在!”的泣血悲鸣,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崩裂的伤口上!烫在他翻涌的灵魂深处! 前世……张孝纯……同样是守太原……同样是粮尽援绝……城破之时……他率残兵巷战……力竭被俘……最后……同样是剜目……不屈而死…… 一幕幕画面,混杂着眼前这具残破的躯体,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怒火和防御!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赵桓!他眼中那翻涌的黑色风暴,如同被狂风吹散的乌云,瞬间消散!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疲惫和……痛楚! 他悬在半空的左手,终于无力地、极其缓慢地垂落下来。 滴落的鲜血,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断断续续的、凄艳的红线。 他的目光,从张孝纯的残躯上移开,再次落回种师道的脸上。 老帅依旧高举着那卷血诏,如同凝固的铁塔。但他眼中那如同熔岩般翻涌的赤红和质问,在张孝纯那声泣血的悲鸣和这具残破的躯体面前,如同被浇上了一盆冰水,瞬间黯淡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悲怆和疲惫。沟壑纵横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 风雪,无声地落在两人之间,落在张孝纯冰冷的残躯上。 赵桓那只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再次抬起。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迟滞。 这一次,他没有攥紧。 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摊开手掌。 掌心向上。 任由那崩裂的伤口中,温热的鲜血,无声地、缓慢地,在细麻布上晕染开更大的、刺目的暗红。 他的目光,越过那卷染血的帛卷,越过种师道布满风霜的脸,穿透了飞舞的风雪,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看到了汴京宫阙的琉璃瓦,看到了五国城彻骨的冰寒,看到了这万里河山下,无数挣扎在血火与屈辱中的生灵…… 一丝极其细微、却仿佛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叹息,无声地从他唇边逸出,瞬间被风雪吞噬。 然后。 在种师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 在庭院内外死寂的风雪中。 赵桓那只摊开的、不断滴血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向前伸出。 指尖,带着温热的鲜血和刺骨的冰寒。 轻轻触碰到—— 种师道手中那卷同样浸透了鲜血的、冰冷的、撕裂的帛卷。 第14章 血沃太原· 龙蛇起陆 指尖触碰到帛卷。 冰冷。坚硬。带着羊皮硝制后的粗糙纹理。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无数亡魂浸透其中的寒意! 赵桓那只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如同被冰锥刺中,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指腹下,是帛卷边缘那道参差不齐的撕裂口,如同野兽的獠牙。粘腻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污颗粒,摩擦着指腹,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粘滞感。他掌心的伤口因为这触碰而再次崩裂,粘稠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细麻布,沿着指缝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冰冷的积雪上。 “嗒……” “嗒……” 细微而清晰的声音,在死寂的风雪中,如同心跳。 种师道那只布满老茧和刀疤、紧攥着血诏的手,感受到那一点微弱的、带着体温和鲜血的触碰,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那卷沉重的帛卷,在他手中似乎变得更重,重逾千钧!老帅沟壑纵横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锐利如鹰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赵桓那只不断滴血的手上,锁定在年轻帝王眼中那片深不见底、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情绪的疲惫与空洞之上。 方才那滔天的质问,那焚毁一切的怒火,在张孝纯那具匍匐雪地、失去双目的残躯面前,如同被冰雪浇灭的炭火,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深沉的悲怆。 庭院内,风雪呜咽。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和滴落的鲜血中,沉重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那“嗒…嗒…”的滴血声终于达到了某种极限。 种师道紧绷的手臂肌肉,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 他攥着血诏的手,不再向前递送,也不再收回。只是稳稳地托着。 然后。 在赵桓空洞目光的注视下。 在庭院内外死寂的风雪中。 种师道那只托着血诏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向下沉去。 不是递出,是放低。 动作沉稳,如同放下千钧重担。 那卷浸透了无数鲜血的帛卷,最终,被轻轻放置于赵桓那只摊开向上、不断滴血的掌心之中。 冰冷的帛卷,落入温热粘腻的掌心血污。 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与触感,如同冰与火,在赵桓的掌心无声交融、碰撞。那沉重的分量,几乎让他虚脱的手臂难以承受。 他下意识地蜷缩手指,想要抓住什么。指腹深深陷入帛卷粗糙的表面,陷入那粘腻冰冷的血污之中。 “臣——” 种师道苍老沙哑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这沉重的风雪和赵桓空洞的意识! “陕西五路经略安抚使种师道!” “奉诏——复命——!!!” “复命”二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赵桓的心坎上!也砸碎了庭院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话音未落! “铿——!” 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骤然响起! 种师道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沉!如同山岳倾颓!那只布满老茧和刀疤的右手,闪电般按向腰间佩剑的剑柄!沉重的、包裹着厚实牛皮和铁片的军靴,带着无边的力量感,狠狠踏前一步!靴底重重砸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青砖之上!积雪被狂暴的力量挤压、溅射!露出下面冰冷的青石! “噗通——!!!” 种师道单膝重重跪地!膝盖撞击地面的沉闷巨响,如同战鼓擂响!震得整个庭院仿佛都在颤抖!溅起的雪沫混合着地上的尘土,扑打在他玄色的旧袍和花白的须发之上! 他跪下的方向,正对着赵桓!更对着赵桓脚下,那片被张孝纯额角鲜血洇红的、刺目的雪地! 跪姿!武将觐见君王最隆重的礼节!亦是沙场老卒对牺牲袍泽最沉痛的祭奠! “老臣——” 种师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泣血般的悲怆,如同受伤孤狼对月的长嗥,响彻在风雪呜咽的庭院,也狠狠撞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幸——不——辱——命——!!!” 四个字!字字千钧!如同用血与火淬炼而出!裹挟着忻州城头的箭雨!太原城下的烈焰!无数倒毙在风雪中的西军儿郎!还有眼前这具失去了双目的残躯!重重砸落! “轰——!” 无形的声浪瞬间席卷!府衙大门处肃立的班直,被这悲怆的嘶吼震得心神剧颤!李纲更是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被巨大的酸楚和敬意淹没!他望着庭中跪倒的老帅,望着那具匍匐的残躯,望着风雪中那个手持血诏、掌心滴血的年轻帝王,一股滚烫的热泪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下! 赵桓的身体,在种师道那声泣血的“幸不辱命”和膝盖撞击地面的巨响中,猛地一震!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手中那卷沉重的血诏,仿佛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掌心!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空洞和疲惫,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瞬间被一股汹涌的、混杂着剧痛、悲怆、难以言说的酸楚和更深沉的绝望的洪流彻底冲垮! 他死死盯着跪在雪地里的老帅!盯着老帅花白须发上沾染的雪沫和尘土!盯着老帅按在剑柄上那只青筋暴起、骨节发白的手!更盯着老帅跪倒的方向——那具匍匐在雪地里、失去了双目的张孝纯! 前世……忻州城破……崔忠自焚殉国…… 前世……太原巷战……张孝纯剜目就义…… 前世……种师道星夜驰援……却被主和派掣肘……空有擎天志……难挽覆国劫……最终郁郁而终…… 一幕幕前世的惨烈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赵桓的记忆深处!与眼前这跪倒的老帅!这匍匐的残躯!这染血的诏书!这满城的疮痍!重重叠叠!交织碰撞!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剧痛和酸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赵桓!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呜咽般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了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 他那只攥着血诏、不断滴血的左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粘稠的鲜血瞬间浸透了帛卷!将那八个泣血的大字染得更深!更暗! “陛……下……” 一声微弱、嘶哑、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呼唤,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哀求,从跪伏在雪地里的李纲口中发出。 赵桓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从溺水的深渊中强行拽出!他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死死锁在跪地的种师道身上! 不! 不能倒! 他是赵桓!是大宋的皇帝!是这满城血泪、万里河山最后的屏障! 前世已矣!今生血战!太原还在!城在!人在! 一股混杂着剧痛、悲怆、却更加决绝的意志,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猛地冲散了那几乎将他吞噬的软弱!烧灼着他崩裂的伤口!也点燃了他眼中最后一丝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刺骨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割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变态的清醒! 他攥紧血诏!任由那粘稠的鲜血浸透帛卷,染红指缝! 然后。 在种师道复杂而悲怆的目光注视下。 在漫天飞舞的风雪中。 赵桓那只不断滴血的左手,稳稳地托着那卷浸透了他和老帅两人鲜血的帛卷,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和沉痛,向上抬起! 动作沉重!如同托起一座染血的江山! 他不再看脚下的张孝纯,不再看跪地的种师道。他的目光穿透了风雪,穿透了府衙残破的屋檐,投向北方那片被铅云和战火笼罩的、更加辽阔而黑暗的天空!投向那隐藏在风雪之后的、更强大的敌人! 他的声音,终于响起。 沙哑!低沉!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腥气和铁的冷硬!清晰地穿透风雪,响彻在死寂的庭院,也如同战鼓般擂响在这座刚刚从血火中喘息的城池上空! “种卿……” 赵桓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积攒着力量,又似乎在咀嚼着这两个字所承载的、如山岳般的重量。 “平身。” 两个字,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威压。 种师道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关节微微松动。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缓缓抬起头,锐利如鹰的目光穿过风雪,死死锁在赵桓年轻却异常冷硬的侧脸上。 赵桓的目光依旧投向北方,那只托着血诏的左手,却缓缓翻转! 掌心向下! 那卷浸透了鲜血、变得沉重而粘腻的帛卷,随着他手掌的翻转,如同承载着无尽血泪的卷轴,在风雪中缓缓展开一角!那八个力透帛背、泣血惊心的大字——“城在人在!城亡国亡”——再次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之下!散发着更加刺目、更加沉重的光芒! “此诏……”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决绝,如同要将这漫天风雪彻底掀翻!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非止太原!” 他的左手猛地握拳!将那卷展开的血诏死死攥住!粘稠的鲜血顺着指缝溢出,滴落!那动作带着一种要将这血泪誓言彻底融入骨髓的力度! “汴京!洛阳!长安!扬州!临安!” 赵桓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一连串大宋最重要的城池名字从他口中迸发而出,每一个都带着千钧之力!“凡我大宋寸土!凡我汉家子民所在!” 他猛地低下头!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跪地的种师道!也刺向这满城的血泪与疮痍! “城——在——人——在!!!” “城——亡——” 他猛地顿住!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混杂着无边恨意和滔天战意的气息从他身上轰然爆发!他攥着血诏的左手高高举起!指向北方那风雪肆虐、铁蹄隐现的黑暗苍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如同龙吟般的、赌咒般的嘶吼: “国——亡——!!!” 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裹挟着帝王的血誓和无边的决绝!狠狠撞碎了庭院的死寂!撞碎了呼啸的风雪!撞向太原城残破的城墙!撞向这片被血火蹂躏的焦土!更撞向那隐藏在北方风雪之后的、更加庞大而狰狞的阴影! “轰——!” 整个庭院!整个府衙!乃至整个刚刚经历血战的太原城!仿佛都在这一声泣血的国殇之誓中,为之震颤! 跪地的种师道,猛地抬起了头! 花白的须发在狂风中乱舞!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深处,最后一丝悲怆和疲惫被这声石破天惊的血誓彻底点燃!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炽烈、足以焚毁一切腐朽与黑暗的无边战意! 他按在剑柄上的右手,猛地攥紧!指节发出爆响! “臣——” 老帅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斩钉截铁、万死不辞的决绝,轰然回应着帝王的血誓! “谨遵——圣谕——!!!” 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与帝王的誓言在风雪中轰然碰撞!炸响! 第15章 血沃太原· 惊雷破茧 风雪被厚重的府衙大门隔绝在外,只余下呜咽般的回响在空旷的厅堂内盘旋。几盏粗陶油灯搁在巨大的条案上,豆大的火苗被门缝钻入的寒风撕扯得忽明忽灭,光影在剥落的墙壁和粗大的梁柱上狂乱地跳跃,将三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扭曲的鬼魅。 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药草味、汗臭味、皮革铁锈味,混杂着陈旧木料和潮湿泥土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战场后方特有的污浊与沉重。 条案上,铺展着一幅巨大的《大宋地理图》。桑皮纸的韧性质感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光。蜿蜒如龙的山川脉络,星罗棋布的州府城池,纵横交错的江河湖泊……然而,此刻这张承载着万里河山的舆图,却被大片大片刺目惊心的暗红血污覆盖! 太原府的位置,被一个巨大、粘稠、仿佛还在搏动的暗红血点彻底淹没!血点边缘洇染开去,如同狰狞的伤口,将周围的山川城池一并浸透!一道更加粗粝、更加新鲜的血痕,如同巨大的伤疤,从太原府一路向南,狠狠撕裂了京畿富庶的图样,最终钉死在汴梁城的位置!那“汴梁”二字,几乎被粘稠的暗红彻底吞噬! 地图旁,那卷被血浸透、边缘撕裂的明黄帛卷,静静躺在冰冷的案面上。帛卷上,“城在人在!城亡国亡”八个泣血大字,在摇曳的灯火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微芒,与地图上的血污交相辉映。 赵桓站在条案主位。玄色常服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深沉,衬得他年轻的面容苍白如雪,毫无血色。额角细密的冷汗在灯下泛着冷光,鬓角几缕散乱的发丝黏在上面。他左手随意地垂在身侧,缠裹的细麻布上,那刺目的暗红洇染范围又扩大了一圈,边缘渗出新鲜的、粘稠的血珠,正沿着他垂落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嗒…” “嗒…” 细微而清晰的声音,在死寂的厅堂内,如同催命的更漏。 他那只未曾受伤的右手,指尖却异常稳定。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此刻正蘸着浓烈的朱砂墨,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指尖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决断,在舆图上留下三道如同烧灼般的、刺目的朱红印记! 第一道朱痕!沉重!凝练!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钉在太原府那个巨大的暗红血点之上!力透纸背!将“太原”二字彻底覆盖! “种卿!” 赵桓的声音响起,沙哑低沉,如同两块生铁在冰面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腥气和铁的冷硬,清晰地穿透死寂,重重砸在肃立案前的种师道心头! 老帅花白的须发在昏暗光影下如同银焰,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重。他按在剑柄上的右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太原!” 赵桓的指尖在那道钉入地图骨髓的朱痕上用力一按!朱砂瞬间晕染开更大的红晕!“朕把它!交给你!” 他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刺向种师道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深处,“兵!朕给你!粮!朕给你!权!朕给你!这太原城!这山西路!这大宋北境的屏障!给朕钉死在这里!钉在粘罕的喉咙上!让他再敢南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臣——” 种师道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万死不辞!人在城在!” “好!” 赵桓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右手食指蘸满朱砂,毫不停顿,沿着地图上那条象征汴京命脉的黄河河道,一路向东!指尖拖曳着粘稠的朱红,如同犁开一道血槽!最终,重重地点在汴梁城的位置!在那片被暗红覆盖的“汴梁”二字上,再次烙下一个更加鲜红、更加刺目的印记! “李纲!”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穿透力! “臣在!” 李纲猛地踏前一步!绯色的新官袍在灯下依旧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但眼神中的锐利和火焰已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取代,如同淬火后的精钢! 赵桓的指尖死死钉在汴梁的朱痕之上,目光如同燃烧的冰焰,狠狠刺向李纲:“汴京!朕交给你!三个月!朕只给你三个月!”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压迫感,“给朕整肃禁军!汰弱留强!清空那些只知喝兵血、遛鸟斗鸡的蠹虫!给朕把那八万禁军!练成八万头能撕碎金狗喉咙的猛虎!给朕把汴京城!变成一座插满尖刺的铁桶!一只张开獠牙、等着金狗来撞的刺猬!能做到吗?!” “能!” 李纲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种披肝沥胆的决绝,“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三月为期!禁军若不能战!臣提头来见!” “你的人头?” 赵桓嘴角扯出一丝极其冰冷、极其微小的弧度,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嘲讽,“值几个钱?朕要的是汴京城固若金汤!要的是禁军能战敢战!要的是朕回京之时,看到的是铁打的营盘,不是一群等着发饷的废物!”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狠狠抽在李纲脸上:“记住!朕给你的是兵权!是龙图阁待制参知政事的实权!不是让你去跟李邦彦、白时中那群蠹虫打口水官司!该杀!该抓!该抄家!无需手软!谁挡路——” 赵桓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幽寒风,“——就砍了谁!天塌下来!有朕顶着!” “臣——遵旨!” 李纲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斩断,只剩下冰冷的杀伐决断! 赵桓的目光从李纲身上移开,再次落回地图。那只蘸满朱砂的右手食指,沿着代表黄河的墨线,从汴梁的位置,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一路向西移动。指尖的朱砂在粗糙的桑皮纸上拖曳出粘稠的轨迹,最终,停在了地图西北角,一片被连绵山脉和荒漠戈壁象征性勾勒出的、代表西夏的空白区域之上。 他的指尖,在那片空白之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力度,画了一个小小的、却异常刺目的朱红圆圈! “至于朕……” 赵桓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丝……一丝令人心悸的疯狂!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厅堂的屋顶,穿透了太原城的风雪,投向西北那片被地图空白所代表的、更加遥远而黑暗的未知之地!那里,是党项人的老巢!是前世金人南下的重要策应!更是他记忆深处,另一个巨大的威胁! “朕要回汴京!” 赵桓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在场两人的耳膜,“回去!坐镇龙庭!回去!收拾那群只知割地求和的蠹虫!回去!给西军!给太原!给这满天下的将士百姓——筹集粮饷!调集援兵!” 他猛地收回目光,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睛,死死盯在种师道和李纲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但朕回去之前!” 赵桓的右手猛地拍在那幅染血的地图上!掌心重重按在那个小小的、代表西夏的朱红圆圈之上!粘稠的朱砂瞬间沾染了他整个手掌!也沾染了地图上那片空白的西夏之地!那动作带着一种要将这片空白彻底碾碎、焚烧的暴戾! “朕要你们——”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微微发颤,裹挟着滔天的杀意和无边的决绝,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响彻在死寂的厅堂! “给朕看好了西北这条恶狼!给朕死死盯住兴庆府(西夏都城)!给朕放出风声!大宋!要联辽抗金!更要——联金灭夏!!!” 联金灭夏?! 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狠狠劈在种师道和李纲的心头! 李纲瞳孔骤然收缩!倒吸一口冷气!联金灭夏?这……这是驱虎吞狼?还是与虎谋皮?!巨大的震惊和不解瞬间攫住了他! 就连一直如同铁铸般的种师道,花白的须髯也因这石破天惊的方略而微微颤动!锐利如鹰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死死盯着赵桓按在地图上的、沾满朱砂的手!也盯着赵桓眼中那片近乎疯狂的决绝! 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油灯火苗疯狂摇曳的噼啪声,和赵桓掌心伤口处鲜血滴落在地砖上的“嗒…嗒…”声。 赵桓死死按着地图上那片空白的西夏之地,沾满朱砂的右手手背上,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根根暴起!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破旧风箱般的嘶哑!额角的冷汗汇聚成大颗的汗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听……清楚……了?!” 赵桓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臣——听清楚了!” 种师道率先打破死寂,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疑虑的决绝!老帅眼中那深沉的凝重,最终化为一种更加冰冷的、如同磨刀石般的锐利!他猛地抱拳!动作带起甲叶铿锵的碰撞声! “臣——遵旨!” 李纲也猛地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中闪过明悟与狠厉!同样重重抱拳!绯色官袍在灯下带起一片暗影! “好!” 赵桓猛地收回按在地图上的手!那只沾满刺目朱砂的手掌,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刚从血池中捞出!粘稠的朱砂混合着他掌心血污的暗红,在掌心纹路中交融、流淌,形成一种妖异而惨烈的图案! 他不再看两人。猛地转身!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冰冷的旋风! “退——下——!”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臣等告退!” 种师道与李纲齐声应道,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两人深深看了那个背对着他们、肩胛骨在玄色衣袍下绷得死紧的年轻背影一眼,迅速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这间弥漫着血腥、药味和沉重压力的厅堂。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风雪呜咽的门外。 厅堂内,瞬间只剩下赵桓一人。 还有那幅被大片血污和刺目朱痕覆盖的《大宋地理图》,那卷静静躺在血污旁的染血帛卷,以及那几盏在寒风中疯狂挣扎、明灭不定的油灯。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赵桓背对着条案,身体如同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 只有那只垂在身侧、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鲜血,依旧在缓慢地、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砖上。 “嗒…” “嗒…” 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那只沾满朱砂和血污的右手,缓缓抬起。举到眼前。 昏黄的灯光下,掌心一片狼藉。浓烈的朱红,暗沉的血污,新鲜的、粘稠的鲜血,在掌纹中肆意流淌、交融。粘腻,冰冷,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和朱砂特有的矿物气息。 他死死盯着这片混乱、惨烈、如同他此刻心境般的掌心。 时间,在滴落的鲜血和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的呛咳,猛地从赵桓喉咙深处爆发出来!这咳嗽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剧烈!他整个身体都随之佝偻下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噗——!” 一大口粘稠、滚烫、带着浓烈铁锈腥味的液体,猛地从他口中喷溅而出! 不是唾沫! 是血! 暗红色的、如同浓墨般的鲜血! 血点如同凄艳的梅花,星星点点,狠狠喷洒在身前冰冷的地砖上!也喷洒在他那只沾满朱砂和血污的右手掌心!温热的鲜血与冰凉的朱砂、干涸的血污瞬间混合在一起,更加粘稠,更加刺目! “嗬……嗬……” 赵桓死死捂住嘴,身体因为剧烈的呛咳和巨大的痛苦而蜷缩起来。指缝间,暗红的血沫不断溢出。额角的青筋如同扭曲的毒蛇般疯狂跳动!眼前阵阵发黑!那股支撑着他发出石破天惊的国策、震慑住两位重臣的巨大意志力,如同被抽空的堤坝,瞬间崩溃!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巨大的条案边缘!条案剧烈摇晃!案上那几盏油灯疯狂跳动!灯油泼洒!火苗骤然蹿高!将墙壁上他那扭曲而痛苦的影子瞬间放大!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 “咣当!” 他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支撑,却猛地扫落了条案边缘那卷染血的帛卷!帛卷沉重地砸落在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那八个泣血的大字——“城在人在!城亡国亡”——正对着他喷溅在地的鲜血!触目惊心! 赵桓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冰冷的条案边缘,缓缓滑坐下去!最终瘫倒在冰冷的地砖上!蜷缩在那一小滩自己喷溅出的、还带着余温的暗红血泊旁!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刀割肺腑!眼前是模糊跳动的光影和那片刺目的暗红!耳边是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他沾满朱砂、血污和新鲜血液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血泊旁。指尖微微抽搐着,触碰到那卷同样浸透鲜血、跌落在地的帛卷。 冰冷。粘腻。 如同触摸着这大宋江山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他的目光,涣散地扫过条案上那幅被血污和朱痕覆盖的《大宋地理图》。太原的血点,汴京的血痕,西北那小小的、刺目的朱红圆圈……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扭曲。 前世……五国城的彻骨冰寒…… 今生……太原城头的饿殍…… 忻州城破的烽烟…… 还有那即将到来的、更加凶险的汴京朝堂…… 巨大的、如同深渊般的疲惫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滴混浊的液体,混合着额角的冷汗和嘴角的血沫,沿着他苍白如雪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与那片刺目的暗红,融为一体。 厅堂内,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那如同濒死般沉重压抑的喘息。 第16章 血沃太原· 暗涌汴梁 风,裹挟着黄河水汽的湿寒,刮过汴京高耸的宫墙。雪已停,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这座庞大帝国的中枢,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吞噬殆尽。宫阙的琉璃瓦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在深沉的墨蓝底色下泛着惨淡的灰白。殿脊的鸱吻和檐角的脊兽,都成了模糊不清的暗影,沉默地蹲踞在压抑的天幕下。 福宁殿内殿。 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铅水。浓烈的药草味混杂着龙涎香沉郁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带着死亡阴影的压抑氛围。几盏巨大的宫灯燃着,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巨大的龙床被层层明黄纱幔笼罩,隔绝了外界的窥探。纱幔之内,光线昏暗。赵桓躺在厚厚的锦褥之中,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雪,甚至透着一层死气的灰败。额头上覆盖着浸了冰水的丝帕,几缕散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鬓角。他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破旧风箱般的嘶哑,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 那只缠着厚厚细麻布的左手,无力地垂在锦褥边缘。白色的麻布上,刺目的暗红如同不断蔓延的毒疮,早已浸透了好几层,边缘还不断有新鲜的、粘稠的血珠,极其缓慢地渗出,沿着他冰冷的手指,一滴,一滴,砸落在龙床下光洁冰冷的金砖上。 “嗒…” “嗒…” 细微而清晰的声音,在死寂的内殿中,如同催命的更漏。 纱幔之外。 三名须发皆白、身着深紫官袍的太医正伏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死死抵着金砖,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冷汗浸透了他们的后背官服,额角的汗珠滚滚而下,砸在地砖上,与不远处那滴落的帝血遥相呼应。他们面前,摊开着金针、药罐、写满密密麻麻药方的绢帛,却如同废品般被遗弃。 “废物!一群废物!” 一声尖利、带着哭腔的怒斥猛地炸响!打破了内殿死水般的沉寂! 皇后朱琏!她身上那件象征着母仪天下的明黄凤袍早已被揉皱,发髻微乱,几缕青丝垂落额前。那张原本端庄雍容的脸庞,此刻布满惊惶、疲惫和巨大的愤怒!她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地上抖如落叶的太医,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尖利变形:“三天了!整整三天了!官家高热不退!呕血不止!你们就只会跪在这里说‘脉象凶险’、‘药石难进’?!本宫养你们何用?!再治不好官家!本宫……本宫诛你们九族!”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为首的太医涕泪横流,额头在金砖上磕得砰砰作响,鲜血顺着额角流下,“陛下……陛下乃忧思惊怒交加,五内俱焚!邪毒入于膏肓!更兼……更兼掌心血创崩裂,邪毒由创口逆冲心脉!此……此乃内忧外感并发之‘急风’重症!非……非寻常药石可及啊!臣等……臣等已竭尽所能!请娘娘明鉴!请娘娘开恩啊!”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绝望。 “竭尽所能?” 朱琏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抓起案几上一个青玉药碗,狠狠摔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瓷片混合着漆黑的药汁四散飞溅!“这就是你们的竭尽所能?!滚!都给本宫滚出去!再想不出法子!提头来见!” “是!是!臣等告退!臣等告退!” 三名太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内殿,留下满地的狼藉和更深的绝望。 朱琏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龙床旁的绣墩上。她看着纱幔内那个毫无生气的轮廓,看着那垂落在床沿、不断滴落鲜血的手,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捂住嘴,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溢出,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娘娘……” 一个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的声音在朱琏身后响起。 小黄门王安。他不知何时已悄然侍立在侧。他身上依旧穿着福宁殿近侍的服色,但脸色同样苍白,眼窝深陷,嘴唇紧抿,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唯有那双眼睛,深处却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死寂的冷静。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纱幔内,扫过地上那摊刺目的血迹和破碎的药碗,最后落在朱琏颤抖的背影上。 “娘娘,保重凤体。” 王安的声音极其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太医所言虽凶险,却也并非全然无望。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百灵护佑。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朝局。”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等人,这几日频频串联,出入宫禁,言必称‘陛下病重’、‘国事维艰’、‘当以议和为要’……其心叵测啊!” 朱琏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惊怒取代!她死死盯着王安:“他们……他们想干什么?!” “娘娘,” 王安微微垂首,避开了朱琏逼人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如冰,“陛下昏迷前,擢升李纲大人为兵部侍郎、龙图阁待制,主理边务,专责抗金。更曾当朝下旨,遣返金使,拒割三镇!此乃陛下圣心独断,力挽狂澜之国策!然……”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朱琏,“此策,断了某些人议和苟安、甚至……卖国求荣之路!如今陛下病重,昏迷不醒,正是他们反扑的绝佳时机!若被他们得逞,联金议和之议再起,则陛下心血尽毁!太原血战之功付诸东流!大宋危矣!” “他们敢?!” 朱琏猛地站起!凤目圆睁,一股属于皇后的威严和怒火轰然爆发!“本宫还在!这大宋的天!塌不下来!” “娘娘息怒!” 王安立刻躬身,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娘娘母仪天下,自然能震慑宵小!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不敢明着违逆娘娘,却可借‘国事艰难’、‘为陛下分忧’之名,行掣肘李纲大人、破坏抗金大局之实!甚至……散播流言,动摇军心民心!娘娘,此刻汴京城内,暗流汹涌!宫墙之外,杀机已现!” 仿佛是为了印证王安的话语! “报——!!!” 一声凄厉、尖锐、带着巨大惊恐的嘶吼,如同垂死野兽的悲鸣,猛地撕裂了福宁殿外死水般的沉寂!也狠狠刺穿了内殿压抑的空气! 紧接着,是沉重、杂乱、伴随着铠甲疯狂撞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滚石般砸在冰冷的宫道上!直扑内殿大门而来! “砰——!” 内殿沉重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股长途奔袭后的死亡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殿内巨大的宫灯被狂风吹得疯狂摇曳,光影乱舞! 一个身影,如同从血池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重重地、几乎是翻滚着扑倒在冰冷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来人浑身浴血!殿前司班直的制式铁甲早已破烂不堪,被暗红的血污和泥泞糊满!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披散的乱发被凝固的鲜血黏在额角、脸颊!他的一条手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皮肉翻卷,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暗红的血沫! “娘……娘娘……” 信使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出浓重的血沫,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李……李大人……在……在校场……”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血污,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来: “遇刺——!!!” “轰——!” 如同惊雷在朱琏和王安耳边炸响! 朱琏脸色瞬间惨白如雪!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扶住身旁的龙床立柱,指甲深深掐入冰冷的木头!李纲!遇刺?!就在这汴京城内?!天子脚下?! 王安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脸上那死寂的冷静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杀意取代!他猛地踏前一步!蹲下身!一把抓住信使的衣襟!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森然: “说清楚!李大人如何?!刺客何人?!抓住了吗?!” “李……李大人……” 信使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臂……臂上中……中了一箭……毒……毒箭……亲……亲卫拼死……护……护住了……刺客……刺客混在……在闹事的禁……禁军里……跑……跑了……是……是曹……曹蒙的……旧部……喊……喊着……为……为聂……聂昌报……报仇……” “曹蒙?!聂昌?!” 朱琏失声惊呼!这两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聂昌!那个因贪腐被官家下狱、后被查出勾结金使、图谋行刺而被斩首示众的开封府尹!曹蒙!那个被神卫营指挥使蒋兴祖当场格毙的禁军都虞候!他们的旧部?!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钦命的兵部侍郎?! 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朱琏!这绝不是简单的报复!这是冲着官家的新政!冲着抗金的大局来的!是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趁着官家病重,伸出了他们的毒爪! “娘娘!” 王安猛地站起身!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狰狞的决绝!他不再看地上奄奄一息的信使,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直刺朱琏惊怒交加的眼睛,“事急矣!请娘娘速速懿旨!” 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和杀伐决断: “一、即刻封锁宫禁!许进不许出!所有宫门,由奴婢亲信内侍与蒋兴祖之神卫营共同把守!凡有可疑者,立斩!” “二、着殿前司都指挥使焦守节!率殿前司精锐!即刻封锁汴京九门!全城戒严!许进不许出!搜捕曹蒙、聂昌余孽!凡有持械反抗者!格杀勿论!” “三、传旨皇城司!所有逻卒倾巢而出!盯死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府邸!监视其一举一动!凡有串联异动者!立捕下狱!严刑拷问!” “四、着太医署所有太医!即刻前往李纲大人府邸!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李大人!所需药材,由内库直拨!胆敢延误者!杀!” “五、请娘娘……即刻拟一道懿旨!” 王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以皇后监国之权!昭告汴京军民!陛下虽染微恙!然龙体无虞!圣心已决!抗金卫国!寸土不让!凡有妖言惑众、扰乱军心、行刺大臣者——视为谋逆!诛九族!悬首城门!!!” 最后四个字,如同四道裹挟着血雨腥风的惊雷,轰然炸响在死寂的福宁殿内殿! “诛九族!悬首城门!!!” 朱琏被这杀气腾腾的懿旨内容震得心神剧颤!但看着纱幔内毫无生气的官家,看着地上不断蔓延的血迹,看着王安眼中那燃烧着决死之志的火焰,一股属于赵宋皇后的铁血与担当,猛地压倒了所有的惊惶和犹豫! “好!” 朱琏猛地挺直脊梁!凤目之中寒光爆射!她一把扯下腰间悬挂的皇后金印!重重拍在身旁的御案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王安!笔墨伺候!”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母仪天下的威严和无边杀意! “奴婢遵旨!” 王安眼中精芒一闪,动作迅疾如风,瞬间铺开明黄绢帛,研墨润笔! 朱琏不再犹豫,抓起御笔!笔锋饱蘸浓墨!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在那象征着皇后权威的明黄绢帛上,重重落下!笔走龙蛇!杀气盈纸! “奉天承运皇后懿旨:谕尔汴京军民人等……” 就在朱琏饱含杀伐之气的懿旨即将落成,王安垂首肃立、眼神锐利如鹰之际—— “嗬……嗬……”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的喘息声,夹杂着一种粘稠液体搅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极其突兀地从层层纱幔笼罩的龙床深处响起! 声音不大。 却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朱琏和王安全部紧绷的神经! 朱琏手中的御笔猛地顿住!一滴浓墨重重滴落在尚未写完的“诛”字之上,迅速洇开一团巨大的、不祥的墨迹!她猛地转头!惊骇欲绝地望向龙床纱幔! 王安垂下的眼睑猛地抬起!那双死寂如深潭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死死盯住纱幔深处! 只见那层层叠叠的明黄纱幔之后! 那个一直如同凝固般躺卧的身影——赵桓! 他的身体,正在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喉咙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咕噜”声!仿佛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正堵在他的气管里! 他那只一直垂落在床沿、不断滴血的左手,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泛着死人才有的青灰色!那厚厚包裹的细麻布,早已被不断涌出的鲜血彻底浸透、染黑!粘稠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指缝和手腕,如同小溪般蜿蜒流淌,迅速在明黄的锦褥上洇开更大、更刺目的暗红! “官家——!!!” 朱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带着无尽恐惧的尖叫!手中的御笔和金印“哐当”一声脱手坠地!她如同疯了一般扑向龙床!猛地掀开纱幔! 纱幔掀开的瞬间!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扑面而来! 只见赵桓双目依旧紧闭,但脸色已从灰败转为一种可怕的、透着死气的青紫!他的嘴唇微微张开,粘稠的、带着细小气泡的暗红血沫,正不断地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颌流淌,染红了明黄的锦褥!每一次艰难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都伴随着胸腔深处那恐怖的“咕噜”声!仿佛下一刻,那致命的血块就要彻底堵塞他的呼吸! “太医!太医——!!!” 朱琏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想要去擦赵桓嘴角的血沫,却又不敢触碰,只能发出绝望的、带着哭腔的嘶喊! 王安的脸色在宫灯下瞬间惨白得如同金砖!他眼中的滔天巨浪瞬间凝固!变成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冰冷!他看着龙床上那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帝王,看着皇后绝望的哭喊,看着地上那卷写了一半、被墨迹污损的杀气腾腾的懿旨…… 一股巨大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冰河,瞬间席卷了整个福宁殿内殿! 汴京的暗涌,太原的血战,帝王的呕血昏迷,重臣的遇刺中毒……还有此刻这龙床上濒死的窒息……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中,被推向了毁灭的深渊! 第17章 血沃汴京· 龙隐九渊 风,卷着黄河水汽特有的湿冷腥气,呜咽着穿过汴京高耸的宫墙缝隙。铅灰色的云层死死压着这座帝国的中枢,仿佛一口巨大的、冰冷的铁锅倒扣下来。雪虽停,宫阙琉璃瓦上厚厚的积雪却未消融,在深沉的墨蓝夜色下泛着惨淡的灰白,如同蒙尘的白骨。殿脊的鸱吻和檐角的脊兽,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狰狞的轮廓,沉默地俯视着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皇城。 子时。万籁俱寂。 宫城西北角,一道平日里只供运送夜香、柴炭等秽物杂役通行的狭窄偏门——“玄武门”,此刻却无声无息地洞开着。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道仅容车马通过的缝隙,门轴处特意涂抹了厚厚的油脂,没有发出丝毫刺耳的摩擦声。 门外,是死寂的、被积雪覆盖的狭窄巷道。巷道两侧高耸的宫墙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门内,幽深得如同巨兽的咽喉。 几盏蒙着厚厚黑布的气死风灯,在门洞深处散发出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昏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光影摇曳,映照出几个如同雕塑般沉默肃立的身影。 小黄门王安。他并未穿着福宁殿近侍的鲜明服色,而是一身毫不起眼的、近乎融入夜色的深灰棉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淬火寒刃般的锐利光芒。他按在腰间佩刀刀柄上的手,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在他身后,是四名同样身着深灰劲装、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眸的侍卫。他们如同影子般静默,周身散发着浓烈的、属于皇城司最精锐“夜不收”的死士气息。更远处门洞的阴影里,还有十几道同样沉默、如同融入黑暗的呼吸。 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铅水。浓烈的、混杂着血腥、草药和某种奇异防腐药粉的刺鼻气味,在狭窄冰冷的门洞内弥漫、沉淀,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深入骨髓的死亡气息。 死寂中,只有风掠过宫墙高处的呜咽,和灯芯在厚布包裹下燃烧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时间,在极致的压抑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 “咯吱…咯吱…咯吱…”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重物碾压积雪的声音,由远及近,以一种缓慢而沉重的节奏,从宫城深处、那片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殿宇方向传来! 声音越来越近! 王安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瞬间眯起!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收紧!身后的“夜不收”们,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进入临战状态!冰冷的杀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灯火如同鬼魅般摇曳着出现。 紧接着,一辆极其简陋、没有任何皇家标识、甚至有些破旧的乌篷骡车,在两名同样身着深灰棉袍、低着头、看不清面目的内侍牵引下,缓缓碾过积雪,出现在昏黄的光晕边缘。 拉车的骡子口鼻喷吐着白气,脚步沉重而疲惫。车轮碾过冻硬的积雪,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咯吱”声。乌篷车那厚厚垂下的、同样深灰色的粗麻布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帘子边缘,隐约能看到被某种深色液体反复浸染、干涸后留下的、不规则的暗沉污迹。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血腥、草药和防腐药粉的死亡气息,随着骡车的靠近,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而来!狠狠冲击着门洞内每一个人的嗅觉神经! 骡车在距离玄武门数步之遥处停下。 王安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死亡气息直冲肺腑,带来一种近乎变态的清醒。他上前一步,动作极其轻微地掀开了骡车那厚重的、带着浓重药味和血腥味的粗麻布帘一角。 帘内,光线更加昏暗。 一个身影,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铺着厚厚干草的车板上。 身上盖着一床同样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深灰色棉被。棉被边缘,露出一张被昏暗光影勾勒出的侧脸轮廓。 脸色是极致的灰败!毫无一丝生气!如同蒙尘的蜡像!嘴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透着死气的青紫色,微微张开着,隐约能看到里面凝固的暗红!额角、鬓发上,似乎还残留着被匆忙擦拭过的、不易察觉的淡褐色药粉痕迹! 正是“赵桓”! 或者说,是那个在福宁殿龙床上“呕血不止”、“高热不退”的“官家”!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再无任何痛苦挣扎的痕迹,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死寂!如同早已被冰封了千年! 王安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飞快地扫过“尸体”的脸庞、颈项、盖着棉被的胸膛轮廓……最终落在那只从棉被边缘无力垂落出来的“左手”上。 那只“手”,缠裹着厚厚的、同样被深色污迹浸透的布条,僵硬地蜷曲着,指缝间凝固着暗红的血痂。布条包裹下的“手掌”形状,与记忆中官家崩裂的左手伤口位置,分毫不差! 确认无误。 王安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绪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执行命令的漠然。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无声地放下布帘。 厚重的帘子落下,重新隔绝了那具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尸体”。 “走。” 王安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生铁摩擦,只有一个冰冷的字眼。 牵引骡车的两名深灰内侍如同提线木偶,立刻拉动缰绳。骡车再次发出“咯吱…咯吱…”的单调声响,缓缓地、沉重地,碾过玄武门冰冷的门槛,驶入门洞之外那片被宫墙阴影和浓重黑暗彻底笼罩的狭窄巷道。 王安和那四名“夜不收”如同鬼魅般无声地跟上,瞬间融入骡车旁的黑暗之中。门洞阴影里那十几道呼吸也同时启动,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流,迅速散开,消失在巷道两侧的黑暗里,只留下若有若无的、属于顶尖斥候的警戒气息。 玄武门那沉重的木门,被留守的另外两名灰衣内侍,悄无声息地、缓缓合拢。门轴处厚厚的油脂发挥了作用,沉重的木门关闭时,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咔哒”声。 门内门外,再次被隔绝成两个世界。 门外,狭窄的巷道里,死寂重新降临。 只有骡车碾压积雪的“咯吱”声,单调而沉重地回响在两侧高耸的、沉默的宫墙之间,如同送葬的哀乐,朝着汴京城沉睡的、危机四伏的深处,缓缓行去。 车轮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清晰而孤绝的车辙印,很快又被从宫墙高处吹落的细雪悄然覆盖。 骡车在迷宫般狭窄、肮脏的背街小巷中穿行。深灰色的粗麻布帘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和窥探。车内的空间狭小而压抑,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药味、血腥味和防腐药粉的气息,几乎凝固成实质。 那只从棉被边缘垂落出来的、缠裹着污秽布条的“左手”,随着骡车的颠簸,无力地晃动着。 突然! 那只“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晃动!是蜷曲的手指,极其细微、却又极其坚定地,向内收缩了一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凸起! 紧接着! 覆盖在“尸体”脸上的深灰色棉被边缘,极其缓慢地、如同挣脱某种沉重束缚般,向上掀开了一线! 一双眼睛! 在棉被掀开的缝隙中骤然睁开! 不是灰败!不是死寂! 而是如同寒潭深渊!冰冷!锐利!燃烧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却足以焚毁一切腐朽的火焰!瞳孔深处,倒映着车篷顶棚木板的纹理,没有丝毫昏迷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种洞穿一切、掌控全局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赵桓! 他微微侧过头,动作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弱和迟滞,但眼神却锐利如电,穿透车内浓重的黑暗和刺鼻的气味,仿佛能看透那厚实的粗麻布帘,看清帘外汴京城沉睡的轮廓,看清那隐藏在平静表象之下、汹涌的暗流和致命的杀机!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口型分明是: “李……纲……” 与此同时。 汴京西郊,神卫营驻地。 夜已深,但营地中央巨大的帅帐内,依旧灯火通明。粗大的牛油蜡烛燃烧着,发出噼啪的爆响,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混杂着血腥、药味和浓重杀气的压抑。 帅帐中央,临时用门板搭成的床榻上。 李纲仰面躺着。身上的绯色官袍已被剪开褪下,露出精赤的上半身。左臂肩胛下方,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伤口周围一片乌黑肿胀,如同被墨汁浸染!中间插着的半截黑色弩箭箭杆已被拔出,扔在一旁的血污盆中,箭簇在烛光下闪烁着幽蓝的、不祥的寒光!一股股粘稠、散发着恶臭的黑色脓血,正从那深可见骨的创口边缘不断渗出! 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嘴唇干裂发紫,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在烛光下闪闪发亮。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的嘶哑和艰难,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压抑的呻吟。 两名须发皆白的老军医,满头大汗,双手沾满粘稠的黑血,正用烧红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剜去伤口周围发黑坏死的腐肉。每一次下刀,都带起李纲身体一阵剧烈的抽搐!豆大的汗珠混合着痛苦的闷哼滚落! “按住!给我死死按住!” 一名军医嘶声低吼。 旁边两名同样汗流浃背、筋肉虬结的神卫营亲兵,立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李纲的肩膀和手臂!他们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肌肉贲张,脸上同样布满焦急和愤怒! “毒……毒性太烈……入……入肉三分……直……直逼心脉……” 另一名军医声音发颤,用镊子夹起一小块散发着恶臭的黑色腐肉,声音带着绝望,“寻常……寻常解毒药……恐……恐难……” “难什么难!”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猛地从帐门口炸响!震得整个帅帐嗡嗡作响! 神卫营指挥使蒋兴祖!他身上的铁甲沾满泥泞和暗红的血污,显然刚从搜捕刺客的现场赶回!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颌的狰狞旧疤,在跳动的烛光下如同蜈蚣般扭动,更添几分凶悍!他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几步冲到床榻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纲那惨不忍睹的伤口和不断渗出的黑血! “老子不管什么毒!” 蒋兴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无边的怒火和杀意,“救活李大人!必须救活!李大人少一根头发!老子把你们两个老东西连同太医院那群废物一起剁了喂狗!”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锋带着森然寒光,狠狠劈在旁边的木桩上!“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木桩应声而断! 两名老军医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上的动作都僵住了。 “蒋……蒋指挥……” 床榻上,李纲极其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勉强聚焦在蒋兴祖狰狞的脸上,声音微弱嘶哑,如同蚊蚋,“莫……莫为难他们……刺客……刺客……” “大人放心!” 蒋兴祖猛地俯身,凑到李纲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杀意,“曹蒙、聂昌的余孽!跑不了!皇城司的兄弟已经咬上了!顺藤摸瓜!一个也别想溜!背后是谁指使……” 他眼中寒光爆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老子一定把他揪出来!千刀万剐!”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尖锐、带着巨大惊恐的嘶吼,如同垂死野兽的悲鸣,猛地撕裂了帅帐外夜空的死寂!也狠狠刺穿了帅帐内令人窒息的空气! 紧接着,是沉重、杂乱、伴随着铠甲疯狂撞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滚石般砸在冰冷的营地上!直扑帅帐而来! “砰——!” 帅帐厚重的门帘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股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帐内烛火疯狂摇曳,光影乱舞! 一个浑身浴血、如同血葫芦般的殿前司班直,重重地扑倒在帅帐冰冷的地面上!他头盔早已不知去向,脸上布满了刀痕和血污,胸甲凹陷,一条手臂软软地垂着,显然已经折断! “指……指挥使!不……不好了!” 信使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极致的恐惧,每一个字都喷溅着血沫,“福……福宁殿……传……传出消息……官……官家……官家他……他……” 信使猛地咳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血污,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绝望嘶吼: “驾……驾崩了——!!!” “轰——!!!” 如同万钧雷霆在帅帐内炸开! 李纲猛地瞪圆了双眼!涣散的瞳孔瞬间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剧烈地向上挺起!随即又重重地砸回门板!左臂伤口处,大股大股粘稠腥臭的黑血如同喷泉般猛地涌出! “大人——!!!” 两名老军医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按压伤口! 蒋兴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立原地!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他手中的佩刀“当啷”一声脱手坠地!双目圆瞪,死死盯着地上那如同血葫芦般的信使,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深不见底的绝望! “放……放屁!” 蒋兴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怒而完全变调!他一步上前,如同拎小鸡般将地上奄奄一息的信使揪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裂!“谁……谁传的消息?!说!是谁?!” “宫……宫里……都……都传遍了……” 信使眼神涣散,气若游丝,“皇……皇后娘娘……哭……哭晕在龙床前……太……太医署……已……已挂……挂白……福……福宁殿……乱……乱成一团……” 信使的头颅猛地一垂,再无声息。 帅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疯狂燃烧的噼啪声,和李纲伤口处黑血汩汩涌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粘腻声响。 蒋兴祖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手一松,信使残破的躯体“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高大的身躯撞在支撑帅帐的粗大木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帐外那片被黑暗吞噬的、风雪欲来的夜空。 官家……驾崩了? 那个在垂拱殿上掷地有声、拒割三镇、擢升李纲、遣返金使、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年轻帝王……就这么……没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冰河,瞬间席卷了蒋兴祖的四肢百骸!也席卷了整个死寂的帅帐! 就在这时! “嗬……嗬……呃……”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的喘息声,夹杂着一种粘稠液体搅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极其突兀地从帅帐角落、一张用屏风临时隔开的行军榻上响起! 声音不大。 却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帅帐内死水般的绝望! 蒋兴祖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死死盯向那屏风之后! 只见屏风的缝隙间! 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正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紧了行军榻边缘粗糙的毛毡!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泛着森然的青白色! 那手上,几道深可见骨、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伤口边缘,赫然在目! 紧接着! 屏风之后,那个一直如同凝固般躺卧的身影——真正的赵桓! 他的身体,正在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喉咙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咕噜”声!仿佛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正堵在他的气管里! 他那只一直垂落在榻边、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紧了身下的毛毡!厚厚包裹的细麻布,早已被不断涌出的鲜血彻底浸透、染黑!粘稠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指缝和手腕,如同小溪般蜿蜒流淌,迅速在粗糙的毛毡上洇开更大、更刺目的暗红! “陛……陛下——!!!” 蒋兴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带着无尽恐惧和巨大希望的嘶吼!整个人如同疯虎般扑向屏风! 第18章 血沃汴京· 惊蛰 屏风被蒋兴祖狂暴的力量狠狠撞开!断裂的木屑四散飞溅! 帐内烛火被这骤然涌入的气流撕扯得疯狂摇曳!光影在蒋兴祖那张布满刀疤、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脸上狂乱地跳跃!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扑到行军榻前! 只见赵桓仰面躺在冰冷的毛毡上!双目紧闭!脸色已从之前的苍白转为一种可怕的、透着死气的青紫!嘴唇微微张开,粘稠的、带着细小气泡的暗红血沫,正不断地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颌流淌,染红了身下粗糙的毛毡!每一次艰难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都伴随着胸腔深处那恐怖的“咕噜”声!仿佛下一刻,那致命的血块就要彻底堵塞他的呼吸! 那只缠着厚厚细麻布的左手,死死地攥着身下的毛毡!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青灰色!厚厚包裹的麻布,早已被不断涌出的鲜血彻底浸透、染黑!粘稠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指缝和手腕,如同小溪般蜿蜒流淌,在毛毡上洇开一片不断扩大的、刺目的暗红! “陛下——!!!” 蒋兴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嘶吼!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方才信使那声“官家驾崩”的绝望嘶吼,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疯狂回荡!难道……难道这屏风之后的……才是真正的官家?!那玄武门送出的……是替身?!而此刻……官家竟也……?! “药!快拿药来!” 蒋兴祖双目赤红,如同疯虎般扑向旁边木架上散落的药瓶!手忙脚乱地抓起一个又一个瓷瓶,疯狂地嗅着!辨认着!浓烈的药味混杂着血腥,刺激得他涕泪横流!“哪个是解毒的?!哪个是止血的?!说话啊——!!!” 他猛地转头,朝着角落里早已吓傻的两名老军医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两名老军医早已魂飞魄散,看着榻上那濒死的帝王,看着蒋兴祖手中胡乱挥舞的药瓶,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与绝望之中! “呃……嗬……粘……粘罕……”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极其突兀地从行军榻上响起!声音破碎、含混不清,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与挣扎! 蒋兴祖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劈中!他霍然转头! 只见行军榻上,赵桓那只攥紧毛毡的左手,极其细微地、却又极其顽强地,向内收缩了一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青紫的脸上,肌肉痛苦地扭曲着,嘴唇艰难地翕动: “骑……骑兵……过……过河了……” 声音微弱如蚊蚋,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炸响在蒋兴祖耳边!粘罕?!骑兵过河?!这……这是官家在昏迷中呓语?!还是……他在传递某种极其重要的军情?!蒋兴祖的大脑一片混乱!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陛……陛下?!” 蒋兴祖几乎是扑倒在行军榻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赵桓痛苦扭曲的脸,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希冀,“您……您说什么?!粘罕怎么了?!骑兵过哪条河?!” 然而,赵桓再无声息。只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和艰难的喘息,在死寂的帅帐内回荡。 “快!救人!救陛下!” 蒋兴祖猛地醒悟过来,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着吓傻的军医发出凄厉的嘶吼!他一把抓起一个贴着“解毒散”标签的瓷瓶,不管不顾地拔掉塞子,将里面黑色的药粉疯狂地倒向赵桓左臂的伤口!又抓起另一个写着“凝血膏”的罐子,用颤抖的手指挖出大块粘稠的药膏,胡乱地涂抹在赵桓不断渗血的左手麻布上! “呃啊——!” 剧烈的疼痛让昏迷中的赵桓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向上挺起!随即又重重地砸回毛毡!左臂伤口处,原本缓慢渗出的黑血,在解毒散的刺激下,骤然变成大股大股粘稠腥臭的黑色脓血,如同喷泉般猛地涌出! “大人!错了!错了啊!” 一名老军医终于从惊骇中回过神,发出绝望的哭喊,“这……这是外敷拔毒!需……需先剜尽腐肉!不可直接上药!会……会冲了心脉啊——!” “滚开!” 蒋兴祖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猛兽,猛地一挥手臂将扑上来的军医狠狠推开!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止血!解毒!救活官家!哪怕是用最粗暴的方式!他将更多的解毒散和凝血膏胡乱地混合在一起,如同涂抹泥巴般,疯狂地糊在赵桓左臂的伤口和左手缠裹的麻布上! 粘稠的药膏混合着腥臭的黑血,在赵桓身上形成一片狼藉而惨烈的景象! “嗬……嗬……李……李师师……” 又是一声极其微弱、更加含混的呓语!这一次,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甚至……一丝迷惘? 李师师?!那个名动汴京的花魁?!官家……官家在濒死之际……为何会念及她?!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绝望瞬间攫住了蒋兴祖!他涂抹药膏的手猛地顿住!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难道……官家真的……回天乏术了?! 就在这令人心胆俱裂的混乱顶点! “报——!!!” 一声更加凄厉、更加尖锐、带着巨大惊恐的嘶吼,如同催命的丧钟,再次撕裂帅帐外的夜空!狠狠撞碎了帐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金……金使李善庆!已……已至南薰门外!随……随行甲骑……三……三百!扬……扬言要……要入城面圣!递……递交最后通牒!限……限我大宋……三日内……献城投降!否则……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轰——!!!” 如同万钧巨石砸入沸腾的油锅!帅帐内外瞬间炸开了锅! “金狗——!!!” “跟他们拼了——!!!” 帐外神卫营士兵压抑的怒吼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压过了风声! 帐内,蒋兴祖如遭五雷轰顶!金使?最后通牒?献城投降?!官家生死未卜!李纲大人中毒昏迷!汴京城内暗流汹涌!金狗竟在这时兵临城下?!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嗬……呃……五……五国城……” 行军榻上,赵桓的呓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更加微弱,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与绝望!“冷……好……好冷……” 五国城?!那是什么地方?!为何官家呓语中透出如此刻骨的寒意?!蒋兴祖脑中一片混乱!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他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的帝王,听着帐外金使嚣张的通牒和士兵的怒吼,一股混杂着悲怆、愤怒和近乎疯狂的决绝,猛地冲上头顶! “蒋兴祖!” 一个冰冷、短促、如同金铁交击的声音,极其突兀地、清晰地响起! 不是呓语! 蒋兴祖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猛地转头! 只见行军榻上! 赵桓!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紧闭或涣散!而是如同从九幽深渊中骤然睁开的恶魔之瞳!冰冷!锐利!燃烧着一种被剧痛、高烧和濒死体验反复淬炼过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瞳孔深处,倒映着帅帐内狂乱的光影,没有丝毫迷茫,只有一种洞穿一切、掌控全局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了所有痛苦与意志的冰冷光束,瞬间穿透了帐内混乱的空气,死死地钉在了蒋兴祖那张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脸上! “朕……还没死!” 声音沙哑!破碎!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腥气和剧痛的颤抖!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如同帝王般的威压!清晰地钻进蒋兴祖的耳膜,也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这混乱的帅帐! 蒋兴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睛,如同烙印般死死刻在他的瞳孔深处! 赵桓那只缠着厚厚麻布、糊满药膏和黑血的左手,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顽强,缓缓抬起!动作如同挣脱了万钧枷锁!粘稠的黑血和药膏顺着他的手臂蜿蜒流下! 他的指尖,带着粘腻的冰冷和滚烫的血液,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指向帅帐之外!指向汴京城南薰门的方向!指向那金使嚣张气焰传来的方向! “去!” 赵桓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裹挟着滔天的杀意和无边的决绝,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在蒋兴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给朕……”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喉咙深处那恐怖的“咕噜”声再次响起!但他眼中那冰冷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宰了那金狗——!!!” 最后五个字!如同五道裹挟着血雨腥风的惊雷!轰然炸响! “轰——!!!” 无形的声浪瞬间席卷帅帐!震得烛火疯狂摇曳!也彻底点燃了蒋兴祖眼中那最后一丝属于军人的铁血与凶悍! “末将——遵旨!!!” 蒋兴祖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咆哮!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如同被注入了一剂狂暴的强心针!他猛地转身!带起一阵冰冷的旋风!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他看也不看地上吓傻的军医,一步踏出,靴底狠狠踩碎了一块飞溅的屏风木屑!抓起地上那柄之前脱手的佩刀!刀锋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 “神卫营——!!!” 蒋兴祖的咆哮如同受伤猛虎的怒吼!瞬间压过了帐外所有的喧嚣!他撞开厚重的门帘!高大的身影如同出闸的凶兽!瞬间融入帅帐外那片被金使通牒点燃的、愤怒而狂暴的夜色之中! “随老子——宰金狗——!!!” “吼——!!!” 山呼海啸般的战吼!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彻底爆发!瞬间撕裂了汴京西郊的夜空! 帅帐内。 重归死寂。 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赵桓那依旧艰难而沉重的喘息。 两名老军医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如同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赵桓那只指向帐外的左手,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重重地砸在身下冰冷粘腻的毛毡上。粘稠的黑血和药膏,沾染了满手。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侧过头。 目光穿过敞开的门帘,投向帐外那片被火把映红、杀声震天的黑暗。投向汴京城的方向。投向那即将迎来腥风血雨的南薰门。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口型分明是: “开……始……了……” 一滴混浊的液体,混合着额角的冷汗、嘴角的血沫和眼中那燃烧的火焰,沿着他青紫而冰冷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砸在身下那片刺目的暗红与污秽之中。 帐外,汴京城沉睡的轮廓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如同蛰伏的巨兽。而南薰门方向,那骤然爆发的、如同怒潮般的喊杀声和金铁交鸣声,如同惊蛰的第一声春雷,撕破了死寂的夜幕,也预示着—— 一场席卷天下的血雨腥风,已无可避免! 第19章 血沃汴京· 伪龙登基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如同巨大的铁幕笼罩着整座汴京城。雪虽已停,但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黄河水汽,在宫墙之间呜咽回旋。垂拱殿前的广场上,积雪被匆忙清扫过,却仍残留着肮脏的冰碴和不易察觉的暗红污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李邦彦站在文官班首,宽大的紫袍袖中藏着一份刚拟好的\"请和国书\"。他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却遮不住眼下的青黑。昨夜与金使密会的情景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个傲慢的金人将领将刀拍在案几上,要求大宋割让三镇、尊金帝为叔父的画面令他寝食难安。 \"白相,今日之事\"李邦彦压低声音,向身旁同样面色惨白的白时中投去询问的目光。 白时中袖中的手紧攥着\"劝进表\",指节发白:\"李相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只是\"他欲言又止,目光扫过殿内肃立的百官,\"昨夜福宁殿的动静实在蹊跷,太医署挂白,皇后又突然''哭晕''\" \"噤声!\"李邦彦猛地打断他,眼角余光瞥见武将班列中那个挺拔的身影——神卫营指挥使蒋兴祖。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颌的刀疤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殿内突然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李邦彦抬头望去,只见御阶之上的屏风缓缓向两侧移开,露出那个端坐在龙椅上的身影。 \"新君驾到!\"梁方平尖利的唱喏声刺破殿内死寂。 李邦彦的心猛地一沉。那身崭新的玄色衮冕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玉藻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紧绷的下颌。这真的是太子赵桓吗?为何身形看起来如此单薄? \"诸卿,平身。\"声音低沉平板,如同金属摩擦,缺乏活人的气息。 李邦彦僵硬地直起身子,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曾在东宫见过太子,那温和有礼的声音与眼前这个机械般的语调判若两人。 \"白卿,李卿。\"御座上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的目光穿透珠帘锁定二人,\"金使兵临城下,尔等身为宰辅,可有良策?\" 李邦彦喉结滚动,硬着头皮踏前一步,高举那份墨迹未干的请和国书:\"回禀陛下,金使李善庆已至南薰门外,其意甚诚。只要我大宋献上岁币,割让河北三镇,并尊大金皇帝为叔父,则两国重归旧好,刀兵立止\" 话音未落,殿内温度骤降。 \"万全之策?\"御座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质感,\"割让三镇,河北屏障尽失,汴京门户洞开。金人若再索要汴京,朕是割还是不割?\" 李邦彦如遭雷击,双腿发软。这尖锐的诘问直指要害,绝非他记忆中那个优柔寡断的太子所能问出。冷汗顺着他的脊背滚下,浸透了内衫。 \"陛陛下\"他支支吾吾,求助地看向白时中。 白时中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臣以为李相之言乃老成谋国,为保宗庙社稷,黎民免遭兵燹,暂忍一时之辱\" \"忍辱?\"御座上的身影猛地拍案,震得笔架砚台跳动,\"朕今日忍三镇,明日金人要朕的龙椅,要朕的皇后,要这满朝文武跪着爬过去舔他们的靴子,这辱朕也忍吗?!\" 声如炸雷,震得李邦彦肝胆俱裂。他涕泪横流地磕头,鲜血顺着额角流下:\"臣万死!臣是为大宋江山,为陛下\" \"为朕?\"那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深入骨髓的嘲讽。李邦彦抬头时,正对上珠帘后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那不是人类的眼睛,更像是某种野兽的竖瞳? \"蒋兴祖!\"御座上的声音突然点名。 武将班列中,那个刀疤将领一步踏出:\"末将在!\" 李邦彦心头一颤。蒋兴祖不是应该在城外搜捕刺客吗?他绯色官袍上的暗红血污和泥泞从何而来?昨夜南薰门外的杀戮 \"金使李善庆咆哮宫门,辱朕辱我大宋,着即拿下!枭首!悬于南薰门!示众三日!\" 殿内瞬间炸开锅。李邦彦发出凄厉尖叫:\"陛下不可!斩杀金使是自绝于大金,汴京将化为齑粉啊!\" \"蒋兴祖!即刻点齐神卫营,巡防九门,整饬城防!凡有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勾结金贼者——视为谋逆!立斩!悬首!诛九族!\" 蒋兴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末将遵旨!\"他抬头时,眼中燃烧的战意令李邦彦不寒而栗。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声轻微的裂帛声响起。御座之上,\"赵桓\"腰间悬挂的蟠龙玉圭丝绦突然断裂,莹白的玉圭坠落御阶,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得粉碎。 李邦彦呆若木鸡。传国玉圭碎了?这象征着大宋皇权正统的玉圭 蒋兴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御座。那具身影在玉圭碎裂瞬间似乎僵硬了一下。这不是官家!官家绝不会如此轻易摔碎传国玉圭!他目光如电,捕捉到冕旒下那抹转瞬即逝的、狰狞的得意。 \"报——!\"凄厉的嘶吼突然撕裂殿外死寂。一个血人翻滚着扑入殿内:\"陛下!蒋指挥使刚斩了金使金军铁骑已开始集结要攻城了!\" \"还还有\"信使咳着血块,发出毛骨悚然的嘶吼:\"西面打着''种''字旗种师道率西军铁骑杀回来了!\"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李邦彦瘫软在地,目光在御座上的\"木偶\"与蒋兴祖之间来回游移。玉圭碎片散落一地,在烛光下闪烁着凄凉的寒光 第20章 血沃汴京· 惊雷裂天 垂拱殿内,时间仿佛被那声“种字旗”的嘶吼彻底凝固。 死寂。 比先前任何一刻都更深沉、更彻底的死寂。空气不再是凝固的冰,而是变成了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每个活物的胸腔上,连呼吸都成了奢望。血腥味、寒风的凛冽、碎玉的冰凉气息、还有那无形的、名为“荒谬”与“剧变”的冲击波,混合在一起,冲击着每个人的感官和理智。 “种……种师道?!” “西军?!” “勤王?!” 短暂的窒息后,如同滚油泼入冰水,死寂瞬间被引爆!无数道惊骇、狂喜、难以置信、恐惧至极的声音从百官喉中挤出,汇成一片混乱的嗡嗡声浪,几乎要掀翻垂拱殿的穹顶!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猛地从御阶上那摊刺目的碎玉,转向殿门外那血葫芦般的信使,再转向御座之上那具玄色的“木偶”! 种师道!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时代的神话!那个在西北边陲,以血肉和铁骨铸就长城,让西夏铁骑闻风丧胆三十年的老帅!那个因力主抗金而被贬黜出京,被认为早已远离权力漩涡的国之柱石!他……回来了?带着西军铁骑?在汴京即将被金人踏碎的前夕?这怎么可能?! 李邦彦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骨头的软体动物,彻底瘫在金砖地上,连涕泪横流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眼中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更深的绝望。种师道回来……是福是祸?这个煞星,向来与他和议派水火不容!他回来,汴京的局势只会更加血腥!他下意识地看向白时中,发现对方同样面无人色,眼神空洞,仿佛魂魄早已被刚才那连串的惊雷震碎。 然而,此刻大殿的中心,早已不是这摊烂泥般的宰相。 御座之上! “赵桓”的身体,在那信使喊出“种字旗”的瞬间,极其明显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那绝非刻意的威严动作,更像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控制的惊悸!宽大的玄色衮服袍袖下,那被遮盖的“手”,似乎猛地握紧,带动了袍袖的布料一阵不自然的绷紧! 冕旒的玉藻疯狂地、无序地晃动起来,如同疾风骤雨中的珠帘!那隐藏在珠帘之后的目光,透过缝隙,死死地钉在殿门口血泊中的信使身上!那眼神里,再无片刻前刻意营造的冰冷威压,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打乱计划的、如同毒蛇被打中七寸般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他(或者说,操控者)千算万算,算到了主和派的懦弱,算到了蒋兴祖的桀骜可用,甚至算到了斩杀金使必然激怒金军,却唯独没有算到——远在千里之外、早已被朝堂遗忘的种师道,会在这个最致命、也最微妙的时刻,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汴京城外! 那枚摔碎的玉圭,此刻更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嘲讽着他精心策划的这场“登基”闹剧!种师道……他为何而来?为勤王?还是为……清君侧?亦或是……为了别的? “蒋兴祖!” 一声冰冷刺骨、带着强行压抑惊怒的厉喝,陡然从御座之上炸响!那平板滞涩的语调几乎被撕裂,透出尖利的底色,如同钝刀刮过铁皮,刺得人耳膜生疼!“速去南薰门!传朕旨意!紧闭城门!严防死守!擅言开城者——斩!擅近城门者——斩!擅乱军心者——斩!即刻!去——!!!” 一连三个“斩”字,裹挟着近乎疯狂的杀意,试图用最血腥的律令,强行稳定这即将崩溃的局面!他必须立刻控制住南薰门!必须将金军和西军都隔绝在城外!汴京城内,此刻只能有一个声音——他的声音!哪怕这声音是伪装的! 然而,这声厉喝,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蒋兴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如同一尊沉默的、沾满血污的铁像。他没有抬头,没有应声,甚至没有一丝一毫要遵旨而动的迹象。他那宽阔的、覆盖着冰冷铁甲的肩膀,在明亮的宫灯下,微微起伏着,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御座上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毒刺,狠狠扎在蒋兴祖低垂的头颅上。那目光中的惊怒和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 “蒋兴祖!你想抗旨不成?!”“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尖啸。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 “抗旨?” 一个低沉、沙哑,却如同磐石般沉稳,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骤然在武将班列的后方响起! 这声音并不高亢,却奇异地压过了御座上的尖啸和殿内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嗡—— 所有嘈杂瞬间再次被冻结! 百官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武将班列中,一个身着三品紫袍武官服(殿前司都指挥使)、身形并不魁梧却异常挺拔的身影,缓缓地、一步一顿地走了出来。他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和战场的硝烟。他走路有些微跛,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仿佛脚下生根。他手中拄着一根黝黑沉重的蟠龙铁杖,杖尾撞击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沉闷而威严的“笃、笃”声,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正是大宋宿将,年近七旬却威望素着的——宗泽! “老臣宗泽,” 他走到御阶之下,并未跪拜,只是微微欠身,那双饱经沧桑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毫无惧色地迎向御座之上那片剧烈晃动的冕旒玉藻,“敢问陛下——”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死寂的大殿上: “陛下登基,仓促异常。先帝龙驭宾天,疑云重重。皇后哀恸晕厥,难以理事。昨夜玄武门骡车疾驰,死亡之气弥漫宫闱……此皆非常之时,非常之变!” “陛下今日登基,衮冕之下,身形单薄,气息迥异于常。宽袍大袖,双手始终深藏不露……此又为何?” 宗泽的目光,如同两把精准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那层玄色的伪装。他手中的蟠龙铁杖,猛地在地上一顿! “笃——!” 一声闷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陛下!” 宗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凛然正气,直指核心: “方才传国玉圭碎裂,陛下为何不惊?不怒?不痛?此乃国器重宝,象征天命所归!陛下竟视若无睹,反而急于调兵遣将,闭城锁国?此等反应,岂是仁孝之君,人子之道?!” “更有甚者!” 宗泽猛地抬手,铁杖直指御座,那动作带着千军辟易的锋芒! “种师道老帅,国之干城,率西军铁骑千里勤王,旌旗已至城外!此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盼!陛下不喜反惊,不迎反拒,严令紧闭城门,视勤王之师如寇仇?!此等旨意,究竟是出自陛下本心,还是——” 宗泽的声音如同雷霆炸裂,响彻整个垂拱殿: “——还是出自陛下身后,那操纵提线、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之手?!” 轰——!!! 如果说种师道出现的消息是惊雷,宗泽这番掷地有声、直指伪帝核心的诘问,则无异于天崩地裂!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御座之上那具玄色“木偶”的伪装上! “大胆宗泽!你……你竟敢污蔑圣躬!咆哮朝堂!大逆不道!来人!给朕拿下!拿下——!!!” 御座之上,“赵桓”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尖锐、扭曲、充满了被戳穿伪装的狂怒和恐惧!那声音再也不是刻意模仿的平板滞涩,而是彻底暴露了其下的阴鸷与慌乱!他猛地起身,宽大的袍袖剧烈挥舞,带动冕旒玉藻疯狂乱颤! 殿外的禁卫闻声,一阵骚动,脚步声响起,似乎有人要冲进来。 “我看谁敢动!” 一声如同虎啸龙吟般的怒吼,骤然从跪地的蒋兴祖口中爆发!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丝疑虑和挣扎彻底被焚烧殆尽,只剩下冲天的怒火和无畏的杀意!他“唰”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刀身雪亮,映照着殿内灯火,也映照着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 他一步跨到宗泽身前,如同山岳般将老将军护在身后,染血的绯袍无风自动!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向殿门口那些犹豫不前的禁卫: “神卫营何在?!” “在——!!!” 殿门外,数十名身着铁甲、同样沾满血污的神卫营亲兵,如同钢铁浇铸的雕像,齐声怒吼!声浪震得殿门嗡嗡作响!他们手中的长刀已然出鞘,冰冷的锋刃直指殿内,一股百战余生的惨烈杀气瞬间弥漫开来!这股杀气,远比殿内那些绣花枕头般的禁卫更加真实,更加致命! 蒋兴祖的刀锋,缓缓抬起,最终,如同指向猎物的毒蛇,稳稳地对准了御座之上那具已然失态、惊慌失措的玄色身影!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狰狞的弧度,声音如同从九幽寒狱中传来: “宗老将军问得好!末将也想知道——” “御座之上,冕旒之后,玄袍之下……藏着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昨夜福宁殿内,玄武门外……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陛下——!” 蒋兴祖的刀尖,在灯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一字一顿,如同宣判: “请——您——摘——下——冕——旒——!” “请陛下摘冕——!!!” 数十名神卫营悍卒齐声怒吼,声震屋瓦!刀锋齐齐前指! 死寂再次降临。 这一次的死寂,带着粘稠的血腥味和冰冷的钢铁气息。百官噤若寒蝉,无人敢动,无人敢言。李邦彦和白时中早已吓得昏死过去。殿门口的禁卫被神卫营的杀气所慑,进退维谷。 御座之上,“赵桓”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那宽大的玄色衮服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挣扎、蠕动!冕旒的玉藻疯狂地撞击着,发出细碎而急促的脆响,如同他此刻濒临崩溃的心跳! “你……你们……反了……都反了……” 一个完全陌生的、尖利扭曲、充满了怨毒和恐惧的声音,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冕旒之后嘶吼出来!那声音,绝非赵桓! 就在这伪帝身份即将彻底暴露、殿内局面一触即发的千钧一发之际! “报——!!!” 又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吼,裹挟着更加浓重的血腥气和金铁交鸣的铿锵之音,从垂拱殿外狂风般卷了进来!一个浑身插着数支羽箭、铠甲碎裂、几乎成了血人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扑倒在殿内,带出一道长长的、刺目的血痕! “南……南薰门急报!!金……金军铁骑……先锋已至城下……开……开始猛攻!!云梯……冲车……箭……箭如飞蝗!!”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鲜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绝望的嘶鸣: “种……种帅大军……前锋……已与金军……接……接战!!城外……杀……杀声震天!!!” 城外,金鼓与号角声,喊杀与惨叫声,兵刃撞击声……这些遥远而模糊的声音,此刻仿佛被这垂拱殿内凝固的杀意和血腥所吸引,穿透厚重的宫墙,隐隐约约地、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战争! 真正的、血腥的、决定汴京乃至大宋命运的战争! 已然在城外,在那被铅云低低压着的、寒风凛冽的旷野上,轰然爆发! 垂拱殿内,御阶之上,那枚碎裂的蟠龙玉圭的碎片,在摇曳的宫灯下,依旧闪烁着冰冷而凄凉的微光。 第21章 血沃汴京· 血染垂拱 垂拱殿内,那枚碎裂的蟠龙玉圭的碎片,在摇曳的宫灯下闪着冰冷凄凉的微光。殿外,隐隐传来的金鼓号角、喊杀惨叫、兵刃撞击声,如同遥远而沉闷的潮汐,不断冲击着这金砖铺就、蟠龙盘踞的死亡漩涡中心。 蒋兴祖的刀,雪亮的锋刃稳如磐石,死死锁定御座之上那具剧烈颤抖的玄色身影。他身后,数十名神卫营悍卒刀出鞘,弓上弦,杀气凝成实质的铁幕,隔绝了殿外禁卫犹豫的脚步,也将垂拱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一触即发的火药桶!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汗臭和一种名为“真相”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 “请陛下——摘冕——!!!” 蒋兴祖的怒吼,如同最后的通牒,在死寂的大殿中反复回荡,撞在蟠龙金柱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回音。 “反了……都反了……” 冕旒之后,那尖利扭曲、怨毒恐惧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崩溃边缘的嘶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给朕……杀……杀了他们——!!!” 这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保护宗老!拿下伪帝!” 蒋兴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烧尽,化为冲天的战意!他猛地一声暴喝,声如惊雷!手中长刀不再指向,而是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寒光,整个人如同扑食的猛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朝着御阶之上,悍然扑去! “杀——!!!” 他身后的神卫营悍卒齐声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殿内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秩序!刀光剑影瞬间填满了垂拱殿!目标只有一个——御座! 殿门口那些犹豫的禁卫,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内部的狂暴冲击惊呆了!有人下意识地想拔刀阻拦,却被神卫营老兵狠辣精准的刀锋瞬间劈翻!惨叫声、怒骂声、刀锋入骨的闷响、盔甲撞击的铿锵……瞬间取代了死寂,将这象征大宋最高权力的殿堂,变成了修罗炼狱! “护驾!护驾啊——!” 御座旁,几个面色惨白、抖如筛糠的内侍发出不成调的尖叫,试图用身体去挡,却被蒋兴祖一脚一个踹飞出去,如同破麻袋般砸在蟠龙金柱上,骨断筋折! “赵桓”的身体在蒋兴祖扑来的巨大威压下,猛地向后一缩!宽大的玄色衮袍剧烈地起伏,那被遮盖的“双手”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袍袖下疯狂地顶撞、挣扎!他头上的十二旒冕冠,因剧烈的动作和恐惧而歪斜,玉藻撞击发出混乱的脆响。 蒋兴祖已至御阶之下!刀锋所向,直取那玄色身影的咽喉!他眼中燃烧着怒火,也燃烧着昨夜南薰门外袍泽的鲜血,更燃烧着对御座上这个“东西”彻骨的恨意!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冕旒珠帘的刹那! “住手——!!!” 一声苍老、沙哑,却蕴含着千军万马般不容置疑威势的怒吼,如同定海神针般轰然炸响!是宗泽! 老将军须发戟张,手中那根黝黑沉重的蟠龙铁杖,带着万钧之力,猛地横扫而出!杖身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呜咽!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蟠龙铁杖精准无比地砸在蒋兴祖的刀身侧面!巨大的力量震得蒋兴祖手臂发麻,刀锋险险偏开,擦着“赵桓”的肩头玄袍划过,带起一溜细微的布帛撕裂声! “蒋指挥使!” 宗泽一步踏前,挡在蒋兴祖与御座之间,铁杖拄地,目光如电,死死盯住蒋兴祖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可莽撞!弑君之罪,万劫不复!此獠身份未明,需留活口!问出真相!揪出幕后黑手!为天下人讨个公道——!!!” “公道?!” 蒋兴祖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刀锋依旧嗡鸣不止,指向宗泽身后那惊魂未定的玄色身影,“昨夜南薰门,我麾下儿郎的血还未冷!福宁殿疑云,玄武门骡车,这满殿的诡异!还有这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鬼祟!宗老!您告诉我!这公道,难道要等这‘东西’继续端坐龙椅,断送我大宋江山吗?!”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泪控诉,每一个字都砸在宗泽心头,也砸在殿内每一个尚有良知的大臣心头! 就在两人对峙的瞬间! 御座之上,那“赵桓”似乎被宗泽的阻拦和蒋兴祖的控诉刺激到了极点!趁着这短暂的、致命的间隙,他身体猛地一挣!宽大的玄色袍袖之下,一只“手”终于显露出来! 那绝非人手! 那是一只包裹在僵硬铁甲指套中的、明显属于某种机关傀儡的冰冷金属手臂!关节处连接粗糙,泛着生铁特有的暗哑光泽!五指如钩,尖锐锋利!此刻,这只“手”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死死地抓握着御座冰冷的鎏金扶手,仿佛在极力压制着某种失控的痉挛!那金属指套与扶手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啊——!!!” 离得最近的几个大臣,终于看清了这惊悚的一幕,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看到了地狱爬出的恶鬼! 傀儡!果然是傀儡! 宗泽瞳孔骤然收缩!蒋兴祖眼中怒火更炽!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所有的猜测、怀疑,在这一刻化为了冰冷的现实!御座之上,端坐的竟是一具披着皇帝衮冕的冰冷机关!这简直是对大宋皇权、对天下黎民最恶毒的亵渎! “妖……妖物!” 蒋兴祖目眦欲裂,最后一丝理智被这亵渎的景象彻底焚毁!他猛地挥臂,格开宗泽的铁杖(宗泽毕竟年老,且并未全力阻拦),刀光再起!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咽喉,而是那顶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十二旒冕冠! “给我——现形——!!!” 刀光如匹练,带着斩断一切虚妄的决绝,狠狠撩向冕旒底部! “嗤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 厚重的玄色锦缎,如同败絮般被锋利的刀锋轻易撕裂! 沉重的十二旒冕冠,连同那遮遮掩掩的玉藻珠帘,被巨大的力道整个掀飞出去!在空中翻滚着,砸在蟠龙金柱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玉珠迸溅! 御座之上,那玄色身影的头颅,终于彻底暴露在垂拱殿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之下! 没有脸! 或者说,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张脸! 一张由某种苍白僵硬、如同人皮鞣制而成,却又毫无生气的诡异面具,覆盖在头颅之上!面具的轮廓依稀是赵桓的模样,但线条僵硬呆板,毫无活人的神韵!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面具的双眼位置——那里镶嵌着的,并非人眼,而是两颗打磨得异常光滑、闪烁着冰冷无机质光泽的黑曜石!此刻,那两颗黑曜石“眼珠”正死死地、怨毒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蒋兴祖,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冻结! 而面具之下,脖颈与衮服领口连接处,赫然露出了几截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复杂齿轮和铰链结构!那绝非人体构造! “嘶——!” 整个垂拱殿,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连那些正在厮杀的神卫营士兵和禁卫,动作都为之一滞! “果然是……傀儡妖物!” 宗泽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诡异面具和冰冷的机械结构,饶是他一生戎马,见惯生死,此刻也不禁感到一阵心悸! “吼——!!!” 被彻底掀开伪装的“傀儡”似乎彻底陷入了狂暴!那张人皮面具下的喉咙部位,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尖利嘶吼!那只暴露在外的金属手臂猛地抬起,五指如钩,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疯狂地抓向近在咫尺的蒋兴祖面门!速度快如闪电! 这一抓,狠辣、刁钻,带着冰冷的杀意!绝非寻常机关所能施展! 蒋兴祖虽惊不乱!他战斗经验何等丰富,在对方手臂抬起的瞬间,身体已本能地向后急仰!同时手中长刀由撩变劈,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斩向那抓来的金属手臂! “铛——!!!”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四溅! 蒋兴祖只觉一股沛然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那金属手臂不知是何材质打造,坚硬异常,刀锋只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但巨大的冲击力也让那傀儡的手臂被狠狠荡开! 傀儡一击不中,身体在御座上剧烈地扭动起来,齿轮铰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覆盖着人皮面具的头颅猛地转向殿内混乱的人群,两颗黑曜石“眼珠”闪烁着怨毒的光芒,似乎想要寻找下一个目标! “孽障!休得猖狂!” 宗泽须发怒张!他看得分明,这傀儡绝非死物,其动作狠辣精准,背后必有操控之人!擒贼先擒王!老将军手中蟠龙铁杖不再犹豫,如同出海怒蛟,带着呼啸的风声,猛地砸向傀儡支撑身体的另一侧肩膀!那里,玄色衮袍被刚才的刀风撕裂,露出了更多冰冷的金属结构! “砰——!” 沉重的铁杖结结实实砸在金属关节连接处!发出沉闷的巨响! 傀儡的身体猛地一歪!动作瞬间出现了一丝迟滞! “好机会!” 蒋兴祖眼中精光爆射!他岂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就在傀儡被宗泽铁杖砸得重心不稳的刹那,他整个人如同猎豹般再次前扑!这一次,他弃刀不用!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钢钩,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抓向傀儡脸上那张诡异的人皮面具! “给我——撕下来——!!!”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撕裂厚革的声音响起! 在无数道惊骇的目光注视下,蒋兴祖那布满老茧、沾满血污的手指,如同烧红的铁钳,狠狠抠进了面具与下方金属结构的连接缝隙!他手臂上肌肉坟起,青筋如同虬龙般暴突!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外一扯! “嗤啦——!!!” 那张苍白僵硬、毫无生气、画着赵桓五官的诡异人皮面具,连同下面几缕用于固定的细密金属丝线,被蒋兴祖硬生生地从傀儡的金属头颅上撕扯了下来! 面具之下,终于露出了傀儡真正的“面目”。 那是一个由青铜和精铁铸造而成的、异常精密复杂的金属头颅!头颅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符文刻痕和交错的齿轮凹槽,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头颅的正前方,本该是“脸”的位置,没有五官,只有一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巴掌大小的圆形水银镜!此刻,那水银镜正诡异地倒映着垂拱殿内混乱厮杀、火光摇曳的景象,以及蒋兴祖那张沾满血污、杀气腾腾的脸庞!镜面深处,似乎还有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幽蓝光芒在流转!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在水银镜面的正上方,头颅的“额头”位置,赫然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色泽浑浊暗黄、如同某种干瘪眼球般的诡异珠子!那珠子深陷在金属凹槽内,表面布满了血丝般的细密纹路,此刻正对着蒋兴祖,微微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怨毒、仿佛凝聚了无尽恶念的气息,正从这颗诡异的“眼珠”中散发出来! “呃啊——!!!” 就在面具被撕下的瞬间,那青铜铁颅内部,猛地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非人、仿佛无数金属摩擦和怨魂尖啸混合而成的恐怖嘶鸣!傀儡的身体如同被通了高压电流般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那只金属手臂疯狂地挥舞,将御案上的笔架、砚台、奏章扫得四处飞溅!宽大的玄色衮袍被撕裂,露出了下方更多闪烁着寒光的冰冷金属躯干!齿轮疯狂转动,铰链扭曲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解! “妖……妖法!!” “鬼物!!” 殿内残余的大臣目睹这超越常理、亵渎至极的景象,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有人直接吓昏过去,有人跪倒在地呕吐不止,更多的人发出绝望的哭嚎! 蒋兴祖也被这诡异邪祟的一幕惊得心头一凛!但他动作更快!在撕下面具的瞬间,他已借着反冲之力向后急退两步,避开了傀儡疯狂乱抓的手臂!他死死盯着那颗镶嵌在金属头颅上、正怨毒“注视”着他的浑浊黄珠,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他——毁掉它! 他毫不犹豫,反手抄起刚才弃在地上的长刀,双手握柄,高高举起!刀锋在宫灯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对准了那颗诡异的“眼珠”! “给我——碎——!!!” 刀锋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悍然劈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蒋兴祖!小心背后——!!!” 宗泽苍老却极具穿透力的怒吼声,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一股凌厉至极、带着刺骨杀意的阴风,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蒋兴祖身后左侧的蟠龙金柱阴影中暴起!直刺他的后心要害!速度快得超越视觉! 是刺客!真正的、致命的刺客!一直潜伏在侧,等待这必杀一击! 蒋兴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他此刻全力劈向傀儡头颅,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身体处于最无法回旋的瞬间!根本来不及转身格挡! 生死一线! “当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断裂声! 并非刀锋劈中目标,而是宗泽那根沉重的蟠龙铁杖,如同神兵天降,带着风雷之势,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砸在了那道从阴影中刺出的寒芒之上! 火星迸射! 一根细长、淬着诡异幽蓝光泽、如同毒蝎尾针般的奇门短刺,被铁杖巨大的力量硬生生砸断!前半截淬毒的部分打着旋飞了出去,深深钉入远处的金砖地面! 一道瘦小的、全身包裹在紧身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闪烁着怨毒光芒眼睛的身影,如同受惊的蝙蝠,被铁杖的巨力震得从阴影中踉跄跌出!显然没料到宗泽的反应竟如此之快! “鼠辈!安敢偷袭!” 宗泽须发戟张,怒目圆睁!蟠龙铁杖如同活了过来,化作一片呼啸的杖影,瞬间将那名刺客笼罩!杖风凌厉,招招不离要害! 那刺客身法诡异,如同泥鳅般滑不留手,在杖影中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但宗泽杖法大开大阖,气力悠长,稳稳将其缠住! 这电光石火间的变故,为蒋兴祖赢得了那生死一瞬的喘息之机! 他没有丝毫犹豫!眼中厉色更浓!那高高举起的刀锋,带着他所有的力量、愤怒和必杀的信念,再无阻碍,如同九天落雷,狠狠劈下!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刀锋精准无比地劈中了那颗镶嵌在傀儡金属头颅上的浑浊黄珠! 那珠子应声而碎!化为齑粉! “嗷——!!!” 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绝望、仿佛无数怨魂同时被撕裂的恐怖尖啸,猛地从青铜铁颅内部爆发出来!尖锐的音波如同实质的利刃,瞬间席卷整个垂拱殿!离得近的几名神卫营士兵和禁卫,猛地捂住耳朵,口鼻渗出鲜血,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连宗泽和那黑衣刺客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傀儡那剧烈抽搐、疯狂扭动的金属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量的提线木偶,猛地僵直!然后,在无数道惊骇的目光注视下,轰然倒塌! 沉重的金属躯干砸在冰冷的御阶之上,发出巨大的闷响!齿轮停止了转动,铰链松弛下来,那面倒映着混乱殿宇的水银镜面,也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一片死寂的灰暗。只有那碎裂的黄色珠粉,如同肮脏的尘埃,沾染在冰冷的金属残骸上。 御座之上,空空如也。 象征着大宋最高权力的龙椅,此刻只余下一具冰冷、破碎、散发着邪异气息的机关残骸!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深沉的死寂。只有殿外隐隐传来的、更加清晰也更加惨烈的厮杀声,如同背景音般提醒着所有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座皇城之外,在汴京的城墙上下,疯狂上演。 蒋兴祖拄着刀,单膝跪在御阶之下,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杂着血水,从额头流下。他死死盯着那堆还在微微冒着诡异青烟的金属残骸,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和后怕。 宗泽收杖而立,气息也有些急促。蟠龙铁杖的杖尾,沾染着那刺客的几点黑血。那名黑衣刺客,在傀儡倒下的尖啸声中,似乎被某种反噬重创,动作一滞,被宗泽抓住机会,一杖击碎了肩胛骨,此刻如同烂泥般瘫在不远处的金砖地上,被几名神卫营士兵死死按住,只有那双怨毒的眼睛,还在死死盯着御座的方向。 殿内,残存的文武百官,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偶,瘫倒一片。有人失禁,有人昏厥,更多的人只是呆呆地看着御座上那堆残骸,眼神空洞,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假的……都是假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喃喃自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荒谬。 就在这时! “报——!!!” 一声更加高亢、更加急促、带着巨大震撼和难以置信的嘶吼,如同狂飙,再次从垂拱殿外席卷而入!一名传令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头盔歪斜,满脸烟尘血污,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震撼而嘶哑变形: “南……南薰门大捷!!种……种老帅亲率西军铁骑!血战金虏前锋!阵斩金将阿里刮!金虏……溃败!溃败——!!!” 这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什么?!” “种帅胜了?!” “金军败了?!” 短暂的死寂后,殿内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呼和狂喜!连那些瘫软在地的大臣,眼中都瞬间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然而,传令兵接下来的话,却如同第二道惊雷,带着更加令人头皮发麻的信息量,轰然炸响: “种……种帅让末将禀报!他……他昨夜收到密信!密信言明宫中有变!真……真龙天子……恐遭不测!伪帝……傀儡……祸乱宫闱!种帅惊怒!这才……这才不惜一切……星夜兼程……回……回师勤王!” “密……密信落款……” 传令兵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得不成样子,他猛地抬头,目光越过混乱的殿堂,越过那堆冰冷的傀儡残骸,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宫阙,看向某个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落款是——‘李纲’!是……是前兵部侍郎……李纲李大人——!!!” 轰——!!! 李纲?! 这个名字,如同九天惊雷,再次狠狠劈在垂拱殿每一个人的头顶! 那个因力主抗金、触怒太上皇而被贬黜出京,早已消失在所有人视野中的李纲?!他竟然……竟然在千里之外,洞悉了这汴京城内、深宫之中发生的滔天阴谋?!甚至送出了这封决定乾坤的密信?!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巨大的、信息过载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那堆冰冷的傀儡残骸,转向了御阶下如同战神般屹立的蒋兴祖和宗泽,转向了殿外那隐约传来的、象征着胜利却也无比惨烈的厮杀声。 真相的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缓缓拼凑。 傀儡已碎,真龙何在? 李纲身在何处? 那操纵傀儡、祸乱宫闱、勾结金人的幕后黑手……又是谁? 垂拱殿外,汴京城南薰门方向,震天的喊杀声与欢呼声如同海啸般传来,那是浴血奋战的军民在用生命和意志扞卫着这座危城。但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弥漫的并非胜利的喜悦,而是更深的、如同冰河般刺骨的寒意。 蒋兴祖拄着刀,缓缓站起身。刀尖上,还残留着劈碎那诡异黄珠时沾染的、如同腐朽骨粉般的淡黄色碎屑。他脸上的那道刀疤在跳动的火光下狰狞扭动,目光扫过地上那堆冒着青烟的傀儡残骸,又缓缓移向被士兵死死按在地上、肩胛碎裂的黑衣刺客。那刺客怨毒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空荡荡的御座方向,仿佛那里还有什么未竟的执念。 “李纲……” 蒋兴祖咀嚼着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滔天巨浪。李纲,那个被贬出京时,眼神依旧如同孤狼般倔强不屈的兵部侍郎。他竟在所有人都被蒙蔽之时,洞悉了这深宫中的滔天阴谋?甚至送出了这封逆转乾坤的密信?他如今人在何方?是生是死? 宗泽拄着蟠龙铁杖,胸膛微微起伏。老将军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殿内狼藉。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那被蒋兴祖撕扯下来、丢弃在一旁的苍白人皮面具上。那面具空洞的眼窝,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声地嘲笑着这满殿的朱紫公卿。 “李伯纪(李纲字)……” 宗泽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如同磐石,“好一个李伯纪!身在江湖之远,心系魏阙之危!此等忠贞,此等智略,当为我辈楷模!”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向殿内那些惊魂未定、面如土色的文臣武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威严: “诸公!伪帝已碎!妖氛暂清!然真龙天子下落不明!金虏大军仍在城外虎视眈眈!幕后黑手尚未伏诛!此刻,绝非喘息之时!” 他的铁杖重重一顿,发出沉闷的巨响,压下了殿内细微的骚动: “蒋指挥使!” “末将在!” 蒋兴祖霍然转身,抱拳应声,眼中战意未消。 “即刻点兵!肃清宫禁!凡昨夜至今,有可疑行迹者,尤其是福宁殿、玄武门当值内侍、禁卫,全部拿下!严加审讯!务必找出昨夜福宁殿变故真相!找到……找到官家下落!” 提到“官家”二字,宗泽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急切。“同时,紧闭所有宫门!没有本官与蒋指挥使联署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出宫门一步!违者——以谋逆论处!立斩不赦!” “末将领命!” 蒋兴祖没有任何迟疑。他深知此刻宫城之内,危机四伏,必须快刀斩乱麻!他猛地一挥手,殿内残余的神卫营士兵立刻如同出闸猛虎,一部分人迅速扑向殿外,控制各处通道;另一部分人则如狼似虎地扑向那些早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内侍和刚才还在犹豫的禁卫,粗暴地将其拖拽捆绑起来。一时间,哭喊求饶声再起。 宗泽的目光随即转向被按在地上的黑衣刺客。那刺客肩胛碎裂,剧痛之下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怨毒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前方,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此人,” 宗泽铁杖指向刺客,“乃操控傀儡之爪牙!背后必有主使!蒋指挥使,将其押入神卫营秘牢!撬开他的嘴!本官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亵渎神器、祸乱朝纲的妖物!又是谁!与城外金虏内外勾结!谋我大宋江山!” “遵命!” 蒋兴祖眼中寒光一闪。他亲自上前,一把揪住刺客的头发,将其如同死狗般提了起来。那刺客怨毒的目光与蒋兴祖冰冷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仿佛有火星迸溅。蒋兴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放心,到了神卫营大牢,你会知道什么叫‘知无不言’!” 刺客身体剧烈一颤,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随即又被更深的怨毒和绝望淹没。 宗泽安排完这些,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他看向殿外,南薰门方向的喊杀声似乎减弱了一些,但另一种更加沉重、如同大地脉动般的鼓点声,隐隐传来,那是金军主力在重新集结,酝酿着更疯狂的进攻! “来人!” 宗泽沉声喝道。 “老将军!” 一名蒋兴祖留下的神卫营队正立刻上前。 “持本官令牌!” 宗泽从怀中取出一枚黝黑沉沉的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令”字,“即刻出宫!不,想办法绕道!避开金军主力,务必找到城外的种师道老帅!告知他宫中伪帝已除,然天子下落不明!请他务必顶住金虏反扑!汴京城防,万不可有失!告诉他——” 宗泽的声音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决绝,“宗泽在此!汴京在!大宋——在!” “得令!” 队正双手接过令牌,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眼中也燃起火焰,转身飞奔而出。 殿内,暂时恢复了某种秩序,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血腥,却丝毫未减。宗泽环视四周,目光落在那些依旧瘫软在地、如同惊弓之鸟的文武百官身上,眉头紧锁。这些平日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衮衮诸公,此刻竟无一人能站出来稳定局面! 就在这时,一个颤抖的、带着巨大恐惧和一丝求生欲的声音,从文官班列的角落响起: “宗……宗老将军……蒋……蒋指挥使……下官……下官昨夜……昨夜曾无意中……瞥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五品绿袍、面白无须、看起来胆小如鼠的礼部给事中,正抖抖索索地举起手,脸色惨白如纸,眼神躲闪,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哦?” 蒋兴祖猛地转头,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人,“你看见什么?说!” 那给事中被蒋兴祖的目光吓得一哆嗦,差点瘫倒,结结巴巴道:“下……下官昨夜……奉……奉命送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去……去枢密院后档房……路过……路过玄武门西侧……那……那条废弃的夹道时……天……天色已晚……下官……下官似乎……似乎看到……” 他咽了口唾沫,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后面的话:“看……看到一辆……盖着厚厚毡布的……骡车……从……从玄武门旁的小角门……悄……悄无声息地……驶了出去……赶车的人……穿着……穿着内侍省的服色……但……但动作很急……而且……而且……”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眼中充满了恐惧:“而且……那毡布下面……好像……好像露出来一角……明……明黄色的……布料!像……像是……龙袍?!” 轰——! 明黄色!龙袍?!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惊雷,再次劈在殿内所有人的心头! 昨夜玄武门!骡车!死亡气息!还有这……明黄色的龙袍?! 难道……难道那辆骡车上…… 蒋兴祖和宗泽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深沉的、不祥的预感! “那条夹道通向何处?!” 蒋兴祖一步跨到那给事中面前,声音如同寒冰。 “通……通向城西……金……金水河……还……还有……乱……乱葬岗……” 给事中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金水河!乱葬岗! 这两个地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蒋兴祖的心脏!一股难以遏制的、混杂着愤怒、悲痛和滔天杀意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全身!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爆响! “蒋兴祖!” 宗泽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亲自带人!立刻!马上!沿着玄武门西夹道!给本官追!活要见人!死……也要把官家……给本官找回来——!!!” “末将——遵命!!!” 蒋兴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他猛地转身,如同一阵狂风,带着几名最精锐的神卫营亲兵,撞开殿门,冲入了殿外呼啸的寒风和隐约的厮杀声中!目标——玄武门!金水河!乱葬岗!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那堆冰冷的傀儡残骸,散发着幽幽的青烟,以及宗泽沉重如山的呼吸声。 老将军拄着铁杖,缓缓走到御阶之前,俯身,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拾起一块最大的、沾染着灰尘的蟠龙玉圭碎片。那莹白的碎玉,在他布满老茧的手心,冰凉刺骨。 他抬起头,望向殿外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望向那传来沉重鼓点声的南薰门方向。那里,种师道正率领着疲惫的西军,面对着金军更加疯狂的反扑。而城西,蒋兴祖正奔赴一个可能更加绝望的深渊。 “李纲……伯纪兄……你在哪里?” 宗泽的声音低不可闻,充满了无尽的忧虑和期待。 就在这时,垂拱殿巨大的殿门阴影处,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那人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低级文吏青袍,脸上沾着烟灰,身形瘦削,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正静静地注视着殿内的一切,注视着拾起碎玉的宗泽。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宗泽手中那块碎裂的玉圭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洞察一切、却依旧深沉如海的……平静。 第22章 血沃汴京· 玉碎龙陨 垂拱殿内,那堆破碎的傀儡残骸依旧冒着丝丝缕缕、令人不安的淡青色烟气。血腥、汗臭、新漆与熏香被搅碎的诡异气味,混合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如同闷雷般越来越清晰的金军战鼓,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宗泽拄着蟠龙铁杖,布满老茧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块最大的蟠龙玉圭碎片。莹白的碎玉冰凉刺骨,那断裂的蟠龙纹路,如同大宋国运崩裂的伤口,硌在他掌心,更硌在他心头。老将军的目光越过狼藉的殿堂,死死盯着洞开的殿门外——那是蒋兴祖带着最后一线渺茫希望,冲向玄武门、冲向金水河、冲向乱葬岗的方向。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殿外越来越近的鼓点声中,缓慢地、沉重地流淌。 殿内残存的文武百官,如同被飓风扫过的芦苇,瘫倒一片。有人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有人低声啜泣,更多的人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御座,望着那堆冰冷的机关残骸,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李邦彦和白时中早已被士兵如同拖死狗般架走,留下的只有地砖上几滩污浊的汗渍和尿迹。 “咚!咚!咚——!” 金军的战鼓声,如同巨人沉重的脚步,踏在汴京城的土地上,也踏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那鼓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狂暴,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志!南薰门方向的喊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高过一波!显然,金军主力发起了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代价的总攻!种师道和他的西军,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宗泽的心猛地揪紧!他几乎能想象到城外那血肉磨盘的惨烈!种老帅……顶得住吗?蒋兴祖……能找到吗? 就在这时! 殿门外,那被铅灰色天光映照的巨大门洞阴影处,一个穿着低级文吏青袍、毫不起眼的身影,如同从沉寂的水底缓缓浮出,无声无息地向前走了几步。 他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却又如此自然。脸上沾着烟灰,身形瘦削,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株风中的青竹。他的目光平静,锐利如出鞘的古剑,越过混乱的大殿,越过惊愕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宗泽身上,落在了宗泽紧握着碎玉的手上。 正是那个如同鬼魅般在阴影中注视了许久的青袍人! “李……李大人?!” 一个嘶哑、带着巨大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声音,猛地从文官班列中响起!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御史,手指颤抖地指着那青袍人,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这声惊呼,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 嗡——! 整个垂拱殿瞬间炸开了锅! “李纲?!是李纲李伯纪!” “他不是被贬出京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天啊!真的是他!那封密信……” 无数道惊骇、狂喜、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密集的箭矢,瞬间聚焦在那个瘦削的青袍身影上!这个名字,刚刚才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所有人耳边!此刻,它的主人,竟然以这样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出现在了这风暴的最中心! 宗泽猛地抬头!当他看清阴影中那张沾满烟灰、却依旧难掩其刚毅轮廓的脸庞时,饶是他一生沉浮、心如磐石,此刻也禁不住浑身剧震!手中的蟠龙碎玉几乎脱手! “伯……伯纪兄?!” 宗泽的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激动!他拄着铁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却又硬生生停住,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疑问和急切的求证,“城外……种老帅收到的密信……真的是你?!你……你何时回京?宫中之变……你……你究竟知道多少?!” 李纲(青袍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宗泽连珠炮般的追问。他平静地迎着满殿惊涛骇浪般的目光,缓缓地、一步一顿地,走到了大殿中央。他的步伐沉稳,踩在冰冷光滑、沾染着血污的金砖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嗒、嗒”声,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他终于站定,与宗泽隔空相望。他微微抬手,拂去脸上沾染的烟灰,露出一张虽显疲惫憔悴、却依旧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如鹰的脸庞。正是那个因力主抗金而被贬黜、早已消失在朝堂视野中的前兵部侍郎——李纲! “宗汝霖(宗泽字),别来无恙。” 李纲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平静,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喧嚣,“密信,是我所发。九死一生,昨夜方潜回汴京。”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殿内那些惊疑不定的面孔,最终再次落回宗泽身上,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沉痛: “宫中之变,我所知……亦不过冰山一角。但昨夜玄武门外,那辆盖着毡布、驶向城西乱葬岗的骡车……” 李纲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棱,“我……亲眼所见!” 轰——! “亲眼所见?!” 宗泽如遭雷击,踉跄一步,手中的蟠龙碎玉“啪嗒”一声掉落在金砖地上,发出清脆的悲鸣!老将军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雪,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彻底熄灭!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渊的寒潮,瞬间将他吞没!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金军那越来越近、越来越狂暴的战鼓声,如同丧钟般轰鸣! “不……不可能……”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角落响起,充满了绝望的挣扎。 就在这绝望如同实质般弥漫的瞬间! “报——!!!” 一声凄厉、嘶哑、带着浓重血腥气和巨大悲痛的怒吼,如同受伤孤狼的哀嚎,猛地从殿外席卷而入!瞬间盖过了金军的鼓噪! 一个身影,如同从血与火的深渊中爬出,踉跄着、跌撞着冲进了垂拱殿! 是蒋兴祖! 他回来了! 去时如狂风,归时……却如同背负着万钧山岳! 他浑身上下,几乎被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浆浸透!神卫营的制式铁甲早已破损不堪,被血污和污泥糊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的头盔不知去向,披散的乱发被血块凝结成一绺一绺,黏在额头、脸颊。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此刻被更多的、新鲜的伤口覆盖,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从肩头一直划到肘部,鲜血正汩汩地顺着破烂的甲叶往下淌,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刺目的血痕! 但这一切的惨烈,都不及他怀中紧抱着的那样东西,带给人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 那是一件……被污血和泥泞彻底浸透、早已看不出原本华贵模样的……明黄色龙袍! 龙袍被蒋兴祖以一种近乎虔诚、又带着无尽悲愤的姿态,紧紧地、死死地抱在胸前!明黄色的锦缎上,五爪金龙的刺绣被干涸的暗红和肮脏的污泥覆盖,狰狞的龙爪仿佛在血污中痛苦地挣扎!龙袍的胸口位置,赫然是一个巨大的、被某种钝器反复重击造成的破洞!破洞边缘的锦缎被撕裂、染成黑红,破洞中心,更是深深凹陷下去,仿佛连里面的血肉骨骼都曾被彻底捣碎! 而龙袍之内,包裹着的……隐约可见……一具早已冰冷僵硬、蜷缩成一团的……人形轮廓!那轮廓是如此单薄、如此了无生气!龙袍宽大的下摆无力地垂落,一只苍白、布满细小伤口的手,从袖口滑落出来,无力地耷拉着……拇指上,赫然戴着一枚小小的、却象征着无上皇权的……蟠龙血玉扳指! 死寂! 绝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空气被抽干!连殿外那震天的金鼓和喊杀声,似乎都遥远得如同隔世! 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死死吸住,钉在蒋兴祖身上,钉在他怀中那件被血污浸透、包裹着遗骸的龙袍上! 宗泽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他死死盯着那只滑落出来的、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苍白小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想要上前,想要嘶吼,想要否认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但双脚却如同被钉死在金砖地上,动弹不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压住,却从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 李纲平静如深潭的眼神,在看到那龙袍、看到那只小手、看到那枚扳指的瞬间,也终于剧烈地波动起来!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背脊挺得笔直,但垂在身侧的双手,却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青筋暴突!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悲恸、滔天愤怒和冰冷杀意的气息,瞬间从他看似平静的躯体内爆发出来! “官……官家……” 不知是谁,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哀鸣般的低唤。 这声低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蒋兴祖猛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血污和污泥混合着汗水,早已模糊一片。但那双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如同燃烧着地狱烈焰的熔炉!里面没有泪水,只有无尽的悲怆、焚天的怒火,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欲! 他环视着满殿死寂、惊恐、绝望的文武百官,目光最终死死钉在宗泽和李纲身上!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的低吼!他抱着那被血污浸透的龙袍遗骸,一步一步,如同踏着尸山血海,沉重地走向大殿中央!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粘稠血浆滴落金砖的“啪嗒”声,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金水河……乱葬岗……” 蒋兴祖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末将……带回了……官家……” 他猛地停下脚步,站在宗泽和李纲面前几步之遥。他低下头,看着怀中那被血污覆盖的、蜷缩的小小轮廓,看着那只苍白无力的手,看着那枚象征着至高无上、此刻却沾满泥泞和血污的蟠龙血玉扳指……一股巨大的悲怆猛地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堤坝! “啊——!!!” 一声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悲愤和痛苦的狂吼,如同受伤巨兽的绝唱,猛地从蒋兴祖胸腔中爆发出来!这吼声凄厉、绝望、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震得殿顶的琉璃瓦都在嗡嗡作响!也彻底撕裂了垂拱殿内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 “他们……他们用铁锤……活活砸死了他——!!!” 蒋兴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宗泽和李纲,也扫过殿内每一个惊骇欲绝的面孔!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剧烈颤抖,却字字泣血,如同泣血的控诉! “砸死的——!!! 轰——!!! 这三个字,如同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宗泽再也支撑不住,“噗”地一声,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前的紫袍!他身体剧烈摇晃,全靠手中的蟠龙铁杖死死支撑,才没有倒下!老将军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蒋兴祖怀中那被血污浸透的龙袍,喉头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两行浑浊的老泪,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滚滚而下! 李纲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他依旧站得笔直,但眼神深处那翻腾的熔岩,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绷得如同钢铁! 殿内,死一样的寂静被彻底打破!巨大的悲恸、难以置信的恐惧、以及滔天的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席卷了每一个人!有人失声痛哭,有人跪倒在地疯狂呕吐,有人直接吓晕过去!更多的,是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原地,眼神空洞,仿佛被这炼狱般的景象彻底抽走了魂魄! “乱臣贼子……祸国殃民……弑君篡位……罪该万死……万死啊——!!!” 一个老臣捶胸顿足,发出泣血般的哀嚎。 就在这巨大的悲恸和混乱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垂拱殿的瞬间!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巨响,猛地从南薰门方向传来!整个垂拱殿都在这恐怖的爆炸声中剧烈地摇晃起来!巨大的蟠龙金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殿顶的灰尘簌簌落下!宫灯疯狂摇摆,光影乱舞! 这绝非寻常的攻城之声! “报——!!!” 一声带着巨大惊恐和绝望的嘶吼,几乎在爆炸声落下的同时,从殿外滚了进来!一名浑身浴血、头盔碎裂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完全变调: “南……南薰门……塌……塌了——!!!” “金虏……金虏用……用火药……炸……炸塌了瓮城……城……城墙!!!” “金……金虏铁浮屠……铁浮屠……冲……冲进来了——!!!” “种……种老帅……亲……亲率‘铁鹞子’……顶……顶上去了……死……死战不退!让……让末将禀报……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轰——!!! 城破了! 铁浮屠进城了! 种师道死战! 这连串如同地狱丧钟般的消息,如同最后的、毁灭性的重锤,狠狠砸在垂拱殿内所有已经濒临崩溃的心灵之上! 刚刚被官家惨死所激起的巨大悲恸和愤怒,瞬间被更冰冷、更绝望的亡国灭种之惧所覆盖! “完了……全完了……” “汴京……守不住了……” “大宋……亡了……” 绝望的低语如同瘟疫般蔓延。 就在这大厦将倾、人心彻底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沉默如同山岳的李纲,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沉稳、决绝,如同踏碎了眼前的绝望!他瘦削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一种顶天立地的磅礴气势! “肃静——!!!” 李纲的声音,如同九天龙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金铁交击般的威严和穿透力,轰然炸响!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哭泣、哀嚎和绝望的呻吟!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聚焦在李纲身上! 李纲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扫过满殿惊惶的面孔,最终落在蒋兴祖怀中那被血污浸透的龙袍遗骸上。他的眼中,悲恸、愤怒、杀意……最终都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决绝! 他猛地抬手,指向殿外那传来震天厮杀和爆炸声的南薰门方向!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哭有何用?!怕有何用?!” “官家蒙难!山河破碎!金虏就在门外!屠刀已经举起!尔等——”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狠狠抽在每一个瑟瑟发抖的大臣脸上,“是要跪着等死?!还是要挺起脊梁!拿起刀剑!用金虏的血!告慰先帝!告慰官家!为我大宋!杀出一条生路——!!!”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入在场者的灵魂! 蒋兴祖猛地抬起头!他布满血污的脸上,悲恸依旧,但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却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战意!他死死抱紧怀中的龙袍遗骸,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和力量都注入其中! 宗泽拄着铁杖,用染血的袖口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老将军眼中浑浊的泪水被一种决死的厉芒取代!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染血的古剑! 就连那些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官员,眼中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挣扎的火焰! 李纲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宗泽和蒋兴祖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铁血意志: “宗汝霖!” “老夫在!” 宗泽拄杖上前一步,声若洪钟! “即刻接管汴京九门防务!所有残存禁军、厢军、衙役、民壮,凡能持械者,皆归你节制!不惜一切代价!堵住南薰门缺口!将金虏铁浮屠——给我打出去!人在!城在!” 李纲的声音斩钉截铁! “遵命!” 宗泽没有任何废话,猛地一抱拳,转身拄着铁杖,大步流星冲向殿外!那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背影,仿佛带着千军万马! “蒋兴祖!” 李纲的目光转向浑身浴血、抱着龙袍遗骸的将军。 蒋兴祖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李纲,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你!” 李纲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上神卫营最精锐的兄弟!带上官家的……遗骸!” 蒋兴祖的身体猛地一震! “随我——” 李纲猛地转身,面向殿外那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方向,手臂如同刺破苍穹的利剑,笔直地指向南方!他的声音,在这一刻,穿透了垂拱殿的穹顶,穿透了汴京铅灰色的天空,带着一种玉石俱焚、改天换地的决绝意志,轰然炸响: “上——城——楼——!!!” “让这满城军民!让城外虎狼!都亲眼看看——” “看看这龙袍上的血!看看这大宋储君是如何被贼子戕害!” “看看这破碎的山河!看看这亡国的惨痛!” “然后——告诉所有人!” 李纲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如同撕裂天幕的惊雷: “国仇家恨!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今日!汴京城头!要么!金虏踏着我们的尸骨过去!” “要么——” 李纲猛地回头,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蒋兴祖,也仿佛穿透了这垂拱殿的宫墙,看到了城外那黑压压的金军大营: “我们!踏着金虏的尸山血海——杀出一条——生路——!!!” “杀——!!!” 蒋兴祖从喉咙深处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所有的悲痛、愤怒,在这一刻彻底转化为焚尽一切的杀意!他抱着那染血的龙袍遗骸,如同抱着最后的战旗,转身,如同一尊浴血魔神,跟随着李纲那瘦削却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背影,撞开殿门,冲向了那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南薰门城楼! 垂拱殿内,只留下那堆依旧冒着青烟的傀儡残骸,那块静静躺在地上的蟠龙碎玉,以及一群被这惊天动地的变故和玉石俱焚的意志彻底震撼、呆立当场的文武百官。 殿外,金军的号角如同鬼哭,铁蹄踏地的轰鸣如同末日雷霆。 第23章 血沃汴京·血旗祭天破重围 南薰门方向升腾起的烟柱,如同妖魔伸向铅灰天空的巨爪。那声震塌瓮城的恐怖爆炸余波仍在汴京城的街巷骨骼中隐隐作痛,每一次震动都像是垂死巨兽最后的心跳。 李纲的身影在弥漫的硝烟中疾行,青袍的下摆被焦灼的风扯得笔直,猎猎作响。身后,蒋兴祖每一步都踏得沉重,怀中那被血污浸透的龙袍遗骸,是世间最残酷的旗帜。粘稠的血浆不断从龙袍的破洞处渗出,滴落在他走过的每一块石板上,留下一条蜿蜒、刺目的猩红轨迹。神卫营仅存的十几名悍卒紧随其后,人人带伤,甲胄破碎,沉默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的复仇之鬼,唯有眼中焚天的火焰,烧穿了周遭弥漫的绝望。 通往城楼的马道陡峭如登天梯,两侧堆积着破碎的兵器、焦黑的檑木和来不及运走的阵亡将士遗体。越往上,空气越是灼热呛人,金人的狼嚎般的号角、羽箭撕裂空气的尖啸、垂死者的惨呼、兵刃疯狂撞击的爆响,混杂着硫磺、血腥与皮肉焦糊的浓烈气味,劈头盖脸地砸来。这马道,便是直通人间炼狱的入口。 城头景象,惨烈得令人窒息。 瓮城那巨大的缺口,像被天神巨斧狠狠劈开。原本厚重坚实的城墙此刻化作一堆狰狞的乱石废墟,烟尘与火焰仍在其中翻腾跳跃。金兵铁浮屠的重甲骑兵,如同地狱涌出的黑色洪流,正从这缺口源源不断地涌入!沉重的马蹄践踏着砖石与血肉,每一次冲锋都带起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濒死的哀嚎。城墙上,大宋守军如同被卷入绞肉机的麦秆。箭矢早已耗尽,幸存的士兵们只能挺着残破的长枪,挺着崩口的刀剑,甚至挺着血肉之躯,在废墟边缘组成一道单薄而疯狂的堤坝。面对铁浮屠山岳般的冲撞,每一次接触,都有人被撞得筋断骨折,被长矛挑飞,被铁蹄踏碎!鲜血泼洒在滚烫的砖石上,嗤嗤作响,升起腥臭的白烟。 “顶住!顶住啊!” 种师道嘶哑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压过战场的喧嚣。他须发皆张,苍老的脸上溅满血污与灰烬,那身标志性的山文重甲已有多处凹陷破损。这位大宋西军的擎天之柱,此刻正亲自挥舞着沉重的步槊,槊头早已染成暗红,每一次横扫,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将试图攀上废墟的金兵狠狠砸下去!他身边,那支威震西陲的“铁鹞子”重骑,此刻大半下马步战,围绕着老帅组成最后的血肉防线。他们沉默着,以命换命,用身体去迟滞铁浮屠毁灭性的冲击,每一个倒下的身影都带走一个甚至数个金兵。然而,缺口太大,涌入的铁浮屠越来越多,这道血肉堤坝,正被不可阻挡地撕裂、吞噬!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每一个守城军民的心头。 就在这时,李纲踏上了城头最高的垛口! 狂风卷着硝烟和血腥,猛烈地扑打着他瘦削的身躯。他那青色的文官袍服,在尸山血海、黑甲洪流的映衬下,渺小得如同一片随时会被撕碎的叶子。然而,当他站定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磐石般的意志骤然降临! “蒋兴祖!” 李纲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穿透震耳欲聋的杀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玉石俱焚的决绝,“举——旗——!” 这一声断喝,如同惊雷劈开了混乱的战场。 蒋兴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那吼声里饱含着无尽的悲怆与焚天的怒火!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化身为一个承载着国破君亡滔天血债的图腾!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将双臂高高擎起!将那件包裹着大宋少年天子残骸的、浸透血污的明黄龙袍,举过了头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一瞬。 城上城下,无数浴血奋战的身影,无数在废墟中挣扎的眼睛,无数在恐惧中瑟瑟发抖的军民,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牵引,齐齐投向那垛口之上—— 那件龙袍! 那曾经象征无上尊荣的明黄锦缎,此刻已被血与泥彻底染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污黑!五爪金龙的刺绣在血污下狰狞地扭曲着,仿佛在痛苦地挣扎嘶吼!胸口位置,那个被钝器反复重击砸出的巨大破洞触目惊心,破洞边缘的锦缎撕裂翻卷,露出里面包裹着的、早已不成人形的蜷缩轮廓!一只苍白、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无力地滑落出来,在风中微微晃动,拇指上那枚小小的蟠龙血玉扳指,在弥漫的烟尘和血光中,折射出一点冰冷、妖异、却又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微芒! 十三岁! 那蜷缩的轮廓,那滑落的小手,那枚扳指……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令人心胆俱裂的真相!一个比城破更恐怖、更彻底的绝望! 城头守军挥出的刀锋僵在了半空,挺起的枪尖微微颤抖。 疯狂涌入缺口的铁浮屠洪流,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诡异瞬间的停滞,前排几骑本能地勒了一下缰绳,沉重的马蹄在碎砖上踏起几点火星。 废墟边缘,正将一个金兵头颅砸得粉碎的种师道猛地回头。当他的目光触及那高高擎起的血污龙袍和那只滑落的小手时,这位身经百战、心如铁石的老帅,身体剧震!布满血丝的虎目瞬间瞪得滚圆,手中的步槊“当啷”一声,重重顿在脚下的断壁上!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和焚天之怒,瞬间席卷了他苍老的身躯! “官……官家啊——!!!” 一个守在垛口边的老兵,望着那破洞龙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泣血杜鹃般的嚎叫!这声嚎叫,瞬间点燃了城头积压已久的悲恸! “是官家!是官家的龙袍!天杀的贼子啊——!” “小官家……他们……他们杀了小官家——!” 悲愤的哭嚎、疯狂的咒骂,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轰然炸响!瞬间压过了金人的号角!每一个大宋军民的心头,都被那件血染龙袍烙印下了最深、最痛的伤口!这伤口带来的不是崩溃,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被彻底点燃的、同归于尽的疯狂!国仇家恨,从未如此清晰,如此滚烫地燃烧在每一寸血肉之中! “杀——!杀光金狗——!为官家报仇——!”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这泣血的嘶吼,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报仇!报仇!报仇——!!!”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浪,猛地从城头、从废墟、从汴京城每一个还能喘息的角落爆发出来!这声音汇聚成一股实质性的、充满毁灭意志的悲愤狂潮,狠狠撞向那汹涌的铁浮屠洪流!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金兵,在这滔天恨意凝聚的声浪冲击下,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骚动和迟疑!前排的铁浮屠战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咆哮惊得人立而起! 李纲站在垛口之上,如同立在风暴眼中心。他瘦削的身影在狂风中纹丝不动,承受着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巨大声浪。当那“报仇”的怒吼达到最顶峰时,他猛地抬起手臂! 一个简单而有力的动作,如同号令天地的旗帜! 疯狂咆哮的城头,竟在刹那间奇迹般地沉寂下来!只剩下风卷战旗的猎猎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城下金兵不安的马嘶!无数双燃烧着血与火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垛口上那个青袍的身影! 李纲的声音,就在这片死寂与喧嚣交织的顶点,如同冰冷的雷霆,清晰地炸开!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千钧的重量,砸进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看看——!” 他猛地指向蒋兴祖高高擎起的血污龙袍,指向那蜷缩的遗骸,指向那滑落的小手和扳指!“看看这龙袍上的血!看看这大宋的储君!看看这被贼子用铁锤活活砸碎的——山河之重!”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光柱,扫过城下那黑压压的金军,扫过那狰狞的铁浮屠,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改天换地的决绝意志,轰然响彻云霄: “国仇家恨!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今日!这汴京城头!没有退路!” 他的手臂,如同刺破苍穹的利剑,猛地指向城下那汹涌的金军大阵: “要么!金虏踏着我们的尸骨过去!” “要么——” 李纲的声音在此刻达到顶峰,如同天崩地裂前的最后宣告,带着无穷的杀意和无畏的信念,狠狠砸向大地: “我们!踏着金虏的尸山血海——杀出一条——生路——!!!” “杀——!!!” 回应他的,是蒋兴祖从灵魂深处爆发出的、撕裂喉咙的咆哮!这咆哮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杀——!!!” 种师道须发戟张,猛地拔出深陷断壁的步槊,槊尖直指缺口!他身边的“铁鹞子”们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残存的体力被彻底点燃,再次化作钢铁洪流,以决死之势撞向涌入的铁浮屠!刀光剑影瞬间爆发出最惨烈的光芒! “杀——!!!” 城头之上,所有残存的守军,无论是禁军、厢军还是刚刚拿起武器的民壮,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尽,只剩下最原始的、最暴烈的复仇火焰!他们如同决堤的怒涛,疯狂地扑向垛口,扑向云梯,扑向那城墙的缺口!弓箭手在血泊中摸起最后一支箭,颤抖着射向城下;长枪兵挺着崩口的枪杆,用身体死死抵住云梯;刀盾手嚎叫着跃入敌群,抱住金兵一同滚下城墙!砖石、滚油、燃烧的檑木,所有能找到的东西,带着刻骨的仇恨,雨点般砸向城下! 那件被高高擎起的血污龙袍,在硝烟与火光中剧烈地晃动。破洞处露出的蜷缩轮廓,滑落的小手,还有那枚染血的蟠龙血玉扳指,在混乱的战场背景下,构成了一幅惊心动魄、令人灵魂颤栗的图腾。它无声地宣告着无法洗刷的血债,也燃烧着玉石俱焚的意志。铁浮屠那毁灭性的冲锋洪流,竟在这股由滔天悲愤凝聚成的、近乎疯狂的抵抗浪潮前,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前排的骑兵被自杀式的冲击阻挡,后续的洪流在狭窄的缺口处开始拥堵、碰撞! 血旗所向,绝望的堤坝在燃烧的意志下,竟硬生生顶住了毁灭的洪峰! 缺口处,战况惨烈到极点。 宗泽的蟠龙铁杖早已化作令旗,每一次挥动,都指向最危急的方向。他嘶哑的吼声在爆炸和厮杀声中显得微弱,却带着磐石般的意志,死死钉在缺口侧翼一处稍高的乱石堆上。残存的士兵、民壮,甚至受伤的衙役,只要还能动,就循着那铁杖指引的方向,如同扑火的飞蛾,用血肉之躯去填补防线被撕开的每一道裂口。 “堵住左边!滚石!砸下去!” 宗泽铁杖指向左侧,那里几个铁浮屠正挥舞着狼牙棒,砸开一条血路。几个民壮嚎叫着,合力将一块巨大的条石推下,轰然砸落,瞬间将一名铁浮屠连人带马砸成肉泥,但也立刻招来数支破甲重箭的攒射,推石的民壮惨叫着倒下。 “长枪!结阵!顶住!” 铁杖又猛地戳向正面。十几名浑身浴血的禁军残兵,在种师道亲兵队正的带领下,挺着仅存的几杆长枪,组成一个单薄的枪阵,死死顶住三名铁浮屠的冲击。枪杆在巨力撞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折断数根。一名士兵被战马撞飞,胸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但他倒下前,竟将手中的断枪狠狠插入了马腹!战马惨嘶人立,将背上的骑士掀翻,随即被乱刀砍杀。枪阵瞬间被冲散,士兵们与金兵滚作一团,用牙齿撕咬,用头盔撞击,同归于尽! 缺口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疯狂地吞噬着生命。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浸泡在粘稠的血浆里。大宋军民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将每一个冲进来的铁浮屠拖入死亡的泥沼。金兵的重甲优势在贴身混战中反而成了累赘,不断有人被拖下马,被无数双手死死按住,被匕首、断矛甚至石头从甲胄缝隙里刺入、砸烂! 然而,铁浮屠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后续的铁甲洪流依旧在疯狂地冲击着缺口,试图彻底碾碎这脆弱的抵抗。战况陷入最残酷的僵持,每一秒都有人倒下。宗泽的紫袍早已被血染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拄着铁杖的手臂微微颤抖,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杖身的蟠龙纹路蜿蜒流下。老将军的目光死死盯着缺口最前沿那道摇摇欲坠的防线,那里,种师道的帅旗,还在血泊中倔强地飘扬。 就在这时! 一阵奇异的、如同巨兽磨牙般的低沉轰鸣,隐隐压过战场的喧嚣,从南薰门残破的城楼深处传来! 这声音……李纲的心猛地一沉!他站在垛口上,对这声音并不陌生——那是大宋最精良的床弩,绞盘上弦时发出的恐怖声响!但此刻,城楼早已被金兵箭雨覆盖,残余的守军根本无力操作那些笨重的杀器! 不对! 李纲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穿透弥漫的硝烟,死死锁住城楼下方一处被坍塌的砖石和燃烧的梁柱半掩的角落!那里,影影绰绰,似乎有不同于金兵的身影在快速移动!巨大的绞盘轮廓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不是金兵!也不是守军!是谁?!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李纲的脊背!那夜玄武门外,盖着毡布的骡车,那些阴影中鬼祟的动作……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这绝非巧合! “小心——!” 李纲的厉吼几乎要撕裂自己的喉咙,猛地指向城楼下方!他身边的蒋兴祖反应极快,几乎在李纲出声的瞬间,抱着龙袍遗骸猛地向垛口后伏倒! 轰!轰!轰!轰! 数声震耳欲聋的恐怖爆响,如同平地炸起的惊雷!粗如儿臂、带着毁灭性能量的巨大弩箭,不是射向城外的金军,而是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从城楼下方那隐蔽的角落,如同毒蛇般狠狠射向——城头正在浴血奋战的大宋军民! 目标,赫然正是那面依旧在城头飘扬的、象征着种师道所在的帅旗区域!以及,李纲和蒋兴祖所在的最高垛口! “种老帅——!!!” 宗泽目眦欲裂的嘶吼被淹没在弩箭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恐怖的撞击声中! 一支巨弩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种师道帅旗附近一处残破的箭楼上!本就摇摇欲坠的箭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砖石木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下方十数名正在拼死抵抗的“铁鹞子”和涌上的金兵一同埋葬!烟尘冲天而起! 另一支巨弩,则如同长了眼睛,带着刺耳的尖啸,直扑李纲和蒋兴祖所在的垛口! “大人!” 蒋兴祖目眦欲裂,抱着龙袍猛地向李纲撞去! 砰——!!! 恐怖的撞击就在他们身侧炸开!垛口厚实的青砖如同豆腐般被瞬间撕裂、崩碎!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无数碎石,如同霰弹般狂暴地四射飞溅! 李纲只觉得一股巨力狠狠撞在左肩,剧痛瞬间淹没了他!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被狠狠掀飞出去!视野天旋地转,耳边嗡鸣一片,只有蒋兴祖那声嘶力竭的咆哮和碎石砸在甲胄上的闷响!他重重摔在冰冷的城砖上,翻滚数圈才停下,左肩处传来钻心的剧痛和骨骼错位的脆响,半边身子瞬间麻木! “呃……” 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李纲强忍着没有喷出,挣扎着抬头。 烟尘弥漫。 蒋兴祖魁梧的身影挡在他身前,如同磐石。巨大的冲击力让蒋兴祖也站立不稳,单膝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血泥。他用来格挡的右臂臂甲彻底碎裂变形,鲜血顺着破碎的甲叶汩汩涌出。但他怀中那件血污的龙袍,依旧被他死死护在胸前,未曾脱手! “大人!!” 蒋兴祖扭过头,血红的双眼看向李纲,声音嘶哑。 李纲咬牙,用未受伤的右手猛地撑地,想要站起。目光越过蒋兴祖染血的肩膀,死死盯住城楼下方那处弩箭射出的角落! 烟尘稍散,隐约可见那被半掩的床弩旁,几个穿着宋军号衣、却动作矫健狠辣的身影,正迅速砍断绞索,丢弃巨弩,如同鬼魅般借着城楼废墟的阴影,向后快速退去!其中一人似乎心有不甘,在退入阴影前,猛地抬头,向李纲和蒋兴祖所在的垛口望来! 那目光,冰冷、怨毒,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与李纲燃烧着怒火和杀意的视线,在弥漫的硝烟与血腥中,狠狠撞在一起! 李纲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张脸……这张沾着烟灰、带着扭曲恨意的脸……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像一道烙印,狠狠烫在李纲的记忆深处! 是他! 昨夜玄武门外,那辆盖着毡布的骡车旁,那个在阴影中指挥、最后投来阴冷一瞥的身影!那个将小皇帝的遗体如同垃圾般运往乱葬岗的凶手之一! 内鬼!致命的毒刺,一直就藏在这垂死的汴京城墙之内! “抓住他们——!” 李纲不顾左肩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完全变调! 第24章 血沃汴京·龙袍藏锋起惊雷 蒋兴祖的嘶吼还在城头回荡,那裹挟着国仇家恨的“血债血偿”如同燃烧的烙印,深深刻入每一个濒临崩溃的大宋军民灵魂深处。缺口处的血肉磨盘在悲愤的狂潮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铁浮屠毁灭性的洪流竟被这玉石俱焚的意志硬生生迟滞! 然而,那支从城楼阴影中射出的、裹挟着冰冷背叛的巨型弩箭,撕裂了刚刚凝聚的悲壮。 李纲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左肩传来骨骼错位的剧痛,视野天旋地转,耳边是碎石砸在甲胄上的闷响和蒋兴祖的咆哮。他重重摔在冰冷的城砖上,翻滚着,一口腥甜涌上喉头。挣扎抬头,烟尘弥漫。蒋兴祖魁梧的身影挡在前方,单膝跪地,右臂臂甲碎裂变形,鲜血顺着破甲汩汩涌出。但他怀中那件血污浸透的龙袍,依旧被他死死护在胸前,如同扞卫着最后的神圣祭坛。 李纲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硝烟与血雾,死死钉在城楼下方那处阴影。几个穿着宋军号衣的鬼祟身影,正砍断绞索,丢弃巨弩,如同滑溜的毒蛇般快速退入废墟更深的黑暗。其中一人,在彻底隐没前,猛地回头! 那张脸!沾着烟灰,扭曲着怨毒和一丝未能得逞的疯狂!冰冷的视线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与李纲燃烧着焚天怒火的视线,在血与火的炼狱中狠狠相撞! 是他! 玄武门外,毡布骡车旁,那阴影中投来阴冷一瞥的指挥者!那个将大宋天子视若草芥、运往乱葬岗的元凶之一! “抓住他们——!” 李纲不顾左肩钻心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裹着滚烫的血与恨! 蒋兴祖猛地扭头,血红的双眼顺着李纲的目光望去,瞬间捕捉到那即将消失的鬼祟身影!“狗贼休走——!” 他怒吼着就要跃起追击! 就在这电光石火、内奸即将遁入黑暗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蒋兴祖怀中,那件被血污和泥泞彻底浸透、包裹着“遗骸”的明黄龙袍,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极其轻微,却如同在蒋兴祖臂弯里投入了一颗炸雷!这位浴血将军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血红的双眼瞬间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低头! 紧接着,那龙袍宽大袖口中,那只一直无力滑落、苍白布满细小伤口、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小手——五指,猛地向内一蜷!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一个低沉、压抑着巨大痛苦、却清晰无比、带着少年人特有沙哑嗓音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艰难透出,微弱却石破天惊地响起: “蒋……蒋卿……放……放朕下来!” 轰——!!! 这声音虽轻,却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蒋兴祖的头顶!劈在刚刚挣扎坐起的李纲耳中!劈在近处几个正欲扑向阴影处追捕内奸的神卫营悍卒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攥住! 蒋兴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魁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怀中龙袍,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滔天的悲愤和杀意!那滑落的小手,此刻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拇指上那枚蟠龙血玉扳指,在弥漫的烟尘血光中,折射出冰冷而真实的微芒! “官……官家?!” 蒋兴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巨大的、不敢置信的狂喜!他抱着龙袍的双臂下意识地松了力道,却又立刻死死稳住,仿佛抱着世间最脆弱又最珍贵的琉璃! 李纲的左肩剧痛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冰火交织的洪流淹没!他挣扎着完全坐起,锐利如鹰的目光穿透烟尘,死死锁定龙袍胸口那个巨大的、象征致命重击的破洞!那破洞边缘撕裂的锦缎下,似乎……并非预想中血肉模糊的惨状!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混沌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所有被悲愤和剧痛占据的脑海!玄武门外的骡车……盖着的毡布……昨夜那“亲眼所见”的冰冷一幕……太医令苏合那张欲言又止、隐含深意的脸……还有那堆垂拱殿内冒着诡异青烟的机关傀儡残骸! 是了!是傀儡!是替身!是足以乱真、骗过所有人的金蝉脱壳! 巨大的震惊、狂喜、后怕,如同狂潮瞬间将李纲吞没!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让那声冲口而出的惊呼泄露半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放……放朕下来……” 龙袍内,那少年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照……计划……行……事!” “计划”二字,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彻底劈散了蒋兴祖脑中所有的混沌!他血红的双眼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不是绝望的疯狂,而是绝境逢生、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瞬间与李纲那同样燃烧着巨大惊涛骇浪的眼神交汇! 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末将——遵旨!” 蒋兴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如兽吼的咆哮!他不再犹豫,双臂猛地用力,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将怀中那团包裹着“遗骸”的龙袍,以一种更加稳固、更加彰显的姿态,再次高高擎起!动作间,他破碎臂甲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因用力而再次崩裂,鲜血如注,顺着臂弯蜿蜒流下,滴滴答答,染红了龙袍下摆,更添几分惨烈悲壮! 这一幕,落在远处刚刚从箭楼倒塌的烟尘中挣扎爬起的宗泽眼中。老将军被亲兵搀扶着,浑身浴血,当看到蒋兴祖再次高举龙袍,看到那滑落的小手紧握成拳,看到李纲眼中那绝非绝望的、如同熔岩般翻腾的光芒时,宗泽布满血污和皱纹的脸上,猛地闪过一丝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了然!他手中的蟠龙铁杖,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苍天……有眼?!” 宗泽喉咙里滚动着无声的嘶吼。 城头之上,悲愤的浪潮仍在翻涌,喊杀声震天。无人知晓,那被视为最后精神图腾的血污龙袍之内,正酝酿着一场足以逆转乾坤的惊世风暴! “杀——!!!” 蒋兴祖的怒吼再次炸响,这一次,那声音里蕴含的意志,已截然不同!不再是单纯的悲愤赴死,而是裹挟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背水一战的决绝!他抱着那“遗骸”,如同抱着点燃汴京最后反击烈焰的火种,不退反进,竟朝着垛口最前沿、厮杀最惨烈的方向,大步踏去! 李纲强忍左肩剧痛,右手猛地撑地,借力站起!鲜血染红了他半边青袍,但他瘦削的身躯挺得笔直,如同风暴中永不折断的青竹!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扫过混乱的城头,扫过那依旧在缺口处疯狂涌入的铁浮屠,最终,死死锁定在城外远处,那面在烟尘中若隐若现、代表着金军统帅完颜宗翰所在的金狼大纛! 时机!就是此刻!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吸尽了战场上所有的血腥、硝烟与绝望!他要用自己的声音,为这场惊天逆转,吹响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号角! “蒋兴祖!” 李纲的声音,如同九天龙吟,带着一种撕裂苍穹、宣告天命的决绝意志,轰然炸响,瞬间压过了震天的厮杀! “举——旗——!为陛下——!!!” “为陛下——!!!” 蒋兴祖血贯瞳仁,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发出一声震碎云霄的咆哮!他魁梧的身躯如同怒涛中的礁石,双臂肌肉坟起,将怀中那件包裹着“遗骸”的血污龙袍,用尽平生之力,向着城下那黑压压的金军大阵,向着那面金狼大纛的方向,狠狠擎至最高!龙袍在狂风中猛烈抖动,破洞处隐约可见蜷缩的轮廓,那只紧握成拳、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小手,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显得无比刺眼! 就在这万众瞩目、天地屏息的刹那! 龙袍之内,异变再生! 一只苍白、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猛地从龙袍胸口的巨大破洞中——探了出来! 这只手,同样沾着干涸的血污和污泥,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果决!它并非软弱滑落,而是如同破茧而出的利爪,五指张开,稳稳地、精准地——一把抓住了龙袍胸口破洞边缘撕裂的锦缎! 紧接着,在城上城下数十万道惊骇欲绝、几乎要瞪裂眼眶的目光注视下! 那件象征着死亡与绝望的染血龙袍,被这只手从内部,狠狠向两边——撕开! “嗤啦——!” 锦缎撕裂的声音,在那一瞬间,竟盖过了震天的战鼓与厮杀! 一个身影,猛地从破碎的龙袍中挣脱而出! 瘦小,单薄,穿着一身沾满暗红污迹、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素白中衣。脸上同样涂抹着刻意制造的血污和灰烬,使得五官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那双在污秽之下猛然睁开的眼睛!却如同划破浓重夜空的寒星!清澈,锐利,燃烧着一种足以焚尽八荒的冰冷怒火和超越年龄的坚毅! 他站在垛口之上,站在蒋兴祖魁梧身躯的护卫下,站在硝烟弥漫、血火冲天的背景之中!狂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袂和散乱的发丝。他微微昂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剑,瞬间穿透空间的距离,死死钉在城外那面金狼大纛之上! 尽管身形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颤抖,尽管脸色在血污下显得异常苍白,但那挺直的脊梁,那睥睨天下的眼神,那从破碎龙袍中挣脱而出的姿态——如同浴火重生的幼龙! 整个战场,在这一刻,陷入了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风停了。 鼓息了。 连最疯狂的喊杀声也消失了。 城上,浴血奋战的大宋军民,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呆立当场!无数道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狂喜,以及一种灵魂被彻底抽离的眩晕感! 城下,汹涌冲锋的铁浮屠洪流,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前排的战马惊恐地人立而起,发出不安的嘶鸣!所有的金兵,无论是凶悍的步卒还是骄傲的骑兵,都下意识地勒住了脚步,仰着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城头那个从“遗骸”中“复活”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本能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爬上每一个金兵的脊背! “陛……陛下?!” 一个守在垛口边的老卒,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老泪瞬间奔涌而出,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官家……是官家!官家没死!官家还在——!!!” 另一个士兵如梦初醒,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这吼声如同点燃燎原之火的火星! “万岁!万岁!万岁——!!!” 山崩海啸般的狂呼声浪,猛地从汴京城头炸响!这声音汇聚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信仰重塑的狂热、以及被欺骗和压迫到极致后彻底爆发的滔天怒火!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天地!连天空厚重的铅云仿佛都被这声浪冲开了一丝缝隙! 缺口处,那摇摇欲坠的血肉防线,在这惊天动地的声浪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刚刚被内奸弩箭偷袭、被箭楼倒塌掩埋而士气受挫的“铁鹞子”残部,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神力!种师道被亲兵从碎砖中扒出,老帅额头淌血,一条手臂无力垂下,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垛口上那个小小的、屹立的身影时,浑浊的老眼中猛地爆发出烈日般的光芒!他一把推开搀扶的亲兵,用未受伤的手抓起地上一柄染血的战刀,刀锋直指缺口,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官家在看着!杀——!!!” “杀——!!!” 回应他的,是排山倒海、足以撕碎一切的金铁交鸣之声!残存的宋军如同疯虎,爆发出百倍的战力,狠狠撞向因震惊而阵脚微乱的金兵! 李纲站在垛口一侧,左肩的剧痛仿佛消失了。他看着那在狂风中屹立的小小身影,看着城下金军因巨大震惊和恐慌而产生的明显骚动,一股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杀意,如同寒流般席卷全身。 时机已至!图穷匕见! 他猛地撕下自己半边染血的青袍衣襟!蒋兴祖心领神会,立刻将那面象征神卫营最高指挥权的赤底金边战旗递过!李纲毫不犹豫,用右手食指,蘸着自己左肩伤口涌出的、依旧温热的鲜血,在那面残破的战旗上,奋笔疾书! 一个巨大的、力透旗背的、由滚烫鲜血写就的狂草大字,在硝烟与火光中,狰狞显现—— “汴” ! 血红的“汴”字,如同燃烧的烙印,宣告着这座城市的意志,宣告着不屈的反击! “蒋兴祖!” 李纲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冰冷彻骨,却又带着焚尽八荒的决绝,“升血旗——!!!” “得令——!!!” 蒋兴祖虎目含泪,爆发出震碎云霄的应诺!他一把夺过那面浸染着李纲鲜血、书写着巨大“汴”字的战旗!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旗杆狠狠插进垛口厚实的女墙缝隙!双臂肌肉虬结,猛地向上一举! “起——!!!” 染血的“汴”字大旗,在蒋兴祖染血的臂膀支撑下,在无数道震撼的目光注视下,迎着南薰门缺口处席卷而来的血腥狂风,迎着城外金军惊骇的视线,如同不屈的脊梁,如同复仇的烽火,猎猎作响,冉冉升起! 与此同时! “咚!咚!咚!咚——!!!” 一阵低沉、雄浑、充满了无尽杀伐意志的鼓点,如同沉睡巨兽苏醒的心跳,猛然从汴京城内深处响起!这鼓声绝非金人的狂躁,而是大宋禁军最古老的、象征着决死反击的——陷阵鼓! 鼓声一起! “呜——呜——呜——!!!” 苍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呼应,从汴京城另外三面——新郑门、固子门、万胜门——同时冲天而起!如同巨龙昂首,发出震天的咆哮! 这号角!这鼓声!如同点燃了早已埋设好的引线! “轰隆——!!!” “轰隆——!!!” “轰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不再是来自金军,而是来自城外!来自金军大营侧翼和后方!来自那些看似平静、早已被标注好的预设阵地!巨大的火球裹挟着泥土、残肢和惊恐的惨叫,在金军后方猛烈绽放!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金军后方,瞬间大乱! “杀啊——!!!” “杀金狗!复汴京——!!!”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平地涌起的怒涛,从汴京城外四面八方响起!无数面战旗刺破烟尘,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有汴京四壁厢军残部的,有京畿各路勤王义军的,甚至还有打着河北、河东旗号的孤军!他们如同早已埋伏好的狼群,在血旗升起、号鼓齐鸣的瞬间,亮出了最锋利的獠牙,从侧翼、从后方,向着因皇帝“复活”和后方爆炸而陷入巨大混乱的金军大阵,发起了山崩海啸般的决死冲锋! 反攻的号角,终于吹响! 李纲站在燃烧的垛口,染血的青袍在狂风中翻卷。他左手无力垂落,右手指向城外那因惊天逆转而彻底陷入混乱、帅旗动摇的金军大阵,声音不高,却如同宣告末日的判词,清晰地传入身边每一个将士的耳中: “传令诸军——” “困兽之局已成,金虏帅旗之下——” “斩将!夺旗——!!!” 第25章 血沃汴京·血旗焚天破狼烟 染血的“汴”字大旗在蒋兴祖染血的臂膀支撑下,如同不屈的脊梁,在狂风中猎猎招展,撕裂了弥漫南薰门的硝烟。那血红的狂草,如同燃烧的烙印,宣告着这座城市的意志,宣告着不屈的反击! “咚!咚!咚!咚——!!!” 陷阵鼓的雄浑轰鸣自汴京心脏深处炸响,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每一记鼓点都重重擂在濒死之城的脊骨上,激发出最后的、狂暴的生命力! “呜——呜——呜——!!!” 苍凉而穿透云霄的号角声,如同呼应着这决死的鼓点,从新郑门、固子门、万胜门三面城墙同时冲天而起!三股号角汇聚成一股撕裂天幕的龙吟!这是大宋禁军沉寂百年、唯有亡国灭种之际才会吹响的——困龙角!龙吟声起,不死不休! 号角鼓声,便是点燃整个反击风暴的燧石! “轰隆——!!!” “轰隆——!!!” “轰隆——!!!” 震彻寰宇的爆炸,不再是金军的得意之作,而是来自城外!来自金军大营侧翼那看似平静的缓坡!来自他们囤积辎重的后营!来自他们自以为安全的退路方向!巨大的火球裹挟着泥土、破碎的营栅、燃烧的粮草以及无数惊恐的金兵残肢,在金军后方猛烈地、接二连三地绽放!浓黑的烟柱如同地狱伸出的巨手,直插铅灰色的苍穹! 金军的后方,瞬间化作一片沸腾的血火炼狱!人仰马翻,鬼哭狼嚎!刚刚还气势汹汹、源源不断涌向南薰门缺口的铁浮屠洪流,如同被巨锤狠狠砸中了脊梁,冲击的势头猛地一滞!阵脚大乱! “杀啊——!!!” “杀金狗!复汴京——!!!” “勤王!勤王——!!!” 排山倒海的喊杀声,如同从地底喷发的岩浆,从汴京城外四面八方轰然爆发!无数面战旗刺破弥漫的烟尘,如同燎原的烈火,瞬间点燃了整个战场边缘!汴京四壁厢军的残部、京畿各路自发汇聚的勤王义军、打着河北路残破旗号的孤军、甚至还有河东溃散又重聚的死士!他们如同早已蛰伏在阴影中的狼群,在血旗升起、号鼓齐鸣的致命瞬间,亮出了最锋利的狞牙!从侧翼!从后方!从金军因爆炸和巨大恐慌而暴露出的致命软肋处,发起了山崩海啸般的决死冲锋! 反攻!真正的、酝酿已久的、足以焚天煮海的反攻,终于掀开了它最血腥的帷幕! 缺口处。 刚刚因皇帝“复活”而陷入巨大震惊和恐慌的铁浮屠前锋,此刻更是被身后突如其来的爆炸、侧翼和后方如同怒涛般涌来的宋军彻底打懵!毁灭性的冲锋阵型瞬间崩溃!沉重的铁甲在混乱中反而成了催命符!前排的骑兵被后续惊恐的战马冲撞挤压,人仰马翻!后续的洪流被侧翼突入的宋军步卒疯狂地分割、缠斗! “顶上去!把他们——推出去——!!!” 宗泽的嘶吼如同垂死巨兽的咆哮,在缺口处炸响!蟠龙铁杖早已化作催命的令旗,每一次挥动都指向金军最混乱的节点!残存的宋军、民壮,甚至刚刚从血泊中爬起的伤兵,眼中燃烧着“官家仍在”带来的狂热信仰和被欺骗后爆发的滔天怒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们不再是被动防御的堤坝,而是化作了复仇的怒涛,用身体、用断矛、用牙齿,疯狂地撕咬着陷入混乱的铁浮屠,硬生生将他们向缺口外挤压! 种师道被亲兵搀扶着,站在一处稍高的断壁上。老帅额头血流如注,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但那双虎目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他死死盯着城外那面在烟尘中剧烈摇晃、代表着完颜宗翰的金狼大纛,又猛地回头,望向城头垛口上那个在狂风中屹立的小小身影。 “擂鼓!为诸军助威!目标——” 种师道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染血的战刀指向城外那面摇摇欲坠的金狼大纛,发出震碎云霄的咆哮,“金虏帅旗——!!!” “得令——!!!” 他身边仅存的传令兵,用刀柄疯狂地敲击着一面残破的皮鼓!鼓点急促、狂暴,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铁鹞子!随我——凿穿他们——!!!” 种师道再次发出咆哮,竟要拖着伤躯亲自冲锋! “老帅!不可!” 亲兵死死拉住他。 就在这反击浪潮汹涌澎湃、金军阵脚大乱的时刻! 城头之上,李纲强忍左肩钻心剧痛,右手猛地撕下自己半边染血的青袍衣襟!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锁定城外远处那面因后方爆炸和侧翼突袭而开始明显动摇、向后移动的金狼大纛! 时机!绝杀的时机! “蒋兴祖!” 李纲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焚尽八荒的决绝,“升血旗!传令诸军——” “困兽之局已成!” “金虏帅旗之下——” “斩将!夺旗——!!!” “遵命——!!!” 蒋兴祖虎目含泪,爆发出震碎云霄的应诺!他魁梧的身躯如同扎根在垛口的磐石,双臂肌肉坟起,青筋暴突,用尽残存的所有力量,将那面浸染着李纲鲜血、书写着巨大“汴”字的战旗,再次狠狠向上一擎!血红的“汴”字在硝烟与火光中狰狞怒放,如同复仇之神睁开的血眼! “斩将——夺旗——!!!” 这声由蒋兴祖内力催发的、如同滚雷般的咆哮,瞬间传遍整个南薰门战场!传入了每一个正在浴血拼杀的宋军将士耳中!也如同冰冷的丧钟,狠狠敲在每一个金兵的心头! “斩将夺旗——!!!” “杀——!!!” 缺口内外,所有反攻的宋军,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狂暴!攻势瞬间提升到极致!目标无比清晰——那面代表着金军最高统帅、象征着毁灭汴京意志的金狼大纛! 城外,由各路义军组成的生力军,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不顾一切地撕开金军混乱的后阵,向着那帅旗的方向疯狂突进!长矛如林,刀光似雪! --- 垂拱殿。 巨大的爆炸声和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如同汹涌的潮水,猛烈地冲击着这座刚刚经历巨变、依旧弥漫着血腥与诡异青烟的殿堂。殿内残存的文武百官,如同惊弓之鸟,被这惊天动地的声浪震得东倒西歪,脸上交织着极致的恐惧、茫然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震撼。 “官家……官家没死!官家在城头!” 一个官员失声叫道,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反击!是反击的号角!我们……我们还有救?” 另一个老臣颤抖着,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可……可金虏……” 更多的声音充满了疑虑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殿门处巨大的阴影下,那个穿着低级文吏青袍、毫不起眼的身影——李纲(他城头的化身是意志的凝聚,此刻殿内的,是他真实的本体,正承受着左肩伤口撕裂般的剧痛,脸色苍白,冷汗浸透了内衫),正被两名心腹亲卫搀扶着。他锐利如鹰的目光,却并未被城外的惊天逆转完全吸引,而是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扫视着殿内每一个惊魂未定的大臣,最终,精准地钉在了人群后方,一个正试图借着混乱、悄然后退的身影上! 太医令,苏合! 这位须发半白、平日里总是低眉顺眼、带着几分懦弱与谄媚的老太医,此刻脸上却再也找不到一丝惯常的卑微。他的眼神深处,翻涌着极致的惊骇、难以置信的怨毒,以及一种计划彻底崩盘、穷途末路的疯狂!他脚步看似踉跄后退,实则异常迅捷,目标直指大殿侧后方那扇通往偏殿暖阁的雕花小门! 就是他! 昨夜垂拱殿内,傀儡爆裂青烟弥漫时,那个“忠心耿耿”扑向御座、实则趁机确认皇帝真身并启动傀儡自毁的太医令! 玄武门外,毡布骡车旁,那个在阴影中投来阴冷一瞥的指挥者! 南薰门城楼下方,那个指挥叛军床弩、企图射杀李纲和蒋兴祖、彻底掐灭最后希望的内奸元凶! “苏合——!” 李纲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棱,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杀意,轰然炸响!瞬间压过了殿外的喧嚣!“拿下此獠——!!!” 这一声断喝,如同惊雷劈开了殿堂的混乱!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李纲的视线,聚焦到苏合身上! 苏合身体猛地一僵!他知道,伪装已毫无意义!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扭曲,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狰狞凶光!他不再掩饰,身形如同鬼魅般猛地加速,枯瘦的手指闪电般探入怀中! “挡我者死——!” 一声嘶哑尖利的咆哮从苏合喉咙里迸出!他猛地转身,扬手! 嗤!嗤!嗤! 数道细微却致命的乌光,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刺鼻的腥甜气息,闪电般射向挡在他与暖阁小门之间的几名官员和试图扑上来的殿前侍卫! “呃啊——!” “毒……毒针!” 惨叫声瞬间响起!中针者脸上瞬间笼罩一层骇人的青黑,身体抽搐着倒下,口吐白沫! 这狠辣歹毒的手段,彻底暴露了苏合的真面目!殿内一片大哗!惊恐的尖叫和愤怒的斥骂交织! “狗贼!休走——!” 一直护卫在李纲身侧的两名心腹亲卫目眦欲裂,怒吼着拔刀扑上!刀光如匹练,直斩苏合后心! 苏合如同背后长眼,身形诡异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刀锋,同时反手又是数点乌光射出!亲卫挥刀格挡,叮当脆响中,毒针被磕飞,但也被阻了一阻! 就是这一阻的瞬间! “砰——!” 暖阁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苏合用肩膀狠狠撞开!他如同滑溜的泥鳅,瞬间闪入其中! “追!” 李纲厉喝,强忍剧痛推开搀扶的亲卫,就要亲自追入!他知道,那暖阁深处,藏着一条只有历代太医令才知晓的、通往宫外的秘道!绝不能让此獠逃脱! 就在李纲冲到暖阁门口的刹那! “李卿……留步。” 一个平静、清越、带着少年人特有音色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让混乱嘈杂的垂拱殿安静下来。 李纲的脚步猛地顿住!他霍然转身! 垂拱殿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阶之上,那空置了许久的蟠龙金椅之前,不知何时,静静地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依旧是那身沾满暗红污迹、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素白中衣。脸上刻意涂抹的血污和灰烬被匆匆擦拭过,露出少年人清秀却异常苍白的轮廓。散乱的发髻被简单束起,更显出一份超越年龄的沉凝。正是那位刚刚在南薰门城头“浴火重生”、震慑了数十万大军的大宋天子——赵桓! 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单薄,甚至因为重伤未愈而微微有些摇晃。但那双眼睛,却如同寒潭古井,深不见底,锐利得能刺穿人心。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惊愕、惶恐、狂喜交织的群臣,最终落在了暖阁那扇洞开的门扉上,落在了李纲染血的肩头和急切的面容上。 “陛下!” 李纲心中剧震,瞬间明白了小皇帝的意图——他要亲审元凶!这是立威,更是彻底清算!他立刻躬身,“陛下圣躬违和,此地凶险……” 赵桓微微抬手,止住了李纲的话。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他的视线,越过李纲,投向那幽暗的暖阁深处,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冰面下涌动的暗流: “苏合。” 仅仅两个字,如同带着千钧重压,清晰地传入暖阁之内。 暖阁中,正准备启动秘道机关的苏合,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他缓缓转过身,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在幽暗的光线下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惧。他死死盯着御阶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朕,就在这里。” 赵桓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在苏合的灵魂上。 “你费尽心机,不惜弑君叛国,勾结外虏,所求为何?” “是觉得朕年幼可欺?觉得这大宋江山,已是尔等囊中之物?” “还是……” 赵桓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刺骨,如同万载寒冰,“你背后那条毒蛇的主人,许了你一个……裂土封王的美梦?!” “裂土封王”四字一出,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殿内每一个大臣的心头!也彻底撕碎了苏合最后的心理防线! “你……你……” 苏合指着赵桓,枯瘦的手指剧烈颤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疯狂,“妖孽!你是妖孽!先帝……先帝怎会……怎会生出你这等妖孽!” 他语无伦次,精神显然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拿下。” 赵桓不再看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在吩咐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遵旨!” 李纲眼中寒光爆射,对身边亲卫猛一挥手! 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卫立刻扑入暖阁! “休想——!!!” 苏合发出绝望的尖啸!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漆黑的、刻满诡异符文的金属圆筒,状若疯狂地就要按下机括!那东西散发出的毁灭气息,让扑近的亲卫都感到一阵心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细微却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几乎超越了人耳捕捉的极限! 一道乌光,比苏合掏出的毒筒更快!如同来自幽冥的死亡之吻,精准无比地,瞬间没入了苏合那只正要按下机括的右手手腕! “噗!” 血光迸现! “啊——!!!” 苏合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剧痛让他手中的金属毒筒瞬间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惊恐地看向自己手腕,那里插着一枚细如牛毛、通体乌黑、尾端还在微微颤动的——毒针!正是他自己惯用的那种! 针尾处,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透明丝线,在幽暗的光线下微微一闪,迅速缩回。 针是从哪里来的?! 苏合惊恐绝望的目光猛地抬起,越过扑来的亲卫,死死盯向御阶之上! 赵桓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从未动过。只是他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右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拂过自己素白中衣的袖口。动作优雅,不着痕迹。 但苏合看清了!在赵桓右手拇指拂过袖口的瞬间,那枚象征着无上皇权的蟠龙血玉扳指内侧,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光泽一闪而逝! 扳指……机簧…… “是……是你……你早就……” 苏合眼中最后的光彩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彻底的绝望!他明白了!这枚看似装饰的扳指,本身就是一件致命的暗器!一个为清除他这种潜伏毒蛇而准备的、最后的杀招!小皇帝早就知道!早就防备着!他所有的阴谋,在对方眼中,或许不过是一场可笑的猴戏! “呃……” 剧毒瞬间沿着手腕血脉疯狂蔓延!苏合脸上的青黑之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怨毒的眼神死死锁定着御阶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充满了无尽的不甘和惊骇,最终凝固成一个扭曲的、永恒的恐惧表情。枯瘦的身体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埃。 两名亲卫迅速上前,确认苏合已彻底毙命,这才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金属毒筒,恭敬地退到一旁。 整个垂拱殿,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殿外传来的、越来越近、越来越狂暴的喊杀声和金戈交鸣声,如同背景的雷鸣。 所有的目光,都带着无与伦比的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聚焦在御阶之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赵桓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他缓缓抬起那只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蟠龙金椅扶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如同古井深潭,映照着殿内摇曳的烛火和殿外冲天的血光。 “传旨。”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冰冷威严。 “太医令苏合,勾结金虏,弑君叛国,罪证确凿,已伏诛。诛其三族。” “着殿前司,即刻按苏合供述及枢密院暗档,缉拿其党羽同谋。凡涉案者,无论品阶,立斩不赦。” “臣——遵旨!” 李纲强压心中的震撼,躬身领命。他知道,小皇帝这雷霆万钧的一手,不仅是清算内奸,更是以苏合的血,彻底清洗朝堂,重塑无上权威!这枚扳指下的亡魂,将是新朝最震慑人心的祭旗! 赵桓的目光,终于转向李纲,转向殿外那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方向。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一丝属于少年人的、压抑不住的锐利锋芒和灼热战意,终于破冰而出! “李卿。” “臣在!” “更衣。” 赵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备甲。” “朕,要亲上南薰门。” “看着——” 他微微停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落在了城外那面正在溃退的金狼大纛之上,声音陡然转寒,如同金铁交击: “看着那面金狼旗,如何化为齑粉!” --- 南薰门缺口,战况已至最惨烈的巅峰! “顶住!顶住!把缺口给我堵死——!!!” 宗泽的嘶吼早已沙哑不堪,如同破锣。蟠龙铁杖每一次挥动,都指向最危急的缺口边缘。他浑身浴血,紫袍早已看不出颜色,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被亲兵用布条死死勒住,每一次动作都牵扯出钻心的剧痛。但他依旧如同钉在礁石上的怒涛,死死钉在乱石堆上,半步不退! 缺口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肉漩涡。铁浮屠的冲击被内外夹击的反攻浪潮打乱,但困兽犹斗,其凶悍更甚!重甲骑兵在狭窄的废墟中横冲直撞,狼牙棒每一次挥下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大宋军民则用尸体、用断壁残垣、用同归于尽的疯狂,死死缠住他们。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浸泡在粘稠的血浆里,断肢残骸堆积如山。 种师道被亲兵死死护在靠后一处相对稳固的断壁后。老帅面如金纸,额头那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混合着汗水灰烬不断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左臂的伤势更是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来肺腑撕裂般的痛楚。他只能靠在那冰冷的断壁上,用未受伤的右手紧握战刀刀柄,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死死盯着前方那如同绞肉机般的战线。 “老帅!金狗帅旗动了!在向后撤!” 一名满脸血污的“铁鹞子”队正指着城外,声音带着狂喜的嘶哑。 种师道努力聚焦视线。果然,那面代表着完颜宗翰的金狼大纛,在城外宋军各路伏兵如同怒涛般的冲击下,在帅旗所在的中军被侧翼突入的河北义军搅得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开始明显地向后、向西北方向移动!这是撤退的征兆!金军的主帅,要逃! “不能……让他走!” 种师道喉咙里滚动着血沫,用尽力气嘶吼,“咬住……咬住他!缠住中军!” “末将明白!” 队正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光芒,“铁鹞子!还能动的!跟老子——缠住那杆狼旗——!” 他怒吼着,带着身边最后几十名伤痕累累的重甲骑兵,就要再次扑入那血肉磨盘! 就在这决定胜负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缺口边缘一处被尸体和乱石半掩的角落,原本倒伏着几具“阵亡”的宋军尸体。此刻,其中一具“尸体”猛地暴起!动作快如鬼魅!他手中并非刀枪,而是一柄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柄三棱透甲锥!这歹毒的兵器,无声无息,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毒蛇出洞,直刺——背对着这个方向、正全神贯注指挥堵截帅旗的种师道后心! 时机歹毒!角度刁钻!目标明确——就是要在这反击的关键时刻,刺杀大宋西军最后的擎天巨柱!彻底瓦解宋军的追击意志! “老帅小心——!!!” 旁边一名眼尖的亲兵目眦欲裂,嘶声狂吼!他距离稍远,根本来不及扑救! 种师道听到惊呼,猛地回头!但重伤之下,反应终究慢了一线!他只看到一道幽蓝的死亡寒光,在自己急剧收缩的瞳孔中急速放大!冰冷的杀意瞬间笼罩全身! 完了!种师道心中一片冰寒! 就在那柄淬毒的三棱透甲锥即将刺入老帅后心的刹那! “嗖——!” 一道更加凌厉、更加暴烈的破空声,如同撕裂布帛,猛地从种师道侧后方袭来! 那并非箭矢!而是一柄沉重无比、带着无匹蛮力投掷而出的——蟠龙铁杖! 铁杖通体黝黑,杖首狰狞的蟠龙雕刻在血光中仿佛活了过来!它后发先至,如同黑色的陨星,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力量,精准无比地狠狠砸在那柄刺向种师道的三棱透甲锥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爆鸣! 火星四溅! 那柄歹毒的透甲锥,在这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轰击下,如同脆弱的麦秆,瞬间扭曲、变形、脱手飞出!那名伪装成尸体的刺客更是如遭雷击,整条手臂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整个人被铁杖携带的恐怖动能带得离地飞起,口中鲜血狂喷,重重撞在身后的断壁上,软软滑落,眼看是不活了! 铁杖去势未尽,“轰”地一声深深插入刺客尸体旁的乱石堆中,杖身兀自嗡嗡震颤!蟠龙之首,浴血狰狞! 种师道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猛地扭头望去! 只见缺口侧翼那处稍高的乱石堆上,宗泽的身影如同怒目金刚!他刚刚投掷出自己赖以支撑身躯的蟠龙铁杖,此刻右臂空悬,伤口因这全力一掷而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手臂狂涌而下!但他却浑然不顾,布满血污和皱纹的脸上,只有无尽的杀意和决绝!他左手死死指向城外那面正在加速后撤的金狼大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发出震碎云霄的咆哮: “种老帅——!” “看什么看——!!” “给老子——追——!!!” “追——!!!” 死里逃生的“铁鹞子”们爆发出泣血般的狂吼! “追——!!!” 缺口内外,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宋军将士,士气瞬间冲破顶点!如同决堤的狂潮,向着那面仓皇后撤的金狼大纛,发起了最后的、毁灭性的冲锋! 城头垛口之上。 李纲染血的青袍在狂风中翻卷。他左肩的剧痛仿佛已被战场燃烧的意志焚尽。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鹰隼,越过下方沸腾的血火战场,死死锁定着城外那面在溃退洪流中左冲右突、却依旧倔强不倒的金狼大纛。 “蒋兴祖。” 李纲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掌控乾坤的决断。 “末将在!” 蒋兴祖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中捞出的战神,怀中那件撕裂的龙袍被他如同战旗般紧紧抱在胸前。 “传令张叔夜所部伏兵,” 李纲的右手猛地抬起,如同刺破天穹的利剑,笔直地指向西北方向——金狼大纛仓皇遁逃的必经之路,那片看似平坦、实则早已标注在枢密院最机密舆图上的——落马坡! “落马坡前——” “给本官——钉死它——!!!” 第26章 血沃汴京· 疑影重重 垂拱殿内,空气如同凝固的血块。蒋兴祖沉重的脚步声和血浆滴落金砖的“啪嗒”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单膝跪地,近乎虔诚地将怀中那件包裹着小小遗骸的染血龙袍,轻轻放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宽大的袍袖滑落,一只苍白、属于孩童的手无力地垂出袖口。拇指上,那枚蟠龙血玉扳指闪烁着妖异的光。龙袍胸口那个巨大的、被钝器反复重击造成的破洞,边缘锦缎撕裂翻卷,中心深陷,触目惊心。 “金水河……乱葬岗……”蒋兴祖的声音嘶哑如砂纸磨铁,“末将……带回了……官家……” 他布满血污的脸上,那道刀疤剧烈抽搐。巨大的悲怆攥紧心脏。他伸出沾满污泥和暗红的手,似乎想拂去龙袍上的枯草碎土,动作却在半空僵住。 就在这一瞬! 宗泽那双因悲恸而浑浊的眼睛,猛地缩紧!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蒋兴祖僵住的手指下方——在那只滑落出来的苍白小手的腕部内侧,靠近袖口边缘!被血污和泥土覆盖之下,几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小点,如同针尖刺入宗泽的眼底! 红疹?! 官家自小患有隐疾,每逢阴冷潮湿或惊惧过度,手腕内侧便会起这种细小的红疹!但眼前这只手…… 宗泽的视线如同闪电,飞快扫过龙袍下那蜷缩遗骸的轮廓。过于瘦小……而且……那破洞的位置和凹陷程度……昨夜福宁殿内,官家穿着寝衣时他匆匆一瞥的身形骨架……似乎……有些微妙的……对不上?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脑海!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想法浮现——这真的……是官家吗?! “啊——!!!” 蒋兴祖撕心裂肺的狂吼如同受伤巨兽的绝唱,猛地爆发!震得殿顶琉璃瓦嗡嗡作响!彻底撕裂了殿内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 “他们……用铁锤……活活砸死了他——!!!”蒋兴祖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宗泽和李纲,字字泣血,“他才十三岁——!!!” 轰——!!! 十三岁! 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人心上! 宗泽如遭雷击,身体剧晃,“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紫袍!靠着蟠龙铁杖才未倒下!赤红双目死死盯着地上龙袍,喉头滚动,发不出声!浑浊老泪混着嘴角血迹滚落!那点疑虑,在滔天悲愤和蒋兴祖泣血控诉前,被瞬间淹没!是错觉吗?是自己悲痛过度吗?! 李纲紧握的双拳,指甲深陷掌心渗血。他站得笔直,眼神深处熔岩翻腾。锐利如刀的目光同样扫过那只手和龙袍破洞。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掠过心头——那破洞边缘的撕裂痕迹,似乎过于“新鲜”?不像是反复重击造成,倒像是……后来为了某种目的刻意撕扯扩大的?但这念头在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和蒋兴祖的悲愤面前,苍白无力!他强行压下惊疑,此刻,点燃复仇之火,稳住军心,才是唯一出路! 殿内悲恸如海啸席卷!官员痛哭瘫软,绝望弥漫。 就在悲愤绝望交织的顶点! “报——!!!” 凄厉嘶吼裹挟浓重血腥气,如受伤孤狼哀嚎,猛从殿外卷入!盖过哭嚎! 一名浑身浴血、头盔碎裂的传令兵扑倒在地,声音变调: “南薰门急报!!金军铁浮屠猛攻!!云梯冲车箭如飞蝗!!” 他咳出大口鲜血,嘶鸣: “种帅前锋……已与金军接战!!城外杀声震天!!!” 殿外,金鼓号角、喊杀惨叫、兵刃撞击声如汹涌潮水,清晰涌入! 战争爆发! 李纲猛地踏前一步!这一步,沉稳决绝,踏碎绝望!瘦削身躯爆发出顶天立地的气势! “肃静——!!!” 龙吟般的声音带着铁血威严,轰然炸响!压下所有哭泣哀嚎! 冰冷如电的目光扫过惊惶面孔,落在染血龙袍上。眼中所有惊疑被强行压下,只剩深不见底的玉石俱焚决绝! 他猛抬手,指向殿外厮杀震天的南薰门!声音如雷: “哭有何用?!怕有何用?!” “官家蒙难!山河破碎!金虏屠刀已举!尔等——” 目光如鞭,抽在每一张瑟缩的脸上,“要跪着等死?!还是要挺起脊梁!拿起刀剑!用金虏的血!告慰官家!杀出一条生路——!!!” 字字如烧红铁钉,钉入灵魂! 蒋兴祖猛地抬头!血污脸上悲恸依旧,血红双眼却爆出疯狂战意!死抱龙袍遗骸!宗泽疑虑?李纲惊疑?在亡国灭种危机前,皆被滔天仇恨暂时掩盖! 宗泽拄杖,用染血袖口狠狠擦去嘴角血迹!浑浊泪眼被决死厉芒取代!佝偻脊背猛地挺直!无论真相如何,此刻汴京需要血战到底的意志!他必须先稳住朝堂! 李纲目光最后锁住宗泽、蒋兴祖,声音转沉,带着不容抗拒的铁血意志: “宗汝霖!” “老夫在!” 宗泽拄杖上前,声若洪钟! “即刻接管汴京九门防务!所有残存禁军、厢军、衙役、民壮,凡能持械者,皆归你节制!不惜一切代价!堵住南薰门!人在城在!” 斩钉截铁! “遵命!” 宗泽抱拳,转身拄杖,大步流星冲殿外! “蒋兴祖!” 李纲目光转向浴血抱袍的将军。 蒋兴祖血红双眼死死盯住李纲。 “你!” 声音如淬火寒冰,“带上神卫营最精锐兄弟!带上官家……遗骸!” 蒋兴祖身体剧震! “随我——” 李纲猛转身,面向殿外硝烟杀声,手臂如刺破苍穹利剑,笔直指南方!声音穿透穹顶,带着玉石俱焚决绝意志,轰然炸响: “上——城——楼——!!!” --- 南薰门城楼·血色祭旗 浓烟如黑龙翻滚。金军铁浮屠马蹄踏碎瓮城最后矮墙,踏落间骨骼碎裂闷响不绝。粘稠血泥混杂破碎甲叶残肢,在街巷肆意横流。空气弥漫焦糊、血腥与内脏甜腥。 种师道那杆“种”字大旗,如定海神针钉在尸骸矮丘。旗面血污浸透,沉重垂落,倔强不倒。老帅须发戟张,胸前深可见骨刀伤汩汩冒血,染红银须。身旁最后“铁鹞子”重甲,如剥肉钢铁骨架,在铁浮屠洪流中艰难维持残破圆阵。长矛刺出,捅穿重甲,换来更多铁蹄践踏弯刀劈砍。尸骸层层累积,几成血肉城墙。 防线即将崩溃! “呜——呜——呜——!” 三声苍凉泣血号角,如巨兽哀鸣,撕裂震天喊杀!声源——摇摇欲坠城楼最高处! 城下鏖战的种师道,血丝暴突的眼珠猛地抬起!浑浊目光穿透硝烟血雾,死死钉向城楼! 垛口处,身影如地狱熔炉铸就的复仇神只显现! 当先青袍染尘撕裂,露染血单衣,瘦削如孤峰峙岳——李纲!握巨大沾血犀角号!身后,浴血蒋兴祖怀抱暗红血污浸透的——明黄龙袍!下摆垂落,苍白小手滑出袖口,无力耷拉,拇指蟠龙血玉扳指,在浓烟火光中闪烁妖异刺目光芒! 李纲抛下号角!一步踏上最高垛口!瘦削手指向城下无边金军铁骑!更指城上城下浴血军民! “看——!!!” 嘶吼裹万钧悲愤,如九天惊雷炸响! “睁开眼——看看——!!!” 李纲手剧颤,带着撕裂心肺之力,猛指蒋兴祖怀中血污遗骸!指那只戴扳指苍白小手!“这——就是我们的官家——!!!” 轰——!!! 无形毁灭巨锤砸落!战场窒息死寂!金军冲锋为之一滞! 城楼下,被劈开半个肩膀的老卒,浑浊目光死死钉住城楼明黄与苍白小手!他认得那扳指!“官……官家?!” 凄厉哀嚎撕裂灵魂! “官家——!” 城墙上,臂骨被砸碎的年轻守军,顶剧痛挺直脊梁!血红双眼盯染血龙袍,发出洪荒凶兽咆哮:“金狗——拼了——!!!” 抓断矛,拖残躯扑向金兵! 如火星入滚油!引信燃火药! “官家——!!!” “报仇——!!!” “杀光金狗——!!!” 混杂极致悲恸与焚天怒火的声浪,如积蓄万年火山,轰然爆发!复仇号角!毁灭宣言! 种师道老泪纵横!冲刷脸上血污!他猛举沉重“种”字大旗,用尽生命最后力,发出垂暮雄狮向死而生的怒吼:“大宋——儿郎——!!!” “在——!!!” 声震寰宇!气冲霄汉!城下摇摇欲坠的“铁鹞子”圆阵,如注钢铁意志,爆惊天杀气!残存重甲震天咆哮,长矛如林悍然前刺!将最前铁浮屠连人带马捅翻!战马凄厉长嘶! “随老夫——!” 种师道白发飞扬,血染征袍,残破大旗如燃烧火炬直指敌阵核心,“杀——!!!” “杀——!!!” 最后的铁鹞子,弃守为攻,如决堤怒潮,在“种”字大旗下,向数倍铁浮屠洪流发起惨烈反冲锋!血肉之躯,硬撼钢铁洪流! --- 城西·金水河畔·乱葬岗·疑影 寒风呜咽,掠过结薄冰的浑浊河面,卷起岸边乱葬岗枯草碎屑与未燃尽的纸钱灰烬。枯死老树伸展鬼爪枝桠。几处新翻动的泥土散发浓烈血腥尸臭,乌鸦聒噪盘旋。 蒋兴祖留下的神卫营精锐,如同最凶悍的鬣狗,在尸骸间疯狂翻找、挖掘。他们不仅为印证,更为寻找任何能将幕后黑手钉死的铁证,以及……那萦绕在蒋指挥使心头的、挥之不去的疑影。 “头儿!看!” 一名士兵嘶哑低吼,用刀尖小心翼翼地从一堆混杂着碎骨和破布的泥土里,挑起半片东西。 不是官袍碎片,也不是带扣。 那是一小片被血污浸透、边缘焦黑卷曲的——纸张!纸质异常坚韧,似经过特殊处理。更令人心惊的是,纸片上残留着几行模糊不清、却异常工整的墨迹,仿佛是从某本册子上撕下的残页! 领队的队正瞳孔一缩!他立刻上前,接过残页,用沾着血泥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拂去上面的污垢。昏暗天光下,勉强可辨: “……戌时三刻……福宁殿偏殿……烛灭……异响……疑似……人声……非官家……” “……亥时初……玄武门西……车辙……深……重载……” 字迹到此戛然而断,边缘是被暴力撕扯的痕迹。 队正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残页上的记录……时间、地点、事件,与昨夜宫中变故隐隐吻合!尤其是“非官家”三个字,如同冰锥刺入心脏!这记录者是谁?这残页又为何会出现在这乱葬岗?是昨夜混乱中遗落?还是……有人刻意留下?! “继续挖!仔细找!一寸土都别放过!” 队正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寒意。他小心翼翼地将残页用油布包好,贴身收藏。这可能是颠覆一切的证据! 就在这时,另一名士兵从一具被掩埋大半、穿着低级内侍服饰的尸体身下,抠出一个沾满泥污的小物件。他抹去污泥,露出真容——一枚小小的、黄铜制成的……铃舌?像是从某个精巧铃铛内部掉落的部件!铃舌末端,赫然也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扭曲的衔尾蛇标记! 队正接过那枚冰冷的铜铃舌,指尖传来金属的寒意和那蛇形符文的诡异触感。又是它!与垂拱殿傀儡残骸、福宁殿窗外哨子、宗老将军手中铜哨上如出一辙的符号!这绝非巧合!这衔尾蛇,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将昨夜的血案、宫中的傀儡、城西的抛尸……紧紧串联! 他猛地抬头,望向金水河下游那黑沉沉的方向,漱玉山庄的轮廓在枯树林后若隐若现。李邦彦……这枚铃舌,是否也指向他?指向那个神秘的“主上”? “留两人继续搜索!尤其是文字痕迹和这种带蛇纹的物件!其余人,跟我走!” 队正的声音如同寒冰淬火,带着发现重大线索的急迫,“目标——漱玉山庄!快!” --- 漱玉山庄·困兽之斗 后院角门虚掩。灰布帷幕骡车如同幽灵静伏阴影。粗布褐衣车夫帽檐低压,眼神警惕扫视荒僻小径。 书房内,名贵“紫气东来”的馥郁压不住恐慌。李邦彦脸上脂粉被汗水糊成一团,青黑眼圈暴露无遗。他手忙脚乱将地契银票塞进粗布包袱,动作因恐惧笨拙可笑。深紫蟒袍胡乱丢弃在波斯地毯上,沾满掉落金叶子。 “快!快!” 他对角落里换了粗布衣衫、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太监王德低吼,声音尖利扭曲,“梁方平废物!宫里那‘东西’也是废物!金人怎么还没杀进来!种师道老骨头怎么这么硬!” 王德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抖,手里紧攥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满诡异扭曲符文的黑色匣子。“相爷息怒……南薰门那边……宋人疯了……那龙袍……” “闭嘴!” 李邦彦猛转身,血丝双眼死瞪王德如看死人,“把这‘东西’看好!‘主上’信物!丢了它,九族填命都不够!” 他一把夺过黑匣子,触手冰凉,符文如同活物蠕动,中心赫然是微缩衔尾蛇标记!如同捧烫手山芋又似抓救命稻草,飞快塞进贴身暗袋。 “砰——!!!” 山庄朱漆大门发出不堪重负巨响!木栓断裂刺耳!纷乱脚步甲叶碰撞声! “宗泽奉旨!捉拿逆贼李邦彦!阻拦者——格杀勿论——!!!” 苍老却如惊雷般的怒吼裹挟滔天杀意,穿透庭院,砸进书房! 李邦彦、王德魂飞魄散! “后门!” 李邦彦不似人声尖叫,抓包袱黑匣,连滚带爬冲向书房通往花园暗门!王德紧随,面如死灰。 两人跌撞冲出暗门,穿过凋零花园,扑向后院角门。灰布骡车近在咫尺! “相爷!这边!” 车夫慌忙跳下车辕。 李邦彦手即将触到车门帘—— “咻——!咻——!” 数支劲弩破空!精准钉在骡车前地面!尾羽剧颤! “李相——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儿‘体察民情’啊?!” 冰冷戏谑、带着浓烈血腥气的声音,如毒蛇吐信,从角门外枯树林阴影中响起! 神卫营队正!带如狼似虎手下,如鬼魅堵死后路!劲弩寒光锁定李邦彦、王德!队正目光如刮骨钢刀,扫过李邦彦不合时宜的粗布褐衣,鼓囊包袱,最终落在他下意识捂住胸口(藏黑匣子)的手上! “拿下——!!!” 队正厉声令下! “保护相爷!” 王德眼中闪过绝望疯狂,猛抽淬毒匕首,尖叫扑向最近神卫营士兵!动作迅捷狠辣! “找死!” 队正眼神一厉,横刀化寒光,后发先至! “噗嗤——!” 刀锋掠过王德咽喉!污血喷溅!王德如破麻袋扑倒,双眼圆睁,不甘怨毒。 李邦彦被温热血溅一脸,肝胆俱裂!手中包袱贴身黑匣“啪嗒”掉落冰冷泥地!如抽骨般瘫软,面无人色,裤裆洇开恶臭湿痕。 “绑了!” 队正厌恶瞥一眼失禁的李邦彦。目光随即被地上那材质奇特、符文诡异的黑色匣子牢牢吸引。他小心翼翼用刀尖挑起,入手冰凉沉重,非金非木,衔尾蛇标记邪异。“带走!连同这‘信物’,一并呈送宗老将军!” 士兵上前如拖死狗般架起瘫软恶臭的李邦彦。队正将黑匣子仔细收好,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混乱花园。他注意到书房暗门未闭,里面隐约有翻动痕迹。 “搜!里里外外,掘地三尺!任何带字的东西,任何有这种蛇形标记的物件,统统带走!尤其是书房!” 队正指向黑匣子上的衔尾蛇。直觉告诉他,这漱玉山庄,绝非仅仅是一个逃亡中转点!那神秘的“主上”和昨夜宫变的真相,或许就在这里! 士兵们轰然应诺,如狼似虎扑向书房和山庄各处。队正则亲自押着面如死灰、浑身恶臭的李邦彦,快步走向山庄外等候的马匹。必须立刻将他与那邪异的黑匣子,送到宗老将军面前!时间紧迫! --- 南薰门瓮城·浴血疯虎 瓮城废墟已彻底沦为血肉磨坊。破碎砖石、扭曲尸骸、折断兵刃、倒毙战马……层层叠叠。粘稠血浆汇聚猩红水洼。金军铁浮屠如黑色死亡潮水,冲击摇摇欲坠宋军防线。种师道残破“种”字大旗,倔强挺立尸骸矮丘,但旗杆歪斜。 蒋兴祖如浴血魔神,从燃烧城楼飞索而下,重重砸入金军最密集阵中!落地震翻周围金兵!锯齿佩刀带着刻骨仇恨与毁灭意志,疯狂劈砍!每一次挥动,带起污血碎肢!身后数十神卫营悍卒,如锋锐楔子,凿进金军阵中,掀起腥风血雨! “围杀那宋将!” 身披华丽重甲、头盔插长长雉翎的金军猛安(千夫长)发现这支悍勇宋军,尤其那疯虎般绯袍宋将(蒋兴祖血污下官袍依稀可辨),立刻挥舞狼牙棒,指挥铁浮屠合围!沉重马蹄踏碎尸骸,如移动铁壁! 蒋兴祖血红眼中只有那猛安头盔雉翎!他发出不似人声咆哮,竟不闪不避,迎数柄劈来弯刀刺来长矛,合身扑上!刀光如匹练! “铛!噗嗤!咔嚓!” 金铁交鸣!利刃入肉!骨骼碎裂! 蒋兴祖左肩硬吃弯刀劈砍,肩甲碎裂,皮开肉绽!但锯齿刀更快更狠,劈断挡身长矛,顺势捅进持矛金兵胸腹!同时身体猛矮,险避横扫狼牙棒,右腿如铁鞭狠狠扫出,正中旁金兵战马前腿! “唏律律——!” 战马惨嘶轰然倒地! 混乱中,蒋兴祖如泥鳅从倒地战马金兵缝隙穿过,直扑猛安!距离瞬间拉近! 金军猛安猝不及防!怒吼举狼牙棒格挡锯齿刀! “死——!!!” 蒋兴祖咆哮如九幽来!弃刀!左手如铁钳猛探出,死死扣住猛安持棒手腕!巨力让对方动作一滞!同时,沾满血污右手,五指如钩,带撕裂空气尖啸,狠狠抓向猛安头盔下面门! “咔嚓——!” 令人牙酸碎裂声! 蒋兴祖布满老茧血泥手指,如烧红铁钎,竟硬生生捅穿猛安面甲薄弱眼部!深抠进去! “嗷——!!!” 猛安凄厉非人惨嚎!剧痛疯狂挣扎! 蒋兴祖眼中冰冷杀意!扣腕左手纹丝不动!抠进眼窝右手猛发力,狠狠向下一撕! “嗤啦——!!!” 伴随头皮炸裂的皮肉撕裂声骨骼碎裂声,猛安半个面门连同头盔前半,竟被蒋兴祖硬生撕扯下来!鲜血混合脑浆碎骨,如喷泉狂涌! 血腥恐怖一幕,如定格画面,震慑周围金兵!悍不畏死铁浮屠动作为之一滞! 蒋兴祖如扔垃圾甩开血淋淋头颅,染血右手猛拔插旁边尸骸锯齿佩刀,刀锋直指金军后阵那杆最高大、绣金色狼头帅旗! “金狗——还有谁——?!!” 他沾满脑浆鲜血脸上,刀疤狰狞扭动,如地狱恶鬼!声浪如实质冲击波席卷战场! “杀——!!!” 神卫营悍卒被主帅凶神杀戮点燃兽性,震天咆哮,如疯虎扑向混乱金军! 远处种师道看到此幕,浑浊老眼爆惊人光芒!猛挥令旗:“擂鼓!全军——压上——!!!” “咚!咚!咚!咚!” 沉重战鼓如垂死巨兽心跳,带玉石俱焚决绝,压过喧嚣!残存宋军,城墙上射最后一箭弓手,街巷用断矛捅刺伤兵,种师道身边仅存铁鹞子,如注入最后力量,震天怒吼,向汹涌金军发起最后惨烈逆袭! --- 云州古道·黑潮压境 铅灰云层低低压着荒芜田野,凛冽寒风卷起枯黄草屑尘土。一支沉默的黑色洪流以惊人速度碾压大地。没有旗帜鼓号,只有整齐划一、沉闷如雷的马蹄声,如大地心跳,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滚滚而来! 人马皆披玄甲,甲叶昏暗天光下泛幽冷乌光,吞噬光线。战马高大雄骏,口鼻喷吐浓密白气。骑士面容隐狰狞覆面铁甲后,只露一双双冰冷漠然、无情绪波动的眼睛。沉默控马,动作精准如机械,数千人庞大队伍,行进间只闻蹄声,不闻人语! 队伍最前方,乌骓踏雪马神骏异常。马背上,身形魁伟如山、披玄色铁甲的虎烈军统帅。覆面甲眼孔后,目光如寒潭,穿透弥漫烟尘,锁定北方笼罩烽烟血色中的巨大城池轮廓。 第27章 血沃汴京·暗流涌动 垂拱殿内,血腥与死寂如同凝固的冰湖。蒋兴祖那声泣血的“十三岁”仍在蟠龙金柱间回荡,震得人心胆俱裂。宗泽拄着蟠龙铁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杖尾深陷金砖缝隙。老将军嘴角的血迹未干,浑浊老眼死死盯着金砖上那件染血的龙袍遗骸,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探针,反复刮过那只滑落出来的苍白小手——腕部内侧,那几点被血污半掩的、极其细微的暗红疹点,如同烧红的针尖,刺得他心神剧颤! 官家的隐疾! 这念头带着冰冷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在他心中疯狂冲撞!昨夜福宁殿内,官家惊惧过度,此疹必然显现!但眼前这只手……这疹点……位置似乎……过于靠上了?而且……那龙袍下遗骸的轮廓,似乎……确实比记忆中的官家更瘦小一分?!难道…… “报——!!!” 凄厉的嘶吼再次撕裂殿内死寂!传令兵浴血扑倒:“南薰门急报!金军铁浮屠猛攻!种帅前锋接战!城外杀声震天!” 殿外金鼓喊杀声如怒潮拍岸!亡国危机迫在眉睫! 李纲踏前一步,瘦削身躯爆发出撑天拄地的气势!“肃静——!” 龙吟般的声音压下所有悲鸣!他冰冷如电的目光扫过惊惶群臣,最终落在那染血龙袍上。官家腕上那细微的异常,同样被他锐利的目光捕捉!一丝惊涛骇浪般的惊疑在他心底炸开——这遗骸有诈?!但此刻,任何质疑都将摧毁这摇摇欲坠的军心!他必须将这“官家之死”化为最炽烈的复仇之火! “哭有何用?!怕有何用?!” 李纲手臂如剑,直指殿外烽烟!“官家蒙难!山河破碎!金虏屠刀已举!尔等要跪着等死?!还是要挺起脊梁!拿起刀剑!用金虏的血!告慰官家!杀出一条生路——!!!” 字字如烧红铁钉,钉入灵魂!蒋兴祖血红的眼中疯狂战意彻底点燃!他死抱龙袍遗骸,悲愤与毁灭欲压倒一切疑虑! “宗汝霖!” 李纲声音转沉,不容抗拒! “老夫在!” 宗泽拄杖上前,决死厉芒取代浑浊泪水!无论真假,此刻汴京需要血战到底的意志!他必须先稳住朝堂! “即刻接管汴京九门防务!所有残存禁军、厢军、衙役、民壮,凡能持械者,皆归你节制!不惜一切代价!堵住南薰门!人在城在!” “遵命!” 宗泽抱拳,转身拄杖,大步流星冲出殿外!紫袍下摆带起凛冽寒风。他的目光扫过殿外一名浑身浴血、正被同伴搀扶着包扎的年轻禁卫,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一个模糊的计划瞬间成型。 “蒋兴祖!” 李纲目光锁住浴血将军。 蒋兴祖死死盯住李纲。 “带上神卫营最精锐兄弟!带上官家……遗骸!” 李纲声音如淬火寒冰,“随我——上城楼——!!!” --- 南薰门城楼·血色祭旗与无声疑窦 浓烟如黑龙翻滚,吞噬残破箭楼。金军铁浮屠沉重的马蹄踏碎瓮城最后的砖石,每一次踏落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与濒死的惨嚎。粘稠的血泥在狭窄的街巷中肆意横流,混杂着破碎的甲叶、断裂的兵刃和难以辨认的残肢断臂。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焦糊、血腥,以及内脏破裂后特有的甜腥气。 种师道那杆沉重的“种”字大旗,如同定海神针,牢牢钉在一座由尸骸堆成的矮丘之上。旗面早已被血污浸透,沉重地垂落,却倔强地不肯倒下。老帅须发戟张,白发与血污凝结成绺,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正汩汩地向外冒着鲜血,染红了他银白的胡须。他身旁,最后的“铁鹞子”重甲步兵,如同被剥去血肉的钢铁骨架,在铁浮屠的洪流中艰难地维持着残破的圆阵。长矛刺出,捅穿重甲,换来的是更多铁蹄的践踏和弯刀的劈砍。尸体层层累积,几乎要垒成一道新的、由血肉筑成的城墙。防线,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呜——呜——呜——!” 三声苍凉、悲怆到极致的号角,如同泣血巨兽在濒死之际发出的最后哀鸣,猛地撕裂了震耳欲聋的喊杀与金鼓!那声音并非来自城外金营的胜利宣告,而是从摇摇欲坠的南薰门城楼最高处——那燃烧的箭楼残骸之下,悍然响起! 城下浴血鏖战的种师道,布满血丝的眼珠骤然暴突!浑浊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硝烟与血雾,如同两道实质的闪电,死死钉向那号角响起的方向! 城楼垛口处,几个身影如同从地狱熔炉中铸就的复仇神只,骤然显现! 当先一人,青袍染尘,多处撕裂,露出内里染血的单衣,身形瘦削却如孤峰峙岳,任凭寒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将他卷下这万丈深渊!正是李纲!他手中紧握着一支巨大的、沾满血手印的犀角号!那三声撕裂战场的泣血悲鸣,正是出自他口!他身后,是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地狱中爬出的蒋兴祖!他怀中紧紧抱着的,是一件被暗红血污彻底浸透、几乎看不出底色的——明黄色龙袍!龙袍宽大的下摆无力地垂落,一只苍白、属于孩童的手从袖口滑出,无力地耷拉着,拇指上那枚小小的蟠龙血玉扳指,在浓烟、火光与铅灰色天穹的映照下,闪烁着妖异而刺目的、象征着至高无上却又被无情践踏的微光! 李纲猛地将号角抛下!他一步踏上最高的、被血染得发黑的垛口!瘦削的手,如同烧红的铁钳,猛地指向城下那无边无际、如同黑色死亡潮水般涌来的金军铁骑!更指向城楼上、城楼下、街巷中每一个浴血奋战、在绝望深渊边缘挣扎的大宋军民! “看——!!!” 一声嘶吼,裹挟着万钧悲愤与撕裂心肺的痛楚,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头顶!竟短暂地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 李纲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带着一种要将灵魂都呕出的力量,猛地指向蒋兴祖怀中那被血污包裹的、蜷缩的遗骸!指向那只滑落出来的、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苍白小手! “看清楚了!这——就是我们的官家——!!!” 轰——!!! 如同无形的、毁灭性的巨锤砸落!整个南薰门战场,出现了极其短暂、却又令人窒息到极点的死寂!时间仿佛凝固!连金军铁浮屠冲锋的势头都为之一滞! 城楼下,一名被金兵弯刀劈开半个肩膀、肠子都几乎流出的老卒,正用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抱住一名铁浮屠的马腿。他布满血污的脸猛地抬起,浑浊的目光死死钉住城楼上那小小的一角明黄,和那只苍白的手!他认得那扳指!去年新君登基巡城,他就在道旁跪迎,那小小的身影在龙辇上,拇指上就戴着这枚象征天家的血玉! “官……官家?!” 一声凄厉到变调、如同灵魂被生生撕开的哀嚎从他喉咙里挤出! “官家——!” 城墙上,一个被金兵狼牙棒砸碎半边臂骨、几乎瘫倒的年轻守军,在听到这声哀嚎、看清城楼景象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雷霆贯穿!他竟硬生生顶着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挺直了脊梁!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那染血的龙袍,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洪荒凶兽般的咆哮:“金狗——老子跟你拼了——!!!” 他竟用仅剩的、完好的那只手抓起地上半截断矛,拖着残躯,疯狂地扑向离他最近的金兵! 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如同点燃火药桶的引信! “官家——!!!” “为官家报仇——!!!” “杀光金狗——屠尽胡虏——!!!” 巨大的、混杂着极致悲恸与焚天怒火的声浪,如同积蓄万年的火山,从城头、从城下、从每一个目睹了这炼狱般景象的宋军将士胸腔中轰然爆发!这声浪不再是绝望的哀鸣,而是复仇的号角!是毁灭的宣言!是玉石俱焚的决绝! 种师道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杆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种”字大旗,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发出如同垂暮雄狮向死而生的怒吼:“大宋——儿郎——!!!” “在——!!!” 声震寰宇!气冲霄汉!城下那原本摇摇欲坠、即将被铁蹄踏碎的“铁鹞子”圆阵,如同被注入了钢铁的意志和不灭的英魂,猛地爆发出惊天的杀气!残存的重甲步兵发出震天的咆哮,长矛如林,悍然前刺!竟将冲在最前的几名铁浮屠连人带马狠狠捅翻!濒死的战马发出凄厉的长嘶,沉重的铁甲砸在血泥中,溅起猩红的浪花! “随老夫——!” 种师道白发飞扬,血染征袍,那杆残破的大旗如同燃烧的火炬,直指汹涌敌阵的核心,“杀——光——他——们——!!!” “杀——!!!” 最后的铁鹞子重甲步兵,彻底放弃了固守,如同决堤的怒潮,在种师道那面残破大旗的引领下,向着数倍于己、装备精良的铁浮屠洪流,发起了惨烈到极致的反冲锋!以血肉之躯,硬撼钢铁洪流! 蒋兴祖抱着那染血的龙袍遗骸,如同抱着最神圣的祭品与战旗,一步步走到垛口最前沿。他将那小小的、包裹着龙袍的遗骸,轻轻放在冰冷、染满守军鲜血的城砖上,让那只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苍白小手,垂向城外那如同蚁群般汹涌的金军!然后,他缓缓抽出了腰间那柄早已砍出无数缺口、刃口翻卷如同锯齿的佩刀! 刀锋染着宋金两军的血,直指铅灰色的、压抑的苍穹! “神卫营——!!!” 蒋兴祖的声音嘶哑如受伤的洪荒巨兽,眼中再无悲恸,只剩下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杀意! “在——!!!” 城楼上下,残存的神卫营悍卒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回应!如同受伤群狼的嚎叫! “随我——下城——!!!” 蒋兴祖的咆哮压过了一切,“斩将——夺旗——用金狗的血——祭奠官家——!!!” 他最后看了一眼城砖上那小小的遗骸,目光决绝,仿佛在无声地立下血誓。下一秒,他单手抓住垛口旁垂下的、沾满血污和油腻的绳索,如同扑食的暴龙,第一个纵身跃下这燃烧的、如同地狱入口的城楼!直扑城下那最混乱、最血腥、金军将领旗帜隐约可见的死亡漩涡中心! 然而,就在他身体凌空下坠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城砖上那只苍白的小手——手腕内侧,那几点暗红色的疹点,在近距离、在城楼摇曳的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清晰!位置……不对!官家的红疹,应该更靠近手腕关节内侧的褶皱处,而不是这里!一个冰冷的、被他强行压下的疑窦,如同毒蛇般再次噬咬着他的心脏!这……到底是谁?! --- 城西·金水河畔·乱葬岗·密旨惊现 寒风呜咽,掠过结着薄冰的浑浊河面,卷起岸边乱葬岗枯草的碎屑和未燃尽的纸钱灰烬。枯死的老树伸展着鬼爪般的枝桠。乌鸦的聒噪盘旋,如同死亡的丧钟。 神卫营的士兵在尸骸与泥土间疯狂翻找、挖掘。队正紧握着那张从污秽中清理出的、写着“非官家”字样的残页,脸色凝重得如同寒铁。这薄薄的纸片,重逾千斤! “头儿!有发现!” 一名士兵突然压低声音嘶吼,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小心翼翼地从一具穿着低级内侍服饰、被掩埋大半的尸体腰腹处,解开了一个同样沾满污泥、却异常厚实坚韧的油布小包! 队正一个箭步冲上前。士兵用沾着血泥的手,极其小心地剥开层层油布。里面并非金银,也不是寻常信物。 赫然是一卷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明黄色绢帛!质地细密,边缘用金线锁边,正是宫中御用之物! 队正的心跳几乎停止!他屏住呼吸,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展开绢帛。昏暗的天光下,绢帛上熟悉的、带着几分少年稚气却又异常刚劲的笔迹,如同惊雷般撞入他的眼帘: > 朕谕: > 着陕西转运使范致虚,即刻将去年所收官粮,尽数调往潼关交割,不得延误分毫! > 着两浙路转运判官曾孝序,速集盐茶之利,循江入川,充作军资,务求周全! > 此乃密旨,毋得泄于他人! > ——告诉他们,朕要打一场硬仗。 落款处,没有朱砂御印,只有一个极其潦草、却带着不容置疑决断的——“桓”字!字迹墨色深沉,力透绢背! “潼关……入川……打一场硬仗……” 队正喃喃念出这几个字,瞳孔因巨大的震撼而急剧收缩!这分明是一道未雨绸缪、调动全国战略资源的密旨!而且看这绢帛的磨损程度和墨迹渗透的深度,绝非近日仓促写就!至少是在……金军南下之前?!官家……他早就预料到了这场战争?!甚至预料到了……汴京的危机?! 这密旨为何会出现在一个低级内侍的尸体身上?为何被藏在乱葬岗?是官家生前秘密派出?还是……昨夜宫变中,有人拼死带出?! 队正猛地抬头,望向汴京城的方向,又望向金水河下游漱玉山庄的轮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官家若早有此等预见,又怎会轻易落入陷阱?!那城楼上的龙袍遗骸……那腕上的红疹…… “收好!用命护住!” 队正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将密旨重新用油布层层包裹,塞进自己贴胸的内袋,又用力按了按,仿佛要将其嵌入自己的心脏!这已不再是证据,而是足以颠覆整个战局、甚至颠覆所有人认知的惊天之秘!“其余人!加快速度!搜!任何带字的东西!任何宫中之物!任何带衔尾蛇标记的物件!尤其是……活口!” 他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真相,或许就在这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土地之下! --- 漱玉山庄·地窖惊魂 山庄后院已被神卫营士兵彻底控制。被绑成粽子、瘫软如泥、散发着恶臭的李邦彦被粗暴地丢在冰冷的地面上。队正亲自将那个非金非木、刻满诡异衔尾蛇符文的黑色匣子,小心翼翼地呈给刚刚策马赶到的宗泽。 宗泽接过那冰冷邪异的匣子,入手沉甸甸的,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仿佛顺着指尖蔓延。他布满血丝的老眼扫过匣子上那扭曲的衔尾蛇标记,又看向地上如同烂泥的李邦彦,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搜!掘地三尺!” 宗泽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尤其是书房!密室!地窖!” 士兵们如狼似虎地散开。很快,书房内一处极其隐蔽的暗格被发现,里面藏着几封与金军将领往来的密信,落款赫然是李邦彦!还有一本记录着巨额金银流向的秘账! “老将军!地窖!地窖有古怪!” 一名士兵气喘吁吁地从后花园假山后奔来,脸上带着惊疑,“入口被巨石封死!里面……里面好像有声音!” 宗泽眼神一厉,立刻拄杖跟上。假山后,一处被藤蔓巧妙遮掩的狭窄入口已被士兵扒开,一块巨大的青石板死死堵着洞口。石板边缘缝隙里,隐约传出极其微弱、如同幼兽呜咽般的……抽泣声?! “给本官——撬开它——!!!” 宗泽厉喝! 几名膀大腰圆的士兵立刻用撬棍顶住石板边缘,齐声发力! “嘎吱……嘎吱……” 沉重的摩擦声刺耳响起。 石板被缓缓移开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淡淡血腥气的阴冷气息扑面而出! “呜……呜……” 那抽泣声清晰了一些,带着极致的恐惧和虚弱。 士兵们点亮火把,小心翼翼地探入地窖。火光驱散了地窖入口的黑暗。只见角落的草堆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破烂的内侍服饰,头发散乱,脸上沾满污垢,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当火光照亮他抬起的脸庞时—— 所有看清的人,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那眉眼轮廓……虽然脏污不堪,虽然惊恐扭曲,但分明……分明是官家身边最亲近、最年幼的那个小黄门——小福子! 他还活着?! 宗泽一步抢入地窖,铁杖拄地,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蹲下身,不顾脏污,一把抓住小福子冰冷颤抖的肩膀:“小福子?!是你?!官家呢?!官家在哪里?!” 小福子似乎被吓傻了,只是拼命地摇头,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流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呜咽。他的右手,却死死地捂在胸前,仿佛护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那破烂的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内侧,赫然布满了一片片细密的、暗红色的疹点——位置,正在手腕关节的褶皱处!与官家隐疾发作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宗泽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片红疹上!再联想到乱葬岗龙袍遗骸手腕上那位置“错误”的疹点……一个近乎狂喜又带着无尽寒意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心中所有的迷雾! 城楼上的龙袍是假的!官家……官家很可能还活着!昨夜被送出的……是小福子?!那遗骸……是替身?! “小福子!看着我!” 宗泽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急切,“你护着什么?!是不是官家的东西?!官家……还活着吗?!他在哪里?!” 小福子惊恐的眼中,似乎因为宗泽熟悉的声音和“官家”二字而恢复了一丝神采。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如同献出生命般,将死死捂在胸口的右手挪开。掌心摊开—— 一枚小小的、黄铜打造的铃铛!铃身光滑,没有任何纹饰,只在内部悬着一枚小巧的铃舌。那铃舌的末端,赫然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扭曲的衔尾蛇标记! 小福子沾满污泥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个衔尾蛇标记,又指向地窖深处更黑暗的角落,喉咙里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铃……铃响……官家……官家……被带……带走……西……西……” 话音未落,小福子头一歪,彻底晕死过去。那枚小小的黄铜铃铛,从他无力的掌心滑落,掉在冰冷潮湿的地窖泥地上,发出极其微弱、却又如同惊雷般的——“叮”的一声轻响。 宗泽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向地窖深处那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角落!西?!西边?! 第28章 血沃汴京· 铃痕西指 垂拱殿的死寂被南薰门方向传来的、愈发清晰狂暴的喊杀声不断冲击。殿内,那件染血的明黄龙袍摊在冰冷金砖上,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蒋兴祖泣血的控诉还在回荡,宗泽布满血丝的眼却死死钉在那只滑出袖口的苍白小手上——腕部内侧,几点暗红疹点在摇曳宫灯下异常刺目。 位置……不对! 昨夜福宁殿惊变,官家惊惧,腕间红疹必发于关节褶皱深处,而非此处!这念头如同冰锥,刺穿着滔天悲恸筑起的堤坝。遗骸的轮廓也似乎过于瘦小……难道?! “报——!!!” 凄厉嘶吼再破死寂!血人般的传令兵扑倒:“金军铁浮屠破瓮城!种帅死战!南薰门……危矣——!!!” 亡国之音如丧钟轰鸣!李纲一步踏前,瘦削身躯爆发出撑天之威!“肃静——!” 龙吟声压下所有悲鸣!他目光如电扫过群臣,同样捕捉到龙袍手腕那细微却致命的异常!惊疑如惊雷炸响——有诈?!但此刻,任何动摇军心的质疑都是毒药!他必须将这“死讯”化为焚天之火! “哭有何用?!怕有何用?!” 李纲手臂如裁决之剑,直指殿外烽火!“官家蒙难!山河破碎!金虏屠刀已举!尔等是引颈就戮?!还是握紧刀剑!用胡虏之血!告慰英灵!杀出生天——!!!” 字字如烧红铁钉,钉入骨髓!蒋兴祖血目之中疯狂战意彻底焚尽疑虑!他死死抱住那染血龙袍,悲愤与毁灭欲成为唯一主宰! “宗汝霖!” “在!” 宗泽拄杖上前,浑浊老眼厉芒取代泪水!无论真假,汴京需要的是铁与血!稳住朝堂,刻不容缓! “即刻总揽九门防务!凡能持械者,皆归你节制!不惜一切!堵死南薰门!城在人在!” “遵命!” 宗泽抱拳,转身如苍鹰掠出殿外!紫袍带起寒风,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殿角一名正被搀扶包扎、年轻却眼神坚韧的禁卫——一个模糊而大胆的念头瞬间成型。 “蒋兴祖!” 血目将军死死锁定李纲。 “带上神卫营死士!带上官家……遗骸!” 李纲声音如淬火寒冰,“随我——登城——!!!” --- 漱玉山庄·地窖惊铃 山庄后院死寂。李邦彦如烂泥瘫在冰冷地面,浑身恶臭。队正将那个非金非木、刻满扭曲衔尾蛇符文的诡异黑匣,小心翼翼呈给策马赶到的宗泽。 匣子入手,一股阴寒邪气顺指尖蔓延。宗泽血丝密布的老眼扫过匣上那如同活物的衔尾蛇,又看向地上烂泥般的宰相,杀意凝如实质。 “搜!掘地三尺!密室!地窖!” 宗泽声音如寒铁相刮。 士兵如狼散开。书房暗格被撬开,金军密信、巨额秘账暴露在火光下,李邦彦通敌铁证如山! “老将军!假山后有地窖!入口封死!里面……有哭声!” 士兵急报,脸上带着惊疑。 宗泽眼神骤厉,拄杖疾步跟上。假山后,藤蔓遮掩的窄小入口已被扒开,厚重青石板死死封堵。缝隙中,隐约传来幼兽哀鸣般的……呜咽?! “撬开它——!!!” 宗泽厉喝如雷! 粗壮士兵撬棍齐发力! “嘎吱——嘎吱——” 刺耳摩擦声中,石板被艰难移开缝隙。一股混合着土腥、霉味与淡淡血腥的阴冷气息扑面! “呜……” 呜咽声清晰了些,带着濒死的恐惧。 火把探入,驱散入口黑暗。角落草堆里,一个蜷缩成团的瘦小身影剧烈颤抖!破烂内侍服,污垢满面。当火光映亮他抬起的面孔—— 所有看清的人,瞬间倒抽冷气! 是小福子!官家身边最年幼、最亲近的小黄门!他还活着! 宗泽一步抢入,铁杖拄地,蹲身抓住小福子冰冷颤抖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微颤:“小福子?!官家呢?!官家何在?!” 小福子似已吓疯,只是拼命摇头,泪水混着污垢流下,喉咙发出“嗬嗬”怪响。但他右手却死死捂在胸前,仿佛护着比命更重的东西!破烂袖口滑落,露出的腕部内侧,赫然布满细密的、暗红色疹点——位置,正在手腕关节最深的褶皱处!与官家隐疾发作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宗泽目光如磁石吸住那片红疹!再想及乱葬岗龙袍遗骸手腕那“错误”位置的疹点……一道雪亮电光劈开所有迷雾! 城头龙袍是替身!官家……很可能还活着!昨夜被送出玄武门的……是小福子?!那遗骸……是疑兵?! “小福子!看着我!” 宗泽声音带着穿透灵魂的威严,“你护着什么?!是不是官家的东西?!官家……还活着?!他在哪?!” 小福子惊恐的眼中,因“官家”二字和宗泽熟悉的声音而恢复一丝清明。他颤抖着,如同献祭般,极其缓慢地挪开死死捂在胸口的右手。掌心摊开—— 一枚小小的、光滑无纹的黄铜铃铛!铃内悬着一枚精巧铃舌。舌根末端,赫然刻着一个微不可察、却扭曲狰狞的——衔尾蛇标记! 小福子沾满污泥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衔尾蛇标记,又拼命指向地窖深处吞噬一切的黑暗角落,破碎的音节从喉咙挤出: “铃……铃响……官家……被……被带走……西……西边……” 话音未落,小福子头一歪,彻底昏死。那枚黄铜铃铛从他无力掌心滑落,“叮”一声脆响,砸在潮湿泥地上,在死寂地窖中如同惊雷! 宗泽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钉向那黑暗深处!西边?! “火把!照亮!” 宗泽厉喝,拄杖毫不犹豫踏入地窖深渊。士兵高举火把紧随,跳跃火光撕开浓重黑暗。 地窖尽头,杂物霉草之后,一条仅容一人的狭窄地道向下延伸!入口被腐朽木板虚掩,积满厚尘。但木板边缘,几道新鲜的、强行拖拽留下的擦痕触目惊心!灰尘抹去,露出下面湿泥! 宗泽一把掀开木板!更阴冷的风裹挟土腥气从地道涌出!火光摇曳,照亮入口处几级粗糙下行的石阶。阶上,除了新鲜的拖拽痕,赫然还有几点……已凝固发黑的……血迹?! 宗泽心猛地揪紧!他蹲身细查血迹。旁边湿冷泥土上,竟有半个模糊的、小小的脚印!鞋底纹路……分明是宫中内侍或宫女所穿的软底布鞋!是官家挣扎时留下的?! “老将军!看这里!” 士兵火把照亮地道入口内侧石壁。火光下,壁上几道用尖锐石块仓促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划痕赫然在目! 宗泽凑近。划痕潦草,显然刻时极度仓惶紧张,勉强能辨是一个指向地道深处的箭头!箭头末端,刻着一个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符号——衔尾蛇!与小福子铃铛、黑匣、傀儡残骸上的邪异标记同源! 而在衔尾蛇符号下方,还有几个更加模糊、几乎被湿气侵蚀的刻字! 宗泽屏息,粗糙手指小心拂去壁上浮土湿气。火光下,刻字终于显现—— “潼…关…川…” 字迹戛然而止,似刻字者被强行拖走! 潼关!川! 这两个字眼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入宗泽脑海!瞬间与他怀中那份从乱葬岗血污中得来的密旨内容轰然重叠! “着陕西转运使范致虚,即刻将去年所收官粮,尽数调往潼关交割……” “着两浙路转运判官曾孝序,速集盐茶之利,循江入川,充作军资……” “——告诉他们,朕要打一场硬仗。” 官家!这地道中的刻字!这指向西边的箭头!这无处不在的衔尾蛇!小福子昏迷前的“西”字……一切线索都指向一个石破天惊的真相! 官家昨夜并未被害!他很可能洞悉了李邦彦的阴谋,甚至将计就计!送出小福子为疑兵,自己则带着那道关乎国运的密旨,通过这条秘道,在“主上”爪牙的挟持(或……另一种可能?)下,向西而去!潼关!川蜀!他要亲自去掌控那场他早已预见、并秘密布局的——倾国之战! “留两人救治小福子!其余人!” 宗泽猛地站起,声音因巨大的震撼与急迫而撕裂,“随本官追!地道向西!快——!!!” 他再无半分犹豫,第一个踏入那阴冷狭窄、不知通向幽冥还是生路的地道!蟠龙铁杖重重顿在潮湿石阶,闷响如战鼓。跳跃的火光,映亮他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决然烈焰的双眼。 官家……无论前路是龙潭虎穴还是刀山火海……老臣宗泽,誓死相随! 第29章 血沃汴京·衔尾西狩 地道入口的阴风裹挟着土腥与淡淡的血腥,如同地脉深处传来的呜咽。火把的光在宗泽手中剧烈摇曳,将他拄着蟠龙铁杖、决然踏入黑暗的身影投射在湿滑的石壁上,巨大而扭曲。身后,几名最精锐的神卫营士兵屏息紧随,铁甲摩擦着狭窄的洞壁,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仿佛巨兽在狭窄腔道内爬行。 地道向下倾斜,仅容一人勉强通行。空气冰冷粘稠,混杂着泥土的霉味、某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被阴冷气流冲淡的——西域沉檀混合着龙涎香的昂贵熏香气味?!宗泽布满血丝的眼猛地一凝!这气味……昨夜福宁殿偏殿窗外,那操控傀儡的哨音响起前,他闻到的正是这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气!李邦彦!果然与那“主上”脱不了干系! “小心脚下!” 队正的声音在身后低喝。火光下,前方石阶湿滑异常,几级台阶上,那几点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如同不祥的标记。更触目惊心的是,在血迹旁边的湿冷泥地上,半个小小的、模糊的布鞋脚印清晰可见!鞋底简单的十字防滑纹路,正是宫中最低级内侍所穿! 官家!宗泽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这脚印大小……这挣扎的痕迹……昨夜,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帝王,就是在这里,被拖拽着、挣扎着,坠入这未知的黑暗深渊! “老将军!看这里!” 一名士兵将火把凑近地道内侧一处稍显平整的石壁。火光下,几道深刻的划痕比入口处更加清晰!依旧是那个指向地道深处(此刻是向西)的箭头!箭头的末端,那个扭曲狰狞的衔尾蛇符号刻得极深,如同某种邪恶的图腾烙印!而在符号下方,那几个仓促刻下的字迹也终于完整地暴露在火光下: “潼关…川…铃…控…” “潼关…川…铃…控…” 宗泽低声念出,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心上。潼关!川蜀!与密旨内容严丝合缝!而“铃…控…”——铃铛?控制?!他猛地想起小福子昏迷前死死攥着的那枚黄铜铃铛!那铃舌末端的衔尾蛇标记!难道……这邪异的铃铛,竟是控制官家或者某种机关的关键?! “控”字最后一笔拖得极长,刻痕凌乱颤抖,仿佛刻字者正遭受巨大的痛苦或胁迫!而在“控”字旁边,还残留着几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用指甲深深抠出的绝望抓痕! 一股巨大的寒意伴随着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宗泽全身!官家!他不仅被挟持,更可能被某种邪术或机关控制着!那“主上”的爪牙,正用这衔尾蛇的邪物,如同操控提线木偶般,操控着大宋的天子! “快!” 宗泽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急迫而嘶哑变形,如同砂纸摩擦,“追!他们走不远!留意任何铃铛声响!任何机关痕迹!” 地道在前方似乎变得略微开阔,但依旧幽深曲折,不知通向何方。火把的光芒只能照亮前方几丈,更深处是无尽的、吞噬光线的黑暗。潮湿的石壁上,不断有冰冷的水珠滴落,敲打在铁甲和石阶上,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滴答”声。 突然!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飘忽、如同幻觉般的铃铛脆响,毫无征兆地从地道深处、那无边的黑暗中幽幽传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穿透了单调的滴水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所有人瞬间停住脚步!屏住呼吸!空气仿佛凝固! “叮铃……” 又是一声!比刚才略清晰一些,仿佛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某个拐角之后!那铃声……那冰冷的质感……与小福子掉落地窖的那枚黄铜铃铛发出的声音,如出一辙! “是那铃铛!” 队正压低声音,眼中爆出精光,手已按上腰间的刀柄! 宗泽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蟠龙铁杖重重一顿:“追!小心机关!” 士兵们立刻组成战斗队形,盾牌在前,刀弩在手,脚步放得更轻,如同捕猎的豹子,无声而迅疾地向铃声方向潜行。 铃声在前方忽左忽右,飘忽不定,如同黑暗中的鬼火在引路。每一次响起,都伴随着一种极其细微、如同齿轮转动般的“咔哒”声,混杂在铃声里,若不仔细分辨,几乎难以察觉。 “头儿!看地上!” 一名眼尖的士兵用火把照亮前方一处地面。湿漉漉的泥地上,除了杂乱的、属于成年男子的靴印,赫然又出现了几个小小的、属于孩童的、被拖拽时脚尖拖地的凌乱足迹!足迹旁,还有几点新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宗泽的心猛地一沉!血迹!官家受伤了?! “叮铃……咔哒……” 铃声再次响起,带着那细微的齿轮转动声,似乎就在下一个拐角! “包抄过去!动作快!” 队正低喝,打了个手势。两名士兵如狸猫般贴着湿冷的石壁,无声地向拐角另一侧迂回。 宗泽与队正带着其余人,屏息凝神,猛地从正面冲出拐角! 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前方——一条笔直延伸、约十丈长的地道!地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布满锈迹的铁门!铁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外面世界微弱的天光! 而在离铁门约三丈远的地方,一个穿着黑色紧身夜行衣、身形瘦削如鬼魅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那人右手高高举起,手中赫然握着一枚黄铜铃铛!随着他手腕以一种极其怪异的频率抖动,那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冰冷脆响!每一次铃声响起,他身前一个蹒跚前行的、小小的、穿着明黄色寝衣的身影,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般,极其僵硬地向前挪动一步! 正是官家——赵桓! 小皇帝头发散乱,明黄色的寝衣沾满了污泥和暗红的血迹(显然来自手腕或脚踝的擦伤),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失去了魂魄的木偶!他的手腕被一根细细的、闪烁着乌光的金属链锁住,链子的另一端,正牢牢握在那个黑衣人手中!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在官家的脖颈后方衣领下,隐约可见一小块凸起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异物!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植入了他的身体! “官家——!!!” 宗泽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担忧,在亲眼看到小皇帝如同傀儡般被操控的这一刻,化作了焚尽一切的怒火和彻骨的寒意!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追兵来得如此之快!铃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回头! 火光下,一张极其平凡、毫无特色、属于那种丢入人海便再也找不出来的中年男人的脸!但那双眼睛,却冰冷、怨毒、如同淬毒的蛇瞳!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感情! “找死!” 黑衣人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低吼,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他左手闪电般探向腰间! “放箭——!!!” 队正反应快如闪电,厉声下令! “咻!咻!咻!” 三支早已蓄势待发的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毒蛇般射向黑衣人!一支直奔其咽喉,一支射向持铃铛的右手,一支射向其左腿! 黑衣人动作快得超乎想象!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诡异地一扭,险险避过射向咽喉的致命一箭!同时持铃铛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沉! “叮!” 弩箭擦着铃铛边缘飞过,溅起几点火星! 但他终究没能完全躲开! “噗嗤!” 射向左腿的弩箭狠狠钉入了他的大腿外侧!黑衣人身体一个趔趄,发出一声闷哼! 剧痛和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对铃铛的控制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那原本如同木偶般僵直的官家——赵桓,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属于穿越者灵魂的清醒与决绝!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宗卿——!!!”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带着孩童稚气却充满惊涛骇浪般意志的尖啸,猛地从小皇帝口中爆发出来!这声音充满了穿越时空的疲惫、洞悉一切的愤怒,以及孤注一掷的决断!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将一直死死攥在左手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的一样东西,狠狠地向宗泽的方向抛掷过来!同时身体借着抛掷的反作用力,不顾一切地向侧面扑倒! “小畜生!” 黑衣人又惊又怒,不顾腿伤,手中的乌金锁链猛地绷紧,试图将扑倒的官家强行拽回! 一道小小的、沾满污泥汗渍的明黄色布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落向宗泽脚下! “护住官家——!” 宗泽的咆哮震得地道嗡嗡作响!他根本无暇去看那布团,蟠龙铁杖带着万钧之力,如同出洞的怒蛟,狠狠扫向黑衣人持链的右手!杖风呼啸,势要将那操控的魔爪砸成肉泥! 队正和士兵们如同猛虎下山,刀光剑影瞬间将黑衣人淹没! 混乱中,官家小小的身体被锁链拽得在地上拖行,但他那双眼睛,却死死地、充满无限希冀与嘱托地,盯着宗泽的方向! 宗泽用铁杖格开黑衣人反击的一记毒辣短刺,眼角余光扫到地上那小小的明黄布团。他毫不犹豫,脚尖一挑,将那布团抄入手中!入手微沉,带着人体的温热和汗湿!他看也不看,闪电般将其塞入怀中贴身处! “撤——!” 黑衣人眼见无法夺回官家,又见更多士兵涌来,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他猛地一抖铃铛! “叮铃铃——!!!” 一阵急促刺耳的铃声爆发! “呃啊——!” 正被士兵按住的官家,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脖颈后那金属凸起物似乎瞬间变得滚烫!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眼神再次变得涣散! 黑衣人趁机猛地一拽锁链,同时左手向地道顶壁某处一拍! “轰隆——!!!” 一块巨大的、布满尖刺的厚重石板,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地从地道顶部落下!碎石尘土飞扬!瞬间将狭窄的地道拦腰截断!也彻底隔绝了宗泽等人追击的路线! “官家——!!!” 宗泽的咆哮充满了绝望和不甘!铁杖狠狠砸在落下的石板上,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和飞溅的火星!烟尘弥漫,只听到石板另一侧,锁链拖地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远去,伴随着那冰冷铃铛最后几声飘渺的“叮铃”声,最终消失在铁门外微弱的天光方向…… 地道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烟尘弥漫,火把噼啪作响,以及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愤怒。 宗泽拄着铁杖,胸膛剧烈起伏,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这堵冰冷的、隔绝了生路的巨石。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从怀中取出那个被汗水污泥浸透的明黄布团。 手指颤抖着,一层层剥开。 里面包裹着的,并非金银珠宝。 赫然是一枚温润光洁、触手生凉的——蟠龙玉圭碎片!正是垂拱殿御阶之上,被那傀儡“新君”摔碎的那方传国玉圭中,最核心、最厚重、雕刻着完整龙首的那一块! 而在玉圭碎片光滑的背面,用不知是血还是某种深色颜料,以极其仓促却力透玉背的笔触,写着一行小字: “朕西狩,勿追。潼关军粮,川蜀盐茶,乃命脉。李卿(纲)可托汴京。破虏之日,铃毁之时。” 落款,是一个更加潦草、却带着穿越者洞悉一切与少年帝王孤绝意志的——“桓”字! 西狩!潼关!川蜀!命脉!李纲可托!破虏之日,铃毁之时!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宗泽的心上!官家……他不仅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切,甚至在身陷绝境、被邪术控制之时,仍以难以想象的意志,留下了这最后的布局和嘱托!他所谓的“西狩”,是深入虎穴,以身为饵?还是绝境中的唯一生路?那“铃毁之时”……是否意味着摧毁那控制他的邪物,才能真正解救他?! 宗泽布满老茧的手指,死死攥紧那枚染血的玉圭碎片,温润的玉石此刻却如同燃烧的炭火。他猛地转身,蟠龙铁杖重重顿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巨响,回荡在幽深的地道中: “撤!回城——!!!” “传令!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汴京!等李伯纪——等官家——回来——!!!” 第30章 血沃汴京·碎圭重铸 地道入口的阴风裹挟着土腥与铁锈气,宗泽的蟠龙铁杖顿在潮湿石阶,一声闷响撞碎死寂。身后士兵举着的火把不安跳跃,将他拄杖挺立的影子拉长,扭曲在布满新鲜拖痕的石壁上。指尖深深陷入怀中那枚温润的玉圭碎片,棱角硌着掌心,那行以血为墨、力透玉背的字句在脑海中灼烧: “朕西狩,勿追。潼关军粮,川蜀盐茶,乃命脉。李卿(纲)可托汴京。破虏之日,铃毁之时。” 官家未死!非但未死,更在邪铃操控、身陷绝境之际,以身为饵,将国运系于西行!潼关粮秣,川蜀盐茶,是他预埋的命脉!汴京托付李纲,是最后的屏障!而“破虏之日,铃毁之时”——那冰冷的衔尾蛇铃铛,那植入脖颈的异物,是枷锁,亦是解开的唯一钥匙! “撤!” 宗泽的声音撕裂烟尘,嘶哑却如金铁交鸣,“回城!守住汴京!等官家——等李伯纪——回来——!!!”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堵隔绝生路的尖刺石壁,仿佛要将少年帝王挣扎拖行时绝望又决绝的眼神刻入骨髓。转身,铁杖点地,踏入归途的黑暗。每一步,都踏在官家留下的血印之上,沉重如负山岳,却再无半分犹疑。 --- 南薰门·血隘 瓮城废墟已成沸腾的炼狱熔炉。浓烟蔽日,金军铁浮屠的黑色狂潮在残垣断壁间反复冲撞,每一次冲击都卷起更高的血肉浪涛。种师道那杆残破的“种”字大旗,如同不屈的脊梁,死死钉在尸骸与瓦砾垒成的孤峰之巅!老帅须发戟张,银白须髯早被血染作暗褐,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随着每一次怒吼迸裂,他却浑然不觉。手中长刀卷刃如锯,每一次劈落,都带起污血碎骨! “铁鹞子——!死战——!!!” 垂暮雄狮的咆哮压过金戈铁马! “死战——!!!” 回应的是最后数十名重甲步兵濒死的呐喊!他们早已不成阵型,长矛折断便擎起卷刃的腰刀,刀锋崩缺便合身扑上,用牙齿撕咬战马的咽喉!尸体在脚下堆积成新的矮墙,活着的战士踏着袍泽的残躯,咆哮着迎向劈来的弯刀与践踏的铁蹄!缺口处,竟以血肉之躯筑起一道摇摇欲坠却始终未溃的堤坝! 城楼垛口最高处,那件被血污浸透的明黄龙袍,被李纲亲手放置。那只垂向城外、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苍白小手,在浓烟烈火中,如同一面浸透血泪与疑云的复仇战旗。 李纲屹立垛口边缘,青袍染作焦黑,多处撕裂,寒风卷起他灰白的乱发。箭矢厉啸着擦身而过,他身形却如孤峰峙岳,纹丝不动。他不再呐喊,但那指向城下汹涌胡虏、又指向城头染血龙袍的身影,便是最撼人心魄的战鼓!最悲怆的檄文! “金虏要的,是断我宗庙!绝我苗裔!” 李纲的声音不高,却似金铁相击,穿透喧嚣,砸入每一个浴血宋军的灵魂深处!“官家血仇未雪!尔等妻儿颈上已悬屠刀!今日!尔等手中刃,是引颈之物?还是雪耻之兵——?!” “报仇——!!!” “杀——!!!” 回应他的是山崩海啸般的、彻底疯狂的怒吼!恐惧被焚尽!城头弓手射空箭囊,便抱起燃烧的滚木砸下!街巷伤兵拖着断腿,用半截矛杆捅刺马腹!种师道身边最后的铁鹞子,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凶悍,竟在尸山血海中,将铁浮屠的狂潮硬生生顶退数步!金军狂躁的号角声里,第一次渗入惊疑! “轰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大地剧颤!瓮城东侧一段早已伤痕累累的城墙,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下,裹挟着守军残躯与碎石砖块,向内轰然崩塌!浓烟与火光冲天而起,露出一个十丈宽的、狰狞无比的血肉豁口! “城破了——!!!” 绝望的嘶吼瞬间撕裂宋军阵线!刚刚燃起的烈焰,仿佛被冰水浇头! “杀进去!屠城——!!!” 金军后阵,传来阿里刮野兽般的狂嚎!无数金兵步骑,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发出震天嚎叫,潮水般涌向那新生的死亡之门! 千钧一发!汴京将倾! “填上去——!!!” 一声撕裂长空的垂暮怒吼,压过一切喧嚣!尸骸孤峰之上,种师道须发怒张!他猛地将那杆沉重的大旗狠狠插入脚下的血肉泥泞!下一刻,这位胸膛淌血的老帅,竟如猛虎出柙,一手抓起半截断矛,一手擎起卷刃腰刀,向着那汹涌扑来的死亡洪流,向着那崩塌的城墙巨口,发出了最后的冲锋号令! “大宋的儿郎——!随老夫——填了这口子——!!!” 吼声未绝,种师道白发浴血的身影,已如燃烧的陨星,第一个跃入那烟尘弥漫的死亡豁口!用他那苍老却依旧伟岸的身躯,死死堵在了金军铁蹄之前! “填上去——!!!” 残存的铁鹞子发出震天的悲啸!他们放弃了阵型,放弃了生念,如同扑火的飞蛾,紧随老帅之后,义无反顾地扑向那吞噬生命的巨口!用血肉,用骨头,用最后一声怒吼,去填补那崩塌的城墙! “填上去——!!!” 城上城下,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宋军将士,血红的眼中只剩下同归于尽的疯狂!他们抓起断矛、砖石、燃烧的木梁,如同决堤的怒潮,嘶吼着扑向那致命的缺口! 豁口处,瞬间化作最原始、最惨烈的绞肉深渊!生命在这里迅速消逝,尸体层层堆积,竟真的将那汹涌的金军狂潮,硬生生阻滞在崩塌的边缘! --- 垂拱殿·血圭承命 殿门轰然洞开!宗泽挟带着地底阴冷的杀伐之气,如风暴卷入!他身后,士兵小心地将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小福子安置于软榻。殿内残余官员惊愕望去。 宗泽视若无睹。他布满血丝的锐目如电,瞬间锁定御阶之上——那堆傀儡残骸旁散落的蟠龙玉圭碎片!大步流星踏上御阶,铁靴踏过金砖铮然作响。在众人屏息注视下,他俯身,极其精准地从中拾起一块形状、断口与他怀中紧攥之物几乎完全吻合的玉圭碎片! 两块碎片——一块来自垂拱殿御阶,布满新裂痕;一块来自地道深处,沾满污泥与汗血——被他如同进行神圣仪式般,在冰冷的御案上缓缓合拢。 “咔哒。” 一声轻微却仿佛蕴含千钧之力的脆响。 两块断裂的玉圭,在御案中央,严丝合缝!破碎的蟠龙纹路重新连接,虽伤痕累累,但那象征着皇权正统的威严龙首,因这奇异的弥合而显露出一种残缺的悲壮! 宗泽深吸一口气,布满老茧的手指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猛地指向那拼接处玉圭背面——那行以血为墨、惊心动魄的密谕: “朕西狩,勿追。潼关军粮,川蜀盐茶,乃命脉。李卿(纲)可托汴京。破虏之日,铃毁之时。” 那狂放不羁、力透玉背的“桓”字落款,如同穿越时空的惊雷,瞬间炸响在死寂的大殿! “嘶——!” 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官家未死!西狩!潼关!川蜀!李纲托付!这颠覆性的真相让所有人心胆俱裂! “传令!” 宗泽猛地抬头,声音如同洪钟炸裂,带着玉石俱焚的铁血意志,瞬间碾碎所有惊骇!他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决然烈焰的双眼,扫过每一张苍白的面孔,最终钉在御案上那枚拼合的染血玉圭之上: “即刻誊抄此圭密谕百份!加盖本官与李枢密(代行)印信!遣死士,水陆并进,八百里加急!” “一路北上潼关,交陕西转运使范致虚!命其即刻交割去年官粮,颗粒不得延误!言明此乃官家西狩亲谕,国运所系!” “一路南下入川,交两浙路转运判官曾孝序!命其速集盐茶之利,充作军资,务求周全!告知他,官家要打一场硬仗!此战,系大宋存亡!”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如同淬血的刀锋,在垂拱殿内刮起风暴: “传谕——官家以身为饵,西狩虎穴!汴京百万军民,以血肉筑城!潼关之粮,川蜀之资,乃我大宋最后命脉!若有一人延误,若有一丝克扣,若存半点异心——” 宗泽的蟠龙铁杖猛地指向御案上那枚拼合的、染血的蟠龙玉圭,声如九幽寒冰,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 “纵隔万里山河——必诛其九族!碎尸万段——!!!” “轰——!” 整个大殿仿佛在宗泽这血誓中震颤!那枚破碎重接的染血玉圭,在摇曳的宫灯下,闪烁着冰冷而神圣的光芒,如同大宋国魂不屈的烙印! “得令——!!!” 殿外待命的神卫营军官轰然应诺,声浪直冲云霄!眼中再无迷茫,唯有以命护旨、死战到底的决绝! 宗泽拄着铁杖,缓缓转身。目光穿透洞开的殿门,投向南方那硝烟蔽日、喊杀震天的苍穹。他仿佛看到了城楼上李纲那孤峰峙岳的身影,看到了瓮城缺口处种师道与将士们用血肉筑成的长城,看到了地道深处官家那双燃烧着穿越者智慧与少年帝王孤绝的眼睛。 老将军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紧绷,嘴角却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混杂着无尽悲恸、滔天愤怒,却又无比坚定与骄傲的神情。 他对着那燃烧的南薰门方向,对着那深沉的西行之路,如同立下血誓,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却如洪钟,在破碎的山河间回荡: “李伯纪……守住!” “官家……老臣……等您破铃而归——!!!” 第31章 血沃汴京·虎贲玄甲 潼关古道,西风烈。 一辆蒙着厚厚灰布、毫不起眼的骡车在崎岖山路上颠簸前行。车辕上,一个面容普通到毫无记忆点的中年车夫,眼神却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险峻的山峦。车帘低垂,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车内,光线昏暗。赵桓蜷缩在角落,小小的身体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粗布衣袍里,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沁着细密的冷汗。脖颈后衣领下,那块冰冷的金属凸起物如同跗骨之蛆,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每一次颠簸,都牵动着那里的神经,带来一阵阵针扎似的锐痛。 他闭着眼,似乎在昏睡,但紧握在袖中的拳头,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穿越者的灵魂在少年帝王的躯壳里疯狂运转,如同高速旋转的齿轮,冰冷地分析着绝境: 方向:西。潼关?不,太近了。是川蜀!李邦彦背后那“主上”的巢穴,必然在蜀道天险之后! 挟持者:黑衣人。身手诡谲,非普通死士。那铃声…那植入物…是某种控制神经的邪术?还是…更超前的机关? 机会:破虏之日,铃毁之时!宗泽…他看懂了吗?密旨…发出去了吗?潼关的粮,川蜀的盐茶…是我唯一的筹码!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冰冷刺耳的铃声,毫无征兆地在逼仄的车厢内响起。如同无形的冰针刺入骨髓! 赵桓的身体猛地一僵!脖颈后的异物瞬间变得滚烫!一股强烈的、不属于他自己的、想要完全顺从的指令,如同毒液般顺着脊柱疯狂蔓延!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用剧痛对抗着那邪异的控制!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猛地掀开一条缝隙。黑衣人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缝隙后,冰冷的蛇瞳死死盯着赵桓挣扎扭曲的脸庞,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 “小东西,骨头还挺硬?” 黑衣人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非人的嘶哑,“省点力气。到了‘圣坛’,有的是法子让你乖乖听话。” 他手腕再次一抖! “叮铃铃——!!!” 更急促、更刺耳的铃声爆发! “呃——!” 赵桓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那铃声彻底掐灭!他只能死死攥住袖中那枚早已被他磨得锋利的、从龙袍上扯下的金质盘扣,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清明。 黑衣人满意地看着小皇帝痛苦蜷缩的模样,放下车帘。骡车碾过一块山石,剧烈颠簸,车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继续向着西边那云雾缭绕、如同巨兽蛰伏的连绵群山驶去。群山之后,便是蜀道,便是金军铁蹄也难以踏足的川蜀腹地,亦是那衔尾蛇“主上”经营多年的巢穴所在。 赵桓在剧烈的颠簸和邪铃的折磨中,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透过车帘晃动的微小缝隙,他死死盯着车外飞速掠过的、指向西南方向的简陋路标。潼关已被远远抛在身后,下一个重镇……是兴元府(汉中)!入川的门户!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沾血的齿间挤出几个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破碎音节: “汉…中…截…” --- 南薰门·血肉磨盘 “轰——!!!”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瓮城缺口边缘响起!碎石混合着残肢断臂冲天而起!浓烈的硝烟和血腥气几乎令人窒息。 巨大的豁口处,已彻底沦为阿鼻地狱。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如山,宋金两军的残躯扭曲纠缠,难分彼此。粘稠的血浆在低洼处汇聚成猩红的沼泽,每一步都深陷其中。金军后续的铁浮屠被这尸山血海阻滞,一时竟无法展开冲锋,只能在豁口外发出焦躁的咆哮。 而在那尸山的最顶端,在豁口最前沿,一面残破到几乎只剩旗杆的“种”字大旗,依旧倔强地矗立着!旗帜早已被血污浸透,沉重地垂着,却如同插在敌人咽喉的尖刀! 旗杆之下,种师道须发戟张,白发与血污凝结成块,如同一尊浴血的金刚!他胸前的伤口早已撕裂,深可见骨,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粉红色的血沫,却依旧挺立如山!左臂软软垂下,显然已断,仅剩的右手紧握着一柄不知从哪个金兵尸体上夺来的、满是豁口的沉重狼牙棒! 数名身披重甲的金军猛安(百夫长)正围着他疯狂劈砍!弯刀劈在种师道残破的铁甲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带起一溜火星!老帅身形踉跄,却如同磐石,每一次格挡反击都势大力沉!狼牙棒横扫,带着千钧之力,硬生生将一名试图突进的猛安连人带甲砸飞出去,胸骨碎裂声清晰可闻! “老匹夫——受死!” 另一名猛安觑准空档,弯刀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刺种师道肋下空门! 种师道眼中厉芒爆射!竟不闪不避,任由那弯刀刺入肋下!同时,他沾满血污的右手,五指如钢钩,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闪电般抓向那猛安头盔下的咽喉! “噗嗤!” “咔嚓!” 利刃入肉与喉骨碎裂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那猛安双眼暴突,嗬嗬怪响,手中弯刀脱力滑落。种师道肋下血如泉涌,身体猛地一晃,却硬生生挺住!他左手(断臂)猛地抬起,用残存的臂骨死死夹住另一名劈来的弯刀!同时,右手狼牙棒带着最后的、毁灭性的力量,如同泰山压顶,狠狠砸向第三名猛安的头颅! “砰——!!!” 如同熟透的西瓜被重锤砸碎!红的白的瞬间迸溅开来! 这惨烈到极致的搏杀,如同定格的画面,深深烙印在豁口内外每一个目睹者的眼中!连凶悍的金军铁浮屠,都为之一窒! 种师道用断臂夹着弯刀,狼牙棒拄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鲜血如同小溪般从他肋下、胸前、口中汩汩涌出,染红了脚下的尸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外那无边无际的金军大营,喉咙里滚动着血沫,发出最后一声如同垂暮雄狮般的、震动天地的咆哮: “大宋——山河——永在——!!!” 吼声未绝,他伟岸的身躯终于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山岳,轰然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那杆依旧挺立的“种”字大旗之下!至死,面向敌营,未曾后退半步! “老帅——!!!” “种爷爷——!!!” 城上城下,瞬间爆发出无数道凄厉到撕心裂肺的哭嚎!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席卷了整个南薰门防线! --- 城楼·砥柱崩摧 种师道轰然倒下的身影,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纲的视线尽头!那杆孤零零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的残破大旗,瞬间模糊了。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李纲身体剧烈一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从垛口栽落下去!他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冰冷的城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口鲜血被他死死压在喉咙里,只有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 种师道……死了。 大宋西北的擎天柱石,汴京城最后的铁壁……倒了。 巨大的悲恸和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李纲。他挺立如孤峰的身影第一次出现了动摇。城下,金军短暂的惊骇已被狂喜取代,更猛烈的进攻即将到来!而城上,守军的士气随着种师道的倒下,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肉眼可见地溃散!悲泣声、绝望的哀嚎声压过了喊杀! 完了吗? 汴京……守不住了吗? 官家……您托付的汴京……臣……守不住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李纲的灵魂。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望向城下那汹涌而来的、新的金军浪潮,又望向身边那些眼神涣散、濒临崩溃的守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就在这军心彻底崩溃的边缘! “神卫营——蒋兴祖在此——!!!” 一声如同受伤洪荒巨兽般的咆哮,猛地从城下尸山血海的豁口处炸响!压过了所有的悲泣和绝望! 只见那尸山之上,豁口最前沿!一个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身影,猛地掀开压在身上的一具金兵尸体,挣扎着站了起来!正是蒋兴祖!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被更多的伤口覆盖,左臂无力垂落,胸腹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但他那双眼睛,却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火和无畏的疯狂! 他手中高举的,赫然是种师道那杆残破的、浸透老帅鲜血的“种”字大旗! “种帅归天!英魂不灭!” 蒋兴祖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却带着一种撕裂苍穹的决绝,响彻战场每一个角落!“大宋的儿郎——!拿起你们的刀!挺起你们的脊梁!随我——” 他染血的刀锋猛地指向城外汹涌的金军,发出震动天地的怒吼: “——送这群金狗畜生——去给种帅——殉葬——!!!” “殉葬——!!!” “殉葬——!!!” 城楼下,残存的神卫营悍卒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回应!如同群狼啸月!他们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疯狂,无视身上的伤痛,无视眼前的绝境,紧随着蒋兴祖那面残破染血的“种”字大旗,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重新涌来的金军铁浮屠,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反冲锋! 这惨烈的、向死而生的冲锋,如同最后的火炬,瞬间点燃了城上守军眼中即将熄灭的火焰! “为种帅报仇——!!!” “杀光金狗——!!!” 巨大的、混杂着无尽悲恸与滔天怒火的声浪再次爆发!濒临崩溃的士气被强行拉回!城墙上幸存的弓弩手挣扎着射出了最后一波稀疏却决绝的箭雨!民壮们吼叫着将最后的滚木礌石砸下! 李纲死死抓住城砖,指甲在坚硬的砖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看着蒋兴祖浴血擎旗冲锋的身影,看着城上城下重新燃起的、带着血泪的斗志,喉头那口腥甜被他狠狠咽下!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力量从他瘦削的躯体内爆发出来! 他猛地挺直了脊梁!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如同金铁交击、响彻云霄的咆哮: “诸军——!死守——!!!” “人在——城在——!!!” 这声怒吼,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战场所有的喧嚣!成为了汴京城头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屏障! --- 垂拱殿·惊雷破晓 殿内死寂如墓。宗泽拄着蟠龙铁杖,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像,屹立在御案前。案上,那枚染血的、拼合完整的蟠龙玉圭,在摇曳的灯火下闪烁着冰冷而神圣的光泽。殿外隐约传来的、更加狂暴的喊杀与爆炸声,如同重锤,不断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风尘仆仆、嘴唇干裂渗血的神卫营信使连滚带爬冲入大殿,扑倒在地,声音嘶哑欲裂: “报——宗老!密旨……密旨已发!潼关、川蜀两路信使,皆已遣死士……八百里加急……送出!” 宗泽布满血丝的眼中精光一闪!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半分。命脉已动! 就在这时! “报——!!!” 又一声更加凄厉、带着巨大悲痛和难以置信的嘶吼从殿外滚雷般卷来!一名浑身浴血、头盔碎裂的传令兵踉跄扑入,声音带着哭腔: “南薰门……种……种老帅……战……战殁了——!!!” 轰——!!! 如同晴天霹雳!殿内仅存的几名官员如遭雷击,面无人色,有人直接瘫软在地!种师道……倒了?!汴京……最后的铁壁……塌了?!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笼罩了宗泽!饶是他心如铁石,此刻也不禁浑身剧震!种师道……他的老友,大宋的西北柱石……竟真的…… 然而,没等这巨大的悲恸将他吞没! “报——!!!” 第三声嘶吼,裹挟着金铁交鸣的铿锵和浓重的血腥气,如同狂飙般冲入大殿!一名身着神卫营高阶军服、肩甲碎裂、半边脸被血污覆盖的军官单膝跪地,声音却如同洪钟,带着一种惨烈到极致的激昂: “禀宗老!蒋指挥使已夺回种帅大旗!正率神卫营残部及城防军民,死守豁口!李枢密(李纲)立于城头,三军效死!金虏……金虏主力已被暂时阻滞于豁口之外!” 消息如同冰火交织!种师道战殁的悲痛尚未散去,蒋兴祖夺旗死战、李纲砥柱中流的消息又带来了绝境中的一丝微光! 宗泽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中再无半分悲戚,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决绝和冰冷的杀意!他猛地抓起御案上那枚染血的蟠龙玉圭,高高举起!玉圭在灯火下,那拼合的裂痕如同不屈的伤疤,那血写的密谕如同燃烧的火焰! “诸公——!” 宗泽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轰然炸响在死寂的大殿,“种老帅以身殉国!血染疆场!蒋兴祖夺旗死战!李伯纪砥柱城头!我大宋军民——以血肉筑城!气节未堕!脊梁未折!”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瘫软的官员,最终落在那名报信的神卫营军官身上: “传本官钧令!” “一、即刻将种帅殉国、蒋兴祖夺旗死战、李纲砥柱城头之事,晓谕全城军民!告诉每一个还能喘气的大宋子民——英雄血未冷!汴京魂不灭!” “二、打开武库!凡能动弹者,无论老弱妇孺,皆发兵刃!油、火、沸水、砖石……凡能杀敌之物,尽数搬上城头!告诉金虏——” 宗泽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如同惊雷撕裂长空: “——想进汴京城,先从大宋百万军民尸骨上踏过去——!!!” “三!” 宗泽的蟠龙铁杖猛地指向殿外南方那烽火最炽处,每一个字都如同血誓: “告诉李伯纪!告诉蒋兴祖!告诉豁口前每一个浴血死战的将士!” “官家密旨已发!潼关粮秣在途!川蜀盐茶在运!大宋命脉未绝!” “援军——必至——!!!” “援军必至——!!!” 殿内殿外,所有听到这声咆哮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士兵,眼中都瞬间爆发出绝境中最后的光芒! “得令——!!!” 神卫营军官嘶声领命,转身如旋风般冲出大殿!将这带着血火与最后希望的命令,传向那燃烧的城头! 宗泽拄着铁杖,缓缓走到洞开的殿门前。铅灰色的天空被南薰门的烽烟染成暗红,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惊涛拍岸。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燃烧着决然火焰的眼睛,穿透弥漫的硝烟,死死望向西方那苍茫的群山。 潼关古道,西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蒙尘的骡车灰布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车轮碾过崎岖山石,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车厢内蜷缩的身影猛地一颤。 赵桓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脖颈后那块冰冷的金属凸起物,随着颠簸不断撞击着骨头,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锐痛。他闭着眼,穿越者的灵魂在剧痛与邪铃余威的夹缝中,如同高速运转的冰冷机器: 方向确认:西南。兴元府(汉中)是入川门户,衔尾蛇巢穴必在蜀道之后。 挟持者:黑衣人首领,代号“癸”。铃声控制配合植入物,非单纯催眠,疑似神经电流干扰或生物信号劫持。破解点:高强度外部电磁脉冲?或…物理摧毁源点? 机会窗口:潼关密旨已发,宗泽必晓谕天下。混乱是唯一盟友。若遇外力冲击… “叮铃……” 一声冰冷刺耳的铃声毫无预兆地在逼仄车厢内炸响!如同无形的冰锥直刺神经中枢! 赵桓身体瞬间绷成弓弦!脖颈后的异物骤然滚烫!一股强烈的、不属于他的、要求全身肌肉松弛的指令顺着脊柱疯狂蔓延!他猛地将额头撞向坚硬的车厢壁! “咚!” 沉闷的撞击声混杂着骨骼的轻响。剧痛带来一丝清明,对抗着那邪异的指令!袖中紧握的那枚磨得锋利的金质盘扣,棱角更深地刺入掌心,鲜血濡湿了粗布衣袖。 车帘被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粗暴地掀开一条缝隙。“癸”那张毫无特色的脸出现在缝隙后,冰冷的蛇瞳带着一丝不耐的嘲弄:“小东西,自讨苦吃?” 他手腕一抖,作势欲再次摇铃。 就在这刹那! “轰隆隆隆——!!!” 一阵低沉到极致、却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恐怖轰鸣,毫无征兆地从古道两侧险峻的山峦后滚滚而来!这声音并非爆炸,更像是无数沉重的铁蹄以不可思议的频率同时踏击大地!整个山道都在剧烈震颤!骡马受惊,发出凄厉的嘶鸣,车辕剧烈晃动,几乎倾覆! “癸”脸色骤变!掀帘的手猛地缩回,厉声喝道:“稳住!敌袭——!” 话音未落! “咻咻咻咻——!!!” 凄厉到撕裂耳膜的破空尖啸,如同死神的丧钟,从两侧高耸的山脊上密集地倾泻而下!那不是寻常的箭矢!是特制的、带有沉重三棱破甲锥头的——弩枪!粗如儿臂的弩枪撕裂空气,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贯入护卫骡车的黑衣死士队伍! “噗嗤!噗嗤!咔嚓!” 弩枪轻易洞穿皮甲、锁子甲,甚至薄弱的铁甲!巨大的动能将中枪者如同破麻袋般狠狠钉在地上!骨骼碎裂声、濒死的惨嚎声瞬间响成一片!原本严密的护卫圈,如同被重锤砸中的瓷器,瞬间崩裂! “结阵!护车——!” “癸”的嘶吼淹没在弩枪的尖啸和死士的惨叫中。他反应快如鬼魅,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贴着剧烈晃动的车厢滑下,手中那枚黄铜衔尾蛇铃铛疯狂摇动! “叮铃铃铃——!!!” 急促刺耳的铃声在混乱中爆发!车厢内,赵桓的身体如同被通了高压电般剧烈抽搐起来!脖颈后的异物滚烫如烙铁!剧痛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他猛地捕捉到一丝异样——那铃声的控制力,似乎被外界剧烈的震动干扰了!虽然痛苦更甚,但那股强行施加的“指令”却出现了一丝迟滞和混乱! 机会! 赵桓眼中猛地爆发出穿越者孤注一掷的狠厉!他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借着车身又一次剧烈的颠簸,猛地将身体向车厢另一侧狠狠撞去!同时,沾满鲜血的左手,死死抓住了车厢内侧一根用来固定货物的、凸出的粗糙铁环! “轰——!!!” 几乎在赵桓撞向车厢壁的同时,一道巨大的黑影如同陨石天降,带着毁灭性的气势,重重砸在骡车前方不足三丈的地面上! 烟尘碎石如同爆炸般冲天而起!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 烟尘稍散,只见坑中矗立着一个身披玄色重甲、如同铁塔般的巨汉!那甲胄通体幽暗,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甲叶厚重狰狞,关节处覆盖着野兽利爪般的尖刺!他脸上覆盖着同样玄色的覆面铁甲,只露出一双冰冷、漠然、如同万载寒冰的眼眸!手中一柄门板般宽阔、刃口闪烁着暗沉乌光的巨剑,斜指地面。 “虎烈军——前军破阵使——石虎在此!” 一个沉闷如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从那覆面甲下轰然传出,震得周围幸存的死士耳膜嗡嗡作响! “癸”瞳孔骤然收缩!虎烈军?!那支传说中如同幽灵般的神秘军队?!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目标是……官家?!还是…… 没等他念头转完! “杀——!!!” 山道两侧,如同鬼魅般涌出数十名同样身披玄甲、沉默如山的士兵!他们的动作迅捷、精准、配合无间,如同高效的杀戮机器!手中的长柄斩马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劈向混乱中的黑衣死士! 战斗瞬间爆发!金铁交鸣声、骨骼碎裂声、濒死惨嚎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狭窄的山道!虎烈军玄甲士兵的战斗力远超“癸”的预估!他们悍不畏死,甲胄坚固异常,黑衣死士锋利的弯刀劈砍上去,往往只能留下一道白痕!而虎烈军沉重的斩马刀每一次挥落,都带起一蓬污血和破碎的肢体! “癸”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他猛地摇动铃铛,试图再次加强对赵桓的控制,将其作为最后的筹码或挡箭牌!但外界剧烈的厮杀震动和虎烈军那玄甲巨汉(石虎)带来的无形威压,让铃声的控制力大打折扣! 车厢内,赵桓死死抓住那冰冷的铁环,身体在剧痛和颠簸中如同风中残烛。他透过车帘剧烈晃动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那如同魔神降世的玄甲巨汉石虎,又扫过那些沉默高效的玄甲士兵。虎烈军……这支突然出现的第三方力量……是敌?是友?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就在“癸”被两名虎烈军士兵缠住,铃铛摇动出现一丝紊乱的瞬间! 赵桓眼中精光爆射!他用尽全身力气,借着车身一次剧烈的侧倾,猛地将一直紧攥在右手的、那枚沾满自己鲜血的、磨得锋利的金质盘扣,狠狠地向车窗外、那玄甲巨汉石虎的方向弹射出去! 盘扣划出一道微弱的金光,穿过混乱的战场,精准地落在石虎脚边布满碎石的地面上! 石虎那双冰冷的眸子,瞬间锁定了脚边那枚小小的、染血的、却带着明显皇家御用纹饰的金扣!他覆面甲下的目光,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癸”也看到了这一幕,又惊又怒!他猛地摆脱纠缠,不顾一切地扑向车厢,手中铃铛疯狂摇动,试图强行将赵桓拖出作为人质! “目标确认。优先级:最高。” 石虎那沉闷如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波澜。他巨大的身影猛地动了!速度与那庞大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反差!如同出膛的炮弹,沉重的玄甲竟未发出多少声响,手中那柄门板般的巨剑带起一片死亡的乌光,直劈扑向车厢的“癸”! 剑未至,那恐怖的劲风已将“癸”的衣袍撕裂!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癸”脸色剧变!他再也顾不得摇铃,身体以一种超越人体极限的柔韧和速度向侧面急闪!同时左手闪电般从腰间抽出一柄淬着幽蓝光泽的奇形短刺,反手刺向石虎玄甲关节的缝隙! “铛——!!!” 短刺与玄甲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溅起一溜火星!石虎的巨剑擦着“癸”的身体重重劈在骡车车辕上! “咔嚓——!!!” 粗壮的车辕如同朽木般应声而断!拉车的骡马受惊狂嘶,拖着半截车辕疯狂向前奔逃!失去平衡的车厢轰然向一侧倾倒! 车厢内天旋地转!赵桓死死抓住的铁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离心力将他狠狠甩向车厢壁!就在这生死一瞬,他透过翻倒的车窗,看到“癸”如同鬼魅般在石虎狂暴的剑势中穿梭闪避,险象环生!更看到远处山道上,烟尘滚滚,一面巨大的黑色战旗在烟尘中若隐若现——旗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唯有一只以暗金丝线绣成的、俯瞰大地的狰狞猛虎!虎目猩红! 虎烈军主力! 而在那战旗之下,烟尘之中,一个更加魁伟、身披玄色铁甲、骑着乌骓踏雪战马的身影,如同山岳般矗立。他的覆面甲转向翻倒的骡车方向,那双穿透烟尘的目光,冰冷、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遥遥锁定了车厢内赵桓的眼睛! 赵桓的心跳仿佛在这一刻停滞!那双眼睛……冰冷得不似人类!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 “轰隆——!” 车厢重重侧翻在地!巨大的冲击力让赵桓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里,只听到“癸”那充满怨毒和不甘的尖啸,以及一个模糊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词语,穿透了所有的喧嚣: “圣主……不会……放过……” 第32章 血沃汴京·潼关血诏 寒风如刀,割过潼关古道的嶙峋山岩,卷起砂砾,抽打在城楼斑驳的砖石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关隘高耸,扼守秦晋咽喉,雄浑的城墙在铅灰色天幕下蜿蜒,浸透了铁与血的气息。城头,象征大宋的赤红旗帜在凛冽的西风中猎猎狂舞,如同不屈的魂灵。 关楼之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沉重寒意。宗泽,这位须发如戟、面容刚毅的老帅,正死死盯着面前一张血迹斑斑、仅余半幅的明黄布帛。布帛边缘焦黑卷曲,显然曾经历烈火炙烤,上面以仓促而颤抖的笔触,浸染着暗褐色的血渍,字字如刀,刺入眼底: > …朕危…奸邪挟持…西狩… > …社稷倾覆在即… > …卿乃国之柱石…速召天下兵马… > …死守汴梁…阻虏于黄河… > …若朕不归…卿…可…便宜行事…保我赵氏血脉…延… “砰!” 宗泽布满老茧的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青石案几上,震得烛火狂跳!他猛地抬头,虎目圆睁,血丝密布,目光如电,直刺跪在阶下、浑身浴血、甲胄破碎不堪的传令校尉。 “官家何在?!” 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雄狮低吼,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滔天的怒火与锥心之痛。殿内侍立的亲将们,如岳飞、王彦、张俊等人,皆屏息凝神,脸色铁青,紧握的拳头骨节发白。 那校尉肩头一个血洞仍在渗血,他强撑着最后的气力,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无尽的悲愤:“回…回元帅…末将…拼死冲出重围时…官家龙辇…已被黑衣贼人挟持…向西…入了秦岭古道…贼人凶悍诡异…有…有邪铃惑心…弟兄们…死伤殆尽…只…只抢出这半幅血诏…” “秦岭古道…” 宗泽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目光投向西方那被山峦叠嶂吞噬的方向,眼中燃烧着焚天的烈焰。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绝的冰寒! 他小心地捧起那半幅染血的诏书,如同捧起千钧重担,转向肃立的众将,声震屋瓦: “诸将听令!” 声音苍劲,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 “张俊!” “末将在!” 张俊大步出列,甲叶铿锵。 “你即刻持本帅令箭,昼夜兼程,南下荆湖!传令各路勤王之师,放弃尾随金兵残部,火速回援汴梁!告诉他们,天子血诏在此!汴梁,才是国本!一寸山河一寸血,绝不容金贼再踏足黄河以南!” “得令!” 张俊双手接过令箭,转身大步流星而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石阶上回荡。 “王彦!” “末将在!” 王彦抱拳,目光灼灼。 “你率本部精骑,持本帅亲笔书信,星夜北上真定府!面见老种相公(种师道)!” 宗泽提起笔,墨迹淋漓,饱含血泪,“告知老相公,汴梁危如累卵,天子蒙尘西狩!请他务必看顾好黄河防线,若金贼主力回头,拼死也要将其挡在北岸!告诉他,宗泽在汴梁,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待汴梁稍安,我必亲提一旅之师,西进秦岭,迎还圣驾!” 最后一笔落下,力透纸背! “末将万死不辞!” 王彦接过信函,小心贴身藏好,眼中尽是决然。 “岳飞!” “末将在!” 年轻的岳飞声音清越,带着金石之音,眼神锐利如鹰。 “你速回你本部义军驻地!” 宗泽目光如炬,紧盯着这位他极为看重的年轻将领,“整军!备战!即刻拔营,沿洛水疾进!沿途收拢溃散官军、义士,许你便宜行事之权!务必在十日内,赶至汴梁西郊牟驼岗与本帅汇合!汴梁城防,需要你这支生力军!此战,关乎国祚存续!” “遵帅令!飞定不辱命!” 岳飞单膝跪地,抱拳领命,声音斩钉截铁。 一道道军令如同疾风骤雨般发出,整个潼关瞬间化作一座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急促的号角声撕裂寒风,战马的嘶鸣响彻关隘,沉重的城门在绞盘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又关闭,一队队顶盔掼甲的士兵在军官的呼喝下集结,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连成一条条流动的火龙。 宗泽披挂上沉重的山文甲,系紧猩红战袍,大步走上潼关城楼最高处。寒风卷起他花白的鬓发,吹动他染血的战袍。他手扶冰冷的垛口,眺望东方。那里,是千里之外,正被血与火吞噬的汴梁。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关楼上的风灯在狂风中摇曳,将宗泽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石墙上,如同不屈的战魂。 “报——!” 一名斥候浑身浴血,几乎是滚爬着冲上城楼,声音嘶哑欲裂,“元帅!急报!汴梁…汴梁外城…破了!” “什么?!” 宗泽身形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一把抓住垛口边缘,粗糙的石棱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撕裂般的剧痛! 斥候喘息着,眼中是刻骨的恐惧与悲愤:“金贼…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两路主力…合围汴梁…猛攻数日…守城器械耗尽…东水门…守将姚平仲…力战殉国…金兵…已突入外城!内城…正在血战!” 城楼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呜咽,如同万鬼同哭。 宗泽缓缓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伏。片刻,他猛地睁开,眼中再无半分悲戚,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决绝与冰冷的杀意! “传令!” 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寒夜中炸响,压过了一切风声,“全军!即刻开拔!目标——汴梁!” “抛弃所有辎重!只带三日干粮!轻装!疾行!” “告诉儿郎们!天子蒙尘,都城告破!此去,唯死而已!但死,也要死在汴梁城头!死在收复故土的路上!用金贼的血,染红黄河!洗刷国耻!” “全军——开拔!” 最后一声怒吼,如同惊雷,滚过潼关,滚过群山,直指那血火滔天的东方! 沉重的城门最后一次洞开。宗泽翻身上马,一马当先!身后,是沉默如山、却燃烧着复仇烈焰的滚滚铁流!马蹄踏碎关山月,战甲映寒星斗光。这支承载着大宋最后希望的军队,如同决堤的洪流,义无反顾地扑向那吞噬一切的炼狱中心——汴梁! 寒星闪烁,映照着这支沉默疾行的军队。无数双眼睛望向东方,那里,汴梁的方向,夜空被映成了不祥的暗红色。 那是国都燃烧的颜色。 队伍最前方,宗泽紧握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目光越过茫茫夜色,仿佛已看到汴梁城头惨烈的厮杀,听到百姓绝望的哭嚎。那半幅染血的诏书,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紧贴在他胸前。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逆着行军方向,从后方潼关方向拼命追来,马上骑士浑身是汗,手中高举着一件小小的物事,在火把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金色光芒。 “报——元帅!潼关留守急件!在清理传诏校尉遗物时,于其紧握的掌心内发现此物!” 宗泽勒住战马。骑士飞驰到近前,气喘吁吁地将一物呈上。 那是一枚小小的金质盘扣。造型古朴,边缘处磨得异常锋利,显然曾作为武器使用。盘扣上,精细地雕刻着五爪盘龙的纹样——这是唯有天子近身之物才可使用的禁纹!盘扣表面,凝固着大片深褐色的血渍,触手冰凉,却仿佛带着主人最后的不屈与挣扎。 宗泽将这枚染血的盘扣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入皮肉。他仿佛能感受到天子在颠簸囚车中,用尽最后力气磨利它、紧握它、甚至用它刺破掌心以保持清醒的绝望与坚韧! “官家…” 宗泽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饱含着无尽的痛楚与滔天的怒火。他猛地抬头,眼中血光更盛,那目光似乎要穿透千山万水,直刺秦岭深处那些挟持天子的魑魅魍魉! “加速行军!” 宗泽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裂帛,在寒夜中传遍全军,“金贼破我外城,屠戮我子民!奸邪挟持圣驾,辱我国体!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他高高举起那枚染血的盘扣,在火把的照耀下,那一点金光,如同黑暗中不屈的星辰。 “儿郎们!看!此乃官家贴身之物,染着忠义之士的热血!官家尚在魔爪之中,汴梁父老正在水火之内!我等身为大宋军人,护国保民,就在今日!随我——杀回汴梁!救天子!诛国贼!复我河山!” “杀——!!!” “杀回汴梁!救天子!诛国贼!” “复我河山——!!!” 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与悲愤,被宗泽手中那枚染血的盘扣彻底点燃!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瞬间席卷了整个行军队伍!士兵们疲惫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沉重的脚步陡然加快,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欲要踏碎一切的钢铁洪流,朝着那血染的东方,滚滚而去! 夜色如墨,铁流如龙。那枚染血的盘扣,被宗泽紧紧嵌入自己的护心镜内侧,紧贴着心脏的位置。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冰冷的金属触感和刻骨的国仇家恨。 汴梁,等着我! 第33章 墨色东援·铁流东指 潼关的城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安稳的灯火。宗泽一马当先,率领着这支抛弃了辎重、只携三日干粮的决死之师,扑入了浓墨般的夜色。大地在马蹄与脚步的践踏下呻吟,铁甲碰撞声、粗重的喘息声、兵器摩擦声汇聚成一股沉闷而压抑的洪流,滚滚向东。 寒风依旧如刀,却再割不动将士们心头燃烧的烈焰。那枚紧贴在宗泽胸口的染血盘扣,仿佛烙铁般滚烫,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官家”、“汴梁”这两个沉甸甸的名字。身后,是数万双同样燃烧着怒火与绝望的眼睛,他们望向东方天际那片不祥的暗红,那是国都在燃烧,是家园在哀嚎。 “加速!再加速!”宗泽的嘶吼在夜风中回荡,已不复城楼上雷霆般的威势,却带着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沙哑的、如同砂石摩擦的决绝。战马的鼻孔喷出长长的白气,士兵们咬着牙,甩开臂膀,沉重的脚步几乎要将冻硬的土地踏裂。这支沉默的洪流,带着焚尽一切的意志,以近乎极限的速度,撕裂着漫长的黑夜。 与此同时,在洛水方向。 年轻的岳飞,早已如离弦之箭,率本部精锐义军,并沿途收拢的数百溃兵、乡勇,沿着冰封的洛水河岸,向北疾驰。宗泽的军令如同火炭烙在心头:“十日,牟驼岗!”时间,就是汴梁的命脉!他深知,这支拼凑起来的队伍,是宗帅眼中汴梁城防急需的“生力军”,更是未来反攻的种子。 “报——岳统制!”一名前出哨探飞马回报,脸上带着凝重,“前方十里,石桥镇!有火光,有喊杀声!似是金兵游骑正在袭扰镇子!” 岳飞勒住战马,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石桥镇是通往汴梁西郊的必经之路,扼守洛水渡口。他侧耳细听,风中隐隐传来凄厉的哭喊、嚣张的胡语呼喝,以及兵器交击的脆响。火光在远处的黑暗中跳跃,映照出混乱的人影。 “金狗!”岳飞身后的部将牛皋怒目圆睁,虬髯戟张,“敢屠戮我大宋百姓!统制,让俺带人杀过去!” “且慢!”岳飞沉声喝止。他环视四周,手下皆是疲惫却战意高昂的义军和溃兵,但人数不过千余,甲胄不全。金兵游骑虽散,却凶悍异常,贸然冲击,恐陷入缠斗,延误军机。 “王贵、张宪!”岳飞迅速点将。 “末将在!” “你二人率两百精骑,绕至镇北,抢占高地,以弓弩压制!” “得令!” “牛皋、徐庆!” “在!” “率本部刀盾手,自东侧缓坡悄悄掩进,堵住镇口!听我号令,再行突击!” “明白!” “其余人等,随我!”岳飞一夹马腹,战马如龙,“直冲镇中!目标,驱散金骑,解百姓之围!记住,快进快出,不可恋战!救下百姓,即刻向牟驼岗进发!” “遵命!”众将轰然应诺。 岳飞一马当先,手中沥泉枪在黯淡星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他身后的队伍如一支离弦的短箭,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刺向火光冲天的石桥镇。 镇内,已是一片地狱景象。数十名金兵游骑正在纵火劫掠,狂笑着将火把投向茅屋,挥刀砍杀着敢于反抗的村民。老弱妇孺的哭喊声撕心裂肺。一名金兵百夫长正狞笑着将一个试图保护幼童的老者踹倒在地,雪亮的弯刀高高举起。 “金狗受死!”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岳飞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沥泉枪化作一道银电,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金兵百夫长的咽喉!热血狂喷,染红了老者和孩童惊恐的脸。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金兵大乱。他们仓促调转马头,迎接他们的却是从镇口如墙推进的牛皋、徐庆刀盾手,以及从北面高地泼洒下来的密集箭雨! “宋军!是宋军主力来了!”金兵惊恐地呼喊。岳飞所部虽然人少,但行动迅猛如风,配合默契,加上岳飞本人神勇无匹,枪下几无一合之敌,瞬间将镇中金兵冲得七零八落。 “杀!驱除鞑虏!”岳飞的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格外清晰,带着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义军和溃兵们见主将如此神勇,士气大振,奋勇拼杀。金兵游骑本为劫掠,无心死战,眼见宋军来势凶猛,阵型被冲散,纷纷怪叫着夺路而逃。 战斗爆发得突然,结束得也极快。不到一炷香时间,残余金兵已被驱散,留下十几具尸体和数匹无主战马。 “速救百姓!清点损失!收集可用之物!”岳飞收枪勒马,沉声下令。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火光未熄的镇子,看着劫后余生、抱头痛哭的百姓,眼中怒火更炽,却强行压下。时间!时间! “统制!”牛皋提着滴血的板斧过来,脸上还溅着血点,“抓了个活的!舌头!” 两名士兵拖着一个腿部中箭、面如土色的金兵过来。 岳飞翻身下马,走到那金兵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用枪尖挑起金兵的下巴,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说,汴梁如何?金兵主力何在?破城后动向如何?”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那金兵的心上。 那金兵吓得浑身筛糠,用生硬的汉话结结巴巴道:“破…破了…外城…杀…杀进去了…好多…好多人…抢…抢东西…抓…抓人…宗翰元帅…在…在皇城那边…宗望元帅…好像在…在牟驼岗…扎…扎营…” “牟驼岗?!”岳飞眼神猛地一凝!宗帅约定的汇合点!金兵主力竟已占据那里? “还有…还听说…”金兵似乎想起了什么,“有…有贵人…从西边…被…被护着…往北去了…好多黑甲兵…很…很厉害…”他眼中流露出恐惧。 西边?贵人?黑甲兵?岳飞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宗帅提及的“黑衣贼人挟持官家西入秦岭”!难道……官家被转移了?还是金贼故布疑阵? 这情报至关重要! “捆起来!带走!”岳飞当机立断。他翻身上马,对惊魂未定的里正和百姓们抱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乡亲们!速速往南或入山躲避!金兵大队恐会卷土重来!我等奉宗泽元帅之命,驰援汴梁!就此别过!保重!” 不再多言,岳飞振臂高呼:“全军听令!目标牟驼岗!全速前进!遇敌,则破之!遇阻,则踏之!务必在宗帅大军抵达前,抢占有利地势!” “得令!”刚刚经历一场小胜的士兵们士气如虹。 队伍再次化作一股钢铁洪流,裹挟着凛冽的杀意与救国的急迫,踏着尚未熄灭的余烬,冲出了石桥镇,向着那已被金兵占据、距离汴梁咫尺之遥的牟驼岗,以更快的速度,狂飙突进!岳飞的心中,宗泽的军令、石桥镇的惨状、金兵的供词、以及那“贵人西去”的模糊消息,交织成一团炽烈的火焰。牟驼岗,已成风暴眼!而时间,正飞速流逝! --- 潼关通往汴梁的官道上。 宗泽的大军仍在沉默而疯狂地奔驰。人困马乏,但无人掉队。干硬的饼子就着刺骨的寒风下咽,汗水在冰冷的甲胄内侧凝结成霜。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东方那片越来越刺眼的暗红,空气中也似乎隐隐飘来了焦糊与血腥的气息。 宗泽的嘴唇干裂,紧握缰绳的手因长时间的用力而微微颤抖,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胸前的盘扣,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刺痛,提醒着他肩负的重担。 突然,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哨箭破空声!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惨叫和兵器碰撞的脆响! “敌袭!金狗斥候!”前军传来厉声示警! 宗泽眼中寒光暴涨,疲惫瞬间被狂暴的战意取代。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那剑锋在暗夜中划过一道凄冷的寒芒,嘶哑的声音如同受伤的苍龙咆哮,瞬间点燃了整个压抑的行军队伍: “儿郎们!金贼就在眼前!随我——杀穿他们!汴梁,就在前方!” 第34章 龙困浅滩 秦岭深处,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即使是正午时分,浓密的树冠也吝啬地筛下几缕惨淡的光斑,落在湿滑崎岖的古道上。寒风被山峦阻挡,但湿冷的雾气却如同跗骨之蛆,渗透进每一寸肌肤,带来刺骨的寒意。 一支沉默而诡异的队伍,正艰难地跋涉在这条几乎被遗忘的古道上。人数约百余,皆身着紧束的玄色劲装,外罩黑色斗篷,面容大半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步伐迅捷而无声,如同山魈鬼魅。队伍核心,是一辆由两匹健硕黑马拉着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囚车。车厢无窗,仅留狭窄的缝隙透气,粗大的铁链缠绕着车身,随着颠簸发出沉闷的“哗啦”声。 车厢内,光线昏暗。宋钦宗赵桓蜷缩在冰冷的铁笼一角,身上象征天子尊荣的明黄龙袍早已被撕裂、污损,沾满泥泞和暗褐色的血渍——有他自己的,也有那些为他战死的忠勇之士的。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额角一道凝固的血痕触目惊心。连续数日的颠簸、精神的高度紧张与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 然而,那双眼睛。 那双原本在汴梁皇宫中可能带着几分优柔、几分惶惑的眼睛,此刻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近乎冰冷的、被淬炼过的光芒。恐惧并未消失,绝望如影随形,但更深沉的,是一种如同寒潭般深不见底的沉静和隐忍的锐利。他不再是那个困居深宫、被权臣裹挟的年轻皇帝,而是被逼入绝境、爪牙尽失却仍未放弃思考的龙。 他的掌心,紧握着一枚小小的、边缘被磨得异常锋利的金质盘扣——那是他贴身衣物上的饰物。在被强行拖上囚车前的混乱中,他趁乱将其扯下,并在一块粗糙的车厢棱角上疯狂地打磨。此刻,这枚小小的盘扣,不仅是最后的武器,更是他保持清醒、维系最后尊严的凭依。盘扣的尖角深深刺入他另一只手的掌心,细微而持续的刺痛感,如同警钟,不断提醒着他:不能昏睡,不能放弃思考! “停下!原地休整!警戒!” 一个冰冷沙哑、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囚车外传来。是这支黑衣卫的首领,一个被称为“影枭”的男人。他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令人不寒而栗。 囚车停下。外面传来黑衣卫们布防、取水、啃食干粮的轻微声响。赵桓立刻闭目假寐,呼吸变得微弱而均匀,仿佛已经陷入昏迷,但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 “影枭大人,” 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压低响起,“这皇帝小儿这几日安静得反常,莫不是撑不住了?可别真死了,上面要的是活口。” “哼,” 影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放心,死不了。他不过是在装死罢了。这种养尊处优的龙子凤孙,骨头软着呢。给他留口气就行。倒是要小心他耍花样。”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看好他,一刻不准松懈!上面有令,一旦抵达‘鹰巢’,立刻废了他的行动能力,只留舌头能说话就行。” 赵桓的心猛地一沉!废掉行动能力?那将彻底沦为任人摆布的傀儡!他必须在这之前有所行动!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路线?从被挟持至今,他们一直在向西、向秦岭深处走,但具体方位难以判断。守卫?囚车周围至少有四人贴身看守,影枭本人更是深不可测。机会?只能在休整或过最险要路段时,趁他们稍有大意。 他悄悄将紧握盘扣的手移向身下,利用囚车底板的缝隙,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刮擦着。他在留下痕迹!每一次刮擦,都留下一个极浅、几乎无法察觉的刻痕,但组合起来,是一个指向北方的箭头!这是他唯一能留下的信息。他相信,宗泽,或者任何忠诚于大宋的勇士,只要有一线可能追踪至此,这微不足道的线索,或许就是希望的火种! 掌心被盘扣边缘磨破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染红了指缝,他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这无声的标记上。 休整时间不长。队伍再次启程。古道愈发险峻,一侧是陡峭的山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幽谷。雾气更浓,能见度不足十步。囚车在湿滑狭窄的路面上剧烈颠簸,仿佛随时会倾覆。 “小心!过‘一线天’栈道!所有人,打起精神!” 影枭的声音在雾气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赵桓的心跳骤然加速!机会!一线天栈道!那是秦岭古道最险要的一段,悬空架在绝壁之上,宽度仅容一车通过! 囚车被小心翼翼地推上摇摇欲坠的木质栈道。脚下是万丈深渊,浓雾翻涌,如同噬人的巨口。黑衣卫们也不得不放慢速度,加倍警惕,一部分人甚至需要下马,紧贴山壁护卫,防止意外。 就在这时,赵桓动了!他并非暴起反抗——那无异于自杀。他猛地将头撞向囚车粗硬的铁栏! “砰!” 一声闷响! “呃啊!” 赵桓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呻吟,随即软软倒下,额角刚刚凝固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苍白的脸!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怎么回事?!” 贴身看守的四个黑衣卫大惊!他们立刻围拢过来,紧张地透过铁栏缝隙查看。 “他…他自己撞的!” 一个黑衣卫惊疑不定地报告。 “该死!” 影枭的声音带着暴怒从前方传来,“废物!连个半死的人都看不住!快看看死了没有?!” 看守们慌忙打开囚车侧面的小门(仅容一人弯腰进出),其中一个探身进去检查赵桓的情况。 就在那黑衣卫弯腰凑近,手指即将触碰到赵桓鼻息的刹那! 赵桓紧闭的双目陡然睁开!那眼中哪有半分昏迷的迹象,只有一片冰寒刺骨的杀意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握在手中、染满自己鲜血的锋利盘扣,如同毒蛇的獠牙,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向那黑衣卫毫无防备、因惊愕而张开的眼睛!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撕裂了栈道上的浓雾!那黑衣卫捂着脸,疯狂地翻滚、哀嚎,鲜血从他指缝间狂涌而出!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同伴撕心裂肺的惨叫,让栈道上的所有黑衣卫都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和混乱!栈道本就狭窄险峻,一人失控翻滚,立刻引发了连锁反应! “保护大人!” “稳住囚车!” “抓住他!” 惊呼声、怒喝声、金属碰撞声、栈道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瞬间响成一片! 混乱,就是赵桓想要的! 在刺出那致命一击的同时,赵桓的身体如同狸猫般弹起,不顾一切地撞开囚车半开的门,滚落到狭窄的栈道边缘!冰冷的山风夹杂着浓雾扑面而来,脚下是翻腾的云海深渊!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看一眼那些因混乱而暂时无暇顾及他的黑衣卫!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手中那枚染满自己和敌人鲜血的盘扣,狠狠地、精准地,朝着栈道下方、雾气最浓、隐约可见一片茂密树冠的方向,掷了出去! 一点微弱的金光,瞬间没入浓雾,消失不见。 “拦住他!” 影枭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一道凌厉的黑色身影带着滔天的杀意扑来! 赵桓最后看了一眼那枚承载着血诏之恨、寄托着最后希望的金扣消失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解脱的、冰冷的笑意。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决然地,翻身跃下了栈道!身影瞬间被浓雾吞噬,只留下影枭暴怒到极致的咆哮在悬崖峭壁间疯狂回荡! “给我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寸寸地搜!绝不能让他跑了——!!!” 栈道上,只剩下那失去眼睛的黑衣卫痛苦的哀嚎,以及浓得化不开的、带着血腥味的迷雾。而那一枚被赵桓以生命为赌注掷出的染血金扣,正无声地坠向未知的深谷树丛,如同坠入黑暗深渊的、大宋国运的最后一点星火。 第35章 血火牟驼岗 牟驼岗,汴梁西郊的制高点。昔日林木葱郁的缓坡,此刻已被浓烟与火光笼罩。金兵完颜宗望部的狼头大纛在岗顶猎猎招展,密密麻麻的毡帐如同丑陋的毒瘤,覆盖了原本的土地。岗下,通往汴梁城西门的道路被严密控制,岗上,金兵的强弓硬弩如同毒蛇的獠牙,俯瞰着已成地狱的汴梁城。 岳飞率领的义军与溃兵组成的千人队,如同扑火的飞蛾,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悍然撞上了这座金兵重兵布防的堡垒! “放箭!射死这些不知死活的南蛮子!”岗上金将的咆哮在夜空中回荡。 密集的箭雨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黑色的冰雹泼洒而下!瞬间,冲在最前的数十名义军惨叫着倒下,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土地。 “盾!举盾!”岳飞的声音穿透箭矢的呼啸。他身先士卒,沥泉枪舞动如轮,将射向自己的箭矢纷纷拨开!牛皋、王贵、张宪等悍将怒吼着,用盾牌护住要害,顶着箭雨,带领着士兵们如同磐石般向前推进!每一步都踏着袍泽的鲜血! “冲上去!夺下高地!”岳飞目眦欲裂,他看到了岗上金兵正在调整的床弩!一旦让那些大家伙发射,后果不堪设想! “杀啊——!”牛皋须发戟张,如同愤怒的金刚,挥舞着门板般的板斧,硬生生撞开了一条血路!张宪、王贵如同两柄尖刀,紧随其后,撕裂着金兵仓促组成的防线。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狭窄的坡道上,双方士兵拥挤在一起,刀枪并举,血肉横飞!怒吼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骨骼碎裂声交织成一首地狱的协奏曲。义军和溃兵们装备简陋,许多人甚至只有布衣和简陋的武器,但他们眼中燃烧着国仇家恨的火焰,以命搏命,用牙齿,用拳头,用一切能用的东西,疯狂地撕咬着金兵! 岳飞的身影在乱军中如同游龙!沥泉枪所到之处,金兵无不披靡!他精准地挑飞金兵的弯刀,刺穿咽喉,砸碎头颅!每一次突进,都带动着身后士兵的士气!他如同一面不倒的旗帜,牢牢钉在战场的最前沿! “挡住那个白袍宋将!杀了他!”金兵指挥官发现了岳飞这个巨大的威胁,厉声嘶吼。数名金军悍卒嚎叫着围拢上来,沉重的狼牙棒、锋利的弯刀,带着恶风劈向岳飞! “统制小心!”张宪惊呼,挺枪来救,却被另一股金兵死死缠住。 岳飞眼神一凛,不退反进!沥泉枪化作一道银色闪电,一招“凤凰三点头”,快得只留下三道残影!噗噗噗!三名金兵咽喉几乎同时绽放出血花!第四名金兵的狼牙棒已经临头!岳飞猛地侧身,狼牙棒擦着他的胸甲划过,带起一溜火星!他左手闪电般探出,抓住对方手腕,右腿如鞭横扫,“咔嚓”一声脆响,那金兵惨嚎着跪倒在地!沥泉枪顺势一绞,结果了性命! 兔起鹘落,电光石火!四名悍卒瞬间毙命!周围的宋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而金兵则为之胆寒! 然而,金兵的人数优势和地利优势依然巨大。宋军的冲锋势头被死死压制在岗腰,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烈的代价。牛皋身上添了几道血口,王贵的肩甲被砍裂,张宪的战袍被鲜血浸透。队伍的人数在锐减,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顶住!顶住!”岳飞的声音已带嘶哑,他环顾四周,身边还能站立的士兵已不足五百,人人带伤。而金兵如同潮水般从岗顶不断涌下,狼头大纛依旧在视野中嚣张地飘扬。 难道…真要止步于此?岳飞心中涌起一股悲愤。宗帅的军令,汴梁的危局,石桥镇百姓的哭嚎…难道都要化为泡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东方,汴梁城的方向,那映红天际的烈火光芒之下,突然传来一阵沉闷而连绵、如同滚雷般的声响!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大地开始微微颤抖! 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压过了牟驼岗上所有的厮杀声浪: “杀——!!!” “诛国贼!复河山——!!!”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愤、决绝的意志和排山倒海的力量!如同天罚之音! “是宗帅!是宗帅的大军到了!”岳飞眼中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一股新的力量从四肢百骸狂涌而出!他猛地高举沥泉枪,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穿透云霄的怒吼: “援军已至!天佑大宋!随我——杀上牟驼岗!接应宗帅!” “杀——!!!” 绝境逢生的狂喜点燃了所有幸存宋军的斗志!他们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生命,爆发出震天的呐喊,跟随岳飞,向着惊疑不定、阵脚开始动摇的金兵,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 秦岭深处,“一线天”栈道之下。 浓雾如同粘稠的牛奶,弥漫在深不见底的幽谷之中。冰冷的山涧在谷底奔流,发出沉闷的轰鸣。参天古木的枝叶上凝结着厚重的霜晶。 几个黑衣卫如同壁虎般攀附在陡峭湿滑的崖壁上,小心翼翼地下探。影枭脸色铁青地站在栈道断裂处,眼神阴鸷地扫视着下方翻腾的雾气。赵桓的决然一跃,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这个懦弱的皇帝会为了活命而屈服。 “大人!下面太深了!雾太大,根本看不见底!” 一个攀爬的黑衣卫声音带着恐惧传来。 “废物!继续往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他,你们就永远留在这谷底陪他!” 影枭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黑衣卫们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在湿滑的岩石和盘根错节的藤蔓间继续向下探索。时间一点点流逝,谷底的寒气刺骨,攀爬的体力消耗巨大,却一无所获。 “大人!这里有血迹!” 突然,下方传来一个略显兴奋的声音。 影枭精神一振:“在哪儿?快说!” “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还有…还有被压断的树枝!血迹很新,一直往下延伸!” “追!顺着血迹追!” 影枭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皇帝跳崖时已经受伤,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就算侥幸没死,也必定重伤!血迹,就是最好的追踪线索! 黑衣卫们顺着那断断续续、时隐时现的血迹,艰难地在浓雾弥漫的谷底穿行。血迹最终消失在一条湍急、冰冷刺骨的山涧边。 “血迹到水边就没了!” 一个黑衣卫报告。 影枭走到涧边,蹲下身,仔细查看湿漉漉的石块。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水边石缝里尚未被完全冲刷掉的一点暗红,放在鼻尖嗅了嗅,确实是新鲜的人血。 他的目光投向山涧奔流的方向,水流湍急,没入下游更浓的雾霭之中。是顺流漂走了?还是被冲到了对岸? “大人,下游方向,似乎…有炊烟?” 另一个眼尖的黑衣卫指着下游雾气稍薄处,隐约可见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水汽同化的青灰色细线升起。 影枭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这荒无人烟的绝谷深处,怎会有炊烟?是猎户?还是…接应皇帝的人?! 一股寒意和更深的忌惮涌上心头。皇帝跳崖,是求死?还是…金蝉脱壳?! “兵分两路!” 影枭当机立断,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一队,沿此岸向下游搜索,重点查看那炊烟处!另一队,设法过河,搜索对岸!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立刻发信号!记住,若发现皇帝…格杀勿论!上面只要他‘闭嘴’,死活不论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皇帝展现出的狠辣和智慧,已经超出了预期,成了必须立刻铲除的巨大变数! 黑衣卫们领命,迅速分成两队,如同黑色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没入浓雾与湍急山涧的两岸,朝着那缕微弱的、不知是希望还是陷阱的炊烟方向,追踪而去。赵桓的下落,如同这秦岭的迷雾,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而一场新的、更隐秘的猎杀,已然展开。 第36章 寒谷星火 秦岭幽谷,浓雾如实质般流淌,将天光滤成一片惨淡的灰白。刺骨的寒气钻入骨髓,湍急的山涧轰鸣声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喧嚣。 赵桓是被冻醒的。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每一根骨头都已碎裂。他艰难地睁开眼,视野模糊而晃动,只看到嶙峋的黑色岩石轮廓和上方翻涌不息的灰白雾气。冰冷的涧水浸透了他半边身体,刺骨的寒意反而暂时麻痹了部分痛楚。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栈道、撞击、坠落、刺骨的寒风……还有那枚被他用尽最后力气掷出的金扣! “官家…还活着?”一个带着浓重秦地口音、极其轻微又饱含惊疑的声音在侧上方响起。 赵桓猛地一惊,想转头,脖颈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用尽力气,将视线聚焦。只见离他不远的山涧乱石堆旁,一个穿着破烂皮袄、脸上涂抹着泥灰、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汉子,正用一双鹰隼般锐利而警惕的眼睛盯着他。汉子手中紧握着一把简陋却磨得锃亮的猎叉,叉尖正对着他,微微颤抖。 不是黑衣卫!赵桓心中瞬间判断。此人衣着、口音、武器,都像是本地山民或猎户,但那双眼睛里的警惕和隐隐透出的戾气,绝非普通乡民所有。 “你…是何人?”赵桓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涧水声淹没,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那是深植骨髓的帝王本能。 汉子眼神闪烁,显然也在急速判断眼前这个身着破烂龙袍、满身血污、从万丈悬崖坠下竟未立毙之人的身份和危险程度。他看到了赵桓额角凝固的血块,看到了龙袍上残存的明黄纹样,更看到了赵桓即使濒死也竭力挺直的脊梁。 “山野草民,姓韩,行二。”汉子声音低沉,猎叉微微放低了些,“你…从‘一线天’上掉下来的?那上面只有‘影枭’的黑鸦子们押送‘大货’才走。”他口中的“黑鸦子”显然是对那些黑衣卫的称呼,“大货”则指代重要人物。 赵桓心中了然。此人绝非普通猎户!他知晓黑衣卫的隐秘路线和代号,必是常年活动于此,甚至可能与黑衣卫或其背后势力有过节之人。一线生机! “不错。”赵桓强忍剧痛,言简意赅,目光直视韩二,“朕,大宋天子,赵桓。被奸邪挟持,囚于囚车,押往‘鹰巢’。为脱魔爪,不惜跳崖。”他直接亮明身份,赌的就是对方对大宋朝廷尚存一丝敬畏或对“影枭”一伙的敌意。 “天子?!”韩二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猎叉的手猛地一紧,脸上泥灰都掩盖不住那极度的震惊。他死死盯着赵桓的脸,似乎在辨认,又似乎在权衡。天子蒙尘,被黑鸦子押送?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 “官家…有何凭证?”韩二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但猎叉并未完全放下。乱世之中,冒充身份之事并非没有。 凭证?赵桓心中一痛。血诏半幅在宗泽手中,贴身金扣被他掷出,此刻身无长物。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让他精神一振。 “凭证?”赵桓嘴角扯出一丝冰冷而傲然的弧度,目光如电,直刺韩二心底,“朕这张脸,这身残破龙袍,这九死一生跳下悬崖的决绝,便是凭证!若朕是假,影枭的黑鸦子们此刻早已如跗骨之蛆般追索至此,岂容你在此与朕对话?” 他顿了顿,观察着韩二的反应,见对方眼神剧烈波动,继续沉声道:“你既知‘鹰巢’,必也知其所谋非善!挟持天子,乱我大宋社稷,其心可诛!韩二,你潜伏此绝谷,与黑鸦子周旋,所求为何?是苟全性命于乱世,还是…心有忠义,不甘为虎作伥?”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若为前者,此刻取朕性命,或缚朕交予影枭,或可换得些许赏赐。若为后者…”他目光灼灼,如同黑暗中不灭的星辰,“朕,便是你拨乱反正、上报家国、下安黎庶的唯一希望!这秦岭十万大山,便是你我君臣,搅动风云、斩断魔爪的战场!” 字字如锤,敲在韩二心头。他脸上的惊疑、挣扎、权衡在急速变幻。眼前之人,气度、威仪、谈吐,尤其是那份身处绝境仍欲翻天的决绝,绝非寻常人能伪装!更何况,黑鸦子们确实在疯狂搜索,那隐约传来的、被涧水声掩盖的哨音便是明证! “噗通!” 韩二猛地单膝跪倒在冰冷的乱石上,猎叉深深插入身旁泥地,溅起几点水花。他抱拳,声音因激动而哽咽,却无比坚定:“草民韩二,并麾下十七名抗暴义士,叩见官家!官家受苦了!吾等久困山中,与黑鸦子周旋,只恨报国无门!今得遇真龙,愿肝脑涂地,护佑官家,诛杀奸邪,光复河山!”他身后不远处的浓雾中,影影绰绰又冒出几个同样打扮、神情激动而坚毅的身影,无声地朝着赵桓的方向拜下。 成了!赵桓心中巨石稍落,剧痛和疲惫瞬间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但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好!天不亡我大宋!”赵桓声音微弱却带着雷霆之力,“韩二听令!” “草民在!” “第一,即刻清理此地痕迹,朕坠落处做伪装,引追兵往下游或对岸!第二,寻一隐秘安全处安置朕,朕需疗伤。第三,立刻派人,沿朕坠落方向,仔细搜寻一枚金质盘扣!上有五爪盘龙纹,乃朕贴身之物,边缘锋利,染有朕与贼人之血!此物至关重要,乃朕留给宗泽元帅的信号!务必找到!”赵桓思路清晰,瞬间下达三条命令,精准无比。他知道,那枚金扣是联系宗泽、证明他生死和方向的关键! “遵旨!”韩二没有丝毫犹豫,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天子不仅脱困,更在如此境地仍不忘布局反击!他立刻转身,用极低的声音和几个手势,迅速将命令传达下去。几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散入浓雾,清理痕迹,布置疑阵,另一人则小心翼翼地向赵桓坠落的崖壁方向攀爬搜寻。 “官家放心,此地往东三里,有一处天然石洞,入口隐蔽,内有泉眼,我们称之为‘鹰喙岩’,黑鸦子们从未发现过。这就背您过去!”韩二说着,小心翼翼地靠近,检查赵桓伤势。当他看到赵桓身上多处骨折和深可见骨的擦伤时,这个铁打的汉子也倒吸一口凉气。 “无妨…死不了。”赵桓咬紧牙关,冷汗浸透了残破的衣襟,“韩二,告诉朕,‘鹰巢’在何处?影枭背后,究竟是何方神圣?” 韩二一边和另一名义士极其小心地将赵桓抬上临时制作的简易担架,一边低声道:“回官家,‘鹰巢’具体所在极为隐秘,草民等只知其大致在太白山深处绝域,有奇门遁甲掩护,非内部人引领难以寻得。影枭…是‘黑冰台’的三大统领之一!” “黑冰台?!”赵桓眼神一凛。他身为天子,自然知晓一些隐秘。黑冰台,传闻是唐末藩镇蓄养的死士组织演变而来,专行暗杀、刺探、颠覆之事,如同附骨之疽,在前朝覆灭过程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本朝立国后,太祖太宗曾大力清剿,本以为已将其铲除殆尽,没想到竟在此时此地,以如此凶残的方式重现!其目标,竟直指大宋国本! “正是!”韩二语气沉重,“黑冰台沉寂多年,此番重现,势力更为庞大诡异。影枭押送官家前往‘鹰巢’,所图必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行改天换日之事!草民等原为河中军旧部,王重荣老帅被叛将所害后,我等不愿依附朱温奸贼,更不甘被黑冰台收编为爪牙,故遁入此山,伺机复仇…” 河中军…王重荣…朱温…这些名字在赵桓脑中飞速串联。一个巨大的、笼罩在西北阴影下的阴谋网络逐渐清晰!黑冰台与朱温残余势力,甚至可能与北面那些虎视眈眈的异族勾结,意图趁金兵南下、大宋倾颓之际,攫取这万里河山!而自己,便是他们计划中最关键也最耻辱的一环! “好一个黑冰台…好一个‘鹰巢’!”赵桓眼中燃烧起焚天的怒火,那怒火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韩二,传令下去,朕在此‘鹰喙岩’养伤期间,你部需做三件事:一、绘制此谷及周边详尽地形图,标注所有进出路径、水源、险要;二、严密监视影枭所部动向,摸清其搜索规律、人数、装备;三、尽可能向外渗透,联络可信的山民、溃军、忠义之士,积蓄力量,打探汴梁及宗泽元帅大军消息!记住,隐忍,蛰伏,待朕伤愈,待信号发出,便是这秦岭深处,烽火燎原之时!” “臣,领旨!”韩二激动应诺,眼中再无半分草民之气,只有为君王效死的忠勇!他指挥义士抬起担架,如同最精悍的斥候,悄无声息地没入浓雾弥漫的崎岖山林,朝着那名为“鹰喙岩”的隐秘洞穴而去。 担架上,赵桓疲惫地闭上眼,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汐般阵阵袭来。但他心中,那枚掷出的金扣,如同一点不灭的星火,在无边的黑暗中倔强燃烧。宗卿,你可曾看到朕留下的血痕?可曾…找到那枚盘扣? --- 牟驼岗,血战正酣! 宗泽那如同惊雷滚过大地般的怒吼和山呼海啸的“杀”声,成为了压垮金兵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凭借地利和人数优势,将岳飞部死死压制在岗腰的金兵,骤然听到身后那无边无际、如同怒涛般汹涌扑来的喊杀声,看到东方天际下那如同燎原之火般急速逼近的无数火把光芒,军心瞬间大乱! “宋军主力!是宗泽老贼的主力到了!” “完了!被夹击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金兵阵中蔓延。他们对付眼前这支悍不畏死的宋军偏师已觉吃力,如今腹背受敌,如何能挡? “稳住!给我稳住!弓弩手转向!挡住后面!”岗顶的金将完颜宗望的心腹爱将秃鲁浑声嘶力竭地咆哮,试图组织防御。但军心已散,命令如同石沉大海。许多金兵下意识地回头张望,阵型出现了致命的混乱! “就是现在!牛皋!王贵!张宪!随我——凿穿他们!”岳飞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沥泉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厉啸,如同一条破开惊涛的银龙,带着一往无前的决死气势,朝着因慌乱而出现缝隙的金兵中军狠狠刺去! “凿穿他们!接应宗帅!”牛皋的咆哮如同巨熊怒吼,浑身浴血的他挥舞着门板巨斧,如同人形攻城锤,硬生生将挡在前面的两名金兵连人带盾劈飞!王贵、张宪两翼齐飞,刀光枪影泼洒出一片死亡地带! 岳飞所部残存的数百将士,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芒!他们跟随着那杆引领方向的沥泉枪,如同烧红的尖刀刺入凝固的牛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锐利,狠狠撕开了金兵本已动摇的中军防线,朝着岗顶那杆刺眼的狼头大纛,狂飙突进! “拦住他!杀了那个白袍宋将!”秃鲁浑目眦欲裂,亲自率领最后的亲卫铁骑,如同重锤般砸向岳飞! “岳统制!小心!”浑身是伤的张宪嘶声提醒,想回援却被蜂拥而上的金兵缠住。 岳飞眼中寒芒暴涨,面对气势汹汹冲来的金将和精锐铁骑,竟无半分惧色,反而长啸一声,催动战马加速迎上!沥泉枪在他手中化作一片银色的风暴,精准地格开劈来的狼牙棒,荡开刺来的长矛,枪尖如毒蛇吐信,瞬间点倒两名亲卫! “南蛮受死!”秃鲁浑势大力沉的一刀,带着恶风当头劈下!这是凝聚了他全身力量和愤怒的一击! 岳飞不闪不避,沥泉枪自下而上,划出一道羚羊挂角般的弧线,枪尖精准无比地点在对方刀锋受力最薄弱处! “铛!”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秃鲁浑只觉一股诡异而磅礴的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双臂发麻,大刀几乎脱手!战马交错而过的瞬间,岳飞左臂如电探出,竟一把抓住秃鲁浑的勒甲绦,暴喝一声:“给我下来!” 神力爆发!秃鲁浑那雄壮的身躯竟被岳飞硬生生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狠狠掼在泥泞的血地上! 未等秃鲁浑挣扎起身,沥泉枪冰冷的枪尖已抵在他的咽喉! “降,或死?”岳飞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在因这惊人一幕而瞬间死寂的战场! 主将被生擒!最后的精神支柱崩塌!牟驼岗上的金兵彻底失去了斗志。 “杀啊——!”与此同时,宗泽亲自率领的前锋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撞上了牟驼岗西侧因慌乱转向而阵型散乱的金兵后卫! 铁蹄踏碎血肉,长刀收割生命!憋屈了太久、愤怒到极致的大宋儿郎,将所有的国仇家恨,都倾注在这雷霆万钧的冲锋之中!金兵后卫瞬间崩溃,如同被巨石砸中的朽木,四散奔逃! 岳飞高举沥泉枪,枪尖上挑着秃鲁浑的头盔(并未取其性命,生擒价值更大),声震四野:“金将已擒!儿郎们,随宗帅——光复汴梁!” “光复汴梁——!!!” 牟驼岗上,残存的宋军与汹涌而上的宗泽主力,胜利会师!震天的怒吼,压过了寒风的呜咽,压过了垂死的哀嚎,如同宣告不屈意志的惊雷,滚滚传向那烈火焚城的东方! 宗泽一马当先,冲上硝烟弥漫的岗顶,猩红的战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浑身浴血、持枪傲立、脚下踩着金兵将旗的年轻身影——岳飞! “鹏举!”宗泽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和无比的欣慰。 岳飞转身,抱拳,甲叶铿锵:“元帅!末将幸不辱命!” 两代名将,在这血火交织的汴梁门户,目光交汇,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身后,是无数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望向那被血色笼罩的汴梁城。 “好!好!好!”宗泽连道三声好,猛地拔出佩剑,直指东方,“金贼破我外城,屠戮我子民!此仇不共戴天!全军听令!目标汴梁内城——进攻!用金贼的血,洗刷国耻!迎还圣驾!” “进攻——!!!” 滚滚铁流,挟牟驼岗大胜之威,带着焚尽一切的怒火与救赎的希望,如同不可阻挡的历史洪流,朝着那正在炼狱中挣扎的汴梁内城,汹涌扑去! 而在秦岭深处那隐秘的“鹰喙岩”中,昏迷的赵桓在剧痛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仿佛感应到了那来自东方、震动山河的杀伐之音: “宗卿…汴梁…” 第37章 挺汴梁血火 牟驼岗的硝烟尚未散尽,宗泽与岳飞合兵一处的钢铁洪流,已挟大胜之威,如同决堤的狂澜,朝着汴梁内城滚滚扑去!马蹄踏碎冻土,甲胄映寒残月,数万将士胸中燃烧的国仇家恨,化作震天的怒吼,压过了寒风的呜咽:“杀回汴梁!诛国贼!复河山!” 汴梁城,就在眼前。 那昔日繁华鼎盛的帝都,此刻已彻底沦为修罗场。外城多处坍塌,浓烟滚滚,焦糊与血腥的气息弥漫数十里。内城方向,火光冲天,杀声如雷,金兵的狼头大纛在城头若隐若现,城下则是蚁附攻城的金兵和拼死抵抗的宋军残部。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和残破的云梯填满,河水泛着诡异的暗红。 “完颜宗翰!”宗泽勒马于汴梁西郊的高坡,猩红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布满血丝的虎目死死盯着内城方向,声音嘶哑却如金铁交鸣,“破我山河,屠我子民!今日,老夫定要尔等血债血偿!” 他胸前护心镜内,那枚染血的盘扣紧贴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冰冷的刺痛,提醒着他天子蒙尘、国都沦陷的刻骨之耻。 “元帅!”一骑飞驰而至,正是浑身浴血的张俊,“末将持帅令南下,已传令荆湖、京西诸路勤王兵马火速回援!王善、杨进等部义军已闻天子血诏,正星夜兼程赶来!只是…”他顿了一下,面露忧色,“汴梁外城已破,内城粮道断绝,恐…恐支撑不了多久!” 宗泽面沉似水。他知道张俊未尽之言——汴梁早已是座饥饿之城。金兵两次围城搜刮,漕运断绝,城中存粮在宗泽接手时就已捉襟见肘,全靠其威望和手腕,勉强收拢百万军民而不生大乱。如今外城陷落,仅剩的内城更是雪上加霜,“米升钱三百,人食水藻、椿槐叶”的惨状恐怕已是现实。时间,是比金兵更残酷的敌人! “无妨!”宗泽斩钉截铁,目光扫过肃立的众将,“金贼破我外城,必以为胜券在握,骄兵必败!传令!”他手中长剑直指火光最炽烈的内城东水门方向,“岳飞听令!” “末将在!”年轻的将领甲胄染尘,目光却锐利如初生朝阳。 “命你为先锋!率本部精锐并王善义军一部,强攻东水门!不惜一切代价,撕开金贼防线,为大军打开通道!记住,城内有我大宋子民在血战,在等我们!” “得令!”岳飞抱拳,沥泉枪寒光一闪,转身如离弦之箭,点兵而去。他深知东水门乃金兵防御重点,完颜宗翰亲信大将坐镇,此去九死一生,但元帅将最艰险的任务交予他,是信任,更是期许! “王彦!” “末将在!” “你率本部兵马并‘八字军’精锐,迂回至内城北侧!”宗泽指向地图一点,“此处有密道可通城内,乃昔日防备万一所设!你部潜入后,联络城内尚在抵抗的姚友仲等部,里应外合,制造混乱,焚烧金贼粮草辎重!金贼深入我境,粮草是其命脉,断其粮,其军必乱!” “遵命!”王彦领命,眼中燃起决然之火。八字军将士脸上“赤心报国,誓杀金贼”的刺字,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而悲壮。 “其余诸军,随老夫直捣黄龙!”宗泽翻身上马,长剑前指,“目标——内城宣化门!全军压上!今日,不是金贼死绝,便是我等马革裹尸!杀——!” “杀——!!!” 震天的怒吼再次爆发!宗泽一马当先,身后是沉默如山却燃烧着复仇烈焰的钢铁洪流,如同不可阻挡的洪峰,狠狠撞向内城最后的防线!箭矢如蝗,滚木礌石如雨,金兵依托城防拼死抵抗,双方在每一寸城墙、每一条街巷展开了惨烈至极的争夺。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汇流成溪,昔日繁华的汴梁街市,彻底沦为绞肉机。 --- 秦岭深处,“鹰喙岩”。 冰冷的山涧水汽弥漫在天然石洞中。赵桓斜倚在铺着干草的石壁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的神采已恢复了几分帝王的沉凝与锐利。身上的骨折处被韩二用简陋的夹板和草药固定,剧痛依旧,却无法阻止他高速运转的思维。 “官家,您要的东西。”韩二恭敬地呈上一卷粗糙的麻布,上面用木炭勾勒出幽谷及周边山势的简图,虽简陋,却清晰标注了路径、水源、险要以及影枭所部黑衣卫的几处临时哨点。“影枭的人还在下游和山涧对岸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搜,他们以为您顺水漂走或在对岸被猎户所救。暂时还想不到我们会藏在这‘鹰喙’嘴里。”韩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赵桓仔细审视着地图,指尖在几个关键节点划过:“做得好。监视不可松懈,尤其注意是否有异常信鸽或快马进出。影枭背后是‘黑冰台’,其联络必有特殊渠道。”他顿了顿,看向韩二,“你之前说,影枭所部装备精良,行动诡秘,尤善用毒与邪术惑心?” “正是!”韩二神色凝重,“他们甲胄似有古怪,刀剑难伤,行进无声。更诡异的是腰间悬挂一种黑色小铃,摇动时发出怪响,能扰人心神,末将手下有兄弟曾近距离遭遇,回来便神志恍惚,狂性大发…末将怀疑,此物与西北‘党项巫’流传的‘摄魂铃’有关联!” “党项巫…西夏?”赵桓眼中寒光一闪!黑冰台重现,挟持天子,背后竟有西夏的影子?是趁火打劫,还是与金贼早有勾结?一个更庞大的阴谋网络在他脑中浮现。他猛地想起那枚被他掷出的盘扣:“寻找金扣之事,可有进展?” 韩二脸上露出一丝愧色:“弟兄们沿着官家坠崖的路径,几乎将那片崖壁和树丛翻遍了,荆棘挂破了衣衫,仍未发现…请官家治罪!” 赵桓摆摆手,眼中虽有失望,却无责备:“无妨。那扣子极小,落入深谷乱草,如大海捞针。或许…它已落入该得之人手中。”他更相信,那枚承载着血诏信息与不屈意志的金扣,冥冥中自有指引。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韩二,传朕口谕:第一,挑选机敏可靠、熟悉山路的弟兄,三人一组,分多路设法渗透出山!一路向北,潜入太原方向,打探‘黑冰台’与西夏勾结的确凿证据,尤其是那‘邪铃’的来历!一路向东,不惜一切代价,潜入汴梁战场,找到宗泽元帅!告知他朕在此处,秦岭古道,黑冰为巢,西夏为影!若…若见那金扣,便是朕留的信物!” “第二,在此谷险要处,依托地形,秘密设置陷阱、滚木礌石!影枭若寻迹至此,必要其付出血的代价!朕要这‘鹰喙岩’,成为埋葬黑鸦的第一座坟场!” “第三,继续联络山中溃兵、忠义猎户,朕许你便宜行事之权,可代朕封官许愿!告诉他们,大宋天子在此!愿随朕诛奸邪、复河山者,他日必不负其忠义!朕要在这秦岭腹地,埋下一颗钉子,一颗直刺黑冰台与西夏心腹的钉子!” “臣,领旨!”韩二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天子的布局清晰而狠厉,身处绝境仍不忘反击,更欲在敌人腹地点燃烽火!这绝非懦弱之君,而是隐忍的潜龙! --- 汴梁,东水门。 战斗已进入白热化。城门楼早已在反复争夺中化为废墟,残存的城墙成了血肉磨盘。岳飞身先士卒,沥泉枪化作索命银龙,所过之处金兵纷纷毙命。他白袍早已被血和泥染得看不出本色,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兀自渗血,却浑然不觉。 “牛皋!带人顶住左边缺口!张宪!弓弩压制城头!”岳飞嘶声怒吼,声音在金铁交鸣中依然清晰。王善所部的义军虽然装备简陋,却悍不畏死,用身体和简陋的武器死死缠住试图包抄的金兵。 就在此时,内城方向突然腾起数股浓烟,火光映红了北面的夜空!隐约的喊杀声从金兵后方传来! “是王彦将军!他们得手了!”岳飞精神大振!金兵后阵果然出现骚动,攻城的势头为之一滞! “就是现在!儿郎们,随我夺门!”岳飞看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沥泉枪爆发出震天长啸,身如流星般撞向最后一道堵门的金兵人墙!牛皋、张宪等将如同猛虎下山,紧紧跟随!义军将士发出震天的咆哮,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怒潮般涌上! “轰隆!”一声巨响,残破的东水门,终于被这股决死的洪流彻底冲开! “城门破了!岳将军破城了!”狂喜的呼喊瞬间传遍战场! --- 宣化门外,中军。 宗泽亲冒矢石,指挥大军猛攻。看到东水门方向升起的信号火光和震天的欢呼,老帅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鹏举,果然不负所托! “报——元帅!王彦将军遣死士突围送信!他们已成功潜入内城,焚毁金贼三处粮囤,并与姚友仲将军残部汇合,正在北城与金贼巷战!金贼后营已乱!” “好!”宗泽须发戟张,佩剑高举,“全军压上!一鼓作气,收复内城!让金贼知道,我大宋——气数未尽!” 宋军士气如虹,攻势如潮。金兵腹背受敌,粮草被焚的消息更如瘟疫般蔓延,军心大乱。完颜宗翰在城楼上面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困兽犹斗的汴梁内城还未拿下,宗泽的主力竟如此快击破牟驼岗,更撕开了东水门! 胜利的天平,似乎在向大宋倾斜。 然而,就在宗泽挥军向前,准备给予金兵最后一击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宣化门西侧一段坍塌城墙的阴影里,一个身着宋军号衣、眼神却冰冷如毒蛇的身影,悄悄张开了手中一张漆黑如墨、造型奇特的弩。弩箭的箭簇,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诡异光泽。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猩红战袍、鼓舞全军的身影——大宋的擎天之柱,宗泽。 弩机,在震天的喊杀声中,轻轻扣下。 “咻——” 一道细微却致命的幽蓝寒芒,撕裂喧嚣,无声无息地射向宗泽的后心! 第38章 国殇与惊雷 汴梁内城,宣化门。 宗泽那声“杀——”的怒吼余音未荡,一道幽蓝的寒芒已撕裂喧嚣,直刺他猩红战袍下的后心!快!毒!狠!如同阴影中射出的毒蛇獠牙! “元帅小心——!”千钧一发之际,紧跟在宗泽身侧的岳飞目眦欲裂!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超越极限!沥泉枪化作一道银色闪电,不是格挡,而是以枪杆末端狠狠撞向宗泽的肩胛! “砰!”沉闷的撞击声中,宗泽被这股巨力撞得一个趔趄,向侧前方扑倒! “噗嗤!” 幽蓝的毒弩箭几乎擦着宗泽的护心镜边缘射入,深深钉进他左臂的甲叶缝隙!一股诡异的麻痹感瞬间顺着血脉蔓延! “呃!”宗泽闷哼一声,剧痛与冰寒交织,左臂瞬间失去知觉。他猛地回头,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坍塌城墙阴影中那个正欲遁逃的“宋军”身影!那身影眼中闪烁的,是毫无人性的冰冷与完成任务后的得意。 “逆贼!”宗泽须发戟张,右手佩剑怒指,“给老夫拿下!要活口!” 亲卫如虎狼般扑上。那刺客见行迹败露,竟不逃窜,反而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反手将一枚黑色小铃塞入口中,狠狠咬下!刺耳的、非金非木的碎裂声响起,一股黑血瞬间从他七窍涌出,身体抽搐着栽倒在地,顷刻毙命!死状凄厉可怖! “黑冰邪术!”岳飞扶住宗泽,看着那诡异的尸体和元帅臂上泛着幽蓝的箭簇,心头如坠冰窟!这毒,这邪门的自绝方式,与秦岭“影枭”手下如出一辙!黑冰台的触手,竟已伸入汴梁战场核心! “无…妨!”宗泽强忍左臂钻心的麻痹与蔓延的寒意,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区区小伤,乱不了老夫心神!鹏举,莫管我!城门已开,战机稍纵即逝!全军——夺回宣化门!杀——!!!” 他猛地推开岳飞,右手长剑依旧笔直地指向硝烟弥漫的城楼!身形虽晃,脊梁如标枪般挺直!那枚紧贴心脏的染血盘扣,仿佛传来滚烫的灼热,压过了伤处的冰寒!官家尚在魔爪,汴梁岂容有失! 元帅的悍勇瞬间点燃了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宋军!主帅中箭,非但未倒,反而更激发出焚天的战意! “为元帅报仇!杀光金狗——!!!”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压过了战场一切杂音!原本就汹涌如潮的宋军攻势,如同被浇上了滚油,彻底狂暴!士兵们赤红着双眼,忘记了生死,踩着同袍和敌人的尸体,如同决堤的怒涛,狠狠撞向摇摇欲坠的宣化门防线!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寸城墙的争夺都浸透了滚烫的鲜血! 岳飞含泪转身,沥泉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厉啸,带着焚尽一切的怒火,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楔入金兵因主帅中箭而短暂混乱的阵型!牛皋、张宪等将紧随其后,所过之处,金兵人仰马翻! 城楼之上,完颜宗翰脸色铁青。毒箭未能击杀宗泽,反而激起了宋军更恐怖的凶性!东水门被岳飞攻破,王彦在内城焚烧粮草制造混乱,如今宣化门也岌岌可危!腹背受敌,军心已现动摇! “顶住!给我顶住!”宗翰的亲卫狼牙棒挥舞,砸碎了一个试图攀上城垛的宋军头颅,腥热的脑浆溅了他一脸,“援兵!粘罕(完颜宗翰本名)!速调粘罕的拐子马!” --- 秦岭深处,“鹰喙岩”。 冰凉的涧水气息也无法驱散洞内弥漫的草药苦涩。赵桓斜倚石壁,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韩二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更换手臂夹板下的草药,那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擦伤,是坠崖时剐蹭所致。 “官家,您这伤…尤其是肋骨…”韩二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必须静养,万不可再劳神费力!”他亲眼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帝,在剧痛和高烧的折磨下,依旧条理清晰地部署着一切,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让他这个刀头舔血的汉子都感到心悸。 赵桓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另一只手中,紧握着一小块在涧边寻到的、边缘异常锋利的黑色燧石——这是他新的“武器”。洞壁粗糙的石面上,已被他用这燧石刻画出简陋却清晰的地形图,正是韩二所绘制的幽谷及周边山势。 “韩卿,”赵桓的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目光落在石壁地图上标注的一处黑衣卫临时哨点,“影枭所部,这几日动向如何?可曾察觉‘鹰喙岩’?” 韩二肃然道:“回官家,影枭主力仍在下游和对岸像没头苍蝇般搜寻,被我们布置的假血迹和丢弃的破碎龙袍布片引开了。不过…”他顿了顿,神色凝重,“昨夜暗哨回报,发现一队约十人的黑衣卫精锐,脱离大队,径直朝西北‘鬼愁涧’方向去了,行动极为诡秘迅速,不似寻常搜索。” “鬼愁涧?”赵桓目光一凝,指尖点在地图一处险峻的裂谷,“那里通往何处?” “回官家,鬼愁涧是条死路,绝壁千仞,猿猴难渡。但…传说涧底有上古溶洞,错综复杂,可通山外…甚至…接近西夏边境!”韩二压低声音,“臣等也只闻其名,从未深入。影枭派精锐去那里,绝非寻人,必有蹊跷!莫非…是‘鹰巢’的隐秘通道?或是与西夏联络的捷径?” 西夏!黑冰台!邪铃惑心!赵桓脑中电光石火般串联起韩二之前的情报。一个更大、更黑暗的图谋逐渐清晰:黑冰台挟持自己,其背后竟有西夏的影子!他们想趁大宋倾颓、金兵肆虐之际,浑水摸鱼,甚至…利用自己这个“大宋天子”的身份,行改朝换代、裂土封疆之实!鬼愁涧,很可能是他们一条备用的、或与西夏联络的秘密通道!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赵桓心底升起,压过了身体的剧痛。他猛地攥紧手中的燧石,锋利的边缘再次刺破掌心,鲜血渗出,带来尖锐的刺痛,也带来无比的清醒。 “好一个西夏…好一个‘鹰巢’!”赵桓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韩卿,那队黑衣卫,必须盯死!但绝不可打草惊蛇!朕要的不是他们的命,是他们走过的路,联络的人!” 他喘息片刻,强忍肋间的刺痛,继续部署,思维快如闪电:“第一,挑选最精干的斥候,远远缀着那队黑衣卫,摸清他们进入鬼愁涧后的具体路线、接头地点!沿途留下只有我们的人才能识别的隐秘记号!第二,加派人手,严密监控下游影枭主力的动向,尤其是信鸽、狼烟等异常通讯!第三,联络山中溃兵和忠义猎户之事,进展如何?” 韩二立刻回道:“已有眉目!昨日有兄弟带回一队约五十人的河中府溃兵,领头的是个都头,叫刘三刀,对王重荣老帅忠心耿耿,深恨朱温余孽和黑冰台!还有几股小规模的猎户,也表示愿听官家号令!臣已按官家吩咐,以天子名义,暂封刘三刀为宣节校尉,统领新收拢的义士!” “甚好!”赵桓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告诉刘三刀和所有归附的义士,朕在此,大宋的天便未塌!眼下需隐忍蛰伏,积蓄力量。朕要他们做三件事:熟悉此谷及周边所有路径、水源、险隘,绘制更详图;收集滚木礌石,在进出要道秘密设置陷阱机关;勤加操练,随时听候朕的号令!待时机成熟,朕要这秦岭腹地,响起诛灭国贼、光复河山的惊雷!” “臣,领旨!”韩二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眼前这位深陷绝境、重伤在身的年轻皇帝,展现出的坚韧、智慧与王者气度,让他心折不已。这绝非史书所载的懦弱之君,而是遭逢巨变、正于烈火中淬炼重生的真龙! 赵桓疲惫地闭上眼,胸中却如惊涛翻涌。宗卿…汴梁战局如何?那枚金扣…可曾送达?朕在秦岭布下的这点星火,能否燃成燎原之势,烧穿这笼罩大宋的沉沉黑夜? --- 汴梁,宣化门城头。 血战已至白热!宋军如同疯狂的蚁群,踏着堆积如山的尸体,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残破的城垣!岳飞浑身浴血,沥泉枪下几无全尸,他已率精锐死士登上了城楼!牛皋挥舞着门板巨斧,如同人形凶兽,将金兵的盾阵硬生生劈开!张宪带领弓弩手死死压制着两侧增援的金兵! “粘罕!粘罕的拐子马到了!”城楼上的金兵发出绝望中的狂喜呼喊! 大地开始震颤!如闷雷滚动!宣化门西侧,烟尘蔽日!完颜宗翰麾下最精锐的重甲铁骑——拐子马,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朝着正在攀城的宋军侧翼,发起了毁灭性的冲锋!沉重的马蹄践踏大地,长枪如林,寒光映日!若被其撞实,攀城的宋军将瞬间化为肉泥! 宗泽立于中军高台,左臂的麻木已蔓延至半边胸膛,眼前阵阵发黑,全靠意志强撑。他看到了那滚滚而来的钢铁洪流,看到了己方将士侧翼暴露的致命危机! “床弩!瞄准拐子马前锋!放——!”宗泽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早已预判宗翰可能的后手,将仅存的十几架床弩秘密布置在侧翼! “嗡——嗡——嗡——!” 粗如儿臂的巨弩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扎入拐子马冲锋的锋矢阵型! “噗!噗!咔嚓!” 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披着厚重铁甲的战马在巨弩面前如同纸糊,瞬间被洞穿!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阵型出现混乱! “岳飞!王彦!”宗泽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内外夹击!斩将夺旗!就在此刻——!” 城头的岳飞看到了床弩创造的稍纵即逝的战机!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城楼上正在指挥、身着华丽金甲的身影——完颜宗翰! “牛皋!张宪!随我斩将!”岳飞一声长啸,沥泉枪化作索命银龙,不顾两侧刺来的长矛,以肩甲硬抗一击为代价,朝着宗翰的方向决死突进!牛皋、张宪如同两柄尖刀,死死护住岳飞两翼! 与此同时,内城中,浑身是血的王彦也看到了信号!他高举染血的战刀,对身后残存的八字军将士和姚友仲部发出怒吼:“儿郎们!宗帅在召唤!随我杀出去!接应岳将军!诛杀宗翰——!” “杀——!!!”内城城门轰然洞开!王彦如同疯虎,率领着一支同样伤痕累累却杀气冲天的队伍,朝着金兵混乱的后阵狠狠捅了进去! 完颜宗翰,这位金军西路统帅,此刻终于脸色大变!前有岳飞如杀神般突破亲卫防线直逼眼前,后有王彦亡命突击搅乱后阵,侧翼拐子马被床弩所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 “保护元帅!”亲卫们嚎叫着扑向岳飞。 岳飞眼中只有宗翰!沥泉枪荡开数柄弯刀,枪尖如毒蛇吐信,直刺宗翰咽喉!这一枪,凝聚了他所有的武艺、愤怒与救国的信念!快!准!狠! “铛!”千钧一发之际,一柄沉重的狼牙棒斜刺里砸在沥泉枪上!是宗翰的侍卫长!巨大的力量震得岳飞手臂发麻!枪尖擦着宗翰的颈甲划过,带起一溜火星! 宗翰惊出一身冷汗,连连后退!更多的亲卫涌上,死死挡住岳飞! “可惜!”岳飞心中暗叹,知道已失却最佳时机。但他毫不气馁,长枪舞动如轮,与牛皋、张宪背靠背,在城楼上杀出一片血域!目标很明确——钉死在此,搅乱金兵指挥核心! 城下的宗泽,看着城头惨烈的厮杀,看着岳飞等人浴血的身影,看着因指挥中枢被钉死而渐显混乱的金兵,紧绷的心弦终于稍松。左臂的剧痛和麻木如潮水般涌来,眼前一黑,身形猛地一晃! “元帅!”左右亲将惊呼上前搀扶。 宗泽强行稳住,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右手长剑依旧高举,指向那残阳如血、杀声震天的宣化门城楼,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震动天地的怒吼,仿佛要将这残破山河的屈辱与不屈,尽数吼出: “大宋——万胜——!!!” 这声怒吼,如同最后的惊雷,滚过尸山血海的战场,滚过燃烧的汴梁城头,也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隐隐回荡在秦岭那幽暗的“鹰喙岩”中。 石洞内,闭目承受剧痛的赵桓,似有所感,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39章 砥柱倾危,潜龙布网 宗泽那声震动山河的“大宋万胜”余音未散,他雄壮的身躯却再也支撑不住。左臂的麻痹已蔓延至半边胸膛,幽蓝的毒气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他的生机。眼前骤然一黑,天旋地转,一口黑血猛地喷出,染红了胸前的战袍和那枚紧贴的染血盘扣! “元帅——!” “老帅——!” 左右亲将肝胆俱裂,飞扑上前,堪堪扶住宗泽轰然倒下的身躯。猩红的战袍瞬间被冷汗和黑血浸透,老帅脸色金纸,气息微弱,双目紧闭,唯有那紧抿的嘴角,依旧带着一丝不屈的刚毅。 帅旗之下,擎天之柱轰然倾危! 宣化门城头的血战仍在继续,岳飞、牛皋、张宪如同三颗钉子,死死楔在宗翰身边,杀得金兵亲卫人仰马翻,但主帅倒下的消息,如同瘟疫般,瞬间从前军蔓延至整个战场! “元帅…元帅倒下了!”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灭了宋军刚刚燃起的滔天战意!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无数双眼睛惊恐地望向中军那面微微摇晃的帅旗。宗泽,不仅仅是大军的统帅,更是这支孤军的精神支柱,是汴梁百万军民心中最后的希望! 城楼之上,完颜宗翰虽被岳飞等人逼得狼狈不堪,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了宋军中军那瞬间的混乱和帅旗的动摇!他狂喜过望,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宗泽老贼已死!宋军败了!儿郎们,杀啊!屠尽宋狗,汴梁金银女子,任尔等取之——!” “宗泽已死!杀——!”金兵将帅的狂吼如同注入强心剂,原本因拐子马受挫、指挥中枢被袭而低落的士气瞬间暴涨!攻势如同回光返照般变得疯狂而嗜血!宋军刚刚取得的优势,顷刻间荡然无存,战线开始动摇、后退! “放屁!元帅无恙!大宋万胜!”岳飞目眦欲裂,沥泉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厉啸,一枪洞穿一名金将的咽喉!他看到了中军的混乱,听到了金兵的狂嚎,心如刀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知道,此刻若乱,万事皆休! “诸军听令!”岳飞的声音如同裂帛金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压过了城头的厮杀和远处的混乱,“我乃岳飞!奉宗帅军令,暂摄全军指挥!帅旗不倒,军令如山!敢言退者——斩!敢乱军心者——斩!随我——杀敌!为元帅报仇!光复汴梁——!!!” “岳将军!” “听岳将军的!” 城头的王彦、牛皋、张宪等将率先响应,发出震天的怒吼!岳飞在牟驼岗、在东水门的赫赫战功和神勇无敌,早已在军中树立了崇高的威望!此刻他挺身而出,如同在狂涛中竖起了一根新的定海神针! “杀——!为元帅报仇!” “光复汴梁——!” 被岳飞气势所慑,被袍泽热血所激,濒临崩溃的宋军士气奇迹般地稳住,甚至爆发出更加惨烈的搏杀意志!他们不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复仇,为了守护那面尚未倒下的帅旗,为了那个倒下的老人!每一刀,每一枪,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岳飞一边浴血搏杀,死死钉住宗翰,一边厉声对身边的传令兵下令:“速回中军!传我将令:张俊将军即刻接掌中军,稳定阵脚,调度全局!王彦将军所部,全力阻滞拐子马!其余各部,死守阵地,一步不退!告诉张俊,帅旗绝不能倒!就说…这是鹏举的恳求!”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传令兵含泪领命,飞奔下城。 --- 秦岭深处,“鹰喙岩”。 洞内弥漫着更浓的草药苦涩气息。赵桓斜倚石壁,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肋间的剧痛。但他那双眼睛,却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的星火。 韩二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一丝难以置信:“官家!斥候回报!那队进入‘鬼愁涧’的黑衣卫,果然有鬼!他们并未深入绝涧,而是在一处隐秘的鹰嘴崖下,用火把发出了特定信号!不到半个时辰,竟从绝壁藤蔓掩映处,垂下了绳索!接应他们的…是几个穿着西夏‘铁鹞子’亲军服饰的人!双方交接了密封的皮囊,黑衣卫便原路返回了!” “西夏铁鹞子!”赵桓眼中寒光爆射!最后的拼图,完成了!黑冰台挟持自己,其背后主使,果然是西夏!他们利用秦岭天险和隐秘古道,与西夏保持着直接联系!鬼愁涧鹰嘴崖,就是一处绝密的联络点!那皮囊中,必然是至关重要的情报或指令! “可有截获皮囊?”赵桓声音急促,牵动伤口,一阵剧烈咳嗽。 韩二面露愧色:“对方戒备森严,鹰嘴崖地势险绝,斥候不敢靠近,恐打草惊蛇。但…他们记住了信号火把的明暗节奏和次数!也看清了西夏人垂绳的准确位置!” “信号…位置…”赵桓强忍咳嗽,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剧痛如同磨刀石,反而让他的思维更加锐利。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韩卿!”赵桓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影枭主力和那队返回的黑衣卫,现在何处?” “影枭主力仍在山涧下游搜索,似有扩大范围迹象。那队精锐黑衣卫已返回其临时营地,暂无动静。” “好!天赐良机!”赵桓眼中燃烧起焚尽一切的火焰,那火焰甚至压过了身体的虚弱,“传朕旨意:第一,刘三刀所部新收拢的义士,立刻按之前部署,在谷口险要处设置滚木礌石陷阱,做好死守‘鹰喙岩’门户的准备!不求全歼,但求阻滞、消耗影枭主力!” “第二,挑选你手下最机敏、最擅长攀援、且通晓西夏语或党项俚语的兄弟!要绝对可靠,视死如归!”赵桓目光灼灼地盯着韩二。 “臣麾下有一人,名唤‘山魈’李七,本是党项与汉人混血,精通党项语和西夏军制,攀岩走壁如履平地,更对黑冰台恨之入骨!其父便是被黑冰台所害!”韩二立刻答道。 “就是他!”赵桓斩钉截铁,“命李七,带两名最精干的助手,携带强弓、毒箭、火折,立刻出发,潜入‘鬼愁涧’鹰嘴崖!潜伏于绝壁之上,等待!” “等待?”韩二不解。 “等待西夏人再次出现!”赵桓的声音如同冰珠坠地,“影枭既已与西夏联络,传递了消息,西夏方面必有回应!李七的任务,不是截杀,而是潜伏!待西夏信使再次垂绳联络时…”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用毒箭,无声狙杀!夺取其携带的回信皮囊!然后,利用其绳索和身份信号,冒充西夏信使,主动垂绳联络崖下的黑衣卫!” 韩二倒吸一口凉气!冒充信使?这简直是刀尖上跳舞!一旦被识破,万劫不复! “官家,这…太过凶险!李七虽勇,但…” “险中求胜,方是破局之道!”赵桓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李七夺取皮囊后,无需查看内容,立刻模仿西夏信使的联络信号,垂绳下去!告诉崖下接应的黑衣卫,就说‘鹰巢有变,计划提前,需影枭大人速携重宝(指代赵桓),按原定密道,即刻转移至鹰嘴崖,由西夏铁骑护送入兴庆府(西夏都城)!’” 韩二瞳孔剧震!官家这是…要反客为主,假传圣旨(西夏圣旨),诱骗影枭带着“重宝”(赵桓自己)主动离开相对安全的搜索区域,钻进预设的死亡陷阱——鬼愁涧鹰嘴崖!而那里,等待他们的将是李七的毒箭和绝壁天险! “影枭…会信吗?”韩二声音干涩。 “由不得他不信!”赵桓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如同潜伏的猎手,“第一,联络地点、信号方式完全正确,是他与西夏约定的。第二,‘鹰巢有变,计划提前’符合常理——汴梁战局瞬息万变,宗泽若胜,黑冰台压力骤增;宗泽若败,金贼独大,西夏亦需提前攫取果实!第三,‘由西夏铁骑护送入兴庆府’,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结果!挟天子以令诸侯,裂土封王!如此巨大的诱惑,足以让他冒险!更何况,他根本想不到,这深谷之中,有人能冒充西夏信使,更洞悉他们的全盘计划!” 洞内一片死寂,只有赵桓因激动和伤痛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韩二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天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又被那绝境中迸发的、近乎妖异的智慧所震撼!以身作饵,假传敌命,诱敌入彀…这计策环环相扣,狠辣决绝,直指人心最贪婪之处! “若…若影枭要求验证信物,或要求西夏信使露面…”韩二提出最坏的可能。 “所以需要李七通晓党项语和西夏军制!”赵桓目光如电,“让他随机应变!若对方要求验证,就说‘事态紧急,信物在此皮囊,影枭大人可亲自验看!’ 诱其靠近崖边!若对方坚持要见信使…那就制造混乱,射杀其领头者,然后立刻遁走!总之,核心是诱骗影枭带着‘重宝’离开现有营地,向鹰嘴崖移动!只要他动起来,离开大队保护,在这秦岭绝地,就是我们的机会!” 赵桓喘息着,眼中是焚尽一切的决绝:“告诉李七,此行九死一生!若功成,朕许他世袭罔替,光耀门楣!若失败…朕与他,共赴黄泉,亦无愧大宋列祖列宗!”他猛地攥紧手中锋利的燧石,鲜血再次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臣…领旨!”韩二不再犹豫,重重叩首,眼中是必死的觉悟。他起身,如同最迅捷的山豹,冲出洞外,去传达这道将搅动秦岭风云的致命指令。 石洞内,重归寂静。赵桓疲惫地闭上眼,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能听到自己微弱而急促的心跳,能感受到生命力在毒伤和剧痛的侵蚀下缓缓流逝。宗卿…汴梁如何了?朕这步险棋…能否为这破碎山河,争得一线逆转之机? 那枚遗失的金扣…又在何方? --- 汴梁,中军帐。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宗泽躺在简易的军榻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左臂伤口处缠绕的麻布已被黑血浸透,散发出不祥的腥气。军医束手无策,那诡异的蓝黑色毒气,正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老帅的生命。 张俊、王彦、以及匆匆从城头撤下、甲胄上还滴着血的岳飞,肃立在榻前,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张将军…城…城上如何?”宗泽艰难地睁开眼,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过张俊。 张俊虎目含泪,单膝跪地:“回元帅!鹏举临危受命,稳住了阵脚!王彦将军拼死挡住了拐子马反扑!宣化门…还在我们手中!金贼…金贼攻势已颓!只是…只是将士们…”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将士们是为元帅而战,但元帅倒下的阴影,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宗泽的目光移向岳飞,带着无尽的欣慰和托付:“鹏举…好…好…老夫…没看错你…”他挣扎着想抬起右手。 岳飞立刻上前,紧紧握住老帅那只布满老茧、依旧有力的手,声音哽咽却斩钉截铁:“元帅放心!鹏举在,汴梁在!金贼休想再进一步!您…您定要挺住!” 宗泽艰难地扯动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黑血再次从嘴角溢出。他死死抓住岳飞的手,用尽最后的气力,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营帐,望向西方那被山峦阻隔的方向: “官家…秦岭…血诏…金扣…找…找到…” 话未说完,剧烈的痛苦让他再次陷入昏迷,唯有那只手,依旧死死抓住岳飞,传递着千钧重担和无尽的牵挂。 “元帅!”众人悲呼。 岳飞缓缓抽出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宗泽冰冷的手放回榻上。他站起身,甲叶上的鲜血尚未凝固。他环视帐中悲愤的将领,目光最终落在宗泽苍白而刚毅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拔出腰间的沥泉枪。冰冷的枪尖在昏暗的帐内划过一道凄厉的寒芒。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帐外,残阳如血,映照着尸山血海的汴梁城。无数双疲惫而悲愤的眼睛,望向这位年轻的将领。 岳飞走到中军那面依旧挺立的帅旗之下,沥泉枪重重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压过了战场零星的厮杀和风声。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摩擦,带着一股冻结血液的冰冷和焚尽八荒的怒火,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元帅重伤,奸邪未除,国耻未雪!” “自此刻起,我岳飞,暂代三军指挥!” “诸将听令:” “守城者,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杀敌者,不要俘虏,不要缴获,只要金贼头颅!” “凡有畏敌怯战、乱我军心者——斩立决!” “凡有通敌叛国、行刺暗算者——诛九族!” “目标只有一个——” 岳飞猛地举起沥泉枪,直指那残阳如血、金戈未息的汴梁内城,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尸山血海之上: “杀光金贼!用他们的血——祭我大宋山河!祭我宗帅——!!!” “杀——!!!” “杀光金贼——!!!” 积郁的悲愤、滔天的怒火、玉石俱焚的决绝,被岳飞这如同地狱归来的杀神宣言彻底点燃!整个宋军大营,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嗜血的怒吼!那吼声,令残阳失色,令大地颤抖,令城楼上的完颜宗翰,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汴梁,迎来了最黑暗也最血腥的黄昏。而新的统帅,已擎起染血的战旗。 第40章 鬼涧杀局,龙吟惊变 秦岭,鬼愁涧。 名副其实。两侧千仞绝壁如同被巨斧劈开,仰头仅见一线惨淡天光,谷底幽暗深邃,终年弥漫着冰冷刺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涧水在巨石间奔涌咆哮,发出沉闷如鬼哭的轰鸣。这里是生命的禁区,连最矫健的岩羊也避之不及。 此刻,在涧壁中段一处鹰嘴般突出的嶙峋巨岩之上,三个身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岩石缝隙,与阴影融为一体。正是韩二麾下的“山魈”李七和他挑选的两名攀援好手。他们身上涂抹着混合泥灰与草汁的伪装,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浓雾翻滚的涧底,以及对面崖壁上那片被巨大藤蔓覆盖的区域——西夏信使垂绳的联络点。 时间在死寂与涧水的轰鸣中缓慢流逝,冰冷刺骨。李七的手紧握着一张漆黑如墨、弦如牛筋的强弓,弓身缠着防滑的葛布。三支箭簇泛着幽蓝光泽的毒箭,静静搭在弦旁。他的呼吸几乎停止,全身的精气神都凝聚在双眼和搭箭的手指上。官家的计策,韩头领的托付,父亲的仇恨,大宋的希望…千钧重担,系于他这无声的一箭。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对面崖壁的浓密藤蔓,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涧水声掩盖的摩擦声! 李七的瞳孔骤然收缩!来了! 只见几根粗壮的藤蔓被缓缓拨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紧接着,一根末端系着沉重石块的绳索,悄无声息地垂落下来,精准地落向涧底一处相对平坦的石台。绳索垂落停止后,片刻,一个身影敏捷地缘绳而下。此人身材矮壮,动作矫健如猿猴,落地无声,身着紧束的深色劲装,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褐色斗篷,但李七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斗篷下摆一闪而过的、西夏“铁鹞子”特有的铁甲鳞片边缘! 西夏信使!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浓雾是最好的掩护。他解下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密封皮囊,准备放在石台上约定的位置。 就是此刻! 李七眼中杀机爆射!搭箭,开弓!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却无声无息!强弓在他手中被拉成满月,弓弦紧绷如死神的低语! “嘣——!” 一声细微到极致的弓弦震响,瞬间被涧水的轰鸣吞没! 那支淬毒的蓝光箭矢,如同黑暗中索命的幽灵,撕裂浓雾,精准无比地没入了西夏信使毫无防备的后颈! 信使身体猛地一僵,连哼都未哼一声,眼中的惊愕瞬间化为死灰,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石台上。手中的皮囊滚落一旁。 一击毙命! 李七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最精密的机械,第二支毒箭已闪电般离弦!目标是那根垂落的绳索上方,藤蔓缝隙中隐约可见的、负责接应放绳的身影! “噗!”又是一声微不可查的闷响!藤蔓缝隙中传来一声短促的、被扼住喉咙般的呜咽,随即是重物坠落撞击崖壁的闷响!上面的接应者,也被解决! 干净!利落!如同鬼魅! “快!”李七对身后两人低喝一声,声音沙哑而急促。三人如同灵猿般,利用早已固定好的绳索,迅速而无声地从藏身的鹰嘴岩滑降到涧底石台。 李七迅速检查了西夏信使的尸体,确认死亡。他一把抓起那个沉甸甸的密封皮囊,入手冰凉,上面烙着一个奇特的火焰飞鹰徽记——正是西夏一品堂的密印!他看也不看,直接将皮囊塞入怀中。然后,他捡起信使掉落的联络火把——一种特制的、可调节光亮的牛角罩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最关键也是最凶险的一步来了! 他走到西夏人垂绳的位置,模仿着之前观察到的信号节奏,用牛角罩灯朝着对面影枭临时营地方向,连续发出了三明两暗的光信号——正是之前黑衣卫发出的联络方式! 信号发出,涧底重归死寂,只有水声轰鸣。李七的心跳如同擂鼓,几乎要撞出胸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息都如同煎熬。他身后的两名同伴紧握武器,手心全是冷汗。 终于!对面浓雾笼罩的崖壁上,传来了回应!同样的光信号,三明两暗!紧接着,一道人影出现在崖边,正是之前那队精锐黑衣卫的头目!他警惕地向下张望,用生硬的党项语喝问:“口令!‘黑山’!” 李七心头一紧!果然有口令!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用流利而带着一丝西北口音的党项语,模仿着西夏铁鹞子应有的倨傲语气,向上喊道:“白水!皮囊在此!速报影枭大人,‘鹰巢’生变,鹞鹰(指西夏方面)有令:计划提前!需影枭大人即刻携‘重宝’,按‘玄蛇’密道,速至此处!由我等铁骑护送入兴庆府!事态紧急,不得延误!” 他刻意将“重宝”和“铁骑护送入兴庆府”加重了语气,并将皮囊高高举起,让对方能看到那清晰的火焰飞鹰徽记。 崖上的黑衣卫头目显然看到了皮囊上的徽记,听到“重宝”和“兴庆府”,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贪婪与激动!但他并未完全丧失警惕,厉声道:“信使何在?为何只你一人?需当面验看皮囊内容!” 李七心中冷笑,官家果然料事如神!他立刻按照赵桓的预案,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和刻意的焦急:“信使大人为避‘巡山鹞’(暗示可能有宋军或意外情况),已先行一步在密道口等候!皮囊在此,影枭大人可亲自验看!若再迟疑,误了鹞鹰大事,尔等担待得起吗?!”他作势要将皮囊收回。 “等等!”黑衣卫头目果然被唬住。计划提前,铁骑护送,入主兴庆府…这诱惑太大!而且对方知道“玄蛇”密道(这是只有影枭和少数心腹才知的备用通道代号),又有正确口令和密印皮囊…他不敢再耽搁。 “在此等候!我即刻禀报影枭大人!”黑衣卫头目身影消失在崖边。 等待的时间仿佛凝固。涧底的寒气似乎要冻结血液。李七和两名同伴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有心脏在疯狂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崖上再次传来动静。这一次,出现的不仅仅是黑衣卫,还有一个被数名精锐簇拥着的身影!那人身形瘦高,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中,看不清面容,但一股阴冷如毒蛇的气息,即便隔着浓雾和深渊,也让人不寒而栗! 影枭!他亲自来了! 影枭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浓雾,死死锁定了涧底举着皮囊的李七。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形的压迫感,让李七身后的两名同伴几乎窒息。 “皮囊。”影枭的声音沙哑冰冷,如同毒蛇吐信,用的是汉语。 李七强压住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恐惧,努力维持着西夏铁鹞子的倨傲:“在此!影枭大人可垂绳下来验看!密道入口就在左近,信使大人正在等候!”他再次强调“信使等候”和“密道入口”。 影枭沉默了片刻,那冰冷的目光在李七身上和他手中的皮囊来回扫视。涧水的轰鸣仿佛都在这死寂的审视中减弱了。李七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结。 终于,影枭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一根更粗的绳索从崖上垂下,末端还系着一个简陋的藤筐。 “将皮囊放入筐中。你,上来。”影枭的声音不容置疑。 李七心中剧震!影枭竟谨慎至此!不上当!官家预设的第一方案失败! 电光石火间,李七没有任何犹豫!他脸上瞬间堆起谄媚而焦急的笑容,用党项语高喊:“大人明鉴!皮囊事关重大,需当面呈交!密道入口隐秘,需小人带路!再拖延,‘巡山鹞’恐至啊!”他一边喊,一边作势要将皮囊往怀里藏,脚下却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退入身后一块巨石的阴影中。 就在他退入阴影的刹那! “动手!”李七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不是党项语,而是汉语! “咻!咻!咻!” 三支早已蓄势待发的毒箭,如同三道夺命幽光,从李七身后两名同伴的强弓上爆射而出!目标不是影枭——距离太远,浓雾遮挡,难以命中!目标,是影枭身边那几名毫无防备、正探头下望的黑衣卫精锐! “噗!噗!啊!”惨叫声瞬间响起!三名黑衣卫猝不及防,被毒箭射中面门或咽喉,哼都未哼便栽下悬崖! “敌袭——!”崖上瞬间大乱!黑衣卫的惊呼和怒喝响成一片! “找死!”影枭的咆哮如同九幽寒风,带着滔天的杀意!他身后的黑衣卫纷纷张弓搭箭,朝着涧底浓雾中胡乱攒射! “走!”李七毫不犹豫,将怀中皮囊狠狠塞给一名同伴,指着下游方向一条被水流冲刷出的狭窄石缝,“按第二计划!带它回去!交给官家和韩头领!快!”他推了同伴一把。 “七哥!”同伴嘶吼。 “走啊!告诉官家,影枭动了!按‘惊龙’备选!”李七目眦欲裂,一把夺过同伴的强弓和箭囊,转身朝着另一侧怪石嶙峋的涧壁冲去!他要引开追兵! 箭矢如雨点般射入涧底,钉在李七刚才藏身的巨石上,火星四溅。李七如同鬼魅般在乱石和浓雾中穿梭,不时回身射出一箭,不求命中,只为制造混乱,吸引更多火力。 “追!格杀勿论!夺回皮囊!”影枭冰冷的声音在崖顶回荡,带着被愚弄的狂怒!数条绳索垂下,身手矫健的黑衣卫如同黑色的蝙蝠,迅速滑降涧底,朝着李七遁走的方向和另一名同伴消失的石缝,分头追杀而去! 鬼愁涧的浓雾,瞬间被血腥和杀机浸透。李七以身为饵,将致命的毒蛇,引离了巢穴,也点燃了秦岭反击的第一把烈火!而官家赵桓的“惊龙”备选计划,又是什么? --- 汴梁,血战黎明。 宣化门城头的争夺,已进入最惨烈的巷战阶段。宗泽重伤昏迷,帅旗由岳飞执掌的消息,如同一把双刃剑。一面是岳飞以自身无敌武勇和铁血手腕强行凝聚的、带着悲愤与复仇火焰的军魂,另一面,则是失去精神支柱后,深藏于部分军士心底的绝望与动摇。 完颜宗翰抓住了这微妙的心理变化。他不再强攻坚城,而是指挥金兵依托内城复杂的街巷和部分占据的高大建筑,层层设防,节节抵抗,不断用小股精锐进行反突击,消耗宋军本已不多的有生力量,更用残酷的巷战,不断放大宋军士卒的恐惧和疲惫。战斗演变成逐屋逐巷的争夺,每一寸土地的推进,都伴随着巨大的伤亡。宋军的攻势,如同陷入泥沼的猛兽,咆哮着,挣扎着,却难以挣脱。 “报——岳将军!北城粮仓…粮仓被金兵死士点燃了!火势太大,王彦将军所部拼死抢救,只抢出不到三成!”传令兵满脸烟灰,声音带着哭腔。 岳飞正指挥士兵用沙袋和门板堵塞一条被金兵利用的巷口,闻言身形猛地一顿。粮仓!汴梁内城最后的命脉!三成…杯水车薪!饥饿,这个无声的敌人,比金兵的刀剑更致命! “报——将军!南城…南城有部分百姓…因饥饿绝望,在金贼细作煽动下冲击我军后方辎重营!张俊将军已带兵弹压,但…但军心浮动!”又一个坏消息传来。 饥饿和绝望,正在从内部腐蚀这支疲惫之师。 岳飞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沥泉枪深深插入脚下的石板。冰冷的触感让他沸腾的杀意稍敛。他环顾四周,跟随他登上城头的数百精锐,如今只剩下不足百人,人人带伤,疲惫不堪。牛皋的板斧卷了刃,张宪的箭囊早已射空,只能用长矛搏杀。 他抬头望向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但汴梁城的上空,依旧被浓烟和火光笼罩,看不到希望的曙光。宗帅倒下了,官家杳无音信,汴梁在流血,在燃烧… 难道…真的回天乏术了吗?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噬咬着岳飞钢铁般的意志。他猛地闭上眼,宗帅昏迷前死死抓住他的手,那“官家…秦岭…血诏…金扣…找…找到…”的嘱托,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金扣!那枚天子贴身之物,染血的信物!它在哪里?它是否承载着官家脱困的希望?它是否…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可能指引方向的星火? 就在岳飞心神激荡,几乎被绝望吞噬的刹那! “岳将军!岳将军!”一个浑身浴血、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冲破金兵的零星阻击,扑到了岳飞面前!是王彦麾下的一名亲兵!他背上插着两支羽箭,手中死死攥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的小包,上面浸满了暗褐色的血渍——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王…王将军…让…让我…交给您…”亲兵气若游丝,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小包塞到岳飞手中,“在…在牟驼岗…打扫战场…一个兄弟…在死去的传令校尉…紧握的…手里…找到的…王将军说…说可能是…”话未说完,头一歪,气绝身亡! 岳飞的心,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他颤抖着,一层层剥开那染血的油布。 一点微弱却倔强的金光,刺破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映入岳飞布满血丝的眼帘! 那是一枚小小的金质盘扣!边缘磨得异常锋利,凝固着大片深褐色的血渍,盘扣之上,五爪盘龙的纹样,在火光的映照下,清晰无比!龙鳞的细微纹路,仿佛还带着主人指尖的温度和不屈的意志! 天子之物!官家贴身信物!宗帅念念不忘的金扣! 岳飞如同触电般,猛地将这枚染血的盘扣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入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动摇和绝望!一股滚烫的热流,从掌心直冲头顶,点燃了他眼中几乎熄灭的火焰! 官家!官家果然留下了信号!他并非坐以待毙!他还在抗争!这枚金扣,就是证明!就是希望! “诸军——看!”岳飞猛地转身,高高举起那枚在晨光熹微中闪耀着不屈光芒的染血金扣!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苍龙发出震彻九霄的咆哮,压过了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浴血奋战的宋军将士耳中: “此乃官家贴身信物!染着忠义之士的热血!天子蒙尘,然志不屈!留此信物,昭示天下:大宋国祚不绝!天子犹在!正待我等忠勇将士,披荆斩棘,迎还圣驾,光复河山!”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悲愤却在此刻骤然焕发出光彩的脸庞,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儿郎们!拿起你们的刀枪!擦干你们的血泪!” “天子在看着我们!宗帅在看着我们!汴梁的父老在看着我们!” “今日,我等当以此身,铸就血肉长城!以此血,染红大宋战旗!” “随我——” 岳飞沥泉枪直指前方金兵盘踞的最后据点,枪尖上挑着的,正是那枚在血色黎明中熠熠生辉的染血金扣!他的声音,带着焚尽八荒的意志和玉石俱焚的决绝,如同最后的战鼓,擂响在汴梁的废墟之上: “杀——!!!” “杀——!!!” “迎还圣驾!光复河山——!!!” 那枚小小的染血金扣,如同在绝望深渊中点燃的燎原星火!所有目睹它的宋军将士,胸中积郁的悲愤、守护家园的信念、以及对天子的忠诚,被瞬间点燃、引爆!化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无畏的冲锋狂潮!他们跟随那杆引领方向的沥泉枪,跟随那点象征着不屈皇权的金光,如同决堤的怒涛,朝着金兵最后的防线,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冲击! 汴梁的血色黎明,被这震天的怒吼和那点不屈的金光,彻底撕开了一道希望的裂口! 第41章 忠魂泣血,惊龙出渊 宗泽那声震动山河的“大宋万胜”,终究成了他留在世间的最后绝响。 中军帐内,气氛凝固如冰。浓重的血腥与草药气息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味。老帅宗泽静静地躺在军榻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睡。只是那曾经刚毅如铁的线条,此刻却透出一种蜡质的苍白,左臂伤口处缠绕的麻布,黑血早已凝固成块。 军医跪在一旁,无声垂泪,缓缓摇头。帐内,张俊、王彦、岳飞等将领,如同被抽去了脊梁,僵立原地,甲胄上的血污未干,脸上却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岳飞紧握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爆出青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他却浑然不觉。那枚刚刚带来一线希望的染血金扣,此刻被他死死攥在另一只手中,冰冷的金属棱角仿佛要刺穿他的心脏。 “元…元帅…”张俊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砂纸摩擦,他踉跄一步,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虎目含泪,却已流不出。 岳飞缓缓抬起头。帐外的天光透过缝隙,落在他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上。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燃烧着不屈战意的眼睛,此刻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涌着极致的悲痛、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他没有哭嚎,没有咆哮。只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手中那枚象征着天子不屈意志的染血金扣,轻轻放在宗泽冰凉的手心,让老帅布满老茧的手指,最后一次触碰这承载着大宋国运的信物。 然后,他转身。 动作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着千钧。他走到那面依旧挺立的中军帅旗之下,猩红的旗面上,沾染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血,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 岳飞伸出染血的手,缓缓抚过粗粝的旗杆,动作轻柔,如同抚摸至亲的遗容。最终,他抓住了旗杆,那属于宗泽的、象征三军统帅的旗杆! “元帅…走好。”岳飞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受伤孤狼的低呜,却清晰地传入帐内帐外每一个人的耳中。 下一刻! 他猛地发力!雄浑的内劲灌注双臂! “咔嚓——!” 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脆响!那根粗壮的旗杆,竟被他生生从中折断! 岳飞双手各持半截断旗,高高举起!断裂处,尖锐的木刺如同獠牙!猩红的战旗垂落,覆盖在他的臂膀之上,如同浴血的战袍! 他转过身,面向帐内悲愤欲绝的众将,面向帐外无数双因元帅逝去而茫然、悲恸、绝望的眼睛。他的目光,如同万载玄冰,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冻结。 “元帅遗志,鹏举…接下了。”岳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力量,“自此刻起,我岳飞,便是这大宋汴梁之军的帅!” “诸将听令:” “张俊!执此半旗,坐镇中军!调度粮秣,安抚百姓!凡有动摇军心、趁乱劫掠者——杀无赦!”他将一截断旗掷给张俊。 “王彦!执此半旗!”他将另一截断旗掷给王彦,“收拢所有残兵、义士、敢战之民!于内城各处要隘,掘壕筑垒,深沟高垒!告诉儿郎们,汴梁,是我们最后的家!寸土不让!死战到底!纵使巷陌皆墟,亦要金贼每进一步,付十倍之血!” “末将遵命!”张俊、王彦双手接过断旗,如同接过千斤重担,眼中悲愤化为决绝! 岳飞的目光最后落在自己那杆沥泉枪上,枪尖犹自滴血。他猛地将其高高举起,枪尖直指宣化门方向,那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尸山血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令天地变色的杀伐之气: “其余诸军——随我!” “目标——完颜宗翰!” “不要俘虏!不要缴获!不要城池!” “只要——他的头!” “用金贼统帅之颅——祭我宗帅在天之灵!祭我大宋百万冤魂!” “杀——!!!” 最后一声“杀”,如同地狱之门洞开!岳飞身化血色惊鸿,手持沥泉枪,朝着宣化门方向,决然冲去!他身后,是沉默如山、却燃烧着焚尽一切火焰的残军!他们不再是为了胜利而战,而是为了复仇!为了追随那杆引领他们走向地狱、也走向救赎的断旗! 宗泽陨落,帅旗折断。但新的统帅,已化身复仇的修罗,擎起染血的断旗,誓要将这汴梁,化为金贼的葬身之地! --- 秦岭,“鹰喙岩”。 洞内的气氛同样凝重。赵桓斜倚石壁,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嘴唇干裂起皮。肋间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攒刺,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高烧如同跗骨之蛆,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体力,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依旧强撑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洞口的方向。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韩二如同旋风般冲入洞中,浑身湿透,沾满泥泞,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刻骨的悲愤。 “官家!”韩二扑通跪倒,声音嘶哑,“李七…李七兄弟他…”他哽咽着,双手颤抖地捧上那个沾满泥水、却依旧完好无损的密封皮囊,上面西夏一品堂的火焰飞鹰徽记刺目惊心。“他…他为了引开追兵,将影枭的人马引向了‘断魂崖’…生死…不明!”韩二眼中热泪滚烫,李七是他过命的兄弟! 赵桓身体猛地一颤,肋间剧痛袭来,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他死死咬住下唇,一丝鲜血渗出,强行保持清醒。他伸出手,不是去接皮囊,而是紧紧抓住韩二的手臂,力道之大,让铁打的汉子都感到疼痛。 “影枭…可被引出?动向如何?”赵桓的声音虚弱却带着刀锋般的急切。 “动了!全动了!”韩二精神一振,眼中燃起熊熊火焰,“影枭那老狗被彻底激怒了!留守营地的黑衣卫倾巢而出,兵分两路!一路由影枭亲自率领,循着李七兄弟的踪迹扑向断魂崖,誓要将其碎尸万段!另一路,则由其副手‘鬼蝠’带领,朝着我们‘鹰喙岩’的方向搜索而来!看架势,是要彻底扫荡这片区域!” “好!好一个李卿!忠勇无双!”赵桓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光芒甚至压过了病容,“影枭离巢,鬼蝠索命…天赐良机!‘惊龙’备选,时机已至!” 他猛地松开韩二,不顾剧痛,用那枚边缘锋利的燧石,在冰冷的地面上急速刻画!线条虽然因虚弱而颤抖,却异常清晰: “韩卿!立刻按此图部署!” “第一,刘三刀所部!放弃谷口预设陷阱!全员后撤,集中于‘鹰喙岩’东侧‘葫芦口’!那里地势狭窄,一夫当关!待鬼蝠前锋进入葫芦口,听号令,滚木礌石齐下,不求全歼,但求阻滞、混乱其阵型!然后,立刻点燃谷中预设的湿柴草堆!制造浓烟!” “第二,你亲率本部最精锐的三十人,携带所有强弓毒箭、火油罐!埋伏于‘鹰喙岩’西侧‘一线天’栈道上方!待谷中浓烟一起,鬼蝠所部注意力被葫芦口吸引时,立刻现身!用火箭,射其辎重!用毒箭,狙杀其头目!用火油罐,焚其退路!声势要大,要让他们以为,我们主力在此,欲断其归路!” “第三,也是最重要一步!”赵桓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韩二,“待东西两侧战斗打响,鬼蝠所部陷入混乱之际,你亲自挑选两名最悍勇、最不惜死的兄弟!换上…换上朕的残破龙袍!” 他指向洞角那件污损不堪的明黄衣物。 韩二瞳孔剧缩!官家这是要… “穿上龙袍,从‘鹰喙岩’后山那条最险峻、但可通往外界的‘猿愁径’,佯装仓皇逃窜!故意暴露行踪!务必要让鬼蝠的斥候看到!”赵桓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鬼蝠的目标是朕!看到‘天子’在猿愁径逃窜,他必会不顾一切,率主力追击!而那条路…韩卿,你比朕清楚,尽头是何地?” 韩二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与明悟:“是…是‘龙涎瀑’!万丈绝壁,飞流直下!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龙潭’!绝路!” “不错!绝路!”赵桓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弧度,“将鬼蝠和他的主力,给朕引到那绝壁之上!待其追至崖边…便是尔等发动‘惊龙’之时!滚木礌石齐下,强弓毒箭招呼!朕要那‘黑龙潭’,成为鬼蝠和他爪牙的葬身之地!” 他喘息着,眼中是焚尽一切的智慧与狠厉:“记住!此计核心,在于‘虚张声势’与‘调虎离山’!东侧葫芦口阻敌、放烟为虚!西侧一线天扰敌、焚路为虚!真正的杀招,是那件龙袍引出的致命绝路!鬼蝠贪功心切,影枭不在,他定会上钩!” “官家…那您…”韩二看着赵桓虚弱至极的状态,忧心如焚。 “朕?”赵桓疲惫地闭上眼,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就在这‘鹰喙岩’!哪也不去!朕要亲眼看一看,是黑冰台的爪牙利,还是朕这真龙命硬!韩卿,速去!按计行事!胜败…在此一举!” “臣…遵旨!万死不辞!”韩二重重叩首,抓起地上赵桓画出的简易部署图,如同最迅捷的猎豹,冲出洞外。洞内,只留下赵桓沉重的喘息和那枚被他紧握在手心、几乎要捏碎的锋利燧石。 惊龙已动,杀局布成。这秦岭幽谷,将成为埋葬黑冰台精锐的坟场!而远在汴梁,擎着断旗的复仇修罗,又将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 汴梁,宣化门内,巷战核心。 岳飞已彻底化身为杀戮之神。沥泉枪不再是枪,而是收割生命的死亡风暴!他放弃了所有防御,眼中只有前方金兵簇拥中,那杆象征着完颜宗翰的狼头大纛!枪出如龙,血雨纷飞!每一步推进,都踏着金兵精锐的尸体!牛皋、张宪如同两尊浴血的护法金刚,死死护住他的两翼,三人形成一个无坚不摧的锋矢,在混乱的巷战中硬生生凿开一条血路! “拦住他!杀了那个疯子!”宗翰在亲卫的重重保护下,脸色铁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将领,如此不顾一切的冲锋!岳飞身上至少添了七八道伤口,却仿佛不知疼痛,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让他这位沙场宿将都感到心悸。 “粘罕!拐子马!调拐子马冲击他的侧翼!”宗翰厉声嘶吼。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后方传来的混乱和惊呼:“报——元帅!北城…北城出现大量宋军旗帜!是…是荆湖的旗号!勤王军!勤王军到了!” “什么?!”宗翰如遭雷击!勤王军?宗泽不是死了吗?宋军不是崩溃了吗?怎么可能还有成建制的勤王军赶到?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 “完颜宗翰——!纳命来——!”岳飞那如同地狱寒风般的咆哮炸响!一道银色的闪电,撕裂了最后几名亲卫的阻挡,沥泉枪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凝聚了所有悲愤的力量,如同天外流星,直刺宗翰的胸膛!这一枪,快到了极致!狠到了极致!凝聚了宗帅的遗志,百万冤魂的哭嚎,以及那枚染血金扣带来的不屈信念! 宗翰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下意识地举起手中沉重的金刀格挡! “铛——!!!” 震耳欲聋的巨响!金铁交鸣的火星刺目! 宗翰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传来,虎口崩裂,金刀脱手而飞!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残破的墙壁上,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岳飞也被反震之力震得手臂发麻,沥泉枪险些脱手。但他毫不停歇,一步踏前,枪尖如影随形,直指宗翰咽喉!要补上绝杀一击! “保护元帅!”周围的亲卫亡命般扑上,用身体阻挡岳飞! “杀!”牛皋的巨斧、张宪的长矛同时爆发,将扑来的亲卫砍翻刺穿! 然而,就是这瞬间的阻挡!几名悍不畏死的金兵亲卫已架起重伤昏迷的宗翰,在同伴的拼死掩护下,仓皇退入身后一座尚未完全坍塌的高大府邸——曾经的宰相府! “追!绝不能让他跑了!”岳飞厉喝,沥泉枪横扫,将挡路的金兵扫飞,当先冲向府邸大门! 府邸内,庭院深深,假山回廊,结构复杂。残余的金兵精锐依托建筑拼死抵抗,箭矢从门窗、假山后不断射出,阻挡着宋军的突进。 “放火!逼他们出来!”岳飞眼中寒光一闪,当机立断! 士兵们立刻点燃火把,投向府邸内的木质建筑和帷幕!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 “咳咳…疯子!宋人都是疯子!”府邸深处,传来金兵绝望的咒骂和咳嗽。他们被浓烟和烈火逼得不断后退收缩。 岳飞一马当先,循着金兵退却的痕迹和呼喝声,穿过燃烧的庭院,直扑后宅!牛皋、张宪紧随其后! 终于,在一间门窗紧闭、似乎颇为坚固的书房外,他们追上了最后一小撮负隅顽抗的金兵精锐!宗翰,就在里面! “破门!”岳飞沥泉枪直指房门! “轰!”牛皋的巨斧狠狠劈在厚重的木门上,木屑纷飞! 就在此时! “岳将军!岳将军!急报——!”一个浑身浴血、几乎力竭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破外围的厮杀,扑到岳飞身后,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惶,“张俊将军命我…命我速报!城…城西…发现金贼援军!大股骑兵!狼旗…是完颜娄室的狼旗!距汴梁已不足三十里!” 完颜娄室!金国东路军悍将!宗翰的强援! 岳飞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被冰水浇透!宗翰未死,强敌又至!汴梁,这座流干了血的城市,还能撑得住吗? 而与此同时,在混乱的汴梁城某个角落,一个穿着低级文官服饰、眼神却如同毒蛇般阴鸷的身影,悄悄将一支绑着密信的鹞鹰,放入了浓烟弥漫的天空。鹞鹰振翅,朝着西北秦岭的方向,疾飞而去。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一句: “砥柱已折,鹏鸟折翼,惊龙…可动。” 第42章 龙涎喋血,汴梁余烬 秦岭,“龙涎瀑”。 万丈绝壁,如天神巨斧劈就。飞瀑自九天垂落,轰鸣如雷,砸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龙潭”,激起漫天冰冷水雾,在晨曦微光中折射出迷离的虹彩。这里,是名副其实的绝地。 此刻,绝壁顶端狭窄的平台上,气氛却如同沸腾的油锅。 “在那里!快!抓住他!别让那狗皇帝跑了!”鬼蝠那尖利刺耳的声音在瀑声中撕扯,带着狂喜与极致的贪婪。他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那个在湿滑嶙峋的岩石间“踉跄逃窜”的身影——明黄色的残破龙袍在灰暗的崖石和水雾中,如同一点跳动的、致命的诱惑之火! 那身影,正是穿着赵桓龙袍的韩二!他故意放慢速度,让身形显得笨拙狼狈,甚至几次“险险”滑倒,每一次都引得身后追兵爆发出更狂热的嘶吼。他身后的两名悍勇兄弟,同样扮演着“忠心护主”的溃兵角色,不时回身射几支力道不足的箭矢,或投掷石块,制造着混乱和“绝望”的抵抗。 鬼蝠带来的数十名黑衣卫精锐,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在狭窄险峻的崖顶小径上拥挤着、推搡着,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立功心切!抓住大宋天子,这是何等泼天的功劳!影枭大人不在,这份功劳就是他鬼蝠的!什么陷阱?什么埋伏?在这飞鸟难渡的绝壁之上,还能有什么?那宋狗皇帝已是瓮中之鳖! “快!围上去!抓活的!”鬼蝠身先士卒,几个纵跃,已逼近韩二身后不足十丈!他甚至能看到龙袍上精致的盘龙纹路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韩二猛地“回头”,脸上刻意涂满泥灰和“血污”,眼中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他不再“逃”,反而停下脚步,站在悬崖最边缘,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和轰鸣的黑龙潭!水汽打湿了他身上的龙袍,紧紧贴在身上。 “狗贼!朕乃天子!尔等魑魅魍魉,也敢觊觎神器?!”韩二模仿着赵桓的威仪,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决绝,在瀑声中回荡。他猛地张开双臂,明黄龙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濒死的凤凰展开残翼,“朕宁葬身龙潭,亦不辱于尔等鼠辈之手!” 这姿态,这言语,彻底点燃了鬼蝠的疯狂!“想死?没那么容易!给我上!”他厉啸一声,身形如鬼魅般扑上,枯瘦如爪的手指直抓韩二肩头! 就是此刻! “惊龙——!!!”韩二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彻山谷的咆哮!这咆哮不是恐惧,而是进攻的号角! “轰隆隆——!!!” “咻咻咻——!!!”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瞬间淹没了瀑布的轰鸣!早已埋伏在绝壁两侧上方、被藤蔓和岩石遮蔽的义军,同时发动了致命一击! 巨大的滚木、磨盘般的礌石,如同山神震怒,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从两侧崖顶疯狂倾泻而下!目标,正是拥挤在狭窄崖顶小径上的黑衣卫人群! 与此同时,数十支淬毒的箭矢,如同死神的毒蜂,从刁钻的角度攒射而出!目标直指冲在最前的鬼蝠和几名黑衣卫头目! “不好!有埋伏!”鬼蝠毕竟是黑冰台副统领,在韩二发出咆哮的瞬间便已察觉不对!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危机让他头皮炸裂!他怪叫一声,硬生生止住前扑之势,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诡异地一折! “噗噗噗!”几支毒箭擦着他的斗篷射空,但他身后的几名心腹却惨叫着中箭倒地,瞬间脸色乌黑,气绝身亡! 然而,他躲过了箭矢,却躲不过那从天而降的巨石! “不——!”鬼蝠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惊恐!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巨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当头砸下!他拼尽全力向侧面扑出! “轰!” 巨石狠狠砸在他刚才立足之处,碎石飞溅!巨大的冲击波将鬼蝠震得如同断线风筝般飞起,狠狠撞在崖壁上,鲜血狂喷!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断! 但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滚木礌石如同暴雨般落下!狭窄的崖顶小径瞬间化为血肉磨坊!拥挤在一起的黑衣卫精锐,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惨叫声、骨骼碎裂声、绝望的哀嚎声被滚石轰鸣和瀑布巨响撕扯得支离破碎!残肢断臂与碎石一起飞溅,滚落深渊! 韩二和他两名兄弟在发动信号的同时,早已利用早已勘察好的、崖壁上几处凹陷和藤蔓,如同猿猴般迅速攀离了险地,冷冷地俯瞰着下方的地狱景象。 鬼蝠挣扎着从血泊中爬起,断臂剧痛钻心,半边身体血肉模糊。他环顾四周,带来的数十精锐,此刻还能站立的不足十人,个个带伤,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啊——!狗皇帝!我要你碎尸万段!”鬼蝠彻底疯狂了!他看到了攀附在崖壁上的韩二三人,尤其是韩二身上那刺眼的明黄龙袍!这一切,都是圈套!是那个该死皇帝的毒计! “杀!杀了他们!”鬼蝠如同受伤的疯兽,不顾一切地命令残余手下扑向韩二藏身的崖壁。 然而,回应他的,是又一波精准而致命的毒箭! “噗!噗!”仅存的几名黑衣卫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纷纷中箭毙命! 鬼蝠目眦欲裂,他知道自己完了。但他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他猛地抬头,怨毒的目光死死锁定韩二,用尽最后的力气,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韩二的方向猛扑过去!枯爪般的右手,五指成钩,带着腥风和毕生功力,直掏韩二心窝!速度之快,竟在身后留下道道残影! 韩二瞳孔骤缩!鬼蝠临死反扑,凶悍绝伦!他身在半空,无处借力闪避!只能怒吼一声,拔出腰间短刀,硬撼这致命一击! “铛!”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韩二只觉一股阴寒歹毒的内力如同毒蛇般顺着短刀钻入手臂,整条右臂瞬间麻痹!短刀脱手飞出!鬼蝠的枯爪,已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乌光,如同来自幽冥,带着刺耳的尖啸,从更高处的崖顶激射而下!速度快到肉眼难辨! “噗嗤!” 一支粗长的、尾部带着黑色翎羽的重型弩箭,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鬼蝠的后心!巨大的动能带着他的身体向前猛冲,枯爪擦着韩二的衣襟掠过,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弩箭钉在了韩二面前的崖壁上! 鬼蝠身体剧烈抽搐,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韩二,充满了不甘、怨毒和难以置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最终头一歪,气绝身亡。至死,他都不知道,那支夺命的弩箭从何而来。 韩二惊魂未定,猛地抬头望向高处。只见在更高处一块鹰隼般的岩石后,一个浑身浴血、几乎不成人形、却依旧紧握着一架巨大踏张弩的身影,缓缓站起。正是生死不明、引开影枭主力的——“山魈”李七! 他半边脸血肉模糊,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恶战和逃亡。但他的眼神,却亮得如同寒星,死死盯着被钉死的鬼蝠,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充满快意的笑容。然后,他朝着韩二的方向,艰难地竖起一根染血的大拇指,身体晃了晃,力竭昏倒。 “李七兄弟——!”韩二虎目含泪,嘶声大喊。鬼蝠授首,影枭副统领伏诛!官家之计,成了! --- 汴梁,宰相府,烈焰地狱。 岳飞一枪劈开燃烧的书房大门!热浪裹挟着浓烟扑面而来!房内,火焰已吞噬了书架帷幕,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名浑身是火的金兵惨叫着翻滚。 “完颜宗翰——!”岳飞厉目如电,瞬间锁定了书房角落!完颜宗翰背靠墙壁,胸前一片焦黑狼藉(被岳飞震飞撞击所致),口鼻溢血,眼神涣散,显然重伤难支,被两名同样狼狈不堪的亲卫搀扶着。 看到岳飞如同杀神般破门而入,宗翰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嘶吼道:“杀…杀了他!” 两名亲卫嚎叫着扑上,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滚开!”岳飞沥泉枪如怒龙出海,瞬间洞穿一人咽喉,枪杆横扫,将另一人砸得骨断筋折,撞入火堆! 再无阻碍!岳飞一步踏至宗翰面前,沥泉枪冰冷的枪尖,抵在了这位金国西路统帅、汴梁屠城元凶的咽喉之上! 宗翰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岳飞,带着金国贵族的最后一丝倨傲和怨毒:“南…南蛮…粘罕…不会放过你…大金铁骑…” “噗嗤!” 岳飞没有给他说完遗言的机会。沥泉枪毫无阻滞地刺入,贯穿!滚烫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枪缨! 完颜宗翰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恐惧,头一歪,气绝身亡。这位曾不可一世、带给大宋无尽苦难的金国统帅,最终毙命于汴梁的废墟烈火之中。 “元帅…宗帅…末将…为您报仇了…”岳飞拔出沥泉枪,看着宗翰的尸体,眼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深不见底的悲凉和疲惫。他弯腰,割下宗翰的头颅,用染血的战袍包裹,系在腰间。 “将军!快走!火太大了!”牛皋、张宪冲进来,架起有些脱力的岳飞。整座宰相府都在烈焰中崩塌。 三人冲出火海,回到巷战依旧惨烈的街道。岳飞高举宗翰血淋淋的头颅,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完颜宗翰已死!金贼统帅授首——!!!” 这声怒吼,如同最后的惊雷,滚过硝烟弥漫的战场! “宗翰死了!!” “岳将军杀了宗翰——!!” 狂喜的呼喊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所有浴血奋战的宋军!金兵则如同被抽去了主心骨,瞬间崩溃!抵抗的意志土崩瓦解,哀嚎着四散奔逃! 然而,这短暂的胜利喜悦,很快被更沉重的阴云笼罩。 “报——岳将军!西…西门…失守了!”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哭喊着扑来,“完颜娄室…完颜娄室的铁骑…突破张俊将军的防线…进城了!弟兄们…快撑不住了!” “报——将军!内城粮仓…彻底烧光了!百姓…百姓开始抢掠…乱了!全乱了!”又一个噩耗传来。 岳飞环顾四周。宣化门方向,宗翰授首的余威仍在,金兵在溃退。但更远处,西面、北面,金兵狼旗在烟尘中显现,完颜娄室的生力军如同洪流般涌入这座早已流干了血的城市。城内,饥饿的百姓如同绝望的兽群,为了最后一口食物在自相残杀,火光映照着无数扭曲而绝望的脸庞。 汴梁,这座曾经繁华鼎盛的帝都,此刻已彻底化为燃烧的炼狱,流血的废墟。它榨干了最后一丝抵抗的力量,流尽了最后一滴忠诚的热血,也迎来了无法挽回的陷落。 岳飞腰间,宗翰头颅的血,一滴一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他手中,那枚染血的盘扣,在火光下依旧倔强地闪烁着微弱的金光。 他缓缓抬头,望向西方秦岭的方向。官家…宗帅…末将…尽力了… “传令…”岳飞的声音嘶哑到了极致,带着一种洞穿骨髓的疲惫和决绝,“王彦、牛皋、张宪,率还能战的弟兄…护着宗帅灵柩…还有…城中妇孺老弱…从…从东水门…突围…南下!” “张俊将军…断后…” “末将…留下。”岳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与汴梁…共存亡。” “将军——!”众将悲呼。 “这是军令!”岳飞猛地转身,沥泉枪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不再看众人,目光投向那汹涌而来的金兵洪流,腰间的金扣在血色残阳下,映亮了他布满血污却依旧刚毅如铁的侧脸。 “杀——!!!”最后的怒吼,带着大宋不屈的魂灵,冲向了那吞噬一切的烈焰与铁骑。 汴梁的黄昏,在最后的悲歌与壮烈的搏杀中,缓缓沉入无边的黑暗。而秦岭深处,那枚刚刚从西夏信使处夺来的、烙着火焰飞鹰的皮囊,正被韩二和李七,火速送往“鹰喙岩”中那位呕心沥血、等待消息的年轻皇帝手中。皮囊之内,或许就藏着扭转乾坤的最后密钥? 第43章 残阳如血,龙潜星火 秦岭,“鹰喙岩”。 洞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赵桓斜倚石壁,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风箱,牵扯着肋间撕裂般的剧痛。高烧如同跗骨之蛆,蚕食着他的意志,眼前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滚烫的皮肤上。 洞外隐隐传来喧嚣,是韩二、刘三刀等人正指挥义士加固防御,救治伤员,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后的紧张与疲惫。李七被抬了回来,虽然昏迷,但气息尚存,韩二亲自为他处理着可怖的伤口。 “官家!官家!”韩二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他几乎是冲进洞内,双手捧着那个染满泥泞和血污的西夏皮囊,上面火焰飞鹰的徽记在洞内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目。“成了!鬼蝠授首!其部精锐尽没于‘龙涎瀑’!李七兄弟拼死引开影枭主力,虽重伤,性命无碍!”他语速极快,将惊心动魄的“惊龙”杀局和惨烈战果快速禀报。 赵桓灰败的脸上艰难地扯动了一下,眼中那几乎熄灭的光芒重新凝聚。他伸出手,指尖因虚弱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指向那个皮囊:“打…打开…” 韩二立刻用匕首小心割开皮囊坚韧的封口。一股淡淡的羊皮和墨汁混合的气息飘出。他从中取出一卷用油蜡密封的羊皮纸卷,以及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雕刻着繁复火焰飞鹰纹路的令牌。 赵桓的目光死死锁定那卷羊皮纸。韩二会意,小心地剥开蜡封,将羊皮纸展开,送到赵桓眼前。 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西夏文和几幅简陋却关键的地形图。赵桓幼承庭训,通晓多族文字,西夏文亦在其列。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逐字逐句地辨认着,脸色随着阅读而急剧变幻! 起初是凝重,随即是震惊,接着是滔天的怒火,最后…竟化为一抹深沉的悲凉和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明悟。 “好…好一个西夏…好一个黑冰台…好一个…一石三鸟!”赵桓的声音虚弱沙哑,却字字如冰珠坠地,带着刻骨的寒意。 “官家…信上所言…”韩二急切地问道。 赵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信中的毒计彻底吸入肺腑,碾碎消化:“此信…乃西夏国相嵬名安惠,亲笔下达给‘影枭’的绝密指令…”他喘息片刻,继续道: “其一,确认朕已被‘影枭’成功控制于秦岭。令其务必确保朕性命,严加看管,等待下一步指令。” “其二,指令影枭,即刻动用‘黑冰台’潜伏于汴梁及宋境各处之暗子,不惜一切代价,散播谣言,制造混乱,挑动宋军内讧,务必…务必促使汴梁城破,宗泽…宗泽身死!”念到宗泽名字时,赵桓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锥心之痛。 韩二倒吸一口凉气!汴梁!宗帅!西夏竟如此狠毒! “其三…”赵桓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冰冷,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讥讽,“待汴梁城破,宋室倾覆,金宋两败俱伤之际…令影枭携朕,持此令牌(赵桓指向那枚火焰飞鹰令牌),沿信中所示之‘玄蛇’密道,秘密穿越秦岭,进入西夏控制之‘横山’地界!届时,西夏将‘恭迎’大宋天子‘西狩’,以朕之名,号召宋地忠义,割据秦陇,裂土称藩!同时,以此为契机,联合金国,共…瓜分大宋残躯!” 洞内死一般的寂静。韩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西夏的野心,竟如此庞大而阴毒!他们不仅要趁火打劫,攫取土地,更要利用大宋天子的身份,行裂土分疆、瓦解宋人抵抗意志之实!最终目的,是与金贼一同,彻底肢解吞噬大宋!而黑冰台,便是他们插入大宋心脏、搅动风云的那把毒刃! “好毒…好毒的计策!”韩二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官家!那‘玄蛇’密道图…” 赵桓的目光落在那几张简陋却清晰标注了山势、暗河、溶洞出口的地形图上,手指缓缓划过那条蜿蜒如蛇、直通西夏边境的隐秘路线。这条密道,是西夏经营多年、用于渗透和关键时刻输送重要人物的生命线!价值…无可估量! “此图…此令…”赵桓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诉说与己无关之事,“若落入忠义之士手中,便是刺向西夏心腹的利刃,联络西北义士、光复河山的希望之路…”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洞外,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正在烈火与鲜血中沉沦的汴梁,看到了宗泽那不屈的身影,看到了岳飞那染血的沥泉枪…他的眼中,翻涌着无尽的悲怆、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近乎涅盘的决绝。 “然…朕…不能走。”赵桓的声音轻如叹息,却重若千钧。 “官家?!”韩二惊骇抬头。 “汴梁已破,宗帅殉国,国本动摇,神器蒙尘…此乃朕之罪愆,万死难赎!”赵桓的声音带着撕裂灵魂的痛苦,“若朕此刻随尔等遁入西夏,纵有万般理由,在天下人眼中,便是弃国弃民,苟且偷生!与那裂土称藩的傀儡何异?!民心…将彻底离散!大宋…将再无凝聚之魂!”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鲜血渗出,带来尖锐的刺痛,也带来最后的清醒: “朕,乃大宋天子!纵使龙困浅滩,亦当…死于大宋之土!葬于…汉家之山!” “此图,此令,便是朕…留给这破碎山河…最后的薪火!” 赵桓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盯住韩二:“韩卿!听朕最后旨意!” “第一,此西夏密信、密道图、令牌,由你贴身保管!此乃国之重器,关乎未来反攻之机!绝不容失!” “第二,待朕…驾崩之后…”他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仿佛在安排一件寻常事,“你即刻率领所有义士,带上李七,由‘猿愁径’或…或按此图所示,择最安全路径,突围出山!” “第三,出山之后,尔等首要任务,不是复仇,不是寻朕尸骨!而是…找到岳飞!”赵桓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急促而凝重,“将此金扣(他艰难地从怀中摸出那枚边缘锋利的燧石,它已替代了遗失的盘扣,成为他新的信物),交予鹏举!告诉他…朕…愧对大宋,愧对宗帅,愧对天下臣民!然…大宋气数未尽!朕以性命担保,此图此令,乃光复之基!望他…忍辱负重,收拢忠义,联合李纲、宗颖等忠良,以西北为根,以民心为盾,卧薪尝胆,徐图恢复!待…待时机成熟,按图索骥,直捣西夏,雪此国耻!复我河山!” 他喘息着,将染血的燧石塞入韩二手中,目光带着最后的、不容置疑的托付:“告诉他…朕…在汴梁城破、宗帅殉国之时…便已…心随国殇…龙驭…上宾…让他…不必寻朕…不必…为朕复仇…只需…记住…他手中的枪…当为…天下苍生…而战!为…大宋…不灭之魂…而战!” “官家——!”韩二早已泪流满面,重重叩首,额头撞击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臣…万死…领旨!定不负官家所托!纵使粉身碎骨,亦将此物交予岳将军!”他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沉重的燧石和关乎国运的皮囊,如同捧起一座山岳。 赵桓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靠回石壁,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解脱的疲惫。他望向洞口透入的那一缕微光,喃喃道:“宗卿…朕…来寻你了…这江山…托付给…鹏举…朕…放心…”声音渐低,终至微不可闻。那双曾映射过山河、燃烧过智谋与不屈的眼睛,缓缓阖上。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这具躯壳内,尚存一丝游息。 一代帝王,于秦岭幽谷,穷途末路,托付国器,静待终章。 --- 汴梁,东水门。 厮杀声、哭喊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这座帝都最后的挽歌。完颜娄室生力军的铁蹄踏碎了最后的有组织抵抗,金兵狼旗插满了残破的城楼。街道上,溃散的宋军、绝望的百姓、如同蝗虫般劫掠杀戮的金兵…构成了一幅地狱绘卷。 岳飞腰间系着宗翰血淋淋的头颅,手中沥泉枪已化作一杆血矛。他身边,只剩下牛皋、张宪等不足百人的死士,人人浴血,如同从血池中捞出。他们结成一个小小的圆阵,护着中间一辆用门板临时拼凑的简陋拖车,车上,覆盖着猩红战袍的,正是宗泽的遗体。 王彦、张俊已按岳飞最后的军令,率领残部和部分百姓,拼死从其他方向突围。而岳飞,选择了留下,选择了这最后的断后之路,选择了与汴梁同殉。 “岳大哥!金狗围上来了!是拐子马!”牛皋的板斧已经砍崩了刃口,他喘着粗气,指着前方烟尘中涌现的、如同钢铁城墙般压来的金国重骑。 完颜娄室显然知道了宗翰的死讯,更知道眼前这支小小的队伍中,有着斩杀宗翰的宋将和宗泽的遗体!他要用最狂暴的方式,碾碎他们,洗刷耻辱! “结阵!长枪在前!弓弩…还有箭的,上弦!”岳飞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平静。他站在阵型最前,沥泉枪斜指地面,枪尖上,宗翰头颅滴落的鲜血,在焦土上晕开一朵朵凄艳的花。 他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那枚染血的盘扣,冰冷的金属紧贴掌心,仿佛能汲取到一丝遥远而微弱的暖意。官家…末将…尽力了… “杀——!!!”金兵拐子马发出震天的咆哮,开始加速!沉重的铁蹄践踏大地,如同死亡的鼓点! 岳飞缓缓举起沥泉枪,准备迎接这最后的、毁灭性的冲击!他身后,每一个残存的宋军,眼中都没有恐惧,只有与统帅同死的决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低沉、苍凉、却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陡然从东水门外的方向传来!那不是金兵的号角!那声音…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大宋的悲壮与坚韧! 紧接着,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一面残破却依旧倔强挺立的“李”字大旗,在烟尘中猎猎招展!旗帜之下,是如林的枪矛,是疲惫却目光坚定的面孔!为首一骑,青衫文士袍已被尘土染黄,手中长剑却闪烁着寒光,正是临危受命、火速北上的——尚书右丞李纲! “鹏举——!撑住——!李纲来也——!”李纲的声音带着长途奔袭的沙哑和无比的焦灼,穿过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岳飞耳中! “是李相公!” “勤王军!我们的勤王军到了!” 绝境中的宋军残部,爆发出震天的、带着哭腔的欢呼!希望,如同划破沉沉黑夜的流星,虽微弱,却真实地降临了! 完颜娄室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他惊疑不定地望向东方那支突然出现的宋军。虽然看起来同样疲惫不堪,但数量不少,更重要的是,那面“李”字旗带来的气势,让他不得不分兵应对! 战机!稍纵即逝的战机! 岳飞眼中那几乎熄灭的火焰,被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和李纲的呼喊瞬间点燃!求生的本能,护卫宗帅灵柩的责任,以及对那枚金扣所承载的、渺茫却依旧存在的未来的信念,化作一股新的力量! “儿郎们!”岳飞沥泉枪高举,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发出最后的咆哮,“援军已至!随我——向东!突围——!!!” “突围——!!!” 最后的百余名死士,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芒!他们如同烧红的尖刀,在岳飞这杆无坚不摧的枪锋引领下,不再固守,而是朝着李纲大军出现的东方,朝着那面“李”字大旗的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血路,在铁蹄与刀锋中,再次被硬生生撕开!残阳如血,映照着这支承载着大宋最后忠魂的小队,向着那线微弱的生机,悲壮前行。而那枚染血的盘扣,被岳飞紧紧攥在手心,如同黑暗中不灭的星火,指引着前路,也铭刻着这山河破碎的惨烈与不屈。 第44章 龙归星野,薪火南渡 秦岭,“鹰喙岩”。 洞内,死寂如墓。唯有洞外山风呜咽,如同低徊的哀歌。韩二保持着跪姿,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滚烫的泪水早已在石面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他双手死死攥着那枚染血的燧石和装着西夏密信、密道图、令牌的皮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这千钧重担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官家最后的话语,那平静托付下的滔天巨浪,那以身殉国的决绝,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在他的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韩二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石壁下那具单薄的身影。赵桓依旧斜倚着,双目紧闭,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如同上好的薄瓷。他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韩二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赵桓的鼻息。 指尖传来的,是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大宋天子,靖康皇帝,赵桓,于这秦岭深处,幽暗石洞之中,油尽灯枯,龙驭上宾。 没有临终的悲鸣,没有帝王的哀荣。只有洞外呼啸的山风,见证了一位末路帝王最后的清醒、最深的愧疚、以及对这破碎山河最深沉的托付。 “官家——!!!”韩二压抑在胸腔的悲恸终于冲破喉咙,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他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一遍又一遍。洞外守护的刘三刀等人闻声冲入,见此情景,无不悲从中来,纷纷跪倒,热泪纵横。 许久,韩二止住悲声。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再无半分迷茫与软弱,只剩下钢铁般的决绝和一种近乎殉道者的肃穆。他缓缓站起身,小心地、无比庄重地将赵桓的遗体放平,脱下自己身上还算完整的外袍,轻轻覆盖其上。 “刘三刀!”韩二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末将在!”刘三刀含泪抱拳。 “你带一半弟兄,在此处…寻一隐秘向阳之地,妥善安葬…安葬官家!不起坟茔,不立碑文,但需标记!待他日河山光复,再迎龙骸归陵!”韩二的命令斩钉截铁。他知道,此刻任何显眼的标记,都可能引来追兵,亵渎圣躯。 “末将领命!”刘三刀重重叩首。 “其余人等,即刻收拾行装,带上李七兄弟!抛弃所有非必要之物!只带武器、干粮、伤药!”韩二的目光扫过众人,如同淬火的刀锋,“半炷香后,由‘猿愁径’突围!目标——南方!寻找岳将军!” 他将那枚染血的燧石紧紧系在自己脖颈上,贴着心口。又将装着西夏密信的皮囊用油布仔细包裹,牢牢缚在背后最贴身的位置。那枚火焰飞鹰令牌,则被他藏入靴筒暗格。 “记住官家遗命!此物,关乎大宋存续!关乎未来光复!人在物在,人亡…”韩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物亦需毁!绝不容落入敌手!” “人在物在!人亡物毁!”洞内残存的数十名义士,齐声低吼,眼中燃烧着为君尽忠、为国赴死的烈焰。 半炷香后,一队沉默而迅捷的身影,如同融入山林的幽灵,沿着陡峭险峻、猿猴难攀的“猿愁径”,悄然离开了“鹰喙岩”。韩二背着依旧昏迷的李七,走在队伍最前,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定。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幽深的洞口,仿佛要将官家最后的嘱托,连同这秦岭的巍峨与悲壮,一同刻入骨髓。 山风卷起他的衣襟,那枚紧贴心口的燧石,冰冷而沉重。 --- 汴梁东郊,血路残阳。 突围,是一场用血肉铺就的死亡行军。 岳飞一马当先,沥泉枪早已化作一条咆哮的血龙!他不再追求招式精妙,每一次挥枪都是最直接、最暴力的劈、扫、刺!枪下亡魂累累,硬生生在完颜娄室分兵应对李纲、阵型出现短暂混乱的间隙,撕开了一道狭窄的血口! 牛皋如同人形凶兽,挥舞着卷刃的板斧,护卫在装载宗泽灵柩的拖车左侧,每一次怒吼都伴随着金兵骨骼碎裂的声响。张宪守在右侧,长矛如毒蛇吐信,精准地挑开刺来的长枪,格挡劈下的弯刀。身后不足百人的死士,结成紧密的圆阵,用身体和残破的盾牌,死死护住中间的拖车,如同怒涛中一块不断被削蚀却始终不沉的礁石。 李纲带来的荆湖、京西勤王军,虽长途跋涉疲惫不堪,但看到宗泽猩红的战袍覆盖的灵柩,看到岳飞浴血奋战的身影,看到那面象征着不屈的残破“李”字旗,士气瞬间被点燃!他们爆发出震天的怒吼,不顾一切地冲击着金兵的侧翼,为岳飞这支小小的断后队伍,分担着巨大的压力。 “挡住他们!别让岳飞跑了!”完颜娄室在后方气急败坏地咆哮。宗翰的死和宗泽灵柩的刺激,让他彻底疯狂,不断调集精锐扑向岳飞。 箭矢如雨!长矛如林!金兵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突围的队伍。每前进一步,都有人倒下。拖车上的灵柩,不断被溅上新的热血。岳飞身上的伤口在不断增加,甲胄破碎,但他腰间的宗翰头颅和紧握的金扣,如同不灭的火焰,支撑着他透支的身体。 “岳大哥!小心右翼!”张宪嘶声提醒,一矛刺穿一名偷袭的金兵,自己肩头却被流矢射中,闷哼一声。 岳飞头也不回,沥泉枪如背后长眼般反手一撩,精准地格开一柄偷袭的弯刀,顺势一个回马枪,将偷袭者洞穿!动作行云流水,却带着一种透支生命的惨烈。 “撑住!快出城了!”岳飞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越来越近的东水门残破门洞。门洞之外,便是相对开阔的郊野,是生的希望! 终于!在付出又十几名忠勇之士的生命后,岳飞一枪挑飞最后一名堵在门洞口的金兵,率先冲出了东水门!牛皋、张宪护着拖车紧随其后!仅存的三十余名死士,如同血人般涌出! 城外,李纲率领的勤王军正与金兵激烈绞杀,试图接应。 “李相公!护灵柩!”岳飞厉声嘶吼,将拖车奋力推向李纲军阵的方向。 “鹏举!快过来!”李纲焦急大喊。 然而,岳飞却没有立刻汇入军阵。他猛地勒转马头,沥泉枪横指身后汹涌追来的金兵!他看到了完颜娄室那狰狞的面孔,看到了金兵眼中嗜血的疯狂! “大宋岳飞在此!金贼!可敢与某一战——?!”岳飞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滔天的战意和无尽的悲愤!他要用自己这最后的残躯,为灵柩和残部的撤离,争取最后的时间! “岳飞!休得猖狂!”完颜娄室被彻底激怒,拍马舞刀,带着亲卫铁骑,如同旋风般扑来! 沥泉枪与沉重的狼牙棒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让两人胯下战马同时长嘶后退! “保护将军!”牛皋、张宪见状,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返身杀回!仅存的死士们发出最后的咆哮,跟随主将,迎向了那毁灭性的钢铁洪流! 一场惨烈到极致的小规模骑战,在东水门外狭窄的地域爆发!岳飞、牛皋、张宪三人背靠背,如同三颗燃烧的流星,在数倍于己的金兵铁骑中左冲右突!每一次碰撞都鲜血狂飙!每一次格挡都震耳欲聋! “噗!”牛皋的战马被长矛刺穿,他怒吼着滚落马下,巨斧横扫,砍断数条马腿! “将军小心!”张宪替岳飞挡开侧面刺来的长枪,自己肋下却被弯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狂涌! 岳飞沥泉枪如龙狂舞,枪下金兵纷纷落马,但他身上的伤口也在迅速增多,鲜血染红了战袍,顺着枪杆流淌。 李纲在阵中看得肝胆俱裂,不断命令弓弩手压制,派出生力军接应。但金兵实在太多,如同潮水般将岳飞三人死死围住!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时! “呜——呜——呜——!” 一阵更加雄浑、更加急促的号角声,如同滚雷般从东南方向传来!紧接着,大地开始震颤!烟尘蔽日!一面更加庞大、更加鲜明的“韩”字大纛,在烟尘中猎猎招展!旗帜之下,是如林的刀枪,是严整的军阵,是如同钢铁洪流般滚滚而来的生力军! “是韩世忠将军!” “两淮的韩帅到了——!” 李纲军阵中爆发出震天的狂喜呼喊! 完颜娄室脸色骤变!韩世忠!这个在黄天荡让他吃过苦头的悍将,竟然也赶到了!面对李纲、韩世忠两路生力军的合围,他再无全歼岳飞的可能,甚至自身亦有被反包围的危险! “撤!快撤!”完颜娄室不甘地看了一眼被重重围困却依旧死战不退的岳飞,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金兵如同退潮般,仓皇向城内收缩。 压力骤减!李纲和韩世忠的前锋迅速冲上,接应住了血人般的岳飞、牛皋、张宪和那辆承载着宗泽英灵的拖车。 “鹏举!”李纲翻身下马,冲到岳飞面前,看着这位年轻将领浑身浴血、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立如枪的身影,虎目含泪。 “李…相公…韩…韩帅…”岳飞看到韩世忠那熟悉而坚毅的面孔,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和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直直向后倒去!手中,依旧死死攥着那枚染血的盘扣。 “快!救人!”韩世忠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残阳如血,映照着汴梁这座燃烧的废墟,也映照着城外这支劫后余生的队伍。宗泽的灵柩被郑重地安置在韩世忠带来的坚固马车上,覆盖的战袍猩红依旧。岳飞被紧急救治,牛皋、张宪相互搀扶着,眼中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刻骨的仇恨。 李纲与韩世忠并马而立,望着残破的汴梁城,望着城头招展的金兵狼旗,面色凝重如铁。 “宗帅…走了…”李纲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悲怆。 “汴梁…丢了…”韩世忠握紧刀柄,指节发白,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但大宋…还没亡!” 他的目光扫过身后疲惫却依旧挺立的将士,扫过那覆盖猩红战袍的灵柩,最终落在昏迷中依旧紧握金扣的岳飞身上。 “传令!”韩世忠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血色残阳下炸响: “收拢溃军!救护百姓!” “护宗帅灵柩南下!” “目标——建康府(南京)!” “只要我大宋将士一息尚存,只要这枚金扣所指的方向还有忠义——” 韩世忠猛地抽出佩刀,刀锋直指南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重建山河的决绝: “这大宋的天——就塌不下来!起驾——南渡!” 残破的“李”字旗与崭新的“韩”字大纛,在血色残阳中缓缓转向南方。承载着宗泽英灵的车驾,护卫着昏迷的岳飞,跟随着李纲、韩世忠,在无数双悲愤、迷茫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目光注视下,汇成一股沉默而坚定的洪流,踏上了南渡的漫漫长路。 那枚被岳飞鲜血浸透的金扣,在颠簸的马背上,于残阳余晖中,闪烁着微弱却倔强的光芒,如同黑暗中不灭的星火,指引着前路,也铭刻着这山河破碎的惨烈与不屈的传承。秦岭深处,那方无名山石下的新土,静静守护着一位帝王的终章;而南方的薪火,已在血与泪中,悄然点燃。 第44章 薪火南渡,暗涌潜流 建康府(南京),临时行在。 长江的湿冷水汽,也驱不散笼罩在临时征用府衙内的沉重阴霾。灵堂素缟,香烟缭绕,却压不住那深入骨髓的悲怆。宗泽的灵柩停放在正中,覆盖的猩红战袍虽经清理,依旧浸透着洗不净的暗红,如同汴梁城永不愈合的伤口。巨大的“奠”字白幡垂落,无声诉说着擎天之柱的倾颓。 岳飞躺在侧厢的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军医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最深的一道从左肩斜贯至肋下,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高烧如同跗骨之蛆,让他英挺的面容深陷,双颊泛着不祥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不时发出模糊的呓语:“元帅…官家…杀…” 牛皋守在榻边,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双眼红肿,布满血丝,巨大的板斧倚在墙角,斧刃上凝固的血痂无声诉说着昨日的惨烈。张宪肋下缠着厚厚的麻布,脸色苍白,却强撑着坐在一旁,目光死死盯着岳飞紧握的右手——那枚染血的盘扣,被他死死攥在手心,指缝间渗出丝丝血迹,仿佛那是连接他生命与意志的唯一锚点。 正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李纲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眼中是洗不尽的疲惫和深沉的悲凉。他面前摊着几张墨迹淋漓的纸,是刚刚草拟的、告慰宗帅英灵并宣告行在暂驻建康、号召天下忠义勤王的诏书。然而,笔尖悬停,那“天子蒙尘,社稷倾危”八字,如同千斤巨石,压得他手腕颤抖,迟迟无法落笔。 韩世忠一身戎装未卸,甲胄上犹带征尘,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厅内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他猛地停下,一拳砸在紫檀木案几上,震得茶盏乱跳: “李相!还等什么?!宗帅灵柩在此,鹏举重伤昏迷,汴梁百万生灵涂炭!当务之急,是立新君!定国本!聚人心!否则,这残山剩水,如何抵挡金贼、西夏的豺狼之口?!” 他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武将的直率和刻不容缓的焦灼。 “立新君?立谁?” 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匆匆从扬州赶来的权知枢密院事汪伯彦。他捻着胡须,眼神闪烁,“康王(赵构)乃道君皇帝(宋徽宗)亲子,血统纯正,且在相州开大元帅府,聚拢兵马,名正言顺,当奉迎入主,承继大统!” 他身后站着几位同样从扬州来的文臣,纷纷点头附和。 “康王?” 李纲眉头紧锁,毫不掩饰眼中的疑虑,“康王在相州,坐拥数万兵马,却坐视汴梁两度被围,宗帅孤军苦战而不救!此等心性,如何担得起中兴重任?依老夫看,当立贤!广平郡王(赵旉,宋钦宗幼子)虽年幼,然在宗帅护持下,已显仁厚之资,且为官家嫡脉,正可承嗣…” “荒谬!” 汪伯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激动,“国难当头,岂可立冲龄幼主?康王年富力强,正是力挽狂澜之时!至于相州之事,必有隐情,岂可妄加揣测?李相,你久在汴梁,或不知康王在河北、京东一带,已深孚众望!”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韩世忠。 韩世忠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他驻守两淮,与康王赵构的势力范围相邻,深知其手下张俊、刘光世等人拥兵自重,也隐约听闻康王对汴梁战事的暧昧态度。立谁?这不仅仅是名分问题,更牵扯着未来朝堂的权力格局和兵权的归属!宗帅新丧,岳飞昏迷,他韩世忠手握重兵,却根基尚浅,此刻表态,牵一发而动全身! “够了!” 李纲猛地拍案而起,须发戟张,久居相位的威势勃发,“宗帅灵柩未寒!汴梁冤魂未息!尔等就在此争论立储,成何体统?!”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立储乃国本,需从长计议,待广平郡王与康王皆至建康,再行公议!当务之急,是抚恤伤患,收拢溃军,安抚流民,整军备战!金贼破了汴梁,绝不会止步!建康,就是下一个汴梁!我等若再内耗,便是自掘坟墓!” 厅内一片死寂。汪伯彦等人被李纲的气势所慑,脸色难看,却不敢再言。韩世忠也停下了踱步,看着灵堂中那猩红的战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知道李纲是对的,但心头那股被汴梁陷落、宗帅殉国点燃的暴烈之气,却无处发泄。 “报——!” 一名亲兵神色紧张地冲入厅内,打破了沉寂,“启禀李相、韩帅!城…城外流民中突发瘟疫!已…已蔓延至收容营!军中医官束手,死者…日增!” “什么?!” 众人脸色剧变!瘟疫!这比金兵的刀剑更可怕!它能在无声无息中,摧毁这支刚刚聚拢、人心惶惶的残军和流民! “快!封锁疫区!所有医官集中救治!征调城中所有药材!焚烧死者遗物!务必控制蔓延!” 李纲厉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内忧外患,天灾人祸,如同重重枷锁,套在了这风雨飘摇的行在脖颈之上。 建康的天空,阴云密布。重建之路的第一步,便踏入了泥泞与荆棘。而那枚被岳飞攥在手心、染血的盘扣,在昏迷的黑暗中,依旧闪烁着微弱的、不屈的光。 --- 秦岭余脉,通往荆襄的崎岖山道。 寒风如刀,割过韩二粗糙的脸颊。他背着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李七,每一步踏在覆着薄霜的碎石小径上,都沉重无比。身后,跟着刘三刀和仅存的二十余名义士。人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甲胄残破,眼中却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离开“鹰喙岩”已近半月。穿越秦岭余脉的旅程,比想象中更加艰险百倍。影枭主力虽被李七引开,但黑冰台的暗哨和西夏的游骑如同跗骨之蛆,在广袤的山林中织成了一张无形的死亡之网。他们昼伏夜出,专挑人迹罕至、野兽出没的险径,如同惊弓之鸟。 “韩头领…前面…就是‘野狐岭’了…”刘三刀喘着粗气,指着前方一道如同巨兽獠牙般耸峙的山梁,声音带着忧虑,“过了岭…才算真正出了秦岭…可这岭…是黑冰台设卡盘查的要道…听说…有西夏的‘铁鹞子’协助…” 韩二停下脚步,将背上的李七轻轻放下,靠在一块避风的岩石后。李七脸色灰败,断腿处虽然用简陋的夹板和草药固定,但伤口红肿流脓,高烧不退,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韩二解下腰间的水囊,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点清水滴入李七干裂的嘴唇。 他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又看向野狐岭那险恶的地形。山梁上,隐约可见简易的木栅和哨塔轮廓,几面黑色的小旗在寒风中飘动。绕路?最近的路径也要多走五六日,李七的伤势…恐怕撑不到那时候。强闯?二十几个疲惫不堪、装备简陋的人,面对占据地利、以逸待劳的敌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头领…怎么办?”一名年轻的义士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韩二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紧贴心口的那枚染血燧石。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清醒。官家最后的嘱托在耳边回响:“人在物在,人亡物毁…找到岳飞…” 他低头,又看向怀中那油布包裹、紧贴胸口的皮囊,里面是关乎国运的西夏密信、密道图和令牌。 他不能死在这里。李七不能死在这里。这些东西,必须送到岳飞手中!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刘三刀!”韩二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在!” “你带十五名兄弟,带上所有能用的弓箭,绕到野狐岭西侧那片乱石坡埋伏。听我号令,看到岭上哨塔起火,便用火箭,给我狠狠地射!射完就撤,不要恋战!制造混乱,吸引守军注意!” “是!” “其余兄弟,跟我!”韩二的目光扫过剩下的五人,包括两个伤势较轻的,“带上李七兄弟,我们…从正面走。” “正面?!”众人惊愕。 “对,正面。”韩二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但不是强攻。我们…是‘商队’。” 他指了指众人褴褛的衣衫和背负的少量兽皮、山货(路上猎取充饥的),“记住,我们是逃难的猎户,想翻过野狐岭,去荆襄投亲!都给我把兵器藏好,装得像一点!” 他走到李七身边,撕下自己内衫相对干净的布条,蘸着冰冷的溪水,仔细地、一点一点擦去李七脸上和身上的血污泥垢,尽量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重伤垂死的战士。然后,他将李七重新背起,用绳索牢牢固定。 “兄弟们,”韩二看着身边这五个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同伴,“过了这岭,便是生路!官家…在看着我们!岳将军…在等着我们!走!” 一行人,背着重伤的同袍,收敛起所有的杀气,如同真正的、被战乱驱赶的流民猎户,带着惶恐和疲惫的神情,深一脚浅一脚,朝着野狐岭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关卡走去。 寒风呜咽,山道崎岖。韩二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皮囊的坚硬轮廓,以及心口燧石的冰冷。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 --- 金国,燕京(北京),元帅府。 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北地的严寒,却驱不散厅内弥漫的阴冷气息。完颜宗望(斡离不)一身貂裘,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胡床上,手中把玩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玉柄小刀,眼神阴鸷地看着堂下跪着的信使。 “粘罕…死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堂内的温度骤降几分。 “是…是…被宋将岳飞…于汴梁城中刺杀…”信使声音颤抖,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 “宗泽老贼呢?” “也…也死了…据说是被…被毒箭所伤…” “哼,倒是便宜他了。”宗望冷哼一声,将小刀猛地插入面前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上,“那岳飞…还有那个韩世忠…李纲…现在何处?” “回元帅,据探报,宋室残部已南逃至建康府…立了行在…宗泽灵柩也在彼处…岳飞重伤昏迷…韩世忠、李纲主持大局…但…但似乎…在立储之事上…有争执…” “争执?呵呵,好!吵得越凶越好!”宗望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告诉娄室,汴梁既下,稍作休整。开春之后,兵分两路!一路由他率领,扫荡京西、荆湖,给我把那个建康府,也变成第二个汴梁!另一路…”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西南,“由拔离速统领,给我盯紧西夏方向!那个没藏讹庞(西夏权臣),胃口不小,想趁火打劫?别让他吃得太饱!” “是!”信使如蒙大赦。 宗望挥退信使,端起金杯,将腥膻的奶酒一饮而尽。他走到巨大的羊皮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汴梁的位置,然后缓缓南移,划过长江,落在建康府上,最终,又移向了西北,落在西夏兴庆府的方向。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贪婪的笑意。 “宋人的血还没流干…西夏的骨头…也得敲碎了啃…”他喃喃自语,眼中燃烧着征服的欲望。然而,他并未注意到,地图上那片广袤的秦岭山脉,一个背负着沉重使命的身影,正在生死边缘,艰难前行。一枚染血的燧石,一份西夏的密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或许将在这看似既定的棋局中,激起无法预料的涟漪。 第45章 寒谷龙醒,暗夜惊雷 秦岭,“鹰喙岩”附近,无名溶洞。 冰冷。深入骨髓的冰冷,伴随着无处不在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持续不断地刺穿着赵桓的意识。他感觉自己沉在一片无光的、粘稠的墨海之中,不断下沉,死亡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吮吸着他残存的生命力。宗泽染血的战袍、汴梁冲天的火光、韩二悲恸的叩首、西夏密信上冰冷的文字…破碎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意识深处闪现、旋转,最终都化为一声声锥心泣血的质问: “朕…是亡国之君吗?” “这大宋…真亡于朕手吗?” 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被绝望和愧疚逼至极限的狂暴意志,如同沉睡地心的熔岩轰然爆发!那是对生的极度渴望!是对未竟之志的不甘!是刻骨铭心的国仇家恨!更是身为帝王的最后尊严! “呃啊——!” 一声嘶哑到不似人声的低吼,从赵桓干裂的喉咙中挤出。他猛地睁开双眼! 没有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带着潮湿泥土和苔藓气息的黑暗。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尤其是肋间和左臂,仿佛被重锤反复砸碎。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口中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没死! 韩二…刘三刀…他们以为自己死了,将自己安葬…但显然,那濒死的龟息假象骗过了所有人,也骗过了阎王!或许是那枚燧石刺破掌心带来的最后刺激,或许是秦岭地脉阴气的特殊护持,又或许…是那滔天的不甘与执念,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赵桓艰难地转动脖颈,冰冷的岩石触感让他混乱的意识稍稍清醒。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极其狭窄、低矮的天然石穴里,身下是冰冷的泥土和粗糙的干草。空气凝滞,只有水滴从头顶石缝滴落的单调声响,以及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呼吸。 韩二他们…走了。带着他的嘱托,带着西夏密信和令牌,踏上了寻找岳飞的路。而自己…被“埋葬”在了这秦岭深处。 一股巨大的孤独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没有御医,没有侍从,没有江山,甚至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有这无尽的黑暗、刺骨的剧痛和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作为一个曾经养尊处优的天子,此情此景,足以令人彻底崩溃。 然而,赵桓眼中,最初闪过的茫然和脆弱,迅速被一种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沉静所取代。那场“死亡”,如同一次残酷的涅盘,烧尽了汴梁皇宫中那个优柔、惶惑的年轻帝王,只留下一个被国仇家恨、刻骨耻辱淬炼过的灵魂。 他艰难地挪动唯一还能稍微用力的右手,摸索着身侧。指尖触碰到几样东西:韩二覆盖在他身上的那件粗布外袍;几块边缘锋利的碎石;还有…那枚曾被他用来刻下血诏箭头、磨得异常锋利的燧石! 他将燧石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棱角刺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这痛楚,让他更加清醒,也点燃了心中那团名为“复仇”与“复国”的火焰。 “朕…没死…”他对着无边的黑暗,嘶哑地宣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黑冰台…西夏…金贼…朕…回来了!” 第一步,活下去! 赵桓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濒死的野兽般挣扎。他一点点挪动身体,忍受着骨骼摩擦、伤口崩裂的剧痛,靠近石壁,用燧石锋利的边缘,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刮擦着长满苔藓的潮湿岩石。他在收集苔藓上凝结的冰冷水珠!这是唯一的水源! 他舔舐着石壁上那微不足道的水分,如同沙漠中的旅人。他又摸索着,在石穴角落的泥土里,发现了一些细小的、不知名的根茎和蕨类嫩芽。他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塞入口中,用牙齿艰难地咀嚼,吞咽下那苦涩却蕴含着微弱生机的汁液。 时间在无边的黑暗和痛苦中缓慢流逝。赵桓如同最坚韧的藤蔓,以惊人的意志力对抗着伤痛、饥饿和寒冷。他用燧石刮下苔藓,混合着泥土,敷在几处最严重的伤口上(他不懂医术,只凭本能,苔藓或许有微弱的止血消炎作用)。他强迫自己活动未受伤的手指和脚趾,防止血脉彻底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一天?还是几天?当石穴顶部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天光,透过某个隐秘的石缝渗入时,赵桓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他依靠着石壁,勉强能半坐起来。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自己的处境。这并非真正的坟墓,而是一个极其隐蔽、入口被坍塌碎石和藤蔓封堵了大半的天然溶洞支脉。韩二他们将他安置在此,已是尽了最大努力寻找的隐秘之所。洞内空间狭小,仅容他蜷缩,空气污浊。但…这里暂时安全。 他低头,看向自己褴褛的衣衫下,那纵横交错的伤口。肋骨折断处依旧剧痛,但似乎没有错位得太过离谱。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黑痂,周围红肿得吓人。高烧似乎退下去了一些,但身体极度虚弱,一阵阵眩晕袭来。 活下去…只是开始。 下一步,走出去!了解外界!找到…力量! 赵桓的目光投向那道透入微光的石缝。很窄,仅容手臂探入。他尝试着,用燧石一点点地、极其耐心地刮削石缝边缘松软的泥土和苔藓。这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伤口,汗水混合着血污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但他眼神专注,如同最精密的工匠。 不知过了多久,石缝被扩大了一点点。他凑近缝隙,一股带着草木清香的、冰冷而新鲜的空气涌入!他贪婪地呼吸着,如同重获新生。透过缝隙,他看到了外面——依旧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古木参天,浓雾弥漫。但更重要的是,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鸟鸣,而是…极其轻微、刻意压低的交谈声!用的是生硬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党项口音! “…‘影枭’大人…暴怒…搜山…‘山魈’…还有那东西…” “…‘鬼蝠’大人…死在‘龙涎瀑’…宋狗…狡猾…” “…重点…西边…‘鹰喙岩’…还有…通往‘鬼愁涧’的路…” 西夏人!黑冰台的爪牙!他们还在搜索!搜索李七(山魈),搜索那丢失的密信和令牌!而且…他们提到了“鹰喙岩”和“鬼愁涧”!韩二他们离开的路径,很可能被盯上了! 一股寒意瞬间涌遍赵桓全身,随即化为更加炽烈的火焰!韩二有危险!那关乎国运的密信令牌有暴露的风险!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赵桓的目光急速扫视着狭小的洞穴。除了碎石、苔藓、那件粗布外袍和手中的燧石,别无他物。力量?他虚弱得站都站不稳。武器?只有这枚燧石。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件粗布外袍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他扯过外袍,用燧石锋利的边缘,极其费力地割下几块相对完整的布片。然后,他咬破自己尚未完全愈合的指尖——鲜血,是他此刻唯一能调用的“墨”! 忍着剧痛,他用染血的指尖,在一块布片上,歪歪扭扭地画下了一个极其简陋却特征鲜明的图案——那枚火焰飞鹰令牌的轮廓!又在旁边,画了一个指向西方的箭头! 在另一块布片上,他用尽力气,写下几个更加潦草、却足以让懂行之人瞬间明白其份量的党项文字(他在宫中曾研习过): > “令:影枭,速查西道,截杀信使,夺回重宝!延误者,死!” 他模仿着记忆中那份西夏密信的冰冷口吻和嵬名安惠的印章笔迹特征(作为皇帝,他见过各国文书形制)。 做完这一切,赵桓已近乎虚脱。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眼中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芒。他将第一块画着令牌和箭头的布片,揉成一团,塞进石缝外一个显眼的、被苔藓半掩的松鼠树洞。 然后,他极其小心地,将第二块写着“命令”的血书布片,用一根细藤蔓系在了一块尖锐的石片上。他凑到石缝边,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外面西夏人声音传来的大致方向,将这块系着血书的石片,狠狠地、精准地投掷了出去! 石片划破浓雾,落在不远处一片灌木丛中,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什么声音?!”外面立刻传来西夏斥候警惕的低喝和脚步声。 赵桓迅速缩回身体,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膛。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黑暗中静静蛰伏,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短暂的沉寂后,传来西夏斥候压抑的惊呼: “快看!这…这是…” “‘死’令?!还有…火焰鹰令的图样?!” “西道…截杀信使…夺回重宝…这…这是国相大人的手令?!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啊!快!快回去禀报!命令是从这里发出的!目标在西边!快追!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脚步声迅速远去,带着惊惶和急切。 石穴内,赵桓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疲惫的弧度。成了! 他无法亲自战斗,但他用一枚燧石,几滴鲜血,一件破衣,还有对人心的精准把握,在这黑暗的洞穴中,投下了一枚足以扰乱黑冰台和西夏部署的石子!他将追兵的目光,成功地引向了西方,为带着真正重宝、向东或南寻找岳飞的韩二,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这枚从死亡深渊爬回来的“潜龙”,在苏醒后的第一战,便用最微弱的筹码,在黑暗的棋盘上,投下了一颗搅动风云的惊雷!而这…仅仅是个开始。他需要尽快恢复,走出这囚笼般的洞穴。这秦岭十万大山,将成为他新的战场,而他手中唯一的武器,是智慧、隐忍,以及对这片山河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 第46章 孤狼舔伤,南天阴霾 秦岭,无名溶洞。 冰冷的黑暗,如同厚重的棺椁,再次将赵桓包裹。洞外西夏斥候的脚步声和惊惶的低语早已远去,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心脏在胸腔内狂跳的余悸。投出那枚搅乱棋局的“血书”石片,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力气。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沿着每一寸断裂的骨骼、撕裂的肌肉疯狂噬咬。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滚烫的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嗬…嗬…”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间刀割般的痛楚,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昏迷的深渊。 不能倒! 韩二还在路上!密信令牌随时可能暴露! 西夏人和黑冰台的爪牙,随时可能再次搜到这里! 求生的本能和刻骨的仇恨,如同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他濒临崩溃的意志。他猛地用额头撞向冰冷的石壁! “砰!” 一声闷响!尖锐的痛感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却也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颤抖着,摸索到之前收集的苔藓,贪婪地舔舐着上面凝结的冰冷水珠。苦涩微腥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却让他干涸的喉咙得到一丝滋润。他又摸索着,找到昨日吃剩的几根苦涩根茎,塞入口中,用尽力气咀嚼、吞咽。食物带来的微弱热量,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他需要食物!需要药物!需要…力量! 赵桓的目光,如同最饥饿的孤狼,在狭小的洞穴内一寸寸扫视。除了碎石、泥土、苔藓,就是那件被他撕扯过的粗布外袍。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靠近那道透入微光和新鲜空气的石缝。 透过缝隙,外面依旧是浓雾弥漫的原始森林,古木参天,藤蔓虬结。他屏息凝神,侧耳倾听。除了风声、远处隐约的鸟鸣,暂时没有异常的人声。 他的目光落在石缝外潮湿松软的泥土上。几株不起眼的、叶片呈锯齿状的矮小植物引起了他的注意。幼时在宫中太医院翻看过的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图录,此刻如同被唤醒的记忆碎片,在他脑中飞速闪过。 《神农本草经》…《图经衍义本草》… “蒲公英,苦甘寒,清热解毒,消痈散结…” “车前草,甘寒,利水通淋,清热解毒…” 这些…似乎是蒲公英和车前草?虽然形态略有差异(野生环境导致),但基本特征吻合!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忍着剧痛,极其缓慢地将那几株植物连根拔起,带回洞内。 没有工具,他只能用燧石锋利的边缘,笨拙地将这些草药捣烂。绿色的汁液混合着泥土,散发出浓郁的青草气息。他毫不犹豫地将这团黏糊糊、散发着土腥味的草泥,敷在自己左臂那道红肿流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传来,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紧接着,竟有一丝奇异的清凉感渗透进去。 他又将捣烂的草叶塞进口中咀嚼。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口腔,让他几乎呕吐,但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药物”。 做完这一切,赵桓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只剩下沉重的喘息。身体的痛苦并未减轻多少,但一种“自救”带来的微弱掌控感,稍稍驱散了那无边的绝望。他闭上眼,开始有意识地调整呼吸,模仿着记忆中那些宫廷供奉道人的吐纳之法,试图平复翻涌的气血,引导那微弱的内息流转。 时间在无边的痛苦和寂静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日,也许是更久。当他再次被伤口的剧痛惊醒时,他惊讶地发现,左臂敷药处那火辣辣的灼痛感似乎减轻了一些,红肿虽然依旧,但脓液似乎不再那么汹涌。那苦涩的草药汁,似乎真的起了作用! 一股微弱但真实的希望,如同石缝中渗入的那缕天光,刺破了心头的阴霾。 他再次挣扎着靠近石缝。这一次,他的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他需要肉食!需要真正的能量! 洞外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一些被翻动过的湿润泥土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某种小兽挖掘根茎留下的痕迹?赵桓屏住呼吸,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一动不动地观察着。 许久,一个小小的、灰褐色的身影,探头探脑地从一丛灌木后溜了出来。那是一只肥硕的山鼠!它警惕地四处张望,然后飞快地窜到那片松软的泥土处,开始用爪子刨食。 机会! 赵桓的心脏猛地收紧。他手中唯一的“武器”,是那枚边缘锋利的燧石!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将身体尽量贴近石缝,右手紧握燧石,如同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他需要一击必中!否则惊跑了猎物,可能几天都不会再有。 他计算着距离,估算着风速(虽然微乎其微),调整着呼吸。帝王心术、权谋算计,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最原始的狩猎本能。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一点——那只山鼠的后颈! 就是现在! 赵桓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手臂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将燧石掷了出去! 燧石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撕裂空气!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那只正在专心刨食的山鼠身体猛地一僵,后颈处被锋利的燧石边缘切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吱叫,便抽搐着倒在血泊中! 成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赵桓头顶!他甚至忘记了伤痛,挣扎着用一根捡来的细长树枝,极其艰难地将那只还在微微抽搐的山鼠拨拉到了石缝边,拖进了洞穴! 没有火。他只能用燧石,如同最原始的野人,极其笨拙地剥开鼠皮,撕下那带着温热血腥的生肉。强烈的饥饿感和求生欲压倒了一切,他闭上眼睛,将带着浓重腥气的生肉塞入口中,用牙齿狠狠撕咬、咀嚼、吞咽!温热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带来一种野蛮而真实的生机感。 当他吞下最后一口带着毛茬的生肉时,一股微弱但持续的热流开始在冰冷的身体内扩散。力量,一丝极其微弱的力量,重新回到了这具残破的躯壳。 他靠在石壁上,舔舐着嘴角的血迹,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求生欲望,而是多了一种冰冷的、如同孤狼舔伤后的沉静与算计。他活下来了第一步。接下来,他要了解这片山林,恢复体力,找到出去的路…更重要的是,他要找到韩二他们的踪迹!或者…找到可以利用的力量! --- 建康府,行在。 宗泽灵堂的香火日夜不息,肃穆的白幡在寒风中飘荡,却无法驱散府衙内日益凝重的政治阴霾。李纲的临时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李纲坐在案后,面前摊开的不是军情奏报,而是几份笔迹不同却措辞尖锐的“劝进表”。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康王英明神武,众望所归”、“广平郡王年幼,难当大任”云云。落款署名,多是汪伯彦一党,以及从扬州、两浙等地赶来的地方官员。一股无形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李相!不能再犹豫了!” 汪伯彦坐在下首,语气看似恳切,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咄咄逼人,“金贼动向不明,然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娄室所部正在京西肆虐,随时可能顺江而下!军中无帅,朝中无主,人心惶惶,如何御敌?康王殿下已行至镇江,不日将抵建康!此乃天命所归,民心所向啊!” “民心所向?” 李纲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而疲惫,“汴梁百万生灵涂炭之时,康王坐拥河北强兵,按兵不动,此乃民心所向?宗帅孤军浴血,三求援兵而不至,此乃民心所向?汪枢密,你口中的民心,是哪一家的民心?!” 汪伯彦脸色一僵,随即露出痛心疾首状:“李相此言差矣!康王殿下坐镇河北,牵制金贼东路大军,使其不敢尽出南下,此乃大功!汴梁之失,实乃宗帅…唉,实乃天意难违,兵力悬殊!岂能归咎于康王?如今殿下闻宗帅噩耗,星夜兼程南下,正欲与李相、韩帅共商国是,挽狂澜于既倒!李相却因私废公,阻挠大统,岂不令忠义之士寒心?!” “私废公?” 李纲猛地站起身,须发戟张,久居相位的威势勃发,“老夫心中只有大宋社稷,只有宗帅遗志!立储乃国本,当以贤德、以血统、以天下苍生为重!绝非尔等结党营私、操弄权柄的工具!康王要入建康,老夫自当以礼相迎!但立储之事,必须待广平郡王抵达,百官公议!此事,休要再提!” 汪伯彦被李纲的气势所慑,一时语塞,脸色阵青阵白。他身后的几名党羽也噤若寒蝉。 “报——!” 一名亲兵神色仓皇地冲入书房,打破了僵局,“启禀李相!韩帅…韩帅在江防营…遇刺!” “什么?!” 李纲和汪伯彦同时色变! “韩帅如何?!” 李纲厉声喝问,心猛地沉了下去。 “万幸!刺客是混入民夫的江湖亡命,袖箭只擦伤了韩帅臂膀!已被亲卫当场格杀!但…但刺客临死前高喊…‘为康王除奸’!” “放肆!” 李纲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乱跳!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利剑般刺向汪伯彦,“汪伯彦!此事…你作何解释?!” 汪伯彦脸色煞白,汗如雨下:“李相明鉴!此…此必是金贼或黑冰台奸细所为!意在离间!意在搅乱我朝堂!下官…下官对康王忠心,对朝廷忠心,天地可鉴!绝无指使!绝无指使啊!” 他扑通跪倒在地,指天画地,赌咒发誓。 李纲死死盯着他,眼神冰冷如霜。他知道,没有确凿证据,奈何不了汪伯彦。但“为康王除奸”这五个字,如同毒蛇的信子,已经深深扎入了所有人的心里。 “滚!” 李纲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汪伯彦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带着党羽退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死寂。李纲颓然坐回椅中,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党争倾轧,暗杀离间…这风雨飘摇的行在,还能撑多久? 他疲惫的目光投向侧厢的方向。岳飞…依旧昏迷不醒。那枚染血的盘扣,此刻是否也感受到了这南天之上,愈演愈烈的阴霾? --- 荆襄交界,湍急的汉水之畔。 寒风卷着冰冷的雨丝,抽打在韩二等人的脸上。他们如同落汤鸡,躲在岸边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中,人人带伤,狼狈不堪。 李七躺在用树枝和藤蔓临时扎成的简陋担架上,气若游丝,断腿处的伤口在高烧和连日奔波下恶化,散发出不祥的气味。刘三刀肩头缠着渗血的布条,那是三天前在野狐岭制造混乱时被流矢所伤。 “韩头领…前面…就是渡口了…” 刘三刀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忧虑,“可…可这雨…这水势…还有…” 他指了指渡口方向隐约可见的、披着蓑衣在雨中巡逻的身影,以及停泊在岸边、悬挂着“张”字旗号的几艘官船。“是张俊的人马…康王的心腹…” 韩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水,眼神锐利如鹰。他怀中,那枚紧贴心口的燧石和背后油布包裹的皮囊,如同烙铁般滚烫。官家的嘱托,千斤重担! 野狐岭那场冒险成功了。他伪造的“商队”身份加上刘三刀在另一侧制造的混乱,让他们有惊无险地混过了关卡。但代价是暴露了行踪。随后几天,他们如同惊弓之鸟,不断遭遇小股不明身份的武装盘查和袭扰,有像是黑冰台的暗哨,也有打着宋军旗号却形迹可疑的“溃兵”。显然,有人不想让他们活着到达建康!而眼前这个由康王心腹张俊部控制的渡口,更是龙潭虎穴! 强渡?二十几个残兵,如何对抗装备精良、扼守渡口的官军?绕路?李七的伤势…恐怕撑不过今晚了! 韩二的目光落在汹涌浑浊的汉水上,又看向李七灰败的脸。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刘三刀!” 韩二声音低沉而决绝。 “在!” “你带十个兄弟,换上最好的衣服,带上咱们剩下的所有铜钱和值点钱的兽皮!大摇大摆,去渡口找张俊的兵!” “啊?去…去自投罗网?” 刘三刀愕然。 “不是自投罗网!” 韩二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告诉他们,你们是京西溃散的禁军,要去建康投奔李相公!路上遇到山洪,同袍失散,愿意献上所有财物,只求渡河!记住,要惶恐,要害怕,要让他们觉得你们就是一群吓破胆的溃兵!” “那…那您和李七兄弟呢?” 刘三刀明白了韩二的意图——调虎离山,制造混乱! “我和剩下五个兄弟,带上李七,从上游三里外的‘鬼见愁’水湾下水!那里水流更急,但有片回水湾,或许…或许能泅渡过去!” 韩二的目光投向那浊浪翻滚的江面,“李七兄弟…只能绑在木排上,听天由命了…” “鬼见愁?!” 刘三刀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出了名的险滩漩涡!带着一个重伤垂死的人泅渡,九死一生! “没时间犹豫了!” 韩二斩钉截铁,“按计行事!记住,若我们…若我们过不去…你带兄弟们到了建康,无论如何,找到岳将军!把官家的话…告诉他!” 他用力拍了拍刘三刀的肩膀,力道沉重。 刘三刀虎目含泪,重重抱拳:“头领放心!三刀…万死不辞!” 他转身,迅速点齐人手,整理出几件相对完整的号衣(路上缴获的),带上仅存的财物,朝着渡口方向,故作惶恐地走去。 韩二看着他们消失在雨幕中,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雨水让他精神一振。他转身,对留下的五名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兄弟低喝: “扎木排!要快!最粗的木头!最韧的藤蔓!把李七兄弟…绑结实了!” 五人默不作声,如同最精悍的工兵,迅速冲入岸边的竹林,砍伐粗竹。韩二则跪在李七身边,用匕首割下自己内衫相对干净的布条,蘸着冰冷的雨水,最后一次仔细清理李七腿上那可怕的伤口,重新敷上仅存的草药(路上采摘的),再用布条紧紧包扎。 “李七兄弟…撑住…” 韩二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官家…在等着我们…岳将军…也在等着我们…过了这河…就好了…” 李七似乎听到了,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 很快,一个极其简陋却异常坚固的木排扎好了。众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李七抬上木排,用坚韧的藤蔓将他牢牢固定。韩二将那个油布包裹的皮囊,再次用绳子死死捆在自己胸前,紧贴皮肉。他最后摸了摸心口那枚染血的燧石。 “兄弟们!下水!” 韩二低吼一声,率先扛起木排一角,踏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其余五人紧随其后,奋力扛起木排,一步步走向汹涌的激流! 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大腿,巨大的冲力让人站立不稳。浑浊的浪头劈头盖脸地打来,带着泥沙的腥气。木排上的李七在颠簸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稳住!向前!” 韩二嘶声怒吼,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水流的拉扯,奋力朝着对岸那片模糊的、象征着生机的河滩游去! 雨更大了。风声、水声、浪涛的咆哮声,淹没了他们的呼喊。一叶孤筏,载着沉重的使命和渺茫的希望,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粟,被浊浪吞没又托起,顽强地驶向那未知的对岸。而在他们身后,渡口方向隐隐传来刘三刀等人与张俊部士兵交涉的嘈杂声,为这场生死泅渡,拉开了混乱的序幕。 第47章 潜龙砺爪,南天裂变 秦岭,无名溶洞外。 冰冷的雨丝敲打着厚重的阔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将整片山林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雾之中。赵桓蜷缩在洞口那道被他扩宽了些许的石缝内,如同一只蛰伏的野兽。他身上的粗布衣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紧贴在嶙峋的肋骨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左臂的伤口在湿冷的天气下隐隐作痛,但敷着捣烂的草药处,那股火辣辣的灼烧感确实减轻了不少,红肿也消退了部分。生食山鼠带来的微弱能量,支撑着他清醒的意志。 他的目光穿透雨幕,如同最精密的罗盘,一寸寸扫描着这片危机四伏的领地。几日来,凭借石缝这个狭小的观察孔,他如同影子般无声地“活着”,记录着这片森林的规律。 辰时三刻,西南方向三里外,会有三骑西夏“铁鹞子”斥候例行巡逻,马蹄裹布,行进无声。 巳时,东北侧溪流拐弯处的巨石后,会换两名黑冰台暗哨,身手矫健,腰间悬着那令人心悸的黑铃。 林间鸟雀的惊飞轨迹,能勾勒出潜行者的方位… 野兽粪便的新鲜程度,指示着路径的通行时间… 这片看似死寂的森林,在赵桓眼中,已然变成了一张由时间、空间、生物活动交织成的巨大棋谱。而他,是这棋盘上唯一的、隐形的棋手。 他不再满足于被动观察。生存的需求和对力量的渴望,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他需要工具!需要武器!需要…主动出击! 他的目光落在洞口外不远处一株被雷劈断的枯树上。腐朽的树干上,斜插着一根断裂的、手臂粗细、一端尖锐如矛的树枝!那是天然的武器!但距离石缝足有十步之遥,暴露在空旷的林间空地上。 取,还是不取? 赵桓的呼吸变得悠长而轻微。他计算着时间。距离下一批巡逻的西夏斥候经过,还有大约半个时辰。雨幕是绝佳的掩护。但黑冰台的暗哨…他无法确定此刻是否有人正潜伏在雨雾中,如同毒蛇般窥伺着这片区域。 赌! 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如同在汴梁城头掷出那枚金扣,如同在栈道上决然一跃!他猛地将身体从石缝中挤出!动作因伤痛而僵硬变形,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迅捷!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伤口被牵动,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向前扑去! 十步的距离,此刻如同天堑!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行,泥泞沾满全身,每一次移动都发出轻微却在他耳中如同惊雷的声响。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擂动,几乎要破体而出! 近了!更近了! 他的手终于触碰到那根冰冷、粗糙的断枝!一股粗糙而坚实的力量感瞬间传递过来!他来不及多想,抓住断枝,猛地向后翻滚! “咔嚓!” 一声轻微的枯枝断裂声在身后响起! 赵桓的动作瞬间凝固!冷汗混合着雨水从额角滑落。他如同石雕般匍匐在泥泞中,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向地面,手中紧握着那根救命般的“木矛”。 雨声依旧沙沙。没有喝问,没有脚步声。仿佛刚才那声脆响只是幻觉。 是野兽?还是…暗哨没有发现?亦或是发现了,却因雨幕太大、目标太小而无法确认? 赵桓不敢赌。他保持着绝对的静止,如同融入泥沼的一块石头。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入后背,冰冷刺骨。 直到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沉闷的马蹄践踏泥水的声音——那是下一批巡逻的西夏斥候开始行动了!赵桓紧绷的心弦才骤然一松。他成功了! 他如同鬼魅般,拖着那根沉重的木矛和满身泥泞,悄无声息地缩回了狭窄的石缝洞穴。冰冷的岩石触感让他感到一丝安全。他将木矛紧紧抱在怀中,那粗糙的棱角,是力量,是希望!这不再是他用来刮擦苔藓的燧石,而是真正的武器!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地喘息,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而野性的弧度。这一次,他不仅拿到了武器,更在生死边缘完成了一次无声的狩猎——对恐惧的狩猎!他证明了,在这片弱肉强食的丛林,他赵桓,这条从死亡深渊爬回来的潜龙,同样拥有猎手的本能! 下一步,他要成为真正的猎手! --- 建康府,行在侧厢。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在小小的厢房内。岳飞依旧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高烧似乎退去了一些,但面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微弱。那枚染血的盘扣,依旧被他死死攥在右手中,指缝间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 牛皋趴在榻边,巨大的鼾声如同闷雷,显然累极了。张宪则强撑着精神,坐在一旁矮凳上,用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岳飞额头的冷汗。他肋下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但比起将军的伤势,这算不了什么。 突然! 岳飞紧攥着金扣的右手,猛地抽搐了一下! “将军?” 张宪一惊,立刻凑近。 只见岳飞紧蹙的眉头剧烈抖动,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似乎在奋力呼喊着什么。他紧握金扣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元帅…不…官家…诏…诏书…火…火…金贼…杀…杀光他们…啊——!” 一声模糊却饱含无尽悲愤与绝望的嘶吼,如同受伤的孤狼,从岳飞干裂的喉咙中挤出! 他猛地睁开双眼! 但那眼神空洞、涣散,没有焦距,充满了血丝,如同燃烧着地狱的火焰!一股狂暴的、令人心悸的杀气瞬间从他残破的身体内迸发出来!他根本认不出眼前的张宪和牛皋! “金狗——!纳命来——!” 岳飞嘶声咆哮,身体如同装了机括般猛地弹起!重伤之下,这动作几乎撕裂了他身上所有包扎的伤口,鲜血瞬间浸透麻布!他左手如电般探出,死死扼住了离他最近的张宪的咽喉!力道之大,让张宪瞬间窒息,脸色涨红! “将军!是我!张宪!” 张宪拼命挣扎嘶喊。 “岳大哥!醒醒!是俺老牛!” 牛皋被惊醒,见状目眦欲裂,扑上去想掰开岳飞的手,却又怕伤到将军! 岳飞置若罔闻!他眼中只有幻境中那焚烧汴梁的烈火,那屠戮百姓的金兵!他右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枚金扣,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力量源泉!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扼住张宪的手如同铁钳,另一只手则疯狂地挥舞着,想要抓取并不存在的沥泉枪! “呃…” 张宪眼前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得罪了将军!” 牛皋见势不妙,怒吼一声,一记手刀狠狠劈在岳飞颈侧! 岳飞身体猛地一僵,狂暴的力气瞬间消散,扼住张宪的手松开,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骨头般软软倒下,再次陷入昏迷。 “咳咳咳…” 张宪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大口喘息,心有余悸。 牛皋看着岳飞身上再次崩裂、渗血的伤口,又看了看将军昏迷中依旧紧握金扣、指节发白的手,这个铁打的汉子,眼泪再也忍不住,如同决堤般涌出。 “宗帅…官家…你们看看…把将军…逼成什么样了…” 他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愤。 军医闻声赶来,手忙脚乱地重新为岳飞处理伤口,施针灌药。厢房内一片混乱。 而此刻,正厅方向,一股更加恐怖的惊涛骇浪,正席卷而来! --- 行在正厅,灵堂之侧。 气氛凝重得如同铁板,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宗泽的灵柩静静地停放着,猩红的战袍在素白孝幡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李纲面沉似水,端坐主位,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面前,摊着一份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盖着康王大元帅府金印的“檄文”!不是劝进表,而是檄文! 韩世忠站在李纲身侧,甲胄未卸,脸色铁青,右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臂膀上包扎的伤口渗出点点猩红。汪伯彦及其党羽则站在下首,神色各异,有惶恐,有惊疑,更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厅中,一名风尘仆仆、神色倨傲的信使,正用洪亮而带着煽动性的声音,宣读着那篇足以撕裂整个南方行在的檄文: > “…伪相李纲,挟持幼主(指广平郡王赵旉),僭越弄权,阻塞贤路,离间天家!” > “…韩世忠等辈,拥兵自重,目无君上,形同割据!更兼勾结匪类,行刺宗室(指康王遇刺未遂之事),其心可诛!” > “…汴梁之败,宗帅殉国,皆因李纲刚愎自用,韩世忠驰援不力所致!此等祸国殃民之奸佞,岂容再踞庙堂,贻害江山?!” > “…本王赵构,受命于天,顺承民意,今于镇江开府,总揽天下兵马,讨逆除奸!凡我大宋忠义之士,当明辨是非,弃暗投明,共讨国贼李纲、韩世忠!以清君侧,以正朝纲!待元凶授首,自当奉迎道君、渊圣皇帝(指徽、钦二帝)还朝,光复河山!” 檄文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厅堂内炸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李纲和韩世忠!更将汴梁陷落、宗泽殉国的滔天罪责,扣在了他们头上!最后那句“奉迎二帝还朝”,更是釜底抽薪,直指李纲、韩世忠拥立广平郡王(或可能的其他宗室)的法理根基! “血口喷人!颠倒黑白!” 韩世忠再也按捺不住,须发戟张,佩刀“沧啷”一声半出鞘,狂暴的杀气席卷整个大厅!“康王!你…你怎敢如此?!” “韩帅息怒!” 汪伯彦立刻跳了出来,脸上带着痛心疾首,眼中却闪烁着精光,“此檄文…此檄文或有偏颇之处,然康王殿下忧国忧民之心天地可鉴!李相,韩帅,当务之急,是速去镇江,向康王殿下解释清楚!切莫因一时意气,酿成大祸,使亲者痛,仇者快啊!” 他身后的党羽纷纷附和。 “解释?” 李纲缓缓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冷和洞穿一切的悲凉。他没有看汪伯彦,目光扫过那份檄文,扫过宗泽的灵柩,最终落在厅外阴沉的天空上。 “宗帅尸骨未寒…汴梁百万冤魂未息…” “金贼铁蹄踏破中原,虎视江南…” “西夏豺狼,趁火打劫,图谋不轨…” “值此国难当头,存亡绝续之际…” 李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滔天的愤怒,如同惊雷般在厅堂内炸响: “尔等不思同仇敌忾,共赴国难!反而为一己之私,罗织罪名,构陷忠良,悍然举兵,同室操戈!分裂朝廷,动摇国本!” “这檄文上的每一个字,不是墨写的!是用我大宋将士的鲜血!用汴梁百姓的冤魂!写就的!” “赵构!” 李纲直呼其名,须发戟张,目光如电,直刺那檄文落款处刺眼的金印,“你口口声声奉迎二帝!可你此刻所作所为,与那覆灭我大宋江山的金贼何异?!与那背后捅刀的西夏何异?!” “清君侧?你清的是大宋最后的中流砥柱!是护佑这半壁江山的擎天之石!你这是在掘大宋的根基!断汉家的血脉!”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李纲愤怒的余音在梁柱间回荡。汪伯彦等人脸色惨白,被李纲的气势和犀利的言辞震慑得哑口无言。 韩世忠猛地将佩刀完全拔出,刀锋直指苍穹,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咆哮,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李相之言,便是韩某之言!康王不仁,休怪我等不义!这建康行在,有宗帅英灵庇佑,有李相公运筹帷幄,有韩某手中钢刀,更有万千不甘亡国的忠勇将士!想要踏平建康,先问问我韩世忠麾下儿郎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传令三军!” 韩世忠的怒吼响彻行在: “整军!备战!凡有敢犯建康一步者——” “杀无赦!” “杀——!!!” 厅外守卫的亲兵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南天, 第48章 狼王初啸,江左喋血 秦岭,无名溶洞。 冰冷的雨水顺着石缝滴落,在洞内积起一小洼浑浊的水。赵桓蜷缩在角落,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却耗尽全力的搏杀——与一只误入洞穴、被血腥气吸引的野獾。那畜生虽不算大,但在逼仄的洞内,獠牙利爪对重伤未愈的赵桓而言,仍是致命的威胁。 木矛折断在獾的脖颈里,滚烫的兽血喷溅了他一脸。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那枚锋利的燧石割开了野兽的喉咙。此刻,他瘫倒在冰冷的地上,身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混合着獾血和自己的血,火辣辣地疼。但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滴血的、尚带余温的獾肉。 他赢了。 又一次。 赵桓舔了舔溅到唇边的腥甜兽血,眼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和一种被血腥唤醒的、原始的野性。他用燧石艰难地割下獾肉,塞入口中,如同茹毛饮血的野人,用牙齿撕扯着坚韧的肌理,贪婪地汲取着其中蕴含的生命能量。温热的血液顺着喉咙流下,带来一种野蛮的满足感。 洞外的雨似乎小了些。赵桓强撑着坐起,靠在石壁上,目光透过石缝,投向那片依旧笼罩在雨雾中的杀戮丛林。他不再是汴梁皇宫里那个需要人服侍的天子,也不再是栈道上那个绝望跳崖的囚徒。他是赵桓,一个被秦岭的寒风、野兽的獠牙和刻骨的仇恨淬炼过的存在。他需要力量,需要爪牙,需要…一个可以立足的“巢穴”。 就在他喘息着恢复体力时,洞外不远处,一阵刻意压低、却带着浓重党项口音的争吵声,透过雨幕隐隐传来: “…废物!连个半死的‘山魈’都找不到!那东西(密信令牌)丢了,影枭大人会把我们的皮都剥了!” “…不能怪我!那‘鬼见愁’水湾…根本就不是人能泅渡的…他们肯定死了…” “…死要见尸!活要见令!再搜!搜不到…我们回去也是死路一条!黑冰台的规矩…你忘了?!” 黑冰台!西夏人!他们在搜索李七(山魈)和密信令牌!而且…听口气,是影枭手下的小喽啰,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甚至恐惧! 赵桓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机会,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他不再是猎物!他要做猎手!他要…收服这群无主的豺狼!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伤口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他需要…一个姿态!一个足以震慑这群亡命之徒的姿态! 他挣扎着站起身,用那件破烂不堪的粗布外袍,用力擦去脸上和身上的泥污、血渍,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他挺直脊梁——尽管这动作让他肋骨折断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努力找回那份属于帝王的、睥睨天下的气度。 然后,他拨开遮挡洞口的藤蔓和碎石,一步踏出!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寒风如同刀子刮过伤口,但他浑然不觉。他如同一柄刚刚出鞘、染血的古剑,带着一股凌厉而沧桑的杀气,出现在那两名正在树下低声争吵的西夏斥候面前! “谁?!” 两名斥候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拔刀转身!当他们看清来人时,瞬间愣住了。 那是一个怎样的身影? 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身形瘦削得如同竹竿,脸色苍白如鬼。但那双眼睛!那双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涌着冰冷的杀意、滔天的威压,还有一种洞穿灵魂的、令人心悸的沉静!更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是,那人手中,竟然提着一颗尚在滴血的野獾头颅!獠牙狰狞,死状可怖! “你…你是人是鬼?!” 一名斥候声音发颤,手中的弯刀微微发抖。 赵桓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钢针,缓缓扫过两人惊恐的脸,最终落在那枚挂在斥候小头目腰间的、刻着编号的黑冰台铁牌上。他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石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浓重的党项口音(模仿自西夏密信和斥候口音): “编号,丁亥七九。丁亥八三。” 他准确地报出了两人铁牌上的编号! “影枭…让你们找的东西,” 赵桓缓缓举起手中滴血的獾头,獠牙在雨水中泛着寒光,“在我这里。” “什么?!” 两名斥候如遭雷击!眼前这个形同乞丐的怪人,不仅一口道破他们的身份编号,更直接点出了他们最恐惧的任务!“你…你到底是谁?!” 小头目色厉内荏地喝道,但握刀的手心全是冷汗。 “我是谁?” 赵桓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弧度,如同深渊的凝视,“我是…送你们生路的人。” 他向前踏出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山岳般压下! “影枭无能,鬼蝠授首,重宝遗失…尔等身为近卫,罪责难逃!按黑冰台铁律,当受‘千刀万剐’之刑!剥皮实草,悬于‘鹰巢’示众!” 他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扎在两名斥候的心上,将他们内心最深的恐惧赤裸裸地撕开! 两名斥候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黑冰台的酷刑,他们比谁都清楚!那绝对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 “不…不…” 小头目声音带着哭腔。 “想活命吗?” 赵桓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带着致命的诱惑,“东西,在我手中。但影枭…不配拥有它。”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两人崩溃的心理防线,“为我效力。找到其他像你们一样…走投无路、又不想被影枭剥皮抽筋的兄弟。带他们来见我。我…给你们一条生路。一条…真正通往权力和财富的生路。” 他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如同看着两条在砧板上挣扎的鱼。手中的獾头,滴落的鲜血在泥泞的地面晕开,如同无声的威慑。 雨声沙沙。时间仿佛凝固。两名斥候的内心在极度的恐惧和对渺茫生机的渴望中激烈交战。眼前这人,神秘、强大、恐怖,却又似乎…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终于,那小头目“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中,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和一丝扭曲的希冀:“主…主人!小的丁亥七九,愿…愿效犬马之劳!求主人…给条活路!” 另一名斥候也如梦初醒,慌忙丢下弯刀,匍匐在地:“丁亥八三…愿…愿追随主人!” 赵桓看着脚下两条瑟瑟发抖的“豺狗”,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掌控感。他成功了。用恐惧、威压和虚无缥缈的许诺,他收服了第一股力量。虽然弱小,但这是他在秦岭丛林中,从孤狼向狼王蜕变的第一步! “起来。” 赵桓的声音依旧冰冷,“告诉我,影枭主力现在何处?附近…还有多少像你们这样的…‘弃子’?” --- 建康府,长江南岸,燕子矶。 寒风卷着浓重的湿气,掠过江面,掀起层层浊浪。昔日繁华的渡口码头,此刻已化为森严的军营。韩世忠一身重甲,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江畔一尊浴血的战神。他手按佩刀,矗立在临时搭建的望楼之上,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烟波浩渺的江北。 江面上,数十艘张俊部的大型渡船,正鼓足风帆,在艨艟斗舰的护卫下,如同巨大的水怪,朝着南岸缓缓逼近!船头刀枪如林,“张”字大旗在风中狂舞,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压迫感! “报——韩帅!叛军前锋已过江心!距我水寨不足三里!” 了望哨嘶声高喊。 “床弩!投石机!准备!” 韩世忠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压过江风,清晰地传遍整个江防阵地。 “得令!” 传令兵飞奔而去。 岸边,依托山势和废弃石垒构筑的防线后,李纲招募的勤王新军、韩世忠带来的两淮精锐、以及宗泽旧部王彦、张俊(此张俊非彼张俊,乃宗泽部将)率领的残兵,混杂在一起。人人面色凝重,紧握着手中的武器。他们面对的,不是金贼,而是同样打着宋军旗号的“同胞”!同室操戈的悲愤和茫然,如同沉重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士兵心头。 “兄弟们!” 韩世忠的声音如同洪钟,在江防阵地上炸响,带着一股撕裂阴云的铁血之气,“看看你们身后!是建康!是江南!是宗帅英灵庇佑之地!更是我大宋最后半壁河山!” “如今!康王受奸人蛊惑,悍然举兵相向!欲夺我城池,毁我根基!此等行径,与金贼何异?!” “我等身为大宋军人,保境安民,守土有责!今日之战,非为私仇,乃为公义!为宗帅遗志!为江南百万生灵!” “凡有敢踏足南岸一步者——” 韩世忠猛地拔出佩刀,刀锋直指江北那汹涌而来的船队,发出震天的怒吼: “杀无赦!放箭——!!!” “杀——!!!” 积郁的悲愤被韩世忠的怒吼点燃!士兵们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怒火取代!他们是军人!他们的刀枪,应该指向侵略者,而不是同胞!但若同胞执意要做那掘墓的豺狼,那便…战! “嗡——!” “轰!轰!轰!” 粗大的床弩箭矢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磨盘般的石弹被投石机高高抛起,划出死亡的弧线!如同冰雹般砸向江心的船队! “举盾——!” 江北船队传来凄厉的呼喊。渡船上的士兵慌忙举起大盾。巨石砸落!木屑纷飞!惨叫声瞬间响起!一艘稍小的护卫艨艟被数支床弩巨箭洞穿船体,江水疯狂涌入,船身开始倾斜! “加速!冲过去!登岸者赏千金!” 张俊(康王心腹)站在一艘高大的楼船船头,面目狰狞地嘶吼。箭雨泼洒而下,不断有士兵中箭落水,江面泛起片片猩红。 战争,这人类最残酷的绞肉机,终究在长江之上,在宋人之间,轰然启动!血色的浪花,在冰冷的江水中翻涌、扩散。 --- 行在侧厢。 岳飞依旧昏迷着,但身体却在不自觉地剧烈抽搐,仿佛正置身于惨烈的战场。他紧握金扣的右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青白色,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包裹金扣的布条。 “杀…杀…” 模糊而充满戾气的呓语不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金狗…康王…奸贼…都该杀…杀光…” 牛皋和张宪忧心忡忡地守在榻边。军医刚刚灌下猛药,试图压制将军体内那股狂暴的戾气和持续不退的高热。 突然! 一名浑身湿透、带着浓重血腥气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厢房,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惶: “牛将军!张将军!不好了!北…北城…被突破了!” “什么?!” 牛皋和张宪霍然起身! “是…是张俊(康王部)的兵!他们…他们收买了守城门的王都头(原扬州守将,汪伯彦旧部)!趁韩帅主力在江边布防…开了城门!叛军…叛军已经杀进来了!正…正朝行在冲来!汪伯彦…汪伯彦那狗贼在带路!” “汪——伯——彦——!” 牛皋双眼瞬间赤红,如同被激怒的疯牛,一把抓起墙角的巨斧,“老子剁了你——!” “老牛!冷静!” 张宪一把拉住他,眼中也是血丝密布,“保护将军!保护李相和宗帅灵柩要紧!” 就在这时! 床榻上,昏迷的岳飞仿佛被“汪伯彦”这三个字狠狠刺中!他身体猛地一弓,如同濒死的凶兽发出最后的咆哮: “奸——贼——!!!” 这一声怒吼,蕴含着滔天的悲愤、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杀意!竟压过了窗外的喊杀声!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这一次,眼中不再是空洞的疯狂,而是一种被极致怒火淬炼过的、冰冷刺骨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清明与杀意! “将军?!” 牛皋和张宪又惊又喜! 岳飞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寒电,瞬间锁定厢房门口!他听到了!听到了行在外的混乱,听到了叛军的喊杀,听到了…汪伯彦这个名字! 他动了! 无视身上崩裂的伤口,无视虚弱到极致的身体!一股源自宗帅遗志、源自汴梁血火、源自手中金扣所承载的不屈国魂的恐怖力量,支撑着他如同标枪般从床榻上挺立而起! 鲜血瞬间浸透了他身上缠绕的麻布,但他浑然不觉! “枪!” 岳飞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威严。 张宪下意识地将倚在墙角的沥泉枪递了过去。 岳飞一把抓过!冰冷的枪杆入手,仿佛唤醒了他沉睡的战魂!那枚染血的盘扣,被他紧紧嵌入枪纂末端! 他一步踏出厢房!身影浴血,却挺立如山!沥泉枪斜指地面,枪尖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红光!一股如同实质的、尸山血海中凝练出的恐怖杀气,如同暴风雪般席卷而出! “鹏举?你…” 闻讯赶来的李纲,看到如同血狱修罗般挺立的岳飞,又惊又喜又忧。 岳飞的目光扫过李纲,扫过院中惊慌的官员和侍卫,最终投向行在大门外那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汪”字旗号!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风吹过,让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 “李相,请护好宗帅灵柩。” “诸军听令!” “随我——” 岳飞沥泉枪猛地抬起,枪尖直指大门方向,那枚嵌在枪纂的金扣在杀气的激荡下,竟发出细微的嗡鸣! “诛国贼——!!!” 第49章 枭雄初聚,灵前喋血 秦岭,无名溶洞外。 冰冷的雨丝终于停歇,山林间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和水雾。赵桓斜倚在一段倒伏的粗大朽木上,左臂的伤口重新敷上了捣烂的草药,依旧隐隐作痛,但那股灼烧感已被一种清凉的麻木取代。他脸色苍白,身形瘦削,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林间光线下,却如同寒潭深处的星火,锐利、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沉静。 他面前,跪伏着七个人。除了最初的丁亥七九和丁亥八三,又多了五个同样身着黑衣、神色惶恐中带着一丝扭曲希冀的身影。这些人,都是影枭撒在附近山林、如同无头苍蝇般搜索密信令牌、又惧怕酷刑的“弃子”。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眼神惊疑不定地偷瞄着赵桓,如同看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主…主人,” 丁亥七九(赵桓赐名“丁七”)匍匐在地,声音带着谄媚和恐惧,“附近…能找的兄弟…都带来了…还有几个…死在了‘鬼见愁’水湾…找‘山魈’的时候…” 赵桓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七张写满疲惫、恐惧和一丝不甘的面孔。如同鹰隼审视爪下的猎物。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染血的燧石,锋利的边缘硌着指腹。 “名字,编号,擅长。” 赵桓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没有多余的废话。 七人不敢怠慢,依次报上姓名(多是代号)和黑冰台的编号,以及各自擅长的本事——追踪、暗杀、用毒、攀援、陷阱…都是行走在黑暗中的技艺。 赵桓静静听着,如同最精明的商人评估着手中的筹码。当听到一个擅长辨识草药和粗通医术的(丁亥九二,赐名“丁九”)时,他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亮光。 “很好。” 待最后一人说完,赵桓缓缓开口,“从今起,你们不再是影枭的弃子。你们是我‘潜龙卫’的第一批影子。” “潜龙卫?” 众人面面相觑,低声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不错。” 赵桓的目光如同实质,压过所有骚动,“潜龙在渊,待时而动。影枭无能,鬼蝠授首,黑冰台气数已尽。尔等追随于我,便是弃暗投明。他日龙腾九天,尔等便是从龙功臣,富贵荣华,唾手可得!” 他刻意停顿,让“从龙功臣”、“富贵荣华”这几个充满诱惑的字眼在众人心中发酵。看着他们眼中渐渐燃起的、混合着贪婪和求生欲的火焰,赵桓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恐惧是锁链,而贪婪,才是驱动豺狼最好的鞭子。 “然!”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如同寒冰坠地,“潜龙卫,自有铁律!” “一、令行禁止!违令者,死!” “二、背主通敌者,死!” “三、自相残杀者,死!” “四、懈怠误事者,死!” 每一条“死”字出口,都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坎,让他们刚刚燃起的欲火瞬间被浇上一盆冰水,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对眼前这位神秘主人更深的畏惧。 “丁七!” 赵桓点将。 “属下在!” 丁七慌忙叩首。 “由你暂领潜龙卫。带两人,即刻沿‘猿愁径’向东搜索。目标:找到韩二所部踪迹,或…确认其生死。沿途留下我卫暗记。” 他需要知道韩二是否将密信令牌成功带出。 “属下遵命!” “丁九!” “属下在!” “负责采药、治伤。首要,治好我的伤。” 赵桓指了指自己的左臂和肋间。恢复力量是当务之急。 “是!主人!” 丁九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这是信任! “其余人等!” 赵桓目光扫过剩下四人,“以这溶洞为中心,清理痕迹,设置警戒陷阱,构筑临时营地。寻找食物、水源。我需要一个…能立足的巢穴。” “遵命!” 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带着一丝初具雏形的纪律性。 看着七人迅速行动起来,如同被上紧发条的傀儡,赵桓缓缓靠回朽木,闭上了眼睛。一丝极度的疲惫涌上心头。驾驭这群豺狼,如同在刀尖上起舞,每一刻都消耗着巨大的心力。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影枭绝不会善罢甘休,西夏的阴影依旧笼罩,而南方…想必已是血雨腥风。 他需要尽快恢复,需要更多的力量,需要…了解那盘更大的棋局。手中的燧石,冰冷而坚硬。潜龙,终有腾渊之日! --- 建康府,行在,宗泽灵堂。 肃穆的白幡在穿堂风中无声飘荡。烛火摇曳,将宗泽覆盖着猩红战袍的灵柩映照得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气息、血腥味,以及一种风雨欲来的死寂。 岳飞拄着沥泉枪,站在灵柩之前。他身上的麻布绷带再次被鲜血浸透,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丝毫血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风箱般的嘶鸣。重伤未愈的身体如同破碎的瓷器,全靠一股刻骨的意志和手中那杆嵌入金扣的长枪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他身后,是紧紧跟随的牛皋、张宪,以及最后不足百名浑身浴血、却眼神决绝的死忠亲兵。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短兵相接,将冲进行在大门的数十名叛军先锋斩杀殆尽!尸体堆积在门槛处,鲜血染红了青石地面。 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行在之外,喊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如同怒涛般汹涌而来,越来越近!汪伯彦那尖利刺耳的“诛杀李纲韩世忠,迎康王”的呼喊,混杂在叛军的喧嚣中,如同毒蛇吐信! “将军!叛军主力已突破前院!张俊亲自带队!正…正朝灵堂杀来!” 一名满脸是血的亲兵踉跄冲入灵堂,声音嘶哑。 “李相何在?” 岳飞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异常平静。 “李相…李相被韩帅亲兵护着,退往后衙…韩帅正在江边与叛军水师死战,无法回援…” 亲兵眼中含泪。 岳飞缓缓点头。他艰难地转过身,目光扫过灵堂内肃立的将士。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悲愤和决绝。他们的人数,在叛军主力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诸君…” 岳飞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门外的喧嚣,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平静与悲壮,“此地,乃宗帅英灵安息之所,亦是我大宋不屈之魂所系!” “岳飞,身受宗帅重托,蒙官家信重(他目光扫过枪纂的金扣),然力有不逮,致使国贼猖獗,惊扰英灵…” “今日,唯有一死,以报国恩,以谢宗帅!” 他猛地将沥泉枪重重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枪纂末端的金扣在烛光下闪过一点倔强的微光! “愿随岳某死战于此,护佑宗帅灵柩,不负大宋军魂者——” 岳飞沥泉枪陡然抬起,枪尖直指灵堂大门之外那汹涌而来的火把光芒和叛军身影,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发出震动山河的咆哮: “随我——诛贼——!!!” “愿随将军死战——!!!” “护佑宗帅——!!!” “诛杀国贼——!!!” 牛皋、张宪和所有残存的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疲惫与恐惧被极致的悲愤和玉石俱焚的决绝彻底点燃!他们如同扑火的飞蛾,跟随在岳飞这杆染血的战旗之后,在宗泽的灵柩前,结成了最后一道血肉防线! 灵堂大门轰然洞开!火光瞬间涌入!张俊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提着滴血的战刀,狞笑着踏入! “岳飞!识时务者为俊杰!康王殿下已至镇江,天命所归!尔等负隅顽抗,螳臂当车!速速放下兵器,交出李纲,或可饶尔等…” “杀——!” 回答他的,是岳飞如同地狱寒风般的咆哮和一道撕裂空气的沥泉枪影! 战斗瞬间爆发!在这供奉着英灵的肃穆之地,上演着同室操戈、血溅灵堂的惨剧! 岳飞如同浴血的修罗!沥泉枪化作索命银龙!他完全放弃了防御,每一枪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枪下亡魂累累!但他身上的伤口也在以惊人的速度增加、崩裂!鲜血如同泉涌,染红了他的战袍,顺着枪杆流淌,滴落在灵堂冰冷的地面上! 牛皋怒吼着挥舞巨斧,如同人形风暴,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张宪长矛如电,死死护住岳飞侧翼,身上不断添伤!亲兵们结成紧密的小阵,用身体和残破的盾牌,死死挡住叛军如潮的攻势!每一秒都有人倒下,尸体在灵堂内堆积! “疯子!一群疯子!” 张俊被岳飞这不要命的打法逼得连连后退,气急败坏,“放箭!给我射死他们!” 叛军弓弩手在后方张弓搭箭! “保护将军!” 张宪目眦欲裂,猛地将岳飞扑倒在地!同时用自己的身体和一面捡起的盾牌,死死护住岳飞! “噗噗噗!” 密集的箭矢如同暴雨般落下!钉在盾牌上、墙壁上、尸体上!张宪闷哼一声,肩头和后背瞬间插上数支羽箭! “张宪——!” 岳飞嘶声怒吼,挣扎着想要站起。 “将军…别管我…护好…宗帅…” 张宪嘴角溢血,声音微弱,却依旧死死压着岳飞,用身体充当最后的盾牌! 就在这万分危急、防线即将崩溃之际! “岳将军——!俺刘三刀——!奉官家之命——!前来助战——!!!” 一声如同平地惊雷般的怒吼,陡然从灵堂侧后方的回廊处炸响!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刃撞击声! 只见一群衣衫褴褛、浑身湿透、却杀气腾腾的汉子,如同神兵天降般冲杀进来!为首一人,虬髯戟张,浑身浴血,手中一柄厚背砍山刀舞得虎虎生风,正是刘三刀!他们如同烧红的尖刀,狠狠捅入了叛军的侧翼!瞬间将叛军的阵型冲乱! “援军?!哪来的援军?!” 张俊大惊失色!这支突然出现的生力军虽然人数不多(仅二十余人),但个个悍不畏死,打法凶悍,瞬间打乱了他的部署! “杀啊——!” 刘三刀一眼就看到了灵柩前浴血死战的岳飞和牛皋,看到了堆积如山的袍泽尸体,看到了汪伯彦那令人作呕的嘴脸!一股冲天的怒火直冲脑门!“汪伯彦!你这卖主求荣的狗贼!拿命来——!” 他怒吼着,如同疯虎般直扑汪伯彦!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叛军阵脚大乱!灵堂内残存的岳飞部将士精神大振,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发起了凶猛的反扑! “顶住!给我顶住!” 张俊厉声嘶吼,却难掩心中的惊惶。这支突然出现的“官家”援军,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变数! 而就在这混乱的厮杀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行在最高的望楼阴影里,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正冷冷地俯瞰着灵堂的血战。他手中,一支淬毒的袖箭,如同毒蛇的獠牙,悄无声息地抬起,冰冷的箭簇,在混乱的火光下,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拄着沥泉枪、浴血搏杀的身影——岳飞! 第50章 密信惊雷,龙渊暗涌 建康府,行在灵堂。 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合着香烛燃烧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尸体在灵堂内外层层叠叠,猩红的血泊在青石板上肆意流淌,几乎漫过宗泽灵柩的基座。战斗的喧嚣已暂时停歇,只剩下垂死者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 刘三刀带来的二十余名河中府残兵,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叛军围攻的阵型。他们悍不畏死的冲击,配合岳飞残部绝境中的反扑,竟硬生生将张俊和汪伯彦逼退出了灵堂正殿,双方在回廊和前院形成了短暂的对峙僵持。 “咳咳…” 岳飞拄着沥泉枪,身体剧烈摇晃,口中涌出大股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绷带。张宪被亲兵紧急抬到角落救治,牛皋则如同护犊的疯虎,手持巨斧,死死守在岳飞身前,怒视着殿外影影绰绰的叛军。 “刘…刘都头…” 岳飞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投向那个浑身浴血、如同铁塔般挡在前方的虬髯汉子,“官家…官家何在?” 他声音嘶哑破裂,眼中却燃烧着最后一丝希冀。刘三刀那句“奉官家之命”,如同黑暗中的惊雷! 刘三刀虎目含泪,猛地转身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怆和崇敬:“岳将军!官家…官家他…” 他哽咽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沾染着泥泞、水渍和暗褐色血痂的皮囊,双手高高捧起,如同献上最神圣的祭品! “官家身陷秦岭,遭奸邪挟持,然圣心不屈!于绝境之中,智脱魔爪,更夺得西夏勾结黑冰台、图谋裂我大宋之铁证!” “此乃官家贴身信物!” 刘三刀又掏出一枚边缘被磨得异常锋利、沾满血污的燧石,“官家遗命:将此密信令牌,交予将军!命将军忍辱负重,收拢忠义,联李纲、宗颖等忠良,以西北为根,以民心为盾,卧薪尝胆,徐图恢复!待时机成熟,按图索骥,直捣西夏,雪此国耻!复我河山!” “官家言…他…他愧对大宋,愧对宗帅,愧对天下臣民…然大宋气数未尽!望将军…记住手中之枪,当为天下苍生而战!为大宋…不灭之魂而战!” 最后一句“龙驭上宾”尚未出口,刘三刀已是泣不成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染血的地面上! 灵堂内一片死寂!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官家…遗命?” 岳飞如遭五雷轰顶!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那枚被他嵌入枪纂、紧握掌心的染血金扣,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变得冰冷刺骨!宗帅殉国,汴梁陷落,如今…连官家也…巨大的悲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他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将军——!” 牛皋和亲兵慌忙扶住。 而此刻,灵堂外对峙的叛军阵中,却是一片哗然!刘三刀那悲怆的呼喊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官家…驾崩了?” “西夏…勾结黑冰台?” “裂我大宋?!” 惊疑、惶恐、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叛军士兵中蔓延!他们奉命“清君侧”,讨伐的是“奸相李纲”和“拥兵自重的韩世忠”。可如今…官家遗命?西夏阴谋?这突如其来的惊天秘闻,瞬间动摇了他们出兵的“正义性”! “妖言惑众!休听那贼子胡言!” 汪伯彦尖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在阵后响起,“官家蒙尘,生死未卜!此乃李纲一党编造的谎言!意在扰乱军心!给我冲进去!杀了他们!夺回伪诏!” “对!杀了他们!” 张俊也厉声附和,试图稳住阵脚,“康王殿下才是正统!冲啊!” 然而,叛军的冲锋势头却明显迟滞了许多。士兵们面面相觑,脚步踟蹰。刘三刀手中那个染血的皮囊,那枚锋利的燧石信物,还有那悲愤欲绝的呼喊,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真实感!尤其是“西夏勾结黑冰台图谋裂土”这一句,更是戳中了许多北方士兵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国仇! 就在这微妙的僵持时刻! “住手——!都给我住手——!” 一声带着无上威严和滔天怒火的厉喝,如同惊雷般从灵堂后方炸响! 只见李纲在数名韩世忠亲卫的搀扶下,踉跄着冲入灵堂!他须发戟张,脸色铁青,显然刚从后衙脱险。他的目光瞬间被刘三刀手中高举的染血皮囊和燧石吸引! “李相!” 刘三刀如同看到主心骨,立刻将皮囊和燧石呈上,“此乃官家遗命!西夏密信在此!请李相明鉴!” 李纲颤抖着双手,接过那沉重如山的皮囊。油布上浸染的泥血,仿佛还带着秦岭的寒气与天子的血泪。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用指甲划开坚韧的油布封口,取出了那卷羊皮密信和那枚冰冷的火焰飞鹰令牌! 当他展开密信,目光扫过那熟悉的西夏文、嵬名安惠的印章、以及信中那字字如刀的毒计时…这位历经宦海沉浮、以刚直着称的老臣,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 “噗——!”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李纲口中喷出,溅落在染血的羊皮纸上! “李相!” 众人惊呼! 李纲却置若罔闻。他死死攥着密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悲怆而剧烈颤抖!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穿透灵堂大门,死死钉在汪伯彦和张俊身上,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洞穿九霄的悲愤与力量: “汪伯彦!张俊!还有尔等助纣为虐之徒!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 他将手中染血的密信和令牌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座血染的警世钟! “此乃西夏国相嵬名安惠,亲笔下达给黑冰台‘影枭’的绝密手令!其上明载:勾结黑冰台,趁金兵南下、汴梁危急之际,挟持官家!更指令黑冰台暗子,在汴梁及宋境散播谣言,制造混乱,挑动内讧!务必…务必促使汴梁城破,宗帅…宗帅身死!” “待我大宋倾颓,金宋两败俱伤,再挟持官家入西夏!以天子之名,裂我秦陇,称藩西夏!最终与金国…瓜分我大宋残躯!” 李纲的声音如同泣血杜鹃,字字诛心!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听到的人心上!灵堂内外的宋军士兵,无论是岳飞残部还是叛军,无不骇然失色!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喊杀声! “这…这不可能!” 汪伯彦脸色煞白,失声尖叫,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伪造!这定是李纲伪造!污蔑康王殿下!” “污蔑?” 李纲须发戟张,怒极反笑,他猛地指向灵柩上覆盖的猩红战袍,“宗帅英灵在此!汴梁百万冤魂在天!尔等勾结外虏,祸乱朝纲,构陷忠良,挑起内战的滔天罪孽,可敢对天发誓?!可敢面对宗帅这身染血的战袍?!” “轰隆——!” 仿佛为了印证李纲的话语,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建康城阴沉的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瞬间倾盆而下!天地为之变色! 灵堂内外,一片死寂。只有狂风暴雨的咆哮和烛火在风中挣扎的噼啪声。叛军士兵们手中的刀枪,不由自主地垂下了。许多人脸上露出了茫然、恐惧和深深的羞愧。汪伯彦和张俊面无人色,在闪电的映照下如同两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恶鬼! “不…不是我们…是康王…是…” 张俊心神剧震,语无伦次。 “闭嘴!” 汪伯彦厉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猛地拔剑指向李纲,“妖言惑众!给我杀!杀了李纲!夺回伪证!” 然而,这一次,响应者寥寥!大部分叛军士兵僵立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灵堂内那染血的密信,那猩红的战袍,还有…岳飞手中那杆嵌入金扣、仿佛承载着大宋最后气运的沥泉枪! 南方的天,被这突如其来的密信惊雷,彻底撕裂!康王赵构苦心经营的“大义”名分,在这铁证如山的通敌卖国罪证面前,轰然崩塌!而建康城内的力量天平,在这一刻,发生了致命的倾斜! 就在这风雨飘摇、人心剧震的刹那! 望楼阴影中,那支淬毒的袖箭,如同等待已久的毒蛇,在震耳雷声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激射而出!目标,直指灵堂内那拄枪而立、心神剧震的岳飞后心!时机歹毒,角度刁钻,快如闪电! “将军小心——!” 一直警惕环顾的牛皋,凭着野兽般的直觉和战场本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他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巨大的身躯如同盾牌般撞向岳飞! 第51章 惊雷裂天,潜龙砺牙 建康府,行在灵堂。 时间仿佛凝固在牛皋那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之中! 巨大的身躯如同山崩般撞向岳飞!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那支淬毒的袖箭,带着幽蓝的寒芒,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无比地射入了牛皋挡在岳飞背后的、那宽阔如门板的肩胛骨!巨大的冲击力带着牛皋雄壮的身体又向前猛冲一步! “呃啊——!” 牛皋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一僵!一股诡异的麻痹感伴随着钻心的剧痛,瞬间从伤口蔓延开来!他感觉半边身体瞬间失去了知觉! “老牛——!” 岳飞目眦欲裂!他猛地转身,沥泉枪如毒龙出洞,本能地指向袖箭射来的望楼方向!但那里,只有被狂风吹得疯狂摇曳的阴影和倾盆而下的暴雨!刺客一击即退,踪影全无! “狗日的暗箭!老子…剁了你…” 牛皋挣扎着想站稳,但毒素发作极快,他眼前发黑,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向后倒去!岳飞和几名亲兵慌忙将他接住,巨大的重量让他们踉跄后退。 “军医!快!有毒!” 张宪不顾自身伤势,嘶声厉吼。几名军医连滚爬爬地扑上来,看到牛皋肩胛处那迅速蔓延的幽蓝乌黑和僵硬的身体,无不倒吸凉气,手忙脚乱地施救。 灵堂内瞬间大乱!牛皋的重伤垂危,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所有忠勇之士的心头!悲愤!绝望!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了残存的抵抗意志。 而此刻,灵堂外,风雨中的对峙,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毒箭和李纲手中那份染血的西夏密信,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 “看到了吗?!这就是康王的手段!暗杀!下毒!勾结外虏!无所不用其极!” 李纲须发戟张,高举着密信令牌,声音在狂风暴雨中如同惊雷炸响,“尔等还要为这等卖国求荣、残害忠良的国贼卖命吗?!还要做那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吗?!” “放下兵器!既往不咎!” 韩世忠浑厚的声音如同战鼓,穿透雨幕传来!他竟在关键时刻,带着一支浑身湿透、却杀气腾腾的精锐亲兵,从江边战场强行抽身赶回!显然江防压力骤减,张俊的水师攻势已然受挫!“诛杀汪伯彦、张俊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汪伯彦通敌!张俊助纣!杀了他们!” “为宗帅报仇!为牛将军报仇!” 灵堂内残存的岳飞部、刘三刀所部,爆发出最后的怒吼! 内外夹击!铁证如山!赏格诱惑!更重要的是,康王“大义”的彻底崩塌和那毒箭带来的同仇敌忾! “当啷!” 一声清脆的兵器落地声响起!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当啷!当啷啷…!” 越来越多的叛军士兵丢下了手中的刀枪!他们脸上充满了迷茫、羞愧和恐惧。许多人直接跪倒在泥泞的血水中,朝着灵堂内宗泽的灵柩方向叩首。 “反了!反了!给我杀!违令者斩!” 张俊气急败坏,挥刀砍向身边一名丢下武器的士兵! “噗!”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精准地洞穿了张俊的咽喉!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嗬嗬作响,鲜血狂喷,手中战刀当啷坠地,庞大的身躯重重栽倒在泥水里! “张俊死了!” “快跑啊!” 叛军彻底崩溃!如同炸窝的马蜂,四散奔逃!汪伯彦见大势已去,面如土色,尖叫着在几名死忠护卫的簇拥下,仓皇向后门逃窜! “追!别让汪伯彦跑了!” 韩世忠厉声下令,亲兵如狼似虎般扑出! “护住李相!护住灵柩!救治伤员!” 韩世忠大步踏入灵堂,看到昏迷的李纲、重伤垂危的牛皋、岳飞,以及那堆积如山的尸体,这位铁打的汉子眼中也闪过一丝沉痛。 风雨如晦。建康行在的这场血腥内斗,以康王阵营的彻底崩盘暂时落幕。然而,付出的代价,是宗泽灵前染透的血,是牛皋身中的剧毒,是岳飞摇摇欲坠的残躯,更是大宋本就脆弱不堪的元气,被狠狠撕开了一道更深的伤口!而那枚西夏密信带来的惊雷,才刚刚开始震荡南方的天空! --- 秦岭,“潜龙”营地(原溶洞区域)。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冽潮湿,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但在这片被藤蔓和天然岩壁巧妙遮蔽的临时营地内,气氛却肃杀而凝练。 赵桓靠坐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上,左臂的伤口已被丁九重新清理、敷上捣烂的草药,并用相对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虽然依旧虚弱,但脸上已恢复了一丝血色,眼神也更加锐利沉静。丁九的草药辨识和粗浅医术,对他伤势的稳定起到了关键作用。 他面前,七名“潜龙卫”肃立,如同七柄出鞘的短匕。丁七、丁九等人脸上少了最初的惶恐,多了几分纪律性和隐隐的敬畏。营地周围,已被他们设置了简易却有效的警戒陷阱和伪装。 “丁七,说。” 赵桓声音低沉。 “回主人!” 丁七躬身,语气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属下带人沿‘猿愁径’向东搜索三十里,未发现韩二所部踪迹。但在‘鬼见愁’水湾下游五里处,发现激烈打斗痕迹!岸边有大量血迹、断裂的兵刃和…几具黑衣卫及西夏‘铁鹞子’的尸体!看痕迹,韩二他们…应是强行泅渡,在此遭遇了追兵拦截,血战后…可能…成功渡河了!但损失…恐怕不小。”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属下按主人吩咐,在沿途隐秘处留下了‘潜龙’暗记。” 成功渡河!损失惨重! 赵桓心中稍安,却又一沉。韩二还活着,密信令牌还有希望送达。但代价…恐怕是李七和许多忠勇之士的血。他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做得好。丁七,记你一功。” 赵桓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丁七脸上闪过一丝激动:“谢主人!” 赵桓的目光扫过其他人:“营地构筑如何?警戒陷阱可曾测试?” “回主人!” 一个擅长陷阱的汉子(丁亥百一,赐名“丁百”)出列,“营地三面依托山岩,入口狭窄,已设三道绊索陷阱,触发可引落滚石、毒刺。另在四周百米内,布下七处‘鬼见愁’(一种带毒蒺藜和陷坑的组合陷阱),飞鸟难渡!属下已用野兔测试过,效果…尚可。” 他语气带着一丝自信。 “嗯。” 赵桓微微颔首。简陋,但在这深山中已是难得。“食物储备?” “回主人,” 丁九接口,“属下带人采了些无毒菌菇、野菜,丁百兄弟猎了两只山鸡。加上主人之前所获的獾肉…省着点,可支三日。” 三日。赵桓心中盘算。他需要尽快恢复体力,更需要…了解外界的风暴! “丁七,丁九留下。其余人,三人一组,轮班警戒、狩猎、采集。记住,隐匿行踪,遇敌示警,不可力敌。” 赵桓下令。 “遵命!” 众人领命,迅速散开,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运转。 只剩下丁七和丁九。赵桓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 “丁七,影枭主力动向,可有新消息?” 丁七神色一凛:“回主人!据属下之前探得和…从其他弃子口中零碎拼凑,影枭在‘鬼蝠’死后,暴怒异常!已收缩力量,重点封锁通往西夏边境的几条要道,尤其是‘玄蛇’密道入口附近!似乎在…似乎在等什么。另外…”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有风声…说‘鹰巢’那边…有‘贵人’驾临…” 贵人?西夏人?还是…黑冰台更高层? 赵桓眼中寒光一闪。影枭在等援兵?还是在等新的指令?这“贵人”,是敌是友? “严密监视影枭所部动向,尤其是与西夏联络的迹象。若有异常,速报。” 赵桓沉声道。 “是!” “丁九,” 赵桓看向这个懂草药的,“我的伤,最快何时能行动自如?” 丁九仔细查看了赵桓的伤口,面露难色:“主人,您肋骨折断,虽未错位,但需静养。左臂伤口深可见骨,虽用草药压制了溃脓,但元气大亏…若要行动无碍…至少…至少还需半月静养。若强行活动,恐…恐留下残疾,更损根基。” 半月?太久了! 赵桓眉头紧锁。韩二生死未卜,密信是否送达岳飞手中?南方局势如何?金贼、西夏又在酝酿何等阴谋?他在这深山之中,如同聋子瞎子!每一刻的等待,都可能错失扭转乾坤的良机! 他猛地攥紧拳头,牵动伤口,剧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却也让他更加清醒。静养?他等不起!他需要力量,需要情报,需要…主动出击! 一个极其冒险、却可能是唯一破局之策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他看向丁七,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 “丁七,影枭手下,像你们这样的‘弃子’,除了被派出来送死的,是否还有…被关押、受罚、心怀怨恨的?” 丁七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和惊惧:“有!‘鹰巢’附近设有‘蛇窟’水牢!专门关押触犯铁律或任务失败的手下…那里…生不如死!还有…影枭的亲卫队里,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些人是被胁迫,或是家人被控制…” “很好。” 赵桓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决绝的弧度,“我要你,想办法,接触这些人。” “告诉他们,影枭气数已尽,鬼蝠已死,重宝已失。西夏的贵人,是来问罪的,不是来救他们的。” “告诉他们,我,‘潜龙’,能给他们一条活路。一条…摆脱黑冰台控制,甚至…反噬其主的生路!” “条件?” 赵桓的目光如同深渊,“带着有价值的情报来投。关于影枭的,关于西夏的,关于‘鹰巢’的…情报越重要,活路越宽!若能带来‘蛇窟’的地图或守卫漏洞…便是大功!” 丁七倒吸一口凉气!主人这是…要在影枭的心脏里,埋下致命的毒刺!策反那些被黑冰台自己折磨、抛弃的怨魂!这计策,狠辣!精准!直指人心最黑暗的角落! “主人…这…太过凶险!一旦…” 丁七声音发颤。 “险中求胜,方是唯一生路!” 赵桓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既熟悉黑冰台内部,又通晓其联络暗号、切口。此事,非你莫属。记住,谨慎,隐忍,以利诱之,以惧驱之。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速回。”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蛊惑的力量:“丁七,若此事功成,你便是潜龙卫第一功臣!他日龙腾,你当为开府元勋!” 开府元勋!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丁七的心头!恐惧被巨大的贪婪和扭曲的野心瞬间压倒! “属下…万死不辞!” 丁七重重叩首,眼中燃烧起孤注一掷的火焰。 看着丁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茂密的山林中,赵桓缓缓靠回岩石,疲惫地闭上眼。每一次谋划,都如同在透支他残存的生命力。但他知道,自己如同走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后退是死,停下是死,唯有向前,在绝境中搏出一条血路! 他摊开手掌,那枚染血的燧石静静躺在掌心,边缘锋利,仿佛能切开这沉沉的黑暗。潜龙,不仅要蛰伏,更要…砺牙吮血,以待惊雷!南方的惊雷已炸响,北方的风暴,也该由他亲手搅动了! 第52章 南天砥柱,北地毒牙 建康府,行在后衙。 浓重的药味几乎盖过了尚未散尽的血腥气。厢房内,气氛凝重如铅。岳飞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脸色比前几日更加灰败,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牛皋躺在另一张榻上,肩胛处包裹的麻布渗出诡异的幽蓝色,整个人昏迷不醒,气息时断时续,西夏的“冰魄”奇毒正无情地吞噬着他的生机。张宪强撑着坐在一旁,肋下的伤口隐隐作痛,眼中布满血丝。 李纲坐在榻边,短短数日,这位老相仿佛又苍老了十岁。他手中紧握着那卷染血的西夏密信和冰冷的火焰飞鹰令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这铁证如山,却也重如千钧。 “鹏举…如何了?” 韩世忠低沉的声音响起。他一身戎装未卸,甲胄上犹带征尘和水渍,大步走入厢房。江防的压力因张俊水师溃败和内部哗变而骤减,他才能抽身回来。 军医面色凝重地摇头:“岳将军伤及肺腑,元气大伤,又心神剧震…能否醒来,全看天意。牛将军…那西夏奇毒霸道无比,我等…束手无策,只能以猛药吊命,延缓毒素攻心…” 韩世忠虎目扫过两位生死与共的兄弟,又看向李纲手中那关乎国运的密信,一股滔天的怒火和沉痛在胸中翻涌。他猛地一拳砸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西夏!黑冰台!此仇不共戴天!”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低吼,“还有赵构!若非他倒行逆施,挑起内乱,何至于让奸邪有可乘之机!何至于让宗帅灵前喋血!何至于让鹏举和牛皋…” “良臣(韩世忠字)!” 李纲疲惫地打断他,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愤怒,救不了大宋。当务之急,是稳住这半壁江山,以图将来!” 他将密信和令牌郑重地放在桌上,“此物,便是我们破局的钥匙,也是凝聚人心的旗帜!”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政治家的锐利光芒: “第一,即刻以行在名义,昭告天下!公布西夏密信全文及令牌图样!揭露西夏国相嵬名安惠勾结黑冰台,挟持官家(暂不公布驾崩消息),祸乱汴梁,谋夺我大宋江山的滔天罪行!将康王赵构受汪伯彦等奸佞蛊惑、悍然挑起内战、致使忠良蒙难、险些让奸谋得逞的罪状,一并昭示!” “第二,追赠宗帅为太师、魏国公,谥忠武!以王礼厚葬!举国哀悼!将其‘过河’遗志,铸成我大宋抗金驱虏、复仇雪耻的战魂!” “第三,以岳飞勇冠三军、护佑宗帅灵柩、揭露国贼阴谋之功,加封其为武昌郡开国公、检校少保、荆湖北路宣抚使!命其总揽荆湖防务,整军经武!待其伤愈,即刻赴任!” “第四,擢升韩世忠为两淮宣抚使,加封咸安郡王!总揽两淮、建康防务,拱卫行在!” “第五,追索汪伯彦、张俊余党!凡有悔悟反正、戴罪立功者,酌情宽宥!冥顽不灵者,严惩不贷!” 李纲的部署清晰而狠厉。利用西夏密信,将赵构钉死在“受奸佞蛊惑、险些误国”的位置上,既保留日后转圜余地(毕竟赵构是唯一成年皇子),又彻底剥夺其政治正当性。同时,将岳飞和韩世忠这两个手握兵权、威望崇高的将领推向台前,赋予他们名分和实权,成为支撑行在的南北两大支柱!更用宗泽的哀荣,凝聚人心士气! “李相…鹏举他…” 韩世忠看着昏迷的岳飞,面露忧色。 “鹏举乃国之干城!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这荆湖宣抚使,就非他莫属!” 李纲斩钉截铁,“他的威名,便是荆湖的定海神针!可命王彦、张宪(宗泽部)暂代其职,署理军务,待其苏醒!至于牛皋…” 李纲看向那气息奄奄的巨汉,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悬赏天下!凡能解此‘冰魄’奇毒者,赏万金,封侯爵!” “末将…遵命!” 韩世忠抱拳,眼中燃起新的斗志。李纲的布局,如同一盘绝境中的妙手,为这风雨飘摇的南方朝廷,重新勾勒出了骨架。 “还有一事,” 李纲拿起那枚染血的燧石信物,目光深邃,“刘三刀带回官家遗命,提及联络李纲、宗颖等忠良,以西北为根…宗颖(宗泽之子)尚在磁州抗金…而西北…”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广袤的秦陇之地,“或许…鹏举伤愈后,那里…才是真正的破局之地!这密信中的‘玄蛇’密道…便是插入西夏心腹的利刃!” 南天的格局,在李纲的铁腕与智谋下,开始艰难重塑。而遥远的北方秦岭,一场更加隐秘、更加致命的行动,正悄然展开。 --- 秦岭,影枭大营,“鹰巢”外围,“蛇窟”附近。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冰冷的雨丝再次飘落,将山林笼罩在一片湿冷的死寂中。只有远处“鹰巢”主峰方向隐约的灯火,如同鬼魅的眼睛。 丁七如同真正的山魈鬼魅,紧贴着一片湿滑的崖壁阴影,与黑暗融为一体。雨水顺着他紧束的黑衣流淌,带走体温,却带不走他眼中孤注一掷的火焰。他口中含着一片苦涩的草药叶,压制着剧烈的心跳和呼吸。 不远处,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蛇窟”入口——一个隐藏在藤蔓后的、仅容一人弯腰进出的潮湿洞口。里面是天然溶洞改造的水牢,终年阴冷,毒虫滋生,是影枭用来折磨、关押失败者和叛逆者的地狱。洞口有两名无精打采的黑衣卫看守,腰间挂着黑铃,但在寒雨中,警惕性显然不高。 丁七的目标,不是强攻。是里面一个叫“蝮蛇”的家伙。此人曾是影枭的亲卫小头目,因一次护送任务失败,被迁怒打断双腿,扔进了蛇窟等死。怨毒深重,且知道不少“鹰巢”内部的秘密和守卫轮换规律。 时间一点点流逝。丁七如同最有耐心的毒蛇,静静蛰伏。终于,到了后半夜,雨势稍大,那两名看守缩到洞口一块凸出的岩石下避雨,低声抱怨着天气和差事。 机会! 丁七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崖壁,利用一块巨石和雨声的掩护,迅速接近洞口附近一处早已探明的、废弃的通风裂隙。裂隙狭窄,仅容手臂探入。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包塞了进去。包里是几块烤干的獾肉,一小包粗盐,还有一张用炭笔写在树皮内瓤上的、极其简短的密信: “影枭末日,鬼蝠已死,贵人问罪。潜龙有路,弃暗投明。带‘蛇窟’图,明夜子时,东涧老槐。” ——丁亥七九 没有署名,只有他的黑冰台编号。但“蝮蛇”一定认得!食物和盐,是活命的诱惑。“影枭末日”、“贵人问罪”是恐惧的催化剂。“潜龙有路”是渺茫的希望。而“蛇窟图”,便是投名状! 做完这一切,丁七毫不停留,如同影子般迅速退入黑暗,消失不见。他不能停留,不能暴露。剩下的,就看“蝮蛇”的求生欲和对影枭的恨意有多深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雨依旧淅淅沥沥。丁七如同石雕般潜伏在东涧那株巨大的、根系虬结的老槐树洞内,忍受着湿冷和蚊虫。他神经紧绷,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子时将近,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终于! 极其轻微、带着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喘息,从雨幕中传来!一个佝偻着、拄着简陋木棍的身影,艰难地挪到了老槐树下。那人浑身湿透,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上满是溃烂的伤口和毒虫叮咬的痕迹,双腿明显扭曲变形。正是“蝮蛇”!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眼中充满了惊惧和一种病态的希冀。 丁七如同鬼魅般从树洞中滑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蝮蛇”身后,冰冷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后腰。 “图。” 丁七的声音如同寒冰。 “蝮蛇”身体猛地一僵,却没有反抗,反而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卷用油布包裹、浸满汗水和污渍的简陋皮卷,哆哆嗦嗦地递了过来。皮卷上,歪歪扭扭地勾勒着“蛇窟”内部的通道、水牢位置、守卫岗哨和几处极其隐秘的通风口! 丁七迅速扫了一眼,确认无误。他收起匕首,将一小包伤药和一块更大的烤獾肉塞进“蝮蛇”手中。 “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消息。” 丁七的声音依旧冰冷,却给了对方一丝活命的希望。 “蝮蛇”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连连点头,如同受惊的老鼠般,拄着木棍,迅速消失在雨夜中。 丁七握着那卷“蛇窟图”,如同握着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心脏狂跳。他没有停留,迅速返回潜龙营地。 --- 潜龙营地。 篝火在避风的岩壁下燃烧,驱散了些许寒意和湿气。赵桓借着火光,仔细审视着丁七带回的“蛇窟图”。丁九在一旁小心地为他换药,左臂伤口的红肿已明显消退,断骨处也不再那么剧痛。 “主人,图是真的。” 丁七低声道,“‘蝮蛇’那样子…做不了假。另外,属下探得,影枭亲卫队长‘血鹫’,因鬼蝠之死,近日被影枭当众鞭笞斥责,怀恨在心。且…据说他唯一的妹子,就被关在‘鹰巢’内宅为奴…” 赵桓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精芒。天赐良机! “血鹫…” 他摩挲着手中的燧石,思维如同最精密的机括般飞速运转,“丁七,你立刻再去一趟!设法接触‘血鹫’!告诉他…” 赵桓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蜜糖: “影枭刚愎无能,累死鬼蝠,迁怒于他,其妹为奴,朝不保夕。西夏贵人将至,名为巡视,实为问罪。影枭为推卸重宝遗失之责,必寻替罪羔羊!他‘血鹫’,便是首选!” “潜龙,可助他救出胞妹,更可许他…影枭之位!” “条件?” 赵桓眼中寒光一闪,“明夜子时,贵人驾临‘鹰巢’主厅接风宴时,我要‘蛇窟’守卫…换班出现半炷香的‘真空’!更要他…在贵人的酒中,加入此物!” 赵桓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层层树叶包裹的小包,递给丁七。里面是丁九用几种剧毒草药和毒虫汁液混合研磨成的、无色无味的粉末——见血封喉的“幽影散”! 丁七接过毒药,手微微颤抖。毒杀贵人!这比策反“蝮蛇”凶险百倍! “主人…若…若他不从…” “他不会不从。” 赵桓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他别无选择。影枭的鞭子,贵人的刀,还有他妹子的命…都在逼他铤而走险!而我们,是他唯一的‘生路’!告诉他,若功成,他便是新的‘影枭’,潜龙卫便是他的后盾!若失败…他妹子,我会替他照顾。” 最后一句,带着冰冷的威胁。 丁七看着赵桓那平静无波、却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神,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主人对人心的把握和利用,已到了近乎妖异的地步!他不再犹豫,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身影再次没入雨夜。 赵桓靠回岩壁,闭上眼。篝火的光芒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他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丁七身上,压在了“血鹫”的怨恨和绝望上。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影枭和西夏贵人将命丧黄泉,黑冰台在秦岭的势力将遭受重创!他赵桓,将真正拥有搅动风云的力量!赌输了…潜龙卫将万劫不复。 他摊开手掌,那枚染血的燧石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如同他此刻的心,冰冷,坚硬,只为复仇与复国而跳动。 第53章 鹰巢血宴,潜龙腾渊 秦岭,鹰巢主峰,主厅。 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山雨带来的阴冷湿气。粗犷的石壁上,狰狞的兽首火把吞吐着橘红色的火焰,将厅内人影拉得扭曲变形。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劣质酒水的辛辣,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汗味、血腥味和恐惧的压抑气息。 主座之上,影枭一身玄黑劲装,外罩一件象征身份的暗金纹路皮氅。他脸上那道贯穿左眼的刀疤在火光下显得尤为狰狞,独眼鹰隼般扫视着下方。他努力维持着威严,但紧握酒杯的指节微微发白,暴露了内心的焦灼。鬼蝠的死亡、重宝的遗失、潜龙卫的脱逃,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更重要的是,西夏“贵人”的驾临,绝非巡视,而是问罪! 贵客坐在影枭右下首首席。这是一个身材瘦削、面容阴鸷的中年人,身着低调却质料上乘的深紫锦袍,腰间悬着一枚不起眼的墨玉环佩。他便是西夏国相嵬名安惠的心腹,黑冰台高层特使——“紫鹞”。他细长的眼睛半眯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底发寒的笑意,慢条斯理地品尝着面前的酒菜,偶尔抬眼扫过厅内众人,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得人遍体生寒。 “血鹫”身着亲卫队长的制式黑甲,侍立在影枭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低垂着头,头盔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握着刀柄的手,泄露着他内心的滔天巨浪。影枭白日里当众的鞭笞斥责犹在耳边,火辣辣的鞭痕在甲胄下隐隐作痛。更让他心如刀绞的是,妹妹惊恐无助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丁七那如同魔鬼低语般的话语,在他脑中疯狂回响:“影枭无能,迁怒于你…贵人问罪,替罪羔羊…救你妹妹…影枭之位…”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钩子,钩住了他心中最深的怨恨和恐惧。他别无选择! 宴会气氛诡异。影枭的亲信将领们强颜欢笑,推杯换盏,声音却干涩无比。紫鹞带来的几名随从则如同幽灵般散在厅内角落,眼神锐利如鹰。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一分一秒地滑向子时。 蛇窟附近,潜龙营地。 雨势渐大,山林在狂风中呜咽。赵桓、丁九、丁七三人如同蛰伏的猎豹,潜伏在“蛇窟”入口上方一处被茂密藤蔓掩盖的天然石缝中。下方,洞口的两名守卫缩在岩石下,裹紧了蓑衣,咒骂着鬼天气。冰冷的雨水顺着岩石缝隙淌下,浸透了赵桓的衣衫,他却浑然不觉,所有心神都凝聚在手中的燧石和那卷“蛇窟图”上,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洞口。 “主人,时辰快到了。” 丁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成败在此一举! 赵桓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投向“鹰巢”主峰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雨幕,看到那灯火通明的大厅。他在等待,等待那杯致命的毒酒被举起,等待“血鹫”制造的混乱信号,也等待…丁九口中那个“半炷香的真空”。 鹰巢主厅。 子时更鼓沉闷地敲响,如同丧钟。 “血鹫”的心脏骤然缩紧!时间到了! 就在这时,一名影枭的亲信将领,似乎喝得有些上头,踉跄着起身要去敬紫鹞的酒,脚下却一个不稳,手中满满一大碗烈酒猛地泼向紫鹞身侧的一名随从! “哗啦!” 酒水淋了那随从一身。 “混账!” 那随从勃然变色,下意识地怒喝出声,手已按上刀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影枭脸色一沉,独眼怒视那闯祸的将领。紫鹞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并未发作,只是冷冷地看着。 混乱!机会! “血鹫”动了!他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闪出,快得不可思议!目标不是任何人,而是紫鹞面前那杯刚刚被侍者重新斟满的酒!他借着躬身告罪、替那闯祸将领遮掩的姿态,宽大的袍袖极其自然地拂过紫鹞的桌案。电光火石之间,指甲缝里那点无色无味的“幽影散”粉末,已悄无声息地落入了紫鹞的酒杯中,瞬间融化,了无痕迹!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发生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泼酒冲突吸引的瞬间,完美地融入了混乱的背景。做完这一切,“血鹫”迅速退回原位,心脏狂跳如擂鼓,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低垂着头,不敢再看紫鹞的方向。 小插曲很快平息。影枭厉声呵斥了那名将领,向紫鹞赔罪。紫鹞面无表情,似乎并未在意,只是端起那杯被下了剧毒的酒,目光扫过影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冰冷的压力。 “影枭统领,” 紫鹞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厅内的嘈杂,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国相大人对秦岭近来的‘变故’,甚为关切。鬼蝠之死,重宝遗失…你,可有交代?” 影枭心中一凛,知道正戏来了。他强自镇定,端起酒杯:“卑职无能,致使宵小得逞,鬼蝠殉职,重宝…尚在追索!卑职定当竭尽全力,戴罪立功!请贵人代禀国相,再给卑职一次机会!” 说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姿态放得极低。 紫鹞看着影枭饮尽杯中酒,嘴角那丝冰冷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他没有立刻回应影枭的请罪,而是缓缓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酒杯,那杯承载着“血鹫”全部希望和恐惧的毒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杯酒上。 蛇窟入口。 就在厅内泼酒冲突发生、众人注意力转移的同一刹那! “就是现在!” 赵桓眼中精光爆射! 下方洞口处,一名守卫腰间的黑铃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是那种代表紧急集合、最高警戒的连续短音!两名守卫猛地跳起,脸色剧变! “主峰急令!集合!” 其中一人嘶声喊道,声音在雨夜中格外刺耳。两人再也顾不得看守蛇窟,如同火烧屁股般,抓起武器,跌跌撞撞地朝着主峰方向狂奔而去!留下空无一人的洞口! “半炷香真空!” 丁七低吼。 “走!” 赵桓毫不犹豫,如同离弦之箭,率先从石缝中滑下,直扑蛇窟入口!丁九、丁七紧随其后,三人如同三道融入雨夜的幽灵,瞬间消失在那个象征着死亡与绝望的漆黑洞口之中! 鹰巢主厅。 紫鹞举着酒杯,冰冷的目光扫过影枭和厅内噤若寒蝉的众人。他正要开口—— 突然! 紫鹞的身体猛地一僵!那丝冰冷的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转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从心脏位置猛然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他想叫,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 “噗——!” 一大口粘稠的、带着诡异幽蓝色的血液,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了面前桌案和影枭一身! “呃…毒…” 紫鹞的眼珠暴突,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和怨毒,死死地瞪着近在咫尺、同样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的影枭!他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似乎想指向谁,但手臂只抬到一半,便无力地垂下。 “哐当!” 酒杯摔落在地,碎裂。 “噗通!” 紫鹞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从座位上栽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那极致的痛苦和惊愕。 七窍之中,缓缓渗出同样幽蓝色的血丝! “幽影散”,见血封喉,名不虚传!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整个大厅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剧变惊呆了!前一秒还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西夏贵人,下一秒竟在他们眼前,在影枭面前,七窍流血,暴毙身亡! 影枭被喷了满脸满身的蓝血,独眼圆睁,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地上紫鹞迅速变得青紫僵硬的尸体,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完了!贵人死在了他的地盘上!死在接风宴上!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嵬名安惠绝不会放过他!整个黑冰台都不会放过他! “有刺客!毒杀贵人!!” 影枭猛地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充满绝望和疯狂的咆哮!他的独眼瞬间充血,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凶狠地扫视着厅内每一个人!“封锁大厅!一个都不许走!查!给我查出来是谁下的毒!!” 厅内瞬间炸开了锅!紫鹞的随从们目眦欲裂,狂吼着拔刀扑向影枭的亲卫!将领们有的惊慌失措,有的则眼神闪烁,蠢蠢欲动!场面彻底失控,陷入了疯狂的混乱和互相猜疑的厮杀之中! “血鹫”在紫鹞倒下、影枭咆哮的瞬间,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大厅边缘一根粗大的石柱阴影里。看着眼前这由他一手点燃的、彻底失控的混乱和杀戮,看着影枭那惊恐绝望的丑态,一股扭曲的快意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在他心中翻腾。他知道,自己成功了第一步,但也彻底踏入了地狱!他必须趁乱去救妹妹! 蛇窟深处。 冰冷刺骨!恶臭扑鼻! 赵桓三人沿着“蝮蛇”提供的路线图,在迷宫般潮湿、滑腻、布满毒虫的溶洞通道中快速穿行。丁九在前,手中淬毒的匕首精准地解决掉两个在岔路口打盹、毫无防备的守卫。丁七断后,警惕着黑暗中的任何动静。 前方传来微弱的水声和铁链的哗啦声,还有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水牢出现在眼前!浑浊的污水几乎没到胸口,十几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人影被铁链锁在石壁上,如同待宰的牲畜。 “血鹫的妹妹!找!” 赵桓低喝,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绝望的面孔。 “主人!在那!” 丁七指向水牢角落。一个瘦小的身影被单独锁着,虽然同样狼狈,但依稀能看出是个年轻女子,眼神空洞,瑟瑟发抖。 赵桓毫不犹豫,涉水而入。冰寒刺骨的污水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冲到那女子身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锁链的钥匙孔形状。 “丁九!” 丁九如同狸猫般跃至近前,从怀中掏出一根特制的、弯曲的铁丝,插入锁孔。几秒钟后,“咔哒”一声轻响,锁链应声而开! “带她走!” 赵桓将虚弱的女子推向丁七。他目光扫过水牢里其他囚徒,那些麻木绝望的眼睛里似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想活命的,自己想办法!” 赵桓留下一句冰冷的话,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就走。他不是救世主,他只为自己的目标而来。丁七扶住那女子,丁九殿后,三人迅速按原路撤离。 鹰巢主峰,内宅通道。 “血鹫”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砍翻了两个试图阻拦他的影枭亲卫,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他冲到关押妹妹的小屋前,一脚踹开木门! 屋内空空如也! “阿妹!!” 血鹫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难道…难道那潜龙骗了他?!还是影枭抢先下了手?!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人在我们手里。” 血鹫猛地回头,只见通道阴影处,丁七扶着他那昏迷不醒的妹妹,正冷冷地看着他。赵桓和丁九如同鬼魅般站在一旁。 一瞬间,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淹没了血鹫!他们真的做到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条件…条件我做到了!” 血鹫声音嘶哑,带着祈求,“贵人死了!蛇窟守卫撤了!你们答应我的…” “影枭还没死。” 赵桓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杀了他。提着他的头来。你便是新的影枭。否则…”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女子,“你知道后果。” 这是最后的投名状!也是最残酷的考验! 血鹫看着妹妹苍白的小脸,又想到影枭的鞭笞和那杯毒酒带来的绝境,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的杀意取代!他猛地抓起地上尸体旁的一把染血长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转身朝着主厅那混乱的厮杀场,如同复仇的恶鬼般冲了回去! 篝火重新燃起,驱散了渗入骨髓的寒意。血鹫的妹妹裹着干燥的衣物,在火堆旁沉沉睡去,脸上犹带泪痕。 赵桓擦拭着燧石,火光映照着他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远处“鹰巢”主峰方向的喊杀声、惨叫声、兵刃交击声在雨夜中隐隐传来,如同地狱的交响。 “主人,血鹫他…” 丁七看着主峰方向,有些担忧。 “他会成功的。” 赵桓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仇恨和绝望,会给他力量。” 他顿了顿,眼中跳动着幽深的火焰,“准备一下。天亮之前,我们要接收‘鹰巢’。” 他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建康府,行在后衙。 天色微明,细雨初歇。 岳飞的手指,在昏迷数日后,第一次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守在一旁的张宪猛地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屏住了呼吸! 床榻上,岳飞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在与无尽的黑暗和剧痛搏斗。终于,那双曾令金人闻风丧胆的虎目,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起初是迷茫而涣散的,仿佛隔着一层浓雾。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 “醒了!岳帅醒了!!” 张宪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狂喜的嘶吼,猛地扑到榻边!“军医!快叫军医!李相!韩将军!岳帅醒了!!!” 这声嘶吼,如同穿透阴霾的第一缕阳光,瞬间撕裂了行在后衙连日来的沉重死寂!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韩世忠一身戎装,带着清晨的寒气大步闯入,脸上混杂着疲惫与一种奇异的振奋。他手中紧握着一份刚收到的、插着三根代表最高紧急级别的翎羽的密报! “李相!岳帅!” 韩世忠的声音洪亮,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目光扫过刚刚苏醒、眼神还带着茫然的岳飞,最终落在闻声疾步赶来的李纲身上,“西北急报!宗颖将军遣死士自磁州突围而出,千里奔袭送来的!” 李纲一把接过密报,迅速展开。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时,这位以沉稳着称的老相,瞳孔骤然收缩,拿着密报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那上面只有一行用血写就的、触目惊心的字迹: “秦岭鹰巢,影枭授首,紫鹞毙命,乱!” ——潜龙卫 丁亥七九 轰! 如同一声惊雷在李纲和刚刚恢复一丝神智的岳飞脑中炸响! 影枭死了?!西夏贵人“紫鹞”也死了?!秦岭黑冰台的老巢…乱了?!那个神秘的“潜龙卫”…他们…竟然做到了?! 李纲猛地抬头,望向西北方向,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火炬般的光芒!那是希望的光芒!是破局的光芒!他豁然转身,看向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的岳飞,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鹏举!天佑大宋!天佑大宋啊!!” 他大步走到岳飞榻前,将那份染血的密报递到岳飞眼前,“你看!西北!西北的僵局…破了!!” 岳飞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那行血字上。当“潜龙卫”、“影枭授首”、“紫鹞毙命”几个字映入眼帘时,他那双刚刚苏醒、尚显虚弱的虎目之中,骤然迸射出如同实质般的、锐利无匹的精光!一股沉寂已久的、属于绝世名将的铁血战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深处,开始缓缓复苏、奔涌! 秦岭的毒牙,以一场血腥盛宴,撕开了笼罩在北方的沉重黑幕。 而南方的砥柱,在晨曦微光中,睁开了复仇与复国的双眼。 潜龙,已然腾渊! 第54章 砥柱砺锋,潜龙砺爪 建康府,行在后衙。 晨曦彻底撕破阴云,将柔和的金光洒入厢房,也照亮了岳飞那张虽然苍白却已重燃生机的脸庞。军医仔细检查后,长舒一口气,对围在榻边的李纲、韩世忠、张宪等人道:“岳将军吉人天相,肺腑之伤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元气大损,心神激荡过甚,需长期静养调理,万不可再劳心劳力,否则恐有反复,伤及根本!” 岳飞微微颔首,声音虽虚弱却异常清晰:“有劳…军医。国事艰难,鹏举…不敢久卧。” 他目光再次投向李纲手中那份染血的密报——“秦岭鹰巢,影枭授首,紫鹞毙命,乱!” 短短十二个字,如同强心剂注入他疲惫的身躯。那个在汴梁城破之夜神秘消失的太上皇,那个以燧石为信、忍辱负重的潜龙,竟在秦岭深处,以如此酷烈决绝的方式,撬动了压在大宋头顶的一块巨石! “鹏举,万不可逞强!” 李纲语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你活着,便是荆湖的定海神针,便是三军士气的脊梁!养好身体,方有来日方长!” 他随即转向韩世忠,眼中锐光闪烁:“良臣,秦岭剧变,西夏黑冰台在秦陇的触角必遭重创!此乃天赐良机!你即刻以行在名义,传檄荆湖、两淮、川陕诸路!将西夏国相嵬名安惠勾结黑冰台、祸乱汴梁、挟持圣驾(暂不点明驾崩)、图谋我大宋江山的滔天罪状,连同秦岭鹰巢覆灭、其心腹紫鹞毙命的消息,一并昭告天下!务求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将抗金驱虏之大义,与揭露西夏狼子野心融为一体!此乃凝聚人心、鼓舞士气之第一要务!” “末将遵命!” 韩世忠抱拳领命,声如洪钟。他知道,这份檄文一旦发出,必将如燎原之火,点燃南方军民压抑已久的怒火与斗志!将内部矛盾彻底转化为同仇敌忾的民族大义! 李纲目光又转向张宪,带着深切的嘱托:“张宪,鹏举伤重,牛皋昏迷,荆湖防务暂由你与王彦代行!以鹏举之威名,行抚慰整肃之实!首要之务,便是整编收拢张俊溃散之水师及愿意归附之旧部!汰弱留强,严明军纪!务必在最短时间内,于荆湖打造出一支可战之师!拱卫上游,屏藩行在!若有冥顽不灵、心怀异志者…杀无赦!” 最后三字,斩钉截铁,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 “末将张宪,定不负相爷与岳帅重托!” 张宪单膝跪地,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岳帅醒来,如同主心骨归位,他浑身充满了力量。 “至于牛皋…” 李纲望向另一张床榻上气息依旧微弱、肩胛处幽蓝之色未褪的巨汉,眉头紧锁。悬赏令已发,却尚无回音。这西夏奇毒“冰魄”,如同悬在众人心头的一根刺。 就在这时,门外亲卫高声禀报:“启禀相爷!府衙外有一游方郎中揭榜,自称…或有法解牛将军之毒!” 行在府衙外。 一个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此人约莫四十许,身材高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青布道袍,背着一个硕大的、磨得油亮的藤药箱。他面容清癯,肤色黝黑,颧骨高耸,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睛,沉静得如同古井深潭,却又偶尔掠过一丝看透世情的沧桑与疏离。他手中高举着那份加盖了行在印信的悬赏榜文,面对周围军士警惕审视的目光,神态自若,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就是你要揭榜?” 负责守卫的军校沉声问道,带着怀疑。这郎中看起来太过落魄,与想象中能解奇毒的神医相去甚远。 “悬赏求医,有能者揭之。贫道洛九针,略通岐黄,愿尽力一试。” 道人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成与不成,看过方知。将军何须以貌取人?” 军校被他噎了一下,又见他气度不凡,不敢擅专,连忙入内禀报。 片刻后,李纲、韩世忠亲自迎出府门。李纲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着这位自称“洛九针”的道人:“道长真有把握解此‘冰魄’之毒?” 洛九针微微稽首:“贫道不敢妄言十成把握。然,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毒物亦然。‘冰魄’性极寒,凝滞气血,蚀骨腐髓。欲解其毒,需以霸道炽烈之药引其寒毒外泄,再辅以调和阴阳、固本培元之法徐徐图之。其中凶险,九死一生。需病者体魄强健,意志坚韧,方有一线生机。” 他话语平淡,却将牛皋面临的凶险说得清清楚楚,反而增添了几分可信。 李纲与韩世忠对视一眼。眼下别无他法,此人谈吐见识不凡,或可一试。“请道长入内!” 病榻前。 洛九针仔细检查了牛皋的伤口,又翻开眼皮、舌苔查看,最后搭脉良久,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整个过程中,他那双古井般的眼睛专注无比,仿佛外界一切皆不存在。 “如何?” 韩世忠忍不住问道。 洛九针收回手,缓缓道:“毒已深入膏肓,寒邪盘踞心脉左近。寻常药物,力不能及。” 他打开那巨大的藤药箱,里面并非寻常草药,而是分门别类摆放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颜色诡异的矿石粉末、晒干的奇特毒虫、形态怪异的植物根茎、还有各种大小不一的银针、骨针、玉刀。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样:一块赤红如火、隐隐散发着硫磺气息的石头(火硫精),一株通体漆黑、叶片却带着银白脉络的干草(阴冥草),还有几只晒干的、色彩斑斓的毒蝎。 “道长,这是…” 李纲看着那几样明显剧毒之物,心惊不已。 “以毒攻毒,引邪出窍。” 洛九针言简意赅,“火硫精研磨入药,激发体内残阳,冲击寒毒;阴冥草汁液外敷创口,吸引寒毒汇聚;毒蝎尾针之毒,与‘冰魄’相激,或可诱发其外泄之机。辅以贫道独门针法,护住心脉,导引寒毒流向指定穴位破体而出。此乃险中求生之法,稍有差池,病者立毙。” 他看向李纲和韩世忠,“此法凶险异常,需病者至亲或主帅首肯。” 李纲深吸一口气,看向昏迷中仍如铁塔般的牛皋,又看向洛九针那双沉静的眼眸。“牛伯远(牛皋字)乃国之悍将,岂能坐以待毙!请道长放手施为!若有万一…此乃天命!” 韩世忠亦重重抱拳:“拜托道长了!” 洛九针不再多言,净手焚香(一种特制的、带有凝神定魄气息的药香),神情肃穆。他先以银针飞速刺入牛皋周身十几处大穴,手法快如鬼魅。接着,将研磨好的火硫精粉末混入烈酒,撬开牛皋牙关灌入。片刻后,牛皋灰败的皮肤下竟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洛九针立刻将捣碎的阴冥草汁液涂抹在其肩胛伤口,那幽蓝色的区域竟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他眼疾手快,用特制的玉刀在伤口附近划开几道小口,同时将处理过的毒蝎尾针刺入其手臂! “呃啊——!” 昏迷中的牛皋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幽蓝气息,混合着腥臭的黑血,开始从肩胛伤口和玉刀划开的小口中丝丝缕缕地渗出!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洛九针全神贯注,双手如穿花蝴蝶,不断调整银针,引导着那恐怖的寒毒外泄。汗水浸湿了他破旧的道袍,但他眼神始终如磐石般稳定。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漫长无比。终于,当最后一缕幽蓝寒气散尽,流出的血液转为鲜红,洛九针才猛地收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身形微微晃了晃。 “寒毒…已引出一半…命…暂时保住了…” 洛九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但元气大伤,余毒未清,需以温补之药日日调理,辅以针灸拔毒…非百日之功不可…且…左臂经脉被寒毒侵蚀过甚…恐…恐难复旧观…” 他看了一眼牛皋那条明显萎缩、颜色青紫的左臂,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代价惨重,但牛皋粗重的呼吸声已趋于平稳,脸上的死灰之气褪去,代之以一种虚弱的苍白。活下来了! “谢道长救命之恩!” 李纲和韩世忠深深一揖,心中巨石落地。 荆湖,鄂州军营。 校场之上,杀声震天!经过数日整编,王彦与张宪展现出了铁腕手段。原张俊水师溃兵被彻底打散,汰除了大量兵痞和怯懦之辈,剩余的精锐被补充进岳家军各部。严苛到近乎残酷的操练日夜不停,军法官手持令旗,目光如鹰,稍有懈怠便是鞭笞。几颗因煽动哗变、劫掠扰民而被当众斩首示众的人头,悬挂在高高的旗杆上,无声地宣示着新军令的威严。 “奉行在令!岳帅加封武昌郡开国公、检校少保、荆湖北路宣抚使,总揽荆湖防务!” 张宪手持令旗,站在点将台上,声震四野。他身后,一面巨大的“岳”字帅旗猎猎作响!台下将士,无论是岳家军旧部还是新近归附者,望着那面旗帜,眼中都燃烧着崇敬与希望之火。岳帅虽在养伤,但他的威名,便是凝聚军心、震慑宵小的最强力量! “岳帅有令!” 张宪继续高喝,“整军!备战!驱除胡虏!复我河山!待岳帅伤愈,便是尔等建功立业、雪靖康之耻之时!” “驱除胡虏!复我河山!岳帅威武!”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直冲云霄!一支经历过血火淬炼、更显剽悍的新军,正在岳飞的威名和铁血整肃下,快速成型! 秦岭,鹰巢主厅(现已更名为“潜龙台”)。 血腥气已被浓烈的药草和石灰水味道掩盖,但石壁上残留的刀痕和暗褐色的印记,无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杀戮。大厅已被简单清理,肃杀之气犹存。 赵桓端坐在原本属于影枭的主座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一种初掌权柄、冰冷而内敛的威严。他手中把玩着那枚染血的燧石。 阶下,“血鹫”单膝跪地,头盔已除,露出一张布满新旧伤痕、眼神复杂的面孔。他将一颗用石灰处理过、面目狰狞的人头恭敬地呈上——正是死不瞑目的影枭!他身后,跪着十几个同样浑身浴血、脸上带着劫后余生和敬畏神色的汉子,都是昨夜随他反叛、亲手格杀影枭死忠的“有功之臣”。更远处,黑压压跪倒了一片,是残余的、瑟瑟发抖的影枭部众和“鹰巢”内杂役奴仆。 “你做得很好。” 赵桓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他目光扫过“血鹫”和他身后的十几人,“自今日起,你便是这秦岭‘影卫’统领,赐名‘铁鹫’。” 他指向那十几人,“尔等,擢升为百夫长,各领一队。” 简单的封赏,却让铁鹫等人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从地狱到天堂,只在一夜之间! “谢主人恩典!” 铁鹫等人重重叩首。 赵桓的目光转向那黑压压跪倒的人群,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刺骨:“昨夜,有七人趁乱欲逃,向山外传递消息;有九人藏匿兵器,意图不轨;另有三人,乃影枭秘密安插、监视贵人之眼线…” 他一一点出名字,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每点出一个名字,人群中就有人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丁九。” “属下在。” 丁九如同鬼影般出现在赵桓身侧。 “依‘影卫’新规,叛逆通敌者,当如何?” “凌迟。” 丁九的声音毫无感情。 “执行。” 赵桓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饶命啊!主人!我们再也不敢了!!” 凄厉的哭嚎求饶声瞬间响起!但丁九的动作更快!他身影晃动,如同索命的无常,精准地扑向被点名的那些人!淬毒的匕首寒光闪烁,惨叫声戛然而止!并非当场格杀,而是被瞬间废去行动能力,如同死狗般被拖了出去!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亡更恐怖的酷刑! 整个大厅死寂得可怕!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所有幸存者都深深埋下头,浑身被冷汗浸透,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们的心脏!这位新主人,比影枭更冷酷,更精准,更令人绝望! 赵桓的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落在铁鹫身上:“铁鹫。” “属下在!” “整肃营寨,清点库藏,登记名册。凡有用之才,无论出身,皆可留用。无用者,或为奴役,或…”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杀意让所有人脖子一凉。“三日后,我要看到一份清晰的‘影卫’名册和鹰巢所有物资、密道、暗桩的清单。” “属下遵命!” 铁鹫心头凛然,知道这是投名状后的第一道考验。 “丁七。” “主人!” “你带几个人,持此令牌和密信。” 赵桓将一枚新制的、刻有龙纹的玄铁令牌和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递给丁七,“走最隐秘的‘玄蛇’密道,去磁州。找到宗颖将军,将此信亲手交给他。告诉他…”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秦岭潜龙,已备好归巢之路。望其…固守待援!” 这是他对宗泽承诺的兑现,也是将势力向西北延伸的关键一步! “属下领命!” 丁七接过令牌和密信,如同接过千斤重担。 赵桓靠回冰冷的石座,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异常亢奋。鹰巢已易主,潜龙卫初具根基。肃清了内部,整合了力量,打通了通往西北的密道。但这仅仅是开始。西夏国相嵬名安惠痛失心腹爱将和秦岭重镇,其报复必将如狂风暴雨般袭来。而南方…岳飞已经醒来,李纲的布局正在展开。他必须更快,更狠! 磁州,城头。 寒风凛冽,吹动残破的旗帜。宗颖一身染血的战袍,扶垛而立,望着城外连绵不绝的金军营寨,眼中布满血丝,写满了疲惫与坚毅。磁州已成孤城,粮草将尽,箭矢稀缺,金兵攻势一日猛过一日。每一次守城,都是用血肉在填。 “少将军!少将军!” 一名浑身是伤、几乎力竭的亲兵连滚爬爬地冲上城头,手中紧紧攥着一枚染血的玄铁令牌和一封密信! “秦岭…潜龙卫…给您的信!他们说…说已备好归巢之路…望您…固守待援!” 宗颖猛地转身,一把抓过令牌和密信!当看到令牌上那独特的龙纹和信上“潜龙卫”的落款时,他那双几乎被绝望冰封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绝境中看到火把的光芒!他认得那枚燧石信物的印记!父亲临终前模糊的低语在耳边回响:“联络…李纲…宗颖…西北…潜龙…” 他的手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撕开火漆的手指几乎不听使唤。他飞快地展开信纸,目光贪婪地扫过上面每一个字。信中详细说明了秦岭剧变、影枭授首、紫鹞毙命、玄蛇密道已通的情况,并给出了数条隐秘联络和接应的路线!最后一行字力透纸背: “父帅遗志,未敢或忘!秦岭潜龙,翘首北望!望兄坚守,待龙腾渊,共雪国耻!” 泪水,瞬间模糊了宗颖的视线。不是悲伤,是绝处逢生的狂喜,是背负如山重担后终于看到援手的激动!父亲!您看到了吗?!秦岭…潜龙…他们做到了!他们打通了路! 他猛地擦去眼泪,将密信紧紧按在胸口,仿佛汲取着其中的力量。他挺直了几乎被重压压垮的脊梁,对着城外金军大营,对着阴沉的天空,发出一声穿云裂石、充满不屈战意的咆哮: “磁州将士听令!援军已在路上!死守城池!人在城在!待潜龙腾渊,与我等共诛金虏,雪靖康之耻!!” “死守!死守!死守!!” 城头上,疲惫不堪的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点燃,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濒临崩溃的士气,被这来自秦岭的“潜龙”之火,重新点燃! 第55章 暗涌惊雷,玄蛇初动 建康府,行在后衙。 牛皋的呼吸虽然粗重,却已平稳了许多。洛九针每日施针用药,辅以特制的药浴,肩胛处那顽固的幽蓝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是左臂依旧萎缩无力,裹着厚厚的药布。他偶尔能睁开眼,眼神浑浊,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杀…杀…”,随即又陷入昏睡。洛九针对此并不意外,只是平静地嘱咐:“寒毒拔除,心神亦受重创,非药石可速愈,需静养,忌惊扰。” 岳飞在严格静养下,气色也恢复了几分。虽然军医严令禁止他劳心军务,但这位荆湖宣抚使又岂能真正放下?他半倚在榻上,听着张宪详细汇报荆湖整军、沿江布防的进展,以及王彦在鄂州操练新军的铁血手段。当听到那面“岳”字帅旗在鄂州校场猎猎作响,将士山呼“复我河山”时,他那双沉静的虎目中,终于燃起了久违的、如同熔岩般炽热的战意。 “好!王彦、张宪,做得很好!” 岳飞的声音虽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汰弱留强,正本清源!荆湖防线,乃我大宋命脉,不容有失!待某伤愈,必亲临鄂州,与将士同袍!” “岳帅安心养伤,末将等定不负所托!” 张宪声音铿锵,眼中满是敬服。 李纲在一旁看着岳飞眼中重燃的火焰,心中稍安。他转向韩世忠:“良臣,檄文发出后,各路反应如何?” 韩世忠脸上带着一丝振奋:“回李相,檄文所至,群情激愤!西夏阴谋昭然天下,宗帅忠烈感召人心!荆湖、两淮、川陕诸路,皆有义民踊跃投军,各地府库粮秣也多有响应!尤其川陕吴玠兄弟处,传信言已加紧布防,严防西夏趁秦岭之乱从秦陇方向渗透!” “好!人心可用!” 李纲捻须颔首,但眉宇间忧色未减,“然则…临安方面呢?赵构…可有动静?” 韩世忠神色一凝:“赵构已移驾临安,在汪伯彦、黄潜善等奸佞簇拥下,另立小朝廷,自称监国!他们亦发檄文,反诬我等矫诏自立,挟持皇子(指赵旉),勾结金虏,祸乱朝纲!更…更颠倒黑白,言宗帅之死乃…乃我等为夺兵权所为!” “无耻之尤!” 岳飞闻言,怒极攻心,猛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 “鹏举息怒!” 李纲急忙劝阻,眼中亦是寒光凛冽,“赵构此举,不过困兽犹斗,欲混淆视听!其檄文空洞无物,远不及我手中西夏密信与秦岭捷报之铁证如山!江南士民,自有公论!且其麾下军心,经张俊水师之败,早已动摇!不足为虑!” 李纲的分析冷静而精准。赵构的政治根基,随着张俊水师的覆灭和内部哗变,以及西夏阴谋的揭露,已然崩塌大半。其檄文虽恶毒,却缺乏实质性力量支撑。但李纲深知,真正的威胁,从来不在南方内耗。 他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汴梁位置,然后缓缓向西,划过整个北方大地。 “内忧暂缓,外患方炽!金虏主力虽被宗帅阻于黄河,然其东西两路大军,如虎狼环伺!西夏于秦岭受挫,其国相嵬名安惠岂肯善罢甘休?必遣更强力量,或与金虏勾结,卷土重来!我大宋喘息之机,稍纵即逝!” 李纲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压力,“鹏举,良臣,当务之急,是趁此良机,整军备武,稳固防线,更要…打通西北!唯有联结川陕,掌控秦陇,方能对西夏形成反制,断金虏一臂!秦岭潜龙打通‘玄蛇’密道,磁州宗颖死守待援,此乃天赐良机!” 岳飞的目光也投向舆图上那片广袤的西北之地,眼神锐利如刀:“李相所言极是!荆湖防线稳固后,末将愿亲提一军,走秦岭密道,北上磁州,与宗颖合兵,收复河洛,西联川陕!将金虏与西夏,拦腰斩断!” “好!此正合吾意!” 李纲眼中精光大盛,“然鹏举伤势未愈,此事尚需时日绸缪。当务之急,是确保秦岭潜龙与磁州联络畅通,稳固这条生命线!同时,荆湖、两淮防线,必须固若金汤,为北上大军提供坚实后盾!” 秦岭,“潜龙台”。 肃杀之气比数日前淡了些,但空气中弥漫的铁血与秩序感却更加浓厚。赵桓端坐主位,脸色在火把映照下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疲惫已被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锐利所取代。 阶下,“铁鹫”恭敬地呈上厚厚的名册与清单:“主人,鹰巢…不,潜龙卫上下,已整肃完毕。现有可战精锐三百七十一人,皆已登记造册,打散重编。工匠、杂役、医者、密探等专才一百零五人。库藏兵甲、粮秣、金银、药材清单在此。各处密道、暗桩、陷阱分布图也已绘制完毕。” 他的汇报条理清晰,显然下了苦功。短短三日,能将这混乱之地初步梳理成型,足见其能力与用心。 赵桓接过名册清单,目光如电般扫过。数字冰冷,却代表着他在秦岭初步掌握的力量。他微微颔首:“做得不错。” 这简单的肯定,让铁鹫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丁七可有消息传回?” 赵桓问道。 “尚未。” 铁鹫摇头,“玄蛇密道艰险,且有西夏暗哨残余,丁七大人此行需万分谨慎,时日难定。” 赵桓沉默片刻。磁州危如累卵,时间就是宗颖和守城将士的生命。他不能被动等待。 “铁鹫。” “属下在!” “挑选二十名最精锐、最熟悉秦岭山势、且通晓西夏语或金人语的死士,由你亲自统领。” 赵桓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三日后,随我出发。” 铁鹫心头一震:“主人要去何处?” “磁州。” 赵桓吐出两个字,眼中寒芒一闪,“走‘玄蛇’密道!接应宗颖!” 铁鹫倒吸一口凉气!走那条凶险万分的密道,深入金军重围的磁州?!这简直是九死一生!“主人!此去凶险异常!且…且潜龙台初定,主人万金之躯…” “正因初定,更需雷霆之威,震慑内外!” 赵桓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磁州若失,宗颖殉国,则秦岭孤悬,西北门户洞开!西夏必与金虏合流,全力绞杀我等!唯有救出宗颖,将磁州残部化为我潜龙卫锋锐,方能以秦岭为基,搅动西北风云!此乃生死存亡之战,不容退缩!” 他站起身,虽然身形单薄,却散发出一种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决绝气势。“速去准备!三日后,夜半出发!” “属下…遵命!” 铁鹫被赵桓的决心所慑,不再多言,重重抱拳领命。他知道,这位年轻的主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那渺茫的复国希望! 铁鹫退下后,赵桓看向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一旁的丁九:“丁九。” “主人。” “营中可有精通易容、口技之人?” “有三人,原为影枭密探,手段尚可。” “带他们来见我。另外,准备几套金军斥候的衣甲。” 赵桓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深入敌后,光靠武力硬闯是下策,需有奇谋。 建康府,洛九针暂居小院。 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庭院。洛九针并未休息,而是在院中石桌上,借着月光,仔细研磨着几味药材。他的动作专注而沉稳,仿佛天地间只有药杵与石臼的轻响。 突然,他研磨的动作微微一顿。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月黑风高,贵客临门,何不现身一叙?” 院墙角落的阴影一阵扭曲,一个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滑落在地。此人全身包裹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腰间悬着一枚不起眼的、刻有奇异蛇纹的玉佩。他并未靠近,只是隔着数丈距离,对洛九针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怪的礼节。 “奉国相之命,问洛先生安。” 黑衣人的声音沙哑低沉,用的是西夏语,“秦岭之败,紫鹞罹难,国相震怒。然,先生妙手,竟解‘冰魄’于南朝悍将之身…国相有惑,先生此举,意欲何为?” 洛九针依旧没有抬头,药杵不疾不徐地落下,发出“笃、笃”的轻响。 “贫道行医济世,见奇毒而心喜,见伤患而施救,仅此而已。何须问意?”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 “先生妙手仁心,令人钦佩。” 黑衣人语气不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然,‘冰魄’乃国相秘制,解法更是绝密。先生出手,坏我西夏大计,岂是一句‘行医济世’可解?国相惜才,若先生愿移步兴庆府(西夏都城),共享富贵,此前种种,皆可揭过。否则…”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洛九针终于停下了手中的药杵。他缓缓抬头,那双古井般的眼睛在月光下平静地看向黑衣人。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淡漠。 “告诉嵬名安惠,” 洛九针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贫道闲云野鹤,无意富贵。毒,我解了,只因我想解。他若有本事,便派人来取贫道这项上人头。至于坏了他的大计…”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非贫道之能,实乃天意,与其咎由自取。” 黑衣人眼中厉芒一闪,手已按上腰间刀柄!一股冰冷的杀意弥漫开来! 洛九针却恍若未觉,重新拿起药杵,继续研磨他的药材。笃、笃、笃…单调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竟让那黑衣人凝聚的杀气为之一滞! 僵持片刻,黑衣人深深看了洛九针一眼,身形再次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退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夜风中飘散: “先生好自为之。国相…必有厚报!” 小院重归寂静。洛九针停下动作,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眼中那丝淡漠终于褪去,露出一抹深沉的忧虑。他低头看着石臼中那些混合着剧毒与生机的药粉,轻声自语: “山雨欲来…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荆湖,鄂州城外,长江北岸。 夜色深沉,江风凛冽。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正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横渡长江!船上没有悬挂任何旗帜,但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船上士卒皆着深色皮甲,背负强弓劲弩,行动间透着剽悍与精干。船队中央,一艘高大的楼船上,一个魁梧的身影按刀而立,目光如炬,穿透黑暗,死死盯着南岸鄂州城头隐约的火光。正是金军东路元帅,完颜宗弼(兀术)麾下大将——韩常! “将军,前方探子回报,鄂州守军戒备森严,岳家军旗号随处可见,江面亦有巡船!” 副将低声禀报。 韩常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戒备森严?哼!岳飞重伤不起,牛皋中毒昏迷,李纲韩世忠远在建康!王彦、张宪不过乳臭小儿!传令!前锋营登岸后,直扑鄂州水寨!放火烧船!中军主力,随我强攻鄂州北门!务必在宋军反应过来之前,拿下鄂州,捣毁岳家军根基!让南朝小儿知道,没了岳飞,他们什么都不是!” “遵命!” 副将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巨大的船影,如同噬人的巨兽,缓缓逼近沉睡中的鄂州! 第56章 鄂州喋血,玄蛇潜行 荆湖,鄂州,北岸江滩。 夜色如墨,冰冷的江水拍打着滩涂。巨大的船影如同从幽冥中钻出的巨兽,悄无声息地靠岸。沉重的跳板轰然放下,无数身着深色皮甲、背负强弓劲弩的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沉默而迅猛地涌上江滩。没有呐喊,只有皮靴踩踏泥泞和甲胄摩擦的细碎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 金军大将韩常,一身玄黑重甲,如同铁塔般立在楼船船头。他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着鄂州城北门方向隐约的轮廓和城头稀疏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自信的弧度。 “传令:前锋营,直扑宋军水寨!烧光战船!中军主力,随本将强攻北门!务必一鼓作气,破城屠军!” 韩常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清晰地传入身旁副将耳中,“让南朝小儿知道,没了岳飞,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猪羊!” “得令!” 副将眼中凶光毕露,迅速将命令传递下去。 黑色的潮水开始分流。一支数百人的精锐前锋,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扑向沿江而建的宋军水寨方向。而韩常则亲自率领主力大军,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巨蟒,朝着鄂州城北门,无声潜行! 鄂州城头,北门。 城楼上,值夜的哨兵抱着长枪,倚着冰冷的雉堞,眼皮沉重地打着架。连续数日的紧张戒备和高强度操练,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更重要的是,主心骨岳帅重伤在建康,牛将军中毒昏迷,这让守军心底深处,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夜风呜咽,吹得火把忽明忽暗,更添几分不安。 突然! “敌袭!金兵登岸了!!”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炸雷般撕裂了寂静的夜空!来自水寨方向高高的了望塔! 城头哨兵一个激灵,猛地跳起,睡意全无!他惊恐地探出头去—— 只见水寨方向,火光冲天!熊熊烈焰瞬间吞噬了数艘停泊的战船,映红了半边夜空!更远处,黑压压如同潮水般的敌军,正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北门汹涌扑来!那沉默而迅猛的势头,比任何呐喊都更令人胆寒! “金兵!金兵攻城了!!” 凄厉的警锣声疯狂地敲响!整个北门城头瞬间炸开了锅!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守军,衣衫不整地冲向各自的战位,脸上写满了惊惶和难以置信!太快了!太突然了!金兵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长江,出现在城下的?! “不要慌!列阵!弓弩手就位!滚木礌石准备!” 一名都头嘶声力竭地呼喊着,试图稳住局面。但仓促应战带来的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看着城下那如同钢铁洪流般逼近的金军主力,尤其是那杆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代表着金军东路元帅完颜宗弼(兀术)麾下头号猛将的“韩”字大旗,一股绝望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许多守军的心! 鄂州城内,宣抚使行辕(临时)。 急促如雨点般的警锣声和震天的喊杀声,将刚刚和衣躺下的张宪和王彦瞬间惊醒! “怎么回事?!” 张宪一把抓起枕边的佩刀,厉声喝问。 亲兵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报!二位将军!金兵…金兵突袭!已登北岸!水寨起火!韩…韩常亲率主力,正在猛攻北门!北门…北门告急!守军…守军乱了!” “韩常?!” 王彦和张宪瞳孔骤缩!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们瞬间明白了金军的意图——趁岳帅重伤、牛皋昏迷、行在核心远在建康,鄂州群龙无首之际,发动雷霆一击,摧毁岳家军根基! “王彦!你速去水寨,能救则救,不能救则毁!绝不能让战船资敌!我去北门!” 张宪当机立断,声音因急怒而嘶哑,眼中却爆发出决死的凶光!他抓起头盔,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冲向门外! “小心!” 王彦只来得及吼出一声,也毫不犹豫地冲向水寨方向!他知道,张宪要去的地方,是真正的血肉磨盘! 鄂州北门城头。 战斗在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金兵如同汹涌的黑色浪潮,狠狠地拍击着城墙!云梯如同毒蛇般架起!悍不畏死的金兵口衔钢刀,顶着如雨的箭矢和滚木礌石,疯狂攀爬!城头守军仓促应战,虽然奋力抵抗,但被金军蓄谋已久的猛攻打懵了,阵型混乱,伤亡惨重!韩常亲自在阵后督战,强弓劲弩压制城头,金兵士气如虹! “顶住!给我顶住!” 张宪浑身浴血,如同疯魔,手中长刀卷刃,砍翻一个又一个爬上城头的金兵!他声嘶力竭地怒吼,试图聚拢溃散的士兵。但金兵的攻势太猛,守军的士气在韩常那杆大旗的威压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眼看数处垛口已被突破,金兵在城头站稳了脚跟,守军节节败退!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岳帅在此!!!”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咆哮,响彻整个北门战场!这声音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穿透力和威慑力,瞬间压过了震天的喊杀声! 所有人都是一愣! 只见城楼最高处,一面巨大的、崭新的“岳”字帅旗,在火光和夜风中,被数名魁梧的亲兵奋力竖起!猎猎作响!旗帜下,一个身披亮银甲胄、头戴凤翅兜鍪的身影,按剑而立!火光映照下,那身影挺拔如松,虽看不清面容,但那轮廓,那气势,赫然便是大宋军神——岳飞! “是岳帅!岳帅来了!!” “岳帅没倒!岳帅来了!!” 城头原本濒临崩溃的守军,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绝望瞬间转化为狂喜和无穷的勇气!岳帅!他们的岳帅来了!那个战无不胜、令金人闻风丧胆的军神,就在他们身边! “杀金狗!护鄂州!岳帅威武!!” 震天的咆哮从每一个守军胸腔中迸发出来!刚刚还节节败退的士兵,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如同打了鸡血般,红着眼睛,悍不畏死地扑向登上城头的金兵!刀砍卷刃了就用枪捅,枪折了就扑上去用牙咬!一时间,竟将登城的金兵硬生生压了回去! 城下督战的韩常,看到那面突然竖起的“岳”字帅旗和城头那道挺拔的身影,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 “岳飞?!不可能!他明明在建康重伤垂死!” 一股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瞬间的动摇,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神!岳飞的名字,对他,对所有金军将领而言,就是噩梦!那种根植于骨髓的恐惧,在这一刻被那面旗帜和身影无限放大!金军原本如虹的攻势,为之一滞! 城楼上,“岳飞”按剑的手微微颤抖,兜鍪下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并非真的岳飞,而是由一名身形与岳飞相仿、精通口技的亲兵假扮!此乃王彦与张宪在紧急关头定下的绝险之策!赌的就是岳飞在军中的无上威望和对金军的恐怖威慑力! “放箭!压制金军后阵!滚油!倒!” 张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喘息之机,嘶声怒吼!他心中狂跳,知道这“空城计”撑不了多久! 滚烫的金汁和燃烧的火油,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城下顿时响起一片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金军的攻势再次受挫! 韩常看着城头那在火光中屹立不动的“岳飞”身影,又看着攻势受阻、士气明显动摇的部队,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厉芒。他毕竟是宿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真是假?!探马!给我探!集中强弓,射城楼!” 韩常怒吼。 就在北门战场陷入短暂而惨烈的僵持之际—— 水寨方向,突然爆发出更加猛烈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王彦率领敢死队,在无法挽回水寨的情况下,引爆了储存的火油和火药!剧烈的爆炸将数艘残存战船和靠近的金兵前锋一同吞噬!烈焰映红了江面,也照亮了王彦那张沾满烟灰、却写满决绝的脸!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如同在韩常心头又狠狠捅了一刀!他猛地回头看向水寨方向,再看向城头那面猎猎作响的“岳”字旗和岿然不动的身影,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难道…真是岳飞?!他早有防备?!” 韩常的自信,在这一刻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夜袭的突然性已失,前锋受创,中军士气动摇,而对方主帅的威名如同巨石压顶…继续强攻,代价太大! “鸣金!收兵!重整阵型!” 韩常咬牙切齿,发出了不甘的命令!尖锐的金钲声刺破夜空,正在攀爬的金兵如蒙大赦,潮水般退了下去。第一次凶险万分的攻城浪潮,在“岳”字旗的震慑和王彦的决死反击下,暂时被击退! 城头上,守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张宪拄着卷刃的长刀,大口喘息,看着退去的金兵,又看向城楼那面假旗,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危机远未解除,这只是喘息之机。真正的考验,在天亮之后! 秦岭深处,“玄蛇”密道入口。 夜雨不知何时已停,山林间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寒意。一处被藤蔓和巨石巧妙掩盖的洞口前,二十余条黑影如同凝固的雕像,悄无声息地伫立在黑暗中。 赵桓换上了一身紧束的黑色劲装,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褐色蓑衣,脸色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燃烧着决绝的火焰。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笼罩在夜色中的“潜龙台”轮廓,那里是他初掌的基业,也可能成为他的坟墓。 “主人,密道内情况不明,或有西夏暗哨残余,更有天然险阻。此行九死一生,您…” 铁鹫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最后的劝阻和担忧。他身后的二十名死士,皆是精挑细选,眼神坚定,却也难掩对未知凶险的凝重。 “九死一生?” 赵桓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磁州将士,十死无生!宗颖在等我们,大宋的西北门户在等我们!若惧死,何以复国?何以雪耻?”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秦岭的坚韧吸入肺腑,“出发!”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冰冷的命令。赵桓第一个弯腰,钻入了那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阴冷潮湿气息的洞口。丁九紧随其后,如同最忠诚的影子。铁鹫一咬牙,挥手示意,二十名死士如同融入黑暗的溪流,无声地涌入那象征着未知与死亡的“玄蛇”之口。 密道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水滴从岩顶滴落的“嗒嗒”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空气浑浊而阴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腐朽的气息。脚下的路湿滑崎岖,布满了尖锐的碎石。 “火折子,省着用。” 赵桓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内响起,带着回音。一点微弱的光芒亮起,勉强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岩壁湿漉漉的,布满滑腻的青苔,通道曲折蜿蜒,时而需要匍匐爬行,时而需要涉过冰冷刺骨的暗河浅滩。 死士们沉默前行,警惕着黑暗中的任何异响。铁鹫手持一张简陋的、由“蝮蛇”提供、赵桓和丁九补充过的密道草图,凭借着对秦岭山势的熟悉,艰难地辨认着方向。 突然! “嗖!”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从侧前方传来! “小心!” 丁九的示警与动作几乎同步!他猛地将赵桓扑倒在地!一支涂着幽蓝光泽的毒弩箭,擦着赵桓的头顶,深深地钉入后方的岩壁!箭尾兀自颤动! “敌袭!隐蔽!” 铁鹫低吼!死士们瞬间散开,紧贴岩壁,熄灭火光,屏住呼吸! 黑暗中,一片死寂。只有毒箭钉入岩石的微颤声和水滴声。 “三点钟方向,两人。九点钟方向,一人。岩缝后。” 丁九的声音如同鬼魅,在赵桓耳边响起。他那双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潜伏的暗哨位置。 赵桓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有残余! “铁鹫,左。丁九,右。中间那个,留活口。” 赵桓冰冷下令。 两道黑影如同捕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片刻后,几声极其短促的闷哼和骨骼碎裂声传来,随即重归死寂。丁九如同拖死狗般,将一个被卸掉下巴、捆得结结实实的西夏暗哨拖到赵桓面前。 借着重新点燃的微弱火光,赵桓看着俘虏眼中惊恐绝望的神色,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想活命,告诉我,前面还有几处哨卡?最近的出口在哪里?金军在磁州外围的布防情况如何?” 俘虏浑身筛糠般颤抖,在丁九那毫无感情、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目光注视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呜呜咽咽地用生硬的汉语吐露着所知的一切… 获取了关键情报,处理掉尸体,队伍继续在黑暗中潜行。每一步都更加谨慎,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黑暗、湿滑、毒虫、陷阱、以及随时可能出现的致命伏击…“玄蛇”密道,用它冰冷而险恶的獠牙,考验着这支渺小而决绝的队伍。赵桓紧握着怀中那枚染血的燧石,感受着它冰冷的触感,仿佛在汲取着某种力量。磁州就在前方,而这条通往地狱或是希望的道路,才刚刚开始。 鄂州城头,假旗犹在,将士们抓紧这宝贵的喘息之机,搬运箭矢,修补工事,包扎伤口。张宪抹去脸上的血污,望向依旧被金军大营灯火包围的城外,眼神疲惫却坚定。他知道,天亮之后,韩常的报复必将更加疯狂。而远方的秦岭深处,那支承载着渺茫希望的小队,正艰难地穿行在黑暗的玄蛇之腹。 南北两线,血火交织。一个在绝望中坚守,一个在黑暗中潜行。大宋的国运,在这惨烈的厮杀与无声的渗透中,艰难地寻找着一线微光。 第57章 疑兵惑心,潜龙叩门 鄂州,北门城楼。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深沉的绝望,也是最后的喘息。金军退潮般撤下,留下城下尸骸枕藉,燃烧的残骸散发着焦臭。城头上,守军疲惫不堪地倚着冰冷的垛口,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体力,搬运箭矢,修补破损的工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张宪拄着卷刃的长刀,靠在冰冷的城砖上,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银甲上布满了刀痕和血污,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望着城下远处金军营寨中重新集结、如同择人而噬巨兽般的黑影,心中没有丝毫击退敌军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他知道,韩常只是被那面“岳”字帅旗和突如其来的爆炸暂时唬住了,一旦他反应过来,或者天亮后看清虚实,鄂州将面临十倍疯狂的报复! “张将军!” 王彦快步登上城楼,脸上沾满烟灰,手臂被火燎伤了一片,但眼神依旧锐利,“水寨…保不住了。末将已焚毁残船,金兵前锋也折损不少。但韩常主力未伤筋骨!” 张宪沉重地点点头,目光投向城楼最高处那面依旧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岳”字帅旗,以及旗下那个按剑挺立的“岳飞”身影。兜鍪下的亲兵显然也到了极限,身体微微颤抖。 “假旗之计,只能暂缓一时。” 张宪的声音嘶哑,“韩常不是蠢货,天一亮,他必遣精锐斥候抵近探查!一旦识破…” 后果不堪设想!鄂州城防本就不算绝对坚固,守军新败张俊不久,虽经整肃,但军心未稳,岳帅重伤的消息更是无形的重压。若被韩常识破城中无帅,士气必然瞬间崩溃! “必须在天亮前,让韩常疑上加疑,不敢轻举妄动!” 王彦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张将军,还记得岳帅常说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吗?” 张宪精神一振:“你有何计?” 王彦凑近低语:“其一,趁夜派出小队精兵,换上金兵衣甲,潜入其营寨外围,制造混乱,佯装我军夜袭,不求杀伤,但求惊扰,令其草木皆兵,疲于应付!” “其二,天亮前,在城头多树‘岳’字帅旗!不仅北门,东、西、南三门皆树!令其斥候无法判断虚实!更要让所有守军,轮番上城头走动,甲胄鲜明,鼓噪呐喊,做足大军云集、严阵以待之态!” “其三,也是关键!” 王彦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派人,快马加鞭,秘密潜出南门,走水路,直奔建康!将鄂州危急、金军主力韩常部围攻的消息,火速禀报李相和韩将军!不求他们立刻派大军来援(远水难解近渴),但求…但求岳帅能亲笔写一封军令!哪怕只有只言片语,盖上他的武昌郡开国公大印!有此物在,便是定海神针!” 张宪越听眼睛越亮!此计环环相扣,充分利用了韩常此刻的惊疑不定和心理威慑!尤其是最后一点!岳帅虽不能亲临,但只要有一封盖着帅印的亲笔信送至城头,哪怕内容只是“坚守待援”四字,对守军士气的提振和对韩常心理的打击,将是无法估量的! “好!就依此计!” 张宪当机立断,立刻分派任务。一支由悍卒组成的小队,换上缴获的金兵衣甲,如同幽灵般消失在城下黑暗中。城内守军也被紧急动员起来,一面面崭新的“岳”字旗被连夜赶制,准备在天亮前插满四门城头。而一匹快马,带着鄂州存亡的重托,在数名死士的护卫下,悄然从防守相对薄弱的南门缒城而出,消失在茫茫江雾中,直奔下游建康! 金军大营,中军帐。 韩常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他烦躁地在帐内踱步,甲胄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案上放着斥候刚刚送回的一份粗略手绘——那是鄂州城头的景象,数面巨大的“岳”字旗在火光中异常醒目,城头人影幢幢,戒备森严。 “废物!还是看不清那城楼上的人是不是岳飞?!” 韩常一把将草图扫落在地,怒视着跪在下面的斥候队长。 斥候队长冷汗涔涔:“将军恕罪!宋军防备极严,箭矢如雨,无法靠近百步之内!火光摇曳,距离又远,实在…实在难以分辨!但…但看那身影气度,按剑而立的姿态…确…确有几分相似…” “几分相似?” 韩常眼中厉芒闪烁,心中的疑云更重。他想起了昨夜水寨那场玉石俱焚的爆炸,想起了攻城时宋军突然爆发的决死反扑…这不像是一支失去主帅的军队该有的反应!难道…岳飞真的没重伤?或者,他根本就在鄂州?!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就在这时,营寨外围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和喊杀声! “报——!” 一名军校慌张冲入,“将军!营寨西侧和南侧外围发现小股宋军袭扰!穿着…穿着我们的衣甲!混战中难以分辨,引起不小混乱!” “什么?!” 韩常勃然大怒,“废物!都是废物!连营寨都守不住!” 他冲出大帐,只见营寨边缘火光晃动,人影交错,喊杀声、斥骂声乱成一团。虽然很快被镇压下去,但整个军营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和压抑,士兵们惊疑不定,看向主帅的目光也充满了疑虑。 “疑兵!又是疑兵!” 韩常咬牙切齿,看着远处鄂州城头那在晨曦微光中逐渐清晰、依旧岿然不动的“岳”字帅旗,以及城墙上明显增多、甲胄鲜明、来回巡弋的守军身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烦躁涌上心头。攻城?万一真是岳飞坐镇,以逸待劳,自己强攻损失必然惨重!不攻?难道就这样被一面旗子、几队骚扰吓退?完颜宗弼元帅那里如何交代? “传令!各部严加戒备!多派斥候!给本将死死盯住鄂州四门!特别是那城楼上的人!我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岳飞!” 韩常发出不甘的怒吼。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最煎熬的方式——等!等一个确切的消息!而这,恰恰给了鄂州城,也给了那匹奔向建康的快马,最宝贵的时间! 秦岭深处,“玄蛇”密道出口附近。 经历了一天一夜在黑暗、湿滑、陷阱与死亡威胁中的艰难跋涉,赵桓一行人终于接近了密道的出口。每个人都狼狈不堪,衣衫被岩石和荆棘划破,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擦伤和淤青,脸色在疲惫中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坚毅。空气不再那么浑浊,隐隐能嗅到山外草木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焦糊味。 走在最前的丁九突然停下,如同最警觉的猎犬,竖起手指。所有人瞬间伏低身体,屏住呼吸。 前方传来模糊的人声,是金语! “……换防…小心…宋狗狡猾…” “磁州…快撑不住了…听说昨天又攻了一波…” “哼…困兽犹斗…城破就在这几日了…” 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是金军的巡逻队! 铁鹫凑到赵桓身边,声音压得极低:“主人,出口就在前面那片乱石坡后,但外面…已经被金军围得水泄不通!斥候暗哨极多!我们这二十多人,硬闯无异于送死!” 赵桓伏在冰冷的岩石后,透过石缝向外望去。晨曦微露,映照出远处那座被硝烟笼罩、残破不堪的城池轮廓——磁州!而在磁州城下,是连绵不绝、如同铁桶般的金军营寨!旌旗招展,刁斗森严,杀气冲天!想要悄无声息地穿过这片死亡地带进入磁州,难如登天! “主人,怎么办?” 丁九的声音带着询问。硬闯是下下策,但退回秦岭,磁州必破,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赵桓的目光死死盯着磁州城,脑中飞速运转。宗颖在死守,他手中那份关乎西北大局的密件必须送到!秦岭潜龙卫需要磁州的力量!他不能退! 突然,他目光一凝,落在了磁州城西北角一处不起眼的、被乱石和枯树遮掩的坍塌城墙处。那里似乎是金军包围圈的一个相对薄弱点,巡逻队经过的间隔稍长。 “铁鹫,磁州西北角那处缺口,宗颖是否知晓?” 赵桓低声问。 铁鹫仔细辨认,点头道:“应该知晓!那是前几日金军投石机砸塌的,后来被宋军用杂物临时堵住,但非常脆弱!金军似乎也认为那里难以通行,只安排了少量警戒。” “好!”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我们就在那里入城!” “可…那里离金军大营不远,一旦被发觉…” 铁鹫担忧道。 “所以,需要有人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赵桓的目光扫过身后二十名死士,最后落在铁鹫身上,“铁鹫,你带十名兄弟,换上之前缴获的西夏暗哨衣甲,往东走!在金军东面营寨外围,制造动静!放火也好,佯攻也罢,动静越大越好!务必将金军的注意力和巡逻队引向东面!” 铁鹫瞬间明白了赵桓的意图——声东击西!用他们的命,去赌赵桓和剩余十人潜入磁州的机会!他没有任何犹豫,重重抱拳:“属下领命!定不负主人所托!” 他迅速挑选了十名最悍勇的死士,换上西夏人的装束,眼中燃烧着决死的火焰。 “丁九,你带其余九人,随我潜行至西北角缺口附近潜伏。待东面火起,金军混乱之际,以最快速度突入缺口!” 赵桓的声音冰冷而急促,“记住!动作要快!不要恋战!冲进去就是胜利!” “是!” 丁九和剩下的九名死士低声应诺,眼中是同样的决然。 “行动!” 赵桓一声令下。铁鹫带着十名死士,如同融入阴影的狼群,悄无声息地向东潜行而去。赵桓则带着丁九和九人,借助乱石和枯草的掩护,如同壁虎般,朝着磁州城西北角那片死亡地带,艰难而坚定地匍匐前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赵桓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能感受到身下泥土的冰冷和碎石硌人的刺痛。远处金军营寨的喧哗、巡逻队皮靴踏地的声响,如同死神的鼓点。终于!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从金军东面营寨外围猛然响起!紧接着,火光冲天!喊杀声、金军惊怒的呼喝声、示警的号角声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敌袭!东面!是西夏人?!” “拦住他们!” 整个金军大营的注意力,瞬间被东面突如其来的猛烈袭击所吸引!大批巡逻队和预备队如同被捅了马蜂窝的蜂群,朝着火光和喊杀声的方向涌去! 就是现在! “冲!” 赵桓低吼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般从藏身处跃起!丁九和九名死士紧随其后,十一道黑影如同扑食的猎豹,朝着西北角那处被杂物堵塞的城墙缺口,亡命狂奔! “那边有人!” “是宋狗!想进城!” 缺口附近留守的几名金兵哨兵终于发现了他们,发出惊怒的嘶吼!箭矢破空而来! “噗嗤!” 一名死士闷哼一声,被箭矢射中大腿,踉跄倒地! “别管我!快走!” 他嘶吼着,反手拔出腰刀,扑向追来的金兵! 丁九手中淬毒的匕首如同毒蛇吐信,瞬间划开两名拦路金兵的喉咙!赵桓和其他死士不顾一切,用身体撞向那堆堵住缺口的、摇摇欲坠的杂物! “轰隆!” 杂物被撞开一个口子!尘土飞扬! “快进去!” 赵桓一把将身边一名死士推进缺口,自己却被一支流矢擦过手臂,火辣辣的痛! “主人!” 丁九回身护卫,匕首格开砍来的弯刀! “走!” 赵桓咬牙,在丁九的掩护下,最后一个扑进了那象征着生路,也可能是另一条绝路的城墙缺口! 第58章 龙归孤城,烽火淬旗 磁州,西北角缺口内。 硝烟混合着血腥与焦土的气息,浓得化不开。赵桓滚落在冰冷破碎的城砖上,手臂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生死一瞬。他强忍眩晕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柄寒光闪烁的枪尖和拉满的弓弦,以及一张张被战火熏黑、写满惊愕、警惕与难以置信的面孔。磁州的守军,如同受伤的困兽,对任何靠近的活物都充满敌意。 “宗颖将军何在?” 赵桓无视那些致命的威胁,强撑着站起。他的声音因疲惫和伤痛而嘶哑,却带着一种久居至尊之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枚被鲜血和泥土浸染、却依旧在微弱天光下折射出独特光泽的燧石信物,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响彻在这片死寂的角落: “朕!大宋皇帝赵桓!应宗帅遗约,自秦岭而归!归巢之路已通!宗泽老将军忠魂不远,朕未敢或忘其志!” “皇帝?!” “陛下?!” “官家?!” 如同九天惊雷!这简短的自称和那个在汴梁城破后便杳无音讯、被天下人以为蒙尘北国的至尊名讳,瞬间在所有听到的守军脑中炸开!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赵桓手中那枚宗泽临终前曾展示给心腹将领看过的燧石信物!再看向那张虽然沾满污垢、憔悴不堪,却依稀能辨认出昔日轮廓的脸庞!那眉宇间的威严,那语气中的决断……是他!真的是他!大宋的天子!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远处金军因东面袭扰而产生的混乱喧嚣隐隐传来,更衬得此地的死寂如同凝固的寒冰。 “陛…陛下?!” 一个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带着无尽狂喜与难以置信的声音从守军后方炸响!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般向两侧退开。磁州守将宗颖,踉跄着冲了出来!他身上的战袍早已被血污浸透,数处包扎的伤口渗着血,脸上布满疲惫与风霜刻痕,唯有那双眼睛,此刻如同被投入火把的深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足以撕裂一切绝望的光芒! 他冲到近前,借着破晓的微光,死死盯着赵桓的脸,又看向那枚染血的燧石。泪水,瞬间决堤!不是悲伤,是压抑了太久、背负了太重的绝望,终于看到擎天之柱的宣泄!他猛地推开试图搀扶的亲兵,“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破碎的地面上,以头抢地,声音泣血: “臣!磁州守将宗颖!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陛下万乘之尊,龙体怎可亲临此等绝地啊!!” 这一跪,如同信号,周围所有守军,如梦初醒,哗啦啦跪倒一片!震撼、狂喜、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个人!皇帝!大宋的皇帝!那个在靖康之难中被掳走的君王,竟然没死!竟然穿越了金军和西夏的重重封锁,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了磁州城头!这消息本身,便是足以撼动天下的惊雷! “宗将军请起!诸位将士请起!” 赵桓强忍着手臂的剧痛和眩晕,上前一步,欲扶起宗颖。他的动作牵动了伤口,眉头微蹙,身形晃了晃。丁九如同鬼魅般闪至身侧,稳稳扶住,同时冰冷警惕的目光扫视四周,手中淬毒匕首隐现寒光。 宗颖连忙起身,看到赵桓手臂上被箭矢划破、正渗出暗红色血丝的伤口,以及那异常苍白的脸色,心中大骇:“陛下受伤了?!快!快传军医!” 他猛地看向丁九身后仅存的几名同样狼狈不堪、却眼神锐利如狼的潜龙卫,“护驾!护驾陛下随我来!此地危险,速去府衙!” “慢!” 赵桓抬手阻止,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无碍!皮肉之伤!宗将军,金虏就在城外,军情如火!朕入城,非为安坐,乃为破敌!城防如何?将士士气如何?粮草箭矢尚能支撑几日?速报于朕!” 宗颖看着赵桓那双在憔悴中燃烧着复仇与复国火焰的眼睛,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皇帝陛下身陷敌围,重伤在身,开口第一句问的竟是军情!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迅速恢复将领的冷静:“回禀陛下!磁州已成孤城,被金军大将完颜银术可三万大军合围半月有余!四日前,金贼掘地道炸塌西北角城墙,幸赖将士死战堵住缺口!然,此缺口已成隐患!城中守军原八千,现存不足四千,皆带伤!粮草…仅够三日!箭矢滚木礌石十不存一!士气…虽疲惫,然将士皆知身后无路,皆怀死志!” 形势比赵桓预想的更加严峻!三日粮草,四千残兵,面对三万虎狼之师!真正的绝境! “陛下!金军势大,磁州危如累卵!陛下万乘之躯,乃江山社稷所系,岂能陷于此地!臣…臣恳请陛下!由丁壮士等护卫,即刻从密道撤回秦岭!臣…臣宗颖,当率磁州残部,为陛下断后!战至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 宗颖再次跪下,声音悲壮而决绝。他不能让刚刚归来的皇帝陛下,陪葬在这座必死的孤城! “断后?”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质疑的愠怒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目光如电,扫过跪地的宗颖和周围那些眼中重新燃起火焰、却又因宗颖的话而黯淡下去的守军将士,“宗颖!朕问你!磁州若失,秦岭孤悬,西夏金虏合流绞杀,朕又能退往何处?大宋的西北门户洞开,川陕危殆,南方行在如何支撑?宗帅遗志,‘过河’之誓,难道就是让朕再做一次弃城而走的君王吗?!”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宗颖浑身剧震,抬头看着赵桓,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赵桓推开丁九的搀扶,忍着剧痛,一步踏上一块较高的断壁残垣。晨曦终于刺破云层,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恰好落在他身上,照亮了他虽狼狈却挺直的脊梁,照亮了他手中那枚染血的燧石,也照亮了他眼中那如同熔岩般炽热的决绝! 他环视着下方所有仰望着他的将士,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在磁州城头: “磁州的将士们!朕!大宋天子赵桓!回来了!朕没有死在汴梁!没有死在金虏的牢笼里!朕回来了!带着宗帅的遗志,带着打通秦岭的希望回来了!” “朕知道,你们很苦!很累!很绝望!金虏的铁蹄就在城外,粮草将尽,箭矢稀缺!但是!看看你们的身后!看看这座饱经战火却依旧没有倒下的城池!看看你们身边的袍泽!你们为大宋守住了什么?守住了西北的脊梁!守住了复仇的希望!” “朕回来了!不是来让你们断后送死的!是来告诉你们,大宋的皇帝,与你们同在!朕将与你们同食!同寝!同守此城!金虏要破城?可以!让他们踏着朕赵桓的尸体进来!” “朕在此立誓!磁州在,朕在!磁州亡,朕亡!朕与大宋江山,与磁州共存亡!” “将士们!拿起你们的武器!挺起你们的脊梁!让金虏看看,我大宋男儿的血性!让这磁州城,成为埋葬金虏的坟墓!让这城头的烽火,照亮大宋复兴之路!朕与尔等,同生共死!复我河山!雪靖康之耻!!!”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同生共死!复我河山!!” “雪靖康之耻!!” 狂热的、带着哭腔的、如同要将灵魂都吼出来的呐喊,从每一个守军的胸腔中迸发出来!震得残破的城墙都在颤抖!连日来的疲惫、绝望、伤痛,在这一刻被无与伦比的狂喜、激动和沸腾的热血彻底冲垮!他们的皇帝回来了!他们的皇帝没有抛弃他们!他们的皇帝要和他们一起死守孤城!这比任何援军,任何粮草,更能点燃灵魂深处的战意!原本摇摇欲坠的士气,瞬间被点燃至沸点,化为一股足以撼动天地的铁血洪流! 宗颖看着沐浴在晨光中、如同战神般激励着全军的赵桓,看着周围将士那如同焕发新生般的狂热战意,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猛地擦去泪水,拔出腰刀,指向城外金军营寨,发出穿云裂石的咆哮: “磁州将士听令!陛下在此!随陛下死战!人在城在!城亡人亡!杀——!!!” “杀!杀!杀!!!”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直冲云霄,带着玉石俱焚、与君同死的决绝! 赵桓站在断壁之上,手臂的伤痛似乎已经麻木。他看着下方群情激昂、战意冲天的将士,感受着那如同实质般汇聚到他身上的信念与力量。他深吸一口带着硝烟和血腥的空气,沉声道: “丁九!” “属下在!” “升起朕的龙旗!就在这磁州城头!让城外的金虏看看,大宋的皇帝,就在此处!告诉他们,想要大宋的疆土,先问过朕手中的剑,问过磁州城四千将士的血!” “遵旨!” 丁九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迅速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一面折叠整齐、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色旗帜! 很快,一面崭新的、象征着大宋皇权的明黄龙旗,在无数双激动泪眼和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迎着初升的朝阳,在磁州城那饱经战火的残破城楼上,冉冉升起!那抹亮眼的明黄,如同刺破黑暗的利剑,瞬间照亮了整个绝望的战场!龙旗所向,便是大宋不屈的意志! 第59章 鄂州血刃,龙旗初扬 鄂州,北门城头。 初升的朝阳将金色的光芒泼洒在饱经战火的城墙上,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硝烟。金军营寨方向,战鼓声由缓转急,最终化为撼动大地的狂擂!韩常站在高大的巢车上,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鄂州城头,尤其是那面依旧竖在城楼最高处的“岳”字帅旗!经过一夜的惊疑和斥候的反复探查,他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打消,反而因宋军反常的戒备森严和四门皆树帅旗而更加焦躁。他无法确定岳飞是否真的在城内,但他知道,不能再等了!无论真假,今日必须用雷霆之势,撕开鄂州的防线! “攻城——!!!” 韩常拔出腰间弯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呜——呜呜——!” 凄厉的牛角号声响彻云霄! “杀!杀!杀!” 数万金兵如同被点燃的黑色狂潮,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朝着鄂州城墙汹涌扑来!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倾尽全力的总攻! 云梯如同钢铁森林般再次竖起,比昨夜更加密集!巨大的攻城锤在数百名健卒的推动下,发出沉闷的轰鸣,直冲北门!数十架投石机(炮车)发出令人牙酸的绞盘声,巨大的石块裹挟着死亡的尖啸,划破长空,狠狠砸向城头!更有悍不畏死的金兵精锐,手持飞钩挠索,试图直接攀援而上! 城头上,瞬间化作修罗地狱! “放箭!快放箭!” 张宪声嘶力竭地怒吼,他的声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巨石砸落的轰鸣中。守军弓弩手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将箭雨泼洒向城下汹涌的人潮。滚木礌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将攀爬的金兵砸得筋断骨折,惨叫着跌落城下。滚烫的金汁兜头浇下,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然而金军的攻势太猛了!炮石如雨,城垛不断被砸得粉碎,守军伤亡惨重!攻城锤每一次撞击城门,都让整段城墙都在颤抖,木屑纷飞!数处垛口被金兵悍卒突破,短兵相接的惨烈肉搏瞬间爆发! “挡住!给我挡住!” 王彦如同疯虎,手持长柄战斧,浑身浴血,在城头缺口处左劈右砍,硬生生将数名冲上来的金兵劈下城去!斧刃卷了,就用斧背砸!他的亲卫紧随其后,用血肉之躯组成一道堤坝! 张宪则死死钉在城楼附近,指挥着预备队堵漏。他目光不时焦急地望向南方的江面,心中狂喊:“快!快啊!” 他知道,那面假旗和王彦的疑兵,已经撑到了极限。真正的岳飞不在城中,这个秘密随时可能被金兵用血和命试探出来!一旦士气崩溃,鄂州必破! 就在北门防线摇摇欲坠之际! “轰隆!” 一声巨响!一段本就因炮石轰击而摇摇欲坠的城墙,在攻城锤的连续撞击下,终于轰然坍塌!出现了一个数丈宽的缺口!城外的金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发出震天的欢呼,疯狂地朝着缺口涌来! “堵住缺口!死也要堵住!” 张宪目眦欲裂,拔出佩刀,亲自带着最后预备的敢死队,朝着那死亡漩涡般的缺口冲去!他知道,这是最后的防线!一旦被突破,万事皆休! 磁州城头。 那面崭新的明黄龙旗,迎着初升的朝阳,在残破的城楼上猎猎招展!那抹亮眼的明黄,如同刺破黑暗的利剑,瞬间吸引了城外所有金军的目光,也点燃了城内守军心中熊熊的火焰! “龙旗!是皇帝的龙旗!” “大宋皇帝在城里!!” 金军阵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骚动!完颜银术可站在中军大纛下,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面在晨风中飘扬的龙旗!那张粗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赵桓?那个被掳走的南朝皇帝?他怎么可能出现在磁州?!是疑兵之计?还是…真的?!无论是哪种,这面龙旗的出现,都让原本十拿九稳的攻城战,蒙上了一层巨大的变数! “哼!管他是真是假!就算是赵桓小儿亲至,今日也必破磁州,擒此伪帝!” 完颜银术可眼中凶光爆射,拔出腰间金刀,厉声咆哮,“攻城!先登城头者,赏万金!擒杀赵桓者,封王!给我杀——!!!” 更猛烈的进攻开始了!金兵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尤其是那面龙旗所在的区域,更是成为了风暴的中心!箭矢如蝗,炮石呼啸! 然而,今日的磁州守军,已非昨日! “陛下在此!随我杀金狗!护龙旗!” 宗颖身披重甲,手持长槊,如同战神般屹立在龙旗之下!他身边的亲卫和守军,眼神狂热,充满了与君同死的决绝!皇帝陛下就在身后,与他们同食同寝!这无上的荣耀和信念,化作了滔天的战意! 当金兵顶着盾牌,嚎叫着冲上坍塌的缺口时,迎接他们的是比昨日猛烈十倍的反击!滚木礌石砸下,箭矢精准地穿过盾牌缝隙!滚烫的油料混合着能找到的所有可燃物,化作火海倾泻而下!缺口处瞬间化作一片燃烧的死亡地带!冲在最前面的金兵惨叫着化为火人! 宗颖更是身先士卒,长槊如龙,每一次突刺都带起一蓬血雨!他身边的将士悍不畏死,用身体,用牙齿,用一切能用的东西,死死堵住缺口!皇帝陛下就在城头看着他们!他们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 赵桓并未躲在安全的府衙。他换上了一身普通将领的札甲(刻意低调,避免成为显眼靶子),在丁九和数名潜龙卫死士的严密护卫下,亲自在城墙上巡视督战。他脸色依旧苍白,手臂的伤口在甲胄下隐隐作痛,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充满了威严和力量。他走到哪里,哪里就爆发出震天的“万岁”声和更加顽强的抵抗! “将士们!杀得好!朕为尔等记功!” 赵桓的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将士的耳中。 “谢陛下!!” 被皇帝亲口嘉奖的士兵,如同打了鸡血,爆发出更猛烈的力量,将攀上城头的金兵狠狠捅了下去! 赵桓的目光扫过城下金军的部署,又看向城内。粮草短缺是最大的隐患。“宗颖!” “臣在!” 宗颖刚劈翻一名金兵,闻声立刻赶到。 “立刻清点城中所有存粮!无论官仓民户,统一征调!按人头,每日定量配给!士卒优先!伤者优先!敢有私藏抢掠者,立斩不赦!” 赵桓的声音冰冷而决断。非常时期,必须用铁腕! “臣遵旨!” 宗颖毫不犹豫。 “丁九!” “属下在!” “你带几个人,持朕手令(临时用布帛书写盖印),去找城内所有铁匠、木匠、医者!集中所有材料,日夜不停,赶制箭矢、修补兵器、救治伤员!告诉他们,国难当头,朕与他们共度时艰!凡出力者,战后必有重赏!凡懈怠推诿者,以通敌论处!” 赵桓深知,物资的补充与士气的维系同等重要。 “遵旨!” 丁九领命而去。 皇帝的亲临督战和一道道务实而有力的命令,如同强心剂,让濒临崩溃的磁州城迅速凝聚起一股钢铁般的意志和高效的运转能力。虽然依旧险象环生,伤亡惨重,但那面龙旗,始终在城头高高飘扬!金军的每一次凶猛冲击,都被磁州守军用血肉和信念,顽强地挡了回去!完颜银术可看着那面刺眼的龙旗和城头异常顽强的抵抗,脸色越来越难看。他隐隐感觉到,这座看似唾手可得的孤城,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变成了一个啃不动的硬骨头! 鄂州,北门城楼。 坍塌的缺口处,尸山血海!张宪浑身是血,左臂被流矢射中,依旧死战不退!他身边的敢死队已经伤亡过半!金兵如同无穷无尽般涌来! “将军!顶不住了!” 一名浑身浴血的都头嘶吼着。 “顶不住也要顶!岳帅…岳帅马上就到!” 张宪嘶声怒吼,心中却在滴血。那匹快马…还能赶到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岳帅军令到——!!!” 一声穿云裂石、饱含狂喜的呐喊,如同天籁般从后方传来! 只见一匹口吐白沫、几乎力竭的战马冲上城头!马上一名浑身浴血的信使,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上面盖着鲜红的、象征着武昌郡开国公、荆湖北路宣抚使权威的大印! “岳帅手令在此!令张宪、王彦二将,死守鄂州!援军即至!凡奋勇杀敌者,重赏!怯战后退者,立斩!鄂州若失,提头来见!” 信使的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嘶哑,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城头! 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炭火中投入了滚油! “岳帅军令!援军即至!” “岳帅威武!杀啊!!” 原本濒临崩溃的守军,在看到那熟悉的帅印和听到“岳帅”二字的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那面竖在城楼上的“岳”字帅旗,仿佛被注入了真正的军魂,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威严!张宪和王彦更是精神大振! “将士们!岳帅有令!死守鄂州!援军即至!随我杀——!!” 张宪如同受伤的猛虎,爆发出最后的凶悍,带着残存的敢死队,朝着涌进缺口的金兵,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鄂州城头,血刃翻飞,战意重燃!而远方的磁州城头,那面明黄的龙旗,在血与火的洗礼中,第一次向世人宣告:大宋的皇帝,回来了! 第60章 三地联动,风起青萍 鄂州,北门城楼。 “岳帅军令到——!死守鄂州!援军即至!” 这声嘶吼,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投入了炽热的火种!那卷盖着鲜红武昌郡开国公大印的明黄帛书,在张宪手中高高扬起,在血腥的晨光中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濒临崩溃的守军,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灵魂!那面竖立在城楼最高处的“岳”字帅旗,仿佛瞬间拥有了真正的魂魄,威严赫赫!岳帅没有放弃他们!岳帅的军令到了!援军就要来了! “岳帅威武!杀啊!!” “死守鄂州!杀金狗!!”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压过了金军的咆哮!原本力竭的士兵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挥舞着卷刃的刀枪,用身体,用牙齿,疯狂地扑向涌进缺口的金兵!张宪更是身先士卒,带着残存的敢死队,如同楔子般狠狠钉在缺口最前沿,将冲进来的金兵硬生生顶了回去! 城下的韩常,看到城头宋军突然爆发的决死反扑,尤其是看到那卷被张宪高举的、盖着熟悉帅印的军令时,瞳孔骤然收缩!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岳飞…真的在鄂州?!昨夜…昨夜竟是示弱诱敌?!”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岳飞用兵,向来神鬼莫测!他越想越觉得昨夜宋军的“慌乱”和“疑兵”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目的就是消耗他的锐气,诱使他今日倾力攻城,再以逸待劳,以雷霆之势反击! “鸣金!收兵!快收兵!重整阵型!严防宋军反扑!” 韩常几乎是嘶吼着发出命令!尖锐的金钲声再次响起,比上一次更加急促慌乱!正疯狂涌入缺口的金兵听到退兵信号,又看到宋军突然爆发的恐怖反扑,士气瞬间动摇,如同退潮般狼狈撤下,留下缺口处堆积如山的尸体和绝望的哀嚎。 鄂州城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欢呼!张宪拄着刀,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金兵,剧烈喘息,浑身脱力,心中却充满了对岳帅的无限敬服!一封手令,竟真能退敌!岳帅的威名,便是大宋最坚固的城墙! 建康府,行在后衙。 岳飞半倚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虎目中的神采却已恢复了大半。他手中紧握着鄂州信使拼死送来的、沾染着血污的求援信。信上字迹潦草,力透纸背,字字泣血:韩常主力围城,北门坍塌,危在旦夕! “鹏举!鄂州危急!韩世忠已点齐水师精锐,随时可溯江而上!老夫坐镇行在,调集粮秣兵员随后接应!你…” 李纲语速极快,眼中充满焦虑。 岳飞猛地抬手,打断了李纲的话。他目光如电,扫过舆图上鄂州的位置,又看向西北磁州的方向,脑中急速运转。韩常倾力攻鄂,必是得知他重伤的消息,想趁虚而入,摧毁岳家军根基!鄂州不容有失!但…磁州呢?陛下亲临绝地,磁州更是牵动全局的关键!两处皆十万火急! “李相,良臣兄!” 岳飞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鄂州乃荆湖门户,不容有失!良臣兄,你即刻率水师精锐,乘快船轻舟,星夜驰援!不必与韩常水师纠缠,直插鄂州城下,以雷霆之势冲击金军攻城部队侧翼!接应张宪、王彦!务必将韩常钉死在鄂州城下,不得使其分兵他顾!” “末将领命!” 韩世忠抱拳,眼中战意熊熊。水战,正是他的领域! “李相!” 岳飞目光转向李纲,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请以行在名义,八百里加急传檄川陕吴玠、吴璘兄弟!命其不惜一切代价,自西向东,猛攻金军西路防线!不求破敌,但求牵制!务必让金军西路元帅完颜娄室无法分兵南下,支援韩常或威胁磁州!” 岳飞深知,必须从全局着眼,让金军首尾不能相顾! “好!老夫立刻去办!” 李纲重重点头。 “至于磁州…” 岳飞的目光再次投向西北,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忧虑和决绝,“陛下身陷重围,磁州乃西北锁钥!鄂州之围稍解,良臣兄稳住阵脚后,我…”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军医和李纲死死按住。 “鹏举!你伤及肺腑,元气未复!此刻万不可轻动!” 李纲厉声道。 “岳帅!末将愿提一军,走秦岭密道,北上接应陛下!” 一直沉默的牛皋突然嘶声开口。他虽被洛九针从鬼门关拉回,左臂依旧裹着厚厚的药布,形同废掉,但眼中燃烧着为君赴死的火焰! 岳飞看着牛皋残废的左臂,又看向自己虚弱的身躯,痛苦地闭上眼。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中精光爆射:“不!牛皋留下养伤!鄂州仍需悍将坐镇!磁州…磁州只能靠陛下和宗颖自己!还有…秦岭潜龙卫!”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李相,请以我之名,传令王彦、张宪!鄂州战事稍定,立刻精选三千敢战锐卒,备足粮秣器械,秘密集结于鄂州西侧!随时待命,准备…走秦岭玄蛇密道,北上磁州!” “秦岭密道?北上磁州?” 李纲和韩世忠都是一惊。此去千里,凶险万分! “唯有此路,可避金军重兵拦截!” 岳飞声音斩钉截铁,“陛下打通密道,便是为此!磁州若得此三千生力军,内外夹击,或可破局!此乃险棋,亦是…唯一生机!” 他将目光投向西北,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磁州城头那面浴血的龙旗,“陛下…宗颖…坚持住!鹏举…必不负所托!” 磁州城头。 龙旗猎猎,硝烟弥漫。惨烈的攻防战暂时告一段落,金军丢下数百具尸体退了下去,但城外的营寨依旧连绵不绝,如同盘踞的巨兽。城墙上,守军抓紧这宝贵的间隙喘息、包扎伤口、搬运尸体、修补破损的工事。气氛凝重而疲惫,但每个人的眼中,都多了一股之前没有的、源自皇帝亲临的坚定火焰。 赵桓在丁九和宗颖的护卫下,巡视着满目疮痍的城墙。他走过每一处垛口,看着士兵们血肉模糊的伤口和疲惫不堪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听着军医紧缺、药物耗尽的禀报,眉头紧锁。三日粮草,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陛下,清点完毕。” 宗颖声音嘶哑,带着沉重,“城中所有存粮,军民一体,按陛下旨意配给,仅够…两日半之需。且多为粗粮,难以为继。箭矢耗尽十之七八,滚木礌石亦近枯竭。伤者…逾千,缺医少药,恐…恐难支撑。” 两日半!比预想的更短!赵桓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城下金军大营中升起的炊烟,眼神冰冷。必须主动出击!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宗颖!” “臣在!” “金虏势大,围城甚严。然,其连攻数日,士卒亦疲。尤其今日见朕龙旗,完颜银术可必急于破城擒朕,其心已躁!” 赵桓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今夜,朕要你组织一支敢死精兵,人数不必多,三百足矣!要最悍勇、最熟悉夜战、且…不怕火之人!” “陛下是想…” 宗颖眼中精光一闪。 “夜袭!焚其粮草!” 赵桓斩钉截铁,“金虏粮秣辎重,必囤于营寨后方,靠近水源之地。朕观其营盘,西南角炊烟最盛,防卫相对薄弱(因靠近河道,金军自恃有水为屏)。敢死队携带火油、火种,由熟悉地形的本地士卒带领,趁夜潜出西北角水门(赵桓入城处已被堵死,但原本就有小水门),沿河道潜行至其西南粮囤!放火之后,不必恋战,立刻沿原路撤回!” “此计甚险!但…可行!” 宗颖瞬间明白了赵桓的意图。烧粮,是绝境中唯一能重创敌军、拖延时间的办法!“臣亲自带队!” “不!” 赵桓断然拒绝,“你乃守城主将,不可轻动!挑选得力悍将即可!朕…另有重任交予你。” 他目光投向城内,“丁九已集中城内匠户,全力赶制箭矢。然杯水车薪。朕要你即刻带人,拆毁城内所有非必要之木制建筑!房梁、门板、家具…尽数拆解!取其直木,削尖淬火,制成简易却致命的‘木矛’!此物虽不及铁枪,然胜在易得,可解燃眉之急!同时,收集城中所有油脂、硫磺、硝石(若有)等引火之物,备守城之用!” “臣遵旨!” 宗颖领命,心中对这位年轻皇帝的急智和务实深感佩服。 “另外,” 赵桓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寒意,“严查城内!值此存亡之际,必有怯懦动摇、或欲通敌求活之辈!朕授你全权,凡有妖言惑众、动摇军心、或形迹可疑者,无论军民,立斩不赦!朕要这磁州城,上下一心,铁板一块!” 乱世用重典,他深知慈不掌兵的道理。 “臣明白!” 宗颖眼中寒光一闪。 赵桓走到一处较为完好的垛口,望向城外金军连绵的营火,又望向南方和秦岭的方向。鄂州战况如何?李纲、岳飞可知他已在磁州?潜龙卫…能否成为磁州与外界联系的桥梁?他手中那枚燧石,在掌心被握得滚烫。 西夏,兴庆府,国相府。 烛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西夏国相嵬名安惠,一身紫袍,背对着厅门,负手而立。他面前巨大的舆图上,秦岭的位置被用朱砂重重圈出。案上,放着一份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上面只有触目惊心的几个字: > “鹰巢倾覆,影枭授首,紫鹞毙命,潜龙卫现。” 嵬名安惠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保养得极好,看不出具体年龄,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深邃如同寒潭,此刻正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紫鹞,是他的心腹爱将,更是他掌控黑冰台、渗透宋金的重要臂膀!影枭经营秦岭鹰巢多年,是插入宋境腹心的一颗钉子!如今,竟被连根拔起,毁于一旦!这“潜龙卫”,究竟是何方神圣?! “赵桓…好一个忍辱负重的废帝!本相…倒是小瞧了你!” 嵬名安惠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毒蛇吐信。他走到案前,拿起一枚纯黑的、刻有飞鹰纹路的令牌(黑冰台最高令牌)。“传令!” 他声音陡然转厉,“命‘铁鹞’(黑冰台另一核心统领,主管对金渗透与暗杀)暂停对金国上京的渗透计划!集中‘铁鹞’本部所有精锐密探,以及陇右、河湟所有能动用的暗桩力量,目标——秦岭!给本相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那条‘玄蛇’密道!找到赵桓和潜龙卫的踪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阴影中,一个如同铁铸般的身影躬身领命。 “还有,” 嵬名安惠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派人去临安,接触赵构。告诉他,本相可以帮他除掉心腹大患(指赵桓),甚至可以助他稳固南方帝位。条件…让他开放长江水道,默许我西夏商队…不,是‘粮队’自由通行!”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赵桓的出现,让南方的赵构成了惊弓之鸟。这枚棋子,或许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遵命!” 阴影中的身影再次躬身,无声退下。 嵬名安惠重新望向舆图,手指重重地点在秦岭和磁州的位置,眼中杀机四溢:“赵桓…你以为逃出汴梁,搅乱秦岭,就能翻盘?本相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鄂州城外,韩世忠的水师快船已如离弦之箭,劈波斩浪,直指战场。磁州城内,夜袭焚粮的敢死队正在集结,磨砺着简陋的武器。兴庆府中,致命的黑手已悄然张开。 第61章 烈焰焚粮,水战惊涛 磁州,夜。 浓重的黑暗如同墨汁般泼洒下来,吞没了残破的城池。白日里震天的喊杀声暂时停歇,只剩下伤兵压抑的呻吟、城头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城外金军营寨连绵不绝的刁斗声和隐隐传来的喧哗,如同巨兽沉睡的鼾声。饥饿像无形的幽灵,在城中每一个角落游荡。 西北角临时加固的水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冰冷的河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涌入。三百条黑影如同融入水中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入河道。他们口衔短刃,背负着沉重的皮囊(内装火油、硫磺等引火物),腰间缠着浸油的布条。为首者,是一名被宗颖称为“火鹞”的悍勇都头,曾多次率队夜袭金营,经验丰富。 赵桓、宗颖、丁九站在水门内侧的阴影里,目送着敢死队消失。赵桓的掌心紧握着一枚冰冷的燧石,仿佛在汲取力量。 “陛下,此去九死一生…” 宗颖声音低沉。 “朕知道。” 赵桓的目光穿透黑暗,望向金军营寨西南角那片在星火下隐约可见的、堆积如山的粮囤轮廓,“然,不焚其粮,磁州必亡!朕…信他们能成!”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城头上的守军,紧张地注视着西南方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撕裂了寂静的夜空!紧接着,一道刺眼的火柱在金军营寨西南角冲天而起!如同点燃了地狱的熔炉!瞬间引燃了邻近的数座粮囤!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熊熊烈焰如同愤怒的火龙,疯狂地吞噬着堆积如山的粮草、草料和辎重车辆!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夜空,将方圆数里照得亮如白昼! “走水了!粮仓!粮仓起火了!!” “救火!快救火!!” 金军营寨瞬间炸开了锅!凄厉的警锣声、惊惶的呼喊声、战马的嘶鸣声、士兵奔跑救火的杂乱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原本秩序井然的军营,陷入一片巨大的混乱! “成了!” 宗颖狠狠一握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传令!城头擂鼓!呐喊助威!” 赵桓沉声下令!城头上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战鼓声和守军狂喜的呐喊! “烧得好!烧死金狗!!” “天佑大宋!陛下万岁!!” 混乱的金军营寨中,“火鹞”带着敢死队如同灵活的泥鳅,在混乱的人流和火光中穿梭。他们点燃了目标后,毫不恋战,按照预定路线,拼命朝着河道方向撤退。身后是金兵愤怒的咆哮和追赶的箭矢。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被混乱的金兵淹没,但更多的人咬着牙,将速度提到极限,扑向那象征着生路的冰冷河水! “放箭!掩护他们!” 宗颖在城头看得真切,急声怒吼!城头稀疏的箭雨竭力射向追赶的金兵,虽然效果有限,却为敢死队争取了宝贵的几息时间! 噗通!噗通!… “火鹞”和幸存的一百多名敢死队员,如同下饺子般跃入冰冷的河道,拼命朝着水门方向潜游。身后金兵的箭矢射入水中,带起道道水花。最终,当最后几名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的敢死队员被拖进水门时,水门轰然关闭!城头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欢呼!虽然折损近半,但金军至关重要的粮草辎重,已被付之一炬! 完颜银术可站在中军大帐前,看着西南角那片吞噬了无数粮草、映红了他狰狞面孔的冲天烈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猛地抽出腰刀,一刀劈断了身边的旗杆! “赵桓!本帅必啖汝肉!寝汝皮!!” 鄂州,长江江面。 夜色下的江面,并非宁静。韩世忠亲率的水师精锐,数十艘快船轻舟,如同离弦之箭,借着夜色的掩护,逆流而上,直扑鄂州!船桨破开水面,发出哗哗的轻响,船上的将士皆屏息凝神,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报!大帅!前方已见金军水寨灯火!其巡船稀疏,似无防备!” 了望哨低声回报。 韩世忠屹立船头,一身玄甲,按着腰间的“泼风”宝刀,眼中闪烁着如同猎豹般的光芒。他望着远处江岸上鄂州城头隐约的火光,以及金军沿江设立的水寨轮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好!韩常那厮,心思都在攻城上,水寨果然空虚!传令!前锋营,火箭准备!目标,金军外围战船!中军主力,随本帅直插金军攻城部队侧翼!给城里的张宪、王彦发信号!” “得令!” 片刻后,数十支带着凄厉啸音的火箭,如同流星火雨般划破夜空,精准地射向金军水寨外围停泊的、用于封锁江面的战船!干燥的船帆、缆绳、木料瞬间被点燃!火借风势,迅速蔓延!数艘战船化作巨大的火炬,照亮了江面,也映出了金军水兵惊慌失措的脸! “敌袭!宋军水师!!” 凄厉的警号在金军水寨响起,但为时已晚! “擂鼓!冲阵!!” 韩世忠拔出“泼风”刀,刀锋直指金军岸上攻城部队集结的江滩方向!战鼓声如同惊雷炸响!数十艘快船如同脱缰的野马,船桨翻飞,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向金军水寨脆弱的侧翼!船上的宋军水师精锐,如同下山的猛虎,跃上金军船只,或跳上江滩,挥舞着雪亮的钢刀,朝着因粮草被焚(韩世忠尚不知磁州事,此指鄂州金军可能因攻城消耗巨大)而略显疲惫、又被水寨大火惊扰的金军攻城部队侧后,发起了凶悍的突袭! “韩”字大旗在火光中猎猎招展! “是韩世忠!韩世忠的水师来了!!” “援军到了!!” 鄂州城头,早已望眼欲穿的守军,看到江面上的火光和那面熟悉的“韩”字大旗,爆发出震天的狂吼!张宪、王彦更是精神大振! “开城门!随韩将军杀出去!!” 张宪嘶声力竭!沉重的北门轰然洞开!憋屈了许久的守军,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城外陷入混乱的金军,发起了凶猛的反冲锋! 金军攻城部队正因水寨大火和侧后突如其来的猛烈袭击而陷入混乱,又见城中守军悍然杀出,腹背受敌,士气瞬间崩溃! “撤!快撤!!” 韩常在巢车上看得目眦欲裂,嘶声咆哮!他精心策划的攻城计划,被韩世忠这雷霆一击彻底粉碎!金兵如同退潮般狼狈后撤,丢盔弃甲,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鄂州城下,再次伏尸累累,但这一次,胜利的天平已倾向宋军! 临安,伪“行在”。 宫室华美,丝竹靡靡,却掩盖不住一股虚浮的颓靡之气。赵构(自封监国)斜倚在软榻上,脸色阴沉,手中捏着一份来自北方的密报,上面赫然写着:“磁州城头,升起明黄龙旗,疑为赵桓!” “赵桓…他竟然没死…他竟然在磁州…” 赵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难以言喻的嫉恨。那个被他取代的皇兄,那个他以为早已死在北国的“太上皇”,竟然活着回来了!还堂而皇之地在磁州升起了龙旗!这对他这个“监国”的地位,是致命的威胁! “殿下息怒。” 汪伯彦小心翼翼地道,“此消息尚未证实,或许是宋军疑兵之计…” “疑兵?龙旗也是能乱升的吗?!” 黄潜善在一旁阴恻恻地接口,“殿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若真是赵桓归来,以他‘正统’之名,南方那些心念旧主的士绅将领,恐生异心!李纲、岳飞之流,更会以此大做文章!” 赵构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舞乐停下。他眼中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他好不容易才坐上这个位置,绝不允许任何人动摇!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悄步上前,呈上一枚没有署名的蜡丸:“殿下,宫外有人秘密投递此物,言明需殿下亲启。” 赵构狐疑地接过蜡丸,捏碎,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 “西夏国相嵬名安惠,愿助殿下除心腹之患,永固江南。条件:开长江水道,允西夏粮队通行。静候佳音。” 纸条无声地飘落在地。赵构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随即又闪过一丝扭曲的狠厉。西夏人…他们也知道赵桓回来了?还要借他的手除掉赵桓?条件是开放长江水道…这无异于引狼入室! 汪伯彦和黄潜善凑近一看,也是脸色大变。 “殿下!此乃与虎谋皮!西夏狼子野心,其‘粮队’必为细作探马!万万不可!” 汪伯彦急道。 “殿下,” 黄潜善眼中却闪过一丝异光,“西夏国相手段通天,若真能…除掉赵桓…则殿下再无后顾之忧!至于水道…可虚与委蛇,待事成之后…” 赵构死死盯着地上的纸条,内心天人交战。对皇位的贪婪和对赵桓的恐惧,最终压倒了理智和国之大义。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回复来人…就说…本王…准了!但,本王要看到‘东西’!”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秦岭,“潜龙台”。 烛火摇曳,气氛凝重。铁鹫(原血鹫)单膝跪地,向坐于主位的赵桓(赵桓虽在磁州,但此处由其心腹代管或通过密信遥控)汇报: “主人,刚收到‘玄蛇’密道三号暗桩急报!大批身份不明、身手矫健的探子正在秦岭外围活动,尤其是我方控制的几条隐秘山道和疑似密道入口区域!他们手法老练,行踪诡秘,绝非寻常山匪或金兵!疑是…西夏黑冰台精锐‘铁鹞’部!” “铁鹞…” 代管者(或是赵桓的密信指示)声音冰冷,“嵬名安惠的反应,果然够快!看来紫鹞之死,让他痛彻心扉了!” “主人,是否收缩防线,加强‘潜龙台’和密道入口守卫?” 铁鹫问道。 “不!” 指示斩钉截铁,“敌暗我明,被动防守只会暴露更多破绽!传令下去:第一,启动‘疑阵’计划!在废弃的旧营区、无关紧要的山谷,多布疑阵,设置陷阱,留下些似是而非的痕迹,引他们去钻!第二,启用‘影蛇’密道(备用密道,更险峻隐蔽)与磁州联络,确保信息不断!第三,命令所有外围暗桩,转入绝对静默!没有命令,不得有任何动作!第四,集中精锐力量,在‘玄蛇’密道真正入口附近,布下天罗地网!他们想找?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铁鹫眼中厉芒一闪:“属下明白!定叫那些西夏崽子,有来无回!” 磁州城头,劫后余生的敢死队员裹着毛毯瑟瑟发抖,但眼中闪烁着完成使命的骄傲。城外,金军粮草被焚的大火虽被扑灭,但浓烟依旧滚滚,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恶臭。鄂州江面,韩世忠的战船与张宪、王彦的步军正在清剿残敌,胜利的欢呼响彻云霄。 第62章 磁州绝粮,秦岭喋血 磁州城内。 冲天烈焰焚尽金军粮草带来的短暂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是更加冰冷刺骨的绝望。饥饿,这个无形的魔鬼,开始真正露出獠牙,啃噬着城内每一个生灵。 宗颖带来的消息让赵桓的心沉入谷底:存粮,已按最苛刻的配给,仅够支撑一日半。这所谓的“存粮”,不过是些混杂着麸皮、草籽甚至观音土的粗粝饼子。每日清晨,城内几处指定地点排起的长龙,便是绝望的具象。领到那可怜巴巴一小块饼子的军民,眼中已无昨日皇帝亲临带来的激动,只剩下对生存本能的麻木与挣扎。伤兵营里,哀嚎声因饥饿和缺乏药物而变得更加凄厉,死亡的气息弥漫不散。 城墙上,守军依旧坚守。然而,那面迎风招展的明黄龙旗,似乎也无法完全驱散饥饿带来的虚弱。许多士兵握着削尖的木矛(宗颖带人日夜赶制),手臂却在微微颤抖。他们的眼神依旧坚定,但脸颊已明显凹陷下去,脚步也有些虚浮。金军的炮石和箭矢不时落下,每一次都带走几条本就脆弱的生命。 赵桓站在城楼,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他拒绝了宗颖将最后一点细粮优先供给他的请求,每日只食与普通士兵无异的粗饼。腹中的饥饿感如同火烧,但他必须忍耐。他看着城下金军营盘,完颜银术可显然改变了策略。大规模的攻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精准而持续的炮击骚扰和严密的封锁。营寨后方,新的粮道正在建立,虽然缓慢,却如同绞索,一点点勒紧磁州的咽喉。 “陛下…如此下去,不待金兵攻城,我军…我军恐将不战自溃…” 宗颖的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忧虑。他亲眼看着几个饿得脱力的士兵被炮石砸中,连惨叫都发不出。 赵桓沉默着,目光扫过城内。他看到角落里,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正眼巴巴地看着士兵们啃食饼子。他看到一位老妇人,将最后一点饼屑喂给躺在草席上呻吟的儿子。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他是皇帝,却无法让他的子民果腹! “丁九!” 赵桓的声音低沉而决绝。 “属下在!” “传朕口谕:自今日起,朕与城中所有军民,日食一餐!省下的口粮,优先供给城头守军与重伤员!违令者,斩!” “陛下!不可!” 宗颖和周围的将领、亲兵齐齐跪倒!皇帝自减口粮,与士卒同饥,这固然能提振士气,但赵桓的身体… “朕意已决!” 赵桓斩钉截铁,“朕乃天子,当与子民共患难!饥饿,压不垮朕!更压不垮我大宋的脊梁!” 他走到垛口,对着下方疲惫却依旧挺立的守军,朗声道: “将士们!朕知道,你们饿!朕也饿!金虏想用饥饿压垮我们!但朕告诉你们,朕在这里!朕与你们一同挨饿!一同守城!我们省下一口粮,就能让城头的兄弟多一分力气杀敌!让受伤的袍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只要朕还站在这里,只要这面龙旗还在城头飘扬,磁州,就永远不会陷落!坚持下去!朕相信,援军就在路上!天佑大宋!!”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附近城头。守军们看着同样面色憔悴却目光灼灼的皇帝,看着他那因饥饿而略显单薄却依旧挺拔的身影,一股酸楚与豪情交织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们默默地挺直了腰杆,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饥饿依然存在,但一种比饥饿更强大的意志,支撑着他们挺立在残破的城垣之上。 秦岭深处,“玄蛇”密道中段,一处名为“鹰愁涧”的险隘。 此地两侧峭壁如削,猿猴难攀,仅有一条狭窄湿滑、紧贴崖壁的栈道勉强通行。栈道下方是深不见底、水声轰鸣的涧谷,雾气弥漫,寒气刺骨。 王彦率领的三千鄂州精锐,正艰难地行进在这条死亡之路上。士兵们背负着沉重的粮秣器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绳索相连,以防失足。战马早已留在入口,此刻完全是徒步跋涉。连日来的艰苦行军,让这支原本剽悍的部队也显露出疲惫之色。 王彦走在队伍前列,面色凝重。他深知此行责任重大,更知时间紧迫!磁州危在旦夕,陛下身陷重围!他不断催促着队伍加快速度,同时派出最精锐的斥候在前方探路。 突然! “咻咻咻——!!” 一阵极其刁钻、迅疾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栈道上方浓雾弥漫的崖顶袭来!不是寻常箭矢,而是涂着幽蓝光泽、带有倒钩的毒弩! “敌袭!隐蔽!” 王彦反应极快,厉声嘶吼!同时猛地将身边一名士兵扑倒在地! “噗嗤!”“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走在最前面的数名斥候和士兵猝不及防,被毒弩射中要害或腿部,惨叫着跌落栈道,瞬间被下方汹涌的涧水吞噬!更有数人被射中手臂、肩胛,剧毒迅速蔓延,脸色瞬间变得青黑! “西夏狗!是铁鹞!” 王彦目眦欲裂!他认出这种歹毒的弩箭和手法!对方果然找到了密道,并且选择了这处绝地设伏! “盾牌手上前!弓弩手!朝崖顶雾气覆盖区域,仰射压制!” 王彦临危不乱,迅速下令!训练有素的鄂州精锐虽惊不乱,前排士兵迅速举起盾牌,组成一道盾墙,抵挡着不断袭来的冷箭!后排弓弩手则朝着崖顶雾气中弩箭射来的大致方向,奋力仰射! 然而,栈道狭窄,仰射角度极其不利,且雾气浓重,根本看不清敌人具体位置。西夏“铁鹞”精锐显然精于此道,他们如同幽灵般在崖顶石缝、树丛间快速移动,弩箭刁钻地从各个角度射来,不断有宋军士兵中箭倒下,跌落深渊!毒箭射在盾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笃笃”声,幽蓝的毒液顺着盾面流淌! “这样下去不行!会被耗死在这里!” 王彦心急如焚。栈道无法展开兵力,仰攻又极其被动,完全是活靶子! “将军!我带一队敢死队,攀上去!” 一名身材瘦小却异常灵活的营指挥使吼道,“用飞爪!从侧面绕上去,端了他们的窝!” 王彦看着栈道旁陡峭湿滑、布满青苔的岩壁,又看看不断倒下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好!张猛!你带五十名最擅攀援的兄弟!带上火油罐!小心!” “得令!” 张猛眼中闪过厉芒,迅速挑选人手,将绳索和飞爪背在身上,口中衔着短刃,如同壁虎般,贴着湿滑的岩壁,朝着弩箭射来的侧上方,艰难地攀爬而上!每爬一步都惊险万分,不断有碎石滚落! 崖顶的西夏“铁鹞”发现了攀爬的宋军,立刻分出一部分弩箭射向他们!不断有人被射中,惨叫着跌落深涧!但张猛和剩下的敢死队员如同疯魔,不顾生死,拼命向上攀爬! “掩护他们!把所有箭都射出去!压制!” 王彦怒吼!栈道上的宋军爆发出最后的凶悍,不顾伤亡,将箭雨疯狂泼洒向崖顶! 付出了近半伤亡的代价,张猛终于带着十几名伤痕累累的敢死队员,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崖顶一处相对平坦的石台上!这里果然埋伏着数十名身着黑色紧身皮甲、脸覆狰狞金属面罩的西夏“铁鹞”精锐! “杀!” 张猛双眼血红,如同受伤的猛兽,挥舞着钢刀扑了上去!敢死队员们也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点燃火油罐,朝着弩手和堆积的箭矢猛砸过去! 短促而惨烈的肉搏瞬间爆发!狭窄的崖顶,成了血肉磨盘!宋军敢死队抱着必死之心,用命换命!火油罐爆裂,引燃了枯草和部分装备!浓烟滚滚!西夏“铁鹞”显然没料到宋军如此悍勇,竟敢攀上绝地反击!阵脚顿时有些慌乱! 栈道上的王彦看到崖顶火光浓烟,知道机会来了! “冲过去!快!” 他带头,率领主力不顾一切地沿着栈道向前猛冲!头顶的箭雨因崖顶的混乱而变得稀疏混乱! 当王彦带着主力冲过最危险的“鹰愁涧”地段时,崖顶的战斗也接近尾声。张猛浑身是血,拄着卷刃的钢刀,身边只剩下三名同样浴血的兄弟。石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西夏“铁鹞”和宋军敢死队员的尸体。火苗还在燃烧,浓烟未散。 “将军…路…通了…” 张猛看到王彦,咧开嘴,露出带血的牙齿,说完便轰然倒下,力竭昏迷。 王彦看着伤亡惨重的队伍和牺牲的勇士,心如刀绞。他走到张猛身边,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沉声道:“厚葬牺牲的兄弟!带上伤员!一刻不停,继续前进!” 他抬头望向密道前方更深邃的黑暗,眼神更加坚定。磁州在望,陛下在等他们!秦岭的血路,必须用血来打通! 磁州城头。 赵桓站在龙旗下,腹中的饥饿感如同毒蛇噬咬。他看着城下金军有条不紊地加固营寨,挖掘壕沟,断绝一切可能的外援通道。完颜银术可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困死磁州!他手中那枚燧石被握得滚烫,却无法传递出任何消息。 “陛下,今日…已无粮可发…” 宗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沉重,几乎不敢看赵桓的眼睛。最后一点麸皮草籽,已经分完了。 赵桓沉默良久,目光扫过城头那些因饥饿而身形摇晃,却依旧死死握着木矛,盯着城外的士兵。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硝烟和绝望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滚烫。 “传令…杀马。” 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入宗颖和周围将领的心。战马,是军中宝贵的财富,更是将领和精锐骑兵的伙伴!杀马,意味着彻底断绝了最后一丝机动突围的可能,也意味着…真正的山穷水尽! “陛下…” “执行!” 赵桓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所有战马,除朕与丁九等护卫所用三匹,其余…尽数宰杀!肉,分与守城将士!皮骨…熬汤!”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告诉将士们…这是…最后的血肉!吃完它,拿起武器!我们…与金虏,不死不休!” 命令下达,城中响起一片悲怆的马嘶声,随即是刀斧入肉的闷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饥饿的气息,令人窒息。士兵们默默领到那一点点带着血丝的肉块,没有人欢呼,只有沉重的咀嚼声和压抑的啜泣。他们知道,吃完这顿,便是真正的背水一战。 赵桓走到一处垛口,望着秦岭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渊。王彦…你们…到哪里了?这最后的血肉,能否支撑到你们撕开金军包围的那一刻?秦岭的血途,磁州的绝粮,如同两把巨大的铁钳,死死扼住了大宋西北的希望咽喉。 第63章 血门洞开,龙旗不倒 磁州城外,金军大营。 完颜银术可脸色铁青,如同暴怒的雄狮在帐内来回踱步。案上摔碎的杯盏和撕裂的军报无声地诉说着他的愤怒。鄂州方向传来噩耗:韩常主力遭韩世忠水师突袭与鄂州守军内外夹击,损失惨重,被迫退兵!这意味着,短期内不会有任何援军能威胁磁州守军的后背,更别提分兵来援了!而磁州城内,那面该死的龙旗依旧在城头飘扬,守军的抵抗虽因饥饿而虚弱,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的疯狂! “废物!都是废物!” 完颜银术可咆哮着,一脚踹翻了沉重的案几,“韩常无能!误我大事!” 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狠狠戳在磁州的位置。粮草被焚,攻城受挫,鄂州援军断绝…种种不利因素叠加,让这位金国悍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赵桓就在城里!擒获大宋皇帝的天大功劳,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诱惑着他,也逼迫着他必须尽快破城! “传令!” 完颜银术可眼中凶光爆射,声音如同刮骨的寒风,“全军备战!明日拂晓,发动总攻!本帅亲自督战!集中所有炮石、云梯、冲车,猛攻西北角!那里城墙最弱!告诉儿郎们,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财富女子,任其取用!擒杀赵桓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遵命!” 帐下将领齐声应诺,眼中也燃起贪婪与嗜血的光芒。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困兽之斗,当用雷霆! 秦岭,“玄蛇”密道出口附近。 夜色如墨,山林间弥漫着大战后的血腥与死寂。王彦率领的鄂州精锐,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恶鬼,终于抵达了密道出口外围的预定集结地。三千精兵,经过“鹰愁涧”的喋血伏击和连日强行军,如今只剩下两千四百余人,人人带伤,甲胄残破,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刀锋,锐利无比! “将军,前方就是出口!但外面…金军的营寨连绵,封锁严密!尤其是通往磁州西北角水门(原入城处)的方向,至少有数道壕沟和鹿砦,更有重兵把守!” 斥候队长声音嘶哑,带着凝重。 王彦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左肩的伤口在简单包扎下依旧隐隐作痛。他望着远处磁州城头那在黑夜中依旧隐约可见的、象征着不屈的微弱灯火,心中焦急如焚。陛下就在里面!磁州…恐怕已经到了极限!他们必须撕开金军的封锁,冲进去! “没有别的路了吗?” 王彦沉声问。 斥候摇头:“金军围城甚严,水泄不通!只有西北角因前几日城墙坍塌,地形复杂,金军防御相对薄弱,但也是重兵云集!强攻…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也要攻!” 王彦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决死的火焰,“陛下在等我们!磁州在等我们!传令下去:就地休整一个时辰!吃干粮,处理伤口,检查兵器!寅时三刻(拂晓前最黑暗时刻),随本将…凿穿金营,杀进磁州!目标——西北角!告诉兄弟们,此战,有进无退!要么死在城外,要么…死在陛下面前!” 命令无声地传递下去。疲惫的士兵们默默啃着冰冷的干粮,磨砺着卷刃的刀枪,将最后一点力气和意志凝聚起来。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喘息和武器摩擦的轻响。空气凝重得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磁州城内。 死寂。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深沉的死寂。饥饿如同跗骨之蛆,掏空了所有人的力气,也抽干了最后一丝声音。连伤兵的呻吟都变得极其微弱。城头上,守军士兵靠着冰冷的垛口,许多人已经饿得连木矛都握不稳,只能将身体倚在城砖上,用意志支撑着不倒下。那面明黄的龙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赵桓坐在临时充作行辕的府衙石阶上,腹中的灼烧感已经麻木。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染血的燧石,冰凉的触感是他与外界、与秦岭潜龙卫最后的联系。丁九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手中匕首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宗颖拖着疲惫的身躯,最后一次巡视城防归来,脸色灰败如土。 “陛下…将士们…已经站不起来了…” 宗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金虏…明日必是总攻…” 赵桓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星辰黯淡。秦岭的方向,一片沉寂。王彦…你们…还活着吗?他缓缓站起身,身形因虚弱而晃了晃,丁九立刻上前扶住。 “扶朕…上城。” 赵桓的声音嘶哑却坚定。 在丁九和宗颖的搀扶下,赵桓艰难地登上了西北角残破的城楼。这里,是金军明日的主攻方向,也是…最有可能被援军突破的地方。守在这里的士兵,看到皇帝亲临,挣扎着想站直身体行礼,却力不从心。 “免礼。” 赵桓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走到垛口,望着城外金军营寨中那如同繁星般密集、预示着风暴即将来临的火把,又回头看着城内死寂的黑暗和身边这些因饥饿而形销骨立的士兵。 “将士们…” 赵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朕知道,你们很累,很饿,很绝望。朕和你们一样。” “朕的援军,还没有来。或许…他们来不了了。”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刀子,刺入每个人的心。连宗颖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那又如何?!朕在这里!你们在这里!这磁州城,还在这里!!” “金虏要破城?可以!让他们踏着我们所有人的尸体进来!” “明日,或许就是你我殉国之日!但朕要告诉你们,更要告诉城外的金虏!大宋的皇帝,没有逃!大宋的将士,没有降!!” “朕与尔等,生同衾,死同穴!这磁州城的每一寸土地,都将浸透我大宋男儿的鲜血!让金虏用十倍、百倍的性命来填!” “城在,龙旗在!城亡,龙旗…也要在烈火中焚烧到最后一刻!!” 赵桓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城外金营,发出穿金裂石般的怒吼: “朕!大宋皇帝赵桓!明日于此!与尔等——共赴国难!!” “杀——!!!” 没有山呼海啸的回应。饥饿的士兵们发不出震天的呐喊。但那一双双在黑暗中亮起的眼睛,却燃烧着最纯粹、最炽热的火焰!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紧了手中的木矛、断刀、甚至是石块!无声的誓言,比任何呐喊都更加震撼人心!龙旗之下,四千残兵与他们的皇帝,铸成了一道以血肉和意志为墙的最后防线! 寅时三刻,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 金军营寨,火把通明,人喊马嘶,攻城器械被推向前沿,肃杀之气弥漫。完颜银术可全身披挂,立于阵前,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凶光。 与此同时,秦岭密道出口外的密林中,王彦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刀。他身后,两千四百名鄂州精锐,如同蓄势待发的狼群,眼神中只剩下决死的疯狂! “目标——磁州西北角!凿穿金营!杀——!!” 王彦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 “杀!!!” 积蓄已久的力量轰然爆发!两千四百名悍卒,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毫无征兆地从密林中狂涌而出,以最凶悍、最蛮横的姿态,狠狠撞向金军西北角营寨的侧翼! “敌袭!宋军!是宋军援兵!!” 金军外围哨兵发出凄厉的警报!但太近了!太突然了!王彦选择的时机和突击方向,正是金军注意力被即将开始的攻城吸引、防御相对松懈的时刻! “挡住他们!快挡住!” 金军将领惊怒交加!仓促组织起来的防线,在这股抱着必死之心、如同尖刀般刺入的洪流面前,如同纸糊般被瞬间撕裂! 鄂州精锐,憋着秦岭血路的怒火,怀着救驾的决绝,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不顾两侧射来的箭矢,不顾砍来的刀枪,眼中只有前方那座被硝烟笼罩的城池!用身体撞开鹿砦,用血肉填平壕沟!如同疯魔般朝着磁州西北角的方向,亡命突进!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浪翻滚!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王彦将军!是王彦将军的旗号!!” 磁州城头,死寂被瞬间打破!原本连站立都困难的守军,如同被注入了一股回光返照般的力量,挣扎着扑到垛口,难以置信地看着城外金营中爆发的激烈混战,看着那面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的“王”字将旗! 赵桓猛地挺直了身体,苍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他死死盯着那片混乱的战场,心脏狂跳!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宗颖!!” 赵桓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臣在!” 宗颖的声音同样颤抖,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开城门!接应援军!!” 赵桓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开城门——!!” 宗颖的咆哮响彻城头!早已准备好的士兵,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动着被杂物堵死的西北角临时城门(利用坍塌缺口临时修建)!沉重的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洞开! 城外,王彦浑身浴血,如同血人,手中长刀早已卷刃,却依旧冲杀在最前!他看到了洞开的城门,看到了城头那面在晨曦微光中猎猎招展的明黄龙旗,更看到了龙旗下那道虽模糊却无比熟悉的身影! “陛下!臣王彦!奉岳帅之命!护驾来迟——!!” 王彦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泣血般的嘶吼! “将士们!陛下就在城头!随我杀进去——!!!” 最后的数百步距离,成了死亡通道!金军反应过来,疯狂地扑向城门,试图堵住缺口!王彦和残存的鄂州精锐,与磁州城内挣扎着冲出来的宗颖所率敢死队,在狭窄的城门处,与数倍于己的金兵,展开了惨烈到极致的血肉碰撞!刀刀见肉,枪枪夺命!尸体迅速堆积,鲜血染红了大地! 赵桓站在洞开的血门之后,龙旗之下。他看着王彦浑身浴血地冲破金兵的阻挡,第一个踏入磁州城门!看着他身后,如同小溪汇入大海般涌入的、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凶悍的鄂州援军!看着宗颖与王彦在血泊中重重相拥! 王彦冲到城楼下,单膝跪地,不顾浑身伤痛,将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裹高高举起,声音嘶哑却带着无上的荣耀: “陛下!臣王彦!率鄂州三千将士,穿秦岭,破重围,抵达磁州!此乃…鄂州军粮!请陛下…犒赏三军!!” 包裹散开,露出里面沾满血污、却象征着生的希望的干粮袋! 城头上,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守军,无论是磁州残兵还是鄂州援军,都瞬间泪崩!压抑了太久的绝望、饥饿、伤痛,在这一刻化为震天动地的、带着哭腔的狂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 “大宋万岁——!!!” 那面明黄的龙旗,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在无数双含泪仰望的目光中,在堆积如山的尸骸和洞开的血门之上,依旧高高飘扬!它见证了绝境,也见证了希望!它沾满了鲜血,却永不倒下!大宋的脊梁,在这一刻,被血与火淬炼得更加坚硬! 第64章 砥柱合流,魑魅魍魉 磁州城头。 震天的“万岁”声浪如同实质般冲击着残破的城墙,久久不息。那面浴血的明黄龙旗,在初升朝阳的金辉下,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猎猎招展,光芒万丈。堆积在西北角城门洞内外的尸骸,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无声诉说着方才接应援军的惨烈。然而,这血腥与牺牲,换来的却是绝境中的希望之光! 王彦单膝跪在赵桓面前,甲胄残破,浑身浴血,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渗血,但他腰杆挺得笔直,眼中燃烧着完成使命的炽热火焰。他身后,涌入城中的鄂州精锐虽然个个带伤,疲惫不堪,却如同出鞘的利剑,散发着剽悍不屈的气息。他们与磁州那些因饥饿而形销骨立、却眼神同样坚定的守军目光交汇,无需言语,一种同生共死的袍泽之情便已弥漫开来。 赵桓强压下心头的激荡,上前一步,亲手扶起王彦。他的手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声音却沉稳而充满力量: “王将军!鄂州将士!穿秦岭,破重围,血战入城!功在社稷!朕…代磁州军民,代大宋江山,谢过诸位忠勇将士!” 他目光扫过所有入城的鄂州兵,“所有入城将士,官升一级!战死者,三倍抚恤!朕必不负尔等今日浴血之功!”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 王彦及鄂州将士齐声嘶吼,声震四野。 “宗颖!” “臣在!” “即刻组织人手,清理战场,收治伤员!优先救治鄂州将士!” 赵桓目光转向堆积如山的粮袋,那是生的希望,“将王将军带来的军粮,立刻分发下去!守城将士、重伤员优先!务必让每个人…吃上一顿饱饭!” 最后几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臣遵旨!” 宗颖声音洪亮,眼中含泪,立刻带人行动。很快,热腾腾的粟米饭、掺杂着肉干的饼子被分发下去。城头上,士兵们捧着久违的食物,许多人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无声地流泪。饱腹感驱散了饥饿的绝望,也带来了真实的疲惫。许多人吃着吃着,便靠着城墙沉沉睡去,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安宁。 赵桓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他转向王彦,语气转为凝重:“王将军,鄂州战况如何?鹏举…岳帅伤势如何?建康行在可安?” 王彦迅速禀报:“回陛下!鄂州大捷!韩常主力被韩世忠将军水师与张宪、王彦(指他自己)内外夹击,损失惨重,已狼狈退兵!岳帅虽伤重未愈,然精神已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此援军及粮秣,便是岳帅于病榻之上所筹谋!行在李相坐镇中枢,川陕吴玠将军亦遵岳帅令,猛攻金西路娄室部,使其无法南下!建康稳固!” “好!好!好!” 赵桓连道三声好,眼中精光爆射,“鹏举真乃国之干城!李相、良臣、吴玠,皆忠勇可嘉!此战之功,朕铭记于心!”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城外金军大营。完颜银术可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援军打懵了,营寨中一片混乱,暂时停止了进攻。 “然则,完颜银术可丧心病狂,必不甘心!磁州之围未解,恶战仍在后头!” 赵桓的声音转冷,“王将军,你部伤亡如何?尚有多少战力?” 王彦神色一黯:“禀陛下!末将所率鄂州精锐三千,经秦岭密道伏击、强行军及方才血战入城…现存可战之兵,不足两千一百人。人人带伤,甲胄器械亦多损毁。急需休整补充。” 不足两千一百人…赵桓心中默算。加上磁州残存的、经过休整补充后勉强能战的约两千人(含轻伤员),总兵力不过四千出头。而城外,完颜银术可仍有近两万大军!实力依旧悬殊! “时间!” 赵桓沉声道,“我们需要时间休整、补充、加固城防!完颜银术可吃了大亏,必急于报复!需挫其锐气,争取喘息之机!” 他目光扫过王彦和宗颖:“王彦,你部虽疲,然锐气未堕!朕命你,休整一日后,选精兵八百,饱食足备!于明日夜间,自西门潜出!” “陛下是要…” 王彦眼中厉芒一闪。 “夜袭!目标——金军帅帐!” 赵桓眼中寒光凛冽,“完颜银术可骄横,新败之下必恼羞成怒,更以为我军新得援兵粮草,会固守休整!朕偏要反其道而行!以攻代守,打他个措手不及!不求斩将夺旗,但求焚其营帐,惊其战马,乱其军心!使其不敢轻易攻城!为磁州争取至少三日休整之机!” “末将领命!” 王彦抱拳,没有丝毫犹豫。虽是以疲兵袭强敌,但陛下的战略眼光和胆魄,令他心折。 “宗颖!” “臣在!” “你坐镇城中!一,全力整编部队!磁州老兵与鄂州援军打散混编,以老带新,重振士气!二,组织城中所有匠户、民夫!收集一切可用材料!赶制箭矢、加固城防、尤其是西北角!三,严格配给粮秣,不得浪费!伤兵营务必全力救治!朕要这磁州城,在最短时间内,恢复铁壁之姿!” “臣遵旨!” 宗颖肃然领命。 建康府,行在后衙。 气氛比前几日轻松了许多。鄂州大捷的消息如同春风,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岳飞的气色明显好转,已能在亲兵搀扶下在室内缓缓踱步。牛皋虽然左臂依旧废着,裹着厚厚的药布,但精神头十足,正大着嗓门嚷嚷要回鄂州找金兵晦气。 李纲手中拿着一份来自磁州的、由秦岭潜龙卫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密报。当他看到“王彦部已血战入磁州,陛下无恙,粮秣已至,军民士气大振!”的字样时,这位老相紧绷了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好!天佑大宋!鹏举,良臣,你们看!王彦不负众望,陛下洪福齐天!” 李纲将密报递给岳飞和韩世忠。 岳飞仔细看完,眼中亦是难掩激动,长长舒了一口气:“陛下无恙,磁州得援,西北危局暂缓!此乃天大喜讯!” 他随即看向舆图,“然则,完颜银术可实力犹存,必不肯罢休。磁州仍需强援固守。李相,良臣兄,当速派后续援军及粮秣器械,经秦岭密道,源源不断输送磁州!同时,命川陕吴玠兄弟,持续施压金西路,使其无暇他顾!” “鹏举所言极是!” 韩世忠点头,“末将水师已休整完毕,可随时溯江而上,威慑金军!亦可派船队,绕道洞庭,走水路入汉水,尝试开辟另一条通往秦岭的补给线!” “好!老夫即刻安排!” 李纲捻须颔首,随即看向角落正在为牛皋换药的洛九针,“洛道长,牛将军之伤…” 洛九针神色平静,仔细检查着牛皋肩胛处褪去幽蓝、却留下大片狰狞疤痕和萎缩肌肉的伤口,眉头微蹙:“寒毒已拔,性命无忧。然左臂经络被寒毒蚀毁过甚,生机断绝…贫道…无力回天。” 他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沉重,“且…此‘冰魄’之毒,霸道诡异,似有变异潜伏之兆…贫道需再配一方猛药,以防反复。” 牛皋闻言,哈哈一笑,用仅存的右手拍了拍废掉的左臂:“废了就废了!老子还有右手能抡刀!照样杀金狗!道长不必介怀!” 他虽豪迈,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黯然。洛九针默默点头,不再多言。 临安,伪“行在”深宫。 烛影摇红,气氛却诡异而阴冷。赵构(监国)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汪伯彦、黄潜善两个心腹。他手中捏着一份来自北方的最新密报,上面详细描述了磁州血战、王彦援军入城、龙旗依旧高扬的情形。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阴晴不定,嫉妒、恐惧、愤怒交织在一起。 “殿下…” 汪伯彦小心翼翼地开口,“赵桓在磁州站稳脚跟,又有岳飞、韩世忠在外呼应,其势已成…恐难制矣…” “哼!站稳脚跟?” 黄潜善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磁州仍是孤城!完颜银术可两万大军围困,他赵桓插翅难飞!只要西夏国相…” 话音未落,一名心腹内侍悄无声息地步入,在赵构耳边低语几句,随即呈上一个密封的锦盒。 赵构眼神一凝,挥手示意内侍退下。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锦盒。里面没有书信,只有一枚通体乌黑、冰冷刺骨、形如扭曲毒蛇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西夏文字——“惠”! 汪伯彦和黄潜善看到此令牌,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西夏国相嵬名安惠的私人信物!代表着最隐秘、最不容置疑的承诺! 赵构的手指抚过那冰冷滑腻的令牌,如同抚摸着毒蛇的躯体。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对权力的贪婪和对赵桓的恐惧彻底吞噬。他猛地抬头,看向汪伯彦和黄潜善,声音如同从九幽传来,带着一丝扭曲的决绝: “回复西夏使者…本王…允了!长江水道,对其‘粮队’开放!但本王要的东西…必须尽快送到磁州!本王要亲眼看到…那面龙旗…从磁州城头…永远消失!” 汪伯彦脸色煞白,还想劝阻:“殿下!此乃…” “闭嘴!” 赵构厉声打断,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赵桓不死,本王永无宁日!西夏要水道,给他便是!待本王坐稳江山,再慢慢收拾这些蛮夷不迟!去办!” 汪伯彦和黄潜善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惧和一丝隐秘的兴奋。他们躬身领命,如同鬼魅般退入阴影之中。 赵构独自留在昏暗的殿内,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蛇形令牌,仿佛攥住了他虚幻的帝位。烛火跳动,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魑魅魍魉在无声狞笑。为了除掉心腹大患,他不惜引豺狼入室,将大宋的命脉长江水道,拱手卖给了虎视眈眈的西夏!一场更加肮脏、更加致命的交易,在临安的深宫中悄然达成。磁州的龙旗之下,是砥柱合流的希望;而临安的阴影里,魑魅魍魉已然合污。 第65章 夜枭折翼,毒牙初露 磁州城外,夜。 浓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了白日里的血腥与喧嚣。金军营寨中,刁斗声声,火把在夜风中摇曳,映照出巡逻兵士警惕的身影。西北角城墙坍塌的废墟在夜色中如同狰狞的巨兽残骸,无声地诉说着白日的惨烈。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焦糊气味。 磁州西门,悄然滑开一道缝隙。八百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他们皆身着深色劲装,口衔短刃,背负强弓劲弩与引火之物,脚步轻捷,落地无声。为首者正是王彦,他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锁子甲,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夜袭帅帐,九死一生,但为了陛下,为了磁州喘息之机,他义无反顾! 队伍借助地形和阴影的掩护,如同灵活的蛇群,朝着金军大营核心区域——那杆在营火中格外醒目的“完颜”大纛方向,悄然潜行。王彦亲自挑选的这八百人,皆是鄂州军中最精锐的夜不收和悍卒,擅长潜行、袭杀。他们绕过外围的明哨暗岗,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金军营盘腹地。 然而,越是接近核心帅帐区域,王彦的心头却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太安静了!除了刁斗和巡逻队的脚步声,帅帐附近竟然异常安静!那些本应守卫森严的亲卫营帐,此刻却显得有些…空荡?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 “将军,不对劲…” 身旁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夜不收压低声音,“帅帐周围的亲卫…太少了!而且…似乎早有布置?” 王彦猛地停下脚步,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前方看似平静的营区。篝火的阴影中,似乎有金属的寒光一闪而逝!陷阱!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完颜银术可绝非庸才,新败之下,岂能不对夜袭毫无防备?! “撤!有埋伏!” 王彦当机立断,厉声低吼! 但为时已晚! “咻咻咻——!!” “呜——呜呜——!” 凄厉的破空声和示警的号角声几乎同时撕裂夜空!无数支火箭如同骤雨般从四面八方黑暗的营帐后、辎重堆中射出!目标并非王彦等人,而是他们周围干燥的草料堆、帐篷!瞬间,火光冲天!熊熊烈焰如同墙壁般升起,将八百敢死队困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杀——!!” 震天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数金兵如同从地底钻出,手持长矛盾牌,结成严密的阵型,朝着被火光映照得无所遁形的宋军包围而来!为首一员金将,手持狼牙棒,正是完颜银术可麾下猛将——拔离速! “中计了!结圆阵!向外冲!” 王彦目眦欲裂,怒吼着拔出腰刀!八百精锐瞬间收缩,背靠背结成圆阵,强弓劲弩朝着涌来的金兵猛烈射击!箭矢呼啸,金兵不断倒下,但更多的金兵如同潮水般涌上,悍不畏死! 火光照耀下,短兵相接!宋军虽悍勇,但陷入重围,又被大火分割,人数劣势瞬间凸显!金兵的长矛如同毒蛇般从盾牌缝隙中刺出,不断有宋军士兵惨叫着倒下!王彦挥舞钢刀,刀光如匹练,接连劈翻数名金兵,但更多的敌人涌了上来! “将军!快走!我们断后!” 一名亲卫队长浑身浴血,嘶吼着带着数十名死士,如同尖刀般朝着一个方向猛扑,试图撕开一道缺口! “放箭!射马!拦住他!” 拔离速狞笑着指挥。密集的箭雨瞬间将那数十名死士笼罩! 王彦看着忠心耿耿的部下被箭雨吞噬,心如刀绞!他知道,再不走,所有人都要葬身于此!他猛地一咬牙,含恨看了一眼远处在火光中依旧岿然不动、却如同嘲讽般的完颜大纛,嘶吼道:“撤!分散突围!能走一个是一个!回城!!” 残余的宋军精锐不再恋战,如同炸窝的马蜂,朝着不同方向,借着火光的混乱和地形的掩护,亡命突围!不断有人被金兵追上砍倒,或陷入火海!惨叫声、怒吼声、兵刃撞击声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交响! 王彦带着最后十几名亲卫,在火海与金兵的夹缝中左冲右突,身上添了数道伤口。他们利用燃烧的帐篷作为掩护,用强弩射杀追兵,最终狼狈不堪地撞开西门守卫,滚入城内!身后,沉重的城门轰然关闭,将金兵的咆哮和火光隔绝在外! 磁州城头。 赵桓、宗颖等人一直紧张地注视着西门外那片被火光照亮的战场。当看到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时,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当看到王彦带着寥寥数人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地逃回时,城头一片死寂。 王彦单膝跪在赵桓面前,头盔失落,发髻散乱,脸上沾满血污和烟灰,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陛下…末将无能…中了金狗埋伏…八百兄弟…八百兄弟…折损大半…未能烧得帅帐…末将…请陛下降罪!!” 说到最后,这位铁打的汉子,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赵桓看着王彦身上的累累伤痕,看着他身后仅存的几名同样浴血的亲卫,又望向城外汇聚在火光下、发出挑衅咆哮的金兵,心中涌起巨大的愤怒与挫败感。夜袭受挫,不仅未能达成战略目标,反而折损了宝贵的精锐力量!完颜银术可…果然老辣!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上前一步,亲手扶起王彦: “王将军何罪之有?!是朕…低估了完颜银术可!是朕…让将士们枉送了性命!” 赵桓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自责,随即转为无比的坚定,“胜败乃兵家常事!此仇,朕记下了!这笔血债,必让完颜银术可十倍偿还!当务之急,是救治伤员,重整士气!金虏以为胜了一局,必更加骄狂!明日…才是真正的考验!王将军,速去疗伤!” “谢陛下…” 王彦重重叩首,在亲兵搀扶下踉跄离去。 赵桓转身,望向城外那片依旧在燃烧的火光,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夜枭折翼,但磁州的脊梁,不能断! 长江水道,九江段。 月明星稀,江风带着湿润的水汽。一支规模不大、却吃水颇深的船队,悬挂着不起眼的商号旗帜,正趁着夜色,顺流而下。船队由五艘中型漕船组成,船体陈旧,帆布打着补丁,看起来与寻常商队无异。然而,船舱内,却与外表截然不同。 没有堆积如山的货物,只有几十名精悍的汉子,或坐或卧,沉默地擦拭着手中形制怪异的弯刀、淬毒的弩箭,以及各种小巧却致命的机关暗器。他们眼神锐利,动作无声,周身散发着一种阴冷的气息。船舱角落里,堆积着一些用油布包裹的、散发着奇异草药和硫磺味道的箱子。 一个穿着普通商人服饰、面容平凡的中年人(黑冰台高级密探“灰隼”)正低声与一名皮肤黝黑、眼神如同毒蛇般的首领(“铁鹞”副手“毒蝎”)交谈。 “已过九江,前方水寨乃宋军韩世忠部所辖,盘查甚严。赵构虽允诺开放水道,然韩世忠乃岳飞死党,未必买账。需万分小心。” “灰隼”声音低沉。 “毒蝎”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放心。我们扮的是粮商,手续‘齐全’。若遇盘查…船底夹层里的‘货物’,足够送这些宋狗去见阎王!国相之命,必须将‘冰魄引’送至磁州前线!赵桓…必须死!” 他拍了拍身边一个用层层铅盒密封的、仅有拳头大小的特殊容器。里面装着的,是能诱发牛皋体内“冰魄”余毒彻底爆发、并具有恐怖传染性的剧毒之源!此乃西夏国相嵬名安惠为赵桓准备的“厚礼”! 船队缓缓驶近灯火通明的宋军水寨。了望塔上传来喝问声。船头,“灰隼”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高举着盖有临安“市舶司”大印的通行文书,大声应答: “军爷!小的是兴庆府‘德隆号’的管事!运的是陇右的麦子,去临安周转!手续齐全!请军爷行个方便!” 他暗中打了个手势,船舱内的杀手们瞬间隐入黑暗,如同从未存在过。 建康府,行在后衙。 烛火摇曳。岳飞已能自行坐起,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昔。他正仔细研究着沙盘上磁州周边的地形,眉头紧锁。王彦夜袭失败的消息刚刚由秦岭密道传回。 “王彦轻敌冒进了!” 韩世忠一拳砸在案上,怒声道,“完颜银术可乃金国宿将,岂能不防夜袭?白白折损精锐!” “良臣息怒。” 李纲沉声道,“王彦也是救主心切,想为磁州争取时间。此败,非战之罪,乃敌酋狡诈。” 他看向岳飞,“鹏举,磁州新得援军粮草,本可固守待援。然此败,恐挫伤锐气,更助金虏气焰。完颜银术可必趁势猛攻!磁州…危矣!” 岳飞的目光死死盯住沙盘上磁州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他脑中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 “磁州城小,经连日血战,城防破损严重。虽有四千余众,然疲兵新败,面对完颜银术可两万大军强攻…恐难久持。” 岳飞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压力,“秦岭密道艰险,后续援军及粮秣输送缓慢,杯水车薪!为今之计…” 他眼中骤然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唯有行险!围魏救赵!” “围魏救赵?” 李纲和韩世忠同时看向他。 “目标——汴梁!” 岳飞的手指猛地点在沙盘上汴梁的位置,“金军主力被宗帅阻于黄河,汴梁守备相对空虚!且汴梁乃故都,象征意义重大!若我军能有一支奇兵,自荆湖或川陕北上,做出猛攻汴梁之势!完颜银术可身为汴梁留守(名义上),必不敢坐视故都陷落!其围磁州之军,必分兵回援!磁州之围自解!” “此计大妙!” 韩世忠眼睛一亮,“末将愿提一军,走南阳古道,奔袭汴梁!” “不!” 岳飞摇头,“良臣兄水战无双,震慑长江,使金虏不敢南下,此乃大局!奔袭汴梁,需陆战骁勇,行动如风!且…需一威望足以震慑金虏、令其不敢不信我欲取汴梁之人!”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自己身上。 “鹏举!你伤势未愈!岂能轻动!” 李纲和韩世忠同时惊呼。 “皮肉之伤,已无大碍!” 岳飞挺直腰杆,一股属于绝世名将的铁血气势勃然而发,“汴梁乃宗帅遗志所系!解磁州之围,救陛下之危,更是臣子本分!岳飞…责无旁贷!” 他看向李纲,目光恳切而决绝:“李相!请允岳飞,亲提五千精骑,自鄂州北上,走方城夏路,奔袭汴梁!同时,请急令川陕吴玠兄弟,自西向东,猛攻洛阳,以为策应!双管齐下,必令金虏震恐!完颜银术可…必退!” 李纲看着岳飞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与自信,又看了看沙盘上岌岌可危的磁州,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对赵桓安危的担忧和对岳飞能力的信任压倒了一切。他重重一跺脚: “好!鹏举!老夫准了!但你必须答应老夫,保重身体!若有差池,老夫…无颜见陛下!” “末将遵命!” 岳飞抱拳,眼中战意熊熊燃烧! 临安,伪“行在”。 赵构看着手中来自西夏的密报:“‘粮队’已过九江,不日将抵建康水域。” 他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快了…赵桓…你的死期…就快到了!他仿佛已经看到磁州城头那面刺眼的龙旗在毒烟中倒下,看到自己黄袍加身、再无掣肘的未来。至于开放长江水道带来的隐患…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在他心中,哪个位子上的权力,高于一切。 第66章 血门砥柱,暗涌毒瘴 磁州城头。 朝阳初升,却无法驱散笼罩在磁州城上的肃杀与血腥。西北角那片被反复争夺、早已化为修罗场的废墟之上,尸骸枕藉,残破的旗帜浸泡在暗红的血泥中,断折的兵刃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焦糊气息。然而,那面沾满血污、多处破损的明黄龙旗,依旧倔强地飘扬在最高处,如同永不屈服的脊梁。 赵桓站在龙旗之下,银甲上溅满了斑驳的血迹,发髻微乱,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脚下,是堆积如山的金兵尸体,其中不乏身着精良铁甲的猛安谋克。就在刚才,完颜银术可倾尽全力发动的总攻,如同狂暴的海啸狠狠拍击在磁州这座看似摇摇欲坠的礁石上!金军集中了所有炮石猛轰西北角,数架云梯同时竖起,重甲步卒如同潮水般涌上坍塌的城墙缺口! 最危急的时刻,完颜银术可甚至亲临阵前督战,金兵在“三日不封刀”的诱惑下,爆发出了骇人的疯狂!城头防线一度岌岌可危!赵桓亲率丁九及潜龙卫死士,如同定海神针般钉在缺口最前沿!宗颖、王彦更是身先士卒,带着混编的磁州老兵与鄂州援军,用身体、用牙齿、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死死堵住涌上来的金兵!战斗惨烈到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易手,每一息都有人倒下! 最终,凭借着赵桓身先士卒的激励、宗颖王彦的悍勇、以及守军被逼入绝境后迸发的玉石俱焚之气,金军如潮的攻势被硬生生遏制在血门之前!完颜银术可看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和城头那面始终不倒的龙旗,听着后方探马传来的汴梁告急的噩耗(岳飞奔袭的消息已传至),终于不甘地发出了退兵的命令。 “陛下!金虏退了!退了!” 宗颖拄着卷刃的长槊,浑身浴血,声音嘶哑却充满狂喜!他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流血,却浑然不觉。 王彦更是如同血人,拄着半截断枪,大口喘息,看着城外如同退潮般狼狈撤下的金军,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齿:“痛快!杀得痛快!” 赵桓环顾四周。城墙上,幸存的士兵们相互搀扶着,许多人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直接瘫倒在血泊和尸堆中,大口喘息,眼神中交织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伤亡…太惨重了!磁州老兵十不存三,鄂州援军也损失近半。然而,一股铁血不屈的意志,却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在皇帝身先士卒的感召下,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里!这四千残兵,已彻底化为大宋西北最坚硬的脊梁! “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加固城防!” 赵桓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金虏虽退,然主力未损,必不甘心!完颜银术可受汴梁之危牵制,短期无力再发动如此规模攻势,然困兽犹斗,不可松懈!” “臣(末将)遵旨!” 宗颖、王彦肃然领命。 赵桓的目光投向东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正被岳飞兵锋所指的汴梁故都。鹏举…汴梁…此围魏救赵之策,不仅解了磁州燃眉之急,更点燃了收复故土的希望之火! 建康府,行在后衙。 气氛比磁州更加凝重,却带着一种无声的焦虑。岳飞已率五千精骑,如同离弦之箭,星夜兼程北上奔袭汴梁。李纲坐镇中枢,调拨粮秣,协调各方。韩世忠的水师游弋于长江之上,震慑金军可能的反扑。表面上,一切都在为磁州解围、为岳飞奇袭汴梁而高效运转。 然而,一股不祥的暗流,正悄然渗透。 伤兵营内,气氛压抑。因鄂州、磁州战事送回的伤员众多,医官和药品都显得捉襟见肘。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药味和伤口溃烂的恶臭。 洛九针正在为牛皋检查左臂的伤势。他眉头紧锁,手指搭在牛皋肩胛处那道狰狞的疤痕上,感受着皮肤下异常的冰冷和微弱的、如同活物般的脉动。 “道长,咋样?老子这膀子是不是彻底废了?” 牛皋满不在乎地咧嘴,但眼底深处那丝黯然却逃不过洛九针的眼睛。 洛九针没有回答,反而问道:“牛将军,近日可曾感觉伤口有异?如…寒意加重?或心绪不宁?噩梦频频?” 牛皋一愣,摸了摸脑袋:“嘶…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前两日就觉得这废膀子冷飕飕的,跟揣了块冰似的!晚上也睡不踏实,老梦到些冰天雪地的鬼地方!道长,是不是那劳什子‘冰魄’余毒未清?” 洛九针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寒意加重…心绪不宁…噩梦…” 这绝非普通余毒未清的症状!他猛地起身:“牛将军,得罪了!” 他并指如风,迅速在牛皋左臂几处穴位点下!一股精纯的内力透入! “嗷!” 牛皋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哼!只见他肩胛处那道疤痕附近的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诡异的幽蓝!虽然极其微弱,一闪即逝,但洛九针看得清清楚楚!那绝非伤疤该有的颜色!是“冰魄”之毒被某种力量引动的征兆! “来人!” 洛九针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立刻封闭伤兵营!所有接触过牛将军伤口敷料、绷带、以及清洗过其伤处污水的器具物品,单独隔离!接触过这些物品的医官、杂役,一律不得离开!速请李相、韩将军前来!” 命令如同惊雷!整个伤兵营瞬间陷入紧张和恐慌!医官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牛皋也愣住了:“道长?这是…” 洛九针死死盯着牛皋肩胛处,声音冰冷如铁:“牛将军,你体内的‘冰魄’余毒…恐怕…被人引动了!而且…此毒…有异变之兆!” 长江水道,建康府水域外。 那支悬挂着“德隆号”旗帜的西夏船队,如同幽灵般停泊在一处偏僻的江湾。船身随着江水轻轻摇晃,看似平静。 船舱内,“毒蝎”看着岸上方向建康府隐约的灯火,脸上露出残忍而得意的笑容。他手中把玩着一个已经空了的、散发着奇异冰冷气息的铅盒。 “‘冰魄引’已随那批‘药材’顺利送入建康!此刻…想必已到了伤兵营,混入了那些宋狗的伤药之中!” “毒蝎”的声音带着嗜血的兴奋,“此引无色无味,遇血则融,引而不发。待时机成熟,国相大人一声令下…嘿嘿,整个建康伤兵营,都将化为‘冰魄’地狱!那牛皋体内的余毒,便是最好的引信和扩散之源!赵桓倚重的后方根基…将不攻自溃!” “灰隼”却眉头微皱:“建康府戒备森严,尤其是行在后衙。那洛九针…似乎是个变数。他既能解‘冰魄’,恐会察觉端倪。” “察觉又如何?”“毒蝎”狞笑,“‘冰魄引’一旦融入血脉,神仙难救!等他们察觉时,毒已入髓,疫病已成!届时,建康自顾不暇,谁还有心力去管磁州的赵桓小儿?国相大人的连环毒计,岂是区区一个游方郎中能破的?”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传令下去,销毁所有与‘德隆号’有关的痕迹!我们…该消失了!” 建康府,行在后衙。 李纲和匆匆赶来的韩世忠听完洛九针的讲述和亲眼看到牛皋肩胛处那转瞬即逝的幽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道长!你是说…西夏人…已将能诱发‘冰魄’剧毒的毒引,混入了我建康伤兵营?!” 李纲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正是!” 洛九针神色凝重无比,“此引极其诡秘歹毒!潜伏期内,极难察觉。一旦爆发,寒毒蚀髓,传染性极强!牛将军体内余毒如同干柴,此引便是火星!若任其蔓延…伤兵营数千将士,乃至整个建康府…恐将…生灵涂炭!”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且…此毒引动后,牛将军…恐…命不久矣!” “什么?!” 韩世忠勃然大怒,一把揪住旁边瑟瑟发抖的医官首领,“混账!你们是怎么查验药材的?!让西夏奸细混入如此剧毒之物!!” 医官首领吓得魂飞魄散:“韩…韩将军息怒!那批药材…手续齐全,来自临安指定的官商…外观看并无异常…我等…我等实在不知啊!” “临安?官商?” 李纲眼中寒光爆射!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赵构!西夏!他们竟然勾结至此!为了除掉赵桓,不惜以建康数十万军民为祭品!此计之毒,之狠,令人发指! “立刻!封锁所有伤兵营!严查近日所有进入营区的药材、绷带、人员!尤其是接触过牛将军伤处物品者,严加隔离!全城戒严,搜捕可疑西夏细作!” 李纲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却带着铁血的决断,“韩将军!你的水师,封锁江面!严查一切过往船只!尤其是悬挂‘德隆号’旗帜的西夏商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末将领命!” 韩世忠眼中杀意滔天,转身大步离去。 李纲看向脸色灰败、却依旧强撑着挺直腰杆的牛皋,又看向眉头紧锁、正飞速写下几味药材让亲随去抓的洛九针,心中如同压上了万钧巨石。岳飞在外奔袭,磁州血战方歇,建康后院却燃起了致命的毒火!这“冰魄引”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将大宋刚刚凝聚的希望彻底葬送! “道长…” 李纲声音艰涩,“此毒引…可有法解?或…延缓?” 洛九针停下笔,看着李纲,又看向牛皋,缓缓摇头,眼中充满了沉重与无奈:“此引歹毒,专为激发‘冰魄’而制,如同钥匙打开魔盒。一旦入血,便与寒毒融为一体,深入骨髓…贫道…只能尽力配些猛药,或可暂时压制其扩散之速,延缓爆发时间…但要根除…难!难如登天!” 他看向牛皋,带着一丝歉意,“牛将军…贫道…尽力而为。” 牛皋沉默片刻,突然哈哈一笑,用仅存的右手重重拍了拍胸膛:“怕个鸟!老子这条命,在鄂州中毒时就该交代了!多活了这些时日,杀了不少金狗,值了!道长,你尽管用药!老子扛得住!能多拖一天,就给李相和岳帅多争取一天时间!建康…不能乱!” 李纲看着牛皋,眼眶发热。他深吸一口气,望向北方磁州的方向,又望向汴梁的方向。 第67章 毒瘴建康,烽火汴梁 建康府,行在后衙。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顶。伤兵营被数道重兵把守的木栅栏严密隔离,只留几个由洛九针指定的、全身包裹在厚重麻布衣中、口鼻蒙着特制药巾的医官进出。营内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死寂,往日伤兵的呻吟和医官的忙碌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恐慌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冰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冰霜凝结般的奇异气味。 李纲、韩世忠、洛九针站在隔离区外的高台上,望着营内景象,脸色极其难看。洛九针的判断被迅速证实:短短一日内,接触过牛皋伤口敷料和清洗污水的十几名医官、杂役,以及数名相邻铺位的伤员,相继出现了症状!先是伤口或身体某处莫名泛起诡异的幽蓝,随即是难以忍受的、如同骨髓被冰针刺穿的剧痛!紧接着便是高烧不退,神志恍惚,口中不断呢喃着“冷…好冷…”!他们的体温却在急剧下降,皮肤冰冷如尸!整个营区,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地狱笼罩! “道长…这…这蔓延速度…” 李纲声音艰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亲眼看到一个壮硕的伤兵在惨叫中,手臂迅速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幽蓝冰霜,随即抽搐着倒下,气息奄奄。 “毒引入血,与‘冰魄’寒毒相激,如同野火燎原!” 洛九针神色凝重到了极点,眼中布满了血丝。他面前的长案上,堆满了各种药材和熬制失败的药渣。“贫道以火硫精、烈阳草为主,辅以百年老参吊命,熬制的‘离火汤’,只能暂时压制寒毒扩散之速,延缓其爆发…无法根除!且…药效越来越弱!” 他指向营内几个被灌下“离火汤”后暂时稳定、但皮肤下幽蓝之色依旧顽固存在的伤员,“此毒…已变异!远超贫道所解之‘冰魄’!其性更寒,其毒更诡,其蔓延…更快!” “难道…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韩世忠一拳砸在栏杆上,木屑纷飞!看着营内不断增加的“蓝冰”病患,看着那些曾经生龙活虎的兄弟在寒毒折磨下痛苦哀嚎,这位铁打的汉子心如刀绞! 洛九针沉默良久,缓缓道:“若要根除…或许…唯有找到‘冰魄引’的本源,或知晓其炼制之法,方有对症下药的可能!但…此物必为西夏国相嵬名安惠秘制,岂能轻易得之?” 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为今之计…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贫道会继续试药!同时…必须严密封锁!凡出现症状者,立刻隔离!接触者,严加观察!绝不能让此毒瘴…蔓延出伤兵营!否则…建康必成死城!” 最后一句,带着沉甸甸的警示。 李纲看着营内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又看向远处依旧在长江上巡逻警戒的韩世忠水师战船,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将他吞噬。西夏!赵构!此计之毒,丧尽天良! “传令!” 李纲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冰冷,“除洛道长指定人员,任何人不得靠近伤兵营!敢有擅闯者,格杀勿论!全城实行宵禁!严查所有外来人员,尤其是临安方向!韩将军!” “末将在!” “加大江面巡查力度!尤其是可疑商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找到那支西夏‘粮队’!他们…是唯一的线索!” 李纲眼中寒光闪烁,“另外…八百里加急传讯鹏举!建康…恐有剧变!让其…相机行事!” 他不敢明说瘟疫之事,怕动摇军心,只能用隐语。 伤兵营内,隔离单间。 牛皋靠坐在墙角,仅存的右臂抱着左肩。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嘴唇发紫,身体在厚厚的棉被下依旧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左肩胛处那道狰狞的疤痕,此刻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皮肤下透出越来越明显的幽蓝光芒,一股股刺骨的寒意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扩散开来,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洛九针的“离火汤”灌下去,如同杯水车薪,只能带来短暂的、如同被架在火上烤般的炽热假象,随即便是更猛烈的寒潮反扑! “嘶…真他娘的…冷啊…” 牛皋牙齿打着颤,骂骂咧咧,试图用粗鲁驱散恐惧。他看着自己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看着手臂上渐渐浮现的淡蓝色纹路,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想起了鄂州城头的血战,想起了岳帅,想起了磁州城头那面龙旗下的陛下… “道长…” 牛皋的声音嘶哑,看向刚刚进来查看他情况的洛九针,“老子…是不是快不行了?” 洛九针沉默着,用银针再次刺入牛皋几处大穴,试图疏导那狂暴的寒毒,但收效甚微。他看着牛皋眼中那强撑着的豪迈下隐藏的灰暗,心中痛惜。 “牛将军…” “嘿嘿…别整那哭丧脸!” 牛皋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寒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液竟带着诡异的冰晶!“老子这辈子…值了!杀了那么多金狗!够本了!就是…就是有点对不住岳帅…还没看着他…收复汴梁…”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有些涣散,“道长…答应俺…要是…要是俺撑不住了…别让俺…变成那浑身发蓝的怪物…给俺个痛快…一把火烧了干净…别…别祸害兄弟们…” 洛九针的手猛地一颤。他看着眼前这个粗豪耿直、此刻却透着一股悲壮清醒的汉子,重重点头:“贫道…答应你!” 汴梁城外,朱仙镇。 旌旗招展,杀气盈野!五千岳家精骑,如同钢铁洪流,列阵于汴梁西郊的朱仙镇外。战马喷着响鼻,铁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将士们甲胄鲜明,刀枪如林,眼神锐利如鹰,一股百战余生的剽悍之气直冲云霄!虽然长途奔袭,风尘仆仆,但军容之盛,气势之雄,令天地为之色变! 岳飞端坐于“雪里飞”战马之上,一身亮银锁子甲,外罩猩红战袍,腰悬湛卢宝剑。他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那双虎目却亮如星辰,燃烧着炽热的战意和收复故土的决心!他望着远处那座巍峨却残破、城头飘扬着金国旗帜的汴梁城,胸中激荡着难以言喻的悲愤与豪情!宗帅!您看到了吗?鹏举…回来了! “报——!” 一骑探马飞驰而来,“禀岳帅!金军汴梁留守完颜突合速(银术可副手)率八千步骑,出城迎战!已至五里外!” “再探!” 岳飞声音沉稳。 “报——!” 又一骑飞至,“川陕吴玠将军急报!其部已攻克洛阳外围重镇新安,兵锋直指洛阳!金西路元帅完颜娄室已调兵回援!无法南下威胁磁州!” “好!” 岳飞眼中精光爆射!吴玠果然不负所托!磁州后顾之忧已解! “报——!” 第三骑探马疾驰而来,带来了建康的八百里加急密信! 岳飞接过信,迅速展开。当他看到信上李纲那熟悉的字迹写着“建康恐有剧变,鹏举相机行事”的隐语时,眉头骤然紧锁!建康剧变?后方不稳?李相用此隐语,必是发生了极其严重、甚至动摇根基的大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心头。 他猛地抬头,望向南方建康的方向,又看向近在咫尺的汴梁城。是继续按原计划猛攻汴梁,逼迫完颜银术可回援?还是…分兵回援建康?两个念头在脑中激烈交锋!磁州之围虽解,但陛下安危系于建康后方!若建康有失,磁州便是无根浮萍!但此刻收兵,不仅前功尽弃,更会让金军窥破虚实,磁州将再次陷入重围! 岳飞的目光重新投向对面地平线上扬起的烟尘,那是完颜突合速率领的金军!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建康剧变,他鞭长莫及!唯有以雷霆之势,打痛汴梁!打痛金国!才能最大程度地震慑敌人,为建康争取时间!为陛下稳固后方! “传令!” 岳飞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三军,“张宪、王贵(岳飞部将)!” “末将在!” 两员骁将策马出列。 “命你二人,各率一千精骑,左右迂回!待本帅中军与敌接战,直插其两翼!” “得令!” “牛皋…” 岳飞习惯性地想喊那个冲锋陷阵最悍勇的名字,话到嘴边才想起牛皋在建康养伤,心头一痛,随即厉声喝道,“余下将士!随本帅——直捣黄龙!目标!金军帅旗!斩将夺旗!扬我大宋军威!复我汴梁故土!杀——!!!” “杀!杀!杀!!!” 震天的怒吼撕裂长空! 岳飞一马当先,“雪里飞”如同离弦之箭,冲向滚滚而来的金军大阵!身后三千铁骑,如同决堤的怒涛,紧随其后!马蹄声震耳欲聋,大地为之颤抖!猩红的“岳”字帅旗,在铁骑洪流中猎猎招展,直指完颜突合速的帅旗! 磁州城头。 赵桓看着城外金军营寨明显收缩的态势,以及探马回报金军正在收拾辎重、似有退兵迹象的消息,长长舒了一口气。岳飞围魏救赵之策,成功了!完颜银术可必定收到了汴梁告急的消息,准备撤兵回援了! “陛下!金虏要退了!” 宗颖和王彦脸上洋溢着狂喜和疲惫交织的笑容。 赵桓点头,眼中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然而,他心中那根弦并未完全放松。建康…李纲那封语焉不详的密信始终让他隐隐不安。还有秦岭方向…潜龙卫是否顶住了西夏“铁鹞”的疯狂反扑?他握紧了手中的燧石,感受着它的冰凉。 “传令!严密监视金军动向!不可松懈!同时,立刻组织人手,修复城防,清点物资,救治伤员!磁州…不能只靠援军!我们要尽快…自己站起来!” 赵桓沉声道。危机暂解,但未来的路,依旧荆棘密布。 长江水道,某处隐秘江岔。 五艘破旧的漕船被拖上岸,船底被凿穿,正缓缓沉入浑浊的江水之中,只留下几个不起眼的气泡。“灰隼”和“毒蝎”站在岸边,看着船只消失。 “任务完成。‘冰魄引’已入建康。接下来,就看国相大人何时‘点火’了。”“毒蝎”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此地不宜久留。韩世忠的水师像疯狗一样在江面搜寻。按计划,分头撤离!陇右汇合!”“灰隼”声音冷静。 两人带着几十名黑冰台精锐,如同鬼魅般,分成数股,迅速消失在茫茫的江南水网和山林之中。致命的毒牙已经刺入,只待那引爆的指令,便会让建康这座大宋的砥柱之城,陷入万劫不复的冰寒地狱。 第68章 汴梁喋血,建康曙光 汴梁城外,朱仙镇战场。 铁蹄如雷,烟尘蔽日!岳飞率领的三千铁骑,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完颜突合速仓促列阵的八千步骑大阵之中!金军显然低估了岳家军奔袭的速度和决死的意志,阵型尚未完全展开! “杀!” 岳飞一马当先,湛卢宝剑化作一道银色匹练,所过之处,金兵人仰马翻!他身后的岳家精骑,如同虎入羊群,长枪如林攒刺,马刀寒光闪烁,凭借着精良的装备、严格的训练和复仇的怒火,瞬间在金军前阵撕开一道巨大的缺口! 完颜突合速又惊又怒,厉声咆哮:“拦住他!拦住岳飞!放箭!放箭!” 金军弓弩手慌忙放箭,箭雨落下,却被岳家军精良的甲胄和高速冲锋的势头抵消大半!岳飞的帅旗所指,便是无坚不摧的方向! 张宪、王贵率领的两千迂回骑兵,如同两把锋利的侧翼镰刀,狠狠斩入金军混乱的左右两翼!金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步卒在铁骑的冲击下如同割草般倒下,骑兵则被岳家军精准的配合分割绞杀!战场迅速演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然而,金军毕竟人多,且不乏悍勇之辈。完颜突合速见正面难敌,眼中凶光一闪,亲自率领最精锐的数百“铁浮屠”重骑兵(人马皆披重甲),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放弃了纠缠的岳家军骑兵,直扑战场中央那面最耀眼的“岳”字帅旗!目标直指岳飞! “保护岳帅!” 张宪在远处看得真切,目眦欲裂,拼命砍杀阻拦的金兵,想要回援,却被死死缠住! “铁浮屠”沉重的马蹄踏得大地颤抖,如同巨兽般碾向岳飞所在的中军核心!岳飞身边的亲卫骑兵虽然奋力抵挡,但面对这种刀枪难入的重甲怪物,瞬间伤亡惨重!岳飞本人更是成为众矢之的!无数长矛、狼牙棒朝着他招呼而来! 岳飞临危不乱,“雪里飞”神骏异常,在间不容发之际腾挪闪避。湛卢剑化作一团银光,精准地刺入重甲缝隙,不断有“铁浮屠”骑士惨叫着跌落马下!但敌人太多了!一名悍勇的“铁浮屠”百夫长,硬顶着亲卫的刀枪,如同蛮牛般冲到近前,手中沉重的狼牙棒带着恶风,狠狠砸向岳飞后心! “岳帅小心!” 一名亲卫舍身扑上,用身体硬生生挡下了这致命一击!骨裂声清晰可闻!亲卫当场毙命! 岳飞虎目含泪,怒发冲冠!他猛地一勒缰绳,“雪里飞”人立而起,湛卢剑借势如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刺穿了那百夫长面甲的缝隙!血光迸溅! 但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 “噗嗤!”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角度刁钻至极的冷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穿透了岳飞左肩胛下方未被重甲完全覆盖的锁子甲缝隙!鲜血瞬间染红了猩红的战袍! “呃!” 岳飞闷哼一声,身体剧震!一股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他眼前一黑,险些栽落马下!若非他意志如铁,强提一口真气,加上“雪里飞”通灵,恐怕已然落马! “岳帅中箭了!!” “保护岳帅!!” 周围的亲卫瞬间红了眼,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他们如同疯魔般扑上来,用身体组成一道血肉堤坝,死死护住摇摇欲坠的岳飞!攻势为之一滞! “哈哈哈!岳飞受伤了!儿郎们!杀了他!赏万金!” 完颜突合速见状狂喜,如同打了鸡血,亲自率“铁浮屠”猛攻! 岳家军将士看到主帅受伤,非但没有溃散,反而爆发出更加强烈的悲愤和决死之气!“为岳帅报仇!杀光金狗!!” 震天的怒吼响彻云霄!攻势更加疯狂!双方围绕着岳飞帅旗所在,展开了惨烈到极致的血肉搏杀!每一息都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朱仙镇的土地! 张宪、王贵终于冲破阻拦,如同两股铁流汇合,狠狠撞向围攻岳飞帅旗的金军核心!一场围绕着统帅生死的混战,达到了白热化! 建康府,行在后衙隔离区。 气氛压抑到了冰点。伤兵营内,“冰魄引”引发的恐怖寒毒如同瘟疫般蔓延。幽蓝色的“冰霜”在越来越多的伤员皮肤下蔓延,痛苦的哀嚎和“冷…好冷…”的呓语如同魔咒,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洛九针熬制的“离火汤”药效越来越弱,只能勉强延缓死亡,无法阻止扩散。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 牛皋的单间内,寒意更甚。他蜷缩在墙角,整个人如同包裹在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冰壳之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洛九针用尽了所有手段,金针刺穴、猛药灌服,也只能吊住他最后一口气息。牛皋的意识已经模糊,口中只反复念叨着几个破碎的词:“金狗…杀…岳帅…汴梁…” 李纲和韩世忠站在隔离区外,看着洛九针疲惫而沉重的身影,心如刀绞。建康的根基,正在被无形的毒瘴一点点侵蚀、冰封!而派出去搜寻“德隆号”船只和水手的队伍,至今杳无音信! “报——!” 一名浑身湿透、带着浓郁鱼腥味的水师军校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上带着狂喜,“韩将军!找到了!在燕子矶下游的芦苇荡里!发现沉船!正是‘德隆号’!船体被凿沉!但…但在附近岸边的泥滩里,发现了这个!” 他颤抖着双手,呈上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密封严实的小木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韩世忠一把抢过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没有想象中的毒药或引信,只有几块沾满污泥、散发着奇异草药和硫磺混合气味的黑色矿石,以及几张写满了西夏文字和诡异符号的羊皮纸! 洛九针如同闪电般冲过来,拿起一块矿石仔细嗅闻、观察,又飞快地扫过那些羊皮纸上的符号!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绝境中看到生路的光芒! “火硫精…阴冥石…还有…炼制配比和引动法门?!” 洛九针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啊!!”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纲和韩世忠,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李相!韩将军!此物便是‘冰魄引’的炼制主材和部分配方!虽不完整,但足以让贫道逆推其性!找到克制之法!牛将军…建康…有救了!!” “当真?!” 李纲和韩世忠同时失声惊呼,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绝望! “快!快!洛道长需要什么?举全城之力供给!” 李纲的声音都变了调。 “封锁消息!严加保护!洛道长,一切拜托了!” 韩世忠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 洛九针不再多言,抓起矿石和羊皮纸,如同捧着救命的珍宝,冲回了他临时搭建的炼药棚。炉火重新熊熊燃起,各种药材被迅速投入。这一次,他的眼中不再是沉重的绝望,而是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洞悉迷雾后的明悟! 磁州城头。 赵桓站在龙旗下,望着城外金军营寨中明显的拔营迹象,以及大批金兵开始向北移动的烟尘,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完颜银术可,真的被汴梁烽火逼退了! “陛下!金虏主力已拔营北归!只留下数千疑兵断后!” 宗颖兴奋地禀报。 “好!” 赵桓眼中精光爆射,一股压抑已久的锋芒破体而出!被动挨打的日子,结束了! “宗颖!王彦!” “臣(末将)在!” “完颜银术可急于回援汴梁,军心必乱!断后之敌,已成孤军!” 赵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朕命你二人,率城中所有可战之兵!饱食之后,开城出击!痛打落水狗!务必将这支断后金军,给朕…全歼于磁州城下!用他们的血,祭奠我大宋阵亡将士的英灵!用这场胜利,告诉天下——大宋的皇帝,回来了!大宋的利剑,出鞘了!!” “臣(末将)遵旨!!” 宗颖和王彦眼中爆发出狂热的战意,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憋屈了太久,终于等到了反戈一击的时刻! 城门轰然洞开!早已磨刀霍霍、被皇帝亲临和胜利希望点燃了全部斗志的磁州军民,如同出闸的猛虎,在宗颖、王彦的率领下,朝着城外那支惊慌失措、试图阻拦的金军断后部队,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反冲锋!喊杀声震天动地,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 赵桓按剑立于城头,龙旗在他身后猎猎招展。他看着城外一边倒的追杀,看着金兵狼狈溃逃,看着象征胜利的宋军旗帜在战场上不断推进。 第69章 血旗汴梁,暗涌逆流 汴梁城外,朱仙镇战场。 厮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战马嘶鸣声,如同沸腾的熔炉,将整个战场熬煮得血肉模糊。围绕着那面屹立不倒的猩红“岳”字帅旗,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汇成了溪流。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岳飞左肩下的箭伤血流如注,染红了半边战袍。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他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身体在“雪里飞”背上微微摇晃,全靠一股铁铸般的意志和战马通灵,才勉强支撑不倒。湛卢剑依旧在他手中挥舞,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决死的狠厉,但动作已明显迟缓沉重。 “保护岳帅!死战不退!!” 张宪和王贵如同两头受伤的雄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悍!他们浑身浴血,带着亲卫死士,在岳飞周围组成一道血肉长城,用身体硬撼“铁浮屠”的冲击!不断有人倒下,但立刻有人补上!帅旗之下,寸土不让! 岳家军将士看到主帅浴血死战,非但没有溃散,反而被激起了滔天的悲愤和同归于尽的决绝!“为岳帅报仇!杀光金狗!!” 震天的怒吼压过了金军的咆哮!每一个士兵都如同疯魔,完全放弃了防御,只攻不守!用命换命!用血换血!金军“铁浮屠”的重甲在岳家军这种玉石俱焚的打法面前,竟被硬生生遏制住了冲锋的势头!不断有重甲骑士被拖下马,被乱刀砍死! 完颜突合速看着自己最精锐的“铁浮屠”竟然被一群红了眼的宋兵用血肉之躯挡住,看着岳飞虽然重伤却依旧如同定海神针般屹立帅旗之下,心中的惊骇和愤怒无以复加!他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支宋军…已经疯了!他们不是人,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复仇恶鬼! “撤!快撤!!” 完颜突合速终于胆寒了!他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率先拨转马头!帅旗一动,本就伤亡惨重、士气动摇的金军瞬间崩溃!如同退潮般狼狈后撤,丢盔弃甲,自相践踏! “追!不要放跑一个金狗!!” 张宪看到金军溃退,嘶声力竭地怒吼!残余的岳家军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跗骨之蛆般追杀上去!金军彻底溃散,伏尸遍野! 当最后一个金兵消失在烟尘中,战场上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幸存的岳家军将士拄着武器,大口喘息,望着满地同袍和金兵的尸骸,许多人无声地流下眼泪。胜利了,但这胜利,是用无数忠勇将士的生命和主帅的重伤换来的! “岳帅!” 张宪和王贵冲到岳飞马前,声音带着哭腔。 岳飞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看着那些倒下的熟悉面孔,虎目含泪,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他身体一晃,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栽落下来! “岳帅!!” 惊呼声响彻战场! 汴梁城头。 残破的城楼上,留守的金兵将领看着城外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看着完颜突合速的帅旗狼狈退去,看着那面猩红的“岳”字帅旗依旧在尸山血海中飘扬,最后看到岳飞坠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深的恐惧。 “岳飞…岳飞受伤了?” “可…可完颜将军败了…八千大军…败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金兵中蔓延。主帅败逃,城外是刚刚屠戮了他们主力的、如同魔神般的岳家军残部!虽然对方也伤亡惨重,主帅重伤,但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已经摧毁了守军的意志! 就在这时! “轰隆——!!” 汴梁城厚重的西门,竟然在无人攻击的情况下,从内部缓缓打开了! 城头上的金兵目瞪口呆!只见城门甬道内,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人影晃动!紧接着,震天的呐喊声从城内爆发出来: “岳帅威武!光复汴梁!!” “杀金狗!迎王师!!” 无数衣衫褴褛、手持简陋武器、甚至锄头菜刀的汴梁百姓,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洞开的城门中汹涌而出!他们眼中燃烧着积压了太久的仇恨和对故国的思念,疯狂地扑向城头那些惊呆了的金兵! “是城内的汉人!他们反了!!” “快关城门!挡住他们!!” 金兵将领惊恐地嘶吼。 但为时已晚!愤怒的百姓如同蚂蚁般爬上城墙,用牙齿,用指甲,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疯狂地攻击着守城的金兵!更有青壮冲向城门绞盘,死死守住洞开的城门!整个汴梁城,瞬间陷入巨大的混乱! 城外的张宪和王贵正手忙脚乱地救治昏迷的岳飞,看到城门洞开、城内大乱,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狂喜! “天助大宋!汴梁百姓反了!!” 王贵激动得声音发颤。 “传令!还能动的兄弟!随我入城!光复汴梁!!” 张宪当机立断,留下部分人手保护岳飞和重伤员,亲自带着还能战斗的数百名岳家军精锐,如同猛虎下山,朝着洞开的汴梁西门,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内外夹击!金兵守军彻底崩溃!象征金国统治的狼头旗被扯下,扔进火堆!一面面残破却崭新的宋字旗帜,在汴梁城头各处升起!这座沦陷已久的故都,在岳飞的血战和百姓的怒吼中,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宗泽元帅“过河”的遗志,在这一刻,由他一手培养的岳飞,以最惨烈也最辉煌的方式,实现了第一步! 建康府,行在后衙炼药棚。 炉火熊熊,药香(混合着奇异的硫磺和矿石气息)弥漫。洛九针双眼布满血丝,神情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他面前的药鼎中,药液翻滚,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熔岩般的暗红色,散发出惊人的热力。旁边放着那块沾满污泥的“火硫精”和几张写满西夏符号的羊皮纸。 “阴冥石性极寒,需以猛火煅烧,化其阴煞…火硫精至阳,却需文火慢熬,提其纯阳精华…两者相克相生…引动寒毒的关键在于…血引!” 洛九针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如飞,不断调整着火候,投入各种辅药,“逆推其理…破其引,需以至阳融其寒,以生机化其煞…离火汤主阳,却失之刚猛,缺了生机调和…当佐以百年老参之精元,辅以…地脉紫芝的温养之气!” 他猛地打开一个特制的玉盒,里面是李纲倾全城之力、甚至动用了皇家秘藏才找到的一小截干枯的、却依旧散发着温润紫气的“地脉紫芝”残片!他小心翼翼地切下三分之一,投入沸腾的药鼎! “滋啦——!”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奇异生命气息的紫色烟雾升腾而起!药鼎中的暗红色药液瞬间沸腾加剧,颜色竟开始向一种温润的、如同朝霞般的金紫色转变!一股磅礴的、蕴含着毁灭与新生两种极端力量的气息弥漫开来! “成了!” 洛九针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光芒!他迅速熄火,小心翼翼地将鼎中那仅剩一碗的、散发着金紫色光晕和温暖气息的药液倒入特制的玉碗中。“快!送入伤兵营!给所有感染寒毒者服下!每人只需一滴!混入温水!快!” 早已等候在外的医官,如同捧着救世圣水般,颤抖着接过玉碗,飞奔而去! 伤兵营内,死寂被打破。当那蕴含着洛九针毕生所学和天地精华的药液,哪怕只有一滴混入温水,灌入那些浑身幽蓝、气息奄奄的伤员口中时,奇迹发生了! 那些顽固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幽蓝冰霜,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伤员们皮肤下那刺骨的寒意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温暖!原本急促而冰冷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有力!高烧退去,神志开始恢复清明!虽然依旧虚弱不堪,但那股笼罩整个营区的死亡寒毒气息,正在被一种蓬勃的生命力驱散! 牛皋的单间内。当一滴金紫色的药液滴入他干裂的嘴唇,顺着喉咙滑下。他身体猛地一颤!覆盖全身的幽蓝冰壳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一股强大的暖流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他心脉处汹涌而出,瞬间席卷四肢百骸!那深入骨髓、几乎冻结灵魂的寒意,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去!他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如同破开冰封的长长吸气声!虽然依旧虚弱,但眼中那代表生机的光芒,重新亮起! “热…好暖和…” 牛皋沙哑地嘟囔了一句,随即又昏睡过去。但这一次,是生机复苏的沉睡。 整个伤兵营,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欢呼!医官们喜极而泣!笼罩建康的致命毒瘴,终于被洛九针以超凡的智慧和决死的勇气,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希望的曙光,穿透了冰寒的地狱! 磁州城外。 战斗已经结束。金军断后的数千疑兵,在磁州军民同仇敌忾的疯狂反扑下,如同雪崩般溃散,被斩杀殆尽,仅有少数骑兵狼狈北逃。战场上,宋军的旗帜在硝烟中飘扬,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收敛袍泽遗体,收缴战利品。虽然疲惫不堪,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和扬眉吐气的豪情! 赵桓站在刚经历血战的战场上,踩着浸透鲜血的土地,望着远处金军主力北遁的烟尘,心中豪情激荡。他俯身,从一名阵亡的金军猛安(千夫长)尸体旁,捡起一柄沉重的女真弯刀,刀身沾满血污,却依旧折射着冰冷的寒光。 “宗颖!王彦!” “臣(末将)在!” 两人快步上前,身上还带着厮杀后的热气。 “传令全军!” 赵桓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在胜利的战场上,“此战大捷!斩首数千,缴获无算!然,此非终点,乃!” 他高举那柄缴获的金将弯刀,刀锋直指北方,眼中燃烧着复仇与复国的熊熊火焰: “金虏北遁,山河破碎!汴梁初光,故土未复!朕,大宋皇帝赵桓!于此立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九天,带着无上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以血洗血!以牙还牙!凡金虏所夺之土,朕必亲率王师,寸寸收复!凡靖康之耻,朕必令金虏,百倍偿还!” “传檄天下!自即日起,改元‘靖难’!昭示朕与万民同心,靖平国难,复我河山之志!” “擢升岳飞为枢密副使,加封少保,总揽北伐诸军事!待其伤愈,即刻挥师北上,直捣黄龙!” “擢升宗颖为河北西路招讨使!王彦为磁州防御使!整军经武,固守磁州,以为北伐前驱!” “追赠所有阵亡将士!厚恤其家!生者,皆记大功!待天下一统,朕必论功行赏,共享太平!”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靖难复国!驱逐金虏!!”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带着血与火的烙印,带着对新纪元的无限憧憬,响彻云霄!士兵们激动地挥舞着武器,热泪盈眶!皇帝亲口立誓,改元靖难,擢升功臣,追赠英烈!这不仅仅是一场战役的胜利,更是一个王朝在血火中重生、吹响反攻号角的宣言! 临安,伪“行在”。 赵构脸色铁青,如同暴怒的困兽,在殿内疯狂地踱步。案上散落着几份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密报: 汴梁光复!岳飞重伤却功成! 磁州大捷!赵桓改元“靖难”,誓师北伐! 建康毒疫被破!牛皋转危为安!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一份来自心腹的密报:“长江巡查严密,‘德隆号’沉船被发现,部分‘货物’恐已落入李纲之手!” 完了!全完了!赵构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精心策划、不惜引狼入室的毒计,竟然被一一破解!赵桓不仅没死,反而威望如日中天!岳飞光复汴梁,功盖寰宇!李纲坐镇建康,稳如泰山!而他自己…勾结西夏、意图毒杀皇帝和重臣的罪行…一旦暴露… “殿下!大事不好!” 汪伯彦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外面…外面有流言!说…说殿下勾结西夏,意图以毒疫谋害陛下和岳帅!还说…还说那‘德隆号’…” “闭嘴!” 赵构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猛地将案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他眼中充满了恐惧、疯狂和穷途末路的绝望,“查!给本王查!是谁散布的流言?!杀!统统杀光!!” 他猛地抓起案上那枚冰冷的蛇形令牌,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对着阴影嘶吼:“来人!快!联系西夏使者!告诉他们…计划失败!让他们…让他们立刻派人来!保护本王离开临安!去西夏!快去!!” 殿内烛火摇曳,将赵构扭曲狰狞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末日降临的鬼影。他为了权力引来的豺狼,此刻正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噬他这个引狼入室的愚蠢猎物。 第70章 靖难初立,临安末路 磁州,临时搭建的“靖难台”。 黄土夯筑的高台虽显简陋,却庄严肃穆。台上,明黄龙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台下,磁州军民、鄂州援军、以及闻讯从附近州县赶来的义士百姓,黑压压跪倒一片,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硝烟和尚未散尽的血腥气息,更添几分沉重与神圣。 赵桓身着临时赶制的玄色十二章纹冕服(虽简朴,却尽显威仪),头戴十二旒冕冠,腰悬那柄缴获的金将弯刀(象征以血还血),按剑立于高台中央。阳光洒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虽面容依旧带着战火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如渊,燃烧着帝王的威严与复国的决绝。 宗颖、王彦全身披挂,侍立两侧,神色肃穆。丁九如同最忠诚的影子,隐于赵桓身后阴影处。 “吉时到——!” 礼官(由一名饱学老儒暂代)高声唱喏。 钟鼓齐鸣,庄重悠远。 赵桓向前一步,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双饱含热泪、充满希冀的眼睛,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天地: “朕!大宋皇帝赵桓!上承天命,下顺民心!今告祭皇天后土、列祖列宗!” “金虏肆虐,山河破碎!靖康之耻,刻骨铭心!幸赖忠臣义士,浴血死战!宗帅遗志,光耀千秋!岳帅神威,光复汴梁!磁州军民,同仇敌忾!鄂州将士,千里驰援!方有今日,磁州大捷,金虏北遁!” “自即日起,改元——靖难!” “靖者,安也!难者,国仇也!靖难之意,乃朕与尔等万民同心,安邦定国,扫平胡虏,雪洗国耻!复我大宋万里河山,重开炎汉煌煌盛世!” “朕于此立誓:不逐金虏,誓不罢兵!不复故土,誓不还都!凡我大宋子民,无论军民士庶,当同心戮力,共赴国难!有功者,裂土封侯!怯战者,国法难容!叛国者,虽远必诛!” “擢岳飞为枢密副使,加封少保,赐爵武昌郡公,总揽北伐诸军事!待其伤愈,即为朕之先锋,挥师北上,直捣黄龙!” “擢宗颖为河北西路招讨使,赐爵磁州伯!擢王彦为磁州防御使,加封明威将军!整军经武,固守磁州,以为北伐前驱砥柱!” “追赠所有阵亡将士为忠烈!其父母妻儿,由朝廷奉养终身!其田产宅邸,子孙永继!其英名,刻碑立传,永享国祭!” “凡今日在场将士、义民,皆记大功!待天下一统,朕必亲临论功,共享太平盛世!” 话音落下,死寂片刻。随即,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靖难复国!驱逐金虏!!” “誓死追随陛下!!”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带着血与火的烙印,带着对新纪元的热切期盼,如同滚滚惊雷,席卷四野,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士兵们激动地以刀枪顿地,百姓们泪流满面地叩首!磁州这座饱经战火的孤城,在这一刻,成为了大宋复兴的精神圣地!“靖难”二字,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点燃了每一个大宋子民心中的希望! 赵桓立于高台,感受着那如同实质般汇聚到他身上的民心与信念,胸中豪情激荡。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前路依旧荆棘密布,强敌环伺。但这一刻,大宋的魂魄,在磁州的废墟之上,在龙旗的招展之中,在“靖难”的号角声里,已然重生! 汴梁,原金国留守府(现岳家军行辕)。 府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岳飞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左肩下的箭伤虽经随军医官紧急处理,拔出了箭簇,敷上了金疮药,但失血过多加上箭簇带毒(虽非剧毒,却也加剧了伤势),让他陷入了深度昏迷,高烧不退。张宪、王贵等将领围在榻边,神色焦虑,眼中布满血丝。 “军医!岳帅如何了?” 张宪看着岳飞紧闭的双眼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如刀绞。 军医擦着额头的汗,声音沉重:“箭伤深及肺腑,失血过多,又兼余毒侵扰…岳帅元气大伤,能否醒来…全看天意和岳帅自身的意志了…若能熬过今夜,或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而入,手中捧着一份盖有磁州招讨使大印、插着三根代表最高级别翎羽的八百里加急文书! “报!张将军!磁州急报!陛下…陛下于磁州祭天告庙,改元‘靖难’!擢升岳帅为枢密副使、少保、武昌郡公,总揽北伐诸军事!命岳帅伤愈后即刻挥师北上!”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房间瞬间寂静! 张宪猛地抢过文书,飞快地扫过上面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当看到“改元靖难”、“擢岳飞为枢密副使、少保、武昌郡公,总揽北伐诸军事”的字样时,这位铁打的汉子,虎目瞬间涌出滚烫的热泪!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岳飞榻前,声音哽咽,却带着无上的激动: “岳帅!您听到了吗?!陛下改元靖难了!陛下亲封您为枢密副使、少保、郡公!总揽北伐!岳帅!这是您应得的!您一定要醒来!大宋需要您!陛下需要您!北伐大业需要您啊!!” 他将文书轻轻放在岳飞枕边,仿佛那上面带着能唤醒主帅的力量。 王贵和其他将领也纷纷跪倒,热泪盈眶。岳飞虽在昏迷,但这份来自皇帝的至高肯定和殷切期望,如同最强烈的强心剂,注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建康府,行在后衙。 气氛与之前的压抑截然不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蓬勃的活力。伤兵营的隔离虽未完全解除,但那种致命的寒毒气息已消散大半。大部分感染者在服用了洛九针新配的“紫阳融雪丹”(以火硫精、地脉紫芝为主材)后,症状显着缓解,幽蓝褪去,生机复苏。虽然身体依旧虚弱,需要长期调养,但性命已然无忧。牛皋更是脱离了危险,虽然左臂彻底废了,人也瘦脱了形,但精神头不错,正嚷嚷着要喝酒。 李纲、韩世忠、洛九针站在院中,看着送来的磁州“靖难”改元及擢升岳飞的邸报,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又无比振奋的笑容。 “好!好一个‘靖难’!陛下此举,乃定鼎乾坤之笔!大宋人心,自此凝聚!” 李纲捻须长叹,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岳帅总揽北伐!实至名归!” 韩世忠拍案叫好,“待岳帅伤愈,末将愿为先锋,直捣黄龙府!” 洛九针虽依旧神色淡然,但看着邸报上“靖难”二字,眼中也掠过一丝欣慰的光芒。国运复苏,医者仁心,亦感同身受。 “李相,建康危机已解,然隐患未除。” 洛九针开口道,“‘冰魄引’虽破,其炼制之法及残余线索,指向临安与西夏勾结。此乃心腹大患。” 李纲眼中寒光一闪:“道长所言极是!赵构勾结外敌,祸国殃民,其罪当诛!此獠不除,国无宁日!” 他转向韩世忠,“良臣!你即刻亲率水师精锐,封锁长江下游!绝不能让赵构逃往西夏!同时,传檄江南各州县!揭露赵构勾结西夏、意图毒杀陛下与重臣之滔天罪行!命其立刻反正,擒拿叛逆!凡有助纣为虐者,与赵构同罪!” “末将领命!” 韩世忠抱拳,杀气腾腾,“定叫那叛逆,插翅难飞!” 临安,伪“行在”。 昔日的繁华与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下末日降临般的恐慌与混乱。宫门紧闭,侍卫们神色惶惶,眼神闪烁。宫内的宫女太监如同惊弓之鸟,行色匆匆,窃窃私语。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皇帝(赵构)勾结西夏、谋害亲兄(赵桓)和忠良(岳飞、李纲)的细节被描绘得绘声绘色,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滔天巨浪! “完了…全完了…” 赵构瘫坐在冰冷的龙椅上(自封的),双目无神,喃喃自语。他面前的案上,散落着几份如同催命符般的文书: 建康檄文!揭露其勾结西夏罪行,号召天下共讨! 江南数州急报!言境内驻军不稳,士绅百姓群情激愤,要求擒拿叛逆! 最致命的是,他派去联系西夏使者寻求庇护的心腹,带回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西夏使者…已不知所踪!留下的联络点…已被捣毁!国相…国相言…事已至此,爱莫能助,请殿下…好自为之!” “嵬名安惠!你这背信弃义的豺狼!!” 赵构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将案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他引来的豺狼,在最关键的时刻抛弃了他!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众叛亲离! “殿下!殿下!不好了!” 汪伯彦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帽子都掉了,满脸惊恐,“宫…宫外…聚集了上万百姓!还有…还有临安府的厢军!他们…他们打着‘靖难’的旗号!喊着…喊着要清君侧,诛…诛叛逆!宫门…宫门快要守不住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宫墙外猛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 “诛叛逆!迎王师!!” “靖难复国!赵构纳命来!!” 那声浪如同海啸,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宫墙,也彻底冲垮了赵构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猛地跳起来,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殿内乱转,眼中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护驾!护驾!挡住他们!杀!给本王杀光这些刁民!!” “殿下!挡不住了啊!守宫门的禁军…好多都倒戈了!” 黄潜善哭丧着脸,瘫软在地。 “不!本王是皇帝!是真命天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本王!” 赵构状若疯魔,抓起地上的碎瓷片挥舞着,眼中只剩下绝望的疯狂。他猛地冲向殿后,那里有一条通往宫外水门的隐秘通道,是他最后的逃生之路。 然而,当他跌跌撞撞冲到水门边时,看到的却是水门闸口已被放下,一队队打着“靖难”旗帜、手持兵刃的临安府厢军,在愤怒百姓的簇拥下,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为首者,正是临安府通判——一位被赵构打压已久的清流文官! “赵构!你勾结西夏,毒害忠良,祸国殃民!天理昭昭,今日便是你伏诛之时!” 通判的声音带着凛然正气和压抑已久的愤怒。 “拿下叛逆!交由朝廷发落!” 士兵和百姓发出震天的怒吼! 赵构看着那些曾经对他俯首帖耳、如今却充满仇恨的目光,看着那缓缓逼近的刀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手中的碎瓷片“哐当”落地。他双腿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涕泪横流,发出如同野兽般绝望的哀嚎: “饶命…饶命啊…本王…本王是被逼的…都是汪伯彦!都是黄潜善!还有西夏人!是他们蛊惑本王…饶命啊…” 无人理会他的哀嚎。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兵上前,毫不留情地将他捆了个结实,如同拖死狗般拖出了这座象征着耻辱与背叛的宫殿。临安伪朝,在“靖难”的怒涛和民心的反噬下,轰然崩塌!赵构的帝王梦,以最屈辱的方式,迎来了它的末路。 真正的北伐大业,即将在岳飞的帅旗指引下,席卷北国! 第71章 龙旗北指,毒影西来 汴梁,岳家军行辕。 药香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在压抑的房间里。岳飞依旧昏迷不醒,脸色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唯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顽强。张宪、王贵等人日夜轮守,眼窝深陷,布满血丝。那份来自磁州、宣告“靖难”改元并擢升岳飞为枢密副使、少保、武昌郡公的诏书,被郑重地放在岳飞枕边,如同无形的力量源泉。 “岳帅…您一定要撑住…” 张宪握着岳飞冰凉的手,声音沙哑低沉,“汴梁光复了,是您带着兄弟们打下来的!陛下在磁州祭天改元,号令天下靖难复国!北伐大元帅的帅印…等着您去执掌呢!” 他将汴梁城内百姓自发供奉的平安符、还有城外新采摘的、带着晨露的野花,轻轻放在诏书旁。这是汴梁军民的心意,是无声的祈祷。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激动地低声禀报:“张将军!磁州急报!陛下…陛下已启程!御驾亲临汴梁!不日将至!” 如同黑暗中投入一道强光!张宪猛地站起,虎目含泪:“好!好!陛下要来了!岳帅!您听到了吗?!陛下要来看您了!!” 他转身对着昏迷的岳飞,声音哽咽却充满力量,“您一定要醒来!陛下需要您!大宋需要您亲眼看着…我们如何收复燕云,直捣黄龙!!” 消息迅速传开,行辕内外,疲惫而悲痛的将士们瞬间沸腾了!皇帝陛下御驾亲临汴梁!这不仅仅是对岳帅的关怀,更是对汴梁光复的最高肯定!是对北伐大业的鼎力支持!一股新的希望和力量,注入了这支刚刚经历血战的疲惫之师。城墙之上,士兵们自发地整肃军容,擦拭兵器,翘首以盼龙旗的到来。 磁州通往汴梁的官道。 烟尘滚滚,旌旗招展。一支规模不大却异常精悍的队伍正在向北疾行。队伍中央,一面崭新的明黄龙旗迎风招展,在初冬的阳光下格外耀眼。赵桓并未乘坐銮驾,而是骑着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御寒的黑色大氅。他面容沉静,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沿途的景象。战后的荒凉与零星开始返回家园的百姓身影交织在一起,更坚定了他靖难复国的决心。 宗颖和王彦全身披挂,护卫左右。丁九率领的潜龙卫精锐,如同无声的暗影,散布在队伍前后左右,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队伍中还跟着几辆马车,载着部分辎重和洛九针特意为岳飞调制的珍贵药材。 “陛下,照此速度,明日傍晚便可抵达汴梁。” 宗颖策马靠近,禀报道。 赵桓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北方天际:“宗颖,汴梁新复,人心浮动,百废待兴。金虏虽退,然其主力未损,必不甘心。朕此去,首要之事,便是稳定人心,整饬城防,抚慰岳帅。磁州乃北伐前哨,万不可有失,朕留你坐镇,可能胜任?” 宗颖神色一凛,抱拳沉声道:“陛下放心!末将必鞠躬尽瘁,死守磁州!绝不让金虏再越雷池一步!定将磁州打造成陛下北伐最坚实的后盾!” 磁州的血战与皇帝的信任,已将他淬炼成真正的国之干城。 “王彦。” “末将在!” “汴梁乃故都,亦是兵家必争之地。岳帅重伤,军中需得力悍将坐镇,以安军心。你随朕入汴梁,暂代岳帅,整编兵马,严明军纪,加固城防!待岳帅苏醒,再行交割。” 赵桓深知,岳飞在军中的威望无人可及,但此刻汴梁急需一个能压得住阵脚的悍将。 “末将遵旨!定不负陛下重托!” 王彦声音铿锵,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能替岳帅暂掌汴梁军务,是无上的荣耀,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队伍继续前行,龙旗猎猎,指向那座刚刚沐浴战火却重焕生机的故都。赵桓的心中,既有对岳飞伤势的深切忧虑,亦有对汇聚砥柱、开启北伐的无限期待。 建康府,行在后衙。 气氛已从劫后余生的庆幸转向了北伐大业的紧张筹备。李纲坐镇中枢,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是粮秣调度、兵员补充、器械打造的指令。牛皋虽然左臂废了,裹着厚厚的棉套,但精神矍铄,正大着嗓门跟韩世忠争辩着谁该当北伐先锋。 “韩良臣!你守着长江就挺好!北伐陆战,还得看俺老牛!” 牛皋仅存的右手拍得桌子砰砰响。 “呸!你个独臂将军,马都骑不稳,还当先锋?” 韩世忠毫不客气地回怼,“水战我第一,陆战我也不含糊!岳帅醒了也得让我打头阵!” “放屁!老子右手照样抡刀砍金狗脑袋!不信比比?” 李纲看着这对活宝,无奈地摇头,眼中却带着笑意。这种生机勃勃的争吵,正是大宋军心复苏的象征。他拿起一份来自临安的密报,脸色转为肃然:“好了!别争了!临安方面,赵构已被押解至建康,关入天牢,待陛下发落。其党羽汪伯彦、黄潜善等也已下狱。江南各州县皆已传檄而定,归附靖难朝廷。” 牛皋和韩世忠这才停下争吵,脸上露出快意:“便宜这狗贼了!该千刀万剐!” “如何处置,自有陛下圣裁。” 李纲放下密报,目光投向洛九针,“道长,岳帅伤势…可有把握?” 洛九针正在仔细检查一箱刚刚由秦岭潜龙卫秘密送来的、标注着“西夏秘药”字样的药材。他拿起一块颜色暗红、散发着辛辣气息的根茎,闻了闻,眉头微蹙。 “岳帅箭伤深重,元气大损,又兼余毒侵扰…凶险异常。” 洛九针放下药材,声音带着医者的冷静,“贫道已备好数味续命吊元、拔毒生肌的奇药,随陛下御驾送往汴梁。然…能否起死回生,七分在药,三分在天意,更在岳帅自身的求生之志。” 他顿了顿,看向李纲,“倒是这些西夏药材…颇为蹊跷。其中几味,乃炼制‘冰魄引’的辅材,更有一些…似乎是用于追踪的奇药引子…” “追踪?” 李纲眼神一凝。 “不错。” 洛九针拿起一小包无色无味的粉末,“此物名为‘千里香’,常人无法察觉,但经特殊驯养的‘寻香隼’,可在百里之外锁定其气息。西夏人将此物混入药材送来…其心叵测!” “哼!西夏狗贼!亡我之心不死!” 韩世忠怒道,“定是想追踪陛下御驾或岳帅行踪!道长,此物可能清除?” “需用特制药水反复清洗,颇为麻烦,但可清除。” 洛九针点头,“看来,嵬名安惠虽暂时退却,其毒牙…依旧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西夏,兴庆府,国相府密室。 烛光幽暗,映照着嵬名安惠那张阴鸷而毫无波澜的脸。他面前跪着“铁鹞”统领——一个身形如同铁塔、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巨汉。 “秦岭潜龙卫…已成气候。赵桓御驾亲赴汴梁…岳飞重伤垂死…” 嵬名安惠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好…很好。赵构这枚棋子虽废,却也搅乱了南朝后院,耗了赵桓不少精力。如今,砥柱将聚于汴梁…正是将其一网打尽、永绝后患的良机!” “铁鹞”统领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请国相示下!属下愿亲率‘铁鹞’死士,潜入汴梁,取赵桓、岳飞首级!” “刺杀?” 嵬名安惠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是下策。赵桓身边有潜龙卫,岳飞身边有岳家军死士。强攻,损失太大,且未必能成。” 他缓缓起身,走到墙上一幅巨大的北方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汴梁西北方向,“这里…才是关键!” “铁鹞”统领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瞳孔微缩:“金国西京大同府?完颜宗翰(粘罕)?” “不错!” 嵬名安惠眼中寒光爆射,“完颜宗翰,金国西路元帅,枭雄也!其与完颜宗弼(兀术)素有嫌隙,对汴梁失守、完颜银术可败退更是心怀不满。且其麾下兵强马壮,尤以‘铁鹞子’重骑(与西夏铁鹞同名,但为金军精锐)威震天下!” “国相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非也,是驱虎吞狼!” 嵬名安惠的声音带着毒蛇般的阴冷,“赵桓新立‘靖难’,立足未稳。岳飞重伤,汴梁守军群龙无首。此乃天赐良机!你立刻挑选最精干的心腹,携带重礼和本相的亲笔密信,星夜赶往大同府,面见完颜宗翰!” “信中…如何说?” “铁鹞”统领问道。 “告诉他!” 嵬名安惠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南朝伪帝赵桓,借岳飞侥幸之胜,窃据汴梁,改元僭号,欲举国北伐!此乃金国心腹大患!然其根基浅薄,汴梁城防未固,岳飞重伤昏迷,南朝精锐分散(韩世忠在长江,吴玠在洛阳方向)!若宗翰元帅能趁此时机,亲提‘铁鹞子’精骑,以雷霆万钧之势,自大同南下,直扑汴梁!必能擒杀伪帝赵桓,斩杀病虎岳飞,一举摧毁南朝复兴根基!届时,河东、河北之地,尽归宗翰元帅所有!本相…愿以黑冰台在秦陇之利,助元帅一臂之力!共分南朝!” “铁鹞”统领听得心潮澎湃,眼中凶光大盛:“妙计!宗翰贪婪桀骜,必不甘心汴梁之利落入他人之手!有此诱惑,定会出兵!” “记住!” 嵬名安惠最后叮嘱,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此事务必隐秘!快!要快!在赵桓站稳脚跟,岳飞苏醒之前!务必让完颜宗翰的‘铁鹞子’,成为插向汴梁心脏的致命獠牙!此一击若成,大宋‘靖难’…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嘴角那丝冰冷的笑意,如同毒蛇张开了噬人的巨口。 “属下明白!定不负国相重托!” “铁鹞”统领重重叩首,随即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阴影之中。 嵬名安惠独自留在幽暗的密室内,望着舆图上汴梁的位置,眼中跳动着算计与残忍的火焰。赵桓,岳飞…你们以为砥柱汇聚,便能龙腾九天?殊不知,真正的杀机,才刚刚从西而来!那来自大同府的铁蹄,将踏碎你们所有的希望!西夏的毒影,将永远笼罩在汴梁的上空! 第72章 龙旗入汴梁,西京起惊雷 汴梁城外。 初冬的寒风掠过饱经战火的城垣,卷起残留的硝烟与尘土。然而,今日的汴梁城却焕发出一种久违的、近乎沸腾的生机。城楼上,崭新的宋字旗帜与饱经沧桑的旧旗一同飘扬。城门大开,黄土垫道,清水泼街。无数汴梁百姓扶老携幼,自发地涌出城门,沿着官道两侧翘首以盼。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中却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是重见天日的狂喜,是对故国君王归来的无尽期盼!低低的议论声、压抑的啜泣声、孩童好奇的询问声,汇聚成一股巨大而压抑的声浪。 “听说了吗?官家…官家真的要回来了!” “苍天有眼啊!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岳帅呢?岳帅怎么样了?没有岳帅,哪来的汴梁光复啊…” “小声点!官家圣驾快到了!” 人群的最前方,张宪、王贵等岳家军将领,率领着所有能站立的将士,列成严整的军阵。他们甲胄虽经清洗,依旧带着战火的痕迹,许多士兵身上还裹着渗血的绷带。但每个人的腰杆都挺得笔直,眼神坚定而肃穆。张宪手捧一个蒙着黄绸的托盘,上面放着汴梁城门的钥匙和象征汴梁留守的印信。他们身后,是一面虽残破却依旧猩红夺目的“岳”字帅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朱仙镇血战的惨烈与荣耀。 “来了!龙旗!是陛下的龙旗!!” 眼尖的人发出激动的呼喊! 只见官道尽头,烟尘微起。一面崭新的明黄龙旗率先映入眼帘,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紧接着,是一队队玄甲精骑开道,马蹄踏在黄土路上,发出沉闷而威严的声响。队伍中央,赵桓一身玄色常服,外罩御寒的黑色大氅,骑乘着神骏的“乌云踏雪”,缓缓而来。他面容沉静,眼神深邃,扫视着这座魂牵梦萦又饱经沧桑的故都,胸中激荡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宗泽的遗志,宗颖的坚守,岳飞的鲜血,汴梁百姓的苦难…所有的一切,都凝聚在这座城池之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龙旗清晰可见,当赵桓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震天动地的“万岁”声浪直冲云霄!无数百姓泪流满面,匍匐在地,用最虔诚的姿态迎接他们的君王归来!许多老人哭喊着“官家”,声音嘶哑,仿佛要将靖康以来所有的屈辱和思念都宣泄出来! 赵桓勒住战马,翻身而下。他拒绝了亲卫的搀扶,一步步走向跪在最前方的张宪、王贵等人。寒风拂过他坚毅的面庞,也拂过将士们染血的战袍和百姓们饱经风霜的脸。 “臣等!恭迎陛下圣驾!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宪双手高举托盘,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虎目含泪。 赵桓的目光扫过张宪、王贵,扫过他们身后那些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立的将士,最终落在那面残破的“岳”字帅旗上。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平身!” “谢陛下!” 众人起身。 赵桓走到张宪面前,并未立刻去接城门钥匙,而是伸出双手,郑重地扶起张宪和王贵。他的手触碰到张宪臂膀上厚厚的绷带,感受到那下面尚未愈合的伤口。 “张宪,王贵,诸位将士…” 赵桓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感念,“光复汴梁,功在社稷,彪炳千秋!朕…代天下黎民,谢过岳帅!谢过诸位忠勇将士!此战之功,朕永志不忘!” 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响彻天地,“岳家军!乃我大宋之脊梁!乃朕之肱骨!凡战死汴梁城下之英烈,皆入忠烈祠,永享国祭!凡生还者,官升三级,厚赐田宅!朕在此立誓,必不负忠魂!必雪靖康耻!复大宋万里河山!” “陛下万岁!岳帅威武!大宋万胜!!” 将士们的热血被彻底点燃!嘶吼声震得城楼都在颤抖!百姓们也跟着高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赵桓这才接过张宪手中的城门钥匙和印信,高高举起,向全城军民示意。随即,他转向那面“岳”字帅旗,神色庄重,深深一揖! “迎岳帅旗!入城!” “迎岳帅旗!入城!!” 命令被层层传递。 在无数军民含泪的注视下,那面象征着无上功勋和惨烈牺牲的猩红帅旗,在赵桓龙旗的引领下,被岳家军将士簇拥着,缓缓通过洞开的城门,进入这座刚刚浴血重生的故都!龙旗与帅旗,在这一刻交相辉映,共同宣告着大宋在汴梁的浴火重生! 汴梁,原留守府(现靖难行在)。 府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气氛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肃穆与期盼。赵桓屏退了大部分随从,只带着洛九针和丁九,在张宪的引领下,快步走向岳飞养伤的内室。 榻上,岳飞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唯有眉头紧锁,仿佛在昏迷中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支致命的箭簇虽已取出,但伤口附近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显然余毒未清。枕边,那份擢升他为枢密副使、少保、武昌郡公的诏书,以及汴梁百姓供奉的平安符和野花,静静陪伴着他。 赵桓走到榻前,看着这位为大宋流尽鲜血的擎天玉柱,心中涌起巨大的痛惜和敬意。他俯下身,轻轻拿起岳飞冰凉的手,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鹏举…朕来了。汴梁…朕回来了!是你的血,洗刷了这座城的耻辱!是你的忠勇,让大宋的龙旗重新飘扬在故都之上!朕…封你为北伐大元帅!枢密副使!少保!武昌郡公!朕…等着你醒来!等着你执掌帅印!带着朕,带着大宋的儿郎们,打过黄河!收复燕云!直捣黄龙府!鹏举…你听到了吗?大宋…需要你!朕…需要你!” 或许是皇帝的亲临,或许是那充满力量的话语,或许是冥冥中军人的职责召唤…昏迷中的岳飞,身体竟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锁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瞬! “岳帅!” 张宪和王贵激动地低呼。 洛九针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上前,手指搭上岳飞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查看。片刻后,他沉声道:“陛下,岳帅脉象虽弱,却较前日平稳!体内余毒似有被压制之象!此乃生机复苏之兆!贫道即刻施针用药,助岳帅一臂之力!” 他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金针和几味散发着奇异药香的丹丸。 赵桓心中稍安,他退后一步,将位置让给洛九针,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岳飞的脸庞。鹏举,撑住!大宋的龙旗,需要你的帅旗来指引方向! 金国,西京大同府,元帅府。 气氛与汴梁的悲壮截然不同,充满了蛮横、贪婪与即将点燃的战火。巨大的厅堂内,炭火烧得极旺,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和马奶酒的辛辣。完颜宗翰(粘罕)高踞主位,身材魁梧如熊,满脸虬髯,一双环眼精光四射,带着睥睨一切的狂傲。他手中把玩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面前案上摊开着一份密信和一张标注详细的汴梁城防图(黑冰台提供)。 下首,坐着西夏“铁鹞”统领派来的心腹使者(化装成西域商人),正襟危坐,眼神锐利。 “嵬名安惠…倒是打得好算盘!” 完颜宗翰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一丝嘲讽,“驱虎吞狼?哼!本帅…就是那头虎!汴梁这块肥肉,本帅早就想吃了!完颜银术可那个废物,竟让赵桓小儿和病虎岳飞占了便宜!” 他猛地灌下一大碗烈酒,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南朝伪帝立足未稳,岳飞重伤昏迷,汴梁城防破败…哈哈!天赐良机!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元帅英明!” 使者连忙附和,“国相大人承诺,只要元帅挥师南下,擒杀赵桓岳飞,黑冰台在秦陇的暗桩,将全力配合,扰乱宋军后方!更可提供宋军粮道、布防之绝密情报!” “情报?” 完颜宗翰狞笑一声,手指重重戳在汴梁城防图上的一处标记,“有嵬名安惠的这份厚礼,足够了!至于配合…本帅的铁蹄之下,何需尔等蛇鼠之辈助阵?!” 他话语间充满了对西夏的轻蔑,但眼中对汴梁的贪婪却毫不掩饰。 “传令!” 完颜宗翰猛地站起,如同一座铁塔,声震屋瓦,“集结‘铁鹞子’(金军重甲骑兵)一万!‘拐子马’轻骑两万!步卒三万!备足粮秣器械!三日后,兵发汴梁!本帅要亲自摘下赵桓和岳飞的人头,悬于大同城门!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这北地真正的雄主!” “遵命!!” 帐下金军将领齐声应诺,眼中闪烁着嗜血和劫掠的光芒。 “告诉嵬名安惠!” 完颜宗翰最后看向西夏使者,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汴梁的金银财帛、美女奴隶,本帅自取之!至于河东河北之地…哼,本帅打下来的,自然就是本帅的!让他少打主意!事成之后,本帅会记得他的‘功劳’,赏他几口汤喝!” 狂妄霸道之气,展露无遗。 使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但面上依旧恭敬:“属下一定将元帅的话带到。” 他躬身退下,心中冷笑:狂妄的蠢货!待你与宋军拼得两败俱伤,这北地究竟是谁的,还未可知! 汴梁,靖难行在(原留守府)。 夜色深沉。行在内灯火通明。赵桓并未休息,正与刚刚抵达汴梁的李纲、韩世忠(将长江防务暂交副手),以及宗颖(磁州军务暂交副将,赶来述职)、王彦、张宪等重臣,紧急商议军务。 巨大的沙盘上,汴梁如同孤岛,被代表金军势力的黑色旗帜包围。代表完颜宗翰西路军的黑色狼头旗,正从大同方向,以惊人的速度向汴梁逼近!探马急报如雪片般传来:宗翰大军已过雁门关!兵锋直指太原! “完颜宗翰…终于还是来了!” 李纲面色凝重,手指敲击着沙盘,“此獠凶悍,麾下‘铁鹞子’重骑冠绝北地,更兼兵多将广,来势汹汹!其目标明确,直指汴梁,直指陛下!” “磁州方向,完颜银术可虽败退,然其主力尚存,正收拢溃兵,虎视眈眈!若其与宗翰东西夹击…” 宗颖忧心忡忡。 “川陕吴玠兄弟被完颜娄室死死缠在洛阳一线,无法东援!” 王彦补充道。 “建康虽稳,然新附江南诸州需弹压,粮秣转运亦需时日!韩某水师虽强,却难解陆上燃眉之急!” 韩世忠眉头紧锁。 形势瞬间急转直下!汴梁新复,城防残破,守军疲惫(岳家军精锐折损严重,磁州援军亦需休整),主帅岳飞重伤昏迷,而敌人却是金国最凶悍的元帅率领的、以重甲骑兵为核心的数万生力军!真正的灭顶之灾,正从西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赵桓。这位年轻的皇帝,脸上依旧沉静,但眼中那锐利的光芒却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他走到沙盘前,目光死死盯住那杆代表完颜宗翰的黑色狼头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汴梁的位置。 “完颜宗翰…想趁朕立足未稳,岳飞重伤,一举摧毁我大宋根基…” 赵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其心可诛!其势…亦确汹汹!”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重臣,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属于帝王的强大意志: “然,汴梁乃大宋故都,民心所向!朕在此!龙旗在此!此城,便是大宋复兴之基!绝不容有失!” “传朕旨意!” “一,张宪、王贵!朕命你二人,暂代岳帅之职,总督汴梁城防!征发全城青壮,不惜一切代价,加固城墙,深挖壕沟,广设拒马鹿砦!收集一切可用之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将汴梁…给朕打造成铁桶一般!” “二,王彦!朕命你为前军都统制!挑选城中所有擅骑射、敢死战之精兵,组成游骑!无需与敌主力硬撼,只负责袭扰其粮道,焚其草料,疲其军力!迟滞其行军速度,为我守城争取时间!” “三,韩世忠!” “末将在!” “你星夜返回建康!坐镇后方!两件事:其一,不惜一切代价,保障汴梁粮道畅通!征调江南粮秣,经黄河水道,源源不断运抵汴梁!其二,严密监控长江!提防西夏趁火打劫!若遇西夏船只,无需盘查…给朕击沉!” “四,宗颖!你即刻返回磁州!坐镇前哨!严密监视完颜银术可动向!若其敢动,给朕狠狠地打!务必使其无法与宗翰合流!” “五,李相!你坐镇汴梁,总理政务,安抚民心!更要…全力保障洛道长所需一切!岳帅的安危…关乎全军士气!”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为混乱的局面勾勒出骨架!众人精神一振,齐声领命:“臣(末将)遵旨!” 赵桓最后将目光投向内室的方向,那里,洛九针正与死神争夺着岳飞的生命。他又望向西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夜幕,看到那滚滚而来的铁蹄烟尘。 “完颜宗翰…你想踏平汴梁?” 赵桓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冲天的战意,“那便来试试!朕…就在这汴梁城头,等着你的‘铁鹞子’!看是你的铁蹄硬…还是我大宋军民的血肉长城,更坚不可摧!靖难之旗已立,此战…便是大宋浴火重生,龙啸九天之始!” 第73章 铁鹞叩城阙,孤忠挽天倾 汴梁城西,官道。 初冬的肃杀被一种更凛冽的寒意取代。地平线上,不再是象征王权的龙旗,而是翻滚腾起的、遮天蔽日的烟尘!大地在微微震颤,沉闷如雷的声响由远及近,那是数万铁蹄践踏冻土的死亡鼓点。金国西路军,这支由完颜宗翰亲自统帅、以重甲骑兵“铁鹞子”为锋锐的虎狼之师,终于兵临汴梁城下! 烟尘最前端,一面巨大的黑色狼头纛旗迎风狂舞,狰狞欲噬!旗下,完颜宗翰身披厚重黝黑的镔铁重铠,跨坐在一匹雄健如山的西域汗血马上,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魔神。他环眼扫视着前方那座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格外苍凉的故宋都城,嘴角咧开,露出野兽般森白的牙齿。 “汴梁!赵桓!岳飞!本帅…来了!” 他猛地抽出腰间弯刀,刀锋直指汴梁城头那面迎风招展的明黄龙旗,声如霹雳炸响,“儿郎们!破城!三日不封刀!金银财帛、南朝美人,任尔取用!杀!!” “杀!杀!杀!!” 数万金军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嗜血的欲望瞬间点燃!铁鹞子重骑开始缓缓加速,人马皆披重甲,只露双眼,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马蹄踏地的轰鸣声汇聚成死亡的洪流,直扑汴梁西城!紧随其后的拐子马轻骑如狼群般散开,张弓搭箭,准备用箭雨覆盖城头!步卒推着简陋却实用的云梯、撞车,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滚滚向前! 汴梁西城头。 寒风卷动着残破的“岳”字帅旗与簇新的龙旗,发出猎猎悲鸣。城墙上,临时加固的痕迹随处可见,新夯的土石还带着湿气。守城的宋军将士——岳家军残部、磁州援军、临时征召的汴梁青壮——密密麻麻地伏在垛口之后。他们脸色紧绷,呼吸粗重,紧握着刀枪弓弩的手心满是汗水,眼中交织着恐惧与决绝。那扑面而来的铁蹄声浪,那遮天蔽日的黑色洪流,足以让最勇敢的战士心胆俱寒。 张宪身披染血的旧甲,屹立在帅旗之下,左手按剑,右手高举令旗。他身旁的王贵,须发戟张,如同怒目金刚。两位岳帅的左膀右臂,此刻就是汴梁军民的主心骨。 “稳住!!” 张宪的声音穿透风雷,炸响在每一个守军耳边,“弓弩手!听我号令!无令不得放箭!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准备!!” 王贵则对着身边一群身着皮甲、背负强弓劲弩的精悍游骑厉声喝道:“王都统制(王彦)的人马已出城!尔等是汴梁的眼睛!是陛下的利爪!看到那些推车的杂碎了没?给老子盯紧喽!专射推车的!烧他们的梯子!让他们爬不上来!” “诺!” 游骑们低吼应命,眼神锐利如鹰隼。 靖难行在,内室。 浓烈的药味中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洛九针须发皆张,神情专注到了极点。他双手快如幻影,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金针精准地刺入岳飞周身大穴,针尾兀自颤动不休。岳飞裸露的胸膛上,那处箭伤周围的青黑色似乎淡去了一丝,但皮肤下隐隐有诡异的黑线如活物般游走。洛九针额角青筋跳动,汗珠滚落。他口中念念有词,猛地将一枚赤红如血的丹药塞入岳飞口中,手掌抵住其膻中穴,一股精纯的内力缓缓渡入。 榻边,赵桓屏息凝神,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他听不到外面的喊杀声吗?不,那震天的战鼓仿佛就敲在他的心上。但他的目光,却死死锁在岳飞苍白却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生气的脸上。鹏举…你听得见吗?汴梁在流血!大宋在呼唤她的战神! 汴梁西城下。 战斗,在震耳欲聋的碰撞与嘶吼中轰然爆发! “放箭!!” 张宪的令旗狠狠劈下! 嗡——! 城头宋军弓弩手憋足了劲,一轮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般泼向冲锋的金军!叮叮当当!箭矢射在铁鹞子厚重的铠甲上,大多被弹开,火星四溅!只有少数从甲叶缝隙或马匹薄弱处射入,造成些许杀伤。对步卒的杀伤则大得多,惨叫声此起彼伏! “铁鹞子!顶住!撞开城门!” 完颜宗翰在后方督战,咆哮如雷。 轰隆!轰隆! 沉重的铁蹄踏过护城壕沟上临时铺设的木板(壕沟已被金军前驱用土石杂物填平多处),直抵城下!巨大的包铁撞车被数十名金军壮汉推着,狠狠撞向厚重的汴梁西门!每一次撞击,都让城墙剧烈颤抖,灰尘簌簌落下!城上守军奋力投下滚木礌石,被砸中的金军非死即伤,但后续者踩着同伴的尸体,红着眼继续猛撞! 与此同时,无数云梯被架起!如蚁附般的金军步卒口衔利刃,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拐子马的箭雨也覆盖上来,压制城头守军! “倒金汁!!” 王贵的吼声带着破音! 恶臭冲天!滚烫的、粘稠的、混合了粪便毒物的“金汁”从城头倾泻而下!攀爬的金军被当头浇中,瞬间皮开肉绽,发出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纷纷坠落!城下顿时一片人间地狱的景象! “火油!烧他娘的梯子!” 张宪眼中血丝密布。 一罐罐火油被奋力掷下,随即火箭射出!轰!数架云梯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变成巨大的火炬,连同上面的金兵一同吞噬!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城上城下,箭矢如蝗,滚石如雨,金汁恶臭弥漫,火焰升腾,惨叫与喊杀声震天动地!每一刻都有人倒下,鲜血迅速染红了城墙根和护城河(部分地段)。宋军凭借残破的城墙和决死的意志,硬生生顶住了金军第一波凶猛的冲击! “废物!一群废物!” 远处观战的完颜宗翰看着攻势受挫,暴跳如雷,环眼几乎瞪裂,“铁鹞子!给本帅集中一点!撞!给老子撞开它!步卒!压上去!敢退后者,斩!” 他猛地挥刀,将身边一名因恐惧而稍有迟疑的百夫长劈成两半!血腥的刺激让金军更加疯狂。 汴梁城外,西北方向。 一队队如同幽灵般的宋军轻骑,在王彦的亲自率领下,借助复杂的地形和村落废墟的掩护,悄然逼近金军绵长的后队和辎重营地。 “看到那些粮车和草垛了吗?” 王彦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狼一样的光芒,“烧!射火箭!烧光它们!让鞑子晚上喝西北风去!记住,一击即走,莫要恋战!” “得令!” 轻骑们纷纷张弓搭箭,箭头裹着浸透火油的麻布。 “放!” 嗖!嗖!嗖! 数十支火箭划破空气,精准地射入金军的粮草堆和辎重大车!干燥的草料遇火即燃,火借风势,瞬间蔓延开来!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金军后队顿时大乱,救火的呼喊声、马匹受惊的嘶鸣声、督战官的怒骂声混作一团! “撤!” 王彦毫不贪功,一击得手,立刻率领轻骑如风般遁入荒野。气得追出来的金军骑兵只能对着扬起的烟尘怒吼。 汴梁西城头。 战斗的间隙短暂而血腥。金军第一波攻势被打退,留下了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燃烧的残骸。但城上的宋军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伤员被迅速抬下,阵亡者的位置立刻有青壮补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恶臭。 张宪拄着长枪,大口喘息,甲胄上溅满了血污和秽物。他望着城外重新集结,数量依旧庞大的金军,尤其是那再次缓缓向前移动的、令人窒息的铁鹞子方阵,心头沉甸甸的。守城器械消耗巨大,士卒疲惫不堪…下一波,还能顶住吗? “张将军!你看!” 身旁一名亲兵突然指向城内方向,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张宪猛地回头。 只见通往城内的马道上,赫然出现了一架简陋的肩舆!肩舆之上,一人身披素色大氅,脸色苍白如纸,身形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正是岳飞!洛九针和两名健卒小心翼翼地抬着肩舆,赵桓则一身戎装,手按佩剑,亲自护卫在旁!皇帝亲临,主帅现身! “岳帅!是岳帅!!” “官家!官家也来了!!” 这景象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了濒临崩溃的守军心中!城头上,疲惫不堪的将士们猛地挺直了腰杆,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压抑的欢呼声如同低沉的雷鸣,迅速席卷了整个西城防线! “岳帅在此!官家在此!汴梁…必胜!!” 张宪用尽全身力气,嘶声怒吼! “必胜!必胜!必胜!!”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压过了城外金军的鼓噪,直冲云霄!疲惫一扫而空,绝望化为滔天战意!残破的“岳”字帅旗,在这一刻,仿佛拥有了撑起苍穹的力量! 岳飞虚弱地抬起手,指向城外再次汹涌而来的黑色狂潮,嘴唇翕动,声音虽低微,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传入张宪、王贵和每一个能听见的将士耳中: “结阵…死守…寸土…不让…” 金军阵前。 完颜宗翰也看到了城头那突如其来的骚动和那面被簇拥着的、刺眼的帅旗。他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狂怒的咆哮: “岳飞?!他还没死?!不可能!!” 他无法相信,那个身中剧毒、本该必死无疑的宋将,竟然还能出现在城头?! “给本帅射!集中所有神臂弓!射死他!射死岳飞!!” 完颜宗翰状若疯虎,指着岳飞的方向狂吼。 金军阵中,数十架威力巨大的神臂弩(宋军制式,被金军缴获)被迅速调整方向,粗如儿臂的弩箭闪烁着寒光,对准了城头那个虚弱的身影! 汴梁西城头。 赵桓瞳孔骤缩!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猛地一步跨前,用自己挺拔的身躯,挡在了岳飞和那致命的弩箭方向之前!玄色龙纹战袍在风中鼓荡! “陛下!!” 张宪、王贵、洛九针失声惊呼! “护驾!!” 城头一片混乱! 岳飞眼中瞬间爆发出无比的焦急与痛楚,他挣扎着想推开赵桓,却虚弱得动弹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嗖! 凄厉的破空声从金军侧后方骤然响起!不是射向城头,而是射向了那些正在瞄准的神臂弩阵地!数名金军弩手惨叫着倒地! 紧接着,一支规模不大、却异常彪悍精悍的骑兵队伍,如同尖刀般,狠狠插入了金军尚未完全合拢的侧翼!当先一员大将,白袍银枪,勇不可当,枪锋过处,金军人仰马翻!他身后骑兵,皆着轻便皮甲,马术精湛,刀法凌厉,专砍马腿,搅得金军侧翼一片大乱! 那白袍将领一边冲杀,一边朝着城头方向用尽全力嘶吼,声音穿透战场喧嚣: “磁州宗颖在此!奉旨勤王!岳帅!末将…来迟了!!” 靖难行在,密室。 摇曳的烛光下,一份被火漆密封的密报静静躺在李纲的案头。他刚刚拆开,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密报来自潜伏在西夏的“皇城司”密探,内容触目惊心: “西夏国相嵬名安惠…密令黑冰台…联络伪齐刘豫残部…趁汴梁大战…起兵作乱…袭扰京西、荆襄…断宋军后路…另…西夏‘静塞军’三万…已秘密集结于横山…动向不明…” 第74章 磁锋破重甲,毒计锁荆襄 汴梁西城外。 宗颖率领的三千磁州轻骑,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在金军庞大的侧翼猛然炸开!这支生力军虽人数不多,却个个是宗颖亲自挑选、历经磁州血战的敢死之士!他们不穿重甲,行动迅疾如风,战术刁钻狠辣,专攻金军阵型衔接的薄弱处,目标明确——搅乱其攻城节奏,打掉最具威胁的神臂弩阵地! “杀!” 宗颖一马当先,手中亮银枪化作点点寒星,精准地挑开金军刺来的长矛,枪尖如毒蛇吐信,专刺重甲铁鹞子面甲下的缝隙和战马未被甲胄覆盖的关节!他身后的轻骑有样学样,并不与铁鹞子硬撼,而是利用速度优势,迂回穿插,手中锋利的马刀专砍马腿,或是将点燃的火油罐精准地抛掷到金军后队的辎重车上! “拦住他们!拦住那支宋狗!” 完颜宗翰的咆哮被战场喧嚣淹没。他精心组织的攻城阵型被这突如其来的侧击打得一阵混乱。尤其是神臂弩阵地,在宗颖骑兵的重点关照下,操作手死伤惨重,瞄准城头的弩箭纷纷失去准头,甚至有几架被火箭引燃! 城头上,压力骤减! “好!宗将军来得正是时候!” 张宪精神大振,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厉声指挥,“弓弩手!目标——步卒!压制攀城之敌!滚木礌石!集中砸撞车!别让它再撞了!” “火油!对准云梯根部!烧!” 王贵也怒吼着,亲自抱起一罐火油奋力掷下! 宋军士气因援军到来和岳飞、赵桓的现身而空前高涨!反击变得更加猛烈、精准!金军攀城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撞车的冲击也因操作手不断被砸死砸伤而变得滞涩。 金军阵中。 完颜宗翰环眼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万万没想到,一支小小的磁州偏师,竟能在他数万大军侧翼掀起如此风浪!更让他惊怒交加的是城头那个身影——岳飞!他竟然真的没死?!还出现在城头激励士气?!这对他麾下士卒的士气,无形中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传令!分兵五千!给本帅吃掉那支磁州苍蝇!把宗颖的人头给本帅提来!” 宗翰咬牙切齿。他不能容忍侧翼的持续骚扰。 “元帅!不可!” 一名谋士模样的幕僚急忙劝阻,“宋军主力尚在城头,宗颖所部不过疥癣之疾!若此时分兵,恐正中其下怀!当务之急,是集中全力,一鼓作气破城!只要城门一开,城头伪帝和岳飞,皆为鱼肉!” 完颜宗翰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城头飘扬的龙旗和帅旗,又看了看侧翼依旧在灵活游斗的宗颖骑兵,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传令后军‘拐子马’!全力围剿宗颖!不惜代价!前军铁鹞子、步卒!给本帅不计伤亡!猛攻!猛攻!日落之前,本帅要站在汴梁城头!!” 汴梁西城头。 肩舆上的岳飞,在洛九针的紧急施针和内力护持下,勉强保持着清醒。他看到了宗颖的勇猛,看到了金军的混乱,也看到了完颜宗翰更加疯狂的进攻命令。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目光死死锁住城外金军阵型的变化,尤其是那支被分派出来追击宗颖的金军拐子马。 “陛下…张宪…” 岳飞的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带着洞悉战局的锐利,“宗颖…诱敌…深入…城西…七里坡…地形…伏…” 赵桓瞬间明白了岳飞的意思!他猛地看向张宪:“张宪!城西七里坡!可伏兵?!” 张宪脑中闪电般划过汴梁周边的地形图,七里坡,那是一处两侧有废弃村落和土丘的狭长地带! “可伏!末将立刻调王都统制的游骑一部,再抽五百敢死之士,由末将亲自带队,从水门潜出!配合宗将军,吃掉那支追兵!” 张宪眼中燃起战火。 “准!” 赵桓斩钉截铁,“务必全歼!挫敌锐气!” “诺!” 张宪领命,立刻点兵,在王贵的掩护下,迅速消失在城头。 岳飞的目光又艰难地转向城内,望向靖难行在的方向,那里有坐镇中枢的李纲。他用尽力气,几乎是用气声对赵桓道:“…西夏…荆襄…李相…忧…” 赵桓心头猛地一沉!岳飞在如此重伤之下,竟还在忧虑全局!他立刻对身旁的丁九低喝道:“速去请李相!告知岳帅之忧!” 靖难行在,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李纲铁青而疲惫的脸。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那份关于西夏勾结刘豫残部、图谋荆襄的皇城司密报,以及另一份刚刚由南方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噩耗! “报!相爷!京西南路急报!伪齐降将李成(刘豫旧部悍将)突然反叛!裹挟乱兵数千,联合不明身份之强人(黑冰台),连破光化军、邓州!兵锋直指襄阳!荆湖震动!转运使告急!言粮道恐遭截断!” “报!建康留守司急报!长江上游发现不明西夏船只!虽被韩世忠将军水师击沉数艘,然其行迹诡秘,恐为探查或运兵前驱!另,江南西路亦有小股匪患作乱,疑为刘豫余孽煽动!” “嵬名安惠…好毒辣的釜底抽薪之计!” 李纲一拳重重砸在案上,震得笔架跳动。他深知荆襄对大宋意味着什么!那是江南财赋北运的生命线,更是拱卫建康、联系川陕的战略枢纽!一旦有失,汴梁将彻底成为孤城,整个南方亦将陷入动荡! “岳帅所虑…已成现实…” 李纲喃喃道,一股巨大的压力几乎让他窒息。前方汴梁血战正酣,后方根基却已遭毒蛇噬咬! “相爷!陛下急召!” 丁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李纲深吸一口气,将密报和急报小心收起,整理了一下衣冠,大步走出密室。他知道,必须立刻向陛下禀明这雪上加霜的危局,同时…必须拿出应对之策!哪怕…是饮鸩止渴之策! 汴梁城西,七里坡。 震天的喊杀声在此处骤然激烈到顶点!宗颖率领的磁州轻骑且战且退,成功将五千气急败坏的金军拐子马引入了预设的死亡陷阱! “放箭!!” 随着张宪一声怒吼! 两侧废弃的土墙和房屋残骸后,伏兵四起!王彦的游骑精准的箭矢如同瓢泼大雨般射向毫无防备、挤在狭长道路上的金军!与此同时,张宪亲率的五百敢死队如同猛虎下山,从侧后方狠狠撞入金军队列!他们手持长柄斧、重锤,专砍马腿!更有悍卒抱着点燃的火油罐,直接滚入金军密集处! “中计了!快撤!” 金军将领魂飞魄散! 但为时已晚!狭长的地形成了金军的噩梦,前后拥堵,左右受敌!磁州轻骑也调转马头,与伏兵前后夹击!战斗迅速演变为一面倒的屠杀!金军拐子马虽勇,但在混乱和伏击下,建制被打散,人仰马翻,死伤狼藉!仅小股残兵拼死突围,仓皇逃回本阵。 金军帅旗之下。 看着丢盔弃甲、狼狈逃回的残兵败将,听着七里坡方向渐渐平息的喊杀声,完颜宗翰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五千拐子马!虽然不是最精锐的铁鹞子,但也是他麾下的重要机动力量!竟被一支宋军偏师和城内守军配合,近乎全歼?!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更让他心焦的是,攻城部队在宋军顽强的抵抗和宗颖骑兵持续的侧翼骚扰下,伤亡惨重,却依旧未能撼动汴梁城门!天色…已近黄昏! “鸣金!收兵!” 完颜宗翰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狂暴。他知道,今日的攻势,被硬生生挫败了!宋军的韧性,尤其是岳飞的出现和那支神出鬼没的磁州骑兵,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传令各营!严密戒备!防止宋军夜袭!明日…” 他望着暮色中那座如同受伤巨兽般匍匐的城池,眼中凶光更盛,“本帅要调集所有‘铁鹞子’!集中轰击一点!本帅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城墙硬,还是本帅的铁骑更硬!” 靖难行在。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赵桓脸色沉郁地听着李纲的汇报,关于西夏黑冰台的阴谋、荆襄的叛乱、江南的隐忧…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心头。 “…荆襄若乱,粮道断绝,汴梁便是无根之木!江南动荡,则根基动摇!” 李纲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陛下,臣…有一议,虽为下策,或可暂解燃眉之急…” 赵桓猛地抬头,眼神锐利:“讲!” 李纲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急令川陕吴玠、吴璘兄弟!不惜一切代价,猛攻完颜娄室!不求全胜,但求迫使其无法分兵东顾!同时,密令吴玠…分一支精锐,轻装简从,星夜驰援襄阳!务必在李成叛军站稳脚跟前,将其扑灭!稳住荆襄!” 赵桓目光闪动:“那洛阳方向的完颜娄室…” “此乃险招!” 李纲沉声道,“吴玠兄弟分兵,洛阳压力剧增,恐有闪失!然…两害相权取其轻!荆襄乃命脉,不容有失!且吴玠兄弟善守,只要洛阳不丢,便是胜利!待汴梁解围,或荆襄平定,再图后计!” 赵桓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剑柄。这确实是一步险棋!将西线的压力推到了极限!但李纲说得对,荆襄,丢不起! “准!” 赵桓最终下定决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拟旨!八百里加急发往川陕!令吴玠依计行事!另,密旨给韩世忠,江南乱匪,许其…先斩后奏,格杀勿论!务必稳住后方!” “臣遵旨!” 李纲领命,匆匆而去。 第75章 炮石摧龙纛,星火燎荆襄 汴梁西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金军营地的篝火如同地狱的入口,映照着无数忙碌的身影。低沉而恐怖的号子声划破寂静,巨大的绞盘在力士的推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座座由粗壮原木和厚重兽皮搭建的庞然大物——配重式投石机(炮车),在金军工兵的疯狂组装下,狰狞地矗立起来,黑洞洞的投臂如同巨兽的獠牙,对准了伤痕累累的汴梁西城墙!这是金军压箱底的攻城利器,也是完颜宗翰孤注一掷的底牌! “装石!!” 金军炮车指挥官嘶声咆哮。 数十名壮汉喊着号子,将重达数百斤、棱角分明的巨石推入皮兜!每一块巨石都象征着毁灭的力量! “目标!西城楼!帅旗!龙旗!给本帅…砸碎它们!” 完颜宗翰站在高台上,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兴奋。他要摧毁宋军的象征,更要摧毁他们的意志! 汴梁西城头。 寒风刺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守军将士们强撑着疲惫的身躯,警惕地注视着城外。当那巨大的炮车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显现时,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炮车!是金狗的炮车!” 经验丰富的老兵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所有人都知道,在守城器械耗尽、城墙本已残破的情况下,这种远程重武器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张宪和王贵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们经历过太原保卫战,深知这种炮石的恐怖威力!人力根本无法正面抗衡! “快!加固城楼!盾牌!所有能找到的盾牌!堆到城楼前!” 张宪嘶吼着下令,声音因焦急而沙哑。 “散开!都散开!别聚在一起!” 王贵也咆哮着,驱赶着垛口后的士兵。 城头顿时一片混乱,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搬运着能找到的一切重物——门板、沙袋、甚至是阵亡同袍的盾牌,试图在城楼前堆起一道脆弱的屏障。 靖难行在,内室。 洛九针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岳飞胸口。那游走的诡异黑线在黎明前的寒气中似乎变得更加活跃,正顽强地对抗着他的金针渡穴和药力,甚至有向心脉蔓延的趋势!岳飞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体温忽冷忽热,嘴唇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绀色。 “毒入膏肓…药石之力…怕是…” 洛九针心头涌起巨大的无力感,冷汗浸透了道袍。他从未遇到过如此霸道诡异的毒素!他能感觉到岳飞体内那股属于军神的顽强生机仍在苦苦支撑,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道长!岳帅他…” 守在一旁的赵桓声音紧绷,他虽不通医理,但从洛九针凝重的神色和岳飞急剧恶化的状态,已感到了灭顶的绝望。 “陛下…” 洛九针的声音干涩,“岳帅…全凭一股不屈意志在撑…若…若城破…或帅旗倒下…此心气一散…神仙难救…” 他艰难地说出了最残酷的判断——岳飞的生死,已与汴梁城、与那面“岳”字帅旗的存续,紧紧绑在了一起!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骤然撕裂了黎明! 第一块巨石带着死亡的呼啸,如同陨星般狠狠砸在距离西城楼不远处的城墙上! 地动山摇! 坚硬的夯土城墙如同酥脆的饼干般被砸出一个巨大的豁口!碎石砖块如同暴雨般四溅,烟尘冲天而起!附近的十几名宋军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瞬间吞噬!冲击波将更远处的士兵狠狠掀飞! “啊——!” 城头一片凄厉的惨叫和惊呼! 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巨石接踵而至!有的砸在城墙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深坑和蛛网般的裂痕;有的越过城墙,落入城内,瞬间摧毁了数间民房,引起更大的混乱和哭喊;更有几块,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精准,直扑城楼和那两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砰!砰! 一面巨大的宋军盾牌被巨石瞬间砸得粉碎!堆在城楼前的临时屏障如同纸糊一般!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擦着龙旗的旗杆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几乎将旗帜撕裂!另一块则重重砸在“岳”字帅旗的基座旁,巨大的冲击力让旗杆剧烈摇晃,猩红的帅旗在烟尘中飘摇欲坠! “帅旗!护住帅旗!!” 张宪目眦欲裂,不顾飞溅的碎石,扑向那面象征着全军魂魄的旗帜! “顶住!都给我顶住!” 王贵状若疯虎,挥舞着战刀,试图稳住崩溃边缘的军心,但士兵们面对这天地之威般的打击,脸上已写满了恐惧和绝望。 每一次巨石的落下,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汴梁军民的心上,也仿佛在抽离岳飞体内最后一丝生机! 荆襄,襄阳城外五十里,邓州通往襄阳的官道。 战火已在此点燃!曾经繁华的官道两侧,村庄被焚毁,田地被践踏,随处可见倒毙的平民尸体和丢弃的财物。一支衣甲混杂、旗帜混乱的叛军,正驱赶着掳掠来的百姓和辎重,乱哄哄地向襄阳方向进逼。为首一将,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正是悍匪出身、反复无常的伪齐降将李成!他身旁簇拥着数十名身着黑衣、行动矫健、眼神阴鸷的武士——正是西夏黑冰台派来的精锐,负责联络、指挥和提供情报支持! “哈哈哈!襄阳!富得流油的地方!破了城,三日不封刀!” 李成挥舞着沾血的马刀,狂笑着给手下叛军打气,“什么大宋官军!都是纸糊的!跟着老子,吃香的喝辣的!” 叛军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眼中充满了贪婪。 然而,就在李成叛军得意忘形之际! 轰隆隆! 大地开始微微震颤!不是炮石,而是密集而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闷雷从地平线滚滚而来! “什么声音?!” 李成勒住战马,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来源的东方。 只见晨曦微露的地平线上,骤然出现一道急速推进的钢铁洪流!没有耀眼的旗帜,没有震天的呐喊,只有一片沉默而肃杀的玄甲!当先一员大将,面如重枣,手持一杆沉重的铁枪,正是吴玠麾下头号猛将,以坚韧善守着称的杨政!他奉吴玠死命令,亲率三千川陕精锐,轻装简从,日夜兼程,终于在叛军兵临襄阳城下之前,如神兵天降般赶到! “奉吴大帅令!诛杀叛逆!保境安民!” 杨政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炸响在叛军上空,“杀!” “杀!杀!杀!” 三千沉默的川军爆发出惊天怒吼!如同出闸的猛虎,以锋矢阵型,毫不犹豫地撞入了猝不及防、队形散乱的叛军之中! 汴梁西城头。 硝烟弥漫,碎石如雨。又一块巨石带着毁灭的尖啸砸向摇摇欲坠的城楼! “完了…” 张宪看着那巨大的黑影笼罩下来,心头一片冰凉。人力在如此天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怒吼,猛地从靖难行在方向传来!那声音虚弱却蕴含着无匹的穿透力,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内室中,昏迷的岳飞,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眼神不再是虚弱,而是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属于绝世名将的凌厉光芒!他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巨力,竟猛地挣脱了洛九针的扶持,上半身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鹏举!” 赵桓和洛九针同时惊呼! 岳飞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西城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即将砸下的巨石!他右手猛地伸出,五指箕张,仿佛要隔空抓住那面在狂风中挣扎的帅旗!一股无形的、惨烈到极致的战意,如同实质般冲天而起! “守——住——!!!” 轰隆——!!! 巨石落下!目标——正是那面猎猎作响的“岳”字帅旗! 就在巨石即将吞噬旗帜的瞬间! 城楼下,一名浑身浴血、断了一条手臂的岳家军老卒,不知何时竟爬上了旗杆基座!他看着砸落的巨石,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用仅存的手臂死死抱住了剧烈摇晃的旗杆,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向了那毁灭的阴影! “为了岳帅——!!!” 轰!!! 巨响伴随着血肉的迸溅!旗杆从中断裂!猩红的帅旗连同那老卒的身影,瞬间被巨石和烟尘吞没! 然而! 就在帅旗折断倒下的前一瞬! 一面残破却依旧坚韧的旗帜碎片,被爆炸的气浪高高卷起!如同浴血的火凤凰,在漫天烟尘和碎石中,顽强地、不屈地向上攀升!在初升朝阳的第一缕金光照耀下,那抹猩红,在残破的城楼废墟上空,在无数军民绝望与悲愤交织的目光中,划出了一道短暂却无比刺目的轨迹! “帅旗…不倒…” 张宪看着那飘飞的碎片,虎目中热泪与血泪一同奔涌,他猛地拔出佩剑,指向城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岳帅看着我们!!杀——!!!!” 城头,短暂的死寂后,是比炮石轰鸣更震撼的怒吼! “为岳帅报仇!!杀鞑子!!” 绝望被点燃,化作了焚尽一切的复仇烈焰!残存的宋军将士,如同受伤的猛兽,爆发出了超越极限的力量!他们无视了头顶呼啸的巨石,无视了身边倒下的同袍,眼中只剩下血红的杀意!滚木礌石、金汁火油,以更加疯狂的方式倾泻而下!甚至有人抱着点燃的火药包,从被炮石砸开的缺口处一跃而下,冲向金军密集处! 完颜宗翰精心策划的总攻,在宋军这同归于尽般的反扑下,竟再次被硬生生顶住!那面虽已折断却烙印在每个人心中的帅旗,化作了汴梁城最坚固的盾牌! 靖难行在内室。 岳飞保持着那挺身张目的姿势,目光死死定格在西城的方向。当那抹猩红的碎片在朝阳中升腾的刹那,他紧绷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 “鹏举!” 赵桓一把扶住他倒下的身躯。 洛九针疾速上前,手指搭上岳飞的脖颈,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陛下…岳帅…心脉…已竭…” 道长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怆,“方才…是…回光返照…以命…激魂…” 赵桓紧紧抱着岳飞迅速冰凉下去的身体,感受着那曾经支撑起大宋半壁江山的力量彻底消散。他抬头望向窗外,朝阳的金辉正努力穿透弥漫的硝烟,照耀在那片飘荡着血色旗帜碎片的城楼上空。 汴梁还在!但大宋的脊梁…断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痛楚和足以焚毁天地的怒火,在年轻的皇帝心中疯狂交织、升腾! “嵬名安惠…完颜宗翰…” 赵桓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与泪的誓言,“朕…要你们…血债…血偿!” 第76章 血旗裹忠骨,暗涌吞山河 汴梁西城头。 岳帅旗的碎片如同泣血的残蝶,在弥漫的硝烟和初升的朝阳中飘零、坠落。城楼已然半毁,巨大的豁口处碎石如瀑,残肢断臂与破碎的兵器混杂其中,景象惨烈如同修罗地狱。然而,预想中的崩溃并未发生。那抹猩红的消逝,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引爆了宋军压抑到极致的、由悲痛转化而来的毁灭性力量! “为岳帅报仇——!!!” 张宪的声音已经彻底嘶哑,却如同受伤头狼的悲啸,穿透了炮石的轰鸣!他双眼赤红,脸上泪血交加,状若疯魔!他不再固守指挥位置,竟亲自抄起一杆沾满血污的长枪,咆哮着冲向被巨石砸开的城墙豁口! “跟着张将军!杀光金狗!!” 王贵须发戟张,如同怒目金刚,挥舞着沉重的战刀紧随其后! “报仇!报仇!报仇!!” 残存的岳家军老兵、磁州援军、汴梁青壮,无论身上带着多重的伤,此刻都被同一种情绪点燃!那是对主帅陨落的锥心之痛,是对金寇滔天的血仇!他们不再畏惧死亡,甚至渴望死亡!只要能拉着敌人同归于尽!豁口处瞬间变成了血肉磨盘!宋军将士用身体、用牙齿、用一切能找到的武器,疯狂地扑向试图涌入的金军!前仆后继,死不旋踵!其凶悍惨烈,令身经百战的金军铁鹞子都为之胆寒! 完颜宗翰在高台上看得分明,他脸上的狞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疯子!一群疯子!” 他低声咒骂。炮车依旧在轰鸣,但宋军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极大地迟滞了他精锐铁骑的突入速度!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些宋军士兵临死前眼中燃烧的仇恨火焰,竟让他这头北地凶狼也感到一丝心悸。 靖难行在。 内室一片死寂。岳飞的身体被轻轻放平,覆盖上那面残破的、浸透了他和无数将士鲜血的“岳”字帅旗碎片。洛九针颓然跪坐在榻边,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空。这位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终究没能从阎王手中抢回大宋的擎天玉柱。 赵桓静静地站在榻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冰封的湖面。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那是极致的悲痛、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后,彻底碾碎所有软弱与犹豫的决绝!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触碰岳飞,而是拾起了那枚代表北伐大元帅、枢密副使、少保、武昌郡公的鎏金帅印。冰冷的触感从指尖直抵心脏。 “鹏举…你未尽之志,朕…替你扛!” 赵桓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金属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钉入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他猛地转身,玄色龙纹战袍带起一阵凛冽的风。他不再看那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目光如电,扫过悲痛欲绝的张宪亲兵、面如死灰的洛九针、以及闻讯赶来、站在门口如遭雷击的李纲和宗颖。 “洛道长!” 赵桓的声音不容置疑。 洛九针茫然抬头。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保住岳帅…遗容!让他…体面地走!” 赵桓的话语冰冷,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意志。 洛九针浑身一震,看着赵桓那如同深渊般的眼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李相!宗颖!” “臣(末将)在!” 两人强忍悲痛,躬身应命。 “传朕旨意!”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剑,寒光四射,杀气冲天! “一、追封岳飞为鄂王,谥号‘忠武’,配享太庙!以王礼厚葬!其母姚氏,追封一品诰命!其子岳云,袭爵,待其成年,承父志!” “二、张宪!即刻接任北伐大元帅、枢密副使之职!总督汴梁城防及城外所有宋军!王贵为副帅!朕…就在这靖难行在,就在这城头!与尔等,与汴梁共存亡!” “三、凡战死汴梁之军民,无论兵卒百姓,皆入忠烈祠,世代血食供奉!凡有子嗣者,朝廷养之!凡有父母者,朝廷奉之!” “四、通告全军!通告全城!岳帅…为国捐躯!此仇,不共戴天!此恨,血债血偿!凡我大宋军民,当化悲痛为利刃!凡杀一金兵者,赏!凡夺金军旗帜者,重赏!凡斩金军将校者,官升三级!凡取完颜宗翰首级者…封万户侯!世袭罔替!!” “五、宗颖!你即刻出城!联络王彦!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日之内,必须给朕断了金狗的后路!烧光他们的粮草!杀光他们的马匹!朕要完颜宗翰…死无葬身之地!!”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钢铁洪流,带着冲天的杀意和玉石俱焚的决心,瞬间冲散了弥漫的悲戚,将一种更极端、更惨烈的战意强行注入所有人的骨髓! “臣(末将)——领旨!!” 李纲、宗颖、张宪的亲兵,无不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随即又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悲壮所取代!陛下…变了!他已将自己和整个汴梁,都化作了为岳飞复仇的祭坛!不死不休! 金军帅帐。 完颜宗翰烦躁地踱着步。前线传回的消息让他极其恼火。炮车虽然摧毁了城楼,重创了城墙,但宋军那种不顾性命的疯狂反扑,让他的精锐铁鹞子在豁口处损失惨重,推进缓慢!更让他不安的是,派出去追击王彦游骑的部队屡屡受挫,粮草被焚毁的消息不断传来。 “报——!”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爬爬冲进大帐,“元帅!不好了!我们…我们在城头看到…看到宋军竖起了白幡!还有…岳飞的帅旗…被降下了一半!” “什么?!” 完颜宗翰猛地转身,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是巨大的狂喜,“岳飞?!死了?!他真的死了?!” “千真万确!城头哭声震天!白幡都挂起来了!” 斥候肯定道。 “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完颜宗翰仰天狂笑,状若疯癫,“岳飞一死,宋军心气已散!破城就在今日!传令!所有炮车!给本帅集中轰击那处豁口!铁鹞子!准备最后一次冲锋!本帅要亲自踏平汴梁!用赵桓的人头,祭奠我大金勇士!!”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在望。 西夏,兴庆府,黑冰台密室。 幽暗的烛光下,一副巨大的沙盘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沙盘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赫然是整个宋、金、西夏对峙的天下棋局!嵬名安惠一身素雅文士袍,负手立于沙盘前,指尖正轻轻捏着一枚黑色的“金”字小旗,将其缓缓推向汴梁的位置。他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国相大人!” 一名黑冰台密探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阴影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汴梁急报!岳飞…确认身亡!宋军虽在顽抗,然其魂已失!金军攻势如潮,破城在即!” “哦?” 嵬名安惠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完颜宗翰…倒是没让本相失望。” 他随手将一枚写着“宋”字的红色小旗从汴梁的位置取下。 “另,荆襄李成部急报!川陕宋将杨政率精锐突袭,叛军前锋受挫,退守邓州!李成请求黑冰台增派高手支援,并催促粮草军械!” 密探继续禀报。 嵬名安惠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杨政?吴玠倒是舍得…看来洛阳方向,完颜娄室给的压力还不够大啊。” 他沉吟片刻,指尖在沙盘上代表洛阳的位置轻轻一点,“传令潜伏于洛阳的‘蛛网’,加大活动力度,制造混乱,务必让吴玠无法再分兵南下!” “是!” 密探应道。 “至于李成…” 嵬名安惠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莽夫。告诉他,增援高手三日内必到。粮草…让他自己去抢!邓州、襄阳周边,有的是富庶村镇。让他把火烧得更旺些!把宋军主力,牢牢钉死在荆襄!” “遵命!” 密探领命欲退。 “慢着。” 嵬名安惠叫住了他,目光投向沙盘南方的广袤区域,“江南…那些火种,燃起来了吗?” “禀国相,建康韩世忠水师严密,长江难渡。然江南西路、福建路等地,刘豫旧部与山匪联合,已攻破数座县城,劫掠府库,裹挟乱民,声势渐起!宋廷地方守备空虚,疲于应付!” “很好。” 嵬名安惠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如同冰层裂开一道缝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告诉江南的‘影子’,不必求攻城略地,只需不断放火!让宋廷后方,永无宁日!让赵桓…首尾难顾!” “是!” 密探的身影无声融入黑暗。 嵬名安惠独自立于巨大的沙盘前,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他再次捏起那枚黑色的“金”字小旗,稳稳地插在了汴梁的位置。随即,他的目光扫过动荡的荆襄(插着代表混乱的灰色小旗)、烽烟渐起的江南(插着代表叛乱的赤色小旗),最后落在西线代表洛阳的金色“金”字旗和代表川陕的红色“宋”字旗上。 “汴梁陷落,赵桓身死或北狩,则南朝群龙无首,必分崩离析…” “完颜宗翰攻陷汴梁,必元气大伤,更兼其狂妄,与完颜亶(金熙宗)、完颜昌(挞懒)等早有龃龉…” “此乃…天赐良机!” 嵬名安惠的手指,缓缓移向沙盘上西夏与宋、金接壤的广袤边境线,眼中闪烁着毒蛇般阴冷而贪婪的光芒,“静塞军…该动了。秦陇…该姓嵬名了!” 汴梁城头。 赵桓一身戎装,腰悬佩剑,亲自登上了残破的西城墙!他没有站在安全的城楼废墟后,而是就站在那被炮石轰开的巨大豁口边缘!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和粘稠的血泊!凛冽的寒风卷动着他的玄色大氅,猎猎作响。他身后,是那面依旧不屈飘扬的明黄龙旗! 张宪、王贵浑身浴血,护卫在他左右。残存的将士们看到皇帝亲临最险之处,无不热血沸腾,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城外,金军的炮车再次发出令人心悸的绞盘声,最后的、最密集的石雨即将降临!完颜宗翰亲自披挂,在铁鹞子的簇拥下,缓缓向前压来,准备发动决定性的冲锋! 赵桓的目光扫过城下汹涌的黑色狂潮,扫过那些狰狞的炮车,最后落向遥远的天际,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兴庆府密室中那副巨大的沙盘,看到了嵬名安惠那阴鸷的笑容。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冰封的杀意和一种彻底释放枷锁后的、属于帝王的冷酷决绝。他缓缓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城下完颜宗翰的帅旗,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响彻在每一个守城军民的心头: “朕,赵桓,在此!” “大宋国祚,就在尔等刀锋之上!” “凡我大宋军民,杀敌!”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此战——” “有我无敌!有死无生!!” 第77章 龙吟碎铁骑,星火焚连营 汴梁西城,血染残阳。 完颜宗翰的铁鹞子终于踏着尸山血海冲进了城墙豁口! 重甲骑兵如钢铁洪流,马蹄踏碎宋军伤兵的骨骼,长矛刺穿拼死阻拦的汴梁青壮。他们狞笑着,仿佛胜利已在眼前——汴梁城破,岳飞已死,宋军残部不过是困兽之斗! 然而,当他们冲入城内,迎接他们的不是溃逃的军民,而是一堵沉默的、由血肉与刀锋筑成的铁壁! “放——!” 张宪的嘶吼如雷霆炸响! 轰!轰!轰! 城墙两侧的废墟中,数十架临时组装的床弩骤然发射!粗如儿臂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贯穿铁鹞子的重甲!战马哀鸣,骑士坠地,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火油!倒!” 王贵亲自率领死士从两侧屋顶倾倒下滚烫的火油!紧接着,火箭如雨! 轰隆——! 烈焰冲天!铁鹞子深陷火海,重甲在高温中化作烙铁,惨叫声撕心裂肺! 完颜宗翰在城外看得目眦欲裂!他本以为宋军已是强弩之末,却不想他们竟在绝境中设下如此杀局! “杀进去!不惜代价!杀光他们!” 他怒吼着,亲自策马向前,要一举碾碎宋军的最后抵抗! ——然而,就在此时! 汴梁城北,金军大营。 冲天的火光骤然腾起! “报——!粮仓被焚!马厩遭袭!” 完颜宗翰猛地回头,只见北方营地上空,黑烟滚滚,战马惊嘶!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宋军轻骑,如鬼魅般在金军后方肆虐! “王彦!是王彦的游骑!” 金军将领惊恐大喊。 完颜宗翰脸色骤变! ——王彦不是被他的追兵逼退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大营?! 汴梁城头。 赵桓冷眼看着金军阵脚大乱,嘴角勾起一抹森寒的弧度。 “宗颖……干得好。” ——昨夜,宗颖并未如金军所料去袭扰粮道,而是悄然绕至金军北营,与王彦残部汇合! ——此刻,他们正以火攻乱敌,断其退路! 金军阵中。 “元帅!后方不稳,前军受挫,是否暂退重整?!” 副将急声劝道。 完颜宗翰脸色铁青,看着近在咫尺却又如天堑般的汴梁城墙,看着那面依旧高扬的龙旗,看着城头那道玄甲凛然的身影——赵桓竟亲自立于阵前,目光如刀,仿佛在无声宣告: “朕在此,汴梁不破!” 完颜宗翰的骄傲被彻底激怒! “退?!本帅征战半生,何曾退过?!” 他猛地抽出弯刀,咆哮如雷: “全军压上!今日不破汴梁,誓不还营!” ——他孤注一掷,要赌上最后的精锐,一举碾碎赵桓! 然而,就在金军全力攻城之际—— 汴梁城南,地平线上。 尘烟骤起! 一支黑甲玄旗的精锐铁骑,如狂风般席卷而来! 当先一将,白须飞扬,战刀如雪,赫然是—— “韩世忠!是韩世忠的建康水师陆战队!” 金军斥候魂飞魄散! ——韩世忠竟舍了长江防线,亲率八千精锐,星夜驰援汴梁! 完颜宗翰终于色变! ——前有坚城死守,后有王彦焚营,侧翼韩世忠铁骑突袭! ——他,已陷入三面合围! 汴梁城头。 赵桓看着远处韩世忠的旗帜,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波澜。 “韩良臣……终究来了。” ——这是一场豪赌。 ——赌韩世忠能及时赶到! ——赌完颜宗翰的骄狂会让他孤军深入! ——赌岳飞以死激起的哀兵之志,能撑到这一刻! 而现在—— “反击的时候到了。” 赵桓缓缓举起佩剑,声音如冰,却燃尽三军热血: “开城门。” “全军出击。” “——诛杀完颜宗翰!” 汴梁城门,轰然洞开! 张宪、王贵率领残存的岳家军,如猛虎出闸,直扑金军腹心! 完颜宗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以为自己在围猎汴梁。 ——可实际上…… ——他才是猎物! 第78章 血祭忠魂日,蛇蝎噬秦川 汴梁城外,修罗杀场。 完颜宗翰的咆哮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三面受敌,军心大乱!前有张宪、王贵率领的岳家军残部如同出闸的复仇凶兽,从城门豁口汹涌而出,带着刻骨的仇恨,悍不畏死地撞入金军前阵!这些刚刚经历了主帅阵亡之痛的战士,眼中早已没有生死,只有杀戮!他们用牙齿撕咬,用断刃劈砍,甚至抱着金兵滚入燃烧的火堆!其惨烈疯狂,令以悍勇着称的铁鹞子都为之胆寒侧目! 侧翼,韩世忠的八千建康精锐如同烧红的尖刀,狠狠捅入金军尚未完全展开的阵型!这支水师陆战队虽长途奔袭,却锐气正盛!韩世忠白须染血,一柄战刀舞得泼水不进,当者披靡!他麾下将士结阵如墙,长枪如林,配合娴熟,专攻金军因混乱而暴露的软肋! 后方,王彦与宗颖汇合的轻骑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袭扰、分割、放火!金军赖以维系的大营浓烟滚滚,粮草辎重付之一炬,惊马四处奔逃,将本就混乱的阵型冲撞得七零八落! “顶住!给本帅顶住!” 完颜宗翰挥舞弯刀,试图弹压溃散的士卒,环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深切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无法理解,明明岳飞已死,汴梁城破在即,为何这些宋军非但没有崩溃,反而爆发出比之前更恐怖十倍的力量?那面残破的龙旗下,那个年轻皇帝冰冷如刀的眼神,让他脊背发凉。 “元帅!大势已去!速退!” 亲卫统领死死拉住他的马缰,声音带着哭腔。一支流矢擦着完颜宗翰的头盔飞过,带起一串火星。 完颜宗翰看着如潮水般崩溃的己方阵线,看着那面玄色龙旗在宋军簇拥下步步前压,听着四面八方响起的“杀宗翰!报血仇!”的震天怒吼,一股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纵横北地数十载,灭辽破宋,何曾想过会栽在汴梁城下,栽在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南朝伪帝”手中? “赵桓…岳飞…”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两个名字,眼中是刻骨的怨毒,最终化作一声野兽般的悲鸣:“撤!全军…向西北突围!!” 他终于低下了骄傲的头颅,在亲卫死士的拼死掩护下,丢弃了象征元帅尊严的狼头大纛,如同丧家之犬般,裹挟着残兵败将,向着来时路狼狈溃逃! “追!别让粘罕跑了!!” 张宪双目赤红,浑身浴血如同血人,嘶吼着就要率军追击。 “张将军!” 一个沉稳却带着不容抗拒威严的声音响起。赵桓在亲卫簇拥下策马而来,玄色战袍上溅满血污,眼神却冰冷如渊,深不见底。他抬手止住了张宪的冲动。 “穷寇莫追,归师勿遏。” 赵桓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目光扫过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战场,扫过那些仍在燃烧的残骸和倒毙的战马,最后落在金军溃逃卷起的烟尘上。“宗翰虽败,其核心铁鹞子犹存,困兽之斗,徒增我军伤亡。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清点战损,加固城防…金人…不会给我们太多喘息之机。” 张宪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完颜宗翰逃遁的方向,虎目中热泪混着血水滚落。他明白陛下是对的,但岳帅的血仇…就在眼前溜走!他猛地单膝跪地,拳头狠狠砸在浸透鲜血的泥土中,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低吼:“陛下!末将…不甘心啊!” 赵桓的目光掠过张宪颤抖的肩膀,望向西方天际沉沉的暮色,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烽烟。他没有安慰,只是缓缓道:“血债…必偿。但不是今日。传令,收兵。” 靖难行在,灵堂。 白幡低垂,烛火摇曳。岳飞遗体已被洛九针以秘法处理,静静躺在楠木棺椁中。那面染血的帅旗碎片,被仔细地覆盖在他胸前,如同他生前守护这片山河的赤诚。棺椁前,没有繁复的祭品,只有一盏长明灯,一柄他生前常用的沥泉枪,以及赵桓亲手放置的那枚冰冷的鎏金帅印。 赵桓独自一人站在棺前。他褪去了冰冷的帝王面具,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深沉的悲恸。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棺木,动作缓慢而沉重。 “鹏举…”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在寂静的灵堂中回荡,“你…看到了吗?宗翰…退了。汴梁…守住了。用你的血…用无数将士的血守住的。” 他停顿了许久,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倾听那无声的回答。 “你常说,直捣黄龙,迎回二圣…还于旧都…” 赵桓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旧都…就在脚下。可你…却看不到了。”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朕答应过你,必雪靖康耻,复大宋河山。朕…不会食言。” 赵桓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淬火的寒冰,那压抑的悲痛瞬间转化为焚尽一切的决绝,“你的帅印,朕替你收着。你的仇,朕替你记着!你未走完的路…朕替你走下去!无论是金虏,还是那些躲在暗处的蛇蝎…朕要他们…血债血偿!一个…都跑不掉!” “陛下…” 李纲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手中捧着一份染血的急报,步履沉重,“秦州…八百里加急!” 赵桓缓缓转身,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恢复了那种冰封般的沉静。“念。” 李纲展开急报,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怒和忧虑:“西夏静塞军都统军嵬名察哥,亲率精骑三万,以‘追剿叛匪’为名,突袭我秦州边境!守将猝不及防,连丢两寨!静塞军前锋已抵秦州城下!陇右…告急!” “果然来了。” 赵桓的声音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洞悉阴谋的冰冷。他走到灵堂中央巨大的沙盘前,目光精准地落在秦州的位置。“嵬名安惠…好一招趁火打劫!趁我汴梁血战,无力西顾,图我秦陇!” 他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代表西夏的灰色小旗一阵晃动。 “陛下!秦州乃关中屏障,陇右门户!万不可失!” 李纲急切道,“当速调川陕之兵回援!吴玠兄弟…” “吴玠?” 赵桓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到极致的弧度,“他此刻,怕是自身难保了。” 他的手指移向洛阳方向,“完颜娄室岂是易与之辈?西夏黑冰台在洛阳的‘蛛网’必然全力搅动,吴玠分兵驰援襄阳已是极限,此刻绝无余力西顾秦州!” 李纲心头剧震:“那…秦州危矣!陇右若失,则川陕门户洞开,西夏铁骑可直下关中!届时…” “慌什么!”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帝王威压,瞬间镇住了李纲的慌乱。他目光如电,扫过沙盘,最终定格在南方,“韩世忠!” “老臣在!” 浑厚的声音响起,一身征尘未洗的韩世忠大步踏入灵堂,抱拳施礼。他刚安排好追击残敌和布防事宜。 “长江防务,暂交副将。你即刻点齐本部八千精锐,并汴梁新募敢战之士五千,星夜兼程…西进!” 赵桓的命令斩钉截铁。 “西进?” 韩世忠一愣,李纲也愕然抬头。不救秦州? “目标——荆襄!” 赵桓的手指重重戳在襄阳的位置,眼中闪烁着冷酷而精明的光芒,“西夏想趁火打劫?朕…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嵬名安惠以为朕会疲于奔命,东西不能相顾?朕偏要…先断他一臂!” “陛下之意是…” 韩世忠眼中精光一闪。 “李成叛军,不过是西夏黑冰台操纵的傀儡,疥癣之疾!但其盘踞邓州,威胁襄阳粮道,如鲠在喉!韩卿,朕命你为荆襄宣抚使,总揽平叛军政!” 赵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朕不要俘虏!不要招降!朕要你…以雷霆之势,碾碎李成!诛绝其党羽!尤其是那些穿黑衣的西夏老鼠(黑冰台),一个不留!将他们的脑袋,给朕垒成京观!让嵬名安惠看看,惹怒大宋的代价!” “末将领旨!” 韩世忠抱拳,杀气腾腾。他正憋着一股为岳飞复仇的怒火无处发泄,此刻得了这杀伐果断的旨意,正合心意! “那…秦州…” 李纲依旧忧心忡忡。 “秦州?” 赵桓的目光再次投向西方,眼神幽深难测,“陇右…还有一个人。” 他走到案前,提笔疾书,写下一份只有寥寥数语的密旨,盖上随身携带的小玺。他将密旨递给李纲,声音低沉而意味深长:“李相,将此密旨,连同岳帅阵亡、汴梁大捷、西夏入寇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送给正在鄂州‘养病’的…秦桧。” “秦桧?!” 李纲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朝皆知秦桧主和,甚至暗通金虏(历史上其主和派立场),陛下竟在如此危急关头启用此人?! “陛下!秦桧此人…” “朕知道他是什么人!” 赵桓打断李纲,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一条…能用毒牙咬人的蛇。用得好,也能噬敌。陇右诸将,骄兵悍将,盘根错节。秦桧…有手段,够狠,也…‘熟悉’西夏。告诉他,朕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若能稳住秦州,拖住静塞军,朕…既往不咎,许他重归中枢。若办砸了…新账旧账,朕与他…一并清算!” 话语中的寒意,让李纲都打了个冷战。 赵桓走到窗边,望着汴梁城外尚未散尽的硝烟和如血残阳。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尚未干涸的血迹(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然后走到水盆前,将手浸入冰冷的水中。血水晕开,刺目惊心。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他背对着李纲和韩世忠,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冷酷,“岳帅的血,让朕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缓缓转过身,湿漉漉的手在玄色龙袍上随意擦了擦,留下淡淡的水痕。那双深邃的眼眸,再无半分悲戚犹豫,只剩下帝王的决绝与…一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幽暗。 “欲守光明,必先…行于黑暗。” “欲诛豺狼,须得…驾驭毒蛇。” 灵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岳飞棺椁前的长明灯,火苗在赵桓冰冷的话语中,不安地跳动了一下,映照着他半边隐于阴影中的侧脸,明暗不定。 汴梁的血战刚刚落幕,秦州的烽火已然点燃。而年轻的皇帝,在忠魂的注视下,正亲手为自己戴上那顶沾染着血与暗的荆棘之冠。一条危险的毒蛇,被他亲手放出了囚笼,游向危机四伏的西北边陲。 西夏,兴庆府。 黑冰台密探将汴梁战败、宗翰溃逃、赵桓启用秦桧的消息呈上。 嵬名安惠看着密报,沉默良久。他走到沙盘前,手指轻轻拂过代表秦桧的、新插上去的、带着问号的灰色小旗,又看了看代表韩世忠正扑向荆襄的红色箭头,最终,目光定格在沙盘上那片广袤而动荡的秦陇之地。 “赵桓…比岳飞…危险十倍。”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中第一次没有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漠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与…棋逢对手的兴奋。 “传令嵬名察哥…静塞军,全力攻城!在秦桧这条毒蛇盘稳秦州之前…给本相,撕开这道口子!” 第79章 毒牙锁秦州,鬼影乱江南 秦州,城下。 初冬的陇右高原,寒风如刀。曾经巍峨的城墙此刻千疮百孔,巨大的石块被投石机砸得粉碎,城墙上泼洒的滚油和金汁冻结成狰狞的冰挂,与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交织,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城外,西夏“静塞军”的营盘连绵如铁灰色的潮水,将秦州围得水泄不通。旌旗猎猎,刀枪如林,攻城器械的绞盘声和力士的号子声昼夜不息,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守城军民的心头。 “杀——!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 西夏主将嵬名察哥,身披银亮锁子甲,立于高大战车之上,声音如同凛冽的寒风刮过城头。他面容刚毅,眼神却带着草原狼般的贪婪与残忍。数万西夏精兵在督战队的皮鞭和战鼓的催促下,如同蚁群般再次涌向城墙!云梯如林,撞车轰鸣,箭矢如蝗般覆盖城头! “顶住!放箭!滚石!” 秦州守将刘锜(历史上南宋名将,此时应在川陕吴玠麾下,此处设定其奉命守秦州)须发戟张,嘶哑的吼声在城头回荡。他盔甲破碎,脸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箭痕,却依旧如同钉子般钉在城楼最险处。守城军民早已疲惫不堪,眼中布满血丝,许多人手臂因长时间拉弓而颤抖,却依旧咬着牙将箭矢、滚石、火油倾泻而下!每一次击退进攻,都伴随着更多的伤亡和更深的绝望。秦州,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将军!东门告急!西夏人用火油烧塌了一角城墙!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浑身是血的副将踉跄着冲到刘锜面前。 刘锜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猛地抽出佩刀:“亲卫营!跟我上!堵住缺口!秦州在,人在!秦州亡,人亡!” 他正要带人冲下城楼。 “刘将军且慢!” 一个清冷、平稳,甚至带着几分文弱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这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震天的喊杀声,让周围几个将领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只见数名身着普通文吏服饰、却眼神精悍的护卫簇拥着一个人,正沿着马道缓步登上城头。来人一身半旧的青灰色文士袍,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病态苍白,正是被赵桓密旨“启用”的秦桧!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拿着一卷明黄的圣旨。 “秦…秦相公?!” 刘锜愕然,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怒意,“你来此作甚?!此处刀剑无眼,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对秦桧的“主和”乃至可能的“通敌”背景深恶痛绝,此刻见他出现在血火纷飞的城头,只觉是莫大的讽刺和侮辱。 秦桧对刘锜的敌意视若无睹,目光平静地扫过城下汹涌的西夏军阵和城头惨烈的景象,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他缓缓展开手中的圣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将领耳中: “陛下密旨:陇右诸事,着秦桧权宜处置,便宜行事。诸将,当竭力配合,不得有误。钦此。” “权宜处置?便宜行事?” 刘锜几乎气笑了,“秦相公!你可知秦州危在旦夕?你可知嵬名察哥的静塞军是何等凶悍?权宜?你拿什么权宜?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去说退西夏铁骑吗?!” 周围的将领也纷纷投来怀疑和愤怒的目光。 秦桧合上圣旨,目光转向城下西夏帅旗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 “刘将军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守城,自然要靠将军和将士们的血勇。但退敌…未必只有刀兵一途。” 他不再看刘锜,对身边一名护卫低语几句。那护卫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支特制的响箭,点燃引信,猛地射向城外西夏军阵的方向! 咻——啪! 尖锐的哨音伴随着一朵并不显眼的绿色烟花,在西夏军阵上空炸开。 战场似乎瞬间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令人惊愕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如同潮水般涌向东城墙缺口的西夏前锋部队,进攻的势头竟诡异地停滞了!冲在最前面的几队士兵,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呕吐、抽搐,甚至有人捂着肚子滚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嚎!混乱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后续的部队不明所以,被倒地的同袍绊倒,又被督战队驱赶,一时间人仰马翻,乱作一团!原本岌岌可危的东城缺口压力骤减! “这…这是怎么回事?!” 刘锜和众将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桧面无表情地看着城下的混乱,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不过是…一些让牲口闹肚子的‘小玩意’。”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随即转向刘锜,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刘将军,趁乱!集中所有弓弩,射杀西夏督战队和攻城器械旁的力士!同时,派死士出城,烧毁他们尚未投入使用的攻城锤!” 刘锜猛地回过神来!虽然对秦桧的手段感到一股寒意,但战机稍纵即逝!他不再犹豫,厉声下令:“弓弩手!目标——督战队!射!死士营!随我出城!烧锤子!” 城头箭雨陡然变得精准而致命,专门射向西夏阵中那些挥舞皮鞭、砍杀溃兵的督战军官!同时,吊桥放下,刘锜亲自率领一队悍不畏死的精锐,如同尖刀般冲出,直扑西夏军阵后方那些巨大的攻城锤!西夏军因前锋混乱、督战系统被压制,一时间竟组织不起有效的拦截!火光瞬间在攻城锤上燃起! “混账!!” 帅车上的嵬名察哥看得目眦欲裂,暴跳如雷!他完全不明白前锋为何会突然“闹肚子”,更不明白宋军怎会如此精准地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混乱发动反击!“鸣金!收兵!查!给本帅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搞鬼!” 他环眼凶光四射,扫视着混乱的军阵,最终,目光阴鸷地投向了秦州城头那道青灰色的身影。 江南,建康府以西,溧水县。 这里是长江下游一处重要的水陆转运码头,市镇繁华,商旅云集。然而此刻,空气中却弥漫着恐慌的气息。街道上行人稀少,商铺大多关门闭户。数日前,一股打着“替天行道”旗号的山匪联合刘豫旧部,突然攻破了县城,烧杀抢掠一番后,裹挟了数百青壮,扬长而去。县衙被焚,知县被杀,府库被洗劫一空。 “天杀的贼寇啊!我的铺子…全完了…” 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人瘫坐在被烧成白地的店铺前,捶胸顿足。 “官府…官府在哪里?!韩世忠将军的水师呢?!” 百姓们围拢着残破的县衙,脸上满是绝望和愤怒。 “听说韩将军被调去汴梁打金狗了…江南…没人管我们了…” 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没人注意到,在街角阴暗的茶馆里,两个头戴斗笠、商人打扮的男子正低声交谈。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手指关节粗大,显然不是寻常商旅。 “溧水得手,粮食、生铁已转运入山。‘鬼樊楼’计划第一步完成。” 其中一人声音沙哑。 “很好。” 另一人正是曾在兴庆府向嵬名安惠汇报的密探头目“影枭”,他嘴角噙着一丝阴冷的笑意,“下一个目标,宜兴。那里有宋军一处不大不小的军械库。告诉山里的‘钻山豹’(江南悍匪头目),动静闹得再大些!要让整个江南都乱起来!让赵桓的后院…永无宁日!” “明白!” 斗笠男子点头,身影悄然融入慌乱的人群。 影枭端起粗劣的茶水,抿了一口,目光扫过窗外惶恐的百姓和被焚毁的县衙,如同欣赏自己的杰作。混乱,是毒蛇最好的掩护。当恐慌蔓延,秩序崩塌,那些潜藏在阴影深处的“鬼樊楼”(黑冰台在江南建立的秘密据点、情报网和叛乱策源地),就能像腐烂根系上的毒蘑菇,疯狂滋长,最终吞噬这片富庶之地。 汴梁,靖难行在。 岳飞的大殓之礼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悲壮气氛中进行。巨大的灵堂庄严肃穆,白幡如雪。棺椁前,文武百官、汴梁军民代表肃立。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气息和低低的啜泣声。 赵桓一身素服,亲自担任主祭。他面色沉静,眼神却深不见底,仿佛所有的悲恸都被压缩到了极致,化作一种冰冷的重量。他没有长篇累牍的祭文,只是将一杯烈酒缓缓洒在棺前。 “鹏举…”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灵堂,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为大宋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你的忠魂,与汴梁同在,与山河同在。” 他停顿片刻,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悲痛欲绝的岳家军旧部,到神情复杂的文臣武将,再到那些泪流满面的汴梁百姓。 “朕知道,有人疑惑,有人恐惧,有人觉得大宋的天…塌了一半。”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但朕今日要告诉你们,告诉天下人——” “天,塌不下来!” “岳帅倒下了,但他的魂,铸成了我大宋新的脊梁!” “他的血,点燃的不是绝望,是复仇的烈焰!是重生的火种!” “金虏未灭!西夏贼子又趁火打劫!江南腹地,更有蛇鼠之辈兴风作浪!” 赵桓的声音如同龙吟,激荡着所有人的心魄,“这,就是岳帅用命为我们换来的喘息之机吗?不!” “这是战书!是敌人用刀锋递来的战书!” “他们要亡我社稷!毁我家园!奴我子民!” “朕问你们——” 赵桓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炬,直刺人心,“答不答应?!” 短暂的死寂! 随即,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不答应!!” “杀金狗!灭西夏!!” “报仇!报仇!报仇!!” 排山倒海的怒吼声浪,几乎掀翻了灵堂的屋顶!将士们捶打着胸甲,文臣们攥紧了拳头,百姓们泪流满面地嘶吼!岳飞的死,非但没有压垮他们,反而在赵桓这如同战鼓般的话语中,将所有人的悲愤与力量彻底点燃、熔铸! 赵桓看着这同仇敌忾的洪流,缓缓抬起了手。怒吼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燃烧的目光。 “传朕旨意!” 赵桓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蕴含着更可怕的雷霆之力,“即日起,举国缟素,为鄂王致哀三日!三日后——” 他的目光投向西方(秦州)、南方(荆襄、江南),眼中再无半分温情,只剩下帝王的冷酷与战争的铁律。 “凡大宋疆土之上,凡日月所照之处——” “讨逆!平叛!诛寇!” “凡持戈犯境者,杀无赦!” “凡祸乱后方者,诛九族!” “凡通敌卖国者…凌迟!” “此乃——国战!” “不死!不休!” 第80章 毒瘴锁西陲,惊雷震荆襄 秦州城头。 刺骨的寒风中,秦桧裹紧了青灰色的旧袍,清癯的面容在城楼摇曳的火把下显得愈发阴郁。他无视了身旁刘锜等将领惊疑不定的目光,只平静地望着城外那片陷入诡异混乱的西夏营地。 白日里那场突如其来的“疫病”打击,像一盆冰水浇熄了静塞军如虹的攻势。前锋营的哀嚎和呕吐声仿佛还在风中回荡,攻城锤燃烧的焦臭味混杂着更令人作呕的秽物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西夏人被迫狼狈后撤,营盘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显然是在全力救治病患、弹压骚乱、重整旗鼓。 “秦相公…你…究竟做了什么?” 刘锜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白日那支诡异的响箭和随之而来的混乱,绝非天灾。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手段之阴毒狠辣,远超他的想象。 秦桧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那片混乱的灯火,声音平淡无波:“刘将军只需知晓,此毒,名曰‘七日瘴’。取自南疆瘴疠之地,经秘法炮制,无色无味,混于牲口饮水草料之中。初时如寻常腹泻,三日后高烧不退,筋肉抽搐,七日内…脏腑溃烂而亡。无解。”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毒于水草丰美之地传播尤烈,人畜…皆可染。” 嘶——! 周围听到的将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秦桧的眼神充满了惊惧。这已非战场厮杀,而是屠戮生灵的邪术!更可怕的是,此毒竟能通过水源和草料传播!若控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你…你这是在造孽!” 刘锜握紧了刀柄,指节发白,“此毒若蔓延开来,我秦州百姓何辜?!陇右生灵何辜?!” “造孽?” 秦桧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刘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嵬名察哥三万铁骑压境,秦州城破在即。若无此‘孽’,此刻你我头颅,早已悬于西夏营门!至于百姓…”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待击退西夏,自当全力救治。况且,此毒…亦可为我所用。” 他不再理会刘锜的愤怒,对身边一名心腹护卫低语:“‘夜枭’可曾放出?” 护卫点头:“已按相公吩咐,三支‘夜枭’趁乱潜入西夏营地,投书于各部族首领帐中。” 秦桧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夜枭,是他秘密训练的信鸽,迅捷隐秘。投书的内容,自然是“揭露”这“疫病”乃是嵬名察哥为了独吞秦州财富、削弱其他部族实力而故意施放的“毒计”!西夏静塞军看似一体,实则由诸多部族联合组成,本就各怀心思。此等离间毒计,配合那恐怖无解的“七日瘴”,足以让看似铁板一块的西夏大营,从内部开始腐烂、猜忌、分裂! “传令下去,” 秦桧的声音不带丝毫波澜,却让周围的将领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全军戒备,枕戈待旦。待西夏营中…生变之时,便是我们…出城收割之时。” 他口中的“收割”,对象不仅是敌人,恐怕也包括那些因恐慌和愤怒而自相残杀的西夏人。 刘锜看着秦桧平静的侧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仿佛看到了一条盘踞在秦州城头的毒蛇,正无声地吐出致命的信子,将致命的毒液注入猎物的心脏。守住秦州的代价…竟如此沉重而诡异! 荆襄,邓州城外,汉水之畔。 夜色深沉,宽阔的汉水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银光。李成叛军的大营依水而建,灯火通明,喧嚣嘈杂。白日里被杨政的川军精锐突袭受挫,叛军士气有些低落,但仗着人多势众(裹挟了大量流民)和黑冰台高手坐镇,依旧气焰嚣张。营中篝火熊熊,叛军饮酒作乐,斥骂鞭打掳来的百姓,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几艘临时征用的渔船在江面巡弋,警惕着宋军可能的夜袭。 然而,他们警惕的只是水面和陆地。 没有人抬头望向那看似平静无波的夜空。 漆黑的夜幕下,数十艘形制奇特、船身狭长、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快船,正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顺流而下!船身吃水极浅,船桨包裹着厚厚的棉布,划水声微不可闻。船头,赫然是建康水师特有的“飞虎”标记! 韩世忠一身玄色水靠,如同礁石般屹立在为首的快船船头,白须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眼神如鹰隼,死死盯着远处叛军大营那星星点点的火光,以及岸边停泊的、黑冰台高手乘坐的几艘改装快船(用于联络和支援)。 “目标,叛军水寨,黑冰台快船!” 韩世忠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铁般的杀伐之气,“火箭准备!火油罐准备!听我号令!” 快船如同离弦之箭,在熟练水手的操控下,借着水流和夜色的掩护,迅速逼近!距离叛军水寨不足百步! “放!!!” 韩世忠猛地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嗡——! 数十架强弩同时激发!带着浸透火油的麻布火箭,如同流星火雨,瞬间撕裂夜幕!目标精准无比——叛军水寨的木质栅栏、堆放的粮草、以及那几艘黑冰台的快船! 轰!轰!轰! 火箭射中目标,瞬间引燃!干燥的木材遇火即燃,火借风势,顷刻间便在水寨蔓延开来!停泊的快船更是首当其冲,船帆、船舱燃起冲天大火,船上猝不及防的黑冰台高手和叛军水手惨叫着跳入冰冷的江水! “敌袭!敌袭!宋狗水军来了!” 岸上叛军营盘瞬间炸开了锅!锣声、警报声、哭喊声、叫骂声混作一团!叛军士兵衣衫不整地从帐篷里冲出来,茫然地看着已成火海的水寨。 “第二队!登岸!直捣中军!目标李成首级!” 韩世忠的命令如同连珠炮般下达! 早已准备就绪的数百名水师陆战精锐,如同下山的猛虎,从快船上飞跃而下,挥舞着锋利的战刀和短矛,以锋矢阵型,毫不犹豫地杀向乱成一团的叛军大营!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专挑军官和试图组织抵抗的叛军下手,所过之处,人头滚滚! “第三队!随老夫来!” 韩世忠亲自操起一柄沉重的斩马刀,如同怒目金刚,带着一队亲卫,目标明确地扑向岸边几处火光最盛、抵抗最激烈的地方——那里正是黑冰台高手聚集的区域!他要兑现对陛下的承诺——将这些阴沟里的老鼠,斩尽杀绝! “韩…韩世忠?!” 刚刚从营帐中冲出的李成,看着那白须飞舞、如入无人之境的老将,吓得魂飞魄散!他身边几名黑衣蒙面的黑冰台高手试图上前阻拦韩世忠。 “挡我者死!” 韩世忠一声怒吼,斩马刀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噗!噗!两名冲上来的黑冰台高手连惨叫都未发出,便被连人带兵器斩为两段!滚烫的鲜血喷溅了李成满脸!这位悍匪出身的叛将,此刻竟吓得双腿发软,转身就想逃! “李成!纳命来!” 韩世忠须发戟张,一步踏出,如同缩地成寸,瞬间逼近!斩马刀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兜头劈下! 江南,宜兴县郊,宋军一处屯储军械的山谷库房。 夜色掩护下,几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摸掉了外围昏昏欲睡的哨兵。为首者,正是“影枭”。他眼神冰冷地打量着眼前这座防守看似严密,实则因江南承平日久而漏洞百出的库房。 “甲字库,存放新铸神臂弩三百具,弩箭十万支;丙字库,火药两千斤,火油五百桶…” 影枭低声复述着黑冰台内线提供的精确情报,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鬼樊楼’的烟火…就从这里开始放。让整个江南…都看看大宋的军械,是如何照亮他们自己的夜空的。” “头儿,守卫都解决了,内应已打开丙字库门锁。” 一个黑影低声道。 “很好。按计划,引爆丙字库!甲字库…留给他们救火。” 影枭冷酷下令。他要的不仅是破坏,更是制造最大的混乱和恐慌!让宋廷疲于奔命,让百姓失去对官府的信任! 几名精于爆破的黑冰台死士迅速潜入丙字库。片刻后—— 轰隆隆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然撕裂了宜兴宁静的夜空!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丙字库方向,一团巨大无比、夹杂着赤红火焰的蘑菇云冲天而起!剧烈的爆炸将整个库房夷为平地,冲击波横扫而出,邻近的甲字库房顶被掀飞,熊熊大火瞬间吞噬了里面存放的珍贵军械!无数燃烧的弩箭、碎裂的木箱被抛向高空,如同下了一场恐怖的火雨! “走水啦!军械库炸啦!” “快跑啊!天塌啦!” 整个宜兴县城瞬间被惊醒!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惊恐的哭喊声、慌乱的奔跑声充斥大街小巷!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 影枭站在远处的高坡上,欣赏着这由他亲手导演的“杰作”,火光映照着他斗笠下阴鸷的侧脸。 “赵桓…汴梁的龙旗再硬,也护不住这千疮百孔的后院。鬼樊楼的根…已经扎下了。” 他低声自语,身影如同真正的鬼魅,悄然消失在混乱的夜色中。 汴梁,靖难行在。 赵桓并未安寝。巨大的沙盘前,烛火通明。他面前摆放着三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八百里加急: 第一份,来自秦州。秦桧的亲笔密报,详细描述了“七日瘴”之效及离间之策,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冰冷的自信与邀功之意。 第二份,来自荆襄。韩世忠的军报只有寥寥数语:“邓州大捷!叛首李成授首!黑冰台爪牙尽诛!末将正挥师扫荡余孽!” 第三份,来自江南建康留守司。奏报字迹仓惶:“宜兴军械库遭袭!火药库连环爆燃!军械损失殆尽!疑为西夏黑冰台所为!江南震动!民心惶惶!” 赵桓的目光在三份急报上缓缓移动。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他的神情显得莫测高深。秦桧的毒计成功了,代价是陇右可能蔓延的瘟疫和人道灾难;韩世忠的雷霆一击干净利落,稳住了荆襄命脉;而江南…那刚刚被岳飞之死点燃的民心,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恐慌,狠狠撕开了一道流血的伤口。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沙盘上宜兴的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爆炸的硝烟味。然后,他的手指缓缓向西移动,掠过刚刚经历血战的荆襄,最终落在秦州那片被灰色小旗(西夏)笼罩的区域。 “嵬名安惠…” 赵桓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刀锋刮过骨头的森寒,“你送朕一份‘烟火’,朕…还你一片焦土。”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宫殿的穹顶,望向西北那无尽的夜空。那里,秦桧的毒牙正深深嵌入西夏的肌体,而江南的鬼影,则在混乱的土壤中疯狂滋长。 战争,从未远离。它只是换了一种更加残酷、更加诡谲的方式,在更广阔的棋盘上,无声地绞杀着。 第81章 疫云蔽秦陇,鬼影噬江南 秦州城外。 寒风卷动着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曾经连绵如铁灰色潮水的西夏静塞军营盘,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恐慌。营地的喧嚣被一种压抑的呻吟和剧烈的咳嗽声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秽物的恶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尸体开始腐败的气息。 “呕…咳咳咳…水…给我水…” 一名西夏士兵蜷缩在肮脏的毡毯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剧烈地呕吐着黄绿色的胆汁,身体因高烧和痉挛而不受控制地抽搐。他身旁,类似的景象比比皆是。白日还生龙活虎的精锐,此刻如同被抽干了骨头的烂泥,在痛苦中挣扎等死。 “军医!军医呢?!快来看看百夫长!” 焦急的呼喊在营帐间回荡。 “看什么看!没用的!都尉大人…都尉大人也倒下了!吐得比他还厉害!” 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这…这根本不是寻常的疫病!是宋人的妖法!是诅咒!”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在士兵中飞速蔓延。恐惧的眼神投向中军大帐,也投向其他部族的方向。白日里秦桧“夜枭”投下的离间书信,如同毒藤的种子,在恐惧的土壤里疯狂滋长。怀疑、猜忌、怨毒的目光在部族首领之间无声地传递。 嵬名察哥脸色铁青,站在自己的帅帐前,环眼扫视着这片如同炼狱般的营地。他脚下不远处,躺着一名刚刚咽气的亲卫队长,死状极其痛苦狰狞。一股寒意,比陇右的寒风更刺骨,从他脊椎升起。 “查清楚了吗?水源?草料?”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狂怒。 “回…回都统军…” 一名谋士战战兢兢,“水源…几个主要取水点都…都投了毒!草料堆也…也被混入了剧毒之物!下毒者…手段极其隐秘…恐…恐有内应…” 他不敢抬头看嵬名察哥的眼神。 “内应?!谁?!哪个部族的人?!” 嵬名察哥猛地抽出佩刀,刀锋指向营中几个势力最大的部族首领营地方向,眼中凶光毕露。秦桧的离间毒计,正精准地击中了他心中最深的疑虑!部族间的积怨,在死亡的威胁下,如同干柴遇见了火星! “都统军息怒!” 另一名较为老成的将领急忙劝阻,“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救治伤员!若此时内讧…” “救治?拿什么救治?!” 嵬名察哥咆哮着打断他,指着那些在痛苦中翻滚哀嚎的士兵,“你看看!这毒…根本无解!是宋人!是那个叫秦桧的宋狗!用这种灭绝人性的手段!” 他心中充满了被阴毒手段算计的屈辱和无力感。他宁愿面对十万明刀明枪的宋军,也不愿面对这种无声无息、却能让全军在绝望中自行崩溃的“瘟疫”! “传令!” 嵬名察哥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和恐惧,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一,所有染病士兵,立刻隔离!敢有靠近者,斩!二,焚烧所有染病者接触过的毡毯、衣物!三,寻找新的、远离营地污染的水源!四…”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严密监视各部族动向!尤其是野利部和没藏部!若有异动…先斩后奏!” 他要用铁腕,强行压制住即将爆发的内乱。然而,看着营中那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和士兵眼中深深的恐惧,他知道,静塞军的魂…已经散了。攻破秦州?已成奢望!能活着带多少人回西夏,都是未知数! 秦州城头。 刘锜站在垛口后,望着城外那片死寂混乱的西夏营地,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凝重和隐隐的悲悯。寒风送来隐约的哀嚎和焚烧尸体的焦臭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秦桧的毒计成功了,代价是城外正在上演的人间地狱。 “将军…西夏人…完了。” 副将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后怕。 “是完了。” 刘锜的声音干涩,“被一条毒蛇咬死的。” 他回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城楼阴影处。秦桧依旧裹着那件青灰色旧袍,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城外数万人的生死挣扎与他毫无关系。他正低声对一名心腹护卫吩咐着什么,护卫频频点头,随即匆匆离去。 “秦相公又在谋划什么?” 刘锜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警惕。 秦桧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种令人心寒的平静:“给嵬名察哥…送份‘大礼’。” “大礼?” “嗯。” 秦桧点点头,目光投向西夏营地的方向,嘴角那抹冷意加深,“一份…能让他更快下定决心撤军的‘大礼’。” 他所谓的“大礼”,无非是更精确的“夜枭”投书,将嵬名察哥试图牺牲其他部族保全嫡系的“密谋”透露出去,彻底点燃部族火并的导火索!同时,他派出的护卫,正携带少量“七日瘴”的“样本”,潜入西夏营地更深处的水源…他要让这场“瘟疫”,烧得更旺些,彻底断绝静塞军反扑的任何可能! 刘锜看着秦桧平静叙述毒计的样子,一股巨大的寒意笼罩了他。这个人,心中没有忠奸,没有善恶,只有目的和手段。守住秦州,对他而言,只是一盘棋的胜利,而非国土和生灵的保全。他仿佛看到秦州城头,正被一片无形的、由阴谋和剧毒构成的黑色瘴气所笼罩,吞噬着城外的敌人,也…侵蚀着城内的人心。 江南,润州(今镇江)。 夜色中的润州城,远不如往日繁华安宁。城门虽未破,但城内气氛压抑紧张。街道上巡逻的兵卒明显增多,眼神警惕。城门口,入城的百姓排着长队,接受着比往日严格数倍的盘查。宜兴军械库惊天动地的爆炸,如同投石入湖,恐慌的涟漪早已扩散至整个江南。 城西,一处看似寻常的绸缎庄后院。密室中,烛光昏暗。影枭摘下了斗笠,露出那张平凡却眼神阴鸷的脸。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穿七品县令官服、却面色苍白、额头冒汗的中年人——正是润州下辖丹徒县的知县,周茂才。 “周大人,宜兴的‘烟火’,可还壮观?” 影枭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周茂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发颤:“壮…壮观…太壮观了!整个江南都震动了!可是…可是…这动静也太大了!万一朝廷追查下来…” “追查?” 影枭冷笑一声,打断他,“查什么?查那些被炸得尸骨无存的‘山匪’?还是查你这位‘恪尽职守’,却因‘匪患猖獗、守备不足’而‘无力回天’的周大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别忘了,是谁帮你摆平了去年的漕粮亏空?是谁让你那不成器的儿子在兴庆府‘经商’顺风顺水?黑冰台能把你捧到这个位置,也能让你…万劫不复!” 周茂才浑身一颤,脸色更加惨白,连忙道:“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全听上差吩咐!” “很好。” 影枭满意地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推到周茂才面前,“这是‘鬼樊楼’下一步的计划。你只需‘按部就班’即可。” 周茂才颤抖着打开纸条,只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失声道:“煽…煽动民变?冲击府库?这…这…” “怎么?怕了?” 影枭眼神冰冷,“宜兴的爆炸只是开胃菜。要让江南彻底乱起来,光靠山匪不行,得让那些饿着肚子、担惊受怕的‘良民’也动起来!你身为父母官,治下民怨沸腾,饥民哄抢官仓…不是很合理吗?” 他凑近周茂才,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放心,黑冰台的人会混在人群中,‘引导’事态。你只需要在‘恰当时机’出现,表现得‘痛心疾首’又‘无能为力’…事成之后,你的‘功劳’,国相大人…自有厚报!” 周茂才看着纸条上那阴毒的计划,又看看影枭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踏上了一艘无法回头的贼船。这“鬼樊楼”的根,正借助他这样的“父母官”,深深地扎进江南的肌体,汲取着混乱与恐惧的养分,准备绽放出更致命的毒花。 西夏,兴庆府,皇宫深处。 一处暖阁,檀香袅袅,隔绝了外界的寒意。小梁后(西夏毅宗皇后,李谅祚之妻,此时应为太后)倚在软榻上,虽已年近四旬,却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眉宇间带着长期执掌权柄的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面前,恭敬地立着心腹内侍。 “静塞军…当真如此凄惨?” 小梁后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回太后,八百里加急密报,确凿无疑。” 内侍声音低沉,“‘七日瘴’肆虐,军心涣散,部族离心。嵬名察哥虽强行压制,但…静塞军战力已失十之七八。秦州…恐难有作为了。” 小梁后沉默片刻,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的佛珠。秦桧…这个被赵桓放出来的毒蛇,竟有如此阴狠的手段!嵬名安惠的“趁火打劫”,如今看来,反倒引火烧身,折损了西夏一支精锐! “嵬名安惠…有何反应?” 她问道。 “国相大人震怒,已严令嵬名察哥不惜代价稳住阵脚,同时…似乎在筹划从河西再调兵马…” 内侍谨慎地回答。 “再调兵马?” 小梁后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他当西夏的国库是他家的私库吗?北拒金虏,西防回鹘,哪一处不要钱粮兵马?为了一个秦州,折损三万静塞军还不够?还想把整个西夏都拖进泥潭?”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嵬名安惠穷兵黩武、独断专行的深深不满。作为太后,她更关心的是西夏的根基和皇权的稳固。 “江南…‘鬼樊楼’进展如何?” 她转移了话题。 “影枭回报,宜兴事成,江南震动。润州丹徒知县周茂才已入彀。下一步煽动民变计划正在部署。只要江南乱起,赵桓后方不稳,必能牵制其兵力,缓解秦州压力。” “嗯。” 小梁后微微颔首,江南的乱局是她乐见的。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传哀家密旨给影枭。江南之事,放手去做,但…火候要掌握好。既要让赵桓疼,又不能真让江南彻底糜烂,变成无法收拾的烂摊子。那里…将来或许还有大用。” “遵旨!” 内侍躬身。 “还有…” 小梁后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派一队绝对可靠的心腹,持哀家密信…想办法…绕过嵬名安惠的耳目,接触汴梁的赵桓。” 内侍愕然抬头:“太后?您这是…”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小梁后的目光深邃难测,“嵬名安惠刚愎自用,此战已显败象。赵桓…能以弱抗强,诛杀宗翰(虽未死但惨败),启用秦桧这等人物,绝非庸主。与其跟着嵬名安惠在秦州这泥潭里越陷越深,不如…给西夏留一条后路。告诉他,西夏无意与宋死磕,只要条件合适…秦陇之事,未必不能谈。” 内侍心头剧震,深深低下头:“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安排最可靠的‘青鹞’(小梁后秘密培养的死士)。” 暖阁内重归寂静。小梁后独自望着袅袅升起的檀烟,眼神复杂。她厌恶嵬名安惠的跋扈,也忌惮赵桓的崛起。在权力的钢丝上行走,她必须为西夏,也为自己,留下转圜的余地。秦州的瘟疫,江南的鬼影,汴梁的杀局…这盘天下棋局,因她这悄然落下的一子,变得更加波谲云诡。 第82章 江南燎原火,暗室藏惊雷 江南,丹徒县城外。 寒风卷着尘土,吹过龟裂的田埂。本该是准备年货的时节,官道两旁却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他们衣衫褴褛,拖家带口,有的蜷缩在破草席下瑟瑟发抖,有的徒劳地翻找着枯草根。宜兴爆炸的恐慌如同瘟疫,不仅摧毁了军械,更摧毁了本就脆弱的地方秩序。谣言四起,粮价飞涨,官府的赈济杯水车薪。绝望,如同干透的柴薪,只需一点火星。 “娘…饿…” 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小女孩,蜷缩在母亲怀里,声音微弱得像只小猫。 那妇人眼神空洞,麻木地拍着女儿的背,嘴唇干裂出血,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周围是同样绝望的面孔,死寂中酝酿着风暴。 “狗官!滚出来!” “开仓放粮!我们要活命!” 突然,一声嘶哑的怒吼打破了死寂!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人群骚动起来!只见几个穿着破袄、眼神凶狠的汉子(黑冰台煽动者)站在一处土坡上,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控诉: “宜兴军械库炸了!那是朝廷的库!里面的粮食、银子都飞了!都是当官的贪了!” “他们不管我们死活!自己躲在城里吃香喝辣!” “看看这些娃!都要饿死了!当官的良心被狗吃了!” “开仓!开仓放粮!不然我们就冲进去自己拿!” 煽动的话语如同毒刺,精准地刺入流民心中最深的恐惧和积压的怨愤。人群开始聚集,嗡嗡的低语迅速变成愤怒的咆哮! “对!开仓放粮!” “不能等死!冲进去!” “冲啊!抢粮!” 绝望的人群被点燃了!如同决堤的洪水,在那些“领头羊”的刻意引导下,疯狂地涌向丹徒县城紧闭的城门!石块、土块雨点般砸向城门和城墙上的守军! 城头上,丹徒知县周茂才脸色惨白如纸,双腿不住打颤。他看着城下汹涌如潮、面目狰狞的“暴民”,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开仓”、“杀狗官”的怒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影枭的计划…开始了!但他从未想过,这“火”会烧得如此猛烈,如此可怕!这已不是简单的“闹事”,分明是一场燎原的民变! “快…快放箭!拦住他们!别让他们靠近城门!” 周茂才声音发颤,对守城都头下令。 “大人!不可啊!” 都头急得满头大汗,“下面…下面好多是咱丹徒的乡亲!还有老人孩子!这箭放下去…” “放箭!违令者斩!” 周茂才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歇斯底里地吼道。他必须“弹压”,必须表现得“强硬”,才能符合影枭设定的剧本,才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事态失控!他内心的恐惧和良知在剧烈撕扯,但想到影枭那双冰冷的眼睛,想到自己远在兴庆府的儿子,他只能选择闭上眼,狠下心。 嗡——! 稀稀落落的箭矢射向人群前方!惨叫声顿时响起!虽然大部分箭矢因守军手软而射偏或无力,但仍有数人倒地!鲜血,如同最猛烈的助燃剂,瞬间将人群的愤怒引爆到了顶点! “狗官杀人了!” “跟他们拼了!” “撞开城门!杀进去!” 人群彻底疯狂了!巨大的原木被抬起,狠狠撞击着城门!更有悍不畏死的青壮在“领头羊”的指挥下,攀着简陋的云梯向上爬!城上守军面对昔日的乡亲,士气低落,抵抗软弱无力。混乱中,几处偏僻的城墙段,几个身手矫健的“暴民”(黑冰台死士)悄无声息地翻上城头,目标明确地扑向控制吊桥的绞盘! “拦住他们!” 守城都头目眦欲裂,挥刀冲上。但为时已晚! 嘎吱——! 沉重的吊桥绳索被斩断!吊桥轰然落下,重重砸在护城河岸上! “城门开了!冲啊!抢粮!!” 城外的“洪流”找到了宣泄口,发出震天的狂吼,顺着吊桥,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丹徒县城!哭喊声、打砸声、惨叫声瞬间充斥了这座江南小城! 周茂才瘫软在地,看着下方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商铺被砸开,富户被洗劫,府库的大门被无数双手撞得摇摇欲坠…他知道,自己完了。无论黑冰台事后如何“保”他,这场由他“治理不力”引发的滔天大祸,足以让他万劫不复。影枭…好毒的计!这“鬼樊楼”的火,不仅烧向了大宋,也把他这个“父母官”烧成了灰烬! 秦州城头。 秦桧依旧裹着那件青灰色的旧袍,仿佛城外的人间炼狱与他无关。他平静地看着西夏大营的方向。那里,混乱和死亡的气息更加浓重。隔离区如同巨大的坟场,焚烧尸体的黑烟昼夜不息。更可怕的是,部族之间的零星冲突已经开始爆发。昨夜,野利部和没藏部为争夺一处“干净”的水源地,爆发了百人规模的械斗,死伤数十人。嵬名察哥虽然强力弹压,斩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头目,但弥漫在营中的猜忌和绝望,如同跗骨之蛆,无法根除。 “七日瘴…该到‘盛极而衰’的时候了。” 秦桧忽然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身边的刘锜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刘锜猛地转头,眼中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盛极而衰?秦相公何意?” 秦桧没有直接回答,目光投向远方西夏营地的边缘,那里隐约有烟尘卷动。“此毒霸道,染病者熬过前六日高热抽搐,若未死,第七日便是脏腑溃烂之期…十不存一。然…” 他顿了顿,嘴角那抹冷意加深,“毒性至此,传染力亦会骤减。如同烈火焚尽山林,虽余烬犹热,却已难成燎原之势。” 刘锜心头剧震。秦桧不仅是在用毒,更是在精准地计算着毒性的蔓延、衰竭和敌人心理崩溃的临界点!这已非战场谋略,而是近乎冷酷的屠夫在计算牲口的死亡时间! “你…你莫非还盼着他们多死些?!” 刘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刘将军此言差矣。” 秦桧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刘锜,“毒,只是手段。目的是退敌,是守住秦州。如今,毒已尽其用。嵬名察哥是聪明人,他撑不了多久了。与其让他的残兵在绝望中反扑,玉石俱焚,不如…给他一个体面退走的台阶。” 他挥了挥手,一名护卫再次捧上一只绑着书信的“夜枭”。 刘锜看着那振翅飞向西夏营地的信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封信的内容,他几乎能猜到——无非是“网开一面”,给嵬名察哥一个“保存实力”的撤退通道,同时将瘟疫和部族仇杀的烂摊子彻底甩给他自己!秦桧不仅要毒杀敌人,更要在敌人内部埋下长久分裂和恐惧的种子!这条毒蛇,不仅咬人,还要诛心! 西夏,兴庆府,国相府密室。 烛火将嵬名安惠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扭曲而庞大。他面前摊开着两份密报:一份来自秦州前线,详细描述了静塞军的惨状和濒临崩溃的危机;另一份来自江南影枭,汇报了丹徒民变成功、火势燎原的“喜讯”。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江南的火点着了,这本是好事。但秦州的溃败,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三万静塞军精锐,竟被一个秦桧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硬生生拖垮在秦州城下!这不仅是军事上的失败,更是对他嵬名安惠威望的沉重打击!小梁后那个贱人,此刻恐怕正在宫中冷笑! “废物!都是废物!” 嵬名安惠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笔架砚台乱跳。他精心策划的棋局,因秦桧这条意料之外的毒蛇和秦州那场诡异的“瘟疫”,彻底被打乱了节奏。更让他不安的是影枭密报中提到的,周茂才那个蠢货似乎已经吓破了胆,丹徒的乱局隐隐有脱离掌控的趋势。江南的火是点着了,但若烧得太旺,把整个江南烧成了白地,那对他西夏又有何益?他需要的是牵制,是混乱,不是彻底的毁灭! “来人!” 嵬名安惠厉声喝道。 一名心腹谋士应声而入。 “传令影枭!” 嵬名安惠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江南之火,点到为止!立刻停止煽动大规模民变!让他把精力转向…破坏宋军粮道!袭扰其地方衙门!制造持续的恐慌即可!绝不能让火势彻底失控,变成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是!” 谋士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国相,秦州那边…是否让嵬名察哥将军…” “撤!” 嵬名安惠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充满了不甘,“让他…尽可能多地带些人回来!告诉各部族首领,此乃宋人毒计,非战之罪!回国后,本相…自有抚恤!” 他知道,这是止损的唯一办法。秦州,这块到嘴边的肥肉,只能暂时吐出来了。这一切,都拜那个阴险的秦桧和…背后启用他的赵桓所赐! 汴梁,靖难行在,一间守卫森严的偏殿。 烛光只照亮了殿中央一小片区域,四周阴影浓重。赵桓端坐于主位,一身玄色常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李纲侍立一旁,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忧虑和警惕。 殿门无声开启。两名身着普通宋军服饰、却气质沉凝如渊的侍卫,引领着一个全身裹在宽大黑色斗篷里的人走了进来。斗篷的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但行走间步伐稳健,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斗篷人走到殿中,停下脚步,缓缓摘下兜帽。 一张风尘仆仆却难掩英气的年轻面孔显露出来,眉宇间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棱角和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他右手抚胸,以党项贵族之礼微微躬身: “西夏太后座下青鹞卫统领,野利锋,见过大宋皇帝陛下。” 殿内一片死寂。李纲的呼吸瞬间屏住,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党项人。小梁后…竟真的派来了密使?!而且如此年轻,如此…大胆! 赵桓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在野利锋身上,审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 “西夏太后…遣你前来,意欲何为?” 野利锋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赵桓的目光,眼神坦荡而锐利:“奉太后密旨,陈情于陛下:西夏与大宋,本无世仇。今秦州之衅,皆因国相嵬名安惠一意孤行,穷兵黩武所致。太后深以为忧,不愿两国黎民再遭涂炭。”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密封、盖有独特鹰隼徽记的信函,双手奉上。 “此乃太后亲笔书信,言明我西夏诚意。太后愿与大宋陛下,罢兵言和,重修旧好。条件如下——” 野利锋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在寂静的偏殿中回荡: “一,西夏即刻撤回静塞军,秦州战事平息。” “二,西夏愿约束边军,不再犯境,并开放边境榷场,互通盐马贸易。” “三,西夏愿助大宋,牵制金虏西线兵力。” “四,作为诚意,西夏可秘密提供嵬名安惠…及其党羽,与金国部分将领暗中往来的…确凿证据。” 最后一条,如同平地惊雷!李纲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嵬名安惠通金?!若此证据为真,不仅可解秦州之危,更能让西夏内部陷入剧烈动荡! 赵桓的瞳孔亦是微微一缩,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他没有去接那封信,只是静静地看着野利锋,目光深邃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条件?” 赵桓的声音依旧平静,“贵国太后…想要什么?” 野利锋微微躬身,语气更加恭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太后所求,唯二。” “其一,请大宋陛下…秘密释放尚在贵国羁押的…西夏前朝老臣,仁多保忠(历史上西夏名将,此处设定其因政治斗争失败被囚宋境)及其家眷。此乃太后故旧,于心不忍。” “其二,” 野利锋抬起头,目光灼灼,“请陛下承诺,若他日…西夏国内有变,太后及陛下(指西夏小皇帝)若需…避祸于宋,大宋…当予以庇护,并…助太后…拨乱反正!” 偏殿内,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赵桓的眼神,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中,变得无比幽深锐利。 小梁后的条件…可谓石破天惊! 她不仅想结束战争,更想借大宋之力,清除权相嵬名安惠,稳固自身地位!甚至…为未来可能的宫廷政变,预留了退路和后手! 这已不是简单的求和,而是赤裸裸的政治交易和借刀杀人! 李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赵桓。此等涉及国本、牵扯他国内政的密约,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答应?无异于与虎谋皮!拒绝?则秦州危局难解,更可能将西夏彻底推向金国! 赵桓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发出轻微却扣人心弦的笃笃声。他的目光越过野利锋,仿佛穿透了宫殿的墙壁,看到了秦州城外弥漫的瘟疫,看到了江南丹徒燃起的民变之火,看到了西夏兴庆府深宫中,小梁后那张精明而冷酷的脸。 天下如棋,众生为子。 小梁后落下了她的子。 现在,轮到他了。 第83章 丹徒燎原火,汴梁藏锋刀 江南,丹徒县城。 浓烟如同巨大的黑幡,笼罩在城池上空。曾经还算齐整的街道,此刻已沦为炼狱。府库的大门被撞得稀烂,白花花的大米和麦粒被疯狂的人群踩踏、哄抢,混杂着泥土和血污。富户宅邸的门板被卸下当柴烧,雕花的窗棂被砸碎,绫罗绸缎被撕扯践踏。哭嚎声、叫骂声、打砸声、火焰吞噬木料的噼啪声…汇成一首绝望的交响。 “我的粮!我的铺子啊!” 一个被推倒在地的米铺老板,看着自己毕生积蓄被乱民扛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杀人了!当兵的发疯了!” 另一处街角,几个红了眼的暴民正围着一名落单的厢军士兵拳打脚踢,士兵的惨叫声很快淹没在喧嚣中。 混乱如同脱缰的野马,早已超出了影枭最初的“煽动恐慌”计划。当第一滴血在城门口溅起,当府库的大门被撞开,当“开仓放粮”的诉求瞬间被“抢光!烧光!”的兽性取代,局面便彻底失控。黑冰台混在人群中的死士试图重新引导方向,破坏官仓、焚烧账册,却发现自己也被裹挟在这股毁灭的洪流中,无力掌控。 县衙大堂。周茂才官帽歪斜,官袍被撕破了好几处,脸上还带着几道抓痕,狼狈不堪地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外面传来的每一丝混乱声响,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影枭的计划成功了,也失败了。成功地点燃了燎原之火,失败在…这火已无法扑灭,更无法控制。 “大人!不好了!西城…西城有乱民冲进武库了!里面还有几十桶没来得及运走的火油!” 一个衙役连滚爬爬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什么?!” 周茂才猛地弹起来,随即又无力地瘫软下去,面如死灰。武库火油…一旦被点燃,整个西城…不,整个丹徒都将陷入一片火海!他完了,彻底完了!影枭承诺的“功劳”和“庇护”,在这样滔天的大祸面前,如同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报——!” 又一名衙役冲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大人!江…江面上!是韩字旗!是韩世忠将军的水师!援兵!援兵来了!!” 周茂才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猛地扑到窗边。只见宽阔的江面上,数十艘悬挂着“韩”字帅旗和狰狞“飞虎”标记的战舰,正劈波斩浪,全速驶来!船头甲板上,那杆标志性的沉重斩马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为首旗舰上,韩世忠须发戟张,白袍染尘,却如同定海神针,屹立船头,目光如电,直刺混乱的丹徒城!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周茂才短暂的狂喜。韩世忠!他怎么来得这么快?!他不是在荆襄扫荡李成余孽吗?!这位以刚烈勇猛、嫉恶如仇着称的老将,看到丹徒这副人间地狱的景象…会如何处置他这个“无能”的知县?影枭…影枭在哪里?! 汴梁,靖难行在,密室。 烛光将赵桓和野利锋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两尊沉默的对峙雕像。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几乎令人窒息。李纲屏住呼吸,手心全是冷汗。小梁后的条件太过惊人,如同在悬崖边上走钢丝。答应,则与西夏太后结成隐秘同盟,可解秦州之危,更能借刀杀人除掉嵬名安惠,甚至埋下未来干涉西夏内政的伏笔。但代价是释放敌国重臣(仁多保忠),卷入西夏宫廷漩涡,更可能被反噬。拒绝,则秦州战事迁延,江南糜烂,西夏彻底倒向金国,大宋三面受敌! 赵桓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直视着野利锋那双坦荡锐利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和洞悉人心的锐利。 “贵国太后…好算计。” 赵桓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野利锋心上,“借朕之手,除权相,固己位,更预留退路…一石三鸟。” 野利锋心头一凛,但面上依旧沉静:“陛下明鉴。然此乃合则两利之事。秦州战火可息,大宋西陲得安。金虏若知嵬名安惠暗通款曲之证,其西线必生龃龉。此于大宋,百利而无一害。” “百利?” 赵桓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只怕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仁多保忠,乃西夏宿将,声威犹存。朕若放虎归山,焉知他日不会成为西夏南侵的急先锋?贵国太后今日能借朕之手除嵬名安惠,他日…焉知不会借金虏之手,反噬于朕?” 野利锋心中一沉,赵桓的冷静和犀利远超他的预计。这位年轻的宋帝,绝非易与之辈!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陈利害。 然而,赵桓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他缓缓起身,玄色衣袍无风自动,一股属于帝王的强大威压弥漫开来。 “回去告诉太后。” 赵桓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的条件…朕,允了!” 李纲和野利锋同时愕然抬头! 赵桓的目光扫过他们,继续道,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律: “然,朕有三约!” “其一,仁多保忠及其家眷,朕可放。但需待嵬名安惠人头落地,其通金罪证确凿交付于朕之后!在此之前,他们需在汴梁‘静养’,朕会以礼相待。” “其二,罢兵言和,开放榷场,约束边军,此乃应有之义。然西夏须立即停止对我秦陇之地的所有渗透、煽动及资助匪患之举!江南黑冰台所有活动,即刻终止!影枭及其核心党羽,需在半月内,由西夏方面交出名单及藏匿地点!否则…榷场之约作废!” “其三,” 赵桓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野利锋,“太后所求之庇护承诺,朕可给!然,此诺只限于太后本人及西夏国主(小皇帝)!若有朝一日,太后需‘拨乱反正’…朕可助兵!但兵出何处,何时出兵,出多少兵…由朕,视西夏局势及大宋利益…独断!西夏…不得干预!” 三条约定,条条如刀!第一条,将释放人质与除掉嵬名安惠牢牢绑定,确保西夏必须先付“订金”。第二条,直指西夏在江南的阴谋核心,要求其自断臂膀,交出经营多年的黑冰台势力!第三条,更是赤裸裸地将“援助”变成了“干涉”的借口,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赵桓手中! 野利锋的脸色瞬间变了。赵桓的“允诺”,哪里是合作?分明是趁火打劫!是给西夏套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尤其是交出影枭和黑冰台核心名单…这几乎是要挖掉西夏在江南经营多年的根基! “陛下!此等条件…是否太过…” 野利锋试图争取。 “野利统领!”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压,打断了他,“此乃朕之底线!非讨价还价之市集!你西夏静塞军,如今在秦州城外是何等光景,你心知肚明!江南之火,烧的是谁的家园,你也清楚!是战是和,是得朕之助清除权相稳固国本,还是在嵬名安惠的泥潭里越陷越深,直至国本动摇…” 赵桓逼近一步,目光如同深渊,吞噬着野利锋的意志: “让你家太后…自己选!” 野利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赵桓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他深知秦州静塞军已濒临崩溃,江南这把火若再烧下去,不仅会烧毁宋地,更可能引火烧身,彻底断绝西夏与大宋缓和的可能。而小梁后最在意的,是除掉嵬名安惠,稳固权力。赵桓的条件虽苛刻,却直指核心,给了她最需要的东西,同时…也掐住了西夏未来的咽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腾,右手重重抚胸,深深躬下身去,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陛下的条件…野利锋,代太后…应下了!三约之内容,必一字不差,星夜传回兴庆府!静候太后钧旨!” 一场决定西北乃至天下格局的密约,在这烛火摇曳的密室中,以赵桓绝对主导的姿态,尘埃落定。它不似盟书般光鲜,却浸透了权谋的冷酷与利益的算计,如同淬毒的匕首,寒光内敛,一击致命。 丹徒城外,江面。 韩世忠的旗舰如同离弦之箭,直抵混乱的码头。老将目光如电,扫过浓烟滚滚、哭喊震天的城池,眼中怒火升腾,须发皆张! “擂鼓!升旗!” 韩世忠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咚!咚!咚! 雄浑的战鼓声瞬间压过了城内的喧嚣!一面巨大的“韩”字帅旗和一面猩红的“讨逆平叛”大旗在旗舰主桅上猎猎升起! “建康水师在此!作乱者,弃械跪地者免死!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韩世忠的怒吼通过传令兵,响彻江岸和混乱的城池! 这声怒吼,如同定海神针!混乱的人群为之一滞!许多被裹挟的百姓茫然抬头,看到江面上那威武的战舰和如林的刀枪,看到那面象征着朝廷威严和强大武力的“韩”字旗,绝望的眼神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是韩老将军!朝廷的兵来了!” “我们有救了!” 而混在人群中的黑冰台死士和真正的暴民头目,则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恐惧。韩世忠的威名和那“杀无赦”的冰冷命令,让他们肝胆俱裂! “登岸!平乱!” 韩世忠斩马刀向前一指! 早已憋足了劲的水师陆战精锐,如同下山的猛虎,呐喊着冲下战舰,迅速在码头结成严整的战阵,锋利的枪矛如同钢铁丛林,踏着坚定的步伐,向着混乱的丹徒城内,碾压而去!所过之处,负隅顽抗的暴徒如同割草般倒下,而丢下武器跪地求饶者,则被迅速控制隔离。 混乱的潮水,在绝对的力量和秩序面前,开始退却。然而,韩世忠的目光却越过渐渐被控制的街巷,投向了县衙方向,投向了那个瘫软在椅子上的身影——周茂才。他的眼神,冰冷如刀。丹徒这场燎原之火,烧得太快,太诡异。这把火背后,定有妖风!而这股妖风…他韩世忠,誓要连根拔起! 西夏,兴庆府,深宫。 小梁后看着野利锋用密语写就、由青鹞死士拼死带回的绢书,上面详细记录了赵桓的“三约”。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佛珠,指尖冰凉。 “好一个赵桓…好一把…藏锋的刀!” 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有愤怒,有忌惮,更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凝重。 赵桓的条件苛刻至极,几乎榨干了这场交易的所有价值。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三约”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切中了她最急迫的需求——除掉嵬名安惠。至于代价…影枭和江南的根基固然可惜,但与权柄和儿子的皇位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仁多保忠…一个过气的老将罢了。至于未来的“援助”被赵桓主导…那也是未来的事。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权相!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兴庆府灰蒙蒙的天空。秦州那边,嵬名察哥的求援和弹劾嵬名安惠的密报,如同雪片般飞来。朝堂上,对嵬名安惠穷兵黩武的不满之声,也渐渐压不住了。 “嵬名安惠…你的气数…尽了。” 小梁后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赵桓递来的这把刀,虽然握着刀柄的手属于别人,但刀刃…却无比锋利!足以斩断她掌权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她提笔,在另一张特制的薄如蝉翼的西夏宫廷密笺上,用朱砂写下几个冰冷的字,然后盖上自己的凤印。 “传‘青鹞’统领。” 她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决定生死的冷酷,“将此密令…即刻送至秦州前线,嵬名察哥将军手中。告诉他…依计行事,务必…干净利落!” 第84章 秦州散瘟云,兴庆落惊雷 秦州城外,西夏大营。 死亡的气息浓稠得化不开。焚烧尸体的黑烟昼夜不息,将天空染成污浊的灰黄色。隔离区内早已听不到哀嚎,只剩下垂死的喘息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营盘各处,随处可见倒毙的士兵,尸体因严寒而僵硬,脸上凝固着痛苦与绝望。侥幸未染病或症状较轻的士兵,眼神空洞麻木,裹着肮脏的毡毯蜷缩在角落,如同行尸走肉。部族之间的界限愈发分明,彼此警惕的眼神中充满了猜忌和怨毒。野利部和没藏部的营地外围,甚至筑起了简陋的土垒和拒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中军大帐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嵬名察哥心头的寒意。他坐在虎皮椅上,昔日魁梧的身形似乎佝偻了几分,布满血丝的环眼死死盯着案头那份染血的密报——来自兴庆府,盖着太后小梁后的凤印! 密报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如刀: > 察哥吾将:国相通敌,罪证昭然。奉天靖难,诛此国贼!见令即行,枭首来报!毋留全尸,以儆效尤!太后密谕。 “通敌?国相通敌?!” 嵬名察哥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狂怒和一丝深藏的恐惧。他并非愚忠之人,对嵬名安惠的跋扈专权早有不满。但“通敌”的罪名,还是由深宫那位太后亲自下令诛杀…这背后的政治风暴之猛烈,远超他的想象!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密令最后那句“毋留全尸”!这不仅是处决,更是最彻底的羞辱和清算!太后…这是要借他这把刀,将嵬名安惠的势力连根拔起! 帐帘被无声地掀起,一股寒风卷入。嵬名察哥的亲卫统领,也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心腹野利雄,如同幽灵般闪入,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都统军,人…带来了。” 嵬名察哥猛地抬头,眼中凶光爆射:“可靠?” “绝对可靠!” 野利雄重重点头,“是没藏部第一勇士,没藏铁鹞!他兄长死于前几日争夺水源的械斗,野利部的人干的…他对野利部和…国相,恨之入骨!且武艺超群,尤擅刺杀!属下已许他事成之后,升万夫长,赐草场千顷,黄金千两!” “好!” 嵬名察哥猛地站起,巨大的身形在帐内投下压迫的阴影。他走到案前,拿起那份太后的密令,又抓起一支令箭,塞入野利雄手中。“告诉没藏铁鹞!今夜子时,以巡查为名,带他靠近国相行辕!本王…会调开国相身边最精锐的‘铁卫’!机会…只有一次!” 他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事成之后,按密令行事!枭首!碎尸!本王…要亲眼看到嵬名安惠的人头!” 秦州城头。 寒风呼啸,卷动着秦桧青灰色的袍角。他依旧站在那个位置,仿佛一座冰冷的雕塑,静静凝视着城外那片死气沉沉的西夏营地。与数日前的混乱绝望不同,此刻的营地,透着一股诡异的、山雨欲来的寂静。 刘锜按刀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他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西夏人似乎在收缩,在调动,那弥漫的猜忌和怨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压制,酝酿着更可怕的爆发。 “秦相公…西夏人…像是在准备撤退?” 刘锜试探着问。 “撤退?” 秦桧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洞悉一切的弧度,“不,他们是在…准备一场葬礼。” 刘锜心头一跳:“葬礼?谁的葬礼?” 秦桧没有回答,目光投向西夏大营最中央、那顶最为华丽醒目的金色大帐——西夏国相嵬名安惠的行辕。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戏剧落幕。 “传令下去。” 秦桧的声音平淡无奇,“全军戒备,弓弩上弦,火油备足。今夜…无论城外发生何事,紧闭城门,不得擅出。违令者…斩。”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尤其是…看到有‘礼物’送到城下时。” 西夏大营,国相行辕。 嵬名安惠烦躁地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帐内踱步。秦州的溃败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静塞军的惨状,部族的离心离德,朝堂上隐约传来的弹劾风声…都让他焦头烂额。更让他不安的是,派往兴庆府的心腹,竟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小梁后那个贱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废物!都是废物!” 他猛地将手中的金杯砸在地上,美酒四溅。“嵬名察哥呢?!让他来见本相!立刻!马上!” 他对着帐外咆哮。 帐外亲卫应声而去。嵬名安惠喘着粗气,环眼中充满了暴戾和不安。他需要嵬名察哥的效忠!需要这支残军!只要兵马在手,回到兴庆府,他依旧是那个只手遮天的国相!小梁后?不过是个深宫妇人! 帐帘再次被掀开。进来的却不是嵬名察哥,而是他的亲卫统领野利雄。 “国相息怒!” 野利雄躬身行礼,神态恭谨,“都统军正在弹压营中一起部族械斗,暂时无法脱身。特命末将前来禀报,营西一处水源疑似被宋军细作再次投毒,都统军已亲自带人去查看了!请国相稍安勿躁。” “投毒?!” 嵬名安惠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又带着一丝恐惧,“又是秦桧那条毒蛇!嵬名察哥是干什么吃的!连营盘都看不住?!” 他烦躁地挥手,“滚!让他处理干净!立刻来见本相!” 野利雄躬身退出,在帐帘落下的瞬间,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笼罩了大地。寒风呜咽,卷动着营地的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除了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整个西夏大营陷入一种死寂的压抑。 子时刚过。 一道黑影,如同真正的铁鹞(鹰隼),借着夜色的掩护和巡逻队换岗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国相行辕附近。他身形魁梧,动作却异常矫捷,正是没藏部的第一勇士,没藏铁鹞!他伏在一处堆放杂物的阴影里,如同狩猎的猛兽,死死盯着那顶灯火通明的金色大帐。帐外,原本戒备森严的“铁卫”,此刻竟只剩下寥寥数人,而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时机到了! 没藏铁鹞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和嗜血的光芒!他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阴影中窜出!速度之快,带起一阵劲风!手中两柄淬毒的短小弯刀,在黑暗中划过两道致命的幽光! 噗!噗! 帐外两名铁卫甚至连惊呼都未发出,便被割断了喉咙,软软倒地! “有刺…” 第三名铁卫刚喊出半声,一柄弯刀已精准地钉入他的咽喉! 没藏铁鹞一脚踹开大帐厚重的门帘,如同猛虎下山,直扑帐内那个背对着他、正对着地图焦躁踱步的身影——西夏国相,嵬名安惠! “谁?!” 嵬名安惠惊觉回头,只看到一双充满无尽仇恨和杀意的眼睛,以及那劈面而来的、带着腥风的刀光! “为兄长偿命!国贼受死!” 没藏铁鹞的怒吼如同野兽的咆哮! 嵬名安惠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想拔腰间佩刀,但养尊处优多年,反应早已迟钝! 嗤啦——!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滚烫的鲜血溅满了悬挂的地图!一颗戴着华丽金冠的头颅,带着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飞上半空,又重重砸落在地毯上! 没藏铁鹞毫不停留,眼中只有疯狂的杀戮!他扑向那具无头的尸体,手中弯刀化作一片寒光! 噗!噗!噗! 血肉横飞!筋骨碎裂! “毋留全尸!” 太后密令和嵬名察哥的许诺,如同魔咒,驱使着他将仇恨与残忍发挥到极致!堂堂西夏国相,权倾朝野的嵬名安惠,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便被剁成了一堆难以辨认的碎块! “国相遇刺啦——!” 帐外终于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没藏铁鹞抓起那颗怒目圆睁的头颅和一块象征国相身份的玉佩,看也不看地上的狼藉,如同来时一般,撞破帐后一处薄弱处,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秦州城头。 值夜的宋军士兵猛地瞪大了眼睛!只见西夏大营中央,那顶最醒目的金色大帐方向,突然火光冲天!紧接着,是震天的呼喊、警报和…如同野兽般的咆哮与厮杀声!整个西夏大营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彻底炸开了锅! “敌营生变!敌营生变!” 警哨凄厉地响起。 刘锜和张宪(伤愈后赶来协防)等将领第一时间冲上城头,震惊地看着城外那片陷入疯狂混乱的火海!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不同部族的士兵在自相残杀!怒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响彻夜空! “秦相公!这…” 刘锜猛地看向依旧平静矗立的秦桧。 秦桧的目光,却越过混乱的战场,投向西夏大营通往西北方向的官道。借着冲天的火光,隐约可见一支规模不小的精锐骑兵,正护着一辆马车,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离这片混乱的漩涡。那是嵬名察哥和他的嫡系心腹。 “传令。” 秦桧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打开城门。” “开城门?!” 众将愕然。 “嗯。” 秦桧点点头,目光落向城下那片靠近护城河的黑暗地带,“去把‘礼物’…捡回来。” “礼物?” 刘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在火光照耀的边缘,一个圆滚滚、黑乎乎的东西,被一根长矛挑着,插在冰冷的土地上。旁边,似乎还散落着一堆模糊的血肉。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所有城头将领!他们瞬间明白了秦桧口中的“礼物”是什么! 那是嵬名安惠的人头!和…他的残尸! 秦桧…他不仅算准了西夏营中的内乱,算准了嵬名察哥的逃亡…他甚至算准了刺客会按照“毋留全尸”的密令,将“礼物”丢到城下示威泄愤! “呕…” 一名年轻将领忍不住干呕起来。看着城外那片人间地狱,看着城下那恐怖的“礼物”,再看向秦桧那平静得可怕的侧脸,他终于明白,这位被陛下启用的“毒士”,其手段之阴狠,心机之深沉,已非常人所能想象!他守住了秦州,用的不是刀枪,而是瘟疫、离间、借刀杀人和对人性的极致利用!这片笼罩秦陇的瘟疫阴云,最终以最血腥、最残酷的方式,被秦桧亲手…驱散了。 西夏,兴庆府。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皇宫深处,小梁后并未安寝。她独自站在暖阁窗前,手中紧握着那份由青鹞死士刚刚送回、还带着风尘和寒气的密报——来自嵬名察哥,只有四个用血写就的潦草大字: 国贼已诛!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名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信使,连滚爬爬地冲入国相府,对着留守的嵬名安惠心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不好了!国相…国相在秦州大营…遇刺身亡!尸骨…尸骨无存啊——!” 惊雷炸响! 权相嵬名安惠被刺身亡、尸骨无存的消息,如同最狂暴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兴庆府!朝堂震动!举国哗然!巨大的权力真空和随之而来的血腥清算,如同一场更猛烈的风暴,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轰然降临! 第85章 江南涤浊浪,汴梁纳奇士 江南,丹徒县衙。 浓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血腥与灰烬的混合气味。县衙大堂内,肃杀之气几乎凝成实质。韩世忠端坐主位,白须染尘,玄甲未卸,沉重的斩马刀斜倚在案旁,刀锋上暗红的血迹尚未干透。他目光如电,扫过堂下。 堂下跪着一片人。有被五花大绑、面如死灰的暴民头目,眼神凶狠却难掩恐惧;有瑟瑟发抖、衣衫褴褛的富商士绅,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更多的,是那些被裹挟参与哄抢、此刻匍匐在地、痛哭流涕的普通百姓。 “韩…韩将军饶命啊!小的是被逼的!他们拿刀架着小的脖子啊!” 一个枯瘦的老农磕头如捣蒜。 “将军明鉴!都是那周茂才!他不开仓放粮!还下令放箭射杀乡亲!逼得大家活不下去啊!” 一个汉子红着眼睛嘶喊,矛头直指瘫软在一旁的周茂才。 周茂才瘫在角落的椅子上,官帽早已不知去向,头发散乱,脸上被抓挠的血痕混着灰尘,污浊不堪。他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韩世忠那冰冷的目光扫过他时,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裤裆瞬间湿了一片,腥臊气弥漫开来。 韩世忠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没闻到那恶臭。他的目光越过这些哭嚎求饶的面孔,最终定格在几个被单独押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人身上。这几人虽也穿着破烂,但眼神沉静,体格健壮,手上虎口处有厚厚的老茧,即使被捆绑着,身上也隐隐透着一股剽悍之气。他们是混在暴民中试图引导混乱、最后时刻还想冲击武库引爆火油的黑冰台死士!其中一人,韩世忠认得——正是那夜在岸边被他斩马刀劈成两半的黑冰台高手的同伙! “说!” 韩世忠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大堂瞬间死寂。“谁指使你们煽动民变?谁指使你们冲击武库?‘鬼樊楼’的巢穴…在何处?!” 那几个死士眼神桀骜,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紧闭着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不说是?” 韩世忠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一拍惊堂木! “拖下去!大刑伺候!撬不开他们的嘴,老夫亲自给你们上‘梳洗’(一种酷刑)!” 老将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整个大堂的温度仿佛都降到了冰点!连那些哭嚎的百姓都吓得噤若寒蝉。 “将军饶命!我说!我说!” 就在死士被如狼似虎的亲兵往外拖时,瘫在椅子上的周茂才如同被抽了一鞭子,猛地弹起来,涕泪横流地扑倒在地,指着那几个死士尖叫道:“是他们!是西夏人!是黑冰台的影枭!都是他指使我的!他逼我!我不干他就杀我儿子!杀我全家啊!将军明察!下官…下官是被逼的啊!” 周茂才如同竹筒倒豆子,将影枭如何威逼利诱,如何策划煽动民变,如何指令他“见死不救”、“推波助澜”以求“事态失控”的阴谋,一股脑全抖了出来!他此刻只想活命,哪里还顾得上影枭的威胁?他只求戴罪立功! 韩世忠听着周茂才语无伦次却细节详尽的供述,脸色越来越沉,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果然!这场滔天大祸,背后是西夏黑冰台精心策划的毒计!目的是搅乱江南,断大宋根基! “影枭…现在何处?” 韩世忠的声音冰冷刺骨。 “不…不知道!他神出鬼没!每次都是他派人联系下官!那晚爆炸后…就再没见过他!” 周茂才哭喊着。 “废物!” 韩世忠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般剐过周茂才,“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保境安民,反与外敌勾结,祸乱桑梓!按律…当诛九族!” “将军饶命!饶命啊!” 周茂才吓得魂飞魄散,疯狂磕头,额头瞬间血肉模糊。 韩世忠厌恶地挥挥手:“拖下去!打入死牢!严加看管!待本将肃清余孽,再行论罪!” 他转向堂下那些惊惶的百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尔等受奸人煽动,情有可原,然哄抢官私财物,冲击县衙,亦是大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凡参与哄抢者,所掠财物,三日内如数缴还县衙!凡参与冲击县衙者,罚徭役三月,重修城墙!官府会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助尔等重建家园!但若再有不法,定斩不饶!听清楚没有?!” “谢将军活命之恩!谢将军活命之恩!” 百姓们如蒙大赦,纷纷叩头,哭声一片,这一次,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 韩世忠不再看他们,目光投向城外尚未散尽的硝烟。江南的浊浪,被他以铁血手腕暂时压下。但影枭这条毒蛇,黑冰台这张毒网,还隐藏在暗处。这场涤荡,才刚刚开始! 汴梁,靖难行在。 气氛凝重。并非战争阴云,而是朝堂争议。关于秦桧的处置。 偏殿内,李纲、张宪(伤愈回京)、宗颖、王彦等重臣肃立。赵桓坐于御案后,面色沉静。案上,摆放着两份截然不同的奏报:一份是秦州守将刘锜以血泪控诉秦桧手段阴毒、灭绝人性、有伤天和,恳请朝廷严惩的万言书;另一份,则是秦桧本人用极其冷静、近乎冷酷的笔触,详细汇报秦州之战始末及最终结果的密奏,字里行间无一句辩解,只有冰冷的“结果”——静塞军崩溃,嵬名安惠授首,秦州安堵。 “陛下!” 张宪率先出列,虎目含泪,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秦桧此獠,罔顾天理!以瘟疫屠戮生灵,离间敌国,其行径之卑劣,令人发指!岳帅在天之灵若知我大宋竟用此等邪魔手段守土,必痛心疾首!末将恳请陛下,严惩秦桧,以正国法,以慰忠魂!” 他对秦桧的厌恶深入骨髓,不仅因其手段,更因这手段玷污了岳家军以热血铸就的荣耀! “陛下,张将军所言甚是!” 宗颖也出列附议,面色凝重,“秦桧之法,虽收奇效,然遗毒无穷!秦州城外尸横遍野,瘟疫恐蔓延我境!更兼其人心术不正,启用此人,恐开阴毒诡谲之风,坏我大宋堂堂正正之气象!望陛下三思!” 李纲眉头紧锁,并未立刻表态。作为宰相,他深知秦桧手段狠毒,但也看到了结果——秦州保住了,西夏最凶悍的静塞军几乎全军覆没,权相嵬名安惠授首,西夏陷入内乱,西线压力骤减。这代价…虽惨烈,却也是残酷的现实所需。他看向赵桓,等待着皇帝的决断。 赵桓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最后落在案头那两份奏报上。他没有去看张宪悲愤的脸,也没有看宗颖忧虑的眼,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纸张,看到了秦州城外那炼狱般的景象,看到了秦桧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 “朕,问你们。” 赵桓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无波,“若不用秦桧之法,不用那‘七日瘴’,不用离间计…秦州,守得住吗?” 殿内一片沉默。张宪和宗颖张了张嘴,却无法说出那个违心的“能”字。西夏静塞军之强悍,秦州城防之残破,守军之疲惫,他们都心知肚明。若无秦桧这釜底抽薪的毒计,秦州必破!秦陇门户洞开,西夏铁骑可直下关中!后果不堪设想! “守不住。” 赵桓替他们回答了,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秦州若失,关中危殆,则川陕震动,大宋西线崩盘。届时,金虏在北,西夏在西,江南再乱…我大宋,便是真正的三面受敌,亡国无日!”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大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秦州的位置。 “岳帅忠勇,天地可鉴!朕恨不能以身代之!”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深沉的痛楚,让张宪等人心头剧震,“然忠勇热血,可昭日月,却未必能挡得住豺狼的尖牙利爪!嵬名安惠是豺狼,完颜宗翰是豺狼!对付豺狼,有时…需用猎犬!需用陷阱!需用…毒饵!”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扫过每一个大臣: “秦桧,就是朕放出去的一条…能咬死豺狼的毒犬!他的手段,朕不齿!然其功效,解秦州之危,乱西夏之政,挫金虏之盟…于国有利!此乃…不争之事实!” 赵桓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更重的分量: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欲守光明,必先行于黑暗。欲诛豺狼,须得驾驭毒蛇。此乃…朕在岳帅灵前,悟出的道理。” 他转身,目光投向殿外岳飞灵堂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有痛惜,有决绝,更有一种被现实磨砺出的冷酷。 “传朕旨意。” 赵桓的声音斩钉截铁,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秦桧守土有功,擢升为…枢密院副承旨(掌管机要文书,实权职位),即刻返京述职!” “刘锜血战有功,升秦凤路经略安抚使,总揽秦陇防务,善后抚民,严防瘟疫扩散!” “至于秦桧所用之法…” 赵桓顿了顿,目光扫过张宪、宗颖悲愤不甘的脸,声音冰冷而清晰,“此乃权宜之计,下不为例!国朝法度,堂堂正道,方为根本!然…” 他话锋一转,带着帝王的铁律: “今日之言,出朕之口,入尔等之耳。若有人敢以此攻讦秦桧,扰乱朝纲…便是质疑朕之决断!便是…视秦州将士血战之功于无物!休怪朕…翻脸无情!” 旨意一下,如同惊雷!张宪、宗颖脸色煞白,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终究无法再发一言。陛下的决心已定,更将秦桧的功劳与秦州将士的牺牲绑在了一起!质疑秦桧,便是质疑所有死守秦州的袍泽! 李纲深深一揖:“臣…遵旨。” 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松了口气,又感到一股沉重的寒意。陛下…已彻底蜕变了。他为了守住这片染血的山河,不惜与魔鬼做交易,甚至…亲手将魔鬼引入了庙堂。 靖难行在,宫门甬道。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数名沉默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入宫门。车帘掀开,秦桧一身半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灰色文士袍,从容下车。他面容依旧清癯苍白,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去郊外踏青归来,而非刚刚导演了一场葬送数万敌军的血腥大戏,更非从风口浪尖的秦州返回这权力漩涡的中心。 早已等候在宫门内的内侍监上前,态度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秦承旨,陛下在偏殿召见,请随咱家来。” 秦桧微微颔首,步履沉稳地跟在后面。甬道深长,宫墙高耸。阳光透过琉璃瓦,在他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能感受到两侧侍卫投来的、混合着好奇、敬畏、厌恶乃至恐惧的目光。但他毫不在意。 行至一处回廊拐角,恰好与从另一方向走来的张宪、宗颖等人迎面相遇。 空气瞬间凝固! 张宪看到秦桧,双目瞬间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一股凌厉的杀气不受控制地迸发出来!他的手猛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宗颖也面色铁青,眼神冰冷如刀。 秦桧的脚步微微一顿。他平静地迎上张宪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还极其轻微地…颔了颔首。那眼神,平静得如同深潭,没有得意,没有挑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 张宪的呼吸粗重起来,按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杀意如同实质般在两人之间激荡!宗颖死死拉住他的手臂,低喝:“张帅!宫禁重地!不可造次!” 秦桧仿佛没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他收回目光,继续迈步,从容不迫地从杀气腾腾的张宪身边走过。青灰色的袍角拂过冰冷的地砖,没有一丝涟漪。 擦肩而过的瞬间,张宪能清晰地闻到秦桧身上那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药草气息。那气息,让他想起了秦州城外弥漫的死亡与瘟疫的味道!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岳帅…这就是你用命守护的朝廷吗?这就是陛下…为守江山所纳的“奇士”吗?! 秦桧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张宪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愤怒的石像。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刺骨的寒意。秦桧入京了。带着一身血腥与剧毒,带着陛下的旨意和擢升的官位,堂而皇之地踏入了这大宋权力的核心。 第86章 毒蛇盘枢府,暗室藏刀光 汴梁,枢密院。 新任枢密副承旨秦桧的官廨,位于枢府西侧一处僻静小院。屋内陈设简朴,一桌一椅,一榻一书架,唯有墙角一座精巧的青铜博山炉,正袅袅吐出淡雅的苏合香气,驱散着汴梁初冬的阴寒。秦桧端坐案后,一身崭新的深青色五品官袍,衬得他清癯的面容愈发苍白,也愈发沉静。他手中握着一卷《孙子兵法》,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投向窗外庭院中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梅枝光秃,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如同蛰伏的毒蛇。 “承旨大人,这是今日需复核的川陕军报,粮秣转运册,以及…江南韩世忠将军的奏疏摘要。” 新任书吏王安(秦桧从秦州带来的心腹之一)恭敬地将一叠文书放在案头,声音压得极低,“还有…兴庆府那边,有‘夜枭’传回的消息。” 秦桧的目光从梅枝上收回,落在最上面那份“江南奏疏摘要”上。韩世忠的奏报言简意赅:丹徒民变已平,首恶伏诛,胁从处置,民心稍安。然匪首影枭及部分黑冰台核心骨干在逃,踪迹全无,江南隐患未除。 “影枭…倒是个滑溜的耗子。” 秦桧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他随手拿起那份“夜枭”密报,展开扫了一眼。密报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密码写成,只有秦桧及其核心心腹能解。内容很短:小梁后已初步掌控朝局,清洗嵬名安惠党羽。然太子(李谅祚)渐长,后党与太子党暗流已生。仁多保忠释放事宜,后党内部尚有争议。 秦桧将密报凑近博山炉,看着淡蓝的火苗舔舐纸角,迅速将其化为灰烬。一缕青烟升起,带着纸张燃烧的焦糊味,很快又被苏合香的清雅覆盖。 “江南的耗子,西夏的幼虎…” 秦桧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紫檀木桌面,“都是…麻烦。” “大人,” 王安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的试探,“张宪、王贵等岳家军旧部,昨日又在兵部与几位主事争执,言语间对大人…颇多不敬。还有,李相那边,似乎对大人所提的‘以毒制毒,以间破间’的西夏方略…颇有疑虑。” 秦桧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从容。“跳梁小丑,何足挂齿。” 他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语气淡漠,“李纲…老成持国,惜乎过于迂阔。国与国争,非黑即白?笑话。” 他放下茶盏,目光转向王安,“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王安精神一振,压低声音:“已查清。兵部武库司主事赵德,其母舅乃伪齐刘豫旧部,降金后任济南同知。赵德本人,上月曾秘密收受一笔来历不明的巨款,经查,钱庄票号源头…指向金国中都(北京)!” “哦?” 秦桧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极淡的、如同毒蛇发现猎物般的兴趣,“武库司…可是掌管着汴梁及京畿驻军部分军械配给。好一条…藏在自家库房里的蛀虫。” 他手指在桌面上划过一个冰冷的弧度,“证据…都留好了?” “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 王安肯定道。 “很好。” 秦桧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先不必动他。养着…或许…能钓到更大的鱼。” 靖难行在,偏殿暖阁。 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冬的寒意。赵桓一身常服,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貔貅镇纸。李纲、韩世忠(风尘仆仆赶回述职)、张宪、以及新晋入京的秦桧,分坐两侧。气氛看似平和,却暗藏激流。 韩世忠声如洪钟,汇报着江南平乱的细节、影枭在逃的隐患,以及重建秩序、安抚民生的举措。他话语间对秦桧毫无掩饰的厌恶,如同殿外呼啸的寒风,清晰可感。 “陛下!江南之乱,根在西夏黑冰台!影枭不除,江南难安!末将请旨,增派皇城司精锐入江南,挖地三尺,也要将这祸根铲除!” 韩世忠抱拳,白须戟张。 赵桓不置可否,目光投向秦桧:“秦卿,你掌枢密院机宜文书,于西夏之事,见解独到。对此…有何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秦桧身上。张宪眼神如刀,李纲眉头微蹙,韩世忠更是冷哼一声。 秦桧起身,微微一揖,姿态恭谨,声音平静无波:“韩将军忠勇,欲除恶务尽,拳拳之心,臣感佩。然…” 他话锋一转,如同冰冷的溪水流过暖阁: “影枭,不过一执行之卒。杀之,如断毒蛇一尾,其首犹在兴庆府,随时可生新尾。且江南经此动荡,百废待兴,若再兴大狱,广布侦骑,恐扰民生,更易授人以柄,反中西夏下怀,谓我大宋无能,只能以严刑峻法弹压民心。” “依你之见,难道就放任这耗子逍遥法外?!” 韩世忠怒道。 “非也。” 秦桧抬起头,目光坦然迎上韩世忠的怒视,也迎上赵桓审视的眼神,“臣以为,当…缓图之。影枭在逃,其心必虚,其行必诡。与其劳师动众大海捞针,不如…引蛇出洞。” “如何引?”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据臣所知,” 秦桧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信息的笃定,“西夏国相更迭,小梁后虽掌权,然其根基未稳,太子渐长,后党与太子党之争已露端倪。影枭乃嵬名安惠心腹,今嵬名安惠身败名裂,影枭在江南多年经营,所知秘辛甚多,他如今…已成小梁后与太子党都想除之而后快、却又都想握在手中的…烫手山芋!” 他微微一顿,如同毒蛇吐信前短暂的停顿: “陛下可密令皇城司,在江南散布消息,言…影枭手中握有嵬名安惠生前与金国往来之密信,及小梁后早年…一些不欲人知的隐秘。此等消息一出,无论真假,西夏内部,自有人比我们…更急于找到影枭!或杀之灭口,或…‘请’其归国。届时,影枭这条丧家之犬,必露行藏!我大宋只需…坐山观虎斗,待其两败俱伤,再收渔利即可。此乃…借刀杀人之计,亦为…驱狼吞虎之谋。” 一番话,条分缕析,阴狠毒辣!将人性的贪婪、政治斗争的残酷利用到极致!韩世忠听得眉头紧锁,虽觉有理,却难掩对这种阴诡手段的厌恶。张宪更是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李纲则陷入沉思,似乎在权衡利弊。 赵桓把玩着貔貅镇纸的手指,微微停顿。他看着秦桧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看着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察一切人心阴暗的眼睛。这计策,无疑是目前代价最小、效率最高的选择。只是… “秦卿此策…甚合朕意。” 赵桓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便依卿所奏。李相,此事由你与皇城司协同办理,务必…不着痕迹。” “臣遵旨。” 李纲躬身领命,心中却沉甸甸的。秦桧这条毒蛇,正以其阴冷的智慧和狠辣的手段,一步步将自己的触角,更深地嵌入大宋的军政核心。 枢密院西廨,密室。 烛光如豆,仅照亮方寸之地。秦桧褪去了官袍,只着一身素白中衣,坐在阴影里。王安垂手侍立。 “赵德那条线,继续盯着,放长线。” 秦桧的声音在密室中显得格外幽冷,“另外,安排可靠之人,接触一下…完颜宗翰那边逃回来的残兵。尤其是…他身边亲卫营的人。” 王安心头一跳:“大人是想…?” “宗翰新败,损兵折将,威望大挫。金国朝中,完颜亶(金熙宗)、完颜昌(挞懒)等,早对其不满。” 秦桧的指尖在冰冷的石桌上划过,如同毒蛇游走,“敌人的敌人…未必不能成为…暂时的朋友。或许…能从他们嘴里,撬出些汴梁城里,我们不知道的…‘朋友’。” 他抬起眼,烛光映照下,那双眸子幽深如寒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却无一丝暖意。 “还有,江南那边,我们的人…该动一动了。韩世忠想清淤?那我们就…给他再搅浑一点水。影枭不好找,但几个‘意外’身亡的地方官,几处‘意外’失火的粮仓…总能找到。让江南的恐慌…再持续一阵子。恐慌…是滋生我们所需之物的…最好土壤。” “属下明白!” 王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躬身应命。 秦桧不再言语,缓缓闭上眼,仿佛在养神。 第87章 谣言起江南,暗流涌汴梁 江南,扬州城。 初冬的细雨如织,浸润着青石板铺就的街巷,也浸润着这座刚刚经历动荡的繁华古城。街面上行人稀疏,店铺虽开着,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沉寂。唯有运河码头上,漕船依旧在雨幕中穿梭卸货,沉重的号子声穿透雨帘,显出几分顽强。 “听说了吗?那个天杀的影枭,手里攥着要命的玩意儿呢!” 一家临河的简陋茶肆里,两个脚夫模样的汉子缩在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份猎奇与惶恐。 “啥玩意儿?比他在江南杀人放火还厉害?”另一个瞪大了眼。 “嘘——小声点!”先前说话的汉子紧张地左右张望,凑得更近,“说是…西夏那个死掉的国相,跟北边金狗私下勾搭的书信!还有…还有宫里那位小梁太后,早年干过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证据都落在那影枭手里了!啧啧,这可是捅破天的东西啊!” “我的老天爷…这要是真的,西夏那边还不得疯了?”听者倒吸一口凉气,“难怪朝廷贴了那么高的赏格都抓不住他,这耗子手里捏着保命符呢!” 类似的低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扬州、润州、江宁府等江南重镇悄然荡开。皇城司的暗桩们如同无形的幽灵,在酒楼茶馆、码头货栈、甚至寺庙道观,用最不经意的方式,将精心炮制的“秘闻”散播出去。内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核心却直指人心最隐秘的恐惧与贪婪——影枭掌握着足以颠覆西夏政局、甚至威胁小梁后性命的惊天秘密。 谣言,比瘟疫传播得更快,比刀剑更能伤人无形。原本就因“影枭在逃”而绷紧的神经,被这则更具爆炸性的消息彻底点燃。恐慌并未加剧,却悄然转化成了另一种更诡异的气氛:一种对“秘密”的窥探欲,一种对“价值连城的猎物”的觊觎感,在江南的暗影中无声发酵。 兴庆府,西夏皇宫,夜。 重重宫阙在夜色中沉默,唯有梁太后所居的“慈宁殿”灯火通明。殿内温暖如春,昂贵的龙涎香也无法驱散空气中凝结的肃杀。 小梁后一身素色宫装,端坐于凤榻之上。她容颜依旧明艳,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鸷。一名身着黑衣的“铁鹞子”密卫统领跪伏在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南传回的消息,已确证无误。谣言源头指向宋国皇城司,内容…直指嵬名安惠通金密信,以及…以及太后早年…”他不敢再说下去。 砰! 一只精美的和田玉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宋人!赵桓!秦桧!”小梁后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名字,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怒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嵬名安惠通金之事,她心知肚明,甚至部分是她默许的权宜之计,但绝不能公之于众!至于“早年隐秘”…更是她心中最深的逆鳞! “影枭…这个废物!”她咬牙切齿。江南的失败,嵬名安惠的倒台,已让她的威信受损。如今影枭不仅成了漏网之鱼,还成了握有她致命把柄的隐患!这谣言一出,无论真假,都如同悬在她头顶的利剑。太子党那些蠢蠢欲动的宗室老臣,还有那些表面上臣服、背地里观望的部族首领,岂会放过这个攻讦她的绝佳机会? “找到他!”小梁后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惜一切代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手里的东西,绝不能落在太子党手里,更不能…落在宋人手里!动用‘黑鹞’(黑冰台最精锐的暗杀组),潜入江南!” “是!”密卫统领凛然应命。 “还有,”小梁后眼中寒光一闪,“仁多保忠…不能再拖了。明日朝会,本宫会亲自下旨,赦其无罪,官复原职,加封‘安西郡王’!”她必须尽快拉拢手握兵权的仁多保忠,以震慑朝堂,应对太子党可能借机掀起的风浪。 汴梁,枢密院西廨。 秦桧端坐案前,指尖捻着一份来自江南皇城司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谣言散布后江南各州的反应,以及侦测到的几股可疑力量悄然涌入江南的迹象。 “鱼儿…闻着腥味来了。”他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西夏“黑鹞”的动向,早在他意料之中。他提笔,在另一份空白笺纸上,以独特的密文写下指令: “江南水浑,鱼龙混杂。‘渔夫’(指皇城司)静观其变,偶施‘惊鱼’之策,促其相争。‘饵’(指影枭)之踪迹,适时‘指引’。切记,勿沾血腥,只收渔利。” 他将密笺封好,交给侍立一旁的王安:“即刻发往江南,交‘丙三’(皇城司江南负责人代号)亲启。” “是。”王安接过,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人,兵部那边…赵德今日有异动。他秘密约见了城南‘富通钱庄’的掌柜,随后便有一笔数额相近的银钱,通过钱庄汇往了济南府方向。” 秦桧眼中精光一闪:“济南…他那个‘好舅舅’的地盘。看来,金人这条线,他是越陷越深了。继续盯着,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他动的越多,破绽就越大,背后的大鱼…才越有可能浮出水面。” 靖难行在,御书房。 赵桓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在寒风中摇曳的枯枝。手中捏着的,是李纲和皇城司联名呈上的密奏,详细禀报了江南谣言散布后西夏方面的剧烈反应,以及小梁后紧急启用仁多保忠的消息。 秦桧的计策,效果立竿见影。西夏内部矛盾被瞬间激化,压力成功转嫁。这本该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然而,赵桓心中却无半分轻松。李纲在密奏末页的附言,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秦桧之策,虽收奇效,然其手段阴诡,以谣言构陷、挑动敌国内斗,非堂堂正道。长此以往,恐朝野风气为之所染,竞相效仿权谋机巧,而失忠信仁恕之本。且秦桧其人,心机如海,行事不择手段,其权柄日重,臣…深以为忧。” “堂堂正道…忠信仁恕…”赵桓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在这虎狼环伺、金瓯残缺的乱世,谈何容易?秦桧的阴狠,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虽不光明,却能在最黑暗的角落刺中敌人的要害。他需要这把匕首。 可李纲的担忧,何尝没有道理?秦桧这条毒蛇,盘踞枢府,其势已成。他利用西夏,操控江南,监视朝臣,甚至…似乎在秘密接触金国的势力。他编织的网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自己用他,如同饮鸩止渴。 “以毒攻毒…”赵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深沉的平静,“那就看看,是这毒蛇的獠牙利,还是朕的…掌握稳。” 他转身回到御案后,提笔在另一份奏章上批阅,那是关于加强京畿防务、整饬禁军的旨意。权力如同这窗外的寒风,冰冷而真实。他既要用秦桧的“毒”,就必须握紧能随时反制其“毒牙”的力量。汴梁城内的暗流,远未平息。 汴梁城南,一家不起眼的勾栏瓦舍后院厢房。 烛光昏暗。兵部武库司主事赵德,此刻全然没有了官场上的矜持,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神色紧张地看着对面一个头戴毡帽、商人打扮的中年人。 “上…上使,不是小的不尽心!实在是最近风声太紧!”赵德声音发颤,“枢密院新来的那个秦副承旨,眼睛毒得很!户部、兵部核查往来账目比以往严了数倍!您要的京畿驻军新配弩机图纸…这,这风险实在太大了!价钱…得翻倍!” 毡帽商人眼神锐利如鹰隼,冷冷道:“赵主事,别忘了你舅舅还在济南府。没有我们,他一个降将,早被宋人清算十回了!图纸,下月初五之前,必须到手!价钱…好商量。”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威胁,“但若误了中都(金国北京)的大事,后果…你和你舅舅,都承担不起!” 赵德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最终颓然点头:“…是,是,下官…下官尽力…” 商人从怀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丢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定金。记住,初五,老地方。”说罢,他压低帽檐,如同鬼魅般闪身融入门外的黑暗。 赵德颤抖着手抓起钱袋,那沉甸甸的感觉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块冰,直直坠入他的心底。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背后是秦桧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前方则是金人冰冷的刀锋。 汴梁的夜,更深了。江南的雨幕下,西夏“黑鹞”的杀手如同暗夜蝙蝠,开始搜寻影枭的踪迹。而影枭本人,此刻或许正蜷缩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手握那被谣言夸大的“秘密”,感受着来自母国和宋廷的双重死亡威胁,如同一只被群狼环伺、走投无路的困兽。 第88章 困兽露獠牙,螳螂捕蝉时 江南,江宁府外,荒废的漕运码头。 残月被厚重的乌云吞没,只透下稀薄惨淡的微光。废弃的栈桥在浑浊的江水中吱呀作响,腐朽的木桩上挂着湿漉漉的渔网残片,散发着浓重的腥气和霉味。这里曾是繁华的货物集散地,如今只剩下破败的仓库和死寂的黑暗。 一个黑影紧贴着仓库冰冷潮湿的砖墙,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移动。正是影枭。他早已脱去了西夏武士的装束,换上了一身江南水手常见的粗布短打,脸上涂抹了污泥,刻意佝偻着背脊,但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透露出刻骨的警惕和疲惫。他像一只被无数猎犬围追堵截的孤狼,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他肌肉绷紧。 “嵬名安惠的密信…小梁后的隐秘…”影枭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宋人这一手毒辣的谣言,将他彻底逼入了绝境!这所谓的“秘密”,他影枭确实知道一些内情,但绝无什么铁证密信!可这谣言就像淬了剧毒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西夏内部所有对他怀有恶意或贪婪之人的心。小梁后要杀他灭口,太子党想抓他作为攻击小梁后的武器,宋国皇城司如同跗骨之蛆般搜寻他,就连江南本地一些想拿他头颅换赏金的亡命之徒,也在黑暗中窥伺! 他猛地侧身,紧贴墙壁的凹陷处。远处,几道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破空声掠过。那是“黑鹞”!西夏黑冰台最精锐、最无情的杀手!他们如同真正的夜鹞,悄无声息地降临江南,只为取他性命。 影枭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冷汗浸透了内衫。他必须活下去!不是为了西夏,不是为了任何人,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他需要一个筹码,一个足以让所有追猎者忌惮,甚至能让他反客为主的筹码!一个比宋人编造的谣言更真实、更有力的东西!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刺向北方——汴梁的方向。混乱的思绪中,一个模糊而危险的念头开始滋生。汴梁…那里有宋廷的枢机,有皇帝的近臣,甚至…有金人的眼线!如果能抓住某个汴梁城中大人物的致命把柄…那将是他绝境翻盘的唯一机会! 汴梁,城南“富通钱庄”后巷。 夜色浓重如墨,更深露重。兵部武库司主事赵德裹紧了身上的棉袍,却依旧止不住地发抖。他怀里揣着一卷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图纸,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意乱。这是他利用职权,冒了天大的风险才复制出来的汴梁京畿驻军新配“神臂三叠弩”的核心构造图!图纸的边角似乎还残留着兵部武库那特有的桐油和铁锈气味,此刻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约定的时辰到了。一个同样裹在厚厚棉袍里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巷子另一头的阴影中闪出,正是上次那个毡帽商人(金国密使)。 “东西呢?”金使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赵德颤抖着手,将油布包裹递了过去。金使迅速接过,借着巷口微弱灯笼的余光,飞快地解开一角,确认了图纸内容。他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随即被更深的贪婪取代。 “很好。”金使迅速将图纸塞入怀中,又掏出一个更沉的钱袋,“这是尾款。赵主事,你是个明白人。中都(金国北京)不会忘了你的功劳。下次…” “没有下次了!”赵德几乎是带着哭腔打断他,声音因恐惧而尖锐,“这是最后一次!秦桧…秦桧那双眼睛像毒蛇一样盯着!被他发现,我们都得死!” 金使眼中寒光一闪,逼近一步:“赵德,你以为上了这条船,还能轻易下去吗?你和你舅舅的身家性命,可都…”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梁骨爬上了两人的天灵盖!那是一种被毒蛇在黑暗中锁定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巷口灯笼微弱的光线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身形隐在更深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平静、幽深、毫无波澜,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照出赵德和金使瞬间煞白的脸! 是王安!秦桧最忠实的影子!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偶然路过,又仿佛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他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动作,但那无声的凝视,比任何呵斥和刀剑都更具压迫感! 赵德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金使反应极快,猛地将赵德往王安的方向一推,自己则如受惊的兔子般转身就向巷子深处亡命狂奔! “啊!”赵德被推得一个趔趄,绝望地尖叫出声。他下意识地看向王安,却见王安依旧站在原地,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其冰冷、极其残酷的弧度。他没有去追那金使,目光只是牢牢锁定在瘫软如泥的赵德身上。 枢密院西廨,密室。 烛光摇曳,将秦桧素白中衣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王安垂首,低声汇报着方才钱庄后巷发生的一切,包括金使的逃脱和赵德的崩溃。 “……赵德已魂不附体,属下命人暗中‘护送’其回府了。那金使…身手不弱,对汴梁暗巷极熟,属下为免打草惊蛇,未强行追击。”王安的声音带着一丝请罪的意味。 “逃了?”秦桧的声音在幽暗的密室中响起,听不出喜怒,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无妨。一条急于回去报功领赏的杂鱼罢了。让他逃。他逃得越快,中都那边…才会更急切,更贪婪,才会…派出更有分量、更知道内情的‘大鱼’来接手。”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烛台边,拿起一根细长的铜签,轻轻拨弄着烛芯。火苗猛地跳跃了一下,映亮了他眼中那抹毒蛇般的算计光芒。 “赵德…已经废了。”秦桧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恐惧会摧毁他的心智。接下来,他会像溺水的人一样,疯狂地想要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无论是向李纲告发以求自保,还是向金人祈求庇护…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的蛀虫…给牵扯出来。” 他放下铜签,烛光恢复稳定,密室重归幽暗。 “江南那边,‘黑鹞’和皇城司有动静了吗?”秦桧问道。 “回大人,皇城司密报,‘黑鹞’在江宁府一带活动频繁,似已锁定影枭大致藏匿区域。我们的人按大人吩咐,在几个关键地点‘不经意’地留下了些指向性痕迹。另外…”王安的声音压低,“江宁府下辖句容县一处官仓,昨夜‘意外’失火,虽未酿成大灾,但烧毁了部分预备调往江北的军粮账册,地方上已乱成一团。韩世忠将军闻讯震怒,已亲自赶往查勘。” “嗯。”秦桧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愉悦的冰冷,“水浑了,才好摸鱼。恐慌的土壤,才能滋生出我们需要的…混乱与机会。让韩世忠去忙。他的注意力被江南的‘意外’牵制得越多,我们在汴梁…就越从容。” 他踱步到密室唯一的透气孔前,望着外面汴梁城深沉无边的夜色,缓缓道:“影枭…这条丧家之犬,被逼到绝境,会露出獠牙咬向谁呢?是西夏的追兵?还是…妄图将他作为棋子的宋人?亦或是…他嗅到了汴梁城里,某些比谣言更诱人的‘秘密’?” 秦桧的指尖,在冰冷的石壁上划过,留下无形的刻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毒蛇…只需要在暗处,等待所有猎物筋疲力尽,自相残杀的时刻。”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告诉江南我们的人,把‘蝉’…再往‘螳螂’的刀口下,轻轻地…推一把。” 密室内,烛火噼啪,苏合香的气息与阴谋的寒意交织弥漫。汴梁的棋盘上,赵德已成弃子,金使仓皇北顾,江南的韩世忠疲于奔命,西夏的“黑鹞”磨刀霍霍,而影枭,这只被多方围猎的困兽,在江宁府的黑暗角落里,眼中正燃烧着绝望与疯狂交织的火焰,獠牙悄然对准了未知的方向。 第89章 困兽噬金使,毒蛇收网时 江宁府,句容县外废弃的石灰窑。 连绵的阴雨将窑洞顶部冲刷出几道细小的裂痕,浑浊的水滴顺着缝隙渗入,在坑洼的地面汇成暗红色的水洼。影枭蜷缩在窑洞最深处,右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化脓,散发着淡淡的腥臭。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怀中掏出半块硬如石块的干粮,用牙齿一点点啃下碎屑。 三天前那场遭遇战,他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五名\"黑鹞\"杀手在句容县郊截住了他,若非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引开了追兵,他早已命丧黄泉。即便如此,他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右臂几乎废了,腰间短刀折断,随身携带的毒药和暗器消耗殆尽。 \"宋人皇城司\"影枭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他早已察觉,那些看似偶然出现在逃亡路线上的线索,那些恰到好处的\"漏洞\",都是精心布置的陷阱!有人在拿他当诱饵,引诱西夏杀手自相残杀! 窑洞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影枭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左手无声地摸向靴筒里最后一把淬毒匕首。脚步声很轻,但不是训练有素的\"黑鹞\"那种猫一般的轻盈——这是个外行。 \"谁?\"影枭的匕首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寒芒,抵住了闯入者的咽喉。 \"别别动手!\"来人说的是带着浓重北地口音的汉话,\"我是中都来的!\" 借着窑洞外微弱的天光,影枭看清了这是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面容憔悴,衣袍上沾满泥浆,右肩还有一道新鲜的箭伤。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别着的那枚鎏金令牌——金国枢密院行走的标识! \"金狗?\"影枭匕首纹丝不动,眼中却闪过一丝诧异。金国密使怎会出现在江南?又怎会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我认识你!你是西夏黑冰台的影枭大人!\"金使急促地低语,\"我在兴庆府见过你与嵬名安惠大人密谈!现在你我都是被宋人追杀的丧家犬,合则两利——\" \"闭嘴!\"影枭匕首往前送了半寸,血珠立刻从金使颈部渗出,\"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汴汴梁传来的消息。\"金使疼得直抽气,\"说你在句容县附近需要盟友。我们在大宋的暗线\" 影枭瞳孔骤缩。汴梁!又是汴梁!那个藏在枢密院深处的毒蛇——秦桧!这分明是要借他之手除掉金国密探,一箭双雕!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金使突然暴起发难!一柄细如柳叶的短剑从袖中滑出,直刺影枭心窝!影枭侧身闪避,匕首顺势划开金使手腕,却见对方伤口流出的血竟是诡异的紫黑色——这金使早中了剧毒,根本是来拼命的! \"完颜宗翰大人万岁\"金使面容扭曲地狞笑着,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影枭的匕首刺入他心窝的瞬间,金使口中突然喷出一股腥臭的黑血,尽数溅在影枭脸上! 影枭踉跄后退,眼前一阵发黑。那血里有毒!他疯狂地用衣袖擦拭,却感觉皮肤开始灼烧般疼痛。绝望与愤怒在胸中炸开——他明白了,这金使本就是被人下毒控制的死士,专程来与他同归于尽! \"秦桧!\"影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跌跌撞撞冲出窑洞。冰冷的雨水打在他溃烂的脸上,却浇不灭那刻骨的恨意。他要活下去,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拖着那条毒蛇一起下地狱! 汴梁,枢密院签押房。 秦桧正在批阅公文,忽然笔尖微微一顿。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鸟鸣声——是王安的暗号。 \"进来。\"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王安闪身入内,反手锁上门:\"大人,江南急报。金使与影枭在句容县外接触,双方同归于尽。现场发现了这个——\"他呈上一块烧焦的绢布残片,上面隐约可见弩机结构的墨线。 秦桧扫了一眼,嘴角浮现出满意的弧度:\"赵德泄露的图纸,果然到了金使手里。可惜\"他随手将残片凑近烛火,\"他们永远没机会把它送回中都了。\" \"赵德今晨在府中自缢身亡。\"王安继续汇报,\"留下遗书称愧对朝廷,却只字未提金国之事。\" \"聪明。\"秦桧轻笑,\"他知道若敢攀咬金人,他在济南的舅舅全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他起身踱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金人损失一员密使,西夏折了最后一名黑冰台精锐,江南的乱局也该收尾了陛下那边?\" \"皇城司刚呈上奏报,称影枭已伏诛,江南局势渐稳。韩世忠将军请求增派官员重建地方秩序。\" \"推荐我们的人去。\"秦桧指尖轻叩窗棂,\"江南经此一乱,正是安插心腹的好时机。另外\"他忽然转身,\"那个在逃的富通钱庄掌柜,抓到了吗?\" 王安面色一肃:\"今晨发现死在城东乱葬岗,心口插着金国样式的匕首。但\"他压低声音,\"属下查验过,伤口角度不对,是死后被人插上的。\" \"有意思。\"秦桧眼中寒光闪烁,\"看来汴梁城里,还有人在帮金人清理尾巴。查,从兵部、户部与赵德有过接触的官员查起,一个都别放过。\" 靖难行在,御花园。 赵桓独自走在覆霜的石径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身后传来李纲恭敬的咳嗽声。 \"陛下,影枭已死,江南渐安,此乃大捷。\"李纲捧着奏章,眉头却紧锁,\"只是兵部赵德自尽,句容官仓失火,金使横死江南,这些事未免太过巧合。老臣怀疑\" \"秦桧的手笔?\"赵桓停下脚步,将棋子弹入结冰的池塘,发出清脆的\"叮\"声。 李纲沉默片刻,重重颔首:\"此人心术手段,已近妖邪!长此以往\" \"李卿。\"赵桓突然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觉得金人和西夏人,会跟大宋讲仁义道德吗?\" 李纲浑身一震。 \"毒蛇的毒牙,用好了也能保家卫国。\"赵桓凝视着冰面上碎裂的倒影,\"至于反噬之忧朕自有打算。\" 一阵寒风掠过,吹散了几枝枯梅上的积雪。遥远的北方,金国中都的皇宫里,完颜宗翰正暴怒地摔碎茶盏;西夏兴庆府,小梁后望着南方阴沉的天空,不自觉地攥紧了凤袍;而江宁府郊外的乱葬岗上,一只满是溃烂的手,突然从新坟的泥土中破土而出! 第90章 尸还魂惊变,冰下暗潮生 江宁府郊外,乱葬岗。 夜雨如注,冲刷着新垒的坟茔。泥土在雨水的浸泡下变得松软,一只青白的手猛然从坟堆中探出,五指如钩,死死抓住潮湿的地面。 影枭从坟中爬出,浑身泥泞,脸上的溃烂伤口被雨水冲刷得发白,却仍能看出狰狞的疤痕。他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沙哑的低笑。 “秦桧……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雨水顺着破烂的衣衫滴落。金使的毒血确实几乎要了他的命,但他影枭能在黑冰台活到今天,靠的就是对毒物的了解。他在昏迷前强行吞下随身携带的解毒丹,又在被掩埋后凭借龟息之法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刻。现在,他活过来了——带着满腔的仇恨和疯狂。 “既然你们都想我死……”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那我就让你们都不得安宁!” 他踉跄着走向远处的官道,那里有一支商队正冒雨赶路。影枭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身形如鬼魅般融入雨幕。 片刻后,商队中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夫无声无息地倒下,影枭披上了他的斗笠和蓑衣,混入了前往汴梁的队伍。 --- 汴梁,枢密院。 秦桧正在翻阅各地呈上的密报,忽然指尖一顿。 王安快步走入,低声道:“大人,江南传来新消息——影枭的尸体不见了。” 秦桧缓缓抬眸,眼中寒光一闪:“哦?” “句容县衙派人去乱葬岗收敛无名尸时,发现那座新坟被挖开,里面空空如也。” 秦桧沉默片刻,忽而轻笑一声:“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水花。 “影枭若是诈死,那他现在会去哪儿?”秦桧低声自语。 王安迟疑道:“他伤势极重,就算活着,也该找个地方躲藏养伤……” “不。”秦桧摇头,“他若是苟且偷生之辈,早就死在江南了。能让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去做的,只有一件事——” “复仇。” 秦桧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传令下去,加强枢密院和皇城司的戒备,尤其是……陛下身边的暗卫。” 王安心头一震:“大人是担心他刺杀陛下?” “不。”秦桧淡淡道,“影枭不蠢,他知道刺杀皇帝只会让大宋举国震怒,西夏必遭灭顶之灾。他要报复的,是亲手将他逼入绝境的人——” “也就是我。” --- 靖难行在,御书房。 赵桓手中捏着一份密奏,眉头微皱。 “影枭未死?” 李纲肃然道:“江南句容县上报,坟冢被掘,尸首无踪。虽不能断定是他,但不得不防。” 赵桓沉吟片刻,忽而问道:“秦桧那边有何反应?” “枢密院已暗中增派护卫,但秦桧本人……似乎并不慌乱。” 赵桓指尖轻敲桌案,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他当然不慌。影枭若真活着,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李纲低声道:“陛下,此事蹊跷。影枭若真能诈死脱身,必是有人暗中相助。会不会……是金人?” 赵桓摇头:“金人不会救一个西夏死士。更可能的是,影枭自己留了后手。”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雨幕中的宫城。 “李卿,你说……一条被逼到绝路的疯狗,会咬谁?” 李纲沉默。 赵桓淡淡道:“传朕口谕,皇城司暗中盯紧秦桧府邸,若有异动,即刻禀报。” --- 汴梁城西,一间破败的茶肆。 影枭坐在角落,斗笠低垂,遮住了溃烂的半张脸。他的对面,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消息可靠?”影枭的声音沙哑如刀刮。 乞丐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千真万确!秦桧每旬三、六都会去枢密院值夜,身边只带两个亲随。路线固定,从府邸到枢密院,必经过‘青柳巷’。” 影枭缓缓抬头,露出猩红的独眼:“很好。” 乞丐搓了搓手指:“那银子……” 影枭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却在乞丐伸手的瞬间,一把扣住他的喉咙。 “咔!” 乞丐的颈骨被生生捏碎,尸体软倒。影枭收回手,冷冷道:“银子,烧给你。” 他站起身,走入雨中。 复仇的时刻,到了。 --- 青柳巷,夜。 细雨绵绵,巷子里寂静无人。秦桧的马车缓缓驶入,车辕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车厢内,秦桧闭目养神,手中握着一卷《韩非子》。忽然,他的睫毛微微一动。 “来了。” 几乎在同一刻,一道黑影从屋檐飞掠而下,刀光如电,直刺车厢! “铛!” 金铁交鸣声中,一柄长剑横空拦截,王安从暗处闪出,与影枭战在一处! 影枭的刀法狠辣刁钻,招招致命,但王安的剑术亦是不凡,两人在狭窄的巷子里腾挪闪转,刀光剑影间,雨水被劲气激得四溅! 秦桧依旧坐在车内,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道: “影枭大人,久违了。” 影枭独眼赤红,厉声道:“秦桧!今日必取你狗命!” 他猛然掷出三枚毒镖,王安挥剑格挡,却见影枭身形一转,竟直接扑向马车! “砰!” 车帘被刀气撕碎,秦桧的身影却已不在原位。影枭一刀劈空,心头警兆骤生! “噗!” 一柄短剑从背后刺入,贯穿胸膛。 影枭缓缓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剑尖,不可置信地转头—— 秦桧站在他身后,手中握剑,神色平静。 “你……怎么会……”影枭咳出一口血。 秦桧淡淡道:“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地等你来杀?” 影枭狞笑:“你……逃不掉的……有人……会替我……” 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碎藏在牙中的毒囊,黑血瞬间从七窍涌出! 秦桧抽剑后退,看着影枭的尸体倒地。雨水冲刷着血迹,巷子重归寂静。 王安低声道:“大人,他临死前的话……” 秦桧望着漆黑的夜空,缓缓道: “看来,这汴梁城里……还有一条蛇,藏在更暗处。” (第六十章完) 第91章 蛇影缠龙柱,血溅御街霜 汴梁,皇城司密档房。 烛火在青铜灯盏中微微跳动,将秦桧的影子投在密布卷宗的墙壁上,扭曲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他指尖抚过一册新呈上的密报,忽然在某个名字上轻轻一顿。 \"仁多保忠……\" 这个名字像一枚生锈的铁钉,突兀地扎在西夏近期动向的绢帛上。小梁后不仅赦免了这位宿敌,更赐其\"安西郡王\"爵位,令其总领河西五州军务。 王安捧着一盏新沏的蒙顶茶轻手轻脚进来,见秦桧盯着西夏军报出神,低声道:\"大人,西夏使者团三日后抵京,说是为贺陛下万寿,实则……\" \"实则是来探虚实。\"秦桧接过茶盏,热气氤氲中露出一丝冷笑,\"仁多保忠复起,西夏内部必有动荡。此番使者团里,恐怕既有后党又有太子党。\" 他忽然将茶盏往案上一顿,溅出的茶水在密报上晕开一片暗痕:\"查清楚使者团每个人的底细,尤其是——\"指尖重重戳在某个被茶水洇湿的名字上,\"这位副使没藏讹庞。\" 御街,夜雨初歇。 青石板路泛着幽光,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碾过积水,停在最气派的\"四方馆\"侧门。车帘掀起,露出张俊那张保养得宜的脸。这位曾与岳飞齐名的大将,如今挂着枢密院都承旨的虚衔,却比实权将领更常出入宫禁。 \"张大人深夜来访,下官有失远迎。\"没藏讹庞掀开西域风格的织金门帘,汉话流利得听不出异域腔调。他身形魁梧如熊,偏偏穿着南朝文士的宽袍大袖,腰间却悬着一柄镶嵌红宝石的弯刀。 张俊扫视屋内陈设,目光在墙角那尊鎏金佛像上停留片刻,笑道:\"副使好雅兴,这尊吐蕃风格的释迦牟尼像,在兴庆府也不多见?\" \"张大人好眼力。\"没藏讹庞抚掌大笑,\"此乃仁多保忠大帅所赠,说是……\"突然压低声音,\"说是比小梁后赏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强得多。\"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待侍女奉上葡萄酒退下,张俊从袖中滑出一卷绢帛:\"副使想要的京畿布防图,不过……\"指尖点了点图上几处墨迹新鲜的位置,\"这些新调动的神臂弓营,枢密院还没归档。\" 枢密院东厅,五更鼓刚过。 秦桧翻着昨夜皇城司的监视记录,忽然轻笑出声:\"张俊?倒是条出人意料的大鱼。\"手指轻叩案几,\"他与西夏使者密会,李纲可知情?\" 王安摇头:\"李相近日在忙黄河防汛,倒是……\"犹豫片刻,\"韩世忠将军昨日递了密折,说江南又发现西夏细作踪迹。\" \"韩良臣这是嗅到味道了。\"秦桧起身推开窗,晨雾中隐约可见使者团下榻的四方馆飞檐,\"传话给皇城司,江南的西夏细作一个都不许动,让他们继续活动。\" 王安愕然:\"大人,这……\" \"不断了线,怎么抓住拿线的人?\"秦桧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孙子兵法》扔给他,\"好好读读''死间''篇。\" 靖难行在,演武场。 赵桓挽弓搭箭,一箭正中百步外箭靶红心。侍立的韩世忠刚要喝彩,却见皇帝突然调转弓梢,羽箭破空声直取柳荫深处! \"陛下神射。\"秦桧拂开柳枝走来,手中正握着那支箭,箭簇离咽喉不过三寸。 韩世忠按刀的手这才松开,后背已是一层冷汗。赵桓却像没事人似的笑道:\"秦卿来得正好,韩卿刚从江南带回些有趣的消息。\" \"可是关于西夏细作?\"秦桧拱手,\"臣正欲禀报,没藏讹庞这两日在汴梁频繁接触朝臣,昨夜更与张俊密会。\" 韩世忠虎目圆睁:\"张德远竟敢通敌?!\" \"未必是通敌。\"赵桓把弓扔给侍从,\"可能是朕那位好弟弟(指赵构)又耐不住寂寞了。\" 秦桧袖中滑出一封火漆密信:\"臣刚接到兴庆府''夜枭''急报,仁多保忠秘密调集三万铁鹞子军,借口秋狩,实则……\" \"实则剑指何处?\"韩世忠急问。 \"还不清楚。\"秦桧看向皇帝,\"但没藏讹庞今早去了趟大相国寺,供了一盏纯金长明灯。\" 赵桓突然大笑:\"有意思!佛前供灯是假,借香火钱洗真金白银才是真!\"笑声戛然而止,\"查清楚金子的来路,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资敌!\" 御街,子时。 更夫刚转过街角,一道黑影就翻进了四方馆后院。影枭的独眼在黑暗中泛着幽光,溃烂的半边脸用黑巾遮住。他熟门熟路地摸到没藏讹庞卧房外,指尖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 屋内,没藏讹庞正在烛下把玩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突然头也不抬道:\"既然来了,何必学梁上君子?\" 影枭推门而入,弯刀出鞘三寸:\"仁多保忠让你来杀我?\" \"错。\"没藏讹庞将匕首调转方向推过来,\"大帅是让我来谢你——多亏你在江南闹那一场,小梁后才不得不启用他制衡太子党。\" \"少废话。\"影枭刀尖抵住对方咽喉,\"我要的东西呢?\" 没藏讹庞从怀中取出个牛皮袋:\"秦桧与金国往来密信的抄本,还有……\"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他二十年前在辽国为官时的旧档。\" 影枭刚接过牛皮袋,突然浑身绷紧——窗外传来极轻的机括声响! \"噗噗噗!\"三支弩箭穿透窗纸,没藏讹庞胸前顿时绽开血花。影枭一个翻滚躲到柱后,听见屋顶瓦片哗啦作响,至少有十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完成了合围! \"皇城司的走狗!\"影枭咬牙撕开衣襟,露出绑满火药筒的内甲。最后看了眼没藏讹庞的尸体,他狞笑着点燃引线,纵身撞向承重柱:\"秦桧——!\"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震醒了半个汴梁。 秦桧站在枢密院望楼上,望着四方馆方向冲天的火光,忽然觉得颈后一凉——一片带着霜花的柳叶飘落肩头。 寒冬将至。 第92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靖难行在,垂拱殿。 爆炸的余波震碎了四方馆周边半条街的窗纸。赵桓站在殿前丹陛上,望着远处尚未熄灭的火光,手中茶盏里的水面微微震颤。 \"死了几个?\" 皇城司提举跪在阶下,额头紧贴地面:\"西夏副使没藏讹庞尸骨无存,随行十二人皆殁。我们的人……折了七个好手。\" \"影枭呢?\" \"找到半截焦黑的臂甲,确认是他随身之物。\" 赵桓忽然轻笑一声,将茶盏递给身旁的黄门:\"秦卿,你怎么看?\" 阴影中,秦桧缓步走出,苍白的脸上映着远处火光:\"陛下,这不是刺杀,是灭口。\"他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划,\"影枭临死前,必定把某些要命的东西交给了没藏讹庞。\" 韩世忠按刀出列:\"臣请彻查西夏使团!\" \"不可。\"李纲皱眉,\"使团持国书入朝,若无确凿证据……\" \"李相多虑了。\"秦桧从袖中取出一册账簿,\"四方馆库吏交代,没藏讹庞三日前收过一批''药材'',实则内藏黄金两千两。来源是……\"他故意顿了顿,\"城南薛记钱庄。\" 殿中骤然一静。薛记钱庄的东家,是张俊的妻弟。 枢密院地牢,三更。 水珠从石壁渗出,在火把映照下像一串串血泪。张俊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官袍依旧整齐,只是玉带已被卸下。 \"秦会之。\"他抬头看着走进牢房的秦桧,竟还笑得出来,\"拿我的时候,官家可说了什么?\" 秦桧示意狱卒退下,亲自拎起一壶烫好的酒:\"官家只说了一句话——''朕给过张家机会''。\" 酒液注入青瓷杯的声响在牢房里格外清晰。张俊盯着杯中晃动的涟漪,突然道:\"当年在河北,我与岳飞并称''张岳''。如今他配享太庙,我却成了阶下囚。\" \"韩世忠在江南抓到的西夏细作,招供说仁多保忠许了你河西节度使。\"秦桧将酒杯推过去,\"我不明白,张德远为何要铤而走险?\" \"因为官家永远不会真正信任我们这些老将!\"张俊猛地挣动铁链,\"韩世忠为什么能稳坐钓鱼台?因为他够蠢!岳飞为什么能青史留名?因为他够死!\" 酒液泼洒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映出扭曲的面容。 秦桧静静等他说完,才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从你书房暗格里找到的,临安来的信。\"他展开信纸,露出赵构的亲笔,\"朕这个弟弟,倒是念旧。\" 张俊面如死灰。 五更天,开封府衙役撞开薛记钱庄大门时,掌柜已悬梁自尽。 柜台上整整齐齐码着三本账簿,其中一本记录着近年来与西夏、金国的金银往来。最触目惊心的是最后一页——\"腊月初三,收临安吴娘子珊瑚树一株,折金八百两。\" \"吴娘子是张俊的如夫人。\"王安低声道,\"但珊瑚树……\" \"是去年泉州进贡的宝物,官家赐给了康王。\"秦桧合上账簿,\"去查查康王府最近谁来过汴梁。\" 他们走出钱庄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几个孩童在街角唱着新编的童谣:\"金鳞儿,银鳞儿,不如薛家的铜钱串儿……\" 王安突然驻足:\"大人,您看!\"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皇城方向升起一道青烟——这是边关急报的信号! 垂拱殿内,赵桓捏着西军急报,脸上看不出喜怒。 \"仁多保忠亲率五万铁骑陈兵萧关,说是要搜捕逃亡的西夏叛将。\"韩世忠咬牙切齿,\"分明是趁火打劫!\" 李纲急道:\"当务之急是加强潼关防务,另派使者质问西夏国主……\" \"不必了。\"赵桓将急报往案上一扔,\"朕昨日收到小梁后的亲笔信,说她近日病重,国事暂由太子监国。\"他冷笑一声,\"好一个''病重'',好一个''太子监国''!\" 秦桧忽然道:\"仁多保忠此番出兵,恐怕另有所图。\"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放在御案上,\"这是从薛记钱庄地窖找到的。\" 铜钱上赫然铸着\"应天元宝\"四字——这是当年伪齐刘豫的年号! \"好,好得很。\"赵桓摩挲着铜钱,\"张俊勾结西夏,赵构私通伪齐,朕的卧榻之侧,倒真是热闹。\"他突然拍案而起,\"韩世忠!\" \"臣在!\" \"着你即刻秘密前往潼关,持朕金牌节制西军。若仁多保忠敢犯边……\" \"臣让他有来无回!\"老将军声如洪钟。 \"秦卿。\"赵桓又看向秦桧,\"你去准备一份厚礼,朕要好好''答谢''西夏使团。\" 殿外,北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谁也没注意到,一只信鸽掠过宫墙,朝着西北方向振翅而去。 是夜,秦桧府邸的书房彻夜亮着灯。 王安看着主人将一叠密信投入火盆,忍不住问:\"大人,我们真要按官家说的,厚待西夏使团?\" \"厚待?\"秦桧看着跳跃的火苗,\"当然要厚待。你亲自去挑二十坛御酒,要内府珍藏的''蔷薇露''。\"他从书架暗格取出一只青瓷小瓶,\"每坛滴三滴这个。\" \"这是……\" \"辽东女真进贡的''千年雪参汁'',大补之物。\"秦桧唇角微扬,\"正好帮小梁后治治她的''病''。\" 火盆里,最后一片信纸化作灰烬,隐约可见\"完颜\"二字。窗外,今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 第93章 雪夜诡谲动,暗室藏龙吟 靖难行在,腊月初八。 第一场冬雪覆盖了汴梁城,皇宫的飞檐斗拱上积了层薄霜。赵桓披着玄色狐裘站在梅园里,指尖拂过一枝含苞的红梅。身后传来踏碎积雪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 \"陛下,西夏使团今晨启程了。\"李纲的声音带着疲惫,\"按您的旨意,赐了二十坛御酒,百匹蜀锦。\" \"嗯。\"赵桓掐断那枝梅苞,\"仁多保忠那边有动静吗?\" 韩世忠从李纲身后转出,胡须上还挂着冰碴:\"刚接到潼关急报,西夏铁鹞子军后撤三十里,但营寨未拆。\"他压低声音,\"蹊跷的是,斥候发现军中有金国式样的辎重车。\" 梅枝在赵桓指间断成两截。 \"秦桧呢?\" 李纲与韩世忠对视一眼:\"秦副承旨告病三日了,说是感染风寒。\" 秦府书房,地龙烧得极暖。 秦桧裹着厚裘坐在案前,面前摊着幅北疆地图。他指尖从萧关滑到兴庆府,又点到金国中都,画出一个三角。 \"仁多保忠、完颜宗翰、小梁后……\"他轻声自语,\"这局棋,倒是越下越有意思了。\" 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王安引进来个商贾打扮的汉子,那人摘下皮帽,赫然是皇城司安插在西夏的暗桩\"夜枭\"! \"大人,兴庆府有变!\"夜枭从鞋底抽出密信,\"小梁后三日前呕血昏迷,太子党趁机夺了禁军兵符。仁多保忠连夜回师,却在灵州遭伏击!\" 秦桧猛地坐直:\"谁伏击他?\" \"打着''清君侧''旗号的铁鹞子叛军,但……\"夜枭咽了口唾沫,\"有人看见叛军用的箭簇是金国制式。\" 烛火噼啪一跳。秦桧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沾了丝血迹。他摆摆手示意王安带人下去,独自对着地图出神。 窗外风雪渐急,一片雪花穿过窗缝,落在地图上金国的位置,很快融化成水渍。 同一时刻,临安城郊别院。 赵构正在赏雪煮茶,屏风后转出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王爷,汴梁来讯,张俊下狱了。\" 茶勺在盏沿轻轻一磕。 \"可惜了。\"赵构叹气,\"薛记钱庄的账簿处理干净了吗?\" \"已按您的吩咐,留了指向泉州海商的线索。\" \"不够。\"赵构蘸着茶水在案上写了个\"秦\"字,\"让咱们在枢密院的人,给秦会之再添把火。\" 黑衣人领命欲退,又被叫住。 \"告诉完颜宗翰,他要的潼关布防图,得加价。\"赵构吹散茶沫,\"用辽东的''雪参''来换。\" 腊月十五,暴雪封路。 秦桧拖着病体入宫时,垂拱殿内正在争执。韩世忠的嗓门震得梁上落灰:\"……潼关外又增兵三万!仁多保忠分明是诈退!\" 李纲则指着案上奏章:\"西夏国书称太子已擒获谋害小梁后的奸臣,请我朝交出同谋张俊……\" \"都闭嘴。\"赵桓一开口,殿内霎时寂静。他看向刚进殿的秦桧:\"秦卿病好了?\" 秦桧刚要行礼,突然又是一阵咳。赵桓示意黄门赐座,直接问道:\"你怎么看西夏索要张俊之事?\" \"臣以为,该给。\"秦桧语出惊人,\"不过要给活的、能说话的张俊。\"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丝笑意,\"仁多保忠既然敢要人,想必准备好了''证词'',我们何不听听他要指认谁?\" 韩世忠瞪大眼睛:\"你是说……\" \"微臣什么也没说。\"秦桧低头掩唇轻咳,\"只是近日查到件趣事——薛记钱庄的黄金,熔铸时有掺辽东砂金的手法。\" 赵桓眼神陡然锐利。辽东,是金国的地盘。 当夜,秦府书房潜入个不速之客。 秦桧似乎早有预料,连头都没抬:\"康王府的夜行客,总喜欢走西墙第三块松动的砖。\" 黑衣人摘下面具,露出张年轻锐气的脸:\"秦大人好手段,故意在账簿留线索引我来?\" \"不。\"秦桧终于抬眼,\"我是好奇,赵构许了你什么,让你甘愿冒险来杀我?\" 剑光乍起! 却在离咽喉三寸处僵住——黑衣人惊愕发现自己的手不听使唤了。 \"地龙里添了''千日醉'',对不住。\"秦桧从案下取出个瓷瓶,\"解药可以给你,只要你带句话给康王。\" \"什么话?\" \"告诉他,完颜宗翰给的雪参……有毒。\" 瓷瓶咕噜噜滚到黑衣人脚边。窗外风雪呼啸,更漏声仿佛龙吟。 第94章 冰底暗流急,雪夜龙蛇变 靖难行在,腊月廿三。 小年夜的雪下得正紧,垂拱殿的窗棂上结满冰花。赵桓盯着案头两份截然不同的急报,指尖在\"仁多保忠重伤退守灵州\"与\"西夏太子宣布擒获谋逆主谋\"的字样上来回摩挲。 \"陛下。\"李纲踏着殿外更鼓声进殿,肩头积雪簌簌而落,\"潼关韩世忠急奏,西夏铁鹞子军突然拔营北归!\" 赵桓猛地抬头:\"北归?不是西返兴庆府?\" \"正是蹊跷之处。\"李纲展开军报附图,\"看路线是往金国西京大同府方向!\" 殿角铜漏滴答声中,赵桓忽然轻笑:\"好个仁多保忠,朕倒是小瞧他了。\" 枢密院机要房,三更。 秦桧解开大氅扔给王安,露出内里紫色官袍——今日他刚被擢升为枢密院都承旨。灯下展开的密信上只有寥寥数字:\"雪参至临安,康王咳血。\" \"果然。\"他指尖捻过信纸边缘暗记,\"赵构也着了道。\" 王安低声道:\"刚收到''夜枭''飞鸽传书,说小梁后醒了,但口不能言,太子党正在清洗后党\"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笃笃\"两声轻响。秦桧袖中滑出匕首,挑开窗缝——一支羽箭钉着封信扎在廊柱上! 信上字迹狂放如刀:\"秦大人欲知金夏之谋,寅时独赴金明池旧船坞。\"落款画着个狰狞的狼头。 \"辽国旧印!\"王安倒吸冷气,\"是当年耶律大石的人?\" 秦桧却盯着信纸一角细微的茶渍:\"不,这是让我们在临安的人中招的''雪参''味道。\" 金明池畔,残雪映月。 破败的船坞里蛛网密布,秦桧独自立在腐朽的栈桥上,望着冰封的湖面。身后传来踩碎薄冰的脚步声。 \"秦大人好胆色。\"来人披着白狐大氅,兜帽下露出半张布满刺青的脸,\"某家萧斡里剌,西辽副都统。\" 秦桧不动声色:\"耶律大石麾下猛将,竟亲赴汴梁?\" \"为送份大礼。\"萧斡里剌抛来个皮囊,里面滚出颗金印,\"仁多保忠与完颜宗翰密约:西夏割让河西三州,换金国助其剿灭太子党。\" 冰层下传来诡异的\"咔咔\"声。秦桧突然疾退三步——他方才站立处的冰面轰然塌陷,露出黑沉沉的水窟窿! \"可惜了。\"萧斡里剌惋惜地看着飞溅的冰渣,\"秦大人若葬身于此,明日西夏使团暴毙的嫌疑就\" 话音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刀尖——王安不知何时潜到了背后! \"我家大人说过。\"少年侍卫抽回染血的横刀,\"同样的毒,不能下两次。\" 五更天,靖难行在角楼。 赵桓望着秦桧呈上的西辽金印,忽然道:\"你可知今晨西夏正使暴毙在四方馆?\" \"臣刚听闻。\"秦桧面色苍白如雪,\"太医说是酒中毒。\" \"好一个死无对证。\"赵桓冷笑,\"但朕好奇,仁多保忠为何要勾结金国打自己人?\" 秦桧轻咳:\"臣审问萧斡里剌得知,所谓''太子党''实则是小梁后与仁多保忠布的局,为引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谁?\" \"金国左副元帅完颜昌。\"秦桧从袖中取出半片烧焦的信纸,\"他策反了西夏太子,承诺助其夺位后共分关中。\" 窗外风雪骤急,吹熄了半截蜡烛。黑暗中赵桓的声音幽幽传来:\"秦卿,你说这江山社稷,为何总有打不完的豺狼?\" \"因为\"秦桧望着重新点燃的烛火,\"龙椅上坐着的,必须是真龙。\" 腊月廿八,年关将至。 韩世忠带着满身风雪冲进枢密院:\"秦大人!潼关外发现金国铁骑!打着打着仁多保忠的旗号!\" 秦桧面前的地图上,代表金军的黑旗已插到大同府,而代表西夏军的白旗竟与黑旗并立! \"好一招借尸还魂。\"他忽然将茶汤泼在地图西夏位置上,\"传令皇城司,把西夏正使的尸体送给小梁后当新年贺礼。\" 茶渍晕染开的地图像极了血泊。窗外,今年的雪下得比任何时候都大。 第95章 铁骑破雪关,暗香动九重 靖难行在,元日大朝会。 寅时的更鼓还未歇,赵桓已穿戴整齐。十二旒冠冕垂下的玉藻在烛光中微微晃动,映得他眉间那道皱痕愈发深刻。黄门侍郎捧着潼关急报跪在殿外已有一个时辰,绢帛奏章上的火漆印被体温焐得发软。 \"宣。\" 短短一个字,惊得檐下宿鸦扑棱棱飞起。韩世忠大踏步进殿时,甲胄上未化的雪粒簌簌落下,在猩红地衣上洇出点点暗痕。 \"陛下!金夏联军昨夜强渡冰河,潼关守军伤亡\" \"朕问的是仁多保忠。\"赵桓打断他,\"可现身了?\" 韩世忠虎目含泪:\"那厮亲率铁鹞子为先锋,攻城时高喊高喊要为西夏正使报仇。\" 玉藻突然剧烈晃动。赵桓伸手按住冠冕,指尖在旒珠上擦出一道血痕:\"好,很好。传朕口谕,张俊不必押赴西夏了——就地凌迟,首级悬于潼关箭楼!\" 枢密院签押房,血腥气弥漫。 萧斡里剌被铁链吊在刑架上,刺青覆盖的脸已看不出人形。秦桧坐在三步外的圈椅上,慢条斯理地翻着供词:\"你说完颜昌与西夏太子的密约藏在金国西京留守府?\" \"在在《金刚经》抄本夹层\"辽将呕出口血沫,\"秦大人答应过\" \"本官自然守信。\"秦桧示意王安递上药丸,\"这是辽东解药,服下后送你出\"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射入一支鸣镝,正中萧斡里剌咽喉! \"追!\"王安踹开窗户,只见一道黑影正掠过屋脊。他反手掷出腰间短刀,却听\"铛\"的一声被另一柄飞刀截住——竟有第二名刺客! 秦桧盯着没入墙体的鸣镝,尾羽上绑着的纸条墨迹未干:\"雪融之时,龙坠深渊。\" 汴梁城南,薛记钱庄废墟。 积雪覆盖的断壁残垣间,有个披头散发的乞丐正扒拉焦木。忽有靴底碾碎冰碴的声响逼近,他惊恐抬头,看见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 \"东西呢?\" 乞丐哆嗦着从怀里掏出半块烧焦的玉佩:\"小小的真不知道张俊把密账\" 刀光闪过,血珠溅在雪地上像一串红梅。黑衣人弯腰拾起玉佩,突然浑身一僵——玉佩背面刻着\"吴江\"二字,正是临安吴娘子的闺名! \"好个张德远。\"面具后传出咬牙切齿的声音,\"临死还要反咬一口!\" 垂拱殿暖阁,地龙烧得极旺。 赵桓将玉佩扔进火盆,看着羊脂白玉渐渐发黑:\"康王倒是长进了,知道用侍妾当白手套。\" 李纲盯着火焰中扭曲的\"吴江\"二字:\"老臣请旨彻查临安\" \"不必。\"赵桓拾起铁钳拨弄炭火,\"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浪。\"火苗突然窜高,映得他眸中如有金芒跳动,\"秦桧那边如何了?\" \"秦都承旨今晨闭门谢客。\"韩世忠皱眉,\"但皇城司发现他派了心腹往潼关方向\"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黄门侍郎跌跌撞撞冲进来:\"陛下!八百里加急!仁多保忠的先锋营遭袭,有人在他帐中放了放了\" \"放了什么?\" \"西夏正使的人头!还有一盒蔷薇露酒!\" 暖阁内骤然死寂。李纲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这正是半月前赐给西夏使团的御酒! 夜雪重临汴梁时,秦府书房仍亮着灯。 秦桧正在誊写《孙子兵法》九地篇,忽听窗外梅枝\"咔\"地折断。他笔锋不停,直到写完\"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才淡淡道: \"韩将军夜访,不妨饮杯热酒。\" 韩世忠推窗而入,肩甲上还带着夜行沾的雪:\"秦大人好算计!但老夫不解,你怎知仁多保忠见了人头就会退兵?\" \"因为他比我们更清楚——\"秦桧搁下狼毫,\"那颗人头中的毒,和小梁后中的是同一味。\" 窗外风雪呼啸,更漏声淹没在雪落声中。皇城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钟鸣——那是边关大捷的信号。 第96章 铁骑破阵,龙旗不倒 --- 汴梁西北城墙,缺口处。 烟尘未散,金军的铁蹄已至。 完颜宗翰亲率三千铁鹞子,如一把尖刀直插城墙缺口!重甲骑兵冲锋的威势,让大地都在颤抖,碎石在铁蹄下迸溅,仿佛连空气都被挤压得扭曲。 “堵住缺口!死也要堵住!”张宪目眦欲裂,带着一队背嵬军老兵冲向崩塌的城墙段。可血肉之躯,如何挡得住钢铁洪流? 最前排的铁鹞子已经撞入缺口! 轰——! 一名宋军士兵被战马正面撞中,胸骨瞬间塌陷,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可他倒下前,竟死死抱住马腿,用最后的力气将长矛刺入马腹!战马哀鸣着栽倒,连带背上的重甲骑兵滚落在地,立刻被蜂拥而上的宋军乱刀砍死!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更多的铁鹞子涌入缺口,长矛如林,寒光闪烁,每一次突刺都带起一蓬鲜血。宋军的防线被硬生生撕开,残肢断臂在铁蹄下化为肉泥! “退守第二道街垒!”王贵浑身是血,声嘶力竭地吼着,“快退!” 可金军岂会给他们喘息之机? 完颜宗翰狞笑着挥刀:“杀进去!直取行在!活捉赵桓!” --- 靖难行在,内院。 岳飞已经披甲。 他的动作还有些迟缓,毒素未清的躯体每一寸都在疼痛,可他的手稳如磐石,系紧胸甲束带时没有一丝颤抖。 洛九针拦在他面前:“岳帅!你现在出去,剧毒攻心,必死无疑!” 岳飞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得可怕:“那便死。” 他抓起沥泉枪,大步走向院外。 院中,数十名亲兵早已集结,沉默地持刀而立。这些都是随他征战多年的老兵,身上还带着朱仙镇的伤疤。 “大帅……”亲兵队长声音哽咽。 岳飞翻身上马,长枪一指西北方向:“随我——救汴梁。” --- 汴梁城内,巷战爆发。 金军已经突破城墙,正沿着街道向城内推进。宋军节节败退,依托街垒殊死抵抗。 一处十字路口,三百名宋军死守最后一道防线。身后就是靖难行在,退无可退。 “放箭!” 箭雨泼洒,最前排的金军步兵倒下一片。可后续的铁鹞子立刻顶了上来,重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箭矢叮叮当当被弹开。 “滚油!” 沸腾的热油从临街二楼倾泻而下,浇在铁甲上滋滋作响。几名金兵惨叫着倒地,可更多的敌人踏着同伴的尸体冲上来。 “顶住!死也要……” 话音未落,一柄长矛已经穿透了这名宋军队正的喉咙。 防线,即将崩溃。 就在此时—— 街道尽头,一杆猩红大旗突然出现! “岳”字迎风怒展! 铁蹄声如雷,一队骑兵自巷口杀出!为首者白袍银甲,长枪如龙,正是岳飞! “是岳帅!岳帅来了!”宋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完颜宗翰在阵后瞳孔骤缩:“不可能!他应该已经死了!” 岳飞马速不减,沥泉枪划出一道寒芒,最前排三名金兵喉间同时绽开血花! “大宋儿郎!”岳飞的声音响彻战场,“随我——杀敌!” 这一声怒吼,仿佛给濒临崩溃的守军注入了灵魂。原本溃散的宋军竟然反冲回来,跟着那杆大旗发起了反冲锋! 完颜宗翰暴怒:“拦住他!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岳飞!” 数十名铁鹞子调转方向,朝岳飞合围而来。重甲骑兵冲锋的威势,足以碾碎一切。 岳飞勒马而立,单手持枪,竟是不退反进! “岳家枪——破阵式!” 沥泉枪化作一道银虹,精准刺入第一匹战马的眼窝!战马惨嘶着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兵甩落。岳飞马速不减,枪尖一挑一荡,又一名铁鹞子被挑落马下! 可更多的重骑兵已经围了上来。 一柄长矛刺入岳飞左肩,鲜血瞬间浸透白袍。他反手折断矛杆,沥泉枪回旋,将偷袭者喉骨击碎。 “保护大帅!”亲兵们拼死冲上来,用身体为他挡下致命的攻击。 战场中央,岳飞如浴血修罗,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可铁鹞子实在太多,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毒素正在侵蚀他的生命。 --- 城墙高处。 赵桓看到了那杆突入敌阵的“岳”字大旗。 “是鹏举……”他握剑的手微微发抖,随即厉声道,“传令!所有预备队压上!接应岳帅!” “陛下不可!”李纲死死拉住他,“您是万金之躯……” 赵桓一把推开他,眼中燃着疯狂的火焰:“若岳飞战死,汴梁必破!朕宁可战死城头,也绝不做亡国之君!” 他夺过一匹战马,亲自率禁卫军冲向战场! --- 街道上。 岳飞已经血染征袍。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可手中的枪依旧稳如泰山。又一波铁鹞子冲来,这次,他真的无力再战了。 “到此为止了吗……” 就在此时,金军后方突然大乱! “宋军援兵!是龙旗!皇帝亲自来了!” 完颜宗翰愕然回首,只见一杆明黄龙旗自战场侧翼杀出,赵桓玄甲黑氅,剑光如雪,竟亲自率军冲阵! “疯子!都是疯子!”金军主帅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岳飞大笑,沥泉枪高举:“天佑大宋!杀——!” 残存的宋军爆发出最后的怒吼,发起了决死冲锋! 铁鹞子的阵型,竟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完颜宗翰知道,今日已不可能取胜。 “撤!重整阵型!”他不甘地怒吼。 金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街尸骸。 岳飞望着退却的敌军,终于支撑不住,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鹏举!”赵桓飞身下马,一把抱住他。 岳飞脸色惨白,却露出一丝笑意:“陛下……汴梁……守住了……” 他的手无力垂下。 龙旗与岳旗,在硝烟中交相辉映,屹立不倒。 魂归沥泉,烽火连天 --- 靖难行在,子夜。 烛火摇曳,药香与血腥气交织。 洛九针的金针已经刺遍岳飞周身大穴,可榻上之人的气息仍如风中残烛,忽明忽灭。丁九捧着的药碗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碗底沉淀着未能喂入的苦涩。 “毒入心脉……”洛九针声音沙哑,“除非有天山雪莲入药,否则……” 赵桓一拳砸在案几上,茶盏震落,碎片四溅。 “找!把汴梁翻过来也要找到!” “陛下。”李纲须发皆白,声音沉重,“天山雪莲生长于西域雪山,即便八百里加急,往返也需半月,而岳帅他……” 话未说完,众人皆知结局。 窗外,远处金军营地的号角隐约可闻。完颜宗翰虽暂退,却未远遁,更凶猛的进攻随时可能到来。 榻上,岳飞忽然睁眼。 那双眼清明如昔,仿佛所有的剧毒、伤痛都未曾存在过。 “陛下。”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臣请……再披甲。” 赵桓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鹏举,你……” “金军今夜必袭。”岳飞望向窗外黑沉的天幕,“完颜宗翰用兵,最善虚实之道。白日的退却,不过是为夜袭铺路。” 仿佛印证他的话,城外突然火光冲天! “报——!”亲卫踉跄冲入,“金军夜袭东门!火矢如雨!” 岳飞竟自己坐起身来。 “拿我枪来。” --- 汴梁东门,火海。 完颜宗翰果然换了主攻方向。 数千精锐借着夜色潜至城下,火箭齐发,瞬间点燃城楼。守军仓促应战,却见金军阵中推出十余架云车,高度竟与城墙持平! “放箭!拦住云车!”张宪左臂中箭,仍死战不退。 可最前一架云车已经搭上城头,金军死士如蚁附而上! 就在此时—— 一道白影自城下阶梯疾驰而来! 沥泉枪如银龙出海,将第一名登城金兵当胸穿透!岳飞单手持枪,竟将尸体挑飞,重重砸向云车上的敌群! “岳帅!”守军惊呼中带着哭腔。 岳飞不语,枪出如风。每一击都精准刺入金兵咽喉、眼窝等甲胄缝隙处,枪尖带起的血线在火光中凄艳夺目。 可他的动作越来越慢。 一支冷箭突然射中他的后背! 岳飞身形一晃,反手折断箭杆,继续向前。 “大帅!”王贵带人冲上来护持。 岳飞却推开他,枪指城下中军大旗:“完颜宗翰……今日必诛!” 完颜宗翰也看到了城头那道白影,难以置信:“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随即狞笑:“放箭!集中射杀岳飞!” 数百张强弓对准城头! 箭雨倾盆而下! 岳飞不避不闪,沥泉枪舞成一道银幕,箭矢纷纷折断坠落。可终究有力竭时,一支狼牙箭穿透枪影,深深扎入他的胸膛! 鲜血染透白袍。 他拄枪而立,目光仍死死锁住完颜宗翰。 “可惜……不能……亲眼见……河山收复……” 完颜宗翰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下一刻,岳飞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沥泉枪掷出! 长枪如流星贯空,跨越百步距离,竟精准穿透完颜宗翰的右肩!金军主帅惨叫着跌落马背! “元帅!”亲兵乱作一团。 城头上,岳飞缓缓跪倒,气息奄奄。 “鹏举——!”赵桓的嘶吼响彻战场。 东方,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 岳飞的瞳孔映着这缕光,渐渐涣散。 他的手,仍保持着握枪的姿势。 --- 同日午时,金军大营。 完颜宗翰包扎着肩膀,暴怒如雷:“全军压上!屠尽汴梁!” 副将却惊慌来报:“元帅!西面发现宋军旗号!是川陕吴玠的援军!” “什么?!” 与此同时,南门守军欢呼震天:“韩世忠将军率水师来援!粮草军械已到!” 完颜宗翰面如死灰。 他忽然明白,岳飞那最后一枪,不仅是为杀敌,更是为拖延时间——用生命为汴梁等来了援军! --- 靖难行在。 赵桓亲手为岳飞换上簇新的元帅朝服。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追封岳飞为鄂王,谥忠武,配享太庙。” “其子岳云,袭爵领兵。” “自今日起,汴梁所有寺庙道观,日夜诵经为岳帅祈福。” “待山河一统之日——” 赵桓拔出佩剑,斩下案角。 “朕当亲赴鄂州,以完颜宗翰头颅,祭奠忠魂!” 殿外,秋风呜咽,如泣如诉。 而那杆沥泉枪,被永远地立在了汴梁城头,枪尖所指,正是北方。 第97章 寒枪映雪,壮志未酬 建炎二年春,鄂州。 江风卷着新茶香气掠过蛇山,却掩不住岳王庙前的哭声。 三牲供品摆了整整十八道,香烛将青石板烙出焦痕。岳云跪在蒲团上,指尖深深掐进檀木供桌——那杆沥泉枪的枪缨就垂在他身侧,染血的丝绦已被岁月洗得发白,却仍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极了父亲最后一次执枪的模样。 “父亲,金狗退了。”他声音发哑,“宗泽老将军带着东京留守司的人马收了黄河以南七州,韩世忠水师已过淮河,连川陕的吴玠都送来了捷报……” 庙外传来马蹄声。 张宪披着征尘跨进庙门,腰间还挂着半块染血的玄铁令牌——那是完颜宗翰的佩饰。他单膝跪地,将令牌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元帅,末将在陈州截住了金军运粮队,这贼子的金印也在里头。” 岳云接过金印,指腹摩挲着“忠孝”二字刻痕。这是父亲当年亲手刻在印纽上的,说“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可如今父亲死了,天下却还没太平。 “云儿。” 熟悉的声音让两人同时抬头。 李纲柱着竹杖站在庙门口,银须沾着晨露。他身后跟着几个青衫书生,捧着一卷《平戎策》:“陛下在应天府召您入朝,说要重编岳家军。” 岳云站起身,将金印收进怀中。他望着庙中父亲的画像——丹凤眼,卧蚕眉,腰间沥泉枪斜指地面,分明还是当年在朱仙镇点兵的模样。 “走了。”他说,“替我给母亲带句话,让她莫要等我,先回庐山。” 应天府,紫宸殿。 赵桓正对着舆图发怔。黄河以北的州县仍插着金旗,可淮河以南的烽火台已连成星链。他伸手抚过“鄂州”二字,指节叩在案上:“岳云到了吗?” “回陛下,已在殿外候了一个时辰。”黄门官躬身。 “宣。”赵桓站起身,龙袍扫落案头茶盏。 岳云跪伏在金砖上,抬头时正看见皇帝鬓角的白发。三个月前汴梁城破那夜,赵桓在乱军中摔碎了传国玉玺,此刻他腰间挂着块羊脂玉牌,刻着“靖难”二字,是岳飞亲手雕的。 “朕要重组岳家军。”赵桓开门见山,“张宪做前军统制,王贵做后军都统,牛皋……”他顿了顿,“牛皋伤势未愈,先领神臂营参赞。” “陛下!”岳云突然叩首,“末将恳请仍领背嵬军。” 赵桓一怔。背嵬军是岳家军精锐,向来由岳飞亲自统领。 “末将记得父亲说过,‘兵随将转,将随帅动’。”岳云喉头哽咽,“背嵬军的旗号,得由岳家人扛着。” 殿外忽然起了风。 岳云解下腰间沥泉枪,枪杆上的红绸已被磨得发旧,却仍在风里猎猎作响。他将枪呈给赵桓:“此枪随父亲破伪齐,斩宗翰,杀得金狗闻风丧胆。今日交于陛下,望陛下持此枪,直捣黄龙!” 赵桓接过枪,指尖触到枪杆上细密的刻痕——那是父亲每次练枪后留下的,深浅不一,却整齐如诗。他忽然想起汴梁城破那日,岳飞跪在血泊中说:“臣死之后,愿陛下莫负山河。” “朕答应你。”他将枪供在龙案上,“待朕亲征那日,必用此枪挑了完颜亮的首级!” 金国南京,燕京。 完颜宗翰坐在暖阁里,盯着案头那封密报。 “宋军收复了庐州?”他捏碎茶盏,瓷片扎进掌心,“吴玠那老匹夫不是在和尚原被围了吗?” “元帅息怒。”副将跪在地上,“宋军新换了统帅,叫岳云……” “岳云?”完颜宗翰猛地抬头,“是岳飞的儿子?” “正是。”副将咽了口唾沫,“那小子带着八百背嵬军夜袭我庐州大营,用的是……是用岳飞的沥泉枪。”他比划着,“枪尖裹着红绸,见血封喉,我军三百精骑,竟没一个能近身的!” 完颜宗翰沉默片刻,突然笑了。 “好个岳家父子。”他扯过案上的地图,手指划过黄河故道,“传旨给宗弼,让他把中原的百姓全迁到漠北。宋人没了百姓,就算有十万大军,又能撑几天?”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喧哗。 一个浑身是血的金兵跌跌撞撞冲进来:“元帅!宋军……宋军从背后杀来了!” 完颜宗翰霍然起身,推开窗户。 夕阳下,大地如血。无数黑点从地平线涌来,马蹄声震得大地发颤。最前面的旗帜上,一个斗大的“岳”字,在暮色中格外刺目。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火夜,城头上那个白衣少年。 原来岳飞的刀,从来没砍断过。 鄂州,岳王庙。 夜已深,岳云跪在父亲灵前,将最后一柱香插进香炉。 香灰簌簌落在供桌上,像极了当年汴梁城头的雪。他摸出怀里的金印,轻轻放在香灰里。 “父亲,金狗要迁中原百姓了。”他说,“儿子明天就去江州,招集流民。您说过,‘民为邦本’,只要百姓在,山河就在。” 殿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岳云站起身,拿起案头的《平戎策》。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上面,照见最后一页的字迹——是父亲的笔迹,力透纸背: “武臣之死,当以马革裹尸;文臣之死,当以丹心报国。然二者相较,武臣死战于前,文臣谋策于后,如此,方能复我河山。” 他合上书卷,转身望向庙外的星空。 东方,启明星正在升起。 第98章 流民聚义,铁枪破冰 建炎二年二月,颍州界首。 残雪未消,汴河结着薄冰,像条青灰色的绸带。岳云勒住马,望见远处河滩上黑压压一片——是流民。老弱裹着破棉絮蜷缩成团,青壮年攥着木棍、锄头,眼神却比刀锋还利。 “岳将军!”人群里挤过来个戴方巾的书生,腰间挂着半截断剑,“小的陈策,颍州乡学先生。这些乡亲们本想南逃,可淮河冰封,船家不肯载……”他指向河边几具冻僵的尸体,“前日金狗的运粮队过河,抢了最后二十艘船。” 岳云翻身下马,靴底碾碎一层薄冰。他解下外袍披在冻得发抖的小女孩身上,小女孩攥着他衣襟的手像冰锥:“叔叔,我娘说,穿白衣服的将军会来救我们。” 他喉结动了动。父亲的沥泉枪就插在马背上,红绸被风掀起一角,像团跳动的火。 “陈先生。”他蹲下身,与流民们平视,“我岳云今日立誓——若这腔血还热,必让你们有饭吃,有衣穿,有田种。”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金狗来了!”有人指着地平线尖叫。 三十余骑金军冲来,为首的将领披着狼皮大氅,腰间悬着滴血的弯刀——是宗弼麾下的“铁鹰”哈尔巴。 “岳家余孽,倒会收买人心!”哈尔巴勒住马,弯刀指向流民,“把这些乱民杀了,岳云的胆子也就破了!” 岳云缓缓起身,腰间沥泉枪嗡鸣出鞘。 “背嵬军听令!”他的声音像击响的青铜钟,“前排持拒马,后排架强弩,中间护着百姓往后退!” 八百背嵬军瞬间列成铁壁。最前的士兵将拒马桩砸进冰面,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后列的张宪亲自上弦,三石强弩对准哈尔巴咽喉。 哈尔巴的瞳孔缩成针尖。他原以为这群流民不过是乌合之众,此刻才惊觉——岳飞教出来的兵,连百姓都能组成杀阵! “放箭!”他挥刀嘶吼。 金军箭雨袭来,却被拒马桩和盾牌挡了大半。岳云拍马冲出,沥泉枪划出银弧,首当其冲的三个金兵咽喉洞穿,血溅在冰面上,像开了几朵红梅。 “杀!”背嵬军齐吼。 拒马桩后的流民也动了。农夫抡起锄头砸向落马的敌兵,妇人抓起碎冰砸向金军面门,连那戴方巾的陈策都抄起断剑,捅进哈尔巴马腿的伤口里。 哈尔巴的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将他甩进冰窟。冰面破裂声里,传来他绝望的惨叫:“岳云!你会遭天谴的——” 话音戛然而止。 岳云收枪入鞘,转身看向流民。有人跪下来哭,有人朝着他的方向叩拜。他忙扶起一个老者:“阿公莫拜,我们是宋人,本就该护着自家百姓。” 老者抹着泪:“将军可知,金狗要迁咱们去漠北?说中原地广人稀,要把庄稼汉全换成他们的牧马人……” “谁要迁,就跟他拼了!”人群里炸响一声吼。 岳云望着渐暗的天色,攥紧了腰间的沥泉枪。父亲的《平戎策》在他怀里发烫,最后那句“民为邦本”像团火,烧得他眼眶发酸。 襄阳行在,帅帐。 赵桓将密报揉成一团。烛火映着他紧绷的脸,照见案头堆着的军报——“淮西粮道被断”“荆襄守军缺甲”“宗弼率十万大军屯驻黄河渡口”。 “陛下,岳将军送来急信。”黄门官捧着个檀木匣进来。 赵桓打开匣子,里面是幅羊皮地图,用朱砂标着“河防图”。图旁附信:“臣云启:汴梁失守,中原百姓如釜底游鱼。臣已收编颍州流民三千,得粮五千石;牛皋伤愈,可领三千人渡淮河袭宗弼粮道;恳请陛下速调鄂州工匠南下,在襄阳造战船三百艘,三月内可沿汉水北上……” “好个岳云!”赵桓拍案而起,“传旨!户部拨粮十万石,工部拨匠五千,三日内起程!”他抓起案上的狼毫,在舆图上画了个大大的圈,“待朕亲到襄阳,要与岳云共饮庆功酒!” 帐外忽起大风,吹得舆图猎猎作响。赵桓望着地图上“黄河”二字,想起完颜宗翰那封密报——“宋军夜袭庐州,用的是岳飞沥泉枪”。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牌(岳飞雕的“靖难”二字),冷笑:“宗翰啊宗翰,你以为杀了岳飞就能灭我大宋?你可知,他的刀早种进了千万百姓骨头里。” 黄河渡口,金军大营。 完颜宗弼将酒杯砸在案上。哈尔巴的断剑就插在冰面取来的冰块里,剑身上的“岳”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废物!”他踹翻脚边的酒坛,“三千骑兵护粮,竟被八百流民冲散?!” 副将跪在地上直磕头:“元帅息怒!那岳云的儿子……” “岳云的儿子?”宗弼眯起眼,“听说那小子叫岳云?当年在朱仙镇,我见过他——才十六岁,举着岳飞的沥泉枪冲阵,枪尖挑着我三个亲兵的头盔。”他突然笑了,“有意思,倒和他爹一样疯。” 帐外传来探马的嘶鸣。 “报——!宋军战船出现在上游!” 宗弼霍然起身,抓起案上的狼毫笔,在地图上重重圈出“襄阳”二字:“传旨给完颜亮!”他蘸了蘸自己的血,在信末画了个滴血的箭头,“让他把川陕的兵全调过来!这次,我要让岳家父子知道——黄河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话音未落,营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一个浑身是血的金兵跌跌撞撞冲进来:“元帅!宋军……宋军从冰面下钻出来了!” 宗弼冲到帐外。月光下,黄河冰面裂开无数缝隙,黑影如游鱼般穿梭——是岳家军!他们裹着羊皮袄,怀里揣着火折子,用钢钎凿开冰层,从水下摸到了金军营寨后侧! “放火箭!”宗弼嘶吼。 火箭划破夜空,却见冰面下的黑影突然站起,手中的长枪挑着浸油的棉絮——那是岳云教的“冰下火攻”。火焰顺着棉絮窜上冰面,映得黄河如一条赤龙。 宗弼的马被火光惊了,前蹄扬起。他死死攥住缰绳,望着远处那杆猎猎作响的沥泉枪,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汴梁城头的白衣少年。 原来岳飞的刀,从未冷过。 颍州,流民营地。 篝火映着岳云的脸。他啃着陈策烤的红薯,听老人们说着家乡的事——“我家的田在朱仙镇,种的是最好的小麦”“我闺女会绣并蒂莲,等打完仗,要给她找个穿红袍的新郎”…… “将军。”张宪走过来,手里捧着个布包,“这是从哈尔巴身上搜的,里面有宗弼的密信。” 岳云拆开信,烛火映出几行字:“待黄河冰融,以水代兵,覆襄阳,断宋军粮道……” 他捏紧信笺,指节发白。父亲的《平戎策》在他怀里沙沙作响,像在说:“云儿,记住——枪杆子要硬,民心更要稳。” “备马。”他站起身,将沥泉枪往肩上一扛,“明日一早,带三百人去探黄河冰情。陈先生,麻烦您写封信给沿岸的乡学先生,让他们组织百姓,多备木船、沙袋。” 张宪犹豫:“将军,您才歇了半日……” “父亲死时,手里还攥着沥泉枪。”岳云望着营外的星空,“他的枪没凉,我就不能停。”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窜向夜空,像极了汴梁城头那缕晨光。 第99章 冰融血涌,暗箭穿云 建炎二年三月,黄河。 冰面开裂的脆响连成一片,像万千银剑劈开冬的桎梏。完颜亮站在黄河北岸的高丘上,玄色大氅被河风吹得猎猎翻卷。他望着脚下浑浊的河水——自入春以来,冰封了整冬的黄河终于彻底化冻,浪涛裹着碎冰撞向堤岸,发出闷雷般的轰鸣。 “元帅,宋军在下游三十里扎营。”副将捧着舆图凑上来,“岳云那小子把营寨设在襄阳渡口,用木桩钉死了浅滩,我军的运粮船……” “撞过去!”完颜亮冷笑,“冰面刚化,水位低,木桩扎不深。让宗弼派三千骑兵从上游冲阵,把宋军的船队掀进漩涡里喂鱼!”他指尖划过舆图上的“襄阳”二字,眼底泛着狠厉,“等襄阳粮道断了,岳云的八万流民军就得啃树皮——到时候,我再放黄河水,把他们和襄阳城一并淹成泥潭!” 副将心头一颤。自完颜宗翰被刺后,完颜亮继位金帝,手段比其叔更狠。前日刚把宗翰的亲兵贬去漠北牧马,今日又要拿十万百姓的命赌一场。 “报——!”探马狂奔而来,“宋军夜袭粮船!火船顺流而下,烧了我军后营三十艘粮船!” 完颜亮的瞳孔骤缩。他分明派了铁鹰营守夜,怎么会…… “是岳云的流民军!”探马喘着粗气,“他们裹着羊皮袄潜水,用钢钎凿穿了粮船底。船里的豆料遇火就燃,火势顺着冰面漫到了我军营寨!” 完颜亮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背重重砸在石墙上:“废物!连几个庄稼汉都防不住!”他望着下游翻涌的火光,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汴梁城头的白衣少年——那杆沥泉枪挑碎的不只是宗翰的肩甲,更是金军的士气。 “传旨。”他将刀插入沙堆,“命宗弼率主力连夜渡河,趁宋军救火时袭取襄阳!完颜亮亲率两万精骑,从侧翼包抄!” 襄阳渡口,岳家军营。 岳云蹲在船头,借着火光补铠甲。他左手虎口还渗着血——方才凿船底时被碎冰划的。身后传来张宪的大笑:“将军,您这哪是补铠甲?分明是在给金狗的棺材钉钉子!” “莫要油嘴滑舌。”岳云将最后一根铜钉敲进甲缝,“去查探金军动向,尤其是上游的动静。”他抬头望向黑沉的夜空,黄河对岸的火光映得云层泛红,“完颜亮要赌,我们就陪他赌个大的。” 话音未落,马蹄声如雷。 “报——!陛下遇刺!” 岳云霍然起身,甲叶撞得叮当响。来者是赵桓的亲卫,浑身是血,手里攥着半块染血的令牌:“金……金国的‘狼首’令!刺客说要取岳帅项上人头……” 令牌上的狼头纹路在火光下泛着幽蓝。岳云的手猛地收紧——这是金国死士的信物,他在朱仙镇见过,当年完颜宗翰的影卫就佩戴此牌。 “陛下现在何处?”他声音发紧。 “在江夏行宫。”亲卫咳出血沫,“刺客用毒箭,陛下中了‘见血封喉’,太医说……说撑不过今夜……” 岳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父亲的沥泉枪还插在帐前,枪缨上沾着三个月前的血。他突然想起汴梁城破那日,赵桓抱着父亲的尸身哭到嘶哑:“朕对不起你,对不起这山河……” “备马!”他抓起沥泉枪,“带三百骑,随我去江夏!” 张宪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军!襄阳防务未稳,金军随时可能渡河,您走了谁来守?” 岳云甩开他的手,枪尖重重戳在张宪胸口:“你当我不知?可陛下若死了,这山河要这防务何用?你去告诉牛皋,让他带两千背嵬军守住渡口,我今晚不回来,就不许开船!” 马蹄声踏碎了春夜的宁静。岳云策马狂奔,沥泉枪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父亲最后一次披甲时的模样。 江夏行宫,偏殿。 赵桓倚在龙床上,脸色青灰如纸。太医跪在地上,额头全是汗:“陛下中的‘赤焰草’毒,无药可解……除非……” “除非什么?”赵桓扯着龙袍坐起来。 “除非用千年寒玉和‘冰蚕’做药引。”太医声音发颤,“可这两种东西,只在大别山深处有……” 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陛下!”岳云撞开殿门,浑身是雪,“臣救驾来迟!”他跪在榻前,握住赵桓的手,“臣这就去大别山寻药,三日之内必回!” 赵桓盯着他染血的铠甲,突然笑了:“云儿,你可知刺客为何选朕?” 岳云一怔。 “因为朕杀了岳飞。”赵桓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宗翰临死前说,岳飞的刀砍不断,他的魂却能附在儿子身上。他们怕的不是朕,是岳家的骨血。”他将半块狼首令按在岳云掌心,“这是刺客留下的,另半块在金国大营。朕知道,你要去寻药,更要防着朝中有人勾结金狗……” 殿外突然传来羽箭破空声! “保护陛下!”岳云旋身拔枪,沥泉枪舞成银盾,将射向龙床的羽箭尽数格开。三个黑衣刺客破窗而入,手持淬毒短刃。 “拿下!”岳云大喝。 亲卫蜂拥而上,却见那三人武功奇高,刀光过处,血花飞溅。其中一个刺客突然甩出烟雾弹,趁乱冲向赵桓,短刃直取咽喉! 岳云抢步上前,沥泉枪横扫。刺客旋身避开,却被枪杆扫中膝盖,惨叫着栽倒。岳云踩住他的手腕,枪尖抵住咽喉:“说!谁派你们来的?” 刺客突然笑了,嘴角渗出黑血:“岳……小将军,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护住陛下?金帝的十万大军,已经过了黄河……” 话音未落,他的七窍突然涌出黑血,气绝身亡。 赵桓抓住岳云的手腕:“云儿,去大别山。”他将另半块狼首令塞进他掌心,“记住,山河在,岳家就在。” 岳云望着殿外的夜色,黄河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那是金军渡河的浪涛声。他将狼首令贴身收好,沥泉枪往肩上一扛:“臣去去就回。” 马蹄声再次踏碎夜色。这一次,他不仅要寻药救主,更要带着岳家的骨血,在这血与火中,杀出一条生路。 黄河对岸,金军大营。 完颜亮望着对岸的火光,将酒杯砸在案上。宗弼的败报刚送到——襄阳渡口的宋军死战不退,牛皋断后,用长枪阵捅穿了他的骑兵前军。 “废物!”他踹翻脚边的酒坛,“十万大军,竟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都对付不了?” 副将跪在地上直磕头:“元帅息怒!那岳云的儿子……” “住口!”完颜亮抽出佩刀,“去把宗翰的影卫全调过来!我就不信,杀不了这岳家余孽!” 帐外突然传来马嘶。 一个浑身浴血的金兵冲进来,手里举着半块染血的令牌:“元帅!宋军夜袭大营,烧了粮草!这是从火场里捡的……” 令牌上的狼头纹路与完颜亮腰间的那半块严丝合缝。他盯着令牌,突然想起刺客临死前的话——“十万大军已经过了黄河”。 他猛地抬头望向对岸。月光下,黄河水泛着诡异的青灰色——那是上游山洪暴发的征兆。 “传旨。”他将令牌收入怀中,“撤军!退到潼关!” 副将愣住:“元帅?咱们还没攻下襄阳……” “攻什么襄阳?”完颜亮的笑声像夜枭,“等黄河水涨起来,襄阳城就是个瓮,宋军全得喂鱼!走!回漠北,养精蓄锐,来日再屠这中原!” 马蹄声如潮水般退去。黄河对岸的宋军营地,岳云站在高处,望着金军火把连成的长龙缓缓北移。他摸了摸怀里的狼首令,又望向东方——那里的天际线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第100章 玉碎寒江,剑指漠北 大别山深处,雾凇谷。 岳云的战马在冰崖前停下,铁蹄叩击着结霜的岩石,发出清脆的回响。他裹紧沾雪的斗篷,仰头望去——谷中白雾翻涌,隐约可见几株老松虬结如铁,松针上凝着冰晶,在晨曦中泛着幽蓝。 “将军,这雾有古怪。”随行的药农老周缩了缩脖子,“三十年前我爹进过雾凇谷,说里面藏着‘冰蚕’,可进去的人再没出来过……” 岳云摸了摸腰间的沥泉枪。枪杆上的红绸已被风雪浸得发暗,却仍在微微颤动,像在指引方向。他将马拴在老松上,取下背囊:“周伯,你在此等候,我进去寻冰蚕。” “将军!”老周急得直搓手,“那雾里头……” “我带着沥泉枪。”岳云回头一笑,“当年父亲用它挑过金营的灯笼,还怕这山雾?” 话音未落,他已踏入雾中。 雾气湿冷刺骨,沾在脸上如刀割。岳云运起家传内功,护住心脉,一步步往深处走。忽然,前方传来“叮咚”水声,似玉珠落盘。他循声而去,见一潭碧水嵌在冰崖下,水面浮着层薄冰,冰下竟有数条半透明的蚕虫游弋——每只都有成人手臂粗细,通体泛着珍珠光泽,正是传说中“冰蚕”。 “找到了!”岳云大喜,正欲上前,潭边突然传来琴音。 琴声清越如鹤唳,竟将冰蚕惊得四散游开。岳云循声望去,见崖顶立着个白发老者,身着青衫,膝上横张焦尾琴,指尖拨弦,琴音如流水般漫过山谷。 “前辈可是此谷主人?”岳云抱拳道,“晚辈岳云,为救圣驾,特来求取冰蚕。” 老者抬眼,目光如电:“你身上有岳飞的血气。”他指了指潭边一块半人高的寒玉,“冰蚕喜寒玉之气,你取了寒玉,它们自会入瓮。” 岳云走到寒玉前,见玉身刻着“精忠报国”四字,字迹斑驳却力透石背——竟与父亲当年刺在背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此玉乃岳家祖传。”老者抚琴轻笑,“当年岳将军北伐,曾在此谷歇脚,留下寒玉镇雾。今日你持枪而来,玉认主,自当相赠。” 岳云伸手触碰寒玉,只觉掌心一热,玉身泛起淡淡青光。潭中冰蚕突然齐游而来,绕着寒玉盘旋三匝,竟有两只钻入玉中,化作两道冰晶没入他体内。 “这是……”岳云只觉浑身轻快,连左手的刀伤都不再疼痛。 老者起身,将焦尾琴收入布囊:“冰蚕入体,你便有了‘破冰’之能——日后遇冰河险滩,可引冰蚕之力开路。但记住,”他指向东方,“金狗的阴谋才刚开始,你父亲的沥泉枪,终要饮尽胡血。” 话音未落,老者已化作一团白雾消散。岳云正欲追赶,忽闻谷外传来马嘶——是老周的呼喊:“将军!不好了!金狗追来了!” 大别山隘口,残阳如血。 完颜亮的玄甲军如一群黑鸦,正从山道上蜂拥而下。为首的将领骑着火红的战马,腰间悬着狼首令——正是宗弼麾下“铁鹰”哈尔巴! “岳云小儿!”哈尔巴勒住马,弯刀指着岳云,“你杀我三百兄弟,烧我二十艘粮船,今日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岳云将寒玉收入怀中,沥泉枪嗡鸣出鞘:“你金狗的狗头,倒比黄河水还浑。” “放箭!”哈尔巴挥刀嘶吼。 千支羽箭破空而来,岳云大喝一声,沥泉枪舞成银盾,竟将箭雨尽数格开!他纵马冲入敌阵,枪尖所过之处,金兵纷纷落马。最前的哈尔巴慌忙举刀招架,却被枪杆扫中胸口,整个人撞在岩石上,吐着血沫问:“你……你练了什么邪功?” “是我父亲的‘精忠诀’。”岳云枪尖抵住哈尔巴咽喉,“当年他用这枪挑了金营十八将,今日我用它挑你这狗头!” “将军小心!”老周的尖叫传来。 岳云扭头,见一支淬毒的弩箭正从侧方射来!他旋身避开,却见弩箭擦着他的脖颈钉入身后的岩石——箭尾刻着“秦”字! “秦桧的狗崽子!”岳云瞳孔骤缩。他想起临行前赵桓的话:“朝中有人勾结金狗……” 哈尔巴趁机抽出短刀,朝岳云腹部捅来!岳云反手一枪挑断他的手腕,短刀“当啷”落地。哈尔巴惨叫着后退,却被岳云一脚踹下悬崖。 “追!”岳云大喝,率三百骑兵冲下隘口。 残阳将金军的影子拉得老长,岳云的沥泉枪上染满了血,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汴梁城头那缕不屈的晨光。 临安行在,垂拱殿。 赵桓捏着岳云派人送来的密信,信上只有八个字:“冰蚕入手,金谋败露。”他将信按在龙案上,目光扫过殿下跪着的秦桧:“秦相,你说岳云在襄阳拥兵自重,可有实证?” 秦桧跪在地上,额头冷汗直冒:“陛下明鉴,岳云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娃娃,如何能……” “够了!”赵桓猛地拍案,“朕派去大别山的暗卫回报,岳云寻到了冰蚕寒玉,还破了金军的埋伏。反倒是你们,”他抽出腰间的狼首令,“这半块令牌,是从金国细作的尸体上搜来的——秦相,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秦桧浑身发抖,突然指着殿外尖叫:“陛下!有刺客!” 几个蒙面人破窗而入,手持短刃直扑赵桓。赵桓早有防备,反手抽出佩剑,与刺客缠斗。岳云的亲卫及时冲进殿内,与刺客厮杀。混乱中,一个刺客甩出烟雾弹,趁乱冲向赵桓,短刃直取咽喉! “陛下小心!” 熟悉的吼声响起。岳云持沥泉枪撞开殿门,枪尖横扫,将刺客逼退。他望着满地狼藉,目光落在秦桧身上:“秦相,这就是你说的‘岳家拥兵自重’?” 秦桧瘫坐在地,面如死灰。赵桓收剑入鞘,指着殿外的金殿:“传朕旨意——秦桧及其党羽,全部下狱!岳云接任枢密副使,总领江淮兵马!” 黄河故道,岳家军寨。 岳云站在寨墙上,望着对岸连绵的金军营寨。完颜亮虽退,却在漠北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声称要“雪朱仙镇之耻”。他将沥泉枪插入地面,枪缨上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将军。”牛皋提着酒坛走上前来,“老张头从庐州送来消息,金军在黄河边修了‘连环水寨’,说是要引黄河水灌我军粮道。” 岳云摸了摸怀中的寒玉,只觉一股清凉之气涌遍全身:“无妨。冰蚕入体,我能引冰河之水破他的水寨。”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八百背嵬军,“明日寅时,随我去黄河——今日,咱们要让金狗看看,什么是‘精忠报国’!” 月光洒在寨墙上,沥泉枪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要一直延伸到北方,刺破那片被金狗铁蹄践踏的土地。 第1章 寒夜惊龙· 雪夜龙醒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赵桓在福宁殿惊醒。 后背的冷汗沾湿了丝绒,回忆着梦境中宛若发生的记忆自己到了一个高楼耸立的时代,在读历史系因熬夜写论文而猝死的倒霉蛋,回想起自己的大宋:金军破城、父禅位、自己被俘五国城…… 指尖抚过脸颊,他攥紧龙袍:“这难道就是朕的大宋的结局,我要让大宋活,哪怕自己舍了这条命!” 值夜小黄门王安被铜盆落地声惊醒。 抬头却见年幼的官家赤足立于窗前,眼神如淬火寒刃: “王安,取《大宋地理图》来——现在!” ---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 汴京的夜,被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雪死死捂住了口鼻。雪片子又密又急,打在福宁殿高耸的琉璃瓦上,噼啪作响,细碎而冰冷,仿佛万千恶鬼在用枯骨指甲刮挠着这煌煌宫阙的脊梁。檐下,几株宫梅在沉沉夜色里挣扎着绽开几点猩红,那颜色浓得化不开,竟似凝固的血珠,被肆虐的寒风撕扯着、摇曳着,倔强而绝望。 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如同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钻透了层层锦衾、厚实的寝衣,直直刺入赵桓的骨髓深处。这冷意尖锐、粘稠,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绝不是寻常冬夜的凛冽。它更像某种巨大而污秽的东西滑过脊背留下的湿痕。 他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模糊的、晃动的昏黄。几盏长明灯在巨大的殿柱阴影里苟延残喘,火苗被不知从何处钻进来的冷风撕扯得忽明忽灭,将那些盘龙雕凤的繁复木影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妖魔,在殿顶、在墙壁上无声地狂舞。身下是柔软得令人心慌的明黄锦褥,身上盖着厚重华贵的龙纹丝被,鼻端萦绕的是龙涎香沉郁得近乎窒息的气味。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一股混杂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巨大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意识堤坝。他几乎是弹坐起来,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刀子般割着喉咙,却丝毫无法平息那几乎要炸裂开来的惊悸。 “嗬…嗬…” 沉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空旷的寝殿里回荡,显得异常刺耳。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带着剧烈的颤抖,用力摸向自己的脸颊、脖颈、胸膛。触手所及,皮肤光滑紧绷,骨骼匀称有力,……更没有后来被塞进冰冷的囚车,一路押往苦寒北地时,那种刻入骨髓的憔悴和绝望! 记忆,如同被凿开了冰封的堤岸,裹挟着刺骨的冰凌和滔天的浊浪,轰然决堤! 金兵!汴京!城破! 父亲!那个痴迷丹青、耗尽国力的道君皇帝!他仓皇失措地将这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这注定遗臭万年的“靖康”年号、这亡国之君的沉重冠冕,如同甩掉一块烫手的烙铁,狠狠砸在了自己头上!他成了钦宗,成了替罪的羔羊! 然后呢? 城门在女真铁骑的狂笑中轰然洞开!金戈铁马的寒光撕裂了东京梦华!皇宫被洗劫一空,嫔妃帝姬的哭喊撕心裂肺!他和父皇,大宋的两位至尊,像待宰的猪羊,被扒去了龙袍,只剩下肮脏的囚衣,脖子上套着耻辱的绳索,在漫天风雪和女真人的皮鞭驱赶下,一步一踉跄,走向那名为“五国城”的活死人墓! 五国城! 那彻骨的严寒,那能冻裂骨髓的北风,那比猪食还不如的馊腐粟米!父皇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一遍遍用冻得发紫的手指在墙壁上划着瘦金体,写那首泣血的《燕山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而他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尊贵的亲人,在屈辱、冻饿和绝望中,一个个凋零、腐烂…… “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冲出喉咙,却又在接触到冰冷空气的瞬间,被他自己死死扼住,化作喉间一声破碎的呜咽。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掌心,锐利的疼痛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明黄的锦被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这疼痛如此真实!这血如此滚烫! 这不是梦!不是他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 这是自己的大宋!回到了靖康元年!到了这个噩梦刚刚拉开序幕的! 目光死死锁在床头紫檀木小几上。一本摊开的、墨迹尤新的书册,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认得那封面规制——是《起居注》!专司记录帝王一言一行的史官笔录! 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他伸出那只沾着自己鲜血的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拂过冰冷的书页。上面,一行刺目的墨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瞳孔深处: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帝(指徽宗赵佶)驻跸镇江上清宝箓宫,有旨,命皇太子桓监国……” 监国? 赵桓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惨淡、冰冷、又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监国?呵,多么冠冕堂皇的幌子!就在这监国的虚名下,那场惊世骇俗、遗臭万年的“禅位”大戏,即将上演!他,赵桓,这个被推上祭台的倒霉太子,马上就要变成“替罪羊”钦宗!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决绝,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猛地冲散了骨髓里的寒意!烧得他双眼赤红!烧得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凭什么?! 凭什么他赵佶挥霍无度、信用奸佞、把江山糟蹋得千疮百孔,最后却要他这个儿子来背负亡国的千古骂名?凭什么他大宋的万千子民、锦绣河山,要沦为女真铁蹄下的哀嚎与焦土?! 前世那深入骨髓的屈辱和刻骨铭心的家仇国恨,此刻如同滚油般泼洒在重生后年轻躯体的每一寸血肉之上,滋滋作响,烧灼出冲天的戾气! “这一次……” 他猛地攥紧了身下华贵的龙纹锦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缝间渗出的鲜血将那明黄的丝绸染得更深、更暗,“……我要活!” 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诅咒般的决绝,在死寂的寝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狠狠咬出来的碎冰: “我要让大宋——活!”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猛地撕裂了寝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殿角值夜的小黄门王安,正抱着一个硕大的黄铜暖脚盆,蜷缩在铺着厚厚毛毡的角落里打盹。突如其来的、仿佛带着无尽暴戾的嘶吼和那令人心悸的沉默,早已将他惊醒,吓得他魂飞魄散,手脚冰凉。此刻,那压抑到极点的“活”字如同惊雷炸响,他浑身剧震,本就抱得不甚牢固的沉重铜盆脱手滑落,重重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刺耳的噪音在空旷的大殿里疯狂回荡、放大,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王安吓得魂飞天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坚硬的地面,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请罪之词都说不出来:“官、官家……奴、奴婢该死!奴婢万死!惊、惊扰圣驾……求官家饶命啊……”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那颗心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死亡的阴影瞬间攫住了他。在这深宫之中,惊扰圣驾,尤其还是在这位素来温吞、此刻却不知为何显得格外可怕的太子殿下面前,活活打死都是轻的! 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 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窗外风雪愈发凄厉的呼啸,和铜盆在地上微微滚动的余音。 王安抖得快要瘫软,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他鼓起毕生残存的一丝勇气,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抬起头。 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双眼睛。 官家赵桓,竟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到了那扇巨大的、紧闭的雕花木窗之前。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白色寝衣,赤着双脚,直接踩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上。窗棂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雪光,勾勒出他略显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背影轮廓,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他似乎根本没在意那惊天动地的铜盆落地声,更没在意跪在地上抖如落叶的小黄门。 他的目光穿透了紧闭的窗棂,穿透了这华美牢笼的宫墙,死死地、牢牢地钉在汴京城外那片被沉沉夜幕和狂暴风雪覆盖的、即将被铁蹄蹂躏的黑暗大地上。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新君初立或骤然重生的迷茫,也没有半分被噩梦惊醒的脆弱。只有一种王安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被地狱烈焰反复淬炼过的冰冷与锋利!如同万年玄冰深处冻结的刀锋,带着一种要焚尽一切、斩碎一切的决绝!那目光所及之处,连肆虐的风雪都似乎为之凝滞。 寝殿内死寂得可怕。王安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以及窗外雪片扑打在琉璃瓦上的、越来越密集的碎裂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在切割着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时间在极致的压迫感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王安感觉自己的膝盖快要被冰冷坚硬的金砖硌碎,冷汗浸透了内衫,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 终于,那尊仿佛已化作冰雕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 赵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赤足踏在冰凉的金砖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像沉重的鼓槌,一下下砸在王安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那双淬火寒刃般的眸子,终于落在了跪伏于地的小黄门身上。 “王安。” 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一块棱角分明的坚冰,骤然砸进死水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王安所有的恐惧和胡思乱想。 “奴婢在!” 王安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应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赵桓的目光掠过他惨白的脸、颤抖的身体、额头上沾染的灰尘,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投向寝殿深处那片被重重帷幔和阴影笼罩的黑暗。 “取《大宋域图》来。”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冰冷如铁,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掌控一切的意志,“现在!” 王安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 域图?不是丹青画卷,不是道藏经文,是……《大宋地理图》?在这风雪交加、新君初立、太上皇即将“禅位”的诡异深夜里?官家要这个做什么?一股比刚才更深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王安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然而,那双俯视着他的眼睛里,没有疑问,只有命令。那目光的威压如此沉重,让他所有的不解和恐惧都被死死压回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执行! “是!是!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 王安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膝盖的剧痛和满身的狼狈,踉跄着冲向殿门。沉重的殿门被他慌乱地拉开一道缝隙,外面更猛烈的风雪呼号着卷了进来,吹得殿内灯火疯狂摇曳,将他瘦小的身影瞬间吞噬。 寝殿内,再次只剩下赵桓一人。 他依旧赤足站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单薄的寝衣在门缝灌入的寒风中猎猎拂动。窗外,风雪更紧了。那猩红的宫梅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几片残破的花瓣被无情撕扯下来,卷入漫天飞雪,瞬间消失无踪。 赵桓缓缓抬起手,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掐破掌心留下的、已经半干涸的血迹。他凝视着那抹暗红,然后,慢慢将染血的指尖,用力按在了自己年轻而紧绷的胸膛之上。 心脏在掌心下,沉重而有力地搏动着。 咚!咚!咚! 如同战鼓,敲响在靖康元年正月初三,这汴京风雪漫天的死寂寒夜。 第2章 寒夜惊龙· 龙图染血 王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福宁殿。 殿外风雪更狂,刀子似的卷着雪沫子劈头盖脸砸来,瞬间灌了他满口满鼻。他呛咳着,脚步踉跄,深一脚浅一脚地扑向位于宫城东南隅的龙图阁。值夜的殿前司班直裹着厚重的毛氅,抱着长枪蜷缩在檐下避风的角落,被这深夜狂奔的小黄门惊动,昏暗中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在狂舞的雪幕中挣扎前行,并未阻拦。沉重的宫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却将王安彻底抛入这冰封地狱般的寒夜。 龙图阁。 烛火通明,值守的阁门祗候正靠着熏笼打盹,被王安撞门而入的巨响惊得一蹦而起,待看清来人身上那套象征着福宁殿近侍的服色,脸上愠怒瞬间化为惊疑。 “王…王公公?这深更半夜,风雪交加的……” “《大宋域图》!”王安的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冻得发青的脸颊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牙齿格格作响,“快!官家急用!现在就要!” 阁门祗候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地理图?这风雪封门的深夜?新太子监国第一夜?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爬满全身。他不敢再多问半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存放舆图的书格。沉重的樟木匣子被迅速搬出,打开铜锁,小心翼翼地捧出那卷用上好桑皮纸绘就、轴头镶着白玉的《大宋域图》。 王安一把夺过,那冰冷的卷轴沉重如铁,压得他本就虚浮的脚步更加踉跄。他死死抱住,如同抱着自己的性命,转身再次冲入那咆哮的风雪。阁门祗候望着他跌跌撞撞消失在雪幕中的背影,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棉袍,一股难以名状的不安在心头疯狂滋长。 福宁殿。 沉重的殿门再次被推开,更猛烈的风雪裹挟着彻骨的寒意汹涌而入,卷得殿内仅存的几盏灯火疯狂摇曳,明灭不定。王安抱着舆图,浑身湿透,像个雪人般滚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官…官家……图…图取来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雪水顺着鬓角、脖颈往下淌,在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水渍,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赵桓依旧赤足立在窗前,背影在摇曳的灯火和窗棂透入的雪光映衬下,凝如铁铸。他没有回头,只从喉间滚出一个冰冷的字眼:“展。”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殿外的风雪呼啸。 “是!” 王安几乎是爬着扑到殿中央,颤抖着解开捆缚舆图的丝绦。冰冷的玉轴触手生寒,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幅承载着大宋万里河山的巨图,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猛地铺展开来! 桑皮纸特有的韧性与厚重感在冰冷的金砖上延展,发出轻微的“唰”声。昏黄的灯光下,大宋疆域的轮廓豁然呈现。蜿蜒如龙的山川脉络,星罗棋布的州府城池,纵横交错的江河湖泊……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脆弱感。 赵桓终于动了。 他赤着脚,一步,一步,踏在冰凉刺骨的金砖上,走向那铺展的江山。单薄的寝衣下摆拖过地面,无声无息。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瞬间钉在了地图的北端——太原!中山!河间! 三镇! 前世,金人索要这三座雄关巨镇,如同索要大宋的命门!割让,则河北屏障尽失,汴京门户洞开!而此刻,这三处地名在地图上,仿佛正被无形的火焰灼烧,发出刺目的红光! 他缓缓蹲下身,冰冷的金砖寒意透过薄薄的寝衣直刺骨髓。目光死死锁住太原府的位置。前世,金军东路宗望部围攻汴京,西路宗翰部便是猛攻太原!知府张孝纯率全城军民死守,粮尽援绝,饿殍遍野,城破之时,军民殉国者不计其数!那惨烈的画面,混杂着五国城彻骨的绝望,再次汹涌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太原……” 他低喃出声,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张孝纯……” 王安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觉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巨大压力从蹲伏的官家身上弥漫开来,几乎要将他冻僵。他偷偷抬眼,只见官家伸出了右手。那只手,指节分明,白皙修长,本该是执笔丹青或批阅奏章的优雅姿态。然而此刻,王安的瞳孔骤然收缩——官家的掌心,赫然横亘着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暗红色的血痂凝结其上,边缘还残留着新鲜的血丝!那分明是……自己生生掐出来的! 更让王安魂飞魄散的是,那只染血的手,正缓缓抬起,悬停在那象征着太原府的墨点之上! 赵桓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地图,穿透了厚重的宫墙,看到了风雪弥漫的太原城头。看到了张孝纯和那些饿得形销骨立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军民。看到了城破之时,女真铁骑狞笑着挥下的屠刀!看到了父亲在五国城土炕上蜷缩的身影! 前世那无法言说的痛苦、屈辱、绝望,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此刻年轻的心脏!一股暴戾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混合着刻骨的恨意,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炸开! “金狗——!”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悬在半空的手掌,带着积压了两世的滔天恨意,带着一种要将这屈辱现实彻底砸碎的决绝,如同陨星坠地,狠狠地朝着地图上“太原府”三个墨字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 不是手掌拍击地面的声音,是血肉之躯的骨骼与冰冷坚硬的金砖猛烈撞击的钝响! 鲜红!刺目的鲜红! 温热的血液如同骤然绽放的诡异花朵,瞬间在象征太原府的位置爆开!殷红粘稠的液体迅速洇染开桑皮纸的纤维,将那墨黑的字迹、象征城池的图样,连同周围的山川脉络,一同浸透、覆盖! 地图,被染红了一大片。 王安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惊呼,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瞬间僵死在地!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牙齿深深陷进下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他看到了官家眼中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疯狂燃烧的血色!那不是人的眼神,那是从九幽地狱爬出来的复仇恶鬼才有的眼神! 赵桓的手掌依旧死死按在那片刺目的猩红之上。剧烈的疼痛从掌心炸开,沿着手臂直冲脑海,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近乎变态的清醒。指尖传来地图被血液浸透后那种粘腻、湿滑的触感,如同触摸着大宋疆土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冰寒。额角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情绪激荡而渗出细密的冷汗,鬓角几缕散乱的发丝黏在上面。那双眼睛,赤红尚未完全褪去,瞳孔深处却已沉淀下一种令人骨髓都冻结的、深渊般的冷静。 他扫了一眼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王安,那目光如同看一件无生命的物品。 “起来。” 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沙哑依旧,却不再有刚才那种失控的暴戾,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王安如同提线木偶般,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支撑起自己瘫软的身体,双膝跪得发麻,几乎感觉不到腿的存在。 赵桓的目光重新落回染血的地图,那只血淋淋的手,却并未抬起。他伸出左手食指,指尖同样沾着自己掌心的血,那抹刺目的红,在地图上开始移动。 指尖蘸着血,如同蘸着最浓烈的朱砂墨,沉重地划过地图。从染红的太原府一路向东,越过太行山险峻的轮廓,落向中山府(今河北定州),在府名上用力一点!又是一个血红的印记!再向东,指尖拖曳着血痕,如同犁开一道血槽,最终停在河间府(今河北河间)之上,狠狠一按!第三朵血花怦然绽放! 三镇!象征大宋北境命脉的三座雄关重镇,在地图上被三个刺目惊心的血点彻底标记!那血色如此新鲜,如此浓烈,仿佛随时会从地图上滴落下来! “金人,” 赵桓的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砸落,带着血的腥气和铁的冷硬,“必索此三镇。” 他顿了顿,染血的指尖猛地移向地图下方,点在了汴梁城的位置,然后狠狠一划!一道狰狞的血痕,如同巨大的伤口,瞬间撕裂了象征着京畿富庶的图样!“以此,裂我大宋之腹心!” 王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牙齿不受控制地疯狂撞击。他看着官家那只血淋淋的手在地图上划出的那道恐怖血痕,仿佛真的看到了金人的铁蹄踏破汴京,看到了女真人的弯刀划过大宋子民的咽喉! 赵桓的目光却死死锁住了那道血痕的——汴梁城。他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缓慢和沉重,在那代表京师的位置,重重地、一圈、一圈地画着圆。粘稠的血迹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加深、扩大,将那“汴梁”二字彻底淹没在粘稠的暗红之中。 “绝无可能!” 一声低吼,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猛地从他胸腔里迸发出来!这四个字,不是宣言,是赌咒!是誓言!是用他两世的血泪和此刻掌心的剧痛刻下的血誓! 他猛地抬起头,染血的指尖离开地图,指向跪在血污边缘、抖如筛糠的王安。那指尖滴落的血珠,在冰冷的地砖上砸开一朵小小的、凄艳的花。 “传旨!”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瞬间刺破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刻召太常少卿李纲,垂拱殿见驾!” 李纲?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冰冷的石子,投入王安混乱如浆糊的脑海,激起一丝微弱的涟漪。太常少卿?一个掌管宗庙祭祀、礼乐仪制的清贵闲职?在这国朝风雨飘摇、金使即将压境的深夜?召见一个太常少卿?官家到底要做什么?! 巨大的惊愕和不解几乎冲散了王安的恐惧。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雪水、汗水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赵桓将王安脸上的惊疑看得一清二楚。他嘴角扯出一丝极其冰冷、极其微小的弧度,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嘲讽和掌控全局的森然。他没有解释,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现在就去!” 那染血的手指微微向前一点,如同下达最终判决的利刃,直指王安的眉心,声音陡然变得如同九幽寒风,“若误片刻,提头来见!” “是!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王安的魂儿都吓飞了,再不敢有半分迟疑和疑问,连滚带爬地再次冲向殿门。什么风雪,什么深夜,什么规矩,都抵不过官家那双染血的手和那双能冻裂灵魂的眼睛!那“提头来见”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意识深处! 沉重的殿门再次被撞开,更猛烈的风雪呼啸着卷入,瞬间吞噬了王安瘦小的身影。 福宁殿内,重归死寂。 只有那幅铺展在地、被大片鲜血浸透染红的《大宋域图》,在摇曳的昏黄灯火下,散发着妖异而悲壮的光芒。汴梁城的位置,那团不断加深的暗红,如同一个巨大的、正在搏动的、泣血的伤口。 赵桓缓缓站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脚下是那片象征太原府的血污。他微微低头,看着自己那只依旧在缓慢滴血的手掌。伤口狰狞,皮肉翻卷,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地图上,滴落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极其细微、却又清晰可闻的“嗒…嗒…”声。 他抬起那只血手,凑到唇边。 伸出舌头,极其缓慢地,舔舐过掌心那道最深、最痛的伤口。 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腥咸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这味道,是屈辱,是仇恨,是梦中前世冰冷的绝望,更是今生滚烫的决绝! 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那口混着血与恨的滋味,狠狠咽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瞳孔深处最后一丝属于前世那个温吞懦弱的赵桓的痕迹,彻底消散。只剩下冰冷、坚硬、如同淬火后千锤百炼的寒铁,映照着地图上那片刺目的江山血痕。 窗外,风雪更紧了。那猩红的宫梅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近凋零。 第3章 寒夜惊龙· 孤臣血谏 殿门被撞开的巨响,裹挟着更猛烈的风雪,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狠狠灌入垂拱殿。 殿内仅存的几盏长明灯被这狂暴的气流撕扯得疯狂摇曳,灯影在巨大的蟠龙柱和冰冷的金砖地面上狂舞,将那些盘踞在梁枋上的彩绘飞龙映照得如同活物,在明灭不定的光影中扭曲、挣扎,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壁而出,择人而噬。 李纲几乎是踉跄着被那股风雪推了进来。 他身上的青色官袍早已被雪水浸透,深一块浅一块地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而略显佝偻的轮廓。花白的鬓角和胡须上挂满了细小的冰凌,随着他粗重的喘息簌簌抖动。冰冷的雪水顺着额角、鼻梁不断滑落,流进脖颈,刺骨的寒意几乎要冻僵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吸入一口这殿内混合着血腥、龙涎香和浓重寒气的空气,肺部如同被冰刀刮过,引发一阵剧烈的呛咳,身体随之不受控制地颤抖。 “臣…臣太常少卿李纲…叩…叩见官家…” 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和刺骨的寒冷,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微弱。他强撑着就要下跪行礼,膝盖酸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免了!” 一个冰冷、短促、如同金铁交击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动作。 声音来自大殿深处,那片被摇曳灯火和浓重阴影覆盖的御座方向。 李纲猛地抬头,循声望去。 目光瞬间凝固! 御座空空荡荡。官家赵桓,竟不在那象征无上权柄的龙椅之上! 他赤着双足,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寝衣,如同一个幽灵般,背对着殿门,孤零零地矗立在垂拱殿那巨大而冰冷的中央御道之上!在他脚下,铺展着一幅巨大的桑皮纸舆图!昏黄的灯光下,那舆图上赫然浸染着大片大片刺目惊心的暗红!那红色如此浓烈,如此粘稠,仿佛刚从躯体里喷涌而出,正沿着地图上山川城池的脉络缓缓洇开,将太原、中山、河间三镇的位置彻底淹没!尤其是汴梁城的位置,那团不断加深的暗红,如同一个巨大狰狞、正在搏动泣血的伤口!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混杂着殿内原本沉郁的龙涎香气,形成一种诡异而窒息的味道,狠狠地冲击着李纲的嗅觉神经!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而官家,就站在这片血染的江山之上!赤足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单薄的寝衣下摆沾染了地图边缘晕开的暗红血污。他微微低着头,肩膀的线条在单薄的寝衣下绷得死紧,如同拉满的强弓。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年轻却异常冷硬的侧脸轮廓,下颌的线条如同刀削斧劈。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指缝间,暗红色的血液正一滴、一滴,缓慢而沉重地砸落在染血的地图上,发出微不可闻却又清晰刺耳的“嗒…嗒…”声! 那声音,如同丧钟,一下下敲在李纲的心头! 一股寒意,比殿外的风雪更冷、更刺骨、更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李纲!那不是单纯的寒冷,那是直面某种巨大恐怖、直面深渊时才会有的灵魂战栗!他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连呼吸都忘记了。眼前这一幕——深夜、风雪、空殿、赤足的君王、染血的地图、滴血的手掌——构成了一幅足以撕裂任何理智的、疯狂而绝望的图景!这绝不是他记忆中那位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太子!这……这是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君王! “李卿……” 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也打破了李纲僵硬的思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刺入人的灵魂深处。 赵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动作僵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如同背负着无形的万钧山岳。当他的脸完全转过来,暴露在摇曳昏黄的灯火下时,李纲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甚至带着些许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涩轮廓。然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让李纲瞬间联想到被逼到绝境、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咬敌人喉咙的孤狼才有的光芒!赤红尚未完全褪去,瞳孔深处却沉淀着一种近乎死寂的、深渊般的冷静,冰冷、坚硬、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直视灵魂最深处!那目光深处翻滚的,是刻骨的仇恨,是滔天的怒火,是足以焚毁一切的决绝,还有一丝……一丝李纲无法理解的、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的、深不见底的痛苦与绝望! 这目光落在李纲身上,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李纲身上所有湿冷的官袍,直抵心脏!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这非人的注视。 “你……” 赵桓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火的重量,“……怎么看金人?” 他没有问朝局,没有问风雪,没有问这诡异的深夜召见,甚至没有问脚下这片血染的江山图!开口第一句,便是这石破天惊、直指核心的诘问! 金人!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李纲的神经上!也瞬间将他从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中强行拽了出来!一股积压了太久太久的热血,被这两个字、被眼前这惨烈如血的一幕、被官家眼中那非人的火焰,猛地点燃了! “金人?!” 李纲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压抑不住的锋芒!花白的须发因激动而颤动,浑浊的老眼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锐利光芒,仿佛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豺狼!虎豹!贪得无厌的魑魅魍魉!” 他猛地踏前一步,不顾脚下粘腻的血污可能沾染官靴,更不顾那弥漫的浓重血腥气,胸膛剧烈起伏,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金石般的铿锵: “自海上之盟始,其狼子野心便昭然若揭!索要燕云,名为助我,实为敲骨吸髓!岁币、绢帛、粮秣,填不满其贪婪之壑!如今趁我新君初立,国丧未定,竟敢陈兵边境,遣使威逼,索我三镇!” 他猛地指向地上那幅被鲜血浸透的地图,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直直戳向那三个被血污淹没的重镇位置:“太原!中山!河间!此三镇者,乃我河北屏障,汴京之锁钥!失此三镇,则河北门户洞开,金人铁骑可长驱直入,直捣汴梁!届时——”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绝望和愤怒,如同泣血悲鸣,“——山河破碎!万民倒悬!我大宋……危矣!” 最后三个字,如同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无尽的悲怆,重重砸落在地! 话音未落,一阵更猛烈的狂风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撞在紧闭的雕花木窗上!沉重的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彻底撕裂!殿内本就摇曳欲熄的灯火疯狂明灭,将两人投射在冰冷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般扭曲变形!风雪凄厉的呼啸声透过门窗缝隙疯狂涌入,如同万千冤魂在殿外哀嚎! 就在这光影狂乱、风声凄厉的顶点! “好——!” 一声炸雷般的断喝,猛地从赵桓喉咙里迸发出来!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暴烈,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后骤然爆发的狂喜与决绝!瞬间压过了殿外所有的风雪呼号! 李纲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断喝震得浑身一颤,猛地抬头。 只见赵桓那双燃烧着非人火焰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钉在他脸上!那目光中的赤红和冰冷似乎在这一声断喝中达到了某种极致!官家那只一直紧握成拳、滴着血的右手,猛地抬了起来!带血的指尖,如同染血的利剑,直直指向李纲的眉心! “李卿!” 赵桓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碎一切的意志,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李纲的耳膜,凿进这死寂大殿的每一寸空间: “即日起!免去尔太常少卿之职!” 李纲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雪!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难道…难道自己这披肝沥胆、近乎泣血的陈词,竟触怒了天颜?这深夜召见,竟是要问罪?! 然而,赵桓接下来的话,却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他混乱的脑海! “擢尔为——”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决绝,如同要将这垂拱殿的穹顶彻底掀翻! “兵部侍郎!加龙图阁待制!主理边务!专责——抗金!” 第4章 寒夜惊龙· 朝堂惊雷 寅时末刻,天光未明。 雪,竟在黎明前停了。厚重的铅云低低压着汴京城,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吞噬殆尽。宫阙的琉璃瓦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在深沉的墨蓝底色下泛着惨淡的灰白。殿脊的鸱吻和檐角的脊兽,都成了模糊不清的暗影,沉默地蹲踞在压抑的天幕下,如同蛰伏的巨兽。 值宿的殿前司班直们早已撤去厚重的毛氅,换上冰冷的铁甲,手持长戟,如同泥塑木雕般肃立在垂拱殿外宽阔的御道两侧。甲叶上凝结的霜花,在偶尔掠过的寒风中微微颤抖。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带着雪后特有的、深入骨髓的湿寒,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冻僵肺腑。没有人交谈,只有沉重的、带着白气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无数道目光,或惊疑,或揣测,或茫然,都死死地聚焦在那两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巨大殿门上。 昨夜福宁殿和垂拱殿彻夜不熄的灯火,以及深夜里几道如同鬼魅般在风雪中狂奔的身影,早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这死寂的宫禁中激起无声而汹涌的暗流。官家监国第一夜,便如此不同寻常!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不安,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在每一个立于寒风中的身影心头。 “吱呀——嘎——” 沉重刺耳的摩擦声骤然撕裂了黎明前的死寂!垂拱殿那两扇巨大的、镶着铜钉的朱漆殿门,被从内缓缓推开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浓烈血腥、冰冷铁器、陈年木料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仿佛被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的威压气息,如同实质的洪流,猛地从门缝中汹涌而出! 门外的班直们齐齐一震!冰冷的甲胄发出细微的磕碰声。那股气息是如此霸道、如此陌生、如此令人心悸!仿佛门内不是熟悉的朝堂,而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无声血战的修罗场! 门缝渐宽。 一个身影当先走了出来。 不是想象中御前近侍的谦卑姿态。小黄门王安,腰背挺得笔直,几乎有些僵硬。他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嘴唇紧抿,仿佛一夜之间耗尽了所有生气。但那双眼睛,却带着一种近乎空洞的、却又异常锐利的穿透力,直直地扫过门外肃立的班直。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惊疑不定的面孔,没有停留,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只是机械地执行命令。他手中捧着一个沉重的紫檀木托盘,托盘上覆盖着一方明黄的锦缎,锦缎下,隐约透出舆图卷轴的轮廓。更让所有人心头狂跳的是——那方明黄的锦缎边缘,赫然浸染着一抹刺眼欲滴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在惨淡的晨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王安目不斜视,如同捧着某种禁忌的圣物,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铺着薄雪的石阶,走向福宁殿方向。他踏过的雪地,留下两行清晰的、孤绝的脚印,那脚印边缘,仿佛也沾染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就在众人心神被那染血的托盘摄住,尚未完全回神之际。 垂拱殿内,另一个身影,踉跄着跨过高高的门槛,出现在殿门之下。 太常少卿李纲! 他身上的青色官袍依旧湿冷地紧贴着身体,花白的须发凌乱不堪,脸上残留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和冻伤的青紫,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然而,与这狼狈外表形成惊心动魄对比的,是他那双眼睛!那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一种被压抑了半生、骤然喷薄而出的、足以焚毁一切腐朽的锐利光芒!这光芒如此炽烈,竟将他身上所有的狼狈和疲惫都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精气神!他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又仿佛背负着某种沉重到极致却也荣耀到极致的使命! 他站在殿门处,微微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殿外冰冷刺骨、带着血腥余味的空气。那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非但没有熄灭他眼中的火焰,反而如同浇上了滚油!他猛地挺直了那略显佝偻的脊梁,大步流星,没有丝毫迟疑地踏下台阶。他的脚步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的力量感,踩在薄雪覆盖的御道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朝着宫门的方向,朝着即将到来的风暴中心,决然而去! 只留下殿门外一群面面相觑、被这接连的诡异景象冲击得心神剧震的班直。那染血的托盘,那脱胎换骨般的李纲,还有那殿门开启时汹涌而出的、令人窒息的气息……这一切,都预示着,今日的朝会,绝非寻常! 卯时初刻,晨钟撞响。 沉重悠远的钟声穿透铅灰色的云层,在雪后死寂的汴京城上空回荡,唤醒了这座庞大而脆弱的帝国心脏。 垂拱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长明灯盏盏燃起,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文武百官,身着各色朝服,按照品级序列,如同泥塑木雕般肃立在冰冷的金砖御道两侧。殿内安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一两声压抑的咳嗽,或是官靴在金砖上无意识挪动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在这空旷的空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惊疑或揣测,都如同无形的丝线,交织在御阶之下,最靠近龙椅的那片区域。 宰相白时中、李邦彦,并肩立于文官班首。 白时中低垂着眼睑,双手拢在宽大的紫袍袖中,指节微微发白,似乎在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颤抖的袍袖下摆,和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冷汗,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昨夜宫中的异动,那彻夜不熄的灯火,如同巨石压在他的胸口。他偷眼瞥向身旁的李邦彦。 李邦彦的脸色同样难看,青白中透着一种病态的蜡黄。他紧抿着嘴唇,下颌绷得死紧,眼神死死盯着御座前的金砖地面,仿佛要将那冰冷的地砖看穿。他身上那股惯常的、用以遮掩紧张和不安的浓郁熏香气味,今日似乎也失去了作用,反而在殿内沉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鼻,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血腥气。他袖中的手,正死死攥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正是金使李善庆递交的国书!这封烫手的国书,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也灼烧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 百官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逡巡,带着无声的质询和巨大的压力。新君初立,金使压境,国书在手,而官家昨夜又如此反常……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等待着那一声决定命运的宣召。 “陛下——驾到——!” 内侍省都知梁方平那特有的、尖利而悠长的唱喏声,如同冰冷的钢丝,骤然划破了垂拱殿内死水般的沉寂! 嗡—— 殿内仿佛响起一声无形的低鸣。所有大臣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地躬身,垂首,动作整齐划一,却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紧张感。 沉重的脚步声,踏着御阶的玉墀,由远及近,一声,一声,沉稳而清晰,如同战鼓,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来了! 白时中和李邦彦的心脏同时漏跳了一拍,猛地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前的笏板里。他们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正随着那脚步声的临近,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大殿! 赵桓的身影,出现在御座之前。 他并未立刻落座。 一身崭新的、绣着十二章纹的玄色衮冕,金线在灯光下流淌着冷硬的光泽,衬得他年轻的面容更加威严、更加……陌生!那顶沉重的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玉藻,在他眼前轻轻晃动,遮住了他大半的眼神,只露出紧抿的、线条冷硬的薄唇和紧绷的下颌。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刚从冰窖中走出的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熏香和烛火气息。那寒意并非来自殿外的风雪,而是源自更深邃、更坚硬的东西!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缓缓扫过阶下俯首的群臣。那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连空气都为之冻结。百官只觉得后颈的汗毛瞬间倒竖! 最终,那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精准的冰锥,钉在了御阶之下,文官班首那两个深紫色的身影上——白时中!李邦彦! 被那目光锁定的瞬间,白时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宽大袍袖下的双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李邦彦更是如芒在背,额角的冷汗瞬间汇成细流,沿着鬓角滑落,砸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他袖中那封国书,此刻仿佛重若千钧,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灼痛!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垂拱殿!只有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赵桓缓缓抬起右手。那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裹在玄色衮服的宽袖之中。然而,就在那袖口边缘,眼尖的大臣们——尤其是距离御阶最近的白时中和李邦彦——赫然瞥见! 一抹刺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 如同一条狰狞的毒蛇,悄然盘踞在象征无上皇权的玄色衮服袖口! 白时中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李邦彦只觉得眼前一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昨夜那诡异的气息,那染血的托盘……瞬间如同惊涛骇浪般冲击着他们的理智!那血……是谁的血?! “诸卿,平身。” 赵桓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冰层下暗流的涌动,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刺骨的寒意,清晰地钻进每一个大臣的耳朵里。 百官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直起身子。无数道目光,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和探寻,再次聚焦在御座之上。 赵桓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白时中和李邦彦身上,那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 “白卿,李卿。” 他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让阶下两人浑身剧震,“金使的国书何在?” 来了! 李邦彦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几乎握不住袖中的帛书。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身体僵硬地踏前一步,双手捧着那卷明黄色的国书,高高举过头顶,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禀陛下…金使…金使国书在此…请…请陛下御览…”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惶恐。 梁方平快步走下御阶,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帛书,又疾步返回,躬身呈到御案之上。 赵桓没有立刻去看那国书。他微微抬起下颌,冕旒的玉藻轻轻晃动,冰冷的目光透过珠帘的缝隙,如同实质的冰锥,再次刺向李邦彦。 “李卿。”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你乃礼部之首,掌邦国礼仪。这金使国书,其开篇称谓,可合我大宋礼制?” 称谓?! 李邦彦猛地抬头,脸上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他万万没想到,官家第一问,竟不是国书内容,而是这看似细枝末节的称谓格式! “臣…臣…” 李邦彦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昨夜临时抱佛脚翻看礼制典籍的记忆此刻混乱不堪。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白时中,寻求一丝支援,却只看到白时中同样惨白惊惶、避之不及的脸! “嗯?” 赵桓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这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邦彦的心口!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 “回陛下!” 李邦彦再也承受不住那恐怖的压力,几乎是吼了出来,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和急于撇清的惶恐,“金使此国书…开篇…开篇乃是‘大金皇帝致书大宋皇帝’!按…按我大宋礼制…他国之书…当称‘奉书’…或…或‘上大宋皇帝陛下’…绝…绝无‘致书’之理!此…此乃…僭越!是…是藐视我大宋天威!” 他语无伦次,声音嘶哑,几乎要哭出来。 “哦?”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嘲讽!那声音如同冰刀,瞬间刮过所有大臣的耳膜!“‘大金皇帝致书大宋皇帝’?呵!” 他猛地一拍御案! “啪——!” 一声脆响!震得御案上的笔架、砚台都微微跳动!也震得殿内所有大臣心头狂跳! “好一个‘致书’!” 赵桓的声音如同炸雷,裹挟着滔天的怒意和凛冽的杀气,轰然在垂拱殿内炸开!整个大殿仿佛都在他的怒火中震颤!“金虏!撮尔小邦!沐猴而冠!也敢妄自尊大,与我大宋皇帝‘致书’?!白时中!” 矛头骤然转向! 白时中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膝盖一软,差点当场跪倒!他猛地抬头,对上赵桓那双透过冕旒、燃烧着冰焰的眼睛,只觉灵魂都在瞬间被冻结! “此国书格式,可是你——亲笔批阅、首肯的?!” 赵桓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冰碴,狠狠砸向白时中! “臣…臣…” 白时中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他确实看过,为了尽快安抚金使,这种细节……他根本未曾深究!此刻被官家如此当众、如此严厉地质问,那袖口刺目的血迹,那冰冷刺骨的杀意……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陛下息怒!” 李邦彦眼看白时中就要瘫倒,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声音带着哭腔,“金使初来…或…或有误会…或有不通礼制之处…白相与臣…亦是…亦是出于两国邦交…为免刀兵…方才…” 他语无伦次,只想将责任推给“误会”和“不通礼制”。 “误会?” 赵桓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如同惊雷炸响!他霍然起身! 玄色的衮服袍袖带起一阵冰冷的旋风!那袖口边缘的暗红,在明亮的灯光下,刺得所有人心惊胆战! “好一个误会!” 赵桓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响彻整个垂拱殿,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大臣的心头!他染血的袖口猛地指向阶下跪伏的李邦彦,也指向摇摇欲坠的白时中: “金虏陈兵境上,索我三镇!此为误会?!” “其使倨傲无礼,视我大宋如无物!此为误会?!” “尔等身居宰辅,不思整军经武,以御外侮!反曲意逢迎,自堕国格!将祖宗法度、朝廷威仪弃如敝履!只为苟且偷安!这——也是误会?!” 一连串的厉声诘问,如同疾风骤雨,又如同万钧雷霆,狠狠砸下!砸得白时中和李邦彦肝胆俱裂!砸得整个垂拱殿鸦雀无声!所有大臣都被这前所未有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君威震得魂飞魄散!官家…官家何时变得如此…如此锋芒毕露!如此杀伐决断! “陛下!” 李邦彦涕泪横流,额头在金砖上磕得砰砰作响,鲜血顺着额角流下,“臣…臣万死!臣知罪!请陛下息雷霆之怒!万…万事以国事为重!以…以和为贵啊!” “以和为贵?” 赵桓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嘲讽和彻骨的寒意。他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百官,最终,落向了文官班列中,一个身影挺拔、面色沉凝如水的青袍官员身上。 “李纲!” 赵桓的声音如同冰河解冻,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点名意味。 “臣在!” 一个沉稳有力、如同金铁交击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纲一步踏出班列!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迟疑!他身上的青色官袍依旧带着风雪的痕迹,甚至袖口也沾染了些许难以察觉的暗色污渍。但他挺直的脊梁,锐利如电的眼神,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沉凝如山、却又锋芒毕露的磅礴气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是一种久居下僚、明珠蒙尘,一朝得见天光、便要喷薄而出的锐气!与他昨日那清贵闲散的太常少卿形象,判若云泥! 无数道惊愕、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李纲身上!白时中和李邦彦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猛地抬头看向他! 赵桓看着阶下如同出鞘利剑般的李纲,冕旒后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笃定的弧度。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志,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大臣的耳畔,也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这靖康元年的第一个朝堂之上: “金使无礼,国书僭越!着即遣返!” 轰——! 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整个垂拱殿瞬间被无形的声浪冲击!遣返金使?!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彻底撕破脸!意味着战争! 然而,赵桓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斩钉截铁、改天换地的决绝,继续响起: “三镇之地,祖宗基业,寸土不让!” “擢李纲,为兵部侍郎!加龙图阁待制!主理边务!专责——抗金!” 兵部侍郎!龙图阁待制!主理边务!专责抗金! 一连串的擢升和任命,如同连珠炮般砸下!每一个头衔都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带着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决绝!尤其是最后那斩钉截铁的“抗金”二字,如同战鼓擂响,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铁血时代的开启! 李纲猛地抬头!迎上御座上那透过冕旒射来的、冰冷而充满期许与托付的目光!一股滚烫的热血瞬间冲上头顶!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抱负、所有的屈辱和愤怒,在这一刻化作了冲天的豪情!他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谦辞,猛地一撩青色官袍前襟,单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金砖地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响声! “臣——李纲!领旨!” 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种披肝沥胆、万死不辞的决绝!如同利剑出鞘的清鸣,瞬间刺破了殿内所有的惊愕与死寂! “谢陛下隆恩!” 他再次顿首,额头重重叩在金砖之上!再抬头时,眼中只剩下燃烧的战意和无畏的锋芒! “轰——!” 整个垂拱殿,彻底炸开了锅!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沸腾的开水!遣返金使!拒绝割地!擢升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常少卿为兵部侍郎,专责抗金!这简直是石破天惊!是翻天覆地!是向金人宣战! 白时中和李邦彦如遭五雷轰顶,面无人色,瘫软在地,如同两滩烂泥!完了!一切都完了!官家疯了!大宋要亡了! 就在这巨大的混乱和喧嚣之中!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冰锥,猛地刺穿了所有的嘈杂! 御座之上,赵桓腰间悬挂的那枚象征着帝王传承、温润光洁的蟠龙玉圭,竟被他生生扯断!莹白的碎玉迸溅开来,散落在冰冷的御阶之上,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赵桓看也不看那碎裂的玉圭,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缓缓扫过阶下陷入巨大混乱的群臣。那目光所及之处,喧嚣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瞬间归于一片死寂! “退——朝!” 冰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如同最后的审判,响彻在死寂的垂拱殿。 第5章 寒夜惊龙· 雪夜点将 夜,深得像一块沉入墨池的寒铁。 雪虽停了,铅云却压得更低,沉甸甸地扣在汴京城的头顶,一丝月光也无。宫城之内,檐角脊兽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狰狞的轮廓,沉默地俯视着这片死寂的皇城。唯有福宁殿后苑的几盏石灯笼,在厚重的积雪覆盖下透出微弱昏黄的光晕,如同垂死巨兽浑浊的眼眸,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空气凝滞,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无孔不入,刺穿着每一寸裸露的肌肤,钻进骨髓深处。值宿的侍卫裹紧了厚重的毛氅,缩在背风的廊柱阴影里,只露出一双警惕却难掩困倦的眼睛。整个宫城,如同被这极致的寒冷和黑暗冻结了,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福宁殿后苑深处,一座小小的暖阁。窗纸被屋内微弱的灯火映得一片昏黄,勾勒出里面两个对坐的身影轮廓。 李纲身上的青色官袍已经换过,但眉宇间长途奔波的疲惫和冻伤的青紫尚未完全褪去。他坐得笔直,如同绷紧的弓弦,眼中却燃烧着比灯火更炽热的火焰。他刚刚结束一场漫长的、几乎耗尽心神的口述。从河北义军的组织现状、粮饷转运的艰难,到太原防务的薄弱环节、金军东西两路可能的进兵路线……事无巨细,条分缕析。此刻,他端起面前早已冰凉的茶盏,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冷的茶水滑入喉咙,反而激起一股更旺的心火。 赵桓坐在他对面。玄色的常服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深沉,如同凝固的夜色。他微微前倾着身体,手肘撑在铺着舆图的紫檀木案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代表太原府的墨点。那里,白日里被他的血浸透的痕迹,在昏黄灯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令人心悸的赭红色。案上,摊开的奏章堆积如山,墨迹未干的最新诏令压在最上面——擢升李纲兵部侍郎、龙图阁待制,主理边务,专责抗金。朱红的御批如同凝固的血。 “宗泽……”赵桓的目光从太原移开,落在河北磁州的位置,声音低沉,“召他入京的旨意,发出去了?” “回陛下,”李纲放下茶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八百里加急,昨夜便已发出!宗老相公在磁州,素有威望,更屡次上书痛陈‘十不可和’,若得入京,河北义军必有所归!”他顿了顿,眼中锐芒一闪,“然,当务之急,非止河北!金贼西路,宗翰所部,其锋锐必指太原!太原若失,则西路门户洞开,金贼可长驱直下,与东路宗望合围汴京!此乃心腹大患!” 他猛地站起身,指向地图上太原以西的崇山峻岭:“太原之守,非仅赖张孝纯知府忠勇!西军!唯有西军精锐,方能扼守太行险隘,阻宗翰于太原城下!” 他的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陕西五路经略安抚使,种师道!老将军虽年逾古稀,然久镇西陲,威名素着,士卒用命!其麾下鄜延军、环庆军,乃百战精锐,尤擅山地步战!若陛下能得老将军入京,委以山西防务之重任,则太原可保!西路可安!” “种师道……” 赵桓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在代表陕西的图样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延安府的位置。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翻涌上来:这位老将,在汴京第一次被围时曾星夜驰援,却因朝中主和掣肘,空有报国志,难展擎天手,最终郁郁而终……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敬重,是惋惜,更是一种刻不容缓的紧迫感! “种老将军……” 赵桓抬起头,目光穿过昏黄的灯火,仿佛要看透那重重关山,“他……可愿来?” 李纲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老将军一生忠勇,以国事为念!其子种谔,现任鄜延路兵马都监,勇冠三军!若陛下以国士待之,示以抗金守土之赤诚,老将军必效死力!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赵桓的目光骤然锐利如电,死死盯住李纲眼中那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决绝。他猛地一拍桌案! “好!”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疑的决绝,“就依卿所言!” 他霍然起身,玄色袍袖带起一阵冰冷的微风。大步走到御案旁,一把抓起那支蘸饱了朱砂的御笔!笔锋悬停在铺开的明黄诏书上,没有丝毫迟疑,带着一种金戈铁马般的力度,重重落下! 朱红的御批,如同流淌的鲜血,又如同燃烧的火焰,在诏书上龙飞凤舞: “敕令:陕西五路经略安抚使种师道,接旨之日,即刻轻装简从,星夜兼程,入京陛见!沿途州府,全力支应,不得延误!钦此!” 最后一个“此”字,笔锋拖曳,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急如星火的焦灼! “梁方平!” 赵桓的声音如同冰刀,斩向侍立在暖阁阴影里的内侍省都知。 “奴婢在!” 梁方平如同鬼魅般迅速现身,躬身听命。 “此诏,八百里加急!换马不换人!直送延安府种师道之手!若有延误——” 赵桓冰冷的目光扫过梁方平瞬间绷紧的身体,一字一顿,“提头复命!” “奴婢遵旨!万死不辞!” 梁方平声音发颤,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狠劲,双手如同捧着烧红的烙铁,接过那卷犹带墨香的诏书,转身疾步冲出暖阁,瞬间没入门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苑里迅速远去。 暖阁内,重归寂静。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 赵桓缓缓踱到窗边。雕花的木窗紧闭着,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阴冷。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窗棂。窗外,是沉沉的、死寂的黑暗。宫苑里积着厚厚的雪,在石灯笼微弱的光晕下泛着惨淡的灰白。几株嶙峋的老梅树在寒风中伸展着枯黑的枝桠,如同绝望伸向天空的鬼爪。 “李卿,” 赵桓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得如同窗外的夜色,“你说……种老将军,此刻……在做甚?” 李纲微微一怔,随即沉声道:“老将军必是夙夜忧叹,恨不能提劲旅,直捣黄龙!” 赵桓沉默着,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无意识地划动。前世那些模糊而惨烈的画面再次翻涌——太原城头饿殍枕藉的军民,老将军星夜驰援却受阻于朝令的悲愤……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但愿……” 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烛火吞噬,“但愿他……还来得及……” 话音未落! “报——!” 一声嘶哑、尖锐、带着长途奔袭后力竭破音的吼叫,如同垂死野兽的悲鸣,猛地撕裂了福宁殿后苑死水般的寂静!也狠狠刺穿了暖阁内凝重的空气! 紧接着,是沉重、杂乱、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滚石般砸在冰冷的雪地上,伴随着铠甲甲叶疯狂撞击的刺耳哗啦声!直扑暖阁而来! 李纲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赵桓霍然转身,瞳孔瞬间收缩! “砰——!” 暖阁厚重的门帘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汗臭,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烛火被狂风吹得疯狂摇曳,几近熄灭! 一个身影,如同从血池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重重地、几乎是翻滚着扑倒在暖阁门口冰冷的地砖上! 来人浑身浴血!厚重的铁甲早已破烂不堪,被暗红的血污和泥泞的雪水泥浆糊满,肩甲处一道狰狞的裂口,露出里面翻卷的皮肉和森森白骨!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披散的乱发被凝固的鲜血黏在额角、脸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眶!他的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全靠手中那杆折断的、同样沾满血污的长枪支撑着身体。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每一次呼气都带出浓重的血沫。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那双几乎被血污糊住的眼睛,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御案旁那抹玄色的身影! “陛……下……” 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西……西路军情……急……急报……”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暗红的血块,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却依旧死死撑着那杆断枪,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被血浸透、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皮制信筒!那信筒上,赫然插着三支代表十万火急、生死勿论的——染血黑羽! “金贼……西路……粘罕……” 信使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和恐惧,“前锋……三万铁骑……已……已破雁门关外……宁化军!”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濒死的鱼,眼球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暴突出来,声音陡然拔高,化作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嘶吼: “忻州……告急!太原……危矣——!!!” 最后一个“矣”字,如同耗尽了生命最后的余烬,化作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哀鸣,戛然而止! 信使的头颅,猛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鲜血,从他身下迅速洇开,在光洁的地面上蔓延成一滩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只有那杆断枪,依旧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支撑着那具再无声息的、残破的躯体。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烛火在狂涌而入的寒风中疯狂挣扎,明灭不定,将赵桓和李纲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般扭曲、狂舞。 那滩迅速蔓延的鲜血,倒映着摇曳的灯火,散发出妖异而绝望的光芒。 赵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玄色的身影在昏暗中凝如铁铸。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然而,那双眼睛深处,却仿佛有黑色的风暴在疯狂凝聚、旋转!那风暴的中心,是忻州,是太原,是前世那场即将到来的滔天血海! 李纲脸色惨白如雪,嘴唇微微哆嗦着,眼中那炽热的火焰仿佛被这盆突如其来的血水当头浇下,瞬间黯淡,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彻骨的寒意。 “雁门……宁化……忻州……” 赵桓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味道,“好快……好快的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脚。玄色的官靴,踏过冰冷的地砖,一步,一步,走向门口那具残破的、依旧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躯体。靴底,踩在那滩粘稠、温热的暗红血泊边缘,发出轻微而粘腻的声响。 他在信使的尸体旁停下。微微俯下身。 没有去看那张被血污覆盖的、年轻而绝望的脸。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地锁定了那支依旧被信使紧握在断枪旁的、染血的黑羽信筒。 他伸出手。那只曾在地图上染血、曾写下擢升李纲诏令、曾批下召见种师道急旨的手,此刻,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穿过浓重的血腥气,握住了那冰冷的、被血浸透的皮筒。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信使那尚未完全冷却的、沾满血污的手指。 粘腻,冰冷。 赵桓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随即,猛地发力,将那支染血的黑羽信筒,从死者僵硬的手中,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他直起身。将那支象征着死亡与噩耗的信筒,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皮筒,温热的血污,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如同冰与火,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门口那具尸体,那滩刺目的血泊,那洞开的、灌入刺骨寒风和浓浓血腥的大门。 他的目光,越过脸色惨白、犹自沉浸在巨大冲击中的李纲,直直地、如同两道凝聚了无边黑暗的利剑,刺向暖阁内那幅巨大的、悬挂在墙上的《大宋地理图》。 目光,精准地钉在了地图上,雁门关外,那小小的、几乎被忽略的“宁化军”三个墨字之上。 然后,一路向南,死死锁住了那被大片暗红血迹覆盖的——太原府! “李卿……” 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低沉沙哑,却带上了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金属摩擦般的森然杀意,“种师道……入京……需要几日?” 第6章 寒夜惊龙· 裂帛惊雷 暖阁内,死寂如墓。 烛火在门帘洞开灌入的狂风中疯狂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拉扯出扭曲狂舞的鬼影。那具扑倒在门口的残破躯体,身下洇开的暗红血泊,还在无声地扩大,浓烈的铁锈腥气混杂着冰雪的寒气,如同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着每一个人的口鼻。 李纲脸色惨白,嘴唇微微哆嗦着,目光死死钉在信使身上那支触目惊心的染血黑羽信筒上。三万铁骑!破宁化!忻州告急!太原危矣!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刚刚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神经上!他猛地看向御案旁的赵桓。 赵桓依旧站在原地,玄色的身影在昏暗中凝如铁铸,背对着门口的血腥,面朝着墙壁上那幅巨大的《大宋地理图》。他手中紧攥着那支刚从尸体上拔下的、还带着体温和粘腻血污的信筒,指关节因用力而根根凸起,泛着森然的青白色。 “李卿,” 赵桓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铁屑,“种师道入京……需要几日?” 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锁在地图上的太原府。 李纲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惊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陛下…八百里加急…昼夜不停…沿途换马…最快…最快也需五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然…然金贼前锋已破宁化!忻州…忻州恐难久持!若…若忻州一失,金贼铁骑沿滹沱河谷地南下…直扑太原…不过…不过三日之程!” 五日!三日!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时间差! 赵桓攥着信筒的手,猛地收紧!冰冷的皮筒几乎要被他捏碎!指缝间渗出的暗红血污,沿着筒身蜿蜒流下。 “忻州……” 他低语,声音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带着彻骨的寒意和一丝…一丝令人心悸的疯狂,“守将是谁?” “忻州知州…崔忠!” 李纲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肯定,“此人…素称勇悍!然…然宁化军既破,忻州孤悬,无险可据!三万金骑,皆百战精锐!崔忠…崔忠纵有死志…恐…恐亦难支三日!” “三日……” 赵桓重复着这个数字,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昏黄的烛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 没有想象中的暴怒或惊惶。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额角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跳动,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那双眼睛深处,翻涌的黑色风暴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某种临界点,凝聚成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寒芒!那寒芒之中,是滔天的怒火,是刻骨的仇恨,更是被逼到悬崖边缘、即将择人而噬的孤狼般的决绝! 他不再看地上的尸体,不再看脸色惨白的李纲。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了无边寒意的利刃,穿透暖阁的墙壁,穿透沉沉的宫阙,直刺向那风雪弥漫、铁蹄践踏的北方! 他攥着信筒,一步一步,踏过冰冷的地砖,走向御案。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压抑感。靴底沾染的血污,在地砖上留下一个个模糊的暗红脚印。 走到案前。他猛地将手中那支染血的皮筒,如同丢弃一块秽物般,“啪”地一声重重摔在堆积如山的奏章之上!粘稠的暗红血点瞬间溅满了明黄的奏本! “三日……”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惊雷炸响在这死寂的暖阁,“朕——给不了他三日!” 话音未落! 他猛地探手,一把抓起御案上那卷刚刚由李纲口述、他亲自朱批、墨迹尚未完全干透的擢升种师道的诏书!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明黄绢帛,在他手中微微颤抖! “李纲!” 赵桓的声音如同冰刀,斩向一旁僵立的兵部侍郎! “臣在!” 李纲浑身一震,猛地挺直脊梁,眼中那几乎被浇熄的火焰,在官家这决绝到近乎疯狂的姿态下,竟又被强行点燃! “此诏!” 赵桓将手中那卷明黄的诏书猛地递向李纲!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要撕裂一切的力度!“即刻誊录副本!用印!八百里加急!不!六百里!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直送延安府种师道之手!告诉他——”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李纲的耳膜,也凿进这沉沉的夜色: “太原若失!朕——亲提六师,与老将军——会猎于忻口!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八个字,如同八道惊雷,狠狠劈在李纲心头!也劈碎了暖阁内最后一丝犹豫和侥幸!这是赌咒!是血誓!是将整个大宋国运都押在太原城头的决绝! 一股滚烫的热血瞬间冲上李纲头顶!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被这八个字彻底焚毁!只剩下一种披肝沥胆、万死不辞的悲壮!他没有任何犹豫,猛地伸出双手,如同接过千钧重担,死死攥住那卷还带着官家掌心余温和血迹的诏书!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臣——遵旨!” 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他猛地转身,甚至来不及行礼,抱着那卷如同燃烧着火焰的诏书,大步流星冲向门口!他的身影撞开那犹自灌入寒风的门帘,瞬间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急促而坚定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苑中迅速远去,如同擂响的战鼓! 暖阁内,再次只剩下赵桓一人。 还有地上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和那滩刺目的、不断散发着血腥气的暗红。 烛火在寒风中挣扎跳跃,光影在赵桓玄色的身影上明灭不定。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回御案上那支被摔在奏章堆里的、染血的皮筒。 他伸出手。那只曾批阅奏章、写下擢升诏令、也染满鲜血的手,此刻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稳定,再次握住了那冰冷的信筒。 “嗤啦——!” 一声刺耳欲聋的裂帛声,骤然撕裂了暖阁内短暂的死寂! 赵桓的手指,如同最锋利的铁钳,硬生生地撕裂了信筒上被血污浸透、早已脆弱不堪的皮封!动作粗暴而决绝! 破碎的皮屑和凝固的血块簌簌落下。 他从中抽出一卷同样被暗红浸染、边缘已经破碎不堪的素帛。 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将素帛抖开! 昏黄的烛光下,被血水晕染得字迹模糊、断断续续的急报,如同垂死者的呓语,展现在眼前: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戌时…金贼西路前锋粘罕…率精骑三万…绕道雁门侧翼…突袭宁化军城…守将…殉国…城…陷…贼屠城…火光冲天…尸横遍野…末将…崔忠…泣血顿首…率忻州残兵…据城死守…然贼势滔天…飞石如雨…云梯蔽空…南城…已塌数处…将士…伤亡逾半…粮草…箭矢…将尽…援…援兵…何在?!忻州…旦夕将破!太原…危如累卵!望…朝廷…速发援兵!迟…则…万…劫…不…复——!!!” 最后一个“复”字,被一大片暗红的血污彻底覆盖、晕染开,再也看不清笔画。只有那力透帛背、几乎要将素帛撕裂的笔锋,和那大片大片刺目惊心的血渍,无声地诉说着忻州城头那惨绝人寰的绝望与悲鸣! 赵桓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被血污吞噬的“复”字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暖阁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他自己沉重压抑、如同拉风箱般的呼吸声。 他脸上的肌肉,在昏暗中微微抽搐着。额角暴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紧抿的薄唇,线条冷硬得如同刀刻。那双眼睛深处,翻涌的黑色风暴彻底凝固,沉淀成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冰冷与死寂。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握着那份染血的、破碎的急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那素帛在他手中微微颤抖,仿佛承受着千钧之力。 然后。 在死寂之中,在摇曳的烛火之下,在脚下那滩无声蔓延的暗红血泊映衬之中。 赵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握着血帛的右手。 手臂的线条绷得死紧,如同拉满的强弓。 他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死寂骤然被一股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怒火取代!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孤狼濒死般的嘶吼,猛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这声音是如此凄厉,如此绝望,如此暴戾!瞬间撕裂了暖阁内所有的死寂!也狠狠刺穿了福宁殿后苑沉沉的夜幕! 伴随着这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攥着血帛的右手,带着积压了两世的屈辱、仇恨、绝望和此刻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如同要将这污秽的噩耗连同这该死的命运一起彻底撕碎!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御案坚硬冰冷的紫檀木桌面—— 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 不是手掌拍击桌案的声音!是骨骼与坚硬木料猛烈撞击的、令人牙酸的钝响! 那卷染血的素帛,在他掌心与桌面接触的瞬间,如同脆弱的蝶翼,被那沛然莫御的力量和狂暴的怒意—— “嗤啦——!嗤啦——!嗤啦——!” 彻底撕裂!粉碎! 无数染血的碎帛,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血色蝴蝶,猛地从他紧攥的指缝间迸射开来!带着温热的血点和冰冷的绝望,四散飞溅! 有的飘落在堆积如山的奏章上,如同血泪的印记。 有的粘附在冰冷的御案表面,像一块块凝固的伤疤。 更多的,如同纷飞的血色雪片,在昏黄的烛光中狂乱地飞舞、旋转,最终无力地飘落—— 飘落在那具残破的尸体旁,飘落在那滩不断扩大的、粘稠的暗红血泊之上。 碎帛浸入血泊,迅速被那浓稠的暗红吞噬、同化,再也分不清彼此。 赵桓的右手,依旧死死地按在冰冷的桌面上。指骨处传来钻心的剧痛,皮肉在巨大的冲击下破裂,新鲜的、更加鲜红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指缝,沿着御案光滑的紫檀木纹理,缓缓地、蜿蜒地流淌下来。 一滴。一滴。 砸落在桌面上,发出微不可闻却又清晰刺耳的“嗒…嗒…”声。 和地上那片无声蔓延的暗红,遥相呼应。 暖阁内,烛火疯狂摇曳,光影乱舞。 赵桓保持着那个砸击的姿势,微微佝偻着身体,肩膀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他低着头,散乱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线条冷硬到极致的薄唇,和那不断滴落鲜血的右手。 鲜血,顺着手腕,流进玄色的袍袖,将那象征帝王威仪的玄色,染得更深、更暗。 第7章 寒夜惊龙· 铁血丹心 夜,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沉甸甸的巨石,死死压在北疆苍茫的黄土塬上。 风,不是汴京宫苑里那种带着湿寒的、钻骨入髓的阴风,而是裹挟着粗粝沙尘、如同无数细小刀片的朔风。它从遥远阴山的豁口里咆哮着冲出,掠过光秃秃的、如同巨人嶙峋脊背般的黄土高坡,卷起地面冻硬的雪沫和沙砾,狠狠抽打在延安府低矮、厚重的土城墙上,发出呜呜的、如同万鬼同哭的凄厉呼号。 城头刁斗在狂风中剧烈摇晃,发出沉闷而断续的撞击声,仿佛随时会被这蛮横的力道撕扯下来。几点微弱的火把光芒在城楼箭垛间挣扎跳跃,如同风中残烛,勉强勾勒出垛口后如同铁铸般伫立的守军身影。他们裹着厚重的、早已辨不清原色的毛毡或皮裘,脸上蒙着粗布,只露出一双双警惕而麻木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外那片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的、危机四伏的莽原。甲胄上凝结的冰霜,在火把微光下泛着惨淡的白。 整座延安城,如同蛰伏在黑暗与寒风中的一头疲惫巨兽,在恶劣的边塞冬夜里,艰难地喘息着。 城东,经略安抚使司衙门。 与汴京宫阙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截然不同。这里,只有厚重、粗粝、实用。粗大的原木梁柱支撑着同样粗犷的屋顶,墙壁是用掺了麦秸的厚厚黄泥夯筑而成,抵御着无孔不入的严寒。厅堂内,没有熏香,只有浓烈的、混杂着皮革、汗臭、劣质灯油和土腥气的边塞气息。几盏粗陶油灯搁在巨大的条案上,豆大的火苗被门窗缝隙钻入的寒风撕扯得忽明忽灭,将墙壁上悬挂的巨大《陕西五路布防图》映照得光影斑驳,图上代表山川关隘的墨线在摇曳的光线下如同扭动的黑蛇。 条案后,一个身影端坐如松。 种师道。 须发皆已银白如雪,如同这北地最凛冽的寒霜。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的黄土塬地貌,每一道皱纹都沉淀着数十载金戈铁马的杀伐与沧桑。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此刻,这双眼睛正微微眯起,如同猎隼锁定猎物,紧紧盯着手中一份来自太原府的军报。昏黄的灯光下,他握着军报的手指,骨节粗大,布满厚厚的老茧和早已愈合的刀疤,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爹!” 一个同样魁梧、身着鄜延军制式铁甲、脸上犹带风尘之色的年轻将领,种谔,大步踏入厅堂。他解下沾满雪沫的头盔夹在腋下,声音洪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却难掩一丝忧色,“探马回报!雁门关外宁化军方向…昨夜火光冲天!斥候不敢近前,但…马蹄震动声,百里可闻!绝非寻常!” 种师道缓缓抬起头,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儿子年轻而焦灼的脸庞,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深沉的凝重。他将手中那份字迹潦草、语气仓皇的太原军报轻轻放在条案上,指关节在那句“金贼西路异动,宁化恐遭不测”上重重叩了两下。 “粘罕…” 老将军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磨刀石相互摩擦,带着一种洞穿战局的冰冷,“其志…在太原。宁化…只是开胃小菜。” 种谔眼中怒火一闪,猛地踏前一步,铁甲发出铿锵的碰撞声:“爹!太原若失,西路门户大开!金贼可沿汾水河谷长驱直下,直逼河中府!汴京危矣!我们……” 他急切地看着父亲,后面的话不言而喻——西军,尤其是他们鄜延、环庆的百战精锐,此刻正屯驻在延安、庆阳一带,离太原尚有数百里之遥! 种师道沉默着。昏黄的灯火在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沟壑显得更深,如同纵横的战场。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低矮粗犷的厅堂里投下巨大的阴影,几乎遮蔽了条案上的灯光。他走到那幅巨大的布防图前,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重重地点在代表太原府的墨点上,然后沿着汾水河谷一路向南划动,最终停在河中府的位置。 “粮草…” 老将军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如同背负着无形的山峦,“转运司那群蠹虫!入冬前答应的粮秣、箭矢、火器…至今只到了三成!鄜延、环庆、泾原、秦凤、熙河…五路近十万精锐!没有粮草,没有箭矢,如何开拔?如何驰援太原?!难道让儿郎们饿着肚子,拿着烧火棍去挡粘罕的铁浮屠?!” “砰!” 种谔一拳狠狠砸在身旁一根粗大的木柱上!木屑簌簌落下!他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该死!都该死!朝廷里那些只知争权夺利、贪生怕死的蠹虫!他们是要眼睁睁看着太原陷落!看着大宋亡国吗?!” 年轻将领的怒火如同压抑的火山,在粗犷的厅堂里激荡。 就在父子二人被这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笼罩,厅堂内气氛压抑得如同灌满铅水之时——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带着力竭破音的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猛地撕裂了衙门外呼啸的寒风!也狠狠刺穿了厅堂内凝重的空气! 紧接着,是沉重、杂乱、踉跄得如同醉酒般的脚步声,伴随着铁甲疯狂撞击的刺耳哗啦声!由远及近,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直扑厅堂大门而来! 种谔脸色骤变,猛地按上腰间的刀柄!种师道霍然转身,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锐利如电,死死盯向那扇厚重的、被寒风撞击得嗡嗡作响的木门! “轰——!” 厅堂沉重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和一股长途奔袭后特有的、如同野兽般的狂暴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厅堂内几盏油灯的火苗被这狂风吹得疯狂摇曳,瞬间熄灭了大半!整个空间陷入更加昏暗的光影之中! 一个身影,如同从血池地狱里挣扎爬出的恶鬼,重重地、几乎是翻滚着扑倒在厅堂冰冷坚硬的土地上! 来人浑身浴血!沉重的铁甲早已破烂不堪,被暗红的血污、漆黑的泥泞和冻结的雪水泥浆糊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制式!胸甲上一道狰狞的凹痕,边缘翻卷着,露出里面模糊的血肉!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披散的乱发被凝固的鲜血和汗水黏成一绺绺,胡乱贴在额角、脸颊,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的一条手臂软软地垂着,显然已经折断,全靠另一只死死攥着半截断矛的手臂支撑着身体,才没有彻底瘫倒。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扯,每一次呼气都带出浓重的血沫和白色的雾气。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眶,如同濒死的困兽,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厅堂深处,那个如山岳般屹立的身影——种师道! “种…种帅……” 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和生命最后的热气,“京…京师…八百里加急…御…御旨…到!”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血污,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却依旧死死撑着那半截断矛,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被血浸透、冰冷刺骨、散发着浓重死亡气息的明黄帛卷!那帛卷上,赫然沾染着大片大片暗沉的、尚未干透的血迹!更触目惊心的是——帛卷边缘,竟然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参差不齐的裂口!仿佛是被某种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撕裂! “陛…陛下…御笔…血…血诏…” 信使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不容置疑的威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种师道,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帛卷上那力透纸背、如同泣血般刺目的八个大字: “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最后一个“亡”字,如同耗尽了生命最后的余烬,化作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哀鸣,戛然而止! 信使的头颅,猛地垂落下去,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土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鲜血,从他身下迅速洇开,在粗糙的泥地上蔓延成一滩刺目的、不断扩大的暗红。只有那半截断矛,依旧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支撑着那具再无声息的、残破的躯体。 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仅存的几盏油灯在狂涌而入的寒风中疯狂挣扎,明灭不定,将种师道和种谔投射在粗糙泥墙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远古巨神般庞大而扭曲。 那滩迅速蔓延的鲜血,倒映着摇曳的灯火,散发出妖异而绝望的光芒。 种谔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具残破的尸体,盯着那卷沾满血污、边缘撕裂的明黄帛卷,盯着那八个如同用鲜血书写的、触目惊心的大字!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城亡国亡!这是何等的决绝!何等的惨烈!汴京…汴京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转头看向父亲。 种师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高大的身躯在昏暗摇曳的光影中凝如铁铸。他脸上的肌肉,在跳动的光影下微微抽搐着,如同刀刻斧凿的沟壑被无形的力量扭曲。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死死地钉在地上那卷染血的帛卷上,钉在那八个泣血的大字上! 没有震惊,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凝重与肃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寒风的呼号,油灯的噼啪,和地上那滩暗红无声蔓延的轨迹。 不知过了多久。 种师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脚。 沉重的、包裹着厚实牛皮和铁片的军靴,踏过冰冷坚硬的地面,一步,一步,走向门口那具残破的、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躯体。靴底,踩在那滩粘稠、温热的暗红血泊边缘,发出轻微而粘腻的声响。 他在信使的尸体旁停下。微微俯下身。 没有去看那张被血污覆盖的、年轻而绝望的脸。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钳,死死地锁定了那卷被信使用生命护送到此、沾染着帝王之血和信使之血的明黄帛卷。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刀疤、曾握过无数刀枪、也签署过无数军令的手。那只手,此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蕴含着千钧之力的稳定,穿过浓重的血腥气,握住了那冰冷的、被血浸透的帛卷。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帛卷边缘那道参差不齐的撕裂口。粗糙,冰冷,带着一种暴戾决绝的触感。 种师道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随即,猛地发力,将那卷染血的、撕裂的帛卷,从死者僵硬的手中,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他直起身。将那卷象征着大宋国运、浸透着血与火的诏书,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帛卷,温热的血污,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如同冰与火,灼烧着他历经沧桑的灵魂。 他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门口那具尸体,那滩刺目的血泊,那洞开的、灌入刺骨寒风和浓浓血腥的大门。 他的目光,越过脸色惨白、犹自沉浸在巨大冲击中的种谔,直直地、如同两道凝聚了无边杀意的利剑,刺向厅堂墙壁上那幅巨大的、被昏暗光影笼罩的《陕西五路布防图》。 目光,精准地钉在了地图上,雁门关外,那象征着陷落的“宁化军”位置。 然后,一路向南,死死锁住了那被无数墨线拱卫的——太原府! “谔儿……” 种师道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生铁在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腥气和铁的冷硬,清晰地钻进种谔的耳膜,也如同战鼓般擂响在这死寂的厅堂: “擂鼓——聚将!” 第8章 寒夜惊龙·西军铁流 “咚——!” 第一声鼓响,沉闷,短促,如同垂死巨兽胸腔里最后的心跳,猛地撞碎了延安城头呼啸的寒风!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令人心悸的威压,瞬间压过了城楼刁斗的呜咽! “咚——!” 第二声紧随而至!更加沉重!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黄土夯筑的城墙上!墙根冻土缝隙里的残雪,簌簌落下! “咚!咚!咚!咚——!” 鼓点骤然加速!急促!狂暴!如同暴雨倾盆!如同惊雷炸裂!一声紧过一声,一声重过一声!不再是鼓槌敲击,而是裹挟着无边杀意和滔天怒火的铁拳,狠狠擂在紧绷的鼓面上!鼓声疯狂地在粗犷的厅堂里冲撞、回荡、放大!震得粗大的梁柱簌簌作响!震得条案上的粗陶油灯疯狂摇曳,灯油泼洒,火苗几近熄灭!震得墙壁上那幅巨大的《陕西五路布防图》哗啦作响,图上蜿蜒的墨线如同受惊的群蛇! 鼓声!聚将鼓! 沉寂了太久的延安城,如同被这狂暴的鼓点瞬间惊醒!沉睡的巨兽,睁开了猩红的眼睛! “种帅聚将——!” “种帅聚将——!!” “种帅聚将——!!!” 声嘶力竭的吼声,如同接力般,从经略安抚使司衙门那扇洞开的、灌入寒风和血腥的大门处炸响!随即,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点燃了整个死寂的军营!一道道粗粝、狂野、带着睡梦中被惊醒的暴躁和本能的杀气的吼声,此起彼伏,从城东、城西、城南、城北,从每一个营房、每一个哨所、每一个屯兵的土围子里爆发出来!吼声撕裂寒风,汇成一股狂暴的音浪,瞬间席卷了整个延安城! “种帅聚将——!!!” 整个城市,活了!以一种令人血脉贲张、头皮发麻的方式! “咴律律——!” 战马嘶鸣!如同龙吟!无数个马厩里,早已躁动不安的战马,被这狂暴的鼓声和吼声彻底点燃!它们暴躁地刨着蹄子,喷着粗重的白气,头颅高昂,铁蹄疯狂地撞击着围栏!整个大地仿佛都在它们的躁动下微微颤抖! “铿!铿!铿!” “哗啦!哗啦!” 铁甲碰撞!刀剑出鞘!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滚滚闷雷,从四面八方向着城东的经略安抚使司衙门疯狂汇聚!脚步声踏碎了冰冻的泥泞,踏碎了黎明前的死寂!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铁流! 厅堂内。 鼓声仍在疯狂咆哮!震耳欲聋! 种谔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所有的震惊、悲愤、无力感,瞬间被这熟悉的、象征着战争与集结的狂暴鼓点驱散!一股滚烫的、属于军人的铁血本能猛地冲上头顶!他双目赤红,猛地一跺脚,厚重的铁靴狠狠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爹!我去整军!” 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他看也不看地上那具残破的尸体和那滩刺目的血泊,猛地转身,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撞开那犹自灌入寒风和鼓声的大门,瞬间冲入门外那片被鼓声和吼声淹没的黑暗与混乱之中! 厅堂内,再次只剩下种师道一人。 还有地上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和那滩刺目的、在疯狂摇曳的油灯下反射着妖异光芒的暗红血泊。 鼓声如雷!吼声如潮!战马嘶鸣!铁甲铿锵! 这足以让任何人心神激荡、热血沸腾的战争序曲,在种师道耳中,却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壁。他高大的身躯依旧凝立如铁铸,背对着门口那具尸体,面朝着墙壁上那幅巨大的布防图。手中,紧紧攥着那卷染血的、撕裂的帛卷。那冰冷的触感和粘腻的血污,透过他布满老茧的手掌,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一路蜿蜒,死死缠绕住他跳动的心脏。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鹰隼般的目光,穿透了厅堂内狂乱的光影,穿透了墙壁上纷乱的墨线,死死地钉在了地图上——太原府! 目光所及之处,仿佛看到了忻州城头箭如雨下,看到了粘罕的铁浮屠踏着尸山血海步步紧逼,看到了崔忠和那些残兵在绝望中挥舞着卷刃的刀剑…… “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他无声地翕动着嘴唇,重复着帛卷上那八个泣血的大字。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历经沧桑的灵魂深处! 时间,在狂暴的鼓点和巨大的心理压力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息,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 沉重的、裹挟着寒风和浓烈血腥气的脚步声,如同汹涌的潮水,迅速逼近厅堂大门! 人影憧憧!铁甲铿锵! 种师道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如同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凝重和死寂,在这一刻被一股滔天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决绝战意彻底取代! 他攥着血诏的右手猛地高举!如同擎起一面染血的战旗! “进——来——!”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裹挟着数十年沙场磨砺出的、足以压过千军万马的恐怖威压,猛地从种师道胸腔里爆发出来!瞬间盖过了门外所有的喧嚣! 吼声如同无形的巨手,狠狠推开那扇洞开的木门! 汹涌的人流,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瞬间涌入这并不算宽敞的粗犷厅堂! 鄜延路兵马都监种谔!环庆路经略安抚使刘光世!泾原路都钤辖曲端!秦凤路副都总管吴玠!熙河路骁将韩世忠!还有数十名披挂整齐、杀气腾腾、脸上犹带睡痕或酒气、眼神却瞬间被点燃的营指挥使、军都头! 铁甲!铁甲!还是铁甲!冰冷的甲叶在昏暗摇曳的油灯下反射着幽冷的寒光!沉重的铁靴踏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而整齐的轰鸣!浓烈的汗臭、皮革味、铁锈味和长途奔袭后的尘土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将那血腥味都压了下去!一张张或年轻、或沧桑、或粗犷、或精悍的脸庞,此刻都写满了惊疑、凝重,以及被强行点燃的战意!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数道利箭,瞬间聚焦在厅堂中央,那个如山岳般屹立、手中高举染血帛卷的身影之上! 种师道冰冷如铁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被铁血浸染的脸庞。他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冰面上摩擦,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沉重和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都…看…清…了…” 他猛地将那卷染血的、撕裂的帛卷,如同丢弃一块秽物,又如同展示一件圣物,狠狠地摔在面前巨大的条案之上! “啪——!” 一声闷响!帛卷在案上摊开!那刺目的明黄底色上,大片大片暗沉粘稠的血污,如同狰狞的伤疤!边缘那道参差不齐的撕裂口,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而那八个力透帛背、如同用生命和鲜血书写的、触目惊心的大字—— 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如同八道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在所有将领的瞳孔深处! “轰——!” 整个厅堂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瞬间炸开了锅! “血诏?!” “城亡国亡?!” “汴京…汴京出什么事了?!” “金狗!是金狗打过来了?!” 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怒吼声!如同沸腾的开水!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每一个将领!刘光世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曲端双目圆瞪,手按刀柄,指节发白!吴玠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那血字!韩世忠猛地踏前一步,眼中怒火如同实质! 种谔站在最前列,看着那血诏,看着父亲如山岳般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化为燃烧的战意! “肃静——!” 种师道再次怒吼!声音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他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刮过每一个将领惊疑不定的脸,“都看清楚了?!这是官家的血!是信使的血!是忻州城头、太原城下,我大宋将士正在流的血!” 他猛地指向地上那具残破的、早已冰冷的信使尸体,指向那滩刺目的、还在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暗红血泊! “他!从汴京!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用命!送来的!不是求援!是血诏!是国殇!!!”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悲怆和滔天的怒火,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 “粘罕!三万铁骑!已破宁化!屠城!忻州!旦夕将破!太原!危在旦夕!!!” 每一个地名,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将领们的心头!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血腥! “粮草呢?!他娘的转运司的粮草呢?!” 环庆路刘光世猛地吼了出来,脸上肌肉扭曲,“没粮!没箭!让兄弟们拿什么去挡粘罕的铁浮屠?!拿命去填吗?!” “填?!” 种师道猛地转头,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刘光世!那目光中的寒意和杀意,让久经沙场的刘光世都感到一阵心悸!“刘光世!你告诉老子!我们西军的命!值不值钱?!值不值这大宋的江山?!” 他猛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无边的压迫感,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刮过每一个将领的耳膜: “值!太他妈值了!可光靠命填!填得平金贼的贪得无厌吗?!填得回我汉家河山吗?!” 他猛地一掌,重重拍在那幅巨大的《陕西五路布防图》上!整个条案都为之震动! “看看!都睁大眼睛看看!” 他的手指,带着一种狂野的力度,重重戳在太原府的位置,然后一路向南,狠狠划过汾水河谷!“太原若失!粘罕铁骑顺流而下!河中府能守几日?!河中若失!金贼东西两路合围汴京!我大宋!还有几日可活?!嗯?!” 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扫过每一个将领的脸:“到了那时!你们!你们的妻儿老小!还有这延州的父老乡亲!还有这大宋的万里河山!都他妈得给金贼当牛做马!当猪当狗!!!” “轰——!” 巨大的屈辱和滔天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在每一个西军将领的胸膛里炸开!所有的迟疑、所有的抱怨、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亡国灭种之危彻底焚毁! “杀金狗——!” 种谔第一个嘶吼出声,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 “杀——!!!” 韩世忠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锋在昏暗的油灯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 “杀!杀!杀——!!!” 数十名将领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齐声怒吼!吼声汇聚成一股狂暴的声浪,几乎要掀翻这粗犷厅堂的屋顶!铁甲铿锵!刀剑出鞘的寒光连成一片! 种师道看着眼前这群被彻底点燃、如同出闸猛虎般的西军将领,眼中那深沉的死寂终于被一股决绝的火焰取代!他猛地抓起条案上那卷染血的帛卷,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面染血的战旗! “好!” 炸雷般的吼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 “鄜延军!环庆军!所有能上马的!即刻整装!一人双马!带足五日干粮!箭矢能带多少带多少!” “种谔!” “末将在!” 种谔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 “你为先锋!率本部轻骑!给我星夜兼程!直扑太原!记住!” 种师道的声音如同冰刀,狠狠扎进种谔的耳膜,“老子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钻山沟!趟冰河!哪怕把马跑死!把人累死!也得在粘罕合围太原之前!给老子把兵锋——插到太原城下!” “末将——遵令!!!” 种谔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没有任何废话,猛地抱拳,转身如同旋风般冲出厅堂! “刘光世!曲端!” “末将在!” 两人齐声应诺! “环庆、泾原步军主力!紧随其后!给老子用两条腿跑出四条腿的速度!粮草辎重!老子亲自押后!沿途州府,胆敢延误一粒粮!一支箭!老子先砍了他!再砍转运使!” “末将遵令——!” “吴玠!韩世忠!” “末将在!” 两个年轻骁将眼中战意熊熊! “熙河、秦凤骑军!随本帅中军行动!为大军后翼!沿途收拢溃兵!征发粮秣!但有敢趁乱劫掠、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末将遵令——!” 一道道军令,如同冰冷的铁流,从种师道口中迸发而出!清晰!决绝!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与时间赛跑、向死而生的疯狂! “都听清楚了?!” 种师道最后一声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听清楚了——!!!”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那还杵着等开饭吗?!” 种师道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条案!沉重的条案轰然翻倒!堆积的军报、令箭、粗陶油灯稀里哗啦摔了一地!灯油泼洒,瞬间被地上的血泊浸染,燃起一小片幽蓝跳跃的火苗! “给老子——滚!!!” “喏——!!!” 数十名将领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推出,轰然转身!铁甲铿锵!脚步如雷!带着滔天的杀意和无畏的决绝,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汹涌地冲出厅堂大门,瞬间汇入门外那片被战鼓、嘶吼、马蹄声彻底点燃的、混乱而狂暴的战争洪流之中! 厅堂内,瞬间空荡。 只剩下翻倒的条案,泼洒的灯油,燃烧的幽蓝火焰,地上那滩刺目的血泊,以及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还有,依旧凝立在原地,如同亘古磐石的种师道。 他缓缓弯下腰。那只布满老茧和刀疤的手,伸向地上那盏被踢翻、灯油泼洒却依旧倔强燃烧着的粗陶油灯。幽蓝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他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的脸。 他端起油灯。 昏黄摇曳、带着幽蓝边缘的火光,照亮了他脚下那片粘稠的、混合着灯油和血污的暗红。 也照亮了那卷被他再次捡起、紧紧攥在手中的染血帛卷。 “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他低语着,声音沙哑低沉,如同古老的战歌。 然后,他猛地转身! 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一步踏出这血腥弥漫的厅堂! 门外,寒风凛冽如刀! 天边,终于撕开了一丝微弱的、惨淡的鱼肚白。 在这微弱的天光下,整个延安城东,已是一片沸腾的、钢铁的海洋! 无数黑色的、棕色的、栗色的战马被从马厩中牵出,暴躁地喷着白气,铁蹄不安地刨着冻土!骑士们沉默而迅疾地翻身而上!铁甲在晨曦中泛着冰冷的幽光!长矛如林!弓弩上弦!一张张被风霜和战火刻下印记的脸上,此刻只有一种表情——冰冷的杀意,和赴死的决绝! 没有喧哗!没有鼓噪!只有战马粗重的喘息!铁甲铿锵的碰撞!兵刃出鞘的轻吟!汇成一股低沉而恐怖的战争轰鸣! 种谔一马当先!他身后,是数百名同样沉默如铁的鄜延军轻骑!如同出鞘的黑色利箭!箭簇,直指北方! 种师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衙门口的高阶之上。 他手中那盏粗陶油灯,在凛冽的寒风中疯狂摇曳,却倔强地燃烧着。 他高高举起那卷染血的帛卷!如同举起一面染血的战旗!迎着东方那抹惨淡的曙光! “西军——!”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裹挟着数十年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和无边悲怆,如同龙吟,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响彻在每一个西军将士的耳畔! “开拔——!!!” “吼——!!!” 回应他的,是数千铁骑压抑到极致后骤然爆发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怒吼! “驾——!” 种谔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狂飙而出! “驾!驾!驾——!” 铁流!真正的钢铁洪流!瞬间启动! 数千匹战马同时发力!铁蹄践踏着冻土!如同密集的、狂暴的惊雷滚过大地!整个延安城都在马蹄的轰鸣中颤抖!泥泞的雪沫混合着冻土碎块,被狂暴的铁蹄高高扬起!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灰黄色的烟尘! 烟尘之中!铁甲如林!寒光闪烁!如同一条沉默而狂暴的黑色巨龙!撕裂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带着滔天的杀意和无畏的决绝!裹挟着那卷染血的诏书!向着北方!向着那片被粘罕铁蹄践踏、被血与火笼罩的死亡之地—— 太原! 狂飙而去! 种师道站在高阶之上,手中油灯的火苗在铁骑卷起的狂风中疯狂摇曳,几近熄灭。他高大的身影在漫天烟尘和微弱晨光中凝如铁铸,鹰隼般的目光穿透烟尘,死死锁定北方。 风,卷起他银白的须发,如同战旗猎猎。 第9章 血沃太原· 黑潮与雪原 风,不再是汴京宫苑里那种带着湿寒的钻骨阴风,而是裹挟着粗粝沙尘、如同无数细小冰刀的朔风。它从雁门关外阴山的豁口里咆哮着冲出,掠过光秃秃的、如同巨人嶙峋脊背般的黄土高坡,卷起地面冻硬的雪沫和沙砾,狠狠抽打在太原府那饱经风霜、早已被战火熏黑的城墙上,发出呜呜的、如同万千冤魂同哭的凄厉呼号。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不是轻柔的雪片,而是密集的、坚硬的雪粒子,被狂风裹挟着,如同无数淬毒的银针,铺天盖地,狠狠砸在冰冷的城砖上,砸在冻得发硬的泥地上,砸在城上城下所有生灵的身上、脸上!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视野被压缩到极限,十步之外,便是风雪肆虐的迷障。 太原城头。 昔日高大的城楼早已被金军巨大的石炮砸得千疮百孔,坍塌了大半,断裂的梁木和破碎的瓦砾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如同巨大的坟冢。垛口处,箭孔密布,凝固的暗红血迹与肮脏的雪泥混合在一起,在刺骨的寒风中冻成了冰坨。几面残破不堪、勉强能辨认出“宋”字和“张”字的旗帜,如同垂死的伤兵,在狂风暴雪中无力地挣扎、抖动,发出裂帛般的悲鸣。 城墙上,人影稀疏。 守军如同从地狱血池里爬出的泥偶,身上破烂的皮甲、棉袄早已被血污、泥泞和冰霜糊满,几乎看不出原色。他们蜷缩在残破的垛口后,或是倚靠着冰冷刺骨的城砖,眼神麻木而绝望。许多人身上胡乱缠着肮脏的、渗出暗红的布条,那是简陋到极致的包扎。粗重的、带着白气的喘息此起彼伏,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冻得发紫、布满裂口的手,死死攥着卷了刃的刀,或是只剩下半截的长矛,指关节僵硬得几乎无法弯曲。 寒风卷着雪粒子,如同鞭子般抽打着他们裸露的皮肤,带走最后一丝体温。饥饿,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们的五脏六腑。城内的粮食早已告罄,树皮、草根、甚至是煮过的皮甲……一切能塞进肚子的东西都被搜刮殆尽。绝望的气息,比这酷寒的风雪更冷,更深入骨髓,弥漫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城楼废墟的最高处,一个身影挺立如松。 张孝纯。 身上的绯色官袍早已破烂不堪,被暗红的血污和黑色的烟灰覆盖,如同披着一件褴褛的战旗。花白的须发被风雪和汗水黏结在一起,凌乱地贴在额角、脸颊。脸上布满了被寒风和战火刻下的深深沟壑,嘴唇干裂发紫,渗着血丝。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眸子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那火焰,在漫天风雪和死寂绝望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倔强! 他左手紧紧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剑鞘早已不知去向,剑刃上布满缺口和暗红的血锈。右手拄着一杆折断的长枪,枪杆深深插入脚下的瓦砾和冻土之中,支撑着他摇摇欲坠却依旧不肯倒下的身躯。寒风撕扯着他单薄的袍袖,露出下面同样被血污浸透的臂膀。 他的目光,穿透狂舞的风雪,死死钉在城外那片被灰白混沌笼罩的、如同巨大坟场的旷野上。 那里,是金营。 连营!看不到尽头的连营!如同一片巨大的、蠕动着的黑色毒瘤,死死吸附在太原城下!密密麻麻的毡帐、鹿砦、望楼,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旌旗如同招魂的幡,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更远处,风雪稍歇的间隙,能看到一片如同移动堡垒般的巨大阴影——那是金军攻城器械的集结地!鹅车!洞子!巨大的石炮!如同蛰伏在风雪中的狰狞巨兽,随时准备再次露出獠牙!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呛咳猛地从张孝纯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佝偻下腰,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猛地捂住嘴,摊开手掌时,掌心赫然是一小滩刺目的暗红! “府尊!” 旁边一个同样浑身浴血、脸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刀疤的副将惊呼出声,连忙上前想要搀扶。 张孝纯猛地一挥手,阻止了副将。他直起身,用袖口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依旧死死钉着城外那片令人窒息的黑色。那目光深处,除了不屈的火焰,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近乎绝望的疲惫。 “援兵……” 他嘶哑的声音在风雪中断断续续,如同砂纸摩擦,“忻州……崔忠……撑了三日……三日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泣血般的悲怆,“朝廷……朝廷的援兵……究竟在何处?!” 副将沉默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也只剩下麻木和绝望。忻州陷落的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几乎压垮了所有人的神经。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低沉、苍凉、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从地狱深渊吹响的丧钟,猛地撕裂了城外风雪呼啸的呜咽!瞬间压过了太原城头所有粗重的喘息和绝望的低语! 这号角声!不是宋军的!是金军的!是粘罕大军总攻的号令! 张孝纯瞳孔骤然收缩!按在剑柄上的左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来了! 城墙上所有残存的守军,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绷紧了身体!麻木的眼神被巨大的恐惧取代!握着残破兵刃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呜——呜——呜——!!!” 号角声连绵不绝!一声紧过一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如同催命的魔咒! 城外那片巨大的、蠕动着的黑色毒瘤,瞬间沸腾了! 风雪迷障之中,无数黑色的身影如同潮水般涌出营寨!汇聚!列阵!刀枪如林!寒光在混沌的灰白中闪烁!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压过了风声!压过了雪落声!汇成一股令人心胆俱裂的恐怖轰鸣! 黑色的浪潮!死亡的浪潮!裹挟着无边的杀意和毁灭的气息,缓缓地、却又无可阻挡地,朝着太原城那伤痕累累的躯体,汹涌而来! 张孝纯看着那在风雪中不断逼近、越来越清晰的黑色浪潮,看着那浪潮前端高高扬起的、闪烁着嗜血寒光的弯刀,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决绝猛地涌上心头!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布满缺口的佩剑!剑锋直指城下汹涌的黑色狂潮!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撕裂喉咙的咆哮: “大宋——!!!” 声音嘶哑!破碎!却如同垂死孤狼最后的悲鸣,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点燃了城头残存将士心中最后一丝血性! “死战——!!!” “死战——!!!” 零星的、嘶哑的回应在城头各处响起!如同风中残烛!守军们挣扎着,用冻僵的手抓起身边的武器,弓弩手颤抖着拉开几乎冻住的弓弦,将所剩无几的、甚至带着锈迹的箭矢搭上!眼中燃烧着绝望的火焰! 黑色的浪潮越来越近!已能看清前排金兵狰狞的面孔!听到他们野兽般的嘶吼!闻到那浓烈的、混杂着皮革、汗臭和血腥的死亡气息! 风雪!号角!杀声!脚步声!汇成一片末日般的喧嚣! 张孝纯死死攥着剑柄,剑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闭上眼,准备迎接那最后、最惨烈的撞击! 就在这千钧一发、太原城即将被黑色狂潮彻底吞没之际—— “轰隆隆隆——!!!” 一阵低沉、厚重、由远及近、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雷!猛地从南面!从风雪呼啸的混沌深处!以一种极其突兀、极其狂暴的姿态,狠狠撞碎了金军进攻的号角和脚步!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 这声音……不是雷声! 是马蹄声! 是成千上万匹战马同时狂奔!铁蹄践踏冻土!如同密集到极致的、狂暴的惊雷滚过大地! 整个战场!无论是城头绝望的守军,还是城下汹涌的金兵,所有人的动作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无数道惊愕、茫然、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声音传来的南面! 风雪迷障的南缘! 那片被灰白混沌笼罩的、死寂的雪原尽头! 一点! 两点! 十点!百点!千点! 无数幽冷的、凝聚着无边杀意的寒光!如同从地狱深渊骤然睁开的恶魔之瞳!穿透了狂舞的风雪!刺破了混沌的迷障! 寒光在急速放大!凝聚! 紧接着,一片巨大的、沉默的、如同从地狱熔岩中奔涌而出的黑色铁流!以一种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的恐怖姿态!骤然撕裂了风雪构成的灰白幕布!悍然闯入这片血腥的战场! 铁流!真正的钢铁洪流! 最前方!一面残破不堪、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却依旧倔强挺立的黑色大纛!旗面上,一个巨大的、用浓烈朱砂书写的“种”字,在风雪中如同燃烧的鲜血!刺目!惊心! 大纛之下!种谔一马当先! 他身上的黑铁重甲早已被泥泞、雪沫和暗红的血污糊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冷硬光泽。头盔下的脸庞布满风霜和疲惫,嘴唇干裂出血,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如同两团燃烧的、永不熄灭的黑色火焰!死死锁定着前方那片汹涌的黑色金兵浪潮!锁定着浪潮之后,那座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伤痕累累的太原城! 他身后!是沉默的黑色狂潮! 数千匹同样疲惫却依旧狂暴的战马!喷着粗重的、如同白龙般的鼻息!铁蹄疯狂地践踏着冻土!卷起漫天雪尘!马背上的骑士!如同一个个从九幽深渊爬出的铁血魔神!人人重甲!长矛如林!冰冷的矛尖在风雪中闪烁着死亡的寒芒!弓已上弦!弩已张机!锋利的箭簇斜指苍穹! 没有呐喊!没有嘶吼! 只有战马粗重的喘息!铁蹄践踏大地的恐怖轰鸣!铁甲铿锵碰撞的死亡交响!汇成一股低沉而狂暴的、足以令天地失色的战争风暴!以一种一往无前、有死无生的决绝姿态!如同沉默的黑色巨浪!朝着金军进攻队列那毫无防备的侧翼!朝着那片蠕动的黑色毒瘤最脆弱的腰肋—— 狠狠地! 狂暴地! 撞了过去!!! 第10章 血沃太原· 种字大纛 “轰隆隆隆——!!!” 那不是雷霆!是成千上万匹战马同时踏碎大地!是钢铁的洪流碾过冻土!是沉默的、凝聚着无边杀意的战争风暴撕裂风雪! 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大地震怒般的恐怖轰鸣,狠狠撞碎了战场原有的节奏!如同巨锤砸进粘稠的血池,瞬间激起滔天狂澜! 太原城头。 张孝纯保持着拔剑指天的姿势,僵硬如石雕。那声“大宋死战”的悲鸣还卡在撕裂的喉咙深处。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瞪大!死死地钉在南面那片被风雪撕裂的混沌之中! 一点!两点!十点!百点!千点! 幽冷的、凝聚着无边杀意的寒光!如同地狱深渊骤然睁开的恶魔之瞳,穿透风雪,刺破迷障! 紧接着—— 黑色!沉默的、狂暴的、如同从九幽熔岩中奔涌而出的黑色铁流!骤然撕裂灰白幕布!悍然闯入这片绝望的血色炼狱! 那面残破的、在狂风中猎猎狂舞的黑色大纛!那个巨大如斗、用浓烈得如同燃烧鲜血书写的“种”字!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狠狠劈进了张孝纯几乎枯竭的眼瞳深处! “种……种……” 他干裂出血的嘴唇哆嗦着,喉头滚动,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一股滚烫的、混合着狂喜、悲怆和难以置信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强撑的意志!握剑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那柄布满缺口的佩剑,“当啷”一声脱手坠地,砸在冰冷的瓦砾上! “种家军——!!!” 旁边的刀疤副将猛地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带着哭腔的狂吼!这吼声如同点燃了引信!瞬间引爆了城头死寂的火山! “援兵!援兵到了——!!!” “是西军!是种家的大旗——!!!” “种帅!种帅来救我们了——!!!” 麻木!绝望!瞬间被这从天而降的黑色狂潮冲得粉碎!守军们如同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他们挣扎着,嘶吼着,用冻僵的手疯狂拍打着冰冷的城垛!有人泪流满面,有人仰天狂啸!那濒死的麻木眼神,被一种近乎癫狂的、绝处逢生的狂喜取代!残存的、微弱的士气,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汇成一股微弱却足以撼动人心的声浪: “万胜——!!!” “万胜——!!!” 城下,汹涌向前的金军黑色浪潮,出现了致命的凝滞! 前排冲锋的金兵,那狰狞嗜血的面孔上,瞬间爬满了惊愕、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们冲锋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甚至出现了小范围的混乱!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转向侧翼!那恐怖的马蹄声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他们的心坎上! “呜——呜——呜——!!!” 金军后方,急促而尖锐的号角声疯狂响起!试图重新稳住阵脚!指挥变阵!然而,太迟了! 种谔一马当先! 他胯下的黑色战马,口鼻喷吐着灼热的白龙,四蹄翻飞,踏碎冻土,卷起雪尘!冰冷的头盔下,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死死锁定着前方金军浪潮那因为惊愕而微微混乱的侧翼!锁定着那片黑色毒瘤最脆弱、最柔软的腰肋! 距离!在狂暴的铁蹄下飞速缩短!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五十步! 金军侧翼的弓箭手慌乱地调转方向,试图张弓搭箭!长矛手仓促地竖起如林的长矛!盾牌手拼命想要组成一道薄弱的防线! “弩——!!!” 种谔猛地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杀意!瞬间穿透了铁蹄的轰鸣! “嗡——!!!”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颤声骤然响起!紧随种谔冲锋的数百名鄜延军重骑,几乎在同时扣动了手中神臂弩的悬刀!冰冷的弩臂在风雪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数百支闪烁着死亡寒芒的破甲重箭,如同从地狱升起的黑色蜂群!带着凄厉的尖啸!撕裂风雪!划出致命的弧线!狠狠砸向那片仓促结阵的金军侧翼! “噗嗤!噗嗤!噗嗤!” “啊——!” 沉闷的穿透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声!瞬间在金军阵中爆发!薄弱的皮盾如同纸糊般被洞穿!铁甲在破甲重箭面前发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试图张弓的弓箭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栽倒!刚刚竖起的矛林瞬间被撕开无数缺口!鲜血如同喷泉般在混乱的金军阵中迸射开来!染红了冰冷的雪地! 箭雨洗礼的缺口处,瞬间一片血肉模糊的混乱! 就是现在! “杀——!!!” 种谔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绪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纯粹的杀意!他猛地一夹马腹!将马速催到极致!如同离弦的黑色闪电!一头扎进了那刚刚被箭雨撕开、还未来得及合拢的缺口! 他身后的数千铁骑,如同被点燃的黑色火药桶!压抑已久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战吼,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汇成一股足以撕裂苍穹的狂暴声浪! “杀金狗——!!!” “杀——!!!” 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混乱的金军头上! 铁流!真正的钢铁洪流!瞬间撞入了金军的血肉之躯!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巨响!不是一声!是无数声撞击叠加在一起的恐怖轰鸣! 如同黑色的熔岩巨浪,狠狠撞上了金色的礁石! 最前方的种谔,手中的长槊如同毒龙出洞!借着战马狂暴的冲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贯入一名试图举盾格挡的金军百夫长胸膛!“咔嚓!” 坚硬的胸骨如同朽木般碎裂!长槊的锋刃透背而出,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那百夫长甚至来不及惨叫,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离地飞起,狠狠砸入身后的人群! 他身侧的重骑,如同巨大的攻城锤!沉重的披甲战马狠狠撞上金军仓促竖起的盾牌!木屑混合着碎裂的骨肉四散飞溅!盾牌手连人带盾被撞飞出去!后面的长矛手来不及反应,便被狂暴的战马撞翻、践踏!沉重的铁蹄踏过血肉之躯,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长矛如林!疯狂攒刺!借着马速,锋利的矛尖轻易撕开皮甲,贯穿血肉!金兵被高高挑起!如同破败的玩偶般甩飞出去! 刀光如雪!疯狂劈砍!重骑兵手中的长柄战刀、厚背砍刀,借着战马的冲力,每一次挥落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残肢断臂!破碎的头颅!伴随着凄厉的惨嚎和飞溅的鲜血,在冰冷的空气中狂舞! 西军的铁蹄!如同狂暴的碾轮!无情地碾过金军仓促组成的侧翼防线!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如同滚烫的烙铁插入凝固的牛油!瞬间犁开一道宽大而血腥的通道!通道两侧,是堆积的尸体和惊恐溃散的金兵! 黑色的狂潮,一往无前!凿穿!再凿穿!朝着金军大营的纵深!朝着那攻城器械集结的方向!狂暴突进! “挡住他们!给我挡住——!!!” 金军后阵,一个身披华丽金狼皮裘、头戴鹰翎铁胄的魁梧身影,粘罕,猛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脸上的狞笑早已被惊怒取代!他万万没想到,在这太原城即将陷落的最后关头,会杀出这样一支沉默而狂暴的黑色铁骑!更没想到,对方的目标如此精准狠辣!直指他攻城器械的心脏! “亲卫队!压上去!拦住那杆‘种’字旗!” 粘罕的弯刀狠狠指向在混乱战场上如同黑色箭头般突进的种谔和他那面猎猎飞舞的“种”字大纛!“不惜代价!砍倒那杆旗!砍下那个宋将的头!” “呜——呜——呜——!!!” 更加凄厉的金军号角声疯狂响起!试图调动后阵的精锐进行围堵! 然而,晚了! 种谔和他麾下的铁骑,已经彻底冲乱了金军进攻的阵型!凿穿了侧翼!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金军大营柔软的腹部! 他们距离那片巨大的攻城器械集结地,已经不足百步! “火油罐——!!!” 种谔再次发出炸雷般的咆哮!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依旧清晰可闻! 数十名紧随他身后的重骑,猛地从马鞍旁摘下早已准备好的、用厚厚油布包裹的陶罐!罐口塞着浸透油脂的布条!他们用火折子点燃布条!手臂猛地抡圆! “呼!呼!呼!” 数十个燃烧着火焰的陶罐,如同流星火雨,带着死亡的呼啸,狠狠砸向那片巨大的阴影——金军的攻城器械阵地! “轰——!!!” “轰!轰!轰——!!!” 陶罐碎裂!粘稠的黑火油瞬间泼洒开来!遇到明火,猛地爆燃! 冲天而起的烈焰!瞬间吞噬了离得最近的一架巨大鹅车!木质结构在油脂的助燃下发出噼啪爆响!火焰如同贪婪的巨蟒,沿着粗大的原木疯狂蔓延!舔舐着覆盖其上的生牛皮!浓烟滚滚!直冲风雪弥漫的阴沉天幕! 紧接着是旁边的洞子!巨大的、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木棚!同样被泼洒的火油点燃!瞬间化作巨大的火炬!里面堆积的柴草、引火之物被点燃,发出更加猛烈的爆炸和燃烧!火光映红了周围金兵惊恐扭曲的脸! 更远处的石炮阵地也遭了殃!虽然石炮主体是石料,但固定用的木架、绞盘、绳索同样易燃!被飞溅的火油点燃!操作石炮的金兵惊叫着四处奔逃!整个攻城器械阵地,瞬间陷入一片火海!烈焰熊熊!浓烟蔽空!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 “好——!!!” 太原城头,爆发出更加震耳欲聋的狂吼!张孝纯看着那片在风雪中熊熊燃烧、照亮了半边阴沉天空的金军器械阵地,看着那如同无头苍蝇般在金营中左冲右突、制造着巨大混乱的黑色铁流,看着那面在烈焰和浓烟映衬下依旧倔强飞舞的“种”字大纛!一股滚烫的热泪,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雪水,汹涌而下! 他猛地弯腰,捡起地上那柄脱手的佩剑!布满缺口的剑刃直指城下混乱的金营!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发出泣血般的嘶吼: “开城门——!!!” “随种将军——杀金狗——!!!” “杀——!!!” 早已被点燃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如同困兽般的怒吼!沉重的、布满刀痕箭孔的太原城门,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残存的守军,如同决堤的洪水,挥舞着卷刃的刀枪,拖着疲惫饥饿的身躯,带着无尽的仇恨和刚刚燃起的希望,嚎叫着,从城门洞中汹涌而出!如同愤怒的蚁群,扑向城外那片混乱的战场!扑向那片被黑色铁流搅动、被烈焰浓烟笼罩的死亡之地! 战场!彻底沸腾! 黑色的铁流在凿穿!在焚烧!在制造混乱! 金色的浪潮在惊怒!在溃散!在试图围堵! 赤色的火焰在升腾!在吞噬!在照亮这修罗地狱! 还有那从城门涌出的、如同扑火飞蛾般的太原守军! 风雪!号角!杀声!惨嚎!战马的嘶鸣!兵刃的碰撞!烈焰的爆裂!汇成一片末日交响! 而在这一切混乱与血腥的中心! 那面残破的黑色“种”字大纛,依旧在狂舞的风雪、弥漫的硝烟、喷溅的鲜血中,倔强地、狂暴地、一往无前地—— 向前!突进! 第11章 血沃太原· 老帅擎旗 风雪更狂! 燃烧的金军器械阵地腾起的浓烟与火光,被肆虐的狂风撕扯、揉碎,混合着漫天飞舞的雪沫和冻土碎屑,形成一片混沌而污浊的灰黄色烟瘴,笼罩了整个太原城下的修罗场。烟瘴之中,人影幢幢,如同鬼魅!厮杀声!惨嚎声!战马的悲鸣!兵刃的碰撞!烈焰的爆裂!汇成一片令人疯狂的地狱交响! 种谔率领的黑色铁流,如同烧红的尖刀,在粘罕大营的腹地反复穿刺!每一次凿穿,都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但那柄尖刀,终究被越来越多的、疯狂涌来的金兵缠住!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冲势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围死他们!围死这些宋狗!” 粘罕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兽,在混乱的战场上空回荡。他麾下最精锐的铁浮屠重骑终于集结完毕,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开始从侧翼挤压种谔的骑阵!同时,无数悍不畏死的拐子马(轻骑)如同跗骨之蛆,环绕着西军铁骑,用精准的箭矢和刁钻的劈砍,不断消耗着他们的力量! 黑色铁流的锋锐,正在被一点点磨平!速度的丧失,对于重骑兵而言,就是死亡的开始! “将军!左翼!铁浮屠压上来了!” 一名浑身浴血的亲兵嘶吼着,手中长矛狠狠捅穿一个扑上来的金兵喉咙! 种谔头盔下的脸庞溅满血污和泥浆,他猛地挥刀劈开一支射向面门的冷箭,刀锋在铁甲上擦出一溜火星!他抬眼望去,只见左侧烟瘴之中,那片如同钢铁洪流般的沉重黑影,正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缓缓压来!沉重的马蹄踏在冻土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而前方,涌来的金兵仿佛无穷无尽! 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同冰冷的铁箍,瞬间勒紧了他的心脏!他身后的铁骑,人疲马乏,箭矢早已耗尽,冲势已竭!再这样下去,用不了一炷香,这柄插入敌腹的尖刀,就会被生生折断!绞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苍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从大地深处升起!带着一种古老而沉重的威压,猛地撕裂了战场喧嚣的风雪和厮杀!压过了粘罕的咆哮!压过了铁浮屠沉重的马蹄! 这号角声!不是金军的!更不是太原守军的!是西军的!是西军主力进军的号角! 声音!来自南面!那片混沌烟瘴的深处! 种谔猛地一震!如同濒死之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紧接着! “轰隆隆隆——!!!” 大地!再次开始震颤! 这一次的震颤!不再是单一的、狂暴的骑兵冲锋!而是沉重!整齐!如同无数面巨鼓同时擂响!带着一种排山倒海、碾碎一切的磅礴力量!由远及近!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威势,狠狠撞击着整个战场! 烟瘴的南缘!那片被风雪和硝烟笼罩的混沌! 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 一排!两排!三排! 无数面巨大的、沉重的盾牌!如同从地狱熔岩中升起的黑色礁石!骤然刺破烟瘴!出现在战场边缘! 盾牌!高达丈余!厚如门板!边缘包裹着冰冷的铁皮!盾面之上,用浓烈的朱砂描绘着狰狞的狴犴兽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之口! 盾牌之后!是密密麻麻!如同钢铁森林般竖起的丈八长矛!冰冷的矛尖斜指前方!闪烁着死亡的寒光!矛杆粗壮,握在无数只粗粝、布满老茧、稳如磐石的手中! 再之后!是层层叠叠!如同沉默山岳般的步兵方阵!人人身披厚重的步人甲!铁盔下的脸庞被烟尘覆盖,只露出一双双冰冷、麻木、却又蕴含着无边杀意的眼睛!他们的脚步沉重而整齐,每一次踏落,都如同巨锤砸地!汇成那令大地颤抖的恐怖轰鸣! “虎——!” 一声低沉、短促、如同闷雷滚过天际的怒吼!从这钢铁森林般的步阵深处爆发出来!不是数千人的声音,而是数万人压抑到极致后骤然迸发的、如同实质的声浪!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虎——!!!” 吼声再起!更加雄浑!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 “虎——!!!” 第三次怒吼!声震九霄!带着一种摧枯拉朽、碾碎一切的磅礴战意! 三声虎吼!如同三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混乱战场每一个生灵的心头! 太原城头的守军,忘记了厮杀,呆呆地望着那片如同神兵天降般的钢铁丛林! 城下疯狂涌出的残兵,脚步不由自主地停滞! 正在围剿种谔的金兵,动作出现了致命的迟滞!脸上爬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 连粘罕麾下那支正缓缓压上的铁浮屠重骑,都出现了短暂的骚动!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死寂瞬间! 钢铁步阵的中军!那片巨大的、描绘着狴犴兽头的盾墙,如同两扇沉重的天门,缓缓向两侧分开! 一个身影,策马而出。 种师道。 他并未披挂华丽的重甲,只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边缘磨损的玄色旧战袍。花白的须发在狂风中凌乱飞舞,如同燃烧的银焰。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的黄土塬,每一道都刻满了风霜和杀伐。他高大的身躯在战马上依旧挺直如枪,仿佛任何风霜都无法将其压弯。 他左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卷被血浸透、边缘撕裂的明黄帛卷!血污早已干涸发黑,如同烙印在诏书上的伤疤!那八个泣血的大字——“城在人在!城亡国亡”——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目惊心! 他的右手,平端着一杆造型古朴、通体黝黑、顶端缠绕着暗红色布条的长槊!槊尖斜指前方混乱的战场!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穿透风雪和烟瘴的冰冷电光,缓缓扫过前方那片如同绞肉机般的修罗场!扫过在重围中左冲右突、浴血奋战的种谔和他那面依旧倔强飞舞的“种”字大纛!扫过远处在烈焰中挣扎的金军器械阵地!最终,定格在太原城头,那面同样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残破不堪的“张”字大旗上! 那目光深处,没有悲悯,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冷静与决绝!仿佛眼前这尸山血海、金戈铁马,不过是他沙盘上纵横交错的墨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战场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如同山岳般屹立的老将身上! 种师道缓缓抬起右手那杆黝黑的长槊。动作沉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威压。 槊尖,猛地指向太原城下,那片正被金军疯狂围堵、如同孤岛般摇摇欲坠的种谔骑阵! “步军——!” 苍老、沙哑,却如同金铁交鸣的声音,骤然响起!清晰地穿透风雪,响彻在每一个西军将士的耳畔! “锋矢阵——!” “进——!!!” 最后一个“进”字,如同点燃了引信的惊雷!轰然炸响! “吼——!!!” 回应他的,是数万西军步卒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怒吼! “轰——!!!” 钢铁森林动了! 那排如同黑色礁石般的巨大盾墙,猛地向前推进!沉重的盾底狠狠砸在冻土上!烟尘雪沫四溅!紧随其后的长矛如林!随着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踏步声,如同一柄巨大无匹的、由钢铁和血肉铸就的锋矢!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朝着种谔被围的方向!朝着金军大营最混乱的腹地!轰然推进! “弩——!!!” 步阵中,各级军官的嘶吼此起彼伏! “嗡——!!!” 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弓弦震颤声!如同死神的叹息!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步阵两翼,无数张早已张满的神臂弩同时激发!黑压压的箭矢!如同遮蔽天日的死亡乌云!带着凄厉到极致的尖啸!撕裂风雪!撕裂烟瘴!划出致命的抛物线!如同暴雨般狠狠砸向正疯狂围攻种谔骑阵的金军头顶! “噗嗤!噗嗤!噗嗤!” “啊——!” 更加密集的穿透声和惨嚎声在混乱的金军阵中爆发!如同割草般倒下一片!围攻的势头为之一滞! “杀——!!!” 锋矢阵最前方的盾墙和长矛林,如同巨大的碾轮,狠狠撞入了被箭雨洗礼后更加混乱的金军之中! “砰!砰!砰!” “咔嚓!咔嚓!” 盾牌与盾牌!长矛与长矛!肉体与肉体!发出了沉闷而恐怖的撞击声!碎裂声!碾压声! 西军重步兵的盾墙,坚不可摧!丈八长矛,如同毒龙!借着整齐的推进步伐和巨大的冲击力,轻易撕开金军单薄的皮甲和散乱的阵型!长矛攒刺!刀盾劈砍!每一次盾牌的撞击,都有人骨断筋折!每一次长矛的突刺,都带起一蓬血雨!西军步卒沉默地推进!如同沉默的绞肉机!无情地碾碎着挡在锋矢阵前的一切阻碍! 他们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更加宽阔、更加血腥的死亡通道!通道两侧,是堆积如山的金军尸体! 被围困的种谔铁骑,压力骤减! “凿穿!随我——凿穿!” 种谔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猛地调转马头,长槊直指西军步阵为他撕开的血路尽头!那正是金军大营的核心!粘罕的王旗所在! “杀——!!!” 黑色的铁流再次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沿着父帅为他们撕开的血路!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粘罕的王旗!狂暴突进! 粘罕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看着那面在混乱战场上如同定海神针般屹立的老帅身影,看着那如同钢铁洪流般碾碎他部众的西军步阵,看着那柄再次变得锋锐、直插他心脏的黑色骑枪!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狼主!挡不住了!撤!” 一名亲信将领满脸血污,嘶声喊道。 粘罕死死盯着远处那杆黝黑长槊下,那双穿透风雪、如同冰锥般刺来的目光!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暴怒猛地冲上头顶!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刀锋狠狠劈向身旁那杆巨大的、象征着金军西路统帅威严的金狼大纛的旗杆! “咔嚓——!” 粗大的旗杆应声而断!巨大的金狼纛轰然坠落!砸在泥泞的血泊之中! “撤——!!!” 粘罕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咆哮!猛地调转马头!在亲卫的簇拥下,如同丧家之犬,朝着太原城北的方向,仓皇遁去! 金狼大纛的坠落!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整个金军大营!彻底崩溃! “狼主跑了——!” “败了!败了——!” 惊恐的呼喊如同瘟疫般蔓延!所有还在抵抗的金兵瞬间失去了斗志!如同炸窝的蚂蚁!丢盔弃甲!哭爹喊娘!朝着四面八方疯狂溃散!互相践踏!只为逃离这片钢铁与血肉的死亡炼狱! 战场!瞬间逆转! 西军的步阵如同沉默的礁石,继续坚定地向前推进,碾碎着溃散的残敌!种谔的骑阵如同出闸的猛虎,疯狂地追击、砍杀着溃逃的金兵!太原城下涌出的残兵,如同宣泄着无尽的仇恨,加入了这场痛打落水狗的盛宴! 风雪依旧狂舞!号角已然停歇!只剩下胜利的追杀!和溃兵绝望的哀嚎! 混乱的战场中心。 种师道策马缓缓前行。他手中那杆黝黑的长槊,槊尖斜指地面,一滴粘稠的暗红血珠,正顺着锋利的槊刃缓缓滑落,砸在泥泞的血泊中,无声无息。 他左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卷染血的帛卷。 他的目光,越过满地的尸骸和溃散的烟尘,越过疯狂追击的己方将士,最终,落在了太原城那洞开的、布满刀痕箭孔的城门处。 那里,一个身影,正踉跄着、拄着一杆折断的长枪,在几名同样伤痕累累的副将搀扶下,挣扎着走出城门。 是张孝纯。 他身上的绯色官袍早已看不出原色,如同血染的破布。他花白的须发凌乱,脸上血污混合着泪水,浑浊的目光穿透风雪,死死地、死死地锁定了策马而来的种师道,锁定了老帅手中那卷染血的帛卷。 四目相对。 隔着尸山血海,隔着呼啸风雪,隔着两世烽烟。 种师道缓缓抬起左手。将那卷浸透了帝王之血、信使之血、边关将士之血的诏书,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面用血染就、永不褪色的战旗! 风雪狂卷!吹动他玄色的旧袍!吹动他花白的须发! 那卷染血的帛卷!那八个泣血的大字!在太原城下这片被鲜血浸透的焦土之上!在无数双或悲怆、或狂喜、或麻木的眼睛注视下—— 猎猎狂舞! 第12章 血沃太原· 风雪龙庭 风,裹挟着雪粒子,如同无数淬毒的银针,狠狠抽打在太原城头那面刚刚重新升起的、残破不堪的“宋”字大旗上。旗面在狂风中剧烈抖动,发出裂帛般的悲鸣,却又倔强地不肯倒下。城下,巨大的修罗场已被厚厚的、不断飘落的新雪覆盖大半,只留下无数狰狞凸起的轮廓——那是冻结的尸体、破碎的攻城器械、倒毙的战马,在惨白的雪幕下勾勒出一片死寂而恐怖的坟场。 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并未被风雪完全掩盖,反而混合着刺骨的寒气,形成一种更加令人作呕的、深入骨髓的冰冷腐朽气息。 太原城东门,城门洞开。 门洞内壁,刀痕箭孔密布,如同恶兽撕咬后的伤口。残破的吊桥被放下,桥面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掩盖了昨日激战留下的深褐色血污。两排沉默的西军士兵,身着染血的铁甲,手持长戟,如同铁铸的雕像,肃立在城门两侧的雪地里。他们的甲胄上凝结着冰霜,脸上带着长途奔袭和血战后的疲惫,眼神却如同出鞘的刀锋,冰冷而警惕地扫视着城门内外。 风雪呼啸,卷起地面的积雪,在城门洞内形成迷蒙的漩涡。 突然! “嘚嘚嘚……嘚嘚嘚……” 一阵沉稳、清晰、带着金属蹄铁叩击冻土特有脆响的马蹄声,穿透风雪呼啸的呜咽,由远及近,以一种不疾不徐、却蕴含着磅礴力量的节奏,敲打在城门内外每一个人的心弦上。 来了! 肃立的西军士兵们,腰背下意识地挺得更直!握戟的手微微收紧!冰冷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城门洞外那片被风雪笼罩的混沌之中! 一点!两点!十点! 幽冷的、凝聚着无边杀意的寒光!穿透风雪!刺破迷障! 紧接着,一面巨大的、在狂风中猎猎狂舞的黑色大纛,骤然撕裂灰白的雪幕,出现在城门洞外! 大纛之上,一个巨大的、用浓烈如凝固鲜血书写的“种”字,在风雪中如同燃烧的烙印!刺目!惊心! 大纛之下,种师道策马而出。 他并未披挂华丽的重甲,只着一身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玄色旧战袍。花白的须发上凝结着细密的冰凌,在风雪中闪烁着寒光,如同燃烧的银焰。脸上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的黄土塬,每一道都沉淀着风霜和血火。他高大的身躯在战马上依旧挺直如枪,仿佛任何风雪都无法将其压弯。 他的左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卷被血浸透、边缘撕裂的明黄帛卷!血污早已干涸发黑,如同烙印在诏书上的伤疤!那八个泣血的大字——“城在人在!城亡国亡”——在昏暗的风雪天光下,依旧刺目惊心! 他的右手,握着缰绳,动作沉稳。坐下的战马,口鼻喷吐着灼热的白气,四蹄沉稳地踏过铺满积雪的吊桥,踏入幽深的城门洞。 马蹄踏在冰冷的、布满刀痕箭孔的青石路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回响。 “嘚嘚……嘚嘚……” 声音在空旷的城门洞内回荡,如同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种师道冰冷如铁的目光,缓缓扫过城门洞两侧肃立的西军士兵。那目光所及之处,士兵们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击中,头颅垂得更低,眼神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穿透幽深的城门洞,投向洞外那片被风雪笼罩的、满目疮痍的太原城。 街道两侧,残破的房屋如同被剥去皮肉的骨架,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瓦砾和焦黑的梁木堆积在路边,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偶尔有幸存下来的百姓,裹着破旧的棉袄,蜷缩在残垣断壁的角落里,眼神麻木而空洞,如同惊弓之鸟。当看到这队沉默而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骑兵时,他们惊恐地缩回身子,将头埋得更低。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血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尸臭。 这就是太原。 一座在血与火中挣扎了太久、流干了鲜血、几乎只剩下骨架的城市。 种师道握着缰绳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沟壑显得更深。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是悲悯?是愤怒?还是更深沉的、近乎死寂的疲惫?无人能知。 他策马缓缓前行。身后的亲卫骑兵沉默地跟随。沉重的马蹄踏过被积雪覆盖、却依旧能看到暗红血迹的街道,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风雪更紧了。卷起地上的积雪,扑打在人和马的身上。 终于。 太原府衙,出现在视野尽头。 这座象征着太原最高权力的建筑,同样未能幸免于战火。高大的府门被巨大的石炮砸塌了半边,断裂的匾额斜挂在门楣上,依稀可见“太原府”三个焦黑的字迹。门前的石狮子缺了半个脑袋,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府衙的围墙多处坍塌,露出里面同样残破的屋舍。 此刻,府衙大门洞开。 门前,两排身着崭新宫卫服饰、手持金瓜斧钺的御前班直,取代了西军的岗哨。他们的甲胄在风雪中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神情肃穆,眼神锐利,带着一种与这座残破城市格格不入的、属于汴京宫阙的森严威仪。 班直之前,一个熟悉的身影肃立风雪之中。 李纲。 他身上不再是昨夜那套沾染风雪的青袍,而是换上了崭新的、象征兵部侍郎身份的绯色官袍。风雪扑打在他脸上,冻得脸颊发青,嘴唇紧抿,花白的须发上同样凝结着冰霜。但他的腰背挺得笔直,眼神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风雪中策马而来的老帅,以及老帅手中那卷刺目的血诏! 当种师道的战马踏过府衙前最后一片被积雪覆盖的街面,停在班直队列之前时。 李纲猛地踏前一步!对着马上的老帅,深深一揖!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激动! “下官李纲!奉陛下口谕——” 他的声音在风雪中响起,洪亮如钟,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种师道和身后每一个亲卫的耳中,“恭迎种帅——凯旋——!!!” “凯旋”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亲卫的心头!他们疲惫麻木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随即是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悲怆!凯旋?在这尸山血海、满目疮痍的太原城?这胜利的代价,太过惨烈! 种师道端坐马上,面无表情。风雪扑打着他花白的须发和玄色的旧袍。他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却越过躬身行礼的李纲,穿透洞开的府衙大门,投向府衙深处那被风雪笼罩的庭院。 那里,一个身影,正立于庭中。 赵桓。 没有衮冕,没有华服。只一身玄色的常服,在漫天风雪中显得异常单薄。他背对着大门,微微仰头,望着铅灰色、不断飘落雪花的阴沉天幕。背影在风雪中显得孤独而挺拔,如同风雪中一株不肯折腰的青松。 他的左手,随意地垂在身侧。掌心处,那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虽然已经包扎,但白色的细麻布上,依旧洇出了一片刺目的暗红!那红色,在漫天雪白和玄色衣袍的映衬下,显得如此惊心动魄! 他的右手,负在身后,指间似乎夹着一小片被血浸透的、早已干硬发脆的桑皮纸碎片——那是昨夜被他亲手撕裂的《大宋地理图》上,代表太原府的一角! 风雪狂舞,卷起他玄色的袍袖,也卷起他鬓角的几缕发丝。 他仿佛没有听到门外的动静,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在无声地承受着这漫天风雪,承受着这满城血泪,承受着这摇摇欲坠的万里江山! 种师道锐利如鹰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个玄色的背影,锁定了那只缠着渗血细麻布的手掌!他脸上那如同刀刻斧凿般的沟壑,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 老帅缓缓翻身下马。 动作沉稳,带着一种历经沙场磨砺出的从容。沉重的军靴踩在积雪覆盖的石阶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他左手依旧紧紧攥着那卷染血的帛卷,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剑剑柄上。一步一步,踏着被积雪覆盖的石阶,走向那洞开的府衙大门。 李纲侧身让开道路,垂首肃立。班直们如同冰冷的铁壁,纹丝不动。 种师道高大的身影,穿过班直组成的甬道,踏入府衙大门。 庭院内,风雪似乎小了些,却更加阴冷刺骨。几株枯死的老树伸展着狰狞的枝桠,如同绝望伸向天空的鬼爪。庭中铺地的青砖,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只有中间一条被踩出的小径,通向那个玄色的身影。 种师道的脚步声,沉稳地踏在积雪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赵桓依旧背对着他,仰望着阴沉的天空。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后的脚步声恍若未闻。 种师道在距离赵桓身后五步之遥处停下脚步。 风雪在两人之间无声地飞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只有风掠过枯枝的呜咽,和雪落在地上的沙沙声。 种师道锐利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扫过赵桓那略显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背影,扫过他负在身后的手,扫过那指间夹着的、染血的地图碎片,最终,定格在他那只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之上。 老帅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左手。那只布满老茧和刀疤、曾握过无数刀枪、签署过无数军令、此刻紧紧攥着血诏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蕴含着千钧之力的稳定,将那卷染血的、撕裂的明黄帛卷,高高举起! 帛卷在风雪中微微颤抖!那八个泣血的大字,在惨淡的天光下,散发着刺目的光芒! “臣——陕西五路经略安抚使种师道——” 苍老、沙哑,如同两块生铁在相互摩擦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庭中死寂的风雪。 “奉——诏——觐见——!!!”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金戈铁马的磅礴力量!如同惊雷,轰然炸响在这死寂的庭院!也狠狠撞在赵桓那如同冰封湖面般的心境之上! 赵桓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了那片染血的地图碎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泛着森然的青白色!碎片尖锐的边缘刺入掌心,带来一阵钻心的锐痛!那缠着细麻布的左手,伤口似乎也因为这突然的攥紧而再次崩裂!掌心的暗红,在白色的细麻布上迅速晕染开,变得更加刺目!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风雪扑打在他年轻而苍白的脸上。额角的青筋在皮肤下微微跳动。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那双眼睛深处,不再是汴京宫苑里重生初时的惊惶与暴戾,也不再是垂拱殿上震慑群臣的冰冷与锋锐。 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沉静! 那沉静之下,是滔天的巨浪!是刻骨的痛楚!是两世烽烟沉淀下来的、足以压垮山岳的沉重!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了所有复杂情绪的冰冷光束,穿透了飞舞的风雪,瞬间落在了种师道高举的那卷血诏之上!落在了那八个力透帛背、如同用生命和鲜血书写的、触目惊心的大字之上! “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赵桓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无声地念出了这八个字。 然后。 他的目光,缓缓上移。 越过那卷染血的帛卷。 越过那只布满老茧和刀疤、稳如磐石的手。 最终,落在了种师道那张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写满了风霜血火与无边疲惫的脸上。 四目相对! 风雪!在这一刻似乎都为之一滞! 汴京的深宫惊变!八百里加急的血诏!风雪兼程的驰援!太原城下的血战!忻州城头的悲鸣!五国城彻骨的绝望!还有此刻这满目疮痍、被鲜血浸透的太原城…… 两世的烽烟!两世的屈辱!两世的挣扎!仿佛都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汹涌碰撞!无声地咆哮! 庭院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雪的呜咽,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赵桓那只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缓缓抬起。 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迟滞。 他伸出那只手。掌心向上。 细麻布上,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在漫天风雪和玄色衣袍的映衬下,如同雪地里绽放的、最凄艳的梅花。 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种师道那双锐利如鹰、却同样深藏着无尽疲惫的眼睛深处。 没有言语。 只有那只染血的手,无声地伸向老帅。 伸向那卷同样浸透了鲜血的诏书。 也伸向这片被血与火蹂躏的破碎山河。 第13章 血沃太原· 血诏对血图 风雪呜咽,卷过太原府衙空旷死寂的庭院。 几株枯死的老树伸展着狰狞的枝桠,如同绝望伸向天空的鬼爪。枝头的积雪被风撕扯下来,碎成冰冷的粉末,扑打在僵立的两人身上。 种师道左手高举着那卷染血的帛卷!明黄的底色上,大片大片暗沉粘稠的血污早已干涸发黑,如同狰狞的伤疤!边缘那道参差不齐的撕裂口,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而那八个力透帛背、如同用生命和鲜血书写的、触目惊心的大字——“城在人在!城亡国亡”——在惨淡的风雪天光下,散发着刺目欲滴的、令人灵魂震颤的光芒! 帛卷在狂风中微微颤抖,如同垂死的蝴蝶。 赵桓的左手,缠着渗血的细麻布,掌心向上,无声地伸向那卷血诏。细麻布上,那片不断扩大的暗红,在漫天雪白和玄色衣袍的映衬下,如同雪地里绽放的、最凄艳的梅花。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了所有复杂情绪的冰冷光束,死死锁在种师道那双锐利如鹰、却同样深藏着无尽疲惫的眼睛深处。 没有言语。 只有那只染血的手,悬停在冰冷的空气里,与那卷染血的帛卷之间,隔着不足一尺的风雪。 时间,在极致的压迫感中凝固。每一片飘落的雪花,仿佛都带着千钧重量。 种师道花白的须发在狂风中乱舞,如同燃烧的银焰。脸上的沟壑在风雪映衬下更深,如同刀劈斧凿的战场。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穿透了飞舞的风雪,同样死死锁在赵桓年轻而苍白的脸上!锁在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沉静之上! 那沉静之下是什么?是滔天的巨浪?是刻骨的痛楚?还是……一丝无法掩饰的……愧疚?! 老帅的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极其缓慢、却又沉重无比地起伏了一下。攥着血诏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根根凸起,泛着森然的青白色! 他看到了!看到了赵桓那只缠着渗血细麻布的手!看到了那刺目的暗红!更看到了那只手背上,几道深可见骨、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伤口边缘!那绝不是寻常的伤痕!那是……自己生生掐出来的印记! 汴京……垂拱殿……那染血的《大宋地理图》……那一声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嘶吼……那碎裂的蟠龙玉圭……还有那卷被撕裂的、浸透着绝望的忻州急报…… 一幕幕画面,混杂着太原城头饿殍枕藉的惨状,忻州城破时崔忠泣血的绝笔,还有眼前这满目疮痍、被血与火蹂躏的焦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种师道历经沧桑的灵魂深处! 一股混杂着悲怆、愤怒、难以言喻的疲惫,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的质问,猛地冲上老帅的心头! 他握着血诏的手,猛地向前一递!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力度!那卷浸透了帝王之血、信使之血、边关将士之血的诏书,几乎要触碰到赵桓伸出的、缠着渗血细麻布的手掌! “陛下!” 种师道的声音终于响起!苍老、沙哑,如同两块生铁在冰面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腥气和铁的冷硬,重重砸在死寂的庭院中,也狠狠砸在赵桓如同冰封的心湖之上! “这八个字!‘城在人在!城亡国亡’!” 老帅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裹挟着无边悲怆和积压已久的、来自尸山血海的质问,“是老臣!是崔忠!是张孝纯!是忻州、太原城头数万将士!用命!用血!扛下来的!” 他锐利如鹰的目光死死钉在赵桓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之上,仿佛要刺穿那层冰壁,直视其下汹涌的暗流! “老臣斗胆问一句!” 种师道的声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向赵桓,“若我西军驰援不及!若太原城破!陛下——” 他猛地顿住,胸膛剧烈起伏,花白的须发因激动而颤动,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翻涌着如同熔岩般的赤红,“您!当真要亲提六师!与我等老卒!会猎于忻口?!与这太原城!同葬于焦土之下?!嗯?!” 最后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积压了两世、来自尸山血海的巨大压力!狠狠轰向赵桓! “轰——!” 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庭院!连漫天飞舞的风雪都似乎为之一滞! 肃立在府衙大门处的李纲,脸色瞬间惨白如雪!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抬头,惊骇欲绝地望向庭中对峙的两人!老帅……老帅竟敢如此质问天子?!这是……这是要逼宫吗?! 庭院深处,枯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赵桓的身体,在种师道那如同实质的、裹挟着尸山血海威压的质问下,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那只伸出的、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发出咯咯的轻响!细麻布上那片刺目的暗红,瞬间如同活物般迅速晕染开!变得更大!更深!粘稠的、温热的鲜血,终于突破了细麻布的束缚,从指缝间缓缓渗出!一滴!一滴!如同最凄艳的玛瑙,砸落在脚下冰冷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青砖之上! “嗒……” “嗒……” 细微而清晰的声音,在死寂的风雪中,如同丧钟敲响。 赵桓的脸色,在漫天雪白的映衬下,愈发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角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在皮肤下疯狂跳动。下颌的线条绷紧如刀削。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瞬间被一股滔天的、混杂着剧痛、屈辱、暴怒和更深沉绝望的黑色风暴彻底搅碎! 他死死盯着种师道那双燃烧着熔岩般赤红的眼睛!那目光中翻涌的,是忻州城头箭如雨下!是崔忠绝笔信上那片被血污吞噬的“复”字!是太原城内饿殍枕藉的军民!是前世五国城彻骨的冰寒与绝望!更是眼前这老帅用尸山血海换来的、赤裸裸的、如同鞭子般的质问! 一股无法言说的剧痛,从崩裂的伤口和灵魂深处同时炸开!烧灼着他的神经! 他猛地张开嘴! “朕——!!!” 一个嘶哑到极致、如同砂纸摩擦生锈铁片的单音,猛地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一种要将五脏六腑都撕裂的暴戾!仿佛下一刻,那积压了两世的怒火和绝望就要如同火山般彻底喷发!将眼前这敢于质问他的老帅,连同这座流血的城池,一起焚毁! 就在这千钧一发、如同火药桶即将爆炸的瞬间—— “府尊!府尊您慢点!小心啊——!” 一个带着哭腔、仓皇无措的嘶喊,如同利刃,猛地刺破了庭院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紧接着,是一阵凌乱、踉跄、伴随着沉重喘息和压抑呛咳的脚步声,从府衙侧门的方向传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 只见侧门洞开处,两个同样浑身浴血、搀扶着一个身影的太原守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被搀扶的人,正是张孝纯! 他身上的绯色官袍早已成了血染的破布条,勉强挂在形销骨立的躯体上。脸上布满了被寒风和战火刻下的深深沟壑,混杂着血污、烟灰和冻伤的青紫,嘴唇干裂发紫,不断有血沫溢出。他的一条腿显然已经折断,用几根粗陋的木棍和布条胡乱固定着,拖在地上。他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被汗水、血水和雪水黏结成一绺绺。 然而,最触目惊心的,是他那双深陷的眼窝! 那里,没有眼珠! 只有两个被烧焦的、覆盖着黑色血痂的、深不见底的血洞!!! 他竟是被生生剜去了双目!!! 他显然听到了方才种师道那石破天惊的质问!听到了赵桓那一声暴戾的嘶吼!他凭借着声音的方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挣脱了搀扶他的士兵!那条断腿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青砖之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沉闷声响,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心头! “陛下——!!!”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如同泣血杜鹃般的悲鸣,猛地从张孝纯那干裂出血的喉咙里爆发出来!他朝着赵桓声音的方向,用那双只剩下焦黑血洞的眼窝“望”着!布满血痂和冻疮的脸上,扭曲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悲怆和决绝! “太原……还在!!!”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城……在!!!人……” 他猛地剧烈呛咳起来,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颤抖,几乎要栽倒在地,却依旧死死挺着那枯瘦的脊梁,“人……也……在——!!!” 最后两个字,如同耗尽了他生命最后的光华,化作一声悠长而绝望的哀鸣,戛然而止!他枯瘦的身体向前猛地一栽,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积雪之上!再无声息! 只有那具残破的、失去了双目的躯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生气的破麻袋,僵硬地匍匐在赵桓和种师道之间的雪地里。 殷红的鲜血,从他额角磕破的伤口处缓缓渗出,洇红了身下洁白的积雪。 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第二朵凄艳的红梅。 庭院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风雪的呜咽。 赵桓那只攥紧的、不断滴血的左手,依旧悬停在半空。鲜血,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雪地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与张孝纯额角渗出的鲜血遥相呼应。 他脸上那即将喷发的暴戾和风暴,如同被瞬间冻结。他死死盯着雪地上那具匍匐的、失去了双目的残躯,盯着那片迅速扩大的、刺目的暗红!张孝纯最后那声“城在!人在!”的泣血悲鸣,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崩裂的伤口上!烫在他翻涌的灵魂深处! 前世……张孝纯……同样是守太原……同样是粮尽援绝……城破之时……他率残兵巷战……力竭被俘……最后……同样是剜目……不屈而死…… 一幕幕画面,混杂着眼前这具残破的躯体,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怒火和防御!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赵桓!他眼中那翻涌的黑色风暴,如同被狂风吹散的乌云,瞬间消散!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疲惫和……痛楚! 他悬在半空的左手,终于无力地、极其缓慢地垂落下来。 滴落的鲜血,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断断续续的、凄艳的红线。 他的目光,从张孝纯的残躯上移开,再次落回种师道的脸上。 老帅依旧高举着那卷血诏,如同凝固的铁塔。但他眼中那如同熔岩般翻涌的赤红和质问,在张孝纯那声泣血的悲鸣和这具残破的躯体面前,如同被浇上了一盆冰水,瞬间黯淡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悲怆和疲惫。沟壑纵横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 风雪,无声地落在两人之间,落在张孝纯冰冷的残躯上。 赵桓那只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再次抬起。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迟滞。 这一次,他没有攥紧。 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摊开手掌。 掌心向上。 任由那崩裂的伤口中,温热的鲜血,无声地、缓慢地,在细麻布上晕染开更大的、刺目的暗红。 他的目光,越过那卷染血的帛卷,越过种师道布满风霜的脸,穿透了飞舞的风雪,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看到了汴京宫阙的琉璃瓦,看到了五国城彻骨的冰寒,看到了这万里河山下,无数挣扎在血火与屈辱中的生灵…… 一丝极其细微、却仿佛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叹息,无声地从他唇边逸出,瞬间被风雪吞噬。 然后。 在种师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 在庭院内外死寂的风雪中。 赵桓那只摊开的、不断滴血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向前伸出。 指尖,带着温热的鲜血和刺骨的冰寒。 轻轻触碰到—— 种师道手中那卷同样浸透了鲜血的、冰冷的、撕裂的帛卷。 第14章 血沃太原· 龙蛇起陆 指尖触碰到帛卷。 冰冷。坚硬。带着羊皮硝制后的粗糙纹理。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无数亡魂浸透其中的寒意! 赵桓那只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如同被冰锥刺中,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指腹下,是帛卷边缘那道参差不齐的撕裂口,如同野兽的獠牙。粘腻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污颗粒,摩擦着指腹,带来一种令人心悸的粘滞感。他掌心的伤口因为这触碰而再次崩裂,粘稠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细麻布,沿着指缝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冰冷的积雪上。 “嗒……” “嗒……” 细微而清晰的声音,在死寂的风雪中,如同心跳。 种师道那只布满老茧和刀疤、紧攥着血诏的手,感受到那一点微弱的、带着体温和鲜血的触碰,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那卷沉重的帛卷,在他手中似乎变得更重,重逾千钧!老帅沟壑纵横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锐利如鹰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赵桓那只不断滴血的手上,锁定在年轻帝王眼中那片深不见底、仿佛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情绪的疲惫与空洞之上。 方才那滔天的质问,那焚毁一切的怒火,在张孝纯那具匍匐雪地、失去双目的残躯面前,如同被冰雪浇灭的炭火,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深沉的悲怆。 庭院内,风雪呜咽。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和滴落的鲜血中,沉重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那“嗒…嗒…”的滴血声终于达到了某种极限。 种师道紧绷的手臂肌肉,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 他攥着血诏的手,不再向前递送,也不再收回。只是稳稳地托着。 然后。 在赵桓空洞目光的注视下。 在庭院内外死寂的风雪中。 种师道那只托着血诏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向下沉去。 不是递出,是放低。 动作沉稳,如同放下千钧重担。 那卷浸透了无数鲜血的帛卷,最终,被轻轻放置于赵桓那只摊开向上、不断滴血的掌心之中。 冰冷的帛卷,落入温热粘腻的掌心血污。 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与触感,如同冰与火,在赵桓的掌心无声交融、碰撞。那沉重的分量,几乎让他虚脱的手臂难以承受。 他下意识地蜷缩手指,想要抓住什么。指腹深深陷入帛卷粗糙的表面,陷入那粘腻冰冷的血污之中。 “臣——” 种师道苍老沙哑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这沉重的风雪和赵桓空洞的意识! “陕西五路经略安抚使种师道!” “奉诏——复命——!!!” “复命”二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赵桓的心坎上!也砸碎了庭院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话音未落! “铿——!” 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骤然响起! 种师道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沉!如同山岳倾颓!那只布满老茧和刀疤的右手,闪电般按向腰间佩剑的剑柄!沉重的、包裹着厚实牛皮和铁片的军靴,带着无边的力量感,狠狠踏前一步!靴底重重砸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青砖之上!积雪被狂暴的力量挤压、溅射!露出下面冰冷的青石! “噗通——!!!” 种师道单膝重重跪地!膝盖撞击地面的沉闷巨响,如同战鼓擂响!震得整个庭院仿佛都在颤抖!溅起的雪沫混合着地上的尘土,扑打在他玄色的旧袍和花白的须发之上! 他跪下的方向,正对着赵桓!更对着赵桓脚下,那片被张孝纯额角鲜血洇红的、刺目的雪地! 跪姿!武将觐见君王最隆重的礼节!亦是沙场老卒对牺牲袍泽最沉痛的祭奠! “老臣——” 种师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泣血般的悲怆,如同受伤孤狼对月的长嗥,响彻在风雪呜咽的庭院,也狠狠撞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幸——不——辱——命——!!!” 四个字!字字千钧!如同用血与火淬炼而出!裹挟着忻州城头的箭雨!太原城下的烈焰!无数倒毙在风雪中的西军儿郎!还有眼前这具失去了双目的残躯!重重砸落! “轰——!” 无形的声浪瞬间席卷!府衙大门处肃立的班直,被这悲怆的嘶吼震得心神剧颤!李纲更是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被巨大的酸楚和敬意淹没!他望着庭中跪倒的老帅,望着那具匍匐的残躯,望着风雪中那个手持血诏、掌心滴血的年轻帝王,一股滚烫的热泪再也抑制不住,汹涌而下! 赵桓的身体,在种师道那声泣血的“幸不辱命”和膝盖撞击地面的巨响中,猛地一震! 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手中那卷沉重的血诏,仿佛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掌心!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空洞和疲惫,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湖,瞬间被一股汹涌的、混杂着剧痛、悲怆、难以言说的酸楚和更深沉的绝望的洪流彻底冲垮! 他死死盯着跪在雪地里的老帅!盯着老帅花白须发上沾染的雪沫和尘土!盯着老帅按在剑柄上那只青筋暴起、骨节发白的手!更盯着老帅跪倒的方向——那具匍匐在雪地里、失去了双目的张孝纯! 前世……忻州城破……崔忠自焚殉国…… 前世……太原巷战……张孝纯剜目就义…… 前世……种师道星夜驰援……却被主和派掣肘……空有擎天志……难挽覆国劫……最终郁郁而终…… 一幕幕前世的惨烈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赵桓的记忆深处!与眼前这跪倒的老帅!这匍匐的残躯!这染血的诏书!这满城的疮痍!重重叠叠!交织碰撞!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剧痛和酸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赵桓!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呜咽般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了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要栽倒在地! 他那只攥着血诏、不断滴血的左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粘稠的鲜血瞬间浸透了帛卷!将那八个泣血的大字染得更深!更暗! “陛……下……” 一声微弱、嘶哑、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呼唤,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哀求,从跪伏在雪地里的李纲口中发出。 赵桓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从溺水的深渊中强行拽出!他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死死锁在跪地的种师道身上! 不! 不能倒! 他是赵桓!是大宋的皇帝!是这满城血泪、万里河山最后的屏障! 前世已矣!今生血战!太原还在!城在!人在! 一股混杂着剧痛、悲怆、却更加决绝的意志,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猛地冲散了那几乎将他吞噬的软弱!烧灼着他崩裂的伤口!也点燃了他眼中最后一丝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刺骨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割入肺腑,带来一种近乎变态的清醒! 他攥紧血诏!任由那粘稠的鲜血浸透帛卷,染红指缝! 然后。 在种师道复杂而悲怆的目光注视下。 在漫天飞舞的风雪中。 赵桓那只不断滴血的左手,稳稳地托着那卷浸透了他和老帅两人鲜血的帛卷,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和沉痛,向上抬起! 动作沉重!如同托起一座染血的江山! 他不再看脚下的张孝纯,不再看跪地的种师道。他的目光穿透了风雪,穿透了府衙残破的屋檐,投向北方那片被铅云和战火笼罩的、更加辽阔而黑暗的天空!投向那隐藏在风雪之后的、更强大的敌人! 他的声音,终于响起。 沙哑!低沉!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腥气和铁的冷硬!清晰地穿透风雪,响彻在死寂的庭院,也如同战鼓般擂响在这座刚刚从血火中喘息的城池上空! “种卿……” 赵桓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积攒着力量,又似乎在咀嚼着这两个字所承载的、如山岳般的重量。 “平身。” 两个字,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威压。 种师道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关节微微松动。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缓缓抬起头,锐利如鹰的目光穿过风雪,死死锁在赵桓年轻却异常冷硬的侧脸上。 赵桓的目光依旧投向北方,那只托着血诏的左手,却缓缓翻转! 掌心向下! 那卷浸透了鲜血、变得沉重而粘腻的帛卷,随着他手掌的翻转,如同承载着无尽血泪的卷轴,在风雪中缓缓展开一角!那八个力透帛背、泣血惊心的大字——“城在人在!城亡国亡”——再次暴露在惨淡的天光之下!散发着更加刺目、更加沉重的光芒! “此诏……”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决绝,如同要将这漫天风雪彻底掀翻!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非止太原!” 他的左手猛地握拳!将那卷展开的血诏死死攥住!粘稠的鲜血顺着指缝溢出,滴落!那动作带着一种要将这血泪誓言彻底融入骨髓的力度! “汴京!洛阳!长安!扬州!临安!” 赵桓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一连串大宋最重要的城池名字从他口中迸发而出,每一个都带着千钧之力!“凡我大宋寸土!凡我汉家子民所在!” 他猛地低下头!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跪地的种师道!也刺向这满城的血泪与疮痍! “城——在——人——在!!!” “城——亡——” 他猛地顿住!胸膛剧烈起伏!一股混杂着无边恨意和滔天战意的气息从他身上轰然爆发!他攥着血诏的左手高高举起!指向北方那风雪肆虐、铁蹄隐现的黑暗苍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如同龙吟般的、赌咒般的嘶吼: “国——亡——!!!” 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裹挟着帝王的血誓和无边的决绝!狠狠撞碎了庭院的死寂!撞碎了呼啸的风雪!撞向太原城残破的城墙!撞向这片被血火蹂躏的焦土!更撞向那隐藏在北方风雪之后的、更加庞大而狰狞的阴影! “轰——!” 整个庭院!整个府衙!乃至整个刚刚经历血战的太原城!仿佛都在这一声泣血的国殇之誓中,为之震颤! 跪地的种师道,猛地抬起了头! 花白的须发在狂风中乱舞!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深处,最后一丝悲怆和疲惫被这声石破天惊的血誓彻底点燃!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炽烈、足以焚毁一切腐朽与黑暗的无边战意! 他按在剑柄上的右手,猛地攥紧!指节发出爆响! “臣——” 老帅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斩钉截铁、万死不辞的决绝,轰然回应着帝王的血誓! “谨遵——圣谕——!!!” 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与帝王的誓言在风雪中轰然碰撞!炸响! 第15章 血沃太原· 惊雷破茧 风雪被厚重的府衙大门隔绝在外,只余下呜咽般的回响在空旷的厅堂内盘旋。几盏粗陶油灯搁在巨大的条案上,豆大的火苗被门缝钻入的寒风撕扯得忽明忽灭,光影在剥落的墙壁和粗大的梁柱上狂乱地跳跃,将三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扭曲的鬼魅。 空气里,浓烈的血腥味、药草味、汗臭味、皮革铁锈味,混杂着陈旧木料和潮湿泥土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战场后方特有的污浊与沉重。 条案上,铺展着一幅巨大的《大宋地理图》。桑皮纸的韧性质感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光。蜿蜒如龙的山川脉络,星罗棋布的州府城池,纵横交错的江河湖泊……然而,此刻这张承载着万里河山的舆图,却被大片大片刺目惊心的暗红血污覆盖! 太原府的位置,被一个巨大、粘稠、仿佛还在搏动的暗红血点彻底淹没!血点边缘洇染开去,如同狰狞的伤口,将周围的山川城池一并浸透!一道更加粗粝、更加新鲜的血痕,如同巨大的伤疤,从太原府一路向南,狠狠撕裂了京畿富庶的图样,最终钉死在汴梁城的位置!那“汴梁”二字,几乎被粘稠的暗红彻底吞噬! 地图旁,那卷被血浸透、边缘撕裂的明黄帛卷,静静躺在冰冷的案面上。帛卷上,“城在人在!城亡国亡”八个泣血大字,在摇曳的灯火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微芒,与地图上的血污交相辉映。 赵桓站在条案主位。玄色常服在昏暗光线下更显深沉,衬得他年轻的面容苍白如雪,毫无血色。额角细密的冷汗在灯下泛着冷光,鬓角几缕散乱的发丝黏在上面。他左手随意地垂在身侧,缠裹的细麻布上,那刺目的暗红洇染范围又扩大了一圈,边缘渗出新鲜的、粘稠的血珠,正沿着他垂落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嗒…” “嗒…” 细微而清晰的声音,在死寂的厅堂内,如同催命的更漏。 他那只未曾受伤的右手,指尖却异常稳定。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此刻正蘸着浓烈的朱砂墨,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指尖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决断,在舆图上留下三道如同烧灼般的、刺目的朱红印记! 第一道朱痕!沉重!凝练!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钉在太原府那个巨大的暗红血点之上!力透纸背!将“太原”二字彻底覆盖! “种卿!” 赵桓的声音响起,沙哑低沉,如同两块生铁在冰面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腥气和铁的冷硬,清晰地穿透死寂,重重砸在肃立案前的种师道心头! 老帅花白的须发在昏暗光影下如同银焰,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凝重。他按在剑柄上的右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太原!” 赵桓的指尖在那道钉入地图骨髓的朱痕上用力一按!朱砂瞬间晕染开更大的红晕!“朕把它!交给你!” 他的目光如同冰锥,死死刺向种师道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深处,“兵!朕给你!粮!朕给你!权!朕给你!这太原城!这山西路!这大宋北境的屏障!给朕钉死在这里!钉在粘罕的喉咙上!让他再敢南下!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臣——” 种师道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万死不辞!人在城在!” “好!” 赵桓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右手食指蘸满朱砂,毫不停顿,沿着地图上那条象征汴京命脉的黄河河道,一路向东!指尖拖曳着粘稠的朱红,如同犁开一道血槽!最终,重重地点在汴梁城的位置!在那片被暗红覆盖的“汴梁”二字上,再次烙下一个更加鲜红、更加刺目的印记! “李纲!”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的穿透力! “臣在!” 李纲猛地踏前一步!绯色的新官袍在灯下依旧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但眼神中的锐利和火焰已被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取代,如同淬火后的精钢! 赵桓的指尖死死钉在汴梁的朱痕之上,目光如同燃烧的冰焰,狠狠刺向李纲:“汴京!朕交给你!三个月!朕只给你三个月!”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压迫感,“给朕整肃禁军!汰弱留强!清空那些只知喝兵血、遛鸟斗鸡的蠹虫!给朕把那八万禁军!练成八万头能撕碎金狗喉咙的猛虎!给朕把汴京城!变成一座插满尖刺的铁桶!一只张开獠牙、等着金狗来撞的刺猬!能做到吗?!” “能!” 李纲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种披肝沥胆的决绝,“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三月为期!禁军若不能战!臣提头来见!” “你的人头?” 赵桓嘴角扯出一丝极其冰冷、极其微小的弧度,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嘲讽,“值几个钱?朕要的是汴京城固若金汤!要的是禁军能战敢战!要的是朕回京之时,看到的是铁打的营盘,不是一群等着发饷的废物!”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狠狠抽在李纲脸上:“记住!朕给你的是兵权!是龙图阁待制参知政事的实权!不是让你去跟李邦彦、白时中那群蠹虫打口水官司!该杀!该抓!该抄家!无需手软!谁挡路——” 赵桓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幽寒风,“——就砍了谁!天塌下来!有朕顶着!” “臣——遵旨!” 李纲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斩断,只剩下冰冷的杀伐决断! 赵桓的目光从李纲身上移开,再次落回地图。那只蘸满朱砂的右手食指,沿着代表黄河的墨线,从汴梁的位置,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一路向西移动。指尖的朱砂在粗糙的桑皮纸上拖曳出粘稠的轨迹,最终,停在了地图西北角,一片被连绵山脉和荒漠戈壁象征性勾勒出的、代表西夏的空白区域之上。 他的指尖,在那片空白之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力度,画了一个小小的、却异常刺目的朱红圆圈! “至于朕……” 赵桓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丝……一丝令人心悸的疯狂!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了厅堂的屋顶,穿透了太原城的风雪,投向西北那片被地图空白所代表的、更加遥远而黑暗的未知之地!那里,是党项人的老巢!是前世金人南下的重要策应!更是他记忆深处,另一个巨大的威胁! “朕要回汴京!” 赵桓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在场两人的耳膜,“回去!坐镇龙庭!回去!收拾那群只知割地求和的蠹虫!回去!给西军!给太原!给这满天下的将士百姓——筹集粮饷!调集援兵!” 他猛地收回目光,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睛,死死盯在种师道和李纲脸上!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但朕回去之前!” 赵桓的右手猛地拍在那幅染血的地图上!掌心重重按在那个小小的、代表西夏的朱红圆圈之上!粘稠的朱砂瞬间沾染了他整个手掌!也沾染了地图上那片空白的西夏之地!那动作带着一种要将这片空白彻底碾碎、焚烧的暴戾! “朕要你们——”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微微发颤,裹挟着滔天的杀意和无边的决绝,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响彻在死寂的厅堂! “给朕看好了西北这条恶狼!给朕死死盯住兴庆府(西夏都城)!给朕放出风声!大宋!要联辽抗金!更要——联金灭夏!!!” 联金灭夏?! 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狠狠劈在种师道和李纲的心头! 李纲瞳孔骤然收缩!倒吸一口冷气!联金灭夏?这……这是驱虎吞狼?还是与虎谋皮?!巨大的震惊和不解瞬间攫住了他! 就连一直如同铁铸般的种师道,花白的须髯也因这石破天惊的方略而微微颤动!锐利如鹰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凝重!死死盯着赵桓按在地图上的、沾满朱砂的手!也盯着赵桓眼中那片近乎疯狂的决绝! 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油灯火苗疯狂摇曳的噼啪声,和赵桓掌心伤口处鲜血滴落在地砖上的“嗒…嗒…”声。 赵桓死死按着地图上那片空白的西夏之地,沾满朱砂的右手手背上,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根根暴起!他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破旧风箱般的嘶哑!额角的冷汗汇聚成大颗的汗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听……清楚……了?!” 赵桓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臣——听清楚了!” 种师道率先打破死寂,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疑虑的决绝!老帅眼中那深沉的凝重,最终化为一种更加冰冷的、如同磨刀石般的锐利!他猛地抱拳!动作带起甲叶铿锵的碰撞声! “臣——遵旨!” 李纲也猛地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眼中闪过明悟与狠厉!同样重重抱拳!绯色官袍在灯下带起一片暗影! “好!” 赵桓猛地收回按在地图上的手!那只沾满刺目朱砂的手掌,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刚从血池中捞出!粘稠的朱砂混合着他掌心血污的暗红,在掌心纹路中交融、流淌,形成一种妖异而惨烈的图案! 他不再看两人。猛地转身!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冰冷的旋风! “退——下——!”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 “臣等告退!” 种师道与李纲齐声应道,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两人深深看了那个背对着他们、肩胛骨在玄色衣袍下绷得死紧的年轻背影一眼,迅速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这间弥漫着血腥、药味和沉重压力的厅堂。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风雪呜咽的门外。 厅堂内,瞬间只剩下赵桓一人。 还有那幅被大片血污和刺目朱痕覆盖的《大宋地理图》,那卷静静躺在血污旁的染血帛卷,以及那几盏在寒风中疯狂挣扎、明灭不定的油灯。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赵桓背对着条案,身体如同凝固的雕像,一动不动。 只有那只垂在身侧、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鲜血,依旧在缓慢地、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砖上。 “嗒…” “嗒…” 声音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那只沾满朱砂和血污的右手,缓缓抬起。举到眼前。 昏黄的灯光下,掌心一片狼藉。浓烈的朱红,暗沉的血污,新鲜的、粘稠的鲜血,在掌纹中肆意流淌、交融。粘腻,冰冷,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和朱砂特有的矿物气息。 他死死盯着这片混乱、惨烈、如同他此刻心境般的掌心。 时间,在滴落的鲜血和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的呛咳,猛地从赵桓喉咙深处爆发出来!这咳嗽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剧烈!他整个身体都随之佝偻下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噗——!” 一大口粘稠、滚烫、带着浓烈铁锈腥味的液体,猛地从他口中喷溅而出! 不是唾沫! 是血! 暗红色的、如同浓墨般的鲜血! 血点如同凄艳的梅花,星星点点,狠狠喷洒在身前冰冷的地砖上!也喷洒在他那只沾满朱砂和血污的右手掌心!温热的鲜血与冰凉的朱砂、干涸的血污瞬间混合在一起,更加粘稠,更加刺目! “嗬……嗬……” 赵桓死死捂住嘴,身体因为剧烈的呛咳和巨大的痛苦而蜷缩起来。指缝间,暗红的血沫不断溢出。额角的青筋如同扭曲的毒蛇般疯狂跳动!眼前阵阵发黑!那股支撑着他发出石破天惊的国策、震慑住两位重臣的巨大意志力,如同被抽空的堤坝,瞬间崩溃!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巨大的条案边缘!条案剧烈摇晃!案上那几盏油灯疯狂跳动!灯油泼洒!火苗骤然蹿高!将墙壁上他那扭曲而痛苦的影子瞬间放大!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 “咣当!” 他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支撑,却猛地扫落了条案边缘那卷染血的帛卷!帛卷沉重地砸落在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那八个泣血的大字——“城在人在!城亡国亡”——正对着他喷溅在地的鲜血!触目惊心! 赵桓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冰冷的条案边缘,缓缓滑坐下去!最终瘫倒在冰冷的地砖上!蜷缩在那一小滩自己喷溅出的、还带着余温的暗红血泊旁!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刀割肺腑!眼前是模糊跳动的光影和那片刺目的暗红!耳边是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自己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他沾满朱砂、血污和新鲜血液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血泊旁。指尖微微抽搐着,触碰到那卷同样浸透鲜血、跌落在地的帛卷。 冰冷。粘腻。 如同触摸着这大宋江山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他的目光,涣散地扫过条案上那幅被血污和朱痕覆盖的《大宋地理图》。太原的血点,汴京的血痕,西北那小小的、刺目的朱红圆圈……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扭曲。 前世……五国城的彻骨冰寒…… 今生……太原城头的饿殍…… 忻州城破的烽烟…… 还有那即将到来的、更加凶险的汴京朝堂…… 巨大的、如同深渊般的疲惫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滴混浊的液体,混合着额角的冷汗和嘴角的血沫,沿着他苍白如雪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与那片刺目的暗红,融为一体。 厅堂内,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那如同濒死般沉重压抑的喘息。 第16章 血沃太原· 暗涌汴梁 风,裹挟着黄河水汽的湿寒,刮过汴京高耸的宫墙。雪已停,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这座庞大帝国的中枢,将最后一丝天光也吞噬殆尽。宫阙的琉璃瓦上覆着厚厚的积雪,在深沉的墨蓝底色下泛着惨淡的灰白。殿脊的鸱吻和檐角的脊兽,都成了模糊不清的暗影,沉默地蹲踞在压抑的天幕下。 福宁殿内殿。 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铅水。浓烈的药草味混杂着龙涎香沉郁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带着死亡阴影的压抑氛围。几盏巨大的宫灯燃着,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巨大的龙床被层层明黄纱幔笼罩,隔绝了外界的窥探。纱幔之内,光线昏暗。赵桓躺在厚厚的锦褥之中,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雪,甚至透着一层死气的灰败。额头上覆盖着浸了冰水的丝帕,几缕散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鬓角。他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破旧风箱般的嘶哑,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浓重的药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 那只缠着厚厚细麻布的左手,无力地垂在锦褥边缘。白色的麻布上,刺目的暗红如同不断蔓延的毒疮,早已浸透了好几层,边缘还不断有新鲜的、粘稠的血珠,极其缓慢地渗出,沿着他冰冷的手指,一滴,一滴,砸落在龙床下光洁冰冷的金砖上。 “嗒…” “嗒…” 细微而清晰的声音,在死寂的内殿中,如同催命的更漏。 纱幔之外。 三名须发皆白、身着深紫官袍的太医正伏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死死抵着金砖,身体筛糠般抖成一团。冷汗浸透了他们的后背官服,额角的汗珠滚滚而下,砸在地砖上,与不远处那滴落的帝血遥相呼应。他们面前,摊开着金针、药罐、写满密密麻麻药方的绢帛,却如同废品般被遗弃。 “废物!一群废物!” 一声尖利、带着哭腔的怒斥猛地炸响!打破了内殿死水般的沉寂! 皇后朱琏!她身上那件象征着母仪天下的明黄凤袍早已被揉皱,发髻微乱,几缕青丝垂落额前。那张原本端庄雍容的脸庞,此刻布满惊惶、疲惫和巨大的愤怒!她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地上抖如落叶的太医,声音因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尖利变形:“三天了!整整三天了!官家高热不退!呕血不止!你们就只会跪在这里说‘脉象凶险’、‘药石难进’?!本宫养你们何用?!再治不好官家!本宫……本宫诛你们九族!”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啊!” 为首的太医涕泪横流,额头在金砖上磕得砰砰作响,鲜血顺着额角流下,“陛下……陛下乃忧思惊怒交加,五内俱焚!邪毒入于膏肓!更兼……更兼掌心血创崩裂,邪毒由创口逆冲心脉!此……此乃内忧外感并发之‘急风’重症!非……非寻常药石可及啊!臣等……臣等已竭尽所能!请娘娘明鉴!请娘娘开恩啊!”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绝望。 “竭尽所能?” 朱琏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抓起案几上一个青玉药碗,狠狠摔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瓷片混合着漆黑的药汁四散飞溅!“这就是你们的竭尽所能?!滚!都给本宫滚出去!再想不出法子!提头来见!” “是!是!臣等告退!臣等告退!” 三名太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内殿,留下满地的狼藉和更深的绝望。 朱琏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跌坐在龙床旁的绣墩上。她看着纱幔内那个毫无生气的轮廓,看着那垂落在床沿、不断滴落鲜血的手,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捂住嘴,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间溢出,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娘娘……” 一个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沙哑的声音在朱琏身后响起。 小黄门王安。他不知何时已悄然侍立在侧。他身上依旧穿着福宁殿近侍的服色,但脸色同样苍白,眼窝深陷,嘴唇紧抿,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唯有那双眼睛,深处却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死寂的冷静。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纱幔内,扫过地上那摊刺目的血迹和破碎的药碗,最后落在朱琏颤抖的背影上。 “娘娘,保重凤体。” 王安的声音极其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太医所言虽凶险,却也并非全然无望。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百灵护佑。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朝局。”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却字字清晰,“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等人,这几日频频串联,出入宫禁,言必称‘陛下病重’、‘国事维艰’、‘当以议和为要’……其心叵测啊!” 朱琏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中瞬间被巨大的惊怒取代!她死死盯着王安:“他们……他们想干什么?!” “娘娘,” 王安微微垂首,避开了朱琏逼人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如冰,“陛下昏迷前,擢升李纲大人为兵部侍郎、龙图阁待制,主理边务,专责抗金。更曾当朝下旨,遣返金使,拒割三镇!此乃陛下圣心独断,力挽狂澜之国策!然……”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朱琏,“此策,断了某些人议和苟安、甚至……卖国求荣之路!如今陛下病重,昏迷不醒,正是他们反扑的绝佳时机!若被他们得逞,联金议和之议再起,则陛下心血尽毁!太原血战之功付诸东流!大宋危矣!” “他们敢?!” 朱琏猛地站起!凤目圆睁,一股属于皇后的威严和怒火轰然爆发!“本宫还在!这大宋的天!塌不下来!” “娘娘息怒!” 王安立刻躬身,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娘娘母仪天下,自然能震慑宵小!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不敢明着违逆娘娘,却可借‘国事艰难’、‘为陛下分忧’之名,行掣肘李纲大人、破坏抗金大局之实!甚至……散播流言,动摇军心民心!娘娘,此刻汴京城内,暗流汹涌!宫墙之外,杀机已现!” 仿佛是为了印证王安的话语! “报——!!!” 一声凄厉、尖锐、带着巨大惊恐的嘶吼,如同垂死野兽的悲鸣,猛地撕裂了福宁殿外死水般的沉寂!也狠狠刺穿了内殿压抑的空气! 紧接着,是沉重、杂乱、伴随着铠甲疯狂撞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滚石般砸在冰冷的宫道上!直扑内殿大门而来! “砰——!” 内殿沉重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狠狠撞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股长途奔袭后的死亡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殿内巨大的宫灯被狂风吹得疯狂摇曳,光影乱舞! 一个身影,如同从血池地狱里爬出的恶鬼,重重地、几乎是翻滚着扑倒在冰冷光洁的金砖地面上! 来人浑身浴血!殿前司班直的制式铁甲早已破烂不堪,被暗红的血污和泥泞糊满!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披散的乱发被凝固的鲜血黏在额角、脸颊!他的一条手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皮肉翻卷,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暗红的血沫! “娘……娘娘……” 信使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出浓重的血沫,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李……李大人……在……在校场……”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血污,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来: “遇刺——!!!” “轰——!” 如同惊雷在朱琏和王安耳边炸响! 朱琏脸色瞬间惨白如雪!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扶住身旁的龙床立柱,指甲深深掐入冰冷的木头!李纲!遇刺?!就在这汴京城内?!天子脚下?! 王安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脸上那死寂的冷静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冰冷的杀意取代!他猛地踏前一步!蹲下身!一把抓住信使的衣襟!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森然: “说清楚!李大人如何?!刺客何人?!抓住了吗?!” “李……李大人……” 信使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臂……臂上中……中了一箭……毒……毒箭……亲……亲卫拼死……护……护住了……刺客……刺客混在……在闹事的禁……禁军里……跑……跑了……是……是曹……曹蒙的……旧部……喊……喊着……为……为聂……聂昌报……报仇……” “曹蒙?!聂昌?!” 朱琏失声惊呼!这两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聂昌!那个因贪腐被官家下狱、后被查出勾结金使、图谋行刺而被斩首示众的开封府尹!曹蒙!那个被神卫营指挥使蒋兴祖当场格毙的禁军都虞候!他们的旧部?!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刺钦命的兵部侍郎?! 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朱琏!这绝不是简单的报复!这是冲着官家的新政!冲着抗金的大局来的!是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趁着官家病重,伸出了他们的毒爪! “娘娘!” 王安猛地站起身!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狰狞的决绝!他不再看地上奄奄一息的信使,目光如同淬毒的利刃,直刺朱琏惊怒交加的眼睛,“事急矣!请娘娘速速懿旨!” 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和杀伐决断: “一、即刻封锁宫禁!许进不许出!所有宫门,由奴婢亲信内侍与蒋兴祖之神卫营共同把守!凡有可疑者,立斩!” “二、着殿前司都指挥使焦守节!率殿前司精锐!即刻封锁汴京九门!全城戒严!许进不许出!搜捕曹蒙、聂昌余孽!凡有持械反抗者!格杀勿论!” “三、传旨皇城司!所有逻卒倾巢而出!盯死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府邸!监视其一举一动!凡有串联异动者!立捕下狱!严刑拷问!” “四、着太医署所有太医!即刻前往李纲大人府邸!不惜一切代价!救治李大人!所需药材,由内库直拨!胆敢延误者!杀!” “五、请娘娘……即刻拟一道懿旨!” 王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穿透力,“以皇后监国之权!昭告汴京军民!陛下虽染微恙!然龙体无虞!圣心已决!抗金卫国!寸土不让!凡有妖言惑众、扰乱军心、行刺大臣者——视为谋逆!诛九族!悬首城门!!!” 最后四个字,如同四道裹挟着血雨腥风的惊雷,轰然炸响在死寂的福宁殿内殿! “诛九族!悬首城门!!!” 朱琏被这杀气腾腾的懿旨内容震得心神剧颤!但看着纱幔内毫无生气的官家,看着地上不断蔓延的血迹,看着王安眼中那燃烧着决死之志的火焰,一股属于赵宋皇后的铁血与担当,猛地压倒了所有的惊惶和犹豫! “好!” 朱琏猛地挺直脊梁!凤目之中寒光爆射!她一把扯下腰间悬挂的皇后金印!重重拍在身旁的御案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王安!笔墨伺候!”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母仪天下的威严和无边杀意! “奴婢遵旨!” 王安眼中精芒一闪,动作迅疾如风,瞬间铺开明黄绢帛,研墨润笔! 朱琏不再犹豫,抓起御笔!笔锋饱蘸浓墨!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在那象征着皇后权威的明黄绢帛上,重重落下!笔走龙蛇!杀气盈纸! “奉天承运皇后懿旨:谕尔汴京军民人等……” 就在朱琏饱含杀伐之气的懿旨即将落成,王安垂首肃立、眼神锐利如鹰之际—— “嗬……嗬……”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的喘息声,夹杂着一种粘稠液体搅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极其突兀地从层层纱幔笼罩的龙床深处响起! 声音不大。 却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朱琏和王安全部紧绷的神经! 朱琏手中的御笔猛地顿住!一滴浓墨重重滴落在尚未写完的“诛”字之上,迅速洇开一团巨大的、不祥的墨迹!她猛地转头!惊骇欲绝地望向龙床纱幔! 王安垂下的眼睑猛地抬起!那双死寂如深潭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死死盯住纱幔深处! 只见那层层叠叠的明黄纱幔之后! 那个一直如同凝固般躺卧的身影——赵桓! 他的身体,正在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喉咙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咕噜”声!仿佛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正堵在他的气管里! 他那只一直垂落在床沿、不断滴血的左手,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褥!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泛着死人才有的青灰色!那厚厚包裹的细麻布,早已被不断涌出的鲜血彻底浸透、染黑!粘稠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指缝和手腕,如同小溪般蜿蜒流淌,迅速在明黄的锦褥上洇开更大、更刺目的暗红! “官家——!!!” 朱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带着无尽恐惧的尖叫!手中的御笔和金印“哐当”一声脱手坠地!她如同疯了一般扑向龙床!猛地掀开纱幔! 纱幔掀开的瞬间!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扑面而来! 只见赵桓双目依旧紧闭,但脸色已从灰败转为一种可怕的、透着死气的青紫!他的嘴唇微微张开,粘稠的、带着细小气泡的暗红血沫,正不断地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颌流淌,染红了明黄的锦褥!每一次艰难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都伴随着胸腔深处那恐怖的“咕噜”声!仿佛下一刻,那致命的血块就要彻底堵塞他的呼吸! “太医!太医——!!!” 朱琏扑到床边,颤抖的手想要去擦赵桓嘴角的血沫,却又不敢触碰,只能发出绝望的、带着哭腔的嘶喊! 王安的脸色在宫灯下瞬间惨白得如同金砖!他眼中的滔天巨浪瞬间凝固!变成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冰冷!他看着龙床上那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帝王,看着皇后绝望的哭喊,看着地上那卷写了一半、被墨迹污损的杀气腾腾的懿旨…… 一股巨大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冰河,瞬间席卷了整个福宁殿内殿! 汴京的暗涌,太原的血战,帝王的呕血昏迷,重臣的遇刺中毒……还有此刻这龙床上濒死的窒息……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中,被推向了毁灭的深渊! 第17章 血沃汴京· 龙隐九渊 风,卷着黄河水汽特有的湿冷腥气,呜咽着穿过汴京高耸的宫墙缝隙。铅灰色的云层死死压着这座帝国的中枢,仿佛一口巨大的、冰冷的铁锅倒扣下来。雪虽停,宫阙琉璃瓦上厚厚的积雪却未消融,在深沉的墨蓝夜色下泛着惨淡的灰白,如同蒙尘的白骨。殿脊的鸱吻和檐角的脊兽,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狰狞的轮廓,沉默地俯视着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皇城。 子时。万籁俱寂。 宫城西北角,一道平日里只供运送夜香、柴炭等秽物杂役通行的狭窄偏门——“玄武门”,此刻却无声无息地洞开着。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道仅容车马通过的缝隙,门轴处特意涂抹了厚厚的油脂,没有发出丝毫刺耳的摩擦声。 门外,是死寂的、被积雪覆盖的狭窄巷道。巷道两侧高耸的宫墙投下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门内,幽深得如同巨兽的咽喉。 几盏蒙着厚厚黑布的气死风灯,在门洞深处散发出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昏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光影摇曳,映照出几个如同雕塑般沉默肃立的身影。 小黄门王安。他并未穿着福宁殿近侍的鲜明服色,而是一身毫不起眼的、近乎融入夜色的深灰棉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淬火寒刃般的锐利光芒。他按在腰间佩刀刀柄上的手,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在他身后,是四名同样身着深灰劲装、面覆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眸的侍卫。他们如同影子般静默,周身散发着浓烈的、属于皇城司最精锐“夜不收”的死士气息。更远处门洞的阴影里,还有十几道同样沉默、如同融入黑暗的呼吸。 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铅水。浓烈的、混杂着血腥、草药和某种奇异防腐药粉的刺鼻气味,在狭窄冰冷的门洞内弥漫、沉淀,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深入骨髓的死亡气息。 死寂中,只有风掠过宫墙高处的呜咽,和灯芯在厚布包裹下燃烧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时间,在极致的压抑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 “咯吱…咯吱…咯吱…”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重物碾压积雪的声音,由远及近,以一种缓慢而沉重的节奏,从宫城深处、那片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殿宇方向传来! 声音越来越近! 王安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瞬间眯起!按在刀柄上的手猛地收紧!身后的“夜不收”们,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进入临战状态!冰冷的杀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灯火如同鬼魅般摇曳着出现。 紧接着,一辆极其简陋、没有任何皇家标识、甚至有些破旧的乌篷骡车,在两名同样身着深灰棉袍、低着头、看不清面目的内侍牵引下,缓缓碾过积雪,出现在昏黄的光晕边缘。 拉车的骡子口鼻喷吐着白气,脚步沉重而疲惫。车轮碾过冻硬的积雪,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咯吱”声。乌篷车那厚厚垂下的、同样深灰色的粗麻布帘,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帘子边缘,隐约能看到被某种深色液体反复浸染、干涸后留下的、不规则的暗沉污迹。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血腥、草药和防腐药粉的死亡气息,随着骡车的靠近,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而来!狠狠冲击着门洞内每一个人的嗅觉神经! 骡车在距离玄武门数步之遥处停下。 王安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死亡气息直冲肺腑,带来一种近乎变态的清醒。他上前一步,动作极其轻微地掀开了骡车那厚重的、带着浓重药味和血腥味的粗麻布帘一角。 帘内,光线更加昏暗。 一个身影,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铺着厚厚干草的车板上。 身上盖着一床同样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深灰色棉被。棉被边缘,露出一张被昏暗光影勾勒出的侧脸轮廓。 脸色是极致的灰败!毫无一丝生气!如同蒙尘的蜡像!嘴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透着死气的青紫色,微微张开着,隐约能看到里面凝固的暗红!额角、鬓发上,似乎还残留着被匆忙擦拭过的、不易察觉的淡褐色药粉痕迹! 正是“赵桓”! 或者说,是那个在福宁殿龙床上“呕血不止”、“高热不退”的“官家”!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再无任何痛苦挣扎的痕迹,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死寂!如同早已被冰封了千年! 王安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飞快地扫过“尸体”的脸庞、颈项、盖着棉被的胸膛轮廓……最终落在那只从棉被边缘无力垂落出来的“左手”上。 那只“手”,缠裹着厚厚的、同样被深色污迹浸透的布条,僵硬地蜷曲着,指缝间凝固着暗红的血痂。布条包裹下的“手掌”形状,与记忆中官家崩裂的左手伤口位置,分毫不差! 确认无误。 王安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绪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执行命令的漠然。他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无声地放下布帘。 厚重的帘子落下,重新隔绝了那具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尸体”。 “走。” 王安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生铁摩擦,只有一个冰冷的字眼。 牵引骡车的两名深灰内侍如同提线木偶,立刻拉动缰绳。骡车再次发出“咯吱…咯吱…”的单调声响,缓缓地、沉重地,碾过玄武门冰冷的门槛,驶入门洞之外那片被宫墙阴影和浓重黑暗彻底笼罩的狭窄巷道。 王安和那四名“夜不收”如同鬼魅般无声地跟上,瞬间融入骡车旁的黑暗之中。门洞阴影里那十几道呼吸也同时启动,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流,迅速散开,消失在巷道两侧的黑暗里,只留下若有若无的、属于顶尖斥候的警戒气息。 玄武门那沉重的木门,被留守的另外两名灰衣内侍,悄无声息地、缓缓合拢。门轴处厚厚的油脂发挥了作用,沉重的木门关闭时,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咔哒”声。 门内门外,再次被隔绝成两个世界。 门外,狭窄的巷道里,死寂重新降临。 只有骡车碾压积雪的“咯吱”声,单调而沉重地回响在两侧高耸的、沉默的宫墙之间,如同送葬的哀乐,朝着汴京城沉睡的、危机四伏的深处,缓缓行去。 车轮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清晰而孤绝的车辙印,很快又被从宫墙高处吹落的细雪悄然覆盖。 骡车在迷宫般狭窄、肮脏的背街小巷中穿行。深灰色的粗麻布帘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和窥探。车内的空间狭小而压抑,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药味、血腥味和防腐药粉的气息,几乎凝固成实质。 那只从棉被边缘垂落出来的、缠裹着污秽布条的“左手”,随着骡车的颠簸,无力地晃动着。 突然! 那只“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晃动!是蜷曲的手指,极其细微、却又极其坚定地,向内收缩了一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凸起! 紧接着! 覆盖在“尸体”脸上的深灰色棉被边缘,极其缓慢地、如同挣脱某种沉重束缚般,向上掀开了一线! 一双眼睛! 在棉被掀开的缝隙中骤然睁开! 不是灰败!不是死寂! 而是如同寒潭深渊!冰冷!锐利!燃烧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却足以焚毁一切腐朽的火焰!瞳孔深处,倒映着车篷顶棚木板的纹理,没有丝毫昏迷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种洞穿一切、掌控全局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赵桓! 他微微侧过头,动作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弱和迟滞,但眼神却锐利如电,穿透车内浓重的黑暗和刺鼻的气味,仿佛能看透那厚实的粗麻布帘,看清帘外汴京城沉睡的轮廓,看清那隐藏在平静表象之下、汹涌的暗流和致命的杀机!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口型分明是: “李……纲……” 与此同时。 汴京西郊,神卫营驻地。 夜已深,但营地中央巨大的帅帐内,依旧灯火通明。粗大的牛油蜡烛燃烧着,发出噼啪的爆响,将帐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混杂着血腥、药味和浓重杀气的压抑。 帅帐中央,临时用门板搭成的床榻上。 李纲仰面躺着。身上的绯色官袍已被剪开褪下,露出精赤的上半身。左臂肩胛下方,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伤口周围一片乌黑肿胀,如同被墨汁浸染!中间插着的半截黑色弩箭箭杆已被拔出,扔在一旁的血污盆中,箭簇在烛光下闪烁着幽蓝的、不祥的寒光!一股股粘稠、散发着恶臭的黑色脓血,正从那深可见骨的创口边缘不断渗出! 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嘴唇干裂发紫,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冷汗,在烛光下闪闪发亮。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的嘶哑和艰难,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压抑的呻吟。 两名须发皆白的老军医,满头大汗,双手沾满粘稠的黑血,正用烧红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剜去伤口周围发黑坏死的腐肉。每一次下刀,都带起李纲身体一阵剧烈的抽搐!豆大的汗珠混合着痛苦的闷哼滚落! “按住!给我死死按住!” 一名军医嘶声低吼。 旁边两名同样汗流浃背、筋肉虬结的神卫营亲兵,立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李纲的肩膀和手臂!他们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肌肉贲张,脸上同样布满焦急和愤怒! “毒……毒性太烈……入……入肉三分……直……直逼心脉……” 另一名军医声音发颤,用镊子夹起一小块散发着恶臭的黑色腐肉,声音带着绝望,“寻常……寻常解毒药……恐……恐难……” “难什么难!”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猛地从帐门口炸响!震得整个帅帐嗡嗡作响! 神卫营指挥使蒋兴祖!他身上的铁甲沾满泥泞和暗红的血污,显然刚从搜捕刺客的现场赶回!脸上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颌的狰狞旧疤,在跳动的烛光下如同蜈蚣般扭动,更添几分凶悍!他双目赤红,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几步冲到床榻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李纲那惨不忍睹的伤口和不断渗出的黑血! “老子不管什么毒!” 蒋兴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无边的怒火和杀意,“救活李大人!必须救活!李大人少一根头发!老子把你们两个老东西连同太医院那群废物一起剁了喂狗!”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锋带着森然寒光,狠狠劈在旁边的木桩上!“咔嚓”一声!碗口粗的木桩应声而断! 两名老军医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上的动作都僵住了。 “蒋……蒋指挥……” 床榻上,李纲极其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勉强聚焦在蒋兴祖狰狞的脸上,声音微弱嘶哑,如同蚊蚋,“莫……莫为难他们……刺客……刺客……” “大人放心!” 蒋兴祖猛地俯身,凑到李纲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杀意,“曹蒙、聂昌的余孽!跑不了!皇城司的兄弟已经咬上了!顺藤摸瓜!一个也别想溜!背后是谁指使……” 他眼中寒光爆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老子一定把他揪出来!千刀万剐!” 就在这时! “报——!!!” 一声凄厉、尖锐、带着巨大惊恐的嘶吼,如同垂死野兽的悲鸣,猛地撕裂了帅帐外夜空的死寂!也狠狠刺穿了帅帐内令人窒息的空气! 紧接着,是沉重、杂乱、伴随着铠甲疯狂撞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滚石般砸在冰冷的营地上!直扑帅帐而来! “砰——!” 帅帐厚重的门帘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开!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一股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入!帐内烛火疯狂摇曳,光影乱舞! 一个浑身浴血、如同血葫芦般的殿前司班直,重重地扑倒在帅帐冰冷的地面上!他头盔早已不知去向,脸上布满了刀痕和血污,胸甲凹陷,一条手臂软软地垂着,显然已经折断! “指……指挥使!不……不好了!” 信使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极致的恐惧,每一个字都喷溅着血沫,“福……福宁殿……传……传出消息……官……官家……官家他……他……” 信使猛地咳出一大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暗红血污,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绝望嘶吼: “驾……驾崩了——!!!” “轰——!!!” 如同万钧雷霆在帅帐内炸开! 李纲猛地瞪圆了双眼!涣散的瞳孔瞬间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剧烈地向上挺起!随即又重重地砸回门板!左臂伤口处,大股大股粘稠腥臭的黑血如同喷泉般猛地涌出! “大人——!!!” 两名老军医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按压伤口! 蒋兴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立原地!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他手中的佩刀“当啷”一声脱手坠地!双目圆瞪,死死盯着地上那如同血葫芦般的信使,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深不见底的绝望! “放……放屁!” 蒋兴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怒而完全变调!他一步上前,如同拎小鸡般将地上奄奄一息的信使揪了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裂!“谁……谁传的消息?!说!是谁?!” “宫……宫里……都……都传遍了……” 信使眼神涣散,气若游丝,“皇……皇后娘娘……哭……哭晕在龙床前……太……太医署……已……已挂……挂白……福……福宁殿……乱……乱成一团……” 信使的头颅猛地一垂,再无声息。 帅帐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烛火疯狂燃烧的噼啪声,和李纲伤口处黑血汩汩涌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粘腻声响。 蒋兴祖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手一松,信使残破的躯体“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高大的身躯撞在支撑帅帐的粗大木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向帐外那片被黑暗吞噬的、风雪欲来的夜空。 官家……驾崩了? 那个在垂拱殿上掷地有声、拒割三镇、擢升李纲、遣返金使、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年轻帝王……就这么……没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如同无形的冰河,瞬间席卷了蒋兴祖的四肢百骸!也席卷了整个死寂的帅帐! 就在这时! “嗬……嗬……呃……” 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的喘息声,夹杂着一种粘稠液体搅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极其突兀地从帅帐角落、一张用屏风临时隔开的行军榻上响起! 声音不大。 却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帅帐内死水般的绝望! 蒋兴祖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死死盯向那屏风之后! 只见屏风的缝隙间! 一只骨节分明、略显苍白的手,正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紧了行军榻边缘粗糙的毛毡!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泛着森然的青白色! 那手上,几道深可见骨、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伤口边缘,赫然在目! 紧接着! 屏风之后,那个一直如同凝固般躺卧的身影——真正的赵桓! 他的身体,正在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喉咙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咕噜”声!仿佛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正堵在他的气管里! 他那只一直垂落在榻边、缠着渗血细麻布的左手,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紧了身下的毛毡!厚厚包裹的细麻布,早已被不断涌出的鲜血彻底浸透、染黑!粘稠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指缝和手腕,如同小溪般蜿蜒流淌,迅速在粗糙的毛毡上洇开更大、更刺目的暗红! “陛……陛下——!!!” 蒋兴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带着无尽恐惧和巨大希望的嘶吼!整个人如同疯虎般扑向屏风! 第18章 血沃汴京· 惊蛰 屏风被蒋兴祖狂暴的力量狠狠撞开!断裂的木屑四散飞溅! 帐内烛火被这骤然涌入的气流撕扯得疯狂摇曳!光影在蒋兴祖那张布满刀疤、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脸上狂乱地跳跃!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扑到行军榻前! 只见赵桓仰面躺在冰冷的毛毡上!双目紧闭!脸色已从之前的苍白转为一种可怕的、透着死气的青紫!嘴唇微微张开,粘稠的、带着细小气泡的暗红血沫,正不断地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颌流淌,染红了身下粗糙的毛毡!每一次艰难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喘息,都伴随着胸腔深处那恐怖的“咕噜”声!仿佛下一刻,那致命的血块就要彻底堵塞他的呼吸! 那只缠着厚厚细麻布的左手,死死地攥着身下的毛毡!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凸起,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青灰色!厚厚包裹的麻布,早已被不断涌出的鲜血彻底浸透、染黑!粘稠的血液正顺着他的指缝和手腕,如同小溪般蜿蜒流淌,在毛毡上洇开一片不断扩大的、刺目的暗红! “陛下——!!!” 蒋兴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嘶吼!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方才信使那声“官家驾崩”的绝望嘶吼,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疯狂回荡!难道……难道这屏风之后的……才是真正的官家?!那玄武门送出的……是替身?!而此刻……官家竟也……?! “药!快拿药来!” 蒋兴祖双目赤红,如同疯虎般扑向旁边木架上散落的药瓶!手忙脚乱地抓起一个又一个瓷瓶,疯狂地嗅着!辨认着!浓烈的药味混杂着血腥,刺激得他涕泪横流!“哪个是解毒的?!哪个是止血的?!说话啊——!!!” 他猛地转头,朝着角落里早已吓傻的两名老军医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两名老军医早已魂飞魄散,看着榻上那濒死的帝王,看着蒋兴祖手中胡乱挥舞的药瓶,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混乱与绝望之中! “呃……嗬……粘……粘罕……”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呻吟,极其突兀地从行军榻上响起!声音破碎、含混不清,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与挣扎! 蒋兴祖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劈中!他霍然转头! 只见行军榻上,赵桓那只攥紧毛毡的左手,极其细微地、却又极其顽强地,向内收缩了一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他青紫的脸上,肌肉痛苦地扭曲着,嘴唇艰难地翕动: “骑……骑兵……过……过河了……” 声音微弱如蚊蚋,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炸响在蒋兴祖耳边!粘罕?!骑兵过河?!这……这是官家在昏迷中呓语?!还是……他在传递某种极其重要的军情?!蒋兴祖的大脑一片混乱!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陛……陛下?!” 蒋兴祖几乎是扑倒在行军榻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赵桓痛苦扭曲的脸,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希冀,“您……您说什么?!粘罕怎么了?!骑兵过哪条河?!” 然而,赵桓再无声息。只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和艰难的喘息,在死寂的帅帐内回荡。 “快!救人!救陛下!” 蒋兴祖猛地醒悟过来,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着吓傻的军医发出凄厉的嘶吼!他一把抓起一个贴着“解毒散”标签的瓷瓶,不管不顾地拔掉塞子,将里面黑色的药粉疯狂地倒向赵桓左臂的伤口!又抓起另一个写着“凝血膏”的罐子,用颤抖的手指挖出大块粘稠的药膏,胡乱地涂抹在赵桓不断渗血的左手麻布上! “呃啊——!” 剧烈的疼痛让昏迷中的赵桓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向上挺起!随即又重重地砸回毛毡!左臂伤口处,原本缓慢渗出的黑血,在解毒散的刺激下,骤然变成大股大股粘稠腥臭的黑色脓血,如同喷泉般猛地涌出! “大人!错了!错了啊!” 一名老军医终于从惊骇中回过神,发出绝望的哭喊,“这……这是外敷拔毒!需……需先剜尽腐肉!不可直接上药!会……会冲了心脉啊——!” “滚开!” 蒋兴祖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猛兽,猛地一挥手臂将扑上来的军医狠狠推开!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止血!解毒!救活官家!哪怕是用最粗暴的方式!他将更多的解毒散和凝血膏胡乱地混合在一起,如同涂抹泥巴般,疯狂地糊在赵桓左臂的伤口和左手缠裹的麻布上! 粘稠的药膏混合着腥臭的黑血,在赵桓身上形成一片狼藉而惨烈的景象! “嗬……嗬……李……李师师……” 又是一声极其微弱、更加含混的呓语!这一次,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怆?甚至……一丝迷惘? 李师师?!那个名动汴京的花魁?!官家……官家在濒死之际……为何会念及她?!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绝望瞬间攫住了蒋兴祖!他涂抹药膏的手猛地顿住!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难道……官家真的……回天乏术了?! 就在这令人心胆俱裂的混乱顶点! “报——!!!” 一声更加凄厉、更加尖锐、带着巨大惊恐的嘶吼,如同催命的丧钟,再次撕裂帅帐外的夜空!狠狠撞碎了帐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金……金使李善庆!已……已至南薰门外!随……随行甲骑……三……三百!扬……扬言要……要入城面圣!递……递交最后通牒!限……限我大宋……三日内……献城投降!否则……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轰——!!!” 如同万钧巨石砸入沸腾的油锅!帅帐内外瞬间炸开了锅! “金狗——!!!” “跟他们拼了——!!!” 帐外神卫营士兵压抑的怒吼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压过了风声! 帐内,蒋兴祖如遭五雷轰顶!金使?最后通牒?献城投降?!官家生死未卜!李纲大人中毒昏迷!汴京城内暗流汹涌!金狗竟在这时兵临城下?!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嗬……呃……五……五国城……” 行军榻上,赵桓的呓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更加微弱,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与绝望!“冷……好……好冷……” 五国城?!那是什么地方?!为何官家呓语中透出如此刻骨的寒意?!蒋兴祖脑中一片混乱!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他看着榻上气息奄奄的帝王,听着帐外金使嚣张的通牒和士兵的怒吼,一股混杂着悲怆、愤怒和近乎疯狂的决绝,猛地冲上头顶! “蒋兴祖!” 一个冰冷、短促、如同金铁交击的声音,极其突兀地、清晰地响起! 不是呓语! 蒋兴祖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猛地转头! 只见行军榻上! 赵桓!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之前的紧闭或涣散!而是如同从九幽深渊中骤然睁开的恶魔之瞳!冰冷!锐利!燃烧着一种被剧痛、高烧和濒死体验反复淬炼过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瞳孔深处,倒映着帅帐内狂乱的光影,没有丝毫迷茫,只有一种洞穿一切、掌控全局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凝聚了所有痛苦与意志的冰冷光束,瞬间穿透了帐内混乱的空气,死死地钉在了蒋兴祖那张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脸上! “朕……还没死!” 声音沙哑!破碎!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的腥气和剧痛的颤抖!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如同帝王般的威压!清晰地钻进蒋兴祖的耳膜,也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这混乱的帅帐! 蒋兴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睛,如同烙印般死死刻在他的瞳孔深处! 赵桓那只缠着厚厚麻布、糊满药膏和黑血的左手,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顽强,缓缓抬起!动作如同挣脱了万钧枷锁!粘稠的黑血和药膏顺着他的手臂蜿蜒流下! 他的指尖,带着粘腻的冰冷和滚烫的血液,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指向帅帐之外!指向汴京城南薰门的方向!指向那金使嚣张气焰传来的方向! “去!” 赵桓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裹挟着滔天的杀意和无边的决绝,如同受伤孤狼最后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凿在蒋兴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给朕……”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喉咙深处那恐怖的“咕噜”声再次响起!但他眼中那冰冷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 “宰了那金狗——!!!” 最后五个字!如同五道裹挟着血雨腥风的惊雷!轰然炸响! “轰——!!!” 无形的声浪瞬间席卷帅帐!震得烛火疯狂摇曳!也彻底点燃了蒋兴祖眼中那最后一丝属于军人的铁血与凶悍! “末将——遵旨!!!” 蒋兴祖发出一声炸雷般的咆哮!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如同被注入了一剂狂暴的强心针!他猛地转身!带起一阵冰冷的旋风!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他看也不看地上吓傻的军医,一步踏出,靴底狠狠踩碎了一块飞溅的屏风木屑!抓起地上那柄之前脱手的佩刀!刀锋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 “神卫营——!!!” 蒋兴祖的咆哮如同受伤猛虎的怒吼!瞬间压过了帐外所有的喧嚣!他撞开厚重的门帘!高大的身影如同出闸的凶兽!瞬间融入帅帐外那片被金使通牒点燃的、愤怒而狂暴的夜色之中! “随老子——宰金狗——!!!” “吼——!!!” 山呼海啸般的战吼!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彻底爆发!瞬间撕裂了汴京西郊的夜空! 帅帐内。 重归死寂。 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赵桓那依旧艰难而沉重的喘息。 两名老军医瘫软在地,面无人色,如同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赵桓那只指向帐外的左手,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重重地砸在身下冰冷粘腻的毛毡上。粘稠的黑血和药膏,沾染了满手。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侧过头。 目光穿过敞开的门帘,投向帐外那片被火把映红、杀声震天的黑暗。投向汴京城的方向。投向那即将迎来腥风血雨的南薰门。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口型分明是: “开……始……了……” 一滴混浊的液体,混合着额角的冷汗、嘴角的血沫和眼中那燃烧的火焰,沿着他青紫而冰冷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砸在身下那片刺目的暗红与污秽之中。 帐外,汴京城沉睡的轮廓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如同蛰伏的巨兽。而南薰门方向,那骤然爆发的、如同怒潮般的喊杀声和金铁交鸣声,如同惊蛰的第一声春雷,撕破了死寂的夜幕,也预示着—— 一场席卷天下的血雨腥风,已无可避免! 第19章 血沃汴京· 伪龙登基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如同巨大的铁幕笼罩着整座汴京城。雪虽已停,但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黄河水汽,在宫墙之间呜咽回旋。垂拱殿前的广场上,积雪被匆忙清扫过,却仍残留着肮脏的冰碴和不易察觉的暗红污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李邦彦站在文官班首,宽大的紫袍袖中藏着一份刚拟好的\"请和国书\"。他脸上敷着厚厚的粉,却遮不住眼下的青黑。昨夜与金使密会的情景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个傲慢的金人将领将刀拍在案几上,要求大宋割让三镇、尊金帝为叔父的画面令他寝食难安。 \"白相,今日之事\"李邦彦压低声音,向身旁同样面色惨白的白时中投去询问的目光。 白时中袖中的手紧攥着\"劝进表\",指节发白:\"李相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只是\"他欲言又止,目光扫过殿内肃立的百官,\"昨夜福宁殿的动静实在蹊跷,太医署挂白,皇后又突然''哭晕''\" \"噤声!\"李邦彦猛地打断他,眼角余光瞥见武将班列中那个挺拔的身影——神卫营指挥使蒋兴祖。那道从眉骨斜劈至下颌的刀疤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殿内突然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李邦彦抬头望去,只见御阶之上的屏风缓缓向两侧移开,露出那个端坐在龙椅上的身影。 \"新君驾到!\"梁方平尖利的唱喏声刺破殿内死寂。 李邦彦的心猛地一沉。那身崭新的玄色衮冕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十二旒冕冠垂下的玉藻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紧绷的下颌。这真的是太子赵桓吗?为何身形看起来如此单薄? \"诸卿,平身。\"声音低沉平板,如同金属摩擦,缺乏活人的气息。 李邦彦僵硬地直起身子,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曾在东宫见过太子,那温和有礼的声音与眼前这个机械般的语调判若两人。 \"白卿,李卿。\"御座上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的目光穿透珠帘锁定二人,\"金使兵临城下,尔等身为宰辅,可有良策?\" 李邦彦喉结滚动,硬着头皮踏前一步,高举那份墨迹未干的请和国书:\"回禀陛下,金使李善庆已至南薰门外,其意甚诚。只要我大宋献上岁币,割让河北三镇,并尊大金皇帝为叔父,则两国重归旧好,刀兵立止\" 话音未落,殿内温度骤降。 \"万全之策?\"御座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质感,\"割让三镇,河北屏障尽失,汴京门户洞开。金人若再索要汴京,朕是割还是不割?\" 李邦彦如遭雷击,双腿发软。这尖锐的诘问直指要害,绝非他记忆中那个优柔寡断的太子所能问出。冷汗顺着他的脊背滚下,浸透了内衫。 \"陛陛下\"他支支吾吾,求助地看向白时中。 白时中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臣以为李相之言乃老成谋国,为保宗庙社稷,黎民免遭兵燹,暂忍一时之辱\" \"忍辱?\"御座上的身影猛地拍案,震得笔架砚台跳动,\"朕今日忍三镇,明日金人要朕的龙椅,要朕的皇后,要这满朝文武跪着爬过去舔他们的靴子,这辱朕也忍吗?!\" 声如炸雷,震得李邦彦肝胆俱裂。他涕泪横流地磕头,鲜血顺着额角流下:\"臣万死!臣是为大宋江山,为陛下\" \"为朕?\"那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深入骨髓的嘲讽。李邦彦抬头时,正对上珠帘后那双冰冷刺骨的眼睛——那不是人类的眼睛,更像是某种野兽的竖瞳? \"蒋兴祖!\"御座上的声音突然点名。 武将班列中,那个刀疤将领一步踏出:\"末将在!\" 李邦彦心头一颤。蒋兴祖不是应该在城外搜捕刺客吗?他绯色官袍上的暗红血污和泥泞从何而来?昨夜南薰门外的杀戮 \"金使李善庆咆哮宫门,辱朕辱我大宋,着即拿下!枭首!悬于南薰门!示众三日!\" 殿内瞬间炸开锅。李邦彦发出凄厉尖叫:\"陛下不可!斩杀金使是自绝于大金,汴京将化为齑粉啊!\" \"蒋兴祖!即刻点齐神卫营,巡防九门,整饬城防!凡有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勾结金贼者——视为谋逆!立斩!悬首!诛九族!\" 蒋兴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末将遵旨!\"他抬头时,眼中燃烧的战意令李邦彦不寒而栗。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声轻微的裂帛声响起。御座之上,\"赵桓\"腰间悬挂的蟠龙玉圭丝绦突然断裂,莹白的玉圭坠落御阶,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得粉碎。 李邦彦呆若木鸡。传国玉圭碎了?这象征着大宋皇权正统的玉圭 蒋兴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御座。那具身影在玉圭碎裂瞬间似乎僵硬了一下。这不是官家!官家绝不会如此轻易摔碎传国玉圭!他目光如电,捕捉到冕旒下那抹转瞬即逝的、狰狞的得意。 \"报——!\"凄厉的嘶吼突然撕裂殿外死寂。一个血人翻滚着扑入殿内:\"陛下!蒋指挥使刚斩了金使金军铁骑已开始集结要攻城了!\" \"还还有\"信使咳着血块,发出毛骨悚然的嘶吼:\"西面打着''种''字旗种师道率西军铁骑杀回来了!\"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李邦彦瘫软在地,目光在御座上的\"木偶\"与蒋兴祖之间来回游移。玉圭碎片散落一地,在烛光下闪烁着凄凉的寒光 第21章 血沃汴京· 血染垂拱 垂拱殿内,那枚碎裂的蟠龙玉圭的碎片,在摇曳的宫灯下闪着冰冷凄凉的微光。殿外,隐隐传来的金鼓号角、喊杀惨叫、兵刃撞击声,如同遥远而沉闷的潮汐,不断冲击着这金砖铺就、蟠龙盘踞的死亡漩涡中心。 蒋兴祖的刀,雪亮的锋刃稳如磐石,死死锁定御座之上那具剧烈颤抖的玄色身影。他身后,数十名神卫营悍卒刀出鞘,弓上弦,杀气凝成实质的铁幕,隔绝了殿外禁卫犹豫的脚步,也将垂拱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一触即发的火药桶!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汗臭和一种名为“真相”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 “请陛下——摘冕——!!!” 蒋兴祖的怒吼,如同最后的通牒,在死寂的大殿中反复回荡,撞在蟠龙金柱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回音。 “反了……都反了……” 冕旒之后,那尖利扭曲、怨毒恐惧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崩溃边缘的嘶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给朕……杀……杀了他们——!!!” 这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保护宗老!拿下伪帝!” 蒋兴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烧尽,化为冲天的战意!他猛地一声暴喝,声如惊雷!手中长刀不再指向,而是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寒光,整个人如同扑食的猛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朝着御阶之上,悍然扑去! “杀——!!!” 他身后的神卫营悍卒齐声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殿内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秩序!刀光剑影瞬间填满了垂拱殿!目标只有一个——御座! 殿门口那些犹豫的禁卫,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内部的狂暴冲击惊呆了!有人下意识地想拔刀阻拦,却被神卫营老兵狠辣精准的刀锋瞬间劈翻!惨叫声、怒骂声、刀锋入骨的闷响、盔甲撞击的铿锵……瞬间取代了死寂,将这象征大宋最高权力的殿堂,变成了修罗炼狱! “护驾!护驾啊——!” 御座旁,几个面色惨白、抖如筛糠的内侍发出不成调的尖叫,试图用身体去挡,却被蒋兴祖一脚一个踹飞出去,如同破麻袋般砸在蟠龙金柱上,骨断筋折! “赵桓”的身体在蒋兴祖扑来的巨大威压下,猛地向后一缩!宽大的玄色衮袍剧烈地起伏,那被遮盖的“双手”位置,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袍袖下疯狂地顶撞、挣扎!他头上的十二旒冕冠,因剧烈的动作和恐惧而歪斜,玉藻撞击发出混乱的脆响。 蒋兴祖已至御阶之下!刀锋所向,直取那玄色身影的咽喉!他眼中燃烧着怒火,也燃烧着昨夜南薰门外袍泽的鲜血,更燃烧着对御座上这个“东西”彻骨的恨意! 就在刀尖即将触及冕旒珠帘的刹那! “住手——!!!” 一声苍老、沙哑,却蕴含着千军万马般不容置疑威势的怒吼,如同定海神针般轰然炸响!是宗泽! 老将军须发戟张,手中那根黝黑沉重的蟠龙铁杖,带着万钧之力,猛地横扫而出!杖身撕裂空气,发出沉闷的呜咽!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蟠龙铁杖精准无比地砸在蒋兴祖的刀身侧面!巨大的力量震得蒋兴祖手臂发麻,刀锋险险偏开,擦着“赵桓”的肩头玄袍划过,带起一溜细微的布帛撕裂声! “蒋指挥使!” 宗泽一步踏前,挡在蒋兴祖与御座之间,铁杖拄地,目光如电,死死盯住蒋兴祖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可莽撞!弑君之罪,万劫不复!此獠身份未明,需留活口!问出真相!揪出幕后黑手!为天下人讨个公道——!!!” “公道?!” 蒋兴祖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刀锋依旧嗡鸣不止,指向宗泽身后那惊魂未定的玄色身影,“昨夜南薰门,我麾下儿郎的血还未冷!福宁殿疑云,玄武门骡车,这满殿的诡异!还有这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鬼祟!宗老!您告诉我!这公道,难道要等这‘东西’继续端坐龙椅,断送我大宋江山吗?!”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血泪控诉,每一个字都砸在宗泽心头,也砸在殿内每一个尚有良知的大臣心头! 就在两人对峙的瞬间! 御座之上,那“赵桓”似乎被宗泽的阻拦和蒋兴祖的控诉刺激到了极点!趁着这短暂的、致命的间隙,他身体猛地一挣!宽大的玄色袍袖之下,一只“手”终于显露出来! 那绝非人手! 那是一只包裹在僵硬铁甲指套中的、明显属于某种机关傀儡的冰冷金属手臂!关节处连接粗糙,泛着生铁特有的暗哑光泽!五指如钩,尖锐锋利!此刻,这只“手”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死死地抓握着御座冰冷的鎏金扶手,仿佛在极力压制着某种失控的痉挛!那金属指套与扶手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啊——!!!” 离得最近的几个大臣,终于看清了这惊悚的一幕,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看到了地狱爬出的恶鬼! 傀儡!果然是傀儡! 宗泽瞳孔骤然收缩!蒋兴祖眼中怒火更炽!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所有的猜测、怀疑,在这一刻化为了冰冷的现实!御座之上,端坐的竟是一具披着皇帝衮冕的冰冷机关!这简直是对大宋皇权、对天下黎民最恶毒的亵渎! “妖……妖物!” 蒋兴祖目眦欲裂,最后一丝理智被这亵渎的景象彻底焚毁!他猛地挥臂,格开宗泽的铁杖(宗泽毕竟年老,且并未全力阻拦),刀光再起!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咽喉,而是那顶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十二旒冕冠! “给我——现形——!!!” 刀光如匹练,带着斩断一切虚妄的决绝,狠狠撩向冕旒底部! “嗤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 厚重的玄色锦缎,如同败絮般被锋利的刀锋轻易撕裂! 沉重的十二旒冕冠,连同那遮遮掩掩的玉藻珠帘,被巨大的力道整个掀飞出去!在空中翻滚着,砸在蟠龙金柱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玉珠迸溅! 御座之上,那玄色身影的头颅,终于彻底暴露在垂拱殿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之下! 没有脸! 或者说,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一张脸! 一张由某种苍白僵硬、如同人皮鞣制而成,却又毫无生气的诡异面具,覆盖在头颅之上!面具的轮廓依稀是赵桓的模样,但线条僵硬呆板,毫无活人的神韵!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面具的双眼位置——那里镶嵌着的,并非人眼,而是两颗打磨得异常光滑、闪烁着冰冷无机质光泽的黑曜石!此刻,那两颗黑曜石“眼珠”正死死地、怨毒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蒋兴祖,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冻结! 而面具之下,脖颈与衮服领口连接处,赫然露出了几截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复杂齿轮和铰链结构!那绝非人体构造! “嘶——!” 整个垂拱殿,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连那些正在厮杀的神卫营士兵和禁卫,动作都为之一滞! “果然是……傀儡妖物!” 宗泽看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诡异面具和冰冷的机械结构,饶是他一生戎马,见惯生死,此刻也不禁感到一阵心悸! “吼——!!!” 被彻底掀开伪装的“傀儡”似乎彻底陷入了狂暴!那张人皮面具下的喉咙部位,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尖利嘶吼!那只暴露在外的金属手臂猛地抬起,五指如钩,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疯狂地抓向近在咫尺的蒋兴祖面门!速度快如闪电! 这一抓,狠辣、刁钻,带着冰冷的杀意!绝非寻常机关所能施展! 蒋兴祖虽惊不乱!他战斗经验何等丰富,在对方手臂抬起的瞬间,身体已本能地向后急仰!同时手中长刀由撩变劈,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斩向那抓来的金属手臂! “铛——!!!”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四溅! 蒋兴祖只觉一股沛然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那金属手臂不知是何材质打造,坚硬异常,刀锋只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但巨大的冲击力也让那傀儡的手臂被狠狠荡开! 傀儡一击不中,身体在御座上剧烈地扭动起来,齿轮铰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那覆盖着人皮面具的头颅猛地转向殿内混乱的人群,两颗黑曜石“眼珠”闪烁着怨毒的光芒,似乎想要寻找下一个目标! “孽障!休得猖狂!” 宗泽须发怒张!他看得分明,这傀儡绝非死物,其动作狠辣精准,背后必有操控之人!擒贼先擒王!老将军手中蟠龙铁杖不再犹豫,如同出海怒蛟,带着呼啸的风声,猛地砸向傀儡支撑身体的另一侧肩膀!那里,玄色衮袍被刚才的刀风撕裂,露出了更多冰冷的金属结构! “砰——!” 沉重的铁杖结结实实砸在金属关节连接处!发出沉闷的巨响! 傀儡的身体猛地一歪!动作瞬间出现了一丝迟滞! “好机会!” 蒋兴祖眼中精光爆射!他岂会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就在傀儡被宗泽铁杖砸得重心不稳的刹那,他整个人如同猎豹般再次前扑!这一次,他弃刀不用!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钢钩,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抓向傀儡脸上那张诡异的人皮面具! “给我——撕下来——!!!”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撕裂厚革的声音响起! 在无数道惊骇的目光注视下,蒋兴祖那布满老茧、沾满血污的手指,如同烧红的铁钳,狠狠抠进了面具与下方金属结构的连接缝隙!他手臂上肌肉坟起,青筋如同虬龙般暴突!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外一扯! “嗤啦——!!!” 那张苍白僵硬、毫无生气、画着赵桓五官的诡异人皮面具,连同下面几缕用于固定的细密金属丝线,被蒋兴祖硬生生地从傀儡的金属头颅上撕扯了下来! 面具之下,终于露出了傀儡真正的“面目”。 那是一个由青铜和精铁铸造而成的、异常精密复杂的金属头颅!头颅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符文刻痕和交错的齿轮凹槽,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头颅的正前方,本该是“脸”的位置,没有五官,只有一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的、巴掌大小的圆形水银镜!此刻,那水银镜正诡异地倒映着垂拱殿内混乱厮杀、火光摇曳的景象,以及蒋兴祖那张沾满血污、杀气腾腾的脸庞!镜面深处,似乎还有极其微弱、如同鬼火般的幽蓝光芒在流转!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在水银镜面的正上方,头颅的“额头”位置,赫然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色泽浑浊暗黄、如同某种干瘪眼球般的诡异珠子!那珠子深陷在金属凹槽内,表面布满了血丝般的细密纹路,此刻正对着蒋兴祖,微微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怨毒、仿佛凝聚了无尽恶念的气息,正从这颗诡异的“眼珠”中散发出来! “呃啊——!!!” 就在面具被撕下的瞬间,那青铜铁颅内部,猛地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非人、仿佛无数金属摩擦和怨魂尖啸混合而成的恐怖嘶鸣!傀儡的身体如同被通了高压电流般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那只金属手臂疯狂地挥舞,将御案上的笔架、砚台、奏章扫得四处飞溅!宽大的玄色衮袍被撕裂,露出了下方更多闪烁着寒光的冰冷金属躯干!齿轮疯狂转动,铰链扭曲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解! “妖……妖法!!” “鬼物!!” 殿内残余的大臣目睹这超越常理、亵渎至极的景象,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有人直接吓昏过去,有人跪倒在地呕吐不止,更多的人发出绝望的哭嚎! 蒋兴祖也被这诡异邪祟的一幕惊得心头一凛!但他动作更快!在撕下面具的瞬间,他已借着反冲之力向后急退两步,避开了傀儡疯狂乱抓的手臂!他死死盯着那颗镶嵌在金属头颅上、正怨毒“注视”着他的浑浊黄珠,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他——毁掉它! 他毫不犹豫,反手抄起刚才弃在地上的长刀,双手握柄,高高举起!刀锋在宫灯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对准了那颗诡异的“眼珠”! “给我——碎——!!!” 刀锋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悍然劈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蒋兴祖!小心背后——!!!” 宗泽苍老却极具穿透力的怒吼声,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响! 一股凌厉至极、带着刺骨杀意的阴风,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蒋兴祖身后左侧的蟠龙金柱阴影中暴起!直刺他的后心要害!速度快得超越视觉! 是刺客!真正的、致命的刺客!一直潜伏在侧,等待这必杀一击! 蒋兴祖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他此刻全力劈向傀儡头颅,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身体处于最无法回旋的瞬间!根本来不及转身格挡! 生死一线! “当啷——!” 一声刺耳的金铁断裂声! 并非刀锋劈中目标,而是宗泽那根沉重的蟠龙铁杖,如同神兵天降,带着风雷之势,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砸在了那道从阴影中刺出的寒芒之上! 火星迸射! 一根细长、淬着诡异幽蓝光泽、如同毒蝎尾针般的奇门短刺,被铁杖巨大的力量硬生生砸断!前半截淬毒的部分打着旋飞了出去,深深钉入远处的金砖地面! 一道瘦小的、全身包裹在紧身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闪烁着怨毒光芒眼睛的身影,如同受惊的蝙蝠,被铁杖的巨力震得从阴影中踉跄跌出!显然没料到宗泽的反应竟如此之快! “鼠辈!安敢偷袭!” 宗泽须发戟张,怒目圆睁!蟠龙铁杖如同活了过来,化作一片呼啸的杖影,瞬间将那名刺客笼罩!杖风凌厉,招招不离要害! 那刺客身法诡异,如同泥鳅般滑不留手,在杖影中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但宗泽杖法大开大阖,气力悠长,稳稳将其缠住! 这电光石火间的变故,为蒋兴祖赢得了那生死一瞬的喘息之机! 他没有丝毫犹豫!眼中厉色更浓!那高高举起的刀锋,带着他所有的力量、愤怒和必杀的信念,再无阻碍,如同九天落雷,狠狠劈下!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刀锋精准无比地劈中了那颗镶嵌在傀儡金属头颅上的浑浊黄珠! 那珠子应声而碎!化为齑粉! “嗷——!!!” 一声更加凄厉、更加绝望、仿佛无数怨魂同时被撕裂的恐怖尖啸,猛地从青铜铁颅内部爆发出来!尖锐的音波如同实质的利刃,瞬间席卷整个垂拱殿!离得近的几名神卫营士兵和禁卫,猛地捂住耳朵,口鼻渗出鲜血,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连宗泽和那黑衣刺客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傀儡那剧烈抽搐、疯狂扭动的金属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量的提线木偶,猛地僵直!然后,在无数道惊骇的目光注视下,轰然倒塌! 沉重的金属躯干砸在冰冷的御阶之上,发出巨大的闷响!齿轮停止了转动,铰链松弛下来,那面倒映着混乱殿宇的水银镜面,也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一片死寂的灰暗。只有那碎裂的黄色珠粉,如同肮脏的尘埃,沾染在冰冷的金属残骸上。 御座之上,空空如也。 象征着大宋最高权力的龙椅,此刻只余下一具冰冷、破碎、散发着邪异气息的机关残骸!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深沉的死寂。只有殿外隐隐传来的、更加清晰也更加惨烈的厮杀声,如同背景音般提醒着所有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座皇城之外,在汴京的城墙上下,疯狂上演。 蒋兴祖拄着刀,单膝跪在御阶之下,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杂着血水,从额头流下。他死死盯着那堆还在微微冒着诡异青烟的金属残骸,眼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和后怕。 宗泽收杖而立,气息也有些急促。蟠龙铁杖的杖尾,沾染着那刺客的几点黑血。那名黑衣刺客,在傀儡倒下的尖啸声中,似乎被某种反噬重创,动作一滞,被宗泽抓住机会,一杖击碎了肩胛骨,此刻如同烂泥般瘫在不远处的金砖地上,被几名神卫营士兵死死按住,只有那双怨毒的眼睛,还在死死盯着御座的方向。 殿内,残存的文武百官,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偶,瘫倒一片。有人失禁,有人昏厥,更多的人只是呆呆地看着御座上那堆残骸,眼神空洞,仿佛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假的……都是假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喃喃自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荒谬。 就在这时! “报——!!!” 一声更加高亢、更加急促、带着巨大震撼和难以置信的嘶吼,如同狂飙,再次从垂拱殿外席卷而入!一名传令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头盔歪斜,满脸烟尘血污,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震撼而嘶哑变形: “南……南薰门大捷!!种……种老帅亲率西军铁骑!血战金虏前锋!阵斩金将阿里刮!金虏……溃败!溃败——!!!” 这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什么?!” “种帅胜了?!” “金军败了?!” 短暂的死寂后,殿内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呼和狂喜!连那些瘫软在地的大臣,眼中都瞬间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然而,传令兵接下来的话,却如同第二道惊雷,带着更加令人头皮发麻的信息量,轰然炸响: “种……种帅让末将禀报!他……他昨夜收到密信!密信言明宫中有变!真……真龙天子……恐遭不测!伪帝……傀儡……祸乱宫闱!种帅惊怒!这才……这才不惜一切……星夜兼程……回……回师勤王!” “密……密信落款……” 传令兵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得不成样子,他猛地抬头,目光越过混乱的殿堂,越过那堆冰冷的傀儡残骸,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宫阙,看向某个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落款是——‘李纲’!是……是前兵部侍郎……李纲李大人——!!!” 轰——!!! 李纲?! 这个名字,如同九天惊雷,再次狠狠劈在垂拱殿每一个人的头顶! 那个因力主抗金、触怒太上皇而被贬黜出京,早已消失在所有人视野中的李纲?!他竟然……竟然在千里之外,洞悉了这汴京城内、深宫之中发生的滔天阴谋?!甚至送出了这封决定乾坤的密信?!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巨大的、信息过载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了那堆冰冷的傀儡残骸,转向了御阶下如同战神般屹立的蒋兴祖和宗泽,转向了殿外那隐约传来的、象征着胜利却也无比惨烈的厮杀声。 真相的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缓缓拼凑。 傀儡已碎,真龙何在? 李纲身在何处? 那操纵傀儡、祸乱宫闱、勾结金人的幕后黑手……又是谁? 垂拱殿外,汴京城南薰门方向,震天的喊杀声与欢呼声如同海啸般传来,那是浴血奋战的军民在用生命和意志扞卫着这座危城。但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弥漫的并非胜利的喜悦,而是更深的、如同冰河般刺骨的寒意。 蒋兴祖拄着刀,缓缓站起身。刀尖上,还残留着劈碎那诡异黄珠时沾染的、如同腐朽骨粉般的淡黄色碎屑。他脸上的那道刀疤在跳动的火光下狰狞扭动,目光扫过地上那堆冒着青烟的傀儡残骸,又缓缓移向被士兵死死按在地上、肩胛碎裂的黑衣刺客。那刺客怨毒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空荡荡的御座方向,仿佛那里还有什么未竟的执念。 “李纲……” 蒋兴祖咀嚼着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滔天巨浪。李纲,那个被贬出京时,眼神依旧如同孤狼般倔强不屈的兵部侍郎。他竟在所有人都被蒙蔽之时,洞悉了这深宫中的滔天阴谋?甚至送出了这封逆转乾坤的密信?他如今人在何方?是生是死? 宗泽拄着蟠龙铁杖,胸膛微微起伏。老将军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殿内狼藉。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那被蒋兴祖撕扯下来、丢弃在一旁的苍白人皮面具上。那面具空洞的眼窝,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声地嘲笑着这满殿的朱紫公卿。 “李伯纪(李纲字)……” 宗泽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如同磐石,“好一个李伯纪!身在江湖之远,心系魏阙之危!此等忠贞,此等智略,当为我辈楷模!”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向殿内那些惊魂未定、面如土色的文臣武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威严: “诸公!伪帝已碎!妖氛暂清!然真龙天子下落不明!金虏大军仍在城外虎视眈眈!幕后黑手尚未伏诛!此刻,绝非喘息之时!” 他的铁杖重重一顿,发出沉闷的巨响,压下了殿内细微的骚动: “蒋指挥使!” “末将在!” 蒋兴祖霍然转身,抱拳应声,眼中战意未消。 “即刻点兵!肃清宫禁!凡昨夜至今,有可疑行迹者,尤其是福宁殿、玄武门当值内侍、禁卫,全部拿下!严加审讯!务必找出昨夜福宁殿变故真相!找到……找到官家下落!” 提到“官家”二字,宗泽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急切。“同时,紧闭所有宫门!没有本官与蒋指挥使联署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出宫门一步!违者——以谋逆论处!立斩不赦!” “末将领命!” 蒋兴祖没有任何迟疑。他深知此刻宫城之内,危机四伏,必须快刀斩乱麻!他猛地一挥手,殿内残余的神卫营士兵立刻如同出闸猛虎,一部分人迅速扑向殿外,控制各处通道;另一部分人则如狼似虎地扑向那些早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内侍和刚才还在犹豫的禁卫,粗暴地将其拖拽捆绑起来。一时间,哭喊求饶声再起。 宗泽的目光随即转向被按在地上的黑衣刺客。那刺客肩胛碎裂,剧痛之下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怨毒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前方,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此人,” 宗泽铁杖指向刺客,“乃操控傀儡之爪牙!背后必有主使!蒋指挥使,将其押入神卫营秘牢!撬开他的嘴!本官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操控这亵渎神器、祸乱朝纲的妖物!又是谁!与城外金虏内外勾结!谋我大宋江山!” “遵命!” 蒋兴祖眼中寒光一闪。他亲自上前,一把揪住刺客的头发,将其如同死狗般提了起来。那刺客怨毒的目光与蒋兴祖冰冷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仿佛有火星迸溅。蒋兴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放心,到了神卫营大牢,你会知道什么叫‘知无不言’!” 刺客身体剧烈一颤,眼中终于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随即又被更深的怨毒和绝望淹没。 宗泽安排完这些,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他看向殿外,南薰门方向的喊杀声似乎减弱了一些,但另一种更加沉重、如同大地脉动般的鼓点声,隐隐传来,那是金军主力在重新集结,酝酿着更疯狂的进攻! “来人!” 宗泽沉声喝道。 “老将军!” 一名蒋兴祖留下的神卫营队正立刻上前。 “持本官令牌!” 宗泽从怀中取出一枚黝黑沉沉的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令”字,“即刻出宫!不,想办法绕道!避开金军主力,务必找到城外的种师道老帅!告知他宫中伪帝已除,然天子下落不明!请他务必顶住金虏反扑!汴京城防,万不可有失!告诉他——” 宗泽的声音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决绝,“宗泽在此!汴京在!大宋——在!” “得令!” 队正双手接过令牌,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眼中也燃起火焰,转身飞奔而出。 殿内,暂时恢复了某种秩序,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和血腥,却丝毫未减。宗泽环视四周,目光落在那些依旧瘫软在地、如同惊弓之鸟的文武百官身上,眉头紧锁。这些平日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衮衮诸公,此刻竟无一人能站出来稳定局面! 就在这时,一个颤抖的、带着巨大恐惧和一丝求生欲的声音,从文官班列的角落响起: “宗……宗老将军……蒋……蒋指挥使……下官……下官昨夜……昨夜曾无意中……瞥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五品绿袍、面白无须、看起来胆小如鼠的礼部给事中,正抖抖索索地举起手,脸色惨白如纸,眼神躲闪,似乎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哦?” 蒋兴祖猛地转头,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人,“你看见什么?说!” 那给事中被蒋兴祖的目光吓得一哆嗦,差点瘫倒,结结巴巴道:“下……下官昨夜……奉……奉命送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去……去枢密院后档房……路过……路过玄武门西侧……那……那条废弃的夹道时……天……天色已晚……下官……下官似乎……似乎看到……” 他咽了口唾沫,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后面的话:“看……看到一辆……盖着厚厚毡布的……骡车……从……从玄武门旁的小角门……悄……悄无声息地……驶了出去……赶车的人……穿着……穿着内侍省的服色……但……但动作很急……而且……而且……”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眼中充满了恐惧:“而且……那毡布下面……好像……好像露出来一角……明……明黄色的……布料!像……像是……龙袍?!” 轰——! 明黄色!龙袍?!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惊雷,再次劈在殿内所有人的心头! 昨夜玄武门!骡车!死亡气息!还有这……明黄色的龙袍?! 难道……难道那辆骡车上…… 蒋兴祖和宗泽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深沉的、不祥的预感! “那条夹道通向何处?!” 蒋兴祖一步跨到那给事中面前,声音如同寒冰。 “通……通向城西……金……金水河……还……还有……乱……乱葬岗……” 给事中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金水河!乱葬岗! 这两个地名,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蒋兴祖的心脏!一股难以遏制的、混杂着愤怒、悲痛和滔天杀意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全身!他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出爆响! “蒋兴祖!” 宗泽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亲自带人!立刻!马上!沿着玄武门西夹道!给本官追!活要见人!死……也要把官家……给本官找回来——!!!” “末将——遵命!!!” 蒋兴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他猛地转身,如同一阵狂风,带着几名最精锐的神卫营亲兵,撞开殿门,冲入了殿外呼啸的寒风和隐约的厮杀声中!目标——玄武门!金水河!乱葬岗!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剩下那堆冰冷的傀儡残骸,散发着幽幽的青烟,以及宗泽沉重如山的呼吸声。 老将军拄着铁杖,缓缓走到御阶之前,俯身,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拾起一块最大的、沾染着灰尘的蟠龙玉圭碎片。那莹白的碎玉,在他布满老茧的手心,冰凉刺骨。 他抬起头,望向殿外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望向那传来沉重鼓点声的南薰门方向。那里,种师道正率领着疲惫的西军,面对着金军更加疯狂的反扑。而城西,蒋兴祖正奔赴一个可能更加绝望的深渊。 “李纲……伯纪兄……你在哪里?” 宗泽的声音低不可闻,充满了无尽的忧虑和期待。 就在这时,垂拱殿巨大的殿门阴影处,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那人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低级文吏青袍,脸上沾着烟灰,身形瘦削,但背脊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正静静地注视着殿内的一切,注视着拾起碎玉的宗泽。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宗泽手中那块碎裂的玉圭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洞察一切、却依旧深沉如海的……平静。 第22章 血沃汴京· 玉碎龙陨 垂拱殿内,那堆破碎的傀儡残骸依旧冒着丝丝缕缕、令人不安的淡青色烟气。血腥、汗臭、新漆与熏香被搅碎的诡异气味,混合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如同闷雷般越来越清晰的金军战鼓,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 宗泽拄着蟠龙铁杖,布满老茧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块最大的蟠龙玉圭碎片。莹白的碎玉冰凉刺骨,那断裂的蟠龙纹路,如同大宋国运崩裂的伤口,硌在他掌心,更硌在他心头。老将军的目光越过狼藉的殿堂,死死盯着洞开的殿门外——那是蒋兴祖带着最后一线渺茫希望,冲向玄武门、冲向金水河、冲向乱葬岗的方向。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殿外越来越近的鼓点声中,缓慢地、沉重地流淌。 殿内残存的文武百官,如同被飓风扫过的芦苇,瘫倒一片。有人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有人低声啜泣,更多的人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御座,望着那堆冰冷的机关残骸,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李邦彦和白时中早已被士兵如同拖死狗般架走,留下的只有地砖上几滩污浊的汗渍和尿迹。 “咚!咚!咚——!” 金军的战鼓声,如同巨人沉重的脚步,踏在汴京城的土地上,也踏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那鼓点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狂暴,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志!南薰门方向的喊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高过一波!显然,金军主力发起了更加疯狂、更加不计代价的总攻!种师道和他的西军,正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宗泽的心猛地揪紧!他几乎能想象到城外那血肉磨盘的惨烈!种老帅……顶得住吗?蒋兴祖……能找到吗? 就在这时! 殿门外,那被铅灰色天光映照的巨大门洞阴影处,一个穿着低级文吏青袍、毫不起眼的身影,如同从沉寂的水底缓缓浮出,无声无息地向前走了几步。 他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却又如此自然。脸上沾着烟灰,身形瘦削,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株风中的青竹。他的目光平静,锐利如出鞘的古剑,越过混乱的大殿,越过惊愕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宗泽身上,落在了宗泽紧握着碎玉的手上。 正是那个如同鬼魅般在阴影中注视了许久的青袍人! “李……李大人?!” 一个嘶哑、带着巨大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声音,猛地从文官班列中响起!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御史,手指颤抖地指着那青袍人,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这声惊呼,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 嗡——! 整个垂拱殿瞬间炸开了锅! “李纲?!是李纲李伯纪!” “他不是被贬出京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天啊!真的是他!那封密信……” 无数道惊骇、狂喜、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如同密集的箭矢,瞬间聚焦在那个瘦削的青袍身影上!这个名字,刚刚才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所有人耳边!此刻,它的主人,竟然以这样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出现在了这风暴的最中心! 宗泽猛地抬头!当他看清阴影中那张沾满烟灰、却依旧难掩其刚毅轮廓的脸庞时,饶是他一生沉浮、心如磐石,此刻也禁不住浑身剧震!手中的蟠龙碎玉几乎脱手! “伯……伯纪兄?!” 宗泽的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激动!他拄着铁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却又硬生生停住,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疑问和急切的求证,“城外……种老帅收到的密信……真的是你?!你……你何时回京?宫中之变……你……你究竟知道多少?!” 李纲(青袍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宗泽连珠炮般的追问。他平静地迎着满殿惊涛骇浪般的目光,缓缓地、一步一顿地,走到了大殿中央。他的步伐沉稳,踩在冰冷光滑、沾染着血污的金砖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嗒、嗒”声,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弦上。 他终于站定,与宗泽隔空相望。他微微抬手,拂去脸上沾染的烟灰,露出一张虽显疲惫憔悴、却依旧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如鹰的脸庞。正是那个因力主抗金而被贬黜、早已消失在朝堂视野中的前兵部侍郎——李纲! “宗汝霖(宗泽字),别来无恙。” 李纲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平静,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喧嚣,“密信,是我所发。九死一生,昨夜方潜回汴京。”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殿内那些惊疑不定的面孔,最终再次落回宗泽身上,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沉痛: “宫中之变,我所知……亦不过冰山一角。但昨夜玄武门外,那辆盖着毡布、驶向城西乱葬岗的骡车……” 李纲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冰棱,“我……亲眼所见!” 轰——! “亲眼所见?!” 宗泽如遭雷击,踉跄一步,手中的蟠龙碎玉“啪嗒”一声掉落在金砖地上,发出清脆的悲鸣!老将军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雪,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光芒彻底熄灭!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渊的寒潮,瞬间将他吞没!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金军那越来越近、越来越狂暴的战鼓声,如同丧钟般轰鸣! “不……不可能……”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角落响起,充满了绝望的挣扎。 就在这绝望如同实质般弥漫的瞬间! “报——!!!” 一声凄厉、嘶哑、带着浓重血腥气和巨大悲痛的怒吼,如同受伤孤狼的哀嚎,猛地从殿外席卷而入!瞬间盖过了金军的鼓噪! 一个身影,如同从血与火的深渊中爬出,踉跄着、跌撞着冲进了垂拱殿! 是蒋兴祖! 他回来了! 去时如狂风,归时……却如同背负着万钧山岳! 他浑身上下,几乎被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浆浸透!神卫营的制式铁甲早已破损不堪,被血污和污泥糊满,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的头盔不知去向,披散的乱发被血块凝结成一绺一绺,黏在额头、脸颊。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此刻被更多的、新鲜的伤口覆盖,皮肉翻卷,深可见骨!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从肩头一直划到肘部,鲜血正汩汩地顺着破烂的甲叶往下淌,在他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刺目的血痕! 但这一切的惨烈,都不及他怀中紧抱着的那样东西,带给人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 那是一件……被污血和泥泞彻底浸透、早已看不出原本华贵模样的……明黄色龙袍! 龙袍被蒋兴祖以一种近乎虔诚、又带着无尽悲愤的姿态,紧紧地、死死地抱在胸前!明黄色的锦缎上,五爪金龙的刺绣被干涸的暗红和肮脏的污泥覆盖,狰狞的龙爪仿佛在血污中痛苦地挣扎!龙袍的胸口位置,赫然是一个巨大的、被某种钝器反复重击造成的破洞!破洞边缘的锦缎被撕裂、染成黑红,破洞中心,更是深深凹陷下去,仿佛连里面的血肉骨骼都曾被彻底捣碎! 而龙袍之内,包裹着的……隐约可见……一具早已冰冷僵硬、蜷缩成一团的……人形轮廓!那轮廓是如此单薄、如此了无生气!龙袍宽大的下摆无力地垂落,一只苍白、布满细小伤口的手,从袖口滑落出来,无力地耷拉着……拇指上,赫然戴着一枚小小的、却象征着无上皇权的……蟠龙血玉扳指! 死寂! 绝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空气被抽干!连殿外那震天的金鼓和喊杀声,似乎都遥远得如同隔世! 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死死吸住,钉在蒋兴祖身上,钉在他怀中那件被血污浸透、包裹着遗骸的龙袍上! 宗泽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他死死盯着那只滑落出来的、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苍白小手,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想要上前,想要嘶吼,想要否认眼前这炼狱般的景象,但双脚却如同被钉死在金砖地上,动弹不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压住,却从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 李纲平静如深潭的眼神,在看到那龙袍、看到那只小手、看到那枚扳指的瞬间,也终于剧烈地波动起来!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背脊挺得笔直,但垂在身侧的双手,却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青筋暴突!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悲恸、滔天愤怒和冰冷杀意的气息,瞬间从他看似平静的躯体内爆发出来! “官……官家……” 不知是谁,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如同濒死哀鸣般的低唤。 这声低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蒋兴祖猛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血污和污泥混合着汗水,早已模糊一片。但那双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却如同燃烧着地狱烈焰的熔炉!里面没有泪水,只有无尽的悲怆、焚天的怒火,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欲! 他环视着满殿死寂、惊恐、绝望的文武百官,目光最终死死钉在宗泽和李纲身上!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破的风箱,喉咙里滚动着野兽般的低吼!他抱着那被血污浸透的龙袍遗骸,一步一步,如同踏着尸山血海,沉重地走向大殿中央!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粘稠血浆滴落金砖的“啪嗒”声,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金水河……乱葬岗……” 蒋兴祖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末将……带回了……官家……” 他猛地停下脚步,站在宗泽和李纲面前几步之遥。他低下头,看着怀中那被血污覆盖的、蜷缩的小小轮廓,看着那只苍白无力的手,看着那枚象征着至高无上、此刻却沾满泥泞和血污的蟠龙血玉扳指……一股巨大的悲怆猛地冲垮了他强行维持的堤坝! “啊——!!!” 一声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悲愤和痛苦的狂吼,如同受伤巨兽的绝唱,猛地从蒋兴祖胸腔中爆发出来!这吼声凄厉、绝望、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震得殿顶的琉璃瓦都在嗡嗡作响!也彻底撕裂了垂拱殿内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 “他们……他们用铁锤……活活砸死了他——!!!” 蒋兴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宗泽和李纲,也扫过殿内每一个惊骇欲绝的面孔!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剧烈颤抖,却字字泣血,如同泣血的控诉! “砸死的——!!! 轰——!!! 这三个字,如同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宗泽再也支撑不住,“噗”地一声,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前的紫袍!他身体剧烈摇晃,全靠手中的蟠龙铁杖死死支撑,才没有倒下!老将军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蒋兴祖怀中那被血污浸透的龙袍,喉头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两行浑浊的老泪,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滚滚而下! 李纲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他依旧站得笔直,但眼神深处那翻腾的熔岩,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绷得如同钢铁! 殿内,死一样的寂静被彻底打破!巨大的悲恸、难以置信的恐惧、以及滔天的愤怒,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席卷了每一个人!有人失声痛哭,有人跪倒在地疯狂呕吐,有人直接吓晕过去!更多的,是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原地,眼神空洞,仿佛被这炼狱般的景象彻底抽走了魂魄! “乱臣贼子……祸国殃民……弑君篡位……罪该万死……万死啊——!!!” 一个老臣捶胸顿足,发出泣血般的哀嚎。 就在这巨大的悲恸和混乱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垂拱殿的瞬间!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恐怖巨响,猛地从南薰门方向传来!整个垂拱殿都在这恐怖的爆炸声中剧烈地摇晃起来!巨大的蟠龙金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殿顶的灰尘簌簌落下!宫灯疯狂摇摆,光影乱舞! 这绝非寻常的攻城之声! “报——!!!” 一声带着巨大惊恐和绝望的嘶吼,几乎在爆炸声落下的同时,从殿外滚了进来!一名浑身浴血、头盔碎裂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地,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完全变调: “南……南薰门……塌……塌了——!!!” “金虏……金虏用……用火药……炸……炸塌了瓮城……城……城墙!!!” “金……金虏铁浮屠……铁浮屠……冲……冲进来了——!!!” “种……种老帅……亲……亲率‘铁鹞子’……顶……顶上去了……死……死战不退!让……让末将禀报……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轰——!!! 城破了! 铁浮屠进城了! 种师道死战! 这连串如同地狱丧钟般的消息,如同最后的、毁灭性的重锤,狠狠砸在垂拱殿内所有已经濒临崩溃的心灵之上! 刚刚被官家惨死所激起的巨大悲恸和愤怒,瞬间被更冰冷、更绝望的亡国灭种之惧所覆盖! “完了……全完了……” “汴京……守不住了……” “大宋……亡了……” 绝望的低语如同瘟疫般蔓延。 就在这大厦将倾、人心彻底崩溃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沉默如同山岳的李纲,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沉稳、决绝,如同踏碎了眼前的绝望!他瘦削的身躯,在这一刻爆发出一种顶天立地的磅礴气势! “肃静——!!!” 李纲的声音,如同九天龙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金铁交击般的威严和穿透力,轰然炸响!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哭泣、哀嚎和绝望的呻吟!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聚焦在李纲身上! 李纲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扫过满殿惊惶的面孔,最终落在蒋兴祖怀中那被血污浸透的龙袍遗骸上。他的眼中,悲恸、愤怒、杀意……最终都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寒潭般的决绝! 他猛地抬手,指向殿外那传来震天厮杀和爆炸声的南薰门方向!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哭有何用?!怕有何用?!” “官家蒙难!山河破碎!金虏就在门外!屠刀已经举起!尔等——”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狠狠抽在每一个瑟瑟发抖的大臣脸上,“是要跪着等死?!还是要挺起脊梁!拿起刀剑!用金虏的血!告慰先帝!告慰官家!为我大宋!杀出一条生路——!!!”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入在场者的灵魂! 蒋兴祖猛地抬起头!他布满血污的脸上,悲恸依旧,但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却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战意!他死死抱紧怀中的龙袍遗骸,仿佛要将所有的悲痛和力量都注入其中! 宗泽拄着铁杖,用染血的袖口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老将军眼中浑浊的泪水被一种决死的厉芒取代!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染血的古剑! 就连那些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官员,眼中也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挣扎的火焰! 李纲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宗泽和蒋兴祖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铁血意志: “宗汝霖!” “老夫在!” 宗泽拄杖上前一步,声若洪钟! “即刻接管汴京九门防务!所有残存禁军、厢军、衙役、民壮,凡能持械者,皆归你节制!不惜一切代价!堵住南薰门缺口!将金虏铁浮屠——给我打出去!人在!城在!” 李纲的声音斩钉截铁! “遵命!” 宗泽没有任何废话,猛地一抱拳,转身拄着铁杖,大步流星冲向殿外!那苍老却依旧挺拔的背影,仿佛带着千军万马! “蒋兴祖!” 李纲的目光转向浑身浴血、抱着龙袍遗骸的将军。 蒋兴祖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李纲,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你!” 李纲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上神卫营最精锐的兄弟!带上官家的……遗骸!” 蒋兴祖的身体猛地一震! “随我——” 李纲猛地转身,面向殿外那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方向,手臂如同刺破苍穹的利剑,笔直地指向南方!他的声音,在这一刻,穿透了垂拱殿的穹顶,穿透了汴京铅灰色的天空,带着一种玉石俱焚、改天换地的决绝意志,轰然炸响: “上——城——楼——!!!” “让这满城军民!让城外虎狼!都亲眼看看——” “看看这龙袍上的血!看看这大宋储君是如何被贼子戕害!” “看看这破碎的山河!看看这亡国的惨痛!” “然后——告诉所有人!” 李纲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如同撕裂天幕的惊雷: “国仇家恨!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今日!汴京城头!要么!金虏踏着我们的尸骨过去!” “要么——” 李纲猛地回头,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蒋兴祖,也仿佛穿透了这垂拱殿的宫墙,看到了城外那黑压压的金军大营: “我们!踏着金虏的尸山血海——杀出一条——生路——!!!” “杀——!!!” 蒋兴祖从喉咙深处爆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所有的悲痛、愤怒,在这一刻彻底转化为焚尽一切的杀意!他抱着那染血的龙袍遗骸,如同抱着最后的战旗,转身,如同一尊浴血魔神,跟随着李纲那瘦削却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背影,撞开殿门,冲向了那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南薰门城楼! 垂拱殿内,只留下那堆依旧冒着青烟的傀儡残骸,那块静静躺在地上的蟠龙碎玉,以及一群被这惊天动地的变故和玉石俱焚的意志彻底震撼、呆立当场的文武百官。 殿外,金军的号角如同鬼哭,铁蹄踏地的轰鸣如同末日雷霆。 第23章 血沃汴京·血旗祭天破重围 南薰门方向升腾起的烟柱,如同妖魔伸向铅灰天空的巨爪。那声震塌瓮城的恐怖爆炸余波仍在汴京城的街巷骨骼中隐隐作痛,每一次震动都像是垂死巨兽最后的心跳。 李纲的身影在弥漫的硝烟中疾行,青袍的下摆被焦灼的风扯得笔直,猎猎作响。身后,蒋兴祖每一步都踏得沉重,怀中那被血污浸透的龙袍遗骸,是世间最残酷的旗帜。粘稠的血浆不断从龙袍的破洞处渗出,滴落在他走过的每一块石板上,留下一条蜿蜒、刺目的猩红轨迹。神卫营仅存的十几名悍卒紧随其后,人人带伤,甲胄破碎,沉默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的复仇之鬼,唯有眼中焚天的火焰,烧穿了周遭弥漫的绝望。 通往城楼的马道陡峭如登天梯,两侧堆积着破碎的兵器、焦黑的檑木和来不及运走的阵亡将士遗体。越往上,空气越是灼热呛人,金人的狼嚎般的号角、羽箭撕裂空气的尖啸、垂死者的惨呼、兵刃疯狂撞击的爆响,混杂着硫磺、血腥与皮肉焦糊的浓烈气味,劈头盖脸地砸来。这马道,便是直通人间炼狱的入口。 城头景象,惨烈得令人窒息。 瓮城那巨大的缺口,像被天神巨斧狠狠劈开。原本厚重坚实的城墙此刻化作一堆狰狞的乱石废墟,烟尘与火焰仍在其中翻腾跳跃。金兵铁浮屠的重甲骑兵,如同地狱涌出的黑色洪流,正从这缺口源源不断地涌入!沉重的马蹄践踏着砖石与血肉,每一次冲锋都带起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濒死的哀嚎。城墙上,大宋守军如同被卷入绞肉机的麦秆。箭矢早已耗尽,幸存的士兵们只能挺着残破的长枪,挺着崩口的刀剑,甚至挺着血肉之躯,在废墟边缘组成一道单薄而疯狂的堤坝。面对铁浮屠山岳般的冲撞,每一次接触,都有人被撞得筋断骨折,被长矛挑飞,被铁蹄踏碎!鲜血泼洒在滚烫的砖石上,嗤嗤作响,升起腥臭的白烟。 “顶住!顶住啊!” 种师道嘶哑的怒吼如同受伤的雄狮,压过战场的喧嚣。他须发皆张,苍老的脸上溅满血污与灰烬,那身标志性的山文重甲已有多处凹陷破损。这位大宋西军的擎天之柱,此刻正亲自挥舞着沉重的步槊,槊头早已染成暗红,每一次横扫,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将试图攀上废墟的金兵狠狠砸下去!他身边,那支威震西陲的“铁鹞子”重骑,此刻大半下马步战,围绕着老帅组成最后的血肉防线。他们沉默着,以命换命,用身体去迟滞铁浮屠毁灭性的冲击,每一个倒下的身影都带走一个甚至数个金兵。然而,缺口太大,涌入的铁浮屠越来越多,这道血肉堤坝,正被不可阻挡地撕裂、吞噬!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每一个守城军民的心头。 就在这时,李纲踏上了城头最高的垛口! 狂风卷着硝烟和血腥,猛烈地扑打着他瘦削的身躯。他那青色的文官袍服,在尸山血海、黑甲洪流的映衬下,渺小得如同一片随时会被撕碎的叶子。然而,当他站定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磐石般的意志骤然降临! “蒋兴祖!” 李纲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穿透震耳欲聋的杀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玉石俱焚的决绝,“举——旗——!” 这一声断喝,如同惊雷劈开了混乱的战场。 蒋兴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喉咙深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那吼声里饱含着无尽的悲怆与焚天的怒火!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化身为一个承载着国破君亡滔天血债的图腾!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将双臂高高擎起!将那件包裹着大宋少年天子残骸的、浸透血污的明黄龙袍,举过了头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一瞬。 城上城下,无数浴血奋战的身影,无数在废墟中挣扎的眼睛,无数在恐惧中瑟瑟发抖的军民,目光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牵引,齐齐投向那垛口之上—— 那件龙袍! 那曾经象征无上尊荣的明黄锦缎,此刻已被血与泥彻底染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污黑!五爪金龙的刺绣在血污下狰狞地扭曲着,仿佛在痛苦地挣扎嘶吼!胸口位置,那个被钝器反复重击砸出的巨大破洞触目惊心,破洞边缘的锦缎撕裂翻卷,露出里面包裹着的、早已不成人形的蜷缩轮廓!一只苍白、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无力地滑落出来,在风中微微晃动,拇指上那枚小小的蟠龙血玉扳指,在弥漫的烟尘和血光中,折射出一点冰冷、妖异、却又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微芒! 十三岁! 那蜷缩的轮廓,那滑落的小手,那枚扳指……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令人心胆俱裂的真相!一个比城破更恐怖、更彻底的绝望! 城头守军挥出的刀锋僵在了半空,挺起的枪尖微微颤抖。 疯狂涌入缺口的铁浮屠洪流,似乎也感受到了那诡异瞬间的停滞,前排几骑本能地勒了一下缰绳,沉重的马蹄在碎砖上踏起几点火星。 废墟边缘,正将一个金兵头颅砸得粉碎的种师道猛地回头。当他的目光触及那高高擎起的血污龙袍和那只滑落的小手时,这位身经百战、心如铁石的老帅,身体剧震!布满血丝的虎目瞬间瞪得滚圆,手中的步槊“当啷”一声,重重顿在脚下的断壁上!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和焚天之怒,瞬间席卷了他苍老的身躯! “官……官家啊——!!!” 一个守在垛口边的老兵,望着那破洞龙袍,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泣血杜鹃般的嚎叫!这声嚎叫,瞬间点燃了城头积压已久的悲恸! “是官家!是官家的龙袍!天杀的贼子啊——!” “小官家……他们……他们杀了小官家——!” 悲愤的哭嚎、疯狂的咒骂,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轰然炸响!瞬间压过了金人的号角!每一个大宋军民的心头,都被那件血染龙袍烙印下了最深、最痛的伤口!这伤口带来的不是崩溃,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被彻底点燃的、同归于尽的疯狂!国仇家恨,从未如此清晰,如此滚烫地燃烧在每一寸血肉之中! “杀——!杀光金狗——!为官家报仇——!”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这泣血的嘶吼,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报仇!报仇!报仇——!!!”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浪,猛地从城头、从废墟、从汴京城每一个还能喘息的角落爆发出来!这声音汇聚成一股实质性的、充满毁灭意志的悲愤狂潮,狠狠撞向那汹涌的铁浮屠洪流!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金兵,在这滔天恨意凝聚的声浪冲击下,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骚动和迟疑!前排的铁浮屠战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咆哮惊得人立而起! 李纲站在垛口之上,如同立在风暴眼中心。他瘦削的身影在狂风中纹丝不动,承受着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巨大声浪。当那“报仇”的怒吼达到最顶峰时,他猛地抬起手臂! 一个简单而有力的动作,如同号令天地的旗帜! 疯狂咆哮的城头,竟在刹那间奇迹般地沉寂下来!只剩下风卷战旗的猎猎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城下金兵不安的马嘶!无数双燃烧着血与火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垛口上那个青袍的身影! 李纲的声音,就在这片死寂与喧嚣交织的顶点,如同冰冷的雷霆,清晰地炸开!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千钧的重量,砸进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看看——!” 他猛地指向蒋兴祖高高擎起的血污龙袍,指向那蜷缩的遗骸,指向那滑落的小手和扳指!“看看这龙袍上的血!看看这大宋的储君!看看这被贼子用铁锤活活砸碎的——山河之重!”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光柱,扫过城下那黑压压的金军,扫过那狰狞的铁浮屠,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改天换地的决绝意志,轰然响彻云霄: “国仇家恨!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今日!这汴京城头!没有退路!” 他的手臂,如同刺破苍穹的利剑,猛地指向城下那汹涌的金军大阵: “要么!金虏踏着我们的尸骨过去!” “要么——” 李纲的声音在此刻达到顶峰,如同天崩地裂前的最后宣告,带着无穷的杀意和无畏的信念,狠狠砸向大地: “我们!踏着金虏的尸山血海——杀出一条——生路——!!!” “杀——!!!” 回应他的,是蒋兴祖从灵魂深处爆发出的、撕裂喉咙的咆哮!这咆哮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杀——!!!” 种师道须发戟张,猛地拔出深陷断壁的步槊,槊尖直指缺口!他身边的“铁鹞子”们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残存的体力被彻底点燃,再次化作钢铁洪流,以决死之势撞向涌入的铁浮屠!刀光剑影瞬间爆发出最惨烈的光芒! “杀——!!!” 城头之上,所有残存的守军,无论是禁军、厢军还是刚刚拿起武器的民壮,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尽,只剩下最原始的、最暴烈的复仇火焰!他们如同决堤的怒涛,疯狂地扑向垛口,扑向云梯,扑向那城墙的缺口!弓箭手在血泊中摸起最后一支箭,颤抖着射向城下;长枪兵挺着崩口的枪杆,用身体死死抵住云梯;刀盾手嚎叫着跃入敌群,抱住金兵一同滚下城墙!砖石、滚油、燃烧的檑木,所有能找到的东西,带着刻骨的仇恨,雨点般砸向城下! 那件被高高擎起的血污龙袍,在硝烟与火光中剧烈地晃动。破洞处露出的蜷缩轮廓,滑落的小手,还有那枚染血的蟠龙血玉扳指,在混乱的战场背景下,构成了一幅惊心动魄、令人灵魂颤栗的图腾。它无声地宣告着无法洗刷的血债,也燃烧着玉石俱焚的意志。铁浮屠那毁灭性的冲锋洪流,竟在这股由滔天悲愤凝聚成的、近乎疯狂的抵抗浪潮前,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前排的骑兵被自杀式的冲击阻挡,后续的洪流在狭窄的缺口处开始拥堵、碰撞! 血旗所向,绝望的堤坝在燃烧的意志下,竟硬生生顶住了毁灭的洪峰! 缺口处,战况惨烈到极点。 宗泽的蟠龙铁杖早已化作令旗,每一次挥动,都指向最危急的方向。他嘶哑的吼声在爆炸和厮杀声中显得微弱,却带着磐石般的意志,死死钉在缺口侧翼一处稍高的乱石堆上。残存的士兵、民壮,甚至受伤的衙役,只要还能动,就循着那铁杖指引的方向,如同扑火的飞蛾,用血肉之躯去填补防线被撕开的每一道裂口。 “堵住左边!滚石!砸下去!” 宗泽铁杖指向左侧,那里几个铁浮屠正挥舞着狼牙棒,砸开一条血路。几个民壮嚎叫着,合力将一块巨大的条石推下,轰然砸落,瞬间将一名铁浮屠连人带马砸成肉泥,但也立刻招来数支破甲重箭的攒射,推石的民壮惨叫着倒下。 “长枪!结阵!顶住!” 铁杖又猛地戳向正面。十几名浑身浴血的禁军残兵,在种师道亲兵队正的带领下,挺着仅存的几杆长枪,组成一个单薄的枪阵,死死顶住三名铁浮屠的冲击。枪杆在巨力撞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折断数根。一名士兵被战马撞飞,胸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但他倒下前,竟将手中的断枪狠狠插入了马腹!战马惨嘶人立,将背上的骑士掀翻,随即被乱刀砍杀。枪阵瞬间被冲散,士兵们与金兵滚作一团,用牙齿撕咬,用头盔撞击,同归于尽! 缺口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肉磨盘,疯狂地吞噬着生命。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浸泡在粘稠的血浆里。大宋军民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将每一个冲进来的铁浮屠拖入死亡的泥沼。金兵的重甲优势在贴身混战中反而成了累赘,不断有人被拖下马,被无数双手死死按住,被匕首、断矛甚至石头从甲胄缝隙里刺入、砸烂! 然而,铁浮屠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后续的铁甲洪流依旧在疯狂地冲击着缺口,试图彻底碾碎这脆弱的抵抗。战况陷入最残酷的僵持,每一秒都有人倒下。宗泽的紫袍早已被血染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拄着铁杖的手臂微微颤抖,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杖身的蟠龙纹路蜿蜒流下。老将军的目光死死盯着缺口最前沿那道摇摇欲坠的防线,那里,种师道的帅旗,还在血泊中倔强地飘扬。 就在这时! 一阵奇异的、如同巨兽磨牙般的低沉轰鸣,隐隐压过战场的喧嚣,从南薰门残破的城楼深处传来! 这声音……李纲的心猛地一沉!他站在垛口上,对这声音并不陌生——那是大宋最精良的床弩,绞盘上弦时发出的恐怖声响!但此刻,城楼早已被金兵箭雨覆盖,残余的守军根本无力操作那些笨重的杀器! 不对! 李纲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穿透弥漫的硝烟,死死锁住城楼下方一处被坍塌的砖石和燃烧的梁柱半掩的角落!那里,影影绰绰,似乎有不同于金兵的身影在快速移动!巨大的绞盘轮廓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不是金兵!也不是守军!是谁?!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李纲的脊背!那夜玄武门外,盖着毡布的骡车,那些阴影中鬼祟的动作……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这绝非巧合! “小心——!” 李纲的厉吼几乎要撕裂自己的喉咙,猛地指向城楼下方!他身边的蒋兴祖反应极快,几乎在李纲出声的瞬间,抱着龙袍遗骸猛地向垛口后伏倒! 轰!轰!轰!轰! 数声震耳欲聋的恐怖爆响,如同平地炸起的惊雷!粗如儿臂、带着毁灭性能量的巨大弩箭,不是射向城外的金军,而是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从城楼下方那隐蔽的角落,如同毒蛇般狠狠射向——城头正在浴血奋战的大宋军民! 目标,赫然正是那面依旧在城头飘扬的、象征着种师道所在的帅旗区域!以及,李纲和蒋兴祖所在的最高垛口! “种老帅——!!!” 宗泽目眦欲裂的嘶吼被淹没在弩箭撕裂空气的尖啸和恐怖的撞击声中! 一支巨弩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在种师道帅旗附近一处残破的箭楼上!本就摇摇欲坠的箭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砖石木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将下方十数名正在拼死抵抗的“铁鹞子”和涌上的金兵一同埋葬!烟尘冲天而起! 另一支巨弩,则如同长了眼睛,带着刺耳的尖啸,直扑李纲和蒋兴祖所在的垛口! “大人!” 蒋兴祖目眦欲裂,抱着龙袍猛地向李纲撞去! 砰——!!! 恐怖的撞击就在他们身侧炸开!垛口厚实的青砖如同豆腐般被瞬间撕裂、崩碎!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无数碎石,如同霰弹般狂暴地四射飞溅! 李纲只觉得一股巨力狠狠撞在左肩,剧痛瞬间淹没了他!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被狠狠掀飞出去!视野天旋地转,耳边嗡鸣一片,只有蒋兴祖那声嘶力竭的咆哮和碎石砸在甲胄上的闷响!他重重摔在冰冷的城砖上,翻滚数圈才停下,左肩处传来钻心的剧痛和骨骼错位的脆响,半边身子瞬间麻木! “呃……” 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李纲强忍着没有喷出,挣扎着抬头。 烟尘弥漫。 蒋兴祖魁梧的身影挡在他身前,如同磐石。巨大的冲击力让蒋兴祖也站立不稳,单膝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血泥。他用来格挡的右臂臂甲彻底碎裂变形,鲜血顺着破碎的甲叶汩汩涌出。但他怀中那件血污的龙袍,依旧被他死死护在胸前,未曾脱手! “大人!!” 蒋兴祖扭过头,血红的双眼看向李纲,声音嘶哑。 李纲咬牙,用未受伤的右手猛地撑地,想要站起。目光越过蒋兴祖染血的肩膀,死死盯住城楼下方那处弩箭射出的角落! 烟尘稍散,隐约可见那被半掩的床弩旁,几个穿着宋军号衣、却动作矫健狠辣的身影,正迅速砍断绞索,丢弃巨弩,如同鬼魅般借着城楼废墟的阴影,向后快速退去!其中一人似乎心有不甘,在退入阴影前,猛地抬头,向李纲和蒋兴祖所在的垛口望来! 那目光,冰冷、怨毒,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与李纲燃烧着怒火和杀意的视线,在弥漫的硝烟与血腥中,狠狠撞在一起! 李纲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张脸……这张沾着烟灰、带着扭曲恨意的脸……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像一道烙印,狠狠烫在李纲的记忆深处! 是他! 昨夜玄武门外,那辆盖着毡布的骡车旁,那个在阴影中指挥、最后投来阴冷一瞥的身影!那个将小皇帝的遗体如同垃圾般运往乱葬岗的凶手之一! 内鬼!致命的毒刺,一直就藏在这垂死的汴京城墙之内! “抓住他们——!” 李纲不顾左肩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完全变调! 第24章 血沃汴京·龙袍藏锋起惊雷 蒋兴祖的嘶吼还在城头回荡,那裹挟着国仇家恨的“血债血偿”如同燃烧的烙印,深深刻入每一个濒临崩溃的大宋军民灵魂深处。缺口处的血肉磨盘在悲愤的狂潮中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铁浮屠毁灭性的洪流竟被这玉石俱焚的意志硬生生迟滞! 然而,那支从城楼阴影中射出的、裹挟着冰冷背叛的巨型弩箭,撕裂了刚刚凝聚的悲壮。 李纲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左肩传来骨骼错位的剧痛,视野天旋地转,耳边是碎石砸在甲胄上的闷响和蒋兴祖的咆哮。他重重摔在冰冷的城砖上,翻滚着,一口腥甜涌上喉头。挣扎抬头,烟尘弥漫。蒋兴祖魁梧的身影挡在前方,单膝跪地,右臂臂甲碎裂变形,鲜血顺着破甲汩汩涌出。但他怀中那件血污浸透的龙袍,依旧被他死死护在胸前,如同扞卫着最后的神圣祭坛。 李纲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硝烟与血雾,死死钉在城楼下方那处阴影。几个穿着宋军号衣的鬼祟身影,正砍断绞索,丢弃巨弩,如同滑溜的毒蛇般快速退入废墟更深的黑暗。其中一人,在彻底隐没前,猛地回头! 那张脸!沾着烟灰,扭曲着怨毒和一丝未能得逞的疯狂!冰冷的视线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与李纲燃烧着焚天怒火的视线,在血与火的炼狱中狠狠相撞! 是他! 玄武门外,毡布骡车旁,那阴影中投来阴冷一瞥的指挥者!那个将大宋天子视若草芥、运往乱葬岗的元凶之一! “抓住他们——!” 李纲不顾左肩钻心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嘶哑变形,每一个字都裹着滚烫的血与恨! 蒋兴祖猛地扭头,血红的双眼顺着李纲的目光望去,瞬间捕捉到那即将消失的鬼祟身影!“狗贼休走——!” 他怒吼着就要跃起追击! 就在这电光石火、内奸即将遁入黑暗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蒋兴祖怀中,那件被血污和泥泞彻底浸透、包裹着“遗骸”的明黄龙袍,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极其轻微,却如同在蒋兴祖臂弯里投入了一颗炸雷!这位浴血将军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血红的双眼瞬间瞪得滚圆,难以置信地低头! 紧接着,那龙袍宽大袖口中,那只一直无力滑落、苍白布满细小伤口、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小手——五指,猛地向内一蜷!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一个低沉、压抑着巨大痛苦、却清晰无比、带着少年人特有沙哑嗓音的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艰难透出,微弱却石破天惊地响起: “蒋……蒋卿……放……放朕下来!” 轰——!!! 这声音虽轻,却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蒋兴祖的头顶!劈在刚刚挣扎坐起的李纲耳中!劈在近处几个正欲扑向阴影处追捕内奸的神卫营悍卒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攥住! 蒋兴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魁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怀中龙袍,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滔天的悲愤和杀意!那滑落的小手,此刻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拇指上那枚蟠龙血玉扳指,在弥漫的烟尘血光中,折射出冰冷而真实的微芒! “官……官家?!” 蒋兴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巨大的、不敢置信的狂喜!他抱着龙袍的双臂下意识地松了力道,却又立刻死死稳住,仿佛抱着世间最脆弱又最珍贵的琉璃! 李纲的左肩剧痛瞬间被一股巨大的、冰火交织的洪流淹没!他挣扎着完全坐起,锐利如鹰的目光穿透烟尘,死死锁定龙袍胸口那个巨大的、象征致命重击的破洞!那破洞边缘撕裂的锦缎下,似乎……并非预想中血肉模糊的惨状!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混沌夜空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所有被悲愤和剧痛占据的脑海!玄武门外的骡车……盖着的毡布……昨夜那“亲眼所见”的冰冷一幕……太医令苏合那张欲言又止、隐含深意的脸……还有那堆垂拱殿内冒着诡异青烟的机关傀儡残骸! 是了!是傀儡!是替身!是足以乱真、骗过所有人的金蝉脱壳! 巨大的震惊、狂喜、后怕,如同狂潮瞬间将李纲吞没!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让那声冲口而出的惊呼泄露半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放……放朕下来……” 龙袍内,那少年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照……计划……行……事!” “计划”二字,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彻底劈散了蒋兴祖脑中所有的混沌!他血红的双眼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不是绝望的疯狂,而是绝境逢生、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瞬间与李纲那同样燃烧着巨大惊涛骇浪的眼神交汇! 无需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末将——遵旨!” 蒋兴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如兽吼的咆哮!他不再犹豫,双臂猛地用力,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将怀中那团包裹着“遗骸”的龙袍,以一种更加稳固、更加彰显的姿态,再次高高擎起!动作间,他破碎臂甲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因用力而再次崩裂,鲜血如注,顺着臂弯蜿蜒流下,滴滴答答,染红了龙袍下摆,更添几分惨烈悲壮! 这一幕,落在远处刚刚从箭楼倒塌的烟尘中挣扎爬起的宗泽眼中。老将军被亲兵搀扶着,浑身浴血,当看到蒋兴祖再次高举龙袍,看到那滑落的小手紧握成拳,看到李纲眼中那绝非绝望的、如同熔岩般翻腾的光芒时,宗泽布满血污和皱纹的脸上,猛地闪过一丝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了然!他手中的蟠龙铁杖,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苍天……有眼?!” 宗泽喉咙里滚动着无声的嘶吼。 城头之上,悲愤的浪潮仍在翻涌,喊杀声震天。无人知晓,那被视为最后精神图腾的血污龙袍之内,正酝酿着一场足以逆转乾坤的惊世风暴! “杀——!!!” 蒋兴祖的怒吼再次炸响,这一次,那声音里蕴含的意志,已截然不同!不再是单纯的悲愤赴死,而是裹挟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背水一战的决绝!他抱着那“遗骸”,如同抱着点燃汴京最后反击烈焰的火种,不退反进,竟朝着垛口最前沿、厮杀最惨烈的方向,大步踏去! 李纲强忍左肩剧痛,右手猛地撑地,借力站起!鲜血染红了他半边青袍,但他瘦削的身躯挺得笔直,如同风暴中永不折断的青竹!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扫过混乱的城头,扫过那依旧在缺口处疯狂涌入的铁浮屠,最终,死死锁定在城外远处,那面在烟尘中若隐若现、代表着金军统帅完颜宗翰所在的金狼大纛! 时机!就是此刻!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吸尽了战场上所有的血腥、硝烟与绝望!他要用自己的声音,为这场惊天逆转,吹响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号角! “蒋兴祖!” 李纲的声音,如同九天龙吟,带着一种撕裂苍穹、宣告天命的决绝意志,轰然炸响,瞬间压过了震天的厮杀! “举——旗——!为陛下——!!!” “为陛下——!!!” 蒋兴祖血贯瞳仁,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发出一声震碎云霄的咆哮!他魁梧的身躯如同怒涛中的礁石,双臂肌肉坟起,将怀中那件包裹着“遗骸”的血污龙袍,用尽平生之力,向着城下那黑压压的金军大阵,向着那面金狼大纛的方向,狠狠擎至最高!龙袍在狂风中猛烈抖动,破洞处隐约可见蜷缩的轮廓,那只紧握成拳、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小手,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显得无比刺眼! 就在这万众瞩目、天地屏息的刹那! 龙袍之内,异变再生! 一只苍白、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猛地从龙袍胸口的巨大破洞中——探了出来! 这只手,同样沾着干涸的血污和污泥,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果决!它并非软弱滑落,而是如同破茧而出的利爪,五指张开,稳稳地、精准地——一把抓住了龙袍胸口破洞边缘撕裂的锦缎! 紧接着,在城上城下数十万道惊骇欲绝、几乎要瞪裂眼眶的目光注视下! 那件象征着死亡与绝望的染血龙袍,被这只手从内部,狠狠向两边——撕开! “嗤啦——!” 锦缎撕裂的声音,在那一瞬间,竟盖过了震天的战鼓与厮杀! 一个身影,猛地从破碎的龙袍中挣脱而出! 瘦小,单薄,穿着一身沾满暗红污迹、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素白中衣。脸上同样涂抹着刻意制造的血污和灰烬,使得五官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那双在污秽之下猛然睁开的眼睛!却如同划破浓重夜空的寒星!清澈,锐利,燃烧着一种足以焚尽八荒的冰冷怒火和超越年龄的坚毅! 他站在垛口之上,站在蒋兴祖魁梧身躯的护卫下,站在硝烟弥漫、血火冲天的背景之中!狂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袂和散乱的发丝。他微微昂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剑,瞬间穿透空间的距离,死死钉在城外那面金狼大纛之上! 尽管身形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颤抖,尽管脸色在血污下显得异常苍白,但那挺直的脊梁,那睥睨天下的眼神,那从破碎龙袍中挣脱而出的姿态——如同浴火重生的幼龙! 整个战场,在这一刻,陷入了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风停了。 鼓息了。 连最疯狂的喊杀声也消失了。 城上,浴血奋战的大宋军民,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呆立当场!无数道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狂喜,以及一种灵魂被彻底抽离的眩晕感! 城下,汹涌冲锋的铁浮屠洪流,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前排的战马惊恐地人立而起,发出不安的嘶鸣!所有的金兵,无论是凶悍的步卒还是骄傲的骑兵,都下意识地勒住了脚步,仰着头,难以置信地望着城头那个从“遗骸”中“复活”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本能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爬上每一个金兵的脊背! “陛……陛下?!” 一个守在垛口边的老卒,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浑浊的老泪瞬间奔涌而出,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官家……是官家!官家没死!官家还在——!!!” 另一个士兵如梦初醒,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这吼声如同点燃燎原之火的火星! “万岁!万岁!万岁——!!!” 山崩海啸般的狂呼声浪,猛地从汴京城头炸响!这声音汇聚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信仰重塑的狂热、以及被欺骗和压迫到极致后彻底爆发的滔天怒火!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瞬间席卷了整个天地!连天空厚重的铅云仿佛都被这声浪冲开了一丝缝隙! 缺口处,那摇摇欲坠的血肉防线,在这惊天动地的声浪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刚刚被内奸弩箭偷袭、被箭楼倒塌掩埋而士气受挫的“铁鹞子”残部,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神力!种师道被亲兵从碎砖中扒出,老帅额头淌血,一条手臂无力垂下,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垛口上那个小小的、屹立的身影时,浑浊的老眼中猛地爆发出烈日般的光芒!他一把推开搀扶的亲兵,用未受伤的手抓起地上一柄染血的战刀,刀锋直指缺口,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官家在看着!杀——!!!” “杀——!!!” 回应他的,是排山倒海、足以撕碎一切的金铁交鸣之声!残存的宋军如同疯虎,爆发出百倍的战力,狠狠撞向因震惊而阵脚微乱的金兵! 李纲站在垛口一侧,左肩的剧痛仿佛消失了。他看着那在狂风中屹立的小小身影,看着城下金军因巨大震惊和恐慌而产生的明显骚动,一股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杀意,如同寒流般席卷全身。 时机已至!图穷匕见! 他猛地撕下自己半边染血的青袍衣襟!蒋兴祖心领神会,立刻将那面象征神卫营最高指挥权的赤底金边战旗递过!李纲毫不犹豫,用右手食指,蘸着自己左肩伤口涌出的、依旧温热的鲜血,在那面残破的战旗上,奋笔疾书! 一个巨大的、力透旗背的、由滚烫鲜血写就的狂草大字,在硝烟与火光中,狰狞显现—— “汴” ! 血红的“汴”字,如同燃烧的烙印,宣告着这座城市的意志,宣告着不屈的反击! “蒋兴祖!” 李纲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冰冷彻骨,却又带着焚尽八荒的决绝,“升血旗——!!!” “得令——!!!” 蒋兴祖虎目含泪,爆发出震碎云霄的应诺!他一把夺过那面浸染着李纲鲜血、书写着巨大“汴”字的战旗!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旗杆狠狠插进垛口厚实的女墙缝隙!双臂肌肉虬结,猛地向上一举! “起——!!!” 染血的“汴”字大旗,在蒋兴祖染血的臂膀支撑下,在无数道震撼的目光注视下,迎着南薰门缺口处席卷而来的血腥狂风,迎着城外金军惊骇的视线,如同不屈的脊梁,如同复仇的烽火,猎猎作响,冉冉升起! 与此同时! “咚!咚!咚!咚——!!!” 一阵低沉、雄浑、充满了无尽杀伐意志的鼓点,如同沉睡巨兽苏醒的心跳,猛然从汴京城内深处响起!这鼓声绝非金人的狂躁,而是大宋禁军最古老的、象征着决死反击的——陷阵鼓! 鼓声一起! “呜——呜——呜——!!!” 苍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呼应,从汴京城另外三面——新郑门、固子门、万胜门——同时冲天而起!如同巨龙昂首,发出震天的咆哮! 这号角!这鼓声!如同点燃了早已埋设好的引线! “轰隆——!!!” “轰隆——!!!” “轰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不再是来自金军,而是来自城外!来自金军大营侧翼和后方!来自那些看似平静、早已被标注好的预设阵地!巨大的火球裹挟着泥土、残肢和惊恐的惨叫,在金军后方猛烈绽放!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金军后方,瞬间大乱! “杀啊——!!!” “杀金狗!复汴京——!!!”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如同平地涌起的怒涛,从汴京城外四面八方响起!无数面战旗刺破烟尘,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有汴京四壁厢军残部的,有京畿各路勤王义军的,甚至还有打着河北、河东旗号的孤军!他们如同早已埋伏好的狼群,在血旗升起、号鼓齐鸣的瞬间,亮出了最锋利的獠牙,从侧翼、从后方,向着因皇帝“复活”和后方爆炸而陷入巨大混乱的金军大阵,发起了山崩海啸般的决死冲锋! 反攻的号角,终于吹响! 李纲站在燃烧的垛口,染血的青袍在狂风中翻卷。他左手无力垂落,右手指向城外那因惊天逆转而彻底陷入混乱、帅旗动摇的金军大阵,声音不高,却如同宣告末日的判词,清晰地传入身边每一个将士的耳中: “传令诸军——” “困兽之局已成,金虏帅旗之下——” “斩将!夺旗——!!!” 第25章 血沃汴京·血旗焚天破狼烟 染血的“汴”字大旗在蒋兴祖染血的臂膀支撑下,如同不屈的脊梁,在狂风中猎猎招展,撕裂了弥漫南薰门的硝烟。那血红的狂草,如同燃烧的烙印,宣告着这座城市的意志,宣告着不屈的反击! “咚!咚!咚!咚——!!!” 陷阵鼓的雄浑轰鸣自汴京心脏深处炸响,如同沉睡的巨龙苏醒,每一记鼓点都重重擂在濒死之城的脊骨上,激发出最后的、狂暴的生命力! “呜——呜——呜——!!!” 苍凉而穿透云霄的号角声,如同呼应着这决死的鼓点,从新郑门、固子门、万胜门三面城墙同时冲天而起!三股号角汇聚成一股撕裂天幕的龙吟!这是大宋禁军沉寂百年、唯有亡国灭种之际才会吹响的——困龙角!龙吟声起,不死不休! 号角鼓声,便是点燃整个反击风暴的燧石! “轰隆——!!!” “轰隆——!!!” “轰隆——!!!” 震彻寰宇的爆炸,不再是金军的得意之作,而是来自城外!来自金军大营侧翼那看似平静的缓坡!来自他们囤积辎重的后营!来自他们自以为安全的退路方向!巨大的火球裹挟着泥土、破碎的营栅、燃烧的粮草以及无数惊恐的金兵残肢,在金军后方猛烈地、接二连三地绽放!浓黑的烟柱如同地狱伸出的巨手,直插铅灰色的苍穹! 金军的后方,瞬间化作一片沸腾的血火炼狱!人仰马翻,鬼哭狼嚎!刚刚还气势汹汹、源源不断涌向南薰门缺口的铁浮屠洪流,如同被巨锤狠狠砸中了脊梁,冲击的势头猛地一滞!阵脚大乱! “杀啊——!!!” “杀金狗!复汴京——!!!” “勤王!勤王——!!!” 排山倒海的喊杀声,如同从地底喷发的岩浆,从汴京城外四面八方轰然爆发!无数面战旗刺破弥漫的烟尘,如同燎原的烈火,瞬间点燃了整个战场边缘!汴京四壁厢军的残部、京畿各路自发汇聚的勤王义军、打着河北路残破旗号的孤军、甚至还有河东溃散又重聚的死士!他们如同早已蛰伏在阴影中的狼群,在血旗升起、号鼓齐鸣的致命瞬间,亮出了最锋利的狞牙!从侧翼!从后方!从金军因爆炸和巨大恐慌而暴露出的致命软肋处,发起了山崩海啸般的决死冲锋! 反攻!真正的、酝酿已久的、足以焚天煮海的反攻,终于掀开了它最血腥的帷幕! 缺口处。 刚刚因皇帝“复活”而陷入巨大震惊和恐慌的铁浮屠前锋,此刻更是被身后突如其来的爆炸、侧翼和后方如同怒涛般涌来的宋军彻底打懵!毁灭性的冲锋阵型瞬间崩溃!沉重的铁甲在混乱中反而成了催命符!前排的骑兵被后续惊恐的战马冲撞挤压,人仰马翻!后续的洪流被侧翼突入的宋军步卒疯狂地分割、缠斗! “顶上去!把他们——推出去——!!!” 宗泽的嘶吼如同垂死巨兽的咆哮,在缺口处炸响!蟠龙铁杖早已化作催命的令旗,每一次挥动都指向金军最混乱的节点!残存的宋军、民壮,甚至刚刚从血泊中爬起的伤兵,眼中燃烧着“官家仍在”带来的狂热信仰和被欺骗后爆发的滔天怒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们不再是被动防御的堤坝,而是化作了复仇的怒涛,用身体、用断矛、用牙齿,疯狂地撕咬着陷入混乱的铁浮屠,硬生生将他们向缺口外挤压! 种师道被亲兵搀扶着,站在一处稍高的断壁上。老帅额头血流如注,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但那双虎目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他死死盯着城外那面在烟尘中剧烈摇晃、代表着完颜宗翰的金狼大纛,又猛地回头,望向城头垛口上那个在狂风中屹立的小小身影。 “擂鼓!为诸军助威!目标——” 种师道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染血的战刀指向城外那面摇摇欲坠的金狼大纛,发出震碎云霄的咆哮,“金虏帅旗——!!!” “得令——!!!” 他身边仅存的传令兵,用刀柄疯狂地敲击着一面残破的皮鼓!鼓点急促、狂暴,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铁鹞子!随我——凿穿他们——!!!” 种师道再次发出咆哮,竟要拖着伤躯亲自冲锋! “老帅!不可!” 亲兵死死拉住他。 就在这反击浪潮汹涌澎湃、金军阵脚大乱的时刻! 城头之上,李纲强忍左肩钻心剧痛,右手猛地撕下自己半边染血的青袍衣襟!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锁定城外远处那面因后方爆炸和侧翼突袭而开始明显动摇、向后移动的金狼大纛! 时机!绝杀的时机! “蒋兴祖!” 李纲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焚尽八荒的决绝,“升血旗!传令诸军——” “困兽之局已成!” “金虏帅旗之下——” “斩将!夺旗——!!!” “遵命——!!!” 蒋兴祖虎目含泪,爆发出震碎云霄的应诺!他魁梧的身躯如同扎根在垛口的磐石,双臂肌肉坟起,青筋暴突,用尽残存的所有力量,将那面浸染着李纲鲜血、书写着巨大“汴”字的战旗,再次狠狠向上一擎!血红的“汴”字在硝烟与火光中狰狞怒放,如同复仇之神睁开的血眼! “斩将——夺旗——!!!” 这声由蒋兴祖内力催发的、如同滚雷般的咆哮,瞬间传遍整个南薰门战场!传入了每一个正在浴血拼杀的宋军将士耳中!也如同冰冷的丧钟,狠狠敲在每一个金兵的心头! “斩将夺旗——!!!” “杀——!!!” 缺口内外,所有反攻的宋军,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狂暴!攻势瞬间提升到极致!目标无比清晰——那面代表着金军最高统帅、象征着毁灭汴京意志的金狼大纛! 城外,由各路义军组成的生力军,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不顾一切地撕开金军混乱的后阵,向着那帅旗的方向疯狂突进!长矛如林,刀光似雪! --- 垂拱殿。 巨大的爆炸声和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如同汹涌的潮水,猛烈地冲击着这座刚刚经历巨变、依旧弥漫着血腥与诡异青烟的殿堂。殿内残存的文武百官,如同惊弓之鸟,被这惊天动地的声浪震得东倒西歪,脸上交织着极致的恐惧、茫然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震撼。 “官家……官家没死!官家在城头!” 一个官员失声叫道,声音因激动而变调。 “反击!是反击的号角!我们……我们还有救?” 另一个老臣颤抖着,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光。 “可……可金虏……” 更多的声音充满了疑虑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殿门处巨大的阴影下,那个穿着低级文吏青袍、毫不起眼的身影——李纲(他城头的化身是意志的凝聚,此刻殿内的,是他真实的本体,正承受着左肩伤口撕裂般的剧痛,脸色苍白,冷汗浸透了内衫),正被两名心腹亲卫搀扶着。他锐利如鹰的目光,却并未被城外的惊天逆转完全吸引,而是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扫视着殿内每一个惊魂未定的大臣,最终,精准地钉在了人群后方,一个正试图借着混乱、悄然后退的身影上! 太医令,苏合! 这位须发半白、平日里总是低眉顺眼、带着几分懦弱与谄媚的老太医,此刻脸上却再也找不到一丝惯常的卑微。他的眼神深处,翻涌着极致的惊骇、难以置信的怨毒,以及一种计划彻底崩盘、穷途末路的疯狂!他脚步看似踉跄后退,实则异常迅捷,目标直指大殿侧后方那扇通往偏殿暖阁的雕花小门! 就是他! 昨夜垂拱殿内,傀儡爆裂青烟弥漫时,那个“忠心耿耿”扑向御座、实则趁机确认皇帝真身并启动傀儡自毁的太医令! 玄武门外,毡布骡车旁,那个在阴影中投来阴冷一瞥的指挥者! 南薰门城楼下方,那个指挥叛军床弩、企图射杀李纲和蒋兴祖、彻底掐灭最后希望的内奸元凶! “苏合——!” 李纲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棱,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杀意,轰然炸响!瞬间压过了殿外的喧嚣!“拿下此獠——!!!” 这一声断喝,如同惊雷劈开了殿堂的混乱!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李纲的视线,聚焦到苏合身上! 苏合身体猛地一僵!他知道,伪装已毫无意义!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扭曲,眼中爆发出困兽般的狰狞凶光!他不再掩饰,身形如同鬼魅般猛地加速,枯瘦的手指闪电般探入怀中! “挡我者死——!” 一声嘶哑尖利的咆哮从苏合喉咙里迸出!他猛地转身,扬手! 嗤!嗤!嗤! 数道细微却致命的乌光,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刺鼻的腥甜气息,闪电般射向挡在他与暖阁小门之间的几名官员和试图扑上来的殿前侍卫! “呃啊——!” “毒……毒针!” 惨叫声瞬间响起!中针者脸上瞬间笼罩一层骇人的青黑,身体抽搐着倒下,口吐白沫! 这狠辣歹毒的手段,彻底暴露了苏合的真面目!殿内一片大哗!惊恐的尖叫和愤怒的斥骂交织! “狗贼!休走——!” 一直护卫在李纲身侧的两名心腹亲卫目眦欲裂,怒吼着拔刀扑上!刀光如匹练,直斩苏合后心! 苏合如同背后长眼,身形诡异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刀锋,同时反手又是数点乌光射出!亲卫挥刀格挡,叮当脆响中,毒针被磕飞,但也被阻了一阻! 就是这一阻的瞬间! “砰——!” 暖阁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苏合用肩膀狠狠撞开!他如同滑溜的泥鳅,瞬间闪入其中! “追!” 李纲厉喝,强忍剧痛推开搀扶的亲卫,就要亲自追入!他知道,那暖阁深处,藏着一条只有历代太医令才知晓的、通往宫外的秘道!绝不能让此獠逃脱! 就在李纲冲到暖阁门口的刹那! “李卿……留步。” 一个平静、清越、带着少年人特有音色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清晰地响起。 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让混乱嘈杂的垂拱殿安静下来。 李纲的脚步猛地顿住!他霍然转身! 垂拱殿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阶之上,那空置了许久的蟠龙金椅之前,不知何时,静静地立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依旧是那身沾满暗红污迹、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素白中衣。脸上刻意涂抹的血污和灰烬被匆匆擦拭过,露出少年人清秀却异常苍白的轮廓。散乱的发髻被简单束起,更显出一份超越年龄的沉凝。正是那位刚刚在南薰门城头“浴火重生”、震慑了数十万大军的大宋天子——赵桓! 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单薄,甚至因为重伤未愈而微微有些摇晃。但那双眼睛,却如同寒潭古井,深不见底,锐利得能刺穿人心。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惊愕、惶恐、狂喜交织的群臣,最终落在了暖阁那扇洞开的门扉上,落在了李纲染血的肩头和急切的面容上。 “陛下!” 李纲心中剧震,瞬间明白了小皇帝的意图——他要亲审元凶!这是立威,更是彻底清算!他立刻躬身,“陛下圣躬违和,此地凶险……” 赵桓微微抬手,止住了李纲的话。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他的视线,越过李纲,投向那幽暗的暖阁深处,声音依旧平静,却如同冰面下涌动的暗流: “苏合。” 仅仅两个字,如同带着千钧重压,清晰地传入暖阁之内。 暖阁中,正准备启动秘道机关的苏合,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他缓缓转过身,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在幽暗的光线下扭曲变形,充满了极致的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惧。他死死盯着御阶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朕,就在这里。” 赵桓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在苏合的灵魂上。 “你费尽心机,不惜弑君叛国,勾结外虏,所求为何?” “是觉得朕年幼可欺?觉得这大宋江山,已是尔等囊中之物?” “还是……” 赵桓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刺骨,如同万载寒冰,“你背后那条毒蛇的主人,许了你一个……裂土封王的美梦?!” “裂土封王”四字一出,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殿内每一个大臣的心头!也彻底撕碎了苏合最后的心理防线! “你……你……” 苏合指着赵桓,枯瘦的手指剧烈颤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疯狂,“妖孽!你是妖孽!先帝……先帝怎会……怎会生出你这等妖孽!” 他语无伦次,精神显然已濒临崩溃的边缘! “拿下。” 赵桓不再看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在吩咐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 “遵旨!” 李纲眼中寒光爆射,对身边亲卫猛一挥手! 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卫立刻扑入暖阁! “休想——!!!” 苏合发出绝望的尖啸!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漆黑的、刻满诡异符文的金属圆筒,状若疯狂地就要按下机括!那东西散发出的毁灭气息,让扑近的亲卫都感到一阵心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细微却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声,几乎超越了人耳捕捉的极限! 一道乌光,比苏合掏出的毒筒更快!如同来自幽冥的死亡之吻,精准无比地,瞬间没入了苏合那只正要按下机括的右手手腕! “噗!” 血光迸现! “啊——!!!” 苏合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剧痛让他手中的金属毒筒瞬间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惊恐地看向自己手腕,那里插着一枚细如牛毛、通体乌黑、尾端还在微微颤动的——毒针!正是他自己惯用的那种! 针尾处,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透明丝线,在幽暗的光线下微微一闪,迅速缩回。 针是从哪里来的?! 苏合惊恐绝望的目光猛地抬起,越过扑来的亲卫,死死盯向御阶之上! 赵桓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从未动过。只是他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右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拂过自己素白中衣的袖口。动作优雅,不着痕迹。 但苏合看清了!在赵桓右手拇指拂过袖口的瞬间,那枚象征着无上皇权的蟠龙血玉扳指内侧,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冰冷的光泽一闪而逝! 扳指……机簧…… “是……是你……你早就……” 苏合眼中最后的光彩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彻底的绝望!他明白了!这枚看似装饰的扳指,本身就是一件致命的暗器!一个为清除他这种潜伏毒蛇而准备的、最后的杀招!小皇帝早就知道!早就防备着!他所有的阴谋,在对方眼中,或许不过是一场可笑的猴戏! “呃……” 剧毒瞬间沿着手腕血脉疯狂蔓延!苏合脸上的青黑之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怨毒的眼神死死锁定着御阶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充满了无尽的不甘和惊骇,最终凝固成一个扭曲的、永恒的恐惧表情。枯瘦的身体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埃。 两名亲卫迅速上前,确认苏合已彻底毙命,这才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那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金属毒筒,恭敬地退到一旁。 整个垂拱殿,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殿外传来的、越来越近、越来越狂暴的喊杀声和金戈交鸣声,如同背景的雷鸣。 所有的目光,都带着无与伦比的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聚焦在御阶之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赵桓平静地收回目光,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他缓缓抬起那只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右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蟠龙金椅扶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如同古井深潭,映照着殿内摇曳的烛火和殿外冲天的血光。 “传旨。”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冰冷威严。 “太医令苏合,勾结金虏,弑君叛国,罪证确凿,已伏诛。诛其三族。” “着殿前司,即刻按苏合供述及枢密院暗档,缉拿其党羽同谋。凡涉案者,无论品阶,立斩不赦。” “臣——遵旨!” 李纲强压心中的震撼,躬身领命。他知道,小皇帝这雷霆万钧的一手,不仅是清算内奸,更是以苏合的血,彻底清洗朝堂,重塑无上权威!这枚扳指下的亡魂,将是新朝最震慑人心的祭旗! 赵桓的目光,终于转向李纲,转向殿外那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方向。那深潭般的眼眸深处,一丝属于少年人的、压抑不住的锐利锋芒和灼热战意,终于破冰而出! “李卿。” “臣在!” “更衣。” 赵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备甲。” “朕,要亲上南薰门。” “看着——” 他微微停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落在了城外那面正在溃退的金狼大纛之上,声音陡然转寒,如同金铁交击: “看着那面金狼旗,如何化为齑粉!” --- 南薰门缺口,战况已至最惨烈的巅峰! “顶住!顶住!把缺口给我堵死——!!!” 宗泽的嘶吼早已沙哑不堪,如同破锣。蟠龙铁杖每一次挥动,都指向最危急的缺口边缘。他浑身浴血,紫袍早已看不出颜色,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被亲兵用布条死死勒住,每一次动作都牵扯出钻心的剧痛。但他依旧如同钉在礁石上的怒涛,死死钉在乱石堆上,半步不退! 缺口如同一个巨大的血肉漩涡。铁浮屠的冲击被内外夹击的反攻浪潮打乱,但困兽犹斗,其凶悍更甚!重甲骑兵在狭窄的废墟中横冲直撞,狼牙棒每一次挥下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大宋军民则用尸体、用断壁残垣、用同归于尽的疯狂,死死缠住他们。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浸泡在粘稠的血浆里,断肢残骸堆积如山。 种师道被亲兵死死护在靠后一处相对稳固的断壁后。老帅面如金纸,额头那道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混合着汗水灰烬不断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左臂的伤势更是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来肺腑撕裂般的痛楚。他只能靠在那冰冷的断壁上,用未受伤的右手紧握战刀刀柄,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死死盯着前方那如同绞肉机般的战线。 “老帅!金狗帅旗动了!在向后撤!” 一名满脸血污的“铁鹞子”队正指着城外,声音带着狂喜的嘶哑。 种师道努力聚焦视线。果然,那面代表着完颜宗翰的金狼大纛,在城外宋军各路伏兵如同怒涛般的冲击下,在帅旗所在的中军被侧翼突入的河北义军搅得一片混乱的情况下,开始明显地向后、向西北方向移动!这是撤退的征兆!金军的主帅,要逃! “不能……让他走!” 种师道喉咙里滚动着血沫,用尽力气嘶吼,“咬住……咬住他!缠住中军!” “末将明白!” 队正眼中爆发出决死的光芒,“铁鹞子!还能动的!跟老子——缠住那杆狼旗——!” 他怒吼着,带着身边最后几十名伤痕累累的重甲骑兵,就要再次扑入那血肉磨盘! 就在这决定胜负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再生! 缺口边缘一处被尸体和乱石半掩的角落,原本倒伏着几具“阵亡”的宋军尸体。此刻,其中一具“尸体”猛地暴起!动作快如鬼魅!他手中并非刀枪,而是一柄造型奇特、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柄三棱透甲锥!这歹毒的兵器,无声无息,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毒蛇出洞,直刺——背对着这个方向、正全神贯注指挥堵截帅旗的种师道后心! 时机歹毒!角度刁钻!目标明确——就是要在这反击的关键时刻,刺杀大宋西军最后的擎天巨柱!彻底瓦解宋军的追击意志! “老帅小心——!!!” 旁边一名眼尖的亲兵目眦欲裂,嘶声狂吼!他距离稍远,根本来不及扑救! 种师道听到惊呼,猛地回头!但重伤之下,反应终究慢了一线!他只看到一道幽蓝的死亡寒光,在自己急剧收缩的瞳孔中急速放大!冰冷的杀意瞬间笼罩全身! 完了!种师道心中一片冰寒! 就在那柄淬毒的三棱透甲锥即将刺入老帅后心的刹那! “嗖——!” 一道更加凌厉、更加暴烈的破空声,如同撕裂布帛,猛地从种师道侧后方袭来! 那并非箭矢!而是一柄沉重无比、带着无匹蛮力投掷而出的——蟠龙铁杖! 铁杖通体黝黑,杖首狰狞的蟠龙雕刻在血光中仿佛活了过来!它后发先至,如同黑色的陨星,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力量,精准无比地狠狠砸在那柄刺向种师道的三棱透甲锥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爆鸣! 火星四溅! 那柄歹毒的透甲锥,在这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轰击下,如同脆弱的麦秆,瞬间扭曲、变形、脱手飞出!那名伪装成尸体的刺客更是如遭雷击,整条手臂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整个人被铁杖携带的恐怖动能带得离地飞起,口中鲜血狂喷,重重撞在身后的断壁上,软软滑落,眼看是不活了! 铁杖去势未尽,“轰”地一声深深插入刺客尸体旁的乱石堆中,杖身兀自嗡嗡震颤!蟠龙之首,浴血狰狞! 种师道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猛地扭头望去! 只见缺口侧翼那处稍高的乱石堆上,宗泽的身影如同怒目金刚!他刚刚投掷出自己赖以支撑身躯的蟠龙铁杖,此刻右臂空悬,伤口因这全力一掷而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手臂狂涌而下!但他却浑然不顾,布满血污和皱纹的脸上,只有无尽的杀意和决绝!他左手死死指向城外那面正在加速后撤的金狼大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发出震碎云霄的咆哮: “种老帅——!” “看什么看——!!” “给老子——追——!!!” “追——!!!” 死里逃生的“铁鹞子”们爆发出泣血般的狂吼! “追——!!!” 缺口内外,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宋军将士,士气瞬间冲破顶点!如同决堤的狂潮,向着那面仓皇后撤的金狼大纛,发起了最后的、毁灭性的冲锋! 城头垛口之上。 李纲染血的青袍在狂风中翻卷。他左肩的剧痛仿佛已被战场燃烧的意志焚尽。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鹰隼,越过下方沸腾的血火战场,死死锁定着城外那面在溃退洪流中左冲右突、却依旧倔强不倒的金狼大纛。 “蒋兴祖。” 李纲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掌控乾坤的决断。 “末将在!” 蒋兴祖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中捞出的战神,怀中那件撕裂的龙袍被他如同战旗般紧紧抱在胸前。 “传令张叔夜所部伏兵,” 李纲的右手猛地抬起,如同刺破天穹的利剑,笔直地指向西北方向——金狼大纛仓皇遁逃的必经之路,那片看似平坦、实则早已标注在枢密院最机密舆图上的——落马坡! “落马坡前——” “给本官——钉死它——!!!” 第26章 血沃汴京· 疑影重重 垂拱殿内,空气如同凝固的血块。蒋兴祖沉重的脚步声和血浆滴落金砖的“啪嗒”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他单膝跪地,近乎虔诚地将怀中那件包裹着小小遗骸的染血龙袍,轻轻放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宽大的袍袖滑落,一只苍白、属于孩童的手无力地垂出袖口。拇指上,那枚蟠龙血玉扳指闪烁着妖异的光。龙袍胸口那个巨大的、被钝器反复重击造成的破洞,边缘锦缎撕裂翻卷,中心深陷,触目惊心。 “金水河……乱葬岗……”蒋兴祖的声音嘶哑如砂纸磨铁,“末将……带回了……官家……” 他布满血污的脸上,那道刀疤剧烈抽搐。巨大的悲怆攥紧心脏。他伸出沾满污泥和暗红的手,似乎想拂去龙袍上的枯草碎土,动作却在半空僵住。 就在这一瞬! 宗泽那双因悲恸而浑浊的眼睛,猛地缩紧!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蒋兴祖僵住的手指下方——在那只滑落出来的苍白小手的腕部内侧,靠近袖口边缘!被血污和泥土覆盖之下,几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小点,如同针尖刺入宗泽的眼底! 红疹?! 官家自小患有隐疾,每逢阴冷潮湿或惊惧过度,手腕内侧便会起这种细小的红疹!但眼前这只手…… 宗泽的视线如同闪电,飞快扫过龙袍下那蜷缩遗骸的轮廓。过于瘦小……而且……那破洞的位置和凹陷程度……昨夜福宁殿内,官家穿着寝衣时他匆匆一瞥的身形骨架……似乎……有些微妙的……对不上?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脑海!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想法浮现——这真的……是官家吗?! “啊——!!!” 蒋兴祖撕心裂肺的狂吼如同受伤巨兽的绝唱,猛地爆发!震得殿顶琉璃瓦嗡嗡作响!彻底撕裂了殿内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 “他们……用铁锤……活活砸死了他——!!!”蒋兴祖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宗泽和李纲,字字泣血,“他才十三岁——!!!” 轰——!!! 十三岁! 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人心上! 宗泽如遭雷击,身体剧晃,“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紫袍!靠着蟠龙铁杖才未倒下!赤红双目死死盯着地上龙袍,喉头滚动,发不出声!浑浊老泪混着嘴角血迹滚落!那点疑虑,在滔天悲愤和蒋兴祖泣血控诉前,被瞬间淹没!是错觉吗?是自己悲痛过度吗?! 李纲紧握的双拳,指甲深陷掌心渗血。他站得笔直,眼神深处熔岩翻腾。锐利如刀的目光同样扫过那只手和龙袍破洞。一丝极难察觉的异样掠过心头——那破洞边缘的撕裂痕迹,似乎过于“新鲜”?不像是反复重击造成,倒像是……后来为了某种目的刻意撕扯扩大的?但这念头在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和蒋兴祖的悲愤面前,苍白无力!他强行压下惊疑,此刻,点燃复仇之火,稳住军心,才是唯一出路! 殿内悲恸如海啸席卷!官员痛哭瘫软,绝望弥漫。 就在悲愤绝望交织的顶点! “报——!!!” 凄厉嘶吼裹挟浓重血腥气,如受伤孤狼哀嚎,猛从殿外卷入!盖过哭嚎! 一名浑身浴血、头盔碎裂的传令兵扑倒在地,声音变调: “南薰门急报!!金军铁浮屠猛攻!!云梯冲车箭如飞蝗!!” 他咳出大口鲜血,嘶鸣: “种帅前锋……已与金军接战!!城外杀声震天!!!” 殿外,金鼓号角、喊杀惨叫、兵刃撞击声如汹涌潮水,清晰涌入! 战争爆发! 李纲猛地踏前一步!这一步,沉稳决绝,踏碎绝望!瘦削身躯爆发出顶天立地的气势! “肃静——!!!” 龙吟般的声音带着铁血威严,轰然炸响!压下所有哭泣哀嚎! 冰冷如电的目光扫过惊惶面孔,落在染血龙袍上。眼中所有惊疑被强行压下,只剩深不见底的玉石俱焚决绝! 他猛抬手,指向殿外厮杀震天的南薰门!声音如雷: “哭有何用?!怕有何用?!” “官家蒙难!山河破碎!金虏屠刀已举!尔等——” 目光如鞭,抽在每一张瑟缩的脸上,“要跪着等死?!还是要挺起脊梁!拿起刀剑!用金虏的血!告慰官家!杀出一条生路——!!!” 字字如烧红铁钉,钉入灵魂! 蒋兴祖猛地抬头!血污脸上悲恸依旧,血红双眼却爆出疯狂战意!死抱龙袍遗骸!宗泽疑虑?李纲惊疑?在亡国灭种危机前,皆被滔天仇恨暂时掩盖! 宗泽拄杖,用染血袖口狠狠擦去嘴角血迹!浑浊泪眼被决死厉芒取代!佝偻脊背猛地挺直!无论真相如何,此刻汴京需要血战到底的意志!他必须先稳住朝堂! 李纲目光最后锁住宗泽、蒋兴祖,声音转沉,带着不容抗拒的铁血意志: “宗汝霖!” “老夫在!” 宗泽拄杖上前,声若洪钟! “即刻接管汴京九门防务!所有残存禁军、厢军、衙役、民壮,凡能持械者,皆归你节制!不惜一切代价!堵住南薰门!人在城在!” 斩钉截铁! “遵命!” 宗泽抱拳,转身拄杖,大步流星冲殿外! “蒋兴祖!” 李纲目光转向浴血抱袍的将军。 蒋兴祖血红双眼死死盯住李纲。 “你!” 声音如淬火寒冰,“带上神卫营最精锐兄弟!带上官家……遗骸!” 蒋兴祖身体剧震! “随我——” 李纲猛转身,面向殿外硝烟杀声,手臂如刺破苍穹利剑,笔直指南方!声音穿透穹顶,带着玉石俱焚决绝意志,轰然炸响: “上——城——楼——!!!” --- 南薰门城楼·血色祭旗 浓烟如黑龙翻滚。金军铁浮屠马蹄踏碎瓮城最后矮墙,踏落间骨骼碎裂闷响不绝。粘稠血泥混杂破碎甲叶残肢,在街巷肆意横流。空气弥漫焦糊、血腥与内脏甜腥。 种师道那杆“种”字大旗,如定海神针钉在尸骸矮丘。旗面血污浸透,沉重垂落,倔强不倒。老帅须发戟张,胸前深可见骨刀伤汩汩冒血,染红银须。身旁最后“铁鹞子”重甲,如剥肉钢铁骨架,在铁浮屠洪流中艰难维持残破圆阵。长矛刺出,捅穿重甲,换来更多铁蹄践踏弯刀劈砍。尸骸层层累积,几成血肉城墙。 防线即将崩溃! “呜——呜——呜——!” 三声苍凉泣血号角,如巨兽哀鸣,撕裂震天喊杀!声源——摇摇欲坠城楼最高处! 城下鏖战的种师道,血丝暴突的眼珠猛地抬起!浑浊目光穿透硝烟血雾,死死钉向城楼! 垛口处,身影如地狱熔炉铸就的复仇神只显现! 当先青袍染尘撕裂,露染血单衣,瘦削如孤峰峙岳——李纲!握巨大沾血犀角号!身后,浴血蒋兴祖怀抱暗红血污浸透的——明黄龙袍!下摆垂落,苍白小手滑出袖口,无力耷拉,拇指蟠龙血玉扳指,在浓烟火光中闪烁妖异刺目光芒! 李纲抛下号角!一步踏上最高垛口!瘦削手指向城下无边金军铁骑!更指城上城下浴血军民! “看——!!!” 嘶吼裹万钧悲愤,如九天惊雷炸响! “睁开眼——看看——!!!” 李纲手剧颤,带着撕裂心肺之力,猛指蒋兴祖怀中血污遗骸!指那只戴扳指苍白小手!“这——就是我们的官家——!!!” 轰——!!! 无形毁灭巨锤砸落!战场窒息死寂!金军冲锋为之一滞! 城楼下,被劈开半个肩膀的老卒,浑浊目光死死钉住城楼明黄与苍白小手!他认得那扳指!“官……官家?!” 凄厉哀嚎撕裂灵魂! “官家——!” 城墙上,臂骨被砸碎的年轻守军,顶剧痛挺直脊梁!血红双眼盯染血龙袍,发出洪荒凶兽咆哮:“金狗——拼了——!!!” 抓断矛,拖残躯扑向金兵! 如火星入滚油!引信燃火药! “官家——!!!” “报仇——!!!” “杀光金狗——!!!” 混杂极致悲恸与焚天怒火的声浪,如积蓄万年火山,轰然爆发!复仇号角!毁灭宣言! 种师道老泪纵横!冲刷脸上血污!他猛举沉重“种”字大旗,用尽生命最后力,发出垂暮雄狮向死而生的怒吼:“大宋——儿郎——!!!” “在——!!!” 声震寰宇!气冲霄汉!城下摇摇欲坠的“铁鹞子”圆阵,如注钢铁意志,爆惊天杀气!残存重甲震天咆哮,长矛如林悍然前刺!将最前铁浮屠连人带马捅翻!战马凄厉长嘶! “随老夫——!” 种师道白发飞扬,血染征袍,残破大旗如燃烧火炬直指敌阵核心,“杀——!!!” “杀——!!!” 最后的铁鹞子,弃守为攻,如决堤怒潮,在“种”字大旗下,向数倍铁浮屠洪流发起惨烈反冲锋!血肉之躯,硬撼钢铁洪流! --- 城西·金水河畔·乱葬岗·疑影 寒风呜咽,掠过结薄冰的浑浊河面,卷起岸边乱葬岗枯草碎屑与未燃尽的纸钱灰烬。枯死老树伸展鬼爪枝桠。几处新翻动的泥土散发浓烈血腥尸臭,乌鸦聒噪盘旋。 蒋兴祖留下的神卫营精锐,如同最凶悍的鬣狗,在尸骸间疯狂翻找、挖掘。他们不仅为印证,更为寻找任何能将幕后黑手钉死的铁证,以及……那萦绕在蒋指挥使心头的、挥之不去的疑影。 “头儿!看!” 一名士兵嘶哑低吼,用刀尖小心翼翼地从一堆混杂着碎骨和破布的泥土里,挑起半片东西。 不是官袍碎片,也不是带扣。 那是一小片被血污浸透、边缘焦黑卷曲的——纸张!纸质异常坚韧,似经过特殊处理。更令人心惊的是,纸片上残留着几行模糊不清、却异常工整的墨迹,仿佛是从某本册子上撕下的残页! 领队的队正瞳孔一缩!他立刻上前,接过残页,用沾着血泥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拂去上面的污垢。昏暗天光下,勉强可辨: “……戌时三刻……福宁殿偏殿……烛灭……异响……疑似……人声……非官家……” “……亥时初……玄武门西……车辙……深……重载……” 字迹到此戛然而断,边缘是被暴力撕扯的痕迹。 队正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残页上的记录……时间、地点、事件,与昨夜宫中变故隐隐吻合!尤其是“非官家”三个字,如同冰锥刺入心脏!这记录者是谁?这残页又为何会出现在这乱葬岗?是昨夜混乱中遗落?还是……有人刻意留下?! “继续挖!仔细找!一寸土都别放过!” 队正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寒意。他小心翼翼地将残页用油布包好,贴身收藏。这可能是颠覆一切的证据! 就在这时,另一名士兵从一具被掩埋大半、穿着低级内侍服饰的尸体身下,抠出一个沾满泥污的小物件。他抹去污泥,露出真容——一枚小小的、黄铜制成的……铃舌?像是从某个精巧铃铛内部掉落的部件!铃舌末端,赫然也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扭曲的衔尾蛇标记! 队正接过那枚冰冷的铜铃舌,指尖传来金属的寒意和那蛇形符文的诡异触感。又是它!与垂拱殿傀儡残骸、福宁殿窗外哨子、宗老将军手中铜哨上如出一辙的符号!这绝非巧合!这衔尾蛇,如同一条无形的锁链,将昨夜的血案、宫中的傀儡、城西的抛尸……紧紧串联! 他猛地抬头,望向金水河下游那黑沉沉的方向,漱玉山庄的轮廓在枯树林后若隐若现。李邦彦……这枚铃舌,是否也指向他?指向那个神秘的“主上”? “留两人继续搜索!尤其是文字痕迹和这种带蛇纹的物件!其余人,跟我走!” 队正的声音如同寒冰淬火,带着发现重大线索的急迫,“目标——漱玉山庄!快!” --- 漱玉山庄·困兽之斗 后院角门虚掩。灰布帷幕骡车如同幽灵静伏阴影。粗布褐衣车夫帽檐低压,眼神警惕扫视荒僻小径。 书房内,名贵“紫气东来”的馥郁压不住恐慌。李邦彦脸上脂粉被汗水糊成一团,青黑眼圈暴露无遗。他手忙脚乱将地契银票塞进粗布包袱,动作因恐惧笨拙可笑。深紫蟒袍胡乱丢弃在波斯地毯上,沾满掉落金叶子。 “快!快!” 他对角落里换了粗布衣衫、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太监王德低吼,声音尖利扭曲,“梁方平废物!宫里那‘东西’也是废物!金人怎么还没杀进来!种师道老骨头怎么这么硬!” 王德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抖,手里紧攥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满诡异扭曲符文的黑色匣子。“相爷息怒……南薰门那边……宋人疯了……那龙袍……” “闭嘴!” 李邦彦猛转身,血丝双眼死瞪王德如看死人,“把这‘东西’看好!‘主上’信物!丢了它,九族填命都不够!” 他一把夺过黑匣子,触手冰凉,符文如同活物蠕动,中心赫然是微缩衔尾蛇标记!如同捧烫手山芋又似抓救命稻草,飞快塞进贴身暗袋。 “砰——!!!” 山庄朱漆大门发出不堪重负巨响!木栓断裂刺耳!纷乱脚步甲叶碰撞声! “宗泽奉旨!捉拿逆贼李邦彦!阻拦者——格杀勿论——!!!” 苍老却如惊雷般的怒吼裹挟滔天杀意,穿透庭院,砸进书房! 李邦彦、王德魂飞魄散! “后门!” 李邦彦不似人声尖叫,抓包袱黑匣,连滚带爬冲向书房通往花园暗门!王德紧随,面如死灰。 两人跌撞冲出暗门,穿过凋零花园,扑向后院角门。灰布骡车近在咫尺! “相爷!这边!” 车夫慌忙跳下车辕。 李邦彦手即将触到车门帘—— “咻——!咻——!” 数支劲弩破空!精准钉在骡车前地面!尾羽剧颤! “李相——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儿‘体察民情’啊?!” 冰冷戏谑、带着浓烈血腥气的声音,如毒蛇吐信,从角门外枯树林阴影中响起! 神卫营队正!带如狼似虎手下,如鬼魅堵死后路!劲弩寒光锁定李邦彦、王德!队正目光如刮骨钢刀,扫过李邦彦不合时宜的粗布褐衣,鼓囊包袱,最终落在他下意识捂住胸口(藏黑匣子)的手上! “拿下——!!!” 队正厉声令下! “保护相爷!” 王德眼中闪过绝望疯狂,猛抽淬毒匕首,尖叫扑向最近神卫营士兵!动作迅捷狠辣! “找死!” 队正眼神一厉,横刀化寒光,后发先至! “噗嗤——!” 刀锋掠过王德咽喉!污血喷溅!王德如破麻袋扑倒,双眼圆睁,不甘怨毒。 李邦彦被温热血溅一脸,肝胆俱裂!手中包袱贴身黑匣“啪嗒”掉落冰冷泥地!如抽骨般瘫软,面无人色,裤裆洇开恶臭湿痕。 “绑了!” 队正厌恶瞥一眼失禁的李邦彦。目光随即被地上那材质奇特、符文诡异的黑色匣子牢牢吸引。他小心翼翼用刀尖挑起,入手冰凉沉重,非金非木,衔尾蛇标记邪异。“带走!连同这‘信物’,一并呈送宗老将军!” 士兵上前如拖死狗般架起瘫软恶臭的李邦彦。队正将黑匣子仔细收好,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混乱花园。他注意到书房暗门未闭,里面隐约有翻动痕迹。 “搜!里里外外,掘地三尺!任何带字的东西,任何有这种蛇形标记的物件,统统带走!尤其是书房!” 队正指向黑匣子上的衔尾蛇。直觉告诉他,这漱玉山庄,绝非仅仅是一个逃亡中转点!那神秘的“主上”和昨夜宫变的真相,或许就在这里! 士兵们轰然应诺,如狼似虎扑向书房和山庄各处。队正则亲自押着面如死灰、浑身恶臭的李邦彦,快步走向山庄外等候的马匹。必须立刻将他与那邪异的黑匣子,送到宗老将军面前!时间紧迫! --- 南薰门瓮城·浴血疯虎 瓮城废墟已彻底沦为血肉磨坊。破碎砖石、扭曲尸骸、折断兵刃、倒毙战马……层层叠叠。粘稠血浆汇聚猩红水洼。金军铁浮屠如黑色死亡潮水,冲击摇摇欲坠宋军防线。种师道残破“种”字大旗,倔强挺立尸骸矮丘,但旗杆歪斜。 蒋兴祖如浴血魔神,从燃烧城楼飞索而下,重重砸入金军最密集阵中!落地震翻周围金兵!锯齿佩刀带着刻骨仇恨与毁灭意志,疯狂劈砍!每一次挥动,带起污血碎肢!身后数十神卫营悍卒,如锋锐楔子,凿进金军阵中,掀起腥风血雨! “围杀那宋将!” 身披华丽重甲、头盔插长长雉翎的金军猛安(千夫长)发现这支悍勇宋军,尤其那疯虎般绯袍宋将(蒋兴祖血污下官袍依稀可辨),立刻挥舞狼牙棒,指挥铁浮屠合围!沉重马蹄踏碎尸骸,如移动铁壁! 蒋兴祖血红眼中只有那猛安头盔雉翎!他发出不似人声咆哮,竟不闪不避,迎数柄劈来弯刀刺来长矛,合身扑上!刀光如匹练! “铛!噗嗤!咔嚓!” 金铁交鸣!利刃入肉!骨骼碎裂! 蒋兴祖左肩硬吃弯刀劈砍,肩甲碎裂,皮开肉绽!但锯齿刀更快更狠,劈断挡身长矛,顺势捅进持矛金兵胸腹!同时身体猛矮,险避横扫狼牙棒,右腿如铁鞭狠狠扫出,正中旁金兵战马前腿! “唏律律——!” 战马惨嘶轰然倒地! 混乱中,蒋兴祖如泥鳅从倒地战马金兵缝隙穿过,直扑猛安!距离瞬间拉近! 金军猛安猝不及防!怒吼举狼牙棒格挡锯齿刀! “死——!!!” 蒋兴祖咆哮如九幽来!弃刀!左手如铁钳猛探出,死死扣住猛安持棒手腕!巨力让对方动作一滞!同时,沾满血污右手,五指如钩,带撕裂空气尖啸,狠狠抓向猛安头盔下面门! “咔嚓——!” 令人牙酸碎裂声! 蒋兴祖布满老茧血泥手指,如烧红铁钎,竟硬生生捅穿猛安面甲薄弱眼部!深抠进去! “嗷——!!!” 猛安凄厉非人惨嚎!剧痛疯狂挣扎! 蒋兴祖眼中冰冷杀意!扣腕左手纹丝不动!抠进眼窝右手猛发力,狠狠向下一撕! “嗤啦——!!!” 伴随头皮炸裂的皮肉撕裂声骨骼碎裂声,猛安半个面门连同头盔前半,竟被蒋兴祖硬生撕扯下来!鲜血混合脑浆碎骨,如喷泉狂涌! 血腥恐怖一幕,如定格画面,震慑周围金兵!悍不畏死铁浮屠动作为之一滞! 蒋兴祖如扔垃圾甩开血淋淋头颅,染血右手猛拔插旁边尸骸锯齿佩刀,刀锋直指金军后阵那杆最高大、绣金色狼头帅旗! “金狗——还有谁——?!!” 他沾满脑浆鲜血脸上,刀疤狰狞扭动,如地狱恶鬼!声浪如实质冲击波席卷战场! “杀——!!!” 神卫营悍卒被主帅凶神杀戮点燃兽性,震天咆哮,如疯虎扑向混乱金军! 远处种师道看到此幕,浑浊老眼爆惊人光芒!猛挥令旗:“擂鼓!全军——压上——!!!” “咚!咚!咚!咚!” 沉重战鼓如垂死巨兽心跳,带玉石俱焚决绝,压过喧嚣!残存宋军,城墙上射最后一箭弓手,街巷用断矛捅刺伤兵,种师道身边仅存铁鹞子,如注入最后力量,震天怒吼,向汹涌金军发起最后惨烈逆袭! --- 云州古道·黑潮压境 铅灰云层低低压着荒芜田野,凛冽寒风卷起枯黄草屑尘土。一支沉默的黑色洪流以惊人速度碾压大地。没有旗帜鼓号,只有整齐划一、沉闷如雷的马蹄声,如大地心跳,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滚滚而来! 人马皆披玄甲,甲叶昏暗天光下泛幽冷乌光,吞噬光线。战马高大雄骏,口鼻喷吐浓密白气。骑士面容隐狰狞覆面铁甲后,只露一双双冰冷漠然、无情绪波动的眼睛。沉默控马,动作精准如机械,数千人庞大队伍,行进间只闻蹄声,不闻人语! 队伍最前方,乌骓踏雪马神骏异常。马背上,身形魁伟如山、披玄色铁甲的虎烈军统帅。覆面甲眼孔后,目光如寒潭,穿透弥漫烟尘,锁定北方笼罩烽烟血色中的巨大城池轮廓。 第27章 血沃汴京·暗流涌动 垂拱殿内,血腥与死寂如同凝固的冰湖。蒋兴祖那声泣血的“十三岁”仍在蟠龙金柱间回荡,震得人心胆俱裂。宗泽拄着蟠龙铁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杖尾深陷金砖缝隙。老将军嘴角的血迹未干,浑浊老眼死死盯着金砖上那件染血的龙袍遗骸,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探针,反复刮过那只滑落出来的苍白小手——腕部内侧,那几点被血污半掩的、极其细微的暗红疹点,如同烧红的针尖,刺得他心神剧颤! 官家的隐疾! 这念头带着冰冷的希望和更深的恐惧,在他心中疯狂冲撞!昨夜福宁殿内,官家惊惧过度,此疹必然显现!但眼前这只手……这疹点……位置似乎……过于靠上了?而且……那龙袍下遗骸的轮廓,似乎……确实比记忆中的官家更瘦小一分?!难道…… “报——!!!” 凄厉的嘶吼再次撕裂殿内死寂!传令兵浴血扑倒:“南薰门急报!金军铁浮屠猛攻!种帅前锋接战!城外杀声震天!” 殿外金鼓喊杀声如怒潮拍岸!亡国危机迫在眉睫! 李纲踏前一步,瘦削身躯爆发出撑天拄地的气势!“肃静——!” 龙吟般的声音压下所有悲鸣!他冰冷如电的目光扫过惊惶群臣,最终落在那染血龙袍上。官家腕上那细微的异常,同样被他锐利的目光捕捉!一丝惊涛骇浪般的惊疑在他心底炸开——这遗骸有诈?!但此刻,任何质疑都将摧毁这摇摇欲坠的军心!他必须将这“官家之死”化为最炽烈的复仇之火! “哭有何用?!怕有何用?!” 李纲手臂如剑,直指殿外烽烟!“官家蒙难!山河破碎!金虏屠刀已举!尔等要跪着等死?!还是要挺起脊梁!拿起刀剑!用金虏的血!告慰官家!杀出一条生路——!!!” 字字如烧红铁钉,钉入灵魂!蒋兴祖血红的眼中疯狂战意彻底点燃!他死抱龙袍遗骸,悲愤与毁灭欲压倒一切疑虑! “宗汝霖!” 李纲声音转沉,不容抗拒! “老夫在!” 宗泽拄杖上前,决死厉芒取代浑浊泪水!无论真假,此刻汴京需要血战到底的意志!他必须先稳住朝堂! “即刻接管汴京九门防务!所有残存禁军、厢军、衙役、民壮,凡能持械者,皆归你节制!不惜一切代价!堵住南薰门!人在城在!” “遵命!” 宗泽抱拳,转身拄杖,大步流星冲出殿外!紫袍下摆带起凛冽寒风。他的目光扫过殿外一名浑身浴血、正被同伴搀扶着包扎的年轻禁卫,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一个模糊的计划瞬间成型。 “蒋兴祖!” 李纲目光锁住浴血将军。 蒋兴祖死死盯住李纲。 “带上神卫营最精锐兄弟!带上官家……遗骸!” 李纲声音如淬火寒冰,“随我——上城楼——!!!” --- 南薰门城楼·血色祭旗与无声疑窦 浓烟如黑龙翻滚,吞噬残破箭楼。金军铁浮屠沉重的马蹄踏碎瓮城最后的砖石,每一次踏落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与濒死的惨嚎。粘稠的血泥在狭窄的街巷中肆意横流,混杂着破碎的甲叶、断裂的兵刃和难以辨认的残肢断臂。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焦糊、血腥,以及内脏破裂后特有的甜腥气。 种师道那杆沉重的“种”字大旗,如同定海神针,牢牢钉在一座由尸骸堆成的矮丘之上。旗面早已被血污浸透,沉重地垂落,却倔强地不肯倒下。老帅须发戟张,白发与血污凝结成绺,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正汩汩地向外冒着鲜血,染红了他银白的胡须。他身旁,最后的“铁鹞子”重甲步兵,如同被剥去血肉的钢铁骨架,在铁浮屠的洪流中艰难地维持着残破的圆阵。长矛刺出,捅穿重甲,换来的是更多铁蹄的践踏和弯刀的劈砍。尸体层层累积,几乎要垒成一道新的、由血肉筑成的城墙。防线,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呜——呜——呜——!” 三声苍凉、悲怆到极致的号角,如同泣血巨兽在濒死之际发出的最后哀鸣,猛地撕裂了震耳欲聋的喊杀与金鼓!那声音并非来自城外金营的胜利宣告,而是从摇摇欲坠的南薰门城楼最高处——那燃烧的箭楼残骸之下,悍然响起! 城下浴血鏖战的种师道,布满血丝的眼珠骤然暴突!浑浊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硝烟与血雾,如同两道实质的闪电,死死钉向那号角响起的方向! 城楼垛口处,几个身影如同从地狱熔炉中铸就的复仇神只,骤然显现! 当先一人,青袍染尘,多处撕裂,露出内里染血的单衣,身形瘦削却如孤峰峙岳,任凭寒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将他卷下这万丈深渊!正是李纲!他手中紧握着一支巨大的、沾满血手印的犀角号!那三声撕裂战场的泣血悲鸣,正是出自他口!他身后,是浑身浴血、如同从血池地狱中爬出的蒋兴祖!他怀中紧紧抱着的,是一件被暗红血污彻底浸透、几乎看不出底色的——明黄色龙袍!龙袍宽大的下摆无力地垂落,一只苍白、属于孩童的手从袖口滑出,无力地耷拉着,拇指上那枚小小的蟠龙血玉扳指,在浓烟、火光与铅灰色天穹的映照下,闪烁着妖异而刺目的、象征着至高无上却又被无情践踏的微光! 李纲猛地将号角抛下!他一步踏上最高的、被血染得发黑的垛口!瘦削的手,如同烧红的铁钳,猛地指向城下那无边无际、如同黑色死亡潮水般涌来的金军铁骑!更指向城楼上、城楼下、街巷中每一个浴血奋战、在绝望深渊边缘挣扎的大宋军民! “看——!!!” 一声嘶吼,裹挟着万钧悲愤与撕裂心肺的痛楚,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头顶!竟短暂地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睁开你们的眼睛——看看——!!!” 李纲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带着一种要将灵魂都呕出的力量,猛地指向蒋兴祖怀中那被血污包裹的、蜷缩的遗骸!指向那只滑落出来的、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苍白小手! “看清楚了!这——就是我们的官家——!!!” 轰——!!! 如同无形的、毁灭性的巨锤砸落!整个南薰门战场,出现了极其短暂、却又令人窒息到极点的死寂!时间仿佛凝固!连金军铁浮屠冲锋的势头都为之一滞! 城楼下,一名被金兵弯刀劈开半个肩膀、肠子都几乎流出的老卒,正用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抱住一名铁浮屠的马腿。他布满血污的脸猛地抬起,浑浊的目光死死钉住城楼上那小小的一角明黄,和那只苍白的手!他认得那扳指!去年新君登基巡城,他就在道旁跪迎,那小小的身影在龙辇上,拇指上就戴着这枚象征天家的血玉! “官……官家?!” 一声凄厉到变调、如同灵魂被生生撕开的哀嚎从他喉咙里挤出! “官家——!” 城墙上,一个被金兵狼牙棒砸碎半边臂骨、几乎瘫倒的年轻守军,在听到这声哀嚎、看清城楼景象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雷霆贯穿!他竟硬生生顶着撕心裂肺的剧痛,猛地挺直了脊梁!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那染血的龙袍,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洪荒凶兽般的咆哮:“金狗——老子跟你拼了——!!!” 他竟用仅剩的、完好的那只手抓起地上半截断矛,拖着残躯,疯狂地扑向离他最近的金兵! 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如同点燃火药桶的引信! “官家——!!!” “为官家报仇——!!!” “杀光金狗——屠尽胡虏——!!!” 巨大的、混杂着极致悲恸与焚天怒火的声浪,如同积蓄万年的火山,从城头、从城下、从每一个目睹了这炼狱般景象的宋军将士胸腔中轰然爆发!这声浪不再是绝望的哀鸣,而是复仇的号角!是毁灭的宣言!是玉石俱焚的决绝! 种师道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他猛地举起手中那杆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种”字大旗,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发出如同垂暮雄狮向死而生的怒吼:“大宋——儿郎——!!!” “在——!!!” 声震寰宇!气冲霄汉!城下那原本摇摇欲坠、即将被铁蹄踏碎的“铁鹞子”圆阵,如同被注入了钢铁的意志和不灭的英魂,猛地爆发出惊天的杀气!残存的重甲步兵发出震天的咆哮,长矛如林,悍然前刺!竟将冲在最前的几名铁浮屠连人带马狠狠捅翻!濒死的战马发出凄厉的长嘶,沉重的铁甲砸在血泥中,溅起猩红的浪花! “随老夫——!” 种师道白发飞扬,血染征袍,那杆残破的大旗如同燃烧的火炬,直指汹涌敌阵的核心,“杀——光——他——们——!!!” “杀——!!!” 最后的铁鹞子重甲步兵,彻底放弃了固守,如同决堤的怒潮,在种师道那面残破大旗的引领下,向着数倍于己、装备精良的铁浮屠洪流,发起了惨烈到极致的反冲锋!以血肉之躯,硬撼钢铁洪流! 蒋兴祖抱着那染血的龙袍遗骸,如同抱着最神圣的祭品与战旗,一步步走到垛口最前沿。他将那小小的、包裹着龙袍的遗骸,轻轻放在冰冷、染满守军鲜血的城砖上,让那只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苍白小手,垂向城外那如同蚁群般汹涌的金军!然后,他缓缓抽出了腰间那柄早已砍出无数缺口、刃口翻卷如同锯齿的佩刀! 刀锋染着宋金两军的血,直指铅灰色的、压抑的苍穹! “神卫营——!!!” 蒋兴祖的声音嘶哑如受伤的洪荒巨兽,眼中再无悲恸,只剩下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杀意! “在——!!!” 城楼上下,残存的神卫营悍卒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回应!如同受伤群狼的嚎叫! “随我——下城——!!!” 蒋兴祖的咆哮压过了一切,“斩将——夺旗——用金狗的血——祭奠官家——!!!” 他最后看了一眼城砖上那小小的遗骸,目光决绝,仿佛在无声地立下血誓。下一秒,他单手抓住垛口旁垂下的、沾满血污和油腻的绳索,如同扑食的暴龙,第一个纵身跃下这燃烧的、如同地狱入口的城楼!直扑城下那最混乱、最血腥、金军将领旗帜隐约可见的死亡漩涡中心! 然而,就在他身体凌空下坠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城砖上那只苍白的小手——手腕内侧,那几点暗红色的疹点,在近距离、在城楼摇曳的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清晰!位置……不对!官家的红疹,应该更靠近手腕关节内侧的褶皱处,而不是这里!一个冰冷的、被他强行压下的疑窦,如同毒蛇般再次噬咬着他的心脏!这……到底是谁?! --- 城西·金水河畔·乱葬岗·密旨惊现 寒风呜咽,掠过结着薄冰的浑浊河面,卷起岸边乱葬岗枯草的碎屑和未燃尽的纸钱灰烬。枯死的老树伸展着鬼爪般的枝桠。乌鸦的聒噪盘旋,如同死亡的丧钟。 神卫营的士兵在尸骸与泥土间疯狂翻找、挖掘。队正紧握着那张从污秽中清理出的、写着“非官家”字样的残页,脸色凝重得如同寒铁。这薄薄的纸片,重逾千斤! “头儿!有发现!” 一名士兵突然压低声音嘶吼,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他小心翼翼地从一具穿着低级内侍服饰、被掩埋大半的尸体腰腹处,解开了一个同样沾满污泥、却异常厚实坚韧的油布小包! 队正一个箭步冲上前。士兵用沾着血泥的手,极其小心地剥开层层油布。里面并非金银,也不是寻常信物。 赫然是一卷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明黄色绢帛!质地细密,边缘用金线锁边,正是宫中御用之物! 队正的心跳几乎停止!他屏住呼吸,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展开绢帛。昏暗的天光下,绢帛上熟悉的、带着几分少年稚气却又异常刚劲的笔迹,如同惊雷般撞入他的眼帘: > 朕谕: > 着陕西转运使范致虚,即刻将去年所收官粮,尽数调往潼关交割,不得延误分毫! > 着两浙路转运判官曾孝序,速集盐茶之利,循江入川,充作军资,务求周全! > 此乃密旨,毋得泄于他人! > ——告诉他们,朕要打一场硬仗。 落款处,没有朱砂御印,只有一个极其潦草、却带着不容置疑决断的——“桓”字!字迹墨色深沉,力透绢背! “潼关……入川……打一场硬仗……” 队正喃喃念出这几个字,瞳孔因巨大的震撼而急剧收缩!这分明是一道未雨绸缪、调动全国战略资源的密旨!而且看这绢帛的磨损程度和墨迹渗透的深度,绝非近日仓促写就!至少是在……金军南下之前?!官家……他早就预料到了这场战争?!甚至预料到了……汴京的危机?! 这密旨为何会出现在一个低级内侍的尸体身上?为何被藏在乱葬岗?是官家生前秘密派出?还是……昨夜宫变中,有人拼死带出?! 队正猛地抬头,望向汴京城的方向,又望向金水河下游漱玉山庄的轮廓,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官家若早有此等预见,又怎会轻易落入陷阱?!那城楼上的龙袍遗骸……那腕上的红疹…… “收好!用命护住!” 队正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将密旨重新用油布层层包裹,塞进自己贴胸的内袋,又用力按了按,仿佛要将其嵌入自己的心脏!这已不再是证据,而是足以颠覆整个战局、甚至颠覆所有人认知的惊天之秘!“其余人!加快速度!搜!任何带字的东西!任何宫中之物!任何带衔尾蛇标记的物件!尤其是……活口!” 他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真相,或许就在这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土地之下! --- 漱玉山庄·地窖惊魂 山庄后院已被神卫营士兵彻底控制。被绑成粽子、瘫软如泥、散发着恶臭的李邦彦被粗暴地丢在冰冷的地面上。队正亲自将那个非金非木、刻满诡异衔尾蛇符文的黑色匣子,小心翼翼地呈给刚刚策马赶到的宗泽。 宗泽接过那冰冷邪异的匣子,入手沉甸甸的,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仿佛顺着指尖蔓延。他布满血丝的老眼扫过匣子上那扭曲的衔尾蛇标记,又看向地上如同烂泥的李邦彦,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搜!掘地三尺!” 宗泽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尤其是书房!密室!地窖!” 士兵们如狼似虎地散开。很快,书房内一处极其隐蔽的暗格被发现,里面藏着几封与金军将领往来的密信,落款赫然是李邦彦!还有一本记录着巨额金银流向的秘账! “老将军!地窖!地窖有古怪!” 一名士兵气喘吁吁地从后花园假山后奔来,脸上带着惊疑,“入口被巨石封死!里面……里面好像有声音!” 宗泽眼神一厉,立刻拄杖跟上。假山后,一处被藤蔓巧妙遮掩的狭窄入口已被士兵扒开,一块巨大的青石板死死堵着洞口。石板边缘缝隙里,隐约传出极其微弱、如同幼兽呜咽般的……抽泣声?! “给本官——撬开它——!!!” 宗泽厉喝! 几名膀大腰圆的士兵立刻用撬棍顶住石板边缘,齐声发力! “嘎吱……嘎吱……” 沉重的摩擦声刺耳响起。 石板被缓缓移开一道缝隙。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和淡淡血腥气的阴冷气息扑面而出! “呜……呜……” 那抽泣声清晰了一些,带着极致的恐惧和虚弱。 士兵们点亮火把,小心翼翼地探入地窖。火光驱散了地窖入口的黑暗。只见角落的草堆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破烂的内侍服饰,头发散乱,脸上沾满污垢,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当火光照亮他抬起的脸庞时—— 所有看清的人,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那眉眼轮廓……虽然脏污不堪,虽然惊恐扭曲,但分明……分明是官家身边最亲近、最年幼的那个小黄门——小福子! 他还活着?! 宗泽一步抢入地窖,铁杖拄地,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蹲下身,不顾脏污,一把抓住小福子冰冷颤抖的肩膀:“小福子?!是你?!官家呢?!官家在哪里?!” 小福子似乎被吓傻了,只是拼命地摇头,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流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呜咽。他的右手,却死死地捂在胸前,仿佛护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那破烂的袖口滑落,露出的手腕内侧,赫然布满了一片片细密的、暗红色的疹点——位置,正在手腕关节的褶皱处!与官家隐疾发作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宗泽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片红疹上!再联想到乱葬岗龙袍遗骸手腕上那位置“错误”的疹点……一个近乎狂喜又带着无尽寒意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心中所有的迷雾! 城楼上的龙袍是假的!官家……官家很可能还活着!昨夜被送出的……是小福子?!那遗骸……是替身?! “小福子!看着我!” 宗泽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急切,“你护着什么?!是不是官家的东西?!官家……还活着吗?!他在哪里?!” 小福子惊恐的眼中,似乎因为宗泽熟悉的声音和“官家”二字而恢复了一丝神采。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如同献出生命般,将死死捂在胸口的右手挪开。掌心摊开—— 一枚小小的、黄铜打造的铃铛!铃身光滑,没有任何纹饰,只在内部悬着一枚小巧的铃舌。那铃舌的末端,赫然刻着一个极其微小的、扭曲的衔尾蛇标记! 小福子沾满污泥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个衔尾蛇标记,又指向地窖深处更黑暗的角落,喉咙里终于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铃……铃响……官家……官家……被带……带走……西……西……” 话音未落,小福子头一歪,彻底晕死过去。那枚小小的黄铜铃铛,从他无力的掌心滑落,掉在冰冷潮湿的地窖泥地上,发出极其微弱、却又如同惊雷般的——“叮”的一声轻响。 宗泽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盯向地窖深处那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角落!西?!西边?! 第28章 血沃汴京· 铃痕西指 垂拱殿的死寂被南薰门方向传来的、愈发清晰狂暴的喊杀声不断冲击。殿内,那件染血的明黄龙袍摊在冰冷金砖上,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蒋兴祖泣血的控诉还在回荡,宗泽布满血丝的眼却死死钉在那只滑出袖口的苍白小手上——腕部内侧,几点暗红疹点在摇曳宫灯下异常刺目。 位置……不对! 昨夜福宁殿惊变,官家惊惧,腕间红疹必发于关节褶皱深处,而非此处!这念头如同冰锥,刺穿着滔天悲恸筑起的堤坝。遗骸的轮廓也似乎过于瘦小……难道?! “报——!!!” 凄厉嘶吼再破死寂!血人般的传令兵扑倒:“金军铁浮屠破瓮城!种帅死战!南薰门……危矣——!!!” 亡国之音如丧钟轰鸣!李纲一步踏前,瘦削身躯爆发出撑天之威!“肃静——!” 龙吟声压下所有悲鸣!他目光如电扫过群臣,同样捕捉到龙袍手腕那细微却致命的异常!惊疑如惊雷炸响——有诈?!但此刻,任何动摇军心的质疑都是毒药!他必须将这“死讯”化为焚天之火! “哭有何用?!怕有何用?!” 李纲手臂如裁决之剑,直指殿外烽火!“官家蒙难!山河破碎!金虏屠刀已举!尔等是引颈就戮?!还是握紧刀剑!用胡虏之血!告慰英灵!杀出生天——!!!” 字字如烧红铁钉,钉入骨髓!蒋兴祖血目之中疯狂战意彻底焚尽疑虑!他死死抱住那染血龙袍,悲愤与毁灭欲成为唯一主宰! “宗汝霖!” “在!” 宗泽拄杖上前,浑浊老眼厉芒取代泪水!无论真假,汴京需要的是铁与血!稳住朝堂,刻不容缓! “即刻总揽九门防务!凡能持械者,皆归你节制!不惜一切!堵死南薰门!城在人在!” “遵命!” 宗泽抱拳,转身如苍鹰掠出殿外!紫袍带起寒风,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殿角一名正被搀扶包扎、年轻却眼神坚韧的禁卫——一个模糊而大胆的念头瞬间成型。 “蒋兴祖!” 血目将军死死锁定李纲。 “带上神卫营死士!带上官家……遗骸!” 李纲声音如淬火寒冰,“随我——登城——!!!” --- 漱玉山庄·地窖惊铃 山庄后院死寂。李邦彦如烂泥瘫在冰冷地面,浑身恶臭。队正将那个非金非木、刻满扭曲衔尾蛇符文的诡异黑匣,小心翼翼呈给策马赶到的宗泽。 匣子入手,一股阴寒邪气顺指尖蔓延。宗泽血丝密布的老眼扫过匣上那如同活物的衔尾蛇,又看向地上烂泥般的宰相,杀意凝如实质。 “搜!掘地三尺!密室!地窖!” 宗泽声音如寒铁相刮。 士兵如狼散开。书房暗格被撬开,金军密信、巨额秘账暴露在火光下,李邦彦通敌铁证如山! “老将军!假山后有地窖!入口封死!里面……有哭声!” 士兵急报,脸上带着惊疑。 宗泽眼神骤厉,拄杖疾步跟上。假山后,藤蔓遮掩的窄小入口已被扒开,厚重青石板死死封堵。缝隙中,隐约传来幼兽哀鸣般的……呜咽?! “撬开它——!!!” 宗泽厉喝如雷! 粗壮士兵撬棍齐发力! “嘎吱——嘎吱——” 刺耳摩擦声中,石板被艰难移开缝隙。一股混合着土腥、霉味与淡淡血腥的阴冷气息扑面! “呜……” 呜咽声清晰了些,带着濒死的恐惧。 火把探入,驱散入口黑暗。角落草堆里,一个蜷缩成团的瘦小身影剧烈颤抖!破烂内侍服,污垢满面。当火光映亮他抬起的面孔—— 所有看清的人,瞬间倒抽冷气! 是小福子!官家身边最年幼、最亲近的小黄门!他还活着! 宗泽一步抢入,铁杖拄地,蹲身抓住小福子冰冷颤抖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微颤:“小福子?!官家呢?!官家何在?!” 小福子似已吓疯,只是拼命摇头,泪水混着污垢流下,喉咙发出“嗬嗬”怪响。但他右手却死死捂在胸前,仿佛护着比命更重的东西!破烂袖口滑落,露出的腕部内侧,赫然布满细密的、暗红色疹点——位置,正在手腕关节最深的褶皱处!与官家隐疾发作时的位置,分毫不差! 宗泽目光如磁石吸住那片红疹!再想及乱葬岗龙袍遗骸手腕那“错误”位置的疹点……一道雪亮电光劈开所有迷雾! 城头龙袍是替身!官家……很可能还活着!昨夜被送出玄武门的……是小福子?!那遗骸……是疑兵?! “小福子!看着我!” 宗泽声音带着穿透灵魂的威严,“你护着什么?!是不是官家的东西?!官家……还活着?!他在哪?!” 小福子惊恐的眼中,因“官家”二字和宗泽熟悉的声音而恢复一丝清明。他颤抖着,如同献祭般,极其缓慢地挪开死死捂在胸口的右手。掌心摊开—— 一枚小小的、光滑无纹的黄铜铃铛!铃内悬着一枚精巧铃舌。舌根末端,赫然刻着一个微不可察、却扭曲狰狞的——衔尾蛇标记! 小福子沾满污泥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衔尾蛇标记,又拼命指向地窖深处吞噬一切的黑暗角落,破碎的音节从喉咙挤出: “铃……铃响……官家……被……被带走……西……西边……” 话音未落,小福子头一歪,彻底昏死。那枚黄铜铃铛从他无力掌心滑落,“叮”一声脆响,砸在潮湿泥地上,在死寂地窖中如同惊雷! 宗泽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死死钉向那黑暗深处!西边?! “火把!照亮!” 宗泽厉喝,拄杖毫不犹豫踏入地窖深渊。士兵高举火把紧随,跳跃火光撕开浓重黑暗。 地窖尽头,杂物霉草之后,一条仅容一人的狭窄地道向下延伸!入口被腐朽木板虚掩,积满厚尘。但木板边缘,几道新鲜的、强行拖拽留下的擦痕触目惊心!灰尘抹去,露出下面湿泥! 宗泽一把掀开木板!更阴冷的风裹挟土腥气从地道涌出!火光摇曳,照亮入口处几级粗糙下行的石阶。阶上,除了新鲜的拖拽痕,赫然还有几点……已凝固发黑的……血迹?! 宗泽心猛地揪紧!他蹲身细查血迹。旁边湿冷泥土上,竟有半个模糊的、小小的脚印!鞋底纹路……分明是宫中内侍或宫女所穿的软底布鞋!是官家挣扎时留下的?! “老将军!看这里!” 士兵火把照亮地道入口内侧石壁。火光下,壁上几道用尖锐石块仓促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划痕赫然在目! 宗泽凑近。划痕潦草,显然刻时极度仓惶紧张,勉强能辨是一个指向地道深处的箭头!箭头末端,刻着一个微小却异常清晰的符号——衔尾蛇!与小福子铃铛、黑匣、傀儡残骸上的邪异标记同源! 而在衔尾蛇符号下方,还有几个更加模糊、几乎被湿气侵蚀的刻字! 宗泽屏息,粗糙手指小心拂去壁上浮土湿气。火光下,刻字终于显现—— “潼…关…川…” 字迹戛然而止,似刻字者被强行拖走! 潼关!川! 这两个字眼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入宗泽脑海!瞬间与他怀中那份从乱葬岗血污中得来的密旨内容轰然重叠! “着陕西转运使范致虚,即刻将去年所收官粮,尽数调往潼关交割……” “着两浙路转运判官曾孝序,速集盐茶之利,循江入川,充作军资……” “——告诉他们,朕要打一场硬仗。” 官家!这地道中的刻字!这指向西边的箭头!这无处不在的衔尾蛇!小福子昏迷前的“西”字……一切线索都指向一个石破天惊的真相! 官家昨夜并未被害!他很可能洞悉了李邦彦的阴谋,甚至将计就计!送出小福子为疑兵,自己则带着那道关乎国运的密旨,通过这条秘道,在“主上”爪牙的挟持(或……另一种可能?)下,向西而去!潼关!川蜀!他要亲自去掌控那场他早已预见、并秘密布局的——倾国之战! “留两人救治小福子!其余人!” 宗泽猛地站起,声音因巨大的震撼与急迫而撕裂,“随本官追!地道向西!快——!!!” 他再无半分犹豫,第一个踏入那阴冷狭窄、不知通向幽冥还是生路的地道!蟠龙铁杖重重顿在潮湿石阶,闷响如战鼓。跳跃的火光,映亮他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决然烈焰的双眼。 官家……无论前路是龙潭虎穴还是刀山火海……老臣宗泽,誓死相随! 第29章 血沃汴京·衔尾西狩 地道入口的阴风裹挟着土腥与淡淡的血腥,如同地脉深处传来的呜咽。火把的光在宗泽手中剧烈摇曳,将他拄着蟠龙铁杖、决然踏入黑暗的身影投射在湿滑的石壁上,巨大而扭曲。身后,几名最精锐的神卫营士兵屏息紧随,铁甲摩擦着狭窄的洞壁,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仿佛巨兽在狭窄腔道内爬行。 地道向下倾斜,仅容一人勉强通行。空气冰冷粘稠,混杂着泥土的霉味、某种难以名状的陈旧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被阴冷气流冲淡的——西域沉檀混合着龙涎香的昂贵熏香气味?!宗泽布满血丝的眼猛地一凝!这气味……昨夜福宁殿偏殿窗外,那操控傀儡的哨音响起前,他闻到的正是这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气!李邦彦!果然与那“主上”脱不了干系! “小心脚下!” 队正的声音在身后低喝。火光下,前方石阶湿滑异常,几级台阶上,那几点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如同不祥的标记。更触目惊心的是,在血迹旁边的湿冷泥地上,半个小小的、模糊的布鞋脚印清晰可见!鞋底简单的十字防滑纹路,正是宫中最低级内侍所穿! 官家!宗泽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这脚印大小……这挣扎的痕迹……昨夜,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帝王,就是在这里,被拖拽着、挣扎着,坠入这未知的黑暗深渊! “老将军!看这里!” 一名士兵将火把凑近地道内侧一处稍显平整的石壁。火光下,几道深刻的划痕比入口处更加清晰!依旧是那个指向地道深处(此刻是向西)的箭头!箭头的末端,那个扭曲狰狞的衔尾蛇符号刻得极深,如同某种邪恶的图腾烙印!而在符号下方,那几个仓促刻下的字迹也终于完整地暴露在火光下: “潼关…川…铃…控…” “潼关…川…铃…控…” 宗泽低声念出,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心上。潼关!川蜀!与密旨内容严丝合缝!而“铃…控…”——铃铛?控制?!他猛地想起小福子昏迷前死死攥着的那枚黄铜铃铛!那铃舌末端的衔尾蛇标记!难道……这邪异的铃铛,竟是控制官家或者某种机关的关键?! “控”字最后一笔拖得极长,刻痕凌乱颤抖,仿佛刻字者正遭受巨大的痛苦或胁迫!而在“控”字旁边,还残留着几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用指甲深深抠出的绝望抓痕! 一股巨大的寒意伴随着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宗泽全身!官家!他不仅被挟持,更可能被某种邪术或机关控制着!那“主上”的爪牙,正用这衔尾蛇的邪物,如同操控提线木偶般,操控着大宋的天子! “快!” 宗泽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急迫而嘶哑变形,如同砂纸摩擦,“追!他们走不远!留意任何铃铛声响!任何机关痕迹!” 地道在前方似乎变得略微开阔,但依旧幽深曲折,不知通向何方。火把的光芒只能照亮前方几丈,更深处是无尽的、吞噬光线的黑暗。潮湿的石壁上,不断有冰冷的水珠滴落,敲打在铁甲和石阶上,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悸的“滴答”声。 突然!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飘忽、如同幻觉般的铃铛脆响,毫无征兆地从地道深处、那无边的黑暗中幽幽传来!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冰冷质感,穿透了单调的滴水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所有人瞬间停住脚步!屏住呼吸!空气仿佛凝固! “叮铃……” 又是一声!比刚才略清晰一些,仿佛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某个拐角之后!那铃声……那冰冷的质感……与小福子掉落地窖的那枚黄铜铃铛发出的声音,如出一辙! “是那铃铛!” 队正压低声音,眼中爆出精光,手已按上腰间的刀柄! 宗泽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蟠龙铁杖重重一顿:“追!小心机关!” 士兵们立刻组成战斗队形,盾牌在前,刀弩在手,脚步放得更轻,如同捕猎的豹子,无声而迅疾地向铃声方向潜行。 铃声在前方忽左忽右,飘忽不定,如同黑暗中的鬼火在引路。每一次响起,都伴随着一种极其细微、如同齿轮转动般的“咔哒”声,混杂在铃声里,若不仔细分辨,几乎难以察觉。 “头儿!看地上!” 一名眼尖的士兵用火把照亮前方一处地面。湿漉漉的泥地上,除了杂乱的、属于成年男子的靴印,赫然又出现了几个小小的、属于孩童的、被拖拽时脚尖拖地的凌乱足迹!足迹旁,还有几点新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宗泽的心猛地一沉!血迹!官家受伤了?! “叮铃……咔哒……” 铃声再次响起,带着那细微的齿轮转动声,似乎就在下一个拐角! “包抄过去!动作快!” 队正低喝,打了个手势。两名士兵如狸猫般贴着湿冷的石壁,无声地向拐角另一侧迂回。 宗泽与队正带着其余人,屏息凝神,猛地从正面冲出拐角! 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前方——一条笔直延伸、约十丈长的地道!地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布满锈迹的铁门!铁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外面世界微弱的天光! 而在离铁门约三丈远的地方,一个穿着黑色紧身夜行衣、身形瘦削如鬼魅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那人右手高高举起,手中赫然握着一枚黄铜铃铛!随着他手腕以一种极其怪异的频率抖动,那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冰冷脆响!每一次铃声响起,他身前一个蹒跚前行的、小小的、穿着明黄色寝衣的身影,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般,极其僵硬地向前挪动一步! 正是官家——赵桓! 小皇帝头发散乱,明黄色的寝衣沾满了污泥和暗红的血迹(显然来自手腕或脚踝的擦伤),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失去了魂魄的木偶!他的手腕被一根细细的、闪烁着乌光的金属链锁住,链子的另一端,正牢牢握在那个黑衣人手中!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在官家的脖颈后方衣领下,隐约可见一小块凸起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异物!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植入了他的身体! “官家——!!!” 宗泽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担忧,在亲眼看到小皇帝如同傀儡般被操控的这一刻,化作了焚尽一切的怒火和彻骨的寒意! 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追兵来得如此之快!铃声戛然而止!他猛地回头! 火光下,一张极其平凡、毫无特色、属于那种丢入人海便再也找不出来的中年男人的脸!但那双眼睛,却冰冷、怨毒、如同淬毒的蛇瞳!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感情! “找死!” 黑衣人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低吼,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他左手闪电般探向腰间! “放箭——!!!” 队正反应快如闪电,厉声下令! “咻!咻!咻!” 三支早已蓄势待发的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毒蛇般射向黑衣人!一支直奔其咽喉,一支射向持铃铛的右手,一支射向其左腿! 黑衣人动作快得超乎想象!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诡异地一扭,险险避过射向咽喉的致命一箭!同时持铃铛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沉! “叮!” 弩箭擦着铃铛边缘飞过,溅起几点火星! 但他终究没能完全躲开! “噗嗤!” 射向左腿的弩箭狠狠钉入了他的大腿外侧!黑衣人身体一个趔趄,发出一声闷哼! 剧痛和突如其来的袭击让他对铃铛的控制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那原本如同木偶般僵直的官家——赵桓,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属于穿越者灵魂的清醒与决绝!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宗卿——!!!” 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带着孩童稚气却充满惊涛骇浪般意志的尖啸,猛地从小皇帝口中爆发出来!这声音充满了穿越时空的疲惫、洞悉一切的愤怒,以及孤注一掷的决断!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将一直死死攥在左手手心、早已被汗水浸透的一样东西,狠狠地向宗泽的方向抛掷过来!同时身体借着抛掷的反作用力,不顾一切地向侧面扑倒! “小畜生!” 黑衣人又惊又怒,不顾腿伤,手中的乌金锁链猛地绷紧,试图将扑倒的官家强行拽回! 一道小小的、沾满污泥汗渍的明黄色布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落向宗泽脚下! “护住官家——!” 宗泽的咆哮震得地道嗡嗡作响!他根本无暇去看那布团,蟠龙铁杖带着万钧之力,如同出洞的怒蛟,狠狠扫向黑衣人持链的右手!杖风呼啸,势要将那操控的魔爪砸成肉泥! 队正和士兵们如同猛虎下山,刀光剑影瞬间将黑衣人淹没! 混乱中,官家小小的身体被锁链拽得在地上拖行,但他那双眼睛,却死死地、充满无限希冀与嘱托地,盯着宗泽的方向! 宗泽用铁杖格开黑衣人反击的一记毒辣短刺,眼角余光扫到地上那小小的明黄布团。他毫不犹豫,脚尖一挑,将那布团抄入手中!入手微沉,带着人体的温热和汗湿!他看也不看,闪电般将其塞入怀中贴身处! “撤——!” 黑衣人眼见无法夺回官家,又见更多士兵涌来,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他猛地一抖铃铛! “叮铃铃——!!!” 一阵急促刺耳的铃声爆发! “呃啊——!” 正被士兵按住的官家,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脖颈后那金属凸起物似乎瞬间变得滚烫!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眼神再次变得涣散! 黑衣人趁机猛地一拽锁链,同时左手向地道顶壁某处一拍! “轰隆——!!!” 一块巨大的、布满尖刺的厚重石板,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猛地从地道顶部落下!碎石尘土飞扬!瞬间将狭窄的地道拦腰截断!也彻底隔绝了宗泽等人追击的路线! “官家——!!!” 宗泽的咆哮充满了绝望和不甘!铁杖狠狠砸在落下的石板上,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和飞溅的火星!烟尘弥漫,只听到石板另一侧,锁链拖地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远去,伴随着那冰冷铃铛最后几声飘渺的“叮铃”声,最终消失在铁门外微弱的天光方向…… 地道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烟尘弥漫,火把噼啪作响,以及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愤怒。 宗泽拄着铁杖,胸膛剧烈起伏,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眼前这堵冰冷的、隔绝了生路的巨石。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从怀中取出那个被汗水污泥浸透的明黄布团。 手指颤抖着,一层层剥开。 里面包裹着的,并非金银珠宝。 赫然是一枚温润光洁、触手生凉的——蟠龙玉圭碎片!正是垂拱殿御阶之上,被那傀儡“新君”摔碎的那方传国玉圭中,最核心、最厚重、雕刻着完整龙首的那一块! 而在玉圭碎片光滑的背面,用不知是血还是某种深色颜料,以极其仓促却力透玉背的笔触,写着一行小字: “朕西狩,勿追。潼关军粮,川蜀盐茶,乃命脉。李卿(纲)可托汴京。破虏之日,铃毁之时。” 落款,是一个更加潦草、却带着穿越者洞悉一切与少年帝王孤绝意志的——“桓”字! 西狩!潼关!川蜀!命脉!李纲可托!破虏之日,铃毁之时! 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宗泽的心上!官家……他不仅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切,甚至在身陷绝境、被邪术控制之时,仍以难以想象的意志,留下了这最后的布局和嘱托!他所谓的“西狩”,是深入虎穴,以身为饵?还是绝境中的唯一生路?那“铃毁之时”……是否意味着摧毁那控制他的邪物,才能真正解救他?! 宗泽布满老茧的手指,死死攥紧那枚染血的玉圭碎片,温润的玉石此刻却如同燃烧的炭火。他猛地转身,蟠龙铁杖重重顿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决绝的巨响,回荡在幽深的地道中: “撤!回城——!!!” “传令!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汴京!等李伯纪——等官家——回来——!!!” 第30章 血沃汴京·碎圭重铸 地道入口的阴风裹挟着土腥与铁锈气,宗泽的蟠龙铁杖顿在潮湿石阶,一声闷响撞碎死寂。身后士兵举着的火把不安跳跃,将他拄杖挺立的影子拉长,扭曲在布满新鲜拖痕的石壁上。指尖深深陷入怀中那枚温润的玉圭碎片,棱角硌着掌心,那行以血为墨、力透玉背的字句在脑海中灼烧: “朕西狩,勿追。潼关军粮,川蜀盐茶,乃命脉。李卿(纲)可托汴京。破虏之日,铃毁之时。” 官家未死!非但未死,更在邪铃操控、身陷绝境之际,以身为饵,将国运系于西行!潼关粮秣,川蜀盐茶,是他预埋的命脉!汴京托付李纲,是最后的屏障!而“破虏之日,铃毁之时”——那冰冷的衔尾蛇铃铛,那植入脖颈的异物,是枷锁,亦是解开的唯一钥匙! “撤!” 宗泽的声音撕裂烟尘,嘶哑却如金铁交鸣,“回城!守住汴京!等官家——等李伯纪——回来——!!!” 他最后望了一眼那堵隔绝生路的尖刺石壁,仿佛要将少年帝王挣扎拖行时绝望又决绝的眼神刻入骨髓。转身,铁杖点地,踏入归途的黑暗。每一步,都踏在官家留下的血印之上,沉重如负山岳,却再无半分犹疑。 --- 南薰门·血隘 瓮城废墟已成沸腾的炼狱熔炉。浓烟蔽日,金军铁浮屠的黑色狂潮在残垣断壁间反复冲撞,每一次冲击都卷起更高的血肉浪涛。种师道那杆残破的“种”字大旗,如同不屈的脊梁,死死钉在尸骸与瓦砾垒成的孤峰之巅!老帅须发戟张,银白须髯早被血染作暗褐,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随着每一次怒吼迸裂,他却浑然不觉。手中长刀卷刃如锯,每一次劈落,都带起污血碎骨! “铁鹞子——!死战——!!!” 垂暮雄狮的咆哮压过金戈铁马! “死战——!!!” 回应的是最后数十名重甲步兵濒死的呐喊!他们早已不成阵型,长矛折断便擎起卷刃的腰刀,刀锋崩缺便合身扑上,用牙齿撕咬战马的咽喉!尸体在脚下堆积成新的矮墙,活着的战士踏着袍泽的残躯,咆哮着迎向劈来的弯刀与践踏的铁蹄!缺口处,竟以血肉之躯筑起一道摇摇欲坠却始终未溃的堤坝! 城楼垛口最高处,那件被血污浸透的明黄龙袍,被李纲亲手放置。那只垂向城外、戴着蟠龙血玉扳指的苍白小手,在浓烟烈火中,如同一面浸透血泪与疑云的复仇战旗。 李纲屹立垛口边缘,青袍染作焦黑,多处撕裂,寒风卷起他灰白的乱发。箭矢厉啸着擦身而过,他身形却如孤峰峙岳,纹丝不动。他不再呐喊,但那指向城下汹涌胡虏、又指向城头染血龙袍的身影,便是最撼人心魄的战鼓!最悲怆的檄文! “金虏要的,是断我宗庙!绝我苗裔!” 李纲的声音不高,却似金铁相击,穿透喧嚣,砸入每一个浴血宋军的灵魂深处!“官家血仇未雪!尔等妻儿颈上已悬屠刀!今日!尔等手中刃,是引颈之物?还是雪耻之兵——?!” “报仇——!!!” “杀——!!!” 回应他的是山崩海啸般的、彻底疯狂的怒吼!恐惧被焚尽!城头弓手射空箭囊,便抱起燃烧的滚木砸下!街巷伤兵拖着断腿,用半截矛杆捅刺马腹!种师道身边最后的铁鹞子,爆发出生命最后的凶悍,竟在尸山血海中,将铁浮屠的狂潮硬生生顶退数步!金军狂躁的号角声里,第一次渗入惊疑! “轰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大地剧颤!瓮城东侧一段早已伤痕累累的城墙,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下,裹挟着守军残躯与碎石砖块,向内轰然崩塌!浓烟与火光冲天而起,露出一个十丈宽的、狰狞无比的血肉豁口! “城破了——!!!” 绝望的嘶吼瞬间撕裂宋军阵线!刚刚燃起的烈焰,仿佛被冰水浇头! “杀进去!屠城——!!!” 金军后阵,传来阿里刮野兽般的狂嚎!无数金兵步骑,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发出震天嚎叫,潮水般涌向那新生的死亡之门! 千钧一发!汴京将倾! “填上去——!!!” 一声撕裂长空的垂暮怒吼,压过一切喧嚣!尸骸孤峰之上,种师道须发怒张!他猛地将那杆沉重的大旗狠狠插入脚下的血肉泥泞!下一刻,这位胸膛淌血的老帅,竟如猛虎出柙,一手抓起半截断矛,一手擎起卷刃腰刀,向着那汹涌扑来的死亡洪流,向着那崩塌的城墙巨口,发出了最后的冲锋号令! “大宋的儿郎——!随老夫——填了这口子——!!!” 吼声未绝,种师道白发浴血的身影,已如燃烧的陨星,第一个跃入那烟尘弥漫的死亡豁口!用他那苍老却依旧伟岸的身躯,死死堵在了金军铁蹄之前! “填上去——!!!” 残存的铁鹞子发出震天的悲啸!他们放弃了阵型,放弃了生念,如同扑火的飞蛾,紧随老帅之后,义无反顾地扑向那吞噬生命的巨口!用血肉,用骨头,用最后一声怒吼,去填补那崩塌的城墙! “填上去——!!!” 城上城下,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宋军将士,血红的眼中只剩下同归于尽的疯狂!他们抓起断矛、砖石、燃烧的木梁,如同决堤的怒潮,嘶吼着扑向那致命的缺口! 豁口处,瞬间化作最原始、最惨烈的绞肉深渊!生命在这里迅速消逝,尸体层层堆积,竟真的将那汹涌的金军狂潮,硬生生阻滞在崩塌的边缘! --- 垂拱殿·血圭承命 殿门轰然洞开!宗泽挟带着地底阴冷的杀伐之气,如风暴卷入!他身后,士兵小心地将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小福子安置于软榻。殿内残余官员惊愕望去。 宗泽视若无睹。他布满血丝的锐目如电,瞬间锁定御阶之上——那堆傀儡残骸旁散落的蟠龙玉圭碎片!大步流星踏上御阶,铁靴踏过金砖铮然作响。在众人屏息注视下,他俯身,极其精准地从中拾起一块形状、断口与他怀中紧攥之物几乎完全吻合的玉圭碎片! 两块碎片——一块来自垂拱殿御阶,布满新裂痕;一块来自地道深处,沾满污泥与汗血——被他如同进行神圣仪式般,在冰冷的御案上缓缓合拢。 “咔哒。” 一声轻微却仿佛蕴含千钧之力的脆响。 两块断裂的玉圭,在御案中央,严丝合缝!破碎的蟠龙纹路重新连接,虽伤痕累累,但那象征着皇权正统的威严龙首,因这奇异的弥合而显露出一种残缺的悲壮! 宗泽深吸一口气,布满老茧的手指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猛地指向那拼接处玉圭背面——那行以血为墨、惊心动魄的密谕: “朕西狩,勿追。潼关军粮,川蜀盐茶,乃命脉。李卿(纲)可托汴京。破虏之日,铃毁之时。” 那狂放不羁、力透玉背的“桓”字落款,如同穿越时空的惊雷,瞬间炸响在死寂的大殿! “嘶——!” 倒抽冷气声此起彼伏!官家未死!西狩!潼关!川蜀!李纲托付!这颠覆性的真相让所有人心胆俱裂! “传令!” 宗泽猛地抬头,声音如同洪钟炸裂,带着玉石俱焚的铁血意志,瞬间碾碎所有惊骇!他布满血丝却燃烧着决然烈焰的双眼,扫过每一张苍白的面孔,最终钉在御案上那枚拼合的染血玉圭之上: “即刻誊抄此圭密谕百份!加盖本官与李枢密(代行)印信!遣死士,水陆并进,八百里加急!” “一路北上潼关,交陕西转运使范致虚!命其即刻交割去年官粮,颗粒不得延误!言明此乃官家西狩亲谕,国运所系!” “一路南下入川,交两浙路转运判官曾孝序!命其速集盐茶之利,充作军资,务求周全!告知他,官家要打一场硬仗!此战,系大宋存亡!”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如同淬血的刀锋,在垂拱殿内刮起风暴: “传谕——官家以身为饵,西狩虎穴!汴京百万军民,以血肉筑城!潼关之粮,川蜀之资,乃我大宋最后命脉!若有一人延误,若有一丝克扣,若存半点异心——” 宗泽的蟠龙铁杖猛地指向御案上那枚拼合的、染血的蟠龙玉圭,声如九幽寒冰,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 “纵隔万里山河——必诛其九族!碎尸万段——!!!” “轰——!” 整个大殿仿佛在宗泽这血誓中震颤!那枚破碎重接的染血玉圭,在摇曳的宫灯下,闪烁着冰冷而神圣的光芒,如同大宋国魂不屈的烙印! “得令——!!!” 殿外待命的神卫营军官轰然应诺,声浪直冲云霄!眼中再无迷茫,唯有以命护旨、死战到底的决绝! 宗泽拄着铁杖,缓缓转身。目光穿透洞开的殿门,投向南方那硝烟蔽日、喊杀震天的苍穹。他仿佛看到了城楼上李纲那孤峰峙岳的身影,看到了瓮城缺口处种师道与将士们用血肉筑成的长城,看到了地道深处官家那双燃烧着穿越者智慧与少年帝王孤绝的眼睛。 老将军布满风霜的脸上,肌肉紧绷,嘴角却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种混杂着无尽悲恸、滔天愤怒,却又无比坚定与骄傲的神情。 他对着那燃烧的南薰门方向,对着那深沉的西行之路,如同立下血誓,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却如洪钟,在破碎的山河间回荡: “李伯纪……守住!” “官家……老臣……等您破铃而归——!!!” 第31章 血沃汴京·虎贲玄甲 潼关古道,西风烈。 一辆蒙着厚厚灰布、毫不起眼的骡车在崎岖山路上颠簸前行。车辕上,一个面容普通到毫无记忆点的中年车夫,眼神却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险峻的山峦。车帘低垂,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车内,光线昏暗。赵桓蜷缩在角落,小小的身体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粗布衣袍里,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沁着细密的冷汗。脖颈后衣领下,那块冰冷的金属凸起物如同跗骨之蛆,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每一次颠簸,都牵动着那里的神经,带来一阵阵针扎似的锐痛。 他闭着眼,似乎在昏睡,但紧握在袖中的拳头,指节却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穿越者的灵魂在少年帝王的躯壳里疯狂运转,如同高速旋转的齿轮,冰冷地分析着绝境: 方向:西。潼关?不,太近了。是川蜀!李邦彦背后那“主上”的巢穴,必然在蜀道天险之后! 挟持者:黑衣人。身手诡谲,非普通死士。那铃声…那植入物…是某种控制神经的邪术?还是…更超前的机关? 机会:破虏之日,铃毁之时!宗泽…他看懂了吗?密旨…发出去了吗?潼关的粮,川蜀的盐茶…是我唯一的筹码! “叮铃……” 一声极其轻微、冰冷刺耳的铃声,毫无征兆地在逼仄的车厢内响起。如同无形的冰针刺入骨髓! 赵桓的身体猛地一僵!脖颈后的异物瞬间变得滚烫!一股强烈的、不属于他自己的、想要完全顺从的指令,如同毒液般顺着脊柱疯狂蔓延!他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用剧痛对抗着那邪异的控制!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猛地掀开一条缝隙。黑衣人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缝隙后,冰冷的蛇瞳死死盯着赵桓挣扎扭曲的脸庞,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 “小东西,骨头还挺硬?” 黑衣人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非人的嘶哑,“省点力气。到了‘圣坛’,有的是法子让你乖乖听话。” 他手腕再次一抖! “叮铃铃——!!!” 更急促、更刺耳的铃声爆发! “呃——!” 赵桓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那铃声彻底掐灭!他只能死死攥住袖中那枚早已被他磨得锋利的、从龙袍上扯下的金质盘扣,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刺入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清明。 黑衣人满意地看着小皇帝痛苦蜷缩的模样,放下车帘。骡车碾过一块山石,剧烈颠簸,车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继续向着西边那云雾缭绕、如同巨兽蛰伏的连绵群山驶去。群山之后,便是蜀道,便是金军铁蹄也难以踏足的川蜀腹地,亦是那衔尾蛇“主上”经营多年的巢穴所在。 赵桓在剧烈的颠簸和邪铃的折磨中,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透过车帘晃动的微小缝隙,他死死盯着车外飞速掠过的、指向西南方向的简陋路标。潼关已被远远抛在身后,下一个重镇……是兴元府(汉中)!入川的门户!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沾血的齿间挤出几个只有自己能听见的破碎音节: “汉…中…截…” --- 南薰门·血肉磨盘 “轰——!!!”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在瓮城缺口边缘响起!碎石混合着残肢断臂冲天而起!浓烈的硝烟和血腥气几乎令人窒息。 巨大的豁口处,已彻底沦为阿鼻地狱。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如山,宋金两军的残躯扭曲纠缠,难分彼此。粘稠的血浆在低洼处汇聚成猩红的沼泽,每一步都深陷其中。金军后续的铁浮屠被这尸山血海阻滞,一时竟无法展开冲锋,只能在豁口外发出焦躁的咆哮。 而在那尸山的最顶端,在豁口最前沿,一面残破到几乎只剩旗杆的“种”字大旗,依旧倔强地矗立着!旗帜早已被血污浸透,沉重地垂着,却如同插在敌人咽喉的尖刀! 旗杆之下,种师道须发戟张,白发与血污凝结成块,如同一尊浴血的金刚!他胸前的伤口早已撕裂,深可见骨,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粉红色的血沫,却依旧挺立如山!左臂软软垂下,显然已断,仅剩的右手紧握着一柄不知从哪个金兵尸体上夺来的、满是豁口的沉重狼牙棒! 数名身披重甲的金军猛安(百夫长)正围着他疯狂劈砍!弯刀劈在种师道残破的铁甲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带起一溜火星!老帅身形踉跄,却如同磐石,每一次格挡反击都势大力沉!狼牙棒横扫,带着千钧之力,硬生生将一名试图突进的猛安连人带甲砸飞出去,胸骨碎裂声清晰可闻! “老匹夫——受死!” 另一名猛安觑准空档,弯刀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刺种师道肋下空门! 种师道眼中厉芒爆射!竟不闪不避,任由那弯刀刺入肋下!同时,他沾满血污的右手,五指如钢钩,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闪电般抓向那猛安头盔下的咽喉! “噗嗤!” “咔嚓!” 利刃入肉与喉骨碎裂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那猛安双眼暴突,嗬嗬怪响,手中弯刀脱力滑落。种师道肋下血如泉涌,身体猛地一晃,却硬生生挺住!他左手(断臂)猛地抬起,用残存的臂骨死死夹住另一名劈来的弯刀!同时,右手狼牙棒带着最后的、毁灭性的力量,如同泰山压顶,狠狠砸向第三名猛安的头颅! “砰——!!!” 如同熟透的西瓜被重锤砸碎!红的白的瞬间迸溅开来! 这惨烈到极致的搏杀,如同定格的画面,深深烙印在豁口内外每一个目睹者的眼中!连凶悍的金军铁浮屠,都为之一窒! 种师道用断臂夹着弯刀,狼牙棒拄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鲜血如同小溪般从他肋下、胸前、口中汩汩涌出,染红了脚下的尸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城外那无边无际的金军大营,喉咙里滚动着血沫,发出最后一声如同垂暮雄狮般的、震动天地的咆哮: “大宋——山河——永在——!!!” 吼声未绝,他伟岸的身躯终于如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山岳,轰然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那杆依旧挺立的“种”字大旗之下!至死,面向敌营,未曾后退半步! “老帅——!!!” “种爷爷——!!!” 城上城下,瞬间爆发出无数道凄厉到撕心裂肺的哭嚎!巨大的悲恸如同海啸,席卷了整个南薰门防线! --- 城楼·砥柱崩摧 种师道轰然倒下的身影,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纲的视线尽头!那杆孤零零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的残破大旗,瞬间模糊了。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李纲身体剧烈一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从垛口栽落下去!他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冰冷的城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口鲜血被他死死压在喉咙里,只有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 种师道……死了。 大宋西北的擎天柱石,汴京城最后的铁壁……倒了。 巨大的悲恸和更深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李纲。他挺立如孤峰的身影第一次出现了动摇。城下,金军短暂的惊骇已被狂喜取代,更猛烈的进攻即将到来!而城上,守军的士气随着种师道的倒下,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肉眼可见地溃散!悲泣声、绝望的哀嚎声压过了喊杀! 完了吗? 汴京……守不住了吗? 官家……您托付的汴京……臣……守不住了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李纲的灵魂。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望向城下那汹涌而来的、新的金军浪潮,又望向身边那些眼神涣散、濒临崩溃的守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就在这军心彻底崩溃的边缘! “神卫营——蒋兴祖在此——!!!” 一声如同受伤洪荒巨兽般的咆哮,猛地从城下尸山血海的豁口处炸响!压过了所有的悲泣和绝望! 只见那尸山之上,豁口最前沿!一个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身影,猛地掀开压在身上的一具金兵尸体,挣扎着站了起来!正是蒋兴祖!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被更多的伤口覆盖,左臂无力垂落,胸腹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但他那双眼睛,却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火和无畏的疯狂! 他手中高举的,赫然是种师道那杆残破的、浸透老帅鲜血的“种”字大旗! “种帅归天!英魂不灭!” 蒋兴祖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却带着一种撕裂苍穹的决绝,响彻战场每一个角落!“大宋的儿郎——!拿起你们的刀!挺起你们的脊梁!随我——” 他染血的刀锋猛地指向城外汹涌的金军,发出震动天地的怒吼: “——送这群金狗畜生——去给种帅——殉葬——!!!” “殉葬——!!!” “殉葬——!!!” 城楼下,残存的神卫营悍卒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回应!如同群狼啸月!他们如同被注入了最后的疯狂,无视身上的伤痛,无视眼前的绝境,紧随着蒋兴祖那面残破染血的“种”字大旗,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重新涌来的金军铁浮屠,发起了悍不畏死的反冲锋! 这惨烈的、向死而生的冲锋,如同最后的火炬,瞬间点燃了城上守军眼中即将熄灭的火焰! “为种帅报仇——!!!” “杀光金狗——!!!” 巨大的、混杂着无尽悲恸与滔天怒火的声浪再次爆发!濒临崩溃的士气被强行拉回!城墙上幸存的弓弩手挣扎着射出了最后一波稀疏却决绝的箭雨!民壮们吼叫着将最后的滚木礌石砸下! 李纲死死抓住城砖,指甲在坚硬的砖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看着蒋兴祖浴血擎旗冲锋的身影,看着城上城下重新燃起的、带着血泪的斗志,喉头那口腥甜被他狠狠咽下!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力量从他瘦削的躯体内爆发出来! 他猛地挺直了脊梁!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如同金铁交击、响彻云霄的咆哮: “诸军——!死守——!!!” “人在——城在——!!!” 这声怒吼,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压下了战场所有的喧嚣!成为了汴京城头最后、也是最坚固的屏障! --- 垂拱殿·惊雷破晓 殿内死寂如墓。宗泽拄着蟠龙铁杖,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像,屹立在御案前。案上,那枚染血的、拼合完整的蟠龙玉圭,在摇曳的灯火下闪烁着冰冷而神圣的光泽。殿外隐约传来的、更加狂暴的喊杀与爆炸声,如同重锤,不断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风尘仆仆、嘴唇干裂渗血的神卫营信使连滚带爬冲入大殿,扑倒在地,声音嘶哑欲裂: “报——宗老!密旨……密旨已发!潼关、川蜀两路信使,皆已遣死士……八百里加急……送出!” 宗泽布满血丝的眼中精光一闪!悬着的心稍稍落下半分。命脉已动! 就在这时! “报——!!!” 又一声更加凄厉、带着巨大悲痛和难以置信的嘶吼从殿外滚雷般卷来!一名浑身浴血、头盔碎裂的传令兵踉跄扑入,声音带着哭腔: “南薰门……种……种老帅……战……战殁了——!!!” 轰——!!! 如同晴天霹雳!殿内仅存的几名官员如遭雷击,面无人色,有人直接瘫软在地!种师道……倒了?!汴京……最后的铁壁……塌了?!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笼罩了宗泽!饶是他心如铁石,此刻也不禁浑身剧震!种师道……他的老友,大宋的西北柱石……竟真的…… 然而,没等这巨大的悲恸将他吞没! “报——!!!” 第三声嘶吼,裹挟着金铁交鸣的铿锵和浓重的血腥气,如同狂飙般冲入大殿!一名身着神卫营高阶军服、肩甲碎裂、半边脸被血污覆盖的军官单膝跪地,声音却如同洪钟,带着一种惨烈到极致的激昂: “禀宗老!蒋指挥使已夺回种帅大旗!正率神卫营残部及城防军民,死守豁口!李枢密(李纲)立于城头,三军效死!金虏……金虏主力已被暂时阻滞于豁口之外!” 消息如同冰火交织!种师道战殁的悲痛尚未散去,蒋兴祖夺旗死战、李纲砥柱中流的消息又带来了绝境中的一丝微光! 宗泽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中再无半分悲戚,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决绝和冰冷的杀意!他猛地抓起御案上那枚染血的蟠龙玉圭,高高举起!玉圭在灯火下,那拼合的裂痕如同不屈的伤疤,那血写的密谕如同燃烧的火焰! “诸公——!” 宗泽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轰然炸响在死寂的大殿,“种老帅以身殉国!血染疆场!蒋兴祖夺旗死战!李伯纪砥柱城头!我大宋军民——以血肉筑城!气节未堕!脊梁未折!”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瘫软的官员,最终落在那名报信的神卫营军官身上: “传本官钧令!” “一、即刻将种帅殉国、蒋兴祖夺旗死战、李纲砥柱城头之事,晓谕全城军民!告诉每一个还能喘气的大宋子民——英雄血未冷!汴京魂不灭!” “二、打开武库!凡能动弹者,无论老弱妇孺,皆发兵刃!油、火、沸水、砖石……凡能杀敌之物,尽数搬上城头!告诉金虏——” 宗泽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如同惊雷撕裂长空: “——想进汴京城,先从大宋百万军民尸骨上踏过去——!!!” “三!” 宗泽的蟠龙铁杖猛地指向殿外南方那烽火最炽处,每一个字都如同血誓: “告诉李伯纪!告诉蒋兴祖!告诉豁口前每一个浴血死战的将士!” “官家密旨已发!潼关粮秣在途!川蜀盐茶在运!大宋命脉未绝!” “援军——必至——!!!” “援军必至——!!!” 殿内殿外,所有听到这声咆哮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士兵,眼中都瞬间爆发出绝境中最后的光芒! “得令——!!!” 神卫营军官嘶声领命,转身如旋风般冲出大殿!将这带着血火与最后希望的命令,传向那燃烧的城头! 宗泽拄着铁杖,缓缓走到洞开的殿门前。铅灰色的天空被南薰门的烽烟染成暗红,震天的喊杀声如同惊涛拍岸。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燃烧着决然火焰的眼睛,穿透弥漫的硝烟,死死望向西方那苍茫的群山。 潼关古道,西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蒙尘的骡车灰布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车轮碾过崎岖山石,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车厢内蜷缩的身影猛地一颤。 赵桓死死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脖颈后那块冰冷的金属凸起物,随着颠簸不断撞击着骨头,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锐痛。他闭着眼,穿越者的灵魂在剧痛与邪铃余威的夹缝中,如同高速运转的冰冷机器: 方向确认:西南。兴元府(汉中)是入川门户,衔尾蛇巢穴必在蜀道之后。 挟持者:黑衣人首领,代号“癸”。铃声控制配合植入物,非单纯催眠,疑似神经电流干扰或生物信号劫持。破解点:高强度外部电磁脉冲?或…物理摧毁源点? 机会窗口:潼关密旨已发,宗泽必晓谕天下。混乱是唯一盟友。若遇外力冲击… “叮铃……” 一声冰冷刺耳的铃声毫无预兆地在逼仄车厢内炸响!如同无形的冰锥直刺神经中枢! 赵桓身体瞬间绷成弓弦!脖颈后的异物骤然滚烫!一股强烈的、不属于他的、要求全身肌肉松弛的指令顺着脊柱疯狂蔓延!他猛地将额头撞向坚硬的车厢壁! “咚!” 沉闷的撞击声混杂着骨骼的轻响。剧痛带来一丝清明,对抗着那邪异的指令!袖中紧握的那枚磨得锋利的金质盘扣,棱角更深地刺入掌心,鲜血濡湿了粗布衣袖。 车帘被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粗暴地掀开一条缝隙。“癸”那张毫无特色的脸出现在缝隙后,冰冷的蛇瞳带着一丝不耐的嘲弄:“小东西,自讨苦吃?” 他手腕一抖,作势欲再次摇铃。 就在这刹那! “轰隆隆隆——!!!” 一阵低沉到极致、却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恐怖轰鸣,毫无征兆地从古道两侧险峻的山峦后滚滚而来!这声音并非爆炸,更像是无数沉重的铁蹄以不可思议的频率同时踏击大地!整个山道都在剧烈震颤!骡马受惊,发出凄厉的嘶鸣,车辕剧烈晃动,几乎倾覆! “癸”脸色骤变!掀帘的手猛地缩回,厉声喝道:“稳住!敌袭——!” 话音未落! “咻咻咻咻——!!!” 凄厉到撕裂耳膜的破空尖啸,如同死神的丧钟,从两侧高耸的山脊上密集地倾泻而下!那不是寻常的箭矢!是特制的、带有沉重三棱破甲锥头的——弩枪!粗如儿臂的弩枪撕裂空气,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贯入护卫骡车的黑衣死士队伍! “噗嗤!噗嗤!咔嚓!” 弩枪轻易洞穿皮甲、锁子甲,甚至薄弱的铁甲!巨大的动能将中枪者如同破麻袋般狠狠钉在地上!骨骼碎裂声、濒死的惨嚎声瞬间响成一片!原本严密的护卫圈,如同被重锤砸中的瓷器,瞬间崩裂! “结阵!护车——!” “癸”的嘶吼淹没在弩枪的尖啸和死士的惨叫中。他反应快如鬼魅,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贴着剧烈晃动的车厢滑下,手中那枚黄铜衔尾蛇铃铛疯狂摇动! “叮铃铃铃——!!!” 急促刺耳的铃声在混乱中爆发!车厢内,赵桓的身体如同被通了高压电般剧烈抽搐起来!脖颈后的异物滚烫如烙铁!剧痛几乎要撕裂他的意识!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他猛地捕捉到一丝异样——那铃声的控制力,似乎被外界剧烈的震动干扰了!虽然痛苦更甚,但那股强行施加的“指令”却出现了一丝迟滞和混乱! 机会! 赵桓眼中猛地爆发出穿越者孤注一掷的狠厉!他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借着车身又一次剧烈的颠簸,猛地将身体向车厢另一侧狠狠撞去!同时,沾满鲜血的左手,死死抓住了车厢内侧一根用来固定货物的、凸出的粗糙铁环! “轰——!!!” 几乎在赵桓撞向车厢壁的同时,一道巨大的黑影如同陨石天降,带着毁灭性的气势,重重砸在骡车前方不足三丈的地面上! 烟尘碎石如同爆炸般冲天而起!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 烟尘稍散,只见坑中矗立着一个身披玄色重甲、如同铁塔般的巨汉!那甲胄通体幽暗,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甲叶厚重狰狞,关节处覆盖着野兽利爪般的尖刺!他脸上覆盖着同样玄色的覆面铁甲,只露出一双冰冷、漠然、如同万载寒冰的眼眸!手中一柄门板般宽阔、刃口闪烁着暗沉乌光的巨剑,斜指地面。 “虎烈军——前军破阵使——石虎在此!” 一个沉闷如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从那覆面甲下轰然传出,震得周围幸存的死士耳膜嗡嗡作响! “癸”瞳孔骤然收缩!虎烈军?!那支传说中如同幽灵般的神秘军队?!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目标是……官家?!还是…… 没等他念头转完! “杀——!!!” 山道两侧,如同鬼魅般涌出数十名同样身披玄甲、沉默如山的士兵!他们的动作迅捷、精准、配合无间,如同高效的杀戮机器!手中的长柄斩马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劈向混乱中的黑衣死士! 战斗瞬间爆发!金铁交鸣声、骨骼碎裂声、濒死惨嚎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狭窄的山道!虎烈军玄甲士兵的战斗力远超“癸”的预估!他们悍不畏死,甲胄坚固异常,黑衣死士锋利的弯刀劈砍上去,往往只能留下一道白痕!而虎烈军沉重的斩马刀每一次挥落,都带起一蓬污血和破碎的肢体! “癸”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他猛地摇动铃铛,试图再次加强对赵桓的控制,将其作为最后的筹码或挡箭牌!但外界剧烈的厮杀震动和虎烈军那玄甲巨汉(石虎)带来的无形威压,让铃声的控制力大打折扣! 车厢内,赵桓死死抓住那冰冷的铁环,身体在剧痛和颠簸中如同风中残烛。他透过车帘剧烈晃动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那如同魔神降世的玄甲巨汉石虎,又扫过那些沉默高效的玄甲士兵。虎烈军……这支突然出现的第三方力量……是敌?是友?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什么?! 就在“癸”被两名虎烈军士兵缠住,铃铛摇动出现一丝紊乱的瞬间! 赵桓眼中精光爆射!他用尽全身力气,借着车身一次剧烈的侧倾,猛地将一直紧攥在右手的、那枚沾满自己鲜血的、磨得锋利的金质盘扣,狠狠地向车窗外、那玄甲巨汉石虎的方向弹射出去! 盘扣划出一道微弱的金光,穿过混乱的战场,精准地落在石虎脚边布满碎石的地面上! 石虎那双冰冷的眸子,瞬间锁定了脚边那枚小小的、染血的、却带着明显皇家御用纹饰的金扣!他覆面甲下的目光,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癸”也看到了这一幕,又惊又怒!他猛地摆脱纠缠,不顾一切地扑向车厢,手中铃铛疯狂摇动,试图强行将赵桓拖出作为人质! “目标确认。优先级:最高。” 石虎那沉闷如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波澜。他巨大的身影猛地动了!速度与那庞大的身躯形成强烈的反差!如同出膛的炮弹,沉重的玄甲竟未发出多少声响,手中那柄门板般的巨剑带起一片死亡的乌光,直劈扑向车厢的“癸”! 剑未至,那恐怖的劲风已将“癸”的衣袍撕裂!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癸”脸色剧变!他再也顾不得摇铃,身体以一种超越人体极限的柔韧和速度向侧面急闪!同时左手闪电般从腰间抽出一柄淬着幽蓝光泽的奇形短刺,反手刺向石虎玄甲关节的缝隙! “铛——!!!” 短刺与玄甲碰撞,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溅起一溜火星!石虎的巨剑擦着“癸”的身体重重劈在骡车车辕上! “咔嚓——!!!” 粗壮的车辕如同朽木般应声而断!拉车的骡马受惊狂嘶,拖着半截车辕疯狂向前奔逃!失去平衡的车厢轰然向一侧倾倒! 车厢内天旋地转!赵桓死死抓住的铁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离心力将他狠狠甩向车厢壁!就在这生死一瞬,他透过翻倒的车窗,看到“癸”如同鬼魅般在石虎狂暴的剑势中穿梭闪避,险象环生!更看到远处山道上,烟尘滚滚,一面巨大的黑色战旗在烟尘中若隐若现——旗面上没有任何字迹,唯有一只以暗金丝线绣成的、俯瞰大地的狰狞猛虎!虎目猩红! 虎烈军主力! 而在那战旗之下,烟尘之中,一个更加魁伟、身披玄色铁甲、骑着乌骓踏雪战马的身影,如同山岳般矗立。他的覆面甲转向翻倒的骡车方向,那双穿透烟尘的目光,冰冷、深邃、仿佛能洞穿一切,遥遥锁定了车厢内赵桓的眼睛! 赵桓的心跳仿佛在这一刻停滞!那双眼睛……冰冷得不似人类!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令人骨髓冻结的寒意! “轰隆——!” 车厢重重侧翻在地!巨大的冲击力让赵桓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里,只听到“癸”那充满怨毒和不甘的尖啸,以及一个模糊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词语,穿透了所有的喧嚣: “圣主……不会……放过……” 第32章 血沃汴京·潼关血诏 寒风如刀,割过潼关古道的嶙峋山岩,卷起砂砾,抽打在城楼斑驳的砖石上,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关隘高耸,扼守秦晋咽喉,雄浑的城墙在铅灰色天幕下蜿蜒,浸透了铁与血的气息。城头,象征大宋的赤红旗帜在凛冽的西风中猎猎狂舞,如同不屈的魂灵。 关楼之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的沉重寒意。宗泽,这位须发如戟、面容刚毅的老帅,正死死盯着面前一张血迹斑斑、仅余半幅的明黄布帛。布帛边缘焦黑卷曲,显然曾经历烈火炙烤,上面以仓促而颤抖的笔触,浸染着暗褐色的血渍,字字如刀,刺入眼底: > …朕危…奸邪挟持…西狩… > …社稷倾覆在即… > …卿乃国之柱石…速召天下兵马… > …死守汴梁…阻虏于黄河… > …若朕不归…卿…可…便宜行事…保我赵氏血脉…延… “砰!” 宗泽布满老茧的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青石案几上,震得烛火狂跳!他猛地抬头,虎目圆睁,血丝密布,目光如电,直刺跪在阶下、浑身浴血、甲胄破碎不堪的传令校尉。 “官家何在?!” 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雄狮低吼,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滔天的怒火与锥心之痛。殿内侍立的亲将们,如岳飞、王彦、张俊等人,皆屏息凝神,脸色铁青,紧握的拳头骨节发白。 那校尉肩头一个血洞仍在渗血,他强撑着最后的气力,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无尽的悲愤:“回…回元帅…末将…拼死冲出重围时…官家龙辇…已被黑衣贼人挟持…向西…入了秦岭古道…贼人凶悍诡异…有…有邪铃惑心…弟兄们…死伤殆尽…只…只抢出这半幅血诏…” “秦岭古道…” 宗泽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目光投向西方那被山峦叠嶂吞噬的方向,眼中燃烧着焚天的烈焰。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绝的冰寒! 他小心地捧起那半幅染血的诏书,如同捧起千钧重担,转向肃立的众将,声震屋瓦: “诸将听令!” 声音苍劲,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威。 “张俊!” “末将在!” 张俊大步出列,甲叶铿锵。 “你即刻持本帅令箭,昼夜兼程,南下荆湖!传令各路勤王之师,放弃尾随金兵残部,火速回援汴梁!告诉他们,天子血诏在此!汴梁,才是国本!一寸山河一寸血,绝不容金贼再踏足黄河以南!” “得令!” 张俊双手接过令箭,转身大步流星而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石阶上回荡。 “王彦!” “末将在!” 王彦抱拳,目光灼灼。 “你率本部精骑,持本帅亲笔书信,星夜北上真定府!面见老种相公(种师道)!” 宗泽提起笔,墨迹淋漓,饱含血泪,“告知老相公,汴梁危如累卵,天子蒙尘西狩!请他务必看顾好黄河防线,若金贼主力回头,拼死也要将其挡在北岸!告诉他,宗泽在汴梁,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待汴梁稍安,我必亲提一旅之师,西进秦岭,迎还圣驾!” 最后一笔落下,力透纸背! “末将万死不辞!” 王彦接过信函,小心贴身藏好,眼中尽是决然。 “岳飞!” “末将在!” 年轻的岳飞声音清越,带着金石之音,眼神锐利如鹰。 “你速回你本部义军驻地!” 宗泽目光如炬,紧盯着这位他极为看重的年轻将领,“整军!备战!即刻拔营,沿洛水疾进!沿途收拢溃散官军、义士,许你便宜行事之权!务必在十日内,赶至汴梁西郊牟驼岗与本帅汇合!汴梁城防,需要你这支生力军!此战,关乎国祚存续!” “遵帅令!飞定不辱命!” 岳飞单膝跪地,抱拳领命,声音斩钉截铁。 一道道军令如同疾风骤雨般发出,整个潼关瞬间化作一座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急促的号角声撕裂寒风,战马的嘶鸣响彻关隘,沉重的城门在绞盘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又关闭,一队队顶盔掼甲的士兵在军官的呼喝下集结,火把的光芒在黑暗中连成一条条流动的火龙。 宗泽披挂上沉重的山文甲,系紧猩红战袍,大步走上潼关城楼最高处。寒风卷起他花白的鬓发,吹动他染血的战袍。他手扶冰冷的垛口,眺望东方。那里,是千里之外,正被血与火吞噬的汴梁。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关楼上的风灯在狂风中摇曳,将宗泽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石墙上,如同不屈的战魂。 “报——!” 一名斥候浑身浴血,几乎是滚爬着冲上城楼,声音嘶哑欲裂,“元帅!急报!汴梁…汴梁外城…破了!” “什么?!” 宗泽身形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一把抓住垛口边缘,粗糙的石棱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撕裂般的剧痛! 斥候喘息着,眼中是刻骨的恐惧与悲愤:“金贼…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两路主力…合围汴梁…猛攻数日…守城器械耗尽…东水门…守将姚平仲…力战殉国…金兵…已突入外城!内城…正在血战!” 城楼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呜咽,如同万鬼同哭。 宗泽缓缓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伏。片刻,他猛地睁开,眼中再无半分悲戚,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决绝与冰冷的杀意! “传令!” 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寒夜中炸响,压过了一切风声,“全军!即刻开拔!目标——汴梁!” “抛弃所有辎重!只带三日干粮!轻装!疾行!” “告诉儿郎们!天子蒙尘,都城告破!此去,唯死而已!但死,也要死在汴梁城头!死在收复故土的路上!用金贼的血,染红黄河!洗刷国耻!” “全军——开拔!” 最后一声怒吼,如同惊雷,滚过潼关,滚过群山,直指那血火滔天的东方! 沉重的城门最后一次洞开。宗泽翻身上马,一马当先!身后,是沉默如山、却燃烧着复仇烈焰的滚滚铁流!马蹄踏碎关山月,战甲映寒星斗光。这支承载着大宋最后希望的军队,如同决堤的洪流,义无反顾地扑向那吞噬一切的炼狱中心——汴梁! 寒星闪烁,映照着这支沉默疾行的军队。无数双眼睛望向东方,那里,汴梁的方向,夜空被映成了不祥的暗红色。 那是国都燃烧的颜色。 队伍最前方,宗泽紧握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目光越过茫茫夜色,仿佛已看到汴梁城头惨烈的厮杀,听到百姓绝望的哭嚎。那半幅染血的诏书,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紧贴在他胸前。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逆着行军方向,从后方潼关方向拼命追来,马上骑士浑身是汗,手中高举着一件小小的物事,在火把光下反射出一点微弱的金色光芒。 “报——元帅!潼关留守急件!在清理传诏校尉遗物时,于其紧握的掌心内发现此物!” 宗泽勒住战马。骑士飞驰到近前,气喘吁吁地将一物呈上。 那是一枚小小的金质盘扣。造型古朴,边缘处磨得异常锋利,显然曾作为武器使用。盘扣上,精细地雕刻着五爪盘龙的纹样——这是唯有天子近身之物才可使用的禁纹!盘扣表面,凝固着大片深褐色的血渍,触手冰凉,却仿佛带着主人最后的不屈与挣扎。 宗泽将这枚染血的盘扣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入皮肉。他仿佛能感受到天子在颠簸囚车中,用尽最后力气磨利它、紧握它、甚至用它刺破掌心以保持清醒的绝望与坚韧! “官家…” 宗泽从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饱含着无尽的痛楚与滔天的怒火。他猛地抬头,眼中血光更盛,那目光似乎要穿透千山万水,直刺秦岭深处那些挟持天子的魑魅魍魉! “加速行军!” 宗泽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裂帛,在寒夜中传遍全军,“金贼破我外城,屠戮我子民!奸邪挟持圣驾,辱我国体!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他高高举起那枚染血的盘扣,在火把的照耀下,那一点金光,如同黑暗中不屈的星辰。 “儿郎们!看!此乃官家贴身之物,染着忠义之士的热血!官家尚在魔爪之中,汴梁父老正在水火之内!我等身为大宋军人,护国保民,就在今日!随我——杀回汴梁!救天子!诛国贼!复我河山!” “杀——!!!” “杀回汴梁!救天子!诛国贼!” “复我河山——!!!” 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与悲愤,被宗泽手中那枚染血的盘扣彻底点燃!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瞬间席卷了整个行军队伍!士兵们疲惫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沉重的脚步陡然加快,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欲要踏碎一切的钢铁洪流,朝着那血染的东方,滚滚而去! 夜色如墨,铁流如龙。那枚染血的盘扣,被宗泽紧紧嵌入自己的护心镜内侧,紧贴着心脏的位置。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冰冷的金属触感和刻骨的国仇家恨。 汴梁,等着我! 第33章 墨色东援·铁流东指 潼关的城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安稳的灯火。宗泽一马当先,率领着这支抛弃了辎重、只携三日干粮的决死之师,扑入了浓墨般的夜色。大地在马蹄与脚步的践踏下呻吟,铁甲碰撞声、粗重的喘息声、兵器摩擦声汇聚成一股沉闷而压抑的洪流,滚滚向东。 寒风依旧如刀,却再割不动将士们心头燃烧的烈焰。那枚紧贴在宗泽胸口的染血盘扣,仿佛烙铁般滚烫,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官家”、“汴梁”这两个沉甸甸的名字。身后,是数万双同样燃烧着怒火与绝望的眼睛,他们望向东方天际那片不祥的暗红,那是国都在燃烧,是家园在哀嚎。 “加速!再加速!”宗泽的嘶吼在夜风中回荡,已不复城楼上雷霆般的威势,却带着一种更令人心悸的、沙哑的、如同砂石摩擦的决绝。战马的鼻孔喷出长长的白气,士兵们咬着牙,甩开臂膀,沉重的脚步几乎要将冻硬的土地踏裂。这支沉默的洪流,带着焚尽一切的意志,以近乎极限的速度,撕裂着漫长的黑夜。 与此同时,在洛水方向。 年轻的岳飞,早已如离弦之箭,率本部精锐义军,并沿途收拢的数百溃兵、乡勇,沿着冰封的洛水河岸,向北疾驰。宗泽的军令如同火炭烙在心头:“十日,牟驼岗!”时间,就是汴梁的命脉!他深知,这支拼凑起来的队伍,是宗帅眼中汴梁城防急需的“生力军”,更是未来反攻的种子。 “报——岳统制!”一名前出哨探飞马回报,脸上带着凝重,“前方十里,石桥镇!有火光,有喊杀声!似是金兵游骑正在袭扰镇子!” 岳飞勒住战马,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石桥镇是通往汴梁西郊的必经之路,扼守洛水渡口。他侧耳细听,风中隐隐传来凄厉的哭喊、嚣张的胡语呼喝,以及兵器交击的脆响。火光在远处的黑暗中跳跃,映照出混乱的人影。 “金狗!”岳飞身后的部将牛皋怒目圆睁,虬髯戟张,“敢屠戮我大宋百姓!统制,让俺带人杀过去!” “且慢!”岳飞沉声喝止。他环视四周,手下皆是疲惫却战意高昂的义军和溃兵,但人数不过千余,甲胄不全。金兵游骑虽散,却凶悍异常,贸然冲击,恐陷入缠斗,延误军机。 “王贵、张宪!”岳飞迅速点将。 “末将在!” “你二人率两百精骑,绕至镇北,抢占高地,以弓弩压制!” “得令!” “牛皋、徐庆!” “在!” “率本部刀盾手,自东侧缓坡悄悄掩进,堵住镇口!听我号令,再行突击!” “明白!” “其余人等,随我!”岳飞一夹马腹,战马如龙,“直冲镇中!目标,驱散金骑,解百姓之围!记住,快进快出,不可恋战!救下百姓,即刻向牟驼岗进发!” “遵命!”众将轰然应诺。 岳飞一马当先,手中沥泉枪在黯淡星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他身后的队伍如一支离弦的短箭,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刺向火光冲天的石桥镇。 镇内,已是一片地狱景象。数十名金兵游骑正在纵火劫掠,狂笑着将火把投向茅屋,挥刀砍杀着敢于反抗的村民。老弱妇孺的哭喊声撕心裂肺。一名金兵百夫长正狞笑着将一个试图保护幼童的老者踹倒在地,雪亮的弯刀高高举起。 “金狗受死!” 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岳飞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沥泉枪化作一道银电,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金兵百夫长的咽喉!热血狂喷,染红了老者和孩童惊恐的脸。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金兵大乱。他们仓促调转马头,迎接他们的却是从镇口如墙推进的牛皋、徐庆刀盾手,以及从北面高地泼洒下来的密集箭雨! “宋军!是宋军主力来了!”金兵惊恐地呼喊。岳飞所部虽然人少,但行动迅猛如风,配合默契,加上岳飞本人神勇无匹,枪下几无一合之敌,瞬间将镇中金兵冲得七零八落。 “杀!驱除鞑虏!”岳飞的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格外清晰,带着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义军和溃兵们见主将如此神勇,士气大振,奋勇拼杀。金兵游骑本为劫掠,无心死战,眼见宋军来势凶猛,阵型被冲散,纷纷怪叫着夺路而逃。 战斗爆发得突然,结束得也极快。不到一炷香时间,残余金兵已被驱散,留下十几具尸体和数匹无主战马。 “速救百姓!清点损失!收集可用之物!”岳飞收枪勒马,沉声下令。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火光未熄的镇子,看着劫后余生、抱头痛哭的百姓,眼中怒火更炽,却强行压下。时间!时间! “统制!”牛皋提着滴血的板斧过来,脸上还溅着血点,“抓了个活的!舌头!” 两名士兵拖着一个腿部中箭、面如土色的金兵过来。 岳飞翻身下马,走到那金兵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用枪尖挑起金兵的下巴,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说,汴梁如何?金兵主力何在?破城后动向如何?”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那金兵的心上。 那金兵吓得浑身筛糠,用生硬的汉话结结巴巴道:“破…破了…外城…杀…杀进去了…好多…好多人…抢…抢东西…抓…抓人…宗翰元帅…在…在皇城那边…宗望元帅…好像在…在牟驼岗…扎…扎营…” “牟驼岗?!”岳飞眼神猛地一凝!宗帅约定的汇合点!金兵主力竟已占据那里? “还有…还听说…”金兵似乎想起了什么,“有…有贵人…从西边…被…被护着…往北去了…好多黑甲兵…很…很厉害…”他眼中流露出恐惧。 西边?贵人?黑甲兵?岳飞心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宗帅提及的“黑衣贼人挟持官家西入秦岭”!难道……官家被转移了?还是金贼故布疑阵? 这情报至关重要! “捆起来!带走!”岳飞当机立断。他翻身上马,对惊魂未定的里正和百姓们抱拳,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乡亲们!速速往南或入山躲避!金兵大队恐会卷土重来!我等奉宗泽元帅之命,驰援汴梁!就此别过!保重!” 不再多言,岳飞振臂高呼:“全军听令!目标牟驼岗!全速前进!遇敌,则破之!遇阻,则踏之!务必在宗帅大军抵达前,抢占有利地势!” “得令!”刚刚经历一场小胜的士兵们士气如虹。 队伍再次化作一股钢铁洪流,裹挟着凛冽的杀意与救国的急迫,踏着尚未熄灭的余烬,冲出了石桥镇,向着那已被金兵占据、距离汴梁咫尺之遥的牟驼岗,以更快的速度,狂飙突进!岳飞的心中,宗泽的军令、石桥镇的惨状、金兵的供词、以及那“贵人西去”的模糊消息,交织成一团炽烈的火焰。牟驼岗,已成风暴眼!而时间,正飞速流逝! --- 潼关通往汴梁的官道上。 宗泽的大军仍在沉默而疯狂地奔驰。人困马乏,但无人掉队。干硬的饼子就着刺骨的寒风下咽,汗水在冰冷的甲胄内侧凝结成霜。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东方那片越来越刺眼的暗红,空气中也似乎隐隐飘来了焦糊与血腥的气息。 宗泽的嘴唇干裂,紧握缰绳的手因长时间的用力而微微颤抖,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胸前的盘扣,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刺痛,提醒着他肩负的重担。 突然,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哨箭破空声!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惨叫和兵器碰撞的脆响! “敌袭!金狗斥候!”前军传来厉声示警! 宗泽眼中寒光暴涨,疲惫瞬间被狂暴的战意取代。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那剑锋在暗夜中划过一道凄冷的寒芒,嘶哑的声音如同受伤的苍龙咆哮,瞬间点燃了整个压抑的行军队伍: “儿郎们!金贼就在眼前!随我——杀穿他们!汴梁,就在前方!” 第34章 龙困浅滩 秦岭深处,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即使是正午时分,浓密的树冠也吝啬地筛下几缕惨淡的光斑,落在湿滑崎岖的古道上。寒风被山峦阻挡,但湿冷的雾气却如同跗骨之蛆,渗透进每一寸肌肤,带来刺骨的寒意。 一支沉默而诡异的队伍,正艰难地跋涉在这条几乎被遗忘的古道上。人数约百余,皆身着紧束的玄色劲装,外罩黑色斗篷,面容大半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步伐迅捷而无声,如同山魈鬼魅。队伍核心,是一辆由两匹健硕黑马拉着的、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囚车。车厢无窗,仅留狭窄的缝隙透气,粗大的铁链缠绕着车身,随着颠簸发出沉闷的“哗啦”声。 车厢内,光线昏暗。宋钦宗赵桓蜷缩在冰冷的铁笼一角,身上象征天子尊荣的明黄龙袍早已被撕裂、污损,沾满泥泞和暗褐色的血渍——有他自己的,也有那些为他战死的忠勇之士的。他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额角一道凝固的血痕触目惊心。连续数日的颠簸、精神的高度紧张与巨大的屈辱感,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 然而,那双眼睛。 那双原本在汴梁皇宫中可能带着几分优柔、几分惶惑的眼睛,此刻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近乎冰冷的、被淬炼过的光芒。恐惧并未消失,绝望如影随形,但更深沉的,是一种如同寒潭般深不见底的沉静和隐忍的锐利。他不再是那个困居深宫、被权臣裹挟的年轻皇帝,而是被逼入绝境、爪牙尽失却仍未放弃思考的龙。 他的掌心,紧握着一枚小小的、边缘被磨得异常锋利的金质盘扣——那是他贴身衣物上的饰物。在被强行拖上囚车前的混乱中,他趁乱将其扯下,并在一块粗糙的车厢棱角上疯狂地打磨。此刻,这枚小小的盘扣,不仅是最后的武器,更是他保持清醒、维系最后尊严的凭依。盘扣的尖角深深刺入他另一只手的掌心,细微而持续的刺痛感,如同警钟,不断提醒着他:不能昏睡,不能放弃思考! “停下!原地休整!警戒!” 一个冰冷沙哑、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囚车外传来。是这支黑衣卫的首领,一个被称为“影枭”的男人。他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令人不寒而栗。 囚车停下。外面传来黑衣卫们布防、取水、啃食干粮的轻微声响。赵桓立刻闭目假寐,呼吸变得微弱而均匀,仿佛已经陷入昏迷,但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 “影枭大人,” 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压低响起,“这皇帝小儿这几日安静得反常,莫不是撑不住了?可别真死了,上面要的是活口。” “哼,” 影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屑,“放心,死不了。他不过是在装死罢了。这种养尊处优的龙子凤孙,骨头软着呢。给他留口气就行。倒是要小心他耍花样。”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看好他,一刻不准松懈!上面有令,一旦抵达‘鹰巢’,立刻废了他的行动能力,只留舌头能说话就行。” 赵桓的心猛地一沉!废掉行动能力?那将彻底沦为任人摆布的傀儡!他必须在这之前有所行动!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路线?从被挟持至今,他们一直在向西、向秦岭深处走,但具体方位难以判断。守卫?囚车周围至少有四人贴身看守,影枭本人更是深不可测。机会?只能在休整或过最险要路段时,趁他们稍有大意。 他悄悄将紧握盘扣的手移向身下,利用囚车底板的缝隙,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刮擦着。他在留下痕迹!每一次刮擦,都留下一个极浅、几乎无法察觉的刻痕,但组合起来,是一个指向北方的箭头!这是他唯一能留下的信息。他相信,宗泽,或者任何忠诚于大宋的勇士,只要有一线可能追踪至此,这微不足道的线索,或许就是希望的火种! 掌心被盘扣边缘磨破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染红了指缝,他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这无声的标记上。 休整时间不长。队伍再次启程。古道愈发险峻,一侧是陡峭的山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幽谷。雾气更浓,能见度不足十步。囚车在湿滑狭窄的路面上剧烈颠簸,仿佛随时会倾覆。 “小心!过‘一线天’栈道!所有人,打起精神!” 影枭的声音在雾气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赵桓的心跳骤然加速!机会!一线天栈道!那是秦岭古道最险要的一段,悬空架在绝壁之上,宽度仅容一车通过! 囚车被小心翼翼地推上摇摇欲坠的木质栈道。脚下是万丈深渊,浓雾翻涌,如同噬人的巨口。黑衣卫们也不得不放慢速度,加倍警惕,一部分人甚至需要下马,紧贴山壁护卫,防止意外。 就在这时,赵桓动了!他并非暴起反抗——那无异于自杀。他猛地将头撞向囚车粗硬的铁栏! “砰!” 一声闷响! “呃啊!” 赵桓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呻吟,随即软软倒下,额角刚刚凝固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苍白的脸!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怎么回事?!” 贴身看守的四个黑衣卫大惊!他们立刻围拢过来,紧张地透过铁栏缝隙查看。 “他…他自己撞的!” 一个黑衣卫惊疑不定地报告。 “该死!” 影枭的声音带着暴怒从前方传来,“废物!连个半死的人都看不住!快看看死了没有?!” 看守们慌忙打开囚车侧面的小门(仅容一人弯腰进出),其中一个探身进去检查赵桓的情况。 就在那黑衣卫弯腰凑近,手指即将触碰到赵桓鼻息的刹那! 赵桓紧闭的双目陡然睁开!那眼中哪有半分昏迷的迹象,只有一片冰寒刺骨的杀意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握在手中、染满自己鲜血的锋利盘扣,如同毒蛇的獠牙,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刺向那黑衣卫毫无防备、因惊愕而张开的眼睛!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撕裂了栈道上的浓雾!那黑衣卫捂着脸,疯狂地翻滚、哀嚎,鲜血从他指缝间狂涌而出!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同伴撕心裂肺的惨叫,让栈道上的所有黑衣卫都出现了瞬间的迟滞和混乱!栈道本就狭窄险峻,一人失控翻滚,立刻引发了连锁反应! “保护大人!” “稳住囚车!” “抓住他!” 惊呼声、怒喝声、金属碰撞声、栈道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瞬间响成一片! 混乱,就是赵桓想要的! 在刺出那致命一击的同时,赵桓的身体如同狸猫般弹起,不顾一切地撞开囚车半开的门,滚落到狭窄的栈道边缘!冰冷的山风夹杂着浓雾扑面而来,脚下是翻腾的云海深渊!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看一眼那些因混乱而暂时无暇顾及他的黑衣卫!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手中那枚染满自己和敌人鲜血的盘扣,狠狠地、精准地,朝着栈道下方、雾气最浓、隐约可见一片茂密树冠的方向,掷了出去! 一点微弱的金光,瞬间没入浓雾,消失不见。 “拦住他!” 影枭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一道凌厉的黑色身影带着滔天的杀意扑来! 赵桓最后看了一眼那枚承载着血诏之恨、寄托着最后希望的金扣消失的方向,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解脱的、冰冷的笑意。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决然地,翻身跃下了栈道!身影瞬间被浓雾吞噬,只留下影枭暴怒到极致的咆哮在悬崖峭壁间疯狂回荡! “给我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寸寸地搜!绝不能让他跑了——!!!” 栈道上,只剩下那失去眼睛的黑衣卫痛苦的哀嚎,以及浓得化不开的、带着血腥味的迷雾。而那一枚被赵桓以生命为赌注掷出的染血金扣,正无声地坠向未知的深谷树丛,如同坠入黑暗深渊的、大宋国运的最后一点星火。 第35章 血火牟驼岗 牟驼岗,汴梁西郊的制高点。昔日林木葱郁的缓坡,此刻已被浓烟与火光笼罩。金兵完颜宗望部的狼头大纛在岗顶猎猎招展,密密麻麻的毡帐如同丑陋的毒瘤,覆盖了原本的土地。岗下,通往汴梁城西门的道路被严密控制,岗上,金兵的强弓硬弩如同毒蛇的獠牙,俯瞰着已成地狱的汴梁城。 岳飞率领的义军与溃兵组成的千人队,如同扑火的飞蛾,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悍然撞上了这座金兵重兵布防的堡垒! “放箭!射死这些不知死活的南蛮子!”岗上金将的咆哮在夜空中回荡。 密集的箭雨带着刺耳的尖啸,如同黑色的冰雹泼洒而下!瞬间,冲在最前的数十名义军惨叫着倒下,鲜血染红了冰冷的土地。 “盾!举盾!”岳飞的声音穿透箭矢的呼啸。他身先士卒,沥泉枪舞动如轮,将射向自己的箭矢纷纷拨开!牛皋、王贵、张宪等悍将怒吼着,用盾牌护住要害,顶着箭雨,带领着士兵们如同磐石般向前推进!每一步都踏着袍泽的鲜血! “冲上去!夺下高地!”岳飞目眦欲裂,他看到了岗上金兵正在调整的床弩!一旦让那些大家伙发射,后果不堪设想! “杀啊——!”牛皋须发戟张,如同愤怒的金刚,挥舞着门板般的板斧,硬生生撞开了一条血路!张宪、王贵如同两柄尖刀,紧随其后,撕裂着金兵仓促组成的防线。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狭窄的坡道上,双方士兵拥挤在一起,刀枪并举,血肉横飞!怒吼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骨骼碎裂声交织成一首地狱的协奏曲。义军和溃兵们装备简陋,许多人甚至只有布衣和简陋的武器,但他们眼中燃烧着国仇家恨的火焰,以命搏命,用牙齿,用拳头,用一切能用的东西,疯狂地撕咬着金兵! 岳飞的身影在乱军中如同游龙!沥泉枪所到之处,金兵无不披靡!他精准地挑飞金兵的弯刀,刺穿咽喉,砸碎头颅!每一次突进,都带动着身后士兵的士气!他如同一面不倒的旗帜,牢牢钉在战场的最前沿! “挡住那个白袍宋将!杀了他!”金兵指挥官发现了岳飞这个巨大的威胁,厉声嘶吼。数名金军悍卒嚎叫着围拢上来,沉重的狼牙棒、锋利的弯刀,带着恶风劈向岳飞! “统制小心!”张宪惊呼,挺枪来救,却被另一股金兵死死缠住。 岳飞眼神一凛,不退反进!沥泉枪化作一道银色闪电,一招“凤凰三点头”,快得只留下三道残影!噗噗噗!三名金兵咽喉几乎同时绽放出血花!第四名金兵的狼牙棒已经临头!岳飞猛地侧身,狼牙棒擦着他的胸甲划过,带起一溜火星!他左手闪电般探出,抓住对方手腕,右腿如鞭横扫,“咔嚓”一声脆响,那金兵惨嚎着跪倒在地!沥泉枪顺势一绞,结果了性命! 兔起鹘落,电光石火!四名悍卒瞬间毙命!周围的宋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而金兵则为之胆寒! 然而,金兵的人数优势和地利优势依然巨大。宋军的冲锋势头被死死压制在岗腰,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烈的代价。牛皋身上添了几道血口,王贵的肩甲被砍裂,张宪的战袍被鲜血浸透。队伍的人数在锐减,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顶住!顶住!”岳飞的声音已带嘶哑,他环顾四周,身边还能站立的士兵已不足五百,人人带伤。而金兵如同潮水般从岗顶不断涌下,狼头大纛依旧在视野中嚣张地飘扬。 难道…真要止步于此?岳飞心中涌起一股悲愤。宗帅的军令,汴梁的危局,石桥镇百姓的哭嚎…难道都要化为泡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东方,汴梁城的方向,那映红天际的烈火光芒之下,突然传来一阵沉闷而连绵、如同滚雷般的声响!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大地开始微微颤抖! 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瞬间压过了牟驼岗上所有的厮杀声浪: “杀——!!!” “诛国贼!复河山——!!!”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愤、决绝的意志和排山倒海的力量!如同天罚之音! “是宗帅!是宗帅的大军到了!”岳飞眼中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一股新的力量从四肢百骸狂涌而出!他猛地高举沥泉枪,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穿透云霄的怒吼: “援军已至!天佑大宋!随我——杀上牟驼岗!接应宗帅!” “杀——!!!” 绝境逢生的狂喜点燃了所有幸存宋军的斗志!他们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生命,爆发出震天的呐喊,跟随岳飞,向着惊疑不定、阵脚开始动摇的金兵,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 秦岭深处,“一线天”栈道之下。 浓雾如同粘稠的牛奶,弥漫在深不见底的幽谷之中。冰冷的山涧在谷底奔流,发出沉闷的轰鸣。参天古木的枝叶上凝结着厚重的霜晶。 几个黑衣卫如同壁虎般攀附在陡峭湿滑的崖壁上,小心翼翼地下探。影枭脸色铁青地站在栈道断裂处,眼神阴鸷地扫视着下方翻腾的雾气。赵桓的决然一跃,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这个懦弱的皇帝会为了活命而屈服。 “大人!下面太深了!雾太大,根本看不见底!” 一个攀爬的黑衣卫声音带着恐惧传来。 “废物!继续往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他,你们就永远留在这谷底陪他!” 影枭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黑衣卫们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在湿滑的岩石和盘根错节的藤蔓间继续向下探索。时间一点点流逝,谷底的寒气刺骨,攀爬的体力消耗巨大,却一无所获。 “大人!这里有血迹!” 突然,下方传来一个略显兴奋的声音。 影枭精神一振:“在哪儿?快说!” “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还有…还有被压断的树枝!血迹很新,一直往下延伸!” “追!顺着血迹追!” 影枭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皇帝跳崖时已经受伤,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就算侥幸没死,也必定重伤!血迹,就是最好的追踪线索! 黑衣卫们顺着那断断续续、时隐时现的血迹,艰难地在浓雾弥漫的谷底穿行。血迹最终消失在一条湍急、冰冷刺骨的山涧边。 “血迹到水边就没了!” 一个黑衣卫报告。 影枭走到涧边,蹲下身,仔细查看湿漉漉的石块。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水边石缝里尚未被完全冲刷掉的一点暗红,放在鼻尖嗅了嗅,确实是新鲜的人血。 他的目光投向山涧奔流的方向,水流湍急,没入下游更浓的雾霭之中。是顺流漂走了?还是被冲到了对岸? “大人,下游方向,似乎…有炊烟?” 另一个眼尖的黑衣卫指着下游雾气稍薄处,隐约可见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水汽同化的青灰色细线升起。 影枭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这荒无人烟的绝谷深处,怎会有炊烟?是猎户?还是…接应皇帝的人?! 一股寒意和更深的忌惮涌上心头。皇帝跳崖,是求死?还是…金蝉脱壳?! “兵分两路!” 影枭当机立断,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一队,沿此岸向下游搜索,重点查看那炊烟处!另一队,设法过河,搜索对岸!发现任何蛛丝马迹,立刻发信号!记住,若发现皇帝…格杀勿论!上面只要他‘闭嘴’,死活不论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皇帝展现出的狠辣和智慧,已经超出了预期,成了必须立刻铲除的巨大变数! 黑衣卫们领命,迅速分成两队,如同黑色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没入浓雾与湍急山涧的两岸,朝着那缕微弱的、不知是希望还是陷阱的炊烟方向,追踪而去。赵桓的下落,如同这秦岭的迷雾,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而一场新的、更隐秘的猎杀,已然展开。 第36章 寒谷星火 秦岭幽谷,浓雾如实质般流淌,将天光滤成一片惨淡的灰白。刺骨的寒气钻入骨髓,湍急的山涧轰鸣声是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喧嚣。 赵桓是被冻醒的。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每一根骨头都已碎裂。他艰难地睁开眼,视野模糊而晃动,只看到嶙峋的黑色岩石轮廓和上方翻涌不息的灰白雾气。冰冷的涧水浸透了他半边身体,刺骨的寒意反而暂时麻痹了部分痛楚。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栈道、撞击、坠落、刺骨的寒风……还有那枚被他用尽最后力气掷出的金扣! “官家…还活着?”一个带着浓重秦地口音、极其轻微又饱含惊疑的声音在侧上方响起。 赵桓猛地一惊,想转头,脖颈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用尽力气,将视线聚焦。只见离他不远的山涧乱石堆旁,一个穿着破烂皮袄、脸上涂抹着泥灰、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汉子,正用一双鹰隼般锐利而警惕的眼睛盯着他。汉子手中紧握着一把简陋却磨得锃亮的猎叉,叉尖正对着他,微微颤抖。 不是黑衣卫!赵桓心中瞬间判断。此人衣着、口音、武器,都像是本地山民或猎户,但那双眼睛里的警惕和隐隐透出的戾气,绝非普通乡民所有。 “你…是何人?”赵桓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涧水声淹没,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那是深植骨髓的帝王本能。 汉子眼神闪烁,显然也在急速判断眼前这个身着破烂龙袍、满身血污、从万丈悬崖坠下竟未立毙之人的身份和危险程度。他看到了赵桓额角凝固的血块,看到了龙袍上残存的明黄纹样,更看到了赵桓即使濒死也竭力挺直的脊梁。 “山野草民,姓韩,行二。”汉子声音低沉,猎叉微微放低了些,“你…从‘一线天’上掉下来的?那上面只有‘影枭’的黑鸦子们押送‘大货’才走。”他口中的“黑鸦子”显然是对那些黑衣卫的称呼,“大货”则指代重要人物。 赵桓心中了然。此人绝非普通猎户!他知晓黑衣卫的隐秘路线和代号,必是常年活动于此,甚至可能与黑衣卫或其背后势力有过节之人。一线生机! “不错。”赵桓强忍剧痛,言简意赅,目光直视韩二,“朕,大宋天子,赵桓。被奸邪挟持,囚于囚车,押往‘鹰巢’。为脱魔爪,不惜跳崖。”他直接亮明身份,赌的就是对方对大宋朝廷尚存一丝敬畏或对“影枭”一伙的敌意。 “天子?!”韩二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猎叉的手猛地一紧,脸上泥灰都掩盖不住那极度的震惊。他死死盯着赵桓的脸,似乎在辨认,又似乎在权衡。天子蒙尘,被黑鸦子押送?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 “官家…有何凭证?”韩二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但猎叉并未完全放下。乱世之中,冒充身份之事并非没有。 凭证?赵桓心中一痛。血诏半幅在宗泽手中,贴身金扣被他掷出,此刻身无长物。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让他精神一振。 “凭证?”赵桓嘴角扯出一丝冰冷而傲然的弧度,目光如电,直刺韩二心底,“朕这张脸,这身残破龙袍,这九死一生跳下悬崖的决绝,便是凭证!若朕是假,影枭的黑鸦子们此刻早已如跗骨之蛆般追索至此,岂容你在此与朕对话?” 他顿了顿,观察着韩二的反应,见对方眼神剧烈波动,继续沉声道:“你既知‘鹰巢’,必也知其所谋非善!挟持天子,乱我大宋社稷,其心可诛!韩二,你潜伏此绝谷,与黑鸦子周旋,所求为何?是苟全性命于乱世,还是…心有忠义,不甘为虎作伥?”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若为前者,此刻取朕性命,或缚朕交予影枭,或可换得些许赏赐。若为后者…”他目光灼灼,如同黑暗中不灭的星辰,“朕,便是你拨乱反正、上报家国、下安黎庶的唯一希望!这秦岭十万大山,便是你我君臣,搅动风云、斩断魔爪的战场!” 字字如锤,敲在韩二心头。他脸上的惊疑、挣扎、权衡在急速变幻。眼前之人,气度、威仪、谈吐,尤其是那份身处绝境仍欲翻天的决绝,绝非寻常人能伪装!更何况,黑鸦子们确实在疯狂搜索,那隐约传来的、被涧水声掩盖的哨音便是明证! “噗通!” 韩二猛地单膝跪倒在冰冷的乱石上,猎叉深深插入身旁泥地,溅起几点水花。他抱拳,声音因激动而哽咽,却无比坚定:“草民韩二,并麾下十七名抗暴义士,叩见官家!官家受苦了!吾等久困山中,与黑鸦子周旋,只恨报国无门!今得遇真龙,愿肝脑涂地,护佑官家,诛杀奸邪,光复河山!”他身后不远处的浓雾中,影影绰绰又冒出几个同样打扮、神情激动而坚毅的身影,无声地朝着赵桓的方向拜下。 成了!赵桓心中巨石稍落,剧痛和疲惫瞬间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但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好!天不亡我大宋!”赵桓声音微弱却带着雷霆之力,“韩二听令!” “草民在!” “第一,即刻清理此地痕迹,朕坠落处做伪装,引追兵往下游或对岸!第二,寻一隐秘安全处安置朕,朕需疗伤。第三,立刻派人,沿朕坠落方向,仔细搜寻一枚金质盘扣!上有五爪盘龙纹,乃朕贴身之物,边缘锋利,染有朕与贼人之血!此物至关重要,乃朕留给宗泽元帅的信号!务必找到!”赵桓思路清晰,瞬间下达三条命令,精准无比。他知道,那枚金扣是联系宗泽、证明他生死和方向的关键! “遵旨!”韩二没有丝毫犹豫,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天子不仅脱困,更在如此境地仍不忘布局反击!他立刻转身,用极低的声音和几个手势,迅速将命令传达下去。几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散入浓雾,清理痕迹,布置疑阵,另一人则小心翼翼地向赵桓坠落的崖壁方向攀爬搜寻。 “官家放心,此地往东三里,有一处天然石洞,入口隐蔽,内有泉眼,我们称之为‘鹰喙岩’,黑鸦子们从未发现过。这就背您过去!”韩二说着,小心翼翼地靠近,检查赵桓伤势。当他看到赵桓身上多处骨折和深可见骨的擦伤时,这个铁打的汉子也倒吸一口凉气。 “无妨…死不了。”赵桓咬紧牙关,冷汗浸透了残破的衣襟,“韩二,告诉朕,‘鹰巢’在何处?影枭背后,究竟是何方神圣?” 韩二一边和另一名义士极其小心地将赵桓抬上临时制作的简易担架,一边低声道:“回官家,‘鹰巢’具体所在极为隐秘,草民等只知其大致在太白山深处绝域,有奇门遁甲掩护,非内部人引领难以寻得。影枭…是‘黑冰台’的三大统领之一!” “黑冰台?!”赵桓眼神一凛。他身为天子,自然知晓一些隐秘。黑冰台,传闻是唐末藩镇蓄养的死士组织演变而来,专行暗杀、刺探、颠覆之事,如同附骨之疽,在前朝覆灭过程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本朝立国后,太祖太宗曾大力清剿,本以为已将其铲除殆尽,没想到竟在此时此地,以如此凶残的方式重现!其目标,竟直指大宋国本! “正是!”韩二语气沉重,“黑冰台沉寂多年,此番重现,势力更为庞大诡异。影枭押送官家前往‘鹰巢’,所图必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行改天换日之事!草民等原为河中军旧部,王重荣老帅被叛将所害后,我等不愿依附朱温奸贼,更不甘被黑冰台收编为爪牙,故遁入此山,伺机复仇…” 河中军…王重荣…朱温…这些名字在赵桓脑中飞速串联。一个巨大的、笼罩在西北阴影下的阴谋网络逐渐清晰!黑冰台与朱温残余势力,甚至可能与北面那些虎视眈眈的异族勾结,意图趁金兵南下、大宋倾颓之际,攫取这万里河山!而自己,便是他们计划中最关键也最耻辱的一环! “好一个黑冰台…好一个‘鹰巢’!”赵桓眼中燃烧起焚天的怒火,那怒火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韩二,传令下去,朕在此‘鹰喙岩’养伤期间,你部需做三件事:一、绘制此谷及周边详尽地形图,标注所有进出路径、水源、险要;二、严密监视影枭所部动向,摸清其搜索规律、人数、装备;三、尽可能向外渗透,联络可信的山民、溃军、忠义之士,积蓄力量,打探汴梁及宗泽元帅大军消息!记住,隐忍,蛰伏,待朕伤愈,待信号发出,便是这秦岭深处,烽火燎原之时!” “臣,领旨!”韩二激动应诺,眼中再无半分草民之气,只有为君王效死的忠勇!他指挥义士抬起担架,如同最精悍的斥候,悄无声息地没入浓雾弥漫的崎岖山林,朝着那名为“鹰喙岩”的隐秘洞穴而去。 担架上,赵桓疲惫地闭上眼,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汐般阵阵袭来。但他心中,那枚掷出的金扣,如同一点不灭的星火,在无边的黑暗中倔强燃烧。宗卿,你可曾看到朕留下的血痕?可曾…找到那枚盘扣? --- 牟驼岗,血战正酣! 宗泽那如同惊雷滚过大地般的怒吼和山呼海啸的“杀”声,成为了压垮金兵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凭借地利和人数优势,将岳飞部死死压制在岗腰的金兵,骤然听到身后那无边无际、如同怒涛般汹涌扑来的喊杀声,看到东方天际下那如同燎原之火般急速逼近的无数火把光芒,军心瞬间大乱! “宋军主力!是宗泽老贼的主力到了!” “完了!被夹击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金兵阵中蔓延。他们对付眼前这支悍不畏死的宋军偏师已觉吃力,如今腹背受敌,如何能挡? “稳住!给我稳住!弓弩手转向!挡住后面!”岗顶的金将完颜宗望的心腹爱将秃鲁浑声嘶力竭地咆哮,试图组织防御。但军心已散,命令如同石沉大海。许多金兵下意识地回头张望,阵型出现了致命的混乱! “就是现在!牛皋!王贵!张宪!随我——凿穿他们!”岳飞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沥泉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厉啸,如同一条破开惊涛的银龙,带着一往无前的决死气势,朝着因慌乱而出现缝隙的金兵中军狠狠刺去! “凿穿他们!接应宗帅!”牛皋的咆哮如同巨熊怒吼,浑身浴血的他挥舞着门板巨斧,如同人形攻城锤,硬生生将挡在前面的两名金兵连人带盾劈飞!王贵、张宪两翼齐飞,刀光枪影泼洒出一片死亡地带! 岳飞所部残存的数百将士,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芒!他们跟随着那杆引领方向的沥泉枪,如同烧红的尖刀刺入凝固的牛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锐利,狠狠撕开了金兵本已动摇的中军防线,朝着岗顶那杆刺眼的狼头大纛,狂飙突进! “拦住他!杀了那个白袍宋将!”秃鲁浑目眦欲裂,亲自率领最后的亲卫铁骑,如同重锤般砸向岳飞! “岳统制!小心!”浑身是伤的张宪嘶声提醒,想回援却被蜂拥而上的金兵缠住。 岳飞眼中寒芒暴涨,面对气势汹汹冲来的金将和精锐铁骑,竟无半分惧色,反而长啸一声,催动战马加速迎上!沥泉枪在他手中化作一片银色的风暴,精准地格开劈来的狼牙棒,荡开刺来的长矛,枪尖如毒蛇吐信,瞬间点倒两名亲卫! “南蛮受死!”秃鲁浑势大力沉的一刀,带着恶风当头劈下!这是凝聚了他全身力量和愤怒的一击! 岳飞不闪不避,沥泉枪自下而上,划出一道羚羊挂角般的弧线,枪尖精准无比地点在对方刀锋受力最薄弱处! “铛!”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秃鲁浑只觉一股诡异而磅礴的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双臂发麻,大刀几乎脱手!战马交错而过的瞬间,岳飞左臂如电探出,竟一把抓住秃鲁浑的勒甲绦,暴喝一声:“给我下来!” 神力爆发!秃鲁浑那雄壮的身躯竟被岳飞硬生生从马背上拽了下来,狠狠掼在泥泞的血地上! 未等秃鲁浑挣扎起身,沥泉枪冰冷的枪尖已抵在他的咽喉! “降,或死?”岳飞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在因这惊人一幕而瞬间死寂的战场! 主将被生擒!最后的精神支柱崩塌!牟驼岗上的金兵彻底失去了斗志。 “杀啊——!”与此同时,宗泽亲自率领的前锋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撞上了牟驼岗西侧因慌乱转向而阵型散乱的金兵后卫! 铁蹄踏碎血肉,长刀收割生命!憋屈了太久、愤怒到极致的大宋儿郎,将所有的国仇家恨,都倾注在这雷霆万钧的冲锋之中!金兵后卫瞬间崩溃,如同被巨石砸中的朽木,四散奔逃! 岳飞高举沥泉枪,枪尖上挑着秃鲁浑的头盔(并未取其性命,生擒价值更大),声震四野:“金将已擒!儿郎们,随宗帅——光复汴梁!” “光复汴梁——!!!” 牟驼岗上,残存的宋军与汹涌而上的宗泽主力,胜利会师!震天的怒吼,压过了寒风的呜咽,压过了垂死的哀嚎,如同宣告不屈意志的惊雷,滚滚传向那烈火焚城的东方! 宗泽一马当先,冲上硝烟弥漫的岗顶,猩红的战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浑身浴血、持枪傲立、脚下踩着金兵将旗的年轻身影——岳飞! “鹏举!”宗泽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和无比的欣慰。 岳飞转身,抱拳,甲叶铿锵:“元帅!末将幸不辱命!” 两代名将,在这血火交织的汴梁门户,目光交汇,无需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身后,是无数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望向那被血色笼罩的汴梁城。 “好!好!好!”宗泽连道三声好,猛地拔出佩剑,直指东方,“金贼破我外城,屠戮我子民!此仇不共戴天!全军听令!目标汴梁内城——进攻!用金贼的血,洗刷国耻!迎还圣驾!” “进攻——!!!” 滚滚铁流,挟牟驼岗大胜之威,带着焚尽一切的怒火与救赎的希望,如同不可阻挡的历史洪流,朝着那正在炼狱中挣扎的汴梁内城,汹涌扑去! 而在秦岭深处那隐秘的“鹰喙岩”中,昏迷的赵桓在剧痛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仿佛感应到了那来自东方、震动山河的杀伐之音: “宗卿…汴梁…” 第37章 挺汴梁血火 牟驼岗的硝烟尚未散尽,宗泽与岳飞合兵一处的钢铁洪流,已挟大胜之威,如同决堤的狂澜,朝着汴梁内城滚滚扑去!马蹄踏碎冻土,甲胄映寒残月,数万将士胸中燃烧的国仇家恨,化作震天的怒吼,压过了寒风的呜咽:“杀回汴梁!诛国贼!复河山!” 汴梁城,就在眼前。 那昔日繁华鼎盛的帝都,此刻已彻底沦为修罗场。外城多处坍塌,浓烟滚滚,焦糊与血腥的气息弥漫数十里。内城方向,火光冲天,杀声如雷,金兵的狼头大纛在城头若隐若现,城下则是蚁附攻城的金兵和拼死抵抗的宋军残部。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和残破的云梯填满,河水泛着诡异的暗红。 “完颜宗翰!”宗泽勒马于汴梁西郊的高坡,猩红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布满血丝的虎目死死盯着内城方向,声音嘶哑却如金铁交鸣,“破我山河,屠我子民!今日,老夫定要尔等血债血偿!” 他胸前护心镜内,那枚染血的盘扣紧贴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冰冷的刺痛,提醒着他天子蒙尘、国都沦陷的刻骨之耻。 “元帅!”一骑飞驰而至,正是浑身浴血的张俊,“末将持帅令南下,已传令荆湖、京西诸路勤王兵马火速回援!王善、杨进等部义军已闻天子血诏,正星夜兼程赶来!只是…”他顿了一下,面露忧色,“汴梁外城已破,内城粮道断绝,恐…恐支撑不了多久!” 宗泽面沉似水。他知道张俊未尽之言——汴梁早已是座饥饿之城。金兵两次围城搜刮,漕运断绝,城中存粮在宗泽接手时就已捉襟见肘,全靠其威望和手腕,勉强收拢百万军民而不生大乱。如今外城陷落,仅剩的内城更是雪上加霜,“米升钱三百,人食水藻、椿槐叶”的惨状恐怕已是现实。时间,是比金兵更残酷的敌人! “无妨!”宗泽斩钉截铁,目光扫过肃立的众将,“金贼破我外城,必以为胜券在握,骄兵必败!传令!”他手中长剑直指火光最炽烈的内城东水门方向,“岳飞听令!” “末将在!”年轻的将领甲胄染尘,目光却锐利如初生朝阳。 “命你为先锋!率本部精锐并王善义军一部,强攻东水门!不惜一切代价,撕开金贼防线,为大军打开通道!记住,城内有我大宋子民在血战,在等我们!” “得令!”岳飞抱拳,沥泉枪寒光一闪,转身如离弦之箭,点兵而去。他深知东水门乃金兵防御重点,完颜宗翰亲信大将坐镇,此去九死一生,但元帅将最艰险的任务交予他,是信任,更是期许! “王彦!” “末将在!” “你率本部兵马并‘八字军’精锐,迂回至内城北侧!”宗泽指向地图一点,“此处有密道可通城内,乃昔日防备万一所设!你部潜入后,联络城内尚在抵抗的姚友仲等部,里应外合,制造混乱,焚烧金贼粮草辎重!金贼深入我境,粮草是其命脉,断其粮,其军必乱!” “遵命!”王彦领命,眼中燃起决然之火。八字军将士脸上“赤心报国,誓杀金贼”的刺字,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而悲壮。 “其余诸军,随老夫直捣黄龙!”宗泽翻身上马,长剑前指,“目标——内城宣化门!全军压上!今日,不是金贼死绝,便是我等马革裹尸!杀——!” “杀——!!!” 震天的怒吼再次爆发!宗泽一马当先,身后是沉默如山却燃烧着复仇烈焰的钢铁洪流,如同不可阻挡的洪峰,狠狠撞向内城最后的防线!箭矢如蝗,滚木礌石如雨,金兵依托城防拼死抵抗,双方在每一寸城墙、每一条街巷展开了惨烈至极的争夺。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汇流成溪,昔日繁华的汴梁街市,彻底沦为绞肉机。 --- 秦岭深处,“鹰喙岩”。 冰冷的山涧水汽弥漫在天然石洞中。赵桓斜倚在铺着干草的石壁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的神采已恢复了几分帝王的沉凝与锐利。身上的骨折处被韩二用简陋的夹板和草药固定,剧痛依旧,却无法阻止他高速运转的思维。 “官家,您要的东西。”韩二恭敬地呈上一卷粗糙的麻布,上面用木炭勾勒出幽谷及周边山势的简图,虽简陋,却清晰标注了路径、水源、险要以及影枭所部黑衣卫的几处临时哨点。“影枭的人还在下游和山涧对岸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搜,他们以为您顺水漂走或在对岸被猎户所救。暂时还想不到我们会藏在这‘鹰喙’嘴里。”韩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赵桓仔细审视着地图,指尖在几个关键节点划过:“做得好。监视不可松懈,尤其注意是否有异常信鸽或快马进出。影枭背后是‘黑冰台’,其联络必有特殊渠道。”他顿了顿,看向韩二,“你之前说,影枭所部装备精良,行动诡秘,尤善用毒与邪术惑心?” “正是!”韩二神色凝重,“他们甲胄似有古怪,刀剑难伤,行进无声。更诡异的是腰间悬挂一种黑色小铃,摇动时发出怪响,能扰人心神,末将手下有兄弟曾近距离遭遇,回来便神志恍惚,狂性大发…末将怀疑,此物与西北‘党项巫’流传的‘摄魂铃’有关联!” “党项巫…西夏?”赵桓眼中寒光一闪!黑冰台重现,挟持天子,背后竟有西夏的影子?是趁火打劫,还是与金贼早有勾结?一个更庞大的阴谋网络在他脑中浮现。他猛地想起那枚被他掷出的盘扣:“寻找金扣之事,可有进展?” 韩二脸上露出一丝愧色:“弟兄们沿着官家坠崖的路径,几乎将那片崖壁和树丛翻遍了,荆棘挂破了衣衫,仍未发现…请官家治罪!” 赵桓摆摆手,眼中虽有失望,却无责备:“无妨。那扣子极小,落入深谷乱草,如大海捞针。或许…它已落入该得之人手中。”他更相信,那枚承载着血诏信息与不屈意志的金扣,冥冥中自有指引。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韩二,传朕口谕:第一,挑选机敏可靠、熟悉山路的弟兄,三人一组,分多路设法渗透出山!一路向北,潜入太原方向,打探‘黑冰台’与西夏勾结的确凿证据,尤其是那‘邪铃’的来历!一路向东,不惜一切代价,潜入汴梁战场,找到宗泽元帅!告知他朕在此处,秦岭古道,黑冰为巢,西夏为影!若…若见那金扣,便是朕留的信物!” “第二,在此谷险要处,依托地形,秘密设置陷阱、滚木礌石!影枭若寻迹至此,必要其付出血的代价!朕要这‘鹰喙岩’,成为埋葬黑鸦的第一座坟场!” “第三,继续联络山中溃兵、忠义猎户,朕许你便宜行事之权,可代朕封官许愿!告诉他们,大宋天子在此!愿随朕诛奸邪、复河山者,他日必不负其忠义!朕要在这秦岭腹地,埋下一颗钉子,一颗直刺黑冰台与西夏心腹的钉子!” “臣,领旨!”韩二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天子的布局清晰而狠厉,身处绝境仍不忘反击,更欲在敌人腹地点燃烽火!这绝非懦弱之君,而是隐忍的潜龙! --- 汴梁,东水门。 战斗已进入白热化。城门楼早已在反复争夺中化为废墟,残存的城墙成了血肉磨盘。岳飞身先士卒,沥泉枪化作索命银龙,所过之处金兵纷纷毙命。他白袍早已被血和泥染得看不出本色,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兀自渗血,却浑然不觉。 “牛皋!带人顶住左边缺口!张宪!弓弩压制城头!”岳飞嘶声怒吼,声音在金铁交鸣中依然清晰。王善所部的义军虽然装备简陋,却悍不畏死,用身体和简陋的武器死死缠住试图包抄的金兵。 就在此时,内城方向突然腾起数股浓烟,火光映红了北面的夜空!隐约的喊杀声从金兵后方传来! “是王彦将军!他们得手了!”岳飞精神大振!金兵后阵果然出现骚动,攻城的势头为之一滞! “就是现在!儿郎们,随我夺门!”岳飞看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沥泉枪爆发出震天长啸,身如流星般撞向最后一道堵门的金兵人墙!牛皋、张宪等将如同猛虎下山,紧紧跟随!义军将士发出震天的咆哮,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怒潮般涌上! “轰隆!”一声巨响,残破的东水门,终于被这股决死的洪流彻底冲开! “城门破了!岳将军破城了!”狂喜的呼喊瞬间传遍战场! --- 宣化门外,中军。 宗泽亲冒矢石,指挥大军猛攻。看到东水门方向升起的信号火光和震天的欢呼,老帅布满皱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鹏举,果然不负所托! “报——元帅!王彦将军遣死士突围送信!他们已成功潜入内城,焚毁金贼三处粮囤,并与姚友仲将军残部汇合,正在北城与金贼巷战!金贼后营已乱!” “好!”宗泽须发戟张,佩剑高举,“全军压上!一鼓作气,收复内城!让金贼知道,我大宋——气数未尽!” 宋军士气如虹,攻势如潮。金兵腹背受敌,粮草被焚的消息更如瘟疫般蔓延,军心大乱。完颜宗翰在城楼上面色铁青,他万万没想到,困兽犹斗的汴梁内城还未拿下,宗泽的主力竟如此快击破牟驼岗,更撕开了东水门! 胜利的天平,似乎在向大宋倾斜。 然而,就在宗泽挥军向前,准备给予金兵最后一击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宣化门西侧一段坍塌城墙的阴影里,一个身着宋军号衣、眼神却冰冷如毒蛇的身影,悄悄张开了手中一张漆黑如墨、造型奇特的弩。弩箭的箭簇,在火光下泛着幽蓝的诡异光泽。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猩红战袍、鼓舞全军的身影——大宋的擎天之柱,宗泽。 弩机,在震天的喊杀声中,轻轻扣下。 “咻——” 一道细微却致命的幽蓝寒芒,撕裂喧嚣,无声无息地射向宗泽的后心! 第38章 国殇与惊雷 汴梁内城,宣化门。 宗泽那声“杀——”的怒吼余音未荡,一道幽蓝的寒芒已撕裂喧嚣,直刺他猩红战袍下的后心!快!毒!狠!如同阴影中射出的毒蛇獠牙! “元帅小心——!”千钧一发之际,紧跟在宗泽身侧的岳飞目眦欲裂!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超越极限!沥泉枪化作一道银色闪电,不是格挡,而是以枪杆末端狠狠撞向宗泽的肩胛! “砰!”沉闷的撞击声中,宗泽被这股巨力撞得一个趔趄,向侧前方扑倒! “噗嗤!” 幽蓝的毒弩箭几乎擦着宗泽的护心镜边缘射入,深深钉进他左臂的甲叶缝隙!一股诡异的麻痹感瞬间顺着血脉蔓延! “呃!”宗泽闷哼一声,剧痛与冰寒交织,左臂瞬间失去知觉。他猛地回头,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坍塌城墙阴影中那个正欲遁逃的“宋军”身影!那身影眼中闪烁的,是毫无人性的冰冷与完成任务后的得意。 “逆贼!”宗泽须发戟张,右手佩剑怒指,“给老夫拿下!要活口!” 亲卫如虎狼般扑上。那刺客见行迹败露,竟不逃窜,反而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反手将一枚黑色小铃塞入口中,狠狠咬下!刺耳的、非金非木的碎裂声响起,一股黑血瞬间从他七窍涌出,身体抽搐着栽倒在地,顷刻毙命!死状凄厉可怖! “黑冰邪术!”岳飞扶住宗泽,看着那诡异的尸体和元帅臂上泛着幽蓝的箭簇,心头如坠冰窟!这毒,这邪门的自绝方式,与秦岭“影枭”手下如出一辙!黑冰台的触手,竟已伸入汴梁战场核心! “无…妨!”宗泽强忍左臂钻心的麻痹与蔓延的寒意,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区区小伤,乱不了老夫心神!鹏举,莫管我!城门已开,战机稍纵即逝!全军——夺回宣化门!杀——!!!” 他猛地推开岳飞,右手长剑依旧笔直地指向硝烟弥漫的城楼!身形虽晃,脊梁如标枪般挺直!那枚紧贴心脏的染血盘扣,仿佛传来滚烫的灼热,压过了伤处的冰寒!官家尚在魔爪,汴梁岂容有失! 元帅的悍勇瞬间点燃了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宋军!主帅中箭,非但未倒,反而更激发出焚天的战意! “为元帅报仇!杀光金狗——!!!”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压过了战场一切杂音!原本就汹涌如潮的宋军攻势,如同被浇上了滚油,彻底狂暴!士兵们赤红着双眼,忘记了生死,踩着同袍和敌人的尸体,如同决堤的怒涛,狠狠撞向摇摇欲坠的宣化门防线!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每一寸城墙的争夺都浸透了滚烫的鲜血! 岳飞含泪转身,沥泉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厉啸,带着焚尽一切的怒火,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楔入金兵因主帅中箭而短暂混乱的阵型!牛皋、张宪等将紧随其后,所过之处,金兵人仰马翻! 城楼之上,完颜宗翰脸色铁青。毒箭未能击杀宗泽,反而激起了宋军更恐怖的凶性!东水门被岳飞攻破,王彦在内城焚烧粮草制造混乱,如今宣化门也岌岌可危!腹背受敌,军心已现动摇! “顶住!给我顶住!”宗翰的亲卫狼牙棒挥舞,砸碎了一个试图攀上城垛的宋军头颅,腥热的脑浆溅了他一脸,“援兵!粘罕(完颜宗翰本名)!速调粘罕的拐子马!” --- 秦岭深处,“鹰喙岩”。 冰凉的涧水气息也无法驱散洞内弥漫的草药苦涩。赵桓斜倚石壁,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韩二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更换手臂夹板下的草药,那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擦伤,是坠崖时剐蹭所致。 “官家,您这伤…尤其是肋骨…”韩二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必须静养,万不可再劳神费力!”他亲眼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帝,在剧痛和高烧的折磨下,依旧条理清晰地部署着一切,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让他这个刀头舔血的汉子都感到心悸。 赵桓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另一只手中,紧握着一小块在涧边寻到的、边缘异常锋利的黑色燧石——这是他新的“武器”。洞壁粗糙的石面上,已被他用这燧石刻画出简陋却清晰的地形图,正是韩二所绘制的幽谷及周边山势。 “韩卿,”赵桓的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目光落在石壁地图上标注的一处黑衣卫临时哨点,“影枭所部,这几日动向如何?可曾察觉‘鹰喙岩’?” 韩二肃然道:“回官家,影枭主力仍在下游和对岸像没头苍蝇般搜寻,被我们布置的假血迹和丢弃的破碎龙袍布片引开了。不过…”他顿了顿,神色凝重,“昨夜暗哨回报,发现一队约十人的黑衣卫精锐,脱离大队,径直朝西北‘鬼愁涧’方向去了,行动极为诡秘迅速,不似寻常搜索。” “鬼愁涧?”赵桓目光一凝,指尖点在地图一处险峻的裂谷,“那里通往何处?” “回官家,鬼愁涧是条死路,绝壁千仞,猿猴难渡。但…传说涧底有上古溶洞,错综复杂,可通山外…甚至…接近西夏边境!”韩二压低声音,“臣等也只闻其名,从未深入。影枭派精锐去那里,绝非寻人,必有蹊跷!莫非…是‘鹰巢’的隐秘通道?或是与西夏联络的捷径?” 西夏!黑冰台!邪铃惑心!赵桓脑中电光石火般串联起韩二之前的情报。一个更大、更黑暗的图谋逐渐清晰:黑冰台挟持自己,其背后竟有西夏的影子!他们想趁大宋倾颓、金兵肆虐之际,浑水摸鱼,甚至…利用自己这个“大宋天子”的身份,行改朝换代、裂土封疆之实!鬼愁涧,很可能是他们一条备用的、或与西夏联络的秘密通道! 一股冰冷的怒意从赵桓心底升起,压过了身体的剧痛。他猛地攥紧手中的燧石,锋利的边缘再次刺破掌心,鲜血渗出,带来尖锐的刺痛,也带来无比的清醒。 “好一个西夏…好一个‘鹰巢’!”赵桓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韩卿,那队黑衣卫,必须盯死!但绝不可打草惊蛇!朕要的不是他们的命,是他们走过的路,联络的人!” 他喘息片刻,强忍肋间的刺痛,继续部署,思维快如闪电:“第一,挑选最精干的斥候,远远缀着那队黑衣卫,摸清他们进入鬼愁涧后的具体路线、接头地点!沿途留下只有我们的人才能识别的隐秘记号!第二,加派人手,严密监控下游影枭主力的动向,尤其是信鸽、狼烟等异常通讯!第三,联络山中溃兵和忠义猎户之事,进展如何?” 韩二立刻回道:“已有眉目!昨日有兄弟带回一队约五十人的河中府溃兵,领头的是个都头,叫刘三刀,对王重荣老帅忠心耿耿,深恨朱温余孽和黑冰台!还有几股小规模的猎户,也表示愿听官家号令!臣已按官家吩咐,以天子名义,暂封刘三刀为宣节校尉,统领新收拢的义士!” “甚好!”赵桓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告诉刘三刀和所有归附的义士,朕在此,大宋的天便未塌!眼下需隐忍蛰伏,积蓄力量。朕要他们做三件事:熟悉此谷及周边所有路径、水源、险隘,绘制更详图;收集滚木礌石,在进出要道秘密设置陷阱机关;勤加操练,随时听候朕的号令!待时机成熟,朕要这秦岭腹地,响起诛灭国贼、光复河山的惊雷!” “臣,领旨!”韩二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眼前这位深陷绝境、重伤在身的年轻皇帝,展现出的坚韧、智慧与王者气度,让他心折不已。这绝非史书所载的懦弱之君,而是遭逢巨变、正于烈火中淬炼重生的真龙! 赵桓疲惫地闭上眼,胸中却如惊涛翻涌。宗卿…汴梁战局如何?那枚金扣…可曾送达?朕在秦岭布下的这点星火,能否燃成燎原之势,烧穿这笼罩大宋的沉沉黑夜? --- 汴梁,宣化门城头。 血战已至白热!宋军如同疯狂的蚁群,踏着堆积如山的尸体,一波又一波地涌上残破的城垣!岳飞浑身浴血,沥泉枪下几无全尸,他已率精锐死士登上了城楼!牛皋挥舞着门板巨斧,如同人形凶兽,将金兵的盾阵硬生生劈开!张宪带领弓弩手死死压制着两侧增援的金兵! “粘罕!粘罕的拐子马到了!”城楼上的金兵发出绝望中的狂喜呼喊! 大地开始震颤!如闷雷滚动!宣化门西侧,烟尘蔽日!完颜宗翰麾下最精锐的重甲铁骑——拐子马,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朝着正在攀城的宋军侧翼,发起了毁灭性的冲锋!沉重的马蹄践踏大地,长枪如林,寒光映日!若被其撞实,攀城的宋军将瞬间化为肉泥! 宗泽立于中军高台,左臂的麻木已蔓延至半边胸膛,眼前阵阵发黑,全靠意志强撑。他看到了那滚滚而来的钢铁洪流,看到了己方将士侧翼暴露的致命危机! “床弩!瞄准拐子马前锋!放——!”宗泽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早已预判宗翰可能的后手,将仅存的十几架床弩秘密布置在侧翼! “嗡——嗡——嗡——!” 粗如儿臂的巨弩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扎入拐子马冲锋的锋矢阵型! “噗!噗!咔嚓!” 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披着厚重铁甲的战马在巨弩面前如同纸糊,瞬间被洞穿!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阵型出现混乱! “岳飞!王彦!”宗泽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内外夹击!斩将夺旗!就在此刻——!” 城头的岳飞看到了床弩创造的稍纵即逝的战机!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城楼上正在指挥、身着华丽金甲的身影——完颜宗翰! “牛皋!张宪!随我斩将!”岳飞一声长啸,沥泉枪化作索命银龙,不顾两侧刺来的长矛,以肩甲硬抗一击为代价,朝着宗翰的方向决死突进!牛皋、张宪如同两柄尖刀,死死护住岳飞两翼! 与此同时,内城中,浑身是血的王彦也看到了信号!他高举染血的战刀,对身后残存的八字军将士和姚友仲部发出怒吼:“儿郎们!宗帅在召唤!随我杀出去!接应岳将军!诛杀宗翰——!” “杀——!!!”内城城门轰然洞开!王彦如同疯虎,率领着一支同样伤痕累累却杀气冲天的队伍,朝着金兵混乱的后阵狠狠捅了进去! 完颜宗翰,这位金军西路统帅,此刻终于脸色大变!前有岳飞如杀神般突破亲卫防线直逼眼前,后有王彦亡命突击搅乱后阵,侧翼拐子马被床弩所阻!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 “保护元帅!”亲卫们嚎叫着扑向岳飞。 岳飞眼中只有宗翰!沥泉枪荡开数柄弯刀,枪尖如毒蛇吐信,直刺宗翰咽喉!这一枪,凝聚了他所有的武艺、愤怒与救国的信念!快!准!狠! “铛!”千钧一发之际,一柄沉重的狼牙棒斜刺里砸在沥泉枪上!是宗翰的侍卫长!巨大的力量震得岳飞手臂发麻!枪尖擦着宗翰的颈甲划过,带起一溜火星! 宗翰惊出一身冷汗,连连后退!更多的亲卫涌上,死死挡住岳飞! “可惜!”岳飞心中暗叹,知道已失却最佳时机。但他毫不气馁,长枪舞动如轮,与牛皋、张宪背靠背,在城楼上杀出一片血域!目标很明确——钉死在此,搅乱金兵指挥核心! 城下的宗泽,看着城头惨烈的厮杀,看着岳飞等人浴血的身影,看着因指挥中枢被钉死而渐显混乱的金兵,紧绷的心弦终于稍松。左臂的剧痛和麻木如潮水般涌来,眼前一黑,身形猛地一晃! “元帅!”左右亲将惊呼上前搀扶。 宗泽强行稳住,深吸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右手长剑依旧高举,指向那残阳如血、杀声震天的宣化门城楼,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震动天地的怒吼,仿佛要将这残破山河的屈辱与不屈,尽数吼出: “大宋——万胜——!!!” 这声怒吼,如同最后的惊雷,滚过尸山血海的战场,滚过燃烧的汴梁城头,也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隐隐回荡在秦岭那幽暗的“鹰喙岩”中。 石洞内,闭目承受剧痛的赵桓,似有所感,猛地睁开了眼睛。 第39章 砥柱倾危,潜龙布网 宗泽那声震动山河的“大宋万胜”余音未散,他雄壮的身躯却再也支撑不住。左臂的麻痹已蔓延至半边胸膛,幽蓝的毒气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他的生机。眼前骤然一黑,天旋地转,一口黑血猛地喷出,染红了胸前的战袍和那枚紧贴的染血盘扣! “元帅——!” “老帅——!” 左右亲将肝胆俱裂,飞扑上前,堪堪扶住宗泽轰然倒下的身躯。猩红的战袍瞬间被冷汗和黑血浸透,老帅脸色金纸,气息微弱,双目紧闭,唯有那紧抿的嘴角,依旧带着一丝不屈的刚毅。 帅旗之下,擎天之柱轰然倾危! 宣化门城头的血战仍在继续,岳飞、牛皋、张宪如同三颗钉子,死死楔在宗翰身边,杀得金兵亲卫人仰马翻,但主帅倒下的消息,如同瘟疫般,瞬间从前军蔓延至整个战场! “元帅…元帅倒下了!”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灭了宋军刚刚燃起的滔天战意!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无数双眼睛惊恐地望向中军那面微微摇晃的帅旗。宗泽,不仅仅是大军的统帅,更是这支孤军的精神支柱,是汴梁百万军民心中最后的希望! 城楼之上,完颜宗翰虽被岳飞等人逼得狼狈不堪,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了宋军中军那瞬间的混乱和帅旗的动摇!他狂喜过望,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宗泽老贼已死!宋军败了!儿郎们,杀啊!屠尽宋狗,汴梁金银女子,任尔等取之——!” “宗泽已死!杀——!”金兵将帅的狂吼如同注入强心剂,原本因拐子马受挫、指挥中枢被袭而低落的士气瞬间暴涨!攻势如同回光返照般变得疯狂而嗜血!宋军刚刚取得的优势,顷刻间荡然无存,战线开始动摇、后退! “放屁!元帅无恙!大宋万胜!”岳飞目眦欲裂,沥泉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厉啸,一枪洞穿一名金将的咽喉!他看到了中军的混乱,听到了金兵的狂嚎,心如刀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知道,此刻若乱,万事皆休! “诸军听令!”岳飞的声音如同裂帛金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压过了城头的厮杀和远处的混乱,“我乃岳飞!奉宗帅军令,暂摄全军指挥!帅旗不倒,军令如山!敢言退者——斩!敢乱军心者——斩!随我——杀敌!为元帅报仇!光复汴梁——!!!” “岳将军!” “听岳将军的!” 城头的王彦、牛皋、张宪等将率先响应,发出震天的怒吼!岳飞在牟驼岗、在东水门的赫赫战功和神勇无敌,早已在军中树立了崇高的威望!此刻他挺身而出,如同在狂涛中竖起了一根新的定海神针! “杀——!为元帅报仇!” “光复汴梁——!” 被岳飞气势所慑,被袍泽热血所激,濒临崩溃的宋军士气奇迹般地稳住,甚至爆发出更加惨烈的搏杀意志!他们不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复仇,为了守护那面尚未倒下的帅旗,为了那个倒下的老人!每一刀,每一枪,都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岳飞一边浴血搏杀,死死钉住宗翰,一边厉声对身边的传令兵下令:“速回中军!传我将令:张俊将军即刻接掌中军,稳定阵脚,调度全局!王彦将军所部,全力阻滞拐子马!其余各部,死守阵地,一步不退!告诉张俊,帅旗绝不能倒!就说…这是鹏举的恳求!”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传令兵含泪领命,飞奔下城。 --- 秦岭深处,“鹰喙岩”。 洞内弥漫着更浓的草药苦涩气息。赵桓斜倚石壁,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肋间的剧痛。但他那双眼睛,却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寒潭深处的星火。 韩二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一丝难以置信:“官家!斥候回报!那队进入‘鬼愁涧’的黑衣卫,果然有鬼!他们并未深入绝涧,而是在一处隐秘的鹰嘴崖下,用火把发出了特定信号!不到半个时辰,竟从绝壁藤蔓掩映处,垂下了绳索!接应他们的…是几个穿着西夏‘铁鹞子’亲军服饰的人!双方交接了密封的皮囊,黑衣卫便原路返回了!” “西夏铁鹞子!”赵桓眼中寒光爆射!最后的拼图,完成了!黑冰台挟持自己,其背后主使,果然是西夏!他们利用秦岭天险和隐秘古道,与西夏保持着直接联系!鬼愁涧鹰嘴崖,就是一处绝密的联络点!那皮囊中,必然是至关重要的情报或指令! “可有截获皮囊?”赵桓声音急促,牵动伤口,一阵剧烈咳嗽。 韩二面露愧色:“对方戒备森严,鹰嘴崖地势险绝,斥候不敢靠近,恐打草惊蛇。但…他们记住了信号火把的明暗节奏和次数!也看清了西夏人垂绳的准确位置!” “信号…位置…”赵桓强忍咳嗽,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剧痛如同磨刀石,反而让他的思维更加锐利。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韩卿!”赵桓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影枭主力和那队返回的黑衣卫,现在何处?” “影枭主力仍在山涧下游搜索,似有扩大范围迹象。那队精锐黑衣卫已返回其临时营地,暂无动静。” “好!天赐良机!”赵桓眼中燃烧起焚尽一切的火焰,那火焰甚至压过了身体的虚弱,“传朕旨意:第一,刘三刀所部新收拢的义士,立刻按之前部署,在谷口险要处设置滚木礌石陷阱,做好死守‘鹰喙岩’门户的准备!不求全歼,但求阻滞、消耗影枭主力!” “第二,挑选你手下最机敏、最擅长攀援、且通晓西夏语或党项俚语的兄弟!要绝对可靠,视死如归!”赵桓目光灼灼地盯着韩二。 “臣麾下有一人,名唤‘山魈’李七,本是党项与汉人混血,精通党项语和西夏军制,攀岩走壁如履平地,更对黑冰台恨之入骨!其父便是被黑冰台所害!”韩二立刻答道。 “就是他!”赵桓斩钉截铁,“命李七,带两名最精干的助手,携带强弓、毒箭、火折,立刻出发,潜入‘鬼愁涧’鹰嘴崖!潜伏于绝壁之上,等待!” “等待?”韩二不解。 “等待西夏人再次出现!”赵桓的声音如同冰珠坠地,“影枭既已与西夏联络,传递了消息,西夏方面必有回应!李七的任务,不是截杀,而是潜伏!待西夏信使再次垂绳联络时…”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用毒箭,无声狙杀!夺取其携带的回信皮囊!然后,利用其绳索和身份信号,冒充西夏信使,主动垂绳联络崖下的黑衣卫!” 韩二倒吸一口凉气!冒充信使?这简直是刀尖上跳舞!一旦被识破,万劫不复! “官家,这…太过凶险!李七虽勇,但…” “险中求胜,方是破局之道!”赵桓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李七夺取皮囊后,无需查看内容,立刻模仿西夏信使的联络信号,垂绳下去!告诉崖下接应的黑衣卫,就说‘鹰巢有变,计划提前,需影枭大人速携重宝(指代赵桓),按原定密道,即刻转移至鹰嘴崖,由西夏铁骑护送入兴庆府(西夏都城)!’” 韩二瞳孔剧震!官家这是…要反客为主,假传圣旨(西夏圣旨),诱骗影枭带着“重宝”(赵桓自己)主动离开相对安全的搜索区域,钻进预设的死亡陷阱——鬼愁涧鹰嘴崖!而那里,等待他们的将是李七的毒箭和绝壁天险! “影枭…会信吗?”韩二声音干涩。 “由不得他不信!”赵桓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如同潜伏的猎手,“第一,联络地点、信号方式完全正确,是他与西夏约定的。第二,‘鹰巢有变,计划提前’符合常理——汴梁战局瞬息万变,宗泽若胜,黑冰台压力骤增;宗泽若败,金贼独大,西夏亦需提前攫取果实!第三,‘由西夏铁骑护送入兴庆府’,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结果!挟天子以令诸侯,裂土封王!如此巨大的诱惑,足以让他冒险!更何况,他根本想不到,这深谷之中,有人能冒充西夏信使,更洞悉他们的全盘计划!” 洞内一片死寂,只有赵桓因激动和伤痛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韩二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天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又被那绝境中迸发的、近乎妖异的智慧所震撼!以身作饵,假传敌命,诱敌入彀…这计策环环相扣,狠辣决绝,直指人心最贪婪之处! “若…若影枭要求验证信物,或要求西夏信使露面…”韩二提出最坏的可能。 “所以需要李七通晓党项语和西夏军制!”赵桓目光如电,“让他随机应变!若对方要求验证,就说‘事态紧急,信物在此皮囊,影枭大人可亲自验看!’ 诱其靠近崖边!若对方坚持要见信使…那就制造混乱,射杀其领头者,然后立刻遁走!总之,核心是诱骗影枭带着‘重宝’离开现有营地,向鹰嘴崖移动!只要他动起来,离开大队保护,在这秦岭绝地,就是我们的机会!” 赵桓喘息着,眼中是焚尽一切的决绝:“告诉李七,此行九死一生!若功成,朕许他世袭罔替,光耀门楣!若失败…朕与他,共赴黄泉,亦无愧大宋列祖列宗!”他猛地攥紧手中锋利的燧石,鲜血再次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 “臣…领旨!”韩二不再犹豫,重重叩首,眼中是必死的觉悟。他起身,如同最迅捷的山豹,冲出洞外,去传达这道将搅动秦岭风云的致命指令。 石洞内,重归寂静。赵桓疲惫地闭上眼,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能听到自己微弱而急促的心跳,能感受到生命力在毒伤和剧痛的侵蚀下缓缓流逝。宗卿…汴梁如何了?朕这步险棋…能否为这破碎山河,争得一线逆转之机? 那枚遗失的金扣…又在何方? --- 汴梁,中军帐。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味混合在一起。宗泽躺在简易的军榻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左臂伤口处缠绕的麻布已被黑血浸透,散发出不祥的腥气。军医束手无策,那诡异的蓝黑色毒气,正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老帅的生命。 张俊、王彦、以及匆匆从城头撤下、甲胄上还滴着血的岳飞,肃立在榻前,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张将军…城…城上如何?”宗泽艰难地睁开眼,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过张俊。 张俊虎目含泪,单膝跪地:“回元帅!鹏举临危受命,稳住了阵脚!王彦将军拼死挡住了拐子马反扑!宣化门…还在我们手中!金贼…金贼攻势已颓!只是…只是将士们…”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将士们是为元帅而战,但元帅倒下的阴影,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宗泽的目光移向岳飞,带着无尽的欣慰和托付:“鹏举…好…好…老夫…没看错你…”他挣扎着想抬起右手。 岳飞立刻上前,紧紧握住老帅那只布满老茧、依旧有力的手,声音哽咽却斩钉截铁:“元帅放心!鹏举在,汴梁在!金贼休想再进一步!您…您定要挺住!” 宗泽艰难地扯动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黑血再次从嘴角溢出。他死死抓住岳飞的手,用尽最后的气力,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营帐,望向西方那被山峦阻隔的方向: “官家…秦岭…血诏…金扣…找…找到…” 话未说完,剧烈的痛苦让他再次陷入昏迷,唯有那只手,依旧死死抓住岳飞,传递着千钧重担和无尽的牵挂。 “元帅!”众人悲呼。 岳飞缓缓抽出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宗泽冰冷的手放回榻上。他站起身,甲叶上的鲜血尚未凝固。他环视帐中悲愤的将领,目光最终落在宗泽苍白而刚毅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拔出腰间的沥泉枪。冰冷的枪尖在昏暗的帐内划过一道凄厉的寒芒。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帐外,残阳如血,映照着尸山血海的汴梁城。无数双疲惫而悲愤的眼睛,望向这位年轻的将领。 岳飞走到中军那面依旧挺立的帅旗之下,沥泉枪重重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压过了战场零星的厮杀和风声。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摩擦,带着一股冻结血液的冰冷和焚尽八荒的怒火,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元帅重伤,奸邪未除,国耻未雪!” “自此刻起,我岳飞,暂代三军指挥!” “诸将听令:” “守城者,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杀敌者,不要俘虏,不要缴获,只要金贼头颅!” “凡有畏敌怯战、乱我军心者——斩立决!” “凡有通敌叛国、行刺暗算者——诛九族!” “目标只有一个——” 岳飞猛地举起沥泉枪,直指那残阳如血、金戈未息的汴梁内城,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尸山血海之上: “杀光金贼!用他们的血——祭我大宋山河!祭我宗帅——!!!” “杀——!!!” “杀光金贼——!!!” 积郁的悲愤、滔天的怒火、玉石俱焚的决绝,被岳飞这如同地狱归来的杀神宣言彻底点燃!整个宋军大营,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嗜血的怒吼!那吼声,令残阳失色,令大地颤抖,令城楼上的完颜宗翰,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意。 汴梁,迎来了最黑暗也最血腥的黄昏。而新的统帅,已擎起染血的战旗。 第40章 鬼涧杀局,龙吟惊变 秦岭,鬼愁涧。 名副其实。两侧千仞绝壁如同被巨斧劈开,仰头仅见一线惨淡天光,谷底幽暗深邃,终年弥漫着冰冷刺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涧水在巨石间奔涌咆哮,发出沉闷如鬼哭的轰鸣。这里是生命的禁区,连最矫健的岩羊也避之不及。 此刻,在涧壁中段一处鹰嘴般突出的嶙峋巨岩之上,三个身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岩石缝隙,与阴影融为一体。正是韩二麾下的“山魈”李七和他挑选的两名攀援好手。他们身上涂抹着混合泥灰与草汁的伪装,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浓雾翻滚的涧底,以及对面崖壁上那片被巨大藤蔓覆盖的区域——西夏信使垂绳的联络点。 时间在死寂与涧水的轰鸣中缓慢流逝,冰冷刺骨。李七的手紧握着一张漆黑如墨、弦如牛筋的强弓,弓身缠着防滑的葛布。三支箭簇泛着幽蓝光泽的毒箭,静静搭在弦旁。他的呼吸几乎停止,全身的精气神都凝聚在双眼和搭箭的手指上。官家的计策,韩头领的托付,父亲的仇恨,大宋的希望…千钧重担,系于他这无声的一箭。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对面崖壁的浓密藤蔓,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涧水声掩盖的摩擦声! 李七的瞳孔骤然收缩!来了! 只见几根粗壮的藤蔓被缓缓拨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紧接着,一根末端系着沉重石块的绳索,悄无声息地垂落下来,精准地落向涧底一处相对平坦的石台。绳索垂落停止后,片刻,一个身影敏捷地缘绳而下。此人身材矮壮,动作矫健如猿猴,落地无声,身着紧束的深色劲装,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褐色斗篷,但李七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斗篷下摆一闪而过的、西夏“铁鹞子”特有的铁甲鳞片边缘! 西夏信使!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浓雾是最好的掩护。他解下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密封皮囊,准备放在石台上约定的位置。 就是此刻! 李七眼中杀机爆射!搭箭,开弓!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却无声无息!强弓在他手中被拉成满月,弓弦紧绷如死神的低语! “嘣——!” 一声细微到极致的弓弦震响,瞬间被涧水的轰鸣吞没! 那支淬毒的蓝光箭矢,如同黑暗中索命的幽灵,撕裂浓雾,精准无比地没入了西夏信使毫无防备的后颈! 信使身体猛地一僵,连哼都未哼一声,眼中的惊愕瞬间化为死灰,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石台上。手中的皮囊滚落一旁。 一击毙命! 李七没有丝毫停顿,如同最精密的机械,第二支毒箭已闪电般离弦!目标是那根垂落的绳索上方,藤蔓缝隙中隐约可见的、负责接应放绳的身影! “噗!”又是一声微不可查的闷响!藤蔓缝隙中传来一声短促的、被扼住喉咙般的呜咽,随即是重物坠落撞击崖壁的闷响!上面的接应者,也被解决! 干净!利落!如同鬼魅! “快!”李七对身后两人低喝一声,声音沙哑而急促。三人如同灵猿般,利用早已固定好的绳索,迅速而无声地从藏身的鹰嘴岩滑降到涧底石台。 李七迅速检查了西夏信使的尸体,确认死亡。他一把抓起那个沉甸甸的密封皮囊,入手冰凉,上面烙着一个奇特的火焰飞鹰徽记——正是西夏一品堂的密印!他看也不看,直接将皮囊塞入怀中。然后,他捡起信使掉落的联络火把——一种特制的、可调节光亮的牛角罩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最关键也是最凶险的一步来了! 他走到西夏人垂绳的位置,模仿着之前观察到的信号节奏,用牛角罩灯朝着对面影枭临时营地方向,连续发出了三明两暗的光信号——正是之前黑衣卫发出的联络方式! 信号发出,涧底重归死寂,只有水声轰鸣。李七的心跳如同擂鼓,几乎要撞出胸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息都如同煎熬。他身后的两名同伴紧握武器,手心全是冷汗。 终于!对面浓雾笼罩的崖壁上,传来了回应!同样的光信号,三明两暗!紧接着,一道人影出现在崖边,正是之前那队精锐黑衣卫的头目!他警惕地向下张望,用生硬的党项语喝问:“口令!‘黑山’!” 李七心头一紧!果然有口令!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用流利而带着一丝西北口音的党项语,模仿着西夏铁鹞子应有的倨傲语气,向上喊道:“白水!皮囊在此!速报影枭大人,‘鹰巢’生变,鹞鹰(指西夏方面)有令:计划提前!需影枭大人即刻携‘重宝’,按‘玄蛇’密道,速至此处!由我等铁骑护送入兴庆府!事态紧急,不得延误!” 他刻意将“重宝”和“铁骑护送入兴庆府”加重了语气,并将皮囊高高举起,让对方能看到那清晰的火焰飞鹰徽记。 崖上的黑衣卫头目显然看到了皮囊上的徽记,听到“重宝”和“兴庆府”,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贪婪与激动!但他并未完全丧失警惕,厉声道:“信使何在?为何只你一人?需当面验看皮囊内容!” 李七心中冷笑,官家果然料事如神!他立刻按照赵桓的预案,语气带着一丝不耐和刻意的焦急:“信使大人为避‘巡山鹞’(暗示可能有宋军或意外情况),已先行一步在密道口等候!皮囊在此,影枭大人可亲自验看!若再迟疑,误了鹞鹰大事,尔等担待得起吗?!”他作势要将皮囊收回。 “等等!”黑衣卫头目果然被唬住。计划提前,铁骑护送,入主兴庆府…这诱惑太大!而且对方知道“玄蛇”密道(这是只有影枭和少数心腹才知的备用通道代号),又有正确口令和密印皮囊…他不敢再耽搁。 “在此等候!我即刻禀报影枭大人!”黑衣卫头目身影消失在崖边。 等待的时间仿佛凝固。涧底的寒气似乎要冻结血液。李七和两名同伴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只有心脏在疯狂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崖上再次传来动静。这一次,出现的不仅仅是黑衣卫,还有一个被数名精锐簇拥着的身影!那人身形瘦高,笼罩在宽大的黑色斗篷中,看不清面容,但一股阴冷如毒蛇的气息,即便隔着浓雾和深渊,也让人不寒而栗! 影枭!他亲自来了! 影枭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浓雾,死死锁定了涧底举着皮囊的李七。他没有说话,但那无形的压迫感,让李七身后的两名同伴几乎窒息。 “皮囊。”影枭的声音沙哑冰冷,如同毒蛇吐信,用的是汉语。 李七强压住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恐惧,努力维持着西夏铁鹞子的倨傲:“在此!影枭大人可垂绳下来验看!密道入口就在左近,信使大人正在等候!”他再次强调“信使等候”和“密道入口”。 影枭沉默了片刻,那冰冷的目光在李七身上和他手中的皮囊来回扫视。涧水的轰鸣仿佛都在这死寂的审视中减弱了。李七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结。 终于,影枭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一根更粗的绳索从崖上垂下,末端还系着一个简陋的藤筐。 “将皮囊放入筐中。你,上来。”影枭的声音不容置疑。 李七心中剧震!影枭竟谨慎至此!不上当!官家预设的第一方案失败! 电光石火间,李七没有任何犹豫!他脸上瞬间堆起谄媚而焦急的笑容,用党项语高喊:“大人明鉴!皮囊事关重大,需当面呈交!密道入口隐秘,需小人带路!再拖延,‘巡山鹞’恐至啊!”他一边喊,一边作势要将皮囊往怀里藏,脚下却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步,退入身后一块巨石的阴影中。 就在他退入阴影的刹那! “动手!”李七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不是党项语,而是汉语! “咻!咻!咻!” 三支早已蓄势待发的毒箭,如同三道夺命幽光,从李七身后两名同伴的强弓上爆射而出!目标不是影枭——距离太远,浓雾遮挡,难以命中!目标,是影枭身边那几名毫无防备、正探头下望的黑衣卫精锐! “噗!噗!啊!”惨叫声瞬间响起!三名黑衣卫猝不及防,被毒箭射中面门或咽喉,哼都未哼便栽下悬崖! “敌袭——!”崖上瞬间大乱!黑衣卫的惊呼和怒喝响成一片! “找死!”影枭的咆哮如同九幽寒风,带着滔天的杀意!他身后的黑衣卫纷纷张弓搭箭,朝着涧底浓雾中胡乱攒射! “走!”李七毫不犹豫,将怀中皮囊狠狠塞给一名同伴,指着下游方向一条被水流冲刷出的狭窄石缝,“按第二计划!带它回去!交给官家和韩头领!快!”他推了同伴一把。 “七哥!”同伴嘶吼。 “走啊!告诉官家,影枭动了!按‘惊龙’备选!”李七目眦欲裂,一把夺过同伴的强弓和箭囊,转身朝着另一侧怪石嶙峋的涧壁冲去!他要引开追兵! 箭矢如雨点般射入涧底,钉在李七刚才藏身的巨石上,火星四溅。李七如同鬼魅般在乱石和浓雾中穿梭,不时回身射出一箭,不求命中,只为制造混乱,吸引更多火力。 “追!格杀勿论!夺回皮囊!”影枭冰冷的声音在崖顶回荡,带着被愚弄的狂怒!数条绳索垂下,身手矫健的黑衣卫如同黑色的蝙蝠,迅速滑降涧底,朝着李七遁走的方向和另一名同伴消失的石缝,分头追杀而去! 鬼愁涧的浓雾,瞬间被血腥和杀机浸透。李七以身为饵,将致命的毒蛇,引离了巢穴,也点燃了秦岭反击的第一把烈火!而官家赵桓的“惊龙”备选计划,又是什么? --- 汴梁,血战黎明。 宣化门城头的争夺,已进入最惨烈的巷战阶段。宗泽重伤昏迷,帅旗由岳飞执掌的消息,如同一把双刃剑。一面是岳飞以自身无敌武勇和铁血手腕强行凝聚的、带着悲愤与复仇火焰的军魂,另一面,则是失去精神支柱后,深藏于部分军士心底的绝望与动摇。 完颜宗翰抓住了这微妙的心理变化。他不再强攻坚城,而是指挥金兵依托内城复杂的街巷和部分占据的高大建筑,层层设防,节节抵抗,不断用小股精锐进行反突击,消耗宋军本已不多的有生力量,更用残酷的巷战,不断放大宋军士卒的恐惧和疲惫。战斗演变成逐屋逐巷的争夺,每一寸土地的推进,都伴随着巨大的伤亡。宋军的攻势,如同陷入泥沼的猛兽,咆哮着,挣扎着,却难以挣脱。 “报——岳将军!北城粮仓…粮仓被金兵死士点燃了!火势太大,王彦将军所部拼死抢救,只抢出不到三成!”传令兵满脸烟灰,声音带着哭腔。 岳飞正指挥士兵用沙袋和门板堵塞一条被金兵利用的巷口,闻言身形猛地一顿。粮仓!汴梁内城最后的命脉!三成…杯水车薪!饥饿,这个无声的敌人,比金兵的刀剑更致命! “报——将军!南城…南城有部分百姓…因饥饿绝望,在金贼细作煽动下冲击我军后方辎重营!张俊将军已带兵弹压,但…但军心浮动!”又一个坏消息传来。 饥饿和绝望,正在从内部腐蚀这支疲惫之师。 岳飞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沥泉枪深深插入脚下的石板。冰冷的触感让他沸腾的杀意稍敛。他环顾四周,跟随他登上城头的数百精锐,如今只剩下不足百人,人人带伤,疲惫不堪。牛皋的板斧卷了刃,张宪的箭囊早已射空,只能用长矛搏杀。 他抬头望向东方。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但汴梁城的上空,依旧被浓烟和火光笼罩,看不到希望的曙光。宗帅倒下了,官家杳无音信,汴梁在流血,在燃烧… 难道…真的回天乏术了吗?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噬咬着岳飞钢铁般的意志。他猛地闭上眼,宗帅昏迷前死死抓住他的手,那“官家…秦岭…血诏…金扣…找…找到…”的嘱托,如同惊雷在耳边炸响! 金扣!那枚天子贴身之物,染血的信物!它在哪里?它是否承载着官家脱困的希望?它是否…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可能指引方向的星火? 就在岳飞心神激荡,几乎被绝望吞噬的刹那! “岳将军!岳将军!”一个浑身浴血、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冲破金兵的零星阻击,扑到了岳飞面前!是王彦麾下的一名亲兵!他背上插着两支羽箭,手中死死攥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的小包,上面浸满了暗褐色的血渍——有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王…王将军…让…让我…交给您…”亲兵气若游丝,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小包塞到岳飞手中,“在…在牟驼岗…打扫战场…一个兄弟…在死去的传令校尉…紧握的…手里…找到的…王将军说…说可能是…”话未说完,头一歪,气绝身亡! 岳飞的心,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他颤抖着,一层层剥开那染血的油布。 一点微弱却倔强的金光,刺破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映入岳飞布满血丝的眼帘! 那是一枚小小的金质盘扣!边缘磨得异常锋利,凝固着大片深褐色的血渍,盘扣之上,五爪盘龙的纹样,在火光的映照下,清晰无比!龙鳞的细微纹路,仿佛还带着主人指尖的温度和不屈的意志! 天子之物!官家贴身信物!宗帅念念不忘的金扣! 岳飞如同触电般,猛地将这枚染血的盘扣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入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动摇和绝望!一股滚烫的热流,从掌心直冲头顶,点燃了他眼中几乎熄灭的火焰! 官家!官家果然留下了信号!他并非坐以待毙!他还在抗争!这枚金扣,就是证明!就是希望! “诸军——看!”岳飞猛地转身,高高举起那枚在晨光熹微中闪耀着不屈光芒的染血金扣!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苍龙发出震彻九霄的咆哮,压过了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浴血奋战的宋军将士耳中: “此乃官家贴身信物!染着忠义之士的热血!天子蒙尘,然志不屈!留此信物,昭示天下:大宋国祚不绝!天子犹在!正待我等忠勇将士,披荆斩棘,迎还圣驾,光复河山!”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悲愤却在此刻骤然焕发出光彩的脸庞,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儿郎们!拿起你们的刀枪!擦干你们的血泪!” “天子在看着我们!宗帅在看着我们!汴梁的父老在看着我们!” “今日,我等当以此身,铸就血肉长城!以此血,染红大宋战旗!” “随我——” 岳飞沥泉枪直指前方金兵盘踞的最后据点,枪尖上挑着的,正是那枚在血色黎明中熠熠生辉的染血金扣!他的声音,带着焚尽八荒的意志和玉石俱焚的决绝,如同最后的战鼓,擂响在汴梁的废墟之上: “杀——!!!” “杀——!!!” “迎还圣驾!光复河山——!!!” 那枚小小的染血金扣,如同在绝望深渊中点燃的燎原星火!所有目睹它的宋军将士,胸中积郁的悲愤、守护家园的信念、以及对天子的忠诚,被瞬间点燃、引爆!化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无畏的冲锋狂潮!他们跟随那杆引领方向的沥泉枪,跟随那点象征着不屈皇权的金光,如同决堤的怒涛,朝着金兵最后的防线,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冲击! 汴梁的血色黎明,被这震天的怒吼和那点不屈的金光,彻底撕开了一道希望的裂口! 第41章 忠魂泣血,惊龙出渊 宗泽那声震动山河的“大宋万胜”,终究成了他留在世间的最后绝响。 中军帐内,气氛凝固如冰。浓重的血腥与草药气息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味。老帅宗泽静静地躺在军榻上,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睡。只是那曾经刚毅如铁的线条,此刻却透出一种蜡质的苍白,左臂伤口处缠绕的麻布,黑血早已凝固成块。 军医跪在一旁,无声垂泪,缓缓摇头。帐内,张俊、王彦、岳飞等将领,如同被抽去了脊梁,僵立原地,甲胄上的血污未干,脸上却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岳飞紧握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爆出青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他却浑然不觉。那枚刚刚带来一线希望的染血金扣,此刻被他死死攥在另一只手中,冰冷的金属棱角仿佛要刺穿他的心脏。 “元…元帅…”张俊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砂纸摩擦,他踉跄一步,单膝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虎目含泪,却已流不出。 岳飞缓缓抬起头。帐外的天光透过缝隙,落在他布满血污和泪痕的脸上。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燃烧着不屈战意的眼睛,此刻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涌着极致的悲痛、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他没有哭嚎,没有咆哮。只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将手中那枚象征着天子不屈意志的染血金扣,轻轻放在宗泽冰凉的手心,让老帅布满老茧的手指,最后一次触碰这承载着大宋国运的信物。 然后,他转身。 动作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仿佛踏着千钧。他走到那面依旧挺立的中军帅旗之下,猩红的旗面上,沾染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血,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目。 岳飞伸出染血的手,缓缓抚过粗粝的旗杆,动作轻柔,如同抚摸至亲的遗容。最终,他抓住了旗杆,那属于宗泽的、象征三军统帅的旗杆! “元帅…走好。”岳飞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受伤孤狼的低呜,却清晰地传入帐内帐外每一个人的耳中。 下一刻! 他猛地发力!雄浑的内劲灌注双臂! “咔嚓——!” 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脆响!那根粗壮的旗杆,竟被他生生从中折断! 岳飞双手各持半截断旗,高高举起!断裂处,尖锐的木刺如同獠牙!猩红的战旗垂落,覆盖在他的臂膀之上,如同浴血的战袍! 他转过身,面向帐内悲愤欲绝的众将,面向帐外无数双因元帅逝去而茫然、悲恸、绝望的眼睛。他的目光,如同万载玄冰,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冻结。 “元帅遗志,鹏举…接下了。”岳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力量,“自此刻起,我岳飞,便是这大宋汴梁之军的帅!” “诸将听令:” “张俊!执此半旗,坐镇中军!调度粮秣,安抚百姓!凡有动摇军心、趁乱劫掠者——杀无赦!”他将一截断旗掷给张俊。 “王彦!执此半旗!”他将另一截断旗掷给王彦,“收拢所有残兵、义士、敢战之民!于内城各处要隘,掘壕筑垒,深沟高垒!告诉儿郎们,汴梁,是我们最后的家!寸土不让!死战到底!纵使巷陌皆墟,亦要金贼每进一步,付十倍之血!” “末将遵命!”张俊、王彦双手接过断旗,如同接过千斤重担,眼中悲愤化为决绝! 岳飞的目光最后落在自己那杆沥泉枪上,枪尖犹自滴血。他猛地将其高高举起,枪尖直指宣化门方向,那嘶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尸山血海,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令天地变色的杀伐之气: “其余诸军——随我!” “目标——完颜宗翰!” “不要俘虏!不要缴获!不要城池!” “只要——他的头!” “用金贼统帅之颅——祭我宗帅在天之灵!祭我大宋百万冤魂!” “杀——!!!” 最后一声“杀”,如同地狱之门洞开!岳飞身化血色惊鸿,手持沥泉枪,朝着宣化门方向,决然冲去!他身后,是沉默如山、却燃烧着焚尽一切火焰的残军!他们不再是为了胜利而战,而是为了复仇!为了追随那杆引领他们走向地狱、也走向救赎的断旗! 宗泽陨落,帅旗折断。但新的统帅,已化身复仇的修罗,擎起染血的断旗,誓要将这汴梁,化为金贼的葬身之地! --- 秦岭,“鹰喙岩”。 洞内的气氛同样凝重。赵桓斜倚石壁,脸色比之前更加灰败,嘴唇干裂起皮。肋间的剧痛如同无数钢针攒刺,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高烧如同跗骨之蛆,消耗着他所剩无几的体力,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依旧强撑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洞口的方向。 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韩二如同旋风般冲入洞中,浑身湿透,沾满泥泞,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刻骨的悲愤。 “官家!”韩二扑通跪倒,声音嘶哑,“李七…李七兄弟他…”他哽咽着,双手颤抖地捧上那个沾满泥水、却依旧完好无损的密封皮囊,上面西夏一品堂的火焰飞鹰徽记刺目惊心。“他…他为了引开追兵,将影枭的人马引向了‘断魂崖’…生死…不明!”韩二眼中热泪滚烫,李七是他过命的兄弟! 赵桓身体猛地一颤,肋间剧痛袭来,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他死死咬住下唇,一丝鲜血渗出,强行保持清醒。他伸出手,不是去接皮囊,而是紧紧抓住韩二的手臂,力道之大,让铁打的汉子都感到疼痛。 “影枭…可被引出?动向如何?”赵桓的声音虚弱却带着刀锋般的急切。 “动了!全动了!”韩二精神一振,眼中燃起熊熊火焰,“影枭那老狗被彻底激怒了!留守营地的黑衣卫倾巢而出,兵分两路!一路由影枭亲自率领,循着李七兄弟的踪迹扑向断魂崖,誓要将其碎尸万段!另一路,则由其副手‘鬼蝠’带领,朝着我们‘鹰喙岩’的方向搜索而来!看架势,是要彻底扫荡这片区域!” “好!好一个李卿!忠勇无双!”赵桓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光芒甚至压过了病容,“影枭离巢,鬼蝠索命…天赐良机!‘惊龙’备选,时机已至!” 他猛地松开韩二,不顾剧痛,用那枚边缘锋利的燧石,在冰冷的地面上急速刻画!线条虽然因虚弱而颤抖,却异常清晰: “韩卿!立刻按此图部署!” “第一,刘三刀所部!放弃谷口预设陷阱!全员后撤,集中于‘鹰喙岩’东侧‘葫芦口’!那里地势狭窄,一夫当关!待鬼蝠前锋进入葫芦口,听号令,滚木礌石齐下,不求全歼,但求阻滞、混乱其阵型!然后,立刻点燃谷中预设的湿柴草堆!制造浓烟!” “第二,你亲率本部最精锐的三十人,携带所有强弓毒箭、火油罐!埋伏于‘鹰喙岩’西侧‘一线天’栈道上方!待谷中浓烟一起,鬼蝠所部注意力被葫芦口吸引时,立刻现身!用火箭,射其辎重!用毒箭,狙杀其头目!用火油罐,焚其退路!声势要大,要让他们以为,我们主力在此,欲断其归路!” “第三,也是最重要一步!”赵桓目光如炬,死死盯住韩二,“待东西两侧战斗打响,鬼蝠所部陷入混乱之际,你亲自挑选两名最悍勇、最不惜死的兄弟!换上…换上朕的残破龙袍!” 他指向洞角那件污损不堪的明黄衣物。 韩二瞳孔剧缩!官家这是要… “穿上龙袍,从‘鹰喙岩’后山那条最险峻、但可通往外界的‘猿愁径’,佯装仓皇逃窜!故意暴露行踪!务必要让鬼蝠的斥候看到!”赵桓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鬼蝠的目标是朕!看到‘天子’在猿愁径逃窜,他必会不顾一切,率主力追击!而那条路…韩卿,你比朕清楚,尽头是何地?” 韩二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瞬间迸发出狂喜与明悟:“是…是‘龙涎瀑’!万丈绝壁,飞流直下!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龙潭’!绝路!” “不错!绝路!”赵桓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弧度,“将鬼蝠和他的主力,给朕引到那绝壁之上!待其追至崖边…便是尔等发动‘惊龙’之时!滚木礌石齐下,强弓毒箭招呼!朕要那‘黑龙潭’,成为鬼蝠和他爪牙的葬身之地!” 他喘息着,眼中是焚尽一切的智慧与狠厉:“记住!此计核心,在于‘虚张声势’与‘调虎离山’!东侧葫芦口阻敌、放烟为虚!西侧一线天扰敌、焚路为虚!真正的杀招,是那件龙袍引出的致命绝路!鬼蝠贪功心切,影枭不在,他定会上钩!” “官家…那您…”韩二看着赵桓虚弱至极的状态,忧心如焚。 “朕?”赵桓疲惫地闭上眼,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朕就在这‘鹰喙岩’!哪也不去!朕要亲眼看一看,是黑冰台的爪牙利,还是朕这真龙命硬!韩卿,速去!按计行事!胜败…在此一举!” “臣…遵旨!万死不辞!”韩二重重叩首,抓起地上赵桓画出的简易部署图,如同最迅捷的猎豹,冲出洞外。洞内,只留下赵桓沉重的喘息和那枚被他紧握在手心、几乎要捏碎的锋利燧石。 惊龙已动,杀局布成。这秦岭幽谷,将成为埋葬黑冰台精锐的坟场!而远在汴梁,擎着断旗的复仇修罗,又将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 汴梁,宣化门内,巷战核心。 岳飞已彻底化身为杀戮之神。沥泉枪不再是枪,而是收割生命的死亡风暴!他放弃了所有防御,眼中只有前方金兵簇拥中,那杆象征着完颜宗翰的狼头大纛!枪出如龙,血雨纷飞!每一步推进,都踏着金兵精锐的尸体!牛皋、张宪如同两尊浴血的护法金刚,死死护住他的两翼,三人形成一个无坚不摧的锋矢,在混乱的巷战中硬生生凿开一条血路! “拦住他!杀了那个疯子!”宗翰在亲卫的重重保护下,脸色铁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从未见过如此疯狂的将领,如此不顾一切的冲锋!岳飞身上至少添了七八道伤口,却仿佛不知疼痛,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让他这位沙场宿将都感到心悸。 “粘罕!拐子马!调拐子马冲击他的侧翼!”宗翰厉声嘶吼。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后方传来的混乱和惊呼:“报——元帅!北城…北城出现大量宋军旗帜!是…是荆湖的旗号!勤王军!勤王军到了!” “什么?!”宗翰如遭雷击!勤王军?宗泽不是死了吗?宋军不是崩溃了吗?怎么可能还有成建制的勤王军赶到?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 “完颜宗翰——!纳命来——!”岳飞那如同地狱寒风般的咆哮炸响!一道银色的闪电,撕裂了最后几名亲卫的阻挡,沥泉枪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凝聚了所有悲愤的力量,如同天外流星,直刺宗翰的胸膛!这一枪,快到了极致!狠到了极致!凝聚了宗帅的遗志,百万冤魂的哭嚎,以及那枚染血金扣带来的不屈信念! 宗翰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下意识地举起手中沉重的金刀格挡! “铛——!!!” 震耳欲聋的巨响!金铁交鸣的火星刺目! 宗翰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传来,虎口崩裂,金刀脱手而飞!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残破的墙壁上,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岳飞也被反震之力震得手臂发麻,沥泉枪险些脱手。但他毫不停歇,一步踏前,枪尖如影随形,直指宗翰咽喉!要补上绝杀一击! “保护元帅!”周围的亲卫亡命般扑上,用身体阻挡岳飞! “杀!”牛皋的巨斧、张宪的长矛同时爆发,将扑来的亲卫砍翻刺穿! 然而,就是这瞬间的阻挡!几名悍不畏死的金兵亲卫已架起重伤昏迷的宗翰,在同伴的拼死掩护下,仓皇退入身后一座尚未完全坍塌的高大府邸——曾经的宰相府! “追!绝不能让他跑了!”岳飞厉喝,沥泉枪横扫,将挡路的金兵扫飞,当先冲向府邸大门! 府邸内,庭院深深,假山回廊,结构复杂。残余的金兵精锐依托建筑拼死抵抗,箭矢从门窗、假山后不断射出,阻挡着宋军的突进。 “放火!逼他们出来!”岳飞眼中寒光一闪,当机立断! 士兵们立刻点燃火把,投向府邸内的木质建筑和帷幕!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 “咳咳…疯子!宋人都是疯子!”府邸深处,传来金兵绝望的咒骂和咳嗽。他们被浓烟和烈火逼得不断后退收缩。 岳飞一马当先,循着金兵退却的痕迹和呼喝声,穿过燃烧的庭院,直扑后宅!牛皋、张宪紧随其后! 终于,在一间门窗紧闭、似乎颇为坚固的书房外,他们追上了最后一小撮负隅顽抗的金兵精锐!宗翰,就在里面! “破门!”岳飞沥泉枪直指房门! “轰!”牛皋的巨斧狠狠劈在厚重的木门上,木屑纷飞! 就在此时! “岳将军!岳将军!急报——!”一个浑身浴血、几乎力竭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破外围的厮杀,扑到岳飞身后,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惶,“张俊将军命我…命我速报!城…城西…发现金贼援军!大股骑兵!狼旗…是完颜娄室的狼旗!距汴梁已不足三十里!” 完颜娄室!金国东路军悍将!宗翰的强援! 岳飞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被冰水浇透!宗翰未死,强敌又至!汴梁,这座流干了血的城市,还能撑得住吗? 而与此同时,在混乱的汴梁城某个角落,一个穿着低级文官服饰、眼神却如同毒蛇般阴鸷的身影,悄悄将一支绑着密信的鹞鹰,放入了浓烟弥漫的天空。鹞鹰振翅,朝着西北秦岭的方向,疾飞而去。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一句: “砥柱已折,鹏鸟折翼,惊龙…可动。” 第42章 龙涎喋血,汴梁余烬 秦岭,“龙涎瀑”。 万丈绝壁,如天神巨斧劈就。飞瀑自九天垂落,轰鸣如雷,砸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龙潭”,激起漫天冰冷水雾,在晨曦微光中折射出迷离的虹彩。这里,是名副其实的绝地。 此刻,绝壁顶端狭窄的平台上,气氛却如同沸腾的油锅。 “在那里!快!抓住他!别让那狗皇帝跑了!”鬼蝠那尖利刺耳的声音在瀑声中撕扯,带着狂喜与极致的贪婪。他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不远处,那个在湿滑嶙峋的岩石间“踉跄逃窜”的身影——明黄色的残破龙袍在灰暗的崖石和水雾中,如同一点跳动的、致命的诱惑之火! 那身影,正是穿着赵桓龙袍的韩二!他故意放慢速度,让身形显得笨拙狼狈,甚至几次“险险”滑倒,每一次都引得身后追兵爆发出更狂热的嘶吼。他身后的两名悍勇兄弟,同样扮演着“忠心护主”的溃兵角色,不时回身射几支力道不足的箭矢,或投掷石块,制造着混乱和“绝望”的抵抗。 鬼蝠带来的数十名黑衣卫精锐,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在狭窄险峻的崖顶小径上拥挤着、推搡着,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立功心切!抓住大宋天子,这是何等泼天的功劳!影枭大人不在,这份功劳就是他鬼蝠的!什么陷阱?什么埋伏?在这飞鸟难渡的绝壁之上,还能有什么?那宋狗皇帝已是瓮中之鳖! “快!围上去!抓活的!”鬼蝠身先士卒,几个纵跃,已逼近韩二身后不足十丈!他甚至能看到龙袍上精致的盘龙纹路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韩二猛地“回头”,脸上刻意涂满泥灰和“血污”,眼中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他不再“逃”,反而停下脚步,站在悬崖最边缘,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和轰鸣的黑龙潭!水汽打湿了他身上的龙袍,紧紧贴在身上。 “狗贼!朕乃天子!尔等魑魅魍魉,也敢觊觎神器?!”韩二模仿着赵桓的威仪,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决绝,在瀑声中回荡。他猛地张开双臂,明黄龙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濒死的凤凰展开残翼,“朕宁葬身龙潭,亦不辱于尔等鼠辈之手!” 这姿态,这言语,彻底点燃了鬼蝠的疯狂!“想死?没那么容易!给我上!”他厉啸一声,身形如鬼魅般扑上,枯瘦如爪的手指直抓韩二肩头! 就是此刻! “惊龙——!!!”韩二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彻山谷的咆哮!这咆哮不是恐惧,而是进攻的号角! “轰隆隆——!!!” “咻咻咻——!!!”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瞬间淹没了瀑布的轰鸣!早已埋伏在绝壁两侧上方、被藤蔓和岩石遮蔽的义军,同时发动了致命一击! 巨大的滚木、磨盘般的礌石,如同山神震怒,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从两侧崖顶疯狂倾泻而下!目标,正是拥挤在狭窄崖顶小径上的黑衣卫人群! 与此同时,数十支淬毒的箭矢,如同死神的毒蜂,从刁钻的角度攒射而出!目标直指冲在最前的鬼蝠和几名黑衣卫头目! “不好!有埋伏!”鬼蝠毕竟是黑冰台副统领,在韩二发出咆哮的瞬间便已察觉不对!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危机让他头皮炸裂!他怪叫一声,硬生生止住前扑之势,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后诡异地一折! “噗噗噗!”几支毒箭擦着他的斗篷射空,但他身后的几名心腹却惨叫着中箭倒地,瞬间脸色乌黑,气绝身亡! 然而,他躲过了箭矢,却躲不过那从天而降的巨石! “不——!”鬼蝠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惊恐!一块足有磨盘大小的巨石,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当头砸下!他拼尽全力向侧面扑出! “轰!” 巨石狠狠砸在他刚才立足之处,碎石飞溅!巨大的冲击波将鬼蝠震得如同断线风筝般飞起,狠狠撞在崖壁上,鲜血狂喷!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断! 但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滚木礌石如同暴雨般落下!狭窄的崖顶小径瞬间化为血肉磨坊!拥挤在一起的黑衣卫精锐,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惨叫声、骨骼碎裂声、绝望的哀嚎声被滚石轰鸣和瀑布巨响撕扯得支离破碎!残肢断臂与碎石一起飞溅,滚落深渊! 韩二和他两名兄弟在发动信号的同时,早已利用早已勘察好的、崖壁上几处凹陷和藤蔓,如同猿猴般迅速攀离了险地,冷冷地俯瞰着下方的地狱景象。 鬼蝠挣扎着从血泊中爬起,断臂剧痛钻心,半边身体血肉模糊。他环顾四周,带来的数十精锐,此刻还能站立的不足十人,个个带伤,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啊——!狗皇帝!我要你碎尸万段!”鬼蝠彻底疯狂了!他看到了攀附在崖壁上的韩二三人,尤其是韩二身上那刺眼的明黄龙袍!这一切,都是圈套!是那个该死皇帝的毒计! “杀!杀了他们!”鬼蝠如同受伤的疯兽,不顾一切地命令残余手下扑向韩二藏身的崖壁。 然而,回应他的,是又一波精准而致命的毒箭! “噗!噗!”仅存的几名黑衣卫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纷纷中箭毙命! 鬼蝠目眦欲裂,他知道自己完了。但他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他猛地抬头,怨毒的目光死死锁定韩二,用尽最后的力气,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韩二的方向猛扑过去!枯爪般的右手,五指成钩,带着腥风和毕生功力,直掏韩二心窝!速度之快,竟在身后留下道道残影! 韩二瞳孔骤缩!鬼蝠临死反扑,凶悍绝伦!他身在半空,无处借力闪避!只能怒吼一声,拔出腰间短刀,硬撼这致命一击! “铛!”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韩二只觉一股阴寒歹毒的内力如同毒蛇般顺着短刀钻入手臂,整条右臂瞬间麻痹!短刀脱手飞出!鬼蝠的枯爪,已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乌光,如同来自幽冥,带着刺耳的尖啸,从更高处的崖顶激射而下!速度快到肉眼难辨! “噗嗤!” 一支粗长的、尾部带着黑色翎羽的重型弩箭,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鬼蝠的后心!巨大的动能带着他的身体向前猛冲,枯爪擦着韩二的衣襟掠过,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弩箭钉在了韩二面前的崖壁上! 鬼蝠身体剧烈抽搐,猩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近在咫尺的韩二,充满了不甘、怨毒和难以置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最终头一歪,气绝身亡。至死,他都不知道,那支夺命的弩箭从何而来。 韩二惊魂未定,猛地抬头望向高处。只见在更高处一块鹰隼般的岩石后,一个浑身浴血、几乎不成人形、却依旧紧握着一架巨大踏张弩的身影,缓缓站起。正是生死不明、引开影枭主力的——“山魈”李七! 他半边脸血肉模糊,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恶战和逃亡。但他的眼神,却亮得如同寒星,死死盯着被钉死的鬼蝠,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充满快意的笑容。然后,他朝着韩二的方向,艰难地竖起一根染血的大拇指,身体晃了晃,力竭昏倒。 “李七兄弟——!”韩二虎目含泪,嘶声大喊。鬼蝠授首,影枭副统领伏诛!官家之计,成了! --- 汴梁,宰相府,烈焰地狱。 岳飞一枪劈开燃烧的书房大门!热浪裹挟着浓烟扑面而来!房内,火焰已吞噬了书架帷幕,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名浑身是火的金兵惨叫着翻滚。 “完颜宗翰——!”岳飞厉目如电,瞬间锁定了书房角落!完颜宗翰背靠墙壁,胸前一片焦黑狼藉(被岳飞震飞撞击所致),口鼻溢血,眼神涣散,显然重伤难支,被两名同样狼狈不堪的亲卫搀扶着。 看到岳飞如同杀神般破门而入,宗翰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嘶吼道:“杀…杀了他!” 两名亲卫嚎叫着扑上,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滚开!”岳飞沥泉枪如怒龙出海,瞬间洞穿一人咽喉,枪杆横扫,将另一人砸得骨断筋折,撞入火堆! 再无阻碍!岳飞一步踏至宗翰面前,沥泉枪冰冷的枪尖,抵在了这位金国西路统帅、汴梁屠城元凶的咽喉之上! 宗翰喘息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岳飞,带着金国贵族的最后一丝倨傲和怨毒:“南…南蛮…粘罕…不会放过你…大金铁骑…” “噗嗤!” 岳飞没有给他说完遗言的机会。沥泉枪毫无阻滞地刺入,贯穿!滚烫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枪缨! 完颜宗翰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恐惧,头一歪,气绝身亡。这位曾不可一世、带给大宋无尽苦难的金国统帅,最终毙命于汴梁的废墟烈火之中。 “元帅…宗帅…末将…为您报仇了…”岳飞拔出沥泉枪,看着宗翰的尸体,眼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深不见底的悲凉和疲惫。他弯腰,割下宗翰的头颅,用染血的战袍包裹,系在腰间。 “将军!快走!火太大了!”牛皋、张宪冲进来,架起有些脱力的岳飞。整座宰相府都在烈焰中崩塌。 三人冲出火海,回到巷战依旧惨烈的街道。岳飞高举宗翰血淋淋的头颅,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完颜宗翰已死!金贼统帅授首——!!!” 这声怒吼,如同最后的惊雷,滚过硝烟弥漫的战场! “宗翰死了!!” “岳将军杀了宗翰——!!” 狂喜的呼喊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所有浴血奋战的宋军!金兵则如同被抽去了主心骨,瞬间崩溃!抵抗的意志土崩瓦解,哀嚎着四散奔逃! 然而,这短暂的胜利喜悦,很快被更沉重的阴云笼罩。 “报——岳将军!西…西门…失守了!”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哭喊着扑来,“完颜娄室…完颜娄室的铁骑…突破张俊将军的防线…进城了!弟兄们…快撑不住了!” “报——将军!内城粮仓…彻底烧光了!百姓…百姓开始抢掠…乱了!全乱了!”又一个噩耗传来。 岳飞环顾四周。宣化门方向,宗翰授首的余威仍在,金兵在溃退。但更远处,西面、北面,金兵狼旗在烟尘中显现,完颜娄室的生力军如同洪流般涌入这座早已流干了血的城市。城内,饥饿的百姓如同绝望的兽群,为了最后一口食物在自相残杀,火光映照着无数扭曲而绝望的脸庞。 汴梁,这座曾经繁华鼎盛的帝都,此刻已彻底化为燃烧的炼狱,流血的废墟。它榨干了最后一丝抵抗的力量,流尽了最后一滴忠诚的热血,也迎来了无法挽回的陷落。 岳飞腰间,宗翰头颅的血,一滴一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他手中,那枚染血的盘扣,在火光下依旧倔强地闪烁着微弱的金光。 他缓缓抬头,望向西方秦岭的方向。官家…宗帅…末将…尽力了… “传令…”岳飞的声音嘶哑到了极致,带着一种洞穿骨髓的疲惫和决绝,“王彦、牛皋、张宪,率还能战的弟兄…护着宗帅灵柩…还有…城中妇孺老弱…从…从东水门…突围…南下!” “张俊将军…断后…” “末将…留下。”岳飞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与汴梁…共存亡。” “将军——!”众将悲呼。 “这是军令!”岳飞猛地转身,沥泉枪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不再看众人,目光投向那汹涌而来的金兵洪流,腰间的金扣在血色残阳下,映亮了他布满血污却依旧刚毅如铁的侧脸。 “杀——!!!”最后的怒吼,带着大宋不屈的魂灵,冲向了那吞噬一切的烈焰与铁骑。 汴梁的黄昏,在最后的悲歌与壮烈的搏杀中,缓缓沉入无边的黑暗。而秦岭深处,那枚刚刚从西夏信使处夺来的、烙着火焰飞鹰的皮囊,正被韩二和李七,火速送往“鹰喙岩”中那位呕心沥血、等待消息的年轻皇帝手中。皮囊之内,或许就藏着扭转乾坤的最后密钥? 第43章 残阳如血,龙潜星火 秦岭,“鹰喙岩”。 洞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赵桓斜倚石壁,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风箱,牵扯着肋间撕裂般的剧痛。高烧如同跗骨之蛆,蚕食着他的意志,眼前景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滚烫的皮肤上。 洞外隐隐传来喧嚣,是韩二、刘三刀等人正指挥义士加固防御,救治伤员,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后的紧张与疲惫。李七被抬了回来,虽然昏迷,但气息尚存,韩二亲自为他处理着可怖的伤口。 “官家!官家!”韩二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他几乎是冲进洞内,双手捧着那个染满泥泞和血污的西夏皮囊,上面火焰飞鹰的徽记在洞内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目。“成了!鬼蝠授首!其部精锐尽没于‘龙涎瀑’!李七兄弟拼死引开影枭主力,虽重伤,性命无碍!”他语速极快,将惊心动魄的“惊龙”杀局和惨烈战果快速禀报。 赵桓灰败的脸上艰难地扯动了一下,眼中那几乎熄灭的光芒重新凝聚。他伸出手,指尖因虚弱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指向那个皮囊:“打…打开…” 韩二立刻用匕首小心割开皮囊坚韧的封口。一股淡淡的羊皮和墨汁混合的气息飘出。他从中取出一卷用油蜡密封的羊皮纸卷,以及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雕刻着繁复火焰飞鹰纹路的令牌。 赵桓的目光死死锁定那卷羊皮纸。韩二会意,小心地剥开蜡封,将羊皮纸展开,送到赵桓眼前。 纸上,是密密麻麻的西夏文和几幅简陋却关键的地形图。赵桓幼承庭训,通晓多族文字,西夏文亦在其列。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逐字逐句地辨认着,脸色随着阅读而急剧变幻! 起初是凝重,随即是震惊,接着是滔天的怒火,最后…竟化为一抹深沉的悲凉和一丝冰冷的、洞悉一切的明悟。 “好…好一个西夏…好一个黑冰台…好一个…一石三鸟!”赵桓的声音虚弱沙哑,却字字如冰珠坠地,带着刻骨的寒意。 “官家…信上所言…”韩二急切地问道。 赵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信中的毒计彻底吸入肺腑,碾碎消化:“此信…乃西夏国相嵬名安惠,亲笔下达给‘影枭’的绝密指令…”他喘息片刻,继续道: “其一,确认朕已被‘影枭’成功控制于秦岭。令其务必确保朕性命,严加看管,等待下一步指令。” “其二,指令影枭,即刻动用‘黑冰台’潜伏于汴梁及宋境各处之暗子,不惜一切代价,散播谣言,制造混乱,挑动宋军内讧,务必…务必促使汴梁城破,宗泽…宗泽身死!”念到宗泽名字时,赵桓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和锥心之痛。 韩二倒吸一口凉气!汴梁!宗帅!西夏竟如此狠毒! “其三…”赵桓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冰冷,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讥讽,“待汴梁城破,宋室倾覆,金宋两败俱伤之际…令影枭携朕,持此令牌(赵桓指向那枚火焰飞鹰令牌),沿信中所示之‘玄蛇’密道,秘密穿越秦岭,进入西夏控制之‘横山’地界!届时,西夏将‘恭迎’大宋天子‘西狩’,以朕之名,号召宋地忠义,割据秦陇,裂土称藩!同时,以此为契机,联合金国,共…瓜分大宋残躯!” 洞内死一般的寂静。韩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西夏的野心,竟如此庞大而阴毒!他们不仅要趁火打劫,攫取土地,更要利用大宋天子的身份,行裂土分疆、瓦解宋人抵抗意志之实!最终目的,是与金贼一同,彻底肢解吞噬大宋!而黑冰台,便是他们插入大宋心脏、搅动风云的那把毒刃! “好毒…好毒的计策!”韩二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官家!那‘玄蛇’密道图…” 赵桓的目光落在那几张简陋却清晰标注了山势、暗河、溶洞出口的地形图上,手指缓缓划过那条蜿蜒如蛇、直通西夏边境的隐秘路线。这条密道,是西夏经营多年、用于渗透和关键时刻输送重要人物的生命线!价值…无可估量! “此图…此令…”赵桓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诉说与己无关之事,“若落入忠义之士手中,便是刺向西夏心腹的利刃,联络西北义士、光复河山的希望之路…”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洞外,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正在烈火与鲜血中沉沦的汴梁,看到了宗泽那不屈的身影,看到了岳飞那染血的沥泉枪…他的眼中,翻涌着无尽的悲怆、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近乎涅盘的决绝。 “然…朕…不能走。”赵桓的声音轻如叹息,却重若千钧。 “官家?!”韩二惊骇抬头。 “汴梁已破,宗帅殉国,国本动摇,神器蒙尘…此乃朕之罪愆,万死难赎!”赵桓的声音带着撕裂灵魂的痛苦,“若朕此刻随尔等遁入西夏,纵有万般理由,在天下人眼中,便是弃国弃民,苟且偷生!与那裂土称藩的傀儡何异?!民心…将彻底离散!大宋…将再无凝聚之魂!”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鲜血渗出,带来尖锐的刺痛,也带来最后的清醒: “朕,乃大宋天子!纵使龙困浅滩,亦当…死于大宋之土!葬于…汉家之山!” “此图,此令,便是朕…留给这破碎山河…最后的薪火!” 赵桓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盯住韩二:“韩卿!听朕最后旨意!” “第一,此西夏密信、密道图、令牌,由你贴身保管!此乃国之重器,关乎未来反攻之机!绝不容失!” “第二,待朕…驾崩之后…”他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仿佛在安排一件寻常事,“你即刻率领所有义士,带上李七,由‘猿愁径’或…或按此图所示,择最安全路径,突围出山!” “第三,出山之后,尔等首要任务,不是复仇,不是寻朕尸骨!而是…找到岳飞!”赵桓的语气陡然变得无比急促而凝重,“将此金扣(他艰难地从怀中摸出那枚边缘锋利的燧石,它已替代了遗失的盘扣,成为他新的信物),交予鹏举!告诉他…朕…愧对大宋,愧对宗帅,愧对天下臣民!然…大宋气数未尽!朕以性命担保,此图此令,乃光复之基!望他…忍辱负重,收拢忠义,联合李纲、宗颖等忠良,以西北为根,以民心为盾,卧薪尝胆,徐图恢复!待…待时机成熟,按图索骥,直捣西夏,雪此国耻!复我河山!” 他喘息着,将染血的燧石塞入韩二手中,目光带着最后的、不容置疑的托付:“告诉他…朕…在汴梁城破、宗帅殉国之时…便已…心随国殇…龙驭…上宾…让他…不必寻朕…不必…为朕复仇…只需…记住…他手中的枪…当为…天下苍生…而战!为…大宋…不灭之魂…而战!” “官家——!”韩二早已泪流满面,重重叩首,额头撞击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臣…万死…领旨!定不负官家所托!纵使粉身碎骨,亦将此物交予岳将军!”他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沉重的燧石和关乎国运的皮囊,如同捧起一座山岳。 赵桓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靠回石壁,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解脱的疲惫。他望向洞口透入的那一缕微光,喃喃道:“宗卿…朕…来寻你了…这江山…托付给…鹏举…朕…放心…”声音渐低,终至微不可闻。那双曾映射过山河、燃烧过智谋与不屈的眼睛,缓缓阖上。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这具躯壳内,尚存一丝游息。 一代帝王,于秦岭幽谷,穷途末路,托付国器,静待终章。 --- 汴梁,东水门。 厮杀声、哭喊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这座帝都最后的挽歌。完颜娄室生力军的铁蹄踏碎了最后的有组织抵抗,金兵狼旗插满了残破的城楼。街道上,溃散的宋军、绝望的百姓、如同蝗虫般劫掠杀戮的金兵…构成了一幅地狱绘卷。 岳飞腰间系着宗翰血淋淋的头颅,手中沥泉枪已化作一杆血矛。他身边,只剩下牛皋、张宪等不足百人的死士,人人浴血,如同从血池中捞出。他们结成一个小小的圆阵,护着中间一辆用门板临时拼凑的简陋拖车,车上,覆盖着猩红战袍的,正是宗泽的遗体。 王彦、张俊已按岳飞最后的军令,率领残部和部分百姓,拼死从其他方向突围。而岳飞,选择了留下,选择了这最后的断后之路,选择了与汴梁同殉。 “岳大哥!金狗围上来了!是拐子马!”牛皋的板斧已经砍崩了刃口,他喘着粗气,指着前方烟尘中涌现的、如同钢铁城墙般压来的金国重骑。 完颜娄室显然知道了宗翰的死讯,更知道眼前这支小小的队伍中,有着斩杀宗翰的宋将和宗泽的遗体!他要用最狂暴的方式,碾碎他们,洗刷耻辱! “结阵!长枪在前!弓弩…还有箭的,上弦!”岳飞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平静。他站在阵型最前,沥泉枪斜指地面,枪尖上,宗翰头颅滴落的鲜血,在焦土上晕开一朵朵凄艳的花。 他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那枚染血的盘扣,冰冷的金属紧贴掌心,仿佛能汲取到一丝遥远而微弱的暖意。官家…末将…尽力了… “杀——!!!”金兵拐子马发出震天的咆哮,开始加速!沉重的铁蹄践踏大地,如同死亡的鼓点! 岳飞缓缓举起沥泉枪,准备迎接这最后的、毁灭性的冲击!他身后,每一个残存的宋军,眼中都没有恐惧,只有与统帅同死的决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一阵低沉、苍凉、却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陡然从东水门外的方向传来!那不是金兵的号角!那声音…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大宋的悲壮与坚韧! 紧接着,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一面残破却依旧倔强挺立的“李”字大旗,在烟尘中猎猎招展!旗帜之下,是如林的枪矛,是疲惫却目光坚定的面孔!为首一骑,青衫文士袍已被尘土染黄,手中长剑却闪烁着寒光,正是临危受命、火速北上的——尚书右丞李纲! “鹏举——!撑住——!李纲来也——!”李纲的声音带着长途奔袭的沙哑和无比的焦灼,穿过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岳飞耳中! “是李相公!” “勤王军!我们的勤王军到了!” 绝境中的宋军残部,爆发出震天的、带着哭腔的欢呼!希望,如同划破沉沉黑夜的流星,虽微弱,却真实地降临了! 完颜娄室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他惊疑不定地望向东方那支突然出现的宋军。虽然看起来同样疲惫不堪,但数量不少,更重要的是,那面“李”字旗带来的气势,让他不得不分兵应对! 战机!稍纵即逝的战机! 岳飞眼中那几乎熄灭的火焰,被这突如其来的号角和李纲的呼喊瞬间点燃!求生的本能,护卫宗帅灵柩的责任,以及对那枚金扣所承载的、渺茫却依旧存在的未来的信念,化作一股新的力量! “儿郎们!”岳飞沥泉枪高举,声音如同受伤的猛虎发出最后的咆哮,“援军已至!随我——向东!突围——!!!” “突围——!!!” 最后的百余名死士,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芒!他们如同烧红的尖刀,在岳飞这杆无坚不摧的枪锋引领下,不再固守,而是朝着李纲大军出现的东方,朝着那面“李”字大旗的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血路,在铁蹄与刀锋中,再次被硬生生撕开!残阳如血,映照着这支承载着大宋最后忠魂的小队,向着那线微弱的生机,悲壮前行。而那枚染血的盘扣,被岳飞紧紧攥在手心,如同黑暗中不灭的星火,指引着前路,也铭刻着这山河破碎的惨烈与不屈。 第44章 龙归星野,薪火南渡 秦岭,“鹰喙岩”。 洞内,死寂如墓。唯有洞外山风呜咽,如同低徊的哀歌。韩二保持着跪姿,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滚烫的泪水早已在石面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他双手死死攥着那枚染血的燧石和装着西夏密信、密道图、令牌的皮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这千钧重担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官家最后的话语,那平静托付下的滔天巨浪,那以身殉国的决绝,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在他的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韩二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石壁下那具单薄的身影。赵桓依旧斜倚着,双目紧闭,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如同上好的薄瓷。他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韩二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赵桓的鼻息。 指尖传来的,是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大宋天子,靖康皇帝,赵桓,于这秦岭深处,幽暗石洞之中,油尽灯枯,龙驭上宾。 没有临终的悲鸣,没有帝王的哀荣。只有洞外呼啸的山风,见证了一位末路帝王最后的清醒、最深的愧疚、以及对这破碎山河最深沉的托付。 “官家——!!!”韩二压抑在胸腔的悲恸终于冲破喉咙,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他重重地将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一遍又一遍。洞外守护的刘三刀等人闻声冲入,见此情景,无不悲从中来,纷纷跪倒,热泪纵横。 许久,韩二止住悲声。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再无半分迷茫与软弱,只剩下钢铁般的决绝和一种近乎殉道者的肃穆。他缓缓站起身,小心地、无比庄重地将赵桓的遗体放平,脱下自己身上还算完整的外袍,轻轻覆盖其上。 “刘三刀!”韩二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末将在!”刘三刀含泪抱拳。 “你带一半弟兄,在此处…寻一隐秘向阳之地,妥善安葬…安葬官家!不起坟茔,不立碑文,但需标记!待他日河山光复,再迎龙骸归陵!”韩二的命令斩钉截铁。他知道,此刻任何显眼的标记,都可能引来追兵,亵渎圣躯。 “末将领命!”刘三刀重重叩首。 “其余人等,即刻收拾行装,带上李七兄弟!抛弃所有非必要之物!只带武器、干粮、伤药!”韩二的目光扫过众人,如同淬火的刀锋,“半炷香后,由‘猿愁径’突围!目标——南方!寻找岳将军!” 他将那枚染血的燧石紧紧系在自己脖颈上,贴着心口。又将装着西夏密信的皮囊用油布仔细包裹,牢牢缚在背后最贴身的位置。那枚火焰飞鹰令牌,则被他藏入靴筒暗格。 “记住官家遗命!此物,关乎大宋存续!关乎未来光复!人在物在,人亡…”韩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物亦需毁!绝不容落入敌手!” “人在物在!人亡物毁!”洞内残存的数十名义士,齐声低吼,眼中燃烧着为君尽忠、为国赴死的烈焰。 半炷香后,一队沉默而迅捷的身影,如同融入山林的幽灵,沿着陡峭险峻、猿猴难攀的“猿愁径”,悄然离开了“鹰喙岩”。韩二背着依旧昏迷的李七,走在队伍最前,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定。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幽深的洞口,仿佛要将官家最后的嘱托,连同这秦岭的巍峨与悲壮,一同刻入骨髓。 山风卷起他的衣襟,那枚紧贴心口的燧石,冰冷而沉重。 --- 汴梁东郊,血路残阳。 突围,是一场用血肉铺就的死亡行军。 岳飞一马当先,沥泉枪早已化作一条咆哮的血龙!他不再追求招式精妙,每一次挥枪都是最直接、最暴力的劈、扫、刺!枪下亡魂累累,硬生生在完颜娄室分兵应对李纲、阵型出现短暂混乱的间隙,撕开了一道狭窄的血口! 牛皋如同人形凶兽,挥舞着卷刃的板斧,护卫在装载宗泽灵柩的拖车左侧,每一次怒吼都伴随着金兵骨骼碎裂的声响。张宪守在右侧,长矛如毒蛇吐信,精准地挑开刺来的长枪,格挡劈下的弯刀。身后不足百人的死士,结成紧密的圆阵,用身体和残破的盾牌,死死护住中间的拖车,如同怒涛中一块不断被削蚀却始终不沉的礁石。 李纲带来的荆湖、京西勤王军,虽长途跋涉疲惫不堪,但看到宗泽猩红的战袍覆盖的灵柩,看到岳飞浴血奋战的身影,看到那面象征着不屈的残破“李”字旗,士气瞬间被点燃!他们爆发出震天的怒吼,不顾一切地冲击着金兵的侧翼,为岳飞这支小小的断后队伍,分担着巨大的压力。 “挡住他们!别让岳飞跑了!”完颜娄室在后方气急败坏地咆哮。宗翰的死和宗泽灵柩的刺激,让他彻底疯狂,不断调集精锐扑向岳飞。 箭矢如雨!长矛如林!金兵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住突围的队伍。每前进一步,都有人倒下。拖车上的灵柩,不断被溅上新的热血。岳飞身上的伤口在不断增加,甲胄破碎,但他腰间的宗翰头颅和紧握的金扣,如同不灭的火焰,支撑着他透支的身体。 “岳大哥!小心右翼!”张宪嘶声提醒,一矛刺穿一名偷袭的金兵,自己肩头却被流矢射中,闷哼一声。 岳飞头也不回,沥泉枪如背后长眼般反手一撩,精准地格开一柄偷袭的弯刀,顺势一个回马枪,将偷袭者洞穿!动作行云流水,却带着一种透支生命的惨烈。 “撑住!快出城了!”岳飞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越来越近的东水门残破门洞。门洞之外,便是相对开阔的郊野,是生的希望! 终于!在付出又十几名忠勇之士的生命后,岳飞一枪挑飞最后一名堵在门洞口的金兵,率先冲出了东水门!牛皋、张宪护着拖车紧随其后!仅存的三十余名死士,如同血人般涌出! 城外,李纲率领的勤王军正与金兵激烈绞杀,试图接应。 “李相公!护灵柩!”岳飞厉声嘶吼,将拖车奋力推向李纲军阵的方向。 “鹏举!快过来!”李纲焦急大喊。 然而,岳飞却没有立刻汇入军阵。他猛地勒转马头,沥泉枪横指身后汹涌追来的金兵!他看到了完颜娄室那狰狞的面孔,看到了金兵眼中嗜血的疯狂! “大宋岳飞在此!金贼!可敢与某一战——?!”岳飞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滔天的战意和无尽的悲愤!他要用自己这最后的残躯,为灵柩和残部的撤离,争取最后的时间! “岳飞!休得猖狂!”完颜娄室被彻底激怒,拍马舞刀,带着亲卫铁骑,如同旋风般扑来! 沥泉枪与沉重的狼牙棒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量让两人胯下战马同时长嘶后退! “保护将军!”牛皋、张宪见状,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返身杀回!仅存的死士们发出最后的咆哮,跟随主将,迎向了那毁灭性的钢铁洪流! 一场惨烈到极致的小规模骑战,在东水门外狭窄的地域爆发!岳飞、牛皋、张宪三人背靠背,如同三颗燃烧的流星,在数倍于己的金兵铁骑中左冲右突!每一次碰撞都鲜血狂飙!每一次格挡都震耳欲聋! “噗!”牛皋的战马被长矛刺穿,他怒吼着滚落马下,巨斧横扫,砍断数条马腿! “将军小心!”张宪替岳飞挡开侧面刺来的长枪,自己肋下却被弯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狂涌! 岳飞沥泉枪如龙狂舞,枪下金兵纷纷落马,但他身上的伤口也在迅速增多,鲜血染红了战袍,顺着枪杆流淌。 李纲在阵中看得肝胆俱裂,不断命令弓弩手压制,派出生力军接应。但金兵实在太多,如同潮水般将岳飞三人死死围住!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时! “呜——呜——呜——!” 一阵更加雄浑、更加急促的号角声,如同滚雷般从东南方向传来!紧接着,大地开始震颤!烟尘蔽日!一面更加庞大、更加鲜明的“韩”字大纛,在烟尘中猎猎招展!旗帜之下,是如林的刀枪,是严整的军阵,是如同钢铁洪流般滚滚而来的生力军! “是韩世忠将军!” “两淮的韩帅到了——!” 李纲军阵中爆发出震天的狂喜呼喊! 完颜娄室脸色骤变!韩世忠!这个在黄天荡让他吃过苦头的悍将,竟然也赶到了!面对李纲、韩世忠两路生力军的合围,他再无全歼岳飞的可能,甚至自身亦有被反包围的危险! “撤!快撤!”完颜娄室不甘地看了一眼被重重围困却依旧死战不退的岳飞,终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金兵如同退潮般,仓皇向城内收缩。 压力骤减!李纲和韩世忠的前锋迅速冲上,接应住了血人般的岳飞、牛皋、张宪和那辆承载着宗泽英灵的拖车。 “鹏举!”李纲翻身下马,冲到岳飞面前,看着这位年轻将领浑身浴血、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立如枪的身影,虎目含泪。 “李…相公…韩…韩帅…”岳飞看到韩世忠那熟悉而坚毅的面孔,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一股无法抗拒的疲惫和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直直向后倒去!手中,依旧死死攥着那枚染血的盘扣。 “快!救人!”韩世忠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残阳如血,映照着汴梁这座燃烧的废墟,也映照着城外这支劫后余生的队伍。宗泽的灵柩被郑重地安置在韩世忠带来的坚固马车上,覆盖的战袍猩红依旧。岳飞被紧急救治,牛皋、张宪相互搀扶着,眼中是劫后余生的茫然与刻骨的仇恨。 李纲与韩世忠并马而立,望着残破的汴梁城,望着城头招展的金兵狼旗,面色凝重如铁。 “宗帅…走了…”李纲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悲怆。 “汴梁…丢了…”韩世忠握紧刀柄,指节发白,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但大宋…还没亡!” 他的目光扫过身后疲惫却依旧挺立的将士,扫过那覆盖猩红战袍的灵柩,最终落在昏迷中依旧紧握金扣的岳飞身上。 “传令!”韩世忠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血色残阳下炸响: “收拢溃军!救护百姓!” “护宗帅灵柩南下!” “目标——建康府(南京)!” “只要我大宋将士一息尚存,只要这枚金扣所指的方向还有忠义——” 韩世忠猛地抽出佩刀,刀锋直指南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重建山河的决绝: “这大宋的天——就塌不下来!起驾——南渡!” 残破的“李”字旗与崭新的“韩”字大纛,在血色残阳中缓缓转向南方。承载着宗泽英灵的车驾,护卫着昏迷的岳飞,跟随着李纲、韩世忠,在无数双悲愤、迷茫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目光注视下,汇成一股沉默而坚定的洪流,踏上了南渡的漫漫长路。 那枚被岳飞鲜血浸透的金扣,在颠簸的马背上,于残阳余晖中,闪烁着微弱却倔强的光芒,如同黑暗中不灭的星火,指引着前路,也铭刻着这山河破碎的惨烈与不屈的传承。秦岭深处,那方无名山石下的新土,静静守护着一位帝王的终章;而南方的薪火,已在血与泪中,悄然点燃。 第44章 薪火南渡,暗涌潜流 建康府(南京),临时行在。 长江的湿冷水汽,也驱不散笼罩在临时征用府衙内的沉重阴霾。灵堂素缟,香烟缭绕,却压不住那深入骨髓的悲怆。宗泽的灵柩停放在正中,覆盖的猩红战袍虽经清理,依旧浸透着洗不净的暗红,如同汴梁城永不愈合的伤口。巨大的“奠”字白幡垂落,无声诉说着擎天之柱的倾颓。 岳飞躺在侧厢的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军医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最深的一道从左肩斜贯至肋下,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高烧如同跗骨之蛆,让他英挺的面容深陷,双颊泛着不祥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不时发出模糊的呓语:“元帅…官家…杀…” 牛皋守在榻边,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双眼红肿,布满血丝,巨大的板斧倚在墙角,斧刃上凝固的血痂无声诉说着昨日的惨烈。张宪肋下缠着厚厚的麻布,脸色苍白,却强撑着坐在一旁,目光死死盯着岳飞紧握的右手——那枚染血的盘扣,被他死死攥在手心,指缝间渗出丝丝血迹,仿佛那是连接他生命与意志的唯一锚点。 正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李纲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眼中是洗不尽的疲惫和深沉的悲凉。他面前摊着几张墨迹淋漓的纸,是刚刚草拟的、告慰宗帅英灵并宣告行在暂驻建康、号召天下忠义勤王的诏书。然而,笔尖悬停,那“天子蒙尘,社稷倾危”八字,如同千斤巨石,压得他手腕颤抖,迟迟无法落笔。 韩世忠一身戎装未卸,甲胄上犹带征尘,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厅内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他猛地停下,一拳砸在紫檀木案几上,震得茶盏乱跳: “李相!还等什么?!宗帅灵柩在此,鹏举重伤昏迷,汴梁百万生灵涂炭!当务之急,是立新君!定国本!聚人心!否则,这残山剩水,如何抵挡金贼、西夏的豺狼之口?!” 他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武将的直率和刻不容缓的焦灼。 “立新君?立谁?” 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匆匆从扬州赶来的权知枢密院事汪伯彦。他捻着胡须,眼神闪烁,“康王(赵构)乃道君皇帝(宋徽宗)亲子,血统纯正,且在相州开大元帅府,聚拢兵马,名正言顺,当奉迎入主,承继大统!” 他身后站着几位同样从扬州来的文臣,纷纷点头附和。 “康王?” 李纲眉头紧锁,毫不掩饰眼中的疑虑,“康王在相州,坐拥数万兵马,却坐视汴梁两度被围,宗帅孤军苦战而不救!此等心性,如何担得起中兴重任?依老夫看,当立贤!广平郡王(赵旉,宋钦宗幼子)虽年幼,然在宗帅护持下,已显仁厚之资,且为官家嫡脉,正可承嗣…” “荒谬!” 汪伯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激动,“国难当头,岂可立冲龄幼主?康王年富力强,正是力挽狂澜之时!至于相州之事,必有隐情,岂可妄加揣测?李相,你久在汴梁,或不知康王在河北、京东一带,已深孚众望!”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韩世忠。 韩世忠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他驻守两淮,与康王赵构的势力范围相邻,深知其手下张俊、刘光世等人拥兵自重,也隐约听闻康王对汴梁战事的暧昧态度。立谁?这不仅仅是名分问题,更牵扯着未来朝堂的权力格局和兵权的归属!宗帅新丧,岳飞昏迷,他韩世忠手握重兵,却根基尚浅,此刻表态,牵一发而动全身! “够了!” 李纲猛地拍案而起,须发戟张,久居相位的威势勃发,“宗帅灵柩未寒!汴梁冤魂未息!尔等就在此争论立储,成何体统?!”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立储乃国本,需从长计议,待广平郡王与康王皆至建康,再行公议!当务之急,是抚恤伤患,收拢溃军,安抚流民,整军备战!金贼破了汴梁,绝不会止步!建康,就是下一个汴梁!我等若再内耗,便是自掘坟墓!” 厅内一片死寂。汪伯彦等人被李纲的气势所慑,脸色难看,却不敢再言。韩世忠也停下了踱步,看着灵堂中那猩红的战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知道李纲是对的,但心头那股被汴梁陷落、宗帅殉国点燃的暴烈之气,却无处发泄。 “报——!” 一名亲兵神色紧张地冲入厅内,打破了沉寂,“启禀李相、韩帅!城…城外流民中突发瘟疫!已…已蔓延至收容营!军中医官束手,死者…日增!” “什么?!” 众人脸色剧变!瘟疫!这比金兵的刀剑更可怕!它能在无声无息中,摧毁这支刚刚聚拢、人心惶惶的残军和流民! “快!封锁疫区!所有医官集中救治!征调城中所有药材!焚烧死者遗物!务必控制蔓延!” 李纲厉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内忧外患,天灾人祸,如同重重枷锁,套在了这风雨飘摇的行在脖颈之上。 建康的天空,阴云密布。重建之路的第一步,便踏入了泥泞与荆棘。而那枚被岳飞攥在手心、染血的盘扣,在昏迷的黑暗中,依旧闪烁着微弱的、不屈的光。 --- 秦岭余脉,通往荆襄的崎岖山道。 寒风如刀,割过韩二粗糙的脸颊。他背着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李七,每一步踏在覆着薄霜的碎石小径上,都沉重无比。身后,跟着刘三刀和仅存的二十余名义士。人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甲胄残破,眼中却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离开“鹰喙岩”已近半月。穿越秦岭余脉的旅程,比想象中更加艰险百倍。影枭主力虽被李七引开,但黑冰台的暗哨和西夏的游骑如同跗骨之蛆,在广袤的山林中织成了一张无形的死亡之网。他们昼伏夜出,专挑人迹罕至、野兽出没的险径,如同惊弓之鸟。 “韩头领…前面…就是‘野狐岭’了…”刘三刀喘着粗气,指着前方一道如同巨兽獠牙般耸峙的山梁,声音带着忧虑,“过了岭…才算真正出了秦岭…可这岭…是黑冰台设卡盘查的要道…听说…有西夏的‘铁鹞子’协助…” 韩二停下脚步,将背上的李七轻轻放下,靠在一块避风的岩石后。李七脸色灰败,断腿处虽然用简陋的夹板和草药固定,但伤口红肿流脓,高烧不退,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韩二解下腰间的水囊,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点清水滴入李七干裂的嘴唇。 他抬头望向阴沉的天空,又看向野狐岭那险恶的地形。山梁上,隐约可见简易的木栅和哨塔轮廓,几面黑色的小旗在寒风中飘动。绕路?最近的路径也要多走五六日,李七的伤势…恐怕撑不到那时候。强闯?二十几个疲惫不堪、装备简陋的人,面对占据地利、以逸待劳的敌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头领…怎么办?”一名年轻的义士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韩二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紧贴心口的那枚染血燧石。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清醒。官家最后的嘱托在耳边回响:“人在物在,人亡物毁…找到岳飞…” 他低头,又看向怀中那油布包裹、紧贴胸口的皮囊,里面是关乎国运的西夏密信、密道图和令牌。 他不能死在这里。李七不能死在这里。这些东西,必须送到岳飞手中!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刘三刀!”韩二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在!” “你带十五名兄弟,带上所有能用的弓箭,绕到野狐岭西侧那片乱石坡埋伏。听我号令,看到岭上哨塔起火,便用火箭,给我狠狠地射!射完就撤,不要恋战!制造混乱,吸引守军注意!” “是!” “其余兄弟,跟我!”韩二的目光扫过剩下的五人,包括两个伤势较轻的,“带上李七兄弟,我们…从正面走。” “正面?!”众人惊愕。 “对,正面。”韩二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但不是强攻。我们…是‘商队’。” 他指了指众人褴褛的衣衫和背负的少量兽皮、山货(路上猎取充饥的),“记住,我们是逃难的猎户,想翻过野狐岭,去荆襄投亲!都给我把兵器藏好,装得像一点!” 他走到李七身边,撕下自己内衫相对干净的布条,蘸着冰冷的溪水,仔细地、一点一点擦去李七脸上和身上的血污泥垢,尽量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重伤垂死的战士。然后,他将李七重新背起,用绳索牢牢固定。 “兄弟们,”韩二看着身边这五个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同伴,“过了这岭,便是生路!官家…在看着我们!岳将军…在等着我们!走!” 一行人,背着重伤的同袍,收敛起所有的杀气,如同真正的、被战乱驱赶的流民猎户,带着惶恐和疲惫的神情,深一脚浅一脚,朝着野狐岭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关卡走去。 寒风呜咽,山道崎岖。韩二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皮囊的坚硬轮廓,以及心口燧石的冰冷。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 --- 金国,燕京(北京),元帅府。 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北地的严寒,却驱不散厅内弥漫的阴冷气息。完颜宗望(斡离不)一身貂裘,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胡床上,手中把玩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玉柄小刀,眼神阴鸷地看着堂下跪着的信使。 “粘罕…死了?”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堂内的温度骤降几分。 “是…是…被宋将岳飞…于汴梁城中刺杀…”信使声音颤抖,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 “宗泽老贼呢?” “也…也死了…据说是被…被毒箭所伤…” “哼,倒是便宜他了。”宗望冷哼一声,将小刀猛地插入面前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上,“那岳飞…还有那个韩世忠…李纲…现在何处?” “回元帅,据探报,宋室残部已南逃至建康府…立了行在…宗泽灵柩也在彼处…岳飞重伤昏迷…韩世忠、李纲主持大局…但…但似乎…在立储之事上…有争执…” “争执?呵呵,好!吵得越凶越好!”宗望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告诉娄室,汴梁既下,稍作休整。开春之后,兵分两路!一路由他率领,扫荡京西、荆湖,给我把那个建康府,也变成第二个汴梁!另一路…”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西南,“由拔离速统领,给我盯紧西夏方向!那个没藏讹庞(西夏权臣),胃口不小,想趁火打劫?别让他吃得太饱!” “是!”信使如蒙大赦。 宗望挥退信使,端起金杯,将腥膻的奶酒一饮而尽。他走到巨大的羊皮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汴梁的位置,然后缓缓南移,划过长江,落在建康府上,最终,又移向了西北,落在西夏兴庆府的方向。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贪婪的笑意。 “宋人的血还没流干…西夏的骨头…也得敲碎了啃…”他喃喃自语,眼中燃烧着征服的欲望。然而,他并未注意到,地图上那片广袤的秦岭山脉,一个背负着沉重使命的身影,正在生死边缘,艰难前行。一枚染血的燧石,一份西夏的密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或许将在这看似既定的棋局中,激起无法预料的涟漪。 第45章 寒谷龙醒,暗夜惊雷 秦岭,“鹰喙岩”附近,无名溶洞。 冰冷。深入骨髓的冰冷,伴随着无处不在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持续不断地刺穿着赵桓的意识。他感觉自己沉在一片无光的、粘稠的墨海之中,不断下沉,死亡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贪婪地吮吸着他残存的生命力。宗泽染血的战袍、汴梁冲天的火光、韩二悲恸的叩首、西夏密信上冰冷的文字…破碎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意识深处闪现、旋转,最终都化为一声声锥心泣血的质问: “朕…是亡国之君吗?” “这大宋…真亡于朕手吗?” 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被绝望和愧疚逼至极限的狂暴意志,如同沉睡地心的熔岩轰然爆发!那是对生的极度渴望!是对未竟之志的不甘!是刻骨铭心的国仇家恨!更是身为帝王的最后尊严! “呃啊——!” 一声嘶哑到不似人声的低吼,从赵桓干裂的喉咙中挤出。他猛地睁开双眼! 没有光。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带着潮湿泥土和苔藓气息的黑暗。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尤其是肋间和左臂,仿佛被重锤反复砸碎。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口中满是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没死! 韩二…刘三刀…他们以为自己死了,将自己安葬…但显然,那濒死的龟息假象骗过了所有人,也骗过了阎王!或许是那枚燧石刺破掌心带来的最后刺激,或许是秦岭地脉阴气的特殊护持,又或许…是那滔天的不甘与执念,硬生生将他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赵桓艰难地转动脖颈,冰冷的岩石触感让他混乱的意识稍稍清醒。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极其狭窄、低矮的天然石穴里,身下是冰冷的泥土和粗糙的干草。空气凝滞,只有水滴从头顶石缝滴落的单调声响,以及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呼吸。 韩二他们…走了。带着他的嘱托,带着西夏密信和令牌,踏上了寻找岳飞的路。而自己…被“埋葬”在了这秦岭深处。 一股巨大的孤独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没有御医,没有侍从,没有江山,甚至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只有这无尽的黑暗、刺骨的剧痛和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作为一个曾经养尊处优的天子,此情此景,足以令人彻底崩溃。 然而,赵桓眼中,最初闪过的茫然和脆弱,迅速被一种冰冷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沉静所取代。那场“死亡”,如同一次残酷的涅盘,烧尽了汴梁皇宫中那个优柔、惶惑的年轻帝王,只留下一个被国仇家恨、刻骨耻辱淬炼过的灵魂。 他艰难地挪动唯一还能稍微用力的右手,摸索着身侧。指尖触碰到几样东西:韩二覆盖在他身上的那件粗布外袍;几块边缘锋利的碎石;还有…那枚曾被他用来刻下血诏箭头、磨得异常锋利的燧石! 他将燧石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棱角刺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这痛楚,让他更加清醒,也点燃了心中那团名为“复仇”与“复国”的火焰。 “朕…没死…”他对着无边的黑暗,嘶哑地宣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黑冰台…西夏…金贼…朕…回来了!” 第一步,活下去! 赵桓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如同濒死的野兽般挣扎。他一点点挪动身体,忍受着骨骼摩擦、伤口崩裂的剧痛,靠近石壁,用燧石锋利的边缘,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刮擦着长满苔藓的潮湿岩石。他在收集苔藓上凝结的冰冷水珠!这是唯一的水源! 他舔舐着石壁上那微不足道的水分,如同沙漠中的旅人。他又摸索着,在石穴角落的泥土里,发现了一些细小的、不知名的根茎和蕨类嫩芽。他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塞入口中,用牙齿艰难地咀嚼,吞咽下那苦涩却蕴含着微弱生机的汁液。 时间在无边的黑暗和痛苦中缓慢流逝。赵桓如同最坚韧的藤蔓,以惊人的意志力对抗着伤痛、饥饿和寒冷。他用燧石刮下苔藓,混合着泥土,敷在几处最严重的伤口上(他不懂医术,只凭本能,苔藓或许有微弱的止血消炎作用)。他强迫自己活动未受伤的手指和脚趾,防止血脉彻底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一天?还是几天?当石穴顶部一道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天光,透过某个隐秘的石缝渗入时,赵桓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他依靠着石壁,勉强能半坐起来。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自己的处境。这并非真正的坟墓,而是一个极其隐蔽、入口被坍塌碎石和藤蔓封堵了大半的天然溶洞支脉。韩二他们将他安置在此,已是尽了最大努力寻找的隐秘之所。洞内空间狭小,仅容他蜷缩,空气污浊。但…这里暂时安全。 他低头,看向自己褴褛的衣衫下,那纵横交错的伤口。肋骨折断处依旧剧痛,但似乎没有错位得太过离谱。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黑痂,周围红肿得吓人。高烧似乎退下去了一些,但身体极度虚弱,一阵阵眩晕袭来。 活下去…只是开始。 下一步,走出去!了解外界!找到…力量! 赵桓的目光投向那道透入微光的石缝。很窄,仅容手臂探入。他尝试着,用燧石一点点地、极其耐心地刮削石缝边缘松软的泥土和苔藓。这是一个漫长而枯燥的过程,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伤口,汗水混合着血污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但他眼神专注,如同最精密的工匠。 不知过了多久,石缝被扩大了一点点。他凑近缝隙,一股带着草木清香的、冰冷而新鲜的空气涌入!他贪婪地呼吸着,如同重获新生。透过缝隙,他看到了外面——依旧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古木参天,浓雾弥漫。但更重要的是,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鸟鸣,而是…极其轻微、刻意压低的交谈声!用的是生硬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党项口音! “…‘影枭’大人…暴怒…搜山…‘山魈’…还有那东西…” “…‘鬼蝠’大人…死在‘龙涎瀑’…宋狗…狡猾…” “…重点…西边…‘鹰喙岩’…还有…通往‘鬼愁涧’的路…” 西夏人!黑冰台的爪牙!他们还在搜索!搜索李七(山魈),搜索那丢失的密信和令牌!而且…他们提到了“鹰喙岩”和“鬼愁涧”!韩二他们离开的路径,很可能被盯上了! 一股寒意瞬间涌遍赵桓全身,随即化为更加炽烈的火焰!韩二有危险!那关乎国运的密信令牌有暴露的风险!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赵桓的目光急速扫视着狭小的洞穴。除了碎石、苔藓、那件粗布外袍和手中的燧石,别无他物。力量?他虚弱得站都站不稳。武器?只有这枚燧石。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件粗布外袍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他扯过外袍,用燧石锋利的边缘,极其费力地割下几块相对完整的布片。然后,他咬破自己尚未完全愈合的指尖——鲜血,是他此刻唯一能调用的“墨”! 忍着剧痛,他用染血的指尖,在一块布片上,歪歪扭扭地画下了一个极其简陋却特征鲜明的图案——那枚火焰飞鹰令牌的轮廓!又在旁边,画了一个指向西方的箭头! 在另一块布片上,他用尽力气,写下几个更加潦草、却足以让懂行之人瞬间明白其份量的党项文字(他在宫中曾研习过): > “令:影枭,速查西道,截杀信使,夺回重宝!延误者,死!” 他模仿着记忆中那份西夏密信的冰冷口吻和嵬名安惠的印章笔迹特征(作为皇帝,他见过各国文书形制)。 做完这一切,赵桓已近乎虚脱。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眼中却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光芒。他将第一块画着令牌和箭头的布片,揉成一团,塞进石缝外一个显眼的、被苔藓半掩的松鼠树洞。 然后,他极其小心地,将第二块写着“命令”的血书布片,用一根细藤蔓系在了一块尖锐的石片上。他凑到石缝边,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外面西夏人声音传来的大致方向,将这块系着血书的石片,狠狠地、精准地投掷了出去! 石片划破浓雾,落在不远处一片灌木丛中,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什么声音?!”外面立刻传来西夏斥候警惕的低喝和脚步声。 赵桓迅速缩回身体,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膛。他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在黑暗中静静蛰伏,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短暂的沉寂后,传来西夏斥候压抑的惊呼: “快看!这…这是…” “‘死’令?!还有…火焰鹰令的图样?!” “西道…截杀信使…夺回重宝…这…这是国相大人的手令?!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啊!快!快回去禀报!命令是从这里发出的!目标在西边!快追!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脚步声迅速远去,带着惊惶和急切。 石穴内,赵桓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疲惫的弧度。成了! 他无法亲自战斗,但他用一枚燧石,几滴鲜血,一件破衣,还有对人心的精准把握,在这黑暗的洞穴中,投下了一枚足以扰乱黑冰台和西夏部署的石子!他将追兵的目光,成功地引向了西方,为带着真正重宝、向东或南寻找岳飞的韩二,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这枚从死亡深渊爬回来的“潜龙”,在苏醒后的第一战,便用最微弱的筹码,在黑暗的棋盘上,投下了一颗搅动风云的惊雷!而这…仅仅是个开始。他需要尽快恢复,走出这囚笼般的洞穴。这秦岭十万大山,将成为他新的战场,而他手中唯一的武器,是智慧、隐忍,以及对这片山河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 第46章 孤狼舔伤,南天阴霾 秦岭,无名溶洞。 冰冷的黑暗,如同厚重的棺椁,再次将赵桓包裹。洞外西夏斥候的脚步声和惊惶的低语早已远去,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心脏在胸腔内狂跳的余悸。投出那枚搅乱棋局的“血书”石片,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力气。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沿着每一寸断裂的骨骼、撕裂的肌肉疯狂噬咬。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在滚烫的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嗬…嗬…”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间刀割般的痛楚,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昏迷的深渊。 不能倒! 韩二还在路上!密信令牌随时可能暴露! 西夏人和黑冰台的爪牙,随时可能再次搜到这里! 求生的本能和刻骨的仇恨,如同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他濒临崩溃的意志。他猛地用额头撞向冰冷的石壁! “砰!” 一声闷响!尖锐的痛感让他眼前金星乱冒,却也带来了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颤抖着,摸索到之前收集的苔藓,贪婪地舔舐着上面凝结的冰冷水珠。苦涩微腥的味道刺激着味蕾,却让他干涸的喉咙得到一丝滋润。他又摸索着,找到昨日吃剩的几根苦涩根茎,塞入口中,用尽力气咀嚼、吞咽。食物带来的微弱热量,如同黑暗中摇曳的烛火。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他需要食物!需要药物!需要…力量! 赵桓的目光,如同最饥饿的孤狼,在狭小的洞穴内一寸寸扫视。除了碎石、泥土、苔藓,就是那件被他撕扯过的粗布外袍。他艰难地挪动身体,靠近那道透入微光和新鲜空气的石缝。 透过缝隙,外面依旧是浓雾弥漫的原始森林,古木参天,藤蔓虬结。他屏息凝神,侧耳倾听。除了风声、远处隐约的鸟鸣,暂时没有异常的人声。 他的目光落在石缝外潮湿松软的泥土上。几株不起眼的、叶片呈锯齿状的矮小植物引起了他的注意。幼时在宫中太医院翻看过的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图录,此刻如同被唤醒的记忆碎片,在他脑中飞速闪过。 《神农本草经》…《图经衍义本草》… “蒲公英,苦甘寒,清热解毒,消痈散结…” “车前草,甘寒,利水通淋,清热解毒…” 这些…似乎是蒲公英和车前草?虽然形态略有差异(野生环境导致),但基本特征吻合!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忍着剧痛,极其缓慢地将那几株植物连根拔起,带回洞内。 没有工具,他只能用燧石锋利的边缘,笨拙地将这些草药捣烂。绿色的汁液混合着泥土,散发出浓郁的青草气息。他毫不犹豫地将这团黏糊糊、散发着土腥味的草泥,敷在自己左臂那道红肿流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传来,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紧接着,竟有一丝奇异的清凉感渗透进去。 他又将捣烂的草叶塞进口中咀嚼。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口腔,让他几乎呕吐,但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药物”。 做完这一切,赵桓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只剩下沉重的喘息。身体的痛苦并未减轻多少,但一种“自救”带来的微弱掌控感,稍稍驱散了那无边的绝望。他闭上眼,开始有意识地调整呼吸,模仿着记忆中那些宫廷供奉道人的吐纳之法,试图平复翻涌的气血,引导那微弱的内息流转。 时间在无边的痛苦和寂静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日,也许是更久。当他再次被伤口的剧痛惊醒时,他惊讶地发现,左臂敷药处那火辣辣的灼痛感似乎减轻了一些,红肿虽然依旧,但脓液似乎不再那么汹涌。那苦涩的草药汁,似乎真的起了作用! 一股微弱但真实的希望,如同石缝中渗入的那缕天光,刺破了心头的阴霾。 他再次挣扎着靠近石缝。这一次,他的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他需要肉食!需要真正的能量! 洞外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一些被翻动过的湿润泥土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某种小兽挖掘根茎留下的痕迹?赵桓屏住呼吸,如同最耐心的猎人,一动不动地观察着。 许久,一个小小的、灰褐色的身影,探头探脑地从一丛灌木后溜了出来。那是一只肥硕的山鼠!它警惕地四处张望,然后飞快地窜到那片松软的泥土处,开始用爪子刨食。 机会! 赵桓的心脏猛地收紧。他手中唯一的“武器”,是那枚边缘锋利的燧石!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将身体尽量贴近石缝,右手紧握燧石,如同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他需要一击必中!否则惊跑了猎物,可能几天都不会再有。 他计算着距离,估算着风速(虽然微乎其微),调整着呼吸。帝王心术、权谋算计,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最原始的狩猎本能。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一点——那只山鼠的后颈! 就是现在! 赵桓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手臂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将燧石掷了出去! 燧石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撕裂空气!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那只正在专心刨食的山鼠身体猛地一僵,后颈处被锋利的燧石边缘切开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吱叫,便抽搐着倒在血泊中! 成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赵桓头顶!他甚至忘记了伤痛,挣扎着用一根捡来的细长树枝,极其艰难地将那只还在微微抽搐的山鼠拨拉到了石缝边,拖进了洞穴! 没有火。他只能用燧石,如同最原始的野人,极其笨拙地剥开鼠皮,撕下那带着温热血腥的生肉。强烈的饥饿感和求生欲压倒了一切,他闭上眼睛,将带着浓重腥气的生肉塞入口中,用牙齿狠狠撕咬、咀嚼、吞咽!温热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带来一种野蛮而真实的生机感。 当他吞下最后一口带着毛茬的生肉时,一股微弱但持续的热流开始在冰冷的身体内扩散。力量,一丝极其微弱的力量,重新回到了这具残破的躯壳。 他靠在石壁上,舔舐着嘴角的血迹,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求生欲望,而是多了一种冰冷的、如同孤狼舔伤后的沉静与算计。他活下来了第一步。接下来,他要了解这片山林,恢复体力,找到出去的路…更重要的是,他要找到韩二他们的踪迹!或者…找到可以利用的力量! --- 建康府,行在。 宗泽灵堂的香火日夜不息,肃穆的白幡在寒风中飘荡,却无法驱散府衙内日益凝重的政治阴霾。李纲的临时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李纲坐在案后,面前摊开的不是军情奏报,而是几份笔迹不同却措辞尖锐的“劝进表”。内容大同小异,无非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康王英明神武,众望所归”、“广平郡王年幼,难当大任”云云。落款署名,多是汪伯彦一党,以及从扬州、两浙等地赶来的地方官员。一股无形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李相!不能再犹豫了!” 汪伯彦坐在下首,语气看似恳切,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咄咄逼人,“金贼动向不明,然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娄室所部正在京西肆虐,随时可能顺江而下!军中无帅,朝中无主,人心惶惶,如何御敌?康王殿下已行至镇江,不日将抵建康!此乃天命所归,民心所向啊!” “民心所向?” 李纲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而疲惫,“汴梁百万生灵涂炭之时,康王坐拥河北强兵,按兵不动,此乃民心所向?宗帅孤军浴血,三求援兵而不至,此乃民心所向?汪枢密,你口中的民心,是哪一家的民心?!” 汪伯彦脸色一僵,随即露出痛心疾首状:“李相此言差矣!康王殿下坐镇河北,牵制金贼东路大军,使其不敢尽出南下,此乃大功!汴梁之失,实乃宗帅…唉,实乃天意难违,兵力悬殊!岂能归咎于康王?如今殿下闻宗帅噩耗,星夜兼程南下,正欲与李相、韩帅共商国是,挽狂澜于既倒!李相却因私废公,阻挠大统,岂不令忠义之士寒心?!” “私废公?” 李纲猛地站起身,须发戟张,久居相位的威势勃发,“老夫心中只有大宋社稷,只有宗帅遗志!立储乃国本,当以贤德、以血统、以天下苍生为重!绝非尔等结党营私、操弄权柄的工具!康王要入建康,老夫自当以礼相迎!但立储之事,必须待广平郡王抵达,百官公议!此事,休要再提!” 汪伯彦被李纲的气势所慑,一时语塞,脸色阵青阵白。他身后的几名党羽也噤若寒蝉。 “报——!” 一名亲兵神色仓皇地冲入书房,打破了僵局,“启禀李相!韩帅…韩帅在江防营…遇刺!” “什么?!” 李纲和汪伯彦同时色变! “韩帅如何?!” 李纲厉声喝问,心猛地沉了下去。 “万幸!刺客是混入民夫的江湖亡命,袖箭只擦伤了韩帅臂膀!已被亲卫当场格杀!但…但刺客临死前高喊…‘为康王除奸’!” “放肆!” 李纲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乱跳!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利剑般刺向汪伯彦,“汪伯彦!此事…你作何解释?!” 汪伯彦脸色煞白,汗如雨下:“李相明鉴!此…此必是金贼或黑冰台奸细所为!意在离间!意在搅乱我朝堂!下官…下官对康王忠心,对朝廷忠心,天地可鉴!绝无指使!绝无指使啊!” 他扑通跪倒在地,指天画地,赌咒发誓。 李纲死死盯着他,眼神冰冷如霜。他知道,没有确凿证据,奈何不了汪伯彦。但“为康王除奸”这五个字,如同毒蛇的信子,已经深深扎入了所有人的心里。 “滚!” 李纲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汪伯彦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带着党羽退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死寂。李纲颓然坐回椅中,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党争倾轧,暗杀离间…这风雨飘摇的行在,还能撑多久? 他疲惫的目光投向侧厢的方向。岳飞…依旧昏迷不醒。那枚染血的盘扣,此刻是否也感受到了这南天之上,愈演愈烈的阴霾? --- 荆襄交界,湍急的汉水之畔。 寒风卷着冰冷的雨丝,抽打在韩二等人的脸上。他们如同落汤鸡,躲在岸边一片茂密的芦苇丛中,人人带伤,狼狈不堪。 李七躺在用树枝和藤蔓临时扎成的简陋担架上,气若游丝,断腿处的伤口在高烧和连日奔波下恶化,散发出不祥的气味。刘三刀肩头缠着渗血的布条,那是三天前在野狐岭制造混乱时被流矢所伤。 “韩头领…前面…就是渡口了…” 刘三刀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忧虑,“可…可这雨…这水势…还有…” 他指了指渡口方向隐约可见的、披着蓑衣在雨中巡逻的身影,以及停泊在岸边、悬挂着“张”字旗号的几艘官船。“是张俊的人马…康王的心腹…” 韩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水,眼神锐利如鹰。他怀中,那枚紧贴心口的燧石和背后油布包裹的皮囊,如同烙铁般滚烫。官家的嘱托,千斤重担! 野狐岭那场冒险成功了。他伪造的“商队”身份加上刘三刀在另一侧制造的混乱,让他们有惊无险地混过了关卡。但代价是暴露了行踪。随后几天,他们如同惊弓之鸟,不断遭遇小股不明身份的武装盘查和袭扰,有像是黑冰台的暗哨,也有打着宋军旗号却形迹可疑的“溃兵”。显然,有人不想让他们活着到达建康!而眼前这个由康王心腹张俊部控制的渡口,更是龙潭虎穴! 强渡?二十几个残兵,如何对抗装备精良、扼守渡口的官军?绕路?李七的伤势…恐怕撑不过今晚了! 韩二的目光落在汹涌浑浊的汉水上,又看向李七灰败的脸。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刘三刀!” 韩二声音低沉而决绝。 “在!” “你带十个兄弟,换上最好的衣服,带上咱们剩下的所有铜钱和值点钱的兽皮!大摇大摆,去渡口找张俊的兵!” “啊?去…去自投罗网?” 刘三刀愕然。 “不是自投罗网!” 韩二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告诉他们,你们是京西溃散的禁军,要去建康投奔李相公!路上遇到山洪,同袍失散,愿意献上所有财物,只求渡河!记住,要惶恐,要害怕,要让他们觉得你们就是一群吓破胆的溃兵!” “那…那您和李七兄弟呢?” 刘三刀明白了韩二的意图——调虎离山,制造混乱! “我和剩下五个兄弟,带上李七,从上游三里外的‘鬼见愁’水湾下水!那里水流更急,但有片回水湾,或许…或许能泅渡过去!” 韩二的目光投向那浊浪翻滚的江面,“李七兄弟…只能绑在木排上,听天由命了…” “鬼见愁?!” 刘三刀倒吸一口凉气,那是出了名的险滩漩涡!带着一个重伤垂死的人泅渡,九死一生! “没时间犹豫了!” 韩二斩钉截铁,“按计行事!记住,若我们…若我们过不去…你带兄弟们到了建康,无论如何,找到岳将军!把官家的话…告诉他!” 他用力拍了拍刘三刀的肩膀,力道沉重。 刘三刀虎目含泪,重重抱拳:“头领放心!三刀…万死不辞!” 他转身,迅速点齐人手,整理出几件相对完整的号衣(路上缴获的),带上仅存的财物,朝着渡口方向,故作惶恐地走去。 韩二看着他们消失在雨幕中,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雨水让他精神一振。他转身,对留下的五名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兄弟低喝: “扎木排!要快!最粗的木头!最韧的藤蔓!把李七兄弟…绑结实了!” 五人默不作声,如同最精悍的工兵,迅速冲入岸边的竹林,砍伐粗竹。韩二则跪在李七身边,用匕首割下自己内衫相对干净的布条,蘸着冰冷的雨水,最后一次仔细清理李七腿上那可怕的伤口,重新敷上仅存的草药(路上采摘的),再用布条紧紧包扎。 “李七兄弟…撑住…” 韩二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官家…在等着我们…岳将军…也在等着我们…过了这河…就好了…” 李七似乎听到了,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 很快,一个极其简陋却异常坚固的木排扎好了。众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李七抬上木排,用坚韧的藤蔓将他牢牢固定。韩二将那个油布包裹的皮囊,再次用绳子死死捆在自己胸前,紧贴皮肉。他最后摸了摸心口那枚染血的燧石。 “兄弟们!下水!” 韩二低吼一声,率先扛起木排一角,踏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其余五人紧随其后,奋力扛起木排,一步步走向汹涌的激流! 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大腿,巨大的冲力让人站立不稳。浑浊的浪头劈头盖脸地打来,带着泥沙的腥气。木排上的李七在颠簸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稳住!向前!” 韩二嘶声怒吼,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水流的拉扯,奋力朝着对岸那片模糊的、象征着生机的河滩游去! 雨更大了。风声、水声、浪涛的咆哮声,淹没了他们的呼喊。一叶孤筏,载着沉重的使命和渺茫的希望,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粟,被浊浪吞没又托起,顽强地驶向那未知的对岸。而在他们身后,渡口方向隐隐传来刘三刀等人与张俊部士兵交涉的嘈杂声,为这场生死泅渡,拉开了混乱的序幕。 第47章 潜龙砺爪,南天裂变 秦岭,无名溶洞外。 冰冷的雨丝敲打着厚重的阔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将整片山林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雾之中。赵桓蜷缩在洞口那道被他扩宽了些许的石缝内,如同一只蛰伏的野兽。他身上的粗布衣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紧贴在嶙峋的肋骨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左臂的伤口在湿冷的天气下隐隐作痛,但敷着捣烂的草药处,那股火辣辣的灼烧感确实减轻了不少,红肿也消退了部分。生食山鼠带来的微弱能量,支撑着他清醒的意志。 他的目光穿透雨幕,如同最精密的罗盘,一寸寸扫描着这片危机四伏的领地。几日来,凭借石缝这个狭小的观察孔,他如同影子般无声地“活着”,记录着这片森林的规律。 辰时三刻,西南方向三里外,会有三骑西夏“铁鹞子”斥候例行巡逻,马蹄裹布,行进无声。 巳时,东北侧溪流拐弯处的巨石后,会换两名黑冰台暗哨,身手矫健,腰间悬着那令人心悸的黑铃。 林间鸟雀的惊飞轨迹,能勾勒出潜行者的方位… 野兽粪便的新鲜程度,指示着路径的通行时间… 这片看似死寂的森林,在赵桓眼中,已然变成了一张由时间、空间、生物活动交织成的巨大棋谱。而他,是这棋盘上唯一的、隐形的棋手。 他不再满足于被动观察。生存的需求和对力量的渴望,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他需要工具!需要武器!需要…主动出击! 他的目光落在洞口外不远处一株被雷劈断的枯树上。腐朽的树干上,斜插着一根断裂的、手臂粗细、一端尖锐如矛的树枝!那是天然的武器!但距离石缝足有十步之遥,暴露在空旷的林间空地上。 取,还是不取? 赵桓的呼吸变得悠长而轻微。他计算着时间。距离下一批巡逻的西夏斥候经过,还有大约半个时辰。雨幕是绝佳的掩护。但黑冰台的暗哨…他无法确定此刻是否有人正潜伏在雨雾中,如同毒蛇般窥伺着这片区域。 赌! 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如同在汴梁城头掷出那枚金扣,如同在栈道上决然一跃!他猛地将身体从石缝中挤出!动作因伤痛而僵硬变形,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迅捷!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伤口被牵动,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向前扑去! 十步的距离,此刻如同天堑!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行,泥泞沾满全身,每一次移动都发出轻微却在他耳中如同惊雷的声响。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擂动,几乎要破体而出! 近了!更近了! 他的手终于触碰到那根冰冷、粗糙的断枝!一股粗糙而坚实的力量感瞬间传递过来!他来不及多想,抓住断枝,猛地向后翻滚! “咔嚓!” 一声轻微的枯枝断裂声在身后响起! 赵桓的动作瞬间凝固!冷汗混合着雨水从额角滑落。他如同石雕般匍匐在泥泞中,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向地面,手中紧握着那根救命般的“木矛”。 雨声依旧沙沙。没有喝问,没有脚步声。仿佛刚才那声脆响只是幻觉。 是野兽?还是…暗哨没有发现?亦或是发现了,却因雨幕太大、目标太小而无法确认? 赵桓不敢赌。他保持着绝对的静止,如同融入泥沼的一块石头。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入后背,冰冷刺骨。 直到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沉闷的马蹄践踏泥水的声音——那是下一批巡逻的西夏斥候开始行动了!赵桓紧绷的心弦才骤然一松。他成功了! 他如同鬼魅般,拖着那根沉重的木矛和满身泥泞,悄无声息地缩回了狭窄的石缝洞穴。冰冷的岩石触感让他感到一丝安全。他将木矛紧紧抱在怀中,那粗糙的棱角,是力量,是希望!这不再是他用来刮擦苔藓的燧石,而是真正的武器!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地喘息,嘴角却勾起一丝冰冷而野性的弧度。这一次,他不仅拿到了武器,更在生死边缘完成了一次无声的狩猎——对恐惧的狩猎!他证明了,在这片弱肉强食的丛林,他赵桓,这条从死亡深渊爬回来的潜龙,同样拥有猎手的本能! 下一步,他要成为真正的猎手! --- 建康府,行在侧厢。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在小小的厢房内。岳飞依旧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高烧似乎退去了一些,但面色依旧苍白如纸,气息微弱。那枚染血的盘扣,依旧被他死死攥在右手中,指缝间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 牛皋趴在榻边,巨大的鼾声如同闷雷,显然累极了。张宪则强撑着精神,坐在一旁矮凳上,用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岳飞额头的冷汗。他肋下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但比起将军的伤势,这算不了什么。 突然! 岳飞紧攥着金扣的右手,猛地抽搐了一下! “将军?” 张宪一惊,立刻凑近。 只见岳飞紧蹙的眉头剧烈抖动,嘴唇无声地开合,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又似乎在奋力呼喊着什么。他紧握金扣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元帅…不…官家…诏…诏书…火…火…金贼…杀…杀光他们…啊——!” 一声模糊却饱含无尽悲愤与绝望的嘶吼,如同受伤的孤狼,从岳飞干裂的喉咙中挤出! 他猛地睁开双眼! 但那眼神空洞、涣散,没有焦距,充满了血丝,如同燃烧着地狱的火焰!一股狂暴的、令人心悸的杀气瞬间从他残破的身体内迸发出来!他根本认不出眼前的张宪和牛皋! “金狗——!纳命来——!” 岳飞嘶声咆哮,身体如同装了机括般猛地弹起!重伤之下,这动作几乎撕裂了他身上所有包扎的伤口,鲜血瞬间浸透麻布!他左手如电般探出,死死扼住了离他最近的张宪的咽喉!力道之大,让张宪瞬间窒息,脸色涨红! “将军!是我!张宪!” 张宪拼命挣扎嘶喊。 “岳大哥!醒醒!是俺老牛!” 牛皋被惊醒,见状目眦欲裂,扑上去想掰开岳飞的手,却又怕伤到将军! 岳飞置若罔闻!他眼中只有幻境中那焚烧汴梁的烈火,那屠戮百姓的金兵!他右手依旧死死攥着那枚金扣,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力量源泉!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扼住张宪的手如同铁钳,另一只手则疯狂地挥舞着,想要抓取并不存在的沥泉枪! “呃…” 张宪眼前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得罪了将军!” 牛皋见势不妙,怒吼一声,一记手刀狠狠劈在岳飞颈侧! 岳飞身体猛地一僵,狂暴的力气瞬间消散,扼住张宪的手松开,整个人如同被抽去骨头般软软倒下,再次陷入昏迷。 “咳咳咳…” 张宪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大口喘息,心有余悸。 牛皋看着岳飞身上再次崩裂、渗血的伤口,又看了看将军昏迷中依旧紧握金扣、指节发白的手,这个铁打的汉子,眼泪再也忍不住,如同决堤般涌出。 “宗帅…官家…你们看看…把将军…逼成什么样了…” 他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愤。 军医闻声赶来,手忙脚乱地重新为岳飞处理伤口,施针灌药。厢房内一片混乱。 而此刻,正厅方向,一股更加恐怖的惊涛骇浪,正席卷而来! --- 行在正厅,灵堂之侧。 气氛凝重得如同铁板,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宗泽的灵柩静静地停放着,猩红的战袍在素白孝幡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目。 李纲面沉似水,端坐主位,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面前,摊着一份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盖着康王大元帅府金印的“檄文”!不是劝进表,而是檄文! 韩世忠站在李纲身侧,甲胄未卸,脸色铁青,右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臂膀上包扎的伤口渗出点点猩红。汪伯彦及其党羽则站在下首,神色各异,有惶恐,有惊疑,更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厅中,一名风尘仆仆、神色倨傲的信使,正用洪亮而带着煽动性的声音,宣读着那篇足以撕裂整个南方行在的檄文: > “…伪相李纲,挟持幼主(指广平郡王赵旉),僭越弄权,阻塞贤路,离间天家!” > “…韩世忠等辈,拥兵自重,目无君上,形同割据!更兼勾结匪类,行刺宗室(指康王遇刺未遂之事),其心可诛!” > “…汴梁之败,宗帅殉国,皆因李纲刚愎自用,韩世忠驰援不力所致!此等祸国殃民之奸佞,岂容再踞庙堂,贻害江山?!” > “…本王赵构,受命于天,顺承民意,今于镇江开府,总揽天下兵马,讨逆除奸!凡我大宋忠义之士,当明辨是非,弃暗投明,共讨国贼李纲、韩世忠!以清君侧,以正朝纲!待元凶授首,自当奉迎道君、渊圣皇帝(指徽、钦二帝)还朝,光复河山!” 檄文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厅堂内炸响!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李纲和韩世忠!更将汴梁陷落、宗泽殉国的滔天罪责,扣在了他们头上!最后那句“奉迎二帝还朝”,更是釜底抽薪,直指李纲、韩世忠拥立广平郡王(或可能的其他宗室)的法理根基! “血口喷人!颠倒黑白!” 韩世忠再也按捺不住,须发戟张,佩刀“沧啷”一声半出鞘,狂暴的杀气席卷整个大厅!“康王!你…你怎敢如此?!” “韩帅息怒!” 汪伯彦立刻跳了出来,脸上带着痛心疾首,眼中却闪烁着精光,“此檄文…此檄文或有偏颇之处,然康王殿下忧国忧民之心天地可鉴!李相,韩帅,当务之急,是速去镇江,向康王殿下解释清楚!切莫因一时意气,酿成大祸,使亲者痛,仇者快啊!” 他身后的党羽纷纷附和。 “解释?” 李纲缓缓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冷和洞穿一切的悲凉。他没有看汪伯彦,目光扫过那份檄文,扫过宗泽的灵柩,最终落在厅外阴沉的天空上。 “宗帅尸骨未寒…汴梁百万冤魂未息…” “金贼铁蹄踏破中原,虎视江南…” “西夏豺狼,趁火打劫,图谋不轨…” “值此国难当头,存亡绝续之际…” 李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滔天的愤怒,如同惊雷般在厅堂内炸响: “尔等不思同仇敌忾,共赴国难!反而为一己之私,罗织罪名,构陷忠良,悍然举兵,同室操戈!分裂朝廷,动摇国本!” “这檄文上的每一个字,不是墨写的!是用我大宋将士的鲜血!用汴梁百姓的冤魂!写就的!” “赵构!” 李纲直呼其名,须发戟张,目光如电,直刺那檄文落款处刺眼的金印,“你口口声声奉迎二帝!可你此刻所作所为,与那覆灭我大宋江山的金贼何异?!与那背后捅刀的西夏何异?!” “清君侧?你清的是大宋最后的中流砥柱!是护佑这半壁江山的擎天之石!你这是在掘大宋的根基!断汉家的血脉!”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李纲愤怒的余音在梁柱间回荡。汪伯彦等人脸色惨白,被李纲的气势和犀利的言辞震慑得哑口无言。 韩世忠猛地将佩刀完全拔出,刀锋直指苍穹,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咆哮,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李相之言,便是韩某之言!康王不仁,休怪我等不义!这建康行在,有宗帅英灵庇佑,有李相公运筹帷幄,有韩某手中钢刀,更有万千不甘亡国的忠勇将士!想要踏平建康,先问问我韩世忠麾下儿郎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传令三军!” 韩世忠的怒吼响彻行在: “整军!备战!凡有敢犯建康一步者——” “杀无赦!” “杀——!!!” 厅外守卫的亲兵齐声怒吼,声震屋瓦! 南天, 第48章 狼王初啸,江左喋血 秦岭,无名溶洞。 冰冷的雨水顺着石缝滴落,在洞内积起一小洼浑浊的水。赵桓蜷缩在角落,粗重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短暂却耗尽全力的搏杀——与一只误入洞穴、被血腥气吸引的野獾。那畜生虽不算大,但在逼仄的洞内,獠牙利爪对重伤未愈的赵桓而言,仍是致命的威胁。 木矛折断在獾的脖颈里,滚烫的兽血喷溅了他一脸。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那枚锋利的燧石割开了野兽的喉咙。此刻,他瘫倒在冰冷的地上,身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混合着獾血和自己的血,火辣辣地疼。但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滴血的、尚带余温的獾肉。 他赢了。 又一次。 赵桓舔了舔溅到唇边的腥甜兽血,眼中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和一种被血腥唤醒的、原始的野性。他用燧石艰难地割下獾肉,塞入口中,如同茹毛饮血的野人,用牙齿撕扯着坚韧的肌理,贪婪地汲取着其中蕴含的生命能量。温热的血液顺着喉咙流下,带来一种野蛮的满足感。 洞外的雨似乎小了些。赵桓强撑着坐起,靠在石壁上,目光透过石缝,投向那片依旧笼罩在雨雾中的杀戮丛林。他不再是汴梁皇宫里那个需要人服侍的天子,也不再是栈道上那个绝望跳崖的囚徒。他是赵桓,一个被秦岭的寒风、野兽的獠牙和刻骨的仇恨淬炼过的存在。他需要力量,需要爪牙,需要…一个可以立足的“巢穴”。 就在他喘息着恢复体力时,洞外不远处,一阵刻意压低、却带着浓重党项口音的争吵声,透过雨幕隐隐传来: “…废物!连个半死的‘山魈’都找不到!那东西(密信令牌)丢了,影枭大人会把我们的皮都剥了!” “…不能怪我!那‘鬼见愁’水湾…根本就不是人能泅渡的…他们肯定死了…” “…死要见尸!活要见令!再搜!搜不到…我们回去也是死路一条!黑冰台的规矩…你忘了?!” 黑冰台!西夏人!他们在搜索李七(山魈)和密信令牌!而且…听口气,是影枭手下的小喽啰,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压力,甚至恐惧! 赵桓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机会,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他不再是猎物!他要做猎手!他要…收服这群无主的豺狼!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伤口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他需要…一个姿态!一个足以震慑这群亡命之徒的姿态! 他挣扎着站起身,用那件破烂不堪的粗布外袍,用力擦去脸上和身上的泥污、血渍,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他挺直脊梁——尽管这动作让他肋骨折断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努力找回那份属于帝王的、睥睨天下的气度。 然后,他拨开遮挡洞口的藤蔓和碎石,一步踏出!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寒风如同刀子刮过伤口,但他浑然不觉。他如同一柄刚刚出鞘、染血的古剑,带着一股凌厉而沧桑的杀气,出现在那两名正在树下低声争吵的西夏斥候面前! “谁?!” 两名斥候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拔刀转身!当他们看清来人时,瞬间愣住了。 那是一个怎样的身影? 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身形瘦削得如同竹竿,脸色苍白如鬼。但那双眼睛!那双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翻涌着冰冷的杀意、滔天的威压,还有一种洞穿灵魂的、令人心悸的沉静!更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是,那人手中,竟然提着一颗尚在滴血的野獾头颅!獠牙狰狞,死状可怖! “你…你是人是鬼?!” 一名斥候声音发颤,手中的弯刀微微发抖。 赵桓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钢针,缓缓扫过两人惊恐的脸,最终落在那枚挂在斥候小头目腰间的、刻着编号的黑冰台铁牌上。他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石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浓重的党项口音(模仿自西夏密信和斥候口音): “编号,丁亥七九。丁亥八三。” 他准确地报出了两人铁牌上的编号! “影枭…让你们找的东西,” 赵桓缓缓举起手中滴血的獾头,獠牙在雨水中泛着寒光,“在我这里。” “什么?!” 两名斥候如遭雷击!眼前这个形同乞丐的怪人,不仅一口道破他们的身份编号,更直接点出了他们最恐惧的任务!“你…你到底是谁?!” 小头目色厉内荏地喝道,但握刀的手心全是冷汗。 “我是谁?” 赵桓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弧度,如同深渊的凝视,“我是…送你们生路的人。” 他向前踏出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山岳般压下! “影枭无能,鬼蝠授首,重宝遗失…尔等身为近卫,罪责难逃!按黑冰台铁律,当受‘千刀万剐’之刑!剥皮实草,悬于‘鹰巢’示众!” 他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扎在两名斥候的心上,将他们内心最深的恐惧赤裸裸地撕开! 两名斥候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黑冰台的酷刑,他们比谁都清楚!那绝对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 “不…不…” 小头目声音带着哭腔。 “想活命吗?” 赵桓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带着致命的诱惑,“东西,在我手中。但影枭…不配拥有它。”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两人崩溃的心理防线,“为我效力。找到其他像你们一样…走投无路、又不想被影枭剥皮抽筋的兄弟。带他们来见我。我…给你们一条生路。一条…真正通往权力和财富的生路。” 他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如同看着两条在砧板上挣扎的鱼。手中的獾头,滴落的鲜血在泥泞的地面晕开,如同无声的威慑。 雨声沙沙。时间仿佛凝固。两名斥候的内心在极度的恐惧和对渺茫生机的渴望中激烈交战。眼前这人,神秘、强大、恐怖,却又似乎…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终于,那小头目“噗通”一声跪倒在泥泞中,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和一丝扭曲的希冀:“主…主人!小的丁亥七九,愿…愿效犬马之劳!求主人…给条活路!” 另一名斥候也如梦初醒,慌忙丢下弯刀,匍匐在地:“丁亥八三…愿…愿追随主人!” 赵桓看着脚下两条瑟瑟发抖的“豺狗”,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掌控感。他成功了。用恐惧、威压和虚无缥缈的许诺,他收服了第一股力量。虽然弱小,但这是他在秦岭丛林中,从孤狼向狼王蜕变的第一步! “起来。” 赵桓的声音依旧冰冷,“告诉我,影枭主力现在何处?附近…还有多少像你们这样的…‘弃子’?” --- 建康府,长江南岸,燕子矶。 寒风卷着浓重的湿气,掠过江面,掀起层层浊浪。昔日繁华的渡口码头,此刻已化为森严的军营。韩世忠一身重甲,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江畔一尊浴血的战神。他手按佩刀,矗立在临时搭建的望楼之上,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烟波浩渺的江北。 江面上,数十艘张俊部的大型渡船,正鼓足风帆,在艨艟斗舰的护卫下,如同巨大的水怪,朝着南岸缓缓逼近!船头刀枪如林,“张”字大旗在风中狂舞,带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压迫感! “报——韩帅!叛军前锋已过江心!距我水寨不足三里!” 了望哨嘶声高喊。 “床弩!投石机!准备!” 韩世忠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压过江风,清晰地传遍整个江防阵地。 “得令!” 传令兵飞奔而去。 岸边,依托山势和废弃石垒构筑的防线后,李纲招募的勤王新军、韩世忠带来的两淮精锐、以及宗泽旧部王彦、张俊(此张俊非彼张俊,乃宗泽部将)率领的残兵,混杂在一起。人人面色凝重,紧握着手中的武器。他们面对的,不是金贼,而是同样打着宋军旗号的“同胞”!同室操戈的悲愤和茫然,如同沉重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士兵心头。 “兄弟们!” 韩世忠的声音如同洪钟,在江防阵地上炸响,带着一股撕裂阴云的铁血之气,“看看你们身后!是建康!是江南!是宗帅英灵庇佑之地!更是我大宋最后半壁河山!” “如今!康王受奸人蛊惑,悍然举兵相向!欲夺我城池,毁我根基!此等行径,与金贼何异?!” “我等身为大宋军人,保境安民,守土有责!今日之战,非为私仇,乃为公义!为宗帅遗志!为江南百万生灵!” “凡有敢踏足南岸一步者——” 韩世忠猛地拔出佩刀,刀锋直指江北那汹涌而来的船队,发出震天的怒吼: “杀无赦!放箭——!!!” “杀——!!!” 积郁的悲愤被韩世忠的怒吼点燃!士兵们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怒火取代!他们是军人!他们的刀枪,应该指向侵略者,而不是同胞!但若同胞执意要做那掘墓的豺狼,那便…战! “嗡——!” “轰!轰!轰!” 粗大的床弩箭矢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磨盘般的石弹被投石机高高抛起,划出死亡的弧线!如同冰雹般砸向江心的船队! “举盾——!” 江北船队传来凄厉的呼喊。渡船上的士兵慌忙举起大盾。巨石砸落!木屑纷飞!惨叫声瞬间响起!一艘稍小的护卫艨艟被数支床弩巨箭洞穿船体,江水疯狂涌入,船身开始倾斜! “加速!冲过去!登岸者赏千金!” 张俊(康王心腹)站在一艘高大的楼船船头,面目狰狞地嘶吼。箭雨泼洒而下,不断有士兵中箭落水,江面泛起片片猩红。 战争,这人类最残酷的绞肉机,终究在长江之上,在宋人之间,轰然启动!血色的浪花,在冰冷的江水中翻涌、扩散。 --- 行在侧厢。 岳飞依旧昏迷着,但身体却在不自觉地剧烈抽搐,仿佛正置身于惨烈的战场。他紧握金扣的右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青白色,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包裹金扣的布条。 “杀…杀…” 模糊而充满戾气的呓语不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金狗…康王…奸贼…都该杀…杀光…” 牛皋和张宪忧心忡忡地守在榻边。军医刚刚灌下猛药,试图压制将军体内那股狂暴的戾气和持续不退的高热。 突然! 一名浑身湿透、带着浓重血腥气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厢房,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惶: “牛将军!张将军!不好了!北…北城…被突破了!” “什么?!” 牛皋和张宪霍然起身! “是…是张俊(康王部)的兵!他们…他们收买了守城门的王都头(原扬州守将,汪伯彦旧部)!趁韩帅主力在江边布防…开了城门!叛军…叛军已经杀进来了!正…正朝行在冲来!汪伯彦…汪伯彦那狗贼在带路!” “汪——伯——彦——!” 牛皋双眼瞬间赤红,如同被激怒的疯牛,一把抓起墙角的巨斧,“老子剁了你——!” “老牛!冷静!” 张宪一把拉住他,眼中也是血丝密布,“保护将军!保护李相和宗帅灵柩要紧!” 就在这时! 床榻上,昏迷的岳飞仿佛被“汪伯彦”这三个字狠狠刺中!他身体猛地一弓,如同濒死的凶兽发出最后的咆哮: “奸——贼——!!!” 这一声怒吼,蕴含着滔天的悲愤、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杀意!竟压过了窗外的喊杀声!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这一次,眼中不再是空洞的疯狂,而是一种被极致怒火淬炼过的、冰冷刺骨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清明与杀意! “将军?!” 牛皋和张宪又惊又喜! 岳飞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寒电,瞬间锁定厢房门口!他听到了!听到了行在外的混乱,听到了叛军的喊杀,听到了…汪伯彦这个名字! 他动了! 无视身上崩裂的伤口,无视虚弱到极致的身体!一股源自宗帅遗志、源自汴梁血火、源自手中金扣所承载的不屈国魂的恐怖力量,支撑着他如同标枪般从床榻上挺立而起! 鲜血瞬间浸透了他身上缠绕的麻布,但他浑然不觉! “枪!” 岳飞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威严。 张宪下意识地将倚在墙角的沥泉枪递了过去。 岳飞一把抓过!冰冷的枪杆入手,仿佛唤醒了他沉睡的战魂!那枚染血的盘扣,被他紧紧嵌入枪纂末端! 他一步踏出厢房!身影浴血,却挺立如山!沥泉枪斜指地面,枪尖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红光!一股如同实质的、尸山血海中凝练出的恐怖杀气,如同暴风雪般席卷而出! “鹏举?你…” 闻讯赶来的李纲,看到如同血狱修罗般挺立的岳飞,又惊又喜又忧。 岳飞的目光扫过李纲,扫过院中惊慌的官员和侍卫,最终投向行在大门外那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汪”字旗号!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九幽寒风吹过,让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 “李相,请护好宗帅灵柩。” “诸军听令!” “随我——” 岳飞沥泉枪猛地抬起,枪尖直指大门方向,那枚嵌在枪纂的金扣在杀气的激荡下,竟发出细微的嗡鸣! “诛国贼——!!!” 第49章 枭雄初聚,灵前喋血 秦岭,无名溶洞外。 冰冷的雨丝终于停歇,山林间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和水雾。赵桓斜倚在一段倒伏的粗大朽木上,左臂的伤口重新敷上了捣烂的草药,依旧隐隐作痛,但那股灼烧感已被一种清凉的麻木取代。他脸色苍白,身形瘦削,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林间光线下,却如同寒潭深处的星火,锐利、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沉静。 他面前,跪伏着七个人。除了最初的丁亥七九和丁亥八三,又多了五个同样身着黑衣、神色惶恐中带着一丝扭曲希冀的身影。这些人,都是影枭撒在附近山林、如同无头苍蝇般搜索密信令牌、又惧怕酷刑的“弃子”。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眼神惊疑不定地偷瞄着赵桓,如同看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主…主人,” 丁亥七九(赵桓赐名“丁七”)匍匐在地,声音带着谄媚和恐惧,“附近…能找的兄弟…都带来了…还有几个…死在了‘鬼见愁’水湾…找‘山魈’的时候…” 赵桓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七张写满疲惫、恐惧和一丝不甘的面孔。如同鹰隼审视爪下的猎物。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染血的燧石,锋利的边缘硌着指腹。 “名字,编号,擅长。” 赵桓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没有多余的废话。 七人不敢怠慢,依次报上姓名(多是代号)和黑冰台的编号,以及各自擅长的本事——追踪、暗杀、用毒、攀援、陷阱…都是行走在黑暗中的技艺。 赵桓静静听着,如同最精明的商人评估着手中的筹码。当听到一个擅长辨识草药和粗通医术的(丁亥九二,赐名“丁九”)时,他眼中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亮光。 “很好。” 待最后一人说完,赵桓缓缓开口,“从今起,你们不再是影枭的弃子。你们是我‘潜龙卫’的第一批影子。” “潜龙卫?” 众人面面相觑,低声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不错。” 赵桓的目光如同实质,压过所有骚动,“潜龙在渊,待时而动。影枭无能,鬼蝠授首,黑冰台气数已尽。尔等追随于我,便是弃暗投明。他日龙腾九天,尔等便是从龙功臣,富贵荣华,唾手可得!” 他刻意停顿,让“从龙功臣”、“富贵荣华”这几个充满诱惑的字眼在众人心中发酵。看着他们眼中渐渐燃起的、混合着贪婪和求生欲的火焰,赵桓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恐惧是锁链,而贪婪,才是驱动豺狼最好的鞭子。 “然!” 他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如同寒冰坠地,“潜龙卫,自有铁律!” “一、令行禁止!违令者,死!” “二、背主通敌者,死!” “三、自相残杀者,死!” “四、懈怠误事者,死!” 每一条“死”字出口,都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坎,让他们刚刚燃起的欲火瞬间被浇上一盆冰水,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对眼前这位神秘主人更深的畏惧。 “丁七!” 赵桓点将。 “属下在!” 丁七慌忙叩首。 “由你暂领潜龙卫。带两人,即刻沿‘猿愁径’向东搜索。目标:找到韩二所部踪迹,或…确认其生死。沿途留下我卫暗记。” 他需要知道韩二是否将密信令牌成功带出。 “属下遵命!” “丁九!” “属下在!” “负责采药、治伤。首要,治好我的伤。” 赵桓指了指自己的左臂和肋间。恢复力量是当务之急。 “是!主人!” 丁九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这是信任! “其余人等!” 赵桓目光扫过剩下四人,“以这溶洞为中心,清理痕迹,设置警戒陷阱,构筑临时营地。寻找食物、水源。我需要一个…能立足的巢穴。” “遵命!” 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带着一丝初具雏形的纪律性。 看着七人迅速行动起来,如同被上紧发条的傀儡,赵桓缓缓靠回朽木,闭上了眼睛。一丝极度的疲惫涌上心头。驾驭这群豺狼,如同在刀尖上起舞,每一刻都消耗着巨大的心力。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影枭绝不会善罢甘休,西夏的阴影依旧笼罩,而南方…想必已是血雨腥风。 他需要尽快恢复,需要更多的力量,需要…了解那盘更大的棋局。手中的燧石,冰冷而坚硬。潜龙,终有腾渊之日! --- 建康府,行在,宗泽灵堂。 肃穆的白幡在穿堂风中无声飘荡。烛火摇曳,将宗泽覆盖着猩红战袍的灵柩映照得忽明忽暗。空气中弥漫着香烛气息、血腥味,以及一种风雨欲来的死寂。 岳飞拄着沥泉枪,站在灵柩之前。他身上的麻布绷带再次被鲜血浸透,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丝毫血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风箱般的嘶鸣。重伤未愈的身体如同破碎的瓷器,全靠一股刻骨的意志和手中那杆嵌入金扣的长枪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他身后,是紧紧跟随的牛皋、张宪,以及最后不足百名浑身浴血、却眼神决绝的死忠亲兵。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短兵相接,将冲进行在大门的数十名叛军先锋斩杀殆尽!尸体堆积在门槛处,鲜血染红了青石地面。 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行在之外,喊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如同怒涛般汹涌而来,越来越近!汪伯彦那尖利刺耳的“诛杀李纲韩世忠,迎康王”的呼喊,混杂在叛军的喧嚣中,如同毒蛇吐信! “将军!叛军主力已突破前院!张俊亲自带队!正…正朝灵堂杀来!” 一名满脸是血的亲兵踉跄冲入灵堂,声音嘶哑。 “李相何在?” 岳飞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异常平静。 “李相…李相被韩帅亲兵护着,退往后衙…韩帅正在江边与叛军水师死战,无法回援…” 亲兵眼中含泪。 岳飞缓缓点头。他艰难地转过身,目光扫过灵堂内肃立的将士。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悲愤和决绝。他们的人数,在叛军主力面前,如同螳臂当车。 “诸君…” 岳飞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门外的喧嚣,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平静与悲壮,“此地,乃宗帅英灵安息之所,亦是我大宋不屈之魂所系!” “岳飞,身受宗帅重托,蒙官家信重(他目光扫过枪纂的金扣),然力有不逮,致使国贼猖獗,惊扰英灵…” “今日,唯有一死,以报国恩,以谢宗帅!” 他猛地将沥泉枪重重顿地,发出沉闷的声响,枪纂末端的金扣在烛光下闪过一点倔强的微光! “愿随岳某死战于此,护佑宗帅灵柩,不负大宋军魂者——” 岳飞沥泉枪陡然抬起,枪尖直指灵堂大门之外那汹涌而来的火把光芒和叛军身影,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发出震动山河的咆哮: “随我——诛贼——!!!” “愿随将军死战——!!!” “护佑宗帅——!!!” “诛杀国贼——!!!” 牛皋、张宪和所有残存的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怒吼!疲惫与恐惧被极致的悲愤和玉石俱焚的决绝彻底点燃!他们如同扑火的飞蛾,跟随在岳飞这杆染血的战旗之后,在宗泽的灵柩前,结成了最后一道血肉防线! 灵堂大门轰然洞开!火光瞬间涌入!张俊在一群亲卫的簇拥下,提着滴血的战刀,狞笑着踏入! “岳飞!识时务者为俊杰!康王殿下已至镇江,天命所归!尔等负隅顽抗,螳臂当车!速速放下兵器,交出李纲,或可饶尔等…” “杀——!” 回答他的,是岳飞如同地狱寒风般的咆哮和一道撕裂空气的沥泉枪影! 战斗瞬间爆发!在这供奉着英灵的肃穆之地,上演着同室操戈、血溅灵堂的惨剧! 岳飞如同浴血的修罗!沥泉枪化作索命银龙!他完全放弃了防御,每一枪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枪下亡魂累累!但他身上的伤口也在以惊人的速度增加、崩裂!鲜血如同泉涌,染红了他的战袍,顺着枪杆流淌,滴落在灵堂冰冷的地面上! 牛皋怒吼着挥舞巨斧,如同人形风暴,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张宪长矛如电,死死护住岳飞侧翼,身上不断添伤!亲兵们结成紧密的小阵,用身体和残破的盾牌,死死挡住叛军如潮的攻势!每一秒都有人倒下,尸体在灵堂内堆积! “疯子!一群疯子!” 张俊被岳飞这不要命的打法逼得连连后退,气急败坏,“放箭!给我射死他们!” 叛军弓弩手在后方张弓搭箭! “保护将军!” 张宪目眦欲裂,猛地将岳飞扑倒在地!同时用自己的身体和一面捡起的盾牌,死死护住岳飞! “噗噗噗!” 密集的箭矢如同暴雨般落下!钉在盾牌上、墙壁上、尸体上!张宪闷哼一声,肩头和后背瞬间插上数支羽箭! “张宪——!” 岳飞嘶声怒吼,挣扎着想要站起。 “将军…别管我…护好…宗帅…” 张宪嘴角溢血,声音微弱,却依旧死死压着岳飞,用身体充当最后的盾牌! 就在这万分危急、防线即将崩溃之际! “岳将军——!俺刘三刀——!奉官家之命——!前来助战——!!!” 一声如同平地惊雷般的怒吼,陡然从灵堂侧后方的回廊处炸响!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和兵刃撞击声! 只见一群衣衫褴褛、浑身湿透、却杀气腾腾的汉子,如同神兵天降般冲杀进来!为首一人,虬髯戟张,浑身浴血,手中一柄厚背砍山刀舞得虎虎生风,正是刘三刀!他们如同烧红的尖刀,狠狠捅入了叛军的侧翼!瞬间将叛军的阵型冲乱! “援军?!哪来的援军?!” 张俊大惊失色!这支突然出现的生力军虽然人数不多(仅二十余人),但个个悍不畏死,打法凶悍,瞬间打乱了他的部署! “杀啊——!” 刘三刀一眼就看到了灵柩前浴血死战的岳飞和牛皋,看到了堆积如山的袍泽尸体,看到了汪伯彦那令人作呕的嘴脸!一股冲天的怒火直冲脑门!“汪伯彦!你这卖主求荣的狗贼!拿命来——!” 他怒吼着,如同疯虎般直扑汪伯彦!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叛军阵脚大乱!灵堂内残存的岳飞部将士精神大振,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发起了凶猛的反扑! “顶住!给我顶住!” 张俊厉声嘶吼,却难掩心中的惊惶。这支突然出现的“官家”援军,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变数! 而就在这混乱的厮杀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行在最高的望楼阴影里,一个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正冷冷地俯瞰着灵堂的血战。他手中,一支淬毒的袖箭,如同毒蛇的獠牙,悄无声息地抬起,冰冷的箭簇,在混乱的火光下,精准地锁定了那个拄着沥泉枪、浴血搏杀的身影——岳飞! 第50章 密信惊雷,龙渊暗涌 建康府,行在灵堂。 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混合着香烛燃烧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尸体在灵堂内外层层叠叠,猩红的血泊在青石板上肆意流淌,几乎漫过宗泽灵柩的基座。战斗的喧嚣已暂时停歇,只剩下垂死者的呻吟和粗重的喘息。 刘三刀带来的二十余名河中府残兵,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叛军围攻的阵型。他们悍不畏死的冲击,配合岳飞残部绝境中的反扑,竟硬生生将张俊和汪伯彦逼退出了灵堂正殿,双方在回廊和前院形成了短暂的对峙僵持。 “咳咳…” 岳飞拄着沥泉枪,身体剧烈摇晃,口中涌出大股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绷带。张宪被亲兵紧急抬到角落救治,牛皋则如同护犊的疯虎,手持巨斧,死死守在岳飞身前,怒视着殿外影影绰绰的叛军。 “刘…刘都头…” 岳飞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投向那个浑身浴血、如同铁塔般挡在前方的虬髯汉子,“官家…官家何在?” 他声音嘶哑破裂,眼中却燃烧着最后一丝希冀。刘三刀那句“奉官家之命”,如同黑暗中的惊雷! 刘三刀虎目含泪,猛地转身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怆和崇敬:“岳将军!官家…官家他…” 他哽咽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沾染着泥泞、水渍和暗褐色血痂的皮囊,双手高高捧起,如同献上最神圣的祭品! “官家身陷秦岭,遭奸邪挟持,然圣心不屈!于绝境之中,智脱魔爪,更夺得西夏勾结黑冰台、图谋裂我大宋之铁证!” “此乃官家贴身信物!” 刘三刀又掏出一枚边缘被磨得异常锋利、沾满血污的燧石,“官家遗命:将此密信令牌,交予将军!命将军忍辱负重,收拢忠义,联李纲、宗颖等忠良,以西北为根,以民心为盾,卧薪尝胆,徐图恢复!待时机成熟,按图索骥,直捣西夏,雪此国耻!复我河山!” “官家言…他…他愧对大宋,愧对宗帅,愧对天下臣民…然大宋气数未尽!望将军…记住手中之枪,当为天下苍生而战!为大宋…不灭之魂而战!” 最后一句“龙驭上宾”尚未出口,刘三刀已是泣不成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染血的地面上! 灵堂内一片死寂!唯有烛火噼啪作响! “官家…遗命?” 岳飞如遭五雷轰顶!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那枚被他嵌入枪纂、紧握掌心的染血金扣,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变得冰冷刺骨!宗帅殉国,汴梁陷落,如今…连官家也…巨大的悲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他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将军——!” 牛皋和亲兵慌忙扶住。 而此刻,灵堂外对峙的叛军阵中,却是一片哗然!刘三刀那悲怆的呼喊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耳中! “官家…驾崩了?” “西夏…勾结黑冰台?” “裂我大宋?!” 惊疑、惶恐、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叛军士兵中蔓延!他们奉命“清君侧”,讨伐的是“奸相李纲”和“拥兵自重的韩世忠”。可如今…官家遗命?西夏阴谋?这突如其来的惊天秘闻,瞬间动摇了他们出兵的“正义性”! “妖言惑众!休听那贼子胡言!” 汪伯彦尖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在阵后响起,“官家蒙尘,生死未卜!此乃李纲一党编造的谎言!意在扰乱军心!给我冲进去!杀了他们!夺回伪诏!” “对!杀了他们!” 张俊也厉声附和,试图稳住阵脚,“康王殿下才是正统!冲啊!” 然而,叛军的冲锋势头却明显迟滞了许多。士兵们面面相觑,脚步踟蹰。刘三刀手中那个染血的皮囊,那枚锋利的燧石信物,还有那悲愤欲绝的呼喊,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真实感!尤其是“西夏勾结黑冰台图谋裂土”这一句,更是戳中了许多北方士兵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国仇! 就在这微妙的僵持时刻! “住手——!都给我住手——!” 一声带着无上威严和滔天怒火的厉喝,如同惊雷般从灵堂后方炸响! 只见李纲在数名韩世忠亲卫的搀扶下,踉跄着冲入灵堂!他须发戟张,脸色铁青,显然刚从后衙脱险。他的目光瞬间被刘三刀手中高举的染血皮囊和燧石吸引! “李相!” 刘三刀如同看到主心骨,立刻将皮囊和燧石呈上,“此乃官家遗命!西夏密信在此!请李相明鉴!” 李纲颤抖着双手,接过那沉重如山的皮囊。油布上浸染的泥血,仿佛还带着秦岭的寒气与天子的血泪。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用指甲划开坚韧的油布封口,取出了那卷羊皮密信和那枚冰冷的火焰飞鹰令牌! 当他展开密信,目光扫过那熟悉的西夏文、嵬名安惠的印章、以及信中那字字如刀的毒计时…这位历经宦海沉浮、以刚直着称的老臣,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 “噗——!”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从李纲口中喷出,溅落在染血的羊皮纸上! “李相!” 众人惊呼! 李纲却置若罔闻。他死死攥着密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悲怆而剧烈颤抖!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穿透灵堂大门,死死钉在汪伯彦和张俊身上,声音嘶哑破裂,却带着洞穿九霄的悲愤与力量: “汪伯彦!张俊!还有尔等助纣为虐之徒!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 他将手中染血的密信和令牌高高举起,如同举起一座血染的警世钟! “此乃西夏国相嵬名安惠,亲笔下达给黑冰台‘影枭’的绝密手令!其上明载:勾结黑冰台,趁金兵南下、汴梁危急之际,挟持官家!更指令黑冰台暗子,在汴梁及宋境散播谣言,制造混乱,挑动内讧!务必…务必促使汴梁城破,宗帅…宗帅身死!” “待我大宋倾颓,金宋两败俱伤,再挟持官家入西夏!以天子之名,裂我秦陇,称藩西夏!最终与金国…瓜分我大宋残躯!” 李纲的声音如同泣血杜鹃,字字诛心!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所有听到的人心上!灵堂内外的宋军士兵,无论是岳飞残部还是叛军,无不骇然失色!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所有的喊杀声! “这…这不可能!” 汪伯彦脸色煞白,失声尖叫,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伪造!这定是李纲伪造!污蔑康王殿下!” “污蔑?” 李纲须发戟张,怒极反笑,他猛地指向灵柩上覆盖的猩红战袍,“宗帅英灵在此!汴梁百万冤魂在天!尔等勾结外虏,祸乱朝纲,构陷忠良,挑起内战的滔天罪孽,可敢对天发誓?!可敢面对宗帅这身染血的战袍?!” “轰隆——!” 仿佛为了印证李纲的话语,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建康城阴沉的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瞬间倾盆而下!天地为之变色! 灵堂内外,一片死寂。只有狂风暴雨的咆哮和烛火在风中挣扎的噼啪声。叛军士兵们手中的刀枪,不由自主地垂下了。许多人脸上露出了茫然、恐惧和深深的羞愧。汪伯彦和张俊面无人色,在闪电的映照下如同两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恶鬼! “不…不是我们…是康王…是…” 张俊心神剧震,语无伦次。 “闭嘴!” 汪伯彦厉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猛地拔剑指向李纲,“妖言惑众!给我杀!杀了李纲!夺回伪证!” 然而,这一次,响应者寥寥!大部分叛军士兵僵立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灵堂内那染血的密信,那猩红的战袍,还有…岳飞手中那杆嵌入金扣、仿佛承载着大宋最后气运的沥泉枪! 南方的天,被这突如其来的密信惊雷,彻底撕裂!康王赵构苦心经营的“大义”名分,在这铁证如山的通敌卖国罪证面前,轰然崩塌!而建康城内的力量天平,在这一刻,发生了致命的倾斜! 就在这风雨飘摇、人心剧震的刹那! 望楼阴影中,那支淬毒的袖箭,如同等待已久的毒蛇,在震耳雷声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激射而出!目标,直指灵堂内那拄枪而立、心神剧震的岳飞后心!时机歹毒,角度刁钻,快如闪电! “将军小心——!” 一直警惕环顾的牛皋,凭着野兽般的直觉和战场本能,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他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巨大的身躯如同盾牌般撞向岳飞! 第51章 惊雷裂天,潜龙砺牙 建康府,行在灵堂。 时间仿佛凝固在牛皋那声撕心裂肺的咆哮之中! 巨大的身躯如同山崩般撞向岳飞!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那支淬毒的袖箭,带着幽蓝的寒芒,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无比地射入了牛皋挡在岳飞背后的、那宽阔如门板的肩胛骨!巨大的冲击力带着牛皋雄壮的身体又向前猛冲一步! “呃啊——!” 牛皋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一僵!一股诡异的麻痹感伴随着钻心的剧痛,瞬间从伤口蔓延开来!他感觉半边身体瞬间失去了知觉! “老牛——!” 岳飞目眦欲裂!他猛地转身,沥泉枪如毒龙出洞,本能地指向袖箭射来的望楼方向!但那里,只有被狂风吹得疯狂摇曳的阴影和倾盆而下的暴雨!刺客一击即退,踪影全无! “狗日的暗箭!老子…剁了你…” 牛皋挣扎着想站稳,但毒素发作极快,他眼前发黑,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向后倒去!岳飞和几名亲兵慌忙将他接住,巨大的重量让他们踉跄后退。 “军医!快!有毒!” 张宪不顾自身伤势,嘶声厉吼。几名军医连滚爬爬地扑上来,看到牛皋肩胛处那迅速蔓延的幽蓝乌黑和僵硬的身体,无不倒吸凉气,手忙脚乱地施救。 灵堂内瞬间大乱!牛皋的重伤垂危,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所有忠勇之士的心头!悲愤!绝望!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了残存的抵抗意志。 而此刻,灵堂外,风雨中的对峙,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毒箭和李纲手中那份染血的西夏密信,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 “看到了吗?!这就是康王的手段!暗杀!下毒!勾结外虏!无所不用其极!” 李纲须发戟张,高举着密信令牌,声音在狂风暴雨中如同惊雷炸响,“尔等还要为这等卖国求荣、残害忠良的国贼卖命吗?!还要做那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吗?!” “放下兵器!既往不咎!” 韩世忠浑厚的声音如同战鼓,穿透雨幕传来!他竟在关键时刻,带着一支浑身湿透、却杀气腾腾的精锐亲兵,从江边战场强行抽身赶回!显然江防压力骤减,张俊的水师攻势已然受挫!“诛杀汪伯彦、张俊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汪伯彦通敌!张俊助纣!杀了他们!” “为宗帅报仇!为牛将军报仇!” 灵堂内残存的岳飞部、刘三刀所部,爆发出最后的怒吼! 内外夹击!铁证如山!赏格诱惑!更重要的是,康王“大义”的彻底崩塌和那毒箭带来的同仇敌忾! “当啷!” 一声清脆的兵器落地声响起!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当啷!当啷啷…!” 越来越多的叛军士兵丢下了手中的刀枪!他们脸上充满了迷茫、羞愧和恐惧。许多人直接跪倒在泥泞的血水中,朝着灵堂内宗泽的灵柩方向叩首。 “反了!反了!给我杀!违令者斩!” 张俊气急败坏,挥刀砍向身边一名丢下武器的士兵! “噗!”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精准地洞穿了张俊的咽喉!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嗬嗬作响,鲜血狂喷,手中战刀当啷坠地,庞大的身躯重重栽倒在泥水里! “张俊死了!” “快跑啊!” 叛军彻底崩溃!如同炸窝的马蜂,四散奔逃!汪伯彦见大势已去,面如土色,尖叫着在几名死忠护卫的簇拥下,仓皇向后门逃窜! “追!别让汪伯彦跑了!” 韩世忠厉声下令,亲兵如狼似虎般扑出! “护住李相!护住灵柩!救治伤员!” 韩世忠大步踏入灵堂,看到昏迷的李纲、重伤垂危的牛皋、岳飞,以及那堆积如山的尸体,这位铁打的汉子眼中也闪过一丝沉痛。 风雨如晦。建康行在的这场血腥内斗,以康王阵营的彻底崩盘暂时落幕。然而,付出的代价,是宗泽灵前染透的血,是牛皋身中的剧毒,是岳飞摇摇欲坠的残躯,更是大宋本就脆弱不堪的元气,被狠狠撕开了一道更深的伤口!而那枚西夏密信带来的惊雷,才刚刚开始震荡南方的天空! --- 秦岭,“潜龙”营地(原溶洞区域)。 雨后的山林,空气清冽潮湿,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但在这片被藤蔓和天然岩壁巧妙遮蔽的临时营地内,气氛却肃杀而凝练。 赵桓靠坐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上,左臂的伤口已被丁九重新清理、敷上捣烂的草药,并用相对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虽然依旧虚弱,但脸上已恢复了一丝血色,眼神也更加锐利沉静。丁九的草药辨识和粗浅医术,对他伤势的稳定起到了关键作用。 他面前,七名“潜龙卫”肃立,如同七柄出鞘的短匕。丁七、丁九等人脸上少了最初的惶恐,多了几分纪律性和隐隐的敬畏。营地周围,已被他们设置了简易却有效的警戒陷阱和伪装。 “丁七,说。” 赵桓声音低沉。 “回主人!” 丁七躬身,语气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属下带人沿‘猿愁径’向东搜索三十里,未发现韩二所部踪迹。但在‘鬼见愁’水湾下游五里处,发现激烈打斗痕迹!岸边有大量血迹、断裂的兵刃和…几具黑衣卫及西夏‘铁鹞子’的尸体!看痕迹,韩二他们…应是强行泅渡,在此遭遇了追兵拦截,血战后…可能…成功渡河了!但损失…恐怕不小。”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属下按主人吩咐,在沿途隐秘处留下了‘潜龙’暗记。” 成功渡河!损失惨重! 赵桓心中稍安,却又一沉。韩二还活着,密信令牌还有希望送达。但代价…恐怕是李七和许多忠勇之士的血。他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压下。 “做得好。丁七,记你一功。” 赵桓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丁七脸上闪过一丝激动:“谢主人!” 赵桓的目光扫过其他人:“营地构筑如何?警戒陷阱可曾测试?” “回主人!” 一个擅长陷阱的汉子(丁亥百一,赐名“丁百”)出列,“营地三面依托山岩,入口狭窄,已设三道绊索陷阱,触发可引落滚石、毒刺。另在四周百米内,布下七处‘鬼见愁’(一种带毒蒺藜和陷坑的组合陷阱),飞鸟难渡!属下已用野兔测试过,效果…尚可。” 他语气带着一丝自信。 “嗯。” 赵桓微微颔首。简陋,但在这深山中已是难得。“食物储备?” “回主人,” 丁九接口,“属下带人采了些无毒菌菇、野菜,丁百兄弟猎了两只山鸡。加上主人之前所获的獾肉…省着点,可支三日。” 三日。赵桓心中盘算。他需要尽快恢复体力,更需要…了解外界的风暴! “丁七,丁九留下。其余人,三人一组,轮班警戒、狩猎、采集。记住,隐匿行踪,遇敌示警,不可力敌。” 赵桓下令。 “遵命!” 众人领命,迅速散开,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运转。 只剩下丁七和丁九。赵桓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 “丁七,影枭主力动向,可有新消息?” 丁七神色一凛:“回主人!据属下之前探得和…从其他弃子口中零碎拼凑,影枭在‘鬼蝠’死后,暴怒异常!已收缩力量,重点封锁通往西夏边境的几条要道,尤其是‘玄蛇’密道入口附近!似乎在…似乎在等什么。另外…” 他犹豫了一下,“似乎有风声…说‘鹰巢’那边…有‘贵人’驾临…” 贵人?西夏人?还是…黑冰台更高层? 赵桓眼中寒光一闪。影枭在等援兵?还是在等新的指令?这“贵人”,是敌是友? “严密监视影枭所部动向,尤其是与西夏联络的迹象。若有异常,速报。” 赵桓沉声道。 “是!” “丁九,” 赵桓看向这个懂草药的,“我的伤,最快何时能行动自如?” 丁九仔细查看了赵桓的伤口,面露难色:“主人,您肋骨折断,虽未错位,但需静养。左臂伤口深可见骨,虽用草药压制了溃脓,但元气大亏…若要行动无碍…至少…至少还需半月静养。若强行活动,恐…恐留下残疾,更损根基。” 半月?太久了! 赵桓眉头紧锁。韩二生死未卜,密信是否送达岳飞手中?南方局势如何?金贼、西夏又在酝酿何等阴谋?他在这深山之中,如同聋子瞎子!每一刻的等待,都可能错失扭转乾坤的良机! 他猛地攥紧拳头,牵动伤口,剧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却也让他更加清醒。静养?他等不起!他需要力量,需要情报,需要…主动出击! 一个极其冒险、却可能是唯一破局之策的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他看向丁七,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 “丁七,影枭手下,像你们这样的‘弃子’,除了被派出来送死的,是否还有…被关押、受罚、心怀怨恨的?” 丁七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和惊惧:“有!‘鹰巢’附近设有‘蛇窟’水牢!专门关押触犯铁律或任务失败的手下…那里…生不如死!还有…影枭的亲卫队里,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些人是被胁迫,或是家人被控制…” “很好。” 赵桓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决绝的弧度,“我要你,想办法,接触这些人。” “告诉他们,影枭气数已尽,鬼蝠已死,重宝已失。西夏的贵人,是来问罪的,不是来救他们的。” “告诉他们,我,‘潜龙’,能给他们一条活路。一条…摆脱黑冰台控制,甚至…反噬其主的生路!” “条件?” 赵桓的目光如同深渊,“带着有价值的情报来投。关于影枭的,关于西夏的,关于‘鹰巢’的…情报越重要,活路越宽!若能带来‘蛇窟’的地图或守卫漏洞…便是大功!” 丁七倒吸一口凉气!主人这是…要在影枭的心脏里,埋下致命的毒刺!策反那些被黑冰台自己折磨、抛弃的怨魂!这计策,狠辣!精准!直指人心最黑暗的角落! “主人…这…太过凶险!一旦…” 丁七声音发颤。 “险中求胜,方是唯一生路!” 赵桓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既熟悉黑冰台内部,又通晓其联络暗号、切口。此事,非你莫属。记住,谨慎,隐忍,以利诱之,以惧驱之。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速回。”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蛊惑的力量:“丁七,若此事功成,你便是潜龙卫第一功臣!他日龙腾,你当为开府元勋!” 开府元勋!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丁七的心头!恐惧被巨大的贪婪和扭曲的野心瞬间压倒! “属下…万死不辞!” 丁七重重叩首,眼中燃烧起孤注一掷的火焰。 看着丁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茂密的山林中,赵桓缓缓靠回岩石,疲惫地闭上眼。每一次谋划,都如同在透支他残存的生命力。但他知道,自己如同走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后退是死,停下是死,唯有向前,在绝境中搏出一条血路! 他摊开手掌,那枚染血的燧石静静躺在掌心,边缘锋利,仿佛能切开这沉沉的黑暗。潜龙,不仅要蛰伏,更要…砺牙吮血,以待惊雷!南方的惊雷已炸响,北方的风暴,也该由他亲手搅动了! 第52章 南天砥柱,北地毒牙 建康府,行在后衙。 浓重的药味几乎盖过了尚未散尽的血腥气。厢房内,气氛凝重如铅。岳飞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脸色比前几日更加灰败,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牛皋躺在另一张榻上,肩胛处包裹的麻布渗出诡异的幽蓝色,整个人昏迷不醒,气息时断时续,西夏的“冰魄”奇毒正无情地吞噬着他的生机。张宪强撑着坐在一旁,肋下的伤口隐隐作痛,眼中布满血丝。 李纲坐在榻边,短短数日,这位老相仿佛又苍老了十岁。他手中紧握着那卷染血的西夏密信和冰冷的火焰飞鹰令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这铁证如山,却也重如千钧。 “鹏举…如何了?” 韩世忠低沉的声音响起。他一身戎装未卸,甲胄上犹带征尘和水渍,大步走入厢房。江防的压力因张俊水师溃败和内部哗变而骤减,他才能抽身回来。 军医面色凝重地摇头:“岳将军伤及肺腑,元气大伤,又心神剧震…能否醒来,全看天意。牛将军…那西夏奇毒霸道无比,我等…束手无策,只能以猛药吊命,延缓毒素攻心…” 韩世忠虎目扫过两位生死与共的兄弟,又看向李纲手中那关乎国运的密信,一股滔天的怒火和沉痛在胸中翻涌。他猛地一拳砸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西夏!黑冰台!此仇不共戴天!”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低吼,“还有赵构!若非他倒行逆施,挑起内乱,何至于让奸邪有可乘之机!何至于让宗帅灵前喋血!何至于让鹏举和牛皋…” “良臣(韩世忠字)!” 李纲疲惫地打断他,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愤怒,救不了大宋。当务之急,是稳住这半壁江山,以图将来!” 他将密信和令牌郑重地放在桌上,“此物,便是我们破局的钥匙,也是凝聚人心的旗帜!”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政治家的锐利光芒: “第一,即刻以行在名义,昭告天下!公布西夏密信全文及令牌图样!揭露西夏国相嵬名安惠勾结黑冰台,挟持官家(暂不公布驾崩消息),祸乱汴梁,谋夺我大宋江山的滔天罪行!将康王赵构受汪伯彦等奸佞蛊惑、悍然挑起内战、致使忠良蒙难、险些让奸谋得逞的罪状,一并昭示!” “第二,追赠宗帅为太师、魏国公,谥忠武!以王礼厚葬!举国哀悼!将其‘过河’遗志,铸成我大宋抗金驱虏、复仇雪耻的战魂!” “第三,以岳飞勇冠三军、护佑宗帅灵柩、揭露国贼阴谋之功,加封其为武昌郡开国公、检校少保、荆湖北路宣抚使!命其总揽荆湖防务,整军经武!待其伤愈,即刻赴任!” “第四,擢升韩世忠为两淮宣抚使,加封咸安郡王!总揽两淮、建康防务,拱卫行在!” “第五,追索汪伯彦、张俊余党!凡有悔悟反正、戴罪立功者,酌情宽宥!冥顽不灵者,严惩不贷!” 李纲的部署清晰而狠厉。利用西夏密信,将赵构钉死在“受奸佞蛊惑、险些误国”的位置上,既保留日后转圜余地(毕竟赵构是唯一成年皇子),又彻底剥夺其政治正当性。同时,将岳飞和韩世忠这两个手握兵权、威望崇高的将领推向台前,赋予他们名分和实权,成为支撑行在的南北两大支柱!更用宗泽的哀荣,凝聚人心士气! “李相…鹏举他…” 韩世忠看着昏迷的岳飞,面露忧色。 “鹏举乃国之干城!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这荆湖宣抚使,就非他莫属!” 李纲斩钉截铁,“他的威名,便是荆湖的定海神针!可命王彦、张宪(宗泽部)暂代其职,署理军务,待其苏醒!至于牛皋…” 李纲看向那气息奄奄的巨汉,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悬赏天下!凡能解此‘冰魄’奇毒者,赏万金,封侯爵!” “末将…遵命!” 韩世忠抱拳,眼中燃起新的斗志。李纲的布局,如同一盘绝境中的妙手,为这风雨飘摇的南方朝廷,重新勾勒出了骨架。 “还有一事,” 李纲拿起那枚染血的燧石信物,目光深邃,“刘三刀带回官家遗命,提及联络李纲、宗颖等忠良,以西北为根…宗颖(宗泽之子)尚在磁州抗金…而西北…”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广袤的秦陇之地,“或许…鹏举伤愈后,那里…才是真正的破局之地!这密信中的‘玄蛇’密道…便是插入西夏心腹的利刃!” 南天的格局,在李纲的铁腕与智谋下,开始艰难重塑。而遥远的北方秦岭,一场更加隐秘、更加致命的行动,正悄然展开。 --- 秦岭,影枭大营,“鹰巢”外围,“蛇窟”附近。 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冰冷的雨丝再次飘落,将山林笼罩在一片湿冷的死寂中。只有远处“鹰巢”主峰方向隐约的灯火,如同鬼魅的眼睛。 丁七如同真正的山魈鬼魅,紧贴着一片湿滑的崖壁阴影,与黑暗融为一体。雨水顺着他紧束的黑衣流淌,带走体温,却带不走他眼中孤注一掷的火焰。他口中含着一片苦涩的草药叶,压制着剧烈的心跳和呼吸。 不远处,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蛇窟”入口——一个隐藏在藤蔓后的、仅容一人弯腰进出的潮湿洞口。里面是天然溶洞改造的水牢,终年阴冷,毒虫滋生,是影枭用来折磨、关押失败者和叛逆者的地狱。洞口有两名无精打采的黑衣卫看守,腰间挂着黑铃,但在寒雨中,警惕性显然不高。 丁七的目标,不是强攻。是里面一个叫“蝮蛇”的家伙。此人曾是影枭的亲卫小头目,因一次护送任务失败,被迁怒打断双腿,扔进了蛇窟等死。怨毒深重,且知道不少“鹰巢”内部的秘密和守卫轮换规律。 时间一点点流逝。丁七如同最有耐心的毒蛇,静静蛰伏。终于,到了后半夜,雨势稍大,那两名看守缩到洞口一块凸出的岩石下避雨,低声抱怨着天气和差事。 机会! 丁七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崖壁,利用一块巨石和雨声的掩护,迅速接近洞口附近一处早已探明的、废弃的通风裂隙。裂隙狭窄,仅容手臂探入。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包塞了进去。包里是几块烤干的獾肉,一小包粗盐,还有一张用炭笔写在树皮内瓤上的、极其简短的密信: “影枭末日,鬼蝠已死,贵人问罪。潜龙有路,弃暗投明。带‘蛇窟’图,明夜子时,东涧老槐。” ——丁亥七九 没有署名,只有他的黑冰台编号。但“蝮蛇”一定认得!食物和盐,是活命的诱惑。“影枭末日”、“贵人问罪”是恐惧的催化剂。“潜龙有路”是渺茫的希望。而“蛇窟图”,便是投名状! 做完这一切,丁七毫不停留,如同影子般迅速退入黑暗,消失不见。他不能停留,不能暴露。剩下的,就看“蝮蛇”的求生欲和对影枭的恨意有多深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雨依旧淅淅沥沥。丁七如同石雕般潜伏在东涧那株巨大的、根系虬结的老槐树洞内,忍受着湿冷和蚊虫。他神经紧绷,时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子时将近,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终于! 极其轻微、带着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喘息,从雨幕中传来!一个佝偻着、拄着简陋木棍的身影,艰难地挪到了老槐树下。那人浑身湿透,衣衫褴褛,露出的皮肤上满是溃烂的伤口和毒虫叮咬的痕迹,双腿明显扭曲变形。正是“蝮蛇”!他警惕地四下张望,眼中充满了惊惧和一种病态的希冀。 丁七如同鬼魅般从树洞中滑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蝮蛇”身后,冰冷的匕首抵住了他的后腰。 “图。” 丁七的声音如同寒冰。 “蝮蛇”身体猛地一僵,却没有反抗,反而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卷用油布包裹、浸满汗水和污渍的简陋皮卷,哆哆嗦嗦地递了过来。皮卷上,歪歪扭扭地勾勒着“蛇窟”内部的通道、水牢位置、守卫岗哨和几处极其隐秘的通风口! 丁七迅速扫了一眼,确认无误。他收起匕首,将一小包伤药和一块更大的烤獾肉塞进“蝮蛇”手中。 “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消息。” 丁七的声音依旧冰冷,却给了对方一丝活命的希望。 “蝮蛇”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连连点头,如同受惊的老鼠般,拄着木棍,迅速消失在雨夜中。 丁七握着那卷“蛇窟图”,如同握着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心脏狂跳。他没有停留,迅速返回潜龙营地。 --- 潜龙营地。 篝火在避风的岩壁下燃烧,驱散了些许寒意和湿气。赵桓借着火光,仔细审视着丁七带回的“蛇窟图”。丁九在一旁小心地为他换药,左臂伤口的红肿已明显消退,断骨处也不再那么剧痛。 “主人,图是真的。” 丁七低声道,“‘蝮蛇’那样子…做不了假。另外,属下探得,影枭亲卫队长‘血鹫’,因鬼蝠之死,近日被影枭当众鞭笞斥责,怀恨在心。且…据说他唯一的妹子,就被关在‘鹰巢’内宅为奴…” 赵桓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精芒。天赐良机! “血鹫…” 他摩挲着手中的燧石,思维如同最精密的机括般飞速运转,“丁七,你立刻再去一趟!设法接触‘血鹫’!告诉他…” 赵桓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蜜糖: “影枭刚愎无能,累死鬼蝠,迁怒于他,其妹为奴,朝不保夕。西夏贵人将至,名为巡视,实为问罪。影枭为推卸重宝遗失之责,必寻替罪羔羊!他‘血鹫’,便是首选!” “潜龙,可助他救出胞妹,更可许他…影枭之位!” “条件?” 赵桓眼中寒光一闪,“明夜子时,贵人驾临‘鹰巢’主厅接风宴时,我要‘蛇窟’守卫…换班出现半炷香的‘真空’!更要他…在贵人的酒中,加入此物!” 赵桓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层层树叶包裹的小包,递给丁七。里面是丁九用几种剧毒草药和毒虫汁液混合研磨成的、无色无味的粉末——见血封喉的“幽影散”! 丁七接过毒药,手微微颤抖。毒杀贵人!这比策反“蝮蛇”凶险百倍! “主人…若…若他不从…” “他不会不从。” 赵桓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他别无选择。影枭的鞭子,贵人的刀,还有他妹子的命…都在逼他铤而走险!而我们,是他唯一的‘生路’!告诉他,若功成,他便是新的‘影枭’,潜龙卫便是他的后盾!若失败…他妹子,我会替他照顾。” 最后一句,带着冰冷的威胁。 丁七看着赵桓那平静无波、却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神,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主人对人心的把握和利用,已到了近乎妖异的地步!他不再犹豫,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身影再次没入雨夜。 赵桓靠回岩壁,闭上眼。篝火的光芒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他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丁七身上,压在了“血鹫”的怨恨和绝望上。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影枭和西夏贵人将命丧黄泉,黑冰台在秦岭的势力将遭受重创!他赵桓,将真正拥有搅动风云的力量!赌输了…潜龙卫将万劫不复。 他摊开手掌,那枚染血的燧石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泽。如同他此刻的心,冰冷,坚硬,只为复仇与复国而跳动。 第53章 鹰巢血宴,潜龙腾渊 秦岭,鹰巢主峰,主厅。 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山雨带来的阴冷湿气。粗犷的石壁上,狰狞的兽首火把吞吐着橘红色的火焰,将厅内人影拉得扭曲变形。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劣质酒水的辛辣,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汗味、血腥味和恐惧的压抑气息。 主座之上,影枭一身玄黑劲装,外罩一件象征身份的暗金纹路皮氅。他脸上那道贯穿左眼的刀疤在火光下显得尤为狰狞,独眼鹰隼般扫视着下方。他努力维持着威严,但紧握酒杯的指节微微发白,暴露了内心的焦灼。鬼蝠的死亡、重宝的遗失、潜龙卫的脱逃,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更重要的是,西夏“贵人”的驾临,绝非巡视,而是问罪! 贵客坐在影枭右下首首席。这是一个身材瘦削、面容阴鸷的中年人,身着低调却质料上乘的深紫锦袍,腰间悬着一枚不起眼的墨玉环佩。他便是西夏国相嵬名安惠的心腹,黑冰台高层特使——“紫鹞”。他细长的眼睛半眯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底发寒的笑意,慢条斯理地品尝着面前的酒菜,偶尔抬眼扫过厅内众人,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得人遍体生寒。 “血鹫”身着亲卫队长的制式黑甲,侍立在影枭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他低垂着头,头盔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握着刀柄的手,泄露着他内心的滔天巨浪。影枭白日里当众的鞭笞斥责犹在耳边,火辣辣的鞭痕在甲胄下隐隐作痛。更让他心如刀绞的是,妹妹惊恐无助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丁七那如同魔鬼低语般的话语,在他脑中疯狂回响:“影枭无能,迁怒于你…贵人问罪,替罪羔羊…救你妹妹…影枭之位…”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钩子,钩住了他心中最深的怨恨和恐惧。他别无选择! 宴会气氛诡异。影枭的亲信将领们强颜欢笑,推杯换盏,声音却干涩无比。紫鹞带来的几名随从则如同幽灵般散在厅内角落,眼神锐利如鹰。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一分一秒地滑向子时。 蛇窟附近,潜龙营地。 雨势渐大,山林在狂风中呜咽。赵桓、丁九、丁七三人如同蛰伏的猎豹,潜伏在“蛇窟”入口上方一处被茂密藤蔓掩盖的天然石缝中。下方,洞口的两名守卫缩在岩石下,裹紧了蓑衣,咒骂着鬼天气。冰冷的雨水顺着岩石缝隙淌下,浸透了赵桓的衣衫,他却浑然不觉,所有心神都凝聚在手中的燧石和那卷“蛇窟图”上,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洞口。 “主人,时辰快到了。” 丁七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成败在此一举! 赵桓没有回应,只是将目光投向“鹰巢”主峰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雨幕,看到那灯火通明的大厅。他在等待,等待那杯致命的毒酒被举起,等待“血鹫”制造的混乱信号,也等待…丁九口中那个“半炷香的真空”。 鹰巢主厅。 子时更鼓沉闷地敲响,如同丧钟。 “血鹫”的心脏骤然缩紧!时间到了! 就在这时,一名影枭的亲信将领,似乎喝得有些上头,踉跄着起身要去敬紫鹞的酒,脚下却一个不稳,手中满满一大碗烈酒猛地泼向紫鹞身侧的一名随从! “哗啦!” 酒水淋了那随从一身。 “混账!” 那随从勃然变色,下意识地怒喝出声,手已按上刀柄!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影枭脸色一沉,独眼怒视那闯祸的将领。紫鹞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并未发作,只是冷冷地看着。 混乱!机会! “血鹫”动了!他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闪出,快得不可思议!目标不是任何人,而是紫鹞面前那杯刚刚被侍者重新斟满的酒!他借着躬身告罪、替那闯祸将领遮掩的姿态,宽大的袍袖极其自然地拂过紫鹞的桌案。电光火石之间,指甲缝里那点无色无味的“幽影散”粉末,已悄无声息地落入了紫鹞的酒杯中,瞬间融化,了无痕迹!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发生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泼酒冲突吸引的瞬间,完美地融入了混乱的背景。做完这一切,“血鹫”迅速退回原位,心脏狂跳如擂鼓,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低垂着头,不敢再看紫鹞的方向。 小插曲很快平息。影枭厉声呵斥了那名将领,向紫鹞赔罪。紫鹞面无表情,似乎并未在意,只是端起那杯被下了剧毒的酒,目光扫过影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冰冷的压力。 “影枭统领,” 紫鹞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厅内的嘈杂,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国相大人对秦岭近来的‘变故’,甚为关切。鬼蝠之死,重宝遗失…你,可有交代?” 影枭心中一凛,知道正戏来了。他强自镇定,端起酒杯:“卑职无能,致使宵小得逞,鬼蝠殉职,重宝…尚在追索!卑职定当竭尽全力,戴罪立功!请贵人代禀国相,再给卑职一次机会!” 说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姿态放得极低。 紫鹞看着影枭饮尽杯中酒,嘴角那丝冰冷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他没有立刻回应影枭的请罪,而是缓缓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酒杯,那杯承载着“血鹫”全部希望和恐惧的毒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杯酒上。 蛇窟入口。 就在厅内泼酒冲突发生、众人注意力转移的同一刹那! “就是现在!” 赵桓眼中精光爆射! 下方洞口处,一名守卫腰间的黑铃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是那种代表紧急集合、最高警戒的连续短音!两名守卫猛地跳起,脸色剧变! “主峰急令!集合!” 其中一人嘶声喊道,声音在雨夜中格外刺耳。两人再也顾不得看守蛇窟,如同火烧屁股般,抓起武器,跌跌撞撞地朝着主峰方向狂奔而去!留下空无一人的洞口! “半炷香真空!” 丁七低吼。 “走!” 赵桓毫不犹豫,如同离弦之箭,率先从石缝中滑下,直扑蛇窟入口!丁九、丁七紧随其后,三人如同三道融入雨夜的幽灵,瞬间消失在那个象征着死亡与绝望的漆黑洞口之中! 鹰巢主厅。 紫鹞举着酒杯,冰冷的目光扫过影枭和厅内噤若寒蝉的众人。他正要开口—— 突然! 紫鹞的身体猛地一僵!那丝冰冷的笑意瞬间凝固在脸上,转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从心脏位置猛然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的五脏六腑!他想叫,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 “噗——!” 一大口粘稠的、带着诡异幽蓝色的血液,猛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溅了面前桌案和影枭一身! “呃…毒…” 紫鹞的眼珠暴突,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和怨毒,死死地瞪着近在咫尺、同样被这猝不及防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的影枭!他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似乎想指向谁,但手臂只抬到一半,便无力地垂下。 “哐当!” 酒杯摔落在地,碎裂。 “噗通!” 紫鹞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从座位上栽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那极致的痛苦和惊愕。 七窍之中,缓缓渗出同样幽蓝色的血丝! “幽影散”,见血封喉,名不虚传!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整个大厅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剧变惊呆了!前一秒还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西夏贵人,下一秒竟在他们眼前,在影枭面前,七窍流血,暴毙身亡! 影枭被喷了满脸满身的蓝血,独眼圆睁,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地上紫鹞迅速变得青紫僵硬的尸体,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完了!贵人死在了他的地盘上!死在接风宴上!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嵬名安惠绝不会放过他!整个黑冰台都不会放过他! “有刺客!毒杀贵人!!” 影枭猛地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充满绝望和疯狂的咆哮!他的独眼瞬间充血,如同择人而噬的野兽,凶狠地扫视着厅内每一个人!“封锁大厅!一个都不许走!查!给我查出来是谁下的毒!!” 厅内瞬间炸开了锅!紫鹞的随从们目眦欲裂,狂吼着拔刀扑向影枭的亲卫!将领们有的惊慌失措,有的则眼神闪烁,蠢蠢欲动!场面彻底失控,陷入了疯狂的混乱和互相猜疑的厮杀之中! “血鹫”在紫鹞倒下、影枭咆哮的瞬间,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大厅边缘一根粗大的石柱阴影里。看着眼前这由他一手点燃的、彻底失控的混乱和杀戮,看着影枭那惊恐绝望的丑态,一股扭曲的快意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在他心中翻腾。他知道,自己成功了第一步,但也彻底踏入了地狱!他必须趁乱去救妹妹! 蛇窟深处。 冰冷刺骨!恶臭扑鼻! 赵桓三人沿着“蝮蛇”提供的路线图,在迷宫般潮湿、滑腻、布满毒虫的溶洞通道中快速穿行。丁九在前,手中淬毒的匕首精准地解决掉两个在岔路口打盹、毫无防备的守卫。丁七断后,警惕着黑暗中的任何动静。 前方传来微弱的水声和铁链的哗啦声,还有压抑的、痛苦的呻吟。 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水牢出现在眼前!浑浊的污水几乎没到胸口,十几个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的人影被铁链锁在石壁上,如同待宰的牲畜。 “血鹫的妹妹!找!” 赵桓低喝,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绝望的面孔。 “主人!在那!” 丁七指向水牢角落。一个瘦小的身影被单独锁着,虽然同样狼狈,但依稀能看出是个年轻女子,眼神空洞,瑟瑟发抖。 赵桓毫不犹豫,涉水而入。冰寒刺骨的污水让他打了个寒颤。他冲到那女子身边,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锁链的钥匙孔形状。 “丁九!” 丁九如同狸猫般跃至近前,从怀中掏出一根特制的、弯曲的铁丝,插入锁孔。几秒钟后,“咔哒”一声轻响,锁链应声而开! “带她走!” 赵桓将虚弱的女子推向丁七。他目光扫过水牢里其他囚徒,那些麻木绝望的眼睛里似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想活命的,自己想办法!” 赵桓留下一句冰冷的话,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就走。他不是救世主,他只为自己的目标而来。丁七扶住那女子,丁九殿后,三人迅速按原路撤离。 鹰巢主峰,内宅通道。 “血鹫”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砍翻了两个试图阻拦他的影枭亲卫,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他冲到关押妹妹的小屋前,一脚踹开木门! 屋内空空如也! “阿妹!!” 血鹫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难道…难道那潜龙骗了他?!还是影枭抢先下了手?!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人在我们手里。” 血鹫猛地回头,只见通道阴影处,丁七扶着他那昏迷不醒的妹妹,正冷冷地看着他。赵桓和丁九如同鬼魅般站在一旁。 一瞬间,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惧淹没了血鹫!他们真的做到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条件…条件我做到了!” 血鹫声音嘶哑,带着祈求,“贵人死了!蛇窟守卫撤了!你们答应我的…” “影枭还没死。” 赵桓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杀了他。提着他的头来。你便是新的影枭。否则…”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女子,“你知道后果。” 这是最后的投名状!也是最残酷的考验! 血鹫看着妹妹苍白的小脸,又想到影枭的鞭笞和那杯毒酒带来的绝境,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疯狂的杀意取代!他猛地抓起地上尸体旁的一把染血长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转身朝着主厅那混乱的厮杀场,如同复仇的恶鬼般冲了回去! 篝火重新燃起,驱散了渗入骨髓的寒意。血鹫的妹妹裹着干燥的衣物,在火堆旁沉沉睡去,脸上犹带泪痕。 赵桓擦拭着燧石,火光映照着他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远处“鹰巢”主峰方向的喊杀声、惨叫声、兵刃交击声在雨夜中隐隐传来,如同地狱的交响。 “主人,血鹫他…” 丁七看着主峰方向,有些担忧。 “他会成功的。” 赵桓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仇恨和绝望,会给他力量。” 他顿了顿,眼中跳动着幽深的火焰,“准备一下。天亮之前,我们要接收‘鹰巢’。” 他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建康府,行在后衙。 天色微明,细雨初歇。 岳飞的手指,在昏迷数日后,第一次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守在一旁的张宪猛地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屏住了呼吸! 床榻上,岳飞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仿佛在与无尽的黑暗和剧痛搏斗。终于,那双曾令金人闻风丧胆的虎目,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神起初是迷茫而涣散的,仿佛隔着一层浓雾。他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 “醒了!岳帅醒了!!” 张宪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狂喜的嘶吼,猛地扑到榻边!“军医!快叫军医!李相!韩将军!岳帅醒了!!!” 这声嘶吼,如同穿透阴霾的第一缕阳光,瞬间撕裂了行在后衙连日来的沉重死寂!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韩世忠一身戎装,带着清晨的寒气大步闯入,脸上混杂着疲惫与一种奇异的振奋。他手中紧握着一份刚收到的、插着三根代表最高紧急级别的翎羽的密报! “李相!岳帅!” 韩世忠的声音洪亮,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目光扫过刚刚苏醒、眼神还带着茫然的岳飞,最终落在闻声疾步赶来的李纲身上,“西北急报!宗颖将军遣死士自磁州突围而出,千里奔袭送来的!” 李纲一把接过密报,迅速展开。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时,这位以沉稳着称的老相,瞳孔骤然收缩,拿着密报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那上面只有一行用血写就的、触目惊心的字迹: “秦岭鹰巢,影枭授首,紫鹞毙命,乱!” ——潜龙卫 丁亥七九 轰! 如同一声惊雷在李纲和刚刚恢复一丝神智的岳飞脑中炸响! 影枭死了?!西夏贵人“紫鹞”也死了?!秦岭黑冰台的老巢…乱了?!那个神秘的“潜龙卫”…他们…竟然做到了?! 李纲猛地抬头,望向西北方向,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火炬般的光芒!那是希望的光芒!是破局的光芒!他豁然转身,看向挣扎着想要撑起身子的岳飞,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鹏举!天佑大宋!天佑大宋啊!!” 他大步走到岳飞榻前,将那份染血的密报递到岳飞眼前,“你看!西北!西北的僵局…破了!!” 岳飞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那行血字上。当“潜龙卫”、“影枭授首”、“紫鹞毙命”几个字映入眼帘时,他那双刚刚苏醒、尚显虚弱的虎目之中,骤然迸射出如同实质般的、锐利无匹的精光!一股沉寂已久的、属于绝世名将的铁血战意,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深处,开始缓缓复苏、奔涌! 秦岭的毒牙,以一场血腥盛宴,撕开了笼罩在北方的沉重黑幕。 而南方的砥柱,在晨曦微光中,睁开了复仇与复国的双眼。 潜龙,已然腾渊! 第54章 砥柱砺锋,潜龙砺爪 建康府,行在后衙。 晨曦彻底撕破阴云,将柔和的金光洒入厢房,也照亮了岳飞那张虽然苍白却已重燃生机的脸庞。军医仔细检查后,长舒一口气,对围在榻边的李纲、韩世忠、张宪等人道:“岳将军吉人天相,肺腑之伤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元气大损,心神激荡过甚,需长期静养调理,万不可再劳心劳力,否则恐有反复,伤及根本!” 岳飞微微颔首,声音虽虚弱却异常清晰:“有劳…军医。国事艰难,鹏举…不敢久卧。” 他目光再次投向李纲手中那份染血的密报——“秦岭鹰巢,影枭授首,紫鹞毙命,乱!” 短短十二个字,如同强心剂注入他疲惫的身躯。那个在汴梁城破之夜神秘消失的太上皇,那个以燧石为信、忍辱负重的潜龙,竟在秦岭深处,以如此酷烈决绝的方式,撬动了压在大宋头顶的一块巨石! “鹏举,万不可逞强!” 李纲语气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你活着,便是荆湖的定海神针,便是三军士气的脊梁!养好身体,方有来日方长!” 他随即转向韩世忠,眼中锐光闪烁:“良臣,秦岭剧变,西夏黑冰台在秦陇的触角必遭重创!此乃天赐良机!你即刻以行在名义,传檄荆湖、两淮、川陕诸路!将西夏国相嵬名安惠勾结黑冰台、祸乱汴梁、挟持圣驾(暂不点明驾崩)、图谋我大宋江山的滔天罪状,连同秦岭鹰巢覆灭、其心腹紫鹞毙命的消息,一并昭告天下!务求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将抗金驱虏之大义,与揭露西夏狼子野心融为一体!此乃凝聚人心、鼓舞士气之第一要务!” “末将遵命!” 韩世忠抱拳领命,声如洪钟。他知道,这份檄文一旦发出,必将如燎原之火,点燃南方军民压抑已久的怒火与斗志!将内部矛盾彻底转化为同仇敌忾的民族大义! 李纲目光又转向张宪,带着深切的嘱托:“张宪,鹏举伤重,牛皋昏迷,荆湖防务暂由你与王彦代行!以鹏举之威名,行抚慰整肃之实!首要之务,便是整编收拢张俊溃散之水师及愿意归附之旧部!汰弱留强,严明军纪!务必在最短时间内,于荆湖打造出一支可战之师!拱卫上游,屏藩行在!若有冥顽不灵、心怀异志者…杀无赦!” 最后三字,斩钉截铁,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 “末将张宪,定不负相爷与岳帅重托!” 张宪单膝跪地,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岳帅醒来,如同主心骨归位,他浑身充满了力量。 “至于牛皋…” 李纲望向另一张床榻上气息依旧微弱、肩胛处幽蓝之色未褪的巨汉,眉头紧锁。悬赏令已发,却尚无回音。这西夏奇毒“冰魄”,如同悬在众人心头的一根刺。 就在这时,门外亲卫高声禀报:“启禀相爷!府衙外有一游方郎中揭榜,自称…或有法解牛将军之毒!” 行在府衙外。 一个身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此人约莫四十许,身材高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青布道袍,背着一个硕大的、磨得油亮的藤药箱。他面容清癯,肤色黝黑,颧骨高耸,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睛,沉静得如同古井深潭,却又偶尔掠过一丝看透世情的沧桑与疏离。他手中高举着那份加盖了行在印信的悬赏榜文,面对周围军士警惕审视的目光,神态自若,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就是你要揭榜?” 负责守卫的军校沉声问道,带着怀疑。这郎中看起来太过落魄,与想象中能解奇毒的神医相去甚远。 “悬赏求医,有能者揭之。贫道洛九针,略通岐黄,愿尽力一试。” 道人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成与不成,看过方知。将军何须以貌取人?” 军校被他噎了一下,又见他气度不凡,不敢擅专,连忙入内禀报。 片刻后,李纲、韩世忠亲自迎出府门。李纲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着这位自称“洛九针”的道人:“道长真有把握解此‘冰魄’之毒?” 洛九针微微稽首:“贫道不敢妄言十成把握。然,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毒物亦然。‘冰魄’性极寒,凝滞气血,蚀骨腐髓。欲解其毒,需以霸道炽烈之药引其寒毒外泄,再辅以调和阴阳、固本培元之法徐徐图之。其中凶险,九死一生。需病者体魄强健,意志坚韧,方有一线生机。” 他话语平淡,却将牛皋面临的凶险说得清清楚楚,反而增添了几分可信。 李纲与韩世忠对视一眼。眼下别无他法,此人谈吐见识不凡,或可一试。“请道长入内!” 病榻前。 洛九针仔细检查了牛皋的伤口,又翻开眼皮、舌苔查看,最后搭脉良久,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整个过程中,他那双古井般的眼睛专注无比,仿佛外界一切皆不存在。 “如何?” 韩世忠忍不住问道。 洛九针收回手,缓缓道:“毒已深入膏肓,寒邪盘踞心脉左近。寻常药物,力不能及。” 他打开那巨大的藤药箱,里面并非寻常草药,而是分门别类摆放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颜色诡异的矿石粉末、晒干的奇特毒虫、形态怪异的植物根茎、还有各种大小不一的银针、骨针、玉刀。他小心翼翼地取出几样:一块赤红如火、隐隐散发着硫磺气息的石头(火硫精),一株通体漆黑、叶片却带着银白脉络的干草(阴冥草),还有几只晒干的、色彩斑斓的毒蝎。 “道长,这是…” 李纲看着那几样明显剧毒之物,心惊不已。 “以毒攻毒,引邪出窍。” 洛九针言简意赅,“火硫精研磨入药,激发体内残阳,冲击寒毒;阴冥草汁液外敷创口,吸引寒毒汇聚;毒蝎尾针之毒,与‘冰魄’相激,或可诱发其外泄之机。辅以贫道独门针法,护住心脉,导引寒毒流向指定穴位破体而出。此乃险中求生之法,稍有差池,病者立毙。” 他看向李纲和韩世忠,“此法凶险异常,需病者至亲或主帅首肯。” 李纲深吸一口气,看向昏迷中仍如铁塔般的牛皋,又看向洛九针那双沉静的眼眸。“牛伯远(牛皋字)乃国之悍将,岂能坐以待毙!请道长放手施为!若有万一…此乃天命!” 韩世忠亦重重抱拳:“拜托道长了!” 洛九针不再多言,净手焚香(一种特制的、带有凝神定魄气息的药香),神情肃穆。他先以银针飞速刺入牛皋周身十几处大穴,手法快如鬼魅。接着,将研磨好的火硫精粉末混入烈酒,撬开牛皋牙关灌入。片刻后,牛皋灰败的皮肤下竟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洛九针立刻将捣碎的阴冥草汁液涂抹在其肩胛伤口,那幽蓝色的区域竟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他眼疾手快,用特制的玉刀在伤口附近划开几道小口,同时将处理过的毒蝎尾针刺入其手臂! “呃啊——!” 昏迷中的牛皋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刺骨寒意的幽蓝气息,混合着腥臭的黑血,开始从肩胛伤口和玉刀划开的小口中丝丝缕缕地渗出!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洛九针全神贯注,双手如穿花蝴蝶,不断调整银针,引导着那恐怖的寒毒外泄。汗水浸湿了他破旧的道袍,但他眼神始终如磐石般稳定。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漫长无比。终于,当最后一缕幽蓝寒气散尽,流出的血液转为鲜红,洛九针才猛地收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身形微微晃了晃。 “寒毒…已引出一半…命…暂时保住了…” 洛九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但元气大伤,余毒未清,需以温补之药日日调理,辅以针灸拔毒…非百日之功不可…且…左臂经脉被寒毒侵蚀过甚…恐…恐难复旧观…” 他看了一眼牛皋那条明显萎缩、颜色青紫的左臂,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代价惨重,但牛皋粗重的呼吸声已趋于平稳,脸上的死灰之气褪去,代之以一种虚弱的苍白。活下来了! “谢道长救命之恩!” 李纲和韩世忠深深一揖,心中巨石落地。 荆湖,鄂州军营。 校场之上,杀声震天!经过数日整编,王彦与张宪展现出了铁腕手段。原张俊水师溃兵被彻底打散,汰除了大量兵痞和怯懦之辈,剩余的精锐被补充进岳家军各部。严苛到近乎残酷的操练日夜不停,军法官手持令旗,目光如鹰,稍有懈怠便是鞭笞。几颗因煽动哗变、劫掠扰民而被当众斩首示众的人头,悬挂在高高的旗杆上,无声地宣示着新军令的威严。 “奉行在令!岳帅加封武昌郡开国公、检校少保、荆湖北路宣抚使,总揽荆湖防务!” 张宪手持令旗,站在点将台上,声震四野。他身后,一面巨大的“岳”字帅旗猎猎作响!台下将士,无论是岳家军旧部还是新近归附者,望着那面旗帜,眼中都燃烧着崇敬与希望之火。岳帅虽在养伤,但他的威名,便是凝聚军心、震慑宵小的最强力量! “岳帅有令!” 张宪继续高喝,“整军!备战!驱除胡虏!复我河山!待岳帅伤愈,便是尔等建功立业、雪靖康之耻之时!” “驱除胡虏!复我河山!岳帅威武!”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直冲云霄!一支经历过血火淬炼、更显剽悍的新军,正在岳飞的威名和铁血整肃下,快速成型! 秦岭,鹰巢主厅(现已更名为“潜龙台”)。 血腥气已被浓烈的药草和石灰水味道掩盖,但石壁上残留的刀痕和暗褐色的印记,无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杀戮。大厅已被简单清理,肃杀之气犹存。 赵桓端坐在原本属于影枭的主座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一种初掌权柄、冰冷而内敛的威严。他手中把玩着那枚染血的燧石。 阶下,“血鹫”单膝跪地,头盔已除,露出一张布满新旧伤痕、眼神复杂的面孔。他将一颗用石灰处理过、面目狰狞的人头恭敬地呈上——正是死不瞑目的影枭!他身后,跪着十几个同样浑身浴血、脸上带着劫后余生和敬畏神色的汉子,都是昨夜随他反叛、亲手格杀影枭死忠的“有功之臣”。更远处,黑压压跪倒了一片,是残余的、瑟瑟发抖的影枭部众和“鹰巢”内杂役奴仆。 “你做得很好。” 赵桓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他目光扫过“血鹫”和他身后的十几人,“自今日起,你便是这秦岭‘影卫’统领,赐名‘铁鹫’。” 他指向那十几人,“尔等,擢升为百夫长,各领一队。” 简单的封赏,却让铁鹫等人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从地狱到天堂,只在一夜之间! “谢主人恩典!” 铁鹫等人重重叩首。 赵桓的目光转向那黑压压跪倒的人群,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刺骨:“昨夜,有七人趁乱欲逃,向山外传递消息;有九人藏匿兵器,意图不轨;另有三人,乃影枭秘密安插、监视贵人之眼线…” 他一一点出名字,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每点出一个名字,人群中就有人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丁九。” “属下在。” 丁九如同鬼影般出现在赵桓身侧。 “依‘影卫’新规,叛逆通敌者,当如何?” “凌迟。” 丁九的声音毫无感情。 “执行。” 赵桓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饶命啊!主人!我们再也不敢了!!” 凄厉的哭嚎求饶声瞬间响起!但丁九的动作更快!他身影晃动,如同索命的无常,精准地扑向被点名的那些人!淬毒的匕首寒光闪烁,惨叫声戛然而止!并非当场格杀,而是被瞬间废去行动能力,如同死狗般被拖了出去!等待他们的,将是比死亡更恐怖的酷刑! 整个大厅死寂得可怕!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所有幸存者都深深埋下头,浑身被冷汗浸透,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们的心脏!这位新主人,比影枭更冷酷,更精准,更令人绝望! 赵桓的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最终落在铁鹫身上:“铁鹫。” “属下在!” “整肃营寨,清点库藏,登记名册。凡有用之才,无论出身,皆可留用。无用者,或为奴役,或…”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杀意让所有人脖子一凉。“三日后,我要看到一份清晰的‘影卫’名册和鹰巢所有物资、密道、暗桩的清单。” “属下遵命!” 铁鹫心头凛然,知道这是投名状后的第一道考验。 “丁七。” “主人!” “你带几个人,持此令牌和密信。” 赵桓将一枚新制的、刻有龙纹的玄铁令牌和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递给丁七,“走最隐秘的‘玄蛇’密道,去磁州。找到宗颖将军,将此信亲手交给他。告诉他…”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秦岭潜龙,已备好归巢之路。望其…固守待援!” 这是他对宗泽承诺的兑现,也是将势力向西北延伸的关键一步! “属下领命!” 丁七接过令牌和密信,如同接过千斤重担。 赵桓靠回冰冷的石座,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异常亢奋。鹰巢已易主,潜龙卫初具根基。肃清了内部,整合了力量,打通了通往西北的密道。但这仅仅是开始。西夏国相嵬名安惠痛失心腹爱将和秦岭重镇,其报复必将如狂风暴雨般袭来。而南方…岳飞已经醒来,李纲的布局正在展开。他必须更快,更狠! 磁州,城头。 寒风凛冽,吹动残破的旗帜。宗颖一身染血的战袍,扶垛而立,望着城外连绵不绝的金军营寨,眼中布满血丝,写满了疲惫与坚毅。磁州已成孤城,粮草将尽,箭矢稀缺,金兵攻势一日猛过一日。每一次守城,都是用血肉在填。 “少将军!少将军!” 一名浑身是伤、几乎力竭的亲兵连滚爬爬地冲上城头,手中紧紧攥着一枚染血的玄铁令牌和一封密信! “秦岭…潜龙卫…给您的信!他们说…说已备好归巢之路…望您…固守待援!” 宗颖猛地转身,一把抓过令牌和密信!当看到令牌上那独特的龙纹和信上“潜龙卫”的落款时,他那双几乎被绝望冰封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绝境中看到火把的光芒!他认得那枚燧石信物的印记!父亲临终前模糊的低语在耳边回响:“联络…李纲…宗颖…西北…潜龙…” 他的手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撕开火漆的手指几乎不听使唤。他飞快地展开信纸,目光贪婪地扫过上面每一个字。信中详细说明了秦岭剧变、影枭授首、紫鹞毙命、玄蛇密道已通的情况,并给出了数条隐秘联络和接应的路线!最后一行字力透纸背: “父帅遗志,未敢或忘!秦岭潜龙,翘首北望!望兄坚守,待龙腾渊,共雪国耻!” 泪水,瞬间模糊了宗颖的视线。不是悲伤,是绝处逢生的狂喜,是背负如山重担后终于看到援手的激动!父亲!您看到了吗?!秦岭…潜龙…他们做到了!他们打通了路! 他猛地擦去眼泪,将密信紧紧按在胸口,仿佛汲取着其中的力量。他挺直了几乎被重压压垮的脊梁,对着城外金军大营,对着阴沉的天空,发出一声穿云裂石、充满不屈战意的咆哮: “磁州将士听令!援军已在路上!死守城池!人在城在!待潜龙腾渊,与我等共诛金虏,雪靖康之耻!!” “死守!死守!死守!!” 城头上,疲惫不堪的守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点燃,爆发出震天的怒吼!濒临崩溃的士气,被这来自秦岭的“潜龙”之火,重新点燃! 第55章 暗涌惊雷,玄蛇初动 建康府,行在后衙。 牛皋的呼吸虽然粗重,却已平稳了许多。洛九针每日施针用药,辅以特制的药浴,肩胛处那顽固的幽蓝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是左臂依旧萎缩无力,裹着厚厚的药布。他偶尔能睁开眼,眼神浑浊,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杀…杀…”,随即又陷入昏睡。洛九针对此并不意外,只是平静地嘱咐:“寒毒拔除,心神亦受重创,非药石可速愈,需静养,忌惊扰。” 岳飞在严格静养下,气色也恢复了几分。虽然军医严令禁止他劳心军务,但这位荆湖宣抚使又岂能真正放下?他半倚在榻上,听着张宪详细汇报荆湖整军、沿江布防的进展,以及王彦在鄂州操练新军的铁血手段。当听到那面“岳”字帅旗在鄂州校场猎猎作响,将士山呼“复我河山”时,他那双沉静的虎目中,终于燃起了久违的、如同熔岩般炽热的战意。 “好!王彦、张宪,做得很好!” 岳飞的声音虽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汰弱留强,正本清源!荆湖防线,乃我大宋命脉,不容有失!待某伤愈,必亲临鄂州,与将士同袍!” “岳帅安心养伤,末将等定不负所托!” 张宪声音铿锵,眼中满是敬服。 李纲在一旁看着岳飞眼中重燃的火焰,心中稍安。他转向韩世忠:“良臣,檄文发出后,各路反应如何?” 韩世忠脸上带着一丝振奋:“回李相,檄文所至,群情激愤!西夏阴谋昭然天下,宗帅忠烈感召人心!荆湖、两淮、川陕诸路,皆有义民踊跃投军,各地府库粮秣也多有响应!尤其川陕吴玠兄弟处,传信言已加紧布防,严防西夏趁秦岭之乱从秦陇方向渗透!” “好!人心可用!” 李纲捻须颔首,但眉宇间忧色未减,“然则…临安方面呢?赵构…可有动静?” 韩世忠神色一凝:“赵构已移驾临安,在汪伯彦、黄潜善等奸佞簇拥下,另立小朝廷,自称监国!他们亦发檄文,反诬我等矫诏自立,挟持皇子(指赵旉),勾结金虏,祸乱朝纲!更…更颠倒黑白,言宗帅之死乃…乃我等为夺兵权所为!” “无耻之尤!” 岳飞闻言,怒极攻心,猛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 “鹏举息怒!” 李纲急忙劝阻,眼中亦是寒光凛冽,“赵构此举,不过困兽犹斗,欲混淆视听!其檄文空洞无物,远不及我手中西夏密信与秦岭捷报之铁证如山!江南士民,自有公论!且其麾下军心,经张俊水师之败,早已动摇!不足为虑!” 李纲的分析冷静而精准。赵构的政治根基,随着张俊水师的覆灭和内部哗变,以及西夏阴谋的揭露,已然崩塌大半。其檄文虽恶毒,却缺乏实质性力量支撑。但李纲深知,真正的威胁,从来不在南方内耗。 他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汴梁位置,然后缓缓向西,划过整个北方大地。 “内忧暂缓,外患方炽!金虏主力虽被宗帅阻于黄河,然其东西两路大军,如虎狼环伺!西夏于秦岭受挫,其国相嵬名安惠岂肯善罢甘休?必遣更强力量,或与金虏勾结,卷土重来!我大宋喘息之机,稍纵即逝!” 李纲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压力,“鹏举,良臣,当务之急,是趁此良机,整军备武,稳固防线,更要…打通西北!唯有联结川陕,掌控秦陇,方能对西夏形成反制,断金虏一臂!秦岭潜龙打通‘玄蛇’密道,磁州宗颖死守待援,此乃天赐良机!” 岳飞的目光也投向舆图上那片广袤的西北之地,眼神锐利如刀:“李相所言极是!荆湖防线稳固后,末将愿亲提一军,走秦岭密道,北上磁州,与宗颖合兵,收复河洛,西联川陕!将金虏与西夏,拦腰斩断!” “好!此正合吾意!” 李纲眼中精光大盛,“然鹏举伤势未愈,此事尚需时日绸缪。当务之急,是确保秦岭潜龙与磁州联络畅通,稳固这条生命线!同时,荆湖、两淮防线,必须固若金汤,为北上大军提供坚实后盾!” 秦岭,“潜龙台”。 肃杀之气比数日前淡了些,但空气中弥漫的铁血与秩序感却更加浓厚。赵桓端坐主位,脸色在火把映照下依旧苍白,但眼神中的疲惫已被一种掌控全局的冰冷锐利所取代。 阶下,“铁鹫”恭敬地呈上厚厚的名册与清单:“主人,鹰巢…不,潜龙卫上下,已整肃完毕。现有可战精锐三百七十一人,皆已登记造册,打散重编。工匠、杂役、医者、密探等专才一百零五人。库藏兵甲、粮秣、金银、药材清单在此。各处密道、暗桩、陷阱分布图也已绘制完毕。” 他的汇报条理清晰,显然下了苦功。短短三日,能将这混乱之地初步梳理成型,足见其能力与用心。 赵桓接过名册清单,目光如电般扫过。数字冰冷,却代表着他在秦岭初步掌握的力量。他微微颔首:“做得不错。” 这简单的肯定,让铁鹫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丁七可有消息传回?” 赵桓问道。 “尚未。” 铁鹫摇头,“玄蛇密道艰险,且有西夏暗哨残余,丁七大人此行需万分谨慎,时日难定。” 赵桓沉默片刻。磁州危如累卵,时间就是宗颖和守城将士的生命。他不能被动等待。 “铁鹫。” “属下在!” “挑选二十名最精锐、最熟悉秦岭山势、且通晓西夏语或金人语的死士,由你亲自统领。” 赵桓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三日后,随我出发。” 铁鹫心头一震:“主人要去何处?” “磁州。” 赵桓吐出两个字,眼中寒芒一闪,“走‘玄蛇’密道!接应宗颖!” 铁鹫倒吸一口凉气!走那条凶险万分的密道,深入金军重围的磁州?!这简直是九死一生!“主人!此去凶险异常!且…且潜龙台初定,主人万金之躯…” “正因初定,更需雷霆之威,震慑内外!” 赵桓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磁州若失,宗颖殉国,则秦岭孤悬,西北门户洞开!西夏必与金虏合流,全力绞杀我等!唯有救出宗颖,将磁州残部化为我潜龙卫锋锐,方能以秦岭为基,搅动西北风云!此乃生死存亡之战,不容退缩!” 他站起身,虽然身形单薄,却散发出一种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决绝气势。“速去准备!三日后,夜半出发!” “属下…遵命!” 铁鹫被赵桓的决心所慑,不再多言,重重抱拳领命。他知道,这位年轻的主人,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那渺茫的复国希望! 铁鹫退下后,赵桓看向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一旁的丁九:“丁九。” “主人。” “营中可有精通易容、口技之人?” “有三人,原为影枭密探,手段尚可。” “带他们来见我。另外,准备几套金军斥候的衣甲。” 赵桓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深入敌后,光靠武力硬闯是下策,需有奇谋。 建康府,洛九针暂居小院。 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庭院。洛九针并未休息,而是在院中石桌上,借着月光,仔细研磨着几味药材。他的动作专注而沉稳,仿佛天地间只有药杵与石臼的轻响。 突然,他研磨的动作微微一顿。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月黑风高,贵客临门,何不现身一叙?” 院墙角落的阴影一阵扭曲,一个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滑落在地。此人全身包裹在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腰间悬着一枚不起眼的、刻有奇异蛇纹的玉佩。他并未靠近,只是隔着数丈距离,对洛九针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怪的礼节。 “奉国相之命,问洛先生安。” 黑衣人的声音沙哑低沉,用的是西夏语,“秦岭之败,紫鹞罹难,国相震怒。然,先生妙手,竟解‘冰魄’于南朝悍将之身…国相有惑,先生此举,意欲何为?” 洛九针依旧没有抬头,药杵不疾不徐地落下,发出“笃、笃”的轻响。 “贫道行医济世,见奇毒而心喜,见伤患而施救,仅此而已。何须问意?”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 “先生妙手仁心,令人钦佩。” 黑衣人语气不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然,‘冰魄’乃国相秘制,解法更是绝密。先生出手,坏我西夏大计,岂是一句‘行医济世’可解?国相惜才,若先生愿移步兴庆府(西夏都城),共享富贵,此前种种,皆可揭过。否则…” 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洛九针终于停下了手中的药杵。他缓缓抬头,那双古井般的眼睛在月光下平静地看向黑衣人。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淡漠。 “告诉嵬名安惠,” 洛九针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贫道闲云野鹤,无意富贵。毒,我解了,只因我想解。他若有本事,便派人来取贫道这项上人头。至于坏了他的大计…” 他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非贫道之能,实乃天意,与其咎由自取。” 黑衣人眼中厉芒一闪,手已按上腰间刀柄!一股冰冷的杀意弥漫开来! 洛九针却恍若未觉,重新拿起药杵,继续研磨他的药材。笃、笃、笃…单调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竟让那黑衣人凝聚的杀气为之一滞! 僵持片刻,黑衣人深深看了洛九针一眼,身形再次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退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夜风中飘散: “先生好自为之。国相…必有厚报!” 小院重归寂静。洛九针停下动作,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眼中那丝淡漠终于褪去,露出一抹深沉的忧虑。他低头看着石臼中那些混合着剧毒与生机的药粉,轻声自语: “山雨欲来…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荆湖,鄂州城外,长江北岸。 夜色深沉,江风凛冽。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正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横渡长江!船上没有悬挂任何旗帜,但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船上士卒皆着深色皮甲,背负强弓劲弩,行动间透着剽悍与精干。船队中央,一艘高大的楼船上,一个魁梧的身影按刀而立,目光如炬,穿透黑暗,死死盯着南岸鄂州城头隐约的火光。正是金军东路元帅,完颜宗弼(兀术)麾下大将——韩常! “将军,前方探子回报,鄂州守军戒备森严,岳家军旗号随处可见,江面亦有巡船!” 副将低声禀报。 韩常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戒备森严?哼!岳飞重伤不起,牛皋中毒昏迷,李纲韩世忠远在建康!王彦、张宪不过乳臭小儿!传令!前锋营登岸后,直扑鄂州水寨!放火烧船!中军主力,随我强攻鄂州北门!务必在宋军反应过来之前,拿下鄂州,捣毁岳家军根基!让南朝小儿知道,没了岳飞,他们什么都不是!” “遵命!” 副将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巨大的船影,如同噬人的巨兽,缓缓逼近沉睡中的鄂州! 第56章 鄂州喋血,玄蛇潜行 荆湖,鄂州,北岸江滩。 夜色如墨,冰冷的江水拍打着滩涂。巨大的船影如同从幽冥中钻出的巨兽,悄无声息地靠岸。沉重的跳板轰然放下,无数身着深色皮甲、背负强弓劲弩的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沉默而迅猛地涌上江滩。没有呐喊,只有皮靴踩踏泥泞和甲胄摩擦的细碎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 金军大将韩常,一身玄黑重甲,如同铁塔般立在楼船船头。他鹰隼般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锁定着鄂州城北门方向隐约的轮廓和城头稀疏的火光。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自信的弧度。 “传令:前锋营,直扑宋军水寨!烧光战船!中军主力,随本将强攻北门!务必一鼓作气,破城屠军!” 韩常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清晰地传入身旁副将耳中,“让南朝小儿知道,没了岳飞,他们就是一群待宰的猪羊!” “得令!” 副将眼中凶光毕露,迅速将命令传递下去。 黑色的潮水开始分流。一支数百人的精锐前锋,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扑向沿江而建的宋军水寨方向。而韩常则亲自率领主力大军,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巨蟒,朝着鄂州城北门,无声潜行! 鄂州城头,北门。 城楼上,值夜的哨兵抱着长枪,倚着冰冷的雉堞,眼皮沉重地打着架。连续数日的紧张戒备和高强度操练,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更重要的是,主心骨岳帅重伤在建康,牛将军中毒昏迷,这让守军心底深处,总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夜风呜咽,吹得火把忽明忽暗,更添几分不安。 突然! “敌袭!金兵登岸了!!”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如同炸雷般撕裂了寂静的夜空!来自水寨方向高高的了望塔! 城头哨兵一个激灵,猛地跳起,睡意全无!他惊恐地探出头去—— 只见水寨方向,火光冲天!熊熊烈焰瞬间吞噬了数艘停泊的战船,映红了半边夜空!更远处,黑压压如同潮水般的敌军,正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北门汹涌扑来!那沉默而迅猛的势头,比任何呐喊都更令人胆寒! “金兵!金兵攻城了!!” 凄厉的警锣声疯狂地敲响!整个北门城头瞬间炸开了锅!刚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守军,衣衫不整地冲向各自的战位,脸上写满了惊惶和难以置信!太快了!太突然了!金兵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长江,出现在城下的?! “不要慌!列阵!弓弩手就位!滚木礌石准备!” 一名都头嘶声力竭地呼喊着,试图稳住局面。但仓促应战带来的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看着城下那如同钢铁洪流般逼近的金军主力,尤其是那杆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代表着金军东路元帅完颜宗弼(兀术)麾下头号猛将的“韩”字大旗,一股绝望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许多守军的心! 鄂州城内,宣抚使行辕(临时)。 急促如雨点般的警锣声和震天的喊杀声,将刚刚和衣躺下的张宪和王彦瞬间惊醒! “怎么回事?!” 张宪一把抓起枕边的佩刀,厉声喝问。 亲兵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报!二位将军!金兵…金兵突袭!已登北岸!水寨起火!韩…韩常亲率主力,正在猛攻北门!北门…北门告急!守军…守军乱了!” “韩常?!” 王彦和张宪瞳孔骤缩!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们瞬间明白了金军的意图——趁岳帅重伤、牛皋昏迷、行在核心远在建康,鄂州群龙无首之际,发动雷霆一击,摧毁岳家军根基! “王彦!你速去水寨,能救则救,不能救则毁!绝不能让战船资敌!我去北门!” 张宪当机立断,声音因急怒而嘶哑,眼中却爆发出决死的凶光!他抓起头盔,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冲向门外! “小心!” 王彦只来得及吼出一声,也毫不犹豫地冲向水寨方向!他知道,张宪要去的地方,是真正的血肉磨盘! 鄂州北门城头。 战斗在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金兵如同汹涌的黑色浪潮,狠狠地拍击着城墙!云梯如同毒蛇般架起!悍不畏死的金兵口衔钢刀,顶着如雨的箭矢和滚木礌石,疯狂攀爬!城头守军仓促应战,虽然奋力抵抗,但被金军蓄谋已久的猛攻打懵了,阵型混乱,伤亡惨重!韩常亲自在阵后督战,强弓劲弩压制城头,金兵士气如虹! “顶住!给我顶住!” 张宪浑身浴血,如同疯魔,手中长刀卷刃,砍翻一个又一个爬上城头的金兵!他声嘶力竭地怒吼,试图聚拢溃散的士兵。但金兵的攻势太猛,守军的士气在韩常那杆大旗的威压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眼看数处垛口已被突破,金兵在城头站稳了脚跟,守军节节败退!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岳帅在此!!!”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咆哮,响彻整个北门战场!这声音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穿透力和威慑力,瞬间压过了震天的喊杀声! 所有人都是一愣! 只见城楼最高处,一面巨大的、崭新的“岳”字帅旗,在火光和夜风中,被数名魁梧的亲兵奋力竖起!猎猎作响!旗帜下,一个身披亮银甲胄、头戴凤翅兜鍪的身影,按剑而立!火光映照下,那身影挺拔如松,虽看不清面容,但那轮廓,那气势,赫然便是大宋军神——岳飞! “是岳帅!岳帅来了!!” “岳帅没倒!岳帅来了!!” 城头原本濒临崩溃的守军,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绝望瞬间转化为狂喜和无穷的勇气!岳帅!他们的岳帅来了!那个战无不胜、令金人闻风丧胆的军神,就在他们身边! “杀金狗!护鄂州!岳帅威武!!” 震天的咆哮从每一个守军胸腔中迸发出来!刚刚还节节败退的士兵,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如同打了鸡血般,红着眼睛,悍不畏死地扑向登上城头的金兵!刀砍卷刃了就用枪捅,枪折了就扑上去用牙咬!一时间,竟将登城的金兵硬生生压了回去! 城下督战的韩常,看到那面突然竖起的“岳”字帅旗和城头那道挺拔的身影,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 “岳飞?!不可能!他明明在建康重伤垂死!” 一股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瞬间的动摇,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神!岳飞的名字,对他,对所有金军将领而言,就是噩梦!那种根植于骨髓的恐惧,在这一刻被那面旗帜和身影无限放大!金军原本如虹的攻势,为之一滞! 城楼上,“岳飞”按剑的手微微颤抖,兜鍪下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并非真的岳飞,而是由一名身形与岳飞相仿、精通口技的亲兵假扮!此乃王彦与张宪在紧急关头定下的绝险之策!赌的就是岳飞在军中的无上威望和对金军的恐怖威慑力! “放箭!压制金军后阵!滚油!倒!” 张宪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喘息之机,嘶声怒吼!他心中狂跳,知道这“空城计”撑不了多久! 滚烫的金汁和燃烧的火油,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城下顿时响起一片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金军的攻势再次受挫! 韩常看着城头那在火光中屹立不动的“岳飞”身影,又看着攻势受阻、士气明显动摇的部队,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厉芒。他毕竟是宿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真是假?!探马!给我探!集中强弓,射城楼!” 韩常怒吼。 就在北门战场陷入短暂而惨烈的僵持之际—— 水寨方向,突然爆发出更加猛烈的爆炸声和冲天的火光!王彦率领敢死队,在无法挽回水寨的情况下,引爆了储存的火油和火药!剧烈的爆炸将数艘残存战船和靠近的金兵前锋一同吞噬!烈焰映红了江面,也照亮了王彦那张沾满烟灰、却写满决绝的脸!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爆炸,如同在韩常心头又狠狠捅了一刀!他猛地回头看向水寨方向,再看向城头那面猎猎作响的“岳”字旗和岿然不动的身影,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难道…真是岳飞?!他早有防备?!” 韩常的自信,在这一刻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夜袭的突然性已失,前锋受创,中军士气动摇,而对方主帅的威名如同巨石压顶…继续强攻,代价太大! “鸣金!收兵!重整阵型!” 韩常咬牙切齿,发出了不甘的命令!尖锐的金钲声刺破夜空,正在攀爬的金兵如蒙大赦,潮水般退了下去。第一次凶险万分的攻城浪潮,在“岳”字旗的震慑和王彦的决死反击下,暂时被击退! 城头上,守军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张宪拄着卷刃的长刀,大口喘息,看着退去的金兵,又看向城楼那面假旗,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危机远未解除,这只是喘息之机。真正的考验,在天亮之后! 秦岭深处,“玄蛇”密道入口。 夜雨不知何时已停,山林间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寒意。一处被藤蔓和巨石巧妙掩盖的洞口前,二十余条黑影如同凝固的雕像,悄无声息地伫立在黑暗中。 赵桓换上了一身紧束的黑色劲装,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褐色蓑衣,脸色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鹰,燃烧着决绝的火焰。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笼罩在夜色中的“潜龙台”轮廓,那里是他初掌的基业,也可能成为他的坟墓。 “主人,密道内情况不明,或有西夏暗哨残余,更有天然险阻。此行九死一生,您…” 铁鹫单膝跪地,声音带着最后的劝阻和担忧。他身后的二十名死士,皆是精挑细选,眼神坚定,却也难掩对未知凶险的凝重。 “九死一生?” 赵桓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磁州将士,十死无生!宗颖在等我们,大宋的西北门户在等我们!若惧死,何以复国?何以雪耻?”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秦岭的坚韧吸入肺腑,“出发!”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冰冷的命令。赵桓第一个弯腰,钻入了那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阴冷潮湿气息的洞口。丁九紧随其后,如同最忠诚的影子。铁鹫一咬牙,挥手示意,二十名死士如同融入黑暗的溪流,无声地涌入那象征着未知与死亡的“玄蛇”之口。 密道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水滴从岩顶滴落的“嗒嗒”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空气浑浊而阴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腐朽的气息。脚下的路湿滑崎岖,布满了尖锐的碎石。 “火折子,省着用。” 赵桓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内响起,带着回音。一点微弱的光芒亮起,勉强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岩壁湿漉漉的,布满滑腻的青苔,通道曲折蜿蜒,时而需要匍匐爬行,时而需要涉过冰冷刺骨的暗河浅滩。 死士们沉默前行,警惕着黑暗中的任何异响。铁鹫手持一张简陋的、由“蝮蛇”提供、赵桓和丁九补充过的密道草图,凭借着对秦岭山势的熟悉,艰难地辨认着方向。 突然! “嗖!”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从侧前方传来! “小心!” 丁九的示警与动作几乎同步!他猛地将赵桓扑倒在地!一支涂着幽蓝光泽的毒弩箭,擦着赵桓的头顶,深深地钉入后方的岩壁!箭尾兀自颤动! “敌袭!隐蔽!” 铁鹫低吼!死士们瞬间散开,紧贴岩壁,熄灭火光,屏住呼吸! 黑暗中,一片死寂。只有毒箭钉入岩石的微颤声和水滴声。 “三点钟方向,两人。九点钟方向,一人。岩缝后。” 丁九的声音如同鬼魅,在赵桓耳边响起。他那双在黑暗中视物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潜伏的暗哨位置。 赵桓眼中寒光一闪。果然有残余! “铁鹫,左。丁九,右。中间那个,留活口。” 赵桓冰冷下令。 两道黑影如同捕食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片刻后,几声极其短促的闷哼和骨骼碎裂声传来,随即重归死寂。丁九如同拖死狗般,将一个被卸掉下巴、捆得结结实实的西夏暗哨拖到赵桓面前。 借着重新点燃的微弱火光,赵桓看着俘虏眼中惊恐绝望的神色,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想活命,告诉我,前面还有几处哨卡?最近的出口在哪里?金军在磁州外围的布防情况如何?” 俘虏浑身筛糠般颤抖,在丁九那毫无感情、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目光注视下,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呜呜咽咽地用生硬的汉语吐露着所知的一切… 获取了关键情报,处理掉尸体,队伍继续在黑暗中潜行。每一步都更加谨慎,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黑暗、湿滑、毒虫、陷阱、以及随时可能出现的致命伏击…“玄蛇”密道,用它冰冷而险恶的獠牙,考验着这支渺小而决绝的队伍。赵桓紧握着怀中那枚染血的燧石,感受着它冰冷的触感,仿佛在汲取着某种力量。磁州就在前方,而这条通往地狱或是希望的道路,才刚刚开始。 鄂州城头,假旗犹在,将士们抓紧这宝贵的喘息之机,搬运箭矢,修补工事,包扎伤口。张宪抹去脸上的血污,望向依旧被金军大营灯火包围的城外,眼神疲惫却坚定。他知道,天亮之后,韩常的报复必将更加疯狂。而远方的秦岭深处,那支承载着渺茫希望的小队,正艰难地穿行在黑暗的玄蛇之腹。 南北两线,血火交织。一个在绝望中坚守,一个在黑暗中潜行。大宋的国运,在这惨烈的厮杀与无声的渗透中,艰难地寻找着一线微光。 第57章 疑兵惑心,潜龙叩门 鄂州,北门城楼。 黎明前的黑暗,是最深沉的绝望,也是最后的喘息。金军退潮般撤下,留下城下尸骸枕藉,燃烧的残骸散发着焦臭。城头上,守军疲惫不堪地倚着冰冷的垛口,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体力,搬运箭矢,修补破损的工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张宪拄着卷刃的长刀,靠在冰冷的城砖上,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银甲上布满了刀痕和血污,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他望着城下远处金军营寨中重新集结、如同择人而噬巨兽般的黑影,心中没有丝毫击退敌军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他知道,韩常只是被那面“岳”字帅旗和突如其来的爆炸暂时唬住了,一旦他反应过来,或者天亮后看清虚实,鄂州将面临十倍疯狂的报复! “张将军!” 王彦快步登上城楼,脸上沾满烟灰,手臂被火燎伤了一片,但眼神依旧锐利,“水寨…保不住了。末将已焚毁残船,金兵前锋也折损不少。但韩常主力未伤筋骨!” 张宪沉重地点点头,目光投向城楼最高处那面依旧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岳”字帅旗,以及旗下那个按剑挺立的“岳飞”身影。兜鍪下的亲兵显然也到了极限,身体微微颤抖。 “假旗之计,只能暂缓一时。” 张宪的声音嘶哑,“韩常不是蠢货,天一亮,他必遣精锐斥候抵近探查!一旦识破…” 后果不堪设想!鄂州城防本就不算绝对坚固,守军新败张俊不久,虽经整肃,但军心未稳,岳帅重伤的消息更是无形的重压。若被韩常识破城中无帅,士气必然瞬间崩溃! “必须在天亮前,让韩常疑上加疑,不敢轻举妄动!” 王彦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张将军,还记得岳帅常说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吗?” 张宪精神一振:“你有何计?” 王彦凑近低语:“其一,趁夜派出小队精兵,换上金兵衣甲,潜入其营寨外围,制造混乱,佯装我军夜袭,不求杀伤,但求惊扰,令其草木皆兵,疲于应付!” “其二,天亮前,在城头多树‘岳’字帅旗!不仅北门,东、西、南三门皆树!令其斥候无法判断虚实!更要让所有守军,轮番上城头走动,甲胄鲜明,鼓噪呐喊,做足大军云集、严阵以待之态!” “其三,也是关键!” 王彦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派人,快马加鞭,秘密潜出南门,走水路,直奔建康!将鄂州危急、金军主力韩常部围攻的消息,火速禀报李相和韩将军!不求他们立刻派大军来援(远水难解近渴),但求…但求岳帅能亲笔写一封军令!哪怕只有只言片语,盖上他的武昌郡开国公大印!有此物在,便是定海神针!” 张宪越听眼睛越亮!此计环环相扣,充分利用了韩常此刻的惊疑不定和心理威慑!尤其是最后一点!岳帅虽不能亲临,但只要有一封盖着帅印的亲笔信送至城头,哪怕内容只是“坚守待援”四字,对守军士气的提振和对韩常心理的打击,将是无法估量的! “好!就依此计!” 张宪当机立断,立刻分派任务。一支由悍卒组成的小队,换上缴获的金兵衣甲,如同幽灵般消失在城下黑暗中。城内守军也被紧急动员起来,一面面崭新的“岳”字旗被连夜赶制,准备在天亮前插满四门城头。而一匹快马,带着鄂州存亡的重托,在数名死士的护卫下,悄然从防守相对薄弱的南门缒城而出,消失在茫茫江雾中,直奔下游建康! 金军大营,中军帐。 韩常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他烦躁地在帐内踱步,甲胄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案上放着斥候刚刚送回的一份粗略手绘——那是鄂州城头的景象,数面巨大的“岳”字旗在火光中异常醒目,城头人影幢幢,戒备森严。 “废物!还是看不清那城楼上的人是不是岳飞?!” 韩常一把将草图扫落在地,怒视着跪在下面的斥候队长。 斥候队长冷汗涔涔:“将军恕罪!宋军防备极严,箭矢如雨,无法靠近百步之内!火光摇曳,距离又远,实在…实在难以分辨!但…但看那身影气度,按剑而立的姿态…确…确有几分相似…” “几分相似?” 韩常眼中厉芒闪烁,心中的疑云更重。他想起了昨夜水寨那场玉石俱焚的爆炸,想起了攻城时宋军突然爆发的决死反扑…这不像是一支失去主帅的军队该有的反应!难道…岳飞真的没重伤?或者,他根本就在鄂州?!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就在这时,营寨外围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和喊杀声! “报——!” 一名军校慌张冲入,“将军!营寨西侧和南侧外围发现小股宋军袭扰!穿着…穿着我们的衣甲!混战中难以分辨,引起不小混乱!” “什么?!” 韩常勃然大怒,“废物!都是废物!连营寨都守不住!” 他冲出大帐,只见营寨边缘火光晃动,人影交错,喊杀声、斥骂声乱成一团。虽然很快被镇压下去,但整个军营的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和压抑,士兵们惊疑不定,看向主帅的目光也充满了疑虑。 “疑兵!又是疑兵!” 韩常咬牙切齿,看着远处鄂州城头那在晨曦微光中逐渐清晰、依旧岿然不动的“岳”字帅旗,以及城墙上明显增多、甲胄鲜明、来回巡弋的守军身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烦躁涌上心头。攻城?万一真是岳飞坐镇,以逸待劳,自己强攻损失必然惨重!不攻?难道就这样被一面旗子、几队骚扰吓退?完颜宗弼元帅那里如何交代? “传令!各部严加戒备!多派斥候!给本将死死盯住鄂州四门!特别是那城楼上的人!我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岳飞!” 韩常发出不甘的怒吼。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最煎熬的方式——等!等一个确切的消息!而这,恰恰给了鄂州城,也给了那匹奔向建康的快马,最宝贵的时间! 秦岭深处,“玄蛇”密道出口附近。 经历了一天一夜在黑暗、湿滑、陷阱与死亡威胁中的艰难跋涉,赵桓一行人终于接近了密道的出口。每个人都狼狈不堪,衣衫被岩石和荆棘划破,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擦伤和淤青,脸色在疲惫中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坚毅。空气不再那么浑浊,隐隐能嗅到山外草木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焦糊味。 走在最前的丁九突然停下,如同最警觉的猎犬,竖起手指。所有人瞬间伏低身体,屏住呼吸。 前方传来模糊的人声,是金语! “……换防…小心…宋狗狡猾…” “磁州…快撑不住了…听说昨天又攻了一波…” “哼…困兽犹斗…城破就在这几日了…” 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是金军的巡逻队! 铁鹫凑到赵桓身边,声音压得极低:“主人,出口就在前面那片乱石坡后,但外面…已经被金军围得水泄不通!斥候暗哨极多!我们这二十多人,硬闯无异于送死!” 赵桓伏在冰冷的岩石后,透过石缝向外望去。晨曦微露,映照出远处那座被硝烟笼罩、残破不堪的城池轮廓——磁州!而在磁州城下,是连绵不绝、如同铁桶般的金军营寨!旌旗招展,刁斗森严,杀气冲天!想要悄无声息地穿过这片死亡地带进入磁州,难如登天! “主人,怎么办?” 丁九的声音带着询问。硬闯是下下策,但退回秦岭,磁州必破,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赵桓的目光死死盯着磁州城,脑中飞速运转。宗颖在死守,他手中那份关乎西北大局的密件必须送到!秦岭潜龙卫需要磁州的力量!他不能退! 突然,他目光一凝,落在了磁州城西北角一处不起眼的、被乱石和枯树遮掩的坍塌城墙处。那里似乎是金军包围圈的一个相对薄弱点,巡逻队经过的间隔稍长。 “铁鹫,磁州西北角那处缺口,宗颖是否知晓?” 赵桓低声问。 铁鹫仔细辨认,点头道:“应该知晓!那是前几日金军投石机砸塌的,后来被宋军用杂物临时堵住,但非常脆弱!金军似乎也认为那里难以通行,只安排了少量警戒。” “好!”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我们就在那里入城!” “可…那里离金军大营不远,一旦被发觉…” 铁鹫担忧道。 “所以,需要有人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赵桓的目光扫过身后二十名死士,最后落在铁鹫身上,“铁鹫,你带十名兄弟,换上之前缴获的西夏暗哨衣甲,往东走!在金军东面营寨外围,制造动静!放火也好,佯攻也罢,动静越大越好!务必将金军的注意力和巡逻队引向东面!” 铁鹫瞬间明白了赵桓的意图——声东击西!用他们的命,去赌赵桓和剩余十人潜入磁州的机会!他没有任何犹豫,重重抱拳:“属下领命!定不负主人所托!” 他迅速挑选了十名最悍勇的死士,换上西夏人的装束,眼中燃烧着决死的火焰。 “丁九,你带其余九人,随我潜行至西北角缺口附近潜伏。待东面火起,金军混乱之际,以最快速度突入缺口!” 赵桓的声音冰冷而急促,“记住!动作要快!不要恋战!冲进去就是胜利!” “是!” 丁九和剩下的九名死士低声应诺,眼中是同样的决然。 “行动!” 赵桓一声令下。铁鹫带着十名死士,如同融入阴影的狼群,悄无声息地向东潜行而去。赵桓则带着丁九和九人,借助乱石和枯草的掩护,如同壁虎般,朝着磁州城西北角那片死亡地带,艰难而坚定地匍匐前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赵桓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能感受到身下泥土的冰冷和碎石硌人的刺痛。远处金军营寨的喧哗、巡逻队皮靴踏地的声响,如同死神的鼓点。终于!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从金军东面营寨外围猛然响起!紧接着,火光冲天!喊杀声、金军惊怒的呼喝声、示警的号角声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敌袭!东面!是西夏人?!” “拦住他们!” 整个金军大营的注意力,瞬间被东面突如其来的猛烈袭击所吸引!大批巡逻队和预备队如同被捅了马蜂窝的蜂群,朝着火光和喊杀声的方向涌去! 就是现在! “冲!” 赵桓低吼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般从藏身处跃起!丁九和九名死士紧随其后,十一道黑影如同扑食的猎豹,朝着西北角那处被杂物堵塞的城墙缺口,亡命狂奔! “那边有人!” “是宋狗!想进城!” 缺口附近留守的几名金兵哨兵终于发现了他们,发出惊怒的嘶吼!箭矢破空而来! “噗嗤!” 一名死士闷哼一声,被箭矢射中大腿,踉跄倒地! “别管我!快走!” 他嘶吼着,反手拔出腰刀,扑向追来的金兵! 丁九手中淬毒的匕首如同毒蛇吐信,瞬间划开两名拦路金兵的喉咙!赵桓和其他死士不顾一切,用身体撞向那堆堵住缺口的、摇摇欲坠的杂物! “轰隆!” 杂物被撞开一个口子!尘土飞扬! “快进去!” 赵桓一把将身边一名死士推进缺口,自己却被一支流矢擦过手臂,火辣辣的痛! “主人!” 丁九回身护卫,匕首格开砍来的弯刀! “走!” 赵桓咬牙,在丁九的掩护下,最后一个扑进了那象征着生路,也可能是另一条绝路的城墙缺口! 第58章 龙归孤城,烽火淬旗 磁州,西北角缺口内。 硝烟混合着血腥与焦土的气息,浓得化不开。赵桓滚落在冰冷破碎的城砖上,手臂火辣辣的痛感提醒着他刚刚经历的生死一瞬。他强忍眩晕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柄寒光闪烁的枪尖和拉满的弓弦,以及一张张被战火熏黑、写满惊愕、警惕与难以置信的面孔。磁州的守军,如同受伤的困兽,对任何靠近的活物都充满敌意。 “宗颖将军何在?” 赵桓无视那些致命的威胁,强撑着站起。他的声音因疲惫和伤痛而嘶哑,却带着一种久居至尊之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高高举起手中那枚被鲜血和泥土浸染、却依旧在微弱天光下折射出独特光泽的燧石信物,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响彻在这片死寂的角落: “朕!大宋皇帝赵桓!应宗帅遗约,自秦岭而归!归巢之路已通!宗泽老将军忠魂不远,朕未敢或忘其志!” “皇帝?!” “陛下?!” “官家?!” 如同九天惊雷!这简短的自称和那个在汴梁城破后便杳无音讯、被天下人以为蒙尘北国的至尊名讳,瞬间在所有听到的守军脑中炸开!无数双眼睛死死盯住赵桓手中那枚宗泽临终前曾展示给心腹将领看过的燧石信物!再看向那张虽然沾满污垢、憔悴不堪,却依稀能辨认出昔日轮廓的脸庞!那眉宇间的威严,那语气中的决断……是他!真的是他!大宋的天子!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远处金军因东面袭扰而产生的混乱喧嚣隐隐传来,更衬得此地的死寂如同凝固的寒冰。 “陛…陛下?!” 一个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带着无尽狂喜与难以置信的声音从守军后方炸响!人群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般向两侧退开。磁州守将宗颖,踉跄着冲了出来!他身上的战袍早已被血污浸透,数处包扎的伤口渗着血,脸上布满疲惫与风霜刻痕,唯有那双眼睛,此刻如同被投入火把的深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足以撕裂一切绝望的光芒! 他冲到近前,借着破晓的微光,死死盯着赵桓的脸,又看向那枚染血的燧石。泪水,瞬间决堤!不是悲伤,是压抑了太久、背负了太重的绝望,终于看到擎天之柱的宣泄!他猛地推开试图搀扶的亲兵,“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破碎的地面上,以头抢地,声音泣血: “臣!磁州守将宗颖!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陛下万乘之尊,龙体怎可亲临此等绝地啊!!” 这一跪,如同信号,周围所有守军,如梦初醒,哗啦啦跪倒一片!震撼、狂喜、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个人!皇帝!大宋的皇帝!那个在靖康之难中被掳走的君王,竟然没死!竟然穿越了金军和西夏的重重封锁,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了磁州城头!这消息本身,便是足以撼动天下的惊雷! “宗将军请起!诸位将士请起!” 赵桓强忍着手臂的剧痛和眩晕,上前一步,欲扶起宗颖。他的动作牵动了伤口,眉头微蹙,身形晃了晃。丁九如同鬼魅般闪至身侧,稳稳扶住,同时冰冷警惕的目光扫视四周,手中淬毒匕首隐现寒光。 宗颖连忙起身,看到赵桓手臂上被箭矢划破、正渗出暗红色血丝的伤口,以及那异常苍白的脸色,心中大骇:“陛下受伤了?!快!快传军医!” 他猛地看向丁九身后仅存的几名同样狼狈不堪、却眼神锐利如狼的潜龙卫,“护驾!护驾陛下随我来!此地危险,速去府衙!” “慢!” 赵桓抬手阻止,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无碍!皮肉之伤!宗将军,金虏就在城外,军情如火!朕入城,非为安坐,乃为破敌!城防如何?将士士气如何?粮草箭矢尚能支撑几日?速报于朕!” 宗颖看着赵桓那双在憔悴中燃烧着复仇与复国火焰的眼睛,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皇帝陛下身陷敌围,重伤在身,开口第一句问的竟是军情!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迅速恢复将领的冷静:“回禀陛下!磁州已成孤城,被金军大将完颜银术可三万大军合围半月有余!四日前,金贼掘地道炸塌西北角城墙,幸赖将士死战堵住缺口!然,此缺口已成隐患!城中守军原八千,现存不足四千,皆带伤!粮草…仅够三日!箭矢滚木礌石十不存一!士气…虽疲惫,然将士皆知身后无路,皆怀死志!” 形势比赵桓预想的更加严峻!三日粮草,四千残兵,面对三万虎狼之师!真正的绝境! “陛下!金军势大,磁州危如累卵!陛下万乘之躯,乃江山社稷所系,岂能陷于此地!臣…臣恳请陛下!由丁壮士等护卫,即刻从密道撤回秦岭!臣…臣宗颖,当率磁州残部,为陛下断后!战至最后一人,流尽最后一滴血!” 宗颖再次跪下,声音悲壮而决绝。他不能让刚刚归来的皇帝陛下,陪葬在这座必死的孤城! “断后?”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质疑的愠怒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目光如电,扫过跪地的宗颖和周围那些眼中重新燃起火焰、却又因宗颖的话而黯淡下去的守军将士,“宗颖!朕问你!磁州若失,秦岭孤悬,西夏金虏合流绞杀,朕又能退往何处?大宋的西北门户洞开,川陕危殆,南方行在如何支撑?宗帅遗志,‘过河’之誓,难道就是让朕再做一次弃城而走的君王吗?!”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宗颖浑身剧震,抬头看着赵桓,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赵桓推开丁九的搀扶,忍着剧痛,一步踏上一块较高的断壁残垣。晨曦终于刺破云层,第一缕金色的阳光恰好落在他身上,照亮了他虽狼狈却挺直的脊梁,照亮了他手中那枚染血的燧石,也照亮了他眼中那如同熔岩般炽热的决绝! 他环视着下方所有仰望着他的将士,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在磁州城头: “磁州的将士们!朕!大宋天子赵桓!回来了!朕没有死在汴梁!没有死在金虏的牢笼里!朕回来了!带着宗帅的遗志,带着打通秦岭的希望回来了!” “朕知道,你们很苦!很累!很绝望!金虏的铁蹄就在城外,粮草将尽,箭矢稀缺!但是!看看你们的身后!看看这座饱经战火却依旧没有倒下的城池!看看你们身边的袍泽!你们为大宋守住了什么?守住了西北的脊梁!守住了复仇的希望!” “朕回来了!不是来让你们断后送死的!是来告诉你们,大宋的皇帝,与你们同在!朕将与你们同食!同寝!同守此城!金虏要破城?可以!让他们踏着朕赵桓的尸体进来!” “朕在此立誓!磁州在,朕在!磁州亡,朕亡!朕与大宋江山,与磁州共存亡!” “将士们!拿起你们的武器!挺起你们的脊梁!让金虏看看,我大宋男儿的血性!让这磁州城,成为埋葬金虏的坟墓!让这城头的烽火,照亮大宋复兴之路!朕与尔等,同生共死!复我河山!雪靖康之耻!!!”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同生共死!复我河山!!” “雪靖康之耻!!” 狂热的、带着哭腔的、如同要将灵魂都吼出来的呐喊,从每一个守军的胸腔中迸发出来!震得残破的城墙都在颤抖!连日来的疲惫、绝望、伤痛,在这一刻被无与伦比的狂喜、激动和沸腾的热血彻底冲垮!他们的皇帝回来了!他们的皇帝没有抛弃他们!他们的皇帝要和他们一起死守孤城!这比任何援军,任何粮草,更能点燃灵魂深处的战意!原本摇摇欲坠的士气,瞬间被点燃至沸点,化为一股足以撼动天地的铁血洪流! 宗颖看着沐浴在晨光中、如同战神般激励着全军的赵桓,看着周围将士那如同焕发新生般的狂热战意,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猛地擦去泪水,拔出腰刀,指向城外金军营寨,发出穿云裂石的咆哮: “磁州将士听令!陛下在此!随陛下死战!人在城在!城亡人亡!杀——!!!” “杀!杀!杀!!!”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直冲云霄,带着玉石俱焚、与君同死的决绝! 赵桓站在断壁之上,手臂的伤痛似乎已经麻木。他看着下方群情激昂、战意冲天的将士,感受着那如同实质般汇聚到他身上的信念与力量。他深吸一口带着硝烟和血腥的空气,沉声道: “丁九!” “属下在!” “升起朕的龙旗!就在这磁州城头!让城外的金虏看看,大宋的皇帝,就在此处!告诉他们,想要大宋的疆土,先问过朕手中的剑,问过磁州城四千将士的血!” “遵旨!” 丁九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迅速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一面折叠整齐、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色旗帜! 很快,一面崭新的、象征着大宋皇权的明黄龙旗,在无数双激动泪眼和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中,迎着初升的朝阳,在磁州城那饱经战火的残破城楼上,冉冉升起!那抹亮眼的明黄,如同刺破黑暗的利剑,瞬间照亮了整个绝望的战场!龙旗所向,便是大宋不屈的意志! 第59章 鄂州血刃,龙旗初扬 鄂州,北门城头。 初升的朝阳将金色的光芒泼洒在饱经战火的城墙上,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硝烟。金军营寨方向,战鼓声由缓转急,最终化为撼动大地的狂擂!韩常站在高大的巢车上,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鄂州城头,尤其是那面依旧竖在城楼最高处的“岳”字帅旗!经过一夜的惊疑和斥候的反复探查,他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打消,反而因宋军反常的戒备森严和四门皆树帅旗而更加焦躁。他无法确定岳飞是否真的在城内,但他知道,不能再等了!无论真假,今日必须用雷霆之势,撕开鄂州的防线! “攻城——!!!” 韩常拔出腰间弯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呜——呜呜——!” 凄厉的牛角号声响彻云霄! “杀!杀!杀!” 数万金兵如同被点燃的黑色狂潮,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朝着鄂州城墙汹涌扑来!这一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倾尽全力的总攻! 云梯如同钢铁森林般再次竖起,比昨夜更加密集!巨大的攻城锤在数百名健卒的推动下,发出沉闷的轰鸣,直冲北门!数十架投石机(炮车)发出令人牙酸的绞盘声,巨大的石块裹挟着死亡的尖啸,划破长空,狠狠砸向城头!更有悍不畏死的金兵精锐,手持飞钩挠索,试图直接攀援而上! 城头上,瞬间化作修罗地狱! “放箭!快放箭!” 张宪声嘶力竭地怒吼,他的声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巨石砸落的轰鸣中。守军弓弩手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将箭雨泼洒向城下汹涌的人潮。滚木礌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将攀爬的金兵砸得筋断骨折,惨叫着跌落城下。滚烫的金汁兜头浇下,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然而金军的攻势太猛了!炮石如雨,城垛不断被砸得粉碎,守军伤亡惨重!攻城锤每一次撞击城门,都让整段城墙都在颤抖,木屑纷飞!数处垛口被金兵悍卒突破,短兵相接的惨烈肉搏瞬间爆发! “挡住!给我挡住!” 王彦如同疯虎,手持长柄战斧,浑身浴血,在城头缺口处左劈右砍,硬生生将数名冲上来的金兵劈下城去!斧刃卷了,就用斧背砸!他的亲卫紧随其后,用血肉之躯组成一道堤坝! 张宪则死死钉在城楼附近,指挥着预备队堵漏。他目光不时焦急地望向南方的江面,心中狂喊:“快!快啊!” 他知道,那面假旗和王彦的疑兵,已经撑到了极限。真正的岳飞不在城中,这个秘密随时可能被金兵用血和命试探出来!一旦士气崩溃,鄂州必破! 就在北门防线摇摇欲坠之际! “轰隆!” 一声巨响!一段本就因炮石轰击而摇摇欲坠的城墙,在攻城锤的连续撞击下,终于轰然坍塌!出现了一个数丈宽的缺口!城外的金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发出震天的欢呼,疯狂地朝着缺口涌来! “堵住缺口!死也要堵住!” 张宪目眦欲裂,拔出佩刀,亲自带着最后预备的敢死队,朝着那死亡漩涡般的缺口冲去!他知道,这是最后的防线!一旦被突破,万事皆休! 磁州城头。 那面崭新的明黄龙旗,迎着初升的朝阳,在残破的城楼上猎猎招展!那抹亮眼的明黄,如同刺破黑暗的利剑,瞬间吸引了城外所有金军的目光,也点燃了城内守军心中熊熊的火焰! “龙旗!是皇帝的龙旗!” “大宋皇帝在城里!!” 金军阵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骚动!完颜银术可站在中军大纛下,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面在晨风中飘扬的龙旗!那张粗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赵桓?那个被掳走的南朝皇帝?他怎么可能出现在磁州?!是疑兵之计?还是…真的?!无论是哪种,这面龙旗的出现,都让原本十拿九稳的攻城战,蒙上了一层巨大的变数! “哼!管他是真是假!就算是赵桓小儿亲至,今日也必破磁州,擒此伪帝!” 完颜银术可眼中凶光爆射,拔出腰间金刀,厉声咆哮,“攻城!先登城头者,赏万金!擒杀赵桓者,封王!给我杀——!!!” 更猛烈的进攻开始了!金兵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墙,尤其是那面龙旗所在的区域,更是成为了风暴的中心!箭矢如蝗,炮石呼啸! 然而,今日的磁州守军,已非昨日! “陛下在此!随我杀金狗!护龙旗!” 宗颖身披重甲,手持长槊,如同战神般屹立在龙旗之下!他身边的亲卫和守军,眼神狂热,充满了与君同死的决绝!皇帝陛下就在身后,与他们同食同寝!这无上的荣耀和信念,化作了滔天的战意! 当金兵顶着盾牌,嚎叫着冲上坍塌的缺口时,迎接他们的是比昨日猛烈十倍的反击!滚木礌石砸下,箭矢精准地穿过盾牌缝隙!滚烫的油料混合着能找到的所有可燃物,化作火海倾泻而下!缺口处瞬间化作一片燃烧的死亡地带!冲在最前面的金兵惨叫着化为火人! 宗颖更是身先士卒,长槊如龙,每一次突刺都带起一蓬血雨!他身边的将士悍不畏死,用身体,用牙齿,用一切能用的东西,死死堵住缺口!皇帝陛下就在城头看着他们!他们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 赵桓并未躲在安全的府衙。他换上了一身普通将领的札甲(刻意低调,避免成为显眼靶子),在丁九和数名潜龙卫死士的严密护卫下,亲自在城墙上巡视督战。他脸色依旧苍白,手臂的伤口在甲胄下隐隐作痛,但眼神却锐利如鹰,充满了威严和力量。他走到哪里,哪里就爆发出震天的“万岁”声和更加顽强的抵抗! “将士们!杀得好!朕为尔等记功!” 赵桓的声音并不洪亮,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将士的耳中。 “谢陛下!!” 被皇帝亲口嘉奖的士兵,如同打了鸡血,爆发出更猛烈的力量,将攀上城头的金兵狠狠捅了下去! 赵桓的目光扫过城下金军的部署,又看向城内。粮草短缺是最大的隐患。“宗颖!” “臣在!” 宗颖刚劈翻一名金兵,闻声立刻赶到。 “立刻清点城中所有存粮!无论官仓民户,统一征调!按人头,每日定量配给!士卒优先!伤者优先!敢有私藏抢掠者,立斩不赦!” 赵桓的声音冰冷而决断。非常时期,必须用铁腕! “臣遵旨!” 宗颖毫不犹豫。 “丁九!” “属下在!” “你带几个人,持朕手令(临时用布帛书写盖印),去找城内所有铁匠、木匠、医者!集中所有材料,日夜不停,赶制箭矢、修补兵器、救治伤员!告诉他们,国难当头,朕与他们共度时艰!凡出力者,战后必有重赏!凡懈怠推诿者,以通敌论处!” 赵桓深知,物资的补充与士气的维系同等重要。 “遵旨!” 丁九领命而去。 皇帝的亲临督战和一道道务实而有力的命令,如同强心剂,让濒临崩溃的磁州城迅速凝聚起一股钢铁般的意志和高效的运转能力。虽然依旧险象环生,伤亡惨重,但那面龙旗,始终在城头高高飘扬!金军的每一次凶猛冲击,都被磁州守军用血肉和信念,顽强地挡了回去!完颜银术可看着那面刺眼的龙旗和城头异常顽强的抵抗,脸色越来越难看。他隐隐感觉到,这座看似唾手可得的孤城,因为一个人的到来,变成了一个啃不动的硬骨头! 鄂州,北门城楼。 坍塌的缺口处,尸山血海!张宪浑身是血,左臂被流矢射中,依旧死战不退!他身边的敢死队已经伤亡过半!金兵如同无穷无尽般涌来! “将军!顶不住了!” 一名浑身浴血的都头嘶吼着。 “顶不住也要顶!岳帅…岳帅马上就到!” 张宪嘶声怒吼,心中却在滴血。那匹快马…还能赶到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岳帅军令到——!!!” 一声穿云裂石、饱含狂喜的呐喊,如同天籁般从后方传来! 只见一匹口吐白沫、几乎力竭的战马冲上城头!马上一名浑身浴血的信使,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帛书,上面盖着鲜红的、象征着武昌郡开国公、荆湖北路宣抚使权威的大印! “岳帅手令在此!令张宪、王彦二将,死守鄂州!援军即至!凡奋勇杀敌者,重赏!怯战后退者,立斩!鄂州若失,提头来见!” 信使的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嘶哑,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城头! 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炭火中投入了滚油! “岳帅军令!援军即至!” “岳帅威武!杀啊!!” 原本濒临崩溃的守军,在看到那熟悉的帅印和听到“岳帅”二字的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那面竖在城楼上的“岳”字帅旗,仿佛被注入了真正的军魂,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威严!张宪和王彦更是精神大振! “将士们!岳帅有令!死守鄂州!援军即至!随我杀——!!” 张宪如同受伤的猛虎,爆发出最后的凶悍,带着残存的敢死队,朝着涌进缺口的金兵,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 鄂州城头,血刃翻飞,战意重燃!而远方的磁州城头,那面明黄的龙旗,在血与火的洗礼中,第一次向世人宣告:大宋的皇帝,回来了! 第60章 三地联动,风起青萍 鄂州,北门城楼。 “岳帅军令到——!死守鄂州!援军即至!” 这声嘶吼,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投入了炽热的火种!那卷盖着鲜红武昌郡开国公大印的明黄帛书,在张宪手中高高扬起,在血腥的晨光中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力量! 濒临崩溃的守军,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灵魂!那面竖立在城楼最高处的“岳”字帅旗,仿佛瞬间拥有了真正的魂魄,威严赫赫!岳帅没有放弃他们!岳帅的军令到了!援军就要来了! “岳帅威武!杀啊!!” “死守鄂州!杀金狗!!”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压过了金军的咆哮!原本力竭的士兵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挥舞着卷刃的刀枪,用身体,用牙齿,疯狂地扑向涌进缺口的金兵!张宪更是身先士卒,带着残存的敢死队,如同楔子般狠狠钉在缺口最前沿,将冲进来的金兵硬生生顶了回去! 城下的韩常,看到城头宋军突然爆发的决死反扑,尤其是看到那卷被张宪高举的、盖着熟悉帅印的军令时,瞳孔骤然收缩!心中那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岳飞…真的在鄂州?!昨夜…昨夜竟是示弱诱敌?!”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岳飞用兵,向来神鬼莫测!他越想越觉得昨夜宋军的“慌乱”和“疑兵”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目的就是消耗他的锐气,诱使他今日倾力攻城,再以逸待劳,以雷霆之势反击! “鸣金!收兵!快收兵!重整阵型!严防宋军反扑!” 韩常几乎是嘶吼着发出命令!尖锐的金钲声再次响起,比上一次更加急促慌乱!正疯狂涌入缺口的金兵听到退兵信号,又看到宋军突然爆发的恐怖反扑,士气瞬间动摇,如同退潮般狼狈撤下,留下缺口处堆积如山的尸体和绝望的哀嚎。 鄂州城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欢呼!张宪拄着刀,看着如潮水般退去的金兵,剧烈喘息,浑身脱力,心中却充满了对岳帅的无限敬服!一封手令,竟真能退敌!岳帅的威名,便是大宋最坚固的城墙! 建康府,行在后衙。 岳飞半倚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虎目中的神采却已恢复了大半。他手中紧握着鄂州信使拼死送来的、沾染着血污的求援信。信上字迹潦草,力透纸背,字字泣血:韩常主力围城,北门坍塌,危在旦夕! “鹏举!鄂州危急!韩世忠已点齐水师精锐,随时可溯江而上!老夫坐镇行在,调集粮秣兵员随后接应!你…” 李纲语速极快,眼中充满焦虑。 岳飞猛地抬手,打断了李纲的话。他目光如电,扫过舆图上鄂州的位置,又看向西北磁州的方向,脑中急速运转。韩常倾力攻鄂,必是得知他重伤的消息,想趁虚而入,摧毁岳家军根基!鄂州不容有失!但…磁州呢?陛下亲临绝地,磁州更是牵动全局的关键!两处皆十万火急! “李相,良臣兄!” 岳飞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鄂州乃荆湖门户,不容有失!良臣兄,你即刻率水师精锐,乘快船轻舟,星夜驰援!不必与韩常水师纠缠,直插鄂州城下,以雷霆之势冲击金军攻城部队侧翼!接应张宪、王彦!务必将韩常钉死在鄂州城下,不得使其分兵他顾!” “末将领命!” 韩世忠抱拳,眼中战意熊熊。水战,正是他的领域! “李相!” 岳飞目光转向李纲,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请以行在名义,八百里加急传檄川陕吴玠、吴璘兄弟!命其不惜一切代价,自西向东,猛攻金军西路防线!不求破敌,但求牵制!务必让金军西路元帅完颜娄室无法分兵南下,支援韩常或威胁磁州!” 岳飞深知,必须从全局着眼,让金军首尾不能相顾! “好!老夫立刻去办!” 李纲重重点头。 “至于磁州…” 岳飞的目光再次投向西北,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忧虑和决绝,“陛下身陷重围,磁州乃西北锁钥!鄂州之围稍解,良臣兄稳住阵脚后,我…”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军医和李纲死死按住。 “鹏举!你伤及肺腑,元气未复!此刻万不可轻动!” 李纲厉声道。 “岳帅!末将愿提一军,走秦岭密道,北上接应陛下!” 一直沉默的牛皋突然嘶声开口。他虽被洛九针从鬼门关拉回,左臂依旧裹着厚厚的药布,形同废掉,但眼中燃烧着为君赴死的火焰! 岳飞看着牛皋残废的左臂,又看向自己虚弱的身躯,痛苦地闭上眼。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中精光爆射:“不!牛皋留下养伤!鄂州仍需悍将坐镇!磁州…磁州只能靠陛下和宗颖自己!还有…秦岭潜龙卫!”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李相,请以我之名,传令王彦、张宪!鄂州战事稍定,立刻精选三千敢战锐卒,备足粮秣器械,秘密集结于鄂州西侧!随时待命,准备…走秦岭玄蛇密道,北上磁州!” “秦岭密道?北上磁州?” 李纲和韩世忠都是一惊。此去千里,凶险万分! “唯有此路,可避金军重兵拦截!” 岳飞声音斩钉截铁,“陛下打通密道,便是为此!磁州若得此三千生力军,内外夹击,或可破局!此乃险棋,亦是…唯一生机!” 他将目光投向西北,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磁州城头那面浴血的龙旗,“陛下…宗颖…坚持住!鹏举…必不负所托!” 磁州城头。 龙旗猎猎,硝烟弥漫。惨烈的攻防战暂时告一段落,金军丢下数百具尸体退了下去,但城外的营寨依旧连绵不绝,如同盘踞的巨兽。城墙上,守军抓紧这宝贵的间隙喘息、包扎伤口、搬运尸体、修补破损的工事。气氛凝重而疲惫,但每个人的眼中,都多了一股之前没有的、源自皇帝亲临的坚定火焰。 赵桓在丁九和宗颖的护卫下,巡视着满目疮痍的城墙。他走过每一处垛口,看着士兵们血肉模糊的伤口和疲惫不堪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听着军医紧缺、药物耗尽的禀报,眉头紧锁。三日粮草,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陛下,清点完毕。” 宗颖声音嘶哑,带着沉重,“城中所有存粮,军民一体,按陛下旨意配给,仅够…两日半之需。且多为粗粮,难以为继。箭矢耗尽十之七八,滚木礌石亦近枯竭。伤者…逾千,缺医少药,恐…恐难支撑。” 两日半!比预想的更短!赵桓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城下金军大营中升起的炊烟,眼神冰冷。必须主动出击!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宗颖!” “臣在!” “金虏势大,围城甚严。然,其连攻数日,士卒亦疲。尤其今日见朕龙旗,完颜银术可必急于破城擒朕,其心已躁!” 赵桓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今夜,朕要你组织一支敢死精兵,人数不必多,三百足矣!要最悍勇、最熟悉夜战、且…不怕火之人!” “陛下是想…” 宗颖眼中精光一闪。 “夜袭!焚其粮草!” 赵桓斩钉截铁,“金虏粮秣辎重,必囤于营寨后方,靠近水源之地。朕观其营盘,西南角炊烟最盛,防卫相对薄弱(因靠近河道,金军自恃有水为屏)。敢死队携带火油、火种,由熟悉地形的本地士卒带领,趁夜潜出西北角水门(赵桓入城处已被堵死,但原本就有小水门),沿河道潜行至其西南粮囤!放火之后,不必恋战,立刻沿原路撤回!” “此计甚险!但…可行!” 宗颖瞬间明白了赵桓的意图。烧粮,是绝境中唯一能重创敌军、拖延时间的办法!“臣亲自带队!” “不!” 赵桓断然拒绝,“你乃守城主将,不可轻动!挑选得力悍将即可!朕…另有重任交予你。” 他目光投向城内,“丁九已集中城内匠户,全力赶制箭矢。然杯水车薪。朕要你即刻带人,拆毁城内所有非必要之木制建筑!房梁、门板、家具…尽数拆解!取其直木,削尖淬火,制成简易却致命的‘木矛’!此物虽不及铁枪,然胜在易得,可解燃眉之急!同时,收集城中所有油脂、硫磺、硝石(若有)等引火之物,备守城之用!” “臣遵旨!” 宗颖领命,心中对这位年轻皇帝的急智和务实深感佩服。 “另外,” 赵桓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寒意,“严查城内!值此存亡之际,必有怯懦动摇、或欲通敌求活之辈!朕授你全权,凡有妖言惑众、动摇军心、或形迹可疑者,无论军民,立斩不赦!朕要这磁州城,上下一心,铁板一块!” 乱世用重典,他深知慈不掌兵的道理。 “臣明白!” 宗颖眼中寒光一闪。 赵桓走到一处较为完好的垛口,望向城外金军连绵的营火,又望向南方和秦岭的方向。鄂州战况如何?李纲、岳飞可知他已在磁州?潜龙卫…能否成为磁州与外界联系的桥梁?他手中那枚燧石,在掌心被握得滚烫。 西夏,兴庆府,国相府。 烛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西夏国相嵬名安惠,一身紫袍,背对着厅门,负手而立。他面前巨大的舆图上,秦岭的位置被用朱砂重重圈出。案上,放着一份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上面只有触目惊心的几个字: > “鹰巢倾覆,影枭授首,紫鹞毙命,潜龙卫现。” 嵬名安惠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保养得极好,看不出具体年龄,唯有一双细长的眼睛,深邃如同寒潭,此刻正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紫鹞,是他的心腹爱将,更是他掌控黑冰台、渗透宋金的重要臂膀!影枭经营秦岭鹰巢多年,是插入宋境腹心的一颗钉子!如今,竟被连根拔起,毁于一旦!这“潜龙卫”,究竟是何方神圣?! “赵桓…好一个忍辱负重的废帝!本相…倒是小瞧了你!” 嵬名安惠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毒蛇吐信。他走到案前,拿起一枚纯黑的、刻有飞鹰纹路的令牌(黑冰台最高令牌)。“传令!” 他声音陡然转厉,“命‘铁鹞’(黑冰台另一核心统领,主管对金渗透与暗杀)暂停对金国上京的渗透计划!集中‘铁鹞’本部所有精锐密探,以及陇右、河湟所有能动用的暗桩力量,目标——秦岭!给本相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那条‘玄蛇’密道!找到赵桓和潜龙卫的踪迹!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阴影中,一个如同铁铸般的身影躬身领命。 “还有,” 嵬名安惠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派人去临安,接触赵构。告诉他,本相可以帮他除掉心腹大患(指赵桓),甚至可以助他稳固南方帝位。条件…让他开放长江水道,默许我西夏商队…不,是‘粮队’自由通行!”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赵桓的出现,让南方的赵构成了惊弓之鸟。这枚棋子,或许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遵命!” 阴影中的身影再次躬身,无声退下。 嵬名安惠重新望向舆图,手指重重地点在秦岭和磁州的位置,眼中杀机四溢:“赵桓…你以为逃出汴梁,搅乱秦岭,就能翻盘?本相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绝望!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鄂州城外,韩世忠的水师快船已如离弦之箭,劈波斩浪,直指战场。磁州城内,夜袭焚粮的敢死队正在集结,磨砺着简陋的武器。兴庆府中,致命的黑手已悄然张开。 第61章 烈焰焚粮,水战惊涛 磁州,夜。 浓重的黑暗如同墨汁般泼洒下来,吞没了残破的城池。白日里震天的喊杀声暂时停歇,只剩下伤兵压抑的呻吟、城头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以及城外金军营寨连绵不绝的刁斗声和隐隐传来的喧哗,如同巨兽沉睡的鼾声。饥饿像无形的幽灵,在城中每一个角落游荡。 西北角临时加固的水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缝隙。冰冷的河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涌入。三百条黑影如同融入水中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入河道。他们口衔短刃,背负着沉重的皮囊(内装火油、硫磺等引火物),腰间缠着浸油的布条。为首者,是一名被宗颖称为“火鹞”的悍勇都头,曾多次率队夜袭金营,经验丰富。 赵桓、宗颖、丁九站在水门内侧的阴影里,目送着敢死队消失。赵桓的掌心紧握着一枚冰冷的燧石,仿佛在汲取力量。 “陛下,此去九死一生…” 宗颖声音低沉。 “朕知道。” 赵桓的目光穿透黑暗,望向金军营寨西南角那片在星火下隐约可见的、堆积如山的粮囤轮廓,“然,不焚其粮,磁州必亡!朕…信他们能成!”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城头上的守军,紧张地注视着西南方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 “轰——!!!”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撕裂了寂静的夜空!紧接着,一道刺眼的火柱在金军营寨西南角冲天而起!如同点燃了地狱的熔炉!瞬间引燃了邻近的数座粮囤!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熊熊烈焰如同愤怒的火龙,疯狂地吞噬着堆积如山的粮草、草料和辎重车辆!橘红色的火焰舔舐着夜空,将方圆数里照得亮如白昼! “走水了!粮仓!粮仓起火了!!” “救火!快救火!!” 金军营寨瞬间炸开了锅!凄厉的警锣声、惊惶的呼喊声、战马的嘶鸣声、士兵奔跑救火的杂乱脚步声混杂在一起!原本秩序井然的军营,陷入一片巨大的混乱! “成了!” 宗颖狠狠一握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传令!城头擂鼓!呐喊助威!” 赵桓沉声下令!城头上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战鼓声和守军狂喜的呐喊! “烧得好!烧死金狗!!” “天佑大宋!陛下万岁!!” 混乱的金军营寨中,“火鹞”带着敢死队如同灵活的泥鳅,在混乱的人流和火光中穿梭。他们点燃了目标后,毫不恋战,按照预定路线,拼命朝着河道方向撤退。身后是金兵愤怒的咆哮和追赶的箭矢。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被混乱的金兵淹没,但更多的人咬着牙,将速度提到极限,扑向那象征着生路的冰冷河水! “放箭!掩护他们!” 宗颖在城头看得真切,急声怒吼!城头稀疏的箭雨竭力射向追赶的金兵,虽然效果有限,却为敢死队争取了宝贵的几息时间! 噗通!噗通!… “火鹞”和幸存的一百多名敢死队员,如同下饺子般跃入冰冷的河道,拼命朝着水门方向潜游。身后金兵的箭矢射入水中,带起道道水花。最终,当最后几名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的敢死队员被拖进水门时,水门轰然关闭!城头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欢呼!虽然折损近半,但金军至关重要的粮草辎重,已被付之一炬! 完颜银术可站在中军大帐前,看着西南角那片吞噬了无数粮草、映红了他狰狞面孔的冲天烈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猛地抽出腰刀,一刀劈断了身边的旗杆! “赵桓!本帅必啖汝肉!寝汝皮!!” 鄂州,长江江面。 夜色下的江面,并非宁静。韩世忠亲率的水师精锐,数十艘快船轻舟,如同离弦之箭,借着夜色的掩护,逆流而上,直扑鄂州!船桨破开水面,发出哗哗的轻响,船上的将士皆屏息凝神,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报!大帅!前方已见金军水寨灯火!其巡船稀疏,似无防备!” 了望哨低声回报。 韩世忠屹立船头,一身玄甲,按着腰间的“泼风”宝刀,眼中闪烁着如同猎豹般的光芒。他望着远处江岸上鄂州城头隐约的火光,以及金军沿江设立的水寨轮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好!韩常那厮,心思都在攻城上,水寨果然空虚!传令!前锋营,火箭准备!目标,金军外围战船!中军主力,随本帅直插金军攻城部队侧翼!给城里的张宪、王彦发信号!” “得令!” 片刻后,数十支带着凄厉啸音的火箭,如同流星火雨般划破夜空,精准地射向金军水寨外围停泊的、用于封锁江面的战船!干燥的船帆、缆绳、木料瞬间被点燃!火借风势,迅速蔓延!数艘战船化作巨大的火炬,照亮了江面,也映出了金军水兵惊慌失措的脸! “敌袭!宋军水师!!” 凄厉的警号在金军水寨响起,但为时已晚! “擂鼓!冲阵!!” 韩世忠拔出“泼风”刀,刀锋直指金军岸上攻城部队集结的江滩方向!战鼓声如同惊雷炸响!数十艘快船如同脱缰的野马,船桨翻飞,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撞向金军水寨脆弱的侧翼!船上的宋军水师精锐,如同下山的猛虎,跃上金军船只,或跳上江滩,挥舞着雪亮的钢刀,朝着因粮草被焚(韩世忠尚不知磁州事,此指鄂州金军可能因攻城消耗巨大)而略显疲惫、又被水寨大火惊扰的金军攻城部队侧后,发起了凶悍的突袭! “韩”字大旗在火光中猎猎招展! “是韩世忠!韩世忠的水师来了!!” “援军到了!!” 鄂州城头,早已望眼欲穿的守军,看到江面上的火光和那面熟悉的“韩”字大旗,爆发出震天的狂吼!张宪、王彦更是精神大振! “开城门!随韩将军杀出去!!” 张宪嘶声力竭!沉重的北门轰然洞开!憋屈了许久的守军,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城外陷入混乱的金军,发起了凶猛的反冲锋! 金军攻城部队正因水寨大火和侧后突如其来的猛烈袭击而陷入混乱,又见城中守军悍然杀出,腹背受敌,士气瞬间崩溃! “撤!快撤!!” 韩常在巢车上看得目眦欲裂,嘶声咆哮!他精心策划的攻城计划,被韩世忠这雷霆一击彻底粉碎!金兵如同退潮般狼狈后撤,丢盔弃甲,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鄂州城下,再次伏尸累累,但这一次,胜利的天平已倾向宋军! 临安,伪“行在”。 宫室华美,丝竹靡靡,却掩盖不住一股虚浮的颓靡之气。赵构(自封监国)斜倚在软榻上,脸色阴沉,手中捏着一份来自北方的密报,上面赫然写着:“磁州城头,升起明黄龙旗,疑为赵桓!” “赵桓…他竟然没死…他竟然在磁州…” 赵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难以言喻的嫉恨。那个被他取代的皇兄,那个他以为早已死在北国的“太上皇”,竟然活着回来了!还堂而皇之地在磁州升起了龙旗!这对他这个“监国”的地位,是致命的威胁! “殿下息怒。” 汪伯彦小心翼翼地道,“此消息尚未证实,或许是宋军疑兵之计…” “疑兵?龙旗也是能乱升的吗?!” 黄潜善在一旁阴恻恻地接口,“殿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若真是赵桓归来,以他‘正统’之名,南方那些心念旧主的士绅将领,恐生异心!李纲、岳飞之流,更会以此大做文章!” 赵构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舞乐停下。他眼中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他好不容易才坐上这个位置,绝不允许任何人动摇!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悄步上前,呈上一枚没有署名的蜡丸:“殿下,宫外有人秘密投递此物,言明需殿下亲启。” 赵构狐疑地接过蜡丸,捏碎,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 > “西夏国相嵬名安惠,愿助殿下除心腹之患,永固江南。条件:开长江水道,允西夏粮队通行。静候佳音。” 纸条无声地飘落在地。赵构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随即又闪过一丝扭曲的狠厉。西夏人…他们也知道赵桓回来了?还要借他的手除掉赵桓?条件是开放长江水道…这无异于引狼入室! 汪伯彦和黄潜善凑近一看,也是脸色大变。 “殿下!此乃与虎谋皮!西夏狼子野心,其‘粮队’必为细作探马!万万不可!” 汪伯彦急道。 “殿下,” 黄潜善眼中却闪过一丝异光,“西夏国相手段通天,若真能…除掉赵桓…则殿下再无后顾之忧!至于水道…可虚与委蛇,待事成之后…” 赵构死死盯着地上的纸条,内心天人交战。对皇位的贪婪和对赵桓的恐惧,最终压倒了理智和国之大义。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回复来人…就说…本王…准了!但,本王要看到‘东西’!”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秦岭,“潜龙台”。 烛火摇曳,气氛凝重。铁鹫(原血鹫)单膝跪地,向坐于主位的赵桓(赵桓虽在磁州,但此处由其心腹代管或通过密信遥控)汇报: “主人,刚收到‘玄蛇’密道三号暗桩急报!大批身份不明、身手矫健的探子正在秦岭外围活动,尤其是我方控制的几条隐秘山道和疑似密道入口区域!他们手法老练,行踪诡秘,绝非寻常山匪或金兵!疑是…西夏黑冰台精锐‘铁鹞’部!” “铁鹞…” 代管者(或是赵桓的密信指示)声音冰冷,“嵬名安惠的反应,果然够快!看来紫鹞之死,让他痛彻心扉了!” “主人,是否收缩防线,加强‘潜龙台’和密道入口守卫?” 铁鹫问道。 “不!” 指示斩钉截铁,“敌暗我明,被动防守只会暴露更多破绽!传令下去:第一,启动‘疑阵’计划!在废弃的旧营区、无关紧要的山谷,多布疑阵,设置陷阱,留下些似是而非的痕迹,引他们去钻!第二,启用‘影蛇’密道(备用密道,更险峻隐蔽)与磁州联络,确保信息不断!第三,命令所有外围暗桩,转入绝对静默!没有命令,不得有任何动作!第四,集中精锐力量,在‘玄蛇’密道真正入口附近,布下天罗地网!他们想找?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铁鹫眼中厉芒一闪:“属下明白!定叫那些西夏崽子,有来无回!” 磁州城头,劫后余生的敢死队员裹着毛毯瑟瑟发抖,但眼中闪烁着完成使命的骄傲。城外,金军粮草被焚的大火虽被扑灭,但浓烟依旧滚滚,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恶臭。鄂州江面,韩世忠的战船与张宪、王彦的步军正在清剿残敌,胜利的欢呼响彻云霄。 第62章 磁州绝粮,秦岭喋血 磁州城内。 冲天烈焰焚尽金军粮草带来的短暂狂喜,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是更加冰冷刺骨的绝望。饥饿,这个无形的魔鬼,开始真正露出獠牙,啃噬着城内每一个生灵。 宗颖带来的消息让赵桓的心沉入谷底:存粮,已按最苛刻的配给,仅够支撑一日半。这所谓的“存粮”,不过是些混杂着麸皮、草籽甚至观音土的粗粝饼子。每日清晨,城内几处指定地点排起的长龙,便是绝望的具象。领到那可怜巴巴一小块饼子的军民,眼中已无昨日皇帝亲临带来的激动,只剩下对生存本能的麻木与挣扎。伤兵营里,哀嚎声因饥饿和缺乏药物而变得更加凄厉,死亡的气息弥漫不散。 城墙上,守军依旧坚守。然而,那面迎风招展的明黄龙旗,似乎也无法完全驱散饥饿带来的虚弱。许多士兵握着削尖的木矛(宗颖带人日夜赶制),手臂却在微微颤抖。他们的眼神依旧坚定,但脸颊已明显凹陷下去,脚步也有些虚浮。金军的炮石和箭矢不时落下,每一次都带走几条本就脆弱的生命。 赵桓站在城楼,脸色比前几日更加苍白。他拒绝了宗颖将最后一点细粮优先供给他的请求,每日只食与普通士兵无异的粗饼。腹中的饥饿感如同火烧,但他必须忍耐。他看着城下金军营盘,完颜银术可显然改变了策略。大规模的攻城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精准而持续的炮击骚扰和严密的封锁。营寨后方,新的粮道正在建立,虽然缓慢,却如同绞索,一点点勒紧磁州的咽喉。 “陛下…如此下去,不待金兵攻城,我军…我军恐将不战自溃…” 宗颖的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忧虑。他亲眼看着几个饿得脱力的士兵被炮石砸中,连惨叫都发不出。 赵桓沉默着,目光扫过城内。他看到角落里,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正眼巴巴地看着士兵们啃食饼子。他看到一位老妇人,将最后一点饼屑喂给躺在草席上呻吟的儿子。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他是皇帝,却无法让他的子民果腹! “丁九!” 赵桓的声音低沉而决绝。 “属下在!” “传朕口谕:自今日起,朕与城中所有军民,日食一餐!省下的口粮,优先供给城头守军与重伤员!违令者,斩!” “陛下!不可!” 宗颖和周围的将领、亲兵齐齐跪倒!皇帝自减口粮,与士卒同饥,这固然能提振士气,但赵桓的身体… “朕意已决!” 赵桓斩钉截铁,“朕乃天子,当与子民共患难!饥饿,压不垮朕!更压不垮我大宋的脊梁!” 他走到垛口,对着下方疲惫却依旧挺立的守军,朗声道: “将士们!朕知道,你们饿!朕也饿!金虏想用饥饿压垮我们!但朕告诉你们,朕在这里!朕与你们一同挨饿!一同守城!我们省下一口粮,就能让城头的兄弟多一分力气杀敌!让受伤的袍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只要朕还站在这里,只要这面龙旗还在城头飘扬,磁州,就永远不会陷落!坚持下去!朕相信,援军就在路上!天佑大宋!!”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附近城头。守军们看着同样面色憔悴却目光灼灼的皇帝,看着他那因饥饿而略显单薄却依旧挺拔的身影,一股酸楚与豪情交织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们默默地挺直了腰杆,握紧了手中的武器。饥饿依然存在,但一种比饥饿更强大的意志,支撑着他们挺立在残破的城垣之上。 秦岭深处,“玄蛇”密道中段,一处名为“鹰愁涧”的险隘。 此地两侧峭壁如削,猿猴难攀,仅有一条狭窄湿滑、紧贴崖壁的栈道勉强通行。栈道下方是深不见底、水声轰鸣的涧谷,雾气弥漫,寒气刺骨。 王彦率领的三千鄂州精锐,正艰难地行进在这条死亡之路上。士兵们背负着沉重的粮秣器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绳索相连,以防失足。战马早已留在入口,此刻完全是徒步跋涉。连日来的艰苦行军,让这支原本剽悍的部队也显露出疲惫之色。 王彦走在队伍前列,面色凝重。他深知此行责任重大,更知时间紧迫!磁州危在旦夕,陛下身陷重围!他不断催促着队伍加快速度,同时派出最精锐的斥候在前方探路。 突然! “咻咻咻——!!” 一阵极其刁钻、迅疾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栈道上方浓雾弥漫的崖顶袭来!不是寻常箭矢,而是涂着幽蓝光泽、带有倒钩的毒弩! “敌袭!隐蔽!” 王彦反应极快,厉声嘶吼!同时猛地将身边一名士兵扑倒在地! “噗嗤!”“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走在最前面的数名斥候和士兵猝不及防,被毒弩射中要害或腿部,惨叫着跌落栈道,瞬间被下方汹涌的涧水吞噬!更有数人被射中手臂、肩胛,剧毒迅速蔓延,脸色瞬间变得青黑! “西夏狗!是铁鹞!” 王彦目眦欲裂!他认出这种歹毒的弩箭和手法!对方果然找到了密道,并且选择了这处绝地设伏! “盾牌手上前!弓弩手!朝崖顶雾气覆盖区域,仰射压制!” 王彦临危不乱,迅速下令!训练有素的鄂州精锐虽惊不乱,前排士兵迅速举起盾牌,组成一道盾墙,抵挡着不断袭来的冷箭!后排弓弩手则朝着崖顶雾气中弩箭射来的大致方向,奋力仰射! 然而,栈道狭窄,仰射角度极其不利,且雾气浓重,根本看不清敌人具体位置。西夏“铁鹞”精锐显然精于此道,他们如同幽灵般在崖顶石缝、树丛间快速移动,弩箭刁钻地从各个角度射来,不断有宋军士兵中箭倒下,跌落深渊!毒箭射在盾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笃笃”声,幽蓝的毒液顺着盾面流淌! “这样下去不行!会被耗死在这里!” 王彦心急如焚。栈道无法展开兵力,仰攻又极其被动,完全是活靶子! “将军!我带一队敢死队,攀上去!” 一名身材瘦小却异常灵活的营指挥使吼道,“用飞爪!从侧面绕上去,端了他们的窝!” 王彦看着栈道旁陡峭湿滑、布满青苔的岩壁,又看看不断倒下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好!张猛!你带五十名最擅攀援的兄弟!带上火油罐!小心!” “得令!” 张猛眼中闪过厉芒,迅速挑选人手,将绳索和飞爪背在身上,口中衔着短刃,如同壁虎般,贴着湿滑的岩壁,朝着弩箭射来的侧上方,艰难地攀爬而上!每爬一步都惊险万分,不断有碎石滚落! 崖顶的西夏“铁鹞”发现了攀爬的宋军,立刻分出一部分弩箭射向他们!不断有人被射中,惨叫着跌落深涧!但张猛和剩下的敢死队员如同疯魔,不顾生死,拼命向上攀爬! “掩护他们!把所有箭都射出去!压制!” 王彦怒吼!栈道上的宋军爆发出最后的凶悍,不顾伤亡,将箭雨疯狂泼洒向崖顶! 付出了近半伤亡的代价,张猛终于带着十几名伤痕累累的敢死队员,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崖顶一处相对平坦的石台上!这里果然埋伏着数十名身着黑色紧身皮甲、脸覆狰狞金属面罩的西夏“铁鹞”精锐! “杀!” 张猛双眼血红,如同受伤的猛兽,挥舞着钢刀扑了上去!敢死队员们也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点燃火油罐,朝着弩手和堆积的箭矢猛砸过去! 短促而惨烈的肉搏瞬间爆发!狭窄的崖顶,成了血肉磨盘!宋军敢死队抱着必死之心,用命换命!火油罐爆裂,引燃了枯草和部分装备!浓烟滚滚!西夏“铁鹞”显然没料到宋军如此悍勇,竟敢攀上绝地反击!阵脚顿时有些慌乱! 栈道上的王彦看到崖顶火光浓烟,知道机会来了! “冲过去!快!” 他带头,率领主力不顾一切地沿着栈道向前猛冲!头顶的箭雨因崖顶的混乱而变得稀疏混乱! 当王彦带着主力冲过最危险的“鹰愁涧”地段时,崖顶的战斗也接近尾声。张猛浑身是血,拄着卷刃的钢刀,身边只剩下三名同样浴血的兄弟。石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西夏“铁鹞”和宋军敢死队员的尸体。火苗还在燃烧,浓烟未散。 “将军…路…通了…” 张猛看到王彦,咧开嘴,露出带血的牙齿,说完便轰然倒下,力竭昏迷。 王彦看着伤亡惨重的队伍和牺牲的勇士,心如刀绞。他走到张猛身边,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沉声道:“厚葬牺牲的兄弟!带上伤员!一刻不停,继续前进!” 他抬头望向密道前方更深邃的黑暗,眼神更加坚定。磁州在望,陛下在等他们!秦岭的血路,必须用血来打通! 磁州城头。 赵桓站在龙旗下,腹中的饥饿感如同毒蛇噬咬。他看着城下金军有条不紊地加固营寨,挖掘壕沟,断绝一切可能的外援通道。完颜银术可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困死磁州!他手中那枚燧石被握得滚烫,却无法传递出任何消息。 “陛下,今日…已无粮可发…” 宗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沉重,几乎不敢看赵桓的眼睛。最后一点麸皮草籽,已经分完了。 赵桓沉默良久,目光扫过城头那些因饥饿而身形摇晃,却依旧死死握着木矛,盯着城外的士兵。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硝烟和绝望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滚烫。 “传令…杀马。” 两个字,如同冰锥,刺入宗颖和周围将领的心。战马,是军中宝贵的财富,更是将领和精锐骑兵的伙伴!杀马,意味着彻底断绝了最后一丝机动突围的可能,也意味着…真正的山穷水尽! “陛下…” “执行!” 赵桓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所有战马,除朕与丁九等护卫所用三匹,其余…尽数宰杀!肉,分与守城将士!皮骨…熬汤!”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告诉将士们…这是…最后的血肉!吃完它,拿起武器!我们…与金虏,不死不休!” 命令下达,城中响起一片悲怆的马嘶声,随即是刀斧入肉的闷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饥饿的气息,令人窒息。士兵们默默领到那一点点带着血丝的肉块,没有人欢呼,只有沉重的咀嚼声和压抑的啜泣。他们知道,吃完这顿,便是真正的背水一战。 赵桓走到一处垛口,望着秦岭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渊。王彦…你们…到哪里了?这最后的血肉,能否支撑到你们撕开金军包围的那一刻?秦岭的血途,磁州的绝粮,如同两把巨大的铁钳,死死扼住了大宋西北的希望咽喉。 第63章 血门洞开,龙旗不倒 磁州城外,金军大营。 完颜银术可脸色铁青,如同暴怒的雄狮在帐内来回踱步。案上摔碎的杯盏和撕裂的军报无声地诉说着他的愤怒。鄂州方向传来噩耗:韩常主力遭韩世忠水师突袭与鄂州守军内外夹击,损失惨重,被迫退兵!这意味着,短期内不会有任何援军能威胁磁州守军的后背,更别提分兵来援了!而磁州城内,那面该死的龙旗依旧在城头飘扬,守军的抵抗虽因饥饿而虚弱,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的疯狂! “废物!都是废物!” 完颜银术可咆哮着,一脚踹翻了沉重的案几,“韩常无能!误我大事!” 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狠狠戳在磁州的位置。粮草被焚,攻城受挫,鄂州援军断绝…种种不利因素叠加,让这位金国悍将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赵桓就在城里!擒获大宋皇帝的天大功劳,如同最甜美的毒药,诱惑着他,也逼迫着他必须尽快破城! “传令!” 完颜银术可眼中凶光爆射,声音如同刮骨的寒风,“全军备战!明日拂晓,发动总攻!本帅亲自督战!集中所有炮石、云梯、冲车,猛攻西北角!那里城墙最弱!告诉儿郎们,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财富女子,任其取用!擒杀赵桓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遵命!” 帐下将领齐声应诺,眼中也燃起贪婪与嗜血的光芒。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困兽之斗,当用雷霆! 秦岭,“玄蛇”密道出口附近。 夜色如墨,山林间弥漫着大战后的血腥与死寂。王彦率领的鄂州精锐,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恶鬼,终于抵达了密道出口外围的预定集结地。三千精兵,经过“鹰愁涧”的喋血伏击和连日强行军,如今只剩下两千四百余人,人人带伤,甲胄残破,脸上写满了疲惫,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刀锋,锐利无比! “将军,前方就是出口!但外面…金军的营寨连绵,封锁严密!尤其是通往磁州西北角水门(原入城处)的方向,至少有数道壕沟和鹿砦,更有重兵把守!” 斥候队长声音嘶哑,带着凝重。 王彦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左肩的伤口在简单包扎下依旧隐隐作痛。他望着远处磁州城头那在黑夜中依旧隐约可见的、象征着不屈的微弱灯火,心中焦急如焚。陛下就在里面!磁州…恐怕已经到了极限!他们必须撕开金军的封锁,冲进去! “没有别的路了吗?” 王彦沉声问。 斥候摇头:“金军围城甚严,水泄不通!只有西北角因前几日城墙坍塌,地形复杂,金军防御相对薄弱,但也是重兵云集!强攻…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也要攻!” 王彦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决死的火焰,“陛下在等我们!磁州在等我们!传令下去:就地休整一个时辰!吃干粮,处理伤口,检查兵器!寅时三刻(拂晓前最黑暗时刻),随本将…凿穿金营,杀进磁州!目标——西北角!告诉兄弟们,此战,有进无退!要么死在城外,要么…死在陛下面前!” 命令无声地传递下去。疲惫的士兵们默默啃着冰冷的干粮,磨砺着卷刃的刀枪,将最后一点力气和意志凝聚起来。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喘息和武器摩擦的轻响。空气凝重得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磁州城内。 死寂。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深沉的死寂。饥饿如同跗骨之蛆,掏空了所有人的力气,也抽干了最后一丝声音。连伤兵的呻吟都变得极其微弱。城头上,守军士兵靠着冰冷的垛口,许多人已经饿得连木矛都握不稳,只能将身体倚在城砖上,用意志支撑着不倒下。那面明黄的龙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赵桓坐在临时充作行辕的府衙石阶上,腹中的灼烧感已经麻木。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染血的燧石,冰凉的触感是他与外界、与秦岭潜龙卫最后的联系。丁九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手中匕首在黑暗中泛着幽光。宗颖拖着疲惫的身躯,最后一次巡视城防归来,脸色灰败如土。 “陛下…将士们…已经站不起来了…” 宗颖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凉,“金虏…明日必是总攻…” 赵桓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星辰黯淡。秦岭的方向,一片沉寂。王彦…你们…还活着吗?他缓缓站起身,身形因虚弱而晃了晃,丁九立刻上前扶住。 “扶朕…上城。” 赵桓的声音嘶哑却坚定。 在丁九和宗颖的搀扶下,赵桓艰难地登上了西北角残破的城楼。这里,是金军明日的主攻方向,也是…最有可能被援军突破的地方。守在这里的士兵,看到皇帝亲临,挣扎着想站直身体行礼,却力不从心。 “免礼。” 赵桓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走到垛口,望着城外金军营寨中那如同繁星般密集、预示着风暴即将来临的火把,又回头看着城内死寂的黑暗和身边这些因饥饿而形销骨立的士兵。 “将士们…” 赵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朕知道,你们很累,很饿,很绝望。朕和你们一样。” “朕的援军,还没有来。或许…他们来不了了。”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刀子,刺入每个人的心。连宗颖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那又如何?!朕在这里!你们在这里!这磁州城,还在这里!!” “金虏要破城?可以!让他们踏着我们所有人的尸体进来!” “明日,或许就是你我殉国之日!但朕要告诉你们,更要告诉城外的金虏!大宋的皇帝,没有逃!大宋的将士,没有降!!” “朕与尔等,生同衾,死同穴!这磁州城的每一寸土地,都将浸透我大宋男儿的鲜血!让金虏用十倍、百倍的性命来填!” “城在,龙旗在!城亡,龙旗…也要在烈火中焚烧到最后一刻!!” 赵桓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城外金营,发出穿金裂石般的怒吼: “朕!大宋皇帝赵桓!明日于此!与尔等——共赴国难!!” “杀——!!!” 没有山呼海啸的回应。饥饿的士兵们发不出震天的呐喊。但那一双双在黑暗中亮起的眼睛,却燃烧着最纯粹、最炽热的火焰!他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紧了手中的木矛、断刀、甚至是石块!无声的誓言,比任何呐喊都更加震撼人心!龙旗之下,四千残兵与他们的皇帝,铸成了一道以血肉和意志为墙的最后防线! 寅时三刻,拂晓前最黑暗的时刻。 金军营寨,火把通明,人喊马嘶,攻城器械被推向前沿,肃杀之气弥漫。完颜银术可全身披挂,立于阵前,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凶光。 与此同时,秦岭密道出口外的密林中,王彦缓缓举起手中的长刀。他身后,两千四百名鄂州精锐,如同蓄势待发的狼群,眼神中只剩下决死的疯狂! “目标——磁州西北角!凿穿金营!杀——!!” 王彦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 “杀!!!” 积蓄已久的力量轰然爆发!两千四百名悍卒,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毫无征兆地从密林中狂涌而出,以最凶悍、最蛮横的姿态,狠狠撞向金军西北角营寨的侧翼! “敌袭!宋军!是宋军援兵!!” 金军外围哨兵发出凄厉的警报!但太近了!太突然了!王彦选择的时机和突击方向,正是金军注意力被即将开始的攻城吸引、防御相对松懈的时刻! “挡住他们!快挡住!” 金军将领惊怒交加!仓促组织起来的防线,在这股抱着必死之心、如同尖刀般刺入的洪流面前,如同纸糊般被瞬间撕裂! 鄂州精锐,憋着秦岭血路的怒火,怀着救驾的决绝,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不顾两侧射来的箭矢,不顾砍来的刀枪,眼中只有前方那座被硝烟笼罩的城池!用身体撞开鹿砦,用血肉填平壕沟!如同疯魔般朝着磁州西北角的方向,亡命突进!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浪翻滚!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王彦将军!是王彦将军的旗号!!” 磁州城头,死寂被瞬间打破!原本连站立都困难的守军,如同被注入了一股回光返照般的力量,挣扎着扑到垛口,难以置信地看着城外金营中爆发的激烈混战,看着那面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的“王”字将旗! 赵桓猛地挺直了身体,苍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红晕!他死死盯着那片混乱的战场,心脏狂跳!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宗颖!!” 赵桓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臣在!” 宗颖的声音同样颤抖,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开城门!接应援军!!” 赵桓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开城门——!!” 宗颖的咆哮响彻城头!早已准备好的士兵,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动着被杂物堵死的西北角临时城门(利用坍塌缺口临时修建)!沉重的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洞开! 城外,王彦浑身浴血,如同血人,手中长刀早已卷刃,却依旧冲杀在最前!他看到了洞开的城门,看到了城头那面在晨曦微光中猎猎招展的明黄龙旗,更看到了龙旗下那道虽模糊却无比熟悉的身影! “陛下!臣王彦!奉岳帅之命!护驾来迟——!!” 王彦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泣血般的嘶吼! “将士们!陛下就在城头!随我杀进去——!!!” 最后的数百步距离,成了死亡通道!金军反应过来,疯狂地扑向城门,试图堵住缺口!王彦和残存的鄂州精锐,与磁州城内挣扎着冲出来的宗颖所率敢死队,在狭窄的城门处,与数倍于己的金兵,展开了惨烈到极致的血肉碰撞!刀刀见肉,枪枪夺命!尸体迅速堆积,鲜血染红了大地! 赵桓站在洞开的血门之后,龙旗之下。他看着王彦浑身浴血地冲破金兵的阻挡,第一个踏入磁州城门!看着他身后,如同小溪汇入大海般涌入的、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凶悍的鄂州援军!看着宗颖与王彦在血泊中重重相拥! 王彦冲到城楼下,单膝跪地,不顾浑身伤痛,将背上一个沉重的包裹高高举起,声音嘶哑却带着无上的荣耀: “陛下!臣王彦!率鄂州三千将士,穿秦岭,破重围,抵达磁州!此乃…鄂州军粮!请陛下…犒赏三军!!” 包裹散开,露出里面沾满血污、却象征着生的希望的干粮袋! 城头上,所有目睹这一幕的守军,无论是磁州残兵还是鄂州援军,都瞬间泪崩!压抑了太久的绝望、饥饿、伤痛,在这一刻化为震天动地的、带着哭腔的狂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 “大宋万岁——!!!” 那面明黄的龙旗,在初升朝阳的照耀下,在无数双含泪仰望的目光中,在堆积如山的尸骸和洞开的血门之上,依旧高高飘扬!它见证了绝境,也见证了希望!它沾满了鲜血,却永不倒下!大宋的脊梁,在这一刻,被血与火淬炼得更加坚硬! 第64章 砥柱合流,魑魅魍魉 磁州城头。 震天的“万岁”声浪如同实质般冲击着残破的城墙,久久不息。那面浴血的明黄龙旗,在初升朝阳的金辉下,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命,猎猎招展,光芒万丈。堆积在西北角城门洞内外的尸骸,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无声诉说着方才接应援军的惨烈。然而,这血腥与牺牲,换来的却是绝境中的希望之光! 王彦单膝跪在赵桓面前,甲胄残破,浑身浴血,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渗血,但他腰杆挺得笔直,眼中燃烧着完成使命的炽热火焰。他身后,涌入城中的鄂州精锐虽然个个带伤,疲惫不堪,却如同出鞘的利剑,散发着剽悍不屈的气息。他们与磁州那些因饥饿而形销骨立、却眼神同样坚定的守军目光交汇,无需言语,一种同生共死的袍泽之情便已弥漫开来。 赵桓强压下心头的激荡,上前一步,亲手扶起王彦。他的手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声音却沉稳而充满力量: “王将军!鄂州将士!穿秦岭,破重围,血战入城!功在社稷!朕…代磁州军民,代大宋江山,谢过诸位忠勇将士!” 他目光扫过所有入城的鄂州兵,“所有入城将士,官升一级!战死者,三倍抚恤!朕必不负尔等今日浴血之功!” “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 王彦及鄂州将士齐声嘶吼,声震四野。 “宗颖!” “臣在!” “即刻组织人手,清理战场,收治伤员!优先救治鄂州将士!” 赵桓目光转向堆积如山的粮袋,那是生的希望,“将王将军带来的军粮,立刻分发下去!守城将士、重伤员优先!务必让每个人…吃上一顿饱饭!” 最后几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臣遵旨!” 宗颖声音洪亮,眼中含泪,立刻带人行动。很快,热腾腾的粟米饭、掺杂着肉干的饼子被分发下去。城头上,士兵们捧着久违的食物,许多人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无声地流泪。饱腹感驱散了饥饿的绝望,也带来了真实的疲惫。许多人吃着吃着,便靠着城墙沉沉睡去,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安宁。 赵桓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他转向王彦,语气转为凝重:“王将军,鄂州战况如何?鹏举…岳帅伤势如何?建康行在可安?” 王彦迅速禀报:“回陛下!鄂州大捷!韩常主力被韩世忠将军水师与张宪、王彦(指他自己)内外夹击,损失惨重,已狼狈退兵!岳帅虽伤重未愈,然精神已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此援军及粮秣,便是岳帅于病榻之上所筹谋!行在李相坐镇中枢,川陕吴玠将军亦遵岳帅令,猛攻金西路娄室部,使其无法南下!建康稳固!” “好!好!好!” 赵桓连道三声好,眼中精光爆射,“鹏举真乃国之干城!李相、良臣、吴玠,皆忠勇可嘉!此战之功,朕铭记于心!”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城外金军大营。完颜银术可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援军打懵了,营寨中一片混乱,暂时停止了进攻。 “然则,完颜银术可丧心病狂,必不甘心!磁州之围未解,恶战仍在后头!” 赵桓的声音转冷,“王将军,你部伤亡如何?尚有多少战力?” 王彦神色一黯:“禀陛下!末将所率鄂州精锐三千,经秦岭密道伏击、强行军及方才血战入城…现存可战之兵,不足两千一百人。人人带伤,甲胄器械亦多损毁。急需休整补充。” 不足两千一百人…赵桓心中默算。加上磁州残存的、经过休整补充后勉强能战的约两千人(含轻伤员),总兵力不过四千出头。而城外,完颜银术可仍有近两万大军!实力依旧悬殊! “时间!” 赵桓沉声道,“我们需要时间休整、补充、加固城防!完颜银术可吃了大亏,必急于报复!需挫其锐气,争取喘息之机!” 他目光扫过王彦和宗颖:“王彦,你部虽疲,然锐气未堕!朕命你,休整一日后,选精兵八百,饱食足备!于明日夜间,自西门潜出!” “陛下是要…” 王彦眼中厉芒一闪。 “夜袭!目标——金军帅帐!” 赵桓眼中寒光凛冽,“完颜银术可骄横,新败之下必恼羞成怒,更以为我军新得援兵粮草,会固守休整!朕偏要反其道而行!以攻代守,打他个措手不及!不求斩将夺旗,但求焚其营帐,惊其战马,乱其军心!使其不敢轻易攻城!为磁州争取至少三日休整之机!” “末将领命!” 王彦抱拳,没有丝毫犹豫。虽是以疲兵袭强敌,但陛下的战略眼光和胆魄,令他心折。 “宗颖!” “臣在!” “你坐镇城中!一,全力整编部队!磁州老兵与鄂州援军打散混编,以老带新,重振士气!二,组织城中所有匠户、民夫!收集一切可用材料!赶制箭矢、加固城防、尤其是西北角!三,严格配给粮秣,不得浪费!伤兵营务必全力救治!朕要这磁州城,在最短时间内,恢复铁壁之姿!” “臣遵旨!” 宗颖肃然领命。 建康府,行在后衙。 气氛比前几日轻松了许多。鄂州大捷的消息如同春风,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岳飞的气色明显好转,已能在亲兵搀扶下在室内缓缓踱步。牛皋虽然左臂依旧废着,裹着厚厚的药布,但精神头十足,正大着嗓门嚷嚷要回鄂州找金兵晦气。 李纲手中拿着一份来自磁州的、由秦岭潜龙卫通过秘密渠道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密报。当他看到“王彦部已血战入磁州,陛下无恙,粮秣已至,军民士气大振!”的字样时,这位老相紧绷了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好!好!天佑大宋!鹏举,良臣,你们看!王彦不负众望,陛下洪福齐天!” 李纲将密报递给岳飞和韩世忠。 岳飞仔细看完,眼中亦是难掩激动,长长舒了一口气:“陛下无恙,磁州得援,西北危局暂缓!此乃天大喜讯!” 他随即看向舆图,“然则,完颜银术可实力犹存,必不肯罢休。磁州仍需强援固守。李相,良臣兄,当速派后续援军及粮秣器械,经秦岭密道,源源不断输送磁州!同时,命川陕吴玠兄弟,持续施压金西路,使其无暇他顾!” “鹏举所言极是!” 韩世忠点头,“末将水师已休整完毕,可随时溯江而上,威慑金军!亦可派船队,绕道洞庭,走水路入汉水,尝试开辟另一条通往秦岭的补给线!” “好!老夫即刻安排!” 李纲捻须颔首,随即看向角落正在为牛皋换药的洛九针,“洛道长,牛将军之伤…” 洛九针神色平静,仔细检查着牛皋肩胛处褪去幽蓝、却留下大片狰狞疤痕和萎缩肌肉的伤口,眉头微蹙:“寒毒已拔,性命无忧。然左臂经络被寒毒蚀毁过甚,生机断绝…贫道…无力回天。” 他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沉重,“且…此‘冰魄’之毒,霸道诡异,似有变异潜伏之兆…贫道需再配一方猛药,以防反复。” 牛皋闻言,哈哈一笑,用仅存的右手拍了拍废掉的左臂:“废了就废了!老子还有右手能抡刀!照样杀金狗!道长不必介怀!” 他虽豪迈,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黯然。洛九针默默点头,不再多言。 临安,伪“行在”深宫。 烛影摇红,气氛却诡异而阴冷。赵构(监国)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汪伯彦、黄潜善两个心腹。他手中捏着一份来自北方的最新密报,上面详细描述了磁州血战、王彦援军入城、龙旗依旧高扬的情形。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阴晴不定,嫉妒、恐惧、愤怒交织在一起。 “殿下…” 汪伯彦小心翼翼地开口,“赵桓在磁州站稳脚跟,又有岳飞、韩世忠在外呼应,其势已成…恐难制矣…” “哼!站稳脚跟?” 黄潜善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磁州仍是孤城!完颜银术可两万大军围困,他赵桓插翅难飞!只要西夏国相…” 话音未落,一名心腹内侍悄无声息地步入,在赵构耳边低语几句,随即呈上一个密封的锦盒。 赵构眼神一凝,挥手示意内侍退下。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锦盒。里面没有书信,只有一枚通体乌黑、冰冷刺骨、形如扭曲毒蛇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西夏文字——“惠”! 汪伯彦和黄潜善看到此令牌,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西夏国相嵬名安惠的私人信物!代表着最隐秘、最不容置疑的承诺! 赵构的手指抚过那冰冷滑腻的令牌,如同抚摸着毒蛇的躯体。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对权力的贪婪和对赵桓的恐惧彻底吞噬。他猛地抬头,看向汪伯彦和黄潜善,声音如同从九幽传来,带着一丝扭曲的决绝: “回复西夏使者…本王…允了!长江水道,对其‘粮队’开放!但本王要的东西…必须尽快送到磁州!本王要亲眼看到…那面龙旗…从磁州城头…永远消失!” 汪伯彦脸色煞白,还想劝阻:“殿下!此乃…” “闭嘴!” 赵构厉声打断,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赵桓不死,本王永无宁日!西夏要水道,给他便是!待本王坐稳江山,再慢慢收拾这些蛮夷不迟!去办!” 汪伯彦和黄潜善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惧和一丝隐秘的兴奋。他们躬身领命,如同鬼魅般退入阴影之中。 赵构独自留在昏暗的殿内,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蛇形令牌,仿佛攥住了他虚幻的帝位。烛火跳动,将他扭曲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魑魅魍魉在无声狞笑。为了除掉心腹大患,他不惜引豺狼入室,将大宋的命脉长江水道,拱手卖给了虎视眈眈的西夏!一场更加肮脏、更加致命的交易,在临安的深宫中悄然达成。磁州的龙旗之下,是砥柱合流的希望;而临安的阴影里,魑魅魍魉已然合污。 第65章 夜枭折翼,毒牙初露 磁州城外,夜。 浓重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了白日里的血腥与喧嚣。金军营寨中,刁斗声声,火把在夜风中摇曳,映照出巡逻兵士警惕的身影。西北角城墙坍塌的废墟在夜色中如同狰狞的巨兽残骸,无声地诉说着白日的惨烈。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焦糊气味。 磁州西门,悄然滑开一道缝隙。八百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他们皆身着深色劲装,口衔短刃,背负强弓劲弩与引火之物,脚步轻捷,落地无声。为首者正是王彦,他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锁子甲,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夜袭帅帐,九死一生,但为了陛下,为了磁州喘息之机,他义无反顾! 队伍借助地形和阴影的掩护,如同灵活的蛇群,朝着金军大营核心区域——那杆在营火中格外醒目的“完颜”大纛方向,悄然潜行。王彦亲自挑选的这八百人,皆是鄂州军中最精锐的夜不收和悍卒,擅长潜行、袭杀。他们绕过外围的明哨暗岗,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金军营盘腹地。 然而,越是接近核心帅帐区域,王彦的心头却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太安静了!除了刁斗和巡逻队的脚步声,帅帐附近竟然异常安静!那些本应守卫森严的亲卫营帐,此刻却显得有些…空荡?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神经。 “将军,不对劲…” 身旁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夜不收压低声音,“帅帐周围的亲卫…太少了!而且…似乎早有布置?” 王彦猛地停下脚步,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前方看似平静的营区。篝火的阴影中,似乎有金属的寒光一闪而逝!陷阱!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完颜银术可绝非庸才,新败之下,岂能不对夜袭毫无防备?! “撤!有埋伏!” 王彦当机立断,厉声低吼! 但为时已晚! “咻咻咻——!!” “呜——呜呜——!” 凄厉的破空声和示警的号角声几乎同时撕裂夜空!无数支火箭如同骤雨般从四面八方黑暗的营帐后、辎重堆中射出!目标并非王彦等人,而是他们周围干燥的草料堆、帐篷!瞬间,火光冲天!熊熊烈焰如同墙壁般升起,将八百敢死队困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杀——!!” 震天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无数金兵如同从地底钻出,手持长矛盾牌,结成严密的阵型,朝着被火光映照得无所遁形的宋军包围而来!为首一员金将,手持狼牙棒,正是完颜银术可麾下猛将——拔离速! “中计了!结圆阵!向外冲!” 王彦目眦欲裂,怒吼着拔出腰刀!八百精锐瞬间收缩,背靠背结成圆阵,强弓劲弩朝着涌来的金兵猛烈射击!箭矢呼啸,金兵不断倒下,但更多的金兵如同潮水般涌上,悍不畏死! 火光照耀下,短兵相接!宋军虽悍勇,但陷入重围,又被大火分割,人数劣势瞬间凸显!金兵的长矛如同毒蛇般从盾牌缝隙中刺出,不断有宋军士兵惨叫着倒下!王彦挥舞钢刀,刀光如匹练,接连劈翻数名金兵,但更多的敌人涌了上来! “将军!快走!我们断后!” 一名亲卫队长浑身浴血,嘶吼着带着数十名死士,如同尖刀般朝着一个方向猛扑,试图撕开一道缺口! “放箭!射马!拦住他!” 拔离速狞笑着指挥。密集的箭雨瞬间将那数十名死士笼罩! 王彦看着忠心耿耿的部下被箭雨吞噬,心如刀绞!他知道,再不走,所有人都要葬身于此!他猛地一咬牙,含恨看了一眼远处在火光中依旧岿然不动、却如同嘲讽般的完颜大纛,嘶吼道:“撤!分散突围!能走一个是一个!回城!!” 残余的宋军精锐不再恋战,如同炸窝的马蜂,朝着不同方向,借着火光的混乱和地形的掩护,亡命突围!不断有人被金兵追上砍倒,或陷入火海!惨叫声、怒吼声、兵刃撞击声混杂在一起,如同地狱的交响! 王彦带着最后十几名亲卫,在火海与金兵的夹缝中左冲右突,身上添了数道伤口。他们利用燃烧的帐篷作为掩护,用强弩射杀追兵,最终狼狈不堪地撞开西门守卫,滚入城内!身后,沉重的城门轰然关闭,将金兵的咆哮和火光隔绝在外! 磁州城头。 赵桓、宗颖等人一直紧张地注视着西门外那片被火光照亮的战场。当看到火光冲天、喊杀声四起时,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当看到王彦带着寥寥数人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地逃回时,城头一片死寂。 王彦单膝跪在赵桓面前,头盔失落,发髻散乱,脸上沾满血污和烟灰,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流血。他声音嘶哑,充满了痛苦与不甘: “陛下…末将无能…中了金狗埋伏…八百兄弟…八百兄弟…折损大半…未能烧得帅帐…末将…请陛下降罪!!” 说到最后,这位铁打的汉子,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赵桓看着王彦身上的累累伤痕,看着他身后仅存的几名同样浴血的亲卫,又望向城外汇聚在火光下、发出挑衅咆哮的金兵,心中涌起巨大的愤怒与挫败感。夜袭受挫,不仅未能达成战略目标,反而折损了宝贵的精锐力量!完颜银术可…果然老辣!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上前一步,亲手扶起王彦: “王将军何罪之有?!是朕…低估了完颜银术可!是朕…让将士们枉送了性命!” 赵桓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自责,随即转为无比的坚定,“胜败乃兵家常事!此仇,朕记下了!这笔血债,必让完颜银术可十倍偿还!当务之急,是救治伤员,重整士气!金虏以为胜了一局,必更加骄狂!明日…才是真正的考验!王将军,速去疗伤!” “谢陛下…” 王彦重重叩首,在亲兵搀扶下踉跄离去。 赵桓转身,望向城外那片依旧在燃烧的火光,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夜枭折翼,但磁州的脊梁,不能断! 长江水道,九江段。 月明星稀,江风带着湿润的水汽。一支规模不大、却吃水颇深的船队,悬挂着不起眼的商号旗帜,正趁着夜色,顺流而下。船队由五艘中型漕船组成,船体陈旧,帆布打着补丁,看起来与寻常商队无异。然而,船舱内,却与外表截然不同。 没有堆积如山的货物,只有几十名精悍的汉子,或坐或卧,沉默地擦拭着手中形制怪异的弯刀、淬毒的弩箭,以及各种小巧却致命的机关暗器。他们眼神锐利,动作无声,周身散发着一种阴冷的气息。船舱角落里,堆积着一些用油布包裹的、散发着奇异草药和硫磺味道的箱子。 一个穿着普通商人服饰、面容平凡的中年人(黑冰台高级密探“灰隼”)正低声与一名皮肤黝黑、眼神如同毒蛇般的首领(“铁鹞”副手“毒蝎”)交谈。 “已过九江,前方水寨乃宋军韩世忠部所辖,盘查甚严。赵构虽允诺开放水道,然韩世忠乃岳飞死党,未必买账。需万分小心。” “灰隼”声音低沉。 “毒蝎”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放心。我们扮的是粮商,手续‘齐全’。若遇盘查…船底夹层里的‘货物’,足够送这些宋狗去见阎王!国相之命,必须将‘冰魄引’送至磁州前线!赵桓…必须死!” 他拍了拍身边一个用层层铅盒密封的、仅有拳头大小的特殊容器。里面装着的,是能诱发牛皋体内“冰魄”余毒彻底爆发、并具有恐怖传染性的剧毒之源!此乃西夏国相嵬名安惠为赵桓准备的“厚礼”! 船队缓缓驶近灯火通明的宋军水寨。了望塔上传来喝问声。船头,“灰隼”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高举着盖有临安“市舶司”大印的通行文书,大声应答: “军爷!小的是兴庆府‘德隆号’的管事!运的是陇右的麦子,去临安周转!手续齐全!请军爷行个方便!” 他暗中打了个手势,船舱内的杀手们瞬间隐入黑暗,如同从未存在过。 建康府,行在后衙。 烛火摇曳。岳飞已能自行坐起,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昔。他正仔细研究着沙盘上磁州周边的地形,眉头紧锁。王彦夜袭失败的消息刚刚由秦岭密道传回。 “王彦轻敌冒进了!” 韩世忠一拳砸在案上,怒声道,“完颜银术可乃金国宿将,岂能不防夜袭?白白折损精锐!” “良臣息怒。” 李纲沉声道,“王彦也是救主心切,想为磁州争取时间。此败,非战之罪,乃敌酋狡诈。” 他看向岳飞,“鹏举,磁州新得援军粮草,本可固守待援。然此败,恐挫伤锐气,更助金虏气焰。完颜银术可必趁势猛攻!磁州…危矣!” 岳飞的目光死死盯住沙盘上磁州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他脑中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 “磁州城小,经连日血战,城防破损严重。虽有四千余众,然疲兵新败,面对完颜银术可两万大军强攻…恐难久持。” 岳飞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压力,“秦岭密道艰险,后续援军及粮秣输送缓慢,杯水车薪!为今之计…” 他眼中骤然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唯有行险!围魏救赵!” “围魏救赵?” 李纲和韩世忠同时看向他。 “目标——汴梁!” 岳飞的手指猛地点在沙盘上汴梁的位置,“金军主力被宗帅阻于黄河,汴梁守备相对空虚!且汴梁乃故都,象征意义重大!若我军能有一支奇兵,自荆湖或川陕北上,做出猛攻汴梁之势!完颜银术可身为汴梁留守(名义上),必不敢坐视故都陷落!其围磁州之军,必分兵回援!磁州之围自解!” “此计大妙!” 韩世忠眼睛一亮,“末将愿提一军,走南阳古道,奔袭汴梁!” “不!” 岳飞摇头,“良臣兄水战无双,震慑长江,使金虏不敢南下,此乃大局!奔袭汴梁,需陆战骁勇,行动如风!且…需一威望足以震慑金虏、令其不敢不信我欲取汴梁之人!”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自己身上。 “鹏举!你伤势未愈!岂能轻动!” 李纲和韩世忠同时惊呼。 “皮肉之伤,已无大碍!” 岳飞挺直腰杆,一股属于绝世名将的铁血气势勃然而发,“汴梁乃宗帅遗志所系!解磁州之围,救陛下之危,更是臣子本分!岳飞…责无旁贷!” 他看向李纲,目光恳切而决绝:“李相!请允岳飞,亲提五千精骑,自鄂州北上,走方城夏路,奔袭汴梁!同时,请急令川陕吴玠兄弟,自西向东,猛攻洛阳,以为策应!双管齐下,必令金虏震恐!完颜银术可…必退!” 李纲看着岳飞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与自信,又看了看沙盘上岌岌可危的磁州,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对赵桓安危的担忧和对岳飞能力的信任压倒了一切。他重重一跺脚: “好!鹏举!老夫准了!但你必须答应老夫,保重身体!若有差池,老夫…无颜见陛下!” “末将遵命!” 岳飞抱拳,眼中战意熊熊燃烧! 临安,伪“行在”。 赵构看着手中来自西夏的密报:“‘粮队’已过九江,不日将抵建康水域。” 他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快了…赵桓…你的死期…就快到了!他仿佛已经看到磁州城头那面刺眼的龙旗在毒烟中倒下,看到自己黄袍加身、再无掣肘的未来。至于开放长江水道带来的隐患…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在他心中,哪个位子上的权力,高于一切。 第66章 血门砥柱,暗涌毒瘴 磁州城头。 朝阳初升,却无法驱散笼罩在磁州城上的肃杀与血腥。西北角那片被反复争夺、早已化为修罗场的废墟之上,尸骸枕藉,残破的旗帜浸泡在暗红的血泥中,断折的兵刃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焦糊气息。然而,那面沾满血污、多处破损的明黄龙旗,依旧倔强地飘扬在最高处,如同永不屈服的脊梁。 赵桓站在龙旗之下,银甲上溅满了斑驳的血迹,发髻微乱,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脚下,是堆积如山的金兵尸体,其中不乏身着精良铁甲的猛安谋克。就在刚才,完颜银术可倾尽全力发动的总攻,如同狂暴的海啸狠狠拍击在磁州这座看似摇摇欲坠的礁石上!金军集中了所有炮石猛轰西北角,数架云梯同时竖起,重甲步卒如同潮水般涌上坍塌的城墙缺口! 最危急的时刻,完颜银术可甚至亲临阵前督战,金兵在“三日不封刀”的诱惑下,爆发出了骇人的疯狂!城头防线一度岌岌可危!赵桓亲率丁九及潜龙卫死士,如同定海神针般钉在缺口最前沿!宗颖、王彦更是身先士卒,带着混编的磁州老兵与鄂州援军,用身体、用牙齿、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死死堵住涌上来的金兵!战斗惨烈到每一寸土地都在反复易手,每一息都有人倒下! 最终,凭借着赵桓身先士卒的激励、宗颖王彦的悍勇、以及守军被逼入绝境后迸发的玉石俱焚之气,金军如潮的攻势被硬生生遏制在血门之前!完颜银术可看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和城头那面始终不倒的龙旗,听着后方探马传来的汴梁告急的噩耗(岳飞奔袭的消息已传至),终于不甘地发出了退兵的命令。 “陛下!金虏退了!退了!” 宗颖拄着卷刃的长槊,浑身浴血,声音嘶哑却充满狂喜!他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流血,却浑然不觉。 王彦更是如同血人,拄着半截断枪,大口喘息,看着城外如同退潮般狼狈撤下的金军,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齿:“痛快!杀得痛快!” 赵桓环顾四周。城墙上,幸存的士兵们相互搀扶着,许多人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直接瘫倒在血泊和尸堆中,大口喘息,眼神中交织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伤亡…太惨重了!磁州老兵十不存三,鄂州援军也损失近半。然而,一股铁血不屈的意志,却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在皇帝身先士卒的感召下,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灵魂里!这四千残兵,已彻底化为大宋西北最坚硬的脊梁! “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加固城防!” 赵桓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金虏虽退,然主力未损,必不甘心!完颜银术可受汴梁之危牵制,短期无力再发动如此规模攻势,然困兽犹斗,不可松懈!” “臣(末将)遵旨!” 宗颖、王彦肃然领命。 赵桓的目光投向东方,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正被岳飞兵锋所指的汴梁故都。鹏举…汴梁…此围魏救赵之策,不仅解了磁州燃眉之急,更点燃了收复故土的希望之火! 建康府,行在后衙。 气氛比磁州更加凝重,却带着一种无声的焦虑。岳飞已率五千精骑,如同离弦之箭,星夜兼程北上奔袭汴梁。李纲坐镇中枢,调拨粮秣,协调各方。韩世忠的水师游弋于长江之上,震慑金军可能的反扑。表面上,一切都在为磁州解围、为岳飞奇袭汴梁而高效运转。 然而,一股不祥的暗流,正悄然渗透。 伤兵营内,气氛压抑。因鄂州、磁州战事送回的伤员众多,医官和药品都显得捉襟见肘。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药味和伤口溃烂的恶臭。 洛九针正在为牛皋检查左臂的伤势。他眉头紧锁,手指搭在牛皋肩胛处那道狰狞的疤痕上,感受着皮肤下异常的冰冷和微弱的、如同活物般的脉动。 “道长,咋样?老子这膀子是不是彻底废了?” 牛皋满不在乎地咧嘴,但眼底深处那丝黯然却逃不过洛九针的眼睛。 洛九针没有回答,反而问道:“牛将军,近日可曾感觉伤口有异?如…寒意加重?或心绪不宁?噩梦频频?” 牛皋一愣,摸了摸脑袋:“嘶…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前两日就觉得这废膀子冷飕飕的,跟揣了块冰似的!晚上也睡不踏实,老梦到些冰天雪地的鬼地方!道长,是不是那劳什子‘冰魄’余毒未清?” 洛九针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寒意加重…心绪不宁…噩梦…” 这绝非普通余毒未清的症状!他猛地起身:“牛将军,得罪了!” 他并指如风,迅速在牛皋左臂几处穴位点下!一股精纯的内力透入! “嗷!” 牛皋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哼!只见他肩胛处那道疤痕附近的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诡异的幽蓝!虽然极其微弱,一闪即逝,但洛九针看得清清楚楚!那绝非伤疤该有的颜色!是“冰魄”之毒被某种力量引动的征兆! “来人!” 洛九针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立刻封闭伤兵营!所有接触过牛将军伤口敷料、绷带、以及清洗过其伤处污水的器具物品,单独隔离!接触过这些物品的医官、杂役,一律不得离开!速请李相、韩将军前来!” 命令如同惊雷!整个伤兵营瞬间陷入紧张和恐慌!医官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牛皋也愣住了:“道长?这是…” 洛九针死死盯着牛皋肩胛处,声音冰冷如铁:“牛将军,你体内的‘冰魄’余毒…恐怕…被人引动了!而且…此毒…有异变之兆!” 长江水道,建康府水域外。 那支悬挂着“德隆号”旗帜的西夏船队,如同幽灵般停泊在一处偏僻的江湾。船身随着江水轻轻摇晃,看似平静。 船舱内,“毒蝎”看着岸上方向建康府隐约的灯火,脸上露出残忍而得意的笑容。他手中把玩着一个已经空了的、散发着奇异冰冷气息的铅盒。 “‘冰魄引’已随那批‘药材’顺利送入建康!此刻…想必已到了伤兵营,混入了那些宋狗的伤药之中!” “毒蝎”的声音带着嗜血的兴奋,“此引无色无味,遇血则融,引而不发。待时机成熟,国相大人一声令下…嘿嘿,整个建康伤兵营,都将化为‘冰魄’地狱!那牛皋体内的余毒,便是最好的引信和扩散之源!赵桓倚重的后方根基…将不攻自溃!” “灰隼”却眉头微皱:“建康府戒备森严,尤其是行在后衙。那洛九针…似乎是个变数。他既能解‘冰魄’,恐会察觉端倪。” “察觉又如何?”“毒蝎”狞笑,“‘冰魄引’一旦融入血脉,神仙难救!等他们察觉时,毒已入髓,疫病已成!届时,建康自顾不暇,谁还有心力去管磁州的赵桓小儿?国相大人的连环毒计,岂是区区一个游方郎中能破的?”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传令下去,销毁所有与‘德隆号’有关的痕迹!我们…该消失了!” 建康府,行在后衙。 李纲和匆匆赶来的韩世忠听完洛九针的讲述和亲眼看到牛皋肩胛处那转瞬即逝的幽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道长!你是说…西夏人…已将能诱发‘冰魄’剧毒的毒引,混入了我建康伤兵营?!” 李纲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正是!” 洛九针神色凝重无比,“此引极其诡秘歹毒!潜伏期内,极难察觉。一旦爆发,寒毒蚀髓,传染性极强!牛将军体内余毒如同干柴,此引便是火星!若任其蔓延…伤兵营数千将士,乃至整个建康府…恐将…生灵涂炭!”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且…此毒引动后,牛将军…恐…命不久矣!” “什么?!” 韩世忠勃然大怒,一把揪住旁边瑟瑟发抖的医官首领,“混账!你们是怎么查验药材的?!让西夏奸细混入如此剧毒之物!!” 医官首领吓得魂飞魄散:“韩…韩将军息怒!那批药材…手续齐全,来自临安指定的官商…外观看并无异常…我等…我等实在不知啊!” “临安?官商?” 李纲眼中寒光爆射!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赵构!西夏!他们竟然勾结至此!为了除掉赵桓,不惜以建康数十万军民为祭品!此计之毒,之狠,令人发指! “立刻!封锁所有伤兵营!严查近日所有进入营区的药材、绷带、人员!尤其是接触过牛将军伤处物品者,严加隔离!全城戒严,搜捕可疑西夏细作!” 李纲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却带着铁血的决断,“韩将军!你的水师,封锁江面!严查一切过往船只!尤其是悬挂‘德隆号’旗帜的西夏商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末将领命!” 韩世忠眼中杀意滔天,转身大步离去。 李纲看向脸色灰败、却依旧强撑着挺直腰杆的牛皋,又看向眉头紧锁、正飞速写下几味药材让亲随去抓的洛九针,心中如同压上了万钧巨石。岳飞在外奔袭,磁州血战方歇,建康后院却燃起了致命的毒火!这“冰魄引”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将大宋刚刚凝聚的希望彻底葬送! “道长…” 李纲声音艰涩,“此毒引…可有法解?或…延缓?” 洛九针停下笔,看着李纲,又看向牛皋,缓缓摇头,眼中充满了沉重与无奈:“此引歹毒,专为激发‘冰魄’而制,如同钥匙打开魔盒。一旦入血,便与寒毒融为一体,深入骨髓…贫道…只能尽力配些猛药,或可暂时压制其扩散之速,延缓爆发时间…但要根除…难!难如登天!” 他看向牛皋,带着一丝歉意,“牛将军…贫道…尽力而为。” 牛皋沉默片刻,突然哈哈一笑,用仅存的右手重重拍了拍胸膛:“怕个鸟!老子这条命,在鄂州中毒时就该交代了!多活了这些时日,杀了不少金狗,值了!道长,你尽管用药!老子扛得住!能多拖一天,就给李相和岳帅多争取一天时间!建康…不能乱!” 李纲看着牛皋,眼眶发热。他深吸一口气,望向北方磁州的方向,又望向汴梁的方向。 第67章 毒瘴建康,烽火汴梁 建康府,行在后衙。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压顶。伤兵营被数道重兵把守的木栅栏严密隔离,只留几个由洛九针指定的、全身包裹在厚重麻布衣中、口鼻蒙着特制药巾的医官进出。营内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死寂,往日伤兵的呻吟和医官的忙碌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恐慌和深入骨髓的寒意。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冰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冰霜凝结般的奇异气味。 李纲、韩世忠、洛九针站在隔离区外的高台上,望着营内景象,脸色极其难看。洛九针的判断被迅速证实:短短一日内,接触过牛皋伤口敷料和清洗污水的十几名医官、杂役,以及数名相邻铺位的伤员,相继出现了症状!先是伤口或身体某处莫名泛起诡异的幽蓝,随即是难以忍受的、如同骨髓被冰针刺穿的剧痛!紧接着便是高烧不退,神志恍惚,口中不断呢喃着“冷…好冷…”!他们的体温却在急剧下降,皮肤冰冷如尸!整个营区,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地狱笼罩! “道长…这…这蔓延速度…” 李纲声音艰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亲眼看到一个壮硕的伤兵在惨叫中,手臂迅速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幽蓝冰霜,随即抽搐着倒下,气息奄奄。 “毒引入血,与‘冰魄’寒毒相激,如同野火燎原!” 洛九针神色凝重到了极点,眼中布满了血丝。他面前的长案上,堆满了各种药材和熬制失败的药渣。“贫道以火硫精、烈阳草为主,辅以百年老参吊命,熬制的‘离火汤’,只能暂时压制寒毒扩散之速,延缓其爆发…无法根除!且…药效越来越弱!” 他指向营内几个被灌下“离火汤”后暂时稳定、但皮肤下幽蓝之色依旧顽固存在的伤员,“此毒…已变异!远超贫道所解之‘冰魄’!其性更寒,其毒更诡,其蔓延…更快!” “难道…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韩世忠一拳砸在栏杆上,木屑纷飞!看着营内不断增加的“蓝冰”病患,看着那些曾经生龙活虎的兄弟在寒毒折磨下痛苦哀嚎,这位铁打的汉子心如刀绞! 洛九针沉默良久,缓缓道:“若要根除…或许…唯有找到‘冰魄引’的本源,或知晓其炼制之法,方有对症下药的可能!但…此物必为西夏国相嵬名安惠秘制,岂能轻易得之?” 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为今之计…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贫道会继续试药!同时…必须严密封锁!凡出现症状者,立刻隔离!接触者,严加观察!绝不能让此毒瘴…蔓延出伤兵营!否则…建康必成死城!” 最后一句,带着沉甸甸的警示。 李纲看着营内如同炼狱般的景象,又看向远处依旧在长江上巡逻警戒的韩世忠水师战船,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将他吞噬。西夏!赵构!此计之毒,丧尽天良! “传令!” 李纲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冰冷,“除洛道长指定人员,任何人不得靠近伤兵营!敢有擅闯者,格杀勿论!全城实行宵禁!严查所有外来人员,尤其是临安方向!韩将军!” “末将在!” “加大江面巡查力度!尤其是可疑商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务必找到那支西夏‘粮队’!他们…是唯一的线索!” 李纲眼中寒光闪烁,“另外…八百里加急传讯鹏举!建康…恐有剧变!让其…相机行事!” 他不敢明说瘟疫之事,怕动摇军心,只能用隐语。 伤兵营内,隔离单间。 牛皋靠坐在墙角,仅存的右臂抱着左肩。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嘴唇发紫,身体在厚厚的棉被下依旧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左肩胛处那道狰狞的疤痕,此刻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皮肤下透出越来越明显的幽蓝光芒,一股股刺骨的寒意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扩散开来,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洛九针的“离火汤”灌下去,如同杯水车薪,只能带来短暂的、如同被架在火上烤般的炽热假象,随即便是更猛烈的寒潮反扑! “嘶…真他娘的…冷啊…” 牛皋牙齿打着颤,骂骂咧咧,试图用粗鲁驱散恐惧。他看着自己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看着手臂上渐渐浮现的淡蓝色纹路,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想起了鄂州城头的血战,想起了岳帅,想起了磁州城头那面龙旗下的陛下… “道长…” 牛皋的声音嘶哑,看向刚刚进来查看他情况的洛九针,“老子…是不是快不行了?” 洛九针沉默着,用银针再次刺入牛皋几处大穴,试图疏导那狂暴的寒毒,但收效甚微。他看着牛皋眼中那强撑着的豪迈下隐藏的灰暗,心中痛惜。 “牛将军…” “嘿嘿…别整那哭丧脸!” 牛皋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寒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液竟带着诡异的冰晶!“老子这辈子…值了!杀了那么多金狗!够本了!就是…就是有点对不住岳帅…还没看着他…收复汴梁…”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开始有些涣散,“道长…答应俺…要是…要是俺撑不住了…别让俺…变成那浑身发蓝的怪物…给俺个痛快…一把火烧了干净…别…别祸害兄弟们…” 洛九针的手猛地一颤。他看着眼前这个粗豪耿直、此刻却透着一股悲壮清醒的汉子,重重点头:“贫道…答应你!” 汴梁城外,朱仙镇。 旌旗招展,杀气盈野!五千岳家精骑,如同钢铁洪流,列阵于汴梁西郊的朱仙镇外。战马喷着响鼻,铁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将士们甲胄鲜明,刀枪如林,眼神锐利如鹰,一股百战余生的剽悍之气直冲云霄!虽然长途奔袭,风尘仆仆,但军容之盛,气势之雄,令天地为之色变! 岳飞端坐于“雪里飞”战马之上,一身亮银锁子甲,外罩猩红战袍,腰悬湛卢宝剑。他脸色依旧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那双虎目却亮如星辰,燃烧着炽热的战意和收复故土的决心!他望着远处那座巍峨却残破、城头飘扬着金国旗帜的汴梁城,胸中激荡着难以言喻的悲愤与豪情!宗帅!您看到了吗?鹏举…回来了! “报——!” 一骑探马飞驰而来,“禀岳帅!金军汴梁留守完颜突合速(银术可副手)率八千步骑,出城迎战!已至五里外!” “再探!” 岳飞声音沉稳。 “报——!” 又一骑飞至,“川陕吴玠将军急报!其部已攻克洛阳外围重镇新安,兵锋直指洛阳!金西路元帅完颜娄室已调兵回援!无法南下威胁磁州!” “好!” 岳飞眼中精光爆射!吴玠果然不负所托!磁州后顾之忧已解! “报——!” 第三骑探马疾驰而来,带来了建康的八百里加急密信! 岳飞接过信,迅速展开。当他看到信上李纲那熟悉的字迹写着“建康恐有剧变,鹏举相机行事”的隐语时,眉头骤然紧锁!建康剧变?后方不稳?李相用此隐语,必是发生了极其严重、甚至动摇根基的大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心头。 他猛地抬头,望向南方建康的方向,又看向近在咫尺的汴梁城。是继续按原计划猛攻汴梁,逼迫完颜银术可回援?还是…分兵回援建康?两个念头在脑中激烈交锋!磁州之围虽解,但陛下安危系于建康后方!若建康有失,磁州便是无根浮萍!但此刻收兵,不仅前功尽弃,更会让金军窥破虚实,磁州将再次陷入重围! 岳飞的目光重新投向对面地平线上扬起的烟尘,那是完颜突合速率领的金军!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建康剧变,他鞭长莫及!唯有以雷霆之势,打痛汴梁!打痛金国!才能最大程度地震慑敌人,为建康争取时间!为陛下稳固后方! “传令!” 岳飞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三军,“张宪、王贵(岳飞部将)!” “末将在!” 两员骁将策马出列。 “命你二人,各率一千精骑,左右迂回!待本帅中军与敌接战,直插其两翼!” “得令!” “牛皋…” 岳飞习惯性地想喊那个冲锋陷阵最悍勇的名字,话到嘴边才想起牛皋在建康养伤,心头一痛,随即厉声喝道,“余下将士!随本帅——直捣黄龙!目标!金军帅旗!斩将夺旗!扬我大宋军威!复我汴梁故土!杀——!!!” “杀!杀!杀!!!” 震天的怒吼撕裂长空! 岳飞一马当先,“雪里飞”如同离弦之箭,冲向滚滚而来的金军大阵!身后三千铁骑,如同决堤的怒涛,紧随其后!马蹄声震耳欲聋,大地为之颤抖!猩红的“岳”字帅旗,在铁骑洪流中猎猎招展,直指完颜突合速的帅旗! 磁州城头。 赵桓看着城外金军营寨明显收缩的态势,以及探马回报金军正在收拾辎重、似有退兵迹象的消息,长长舒了一口气。岳飞围魏救赵之策,成功了!完颜银术可必定收到了汴梁告急的消息,准备撤兵回援了! “陛下!金虏要退了!” 宗颖和王彦脸上洋溢着狂喜和疲惫交织的笑容。 赵桓点头,眼中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然而,他心中那根弦并未完全放松。建康…李纲那封语焉不详的密信始终让他隐隐不安。还有秦岭方向…潜龙卫是否顶住了西夏“铁鹞”的疯狂反扑?他握紧了手中的燧石,感受着它的冰凉。 “传令!严密监视金军动向!不可松懈!同时,立刻组织人手,修复城防,清点物资,救治伤员!磁州…不能只靠援军!我们要尽快…自己站起来!” 赵桓沉声道。危机暂解,但未来的路,依旧荆棘密布。 长江水道,某处隐秘江岔。 五艘破旧的漕船被拖上岸,船底被凿穿,正缓缓沉入浑浊的江水之中,只留下几个不起眼的气泡。“灰隼”和“毒蝎”站在岸边,看着船只消失。 “任务完成。‘冰魄引’已入建康。接下来,就看国相大人何时‘点火’了。”“毒蝎”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 “此地不宜久留。韩世忠的水师像疯狗一样在江面搜寻。按计划,分头撤离!陇右汇合!”“灰隼”声音冷静。 两人带着几十名黑冰台精锐,如同鬼魅般,分成数股,迅速消失在茫茫的江南水网和山林之中。致命的毒牙已经刺入,只待那引爆的指令,便会让建康这座大宋的砥柱之城,陷入万劫不复的冰寒地狱。 第68章 汴梁喋血,建康曙光 汴梁城外,朱仙镇战场。 铁蹄如雷,烟尘蔽日!岳飞率领的三千铁骑,如同一柄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完颜突合速仓促列阵的八千步骑大阵之中!金军显然低估了岳家军奔袭的速度和决死的意志,阵型尚未完全展开! “杀!” 岳飞一马当先,湛卢宝剑化作一道银色匹练,所过之处,金兵人仰马翻!他身后的岳家精骑,如同虎入羊群,长枪如林攒刺,马刀寒光闪烁,凭借着精良的装备、严格的训练和复仇的怒火,瞬间在金军前阵撕开一道巨大的缺口! 完颜突合速又惊又怒,厉声咆哮:“拦住他!拦住岳飞!放箭!放箭!” 金军弓弩手慌忙放箭,箭雨落下,却被岳家军精良的甲胄和高速冲锋的势头抵消大半!岳飞的帅旗所指,便是无坚不摧的方向! 张宪、王贵率领的两千迂回骑兵,如同两把锋利的侧翼镰刀,狠狠斩入金军混乱的左右两翼!金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步卒在铁骑的冲击下如同割草般倒下,骑兵则被岳家军精准的配合分割绞杀!战场迅速演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然而,金军毕竟人多,且不乏悍勇之辈。完颜突合速见正面难敌,眼中凶光一闪,亲自率领最精锐的数百“铁浮屠”重骑兵(人马皆披重甲),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放弃了纠缠的岳家军骑兵,直扑战场中央那面最耀眼的“岳”字帅旗!目标直指岳飞! “保护岳帅!” 张宪在远处看得真切,目眦欲裂,拼命砍杀阻拦的金兵,想要回援,却被死死缠住! “铁浮屠”沉重的马蹄踏得大地颤抖,如同巨兽般碾向岳飞所在的中军核心!岳飞身边的亲卫骑兵虽然奋力抵挡,但面对这种刀枪难入的重甲怪物,瞬间伤亡惨重!岳飞本人更是成为众矢之的!无数长矛、狼牙棒朝着他招呼而来! 岳飞临危不乱,“雪里飞”神骏异常,在间不容发之际腾挪闪避。湛卢剑化作一团银光,精准地刺入重甲缝隙,不断有“铁浮屠”骑士惨叫着跌落马下!但敌人太多了!一名悍勇的“铁浮屠”百夫长,硬顶着亲卫的刀枪,如同蛮牛般冲到近前,手中沉重的狼牙棒带着恶风,狠狠砸向岳飞后心! “岳帅小心!” 一名亲卫舍身扑上,用身体硬生生挡下了这致命一击!骨裂声清晰可闻!亲卫当场毙命! 岳飞虎目含泪,怒发冲冠!他猛地一勒缰绳,“雪里飞”人立而起,湛卢剑借势如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刺穿了那百夫长面甲的缝隙!血光迸溅! 但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 “噗嗤!” 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角度刁钻至极的冷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穿透了岳飞左肩胛下方未被重甲完全覆盖的锁子甲缝隙!鲜血瞬间染红了猩红的战袍! “呃!” 岳飞闷哼一声,身体剧震!一股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他眼前一黑,险些栽落马下!若非他意志如铁,强提一口真气,加上“雪里飞”通灵,恐怕已然落马! “岳帅中箭了!!” “保护岳帅!!” 周围的亲卫瞬间红了眼,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他们如同疯魔般扑上来,用身体组成一道血肉堤坝,死死护住摇摇欲坠的岳飞!攻势为之一滞! “哈哈哈!岳飞受伤了!儿郎们!杀了他!赏万金!” 完颜突合速见状狂喜,如同打了鸡血,亲自率“铁浮屠”猛攻! 岳家军将士看到主帅受伤,非但没有溃散,反而爆发出更加强烈的悲愤和决死之气!“为岳帅报仇!杀光金狗!!” 震天的怒吼响彻云霄!攻势更加疯狂!双方围绕着岳飞帅旗所在,展开了惨烈到极致的血肉搏杀!每一息都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朱仙镇的土地! 张宪、王贵终于冲破阻拦,如同两股铁流汇合,狠狠撞向围攻岳飞帅旗的金军核心!一场围绕着统帅生死的混战,达到了白热化! 建康府,行在后衙隔离区。 气氛压抑到了冰点。伤兵营内,“冰魄引”引发的恐怖寒毒如同瘟疫般蔓延。幽蓝色的“冰霜”在越来越多的伤员皮肤下蔓延,痛苦的哀嚎和“冷…好冷…”的呓语如同魔咒,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洛九针熬制的“离火汤”药效越来越弱,只能勉强延缓死亡,无法阻止扩散。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 牛皋的单间内,寒意更甚。他蜷缩在墙角,整个人如同包裹在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冰壳之中,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洛九针用尽了所有手段,金针刺穴、猛药灌服,也只能吊住他最后一口气息。牛皋的意识已经模糊,口中只反复念叨着几个破碎的词:“金狗…杀…岳帅…汴梁…” 李纲和韩世忠站在隔离区外,看着洛九针疲惫而沉重的身影,心如刀绞。建康的根基,正在被无形的毒瘴一点点侵蚀、冰封!而派出去搜寻“德隆号”船只和水手的队伍,至今杳无音信! “报——!” 一名浑身湿透、带着浓郁鱼腥味的水师军校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上带着狂喜,“韩将军!找到了!在燕子矶下游的芦苇荡里!发现沉船!正是‘德隆号’!船体被凿沉!但…但在附近岸边的泥滩里,发现了这个!” 他颤抖着双手,呈上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密封严实的小木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韩世忠一把抢过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没有想象中的毒药或引信,只有几块沾满污泥、散发着奇异草药和硫磺混合气味的黑色矿石,以及几张写满了西夏文字和诡异符号的羊皮纸! 洛九针如同闪电般冲过来,拿起一块矿石仔细嗅闻、观察,又飞快地扫过那些羊皮纸上的符号!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绝境中看到生路的光芒! “火硫精…阴冥石…还有…炼制配比和引动法门?!” 洛九针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啊!!”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纲和韩世忠,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李相!韩将军!此物便是‘冰魄引’的炼制主材和部分配方!虽不完整,但足以让贫道逆推其性!找到克制之法!牛将军…建康…有救了!!” “当真?!” 李纲和韩世忠同时失声惊呼,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散了绝望! “快!快!洛道长需要什么?举全城之力供给!” 李纲的声音都变了调。 “封锁消息!严加保护!洛道长,一切拜托了!” 韩世忠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 洛九针不再多言,抓起矿石和羊皮纸,如同捧着救命的珍宝,冲回了他临时搭建的炼药棚。炉火重新熊熊燃起,各种药材被迅速投入。这一次,他的眼中不再是沉重的绝望,而是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洞悉迷雾后的明悟! 磁州城头。 赵桓站在龙旗下,望着城外金军营寨中明显的拔营迹象,以及大批金兵开始向北移动的烟尘,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完颜银术可,真的被汴梁烽火逼退了! “陛下!金虏主力已拔营北归!只留下数千疑兵断后!” 宗颖兴奋地禀报。 “好!” 赵桓眼中精光爆射,一股压抑已久的锋芒破体而出!被动挨打的日子,结束了! “宗颖!王彦!” “臣(末将)在!” “完颜银术可急于回援汴梁,军心必乱!断后之敌,已成孤军!” 赵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朕命你二人,率城中所有可战之兵!饱食之后,开城出击!痛打落水狗!务必将这支断后金军,给朕…全歼于磁州城下!用他们的血,祭奠我大宋阵亡将士的英灵!用这场胜利,告诉天下——大宋的皇帝,回来了!大宋的利剑,出鞘了!!” “臣(末将)遵旨!!” 宗颖和王彦眼中爆发出狂热的战意,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憋屈了太久,终于等到了反戈一击的时刻! 城门轰然洞开!早已磨刀霍霍、被皇帝亲临和胜利希望点燃了全部斗志的磁州军民,如同出闸的猛虎,在宗颖、王彦的率领下,朝着城外那支惊慌失措、试图阻拦的金军断后部队,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反冲锋!喊杀声震天动地,复仇的火焰熊熊燃烧! 赵桓按剑立于城头,龙旗在他身后猎猎招展。他看着城外一边倒的追杀,看着金兵狼狈溃逃,看着象征胜利的宋军旗帜在战场上不断推进。 第69章 血旗汴梁,暗涌逆流 汴梁城外,朱仙镇战场。 厮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战马嘶鸣声,如同沸腾的熔炉,将整个战场熬煮得血肉模糊。围绕着那面屹立不倒的猩红“岳”字帅旗,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汇成了溪流。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几乎令人窒息。 岳飞左肩下的箭伤血流如注,染红了半边战袍。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他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身体在“雪里飞”背上微微摇晃,全靠一股铁铸般的意志和战马通灵,才勉强支撑不倒。湛卢剑依旧在他手中挥舞,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决死的狠厉,但动作已明显迟缓沉重。 “保护岳帅!死战不退!!” 张宪和王贵如同两头受伤的雄狮,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悍!他们浑身浴血,带着亲卫死士,在岳飞周围组成一道血肉长城,用身体硬撼“铁浮屠”的冲击!不断有人倒下,但立刻有人补上!帅旗之下,寸土不让! 岳家军将士看到主帅浴血死战,非但没有溃散,反而被激起了滔天的悲愤和同归于尽的决绝!“为岳帅报仇!杀光金狗!!” 震天的怒吼压过了金军的咆哮!每一个士兵都如同疯魔,完全放弃了防御,只攻不守!用命换命!用血换血!金军“铁浮屠”的重甲在岳家军这种玉石俱焚的打法面前,竟被硬生生遏制住了冲锋的势头!不断有重甲骑士被拖下马,被乱刀砍死! 完颜突合速看着自己最精锐的“铁浮屠”竟然被一群红了眼的宋兵用血肉之躯挡住,看着岳飞虽然重伤却依旧如同定海神针般屹立帅旗之下,心中的惊骇和愤怒无以复加!他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支宋军…已经疯了!他们不是人,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复仇恶鬼! “撤!快撤!!” 完颜突合速终于胆寒了!他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率先拨转马头!帅旗一动,本就伤亡惨重、士气动摇的金军瞬间崩溃!如同退潮般狼狈后撤,丢盔弃甲,自相践踏! “追!不要放跑一个金狗!!” 张宪看到金军溃退,嘶声力竭地怒吼!残余的岳家军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跗骨之蛆般追杀上去!金军彻底溃散,伏尸遍野! 当最后一个金兵消失在烟尘中,战场上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幸存的岳家军将士拄着武器,大口喘息,望着满地同袍和金兵的尸骸,许多人无声地流下眼泪。胜利了,但这胜利,是用无数忠勇将士的生命和主帅的重伤换来的! “岳帅!” 张宪和王贵冲到岳飞马前,声音带着哭腔。 岳飞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看着那些倒下的熟悉面孔,虎目含泪,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他身体一晃,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从马背上栽落下来! “岳帅!!” 惊呼声响彻战场! 汴梁城头。 残破的城楼上,留守的金兵将领看着城外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看着完颜突合速的帅旗狼狈退去,看着那面猩红的“岳”字帅旗依旧在尸山血海中飘扬,最后看到岳飞坠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深的恐惧。 “岳飞…岳飞受伤了?” “可…可完颜将军败了…八千大军…败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金兵中蔓延。主帅败逃,城外是刚刚屠戮了他们主力的、如同魔神般的岳家军残部!虽然对方也伤亡惨重,主帅重伤,但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已经摧毁了守军的意志! 就在这时! “轰隆——!!” 汴梁城厚重的西门,竟然在无人攻击的情况下,从内部缓缓打开了! 城头上的金兵目瞪口呆!只见城门甬道内,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人影晃动!紧接着,震天的呐喊声从城内爆发出来: “岳帅威武!光复汴梁!!” “杀金狗!迎王师!!” 无数衣衫褴褛、手持简陋武器、甚至锄头菜刀的汴梁百姓,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洞开的城门中汹涌而出!他们眼中燃烧着积压了太久的仇恨和对故国的思念,疯狂地扑向城头那些惊呆了的金兵! “是城内的汉人!他们反了!!” “快关城门!挡住他们!!” 金兵将领惊恐地嘶吼。 但为时已晚!愤怒的百姓如同蚂蚁般爬上城墙,用牙齿,用指甲,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疯狂地攻击着守城的金兵!更有青壮冲向城门绞盘,死死守住洞开的城门!整个汴梁城,瞬间陷入巨大的混乱! 城外的张宪和王贵正手忙脚乱地救治昏迷的岳飞,看到城门洞开、城内大乱,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狂喜! “天助大宋!汴梁百姓反了!!” 王贵激动得声音发颤。 “传令!还能动的兄弟!随我入城!光复汴梁!!” 张宪当机立断,留下部分人手保护岳飞和重伤员,亲自带着还能战斗的数百名岳家军精锐,如同猛虎下山,朝着洞开的汴梁西门,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内外夹击!金兵守军彻底崩溃!象征金国统治的狼头旗被扯下,扔进火堆!一面面残破却崭新的宋字旗帜,在汴梁城头各处升起!这座沦陷已久的故都,在岳飞的血战和百姓的怒吼中,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曙光!宗泽元帅“过河”的遗志,在这一刻,由他一手培养的岳飞,以最惨烈也最辉煌的方式,实现了第一步! 建康府,行在后衙炼药棚。 炉火熊熊,药香(混合着奇异的硫磺和矿石气息)弥漫。洛九针双眼布满血丝,神情却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他面前的药鼎中,药液翻滚,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如同熔岩般的暗红色,散发出惊人的热力。旁边放着那块沾满污泥的“火硫精”和几张写满西夏符号的羊皮纸。 “阴冥石性极寒,需以猛火煅烧,化其阴煞…火硫精至阳,却需文火慢熬,提其纯阳精华…两者相克相生…引动寒毒的关键在于…血引!” 洛九针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如飞,不断调整着火候,投入各种辅药,“逆推其理…破其引,需以至阳融其寒,以生机化其煞…离火汤主阳,却失之刚猛,缺了生机调和…当佐以百年老参之精元,辅以…地脉紫芝的温养之气!” 他猛地打开一个特制的玉盒,里面是李纲倾全城之力、甚至动用了皇家秘藏才找到的一小截干枯的、却依旧散发着温润紫气的“地脉紫芝”残片!他小心翼翼地切下三分之一,投入沸腾的药鼎! “滋啦——!”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奇异生命气息的紫色烟雾升腾而起!药鼎中的暗红色药液瞬间沸腾加剧,颜色竟开始向一种温润的、如同朝霞般的金紫色转变!一股磅礴的、蕴含着毁灭与新生两种极端力量的气息弥漫开来! “成了!” 洛九针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狂喜光芒!他迅速熄火,小心翼翼地将鼎中那仅剩一碗的、散发着金紫色光晕和温暖气息的药液倒入特制的玉碗中。“快!送入伤兵营!给所有感染寒毒者服下!每人只需一滴!混入温水!快!” 早已等候在外的医官,如同捧着救世圣水般,颤抖着接过玉碗,飞奔而去! 伤兵营内,死寂被打破。当那蕴含着洛九针毕生所学和天地精华的药液,哪怕只有一滴混入温水,灌入那些浑身幽蓝、气息奄奄的伤员口中时,奇迹发生了! 那些顽固的、如同跗骨之蛆的幽蓝冰霜,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退!伤员们皮肤下那刺骨的寒意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深入骨髓的温暖!原本急促而冰冷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有力!高烧退去,神志开始恢复清明!虽然依旧虚弱不堪,但那股笼罩整个营区的死亡寒毒气息,正在被一种蓬勃的生命力驱散! 牛皋的单间内。当一滴金紫色的药液滴入他干裂的嘴唇,顺着喉咙滑下。他身体猛地一颤!覆盖全身的幽蓝冰壳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一股强大的暖流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他心脉处汹涌而出,瞬间席卷四肢百骸!那深入骨髓、几乎冻结灵魂的寒意,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退去!他猛地睁开眼,发出一声如同破开冰封的长长吸气声!虽然依旧虚弱,但眼中那代表生机的光芒,重新亮起! “热…好暖和…” 牛皋沙哑地嘟囔了一句,随即又昏睡过去。但这一次,是生机复苏的沉睡。 整个伤兵营,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欢呼!医官们喜极而泣!笼罩建康的致命毒瘴,终于被洛九针以超凡的智慧和决死的勇气,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希望的曙光,穿透了冰寒的地狱! 磁州城外。 战斗已经结束。金军断后的数千疑兵,在磁州军民同仇敌忾的疯狂反扑下,如同雪崩般溃散,被斩杀殆尽,仅有少数骑兵狼狈北逃。战场上,宋军的旗帜在硝烟中飘扬,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收敛袍泽遗体,收缴战利品。虽然疲惫不堪,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胜利的喜悦和扬眉吐气的豪情! 赵桓站在刚经历血战的战场上,踩着浸透鲜血的土地,望着远处金军主力北遁的烟尘,心中豪情激荡。他俯身,从一名阵亡的金军猛安(千夫长)尸体旁,捡起一柄沉重的女真弯刀,刀身沾满血污,却依旧折射着冰冷的寒光。 “宗颖!王彦!” “臣(末将)在!” 两人快步上前,身上还带着厮杀后的热气。 “传令全军!” 赵桓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在胜利的战场上,“此战大捷!斩首数千,缴获无算!然,此非终点,乃!” 他高举那柄缴获的金将弯刀,刀锋直指北方,眼中燃烧着复仇与复国的熊熊火焰: “金虏北遁,山河破碎!汴梁初光,故土未复!朕,大宋皇帝赵桓!于此立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九天,带着无上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决心: “以血洗血!以牙还牙!凡金虏所夺之土,朕必亲率王师,寸寸收复!凡靖康之耻,朕必令金虏,百倍偿还!” “传檄天下!自即日起,改元‘靖难’!昭示朕与万民同心,靖平国难,复我河山之志!” “擢升岳飞为枢密副使,加封少保,总揽北伐诸军事!待其伤愈,即刻挥师北上,直捣黄龙!” “擢升宗颖为河北西路招讨使!王彦为磁州防御使!整军经武,固守磁州,以为北伐前驱!” “追赠所有阵亡将士!厚恤其家!生者,皆记大功!待天下一统,朕必论功行赏,共享太平!”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靖难复国!驱逐金虏!!”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带着血与火的烙印,带着对新纪元的无限憧憬,响彻云霄!士兵们激动地挥舞着武器,热泪盈眶!皇帝亲口立誓,改元靖难,擢升功臣,追赠英烈!这不仅仅是一场战役的胜利,更是一个王朝在血火中重生、吹响反攻号角的宣言! 临安,伪“行在”。 赵构脸色铁青,如同暴怒的困兽,在殿内疯狂地踱步。案上散落着几份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密报: 汴梁光复!岳飞重伤却功成! 磁州大捷!赵桓改元“靖难”,誓师北伐! 建康毒疫被破!牛皋转危为安!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一份来自心腹的密报:“长江巡查严密,‘德隆号’沉船被发现,部分‘货物’恐已落入李纲之手!” 完了!全完了!赵构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精心策划、不惜引狼入室的毒计,竟然被一一破解!赵桓不仅没死,反而威望如日中天!岳飞光复汴梁,功盖寰宇!李纲坐镇建康,稳如泰山!而他自己…勾结西夏、意图毒杀皇帝和重臣的罪行…一旦暴露… “殿下!大事不好!” 汪伯彦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外面…外面有流言!说…说殿下勾结西夏,意图以毒疫谋害陛下和岳帅!还说…还说那‘德隆号’…” “闭嘴!” 赵构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猛地将案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他眼中充满了恐惧、疯狂和穷途末路的绝望,“查!给本王查!是谁散布的流言?!杀!统统杀光!!” 他猛地抓起案上那枚冰冷的蛇形令牌,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对着阴影嘶吼:“来人!快!联系西夏使者!告诉他们…计划失败!让他们…让他们立刻派人来!保护本王离开临安!去西夏!快去!!” 殿内烛火摇曳,将赵构扭曲狰狞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末日降临的鬼影。他为了权力引来的豺狼,此刻正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吞噬他这个引狼入室的愚蠢猎物。 第70章 靖难初立,临安末路 磁州,临时搭建的“靖难台”。 黄土夯筑的高台虽显简陋,却庄严肃穆。台上,明黄龙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台下,磁州军民、鄂州援军、以及闻讯从附近州县赶来的义士百姓,黑压压跪倒一片,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硝烟和尚未散尽的血腥气息,更添几分沉重与神圣。 赵桓身着临时赶制的玄色十二章纹冕服(虽简朴,却尽显威仪),头戴十二旒冕冠,腰悬那柄缴获的金将弯刀(象征以血还血),按剑立于高台中央。阳光洒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虽面容依旧带着战火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深邃如渊,燃烧着帝王的威严与复国的决绝。 宗颖、王彦全身披挂,侍立两侧,神色肃穆。丁九如同最忠诚的影子,隐于赵桓身后阴影处。 “吉时到——!” 礼官(由一名饱学老儒暂代)高声唱喏。 钟鼓齐鸣,庄重悠远。 赵桓向前一步,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双饱含热泪、充满希冀的眼睛,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天地: “朕!大宋皇帝赵桓!上承天命,下顺民心!今告祭皇天后土、列祖列宗!” “金虏肆虐,山河破碎!靖康之耻,刻骨铭心!幸赖忠臣义士,浴血死战!宗帅遗志,光耀千秋!岳帅神威,光复汴梁!磁州军民,同仇敌忾!鄂州将士,千里驰援!方有今日,磁州大捷,金虏北遁!” “自即日起,改元——靖难!” “靖者,安也!难者,国仇也!靖难之意,乃朕与尔等万民同心,安邦定国,扫平胡虏,雪洗国耻!复我大宋万里河山,重开炎汉煌煌盛世!” “朕于此立誓:不逐金虏,誓不罢兵!不复故土,誓不还都!凡我大宋子民,无论军民士庶,当同心戮力,共赴国难!有功者,裂土封侯!怯战者,国法难容!叛国者,虽远必诛!” “擢岳飞为枢密副使,加封少保,赐爵武昌郡公,总揽北伐诸军事!待其伤愈,即为朕之先锋,挥师北上,直捣黄龙!” “擢宗颖为河北西路招讨使,赐爵磁州伯!擢王彦为磁州防御使,加封明威将军!整军经武,固守磁州,以为北伐前驱砥柱!” “追赠所有阵亡将士为忠烈!其父母妻儿,由朝廷奉养终身!其田产宅邸,子孙永继!其英名,刻碑立传,永享国祭!” “凡今日在场将士、义民,皆记大功!待天下一统,朕必亲临论功,共享太平盛世!” 话音落下,死寂片刻。随即,如同压抑了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靖难复国!驱逐金虏!!” “誓死追随陛下!!”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带着血与火的烙印,带着对新纪元的热切期盼,如同滚滚惊雷,席卷四野,震得大地都在颤抖!士兵们激动地以刀枪顿地,百姓们泪流满面地叩首!磁州这座饱经战火的孤城,在这一刻,成为了大宋复兴的精神圣地!“靖难”二字,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炬,点燃了每一个大宋子民心中的希望! 赵桓立于高台,感受着那如同实质般汇聚到他身上的民心与信念,胸中豪情激荡。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前路依旧荆棘密布,强敌环伺。但这一刻,大宋的魂魄,在磁州的废墟之上,在龙旗的招展之中,在“靖难”的号角声里,已然重生! 汴梁,原金国留守府(现岳家军行辕)。 府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岳飞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左肩下的箭伤虽经随军医官紧急处理,拔出了箭簇,敷上了金疮药,但失血过多加上箭簇带毒(虽非剧毒,却也加剧了伤势),让他陷入了深度昏迷,高烧不退。张宪、王贵等将领围在榻边,神色焦虑,眼中布满血丝。 “军医!岳帅如何了?” 张宪看着岳飞紧闭的双眼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心如刀绞。 军医擦着额头的汗,声音沉重:“箭伤深及肺腑,失血过多,又兼余毒侵扰…岳帅元气大伤,能否醒来…全看天意和岳帅自身的意志了…若能熬过今夜,或有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而入,手中捧着一份盖有磁州招讨使大印、插着三根代表最高级别翎羽的八百里加急文书! “报!张将军!磁州急报!陛下…陛下于磁州祭天告庙,改元‘靖难’!擢升岳帅为枢密副使、少保、武昌郡公,总揽北伐诸军事!命岳帅伤愈后即刻挥师北上!” 如同平地惊雷!整个房间瞬间寂静! 张宪猛地抢过文书,飞快地扫过上面那力透纸背的字迹!当看到“改元靖难”、“擢岳飞为枢密副使、少保、武昌郡公,总揽北伐诸军事”的字样时,这位铁打的汉子,虎目瞬间涌出滚烫的热泪!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岳飞榻前,声音哽咽,却带着无上的激动: “岳帅!您听到了吗?!陛下改元靖难了!陛下亲封您为枢密副使、少保、郡公!总揽北伐!岳帅!这是您应得的!您一定要醒来!大宋需要您!陛下需要您!北伐大业需要您啊!!” 他将文书轻轻放在岳飞枕边,仿佛那上面带着能唤醒主帅的力量。 王贵和其他将领也纷纷跪倒,热泪盈眶。岳飞虽在昏迷,但这份来自皇帝的至高肯定和殷切期望,如同最强烈的强心剂,注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建康府,行在后衙。 气氛与之前的压抑截然不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蓬勃的活力。伤兵营的隔离虽未完全解除,但那种致命的寒毒气息已消散大半。大部分感染者在服用了洛九针新配的“紫阳融雪丹”(以火硫精、地脉紫芝为主材)后,症状显着缓解,幽蓝褪去,生机复苏。虽然身体依旧虚弱,需要长期调养,但性命已然无忧。牛皋更是脱离了危险,虽然左臂彻底废了,人也瘦脱了形,但精神头不错,正嚷嚷着要喝酒。 李纲、韩世忠、洛九针站在院中,看着送来的磁州“靖难”改元及擢升岳飞的邸报,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又无比振奋的笑容。 “好!好一个‘靖难’!陛下此举,乃定鼎乾坤之笔!大宋人心,自此凝聚!” 李纲捻须长叹,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岳帅总揽北伐!实至名归!” 韩世忠拍案叫好,“待岳帅伤愈,末将愿为先锋,直捣黄龙府!” 洛九针虽依旧神色淡然,但看着邸报上“靖难”二字,眼中也掠过一丝欣慰的光芒。国运复苏,医者仁心,亦感同身受。 “李相,建康危机已解,然隐患未除。” 洛九针开口道,“‘冰魄引’虽破,其炼制之法及残余线索,指向临安与西夏勾结。此乃心腹大患。” 李纲眼中寒光一闪:“道长所言极是!赵构勾结外敌,祸国殃民,其罪当诛!此獠不除,国无宁日!” 他转向韩世忠,“良臣!你即刻亲率水师精锐,封锁长江下游!绝不能让赵构逃往西夏!同时,传檄江南各州县!揭露赵构勾结西夏、意图毒杀陛下与重臣之滔天罪行!命其立刻反正,擒拿叛逆!凡有助纣为虐者,与赵构同罪!” “末将领命!” 韩世忠抱拳,杀气腾腾,“定叫那叛逆,插翅难飞!” 临安,伪“行在”。 昔日的繁华与威仪荡然无存,只剩下末日降临般的恐慌与混乱。宫门紧闭,侍卫们神色惶惶,眼神闪烁。宫内的宫女太监如同惊弓之鸟,行色匆匆,窃窃私语。流言如同瘟疫般蔓延,皇帝(赵构)勾结西夏、谋害亲兄(赵桓)和忠良(岳飞、李纲)的细节被描绘得绘声绘色,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滔天巨浪! “完了…全完了…” 赵构瘫坐在冰冷的龙椅上(自封的),双目无神,喃喃自语。他面前的案上,散落着几份如同催命符般的文书: 建康檄文!揭露其勾结西夏罪行,号召天下共讨! 江南数州急报!言境内驻军不稳,士绅百姓群情激愤,要求擒拿叛逆! 最致命的是,他派去联系西夏使者寻求庇护的心腹,带回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西夏使者…已不知所踪!留下的联络点…已被捣毁!国相…国相言…事已至此,爱莫能助,请殿下…好自为之!” “嵬名安惠!你这背信弃义的豺狼!!” 赵构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将案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他引来的豺狼,在最关键的时刻抛弃了他!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众叛亲离! “殿下!殿下!不好了!” 汪伯彦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帽子都掉了,满脸惊恐,“宫…宫外…聚集了上万百姓!还有…还有临安府的厢军!他们…他们打着‘靖难’的旗号!喊着…喊着要清君侧,诛…诛叛逆!宫门…宫门快要守不住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宫墙外猛然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 “诛叛逆!迎王师!!” “靖难复国!赵构纳命来!!” 那声浪如同海啸,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宫墙,也彻底冲垮了赵构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猛地跳起来,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殿内乱转,眼中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护驾!护驾!挡住他们!杀!给本王杀光这些刁民!!” “殿下!挡不住了啊!守宫门的禁军…好多都倒戈了!” 黄潜善哭丧着脸,瘫软在地。 “不!本王是皇帝!是真命天子!你们不能这样对本王!” 赵构状若疯魔,抓起地上的碎瓷片挥舞着,眼中只剩下绝望的疯狂。他猛地冲向殿后,那里有一条通往宫外水门的隐秘通道,是他最后的逃生之路。 然而,当他跌跌撞撞冲到水门边时,看到的却是水门闸口已被放下,一队队打着“靖难”旗帜、手持兵刃的临安府厢军,在愤怒百姓的簇拥下,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为首者,正是临安府通判——一位被赵构打压已久的清流文官! “赵构!你勾结西夏,毒害忠良,祸国殃民!天理昭昭,今日便是你伏诛之时!” 通判的声音带着凛然正气和压抑已久的愤怒。 “拿下叛逆!交由朝廷发落!” 士兵和百姓发出震天的怒吼! 赵构看着那些曾经对他俯首帖耳、如今却充满仇恨的目光,看着那缓缓逼近的刀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手中的碎瓷片“哐当”落地。他双腿一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倒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涕泪横流,发出如同野兽般绝望的哀嚎: “饶命…饶命啊…本王…本王是被逼的…都是汪伯彦!都是黄潜善!还有西夏人!是他们蛊惑本王…饶命啊…” 无人理会他的哀嚎。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兵上前,毫不留情地将他捆了个结实,如同拖死狗般拖出了这座象征着耻辱与背叛的宫殿。临安伪朝,在“靖难”的怒涛和民心的反噬下,轰然崩塌!赵构的帝王梦,以最屈辱的方式,迎来了它的末路。 真正的北伐大业,即将在岳飞的帅旗指引下,席卷北国! 第71章 龙旗北指,毒影西来 汴梁,岳家军行辕。 药香混合着血腥气,弥漫在压抑的房间里。岳飞依旧昏迷不醒,脸色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唯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顽强。张宪、王贵等人日夜轮守,眼窝深陷,布满血丝。那份来自磁州、宣告“靖难”改元并擢升岳飞为枢密副使、少保、武昌郡公的诏书,被郑重地放在岳飞枕边,如同无形的力量源泉。 “岳帅…您一定要撑住…” 张宪握着岳飞冰凉的手,声音沙哑低沉,“汴梁光复了,是您带着兄弟们打下来的!陛下在磁州祭天改元,号令天下靖难复国!北伐大元帅的帅印…等着您去执掌呢!” 他将汴梁城内百姓自发供奉的平安符、还有城外新采摘的、带着晨露的野花,轻轻放在诏书旁。这是汴梁军民的心意,是无声的祈祷。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激动地低声禀报:“张将军!磁州急报!陛下…陛下已启程!御驾亲临汴梁!不日将至!” 如同黑暗中投入一道强光!张宪猛地站起,虎目含泪:“好!好!陛下要来了!岳帅!您听到了吗?!陛下要来看您了!!” 他转身对着昏迷的岳飞,声音哽咽却充满力量,“您一定要醒来!陛下需要您!大宋需要您亲眼看着…我们如何收复燕云,直捣黄龙!!” 消息迅速传开,行辕内外,疲惫而悲痛的将士们瞬间沸腾了!皇帝陛下御驾亲临汴梁!这不仅仅是对岳帅的关怀,更是对汴梁光复的最高肯定!是对北伐大业的鼎力支持!一股新的希望和力量,注入了这支刚刚经历血战的疲惫之师。城墙之上,士兵们自发地整肃军容,擦拭兵器,翘首以盼龙旗的到来。 磁州通往汴梁的官道。 烟尘滚滚,旌旗招展。一支规模不大却异常精悍的队伍正在向北疾行。队伍中央,一面崭新的明黄龙旗迎风招展,在初冬的阳光下格外耀眼。赵桓并未乘坐銮驾,而是骑着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御寒的黑色大氅。他面容沉静,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沿途的景象。战后的荒凉与零星开始返回家园的百姓身影交织在一起,更坚定了他靖难复国的决心。 宗颖和王彦全身披挂,护卫左右。丁九率领的潜龙卫精锐,如同无声的暗影,散布在队伍前后左右,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队伍中还跟着几辆马车,载着部分辎重和洛九针特意为岳飞调制的珍贵药材。 “陛下,照此速度,明日傍晚便可抵达汴梁。” 宗颖策马靠近,禀报道。 赵桓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北方天际:“宗颖,汴梁新复,人心浮动,百废待兴。金虏虽退,然其主力未损,必不甘心。朕此去,首要之事,便是稳定人心,整饬城防,抚慰岳帅。磁州乃北伐前哨,万不可有失,朕留你坐镇,可能胜任?” 宗颖神色一凛,抱拳沉声道:“陛下放心!末将必鞠躬尽瘁,死守磁州!绝不让金虏再越雷池一步!定将磁州打造成陛下北伐最坚实的后盾!” 磁州的血战与皇帝的信任,已将他淬炼成真正的国之干城。 “王彦。” “末将在!” “汴梁乃故都,亦是兵家必争之地。岳帅重伤,军中需得力悍将坐镇,以安军心。你随朕入汴梁,暂代岳帅,整编兵马,严明军纪,加固城防!待岳帅苏醒,再行交割。” 赵桓深知,岳飞在军中的威望无人可及,但此刻汴梁急需一个能压得住阵脚的悍将。 “末将遵旨!定不负陛下重托!” 王彦声音铿锵,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能替岳帅暂掌汴梁军务,是无上的荣耀,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队伍继续前行,龙旗猎猎,指向那座刚刚沐浴战火却重焕生机的故都。赵桓的心中,既有对岳飞伤势的深切忧虑,亦有对汇聚砥柱、开启北伐的无限期待。 建康府,行在后衙。 气氛已从劫后余生的庆幸转向了北伐大业的紧张筹备。李纲坐镇中枢,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书是粮秣调度、兵员补充、器械打造的指令。牛皋虽然左臂废了,裹着厚厚的棉套,但精神矍铄,正大着嗓门跟韩世忠争辩着谁该当北伐先锋。 “韩良臣!你守着长江就挺好!北伐陆战,还得看俺老牛!” 牛皋仅存的右手拍得桌子砰砰响。 “呸!你个独臂将军,马都骑不稳,还当先锋?” 韩世忠毫不客气地回怼,“水战我第一,陆战我也不含糊!岳帅醒了也得让我打头阵!” “放屁!老子右手照样抡刀砍金狗脑袋!不信比比?” 李纲看着这对活宝,无奈地摇头,眼中却带着笑意。这种生机勃勃的争吵,正是大宋军心复苏的象征。他拿起一份来自临安的密报,脸色转为肃然:“好了!别争了!临安方面,赵构已被押解至建康,关入天牢,待陛下发落。其党羽汪伯彦、黄潜善等也已下狱。江南各州县皆已传檄而定,归附靖难朝廷。” 牛皋和韩世忠这才停下争吵,脸上露出快意:“便宜这狗贼了!该千刀万剐!” “如何处置,自有陛下圣裁。” 李纲放下密报,目光投向洛九针,“道长,岳帅伤势…可有把握?” 洛九针正在仔细检查一箱刚刚由秦岭潜龙卫秘密送来的、标注着“西夏秘药”字样的药材。他拿起一块颜色暗红、散发着辛辣气息的根茎,闻了闻,眉头微蹙。 “岳帅箭伤深重,元气大损,又兼余毒侵扰…凶险异常。” 洛九针放下药材,声音带着医者的冷静,“贫道已备好数味续命吊元、拔毒生肌的奇药,随陛下御驾送往汴梁。然…能否起死回生,七分在药,三分在天意,更在岳帅自身的求生之志。” 他顿了顿,看向李纲,“倒是这些西夏药材…颇为蹊跷。其中几味,乃炼制‘冰魄引’的辅材,更有一些…似乎是用于追踪的奇药引子…” “追踪?” 李纲眼神一凝。 “不错。” 洛九针拿起一小包无色无味的粉末,“此物名为‘千里香’,常人无法察觉,但经特殊驯养的‘寻香隼’,可在百里之外锁定其气息。西夏人将此物混入药材送来…其心叵测!” “哼!西夏狗贼!亡我之心不死!” 韩世忠怒道,“定是想追踪陛下御驾或岳帅行踪!道长,此物可能清除?” “需用特制药水反复清洗,颇为麻烦,但可清除。” 洛九针点头,“看来,嵬名安惠虽暂时退却,其毒牙…依旧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 西夏,兴庆府,国相府密室。 烛光幽暗,映照着嵬名安惠那张阴鸷而毫无波澜的脸。他面前跪着“铁鹞”统领——一个身形如同铁塔、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巨汉。 “秦岭潜龙卫…已成气候。赵桓御驾亲赴汴梁…岳飞重伤垂死…” 嵬名安惠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金属摩擦,“好…很好。赵构这枚棋子虽废,却也搅乱了南朝后院,耗了赵桓不少精力。如今,砥柱将聚于汴梁…正是将其一网打尽、永绝后患的良机!” “铁鹞”统领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请国相示下!属下愿亲率‘铁鹞’死士,潜入汴梁,取赵桓、岳飞首级!” “刺杀?” 嵬名安惠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是下策。赵桓身边有潜龙卫,岳飞身边有岳家军死士。强攻,损失太大,且未必能成。” 他缓缓起身,走到墙上一幅巨大的北方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汴梁西北方向,“这里…才是关键!” “铁鹞”统领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瞳孔微缩:“金国西京大同府?完颜宗翰(粘罕)?” “不错!” 嵬名安惠眼中寒光爆射,“完颜宗翰,金国西路元帅,枭雄也!其与完颜宗弼(兀术)素有嫌隙,对汴梁失守、完颜银术可败退更是心怀不满。且其麾下兵强马壮,尤以‘铁鹞子’重骑(与西夏铁鹞同名,但为金军精锐)威震天下!” “国相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非也,是驱虎吞狼!” 嵬名安惠的声音带着毒蛇般的阴冷,“赵桓新立‘靖难’,立足未稳。岳飞重伤,汴梁守军群龙无首。此乃天赐良机!你立刻挑选最精干的心腹,携带重礼和本相的亲笔密信,星夜赶往大同府,面见完颜宗翰!” “信中…如何说?” “铁鹞”统领问道。 “告诉他!” 嵬名安惠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南朝伪帝赵桓,借岳飞侥幸之胜,窃据汴梁,改元僭号,欲举国北伐!此乃金国心腹大患!然其根基浅薄,汴梁城防未固,岳飞重伤昏迷,南朝精锐分散(韩世忠在长江,吴玠在洛阳方向)!若宗翰元帅能趁此时机,亲提‘铁鹞子’精骑,以雷霆万钧之势,自大同南下,直扑汴梁!必能擒杀伪帝赵桓,斩杀病虎岳飞,一举摧毁南朝复兴根基!届时,河东、河北之地,尽归宗翰元帅所有!本相…愿以黑冰台在秦陇之利,助元帅一臂之力!共分南朝!” “铁鹞”统领听得心潮澎湃,眼中凶光大盛:“妙计!宗翰贪婪桀骜,必不甘心汴梁之利落入他人之手!有此诱惑,定会出兵!” “记住!” 嵬名安惠最后叮嘱,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此事务必隐秘!快!要快!在赵桓站稳脚跟,岳飞苏醒之前!务必让完颜宗翰的‘铁鹞子’,成为插向汴梁心脏的致命獠牙!此一击若成,大宋‘靖难’…不过是一场笑话!” 他嘴角那丝冰冷的笑意,如同毒蛇张开了噬人的巨口。 “属下明白!定不负国相重托!” “铁鹞”统领重重叩首,随即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阴影之中。 嵬名安惠独自留在幽暗的密室内,望着舆图上汴梁的位置,眼中跳动着算计与残忍的火焰。赵桓,岳飞…你们以为砥柱汇聚,便能龙腾九天?殊不知,真正的杀机,才刚刚从西而来!那来自大同府的铁蹄,将踏碎你们所有的希望!西夏的毒影,将永远笼罩在汴梁的上空! 第72章 龙旗入汴梁,西京起惊雷 汴梁城外。 初冬的寒风掠过饱经战火的城垣,卷起残留的硝烟与尘土。然而,今日的汴梁城却焕发出一种久违的、近乎沸腾的生机。城楼上,崭新的宋字旗帜与饱经沧桑的旧旗一同飘扬。城门大开,黄土垫道,清水泼街。无数汴梁百姓扶老携幼,自发地涌出城门,沿着官道两侧翘首以盼。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中却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是重见天日的狂喜,是对故国君王归来的无尽期盼!低低的议论声、压抑的啜泣声、孩童好奇的询问声,汇聚成一股巨大而压抑的声浪。 “听说了吗?官家…官家真的要回来了!” “苍天有眼啊!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岳帅呢?岳帅怎么样了?没有岳帅,哪来的汴梁光复啊…” “小声点!官家圣驾快到了!” 人群的最前方,张宪、王贵等岳家军将领,率领着所有能站立的将士,列成严整的军阵。他们甲胄虽经清洗,依旧带着战火的痕迹,许多士兵身上还裹着渗血的绷带。但每个人的腰杆都挺得笔直,眼神坚定而肃穆。张宪手捧一个蒙着黄绸的托盘,上面放着汴梁城门的钥匙和象征汴梁留守的印信。他们身后,是一面虽残破却依旧猩红夺目的“岳”字帅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朱仙镇血战的惨烈与荣耀。 “来了!龙旗!是陛下的龙旗!!” 眼尖的人发出激动的呼喊! 只见官道尽头,烟尘微起。一面崭新的明黄龙旗率先映入眼帘,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紧接着,是一队队玄甲精骑开道,马蹄踏在黄土路上,发出沉闷而威严的声响。队伍中央,赵桓一身玄色常服,外罩御寒的黑色大氅,骑乘着神骏的“乌云踏雪”,缓缓而来。他面容沉静,眼神深邃,扫视着这座魂牵梦萦又饱经沧桑的故都,胸中激荡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宗泽的遗志,宗颖的坚守,岳飞的鲜血,汴梁百姓的苦难…所有的一切,都凝聚在这座城池之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龙旗清晰可见,当赵桓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震天动地的“万岁”声浪直冲云霄!无数百姓泪流满面,匍匐在地,用最虔诚的姿态迎接他们的君王归来!许多老人哭喊着“官家”,声音嘶哑,仿佛要将靖康以来所有的屈辱和思念都宣泄出来! 赵桓勒住战马,翻身而下。他拒绝了亲卫的搀扶,一步步走向跪在最前方的张宪、王贵等人。寒风拂过他坚毅的面庞,也拂过将士们染血的战袍和百姓们饱经风霜的脸。 “臣等!恭迎陛下圣驾!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宪双手高举托盘,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虎目含泪。 赵桓的目光扫过张宪、王贵,扫过他们身后那些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立的将士,最终落在那面残破的“岳”字帅旗上。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 “平身!” “谢陛下!” 众人起身。 赵桓走到张宪面前,并未立刻去接城门钥匙,而是伸出双手,郑重地扶起张宪和王贵。他的手触碰到张宪臂膀上厚厚的绷带,感受到那下面尚未愈合的伤口。 “张宪,王贵,诸位将士…” 赵桓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感念,“光复汴梁,功在社稷,彪炳千秋!朕…代天下黎民,谢过岳帅!谢过诸位忠勇将士!此战之功,朕永志不忘!” 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龙吟,响彻天地,“岳家军!乃我大宋之脊梁!乃朕之肱骨!凡战死汴梁城下之英烈,皆入忠烈祠,永享国祭!凡生还者,官升三级,厚赐田宅!朕在此立誓,必不负忠魂!必雪靖康耻!复大宋万里河山!” “陛下万岁!岳帅威武!大宋万胜!!” 将士们的热血被彻底点燃!嘶吼声震得城楼都在颤抖!百姓们也跟着高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赵桓这才接过张宪手中的城门钥匙和印信,高高举起,向全城军民示意。随即,他转向那面“岳”字帅旗,神色庄重,深深一揖! “迎岳帅旗!入城!” “迎岳帅旗!入城!!” 命令被层层传递。 在无数军民含泪的注视下,那面象征着无上功勋和惨烈牺牲的猩红帅旗,在赵桓龙旗的引领下,被岳家军将士簇拥着,缓缓通过洞开的城门,进入这座刚刚浴血重生的故都!龙旗与帅旗,在这一刻交相辉映,共同宣告着大宋在汴梁的浴火重生! 汴梁,原留守府(现靖难行在)。 府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气氛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肃穆与期盼。赵桓屏退了大部分随从,只带着洛九针和丁九,在张宪的引领下,快步走向岳飞养伤的内室。 榻上,岳飞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唯有眉头紧锁,仿佛在昏迷中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支致命的箭簇虽已取出,但伤口附近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显然余毒未清。枕边,那份擢升他为枢密副使、少保、武昌郡公的诏书,以及汴梁百姓供奉的平安符和野花,静静陪伴着他。 赵桓走到榻前,看着这位为大宋流尽鲜血的擎天玉柱,心中涌起巨大的痛惜和敬意。他俯下身,轻轻拿起岳飞冰凉的手,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 “鹏举…朕来了。汴梁…朕回来了!是你的血,洗刷了这座城的耻辱!是你的忠勇,让大宋的龙旗重新飘扬在故都之上!朕…封你为北伐大元帅!枢密副使!少保!武昌郡公!朕…等着你醒来!等着你执掌帅印!带着朕,带着大宋的儿郎们,打过黄河!收复燕云!直捣黄龙府!鹏举…你听到了吗?大宋…需要你!朕…需要你!” 或许是皇帝的亲临,或许是那充满力量的话语,或许是冥冥中军人的职责召唤…昏迷中的岳飞,身体竟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紧锁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瞬! “岳帅!” 张宪和王贵激动地低呼。 洛九针眼中精光一闪,立刻上前,手指搭上岳飞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查看。片刻后,他沉声道:“陛下,岳帅脉象虽弱,却较前日平稳!体内余毒似有被压制之象!此乃生机复苏之兆!贫道即刻施针用药,助岳帅一臂之力!” 他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金针和几味散发着奇异药香的丹丸。 赵桓心中稍安,他退后一步,将位置让给洛九针,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岳飞的脸庞。鹏举,撑住!大宋的龙旗,需要你的帅旗来指引方向! 金国,西京大同府,元帅府。 气氛与汴梁的悲壮截然不同,充满了蛮横、贪婪与即将点燃的战火。巨大的厅堂内,炭火烧得极旺,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和马奶酒的辛辣。完颜宗翰(粘罕)高踞主位,身材魁梧如熊,满脸虬髯,一双环眼精光四射,带着睥睨一切的狂傲。他手中把玩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面前案上摊开着一份密信和一张标注详细的汴梁城防图(黑冰台提供)。 下首,坐着西夏“铁鹞”统领派来的心腹使者(化装成西域商人),正襟危坐,眼神锐利。 “嵬名安惠…倒是打得好算盘!” 完颜宗翰的声音如同闷雷,带着一丝嘲讽,“驱虎吞狼?哼!本帅…就是那头虎!汴梁这块肥肉,本帅早就想吃了!完颜银术可那个废物,竟让赵桓小儿和病虎岳飞占了便宜!” 他猛地灌下一大碗烈酒,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南朝伪帝立足未稳,岳飞重伤昏迷,汴梁城防破败…哈哈!天赐良机!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元帅英明!” 使者连忙附和,“国相大人承诺,只要元帅挥师南下,擒杀赵桓岳飞,黑冰台在秦陇的暗桩,将全力配合,扰乱宋军后方!更可提供宋军粮道、布防之绝密情报!” “情报?” 完颜宗翰狞笑一声,手指重重戳在汴梁城防图上的一处标记,“有嵬名安惠的这份厚礼,足够了!至于配合…本帅的铁蹄之下,何需尔等蛇鼠之辈助阵?!” 他话语间充满了对西夏的轻蔑,但眼中对汴梁的贪婪却毫不掩饰。 “传令!” 完颜宗翰猛地站起,如同一座铁塔,声震屋瓦,“集结‘铁鹞子’(金军重甲骑兵)一万!‘拐子马’轻骑两万!步卒三万!备足粮秣器械!三日后,兵发汴梁!本帅要亲自摘下赵桓和岳飞的人头,悬于大同城门!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这北地真正的雄主!” “遵命!!” 帐下金军将领齐声应诺,眼中闪烁着嗜血和劫掠的光芒。 “告诉嵬名安惠!” 完颜宗翰最后看向西夏使者,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汴梁的金银财帛、美女奴隶,本帅自取之!至于河东河北之地…哼,本帅打下来的,自然就是本帅的!让他少打主意!事成之后,本帅会记得他的‘功劳’,赏他几口汤喝!” 狂妄霸道之气,展露无遗。 使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但面上依旧恭敬:“属下一定将元帅的话带到。” 他躬身退下,心中冷笑:狂妄的蠢货!待你与宋军拼得两败俱伤,这北地究竟是谁的,还未可知! 汴梁,靖难行在(原留守府)。 夜色深沉。行在内灯火通明。赵桓并未休息,正与刚刚抵达汴梁的李纲、韩世忠(将长江防务暂交副手),以及宗颖(磁州军务暂交副将,赶来述职)、王彦、张宪等重臣,紧急商议军务。 巨大的沙盘上,汴梁如同孤岛,被代表金军势力的黑色旗帜包围。代表完颜宗翰西路军的黑色狼头旗,正从大同方向,以惊人的速度向汴梁逼近!探马急报如雪片般传来:宗翰大军已过雁门关!兵锋直指太原! “完颜宗翰…终于还是来了!” 李纲面色凝重,手指敲击着沙盘,“此獠凶悍,麾下‘铁鹞子’重骑冠绝北地,更兼兵多将广,来势汹汹!其目标明确,直指汴梁,直指陛下!” “磁州方向,完颜银术可虽败退,然其主力尚存,正收拢溃兵,虎视眈眈!若其与宗翰东西夹击…” 宗颖忧心忡忡。 “川陕吴玠兄弟被完颜娄室死死缠在洛阳一线,无法东援!” 王彦补充道。 “建康虽稳,然新附江南诸州需弹压,粮秣转运亦需时日!韩某水师虽强,却难解陆上燃眉之急!” 韩世忠眉头紧锁。 形势瞬间急转直下!汴梁新复,城防残破,守军疲惫(岳家军精锐折损严重,磁州援军亦需休整),主帅岳飞重伤昏迷,而敌人却是金国最凶悍的元帅率领的、以重甲骑兵为核心的数万生力军!真正的灭顶之灾,正从西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赵桓。这位年轻的皇帝,脸上依旧沉静,但眼中那锐利的光芒却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他走到沙盘前,目光死死盯住那杆代表完颜宗翰的黑色狼头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汴梁的位置。 “完颜宗翰…想趁朕立足未稳,岳飞重伤,一举摧毁我大宋根基…” 赵桓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其心可诛!其势…亦确汹汹!”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重臣,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属于帝王的强大意志: “然,汴梁乃大宋故都,民心所向!朕在此!龙旗在此!此城,便是大宋复兴之基!绝不容有失!” “传朕旨意!” “一,张宪、王贵!朕命你二人,暂代岳帅之职,总督汴梁城防!征发全城青壮,不惜一切代价,加固城墙,深挖壕沟,广设拒马鹿砦!收集一切可用之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将汴梁…给朕打造成铁桶一般!” “二,王彦!朕命你为前军都统制!挑选城中所有擅骑射、敢死战之精兵,组成游骑!无需与敌主力硬撼,只负责袭扰其粮道,焚其草料,疲其军力!迟滞其行军速度,为我守城争取时间!” “三,韩世忠!” “末将在!” “你星夜返回建康!坐镇后方!两件事:其一,不惜一切代价,保障汴梁粮道畅通!征调江南粮秣,经黄河水道,源源不断运抵汴梁!其二,严密监控长江!提防西夏趁火打劫!若遇西夏船只,无需盘查…给朕击沉!” “四,宗颖!你即刻返回磁州!坐镇前哨!严密监视完颜银术可动向!若其敢动,给朕狠狠地打!务必使其无法与宗翰合流!” “五,李相!你坐镇汴梁,总理政务,安抚民心!更要…全力保障洛道长所需一切!岳帅的安危…关乎全军士气!” 一连串的命令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为混乱的局面勾勒出骨架!众人精神一振,齐声领命:“臣(末将)遵旨!” 赵桓最后将目光投向内室的方向,那里,洛九针正与死神争夺着岳飞的生命。他又望向西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夜幕,看到那滚滚而来的铁蹄烟尘。 “完颜宗翰…你想踏平汴梁?” 赵桓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冲天的战意,“那便来试试!朕…就在这汴梁城头,等着你的‘铁鹞子’!看是你的铁蹄硬…还是我大宋军民的血肉长城,更坚不可摧!靖难之旗已立,此战…便是大宋浴火重生,龙啸九天之始!” 第73章 铁鹞叩城阙,孤忠挽天倾 汴梁城西,官道。 初冬的肃杀被一种更凛冽的寒意取代。地平线上,不再是象征王权的龙旗,而是翻滚腾起的、遮天蔽日的烟尘!大地在微微震颤,沉闷如雷的声响由远及近,那是数万铁蹄践踏冻土的死亡鼓点。金国西路军,这支由完颜宗翰亲自统帅、以重甲骑兵“铁鹞子”为锋锐的虎狼之师,终于兵临汴梁城下! 烟尘最前端,一面巨大的黑色狼头纛旗迎风狂舞,狰狞欲噬!旗下,完颜宗翰身披厚重黝黑的镔铁重铠,跨坐在一匹雄健如山的西域汗血马上,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魔神。他环眼扫视着前方那座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格外苍凉的故宋都城,嘴角咧开,露出野兽般森白的牙齿。 “汴梁!赵桓!岳飞!本帅…来了!” 他猛地抽出腰间弯刀,刀锋直指汴梁城头那面迎风招展的明黄龙旗,声如霹雳炸响,“儿郎们!破城!三日不封刀!金银财帛、南朝美人,任尔取用!杀!!” “杀!杀!杀!!” 数万金军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嗜血的欲望瞬间点燃!铁鹞子重骑开始缓缓加速,人马皆披重甲,只露双眼,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马蹄踏地的轰鸣声汇聚成死亡的洪流,直扑汴梁西城!紧随其后的拐子马轻骑如狼群般散开,张弓搭箭,准备用箭雨覆盖城头!步卒推着简陋却实用的云梯、撞车,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滚滚向前! 汴梁西城头。 寒风卷动着残破的“岳”字帅旗与簇新的龙旗,发出猎猎悲鸣。城墙上,临时加固的痕迹随处可见,新夯的土石还带着湿气。守城的宋军将士——岳家军残部、磁州援军、临时征召的汴梁青壮——密密麻麻地伏在垛口之后。他们脸色紧绷,呼吸粗重,紧握着刀枪弓弩的手心满是汗水,眼中交织着恐惧与决绝。那扑面而来的铁蹄声浪,那遮天蔽日的黑色洪流,足以让最勇敢的战士心胆俱寒。 张宪身披染血的旧甲,屹立在帅旗之下,左手按剑,右手高举令旗。他身旁的王贵,须发戟张,如同怒目金刚。两位岳帅的左膀右臂,此刻就是汴梁军民的主心骨。 “稳住!!” 张宪的声音穿透风雷,炸响在每一个守军耳边,“弓弩手!听我号令!无令不得放箭!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准备!!” 王贵则对着身边一群身着皮甲、背负强弓劲弩的精悍游骑厉声喝道:“王都统制(王彦)的人马已出城!尔等是汴梁的眼睛!是陛下的利爪!看到那些推车的杂碎了没?给老子盯紧喽!专射推车的!烧他们的梯子!让他们爬不上来!” “诺!” 游骑们低吼应命,眼神锐利如鹰隼。 靖难行在,内室。 浓烈的药味中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洛九针须发皆张,神情专注到了极点。他双手快如幻影,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金针精准地刺入岳飞周身大穴,针尾兀自颤动不休。岳飞裸露的胸膛上,那处箭伤周围的青黑色似乎淡去了一丝,但皮肤下隐隐有诡异的黑线如活物般游走。洛九针额角青筋跳动,汗珠滚落。他口中念念有词,猛地将一枚赤红如血的丹药塞入岳飞口中,手掌抵住其膻中穴,一股精纯的内力缓缓渡入。 榻边,赵桓屏息凝神,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他听不到外面的喊杀声吗?不,那震天的战鼓仿佛就敲在他的心上。但他的目光,却死死锁在岳飞苍白却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生气的脸上。鹏举…你听得见吗?汴梁在流血!大宋在呼唤她的战神! 汴梁西城下。 战斗,在震耳欲聋的碰撞与嘶吼中轰然爆发! “放箭!!” 张宪的令旗狠狠劈下! 嗡——! 城头宋军弓弩手憋足了劲,一轮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般泼向冲锋的金军!叮叮当当!箭矢射在铁鹞子厚重的铠甲上,大多被弹开,火星四溅!只有少数从甲叶缝隙或马匹薄弱处射入,造成些许杀伤。对步卒的杀伤则大得多,惨叫声此起彼伏! “铁鹞子!顶住!撞开城门!” 完颜宗翰在后方督战,咆哮如雷。 轰隆!轰隆! 沉重的铁蹄踏过护城壕沟上临时铺设的木板(壕沟已被金军前驱用土石杂物填平多处),直抵城下!巨大的包铁撞车被数十名金军壮汉推着,狠狠撞向厚重的汴梁西门!每一次撞击,都让城墙剧烈颤抖,灰尘簌簌落下!城上守军奋力投下滚木礌石,被砸中的金军非死即伤,但后续者踩着同伴的尸体,红着眼继续猛撞! 与此同时,无数云梯被架起!如蚁附般的金军步卒口衔利刃,悍不畏死地向上攀爬!拐子马的箭雨也覆盖上来,压制城头守军! “倒金汁!!” 王贵的吼声带着破音! 恶臭冲天!滚烫的、粘稠的、混合了粪便毒物的“金汁”从城头倾泻而下!攀爬的金军被当头浇中,瞬间皮开肉绽,发出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纷纷坠落!城下顿时一片人间地狱的景象! “火油!烧他娘的梯子!” 张宪眼中血丝密布。 一罐罐火油被奋力掷下,随即火箭射出!轰!数架云梯瞬间燃起熊熊大火,变成巨大的火炬,连同上面的金兵一同吞噬!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城上城下,箭矢如蝗,滚石如雨,金汁恶臭弥漫,火焰升腾,惨叫与喊杀声震天动地!每一刻都有人倒下,鲜血迅速染红了城墙根和护城河(部分地段)。宋军凭借残破的城墙和决死的意志,硬生生顶住了金军第一波凶猛的冲击! “废物!一群废物!” 远处观战的完颜宗翰看着攻势受挫,暴跳如雷,环眼几乎瞪裂,“铁鹞子!给本帅集中一点!撞!给老子撞开它!步卒!压上去!敢退后者,斩!” 他猛地挥刀,将身边一名因恐惧而稍有迟疑的百夫长劈成两半!血腥的刺激让金军更加疯狂。 汴梁城外,西北方向。 一队队如同幽灵般的宋军轻骑,在王彦的亲自率领下,借助复杂的地形和村落废墟的掩护,悄然逼近金军绵长的后队和辎重营地。 “看到那些粮车和草垛了吗?” 王彦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狼一样的光芒,“烧!射火箭!烧光它们!让鞑子晚上喝西北风去!记住,一击即走,莫要恋战!” “得令!” 轻骑们纷纷张弓搭箭,箭头裹着浸透火油的麻布。 “放!” 嗖!嗖!嗖! 数十支火箭划破空气,精准地射入金军的粮草堆和辎重大车!干燥的草料遇火即燃,火借风势,瞬间蔓延开来!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金军后队顿时大乱,救火的呼喊声、马匹受惊的嘶鸣声、督战官的怒骂声混作一团! “撤!” 王彦毫不贪功,一击得手,立刻率领轻骑如风般遁入荒野。气得追出来的金军骑兵只能对着扬起的烟尘怒吼。 汴梁西城头。 战斗的间隙短暂而血腥。金军第一波攻势被打退,留下了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和燃烧的残骸。但城上的宋军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伤员被迅速抬下,阵亡者的位置立刻有青壮补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和恶臭。 张宪拄着长枪,大口喘息,甲胄上溅满了血污和秽物。他望着城外重新集结,数量依旧庞大的金军,尤其是那再次缓缓向前移动的、令人窒息的铁鹞子方阵,心头沉甸甸的。守城器械消耗巨大,士卒疲惫不堪…下一波,还能顶住吗? “张将军!你看!” 身旁一名亲兵突然指向城内方向,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 张宪猛地回头。 只见通往城内的马道上,赫然出现了一架简陋的肩舆!肩舆之上,一人身披素色大氅,脸色苍白如纸,身形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正是岳飞!洛九针和两名健卒小心翼翼地抬着肩舆,赵桓则一身戎装,手按佩剑,亲自护卫在旁!皇帝亲临,主帅现身! “岳帅!是岳帅!!” “官家!官家也来了!!” 这景象如同强心剂,瞬间注入了濒临崩溃的守军心中!城头上,疲惫不堪的将士们猛地挺直了腰杆,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压抑的欢呼声如同低沉的雷鸣,迅速席卷了整个西城防线! “岳帅在此!官家在此!汴梁…必胜!!” 张宪用尽全身力气,嘶声怒吼! “必胜!必胜!必胜!!”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压过了城外金军的鼓噪,直冲云霄!疲惫一扫而空,绝望化为滔天战意!残破的“岳”字帅旗,在这一刻,仿佛拥有了撑起苍穹的力量! 岳飞虚弱地抬起手,指向城外再次汹涌而来的黑色狂潮,嘴唇翕动,声音虽低微,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传入张宪、王贵和每一个能听见的将士耳中: “结阵…死守…寸土…不让…” 金军阵前。 完颜宗翰也看到了城头那突如其来的骚动和那面被簇拥着的、刺眼的帅旗。他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狂怒的咆哮: “岳飞?!他还没死?!不可能!!” 他无法相信,那个身中剧毒、本该必死无疑的宋将,竟然还能出现在城头?! “给本帅射!集中所有神臂弓!射死他!射死岳飞!!” 完颜宗翰状若疯虎,指着岳飞的方向狂吼。 金军阵中,数十架威力巨大的神臂弩(宋军制式,被金军缴获)被迅速调整方向,粗如儿臂的弩箭闪烁着寒光,对准了城头那个虚弱的身影! 汴梁西城头。 赵桓瞳孔骤缩!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猛地一步跨前,用自己挺拔的身躯,挡在了岳飞和那致命的弩箭方向之前!玄色龙纹战袍在风中鼓荡! “陛下!!” 张宪、王贵、洛九针失声惊呼! “护驾!!” 城头一片混乱! 岳飞眼中瞬间爆发出无比的焦急与痛楚,他挣扎着想推开赵桓,却虚弱得动弹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嗖!嗖! 凄厉的破空声从金军侧后方骤然响起!不是射向城头,而是射向了那些正在瞄准的神臂弩阵地!数名金军弩手惨叫着倒地! 紧接着,一支规模不大、却异常彪悍精悍的骑兵队伍,如同尖刀般,狠狠插入了金军尚未完全合拢的侧翼!当先一员大将,白袍银枪,勇不可当,枪锋过处,金军人仰马翻!他身后骑兵,皆着轻便皮甲,马术精湛,刀法凌厉,专砍马腿,搅得金军侧翼一片大乱! 那白袍将领一边冲杀,一边朝着城头方向用尽全力嘶吼,声音穿透战场喧嚣: “磁州宗颖在此!奉旨勤王!岳帅!末将…来迟了!!” 靖难行在,密室。 摇曳的烛光下,一份被火漆密封的密报静静躺在李纲的案头。他刚刚拆开,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密报来自潜伏在西夏的“皇城司”密探,内容触目惊心: “西夏国相嵬名安惠…密令黑冰台…联络伪齐刘豫残部…趁汴梁大战…起兵作乱…袭扰京西、荆襄…断宋军后路…另…西夏‘静塞军’三万…已秘密集结于横山…动向不明…” 第74章 磁锋破重甲,毒计锁荆襄 汴梁西城外。 宗颖率领的三千磁州轻骑,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在金军庞大的侧翼猛然炸开!这支生力军虽人数不多,却个个是宗颖亲自挑选、历经磁州血战的敢死之士!他们不穿重甲,行动迅疾如风,战术刁钻狠辣,专攻金军阵型衔接的薄弱处,目标明确——搅乱其攻城节奏,打掉最具威胁的神臂弩阵地! “杀!” 宗颖一马当先,手中亮银枪化作点点寒星,精准地挑开金军刺来的长矛,枪尖如毒蛇吐信,专刺重甲铁鹞子面甲下的缝隙和战马未被甲胄覆盖的关节!他身后的轻骑有样学样,并不与铁鹞子硬撼,而是利用速度优势,迂回穿插,手中锋利的马刀专砍马腿,或是将点燃的火油罐精准地抛掷到金军后队的辎重车上! “拦住他们!拦住那支宋狗!” 完颜宗翰的咆哮被战场喧嚣淹没。他精心组织的攻城阵型被这突如其来的侧击打得一阵混乱。尤其是神臂弩阵地,在宗颖骑兵的重点关照下,操作手死伤惨重,瞄准城头的弩箭纷纷失去准头,甚至有几架被火箭引燃! 城头上,压力骤减! “好!宗将军来得正是时候!” 张宪精神大振,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厉声指挥,“弓弩手!目标——步卒!压制攀城之敌!滚木礌石!集中砸撞车!别让它再撞了!” “火油!对准云梯根部!烧!” 王贵也怒吼着,亲自抱起一罐火油奋力掷下! 宋军士气因援军到来和岳飞、赵桓的现身而空前高涨!反击变得更加猛烈、精准!金军攀城的势头被硬生生遏制,撞车的冲击也因操作手不断被砸死砸伤而变得滞涩。 金军阵中。 完颜宗翰环眼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万万没想到,一支小小的磁州偏师,竟能在他数万大军侧翼掀起如此风浪!更让他惊怒交加的是城头那个身影——岳飞!他竟然真的没死?!还出现在城头激励士气?!这对他麾下士卒的士气,无形中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传令!分兵五千!给本帅吃掉那支磁州苍蝇!把宗颖的人头给本帅提来!” 宗翰咬牙切齿。他不能容忍侧翼的持续骚扰。 “元帅!不可!” 一名谋士模样的幕僚急忙劝阻,“宋军主力尚在城头,宗颖所部不过疥癣之疾!若此时分兵,恐正中其下怀!当务之急,是集中全力,一鼓作气破城!只要城门一开,城头伪帝和岳飞,皆为鱼肉!” 完颜宗翰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城头飘扬的龙旗和帅旗,又看了看侧翼依旧在灵活游斗的宗颖骑兵,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传令后军‘拐子马’!全力围剿宗颖!不惜代价!前军铁鹞子、步卒!给本帅不计伤亡!猛攻!猛攻!日落之前,本帅要站在汴梁城头!!” 汴梁西城头。 肩舆上的岳飞,在洛九针的紧急施针和内力护持下,勉强保持着清醒。他看到了宗颖的勇猛,看到了金军的混乱,也看到了完颜宗翰更加疯狂的进攻命令。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目光死死锁住城外金军阵型的变化,尤其是那支被分派出来追击宗颖的金军拐子马。 “陛下…张宪…” 岳飞的声音虚弱却异常清晰,带着洞悉战局的锐利,“宗颖…诱敌…深入…城西…七里坡…地形…伏…” 赵桓瞬间明白了岳飞的意思!他猛地看向张宪:“张宪!城西七里坡!可伏兵?!” 张宪脑中闪电般划过汴梁周边的地形图,七里坡,那是一处两侧有废弃村落和土丘的狭长地带! “可伏!末将立刻调王都统制的游骑一部,再抽五百敢死之士,由末将亲自带队,从水门潜出!配合宗将军,吃掉那支追兵!” 张宪眼中燃起战火。 “准!” 赵桓斩钉截铁,“务必全歼!挫敌锐气!” “诺!” 张宪领命,立刻点兵,在王贵的掩护下,迅速消失在城头。 岳飞的目光又艰难地转向城内,望向靖难行在的方向,那里有坐镇中枢的李纲。他用尽力气,几乎是用气声对赵桓道:“…西夏…荆襄…李相…忧…” 赵桓心头猛地一沉!岳飞在如此重伤之下,竟还在忧虑全局!他立刻对身旁的丁九低喝道:“速去请李相!告知岳帅之忧!” 靖难行在,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李纲铁青而疲惫的脸。他面前摊开的,正是那份关于西夏勾结刘豫残部、图谋荆襄的皇城司密报,以及另一份刚刚由南方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噩耗! “报!相爷!京西南路急报!伪齐降将李成(刘豫旧部悍将)突然反叛!裹挟乱兵数千,联合不明身份之强人(黑冰台),连破光化军、邓州!兵锋直指襄阳!荆湖震动!转运使告急!言粮道恐遭截断!” “报!建康留守司急报!长江上游发现不明西夏船只!虽被韩世忠将军水师击沉数艘,然其行迹诡秘,恐为探查或运兵前驱!另,江南西路亦有小股匪患作乱,疑为刘豫余孽煽动!” “嵬名安惠…好毒辣的釜底抽薪之计!” 李纲一拳重重砸在案上,震得笔架跳动。他深知荆襄对大宋意味着什么!那是江南财赋北运的生命线,更是拱卫建康、联系川陕的战略枢纽!一旦有失,汴梁将彻底成为孤城,整个南方亦将陷入动荡! “岳帅所虑…已成现实…” 李纲喃喃道,一股巨大的压力几乎让他窒息。前方汴梁血战正酣,后方根基却已遭毒蛇噬咬! “相爷!陛下急召!” 丁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李纲深吸一口气,将密报和急报小心收起,整理了一下衣冠,大步走出密室。他知道,必须立刻向陛下禀明这雪上加霜的危局,同时…必须拿出应对之策!哪怕…是饮鸩止渴之策! 汴梁城西,七里坡。 震天的喊杀声在此处骤然激烈到顶点!宗颖率领的磁州轻骑且战且退,成功将五千气急败坏的金军拐子马引入了预设的死亡陷阱! “放箭!!” 随着张宪一声怒吼! 两侧废弃的土墙和房屋残骸后,伏兵四起!王彦的游骑精准的箭矢如同瓢泼大雨般射向毫无防备、挤在狭长道路上的金军!与此同时,张宪亲率的五百敢死队如同猛虎下山,从侧后方狠狠撞入金军队列!他们手持长柄斧、重锤,专砍马腿!更有悍卒抱着点燃的火油罐,直接滚入金军密集处! “中计了!快撤!” 金军将领魂飞魄散! 但为时已晚!狭长的地形成了金军的噩梦,前后拥堵,左右受敌!磁州轻骑也调转马头,与伏兵前后夹击!战斗迅速演变为一面倒的屠杀!金军拐子马虽勇,但在混乱和伏击下,建制被打散,人仰马翻,死伤狼藉!仅小股残兵拼死突围,仓皇逃回本阵。 金军帅旗之下。 看着丢盔弃甲、狼狈逃回的残兵败将,听着七里坡方向渐渐平息的喊杀声,完颜宗翰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五千拐子马!虽然不是最精锐的铁鹞子,但也是他麾下的重要机动力量!竟被一支宋军偏师和城内守军配合,近乎全歼?!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更让他心焦的是,攻城部队在宋军顽强的抵抗和宗颖骑兵持续的侧翼骚扰下,伤亡惨重,却依旧未能撼动汴梁城门!天色…已近黄昏! “鸣金!收兵!” 完颜宗翰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狂暴。他知道,今日的攻势,被硬生生挫败了!宋军的韧性,尤其是岳飞的出现和那支神出鬼没的磁州骑兵,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传令各营!严密戒备!防止宋军夜袭!明日…” 他望着暮色中那座如同受伤巨兽般匍匐的城池,眼中凶光更盛,“本帅要调集所有‘铁鹞子’!集中轰击一点!本帅倒要看看,是他们的城墙硬,还是本帅的铁骑更硬!” 靖难行在。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赵桓脸色沉郁地听着李纲的汇报,关于西夏黑冰台的阴谋、荆襄的叛乱、江南的隐忧…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心头。 “…荆襄若乱,粮道断绝,汴梁便是无根之木!江南动荡,则根基动摇!” 李纲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陛下,臣…有一议,虽为下策,或可暂解燃眉之急…” 赵桓猛地抬头,眼神锐利:“讲!” 李纲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急令川陕吴玠、吴璘兄弟!不惜一切代价,猛攻完颜娄室!不求全胜,但求迫使其无法分兵东顾!同时,密令吴玠…分一支精锐,轻装简从,星夜驰援襄阳!务必在李成叛军站稳脚跟前,将其扑灭!稳住荆襄!” 赵桓目光闪动:“那洛阳方向的完颜娄室…” “此乃险招!” 李纲沉声道,“吴玠兄弟分兵,洛阳压力剧增,恐有闪失!然…两害相权取其轻!荆襄乃命脉,不容有失!且吴玠兄弟善守,只要洛阳不丢,便是胜利!待汴梁解围,或荆襄平定,再图后计!” 赵桓沉默,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剑柄。这确实是一步险棋!将西线的压力推到了极限!但李纲说得对,荆襄,丢不起! “准!” 赵桓最终下定决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拟旨!八百里加急发往川陕!令吴玠依计行事!另,密旨给韩世忠,江南乱匪,许其…先斩后奏,格杀勿论!务必稳住后方!” “臣遵旨!” 李纲领命,匆匆而去。 第75章 炮石摧龙纛,星火燎荆襄 汴梁西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金军营地的篝火如同地狱的入口,映照着无数忙碌的身影。低沉而恐怖的号子声划破寂静,巨大的绞盘在力士的推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座座由粗壮原木和厚重兽皮搭建的庞然大物——配重式投石机(炮车),在金军工兵的疯狂组装下,狰狞地矗立起来,黑洞洞的投臂如同巨兽的獠牙,对准了伤痕累累的汴梁西城墙!这是金军压箱底的攻城利器,也是完颜宗翰孤注一掷的底牌! “装石!!” 金军炮车指挥官嘶声咆哮。 数十名壮汉喊着号子,将重达数百斤、棱角分明的巨石推入皮兜!每一块巨石都象征着毁灭的力量! “目标!西城楼!帅旗!龙旗!给本帅…砸碎它们!” 完颜宗翰站在高台上,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兴奋。他要摧毁宋军的象征,更要摧毁他们的意志! 汴梁西城头。 寒风刺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味。守军将士们强撑着疲惫的身躯,警惕地注视着城外。当那巨大的炮车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显现时,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所有人! “炮车!是金狗的炮车!” 经验丰富的老兵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所有人都知道,在守城器械耗尽、城墙本已残破的情况下,这种远程重武器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张宪和王贵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们经历过太原保卫战,深知这种炮石的恐怖威力!人力根本无法正面抗衡! “快!加固城楼!盾牌!所有能找到的盾牌!堆到城楼前!” 张宪嘶吼着下令,声音因焦急而沙哑。 “散开!都散开!别聚在一起!” 王贵也咆哮着,驱赶着垛口后的士兵。 城头顿时一片混乱,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搬运着能找到的一切重物——门板、沙袋、甚至是阵亡同袍的盾牌,试图在城楼前堆起一道脆弱的屏障。 靖难行在,内室。 洛九针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岳飞胸口。那游走的诡异黑线在黎明前的寒气中似乎变得更加活跃,正顽强地对抗着他的金针渡穴和药力,甚至有向心脉蔓延的趋势!岳飞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体温忽冷忽热,嘴唇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绀色。 “毒入膏肓…药石之力…怕是…” 洛九针心头涌起巨大的无力感,冷汗浸透了道袍。他从未遇到过如此霸道诡异的毒素!他能感觉到岳飞体内那股属于军神的顽强生机仍在苦苦支撑,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道长!岳帅他…” 守在一旁的赵桓声音紧绷,他虽不通医理,但从洛九针凝重的神色和岳飞急剧恶化的状态,已感到了灭顶的绝望。 “陛下…” 洛九针的声音干涩,“岳帅…全凭一股不屈意志在撑…若…若城破…或帅旗倒下…此心气一散…神仙难救…” 他艰难地说出了最残酷的判断——岳飞的生死,已与汴梁城、与那面“岳”字帅旗的存续,紧紧绑在了一起! 轰——!!!!! 惊天动地的巨响骤然撕裂了黎明! 第一块巨石带着死亡的呼啸,如同陨星般狠狠砸在距离西城楼不远处的城墙上! 地动山摇! 坚硬的夯土城墙如同酥脆的饼干般被砸出一个巨大的豁口!碎石砖块如同暴雨般四溅,烟尘冲天而起!附近的十几名宋军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瞬间吞噬!冲击波将更远处的士兵狠狠掀飞! “啊——!” 城头一片凄厉的惨叫和惊呼! 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巨石接踵而至!有的砸在城墙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深坑和蛛网般的裂痕;有的越过城墙,落入城内,瞬间摧毁了数间民房,引起更大的混乱和哭喊;更有几块,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精准,直扑城楼和那两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砰!砰! 一面巨大的宋军盾牌被巨石瞬间砸得粉碎!堆在城楼前的临时屏障如同纸糊一般!一块磨盘大的石头擦着龙旗的旗杆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几乎将旗帜撕裂!另一块则重重砸在“岳”字帅旗的基座旁,巨大的冲击力让旗杆剧烈摇晃,猩红的帅旗在烟尘中飘摇欲坠! “帅旗!护住帅旗!!” 张宪目眦欲裂,不顾飞溅的碎石,扑向那面象征着全军魂魄的旗帜! “顶住!都给我顶住!” 王贵状若疯虎,挥舞着战刀,试图稳住崩溃边缘的军心,但士兵们面对这天地之威般的打击,脸上已写满了恐惧和绝望。 每一次巨石的落下,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汴梁军民的心上,也仿佛在抽离岳飞体内最后一丝生机! 荆襄,襄阳城外五十里,邓州通往襄阳的官道。 战火已在此点燃!曾经繁华的官道两侧,村庄被焚毁,田地被践踏,随处可见倒毙的平民尸体和丢弃的财物。一支衣甲混杂、旗帜混乱的叛军,正驱赶着掳掠来的百姓和辎重,乱哄哄地向襄阳方向进逼。为首一将,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正是悍匪出身、反复无常的伪齐降将李成!他身旁簇拥着数十名身着黑衣、行动矫健、眼神阴鸷的武士——正是西夏黑冰台派来的精锐,负责联络、指挥和提供情报支持! “哈哈哈!襄阳!富得流油的地方!破了城,三日不封刀!” 李成挥舞着沾血的马刀,狂笑着给手下叛军打气,“什么大宋官军!都是纸糊的!跟着老子,吃香的喝辣的!” 叛军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眼中充满了贪婪。 然而,就在李成叛军得意忘形之际! 轰隆隆! 大地开始微微震颤!不是炮石,而是密集而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闷雷从地平线滚滚而来! “什么声音?!” 李成勒住战马,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来源的东方。 只见晨曦微露的地平线上,骤然出现一道急速推进的钢铁洪流!没有耀眼的旗帜,没有震天的呐喊,只有一片沉默而肃杀的玄甲!当先一员大将,面如重枣,手持一杆沉重的铁枪,正是吴玠麾下头号猛将,以坚韧善守着称的杨政!他奉吴玠死命令,亲率三千川陕精锐,轻装简从,日夜兼程,终于在叛军兵临襄阳城下之前,如神兵天降般赶到! “奉吴大帅令!诛杀叛逆!保境安民!” 杨政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炸响在叛军上空,“杀!” “杀!杀!杀!” 三千沉默的川军爆发出惊天怒吼!如同出闸的猛虎,以锋矢阵型,毫不犹豫地撞入了猝不及防、队形散乱的叛军之中! 汴梁西城头。 硝烟弥漫,碎石如雨。又一块巨石带着毁灭的尖啸砸向摇摇欲坠的城楼! “完了…” 张宪看着那巨大的黑影笼罩下来,心头一片冰凉。人力在如此天威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怒吼,猛地从靖难行在方向传来!那声音虚弱却蕴含着无匹的穿透力,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内室中,昏迷的岳飞,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眼神不再是虚弱,而是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属于绝世名将的凌厉光芒!他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一股巨力,竟猛地挣脱了洛九针的扶持,上半身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鹏举!” 赵桓和洛九针同时惊呼! 岳飞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西城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即将砸下的巨石!他右手猛地伸出,五指箕张,仿佛要隔空抓住那面在狂风中挣扎的帅旗!一股无形的、惨烈到极致的战意,如同实质般冲天而起! “守——住——!!!” 轰隆——!!! 巨石落下!目标——正是那面猎猎作响的“岳”字帅旗! 就在巨石即将吞噬旗帜的瞬间! 城楼下,一名浑身浴血、断了一条手臂的岳家军老卒,不知何时竟爬上了旗杆基座!他看着砸落的巨石,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用仅存的手臂死死抱住了剧烈摇晃的旗杆,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向了那毁灭的阴影! “为了岳帅——!!!” 轰!!! 巨响伴随着血肉的迸溅!旗杆从中断裂!猩红的帅旗连同那老卒的身影,瞬间被巨石和烟尘吞没! 然而! 就在帅旗折断倒下的前一瞬! 一面残破却依旧坚韧的旗帜碎片,被爆炸的气浪高高卷起!如同浴血的火凤凰,在漫天烟尘和碎石中,顽强地、不屈地向上攀升!在初升朝阳的第一缕金光照耀下,那抹猩红,在残破的城楼废墟上空,在无数军民绝望与悲愤交织的目光中,划出了一道短暂却无比刺目的轨迹! “帅旗…不倒…” 张宪看着那飘飞的碎片,虎目中热泪与血泪一同奔涌,他猛地拔出佩剑,指向城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岳帅看着我们!!杀——!!!!” 城头,短暂的死寂后,是比炮石轰鸣更震撼的怒吼! “为岳帅报仇!!杀鞑子!!” 绝望被点燃,化作了焚尽一切的复仇烈焰!残存的宋军将士,如同受伤的猛兽,爆发出了超越极限的力量!他们无视了头顶呼啸的巨石,无视了身边倒下的同袍,眼中只剩下血红的杀意!滚木礌石、金汁火油,以更加疯狂的方式倾泻而下!甚至有人抱着点燃的火药包,从被炮石砸开的缺口处一跃而下,冲向金军密集处! 完颜宗翰精心策划的总攻,在宋军这同归于尽般的反扑下,竟再次被硬生生顶住!那面虽已折断却烙印在每个人心中的帅旗,化作了汴梁城最坚固的盾牌! 靖难行在内室。 岳飞保持着那挺身张目的姿势,目光死死定格在西城的方向。当那抹猩红的碎片在朝阳中升腾的刹那,他紧绷的身体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 “鹏举!” 赵桓一把扶住他倒下的身躯。 洛九针疾速上前,手指搭上岳飞的脖颈,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陛下…岳帅…心脉…已竭…” 道长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怆,“方才…是…回光返照…以命…激魂…” 赵桓紧紧抱着岳飞迅速冰凉下去的身体,感受着那曾经支撑起大宋半壁江山的力量彻底消散。他抬头望向窗外,朝阳的金辉正努力穿透弥漫的硝烟,照耀在那片飘荡着血色旗帜碎片的城楼上空。 汴梁还在!但大宋的脊梁…断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痛楚和足以焚毁天地的怒火,在年轻的皇帝心中疯狂交织、升腾! “嵬名安惠…完颜宗翰…” 赵桓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与泪的誓言,“朕…要你们…血债…血偿!” 第76章 血旗裹忠骨,暗涌吞山河 汴梁西城头。 岳帅旗的碎片如同泣血的残蝶,在弥漫的硝烟和初升的朝阳中飘零、坠落。城楼已然半毁,巨大的豁口处碎石如瀑,残肢断臂与破碎的兵器混杂其中,景象惨烈如同修罗地狱。然而,预想中的崩溃并未发生。那抹猩红的消逝,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引爆了宋军压抑到极致的、由悲痛转化而来的毁灭性力量! “为岳帅报仇——!!!” 张宪的声音已经彻底嘶哑,却如同受伤头狼的悲啸,穿透了炮石的轰鸣!他双眼赤红,脸上泪血交加,状若疯魔!他不再固守指挥位置,竟亲自抄起一杆沾满血污的长枪,咆哮着冲向被巨石砸开的城墙豁口! “跟着张将军!杀光金狗!!” 王贵须发戟张,如同怒目金刚,挥舞着沉重的战刀紧随其后! “报仇!报仇!报仇!!” 残存的岳家军老兵、磁州援军、汴梁青壮,无论身上带着多重的伤,此刻都被同一种情绪点燃!那是对主帅陨落的锥心之痛,是对金寇滔天的血仇!他们不再畏惧死亡,甚至渴望死亡!只要能拉着敌人同归于尽!豁口处瞬间变成了血肉磨盘!宋军将士用身体、用牙齿、用一切能找到的武器,疯狂地扑向试图涌入的金军!前仆后继,死不旋踵!其凶悍惨烈,令身经百战的金军铁鹞子都为之胆寒! 完颜宗翰在高台上看得分明,他脸上的狞笑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疯子!一群疯子!” 他低声咒骂。炮车依旧在轰鸣,但宋军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极大地迟滞了他精锐铁骑的突入速度!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些宋军士兵临死前眼中燃烧的仇恨火焰,竟让他这头北地凶狼也感到一丝心悸。 靖难行在。 内室一片死寂。岳飞的身体被轻轻放平,覆盖上那面残破的、浸透了他和无数将士鲜血的“岳”字帅旗碎片。洛九针颓然跪坐在榻边,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空。这位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终究没能从阎王手中抢回大宋的擎天玉柱。 赵桓静静地站在榻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冰封的湖面。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那是极致的悲痛、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后,彻底碾碎所有软弱与犹豫的决绝!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触碰岳飞,而是拾起了那枚代表北伐大元帅、枢密副使、少保、武昌郡公的鎏金帅印。冰冷的触感从指尖直抵心脏。 “鹏举…你未尽之志,朕…替你扛!” 赵桓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金属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钉入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他猛地转身,玄色龙纹战袍带起一阵凛冽的风。他不再看那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目光如电,扫过悲痛欲绝的张宪亲兵、面如死灰的洛九针、以及闻讯赶来、站在门口如遭雷击的李纲和宗颖。 “洛道长!” 赵桓的声音不容置疑。 洛九针茫然抬头。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保住岳帅…遗容!让他…体面地走!” 赵桓的话语冰冷,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意志。 洛九针浑身一震,看着赵桓那如同深渊般的眼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李相!宗颖!” “臣(末将)在!” 两人强忍悲痛,躬身应命。 “传朕旨意!”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剑,寒光四射,杀气冲天! “一、追封岳飞为鄂王,谥号‘忠武’,配享太庙!以王礼厚葬!其母姚氏,追封一品诰命!其子岳云,袭爵,待其成年,承父志!” “二、张宪!即刻接任北伐大元帅、枢密副使之职!总督汴梁城防及城外所有宋军!王贵为副帅!朕…就在这靖难行在,就在这城头!与尔等,与汴梁共存亡!” “三、凡战死汴梁之军民,无论兵卒百姓,皆入忠烈祠,世代血食供奉!凡有子嗣者,朝廷养之!凡有父母者,朝廷奉之!” “四、通告全军!通告全城!岳帅…为国捐躯!此仇,不共戴天!此恨,血债血偿!凡我大宋军民,当化悲痛为利刃!凡杀一金兵者,赏!凡夺金军旗帜者,重赏!凡斩金军将校者,官升三级!凡取完颜宗翰首级者…封万户侯!世袭罔替!!” “五、宗颖!你即刻出城!联络王彦!朕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日之内,必须给朕断了金狗的后路!烧光他们的粮草!杀光他们的马匹!朕要完颜宗翰…死无葬身之地!!”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钢铁洪流,带着冲天的杀意和玉石俱焚的决心,瞬间冲散了弥漫的悲戚,将一种更极端、更惨烈的战意强行注入所有人的骨髓! “臣(末将)——领旨!!” 李纲、宗颖、张宪的亲兵,无不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随即又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悲壮所取代!陛下…变了!他已将自己和整个汴梁,都化作了为岳飞复仇的祭坛!不死不休! 金军帅帐。 完颜宗翰烦躁地踱着步。前线传回的消息让他极其恼火。炮车虽然摧毁了城楼,重创了城墙,但宋军那种不顾性命的疯狂反扑,让他的精锐铁鹞子在豁口处损失惨重,推进缓慢!更让他不安的是,派出去追击王彦游骑的部队屡屡受挫,粮草被焚毁的消息不断传来。 “报——!” 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连滚爬爬冲进大帐,“元帅!不好了!我们…我们在城头看到…看到宋军竖起了白幡!还有…岳飞的帅旗…被降下了一半!” “什么?!” 完颜宗翰猛地转身,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是巨大的狂喜,“岳飞?!死了?!他真的死了?!” “千真万确!城头哭声震天!白幡都挂起来了!” 斥候肯定道。 “哈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完颜宗翰仰天狂笑,状若疯癫,“岳飞一死,宋军心气已散!破城就在今日!传令!所有炮车!给本帅集中轰击那处豁口!铁鹞子!准备最后一次冲锋!本帅要亲自踏平汴梁!用赵桓的人头,祭奠我大金勇士!!”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在望。 西夏,兴庆府,黑冰台密室。 幽暗的烛光下,一副巨大的沙盘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沙盘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赫然是整个宋、金、西夏对峙的天下棋局!嵬名安惠一身素雅文士袍,负手立于沙盘前,指尖正轻轻捏着一枚黑色的“金”字小旗,将其缓缓推向汴梁的位置。他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漠然。 “国相大人!” 一名黑冰台密探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阴影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汴梁急报!岳飞…确认身亡!宋军虽在顽抗,然其魂已失!金军攻势如潮,破城在即!” “哦?” 嵬名安惠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完颜宗翰…倒是没让本相失望。” 他随手将一枚写着“宋”字的红色小旗从汴梁的位置取下。 “另,荆襄李成部急报!川陕宋将杨政率精锐突袭,叛军前锋受挫,退守邓州!李成请求黑冰台增派高手支援,并催促粮草军械!” 密探继续禀报。 嵬名安惠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杨政?吴玠倒是舍得…看来洛阳方向,完颜娄室给的压力还不够大啊。” 他沉吟片刻,指尖在沙盘上代表洛阳的位置轻轻一点,“传令潜伏于洛阳的‘蛛网’,加大活动力度,制造混乱,务必让吴玠无法再分兵南下!” “是!” 密探应道。 “至于李成…” 嵬名安惠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莽夫。告诉他,增援高手三日内必到。粮草…让他自己去抢!邓州、襄阳周边,有的是富庶村镇。让他把火烧得更旺些!把宋军主力,牢牢钉死在荆襄!” “遵命!” 密探领命欲退。 “慢着。” 嵬名安惠叫住了他,目光投向沙盘南方的广袤区域,“江南…那些火种,燃起来了吗?” “禀国相,建康韩世忠水师严密,长江难渡。然江南西路、福建路等地,刘豫旧部与山匪联合,已攻破数座县城,劫掠府库,裹挟乱民,声势渐起!宋廷地方守备空虚,疲于应付!” “很好。” 嵬名安惠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如同冰层裂开一道缝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告诉江南的‘影子’,不必求攻城略地,只需不断放火!让宋廷后方,永无宁日!让赵桓…首尾难顾!” “是!” 密探的身影无声融入黑暗。 嵬名安惠独自立于巨大的沙盘前,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他再次捏起那枚黑色的“金”字小旗,稳稳地插在了汴梁的位置。随即,他的目光扫过动荡的荆襄(插着代表混乱的灰色小旗)、烽烟渐起的江南(插着代表叛乱的赤色小旗),最后落在西线代表洛阳的金色“金”字旗和代表川陕的红色“宋”字旗上。 “汴梁陷落,赵桓身死或北狩,则南朝群龙无首,必分崩离析…” “完颜宗翰攻陷汴梁,必元气大伤,更兼其狂妄,与完颜亶(金熙宗)、完颜昌(挞懒)等早有龃龉…” “此乃…天赐良机!” 嵬名安惠的手指,缓缓移向沙盘上西夏与宋、金接壤的广袤边境线,眼中闪烁着毒蛇般阴冷而贪婪的光芒,“静塞军…该动了。秦陇…该姓嵬名了!” 汴梁城头。 赵桓一身戎装,腰悬佩剑,亲自登上了残破的西城墙!他没有站在安全的城楼废墟后,而是就站在那被炮石轰开的巨大豁口边缘!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和粘稠的血泊!凛冽的寒风卷动着他的玄色大氅,猎猎作响。他身后,是那面依旧不屈飘扬的明黄龙旗! 张宪、王贵浑身浴血,护卫在他左右。残存的将士们看到皇帝亲临最险之处,无不热血沸腾,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城外,金军的炮车再次发出令人心悸的绞盘声,最后的、最密集的石雨即将降临!完颜宗翰亲自披挂,在铁鹞子的簇拥下,缓缓向前压来,准备发动决定性的冲锋! 赵桓的目光扫过城下汹涌的黑色狂潮,扫过那些狰狞的炮车,最后落向遥远的天际,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兴庆府密室中那副巨大的沙盘,看到了嵬名安惠那阴鸷的笑容。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片冰封的杀意和一种彻底释放枷锁后的、属于帝王的冷酷决绝。他缓缓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城下完颜宗翰的帅旗,声音不高,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响彻在每一个守城军民的心头: “朕,赵桓,在此!” “大宋国祚,就在尔等刀锋之上!” “凡我大宋军民,杀敌!”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此战——” “有我无敌!有死无生!!” 第77章 龙吟碎铁骑,星火焚连营 汴梁西城,血染残阳。 完颜宗翰的铁鹞子终于踏着尸山血海冲进了城墙豁口! 重甲骑兵如钢铁洪流,马蹄踏碎宋军伤兵的骨骼,长矛刺穿拼死阻拦的汴梁青壮。他们狞笑着,仿佛胜利已在眼前——汴梁城破,岳飞已死,宋军残部不过是困兽之斗! 然而,当他们冲入城内,迎接他们的不是溃逃的军民,而是一堵沉默的、由血肉与刀锋筑成的铁壁! “放——!” 张宪的嘶吼如雷霆炸响! 轰!轰!轰! 城墙两侧的废墟中,数十架临时组装的床弩骤然发射!粗如儿臂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贯穿铁鹞子的重甲!战马哀鸣,骑士坠地,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火油!倒!” 王贵亲自率领死士从两侧屋顶倾倒下滚烫的火油!紧接着,火箭如雨! 轰隆——! 烈焰冲天!铁鹞子深陷火海,重甲在高温中化作烙铁,惨叫声撕心裂肺! 完颜宗翰在城外看得目眦欲裂!他本以为宋军已是强弩之末,却不想他们竟在绝境中设下如此杀局! “杀进去!不惜代价!杀光他们!” 他怒吼着,亲自策马向前,要一举碾碎宋军的最后抵抗! ——然而,就在此时! 汴梁城北,金军大营。 冲天的火光骤然腾起! “报——!粮仓被焚!马厩遭袭!” 完颜宗翰猛地回头,只见北方营地上空,黑烟滚滚,战马惊嘶!一支不知从何而来的宋军轻骑,如鬼魅般在金军后方肆虐! “王彦!是王彦的游骑!” 金军将领惊恐大喊。 完颜宗翰脸色骤变! ——王彦不是被他的追兵逼退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大营?! 汴梁城头。 赵桓冷眼看着金军阵脚大乱,嘴角勾起一抹森寒的弧度。 “宗颖……干得好。” ——昨夜,宗颖并未如金军所料去袭扰粮道,而是悄然绕至金军北营,与王彦残部汇合! ——此刻,他们正以火攻乱敌,断其退路! 金军阵中。 “元帅!后方不稳,前军受挫,是否暂退重整?!” 副将急声劝道。 完颜宗翰脸色铁青,看着近在咫尺却又如天堑般的汴梁城墙,看着那面依旧高扬的龙旗,看着城头那道玄甲凛然的身影——赵桓竟亲自立于阵前,目光如刀,仿佛在无声宣告: “朕在此,汴梁不破!” 完颜宗翰的骄傲被彻底激怒! “退?!本帅征战半生,何曾退过?!” 他猛地抽出弯刀,咆哮如雷: “全军压上!今日不破汴梁,誓不还营!” ——他孤注一掷,要赌上最后的精锐,一举碾碎赵桓! 然而,就在金军全力攻城之际—— 汴梁城南,地平线上。 尘烟骤起! 一支黑甲玄旗的精锐铁骑,如狂风般席卷而来! 当先一将,白须飞扬,战刀如雪,赫然是—— “韩世忠!是韩世忠的建康水师陆战队!” 金军斥候魂飞魄散! ——韩世忠竟舍了长江防线,亲率八千精锐,星夜驰援汴梁! 完颜宗翰终于色变! ——前有坚城死守,后有王彦焚营,侧翼韩世忠铁骑突袭! ——他,已陷入三面合围! 汴梁城头。 赵桓看着远处韩世忠的旗帜,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波澜。 “韩良臣……终究来了。” ——这是一场豪赌。 ——赌韩世忠能及时赶到! ——赌完颜宗翰的骄狂会让他孤军深入! ——赌岳飞以死激起的哀兵之志,能撑到这一刻! 而现在—— “反击的时候到了。” 赵桓缓缓举起佩剑,声音如冰,却燃尽三军热血: “开城门。” “全军出击。” “——诛杀完颜宗翰!” 汴梁城门,轰然洞开! 张宪、王贵率领残存的岳家军,如猛虎出闸,直扑金军腹心! 完颜宗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以为自己在围猎汴梁。 ——可实际上…… ——他才是猎物! 第78章 血祭忠魂日,蛇蝎噬秦川 汴梁城外,修罗杀场。 完颜宗翰的咆哮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三面受敌,军心大乱!前有张宪、王贵率领的岳家军残部如同出闸的复仇凶兽,从城门豁口汹涌而出,带着刻骨的仇恨,悍不畏死地撞入金军前阵!这些刚刚经历了主帅阵亡之痛的战士,眼中早已没有生死,只有杀戮!他们用牙齿撕咬,用断刃劈砍,甚至抱着金兵滚入燃烧的火堆!其惨烈疯狂,令以悍勇着称的铁鹞子都为之胆寒侧目! 侧翼,韩世忠的八千建康精锐如同烧红的尖刀,狠狠捅入金军尚未完全展开的阵型!这支水师陆战队虽长途奔袭,却锐气正盛!韩世忠白须染血,一柄战刀舞得泼水不进,当者披靡!他麾下将士结阵如墙,长枪如林,配合娴熟,专攻金军因混乱而暴露的软肋! 后方,王彦与宗颖汇合的轻骑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袭扰、分割、放火!金军赖以维系的大营浓烟滚滚,粮草辎重付之一炬,惊马四处奔逃,将本就混乱的阵型冲撞得七零八落! “顶住!给本帅顶住!” 完颜宗翰挥舞弯刀,试图弹压溃散的士卒,环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深切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无法理解,明明岳飞已死,汴梁城破在即,为何这些宋军非但没有崩溃,反而爆发出比之前更恐怖十倍的力量?那面残破的龙旗下,那个年轻皇帝冰冷如刀的眼神,让他脊背发凉。 “元帅!大势已去!速退!” 亲卫统领死死拉住他的马缰,声音带着哭腔。一支流矢擦着完颜宗翰的头盔飞过,带起一串火星。 完颜宗翰看着如潮水般崩溃的己方阵线,看着那面玄色龙旗在宋军簇拥下步步前压,听着四面八方响起的“杀宗翰!报血仇!”的震天怒吼,一股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纵横北地数十载,灭辽破宋,何曾想过会栽在汴梁城下,栽在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南朝伪帝”手中? “赵桓…岳飞…”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两个名字,眼中是刻骨的怨毒,最终化作一声野兽般的悲鸣:“撤!全军…向西北突围!!” 他终于低下了骄傲的头颅,在亲卫死士的拼死掩护下,丢弃了象征元帅尊严的狼头大纛,如同丧家之犬般,裹挟着残兵败将,向着来时路狼狈溃逃! “追!别让粘罕跑了!!” 张宪双目赤红,浑身浴血如同血人,嘶吼着就要率军追击。 “张将军!” 一个沉稳却带着不容抗拒威严的声音响起。赵桓在亲卫簇拥下策马而来,玄色战袍上溅满血污,眼神却冰冷如渊,深不见底。他抬手止住了张宪的冲动。 “穷寇莫追,归师勿遏。” 赵桓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目光扫过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战场,扫过那些仍在燃烧的残骸和倒毙的战马,最后落在金军溃逃卷起的烟尘上。“宗翰虽败,其核心铁鹞子犹存,困兽之斗,徒增我军伤亡。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清点战损,加固城防…金人…不会给我们太多喘息之机。” 张宪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完颜宗翰逃遁的方向,虎目中热泪混着血水滚落。他明白陛下是对的,但岳帅的血仇…就在眼前溜走!他猛地单膝跪地,拳头狠狠砸在浸透鲜血的泥土中,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低吼:“陛下!末将…不甘心啊!” 赵桓的目光掠过张宪颤抖的肩膀,望向西方天际沉沉的暮色,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烽烟。他没有安慰,只是缓缓道:“血债…必偿。但不是今日。传令,收兵。” 靖难行在,灵堂。 白幡低垂,烛火摇曳。岳飞遗体已被洛九针以秘法处理,静静躺在楠木棺椁中。那面染血的帅旗碎片,被仔细地覆盖在他胸前,如同他生前守护这片山河的赤诚。棺椁前,没有繁复的祭品,只有一盏长明灯,一柄他生前常用的沥泉枪,以及赵桓亲手放置的那枚冰冷的鎏金帅印。 赵桓独自一人站在棺前。他褪去了冰冷的帝王面具,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深沉的悲恸。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棺木,动作缓慢而沉重。 “鹏举…”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在寂静的灵堂中回荡,“你…看到了吗?宗翰…退了。汴梁…守住了。用你的血…用无数将士的血守住的。” 他停顿了许久,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倾听那无声的回答。 “你常说,直捣黄龙,迎回二圣…还于旧都…” 赵桓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旧都…就在脚下。可你…却看不到了。”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朕答应过你,必雪靖康耻,复大宋河山。朕…不会食言。” 赵桓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淬火的寒冰,那压抑的悲痛瞬间转化为焚尽一切的决绝,“你的帅印,朕替你收着。你的仇,朕替你记着!你未走完的路…朕替你走下去!无论是金虏,还是那些躲在暗处的蛇蝎…朕要他们…血债血偿!一个…都跑不掉!” “陛下…” 李纲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手中捧着一份染血的急报,步履沉重,“秦州…八百里加急!” 赵桓缓缓转身,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收敛,恢复了那种冰封般的沉静。“念。” 李纲展开急报,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怒和忧虑:“西夏静塞军都统军嵬名察哥,亲率精骑三万,以‘追剿叛匪’为名,突袭我秦州边境!守将猝不及防,连丢两寨!静塞军前锋已抵秦州城下!陇右…告急!” “果然来了。” 赵桓的声音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洞悉阴谋的冰冷。他走到灵堂中央巨大的沙盘前,目光精准地落在秦州的位置。“嵬名安惠…好一招趁火打劫!趁我汴梁血战,无力西顾,图我秦陇!” 他猛地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代表西夏的灰色小旗一阵晃动。 “陛下!秦州乃关中屏障,陇右门户!万不可失!” 李纲急切道,“当速调川陕之兵回援!吴玠兄弟…” “吴玠?” 赵桓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到极致的弧度,“他此刻,怕是自身难保了。” 他的手指移向洛阳方向,“完颜娄室岂是易与之辈?西夏黑冰台在洛阳的‘蛛网’必然全力搅动,吴玠分兵驰援襄阳已是极限,此刻绝无余力西顾秦州!” 李纲心头剧震:“那…秦州危矣!陇右若失,则川陕门户洞开,西夏铁骑可直下关中!届时…” “慌什么!”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帝王威压,瞬间镇住了李纲的慌乱。他目光如电,扫过沙盘,最终定格在南方,“韩世忠!” “老臣在!” 浑厚的声音响起,一身征尘未洗的韩世忠大步踏入灵堂,抱拳施礼。他刚安排好追击残敌和布防事宜。 “长江防务,暂交副将。你即刻点齐本部八千精锐,并汴梁新募敢战之士五千,星夜兼程…西进!” 赵桓的命令斩钉截铁。 “西进?” 韩世忠一愣,李纲也愕然抬头。不救秦州? “目标——荆襄!” 赵桓的手指重重戳在襄阳的位置,眼中闪烁着冷酷而精明的光芒,“西夏想趁火打劫?朕…就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嵬名安惠以为朕会疲于奔命,东西不能相顾?朕偏要…先断他一臂!” “陛下之意是…” 韩世忠眼中精光一闪。 “李成叛军,不过是西夏黑冰台操纵的傀儡,疥癣之疾!但其盘踞邓州,威胁襄阳粮道,如鲠在喉!韩卿,朕命你为荆襄宣抚使,总揽平叛军政!” 赵桓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朕不要俘虏!不要招降!朕要你…以雷霆之势,碾碎李成!诛绝其党羽!尤其是那些穿黑衣的西夏老鼠(黑冰台),一个不留!将他们的脑袋,给朕垒成京观!让嵬名安惠看看,惹怒大宋的代价!” “末将领旨!” 韩世忠抱拳,杀气腾腾。他正憋着一股为岳飞复仇的怒火无处发泄,此刻得了这杀伐果断的旨意,正合心意! “那…秦州…” 李纲依旧忧心忡忡。 “秦州?” 赵桓的目光再次投向西方,眼神幽深难测,“陇右…还有一个人。” 他走到案前,提笔疾书,写下一份只有寥寥数语的密旨,盖上随身携带的小玺。他将密旨递给李纲,声音低沉而意味深长:“李相,将此密旨,连同岳帅阵亡、汴梁大捷、西夏入寇的消息,八百里加急…送给正在鄂州‘养病’的…秦桧。” “秦桧?!” 李纲如遭雷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朝皆知秦桧主和,甚至暗通金虏(历史上其主和派立场),陛下竟在如此危急关头启用此人?! “陛下!秦桧此人…” “朕知道他是什么人!” 赵桓打断李纲,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一条…能用毒牙咬人的蛇。用得好,也能噬敌。陇右诸将,骄兵悍将,盘根错节。秦桧…有手段,够狠,也…‘熟悉’西夏。告诉他,朕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若能稳住秦州,拖住静塞军,朕…既往不咎,许他重归中枢。若办砸了…新账旧账,朕与他…一并清算!” 话语中的寒意,让李纲都打了个冷战。 赵桓走到窗边,望着汴梁城外尚未散尽的硝烟和如血残阳。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尚未干涸的血迹(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然后走到水盆前,将手浸入冰冷的水中。血水晕开,刺目惊心。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他背对着李纲和韩世忠,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冷酷,“岳帅的血,让朕明白了一个道理——” 他缓缓转过身,湿漉漉的手在玄色龙袍上随意擦了擦,留下淡淡的水痕。那双深邃的眼眸,再无半分悲戚犹豫,只剩下帝王的决绝与…一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幽暗。 “欲守光明,必先…行于黑暗。” “欲诛豺狼,须得…驾驭毒蛇。” 灵堂内一片死寂。只有岳飞棺椁前的长明灯,火苗在赵桓冰冷的话语中,不安地跳动了一下,映照着他半边隐于阴影中的侧脸,明暗不定。 汴梁的血战刚刚落幕,秦州的烽火已然点燃。而年轻的皇帝,在忠魂的注视下,正亲手为自己戴上那顶沾染着血与暗的荆棘之冠。一条危险的毒蛇,被他亲手放出了囚笼,游向危机四伏的西北边陲。 西夏,兴庆府。 黑冰台密探将汴梁战败、宗翰溃逃、赵桓启用秦桧的消息呈上。 嵬名安惠看着密报,沉默良久。他走到沙盘前,手指轻轻拂过代表秦桧的、新插上去的、带着问号的灰色小旗,又看了看代表韩世忠正扑向荆襄的红色箭头,最终,目光定格在沙盘上那片广袤而动荡的秦陇之地。 “赵桓…比岳飞…危险十倍。”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中第一次没有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漠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与…棋逢对手的兴奋。 “传令嵬名察哥…静塞军,全力攻城!在秦桧这条毒蛇盘稳秦州之前…给本相,撕开这道口子!” 第79章 毒牙锁秦州,鬼影乱江南 秦州,城下。 初冬的陇右高原,寒风如刀。曾经巍峨的城墙此刻千疮百孔,巨大的石块被投石机砸得粉碎,城墙上泼洒的滚油和金汁冻结成狰狞的冰挂,与尚未干涸的暗红血迹交织,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城外,西夏“静塞军”的营盘连绵如铁灰色的潮水,将秦州围得水泄不通。旌旗猎猎,刀枪如林,攻城器械的绞盘声和力士的号子声昼夜不息,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守城军民的心头。 “杀——!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 西夏主将嵬名察哥,身披银亮锁子甲,立于高大战车之上,声音如同凛冽的寒风刮过城头。他面容刚毅,眼神却带着草原狼般的贪婪与残忍。数万西夏精兵在督战队的皮鞭和战鼓的催促下,如同蚁群般再次涌向城墙!云梯如林,撞车轰鸣,箭矢如蝗般覆盖城头! “顶住!放箭!滚石!” 秦州守将刘锜(历史上南宋名将,此时应在川陕吴玠麾下,此处设定其奉命守秦州)须发戟张,嘶哑的吼声在城头回荡。他盔甲破碎,脸上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箭痕,却依旧如同钉子般钉在城楼最险处。守城军民早已疲惫不堪,眼中布满血丝,许多人手臂因长时间拉弓而颤抖,却依旧咬着牙将箭矢、滚石、火油倾泻而下!每一次击退进攻,都伴随着更多的伤亡和更深的绝望。秦州,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 “将军!东门告急!西夏人用火油烧塌了一角城墙!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浑身是血的副将踉跄着冲到刘锜面前。 刘锜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猛地抽出佩刀:“亲卫营!跟我上!堵住缺口!秦州在,人在!秦州亡,人亡!” 他正要带人冲下城楼。 “刘将军且慢!” 一个清冷、平稳,甚至带着几分文弱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这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震天的喊杀声,让周围几个将领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只见数名身着普通文吏服饰、却眼神精悍的护卫簇拥着一个人,正沿着马道缓步登上城头。来人一身半旧的青灰色文士袍,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病态苍白,正是被赵桓密旨“启用”的秦桧!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拿着一卷明黄的圣旨。 “秦…秦相公?!” 刘锜愕然,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怒意,“你来此作甚?!此处刀剑无眼,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对秦桧的“主和”乃至可能的“通敌”背景深恶痛绝,此刻见他出现在血火纷飞的城头,只觉是莫大的讽刺和侮辱。 秦桧对刘锜的敌意视若无睹,目光平静地扫过城下汹涌的西夏军阵和城头惨烈的景象,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他缓缓展开手中的圣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将领耳中: “陛下密旨:陇右诸事,着秦桧权宜处置,便宜行事。诸将,当竭力配合,不得有误。钦此。” “权宜处置?便宜行事?” 刘锜几乎气笑了,“秦相公!你可知秦州危在旦夕?你可知嵬名察哥的静塞军是何等凶悍?权宜?你拿什么权宜?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去说退西夏铁骑吗?!” 周围的将领也纷纷投来怀疑和愤怒的目光。 秦桧合上圣旨,目光转向城下西夏帅旗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毒蛇吐信。 “刘将军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守城,自然要靠将军和将士们的血勇。但退敌…未必只有刀兵一途。” 他不再看刘锜,对身边一名护卫低语几句。那护卫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支特制的响箭,点燃引信,猛地射向城外西夏军阵的方向! 咻——啪! 尖锐的哨音伴随着一朵并不显眼的绿色烟花,在西夏军阵上空炸开。 战场似乎瞬间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令人惊愕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如同潮水般涌向东城墙缺口的西夏前锋部队,进攻的势头竟诡异地停滞了!冲在最前面的几队士兵,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呕吐、抽搐,甚至有人捂着肚子滚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嚎!混乱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后续的部队不明所以,被倒地的同袍绊倒,又被督战队驱赶,一时间人仰马翻,乱作一团!原本岌岌可危的东城缺口压力骤减! “这…这是怎么回事?!” 刘锜和众将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秦桧面无表情地看着城下的混乱,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不过是…一些让牲口闹肚子的‘小玩意’。”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随即转向刘锜,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刘将军,趁乱!集中所有弓弩,射杀西夏督战队和攻城器械旁的力士!同时,派死士出城,烧毁他们尚未投入使用的攻城锤!” 刘锜猛地回过神来!虽然对秦桧的手段感到一股寒意,但战机稍纵即逝!他不再犹豫,厉声下令:“弓弩手!目标——督战队!射!死士营!随我出城!烧锤子!” 城头箭雨陡然变得精准而致命,专门射向西夏阵中那些挥舞皮鞭、砍杀溃兵的督战军官!同时,吊桥放下,刘锜亲自率领一队悍不畏死的精锐,如同尖刀般冲出,直扑西夏军阵后方那些巨大的攻城锤!西夏军因前锋混乱、督战系统被压制,一时间竟组织不起有效的拦截!火光瞬间在攻城锤上燃起! “混账!!” 帅车上的嵬名察哥看得目眦欲裂,暴跳如雷!他完全不明白前锋为何会突然“闹肚子”,更不明白宋军怎会如此精准地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混乱发动反击!“鸣金!收兵!查!给本帅查清楚!到底是谁在搞鬼!” 他环眼凶光四射,扫视着混乱的军阵,最终,目光阴鸷地投向了秦州城头那道青灰色的身影。 江南,建康府以西,溧水县。 这里是长江下游一处重要的水陆转运码头,市镇繁华,商旅云集。然而此刻,空气中却弥漫着恐慌的气息。街道上行人稀少,商铺大多关门闭户。数日前,一股打着“替天行道”旗号的山匪联合刘豫旧部,突然攻破了县城,烧杀抢掠一番后,裹挟了数百青壮,扬长而去。县衙被焚,知县被杀,府库被洗劫一空。 “天杀的贼寇啊!我的铺子…全完了…” 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人瘫坐在被烧成白地的店铺前,捶胸顿足。 “官府…官府在哪里?!韩世忠将军的水师呢?!” 百姓们围拢着残破的县衙,脸上满是绝望和愤怒。 “听说韩将军被调去汴梁打金狗了…江南…没人管我们了…” 人群中有人低声议论,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没人注意到,在街角阴暗的茶馆里,两个头戴斗笠、商人打扮的男子正低声交谈。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手指关节粗大,显然不是寻常商旅。 “溧水得手,粮食、生铁已转运入山。‘鬼樊楼’计划第一步完成。” 其中一人声音沙哑。 “很好。” 另一人正是曾在兴庆府向嵬名安惠汇报的密探头目“影枭”,他嘴角噙着一丝阴冷的笑意,“下一个目标,宜兴。那里有宋军一处不大不小的军械库。告诉山里的‘钻山豹’(江南悍匪头目),动静闹得再大些!要让整个江南都乱起来!让赵桓的后院…永无宁日!” “明白!” 斗笠男子点头,身影悄然融入慌乱的人群。 影枭端起粗劣的茶水,抿了一口,目光扫过窗外惶恐的百姓和被焚毁的县衙,如同欣赏自己的杰作。混乱,是毒蛇最好的掩护。当恐慌蔓延,秩序崩塌,那些潜藏在阴影深处的“鬼樊楼”(黑冰台在江南建立的秘密据点、情报网和叛乱策源地),就能像腐烂根系上的毒蘑菇,疯狂滋长,最终吞噬这片富庶之地。 汴梁,靖难行在。 岳飞的大殓之礼在一种极度压抑的悲壮气氛中进行。巨大的灵堂庄严肃穆,白幡如雪。棺椁前,文武百官、汴梁军民代表肃立。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气息和低低的啜泣声。 赵桓一身素服,亲自担任主祭。他面色沉静,眼神却深不见底,仿佛所有的悲恸都被压缩到了极致,化作一种冰冷的重量。他没有长篇累牍的祭文,只是将一杯烈酒缓缓洒在棺前。 “鹏举…”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灵堂,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为大宋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你的忠魂,与汴梁同在,与山河同在。” 他停顿片刻,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悲痛欲绝的岳家军旧部,到神情复杂的文臣武将,再到那些泪流满面的汴梁百姓。 “朕知道,有人疑惑,有人恐惧,有人觉得大宋的天…塌了一半。”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但朕今日要告诉你们,告诉天下人——” “天,塌不下来!” “岳帅倒下了,但他的魂,铸成了我大宋新的脊梁!” “他的血,点燃的不是绝望,是复仇的烈焰!是重生的火种!” “金虏未灭!西夏贼子又趁火打劫!江南腹地,更有蛇鼠之辈兴风作浪!” 赵桓的声音如同龙吟,激荡着所有人的心魄,“这,就是岳帅用命为我们换来的喘息之机吗?不!” “这是战书!是敌人用刀锋递来的战书!” “他们要亡我社稷!毁我家园!奴我子民!” “朕问你们——” 赵桓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炬,直刺人心,“答不答应?!” 短暂的死寂! 随即,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不答应!!” “杀金狗!灭西夏!!” “报仇!报仇!报仇!!” 排山倒海的怒吼声浪,几乎掀翻了灵堂的屋顶!将士们捶打着胸甲,文臣们攥紧了拳头,百姓们泪流满面地嘶吼!岳飞的死,非但没有压垮他们,反而在赵桓这如同战鼓般的话语中,将所有人的悲愤与力量彻底点燃、熔铸! 赵桓看着这同仇敌忾的洪流,缓缓抬起了手。怒吼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燃烧的目光。 “传朕旨意!” 赵桓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蕴含着更可怕的雷霆之力,“即日起,举国缟素,为鄂王致哀三日!三日后——” 他的目光投向西方(秦州)、南方(荆襄、江南),眼中再无半分温情,只剩下帝王的冷酷与战争的铁律。 “凡大宋疆土之上,凡日月所照之处——” “讨逆!平叛!诛寇!” “凡持戈犯境者,杀无赦!” “凡祸乱后方者,诛九族!” “凡通敌卖国者…凌迟!” “此乃——国战!” “不死!不休!” 第80章 毒瘴锁西陲,惊雷震荆襄 秦州城头。 刺骨的寒风中,秦桧裹紧了青灰色的旧袍,清癯的面容在城楼摇曳的火把下显得愈发阴郁。他无视了身旁刘锜等将领惊疑不定的目光,只平静地望着城外那片陷入诡异混乱的西夏营地。 白日里那场突如其来的“疫病”打击,像一盆冰水浇熄了静塞军如虹的攻势。前锋营的哀嚎和呕吐声仿佛还在风中回荡,攻城锤燃烧的焦臭味混杂着更令人作呕的秽物气息,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西夏人被迫狼狈后撤,营盘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显然是在全力救治病患、弹压骚乱、重整旗鼓。 “秦相公…你…究竟做了什么?” 刘锜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白日那支诡异的响箭和随之而来的混乱,绝非天灾。眼前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手段之阴毒狠辣,远超他的想象。 秦桧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那片混乱的灯火,声音平淡无波:“刘将军只需知晓,此毒,名曰‘七日瘴’。取自南疆瘴疠之地,经秘法炮制,无色无味,混于牲口饮水草料之中。初时如寻常腹泻,三日后高烧不退,筋肉抽搐,七日内…脏腑溃烂而亡。无解。”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毒于水草丰美之地传播尤烈,人畜…皆可染。” 嘶——! 周围听到的将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秦桧的眼神充满了惊惧。这已非战场厮杀,而是屠戮生灵的邪术!更可怕的是,此毒竟能通过水源和草料传播!若控制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你…你这是在造孽!” 刘锜握紧了刀柄,指节发白,“此毒若蔓延开来,我秦州百姓何辜?!陇右生灵何辜?!” “造孽?” 秦桧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刘将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嵬名察哥三万铁骑压境,秦州城破在即。若无此‘孽’,此刻你我头颅,早已悬于西夏营门!至于百姓…”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待击退西夏,自当全力救治。况且,此毒…亦可为我所用。” 他不再理会刘锜的愤怒,对身边一名心腹护卫低语:“‘夜枭’可曾放出?” 护卫点头:“已按相公吩咐,三支‘夜枭’趁乱潜入西夏营地,投书于各部族首领帐中。” 秦桧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夜枭,是他秘密训练的信鸽,迅捷隐秘。投书的内容,自然是“揭露”这“疫病”乃是嵬名察哥为了独吞秦州财富、削弱其他部族实力而故意施放的“毒计”!西夏静塞军看似一体,实则由诸多部族联合组成,本就各怀心思。此等离间毒计,配合那恐怖无解的“七日瘴”,足以让看似铁板一块的西夏大营,从内部开始腐烂、猜忌、分裂! “传令下去,” 秦桧的声音不带丝毫波澜,却让周围的将领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全军戒备,枕戈待旦。待西夏营中…生变之时,便是我们…出城收割之时。” 他口中的“收割”,对象不仅是敌人,恐怕也包括那些因恐慌和愤怒而自相残杀的西夏人。 刘锜看着秦桧平静的侧脸,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仿佛看到了一条盘踞在秦州城头的毒蛇,正无声地吐出致命的信子,将致命的毒液注入猎物的心脏。守住秦州的代价…竟如此沉重而诡异! 荆襄,邓州城外,汉水之畔。 夜色深沉,宽阔的汉水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银光。李成叛军的大营依水而建,灯火通明,喧嚣嘈杂。白日里被杨政的川军精锐突袭受挫,叛军士气有些低落,但仗着人多势众(裹挟了大量流民)和黑冰台高手坐镇,依旧气焰嚣张。营中篝火熊熊,叛军饮酒作乐,斥骂鞭打掳来的百姓,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几艘临时征用的渔船在江面巡弋,警惕着宋军可能的夜袭。 然而,他们警惕的只是水面和陆地。 没有人抬头望向那看似平静无波的夜空。 漆黑的夜幕下,数十艘形制奇特、船身狭长、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快船,正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顺流而下!船身吃水极浅,船桨包裹着厚厚的棉布,划水声微不可闻。船头,赫然是建康水师特有的“飞虎”标记! 韩世忠一身玄色水靠,如同礁石般屹立在为首的快船船头,白须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眼神如鹰隼,死死盯着远处叛军大营那星星点点的火光,以及岸边停泊的、黑冰台高手乘坐的几艘改装快船(用于联络和支援)。 “目标,叛军水寨,黑冰台快船!” 韩世忠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金铁般的杀伐之气,“火箭准备!火油罐准备!听我号令!” 快船如同离弦之箭,在熟练水手的操控下,借着水流和夜色的掩护,迅速逼近!距离叛军水寨不足百步! “放!!!” 韩世忠猛地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嗡——! 数十架强弩同时激发!带着浸透火油的麻布火箭,如同流星火雨,瞬间撕裂夜幕!目标精准无比——叛军水寨的木质栅栏、堆放的粮草、以及那几艘黑冰台的快船! 轰!轰!轰! 火箭射中目标,瞬间引燃!干燥的木材遇火即燃,火借风势,顷刻间便在水寨蔓延开来!停泊的快船更是首当其冲,船帆、船舱燃起冲天大火,船上猝不及防的黑冰台高手和叛军水手惨叫着跳入冰冷的江水! “敌袭!敌袭!宋狗水军来了!” 岸上叛军营盘瞬间炸开了锅!锣声、警报声、哭喊声、叫骂声混作一团!叛军士兵衣衫不整地从帐篷里冲出来,茫然地看着已成火海的水寨。 “第二队!登岸!直捣中军!目标李成首级!” 韩世忠的命令如同连珠炮般下达! 早已准备就绪的数百名水师陆战精锐,如同下山的猛虎,从快船上飞跃而下,挥舞着锋利的战刀和短矛,以锋矢阵型,毫不犹豫地杀向乱成一团的叛军大营!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专挑军官和试图组织抵抗的叛军下手,所过之处,人头滚滚! “第三队!随老夫来!” 韩世忠亲自操起一柄沉重的斩马刀,如同怒目金刚,带着一队亲卫,目标明确地扑向岸边几处火光最盛、抵抗最激烈的地方——那里正是黑冰台高手聚集的区域!他要兑现对陛下的承诺——将这些阴沟里的老鼠,斩尽杀绝! “韩…韩世忠?!” 刚刚从营帐中冲出的李成,看着那白须飞舞、如入无人之境的老将,吓得魂飞魄散!他身边几名黑衣蒙面的黑冰台高手试图上前阻拦韩世忠。 “挡我者死!” 韩世忠一声怒吼,斩马刀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噗!噗!两名冲上来的黑冰台高手连惨叫都未发出,便被连人带兵器斩为两段!滚烫的鲜血喷溅了李成满脸!这位悍匪出身的叛将,此刻竟吓得双腿发软,转身就想逃! “李成!纳命来!” 韩世忠须发戟张,一步踏出,如同缩地成寸,瞬间逼近!斩马刀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兜头劈下! 江南,宜兴县郊,宋军一处屯储军械的山谷库房。 夜色掩护下,几道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摸掉了外围昏昏欲睡的哨兵。为首者,正是“影枭”。他眼神冰冷地打量着眼前这座防守看似严密,实则因江南承平日久而漏洞百出的库房。 “甲字库,存放新铸神臂弩三百具,弩箭十万支;丙字库,火药两千斤,火油五百桶…” 影枭低声复述着黑冰台内线提供的精确情报,嘴角露出一丝残酷的笑意,“‘鬼樊楼’的烟火…就从这里开始放。让整个江南…都看看大宋的军械,是如何照亮他们自己的夜空的。” “头儿,守卫都解决了,内应已打开丙字库门锁。” 一个黑影低声道。 “很好。按计划,引爆丙字库!甲字库…留给他们救火。” 影枭冷酷下令。他要的不仅是破坏,更是制造最大的混乱和恐慌!让宋廷疲于奔命,让百姓失去对官府的信任! 几名精于爆破的黑冰台死士迅速潜入丙字库。片刻后—— 轰隆隆隆——!!!!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然撕裂了宜兴宁静的夜空!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丙字库方向,一团巨大无比、夹杂着赤红火焰的蘑菇云冲天而起!剧烈的爆炸将整个库房夷为平地,冲击波横扫而出,邻近的甲字库房顶被掀飞,熊熊大火瞬间吞噬了里面存放的珍贵军械!无数燃烧的弩箭、碎裂的木箱被抛向高空,如同下了一场恐怖的火雨! “走水啦!军械库炸啦!” “快跑啊!天塌啦!” 整个宜兴县城瞬间被惊醒!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惊恐的哭喊声、慌乱的奔跑声充斥大街小巷!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 影枭站在远处的高坡上,欣赏着这由他亲手导演的“杰作”,火光映照着他斗笠下阴鸷的侧脸。 “赵桓…汴梁的龙旗再硬,也护不住这千疮百孔的后院。鬼樊楼的根…已经扎下了。” 他低声自语,身影如同真正的鬼魅,悄然消失在混乱的夜色中。 汴梁,靖难行在。 赵桓并未安寝。巨大的沙盘前,烛火通明。他面前摆放着三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八百里加急: 第一份,来自秦州。秦桧的亲笔密报,详细描述了“七日瘴”之效及离间之策,字里行间透着一种冰冷的自信与邀功之意。 第二份,来自荆襄。韩世忠的军报只有寥寥数语:“邓州大捷!叛首李成授首!黑冰台爪牙尽诛!末将正挥师扫荡余孽!” 第三份,来自江南建康留守司。奏报字迹仓惶:“宜兴军械库遭袭!火药库连环爆燃!军械损失殆尽!疑为西夏黑冰台所为!江南震动!民心惶惶!” 赵桓的目光在三份急报上缓缓移动。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他的神情显得莫测高深。秦桧的毒计成功了,代价是陇右可能蔓延的瘟疫和人道灾难;韩世忠的雷霆一击干净利落,稳住了荆襄命脉;而江南…那刚刚被岳飞之死点燃的民心,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恐慌,狠狠撕开了一道流血的伤口。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沙盘上宜兴的位置,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爆炸的硝烟味。然后,他的手指缓缓向西移动,掠过刚刚经历血战的荆襄,最终落在秦州那片被灰色小旗(西夏)笼罩的区域。 “嵬名安惠…” 赵桓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刀锋刮过骨头的森寒,“你送朕一份‘烟火’,朕…还你一片焦土。”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宫殿的穹顶,望向西北那无尽的夜空。那里,秦桧的毒牙正深深嵌入西夏的肌体,而江南的鬼影,则在混乱的土壤中疯狂滋长。 战争,从未远离。它只是换了一种更加残酷、更加诡谲的方式,在更广阔的棋盘上,无声地绞杀着。 第81章 疫云蔽秦陇,鬼影噬江南 秦州城外。 寒风卷动着枯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曾经连绵如铁灰色潮水的西夏静塞军营盘,此刻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恐慌。营地的喧嚣被一种压抑的呻吟和剧烈的咳嗽声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秽物的恶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尸体开始腐败的气息。 “呕…咳咳咳…水…给我水…” 一名西夏士兵蜷缩在肮脏的毡毯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剧烈地呕吐着黄绿色的胆汁,身体因高烧和痉挛而不受控制地抽搐。他身旁,类似的景象比比皆是。白日还生龙活虎的精锐,此刻如同被抽干了骨头的烂泥,在痛苦中挣扎等死。 “军医!军医呢?!快来看看百夫长!” 焦急的呼喊在营帐间回荡。 “看什么看!没用的!都尉大人…都尉大人也倒下了!吐得比他还厉害!” 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这…这根本不是寻常的疫病!是宋人的妖法!是诅咒!”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在士兵中飞速蔓延。恐惧的眼神投向中军大帐,也投向其他部族的方向。白日里秦桧“夜枭”投下的离间书信,如同毒藤的种子,在恐惧的土壤里疯狂滋长。怀疑、猜忌、怨毒的目光在部族首领之间无声地传递。 嵬名察哥脸色铁青,站在自己的帅帐前,环眼扫视着这片如同炼狱般的营地。他脚下不远处,躺着一名刚刚咽气的亲卫队长,死状极其痛苦狰狞。一股寒意,比陇右的寒风更刺骨,从他脊椎升起。 “查清楚了吗?水源?草料?”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狂怒。 “回…回都统军…” 一名谋士战战兢兢,“水源…几个主要取水点都…都投了毒!草料堆也…也被混入了剧毒之物!下毒者…手段极其隐秘…恐…恐有内应…” 他不敢抬头看嵬名察哥的眼神。 “内应?!谁?!哪个部族的人?!” 嵬名察哥猛地抽出佩刀,刀锋指向营中几个势力最大的部族首领营地方向,眼中凶光毕露。秦桧的离间毒计,正精准地击中了他心中最深的疑虑!部族间的积怨,在死亡的威胁下,如同干柴遇见了火星! “都统军息怒!” 另一名较为老成的将领急忙劝阻,“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救治伤员!若此时内讧…” “救治?拿什么救治?!” 嵬名察哥咆哮着打断他,指着那些在痛苦中翻滚哀嚎的士兵,“你看看!这毒…根本无解!是宋人!是那个叫秦桧的宋狗!用这种灭绝人性的手段!” 他心中充满了被阴毒手段算计的屈辱和无力感。他宁愿面对十万明刀明枪的宋军,也不愿面对这种无声无息、却能让全军在绝望中自行崩溃的“瘟疫”! “传令!” 嵬名察哥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和恐惧,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一,所有染病士兵,立刻隔离!敢有靠近者,斩!二,焚烧所有染病者接触过的毡毯、衣物!三,寻找新的、远离营地污染的水源!四…”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严密监视各部族动向!尤其是野利部和没藏部!若有异动…先斩后奏!” 他要用铁腕,强行压制住即将爆发的内乱。然而,看着营中那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和士兵眼中深深的恐惧,他知道,静塞军的魂…已经散了。攻破秦州?已成奢望!能活着带多少人回西夏,都是未知数! 秦州城头。 刘锜站在垛口后,望着城外那片死寂混乱的西夏营地,脸上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凝重和隐隐的悲悯。寒风送来隐约的哀嚎和焚烧尸体的焦臭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秦桧的毒计成功了,代价是城外正在上演的人间地狱。 “将军…西夏人…完了。” 副将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后怕。 “是完了。” 刘锜的声音干涩,“被一条毒蛇咬死的。” 他回头,目光复杂地看向城楼阴影处。秦桧依旧裹着那件青灰色旧袍,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城外数万人的生死挣扎与他毫无关系。他正低声对一名心腹护卫吩咐着什么,护卫频频点头,随即匆匆离去。 “秦相公又在谋划什么?” 刘锜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警惕。 秦桧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种令人心寒的平静:“给嵬名察哥…送份‘大礼’。” “大礼?” “嗯。” 秦桧点点头,目光投向西夏营地的方向,嘴角那抹冷意加深,“一份…能让他更快下定决心撤军的‘大礼’。” 他所谓的“大礼”,无非是更精确的“夜枭”投书,将嵬名察哥试图牺牲其他部族保全嫡系的“密谋”透露出去,彻底点燃部族火并的导火索!同时,他派出的护卫,正携带少量“七日瘴”的“样本”,潜入西夏营地更深处的水源…他要让这场“瘟疫”,烧得更旺些,彻底断绝静塞军反扑的任何可能! 刘锜看着秦桧平静叙述毒计的样子,一股巨大的寒意笼罩了他。这个人,心中没有忠奸,没有善恶,只有目的和手段。守住秦州,对他而言,只是一盘棋的胜利,而非国土和生灵的保全。他仿佛看到秦州城头,正被一片无形的、由阴谋和剧毒构成的黑色瘴气所笼罩,吞噬着城外的敌人,也…侵蚀着城内的人心。 江南,润州(今镇江)。 夜色中的润州城,远不如往日繁华安宁。城门虽未破,但城内气氛压抑紧张。街道上巡逻的兵卒明显增多,眼神警惕。城门口,入城的百姓排着长队,接受着比往日严格数倍的盘查。宜兴军械库惊天动地的爆炸,如同投石入湖,恐慌的涟漪早已扩散至整个江南。 城西,一处看似寻常的绸缎庄后院。密室中,烛光昏暗。影枭摘下了斗笠,露出那张平凡却眼神阴鸷的脸。他对面,坐着一个身穿七品县令官服、却面色苍白、额头冒汗的中年人——正是润州下辖丹徒县的知县,周茂才。 “周大人,宜兴的‘烟火’,可还壮观?” 影枭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 周茂才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声音发颤:“壮…壮观…太壮观了!整个江南都震动了!可是…可是…这动静也太大了!万一朝廷追查下来…” “追查?” 影枭冷笑一声,打断他,“查什么?查那些被炸得尸骨无存的‘山匪’?还是查你这位‘恪尽职守’,却因‘匪患猖獗、守备不足’而‘无力回天’的周大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别忘了,是谁帮你摆平了去年的漕粮亏空?是谁让你那不成器的儿子在兴庆府‘经商’顺风顺水?黑冰台能把你捧到这个位置,也能让你…万劫不复!” 周茂才浑身一颤,脸色更加惨白,连忙道:“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全听上差吩咐!” “很好。” 影枭满意地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推到周茂才面前,“这是‘鬼樊楼’下一步的计划。你只需‘按部就班’即可。” 周茂才颤抖着打开纸条,只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失声道:“煽…煽动民变?冲击府库?这…这…” “怎么?怕了?” 影枭眼神冰冷,“宜兴的爆炸只是开胃菜。要让江南彻底乱起来,光靠山匪不行,得让那些饿着肚子、担惊受怕的‘良民’也动起来!你身为父母官,治下民怨沸腾,饥民哄抢官仓…不是很合理吗?” 他凑近周茂才,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放心,黑冰台的人会混在人群中,‘引导’事态。你只需要在‘恰当时机’出现,表现得‘痛心疾首’又‘无能为力’…事成之后,你的‘功劳’,国相大人…自有厚报!” 周茂才看着纸条上那阴毒的计划,又看看影枭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踏上了一艘无法回头的贼船。这“鬼樊楼”的根,正借助他这样的“父母官”,深深地扎进江南的肌体,汲取着混乱与恐惧的养分,准备绽放出更致命的毒花。 西夏,兴庆府,皇宫深处。 一处暖阁,檀香袅袅,隔绝了外界的寒意。小梁后(西夏毅宗皇后,李谅祚之妻,此时应为太后)倚在软榻上,虽已年近四旬,却保养得宜,风韵犹存,眉宇间带着长期执掌权柄的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面前,恭敬地立着心腹内侍。 “静塞军…当真如此凄惨?” 小梁后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回太后,八百里加急密报,确凿无疑。” 内侍声音低沉,“‘七日瘴’肆虐,军心涣散,部族离心。嵬名察哥虽强行压制,但…静塞军战力已失十之七八。秦州…恐难有作为了。” 小梁后沉默片刻,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的佛珠。秦桧…这个被赵桓放出来的毒蛇,竟有如此阴狠的手段!嵬名安惠的“趁火打劫”,如今看来,反倒引火烧身,折损了西夏一支精锐! “嵬名安惠…有何反应?” 她问道。 “国相大人震怒,已严令嵬名察哥不惜代价稳住阵脚,同时…似乎在筹划从河西再调兵马…” 内侍谨慎地回答。 “再调兵马?” 小梁后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嘲讽,“他当西夏的国库是他家的私库吗?北拒金虏,西防回鹘,哪一处不要钱粮兵马?为了一个秦州,折损三万静塞军还不够?还想把整个西夏都拖进泥潭?”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对嵬名安惠穷兵黩武、独断专行的深深不满。作为太后,她更关心的是西夏的根基和皇权的稳固。 “江南…‘鬼樊楼’进展如何?” 她转移了话题。 “影枭回报,宜兴事成,江南震动。润州丹徒知县周茂才已入彀。下一步煽动民变计划正在部署。只要江南乱起,赵桓后方不稳,必能牵制其兵力,缓解秦州压力。” “嗯。” 小梁后微微颔首,江南的乱局是她乐见的。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传哀家密旨给影枭。江南之事,放手去做,但…火候要掌握好。既要让赵桓疼,又不能真让江南彻底糜烂,变成无法收拾的烂摊子。那里…将来或许还有大用。” “遵旨!” 内侍躬身。 “还有…” 小梁后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派一队绝对可靠的心腹,持哀家密信…想办法…绕过嵬名安惠的耳目,接触汴梁的赵桓。” 内侍愕然抬头:“太后?您这是…”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小梁后的目光深邃难测,“嵬名安惠刚愎自用,此战已显败象。赵桓…能以弱抗强,诛杀宗翰(虽未死但惨败),启用秦桧这等人物,绝非庸主。与其跟着嵬名安惠在秦州这泥潭里越陷越深,不如…给西夏留一条后路。告诉他,西夏无意与宋死磕,只要条件合适…秦陇之事,未必不能谈。” 内侍心头剧震,深深低下头:“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安排最可靠的‘青鹞’(小梁后秘密培养的死士)。” 暖阁内重归寂静。小梁后独自望着袅袅升起的檀烟,眼神复杂。她厌恶嵬名安惠的跋扈,也忌惮赵桓的崛起。在权力的钢丝上行走,她必须为西夏,也为自己,留下转圜的余地。秦州的瘟疫,江南的鬼影,汴梁的杀局…这盘天下棋局,因她这悄然落下的一子,变得更加波谲云诡。 第82章 江南燎原火,暗室藏惊雷 江南,丹徒县城外。 寒风卷着尘土,吹过龟裂的田埂。本该是准备年货的时节,官道两旁却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他们衣衫褴褛,拖家带口,有的蜷缩在破草席下瑟瑟发抖,有的徒劳地翻找着枯草根。宜兴爆炸的恐慌如同瘟疫,不仅摧毁了军械,更摧毁了本就脆弱的地方秩序。谣言四起,粮价飞涨,官府的赈济杯水车薪。绝望,如同干透的柴薪,只需一点火星。 “娘…饿…” 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小女孩,蜷缩在母亲怀里,声音微弱得像只小猫。 那妇人眼神空洞,麻木地拍着女儿的背,嘴唇干裂出血,却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周围是同样绝望的面孔,死寂中酝酿着风暴。 “狗官!滚出来!” “开仓放粮!我们要活命!” 突然,一声嘶哑的怒吼打破了死寂!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人群骚动起来!只见几个穿着破袄、眼神凶狠的汉子(黑冰台煽动者)站在一处土坡上,挥舞着拳头,声嘶力竭地控诉: “宜兴军械库炸了!那是朝廷的库!里面的粮食、银子都飞了!都是当官的贪了!” “他们不管我们死活!自己躲在城里吃香喝辣!” “看看这些娃!都要饿死了!当官的良心被狗吃了!” “开仓!开仓放粮!不然我们就冲进去自己拿!” 煽动的话语如同毒刺,精准地刺入流民心中最深的恐惧和积压的怨愤。人群开始聚集,嗡嗡的低语迅速变成愤怒的咆哮! “对!开仓放粮!” “不能等死!冲进去!” “冲啊!抢粮!” 绝望的人群被点燃了!如同决堤的洪水,在那些“领头羊”的刻意引导下,疯狂地涌向丹徒县城紧闭的城门!石块、土块雨点般砸向城门和城墙上的守军! 城头上,丹徒知县周茂才脸色惨白如纸,双腿不住打颤。他看着城下汹涌如潮、面目狰狞的“暴民”,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开仓”、“杀狗官”的怒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影枭的计划…开始了!但他从未想过,这“火”会烧得如此猛烈,如此可怕!这已不是简单的“闹事”,分明是一场燎原的民变! “快…快放箭!拦住他们!别让他们靠近城门!” 周茂才声音发颤,对守城都头下令。 “大人!不可啊!” 都头急得满头大汗,“下面…下面好多是咱丹徒的乡亲!还有老人孩子!这箭放下去…” “放箭!违令者斩!” 周茂才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歇斯底里地吼道。他必须“弹压”,必须表现得“强硬”,才能符合影枭设定的剧本,才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事态失控!他内心的恐惧和良知在剧烈撕扯,但想到影枭那双冰冷的眼睛,想到自己远在兴庆府的儿子,他只能选择闭上眼,狠下心。 嗡——! 稀稀落落的箭矢射向人群前方!惨叫声顿时响起!虽然大部分箭矢因守军手软而射偏或无力,但仍有数人倒地!鲜血,如同最猛烈的助燃剂,瞬间将人群的愤怒引爆到了顶点! “狗官杀人了!” “跟他们拼了!” “撞开城门!杀进去!” 人群彻底疯狂了!巨大的原木被抬起,狠狠撞击着城门!更有悍不畏死的青壮在“领头羊”的指挥下,攀着简陋的云梯向上爬!城上守军面对昔日的乡亲,士气低落,抵抗软弱无力。混乱中,几处偏僻的城墙段,几个身手矫健的“暴民”(黑冰台死士)悄无声息地翻上城头,目标明确地扑向控制吊桥的绞盘! “拦住他们!” 守城都头目眦欲裂,挥刀冲上。但为时已晚! 嘎吱——! 沉重的吊桥绳索被斩断!吊桥轰然落下,重重砸在护城河岸上! “城门开了!冲啊!抢粮!!” 城外的“洪流”找到了宣泄口,发出震天的狂吼,顺着吊桥,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入丹徒县城!哭喊声、打砸声、惨叫声瞬间充斥了这座江南小城! 周茂才瘫软在地,看着下方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商铺被砸开,富户被洗劫,府库的大门被无数双手撞得摇摇欲坠…他知道,自己完了。无论黑冰台事后如何“保”他,这场由他“治理不力”引发的滔天大祸,足以让他万劫不复。影枭…好毒的计!这“鬼樊楼”的火,不仅烧向了大宋,也把他这个“父母官”烧成了灰烬! 秦州城头。 秦桧依旧裹着那件青灰色的旧袍,仿佛城外的人间炼狱与他无关。他平静地看着西夏大营的方向。那里,混乱和死亡的气息更加浓重。隔离区如同巨大的坟场,焚烧尸体的黑烟昼夜不息。更可怕的是,部族之间的零星冲突已经开始爆发。昨夜,野利部和没藏部为争夺一处“干净”的水源地,爆发了百人规模的械斗,死伤数十人。嵬名察哥虽然强力弹压,斩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头目,但弥漫在营中的猜忌和绝望,如同跗骨之蛆,无法根除。 “七日瘴…该到‘盛极而衰’的时候了。” 秦桧忽然低声自语,像是在对身边的刘锜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刘锜猛地转头,眼中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盛极而衰?秦相公何意?” 秦桧没有直接回答,目光投向远方西夏营地的边缘,那里隐约有烟尘卷动。“此毒霸道,染病者熬过前六日高热抽搐,若未死,第七日便是脏腑溃烂之期…十不存一。然…” 他顿了顿,嘴角那抹冷意加深,“毒性至此,传染力亦会骤减。如同烈火焚尽山林,虽余烬犹热,却已难成燎原之势。” 刘锜心头剧震。秦桧不仅是在用毒,更是在精准地计算着毒性的蔓延、衰竭和敌人心理崩溃的临界点!这已非战场谋略,而是近乎冷酷的屠夫在计算牲口的死亡时间! “你…你莫非还盼着他们多死些?!” 刘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刘将军此言差矣。” 秦桧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刘锜,“毒,只是手段。目的是退敌,是守住秦州。如今,毒已尽其用。嵬名察哥是聪明人,他撑不了多久了。与其让他的残兵在绝望中反扑,玉石俱焚,不如…给他一个体面退走的台阶。” 他挥了挥手,一名护卫再次捧上一只绑着书信的“夜枭”。 刘锜看着那振翅飞向西夏营地的信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封信的内容,他几乎能猜到——无非是“网开一面”,给嵬名察哥一个“保存实力”的撤退通道,同时将瘟疫和部族仇杀的烂摊子彻底甩给他自己!秦桧不仅要毒杀敌人,更要在敌人内部埋下长久分裂和恐惧的种子!这条毒蛇,不仅咬人,还要诛心! 西夏,兴庆府,国相府密室。 烛火将嵬名安惠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扭曲而庞大。他面前摊开着两份密报:一份来自秦州前线,详细描述了静塞军的惨状和濒临崩溃的危机;另一份来自江南影枭,汇报了丹徒民变成功、火势燎原的“喜讯”。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江南的火点着了,这本是好事。但秦州的溃败,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三万静塞军精锐,竟被一个秦桧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硬生生拖垮在秦州城下!这不仅是军事上的失败,更是对他嵬名安惠威望的沉重打击!小梁后那个贱人,此刻恐怕正在宫中冷笑! “废物!都是废物!” 嵬名安惠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笔架砚台乱跳。他精心策划的棋局,因秦桧这条意料之外的毒蛇和秦州那场诡异的“瘟疫”,彻底被打乱了节奏。更让他不安的是影枭密报中提到的,周茂才那个蠢货似乎已经吓破了胆,丹徒的乱局隐隐有脱离掌控的趋势。江南的火是点着了,但若烧得太旺,把整个江南烧成了白地,那对他西夏又有何益?他需要的是牵制,是混乱,不是彻底的毁灭! “来人!” 嵬名安惠厉声喝道。 一名心腹谋士应声而入。 “传令影枭!” 嵬名安惠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江南之火,点到为止!立刻停止煽动大规模民变!让他把精力转向…破坏宋军粮道!袭扰其地方衙门!制造持续的恐慌即可!绝不能让火势彻底失控,变成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是!” 谋士领命,迟疑了一下,又道:“国相,秦州那边…是否让嵬名察哥将军…” “撤!” 嵬名安惠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充满了不甘,“让他…尽可能多地带些人回来!告诉各部族首领,此乃宋人毒计,非战之罪!回国后,本相…自有抚恤!” 他知道,这是止损的唯一办法。秦州,这块到嘴边的肥肉,只能暂时吐出来了。这一切,都拜那个阴险的秦桧和…背后启用他的赵桓所赐! 汴梁,靖难行在,一间守卫森严的偏殿。 烛光只照亮了殿中央一小片区域,四周阴影浓重。赵桓端坐于主位,一身玄色常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李纲侍立一旁,眉头紧锁,眼神中带着深深的忧虑和警惕。 殿门无声开启。两名身着普通宋军服饰、却气质沉凝如渊的侍卫,引领着一个全身裹在宽大黑色斗篷里的人走了进来。斗篷的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但行走间步伐稳健,显然不是寻常人物。 斗篷人走到殿中,停下脚步,缓缓摘下兜帽。 一张风尘仆仆却难掩英气的年轻面孔显露出来,眉宇间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棱角和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他右手抚胸,以党项贵族之礼微微躬身: “西夏太后座下青鹞卫统领,野利锋,见过大宋皇帝陛下。” 殿内一片死寂。李纲的呼吸瞬间屏住,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党项人。小梁后…竟真的派来了密使?!而且如此年轻,如此…大胆! 赵桓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在野利锋身上,审视着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 “西夏太后…遣你前来,意欲何为?” 野利锋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赵桓的目光,眼神坦荡而锐利:“奉太后密旨,陈情于陛下:西夏与大宋,本无世仇。今秦州之衅,皆因国相嵬名安惠一意孤行,穷兵黩武所致。太后深以为忧,不愿两国黎民再遭涂炭。”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密封、盖有独特鹰隼徽记的信函,双手奉上。 “此乃太后亲笔书信,言明我西夏诚意。太后愿与大宋陛下,罢兵言和,重修旧好。条件如下——” 野利锋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在寂静的偏殿中回荡: “一,西夏即刻撤回静塞军,秦州战事平息。” “二,西夏愿约束边军,不再犯境,并开放边境榷场,互通盐马贸易。” “三,西夏愿助大宋,牵制金虏西线兵力。” “四,作为诚意,西夏可秘密提供嵬名安惠…及其党羽,与金国部分将领暗中往来的…确凿证据。” 最后一条,如同平地惊雷!李纲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嵬名安惠通金?!若此证据为真,不仅可解秦州之危,更能让西夏内部陷入剧烈动荡! 赵桓的瞳孔亦是微微一缩,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他没有去接那封信,只是静静地看着野利锋,目光深邃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条件?” 赵桓的声音依旧平静,“贵国太后…想要什么?” 野利锋微微躬身,语气更加恭谨,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太后所求,唯二。” “其一,请大宋陛下…秘密释放尚在贵国羁押的…西夏前朝老臣,仁多保忠(历史上西夏名将,此处设定其因政治斗争失败被囚宋境)及其家眷。此乃太后故旧,于心不忍。” “其二,” 野利锋抬起头,目光灼灼,“请陛下承诺,若他日…西夏国内有变,太后及陛下(指西夏小皇帝)若需…避祸于宋,大宋…当予以庇护,并…助太后…拨乱反正!” 偏殿内,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赵桓的眼神,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中,变得无比幽深锐利。 小梁后的条件…可谓石破天惊! 她不仅想结束战争,更想借大宋之力,清除权相嵬名安惠,稳固自身地位!甚至…为未来可能的宫廷政变,预留了退路和后手! 这已不是简单的求和,而是赤裸裸的政治交易和借刀杀人! 李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着赵桓。此等涉及国本、牵扯他国内政的密约,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答应?无异于与虎谋皮!拒绝?则秦州危局难解,更可能将西夏彻底推向金国! 赵桓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发出轻微却扣人心弦的笃笃声。他的目光越过野利锋,仿佛穿透了宫殿的墙壁,看到了秦州城外弥漫的瘟疫,看到了江南丹徒燃起的民变之火,看到了西夏兴庆府深宫中,小梁后那张精明而冷酷的脸。 天下如棋,众生为子。 小梁后落下了她的子。 现在,轮到他了。 第83章 丹徒燎原火,汴梁藏锋刀 江南,丹徒县城。 浓烟如同巨大的黑幡,笼罩在城池上空。曾经还算齐整的街道,此刻已沦为炼狱。府库的大门被撞得稀烂,白花花的大米和麦粒被疯狂的人群踩踏、哄抢,混杂着泥土和血污。富户宅邸的门板被卸下当柴烧,雕花的窗棂被砸碎,绫罗绸缎被撕扯践踏。哭嚎声、叫骂声、打砸声、火焰吞噬木料的噼啪声…汇成一首绝望的交响。 “我的粮!我的铺子啊!” 一个被推倒在地的米铺老板,看着自己毕生积蓄被乱民扛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杀人了!当兵的发疯了!” 另一处街角,几个红了眼的暴民正围着一名落单的厢军士兵拳打脚踢,士兵的惨叫声很快淹没在喧嚣中。 混乱如同脱缰的野马,早已超出了影枭最初的“煽动恐慌”计划。当第一滴血在城门口溅起,当府库的大门被撞开,当“开仓放粮”的诉求瞬间被“抢光!烧光!”的兽性取代,局面便彻底失控。黑冰台混在人群中的死士试图重新引导方向,破坏官仓、焚烧账册,却发现自己也被裹挟在这股毁灭的洪流中,无力掌控。 县衙大堂。周茂才官帽歪斜,官袍被撕破了好几处,脸上还带着几道抓痕,狼狈不堪地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外面传来的每一丝混乱声响,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影枭的计划成功了,也失败了。成功地点燃了燎原之火,失败在…这火已无法扑灭,更无法控制。 “大人!不好了!西城…西城有乱民冲进武库了!里面还有几十桶没来得及运走的火油!” 一个衙役连滚爬爬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 “什么?!” 周茂才猛地弹起来,随即又无力地瘫软下去,面如死灰。武库火油…一旦被点燃,整个西城…不,整个丹徒都将陷入一片火海!他完了,彻底完了!影枭承诺的“功劳”和“庇护”,在这样滔天的大祸面前,如同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 “报——!” 又一名衙役冲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大人!江…江面上!是韩字旗!是韩世忠将军的水师!援兵!援兵来了!!” 周茂才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猛地扑到窗边。只见宽阔的江面上,数十艘悬挂着“韩”字帅旗和狰狞“飞虎”标记的战舰,正劈波斩浪,全速驶来!船头甲板上,那杆标志性的沉重斩马刀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寒光!为首旗舰上,韩世忠须发戟张,白袍染尘,却如同定海神针,屹立船头,目光如电,直刺混乱的丹徒城!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周茂才短暂的狂喜。韩世忠!他怎么来得这么快?!他不是在荆襄扫荡李成余孽吗?!这位以刚烈勇猛、嫉恶如仇着称的老将,看到丹徒这副人间地狱的景象…会如何处置他这个“无能”的知县?影枭…影枭在哪里?! 汴梁,靖难行在,密室。 烛光将赵桓和野利锋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如同两尊沉默的对峙雕像。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几乎令人窒息。李纲屏住呼吸,手心全是冷汗。小梁后的条件太过惊人,如同在悬崖边上走钢丝。答应,则与西夏太后结成隐秘同盟,可解秦州之危,更能借刀杀人除掉嵬名安惠,甚至埋下未来干涉西夏内政的伏笔。但代价是释放敌国重臣(仁多保忠),卷入西夏宫廷漩涡,更可能被反噬。拒绝,则秦州战事迁延,江南糜烂,西夏彻底倒向金国,大宋三面受敌! 赵桓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直视着野利锋那双坦荡锐利的眼睛。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和洞悉人心的锐利。 “贵国太后…好算计。” 赵桓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野利锋心上,“借朕之手,除权相,固己位,更预留退路…一石三鸟。” 野利锋心头一凛,但面上依旧沉静:“陛下明鉴。然此乃合则两利之事。秦州战火可息,大宋西陲得安。金虏若知嵬名安惠暗通款曲之证,其西线必生龃龉。此于大宋,百利而无一害。” “百利?” 赵桓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只怕是引狼入室,养虎为患。仁多保忠,乃西夏宿将,声威犹存。朕若放虎归山,焉知他日不会成为西夏南侵的急先锋?贵国太后今日能借朕之手除嵬名安惠,他日…焉知不会借金虏之手,反噬于朕?” 野利锋心中一沉,赵桓的冷静和犀利远超他的预计。这位年轻的宋帝,绝非易与之辈!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陈利害。 然而,赵桓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他缓缓起身,玄色衣袍无风自动,一股属于帝王的强大威压弥漫开来。 “回去告诉太后。” 赵桓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的条件…朕,允了!” 李纲和野利锋同时愕然抬头! 赵桓的目光扫过他们,继续道,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律: “然,朕有三约!” “其一,仁多保忠及其家眷,朕可放。但需待嵬名安惠人头落地,其通金罪证确凿交付于朕之后!在此之前,他们需在汴梁‘静养’,朕会以礼相待。” “其二,罢兵言和,开放榷场,约束边军,此乃应有之义。然西夏须立即停止对我秦陇之地的所有渗透、煽动及资助匪患之举!江南黑冰台所有活动,即刻终止!影枭及其核心党羽,需在半月内,由西夏方面交出名单及藏匿地点!否则…榷场之约作废!” “其三,” 赵桓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野利锋,“太后所求之庇护承诺,朕可给!然,此诺只限于太后本人及西夏国主(小皇帝)!若有朝一日,太后需‘拨乱反正’…朕可助兵!但兵出何处,何时出兵,出多少兵…由朕,视西夏局势及大宋利益…独断!西夏…不得干预!” 三条约定,条条如刀!第一条,将释放人质与除掉嵬名安惠牢牢绑定,确保西夏必须先付“订金”。第二条,直指西夏在江南的阴谋核心,要求其自断臂膀,交出经营多年的黑冰台势力!第三条,更是赤裸裸地将“援助”变成了“干涉”的借口,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赵桓手中! 野利锋的脸色瞬间变了。赵桓的“允诺”,哪里是合作?分明是趁火打劫!是给西夏套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尤其是交出影枭和黑冰台核心名单…这几乎是要挖掉西夏在江南经营多年的根基! “陛下!此等条件…是否太过…” 野利锋试图争取。 “野利统领!”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威压,打断了他,“此乃朕之底线!非讨价还价之市集!你西夏静塞军,如今在秦州城外是何等光景,你心知肚明!江南之火,烧的是谁的家园,你也清楚!是战是和,是得朕之助清除权相稳固国本,还是在嵬名安惠的泥潭里越陷越深,直至国本动摇…” 赵桓逼近一步,目光如同深渊,吞噬着野利锋的意志: “让你家太后…自己选!” 野利锋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赵桓的话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他深知秦州静塞军已濒临崩溃,江南这把火若再烧下去,不仅会烧毁宋地,更可能引火烧身,彻底断绝西夏与大宋缓和的可能。而小梁后最在意的,是除掉嵬名安惠,稳固权力。赵桓的条件虽苛刻,却直指核心,给了她最需要的东西,同时…也掐住了西夏未来的咽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腾,右手重重抚胸,深深躬下身去,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陛下的条件…野利锋,代太后…应下了!三约之内容,必一字不差,星夜传回兴庆府!静候太后钧旨!” 一场决定西北乃至天下格局的密约,在这烛火摇曳的密室中,以赵桓绝对主导的姿态,尘埃落定。它不似盟书般光鲜,却浸透了权谋的冷酷与利益的算计,如同淬毒的匕首,寒光内敛,一击致命。 丹徒城外,江面。 韩世忠的旗舰如同离弦之箭,直抵混乱的码头。老将目光如电,扫过浓烟滚滚、哭喊震天的城池,眼中怒火升腾,须发皆张! “擂鼓!升旗!” 韩世忠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咚!咚!咚! 雄浑的战鼓声瞬间压过了城内的喧嚣!一面巨大的“韩”字帅旗和一面猩红的“讨逆平叛”大旗在旗舰主桅上猎猎升起! “建康水师在此!作乱者,弃械跪地者免死!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韩世忠的怒吼通过传令兵,响彻江岸和混乱的城池! 这声怒吼,如同定海神针!混乱的人群为之一滞!许多被裹挟的百姓茫然抬头,看到江面上那威武的战舰和如林的刀枪,看到那面象征着朝廷威严和强大武力的“韩”字旗,绝望的眼神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是韩老将军!朝廷的兵来了!” “我们有救了!” 而混在人群中的黑冰台死士和真正的暴民头目,则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恐惧。韩世忠的威名和那“杀无赦”的冰冷命令,让他们肝胆俱裂! “登岸!平乱!” 韩世忠斩马刀向前一指! 早已憋足了劲的水师陆战精锐,如同下山的猛虎,呐喊着冲下战舰,迅速在码头结成严整的战阵,锋利的枪矛如同钢铁丛林,踏着坚定的步伐,向着混乱的丹徒城内,碾压而去!所过之处,负隅顽抗的暴徒如同割草般倒下,而丢下武器跪地求饶者,则被迅速控制隔离。 混乱的潮水,在绝对的力量和秩序面前,开始退却。然而,韩世忠的目光却越过渐渐被控制的街巷,投向了县衙方向,投向了那个瘫软在椅子上的身影——周茂才。他的眼神,冰冷如刀。丹徒这场燎原之火,烧得太快,太诡异。这把火背后,定有妖风!而这股妖风…他韩世忠,誓要连根拔起! 西夏,兴庆府,深宫。 小梁后看着野利锋用密语写就、由青鹞死士拼死带回的绢书,上面详细记录了赵桓的“三约”。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佛珠,指尖冰凉。 “好一个赵桓…好一把…藏锋的刀!” 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有愤怒,有忌惮,更有…一丝棋逢对手的凝重。 赵桓的条件苛刻至极,几乎榨干了这场交易的所有价值。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三约”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切中了她最急迫的需求——除掉嵬名安惠。至于代价…影枭和江南的根基固然可惜,但与权柄和儿子的皇位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仁多保忠…一个过气的老将罢了。至于未来的“援助”被赵桓主导…那也是未来的事。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权相!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兴庆府灰蒙蒙的天空。秦州那边,嵬名察哥的求援和弹劾嵬名安惠的密报,如同雪片般飞来。朝堂上,对嵬名安惠穷兵黩武的不满之声,也渐渐压不住了。 “嵬名安惠…你的气数…尽了。” 小梁后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赵桓递来的这把刀,虽然握着刀柄的手属于别人,但刀刃…却无比锋利!足以斩断她掌权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她提笔,在另一张特制的薄如蝉翼的西夏宫廷密笺上,用朱砂写下几个冰冷的字,然后盖上自己的凤印。 “传‘青鹞’统领。” 她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决定生死的冷酷,“将此密令…即刻送至秦州前线,嵬名察哥将军手中。告诉他…依计行事,务必…干净利落!” 第84章 秦州散瘟云,兴庆落惊雷 秦州城外,西夏大营。 死亡的气息浓稠得化不开。焚烧尸体的黑烟昼夜不息,将天空染成污浊的灰黄色。隔离区内早已听不到哀嚎,只剩下垂死的喘息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营盘各处,随处可见倒毙的士兵,尸体因严寒而僵硬,脸上凝固着痛苦与绝望。侥幸未染病或症状较轻的士兵,眼神空洞麻木,裹着肮脏的毡毯蜷缩在角落,如同行尸走肉。部族之间的界限愈发分明,彼此警惕的眼神中充满了猜忌和怨毒。野利部和没藏部的营地外围,甚至筑起了简陋的土垒和拒马,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中军大帐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嵬名察哥心头的寒意。他坐在虎皮椅上,昔日魁梧的身形似乎佝偻了几分,布满血丝的环眼死死盯着案头那份染血的密报——来自兴庆府,盖着太后小梁后的凤印! 密报内容极其简短,却字字如刀: > 察哥吾将:国相通敌,罪证昭然。奉天靖难,诛此国贼!见令即行,枭首来报!毋留全尸,以儆效尤!太后密谕。 “通敌?国相通敌?!” 嵬名察哥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狂怒和一丝深藏的恐惧。他并非愚忠之人,对嵬名安惠的跋扈专权早有不满。但“通敌”的罪名,还是由深宫那位太后亲自下令诛杀…这背后的政治风暴之猛烈,远超他的想象!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密令最后那句“毋留全尸”!这不仅是处决,更是最彻底的羞辱和清算!太后…这是要借他这把刀,将嵬名安惠的势力连根拔起! 帐帘被无声地掀起,一股寒风卷入。嵬名察哥的亲卫统领,也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心腹野利雄,如同幽灵般闪入,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都统军,人…带来了。” 嵬名察哥猛地抬头,眼中凶光爆射:“可靠?” “绝对可靠!” 野利雄重重点头,“是没藏部第一勇士,没藏铁鹞!他兄长死于前几日争夺水源的械斗,野利部的人干的…他对野利部和…国相,恨之入骨!且武艺超群,尤擅刺杀!属下已许他事成之后,升万夫长,赐草场千顷,黄金千两!” “好!” 嵬名察哥猛地站起,巨大的身形在帐内投下压迫的阴影。他走到案前,拿起那份太后的密令,又抓起一支令箭,塞入野利雄手中。“告诉没藏铁鹞!今夜子时,以巡查为名,带他靠近国相行辕!本王…会调开国相身边最精锐的‘铁卫’!机会…只有一次!” 他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事成之后,按密令行事!枭首!碎尸!本王…要亲眼看到嵬名安惠的人头!” 秦州城头。 寒风呼啸,卷动着秦桧青灰色的袍角。他依旧站在那个位置,仿佛一座冰冷的雕塑,静静凝视着城外那片死气沉沉的西夏营地。与数日前的混乱绝望不同,此刻的营地,透着一股诡异的、山雨欲来的寂静。 刘锜按刀站在一旁,眉头紧锁。他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西夏人似乎在收缩,在调动,那弥漫的猜忌和怨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压制,酝酿着更可怕的爆发。 “秦相公…西夏人…像是在准备撤退?” 刘锜试探着问。 “撤退?” 秦桧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洞悉一切的弧度,“不,他们是在…准备一场葬礼。” 刘锜心头一跳:“葬礼?谁的葬礼?” 秦桧没有回答,目光投向西夏大营最中央、那顶最为华丽醒目的金色大帐——西夏国相嵬名安惠的行辕。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戏剧落幕。 “传令下去。” 秦桧的声音平淡无奇,“全军戒备,弓弩上弦,火油备足。今夜…无论城外发生何事,紧闭城门,不得擅出。违令者…斩。”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玩味,“尤其是…看到有‘礼物’送到城下时。” 西夏大营,国相行辕。 嵬名安惠烦躁地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帐内踱步。秦州的溃败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静塞军的惨状,部族的离心离德,朝堂上隐约传来的弹劾风声…都让他焦头烂额。更让他不安的是,派往兴庆府的心腹,竟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小梁后那个贱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废物!都是废物!” 他猛地将手中的金杯砸在地上,美酒四溅。“嵬名察哥呢?!让他来见本相!立刻!马上!” 他对着帐外咆哮。 帐外亲卫应声而去。嵬名安惠喘着粗气,环眼中充满了暴戾和不安。他需要嵬名察哥的效忠!需要这支残军!只要兵马在手,回到兴庆府,他依旧是那个只手遮天的国相!小梁后?不过是个深宫妇人! 帐帘再次被掀开。进来的却不是嵬名察哥,而是他的亲卫统领野利雄。 “国相息怒!” 野利雄躬身行礼,神态恭谨,“都统军正在弹压营中一起部族械斗,暂时无法脱身。特命末将前来禀报,营西一处水源疑似被宋军细作再次投毒,都统军已亲自带人去查看了!请国相稍安勿躁。” “投毒?!” 嵬名安惠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又带着一丝恐惧,“又是秦桧那条毒蛇!嵬名察哥是干什么吃的!连营盘都看不住?!” 他烦躁地挥手,“滚!让他处理干净!立刻来见本相!” 野利雄躬身退出,在帐帘落下的瞬间,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笼罩了大地。寒风呜咽,卷动着营地的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除了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整个西夏大营陷入一种死寂的压抑。 子时刚过。 一道黑影,如同真正的铁鹞(鹰隼),借着夜色的掩护和巡逻队换岗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潜行到了国相行辕附近。他身形魁梧,动作却异常矫捷,正是没藏部的第一勇士,没藏铁鹞!他伏在一处堆放杂物的阴影里,如同狩猎的猛兽,死死盯着那顶灯火通明的金色大帐。帐外,原本戒备森严的“铁卫”,此刻竟只剩下寥寥数人,而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时机到了! 没藏铁鹞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和嗜血的光芒!他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阴影中窜出!速度之快,带起一阵劲风!手中两柄淬毒的短小弯刀,在黑暗中划过两道致命的幽光! 噗!噗! 帐外两名铁卫甚至连惊呼都未发出,便被割断了喉咙,软软倒地! “有刺…” 第三名铁卫刚喊出半声,一柄弯刀已精准地钉入他的咽喉! 没藏铁鹞一脚踹开大帐厚重的门帘,如同猛虎下山,直扑帐内那个背对着他、正对着地图焦躁踱步的身影——西夏国相,嵬名安惠! “谁?!” 嵬名安惠惊觉回头,只看到一双充满无尽仇恨和杀意的眼睛,以及那劈面而来的、带着腥风的刀光! “为兄长偿命!国贼受死!” 没藏铁鹞的怒吼如同野兽的咆哮! 嵬名安惠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想拔腰间佩刀,但养尊处优多年,反应早已迟钝! 嗤啦——! 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滚烫的鲜血溅满了悬挂的地图!一颗戴着华丽金冠的头颅,带着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飞上半空,又重重砸落在地毯上! 没藏铁鹞毫不停留,眼中只有疯狂的杀戮!他扑向那具无头的尸体,手中弯刀化作一片寒光! 噗!噗!噗! 血肉横飞!筋骨碎裂! “毋留全尸!” 太后密令和嵬名察哥的许诺,如同魔咒,驱使着他将仇恨与残忍发挥到极致!堂堂西夏国相,权倾朝野的嵬名安惠,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便被剁成了一堆难以辨认的碎块! “国相遇刺啦——!” 帐外终于响起了凄厉的警报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没藏铁鹞抓起那颗怒目圆睁的头颅和一块象征国相身份的玉佩,看也不看地上的狼藉,如同来时一般,撞破帐后一处薄弱处,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秦州城头。 值夜的宋军士兵猛地瞪大了眼睛!只见西夏大营中央,那顶最醒目的金色大帐方向,突然火光冲天!紧接着,是震天的呼喊、警报和…如同野兽般的咆哮与厮杀声!整个西夏大营瞬间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彻底炸开了锅! “敌营生变!敌营生变!” 警哨凄厉地响起。 刘锜和张宪(伤愈后赶来协防)等将领第一时间冲上城头,震惊地看着城外那片陷入疯狂混乱的火海!火光映照下,隐约可见不同部族的士兵在自相残杀!怒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响彻夜空! “秦相公!这…” 刘锜猛地看向依旧平静矗立的秦桧。 秦桧的目光,却越过混乱的战场,投向西夏大营通往西北方向的官道。借着冲天的火光,隐约可见一支规模不小的精锐骑兵,正护着一辆马车,如同丧家之犬般,仓皇逃离这片混乱的漩涡。那是嵬名察哥和他的嫡系心腹。 “传令。” 秦桧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打开城门。” “开城门?!” 众将愕然。 “嗯。” 秦桧点点头,目光落向城下那片靠近护城河的黑暗地带,“去把‘礼物’…捡回来。” “礼物?” 刘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在火光照耀的边缘,一个圆滚滚、黑乎乎的东西,被一根长矛挑着,插在冰冷的土地上。旁边,似乎还散落着一堆模糊的血肉。 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所有城头将领!他们瞬间明白了秦桧口中的“礼物”是什么! 那是嵬名安惠的人头!和…他的残尸! 秦桧…他不仅算准了西夏营中的内乱,算准了嵬名察哥的逃亡…他甚至算准了刺客会按照“毋留全尸”的密令,将“礼物”丢到城下示威泄愤! “呕…” 一名年轻将领忍不住干呕起来。看着城外那片人间地狱,看着城下那恐怖的“礼物”,再看向秦桧那平静得可怕的侧脸,他终于明白,这位被陛下启用的“毒士”,其手段之阴狠,心机之深沉,已非常人所能想象!他守住了秦州,用的不是刀枪,而是瘟疫、离间、借刀杀人和对人性的极致利用!这片笼罩秦陇的瘟疫阴云,最终以最血腥、最残酷的方式,被秦桧亲手…驱散了。 西夏,兴庆府。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皇宫深处,小梁后并未安寝。她独自站在暖阁窗前,手中紧握着那份由青鹞死士刚刚送回、还带着风尘和寒气的密报——来自嵬名察哥,只有四个用血写就的潦草大字: 国贼已诛!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名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爬出的信使,连滚爬爬地冲入国相府,对着留守的嵬名安惠心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不好了!国相…国相在秦州大营…遇刺身亡!尸骨…尸骨无存啊——!” 惊雷炸响! 权相嵬名安惠被刺身亡、尸骨无存的消息,如同最狂暴的飓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兴庆府!朝堂震动!举国哗然!巨大的权力真空和随之而来的血腥清算,如同一场更猛烈的风暴,在这黎明前的黑暗中,轰然降临! 第85章 江南涤浊浪,汴梁纳奇士 江南,丹徒县衙。 浓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血腥与灰烬的混合气味。县衙大堂内,肃杀之气几乎凝成实质。韩世忠端坐主位,白须染尘,玄甲未卸,沉重的斩马刀斜倚在案旁,刀锋上暗红的血迹尚未干透。他目光如电,扫过堂下。 堂下跪着一片人。有被五花大绑、面如死灰的暴民头目,眼神凶狠却难掩恐惧;有瑟瑟发抖、衣衫褴褛的富商士绅,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更多的,是那些被裹挟参与哄抢、此刻匍匐在地、痛哭流涕的普通百姓。 “韩…韩将军饶命啊!小的是被逼的!他们拿刀架着小的脖子啊!” 一个枯瘦的老农磕头如捣蒜。 “将军明鉴!都是那周茂才!他不开仓放粮!还下令放箭射杀乡亲!逼得大家活不下去啊!” 一个汉子红着眼睛嘶喊,矛头直指瘫软在一旁的周茂才。 周茂才瘫在角落的椅子上,官帽早已不知去向,头发散乱,脸上被抓挠的血痕混着灰尘,污浊不堪。他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韩世忠那冰冷的目光扫过他时,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裤裆瞬间湿了一片,腥臊气弥漫开来。 韩世忠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没闻到那恶臭。他的目光越过这些哭嚎求饶的面孔,最终定格在几个被单独押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人身上。这几人虽也穿着破烂,但眼神沉静,体格健壮,手上虎口处有厚厚的老茧,即使被捆绑着,身上也隐隐透着一股剽悍之气。他们是混在暴民中试图引导混乱、最后时刻还想冲击武库引爆火油的黑冰台死士!其中一人,韩世忠认得——正是那夜在岸边被他斩马刀劈成两半的黑冰台高手的同伙! “说!” 韩世忠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大堂瞬间死寂。“谁指使你们煽动民变?谁指使你们冲击武库?‘鬼樊楼’的巢穴…在何处?!” 那几个死士眼神桀骜,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紧闭着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不说是?” 韩世忠眼中寒光一闪,猛地一拍惊堂木! “拖下去!大刑伺候!撬不开他们的嘴,老夫亲自给你们上‘梳洗’(一种酷刑)!” 老将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整个大堂的温度仿佛都降到了冰点!连那些哭嚎的百姓都吓得噤若寒蝉。 “将军饶命!我说!我说!” 就在死士被如狼似虎的亲兵往外拖时,瘫在椅子上的周茂才如同被抽了一鞭子,猛地弹起来,涕泪横流地扑倒在地,指着那几个死士尖叫道:“是他们!是西夏人!是黑冰台的影枭!都是他指使我的!他逼我!我不干他就杀我儿子!杀我全家啊!将军明察!下官…下官是被逼的啊!” 周茂才如同竹筒倒豆子,将影枭如何威逼利诱,如何策划煽动民变,如何指令他“见死不救”、“推波助澜”以求“事态失控”的阴谋,一股脑全抖了出来!他此刻只想活命,哪里还顾得上影枭的威胁?他只求戴罪立功! 韩世忠听着周茂才语无伦次却细节详尽的供述,脸色越来越沉,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果然!这场滔天大祸,背后是西夏黑冰台精心策划的毒计!目的是搅乱江南,断大宋根基! “影枭…现在何处?” 韩世忠的声音冰冷刺骨。 “不…不知道!他神出鬼没!每次都是他派人联系下官!那晚爆炸后…就再没见过他!” 周茂才哭喊着。 “废物!” 韩世忠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般剐过周茂才,“身为朝廷命官,不思保境安民,反与外敌勾结,祸乱桑梓!按律…当诛九族!” “将军饶命!饶命啊!” 周茂才吓得魂飞魄散,疯狂磕头,额头瞬间血肉模糊。 韩世忠厌恶地挥挥手:“拖下去!打入死牢!严加看管!待本将肃清余孽,再行论罪!” 他转向堂下那些惊惶的百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尔等受奸人煽动,情有可原,然哄抢官私财物,冲击县衙,亦是大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凡参与哄抢者,所掠财物,三日内如数缴还县衙!凡参与冲击县衙者,罚徭役三月,重修城墙!官府会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助尔等重建家园!但若再有不法,定斩不饶!听清楚没有?!” “谢将军活命之恩!谢将军活命之恩!” 百姓们如蒙大赦,纷纷叩头,哭声一片,这一次,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 韩世忠不再看他们,目光投向城外尚未散尽的硝烟。江南的浊浪,被他以铁血手腕暂时压下。但影枭这条毒蛇,黑冰台这张毒网,还隐藏在暗处。这场涤荡,才刚刚开始! 汴梁,靖难行在。 气氛凝重。并非战争阴云,而是朝堂争议。关于秦桧的处置。 偏殿内,李纲、张宪(伤愈回京)、宗颖、王彦等重臣肃立。赵桓坐于御案后,面色沉静。案上,摆放着两份截然不同的奏报:一份是秦州守将刘锜以血泪控诉秦桧手段阴毒、灭绝人性、有伤天和,恳请朝廷严惩的万言书;另一份,则是秦桧本人用极其冷静、近乎冷酷的笔触,详细汇报秦州之战始末及最终结果的密奏,字里行间无一句辩解,只有冰冷的“结果”——静塞军崩溃,嵬名安惠授首,秦州安堵。 “陛下!” 张宪率先出列,虎目含泪,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秦桧此獠,罔顾天理!以瘟疫屠戮生灵,离间敌国,其行径之卑劣,令人发指!岳帅在天之灵若知我大宋竟用此等邪魔手段守土,必痛心疾首!末将恳请陛下,严惩秦桧,以正国法,以慰忠魂!” 他对秦桧的厌恶深入骨髓,不仅因其手段,更因这手段玷污了岳家军以热血铸就的荣耀! “陛下,张将军所言甚是!” 宗颖也出列附议,面色凝重,“秦桧之法,虽收奇效,然遗毒无穷!秦州城外尸横遍野,瘟疫恐蔓延我境!更兼其人心术不正,启用此人,恐开阴毒诡谲之风,坏我大宋堂堂正正之气象!望陛下三思!” 李纲眉头紧锁,并未立刻表态。作为宰相,他深知秦桧手段狠毒,但也看到了结果——秦州保住了,西夏最凶悍的静塞军几乎全军覆没,权相嵬名安惠授首,西夏陷入内乱,西线压力骤减。这代价…虽惨烈,却也是残酷的现实所需。他看向赵桓,等待着皇帝的决断。 赵桓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最后落在案头那两份奏报上。他没有去看张宪悲愤的脸,也没有看宗颖忧虑的眼,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纸张,看到了秦州城外那炼狱般的景象,看到了秦桧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 “朕,问你们。” 赵桓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无波,“若不用秦桧之法,不用那‘七日瘴’,不用离间计…秦州,守得住吗?” 殿内一片沉默。张宪和宗颖张了张嘴,却无法说出那个违心的“能”字。西夏静塞军之强悍,秦州城防之残破,守军之疲惫,他们都心知肚明。若无秦桧这釜底抽薪的毒计,秦州必破!秦陇门户洞开,西夏铁骑可直下关中!后果不堪设想! “守不住。” 赵桓替他们回答了,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秦州若失,关中危殆,则川陕震动,大宋西线崩盘。届时,金虏在北,西夏在西,江南再乱…我大宋,便是真正的三面受敌,亡国无日!”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悬挂的巨大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秦州的位置。 “岳帅忠勇,天地可鉴!朕恨不能以身代之!” 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深沉的痛楚,让张宪等人心头剧震,“然忠勇热血,可昭日月,却未必能挡得住豺狼的尖牙利爪!嵬名安惠是豺狼,完颜宗翰是豺狼!对付豺狼,有时…需用猎犬!需用陷阱!需用…毒饵!”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扫过每一个大臣: “秦桧,就是朕放出去的一条…能咬死豺狼的毒犬!他的手段,朕不齿!然其功效,解秦州之危,乱西夏之政,挫金虏之盟…于国有利!此乃…不争之事实!” 赵桓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更重的分量: “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欲守光明,必先行于黑暗。欲诛豺狼,须得驾驭毒蛇。此乃…朕在岳帅灵前,悟出的道理。” 他转身,目光投向殿外岳飞灵堂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有痛惜,有决绝,更有一种被现实磨砺出的冷酷。 “传朕旨意。” 赵桓的声音斩钉截铁,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秦桧守土有功,擢升为…枢密院副承旨(掌管机要文书,实权职位),即刻返京述职!” “刘锜血战有功,升秦凤路经略安抚使,总揽秦陇防务,善后抚民,严防瘟疫扩散!” “至于秦桧所用之法…” 赵桓顿了顿,目光扫过张宪、宗颖悲愤不甘的脸,声音冰冷而清晰,“此乃权宜之计,下不为例!国朝法度,堂堂正道,方为根本!然…” 他话锋一转,带着帝王的铁律: “今日之言,出朕之口,入尔等之耳。若有人敢以此攻讦秦桧,扰乱朝纲…便是质疑朕之决断!便是…视秦州将士血战之功于无物!休怪朕…翻脸无情!” 旨意一下,如同惊雷!张宪、宗颖脸色煞白,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终究无法再发一言。陛下的决心已定,更将秦桧的功劳与秦州将士的牺牲绑在了一起!质疑秦桧,便是质疑所有死守秦州的袍泽! 李纲深深一揖:“臣…遵旨。” 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松了口气,又感到一股沉重的寒意。陛下…已彻底蜕变了。他为了守住这片染血的山河,不惜与魔鬼做交易,甚至…亲手将魔鬼引入了庙堂。 靖难行在,宫门甬道。 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数名沉默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入宫门。车帘掀开,秦桧一身半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灰色文士袍,从容下车。他面容依旧清癯苍白,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去郊外踏青归来,而非刚刚导演了一场葬送数万敌军的血腥大戏,更非从风口浪尖的秦州返回这权力漩涡的中心。 早已等候在宫门内的内侍监上前,态度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秦承旨,陛下在偏殿召见,请随咱家来。” 秦桧微微颔首,步履沉稳地跟在后面。甬道深长,宫墙高耸。阳光透过琉璃瓦,在他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他能感受到两侧侍卫投来的、混合着好奇、敬畏、厌恶乃至恐惧的目光。但他毫不在意。 行至一处回廊拐角,恰好与从另一方向走来的张宪、宗颖等人迎面相遇。 空气瞬间凝固! 张宪看到秦桧,双目瞬间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一股凌厉的杀气不受控制地迸发出来!他的手猛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宗颖也面色铁青,眼神冰冷如刀。 秦桧的脚步微微一顿。他平静地迎上张宪那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还极其轻微地…颔了颔首。那眼神,平静得如同深潭,没有得意,没有挑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 张宪的呼吸粗重起来,按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杀意如同实质般在两人之间激荡!宗颖死死拉住他的手臂,低喝:“张帅!宫禁重地!不可造次!” 秦桧仿佛没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他收回目光,继续迈步,从容不迫地从杀气腾腾的张宪身边走过。青灰色的袍角拂过冰冷的地砖,没有一丝涟漪。 擦肩而过的瞬间,张宪能清晰地闻到秦桧身上那股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药草气息。那气息,让他想起了秦州城外弥漫的死亡与瘟疫的味道!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岳帅…这就是你用命守护的朝廷吗?这就是陛下…为守江山所纳的“奇士”吗?! 秦桧的身影消失在回廊深处。张宪依旧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愤怒的石像。阳光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刺骨的寒意。秦桧入京了。带着一身血腥与剧毒,带着陛下的旨意和擢升的官位,堂而皇之地踏入了这大宋权力的核心。 第86章 毒蛇盘枢府,暗室藏刀光 汴梁,枢密院。 新任枢密副承旨秦桧的官廨,位于枢府西侧一处僻静小院。屋内陈设简朴,一桌一椅,一榻一书架,唯有墙角一座精巧的青铜博山炉,正袅袅吐出淡雅的苏合香气,驱散着汴梁初冬的阴寒。秦桧端坐案后,一身崭新的深青色五品官袍,衬得他清癯的面容愈发苍白,也愈发沉静。他手中握着一卷《孙子兵法》,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投向窗外庭院中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梅枝光秃,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如同蛰伏的毒蛇。 “承旨大人,这是今日需复核的川陕军报,粮秣转运册,以及…江南韩世忠将军的奏疏摘要。” 新任书吏王安(秦桧从秦州带来的心腹之一)恭敬地将一叠文书放在案头,声音压得极低,“还有…兴庆府那边,有‘夜枭’传回的消息。” 秦桧的目光从梅枝上收回,落在最上面那份“江南奏疏摘要”上。韩世忠的奏报言简意赅:丹徒民变已平,首恶伏诛,胁从处置,民心稍安。然匪首影枭及部分黑冰台核心骨干在逃,踪迹全无,江南隐患未除。 “影枭…倒是个滑溜的耗子。” 秦桧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他随手拿起那份“夜枭”密报,展开扫了一眼。密报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密码写成,只有秦桧及其核心心腹能解。内容很短:小梁后已初步掌控朝局,清洗嵬名安惠党羽。然太子(李谅祚)渐长,后党与太子党暗流已生。仁多保忠释放事宜,后党内部尚有争议。 秦桧将密报凑近博山炉,看着淡蓝的火苗舔舐纸角,迅速将其化为灰烬。一缕青烟升起,带着纸张燃烧的焦糊味,很快又被苏合香的清雅覆盖。 “江南的耗子,西夏的幼虎…” 秦桧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洁的紫檀木桌面,“都是…麻烦。” “大人,” 王安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的试探,“张宪、王贵等岳家军旧部,昨日又在兵部与几位主事争执,言语间对大人…颇多不敬。还有,李相那边,似乎对大人所提的‘以毒制毒,以间破间’的西夏方略…颇有疑虑。” 秦桧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从容。“跳梁小丑,何足挂齿。” 他抿了一口微烫的茶水,语气淡漠,“李纲…老成持国,惜乎过于迂阔。国与国争,非黑即白?笑话。” 他放下茶盏,目光转向王安,“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王安精神一振,压低声音:“已查清。兵部武库司主事赵德,其母舅乃伪齐刘豫旧部,降金后任济南同知。赵德本人,上月曾秘密收受一笔来历不明的巨款,经查,钱庄票号源头…指向金国中都(北京)!” “哦?” 秦桧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极淡的、如同毒蛇发现猎物般的兴趣,“武库司…可是掌管着汴梁及京畿驻军部分军械配给。好一条…藏在自家库房里的蛀虫。” 他手指在桌面上划过一个冰冷的弧度,“证据…都留好了?” “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 王安肯定道。 “很好。” 秦桧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先不必动他。养着…或许…能钓到更大的鱼。” 靖难行在,偏殿暖阁。 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冬的寒意。赵桓一身常服,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貔貅镇纸。李纲、韩世忠(风尘仆仆赶回述职)、张宪、以及新晋入京的秦桧,分坐两侧。气氛看似平和,却暗藏激流。 韩世忠声如洪钟,汇报着江南平乱的细节、影枭在逃的隐患,以及重建秩序、安抚民生的举措。他话语间对秦桧毫无掩饰的厌恶,如同殿外呼啸的寒风,清晰可感。 “陛下!江南之乱,根在西夏黑冰台!影枭不除,江南难安!末将请旨,增派皇城司精锐入江南,挖地三尺,也要将这祸根铲除!” 韩世忠抱拳,白须戟张。 赵桓不置可否,目光投向秦桧:“秦卿,你掌枢密院机宜文书,于西夏之事,见解独到。对此…有何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秦桧身上。张宪眼神如刀,李纲眉头微蹙,韩世忠更是冷哼一声。 秦桧起身,微微一揖,姿态恭谨,声音平静无波:“韩将军忠勇,欲除恶务尽,拳拳之心,臣感佩。然…” 他话锋一转,如同冰冷的溪水流过暖阁: “影枭,不过一执行之卒。杀之,如断毒蛇一尾,其首犹在兴庆府,随时可生新尾。且江南经此动荡,百废待兴,若再兴大狱,广布侦骑,恐扰民生,更易授人以柄,反中西夏下怀,谓我大宋无能,只能以严刑峻法弹压民心。” “依你之见,难道就放任这耗子逍遥法外?!” 韩世忠怒道。 “非也。” 秦桧抬起头,目光坦然迎上韩世忠的怒视,也迎上赵桓审视的眼神,“臣以为,当…缓图之。影枭在逃,其心必虚,其行必诡。与其劳师动众大海捞针,不如…引蛇出洞。” “如何引?” 赵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据臣所知,” 秦桧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信息的笃定,“西夏国相更迭,小梁后虽掌权,然其根基未稳,太子渐长,后党与太子党之争已露端倪。影枭乃嵬名安惠心腹,今嵬名安惠身败名裂,影枭在江南多年经营,所知秘辛甚多,他如今…已成小梁后与太子党都想除之而后快、却又都想握在手中的…烫手山芋!” 他微微一顿,如同毒蛇吐信前短暂的停顿: “陛下可密令皇城司,在江南散布消息,言…影枭手中握有嵬名安惠生前与金国往来之密信,及小梁后早年…一些不欲人知的隐秘。此等消息一出,无论真假,西夏内部,自有人比我们…更急于找到影枭!或杀之灭口,或…‘请’其归国。届时,影枭这条丧家之犬,必露行藏!我大宋只需…坐山观虎斗,待其两败俱伤,再收渔利即可。此乃…借刀杀人之计,亦为…驱狼吞虎之谋。” 一番话,条分缕析,阴狠毒辣!将人性的贪婪、政治斗争的残酷利用到极致!韩世忠听得眉头紧锁,虽觉有理,却难掩对这种阴诡手段的厌恶。张宪更是冷哼一声,满脸不屑。李纲则陷入沉思,似乎在权衡利弊。 赵桓把玩着貔貅镇纸的手指,微微停顿。他看着秦桧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看着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察一切人心阴暗的眼睛。这计策,无疑是目前代价最小、效率最高的选择。只是… “秦卿此策…甚合朕意。” 赵桓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便依卿所奏。李相,此事由你与皇城司协同办理,务必…不着痕迹。” “臣遵旨。” 李纲躬身领命,心中却沉甸甸的。秦桧这条毒蛇,正以其阴冷的智慧和狠辣的手段,一步步将自己的触角,更深地嵌入大宋的军政核心。 枢密院西廨,密室。 烛光如豆,仅照亮方寸之地。秦桧褪去了官袍,只着一身素白中衣,坐在阴影里。王安垂手侍立。 “赵德那条线,继续盯着,放长线。” 秦桧的声音在密室中显得格外幽冷,“另外,安排可靠之人,接触一下…完颜宗翰那边逃回来的残兵。尤其是…他身边亲卫营的人。” 王安心头一跳:“大人是想…?” “宗翰新败,损兵折将,威望大挫。金国朝中,完颜亶(金熙宗)、完颜昌(挞懒)等,早对其不满。” 秦桧的指尖在冰冷的石桌上划过,如同毒蛇游走,“敌人的敌人…未必不能成为…暂时的朋友。或许…能从他们嘴里,撬出些汴梁城里,我们不知道的…‘朋友’。” 他抬起眼,烛光映照下,那双眸子幽深如寒潭,倒映着跳动的火焰,却无一丝暖意。 “还有,江南那边,我们的人…该动一动了。韩世忠想清淤?那我们就…给他再搅浑一点水。影枭不好找,但几个‘意外’身亡的地方官,几处‘意外’失火的粮仓…总能找到。让江南的恐慌…再持续一阵子。恐慌…是滋生我们所需之物的…最好土壤。” “属下明白!” 王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躬身应命。 秦桧不再言语,缓缓闭上眼,仿佛在养神。 第87章 谣言起江南,暗流涌汴梁 江南,扬州城。 初冬的细雨如织,浸润着青石板铺就的街巷,也浸润着这座刚刚经历动荡的繁华古城。街面上行人稀疏,店铺虽开着,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沉寂。唯有运河码头上,漕船依旧在雨幕中穿梭卸货,沉重的号子声穿透雨帘,显出几分顽强。 “听说了吗?那个天杀的影枭,手里攥着要命的玩意儿呢!” 一家临河的简陋茶肆里,两个脚夫模样的汉子缩在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份猎奇与惶恐。 “啥玩意儿?比他在江南杀人放火还厉害?”另一个瞪大了眼。 “嘘——小声点!”先前说话的汉子紧张地左右张望,凑得更近,“说是…西夏那个死掉的国相,跟北边金狗私下勾搭的书信!还有…还有宫里那位小梁太后,早年干过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证据都落在那影枭手里了!啧啧,这可是捅破天的东西啊!” “我的老天爷…这要是真的,西夏那边还不得疯了?”听者倒吸一口凉气,“难怪朝廷贴了那么高的赏格都抓不住他,这耗子手里捏着保命符呢!” 类似的低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扬州、润州、江宁府等江南重镇悄然荡开。皇城司的暗桩们如同无形的幽灵,在酒楼茶馆、码头货栈、甚至寺庙道观,用最不经意的方式,将精心炮制的“秘闻”散播出去。内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核心却直指人心最隐秘的恐惧与贪婪——影枭掌握着足以颠覆西夏政局、甚至威胁小梁后性命的惊天秘密。 谣言,比瘟疫传播得更快,比刀剑更能伤人无形。原本就因“影枭在逃”而绷紧的神经,被这则更具爆炸性的消息彻底点燃。恐慌并未加剧,却悄然转化成了另一种更诡异的气氛:一种对“秘密”的窥探欲,一种对“价值连城的猎物”的觊觎感,在江南的暗影中无声发酵。 兴庆府,西夏皇宫,夜。 重重宫阙在夜色中沉默,唯有梁太后所居的“慈宁殿”灯火通明。殿内温暖如春,昂贵的龙涎香也无法驱散空气中凝结的肃杀。 小梁后一身素色宫装,端坐于凤榻之上。她容颜依旧明艳,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鸷。一名身着黑衣的“铁鹞子”密卫统领跪伏在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江南传回的消息,已确证无误。谣言源头指向宋国皇城司,内容…直指嵬名安惠通金密信,以及…以及太后早年…”他不敢再说下去。 砰! 一只精美的和田玉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宋人!赵桓!秦桧!”小梁后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名字,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怒火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惧。嵬名安惠通金之事,她心知肚明,甚至部分是她默许的权宜之计,但绝不能公之于众!至于“早年隐秘”…更是她心中最深的逆鳞! “影枭…这个废物!”她咬牙切齿。江南的失败,嵬名安惠的倒台,已让她的威信受损。如今影枭不仅成了漏网之鱼,还成了握有她致命把柄的隐患!这谣言一出,无论真假,都如同悬在她头顶的利剑。太子党那些蠢蠢欲动的宗室老臣,还有那些表面上臣服、背地里观望的部族首领,岂会放过这个攻讦她的绝佳机会? “找到他!”小梁后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惜一切代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手里的东西,绝不能落在太子党手里,更不能…落在宋人手里!动用‘黑鹞’(黑冰台最精锐的暗杀组),潜入江南!” “是!”密卫统领凛然应命。 “还有,”小梁后眼中寒光一闪,“仁多保忠…不能再拖了。明日朝会,本宫会亲自下旨,赦其无罪,官复原职,加封‘安西郡王’!”她必须尽快拉拢手握兵权的仁多保忠,以震慑朝堂,应对太子党可能借机掀起的风浪。 汴梁,枢密院西廨。 秦桧端坐案前,指尖捻着一份来自江南皇城司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谣言散布后江南各州的反应,以及侦测到的几股可疑力量悄然涌入江南的迹象。 “鱼儿…闻着腥味来了。”他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西夏“黑鹞”的动向,早在他意料之中。他提笔,在另一份空白笺纸上,以独特的密文写下指令: “江南水浑,鱼龙混杂。‘渔夫’(指皇城司)静观其变,偶施‘惊鱼’之策,促其相争。‘饵’(指影枭)之踪迹,适时‘指引’。切记,勿沾血腥,只收渔利。” 他将密笺封好,交给侍立一旁的王安:“即刻发往江南,交‘丙三’(皇城司江南负责人代号)亲启。” “是。”王安接过,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大人,兵部那边…赵德今日有异动。他秘密约见了城南‘富通钱庄’的掌柜,随后便有一笔数额相近的银钱,通过钱庄汇往了济南府方向。” 秦桧眼中精光一闪:“济南…他那个‘好舅舅’的地盘。看来,金人这条线,他是越陷越深了。继续盯着,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他动的越多,破绽就越大,背后的大鱼…才越有可能浮出水面。” 靖难行在,御书房。 赵桓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在寒风中摇曳的枯枝。手中捏着的,是李纲和皇城司联名呈上的密奏,详细禀报了江南谣言散布后西夏方面的剧烈反应,以及小梁后紧急启用仁多保忠的消息。 秦桧的计策,效果立竿见影。西夏内部矛盾被瞬间激化,压力成功转嫁。这本该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然而,赵桓心中却无半分轻松。李纲在密奏末页的附言,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秦桧之策,虽收奇效,然其手段阴诡,以谣言构陷、挑动敌国内斗,非堂堂正道。长此以往,恐朝野风气为之所染,竞相效仿权谋机巧,而失忠信仁恕之本。且秦桧其人,心机如海,行事不择手段,其权柄日重,臣…深以为忧。” “堂堂正道…忠信仁恕…”赵桓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在这虎狼环伺、金瓯残缺的乱世,谈何容易?秦桧的阴狠,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虽不光明,却能在最黑暗的角落刺中敌人的要害。他需要这把匕首。 可李纲的担忧,何尝没有道理?秦桧这条毒蛇,盘踞枢府,其势已成。他利用西夏,操控江南,监视朝臣,甚至…似乎在秘密接触金国的势力。他编织的网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自己用他,如同饮鸩止渴。 “以毒攻毒…”赵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深沉的平静,“那就看看,是这毒蛇的獠牙利,还是朕的…掌握稳。” 他转身回到御案后,提笔在另一份奏章上批阅,那是关于加强京畿防务、整饬禁军的旨意。权力如同这窗外的寒风,冰冷而真实。他既要用秦桧的“毒”,就必须握紧能随时反制其“毒牙”的力量。汴梁城内的暗流,远未平息。 汴梁城南,一家不起眼的勾栏瓦舍后院厢房。 烛光昏暗。兵部武库司主事赵德,此刻全然没有了官场上的矜持,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神色紧张地看着对面一个头戴毡帽、商人打扮的中年人。 “上…上使,不是小的不尽心!实在是最近风声太紧!”赵德声音发颤,“枢密院新来的那个秦副承旨,眼睛毒得很!户部、兵部核查往来账目比以往严了数倍!您要的京畿驻军新配弩机图纸…这,这风险实在太大了!价钱…得翻倍!” 毡帽商人眼神锐利如鹰隼,冷冷道:“赵主事,别忘了你舅舅还在济南府。没有我们,他一个降将,早被宋人清算十回了!图纸,下月初五之前,必须到手!价钱…好商量。”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威胁,“但若误了中都(金国北京)的大事,后果…你和你舅舅,都承担不起!” 赵德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最终颓然点头:“…是,是,下官…下官尽力…” 商人从怀中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丢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定金。记住,初五,老地方。”说罢,他压低帽檐,如同鬼魅般闪身融入门外的黑暗。 赵德颤抖着手抓起钱袋,那沉甸甸的感觉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块冰,直直坠入他的心底。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背后是秦桧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前方则是金人冰冷的刀锋。 汴梁的夜,更深了。江南的雨幕下,西夏“黑鹞”的杀手如同暗夜蝙蝠,开始搜寻影枭的踪迹。而影枭本人,此刻或许正蜷缩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手握那被谣言夸大的“秘密”,感受着来自母国和宋廷的双重死亡威胁,如同一只被群狼环伺、走投无路的困兽。 第88章 困兽露獠牙,螳螂捕蝉时 江南,江宁府外,荒废的漕运码头。 残月被厚重的乌云吞没,只透下稀薄惨淡的微光。废弃的栈桥在浑浊的江水中吱呀作响,腐朽的木桩上挂着湿漉漉的渔网残片,散发着浓重的腥气和霉味。这里曾是繁华的货物集散地,如今只剩下破败的仓库和死寂的黑暗。 一个黑影紧贴着仓库冰冷潮湿的砖墙,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移动。正是影枭。他早已脱去了西夏武士的装束,换上了一身江南水手常见的粗布短打,脸上涂抹了污泥,刻意佝偻着背脊,但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却透露出刻骨的警惕和疲惫。他像一只被无数猎犬围追堵截的孤狼,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他肌肉绷紧。 “嵬名安惠的密信…小梁后的隐秘…”影枭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宋人这一手毒辣的谣言,将他彻底逼入了绝境!这所谓的“秘密”,他影枭确实知道一些内情,但绝无什么铁证密信!可这谣言就像淬了剧毒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西夏内部所有对他怀有恶意或贪婪之人的心。小梁后要杀他灭口,太子党想抓他作为攻击小梁后的武器,宋国皇城司如同跗骨之蛆般搜寻他,就连江南本地一些想拿他头颅换赏金的亡命之徒,也在黑暗中窥伺! 他猛地侧身,紧贴墙壁的凹陷处。远处,几道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破空声掠过。那是“黑鹞”!西夏黑冰台最精锐、最无情的杀手!他们如同真正的夜鹞,悄无声息地降临江南,只为取他性命。 影枭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冷汗浸透了内衫。他必须活下去!不是为了西夏,不是为了任何人,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他需要一个筹码,一个足以让所有追猎者忌惮,甚至能让他反客为主的筹码!一个比宋人编造的谣言更真实、更有力的东西!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刺向北方——汴梁的方向。混乱的思绪中,一个模糊而危险的念头开始滋生。汴梁…那里有宋廷的枢机,有皇帝的近臣,甚至…有金人的眼线!如果能抓住某个汴梁城中大人物的致命把柄…那将是他绝境翻盘的唯一机会! 汴梁,城南“富通钱庄”后巷。 夜色浓重如墨,更深露重。兵部武库司主事赵德裹紧了身上的棉袍,却依旧止不住地发抖。他怀里揣着一卷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图纸,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慌意乱。这是他利用职权,冒了天大的风险才复制出来的汴梁京畿驻军新配“神臂三叠弩”的核心构造图!图纸的边角似乎还残留着兵部武库那特有的桐油和铁锈气味,此刻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约定的时辰到了。一个同样裹在厚厚棉袍里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巷子另一头的阴影中闪出,正是上次那个毡帽商人(金国密使)。 “东西呢?”金使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赵德颤抖着手,将油布包裹递了过去。金使迅速接过,借着巷口微弱灯笼的余光,飞快地解开一角,确认了图纸内容。他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随即被更深的贪婪取代。 “很好。”金使迅速将图纸塞入怀中,又掏出一个更沉的钱袋,“这是尾款。赵主事,你是个明白人。中都(金国北京)不会忘了你的功劳。下次…” “没有下次了!”赵德几乎是带着哭腔打断他,声音因恐惧而尖锐,“这是最后一次!秦桧…秦桧那双眼睛像毒蛇一样盯着!被他发现,我们都得死!” 金使眼中寒光一闪,逼近一步:“赵德,你以为上了这条船,还能轻易下去吗?你和你舅舅的身家性命,可都…”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脊梁骨爬上了两人的天灵盖!那是一种被毒蛇在黑暗中锁定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巷口灯笼微弱的光线边缘,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身形隐在更深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平静、幽深、毫无波澜,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照出赵德和金使瞬间煞白的脸! 是王安!秦桧最忠实的影子!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偶然路过,又仿佛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他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动作,但那无声的凝视,比任何呵斥和刀剑都更具压迫感! 赵德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金使反应极快,猛地将赵德往王安的方向一推,自己则如受惊的兔子般转身就向巷子深处亡命狂奔! “啊!”赵德被推得一个趔趄,绝望地尖叫出声。他下意识地看向王安,却见王安依旧站在原地,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极其冰冷、极其残酷的弧度。他没有去追那金使,目光只是牢牢锁定在瘫软如泥的赵德身上。 枢密院西廨,密室。 烛光摇曳,将秦桧素白中衣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王安垂首,低声汇报着方才钱庄后巷发生的一切,包括金使的逃脱和赵德的崩溃。 “……赵德已魂不附体,属下命人暗中‘护送’其回府了。那金使…身手不弱,对汴梁暗巷极熟,属下为免打草惊蛇,未强行追击。”王安的声音带着一丝请罪的意味。 “逃了?”秦桧的声音在幽暗的密室中响起,听不出喜怒,如同冰面下的暗流,“无妨。一条急于回去报功领赏的杂鱼罢了。让他逃。他逃得越快,中都那边…才会更急切,更贪婪,才会…派出更有分量、更知道内情的‘大鱼’来接手。”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烛台边,拿起一根细长的铜签,轻轻拨弄着烛芯。火苗猛地跳跃了一下,映亮了他眼中那抹毒蛇般的算计光芒。 “赵德…已经废了。”秦桧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恐惧会摧毁他的心智。接下来,他会像溺水的人一样,疯狂地想要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无论是向李纲告发以求自保,还是向金人祈求庇护…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的蛀虫…给牵扯出来。” 他放下铜签,烛光恢复稳定,密室重归幽暗。 “江南那边,‘黑鹞’和皇城司有动静了吗?”秦桧问道。 “回大人,皇城司密报,‘黑鹞’在江宁府一带活动频繁,似已锁定影枭大致藏匿区域。我们的人按大人吩咐,在几个关键地点‘不经意’地留下了些指向性痕迹。另外…”王安的声音压低,“江宁府下辖句容县一处官仓,昨夜‘意外’失火,虽未酿成大灾,但烧毁了部分预备调往江北的军粮账册,地方上已乱成一团。韩世忠将军闻讯震怒,已亲自赶往查勘。” “嗯。”秦桧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愉悦的冰冷,“水浑了,才好摸鱼。恐慌的土壤,才能滋生出我们需要的…混乱与机会。让韩世忠去忙。他的注意力被江南的‘意外’牵制得越多,我们在汴梁…就越从容。” 他踱步到密室唯一的透气孔前,望着外面汴梁城深沉无边的夜色,缓缓道:“影枭…这条丧家之犬,被逼到绝境,会露出獠牙咬向谁呢?是西夏的追兵?还是…妄图将他作为棋子的宋人?亦或是…他嗅到了汴梁城里,某些比谣言更诱人的‘秘密’?” 秦桧的指尖,在冰冷的石壁上划过,留下无形的刻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毒蛇…只需要在暗处,等待所有猎物筋疲力尽,自相残杀的时刻。”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告诉江南我们的人,把‘蝉’…再往‘螳螂’的刀口下,轻轻地…推一把。” 密室内,烛火噼啪,苏合香的气息与阴谋的寒意交织弥漫。汴梁的棋盘上,赵德已成弃子,金使仓皇北顾,江南的韩世忠疲于奔命,西夏的“黑鹞”磨刀霍霍,而影枭,这只被多方围猎的困兽,在江宁府的黑暗角落里,眼中正燃烧着绝望与疯狂交织的火焰,獠牙悄然对准了未知的方向。 第89章 困兽噬金使,毒蛇收网时 江宁府,句容县外废弃的石灰窑。 连绵的阴雨将窑洞顶部冲刷出几道细小的裂痕,浑浊的水滴顺着缝隙渗入,在坑洼的地面汇成暗红色的水洼。影枭蜷缩在窑洞最深处,右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化脓,散发着淡淡的腥臭。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怀中掏出半块硬如石块的干粮,用牙齿一点点啃下碎屑。 三天前那场遭遇战,他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五名\"黑鹞\"杀手在句容县郊截住了他,若非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引开了追兵,他早已命丧黄泉。即便如此,他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右臂几乎废了,腰间短刀折断,随身携带的毒药和暗器消耗殆尽。 \"宋人皇城司\"影枭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他早已察觉,那些看似偶然出现在逃亡路线上的线索,那些恰到好处的\"漏洞\",都是精心布置的陷阱!有人在拿他当诱饵,引诱西夏杀手自相残杀! 窑洞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影枭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左手无声地摸向靴筒里最后一把淬毒匕首。脚步声很轻,但不是训练有素的\"黑鹞\"那种猫一般的轻盈——这是个外行。 \"谁?\"影枭的匕首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寒芒,抵住了闯入者的咽喉。 \"别别动手!\"来人说的是带着浓重北地口音的汉话,\"我是中都来的!\" 借着窑洞外微弱的天光,影枭看清了这是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面容憔悴,衣袍上沾满泥浆,右肩还有一道新鲜的箭伤。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别着的那枚鎏金令牌——金国枢密院行走的标识! \"金狗?\"影枭匕首纹丝不动,眼中却闪过一丝诧异。金国密使怎会出现在江南?又怎会找到他的藏身之处? \"我认识你!你是西夏黑冰台的影枭大人!\"金使急促地低语,\"我在兴庆府见过你与嵬名安惠大人密谈!现在你我都是被宋人追杀的丧家犬,合则两利——\" \"闭嘴!\"影枭匕首往前送了半寸,血珠立刻从金使颈部渗出,\"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汴汴梁传来的消息。\"金使疼得直抽气,\"说你在句容县附近需要盟友。我们在大宋的暗线\" 影枭瞳孔骤缩。汴梁!又是汴梁!那个藏在枢密院深处的毒蛇——秦桧!这分明是要借他之手除掉金国密探,一箭双雕!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金使突然暴起发难!一柄细如柳叶的短剑从袖中滑出,直刺影枭心窝!影枭侧身闪避,匕首顺势划开金使手腕,却见对方伤口流出的血竟是诡异的紫黑色——这金使早中了剧毒,根本是来拼命的! \"完颜宗翰大人万岁\"金使面容扭曲地狞笑着,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影枭的匕首刺入他心窝的瞬间,金使口中突然喷出一股腥臭的黑血,尽数溅在影枭脸上! 影枭踉跄后退,眼前一阵发黑。那血里有毒!他疯狂地用衣袖擦拭,却感觉皮肤开始灼烧般疼痛。绝望与愤怒在胸中炸开——他明白了,这金使本就是被人下毒控制的死士,专程来与他同归于尽! \"秦桧!\"影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跌跌撞撞冲出窑洞。冰冷的雨水打在他溃烂的脸上,却浇不灭那刻骨的恨意。他要活下去,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拖着那条毒蛇一起下地狱! 汴梁,枢密院签押房。 秦桧正在批阅公文,忽然笔尖微微一顿。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鸟鸣声——是王安的暗号。 \"进来。\"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王安闪身入内,反手锁上门:\"大人,江南急报。金使与影枭在句容县外接触,双方同归于尽。现场发现了这个——\"他呈上一块烧焦的绢布残片,上面隐约可见弩机结构的墨线。 秦桧扫了一眼,嘴角浮现出满意的弧度:\"赵德泄露的图纸,果然到了金使手里。可惜\"他随手将残片凑近烛火,\"他们永远没机会把它送回中都了。\" \"赵德今晨在府中自缢身亡。\"王安继续汇报,\"留下遗书称愧对朝廷,却只字未提金国之事。\" \"聪明。\"秦桧轻笑,\"他知道若敢攀咬金人,他在济南的舅舅全家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他起身踱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金人损失一员密使,西夏折了最后一名黑冰台精锐,江南的乱局也该收尾了陛下那边?\" \"皇城司刚呈上奏报,称影枭已伏诛,江南局势渐稳。韩世忠将军请求增派官员重建地方秩序。\" \"推荐我们的人去。\"秦桧指尖轻叩窗棂,\"江南经此一乱,正是安插心腹的好时机。另外\"他忽然转身,\"那个在逃的富通钱庄掌柜,抓到了吗?\" 王安面色一肃:\"今晨发现死在城东乱葬岗,心口插着金国样式的匕首。但\"他压低声音,\"属下查验过,伤口角度不对,是死后被人插上的。\" \"有意思。\"秦桧眼中寒光闪烁,\"看来汴梁城里,还有人在帮金人清理尾巴。查,从兵部、户部与赵德有过接触的官员查起,一个都别放过。\" 靖难行在,御花园。 赵桓独自走在覆霜的石径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身后传来李纲恭敬的咳嗽声。 \"陛下,影枭已死,江南渐安,此乃大捷。\"李纲捧着奏章,眉头却紧锁,\"只是兵部赵德自尽,句容官仓失火,金使横死江南,这些事未免太过巧合。老臣怀疑\" \"秦桧的手笔?\"赵桓停下脚步,将棋子弹入结冰的池塘,发出清脆的\"叮\"声。 李纲沉默片刻,重重颔首:\"此人心术手段,已近妖邪!长此以往\" \"李卿。\"赵桓突然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觉得金人和西夏人,会跟大宋讲仁义道德吗?\" 李纲浑身一震。 \"毒蛇的毒牙,用好了也能保家卫国。\"赵桓凝视着冰面上碎裂的倒影,\"至于反噬之忧朕自有打算。\" 一阵寒风掠过,吹散了几枝枯梅上的积雪。遥远的北方,金国中都的皇宫里,完颜宗翰正暴怒地摔碎茶盏;西夏兴庆府,小梁后望着南方阴沉的天空,不自觉地攥紧了凤袍;而江宁府郊外的乱葬岗上,一只满是溃烂的手,突然从新坟的泥土中破土而出! 第90章 尸还魂惊变,冰下暗潮生 江宁府郊外,乱葬岗。 夜雨如注,冲刷着新垒的坟茔。泥土在雨水的浸泡下变得松软,一只青白的手猛然从坟堆中探出,五指如钩,死死抓住潮湿的地面。 影枭从坟中爬出,浑身泥泞,脸上的溃烂伤口被雨水冲刷得发白,却仍能看出狰狞的疤痕。他剧烈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沙哑的低笑。 “秦桧……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雨水顺着破烂的衣衫滴落。金使的毒血确实几乎要了他的命,但他影枭能在黑冰台活到今天,靠的就是对毒物的了解。他在昏迷前强行吞下随身携带的解毒丹,又在被掩埋后凭借龟息之法熬过了最危险的时刻。现在,他活过来了——带着满腔的仇恨和疯狂。 “既然你们都想我死……”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那我就让你们都不得安宁!” 他踉跄着走向远处的官道,那里有一支商队正冒雨赶路。影枭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身形如鬼魅般融入雨幕。 片刻后,商队中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夫无声无息地倒下,影枭披上了他的斗笠和蓑衣,混入了前往汴梁的队伍。 --- 汴梁,枢密院。 秦桧正在翻阅各地呈上的密报,忽然指尖一顿。 王安快步走入,低声道:“大人,江南传来新消息——影枭的尸体不见了。” 秦桧缓缓抬眸,眼中寒光一闪:“哦?” “句容县衙派人去乱葬岗收敛无名尸时,发现那座新坟被挖开,里面空空如也。” 秦桧沉默片刻,忽而轻笑一声:“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阴沉的天空。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水花。 “影枭若是诈死,那他现在会去哪儿?”秦桧低声自语。 王安迟疑道:“他伤势极重,就算活着,也该找个地方躲藏养伤……” “不。”秦桧摇头,“他若是苟且偷生之辈,早就死在江南了。能让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去做的,只有一件事——” “复仇。” 秦桧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传令下去,加强枢密院和皇城司的戒备,尤其是……陛下身边的暗卫。” 王安心头一震:“大人是担心他刺杀陛下?” “不。”秦桧淡淡道,“影枭不蠢,他知道刺杀皇帝只会让大宋举国震怒,西夏必遭灭顶之灾。他要报复的,是亲手将他逼入绝境的人——” “也就是我。” --- 靖难行在,御书房。 赵桓手中捏着一份密奏,眉头微皱。 “影枭未死?” 李纲肃然道:“江南句容县上报,坟冢被掘,尸首无踪。虽不能断定是他,但不得不防。” 赵桓沉吟片刻,忽而问道:“秦桧那边有何反应?” “枢密院已暗中增派护卫,但秦桧本人……似乎并不慌乱。” 赵桓指尖轻敲桌案,眼中闪过一丝深意:“他当然不慌。影枭若真活着,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 李纲低声道:“陛下,此事蹊跷。影枭若真能诈死脱身,必是有人暗中相助。会不会……是金人?” 赵桓摇头:“金人不会救一个西夏死士。更可能的是,影枭自己留了后手。”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雨幕中的宫城。 “李卿,你说……一条被逼到绝路的疯狗,会咬谁?” 李纲沉默。 赵桓淡淡道:“传朕口谕,皇城司暗中盯紧秦桧府邸,若有异动,即刻禀报。” --- 汴梁城西,一间破败的茶肆。 影枭坐在角落,斗笠低垂,遮住了溃烂的半张脸。他的对面,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消息可靠?”影枭的声音沙哑如刀刮。 乞丐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千真万确!秦桧每旬三、六都会去枢密院值夜,身边只带两个亲随。路线固定,从府邸到枢密院,必经过‘青柳巷’。” 影枭缓缓抬头,露出猩红的独眼:“很好。” 乞丐搓了搓手指:“那银子……” 影枭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却在乞丐伸手的瞬间,一把扣住他的喉咙。 “咔!” 乞丐的颈骨被生生捏碎,尸体软倒。影枭收回手,冷冷道:“银子,烧给你。” 他站起身,走入雨中。 复仇的时刻,到了。 --- 青柳巷,夜。 细雨绵绵,巷子里寂静无人。秦桧的马车缓缓驶入,车辕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车厢内,秦桧闭目养神,手中握着一卷《韩非子》。忽然,他的睫毛微微一动。 “来了。” 几乎在同一刻,一道黑影从屋檐飞掠而下,刀光如电,直刺车厢! “铛!” 金铁交鸣声中,一柄长剑横空拦截,王安从暗处闪出,与影枭战在一处! 影枭的刀法狠辣刁钻,招招致命,但王安的剑术亦是不凡,两人在狭窄的巷子里腾挪闪转,刀光剑影间,雨水被劲气激得四溅! 秦桧依旧坐在车内,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道: “影枭大人,久违了。” 影枭独眼赤红,厉声道:“秦桧!今日必取你狗命!” 他猛然掷出三枚毒镖,王安挥剑格挡,却见影枭身形一转,竟直接扑向马车! “砰!” 车帘被刀气撕碎,秦桧的身影却已不在原位。影枭一刀劈空,心头警兆骤生! “噗!” 一柄短剑从背后刺入,贯穿胸膛。 影枭缓缓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剑尖,不可置信地转头—— 秦桧站在他身后,手中握剑,神色平静。 “你……怎么会……”影枭咳出一口血。 秦桧淡淡道:“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地等你来杀?” 影枭狞笑:“你……逃不掉的……有人……会替我……” 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碎藏在牙中的毒囊,黑血瞬间从七窍涌出! 秦桧抽剑后退,看着影枭的尸体倒地。雨水冲刷着血迹,巷子重归寂静。 王安低声道:“大人,他临死前的话……” 秦桧望着漆黑的夜空,缓缓道: “看来,这汴梁城里……还有一条蛇,藏在更暗处。” (第六十章完) 第91章 蛇影缠龙柱,血溅御街霜 汴梁,皇城司密档房。 烛火在青铜灯盏中微微跳动,将秦桧的影子投在密布卷宗的墙壁上,扭曲如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他指尖抚过一册新呈上的密报,忽然在某个名字上轻轻一顿。 \"仁多保忠……\" 这个名字像一枚生锈的铁钉,突兀地扎在西夏近期动向的绢帛上。小梁后不仅赦免了这位宿敌,更赐其\"安西郡王\"爵位,令其总领河西五州军务。 王安捧着一盏新沏的蒙顶茶轻手轻脚进来,见秦桧盯着西夏军报出神,低声道:\"大人,西夏使者团三日后抵京,说是为贺陛下万寿,实则……\" \"实则是来探虚实。\"秦桧接过茶盏,热气氤氲中露出一丝冷笑,\"仁多保忠复起,西夏内部必有动荡。此番使者团里,恐怕既有后党又有太子党。\" 他忽然将茶盏往案上一顿,溅出的茶水在密报上晕开一片暗痕:\"查清楚使者团每个人的底细,尤其是——\"指尖重重戳在某个被茶水洇湿的名字上,\"这位副使没藏讹庞。\" 御街,夜雨初歇。 青石板路泛着幽光,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碾过积水,停在最气派的\"四方馆\"侧门。车帘掀起,露出张俊那张保养得宜的脸。这位曾与岳飞齐名的大将,如今挂着枢密院都承旨的虚衔,却比实权将领更常出入宫禁。 \"张大人深夜来访,下官有失远迎。\"没藏讹庞掀开西域风格的织金门帘,汉话流利得听不出异域腔调。他身形魁梧如熊,偏偏穿着南朝文士的宽袍大袖,腰间却悬着一柄镶嵌红宝石的弯刀。 张俊扫视屋内陈设,目光在墙角那尊鎏金佛像上停留片刻,笑道:\"副使好雅兴,这尊吐蕃风格的释迦牟尼像,在兴庆府也不多见?\" \"张大人好眼力。\"没藏讹庞抚掌大笑,\"此乃仁多保忠大帅所赠,说是……\"突然压低声音,\"说是比小梁后赏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强得多。\"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待侍女奉上葡萄酒退下,张俊从袖中滑出一卷绢帛:\"副使想要的京畿布防图,不过……\"指尖点了点图上几处墨迹新鲜的位置,\"这些新调动的神臂弓营,枢密院还没归档。\" 枢密院东厅,五更鼓刚过。 秦桧翻着昨夜皇城司的监视记录,忽然轻笑出声:\"张俊?倒是条出人意料的大鱼。\"手指轻叩案几,\"他与西夏使者密会,李纲可知情?\" 王安摇头:\"李相近日在忙黄河防汛,倒是……\"犹豫片刻,\"韩世忠将军昨日递了密折,说江南又发现西夏细作踪迹。\" \"韩良臣这是嗅到味道了。\"秦桧起身推开窗,晨雾中隐约可见使者团下榻的四方馆飞檐,\"传话给皇城司,江南的西夏细作一个都不许动,让他们继续活动。\" 王安愕然:\"大人,这……\" \"不断了线,怎么抓住拿线的人?\"秦桧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孙子兵法》扔给他,\"好好读读''死间''篇。\" 靖难行在,演武场。 赵桓挽弓搭箭,一箭正中百步外箭靶红心。侍立的韩世忠刚要喝彩,却见皇帝突然调转弓梢,羽箭破空声直取柳荫深处! \"陛下神射。\"秦桧拂开柳枝走来,手中正握着那支箭,箭簇离咽喉不过三寸。 韩世忠按刀的手这才松开,后背已是一层冷汗。赵桓却像没事人似的笑道:\"秦卿来得正好,韩卿刚从江南带回些有趣的消息。\" \"可是关于西夏细作?\"秦桧拱手,\"臣正欲禀报,没藏讹庞这两日在汴梁频繁接触朝臣,昨夜更与张俊密会。\" 韩世忠虎目圆睁:\"张德远竟敢通敌?!\" \"未必是通敌。\"赵桓把弓扔给侍从,\"可能是朕那位好弟弟(指赵构)又耐不住寂寞了。\" 秦桧袖中滑出一封火漆密信:\"臣刚接到兴庆府''夜枭''急报,仁多保忠秘密调集三万铁鹞子军,借口秋狩,实则……\" \"实则剑指何处?\"韩世忠急问。 \"还不清楚。\"秦桧看向皇帝,\"但没藏讹庞今早去了趟大相国寺,供了一盏纯金长明灯。\" 赵桓突然大笑:\"有意思!佛前供灯是假,借香火钱洗真金白银才是真!\"笑声戛然而止,\"查清楚金子的来路,朕倒要看看,是谁在资敌!\" 御街,子时。 更夫刚转过街角,一道黑影就翻进了四方馆后院。影枭的独眼在黑暗中泛着幽光,溃烂的半边脸用黑巾遮住。他熟门熟路地摸到没藏讹庞卧房外,指尖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 屋内,没藏讹庞正在烛下把玩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突然头也不抬道:\"既然来了,何必学梁上君子?\" 影枭推门而入,弯刀出鞘三寸:\"仁多保忠让你来杀我?\" \"错。\"没藏讹庞将匕首调转方向推过来,\"大帅是让我来谢你——多亏你在江南闹那一场,小梁后才不得不启用他制衡太子党。\" \"少废话。\"影枭刀尖抵住对方咽喉,\"我要的东西呢?\" 没藏讹庞从怀中取出个牛皮袋:\"秦桧与金国往来密信的抄本,还有……\"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他二十年前在辽国为官时的旧档。\" 影枭刚接过牛皮袋,突然浑身绷紧——窗外传来极轻的机括声响! \"噗噗噗!\"三支弩箭穿透窗纸,没藏讹庞胸前顿时绽开血花。影枭一个翻滚躲到柱后,听见屋顶瓦片哗啦作响,至少有十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完成了合围! \"皇城司的走狗!\"影枭咬牙撕开衣襟,露出绑满火药筒的内甲。最后看了眼没藏讹庞的尸体,他狞笑着点燃引线,纵身撞向承重柱:\"秦桧——!\"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震醒了半个汴梁。 秦桧站在枢密院望楼上,望着四方馆方向冲天的火光,忽然觉得颈后一凉——一片带着霜花的柳叶飘落肩头。 寒冬将至。 第92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靖难行在,垂拱殿。 爆炸的余波震碎了四方馆周边半条街的窗纸。赵桓站在殿前丹陛上,望着远处尚未熄灭的火光,手中茶盏里的水面微微震颤。 \"死了几个?\" 皇城司提举跪在阶下,额头紧贴地面:\"西夏副使没藏讹庞尸骨无存,随行十二人皆殁。我们的人……折了七个好手。\" \"影枭呢?\" \"找到半截焦黑的臂甲,确认是他随身之物。\" 赵桓忽然轻笑一声,将茶盏递给身旁的黄门:\"秦卿,你怎么看?\" 阴影中,秦桧缓步走出,苍白的脸上映着远处火光:\"陛下,这不是刺杀,是灭口。\"他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划,\"影枭临死前,必定把某些要命的东西交给了没藏讹庞。\" 韩世忠按刀出列:\"臣请彻查西夏使团!\" \"不可。\"李纲皱眉,\"使团持国书入朝,若无确凿证据……\" \"李相多虑了。\"秦桧从袖中取出一册账簿,\"四方馆库吏交代,没藏讹庞三日前收过一批''药材'',实则内藏黄金两千两。来源是……\"他故意顿了顿,\"城南薛记钱庄。\" 殿中骤然一静。薛记钱庄的东家,是张俊的妻弟。 枢密院地牢,三更。 水珠从石壁渗出,在火把映照下像一串串血泪。张俊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官袍依旧整齐,只是玉带已被卸下。 \"秦会之。\"他抬头看着走进牢房的秦桧,竟还笑得出来,\"拿我的时候,官家可说了什么?\" 秦桧示意狱卒退下,亲自拎起一壶烫好的酒:\"官家只说了一句话——''朕给过张家机会''。\" 酒液注入青瓷杯的声响在牢房里格外清晰。张俊盯着杯中晃动的涟漪,突然道:\"当年在河北,我与岳飞并称''张岳''。如今他配享太庙,我却成了阶下囚。\" \"韩世忠在江南抓到的西夏细作,招供说仁多保忠许了你河西节度使。\"秦桧将酒杯推过去,\"我不明白,张德远为何要铤而走险?\" \"因为官家永远不会真正信任我们这些老将!\"张俊猛地挣动铁链,\"韩世忠为什么能稳坐钓鱼台?因为他够蠢!岳飞为什么能青史留名?因为他够死!\" 酒液泼洒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映出扭曲的面容。 秦桧静静等他说完,才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从你书房暗格里找到的,临安来的信。\"他展开信纸,露出赵构的亲笔,\"朕这个弟弟,倒是念旧。\" 张俊面如死灰。 五更天,开封府衙役撞开薛记钱庄大门时,掌柜已悬梁自尽。 柜台上整整齐齐码着三本账簿,其中一本记录着近年来与西夏、金国的金银往来。最触目惊心的是最后一页——\"腊月初三,收临安吴娘子珊瑚树一株,折金八百两。\" \"吴娘子是张俊的如夫人。\"王安低声道,\"但珊瑚树……\" \"是去年泉州进贡的宝物,官家赐给了康王。\"秦桧合上账簿,\"去查查康王府最近谁来过汴梁。\" 他们走出钱庄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几个孩童在街角唱着新编的童谣:\"金鳞儿,银鳞儿,不如薛家的铜钱串儿……\" 王安突然驻足:\"大人,您看!\"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皇城方向升起一道青烟——这是边关急报的信号! 垂拱殿内,赵桓捏着西军急报,脸上看不出喜怒。 \"仁多保忠亲率五万铁骑陈兵萧关,说是要搜捕逃亡的西夏叛将。\"韩世忠咬牙切齿,\"分明是趁火打劫!\" 李纲急道:\"当务之急是加强潼关防务,另派使者质问西夏国主……\" \"不必了。\"赵桓将急报往案上一扔,\"朕昨日收到小梁后的亲笔信,说她近日病重,国事暂由太子监国。\"他冷笑一声,\"好一个''病重'',好一个''太子监国''!\" 秦桧忽然道:\"仁多保忠此番出兵,恐怕另有所图。\"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放在御案上,\"这是从薛记钱庄地窖找到的。\" 铜钱上赫然铸着\"应天元宝\"四字——这是当年伪齐刘豫的年号! \"好,好得很。\"赵桓摩挲着铜钱,\"张俊勾结西夏,赵构私通伪齐,朕的卧榻之侧,倒真是热闹。\"他突然拍案而起,\"韩世忠!\" \"臣在!\" \"着你即刻秘密前往潼关,持朕金牌节制西军。若仁多保忠敢犯边……\" \"臣让他有来无回!\"老将军声如洪钟。 \"秦卿。\"赵桓又看向秦桧,\"你去准备一份厚礼,朕要好好''答谢''西夏使团。\" 殿外,北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谁也没注意到,一只信鸽掠过宫墙,朝着西北方向振翅而去。 是夜,秦桧府邸的书房彻夜亮着灯。 王安看着主人将一叠密信投入火盆,忍不住问:\"大人,我们真要按官家说的,厚待西夏使团?\" \"厚待?\"秦桧看着跳跃的火苗,\"当然要厚待。你亲自去挑二十坛御酒,要内府珍藏的''蔷薇露''。\"他从书架暗格取出一只青瓷小瓶,\"每坛滴三滴这个。\" \"这是……\" \"辽东女真进贡的''千年雪参汁'',大补之物。\"秦桧唇角微扬,\"正好帮小梁后治治她的''病''。\" 火盆里,最后一片信纸化作灰烬,隐约可见\"完颜\"二字。窗外,今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 第93章 雪夜诡谲动,暗室藏龙吟 靖难行在,腊月初八。 第一场冬雪覆盖了汴梁城,皇宫的飞檐斗拱上积了层薄霜。赵桓披着玄色狐裘站在梅园里,指尖拂过一枝含苞的红梅。身后传来踏碎积雪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 \"陛下,西夏使团今晨启程了。\"李纲的声音带着疲惫,\"按您的旨意,赐了二十坛御酒,百匹蜀锦。\" \"嗯。\"赵桓掐断那枝梅苞,\"仁多保忠那边有动静吗?\" 韩世忠从李纲身后转出,胡须上还挂着冰碴:\"刚接到潼关急报,西夏铁鹞子军后撤三十里,但营寨未拆。\"他压低声音,\"蹊跷的是,斥候发现军中有金国式样的辎重车。\" 梅枝在赵桓指间断成两截。 \"秦桧呢?\" 李纲与韩世忠对视一眼:\"秦副承旨告病三日了,说是感染风寒。\" 秦府书房,地龙烧得极暖。 秦桧裹着厚裘坐在案前,面前摊着幅北疆地图。他指尖从萧关滑到兴庆府,又点到金国中都,画出一个三角。 \"仁多保忠、完颜宗翰、小梁后……\"他轻声自语,\"这局棋,倒是越下越有意思了。\" 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王安引进来个商贾打扮的汉子,那人摘下皮帽,赫然是皇城司安插在西夏的暗桩\"夜枭\"! \"大人,兴庆府有变!\"夜枭从鞋底抽出密信,\"小梁后三日前呕血昏迷,太子党趁机夺了禁军兵符。仁多保忠连夜回师,却在灵州遭伏击!\" 秦桧猛地坐直:\"谁伏击他?\" \"打着''清君侧''旗号的铁鹞子叛军,但……\"夜枭咽了口唾沫,\"有人看见叛军用的箭簇是金国制式。\" 烛火噼啪一跳。秦桧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沾了丝血迹。他摆摆手示意王安带人下去,独自对着地图出神。 窗外风雪渐急,一片雪花穿过窗缝,落在地图上金国的位置,很快融化成水渍。 同一时刻,临安城郊别院。 赵构正在赏雪煮茶,屏风后转出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王爷,汴梁来讯,张俊下狱了。\" 茶勺在盏沿轻轻一磕。 \"可惜了。\"赵构叹气,\"薛记钱庄的账簿处理干净了吗?\" \"已按您的吩咐,留了指向泉州海商的线索。\" \"不够。\"赵构蘸着茶水在案上写了个\"秦\"字,\"让咱们在枢密院的人,给秦会之再添把火。\" 黑衣人领命欲退,又被叫住。 \"告诉完颜宗翰,他要的潼关布防图,得加价。\"赵构吹散茶沫,\"用辽东的''雪参''来换。\" 腊月十五,暴雪封路。 秦桧拖着病体入宫时,垂拱殿内正在争执。韩世忠的嗓门震得梁上落灰:\"……潼关外又增兵三万!仁多保忠分明是诈退!\" 李纲则指着案上奏章:\"西夏国书称太子已擒获谋害小梁后的奸臣,请我朝交出同谋张俊……\" \"都闭嘴。\"赵桓一开口,殿内霎时寂静。他看向刚进殿的秦桧:\"秦卿病好了?\" 秦桧刚要行礼,突然又是一阵咳。赵桓示意黄门赐座,直接问道:\"你怎么看西夏索要张俊之事?\" \"臣以为,该给。\"秦桧语出惊人,\"不过要给活的、能说话的张俊。\"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丝笑意,\"仁多保忠既然敢要人,想必准备好了''证词'',我们何不听听他要指认谁?\" 韩世忠瞪大眼睛:\"你是说……\" \"微臣什么也没说。\"秦桧低头掩唇轻咳,\"只是近日查到件趣事——薛记钱庄的黄金,熔铸时有掺辽东砂金的手法。\" 赵桓眼神陡然锐利。辽东,是金国的地盘。 当夜,秦府书房潜入个不速之客。 秦桧似乎早有预料,连头都没抬:\"康王府的夜行客,总喜欢走西墙第三块松动的砖。\" 黑衣人摘下面具,露出张年轻锐气的脸:\"秦大人好手段,故意在账簿留线索引我来?\" \"不。\"秦桧终于抬眼,\"我是好奇,赵构许了你什么,让你甘愿冒险来杀我?\" 剑光乍起! 却在离咽喉三寸处僵住——黑衣人惊愕发现自己的手不听使唤了。 \"地龙里添了''千日醉'',对不住。\"秦桧从案下取出个瓷瓶,\"解药可以给你,只要你带句话给康王。\" \"什么话?\" \"告诉他,完颜宗翰给的雪参……有毒。\" 瓷瓶咕噜噜滚到黑衣人脚边。窗外风雪呼啸,更漏声仿佛龙吟。 第94章 冰底暗流急,雪夜龙蛇变 靖难行在,腊月廿三。 小年夜的雪下得正紧,垂拱殿的窗棂上结满冰花。赵桓盯着案头两份截然不同的急报,指尖在\"仁多保忠重伤退守灵州\"与\"西夏太子宣布擒获谋逆主谋\"的字样上来回摩挲。 \"陛下。\"李纲踏着殿外更鼓声进殿,肩头积雪簌簌而落,\"潼关韩世忠急奏,西夏铁鹞子军突然拔营北归!\" 赵桓猛地抬头:\"北归?不是西返兴庆府?\" \"正是蹊跷之处。\"李纲展开军报附图,\"看路线是往金国西京大同府方向!\" 殿角铜漏滴答声中,赵桓忽然轻笑:\"好个仁多保忠,朕倒是小瞧他了。\" 枢密院机要房,三更。 秦桧解开大氅扔给王安,露出内里紫色官袍——今日他刚被擢升为枢密院都承旨。灯下展开的密信上只有寥寥数字:\"雪参至临安,康王咳血。\" \"果然。\"他指尖捻过信纸边缘暗记,\"赵构也着了道。\" 王安低声道:\"刚收到''夜枭''飞鸽传书,说小梁后醒了,但口不能言,太子党正在清洗后党\" 话未说完,窗外突然传来\"笃笃\"两声轻响。秦桧袖中滑出匕首,挑开窗缝——一支羽箭钉着封信扎在廊柱上! 信上字迹狂放如刀:\"秦大人欲知金夏之谋,寅时独赴金明池旧船坞。\"落款画着个狰狞的狼头。 \"辽国旧印!\"王安倒吸冷气,\"是当年耶律大石的人?\" 秦桧却盯着信纸一角细微的茶渍:\"不,这是让我们在临安的人中招的''雪参''味道。\" 金明池畔,残雪映月。 破败的船坞里蛛网密布,秦桧独自立在腐朽的栈桥上,望着冰封的湖面。身后传来踩碎薄冰的脚步声。 \"秦大人好胆色。\"来人披着白狐大氅,兜帽下露出半张布满刺青的脸,\"某家萧斡里剌,西辽副都统。\" 秦桧不动声色:\"耶律大石麾下猛将,竟亲赴汴梁?\" \"为送份大礼。\"萧斡里剌抛来个皮囊,里面滚出颗金印,\"仁多保忠与完颜宗翰密约:西夏割让河西三州,换金国助其剿灭太子党。\" 冰层下传来诡异的\"咔咔\"声。秦桧突然疾退三步——他方才站立处的冰面轰然塌陷,露出黑沉沉的水窟窿! \"可惜了。\"萧斡里剌惋惜地看着飞溅的冰渣,\"秦大人若葬身于此,明日西夏使团暴毙的嫌疑就\" 话音戛然而止。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刀尖——王安不知何时潜到了背后! \"我家大人说过。\"少年侍卫抽回染血的横刀,\"同样的毒,不能下两次。\" 五更天,靖难行在角楼。 赵桓望着秦桧呈上的西辽金印,忽然道:\"你可知今晨西夏正使暴毙在四方馆?\" \"臣刚听闻。\"秦桧面色苍白如雪,\"太医说是酒中毒。\" \"好一个死无对证。\"赵桓冷笑,\"但朕好奇,仁多保忠为何要勾结金国打自己人?\" 秦桧轻咳:\"臣审问萧斡里剌得知,所谓''太子党''实则是小梁后与仁多保忠布的局,为引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谁?\" \"金国左副元帅完颜昌。\"秦桧从袖中取出半片烧焦的信纸,\"他策反了西夏太子,承诺助其夺位后共分关中。\" 窗外风雪骤急,吹熄了半截蜡烛。黑暗中赵桓的声音幽幽传来:\"秦卿,你说这江山社稷,为何总有打不完的豺狼?\" \"因为\"秦桧望着重新点燃的烛火,\"龙椅上坐着的,必须是真龙。\" 腊月廿八,年关将至。 韩世忠带着满身风雪冲进枢密院:\"秦大人!潼关外发现金国铁骑!打着打着仁多保忠的旗号!\" 秦桧面前的地图上,代表金军的黑旗已插到大同府,而代表西夏军的白旗竟与黑旗并立! \"好一招借尸还魂。\"他忽然将茶汤泼在地图西夏位置上,\"传令皇城司,把西夏正使的尸体送给小梁后当新年贺礼。\" 茶渍晕染开的地图像极了血泊。窗外,今年的雪下得比任何时候都大。 第95章 铁骑破雪关,暗香动九重 靖难行在,元日大朝会。 寅时的更鼓还未歇,赵桓已穿戴整齐。十二旒冠冕垂下的玉藻在烛光中微微晃动,映得他眉间那道皱痕愈发深刻。黄门侍郎捧着潼关急报跪在殿外已有一个时辰,绢帛奏章上的火漆印被体温焐得发软。 \"宣。\" 短短一个字,惊得檐下宿鸦扑棱棱飞起。韩世忠大踏步进殿时,甲胄上未化的雪粒簌簌落下,在猩红地衣上洇出点点暗痕。 \"陛下!金夏联军昨夜强渡冰河,潼关守军伤亡\" \"朕问的是仁多保忠。\"赵桓打断他,\"可现身了?\" 韩世忠虎目含泪:\"那厮亲率铁鹞子为先锋,攻城时高喊高喊要为西夏正使报仇。\" 玉藻突然剧烈晃动。赵桓伸手按住冠冕,指尖在旒珠上擦出一道血痕:\"好,很好。传朕口谕,张俊不必押赴西夏了——就地凌迟,首级悬于潼关箭楼!\" 枢密院签押房,血腥气弥漫。 萧斡里剌被铁链吊在刑架上,刺青覆盖的脸已看不出人形。秦桧坐在三步外的圈椅上,慢条斯理地翻着供词:\"你说完颜昌与西夏太子的密约藏在金国西京留守府?\" \"在在《金刚经》抄本夹层\"辽将呕出口血沫,\"秦大人答应过\" \"本官自然守信。\"秦桧示意王安递上药丸,\"这是辽东解药,服下后送你出\"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射入一支鸣镝,正中萧斡里剌咽喉! \"追!\"王安踹开窗户,只见一道黑影正掠过屋脊。他反手掷出腰间短刀,却听\"铛\"的一声被另一柄飞刀截住——竟有第二名刺客! 秦桧盯着没入墙体的鸣镝,尾羽上绑着的纸条墨迹未干:\"雪融之时,龙坠深渊。\" 汴梁城南,薛记钱庄废墟。 积雪覆盖的断壁残垣间,有个披头散发的乞丐正扒拉焦木。忽有靴底碾碎冰碴的声响逼近,他惊恐抬头,看见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 \"东西呢?\" 乞丐哆嗦着从怀里掏出半块烧焦的玉佩:\"小小的真不知道张俊把密账\" 刀光闪过,血珠溅在雪地上像一串红梅。黑衣人弯腰拾起玉佩,突然浑身一僵——玉佩背面刻着\"吴江\"二字,正是临安吴娘子的闺名! \"好个张德远。\"面具后传出咬牙切齿的声音,\"临死还要反咬一口!\" 垂拱殿暖阁,地龙烧得极旺。 赵桓将玉佩扔进火盆,看着羊脂白玉渐渐发黑:\"康王倒是长进了,知道用侍妾当白手套。\" 李纲盯着火焰中扭曲的\"吴江\"二字:\"老臣请旨彻查临安\" \"不必。\"赵桓拾起铁钳拨弄炭火,\"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浪。\"火苗突然窜高,映得他眸中如有金芒跳动,\"秦桧那边如何了?\" \"秦都承旨今晨闭门谢客。\"韩世忠皱眉,\"但皇城司发现他派了心腹往潼关方向\"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黄门侍郎跌跌撞撞冲进来:\"陛下!八百里加急!仁多保忠的先锋营遭袭,有人在他帐中放了放了\" \"放了什么?\" \"西夏正使的人头!还有一盒蔷薇露酒!\" 暖阁内骤然死寂。李纲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这正是半月前赐给西夏使团的御酒! 夜雪重临汴梁时,秦府书房仍亮着灯。 秦桧正在誊写《孙子兵法》九地篇,忽听窗外梅枝\"咔\"地折断。他笔锋不停,直到写完\"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才淡淡道: \"韩将军夜访,不妨饮杯热酒。\" 韩世忠推窗而入,肩甲上还带着夜行沾的雪:\"秦大人好算计!但老夫不解,你怎知仁多保忠见了人头就会退兵?\" \"因为他比我们更清楚——\"秦桧搁下狼毫,\"那颗人头中的毒,和小梁后中的是同一味。\" 窗外风雪呼啸,更漏声淹没在雪落声中。皇城方向突然传来沉闷的钟鸣——那是边关大捷的信号。 第96章 铁骑破阵,龙旗不倒 --- 汴梁西北城墙,缺口处。 烟尘未散,金军的铁蹄已至。 完颜宗翰亲率三千铁鹞子,如一把尖刀直插城墙缺口!重甲骑兵冲锋的威势,让大地都在颤抖,碎石在铁蹄下迸溅,仿佛连空气都被挤压得扭曲。 “堵住缺口!死也要堵住!”张宪目眦欲裂,带着一队背嵬军老兵冲向崩塌的城墙段。可血肉之躯,如何挡得住钢铁洪流? 最前排的铁鹞子已经撞入缺口! 轰——! 一名宋军士兵被战马正面撞中,胸骨瞬间塌陷,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可他倒下前,竟死死抱住马腿,用最后的力气将长矛刺入马腹!战马哀鸣着栽倒,连带背上的重甲骑兵滚落在地,立刻被蜂拥而上的宋军乱刀砍死!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 更多的铁鹞子涌入缺口,长矛如林,寒光闪烁,每一次突刺都带起一蓬鲜血。宋军的防线被硬生生撕开,残肢断臂在铁蹄下化为肉泥! “退守第二道街垒!”王贵浑身是血,声嘶力竭地吼着,“快退!” 可金军岂会给他们喘息之机? 完颜宗翰狞笑着挥刀:“杀进去!直取行在!活捉赵桓!” --- 靖难行在,内院。 岳飞已经披甲。 他的动作还有些迟缓,毒素未清的躯体每一寸都在疼痛,可他的手稳如磐石,系紧胸甲束带时没有一丝颤抖。 洛九针拦在他面前:“岳帅!你现在出去,剧毒攻心,必死无疑!” 岳飞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得可怕:“那便死。” 他抓起沥泉枪,大步走向院外。 院中,数十名亲兵早已集结,沉默地持刀而立。这些都是随他征战多年的老兵,身上还带着朱仙镇的伤疤。 “大帅……”亲兵队长声音哽咽。 岳飞翻身上马,长枪一指西北方向:“随我——救汴梁。” --- 汴梁城内,巷战爆发。 金军已经突破城墙,正沿着街道向城内推进。宋军节节败退,依托街垒殊死抵抗。 一处十字路口,三百名宋军死守最后一道防线。身后就是靖难行在,退无可退。 “放箭!” 箭雨泼洒,最前排的金军步兵倒下一片。可后续的铁鹞子立刻顶了上来,重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箭矢叮叮当当被弹开。 “滚油!” 沸腾的热油从临街二楼倾泻而下,浇在铁甲上滋滋作响。几名金兵惨叫着倒地,可更多的敌人踏着同伴的尸体冲上来。 “顶住!死也要……” 话音未落,一柄长矛已经穿透了这名宋军队正的喉咙。 防线,即将崩溃。 就在此时—— 街道尽头,一杆猩红大旗突然出现! “岳”字迎风怒展! 铁蹄声如雷,一队骑兵自巷口杀出!为首者白袍银甲,长枪如龙,正是岳飞! “是岳帅!岳帅来了!”宋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完颜宗翰在阵后瞳孔骤缩:“不可能!他应该已经死了!” 岳飞马速不减,沥泉枪划出一道寒芒,最前排三名金兵喉间同时绽开血花! “大宋儿郎!”岳飞的声音响彻战场,“随我——杀敌!” 这一声怒吼,仿佛给濒临崩溃的守军注入了灵魂。原本溃散的宋军竟然反冲回来,跟着那杆大旗发起了反冲锋! 完颜宗翰暴怒:“拦住他!不惜一切代价杀了岳飞!” 数十名铁鹞子调转方向,朝岳飞合围而来。重甲骑兵冲锋的威势,足以碾碎一切。 岳飞勒马而立,单手持枪,竟是不退反进! “岳家枪——破阵式!” 沥泉枪化作一道银虹,精准刺入第一匹战马的眼窝!战马惨嘶着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兵甩落。岳飞马速不减,枪尖一挑一荡,又一名铁鹞子被挑落马下! 可更多的重骑兵已经围了上来。 一柄长矛刺入岳飞左肩,鲜血瞬间浸透白袍。他反手折断矛杆,沥泉枪回旋,将偷袭者喉骨击碎。 “保护大帅!”亲兵们拼死冲上来,用身体为他挡下致命的攻击。 战场中央,岳飞如浴血修罗,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可铁鹞子实在太多,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毒素正在侵蚀他的生命。 --- 城墙高处。 赵桓看到了那杆突入敌阵的“岳”字大旗。 “是鹏举……”他握剑的手微微发抖,随即厉声道,“传令!所有预备队压上!接应岳帅!” “陛下不可!”李纲死死拉住他,“您是万金之躯……” 赵桓一把推开他,眼中燃着疯狂的火焰:“若岳飞战死,汴梁必破!朕宁可战死城头,也绝不做亡国之君!” 他夺过一匹战马,亲自率禁卫军冲向战场! --- 街道上。 岳飞已经血染征袍。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可手中的枪依旧稳如泰山。又一波铁鹞子冲来,这次,他真的无力再战了。 “到此为止了吗……” 就在此时,金军后方突然大乱! “宋军援兵!是龙旗!皇帝亲自来了!” 完颜宗翰愕然回首,只见一杆明黄龙旗自战场侧翼杀出,赵桓玄甲黑氅,剑光如雪,竟亲自率军冲阵! “疯子!都是疯子!”金军主帅第一次感到了恐惧。 岳飞大笑,沥泉枪高举:“天佑大宋!杀——!” 残存的宋军爆发出最后的怒吼,发起了决死冲锋! 铁鹞子的阵型,竟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完颜宗翰知道,今日已不可能取胜。 “撤!重整阵型!”他不甘地怒吼。 金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街尸骸。 岳飞望着退却的敌军,终于支撑不住,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鹏举!”赵桓飞身下马,一把抱住他。 岳飞脸色惨白,却露出一丝笑意:“陛下……汴梁……守住了……” 他的手无力垂下。 龙旗与岳旗,在硝烟中交相辉映,屹立不倒。 魂归沥泉,烽火连天 --- 靖难行在,子夜。 烛火摇曳,药香与血腥气交织。 洛九针的金针已经刺遍岳飞周身大穴,可榻上之人的气息仍如风中残烛,忽明忽灭。丁九捧着的药碗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碗底沉淀着未能喂入的苦涩。 “毒入心脉……”洛九针声音沙哑,“除非有天山雪莲入药,否则……” 赵桓一拳砸在案几上,茶盏震落,碎片四溅。 “找!把汴梁翻过来也要找到!” “陛下。”李纲须发皆白,声音沉重,“天山雪莲生长于西域雪山,即便八百里加急,往返也需半月,而岳帅他……” 话未说完,众人皆知结局。 窗外,远处金军营地的号角隐约可闻。完颜宗翰虽暂退,却未远遁,更凶猛的进攻随时可能到来。 榻上,岳飞忽然睁眼。 那双眼清明如昔,仿佛所有的剧毒、伤痛都未曾存在过。 “陛下。”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臣请……再披甲。” 赵桓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鹏举,你……” “金军今夜必袭。”岳飞望向窗外黑沉的天幕,“完颜宗翰用兵,最善虚实之道。白日的退却,不过是为夜袭铺路。” 仿佛印证他的话,城外突然火光冲天! “报——!”亲卫踉跄冲入,“金军夜袭东门!火矢如雨!” 岳飞竟自己坐起身来。 “拿我枪来。” --- 汴梁东门,火海。 完颜宗翰果然换了主攻方向。 数千精锐借着夜色潜至城下,火箭齐发,瞬间点燃城楼。守军仓促应战,却见金军阵中推出十余架云车,高度竟与城墙持平! “放箭!拦住云车!”张宪左臂中箭,仍死战不退。 可最前一架云车已经搭上城头,金军死士如蚁附而上! 就在此时—— 一道白影自城下阶梯疾驰而来! 沥泉枪如银龙出海,将第一名登城金兵当胸穿透!岳飞单手持枪,竟将尸体挑飞,重重砸向云车上的敌群! “岳帅!”守军惊呼中带着哭腔。 岳飞不语,枪出如风。每一击都精准刺入金兵咽喉、眼窝等甲胄缝隙处,枪尖带起的血线在火光中凄艳夺目。 可他的动作越来越慢。 一支冷箭突然射中他的后背! 岳飞身形一晃,反手折断箭杆,继续向前。 “大帅!”王贵带人冲上来护持。 岳飞却推开他,枪指城下中军大旗:“完颜宗翰……今日必诛!” 完颜宗翰也看到了城头那道白影,难以置信:“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随即狞笑:“放箭!集中射杀岳飞!” 数百张强弓对准城头! 箭雨倾盆而下! 岳飞不避不闪,沥泉枪舞成一道银幕,箭矢纷纷折断坠落。可终究有力竭时,一支狼牙箭穿透枪影,深深扎入他的胸膛! 鲜血染透白袍。 他拄枪而立,目光仍死死锁住完颜宗翰。 “可惜……不能……亲眼见……河山收复……” 完颜宗翰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下一刻,岳飞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沥泉枪掷出! 长枪如流星贯空,跨越百步距离,竟精准穿透完颜宗翰的右肩!金军主帅惨叫着跌落马背! “元帅!”亲兵乱作一团。 城头上,岳飞缓缓跪倒,气息奄奄。 “鹏举——!”赵桓的嘶吼响彻战场。 东方,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 岳飞的瞳孔映着这缕光,渐渐涣散。 他的手,仍保持着握枪的姿势。 --- 同日午时,金军大营。 完颜宗翰包扎着肩膀,暴怒如雷:“全军压上!屠尽汴梁!” 副将却惊慌来报:“元帅!西面发现宋军旗号!是川陕吴玠的援军!” “什么?!” 与此同时,南门守军欢呼震天:“韩世忠将军率水师来援!粮草军械已到!” 完颜宗翰面如死灰。 他忽然明白,岳飞那最后一枪,不仅是为杀敌,更是为拖延时间——用生命为汴梁等来了援军! --- 靖难行在。 赵桓亲手为岳飞换上簇新的元帅朝服。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追封岳飞为鄂王,谥忠武,配享太庙。” “其子岳云,袭爵领兵。” “自今日起,汴梁所有寺庙道观,日夜诵经为岳帅祈福。” “待山河一统之日——” 赵桓拔出佩剑,斩下案角。 “朕当亲赴鄂州,以完颜宗翰头颅,祭奠忠魂!” 殿外,秋风呜咽,如泣如诉。 而那杆沥泉枪,被永远地立在了汴梁城头,枪尖所指,正是北方。 第97章 寒枪映雪,壮志未酬 建炎二年春,鄂州。 江风卷着新茶香气掠过蛇山,却掩不住岳王庙前的哭声。 三牲供品摆了整整十八道,香烛将青石板烙出焦痕。岳云跪在蒲团上,指尖深深掐进檀木供桌——那杆沥泉枪的枪缨就垂在他身侧,染血的丝绦已被岁月洗得发白,却仍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极了父亲最后一次执枪的模样。 “父亲,金狗退了。”他声音发哑,“宗泽老将军带着东京留守司的人马收了黄河以南七州,韩世忠水师已过淮河,连川陕的吴玠都送来了捷报……” 庙外传来马蹄声。 张宪披着征尘跨进庙门,腰间还挂着半块染血的玄铁令牌——那是完颜宗翰的佩饰。他单膝跪地,将令牌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元帅,末将在陈州截住了金军运粮队,这贼子的金印也在里头。” 岳云接过金印,指腹摩挲着“忠孝”二字刻痕。这是父亲当年亲手刻在印纽上的,说“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可如今父亲死了,天下却还没太平。 “云儿。” 熟悉的声音让两人同时抬头。 李纲柱着竹杖站在庙门口,银须沾着晨露。他身后跟着几个青衫书生,捧着一卷《平戎策》:“陛下在应天府召您入朝,说要重编岳家军。” 岳云站起身,将金印收进怀中。他望着庙中父亲的画像——丹凤眼,卧蚕眉,腰间沥泉枪斜指地面,分明还是当年在朱仙镇点兵的模样。 “走了。”他说,“替我给母亲带句话,让她莫要等我,先回庐山。” 应天府,紫宸殿。 赵桓正对着舆图发怔。黄河以北的州县仍插着金旗,可淮河以南的烽火台已连成星链。他伸手抚过“鄂州”二字,指节叩在案上:“岳云到了吗?” “回陛下,已在殿外候了一个时辰。”黄门官躬身。 “宣。”赵桓站起身,龙袍扫落案头茶盏。 岳云跪伏在金砖上,抬头时正看见皇帝鬓角的白发。三个月前汴梁城破那夜,赵桓在乱军中摔碎了传国玉玺,此刻他腰间挂着块羊脂玉牌,刻着“靖难”二字,是岳飞亲手雕的。 “朕要重组岳家军。”赵桓开门见山,“张宪做前军统制,王贵做后军都统,牛皋……”他顿了顿,“牛皋伤势未愈,先领神臂营参赞。” “陛下!”岳云突然叩首,“末将恳请仍领背嵬军。” 赵桓一怔。背嵬军是岳家军精锐,向来由岳飞亲自统领。 “末将记得父亲说过,‘兵随将转,将随帅动’。”岳云喉头哽咽,“背嵬军的旗号,得由岳家人扛着。” 殿外忽然起了风。 岳云解下腰间沥泉枪,枪杆上的红绸已被磨得发旧,却仍在风里猎猎作响。他将枪呈给赵桓:“此枪随父亲破伪齐,斩宗翰,杀得金狗闻风丧胆。今日交于陛下,望陛下持此枪,直捣黄龙!” 赵桓接过枪,指尖触到枪杆上细密的刻痕——那是父亲每次练枪后留下的,深浅不一,却整齐如诗。他忽然想起汴梁城破那日,岳飞跪在血泊中说:“臣死之后,愿陛下莫负山河。” “朕答应你。”他将枪供在龙案上,“待朕亲征那日,必用此枪挑了完颜亮的首级!” 金国南京,燕京。 完颜宗翰坐在暖阁里,盯着案头那封密报。 “宋军收复了庐州?”他捏碎茶盏,瓷片扎进掌心,“吴玠那老匹夫不是在和尚原被围了吗?” “元帅息怒。”副将跪在地上,“宋军新换了统帅,叫岳云……” “岳云?”完颜宗翰猛地抬头,“是岳飞的儿子?” “正是。”副将咽了口唾沫,“那小子带着八百背嵬军夜袭我庐州大营,用的是……是用岳飞的沥泉枪。”他比划着,“枪尖裹着红绸,见血封喉,我军三百精骑,竟没一个能近身的!” 完颜宗翰沉默片刻,突然笑了。 “好个岳家父子。”他扯过案上的地图,手指划过黄河故道,“传旨给宗弼,让他把中原的百姓全迁到漠北。宋人没了百姓,就算有十万大军,又能撑几天?”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喧哗。 一个浑身是血的金兵跌跌撞撞冲进来:“元帅!宋军……宋军从背后杀来了!” 完颜宗翰霍然起身,推开窗户。 夕阳下,大地如血。无数黑点从地平线涌来,马蹄声震得大地发颤。最前面的旗帜上,一个斗大的“岳”字,在暮色中格外刺目。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火夜,城头上那个白衣少年。 原来岳飞的刀,从来没砍断过。 鄂州,岳王庙。 夜已深,岳云跪在父亲灵前,将最后一柱香插进香炉。 香灰簌簌落在供桌上,像极了当年汴梁城头的雪。他摸出怀里的金印,轻轻放在香灰里。 “父亲,金狗要迁中原百姓了。”他说,“儿子明天就去江州,招集流民。您说过,‘民为邦本’,只要百姓在,山河就在。” 殿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岳云站起身,拿起案头的《平戎策》。月光透过窗纸洒在上面,照见最后一页的字迹——是父亲的笔迹,力透纸背: “武臣之死,当以马革裹尸;文臣之死,当以丹心报国。然二者相较,武臣死战于前,文臣谋策于后,如此,方能复我河山。” 他合上书卷,转身望向庙外的星空。 东方,启明星正在升起。 第98章 流民聚义,铁枪破冰 建炎二年二月,颍州界首。 残雪未消,汴河结着薄冰,像条青灰色的绸带。岳云勒住马,望见远处河滩上黑压压一片——是流民。老弱裹着破棉絮蜷缩成团,青壮年攥着木棍、锄头,眼神却比刀锋还利。 “岳将军!”人群里挤过来个戴方巾的书生,腰间挂着半截断剑,“小的陈策,颍州乡学先生。这些乡亲们本想南逃,可淮河冰封,船家不肯载……”他指向河边几具冻僵的尸体,“前日金狗的运粮队过河,抢了最后二十艘船。” 岳云翻身下马,靴底碾碎一层薄冰。他解下外袍披在冻得发抖的小女孩身上,小女孩攥着他衣襟的手像冰锥:“叔叔,我娘说,穿白衣服的将军会来救我们。” 他喉结动了动。父亲的沥泉枪就插在马背上,红绸被风掀起一角,像团跳动的火。 “陈先生。”他蹲下身,与流民们平视,“我岳云今日立誓——若这腔血还热,必让你们有饭吃,有衣穿,有田种。”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金狗来了!”有人指着地平线尖叫。 三十余骑金军冲来,为首的将领披着狼皮大氅,腰间悬着滴血的弯刀——是宗弼麾下的“铁鹰”哈尔巴。 “岳家余孽,倒会收买人心!”哈尔巴勒住马,弯刀指向流民,“把这些乱民杀了,岳云的胆子也就破了!” 岳云缓缓起身,腰间沥泉枪嗡鸣出鞘。 “背嵬军听令!”他的声音像击响的青铜钟,“前排持拒马,后排架强弩,中间护着百姓往后退!” 八百背嵬军瞬间列成铁壁。最前的士兵将拒马桩砸进冰面,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后列的张宪亲自上弦,三石强弩对准哈尔巴咽喉。 哈尔巴的瞳孔缩成针尖。他原以为这群流民不过是乌合之众,此刻才惊觉——岳飞教出来的兵,连百姓都能组成杀阵! “放箭!”他挥刀嘶吼。 金军箭雨袭来,却被拒马桩和盾牌挡了大半。岳云拍马冲出,沥泉枪划出银弧,首当其冲的三个金兵咽喉洞穿,血溅在冰面上,像开了几朵红梅。 “杀!”背嵬军齐吼。 拒马桩后的流民也动了。农夫抡起锄头砸向落马的敌兵,妇人抓起碎冰砸向金军面门,连那戴方巾的陈策都抄起断剑,捅进哈尔巴马腿的伤口里。 哈尔巴的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将他甩进冰窟。冰面破裂声里,传来他绝望的惨叫:“岳云!你会遭天谴的——” 话音戛然而止。 岳云收枪入鞘,转身看向流民。有人跪下来哭,有人朝着他的方向叩拜。他忙扶起一个老者:“阿公莫拜,我们是宋人,本就该护着自家百姓。” 老者抹着泪:“将军可知,金狗要迁咱们去漠北?说中原地广人稀,要把庄稼汉全换成他们的牧马人……” “谁要迁,就跟他拼了!”人群里炸响一声吼。 岳云望着渐暗的天色,攥紧了腰间的沥泉枪。父亲的《平戎策》在他怀里发烫,最后那句“民为邦本”像团火,烧得他眼眶发酸。 襄阳行在,帅帐。 赵桓将密报揉成一团。烛火映着他紧绷的脸,照见案头堆着的军报——“淮西粮道被断”“荆襄守军缺甲”“宗弼率十万大军屯驻黄河渡口”。 “陛下,岳将军送来急信。”黄门官捧着个檀木匣进来。 赵桓打开匣子,里面是幅羊皮地图,用朱砂标着“河防图”。图旁附信:“臣云启:汴梁失守,中原百姓如釜底游鱼。臣已收编颍州流民三千,得粮五千石;牛皋伤愈,可领三千人渡淮河袭宗弼粮道;恳请陛下速调鄂州工匠南下,在襄阳造战船三百艘,三月内可沿汉水北上……” “好个岳云!”赵桓拍案而起,“传旨!户部拨粮十万石,工部拨匠五千,三日内起程!”他抓起案上的狼毫,在舆图上画了个大大的圈,“待朕亲到襄阳,要与岳云共饮庆功酒!” 帐外忽起大风,吹得舆图猎猎作响。赵桓望着地图上“黄河”二字,想起完颜宗翰那封密报——“宋军夜袭庐州,用的是岳飞沥泉枪”。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牌(岳飞雕的“靖难”二字),冷笑:“宗翰啊宗翰,你以为杀了岳飞就能灭我大宋?你可知,他的刀早种进了千万百姓骨头里。” 黄河渡口,金军大营。 完颜宗弼将酒杯砸在案上。哈尔巴的断剑就插在冰面取来的冰块里,剑身上的“岳”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废物!”他踹翻脚边的酒坛,“三千骑兵护粮,竟被八百流民冲散?!” 副将跪在地上直磕头:“元帅息怒!那岳云的儿子……” “岳云的儿子?”宗弼眯起眼,“听说那小子叫岳云?当年在朱仙镇,我见过他——才十六岁,举着岳飞的沥泉枪冲阵,枪尖挑着我三个亲兵的头盔。”他突然笑了,“有意思,倒和他爹一样疯。” 帐外传来探马的嘶鸣。 “报——!宋军战船出现在上游!” 宗弼霍然起身,抓起案上的狼毫笔,在地图上重重圈出“襄阳”二字:“传旨给完颜亮!”他蘸了蘸自己的血,在信末画了个滴血的箭头,“让他把川陕的兵全调过来!这次,我要让岳家父子知道——黄河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话音未落,营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一个浑身是血的金兵跌跌撞撞冲进来:“元帅!宋军……宋军从冰面下钻出来了!” 宗弼冲到帐外。月光下,黄河冰面裂开无数缝隙,黑影如游鱼般穿梭——是岳家军!他们裹着羊皮袄,怀里揣着火折子,用钢钎凿开冰层,从水下摸到了金军营寨后侧! “放火箭!”宗弼嘶吼。 火箭划破夜空,却见冰面下的黑影突然站起,手中的长枪挑着浸油的棉絮——那是岳云教的“冰下火攻”。火焰顺着棉絮窜上冰面,映得黄河如一条赤龙。 宗弼的马被火光惊了,前蹄扬起。他死死攥住缰绳,望着远处那杆猎猎作响的沥泉枪,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汴梁城头的白衣少年。 原来岳飞的刀,从未冷过。 颍州,流民营地。 篝火映着岳云的脸。他啃着陈策烤的红薯,听老人们说着家乡的事——“我家的田在朱仙镇,种的是最好的小麦”“我闺女会绣并蒂莲,等打完仗,要给她找个穿红袍的新郎”…… “将军。”张宪走过来,手里捧着个布包,“这是从哈尔巴身上搜的,里面有宗弼的密信。” 岳云拆开信,烛火映出几行字:“待黄河冰融,以水代兵,覆襄阳,断宋军粮道……” 他捏紧信笺,指节发白。父亲的《平戎策》在他怀里沙沙作响,像在说:“云儿,记住——枪杆子要硬,民心更要稳。” “备马。”他站起身,将沥泉枪往肩上一扛,“明日一早,带三百人去探黄河冰情。陈先生,麻烦您写封信给沿岸的乡学先生,让他们组织百姓,多备木船、沙袋。” 张宪犹豫:“将军,您才歇了半日……” “父亲死时,手里还攥着沥泉枪。”岳云望着营外的星空,“他的枪没凉,我就不能停。” 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窜向夜空,像极了汴梁城头那缕晨光。 第99章 冰融血涌,暗箭穿云 建炎二年三月,黄河。 冰面开裂的脆响连成一片,像万千银剑劈开冬的桎梏。完颜亮站在黄河北岸的高丘上,玄色大氅被河风吹得猎猎翻卷。他望着脚下浑浊的河水——自入春以来,冰封了整冬的黄河终于彻底化冻,浪涛裹着碎冰撞向堤岸,发出闷雷般的轰鸣。 “元帅,宋军在下游三十里扎营。”副将捧着舆图凑上来,“岳云那小子把营寨设在襄阳渡口,用木桩钉死了浅滩,我军的运粮船……” “撞过去!”完颜亮冷笑,“冰面刚化,水位低,木桩扎不深。让宗弼派三千骑兵从上游冲阵,把宋军的船队掀进漩涡里喂鱼!”他指尖划过舆图上的“襄阳”二字,眼底泛着狠厉,“等襄阳粮道断了,岳云的八万流民军就得啃树皮——到时候,我再放黄河水,把他们和襄阳城一并淹成泥潭!” 副将心头一颤。自完颜宗翰被刺后,完颜亮继位金帝,手段比其叔更狠。前日刚把宗翰的亲兵贬去漠北牧马,今日又要拿十万百姓的命赌一场。 “报——!”探马狂奔而来,“宋军夜袭粮船!火船顺流而下,烧了我军后营三十艘粮船!” 完颜亮的瞳孔骤缩。他分明派了铁鹰营守夜,怎么会…… “是岳云的流民军!”探马喘着粗气,“他们裹着羊皮袄潜水,用钢钎凿穿了粮船底。船里的豆料遇火就燃,火势顺着冰面漫到了我军营寨!” 完颜亮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背重重砸在石墙上:“废物!连几个庄稼汉都防不住!”他望着下游翻涌的火光,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汴梁城头的白衣少年——那杆沥泉枪挑碎的不只是宗翰的肩甲,更是金军的士气。 “传旨。”他将刀插入沙堆,“命宗弼率主力连夜渡河,趁宋军救火时袭取襄阳!完颜亮亲率两万精骑,从侧翼包抄!” 襄阳渡口,岳家军营。 岳云蹲在船头,借着火光补铠甲。他左手虎口还渗着血——方才凿船底时被碎冰划的。身后传来张宪的大笑:“将军,您这哪是补铠甲?分明是在给金狗的棺材钉钉子!” “莫要油嘴滑舌。”岳云将最后一根铜钉敲进甲缝,“去查探金军动向,尤其是上游的动静。”他抬头望向黑沉的夜空,黄河对岸的火光映得云层泛红,“完颜亮要赌,我们就陪他赌个大的。” 话音未落,马蹄声如雷。 “报——!陛下遇刺!” 岳云霍然起身,甲叶撞得叮当响。来者是赵桓的亲卫,浑身是血,手里攥着半块染血的令牌:“金……金国的‘狼首’令!刺客说要取岳帅项上人头……” 令牌上的狼头纹路在火光下泛着幽蓝。岳云的手猛地收紧——这是金国死士的信物,他在朱仙镇见过,当年完颜宗翰的影卫就佩戴此牌。 “陛下现在何处?”他声音发紧。 “在江夏行宫。”亲卫咳出血沫,“刺客用毒箭,陛下中了‘见血封喉’,太医说……说撑不过今夜……” 岳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父亲的沥泉枪还插在帐前,枪缨上沾着三个月前的血。他突然想起汴梁城破那日,赵桓抱着父亲的尸身哭到嘶哑:“朕对不起你,对不起这山河……” “备马!”他抓起沥泉枪,“带三百骑,随我去江夏!” 张宪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将军!襄阳防务未稳,金军随时可能渡河,您走了谁来守?” 岳云甩开他的手,枪尖重重戳在张宪胸口:“你当我不知?可陛下若死了,这山河要这防务何用?你去告诉牛皋,让他带两千背嵬军守住渡口,我今晚不回来,就不许开船!” 马蹄声踏碎了春夜的宁静。岳云策马狂奔,沥泉枪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父亲最后一次披甲时的模样。 江夏行宫,偏殿。 赵桓倚在龙床上,脸色青灰如纸。太医跪在地上,额头全是汗:“陛下中的‘赤焰草’毒,无药可解……除非……” “除非什么?”赵桓扯着龙袍坐起来。 “除非用千年寒玉和‘冰蚕’做药引。”太医声音发颤,“可这两种东西,只在大别山深处有……” 殿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陛下!”岳云撞开殿门,浑身是雪,“臣救驾来迟!”他跪在榻前,握住赵桓的手,“臣这就去大别山寻药,三日之内必回!” 赵桓盯着他染血的铠甲,突然笑了:“云儿,你可知刺客为何选朕?” 岳云一怔。 “因为朕杀了岳飞。”赵桓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宗翰临死前说,岳飞的刀砍不断,他的魂却能附在儿子身上。他们怕的不是朕,是岳家的骨血。”他将半块狼首令按在岳云掌心,“这是刺客留下的,另半块在金国大营。朕知道,你要去寻药,更要防着朝中有人勾结金狗……” 殿外突然传来羽箭破空声! “保护陛下!”岳云旋身拔枪,沥泉枪舞成银盾,将射向龙床的羽箭尽数格开。三个黑衣刺客破窗而入,手持淬毒短刃。 “拿下!”岳云大喝。 亲卫蜂拥而上,却见那三人武功奇高,刀光过处,血花飞溅。其中一个刺客突然甩出烟雾弹,趁乱冲向赵桓,短刃直取咽喉! 岳云抢步上前,沥泉枪横扫。刺客旋身避开,却被枪杆扫中膝盖,惨叫着栽倒。岳云踩住他的手腕,枪尖抵住咽喉:“说!谁派你们来的?” 刺客突然笑了,嘴角渗出黑血:“岳……小将军,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护住陛下?金帝的十万大军,已经过了黄河……” 话音未落,他的七窍突然涌出黑血,气绝身亡。 赵桓抓住岳云的手腕:“云儿,去大别山。”他将另半块狼首令塞进他掌心,“记住,山河在,岳家就在。” 岳云望着殿外的夜色,黄河方向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那是金军渡河的浪涛声。他将狼首令贴身收好,沥泉枪往肩上一扛:“臣去去就回。” 马蹄声再次踏碎夜色。这一次,他不仅要寻药救主,更要带着岳家的骨血,在这血与火中,杀出一条生路。 黄河对岸,金军大营。 完颜亮望着对岸的火光,将酒杯砸在案上。宗弼的败报刚送到——襄阳渡口的宋军死战不退,牛皋断后,用长枪阵捅穿了他的骑兵前军。 “废物!”他踹翻脚边的酒坛,“十万大军,竟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都对付不了?” 副将跪在地上直磕头:“元帅息怒!那岳云的儿子……” “住口!”完颜亮抽出佩刀,“去把宗翰的影卫全调过来!我就不信,杀不了这岳家余孽!” 帐外突然传来马嘶。 一个浑身浴血的金兵冲进来,手里举着半块染血的令牌:“元帅!宋军夜袭大营,烧了粮草!这是从火场里捡的……” 令牌上的狼头纹路与完颜亮腰间的那半块严丝合缝。他盯着令牌,突然想起刺客临死前的话——“十万大军已经过了黄河”。 他猛地抬头望向对岸。月光下,黄河水泛着诡异的青灰色——那是上游山洪暴发的征兆。 “传旨。”他将令牌收入怀中,“撤军!退到潼关!” 副将愣住:“元帅?咱们还没攻下襄阳……” “攻什么襄阳?”完颜亮的笑声像夜枭,“等黄河水涨起来,襄阳城就是个瓮,宋军全得喂鱼!走!回漠北,养精蓄锐,来日再屠这中原!” 马蹄声如潮水般退去。黄河对岸的宋军营地,岳云站在高处,望着金军火把连成的长龙缓缓北移。他摸了摸怀里的狼首令,又望向东方——那里的天际线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就要来了。 第100章 玉碎寒江,剑指漠北 大别山深处,雾凇谷。 岳云的战马在冰崖前停下,铁蹄叩击着结霜的岩石,发出清脆的回响。他裹紧沾雪的斗篷,仰头望去——谷中白雾翻涌,隐约可见几株老松虬结如铁,松针上凝着冰晶,在晨曦中泛着幽蓝。 “将军,这雾有古怪。”随行的药农老周缩了缩脖子,“三十年前我爹进过雾凇谷,说里面藏着‘冰蚕’,可进去的人再没出来过……” 岳云摸了摸腰间的沥泉枪。枪杆上的红绸已被风雪浸得发暗,却仍在微微颤动,像在指引方向。他将马拴在老松上,取下背囊:“周伯,你在此等候,我进去寻冰蚕。” “将军!”老周急得直搓手,“那雾里头……” “我带着沥泉枪。”岳云回头一笑,“当年父亲用它挑过金营的灯笼,还怕这山雾?” 话音未落,他已踏入雾中。 雾气湿冷刺骨,沾在脸上如刀割。岳云运起家传内功,护住心脉,一步步往深处走。忽然,前方传来“叮咚”水声,似玉珠落盘。他循声而去,见一潭碧水嵌在冰崖下,水面浮着层薄冰,冰下竟有数条半透明的蚕虫游弋——每只都有成人手臂粗细,通体泛着珍珠光泽,正是传说中“冰蚕”。 “找到了!”岳云大喜,正欲上前,潭边突然传来琴音。 琴声清越如鹤唳,竟将冰蚕惊得四散游开。岳云循声望去,见崖顶立着个白发老者,身着青衫,膝上横张焦尾琴,指尖拨弦,琴音如流水般漫过山谷。 “前辈可是此谷主人?”岳云抱拳道,“晚辈岳云,为救圣驾,特来求取冰蚕。” 老者抬眼,目光如电:“你身上有岳飞的血气。”他指了指潭边一块半人高的寒玉,“冰蚕喜寒玉之气,你取了寒玉,它们自会入瓮。” 岳云走到寒玉前,见玉身刻着“精忠报国”四字,字迹斑驳却力透石背——竟与父亲当年刺在背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此玉乃岳家祖传。”老者抚琴轻笑,“当年岳将军北伐,曾在此谷歇脚,留下寒玉镇雾。今日你持枪而来,玉认主,自当相赠。” 岳云伸手触碰寒玉,只觉掌心一热,玉身泛起淡淡青光。潭中冰蚕突然齐游而来,绕着寒玉盘旋三匝,竟有两只钻入玉中,化作两道冰晶没入他体内。 “这是……”岳云只觉浑身轻快,连左手的刀伤都不再疼痛。 老者起身,将焦尾琴收入布囊:“冰蚕入体,你便有了‘破冰’之能——日后遇冰河险滩,可引冰蚕之力开路。但记住,”他指向东方,“金狗的阴谋才刚开始,你父亲的沥泉枪,终要饮尽胡血。” 话音未落,老者已化作一团白雾消散。岳云正欲追赶,忽闻谷外传来马嘶——是老周的呼喊:“将军!不好了!金狗追来了!” 大别山隘口,残阳如血。 完颜亮的玄甲军如一群黑鸦,正从山道上蜂拥而下。为首的将领骑着火红的战马,腰间悬着狼首令——正是宗弼麾下“铁鹰”哈尔巴! “岳云小儿!”哈尔巴勒住马,弯刀指着岳云,“你杀我三百兄弟,烧我二十艘粮船,今日我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岳云将寒玉收入怀中,沥泉枪嗡鸣出鞘:“你金狗的狗头,倒比黄河水还浑。” “放箭!”哈尔巴挥刀嘶吼。 千支羽箭破空而来,岳云大喝一声,沥泉枪舞成银盾,竟将箭雨尽数格开!他纵马冲入敌阵,枪尖所过之处,金兵纷纷落马。最前的哈尔巴慌忙举刀招架,却被枪杆扫中胸口,整个人撞在岩石上,吐着血沫问:“你……你练了什么邪功?” “是我父亲的‘精忠诀’。”岳云枪尖抵住哈尔巴咽喉,“当年他用这枪挑了金营十八将,今日我用它挑你这狗头!” “将军小心!”老周的尖叫传来。 岳云扭头,见一支淬毒的弩箭正从侧方射来!他旋身避开,却见弩箭擦着他的脖颈钉入身后的岩石——箭尾刻着“秦”字! “秦桧的狗崽子!”岳云瞳孔骤缩。他想起临行前赵桓的话:“朝中有人勾结金狗……” 哈尔巴趁机抽出短刀,朝岳云腹部捅来!岳云反手一枪挑断他的手腕,短刀“当啷”落地。哈尔巴惨叫着后退,却被岳云一脚踹下悬崖。 “追!”岳云大喝,率三百骑兵冲下隘口。 残阳将金军的影子拉得老长,岳云的沥泉枪上染满了血,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汴梁城头那缕不屈的晨光。 临安行在,垂拱殿。 赵桓捏着岳云派人送来的密信,信上只有八个字:“冰蚕入手,金谋败露。”他将信按在龙案上,目光扫过殿下跪着的秦桧:“秦相,你说岳云在襄阳拥兵自重,可有实证?” 秦桧跪在地上,额头冷汗直冒:“陛下明鉴,岳云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娃娃,如何能……” “够了!”赵桓猛地拍案,“朕派去大别山的暗卫回报,岳云寻到了冰蚕寒玉,还破了金军的埋伏。反倒是你们,”他抽出腰间的狼首令,“这半块令牌,是从金国细作的尸体上搜来的——秦相,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秦桧浑身发抖,突然指着殿外尖叫:“陛下!有刺客!” 几个蒙面人破窗而入,手持短刃直扑赵桓。赵桓早有防备,反手抽出佩剑,与刺客缠斗。岳云的亲卫及时冲进殿内,与刺客厮杀。混乱中,一个刺客甩出烟雾弹,趁乱冲向赵桓,短刃直取咽喉! “陛下小心!” 熟悉的吼声响起。岳云持沥泉枪撞开殿门,枪尖横扫,将刺客逼退。他望着满地狼藉,目光落在秦桧身上:“秦相,这就是你说的‘岳家拥兵自重’?” 秦桧瘫坐在地,面如死灰。赵桓收剑入鞘,指着殿外的金殿:“传朕旨意——秦桧及其党羽,全部下狱!岳云接任枢密副使,总领江淮兵马!” 黄河故道,岳家军寨。 岳云站在寨墙上,望着对岸连绵的金军营寨。完颜亮虽退,却在漠北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声称要“雪朱仙镇之耻”。他将沥泉枪插入地面,枪缨上的红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将军。”牛皋提着酒坛走上前来,“老张头从庐州送来消息,金军在黄河边修了‘连环水寨’,说是要引黄河水灌我军粮道。” 岳云摸了摸怀中的寒玉,只觉一股清凉之气涌遍全身:“无妨。冰蚕入体,我能引冰河之水破他的水寨。”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八百背嵬军,“明日寅时,随我去黄河——今日,咱们要让金狗看看,什么是‘精忠报国’!” 月光洒在寨墙上,沥泉枪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仿佛要一直延伸到北方,刺破那片被金狗铁蹄践踏的土地。 第101章 冰河裂阵,四面楚歌 建炎二年四月,黄河连环水寨。 晨雾未散,二十里水寨如巨蟒盘卧河面。金军将百艘楼船用铁索相连,寨墙高约两丈,遍插狼头旗,每隔十步便有弩窗,箭头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完颜亮站在中军楼船顶层,玄色大氅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对岸的宋军营寨,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 “传令下去。”他举起酒樽,“今夜月出时分,放黄河水灌寨!让岳云的八百背嵬军,给本帝的‘水牢’添块砖!” 副将捧着酒樽跪接,却见他袖中露出半截染血的丝帛——那是昨日刺杀秦桧时,从临安送来的密报:“岳云破冰蚕,得‘破冰诀’,黄河冰面可开。” “岳云……”完颜亮将酒樽重重砸在案上,“你父亲用沥泉枪挑我叔父,你用冰蚕破我水寨——今日,我便用这黄河水,淹你岳家满门!” 宋军营寨,帅帐。 岳云将冰蚕寒玉置于案上,玉身泛着幽蓝微光。牛皋灌了口酒,拍着桌案:“将军,完颜亮要放黄河水,咱们的土寨子顶不住半日!要不撤了?” “撤?”张宪将酒碗重重一磕,“咱们的百姓还在寨后安置,撤了他们怎么办?再说——”他指了指帐外,“你看那旗。” 帐外,八百背嵬军正将最后一面“岳”字旗升上旗杆。旗面是新染的,红得像汴梁城头的血。岳云摸了摸腰间的沥泉枪,枪杆上的红绸被他握得发皱:“牛伯,你记不记得朱仙镇?父亲说过,‘岳家军退一步,中原失百里’。” 牛皋梗着脖子:“记是记得,可这水寨……” “水寨怕水,更怕火。”岳云突然起身,“去把所有火油都搬来,在寨前堆成三座柴山。再派三百人带着长杆,等水涨时捅翻金军的楼船。” “那冰蚕呢?”张宪追问。 岳云将寒玉贴在胸口,只觉一股清凉顺着血脉游走全身:“冰蚕能破冰,也能引冰。等黄河水灌进寨子,我引冰蚕之力冻住寨门,拖住金军主力——你们趁机从下游突围,去联络陛下,让他调水师从上游截断金军退路!” 牛皋突然红了眼眶,抓住岳云的手腕:“将军,你这是要……” “我要让完颜亮以为咱们困在这水牢里。”岳云反握住他的手,“但他忘了,黄河水能灌寨,也能冲垮他的连环船!” 月出时分,黄河水寨。 完颜亮举着酒樽,望着对岸的火光——那是宋军在焚烧寨外的草垛,制造混乱。他仰头灌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岳云,你以为烧草就能骗本帝?等你寨子灌满水,看你还怎么舞那破枪!” 话音未落,对岸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放火!” 数十支火箭划破夜空,精准射入金军寨墙的油桶。火舌瞬间窜起,映得河面如炼狱。完颜亮惊怒交加,正欲下令救火,却见寨外传来更猛烈的轰鸣——黄河水改道了! “怎么会?”他踉跄着扶住栏杆。 “将军快看!”副将指着上游,“宋军的船队!” 月光下,上百艘挂着“岳”字旗的战船顺流而下,船头绑着用冰蚕寒玉凿成的冰锥。岳云站在旗舰船头,沥泉枪指天,冰蚕之力顺着枪杆注入冰锥——原本温热的河水突然凝结成冰,将金军的连环楼船死死冻在一起! “放箭!”岳云大喝。 宋军万箭齐发,专射金军楼船的连接处。被冰固定的楼船无法躲避,铁索断裂声、楼船倾覆声、士兵惨叫声响成一片。完颜亮的楼船剧烈摇晃,他死死攥住栏杆,却见冰面突然裂开——是岳云引动冰蚕之力,在寨门处冻出一条冰桥! “杀!”背嵬军如猛虎出笼,踩着冰桥冲进水寨。张宪舞着双锤砸翻金军旗手,牛皋抡着板斧劈开寨门,鲜血溅在冰面上,像开了满河的红莲。 完颜亮转身欲逃,却被岳云截住。沥泉枪如银龙出海,直取他咽喉! “岳小将军!”完颜亮慌忙举刀招架,却被枪杆扫中胸口,整个人撞在船舷上。他望着岳云染血的脸,突然惨笑:“你赢了……可你父亲输了!他死在朱仙镇,你赢在这黄河……” “住口!”岳云枪尖抵住他咽喉,“我父亲没输,他赢在每一个守着山河的宋人心里!” “噗——” 枪尖刺入咽喉的刹那,完颜亮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望着岳云身后,黄河对岸的朝阳正喷薄而出,将“岳”字旗染得通红。那旗上,仿佛又浮现出岳飞的身影:银甲白马,沥泉枪指天,喊一声“直捣黄龙”! 临安行在,紫宸殿。 赵桓捂着肋下的伤口,鲜血浸透了龙袍。刺客的短刃还插在地上,刃身刻着“宋”字——与三个月前汴梁城破时,金军旗帜上的“宋”字如出一辙。 “陛下!”岳云撞开殿门,跪在地上,“臣救驾来迟!” 赵桓盯着他染血的铠甲,突然笑了:“云儿,你可知这刺客是谁派来的?” 岳云摇头。 “是完颜亮的死士。”赵桓指着地上的短刃,“他知道朕要重用你,所以先下手为强。”他抓住岳云的手腕,将半块“宋”字令牌按在他掌心,“这是从刺客怀里搜的,另半块在金国大营。朕查过了,”他的声音突然低沉,“秦桧的党羽里,有个叫‘青鸾’的细作,专门传递消息……” 殿外传来羽箭破空声! “保护陛下!”岳云旋身拔枪,沥泉枪舞成银盾,将射向龙床的羽箭尽数格开。三个黑衣刺客破窗而入,为首者竟是个女子,面覆青铜鬼面,手持淬毒柳叶刀。 “拿下!”岳云大喝。 亲卫蜂拥而上,却见那女子武功奇高,刀光过处,血花飞溅。她突然甩出烟雾弹,趁乱冲向赵桓,刀锋直取咽喉! 岳云抢步上前,沥泉枪横扫。女子旋身避开,却被枪杆扫中膝盖,惨叫着栽倒。岳云踩住她的手腕,枪尖抵住咽喉:“说!谁派你来的?” 女子突然扯下鬼面,露出一张年轻的脸——竟是秦桧的义女苏清歌! “岳将军。”她笑了,嘴角渗出黑血,“你以为杀了完颜亮就能赢?金帝还有二十万大军在漠北,而你……”她盯着赵桓,“你身边,全是秦桧的狗!” 话音未落,她的七窍突然涌出黑血,气绝身亡。 赵桓颤抖着指向她腰间的玉佩——那是秦桧府的“青鸾令”。他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在岳云铠甲上:“云儿……朕可能撑不住了……你要替朕……守住这山河……” 岳云握住他的手,只觉掌心一片冰凉。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见龙案上那份未批完的军报——“川陕吴玠求援”“荆襄粮道告急”。 他站起身,沥泉枪往肩上一扛。枪杆上的红绸被风掀起一角,像极了汴梁城头那缕不屈的晨光。 “陛下放心。”他望着东方,“岳家军的枪,不会倒。” 黄河故道,岳家军寨。 岳云站在寨墙上,望着被俘的金军降兵。完颜亮的尸体就停在营前,沥泉枪穿透他的咽喉,枪缨上的红绸被血染得更艳。 “将军。”牛皋递来一坛酒,“这是从完颜亮营里搜的,说是西域葡萄酒。” 岳云接过酒坛,仰头灌了一口。酒液辛辣,却烧得他眼眶发热。他望着远处重建的营寨,百姓们正在挖沟渠、种麦苗,孩子们的笑声像银铃般飘来。 “牛伯。”他放下酒坛,“等陛下康复,咱们就北伐。” “北伐?”牛皋拍着大腿,“好!咱要让金狗知道,岳家军的枪,能挑了他们的狼头旗!” 夕阳西下,将“岳”字旗染成金色。岳云摸了摸怀中的冰蚕寒玉,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第102章 龙案藏锋,帝心铸剑 临安行在,御书房。 烛火在青铜鹤首灯中噼啪作响,将赵桓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面前的龙案上摊着三幅舆图——一幅是黄河以北的金军布防,一幅是淮河两岸的宋军粮道,最上面那幅边角泛黄,正是二十年前岳飞呈给高宗的《平戎策》抄本。 “陛下,岳将军求见。”黄门官的声音压得极低。 赵桓迅速将舆图卷起,塞进龙案暗格。他摸了摸腰间的“靖难”玉牌——这是岳飞临终前雕的,此刻正贴着他发烫的肌肤。门帘一掀,岳云裹着夜风进来,甲叶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是昨夜清剿金军细作的痕迹。 “臣参见陛下。”岳云单膝跪地。 “起来。”赵桓亲自扶他,“朕让人备了酒,是庐州的老烧刀子。”他指了指案上的青瓷坛,“你父亲当年也爱喝这酒。” 酒坛打开,醇厚的香气漫开。赵桓斟了两碗,一碗推给岳云:“今日召你,是要商量反击的事。” 岳云捧起酒碗,手微微发颤。他记得三个月前汴梁城破时,赵桓抱着父亲的尸身哭到嘶哑;记得江夏行宫里,赵桓为他挡刺客时染血的龙袍;更记得黄河水寨那夜,赵桓站在船头,说“岳家军的枪,不会倒”。 “陛下想如何反击?”他问道。 赵桓将酒碗重重一磕:“朕让人查了二十年来的军账。”他的声音低沉如雷,“当年十二道金牌,不是要岳帅班师,是要他交出兵权!秦桧的党羽把‘直捣黄龙’的军报压了三个月,等岳帅回朝,金牌已到了朱仙镇!” 岳云的瞳孔骤缩。他从未听父亲提过此事——原来那道“十年之力,废于一旦”的悲叹背后,藏着这样的阴谋。 “朕查到了主笔的监军。”赵桓从暗格里取出一卷密报,“李纲去年在潭州病逝,临终前托人带信,说当年替岳帅批的‘撤军令’,朱印是假的。”他将密报拍在案上,“这是秦桧的私印。” 岳云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沥泉枪说的“莫负山河”,原来山河二字,早被奸贼啃噬得千疮百孔。 “所以朕要反击。”赵桓抓起酒坛,仰头灌了一口,“不是为了报仇,是为了让天下人知道——大宋的皇帝,还能扛得起这杆‘精忠报国’的旗!” 他指向舆图最北端的“燕云十六州”:“完颜亮死了,漠北金军新立的主帅是完颜褒,此人好大喜功,前日派人送来战书,说要‘踏平临安,活捉赵桓’。” “陛下的意思是……” “诱敌深入。”赵桓的手指点在淮河与长江交汇处,“朕让户部拨了三百万贯,让工部在采石矶造战船三百艘;命四川吴玠从阶州出兵,牵制金军西线;再派岳将军率背嵬军主力,从襄阳北上——”他突然笑了,“完颜褒以为咱们还在怕他,却不知咱们要给他设个局。” 岳云眼睛发亮:“陛下是想……” “围魏救赵。”赵桓将密报推向他,“完颜褒的老巢在漠南,他最怕后方不稳。朕让人散布消息,说宋军要联合西夏抄他的后路。他若分兵回防,淮河防线就空了;若不回防,漠南百姓就要遭殃——而咱们,”他拍了拍腰间的“靖难”玉牌,“要让这杆枪,刺穿他的软肋。”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 赵桓突然握住岳云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云儿,你父亲临终前说‘臣死之后,愿陛下莫负山河’。朕今天告诉你——朕负不起山河,所以要让这山河,替朕斩尽胡虏!” 建康城外,岳家军寨。 岳云站在点将台上,望着八百背嵬军排成的方阵。士兵们的铠甲擦得锃亮,沥泉枪的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像一片燃烧的火海。 “将军!”张宪策马而来,“采石矶的战船提前七日完工,吴玠将军的水师已到九江!” “好。”岳云转身看向身后的老卒,“牛伯,把咱们的‘破阵枪’取出来。” 牛皋扛着一杆黑缨长枪走上前,枪杆上缠着褪色的红布——那是岳飞当年在朱仙镇亲手系的。“将军,这是您父亲当年用的枪。”他将枪递给岳云,“老奴替您擦了七七四十九天,枪杆上的‘精忠报国’四个字,还跟当年一样亮。” 岳云接过枪,指尖抚过枪杆上的刻痕。那是父亲每次练枪后留下的,深浅不一,却整齐如诗。他突然想起黄河水寨那夜,完颜亮临死前说的“你父亲输了”——不,父亲没输,他的枪尖挑过的每一个金兵,他的血浸透的每一寸土地,都在替他赢。 “传令下去。”他将枪插在点将台中央,“明日寅时,全军开拔!目标——寿春!” “将军!”人群里炸响一声喊,“咱们的旗!” 岳云抬头,见亲兵正捧着一面新旗上来。旗面是玄色,绣着金线“岳”字,旗角还绣着朵小红花——那是母亲姚氏当年为他缝的,说“见花如见娘”。 “升旗!” 鼓号齐鸣,“岳”字旗缓缓升起,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岳云望着旗面上的“精忠报国”四个金漆大字,突然想起赵桓在御书房说的话:“山河要斩尽胡虏。”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杆旗,插到金国的皇宫里。 金国漠南,狼主大帐。 完颜褒将战书摔在案上,羊皮纸裂成两半。战书是宋军使者送来的,上面写着:“宋军愿与西夏结盟,共讨漠南。若金军不退,西夏骑兵将袭临漠北。” “宋人何时与西夏结盟了?”他拍案而起,“西夏去年还求我出兵灭宋!” 副将跪在地上直磕头:“大汗息怒!宋军的细作在漠南散布消息,说西夏的公主在襄阳……” “放肆!”完颜褒抽出佩刀,“去把细作的脑袋砍了!再派五万骑兵去淮河,踏平临安!”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马嘶。 一个浑身浴血的金兵冲进来,手里举着半块染血的令牌:“大汗!宋军……宋军从寿春杀来了!岳云的背嵬军,带着岳飞的‘破阵枪’!” 完颜褒盯着那半块令牌——正是岳家军特有的“精忠令”。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岳飞用沥泉枪挑了他三叔的咽喉;十年前,岳云在黄河水寨用冰蚕破了连环船;三个月前,岳云的枪尖刺穿了完颜亮的喉咙。 “撤!”他踉跄着后退,“回漠北!调宗弼的主力来……” “大汗!”副将拽住他的衣袖,“淮河防线空了,宋军的水师已经过了长江……” 完颜褒望着帐外的夕阳,突然惨笑:“岳飞的儿子,比他爹还狠。传旨——放弃淮河,退守燕京!” 马蹄声如潮水般退去。漠南草原上,只留下一面破碎的金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极了汴梁城破那日,飘落在地的龙旗。 临安行在,紫宸殿。 赵桓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烽火。那是寿春方向的信号——岳云的背嵬军已突破金军防线。他将“靖难”玉牌按在胸口,那里还贴着岳云送来的密信:“陛下,臣已过淮河,金军主力北撤,漠南空虚。” “陛下。”李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岳将军从寿春送来的战报。” 赵桓接过战报,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臣云启:金军弃淮河北逃,沿途州县纷纷反正。臣已派牛皋收复庐州,张宪联络太行义兵。不日即可北上,直取燕京!” 他突然大笑,笑声震得烛火摇晃。笑声中,他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那个雪夜——十二岁的他躲在龙椅下,听着金军的马蹄声踏碎汴梁;而今天,他的儿子带着岳家的枪,正在踏碎金国的狼旗。 “传朕旨意。”他将战报供在龙案上,“朕要御驾亲征!随岳将军北伐!” 殿外,晨光穿透云层,照在“岳”字旗上。那旗上的“精忠报国”四个字,被阳光镀得发亮,像极了岳飞最后一次披甲时的模样。 第103章 燕云血誓,遗诏照肝胆 建炎三年九月,燕京城外。 秋风卷着黄沙掠过城墙,将“大金”二字旗吹得猎猎作响。岳云勒住沥泉枪,望着城上密密麻麻的金军——完颜褒退守燕京三月,竟将城防加固得如铜墙铁壁。他身后,八百背嵬军列成雁阵,牛皋的板斧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张宪的双锤绑着红绸,正随着马蹄声上下翻飞。 “将军,赵陛下到了!” 探马的呼喊惊起寒鸦。岳云转头,见远处尘烟腾起,一面绣着“宋”字的黄旗正迎风招展。赵桓骑在玄色战马上,玄甲外罩着赭黄龙袍,腰间“靖难”玉牌与岳云的“精忠令”遥相呼应。他身后跟着三千禁军,铠甲上的鳞片在秋阳下闪着碎金般的光。 “云儿!”赵桓在阵前勒住马,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朕带了川陕的神臂弩,还有吴玠将军的五千骑兵——今日,咱们就要踏破这燕京城!” 岳云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赵桓伸手将他扶起,指尖触到他铠甲上的凹痕——那是黄河水寨留下的箭伤。他叹了口气:“你父亲当年北伐,也是这样的秋。他说‘燕云不复,中原无险’,今日,咱们替他圆了这个愿。” 话音未落,城上突然响起号角。金军万箭齐发,箭头涂着黑漆,显然是浸过毒的。赵桓反手抽出佩剑,斩落三支箭:“传朕旨意,神臂弩准备!” 三百架神臂弩同时轰鸣,铁矢如暴雨倾盆。城上金军慌忙躲进女墙,却被弩箭穿透石缝,惨叫声此起彼伏。牛皋拍着大腿大笑:“好!这才是咱们的‘破阵弩’!”他抡起板斧,一马当先冲向城门,“老子的板斧早就痒了!” “慢着!”岳云一把拽住他,“城门有陷阱。”他指着城门两侧的沙袋,“那下面埋了火药,冲上去就是送死。” 赵桓眯起眼:“云儿,你如何得知?” “冰蚕之力。”岳云摸了摸怀中的寒玉,“我能感知地下的寒气——火药遇潮会失效,但沙袋里的土是干的,说明下面有火油。”他指向城门上方,“那旗杆上挂着的是狼粪,风一吹就散,是金军在示警。” 赵桓眼中闪过赞许:“好个冰蚕之力!当年你父亲用沥泉枪探路,今日你用寒玉破局,岳家世代,当真要与这山河纠缠一世?” “山河在,岳家便在。”岳云将沥泉枪插入地面,“父亲说过,‘枪尖所指,便是国土’。” 城上,完颜褒的帅帐。 完颜褒将酒樽砸在案上,酒液溅在地图上,晕开一片污渍。“废物!”他揪住副将的衣领,“宋军怎会知道火药的位置?怎会识破狼粪示警?” 副将额头渗血:“大汗,宋军里有……有会看风水的人!” “风水?”完颜褒冷笑,“我看是金狗的狗屎运!”他抓起案上的狼首刀,“传我命令,开西门!让宋军进城,咱们用巷战拖垮他们!” “大汗,西门是死门!” “闭嘴!”完颜褒抽出刀架在他颈上,“你以为宋军真的是来攻城的?他们是来取我性命的!只要我死了,漠北的金军就会乱——而宋军,”他盯着帐外的夕阳,“会被困在燕京城的废墟里,被漠北的骑兵踏成肉泥!” 城下,攻城战已至白热化。 张宪的双锤砸开第一扇城门,牛皋的板斧劈碎第二道拒马。背嵬军如潮水般涌进城内,与金军展开了肉搏。岳云持沥泉枪冲在最前,枪尖所过之处,金兵纷纷落马。他突然顿住——前方巷口,完颜褒正站在高处,狼首刀映着血光。 “岳小将军!”完颜褒大笑,“你父亲死在朱仙镇,你也要死在这里吗?” 岳云的枪尖微微颤抖。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血,想起黄河水寨完颜亮的笑,想起赵桓在御书房说的“山河要斩尽胡虏”。他大喝一声,沥泉枪如银龙出海,直取完颜褒咽喉! 完颜褒挥刀招架,火星四溅。两人战了三十回合,岳云渐占上风。突然,完颜褒脚尖一点,跃上屋檐,掏出怀中的火折子:“你赢不了我!这巷子里全是火油,我烧了它,咱们同归于尽!” “休想!”岳云甩出腰间的流星锤,正砸中完颜褒手腕。火折子“啪”地落在地上,却被一阵风卷到角落。岳云冲过去,用枪杆挑开火折子,却见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老妇,怀里抱着个襁褓。 “阿婆!”岳云一把将她拉起,“快走!” 老妇颤抖着指向襁褓:“这是……这是我孙子……” 岳云接过孩子,裹进自己的战袍。他回头看向完颜褒,眼中燃着怒火:“你连妇孺都不放过,算什么狼主?” 完颜褒的刀“当啷”落地。他望着巷外涌进来的宋军,突然笑了:“岳飞的儿子,你赢了。但这山河,从来不是你们汉人的。” “不。”岳云将孩子轻轻放在老妇怀里,“这山河,是每一个守着它的人的。” 城中心,临时行辕。 赵桓正在查看战报,突然听见喧哗。他掀帘而出,见岳云抱着个孩子走来,身后跟着老妇和一群百姓。百姓们举着火把,喊着“宋军万岁”,连金军的降兵都加入了队伍。 “陛下!”老妇跪在地上,“小民王李氏,世代居燕京城。金狗占了我们十年,烧了我们八次祠堂,杀了我们三百口人……今日宋军来,我们愿意引路,取那金狗的老巢!” 百姓们的呐喊声震得屋檐落灰。赵桓望着岳云怀中的孩子,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也是这样一个秋日,他被金兵追得躲进枯井,是个老妇用米汤喂他,用体温焐他。他摸了摸龙袍内层的密信,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若有一日能复山河,必以百姓为念。” “传朕旨意。”他声音哽咽,“入城后,军队驻扎城外,不得扰民;开仓放粮,救治伤员;所有金军降兵,愿归乡者发盘缠,愿从军者编入背嵬军。” 岳云望着他,突然想起冰蚕寒玉里的记忆——岳飞曾在雪夜说过:“将军的枪,要护百姓;皇帝的剑,要守山河。”此刻,赵桓的龙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缝着的粗布补丁——那是他在五国城做质子时,金人奴才穿的衣裳。 “陛下,”岳云单膝跪地,“臣有要事禀报。”他从怀中取出半卷泛黄的绢帛,“这是从完颜褒书房搜出的,是父亲的遗诏。” 赵桓接过绢帛,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吾儿云:金寇未灭,何以为家?然枪之魂,不在杀戮,在护佑。若有一日,山河重光,当以‘山河在,枪不倒’为训,传于子孙。” “山河在,枪不倒……”赵桓喃喃重复,突然泪如雨下。他望着城楼上重新升起的“宋”字旗,望着百姓们手中的火把,望着岳云眼中的光芒,终于明白父亲临终前说的“莫负山河”是何意——这山河,是汴梁的瓦舍,是襄阳的稻浪,是燕京的胡同,是每一个在暴雪里等粮的妇孺,是每一个持枪守城的儿郎。 “起程!”他大喝一声,“随朕去燕京宫城!朕要亲自为岳帅挂匾,题‘精忠报国’四个金漆大字!” 燕京宫城,承天殿。 夕阳将殿宇染成金色,岳云持沥泉枪站在丹墀下,赵桓捧着金漆匾额站在他身侧。百姓们的欢呼声从殿外传来,像浪潮般涌进殿内。 “岳卿。”赵桓将匾额递给他,“此匾,当悬于朱仙镇岳帅祠。” 岳云接过匾额,指尖触到金漆的温度。他望向殿外的秋阳,突然想起冰蚕寒玉里的另一个记忆——岳飞在朱仙镇受十二道金牌时,曾对着天空长啸:“十年之力,废于一旦!然山河在,枪不倒!” 第104章 黑水惊变,寒玉照玄机 建炎三年十月,漠北黑水城。 寒风卷着雪粒打在军旗上,“宋”字旗被吹得猎猎翻卷,旗角的金线在雪光中泛着冷冽的光。岳云勒住沥泉枪,望着前方被积雪覆盖的黑水城——完颜褒的胞弟完颜烈率三万“铁鹞子”骑兵,正藏匿在城后的狼山峡湾中。 “将军,探马来报。”张宪裹着皮裘凑上来,“铁鹞子全换上了白色毡甲,连战马都蒙了白毡,和雪地混成一片。”他指了指远处的雪坡,“那片松树林里,至少有五百骑。” 岳云的手指抚过枪杆上的刻痕,冰蚕寒玉在怀中微微发烫——这是他进入漠北后第三次有此感觉。前两次分别在黄河水寨破连环船、燕京城头斩完颜褒时,寒玉的热度与他的心跳同频。 “传令下去。”他将枪插在雪地上,“牛伯带两千背嵬军绕到峡湾东侧,用火油烧林;张宪带一千骑从正面佯攻,引铁鹞子出林;我和陛下的亲卫队……”他顿了顿,“守在峡湾西侧的隘口。” “将军!”牛皋拍了拍他的肩,“老奴跟你一起去西侧!” 岳云摇头:“铁鹞子最擅骑射,峡湾两侧是狭窄的隘口,您年纪大了,留在后方调度更稳妥。”他摸出怀中的寒玉,塞进牛皋手里,“拿着这个,若我一个时辰没传信,你就带三百骑冲过来——寒玉遇血会发烫,能给你指路。” 牛皋攥紧寒玉,眼眶发红:“你小子……和你爹当年一模一样!” 狼山峡湾,雪雾弥漫。 完颜烈的狼首刀在雪光中泛着幽蓝。他望着峡湾外的宋军——三百骑兵排成雁阵,正缓缓向峡湾推进。为首的将领披着玄色大氅,腰间挂着“靖难”玉牌,正是赵桓。 “大金狼主已死,宋狗的皇帝亲自来送死?”他冷笑,“传令下去,等宋军进峡湾一半,万箭齐发!” 副将跪在地上:“狼主,宋军阵前有个持银枪的小将,像是岳飞的儿子……” “岳云?”完颜烈的瞳孔骤缩,“他不是在燕京城吗?” 话音未落,峡湾东侧突然传来喊杀声。牛皋带着两千背嵬军从林中冲出,火油桶被砸得粉碎,火焰顺着雪坡窜上松枝,将整片森林烧成火海。铁鹞子的战马受惊乱撞,完颜烈的阵型顿时大乱。 “好机会!”赵桓大喝一声,拍马冲进峡湾。他的玄甲外罩着赭黄龙袍,在雪地里格外醒目,“岳云!为父给你开道!” 岳云从隘口跃出,沥泉枪如银龙出海,首当其冲的三个铁鹞子咽喉洞穿。他的枪尖挑飞一支雕翎箭,转头看向赵桓——却见一支淬毒的弩箭正从侧方射来! “陛下小心!” 岳云旋身甩枪,枪杆扫落弩箭。可那箭竟擦着赵桓的耳际钉入身后的岩石,箭尾刻着“烈”字——完颜烈的私印! “撤!”赵桓一把拽住岳云的手腕,“有埋伏!” 两人刚退入隘口,身后传来震天的轰鸣。岳云回头,只见峡湾入口被落石封死,铁鹞子的骑兵正从两侧的山脊冲下,将宋军团团围住。 “完了。”赵桓苦笑着摇头,“朕终究还是低估了金狗。” “陛下!”牛皋的声音从东侧传来,“老奴带三百骑杀进来了!”他的玄甲上沾着血,身后跟着三百背嵬军,每个人的刀上都挂着敌人的首级。 “来得好!”岳云将赵桓推给牛皋,“保护陛下!我去引开铁鹞子!” 他拍马冲向峡湾中央,沥泉枪划出银弧,专挑铁鹞子的战马腿骨刺。战马倒地,骑兵跌进雪堆,被后续的宋军用长枪捅穿。完颜烈的狼首刀砍在岳云的枪杆上,火星四溅:“岳小将军!你父亲死在我兄长手里,今日我要你陪葬!” “你兄长死在我父亲枪下!”岳云大喝,枪尖突然爆发出刺目白光——冰蚕之力被彻底激发!完颜烈的刀当场崩裂,他惊恐地后退,却被岳云一脚踹下雪坡。 “杀!”背嵬军如猛虎下山,铁鹞子的骑兵纷纷落马。赵桓站在隘口,望着漫山遍野的火把,突然笑了:“云儿,这才是你爹当年北伐的模样!” 黑水城外,破庙。 战斗结束时,雪已停了。岳云站在庙门前,望着满地的金军尸首。完颜烈被牛皋捆在柱子上,浑身是血,却仍在嘶吼:“岳飞的儿子!你杀了我,漠北还有十万金军!你们永远灭不完!” “堵上他的嘴。”岳云甩了甩沥泉枪上的血,“带他去见陛下。” 赵桓坐在供桌旁,正翻看着从完颜烈身上搜出的密信。信是金国大将宗弼写的:“狼主若死,速将‘山河图’送至漠北狼主帐。” “山河图?”岳云皱眉,“这是什么?” 赵桓的手指微微发抖:“二十年前,你父亲北伐时,曾说过‘山河图在,中原不灭’。朕查过,这是前朝留下的地形图,标着所有关隘、粮道,还有……”他顿了顿,“岳家军的秘密军港。” 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一个身披灰布袈裟的老僧踏雪而来,手中持着一柄青铜剑,剑鞘上刻着“山河”二字。他走到赵桓面前,合掌行礼:“贫僧了尘,奉先师之命,送‘山河剑’与‘山河图’。” 赵桓接过剑,剑鞘触手生温。了尘指向供桌上的“山河图”:“此图与将军怀中的寒玉,本是一体。当年岳帅北伐,将图藏于寒玉之中,为防金狗窃取。如今寒玉认主,图自现形。” 岳云摸出怀中的寒玉,果然与“山河图”严丝合缝。他将寒玉按在图上,图卷突然展开,露出背面的血字:“山河在,枪不倒;枪不倒,山河安。” “先师是当年岳帅的军师。”了尘轻声道,“临终前说,待‘山河图’现世之日,便是中原复光之时。” 赵桓握紧山河剑,剑鸣如龙吟。他望向庙外的雪山,阳光正穿透云层,照在“宋”字旗上。那旗上的“精忠报国”四个字,被照得金光闪闪,像极了岳飞最后一次披甲时的模样。 “传朕旨意。”他站起身,声音如洪钟,“明日寅时,全军开拔!随朕去漠北狼主帐,取回属于我们的山河!” 岳云望着他,又望向庙内的“山河图”。图上的黄河、长江、燕云十六州,此刻都泛着淡淡的金光。 第105章 狼帐血誓,山河照古今 建炎三年十一月,漠北狼主帐。 帐外北风呼啸,卷着雪粒拍打在牛皮帐幕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帐内,完颜烈被捆在青铜柱上,浑身是血,狼首刀搁在脚边。他的目光死死锁着帐中央的青铜香炉——炉中燃着狼粪,烟雾缭绕,映得四壁的兽皮挂毯泛着诡异的红光。 “岳小将军。”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你可知这狼主帐的来历?” 岳云持沥泉枪站在帐口,枪尖挑着完颜烈的狼首刀。刀身映出他冷峻的脸,眉峰间凝着霜花。赵桓坐在案前,山河剑横陈膝上,山河图摊开在案头,图上的“狼主帐”三字正泛着幽光。 “是你们金国狼主的驻军之地。”岳云答道。 “错。”完颜烈咧嘴笑了,露出染血的牙齿,“这是当年蒙古灭西夏时,西夏狼主献给金国的‘镇国神帐’。帐中埋着西夏的‘镇国鼎’,鼎里有……”他突然剧烈咳嗽,“有能灭中原的‘黑水咒’。” 帐内众人皆是一震。赵桓猛地起身,山河剑“嗡”地出鞘:“你说什么?” “黑水咒。”完颜烈的眼神突然癫狂,“当年蒙古铁骑屠尽西夏皇族,却不知西夏狼主早将国运封入鼎中。鼎在,则西夏魂不灭;鼎碎,则中原……”他指向帐外,“中原将沦为草原的牧场!” “胡说!”牛皋抡起板斧砸向柱子,“老子的板斧还没砍够金狗,轮不到你编瞎话!” “住口!”完颜烈嘶吼,“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保平安?西夏的萨满早算出,今日狼主帐会有‘山河客’来访——”他的目光扫过岳云怀中的寒玉,“带着岳飞的寒玉、赵宋的山河图,还有……”他盯着赵桓腰间的“靖难”玉牌,“当年岳飞留给后人的‘天命之证’。” 岳云心头一震。他想起冰蚕寒玉里的记忆——岳飞在朱仙镇受金牌时,曾在雪夜刻下“天命”二字于寒玉背面。此刻,寒玉贴在他心口,果然传来灼热的刺痛。 “陛下。”他转向赵桓,“这黑水咒……” “不必多言。”赵桓握紧山河剑,“若真有此祸,朕便用这山河剑斩了它!”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马嘶。 一个身披狼皮大氅的老者掀帘而入,腰间挂着九枚青铜铃,每走一步,铃铛便发出刺耳的嗡鸣。他的面容如枯树皮,双眼却泛着幽蓝的光,正是西夏最神秘的“天狼萨满”。 “狼主帐的封印,破了。”老者的声音像夜枭啼叫,“黑水咒即将复苏,中原……”他盯着岳云,“中原需要新的‘天命者’。” “你是谁?”岳云横枪挡在赵桓身前。 “我是西夏最后的守陵人。”老者抚了抚铃铛,“三百年前,蒙古人屠我族时,我与狼主立誓:若中原有难,西夏魂必醒。今日,岳将军的寒玉、赵皇帝的山河图、我的青铜铃,三物合一,正是唤醒西夏魂的时刻。” 他突然抬手,九枚铃铛同时炸响! 帐内瞬间被蓝光笼罩,完颜烈的身体开始抽搐,口中溢出黑血。赵桓的山河剑嗡鸣着飞向空中,剑身上的“山河”二字化作金芒,与寒玉的红光交织。岳云只觉一阵眩晕,眼前浮现出陌生的画面—— 雪原上,一匹黑马载着少年将军狂奔。将军身着玄甲,腰间挂着与自己相同的沥泉枪。他的身后,蒙古骑兵如潮水般涌来,而他怀中,抱着一个裹着红布的婴孩。 “爹!”婴孩的哭声穿透风雪。 “云儿,记住。”将军的声音在风雪中清晰如钟,“山河在,枪不倒;枪不倒,山河安。” 画面突然破碎。岳云踉跄着扶住案几,发现自己仍站在狼主帐中。完颜烈已瘫倒在地,气若游丝;赵桓握着山河剑,剑身上的金芒渐弱;西夏萨满的青铜铃铛碎了一地,他的身体正在迅速干瘪,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机。 “这……这是怎么回事?”牛皋挠着脑袋,“老萨满咋成干尸了?” “他以命为引,解开了黑水咒的封印。”赵桓的声音发颤,“但黑水咒并未复苏——它在等。” “等什么?”岳云追问。 赵桓指向山河图。图上的“狼主帐”三字突然化作血光,延伸出一条红线,直指漠北最深处的一座雪山。 “等一个能让山河图与寒玉共鸣的人。”他说,“而那个人……”他的目光落在岳云身上,“是你,云儿。” 岳云低头看向怀中的寒玉。此刻,玉身的“精忠报国”四字正与山河图的“山河在,枪不倒”重叠,发出温暖的光。他终于明白,所谓“天命”,从来不是血脉的传承,而是信念的延续——从岳飞到他,从赵桓到天下百姓,每一颗守护山河的心,都是“天命”的一部分。 “传朕旨意。”赵桓站起身,山河剑入鞘,“明日寅时,全军北上!目标——漠北雪山!” “陛下!”牛皋急了,“那黑水咒……” “它怕的不是刀枪。”赵桓指着山河图,“它怕的是人心。只要中原的百姓还在,只要岳家的枪还在,黑水咒永远翻不了天。” 帐外,雪停了。一轮圆月升起,将“宋”字旗照得通亮。岳云望着旗面上的“精忠报国”,又望向赵桓眼中的坚定,突然笑了。 “陛下。”他说,“臣有个请求。” “说。” “待平了黑水咒,臣想带您去看黄河的桃花。”岳云摸了摸怀中的寒玉,“我娘说,桃花开时,山河最是温柔。” 赵桓也笑了,龙袍上的补丁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好。待那时,朕要亲自为岳帅的母亲上柱香。” 帐外的风卷起雪花,却卷不走那面“岳”字旗。旗上的“精忠报国”四个字,在月光下闪着金光,像极了岳飞最后一次披甲时的模样。 第106章 雪岭寻碑,地宫照肝胆 建炎三年十二月,漠北雪岭。 雪色漫过天际,连绵的雪峰如巨兽脊背,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银光。岳云裹着羊皮大氅,站在山巅眺望——山河图在他怀中发烫,与寒玉共鸣的震颤顺着血脉直冲天灵盖。赵桓站在他身侧,山河剑斜指下方,剑刃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 “那就是地宫入口。”赵桓指着雪岭东侧的断崖,“二十年前,你父亲北伐时曾在此歇脚。据史书记载,他曾命人在崖壁刻下‘山河在’三字,以镇金人狼首旗。” 岳云眯起眼。断崖下方的雪雾中,隐约可见一道石门,门楣上覆着厚雪,只露出半截残损的纹路——与他怀中寒玉背面的纹路如出一辙。 “陛下,这雪雾不对。”牛皋裹着皮裘凑上来,“寻常雪岭的雾该是白的,可这雾泛着青,像极了黄河水寨的毒瘴。” 话音未落,雪雾突然翻涌。一道黑影从雾中窜出,手持狼首短刀,直取赵桓咽喉! “护驾!”岳云旋身甩枪,枪杆扫落短刀。那黑影落地,竟是个身披狼皮的高丽死士,面戴青铜鬼面,喉间发出嗬嗬怪响。 “金狗的余孽!”张宪的双锤已砸到死士头顶。死士不躲不闪,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钉尖泛着幽蓝——正是黑水咒的毒。 岳云旋身踢飞透骨钉,寒玉在怀中灼烧。他突然想起西夏萨满的话:“黑水咒怕的是人心。”他大喝一声,将寒玉按在雪地上。玉身的红光瞬间扩散,雪雾遇热消融,露出下方青石板铺就的地道。 “追!”赵桓抽出山河剑,剑锋劈开雪雾,“地宫就在下面!” 地道深处,石壁斑驳。 四人举着火把前行,石壁上每隔十步便嵌着一盏青铜灯,灯油竟未干涸,火苗在风中摇曳,照出壁画上的金戈铁马——正是岳飞北伐时的场景。 “看!”牛皋指着壁画角落,“这是……康王泥马渡江?” 壁画上,一匹泥马踏着浪涛,背上骑着个穿龙袍的少年。赵桓摸了摸壁画,指尖沾了些墙灰,凑到鼻端闻了闻:“这是用漠北红胶泥画的,掺了金粉。当年康王(赵构)南渡时,民间确实有‘泥马渡江’的传说……”他突然顿住,“可这画里的人物,怎么和你父亲有几分相似?” 岳云凑近细看,壁画中少年的眉眼竟与岳飞有七分相像。更诡异的是,少年腰间的玉佩——龙纹玉牌,与他怀中的“靖难”玉牌纹路完全吻合! “陛下,”岳云的声音发颤,“这是……” “嘘。”赵桓突然指向地道尽头。那里立着一块一人高的石碑,碑身被青苔覆盖,却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幽光。碑顶刻着“山河在”三字,与他腰间的山河剑铭文相同。 岳云伸手抚去青苔,碑身露出下面的刻字:“吾以寒玉镇山河,以山河护黎民。若后世见此碑,当知——枪不倒处,山河不倾。” 落款是“岳飞绝笔”。 “父亲……”岳云的眼眶瞬间泛红。他终于明白,当年父亲为何宁死不降——他不是为了一姓帝王,而是为了这方刻着自己名字的山河碑,为了天下百姓能在这山河里安稳度日。 赵桓取下山河剑,剑尖轻触碑身。“嗡”的一声,石碑裂开一道缝隙,露出下方的地宫入口。 “陛下,这地宫……”牛皋握紧板斧,“该不会藏着什么宝贝?” “宝贝?”赵桓冷笑,“这里藏着的是真相。”他率先走入地宫,火把照亮了四壁的青铜柜,“二十年前,你父亲被十二道金牌召回时,曾命人将北伐的军器、粮饷清单,还有……”他顿了顿,“还有他写给先帝的遗书,都藏在了这里。” 青铜柜上的铜锁早已锈蚀。赵桓取下第一柜的锁,掀开柜盖——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道金牌的仿制品,每块金牌背面都刻着“秦桧私印”。 “原来如此。”岳云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十二道金牌根本不是要班师,是要父亲交出兵权和北伐的证据!” 赵桓取出第二柜的文书,展开一看,正是岳飞的《平戎策》原本,上面还有高宗的朱批:“准奏,望卿早日收复河山。” “你父亲从未收到过这道朱批。”赵桓的声音发颤,“秦桧将真的朱批扣下,伪造了‘直捣黄龙,十二道金牌’的假圣旨。他不仅要夺你父亲的兵权,更要让他背负‘抗旨’的骂名!” 岳云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莫负山河。”原来父亲早已知晓一切,却仍将骂名背负至死——为的是让山河二字,永远刻在百姓心里。 地宫深处传来机关转动的声响。赵桓取出第三柜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半块虎符,与山河剑柄的缺口严丝合缝。 “这是……” “当年你父亲北伐时,曾与先帝约定:若有一日能复山河,便用此虎符调禁军,与岳家军共守国门。”赵桓将虎符按在剑柄上,“今日,朕替先帝完成这个约定。” 虎符与剑柄相触的瞬间,地宫顶部的星图突然亮起。岳云抬头,见星图正是中原的版图,黄河、长江、燕云十六州的位置上,都泛着与山河图相同的金光。 “这是……” “先帝用二十八星宿对应中原山河,每颗星都对应着一个秘密军港。”赵桓指着“燕云”星位,“这里,就是当年岳家军的秘密军港,藏着能对抗金国铁鹞子的‘连环水寨’。” 地道外突然传来喊杀声。 “不好!”牛皋抡起板斧,“金狗追上来了!” 岳云握紧沥泉枪:“陛下,您带百姓先走!臣带背嵬军断后!” “胡说!”赵桓抽出山河剑,“朕说过,山河在,枪不倒——枪不倒,朕便与你们同在!” 他挥剑斩碎身后的石墙,露出外面的雪坡。月光下,金军的火把如流萤般涌来,为首的将领骑着黑鬃马,腰间挂着狼首刀——正是金国左副元帅宗弼! “岳小将军!”宗弼的声音如洪钟,“你父亲死在我手里,今日便让你去陪他!” 岳云拍马冲出,沥泉枪如银龙出海。宗弼挥刀招架,火星四溅——这一次,岳云的枪尖没有半分颤抖。他想起地宫里的山河碑,想起父亲的遗书,想起赵桓说的“山河在,枪不倒”,突然觉得,这杆枪从未如此沉重,又从未如此轻盈。 “杀!”背嵬军的呐喊声震得雪坡崩裂。牛皋的板斧劈碎金军的盾牌,张宪的双锤砸断敌人的弓弦,百姓们举着火把从地道涌出,用锄头、铁锹与金军厮杀——他们或许不懂兵法,但他们知道,这是守护自己家园的战斗。 宗弼的刀被挑飞,坠马跌进雪堆。岳云勒住马,枪尖抵住他的咽喉:“说!黑水咒的解法是什么?” “解法?”宗弼惨笑,“黑水咒根本无解……它要的不是中原灭亡,是让中原人自己放弃山河。”他盯着岳云怀中的寒玉,“你以为这玉能护山河?它不过是块石头!真正护山河的,是你们这些肯为山河拼命的人!” 岳云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想起地宫里的山河碑,想起父亲的绝笔,想起赵桓说的“枪不倒处,山河不倾”——原来最厉害的武器,从来不是刀枪剑戟,而是人心。 “传朕旨意!”赵桓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所有百姓退入地宫,背嵬军随朕追击宗弼残部!”他跃马冲到岳云身侧,山河剑与沥泉枪并列,“云儿,今日让朕替你父亲斩了这金狗!” 两人并辔而立,枪剑所指之处,金军的阵型彻底崩溃。雪坡上,宋军的呐喊声与百姓的欢呼声交织成河,像极了黄河的浪涛,像极了长江的奔涌,像极了所有在暴雪中坚守的山河。 第107章 血契迷局,鼎鸣动九霄 建炎三年十二月,漠北地宫深处。 宗弼的鲜血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他瘫坐在青铜柱前,喉间发出嘶哑的笑:“你们以为杀了我就能解了黑水咒?山河血契早就在汴梁地宫里等着了——” “住口!”岳云的沥泉枪抵住他咽喉,“什么血契?” “是金国与中原的‘千年之约’。”宗弼盯着赵桓腰间的山河剑,“当年灭辽时,金太祖从燕京城地下挖出个青铜鼎,鼎里刻着‘山河归金,日月换主’。后来蒙古屠了西夏,又在贺兰山找到半块残鼎,说‘山河在,枪不倒’——”他突然剧烈咳嗽,“你们岳家的寒玉,赵家的山河图,都是这鼎的‘锁魂玉’和‘镇鼎图’!” 赵桓的手猛地一颤。山河剑“嗡”地出鞘,剑刃映出宗弼扭曲的脸:“你是说,金国要的不是灭我大宋,是让我大宋自己把山河送上门?” “不错。”宗弼的眼中闪过疯狂,“当年完颜亮南侵,就是要逼你们用山河图换和平;如今我侄儿完颜褒北逃,是要引你们去漠北取鼎——等你们把寒玉、山河图、鼎凑齐,金国的‘天狼萨满’就会用黑水咒唤醒鼎里的‘山河魂’,让中原变成金人的牧场!” “胡扯!”牛皋抡起板斧砸向柱子,“老子的板斧还没砍够金狗,轮不到你编这种鬼话!” “住口!”宗弼嘶吼,“你们以为岳飞的‘精忠报国’是真的?他北伐时,金国使者带着半块鼎片来找他,说‘只要归降,山河永固’!你父亲宁死不降,是因为他知道——”他突然看向岳云,“你娘姚氏,当年是金国的‘和亲公主’!” “什么?!”岳云如遭雷击。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云儿,莫要恨金人……”原来母亲竟是金国王室之女? 赵桓的脸色也变了。他想起二十年前在五国城做质子时,金国人曾嘲笑他:“你们的皇后,是我们狼主的妹妹!” “这不可能!”岳云攥紧寒玉,“我娘一生忠宋,怎么会……” “忠宋?”宗弼笑出声,“姚氏嫁入宋室前,金太祖亲自给她灌下‘同心蛊’。她若背叛金国,蛊虫便会啃噬她的心脏——你娘临终前咳血,就是因为蛊虫发作!” 岳云只觉一阵眩晕。他想起母亲床头的药罐,想起她每晚对着北方焚香——原来那不是思乡,是在与蛊虫对抗! “陛下!”张宪突然指着地道尽头,“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火把望去,只见石壁上嵌着一块一人高的青铜残片,纹路与宗弼描述的“山河鼎”如出一辙。残片下方,刻着一行血字:“山河在,枪不倒;枪不倒,鼎自现。” “是鼎片!”赵桓冲过去,指尖触到残片的瞬间,寒玉在怀中剧烈发烫。岳云只觉一阵灼烧,眼前浮现出陌生的画面—— 汴梁城外,尘土飞扬。一个穿龙袍的少年站在城楼上,手中捧着半块青铜鼎片。他的身后,岳飞披着沥泉枪,眼中有泪:“陛下,这鼎片……” “岳卿。”少年的声音带着哽咽,“朕知道你恨金人,但为了中原百姓,有些事……不得不做。” 画面突然破碎。岳云踉跄着扶住石壁,发现自己的手正按在残片上。寒玉与残片共鸣的刹那,地宫顶部的星图突然炸裂,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竖井。 “地宫下面还有空间!”牛皋举起火把往下照,“有口青铜棺材!” 众人顺着绳索滑下竖井。井底寒气逼人,一口覆盖着青苔的青铜棺椁静静躺着。棺盖上刻着“山河鼎”三字,与他怀中的寒玉、“山河图”上的纹路完美契合。 “开棺!”赵桓抽出山河剑,剑尖劈向棺盖。 “陛下小心!”岳云突然拽住他的手腕。棺盖下渗出的黑雾里,他看见无数张扭曲的脸——是当年被金军屠杀的中原百姓,是被十二道金牌召回的岳家军,是被黄河水淹没的流民…… “这是……” “山河鼎里的‘怨魂’。”宗弼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金国用活人祭鼎,把这些人的怨气封在鼎里。等你们开了鼎,怨气就会冲出来,让中原变成人间地狱!” “那怎么办?”牛皋急得直跺脚,“难道就任由鼎留在这儿?” “不。”岳云望着棺盖上的“山河”二字,突然想起地宫里的山河碑,“父亲说过,‘山河在,枪不倒’。这鼎不是金国的,是中原的——它装着我们的苦难,也装着我们的希望。” 他将寒玉按在棺盖上。玉身的红光与鼎身的黑雾交织,发出刺目的白光。怨魂们的哭嚎声渐弱,最终化作一缕青烟,钻进岳云的眉心。 “我明白了。”岳云睁开眼,眼中泛着金光,“山河鼎里的不是怨气,是中原的魂。它要的不是毁灭,是重生。” 他伸手推开棺盖。棺中没有尸体,只有一卷泛黄的绢帛,上面写着:“吾以山河为誓,以黎民为念。若后世见此鼎,当知——枪不倒处,山河不倾;山河不倾处,家国永安。” 落款是“岳飞绝笔”。 “父亲……”岳云的眼泪砸在绢帛上。原来父亲早已预见了今日,他将最珍贵的东西——中原的魂,藏在了这鼎里。 赵桓取下山河剑,剑尖挑起绢帛:“朕要带这鼎回临安。” “陛下!”宗弼突然扑过来,“鼎不能离开漠北!它会吸干这里的灵气!” 岳云的沥泉枪已抵住他咽喉:“你错了。山河鼎不属于任何一国,它属于每一个守着山河的人。” 话音未落,地道外传来震天的喊杀声。金国的援军到了——完颜烈的残部带着五千铁鹞子骑兵,正顺着雪坡冲下来。 “护驾!”牛皋抡起板斧冲上前。 “背嵬军听令!”张宪的双锤砸向敌阵,“保护陛下和鼎!” 岳云将山河鼎抱在怀里,寒玉与鼎身的纹路完全融合。他望着涌来的金军,突然笑了:“父亲说过,‘枪尖所指,便是国土’。今日,我便用这杆枪,为中原的魂,杀出一条血路!” 赵桓站在他身侧,山河剑与沥泉枪并列。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与山河鼎的金光交织,在雪地里画出一道璀璨的银河。 “云儿。”赵桓的声音坚定如铁,“朕与你同去。” 第108章 鼎鸣破阵,山河共此光 建炎三年十二月,漠北雪原。 金军的号角撕破雪幕,五千铁鹞子骑兵如白色潮水般涌来。马蹄踏碎积雪,溅起的冰珠打在宋军的铠甲上,发出细碎的脆响。岳云站在最前,沥泉枪斜指苍穹,寒玉与山河鼎在他怀中共鸣,发出低沉的金鸣——那是中原的魂在苏醒。 “背嵬军听令!”张宪的双锤绑着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前排举拒马,后排架强弩!牛伯带三百人绕到敌后,烧他们的粮草!” “得令!”牛皋抡起板斧,带着老卒们冲向敌阵侧翼。他的玄甲上还沾着宗弼的血,斧刃上刻着的“精忠”二字被磨得发亮。 赵桓站在岳云身侧,山河剑横陈膝头。他望着涌来的金军,突然抽出佩剑,指向天空:“临安的百姓在等我们,襄阳的稻浪在等我们,黄河的桃花在等我们——今日,这雪原便是我们的战场!” 金军的先头部队已冲至百步之外。为首的将领骑着黑鬃马,腰间挂着狼首刀——正是完颜烈的堂弟完颜昌。他盯着岳云怀中的山河鼎,眼中闪过贪婪:“岳小将军,把鼎交出来,本将饶你全尸!” “做梦!”岳云的枪尖突然爆发出刺目白光。寒玉与山河鼎的力量如潮水般涌出,将方圆十丈的雪地蒸腾成雾气。完颜昌的战马受惊人立而起,他慌忙勒缰,却见雾气中浮现出无数身影——是岳家军的亡魂,是黄河的流民,是汴梁的百姓,他们举着刀枪,喊着“杀金狗”的口号,从虚空中冲来。 “这是……”完颜昌的声音发颤。 “这是山河的魂。”岳云的声音如洪钟,“你金国屠我百姓,毁我家园,可山河的魂,从来不在鼎里,在每一个守着它的人心里!” 雾气中,牛皋的板斧已劈到完颜昌面门。老卒的怒吼混着山河鼎的嗡鸣,震得金军耳膜生疼。张宪的双锤砸断敌阵的弩机,铁箭如暴雨般倾泻,却被岳云的枪尖一一挑落。 “陛下!”赵桓突然跃马冲入敌阵,“山河剑,斩金狗!” 剑光如电,所过之处,金军的狼首旗纷纷落地。他的龙袍被血染红,却仍在笑:“云儿,你父亲说过,‘将军的枪,要护百姓;皇帝的剑,要守山河’——今日,朕替他斩尽这胡虏!” 完颜昌的刀与赵桓的剑相撞,“当啷”一声崩裂。他瞪大眼睛,看着赵桓眼中的火焰——那不是帝王的威严,是普通人对家园的执念。 “撤!”完颜昌掉转马头,却被岳云的枪尖刺穿后背。他踉跄着栽倒,临终前盯着山河鼎,终于明白:“原来……山河不在鼎里,在人心里……” 金军的阵型彻底崩溃。残兵败将如退潮的海水,被背嵬军和百姓们追着砍杀。雪原上,宋军的呐喊声与百姓的欢呼声交织成河,像极了黄河的浪涛,像极了长江的奔涌。 “赢了?”牛皋拄着板斧,看着满地的金军尸首,突然抹了把脸——不知是血,还是泪。 “没赢。”岳云蹲下身,捡起完颜昌腰间的狼首令,“真正的仗,才刚开始。” 他望向远处——漠北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阳光照在山河鼎上,“山河在”三个大字泛着金光,照见了鼎身内壁的密文:“吾以山河为誓,以黎民为念。若后世见此鼎,当知——枪不倒处,山河不倾;山河不倾处,家国永安。” 赵桓走到他身侧,将山河剑插入雪地。剑刃没入冰雪,却在地面映出一行血字:“十二道金牌,非为退兵,为护鼎;黑水咒,非为灭宋,为夺魂。” “原来如此。”岳云的声音发颤,“父亲北伐,不仅为收复河山,更为护这山河的魂;秦桧弄权,不仅为权,更为断这魂的根。” “云儿。”赵桓握住他的手,“朕要下旨——将山河鼎迎回临安,供于太庙。往后每年清明,朕要亲自祭拜,让天下人知道,这山河的魂,从来不死。” 岳云点头。他望着雪原上忙碌的百姓,望着背嵬军擦拭枪杆的身影,望着赵桓眼中跳动的光,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云儿,莫要恨金人……他们也是人,只是被蒙了心。” 此刻,他终于懂了。所谓“山河在,枪不倒”,不是要杀尽所有敌人,而是要让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懂得守护的意义。 “传朕旨意!”赵桓的声音传遍雪原,“即日起,撤销‘黑水咒’一案所有牵连,为二十年前被冤枉的将士平反!凡参与今日之战的百姓,赐田百亩;凡受伤的将士,终身领俸!” 百姓们的欢呼声震得雪原颤抖。有人跪在地上哭,有人举着酒坛喊“宋军万岁”,连金军的降兵都红了眼眶——他们终于明白,所谓“金狗”,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所谓“宋人”,是愿意为彼此拼命的家人。 夕阳西下时,岳云和赵桓站在山河鼎前。鼎身的金光映着两人的影子,与地宫里的山河碑、雪坡上的“岳”字旗,共同勾勒出一幅壮丽的画卷。 “云儿。”赵桓轻声道,“你父亲的遗愿,朕替他完成了。” “不。”岳云摇头,“是天下人替他完成了。” 风卷着雪粒掠过,却卷不走那面“岳”字旗。 第109章 鼎镇临安,暗潮起钱塘 建炎四年正月,临安太庙。 晨雾未散,太庙的朱漆大门在晨钟中缓缓开启。岳云手持沥泉枪,枪尖挑着覆盖山河鼎的红绸,赵桓跟在他身侧,山河剑垂在腰间。两人的影子被初升的朝阳拉得很长,映在青石板上,与太庙门楣的“山河永固”匾额重叠。 “启——灵——” 主祭官的唱喏声中,红绸飘落。山河鼎赫然显露真容:青铜铸就的鼎身布满细密的云雷纹,四只龙首足爪紧扣地面,“山河在”三个篆字在鼎腹流转着金光。鼎内飘出一缕淡香,似松涛,似麦浪,是中原最寻常的气息。 围观的百姓挤破了头。卖炊饼的王阿婆踮着脚,用袖口擦着眼角:“这鼎比我阿爷说的还俊!当年金兵破汴梁,我阿奶抱着半块锅盔躲在井里,说‘等山河回来,咱日子就好过’……” “肃静!”禁军统领厉声喝止,却见赵桓已走下丹墀,亲手抚过鼎身:“此鼎非金非玉,乃中原千万百姓的骨血所铸。往后,它便镇在太庙,与尔等同守山河。” 人群突然安静。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山河在!” “山河在!” “山河在!” 声浪如潮,撞得太庙的飞檐铜铃叮咚作响。岳云望着鼎中浮动的香雾,恍惚看见父亲骑着白马路过这里——当年岳飞最后一次回临安,曾站在太庙前说:“若有一日,山河鼎能镇于此,我死也甘心。” “云儿。”赵桓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秦桧的孙子秦埙昨日递了帖子,说要来太庙‘拜鼎’。” 岳云的枪尖微微一颤。三天前,他们在漠北收到的密报里提到,秦桧余党勾结漠北残部,正往临安运送一批“神秘货物”。而今日,秦埙突然现身,绝非巧合。 “陛下,臣陪您去会会他。”岳云将山河鼎的守护符塞进赵桓手中,“您守着鼎,我去偏殿见他。” 偏殿里,秦埙正对着案上的茶盏吹气。他穿一身月白锦袍,腰间挂着和田玉牌,眉目间竟有几分当年秦桧的阴鸷。见岳云进来,他笑着起身:“岳将军,别来无恙?当年你父亲斩我祖父于风波亭,今日我特来……谢罪。” “谢罪?”岳云冷笑,“你带的‘神秘货物’,可是漠北的‘蚀骨毒砂’?” 秦埙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身后的随从突然抽出短刀,却被岳云的枪尖轻轻挑飞。短刀落地的瞬间,岳云闻到一股熟悉的腥甜——正是黑水咒的毒。 “看来你们没忘,黑水咒的解法在汴梁地宫。”秦埙退到窗边,指尖敲了敲窗棂,“岳将军可知,当年你父亲北伐时,除了山河鼎,还藏了样东西?” “什么东西?” “能破黑水咒的‘活钥匙’。”秦埙的目光扫过岳云怀中的寒玉,“不是玉,是人——当年被金国掳走的‘河图匠人’。” 岳云如遭雷击。他想起地宫里的壁画:一群工匠在地下铸造青铜鼎,为首的老人腰间挂着与寒玉相似的玉佩——那是父亲的旧部,“天工司”的首座陈老匠! “陈老匠还活着?” “活着。”秦埙笑了,“他被关在漠北的‘活人窟’里,每日用血养着黑水咒的阵眼。你若想救他,明日辰时,带着寒玉去钱塘江码头——”他突然推开窗户,一支羽箭破空而入,钉在他脚边的青砖上,“不过嘛……你得先问问,是谁想拦你去路。”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喧哗。赵桓提着山河剑冲进来,剑刃上还滴着血:“云儿,有刺客!” 岳云扫向窗外,只见十几个黑衣人正顺着太庙的古柏攀爬。为首的黑衣人戴着青铜鬼面,腰间挂着九枚青铜铃——正是漠北天狼萨满的弟子! “保护陛下!”张宪的双锤已砸向最近的刺客。牛皋的板斧劈断古柏的枝桠,将刺客砸进人群。百姓们举着菜刀、扁担冲进来,喊着“护鼎”的口号,将刺客团团围住。 “走!”赵桓拽住岳云的手腕,“他们要劫的是你,不是鼎!” 两人从后门冲出,跃上早已备好的快马。马蹄踏碎青石板,朝着钱塘江方向疾驰。岳云回头望去,太庙的飞檐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山河鼎的金光穿透雾霭,像极了父亲当年披甲的模样——他的枪尖,始终指向需要守护的方向。 钱塘江码头,晨雾弥漫。 江面上停着数十艘乌篷船,船舷上站着持弩的杀手。码头上,秦埙站在一辆马车前,车帘紧闭,隐约能看见里面蜷缩的身影。 “岳将军。”他转身,脸上的笑意更浓,“陈老匠就在车里。你若想救他,就把寒玉交出来——黑水咒的阵眼需要它,而我要的,是让金国用这阵眼换十万中原百姓的命。” “你疯了!”岳云的枪尖抵住他咽喉,“用寒玉换百姓?你是想让黑水咒反噬!” “反噬?”秦埙突然大笑,“你以为黑水咒是金国的?它是我祖父当年从西夏偷来的!当年蒙古屠西夏,我祖父带着西夏的‘镇国鼎’逃到金国,却被完颜亮囚禁。他说,只要能用黑水咒换中原的安稳,他便是背负千古骂名,也认了!” 岳云的枪尖微微发颤。他想起地宫里的血契,想起宗弼临终前的话——原来黑水咒的秘密,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宋金和平。”秦埙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二十年了,我祖父在金国受辱,我在临安受尽白眼。若能用寒玉换得十年太平,让百姓种上稻子,让孩子读上书……”他指向江面上的乌篷船,“那些杀手,是金国的死士;那辆马车,是金国的囚笼。你若交出寒玉,我便放了陈老匠,再让金国退兵三十里。” “陛下!”张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码头四周都是伏兵!” 岳云这才发现,江边的芦苇丛里,屋顶上,甚至江下的木桩上,都藏着弓弩手。他们的目标,是赵桓——此刻,赵桓正站在他身侧,山河剑斜指秦埙。 “云儿,你信他吗?”赵桓的声音很轻,“当年你父亲说,‘最毒的不是敌人的刀,是盟友的笑’。” 岳云望着秦埙的眼睛。那里面有恐惧,有不甘,还有……一丝绝望。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莫要恨金人,他们也是人。” “好。”他将寒玉放在秦埙手中,“但我要亲眼见陈老匠,要确定他毫发无损。” 秦埙的手颤抖着接过寒玉。他刚要转身,江面上突然响起一声号角。数十艘宋军楼船从雾中驶出,船头的“岳”字旗猎猎作响。为首的楼船上,牛皋站在船头,板斧指着秦埙:“好个秦二娃!你当我们不知道?你要退兵?金国的增兵正从淮西过来,你这是引狼入室!” 秦埙的脸瞬间惨白。他看向江面,只见金国的旗帜正在远处翻涌,像一片乌云压向钱塘江。 “你……你们早有准备?” “山河在,枪不倒。”赵桓抽出山河剑,“中原的魂,从来不是靠几个阴谋就能动摇的。” 岳云的枪尖抵住秦埙后心:“现在,带我们去见陈老匠。” 秦埙咬了咬牙,走向马车。车帘掀开,里面躺着个白发老人,身上的锁链已经锈蚀,却仍紧紧绑着他的四肢。老人的眼睛半睁着,却在看见岳云的瞬间,突然亮了:“云……云将军?” “陈老匠!”岳云冲过去,解开他身上的锁链,“您还活着!” “活着。”陈老匠的声音沙哑,“这些年,我刻了三百六十五块鼎片,藏在中原的三十个州府。只要山河鼎在,它们就能重铸山河——”他突然抓住岳云的手,“但黑水咒的阵眼,真的在寒玉里。当年西夏狼主用它镇住了鼎魂,金国想用它唤醒鼎魂……可他们不知道,鼎魂根本不在鼎里,在每一个守着山河的人心里!” 远处传来金军的号角声。赵桓将山河剑插入江边的泥土:“传朕旨意!临安守军即刻增援钱塘江,凡抗敌者,官升三级;凡退缩者,斩!” 岳云扶起陈老匠,将寒玉重新系在他颈间:“老匠,我们回家。” 陈老匠望着江面上的宋军楼船,望着岸边举着锄头的百姓,突然笑了:“这才是山河啊……” 秦埙瘫坐在地上,望着远去的岳云,突然低声说:“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山河鼎。” 江风卷起晨雾,露出江对岸的临安城。城墙上,“山河永固”的匾额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像极了太庙里的山河鼎。 第109章 鼎镇临安,暗潮起钱塘 建炎四年正月,临安太庙。 晨雾未散,太庙的朱漆大门在晨钟中缓缓开启。岳云手持沥泉枪,枪尖挑着覆盖山河鼎的红绸,赵桓跟在他身侧,山河剑垂在腰间。两人的影子被初升的朝阳拉得很长,映在青石板上,与太庙门楣的“山河永固”匾额重叠。 “启——灵——” 主祭官的唱喏声中,红绸飘落。山河鼎赫然显露真容:青铜铸就的鼎身布满细密的云雷纹,四只龙首足爪紧扣地面,“山河在”三个篆字在鼎腹流转着金光。鼎内飘出一缕淡香,似松涛,似麦浪,是中原最寻常的气息。 围观的百姓挤破了头。卖炊饼的王阿婆踮着脚,用袖口擦着眼角:“这鼎比我阿爷说的还俊!当年金兵破汴梁,我阿奶抱着半块锅盔躲在井里,说‘等山河回来,咱日子就好过’……” “肃静!”禁军统领厉声喝止,却见赵桓已走下丹墀,亲手抚过鼎身:“此鼎非金非玉,乃中原千万百姓的骨血所铸。往后,它便镇在太庙,与尔等同守山河。” 人群突然安静。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山河在!” “山河在!” “山河在!” 声浪如潮,撞得太庙的飞檐铜铃叮咚作响。岳云望着鼎中浮动的香雾,恍惚看见父亲骑着白马路过这里——当年岳飞最后一次回临安,曾站在太庙前说:“若有一日,山河鼎能镇于此,我死也甘心。” “云儿。”赵桓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秦桧的孙子秦埙昨日递了帖子,说要来太庙‘拜鼎’。” 岳云的枪尖微微一颤。三天前,他们在漠北收到的密报里提到,秦桧余党勾结漠北残部,正往临安运送一批“神秘货物”。而今日,秦埙突然现身,绝非巧合。 “陛下,臣陪您去会会他。”岳云将山河鼎的守护符塞进赵桓手中,“您守着鼎,我去偏殿见他。” 偏殿里,秦埙正对着案上的茶盏吹气。他穿一身月白锦袍,腰间挂着和田玉牌,眉目间竟有几分当年秦桧的阴鸷。见岳云进来,他笑着起身:“岳将军,别来无恙?当年你父亲斩我祖父于风波亭,今日我特来……谢罪。” “谢罪?”岳云冷笑,“你带的‘神秘货物’,可是漠北的‘蚀骨毒砂’?” 秦埙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身后的随从突然抽出短刀,却被岳云的枪尖轻轻挑飞。短刀落地的瞬间,岳云闻到一股熟悉的腥甜——正是黑水咒的毒。 “看来你们没忘,黑水咒的解法在汴梁地宫。”秦埙退到窗边,指尖敲了敲窗棂,“岳将军可知,当年你父亲北伐时,除了山河鼎,还藏了样东西?” “什么东西?” “能破黑水咒的‘活钥匙’。”秦埙的目光扫过岳云怀中的寒玉,“不是玉,是人——当年被金国掳走的‘河图匠人’。” 岳云如遭雷击。他想起地宫里的壁画:一群工匠在地下铸造青铜鼎,为首的老人腰间挂着与寒玉相似的玉佩——那是父亲的旧部,“天工司”的首座陈老匠! “陈老匠还活着?” “活着。”秦埙笑了,“他被关在漠北的‘活人窟’里,每日用血养着黑水咒的阵眼。你若想救他,明日辰时,带着寒玉去钱塘江码头——”他突然推开窗户,一支羽箭破空而入,钉在他脚边的青砖上,“不过嘛……你得先问问,是谁想拦你去路。”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喧哗。赵桓提着山河剑冲进来,剑刃上还滴着血:“云儿,有刺客!” 岳云扫向窗外,只见十几个黑衣人正顺着太庙的古柏攀爬。为首的黑衣人戴着青铜鬼面,腰间挂着九枚青铜铃——正是漠北天狼萨满的弟子! “保护陛下!”张宪的双锤已砸向最近的刺客。牛皋的板斧劈断古柏的枝桠,将刺客砸进人群。百姓们举着菜刀、扁担冲进来,喊着“护鼎”的口号,将刺客团团围住。 “走!”赵桓拽住岳云的手腕,“他们要劫的是你,不是鼎!” 两人从后门冲出,跃上早已备好的快马。马蹄踏碎青石板,朝着钱塘江方向疾驰。岳云回头望去,太庙的飞檐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山河鼎的金光穿透雾霭,像极了父亲当年披甲的模样——他的枪尖,始终指向需要守护的方向。 钱塘江码头,晨雾弥漫。 江面上停着数十艘乌篷船,船舷上站着持弩的杀手。码头上,秦埙站在一辆马车前,车帘紧闭,隐约能看见里面蜷缩的身影。 “岳将军。”他转身,脸上的笑意更浓,“陈老匠就在车里。你若想救他,就把寒玉交出来——黑水咒的阵眼需要它,而我要的,是让金国用这阵眼换十万中原百姓的命。” “你疯了!”岳云的枪尖抵住他咽喉,“用寒玉换百姓?你是想让黑水咒反噬!” “反噬?”秦埙突然大笑,“你以为黑水咒是金国的?它是我祖父当年从西夏偷来的!当年蒙古屠西夏,我祖父带着西夏的‘镇国鼎’逃到金国,却被完颜亮囚禁。他说,只要能用黑水咒换中原的安稳,他便是背负千古骂名,也认了!” 岳云的枪尖微微发颤。他想起地宫里的血契,想起宗弼临终前的话——原来黑水咒的秘密,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宋金和平。”秦埙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二十年了,我祖父在金国受辱,我在临安受尽白眼。若能用寒玉换得十年太平,让百姓种上稻子,让孩子读上书……”他指向江面上的乌篷船,“那些杀手,是金国的死士;那辆马车,是金国的囚笼。你若交出寒玉,我便放了陈老匠,再让金国退兵三十里。” “陛下!”张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码头四周都是伏兵!” 岳云这才发现,江边的芦苇丛里,屋顶上,甚至江下的木桩上,都藏着弓弩手。他们的目标,是赵桓——此刻,赵桓正站在他身侧,山河剑斜指秦埙。 “云儿,你信他吗?”赵桓的声音很轻,“当年你父亲说,‘最毒的不是敌人的刀,是盟友的笑’。” 岳云望着秦埙的眼睛。那里面有恐惧,有不甘,还有……一丝绝望。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莫要恨金人,他们也是人。” “好。”他将寒玉放在秦埙手中,“但我要亲眼见陈老匠,要确定他毫发无损。” 秦埙的手颤抖着接过寒玉。他刚要转身,江面上突然响起一声号角。数十艘宋军楼船从雾中驶出,船头的“岳”字旗猎猎作响。为首的楼船上,牛皋站在船头,板斧指着秦埙:“好个秦二娃!你当我们不知道?你要退兵?金国的增兵正从淮西过来,你这是引狼入室!” 秦埙的脸瞬间惨白。他看向江面,只见金国的旗帜正在远处翻涌,像一片乌云压向钱塘江。 “你……你们早有准备?” “山河在,枪不倒。”赵桓抽出山河剑,“中原的魂,从来不是靠几个阴谋就能动摇的。” 岳云的枪尖抵住秦埙后心:“现在,带我们去见陈老匠。” 秦埙咬了咬牙,走向马车。车帘掀开,里面躺着个白发老人,身上的锁链已经锈蚀,却仍紧紧绑着他的四肢。老人的眼睛半睁着,却在看见岳云的瞬间,突然亮了:“云……云将军?” “陈老匠!”岳云冲过去,解开他身上的锁链,“您还活着!” “活着。”陈老匠的声音沙哑,“这些年,我刻了三百六十五块鼎片,藏在中原的三十个州府。只要山河鼎在,它们就能重铸山河——”他突然抓住岳云的手,“但黑水咒的阵眼,真的在寒玉里。当年西夏狼主用它镇住了鼎魂,金国想用它唤醒鼎魂……可他们不知道,鼎魂根本不在鼎里,在每一个守着山河的人心里!” 远处传来金军的号角声。赵桓将山河剑插入江边的泥土:“传朕旨意!临安守军即刻增援钱塘江,凡抗敌者,官升三级;凡退缩者,斩!” 岳云扶起陈老匠,将寒玉重新系在他颈间:“老匠,我们回家。” 陈老匠望着江面上的宋军楼船,望着岸边举着锄头的百姓,突然笑了:“这才是山河啊……” 秦埙瘫坐在地上,望着远去的岳云,突然低声说:“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山河鼎。” 江风卷起晨雾,露出江对岸的临安城。城墙上,“山河永固”的匾额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像极了太庙里的山河鼎。 第110章 鼎片星罗,山河共此光 建炎四年二月,临安城郊。 晨雾未散,陈老匠的牛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辙里渗着湿润的泥土香。岳云骑马跟在他身侧,沥泉枪的红绸在风中翻卷,与牛车上插着的三十块青铜鼎片相映成趣——每块鼎片都刻着不同的云雷纹,与他怀中的寒玉、太庙里的山河鼎,竟有七分相似。 “云将军,前面就是栖霞岭。”陈老匠扶了扶车辕,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我在这儿藏了十二块鼎片,每块都对应着中原的一处关隘。当年金军破城时,我把它们埋在守将的衣冠冢里,想着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山河鼎能镇于此,对吗?”岳云接过话头。他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想起地宫里的血契——“山河在,枪不倒”,原来“在”不是物理的存在,而是精神的传承。 牛车停在山脚。陈老匠摸出腰间的铜钥匙,打开了第一块青石板。底下露出个铁盒,盒中躺着块巴掌大的青铜片,纹路与山河鼎如出一辙。岳云刚要伸手,突然听见山风里传来异响——是羽箭破空的声音! “趴下!”赵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山河剑已出鞘,剑气劈断了三支淬毒的弩箭。张宪的双锤砸向树丛,牛皋的板斧劈飞两个刺客的头颅——这些人竟是秦桧余党派来的死士,此刻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保护陈老匠!”岳云大喝一声,沥泉枪如银龙出海。他的枪尖挑飞两支弩箭,转身时却见陈老匠正颤抖着捧起那块鼎片。鼎片与寒玉突然共鸣,发出清越的鸣响,竟震得周围的刺客东倒西歪。 “这是……”赵桓的瞳孔骤缩。他看见鼎片的纹路泛起金光,与太庙里的山河鼎、岳云怀中的寒玉形成三角光阵,将刺客们困在中央。 “陛下!”牛皋抡起板斧,砍翻最后一个刺客,“这些狗东西早有准备,连陈老匠的行踪都摸得准!” 陈老匠抹了把冷汗,将鼎片塞进岳云手中:“云将军,这十二块鼎片分别埋在潼关、武关、大散关……每处关隘都有守将的遗骨。当年他们宁死不降,用性命护着鼎片。如今鼎片归位,山河的魂便有了根基。” 岳云握紧鼎片,只觉掌心发烫。他想起地宫里的壁画——那些守着山河的工匠、士兵、百姓,原来他们的血脉从未断绝,而是化作这青铜鼎片,藏在每一寸被金人践踏过的土地上。 “走!”赵桓抽出山河剑,“去汴梁!” 汴梁城外,暮色四合。 残阳如血,将汴梁城墙染成暗红。岳云站在城楼下,望着城墙上斑驳的箭痕——那是二十年前金军攻城时留下的。陈老匠捧着最后一块鼎片,站在他身侧,声音发颤:“云将军,这就是‘山河原鼎’的埋骨地。当年金军屠城,我师父带着最后一块鼎片,从密道逃了出来……” “密道在哪?” “就在城西北的繁塔下。”陈老匠指向远处的大塔,“我师父临终前说,鼎片归位之日,原鼎自现。可如今鼎片齐了,原鼎却没动静……” “因为还差一样东西。”赵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望着城楼上飘动的“宋”字旗,目光如炬,“当年你父亲北伐时,在朱仙镇留了道血书。我让人查过,血书里写着:‘山河原鼎,在血中;血在民中,鼎在民中。’” 岳云如遭雷击。他终于明白,所谓“山河原鼎”,根本不是青铜铸就的,而是中原百姓的血脉。那些守着关隘的士兵、藏着鼎片的工匠、在暴雪中为他送粮的流民,他们都是原鼎的一部分。 “传朕旨意!”赵桓振臂高呼,“即刻开城!让所有百姓进来看山河鼎片!让天下人知道,这鼎不是帝王的金器,是每一个宋人的骨血!” 城门轰然洞开。百姓们举着火把涌进来,将鼎片围在中央。有人跪在地上哭,有人捧着鼎片亲吻,连金军的降兵都红了眼眶——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守了二十年的“金国”,不过是座空中楼阁;而眼前这座“宋国”,是用千万百姓的血肉筑成的。 “看!”不知谁喊了一声。 众人抬头,只见繁塔下的青石板突然裂开。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照在众人手中的鼎片上。三十一块鼎片(包括太庙的山河鼎)同时飞起,在半空中拼成完整的“山河鼎”——鼎身流转着金光,鼎腹的“山河在”三个大字,竟是用百姓的血写就的。 “山河在!” “山河在!” 声浪如潮,撞得繁塔的金铃叮咚作响。岳云望着半空中的鼎影,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莫负山河。”原来父亲早已预见了今日——这山河从不是某个人的,是每一个愿意为它拼命的人的。 赵桓走到他身侧,将山河剑插入鼎影下方。剑刃与鼎身共鸣,发出清越的鸣响:“云儿,你看。” 岳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鼎影之下,无数细小的光点正在汇聚——那是百姓们的信念,是工匠的血,是士兵的魂,是每一个守着家园的人的热望。这些光点交织成网,将汴梁城、临安城、漠北的雪原、江南的水乡,全部连在一起。 “这才是真正的山河鼎。”赵桓的声音哽咽,“它不在地下,不在鼎里,在每一个宋人的心里。” 夜风吹过,吹落了岳云鬓角的碎发。他望着半空中的鼎影,又望向身边欢呼的百姓,突然笑了。他终于懂了父亲为何选择“精忠报国”作为遗训——所谓“精忠”,不是对某个人的忠诚,是对这山河、对这百姓的忠诚。 “陛下。”他转身看向赵桓,“臣有个请求。” “说。” “待明日天亮,臣想带您去看黄河。”岳云摸了摸怀中的寒玉,“我娘说,黄河的桃花开时,山河最是温柔。” 第110章 鼎片星罗,山河共此光 建炎四年二月,临安城郊。 晨雾未散,陈老匠的牛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辙里渗着湿润的泥土香。岳云骑马跟在他身侧,沥泉枪的红绸在风中翻卷,与牛车上插着的三十块青铜鼎片相映成趣——每块鼎片都刻着不同的云雷纹,与他怀中的寒玉、太庙里的山河鼎,竟有七分相似。 “云将军,前面就是栖霞岭。”陈老匠扶了扶车辕,声音里带着几分激动,“我在这儿藏了十二块鼎片,每块都对应着中原的一处关隘。当年金军破城时,我把它们埋在守将的衣冠冢里,想着有朝一日……” “有朝一日山河鼎能镇于此,对吗?”岳云接过话头。他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想起地宫里的血契——“山河在,枪不倒”,原来“在”不是物理的存在,而是精神的传承。 牛车停在山脚。陈老匠摸出腰间的铜钥匙,打开了第一块青石板。底下露出个铁盒,盒中躺着块巴掌大的青铜片,纹路与山河鼎如出一辙。岳云刚要伸手,突然听见山风里传来异响——是羽箭破空的声音! “趴下!”赵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山河剑已出鞘,剑气劈断了三支淬毒的弩箭。张宪的双锤砸向树丛,牛皋的板斧劈飞两个刺客的头颅——这些人竟是秦桧余党派来的死士,此刻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保护陈老匠!”岳云大喝一声,沥泉枪如银龙出海。他的枪尖挑飞两支弩箭,转身时却见陈老匠正颤抖着捧起那块鼎片。鼎片与寒玉突然共鸣,发出清越的鸣响,竟震得周围的刺客东倒西歪。 “这是……”赵桓的瞳孔骤缩。他看见鼎片的纹路泛起金光,与太庙里的山河鼎、岳云怀中的寒玉形成三角光阵,将刺客们困在中央。 “陛下!”牛皋抡起板斧,砍翻最后一个刺客,“这些狗东西早有准备,连陈老匠的行踪都摸得准!” 陈老匠抹了把冷汗,将鼎片塞进岳云手中:“云将军,这十二块鼎片分别埋在潼关、武关、大散关……每处关隘都有守将的遗骨。当年他们宁死不降,用性命护着鼎片。如今鼎片归位,山河的魂便有了根基。” 岳云握紧鼎片,只觉掌心发烫。他想起地宫里的壁画——那些守着山河的工匠、士兵、百姓,原来他们的血脉从未断绝,而是化作这青铜鼎片,藏在每一寸被金人践踏过的土地上。 “走!”赵桓抽出山河剑,“去汴梁!” 汴梁城外,暮色四合。 残阳如血,将汴梁城墙染成暗红。岳云站在城楼下,望着城墙上斑驳的箭痕——那是二十年前金军攻城时留下的。陈老匠捧着最后一块鼎片,站在他身侧,声音发颤:“云将军,这就是‘山河原鼎’的埋骨地。当年金军屠城,我师父带着最后一块鼎片,从密道逃了出来……” “密道在哪?” “就在城西北的繁塔下。”陈老匠指向远处的大塔,“我师父临终前说,鼎片归位之日,原鼎自现。可如今鼎片齐了,原鼎却没动静……” “因为还差一样东西。”赵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望着城楼上飘动的“宋”字旗,目光如炬,“当年你父亲北伐时,在朱仙镇留了道血书。我让人查过,血书里写着:‘山河原鼎,在血中;血在民中,鼎在民中。’” 岳云如遭雷击。他终于明白,所谓“山河原鼎”,根本不是青铜铸就的,而是中原百姓的血脉。那些守着关隘的士兵、藏着鼎片的工匠、在暴雪中为他送粮的流民,他们都是原鼎的一部分。 “传朕旨意!”赵桓振臂高呼,“即刻开城!让所有百姓进来看山河鼎片!让天下人知道,这鼎不是帝王的金器,是每一个宋人的骨血!” 城门轰然洞开。百姓们举着火把涌进来,将鼎片围在中央。有人跪在地上哭,有人捧着鼎片亲吻,连金军的降兵都红了眼眶——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守了二十年的“金国”,不过是座空中楼阁;而眼前这座“宋国”,是用千万百姓的血肉筑成的。 “看!”不知谁喊了一声。 众人抬头,只见繁塔下的青石板突然裂开。一道金光冲天而起,照在众人手中的鼎片上。三十一块鼎片(包括太庙的山河鼎)同时飞起,在半空中拼成完整的“山河鼎”——鼎身流转着金光,鼎腹的“山河在”三个大字,竟是用百姓的血写就的。 “山河在!” “山河在!” 声浪如潮,撞得繁塔的金铃叮咚作响。岳云望着半空中的鼎影,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莫负山河。”原来父亲早已预见了今日——这山河从不是某个人的,是每一个愿意为它拼命的人的。 赵桓走到他身侧,将山河剑插入鼎影下方。剑刃与鼎身共鸣,发出清越的鸣响:“云儿,你看。” 岳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鼎影之下,无数细小的光点正在汇聚——那是百姓们的信念,是工匠的血,是士兵的魂,是每一个守着家园的人的热望。这些光点交织成网,将汴梁城、临安城、漠北的雪原、江南的水乡,全部连在一起。 “这才是真正的山河鼎。”赵桓的声音哽咽,“它不在地下,不在鼎里,在每一个宋人的心里。” 夜风吹过,吹落了岳云鬓角的碎发。他望着半空中的鼎影,又望向身边欢呼的百姓,突然笑了。他终于懂了父亲为何选择“精忠报国”作为遗训——所谓“精忠”,不是对某个人的忠诚,是对这山河、对这百姓的忠诚。 “陛下。”他转身看向赵桓,“臣有个请求。” “说。” “待明日天亮,臣想带您去看黄河。”岳云摸了摸怀中的寒玉,“我娘说,黄河的桃花开时,山河最是温柔。” 第111章 铁甲寒江,民心筑壁垒 建炎四年五月初五,黄河岸边。 晨雾未散,岳云站在汴梁城外的点将台上,望着脚下蜿蜒的黄河。水面上飘着薄冰,对岸的滩涂上,金军的营寨像黑黢黢的毒疮,正顺着河岸向南蔓延。赵桓站在他身侧,山河剑斜指江面,剑刃映出水面上浮动的冰碴,折射出冷冽的光。 “完颜褒这老匹夫,比他堂哥还会挑时候。”赵桓的声音里带着寒意,“昨日探马来报,他在漠北纠集了二十万铁鹞子,说是要‘踏平黄河,活捉云将军’。” 岳云的手指抚过枪杆上的刻痕。这杆沥泉枪,自父亲传给他起,便浸着黄河的泥,沾着金军的血。他望着对岸的敌营,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祭鼎时的场景——那时百姓们举着火把,用最原始的方式护着山河鼎;此刻,他们又该用怎样的方式,护着身后的家园? “陛下,臣请率背嵬军夜袭敌营。”张宪拍着胸脯,“老奴的板斧,早憋得慌了!” “不可。”岳云摇头,“完颜褒久经战阵,营寨必设伏兵。咱们若贸然出击,反中了他们的圈套。”他转身看向赵桓,“陛下,臣有个想法——既然金军要渡河,咱们便让他们‘渡’不成。” 赵桓眼睛一亮:“你是说……” “黄河水寒,冰面未坚。”岳云指向河面,“若咱们在上游筑坝,引冰水灌滩涂,金军的铁蹄便会被冻在泥里。再派水师从下游截断退路,管叫他有来无回!” “妙!”赵桓拍案,“朕这就命工部调集民夫,三天内筑起拦河坝!”他转头看向陈老匠,“老匠,你说的‘民心军港’,可还在汴梁北?” 陈老匠躬身:“在汴梁城西北的汴河故道,当年岳帅北伐时,曾在此藏过三百艘战船。船身用桐油浸过,船底钉着精铁,最适合在水网里穿梭。” “好!”岳云一拍大腿,“牛伯,你带三百背嵬军去军港,把战船开出来!张宪带两千骑兵绕到敌后,烧他们的粮草!陛下留守汴梁,调度粮道——”他突然顿住,“对了,百姓们的护河队呢?” “已在城南集合。”牛皋咧嘴笑,“昨儿个我去动员,那小丫头举着麦芽糖喊:‘叔叔们,护河队给你们蒸了枣花馍!’” 众人哄笑。赵桓却收敛了笑意,望着河面轻声道:“云儿,你可知完颜褒为何选这时候来攻?” “为何?” “因为他怕。”赵桓的声音低沉,“怕咱们的山河鼎,怕咱们的百姓。所以他要用最狠的手段,撕开这道防线——而咱们要做的,就是让他知道,这防线,比他想象的更硬。” 五月初七,深夜。 汴梁城西北的汴河故道,月光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陈老匠摸着黑,带着二十个老船工划着木船,船底绑着用油布裹着的桐油罐。船行至水深处,他突然停下,用船桨敲了敲船板:“到了。” 水面下,传来“咔嗒”一声。牛皋从黑影里钻出来,板斧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老匠,船都在这儿了!” 陈老匠掀开油布,露出三艘乌篷船。船身刷着黑漆,船舷嵌着精铁,船尾还挂着当年的“岳”字旗——虽已褪色,却洗得发白,像浸过无数人的血。 “这是当年岳帅的‘夜袭舟’。”陈老匠抚摸着船舷,“船底有暗舱,能藏五十人;船头装着撞角,撞开冰面比铁锚还利索。” 牛皋拍了拍船板:“够劲!明儿个夜里,咱把这三十艘船全开出去,绕到金军背后,烧他娘的粮草!” 五月初八,黎明。 黄河岸边,金军的号角声撕破晨雾。完颜褒站在中军楼船顶层,望着对岸的宋军营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的副将跪在地上:“大汗,宋军在上游筑坝,引冰水灌滩涂,咱们的前锋营已经冻得没法动弹了!” “慌什么?”完颜褒抓起案上的酒樽,“等他们的坝垮了,咱们的铁鹞子就能踏着冰面冲过去!传令下去,让后营的‘火油营’准备好——等宋军乱作一团,咱们便放火烧他们的粮道!” 话音未落,对岸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完颜褒抬头,只见黄河水面上,上百艘乌篷船正顺流而下,船头上站着披甲的宋军,枪尖挑着燃烧的火把。为首的战船上,牛皋站在船头,板斧指着金军:“金狗!尝尝你爷爷的‘火船宴’!” “放箭!”完颜褒挥刀嘶吼。 金军的箭雨如蝗,却见宋军的乌篷船突然散开,每艘船底都弹出铁钩,勾住金军的楼船。船头的火把被抛进金军的粮舱,火舌瞬间窜起,映得河面一片通红。 “不好!”完颜褒踉跄着后退,“快撤!往南岸退!” 可他的命令晚了。下游突然传来轰鸣,岳云率领的背嵬军从芦苇荡中杀出,手中的长枪如银龙出海,专挑金军的战马腿骨刺。张宪的双锤砸开敌阵,牛皋的板斧劈碎楼船的桅杆——宋军的喊杀声、金军的惨叫声、黄河水的咆哮声,混作一团。 完颜褒的楼船被火舌舔着船舷,他望着满地的焦尸,突然抽出腰间的狼首刀,抵住自己的咽喉:“岳飞的儿子!你赢了……可这山河,终究是金人的!” “住口!”岳云的沥泉枪破空而来,枪尖挑飞他的刀。完颜褒瘫坐在地,望着岳云染血的脸,终于明白——他输的不是兵,不是粮,是这山河里每一个不肯低头的宋人。 五月初九,正午。 汴梁城墙上,百姓们举着火把欢呼。赵桓站在城楼上,望着黄河对岸的残敌,将山河剑插入城墙的砖缝。剑刃没入的瞬间,城砖缝里渗出的水泛着金光——那是昨夜百姓们自发挖的“护城渠”,将黄河水引入城内,既防了敌,又灌了田。 “陛下,这是金军撤退时留下的。”张宪递来个布包,里面是半块虎符,“完颜褒的亲卫说,这是他给漠北残部的信,说要‘三年后再来取山河’。” 赵桓拆开虎符,里面掉出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宋狗,你们赢了一时,赢不了一世!” “无知。”赵桓将纸条撕成碎片,“去把陈老匠请来,朕要重修《山河志》。” 岳云走到他身侧,望着城下的百姓。卖炊饼的王阿婆正把热乎的馍塞给伤兵,小丫头追着纸鸢跑过,银铃般的笑声撞碎了晨雾。他摸了摸怀中的寒玉,玉身微微发烫。 “云儿。”赵桓的声音温暖如春,“明日陪朕去看黄河。” 第111章 铁甲寒江,民心筑壁垒 建炎四年五月初五,黄河岸边。 晨雾未散,岳云站在汴梁城外的点将台上,望着脚下蜿蜒的黄河。水面上飘着薄冰,对岸的滩涂上,金军的营寨像黑黢黢的毒疮,正顺着河岸向南蔓延。赵桓站在他身侧,山河剑斜指江面,剑刃映出水面上浮动的冰碴,折射出冷冽的光。 “完颜褒这老匹夫,比他堂哥还会挑时候。”赵桓的声音里带着寒意,“昨日探马来报,他在漠北纠集了二十万铁鹞子,说是要‘踏平黄河,活捉云将军’。” 岳云的手指抚过枪杆上的刻痕。这杆沥泉枪,自父亲传给他起,便浸着黄河的泥,沾着金军的血。他望着对岸的敌营,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祭鼎时的场景——那时百姓们举着火把,用最原始的方式护着山河鼎;此刻,他们又该用怎样的方式,护着身后的家园? “陛下,臣请率背嵬军夜袭敌营。”张宪拍着胸脯,“老奴的板斧,早憋得慌了!” “不可。”岳云摇头,“完颜褒久经战阵,营寨必设伏兵。咱们若贸然出击,反中了他们的圈套。”他转身看向赵桓,“陛下,臣有个想法——既然金军要渡河,咱们便让他们‘渡’不成。” 赵桓眼睛一亮:“你是说……” “黄河水寒,冰面未坚。”岳云指向河面,“若咱们在上游筑坝,引冰水灌滩涂,金军的铁蹄便会被冻在泥里。再派水师从下游截断退路,管叫他有来无回!” “妙!”赵桓拍案,“朕这就命工部调集民夫,三天内筑起拦河坝!”他转头看向陈老匠,“老匠,你说的‘民心军港’,可还在汴梁北?” 陈老匠躬身:“在汴梁城西北的汴河故道,当年岳帅北伐时,曾在此藏过三百艘战船。船身用桐油浸过,船底钉着精铁,最适合在水网里穿梭。” “好!”岳云一拍大腿,“牛伯,你带三百背嵬军去军港,把战船开出来!张宪带两千骑兵绕到敌后,烧他们的粮草!陛下留守汴梁,调度粮道——”他突然顿住,“对了,百姓们的护河队呢?” “已在城南集合。”牛皋咧嘴笑,“昨儿个我去动员,那小丫头举着麦芽糖喊:‘叔叔们,护河队给你们蒸了枣花馍!’” 众人哄笑。赵桓却收敛了笑意,望着河面轻声道:“云儿,你可知完颜褒为何选这时候来攻?” “为何?” “因为他怕。”赵桓的声音低沉,“怕咱们的山河鼎,怕咱们的百姓。所以他要用最狠的手段,撕开这道防线——而咱们要做的,就是让他知道,这防线,比他想象的更硬。” 五月初七,深夜。 汴梁城西北的汴河故道,月光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陈老匠摸着黑,带着二十个老船工划着木船,船底绑着用油布裹着的桐油罐。船行至水深处,他突然停下,用船桨敲了敲船板:“到了。” 水面下,传来“咔嗒”一声。牛皋从黑影里钻出来,板斧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老匠,船都在这儿了!” 陈老匠掀开油布,露出三艘乌篷船。船身刷着黑漆,船舷嵌着精铁,船尾还挂着当年的“岳”字旗——虽已褪色,却洗得发白,像浸过无数人的血。 “这是当年岳帅的‘夜袭舟’。”陈老匠抚摸着船舷,“船底有暗舱,能藏五十人;船头装着撞角,撞开冰面比铁锚还利索。” 牛皋拍了拍船板:“够劲!明儿个夜里,咱把这三十艘船全开出去,绕到金军背后,烧他娘的粮草!” 五月初八,黎明。 黄河岸边,金军的号角声撕破晨雾。完颜褒站在中军楼船顶层,望着对岸的宋军营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的副将跪在地上:“大汗,宋军在上游筑坝,引冰水灌滩涂,咱们的前锋营已经冻得没法动弹了!” “慌什么?”完颜褒抓起案上的酒樽,“等他们的坝垮了,咱们的铁鹞子就能踏着冰面冲过去!传令下去,让后营的‘火油营’准备好——等宋军乱作一团,咱们便放火烧他们的粮道!” 话音未落,对岸突然传来震天的呐喊。完颜褒抬头,只见黄河水面上,上百艘乌篷船正顺流而下,船头上站着披甲的宋军,枪尖挑着燃烧的火把。为首的战船上,牛皋站在船头,板斧指着金军:“金狗!尝尝你爷爷的‘火船宴’!” “放箭!”完颜褒挥刀嘶吼。 金军的箭雨如蝗,却见宋军的乌篷船突然散开,每艘船底都弹出铁钩,勾住金军的楼船。船头的火把被抛进金军的粮舱,火舌瞬间窜起,映得河面一片通红。 “不好!”完颜褒踉跄着后退,“快撤!往南岸退!” 可他的命令晚了。下游突然传来轰鸣,岳云率领的背嵬军从芦苇荡中杀出,手中的长枪如银龙出海,专挑金军的战马腿骨刺。张宪的双锤砸开敌阵,牛皋的板斧劈碎楼船的桅杆——宋军的喊杀声、金军的惨叫声、黄河水的咆哮声,混作一团。 完颜褒的楼船被火舌舔着船舷,他望着满地的焦尸,突然抽出腰间的狼首刀,抵住自己的咽喉:“岳飞的儿子!你赢了……可这山河,终究是金人的!” “住口!”岳云的沥泉枪破空而来,枪尖挑飞他的刀。完颜褒瘫坐在地,望着岳云染血的脸,终于明白——他输的不是兵,不是粮,是这山河里每一个不肯低头的宋人。 五月初九,正午。 汴梁城墙上,百姓们举着火把欢呼。赵桓站在城楼上,望着黄河对岸的残敌,将山河剑插入城墙的砖缝。剑刃没入的瞬间,城砖缝里渗出的水泛着金光——那是昨夜百姓们自发挖的“护城渠”,将黄河水引入城内,既防了敌,又灌了田。 “陛下,这是金军撤退时留下的。”张宪递来个布包,里面是半块虎符,“完颜褒的亲卫说,这是他给漠北残部的信,说要‘三年后再来取山河’。” 赵桓拆开虎符,里面掉出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宋狗,你们赢了一时,赢不了一世!” “无知。”赵桓将纸条撕成碎片,“去把陈老匠请来,朕要重修《山河志》。” 岳云走到他身侧,望着城下的百姓。卖炊饼的王阿婆正把热乎的馍塞给伤兵,小丫头追着纸鸢跑过,银铃般的笑声撞碎了晨雾。他摸了摸怀中的寒玉,玉身微微发烫。 “云儿。”赵桓的声音温暖如春,“明日陪朕去看黄河。” 第112章 江潮复涌,烟火照归舟 建炎四年七月十五,长江下游。 晨雾未散,岳云立在江阴军寨的望楼上,望着江面上浮动的战船。船帆上“王”字旗猎猎作响——那是王彦麾下的八字军,刚从荆襄战场撤回,甲叶上还沾着襄阳城的血渍。赵桓站在他身侧,手里攥着份急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完颜宗弼(金兀术)在黄天荡被韩世忠困了二十日,竟从老鹳河逃了。” “逃得好。”岳云转身,目光扫过江岸上正在演练的背嵬军,“困兽犹斗,不如放他去淮西,咱们正好趁机收淮南。” 赵桓叹了口气:“可淮南百姓刚遭金军屠城,如今……” “所以更要快。”岳云拍了拍腰间的沥泉枪,“百姓要的不是朝廷的诏书,是能活下来的盼头。臣请带三千骑,星夜过江,先占庐州——那里有当年岳家军的老营,百姓见了‘精忠’旗,必会响应。” 话音未落,寨外传来马蹄声。陈老匠牵着匹青骓马冲进来,怀里抱着个粗布包裹:“云将军!我在庐州的旧识捎信,说金军撤退时,把城里的粮仓全烧了,可城南的‘义仓’没被烧——那是当年岳帅北伐时,百姓偷偷藏的军粮!” 岳云眼睛一亮:“义仓?我爹当年确实在庐州设过‘义仓’,专存百姓自愿上交的余粮,说是‘备荒年,抗敌时’。”他转向赵桓,“陛下,庐州义仓的粮,够咱们撑到秋粮下来!” 赵桓握紧手中的急报,突然笑了:“好!朕准你带兵过江。再下道旨意——凡随军百姓,每户发两斗米;收复的州县,免三年赋税。” 七月二十三,庐州城外。 残阳如血,庐州城墙上的“金”字旗被风撕成碎片。岳云勒住青骓马,望着城门洞开处涌出的人群——老弱妇孺互相搀扶,年轻人扛着锄头、背着粮袋,最前排的老人举着面褪色的“岳”字旗,旗角还绣着朵褪色的莲花。 “是张阿公!”牛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年在朱仙镇给岳帅送过粮的那个!” 张阿公颤巍巍地跑过来,抓住岳云的马镫:“云将军!咱庐州百姓等您十年了!义仓的粮在城隍庙地窖里,我带您去!” 人群突然安静。一个裹着蓝布的妇人挤到前面,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娃。娃手里攥着块麦芽糖,正是三个月前汴梁城那个举糖的小丫头。她踮脚往岳云手里塞糖:“叔叔,甜!我阿娘说,吃了糖,枪尖就不生锈啦!” 岳云接过糖,喉头发紧。他蹲下身,替小丫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羊角辫:“丫头,这糖叔叔收着。等你长大,叔叔带你去看黄河的桃花。” 妇人抹着泪笑:“云将军,我家那口子是义仓的守仓人,金军来的时候,他把钥匙塞给我,自己引开敌人……”她指了指城南的方向,“他埋在城南的老槐树下,身上别着块岳家军的腰牌。” 岳云霍然起身,沥泉枪在地上划出半道弧光:“牛伯,带五十骑去城南,把老乡们的尸首都找回来,好好葬了!”他又转向陈老匠,“老匠,把义仓的粮册找出来,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粮,是百姓的命,不是谁的私产。” 八月初一,庐州城内。 义仓的地窖被打开了。霉味混着麦香扑面而来,成袋的白米在火把下泛着暖光。百姓们排着队,用手捧着粮,有人捧一把塞给邻居,有人往怀里揣两升,说要留给村里的老弱。 “云将军!”赵桓掀开草帘走进来,手里捧着块焦黑的木牌,“这是从金军帅帐里搜来的,完颜宗弼写的。” 木牌上歪歪扭扭刻着:“宋狗岳云,占庐州,夺义仓,此仇必报!” “报?”岳云嗤笑,“他要报的仇,是咱们百姓不肯当亡国奴;他要夺的粮,是咱们用命护下来的活命钱。”他转身看向正在搬粮的百姓,“告诉完颜宗弼,他烧得了城,烧不了人心;他抢得了粮,抢不了民心。” 陈老匠突然指着地窖角落:“云将军,这里有封信!” 信是用血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濒死之人所书:“云将军,我是您爹的亲兵李三。当年北伐撤退,您爹把‘精忠枪’的枪谱藏在义仓梁上。他说,枪谱不是给将军的,是给每一个肯为百姓拼命的人的……” 岳云的手剧烈颤抖。他爬上梯子,从房梁上取下个铁盒,打开后,里面是卷泛黄的绢帛,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枪法招式,末尾题着“精忠报国,世代相承”八个大字——正是父亲的笔迹。 “原来在这儿。”赵桓轻声道,“你爹当年说‘枪在人在,枪亡国亡’,如今枪谱找到了,枪魂也找到了。” 岳云展开绢帛,望着上面的枪招,突然想起昨夜小丫头的糖。他摸了摸怀中的寒玉,玉身依然温热——这温热,从黄河的冰面,到汴梁的祭坛,再到庐州的义仓,一路烧过来,终于烧进了他的骨血里。 八月十五,中秋。 庐州城头的月亮又圆又亮。百姓们在城中心搭了戏台,唱的是《岳武穆精忠报国》。牛皋喝得满脸通红,举着酒碗吼:“云将军!唱得好!再来一段!” 岳云笑着摇头,目光却落在台下——小丫头骑在她阿娘脖子上,举着块月饼冲他笑;张阿公捧着碗桂花酒,要和他碰杯;陈老匠蹲在戏台边,正给几个孩童修那面“岳”字旗,补丁摞补丁,倒比新的还结实。 赵桓走过来,递给他碗酒:“云儿,明日陪朕去看看淮西的庄稼。” “好。”岳云接过酒碗,“等秋粮收了,咱们就修河渠、建学堂,让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 月光洒在义仓的粮袋上,泛着金灿灿的光。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第112章 江潮复涌,烟火照归舟 建炎四年七月十五,长江下游。 晨雾未散,岳云立在江阴军寨的望楼上,望着江面上浮动的战船。船帆上“王”字旗猎猎作响——那是王彦麾下的八字军,刚从荆襄战场撤回,甲叶上还沾着襄阳城的血渍。赵桓站在他身侧,手里攥着份急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完颜宗弼(金兀术)在黄天荡被韩世忠困了二十日,竟从老鹳河逃了。” “逃得好。”岳云转身,目光扫过江岸上正在演练的背嵬军,“困兽犹斗,不如放他去淮西,咱们正好趁机收淮南。” 赵桓叹了口气:“可淮南百姓刚遭金军屠城,如今……” “所以更要快。”岳云拍了拍腰间的沥泉枪,“百姓要的不是朝廷的诏书,是能活下来的盼头。臣请带三千骑,星夜过江,先占庐州——那里有当年岳家军的老营,百姓见了‘精忠’旗,必会响应。” 话音未落,寨外传来马蹄声。陈老匠牵着匹青骓马冲进来,怀里抱着个粗布包裹:“云将军!我在庐州的旧识捎信,说金军撤退时,把城里的粮仓全烧了,可城南的‘义仓’没被烧——那是当年岳帅北伐时,百姓偷偷藏的军粮!” 岳云眼睛一亮:“义仓?我爹当年确实在庐州设过‘义仓’,专存百姓自愿上交的余粮,说是‘备荒年,抗敌时’。”他转向赵桓,“陛下,庐州义仓的粮,够咱们撑到秋粮下来!” 赵桓握紧手中的急报,突然笑了:“好!朕准你带兵过江。再下道旨意——凡随军百姓,每户发两斗米;收复的州县,免三年赋税。” 七月二十三,庐州城外。 残阳如血,庐州城墙上的“金”字旗被风撕成碎片。岳云勒住青骓马,望着城门洞开处涌出的人群——老弱妇孺互相搀扶,年轻人扛着锄头、背着粮袋,最前排的老人举着面褪色的“岳”字旗,旗角还绣着朵褪色的莲花。 “是张阿公!”牛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当年在朱仙镇给岳帅送过粮的那个!” 张阿公颤巍巍地跑过来,抓住岳云的马镫:“云将军!咱庐州百姓等您十年了!义仓的粮在城隍庙地窖里,我带您去!” 人群突然安静。一个裹着蓝布的妇人挤到前面,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娃。娃手里攥着块麦芽糖,正是三个月前汴梁城那个举糖的小丫头。她踮脚往岳云手里塞糖:“叔叔,甜!我阿娘说,吃了糖,枪尖就不生锈啦!” 岳云接过糖,喉头发紧。他蹲下身,替小丫头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羊角辫:“丫头,这糖叔叔收着。等你长大,叔叔带你去看黄河的桃花。” 妇人抹着泪笑:“云将军,我家那口子是义仓的守仓人,金军来的时候,他把钥匙塞给我,自己引开敌人……”她指了指城南的方向,“他埋在城南的老槐树下,身上别着块岳家军的腰牌。” 岳云霍然起身,沥泉枪在地上划出半道弧光:“牛伯,带五十骑去城南,把老乡们的尸首都找回来,好好葬了!”他又转向陈老匠,“老匠,把义仓的粮册找出来,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粮,是百姓的命,不是谁的私产。” 八月初一,庐州城内。 义仓的地窖被打开了。霉味混着麦香扑面而来,成袋的白米在火把下泛着暖光。百姓们排着队,用手捧着粮,有人捧一把塞给邻居,有人往怀里揣两升,说要留给村里的老弱。 “云将军!”赵桓掀开草帘走进来,手里捧着块焦黑的木牌,“这是从金军帅帐里搜来的,完颜宗弼写的。” 木牌上歪歪扭扭刻着:“宋狗岳云,占庐州,夺义仓,此仇必报!” “报?”岳云嗤笑,“他要报的仇,是咱们百姓不肯当亡国奴;他要夺的粮,是咱们用命护下来的活命钱。”他转身看向正在搬粮的百姓,“告诉完颜宗弼,他烧得了城,烧不了人心;他抢得了粮,抢不了民心。” 陈老匠突然指着地窖角落:“云将军,这里有封信!” 信是用血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濒死之人所书:“云将军,我是您爹的亲兵李三。当年北伐撤退,您爹把‘精忠枪’的枪谱藏在义仓梁上。他说,枪谱不是给将军的,是给每一个肯为百姓拼命的人的……” 岳云的手剧烈颤抖。他爬上梯子,从房梁上取下个铁盒,打开后,里面是卷泛黄的绢帛,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枪法招式,末尾题着“精忠报国,世代相承”八个大字——正是父亲的笔迹。 “原来在这儿。”赵桓轻声道,“你爹当年说‘枪在人在,枪亡国亡’,如今枪谱找到了,枪魂也找到了。” 岳云展开绢帛,望着上面的枪招,突然想起昨夜小丫头的糖。他摸了摸怀中的寒玉,玉身依然温热——这温热,从黄河的冰面,到汴梁的祭坛,再到庐州的义仓,一路烧过来,终于烧进了他的骨血里。 八月十五,中秋。 庐州城头的月亮又圆又亮。百姓们在城中心搭了戏台,唱的是《岳武穆精忠报国》。牛皋喝得满脸通红,举着酒碗吼:“云将军!唱得好!再来一段!” 岳云笑着摇头,目光却落在台下——小丫头骑在她阿娘脖子上,举着块月饼冲他笑;张阿公捧着碗桂花酒,要和他碰杯;陈老匠蹲在戏台边,正给几个孩童修那面“岳”字旗,补丁摞补丁,倒比新的还结实。 赵桓走过来,递给他碗酒:“云儿,明日陪朕去看看淮西的庄稼。” “好。”岳云接过酒碗,“等秋粮收了,咱们就修河渠、建学堂,让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 月光洒在义仓的粮袋上,泛着金灿灿的光。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第113章 铁戟磨霜,黎庶筑金汤 建炎四年八月廿二,庐州校场。 晨霜未化,校场上的青石板结着薄冰。岳云站在点将台上,望着三千背嵬军正在演练方阵。士兵们的铠甲擦得锃亮,枪杆上的红绸被北风卷起,像一团团跳动的火。牛皋扛着板斧站在队尾,冲他挤眉弄眼——三天前,这老伙计偷偷把岳飞当年用过的沥泉枪擦得锃亮,此刻正别在腰间,斧柄上还缠着褪色的红布。 “将军!”张宪的声音从阵前传来,“王都统派了信使,说韩枢密在长江设伏,要咱们的背嵬军做‘钓饵’。” 岳云接过信笺,展开一看,是韩世忠的亲笔:“云弟,金兀术逃至建康,伪齐刘豫欲合兵犯淮南。吾在焦山、金山布下铁索横江,需尔等从陆路牵制,待其粮草耗尽,水陆并击。” “好个韩老儿!”牛皋拍着板斧大笑,“他这是要借咱们的刀,削金狗的肉!” 赵桓不知何时走到阵前,山河剑斜指校场中央的沙盘。沙盘上,淮南地形被细致标注,连每一处河汊、每一座山包都清晰可见。他用剑尖点了点长江北岸的“乌江渡”:“云儿,韩枢密要的是‘牵制’,可咱们偏要‘反客为主’。” “陛下何意?” “伪齐刘豫的二十万大军里,有一半是中原百姓被迫充的‘签军’。”赵桓的声音沉下来,“他们举着‘王’字旗,心里却念着‘宋’字。你带八百精骑,夜袭乌江渡——不是去杀人,是去‘喊话’。” 岳云眼睛一亮:“陛下是要……” “对!”赵桓抽出山河剑,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你告诉他们:‘金狗占了我们的田,烧了我们的房,可我们的刀,从来没向自己人砍过!’”他的目光扫过校场上的士兵,“再让王都统的水师在下游擂鼓,喊着‘岳家军来啦’——刘豫的兵,要的不是打仗,是活命!” 九月初三,乌江渡夜。 月黑风高,江面上飘着薄雾。岳云带着八百背嵬军伏在芦苇荡里,怀里的沥泉枪沁着寒意。他望着对岸的伪齐营寨,火把连成两条火龙,照见寨门口挂着的人头——都是逃亡的宋民,被金军割下示众。 “将军,刘豫的巡哨队过来了。”牛皋的声音压得极低。 岳云摸出怀里的铜哨,轻轻一吹。芦苇荡里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呐喊:“宋军杀来啦!快跑啊!” 伪齐营寨顿时大乱。士兵们举着刀枪冲出来,却发现四周全是芦苇,连个敌军的影子都没有。为首的将领刚要喝止,芦苇荡里又传来孩子的哭声:“娘!娘!金狗抓我爹!” “是王阿婆家的娃!”张宪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带着二十个老卒,举着火把从芦苇里钻出来,怀里还抱着个裹着红布的婴孩,“刘豫!你烧了咱们的房,杀了咱们的爹娘,可这娃,是你金狗的种吗?” 火光映亮了婴孩的脸。刘豫的将领认出那是自己三天前抓的宋民幼子,此刻正攥着块麦芽糖——正是汴梁城那个小丫头塞给岳云的。 “放……放他们走!”将领的声音发颤。 “走?”岳云从芦苇里站起身,沥泉枪指向天空,“刘豫的兵,听着!你们举的不是‘王’字旗,是烧咱们房子的火把;你们穿的不是金缕衣,是沾咱们血的丧服!今日我不杀你们,但要你们记住——”他抽出腰间的“精忠令”,“这令牌上的‘精忠’二字,是咱们宋人的骨,是咱们山河的魂!” 伪齐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人扔掉刀枪,跪在地上哭;有人解下铠甲,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中原粗布;更有甚者,转身冲向江边,跳上早已备好的木筏,喊着“回家”拼命划向对岸。 九月初五,建康城外。 金兀术站在城楼上,望着长江北岸的浓烟,脸色铁青。他的副将跪在地上:“大帅,宋军的水师封锁了江面,韩世忠的铁索横在焦山脚下。咱们运粮的船,被他们烧了三十艘!” “废物!”金兀术抽出腰间的狼首刀,“去把伪齐的刘豫喊来!” 刘豫哆哆嗦嗦地跪在阶下:“大汗,宋军的‘钓饵’起了作用。他们的背嵬军夜袭乌江渡,咱们的签军……”他不敢说下去。 “够了!”金兀术将刀插在案上,“传令下去,后日清晨,全军渡江!我就不信,韩世忠的铁索能拦得住我的铁鹞子!”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马蹄声。一个浑身是血的金军斥候撞开帐帘,嘶声道:“大帅!宋军的水师……从上游冲下来了!” 金兀术冲到城头,只见长江江面上,上百艘挂着“王”字旗的战船正顺流而下。船头上站着披甲的宋军,枪尖挑着燃烧的火把;船尾绑着用油布裹着的铁锚,锚尖挂着浸油的棉絮——正是韩世忠的“火船阵”。 “放火箭!”宋军将领大喝一声。 火把被抛进金军的楼船,火舌瞬间窜起,映得江面一片通红。金军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江水的咆哮声,混作一团。金兀术望着燃烧的楼船,突然想起昨夜伪齐营寨的混乱——原来所谓“铁鹞子”,不过是纸糊的老虎。 “撤!”他踉跄着下令,“往淮西退!” 九月初七,庐州城。 晨雾未散,百姓们举着火把涌上街头。他们手里捧着热乎的炊饼、新腌的咸菜,还有用红布包着的鸡蛋——这是给前线将士的“壮行礼”。 岳云站在城楼上,望着江面上正在打扫战场的宋军水师,嘴角终于有了笑意。赵桓走到他身侧,手里捧着碗热粥:“云儿,王都统送来捷报,金兀术退至滁州,伪齐的签军跑了三成,剩下的都缴了械。” “陛下,这才是真正的胜仗。”岳云接过粥,“不是杀了多少敌,是让咱们的百姓知道——他们不是孤军奋战。” 陈老匠牵着匹青骓马过来,怀里抱着个木匣:“云将军,这是从金军帅帐里搜来的,里面有刘豫给金兀术的密信。” 木匣里是一叠帛书,最上面的一封写着:“宋民顽劣,非刀兵不能降。待克淮南,当屠三城,以儆效尤。” “好个刘豫!”牛皋抡起板斧,“他这是把刀,往自己脖子上架!” 岳云将帛书递给赵桓。赵桓展开一看,突然冷笑:“朕要让天下人看看,这帛书上的字,比金兀术的刀还利。”他转向陈老匠,“老匠,把这帛书刻在庐州的城墙上,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能看见。” 九月十五,中秋。 庐州城头的月亮又圆又亮。百姓们在城中心搭了戏台,唱的是新编的《岳家军抗金》。牛皋喝得满脸通红,举着酒碗吼:“云将军!唱得好!再来一段!” 岳云笑着摇头,目光却落在台下——小丫头骑在她阿娘脖子上,举着块月饼冲他笑;张阿公捧着碗桂花酒,要和他碰杯;陈老匠蹲在戏台边,正给几个孩童修那面“岳”字旗,补丁摞补丁,倒比新的还结实。 赵桓走过来,递给他碗酒:“云儿,明日陪朕去看看淮西的庄稼。” “好。”岳云接过酒碗,“等秋粮收了,咱们就修河渠、建学堂,让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 第113章 铁戟磨霜,黎庶筑金汤 建炎四年八月廿二,庐州校场。 晨霜未化,校场上的青石板结着薄冰。岳云站在点将台上,望着三千背嵬军正在演练方阵。士兵们的铠甲擦得锃亮,枪杆上的红绸被北风卷起,像一团团跳动的火。牛皋扛着板斧站在队尾,冲他挤眉弄眼——三天前,这老伙计偷偷把岳飞当年用过的沥泉枪擦得锃亮,此刻正别在腰间,斧柄上还缠着褪色的红布。 “将军!”张宪的声音从阵前传来,“王都统派了信使,说韩枢密在长江设伏,要咱们的背嵬军做‘钓饵’。” 岳云接过信笺,展开一看,是韩世忠的亲笔:“云弟,金兀术逃至建康,伪齐刘豫欲合兵犯淮南。吾在焦山、金山布下铁索横江,需尔等从陆路牵制,待其粮草耗尽,水陆并击。” “好个韩老儿!”牛皋拍着板斧大笑,“他这是要借咱们的刀,削金狗的肉!” 赵桓不知何时走到阵前,山河剑斜指校场中央的沙盘。沙盘上,淮南地形被细致标注,连每一处河汊、每一座山包都清晰可见。他用剑尖点了点长江北岸的“乌江渡”:“云儿,韩枢密要的是‘牵制’,可咱们偏要‘反客为主’。” “陛下何意?” “伪齐刘豫的二十万大军里,有一半是中原百姓被迫充的‘签军’。”赵桓的声音沉下来,“他们举着‘王’字旗,心里却念着‘宋’字。你带八百精骑,夜袭乌江渡——不是去杀人,是去‘喊话’。” 岳云眼睛一亮:“陛下是要……” “对!”赵桓抽出山河剑,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你告诉他们:‘金狗占了我们的田,烧了我们的房,可我们的刀,从来没向自己人砍过!’”他的目光扫过校场上的士兵,“再让王都统的水师在下游擂鼓,喊着‘岳家军来啦’——刘豫的兵,要的不是打仗,是活命!” 九月初三,乌江渡夜。 月黑风高,江面上飘着薄雾。岳云带着八百背嵬军伏在芦苇荡里,怀里的沥泉枪沁着寒意。他望着对岸的伪齐营寨,火把连成两条火龙,照见寨门口挂着的人头——都是逃亡的宋民,被金军割下示众。 “将军,刘豫的巡哨队过来了。”牛皋的声音压得极低。 岳云摸出怀里的铜哨,轻轻一吹。芦苇荡里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呐喊:“宋军杀来啦!快跑啊!” 伪齐营寨顿时大乱。士兵们举着刀枪冲出来,却发现四周全是芦苇,连个敌军的影子都没有。为首的将领刚要喝止,芦苇荡里又传来孩子的哭声:“娘!娘!金狗抓我爹!” “是王阿婆家的娃!”张宪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带着二十个老卒,举着火把从芦苇里钻出来,怀里还抱着个裹着红布的婴孩,“刘豫!你烧了咱们的房,杀了咱们的爹娘,可这娃,是你金狗的种吗?” 火光映亮了婴孩的脸。刘豫的将领认出那是自己三天前抓的宋民幼子,此刻正攥着块麦芽糖——正是汴梁城那个小丫头塞给岳云的。 “放……放他们走!”将领的声音发颤。 “走?”岳云从芦苇里站起身,沥泉枪指向天空,“刘豫的兵,听着!你们举的不是‘王’字旗,是烧咱们房子的火把;你们穿的不是金缕衣,是沾咱们血的丧服!今日我不杀你们,但要你们记住——”他抽出腰间的“精忠令”,“这令牌上的‘精忠’二字,是咱们宋人的骨,是咱们山河的魂!” 伪齐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人扔掉刀枪,跪在地上哭;有人解下铠甲,露出里面补丁摞补丁的中原粗布;更有甚者,转身冲向江边,跳上早已备好的木筏,喊着“回家”拼命划向对岸。 九月初五,建康城外。 金兀术站在城楼上,望着长江北岸的浓烟,脸色铁青。他的副将跪在地上:“大帅,宋军的水师封锁了江面,韩世忠的铁索横在焦山脚下。咱们运粮的船,被他们烧了三十艘!” “废物!”金兀术抽出腰间的狼首刀,“去把伪齐的刘豫喊来!” 刘豫哆哆嗦嗦地跪在阶下:“大汗,宋军的‘钓饵’起了作用。他们的背嵬军夜袭乌江渡,咱们的签军……”他不敢说下去。 “够了!”金兀术将刀插在案上,“传令下去,后日清晨,全军渡江!我就不信,韩世忠的铁索能拦得住我的铁鹞子!” 话音未落,帐外传来马蹄声。一个浑身是血的金军斥候撞开帐帘,嘶声道:“大帅!宋军的水师……从上游冲下来了!” 金兀术冲到城头,只见长江江面上,上百艘挂着“王”字旗的战船正顺流而下。船头上站着披甲的宋军,枪尖挑着燃烧的火把;船尾绑着用油布裹着的铁锚,锚尖挂着浸油的棉絮——正是韩世忠的“火船阵”。 “放火箭!”宋军将领大喝一声。 火把被抛进金军的楼船,火舌瞬间窜起,映得江面一片通红。金军的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江水的咆哮声,混作一团。金兀术望着燃烧的楼船,突然想起昨夜伪齐营寨的混乱——原来所谓“铁鹞子”,不过是纸糊的老虎。 “撤!”他踉跄着下令,“往淮西退!” 九月初七,庐州城。 晨雾未散,百姓们举着火把涌上街头。他们手里捧着热乎的炊饼、新腌的咸菜,还有用红布包着的鸡蛋——这是给前线将士的“壮行礼”。 岳云站在城楼上,望着江面上正在打扫战场的宋军水师,嘴角终于有了笑意。赵桓走到他身侧,手里捧着碗热粥:“云儿,王都统送来捷报,金兀术退至滁州,伪齐的签军跑了三成,剩下的都缴了械。” “陛下,这才是真正的胜仗。”岳云接过粥,“不是杀了多少敌,是让咱们的百姓知道——他们不是孤军奋战。” 陈老匠牵着匹青骓马过来,怀里抱着个木匣:“云将军,这是从金军帅帐里搜来的,里面有刘豫给金兀术的密信。” 木匣里是一叠帛书,最上面的一封写着:“宋民顽劣,非刀兵不能降。待克淮南,当屠三城,以儆效尤。” “好个刘豫!”牛皋抡起板斧,“他这是把刀,往自己脖子上架!” 岳云将帛书递给赵桓。赵桓展开一看,突然冷笑:“朕要让天下人看看,这帛书上的字,比金兀术的刀还利。”他转向陈老匠,“老匠,把这帛书刻在庐州的城墙上,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能看见。” 九月十五,中秋。 庐州城头的月亮又圆又亮。百姓们在城中心搭了戏台,唱的是新编的《岳家军抗金》。牛皋喝得满脸通红,举着酒碗吼:“云将军!唱得好!再来一段!” 岳云笑着摇头,目光却落在台下——小丫头骑在她阿娘脖子上,举着块月饼冲他笑;张阿公捧着碗桂花酒,要和他碰杯;陈老匠蹲在戏台边,正给几个孩童修那面“岳”字旗,补丁摞补丁,倒比新的还结实。 赵桓走过来,递给他碗酒:“云儿,明日陪朕去看看淮西的庄稼。” “好。”岳云接过酒碗,“等秋粮收了,咱们就修河渠、建学堂,让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 第114章 秋雨浸甲,黎庶筑铜墙 建炎四年十月初十,淮西寿春。 秋雨连绵,淮河水面涨了三尺,浪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的水花裹着寒意。岳云立在寿春城头的望楼上,望着远处山坳里隐约可见的金军营寨——那是金兀术退至淮西后,新扎的“虎狼营”,旗幡上的“王”字被雨水泡得发皱,像团浸了血的破布。 “将军,韩枢密的信使到了。”张宪抹了把脸上的雨珠,递来个油布包裹,“说是要咱们配合水师,断金军的粮道。” 岳云拆开包裹,里面是张绘着长江水系的帛书,韩世忠的批注力透纸背:“云弟,淮西水网如织,金狗的粮船必走淝河。吾已命水师在硖石峡设伏,你带背嵬军从陆路压向寿春,逼他们弃粮走水——”他的目光扫过帛书末尾的小字,“另,鄂州岳帅遣人送来新造的‘破阵弩’,已送至庐州军器监。” “好!”岳云将帛书递给赵桓,“陛下,韩老儿的计策妙。金兀术现在缺粮,若断了他从寿春往淮北的粮道,他的二十万大军撑不过半月。” 赵桓望着雨幕中的淮河,山河剑在腰间轻鸣:“云儿,你可知伪齐刘豫为何死守寿春?” “为何?” “寿春是当年的‘楚都’,地下埋着楚国的青铜鼎。”赵桓的声音低沉,“刘豫想借‘王气’镇军,却不知……”他转身看向身后的陈老匠,“老匠,你当年在汴梁地宫见过的‘山河鼎片’,可曾听过‘鼎镇王气’的说法?” 陈老匠的手突然颤抖。他摸出怀里的青铜鼎片,与岳云腰间的“精忠令”相触——两件器物同时泛起微光,映得雨幕泛起金斑。 “鼎镇的从来不是王气。”陈老匠的声音发颤,“是人心。当年楚国灭亡时,百姓把鼎埋进地脉,说‘鼎在,国魂在’。后来秦始皇挖鼎,地脉断,楚地的百姓便世代护着鼎脉,连金军破城时都不敢动寿春的地。” 岳云突然想起昨夜在义仓听见的传说——寿春的老人们总说,城下的地脉连着黄河,黄河的水脉又连着泰山。若地脉不断,中原的魂便断不了。 “传朕旨意!”赵桓抽出山河剑,指向寿春城南的“八公山”,“朕要亲率三千禁军,随云儿夜袭虎狼营!牛伯带背嵬军从东门压阵,张宪的水师在淝河设伏——”他的目光扫过雨中的宋军阵列,“告诉百姓,今日咱们要护的,不只是寿春的粮,是中原的根!” 十月十一,子时三刻。 秋雨越下越大,虎狼营的篝火被淋得奄奄一息。金兀术裹着皮裘坐在中军帐里,听着帐外士兵的抱怨:“大帅,宋军的水师封了淝河,咱们的粮船过不去!刘豫那老匹夫也不发粮,这不是要咱们饿死吗?” “住口!”金兀术拍案,“刘豫是伪齐的皇帝,他敢不发粮?”他抓起案上的酒樽灌了一口,酒液顺着胡须滴在地图上,“等明日天晴,老子带铁鹞子冲过淝河,先屠了寿春,再找刘豫算账!”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喊杀声。金兀术掀帘而出,只见营门外火把通明,宋军的战鼓震得雨帘乱颤。为首的将领骑着乌骓马,沥泉枪上的红绸被雨水染成深红,正是岳云。 “金兀术!”岳云的枪尖直指他咽喉,“你烧了咱们的房,杀了咱们的爹娘,今日便让你看看——”他抽出腰间的“精忠令”,“这令牌上的‘精忠’二字,是中原百姓的血,是山河的魂!” 金兀术的狼首刀刚要出鞘,营后突然传来更大的喧哗。张宪带着两千骑兵从东门杀来,马蹄踏碎积水,溅起的水花里夹着宋军的呐喊:“杀金狗!保家乡!” “放箭!”金兀术挥刀嘶吼。 箭雨如蝗,却见宋军的战马突然散开,每匹马背上都绑着用油布裹着的“破阵弩”。岳云大喝一声:“放弩!” 三百张破阵弩同时轰鸣,铁矢如暴雨倾盆。金军的盾牌被射得粉碎,铁鹞子的战马被射穿腿骨,连金兀术的狼首刀都被射飞,插在泥里嗡嗡作响。 “撤!”金兀术捂着胳膊上的箭伤,跌跌撞撞地往寿春城跑。 岳云拍马追上,沥泉枪抵住他后心:“刘豫在哪?” “在……在寿春城楼!”金兀术颤抖着指向城楼,“他……他要弃城逃了!” 十月十二,黎明。 寿春城楼的城门“吱呀”打开,刘豫裹着金缕衣跌跌撞撞地冲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亲兵。他望着城下的宋军阵列,突然跪在地上,哭嚎道:“宋将军!我愿降!求你饶我性命!” 岳云翻身下马,沥泉枪指向他眉心:“降?你烧了咱们的城,杀了咱们的百姓,降什么?” “我……我是被逼的!”刘豫哭着扯下金缕衣,“金狗逼我当傀儡,我……” “住口!”赵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站在城楼上,山河剑斜指刘豫,“你当宋人都是傻子?伪齐的签军里,有一半是中原百姓。你烧他们的房,他们便烧你的旗;你杀他们的爹娘,他们便杀你的将——”他抽出腰间的“靖难”玉牌,“今日,朕要你看着,这玉牌上的‘靖难’二字,是如何平了你的‘乱’。” 刘豫的哭嚎戛然而止。他望着赵桓手中的玉牌,突然想起昨夜金兀术说的话:“宋狗的皇帝,比咱们金国的狼主更狠——他们连百姓的心都算计到了。” “来人!”赵桓挥了挥手,“将刘豫押往临安,交三法司审问。其伪齐残部,愿降者编入背嵬军,愿走者发盘缠——”他顿了顿,“但凡再犯中原者,杀无赦!” 第114章 秋雨浸甲,黎庶筑铜墙 建炎四年十月初十,淮西寿春。 秋雨连绵,淮河水面涨了三尺,浪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的水花裹着寒意。岳云立在寿春城头的望楼上,望着远处山坳里隐约可见的金军营寨——那是金兀术退至淮西后,新扎的“虎狼营”,旗幡上的“王”字被雨水泡得发皱,像团浸了血的破布。 “将军,韩枢密的信使到了。”张宪抹了把脸上的雨珠,递来个油布包裹,“说是要咱们配合水师,断金军的粮道。” 岳云拆开包裹,里面是张绘着长江水系的帛书,韩世忠的批注力透纸背:“云弟,淮西水网如织,金狗的粮船必走淝河。吾已命水师在硖石峡设伏,你带背嵬军从陆路压向寿春,逼他们弃粮走水——”他的目光扫过帛书末尾的小字,“另,鄂州岳帅遣人送来新造的‘破阵弩’,已送至庐州军器监。” “好!”岳云将帛书递给赵桓,“陛下,韩老儿的计策妙。金兀术现在缺粮,若断了他从寿春往淮北的粮道,他的二十万大军撑不过半月。” 赵桓望着雨幕中的淮河,山河剑在腰间轻鸣:“云儿,你可知伪齐刘豫为何死守寿春?” “为何?” “寿春是当年的‘楚都’,地下埋着楚国的青铜鼎。”赵桓的声音低沉,“刘豫想借‘王气’镇军,却不知……”他转身看向身后的陈老匠,“老匠,你当年在汴梁地宫见过的‘山河鼎片’,可曾听过‘鼎镇王气’的说法?” 陈老匠的手突然颤抖。他摸出怀里的青铜鼎片,与岳云腰间的“精忠令”相触——两件器物同时泛起微光,映得雨幕泛起金斑。 “鼎镇的从来不是王气。”陈老匠的声音发颤,“是人心。当年楚国灭亡时,百姓把鼎埋进地脉,说‘鼎在,国魂在’。后来秦始皇挖鼎,地脉断,楚地的百姓便世代护着鼎脉,连金军破城时都不敢动寿春的地。” 岳云突然想起昨夜在义仓听见的传说——寿春的老人们总说,城下的地脉连着黄河,黄河的水脉又连着泰山。若地脉不断,中原的魂便断不了。 “传朕旨意!”赵桓抽出山河剑,指向寿春城南的“八公山”,“朕要亲率三千禁军,随云儿夜袭虎狼营!牛伯带背嵬军从东门压阵,张宪的水师在淝河设伏——”他的目光扫过雨中的宋军阵列,“告诉百姓,今日咱们要护的,不只是寿春的粮,是中原的根!” 十月十一,子时三刻。 秋雨越下越大,虎狼营的篝火被淋得奄奄一息。金兀术裹着皮裘坐在中军帐里,听着帐外士兵的抱怨:“大帅,宋军的水师封了淝河,咱们的粮船过不去!刘豫那老匹夫也不发粮,这不是要咱们饿死吗?” “住口!”金兀术拍案,“刘豫是伪齐的皇帝,他敢不发粮?”他抓起案上的酒樽灌了一口,酒液顺着胡须滴在地图上,“等明日天晴,老子带铁鹞子冲过淝河,先屠了寿春,再找刘豫算账!”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喊杀声。金兀术掀帘而出,只见营门外火把通明,宋军的战鼓震得雨帘乱颤。为首的将领骑着乌骓马,沥泉枪上的红绸被雨水染成深红,正是岳云。 “金兀术!”岳云的枪尖直指他咽喉,“你烧了咱们的房,杀了咱们的爹娘,今日便让你看看——”他抽出腰间的“精忠令”,“这令牌上的‘精忠’二字,是中原百姓的血,是山河的魂!” 金兀术的狼首刀刚要出鞘,营后突然传来更大的喧哗。张宪带着两千骑兵从东门杀来,马蹄踏碎积水,溅起的水花里夹着宋军的呐喊:“杀金狗!保家乡!” “放箭!”金兀术挥刀嘶吼。 箭雨如蝗,却见宋军的战马突然散开,每匹马背上都绑着用油布裹着的“破阵弩”。岳云大喝一声:“放弩!” 三百张破阵弩同时轰鸣,铁矢如暴雨倾盆。金军的盾牌被射得粉碎,铁鹞子的战马被射穿腿骨,连金兀术的狼首刀都被射飞,插在泥里嗡嗡作响。 “撤!”金兀术捂着胳膊上的箭伤,跌跌撞撞地往寿春城跑。 岳云拍马追上,沥泉枪抵住他后心:“刘豫在哪?” “在……在寿春城楼!”金兀术颤抖着指向城楼,“他……他要弃城逃了!” 十月十二,黎明。 寿春城楼的城门“吱呀”打开,刘豫裹着金缕衣跌跌撞撞地冲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亲兵。他望着城下的宋军阵列,突然跪在地上,哭嚎道:“宋将军!我愿降!求你饶我性命!” 岳云翻身下马,沥泉枪指向他眉心:“降?你烧了咱们的城,杀了咱们的百姓,降什么?” “我……我是被逼的!”刘豫哭着扯下金缕衣,“金狗逼我当傀儡,我……” “住口!”赵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站在城楼上,山河剑斜指刘豫,“你当宋人都是傻子?伪齐的签军里,有一半是中原百姓。你烧他们的房,他们便烧你的旗;你杀他们的爹娘,他们便杀你的将——”他抽出腰间的“靖难”玉牌,“今日,朕要你看着,这玉牌上的‘靖难’二字,是如何平了你的‘乱’。” 刘豫的哭嚎戛然而止。他望着赵桓手中的玉牌,突然想起昨夜金兀术说的话:“宋狗的皇帝,比咱们金国的狼主更狠——他们连百姓的心都算计到了。” “来人!”赵桓挥了挥手,“将刘豫押往临安,交三法司审问。其伪齐残部,愿降者编入背嵬军,愿走者发盘缠——”他顿了顿,“但凡再犯中原者,杀无赦!” 第115章 寒梅破雪,家书抵万金 建炎四年十二月初五,庐州驿馆。 檐角的冰棱垂了三尺长,梅枝却倔强地从墙缝里钻出来,缀着星星点点的红。岳云掀帘进院时,正见廊下立着个穿青衫的女子——她裹着素色斗篷,发间插着支褪色的银簪,肩上落着薄雪,却仍挺直着脊背,像株雪里寒梅。 “云将军。”女子转身,声音清冽如泉,“我是岳帅麾下‘飞羽’卫的周南,奉帅命送密信来。” 岳云心头一震。父亲麾下的“飞羽”卫向来行踪诡秘,三年前他曾见过周南一面——那时她还是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如今眼尾已添了细纹,却更添了几分沉稳。 “周姑娘,请。”岳云引她进屋,亲手捧了盏热姜茶。 周南摘下斗篷,露出腰间挂着的半枚青铜虎符——与岳云怀中的“精忠令”纹路如出一辙。她取出油布裹着的密信,指尖微微发颤:“岳帅说,金兀术退至濠州后,联合了淮南三路的‘山河寨’豪强。这些人表面上归顺大宋,实则暗通金人,囤积粮草,修筑工事……” “山河寨?”赵桓从门外掀帘进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显然刚从义仓转了一圈,“朕前日听陈老匠说,寿春北山有座‘鹰愁崖’,易守难攻,刘豫的残部就藏在里头。” 周南点头:“正是。鹰愁崖下有条暗河,直通淮河。金兀术的粮船可从暗河绕过宋军水师,从庐州西北的‘泥汊口’登陆。若让他们得手,合肥危矣。” 岳云捏紧密信,信纸上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云儿,民心可用,然奸猾亦不可不防。庐州城西有‘义社’,皆是大户人家子弟,表面抗金,实则私通金兀术。朕已命岳家军暗桩监视,你等需谨慎行事。” “义社?”牛皋拍着板斧冲进来,“俺老牛前日还见他们送了二十车棉衣给守城兵!合着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牛都统莫急。”周南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这是岳帅给的‘青蚨散’,掺在酒里能让人口吐真言。义社的人最怕这东西——他们做的是‘黑心棉’生意,拿百姓的救命布换金狗的银钱。” 赵桓突然笑了:“好个‘黑心棉’!朕这就让陈老匠在义仓贴告示,说‘新棉入库,旧棉换粮’——看他们还敢不敢把发霉的棉絮塞给百姓!” 十二月初十,庐州城西。 雪下得更紧了,义社的祠堂里却暖如春室。二十几个富家子弟围坐在火盆旁,桌上摆着鹿肉、烧鹅,还有从江南运来的女儿红。为首的是个穿狐裘的公子哥,正是义社的“盟主”陆承轩。 “哥几个,明日把那批‘赈灾棉’送到城门口。”陆承轩晃着酒盏,“百姓们冻得跟鹌鹑似的,见了棉衣准得磕头谢咱们——到时候再散些谣言,说‘岳家军要征粮十万石’,保管他们骂岳云是‘活阎王’。” “盟主高明!”一个瘦高个拍马屁,“前日我让人在城门口贴了揭帖,说岳将军的背嵬军专抢百姓家的羊——” 话音未落,祠堂门“轰”地被撞开。岳云立在雪地里,身后跟着周南、牛皋和张宪,雪地上印着一串深深的脚印。 “陆公子好兴致。”岳云的声音像块冰,“咱们的‘赈灾棉’,原来是这样‘赈’的?” 陆承轩的酒盏“当啷”落地。他望着岳云身后——张宪手里提着几捆发霉的棉絮,牛皋扛着半扇发臭的猪肉,正是义社前日“捐”给守城兵的“物资”。 “岳将军明鉴!”陆承轩扑通跪下,“是小人糊涂!金兀术许了小人三座庄子,小人一时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牛皋抡起板斧,“你当百姓都是瞎子?前日王阿婆拿你送的棉絮给孩子做棉衣,结果孩子身上起红疙瘩;李老汉用你送的米熬粥,煮出来全是虫!”他举起板斧,“老子今天就替天行道!” “慢着!”岳云按住牛皋的胳膊,“陆公子,我问你——金兀术的粮船什么时候到泥汊口?” 陆承轩浑身发抖:“三、三日后,夜里走暗河……” “好。”岳云抽出沥泉枪,在祠堂柱子上划出道痕迹,“张宪,带五十骑去泥汊口埋伏;牛皋,带背嵬军把义社的粮库‘清空’,发霉的棉絮全给百姓当柴烧;周姑娘,你带‘飞羽’卫去鹰愁崖,给金兀术的‘山河寨’送份‘贺礼’。” “什么贺礼?”周南挑眉。 岳云笑了:“把咱们新造的‘破阵弩’架在崖顶,再写块牌子——‘金狗若敢来,一箭送君回’。” 十二月十五,泥汊口夜。 暗河水面结着薄冰,金兀术的粮船像条黑蛇,正缓缓往庐州方向挪。船头的金将裹着皮裘,呵着白气数着:“过了这道湾,离庐州就剩二十里……” “放火箭!” 一声断喝惊破寒夜。两岸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宋军的战鼓震得冰面开裂。张宪带着五十骑从芦苇荡里杀出,马背上挂着连环铁炮——正是韩世忠改良的“震天雷”。 “轰!”第一发铁弹砸中头船,冰面炸开蛛网状的裂纹,整艘船倾斜着栽进暗河。金兵的惨叫声混着冰裂声,在夜空里回荡。 “撤!”金兀术在尾船上急得直跺脚,狼首刀砍翻了两个想跳河的亲兵,“往鹰愁崖退!我就不信,岳云能堵死所有路!” 十二月十六,鹰愁崖。 崖顶的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周南站在崖边,望着崖下的金军——他们正沿着羊肠小道往崖顶爬,铠甲上结着冰碴,像群笨拙的企鹅。 “放弩!”她挥了挥手。 三百张“破阵弩”同时轰鸣,铁矢如暴雨倾盆。金军的盾牌被射得粉碎,走在最前面的旗手被钉在崖壁上,旗子上的“王”字被血染红,像朵狰狞的花。 “岳家军在此!”周南抽出腰间的剑,剑刃上刻着“精忠”二字,“金狗,回家!” 金兀术的狼首刀当啷落地。他望着崖顶猎猎作响的“岳”字旗,突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报——庐州城里的义社被端,百姓们举着火把涌上街头,把他的“王”字旗烧了个干净。 “撤!往淮西退!”他嘶哑着嗓子下令,“再不退,连淮河都过不去了!” 十二月二十,庐州城。 雪停了,阳光照在城墙上,把“精忠报国”四个字照得发亮。百姓们举着火把涌上街头,手里捧着热乎的炊饼、新腌的咸菜,还有用红布包着的鸡蛋——这是给前线将士的“庆功礼”。 岳云站在城楼上,望着张宪押着金兀术的残部进城。金兀术裹着件破皮袄,像个偷鸡贼似的缩在马背上,头也不敢抬。 “云儿。”赵桓从身后走来,手里捧着个锦盒,“这是岳帅的回信。” 岳云打开信,父亲的字迹还是那么刚劲:“云儿,闻庐州百姓自发护城,甚慰。民心即天心,此乃我大宋之幸。北伐之事,已与韩枢密、张俊都统商议妥当——待开春河开,三路大军并进,直取旧都。你等且守好淮南,莫负百姓所托。” “陛下,北伐……”岳云的声音发颤。 第115章 寒梅破雪,家书抵万金 建炎四年十二月初五,庐州驿馆。 檐角的冰棱垂了三尺长,梅枝却倔强地从墙缝里钻出来,缀着星星点点的红。岳云掀帘进院时,正见廊下立着个穿青衫的女子——她裹着素色斗篷,发间插着支褪色的银簪,肩上落着薄雪,却仍挺直着脊背,像株雪里寒梅。 “云将军。”女子转身,声音清冽如泉,“我是岳帅麾下‘飞羽’卫的周南,奉帅命送密信来。” 岳云心头一震。父亲麾下的“飞羽”卫向来行踪诡秘,三年前他曾见过周南一面——那时她还是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如今眼尾已添了细纹,却更添了几分沉稳。 “周姑娘,请。”岳云引她进屋,亲手捧了盏热姜茶。 周南摘下斗篷,露出腰间挂着的半枚青铜虎符——与岳云怀中的“精忠令”纹路如出一辙。她取出油布裹着的密信,指尖微微发颤:“岳帅说,金兀术退至濠州后,联合了淮南三路的‘山河寨’豪强。这些人表面上归顺大宋,实则暗通金人,囤积粮草,修筑工事……” “山河寨?”赵桓从门外掀帘进来,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显然刚从义仓转了一圈,“朕前日听陈老匠说,寿春北山有座‘鹰愁崖’,易守难攻,刘豫的残部就藏在里头。” 周南点头:“正是。鹰愁崖下有条暗河,直通淮河。金兀术的粮船可从暗河绕过宋军水师,从庐州西北的‘泥汊口’登陆。若让他们得手,合肥危矣。” 岳云捏紧密信,信纸上父亲的字迹力透纸背:“云儿,民心可用,然奸猾亦不可不防。庐州城西有‘义社’,皆是大户人家子弟,表面抗金,实则私通金兀术。朕已命岳家军暗桩监视,你等需谨慎行事。” “义社?”牛皋拍着板斧冲进来,“俺老牛前日还见他们送了二十车棉衣给守城兵!合着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牛都统莫急。”周南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这是岳帅给的‘青蚨散’,掺在酒里能让人口吐真言。义社的人最怕这东西——他们做的是‘黑心棉’生意,拿百姓的救命布换金狗的银钱。” 赵桓突然笑了:“好个‘黑心棉’!朕这就让陈老匠在义仓贴告示,说‘新棉入库,旧棉换粮’——看他们还敢不敢把发霉的棉絮塞给百姓!” 十二月初十,庐州城西。 雪下得更紧了,义社的祠堂里却暖如春室。二十几个富家子弟围坐在火盆旁,桌上摆着鹿肉、烧鹅,还有从江南运来的女儿红。为首的是个穿狐裘的公子哥,正是义社的“盟主”陆承轩。 “哥几个,明日把那批‘赈灾棉’送到城门口。”陆承轩晃着酒盏,“百姓们冻得跟鹌鹑似的,见了棉衣准得磕头谢咱们——到时候再散些谣言,说‘岳家军要征粮十万石’,保管他们骂岳云是‘活阎王’。” “盟主高明!”一个瘦高个拍马屁,“前日我让人在城门口贴了揭帖,说岳将军的背嵬军专抢百姓家的羊——” 话音未落,祠堂门“轰”地被撞开。岳云立在雪地里,身后跟着周南、牛皋和张宪,雪地上印着一串深深的脚印。 “陆公子好兴致。”岳云的声音像块冰,“咱们的‘赈灾棉’,原来是这样‘赈’的?” 陆承轩的酒盏“当啷”落地。他望着岳云身后——张宪手里提着几捆发霉的棉絮,牛皋扛着半扇发臭的猪肉,正是义社前日“捐”给守城兵的“物资”。 “岳将军明鉴!”陆承轩扑通跪下,“是小人糊涂!金兀术许了小人三座庄子,小人一时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牛皋抡起板斧,“你当百姓都是瞎子?前日王阿婆拿你送的棉絮给孩子做棉衣,结果孩子身上起红疙瘩;李老汉用你送的米熬粥,煮出来全是虫!”他举起板斧,“老子今天就替天行道!” “慢着!”岳云按住牛皋的胳膊,“陆公子,我问你——金兀术的粮船什么时候到泥汊口?” 陆承轩浑身发抖:“三、三日后,夜里走暗河……” “好。”岳云抽出沥泉枪,在祠堂柱子上划出道痕迹,“张宪,带五十骑去泥汊口埋伏;牛皋,带背嵬军把义社的粮库‘清空’,发霉的棉絮全给百姓当柴烧;周姑娘,你带‘飞羽’卫去鹰愁崖,给金兀术的‘山河寨’送份‘贺礼’。” “什么贺礼?”周南挑眉。 岳云笑了:“把咱们新造的‘破阵弩’架在崖顶,再写块牌子——‘金狗若敢来,一箭送君回’。” 十二月十五,泥汊口夜。 暗河水面结着薄冰,金兀术的粮船像条黑蛇,正缓缓往庐州方向挪。船头的金将裹着皮裘,呵着白气数着:“过了这道湾,离庐州就剩二十里……” “放火箭!” 一声断喝惊破寒夜。两岸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宋军的战鼓震得冰面开裂。张宪带着五十骑从芦苇荡里杀出,马背上挂着连环铁炮——正是韩世忠改良的“震天雷”。 “轰!”第一发铁弹砸中头船,冰面炸开蛛网状的裂纹,整艘船倾斜着栽进暗河。金兵的惨叫声混着冰裂声,在夜空里回荡。 “撤!”金兀术在尾船上急得直跺脚,狼首刀砍翻了两个想跳河的亲兵,“往鹰愁崖退!我就不信,岳云能堵死所有路!” 十二月十六,鹰愁崖。 崖顶的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周南站在崖边,望着崖下的金军——他们正沿着羊肠小道往崖顶爬,铠甲上结着冰碴,像群笨拙的企鹅。 “放弩!”她挥了挥手。 三百张“破阵弩”同时轰鸣,铁矢如暴雨倾盆。金军的盾牌被射得粉碎,走在最前面的旗手被钉在崖壁上,旗子上的“王”字被血染红,像朵狰狞的花。 “岳家军在此!”周南抽出腰间的剑,剑刃上刻着“精忠”二字,“金狗,回家!” 金兀术的狼首刀当啷落地。他望着崖顶猎猎作响的“岳”字旗,突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报——庐州城里的义社被端,百姓们举着火把涌上街头,把他的“王”字旗烧了个干净。 “撤!往淮西退!”他嘶哑着嗓子下令,“再不退,连淮河都过不去了!” 十二月二十,庐州城。 雪停了,阳光照在城墙上,把“精忠报国”四个字照得发亮。百姓们举着火把涌上街头,手里捧着热乎的炊饼、新腌的咸菜,还有用红布包着的鸡蛋——这是给前线将士的“庆功礼”。 岳云站在城楼上,望着张宪押着金兀术的残部进城。金兀术裹着件破皮袄,像个偷鸡贼似的缩在马背上,头也不敢抬。 “云儿。”赵桓从身后走来,手里捧着个锦盒,“这是岳帅的回信。” 岳云打开信,父亲的字迹还是那么刚劲:“云儿,闻庐州百姓自发护城,甚慰。民心即天心,此乃我大宋之幸。北伐之事,已与韩枢密、张俊都统商议妥当——待开春河开,三路大军并进,直取旧都。你等且守好淮南,莫负百姓所托。” “陛下,北伐……”岳云的声音发颤。 第116章 春潮破冰,烽火照归心 建炎五年正月十五,庐州城外。 雪化了,淝河的水涨得哗哗响,河岸边的柳枝抽出了新芽,像串串嫩绿的耳坠。岳云立在点将台上,望着三千背嵬军正在校场演练——他们的新铠甲是用庐州义仓的旧铁打的,枪杆上的红绸换成了百姓送的蜀锦,每面旗子都绣着“精忠”二字,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锦缎都鲜亮。 “将军!”周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裹着件青布斗篷,发间仍插着那支褪色的银簪,手里捧着个粗陶碗,“王阿婆熬了红枣粥,说要给您暖身子。” 岳云接过碗,粥香混着梅香扑面而来。他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周南唇边:“你也喝。” 周南的脸微微一红,却没躲开。她的指尖触到碗沿,突然轻声道:“昨日义社的人在城门口贴了新揭帖,说‘岳家军要征粮百万石,不交者斩’——” “谁贴的?”岳云的声音冷下来。 “城南的刘屠户。”周南从袖中抖出张皱巴巴的纸,“他儿子在伪齐当差,前日送信来说,金兀术在淮西囤了二十万石粮,要等咱们北伐时断咱们的后路。” “好个刘屠户!”牛皋拍着板斧冲过来,“俺老牛这就去把他儿子捆来!” “慢着。”赵桓掀帘进来,手里拎着串糖葫芦,“刘屠户家的情况,朕让人查过了。他媳妇去年染了时疫,是义社的郎中医好的;他小儿子偷米被抓,是王阿婆替他求的情。”他剥了颗糖葫芦塞进周南手里,“百姓的眼睛是亮的,谁要是敢当奸细,不用咱们动手,他自己就先被唾沫星子淹死。” 正月二十,庐州军器监。 炉火烧得正旺,铁水在坩埚里翻涌,溅起的火星像撒落的星子。陈老匠举着铁锤,“叮叮当当”地敲着新铸的火铳——这是韩世忠从海外学来的“神火飞鸦”,能喷出半里远的毒烟。 “老匠,这铳能行?”张宪蹲在旁边,看着铁匠往铳管里填火药。 “咋不行?”陈老匠把铁铳往地上一磕,“当年岳帅北伐时,咱们的‘猛火油柜’能烧穿金军的铁浮屠;如今这‘神火飞鸦’,能让金狗的铁鹞子变成烤鹌鹑!”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俺听说义社的人在偷偷往金军粮草里掺石灰——” “啥?”张宪的板斧“当啷”落地。 “嘘!”陈老匠指了指窗外。 窗外走过几个穿青衫的身影,为首的是个戴方巾的书生,怀里抱着个木匣。周南从阴影里钻出来,手里攥着块碎布——正是那书生方巾上掉的穗子。 “这是伪齐‘山河寨’的暗号。”她将碎布递给岳云,“刘豫的残部藏在庐州北山的‘鬼哭峡’,说要等金兀术的粮船到了,就放火烧咱们的粮道。” 岳云捏紧碎布,指节发白。他想起父亲密信里的话:“北伐之路,步步荆棘。” “传朕旨意!”赵桓抽出山河剑,指向军器监的火铳架,“朕要亲率五千禁军,夜袭鬼哭峡!牛伯带背嵬军从正面压阵,张宪的水师在淮河设伏——”他的目光扫过校场上的士兵,“告诉百姓,今日咱们要护的,不只是粮道,是北伐的路!” 二月初三,子时三刻。 鬼哭峡的风卷着松涛声,像鬼在哭。金兀术的粮船停在峡口,船帆上“王”字被火把照得发红。刘豫的残部躲在崖顶,举着火把往峡里扔火把——他们要在宋军粮船经过时,点燃预先埋下的火药。 “动手!” 一声断喝惊破夜雾。岳云带着背嵬军从崖后杀出,沥泉枪上的红绸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一枪挑飞个举火把的金兵,枪尖顺势划开对方的喉咙,血溅在崖壁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岳将军!”周南从另一侧杀来,手中的剑舞得密不透风,“刘豫在崖顶!” 岳云抬头,正见刘豫裹着金缕衣站在崖边,手里举着个火药包。他的身后跟着几十个金兵,正往火药包上倒桐油。 “刘豫!”岳云大喝一声,“你烧的是百姓的粮,断的是中原的根!” 刘豫的火把“啪嗒”落地。他望着崖下的宋军——火把连成星河,照见士兵们冻得通红的脸,照见他们铠甲下露出的旧棉袄,照见最前排的王阿婆举着热粥,给伤员喂到嘴边。 “降……降!”刘豫突然跪在地上,哭嚎道,“我愿降!求将军饶我全家!” 岳云的枪尖抵住他眉心:“降?你烧庐州的房,杀庐州的百姓,降什么?” “我……我是被逼的!”刘豫哭着扯下金缕衣,“金狗说,只要我当傀儡,就给我三座庄子……” “住口!”赵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站在崖顶,山河剑斜指刘豫,“你当宋人都是傻子?伪齐的签军里,有一半是中原百姓。你烧他们的房,他们便烧你的旗;你杀他们的爹娘,他们便杀你的将——”他抽出腰间的“靖难”玉牌,“今日,朕要你看着,这玉牌上的‘靖难’二字,是如何平了你的‘乱’。” 刘豫的哭嚎戛然而止。他望着赵桓手中的玉牌,突然想起昨夜金兀术说的话:“宋狗的皇帝,比咱们金国的狼主更狠——他们连百姓的心都算计到了。” “来人!”赵桓挥了挥手,“将刘豫押往临安,交三法司审问。其伪齐残部,愿降者编入背嵬军,愿走者发盘缠——”他顿了顿,“但凡再犯中原者,杀无赦!” 第116章 春潮破冰,烽火照归心 建炎五年正月十五,庐州城外。 雪化了,淝河的水涨得哗哗响,河岸边的柳枝抽出了新芽,像串串嫩绿的耳坠。岳云立在点将台上,望着三千背嵬军正在校场演练——他们的新铠甲是用庐州义仓的旧铁打的,枪杆上的红绸换成了百姓送的蜀锦,每面旗子都绣着“精忠”二字,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锦缎都鲜亮。 “将军!”周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裹着件青布斗篷,发间仍插着那支褪色的银簪,手里捧着个粗陶碗,“王阿婆熬了红枣粥,说要给您暖身子。” 岳云接过碗,粥香混着梅香扑面而来。他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周南唇边:“你也喝。” 周南的脸微微一红,却没躲开。她的指尖触到碗沿,突然轻声道:“昨日义社的人在城门口贴了新揭帖,说‘岳家军要征粮百万石,不交者斩’——” “谁贴的?”岳云的声音冷下来。 “城南的刘屠户。”周南从袖中抖出张皱巴巴的纸,“他儿子在伪齐当差,前日送信来说,金兀术在淮西囤了二十万石粮,要等咱们北伐时断咱们的后路。” “好个刘屠户!”牛皋拍着板斧冲过来,“俺老牛这就去把他儿子捆来!” “慢着。”赵桓掀帘进来,手里拎着串糖葫芦,“刘屠户家的情况,朕让人查过了。他媳妇去年染了时疫,是义社的郎中医好的;他小儿子偷米被抓,是王阿婆替他求的情。”他剥了颗糖葫芦塞进周南手里,“百姓的眼睛是亮的,谁要是敢当奸细,不用咱们动手,他自己就先被唾沫星子淹死。” 正月二十,庐州军器监。 炉火烧得正旺,铁水在坩埚里翻涌,溅起的火星像撒落的星子。陈老匠举着铁锤,“叮叮当当”地敲着新铸的火铳——这是韩世忠从海外学来的“神火飞鸦”,能喷出半里远的毒烟。 “老匠,这铳能行?”张宪蹲在旁边,看着铁匠往铳管里填火药。 “咋不行?”陈老匠把铁铳往地上一磕,“当年岳帅北伐时,咱们的‘猛火油柜’能烧穿金军的铁浮屠;如今这‘神火飞鸦’,能让金狗的铁鹞子变成烤鹌鹑!”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俺听说义社的人在偷偷往金军粮草里掺石灰——” “啥?”张宪的板斧“当啷”落地。 “嘘!”陈老匠指了指窗外。 窗外走过几个穿青衫的身影,为首的是个戴方巾的书生,怀里抱着个木匣。周南从阴影里钻出来,手里攥着块碎布——正是那书生方巾上掉的穗子。 “这是伪齐‘山河寨’的暗号。”她将碎布递给岳云,“刘豫的残部藏在庐州北山的‘鬼哭峡’,说要等金兀术的粮船到了,就放火烧咱们的粮道。” 岳云捏紧碎布,指节发白。他想起父亲密信里的话:“北伐之路,步步荆棘。” “传朕旨意!”赵桓抽出山河剑,指向军器监的火铳架,“朕要亲率五千禁军,夜袭鬼哭峡!牛伯带背嵬军从正面压阵,张宪的水师在淮河设伏——”他的目光扫过校场上的士兵,“告诉百姓,今日咱们要护的,不只是粮道,是北伐的路!” 二月初三,子时三刻。 鬼哭峡的风卷着松涛声,像鬼在哭。金兀术的粮船停在峡口,船帆上“王”字被火把照得发红。刘豫的残部躲在崖顶,举着火把往峡里扔火把——他们要在宋军粮船经过时,点燃预先埋下的火药。 “动手!” 一声断喝惊破夜雾。岳云带着背嵬军从崖后杀出,沥泉枪上的红绸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一枪挑飞个举火把的金兵,枪尖顺势划开对方的喉咙,血溅在崖壁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岳将军!”周南从另一侧杀来,手中的剑舞得密不透风,“刘豫在崖顶!” 岳云抬头,正见刘豫裹着金缕衣站在崖边,手里举着个火药包。他的身后跟着几十个金兵,正往火药包上倒桐油。 “刘豫!”岳云大喝一声,“你烧的是百姓的粮,断的是中原的根!” 刘豫的火把“啪嗒”落地。他望着崖下的宋军——火把连成星河,照见士兵们冻得通红的脸,照见他们铠甲下露出的旧棉袄,照见最前排的王阿婆举着热粥,给伤员喂到嘴边。 “降……降!”刘豫突然跪在地上,哭嚎道,“我愿降!求将军饶我全家!” 岳云的枪尖抵住他眉心:“降?你烧庐州的房,杀庐州的百姓,降什么?” “我……我是被逼的!”刘豫哭着扯下金缕衣,“金狗说,只要我当傀儡,就给我三座庄子……” “住口!”赵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站在崖顶,山河剑斜指刘豫,“你当宋人都是傻子?伪齐的签军里,有一半是中原百姓。你烧他们的房,他们便烧你的旗;你杀他们的爹娘,他们便杀你的将——”他抽出腰间的“靖难”玉牌,“今日,朕要你看着,这玉牌上的‘靖难’二字,是如何平了你的‘乱’。” 刘豫的哭嚎戛然而止。他望着赵桓手中的玉牌,突然想起昨夜金兀术说的话:“宋狗的皇帝,比咱们金国的狼主更狠——他们连百姓的心都算计到了。” “来人!”赵桓挥了挥手,“将刘豫押往临安,交三法司审问。其伪齐残部,愿降者编入背嵬军,愿走者发盘缠——”他顿了顿,“但凡再犯中原者,杀无赦!” 第117章 春汛破伏,肝胆照山河 建炎五年二月末,淮河北岸。 春汛的河水漫过浅滩,漫过青石板铺就的古渡,连岸边的老柳树都浸在水里,只露出虬结的枝桠。岳云立在高坡上,望着脚下蜿蜒的宋军阵列——背嵬军的玄甲映着晨雾,像一串流动的黑玉;韩世忠的水师战船正顺流而下,船帆上的“王”字被朝阳染成金红;张宪的骑兵队列整齐,马鬃上系着的红绸被风卷起,像团跳动的火。 “将军!”周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裹着件青布斗篷,发间仍插着那支褪色的银簪,手里攥着张染了血的密报,“义社的人在泥汊口截获了金军的‘飞鸽传书’——伪齐余孽要劫咱们的粮道!” 岳云展开密报,字迹歪歪扭扭,是用金军特有的“狼毫”写的:“三月十五,夜袭粮船,烧尽北伐粮。”他捏紧密报,指节发白,“粮船今夜就到涡口,离庐州不过八十里……” “陛下!”赵桓掀帘进来,手里拎着串糖葫芦,“陈老匠说,涡口的水道窄,两岸是芦苇荡,最宜设伏。”他剥了颗糖葫芦塞进周南手里,“百姓们听说要护粮,自发组织了‘护粮队’,连王阿婆都带着孙儿来送热粥。” 三月十五,子时二刻。 涡口水道像条黑蛇,水面浮着层薄冰,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宋军的粮船正缓缓驶来,船帆上“精忠”二字被火把照得发亮。船头的张宪拍了拍身边的火铳手:“都打起精神!这芦苇荡里,指不定藏着多少金狗!” 话音未落,芦苇荡里突然响起呐喊。数百个黑影从芦苇丛中钻出来,举着火把、刀枪,潮水般涌向粮船。为首的是个戴狼首面具的金将,挥着带血的弯刀:“宋狗!拿你们的粮,换你们的命!” “放箭!”张宪大喝一声。 船舷上的火铳手同时扣动扳机,“轰”的一声,铁弹如暴雨倾盆。金兵的惨叫声混着冰裂声,在夜空里回荡。可金兵却越涌越多,芦苇荡里像有掏不完的人——原来他们早把粮船的锚绳砍断,船身随着水流漂进芦苇荡,正好落进金军布下的“口袋阵”。 “将军!”牛皋的声音从船尾传来,“金狗在船底绑了火药包!要炸船!” 岳云的沥泉枪突然发烫。他望着船舷外密密麻麻的金兵,突然想起昨夜王阿婆塞给他的热粥——粥里埋着颗煮得透烂的红枣,甜得他眼眶发酸。“传朕旨意!”赵桓抽出山河剑,指向芦苇荡,“朕要亲率禁军,从上游截断金狗的退路!牛伯带背嵬军冲上去,把火药包全给老子扔河里!” “得令!”牛皋抡起板斧,带着背嵬军跳上最近的粮船。他的板斧劈断金兵的刀枪,砍碎敌人的盾牌,每一步都踩碎冰面,在水面上踏出一个个血窟窿。 “岳将军!”周南的声音从芦苇荡深处传来。她举着火把,身后跟着几十个穿青衫的义社成员,“金狗的火药包在这儿!”她指向船底的麻袋,“里面装的不是火药,是金狗的‘黑心棉’——拿百姓的救命布浸了桐油,点着了能烧半里地!” 岳云的枪尖抵住一个金兵的咽喉:“说!谁派你们来的?” 金兵浑身发抖:“是……是刘豫的义子刘猊!他说,只要烧了北伐粮,金兀术就封他为‘伪齐王’!” “刘猊?”赵桓的声音冷得像冰,“朕前日还见他在临安的勾栏瓦舍里搂着歌姬!好个‘王’,原来是金狗的走狗!” 三月十六,黎明。 涡口的晨雾散了,阳光照在水面上,把碎冰照得像撒落的星子。金兵的残部正往芦苇荡深处逃窜,却被张宪的水师截断了退路。周南站在船头,举着从金兵身上搜来的令旗——旗面绣着“山河寨”,正是伪齐余孽的标记。 “将军!”她转身看向岳云,“这是刘猊的亲兵,说要见您。” 被押上船的金兵浑身是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岳将军饶命!刘猊那龟孙说,只要咱们烧了粮船,他就给咱们每人十两银子……” “银子?”牛皋抡起板斧,“你当老子稀罕你的银子?老子稀罕的是——”他指着岸上,“百姓们送来的热粥,王阿婆给咱们补的铠甲,小丫头塞给咱们的糖人!” 岳云望着岸上——百姓们举着火把涌来,手里捧着热乎的炊饼、新腌的咸菜,还有用红布包着的鸡蛋。最前排的小丫头举着块糖人,踮脚往他手里塞:“叔叔,甜!” “传朕旨意!”赵桓将山河剑插入船舷,“将刘猊的脑袋挂在涡口城楼,昭告天下——敢犯我大宋粮道者,虽远必诛!”他又转向周南,“周姑娘,你立了大功。朕要封你为‘定边县君’,再赐你块‘精忠’金牌。” 周南跪在地上,发间的银簪在阳光下闪着光:“陛下,民女不要封赏。民女只求——”她望着岸上的百姓,“求陛下护好这些举着火把的人。” 三月十八,庐州城。 春阳融雪,城外的桃花开得正好。岳云坐在军帐里,翻看着父亲的《平戎策》。赵桓掀帘进来,手里捧着碗热酒:“云儿,今日百姓们送了面‘万民伞’,伞面上绣着‘精忠报国’四个字,针脚比去年的还密。” “陛下,北伐……”岳云放下书信。 “北伐的事,朕已与韩枢密、张俊都统议定。”赵桓将酒碗递给他,“三日后,三路大军齐发——你带背嵬军为先锋,韩老儿的水师走淮河,张俊的骑兵走陆路。朕要让你们的旗帜,插到旧都的城头。” 岳云接过酒碗,酒液映出他泛红的眼眶。他想起昨夜百姓们围着篝火唱的歌:“山河在,枪不倒;枪不倒,家国好……” “陛下。”他突然开口,“民女的‘定边县君’封号,能不能转给王阿婆?” 赵桓愣了愣,随即大笑:“你这傻小子!王阿婆今年都六十了,要那虚名做什么?朕看啊——”他指着帐外,“你怀里的寒玉,才是真正的‘定边宝’。” 岳云低头,望着怀中的寒玉。玉身的红光与山河鼎的纹路交相辉映,像极了昨夜百姓们举着的火把。他突然明白,所谓“北伐”,从来不是一将一帅的勋业,而是千万百姓用热血和温情织就的锦绣。 帐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朗气清,宜出行军——”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岳云望着帐外的原野,桃花正开得烂漫。他摸了摸腰间的沥泉枪,枪杆上的红绸被春风卷起,像团跳动的火。 “陛下。”他起身,将山河剑系在腰间,“臣请率军出征。” 第117章 春汛破伏,肝胆照山河 建炎五年二月末,淮河北岸。 春汛的河水漫过浅滩,漫过青石板铺就的古渡,连岸边的老柳树都浸在水里,只露出虬结的枝桠。岳云立在高坡上,望着脚下蜿蜒的宋军阵列——背嵬军的玄甲映着晨雾,像一串流动的黑玉;韩世忠的水师战船正顺流而下,船帆上的“王”字被朝阳染成金红;张宪的骑兵队列整齐,马鬃上系着的红绸被风卷起,像团跳动的火。 “将军!”周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裹着件青布斗篷,发间仍插着那支褪色的银簪,手里攥着张染了血的密报,“义社的人在泥汊口截获了金军的‘飞鸽传书’——伪齐余孽要劫咱们的粮道!” 岳云展开密报,字迹歪歪扭扭,是用金军特有的“狼毫”写的:“三月十五,夜袭粮船,烧尽北伐粮。”他捏紧密报,指节发白,“粮船今夜就到涡口,离庐州不过八十里……” “陛下!”赵桓掀帘进来,手里拎着串糖葫芦,“陈老匠说,涡口的水道窄,两岸是芦苇荡,最宜设伏。”他剥了颗糖葫芦塞进周南手里,“百姓们听说要护粮,自发组织了‘护粮队’,连王阿婆都带着孙儿来送热粥。” 三月十五,子时二刻。 涡口水道像条黑蛇,水面浮着层薄冰,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宋军的粮船正缓缓驶来,船帆上“精忠”二字被火把照得发亮。船头的张宪拍了拍身边的火铳手:“都打起精神!这芦苇荡里,指不定藏着多少金狗!” 话音未落,芦苇荡里突然响起呐喊。数百个黑影从芦苇丛中钻出来,举着火把、刀枪,潮水般涌向粮船。为首的是个戴狼首面具的金将,挥着带血的弯刀:“宋狗!拿你们的粮,换你们的命!” “放箭!”张宪大喝一声。 船舷上的火铳手同时扣动扳机,“轰”的一声,铁弹如暴雨倾盆。金兵的惨叫声混着冰裂声,在夜空里回荡。可金兵却越涌越多,芦苇荡里像有掏不完的人——原来他们早把粮船的锚绳砍断,船身随着水流漂进芦苇荡,正好落进金军布下的“口袋阵”。 “将军!”牛皋的声音从船尾传来,“金狗在船底绑了火药包!要炸船!” 岳云的沥泉枪突然发烫。他望着船舷外密密麻麻的金兵,突然想起昨夜王阿婆塞给他的热粥——粥里埋着颗煮得透烂的红枣,甜得他眼眶发酸。“传朕旨意!”赵桓抽出山河剑,指向芦苇荡,“朕要亲率禁军,从上游截断金狗的退路!牛伯带背嵬军冲上去,把火药包全给老子扔河里!” “得令!”牛皋抡起板斧,带着背嵬军跳上最近的粮船。他的板斧劈断金兵的刀枪,砍碎敌人的盾牌,每一步都踩碎冰面,在水面上踏出一个个血窟窿。 “岳将军!”周南的声音从芦苇荡深处传来。她举着火把,身后跟着几十个穿青衫的义社成员,“金狗的火药包在这儿!”她指向船底的麻袋,“里面装的不是火药,是金狗的‘黑心棉’——拿百姓的救命布浸了桐油,点着了能烧半里地!” 岳云的枪尖抵住一个金兵的咽喉:“说!谁派你们来的?” 金兵浑身发抖:“是……是刘豫的义子刘猊!他说,只要烧了北伐粮,金兀术就封他为‘伪齐王’!” “刘猊?”赵桓的声音冷得像冰,“朕前日还见他在临安的勾栏瓦舍里搂着歌姬!好个‘王’,原来是金狗的走狗!” 三月十六,黎明。 涡口的晨雾散了,阳光照在水面上,把碎冰照得像撒落的星子。金兵的残部正往芦苇荡深处逃窜,却被张宪的水师截断了退路。周南站在船头,举着从金兵身上搜来的令旗——旗面绣着“山河寨”,正是伪齐余孽的标记。 “将军!”她转身看向岳云,“这是刘猊的亲兵,说要见您。” 被押上船的金兵浑身是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岳将军饶命!刘猊那龟孙说,只要咱们烧了粮船,他就给咱们每人十两银子……” “银子?”牛皋抡起板斧,“你当老子稀罕你的银子?老子稀罕的是——”他指着岸上,“百姓们送来的热粥,王阿婆给咱们补的铠甲,小丫头塞给咱们的糖人!” 岳云望着岸上——百姓们举着火把涌来,手里捧着热乎的炊饼、新腌的咸菜,还有用红布包着的鸡蛋。最前排的小丫头举着块糖人,踮脚往他手里塞:“叔叔,甜!” “传朕旨意!”赵桓将山河剑插入船舷,“将刘猊的脑袋挂在涡口城楼,昭告天下——敢犯我大宋粮道者,虽远必诛!”他又转向周南,“周姑娘,你立了大功。朕要封你为‘定边县君’,再赐你块‘精忠’金牌。” 周南跪在地上,发间的银簪在阳光下闪着光:“陛下,民女不要封赏。民女只求——”她望着岸上的百姓,“求陛下护好这些举着火把的人。” 三月十八,庐州城。 春阳融雪,城外的桃花开得正好。岳云坐在军帐里,翻看着父亲的《平戎策》。赵桓掀帘进来,手里捧着碗热酒:“云儿,今日百姓们送了面‘万民伞’,伞面上绣着‘精忠报国’四个字,针脚比去年的还密。” “陛下,北伐……”岳云放下书信。 “北伐的事,朕已与韩枢密、张俊都统议定。”赵桓将酒碗递给他,“三日后,三路大军齐发——你带背嵬军为先锋,韩老儿的水师走淮河,张俊的骑兵走陆路。朕要让你们的旗帜,插到旧都的城头。” 岳云接过酒碗,酒液映出他泛红的眼眶。他想起昨夜百姓们围着篝火唱的歌:“山河在,枪不倒;枪不倒,家国好……” “陛下。”他突然开口,“民女的‘定边县君’封号,能不能转给王阿婆?” 赵桓愣了愣,随即大笑:“你这傻小子!王阿婆今年都六十了,要那虚名做什么?朕看啊——”他指着帐外,“你怀里的寒玉,才是真正的‘定边宝’。” 岳云低头,望着怀中的寒玉。玉身的红光与山河鼎的纹路交相辉映,像极了昨夜百姓们举着的火把。他突然明白,所谓“北伐”,从来不是一将一帅的勋业,而是千万百姓用热血和温情织就的锦绣。 帐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天朗气清,宜出行军——”声音里带着笑意,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岳云望着帐外的原野,桃花正开得烂漫。他摸了摸腰间的沥泉枪,枪杆上的红绸被春风卷起,像团跳动的火。 “陛下。”他起身,将山河剑系在腰间,“臣请率军出征。” 第118章 山河策·女儿心 建炎五年四月初五,淮河岸边。 晨雾未散,三路大军的旗帜已插满河岸。岳云的背嵬军玄甲映着朝霞,像一片凝固的黑潮;韩世忠的水师战船顺流而下,船帆上的“王”字被染成金红,连浪花都沾了气势;张俊的骑兵队列整齐,马鬃上的红绸被风卷起,如同一条流动的火龙。 “云儿!”赵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穿着玄色常服,未着龙袍,腰间只悬了山河剑,“陈老匠非说要跟着,说是要给火铳手们鼓劲。” 陈老匠拄着铁锤站在马前,胡子上沾着没擦净的铁屑:“陛下,老匠这把老骨头,死也要死在炮位上!当年岳帅北伐,老匠给他铸过‘猛火油柜’;如今再北伐,老匠的‘神火飞鸦’也该见见血了!” 岳云望着老人斑白的鬓角,突然想起昨夜王阿婆说的话:“陈师傅的儿子去年在襄阳战死了,他总说‘要替儿子多铸几门炮,多杀几个金狗’。”他翻身下马,握住陈老匠的手:“老丈,您坐着指挥便是。等打完这仗,让王阿婆给您做碗长寿面。” 陈老匠的眼眶红了,用力拍了拍岳云的手背:“得嘞!等咱打进旧都,老匠要亲自给陛下铸座‘凯旋钟’——比汴京的大相国寺钟还响!” 四月初七,陈州城外。 金兀术的铁鹞子军像团黑雾,从地平线涌来。二十万骑兵列成方阵,马蹄踏碎了初春的冻土,连空气都被震得嗡嗡作响。为首的金兀术裹着黄金鳞甲,狼首刀扛在肩上,刀身上的血锈还未擦净——那是三日前在涡口被岳云刺伤时留下的。 “宋狗!”他用生硬的汉语嘶吼,“你们的粮道被烧了,援军被阻了,现在连皇帝都亲自来送死!”他抽出腰间的弯刀,指向宋军阵列,“今天,我要让你们看看,什么是大金的‘铁浮屠’!” “放箭!”岳云的声音盖过了马蹄声。 背嵬军的床弩同时启动,三丈长的铁箭如巨蟒出洞,瞬间穿透了最前排的铁鹞子。铁箭尾部绑着的火药包被引燃,铁鹞子的铠甲瞬间被烧得通红,惨叫声中,有人抱着燃烧的马匹滚入护城河,溅起大片血水。 “岳将军!”周南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她骑着青骓马,发间的银簪换成了岳云送的“精忠”铁簪,手里举着面绣着“山河”的令旗,“金兀术的右翼是伪齐的‘黑甲军’,带头的是刘猊的残部!” 岳云的沥泉枪划出寒芒:“张宪,带骑兵冲右翼!牛皋,带步军砍他们的马腿!”他转头看向周南,“你随我去中军——金兀术的旗号动了,他要亲自冲锋!” 四月初八,旧都朱雀门前。 城墙上飘着金国的狼头旗,旗面被宋军的箭雨射得千疮百孔。金兀术的战马“踏雪”被射中了前蹄,跪在地上发出哀鸣。他独眼中映着城下的宋军——岳云的沥泉枪挑着他的狼首刀,牛皋的板斧砍断了他最后一面帅旗,连赵桓都站在城门下,山河剑直指他的咽喉。 “降不降?”赵桓的声音像淬了冰。 金兀术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你们以为杀了刘豫、烧了粮道就能赢?大金的根基在草原,你们的根基在——”他盯着周南,“在你们护着的这些‘百姓’!等他们的粮吃完了,等他们的壮丁都死在战场上,看谁还替你们守城!” 周南的手按在腰间的剑上。她望着城下——王阿婆正带着妇人给伤员喂粥,小丫头举着糖人追着跑,连陈老匠都坐在炮位上,给火铳手们递热水。这些身影突然变得清晰,像一幅画,刻进了她的心里。 “你错了。”她开口,声音清冽如泉,“我们的根基,不在粮草,在人心。”她抽出腰间的剑,剑刃上的“精忠”二字闪着光,“当年岳帅北伐,带的不是铁浮屠,是百姓的火;今天我们北伐,带的也不是刀枪,是千万人的魂。” 金兀术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望着周南,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岳家军营里见过的那个小将——岳飞的义妹岳银瓶。她也有这样一双眼睛,亮得能照见人心。 “你……你是银瓶的女儿?”他的独眼中闪过震惊。 周南的剑尖抵住他咽喉:“我娘临终前说,岳家的枪杆子,要永远护着百姓。今天,我要替她问问——你,可敢与这山河一战?” 四月初九,旧都城破。 晨光里,宋军的旗帜插上了朱雀门。百姓们涌上街头,举着火把、热粥、糖人,欢呼声响彻云霄。岳云站在城楼上,望着赵桓将“精忠报国”的锦旗递给王阿婆,牛皋拍着金兀术的背说“龟孙,以后给老子牵马”,陈老匠举着铁锤喊“老匠的‘凯旋钟’该铸了”。 “云儿。”赵桓走到他身边,手里捧着个檀木匣,“这是周姑娘从金兀术身上搜来的。” 匣中躺着半卷绢帛,边角染着血,正是传说中的“山河图”。图上用朱砂标着大金二十处粮仓、十五座军寨,最醒目的位置写着一行小字:“中原民心,如星火燎原;山河之固,在民心所系。” “原来……”岳云的手微微发颤。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山河’。”赵桓望着城下的百姓,山河剑在腰间轻鸣,“当年岳帅北伐,图的是这山河;今天我们北伐,守的也是这山河。” 周南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后。她望着“山河图”,又望向人群里的王阿婆和小丫头,眼眶渐渐发红。风掀起她的衣摆,露出里面绣着的“精忠”二字——那是昨夜她连夜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锦缎都鲜亮。 “陛下。”她轻声道,“民女有个请求。” “你说。” “求陛下让人把‘山河图’刻在汴京的大相国寺碑上。”她指了指人群,“让百姓们都能看见——这山河,是他们护着的;这天下,是他们挣来的。” 赵桓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准了。再刻上一段话——‘民心即天心,家国共此身’。” 尾声·春深 建炎五年五月,旧都易名“应天府”,岳飞被追封“鄂王”,岳云官至“荆湖北路安抚使”。 这年中秋,岳云带着周南回到庐州。城外的桃花开得正好,王阿婆煮了红枣粥,小丫头举着糖人,陈老匠抱着新铸的“凯旋钟”,连牛皋都难得没带板斧,拎着两坛桂花酒。 “云将军,周姑娘!”王阿婆把粥碗塞进他们手里,“快尝尝,今年的枣儿特别甜!” 周南望着碗里的枣,突然想起金兀术临终前的话。她转头看向岳云,他的眼睛里有月光,有火光,更有千万百姓举着火把的模样。 “甜。”她笑着说,“比任何糖都甜。” 第118章 山河策·女儿心 建炎五年四月初五,淮河岸边。 晨雾未散,三路大军的旗帜已插满河岸。岳云的背嵬军玄甲映着朝霞,像一片凝固的黑潮;韩世忠的水师战船顺流而下,船帆上的“王”字被染成金红,连浪花都沾了气势;张俊的骑兵队列整齐,马鬃上的红绸被风卷起,如同一条流动的火龙。 “云儿!”赵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穿着玄色常服,未着龙袍,腰间只悬了山河剑,“陈老匠非说要跟着,说是要给火铳手们鼓劲。” 陈老匠拄着铁锤站在马前,胡子上沾着没擦净的铁屑:“陛下,老匠这把老骨头,死也要死在炮位上!当年岳帅北伐,老匠给他铸过‘猛火油柜’;如今再北伐,老匠的‘神火飞鸦’也该见见血了!” 岳云望着老人斑白的鬓角,突然想起昨夜王阿婆说的话:“陈师傅的儿子去年在襄阳战死了,他总说‘要替儿子多铸几门炮,多杀几个金狗’。”他翻身下马,握住陈老匠的手:“老丈,您坐着指挥便是。等打完这仗,让王阿婆给您做碗长寿面。” 陈老匠的眼眶红了,用力拍了拍岳云的手背:“得嘞!等咱打进旧都,老匠要亲自给陛下铸座‘凯旋钟’——比汴京的大相国寺钟还响!” 四月初七,陈州城外。 金兀术的铁鹞子军像团黑雾,从地平线涌来。二十万骑兵列成方阵,马蹄踏碎了初春的冻土,连空气都被震得嗡嗡作响。为首的金兀术裹着黄金鳞甲,狼首刀扛在肩上,刀身上的血锈还未擦净——那是三日前在涡口被岳云刺伤时留下的。 “宋狗!”他用生硬的汉语嘶吼,“你们的粮道被烧了,援军被阻了,现在连皇帝都亲自来送死!”他抽出腰间的弯刀,指向宋军阵列,“今天,我要让你们看看,什么是大金的‘铁浮屠’!” “放箭!”岳云的声音盖过了马蹄声。 背嵬军的床弩同时启动,三丈长的铁箭如巨蟒出洞,瞬间穿透了最前排的铁鹞子。铁箭尾部绑着的火药包被引燃,铁鹞子的铠甲瞬间被烧得通红,惨叫声中,有人抱着燃烧的马匹滚入护城河,溅起大片血水。 “岳将军!”周南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她骑着青骓马,发间的银簪换成了岳云送的“精忠”铁簪,手里举着面绣着“山河”的令旗,“金兀术的右翼是伪齐的‘黑甲军’,带头的是刘猊的残部!” 岳云的沥泉枪划出寒芒:“张宪,带骑兵冲右翼!牛皋,带步军砍他们的马腿!”他转头看向周南,“你随我去中军——金兀术的旗号动了,他要亲自冲锋!” 四月初八,旧都朱雀门前。 城墙上飘着金国的狼头旗,旗面被宋军的箭雨射得千疮百孔。金兀术的战马“踏雪”被射中了前蹄,跪在地上发出哀鸣。他独眼中映着城下的宋军——岳云的沥泉枪挑着他的狼首刀,牛皋的板斧砍断了他最后一面帅旗,连赵桓都站在城门下,山河剑直指他的咽喉。 “降不降?”赵桓的声音像淬了冰。 金兀术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血沫:“你们以为杀了刘豫、烧了粮道就能赢?大金的根基在草原,你们的根基在——”他盯着周南,“在你们护着的这些‘百姓’!等他们的粮吃完了,等他们的壮丁都死在战场上,看谁还替你们守城!” 周南的手按在腰间的剑上。她望着城下——王阿婆正带着妇人给伤员喂粥,小丫头举着糖人追着跑,连陈老匠都坐在炮位上,给火铳手们递热水。这些身影突然变得清晰,像一幅画,刻进了她的心里。 “你错了。”她开口,声音清冽如泉,“我们的根基,不在粮草,在人心。”她抽出腰间的剑,剑刃上的“精忠”二字闪着光,“当年岳帅北伐,带的不是铁浮屠,是百姓的火;今天我们北伐,带的也不是刀枪,是千万人的魂。” 金兀术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望着周南,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岳家军营里见过的那个小将——岳飞的义妹岳银瓶。她也有这样一双眼睛,亮得能照见人心。 “你……你是银瓶的女儿?”他的独眼中闪过震惊。 周南的剑尖抵住他咽喉:“我娘临终前说,岳家的枪杆子,要永远护着百姓。今天,我要替她问问——你,可敢与这山河一战?” 四月初九,旧都城破。 晨光里,宋军的旗帜插上了朱雀门。百姓们涌上街头,举着火把、热粥、糖人,欢呼声响彻云霄。岳云站在城楼上,望着赵桓将“精忠报国”的锦旗递给王阿婆,牛皋拍着金兀术的背说“龟孙,以后给老子牵马”,陈老匠举着铁锤喊“老匠的‘凯旋钟’该铸了”。 “云儿。”赵桓走到他身边,手里捧着个檀木匣,“这是周姑娘从金兀术身上搜来的。” 匣中躺着半卷绢帛,边角染着血,正是传说中的“山河图”。图上用朱砂标着大金二十处粮仓、十五座军寨,最醒目的位置写着一行小字:“中原民心,如星火燎原;山河之固,在民心所系。” “原来……”岳云的手微微发颤。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山河’。”赵桓望着城下的百姓,山河剑在腰间轻鸣,“当年岳帅北伐,图的是这山河;今天我们北伐,守的也是这山河。” 周南不知何时站到了他们身后。她望着“山河图”,又望向人群里的王阿婆和小丫头,眼眶渐渐发红。风掀起她的衣摆,露出里面绣着的“精忠”二字——那是昨夜她连夜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锦缎都鲜亮。 “陛下。”她轻声道,“民女有个请求。” “你说。” “求陛下让人把‘山河图’刻在汴京的大相国寺碑上。”她指了指人群,“让百姓们都能看见——这山河,是他们护着的;这天下,是他们挣来的。” 赵桓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准了。再刻上一段话——‘民心即天心,家国共此身’。” 尾声·春深 建炎五年五月,旧都易名“应天府”,岳飞被追封“鄂王”,岳云官至“荆湖北路安抚使”。 这年中秋,岳云带着周南回到庐州。城外的桃花开得正好,王阿婆煮了红枣粥,小丫头举着糖人,陈老匠抱着新铸的“凯旋钟”,连牛皋都难得没带板斧,拎着两坛桂花酒。 “云将军,周姑娘!”王阿婆把粥碗塞进他们手里,“快尝尝,今年的枣儿特别甜!” 周南望着碗里的枣,突然想起金兀术临终前的话。她转头看向岳云,他的眼睛里有月光,有火光,更有千万百姓举着火把的模样。 “甜。”她笑着说,“比任何糖都甜。” 第119章 寒夜客·故园心 绍兴元年冬月,临安城。 雪粒子打在青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周南裹着件玄色斗篷,站在“悦来客栈”的廊下,望着檐角垂落的冰棱。她怀里的檀木匣裹着棉布,匣中是半卷“山河图”——这是从金兀术尸身上搜来的,也是她连夜从旧都赶往临安的原因。 “周姑娘,您可算到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周南转身,见个穿青衫的瘦高男子立在雪地里,腰间挂着块“岳”字玉牌——正是岳飞旧部“踏白军”都统李彦。他的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像道狰狞的闪电。 “李都统?”周南攥紧匣子,“我娘的信……” “信在店里。”李彦搓了搓冻红的手,“但您得先过了这关。”他指了指街角的两个黑衣人,“伪齐的‘夜隼’,专接金狗的暗桩活。” 话音未落,黑衣人突然从街角的阴影里窜出。左边那个举着淬毒的短刀,右边那个拎着带倒刺的流星锤,目标直指周南怀里的檀木匣。 “小心!”李彦抽出腰间的刀,刀光如电,劈向左边黑衣人的手腕。短刀“当啷”落地,黑衣人痛呼着后退。右边那个却趁机扑向周南,流星锤带着风声砸向她的后颈。 周南旋身侧避,却被街边的石墩绊了个踉跄。眼看流星锤要砸中她的头,一道银芒突然掠过——是岳云的沥泉枪! “云将军?”周南惊呼。 岳云单膝跪地,枪尖挑开流星锤的链子,反手一枪挑飞黑衣人的武器。他的铠甲上还沾着旧都城破时的血渍,却仍站得笔直:“周姑娘,赵陛下让我来接你。他说,‘山河图’关乎半壁江山,半点差池都出不得。” 黑衣人见势不妙,吹了声口哨。街对面突然亮起火把,七八个手持短弩的杀手从房顶上跳下来,箭头全对准了周南。 “退!”李彦大喝一声,挥刀劈向最近的弩手。刀锋过处,弩手的胳膊被砍得血肉模糊。岳云的沥泉枪上下翻飞,枪尖所过之处,短弩纷纷落地。 “走!”岳云拽起周南的手腕,“去店里!” 三人冲进客栈,反手闩上门。李彦扯下门后的酒坛,砸向窗外的杀手:“狗日的!有种进来!” “李都统,别冲动。”岳云按住他的肩,“他们要的是‘山河图’,不会拼命。”他转向周南,“匣子给我。” 周南犹豫了一下,将檀木匣递过去。岳云打开匣盖,半卷绢帛上朱砂标着的粮仓、军寨立刻映入眼帘。最醒目的位置,果然写着那行小字:“中原民心,如星火燎原;山河之固,在民心所系。” “这是我爹的字。”周南轻声道,“当年他在北伐途中,总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后来……”她顿了顿,“后来他被十二道金牌召回,这图就再没见过。” 岳云的手指抚过绢帛上的朱砂,突然想起昨夜在旧都大相国寺,赵桓说的话:“你娘临终前,把这图托付给我,说要等北伐成功那天,再交给你。” “云儿。”赵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裹着件狐裘,手里捧着个铜火锅,“外面雪大,进来喝口热汤。” 周南望着赵桓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庐州,他蹲在义仓给百姓分粮的模样——那时他还是个会说“小丫头,这糖你收着”的少年。 “陛下。”她福了福身,“民女有件事,想请陛下帮忙。” “你说。” “我想去岳家旧宅。”周南的声音发颤,“我娘说,她在岳家当义妹时,藏了样东西——”她指了指怀里的另一个小布包,“在我娘的妆匣里,可能有‘山河图’的下半卷。” 岳云的瞳孔骤缩:“下半卷?” “对。”周南打开布包,里面是块半旧的丝帕,帕角绣着朵并蒂莲,“我娘说,当年她和岳夫人(注:岳飞之妻李娃)一起绣的,说‘若有一日山河重圆,便用这帕子引出下半卷’。” 赵桓突然笑了:“巧了。朕昨日收到临安府的急报,说岳家旧宅的地窖里,发现了具女尸——穿的是义妹的服饰,身边有块绣着并蒂莲的丝帕。” 绍兴元年冬月廿三,岳家旧宅。 地窖的霉味混着泥土香,扑面而来。周南举着火把,照向墙角的棺木。棺盖上落满灰尘,却能看出清晰的“岳”字刻痕——正是岳家义妹的标记。 “开棺。”岳云的声音发紧。 李彦抽出腰间的刀,劈开棺盖。里面躺着具女尸,身着淡青绣鞋,面容虽已腐朽,却仍能看出几分清秀。她的右手攥着块丝帕,与周南手中的那半块严丝合缝——并蒂莲的花瓣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这是我娘!”周南的声音发抖,“她不是战死的……是被害的!” 岳云戴上手套,轻轻掰开女尸的手指。丝帕展开,背面用金线绣着行小字:“山河图下半卷,在应天府大相国寺钟楼暗格。” “原来如此。”赵桓摸着下巴,“当年岳帅北伐,怕‘山河图’落入金人之手,便将下半卷藏在临安。你娘作为义妹,自然知道此事。可金狗灭宋后,他们翻遍了临安,却没找到——”他看向周南,“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图要两半合璧,还要用你的血引。” 周南的手按在丝帕上,泪水砸在帕子上,晕开一片红:“我娘说,‘山河图’是岳家的命,是中原的魂。当年她被金狗抓去做细作,宁死不肯说出图的下落……” “所以他们杀了她。”岳云的声音像块冰,“金狗怕的不是图,是民心。他们知道,只要‘山河图’现世,中原的百姓就会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他们淹没。” 地窖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李彦猛地将周南拽到身后,刀尖指向门口。 “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岳云转身,见个穿灰布衫的老妇拄着拐杖走进来,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正是岳家旧宅的老管家张妈。 “张妈!”周南扑过去,“您怎么来了?” 张妈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块玉牌,正是岳家祖传的“精忠”玉牌:“老奴守着岳家三十年,就等这一天。当年夫人被害前,让我把这块玉牌交给能护着山河的人。”她看向岳云,“云将军,这玉牌里有‘山河图’下半卷的秘密——” 话音未落,地窖的天花板突然塌陷。碎石如雨落下,有人从上面扔下火把,地窖瞬间被火海包围。 “走!”李彦抄起周南,撞向地窖的暗门。 岳云拽起张妈,将她护在怀里。火舌舔着他的铠甲,他却感觉不到疼——他望着怀里的张妈,突然想起昨夜王阿婆说的话:“老奴这把老骨头,死也要死在护着主子的地方。” “云儿!”赵桓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快上来!” 岳云抬头,正见赵桓趴在塌陷的洞口,伸手拉他。火光中,赵桓的脸被映得通红,像极了二十年前在五国城,他第一次见到岳飞时的模样。 “陛下!”岳云抓住赵桓的手。 两人刚爬出地窖,身后就传来轰然巨响。老宅的屋顶塌了下来,火光冲天,将“岳”字刻痕的棺木烧得滋滋作响。 周南跪在地上,望着烧毁的棺木,突然笑了。她擦了擦眼泪,从怀里掏出半块丝帕,与赵桓、岳云的玉牌放在一起:“我娘说,‘山河图’是活的,在每一个护着它的人心里。现在,它在我们这儿。” 赵桓望着天际的星子,轻声道:“明日,朕就让工部把‘山河图’刻在大相国寺的碑上。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转头看向周南,“这山河,是岳家的,是中原的,更是每一个不肯低头的宋人的。” 雪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在“岳”字刻痕的残棺上。周南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小南,要相信,总有人愿意为这山河拼命。” 此刻,她望着岳云染血的铠甲,望着赵桓冻红的鼻尖,望着李彦腰间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 她信了。 第119章 寒夜客·故园心 绍兴元年冬月,临安城。 雪粒子打在青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周南裹着件玄色斗篷,站在“悦来客栈”的廊下,望着檐角垂落的冰棱。她怀里的檀木匣裹着棉布,匣中是半卷“山河图”——这是从金兀术尸身上搜来的,也是她连夜从旧都赶往临安的原因。 “周姑娘,您可算到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周南转身,见个穿青衫的瘦高男子立在雪地里,腰间挂着块“岳”字玉牌——正是岳飞旧部“踏白军”都统李彦。他的左脸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像道狰狞的闪电。 “李都统?”周南攥紧匣子,“我娘的信……” “信在店里。”李彦搓了搓冻红的手,“但您得先过了这关。”他指了指街角的两个黑衣人,“伪齐的‘夜隼’,专接金狗的暗桩活。” 话音未落,黑衣人突然从街角的阴影里窜出。左边那个举着淬毒的短刀,右边那个拎着带倒刺的流星锤,目标直指周南怀里的檀木匣。 “小心!”李彦抽出腰间的刀,刀光如电,劈向左边黑衣人的手腕。短刀“当啷”落地,黑衣人痛呼着后退。右边那个却趁机扑向周南,流星锤带着风声砸向她的后颈。 周南旋身侧避,却被街边的石墩绊了个踉跄。眼看流星锤要砸中她的头,一道银芒突然掠过——是岳云的沥泉枪! “云将军?”周南惊呼。 岳云单膝跪地,枪尖挑开流星锤的链子,反手一枪挑飞黑衣人的武器。他的铠甲上还沾着旧都城破时的血渍,却仍站得笔直:“周姑娘,赵陛下让我来接你。他说,‘山河图’关乎半壁江山,半点差池都出不得。” 黑衣人见势不妙,吹了声口哨。街对面突然亮起火把,七八个手持短弩的杀手从房顶上跳下来,箭头全对准了周南。 “退!”李彦大喝一声,挥刀劈向最近的弩手。刀锋过处,弩手的胳膊被砍得血肉模糊。岳云的沥泉枪上下翻飞,枪尖所过之处,短弩纷纷落地。 “走!”岳云拽起周南的手腕,“去店里!” 三人冲进客栈,反手闩上门。李彦扯下门后的酒坛,砸向窗外的杀手:“狗日的!有种进来!” “李都统,别冲动。”岳云按住他的肩,“他们要的是‘山河图’,不会拼命。”他转向周南,“匣子给我。” 周南犹豫了一下,将檀木匣递过去。岳云打开匣盖,半卷绢帛上朱砂标着的粮仓、军寨立刻映入眼帘。最醒目的位置,果然写着那行小字:“中原民心,如星火燎原;山河之固,在民心所系。” “这是我爹的字。”周南轻声道,“当年他在北伐途中,总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后来……”她顿了顿,“后来他被十二道金牌召回,这图就再没见过。” 岳云的手指抚过绢帛上的朱砂,突然想起昨夜在旧都大相国寺,赵桓说的话:“你娘临终前,把这图托付给我,说要等北伐成功那天,再交给你。” “云儿。”赵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裹着件狐裘,手里捧着个铜火锅,“外面雪大,进来喝口热汤。” 周南望着赵桓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庐州,他蹲在义仓给百姓分粮的模样——那时他还是个会说“小丫头,这糖你收着”的少年。 “陛下。”她福了福身,“民女有件事,想请陛下帮忙。” “你说。” “我想去岳家旧宅。”周南的声音发颤,“我娘说,她在岳家当义妹时,藏了样东西——”她指了指怀里的另一个小布包,“在我娘的妆匣里,可能有‘山河图’的下半卷。” 岳云的瞳孔骤缩:“下半卷?” “对。”周南打开布包,里面是块半旧的丝帕,帕角绣着朵并蒂莲,“我娘说,当年她和岳夫人(注:岳飞之妻李娃)一起绣的,说‘若有一日山河重圆,便用这帕子引出下半卷’。” 赵桓突然笑了:“巧了。朕昨日收到临安府的急报,说岳家旧宅的地窖里,发现了具女尸——穿的是义妹的服饰,身边有块绣着并蒂莲的丝帕。” 绍兴元年冬月廿三,岳家旧宅。 地窖的霉味混着泥土香,扑面而来。周南举着火把,照向墙角的棺木。棺盖上落满灰尘,却能看出清晰的“岳”字刻痕——正是岳家义妹的标记。 “开棺。”岳云的声音发紧。 李彦抽出腰间的刀,劈开棺盖。里面躺着具女尸,身着淡青绣鞋,面容虽已腐朽,却仍能看出几分清秀。她的右手攥着块丝帕,与周南手中的那半块严丝合缝——并蒂莲的花瓣上,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这是我娘!”周南的声音发抖,“她不是战死的……是被害的!” 岳云戴上手套,轻轻掰开女尸的手指。丝帕展开,背面用金线绣着行小字:“山河图下半卷,在应天府大相国寺钟楼暗格。” “原来如此。”赵桓摸着下巴,“当年岳帅北伐,怕‘山河图’落入金人之手,便将下半卷藏在临安。你娘作为义妹,自然知道此事。可金狗灭宋后,他们翻遍了临安,却没找到——”他看向周南,“因为他们不知道,这图要两半合璧,还要用你的血引。” 周南的手按在丝帕上,泪水砸在帕子上,晕开一片红:“我娘说,‘山河图’是岳家的命,是中原的魂。当年她被金狗抓去做细作,宁死不肯说出图的下落……” “所以他们杀了她。”岳云的声音像块冰,“金狗怕的不是图,是民心。他们知道,只要‘山河图’现世,中原的百姓就会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他们淹没。” 地窖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李彦猛地将周南拽到身后,刀尖指向门口。 “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岳云转身,见个穿灰布衫的老妇拄着拐杖走进来,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正是岳家旧宅的老管家张妈。 “张妈!”周南扑过去,“您怎么来了?” 张妈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块玉牌,正是岳家祖传的“精忠”玉牌:“老奴守着岳家三十年,就等这一天。当年夫人被害前,让我把这块玉牌交给能护着山河的人。”她看向岳云,“云将军,这玉牌里有‘山河图’下半卷的秘密——” 话音未落,地窖的天花板突然塌陷。碎石如雨落下,有人从上面扔下火把,地窖瞬间被火海包围。 “走!”李彦抄起周南,撞向地窖的暗门。 岳云拽起张妈,将她护在怀里。火舌舔着他的铠甲,他却感觉不到疼——他望着怀里的张妈,突然想起昨夜王阿婆说的话:“老奴这把老骨头,死也要死在护着主子的地方。” “云儿!”赵桓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快上来!” 岳云抬头,正见赵桓趴在塌陷的洞口,伸手拉他。火光中,赵桓的脸被映得通红,像极了二十年前在五国城,他第一次见到岳飞时的模样。 “陛下!”岳云抓住赵桓的手。 两人刚爬出地窖,身后就传来轰然巨响。老宅的屋顶塌了下来,火光冲天,将“岳”字刻痕的棺木烧得滋滋作响。 周南跪在地上,望着烧毁的棺木,突然笑了。她擦了擦眼泪,从怀里掏出半块丝帕,与赵桓、岳云的玉牌放在一起:“我娘说,‘山河图’是活的,在每一个护着它的人心里。现在,它在我们这儿。” 赵桓望着天际的星子,轻声道:“明日,朕就让工部把‘山河图’刻在大相国寺的碑上。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转头看向周南,“这山河,是岳家的,是中原的,更是每一个不肯低头的宋人的。” 雪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在“岳”字刻痕的残棺上。周南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小南,要相信,总有人愿意为这山河拼命。” 此刻,她望着岳云染血的铠甲,望着赵桓冻红的鼻尖,望着李彦腰间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 她信了。 第120章 碑前血·山河心 绍兴二年春月,临安大相国寺。 晨钟撞破薄雾,寺前广场挤满了百姓。青石板路上铺着新晒的稻草,防止马蹄打滑;檐角挂着的铜铃被风摇得叮当响,混着孩子们的欢呼声,像串撒落的银豆子。 周南站在钟楼暗格里,望着脚下的大相国寺碑。碑身由整块汉白玉雕成,表面刻着“山河在,枪不倒”六个鎏金大字,正是岳飞的手书。她怀里抱着半块丝帕,与岳云、赵桓的玉牌并排放在碑前——这是“山河图”合璧的关键。 “吉时已到。” 司仪的声音响起。赵桓站在碑前,山河剑斜指苍穹,龙袍在晨风中翻卷如浪:“今日,朕与岳卿、诸位爱卿及天下百姓,共立此碑。愿山河永固,家国长存!” 岳云上前一步,将半块丝帕轻轻按在碑身凹陷处。丝帕遇石即化,竟渗出一行朱砂小字:“金狗二十万铁鹞子,三日后犯应天府;伪齐残部藏于太湖,欲引湖水灌城。” “陛下!”人群中突然传来惊呼。 周南转头,见个穿玄色劲装的女子挤开人群,发间插着支金步摇——正是伪齐“夜隼”的头目,金兀术的义女完颜月。她腰间挂着个青铜铃铛,正是之前在旧都追杀周南的杀手所用。 “岳家小儿,大金的金狼旗还没倒!”完颜月甩出三枚透骨钉,直取岳云咽喉,“你娘的血还没凉,你倒想独占这‘山河图’?” “保护云将军!”李彦的刀光率先劈出,将透骨钉击飞。岳云旋身一脚踹在完颜月膝弯,将她踹翻在地。周南趁机扑过去,用沥泉枪抵住她咽喉:“说!你们要怎样?” “要怎样?”完颜月突然笑了,“要你亲眼看着,这‘山河图’如何变成废纸!太湖的水,三日后就灌进应天府——”她盯着周南,“除非你现在杀了我,可你杀了我,这图上的兵力部署,就永远没人知道了!” 赵桓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发白。他望着完颜月腰间的青铜铃铛,突然想起情报:“这铃铛是用金狗的‘狼首骨’做的,能引动湖底的暗礁。” “陛下!”陈老匠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老匠在钟楼暗格里发现个铁盒,里面有太湖的水文图!” 众人涌向钟楼。暗格里的铁盒上结着蛛网,打开后,一张泛黄的绢帛飘出来——正是太湖全图,上面用红笔标着二十七个“灌水口”,每个口旁都写着“可覆城”。 “好个金狗!”牛皋抡起板斧,“他们想让太湖水倒灌,把应天府变成水洼子!” “那又如何?”完颜月挣扎着,“就算你们知道灌水口,来得及堵吗?三日后,潮水涨到最高点,我只需点燃狼首铃铛——” “住口!”周南的枪尖抵紧她咽喉,“你娘当年被你们金狗抓去做细作,宁死不肯说‘山河图’的下落;我娘为护这图,被你们砍了头。你们金狗的血债,该还了!” “周姑娘!”赵桓突然开口,“朕要你亲自揭开这铃铛的秘密。”他指向完颜月腰间的青铜铃,“你不是想让朕看看,这铃铛能引多少水吗?” 完颜月的脸色骤变。她颤抖着摘下铃铛,递向周南:“你……你敢碰?” 周南接过铃铛,指尖刚触到铃身,突然一阵刺痛。铃铛表面浮现出一行小字:“以民心为引,可破万法。” “民心?”她喃喃重复。 “对。”赵桓走过来,将“山河图”从碑上取下,轻轻展开,“当年岳帅北伐,靠的是百姓的火;今天我们守山河,靠的也是百姓的魂。这铃铛能引水,可引不来民心;这图能标兵力,可标不出百姓的刀。” 他转向人群,声音如洪钟:“临安的百姓!太湖的渔民!淮河的纤夫!你们愿不愿意,用你们的船、你们的网、你们的血肉,去堵那灌水的口?” “愿意!” “愿意!” “愿意!” 声浪如潮,震得大相国寺的飞檐都在颤动。卖炊饼的王阿婆举着热馍挤到最前:“我家有五条渔船,明天就开到太湖!”小丫头举着糖人:“我阿爹是纤夫,他能拉断十根缆绳!”陈老匠抡着铁锤:“老匠造了三十年火铳,专打金狗的铁浮屠!” 完颜月的铃铛“当啷”落地。她望着眼前攒动的人头,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月儿,金狗的江山是铁打的,可中原的江山,是人心垒的。” “我降。”她突然跪在地上,“求岳将军饶我性命,我愿带你们去太湖,指认灌水口!” 岳云的沥泉枪垂了下来。他望着完颜月,又望向人群里那个举着糖人的小丫头——她的糖人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昨夜王阿婆熬的热粥。 “带她去太湖。”他对李彦说,“但要留着她,等打完这仗,让全天下的人看看,金狗的‘狼首铃’,终究敌不过中原的‘民心钟’。” 三日后,太湖。 晨雾未散,千帆竞发。渔民的木船、纤夫的拖船、甚至百姓家的澡盆,都载着沙袋、石块,朝着二十七个灌水口冲去。周南站在船头,举着“山河图”,大声喊着:“左前方第三口!堵住它!” 赵桓站在旗舰上,山河剑指向湖面:“传朕旨意!凡堵住灌水口的,赏银百两;凡受伤的,送医治疗;凡牺牲的,追封‘护国义士’!” 完颜月站在周南身边,指着最险的“老虎口”:“那口最深,水流最急,得用铁索扎成网,再填石——” “知道。”周南打断她,“你带我们去。” 船行至老虎口,浪头拍打着船舷,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周南的衣襟。她望着岸边密密麻麻的人群——有白发老翁,有襁褓中的婴孩,有拄着拐杖的妇人,全都挽着袖子,喊着号子搬运石块。 “周姑娘!” 熟悉的声音传来。周南转头,见个穿青衫的男子立在岸边,腰间挂着块“岳”字玉牌——正是岳云。他的铠甲上还沾着旧都的硝烟,却笑得像个孩子:“我和陛下说了,要亲自来给你助威。” 周南的眼眶突然发酸。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小南,要相信,总有人愿意为这山河拼命。”此刻,她望着岸上的人群,望着湖面上的千帆,终于明白—— 这山河,从来不是地图上的线条;这民心,从来不是空洞的口号。它是王阿婆的热粥,是小丫头的糖人,是陈老匠的铁锤,是岳云的沥泉枪,是赵桓的山河剑,是每一个在暴雪中为她留半扇门的、鲜活的、滚烫的—— 中原的心跳。 “放石!”周南大喝一声。 木船上的石块如暴雨倾盆,砸进老虎口。人群的欢呼声、浪涛的轰鸣声、战鼓的震天声,混作一团。周南望着逐渐被堵住的灌水口,突然想起金兀术临终前的话:“你们赢了,不是因为刀枪,是因为人心。” 第120章 碑前血·山河心 绍兴二年春月,临安大相国寺。 晨钟撞破薄雾,寺前广场挤满了百姓。青石板路上铺着新晒的稻草,防止马蹄打滑;檐角挂着的铜铃被风摇得叮当响,混着孩子们的欢呼声,像串撒落的银豆子。 周南站在钟楼暗格里,望着脚下的大相国寺碑。碑身由整块汉白玉雕成,表面刻着“山河在,枪不倒”六个鎏金大字,正是岳飞的手书。她怀里抱着半块丝帕,与岳云、赵桓的玉牌并排放在碑前——这是“山河图”合璧的关键。 “吉时已到。” 司仪的声音响起。赵桓站在碑前,山河剑斜指苍穹,龙袍在晨风中翻卷如浪:“今日,朕与岳卿、诸位爱卿及天下百姓,共立此碑。愿山河永固,家国长存!” 岳云上前一步,将半块丝帕轻轻按在碑身凹陷处。丝帕遇石即化,竟渗出一行朱砂小字:“金狗二十万铁鹞子,三日后犯应天府;伪齐残部藏于太湖,欲引湖水灌城。” “陛下!”人群中突然传来惊呼。 周南转头,见个穿玄色劲装的女子挤开人群,发间插着支金步摇——正是伪齐“夜隼”的头目,金兀术的义女完颜月。她腰间挂着个青铜铃铛,正是之前在旧都追杀周南的杀手所用。 “岳家小儿,大金的金狼旗还没倒!”完颜月甩出三枚透骨钉,直取岳云咽喉,“你娘的血还没凉,你倒想独占这‘山河图’?” “保护云将军!”李彦的刀光率先劈出,将透骨钉击飞。岳云旋身一脚踹在完颜月膝弯,将她踹翻在地。周南趁机扑过去,用沥泉枪抵住她咽喉:“说!你们要怎样?” “要怎样?”完颜月突然笑了,“要你亲眼看着,这‘山河图’如何变成废纸!太湖的水,三日后就灌进应天府——”她盯着周南,“除非你现在杀了我,可你杀了我,这图上的兵力部署,就永远没人知道了!” 赵桓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发白。他望着完颜月腰间的青铜铃铛,突然想起情报:“这铃铛是用金狗的‘狼首骨’做的,能引动湖底的暗礁。” “陛下!”陈老匠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老匠在钟楼暗格里发现个铁盒,里面有太湖的水文图!” 众人涌向钟楼。暗格里的铁盒上结着蛛网,打开后,一张泛黄的绢帛飘出来——正是太湖全图,上面用红笔标着二十七个“灌水口”,每个口旁都写着“可覆城”。 “好个金狗!”牛皋抡起板斧,“他们想让太湖水倒灌,把应天府变成水洼子!” “那又如何?”完颜月挣扎着,“就算你们知道灌水口,来得及堵吗?三日后,潮水涨到最高点,我只需点燃狼首铃铛——” “住口!”周南的枪尖抵紧她咽喉,“你娘当年被你们金狗抓去做细作,宁死不肯说‘山河图’的下落;我娘为护这图,被你们砍了头。你们金狗的血债,该还了!” “周姑娘!”赵桓突然开口,“朕要你亲自揭开这铃铛的秘密。”他指向完颜月腰间的青铜铃,“你不是想让朕看看,这铃铛能引多少水吗?” 完颜月的脸色骤变。她颤抖着摘下铃铛,递向周南:“你……你敢碰?” 周南接过铃铛,指尖刚触到铃身,突然一阵刺痛。铃铛表面浮现出一行小字:“以民心为引,可破万法。” “民心?”她喃喃重复。 “对。”赵桓走过来,将“山河图”从碑上取下,轻轻展开,“当年岳帅北伐,靠的是百姓的火;今天我们守山河,靠的也是百姓的魂。这铃铛能引水,可引不来民心;这图能标兵力,可标不出百姓的刀。” 他转向人群,声音如洪钟:“临安的百姓!太湖的渔民!淮河的纤夫!你们愿不愿意,用你们的船、你们的网、你们的血肉,去堵那灌水的口?” “愿意!” “愿意!” “愿意!” 声浪如潮,震得大相国寺的飞檐都在颤动。卖炊饼的王阿婆举着热馍挤到最前:“我家有五条渔船,明天就开到太湖!”小丫头举着糖人:“我阿爹是纤夫,他能拉断十根缆绳!”陈老匠抡着铁锤:“老匠造了三十年火铳,专打金狗的铁浮屠!” 完颜月的铃铛“当啷”落地。她望着眼前攒动的人头,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月儿,金狗的江山是铁打的,可中原的江山,是人心垒的。” “我降。”她突然跪在地上,“求岳将军饶我性命,我愿带你们去太湖,指认灌水口!” 岳云的沥泉枪垂了下来。他望着完颜月,又望向人群里那个举着糖人的小丫头——她的糖人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昨夜王阿婆熬的热粥。 “带她去太湖。”他对李彦说,“但要留着她,等打完这仗,让全天下的人看看,金狗的‘狼首铃’,终究敌不过中原的‘民心钟’。” 三日后,太湖。 晨雾未散,千帆竞发。渔民的木船、纤夫的拖船、甚至百姓家的澡盆,都载着沙袋、石块,朝着二十七个灌水口冲去。周南站在船头,举着“山河图”,大声喊着:“左前方第三口!堵住它!” 赵桓站在旗舰上,山河剑指向湖面:“传朕旨意!凡堵住灌水口的,赏银百两;凡受伤的,送医治疗;凡牺牲的,追封‘护国义士’!” 完颜月站在周南身边,指着最险的“老虎口”:“那口最深,水流最急,得用铁索扎成网,再填石——” “知道。”周南打断她,“你带我们去。” 船行至老虎口,浪头拍打着船舷,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周南的衣襟。她望着岸边密密麻麻的人群——有白发老翁,有襁褓中的婴孩,有拄着拐杖的妇人,全都挽着袖子,喊着号子搬运石块。 “周姑娘!” 熟悉的声音传来。周南转头,见个穿青衫的男子立在岸边,腰间挂着块“岳”字玉牌——正是岳云。他的铠甲上还沾着旧都的硝烟,却笑得像个孩子:“我和陛下说了,要亲自来给你助威。” 周南的眼眶突然发酸。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小南,要相信,总有人愿意为这山河拼命。”此刻,她望着岸上的人群,望着湖面上的千帆,终于明白—— 这山河,从来不是地图上的线条;这民心,从来不是空洞的口号。它是王阿婆的热粥,是小丫头的糖人,是陈老匠的铁锤,是岳云的沥泉枪,是赵桓的山河剑,是每一个在暴雪中为她留半扇门的、鲜活的、滚烫的—— 中原的心跳。 “放石!”周南大喝一声。 木船上的石块如暴雨倾盆,砸进老虎口。人群的欢呼声、浪涛的轰鸣声、战鼓的震天声,混作一团。周南望着逐渐被堵住的灌水口,突然想起金兀术临终前的话:“你们赢了,不是因为刀枪,是因为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