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嫁》 第1章 赵灵姝 外边大雨瓢泼,树枝被风吹的哗哗作响,透过昏黑的雨幕,院子里的芭蕉被打的东倒西歪。 “轰隆”一声雷响,终于惊醒了陷在自己思绪中的赵灵姝。 昏黄的烛光映照出少女白皙莹润的面颊,赵灵姝看向身侧的丫鬟问:“几时了?” “姑娘,巳时末了。” 巳时末,换做现代时间,刚上午十一点,正是阳光绚烂的时候。可因为外边风雨大作,闪电雷鸣,天幕黑沉下来,好似夜幕降临了似的。 这个时间点,往日姑娘都该用午膳了。 红叶以为姑娘饿了,忙心疼的说,“姑娘先用两块莲子膏垫垫,斋堂的斋饭怕是得等两刻钟才能好。” 嘴上说着这些,红叶已经手脚麻利的,打开了一个雕红漆牡丹花开的食盒。 这食盒是夫人今早才让人送来的,里边装了许多姑娘爱吃的糕点。与食盒一道送来的,还有一个装着零嘴的匣子。 匣子中放着话梅糖、蜜饯、果脯等,另还有一份消暑的冰雪冷圆子。 时令酷暑,金光寺虽在山半腰,但空气也是炽热的。 这些冷饮,往日都是姑娘求了又求,夫人才肯允许姑娘吃两口。这次直接送了一份儿过来,姑娘却开心不起来,更没有食欲去吃。 红叶将一应吃食往姑娘跟前推,“您多少用些,别再饿着了。” “怎么就饿着了?姑娘今早起得迟,半上午才起来用早膳,距离现在都没半个时辰。”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身材矮胖敦实的老嬷嬷进了厢房。 老嬷嬷身上穿着上好的丝绸,梳的油光水滑的发髻上,簪了根金簪子,耳朵上也戴了两个明晃晃的金镏子。再看她虽满脸横肉,皮肤却算细腻,整个人气派威严,往那一站,就跟那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似的。 这老嬷嬷,正是昌顺侯府老夫人身边的齐嬷嬷。仗着自己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儿,又得老夫人重用,平时里最喜欢在府里摆谱,甚至连府里的姑娘们都敢说教。 “大姑娘,您是主子,原不该我这个下人说您。” “知道不该说,你就别说。传出去让人以为祖母身边的人都这么猖狂,连府里的姑娘都不放在眼里。” 赵灵姝一句话将齐嬷嬷怼回去,又看向红叶说,“东西都收起来,我没胃口,看着心里堵得慌。”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东西,还是在说人,反正齐嬷嬷对号入座了,登时气的脸都黑了。 她在府里一贯猖狂,连几位小主子有时都得看她脸色行事。偏偏这位大姑娘,仗着自己是侯爷嫡出,看见她素来没个好脸,说个话更是阴阳怪气。 这个魔星,每每气的她心口疼。 齐嬷嬷抬高了声音,“姑娘,我虽然是个下人,但我好歹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于情于理,您都该敬我几分。再来,我奉老夫人之命,监督姑娘在菩萨面前跪上七天经。侯夫人自打生了姑娘,这么些年都没开怀,指不定就是姑娘太厉害,吓得小少爷不敢投胎。姑娘您听老夫人的话,好生在菩萨面前忏悔,指不定侯夫人很快就能给您生个弟弟来。” 赵灵姝油盐不进,“我头疼,膝盖疼,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这金光寺八成与我相克。再跪下去别说求个弟弟了,怕是连我自己都要折在这里。红叶,快收拾东西,等雨小了咱们就回家,这地方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赵灵姝噼里啪啦一通说,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就往里屋走,准备换身衣裳,等雨小了就下山。 她说一出做一出,别说齐嬷嬷跟不上她的节奏,就连红叶,都被弄懵了头。 不是在说午饭么,怎么说着说着就要下山了? 红叶忙丢了手中的匣子追过去,“姑娘,姑娘,可老夫人不是说,让您跪足七天……” 赵灵姝撇嘴,小声嘀咕,“跪什么跪?要是在菩萨面前跪上几天,就能求个孩子来,这世上就没有无子的妇人了。我也是傻,祖母说能求个弟弟,我就天天跪着,看把我这膝盖都跪青了。 我不跪了,我得回家去,我得好好和祖母唠叨唠叨,我这人小跪下去没份量,怕是得祖母亲自在菩萨面前跪上几天,老天爷才肯舍个弟弟来。不然,就是祖母没诚心……” “可是,可是……” 可这是诚心不诚心、谁份量重谁份量轻的问题么,这是老夫人要管教姑娘,给姑娘吃点苦头的意思。 红叶欲言又止,赵灵姝轻“啧”一声。 看,连红叶这个傻丫头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原主这个聪明人明知道这是个圈套,还要往里钻,这就是老太太的厉害之处。 老太太就是看准了她求弟心切,这才说,许是因为她脾气太大了,弟弟才不敢来。 老太太让她好生在菩萨面前忏悔,原主知道这事儿不对劲,可抱着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到底是来了这金光寺,且规规矩矩的在菩萨面前跪了两天。 呸,求个屁的弟弟,这就是老太太教训人呢!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原主不懂的“友爱”姐妹,不肯将外祖家送给她的生辰礼——总共七件的赤金镶红宝石首饰,借给堂妹带。 堂妹是二房所出。 二房的夫人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她从小在老太太膝下长大,又最是能言善辩、能说会道,常常哄得老太太和她一条心,婆媳两人逮着大房的羊毛可劲薅。 大房赵灵姝她娘名为昌顺侯夫人,但她是商户女,在娘家时又被父兄宠的不识人心险恶。 嫁到昌顺侯府后,吃足了教训,长了些本事,但因为生了赵灵姝后,再没有生育,更没有给昌顺侯添个儿子来,那腰杆自然硬不起来。 有时候明知道老夫人和二房欺负人,她也忍着不敢说。即便说了,大多数时候也不管用。 母亲柔弱,父亲靠不住,赵灵姝知道若她还不厉害些,这侯府就没她们娘俩的立足之地了。 是以,这位小姑娘自小就泼辣的很,嘴皮子更是厉害的跟刮骨刀似的。侯府上上下下,想要占她便宜,别说门了,连个窗户都没有。 如今她不知何故穿到了这本书里,还成了书里的小可怜赵灵姝。那她总得为这小姑娘和她母亲做些什么,不然白占人家身子了。 …… 赵灵姝说要下山,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得下。 她连天王老子的面子都不卖,更别说齐嬷嬷了。 齐嬷嬷看见她指挥着红叶收拾东西,气的阴着张老脸,手指狠狠攥成拳。 她收了二夫人塞的荷包,要让赵灵姝在金光寺狠狠吃一番苦头。 可今天才是赵灵姝到金光寺的第三天,她才在菩萨面前跪了两天就要下山,回了侯府她对二夫人没法交代。 齐嬷嬷“好言相劝”,“姑娘,你已经跪了两天了,现在半途而废,之前的功夫不就白费了?” 赵灵姝若有所思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要我说……” “要我说,接下来几天你就替我跪了。”赵灵姝拍着巴掌一脸兴奋,“你不提醒,我险些忘记了。你看那御史大夫家,不就特意买了几个小丫头,剃度之后在佛前念经祈佛,替自家姑娘消宿世孽债?我再去买个丫鬟没必要,齐嬷嬷你就是现成的人选呀。” 时下佛、道两教很受世人追捧。 不单是贵人家,就是平民百姓家,有事没事也爱去一趟寺庙或道观,让得道的僧人和道长们瞧一瞧吉凶。 随着这件事的盛行,一个新兴的职业应运而生。就是有人专门剃度或加持灌顶后,为那些无法长时间呆在寺庙或道观的百姓们消恶孽。 至于富贵人家,那自然是不用雇佣这些半真半假的和尚道士的。他们会自己买来丫鬟或小厮,剃度或灌顶后送到寺庙\/尼姑庵亦或是道观中,由这些拿着自家月例银子的下人,来为主家分忧。 赵灵姝越想越觉得,她那随口一说,可真是个好主意。 她之前就是魔障了,不然怎么老夫人一说求弟弟,她就自己上,她完全可以找个人替她么。 齐嬷嬷就很合适啊! 她在祖母跟前伺候,说话也有分量,加上她本人能说会道,指不定真能给她哄个弟弟来。 赵灵姝叭叭叭如此一说,末了双眼晶亮的看着齐嬷嬷,“你也想我爹尽快有个儿子,那这件事我可就全全拜托给你了!” 齐嬷嬷再是没想到,凭空一口大锅扣下来。 她都五十的人了,平常在老夫人跟前站一会儿就累的腰酸腿疼。让她跪几天,那不是要她的命么。 “我,姑娘你这是瞎胡闹呢。”齐嬷嬷急的直拍大腿,“老夫人让你在佛前忏悔求小少爷,您把这事儿推给我。我一个下人,我说的话小少爷也不信啊。” “不信是因为你说的少,你多说一些,我那弟弟指定就信了。齐嬷嬷你好好跪,真若是我娘怀孕了,给我生个弟弟来,我让祖母记你一大功,把你儿子调到外边当掌柜去。” 齐嬷嬷:“……” 明知道这事儿不能成,但就是很心动怎么办? 齐嬷嬷实在拿赵灵姝没办法,只能让人去东厢房喊中暑的刘嬷嬷来。 刘嬷嬷是赵灵姝母亲的奶娘,赵灵姝出生后,刘嬷嬷就被安排到了赵灵姝身边做嬷嬷。她算是看着赵灵姝长大的,在赵灵姝身边颇有几分颜面。 但再有颜面,刘嬷嬷在面对固执的赵灵姝时,也毫无办法。 话又说回来,她为何要劝? 明知道这是老夫人在作践姑娘,她拦都来不及。 早先她苦口婆心给姑娘掰扯其中的猫腻,姑娘只不听。如今姑娘好不容易回心转意了,刘嬷嬷恨不能放鞭炮庆祝。 劝姑娘继续跪菩萨? 不存在的。 这话她才不会说! 第2章 下山 外边雷声去了,闪电消了,雨水哗啦啦下了一会儿,终于见小了。 赵灵姝指挥着红叶,提起简单收拾出来的两个小包袱,这就准备出门去。 齐嬷嬷在旁边猛扯后腿。 “姑娘,等雨停了再走啊。” “好歹用过斋饭再出发。” “总要给家里送个信,让家里派马车来接”。 赵灵姝充耳不闻,只让红叶和刘嬷嬷动作快点。 刘嬷嬷上山不久就中了暑,好在歇了两天,身上也缓过劲儿了。 加上方才一阵大雨压下了大部分暑气,现在空气凉爽,让人身心都舒爽起来。 刘嬷嬷撑着油纸伞走在赵灵姝一侧,还不忘顺手拉红叶一把。 别看她手脚利索,一副唯赵灵姝马首是瞻的模样,但刘嬷嬷心里也有些忧虑。台阶湿滑,下山时一个不慎,怕是会跌个头破血流。 赵灵姝闻言就说,“我观天象,这雨怕是得下上三天。咱们现在下山还算好的,等雨停了,外边又是水又是泥,想回京都寸步难行。至于路滑,咱们小心点就是了。” 刘嬷嬷不知道赵灵姝什么时候学了观天象,但姑娘说了,她就信,忙不迭扶着赵灵姝走的更快了些。 真要是下上三天雨,这寺庙的厢房指定会漏水。届时吃用供应不上不说,若姑娘再得个伤寒烧热,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眼瞅着三人这就出了小院,齐嬷嬷傻眼了。 还真走啊。 她以为大姑娘是找借口逃避苦差事,谁知道来真的。 齐嬷嬷急坏了,一边吆喝一边跟着冲进雨幕里。 若放他们单独下山,回头还不定怎么在侯爷和老夫人跟前,添油加醋埋汰她。她可得跟上去,万不能让大姑娘占了先机。 雨水淅淅沥沥,将本就洁净的金光寺冲刷的纤尘不染。 寺庙中幽幽的香火纸钱气息,冲破庙门的封锁,悄悄逸散到空气中,浓郁的味道冲的赵灵姝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味道她是真闻不惯! 赵灵姝催促几人,“快走,快走,一会儿雨下大了。” “下大了就不回么。老奴实在搞不懂,这一时半刻的,您为什么非得要赶回府里。您要是不想去菩萨跟前忏悔,大不了您偷懒……” 赵灵姝指着齐嬷嬷,“再敢多嘴,给我滚回厢房去。” 齐嬷嬷不情不愿的闭了嘴,白眼却快翻到天上去了。 这边几人的异常举动,惊动了滞留在寺庙的香客。 不少人隔着雾蒙蒙的雨幕,对着她们四人指指点点。 赵灵姝百无聊赖的撇去一眼,恰好看见,一个年轻的贵妇人,在婆婆亦或是娘亲的陪同下,正跪在碧霞元君面前。 碧霞元君面前的供桌上,放着排排站的泥捏男娃。 那年轻的妇人捏下小泥人下身阳物的粉末,一口吞下。 呕! 赵灵姝要吐了! 这些小泥人,是用货真价实的童子尿和泥做的! 同样的阳物粉末,她娘也吃过! 这个世道真是太可怕了! 赵灵姝忍住呕吐的欲望,再次催促几人,“快走,快走!我快窒息了!” 艰难的出了金光寺,又艰难的走了千余阶石梯。等到了山脚下,几人都狼狈不堪。 赵灵姝还好些,只是裙摆和绣鞋有些湿了,刘嬷嬷和红叶却差点淋成落汤鸡。 齐嬷嬷最惨,她下山时踩中一块青苔,一下子滑出去老远。倒是没崴脚,也没受伤,但她情急之下紧抓住旁边一棵古树,被撞了个鼻青脸肿。 看见她这惨样,赵灵姝不厚道的哈哈笑起来,憋闷的心情缓解许多。 齐嬷嬷听到赵灵姝的笑声,脸更黑了。 她恶狠狠的瞪一眼赵灵姝,准备回头就在老夫人跟前上点眼药。 雨水又变大了,落在地上的水洼中,砸出一个个水花来。 山脚下的铺子有的开着门,有的关了门。但不管是掌柜、还是店小二,此刻都在屋里避雨。平时繁华热闹的山脚,此时凄清的让人心慌。 齐嬷嬷心急,她淋了不少雨,若是再不找个落脚地换身衣裳、喝点姜汤,她怕是得落下病。 齐嬷嬷埋怨起来,“就说不让你下山,你非得下来。现在好了,别说马车了,连匹马都没有……” 赵灵姝幽幽看过来,“不如你现在回去?” 齐嬷嬷梗着脖子说:“我不回去,但我也不跟着你回府。步行回到府里,我这条老命就没了。我找个人家借宿去,等雨停了我再走。” 齐嬷嬷如此说着,就一把抢过红叶手中的油纸伞。 红叶人小力气弱,不仅被齐嬷嬷抢走了伞,人还被掼了出去,差点一头栽地上。 好在刘嬷嬷及时接住了她,但始终被红叶护在怀中的包袱,到底是被淋湿了。 齐嬷嬷视而不见,撑着油纸伞大步往最近的人家去。 这厢赵灵姝从红叶准备的包袱中,摸出一个果子来,冲着齐嬷嬷的膝盖窝狠狠一砸。 “噗通!” “哎呦!那个招瘟的混蛋打我,疼死老娘了!” 齐嬷嬷跪在青石板上,双手拄地,屁股坐在水洼里。油纸伞脱手而出,狂风携裹着大雨施虐而来,齐嬷嬷的衣裳在瞬间湿透了,她整个人也变得更加狼狈了。 她一边揉着腿,一边踉跄起身去追逐被风刮跑的油纸伞。 也就是此时,不远处传来清脆的银铃声,一匹青帷马车踏踏踏往这边走了过来。 “姑娘,还真是您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姑娘您是不是要回京?您赶紧上车,我这就送您回去。” “对啊孙叔,要劳烦你送我一程了。” 孙叔黝黑的面孔上一片傻笑,“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夫人让老奴在这里候着,就是为了方便姑娘用车。姑娘您快上车,这雨大了,再把您衣裳淋湿了。” 齐嬷嬷自从这辆马车露面,就一直用眼角余光盯着这边的动静。但距离太远,雨水又哗哗下着,她实在听不清几人说了什么。 但赵灵姝几人登车的动作,她看的一清二楚,齐嬷嬷赶紧往回跑。 “哎呦,等等我。” 回应她的是一道响亮的马鞭声,马儿感受到驱使,踏踏踏跑动起来。 赵灵姝一边感慨孙叔的机灵,一边掀开车窗帘子冲齐嬷嬷挥手,“祖母身边伺候的人多,也不在乎多你一个、少你一个。齐嬷嬷,你还是先找个人家避雨去,我们就先走一步喽。” …… 倾盆大雨打的树叶啪啪作响,刘嬷嬷担心马儿淋了雨作病,又担心雨水太大挡住视线,孙大柱将车赶到沟里去。 赵灵姝却说:“不妨事,回京只需要一个半时辰,马儿耐低温,只要不是长时间淋雨就没事儿了。再来,孙叔为人仔细,驾车技术也好……” “大柱淋了雨……” 车辕上坐着的孙大柱赶紧说,“嬷嬷不用担心我,我穿着蓑衣。况且这大夏天的,淋点雨还凉快了。” 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马儿就往前跑了很远的距离。 却突然,孙大柱紧急勒停马儿。 “吁!” “哎哟姑娘,您没磕到?” “大柱啊,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孙大柱看着走上前来的两名男子。 两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俱都骑在浑身漆黑的高头大马上。 此时此刻,四周围除了雨声,便连人类和马儿的呼吸声,似乎都听不见了。 这陡然出现的黑衣人,他们的面容在瓢泼雨幕下看不清。但他们气势冷厉,腰悬佩剑,居高临下的看人时,那种仿若被野兽盯上的感觉,让孙大柱浑身战栗。 更让孙大柱绝望的是,就在不远处,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黑衣人。 昏沉沉的天幕下,他们像是陡然冒出来的鬼魅,此时正有志一同的看向他这个方向。他们森然幽冷的目光藏在斗笠之下,可孙大柱却似透过雾蒙蒙的雨幕,看到了他们冒着鬼火的双瞳,这,这怕不是地府的勾魂使者。 孙大柱脊背发凉,浑身汗毛倒竖。他心脏在喉咙处狂跳,瓢泼大雨中,他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姑,姑娘……” 赵灵姝听到孙大柱的声音,掀开帘子往外看。 这一眼之下,就连自诩胆大的赵灵姝,都差点没喊一声“鬼啊。” 好在她还记着,这是青天白日,就是有鬼也不敢这时候出来横行。 赵灵姝的胆子瞬间就大了,看向黑衣人问:“壮士有何事?” 壮士两个字似乎刺激到黑衣人,两人稳如山岳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凌乱。 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们就稳住了自己,就好似方才那些颤动,只是赵灵姝眼花了。 “昌顺侯府的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看了看马车上的族徽,开口问。 赵灵姝品了品,黑衣人提起“昌顺侯府”四个字时的语气,就挺漠然和漫不经心的。 虽然她也觉得这劳什子的昌顺侯府,只靠着她娘的嫁妆维持花团锦簇的生活,挺让人不耻的。府里又没个正经的能耐人支撑门庭,一家子只靠着一个祖传的勋爵混日子,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但是,她觉得归她觉得。放眼京城,昌顺侯府到底是二品勋爵,那能让人提一句都这么不屑? 赵灵姝又仔细扫视一眼两人的穿着打扮,视线在一块仅露出一个小角的腰牌上顿住。 赵灵姝的眉头蹙起又松开,松开又蹙起。 她又看向远处那群黑衣人,仔细观察,他们呈合拢之势,将中间只露出个车顶的马车围的水泄不通。 暴雨倾盆的天气,好似出了故障的马车,以及马车中指定会有的贵人…… 赵灵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了不好的预感,不会像她想的那样? 也就是此时,面前的黑衣人再次开口,“我等欲征用侯府马车,姑娘且下车避让,稍后自有车马接姑娘进京。” 第3章 针锋相对 不好的预感得以证实。 真到了这一步,赵灵姝反倒不担心了。 她挑着眉头问黑衣人,“我昌顺侯府在京城也不是没名没姓之辈,祖上也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功臣。即便现在落魄了,也没到任人欺凌的地步? 更何况我还是个姑娘家。大雨倾盆的时候,把我赶下车,只为给你们尊贵的主子让位置,敢问贵主是那位皇子王孙啊?这么欺凌弱小,你们是真不怕御史弹劾么?”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京城竟还有这般泼辣难缠的贵女。那嘴皮子利索的跟刮骨刀似的,刷刷刷削下他们两层面皮来。 若是寻常女子,别说是女子了,即便是个男人,在这种场景下被他们盯着,也得战战兢兢的将马车让出来。 却熟料,一个小小的姑娘家,竟如此大胆狂妄。不仅言辞犀利,将他们的欺压反击回去,还借由去御史跟前告状,进一步压制他们的气焰。 昌顺侯府何时出了这么一根硬骨头? 一家子男人软糯无能,竟是一个姑娘有先祖遗风? 两个黑衣人看着赵灵姝的眼神,颇有几分神奇。 他们声音沙哑的,问起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姑娘是侯府什么人?” 赵灵姝不知道问这干什么?难道是想事后精准报复? 她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我是二房的赵灵溪。” 黑衣人直指要害,“姑娘这趾高气昂的模样,可一点不像是二房的人。倒是昌顺侯有一嫡女,估算年纪,与姑娘不差多少。” 赵灵姝就差翻白眼了。 这就没意思啦。 看破不说破的道理难道不明白么? 赵灵姝眼睛忽闪忽闪,“既猜得到我的身份,显然你们也不是寂寂无名之辈。但马车我依旧不能让。不过我日行一善,可以顺路搭你们一程,你们意下如何?” 两个黑衣人轻呵一声,“便是昌顺侯,在我们跟前也说不出这种话。” 赵灵姝摊手,“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爹贪生,咳,谦谦君子、高风亮节。我不同。我是个姑娘家,也就出嫁前能过些自在日子,那自然怎么痛快怎么来。” 两个黑衣人再是没想到,赵灵姝能说出这样的歪理来。 瓢泼大雨中,他们的神情有一瞬间恍惚,好似幻听了。不然,这天子脚下,世家勋贵家中教养出来的贵女,怎么会是这么一副无赖混账的德行? 赵灵姝:“我言尽于此,你们若不能做决定,就寻你们主子拿主意去。好心提醒一句,你们最好快点。这雨太大了,路上积水越来越深,赶路困难,真若是天黑前进不了城门,咱们就在城门外淋大雨。” …… 黑衣人转身去寻他们主子了。 赵灵姝眼看着他们走进“包围圈”,立马丢了手中的车窗帘子,一屁股坐在坐榻上。 刘妈妈和红叶都吓坏了,这时候还抖得筛糠似的。 “我的姑娘啊,您怎么敢那么和他们说话?你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他们不是善茬。真若是惹怒了他们,怕不是……”要把咱们杀了、砍了,抛尸荒野。 刘妈妈抓住云莺的手,“姑娘,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行事了。” 赵灵姝敷衍的点点头,“以后再不会了,我也被吓坏了。”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以后若遇上这样的事儿,该争取时她还得争取。 不然真被人抢了马车,他们主仆四人就要被丢在这荒郊野岭。这大雨一下三天,他们等在这里会死,冒着大雨回到府里,也有很大几率丢命。 可别指望有马车来接他们了,谁知道那马车究竟能不能来。 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是最愚蠢的事情。自己的性命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让人安心。 不过,她敢如此胡搅蛮缠,也是因为她看到了那黑衣人腰间露出的腰牌。 若她所料不差,那该是在外奉差执事的禁卫军,惯常佩戴的符文信物。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 因为家里祖母这些天一直央求父亲,想让父亲使使力,把她那堂哥塞到禁卫军中去。 也真是异想天开了。 国子监都没混明白,还想进禁卫军当天子近臣,他们怕不是在想屁吃。 也就在赵灵姝胡思乱想的时候,外边传来一阵马蹄踏踏的声音。 “姑,姑娘,那黑衣人又回来了。” 黑衣人带回来一个消息:赵灵姝可以继续在马车中坐着,但其余人必须下车。 刘妈妈怕这些人有歹心,一把抓住赵灵姝的胳膊,“姑娘!” 赵灵姝拍拍刘妈妈的手以作安抚。 这些人若真有恶意,他们早死透了,那会留他们活到现在? 她同意了黑衣人的要求。 反正有她时刻提醒着,那位贵主指定不会忘了派人来接刘嬷嬷三人,这件事情也算是得到另类的圆满解决了。 时间在此刻快进起来。 好似只是几个呼吸间,又好似过了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等赵灵姝再回过神,就发现马车正中间的坐榻上,竟出现一位非常年轻贵气的男子。 那男子神清骨秀,仪态雍容,着青绿色常衫,腰悬玉佩和香囊。 明明是再随性散漫不过的一副装扮,但配上他天潢贵胄的气度,即便是个瞎子,也会在瞬间意识到,来人的身份不同凡响。 再回想一下这男子迈步进来时,腿脚似有不便,赵灵姝对来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不会真让她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她刚才说“皇子王孙”,是故意埋汰黑衣人的。她可断断没想到,那辆明显出了故障的马车中,真的有位皇子龙孙啊! “你一直看着我的腿,我这腿碍你眼了?” 男人的声音字正腔圆,如玉石鸣。忽略掉他话语中的内容,只听声音,堪称享受。可一旦回味起男人话中的意思,当即让人汗毛倒竖,头脑嗡鸣。 赵灵姝赶紧收起一些有的没的心思,做出义正严词的模样来。 “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殿下的腿脚是为救陛下而损。与国,殿下赤胆忠心、死生不二;与家,殿下侍父至孝至诚,至尊至敬。如殿下这般玉洁松贞、渊渟岳立之人,指定会在史书中留名,万古流芳。便是时下世人提起殿下,也多仰慕崇敬之词。小女子不才,却也觉得只有如同殿下这般的男子,才称的上是这世间的伟丈夫……” 回应给赵灵姝的马屁的,是一道不疾不徐的轻“呵”。 年轻的男子疏懒的撩起薄薄的眼皮,一双凤眼带着几分凉薄看着她。“狡言善辩、巧舌如簧,怪不得徐桥二人,被你几句话就忽悠过去。” 赵灵姝无辜极了,“什么叫我狡言善辩、巧舌如簧?殿下,不能因为您是天潢贵胄,就肆意欺负我一个小姑娘? 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殿下一言不合就要将我撵出马车,我若淋了雨、落了病,该算谁的?我若是因此一病不起,又该算谁的? 殿下,我只是拒绝不合理的要求,扞卫我自己的权利罢了。怎能因为你我利益相悖,你就往我身上乱扣帽子?” 赵灵姝愈发心痛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时下名声与女子来说,比性命还重要。您评我狡言善辩,这话若传出去,我还活不活了?” 歇息一口气,喝了一口茶润嗓,赵灵姝在对方清幽的眸光下,继续说:“话又说回来。外边大雨瓢泼,如殿下这般怀瑾握瑜之人,怎么会值此关头夺人马车? 指定是徐桥二人瞒着殿下肆意行事,祸害殿下的清名。 殿下,如此下属,此次敢作践我,来日就敢作践他人。我且罢了,不过一柔弱无害的小女子,别人想欺也就欺上门来了。但总有那傲骨铮铮之人,不堪此辱,要将事情闹个天翻地覆。殿下,您也不想您的一世清名,都败在几个下属手上?” 赵灵姝一边给秦王灌迷魂汤,一边看着面前男子。 他骨相极清正,面容也是真的出类拔萃。明明还是个未加冠的少年郎,但他不说话时,便眉眼端肃,威严沉稳,已经有了镇守封地、大权在握的王爷的风采。 可惜啊可惜,长了张刻薄的嘴。 赵灵姝观察赫赫有名的秦王殿下的时候,秦孝章也在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正值豆蔻年华,生的杏眼桃腮,巴掌大的小脸细瓷瑰丽,气质如火焰般张扬耀眼。 原以为如此张扬肆意之人,必定是个草包美人。却原来,她面上裹了张迷惑人的美人皮,肚子里却长满了嗜血的尖牙。 这一张嘴把好的坏的都说了:说他不道德以势压人,又阐明自己委屈;在这之外,还要给擅作主张的徐桥两人教训;为防他事后清算,还要给他戴高帽…… 如此稚龄,却有如此心计、城府和口才。 徐桥两人三言两语被她拿捏,输的一点也不冤。 第4章 有什么关系呢 视线相对,两人都没有移开,似乎在争个高下,又似乎在计较长短。 男人黝黑的凤眼深邃明亮,就这般直勾勾的看着她,赵灵姝很难做到不心旌神摇。 尽管她知道,她如此狡诈诡辩,秦王殿下不定怎么在心里唾弃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以后都见不着面了,殿下对她的印象好坏,她完全不在意。 到底是赵灵姝先退一步,主动示弱。“殿下,说了那么多话,您也渴了,小女子给您斟杯茶?” “免了。喝了你的茶,我怕你再告到御史跟前,扣我一顶恃强凌弱的帽子。我一个王孙公子,还想过清净日子,可得罪不起这满朝廷的言官。” 赵灵姝啧啧:谦虚了不是? 在这大秦朝,素来只有你收拾别人的份儿,谁还能舞到你面前,碍你的眼? 真当秦王的“秦”,是封来的玩的啊? 那不止是秦孝章的秦,更是秦朝的秦! 与国姓齐名,翻遍史书,也就秦王殿下您一个! 赵灵姝模样乖巧的抿着唇笑,“殿下真是爱开玩笑,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您怎么还往心里去了?方才我说着玩的,区区小事,惊动御史,那不是小题大做么?” 赵灵姝又将茶水往前推了推,“不过一杯薄茶,殿下尝尝可还适口?都怪我不知道此番能巧遇殿下,不然定早早准备上上好的茶叶,静待殿下品尝。” 赵灵姝这个能屈能伸、狡言善辩的模样,再次让秦孝章惊叹。 她也就吃亏在生为女儿身,不然,昌顺侯府有她撑门户,那至于步步衰败? 秦王情真意切的叹了一声,“你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生错了性别。不然,本王定是要招你到身边,做一家臣。” 赵灵姝来劲了,“什么家臣?官职几品?比徐桥官职高还是低?我和您说,徐桥得罪了我,我指定是要压他一头的,若是官比徐桥小,那我可不干。” 回应给赵灵姝的,是一道更为喑哑磁沉的低笑。 秦王语气讥诮道:“人说商人狡诈女干滑,为赀货买卖巧舌如簧、能屈能伸;若逢利益,则漫天要价,蜂拥而上。姑娘虽为侯府嫡出,今日这一番作为,倒是与商贾无二。” 这话说的,不知道是褒奖多一些,还是暗讽多一些。 肯定是讽刺更多一些?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赵灵姝挑眉笑说:“得殿下一语,我心甚欢喜,回头就将此事说给外祖和三个舅舅听。 殿下不知道?我娘乃商户出身,我自幼没个兄弟。外祖他们生恐我日后没人护持,被人欺凌,没少教我立身之道。殿下褒奖的,恰是外祖倾囊相授的。连殿下也觉得我学到了精髓,想来我已经可以出师了。回头我就将此事告知外祖,他老人家必定欣喜若狂。” 赵灵姝不因为秦王的刻薄感到羞耻,反以为荣。 她笑嘻嘻的模样,成功把秦王气了个倒仰。 这时候她倒是不说,得了个“狡诈奸猾,巧舌如簧”的名声,以后她还活不活了? 她明明活的很痛快! 亏她之前还信誓旦旦拿生死来反击他,她是怎么做到睁眼说瞎话的? 这女子,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王孙公子全不被她看在眼里,她都可以肆意威胁和愚弄。 德言容功和她更是没有一点关系。 昌顺侯府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才摊上这么一个姑娘! 秦王闭上眼,不再看眼前的赵灵姝。 赵灵姝还在说,“殿下,您还没有告诉我,那家臣究竟是几品官?女子真的也能当么,是不是和宫中六尚一样,领朝廷的俸……” “你闭嘴!” 马车中终于安静下来。 但安静的只有声音,却不耽搁赵灵姝的眼珠子忙活。 她一双杏仁大眼咕噜噜转着,眼睛更是时不时在秦王身上打个来回。 秦孝章活了十八年,第一次知道,女子若真放肆无忌起来,会这么让人难以招架。 宫里的公主都没她难缠! 她不会以为他会一直放纵她? 秦王看过来,面色冷的跟冰窖的冰块似的。 赵灵姝见状赶紧捂紧了嘴巴,但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分明在争辩:我什么都没说,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怪吓人的! 你礼貌么? 秦孝章:“……” 若非暴雨连天,路上除了这辆马车之外,再无别的车辆,他真想将这女子踹下车! 马车进了京城,一路急行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走到半路,终于碰上前去接人的马车。 秦王不顾下属阻拦,直接上了那辆翠盖珠璎八宝马车。 两辆马车距离过近,以至于在哗啦啦的暴雨声中,赵灵姝还能听到骑马随行的黑衣人,代为请罪的声音。 “……一路疾行,马打滑摔断了腿……步行跑到宫里送信……请殿下恕罪……” 秦王什么都没说,只黑着脸进了车厢。 赵灵姝见状,不顾外边肆虐的大雨,赶紧掀开车窗帘子大声喊,“殿下,我那些仆人还等着您派人去接呢。” 没人回应,那辆八宝马车的车轮滚动,眼瞅着就要启程。 赵灵姝赶紧又喊:“殿下,殿下。” “知道了!” 声音中多了几分暴躁。 但赵灵姝才不在乎。 知道就好。 刘嬷嬷几人能尽快回来就好。 赵灵姝提高声音,再喊,“殿下,您总得给我安排个车夫送我回家,我这也不会驾车啊。” 秦孝章耐心告罄,阴着脸看向一侧的徐桥,声音沉的跟闷雷一样。 “你惹来的麻烦,你自己去解决!” 徐桥一路提心吊胆,被赵灵姝折磨的委实不轻。 路上他不止一次后悔,没事儿招惹这魔星干什么! 他是勒索了她的马车,但他不是没成功么! 她可倒好,讨好殿下的时候,还不忘努力踩他几脚。 她还堂而皇之的在殿下面前进谗言,给他上眼药! 话说回来,当时他勒索她的马车,确实犯了殿下的忌讳。殿下当时没处置他,回府后他照旧要领一顿罚。 但为了殿下的腿脚少受些痛苦,这顿罚他领的心甘情愿。 偏就在他自我感动的时候,赵灵姝添油加醋,他险些成了那弄权误国、才德不配位的佞臣! 他可真是冤枉! 早知道,早知道他宁愿自己跑回京求助,都不会去招惹这赵灵姝!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就是悔断肠,时间也不会倒流。 徐桥抹一把脸,任命的去善后了。 他决定以后对京城的名门闺秀都远着些,谁知道其中的某一个,或是某几个,会不会也像赵灵姝一样能折腾。 这样的祖宗,一个就够他受了。 他再是不想认识第二个了! 第5章 回府 暴雨如注的傍晚,赵灵姝欢呼雀跃的跑进府里,这件事在昌顺侯府直接炸开了锅。 大雨瓢泼,消息传递的慢,等府里的大小主子都得到消息后,赵灵姝已经舒舒服服的,窝在她娘的浴桶中泡澡了。 常慧心看到她闺女一身濡湿的跑进来,被吓了好大一跳。 等得知闺女是自己回的,刘嬷嬷等人全都被撂在半路上,她被唬的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后续又得知,闺女的马车被恰好回京的秦王征用,是秦王的亲随亲自驾马送她回的府,常慧心的表情震惊到麻木。 好在老夫人身边的桑姑姑,代表老夫人过来寻赵灵姝的麻烦了,不然常慧心还要揪着赵灵姝仔细询问。 桑姑姑长着容长脸,面容有些刻板严肃。别看在老夫人身边当差,却是最规矩不过的一个人。 往日她也严守着分寸,绝不逾矩一步,更不像齐嬷嬷一样,仗势欺人,连府里的小主子都敢作践。 但也仅限于此了。 桑姑姑的规矩主要体现在律己上,至于旁人的作为,好的也罢,坏的也罢,她不会去纠正,更不会去管束。 桑姑姑转述老夫人的话,“老夫人听闻您从金光寺跑回来了,让我问您可还想要小少爷?说好的去佛祖面前跪七天,您这连来带走三天都不到,您这不是去拜佛了,是变相的找借口去玩耍了? 老夫人还让我问您,您一个侯府的姑娘家,出入竟不带丫鬟婆子,还和外男独处,您的规矩教养,是都学到……肚子里去了么?” 大姑娘的眼神里都冒凶光了,桑姑姑觉得,若她真说了不该说了,她相信大姑娘不介意让人给她俩耳刮子。 这事儿别的姑娘许是干不出来,但大姑娘绝对干的出来。 桑姑姑明智的选择保持沉默,赵灵姝却不沉默了。 她挑眉看桑姑姑,“还有什么,你也别藏着掖着了,一道说完。那话是我祖母说的,又不是你说的,你就是个学话的,我还能迁怒到你身上?” 桑姑姑绷着脸摇摇头,“老夫人也没说别的什么,只让奴婢问您,可要在家里跪佛?松鹤园里就有小佛堂,姑娘若想继续去菩萨面前跪拜,奴婢现在就带您过去。” 赵灵姝“啧啧”,怕是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松鹤园是哪里? 那是老夫人的院子。 去她院子里跪经,还不是主动送上门去被老夫人管教? 若是往常,赵灵姝指定直接拆穿这诡计,顺便送上两句真心祝福,现在么……都这个点了,即便她不去,她娘稍后也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今晚会发生什么,赵灵姝可太清楚了。她不去,难道留她娘自己面对那歹毒阴损的老太太? 赵灵姝往美人榻上一躺,“我这才刚泡过热水澡,就不出去了。晚些时候,到时候我和母亲一道去给祖母请个安,有啥事我自己和祖母说。” 桑姑姑求之不得,“那真是再好不过。” 打发走桑姑姑,常慧心一边给闺女绞发,一边和赵灵姝说,“回头你祖母再让你去佛前跪着,你别应声,这事儿娘替你回绝。” 赵灵姝说:“别啊,这事儿我有应对的办法,娘您就别替我操心了。” 常慧心满面忧虑,娇美的面容上一片愁容。 她姑娘能有什么办法?左不过是直白的拒绝她祖母,顺便将她祖母一顿呛罢了。 这也就是他们昌顺侯府了,换做别的府邸,小辈儿敢这么没规矩,早被上家法了。他们府上倒好,长辈不慈,闹得下边小辈不孝,谁也别说谁的不是。 夜色更加黑沉,外边凄风苦雨,衬得这花厅内的烛火越发明亮温馨。 母女俩坐在小圆桌旁用晚膳。 常慧心心疼女儿在金光寺吃苦,不住的给她碗里夹肉。 看女儿吃的头都不抬,常慧心愈发后悔:当初姝姝去金光寺时,她就应该更强硬些,直接将女儿圈在家里。 现在好了,女儿硬生生吃了三天苦。不仅膝盖跪青了,连人都饿瘦了。 常慧心:“以后像这种吃苦头的事儿,别管你祖母说的怎么天花乱坠,你只当没听见。” 赵灵姝点头,“我知道了。这次还不是心急了么。” “心急”二字听的常慧心叹一口气。 若非她没儿子,女儿何至于受这种委屈,说来说去都怪她肚子不争气。 赵灵姝察觉到对面人气息不对,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就见她的美人娘蹙着一双娟秀的柳叶眉,正黯然神伤。 美人娘不到三十的年纪,正处于一个妇人最有风韵的时候。加上她自幼被家里人保护的好,温婉的眉眼中都是柔和娴静。再加上身段好,皮肤也是莹润玉白,怎么看都是个让人一见倾心的大美人。 他爹对他娘确实是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三见直接求娶,可又怎么样呢? 得到手就不珍惜了,吃这么好还要惦记外边的野花野草,她爹是真的渣! 对了,她爹呢? 今天休沐日,外边还下着瓢泼大雨,他爹总不会又在公干? 不是她说,就她爹这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他还天天加班,说出去都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赵灵姝怎么想怎么问,她娘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回答说,“寿安公主年满十四,近几年也要出降了,公主府的修建迫在眉睫。你爹他们领了修建公主府的差事,最近这些天都忙得脱不开身。” 哦,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但是,若她记忆没出错,修缮公主府的事情,不是前两个月就交代下来了? 总不能到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 总不至于急切到,连大暴雨天都要加班加点干活? 她娘不知道是真不清楚这其中的猫腻,还是不想她跟着烦心,故意瞒着她。 总归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儿要解决,她爹那些花花事儿且放到一边,等她腾出手来再收拾。 一顿晚饭很快用完了。 此时外边的雨水不仅没见小,看着反倒更大了些。 天幕上像是被人捅了个窟窿似的,大雨哗哗哗下个没完没了。即便院子里排水还算顺畅,但积水也到人膝盖处了。 常慧心担心刘妈妈几人被滞留在城外,赵灵姝则说,“放心,宵禁前指定能赶回来。娘你还是快把木屐换上,这大雨天,穿着绣鞋走到祖母院子里,鞋子指定湿透了。” 第6章 反将一军 昌顺侯的老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其脾性之怪异刁钻,满京城的百姓都有耳闻。 说起这个,就要先说一说昌顺侯老夫人的身世了。 老夫人出身安平侯府。 只是,不同于昌顺侯府的爵位是世袭罔替,安平侯府的爵位是降位世袭。 爵位在老夫人父亲那一辈,为侯爵;到了老夫人亲兄长哪儿,是伯爵。 可惜,安平侯短命,安平伯也没做几年,就突然重疾亡故了。 值得一提的是,本朝取消了“子爵和男爵”这两个爵位,只保留公、侯、伯三个等级。这种变更意味着,老夫人的娘家,这就从一个钟鸣鼎盛的勋贵世家,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京城富户。 娘家的没落,婆婆的不喜,相公的冷落,长子的疏远,造就老夫人的性情阴郁刻薄。 昌顺侯府太夫人和老昌顺侯在世时,老夫人有人压制,脾气还不至于太惹人厌。 等这两尊大佛去世,老夫人可算是达成了“老虎不在山,猴子称大王”这一成就,她成了昌顺侯府一霸。 她不仅三不五时在长子面前哭诉命苦,隔三差五就让长子回来伺疾;还常常作践庶子,让早就加冠的庶子在门外立规矩,一跪就是一整天。 更有她虐待长媳和庶子媳妇,任由下人作践府里的姑娘们,桩桩件件,其罪恶简直罄竹难书。 …… 去往松鹤园的路上,雨水有变小的迹象,风却大了起来。 狂风吹着呼哨在院子中穿来穿去,灯笼被吹得晃悠哐当作响,花木跟着疯狂舞动起来,好似其中藏了鬼魅一般。 常慧心担心女儿害怕,将女儿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中。 赵灵姝不知道她娘这心思,她只顾着和她娘吐槽了,“以后这种鬼天气,娘你就装身体不适。让丫鬟代您跑一趟就是,您自己可别跑出来了,多遭罪。” 老夫人尤其重视府里的权柄和规矩。 权柄且不说,只说规矩,老夫人用这两个字,将府里的女眷们拿捏的死死的。 任何人敢越雷池一步,敢有丝毫懈怠,就会被老夫人用规矩惩罚。也就赵灵姝头铁,仗着人小她娘又宠她,三不五时就要和老夫人掰腕子。 输赢不论,只说每次掰过手腕,她娘为息事宁人,少不得要出点血安抚她祖母。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老夫人的阴谋,若算的话,这老太太心思可够深的。 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只说赵灵姝提议“偷懒”,常慧心条件反射回绝,“晨昏定省,本就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做人媳妇的,孝敬婆母也是人伦纲常。” 还有一个原因常慧心没说,那就是她至今没给昌顺侯府生个继承人来。她脊背挺不直,凡事周到妥帖都来不及,那还敢在别处有疏漏,那不静等着让人抓小辫子么。 这句话常慧心没说出口,但赵灵姝只看她一眼,就明白她娘心里到底在忌讳什么。 “儿子”就像是万能钥匙,有了万事好说,没有,那真是处处受掣肘。 但生不出儿子来,真就是她娘的问题么? 大房中除了她娘,还有三个妾室,两个通房。其中一个妾室,在她娘有孕时怀孕又流产,其余诸人的肚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动静。 这件事回头她得好好琢磨琢磨。 很快就到了松鹤园。 隔着瓢泼的雨声,都能听到老夫人屋里传来一阵阵说笑声。 赵灵姝不等下人通报打帘,自己掀开帘子、拉着她娘就走进去。 “呦,这说什么呢,怎么这么热闹?” 往屋里一瞅,除了她们娘两个,府里女眷全到了。 二婶洛思潼与她嫡亲的妹妹洛思婉,此刻正一左一右坐在老夫人两侧,赵灵溪则搬了张小杌子坐在老夫人膝下。 几人不知道说到什么好笑的,把个老夫人逗得捧腹不止。 赵灵姝进来时,老夫人正点着赵灵溪的额头,笑的一脸宠溺的说,“我还能让你受委屈?” 看看这亲密的几人,再看看旁边枯坐着的四婶,那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要多拘束有多。 啧啧,这不知情的,怕不得以为,这不是昌顺侯府,乃是安平伯府,那边容貌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四个人,才是亲亲热热的一家子。 人家可不就是亲亲的一家子么? 既是姑侄,又是婆媳,还是母女,人家不亲近说不过去啊。 赵灵姝才不管气氛突然结冰,她敷衍的行过礼后,就拉着她娘朝洛思潼走了过去。 “二婶,您让让位呗。” 洛思潼清秀的面庞上,笑容陡然僵在脸上。但她到底是场面人,很快又露出语笑嫣然的模样来。 “大嫂快坐,都怪我,猛然看到灵姝险些以为出了幻觉。我都没来得及给您行礼,大嫂您快坐。” 洛思潼站起来行礼让位,洛思婉抿着唇,也笑着让出她的位置来。 又是一番折腾,终于各归各位。 赵灵姝也坐在椅子上,她顶着老夫人的黑脸拍拍椅子的扶手,“还是坐着舒服啊,在寺庙跪佛,差点把我腿跪废了。” “灵姝啊,说到这事儿,我倒要说你了。”老夫人阴沉着脸,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说你这丫头,我早先和你说,去菩萨跟前忏悔,最少七天见效。你那时候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是不是说,你指定能做到,指定会给你娘求个儿子来。结果呢,你这连来带走总共三天,你说你这不是让你娘和祖母我白欢喜一场么?” 常慧心手一动,张口要说什么,赵灵姝一把将她娘摁住了。 赵灵姝冤枉,“我没说我不跪,可若是我跪了也白跪,那我还跪着做什么?” 老夫人都没说话,赵灵溪先急了,“你都没跪够七天,你怎么知道是白跪?” 赵灵姝:“说起这个,我可有话要说了。祖母啊。” 赵灵姝摆出沉痛的模样来,让上首坐的老夫人都不由坐直了腰。 老夫人:“你要说什么?” 赵灵姝:“我要说的是,人家大师说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大师原话肯定不是这……” 老夫人:“你把大师原话说出来。” 赵灵姝:“大师指着外边开满花的菩提树,问我:‘你说这树为什么能开这么多花?’那我肯定说:‘开花指定是因为有人精心照料啊。’大师说:‘不对。树开花是因为根深。拜佛也是如此,临时拜佛就像是临阵磨枪,看着光亮,实际上没什么用处。真要有所得,还得看内心。’” 老夫人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理智让她现在闭嘴,可嘴巴却像是不受她控制似的,她张口问说,“这话究竟啥意思啊?” “意思就是,像我这种临时抱佛脚的,压根不管用,要您这样长期拜佛,有佛缘的人,在佛祖和菩萨面前说话才好使!” 赵灵姝给她祖母扣了一顶大帽子,“这样的人,数遍我们昌顺侯府,也只有祖母您一个啊。” 赵灵姝摆出了“舍您其谁”的架势,老夫人立马慌了神。 这事儿怎么还往真了闹呢? 那主意她随口一说,就是拿来惩罚赵灵姝的。 现在好了,她这是被赵灵姝反将一军么? 老夫人六神无主,昏黄的老眼都瞪傻了。 第7章 好热闹一场戏 也就在老夫人的慌乱无措中,二夫人开口说话了。 洛思潼:“灵姝啊,你祖母让你去佛前跪着,是觉得你太厉害了,这才吓的侄儿不敢投胎。这是你的问题,当然你自己真心忏悔才最有用。你怎么能胡搅蛮缠,把这件事情推到你祖母身上?总不能是你祖母太厉害了,才吓的你弟弟不敢投胎?” 赵灵姝不解,“二婶,我若厉害些,弟弟不是更该迫不及待投胎么?有我这么个厉害的姐姐护着,做我的弟弟不知道该多幸福。弟弟怎么会怕我这个姐姐呢?明明该因为我而欢喜才对。至于祖母,二婶你不提祖母厉害,我还忘记了,祖母确实太厉害了,偏心的太厉害了!! 府里有什么好的,祖母全给灵均堂哥和灵旭堂弟。包括但不仅限于:我娘和四婶孝敬给祖母的吃食布料摆设、大库房中的好东西、四时八节外边勋贵走的礼。二婶不提我还真没想到,其中的绝大部分,都进了堂哥和堂弟的屋里。” 赵灵姝义愤填膺,“怪不得我弟弟不投胎,肯定是因为看见这样的祖母,他太伤心了!” 二夫人万万没想到,这把火最终会烧到他们这房来。 她一贯秀丽端庄的面孔上,有一瞬间扭曲。二夫人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灵姝啊,你别转移话题,我们在说你将拜佛求侄儿,推到母亲身上来这件事,你别歪缠你祖母偏心不偏心。” 赵灵姝懒得和二婶争辩这个:“行,二婶是长辈,你觉得我说那件事你脸上过不去,那我就给二婶一个面子,先不说了。说回我拜佛的事儿。二婶只说,我拜佛的目的是为什么?” 洛思潼谨慎道:“是给你娘求个儿子。” 赵灵姝又问:“那我让祖母代我去佛前跪着,又是因为什么?” 洛思潼:“……” 赵灵姝:“二婶怎么不回答了?那我替二婶说了,也是为了给我娘求个儿子。既然殊途同归,自然要选择成功率更高的办法去施行。 况且人家大师都和我说了,临时抱佛脚没用。我没佛缘,我说一千道一万,也传不到我弟弟耳朵里。只那有佛缘的人,才能得菩萨和佛祖庇佑,因为她多年的虔心供奉,而让她心想事成。” 赵灵姝一拍巴掌:“祖母供奉了佛祖和菩萨几十年,这件事交给祖母再不会错了。我们之前走的弯路太多了,只想着折腾我母亲喝乱七八糟的偏方,结果屁用没用。说来说去,还是得老将出马啊。” 老夫人摇摇欲坠,手撑着额头往洛思潼那个方向歪,“哎呦,我这头风病又犯了。我的头好痛,快给我请大夫来。” 洛思潼赶紧站起身扶住老夫人,和桑姑姑一起将老夫人往里屋送。 “娘,是今天吹了凉风,冲着了对不对?您快回屋躺着,剩下的事儿我操持。” 洛思婉也机警,这就拉着赵灵溪往外走,“我这就让人去请陈大夫。” “哎呦,祖母您怎么尿裤子了,祖母您屁股后边衣裳都湿了。” “噗通。” “砰。” “啊,有耗子!” “哎呦。” “疼死我了。” 叮铃哐当一通乱响,屋里整个乱了套。 赵灵姝是旁观者,她清楚的看到,最先是赵灵溪只顾着冲她瞪眼,她脚上的木屐没穿稳,一下后飞出去,好巧不巧砸到洛思潼的脚踝。 洛思潼以为碰上耗子了,吓的她边喊边往旁边躲。她这一躲,可坑苦了老夫人了。 老夫人左边身子没人支撑,一下摔个大马趴,额头正正好撞在博古架的棱角上。 又因为老夫人摔倒,带累的桑姑姑没站稳,也跟着摔下。 洛思潼躲避的动作太猛烈,踢翻了拐角处的花瓶,花瓶四分五裂,碎瓷扎到了她脚上,瞬间血流如注。 外间呢,赵灵溪脚上少了一只木屐,趔趄了两下终于站稳,可她脚指头踢到了冰盆上。不知是冻到脚了,还是伤着筋骨了,疼得她坐在地上哇哇乱哭。 就……挺猝不及防的。 好热闹的一场大戏啊。 她都没发力呢,他们就伤了个七七八八,这让她怎么好置身事外啊? 赵灵姝“嗷呜”一声,扑向装昏迷的老夫人,“我可怜的祖母啊,你不要死啊。” 屋里整个乱了套,唯三还站着的常慧心、洛思婉和四婶段雅雯,整个傻了眼。 …… 一炷香后,屋里终于收拾妥当,喧哗和闹腾也都消失。 但太安静了,明明屋里装了不少人,但这里却像座空坟一样,此刻死寂的让人不适。 当然,这种压抑对赵灵姝来说,是完全不存在的。她此刻非常惬意,感觉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一定是因为连下了一天雨的缘故。 赵灵姝一手拄着头,一边百无聊赖的念叨,“陈大夫怎么还不来呢?祖母还等着他医治呢。” 赵灵溪狠狠的瞪过来一眼,“你还说,祖母会摔倒,都是你之过。” 赵灵姝挑起眼皮,“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妹妹。明眼人都看到,明明是你先甩飞了木屐,吓到你母亲。二婶以为被耗子撞了腿,这才丢开了祖母,才让祖母遭此大难……” “你,可若不是你说祖母尿裤……” “咳,什么时辰了?我这头怎么这么疼呢?” 老夫人终于不昏迷了,赵灵姝欢呼一声就往内室跑,“祖母啊,你可终于醒了。头疼啊,头疼就对了,你头上这么大一个包……” 老夫人“哎呦”“哎呦”两声,“你快别进来了,我看见你头更疼。” “那怎么能这样呢?难道是我平时伺候祖母伺候的太少了?趁着我现在有空暇,趁着祖母身上的湿裙子还没换,我来给祖母尽孝换衣裳。” “不,不用你,祖母口渴,你去给我端杯茶水。” 老夫人实在怕极了赵灵姝这张破嘴。 什么尿不尿、湿不湿的。 她年轻时候生多了孩子,如今又上了年纪,情绪波动厉害了,有点漏尿很正常。 往日里丫鬟媳妇们见着了,也只当看不见。偏这招瘟的大孙女,就跟与她犯冲似的,哪儿痛她往哪儿戳。 她是这府里位份最高的老封君,她不要脸的么? 这臭丫头,嘴上没把门,让她把脸面丢尽了,回头看她怎么收拾大房这娘俩。 第8章 秦王 松鹤园这场热闹,直到陈大夫过来才暂时告一段落。 陈大夫是昌顺侯府专门养的大夫,医术不见得多高明,治疗些风寒烧热、头痛失眠、跌打损伤是没问题。 在昌顺侯府当差是美差事,因为主子们养得矜贵,下人也求不到他跟前,往日里陈大夫最烦忧的,也不过是大夫人不孕一事,以及老夫人上了年纪却忌不住嘴。为此身体肥胖,口干口渴,还常常头疼耳鸣,气喘心悸。 原以为此番冒着大雨把他喊到松鹤园,指定是老夫人的老毛病又犯了。却没想到,要他诊治的人,是老夫人不假,却不是老毛病,而是新伤口。 看看老夫人的额头上,那婴儿拳头大小的脓包,陈大夫都替老夫人疼。 老夫人一贯在昌顺侯府作威作福,她竟还会受伤? 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陈大夫直觉这事儿和大姑娘脱不开干系,但不管是大姑娘还是老夫人,他都得罪不起。更何况,这件事明显涉及到内宅阴私,就更不是他一个老大夫能打听的了。 陈大夫一番看诊,最后留下一瓶止血化瘀的药膏,并开了一副内调的方子。 老夫人的伤只是看着厉害,其实都是皮外伤。好生养几天,等印子消了,也就好了。 陈大夫离去后,老夫人的气压没那么低了。趁着老夫人去净房出恭,一屋子女眷终于敢吭声了。 二夫人不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脚上的伤至今没处理,可疼死她了。 赵灵溪也泪眼汪汪的。 她脚指甲盖折进肉里了。 丫鬟要给她剪掉断裂的指甲,这样势必会动着皮肉,可若不剪……那绝不可能!不然晚上睡觉时,被子都没法盖。 娘俩都委屈坏了,看赵灵姝的目光愈发愤恨了。 都怪她这个惹祸精。 她不在府上她们都好好的,她一回来,就把些灾啊、难啊都带回来了。 她必定是个灾星转世。 二夫人幽幽的看着赵灵姝,不怀好意的问,“灵姝啊,听说你今天回府,是被个男子送回来的?那人是谁啊,你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去哪儿了?” 二夫人这一问,可算是把屋内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赵灵姝身上了。 就说他们忘掉了什么事儿,原来是这件事儿啊。 众人都看向赵灵姝。 赵灵姝呢,她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二婶,您刚才还装作不知道我提前回府,现在您怎么又不装了?” 二夫人被赵灵姝一挤兑,嚣张的气焰一噎,气息都委顿下来。 赵灵溪见不得母亲被刁难,更见不得赵灵姝得势。 她娇俏的脸蛋皱成一团,当即对赵灵姝发难。 “大姐,你好歹是侯府的姑娘,自小跟着嬷嬷们学规矩长大。勋贵家的姑娘,谁不是一脚出、八脚迈?你怎么能这么不将规矩看在眼里?你自己不要名声,可别连我一道祸害。” 赵灵溪咄咄逼人,“大姐,你告诉我,那男子到底是谁?你丢下丫鬟婆子们和他独处,他是不是你的……”相好? 后边两个字赵灵溪没说出口,可她脸上的表情就是那么回事儿。 这画面看的赵灵姝心里不住冷呵。 看看,这就是二房的人。 当娘的口蜜腹剑、巨猾老辣,惯爱做些蝇营狗苟的行当,还酷爱把人当枪使,她自己则藏在幕后等着捡便宜,还把自己伪装成无辜干净的小白花。 小的也跟着不学好,尖酸刻薄就算了,还将个虚荣好妒、搬弄是非演绎的淋漓尽致。 母女俩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尽把人往坏处想。好似别人没那么自甘堕落,他们就要大失所望一样。 赵灵姝烦这娘俩烦的够够的,没他们在背后挑拨撺掇,老夫人即便对母亲不满,也不会变着法的作践母亲。 都是他们在幕后捣鬼。 赵灵姝心里不痛快,对着母女俩直接开炮,“我怎么就不要名声了?原来我搭救落难的秦王殿下,是不要名声?那照你们这么说,我应该直接把秦王丢大雨里,任他自生自灭。 行了,我可是受教了! 回头我再找找御史聊聊去:以后皇子王孙落难了,可不能找我们小老百姓求助。帮了忙我名声没了,指不定要一死了之;不帮又得罪皇亲,日后家里人被穿小鞋,我自己也落不到的好下场。 说来说去还是怪秦王,你说他没事乱拦什么车!” 赵灵姝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只有最后一句话最真心。 ——秦王他乱拦什么车! 一路上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她脑细胞大把大把的死掉。为防无意中再得罪了这位王爷,她更是一句话恨不能在嘴巴里转三圈,生恐一个不留神,再被人记了小账。 她都这么难了,他们这些人还想给她添堵,那大家一起不好过啊。 来啊,一起毁灭啊。 赵灵姝脸色冷冷的,语气森森的,把个屋内的人都镇住了。 兴许镇住他们的,不是暴躁的赵灵姝,而是赵灵姝口中的秦王。 秦王是谁呢? 他是当今六皇子。 是太子胞弟! 更是名副其实的皇帝幼子、皇后嫡出! 这位命是真的好,也是真的不好。 他怀在圣安帝与皇后感情最浓厚的时候,当时皇后有孕,圣安帝常在朝臣面前说“吾家麒麟儿”。许是皇帝的欢喜太过,惹了某些人妒心大起,导致皇后孕期频遭意外。 皇后怀孕七月,“误吃”了某样有碍胎儿发育的食材,为最大程度减少对这位殿下的伤害,不得已选择催产。 即便催产的及时,六皇子依旧有所损伤。 他出生时孱弱至极,身上还带了致命的毒素。小小年纪,还没学会吃饭,就先喝上了药,其凄惨可见一斑。 但这位殿下命是真的硬,全都将这些扛了过来。 加上小小年纪就展露出非凡的,在习文和习武上的绝佳天赋,更得陛下喜欢。 年十二,大儒言无可再教,陛下封秦王。 年十五,西山秋猎,恰逢前朝余孽作祟,乱党与藏在朝中的女干细齐出。 当时西山上猛兽暴动,刺客云集,秦王带人闯进围杀圈,于万难中将圣安帝救回。 也是那次,秦王脚筋被斩断,自此身残。 有了缺憾的秦王,陛下更是宠的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秦王的封地从之前的三万户,增加到现如今的十万户。更是享受三倍俸禄、见君不拜、车马在宫内通行,可着皇帝及太子所着明黄色衣物等等特权。 圣安帝就差把“见秦王如见君”,这句话写在圣旨上,传遍整个大秦朝了! 陛下对秦王的宠溺由此可见一斑,秦王本身更是文韬武略、架海擎天。 代天巡狩三年间,他先查江南买官鬻爵案和私盐案,在江南官场上狠狠杀了一波。 江南的血腥气未消,他又在东南沿海查出官员勾结倭寇,导致东南沿海的百姓频遭倭寇之害,民不聊生。 如此,又狠狠的杀了一波。 这两波人杀下来,秦王眼红没红不知道,反正朝上的大臣们眼睛红了不少。 那些时日,陛下的御案,都被御史弹劾秦王的折子堆满了。 有什么用呢? 碰上秦王,他们是踢到铁板上了! 此举别说撬动秦王的根基了,他们直接断送了自己的仕途。 陛下将此事定性为“詈夷为跖”,将他们罢官撵回原籍了事。 秦王的赫赫威名,由此更上一层。 第9章 我招赘 房间内静的落针可闻,许久都没有人再发出一点声音。 这时候,众人看着赵灵姝的眼神,似乎都多了几分敬畏。 那可是秦王! 是太子和诸皇子见了,都得退避一射之地的秦王! 是可见君不拜,在太极殿都可坐着听政的秦王! 是头顶秦朝的“秦”这个国姓的秦王! 赵灵姝冒着大雨从金光寺逃回府,路上竟然遇到秦王!! 她怎么每次都走狗屎运! 二夫人和赵灵溪恨的咬着牙,眼睛都羡慕出血了。 反观洛思婉与段雅雯,两人一个眉眼闪烁,面上露出娇羞和遗憾之色;另一人则是深深的羡慕——若他们四房能搭上秦王的线,何愁没有起来的时候。 安静的室内,只有风雨瓢泼的声音不知疲倦的响着。 凉风吹进来,诸人的身影被风吹的飘忽不定,好似有许多魂魄仗着暗夜,在肆虐游行。 这愈发衬得气氛诡谲,让人心生压抑。 也就在这时候,老夫人陡然开了口,“你竟然真的搭救了秦王?” 赵灵姝早就看见老夫人从净室出来。 她头顶着那么大的脓包,那脓包在满室烛光的映照下,反光发亮,她想注意不到都难。 注意到了,赵灵姝就不免多看两眼。这一看之下,赵灵姝要非常努力的忍着,才能不笑出声。 刚才老夫人头上的包,还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现在呢,那包和那发面窝窝似的,整个膨胀起来。 打远处一看,这造型有点像南极仙翁。 啊呸!人家南极仙翁好歹是个寿星。老夫人作孽多端,她还指望长寿? 她这样的人,她多活一天,对于旁人来说都是痛苦。 赵灵姝懒懒的看着老夫人,“搭救说不上,不过是顺路捎了殿下一程……那我还能说假话?这事儿经得起追究么?你要真不相信,你派人打听去,我总不能漫天扯谎,自己杜撰一个秦王出来。哦,对了,送我回来的,也不是我什么相好,那是秦王身边的近卫,官职怕是比我爹都高。” 寂静,屋内又恢复死一般的安静。 许久后,老夫人轻咳一声,她不说秦王了,而是努力端起老封君的派头,说教赵灵姝。 “你这丫头,什么相好不相好的,你是个姑娘家,这么口没遮拦的,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赵灵姝撇嘴,“嫁人有什么好?我没打算嫁人,我准备招赘!不管我娘生不生得出儿子,我们昌顺侯府的传承,总不能断在我爹娘这里。为了我爹娘死后不被祖宗们指着鼻子骂,我直接招个上门女婿上门算了。” 常慧心明知道女儿说的是气话,也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让她快别说了。在场几人都不是什么嘴紧的人,这话传出去,女儿的亲事真要作难了。 常慧心急的不得了,在场却有比常慧心更着急的人。 老夫人脱口而出,“你个孽障,招赘的事儿你想都不要想。” 二夫人也着急忙慌的说:“这是什么话?普通人家招赘也就算了,咱们是侯府,若下一任继承人的血脉,流着别人家的血,祖宗在地下,怕不是要气死。” 赵灵溪:“过继也比你招赘强。咱们家又不是没男丁,什么时候需要你来顶门立户了?姐姐你也是个姑娘家,顺着长辈的安排嫁出去就算了,你还想招赘,你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赵灵姝呵呵,狐狸尾巴这不就露出来了么? 尽管将赵灵旭过继到大房一事,老夫人与罗思潼私下没少嘀咕。但那是私底下,大面上却没人提起。 因为赵灵姝她爹赵耕樵,和她娘常慧心,年纪都还不算大。 两人成亲早,现如今也才三十左右。这个年纪,有人做了祖父不假,但这个年纪,很多人还能生也是真。 没见当今圣安帝与皇后都四旬往上的人了,去年还添了个小公主么? 皇帝和皇后那么大年纪了还能生,没道理他们比皇帝皇后小一轮,就彻底否决他们的生育能力啊。 正是因为抱着这种想法,赵灵姝她爹和她娘没少折腾。 又有老夫人在上边掺和,她娘喝符水、吃子孙饽饽、吃彩蛋、吃车前草、吃小泥人下人的阳物,这都是小操作。 她爹和她娘更是被老夫人支使着,将京郊附近的寺庙全都拜过了。什么观音菩萨、碧霞元尊、九子母、金花夫人。别管是不是本地神,别管能不能管到京城的事儿,只要有人说灵验,只要附近有庙宇,她祖母就催着爹娘去一趟。 更别提什么算着日子行房,用什么姿势行房了。 赵灵姝那时候小,齐嬷嬷传递老夫人的“旨意”时没背着她,年小懵懂的赵灵姝睡在母亲的碧纱橱中,将这些全听到了脑袋礼。 可这些也没起作用。 赵灵姝觉得,若不是巫蛊被本朝严令禁止,她祖母指不定还要找个巫师来做法。 若不是“棒槌会”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侯府又是勋贵世家,实在丢不起那个脸,不然,她祖母还有可能让她母亲去参加所谓的棒槌会。 说这么多,是想说,为了生个儿子,一家子真没少折腾。 可这折腾也主要折腾的她娘。 她爹呢,陪着跑了两趟见没求来结果,就不乐意跟着跑了。 于是,求子的苦再次留给她娘一个人吃。 ……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了。 赵灵姝心中郁烦,看着一脸算计、面色阴沉的二婶与赵灵溪,一句话都懒得与她们说。 但不说不行,他们怕不得以为她怕了。 赵灵姝就说,“二婶,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侯府的下一任继承人,流着别人家的血,祖宗在地下怕是要气死了’?那怎么滴?自己生个孩子啊?原来孩子一个人也能生出来?我人小不懂事,这次可真是长见识了。” 常慧心又拉她,“什么生孩子不生孩子的,你是个姑娘家,你给我闭嘴。” 赵灵姝委屈:“我闭不了嘴啊娘。我不闭嘴,人家都当我死了,我若是闭了嘴,那我就真死了。” “什么死啊活啊的,菩萨别跟她计较,她小孩儿家家的,不知道轻重,胡说的。” 赵灵姝还想继续发挥,无奈她娘一听她说死啊活啊,就眼皮子直跳。没办法,赵灵姝只能偃旗息鼓。 心里憋了那么多话,偏偏没的说,赵灵姝那叫一个郁闷。 也就是这时候,老夫人见赵灵姝终于安生了,轻舒一口气,去床上躺着了。 老夫人伤了,那今晚就要安排人伺疾了。 二夫人伤了脚,肯定不愿意留下来。但她心眼儿多啊,偏做出想留下来伺候婆婆,偏不能留的遗憾模样来,赵灵姝抢在老夫人开口前说,“二婶留下来也好。祖母遭此难,原就是你之过,你留下伺候祖母,也可以减轻内心的痛苦,这真是再好不过。” 赵灵姝不说,老夫人险些忘了,她之所以会磕成这个样子,全是老二家丢开她惹的祸。 老夫人的眼皮立刻耷拉下来,“老二家的今天留下。” 二夫人一愣,“唉,唉,好。我原就是这样打算的,娘受了伤,我就是回去也睡不着,还不如留在这里陪着娘。” 赵灵姝白眼,“那就让二婶留着,我先陪我娘回去歇息了。我都好几天没见我娘了,今天可得让我娘好好陪陪我。” 一屋子人俱都露出无语的表情。 老夫人见不得赵灵姝自在,在她将要出门时喊住她,“你们先别走,我还有两件事要说。” 第10章 偏方 “有事儿明天说啊,天都这么晚了。” “等不到明天了,我现在就要说。”老夫人不讲武德,直接开口,“你刚才和我说秦王……” “我只是顺路搭了秦王一程,不存在什么救命之恩,可别再提什么秦王了,不然显得我们要挟恩图报似的。” 老夫人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赵灵姝堵了回来。 这若是换了赵灵溪或赵灵瑶,敢这么跟她说话,老夫人早发飙了。可对面人是暴脾气赵灵姝,老夫人只能深呼吸一口气,将胸腔内的郁气都憋了回去,自己慢慢消化。 “我不是让你挟恩图报,我是想问,你与秦王同车,路上都聊了什么?”老夫人意味深长,“别看秦王腿上有疾,却是名副其实的天子骄子,想要嫁他为妃的贵女,多如过江之鲫。” 赵灵姝难得认可老夫人的看法,“我也觉得秦王不愁娶。别看他腿脚伤了,但他有脸啊。不仅有脸,他还有救驾的功勋。陛下宠他宠的什么似的,恨不能许个下凡的仙女给他。 我们这样的人家就别报什么希望了。毕竟秦王是伤了腿,可不是瞎了眼。” 这句话说完,赵灵姝有意无意的,扫一眼站在门口不肯走的洛思婉和赵灵溪。 洛思婉垂着头,面上什么表情让人看不清。 赵灵溪呢,脸上又是羞又是囧,又是怨又是恨。她跺着脚指着赵灵姝,“那个想嫁给秦王了?” 赵灵姝摆摆手,“我可没说你,你急什么呢?你还是小孩儿,今年才十三岁。啧啧,这么伶牙俐齿,我险些忘了你的真实年龄了。” 赵灵溪气的跺脚,“你,你!” 老夫人:“好了,别说那些有的没得。明人不说暗话,灵姝啊,秦王好人才,嫁给他后就一步登天了,你就真的没点想法?” 赵灵姝狂摇头,“我还真没有……换个说法,就是我有,秦王能看上我么?祖母啊,我刚才说了什么,你都忘了么?秦王是腿残,他不是眼瞎。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你说秦王若看上我,他图什么?图我能言善辩、伶牙俐齿?图我们昌顺侯府日薄西山、难以为继?还是图我们家外表花团锦簇,内里一团乌糟?” 老夫人被气的脸又阴了,拿起旁边的靠枕,直接丢出去。 “赵灵姝,你个孽障!” 赵灵姝将抱枕捡起来,送回去,孝顺的不得了。 “祖母本就伤了头,可不敢再动气了,真若是气出个好歹来,我可赔不起。好了,天实在太晚……” “我还有一件事,等我说完,你们再走。” 赵灵姝看一眼老夫人,“行,你说。” 老夫人蹙着眉,耷拉着眼皮,“你刚才说,要让我跪在佛前,给你娘求个子嗣。我拜了几十年佛,佛缘深厚,若是我天天跪,指不定真能让你爹娘如愿。我原本也想应下此事,但现在我伤了头,这事儿怕是只能往后推了。” 赵灵姝笑了,“所以呢,您想说什么呢?” 老夫人喊了桑姑姑过来,“我寻摸着,我这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恰昨天我又从别处得了个偏方来,左右你娘也闲来无事,不如先喝上几剂。指不定这偏方就见了效,你娘能早点给你怀个弟弟呢。” 常慧心对这件事早就麻木,众人或嘲弄、或看好戏的眼神,她也早不在意。当下,她微颔首,“桑姑姑给……” 赵灵姝伸出手来,“桑姑姑给我。” 桑姑姑一点没迟疑,直接将那张偏方的纸张,递到了赵灵姝手上。 赵灵姝眼睛从纸张上扫过,冷笑一声,抿着唇直接将纸张团成一团。 即便眼前没了那些字,但那“蝎子、蜈蚣、蟾蜍”,还在赵灵姝脑海中晃。 一想到类似这样的偏方,常慧心不知道喝了多少张,赵灵姝心里直发冷。 这是光明正大的谋杀!! 这一刻,赵灵姝连“祖母”都不叫了,她叫一声“老夫人”,“这偏方上什么内容,你看了么?” 老夫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没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就听到了赵灵姝的诘问。 “偏方我自然是看了的……你个孽障,你竟连声祖母都不叫了。” “祖母?我叫你祖母,你敢应么?你扪心问自问,你配么?你给我娘这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真没数么?你说说,你怎么不把守宫和毒蛇也写上。五毒俱首,大吉大利啊。” 老夫人蹙眉,“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人家那方子就是这么写的,又不是我自己胡编乱造,故意拿来害你娘的。再来,也不是直接将这些东西入药,总要经过处理的。” “那祖母就先试喝两幅处理过的药材,若有用,到时候我母亲再喝。” “你混账。” 老夫人实在是被赵灵姝激怒了。 她都五十多的人了,她喝生子偏方,这事情传出去,她一根白绫吊死算了。 老夫人气的嘴角直发抖,“你个混账,真当我不敢罚你是不是?你目无尊长、言行荒唐,你把我们昌顺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你给我滚去跪祠堂去!” 赵灵姝冷呵,“祖母这是恼羞成怒了么?被我揭穿了你的阴谋,你乱了方寸了么?想让我跪祠堂,那绝不可能。咱们倒是可以对簿公堂,找京兆尹衙门的老爷给断断咱们官司。看究竟是我想多了,还是祖母心存不轨,想害我丧母。” 老夫人头晕目眩,气的嘴角直哆嗦。 “娘,娘您消消气,别和灵姝一般见识。” 这时候跳出来打圆场的,不是赵灵姝她娘常慧心,而是一直站在紫檀木落地罩前看热闹的二夫人。 洛思潼跳出来当和事佬,“这怎么一言不合还要上公堂了?灵姝啊,家丑不可外扬,不然咱们一家子,都要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娘,您也消消气,既然大嫂不想喝这偏方,只管再寻别的就是,何苦因为此事生龃龉? 我也要再说你两句了灵姝,这是你亲祖母,是你娘的亲婆婆,只有盼着你们都好的份儿,那会故意谋害你娘?你这话诛心,看把你祖母都快气晕过去了。 灵姝,你快来给你祖母陪个不是。咱们各退一步,这事儿就过去了。” 赵灵姝深深的看着洛思潼,“过去?这事儿想轻轻的揭过去,门都没有!都有人要害我丧母了,我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我和帮凶有什么区别?呵,你们可别让我知道,究竟是谁弄来的这害命的偏方,不然,我闹到御前,也要给我娘寻个公道来!” 第11章 夜话 赵灵姝拉着她娘的手,这就从老夫人的房间中走出来。 老夫人房中站了许多人,可此时此刻,这些人别说上前拦一栏他们了,大家却是赶紧让出一条道来,唯恐动作慢一步,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头铁如赵灵溪,此刻也乖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她偷偷看一眼赵灵姝,她可真敢啊!还想去京兆尹衙门告状,她怎么不上天呢? 心里这么排揎,眼里却不由的露出羡慕来。 羡慕赵灵姝这股能豁出去一切的气势,更羡慕赵灵姝有个倾尽所有只为她的娘。 赵灵溪看着母女俩远去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儿。 …… 一路急走,好不容易回到常慧心住的蔷薇苑,母女俩的衣摆也湿透了。 赵灵姝不想再洗澡,就被她娘硬压着喝了两碗姜汤。 姜汤辛辣无比,加上嬷嬷在里边放足了红糖,其滋味让人喝了一口,不想再喝第二口。 等喝完两碗姜汤,赵灵姝觉得自己快被送走了。 她都没把老夫人送走,却要被姜汤送走。 她委屈! 赵灵姝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娘,想让她娘给她撑腰,那老太太欺负人! 却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外边就传来喧哗声。 赵灵姝先还以为是她爹回来了,之后听声音那么杂乱,那自然不是她爹,怕不是刘嬷嬷他们回来了? 果不其然,刘嬷嬷和红叶稍后就匆匆进了门。 两人浑身都湿透了,跟两只落汤鸡没差多少。 看见赵灵姝和常慧心,两人都露出激动的神情来“夫人”“姑娘”。 一顿问话见礼,等打发走刘嬷嬷和红叶,时间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赵灵姝这才和她娘说,“没想到秦王殿下乘坐的那辆马车的轴承断了,我还以为是车厢漏雨了呢。” 常慧心帮女儿把头发拆了,准备让女儿今天在这边院子的厢房住。 赵灵姝都十四了,名副其实的大姑娘了,她也早就有了自己的院子,早就自己单住去了。 但常慧心就这一个姑娘,疼得眼珠子似的。加上赵耕樵三不五时就要忙一通,很多时候甚至直接住在衙门不回来了,常慧心免不了陪女儿一起睡。 往常母女俩都是一道住在赵灵姝的院子,今天不是雨水不断么,常慧心自然要将女儿留在自己院里住了。 母女俩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收拾妥当,这就钻进被子中。 夏天的夜,瓢泼大雨消磨了连日来的暑气,此刻空气中竟有了几分凉意。 赵灵姝抱着她娘的胳膊,脑袋枕在她娘的肩膀处,一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边嗅着娘亲身上香香软软的味道,幸福的想直接睡过去。 常慧心却在此时陡然开口,“姝姝,你搭秦王回京,究竟是自愿,还是被迫?你今天都与秦王说了什么?” 赵灵姝睡意全消,此刻眼睛瞪的圆溜溜的。 “娘,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你别打岔,娘问你什么,你回答就是。” 下午时她还没意识到不妥,毕竟秦王乃天潢贵胄,那可能与丫鬟婆子同车? 将刘嬷嬷和红叶撵下车去她能理解,将女儿留在马车里,想来也不过是给昌顺侯府一点颜面。 即便此举说出去也容易让人诟病,但秦王素来洁身自好,加上他凶名在外,陛下和皇后又宠的厉害,想来为防惹怒天颜,也不会有人说些不该说的话。 她是如此以为的,却熟料,方才刘嬷嬷说漏嘴,他们竟是上了秦王的车架后,才知道和姝姝同车回京的人,乃是当今秦王。 这不对劲。 姝姝指定瞒了她什么。 常慧心了解自己的女儿,她这女儿说好听点叫强势能干,说不好听点,就是泼辣难缠。 姝姝吃不得一点亏,也受不了一点委屈。她的“坏脾气”不止是针对府里人,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除非秦王自爆身份,不然大雨施虐的时候,指望姝姝对秦王以礼相待,甚至为了搭他一程,而将自幼护持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撵下去,那不可能。 可从刘嬷嬷话中的意思可辨别出来,明明姝姝应承那人同行时,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 常慧心一颗心高高的提起来,“姝姝,你和娘说,是不是秦王强夺你的马车?” 赵灵姝心里给她娘竖了个大拇指。 她娘这不是很机警么,一下就看透了其中的关键。那她娘怎么就想不到,她爹频频夜不归宿,并不只是忙那劳什子的公务? 难道是灯下黑? 想不通。 且不去想她爹的事情,只说眼下,尽管赵灵姝并不想她娘忧心,但有些事情也不是她想瞒就能瞒过去的。 这件事不同于,她在老夫人跟前胡诌那什么“菩提树花开是因为根深”。 “菩提树”的事儿她不怕被揭穿。 她在金光寺几天,没少和里边的大和尚搭话。齐嬷嬷虽奉命看守她,但她好奇心重,看到有人拜神求佛,就要挪过去瞅瞅是不是有热闹可看。赵灵姝敢保证,她究竟与大和尚们说了什么,齐嬷嬷绝对不知道。 这件事不怕露馅,秦王的随从索要马车这件事,却不好隐瞒。 赵灵姝之前没说,是不想她娘忧心,现在她娘猜到了,她也没什么可藏的了。 她如实告知,却也不忘替自己分辨一二,“我看到那些黑衣人身上的腰牌了,知道他们是在外奉差执事的禁卫军。” 能劳动禁卫军护持的人,最起码也是个国之重臣。这样的人,又岂会在明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为难她一个小姑娘? 赵灵姝又说,“索要马车一事,也不是的秦王本意,是那叫徐桥的下属擅作主张。秦王本人还是很和善的,在车上还给女儿斟茶喝;到了京城后,更是不忘安排人,将女儿安全护送到府。” 常慧心有点不相信,这和传闻中的秦王不一样。 传闻中的秦王不解风情。若有贵女靠近,秦王总是冷面视之,直至将人逼退。 他给女儿斟茶,让人护送女儿回府? 一定是因为姝姝还小,秦王将姝姝当小姑娘照看。 如此一想,事情就解释的通了。 但常慧心直觉还是觉得不对劲,“姝姝,你再把你和秦王的对话,和娘说一说?” “我们没有说话啊。秦王疲乏不堪,上了马车没一会儿,就靠在车厢上假寐。正是如此,女儿才觉得自在些。” 常慧心犹疑,“是这样么?” “是这样的。” 常慧心略略放了心,终于不再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但是想到女儿在老夫人房中,说要招赘,她又忍不住蹙眉。 “姝姝啊,招赘一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这次换赵灵姝不解了,“为什么不提?娘,难道你也觉得,我若招赘在家,生下来的孩子就不配继承昌顺侯府?” “傻孩子,你说的是什么话。” 常慧心转过身,将女儿搂在怀里,一下下顺着女儿的头发,“姝姝啊,你还小,不懂这世间的习俗规则。做人家的上门女婿,就要低人一头,但凡是个有志气的好儿郎,谁肯招赘到别人家伏低做小?那肯招赘的,必定不是个好的。让你与这样的人结亲,娘不愿意。 娘有大把的嫁妆,足以找个好人家,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娘若在,就努力生个弟弟给你当靠山,娘若不在了,你只过好自己的日子,也不必再把这侯府当娘家看。 你也看出来了,这侯府早就烂透了。如今只剩下一个花架子,勉强维持着面上的荣光罢了。这样的侯府,你接手过来做什么?为了它殚精竭力,也不见得有人说你好,二房的人还要在背后猛扯你的后腿,你说你图什么? 与其这样,你不如嫁个好人家,过你的自在日子。娘家如何,你就不要在意了。” “我怎么能不在意呢,你还在这里啊娘。”赵灵姝抱着她娘,脑袋埋在她娘胸口处,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的。 常慧心察觉到女儿的依恋,许久后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那都是几年后的事情了,谁知道那时候我在那里呢。” 赵灵姝混混沌沌的,加上她娘的声音飘忽不定,这句话她听的并不清楚。 睡意袭来,她眼皮子沉沉的耷拉下去,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 却突然,赵灵姝一激灵,猛地睁开惺忪的双眼,一把拢紧她娘的胳膊。 “娘,以后不管什么求子偏方,不管谁给你的,你都不要喝!” 常慧心虽然也觉得,那些乱七八糟的偏方喝多了,她身体比以前坏了许多。不仅盗汗、失眠、多梦,胃口比之前变差,连脸色都多了几许惨白,看着不如往昔红润康健。但是,“不喝怎么行?万一……” “没有万一!”赵灵姝的声音中,甚至多了几分破音。 这可把常慧心吓住了,“姝姝,你告诉娘,你祖母今天拿来那张偏方,上边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女儿以往也反对她用偏方,但态度不像今天这样坚决——这已经不能用坚决来形容了,甚至到了痛恨的地步。 常慧心笃定,必定是今天的方子惊到了女儿。 联想到姝姝之前说什么蝎子、蜈蚣、蟾蜍,常慧心心也跟着抖了抖。 但是,类似这样的偏方,她又不是没喝过。只是没如今天这张偏方这样,一下子添加这么多毒物罢了。 常慧心出神的时候,赵灵姝加重语气说,“那晦气玩意儿,娘不知道最好。之前那些蚯蚓、鱼胆、首乌我都忍了,这次是要直接将五毒入药。这不是助孕,是在谋财害命! 娘,哪怕是为了我考虑,你以后也不要喝那些偏方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娘,我不想失去你!” 第12章 赵伯耕 奔波劳碌了一天,终于可以闭眼睡觉了,赵灵姝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明明只是一天时间,可事情一件赶着一件,真是累坏她了。 好在事情都在掌控中,赵灵姝总算得以休息,任由身体和精神都沉入香甜的梦乡。 但这种好眠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赵灵姝很快就陷入噩梦中。 梦中的她以一个超脱世俗的视角,俯视着这片下首这一方宅院内发生的事情。 雨水断断续续下了三天。 也就在开始下雨的当天晚上,老夫人将一张助孕偏方给了常慧心。 常慧心惊愕与方子的阴毒古怪,委婉的提出质疑和拒绝,却最终抵不过婆婆的强势,不得不在婆婆的注视下,艰难的喝下一碗药。 有了第一碗,就有了第二碗,常慧心的身体越来越不适,在短短两天内,就完成了从昏迷吐血,到身中剧毒,到缠绵病榻这一转变。 因为毒入肺腑,请来的大夫又乱用药,严重耽搁了救治时间。最终常慧心艰难的熬了一年,就撒手人寰。 她死时不过刚满三十岁。 昔日赫赫有名的江南第一美人,被毒素折磨的不成人形,死时枯骨一堆。 她挚爱的相公只看了一眼,便让人将她匆匆装殓。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就迎娶新人进门,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那逆女呢?不是说你昨晚将她留在蔷薇苑了?她现在在哪儿,是不是还没起身?” 赵灵姝被窗外满是怒意的男声吵醒,本就不爽的心情,更加阴郁暴躁。 她大喊一声,“红叶,过来伺候我起身。” 红叶应了一声,推开门就匆匆走进来。 “你看看,你听听,她一个姑娘家,天天睡到天大亮不说,说话那语气恨不能拿刀出来砍我。我是他爹,不是她仇人。我真是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才修了这么一个女儿。” 赵灵姝在屋内呵呵冷笑,“我也是做了孽,今生才有你这个爹。” 红叶快被吓哭了,“姑娘,您小声点,别让侯爷听到。” 已经晚了,院子外边的赵伯耕已经听见了。他气的脸红脖子粗,俊伟的模样在此时大打折扣。 若不是顾及赵灵姝还没穿好衣裳,他现在就要去教训这不孝女。 好在赵灵姝很快就穿好衣裳走出来,赵伯耕一腔怒火,在看到女儿眸中不驯的神色后,顿时更加高涨。 他大步往赵灵姝跟前走,常慧心见事态不妙,一边给赵灵姝使眼色,让她快回她院子里避一避,一边拼命扯着赵伯耕的衣袖,“相公,你消消气。姝姝是姑娘家,正是要脸面的时候。相公你有什么话,缓一缓再和姝姝说。” 两人这一拉一扯,把院子里的下人都吸引过来。更有院子外边一些丫鬟婆子听到动静,悄悄贴着钱根儿看热闹。 赵伯耕平时最要脸面,见此景况,他人呆了一下,随即勉力恢复镇定。 “你,你随我到书房来。” “我不要,我饿死了,我要去用早膳。” “早膳?你再晚一会儿起,就能用午膳了。赵灵姝,别等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你,” “想教训就教训呗,反正我只是个女儿,又不是儿子。反正我在你眼里可有可无,你想说教就说教,想打就打呗。” “姝姝,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常慧心不拉赵伯耕了,赶紧走到一脸委屈的赵灵姝跟前。她秀丽的面容上一片焦灼,“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闲话?姝姝你告诉娘,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常慧心一脸忐忑,以为女儿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吃了闷亏。赵伯耕呢,此时也蹙紧了眉头,看着小可怜似的赵灵姝。 这是他女儿,是这侯府金尊玉贵的嫡出大姑娘,素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竟还有人给赵灵姝苦头吃? 那不是打他的脸么。 赵伯耕瞬间忘了要教训这不孝女的事情,仔细打听起赵灵姝这副模样的缘故来。 赵灵姝才不是有苦憋着的主,叭叭叭就把她的委屈说了。 从赵灵溪抢她的首饰七件套,到老夫人算计她去寺庙跪佛,说齐嬷嬷这刁奴想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到二婶阴阳怪气挤兑她。又说到有人要谋害她母亲,想害他们家破人亡。 赵灵姝那张嘴,没理也要搅三分,更何况这次她真委屈大了,那还不得逮着这些可劲儿说。 她正说的热闹,停了没有一刻钟的雨水,又哗哗哗的下起来。 赵伯耕瞅她一眼,迈步就往花厅走。赵灵姝比他动作更快一些,嗖一下就窜了进去。 赵伯耕那个神情,当即就扭曲起来。 他正想要说教,赵灵姝已经端起桌上一杯茶递给他,“爹,您喝茶。” 赵伯耕胸口那口气,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赵灵姝拿捏她爹很有一手,此刻就做出心疼的模样来,“您是正当值的时候,被祖母叫回来的?不是我说你啊爹,你这样三番四次告假回家,很影响上官对你的印象的。即便你天天晚上熬夜加班,做足了勤勉的模样,但有祖母猛扯后腿,你这升迁也无望啊。” 赵伯耕听此言,面上似有些心虚愧疚之色,他喝茶都呛了一下。 这指定不是他的原因,肯定是茶水的原因,“这什么茶?怎么是凉的?” 赵灵姝看向她娘,常慧心有些哭笑不得。“这应该是我刚喝的那盏,听到你回来我把茶盏搁下了,丫鬟应该还没来得及收拾。” 赵灵姝:“娘剩下的,又不是别人的。正好这天还有些热气,喝凉茶只当消暑了。” 就这样,在赵灵姝的“虎视眈眈”下,赵伯耕颇为艰难的,将那盏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赵伯耕喝了茶,又追究起赵灵姝的不是,“你怎么又气着你祖母了?这次闹这么大,把你祖母的头都磕破了。” 赵灵姝“呵呵”,“您是先去了松鹤园,才回的蔷薇苑?那您和我说说,祖母是怎么在你面前告我状的。” 这种事儿想都不用想,老夫人一天不闹得他们大房夫妻反目、父女成仇,她就浑身难受。 赵灵姝对老夫人的挑拨离间见怪不怪,她此刻只后悔,昨天对那老太太还是太心慈手软了。她就应该火力全开,直接气死她才好。 赵伯耕把老夫人的话重复一遍,说赵灵姝言行无状,吓到了老夫人,老夫人一头撞到了落地罩上。说她昨晚上头疼了一整晚,就跟有人拿把锯子在锯她的脑壳一样,她疼得整个人要裂开了。 作为罪魁祸首,赵灵姝一点愧疚之心也无,也丝毫不提伺疾之事,可把老夫人委屈的不得了。 再有就是常慧心,有点不识好歹了。当婆母的好心给她寻来生子偏方,她当老夫人要害她,老夫人一颗心都凉了。 赵伯耕毫无情绪的将事情重复一遍,赵灵姝听了连气都懒得气。倒是常慧心,胸口起伏不定,明显被对方的倒打一耙,气的不轻。 常慧心说,“母亲摔倒,那是二弟妹受惊,猛地松了手。二弟妹之所以会受惊,全是因为灵溪不好好走路,一直瞪着姝姝。他们自己不愿意得罪老夫人,只把这罪过往姝姝身上推,姝姝多冤枉。还有那生子偏方……” 赵灵姝一把拦住她娘,“娘,这事儿你别说,换我来。” 赵灵姝直接从荷包中,拿出一团纸丢给她爹,“这就是我祖母千辛万苦,寻来的生子偏方,爹你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赵伯耕一脸莫名其妙,打开一看却是浑身一凉。这又是蝎子、蜈蚣、又是蟾蜍、五色豆的,这方子当真能坐胎,这怕不是要害命? 赵灵姝蔑笑,“我娘之前用过的方子更离奇。什么蚯蚓、首乌,蚂蚱,乱七八糟什么玩意儿都有。爹你见谁家求子,是用这些玩意儿的?我看祖母根本就没想让我娘再怀孕,她巴不得我没有弟弟,好让你们过继二房的堂弟当嗣子。” “嗣子”二字一出,可算是捅了赵伯耕的心窝子。 赵伯耕顶天立地一男的,模样英伟俊逸,很是潇洒倜傥。 即便人过而立,在仕途上也没什么进展,但他好歹是个侯爷。 身上披着这身皮,他就是堂堂的二品勋贵,即便是在大朝上,他也有一席之地。 都说权利是男人最好的医美,对于赵伯耕来说,这句话最适用不过。 有了这个侯爷头衔,他走出去也是矜贵雍容,受万人追捧。可若这伟丈夫不能生儿子,那对赵伯耕来说,打击就太大了。 他是铁了心要生个儿子出来的,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得有自己嫡亲的血脉。至于过继,这事儿想都不用想。 赵伯耕怒而拍桌,“这事儿你从哪里听来的?” “赵灵溪说的啊。”赵灵姝悠悠然道:“昨天我说你和我娘若真不能给我生个弟弟,我就不嫁人了,我招赘在家,给你们生孙子。” 赵伯耕当即摆手,“这事儿你想都不要想。咱家又不是那穷苦百姓家,又不是不讲究的商贾人家,留你一个姑娘家继承爵位,传出去闹人笑话。” “我没说要继承爵位啊,我只说我招赘在家,给你生个孙子,让你孙子来继承你的爵位。” 赵伯耕一脸不耐烦,“这事儿以后再说,你继续说嗣子的事儿。” “你不乐意听,我还不乐意说呢。”赵灵姝又添油加醋,将昨天赵灵溪的话重复一遍。 末了还不忘总结,“她一个小孩儿家,她懂什么叫过继?指定是祖母、二婶,或是二叔说起过,她就把这事儿记心里了。爹啊,你看看,这就是你至亲的娘和兄弟。你在朝前给咱们家拼杀挣前程,他们一个两个在后边拖你后腿不说,还想将这传给嫡长子的爵位也弄到手,他们真是好黑的心啊。” 赵伯耕的脸臭的啊,简直跟在恭房里腌制过一样。 他呼哧呼哧大喘着气,胸膛都要气炸了。 显然,任谁知道有人惦记着自己屁股下的位子,都会心生忌惮。更不用说,他没有儿子,对方不仅有儿子,还有俩。这若真是情况一直不变,最后事情怕不真要如二房所愿。 赵伯耕猛地站起身,“我衙门中还有事儿,我先走一步!” 他丢下这句话,迈开大步就往外走。 外边雨水又变大了,赵伯耕却像是感觉不到泼头浇下的雨水似的,大步疾驰走的飞快。 常慧心追到门口喊,“相公,相公,你倒是撑把伞啊。” 赶紧就有小丫鬟冒雨送过去一把伞,赵伯耕不耐烦的接过,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雨水哗哗下着,天地间很快落下一片雾气来。 白蒙蒙的天地,院子的花卉草木全都看不清了,就连人的心脏中,似乎都被蒙上了这样一层阴影。 看着母亲翘首站立在门边,赵灵姝的心情无比压抑。 这样一个爹,这样一个夫君,他的存在到底有什么价值? 他心中只有他的权利地位,女儿的委屈她视而不见,妻子危险的境遇,他也视若无睹。 这样的人,和他过一辈子,想想都忍不住起杀心。 第13章 宫里来人 午饭后,齐嬷嬷冒着大雨回了侯府。 不过多长时间,桑姑姑就又往松鹤园来了,只说是老夫人请赵灵姝过去说话。 赵灵姝心想,怕不是齐嬷嬷在老夫人跟前告她状了。恰好她无事,就准备过去一趟。 她原本也准备去一趟的。 老夫人不久前才在她爹跟前,告了他们娘俩的叼状。她心中不舒坦,那也不能让老夫人太舒坦了。 人家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换到赵灵姝这里,那是下雨天找晦气,不找白不找。 赵灵姝要往松鹤园去,常慧心担心闺女惹祸,更担心她受气,要跟着她一道去。 赵灵姝拦着她娘,说什么“您月事刚来,在床上躺着好好歇着。您这几年身上每次来事儿,都难受的什么似的,我又不是不认识路,您跟我过去做什么。” 又说又拦的,总算把她脸色惨白的娘留在了房间中。 赵灵姝自己撑着油纸伞,带着红叶往松鹤园去。快要出蔷薇苑的院门了,刘嬷嬷快步跟了上来。 赵灵姝随意往后一看,“您跟过来干什么?老胳膊老腿儿了,再摔着您。” 刘嬷嬷说,“不跟过来看着,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还能一把火把松鹤园烧了?” 烧了自然不可能。 但把老夫人的怒火点着是真有可能。 放以往,她也不会步步紧跟着姑娘。 可去了一趟金光寺后,不知道是不是看破了什么,现在的姑娘,总给她一种随时会炸的危险。 她不担心姑娘吃亏,她担心姑娘一言不合,真把那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 老夫人再怎么不慈,那也是长辈。真让她在姑娘手下伤筋动骨,姑娘才是亏大了。 “我在院里也是无聊,跟姑娘出去转转,只当消食了。” “那您想跟就跟着。” 三人晃晃悠悠的走到松鹤园,距离松鹤园还有一段距离,就见洛思婉带着丫鬟在哪儿站着。 洛思婉穿一身碧青色长袖衫,下边配了条白色挑线裙子。她通身素净,只乌黑的发丝上簪了一根珍珠流苏簪添彩。 从远处看,撑着油纸伞的佳人衣袂翩翩,身段袅娜玲珑,宛若神仙妃子。 走近了看,虽然能看出洛思婉认真收拾过,但她底子在哪儿搁着,再怎么打扮,也不过勉强称上一句小家碧玉。唯有一双会说话的水润双眸,潋滟生波、顾盼生辉,看人先含三分情,算得上是点睛之笔。 洛思婉比赵灵姝更早一步到院门口,此时轻笑着等她靠近。 赵灵姝是打算视而不见的,洛思婉却很客气周到,见了面先喊了一声“姝姝”,继而又说,“你膝盖好点了么?我昨日知道你在金光寺跪青了膝盖,就想让人给你送点药膏去。可惜当时天太晚了,我怕打扰了你休息,就没送。这药膏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是宫里流出来的方子。稍后我让人给你送一瓶,若好用,你再来问我要。” 赵灵姝瞅她一眼,“说,有什么事儿想求我。” 洛思婉面容一僵,“姝姝,我真心关心你,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不说我走了。” 赵灵姝带着丫鬟就往里走,洛思婉僵在原地,到底不好闹出大动静招人眼,便也憋着一口气,跟在赵灵姝身后走进去。 老夫人躺了一天了,赵灵姝过来时,她正“哎呦”“哎呦”疼得只叫唤。 也不知道是听到声儿了,故意叫唤给赵灵姝听的,还是真这么难受,疼得一点都忍不住。 等见到了老夫人,赵灵姝心里有了谱儿:应该两者都有。 老夫人现在不仅是伤口处青紫发黑,她整张脸都蜡黄发黑,配着额头正中间那个大包,看着跟地府的鬼差差不多。 赵灵姝一脸关切,“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晚上不见,您就成这样了?” 老夫人耷拉着脑袋,斜靠在大迎枕上,撩一下眼皮看赵灵姝,“还不是你个小孽障害的。” “您要是再这么胡咧咧,我可要敲登闻鼓告御状了。”赵灵姝站起身就往外走。 老夫人骂,“你个小孽障,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你欠我,是我和我娘上辈子欠了你们?” 赵灵姝不走了,拉了张椅子坐老夫人附近。 二夫人见状,赶紧起身要给她腾地方。 赵灵姝这才看见了猫在角落的二夫人,这一看之下,赵灵姝心中直呼“好家伙”。 二夫人那眼圈黑的,跟化了个烟熏妆似的。再看她起身挪动时,腿脚那么僵硬,难不成她全程跪着伺候老夫人的? 真要是如此的话,她可要放鞭炮庆祝了。 赵灵姝赶紧喊住要避一避的二夫人,“二婶你也坐啊,咱们一起陪祖母说话。我离开家三天,说实话还挺想你们的。” “我,我就不坐了,我去瞧瞧你祖母的药煎好没有,你先陪你祖母说话。” “让丫鬟去看就好了,二婶快坐下。” 赵灵姝和洛思潼一顿拉扯,到底是把洛思潼摁在了旁边的小杌子上。 洛思潼好似屁股底下放了钉子一样,左扭右扭,看着好不自在。 赵灵姝就真好奇了,这姑侄俩到底咋回事儿? 都一晚上了,洛思潼咋还没哄好她姑母? 她这次发挥有点失常啊。 她哪里知道,老夫人这次是真摔狠了。她脑袋疼了一整晚,喝了药也只能止住一阵,过了药劲儿,那脑壳又嗡嗡作响,疼得她恨不能把自己的脑袋割掉。 二夫人素来巧舌如簧,把个老夫人哄的和她一条心,但那是两人利益一致时,这时候就不成了,老夫人她是受害者啊。 老夫人甚至都不愿意听见二夫人说话,看她一眼就嫌晦气。 她不舒坦,她还能让这侄女好过了? 一晚上,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出恭。一会儿水太热了,一会儿水太凉了,一会儿屋里烛光亮了晃眼,一会儿灯暗了她看不见路。反正她难受,二夫人就别想好受。 这些赵灵姝自然是不知道的,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老夫人阴阳怪气的说,“想我你不来伺候我?你和你娘一样,都没良心。” 赵灵姝不依,“我和我娘怎么没良心了?我们没良心,我娘还能一大早过来给你请安?还能送了一匣子血燕窝来让你养身体?我还能这时候巴巴的过来探望你?你倒是有良心,你挑拨离间,故意激怒我爹,想让我爹教训我和我娘,你才丧良心呢。” 老夫人轻哼,“那也是你们该的。” “蛮不讲理了不是,你要这么着,我可就不客气了。” 赵灵姝喊刘嬷嬷和红叶进来,指着老夫人屋里的四扇开双面绣四季屏风说,“老夫人不喜欢了,让人挪走。既然是我娘的陪嫁,你们搬回去还给我娘。” 刘嬷嬷和红叶面面相觑,老夫人急的要从床上下来。 赵灵姝一边摁住了老夫人,一边说刘嬷嬷,“动作快点,再碍了老夫人的眼,你们都得吃挂落。哦,对了,还有那座红石榴摆件。石榴寓意多子多福,这寓意好,也搬走送我娘,老夫人也想我娘尽快给侯府开枝散叶的。” 刘嬷嬷和红叶在她杀气腾腾的眼神下,不得不快速搬了这两样东西出去。 松鹤园的下人看见这一幕,想出来阻拦,赵灵姝说,“都离远了点,要是一个不慎摔了磕了,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这次别说是小丫鬟了,就连闻讯赶过来的刘嬷嬷和桑姑姑,都离这些东西远远的。 众目睽睽之下,刘嬷嬷和红叶真就将这两样贵重的东西,从松鹤园搬走了。 老夫人被气疯了,偏还不好喊出口。 毕竟那两样东西,其中一样是常慧心的嫁妆,另一样是常家送来的年礼。 那年礼虽没点名道姓给常慧心,可只看红石榴的寓意,就知道是常慧心一直没生个儿子,常家也着急了,这才寻了这红玉做的石榴摆件来。 当时年礼送过来,直接到了老夫人手上,老夫人就把这东西截下了。 后续常慧心指定是知道这件事的,但她没吭声,老夫人因此更加肆无忌惮。不仅将红石榴摆件摆在屋内百宝阁上,还逢人就说,这是她娘家送她的年礼,也是将不要脸发挥到极致了。 这件事赵灵姝现在还不知道,但等她回了她娘那里,她就知道了。 她还知道,这些年,她这祖母不止是用各种借口和手段,从她娘那里要了许多好东西来;她更是屡屡截下常家送给他们娘俩的节礼,掉包成洛家送来的礼,而将那些占为己有。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且说回现在,老夫人正要指着赵灵姝的鼻子骂,外边有个小丫鬟冒着雨匆匆跑了进来,“老夫人,宫里来人了,要寻大姑娘呢。” 第14章 目的 宫里来人? 来寻她? 赵灵姝听到这个消息,神情略有怔愣。 待回过神,赵灵姝敏锐的捕捉到,老夫人眸中一闪而过的狂喜。 狂喜? 赵灵姝突然有所顿悟。 怪不得老夫人全程不提齐嬷嬷,还能耐心任她作妖。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老夫人想用她“吊”宫里人。 说“吊”也不合适,只能说老夫人清楚宫里的行事做派,知道或早或晚,宫里指定会派人过来一趟。 过来干么? 真当她昨天白搭秦王一程啊? 秦王是皇后的小儿子,秦王未婚不方便答谢,皇后作为母亲,代为给秦王的“救命恩人”送些谢礼,这不为过? 赵灵姝看着老夫人,心想,若是今天没等到宫里的人,明天、后天、大后天,许是今后每一天,她都要来松鹤园报道。 话说回来,让她过来做什么? 总不会是想在宫里人面前,表现一番上慈下孝? 赵灵姝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但她一时间也真猜不透,老夫人这么做的目的,只能静观其变。 …… 今天来昌顺侯府的,乃是皇后娘娘身边位份最高的凤仪女官。 这位凤仪女官,还是皇后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宫里人从上到下,见了面俱要称呼一声“谢姑姑”。 谢姑姑长着一张团团的面孔,眉眼中自带几分笑意,看起来很是平和好接触。 但那通身的气派,那行走坐卧间好似丈量过的尺度、整齐端肃的衣领,以及没有一丝褶皱的裙裾,无一不表明,这位看似随和的姑姑,内里规矩严苛。 双方互相见礼,一番寒暄,各自落座。谢姑姑全程好似没看见老夫人额上的脓包,只不紧不慢的将来意说明。 “娘娘得知姑娘搭殿下进京,本意今天召姑娘去宫里一见。熟料大雨瓢泼,不见休止,为防姑娘淋雨落病,娘娘让本官出宫来送上谢礼。” 谢姑姑又说了一些体积的话,并奉上一应谢礼。 那些谢礼有的装在匣子和食盒中,有的则搭了一层薄薄的雨布,被随行来的宫娥们捧在胳膊上。 装在食盒中的,自然是糕点一类的东西;被宫娥们捧在手里的,打眼一瞧就知道是布匹,说不得还是宫里的贡缎;至于其余那些放在匣子中的,则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了。 谢姑姑又客气的作谢一番,并拉着赵灵姝的手,问了一些话。 比如,打听她昨天怎么冒着雨回京了?之前是去做什么了,怎么身边连个随行长辈也没?今年几岁了,读了什么书,有什么喜好等等。 赵灵姝在这位姑姑跟前,人还是很规矩的。谢姑姑问什么,她就老实回答什么。 赵灵姝觉得,宫里的人怕不是昨晚连夜,就将她去了金光寺的事情,查了个底朝天。 那她自然没有作假的必要。 尽管老夫人在旁边冲她猛使眼色,赵灵姝依旧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把想说的都说了。 说她去金光寺,是去忏悔求弟弟的,说这方法是祖母告诉她的,说她跪了两天就回来,是因为她没佛缘,在菩萨面前说话不管用…… 谢姑姑静静地听着,倒是没说什么,只看着老夫人的眼神似有几分意味深长。 老夫人似觉得羞惭,忍不住捂住额头。熟料正碰上伤处,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谢姑姑再不能视而不见了,似乎此刻才注意到老夫人额头的伤口一般,她逾矩问了一句,“您老这是怎么了?怎么伤的如此重?” 老夫人摆摆手,讪讪的笑,“没什么,人老了,腿脚不利索。一个不留神,磕到了。” “那您得多当心了。上了年纪的人,最怕磕啊碰啊的……” 拉拉杂杂又说了一些,将要离开了,谢姑姑才对赵灵姝说,“过些日子是娘娘的寿辰,娘娘特邀大姑娘赴宴,届时大姑娘可一定要来……” 这是被单独下请帖了么? 那她肯定要去啊。 赵灵姝欢欢喜喜的应下来,“我给娘娘准备寿礼。” 谢姑姑笑了,“大姑娘能去赴宴,娘娘已经很高兴了。你还是个小姑娘家,哪里需要你专门准备生辰礼?姑娘那天只管吃好、玩好就是……” 一行人送谢姑姑出门,赵灵姝就站在谢姑姑左后方半步远的位置,她与她娘常慧心并肩,但两人中间隔了一个二夫人。 廊道并不算狭窄,但因为外边还下着雨,不时有雨水斜洒进回廊里,为防踩湿了鞋子,或是被雨水打湿了衣裳,所有人都努力往中间挤。 赵灵姝走在边角处,正准备往二夫人那边挪挪步子,身后有人猛地撞了她一下。 这一撞让赵灵姝失了重心,人直接往前趴,眼瞅着就要将谢姑姑推到。 “啊。” “姑姑小心。” “好险好险,幸好姑姑没事儿。” 说出这些话的,并不是赵灵姝,而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洛思婉。 赵灵姝站稳脚,就见洛思婉正心有余悸的搀扶着谢姑姑。她一脸焦灼心痛,好似谢姑姑受了多大的罪一样。 赵灵姝见状,忍不住挑起眉。若她没记错,刚才她身后有两人,一人是赵灵溪,一人是洛思婉。 如今再看,赵灵溪已经跑到她娘常慧心身后去,洛思婉则到了谢姑姑跟前。 这事儿有意思…… 老夫人看谢姑姑安然无恙,露出庆幸的表情来。随即又作恼的瞪着赵灵姝,“你这丫头怎么莽莽撞撞的,若是撞倒了谢姑姑可如何是好?” 谢姑姑像是没有发现其中的猫腻,只转过身拉住了赵灵姝的手,安抚说,“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雨天路滑,摔了滑了都正常。” 赵灵姝就道,“都怪我,是我走路不小心。幸好您无事,不然我要愧疚难安了。” “小事情,真不用往心里去。”谢姑姑此时还被洛思婉搀扶着,便也笑着问老夫人说,“这姑娘好标志的人才,也不知道是府里的那位?” 老夫人的眉眼都在发笑,“她啊,是我娘家的侄女,她年龄比大丫头大不了几岁,平时两姑娘再要好不过。” 又絮絮叨叨的说,“我这辈子没个闺女,常感身边寂寞,免不了要接娘家侄女来身边作陪。姑姑眼前这个,就是我娘家那二侄女。” 谢姑姑笑的眉眼弯弯,“果真是侄女肖姑,这姑娘很有几分老夫人早年的风采。” “比我当年可好太多了。不是我自夸,我这侄女,人善良,还有孝心,不仅习得一手好女工,琴棋书画更是样样了得。” 洛思婉露出羞涩的表情来,她寡淡的面容变得红扑扑的,此时竟也有了几分秀色可人。 “我哪有姑母说的那般好。” “你比我说的要好更多哩……” 老夫人将洛思婉里里外外又是一顿夸,赵灵姝再是后知后觉,也琢磨出老夫人的目的来了。 老夫人不会是向宫里推销洛思婉? 圣安帝将近五旬,也早已不选新人填充后宫。倒是几位皇子,目前除了太子已经娶了太子妃,其余几位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都还空着。 老夫人这是想把洛思婉推到皇子妃\/侧妃的位置上去? 就凭洛思婉这清汤寡水的面容,她可真敢想。 不过仔细回忆一下书中内容,最后洛思婉好似真成了某位皇子侧妃。 踩着她往上爬,这事儿问过她的意见了么? 不行,她不乐意,她得把这事儿搅和黄了。 第15章 有仇当场报 送走了谢姑姑,一行人又回松鹤园去。 老夫人看着紧跟在身后的常慧心和赵灵姝,心慌的狂跳不止。 她开口,“灵姝啊,你不是说你娘身子不适?那你尽快扶你娘回去休息。我这厢有你二婶、四婶,还有你思婉姑姑陪着,这几日都不用你们娘俩过来伺疾了。” 常慧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灵姝一把握紧了她娘的胳膊,“不用我和我娘伺疾好啊。以往祖母都是可着我娘一个人使唤,这次祖母好不容易想起二婶和思婉姑姑了,那也让她们在祖母跟前尽尽孝心。祖母难得体贴,我和我娘就愧受了。” 老夫人勉强笑着,“应,应该的。趁现在雨小,你们娘俩赶紧回去。” 赵灵姝:“慌什么?皇后娘娘给我的东西还在祖母院子里放着,我总得把东西拿回去。” “没人会贪你的东西,我稍后就让人把东西全送你院子里。” 赵灵姝不信这话,“祖母你以往也是这么说的。可后续呢?那次不是我过来闹腾一场,你才肯将我外祖家送与我的东西还给我?外祖家给我的东西不稀奇,你都拦着阻着。皇后娘娘送与我的,可都是宫里出来的好东西,您老担心我糟践了东西,不更得替我收着?” 老夫人的火气快爆出来了,“娘娘是君,我是臣。娘娘赏你的东西,那个敢替你收了?” “那可说不准,总之不亲眼看着那些东西到了我的院子,我是不会放心的。” 谁也不说话了,短短一段路上,只听见老夫人呼哧呼哧大喘气的声音,以及雨水哗哗哗的声音。 赵灵姝挺自在的,她和她娘说话,催促她娘回蔷薇苑休息去。 常慧心怎么走的开? 她闺女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方才吃了那么大一个闷亏,姝姝今天不把松鹤园掀了,那就不是她了。 姝姝再厉害,也是个小姑娘。老夫人真要教训她,她只有吃苦头的份儿。 常慧心不会让女儿受委屈,更要为刚才的事情,给女儿讨回个公道。 母女俩耳语着,不时说上几句话。他们声音低,旁人倒也没听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这让以老夫人为首的几人,心中更慌乱了。 终于走到松鹤园门口,赵灵溪突然开口,“祖,祖母,我肚子疼,想,想……哎呀,我先回院子里了。” 她捧着肚子,做出腹痛的模样,面上不知是急的还是疼的,竟出现了冷汗。老夫人和二夫人见状很给她面子,忙让她先离开。 赵灵溪一喜,撒开脚丫子就往外窜。 赵灵姝一把扯住她的后衣领,“往哪儿去?你不是等不及出恭么,祖母的院子近在咫尺,你偏要回你自己的院子去,这么舍近求远,你是不是疼傻了?快,赶紧进去,别一会儿拉裤子里。” 赵灵溪已经顾不上赵灵姝言语粗俗了,她扭头就往赵灵姝身上拍,赵灵姝还能让她拍着? 她比赵灵溪高了一个头,胳膊提着她的后衣领,转着圈儿的逗赵灵溪,跟逗狗差不多。 “你放开,赵灵姝你放开我。” “放开你啊,也不是不行。”赵灵姝松开手,用力一推,赵灵溪往前猛窜好几步,直接跑进雨幕中,“啪叽”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啊!好疼啊。” “赵灵姝你竟然推溪儿。” “灵姝你太过分了!” “溪儿,溪儿你怎么了?” 松鹤园门前乱做一团。 瓢泼雨幕中,赵灵溪身上又是水又是泥。 她趴在水洼中,有一瞬间窒息。被人拉起来后,湿漉漉的头发贴在满是雨水和泥土的面颊上,狼狈的跟条落水狗差不多。 “血,啊,娘我脸上流血了!我脸磕破了!” 赵灵姝双臂抱胸,悠悠然的看着这场热闹。“想多了,你只是磕到了鼻子,流鼻血而已。放心,你脸没事儿,我下手还是很有轻重的。” “啊!赵灵姝你混蛋,你故意推我,我要杀了你。” 赵灵溪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赵灵姝就奔过来。 奈何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外边的土地早就软成了泥。赵灵溪不过跑了两步,便一个踉跄,“啪叽”一声,又摔回了泥洼里。 “啊!娘救救我啊!” 这次她真成了一只落水狗了,身上衣裳也彻底湿透了。加上她鼻血流的到处都是,那场景,二夫人看了无比崩溃,赵灵姝却怎么看怎么舒心。 她可真是太痛快了。 痛快的赵灵姝直接哈哈哈笑出了声。 这笑声惹来二夫人恨不能吃人的眼神,“灵姝,你是姐姐,你怎么能推灵溪!你还是这侯府的嫡长女,该爱护妹妹才是,你的教养都被狗吃了么?” “你说对了,我的教养可不就被你们吃了。”赵灵姝冷笑,“这时候你知道背后推人不对了,方才赵灵溪对我下阴手时,怎么没见你阻止。” 二夫人狡辩,“明明是你自己脚滑,你竟然把这件事怪罪在灵溪身上。” “事情究竟如何,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二婶,我喊你一声二婶,求求你也做个人。当时我身周被你们母女、姐妹三个环绕,你们之中,究竟谁是主谋,谁是帮凶,谁是真正的凶手,我不去追究,我现在只把这事儿算在推我的赵灵溪头上。” 其实要追究,很轻易就能追究出个所以然。毕竟他们身后还跟着许多丫鬟婆子,总有人目睹那场面。 但没必要。 她只要知道今天这一场,都是针对她的阴谋就是了。 主谋究竟是老夫人、二夫人亦或是洛思婉,亦或是他们三个一起合谋,这不要紧,因为事后她会一一回报他们三个的。 再有赵灵溪,实施者指定是她没错。不然她怕什么,她跑什么? 赵灵姝看着哭哭啼啼,狼狈的让人没眼看的赵灵溪,“快别哭了,你这模样怪磕碜的。哭这么狠,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实际上,被你们暗算的我不是更可怜么?只是我机警,没摔出个好歹来,不像你,明明做了亏心事,还不提前做好防范。 你娘和你小姨也够不要脸的。竟然将这种暗害人的事情,交给你来做。你可是个小姑娘,可还没说亲,这若是传出点风言风语,你也不用嫁了。 话又说回来,暗害了我,让别人出了头,这事儿对你有什么益处啊灵溪?你总不能指望你小姨出了头,回来提拔你这个外甥女?那都是没谱的事儿啊。 小傻子,可长点心。省的下次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赵灵姝伸出手,在赵灵溪脏兮兮的面颊上拍了拍。 拍过后,她手就脏了。 赵灵姝蹙眉,这血呼啦的,看着太碍眼了。 她伸手就往洛思婉身上抹,洛思婉似乎想躲,甚至已经做出了躲避的姿势。 赵灵姝就说,“姑姑躲什么?我不过是借你的衣裳擦擦手罢了。祖母不说了么,咱们俩的关系最要好。咱们这么好的关系,你不会借我衣服擦擦手都不愿意?” 洛思婉面容僵硬,许久才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愿,自然是愿意的。” “那就行。姑姑这么好,我也祝愿姑姑心想事成,可一定要找一个如意郎君啊。” 洛思婉整个都快哭出来了,只算清秀的面容上,更是露出个惶恐欲绝的表情。 第16章 良心 赵灵姝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堂而皇之的将皇后娘娘送与她的谢礼全都搬走,连一块糕点都不给老夫人留。 若是往常遇到这种情况,老夫人自然是要发飙的。 有时候甚至能指着赵伯耕和常慧心的鼻子骂。骂他们养了个好女儿,护食护到这地步,也真是大秦朝罕见。 这一次,老夫人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这孽障没当众把她也掀出来,算是给她这个祖母留颜面了。 鉴于此,即便老夫人对赵灵姝这目中无人的作态,恨得牙痒痒的,也只能咬着牙,把这些都忍了。 等赵灵姝和常慧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室内只余青烟袅袅的浮动,洛思婉才打破满室寂静,满面忧心的开口。 “姑母,灵姝怕不是看出来我们的打算了?” 老夫人回忆一下赵灵姝说过的话,觉得十有八九,那孽障真出来他们的谋划了。 他们的谋划本也不算多么高深,不过是打了一个出其不意罢了。 那孽障别看脾气不怎么样,脑子却是真好使,能看出来他们的算计不意外。 但那可不是个能吃亏的主。 别看她教训了赵灵溪,可他们这些在背后谋算这件事的人,她指定也不会放过。 偏她没主动攻击他们,反倒轻轻揭过此事,这像是要不与他们计较么? 她觉得不像。 她觉得赵灵姝在憋一个大的。 二夫人与洛思婉也做此想。 姐妹俩如出一辙的寡淡面庞上,俱都泛出忧虑的神色来,“这可如何是好?” 二夫人明显有主意,只不好直接说出来。 老夫人哼一声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别在这儿装神弄鬼。” 二夫人闻言,心中暗恨。这些年,外人只看见她受宠,谁又能看见她的心酸。 都说姑母待她如亲生,在姑母跟前,她说好听点是个丫鬟,说不好听点,就是一条听话的狗。 二夫人不着痕迹的轻舒一口气,笑着说,“灵姝到底是个孩子,即便真看出来咱们的算计又如何?她不能阻止思婉进宫,更不能阻止思婉得到皇后的另眼相看。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灵姝可以干预的了。 但灵姝歪门邪道的主意确实多,咱们这次又确实得罪了她。为防她捣乱,不如……” 洛思婉急切道,“不如怎样啊姐姐?” 二夫人看着老夫人,“不如让灵姝生一场小病,让她不能进宫。” 老夫人闭眼阖目,老神在在的坐着榻上,如同一尊佛像,对人世间的恩怨情仇全不在意。只从她忽忽闪动的眼皮可以看出,她没有真睡着,不过是不愿意做那个坏人,想让别人冒头把损主意都出了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二夫人心中更加痛恨。 都是为了娘家考虑,怎么偏要她出头?他们娘家若真起来了,难道得利的只有她一个么? “这,这真的可以么?谢姑姑特意传了皇后娘娘的口谕来,可是特别点明,要让灵姝进宫的?” 话是这么问,洛思婉面上却是十足的动容。若赵灵姝真不能进宫,她就不能在皇后娘娘搬弄是非,凭她和赵灵姝“要好”的关系,何愁不能得到皇后娘娘的另眼相看? 洛思婉疯狂意动,“姑母……” 老夫人终于不装泥人了,她看了看姐妹俩,最终拍板说,“就这么办。” …… 松鹤园的人在算计赵灵姝,赵灵姝和常慧心此刻也在说他们。 常慧心还是不愿意把人往坏了想,但赵灵溪作态那般明显,让她想怀疑女儿是脚打滑都不能。 她拧着眉说,“灵溪还那般小,怎么就敢做害人的事儿。这是你被我扶住了,若我动作慢一点,你一头撞到柱子,磕破了面容如何是好?” 赵灵姝呵呵笑,“我坏了皮相,对她不是更有利?到时候她成了昌顺侯府唯一拿的出手的姑娘,那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常慧心道:“不知道你二婶他们怎么想的,怎么能如此教导姑娘家。” “二婶走长歪了,还指望她教出三观多正的女儿?娘,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良善呢。” 常慧心揉着女儿的手,笑道:“又哄你娘开心。” “我实话实说么。” 娘俩闲聊了两句,常慧心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也看出来今天这场戏谋的是什么了,就特别的无语。 “洛家是咱们的姻亲,不仅你祖母,就连你二婶,都是洛家的出嫁女。若是思婉谋得一个好亲事,不仅对洛家,就是对咱们,都只有好处。这样两好搁一好的事情,他们好好和你说,你还能不在皇后娘娘面前替思婉美言几句?作甚想出这种损人的方法,真把你害惨了,我能饶了他们去?” 赵灵姝好奇了,“娘,你怎么不饶他们?” “我,我告御状去。” 赵灵姝一溜烟滚到美人榻上,哈哈哈笑的起不来身。 她去告御状还有人信,毕竟她混惯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老夫人他们清楚她的做派,这才会屡屡被她吓住。 换做她娘,就跟小孩儿过家家似的搞笑。 常慧心见女儿笑的直不起腰,坐在旁边也忍不住笑了。“你好好的,娘就什么都不争。但谁要是敢害你,娘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得给你求个公道。” 赵灵姝不笑了,坐起身抱着她娘可劲摇。“我就知道,娘最好了,最疼我了。放心娘,我还要给你养老送终,那个敢害我,我先害了他们去。” 说着话,她就摩拳擦掌,思考怎么把洛思婉摁死。 常慧心见状,有些迟疑了,“也没必要搅合了思婉的亲事,洛家现在那个模样,她能谋得一个好亲事,也不容易……” 赵灵姝看看她娘。 这就是她秉性柔顺善良的娘。 可是,娘啊,你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洛思婉若得势了,得利的只有洛家么? 二房和老夫人也要跟着一飞冲天! 她娘本就没个儿子,在二房的挤兑和算计下,日子过的别提多累心。 真要是洛思婉起来了,她和她娘以后夹着尾巴过日子都算好的,怕不还得被硬过继来一个嗣子。 二房的大堂哥仅比赵灵姝大一天,却文不成武不就,只一肚子鬼蜮算计;小的那个更是被宠的要星星不给月亮,混账的能把四房的堂弟当马骑。 就这样两兄弟,别管过继那个给她当弟弟,她都嫌弃。 再有洛思婉,为了自己的前途,要害她出丑。真要是她磕破头或是坏了相,这辈子她还能有个好去处? 她不信洛思婉他们做这件事时,没考虑到意外情况。考虑到了,还是做了,那只能说她的良心彻底坏了。 和这种坏了良心的人讲良心,简直是浪费她的良心! 还有件事赵灵姝没和她娘说—— 她怀疑她在金光寺时,曾被人下药。 正是那药,害的原主离世,这壳子里的人换成了她。 昨天她在这具躯体中苏醒,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头晕、目眩、呕吐的感觉。当时她没有多想,只以为是猛的到了一个躯壳里,还被迫接受了大量的记忆,这才导致身体严重不适。 今天在老夫人房中看到二夫人时,二夫人那个带着恶意的眼神幽幽眈眈,却登时让她后脊背一凉。 再仔细回忆一下,昨天晚上见到二夫人时,她的神情也似有异样。那异样概括为心虚、愤恨、遗憾,兴许还有更多的东西。 联想到这些,赵灵姝心里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原主的死不是意外,只怕是人为! 考虑到若她身死,得利最大的必定是二房。 谋害她的凶手,十有八九和二房有关。 既如此,她更要压制的二房不能腾达,让洛思婉不能出头,不然,不是凭白给自己添麻 第17章 去查 皇后娘娘的寿诞还没来,接连下了三天的雨水先一步停歇了。 也是在雨停的当天,赵灵姝她爹赵伯耕回了昌顺侯府。 明天是休沐日,赵伯耕原本与常慧心商量好,这一天夫妻两人去京郊,寻一个专门看面相的老爷子,看看两人子嗣情况如何。 却那料,因为雨水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引发城内严重内涝。 这件事与工部的关系不大,可由工部监修的下水通道严重淤堵,导致城内返水,毁了好几家地势低洼处的民居。 事情闹到御前,陛下责令工部速速派人将一应事情处理,这件事情不知怎么就落到了赵伯耕头上。 赵伯耕在衙门不敢叫骂,回了府上面对妻女却没忌讳,直接将几个上官的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常慧心面对如此不修口德的夫君,面上很有几分羞惭。几次三番张嘴欲将他的话堵回去,赵伯耕只做看不见。 还是赵灵姝看不下去了,幽幽的接了一句,“指定是爹太过任劳任怨、克己奉公,这才让上官交办差事,委以重任。” 赵伯耕被噎住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他憋得脸红脖子粗,那模样颇有几分滑稽可笑。 赵灵姝好奇:“爹,你怎么不说话了?爹也觉得我这话很有道理对不对?也不枉爹隔三差五就留宿衙门公干,爹如此勤勉刻苦,此番做出些政绩来,何愁今年不能高升。” 赵伯耕可太知道,“留宿衙门公干”这六个字,有多经不起追究了。 他怕死了女儿这张锋利的嘴,明明别人的只是两片肉,到了她这里却成了削骨刀,唰唰唰就将他的体面削的所剩无几。 赵伯耕心虚极了,偏又不好过度苛责女儿。只能绷着脸说:“大人说话,你个小孩儿插什么嘴?升官加爵那是那么容易的事儿,真把朝廷的律法当儿戏啊?” 赵灵姝委屈坏了,“我这也没说什么啊,不过就说了句升官的事儿,爹作甚拿律法压我?那律法也没规定劳苦功高者,要让位给渎职懈怠者?我偏向爹,怎么爹还不爱听了。” 赵伯耕更气虚了,说不过赵灵姝,他只能对着常慧心发脾气。 “你管管她。她一个姑娘家,口舌这般锋利,将来如何嫁的出去?怪道她祖母常在我面前说,姝姝性狂、不逊、难以管教,这都是你骄纵她的缘故。” 常慧心蹙紧眉头,露出不赞同的模样。“姝姝只是有主见,不愿意受长辈拿捏罢了。她占着理,所作所为没有任何逾矩之处。相公只说娘说姝姝的不是,你怎么不打听打听,姝姝在娘哪里受了多少委屈。孩子……” “行了,你别说了。姝姝在你嘴里千好万好,总归你是看不出她的一点不足。等她真的恶名在外,你就该哭了,真是慈母多败儿……” 赵伯耕丢下这几句话,一甩衣袖,迈着大步就往外走。 常慧心见状,压下躁乱的脾气,跟过去两步。“相公,天都黑了,你还出去做什么?” “我去衙门寻京城的下水通道图看一看。明天就要施工,今晚总要做好规划,总不能临到头了再临时决定。” 话落音,赵伯耕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院子外的阴影处,赵伯耕的小厮砚明,不知何时等在了那里。 砚明满面焦灼,似乎遇到了无法裁决之事。主仆俩一碰面,砚明附耳与赵伯耕低语。 院子内只有廊下的灯笼投下的一点光辉,大门处的光景看不清楚。树木被风吹的哗哗作响,连那点耳语声也完美的掩盖住。 赵灵姝站在廊下。 她爹背对着她而站,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爹听了砚明的话,并迈开大步匆匆往外赶去,这画面她却看的一清二楚。 赵伯耕没注意到赵灵姝,砚明却看见了这位大姑娘。 登时,他脑袋一缩,冲着赵灵姝露出个讨好的笑,又一矮身,跟在赵伯耕身后,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花厅内,常慧心低声念叨:“你爹这官当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偏每次升官都没他。他做了十年工部员外郎,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在这位子上终老。” 赵灵姝不怎么走心的接话,“那不可能。” 常慧心笑了,“姝姝是觉的,你爹还能升官对不对?” 赵灵姝支支吾吾。 升官怕是升不上去了,他若是真做了对不起她娘的事儿,让他降官倒是可以。 常慧心回内室洗漱去了,赵灵姝趁着这会儿空档,让刘嬷嬷喊了孙家嫂子来。 孙家嫂子和孙大柱是夫妻。孙叔专门替常慧心赶马车,孙家嫂子则在蔷薇苑的小厨房掌勺。 这位嫂子性情泼辣,精明能干,是外祖家特意陪嫁给她娘的一房人,完全可以信任。 孙嫂子过来后,赵灵姝招手让她到跟前来,耳语几句交代她一些事情。 孙嫂子先是没听懂,随即意识到什么,面上表情就有些愤恨。 “嫂子,收收你的表情,这都是不确定的事情。” 孙嫂子说:“姑娘不懂,这男人一直不着家……都怪我们被侯爷唬住了,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还需要姑娘提醒……” “你把这件事交给孙叔,让孙叔慢慢查。查到了也别声张,先告诉我,别让我娘发现。” “姑娘放心,我都晓得。” 孙嫂子来了一趟又离开,常慧心全然不知道。 反倒是刘嬷嬷,她旁观了全程,加上赵灵姝也没用心瞒她,刘嬷嬷把所有话都听进去了。 刘嬷嬷的表情,用“天塌了”三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姑,姑娘,怎么可能呢?当初侯爷几次三番登门求娶,费足了心力,老爷才同意了这门亲事。侯爷当初还承诺,说会一辈子待姑娘好,一生一世一双人。” 赵灵姝冷嗤,“男人的话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嬷嬷,你年纪大,见识多,应该比我更清楚承诺的份量。那承诺究竟几斤几两重,全看男人对女方的情谊有几分。情谊深厚,那承诺重逾千金,情谊散去,那承诺就是个屁,提起来都臭不可闻。” “可是,可是……” “好了嬷嬷,你可别露出这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这还都只是我的猜测,如今还没证据。嬷嬷收收脸上的表情,别让我娘看出来。” “好,好。” 刘嬷嬷答应的很好,可她面上的表情却悲惨的不要不要的。 这哪儿行啊,她娘又不瞎,看不出来才有鬼。 没办法,赵灵姝只能将刘嬷嬷撵回她院子里。美其名曰刘嬷嬷陪她跑一趟金光寺累着了,得好生歇两天缓一缓。 常慧心对此自然没多想,只让人给刘嬷嬷送了些补养的东西去,便领了女儿歇着了。 第18章 赵灵均 翌日是个大晴天,太阳火辣辣的在天上炙晒。 明明才下了三天雨,可太阳一出来,暑天的感觉又回来了。动一动就要出一身汗,折磨的人只想一直待在屋子中。 赵灵姝也不愿意动弹,只想和她的床为伴,直到天荒地老。 但是,不行。 再有几天就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她今天得出门选购一件礼物,作为赠送给皇后娘娘的生辰贺礼。 常慧心已经往屋里来了两趟了,见女儿还在床上蠕动。当娘的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不行我们下午再去?” 赵灵姝立马从床上蹦起来,“那还是现在去。下午更热,我可不想出一趟门,出一身痱子。” “那你快一点,再磨蹭,我们就得用过午膳再出门了。” 赵灵姝磨磨蹭蹭收拾好,等娘俩一起出门,这时候已经半上午了。 一边往外走,赵灵姝一边用团扇挡在额上遮挡炽热的阳光。 太阳太热情,她快要挡不住。 赵灵姝吐槽,“老天爷这脾气简直莫名其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时倾盆大雨一下三天,差点把京城给下淹了;笑时阳光灿烂,都能把我给烤熟——我和烤肉之间,现在就只差一撮孜然。” 当娘的被女儿这比喻,逗的笑的停不下来。 这也就是她闺女了,放眼京城,绝对没有第二个贵女,会把自己比成烤肉。 常慧心把女儿拉到近前,“你捡阴凉地方走,就不会变成烤肉了。” “不行啊,阴凉地方雨水没干,再把我滑倒了我一想起灵溪那天满头满身的泥水,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娘,我还是走太阳底……” “好啊,原来真是你欺负溪儿。” 一道破锣嗓子的声音陡然在前方响起。 赵灵姝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赵灵均。 赵灵均今年十四岁,遗传和出身使然,这个少年郎身上很有几分贵公子的翩翩气度。加上华衣美冠,出入仆从簇拥,这做派,勋贵家的贵公子无疑了。 脸看的过去,身量也算颀长高挑,偏那脾性和能力,不提也罢。 赵灵均强压住脾气,僵硬的和常慧心见礼打了个招呼。 常慧心知道这侄儿是个什么脾性。用姝姝的解说就是——说好听点叫护短,说不好听点,跟疯狗差不多,遇到点事儿就乱叫。 她一个伯娘,这么想侄儿,肯定不对。但就事论事,姝姝的形容没有错。 常慧心未免侄儿和女儿起争执,忙转移话题,“灵均才从学堂回来么?今天不是休沐日,你这个时候回府,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赵灵均吞吞吐吐、含混其词,半天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常慧心心善,不欲侄子为难,就说,“你要去内院寻你母亲是不是?那快去。天越来越热了,看你出了满头汗,赶紧去你娘院子里,喝点凉茶消消暑。” 常慧心心善体贴,奈何有的人他猪狗托生的,他不配享受这点好。 就见赵灵均强压着脾气听完伯母的絮叨,实在不耐烦了,就趁着常慧心停顿的空挡,直接对着赵灵姝开炮,“当真是你欺负灵溪?是你把她推到大雨里,还磕破她的鼻子?” 赵灵姝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你们二房的人,是不是都选择性眼盲?赵灵溪先推我的,难道你不知道?话又说回来,我推了她一把不假,毕竟我这人别的不擅长,就擅长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但我真没把她往雨里推,是她自己喜欢淋雨,直接跑进大雨里的。也不是我磕破她的鼻子的,磕破她鼻子的是你脚下的地。” “你,赵灵姝你信不信我打你!” “灵均!” 常慧心一双秀眉拧的紧紧的,娇美的面颊上一片怒容。 她在跟前看着,灵均都抬手要打姝姝,她不能想象,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姝姝又受了多少责难,挨了多少莫须有的打。 常慧心怒声说:“灵均,你是兄长,更是这侯府的嫡孙。我不求你做事不偏不向,只求你明其事、达其理,对待弟妹们能多几分宽容,不要动不动就动你的巴掌。” 赵灵均冲动易怒,方才是被赵灵姝的白眼和话语狠狠激怒了,这才扬起了巴掌。 但他本意只是威慑,他没准备真的打赵灵姝。 但这句话说出来,别说伯娘不信,连他自己都有点说服不了自己。 赵灵均磕磕巴巴,白净俊逸的面颊上一片愧红,“伯,伯娘,我和妹妹开玩笑的。” 常慧心冷着脸:“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以后都不想听到类似的玩笑!” 常慧心压住火气,不与小孩儿一般计较。真要计较,也是找他爹娘。 她一个隔房的伯娘,在下人跟前教训侄儿,跟故意找茬没什么区别。 欺负小孩子,她不做这样丢份儿的事儿。 常慧心带着女儿转身离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赵灵姝冲赵灵均做了个鬼脸。 臭小孩儿,竟想打她,她不收拾他,她就不叫赵灵姝。 赵灵姝:“堂哥,听说你想进禁军?” 常慧心拉了拉赵灵姝,“快走了姝姝。” 赵灵姝冲她娘撒娇,“让我说完这两句话么娘,我保证很快的。” 常慧心不做声了,倒是赵灵均,他一脸惊异,而后警惕。 “你是不是要捣乱?你是不是要阻止伯父帮我?” 赵灵姝嘿嘿笑,“我阻止什么,我巴不得你进禁军,一天三顿被人打呢。可惜,我爹不是许愿池的王八,不能让你想干啥就干啥。” 话落音,赵灵姝哈哈笑着,拉上她娘就往外走。 领会了闺女话中之意的常慧心见状,忍不住笑着点了闺女一下,“真是促狭。” 身后传来赵灵均的暴躁声,“她什么意思?她是不是看不上我?她是不是暗示我文不成、武不就?” 再就是小厮慌乱的解释声、安抚声。 赵灵姝听到这些,白眼翻的更大了。 她那是暗示么,她明明是明示。 成功恶心了赵灵均一把,他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出去的路上,赵灵姝和她娘说,“这么幼稚的人,竟然是我堂哥,说出去我都感觉羞耻。娘啊,你怎么不早生我一天,我早出生一天,我就是姐姐了。” 常慧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告诉女儿她的猜测。 其实按道理,姝姝才该是这府里孙辈中的头一个孩子。 但她才被确诊有孕,二房洛思潼也诊出了孕脉。 这没什么,毕竟赵伯耕与赵仲樵是亲兄弟,他俩只差一岁,婚期也只隔了两个月。两人的媳妇前后脚进门,前后脚有孕,这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明明她月份更大,她最先破水开始生产,可最先生下孩子的,却是还未到预产期的洛思潼。 常慧心生产过后,听到的说法是,洛思潼焦急过来寻她,撞到门槛摔了一跤,导致提前发作。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常慧心对这个弟妹心存愧疚,当时娘家送来的、给她坐月子吃的好东西,她分了好些给二房。 还是年月日久,她看透了洛思潼的为人,知道她面甜心苦,不像是能见得她好的人,她这才细细查看当初洛思潼生产的细节来。 可惜时间过去的太久,太过具体的内容也查不出来了。 但孙叔曾查到,洛思潼身边的婢女,曾乔装打扮出去买过催产药,由此,常慧心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 她觉得,洛思潼是太想要这府里嫡长孙的名号了,所以她用了特殊手段,提前让孩子出世。 究竟是不是,她也不知道。 但如此争强好胜、狠心毒辣之人,她自认不是对手,自此以后对她都是敬而远之。 第19章 我这个暴脾气 母女俩很快出了门,又很快乘马车到了繁华热闹的朱雀大街上。 街上人来人往,他们不过逛了两个铺子,竟先后遇上三、四波熟人。 大家毫无意外,都是来选购皇后娘娘寿辰那天的寿礼、衣裳和饰品的。更有甚者,就连随身携带的香包、帕子,都要仔细琢磨一番。 常慧心人缘不好不坏,但在权贵圈中,也有两个说得来的贵夫人。 今天恰好遇上其中一位陈夫人。 这位夫人的夫君是平城侯,一般人敬称她为平城侯夫人,若熟悉些,则称呼一声陈夫人,或是妙娘。 陈妙娘与常慧心碰面,两人都无限欢喜。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赵灵姝与她的小闺蜜——陈妙娘的小女儿辛良玉勾搭上。 “这些天做什么呢?” “你做什么呢?我上次邀你过府来玩,你们府里的人说你去金光寺拜佛了。你竟然信这个,我听说后差点笑掉大牙。” 赵灵姝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快别说了,年少不懂事,被人糊弄了。你做什么呢,我刚看见你险些没敢认,你是不是大病了一场,怎么瘦了这么多?” “瘦了很多么?我倒是没病,就是前段时间牙疼,只能吃流食。” “糖吃多了?” 小姐妹俩嘀嘀咕咕的,很快就凑到一个小角落里吃糖。 吃着吃着,两人同时听到一点微妙的动静。 “姑娘,你长得胖,穿艳丽的衣裳不好看,穿浅色的衣裳才出彩。” “姑娘,你收一收肚子,你看你这肚子大的,跟怀孕五六个月似的。这走出去,谁看见了不得给个白眼。” “姑娘,你看你这笑的,跟谁拿把刀在背后威胁你似的。你要是不会笑,就绷紧了嘴巴……” 赵灵姝和辛良玉糖都不吃了,两人伸长了脖子往楼上看。 辛良玉嘀咕,“谁家的老奴,敢这么作践主子。那姑娘都被训哭了,这姑娘的爹娘若是知道这老奴背后这么猖狂,不得立马将她捆了发卖?” 赵灵姝理智分析,“敢这么教训人,那姑娘要么在府里不受宠,要么那老奴深得当家夫人的信重。我猜是第二个。” 若不受宠,谁会在这个节骨眼到这兰韵衣坊来? 兰韵衣坊专做京城贵人生意,想也知道里边的衣衫布匹有多贵。既将人带到这里置衣,姑娘的身份必定轻不了,八成是能进宫参加皇后娘娘生辰礼的。 但她又轻易被一个老奴拿捏,那只有一个解释:这老奴得当家人的看重,依这姑娘的本事,还撼动不了这老奴的地位。 辛良玉觉的小姐妹的分析好有道理,不由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这姑娘太惨了!明明是贵女,日子却苦的跟那小丫鬟似的。她爹娘真失职。姝姝,你说我们要不要……” 赵灵姝一把拉走辛良玉,“不要。别人的家务事,我们不要插手。落不到好不说,指不定还要被人倒打一耙。” 辛良玉闻言,顺着小伙伴拉扯的力道,赶紧溜了。 既然碰到了一起,稍后两帮人马便一道逛起了铺子。 常慧心和陈妙娘忙着给女儿挑选饰品,赵灵姝和辛良玉则在试妆。 珠玉阁是京城的老牌子了。 做买卖的东家很有想法,在买卖珠玉首饰的时候,还根据顾客的脸型和气质,给出发型和妆面的建议,有意者甚至可以当场试妆。 赵灵姝和辛良玉都是爱美的小姑娘,既然可以试妆,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两人梳洗净面,这就坐在二楼的窗前,让妆娘给她们装扮起来。 发型才做了一半,妆容也只画了一半,两人又听见了熟悉的嘤嘤声。 两人好奇心重,这就趴在窗户上往下看。 窗户底下竟然是个仅容两人通行的死胡同,如今靠着他们这面墙的地方,若隐若现似有两个人。 小姑娘糯糯的哭声无助极了,“我这个月的月钱,都被嬷嬷拿走了,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了。” 粗噶的男声带着森森的恶意,“没有钱,你身上不是还有几件值钱首饰?快把你头上的簪子摘下来给我,还有你的镯子……” 小姑娘哭的停不下来,“你已经拿走我很多首饰了,你不可以再要了,回头我对祖母没法交代。” “你只说你粗心,把首饰丢了,府里还能追究你的责任不成?” “可是这半年,我已经丢了很多很多首饰了……” “拿来你!” “啊,我头皮好疼。你不要拽我的镯子,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你,你住手!住手!……” 赵灵姝顶着做了一半的头发就往外冲,辛良玉没比她慢多少,紧随其后也火速跑了出去。 “哎呀,两位姑娘,你们往哪里去?” “姑娘,姑娘,你们快回来啊。” 正在净面的常慧心和陈妙娘听到外间的动静,抽空往外看一眼。这一眼不得了,两人顶着满脸的泡沫,赶紧跑出来,“姝姝,良玉,你们做什么去?” “哎呀,快,快,刘嬷嬷、红叶你们赶紧追过去。” “下人呢,都死哪儿去了,赶紧跟紧了姑娘。姑娘要是出什么差错,我拿你们是问。” 珠玉阁整个闹腾起来。 也就在常慧心和陈妙娘回到房间,赶着将脸上的泡沫冲洗干净时,赵灵姝已经跑出了珠玉阁,跑到了旁边的窄巷中。 巷子中一个小姑娘被推倒在地,却依旧死死的拉着一个男子的衣摆不松手。她哭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你把镯子还给我,把镯子还给我……” 年轻的男子油头粉面,脚步虚浮,看作态他不像个主子,但看穿着,他又不像个下人。 不说这人的身份,只说这男子长得不怎么样,心却挺狠。 耳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眼中冒起凶光,抬脚冲着小姑娘的头就踹。 小姑娘被吓住了,惊叫一声赶紧抱住头。那男子犹不解恨,扬起蒲扇般的巴掌,哐哐就甩—— “啊!” “啊!我xx要断了。疼,疼死我了!” 小姑娘惊叫一声,却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怯怯的抬起头往外看。 结果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姐姐,正将张昌往死里打。 “王八蛋!抢人银钱首饰还不算,还抢人娘留下来的遗物。狗畜生,去死!” 赵灵姝一脚踹到男人腿正中,成功一招制敌。 趁着男人疼的满地打滚的时候,她痛打落水狗,捡起旁边一根棍子,冲着男人身上肉少的地方可劲抽。 王八蛋! 狗日的! 坑爹的怂玩意儿! “姝,姝姝,快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辛良玉在旁边急的跳脚,赵灵姝却照打不误。 “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欺负姑奶奶试试。畜生玩意儿,还抢不抢人家东西了,还……” 手中的棍子猛地被张昌夺了去,男人表情狰狞,硬忍着身上的疼痛,咬着牙冲赵灵姝冲过来,“臭婆娘。” “臭婆娘喊谁,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了不是?” 就在辛良玉以为小伙伴要吃亏的时候,赵灵姝一个起跳飞踹,狠狠将男人踢出了两步远。 这时候,身后有更多的脚步声和喊叫声传来。 刘嬷嬷和红叶焦急的喊,“姑娘,姑娘……” 更有一个,似有几分熟悉的老嬷嬷的声音,尖利的吼叫,“儿啊,我的儿,你们竟敢打我儿!我和你们拼了。” 小巷子中乱的一匹,用人类词汇简直难以形容。 第20章 救人 老婆子年迈,身上却有一把子力气,竟将阻拦她的刘嬷嬷和红叶两人推个踉跄。 她从辛良玉跟前跑过,辛良玉吓得直缩脑袋。“姝,姝姝,快跑啊。” 姝姝不跑,姝姝嫉恶如仇、性烈如火。 姝姝脾气还很暴躁,最见不得有人冲她指指点点、吼吼叫叫。 赵灵姝动动脚,成功勾住了老太太的腿,“噗通”一声,老太太砸在她儿子身上了。 “啊!疼死我了。” “哎呦!我的娘啊!” 赵灵姝功德圆满,惬意的拍拍手,“这样不就好了么。” “死八婆,你怕是不知道我们是那个府里的。敢欺负我,你等死。” 赵灵姝狠狠的抽出一棍子,在张昌尖利的惨叫声中,她不阴不阳的笑,“那你究竟是那个府里的?你说出来,吓唬吓唬我啊。” 张昌要自报家门,老嬷嬷却精明,一把捂住儿子的嘴,“不能说。” 张昌还算聪明,他及时住了嘴,却依旧一脸阴森森的放狠话,“有本事你露出真颜,老子记住你,今后有你好看。” “哎呦呦,可吓死我了。” “你不敢报家门,也不敢露真容,你是不是长得像鬼……” 说实话,赵灵姝现在的形象确实不怎么雅观。 她发型做了一小半,左边将将露出个高髻的雏形,可右边和脑后的头发都披散着。加上脸上扑的腮红还没来得及打开,眉毛更是因为她焦急外出,划出了好长一道黑线。 这天气热的过分,她出了通身的汗,脸上的妆容全花了。她这形象,走出去真挺影响市容的。 奈何赵灵姝现在看不见,她就觉得张昌这小子嘴可太臭了。竟然污蔑她是鬼,那她可得报复回去。 “我不是鬼,但你那儿怕不是根绣花针。” 现场陡然一静。 随即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噗嗤”“咳咳”。 张昌回过神后,崩溃欲绝,赵灵姝却再懒得和这人打机锋。 多浪费时间。 交给下人处置不就是了? 恰此刻身后跑过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赵灵姝退到一边指挥,“把他们绑了,都送京兆尹衙门。” 被她指着的娘俩,俱都露出色厉内荏的表情,“你们敢,我们是,是……” 婆子们拿出又臭又长的裹脚布,一把塞到两人嘴巴里。 世界安静了,赵灵姝满意了。 赵灵姝走到巷子最里边,将眼里还含着泪花的小胖妞扶起来。 小胖妞不算特别胖,只能算丰腴。她十二、三岁模样,因为眼睛大,皮肤白,五官端正,看着跟唐代的仕女俑差不多,还挺可爱的。 就是看人时跟小动物似的,眼神怯的很。一眼之下就让人知道,这是个好欺负的主。 这怎么行呢? 得像赵灵溪同学学习啊。 赵灵溪十三岁,逮着人就咬,张狂的跟只得了狂犬病的疯狗似的。对比这小姑娘,一个奶猫,一个疯狗,天差地别。 赵灵姝难得放柔了声音和小姑娘说话,“你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今天跟谁出的门?” 小姑娘眼里还含着泪,她崇拜的看着赵灵姝,简直把赵灵姝当救世主了。 这小眼神,别说,赵灵姝受用极了。 奈何,还没等小姑娘回话,常慧心和陈妙娘就找了过来。 两人看着完好无损的两姑娘,同时舒了口气。 她们一路过来已经知道了原委,此时又怕又悔。 那可是成年的男子! 姝姝和玉儿两个人加在一起,都不够人家一拳砸的。就这他们还敢行侠仗义,狗胆包天了不是? 辛良玉被她娘提溜着教训,赵灵姝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常慧心脸沉的好似暴风雨来临,赵灵姝怕极了,心肝直抖。好在她聪明,赶紧将身边的小胖丫推了过去,“娘,娘你快看,我救下的小姑娘,我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常慧心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她看一眼眼神怯怯的小姑娘,结果恰好看到姑娘裙摆一片血红。 常慧心赶紧将那小姑娘拉到怀里来,“你受伤了?伤哪儿了?哎呀你这小丫头,流那么多血你都不知道疼么?” “什么血,在哪儿?额……” 好,赵灵姝看见了,小丫头屁股后边一大片血。这是伤哪儿了?屁股还是大腿? 小丫头却在此时哇哇哭起来,“我要死了,嬷嬷说我一直流血,迟早血干命尽。我想去寻祖坟,我想死后和我娘葬在一块儿,哇……” 常慧心仔细查看一番血染的位置,心里有了谱儿。她哭笑不得的拍了拍小胖丫,“什么死啊活啊的,你这是来月事了,不是什么绝症,你也不用死。” “额……” “叮铃哐当。” “咳咳咳……” 赵灵姝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去看,就见隔壁酒楼的二楼窗户处,有几个若隐若现的男子身影。 几人受惊不小,俱被呛个正着,赶紧躲到一边咳嗽去了。 唯独有一人,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那视线落在她身上,好似认出了她。 尽管只露出一半侧颜,但那人皎皎君子,如泽世明珠,一眼就能让人确定他的身份。 ——秦王秦孝章。 不会这么巧? 是她眼花了? 天爷啊,怎么她每次撒泼放刁,秦王都要当观众。 他们两人这么有缘分的么? 这狗屎的缘分啊。 默默地对视一眼,赵灵姝默念“认不出我”“认不出我”。 她扒拉扒拉乱糟糟的头发,一把抹掉脸上的汗水,才不管一张娇艳明媚的小脸,此时被她弄得亲爹来了都认不出来。 做完这些,赵灵姝拉上她娘和小胖丫,捣腾着俩脚丫子,飞快往珠玉阁窜去。 这天气,继续在外边待着,她没变成小丑,就先一步变成鬼了。 …… 巷子中很快恢复了安静。 等人都走干净了,聚轩楼二楼的包厢中,才响起几个年轻男子说话的声音。 “刚才打人那姑娘是谁家的?” “这谁知道?她长什么样子都看不出来,只听声音,分得清是谁才有鬼。” “看起来年纪不大,性子倒是厉害。” “那身手也了得,看起来像是练过。” “也有可能是打人打多了,自己学会的。” “都过来喝茶你们,出去帮忙的没你们,事后议论起兴的都是你们。” “是咱们不想帮忙么,是咱们毫无用武之地啊。” 李骋一边嚷嚷,一边一屁股在秦孝章旁边坐下。 他们进来包厢时,巷子中已经传来喧哗声。李骋最爱热闹,当即一个箭步跑上前。看清楚事情后,他就摆手让随从们下去帮忙。 可惜,都不等下人们派上用场,那姑娘就利落的解决了那对母子。 他们在窗户边旁观,真是看足了一场大戏。 几人念叨了几句,这就在圆桌旁喝起茶来。 李骋最活跃,话也最多,他开口问:“辰安,今天这顿酒席是给你接风的,从进来开始你就一句话都不说,难道是阔别三年,被咱们京城的姑娘吓到了?放心,这算是个例。勋贵家中的姑娘,还是温柔端方的居多。你倒是也不用担心,姑母会给你说个这样厉害的媳妇儿。” 酒楼中的几名男子,其一是承恩公府的二公子李骋,其二是武安侯府的嫡长子莫祈,另一人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嫡孙方嘉云,再就是秦王殿下秦孝章了。 四人中,李骋与秦孝章是至亲的表兄弟,莫祈与方嘉云曾为秦孝章的伴读。 四人是十多年的至交好友,恰逢秦孝章回京,这便约好今天给秦孝章接风。只是没想到,酒水还没喝上,倒是先看了一场大戏。 都是名门贵胄,几人默契的没有提方才小胖姑娘来了初潮一事,但对于那性子张狂热烈的“姝姝”,他们却好奇极了。 寡言如方嘉云,也忍不住说了一句,“那姑娘的气势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再有她张口就要把人往京兆尹送,对衙门没有毫无畏惧之心,怕不是勋贵重臣之后。” 李骋笑嘻嘻,“云哥你好奇啊,你若真想知道那姑娘是谁,不如我派人去隔壁打听打听。” 方嘉云撩他一眼,“你闭嘴。” 莫祈幽幽的看一眼李骋,“云哥说那姑娘是勋贵重臣之后,这指定错不了。既如此,皇后娘娘寿辰之际,若有缘自然会见。你现在去探听人家姑娘的家世作甚?如此宵小做派,你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 李骋无语了,“行行行,你们都是君子,就我一个小人。那你们快别和我这个小人一同饮酒了,再把你们的酒水熏臭了。” 几人吵吵嚷嚷,秦孝章却自始至终没说话。 突然一声“哐当”声响起,隔壁珠玉阁二楼的窗户猛地被人从里边关上了。 李骋三人动作慢一些,未看见那里边的画面。 却只有秦孝章一人,他方才在想事情,视线无意识落在那窗户上,结果就瞧见那光明正大对着自己做鬼脸的丫头。 秦孝章忍不住轻嗤一声。 刚还装作认不出他,现在又挑衅他,果真是不逊张狂,欠缺教训。 第21章 肃王 聚贤楼中热闹喧哗,隔壁珠玉阁二楼的厢房中,此时却静的针落无声。 赵灵姝挖挖耳朵,提高了声音,再一次询问小胖丫,“你说你是那个府上的?你爹叫什么名字?” 小胖丫重新梳洗过,此刻换上了崭新的衣衫。明媚的阳光照耀下,她姣好干净的五官展露无疑。那眼神纯稚清澈,五官干净灵动,活脱脱一个观音坐下的小童女。 小丫头现在也知道了月事是什么意思。 月事是她自己长大了,并不是如同嬷嬷说的,她得了绝症,很快要死了。 可以不用死,小胖丫心情好的不得了。 她看着面前容颜娇美的救命恩人姐姐,一边喝着丫鬟给她送上的红糖姜茶,一边不厌其烦的又一次重复说,“我家在肃王府,我爹叫林墨堂,我叫林宛瑜。” 赵灵姝和小胖丫大眼瞪小眼儿,两人瞪了好一会儿,小胖丫也没有改口的意思,赵灵姝终于认命了。 她看向她娘,不确定的问,“娘啊,肃王叫什么名字,是叫林墨堂么?” 赵灵姝一个闺阁千金,所知道的朝中勋贵和重臣,只有他爹和她祖母经常念叨的几个。 不巧,肃王最近一段时间,出现在她爹和她祖母嘴巴里的频率非常高。 还是因为赵灵均想进禁军一事。 禁卫军中多勋贵子弟,是二代们攒资历、在陛下面前混脸熟的一个绝好去处。 但禁卫军拱卫皇宫安全,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先不说禁卫军选人标准多严苛,想进禁卫军有多困难。只说除了禁卫军外,官二代们还有一个历练的好地方,那就是城郊的羽林卫大营。 碰巧了不是,现如今掌控京郊二十万羽林卫的大将军年已老迈,上上个月才在大朝上乞骸骨。 老将军年已七旬,确实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加上他血缘后辈儿中无人能担此重责,便向陛下举荐了他的关门弟子,也就是远在西北驻守边境的肃王林墨堂,为下一任羽林卫大将。 老将军要致仕是真,举荐林墨堂为继任者,这事儿是真是假谁也说不准。 消息是从陛下处理朝政的政事堂传出来的,可政事堂又岂是一般人能探听到消息的地方? 这消息八成是假的。 又有几成为真的可能性。 毕竟众所周知,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老将军为陛下的武师傅。林墨堂曾与陛下一起在老将军膝下受教,陛下对林墨堂很是喜爱。 简在帝心、功勋卓着,又有老将军作保。陛下都能把西北交给林墨堂镇守,将京城门户交给肃王,也真是再放心不过的一件事。 说回肃王此人。 肃王名林墨堂,乃肃王府的嫡长子。 未加冠而母丧,成亲两载其妻难产血崩而亡;又两年,老王爷重病去世,林墨堂袭爵丁忧。 恰逢这一年突厥扰边,里应外合导致大将战死,西北边城被夺,百姓生灵涂炭。 林墨堂被夺情起复,与武安侯一道奔赴边境。 这一战断断续续打了五、六年,直到前几年,才算收复失地,国境线上彻底安稳下来。 粗略一算,从肃王离京到现在,竟已有小十年。 说这些就说远了,只说肃王有望被调回京城做新一任羽林卫大将,这个消息对于赵伯耕来说,算是一件好事。 赵伯耕本身没什么能力,只顶着个侯爷的头衔,名头好听点。 要他往禁卫军中塞人有些困难,往羽林卫塞人也不简单,但若是肃王成了新一任羽林卫大将——肃王那继弟,与赵灵均年纪相仿。年轻人性情投机,到时候许是都不用他出面,赵灵均自己就能将这件事情解决。 也是因为老夫人与赵伯耕频频在府里提及肃王,不单是赵灵姝,就连常慧心这个内宅女眷,对这位王爷都多了两分熟悉。 姝姝的记性一贯比她好,此时却来询问她肃王的名姓,这不过是姝姝受刺激太大,不能接受面前的小姑娘就是肃王那独生女儿罢了。 不仅姝姝不能接受,就是常慧心,她也接受不来。 这是肃王的独生女,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却被个下人欺压成这样。她都不敢想象,若肃王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雷霆大怒。 常慧心又忍不住联想,若是她的女儿没了母亲照应…… 她想多了,姝姝现在的脾气比以往又厉害了几分。她坚信,以后别管有没有她护持,姝姝都不会吃亏。 倒是眼前这小姑娘,许是从小就被丫鬟婆子们欺压,胆子恁的小。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吃个东西,还要看看她们的神色。 她明明已经十二岁了,却没人与她说过月事的事儿。那贴身伺候的嬷嬷,更是将月事说成绝症,且还不给小姑娘找月事带,只顾着自己在酒楼大吃大喝。 这些信息也是常慧心方才从小姑娘嘴里问出来的。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他们一行人在聚贤楼用膳,林宛瑜临时来了月事,又被嬷嬷一顿恐吓,吓的哇哇大哭。趁着嬷嬷喊小二进来添酒水,她偷偷跑出去,想和她娘死在一起。结果,才刚跑到那巷子口,就被身后追来的张昌扯到了巷子中。 那张昌是张嬷嬷的儿子,母子俩人,当娘的把持着她的月例银子,几个月还不给她一文钱;当儿子的不知在外边做什么坏事,三不五时就勒索她。 她将自己的银子全给出去,张昌犹不满意,又打上了她首饰的主意。以至于短短半年时间,她竟“丢了”十、三四件首饰。 说这些就说远了,说回当下。 确认了眼前这小胖丫确实是大名鼎鼎的肃王独生女,赵灵姝麻了好一会儿。 等回过神,她扯着小丫头肉嘟嘟的脸颊往两边拉。 “你包子做的啊?你爹能征善战,凶名赫赫。你是你爹的闺女,即便不像你爹一样凶恶,至少也不能这么没脾气,被个下人搓圆捏扁?” 小胖丫又委屈又心酸,“我怕我爹,我都不敢我和爹说话……我长这么大,就见过我爹三,啊,不,总共就见了四面。” 赵灵姝插腰,总共见了四面? 那不是亲爹,那是供在神坛上的祖宗? 哦,不能这么说。 毕竟肃王是因为征战在外,不能回京,父女两人才见得少。 可再怎么见得少,依肃王的赫赫威名,他也不至于看不出来自己女儿被个下人拿捏? 忒!什么爹,气死她了! “你爹离的远,且不提他。你府里总还有别的长辈?你是不是有个继祖母,还有个继小叔?” 常慧心拍拍女儿的肩膀,小叔就小叔,继小叔是什么鬼? 赵灵姝无暇搭理她娘,只一个劲儿追问小胖丫,“你和他们告过状没?他们是不相信你,还是不搭理你?” 小丫头眨巴着大眼,可怜巴巴的点头,“他们不相信我,还说我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张嬷嬷从小伺候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竟然诬陷她,我良心何在? 张嬷嬷知道我告状,回去后就掐我。她还饿了我两天不让我吃饭,也不让我喝水。我渴坏了,就把花瓶里的水喝了。 张嬷嬷还说,若我下次再敢胡说八道,她就告诉祖母他们,说我在背后骂他们,扎他们小人儿。要让祖母他们把我丢到家庙去喂野狗。” “我去!”赵灵姝的脾气成功被引爆。她摩拳擦掌,深深懊悔自己刚才打人打轻了。 什么玩意儿啊,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 人家爹还在前边护国安民,随时准备为国捐躯。他们抢人家银子、吃人家分例就算了,竟还背地里虐待打骂,他们怕不是要反了天。 赵灵姝唾骂几声,被常慧心及时制止。 尽管陈妙娘与辛良玉,方才已经被平城侯接走了,这厢房中除了他们三个,也没有别的外人了。 但这边的房间普遍不隔音,打个喷嚏隔壁都能听见响儿。任由姝姝继续骂下去,怕是不出半刻钟,满京城的人都要知道,昌顺侯府的大姑娘好口才了。 第22章 怒其不争 赵灵姝三人在珠玉阁呆的时间并不长。 等打听清楚小胖丫的身份来历,赵灵姝重新洗漱装扮妥当,常慧心就带着两个姑娘下楼,准备去隔壁聚贤楼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对于这个安排,赵灵姝不太乐意。 秦孝章正在聚贤楼用膳,她真不想和这位殿下打照面。 尽管秦王殿下那张脸,非常对得起他天潢贵胄的出身,看着也挺赏心悦目。奈何他嘴巴刻薄,说话噎人,她怕同呆一个屋檐下,她会消化不良。 还没等赵灵姝提出反对意见,小胖丫就欢喜的叫开了,“真的么婶婶?我最喜欢吃聚贤楼的菜了。它们家的雪菜黄鱼特别新鲜味美,黄鱼用特殊手法煎制过,表皮酥脆,内里软嫩,入口即化; 酒酿清蒸鸭子也别有一番风味,鸭肉酥软脱骨,还有一股清淡的桂花酒酿香气,我配着米饭可以吃一大碗; 他们家的玫瑰莲蓉糕也非常有名,比一品斋的还要香甜软糯,但又不像一般的莲蓉糕那么甜腻,味道很清爽。可惜,它们家的菜不能外带,只有在聚贤楼内才能吃到……” 赵灵姝看着叭叭叭停不下来的小胖丫,她眼睛放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赵灵姝终于知道,她那一身肉是怎么来的了。 还真是一口饭都没有白吃。 赵灵姝见不得小胖丫这么高兴,问了个丧气的问题,“你不是说,你的月例银子都被嬷嬷拿走了,那你怎么还下的起馆子?” 小胖丫:“我爹两、三个月就会给我写一封信来,顺带给我送些零花钱。要不是我爹资助,我真是穷的连颗牛乳糖都吃不起。” 赵灵姝讶异,“你爹还给你零花钱?这钱张嬷嬷他们不知道么?” “他们知道啊,可他们不敢抢。那是我爹给我的!” 赵灵姝无语。 你还得意上了。 有本事你用你爹去威慑张嬷嬷别欺负你啊! 你个小胖丫就只会护着这点零花钱。 看给你出息的。 赵灵姝说:“护住那些钱又有什么用,你出来吃饭,不还得带着张嬷嬷他们。说不定人家吃的比你更多,对了,人家还喝酒……啧啧,费半天力气,你这银子也是给人家准备的,只不过换个方式,先存在你这里罢了。” 小胖丫理解了这话的意思,白嫩嫩的小脸瞬间皱成了个包子。她圆圆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看着好不可怜。 常慧心见状,赶紧将女儿扯到一边去,“你快别逗她了,这小丫头已经够可怜了。” 赵灵姝挨了训,又败在小胖丫的泪眼中,不得不举手投降,“行,行,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一行人很快走出珠玉阁,这就准备往聚贤楼去。 却也正在此时,那负责将张昌母子送官的仆妇过来了。 仆妇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看着不像个好人。加上她一脸郁郁,眉头拧出个疙瘩来,那模样竟有几分狰狞。若不是熟人,在她凑近那刻,就撒丫子跑远了。 这婆子却是常慧心的陪嫁,别看面凶,本人忠心又能干,和孙嫂子有的一比。不过孙嫂子主内,这位钱婶子主外罢了。 钱婶子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那京兆尹衙门接了案子,也立马审了,但张嬷嬷与张昌死鸭子嘴硬,无论如何不肯承认自己做下的恶事。两人还倒打一耙,将钱婶子等人说成寻衅滋事、沿路抢劫的恶人。 钱婶子不得已拿出了昌顺侯府的身份应对,对方震惊过后,果断说出他们是肃王府的家奴。 最后这场官司,以证据不足为由,张昌母子两个被当场释放。 钱婶子脸黑的不行,“人证物证俱全,偏那京兆尹就跟看不见似的,只说我们证据不足。那还要什么证据,要两位姑娘亲自去作证么?” 钱婶子气的捋袖子,常慧心面上也不好看,林宛瑜更是仿若天塌了一般,捂住脸哭起来。 “他们回去后,一定会去祖母跟前告我的状。这次怕不是禁食禁水那么简单了,他们若是真将我丢到家庙去,我还不如现在死了算了。” 小丫头眉眼挤做一团,哭的不成样子。 赵灵姝怒其不争,“整个肃王府,除了你爹,只有你最尊贵。你竟然还怕那两个刁奴?听话的赏他们一顿板子,不听话的,直接卖给人牙子了事。他们还敢将你丢到家庙去,呵,我借他们一个胆子,若他们真敢这样做,我后脚就将你救出来,咱们两个告御状去。” 常慧心心疼极了,将小丫头搂在怀里哄着,“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最坏也不过是姝姝说的那种情况罢了。你放心,真走不到那一步。算了,我和姝姝这就陪你往肃王府走一趟。有我们两个作证,那两个刁奴再怎么能言善辩,也落不了好。快别哭了宛瑜,才刚换过衣裳,一会儿你这衣裳又该换了……” 也好在现在正值用午膳的时候,太阳晒得厉害,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不然,就林宛瑜这个痛哭的劲儿,不知该让人怎么联想了。 赵灵姝扯着她娘和林宛瑜的手往马车上去。 出了这事儿,今天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那京兆尹竟想着糊弄了事,这事儿她决不能忍。现在她就准备往京兆尹去一趟,她倒是要看看,当着她和林宛瑜的面,那京兆尹是如何说的出证据不足这种话的。 常慧心拉住了女儿,让她慢一些。林宛瑜个子矮,走的快了她跟不上。 另外,常慧心说,“我们几个女眷,即便过去了,那京兆尹也不一定把我们当回事儿。与其冲动跑一趟却无功而返,不如我去寻一寻妙娘。” 那京兆尹袒护张昌母子,多半是觉得,比起日落日山的昌顺侯府,肃王府他们更得罪不起。 肃王位高权重,简在帝心,肃王还有可能调任京都,为新一任羽林卫大将。比起煊赫鼎盛的肃王府,昌顺侯府有什么? 常慧心是妇道人家,也能分清楚利弊。可如此权衡左右,还做得哪门子京兆尹,断的哪门子官司? 常慧心能想明白的事情,赵灵姝更明白,一时间更加气郁。 有一个没能耐的爹,她和她娘出门都得被人低看一眼。 又想换爹了怎么办! 赵灵姝摩拳擦掌。 她这人自己能做的事儿,从不喜欢搬救兵。 她娘找陈妙娘的原因她知道,无外乎是平城侯府比昌顺侯府多了些权势,外加陈妙娘嫡亲的弟弟就在刑部任职。 刑部隶属三司,和大理寺、督察院常打交道,和京兆尹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少。 若是刑部施压,京兆尹绝不敢敷衍了事。 但是,因为两个奴才,牵连这么多人进来,没必要。 她长了嘴,有的是道理可掰扯。京兆尹公正依法办案还好,不然,她不介意给他们扬扬名。 赵灵姝正准备把自己的打算和她娘说一说,却也正在此时,远处传来踏踏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初听只几道,再听,却似有千军万马。 这是有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了? 还是二代们不怕死的出来炸街了? 结果证明,都不是。 第23章 告状 “我爹,婶婶你快看,那是不是我爹?” 远远的,从街口拐过来几骑人马。 耀眼的烈日照耀下,为首的男人伏在马背上,正往这边疾驶过来。 男人身躯紧绷,双目慑人,斗大的汗珠顺着面颊啪啪往下滴。 这些却全都影响不到他。 他骑在浑身漆黑的神驹上,身姿悍勇犀利,如同一支急射而来利箭,直插入敌人腹地。 那一瞬间的爆发力,那肌肉贲张所散发出来的强悍的张力,搅动的他身周的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这画面感,简直绝了。 即便暂时还看不清男人的脸,却不妨碍赵灵姝心里受到的一点点震撼。 她酸了唧的看着小胖丫。 这是你爹? 咋不是我爹呢。 你会不会看错了? 不行咱俩换换爹。 小胖丫无限欢喜,一边搂紧了常慧心的胳膊,一边蹦蹦跳跳喊爹。 那疾驶过来的男子闻声往这边扫视一眼,目光定格在此处。 他瞳孔微缩,似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但仔细观察,那是他的女儿没错。 男人挺起了脊背,拉扯住缰绳,速度逐渐变缓。 马儿嘚嘚跑过来,打了个炽热的响鼻,甩飞了身上的汗水,停留在几人面前。 “瑜儿?你怎么在这里,你身边的下人呢?” 林墨堂急着回京,中途换马不换人,连跑了半个月才到京城。 一路风餐露宿,他满面风霜,人也晒黑了,下颌更是多了几许青黑的胡茬。加上路上吃的都是干粮,水也要省着喝,导致他声音干哑,像是被砂石磨过一般粗粝。 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也是温润的。配着他清隽的面孔,儒雅的气质,一股儒将独有的风采扑面而来。 赵灵姝满眼放光。 怎么只说肃王嗜杀,在西北名声之大可止小儿夜啼?却没人告诉过她,肃王仪容修伟,乃当世一等一的儒将。 看看这气势,再看看这气质,既有武将的骁勇,又有文臣的儒雅,这逼人的魅力真是看的她两眼发光! 林宛瑜方才跳的厉害,这会儿她爹到跟前了,她又像只胆小的仓鼠似的,整个缩在了常慧心身后。 林墨堂看看女儿,又看向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的常慧心,最后看向眼睛晶晶亮的赵灵姝。 赵灵姝眨眨眼,这场景,怎么也不能让她先开口。 好在她娘还是靠谱的,赶紧行了个礼,将藏在她身后的林宛瑜拉出来。 “宛瑜快过来,你刚才不还说想爹了?” 林宛瑜想她爹是真的,害怕她爹也是真的。 她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对着她爹怯生生的行了个礼,嗫嚅的喊了一声“爹!” 嘿,这个生疏劲儿! 明明是父女,整的跟两陌生人似的。 这种情况下,肃王发现不了女儿一直以来被苛待的事情,好像也说的过去,指不定他以为他闺女天生胆小。 再说林宛瑜,她喊了一声“爹”后,就没有下文了。 林墨堂许是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便看向了常慧心,抱了抱拳,“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常慧心忙回了个礼,并报上家门。 林墨堂得知她是昌顺侯夫人,面上并无异色。他明显更关心女儿出了何事,她身边的下人都去了何处。 奈何此地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林墨堂便提议去隔壁的聚贤楼坐一坐。 常慧心是妇道人家,与成年男子独处一室,传出去不好听。 她有心推辞,奈何赵灵姝觉得这是个告状的好机会,凑近了和她娘咬耳朵,“肃王在跟前,那还需要找陈婶婶,我们直接把这事儿说给王爷听,不是更好么?” 常慧心被说动,再加上林宛瑜一直紧紧的搂着她的胳膊,像是落水的人抱住一棵浮木一般。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在肃王一行人身后,进了聚贤楼。 聚贤楼的一楼并没有几个人,此时用膳的人多在二楼包厢,倒不用担心被人看到传出流言蜚语。 掌柜的也懂事,他认出肃王后,直接将众人引往更安静的后院。 后院布置的很是清雅,假山流水、怪石亭台无一不有。走在其间,能看见粉嫩的荷花在波光粼粼的湖泊中亭亭玉立,三角梅和紫薇花沿着墙角廊柱灼灼怒放,茉莉和绣球随风摇曳…… 淡淡的花香与叮咚的流水声,让人逐渐卸下心防。 等一众人到了花厅中,茶水送上来,袅袅茶香伴着花香在空气中浮动,肃王再次开口,问出他最关心的两个问题。 常慧心没有点亮告状这项技能,再加上肃王到底是外男,她迫于无奈与肃王同处一室,但心里也想着,能少说些就少说些话,免得尴尬。 最后这件事还是交给赵灵姝。 告状她最擅长。 没事儿她还要搅风搅雨,真受了委屈,她不扒对方一层皮都是她仁慈。 赵灵姝那张嘴,是出了名的刮骨刀。 在她嘴里,张昌母子人面兽心,主家的姑娘他们当成猫狗玩物一样作践、掠夺、恐吓、施暴,其罪行之恶劣简直罄竹难书;京兆尹名为公正、实则包庇的行为,无异于姑息养奸,委实让苦主痛恨唾弃;另有肃王府诸多知情不报者、放任纵容者,全都是帮凶。 这些人作壁上观,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但绝对没好心! 赵灵姝今天可委屈大了。 她的无往而不利,竟然在京兆尹衙门折戟。 在京兆尹衙门折戟,就是抗衡张昌母子时失利。 区区两个恶徒,她还拿捏不了他们,说出去她大小姐的名声要不要了? 赵灵姝委屈啊! 她的委屈全都化作刮骨钢刀,一刀刀戳向张昌、张嬷嬷、京兆尹,以及肃王府中管家理事的诸人。 反正,她不舒服,直接或间接导致她心情败坏的所有人,都别想落着好。 赵灵姝叭叭叭,把所有事情都说了。说的唾沫星子都飞起来了,说的小胖丫一脸苦闷委屈,全都变成敬仰崇拜,说的肃王一张清隽的面孔,冷的成冰。 常慧心见女儿越说越离谱,甚至已经将肃王府的老太太都排揎上了,她赶紧扯扯女儿的衣襟。 适可而止啊姝姝。 姝姝很听劝,这就住了嘴。 她端起她娘给她倒的茶水,一口气喝了一整杯。 末了,她才看着眼神可怖的肃王,“王爷,我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你可以随时找人求证。若我家的丫鬟下人你信不过,你还可以问胖丫。” 赵灵姝拍拍小胖丫的脊背,“你说话啊。这么好的告状时机,你装什么自闭啊?胖丫你抬头看,眼前这人是你亲爹,你和你爹有啥不能说的?” 小胖丫又是畏惧她爹,又觉得自己作为爹的女儿,却轻易被几个下人骑到头上拉屎撒尿,完全将她爹的体面给作践的不剩几分。 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些人作践她,不就是践踏她爹的尊严么? 亏她还因为张昌母子不敢抢走她爹给的零花钱而沾沾自喜。 她爹摊上她这个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林宛瑜不说话,只默默地哭,哭到打嗝,哭到整个人都开始抽搐。 赵灵姝手足无措,让你告状,你怎么哭上了? 倒是常慧心,看小胖丫哭的止不住,可把她心疼坏了。 她搂住小丫头一个劲儿拍着哄,“宛瑜不哭了,你爹回来了,有你爹给你撑腰,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好丫头,快别哭了。” 常慧心不哄还好,她一哄,小丫头哭的更厉害了。 “娘,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第24章 交谈 多愁善感如常慧心,听到孩子哭着要娘,忍不住跟着红了眼圈。 她抱着小胖丫,更轻柔的拍哄着,一边看着端坐在旁边,如同一座冷凝的冰山一样的英武男人。 “王爷,您守家卫国,妾身钦佩您,也敬重您。但是,孩子还小,您但凡在她身上多花用一分心思,哪怕是多在孩子身边留两个人,孩子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常慧心是做母亲的,任何一个做母亲的人,看到孩子被人如此欺凌,都跟拿刀捅一个娘的心窝子一样疼痛难忍。 常慧心本不欲多言,但此时此刻,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但这些话,又实在不好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说。 常慧心就看向两个姑娘,又看向肃王。 林墨堂瞬间领会了常慧心的意思。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声音愈发喑哑干涩。 “瑜儿,快别哭了。爹方才让人送了饭菜过来,你和姝姝先过去用膳,我与你常婶婶说两句话就过去。” 林宛瑜从常慧心怀中抬起头,泪眼蒙蒙的、看着她爹。 林墨堂扯出个僵硬的笑来,抬起手想摸一摸他姑娘的头发。 奈何父女两个实在生疏,他一抬起手,孩子竟害怕的直往常慧心怀里钻。 她对于今天刚认识的婶婶,都比对自己这个亲生父亲更加信任。 这个认知,让林墨堂心如刀割,眼中都有了几分热意。 但这种情况不是一天造成的,自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化解的。 林墨堂只做没看见姑娘心虚担忧的模样,他喊了一声“姝姝”,“你们两个想必都饿了,先去用点东西垫垫肚子。我与你娘说两句话就过去。” 赵灵姝立马站起身,从她娘怀里接过小胖丫。 “快走啊,刚才你不是说想吃雪菜黄鱼、酒酿清蒸鸭子,还有玫瑰莲蓉糕么?咱们去看看有这几道菜肴点心没有。若没有,赶紧让人送上来。今天你爹请客,咱们可一定要吃饱吃好,不要和你爹客气。” 常慧心掩面,“姝姝……” “唉,唉,我们这就走,娘你们要说什么赶紧说,省的一会儿菜凉了不好吃。”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花厅内重新恢复安静。 陌生男子的气息在身周萦绕开来,此时此刻,常慧心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将两个姑娘遣走,并不是多高明的一个主意。 旁边的人并不是她熟悉的女眷,而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子。即便满身风尘,却依旧不掩其威严英武。他的视线更是有如实质一般犀利锋锐,让人头皮发麻。 常慧心想将两个姑娘叫回来,但也只能想想。事实上,她此时只能硬着头皮,佯做没发现男人颇具压力的目光,柔声说起了正事。 “王爷,宛瑜今年十二了,却连一个姑娘家该懂的常识都不知道。” 初一开口还有些困难,真当说起了正事,萦绕在常慧心身心的窘迫和压力陡然消失。 她甚至能够坦然的抬起头,迎向男人锐利深邃的目光。 “宛瑜是大姑娘了,可她甚至不知道姑娘家到了一定年纪,会来月事……” 与一个陌生男子说起“月事”,常慧心尴尬的攥着自己的手绢,眼瞅着就要将好好的一条帕子,拧出麻花来。 奈何这件事除了林墨堂,她也不知道能与何人说。 小宛瑜自己还懵懵懂懂,肃王府的老王妃也没有真心为小姑娘打算过,小姑娘身边更是没有个亲近的女性长辈。只有她亲生的父亲,也即是眼前的男人,勉强还算靠得住。 常慧心没有继续说月事的事情,她说起了其他。 “姝姝今天前后两次遇见宛瑜。第二次您已经知道了,是在宛瑜被张昌抢劫时,这件事且不提,只说姝姝第一次与宛瑜‘打交道’。那时宛瑜身边的嬷嬷,将宛瑜扁的一无是处。说孩子穿颜色鲜艳的衣裳不好看,说孩子长得胖,说孩子不会笑……宛瑜明明委屈的掉眼泪,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王爷,宛瑜是您的女儿,日后的前途不会小。可她从小被关在屋子里做针线,竟是从未参与过家里的应酬交际,对各种礼仪更是一知半解,面对丫鬟婆子的奚落和刁难,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回去……” 常慧心提点的很含蓄,却又很直白—— 比起现在去收拾府里狗胆包天的恶奴,将小姑娘的教育抓起来,才是一等一要紧的事儿。 宛瑜是肃王府的嫡长女,这等身份,也就皇室正儿八经的公主能压她一头,其余贵女到了她跟前,那个不得仰她鼻息? 若是换做姝姝有这等身份,姝姝傲气的能抬着下巴看人。 反观宛瑜,她怯生生的模样好似那没断奶的雏儿,外加走路含胸驼背,说话也要看人眼色,此等模样,这也幸好没走出去交际,不然孩子不定要受多少指指点点。 常慧心尽量将话说的委婉,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肃王的面色,比之方才更难看了许多。 见状,常慧心既担心自己惹怒了肃王,又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若是早些在宛瑜身边安排上妥帖的人手,孩子哪至于被耽搁到现在? 肃王像是看出了常慧心的疑惑,声音喑哑的解释说:“瑜儿身边的嬷嬷,是她娘的奶嬷嬷。” 张氏本是林墨堂发妻楚氏的奶娘,在林墨堂与楚氏成亲之际,张氏作为陪嫁嬷嬷,顺理成章到了肃王府,继续在楚氏身边伺候。 楚氏生宛瑜时难产血崩,临终前将信重的张氏安置在女儿身边,以后替她看护女儿。 他犯了灯下黑的毛病,以为张氏待楚氏如亲生,必定也会善待楚氏与他的女儿。却不知究竟是人心易变,亦或是张氏掩饰的太好,连他与楚氏都骗了过去,只等没了威胁才渐渐露出本性…… 如今去考量这些,都已太晚。 说太多,都是他在狡辩。 事实就是他太轻信别人,以至于独生的女儿受了十多年的委屈。 林墨堂沉沉的看着桌面,许久后,他站起身,郑重的冲着常慧心作了一揖。 常慧心吓坏了,站起身赶紧往旁边躲,“王爷万万不可。” “应该的。” 林墨堂英武威严,此时却是一个因为失职对自己倍加痛恨的老父亲。 他眸中多了几许红色,“即便不提夫人此番提点,只说夫人与姝姝救瑜儿一命,本王便是再重的礼,夫人都受得。” “哎呀,王爷快请起,真不用,不用……” 常慧心急的鼻尖都冒出细汗来,一双纯善的美眸更是溢满焦灼与不安。 林墨堂静静看了她片刻,再次开口,“我久别京城,对京城诸事所知不多。夫人可知京城有那些名声颇佳的教养嬷嬷,我想为瑜儿聘请一位到府里。” 这件事常慧心倒是能说出个一二来,但是,那些教养嬷嬷,要么长期被人雇佣,要么现在没有档期,要么年已老迈,已经不再教养贵女。 将她知晓的教养嬷嬷细数了一遍,常慧心发现,自己在这件事上,竟帮不上什么忙。 她赧然的面颊都红了,最后勉力想出个主意,“王爷不如去宫里求一求……” 肃王常年征战在外,以至于疏忽了对女儿的教养。若是肃王亲自去宫里请教养嬷嬷,不管是圣安帝还是皇后娘娘,都会非常重视此事,并赐下人来。 过了皇上和皇后的手,那嬷嬷就最保险不过了。 肃王也觉得此法甚佳,颔首说:“我稍后进宫见驾,顺便提提此事。若万幸宫里赐下教养嬷嬷,自当给夫人送上谢礼。” 常慧心忙摆手,“我不过顺口一提罢了,即便我不说,王爷也能想到这个法子。” 常慧心还要再推辞,肃王又开口,“稍后我还有诸多要麻烦夫人的地方。” “不知王爷还有何事?” 肃王再次作揖,“以后凡在宴会上碰上瑜儿,要劳烦夫人与令爱多看顾瑜儿几分。” 常慧心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儿,忙点头,“这是应当的,我们母女俩都喜欢宛瑜,以后若在宴会上遇上,定然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 “还有一事……” “王爷请说。” 许是多聊了几句,勉强算是熟识一些,常慧心在肃王面前也没那么紧绷和拘束了。 她甚至露出个客气的笑容来,“您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但凡能帮到,我们义不容辞。” 肃王说:“夫人也说了,瑜儿整日被关在府里,平常出门都不知往哪里去,更是没有一个闺中密友。我想以后让瑜儿多与姝姝往来……” 常慧心闻弦歌知雅意,眸中的笑意愈发浓郁起来。 女儿被人看重,总会让做母亲的自豪欣喜。 肃王说:“不知夫人可允许?” 常慧心自然没有不允许的道理。 但是,这件事还要问问姝姝的意见,毕竟以后要“做工”的可是姝姝。 依常慧心对女儿的了解,姝姝必定不会拒绝这件美差。 常慧心就轻笑着说:“这件事我不好自己做主,稍后我替王爷问问姝姝,再给王爷答复,可好?” 第25章 不惯着 从聚贤楼回来,天已经半下午了。 此时过了暑气正浓的时段,但天气还是闷热的,宛若还要再来一场大暴雨。 赵灵姝和她娘说着闲话回到府里,娘俩热出满身汗,但心情却都很美丽。 他们回府前,肃王已经让人将张昌母子俩捆了送到京兆尹去。 京兆尹上午审案子糊弄了事,下午被告被原样送回来,且这次不仅人送来了,如山的铁证也摆在了京兆尹的案头上。 这脸打的,啪啪响。 真想去看看现在京兆尹的脸色有多难看。 赵灵姝和她娘说,“我就不应该偷懒,我就应该带上胖丫一起去旁听案子。那京兆尹不是想糊弄了事么,他倒是继续糊弄啊。还有张昌和他娘,不是不招么,他们继续硬气啊。” 赵灵姝退着往后走,常慧心紧盯着闺女的动作,唯恐这丫头把自己摔到。 她一叠声的提醒赵灵姝,“你好好走路”“稳重点,别调皮”,奈何赵灵姝皮痒,她就不听。 常慧心没办法,只能提着心紧盯着,一边不忘提醒闺女,“你别左一句胖丫,右一句胖丫,人家有大名,叫林宛瑜。在聚贤楼我就想说你了,你给人家起外号,你私下里偷偷叫就行了,你怎么还当着人家爹的面叫起来了?” “那人家肃王也没说什么啊。不否认,那不就是默许么。哎呀娘,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叫胖丫还显得我俩亲近,娘你就别瞎担心些有的没的了。” “我怎么能不……” “好哇,你们出去买首饰衣裳,又不喊我们一起。” 赵灵溪突然从一株蔷薇花树后跳出来。 这株蔷薇花树有十多年了,枝繁叶茂,花团锦簇。恰逢今日赵灵溪也穿了一身粉红,她从盛开着粉红蔷薇的花树后边跳出来,把赵灵姝吓了一跳。 赵灵姝整个人都蹦了起来。 等她意识到是赵灵溪故意藏背后吓人,赵灵姝发飙了,“赵灵溪你找死啊!这是我没摔跤、没破相,不然有你好看的。” 赵灵溪被扯着面颊往两边拉,啊呜啊呜乱叫一气。 她就是故意躲着吓人,原本还想躲更严实点,等赵灵姝和伯娘走过来一起吓,谁料她先一步看见了刘嬷嬷和红叶手中捧着的匣子。 那兰韵衣坊、珠玉阁、一品斋的名字都在上边印着,她看到这些东西,眼珠子都红了。 一下子也忘了要将两人一起吓住的打算,满腔愤慨先一步跳出来。 赵灵溪伸手乱抓,长长的指甲直冲赵灵姝那张白皙娇嫩的面颊而去。 凭什么好处都是她的? 有势的爹、有钱的娘,嫡长女的身份,还有那张明媚好看的脸。 赵灵溪早看这张脸不顺眼了,此时心头旧恨涌上心头,她直接对着赵灵姝这张脸开挠。 赵灵姝一开始真没把赵灵溪看在眼里。 小屁孩儿一个,明知道不是她的对手,还每次都过来犯贱,简直就是只打不死的小强。 以往赵灵姝也只把赵灵溪当个玩物逗,高兴了耐心多点,不高兴了直接拍过去一爪子,赵灵溪也机灵,见势不对跑的比谁都快。 这次却不同。 赵灵溪眼里的阴郁都快化作流水跑出来了,那长长的指甲直冲着她的面颊而来,这是要毁了她的脸么? 好恶毒啊!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赵灵溪小小年纪就如此恶毒,和她那个满心阴谋算计的娘像了十成十。 赵灵姝不高兴,猛一下将赵灵溪推出去。赵灵溪还欲上前,赵灵姝恼了,啪啪给了赵灵溪两个耳刮子。 她轻易不打人脸,除非那人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到她面前,且给脸不要脸。 赵灵溪捧着一张脸哇哇哭起来,常慧心见状也急了。 女儿和赵灵溪打打闹闹不是一回两回,但那次也没上过脸。 换姝姝一句话,打脸上谁都能看见,有理也会变没理。一般情况下,她都是直接踹屁股。那地方肉多,打的狠了也出不了问题。再有就是那地方私密,赵灵溪疼了也不好当众叫嚷出来。 真是个一举多得的好主意。 这次姝姝却直接对着赵灵溪的脸左右开弓,她力道大,赵灵溪那张白嫩嫩的小脸,眼瞅着就高高的肿起来。 事情最后又闹到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上午时,从洛思潼嘴里听说常慧心领着赵灵姝出去了,就满心的不高兴。现在赵灵溪又捧着张红肿的脸大哭小叫求公道,罗思潼更是满脸委屈,眼里还磕着泪花——老夫人再是因为头上的伤对罗思潼心存不喜,但这是她的亲侄女,她能欺负,常慧心他们怎么能欺负? 老夫人不高兴,那张脸拉的跟驴脸似的。 “灵姝,不是我说你……” 赵灵姝自动接上老夫人的话,“你是侯府的嫡长女,要友爱下边的弟妹。溪儿年纪小,脾气是有些骄纵,但她没坏心,就是想和你这个姐姐一起玩。你多带带妹妹,有什么东西也与妹妹分享。你们是自家姐妹,同气连枝,以后成了亲也要相互帮扶,哪里能动不动就和妹妹动手呢,那家豪门勋贵也没这样的规矩……” 赵灵姝把老夫人的话抢了,老夫人干瞪眼,气的喘粗气。 赵灵姝才不惯着这老太太。 每次都这样! 只要赵灵溪抢她东西,她将赵灵溪打回去,老夫人就是这一套老生常谈。 天天说,年年说,老夫人没说腻,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倒背如流更是不再话下。 眼瞅着老夫人脸子落下来,赵灵姝也不害怕,她还挺有理。 “我叫您一声祖母,您最起码要对得起这声称呼。赵灵溪只是我堂妹,她又不是我债主,想让我事事都让着她,等下辈子。我警告她不要在我跟前犯贱,一次两次我忍她了,三次五次我也不与她计较。结果她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这次更过分,故意吓我,还要毁我的脸,我又不是寺庙里的菩萨,大肚能容,我这人小肚鸡肠,有仇我当场就报了。” 洛思潼拧着手中的帕子,眸中都是愤懑,却还要僵硬的笑着替赵灵溪转圜。 “灵姝你肯定是误会了,溪儿纯善胆小,怎么会毁你的脸?你是姐姐,你可不能乱冤枉妹妹。溪儿没你的出身、地位和嫁妆,若再添了不好的名声,以后就不好说人家了。” “她好不好说人家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让她包藏祸心故意伤人?她自己根儿里坏了,难道我还得给她的恶毒买单?走到哪儿,也没这样的道理。” 赵灵姝困意上来,打了个哈欠说:“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儿,你们别逮着我教训了,有空还是多说说赵灵溪。 都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该学的规矩也得学起来。别天天嘴上说的德言容功都学的好,却尽干些缺德冒烟的坏事儿。这也就是我,看在你们的份儿上,不过打她两巴掌了事,若是冲撞了别人,瞬间让你满京城扬名。” 赵灵姝说完这些话,也不管老夫人和罗思潼的脸有多难看,赵灵溪哭的有多痛苦,她拉着她娘的手就往外走。 常慧心心有顾忌,动作慢一些,就是慢的这一步,她被老夫人喊住了。 “你们等等,我还有话问你们。” 第26章 无耻至极 老夫人看向常慧心,“听说你们今天出去了?” 常慧心点点头,攥紧了女儿的手,如临大敌。 “娘娘寿辰将至,我带姝姝出去,给皇后娘娘购置生辰贺礼。” 昌顺侯府送给皇后娘娘的生辰贺礼,常慧心早早就准备好了。 原本姝姝只是小辈儿,也不用特意给娘娘准备什么,这不是已经在皇后娘娘跟前挂了号,且收了娘娘那么多谢礼么? 谢礼虽说是娘娘替秦王殿下送的,但不管怎么说,都太贵重了。 其中几匹专供后妃的贡缎就不说了,里边还有两套上好的头面首饰,再就是御膳房出来的糕点,以及小姑娘们都喜欢的珠花、帕子、香囊之类的小物件,最后是专供皇后娘娘用的胭脂水粉。 东西准备的齐全,又都送到了赵灵姝心坎上。赵灵姝高兴,恰逢娘娘寿辰将至,她自然得亲自送一份贺礼过去,才好全了这段厚赐。 老夫人点点头,“既如此,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思潼和溪儿也要去赴宴,两人正想出去购置些衣裳首饰。” 老夫人没提她,只提二房的母女,但若只是因为罗思潼和赵灵溪没占到便宜就将他们留下来,说实话,老夫人对二房真没好到这份上。 常慧心将为难两字挂在脸上,“弟妹和灵溪这个夏季,购置了十几套衣物,难道还没有衣服穿?” 赵灵姝说:“娘,你这话就不对了。二婶和灵溪哪里是没衣服穿,那明明是有便宜不占,心里酸么。” 罗思潼一下涨红了脸,“灵姝,你说的什么话。” 赵灵姝挑眉,“难道我说的不对?还是说,你们没打算让我娘替你们出钱,添置衣裳首饰,而是准备自己掏这笔钱?若真如此,那何必非得让我娘带着呢,你们自己去不更好? 二婶,谁也不是憨的傻的,你们把我娘当肥羊宰,我娘念着一家子和睦,不和你们计较,可你们也不能得寸进尺,真把我娘兜里的银子,当成你们自己的。做人啊,还是要点脸。” 罗思潼脸红的滴血,端庄的模样都端不住了。 她朝老夫人求救,“娘,您听听灵姝说的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大嫂帮我们买东西?” “没有么?真没有的话,刚才赵灵溪看见我和我娘回来,就不是一副债主的模样了。我也真是纳了闷了,我和我娘买东西,花用我们自己的银子,你们怎么那么大意见?还为什么不带你们去?你们是天王老子还是生身父母,作甚让我娘捧着供着?” 常慧心拉住女儿的手,“姝姝别说了,到底是一家人。” 赵灵姝冷笑,“娘,你把人家当一家人,人家可不是这么想你的。你仁善,想着吃点亏就吃点亏,只要家里人和气就好,可有的人她不那么想啊。她把你的仁善当好欺,这样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人,乞丐都不屑与之为伍。” “姝姝,你二婶他们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真不是的话,倒是把之前借娘的银子还了啊。每次出门都让娘花钱,珠宝衣衫他们没少买,却连请娘吃一根糖葫芦都不乐意,这样的妯娌,娘你可擦亮眼睛。” 赵灵姝明面上说的是二房母女,其实说的未尝不是老夫人。 昌顺侯府银钱紧张,早些年来入不敷出,全靠老祖宗留下的那点积藏过日子。在常慧心没嫁过来之前,那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日子别提多艰难。 常慧心嫁过来,日子好过了。 常慧心有钱啊。 有钱她还没儿子,底气不足,只能任人欺负。 往日里府里四时八节走礼,老夫人是全不管的。 她捏着府里的大权,只分给常慧心管家的差事。常慧心名义上是掌家夫人,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她充其量只是个管家。 管家只管事不管银子。 每次府里要走礼,老夫人都装聋作哑、装憨做傻。言而总之一句话,想从她口袋里掏银子,想屁吃去。 常慧心年轻,也拉不下脸,每每遇上这样的时候,都是自掏腰包。 这些年,常慧心填补进昌顺侯府的银子,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 就这老夫人还不知足,日常还要在常慧心身上刮一层。 什么赴宴没首饰了,换季没衣裳了,想吃哪里的糕点菜肴了,相中了那件屏风花瓶了。 后边这些小头且不说,只当孝敬老人了,可你一家子吃喝全不掏钱,只让常慧心这个长媳供着,府里的运转全靠常慧心的嫁妆撑着,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赵灵姝眼角耷拉下来,一股刻薄的劲儿,“有些事儿以前我不说,也不拦,是想看看你们究竟有多无耻。我倒是没想到,你们装憨弄傻十多年,也真是怪有毅力的。就是那破皮无赖到了你们跟前,都得退让三分。” 赵灵溪不哭了,此时也跟着涨红了一张脸。 看见赵灵姝的视线扫过来,她忙用帕子捂住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比起赵灵溪年小还要点脸,罗思潼脸皮可是够厚的。她过了最初那段狼狈后,这时候面上的羞惭之色竟渐渐淡去。其无耻至极的程度,让赵灵姝称叹。 “灵姝,你这话说的让人不知如何往下接。那是我们要占你娘便宜么?那不是你娘要与我这个妯娌打好关系,强硬送我的?再来,我平常也没少给你娘送东西,我和你娘有来有往,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我贪婪无耻硬扒着你娘占你娘便宜了?” 赵灵姝撇嘴,“你是给我娘送东西了,送两支梅花,送一个桂花香囊,送一点莲子,再送点果子……总之都是园子里和庄子上的东西,又不要钱,又不需要你麻烦,你只要动动嘴就是了。原来是这么个送东西,那你可真够‘有心’的。” “你们俩别说了,我这脑袋又疼起来了。”老夫人捂着头上的抹额,哎呦哎呦直叫疼。 老夫人头上的伤,满打满算都没两天,按说伤的重,尽可能要让伤口晾着,毕竟大热天,伤口容易发炎。 但老夫人自诩为是府里的老太君,昨天没想那么周全,被谢姑姑看到头上的伤,丢尽了颜面,为防再被外人看了去,她今天起身就将抹额带上了。 褐色带蓝宝石的抹额,挂在老夫人的额头上,衬得老夫人本就蜡黄的脸,更是阴沉晦暗。 抹额紧紧勒住伤口,看着就不舒服。偏赵灵姝气势张扬,咄咄逼人,罗思潼理亏却不想着怎么错开这茬,还硬要跟赵灵姝这孽障辨个输赢,真是蠢得老夫人不忍直视。 老夫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也怕赵灵姝不讲究,一会儿把她扯出来。 她这些年做的事儿,可比老二家的过分的多。 老二家的最起码没索要常慧心的嫁妆,也没贪墨常家送给常慧心和赵灵姝的年节礼,她不成,她看见什么好东西,就想搂到自己私库里。 老夫人做事不要脸,这时候却要脸了。 她还不想被个小辈儿,将一辈子的体面掀了。 于是她啊呜叫了几声疼,再次晕了过去。 第27章 “挑拨” 老夫人是一刻钟后醒过来的。 再不醒她人中就要被掐出血了。 老夫人悠悠转醒,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姝姝怎么还在这儿?祖母没事,你快回去。祖母这两天都吃素,你小孩子家正长身体的时候,去你自己院里多吃点好的补一补。” 赵灵姝慢悠悠收回手,看了看老夫人黑紫淤青的人中,心下叹一声可惜了。 她还以为要再等一刻钟老夫人才能醒。 怎么这么受不住疼? 她才掐了七八次! 赵灵姝收起满心遗憾,也不与老夫人说些有的没的。 折腾了一天,她也挺累的。 “既然祖母这里用不到我,那我就先回去了。祖母安心养伤,若是身体不适,再让齐嬷嬷来通知我。” 齐嬷嬷在旁边缩了缩脑袋,讪讪的对着赵灵姝笑。 这小祖宗她本就得罪不起,更别提她现在还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她就更得罪不起了。 齐嬷嬷不止一次后悔,下雨那天她怎么就嘴贱,说寻个人家先住下。 这话一出,这小祖宗连借口都不用找,直接丢下她就刘嬷嬷回了京。 结果路上不仅好运的碰到了马车坏掉的秦王,顺路捎秦王回京,还因此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得了娘娘另眼相看。 齐嬷嬷倒也没想过,能得娘娘或秦王另眼相看,但若是她跟着一起,凭借她的能耐,她是不是也能留在马车上服侍? 到时候说出去,她也是伺候过秦王殿下的人,别说在这昌顺侯府,就是在满京城的豪奴中,谁不得高看她两眼? 可惜啊可惜,好处没落着,回了府还被老夫人一顿训,连着吃了几天瓜落。 齐嬷嬷对着赵灵姝讪讪的笑。 这位今非昔比,她可断然不敢得罪了。 齐嬷嬷做小伏低,赵灵姝见状也不与她计较。一个婆子罢了,和她说太多还给她脸了。 她拉上母亲的手就往外走。 今天没午休,她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刚走到门口,老夫人又开口了,“你们先慢着。” 赵灵姝静静的看着老夫人,看她还想作什么妖。 老夫人唉声叹气,“灵姝你只管自己回去,你娘却得在我这儿留一留。” 老夫人一脸为他们考虑的模样,“不是我不心疼你娘,是我老婆子伤了两天,你娘却一会儿也没伺候,这传出去,于你娘的名声不利。” 常慧心松开女儿的手,不让女儿为难。 赵灵姝却又把母亲的手抓紧了,“什么有利不利的,二婶这么些年没给您伺疾,也没见外边传过二婶不孝的话。 再来了,以往您身体不爽利,都是我娘伺候的。那时候您是怎么说的?您说我娘笨手笨脚,没二婶手脚麻利。我娘伺候了您这么些年,也没见您夸过我娘一句,那我觉得还是换二婶伺候您。毕竟二婶从小在您身边长大,比我娘更懂您的心。” 赵灵姝说完,看一眼脸色铁青的老夫人,再看一眼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洛思潼,拉着她娘就走。 赵灵溪挡在门口,赵灵姝举起拳头,“分不清大小王了不是?” 赵灵溪脸更疼了,赶紧让开地方。 她可不想再次被甩耳光。 她脸都丢完了。 赵灵姝母女扬长而去,留下内室中老夫人和二夫人沉默不语。 许久后,老夫人轻叹一口气,“大丫头是愈发厉害了。” 赵灵溪跳出来,“何止是厉害,她现在就是个活阎王。大庭广众之下,她甩我耳光的时候,一点都没打磕巴。” 洛思潼将女儿拉到跟前,看着女儿脸上左右对称的鲜红巴掌印。 过了这么长时间,那指痕还那么明显,想也知道赵灵姝打人时用了多大力气。 洛思潼心疼女儿,不由看向了老夫人,“娘,难道就放任灵姝这样下去?” 老夫人撩了洛思潼一眼,“你想如何?” 洛思潼拧着帕子说,“总得管管她。她一个姑娘家,出言不逊,忤逆长辈,还动不动就拿府里的阴私说事……” 话到这里,洛思潼顿了顿继续说,“灵姝年纪不小了,该懂得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并非淑女所为……” 齐嬷嬷和桑姑姑站在落地罩外边,两人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奇异。 赵灵姝这是戳到你的痛处了? 你是怕赵灵姝说动了大夫人,以后再不“借给”你们银子花,不给你们买衣裳首饰,心急了? 这不是应该的么? 从没听说过,长嫂要负责小叔一家的花销的。 这多不经人讲究啊。 也就老夫人和洛思潼,被大夫人纵大了胃口,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说出去不够让人耻笑的。 齐嬷嬷和桑姑姑的心思无人知。 内室中,老夫人听到洛思潼的这个问题,也很头疼。 先前常慧心给他们花钱,是因为没生儿子她腰不直,多花点只当是买清净了。 赵灵姝那丫头也是默许了的,这时候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又反悔。 想想以后若没了常慧心的“孝敬”,日子怕是要难过,老夫人眉头狠狠的皱了起来。 大丫头太坏事了。 确实该想个办法,让这头学个乖。 之前只说让那丫头在皇后娘娘诞辰前得一场小病,如今看来,一场小病有些轻了。 …… 走在回蔷薇苑的路上,赵灵姝和她娘说,“以后二房或是祖母房里,再用乱七八糟的借口,明示或暗示你给他们买东西,娘你都不要搭理他们。” 常慧心无奈,“之前你不是也赞同娘破财免灾?”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赵灵姝声音冷了两分,“以前我只当打发叫花子了,只要他们不来烦娘,施舍给他们三瓜两枣也不是不行。现在我长大一些,才明白之前的想法错的有多离谱。 有些人啊,她惯爱蹬鼻子上脸,你给她三分颜色,她就想开染坊。你给她十两银子,她就敢肖想你的全部财产。这样的人,她的欲望永无止境,除非他们将你嚼的骨头渣都不剩,不然,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娘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给他们?是我们留着自己花用不香,还是孝敬给外祖父母不香?给他们,呵,从今往后他们别想占娘一份便宜。” 常慧心一脸为难,“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最好连这管家的差事,娘也趁早丢了。娘管着这么大的家,吃这么大的劳累,还落不到一点好,还得自己往里搭银子。反观祖母、二婶和四婶,什么心都不用操,还能在娘做的不到的时候,反过来指点娘,这才是享福和长寿的人。娘啊,我只有你一个娘,我还想让你看着我嫁人生子,你不长寿怎么行?” 赵灵姝又不断的给她娘洗脑。 说她这人争强好胜,以后出嫁了,嫁妆可不能比京城任何一个贵女少。 所以从今天开始,她娘的银子绝对不能乱花,都得给她攒起来做嫁妆。 常慧心听闺女在耳边唠叨,丝毫不觉得烦,反倒是忍不住取笑闺女,还没说亲就想嫁人,姑娘家也不害臊。 赵灵姝才不害臊,她只恨早些年偷懒,没将她娘全部的本事都学到家。 不然,早早的就将她娘的财产接手过来,看那个找死的还敢隔三差五过来占便宜。 第28章 渣爹 这一晚赵灵姝和她娘准备休息的时候,她便宜爹回府了。 赵伯耕一回府,就把将要陷入沉睡中的昌顺侯府都惊醒了。 外边热闹喧哗,下人们的请安声与谄媚声不绝于耳,让赵灵姝本来还算美丽的心情,瞬间变得不太美妙。 彼时母女两个刚洗完澡,赵灵姝正对着她娘上下其手,美其名曰给她娘涂抹润肤的香膏。 她娘那身皮子白的跟玉似的,触感温润滑腻、细嫩柔软,兼之身材玲珑有致,那丰满呼之欲出,腰又细的两手可握,这身段,馋的赵灵姝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正当她兴致勃勃的在她娘身上摸摸戳戳时,赵伯耕回来了,就问扫兴不扫兴? 赵灵姝瞬间绷起了脸,不开心。 与她相反,常慧心听说赵伯耕回府,却露出欣喜的表情。细看,欣喜之外更多的却是松口气的庆幸。 姝姝明明是个姑娘家,她身上有的她也有,怎么看见她就两眼放光,跟个小无赖似的,扒在她身上又是戳又是摸,让她险些绷不住脸。 “你爹这时候回来,今晚怕是要歇在府里了。你就在厢房住着,别过去了。” 赵灵姝也不想过去,摊在床上跟个猫饼似的,不阴不阳的应一声,“我不回去,我等娘回来陪我睡觉。” 常慧心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你都大姑娘家,还有娘陪着睡,传出去不够让人笑话的。” 一边穿衣裳,常慧心一边说,“你小时候也没这么黏人,怎么越长大,还越缠人了。” 赵灵姝嘀咕,“还不是因为太喜欢娘了。” 这话把常慧心逗得满面笑意,整个人就像是沐浴在阳光下的蔷薇花似的,妩媚娇艳的让人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看。 常慧心又与女儿说了几句话,就往正室去了。 赵灵姝躺在床上睡意全没,又想到让孙叔调查的事情现在也没结果,她心烦意乱。 赵灵姝直觉,她爹铁定是做了对不起她娘的事儿。 要不然,怎么会在她娘热孝中就迎新人进门,且那新人还带了个孩子? 不行,越想越睡不着,恨不能现在就把渣爹抓过来暴揍一顿。 正想七想八的时候,外边响起红叶小心翼翼的说话声,“姑娘,您睡着没有?侯爷让您去正室一趟。” 赵灵姝一下掀开身上的薄被,阴着脸穿衣裳往外走。 正室中,赵伯耕正享受着常慧心的伺候。 常慧心用湿毛巾给他擦了手脸和脖颈,又拿了家常穿的长衫和鞋子给他换上,身上的汗液全消,人也松快起来,赵伯耕总算露出个爽利的表情。 一杯普洱被送到他手中,茶水清香扑鼻,喝一口肺腑都是舒坦的,赵伯耕面上的表情更惬意了。 要论会伺候人,还得是常慧心。 可惜,她生不出儿子来。 趁着女儿还没来,赵伯耕与常慧心说,“你怎么又让姝姝留宿在蔷薇苑?她到底是大姑娘了,总住在咱们院子里也不好。” 常慧心在他身侧坐下,直直的看着赵伯耕,“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您又不在府上住。” 赵伯耕心虚的不敢看常慧心,总觉得她的话别有深意,忍不住侧过头躲避。 但细想他那事儿做的很隐蔽,为防露馅,他出入连府里的马车都不用,常慧心一个心思简单的内宅妇人,怎么也不该想到那上边去。 赵伯耕自我安慰一番,心里大定。他又张口,“你也别动不动带着姝姝出门,她都该相看了,总这么往街上去,还总惹事,传出去谁敢和咱们家结亲?” 常慧心已经从赵伯耕这里,打探到他今天回府的目的。 还是小胖丫那事儿闹的。 因为事情发生在大街上,事后总有人将此事传出去,加上事情还涉及到两个侯府,一个王府,那悄默默看热闹的人更多。 赵伯耕不是老夫人,他常在外边走动,自有他的消息渠道。况且他虽官职不显,头上到底顶了个侯爷的名头,急着巴结他的人也不少。 赵伯耕就是从那些人嘴里,听说了姝姝仗义勇为的事情。 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赵伯耕其实并不清楚,但并不妨碍他知道,自家闺女抱上了大腿。 肃王功勋卓着,骁勇英武,肃王还简在帝心,前程远大,和肃王府打好交道,百利无一害。 也是知道此事攸关重大,赵伯耕才改变行程,匆匆回了府。 奈何他问常慧心打探这件事,常慧心三言两语就将他打发了,心痒难耐的赵伯耕只好找闺女询问详细经过。 赵灵姝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她满面不悦,敷衍的行个礼,一屁股在她娘旁边坐下,抱住她娘的胳膊就往她娘身上趴。 赵伯耕气郁,“不是你祖母说你,你最近越发不像话了。你是个快说亲的姑娘家,能不能把你的规矩捡起来?” 赵灵姝瞄她爹,“你是我爹,我若在你跟前还规规矩矩的,你就该反思了。” 赵伯耕一窒,刚准备说她胡搅蛮缠,赵灵姝就说,“你去看过祖母了?是祖母把你唤回来的?” 赵伯耕点头。 他一开始收到了老夫人的告状,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姝姝得理不饶人,他母亲也不是什么软性子,两人加一起战斗力他都怯,索性躲一躲。 他没准备回府,是后来听说了肃王府的事儿,才临时决定回来的。 回来后在门外被人拦住了,直接将他迎到松鹤园去。 赵伯耕道:“这是我家,我回来不是天经地义?难道我回个府,还要经谁允许,被谁请了才能进来?” “您还知道这是家?我还以为这是客栈呢。” 赵灵姝怼她的毫无压力,“不说远的,只说近一个月,你回府的时候都没有一把手的数量。爹啊,衙门的差事真就这么忙?忙的你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爹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衙门的人故意压榨你?” 赵伯耕义正严词,“这是夏季,最近又逢汛期,我忙些是应当的。不仅我忙,整个衙门的人都忙。我忙着疏通城内下水通道,衙门中其余人,要么忙着宫殿的修缮,要么被外调出去,监管河道的挖掘。当官的,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要不然陛下白给我们发俸禄?” 赵灵姝颔首,“您说的怼。好在娘三不五时就派人去衙门给您送膳,要不然这么繁忙劳碌,您肯定瘦好几斤。” 事实上是,别说瘦了,赵伯耕眼看着还胖了些。而且他皮子白净的什么似的,别说晒黑憔悴了,反倒白里透红,眼瞅着就是日子好过。 赵灵姝对此只叹,“这都是娘的功劳,有我娘这个贤内助,爹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是不是啊爹?” 赵伯耕心虚气短,接连应了好几声“是”。 “要我说……” “你先别说,爹这次是有正事儿找你,你先等爹把话说完。” 赵灵姝看着她爹,看的赵伯耕心里狂跳,暗暗揣测是不是这不孝女知道点什么。 但也不应该啊。 姝姝是个暴脾气,若真听到点风声,绝不会如现在一般镇定。 那就是没看出来。 是他多心了。 赵伯耕逮着说话的机会,就将赵灵姝全盘盘问一遍。从他们娘俩何时出门,都碰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又是如何与肃王的女儿碰上的,全都仔细打问一遍。 赵灵姝蹙起眉,不高兴,“您这不是问话,是审犯人?” 第29章 吵架 “爹啊,我是这府里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可不是监牢里的犯人,您这个问话方式,我很不高兴。” “嘿,你个不孝女,你还不高兴,我是你爹!你要清楚,你侯府大小姐的身份,是谁给你的。” “那是祖宗给我的,又不是你。爹你不过是运气好,侥幸为嫡长子,又侥幸娶了我娘罢了。” “你个臭丫头,你说的什么话,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赵灵姝没本事,所以她一句话都不说。 任凭她爹之后如何赔礼道歉,赵灵姝只当听不见。将她娘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后,她拍拍屁股走人了。 赵伯耕直到那孽障走远了,还有些回不过神。 “那孽障来这一趟到底是干什么的,她是纯心来气我的不是?都是你慈母多败儿,把她宠的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你要是不会管教姝姝,我把她送到娘哪里去。” 赵伯耕气急败坏,还算俊逸的面孔上,都多了几分扭曲。 “我不觉得姝姝脾气大点有什么不好。”常慧心轻呼一口气,“你要是不怕姝姝气到母亲,只管将姝姝送到松鹤园去。” 常慧心说完这句话,喊了丫鬟进来收拾,自己进了内室。 她方才已经洗漱过,此时脱了外衫就去床上躺着了。 氤氲的烛光照耀下,睡在帐幔里的美人身段高低起伏,凹凸有致。走进室内,一股子馥郁的女子体香盈溢而出。 赵伯耕本想将常慧心一道说教了去,此时被这幽密的女子体香一激,身体陡然一僵,有什么东西悄悄抬头。 他透过透明的纱帐,看到里边若隐若现的美人身影,转身让丫鬟抬水进来。 待得赵伯耕洗漱完毕,躺在那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拔步床上,常慧心已经有了睡意,意识也渐渐迷离。 赵伯耕突然抱过来,将常慧心吓了一跳,她用力将男人往外推,“大晚上的,你做什么?” 赵伯耕眼瞅着她蹙着眉头,眉眼中有些惺忪和怒意,知道是吵着她了。 他想与她做些恩爱的事儿,自然不愿意此时惹恼她,便借口说,“你先别睡,咱们再说说姝姝。” 谁料他如此一说,反倒彻底让常慧心的气性上来了。 “姝姝,姝姝,姝姝也是你的女儿,你但凡对她多两分耐心,便不会觉得她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常慧心压不住脾气,“姝姝到底哪里碍着你的眼了?她是脾气大了些,但她是侯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你让她收着脾气,是让她如我这般被人欺负,你才满意?” 常慧心眉眼中盈出哀婉的泪水来,“你总忙的回不了府,是姝姝在府里护着我这个当娘的不被人欺。那时候在哪儿?” “我也纳闷了,姝姝难道不是你的女儿么?怎么每次老夫人说起姝姝的不是,你从不替姝姝辩解?老夫人是你的生身之母,姝姝也是流着你血液的子嗣,若真不喜她,你当初又何必让我生下她。” 常慧心默默地流着泪。 晶莹的泪珠挂在她娇媚的面容上,愈发衬的她楚楚可人,让人备生怜惜与疼爱。 赵伯耕本就起了性,此时看到夫人梨花带雨,精虫上脑脑袋整个不清楚了。 他都没听清楚常慧心的质问,只嬉皮笑脸的凑过去,“夫人说的都对,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没尽到父亲的职责,是我……” “你走开!” 常慧心再也忍不住,将赵伯耕推了一个趔趄,坐起身趿拉上鞋子,往外室走去。 赵伯耕瞬间阴了脸,“大半夜的,你做什么去?” 常慧心看都不看他,“我今晚和姝姝一起睡,你若睡不着,只管去巧娘屋里。” 赵灵姝快要睡着了,倏地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动静。 她听到了她娘熟悉的脚步声,又嗅到了她娘身上幽兰般的体香味儿,睡意朦胧的探出头来问,“娘,是你么?” “是我,娘吵醒你了?”常慧心脱鞋上了床,将女儿揽在怀里,“姝姝快睡,娘今晚和你一起睡。” 姝姝脑袋快打结了。 她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是他爹把她娘气着了? 不应该啊,她娘脾气那么软,在她爹跟前更是跟个面团似的。就是他爹作一些,她娘也肯定会包容。 没机会想太多,睡意来袭,赵灵姝砸砸嘴儿,将脑袋靠在她娘丰盈柔软的胸脯上,搂住她娘纤细的腰肢,沉沉的睡了过去。 前一天晚上睡得晚,第二天上午赵灵姝日上三竿才起身。 她刚洗漱完,准备去用早膳,桑姑姑就过来了。 “老夫人听说了您昨日救了人,想让您到松鹤园去仔细说说。” 赵灵姝慢条斯理的坐在圆凳上,上手拿了龙眼大的一个蟹黄包直接开吃。 一个两个都让她仔细说,她是说书先生啊? 赵灵姝不乐意,“我还没用早膳。” “老夫人的意思是,您不必着急,稍后得空了过去一趟就是。” “谁知道我稍后能不能得空……” 话还没落音,外边就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红叶喜气洋洋的跑进来,“姑,姑娘,肃王府的管家,奉王爷之命,来府里送谢礼了。” 赵灵姝咽下包子,哦呵一声。 她最近这运道简直了! 一个两个都来给她送谢礼。 她这是要火的节奏啊! 赵灵姝和她娘到了前院,老夫人已经在接待肃王府的管家了。 现场还有另一个大忙人,侯府的二爷赵仲樵。 赵伯耕这一辈兄弟四个,四人的名字很有特色。 四人中,名讳中的第二个字,按“伯仲叔季”来排,名字中的第三个字,则分别是“耕樵渔读”。 也就是说,除了赵伯耕、赵仲樵外,府里的三爷为赵叔渔,四爷为赵季读。 三爷和四爷都为庶出,四爷不着调,整天混日子,三爷却有些本事。他早些年考中进士,又通过了吏部的补官考试,被外放到偏僻的县城,做县令去了…… …… 过来昌顺侯府的肃王府管家,模样严肃老迈,浑身凶煞之气,加上还断了一条胳膊,看起来愈发不好惹。 这位管家一看就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许是因为身残,这才到了肃王府。 他能被肃王委以重任,可见除了忠心外,还是有些本事的。 有些本事的肃王府管家,对老夫人和二爷还算尊敬,只姿态有些高,看着就不好打交道。 这只是看起来,事实上,这位管家见到赵灵姝母女后,身上的气息肉眼可见的柔和起来。 他说明来意,将一应谢礼亲自奉上,末了,还指着其中一个匣子对赵灵姝说,“这匣子中的东西,是大姑娘亲自给您准备的。姑娘还问您过两天可有空,她新得了一匹御赐的良驹,想邀您去城郊庄子上骑马。” 赵灵姝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当即一口应下。 老管家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被二爷殷勤的送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祖孙、婆媳三人,又片刻,二房母女、洛思婉和四婶也过来了,松鹤园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也是这时,赵灵姝才知道,她睡了一个大头觉,却错过了好大一场热闹。 “肃王府分家了!” “肃王府的继王妃与小公子被分了出去,可怜见的,这跟扫地出门有什么区别。” “还不都怪他们胆大包天,竟敢亏待肃王的独女。落得这种下场,也是他们应该的。” 二婶和四婶你来我往,说的好不热闹。 赵灵姝错过了大戏,心痛极了。 她问她娘,“这消息您知道么?” “我也是今天早起才知道的。”常慧心说,“听说昨晚就闹起来了,不过当时天晚了,没来得及搬。这不,今天一大早,肃王府的继王妃和小公子,就一道搬出了肃王府。当时看热闹的百姓,堵了一条街。” 第30章 都别想道德绑架她 赵灵姝瞠目,“这么轻易就把家分了?那继王妃没闹腾?” 常慧心摇摇头,“这倒没听说。” 赵灵姝若有所思,“继王妃和那小公子这么安静,怕不是有什么把柄,被肃王抓住了?” 常慧心露出同款讳莫如深的表情,“这事儿说不准。” 母女俩嘀嘀咕咕,那厢洛思潼、洛思婉和段雅雯三人也说的热火朝天。 关键还是肃王这手段太雷霆了。 多年不回府,一回府就干了票大的。 听说已经有御史台的官员,往宫里去了,说是要参奏肃王不孝不悌。 但谁让这次肃王占了大义呢? 他闺女都被个下人欺负到头上去了。 这绝对是府里的继王妃纵容打压之祸,若不然,下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作妖? “但就这么将人分出去,到底冷血无情了些。肃王在边境待得时间长了,怕是还没转过弯,只把对付突厥的手段,用到了至亲身上,提起来难免让人说一句铁石心肠。” 洛思潼坐在老夫人身旁,和老夫人嚼舌根。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偏巧能让屋里所有人都听见。话说完,她还若有似无的看了常慧心和赵灵姝两眼。 啥意思,这话是特意说给他们娘俩听的? 为什么啊,怕他们怂恿赵伯耕分家么? 好主意,她之前就是这么打算的。 赵灵姝拍拍巴掌,“二婶来晚了,方才您就该早些来,这样也能与肃王府的管家碰个面。” 洛思潼蹙起眉头,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我见一个管家做什么?” “把你心里想说的话,托管家捎给王爷啊。” 赵灵姝嘿嘿笑,“您的话我品着很有道理,不让肃王听一听,白搭了您那大道理了。就应该把您的话传到肃王耳朵里,指不定肃王听了就被感化了,还要送你一份大礼。” “不止要告诉肃王,还要把这事儿说给继王妃听。那继王妃听了,绝对引您为知己,以后有什么好事儿,自然也会想着您。” 赵灵姝喊了声“红叶”,“二叔送管家离府,现在应该走不远。你赶紧将人请回来,给二婶个直言正谏的机会。” 红叶人不机灵,却最听赵灵姝的话。她脑袋一根筋,赵灵姝说什么就是什么。 红叶响亮的应了一声,撒丫子就往外跑。 这下不仅洛思潼变了脸,就连老夫人和洛思婉,甚至是赵灵溪都面如土色。 “齐嬷嬷,快去把那丫头给我追回来!” “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拦住啊!” 屋里闹做一团,老夫人几人急的直跺脚。洛思潼更是被吓住了,头上直冒冷汗。 赵灵姝好整以暇看着这画面,心里那叫一个舒爽。 她将手边的果子往她娘手中塞,“多好的樱桃,都有核桃大了,还被冰湃过,娘吃两个,消消暑。” 这么好的樱桃,也不知道是下边那个送上来的。别看她娘管着家,可这东西的来历她娘绝对不知道,更别说弄些回去给她吃了。 个老太太太女干懒馋滑,有好事总想不起她娘,没好事就总把她娘往台前推。 简直坏到家了! 常慧心看着促狭的女儿,再看看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诸人,一双美眸中忍不住溢出笑意来。 她应了一声“好”,接过姝姝手中的樱桃,正准备吃,老太太陡然发难,“老大家的,你倒是管管灵姝。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一张嘴巴得理不饶人。她二婶说什么了,她就这么咄咄逼人,还要把肃王府的管家叫回来,怎么,这是嫌咱们家不够热闹,还要让外人来捧个人场?” “你也是,都这会儿功夫了,还有空吃樱桃,府里也没亏着你,你至于……” “老太太!” 赵灵姝一下冷了脸,“说我就说我,说我娘做什么?我娘吃你颗樱桃怎么了?真不想让我娘吃,你把从我娘这里拿走的玛瑙樱桃还回来。那玩意足够我娘买几个樱桃园子了,到时候谁还稀的吃你这几颗破樱桃。” 屋里一下安静了。 洛思潼、洛思婉不急了,老夫人不慌了,众人都安静如鸡。 安静的氛围中,只见赵灵姝将一整盘子的樱桃,往她娘手里塞。 “您快吃,若喜欢,回头咱们就买个樱桃园子。以后吃樱桃,吃一颗,丢两颗,一颗喂狗,一颗抛着玩儿。” “哦,娘不爱吃这玩意儿,那行,丢了直接喂狗。” 赵灵姝这时候又想起来,她娘正来月事,那确实不好吃冰湃过的果子。她娘的身体这两年吃各种偏方吃坏了,再吃点凉的,回头该不舒坦了。 赵灵姝喊了刘嬷嬷进来,让刘嬷嬷将这盘樱桃拿去喂狗。 屋里众人看见这画面,都要窒息了。 尤其老夫人,头疼的捂着额头,好似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老夫人头上带着抹额,即便如此也掩不去额头上全部的青紫。加上她脸色黑的不要不要,此时可以去扮演黑白无常了。 她心疼的滴血。 这樱桃是她今早听说了赵灵姝救人的事情后,火速让人去皇商手里买来的。 只一盘子,花用却要百十两,为的就是在肃王府的人面前充脸面。 可她一颗还没吃,赵灵姝就让婆子端去喂狗。 这招瘟的小畜生! “呦,这做什么呢吵吵闹闹的,我大老远就听到动静了。” 赵仲樵从外边回来,一踏进门就笑呵呵的将屋里扫视一遍,洛思潼赶紧给他让位,赵仲樵一屁股坐在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在儿子胳膊上拍了一巴掌,“盼着你们生儿育女有什么好?生下一个个小孽障,恨不能把我老婆子气死。” 赵仲樵嬉皮笑脸哄老夫人,“娘你跟我说,是谁气到你了?是不是灵溪愚笨,又惹您不开心了,赵灵溪你给我滚出来。” 赵灵溪被她爹的吼声吓了一跳,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脸战战兢兢。“不是我,爹,真不是我。我从进门就一句话都没说。是赵灵姝,是她言语无状,气到了祖母。” 赵仲樵顿了顿,那双多情的眸子又看向了赵灵姝。“你怎么气到你祖母了?灵姝啊,不是我说你……” 赵灵姝头铁,在她爹跟前她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在这二叔跟前,她还能憋着? 说来说去,她有理啊。 有理走遍天下,她有理就谁也别想道德绑架她。 赵灵姝睨他二叔一眼,“二叔,你就别管教我了,我上边有爹娘,真若我有什么不妥,我爹娘会说教我。二叔你要真是闲的发慌,先把你们二房的人管教好再说。” 赵灵姝可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当即就阴阳怪气的把洛思潼的话重复一遍。 一边说她还一边扁着嘴,一副“耻于与之为伍”的模样。 这作态,把洛思潼和赵仲樵都气的不轻。 奈何这次当真是洛思潼说了不该说的,赵仲樵一腔郁气只能冲着二夫人去,“你真是愚不可及!肃王分家占着大义,那容你个妇人家在背后说三道四?妇道人家就该贞静幽娴、安分守己,你跟个碎嘴婆子一样说长道短,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赵仲樵究竟是怕洛思潼的话传出去,影响了肃王府对他的观感,亦或是话中有话,在指桑骂槐……赵灵姝觉得都有。 但她才不在乎呢。 只要没点着她的大名唾骂她,那些叽叽歪歪她只当听不见。 第31章 肃王府八卦 赵灵姝和她娘从松鹤园走出来时,都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奈何老夫人心情不美丽,不想留膳,赵灵姝和她娘也不想对着老夫人那张冷脸,这就从松鹤园出来了。 回蔷薇苑的路上,常慧心冷不丁叹了一口气,“你二叔那人,被你祖母惯坏了。” 早些年老夫人规矩体面,最是贤淑周到不过的一个人。 后来老侯爷往府里弄进越来越多的女人,她整日忙着与小妾争宠,与老侯爷闹别扭,连亲生的子嗣都顾不上,以至于赵伯耕两岁左右发了高烧,差点没将脑子烧坏了去。 当时还在世的太夫人彻底恼了,将赵伯耕抱养到膝下。 等老夫人装巧卖乖,哄得太夫人心软,这时候她又怀了二胎。 怀赵仲樵时,老夫人怀相不好,就没将赵伯耕抱回来。等她将要生产,老侯爷宠着的那两个小妾,一个染上天花破了相,被老侯爷随便配了个管事儿撵了出去,另一个滑倒流产以后再不能生育。 老夫人自此相信,腹中的孩子是旺她的,对赵仲樵愈发宠爱,对赵伯耕反倒疏远起来。 太夫人怕母子离心,就将孩子送了过来,那时赵伯耕四岁有余,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道理不懂,小的事情却很清楚。 看见母亲太过宠溺弟弟,他与弟弟接触母亲就如临大敌,且兄弟两个一处时,母亲总看不见他…… 赵伯耕哭着闹着要回太夫人身边,老夫人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竟也应下这个要求。 自此后,赵伯耕就养在太夫人膝下了。 身边没了大儿子,老夫人就把全部的心力寄托在老二赵仲樵身上。 加上老二花言巧嘴能说会道,更是把老夫人哄得一颗心全向着他,只觉得这孩子怎么看怎么好。 正是老夫人的过度宠溺,才让赵仲樵拈轻怕重,好逸恶劳,快三十的人了还一事无成,整天留宿秦楼楚馆,就这老夫人还觉得自己孩子能干孝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常慧心也不喜欢洛思潼,觉得她心机太深,不是个好相与的。 可说实话,这样的洛思潼,嫁给赵仲樵,委实是委屈了的。 若非赵仲樵有个好出身,他想娶个洛思潼这样能干的媳妇,怕是要菩萨开眼。 常慧心不爱在背后说人是非,这时候却忍不住小声道:“你二婶千不好万不好,对你二叔却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人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你二叔呢?当着丫鬟婆子和你们两个小辈儿的面儿,劈头盖脸把你二婶一顿说,我都替你二婶臊得慌。” 洛思潼眼圈都红了,脸也红的像个番茄,她头埋在胸口上,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也是以,今天他们没在松鹤园用膳,洛思潼也没留。她一出松鹤园就快步离开了,临走都没和他们打个招呼。 常慧心唏嘘短叹,觉得洛思潼遇人不淑。 赵灵姝心中却想,就跟她爹是良人一样? 她爹和她娘未成亲前,他爹稀罕她娘稀罕的什么似的。 明明他是个侯爷,娘只是个皇商家的女儿,爹为了娶娘,愣是低三下四捧三位舅舅的臭脚,还在外祖父跟前做小伏低。 可又怎么样? 等娘刚一怀孕,她爹就和她娘的陪嫁丫鬟勾搭上了。 这几年来,爹更是抬了三房妾室进门。 也就是她们一直以来无所出,她性子又厉害,压制的爹后院那些妾室通房不敢作妖,不然,他们娘俩的日子更不好过。 赵灵姝说她娘,“您别一见别人为难就心疼,你这太善良了也是病,得治!娘啊,你只看见二婶委屈,你怎么不说说,她之前是怎么阴阳我们的?我若是没反击回去,二婶更要猖狂呢。” 赵灵姝巴巴的与她娘说起了“分家”的事儿,说肃王府分家了,二婶肯定是怕她性子起来也闹分家。 时下的规矩是,若有老人家,底下的兄弟不分家。 但肃王府这不是给大家打了新的样板么? 若是她闹腾起来,折腾的赵伯耕意动,依照赵伯耕与老夫人那点虚弱的母子情,分家这事儿说不定真能行。 赵灵姝把她娘说的一愣一愣的。 常慧心拧着眉头说,“肃王与继王妃是继母子,你爹与你祖母,是嫡嫡亲的亲娘俩。你爹即便要分家,也断然不会将你祖母分给二房,不然满京城的人,都要在背后戳你爹的脊梁骨了。” “这不更可怕了么?”赵灵姝遗憾,“二房就是靠着祖母过活的,咱们若把祖母留下,二房肯定会往死了闹,所以这事儿最后肯定成不了。可把祖母分给二房,又确实不像话。” 正是因此,她一直想分家,也一直没在她爹跟前开这个口。但是二婶发怯啊,她怕她真折腾起来,万一把这事儿弄成了怎么办? “所以娘啊,你可别心疼二婶了,有那功夫,你还是心疼心疼你弱小可怜无助的女儿。” 赵灵姝古灵精怪,把她娘逗得前仰后合。常慧心笑的眼睛都弯了,“娘那敢心疼你,你厉害的,都敢说娘有病,让娘治病了。” “嘿嘿,那我不是跟娘开玩笑么?好了好了,娘不气了啊,回头我把肃王府送来的谢礼都送娘。” 说起“谢礼”,赵灵姝心花怒放。 她让刘嬷嬷和红叶几人,把肃王府送来的谢礼都给搬她娘院子里。 和上次皇后送的谢礼一样待遇,她一个果子都没给老夫人留。 老夫人当时气的直瞪眼,甚至二叔还含蓄的替老夫人开口,说里边两匹料子挺适合老人家用,赵灵姝只当听不见。 东西送给她就是她的,她想给谁就给谁,不想给,问她要也没用。 其实现在大户人家走礼,都很讲究一个周到体面,就如上次皇后娘娘送来的谢礼,名义上是谢她,送来的东西也多是给她的,但在诸多谢礼中,也会放置一些老人家能用到的药材,男子喜欢的笔墨纸砚,姑娘家喜欢的珠花,孩童喜欢吃的糖果点心。 不敢说每个人都能分到贵重物品,但吃个果子,拿个帕子,是不是阖府的人都能感受到人家的谢意了? 东西真仔细分起来,可以说是人人有份儿,奈何赵灵姝她记仇。 昌顺侯府就没几个她喜欢的人,指望她给仇人分好处,那不可能! 赵灵姝刚刚可是拿到这次的礼单了,上边单是百年的人参就有两支,血燕窝、灵芝更是有不少,其余绸缎布匹更不用说,再有肃王还特意送来了一盒子南珠,这手笔,不得不说,肃王府是真富啊。 想想她新得的好东西,再想想老夫人的黑脸,赵灵姝三伏天吃了冰碗一般舒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胖丫被欺负的事儿,竟然传的众人皆知。这让小胖丫以后怎么做人啊。” 赵灵姝愁啊。 任是小胖丫身份再高贵,可她立不起来,竟被两个下人作践,这以后说亲,谁家愿意要个这样的媳妇? 哦,有些人家是愿意要的。但就小胖丫那脾气,她嫁过去,怕是能被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常慧心见女儿脸皱的包子一样,笑着说她,“你怎么还钻牛角尖了?宛瑜以前好欺负,不代表以后也好欺负。肃王之前说过,要去宫里请个教养嬷嬷给宛瑜。有教养嬷嬷教着,宛瑜就是个榆木疙瘩,也该开窍了。” 更别提肃王吃了一回教训,肯定会在宛瑜身边放几个可靠的人手,以后宛瑜身边的动静,肃王不说事无巨细的过问,但也会做到心中有数。 这样严防死守,宛瑜会吃亏才怪了。 好似才说了宛瑜,时间竟已经到了与宛瑜约好的日子。 赵灵姝这一日早早起身,用过早膳后换上轻薄的骑装,和她娘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往外走。 常慧心将闺女打量一遍又一遍,确定闺女衣裳周正,无有不妥,这才满意的点了头。 赵灵姝见状止不住的笑,“娘,我是和宛瑜去庄子上骑马,又不是要进宫选秀。您这么慎重其事,好像是怕我丢人丢到宫里一样。” 常慧心捏了捏闺女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又胡说。你就是想进宫选秀,宫里还不要你呢。” “那可说不准。” 常慧心催着她姑娘出门。 昨日宛瑜送信来,与姝姝约好了今天来接她的时间。姝姝现在出发,到门口正好能碰见接人的马车。 至于选秀进宫……这事儿停了有一二十年了。宫里帝后情深,这些年都没再选人充盈后宫,闺女想进宫玩儿倒是不难,进宫选秀的话,即便皇后允许,这事儿她也不允许。 赵灵姝带着红叶和刘嬷嬷,一路哼着小曲儿往外走。 又是熟悉的月洞门前,又是熟悉的颀长却傲慢的堂兄……和堂妹。 赵灵姝翻了个白眼出去,“好狗不挡道。” “赵灵姝,我是你堂兄!我是狗,你又能是什么东西?”赵灵均气的跳脚,俊逸的面孔上都有了些红晕。别说,这小模样看着还挺可人的,就是张了长欠抽的嘴,让人心里不那么痛快。 “我是人啊。”赵灵姝气死人不偿命,“你想当狗就当狗,我还是喜欢当人,快点让开,我等着出门。” 赵灵溪拉住跳脚的大哥,小声地提醒着,“正事要紧,大哥,正事要紧。” “赵灵姝你停下,我让你停下你听见没有?” 赵灵均气急败坏的,挡在赵灵姝身前,“你要出去骑马,你把溪儿也带上,溪儿骑术没你好,你正好多教教她。” 赵灵姝露出个不出所料的表情。 她就猜到他们没憋好屁。 赵灵溪不管是去老夫人院子里,还是去二房院子里,可都不经过这处月洞门。 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赵灵姝却不以为意。 “她想练骑术,你们就专门给她请个马师傅练去呗。我是她堂姐,又不是她娘,我没必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在她身上。” 赵灵姝往前走几步,又不阴不阳的丢下几句话,“搞得我俩关系多好似的,事实上呢,我俩就差把‘老死不相往来’这句话贴彼此脸上了。” 赵灵姝说完话就带着刘嬷嬷和红叶离开了是非之地。 留下赵灵均和赵灵溪两兄妹,一人怒火攻心,大声叫嚷着,“她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另一个则委屈的红了眼眶,眸中溢出怨毒的光。 “她什么时候把兄长看在眼里了?不仅是兄长,我们二房的人她全都看不上。赵灵姝就是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混蛋,她不悌爱兄妹,她绝不会有好下场。” 赵灵溪抬头看看头顶枝繁叶茂的蔷薇花树,眸中露出得意的光。 且让赵灵姝嚣张一会儿,晚些时间有她受罪的时候。 这对兄妹俩的诅咒赵灵姝没听见,她欢欢喜喜的出了门,果然就见肃王府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林宛瑜正偷偷的掀开一角车窗帘子,观察赵灵姝来没来。等看见她露了面,林宛瑜顾不得规矩体统,直接掀开帘子冲赵灵姝招手。 “姝姝姐姐,我在这里。” “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赵灵姝三下五除二爬上马车,原本还想热情洋溢的与小胖丫来个拥抱,结果就见马车上不仅有小胖丫,还有两个伺候的下人。 一人与她年龄相仿,做大丫鬟的打扮,笑起来像是吃了蜜一样甜,这肯定是小胖丫的贴身丫鬟了。另一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着打扮非常规矩体面,一举一动都像是用尺子丈量过的一样标准,她四十左右的年纪,八成是小胖丫的教养嬷嬷。 赵灵姝愣在原地,那嬷嬷和丫鬟却知礼,她们冲赵灵姝行过礼,就笑着下了马车。 赵灵姝不知道这是唱哪出,只是小胖丫没有阻拦他们,可见是与他们说好了的,那她就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但心中还是好奇,这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之前小胖丫可是说过,她身边的大丫鬟一个胖一个瘦,却一致的会明哲保身,刚才那丫鬟不像是其中的一个啊。 小胖丫见赵灵姝好奇,也不瞒着她,“飞鱼是我爹给我找来的,她会功夫,五六个男人不能近她的身,飞鱼姐姐可厉害了。” “还有刚才那嬷嬷,是我爹从宫里给我请来的教养嬷嬷。她以前是皇后跟前伺候的,我爹开了口,皇后娘娘就把这位嬷嬷给我了。但不是一直跟着我,等宫里有了更合适的人选,这位金嬷嬷还要回到皇后娘娘跟前去。” 赵灵姝一愣又一愣,飞鱼功夫有高超的功夫傍身,她不会是传闻中的暗卫?这位金嬷嬷,竟然是皇后身边的嬷嬷,肃王连这种人物都能请动,赴任羽林卫大将这事儿绝对没跑了。 赵灵姝是个话痨,小胖丫在不熟的人面前拘谨,在她喜欢的姝姝姐姐面前,话却多的不得了。 碰巧赵灵姝有心听肃王分家的热闹,小胖丫也着实有些心里话要与人说,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颗小脑袋很快就凑到了一起。 “祖母的娘家侄女,我喊她一声沁姑姑,她一直住在肃王府,想当我继母……她脾气坏,嘴巴刻薄,我不想和她打交道,总是避着她,许是把她惹恼了,她就收买下人欺负我……” “继祖母娘家没落,她把肃王府的库房搬空一半,送到了她娘家,甚至连我娘的嫁妆都不放过……我爹限期两日让她们把东西还回来,不然就告她娘家族人盗窃,祖母怕了,当即就要分家……” “小叔哭的可响了,说王府也有他一半,他不要搬走。还说要将肃王府一分为二,他们住西院,我和我爹住东院……我才不想小叔留下来,他总嘲笑我胖,还总爱在府里养一些体型大的狗。那些狗狗每次见到我就狂叫不止,我被吓哭过好几次……”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赵灵姝这个吃瓜群众称职极了,时不时说一声“太过分了”“还有呢”“竟然还有这种事儿”“我真是长见识了”…… 她每一个反馈都在勾着小胖丫继续说,以至于小胖丫收不住嘴,竟然又给她爆了个大料。 “我小姨想嫁给我爹当填房,我爹不同意……” 这话说到一半,小胖丫陡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嘴巴都僵住了合拢不上。 “然后呢?你小姨现在成亲了么?她对你好么?” 赵灵姝松弛的问着这个问题,好似完全没察觉这个话题有多私密。她这个态度,就让小胖丫觉得,自己说的也不是要紧的事儿,又巴巴的继续说起来。 “我爹拒绝娶小姨后,不久就去了西北。小姨后来成了亲,但没多久,我姨丈溺水淹死了。小姨没生下一男半女,就又回了娘家。” 小姨将自己的苦难遭遇,全都归罪在她爹身上。就连外祖母和外祖父,也怪罪起父亲来。 时下多有姐死妹嫁的传统,就是外家担心前头的女儿留下的儿女会被继室虐待,便推了自家未婚的女儿嫁给姐夫,名义上是照应孩子长大,其实不过是延续这份姻亲关系罢了。 但肃王不知道是没看上姨妹,还是暂时没有再娶的心思,就拒绝了此事。 楚家的人因此与肃王府生了龃龉,连带小胖丫这个外孙女都不受待见。 小胖丫每次去楚家,就像个罪人一样被审视说教,甚至比在肃王府的日子还难过。渐渐的,小胖丫就不往外家去了,在王府受了虐待,自然也不会去楚家人面前诉苦求助。 第32章 再见秦王 “我爹这才刚回来,楚家就派大舅舅过来,请我们父女俩过去用膳。我爹借口公务繁忙,将这件事推了。我外祖母和小姨,随即就让人给我送了许多衣裳和零嘴,还说要接我去楚家住几天。” 赵灵姝瞪大眼,凑近了小胖丫问,“你这意思,你外祖家后悔了,要与你家重修旧好?” 小胖丫点头,“肯定是这个意思。” “那你小姨还特意给你送衣裳和零嘴……” 小胖丫迟疑的问赵灵姝,“姝姝姐姐也觉得有问题对不对?我,我还以为我想多了。” “你想多什么了?” 小胖丫吞吞吐吐,“我小姨不会是……还想嫁给我爹?” 小胖丫心烦的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肉嘟嘟的面颊上一片愁苦,“我是这么想的,具体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姝姝姐姐,我不是反对我爹再娶。我娘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我爹身边若是有个贴心人照顾他,我很乐意。但是我小姨……” 小姨刁蛮有任性,守寡归家后,脾性还多了几分执拗和阴郁,绝不是爹的良配。 赵灵姝拍拍小丫头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你的直觉没有错,换我,我也觉得你小姨还想当你继母。” 毕竟楚家小姨丧夫守寡,又没有子嗣依仗,肯定还要嫁人。 一般来说,二婚普遍没有一婚嫁得好,即便要高嫁,也多半要给人做继母。 都是做继母,嫁给别人自然不如嫁给姐夫好。 一来,肃王府门第高;二来,肃王只有一个女儿,她只要生了儿子,地位就稳了;三来,有她姐姐早先的那点情分,不管是肃王还是宛瑜,都不会苛待她。 这简直是求都求不到的好亲事。 话又说回来,早先楚家小姨未成婚前,这段婚事对她来说都是高攀,现在她丧夫守寡、青春不再,这婚事对她来说就更是高攀了。 若肃王有个相好,或是续娶了,楚家小姨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心思。可十年过去,肃王还是那个肃王,身边也没有增添一个亲近的女子,这就让楚家小姨蠢蠢欲动起来。 比起别人,她的优势更大,为什么肃王妃不能是她? 赵灵姝脑子转了转,就把楚家小姨的心思盘算明白了。 不得不说,肃王府确实是个好去处。 但现在才去收买小胖丫,是不是太晚了? 她早点干什么去了? 赵灵姝说,“你这小姨……典型的无利不起早。” 小胖丫并没有因为姝姝姐姐说小姨的是非,露出不喜的表情,反倒有一种“君子所见略同”的相逢恨晚之感。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才不准备去外祖家,更不想在外祖家住。”小胖丫拉住赵灵姝的手,“我都打算好了,今天我们在别院骑马,稍后我让下人送姐姐回京,我就不回来了,我在别院住几天。” “这事儿你和你爹说了么?” 小胖丫点头,“说了,我爹也同意了。爹还说,这段时间他忙,等他抽出时间,他带我登山游湖,带我好好玩几天。” “这……” 赵灵姝欲言又止。 肃王不看天气的么? 正经的三伏天,还登山,是怕天不够热么? 小胖丫见赵灵姝面色有异,“怎么了姝姝姐姐?” 姝姝小声说,“大夏天登山,你不怕晒黑么?游湖倒是可以。” 小胖丫恍然大悟,“我,我忘了……” 穿过热闹的街市,很快出了城门。 城外依旧有喧哗声,但距离城门口越远,就越安静。 赵灵姝和小胖丫将两边的车窗帘子掀起来,享受着林间拂过的清风,听鸟鸣虫吟在天地间回荡,心情都爽利了几分。 小姐俩吹了一会儿风,又凑在一起说起了小话。 小胖丫说,爹进宫给她请嬷嬷那日,皇上赏了她一匹御马。是一匹小母马,才一岁,性格温顺,通体雪白,她喜欢的什么似的。 当然,她今日也给姝姝姐姐准备了一匹良驹。是他爹特意让人从西北送来的汗血宝马。马儿通体漆黑,四肢修长,鬃毛飘逸,俊的不得了。 马儿有些高,性子也有些傲,但这不是问题。她觉得,姝姝姐姐肯定能驾驭这样的马,所以特意问她爹要来送到了庄子上。 “姝姝姐姐你今天骑一下,要是你喜欢,今天下午你就把这匹马带回家,我送给你。” 赵灵姝:“……” 她觉得自己出手够阔绰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 汗血宝马说送就送,胖丫你好歹问一问你爹的意思。 赵灵姝正在纠结,到底是拒绝好,还是顺着良心接下好,就听身后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不是一道,是几道,凑在一起轰隆隆的,跟打雷似的。 赵灵姝和小胖丫对视一眼,两人有志一同透过车窗往外瞅。 但他们这辆马车之后,还跟着金嬷嬷、刘嬷嬷等人乘坐的青帷马车,将后边的场景挡的严严实实,他们也真不清楚,到底是何人走在她们后边。 “我们让一让路姝姝姐姐,听声音后边那些人挺急的。” 赵灵姝无所谓,小胖丫就让车夫将车赶到一边,摆出了让路的架势。 片刻后,从后边赶来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 这样的马车,在一块砖掉下来能砸中三个权贵的京城,一点也不算稀奇。有时候从面前走过,都不值当人多看两眼。 但身侧这辆正慢悠悠驶过去的马车不一样。 虽然名为翠盖朱缨八宝车,但这辆车足有小房子大小,拉车也是用的六匹神驹。 细观这辆马车,乃是用最上等的紫檀制作,外部的雕花、嵌包、涂漆,工艺全都达到顶峰。透过若隐若现的车窗,甚至能瞥见那一闪而逝的内饰装扮,其中有金线、珍珠、象牙…… 这辆马车,真可谓将“普通里的不普通”七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等等! 这马车怎么这么眼熟? 还有方才车窗帘内,一闪而逝的侧颜像谁来着? 赵灵姝瞬间顾不得计较,她拉了小胖丫过来,“你瞅瞅这车徽……” “什么车徽?姝姝姐姐,你是想让我认一认,对面车上挂着的车徽是哪家的?” 赵灵姝摆烂似的往后一趟,“不用你看了,我知道是谁了。” 这不就是大雨那天,在京城接走秦孝章的那辆马车么! 小胖丫都没来得及摆出好奇的神情,对面马车上的车窗帘子就被人掀开,露出里边男子如明月般皎洁高贵的侧颜。 秦王殿下幽幽的看过来,“宛瑜要去哪里?” “啊?啊!是六哥么?六,六哥你怎么在这里?” 赵灵姝看到小胖丫怯生生的与秦孝章打招呼,面上的神情很微妙。仔细形容,是有点意外,又不太意外。 意外是因为,早先小胖丫被张昌母子欺负,秦孝章根本没认出小胖丫,不然,他不会稳坐钓鱼台;不意外的是,小胖丫是肃王的女儿,肃王是大秦朝硕果仅存的异性王之一。他的女儿,出入宫廷应该是家常便饭,秦孝章会认识胖丫并不奇怪。 就在赵灵姝眼神在两人身上乱瞟时,小胖丫陡然想起六哥问她的问题,忙不迭回复说,“我去别院骑马,和,和姝姝姐姐一起。” 这时候,小胖丫又想起六哥的别院,就在她家旁边,而这条官道直通城郊几家权贵的别院。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六哥也去别院么?好巧啊。” 秦孝章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继而又慢悠悠的说,“我会在别院住几天,若你有什么事儿,让下人来别院寻我。” “好,好的,宛瑜记下了。”小胖丫一把将姝姝拉到窗口,“六哥,这是我姝姝姐姐……” 秦孝章意味不明的看一眼赵灵姝,“认识。昌顺侯府的大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 小胖丫恍然记起,好似有这么回事儿。 据说是六哥回京途中遇到大雨,是姝姝姐姐捎了六哥一程。 哎呀,看她这记性,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小胖丫顾自懊恼,赵灵姝被拉到人前鞭尸,不得不给秦王见礼。 她敷衍的抬抬手,“见过殿下。” 秦孝章发出个气音的笑声,“大姑娘的礼仪,是洒扫嬷嬷教的?” 赵灵姝:“……” 就说,有些人,他即便为天潢贵胄,长的也是光风霁月,但她就是不愿意正眼看他。 因为他有毒! 赵灵姝心里腹诽:礼貌呢!你的礼貌呢! 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秦王殿下你礼貌么? 心里的小人已经将秦孝章当成沙袋暴揍,口头上赵灵姝也丝毫不示弱,“殿下错了,教我规矩的嬷嬷,可不是什么洒扫嬷嬷。那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听说早先还做过皇子所的教引嬷嬷……” 潜意识是啥? 说不定咱俩还曾在同一人手下受教,你贬低我,就是在贬低你自己。所以赶紧住口秦王殿下,您话实在太多了! “哦?是宫里皇子所的教引嬷嬷?大姑娘说说具体是那位,回头我好追责。” 秦王殿下好整以暇的喝着茶,端着茶盏的手指细腻白皙,骨肉匀称,筋脉分明,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奈何赵灵姝现在看秦王一眼都得深呼吸一次。 就说这位殿下有毒! 她拉虎皮扯大旗,他则见招拆招毫不手软。就这个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教训的架势,他这是针对教引嬷嬷么?他明晃晃在针对她! 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么? 对待仇敌还差不多! 赵灵姝难得感觉心累。 她在昌顺侯府以一抵全家的时候,她都没这么累过!。 算了,不说了,再说下去她怕一个控制不住,直接跑到隔壁八宝车上,将人胖揍一顿! 赵灵姝“唰”一下放下帘子,小胖丫给唬了一跳,“怎么了姝姝姐姐,有虫么?” “不是虫,是虎!” 会吃人的吊睛大虎! 小胖丫小脸都白了,“老虎么?” 赵灵姝哄孩子,“你听错了,我说的是狐,是狡诈的狐狸。这是官道,平常官兵常清理,有个狐狸不稀罕,来个老虎就要捅破天了。” “是,是么?是我听错了么?” “肯定是你听错了。” 这边赵灵姝糊弄小胖丫,那厢秦孝章忍不住笑出声来。 男子清亮的笑声靡丽磁沉,听得人浑身酥麻,耳朵都红了。 小胖丫这个不懂男色的年纪,都因为她六哥的笑而红了脸,赵灵姝么…… 更气了! 她直接掀开帘子狠狠的瞪了一眼过去,顺便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手势。 不等小胖丫继续问什么,赵灵姝扭过头来,“胖丫啊,殿下急着赶路,咱们还是不要耽搁殿下的时间了。况且这天这么热,再把殿下热出点好歹来,咱们俩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小胖丫忙不迭点头,“我和六哥说一声。” “不用说。你六哥爱清净,咱们话多了打扰他,反倒不美。车夫,快启程,再磨蹭下去,走到天黑也走不到别院。” 车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在肃王府当差不假,车上做的是金尊玉贵的肃王府独女和昌顺侯府的大姑娘也不假。若是遇到别的勋贵,他想走也就直接走了。可眼前这人不是旁人,是陛下来了都恨不能退居一射之地的亲儿子。 最后到底是秦王的车架先走一步。 但车子启动时,秦王又隔着车窗唤了一声“宛瑜。” “我在呢六哥,您,您还有什么吩咐?” 秦孝章支着额笑,“没什么吩咐,只我这里有些泻心茶。你车上那位大姑娘火气有些大,怕是需要喝些茶水消消火。” 泻心茶,能清热解毒,泻上焦肺火,还能清肠中湿热。 小胖丫一脸摸不着头脑。 “姝姝姐姐么?没有……好的好的,那多谢六哥了,我这就派人过去拿。” 秦王继续笑,笑容中更多了几分玩味和揶揄,“不用谢,应该的。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多关心些,省的别人说我忘恩负义。” 赵灵姝掀开个帘子一角,在小胖丫看不见的角落,忍无可忍的对秦孝章亮了亮拳头。 再寒碜人,让你尝尝昌顺侯府大姑娘正义的铁拳! 回应给她的,是秦孝章更加清亮的大笑。 男子靠在车厢壁上,露出棱角分明的侧颜来。 他神清骨秀,仪表瑰杰。明明做出的是嚣张恣睢的动作,却因他雍容矜贵的仪态,愈发显得倜傥风流。 就真的……男色惑人。 这一刻,风停了,鸟鸣虫吟也都消失不见了。赵灵姝脑海中竟只有眼前男子这太过风流的眉眼,以及唇角那若有似无的戏谑。 这时候赵灵姝竟觉得,刚才她那举动能博君一笑,竟还挺值得。 呸呸呸! 她脑子里肯定进水了,快摇两下,最好把她不干净的脑子一起摇出来! 第33章 驯马 走到别院已经半上午了。 赵灵姝和小胖丫略歇了歇腿脚,就跑去了马厩。 一走进马厩,赵灵姝就看见了其中两匹外形格外出众的马。 一匹自然是那匹浑身雪白的小母马。身量顶多与她一样高,却眉眼温顺,嘶声清脆。它站在一群黑马中央,就好似暗夜中的明珠一般,灿然生辉,让人一见倾心。 另一匹则是拽的二五八万似的高大黑大。 黑马四肢强健、肌肉线条流畅匀称,浑身鬃毛长而飘逸,鼻孔大而圆。 最绝的还是这匹马的眼睛,充满睥睨之态,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所有妄图靠近它的人,继而露出厌弃的表情。 那人性化的表情,传神到家了,几乎是瞬间就把赵灵姝的心击中了。 征服它、驾驭它,把它拐回家! “姝姝姐姐,这就是那两匹马。小白马我给它取名叫明珠,黑马我还没想好取什么名字,姐姐有好的建议么?” “就叫黑珍珠好了。”赵灵姝脱口而出。 小胖丫条件反射说“很好听”,随即陡然记起,“这是匹公马啊姐姐。” 可她的姝姝姐姐根本没听见她这句话,她忍住流口水的冲动,巴巴的凑到黑珍珠跟前。 黑珍珠高傲睥睨,身量高的缘故,看谁都是俯视,便更显得姿态高,懒得理会凡夫俗子。 可它绝对没想到,眼前这凡夫俗子不仅敢凑近它,摸摸戳戳它,她甚至还趁他俯身吃草,不讲武德的一个翻身,直接跃到它的后背上。 咴! 等黑珍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他惊怒交加,用足了力气,要将身上敢亵渎他的小贼甩出去。 “姝姝姐姐!” 小胖丫吓得肝胆俱裂,人都快站不住了。她既想冲过来帮忙,又担心去了只会添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胖丫急的原地跳脚。 “姐姐你小心!不对,姐姐你快下来!黑珍珠脾气大,小心伤到你。” 也就是这会儿功夫,黑珍珠已经挣脱了缰绳,撒开四蹄往外跑去。 它跑时若追风闪电,一眨眼就跑出了很远。 小胖丫更害怕了,脸颊上的奶膘都跟着一起颤抖。 她都喊破音了,“飞羽姐姐你快去追,别伤着姝姝姐姐。” 赵灵姝压低身子,伏在黑珍珠宽厚的马背上,她紧紧的抓住缰绳,双腿双脚同时用力,紧紧的夹住马腹。她力气大,用力又精准巧妙,黑珍珠暴躁发怒想甩飞她,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赵灵姝抽空对小胖丫说,“别担心,唔,我有成算,肯定能降服这匹烈马。” 鲜花配美人,烈马配英雄。 她就是那个能降魔除妖的英雄! “咳咳咳!黑珍珠你慢一些,那土都跑我嘴里了。咳咳,你想呛死我,好继承我的遗产么?我告诉你,你做梦!” “黑珍珠我劝你理智!跟了我你能吃香的喝辣的,还能三不五时出来遛弯。摊上我这么个主子,你是修了十八辈子的福气。” “……” “黑珍珠你别不识好歹!是跟着我走上人生巅峰,还是被人扒皮吃肉,我劝你好好考量考量! “黑珍珠你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大姑娘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你倒是使上小性了。你要知道,大姑娘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黑珍珠一边嘶鸣,一边愤怒的冲出别院,直往丛林更茂密的半山腰冲去。 赵灵姝看见不远处有一处别院,提着的心略略放下一些。 这片是京城权贵消暑爱来的地方,既然有别院,肯定有下人,那周围就不存在能威胁到贵人生命的猛兽。 赵灵姝放下心,嘴巴更厉害了,“黑珍珠,我劝你速速屈服于姑奶奶的淫威之下。姑奶奶有金山银山,能给你买最好的饲料,还能专门给你建一座豪华马厩,我还能给你弄来很多漂亮的小公马小母马……” 赵灵姝被黑珍珠驮着越跑越快,她没有看见,就在她胡说八道经过某座别院时,假山上正有人透过高高的院墙,眉眼深邃的看着她。 “这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 徐桥心有戚戚的回答,“应该是。” 不是应该,是肯定! 毕竟刚见过,昌顺侯府大姑娘身上那身衣裳还没换下来呢。 “听口气在驯马?” “您英明。” 秦孝章看一眼徐桥,徐桥如临大敌,殿下在打什么损……好主意? 秦孝章气定神闲说,“追过去,沿路撒寒瓜和频婆果,将那匹黑珍珠引过来……助大姑娘一臂之力。” 徐桥看着眼前矜贵雍容的殿下,一脸欲言又止。 撒寒瓜和频婆果能助大姑娘一臂之力他信,但将黑珍珠引过来,怎么看殿下都没安好心。 “怎么,你还有话说?” 清清淡淡的一个眼神看过去,徐桥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多言,赶紧行个礼办差去了。 这厢赵灵姝被黑珍珠驮着跑了好远的路,眼瞅着都要跑到山顶去了,心里也有些没底。 山顶全是郁郁葱葱的大树,连点人迹都没有,一会儿黑珍珠迷路了怎么办? 正这么想着,赵灵姝敏锐的听见一些微妙的动静。 身后有人追过来了。 她还以为是飞羽——飞羽确实在其中,但另外还有两个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个特别眼熟,不是徐桥又是谁? 豁! 她就驯个马,怎么还把秦王的侍卫给惊动了! 不等赵灵姝多想,一股浓郁的苹果清香散发出来。 苹果在这时代被称为频婆果,虽然不算多稀奇,但品种好,果肉清甜酥脆的,绝对算好东西。更别说苹果一般都是秋季成熟,现在还是盛夏,这时候冒出来的苹果,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那个地方进宫到宫里的。反正她堂堂昌顺侯府大姑娘,她就没在府里见过。 继苹果之后,又有西瓜被投掷出来。苹果和西瓜的味道逸散出来,黑珍珠有没有动心不知道,反正赵灵姝狠狠的咽了口口水。 和黑珍珠浪费了这么多口舌,一路奔波较劲又出了一身汗,她现在只想将地上的果子捡来吃。 很显然,黑珍珠也是这么想的。 第34章 崩溃 就见方才还很暴躁的黑珍珠,动作突然变缓起来。它试探的将地上汁水横流的果子衔进嘴里,然后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一样,愉悦的“咴”了一声。它也不往山顶去了,却是顺着果子投来的方向,狂奔出去。 好机会! 赵灵姝抓住机会,反客为主,将黑珍珠牢牢的束缚住。 黑珍珠一心惦记着吃,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直至渐渐屈服顺从,成为赵灵姝的掌心宠。 赵灵姝还没发出驯服良驹的狂笑声,就见黑珍珠一个俯冲,直接闯进了方才经过的半山腰的别院。 赵灵姝急了,狂拉缰绳,“黑珍珠你冷静!这是虎穴狼窝。你连这里都敢闯,是想把小命留在这里么!” “黑珍珠你快停下来,这里的主人是个周扒皮,天王老子到了他跟前,都得拔几根毫毛意思意思。你吃了他那么多果子,是要剥皮卸肉来还的啊啊啊……” 赵灵姝哇哇叫,站在凉亭上的秦孝章阴着脸看着回来复命的徐桥,“她一路叫着过来的?” 徐桥狂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主子风评被害,他也很生气。 奈何那位大姑娘他也得罪不起。 徐桥生平头一次后悔,为啥今日要跟着一起出来?他留在秦王府,应付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们,都比跟出来听差轻省。 奈何世上没有后悔药,徐桥就是把肠子悔青了,也没办法让时间倒流。 徐桥战战兢兢,秦孝章看着越来越靠近凉亭的一人一马,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就说他烂好心做什么! “去,把那一人一马给我撵出去。秦王别院门口立个牌子,以后赵灵姝不得入内。” “啊?” 殿下您这么幼稚的么? “啊什么?难道要我请你去办差?” 徐桥忙说不敢,偷偷看一眼努力憋气的主子,勉力忍下即将脱口而出的笑声,转过身就要下凉亭。 却也正在此时,方才还顺着频婆果和寒瓜,往这边狂奔的黑珍珠,突然急刹车停在了原地。 它圆而大的鼻孔疯狂翕动,像是嗅到了更加甜美可人的味道,就见他猛一个转身以更加疯狂的姿态,往另一个方向冲去。 “啊,黑珍珠你要做什么?” 赵灵姝没防备,差点被从马上颠下来。飞羽这时候俯冲而上,将赵灵姝抱了下来,一个侧滚,两人安全落地。 赵灵姝都顾不得向飞羽道谢,她从地上爬起来就忙追过去,“黑珍珠你干什么?黑珍珠你脚下留情……” 眼瞅着黑珍珠一路撞翻了鱼缸,又将几盆一看就很名贵的山茶花和兰花践踏的不成样子,赵灵姝心死了! 啊啊啊,不知道现在装不认识行不行! 秦孝章看着下边一片乌烟瘴气,再次狠狠的闭了闭眼。再睁开,他面上布满寒霜,“那边是那个院子?” 徐桥吞了口口水,苦思冥想好一会儿,“好像……是马厩!” ……殿下养得那几匹御马,最近好像有发情的。 意识到这个问题,徐桥的天塌了! 等赵灵姝再看到黑珍珠,就见它正与一匹同样漆黑的马儿如胶似漆,做着嗯,不可描述的事情。 赵灵姝人都傻了,被飞羽捂着眼睛带走时,嘴巴还惊的合不拢。 她受了莫大的刺激,以至于被带到秦孝章跟前时,人都没回过神。 秦孝章冷哼一声,让徐桥列个赔偿清单给赵灵姝。 赵灵姝眼珠子一转,人都崩溃了,“啊啊,你还我黑珍珠的清白!” 马厩的事情,秦孝章已经知道了,他现在比赵灵姝还崩溃。 “我还你黑珍珠的清白,谁还我乌翎的清白。” 乌翎正是那匹发情的小黑马。它血统高贵,模样俊俏,叫声甜美,身形小巧,速度却快比闪电。这是马儿中的小甜果,秦孝章素来喜欢,甚至拨了专门的马夫喂养。 谁知道,一个不慎,竟然清白尽毁! 秦孝章咬着后槽牙,斜睨着赵灵姝,“我还没找你问罪,你倒先一步问罪到我身上。难道带着凶器行凶的是乌翎不成?” 徐桥人都懵了,他露出个苦相来,“殿,殿下,您慎言,慎言啊!” 秦孝章脱口而出“凶器”两字,也意识到不妥,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 在一个妙龄贵女面前说这些话,确实失礼,秦孝章方才的恼怒,全都化作了暗悔和懊恼。 再开口,秦王殿下已经恢复了往日肃穆端方的模样。 他懒得在与赵灵姝掰扯,今天好意帮她驯马,就是个巨大的错误! 秦孝章摆摆手,“趁我现在还算冷静,带上你的人和马,赶紧走。” 赵灵姝眨眨眼。 这是不计较了? 不计较好啊。 他不计较,就换她计较了。 赵灵姝摆出义正严词的模样,“殿下,你先别忙着打发臣女,臣女还有话想问您。” 秦孝章单手支颌,撩起薄薄的眼皮,冷淡的看着她。似乎一眼就看出她想做什么,秦孝章将人打发走的心思越发浓郁。 奈何他想打发人,赵灵姝却不想配合。 赵灵姝说,“殿下,之前我驯马,您身边的徐桥特意将黑珍珠引到您的别院来。马是您放进来的,马踢了您的鱼缸,踩了您的兰花、茶花,这个后果是不是应该您来承担?” 秦孝章冷哼一声,这时候也懊悔起自己刚才昏了头,怎么就让徐桥去把马引到别院来,他那时候绝对是被下降头了。 秦孝章懊恼,就愈发不耐烦,敲着桌子提醒赵灵姝,“说重点!” 重点就是,“乌翎现在都是黑珍珠的媳妇儿了,指不定连黑珍珠的崽儿都揣上了,你总不好意思让他们夫妻、父子分离。左右您马厩中的御马多的是,多乌翎一匹不多,少乌翎一匹也不少,不如您成全了他们夫妻、父子,让我把乌翎带走。” 徐桥悄咪咪的下了假山,距离两位主子远点,再远一点。 和主子讨价还价的他见过,但这么厚颜无耻直接张口勒索的,恕他孤陋寡闻,他是真没见过。 一般人尚在讨价还价阶段,就被主子完虐了,跑的比身后有鬼在追还快。 谁像这位大姑娘家,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那脸皮厚的也跟城墙似的,他徐桥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徐桥溜走了,顺便把飞羽也给拽了下来。 假山上的的凉亭中,一时间只剩下秦孝章和赵灵姝两人。 清风徐来,带来了点点凉意,以及山下溪流中荷花绽放的花香气,让人的身心都舒畅起来。 可假山中的气氛不仅没变得宁静安然,反倒随着赵灵姝的咄咄逼人,火气愈发重了。 赵灵姝还在疯狂的给秦孝章灌迷魂汤,“殿下您人美心善,指定也是希望坐下良驹有个好归宿的。您就把乌翎给我,我肯定会替您照顾好乌翎,照顾好它与黑珍珠的小崽儿,我还能保证绝对不让黑珍珠辜负乌翎。” 赵灵姝把胸脯拍的啪啪响,脸上的表情也真挚诚恳极了。 奈何秦王现在只看得见她的无耻贪婪,真乃秦王殿下他平生仅见! 秦孝章都被气笑了,“你担心他们夫妻、父子分离,还担心乌翎被黑珍珠辜负?简单!你把黑珍珠交给我,我让人把它阉了,再好好照顾它。左右乌翎肚里指不定都有小马崽儿了,黑珍珠也有后了,阉了以后四大皆空,也不用担心它以后辜负乌翎了。” 忒! 好个阴损恶毒的秦孝章! 赵灵姝一下站起身,手指颤巍巍的指着秦王殿下。 他竟然想毁了黑珍珠做男人,额,公马的尊严。 亏他还是个皇子! 公马怎么了,公马就不是大秦朝的子民了么?他的爱民如子那里去了,都被他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赵灵姝悲愤,“陛下知道您这么阴损么?您这样行事,怎么对得起太傅们的辛苦教导。殿下,您言行无状,地下的祖宗们知道了,晚上不会来找你谈心么?” 秦孝章见他将列祖列宗都抬起来了,气怒之余,竟觉的有几分好笑。 “列祖列宗们若知道,本王竟连手下爱宠都护不住,要将它送给一个宵小玩弄,怕是都等不到晚上,这会儿就要来打爆本王的头。” 秦孝章话落音,恰好一股凉风吹来。因为凉亭中有些阴,那风到了凉亭中后,竟也变阴凉许多。 偏那风还打着旋从两人身周绕了一圈,就真的给人一种,列祖列宗显灵了,现在正看着你们的既视感。 赵灵姝这个不怕鬼的,碰见这场面都忍不住缩了缩脑袋。心中暗悔提什么列祖列宗啊,这大秦朝的列祖列宗,还能不护着自己的曾曾曾孙,还能护着她?简直不要太搞笑了。 赵灵姝眼瞅着秦王铁了心不将乌翎给她,认命的点了头。 行,今天这一趟也不算没有收获。 最起码驯服了黑珍珠,还不用赔偿被损坏的花花草草,勉强算是完美。 当然,临走赵灵姝也没忘记那专供宫里贵人门的苹果。她舔着脸,问秦王索要,美其名曰给黑珍珠补补身体,最后自然是被秦王冷笑着撵了出来。 赵灵姝一边往山下别院去,一边和飞羽念叨:“可太小气了!舍得喂马,竟不舍得给我。我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秦王殿下此举实在太让人伤心了……” 一行人回到肃王府别院,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小胖丫尽管已经收到侍卫传信,但没真的看见赵灵姝平安返回,她也一直提着心。 好在,在她望眼欲穿的时候,赵灵姝终于从半山腰下来了。 但只见姝姝姐姐,却不见黑珍珠,难道黑珍珠甩下姝姝姐姐逃跑了? 赵灵姝在别院门口下马,就被小胖丫一把抱住了。 “姝姝姐姐你吓死我了。” “哈哈,放心,我是知道自己大概率能驯服黑珍珠,才跳到马背上去的,我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那也太莽撞了,黑珍珠性烈,若是有个万一……” 赵灵姝一边打哈哈,一边推着小胖丫往里边走。“这不是没万一么。不过我把黑珍珠驯服了,你这次怕是真要将黑珍珠送我了。不过姐姐不白要你的马,姐姐送你别的稀罕玩意儿当补偿。” “那个要你的补偿了?姐姐故意和我见外不是?我路上就说过了,只要姐姐喜欢,就把它送给你,这件事爹都应许了的。” 巴巴的说了这许多,小胖丫才陡然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情来。 “姝姝姐姐,黑珍珠呢?” 赵灵姝摸摸鼻子,“这个啊,说来话长。” 赵灵姝不准备污染未成年小姑娘的耳朵,自然也不好将黑珍珠和乌翎交配的事情说给小胖丫听,但她也没准备真瞒着,毕竟要是闹出马命之后还得一番解释。 赵灵姝就说,黑珍珠看上了秦王的坐骑乌翎。她不忍心打扰小两口的腻歪,就把黑珍珠留在秦王别院了。 小胖丫恍然大悟,“所以,我们很快就要有小马了对不对?” 赵灵姝:“……” 初中生真是个奇怪的群体! 在他们眼中,拉个手都能怀孕。 不过黑珍珠和乌翎做了羞羞的事儿,指不定真快有小马了。 小胖丫也算是歪打正着。 因为想到很快就有小生命诞生,小胖丫高兴的走路都一蹦一跳的。 她拉着赵灵姝去花厅用膳,赵灵姝没答应,她要先回房洗澡。 怪不得刚才在凉亭上与秦王说话时,秦王拧着个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她还以为是自己胡搅蛮缠,让秦王殿下疲于应付。事实是,有没有一种可能,秦王殿下纯纯是被她身上的汗臭味儿熏的睁不开眼? 垂首闻一闻自己身上的马汗味儿、人汗味儿,赵灵姝自己都快被送走了。 等她洗了个香喷喷的澡,又去花厅和小胖丫一道用了午膳,时间都午时末了。 这个时间,平时赵灵姝都开始午休了。 困意上头,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的泪珠也从眼角跑出来。 等不及消食,勉强睁着眼回到室内,赵灵姝趴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35章 发病 今天得以和姝姝姐姐一起午休的小胖丫,不过去了趟净室,回来就看到个大字型摊在床上的姝姝姐姐,捂着肚子笑的停不下来。 小胖丫也没喊人来帮忙,她自己又是给赵灵姝脱鞋,又是费力将赵灵姝搬到床上。 期间的困难和折腾自不用说,只说好不容易得以躺在床上,小胖丫才刚有了睡意,就有一个胳膊“啪叽”砸过来。 她忍着没动,又一会儿,“啪叽”一条大腿又过来了。 小胖丫整个陷入赵灵姝的“包围”中,甜蜜的不要不要的,就这般忍着强不适睡着了。 但才刚陷入梦乡,她就被身边痛苦的声音惊醒了。 没有缓冲时间,小胖丫一屁股坐起来就往外喊,“快来人,快来人!姝姝姐姐出事了。” 说到最后,小胖丫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赵灵姝的意识陷入昏迷中。 她起了满身的红疹,两只手还在不停地挖着自己的喉咙。 这模样像是犯了病,又像是对某种东西起了非常严重的过敏症状。 她这模样很恐怖,直接把小胖丫给吓哭了。 但小胖丫还是强打起精神,将赵灵姝的头抱在了自己腿上,两只手也用力抓住她的手,防止赵灵姝将自己的脸抓破相。 “姐姐你怎么了?姐姐你快醒醒。” “哐当”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边撞开。 飞羽和红叶急速跑进来,紧随其后的是金嬷嬷和刘嬷嬷两位老人。 几人先后到了跟前,看到赵灵姝这模样,俱都吓的不轻。 飞羽抬手就将赵灵姝先打晕过去,刘嬷嬷见状颤着腿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们姑娘怎么了?” 金嬷嬷满面忧心,“大姑娘这是急症,咱们得尽快送医。” 金嬷嬷越着急,面上的表情就越平静,“现在去附近请大夫明显来不及,不清楚大姑娘的病情,也不好贸然给她用药。为今之计,是尽快让人往殿下那里去一趟。” 秦王体内有毒,这么些年来与毒共生。他又伤了腿,每逢阴天下雨腿脚必定疼痛虚肿。 帝后心疼幼子,又是因为他们之过,导致秦王常年饱受病痛折磨,为此圣安帝和皇后特意安排了太医在秦王身侧随行。 两名太医都是太医院中的佼佼者,兴许对姑娘的急症有办法。 小胖丫一听此言,赶紧吩咐飞羽,“你亲自跑一趟,务必将六哥身边的御医请过来。” 飞羽应了一声“是”就窜了出去。 室内的人没有因为她的离去安心,反倒愈发焦灼。 小胖丫喃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姐姐怎么就这样了?难道我真是个扫把星,谁和我亲近,我就害谁。母亲已经被我害死了,我又害了姝姝姐姐。” “姑娘别说胡话,姝姝姑娘这模样,明显是对什么东西过敏了。姑娘且想想,之前姝姝姑娘和您在一起时,有没有瞒着下人吃过什么东西。” 小胖丫垂着泪努力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金嬷嬷又问红叶和刘嬷嬷,“你们伺候大姑娘的时间长,可知道大姑娘对什么东西过敏?” “有!有!” 刘嬷嬷爬到床边,攥住赵灵姝的手,迫不及待的说:“我们家姑娘对栀子花的花粉过敏,但不严重,平时花粉粘到皮肤上,姑娘都没事儿。若花粉进到嘴巴里,姑娘就喉咙肿大,浑身起红疹……” 话说到这里,刘嬷嬷说不下去了。 因为姑娘刚才的模样,和栀子花过敏一模一样。 但是,自从知道姑娘栀子花过敏以后,府里所有的栀子花全都除去了。平日里用食,姑娘和夫人也尽可能谨慎。 要说有意外,就是今天在别院中用了一顿午膳…… 金嬷嬷见刘嬷嬷看过来,思考片刻摇了摇头,“今天的午膳是我盯着做的,里边没有任何与花卉有关的东西。” “那怎么会,怎么会……” “应该和午膳无关,若是姑娘是午膳时吃进了栀子花粉,不会等到现在才出现异样。” 两人说话的时候,小胖丫突然叫出了声,“姐姐的身体好烫,呼吸也好重,姐姐是不是发烧了?” 金嬷嬷和刘嬷嬷听见了,顾不得说其他,赶紧更仔细的查看。 这一检查,刘嬷嬷就觉得姑娘的手果真烫的惊人,脸也红的厉害。她脸上的红疹越发鼓胀,在光线的映照下,甚至微微发亮。 “姑娘,我的姑娘,您到底是怎么了?” “冰块,快去取些冰来给大姑娘冷敷。” “端温水来,先给大姑娘擦洗。” “再取一套新的衣衫鞋袜来,将大姑娘身上的衣裳都换一遍。” “这房间不能待了,且换到别的房间去……” 金嬷嬷一通指挥,众人有了事情做,总算没那么慌乱了。 就在众人忙着给赵灵姝擦洗换衣时,飞羽已经到了秦王别院。 徐桥听到下人来报,说是肃王府的丫鬟过来了,他赶紧将人接进来。 有主子上午说过的话,徐桥也担心是不是那位宛瑜姑娘身体不适。 好消息:宛瑜姑娘没事儿。 坏消息:有事儿的是那位昌顺侯府的大姑娘。 不是,她怎么就出事了? 午膳前她不还活蹦乱跳,将自家殿下气的要在门口竖牌子,以后不许她进王府别院? 怎么就一顿饭的功夫,她就倒下了? 徐桥不知道要不要将这消息告诉殿下,但飞羽要借殿下身边的御医,这件事他却做不了主。 正在徐桥琢磨,是现在唤醒午休的殿下,然后挨一顿臭骂,或是趁机让那位大姑娘吃些教训长长记性时,屋内响起了秦孝章磁哑低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在外边嘀嘀咕咕什么,有什么话进来说。” 徐桥不敢耽搁,赶紧带着飞羽进了门,“噗通”一声跪在屋内,然后噼里啪啦将事情如实一说。 秦孝章起身的动作顿在原地,蹙紧眉头问,“你说谁昏迷了?” 徐桥用胳膊肘捣了捣飞羽,飞羽忙道,“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 又把发病时间,发病病状等仔细一说。末了说明来意,“恳请借殿下身边的御医一用。” 秦孝章一口应下,“去,两人都带过去。” 徐桥正准备带飞羽去寻太医,秦孝章又制止了他的动作,“你伺候本王起身……到底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亲自过去看看情况。” 徐桥:“……是。” 等秦王带着众人到了肃王府别院,此时赵灵姝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她痛苦的咬着牙,手脚并用往自己身上招呼。 小胖丫不是她的对手,阻挡时差点被她抓破脸,吓得金嬷嬷赶紧把她换下来,换力气更大的丫鬟死死摁住赵灵姝。 秦王过来时,屋里正闹做一团。 红叶和刘嬷嬷又是急又是哭,小胖丫也悔的不得了,觉得肯定是在别院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导致姐姐犯病。 金嬷嬷既要安抚啜泣的主子,又要指挥下人在赵灵姝嘴里横一根筷子,以免大姑娘疼极了咬到舌头。 屋里乱的堪比菜市场,以至于秦孝章从外边进来,看见此景眉眼中溢满浓浓的怒气。 众人看见秦王过来,呆怔过后赶紧跪下行礼,屋里这才安静下来。 秦孝章没理会众人,带着两名御医直接进了内室,赵灵姝此时正好挣脱丫鬟的束缚,狼狈的从床上滚下来。 身后的丫鬟来抓她,赵灵姝直接挥了一巴掌过去。若非秦孝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巴掌差点打在他脸上。 “这么大力气,可见你也没什么不舒……” 剩下的话秦孝章没说出口,因为他看见了赵灵姝那张满是红疹的脸。 他眼皮子狂跳几下,直接将赵灵姝丢到床上去。 午膳前见她时,她还是个杏眼桃腮、柔美姝艳的女娇娥。面皮白皙生光,脾性张扬热烈,耀眼的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 现在看她,她面上一片斑驳,眉眼中都是痛苦。她脸部虚肿,人看着好似也肿了几圈。 若不是对她有几分熟悉,他险些认不出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似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究竟是谁,赵灵姝一把抓住秦孝章,“痒,好痒。我喉、喉咙,疼,好疼……” 一边说着话,赵灵姝用力一咬,就要去咬自己的舌头。 秦孝章条件反射把胳膊伸了过去,赵灵姝猛的下口,那猩红的血液竟顺着秦孝章胳膊流下来。 “殿,殿下,殿下你受伤了。” 秦孝章另一只手及时钳制住赵灵姝的下颌,将自己的胳膊从她嘴里拿出来。 不是怕受这皮肉之苦,是他的血她喝不得。 “张御医,大姑娘唇上沾了我的血……” 张御医抹了一把脸上汗,不敢再耽搁,一边快速往赵灵姝身上下针,一边回道:“大姑娘沾到的只是很少的一点,并不足以对大姑娘造成影响。殿下放心,不会对大姑娘造成妨碍的。” 秦孝章“嗯”了一声,退后一步,将他身前的地方让出来,让另一位御医也过来看看情况。 两位御医忙着给赵灵姝下针和看诊的时候,秦孝章走到外室,冷眼睨着众人,“到底怎么回事儿,金嬷嬷仔细说说。” 金嬷嬷恭敬行了个礼,一五一十把更详细的情况汇报了。 包括但不仅限于,姝姝姑娘对栀子花花粉过敏,但只口服过敏,皮肤触碰无事;姝姝姑娘午膳都用了什么,何时发病的,症状如何,何时加重的,他们如何处理的。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嬷嬷,言语谨慎又条理分明,行事也还算妥帖周到,让秦孝章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一些。 两个太医同时施力,赵灵姝很快就安静下来。 她现在被扎成个马蜂窝,除了眼睛能动,浑身上下再动不了一点。 赵灵姝的意识一点点清明下来,眼巴巴的看着给她诊脉的御医。 不愧是宫里的太医,都没用上正经的本事,身上蚂蚁啃噬一样钻心的疼痛就减轻许多,似乎就连喘息都没那么痛苦困难了。 两个御医交头接耳几句,这才走出内室。 赵灵姝隐隐约约听到几句问话,“你们可给姑娘梳洗过?姑娘现在穿的衣裳,是新换的,还是……” 金嬷嬷意识到什么,心中暗悔。 刚才只想着,尽可能避开所有危险源头,却没想到,她那些操作有可能给御医寻找病原增加困难。 金嬷嬷忙将她吩咐过的事情重复一遍,又让人去将赵灵姝的外衫和鞋袜拿来,还将御医引去隔壁厢房查看情况。 御医仔细检查过,得到满意答案,这才到秦孝章跟前复命。 方才住的厢房中没有任何不妥,但赵灵姝的衣衫鞋袜都被仔细浸泡过,不出预料,问题就出在这衣裳上。 刘嬷嬷不太相信这个结果,毕竟栀子花香浓郁,若姑娘的衣裳被栀子花的汁液浸泡过,她们不会闻不出来。 再来,姑娘的衣裳都是院子里的一个婆子清洗的。 那婆子早年重病,被儿子儿媳赶到大街上等死,是夫人心善,将她带回府医治,又在她的身体康复后,给了她一份差事,让她在姑娘的院子里浆洗衣衫。 能在姑娘的衣裳上动手脚的,除了那婆子,再无其他。 刘嬷嬷不相信人心会如此险恶,她说,“可是,我家姑娘的衣裳上只有熏香的味道,并无栀子花香。况且,我家姑娘只有口服了栀子花粉,才会过敏,花粉沾到皮肤上,以往都是无碍的。” 太医看出了她的身份,耐心解释说:“之所以闻不出栀子花香,是大姑娘的衣衫被熏香仔细熏过。时日愈久,那栀子花香的味道愈淡,渐渐便只闻得出熏香的味道。” “二来,浸泡衣裳的花粉浓度过强,足以对本就花粉过敏的大姑娘产生威胁。” “三来,最大的问题出在姑娘穿的绫袜上。姑娘脚上的绫袜被药液仔细浸泡过,具体是何种药液,我等现在只能确认其中的一、两种,更具体的,却要等仔细查看后才知。若无意外,就是这药液先延缓了姑娘过敏的时间,又加重了姑娘过敏的症状。” 第36章 越俎代庖 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的通,为何昌顺侯府的大姑娘过了这许久,才起了过敏症状。且那症状来势汹汹,一时半刻间,竟是想要人的命。 其实,太医还有一个猜测—— 按照药性,背后的人应该是想让这位大姑娘在夜幕降临时发病的。 那时阳气渐衰,阴气加重,但若那时候病发,哪怕救治及时,大姑娘轻则失声,重则有可能丧命。 “夜幕降临?可姑娘怎么提前了两个时辰就发病了?”刘嬷嬷哭着问。 “不出所料,应该与姑娘今天驯马有关。” 驯马时这位大姑娘没少出力,许是血液流动速度加快,促使吸收进皮肤的花粉和药材也加快了流窜速度,这才导致提前发作了出来。 御医侃侃而谈,几乎每一句话中都用了“许是”“可能”“大概”等如此不确定的词语。 但权贵出身的人谁还不懂得,这就是御医的保命之道——说话从来不说满。但若能被御医说出口,几乎就是确定的事情。 所以,背后人的算计,应该就如御医所说的那样。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竟让这位大姑娘侥幸逃过一劫。 屋内众人听完御医的揣测,背后俱都起了密密麻麻一层白毛汗。 轻则失声,重则丧命。 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对一个年轻的姑娘下如此重手。 那还是人么? 金嬷嬷在宫内见惯了诸多阴私,此时也不免在心中叹一口气:昌顺侯府的人,未免太恶毒了些。他们若能将害人的心思用在正道上,也不至于落的日暮途穷的下场。 不怪金嬷嬷直接将昌顺侯府的人定为罪魁祸首,实在是这局做的太简单了些。 若是府里没了这位大姑娘,侯府的嫡出姑娘,就只剩下二房那一位。昌顺侯和昌顺侯夫人怕是会因此一蹶不振,两人膝下至此空虚…… 获利最大的人,就是谋划此事的人。 这道理再不会出错了。 刘嬷嬷突然惨叫出来,“是二房的人,绝对是二房的人,说不定还有老夫人。我可怜的姑娘啊,他们肯定是痛恨您劝侯爷分家……” 屋内更安静了。 众人的视线全都飘到了刘嬷嬷身上。 这么劲爆的么? 昌顺侯府的瓜这么多的么? 老夫人和二房暗算亲孙女\/侄女,大姑娘直接怂恿昌顺侯分家。 小小一个昌顺侯府,人不多,事儿挺多,你们怕是全部的心思都用在内斗上了,也怪不得一年不如一年。 刘嬷嬷喊了几嗓子,很快就被红叶拉住了。 刘嬷嬷也深知家丑不外扬的道理,但是,何必给那些恶人留脸面。 这次要不是秦王的御医来的及时,姑娘即便侥幸保下命来,但也一定会有损伤。 更不要提,因为这场算计,姑娘受了太大的罪。她都直接往自己脸上挠,差点让自己破相…… “御医下去诊脉开方,徐桥你将玉珍膏给金嬷嬷,由她去给大姑娘涂药。其余诸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别都杵在这里当摆设。” 屋内众人得了吩咐,立马回了神,赶紧都忙碌起来。 两个御医,一个去开方,一个去拔针;金嬷嬷和刘嬷嬷一道进了内室,准备先给赵灵姝涂抹些玉珍膏止痒。 玉珍膏同样是宫里的贡品,听说是番邦进贡来的,一年也就两把手的数量。这药不仅能止痒祛疤,还有很大程度的养肤润肤功效,听说能将女子的皮肤养得如同婴儿一般滑嫩幼白。 不说这效果是真是假,只说东西确实是好东西。 皇帝要留出太后、皇后的份量,还要赏给功勋卓着的勋贵朝臣,另外还要预留出几瓶,以防出现紧急情况,有人进宫求药。 狼多肉少,导致玉珍膏几乎流不到普通勋贵手里。反正昌顺侯府众人,就只听说过玉珍膏的大名,从来没见过实物。 ——真相了!昌顺侯府就是在走下坡路!什么好东西都没有,什么好处都落不着,就这还天天做梦盼天上掉馅饼,难道老天爷是个瞎子? 内室中,赵灵姝的喉咙略有消肿,身体滚烫的热度也降了下来。 她身体轻松许多,也有精力琢磨其他了。 就见她咕噜噜的转动着眼珠子,看着嬷嬷手中的瓷白玉瓶:不知道药用完后,还能不能问秦王再要两瓶。 赵灵姝一颗脑袋不停歇的转,外室中,小胖丫走也不是,留下也不妥。 正局促的站在屋中间,英明神武的秦王殿下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种种行为,有越俎代庖和多管闲事之嫌。 秦孝章沉默片刻,轻咳一声,“宛瑜且忙你自己的去,为兄先走一步。” 小宛瑜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好……六哥不留下用晚膳么?” 秦孝章笑出声来,“还是算了。” 看见某些人,他脑袋疼。 想想那孽障上午时的胡搅蛮缠,至今气的他恨不能将人拉起来暴打一顿。 算了,她是病人,先不与她计较。 秦孝章迈步往外走,小胖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准备送一送他。 “对了。” 走到廊下,秦孝章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小胖丫不妨他有此动作,吓的跳了一下,面上露出肉眼可见的慌乱来。 秦孝章见状,面上表情更柔和了几分。 “宛瑜别慌,六哥是想起,还有两句话没与你说,等我说完我就走。” 宛瑜磕磕巴巴,“六哥,您,您说,我听着。” “之前你在聚贤楼一侧的胡同里被人欺负……” 秦孝章说起往事。 颇为自责。 当时他没认出下边被欺负的小姑娘是宛瑜,不然,将张昌母子送到京兆尹的,就不是赵灵姝,该是他了。 可惜,当时他没认出她来,更没给京兆尹施压,任由张昌母子被送到京兆尹,又安全无虞的被当堂释放。连累的小宛瑜凭白委屈惊慌一场,这是他做兄长的失职。 尽管他事后做了弥补,将此事禀告父皇,将京兆尹一众吃干饭的官员全都发落,但事后弥补,并不能消抹宛瑜此前受过的伤害。 秦孝章至今想起此事,都颇为后悔。 若是他在走进聚贤楼时,多看那匆匆出门的小姑娘两眼,小宛瑜必定不用承受那无妄之灾。 宛瑜静默的听着秦王说话,脑袋垂的很低很低,就如她以往在人前一样。 但是,听着听着,她脑袋渐渐抬起来,眸中的光也越来越亮。 “那天六哥也在聚贤楼用膳么?好巧啊。”小宛瑜蠢蠢欲动,想给六哥推荐聚贤楼的招牌菜。但她又想起,六哥比她年长些许,京城的事情比她更清楚。 她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 又想起六哥的致歉,宛瑜忙道:“六哥没认出我,那不怪六哥,毕竟我长大了。” 六哥伤了腿之后,诊治和复建花费了很长时间。 那一年里,六哥几乎没见外人。 之后就是六哥出京,三年后归来。 她和六哥有四、五年的时间不曾见面,四、五年不会让一个成年人有太大变化,但她最后一次和六哥见面时,她还是个八岁的稚童。 从八岁长到十二岁,她的变化太大了。不仅人抽条了,变丰腴了,就连面颊都长开了许多,若不是经常见面的人,肯定认不出她。 六哥认不出她,情有可原。 小宛瑜说着贴心的话,眸中的光亮的灼人。 秦孝章忍不住抬起手,想拍拍小姑娘头顶的软发,但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嗷呜”的痛呼,秦孝章被惊了一下,手顿在了半空中。 “哎呀,痒,痒死我了。嬷,嬷嬷给我多涂点药,药膏,不够了再问秦王要。” “不用问六哥要,肃王府也有。嬷嬷你们多给姐姐用一些,我这就让人回府问爹爹要药膏去。” 小宛瑜边说话边往屋内跑,一溜烟就踏进了门槛。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还没给六哥打招呼,忙又讪讪的转过身冲六哥招手,“六哥,我先进去了。” 秦孝章无力的摆摆手,“去。” 听着屋内支支吾吾的叫声,他头疼的捂住额。 就问他顶着大太阳跑过来做什么? 听这孽障算计他的玉珍膏么! 这东西用在她身上,纯纯是浪费了。 …… 夕阳西下,肃王府的别院渐渐安静下来。 赵灵姝喝了御医煎来的药,缓缓睡了过去。 眼瞅着这位闹腾的大姑娘终于安生了,两位御医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们交代刘嬷嬷和金嬷嬷说,“姑娘身上的急症来势汹汹,如今虽说控制住了,但要彻底除根,且需要几天时间。姑娘这几天需好生修养,最好不要轻易挪动。” “开的药方先喝一天,明天这个时间,我们再来复诊。” “用药时饮食需多加注意,忌辛辣、酒水、鱼虾……” 御医将事情交代仔细,就回了秦王府别院。 进了院子后,两人看见等在大门口的徐桥,俱都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可是王爷有哪里不适?” “这倒没有。”徐桥抓抓耳朵,“昌顺侯府的大姑娘现在情况怎么样,可有好转?” “好转许多,红疹有消退。但要全部退干净,最起码要三天时间。” 徐桥挑眉,“三天?那不正好赶上千秋节?” 御医仔细一算,可不是么,千秋节在第四天,昌顺侯府的姑娘若运气好,指不定可以按时去宫里赴宴。那时她面上的红疹即便没有全消,用脂粉稍一遮掩,也不会太影响姿容。 御医又说了些用药方面的事情,就和徐桥告辞。 徐桥等两人离开,腾空跳跃几下,很快进了秦王的院子。 秦孝章正站在窗前的书案前挥毫,察觉到身旁站了个人,也没抬眼,直接问道,“可问过御医了?” 徐桥点头,把他与御医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说给殿下听。还说了他的揣测,背后那人大约摸不想让昌顺侯府的大姑娘进宫见皇后。 秦孝章听着听着就放下了笔,末了更是狠狠的蹙起了一双剑眉。 有人不想赵灵姝进宫见母后? 这是为何? 怕她得了母后的青睐,以后更加肆无忌惮? 还是说,怕母亲给她指一门好亲事,让她无法无天? 亦或是她单纯得罪了人,对方不想她好过? 一时确定不了,那幕后之人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才对赵灵姝下狠手。 却也不妨碍秦孝章冷嗤。 看! 不是所有人都有他的好脾气,被如此冒犯还不与她计较。这世上多的是小鸡肚肠、心思狭隘之辈。她得罪了人,有此劫是她活该。 心里如此想,秦孝章到底不爽! 堂堂勋贵世家,竟算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未免荒唐! 秦孝章再开口,直接吩咐徐桥去查明赵灵姝受害一事。 徐桥面上有些震惊,还有些不解,“殿下,这事儿和咱们没关系?再说我是您的近侍,第一要务是守护您的安全。” 赵灵姝和他什么关系? 她出事他没在背后狂笑几声,已经是他厚道了。 秦孝章冷眼看他,“赵灵姝勉强算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徐桥小声嘀咕:“怎么就救命恩人了?她也就顺路搭了殿下一程,皇后娘娘给了那么多谢礼,说来还是她占便宜了。” 秦孝章凤眸冷冷的看着徐桥,“不如这个主子,换你来当?” 徐桥直接给跪下了,再不敢推诿,直接应下此事,然后火速跑了出去。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秦孝章继续拿起桌上的狼毫,抄着书案上的孝经。 奈何心里不悦,写出的字也少了许多虔诚。 秦孝章静默的看了片刻,到底是丢下手中的狼毫,往旁边的软榻上去了。 再过几日便是母后的千秋节,这孝经本是为母后祈福用的。 既然心思不在上边,且缓一缓再书写。孝敬母亲的东西,他总是抱着最大的诚心和孝心。 将孝经抛在脑后,秦孝章坐在软榻上,看着矮几上的残棋,这是他闲来无事自弈的棋。 往日他总能在这上边消磨很长时间,今日不知何故,眼睛盯着棋枰,思绪却不知跑到了何处。 终究是将手中的墨玉棋子丢进了棋笥中,秦孝章起身离开了书房。 第37章 叫板 赵灵姝的病情一得到稳定,金嬷嬷就火速派人往京城送信。 这时候天都晚了,马车火速载着人出发,等到了昌顺侯府门前,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红叶是一路哭着跑进府里的。 她今天哭了很长时间,双眼都肿成核桃了。下车往府里狂奔时,甚至还被看门的下人拦住问话,等确认眼前这人确实是跟着大姑娘出门的红叶,守门的下人这才满眼狐疑的放人。 红叶全不知她这一路哭来,惹来多少人的好奇。 她现在无暇顾忌这些。 她只要一想到姑娘今天受的罪,就哭的停不下来。 多坏啊! 外人欺负姑娘就算了,他们院子里的人还跟着暗害姑娘。 姑娘和夫人平日里从没亏待过他们,那些人良心都是黑的么? 红叶顾不得府里的规矩,撒丫子往蔷薇园去。 沿路有看热闹的婆子好心提醒她,“你是要去寻大夫人?大夫人刚刚去了老夫人的松鹤园。” 大姑娘从金光寺回府后那几天,有大姑娘拦着,大夫人顶多每天早起去松鹤园露个面,晚上是不过去的。 可大姑娘一离府,老夫人就开始重规矩了。 今天不仅让大夫人在跟前伺疾一天,就连大夫人回蔷薇园用晚膳时,老夫人还不忘阴阳大夫人,说大姑娘现在越来越不像样了,这个时间还没回府,八成是跟她这个母亲学的。 这句话在天黑前就传遍了全府,府里人都知道,大夫人这是又被老夫人下脸了。 但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老夫人是婆母呢? 都是做人媳妇的,谁还不是这样过来的? 婆子说:“大夫人不知道是去伺疾的,还是去请安的,总之才刚去一会儿,一时半刻应该回不来。你若有要事寻大夫人,还是往松鹤园去。” “对了红叶,大姑娘和刘嬷嬷呢?这天都黑了,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大姑娘是留在肃王府的别院了么?” “你这哭什么呢?是犯了错被大姑娘责罚了,还是回程时磕到马车把眼睛磕肿了?” “把眼磕肿了,哈哈哈哈……” 沿路碰见的丫鬟婆子,听到这边的欢声笑语,俱都凑到红叶跟前八卦她。 红叶眼泪流的更凶了,气性上来直接将这些人往一边一推,顺着缝隙就跑了出去。 等红叶到了松鹤园时,老夫人正责难常慧心。 “就不应该让灵姝跟着肃王府的丫头出去耍,她都十四了,是大姑娘了,哪有跑出去玩一走就是一天的?” “这天都黑了,她还不见个人影,这是跑野了,不准备回来了不是?” “你是她娘,她平常只听你的,你也给她紧紧绳,拘着她让她做做针线。” 老夫人正碎碎念着,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声。随后就见桑姑姑匆匆跑进来与老夫人耳语。 老夫人眉心直跳,“灵姝那丫头起了满身红疹?晕过去了?” “什么?” “哐当。” “噼里啪啦。” 常慧心手中的茶盏脱手而出,直接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明亮的烛光下,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她整个人瑟瑟发抖,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常慧心一把抓住桑姑姑的手,“怎么回事儿?姝姝怎么了?你说的不是姝姝,是别的人对不对?” 桑姑姑可怜的看着大夫人,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红叶回来了,她告诉奴婢……” 常慧心都等不及桑姑姑把话说完,她丢下屋内一群人,一边喊着“红叶”,一边提步就往外跑。 二夫人见状,眉眼闪烁几下,垂首继续喝茶。 洛思婉看看老夫人,又看看自己的长姐。两人不动如山,神色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担忧。洛思婉抿抿唇,双手抓住膝盖上的裙子,终究是没有多言。 四夫人本来想说话的,大丫头起了红疹晕倒,这放在昌顺侯府绝对是天大的事情。 她作为长辈,关心两句肯定是要的。即便不关心,好奇的询问几下,也不出格。 可屋里太安静了,老夫人好似个端坐在佛龛上的菩萨,只管闭着眼睛假寐;二夫人和赵灵姝有仇,按说这时候该幸灾乐祸的,可她竟也只是露出忧虑的表情,却没有说一句风凉话。 还有洛思婉,这丫头看着闷不吭声,其实心里计较最多。 若往日她肯定趁机安慰常慧心,开解常慧心,好让常慧心记她一点好,多分她一些衣裳首饰。 可现在,这些人全都安静如鸡。 这明显不对劲! 若是灵姝红疹和晕倒这两件事情和他们没关系,她能原地把身旁的桌子吃下去。 心里有了猜测,四夫人再不敢多言一句。 她们四房夹着尾巴偷生,不管是老夫人,还是二房,他们都得罪不起。 为今之计,只装眼瞎最好。 众人沉默的时候,也就只有赵灵溪叽叽喳喳的叫嚷起来。 “伯娘这是做什么?又吼又叫的,她以为这是她的蔷薇园啊。” “赵灵姝起了满身红疹,还晕倒了?她这是背着我们偷吃什么东西了?” “该!让她吃独食,这都是她的报应!” “溪儿!” 二夫人警告的唤女儿,“你给我闭嘴!灵姝不懂规矩,你也不懂规矩?” 赵灵溪不情不愿的闭了嘴,却依旧忍不住满心好奇,努力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往外看。 外边常慧心死死拉住红叶的手,“到底怎么回事儿,姝姝怎么起了红疹,她是吃了栀子花粉过敏了么?晕倒又是怎么回事儿?姝姝现在是不是还晕着?” “红叶你快说,你快说啊。” 常慧心腿软的站不住。 红叶一路狂奔,又哭了一通,此时狂打嗝。 “姑,姑娘……” “好了,老大家的,你先别急,先把那丫头带进来,让她喝口茶缓一缓。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老夫人捏着手中的佛珠,在屋内开口说道。 常慧心哭的身体发颤,“怎么慢慢说?那是我的女儿,她要是有个万一,我,我……” 常慧心哭的止不住,放狠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只要一想到女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受了那么多苦,现在还生死未卜,她就痛恨自己。为何要将姝姝放出去?她还是个小姑娘,她当娘的怎么就那么不上心。 就在常慧心哭的狂掐自己的胳膊,以防自己晕厥过去时,缓过劲儿的红叶终于能说话了。 “夫,夫人别哭。姑,姑娘是出了满身红疹,还疼的晕过去了,但姑娘命不该绝,秦王身边的御医把姑娘救回来了!” 静! 整个松鹤园像是一座坟墓一样安静。 蝉鸣虫吟的声音在此时听不见了,众人的呼吸声凭空消失了,就连树叶被风吹拂的哗哗也没有了。 却突然的,常慧心更痛快的哭了出来。 这次不是恐惧,不是害怕,是侥幸和欢喜。 别管姝姝遭了什么难,孩子总归是救回来了。 她的姝姝保住了! 常慧心一把将红叶抱在怀里,“姝姝呢?在门外还是已经回院子里去了,我去看她,我……” 红叶一把拉住要往远处跑的大夫人,“您别急,大姑娘没回来。御医说姑娘这是急诊,一时半刻回不了京,也不好轻易挪动,现在只能在肃王府的庄子上静养。” 常慧心闻言,怔愣片刻后,终于恢复了冷静。 她想都没想,转身就又进了花厅,直接就给老夫人跪下了。 “娘,您也听见了,姝姝得了急症,现在在肃王府的庄子上不能挪动。我不能留姝姝自己在哪里,儿媳想要去陪姝姝。” 屋内没人说话,大家好似突然耳聋了,根本听不见常慧心的声音了。亦或是思绪还沉浸在红叶带来的“好”消息中,一时半刻回不了神。 常慧心却没多想,只以为婆婆是没听见,就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次。 这一次,老夫人听见了,也回神了。 “姝姝救回来了?”老夫人的声音有些恍惚。 常慧心不知道老夫人的是声音为何发颤,只当她心情与她一样激动。 “救回来了。”常慧心欢喜道:“虽受了一番苦,好在保住了小命。” “姝姝……可还有别的不适?” 这个问题常慧心回答不上来,因为红叶没仔细说,她现在也不想仔细问。 她只能摇摇头说,“这事儿儿媳也不清楚……只是御医说这几天不让挪动,可见这事儿对姝姝还是有些影响的。指不定……” 不能想,一想常慧心就被脑海中的坏念头吓住了,才刚刚停歇的眼泪,又有喷涌出来的架势。 常慧心说:“娘,您答应儿媳。姝姝身边只有一个刘嬷嬷照顾,儿媳实在不放心。姝姝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不知道急症有没有后遗症……儿媳一想到姝姝无助的模样,心就难受的厉害。” “娘,您也是做母亲的,您应该能理解儿媳的心情。求您给儿媳这份体面,让儿媳去别院。” 洛思潼幽幽的开口说:“大嫂,你这不是在为难娘么?天这么晚了,等你走到城门口,城门都落锁了。即便没落锁,娘怎么放心你大晚上赶路去城郊……” “弟妹。你也是当娘的,你即便不为我说话,也请你这时候别拦着我。” 常慧心满面怒气,红着眼眶看着洛思潼“姝姝叫你一声二婶,即便她平时多有得罪你,也请你看在姝姝现在遭罪的份儿上,别和孩子一般见识,不要继续阻止我出城。” 洛思潼在昌顺侯府十多年,头一次被常慧心指着鼻子说教。 她本就难看的脸色,此时更阴沉了,好似被人挖了祖坟一样。 洛思潼轻哼一声,甩了甩帕子,“罢了。大嫂愿意去冒险,那就去。我一心为你考虑,偏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娘,大嫂想出城就让她出,左右是她自己求来的,真出了事儿,也是她自己负责。” 老夫人拉着张蜡黄的老脸,说话时好像在强忍着某种情绪,以至于她吐字非常不清晰,整个人给人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 “你想去就去,只是需谨记一点,你到底是我们昌顺侯府的媳妇,可别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 常慧心被羞辱到脸上,努力强忍着才没有落泪。 她不欲与老夫热计较,现在最要紧的是女儿。可想到姝姝说的,她要学着反抗,要学着为自己发声。她越是沉默,越是忍让,在别人看来,那不是她知情识礼,那是她懦弱可欺。 常慧心头一次大着胆子顶撞老夫人。 “娘,我是您亲自求来的媳妇。当初两家定亲时,您也夸过我家家风好,说我最是规矩体面的一个人。” “我嫁进来十多年,可曾做过一件逾矩的事儿,以至让您对媳妇生了偏见?娘,您指出来,媳妇现在就改。” “你!”老夫人眼睛都瞪大了,她从没想过,这个被她压制了十多年的儿媳,不仅敢在她跟前大声说话了,甚至都敢公然和她叫板了。 老夫人气极反笑,“你若真是规矩体面,就不会教出那样一个孽障!现在就不会如此与我这个老太太说话。” “罢了,到底是商户人家出身!” 老夫人丢下这句话,再不理会常慧心,由洛思潼和洛思婉搀扶着,姑侄三人一道进了内室。 屋内的丫鬟婆子都静悄悄的,眼角却不由的扫向跪在地上的常慧心。 众目睽睽之下,常慧心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 她擦干净眼泪,不理会这些人带了各色意味的眼神,带上红叶,快速出了松鹤园。 等松鹤园被甩在身后,常慧心一边快速走回蔷薇园收拾东西,一边问红叶更详细的事情。 红叶这才不瞒了,把姑娘过敏的一系列事情,事无巨细全都说了个清楚。 常慧心听完始末,从没与一刻这么感激过秦王。 她有多感激秦王,就有多痛恨姝姝院子里的王婆。 这件事和王婆绝对脱不了干系。 突然的,常慧心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红叶,“王婆腹痛,今天去医馆了,至今都没回府。” 红叶气的人都快炸了,“夫人,她肯定跑了。怎么办?找不到王婆,我们怎么审问幕后黑手?姑娘差点连命都没了,咱们可不能让伤害姑娘的凶手逍遥法外啊。” 第38章 别院 很快回到蔷薇园,常慧心一通吩咐下去,院里的大小丫鬟都忙活起来。 有人去王婆院子里,看王婆在不在;有人去车马房,通知孙叔快做准备;还有的跑一趟工部衙门,看赵伯耕能不能抽出空来,跟着往城郊跑一趟;再就是近身伺候的大丫鬟们,赶紧将常慧心和赵灵姝这几天能用到的东西都收拾出来。 出去办差的下人还没回来,常慧心焦急的在屋内转圈圈。 她看着忙的脚不沾地的丫鬟们,开口说,“燕儿你们简单收拾些就好,若真缺了什么,明天派人来取就是。快快装箱,我们得赶紧出门,不然城门该落锁了。” 燕儿忙道:“这就收拾好了,夫人别急,能赶得上的。” 去王婆院子里的下人回来了,带回来个不好的消息:王婆果真没回府,且她房里乱糟糟的,金银细软也都被带走了。 知道了这个坏消息,常慧心轻呼一口气。她一边吩咐下人去寻孙嫂子,让孙嫂子明日带人去王婆儿子那里寻人,一边着急忙慌带着丫鬟们这就往府门外走。 孙叔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还带着自家两小子。两个半大小子,一人骑着一匹马,手上还都拿着刀剑,给一行人壮胆。 常慧心都上了马车了,又想起赵伯耕来,忙问燕儿,“去衙门的人还没回来?” 燕儿摇头,“没有。夫人,还等侯爷么?” 常慧心咬咬牙,“不等了,咱们先出城。” 城里现在还很热闹,因为天气闷热的缘故,很多人在家里呆不住,便都出来遛弯散步。 距离城门口越近,街上人越多,不少杂耍的艺人和摆摊的商贩正大声吆喝着,伴随着明亮的灯火,与香气扑鼻的各种小食,一股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几人到的及时,这时候城门将到城门落锁时间。守城官远远看到这辆富贵人家的马车,扬声往这边喊,“快一点,快一点。” 等到了近前,认出是昌顺侯府的族徽,守城官们忍不住往马车上瞅了几眼。 这些个贵人,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瞎忙活啥。大晚上往城外去,不要命了? 孙叔轻咳一声,递上个荷包,守城官什么也不问了,爽快的放行。 在一行人将要过去时,守城官忍不住提醒了声,“往前三十里有驿站,那驿站还在京城范围内,治安不错,诸位可以考虑今晚在那里落脚。” 孙叔笑着点头,“唉,多谢您提醒了。” 正这么说着,后边又跑来一个小厮。那小厮看到孙叔,露出个惊喜的表情。 他连滚带爬爬到车辕另一侧坐下,等出了城才小声和马车里的常慧心说,“夫人,大人没在衙门里。衙门里当值的差吏说,这些时日诸位大人忙的脚打后脑勺,好不容易这两天事情忙的差不多了,诸位大人们一下衙就早早的回了府。” 常慧心的呼吸陡然加重。 燕儿忙道:“老爷指定是与同僚吃酒去了。不是说前段时间一直在忙,这两天才清闲下来?那肯定得好好喝上两杯,松散松散筋骨。” 车厢内其余两个丫鬟也都附和说:“肯定是吃酒去了。” “等闲下来,肯定会好生陪夫人几天。侯爷这段时日忙着公务,都冷落夫人了。” 常慧心眉眼耷拉下来,喃喃低语:“但愿如此。” 因为出了这桩事,随行出来的人俱都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蹙常慧心的眉头。 加上众人还忧心着大姑娘的安危,便都心事重重,马车上的气氛一时间非常低迷。 好在虽然出了几桩糟心事,去往别院的路却还算顺畅。 一个多时辰后,几人顺着红叶的指点,顺利到达肃王府在城郊的庄子。 宛瑜亲自出门迎的人,她引着常慧心往赵灵姝住的院子去时,一路上都在道歉,语气非常落寞。 常慧心见状,揉了揉小姑娘柔软的头发说,“不是宛瑜的错,宛瑜不要往心里去。说起来还要多谢你邀姝姝骑黑珍珠,不然,真要等那药傍晚发作,姝姝就毁了。” 宛瑜看着常慧心,语气非常低落,“婶婶,若我没有邀请姝姝姐姐,说不定姐姐就不会有今日之难。” 宛瑜觉得,她邀请姝姝姐姐出门,应该也在那恶人的计划之内。若是姝姝姐姐今天没跟她出来,她就不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常慧心听明白宛瑜的意思,轻笑着安抚她,“即便不是你,也会有旁人。指不定明天姝姝就应邀出门逛街了,后天又出去打马球了,她总有出门晚归的时候,那时候她可不一定那么快寻到御医帮她治病。” “所以今天还是要多谢你。” 常慧心一边谢着小宛瑜,一边却在心里想着,这次的事儿,她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若幕后黑手和府里人有关,她不会再轻轻揭过。 她可以容忍他们欺负她,算计她,但姝姝是她唯一的孩子,她不容许任何人把主意打到姝姝身上去。 赵灵姝听到她娘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她嗫嚅一声,脑袋往枕头上蹭了蹭,又往下缩了缩。 肃王府的别院在山脚下,许是周围少有人烟,周围又多是高耸入云的大树,导致这边温度比京城低许多。 她身上只盖着薄薄一层被褥,竟觉得有些冷。 难道是因为现在体质虚弱,不耐寒凉? “姝姝,醒来就睁开眼睛看看娘。娘过来陪你了,好孩子你睁开眼和娘说句话。” 赵灵姝默了好一会儿,陡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啊,娘!我还以为我做梦了,原来真的是你啊。娘你太好了,你竟然跑过来看我了。” 赵灵姝抱着她娘的肩膀又摇又晃,激动的嗷嗷叫,差点把常慧心晃散架。 常慧心被晃得头晕眼花,她面上却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哎呦,快别晃了,我这身骨头架子要被你晃零散了。姝姝你快躺下,让娘仔细看看你。” “我现在一点都不好。” 赵灵姝瞬间想起她之前受过的困难,她从小到大,那遭过那样的灾啊。即便儿时意外栀子花过敏,都没这么严重的症状。这次可好,差点把命丢了。 赵灵姝跟头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狼崽似的,抱着她娘哭哭唧唧。 “我疼死了,那时候喉咙发肿,险些憋死我。” “身上像爬了一万只蚂蚁,咬的我恨不能把浑身的皮肉都削掉。” “我以为我要死了,再也看不到娘了。” “娘你也好惨啊,你差点就没女儿了。娘你这次可不能心软,你得替我报仇……” 常慧心被女儿的话弄的眼圈都红了,她真切的意识到,女儿这次的情况到底有多凶险。 若不是秦王恰好到了别院,身边又有医术高明的御医随行,姝姝延误了救治时间,指定落不到好。 “娘不心软,娘心硬的很。你是娘的女儿,娘和你一条心,谁欺负你,娘加倍替你还回去。” 赵灵姝满意了,惬意的眯着自己的杏眼儿,又哼哼唧唧的在她娘肩膀上蹭啊蹭的。 “快别蹭了,你脸上的红疹还没消,再弄破了,留了疤,就不美了。” 赵灵姝叽叽咕咕,“我才不怕,我有玉珍膏。秦王给我留了一瓶,胖丫又问肃王要了两瓶,这些足够我用了。” 嘀嘀咕咕的,赵灵姝抱着她娘又说了几句话,竟缓缓睡了过去。 宛瑜带人将晚膳送进来,结果就见她人又躺床上睡着了。 她摸摸耳朵,“刚才我听错了么?我刚才明明听到我姝姝姐姐说话了啊。” “是说话了,也醒来了一会儿,可能身体还是不舒坦,就又睡着了。” “那这晚膳……” 常慧心看着丫鬟手里的五层食盒,轻声说:“让丫鬟端回去。比起用膳,可能你姝姝姐姐现在更需要休息。” 宛瑜点点头,随即站在常慧心身旁,“姐姐好像瘦了。” 这话把常慧心逗笑了。 即便是亲妈视角,她也不能违心的说姝姝一天时间就瘦了。但她姑娘憔悴了是真的,那嘴唇也惨白无血色,看的她心里难受的厉害。 “别担心了,宛瑜也回去休息。等你睡一觉起来,你姝姝姐姐就好了。” “婶婶骗我,御医说了,明天许是还要调整药方……” 常慧心将宛瑜拉到自己跟前的小杌子上,让她脑袋靠着她的腿。 “你姝姝姐姐啊,自小就精力旺盛。别的小姑娘出门做客,回来恨不能在床上躺上天,你姝姝姐姐不是。她回府后还能继续闹腾,不到我催她上床,她绝对不会休息。” “她精力好,体力也好,平常连病都少生,壮实的跟小牛犊差不多……” 宛瑜枕在婶婶腿上,眼皮子开始打架,不一会儿功夫,她就睡了过去,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这一天她都没怎么歇息,赵灵姝起了急症后,她更是被吓的一直紧绷着神经。 现在都已经子时了…… 常慧心招手示意外边的下人进来,小丫鬟机灵,看见屋内的情况,赶紧把金嬷嬷和飞羽唤来。 金嬷嬷进屋就小声地和常慧心说,“麻烦您了。” “这算什么麻烦?宛瑜安静乖巧,比姝姝好多了,姝姝才是真的难缠,今天把你们折腾坏了?” 金嬷嬷抿唇笑,“大姑娘机敏慧黠,说话也好听。有她在跟前,我们姑娘都被带的活泼许多。” 金嬷嬷看着依偎着常慧心睡着的宛瑜,低叹一声,“我们姑娘很喜欢夫人您。” 常慧心摸摸宛瑜柔软的头发,这孩子的脾性,比她的头发还要软。 常慧心心疼的很,低声说,“我也很喜欢宛瑜。” 飞羽将宛瑜抱起来,金嬷嬷又与常慧心说了几句话,末了说已经将隔壁厢房收拾好了,让常慧心需要休息的时候就过去。 送走了金嬷嬷几人,常慧心打了个哈欠,到底没有去隔壁厢房。 她只要想起今天差点失去姝姝,就忍不住心悸。 她脱了鞋,上了床,将睡着的姝姝抱在了怀中。 熟睡中的赵灵姝,似乎嗅到了熟悉的体息。她嘟着小嘴巴念叨了句什么,伸开手臂抱上来,依旧把面颊贴在她娘温软的胸脯处。 真好啊,她娘又来陪她睡觉了…… 翌日赵灵姝醒来坐在床上,双眼迷蒙的看着落下的帐幔,还有分不清今夕何夕之感。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还在肃王府的别院。 伸手摸摸自己的小脸,很好,疙疙瘩瘩的,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惨样,让她瞬间失去了照镜子的想法。 赵灵姝生气,将枕头丢到脚边。 外边的人听到动静,赶紧走进来。 “姑娘您醒了么?姑娘您脸上的红疹消了好多啊,再有两三天肯定就消干净了。” 赵灵姝并没有被安慰到,只蹙着眉头委屈,“我娘呢,我记得昨天娘陪我睡觉来着。” 刘嬷嬷呵呵笑,“夫人昨天陪您一起休息的。她一个时辰前起的身,去灶房做您爱吃的七宝粥和酱肉包……” “现在还没做完么?”赵灵姝可怜巴巴的抱着肚子,“我想我娘了。” 刘嬷嬷眉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姑娘啊,您怎么跟没断奶的小娃娃似的,一睁开眼就找娘……好了好了,您别瞪老奴,老奴不说了还不行么?” 刘嬷嬷一边服侍赵灵姝洗漱,一边把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肃王来别院了,现在正询问夫人您的病情。” 不仅如此,听说肃王今日又从宫里求了一瓶玉珍膏,还给宛瑜姑娘和他们家姑娘,带了许多吃的玩的。 赵灵姝再是没想到,她这一病,还惊动了肃王。 不,王爷肯定不是为她来的,怕不是担心小宛瑜也中了招,才来看看宛瑜是否安好。 至于玉珍膏,她自然是不嫌多的,但昨天已经送来两瓶了,加上秦王给的,现在她手里有三瓶,足够用了,怎么还去宫里求? 刘嬷嬷猜测说,“怕不是其中一瓶放置的时间长了,药效没那么好了……” 刘嬷嬷冲赵灵姝点点头,不出预料,应该就是她猜测的那样。 第39章 肃王到来 还真让刘嬷嬷猜着了,肃王还真是因为其中一瓶玉珍膏存放的时间太久了,才又特意去宫里求了一瓶。 第一瓶是四年前陛下赐下的。 当时西北大劫,他与武安侯一道追回了被突厥强占的几个城池,虽功勋卓着,但那次大战他落了一身伤,在榻上躺了两个月才能下地。 玉珍膏就是那时候赐下的。 陛下怕他不肯用,还用调笑的口吻在来信中说:之前因战事耽搁了他续娶一事,如今战事停歇,最好还是他将身上的疤痕消一消,以免吓到他将来的王妃。 想到这里,肃王及时将跑远的思绪收回来,并将新求来的玉珍膏放到桌子上,推给常慧心。 “夫人收下。姝姝有此难,我府上也有看护不当之过。这玉珍膏,只当是给姝姝的赔礼。还望夫人勿要因此恼了瑜儿,能让姝姝继续留在庄子上陪瑜儿几天。” 肃王今日束着玉冠,穿一身墨绿夏衫。 他穿着清爽,人看着也比那日初见时白上许多。加上语气温和,姿态也是谦谦有礼,让常慧心提着的心放下一些。 肃王凶名在外,由不得她不怕。 尽管第一次接触时,肃王肃穆端方、雍容尔雅,但人都擅伪装,谁又能说清,上次是不是肃王有求于她,故意隐藏了本性。 好在此番接触下来,肃王依旧是印象中那个肃王。 这让常慧心松懈下来,不由对着肃王轻轻一笑:“您言重了,姝姝过敏,全是因……人背后算计,和您又有什么关系?” 肃王说:“是我求了夫人,夫人才同意姝姝与瑜儿多来往。又是因瑜儿之邀,姝姝才会一道来这马场。” “您要这么说,该当我谢您才是。” 毕竟若不是这次宛瑜相邀,那幕后之人不定什么时候对姝姝下手。那时姝姝要去何处寻御医治疗? 倒是这次跟宛瑜出来,金嬷嬷颇为周到,姝姝过敏后,她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又逢秦王携带御医在此,让姝姝成功避过此劫……若不是宛瑜,姝姝若真被如此对付,后果不堪设想。 常慧心将这一切娓娓道来,感激的道,“真要说谢,也是我谢您。” 肃王沉默的看了她片刻,忽然朗声笑起来。 常慧心尴尬的绞着手指,却终究忍不住好奇,问肃王说,“您笑什么?” “笑我们两个迂腐,孩子们已经揭过去的事情,你我反倒纠结不已,还不如两个孩子看的开。” 常慧心说:“那些话可不是我先说的,是您先张的嘴……您只把姝姝遭难的原因归在自己身上,可让宛瑜以后如何与姝姝玩耍?” 肃王受教似的点点头,“错不在宛瑜,真正错的,还是那幕后行凶之人。此人,夫人可知是谁?” 常慧心垂首摇了摇头,“已有猜测,但目前还无证据。” “可需要我……” 肃王的话并未说完,常慧心已经闻弦歌知雅意。 她当即摇摇头,诚挚的道:“就不麻烦王爷了……此事,我与夫君会详查,必定会给姝姝寻个公道。” “你夫君啊……”肃王语气略顿,“今日大朝倒是有看到昌顺侯,下朝后,我原想邀他一道来别院,熟料去寻皇上要了一瓶玉珍膏,待回头去衙门中寻他,昌顺侯却与同僚出门办差去了。莫不是昌顺侯还不知姝姝被人谋害之事?” 常慧心语气平淡的说,“夫君忙于公务,我昨天又出来的急,至今尚未能将此事告知给他。” 话及此,常慧心不再多说,肃王自然也不好再多问。 到底男女有别,两人又说了两句让赵灵姝留在此处修养的事儿,便彼此别过。 常慧心出了花厅,忙迈步往后院去。 这时候红叶正好寻了过来,“夫人,姑娘醒了,正寻你呢。” 常慧心面上一喜,正要应下,宛瑜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抢先一步欢喜的说,“姝姝姐姐醒了吗?婶婶,我能和你一起去看姝姝姐姐么?” “好,我在这儿等你,你把你手上的东西先送进去,我们两个一起去后院。” “哎呀,我差点把爹爹的早膳忘记了。” 想着爹爹还没用早膳就来寻她了,宛瑜突然觉得,就这么把她爹留在这里,未免太凄凉了些。 她面上露出纠结的表情,常慧心一眼看出她的心思来,不由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宛瑜先陪你爹用早膳。你姝姝姐姐刚睡醒,也需要梳洗用膳。等你陪王爷用过早膳过来,你姝姝姐姐应该也用膳完毕了,到时候你们俩再一起玩。” 宛瑜忙点头,“那就这么决定了。” 常慧心冲廊下的肃王点点头,又对小宛瑜笑了笑,带着燕儿和红叶往后院去了。 这厢肃王从宛瑜手中接过食盒,“下次这种活儿让飞羽做,你还是小姑娘家,提太重的东西把手勒疼了。” 宛瑜忙将自己酸麻疼痛的手往背后藏。 飞羽姐姐看她提的困难,几次要帮她,是她想自己拿来给爹,才拒绝了飞羽姐姐的好意。 宛瑜将这话说出来,面上有些赧然,她垂着头,眼珠子咕噜噜转,面颊都红透了。 肃王听出来女儿的心意,心里自然快慰。但女儿在他面前还是会拘谨胆怯,这让他愧疚心疼。 好在他已经回到京城,以后多的是父女相处的时间,等熟悉了,宛瑜自然不会再惧怕他。 这么想着,肃王到底是放下了心,引着女儿说起话来。 宛瑜已经用过早膳了,为了陪父亲,也拿了筷子,有一筷子没一筷子跟着吃。 “昨天把你吓坏了?” 宛瑜反应过来爹是在她和说话,忙放下筷子,肃王见状说,“我们父女俩说话,不用太见外,瑜儿一边吃一边说就是。” 宛瑜纠结的蹙着眉,到底选择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好。” 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凉拌的嫩豆腐,才开口说,“昨天我都吓哭了。爹你不知道,昨天午休时,我和姝姝姐姐一起睡的。姝姝姐姐发病,我是第一个发现的。当时姝姝姐姐一直挖着喉咙,好像喉咙被堵住了,她要被噎死了。我那时都吓哭了,慌忙喊着让人都进来……” 肃王不过起了个话头,宛瑜就说的停不下来。 她的情绪从昨天积累到今天,心里有太多太多话想说。 奈何她姝姝姐姐一直昏睡到现在,而金嬷嬷和飞羽到底是下人,她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多胆怯。 那些心里话,宛瑜一直深深的藏着。直到她爹问了,她那些情绪就像是吃了鱼饵的鱼一样,一股脑的被钓了上来。 “听到御医说,那背后的人想害姝姝姐姐失声或丧命时,我又哭了。爹,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呢?姝姝姐姐这么好,怎么会有人舍得伤害她?” 宛瑜义愤填膺,“爹,我若知道是谁害姝姝姐姐,我一定,一定……” 肃王好奇,“一定如何?” “一定把此事告诉您,让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肃王哈哈笑起来,笑的胸腔发颤,整个花厅都跟着嗡嗡震动。 宛瑜红了脸,“爹,我说的不对么?” “太对了!”肃王拍拍女儿的肩膀,整个人意气风发,“你能这么想,爹很高兴。不仅是你姝姝姐姐的事情,你的事情更是如此。以后但凡遇到你解决不了的,或是感觉为难的,你要第一时间想到爹。所有事情爹都可以为你做,只要你对爹开口。” “哦。”宛瑜脸更红了,眼睛也更亮了,“那爹可以帮我找找,谋害姝姝姐姐的凶手么?” 出乎宛瑜的预料,刚还在她面前表现的无所不能、无所不应的父亲,立即拒绝了她的提议。 “为什么啊?” “爹刚答应过你常婶婶,这件事不插手。你婶婶会和昌顺侯,一起为你姝姝姐姐寻公道。” 宛瑜撇嘴,“那不知道要查到猴年马月……爹不能私下偷偷查么?咱们不将这件事告诉婶婶,也不偷偷报复那些坏人。爹,可以么?” 肃王摇头,一副男子汉大丈夫,要言而有信、一言九鼎的模样。 宛瑜见状,心里叹气。 但她不想就这么算了,事涉她姝姝姐姐,姝姝姐姐那么好,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宛瑜想起姝姝姐姐平时对婶婶撒娇的样子,僵硬的挽住她爹的胳膊。 她垂着头,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爹,求你了,你帮帮女儿,去查一查那些坏人好不好?求求你了爹,求你了爹……” 肃王再是铁血刚硬的一个男人,最后也不得不败在女儿的撒娇软语之下。 他叹气,“为了你,爹可要做一回言而无信之人了。” 宛瑜欢呼的叫,“爹才不是言而无信之人,爹是世上最好的爹,是宛瑜最最喜欢的人。” 肃王看着和小鸟一样欢快雀跃的女儿,忍不住逗她,“你最喜欢的人,难道不是你姝姝姐姐?” “当然不是。我还最喜欢婶婶,最喜欢爹。你们我都最喜欢,不分先后。” 这次肃王是真笑了,笑他女儿小小年纪就会端水。只把宛瑜笑的恼羞成怒,干脆不理她爹了,直接跑后院去寻赵灵姝去。 赵灵姝已经用过早膳了,正在听她娘碎碎念。 “……娘不是不让你驯马,只是黑珍珠野性难驯,长的又高大雄壮,这要是把你从马上摔下来,你不死也残……” “哎呦,胖丫你用过早膳了么?胖丫你是不是有急事找我?快,快,我们两个去内室说。” 赵灵姝拉着云里雾里的小胖丫就往内室去,看的常慧心眼皮子狂跳。 这臭丫头,力气倒是小一点,她差点把小胖丫的衣裳扯烂了。 咳!都是被这臭丫头气的。 人家叫宛瑜,叫什么胖丫! 常慧心头疼的揉着眉心,“你别拉扯宛瑜,再把人拉倒了。还有,娘念叨你是为你好。” “那我想快点离开娘,也是为娘好。”赵灵姝理直气也壮,“不然我这张破嘴不受我控制,再说出气人的话,把娘气坏了怎么办?” 屋内的丫鬟婆子们闻言,俱都忍不住捂着嘴巴闷笑起来。 小胖丫瞪着大眼看着她姝姝姐姐,想笑又不敢笑,憋的面色都有些扭曲。 再看常慧心,她已经被气的又开始揉眉心了。 “快,快,小胖丫,你有啥大事要告诉我,赶紧说。” 小胖丫本来也没想瞒着她姝姝姐姐,于是,痛快的把和她爹的约定说出来。 赵灵姝一会儿“呦呵”,一会儿“干的好”,一会儿又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叹,“不愧是你胖丫,学习能力就是强。等我回头再教你两招,保准你爹在你跟前有求必应。” 外间的常慧心恰恰好将这句话听的一清二楚,赶紧走进来提醒赵灵姝,“你别教宛瑜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灵姝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无辜的说,“那怎么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呢?那都是我总结出来的精华,能有效的帮助胖丫和肃王,迅速建立起父女之间的感情。” 还没等常慧心继续发问,小胖丫就说了,“姝姝姐姐教我对我爹撒娇,这招可好用了,我用了一次,我爹就笑了。” 至于她爹对她有求必应,这就不要说了,她怕婶婶寻根究底。 常慧心知道姝姝传授给小胖丫的,是这种秘籍后,就不多过问了。 宛瑜与肃王分开太久,父女俩生疏的厉害。而姝姝对于与人打交道很有一手,只要她喜欢的,想交好的,就没有人能不喜欢她。 她是有些歪主意,咳,聪明劲儿在身上的,好好教教宛瑜,指不定真对小丫头有用。 常慧心又叮嘱了两句,就将空间留给两个孩子,她则出去准备闺女今天的午膳。 赵灵姝听着她娘的脚步声走远,忙招手让小胖丫靠近些,仔细叮嘱说,“你让你爹就盯着我祖母和我二婶查。我阴沟翻船,咳,我被人算计这事儿,指定是他们俩做的。究竟是谁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其中之一,亦或是他们俩合伙。总之,麻烦你爹尽量把证据保全,等姐姐我回府,我要闹个大的。” 第40章 心虚的渣爹 赵灵姝与宛瑜玩了一会儿,前边肃王传话过来,说是要去半山腰的秦王别院转一转,问小胖丫要不要一起去。 胖丫不想去,赵灵姝却催着她跟着一道去。 “黑珍珠还在秦王别院留着,胖丫你跟你爹过去,把黑珍珠给我带过来。对了,还有乌翎。乌翎和黑珍珠情投意合,指不定现在肚子里都有小马崽儿了。按我的意思,是想把乌翎从秦王那儿要回来的,奈何你六哥是个铁公鸡,他有那么多御马,还硬是扣着乌翎不给我。” 胖丫觉得姝姝姐姐的话很有道理,她六哥怎么可以这样吝啬? 但换位思考一下,乌翎是六哥的马,六哥不想将她送人,好像也情有可原。 胖丫嗫嚅着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赵灵姝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小胖丫。 “胖丫你到底是那边的?我说要乌翎,又没说白要,大不了我给你六哥银子就是。唉,你六哥的态度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你啊胖丫,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小胖丫是怀揣着一兜子的愧疚心思出了门,去六哥别院前她一直在费心琢磨,该怎么把乌翎要回来给姝姝姐姐,好让姝姝姐姐知道,她即便和六哥亲,但肯定和她最亲。 可惜,六哥冷起脸来她都怕。 那她究竟要如何把乌翎从六哥手里要过来呢? 就在小胖丫绞尽脑汁琢磨“要马”这件事情时,刘嬷嬷一脸“天塌了”的表情进了内室。 赵灵姝此时正翘着脚丫子,看自己脚上的几粒红疹。 她脚丫子生的玉白玲珑,纤质好看,现在却好似白玉染瑕,那红点别提多碍眼。 刘嬷嬷进门,赵灵姝瞥了一眼,没当回事儿。 “嬷嬷,天塌了有高个顶着,你别这副哭唧唧的样子,把晦气都给我招进门了。” 刘嬷嬷哑着声音抹泪,“姑娘,当真大事不好了。侯爷,侯爷怕是真在外边养了小的了。” 赵灵姝不看脚上的红疹了,一屁股坐起身,盘腿在床上坐好。 她绷着脸,“你仔细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刘嬷嬷深呼吸一口气,这就将从红叶嘴里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昨天夫人到来时天太晚了,谁也无暇去追究其他。方才她得了空,就去寻红叶说话。 红叶这丫头憨实的很,脑袋还一根筋,她根本没意识到,侯爷大晚上不在衙门、也没回府有什么不对,还跟她抱怨,说姑娘都出事了,侯爷还有闲心喝酒,侯爷这父亲当的真失职。 人家肃王还抽空过来看宛瑜姑娘呢。 都是只有一个独生女儿,肃王日理万机、位高权重,还如此关心胖丫,对比起肃王,她真为他们姑娘感到委屈。 刘嬷嬷将红叶的话重复一遍,末了才说,“侯爷之前留话,说是这段时间衙门公务繁忙,夜里就不回来了,要宿在衙门里公干。” “结果工部衙门的差吏说,这两日忙的差不多了,各位大人们一到下衙时间就回府,可老爷根本没回家。至于去外边喝酒,那只是下人们的猜测,究竟是不是,谁又说的准。” 若刘嬷嬷不知道姑娘派孙大柱跟踪侯爷的事儿,她也不会多想,只当是老爷和同僚喝酒去了。 可有了姑娘之前的操作,刘嬷嬷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侯爷这喝酒……要么是去喝花酒,要么就是在外边置了个小院,养了个小的! 刘嬷嬷一想到,外边那外室许是会怀孕,甚至生个小公子出来,顿时感觉天都塌了。 赵灵姝听完刘嬷嬷的话,一时间看刘嬷嬷的眼神有些神奇。 她爹到底是喝花酒,还是养外室,这两件事都有可能。 但是,再生个小的出来,呵呵,不是她不想他爹有后,实在是,自从后院的巧娘流产,这都十三、四年了,爹宠了那么多女人,也没见谁肚子有动静。 不能生这事儿,真就是后院这些女人的问题,而不是她爹的问题么? 赵灵姝没和刘嬷嬷掰扯男人的生育问题,她得知昨晚是孙叔送她娘过来的,就让刘嬷嬷去把孙叔带过来。 刘嬷嬷忙点头,“对,对,侯爷究竟有没有养小的,大柱应该比咱们更清楚。” “老奴这就去把大柱带过来。” 刘嬷嬷很快就把孙大柱带过来了,路上有丫鬟打探,刘嬷嬷也大大方方的回答,“姑娘想问问昨天连夜过来,一路上可安好。忒,你个小蹄子,姑娘的事情那是你能打听的?赶紧把姑娘的衣裳清洗干净了,这次可得看严实了,再不能让人往姑娘的衣裳上动手脚了。” 孙叔隔着一道屏风,给赵灵姝行礼问安。 赵灵姝觉得这样难受,索性从屏风后绕出来。 孙叔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是自己人。她这丑模样别人看了她不高兴,孙叔看了,看了也就看了。 孙叔一看见赵灵姝脸上密密麻麻一层红点,直接骇了一跳,“姑娘,你的脸……” 尽管早知道姑娘过敏起了满身红疹,但红疹多到这个程度,也着实出乎孙叔的预料。孙叔头皮发麻,满面惊恐,生怕姑娘脸上留下疤来。 赵灵姝却摆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放心,御医诊治过了,说是红疹已经在消退了。没大事,顶多天,就彻底恢复了。” “不说这些了。孙叔,我之前让你跟踪我爹……” 孙叔露出了然的神色,压低声音回复说,“我就猜着姑娘唤我来是为了此事。姑娘,不瞒您说,侯爷那里,怕是真有些不妥……” 孙叔小声的,将他接了任务以后的进程说了。 整体来说没什么进展。 但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无。 所谓的那点收获,就是在所有官员忙于公务,不得不留宿在工部衙门时,昌顺侯确实曾在衙门中留宿过三日。 但就在孙叔怀疑,大姑娘的猜测是不是有误时,昌顺侯天黑后出了衙门。他在背着人的僻静处乘坐上一台两人小轿,小轿绕城一圈,走到一处阴暗偏僻的胡同,七拐八拐,不知拐到什么地方去了。 孙叔怕打草惊蛇,不敢一直尾随。且那些人也颇为警惕,竟还留出专门的人扫尾,导致他愈发不敢靠近。 孙叔想了个笨办法,就是在各个胡同口堵人。但不知道昌顺侯要去的地方,就在那九曲回肠的胡同中,亦或是出口太多,他每次都没堵对,导致他一次也没将人抓现行。 孙叔说了他的懊恼,还说因怕此事泄露出去,他也不敢雇佣人帮着查,只能自己一点点往前摸,结果就是到如今也没什么实质性进展。 赵灵姝并不意外进度缓慢这件事,赵伯耕若一点都不谨慎,她娘就不会直到现在还被他蒙在鼓里,还把他当做良人。 但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只看后来人眼睛是不是足够尖利,能不能够拨云见日。 赵灵姝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做了个决定。“孙叔你乔装做货郎,这几天就在那条胡同里转悠,争取把每家的情况都打听清楚。另外,你多和胡同中的老人家打交道,真若有什么事情,他们会露出口风。” “姑娘是觉得,人就藏在那胡同中?” “这我也说不准。不过,不是这里,就是哪里,赵伯耕要养小的,总不能养到地府去。你慢慢查,我不着急。” 这件事,急也急不来。 况且,再过几天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总得过了节,再大动干戈。 所以,真不必急于这几天。 孙叔又交代了赵伯耕更仔细的一些行程,赶在常慧心回来之前,又回了前院。 常慧心忙完午膳回来,进屋就问赵灵姝,“听说你把大柱叫过来问话了?” “我担心娘么,大晚上的,您就带着几个下人出京,我知道后险些没被吓出个好歹来。娘啊,下次您可不能这么莽撞了。京城虽然是天子脚下,但恶人也不少。您这是安然无忧到了别院,您说您要是中间出点差池,我不得哭死啊。” “那就那么倒霉……” “那老天爷又没一直睁眼,谁知道什么时候倒霉事儿就落在咱们身上了。娘,您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您首先想的都是保全您自己。您不用过度担忧我,我就是个祸害,且要活上百八十年呢。” 常慧心哭笑不得,“哪有人说自己是祸害的?我的姝姝最是体贴乖巧,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 赵灵姝被母爱轰炸,整个人头晕目眩,一边傻笑一边就要往常慧心怀里扑。 常慧心忙忙后退两步,“娘刚从灶房出来,满身都是油烟汗渍。娘先去梳洗,你在屋里等我。” “好,那娘快一些。” 常慧心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转身往外走,可还没走到隔壁厢房,就见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夫人,夫人,侯爷过来了。” 今天是个大热天,树上的树叶了无生气的耷拉着,知了的叫声也是没精打采。 昌顺侯一路从别院门口,走到这处院子,他浑身大汗淋漓,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终于坐在花厅中,赵伯耕往日的英伟全都不见。此时的他手脚发软、浑身颤抖,呼吸粗重的犹如耕地过度,将要累死的老牛。 这模样,那还有平日里的半分俊雅? 若是他那些红颜知己,看到他如此油腻失态,怕是再演不出所谓的恩爱情深、矢志不渝了。 狂灌了三杯凉茶,又用湿帕子将脖颈和脸面上的汗珠都擦掉,感受着冰盆中的冰山缓缓吐出的凉气,昌顺侯终于缓过了气。 缓过气的赵伯耕也有心情四处看看了,这一看之下,气的直接发作。 他这一路热极了,也累极了,若不是还有一口气撑着,他差点眼一闭晕倒在路上。 这不孝女看他如此凄惨,不仅没有露出丝毫心疼的表情,看他却像是在看耍猴,眼神中满是戏谑。 赵伯耕气怒,张口就要朝赵灵姝发火。 赵灵姝却先他一步开口,“爹,您昨晚没休息好么?看您这眼圈黑的,知情的知道你是我爹,那不知情的,还以为我眼前坐的是食铁兽呢。” 食铁兽是番邦进宫来的瑞兽,食铁如泥,牙口可穿石,就是现代的国宝,不过可比现代的熊猫野性多了。那凶性上来,牙一龇,眼一瞪,衬得那黑眼圈都凶神恶煞的。 陛下却觉得食铁兽模样憨厚,肥墩墩的身躯也颇有几分憨态可掬,见之非常欢喜,便让人将之养在御兽院中。 不孝女暗讽他是个畜生,昌顺侯气的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来。 但是,一想到他眼下为何会有如此浓厚的黑青,再想为何他手脚至今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昌顺侯憋在胸口那口气突然发不出来。 他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做出无事状,“昨日同僚寿辰,我前去赴宴,期间多喝了几杯,干脆宿在他家府上……” 昌顺侯名义上是在解释为何眼下青黑,其实是在给昨日的自己找补。 他的小厮砚明,已经从工部衙门的差吏口中,得知府里下人昨日来寻的事情。他也怕昨日没回府夫人会有怀疑,便拿出现成的借口来糊弄。 昌顺侯看向给他打扇的常慧心,“我昨日忙着给同僚准备寿礼,以至于忘记提前让人与夫人说一声。累夫人忧心,是我的不是。” 赵灵姝呵呵笑,贺寿贺到纵欲过度,这不知情的,还以为渣爹和他那同僚有点什么呢。可惜这话不好说出来,若不然不止她爹会暴走,她娘看她小小年纪就什么都知道,事后肯定少不得追究她。 “我娘担心我都担心不过来,还担心你?爹你一个大男人,衣食吃用都有人操持,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赵灵姝言语锋利,让赵伯耕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尤其“操持”两字似别有所指,更让赵伯耕心虚。 为防她再说出不中听的,赵伯耕这次抢在赵灵姝开口前发难。 “我是你爹,还轮不到你来说教我。倒是你,让你在家里呆着,好好学学女红针黹,你倒好,一个看不住就往外跑。看看,报应来了。” 赵灵姝绷住脸,不笑了。但看他爹这被戳了痛处,想跳脚偏又不敢的模样,她也觉得挺逗的,忍不住就微微勾起唇角。 “你还敢笑,你,你个孽障!这次要不是秦王,你身体怕是都凉了。你是未嫁女,死了都不能入祖坟,到时草席一卷,直接扔到……” 第41章 大打出手 “啪叽!” “哎呦,疼死我了!” 赵伯耕捂着脑袋疼得嗷嗷叫,等看清砸他的是夫人手中的凉扇,他的叫声戛然而止。 常慧心满眼痛恨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是姝姝的父亲! 他怎么忍心如此说女儿! 以往只知他不修口德,连同僚、上司在他口中都要与牲畜为伍,却原来,女儿也不遑多让。 常慧心颤抖着指着门口位置,“你给我出去。” 赵伯耕愣了愣神,不可思议的指向自己,“你让我出去?常氏你不要以为你是我夫人……” “你给我滚出去!” 常慧心崩溃的哭出声来,“天底下没你这样的父亲。姝姝千不好、万不好,他都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唯一的血脉。你即便不喜欢她,你也不能诅咒她!” “我怎么诅咒她了?”赵伯耕火气也上来了,“我不过说了一个事实罢了。若你继续放纵她,任她为所欲为,她葬身乱葬岗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你闭嘴!” “你给我闭嘴!” 常慧心捡起地上的团扇,她拿着扇面,用扇柄疯狂的往赵伯耕脸上打。 这个男人,他不慈不孝、不仁不义,她当初是瞎了眼,竟觉得他是个良配,驳了父亲的意愿,一意孤行嫁他为妻。 她现在后悔了。 她后悔了。 常慧心眼睛都红了,眼泪一串串从眼眶里跑出来。 她用尽力气拍打着赵伯耕,似是要将这些年的怨气也都拍打出来。 赵伯耕疼得倒吸气,干脆不忍了。他夺过常慧心手中的团扇,抬脚就要往她身上踹。 “你敢打我娘。” “不要打我婶婶!” “昌顺侯好大的派头,耍威风都耍到我肃王府来了。” “住手!” 接连几道声音传来,喧闹的花厅在短暂的闹腾之后,瞬间安静下来。 肃王与秦王一道在门口露了面,小胖丫走在两人前头,一马当先跑进来。 趁着赵伯耕注意力被吸引走,赵灵姝一把将渣爹手中的团扇夺过来,还狠狠的往他身上踹了一脚。 “啊!赵灵姝你个逆女,你竟敢踹我!” “疼,疼死我了!” 赵伯耕捂着肚子,疼得倒在地下打滚。 这厢赵灵姝将她娘护在身后,捋起袖子,气势汹汹走上前,还要再给他两拳。 秦王与肃王眉眼俱都狠狠跳起来,再是没见过如此凶悍的女子。 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姑娘,却敢对亲爹下手,出手还那么利落狠辣,只能说……赵伯耕这爹渣的让人忍无可忍了。 “姝姝住手!” 肃王出口制止住,欲拳锤赵伯耕的赵灵姝,轻声提醒说,“这是你爹!” 不仅是她爹,还是她娘的夫婿,是他们母女俩的天。若他们母女俩暂时还不准备离开昌顺侯府,最好还是不要把赵伯耕往死里得罪。 虽然现在已经得罪死了。 肃王英武的眉眼中,闪过几缕幽光。 他眼神示意赵灵姝靠后,他则走上前,让人将赵伯耕拉起来。 “昌顺侯好大的威风,这是在家里作威作福还不够,还要跑到我肃王府别院来撒野。” 赵伯耕疼得面容扭曲,一时间却顾不上这些。 他一边倒吸气,一边冲着肃王和秦王作揖。疼痛使他面容扭曲,他却又想极力保持住体面,就使得他现在的模样滑稽可笑的厉害。 “王,王爷见谅。方才是我被这逆女气糊涂了,才与她动手的。” 肃王冷笑,“我倒是没看到你对令爱动手,倒是对尊夫人,侯爷下手可没留情。” 赵伯耕讪讪,面色臊的通红。 若他知道肃王和秦王会在此时赶到,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常慧心动手。 不是怕欺凌家小,在两位王爷面前落了印象分,他主要是怕陛下和皇后对他有意见。 当今自与皇后琴瑟和鸣后,便不止一次在朝前朝后强调,“望诸公都能与夫人举案齐眉、白头相守。” 虽其主要目的,不过是要遏制朝堂上的官员嗜好美色,纳妾成风的习性。但陛下此话一传开,到了贵妇人们口中,就成了要尊妻、敬妻…… 说这些就说远了。 只说秦王和肃王倒不是多嘴的人,可众所周知,秦王身边的人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给的。不管是陛下还是皇后娘娘,都要定期召见下属,询问秦王的近况…… 一想到他殴打发妻的事,许是很快就会上达天听,赵伯耕涨红的面孔上,又多了几许铁青之色。 他倒是能屈能伸,当即转过身对着常慧心弯腰九十度作揖,“夫人见谅,我方才是被日头晒得头脑发晕,这才对夫人动了手。夫人饶我一次,我以后再不敢了。” 见常慧心侧过身去不看他,她身前那肃王府的独女却对他怒目而视,赵灵姝那孽女更是做足了冷眼旁观之态。 赵伯耕下不来台,没办法,只能狠狠心,往自己脸上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夫人,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必定修好口德,再不说些死啊活的。姝姝被夫人教养的很好,既明理又心善,当真是京城绝无仅有的好姑娘。夫人,我知错了,望夫人原谅我这一次,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花厅内安静沉默,一时间竟只有几人的呼吸声。 许久后,常慧心擦去眼角的泪珠,平静的开口说,“你走,我这几天都不想看见你了。” “可是……” 赵伯耕想说,可是他才刚来,连口饭都没用上。而且,他此番过来,是想借由肃王府对姝姝有愧,提一提让灵均进羽林卫的事儿。 但他方才一番作为,肯定惹怒了肃王,肃王肯定是不会留膳了。 再有,虽然都传肃王马上要接任羽林卫大将,但至今为止,到底没有明旨下来。 赵伯耕权衡利弊,还是先走为上。 他又做足了好夫婿、好父亲的模样,将常慧心和赵灵姝一顿殷殷叮嘱,末了,又说了些劳烦肃王,感激秦王救我乖女的话,冲着两位王爷见礼,讪讪的离开了肃王府别院。 就这样,在别院呆了半个时辰左右,赵伯耕就被打发走了。 这时间,都没他赶路过来的时间长。 等赵伯耕的身影消失在跟前,肃王示意身旁的近侍,那近略一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别院中。 等无关紧要的人都离开了,赵灵姝才转向她娘,将她娘抱在怀中。 “娘别伤心了,姝姝在呢。以后我就是娘的靠山,我保证再不让任何人欺负您。” 小胖丫急的凑上去,“婶婶别哭了,我也给您当靠山。谁敢欺负您,我,我让我爹把他关到大牢里。” 肃王轻咳一声,“瑜儿。” 宛瑜缩了缩脑袋,对着她爹吐了吐舌头。 她不说了还不行么? 常慧心被两个小姑娘如此安慰,本还没觉得难为情,可听到肃王轻咳,意识到现场还有两个男子,她当即不自在的从女儿怀中退出来,赧然的给两人行了个礼,“让两位王爷看笑话了。” 肃王抬手示意她起身,“无所谓笑话不笑话,此番乃昌顺侯之过。夫人一心护女,姝姝有你这样的母亲,是她之幸。” 常慧心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可她给女儿找了这样一个爹,这又是姝姝的大不幸。 常慧心心情落寞,多余的话便说不出来。 肃王与秦王见状,俱都表示还有要事商谈,便先走一步。 小胖丫本来不想走的,可看到姝姝姐姐给她使眼色,最后也只能依依不舍的被他爹带走了,将这片空间留给需要养伤的母女俩。 他们今天本来说好在六哥的别院用午膳的,谁知这事儿才说定,就听下人禀报说,昌顺侯过来了。 她直觉不喜欢昌顺侯,又担心昌顺侯此番过来会带走姝姝姐姐,便喊着要回来。 她爹送她回来,六哥自己在府里无聊,便跟着过来见人。 谁料想,才一走进这边的院子,就听到好大的吵嚷声。 声音太大,他们在外边都听了个一清二楚,一时间倒不好进来。 可昌顺侯越说越过分,竟说要将姝姝姐姐丢到乱葬岗去。 小胖丫就是那时候冲进院子来的,也好在她过来的及时,若不然,婶婶就要挨打了。 呸! 坏男人! 竟敢打婶婶和姝姝姐姐,回头她就让她爹教训昌顺侯。 小胖丫一步三回头走出了花厅,赵灵姝摆手让小胖丫看着点路。快下台阶了,别一不留神磕掉了牙。 小胖丫意识到她在示意什么,忙拍胸脯保证自己看着路呢。 “宛瑜,看着前方的路,别一直往后瞅,小心摔倒。” “哦,我知道了六哥。” 小胖丫被六哥教训了,不敢再作妖。 肃王见状,也不说什么,只又说起别院中有什么好酒,一会儿让秦孝章多喝几杯。 秦孝章嘴里应着,坐在轮椅上抽空回头看一眼。果不其然,就见赵灵姝正瞪着大眼对他杀鸡抹脖子。 他就说他背后发凉,指定是这臭丫头在搞怪,没想到还真是她。 若是眼光能杀人,说不定他都被她凌迟了。 行了,她肯定是还记仇他不肯将乌翎给她这件事。 还有闲心想这些,可见昌顺侯那些言行对她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他一时间,竟然觉得很欣慰,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 酒水菜肴端上来,肃王与秦王开始用膳。 因为没有外人,小胖丫一道上了桌。 也就在几人准备动筷子时,刘嬷嬷提着个食盒被下人引了过来。 “我们夫人亲自下厨,给几位贵人准备了几道下酒菜。王爷们且尝尝,可还适口。” 刘嬷嬷将食盒打开,端出来四道菜来。 其中一道翡翠虾仁,一道八宝豆腐,一道凉拌竹笋,再就是一道莼菜羹。 刘嬷嬷在两位气势威严的王爷面前,说话都有些战战兢兢。但她此番过来,代表的是夫人和姑娘的脸面,那自然不能让夫人和姑娘丢脸。 刘嬷嬷强做镇定说,“这几道菜都是家常菜,口味都很清淡,王爷们若不喜……” “怎么会不喜欢?”宛瑜不等刘嬷嬷说完就开口说,“婶婶早上让人给我送的七宝粥我都喝完了,酱肉包我也吃了八个……额,爹,那时候你还没来,我自然要全吃完,才不辜负婶婶的一番心意。” 肃王失笑,“你吃了一碗七宝粥,还吃了八个酱肉包,你还能陪爹爹继续用膳。瑜儿,你不觉得肚子撑得慌么?” “是有一点点撑了,所以陪您用膳时,我都没怎么动筷子。哎呀,不说这些了爹,婶婶的手艺可好了,要不是为了照顾姝姝姐姐,我们还吃不上婶婶亲手做的菜呢。” 刘嬷嬷听的呵呵直笑,“那不能够。夫人本来就准备中午时,再给您加几道菜的。夫人和姑娘住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了。” 刘嬷嬷也不多说,只将谢意表明,便躬身退下了。 这厢小宛瑜一个劲夹着常慧心做的菜,一口一个“好吃”,一口一个“真是色香味俱全”,她将常慧心的厨艺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看的肃王和秦王止不住的笑。 肃王拍拍宛瑜的肩膀,“多吃菜,少说话,一会儿菜都凉了。” 宛瑜猛点头,“我吃很快了。婶婶的手艺,吃一次少一次。唉……”突然就有点食不下咽了。 肃王没理会女儿的多愁善感,他与秦王说起了羽林卫的现状。 宫里虽然还没明旨下来,但由他接任羽林卫的事儿,陛下已经与他说过。 是他想清净两天,也是想着多陪女儿两天,便请陛下千秋节之后再发调令。 调令没发,羽林卫的所有情况,却已经都在肃王的掌控中。 就如他所想的那样,羽林卫中多是来攒资历的纨绔子弟,这些人数过多,足有几千之巨。 这些官二代们,带坏了羽林卫的风气,以至于羽林卫中,小团体盛行,年轻将士中,走马斗鸡的居多,真正有本事的却被压制的不能出头。 再有就是恩师留下的几位老将,挑拨手下士兵闹事,妄图夺权…… 肃王和秦王说着话的时候,宛瑜已经将自己哄了个肚饱。 两人见她吃得香,也动起了筷子,这一动筷子,两人就默了默,开始先用起膳来。 等到膳毕,方才刘嬷嬷端来的几道菜,就只剩个底儿了。 小胖丫看着可惜,就又拿起了筷子,准备将菜菜们都吃干净。 还是肃王阻止了她,说吃了十分饱已经有违养生之道,继续吃下去,怕不是要胖成小猪…… 小胖丫才不乐意变成猪,气呼呼的站起来,在凉亭中散步消食儿。 突然,小胖丫想起一件事,赶紧看向她六哥。 六哥酒足饭饱,神情惬意,现在提要求,六哥应该比较好说话? 第42章 描补 小胖丫伸出了试探的触角,小心翼翼的问,“六哥,这顿午膳,您用的还满意么?” 秦王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只微挑着眉头看着宛瑜,“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宛瑜看他爹在这儿,也不怕六哥着恼,真就直接说了,“六哥,你能把你的乌翎送给我么?” 肃王显然已经知道这桩官司了,当即摇头失笑,她女儿真喜欢上一个人,真是贴心贴意的对人家好。 秦孝章神色不变,只口吻有些微妙,“是送给你,还是送给赵灵姝?” 宛瑜被看穿了意图也不怕,有爹坐镇,她现在胆儿肥的很。 “嘿嘿嘿,送给我还是送给姝姝姐姐,这没有区别的。我和姝姝姐姐最要好,我的就是姐姐的,姐姐的就是我的。” 小宛瑜一字一顿,“若不是担心姐姐以为我会和她争宠,我其实还想认婶婶做干娘的。” “哐当!” “咳咳!” “哎呀爹你怎么啦?爹你喝个茶怎么还能呛到?”宛瑜慌忙拿自己的手帕,给他爹擦嘴角的茶水。 肃王平生第一次这么失态,还是在自己的女儿和疼爱的小辈儿面前,一时间也非常无奈。 他将女儿的帕子还回去,拿出自己的帕子,将嘴角的茶渍擦干净,又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 这才不可思议的问宛瑜,“你想认姝姝的母亲做干娘?” “那怎么了?不可以么爹?”宛瑜又胆大又胆小的问,“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婶婶和姝姝姐姐啊,认婶婶做干娘以后,我和姝姝姐姐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 这话又把肃王呛到了。 不止是肃王,就连秦孝章,也不幸被呛了好几下。 还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这说法他真是平生头一次听说。 秦孝章给宛瑜泼凉水,“若你认了赵灵姝的母亲做干娘,你就得认昌顺侯为干爹……” 肃王轻“咳”一声,警告的看一眼这个侄儿。 秦孝章不说了,但眼神就是那个意思。你真愿意让那样一个人,做你的干爹? 宛瑜才不愿意,但是,“又没有人规定,认了干娘就要认干爹。反正这规矩在我这里行不通。我已经有爹了,我坚决不会再喊其他人爹,干爹也不行。” 肃王略满意,拍拍女儿的脑袋瓜,“还算有良心。” “可我真的很想认婶婶做干娘啊……” 肃王示意秦孝章转移话题,秦孝章摸摸鼻子,开口说,“别说干娘的事情了,说乌翎。” “哦,六哥你把乌翎送给我。你好多匹马,多乌翎一匹不多,少乌翎一匹不少。” 秦孝章气笑,“这话谁教你的?” 宛瑜无辜脸,“没谁教我,我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我怎么那么不相信呢。”秦孝章轻嗤,“你那个无赖姐姐,那天也是这么说的。她也真是脸皮厚,张口白牙就问我要马,我是上辈子欠了她马么?” 宛瑜说:“你上辈子欠没欠姐姐的马我不知道,但你这辈子欠姐姐的人情了。姐姐在大雨天把你拉回来了,你不得报恩么?” 秦孝章笑,“我母后不是给过谢礼了?” 宛瑜强词夺理,“娘娘给的是娘娘给的,你还没给。我看把乌翎当谢礼给姐姐就很好,六哥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太好,这个主意坏透了。” 秦孝章哼笑,“别打乌翎的主意了,我说不给就不给。有本事你让赵灵姝亲自问我要,她要是能把我说动,我就把乌翎送给她。” “姐姐说了,不用你送,我们出银子买。” “不卖。”秦孝章一锤定音,抬起折扇制止宛瑜胡搅蛮缠,“你再不依不饶,我就把乌翎藏起来,让你们俩再见不到乌翎。” 宛瑜气的嘴巴嘟起来,都可以挂油瓶了,“六哥,你干么这么小气啊。六哥,你可是皇子,因为一匹马和我们计较,您不觉得丢份么?” “不觉得,反倒很有意思。”秦孝章说:“特别是看你们俩吃瘪,更有意思。” “爹,你看六哥。” 宛瑜扑到他爹胳膊上,抱着她爹的胳膊猛摇晃。 可惜他爹只想看戏,并不想加入,一时间只能对着他女儿露出个爱莫能助的笑容来。 宛瑜被气跑了,秦孝章又饮了一盏茶,便提出告辞。 肃王亲自送他出门,路上问说,“真不能把乌翎给宛瑜?” 秦孝章无奈,“您刚才还说谁也不帮,现在又帮宛瑜说话。您那是帮宛瑜么,明明是帮赵灵姝。” 肃王朗笑,“都一样。那姑娘对宛瑜好,宛瑜也喜欢她。” “她有什么好?牙尖嘴利,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动手脚,甚至脾气上来,连亲爹都打。京城有几个贵女像她这样,她甚至比许多纨绔子弟都嚣张……” “王叔您别这么看我,我瘆得慌。总之乌翎我谁也不给,我这次非得治治赵灵姝那‘谁都得顺着她’的坏脾气……” 赵灵姝从胖丫嘴里听到这个坏消息,一点不觉得意外。 她磨着牙和胖丫说,“等着。等我把谋害我性命的人抓住,把这茬事儿了结了,我回头就找秦王去。不把乌翎从他那里要回来,我誓不为人!” 胖丫被姝姝姐姐身上这股狠劲吓住了,又听她连毒誓都发上了,她人都吓坏了。 “姐姐,你可别胡言乱语。什么誓不为人,我都要和你做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你不做人,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做人了?不要啊,做人多有趣啊……” “等等,你给我等等。”小胖丫一口气说了许多,赵灵姝只听见一句“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她什么时候和小胖丫义结金兰了? 小胖丫被姝姝姐姐问到头上,不得不沮丧的说了自己的打算。 赵灵姝得知她原本想拜她娘为干娘,可是因为担心她不喜欢,又因为她有个不靠谱的爹,最终打消了这个打算…… 赵灵姝心中的想法是,幸好没成! 不然她娘的嫁妆不是要分给小胖丫一份? 小胖丫听到姝姝姐姐最关心的,竟然是这个问题,差点给气哭了。 她扑到赵灵姝身上,又是蹭、又是搂、又是揉、又是挠,还狂抓赵灵姝痒痒肉,弄得赵灵姝笑的停不下来,声音差点把树上的知了都震下来。 肃王午后离开别院,小胖丫亲自送她爹离开,回来时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她和赵灵姝说,“姝姝姐姐,你肯定不相信,今天是我这些年来,觉得和爹爹最亲近的时候。” 赵灵姝见状将小胖丫抱在怀里,“我信啊,不过以后你和你爹肯定会越来越亲近的。” 小胖丫继续低叹,“好想让爹留在别院住几天啊。” 赵灵姝心想,那还是别了。 她娘在这里住着呢。 虽然一个前院一个后院,中间的距离隔了好远好远,但在讲究男女大防的古代,传出去到底有人说闲话。 好在小胖丫也不用人安慰,自己就说,“可是我爹太忙了。能抽出半天时间来看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做人不能太贪心,反正我们再有两天就回京了,到时候我再和爹一道用膳说话。” “行。” 御医过来复诊了,依旧是原来的两名御医,他们仔细查看过赵灵姝的红疹,商量过后对药方做出了调整。 为首的张御医是这么说的,“大姑娘体质好,身体恢复的也快。这个方子喝下去,不出两天,身上的疹子应该就全消了。” 常慧心听到御医的诊断,激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一个劲冲御医道谢,还让刘嬷嬷给御医两个大大的红封。 御医坚辞不受,只说是受了秦王的命令,要谢就谢秦王殿下。 一番推搡,刘嬷嬷到底是将两个红封,塞到了御医跟前的童子手里。 两名御医见状,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提起赵灵姝昨日穿的那双绫袜,两人的神色有些严肃。 “那双绫袜上,早先浸泡过乌头、半夏、曼陀罗等多种,剧毒、性寒、使人情绪躁动的药材,稍后我仔细列个药方出来给夫人。其余几种药材,秦朝国境内不生长,药肆中也嫌少有贩卖,只在西域诸国有产出。夫人若要寻那幕后之人,许是这是个突破口……” 常慧心再是没想到,这两名御医竟还给她带来这样一个消息。 她一方面觉得惊喜,御医查明那幕后之人的详细用药,对症下药,姝姝身上的红疹绝对会药到病除。 另一方面又震怒与对方的毒辣。 不管是曼陀罗,还是乌头和半夏,都是有毒之物。姝姝若长期穿被毒物浸泡过的绫袜,即便没有过敏,也迟早有一天会毒入肺腑,暴毙而亡。 背后那人,心是真的黑,手也是真的狠。 常慧心有多痛恨那谋害赵灵姝的真凶,就有多感激御医和秦王。 御医她已经感谢过了,至于秦王,那位殿下生来就金尊玉贵,普天之下但凡他想要的东西,陛下和皇后都会送到他面前。 秦王殿下什么都不缺,她若只送些珠翠宝石,殿下肯定不会看在眼里,这些也不足以表达她的谢意,那究竟送什么好? 常慧心没有主意,就问女儿有没有什么好提议。 赵灵姝不乐意了。 要给秦孝章送礼? 凭什么啊! 她搭救他,他都没给她送礼。 可别说皇后派遣谢姑姑送谢礼来了,那是皇后送的,又不是秦王。 常慧心听到女儿的诡辩,忍不住笑了,“皇后娘娘代秦王谢你,我代你谢他。我和皇后都是做母亲的,为儿女代劳我们心甘情愿。” “那我也不想谢他。” “为什么?因为秦王不肯把乌翎给你么?” 赵灵姝翻个身看着她娘,眼睛滴溜溜的转,“胖丫怎么能这样呢?她怎么把这件事都说给您了?说好的这是我俩的小秘密呢,胖丫言而无信!” 常慧心笑的止不住,“不是宛瑜告诉我的,是你们俩说话声音太大了,娘在外边听见了。” 常慧心摸摸女儿的头发,“不是娘说你,你这次真的无理取闹了。乌翎是殿下的马,殿下有处置的权利,你问殿下索要,本就是逾矩……” 赵灵姝哼哼,“可谁让他的乌翎,勾引了我的黑珍珠呢。” 常慧心头疼,“难道不是黑珍珠见色起意,强……了乌翎?” “我不管,反正现在黑珍珠和乌翎是一对,指不定乌翎肚里都有黑珍珠的崽儿了,秦王不让他们一家团聚,那就是他不对。” “那你把黑珍珠送给秦王,黑珍珠和乌翎照样可以日日在一起。秦王府的马厩还比侯府的马厩更大更宽敞,如此,岂不是更好?” 赵灵姝扁着嘴巴,委屈坏了,“娘,你竟然不向着我。” “你别撒娇,娘和你说正事呢。”常慧心轻叹,“不说秦王的乌翎,就是肃王的黑珍珠,都太贵重了。娘知道你主意大,既然拿了人家的东西,肯定就会还更贵重的回去。可是,君子不夺人所好……” 赵灵姝更委屈了,“胖丫说要将黑珍珠送我的,肃王也答应了这件事。” “……那你准备回给人家什么?是你珍爱的那几盆兰花,还是你匣子里的贵重首饰?” “兰花胖丫不会养,首饰的话,胖丫又不缺。我再好好想想,看看小胖丫究竟需要什么,到时候我再给她送什么。” “你啊!” 常慧心无奈,却也对这样无赖的女儿没办法。 她心里想着,女儿是个抠门,她这个当娘的,少不得替女儿描补几分。 早先她意外得了一柄古剑,一直放在库房里好生收着。 神兵利器堪配肃王这样的良将悍将,至于小胖丫,她亲自给做上一身衣裳,再送一套首饰,勉强算是替姝姝还上这份情谊了。 至于秦王那方的谢礼……先准备些王爷能用上的药材送过去,至于其他的,慢慢寻摸。 正靠在她娘腿上美滋滋睡觉的赵灵姝,全然没想到,因为她的小气啦,她娘不得不赔上更多东西替她描补。 以至于后来知道娘都送出去了什么,她心疼的直抽抽,深恨自己捡了西瓜,丢了榴莲。 不管是神兵古剑,还是她娘做的美衣,亦或是年份久远的药材,她也都好喜欢好喜欢啊。 第43章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两天后,赵灵姝身上的红疹全消,皮肤恢复光滑白皙。 她得意的坐在铜镜前,透过昏黄的镜子看自己的花容月貌,美的一个劲感叹,“这张脸真是造物主的炫技之作。” “恃美行凶说的就是我。” “长这么好看,不满足我愿望的人良心真的不会痛么?” …… “噗嗤,好了姝姝,别臭美了,赶紧换身衣裳,咱们这就回京了。” 常慧心第无数次从女儿背后经过,然而她女儿全然看不见她。 她从早上起身后,就一直坐在铜镜前,对着镜子看她那张明媚娇嫩的小脸,不时还自恋上几句,看的人忍俊不禁。 这次从女儿背后经过时,常慧心没忍住在女儿莹润白皙的小脸上摸了一把。别说,这小脸又嫩又滑,就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许是用了三瓶玉珍膏的缘故,这皮肤比之前更胜一筹,姝姝为此没少感叹“因祸得福”。 “好了,快别自恋了,明天就是娘娘的千秋节,咱们今天早点回去,晚上也能早点休息。” 姝姝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站起身去换衣裳时,没忍住又在铜镜前美美的转了一圈。 不仅脸好看,身段也该凸的凸、该翘的翘,性格还好到离谱,这样好的姑娘,肯定就是九天仙女本仙没错了! 赵灵姝去内室换衣裳了,小胖丫火急火燎的从外边跑进来。 “婶婶,婶婶,我姝姝姐姐呢,我有事儿找姝姝姐姐。” “宛瑜你慢点,小心摔跤了。”常慧心一边告诉小胖丫,赵灵姝去换衣裳了,一边拿了帕子给小胖丫擦汗。 午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这丫头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找姝姝,一路急跑进来,头发和衣裳都湿透了。 常慧心没追问宛瑜找姝姝有什么事儿,在她眼中,两人还都是孩子。就是有什么秘密,也不是大事儿,没到她必须关注的程度。 恰好此刻赵灵姝换好衣裳从内室出来了,常慧心交代两人一声,便迈步出了门。 等常慧心走远,小胖丫火速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 “姐姐,快看,我爹派人送过来的。说是已经查清楚害你的人了,具体情况都写在纸张上。我知道姐姐你记挂这件事,一拿到这东西就赶紧给你送来了。姐姐你……” 赵灵姝不等小胖丫说完,就收了满脸的笑。 “快给我。” 她从小胖丫手中接过信封,打开,取出里边薄薄一页信纸。 小胖丫个子矮,垫着脚尖都看的很费劲。赵灵姝将信纸往她那边侧一侧,让小胖丫也能看个清楚。 这一看之下,小胖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赵灵姝则忍不住呵呵冷笑几声。 她就知道是老夫人和二夫人在背后搞鬼! 事实证明,并不是她故意把他们往坏处想,而是有些人,她生的一张人面,心思比恶鬼还毒。 赵灵姝扬声喊,“娘,你快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小胖丫给惊住了,“姐姐你做什么?” 赵灵姝摇摇手中的纸,“这件事不能瞒着我娘,我得让我娘知道那些人是人是鬼。不然我娘对他们还抱有幻想,还想着与他们和睦相处,有心害无心,我娘什么时候被他们害了都不知道。” “另外,我得让我娘给我讨个公道!胖丫你别小看我娘,我娘是性子软,不愿意与人为恶,但别人都算计我的命了,我娘肯定不会继续妥协退让。得给我娘一个机会,让她把这些年的郁气发出来,之后我才好上场找他们算账。” 赵灵姝摩拳擦掌,眼冒凶光。 她那个冷笑的模样,看的小胖丫心肝直颤。 常慧心从外边走进来,“做什么又找娘?娘准备给你们弄点吃的,以防你和宛瑜半路上饿了,这都还没走到灶房,又被你喊回来了……” “哎呀娘,现在谁还吃的下东西啊,我气都气饱了。” 赵灵姝将手中的纸张往她娘手中塞,“娘你看,这是胖丫央求肃王帮我查的东西,人证物证俱全,就是我那好祖母和好二婶联合起来算计我。” 小胖丫猛给她姝姝姐姐使眼色:别提她爹啊! 她爹答应过婶婶,不插手这件事的。姝姝姐姐把她爹给卖了,她爹这不成了面上一套、背里一套的小人了么? 小胖丫急的跳脚,奈何现在赵灵姝满心怒气,只想着怎么收拾府里那些不省心的东西,根本没将小胖丫的异样看在眼里。 至于常慧心,她如何还能想起肃王之前的承诺? 她的注意力,都被手中的纸张吸引走了! 上边写的很详细,用在姝姝身上的药,是洛思潼从老夫人哪里拿来的。 给姝姝浆洗衣衫的王婆,二房设局让她儿子欠了大笔赌债,王婆为替儿子还债,这两年一直为二房所用。 王婆逃到儿媳娘家避难,已经被肃王府的人控制了。 有王婆的证词,又有老夫人的亲生的母亲,早先曾是突厥战败后进献来的美人,用在姝姝身上的药,只在那美人所在的部落有产出。 由此,基本就将老夫人和二夫人证死了! 常慧心脸色一下就变了。 她攥紧了手中的纸,脸上又是痛恨,又是茫然。 二房对姝姝下死手,她尚且能想通。可老夫人是姝姝嫡亲的祖母。她怎么舍得对她杜嫡亲的孙女,下这般狠手呢? 常慧心摇摇欲坠,头痛欲裂。 赵灵姝及时扶住差点摔倒的母亲,“娘,您可别被气晕过去。咱们得赶紧回府,不把昌顺侯府掀个底朝天,我这口恶气出不了。” 以往赵灵姝要上树打鸟、下河摸鱼,常慧心都极力在旁边拦着,以免女儿太过胡闹。现在,她只想让女儿再闹腾一点,把这天一并捅破了才好。 “好,咱们这就回府。娘给你讨个公道,娘不会让人白白欺负了你去。” “那咱们这就出发。胖丫,赶紧的,让人把东西都装车,咱们这就回京。” …… 别院的下人全被使唤起来,众人顶着大太阳,这就上了马车,往京城赶去。 谁知才走处没多远,就听到后边传来踏踏的马蹄声。 下人来报,后边是秦王的车架。也是巧了,他们和秦王竟同时选择这个时间回京。 就在胖丫琢磨,需不需要再给她六哥让个路时,那厢徐桥骑马走到跟前,冲几人拱手见了个礼。 徐桥对赵灵姝说:“殿下有件事与姑娘说,请姑娘去后边马车上一叙。” 徐桥这话是当着常慧心和诸多下人的面说的。尽管让一个妙龄女子,与一个英俊年轻的皇子见面,其中意味未免让人遐想连篇。但徐桥面上的表情坦荡严肃,可见这事儿并无什么狎昵,秦王要与赵灵姝说的,应该也是正经事,比如事关乌翎。 常慧心点了头,哑着嗓子说,“姝姝,你过去一趟。” 赵灵姝转着脑袋想,秦王绝不可能因为乌翎的事儿见她,这事儿在秦孝章那里没得商量。 那会是什么事儿呢? 赵灵姝爬上秦王的马车,只来得及瞄一眼,头顶婴儿拳头大小的几夜明珠,秦孝章就将一份信件丢给她。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给她塞信封,这信封里边又会是什么东西? 赵灵姝没贸然动那信件,只挑着眉看着眼前的天潢贵胄,“您有什么话就直说。” 秦孝章睨她一眼。 他难得发一次善心,她反倒把他当贼来防。真正该防备的,难道不该是他么? 毕竟她力大无穷,心黑手辣,对付个成年男子,犹如捏死一只鸡崽儿般容易。 秦王殿下耷拉着眼皮,不看眼前的赵灵姝。 她的脸恢复了,脾气也回来了。这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劲儿,他是吃饱了撑得,才担心她会吃亏。 秦孝章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你爱看就看,不看就滚下车。本王是闲的慌么,才与你这种蛮人费口舌?赶紧的,趁本王心情尚可,离我远远的。” 赵灵姝眼珠子咕噜噜的转,“您心情尚可么?您这表情,我以为您……” 赵灵姝条件反射想说死了爹娘,好险她舌头一卷,把这话给吞下了。 罪过罪过! 皇后娘娘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能诅咒皇后娘娘? 当今圣安帝也是一代明君,在位期间整顿吏治、平定乱事、敬天爱民、尊孔崇儒。 大秦朝有现如今的盛世,大秦朝的女子有现如今的自由,当今帝后功不可没。 赵灵姝往自己嘴巴上轻轻拍了一下,你这张破嘴,让你说话不过脑子。 秦孝章冷着凤眸斜睨着她,浑身的冷气简直要把赵灵姝给冻死了。 尽管赵灵姝没将她心里的话说出来,只看她的模样,也知道她刚才想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秦王的面色更冷了。 赵灵姝理亏,嘿嘿笑着给秦王殿下斟茶,奈何秦王殿下才不稀得喝她的茶水,他怕她在茶里下毒。 “赶紧拿了东西滚出去,今后一段时日都别让本王再看见你!” “那不行。明日娘娘千秋节,小女还要进宫给娘娘祝寿,指不定明天臣女又见到殿下了。” 秦孝章冷声嗤笑,“你以为皇宫是你家后院,想见个人那么容易?别说些乱七八糟的,赶紧滚。” 赵灵姝才不滚,她拿起矮几上的信封,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仔细看起手中的东西来。 原本赵灵姝还想过,这玩意莫不是秦王写的赔偿单子? 后来一想,秦王殿下应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应该不会为了区区几盆花,一缸子锦鲤和她算账。 直到她看清纸张上的东西……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秦王那是问她索要东西,秦王明明是来救她狗命的! 但若纸张上的东西为真,那洛家和老夫人可就太无耻心黑了。 “他们竟想让我去突厥和亲?” 赵灵姝摸着下巴狐疑,“这损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当时突厥打进关来,当今可是宁可死战,都不与突厥和亲平息战事的。 现如今,肃王都把突厥打回老巢了,洛家又想让她和亲安抚突厥,这些人脑子是不是有病?他们不会以为朝廷是他们家开的,他们想怎样就怎样?” 赵灵姝为这些人的脑回路惊叹,但仔细思索,此事也不是没有可操作的余地。 突厥与大秦的关系,是你打我,我打你,谁强谁有道理。 早些年突厥战败后称臣、送来诸多美人、还会年年纳贡。 反之,若我方失利,则会割让城池,许诺真金白银,嫁贵女和亲。 但这都是老掉牙的黄历了,“和亲”也多发生在大秦建国之初。当时国内动荡,外围群起攻之,为免按起葫芦起了瓢,对外只能采用“怀柔”政策。 但当今登基后,再不存在贵女和亲的事情了。 可眼下这不是个时机么? 突厥是被撵回老巢了,但坐镇西北、威慑突厥的肃王这被调回京城了。这时候嫁个贵女过去,能安抚住突厥,突厥一时半刻是不是就不会想着反击回来了? 主意是好主意,若两边再有人配合,这件事确实有很大可能落在赵灵姝头上。 毕竟,老夫人的亲娘,就是早先突厥进贡来的美人。是因为当时的安平伯夫人连生三子,膝下无女,这才将老夫人抱到膝下,充作嫡女教养。 随着年月日深,老夫人那亲娘辞世,这件事少有人知,也就再没人提起了。 但血脉传承是一直存在的,赵灵姝身上多少也流了老夫人的血,若突厥求娶,由她这个身上有些异域血统的姑娘嫁过去,是不是更有诚心? 可若真把赵灵姝嫁到突厥去,就凭她这小身板,她还能逃出来么? 赵灵姝意识到这些人的险恶用心,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老夫人这真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她以往只以为二夫人才是藏得最深的那条毒蛇,却原来,老夫人狠下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了,这封信上说的事情,是这两天发生的么?”赵灵姝问秦王。 秦孝章冷哼一声以作回答。 赵灵姝又问,“不对啊殿下,您怎么想到去查洛家和老夫人的?难道说,您是要追查谋害我的真凶……” 赵灵姝挑起眉梢,那个得意劲儿,好似看透了秦孝章的小心思一样。 秦王讽笑一声,“赵灵姝,你别把自己看的太金贵了。也就常夫人拿你当个宝,其他人,我不说也罢。” “至于去查你受伤被害一事,你总归是勋贵之后,公然被人谋害,此事本王不知也就罢了,若知道却坐视不理,本王枉为秦王,头上这顶王冠,也可以不用戴了。” 第44章 回府 赵灵姝重新回到她娘身边,还没和她娘说秦王告知她的事情,秦王府的马车就走到了近前。 秦孝章隔着车窗帘子与常慧心颔首,并叮嘱小胖丫,“别在外边逗留,直接回京。六哥还有进宫一趟,先走一步。” 常慧心和宛瑜自然是恭送秦王。 等秦王一行人走远了,赵灵姝才小声地将从秦王哪里听来的事情,说给她娘和小胖丫听。 两人直接震惊到失语! 常慧心咬紧嘴唇,心都在淌血,“你可是她嫡亲的孙女啊。” 虎毒尚且不食子,姝姝虽不是老夫人嫡亲的儿女,但也是嫡嫡亲的孙辈儿,老夫人她怎么忍心! 常慧心气的浑身颤抖,气都喘不匀了。 赵灵姝见状,赶紧将她娘抱进怀里,“娘,深呼吸,不要怕。他们算计不到我的,我不会去和亲的……” “姝姝,我的姝姝,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哎呀娘,快别哭了,一会儿让人听到就不好了。” 不仅常慧心压抑着声音崩溃痛哭,就连小胖丫,明亮的大眼里都含着泪花,看起来可怜的不行。 她握着拳头,愤怒的锤身下的褥子,“太坏了,姐姐的祖母怎么可以这么坏。” “那可不是我祖母,那是毒妇赵洛氏。胖丫你以后可别说她是我祖母了,摊上这样一个祖母,我上辈子指定是刨她家祖坟了。” 赵灵姝好一番安慰,常慧心和小胖丫才终于不哭了。 安静下来的小胖丫提出疑问,“怎么六哥查到的消息,我爹没查到?” 好问题! 这个问题她方才也问秦王殿下了。 秦王殿下倒是说了,他派出去的暗卫碰上肃王的人手也在暗查此事,只是对方从他的身手判断出来他是宫里的暗卫,点头示意之后直接离开了。 私下查探勋贵朝臣府邸私事,说出去犯忌讳。肃王府的人先走一步情有可原,但这就没必要和小胖丫解释太清楚了。 却说因为出了这样一桩事情,导致常慧心的心情更压抑了。 她都等不上回到京城,尚在路上,就让孙大柱的两个儿子往京城跑一趟,去工部衙门找赵伯耕,让他晚上下衙之后,直接回侯府。 两小子听了吩咐,骑着马就走了。 这青天白日的,前边还有秦王的车架震慑,也不用担心两个半大小子出事。 但赵灵姝担心她娘被气出个好歹来。 她就说:“祖母又不是咱们的血脉至亲,她只是一个婆母罢了。这婆母能处咱就处,不能处,大不了散。” 小胖丫瞪大了眼睛,往车厢内四处瞅。 赵灵姝猜,小胖丫八成在庆幸金嬷嬷和刘嬷嬷没和他们坐一辆马车,不然,头铁如她姝姝姐姐,也要被说教的头疼。 赵灵姝又道:“她起了害人之心,可我命大啊,阎王来了都不收我的命。那我活着回来了,就该他们瑟瑟发抖了。” “好了,不生气了娘。您养精蓄锐,好好歇息,等回了府上,女儿给您演一场大的。” 常慧心用力抓住女儿的手,“不用你,你还是个孩子家。娘没出息,却到底是你娘,这次娘替你出头。” “唉,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午后的天闷热的厉害,人坐在马车中本就压抑,偏今天下午一丝风也没有,愈发让人热的通身是汗。 一路波折,终于在夕阳西下时进了城门。 赵灵姝与小胖丫在岔路口分手,并约定明天宫里见。 至于今天,就不邀请胖丫去侯府做客了。 小胖丫依依不舍的和赵灵姝,以及常慧心辞别。 马车将要开动时,她还忍不住探出头来提醒,“姐姐,若是需要用人,你就让人来肃王府找我,我给你准备人手。” 准备人手干什么? 打群架么? 赵灵姝呵呵直笑,“放下,要打也是我单方面打他们。他们敢还手,我就剁了他们的手。你快回去,我们明天见。” 别了小胖丫,赵灵姝坐回车上,攥住她娘的手。 天气热的人心浮气躁,她娘身上却通身都是凉意。 不知道是心彻底凉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马儿踩着青石板,哒哒哒的走在通往昌顺侯府的大路上。 昌顺侯府的门楣光鲜,朱红色的大门两侧,蹲了两只硕大的汉白玉石狮。左边为雄,右边为雌。雄狮脚踩绣球象征权利,石狮抚弄小狮象征繁育。 去你娘的权利和繁育,她祝昌顺侯府抄家夺爵、断子绝孙。 赵灵姝狠狠的在石狮子上跺了两脚,看门的仆役看见了,谁也不敢上前拦。 大姑娘是府里一霸,别管大小主子,谁到了她跟前都落不到一点好。 她脾气上来,连府里的主子们都得退避一射之地。 更别提大姑娘这次不知道被谁算计了,吃了好大一个闷亏,现在窝了一肚子火,就等着找人泻火。他们若过去劝阻,说不定就要成那出气筒。 下人们瞬间躲了个干净,谁也不敢往赵灵姝跟前凑。 赵灵姝搀着她娘大摇大摆进了府,直接往松鹤园方向去。 早有人将这个消息告诉给老夫人了。 老夫人闻言眉心一跳,嘴巴直接抿紧了。 “老大家的和灵姝回来了?这是好事。来人啊,快些准备些冰碗端上来。可怜见了,灵姝这次可是吃了大苦头了。” 桑姑姑应下这差事,赶紧下去吩咐了。 齐嬷嬷则在旁边谄媚,“您真是天底下慈爱的祖母和婆婆了,大夫人和大姑娘肯定是上辈子做多了好事,这辈子才能在您跟前伺候。” 齐嬷嬷的奉承老夫人往日最爱听,今天却越听越心浮气躁。 她冷眼睨了过去,“要你多嘴?” 齐嬷嬷轻轻往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看奴婢这话多的,奴婢再不说了,这就去外边迎接大夫人和大姑娘去。” 齐嬷嬷赶紧遁走了。 屋内一时间只剩下老夫人、洛思潼母女,以及洛思婉四人。 赵灵溪最乖觉,看她祖母和母亲都阴着脸,她也不敢强求,说明日进宫时想戴那支红宝石璎珞项圈了。 她直觉赵灵姝此番过敏,应该是祖母或母亲做了什么。 若赵灵姝自此毁了或死了倒也好,可赵灵姝命不该绝,又被秦王身边的御医救了回来。 那就是个疯子,往日里无缘无故且要疯上一回,往他们身上撒撒火,这次若真被她逮住了尾巴,怕轻易不能善了。 赵灵姝垂着脑袋,努力装作隐形人。 洛思婉心里猫抓似的难受,小声问姑母和姐姐,“长房那边确定不会查到什么?” 洛思潼瞪过来,“能查到什么?事情都是王婆做的,王婆现在都是个死人了。他们倒是查啊,即便查到王婆溺水而亡,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老夫人也沉沉地看着洛思婉说,“你这脾性还不够稳妥,以后还得多练。你想要嫁皇子,想做那人上人,修身养性是第一要务。你且把自己稳住了,谁也攀扯不到你身上。” 洛思婉被长姐和姑母接连敲打,一颗心依旧惴惴不安。 许是这次的事情太大了,涉及到人命,她心慌的厉害。这种感觉让她恨不能立刻离开眼前这个是非之地,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可姑母和姐姐说了,要稳妥,要不动如山…… 洛思婉深呼吸一口气,寡淡的面容上努力露出端庄的神色。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她有多紧张,手心里出的汗,险些把她的帕子都弄湿了。 老夫人幽幽的开口,“即便她逃过此劫又有何妨?我已经与你们父亲商议过,决议让那孽障去西域和亲。” 这件事连洛思潼都不知道,更别提洛思婉了。 姐妹俩惊异出声,“和亲?” “有什么不妥?” 洛思潼道,“没,没什么不妥。只是,今上手腕强硬,最忌讳用女子求和。今生登基几十载,再无和亲西域的女子。” 老夫人说,“今上雄心大志,自然不愿意用女子换取苟且偷生。但现在突厥被打怕了,往西远遁几百里。这时若主动求娶天朝上国的贵女,今上嫁贵女过去,便是宣扬天朝教化,以示煌煌国威。” 安静的屋子越发静默了。 理是歪理,耐不住可实施性很强。 老夫人又道,“那孽障不肯嫁到洛家去,洛家也没有能辖制住她的男儿,与其放任她在京城继续坏事,不如将她远远打发了。” 至于赵灵姝孤身远嫁突厥会有什么下场,这并不是老夫人会关心的问题。 这个孙女她从来不喜,她的死若能为昌顺侯府带来便宜,助老二谋取一个合适的官位,那这桩买卖就是合适的。 屋内静的落针可闻,静的能让人听到自己如同擂鼓似的心跳声。 赵灵溪让自己心静、心安,可心脏却狂跳不止。 她和赵灵姝不对付,被赵灵姝下过无数次脸,挨过她许多次打。 她无数次在深夜里想,若是赵灵姝死了就好了。 可真当赵灵姝遭遇这连番算计,险些连命都丢了,她有发现,自己心中并无多少欢喜。 许是在她私心里,她对赵灵姝的恨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多? 又或者是,这一次是赵灵姝,若一下次换做她,她是不是也可以轻易被抛弃? 赵灵溪顿生兔死狐悲之感。 但这种感情还没来得及发酵,外边就响起了喧哗声。 有行人的脚步声,丫鬟的问安声,婆子的说笑声,更有知了有气无力的嘶鸣声。 忽的,帘子被人从外边撩了起来,齐嬷嬷热情洋溢的声音传进来,“大夫人和大姑娘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齐嬷嬷话都没落音,赵灵姝已经挽着她娘的胳膊走了进来。 这时候天都快黑了,屋内却没点灯。整个房间黑漆漆的,只有屋内几人的眼睛亮着诡光,好似暗夜中的狼群,在觊觎着新鲜的血肉,只待猎物一走进包围圈,就要趁其不备,将其吞噬殆尽。 几人眼神凶恶,但赵灵姝岂会怕了他们。 她最胆大了,别说是狼,连熊都杀过。不过一条命罢了,他们不在乎,她更不在乎。 赵灵姝呵呵笑,“做什么呢,大晚上还不点灯?齐嬷嬷,你们这些下人怕是都不想干了。让几位主子摸黑说话,一会儿主子们磕了碰了,脑袋被人从头上摘下来了,你们担待的起么?” 齐嬷嬷缩缩脑袋,磕磕巴巴道,“大姑娘您真爱说笑话。来人,快来人啊,赶紧把蜡烛都点上。” 丫鬟们鱼贯进来,手中拿着一只只燃着的蜡烛,一一点亮房中的烛火。 许是房间内的气氛太过诡异,丫鬟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谁也不愿意在房间内多留,唯恐一个不慎,就把命也留下了。 就连齐嬷嬷,都借口去催老夫人的晚膳,一溜烟跑到了外边。 屋内只剩下昌顺侯府几个主子,老夫人坐着不吭一声,洛思潼、洛思婉和赵灵溪也不置一词。 如此安静的气氛中,赵灵姝拉着她娘,就在近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椅子挪动时发出好生尖利的剐蹭声响,直刺的人耳膜生疼。 赵灵溪沉不住气,烦躁的发问,“你做什么呢?一回府就闹这么大动静,你规矩都忘到脑后了?出门几天归家,你不说给祖母磕个头,最起码也见了礼,问个安,你这……” 赵灵姝好奇,“祖母在哪儿,祖母是哪位?” 赵灵溪瞪大眼睛,“你眼瞎啊,祖母不就在上边坐着呢。” 赵灵姝呵呵笑,“你不说她是我祖母,我都以为她是畜生了。哦,说她是畜生,畜生都委屈。毕竟畜生也懂舐犊情深,也不会对亲生的孙女下死手。” “赵灵姝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有什么证据,你就说祖母暗害你?暗害你的人,难道不是你院子里的王婆么?” 屋内老夫人、洛思潼、洛思婉,在同一时间闭上了眼。 赵灵溪这个蠢货! 赵灵姝都没说此事与王婆有关,她到是跳出来先把这件事说了,她是生怕赵灵姝猜不到王婆和他们的关系么。 赵灵姝好整以暇的笑,“哎呀,灵溪你这么关心我啊,连我院子里的王婆暗算我,这事儿你都知道了?王婆不是生了重病,在外头医馆治病么,她怎么就和谋害我的事情扯上关系了?” “这事儿我是真不懂,灵溪你给我解释解释呗。” 第45章 对峙 赵灵溪已经意识到,她方才犯了蠢,说了不该说的话。此时面对赵灵姝的咄咄逼问,她脑袋一缩,直接钻到了乌龟壳里,当起了缩头乌龟。 任是赵灵姝如何殷殷呼唤,“灵溪”“灵溪”,赵灵溪只当听不见,一声也不敢出。 赵灵姝的不依不饶终究激怒了老夫人,老夫人冷着双眸看着她,“你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我只当你懂事了,却原来从根里就长歪了的东西,再是吃足了教训,也还是那个鬼样子。” 赵灵姝一点不恼,“您看出来我是鬼了?我可不就是从地府里跑出来,寻你索命的恶鬼么。嗷呜……” 赵灵姝突然凶相大露,做出了厉鬼的模样,往老夫人跟前扑去。 一屋子女眷俱都被吓得尖叫出声,引得外边伺候的丫鬟婆子赶紧跑进来看情况。 赵灵姝摆手让他们都出去,“我和老夫人闹着玩呢,你们进来干什么,不够扫兴的。” 桑姑姑和齐嬷嬷看着浑身都是戾气的大姑娘,只能又退回了门口,却努力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屋内动静。 老夫人险些被吓厥过去,回过神后颤着手,指着稳坐如山的常慧心,“老大家的,你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姝姝再这样下去,人就毁了。” 常慧心将女儿拉过来,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说好娘为你出头的,你今天就少说两句,让娘为你尽尽心。” 赵灵姝不情不愿的点头,“好。” 常慧心挺直腰杆,看着上首坐着的婆婆。 她眉心的乌青已经褪去了,许是面由心生,她的心恶的流脓,表现在脸面上,便是面色蜡黄发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味道。 常慧心嫁过来十多年,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盯着婆婆看。 她的眉目中没了往日的尊敬与温驯,此时浑身都是攻击性,连视线都锐利了几分。 老夫人一颗心狂跳不止,但她却不愿意承认,被她压制了十多年的儿媳,竟有逃出她掌控之感。 这感觉糟糕透了,老夫人条件反射不喜。 她诘问说,“老大家的,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你婆婆,不是你仇人。我答应你,让你去照顾灵姝,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她一个小辈,进门就说我是畜生……” “你不是畜生又是什么?”常慧心平心静气的反问,“姝姝今年才十四岁,尽管性情调皮,对您却还算尊敬。她敬您为祖母,您又是怎么对待她的?” “您拿了药让人谋害她,想要她的命!” 常慧心想起在别院那晚见到女儿时,女儿虚弱的神态,以及满身的红疹,她心疼的流下泪来。 “我自问嫁进侯府十多年间,执掌中馈、孝敬婆母、友善妯娌、疼爱子侄,凡此种种,我从不曾懈怠。我又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了,才让您要将我这心头肉除去?” “你如此恶毒,如此心狠手辣,姝姝说你是畜生,畜生都耻于与你为伍,你就是那畜生不如之人!” “放肆!”老夫人气的嘴都歪了,直接将旁边的茶盏抚到地上去。 赵灵姝一边挡在她娘身前,以防那些碎瓷扎到她娘,一边狂拍巴掌。 厉害了! 她娘真的厉害了! 她娘这嘴皮子上来,丝毫不输与她。 赵灵姝为她娘的崛起高兴的时候,那厢洛思潼、洛思婉和赵灵溪俱都露出瞠目的表情。 他们再是没想到,方才那些扒皮抽筋的话,竟是素来温婉贤惠的常慧心说的。 常慧心嫁过来十多年,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很少,可这次她不仅逼问到老夫人头上,竟还痛快淋漓的唾骂老夫人畜生不如! 这还是他们印象中的常慧心么? 可见真不能把老实人欺负很了,不然老实人发怒起来,那威力都快赶上老天爷降下的天雷了。 这两个念头先后在三人心中泛起,让本来还想帮老夫人说话的三人,俱都沉默下来。 老夫人无人相助,愈发痛恨。 不仅痛恨洛思潼几人见事儿就缩,还痛恨常慧心心思深沉,惯会装相。 老夫人不觉得是自己把人逼急了,她只认为常慧心的本性就是如此尖酸刻薄。 不过以前她没儿子,在府中没站稳脚跟,不得不隐藏本性。现在为了护住她唯一的女儿,她选择本性外露,与她撕破脸。 老夫人既为自己的眼拙懊恼,又因为常慧心提及她暗害赵灵姝的事情惊心。 她的语气那么笃定,莫不是已经找到了切实的证据? 老夫人不相信他们远在别院,还能将府里的一切掌控在手;她更不相信,王婆还有机会揭露幕后黑手;真的被戳穿阴谋她也不怕,她全程没露过面,一切事情都是由洛思潼操持的。 老夫人念及这些,底气又回来的。 她又摔了一个茶盏,连叫两声好,“真不愧是我精心选择的长媳,我以为你秀外慧中,贤淑温婉,却原来你满腹怨尤,最擅无中生有。我可真是看走眼了!” “好,既然你说我谋害灵姝,我们就当面锣、对面鼓的对峙。若我真是那黑心恶毒的祖母,不用你责难我,我自己一头撞死在祖宗牌位面前。” 老夫人好似那含冤负屈之人,此时涨红了老脸,崩溃的暴走,。 她甚至颤着声音,让外边的齐嬷嬷和桑姑姑都进来,“去,快去,把老大、老二和老四都给我叫过来。我都快被这些不肖子孙逼死了,且让他们都回来看看,老婆子一天天的,在家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哎呦,这闹什么呢,隔着大老远就听到府里的闹腾了。哎呦,娘您怎么了?快来人扶住我娘,哎呦娘,这谁又气到您了?” 老二赵仲樵恰此刻走了进来。 他是个浮夸的,又最是将心疼老夫人,与老夫人亲近表现在面上。老夫人一看见她的二儿子,愈发委屈上了。 “我不活了!被儿媳和孙女指着脸骂畜生,这名声传出去,我还怎么见人?侯爷啊,你一走了之,却把我这孤寡婆子留下来看儿孙脸色过日子。您还不如把我也带走,让我落个清净。” 赵仲樵都没来得及询问,骂她娘的人究竟是谁,赵伯耕也匆匆回了府。 他一回来,就皱着眉头看着乱糟糟的花厅。 老娘要死要活,老二一脸孝子贤孙模样,洛家几个女眷俱都闷不吭声装傻充愣,常慧心面上的神色平静又悲愤,姝姝则翘着二郎腿,一脸兴味的看戏。 这都什么跟什么! 赵伯耕一屁股坐在老夫人旁边的软榻上,将手中的折扇猛地拍在软榻上的腰几上。 “你们谁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一天天的,闹完这出闹那出,我们昌顺侯府是戏院么?真这么愿意唱戏,不如我给你们搭个台子,再喊些看客来?” 赵伯耕一发威,老夫人也不唱念做打、要死要活了。 但老夫人还是委屈。 她便侧过身去低低的啜泣,一会儿一声“我活的苦啊”,一会儿一声“侯爷你怎么不把我也带走啊”,一声接一声,直听的人头皮发麻,心中烦乱。 偏还有个赵仲樵名曰哄人,实际上在煽风点火,“娘快别哭了,您心里的苦儿知道。您有什么事儿您说出来,儿替你求个公道”“娘您快别哭了,再把身子哭坏了。您这每日为府里人打算,却没人记您的好,您以后只管顾着自个就是……” “老二你再给我叨叨一句!” 赵伯耕一下衙就往府里赶,想在常慧心面前做小伏低,以求明天常慧心与他在宫里演一场夫妻情深,以打消帝后对他可能会有的偏见。 谁料,才刚进府,就听下人说,姑娘和夫人一回来就往松鹤园去了。且两人,尤其是夫人面色不好,神情非常严肃,看起来像是…… 看起来像是什么下人没说,却不妨碍赵伯耕多想。 他条件反射就想到姝姝被害一事,这件事莫不是已经查出结果来了?且事情和他娘有些关系? 赵伯耕不愿意用如此阴暗的想法想他娘,却控制不住他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松鹤园。 还没进松鹤园,就听到好大的喧嚷和争吵声,他的心就凉了半截。进来之后看到室内的场景,他心中仅有的那点侥幸之心,也没没有了。 赵伯耕想息事宁人,却知道,他怕是劝不住护犊子的常慧心,也没办法让吃了大亏的姝姝松嘴。他心浮气躁,外加一路走来热的通身是汗,身体和心理双重不适,又有老二在旁边煽风点火…… 赵伯耕摘下官帽,猛地砸到老二身上,“再给我多一句嘴,你就给我滚出去。” 当着妻小的面,赵仲樵被他大哥下了脸面,一时间脸上铁青。 他平时最要脸面! 因为出身昌顺侯府的缘故,长相也符合时下士人的审美,又因为他素来心思玲珑,与谁都能说到一起,以至于他赵二爷的名字不管在那里都叫的响,只要走出侯府,在哪儿都备受人追捧。 京城的好事之人,甚至给他取了个雅号,叫“忘忧君。” 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不管再难办的事儿,通过他的巧妙转圜,总能让人如意。 不管是升官发财,还是打通某些关系,亦或是与人交好成为知己。总之,只要孝敬到位,他赵二爷就能给人解除百忧,为此被人称为忘忧君。 在京城都被人捧着尊着,不管走到哪里都享受着座上宾的待遇,在府中却只能被长兄欺压,充作那没出息的兄弟。 赵仲樵一张脸都黑透了,狠狠的咬着后槽牙。若不是情况不允许,真想狠狠的将这顶官帽砸回去。 屋内彻底静了下来。 莲花冰山上的冰块,袅袅的吐出凉气来。 可惜,这些凉气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众人熊熊燃烧的心火。 赵伯耕忍着火气,看向了常慧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仔细和我说说。” 常慧心张嘴要说,洛思潼却怕赵伯耕起了先入为主的念头,担心常慧心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洛思潼就赶在常慧心开口之前,巴巴的将事情说了出来。 她说的倒也不假,只是过分运用了语言的艺术。在她口中,常慧心就成那无理取闹之人,赵灵姝更是成了寻事生非之辈。 总之,常慧心和赵灵姝这对母女,在洛思潼的叙述中,俱都无情无义、言行无状,是没有规矩和教养的野蛮人。 常慧心期间几次想插话,却都被赵灵姝摁下了。 她拉着她娘的手,让她娘在位子上坐着。 刚才那顿发飙,可把她娘累坏了。 洛思潼想说什么就让她说,难道她还能说到天亮去? 趁这会儿功夫,且让她娘喝点茶水润润唇。 于是,就在洛思潼阴阳怪气告刁状时,就见这对母女正美滋滋的喝着茶,面上的神色是如出一辙的平静和缓。 这倒衬得洛思潼的话有猫腻起来,且越听越觉得她话里的水分十足。 等洛思潼无话可说,赵伯耕将视线转向他的妻女,“你们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那可太多了。” 赵灵姝一边喝着茶,一边慢悠悠的说:“首先,我们是被下人请进来的,不是贸然闯进来的,这事儿里外的丫鬟都可以作证。二婶以后可别夸大其词了,搞得我多蛮横不讲理似的。”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说祖母是畜生,那暗害亲孙女的,她不是畜生是什么?说她畜生不如,那也对,毕竟畜生也懂舐犊情深,也会爱护族中老幼。” “都先别打岔,且等我把话说完。我呢,既然说得出来,那肯定就是拿到了确凿的证据了。” “你们不是想看证据么?可以,这就满足你们。” 赵灵姝将刘嬷嬷唤进来。 她问刘嬷嬷,“人到了么?” 刘嬷嬷看一圈屋内的人,又俯身对赵灵姝说,“到了,在外院押着呢,要现在把人押进来么?” “押进来。我最喜欢这种当堂对峙的感觉了。因为看见某些人失魂落魄、胆战心惊的模样,我会觉得特别爽!而且,我也想看看,那些走到穷途末路的人,会不会兑现自己的诺言,一头撞死在祖宗牌位跟前。” 第46章 开撕 老夫人看见了赵灵姝面上笃定的神色,心里突然不确定起来。 难道这孽障真的抓住了他们的狐狸尾巴? 可是不应该啊! 若事情顺利,王婆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即便没死,王婆现在也藏得好好的,轻易不会露面。又哪里是常慧心和赵灵姝这等藏在深闺中的女子,一回京就能捉到的? 老夫人努力让自己沉住气。 赵灵姝这臭丫头肯定是诈她的。 但看那对母女俩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怀疑……难道真的那里走漏了风声? 难道王婆真被他们抓在手里了? 老夫人想叫停,想停止眼前这出闹剧。 但她刚“哎呦”一声,赵灵姝就说话了,“老太太是头疼、胸口疼,还是心疼?您是不是疼得要晕过去了?没关系,你尽管晕。我这次去别院,没什么别的收获,就是和秦王殿下身边的张御医学了一手。” 赵灵姝凭空变出一根巴掌长的银针来,“张御医说了,只要不是得了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的病,平常的昏迷晕倒,只要往脑袋上这么一扎,人就立马醒了。我学了这本事,还没机会试用。正好祖母晕一下,让我试试我的能耐。” 老夫人正襟危坐,再是不敢说头晕头疼的话了。 赵灵姝满眼可惜的将银针收起来,“真遗憾,我还以为这次能让大家看看我的本事了。” 屋里愈发安静了,静寂的氛围中,几个姓洛的各忙各的,却都不敢多看赵灵姝一眼。 赵仲樵倒是忍不住盯着赵灵姝看了好一会儿。 这个侄女,因为是侄女的缘故,他平日里很少见到。偶有一两次见面,也都在逢年过节,她那时都老实跟在常慧心身后。 虽然她面相桀骜,人看着也刁蛮任性,但也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罢了,他从没看在眼里过。 即便灵溪没少在他跟前说赵灵姝的不是,他也只当那是堂姐妹间的纠纷争执。谁家的姑娘在闺中时不是这么过来的?不单是姑娘家,就是他们这些兄弟,小时候也没少干架。 只是起口角,动了手,在他看来真是小事儿。 却原来,以往都是他疏忽了。 眼前这侄女,那只是个普通的、刁蛮任性的姑娘啊,她明明有心计有手段,还有能耐。 她亏也就亏在身为女儿身,不然,这昌顺侯府的百年基业,还有他们二房什么事儿。 赵仲樵对赵灵姝笑一笑,“姝姝倒是愈发出众了。” 赵灵姝没什么诚意的回,“我当您这是在夸我。” “是夸你的,你也当得起这句夸。” “那您真有眼光。” 天就这么被聊死了。 好在刘嬷嬷这时候又走了进来,她冲身后招手,身后便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将王婆押了进来。 老夫人自然是不认识什么王婆李婆的,也因此,在看到王婆后,她眸中露出很明显的疑惑。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个宛若疯妇般,被绑着双手摁在地上的老妇人是谁,一时间瞳孔骤缩。 老夫人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就往我屋里拉,灵姝,你把我这松鹤园,当菜市场了?” 赵灵姝说:“菜市场那有什么这样的热闹看,也是您有福气,年纪一大把了,还能看上这样的热闹。” 不和老夫人打嘴仗,赵灵姝直接走出来,一脚将刚直起腰的王婆又踹到。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当初她重病被儿子儿媳丢在深冬腊月的大街上等死,是她娘看不过去,将她接到府里来,又是给她请医问药,又是给她安排差事。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说她的命是她娘救回来的,为主子上刀山下火海她都愿意。 结果呢,他儿子一哭一求,她就做了那卖主的事情。 这样的人,良心丢尽了。 王婆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也不敢吱声,只继续大颗大颗的掉眼泪。 待缓过了那痛劲儿,她又冲着常慧心不住磕头。像是在忏悔自己的罪过,又像是在说,她知错了,看在她年纪一大把的份儿上,饶了她这一次。 常慧心自然不看她。 若不是秦王,姝姝人都没了。她再磕头,能换回她健康活泼的女儿么? 赵灵姝拍拍手,“二婶、祖母,你们都看过来,这人是谁,不用我介绍了?” 洛思潼僵笑,“这婆子脏兮兮的,看着还疯疯癫癫的,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腌臜货?把人拉到大家伙跟前,你也不怕她身上有什么脏病。” 赵灵姝说,“我自然是不怕的,若是有染病,也是先传染给你。毕竟这些日子,二婶你和王婆接触的最多。” 洛思潼蹙着眉,眼神频闪,“灵姝你在胡说什么?这就是王婆?王婆不是你院里干粗活的老嬷嬷,你把她拉到这里来干什么?” “问的好。”赵灵姝说,“只是这个问题,我觉得还是让王婆来回答更有说服力。来人啊,把王婆嘴巴里的麻布拿走。” 立刻有人将王婆堵嘴的麻布拿走了,王婆的哭声立马宣泄出来。她嗓音沙哑,宛若粗陶片刮在青石板上,那个粗噶难听,反正赵灵姝听得不住皱眉。 “姑娘,姑娘我真知道错了。姑娘您饶了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不敢了……姑娘,我没办法啊,我儿子欠了一千两银子的赌债,若还不上,他们就要将我的儿孙,都净身卖到宫里去。老婆子不能让王家断了根,我是被逼无奈啊……” 王婆边哭边喊,把二房的人怎么诱哄她,她又怎么上了二房的贼船这件事给说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一把鼻涕一把泪,任是谁也不能怀疑她说的这些东西的真实性。 众人都往洛思潼身上看去,就连赵仲樵,都好似第一次认识他的枕边人一样。 洛思潼浑身出了一层细猫汗,面上却勉强还算稳得住,“王婆是你们大房的人,许是她收了你们的好处来诬陷我。” “一个做下等活儿的婆子罢了,去收买她,不够跌我的份儿的。” 赵灵姝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再喊一个人来。” 很快又有人被押进来,这次却是个容貌俏丽的丫鬟。 昌顺侯府的人都知道,这是洛思潼身边的大丫鬟彩娟。彩娟是洛思潼奶嬷嬷的女儿,既能干又忠心,平常若有什么要紧事儿,洛思潼都是指使彩娟去做。 看见彩娟被绑的严严实实的推进来,二夫人的心防崩塌了。 但她还在做戏,“彩娟,你不是去寺庙里给我娘点长明灯了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被人绑回来了?” 赵灵姝给她二婶竖了个大拇指,都到这份儿上了,这位还挺稳得住,不怪她能凭个二夫人的名头,将她娘这个侯夫人压得抬不起头来。这心性,老夫人比之都多有不如。 可惜,再多的狡辩,在如山的铁证面前,也是徒劳。 彩娟一被放开来,就扑过去抱住了二夫人的腿。 她是受命去处置王婆的,可惜,被瓮中捉鳖了。 彩娟一脸灰败,“夫人,我们被秦王的人捉了个正着,已经把什么都招了。夫人,我是听您呵老夫人的吩咐办事的,你救救我。” “秦王”二字一出,威力堪比炸弹。 之前还老神在在的老夫人、赵伯耕、赵仲樵,俱都瞪大了眼,一脸惊恐。 “怎,怎么还把秦王给牵扯进来了?” “灵姝,这件事是你拜托秦王去查的?” “姝姝,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儿不能关起门来处理?” 赵灵姝无辜的不得了,秦王的人摸到了早先王婆的藏身之处,那时王婆已经被肃王府的人带走了。谁料,那些暗卫撤离之前,竟意外逮住了被派去灭口的彩娟一行人。 这收获,这铁证,这可都是老夫人和二夫人硬要往她手里送的。 他们一番好意,她又怎么好意思推拒? …… 因为秦王的意外加入,屋里整个乱了套。 秦王知道,便等同于帝后知道,帝后知道——天塌了。 还没来得及收拾“殴打原配发妻”的烂摊子,突然又知道老娘和弟妹联合起来要谋害女儿的性命,这时候的赵伯耕宛若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头顶都冒了烟。 他看着老夫人和二夫人,这两个人怎么可以闯这么大祸! 直到这时候,赵伯耕想的都是,这两人闯了更难善了的祸,影响的何止是他的前途,怕时就连昌顺侯府,都要完了。 他完全没为他的女儿不平过,为赵灵姝委屈过,为赵灵姝痛恨过……毕竟,这所有的一切,和他的前途比起来,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赵伯耕颓丧的坐在榻上,一时间腰都塌了下去。 万众寂寥中,赵灵姝说,“铁证如山,现在是不是该轮到老夫人表演了?您是想去祖宗排位前亲自磕死了事,还是说,我把祖宗牌位请到您面前?” “这两个其实都不太好。让你磕死在宗祠,可是给你脸了;你的血洒在祖宗牌位上,祖宗们在地下也得羞死了。把祖宗牌位请到你面前,啧,就你这种无德妇人,你也配!” “灵姝!”赵仲樵哑着嗓子喊,“这到底是你的祖母。” “她自己可没把她当我祖母。她不仅和洛思潼暗算我性命,还想让我去突厥和亲。” “突厥和亲”这四个字一出,老夫人和二夫人更是露出见了鬼一样的神色,就连洛思婉和赵灵溪,也都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赵灵姝,好似看她背后是不是长了眼睛。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难道他们中出了叛徒? 还是说,又是秦王帮她? 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只从这几人的表情,就能看出,“和亲”这件事情,是真的被这些人打算过的。 赵仲樵一时再说不出话来,赵伯耕则是心累到极点。 赵灵姝将这些人扫视一遍,说,“又是要我命,又是送我去和亲,别说是我嫡亲的祖母这样对我了,就是我亲爹,我也不能饶了他。” 赵灵姝看着一脸怨毒的老夫人,“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和亲可以,但最后去突厥的,绝对不会是我。洛思婉年纪更合适,灵溪也机灵,她们俩谁去都行,一起过去我也没意见。” “灵姝!” “赵灵姝!” 洛思婉和赵灵溪怎么也没想到,和亲怎么就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两人被吓的面无人色,赶紧攀附住身边的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赵灵姝才不管他们,她对着众人亮了亮自己的拳头,“总归我多的是力气和手段,只要不怕死,你们尽管放马过来。” 赵伯耕看着浑身都是戾气的女儿,心脏不争气的猛跳了几下,想起自己背着这对母女做的事儿,他心脏更加悸动的厉害。 他擦了擦鼻尖上的冒出的冷汗,看了看瘫在软榻上的老夫人,以及呈痴傻状的弟妹、表妹和侄女,终于艰涩的问出,“姝姝,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还用问么,欠债还钱,杀人自然是偿命了。” “可是,可是你现在还好好活着。”洛思潼颤着声音说。 “我活着是因为我命大,是因为我运道好,但这却不是你们能逃过惩罚的借口。”赵灵姝直接翻了脸,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直接往洛思潼脸上割。 洛思潼惊的宛若风中落叶般不住颤抖,“灵姝!灵姝!” 赵灵姝又说了,“二婶,我这手可不稳,您最好坐稳当了,不然,真若在您脸上割了一个……坏了,流血了。” 血流如注,很快就把洛思潼的半张脸弄花了,洛思潼崩溃的哭出来,“灵姝,你手下留情,灵姝我真的知道错了。” 赵灵姝只说,“你对我下手的时候,可没想过手下留情。若不是我运道高,何止是我的脸,就连我的命都一块儿丢了。您想要我的命,我却只想毁你的脸……” 洛思潼一把推开她,跌跌撞撞的冲到了赵仲樵身后。 她摸摸脸,摸到一手猩红。那血液还在汩汩的从她面颊上的伤口处流出。那么大的伤口,流那么多的血,处理不好肯定会留疤。 她本就长相不佳,不得赵仲樵喜欢,若再破了相…… 洛思潼一屁股坐在地上,声嘶力竭的捂住脸哭泣,“大夫,快帮我请大夫……” 赵灵溪跑过去,拿着她手中的帕子狂堵她娘的伤口。可那伤口又深又长,那是一时半刻能堵住的。 赵灵溪四处扫了一眼,冲进了老夫人的内室。 她记得老夫人内室中有一个药匣子…… 赵灵溪忙着翻东西的时候,赵灵姝又开口了。 “草菅人命,不管是王孙公子,还是权贵朝臣,俱都要以命抵命。我可以息事宁人,暂时放过这两人……” 屋内众人的眼睛都亮了,他们紧张的吞咽了口口水,好担心方才是他们幻听了。 “但我有两个要求。” 赵灵姝一字一顿,“这两个要求,你们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但若你们不答应,我明天会在圣驾前告御状,让陛下为我伸冤。” “你说,不管你什么要求,我们都答应。”赵伯耕和赵仲樵异口同声道。 “一,昌顺侯府分家,老太太和二房等人滚出昌顺侯府!” “二,我不出嫁,到了婚嫁之年我会招赘,将来由我的子嗣继承侯府。” 赵伯耕和赵仲樵面色一变,张口就要反对,赵灵姝冷声道,“我说了,你们可以不答应,但我会告御状!究竟是被陛下严惩,成为京城的笑柄,还是让侯府传到我的子孙后代手里……这件事,你们自己商量。” 第47章 开挠 回去蔷薇苑的路上,常慧心问女儿,“姝姝,你当真想招赘在家么?” 这已经是姝姝第二次提起招赘了,常慧心觉得,她非常有必要问清楚女儿的真实意愿,以便今后给女儿说亲时,能更精准的选出适合女儿的人选。 赵灵姝将头靠在她娘肩膀上,被她娘拖着走路。 刚才那顿输出爽是爽了,就是有些耗费力。 她今天从别院折腾回京,没有午休,她实在累了,现在只想挂在她娘身上好好睡一觉。 听到她娘的问话,赵灵姝疏懒的掀了掀眼皮,含糊不清的说,“招赘不招赘的,我还没想好。但我提前把昌顺侯府这个茅坑占住了,省的以后我想拉屎的时候没地方。” “噗嗤。” “噗嗤。” 前后跟着的下人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常慧心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无语的点了女儿一指头,“感情昌顺侯府的爵位,在你眼里就是个……” 常慧心是个文雅人,说不出“拉屎”和“茅坑”这样的粗话。可她女儿张口闭口屎尿屁,一点忌讳都没有。说实话,有时候常慧心也怀疑,是不是她无意中把女儿给教坏了。 赵灵姝被众人的笑声笑精神了,她挺起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咕哝着说,“我是没觉得这侯府有什么好,但娘在这里,那我还是把侯府弄成我自己的地盘比较好,这样以后就没人能欺负娘了。” “当然,若以后娘觉得爹不是良配,想和爹和离,那我自然跟着娘走。侯爵这事儿,丢了就是。” 常慧心顿住脚,突然觉得腿上有千钧重。 她看向还在打哈欠的姝姝,“你……怎么觉得我和你爹会和离?” “和离很稀罕么?这多正常啊,换我早和我爹过不下去了。” 赵灵姝边抹去眼角的泪珠边说,“我爹既不是个好相公,也不是个好父亲。娘受委屈的时候他看不见,我受了委屈他又总说是我的不是。他对妻女没有半点的耐心,偏还不修口德、没有担当、自私虚伪、谎话连篇、言而无信……” “就这样的人,娘嫁给他,可算是跳进火坑了。娘想要从火坑爬出来,说明娘还没傻到家。娘要和离,我自然是举双手双脚支持娘的。” 常慧心窝心的笑了,她觉得和赵伯耕这段婚姻糟糕透了,可因为和他成了亲,她才有了姝姝,她又觉得,许是这就是这段婚姻的意义所在。 常慧心说,“和离不和离的,这事儿你以后别说了。侯府人多耳杂,事情再传到别人耳朵里,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 经此一事,侯府里的人都把姝姝恨毒了。 姝姝捏着老夫人和洛思潼的把柄,他们明面上不敢对姝姝做什么,但暗地里能让一个人闭嘴的办法太多了。 姝姝聪明,却终究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常慧心和赵灵姝说着她的考量,这可提醒赵灵姝了。 “娘,回头得把咱们两个院子里的人,重新筛选一遍。王婆能被收买,其余人也可能被收买。我可不愿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监视着,回头娘帮我把院子里的人好好查查,有问题的全都丢出去。” “好,娘记下了。” “唉,娘,这不是往蔷薇苑去的路啊,娘,你这是要送我回梧桐苑么?” 常慧心点头,和女儿说,“你爹今天回了府,晚上肯定要在蔷薇苑里歇息。他今天被你提的要求气到了,晚上少不得要与我起争执……” “那娘今天和我一起睡好了,把我爹晾一边,让他冷静冷静。” 常慧心笑了,“有些事儿,那时冷静能解决的。你爹只是不同意你招赘,却未必不同意分家。我今晚与他好好说说,他若心中还念着我们母女俩,想必他能被我说通。” 赵灵姝不想给她娘泼冷水。 指望她爹被说通,那还不如指望公猪会上树。 她是不看好这件事的。 但她娘想试试,那就让她娘去试。 碰了壁,认清楚了赵伯耕的为人,彻底对那个男人死了心,她才更好劝她娘和离。 抱着这种心思,回到梧桐苑后,赵灵姝也没歪缠她娘。 她只是留她娘用了晚膳,随后便让人送她娘回蔷薇苑了。 但为防赵伯耕恼羞成怒对她娘动手,赵灵姝特意让人提醒燕儿,今天晚上守夜时机灵着些,听到不对就赶紧来梧桐苑找人。 燕儿记下了,还给赵灵姝个眼神,保证会将夫人看护好。 …… 常慧心回到蔷薇苑后,赵伯耕还没回来。 她让丫鬟出去打听一下,丫鬟说老夫人病倒了,府里方才请了大夫来,现在侯爷、二房以及四房的人,都在老夫人跟前伺候。 若是以前,常慧心铁定也要过去的。不,以往若老夫人有些不舒坦,第一个通知的人肯定是她,一直衣不解带在老夫人榻前伺候的人也是她。 她尽了一个媳妇最大的孝心,可却没得来善报,连累的女儿差点丧命。 常慧心心寒齿冷,不愿再提老夫人一个字。 她没再说什么,自己洗洗睡了。 按说应该很快就能睡着的,毕竟连续几天照顾姝姝,又奔波往来不得安宁,她身体和心理都已经熬到了极限。 但很奇怪。 明明身体很累,眼皮也乏的根本不愿意睁开,但她的思绪却很清明。 她能清晰的听到窗外的虫鸣声,能听到清风吹拂过来,窗外的石榴树被封吹的缓缓摇动的声音。她甚至可以想到,那残存的几朵火红色的石榴花,在清风的吹拂下盘旋着落下…… 常慧心翻了个身,依旧睡不着。 最后起身站在窗户边上,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夜色。 今天的月亮又圆又大,银色的月辉好似一道道琴弦,从天空中密密麻麻的洒下。 大地都陷入安静中,地上全是斑驳的树木影子,经风一吹就乱在了一处。 她与赵伯耕成亲那晚,场景好似也是这样的。 只可惜当日的心情早已不见,余下的只有淡淡的迷茫和怅惘。 “夫人,您还没睡么?” “没睡,我睡不着,吹吹风再去休息。” “可需要奴婢点灯?”燕儿问。 “不用,你们都下去休息,也跟着劳累几天了。” “侯爷回来了,夫人,侯爷回来了。” 赵伯耕一回来,屋里的灯便被丫鬟们点亮了。 赵伯耕进了室内,就肩常慧心穿着一身薄薄的寝衣,依旧站在窗户前。 刚才往房间过来时,他就看见她了。屋内漆黑一片,院子里的红灯笼却将窗户内的她照的若隐若现。 她穿着雪白的寝衣,墨发披散在肩,神情苍茫悠远。那眼神似落在他身上,又似乎在透过他,看向别的什么人。 赵伯耕当时便停在了院子里。 他还等着她迎上来。 常慧心却只当没看见他,很快又将视线移到旁边去。 如今到了室内,她也没来迎他,甚至直接回床上躺着去了。 赵伯耕几时被女人如此冷落过? 也不能说一次没有,只是以前那都是情趣。不如这次,常慧心是实打实的生气,他不想哄,偏还不得不低声下气去哄。 在老娘哪里吃了气,赵伯耕心情本就不爽利,再想想那逆女的刁蛮歪缠,与常慧心的不知好歹,他突然脾气上来,脱衣裳洗漱时,将东西摔得啪啪作响。 等洗漱完,赵伯耕将屋里的丫鬟婆子全都撵出去,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进了内室。 他撩开帐子,脱鞋上床,一翻身就搂住了常慧心纤细柔软的腰身。 常慧心一巴掌打过来,赵伯耕吃痛连忙松开手。他一屁股坐起身,“常氏你敢打我。” 常慧心也坐起身,直接走到地下去。 她将帐幔重新拉开,将屋内的烛火点亮,坐在距离赵伯耕最远的那个位置,眉眼严肃的说,“侯爷,我们谈一谈。” “有什么好谈的?”赵伯耕嗤笑,“你是想劝我同意姝姝那两个要求是不是?分家不是不可以,但只能把老二他们分出去,娘要留在侯府与我们一起过。” 赵伯耕也觉得老夫人难缠,这次做的事也不厚道。她想要姝姝的命,将她分给二房那都是姝姝看在她是她祖母的情面上。 但是,事情不能这么算。 毕竟说到底,那也是他亲娘。 把亲娘分出去,世上没这样的道理,就是说到御前,这事儿也站不住脚。 赵伯耕说,“我前脚把娘分给二房,后脚参我的折子,就能堆满陛下的御案。慧心,你不能意气用事,你也要考虑考虑我的前程。我在工部用心当差,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我这九十九步都走了,你总不能让我因为不孝,在官场上不得寸进。” “慧心,左右姝姝这次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我看就将二房分出去,让娘给姝姝一些珠宝首饰当补偿,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你看行么?” “至于姝姝说的招赘的事儿,以后再不要提了。我之前已经与你说过,我们侯府不是没有男丁,你我也不是生不出儿子来,让个女儿招赘在家、绵延子嗣,传出去不够让人笑话的。” 赵伯耕说着话,就来拉常慧心的手。 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位和,以前他惹恼了常慧心,或是常慧心在母亲那里吃了气,他都是这么将人哄好的。 赵伯耕还想故技重施,奈何常慧心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常慧心再是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将所有事情一推二五六,想就这样算了。 姝姝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是怎么说出“姝姝没受什么实质性伤害”的话的? 他的心里除了他的仕途前程,别的什么都装不下了么? 常慧心挣脱开他的手,白着脸问赵伯耕,“你想就这么算了?你想就这么放任伤害姝姝的凶手,全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 “什么叫放任?我不是说过了,会把二房分出去,再让母亲补贴姝姝一些珠宝首饰做嫁妆。我都已经做出惩罚了……慧心,你总不想我真的将娘分出去?那不是要让我被人戳脊梁骨么?慧心,你心疼姝姝的心情我理解,我求你也心疼心疼我。我能走到今天不容易……” “赵伯耕,你给我滚出去!”常慧心再也忍不住,崩溃的哭出声来。 “你当初去常家求娶我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以后为以我为重,万不会让我在侯府受一丝半点的委屈。我们的子嗣你也会当成掌中宝一样宠着,绝不会让他们有一点不如意。” “可事实上呢,我和姝姝在府里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仕途,仕途,你张口闭口都是你的仕途。你早先的承诺,都是说来哄我的么?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既然你这么看重你的仕途,你不如和你的仕途过去。” 赵伯耕脸色铁青,被戳穿了言而无信的嘴脸,他再挂不住正人君子的神色。 他梗着脖子说,“是我想看中仕途么?是我想把一腔心思都用在仕途上的么?你有本事,你倒是给我生个儿子来让我教养啊!我膝下空虚,年过而立而无子。我已经被人指指点点了,若我的仕途还不如意,我这侯爷不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常慧心脸白的跟鬼一样,眼泪不受控制从眼眶夺眶而出。她颤抖的站不住身子,“所以,说来说去,都是我生不了儿子的错。可我生不了,我难道拦着其他女人给你生了?” “我刚怀上姝姝,你就要了巧娘,我把巧娘给了你。这些年来,又给你抬了两房妾,还给你置办了五个通房。赵伯耕,除了巧娘早先有孕却流产,其余几人……” “你住口!”赵伯耕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般,猛地大吼出来。 “常氏,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在说我不能生?我若不能生,是谁让你怀孕的,赵灵姝她又是谁的野……” “啊!” 赵伯耕惨叫出声,猛一下捂住脸。 但已经晚了,他面颊上已经多了五道指甲印。那抓痕从他眼眶直接划到了下巴处,在一瞬间血流如注,若非他察觉不对及时躲了一下,连他眼珠子都要遭殃。 常慧心,她这个泼妇,她竟然将他的脸抓花了! 第48章 不高兴 赵灵姝才刚睡着,就被红叶急吼吼的声音唤醒了。 “姑娘,姑娘,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赵灵姝睡意浓重,那听得进去红叶说的什么。 她烦的一把将被子扯到头顶上,“不好就不好,和我有什么关……” 红叶闯进门来,“姑娘,姑娘。” 赵灵姝蹙着眉头,猛一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抓住红叶问,“什么大事不好了?是不是我娘出事了?” “好个赵伯耕,难道他对我娘动手了?” 赵灵姝气的骂脏话,一时间什么睡意都没了。 她抓起屏风上的衣裳就往身上穿,衣裳穿反了,鞋子只穿了一只她也没在意。 她一脸凶相,蹙着双眉就往外跑。 “哎呦,谁撞我!” “姝姝,大晚上的你要去哪里?撞疼了么,快让娘看看撞到那里了。” 赵灵姝捂着酸疼的鼻子抬起头,就见眼前出现的人,可不正是她的美人娘。 美人娘衣衫整齐,妩媚的面庞也是干净的,除了眼眶有些红肿,声音有些沙哑外,她娘外表看起来一点事儿都没有。 赵灵姝舒了一口气,红叶那模样,她还以为情况多严重,差点把她吓死了。 “撞到鼻子了么?你快松开手,让娘看看用不用上药。” 常慧心温柔的把女儿的手拉下来,仔细看一看女儿的鼻子。除了有点红,别的也没什么。 常慧心松了口气,“都怪娘,娘进来前应该和你打声招呼的。” “不怪娘,是我走路没看路。” 赵灵姝的鼻子就那一瞬间不适,现在已经好了。她皱了皱鼻子,很好,不酸也不痛了。 赵灵姝拉着她娘往床上去,“您这时候过来,是和我爹吵架了么?我爹是不是不同意分家,也不同意我招赘?” 常慧心点点头,将赵伯耕的意思传达给赵灵姝。 赵灵姝心火直冒。 她真是高估这渣爹了。 原以为再怎么样,分家这事儿符合他爹的利益,他爹肯定是同意的。 却没料到,他爹是个官迷。为了他那所谓的仕途,明知道她和她娘雨老夫人不能共存,还硬是要将老夫人留在侯府中。 那她还分个屁的家! 生气! 渣爹渣爹渣爹渣爹! “所以您就被爹气哭了?甚至大晚上跑来和我睡?”赵灵姝问她娘,顺便抽出她娘的簪子,让她娘把衣裳也脱了,让她娘躺床上和她一起睡。 “不是。我……和你爹吵了一架,我,我还在他脸上狠狠的抓了一把,把他的脸抓花了。” 常慧心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素白柔软,纤细玲珑。以往这双手都是用来做针线、做羹汤的,今天却见了血。 常慧心心一抖,忙将手收回到袖笼里。 赵灵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她娘说了什么,她困劲儿又回来了,此时脑袋中一团浆糊。 她顺嘴道,“抓一把就抓一把,花就花……等等,娘你说你把我爹那脸抓花了?” 常慧心轻轻的应了一声,将她与赵伯耕后来有关于“谁不能生”的对话重复一遍。她自然没有说,赵伯耕怒火上头,想说姝姝是“野种”,她实在忍不了了,这才对他动的手。 她只平铺直叙的,说了两人的争执。 但她心思简单,心里想全在脸上写着。 赵灵姝又是个小人精,她如何看不出来,她爹指定是说了更过分的话,依照他们对话的逻辑推理,后边那些不好的话,说不定还质疑到她的出身…… 啧,渣爹! 她倒真希望她生父另有其人。 不然,她真想和哪吒学一下,来一招削骨还父! 赵灵姝气的不得了,“这也就是我没在跟前,不然我得把他另外半边脸抓花。” “姝姝……那到底是你生……” “你觉得他是我生父,觉得我对他该存在最起码的濡慕和敬仰,可赵伯耕他根本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娘,也别说赵伯耕了,赶紧躺下休息。明天是娘娘的千秋节,咱们还要早点进宫呢。” 赵灵姝把她娘摁到床上,紧跟着贴了上去。 她娘又香又软,抱上去手感好得不得了。赵伯耕那混蛋身在福中不知福,她迟到得找到机会,把这渣爹给换掉。 赵灵姝心中都是怒意,一时半刻根本睡不着。 她察觉到身边母亲的呼吸也忽急忽缓,就抱住她娘的胳膊问,“您还在担心他么?放心,他那人惜命的很,这时候肯定召大夫来给他上药了,他绝对死不了。” “您也不用担心老夫人会责难您,那老太太再敢插手大房的事儿,我就把她和洛思潼送京兆尹去。到时候可不止是丢脸那么简单了……” 常慧心叹了一口气,一下下顺着女儿光滑的头发,“娘不担心这些,娘只是担心你。” “我活的好好的,有什么好担心的?”赵灵姝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看着她娘,“难道您担心赵伯耕以后不喜我了……他以前也没多喜欢我啊。” 赵灵姝不过说了一个真相,却一下子将常慧心拉回了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她以前觉得赵伯耕勉强算是个慈父,对姝姝也算尽职尽责。但那是她觉得,许是在姝姝看来,这个爹不过是在敷衍她。 她那么敏锐,一定早就看出了赵伯耕对她的不喜。 常慧心突然觉得鼻子酸涩,她努力将涌到眼眶的泪水逼回去。 “是娘错了,娘识人不清,才害的娘的姝姝受了太多委屈。但她到底是你爹,又是男子,这世上对男子总是诸多包容,却不容许女子有任何不恭敬的行为……娘怕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到时候影响你的婚嫁。” “那就不嫁,到时候我直接招赘。” 常慧心说,“娘也想让你招赘个夫婿,最好留在娘面前。但是,姝姝,谁家的好男儿会低头给人做上门女婿?娘上一次就和你说过,这样的人太少太少,我们娘俩运气都差,我怕我的姝姝遇不到。” “那就不嫁好了,到时候找两个我喜欢的伺候我,那日子不是更潇洒?” …… 这天聊不下去了。 常慧心的抑郁和消沉全都不翼而飞。 她的叹息一声接一声,不知道何时,竟把自己叹睡着了。 等常慧心的呼吸彻底规律下来,赵灵姝才将手指从她娘的掌心中收回来。 她娘以为她在玩,其实她一直左右手交替着按着她娘的神门穴。 好在按摩的效果不错,她娘终究是睡了过去。 赵灵姝起身,喊了红叶进来,“去打听打听府里都有什么动静。” 红叶应了一声,垫着脚尖跑了出去。 不过片刻时间,红叶就回来了。 “姑娘,听说侯爷的脸被抓伤了。有人说是听见夫人与侯爷争执,侯爷脸上的伤是夫人动的手。老夫人院子里听到消息,把侯爷叫过去了,侯爷却说是猫抓的……” 赵灵姝给逗的笑的停不下来。 她就猜到是这样。 她爹但凡不是个蠢得,就不会把实情说出去。 不然事情传到帝后耳朵里,这昌顺侯脑门上的官司又要多添一桩。 赵灵姝放心的睡了。 …… 头一天睡得晚,第二天被她娘叫醒时,赵灵姝困的眼睛都睁不开。 她不想梳妆打扮,她也不想去给皇后娘娘贺寿了,她现在只想躺在床上睡个昏天暗地。 脸上突然多了一块温热的毛巾,常慧心用最温柔的方式唤女儿起床。 “快睁开眼睛了姝姝,用过早膳我们就要出发了。你还没梳妆打扮,是想今天素着脸进宫么?” 赵灵姝一下睁开眼。 素着脸进宫? 那绝对不行! 今天不定有多少贵女争奇斗艳,她虽然不想和大家比美,但她性格要强,她坚决不允许今天她比任何人丑。 赵灵姝嘟囔道:“娘啊,您真是我娘,您把我的脉真是把的准准的。” “快别贫嘴了,赶紧过来用早膳。” 用过早膳,又仔细的装扮一番,对着铜镜确定自己今天依旧美的无与伦比,赵灵姝满意的跟她娘出了门。 赵伯耕让人传话来,说是在门口等他们。 虽然他们娘俩对赵伯耕都很膈应,但一家人若真分开行动,那才闹笑话。 不过所谓的一家人,不出意外,今天怕是真正进宫的没几个。 洛思潼伤了脸,肯定是不去了。赵灵溪昨天被吓的不轻,去的可能性不大。四婶听说刚查出有孕,因孕期反应重,都没能在老夫人跟前伺候,她肯定也去不成。 剩下老夫人和洛思婉,老夫人若是真病,这两人肯定都不去,若老夫人装病…… 很好,确定老夫人是装病了! 因为昌顺侯府的大门口停了两架马车。 老夫人正掀开前边那辆马车的车窗帘子,与骑马走在旁边的赵伯耕说着什么。 看到常慧心和赵灵姝从府里出来了,老夫人耷拉个眼皮,一把将帘子摔下来。 赵灵姝和她娘说,“她刚才是不是剜了我两眼?我昨天还是对他们太仁慈了,我就应该和肃王学一学,限期他们今早搬出去。” 常慧心说,“肃王不是限期继王妃和那小公子,三天内搬出肃王府?” “我也记不清是限期三天内把挪走的财产还回来,还是限期三天内搬出肃王府了。不过人家那继王妃识时务啊,第二天一早就搬了。对比之下,咱们府里的老太太可太不识时务了。” 娘俩说着话,不紧不慢的上了马车。期间赵伯耕几次张口想催促,可到底没能把话说出来。 等坐在马车上,赵灵姝嘿嘿嘿笑的更高兴了。 “娘,您昨天还是抓的轻了,你看我爹,他今天竟然还能进宫。” 常慧心一脸平静,“他脸上敷了粉。伤口是昨天的,还很新鲜,我抓的又深,那脂粉没把他脸上的伤口都挡住,我隔老远还看得见。” “看见就看见,反正他说了,是猫抓的。这事儿和您没关系。谁问到您头上,您也这么说,总之别说漏嘴就行。” 常慧心点点头,认可了闺女的馊主意。 马车骨碌碌往前走,一开始速度很快,渐渐的速度慢了下来。 速度慢了,周围却愈发热闹了。各种寒暄声,问候声不绝于耳,是母女俩都很习惯的场面了。 又走了许久,就到了宫门口。 到了这里反倒安静下来。 诸多贵女贵妇仪态端庄的下车,各个衣袂翻飞,华冠丽服,身上的首饰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看的人目不暇接。 赵灵姝把视线收回来,看向了正从前边马车上下来的老夫人和洛思婉。 这一看之下,赵灵姝直接眯起了眼。 洛思婉今天这一身,可真够出挑的。 她身上那身衣裳,用的是寸丝寸金的月影纱。阳光照下来,泛出琉璃光晕来,华美异常,美不胜收。 她身上佩戴的首饰,虽只简单三两件,却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首饰做工极致精巧,既有女子的婉约典雅,又显得清新明快,加上水绿的色泽幽幽的沁出凉意来,将洛思婉寡淡的五官衬得颇有几分清新脱俗之感。 她身段也很加分,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腰细细的,胸鼓鼓的,屁股翘翘的。那含羞带怯的眼神,配上盈盈的身段,她已经看到好几个年轻贵公子,视线在洛思婉身上逗留了。 老夫人这次的审美可算是在线了。 但是,但可是,你们想出风头,想吊男人,能不能用自己的东西? 若她没记错,不管是那月影纱,还是那碧玺石首饰,都是老夫人从她娘哪里要走的。 都撕破脸了,还好意思用人家的东西充脸面,我怎么就那么不高兴呢? 她昨天怎么只想着和老夫人算账,忘了让他们把借走的东西还回来呢? 赵灵姝拉下个脸,不高兴。 常慧心拉住女儿,让她好歹笑一笑。这么多贵人看着,绷着脸太失礼了。 赵灵姝才露出敷衍的笑容来,就听到身后传来欢喜的叫喊声,“姝姝姐姐,姝姝姐姐我在这里。还好我来的及时,不然你们就先进宫了。” 都不用回头,赵灵姝就知道来人是谁。 见了她像见了至亲一样,除了小胖丫也没别人了。 第49章 宫宴 小胖丫朝赵灵姝狂奔过来,肃王在身后不住的提醒,“瑜儿慢一点。” 小胖丫漫不经心的应一声,脚下动作却更快了。她绕过人流,只是一眨眼时间,就跑到了赵灵姝身边。 赵灵姝和小胖丫姐妹相聚,很快就凑到一起说起秘密八卦来。 主要是小胖丫在打探,她姝姝姐姐昨天是如何大杀四方的,侯府的那些坏人是不是都被收拾服帖了。 赵灵姝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她爹的声音,“见过王爷。” 赵灵姝侧眼看去,果真是他爹过来了。 此时正站在她娘身侧,与肃王寒暄。 赵灵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种感觉就跟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旁边,蹲了只癞蛤蟆似的,看的是既碍眼又伤眼。 赵灵姝和小胖丫停止了交谈,俱都看向说话的两人。 肃王仪表堂堂、威严英武,赵伯耕往日里也是儒雅斯文,倜傥英俊。只是,这不是被抓破了脸了么,不知道是因为此事拘束,还是在一身军功,气势威严的肃王面前先怯了几分,就显得他缩头缩脑,很有些上不得台面。 赵灵姝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丢她人了啊! 更想换爹了! 肃王看着赵伯耕面上的抓痕,素来肃穆威严的面孔上,嘴角忍不住抽动几下。 他若有似无的往旁边看了两眼,“侯爷的脸……” 常慧心把头垂的更低了,努力板着脸,佯做此事与她无关。 但她觉得,她的掩饰应该没什么作用。 肃王含笑的双眸从她身上扫过,他双眸幽邃明亮,像是一眼看破了事情本相,让她难为情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伯耕打哈哈的笑着,“昨日逗猫,不小心被猫抓了,哈哈,嗤……” 许是笑的幅度太大,许是说话不留神扯住了面上那根神经线,就听赵伯耕忽的倒吸一口凉气,疼得呲牙咧嘴。 肃王看他这模样,不知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没有,但却诚恳的提醒说,“侯爷小心。既然被猫抓了,可见那猫与侯爷没缘分,不如直接放生,以防再次伤到侯爷。” “您说的是,下官回府就照办。” 赵灵姝双臂交叉环胸,看着打官腔的两人。 她等他爹把那只猫“放生”。 两人说话的空档,老夫人被洛思婉搀扶着,过来与肃王见了个礼。 老夫人这时候可热情了,不仅自己脸上笑的花似的,她还努力将她那好侄女往跟前推。 “这是我娘家侄女,这孩子素来孝顺,人也规矩心善,这些年一直养在我膝下,就跟我亲女儿似的。” 老夫人这话说出来,就是个傻子都知道,她这是在给肃王推销洛思婉。 别说,洛思婉若真能攀上肃王府,那真是走了狗屎运。 肃王府对于洛思婉来说,也当真是一门求都求不来的好亲事。所以此时她真是做足了大家闺秀的模样,行礼时规矩优雅,一颦一笑都贤淑秀美,偶尔看向肃王的眼神,既仰慕又羞怯,那种欲说还羞的味道,别说是男人了,就是赵灵姝这个对洛思婉成见很深的人看了,都不得不说,洛思婉是有些东西的。 她和小胖丫咬耳朵,“你爹被狐狸精盯上了。” 不知是不是肃王的耳朵太好使了,赵灵姝察觉肃王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赵灵姝赶紧往她娘身后缩了缩身子,别看她,她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小胖丫也很忧愁,一并躲到常慧心身后,“那可怎么办啊,我一点也不想你祖母的娘家侄女当我继母。你祖母和她另一个侄女能暗害你,我不信这个侄女一点不知情。她肯定也不是个好的,我不要她进肃王府。” 赵灵姝说,“那你大可放心,她肯定进不了肃王府。” 肃王把他们府里那些阴司都查清了,也只有老夫人和洛思婉还以为他们藏得严严实实,外人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肃王什么都知道,他又如何会在明知道这些人不妥的情况下,还和他们有牵扯? 洛思婉也不是什么绝世大美人,肃王也并不是色迷心窍之人,所以这桩婚事,很有可能就是老夫人和洛思婉剃头担子一头热。 …… 赵灵姝和小伙伴嘀嘀咕咕,那厢又有几个权贵过来,与肃王寒暄。 老夫人眼瞅着机会已逝,便干脆的拉了洛思婉往宫里去。 反正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已经做了,后果如何,且看天意。 真错过了肃王也无妨,宫里除了太子之外,其余几位皇子都还未定下皇子妃人选。 依照洛家如今的地位,进宫做皇子妃有些难,但做个侧妃也不是不可能。 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 总要找个最好的,将婉儿嫁过去,把娘家从新拉拔起来。 …… 老夫人和洛思婉先走一步,常慧心也不好继续多留。 肃王拱手将小胖丫郑重托付给常慧心,常慧心忙道:“王爷客气了,您只管忙您的去,宛瑜由我和姝姝照顾,您尽管放心。” 常慧心对肃王和秦王感激不尽,若不是这两位王爷,女儿被害的事儿还不定拖延到什么时候。说不定查来查去,最后又不了了之,那她的姝姝就白受这么大委屈了。 她今日回府就要将那柄古剑送给肃王,等以后得了更好的东西,也要给两位王爷做谢礼。 常慧心这就带着两个小姑娘往宫里去了。 待得一行人走远,赵伯耕看着常慧心的背影,眸中露出郁愤来。 肃王如众星捧月,被诸多他高攀不上的权贵簇拥着。反观他,赔着笑依旧被挤出了权贵圈。 常慧心曾与姝姝一道救了肃王独女,这次又被肃王委托照顾女儿,她在肃王那里是有些脸面的。 若她方才为他说句话,肃王对他的态度不会如此疏离。 …… 宫道漫长而悠远,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 昌顺侯府一行人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娥引进宫——他们几人又汇合在一起行动了,因为皇后娘娘特意派了宫娥,在宫门口迎赵灵姝。 已经走远的老夫人和洛思婉见两人被郑重以待,忙停下脚步凑了过来。 常慧心和赵灵姝都不想闹出笑话让人看,更不想在皇后娘娘大喜的日子里,给娘娘添麻烦,因而即便不喜,也只能忍下老夫人的无耻。 好在,走了许久,终于到了翊坤宫。 翊坤宫现在已经很热闹了。 宫里诸多后妃与公主俱都在列,皇亲勋贵后院里的老夫人与贵妇人们,也都早早到了场。 翊坤宫中花团锦簇,莺声燕语,将典雅庄重与喜庆热烈合二为一,让赵灵姝和小胖丫忍不住抬起脑袋怯生生的看一圈……好,好多美人!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他们的眼睛都快不够使了。 “这就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快上前来让本宫看看。” 皇后一边招呼赵灵姝,一边又欢喜的将小胖丫一道招过来。 娘娘雍容华贵,面容清冷,因久居风位,身上自有一股母仪天下的大气,让人望而生畏。 但她看着她们俩时,面容却很温和。眸中真切的笑意,赵灵姝也能感觉的到。 赵灵姝这时候就忍不住想,皇后娘娘如此和气,说话也是温声细语,怎么偏生了秦王那样嘴巴刻薄的儿子? 难道是基因突变? 再回过神来,赵灵姝恰好听到一道妩媚的声音问道:“这就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听说那日大雨,这位大姑娘仅带着三两个下人就回了京。我原以为有这样胆色的姑娘,怕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却原来容貌这样娇美。” 这是夸她么? 这怎么听着像是损她呢? 赵灵姝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说话之人正坐在娘娘左下首第二个位置上。 数一遍宫里的高位妃嫔,不出意外,这位怕不是早年间颇得了几分宠爱的韦贤妃? 就是生育了二皇子,仗着身世和皇后打擂台,这些年却被陛下冷落的那位贤妃娘娘? 都说这位娘娘貌比姑射神女,乃大秦一等一的美人。美貌确实不假,但一等一,这话就过分夸大了。明明皇后娘娘和她娘的容貌,比之这位娘娘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许是因为日子过的不痛快,赵灵姝眼尖的发现,这位娘娘眼角竟有几丝细小的皱纹。 就这,第一美人? 她含酸带噎的本事排第一还差不多。 赵灵姝做出羞怯的模样来,才不肯在娘娘寿宴这样的大场合冒头。 小胖丫比她缩的更快,此时已经快把脑袋耷拉到胸口了。 小姐妹俩玩谁比谁更可怜的游戏,看的皇后娘娘心生怜惜。冷淡的警告贤妃说:“比貌美,宫里还没人比得过五公主,妹妹下次说话前三思,不然五公主该不依了。” 贤妃娘娘的神色如何难看且不说,只说皇后娘娘又安抚了两个小姑娘几句,便让谢姑姑将两人带了下去,交给四公主看着。 四公主是皇后娘娘嫡出的女儿,今年十四岁,封号寿安。她已经是大姑娘了,这两年每逢宫中有宴,年轻的贵女们都由四公主照看,四公主每次都将事情办的有模有样的。 赵灵姝和四公主不算熟识,但碰见了也能说几句话。这次许是早早得了皇后的嘱咐,四公主在赵灵姝与小胖丫过来时,冲着两人微微颔首。 四公主容貌肖母,长相清冷,气质有些高不可攀。 赵灵姝在四公主这个高岭之花脸上,看到了许多秦孝章的痕迹,不由暗叹,不愧是亲兄妹,长相都有些相似。 此时宫室内的贵女已经很多了,有人见四公主对两人格外亲和,不免打听两人的来历。其中有认识赵灵姝的,免不了为这些姑娘解惑,“那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她最泼辣”“千万别惹她”“也是运道好,先搭了秦王一程,又救了肃王府的姑娘一命,眼瞅着就起来了”…… 酸言酸语赵灵姝听的多了,她也并不在意,很是熟稔的呵往日几个有私交的姑娘们打个招呼,就带着小胖丫找地方坐着了。 反观小胖丫,她则很不服气。 以往这样的宴会她都没参加过,不是继祖母担心她年纪小,进宫冒犯了贵人,就是“病了”“在伺疾”“中暑了”,反正总有稀奇古怪的借口等着她,让她不能进宫。 偶有进宫,肃王府那继王妃也派人严防死守,让她不能与旁人多说一句话。 这些事儿都过去了,不说也罢。 只说走完过场,赵灵姝和小胖丫浑身轻松。 赵灵姝指着宫殿内的其余贵女对小胖丫一一介绍。 “那是刑部尚书家的孙女齐梓君,《大秦律》她倒背如流,若不是今朝不许女子为官,梓君以后是要传承她祖父衣钵的。” “镇国将军家的三姑娘董穗宁退三次婚了。第一次男方临成亲前反悔,硬是要娶孀居在他家的表姐;第二次退婚,男方有龙阳之好,怕成亲后被镇国将军家的姑娘发现打死他,临成亲前悔婚;第三次,男方竟然藏着个有孕的外室……” 赵灵姝对这些京城贵女的底细可太清楚了,与她相比,小胖丫就好像是那井底的娃,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一会儿“啊”,一会儿“哦”,一会儿“气死我了”,一会儿“渣男锁死”。情绪价值给的足足的,让赵灵姝的谈性更佳,不知不觉就说干了嘴巴。 就在赵灵姝准备找宫娥讨杯茶水喝时,就见洛思婉悄默默的往五公主跟前去了。 赵灵姝的眼神一下锐利起来。 洛思婉手里攥着个荷包,荷包中看似装着什么东西。 她这是想干啥? 想凭借个小玩意,在五公主跟前露脸? 她这怕不是在想屁吃。 算了,丢脸也是她的事儿,和她没什么关系。 虽然会连累的昌顺侯府被人低看一眼,但谁管它。 赵灵姝不以为意,小胖丫却瞪大了双眼,“五公主脾气最大了。” 五公主的亲娘是韦贤妃,贤妃嚣张跋扈,五公主被她养得骄蛮泼辣。 等闲谁想讨好她,五公主心情好时给人一个眼神,心情不好,直接将人臭骂一顿。 小胖丫想说,五公主的脾气有时候和她姝姝姐姐还挺像的。 但这话她不敢说出来,怕她姝姝姐姐直接发飙。 第50章 宫宴(二) 小姐妹俩就这般看着洛思婉走近了五公主。 五公主云鬓高华,皮肤白皙,她浑身上下一股子厌世感,也是让人想不清楚,处在她那个位置,人生还有什么不如意。 洛思婉小意逢迎,五公主却耷拉着眉眼,懒得多看凑近她的洛思婉一眼。 也不知道洛思婉说了什么,五公主终于正眼看她了,且让宫娥接过了她手中的荷包。 但五公主只看了一眼,就又将那荷包丢给了身后的宫娥。 洛思婉脸上的欢喜,肉眼可见的变成了失落。 …… 赵灵姝和小胖丫兴致勃勃的看戏,赵灵姝心想,洛思婉刚还对肃王送了秋波,莫不是觉得没戏,就又想通过五公主曲线救国,好搭上二皇子? 二皇子和五公主一母同胞,两人都是韦贤妃的儿女。韦贤妃早年得宠,二皇子也养得金尊玉贵,甚至一度逼近太子之位。 随着韦贤妃的失宠,二皇子不如以前那样风光。但他到底是圣安帝的儿子,又生的尔雅斯文,皇帝对这个儿子到底有几分喜爱,二皇子的亲事自然也是个热门。 洛思婉眼光倒是不低,先一个肃王,后一个二皇子,她看上的都是好人选,奈何洛家现在没爵位,她就是费尽心思进了这两人的府邸,也做不了正妃。 就真的,心气挺高的,奈何命不算太好。 …… 午宴很快就开始了。 赵灵姝左边是小胖丫,右边是辛良玉,八人的圆桌上,其余几个小姑娘也都和她臭味相投,几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气氛好不热闹。 辛良玉很快与小胖丫混熟了。 ——当时肃王府给平城侯府也送去了谢礼,辛良玉因此很是在府里嚣张了两天。 之后小胖丫邀请赵灵姝去别院骑马,其实也给辛良玉送去了请帖,奈何这位姑娘偷藏了许多桂花糖的事情,暴雷了。 其实那些糖藏得很严实,就是费心思寻找也不一定找的到。奈何如今天正热,糖化了招来了蚂蚁,爬的床上、帷幔上到处都是。 事情暴露,陈妙娘大发雷霆,直接将辛良玉关了禁闭。 肃王府送请帖过去时,正是辛良玉“闭关”第一天。陈妙娘不好这时候撤回决定,以免女儿吃不到教训,所以狠狠心,只说辛良玉这两日风寒,就不一起出门了。 如今碰上了好友,辛良玉好一番诉苦。 说她娘管教她太严,不就吃几颗糖么,怎么就跟犯了天条似的。 又说她娘不道德,不同意她去,还偏要将这件事说给她听馋她,让她饮恨好久。 又羡慕的问赵灵姝,“你的黑珍珠呢?我能不能骑一骑?” 赵灵姝无情拒绝,“只能看,不能摸,更不能骑。不是我小气,是黑珍珠脾气大,我怕它伤了你。” 怕辛良玉不信,赵灵姝还指着小胖丫,“不信你问胖丫?” 胖丫抬起头。 她粉面桃腮,皮白的跟包子似的。偏还眼睛大大的,小嘴油油的,就可爱的让人想上手掐一掐她的小脸蛋。 赵灵姝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掐过后她还一本正经的点头评论,“手感是怪好的。” 小胖丫一脸懵逼,“姝姝姐姐,你掐我做什么?姐姐,你刚才让良玉姐姐问我什么?这道爆炒风舌好不好吃么?那可太好吃了。这是用鸽舌烹制的,口感鲜嫩,味道醇厚,姐姐你们都尝尝,再不吃我自己就把这盘子吃完了。” 赵灵姝和辛良玉看她一脸吃货的样子,瞬间无语,“算了,你还是吃你的饭。” 桌上其余几个贵女看见小胖丫吃的香,忍不住跟着夹了两筷子,别说,味道是真不错,但他们是真不敢多吃。 他们都十四、五的年纪了,大姑娘家了,又正是爱美的时候,都担心吃多了长胖。虽然如小胖丫这样肥嘟嘟的也挺可爱,但若自己变的肥嘟嘟的,感觉就不太可爱了。 为了美,口腹之欲什么的,只能忍一下了。 不知怎么的,说来说去就说到了几位皇子身上。 “听说几位后妃有意在今天的宴席上,为几位皇子选妃。” “那是该选了,二皇子都封王了,今年好像都二十二了,连六皇子都十八了。” “一下子选五位皇子妃么?你们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怪不得今天的贵女特别多,还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听说二皇子妃和三皇子妃,已经内定好人选了,今天主要是给四皇子和五皇子选妃。还有六皇子,听说他回宫后,来皇后娘娘这里拜访的人都多了。各位老夫人和贵夫人,还都带着家里的孙女、侄女,醉翁之意不在酒,把六皇子都吓得跑到庄子上了。” 赵灵姝的精神一下振奋起来,“六皇子被吓跑了?” “不知道真假,反正消息是这么传的。” “六皇子跑到哪里去了?出京了,还是回他的秦王府了?” “据说是去京郊庄子上了。据说啊,我这都是听人传的,做不得准的,你们也别到处说,不然被人逮住了,说我们窥视秦王行踪。” “好好好,不说……” 嘴上应的好,赵灵姝却准备回头就寒碜秦孝章去。 感情他那次去庄子上,是去避难的。堂堂秦王,连地方上那些为非作歹的官员都打不倒他,他却轻易被这些年轻的姑娘家吓跑,看他那点出息! 宫宴总算是散了,但后续还有许多节目。 畅音阁大戏台早就收拾出来了,听说这次的唱戏人员,也不是宫内的学艺太监,而是专门请了宫外大火的曹家班来。 皇后娘娘点了曹家班最近大火的一出戏,叫《祝月亭》,诸位老夫人和贵夫人们都捧场,用过膳后便过去等开场了。 赵灵姝这群小姑娘家,自然是不乐意听戏的,那也可以去游湖、作画、投壶,亦或是在假山凉亭里弈棋。 午后正热,赵灵姝几人不想游湖,就全都跑到放了冰盆的大殿里投壶。 赵灵姝手上有一把子力气,准头又高的离奇,她几乎是百分百中,虽然赢得了满堂喝彩,但没人能胜她,就让其余小姑娘们很败兴。 她被小姑娘们撵走了。 又去弈棋。 赵灵姝是个急性子,齐梓君一落子,她就紧跟着放上棋子。偏齐梓君是个慢性子,不仅说话慢,做事也不急不慌的,赵灵姝等半天,对方才又落一颗棋子,险些把她等睡着。 一个哈欠打出来,赵灵姝不想下了,赶紧将辛良玉抓过来,“你陪梓君下啊,我尿急,先走一步。” 辛良玉气的跺脚,“赵灵姝你没良心,我对你掏心掏肺,你竟然这么坑我。” 对面齐梓君笑着捂住额头,“我这慢性子,把灵姝都急走了,你若不想下,只管寻灵姝玩去。” 辛良玉不好意思,只能强撑着说,“我还是陪你下棋。姝姝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大热天,她是真能折腾。” 能折腾的赵灵姝才刚跑出去,就被小胖丫抓住了衣裳。 “姐姐,你去哪儿?” 赵灵姝忧愁,“我也不知道啊。” 她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困啊,我想睡觉。” “皇后娘娘特意安排了供人休憩的宫殿,不如我们过去睡一会儿?” 赵灵姝忙摆手,“那还是不要了。” 那些宫殿主要是供给年迈的老夫人,以及有孕的贵妇人们的,他们这些小辈儿也不是不能去,就怕让人知道了说他们娇气。 当然,她是不怕人说,但万一有男客走错路闯进来怎么办?万一不小心听到别人嚼舌根怎么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觉得还是远离是非之地,找个僻静地方待一会儿是好。 两人这就去寻偏僻的凉亭了。 也不知道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好不容易找到个凉亭,结果他们欢喜的跑过去,却正好有人从凉亭上下来。 凉亭建在假山上,周围树木繁茂,花木葱茏,把人的视线都挡住了。两边人又走得急,一不留神就撞了个正着。 赵灵姝被撞到胸口,疼得呲牙咧嘴。她直接破口大骂,“你瞎啊,走路不看路不是?” “大胆,你是哪家的女子,冲撞了宁王还敢骂人。” 小胖丫替她姝姝姐姐抚胸口的动作都顿住了,赵灵姝也不骂人了。小姐俩一起抬头,就见二皇子正不雅的垫着脚尖,摸着下巴。 哦,他被赵灵姝踩着脚了,又被赵灵姝的头顶磕了一下下巴。 看他疼得咬着牙,赵灵姝突然有些心虚,但这也不是她的错。 谁让他走路不看路的。 赵灵姝和小胖丫不情不愿的见了礼,二皇子认出了胖丫,随即认出了赵灵姝。 他以前见过赵灵姝,如此貌美带刺的贵女不多,其嚣张跋扈的性情,在整个宫里都少见。 也就小五一人,勉强能与之媲美。 但小五贵为公主,赵灵姝却只是一介勋贵之女。 二皇子眉眼闪烁两下,很快恢复从容。 但他一只手还是有意无意的摩挲着下巴,好似在提醒眼前的人,他们有过短暂的肌肤之亲。 赵灵姝直觉对眼前男子的不喜。 什么二皇子? 穿着打扮倒是很有皇子风范,人看着也贵重端方,就是这眼神,漂浮不定,眼角还带桃花,十足的勾引之相。 他在勾引谁? 勾引她么? 赵灵姝眉头蹙起,身上的气压都低了一些。 二皇子多看了赵灵姝两眼,不知她为何暴躁起来。 难道真是撞得很了,把她撞疼了? 二皇子温润如君子,说出的话也如沐春风。 “大姑娘可有不适之处?若不适,本王派人请御医来给大姑娘诊治。” 二皇子与三皇子俱都在年前封王,二皇子为宁王,三皇子为安王。一个“宁”,一个“安”,圣意为何,一眼即明。 宁王和安王许是也从这封号中,品出了圣安帝的意思,封王后都非常乖觉。委实做足了兄友弟恭和不慕权势的模样,倒是在朝堂上下迎来一片清名。 如今这颇为朝中清流推崇的二皇子,对她这个权贵之女体贴周到……呵呵,姿态做的太足,不是别有用心,就是习惯做戏。 赵灵姝懒得与这些皇子打交道,敷衍的说,“不劳王爷费心,已经无大碍了。王爷下次走路小心,臣女先告退一步。” “唉,你这女子……” 二皇子身边的内侍,声音尖利的指着赵灵姝,张口就要说教,被二皇子呵斥一声“退下”,内侍讪讪的后退两步。 二皇子面上的神色愈发柔和了,“大姑娘请便。今次冒犯了姑娘,稍后本王让母妃送上赔礼。” 赵灵姝垂首翻了个白眼。 他这赔礼她真不乐意收。 先是秦王,又是肃王,再是宁王,王多了都是事儿,显得她这人多想攀附权贵,心思多深沉似的。 赵灵姝拒绝三连,末了对着二皇子行个礼,拉着还在神游的小胖丫,直接上了假山。 二皇子与内侍在下边逗留了片刻,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随后很快离去。 许是周围树木葱茏,二皇子没掩饰其面色,整张脸看着尤为冷淡。倒是走出这片地方,他面上挂上温润的浅笑,又是一副如玉君子的模样。 赵灵姝松开手,眼前的树枝哗啦一声回归原位,还随着惯性摇摆了几下。 赵灵姝嘀咕了一句,“伪君子。” 小胖丫忙不迭点头附和,“宁王笑起来我好怕。” “因为他笑的太假了。”赵灵姝很有经验的说,“胖丫,以后再遇见宁王,你千万离他远一些。这样的人心机深沉的很,你小心别中了他的套。” “我怎么会中了他的套?我在他眼中就是个小孩儿,他估计都懒的看我两眼,更别提算计我了。姐姐你真的想多了。” 姝姝耸肩,“但愿如此。但你也别不把我的提醒放在心里,我不单是指二皇子,所有这类型的男人,你以后遇见了都远着点。这种男人面上风流,心却黑透了,他们为达目的誓不罢休,心性都扭曲了。你要是被他们盯上了,那坏了,你在他们手上走不下两招,就被他们收拾利索了。” 小胖丫被她姝姝姐姐吓住了。 什么叫收拾利索了? 整得跟杀猪似的,难道她在她姝姝姐姐眼里,就是一只肥嘟嘟的待宰小猪? 小胖丫抿紧嘴巴,不高兴了。 第51章 宫宴(三) 才不去管小胖丫高不高兴,终于找到一处僻静的休息地,赵灵姝放心的往坐板上一趟,双臂往脑后一放,瞬间睡着了。 她秒睡的技能再次让小胖丫叹为观止。 小胖丫既佩服她姝姝姐姐何时何地都能睡着的本事,又担心她睡迷糊了一不小心掉下来,她也顾不上不高兴了,赶紧坐在地上,看护着她姝姝姐姐,以防她姝姝姐姐真往下摔,她关键时候能帮一把。 凉风徐徐而来,鸟鸣山幽,安静的氛围之下,小胖丫不知不觉趴在了膝盖上,很快也跟着睡了过去。 小姐俩睡的香喷喷,谁也没想到,不远处有人看到他们竟就这么睡了,面上的神情有多扭曲。 远处摘星楼的二楼上。 李骋与秦孝章几人原本在这里躲懒,谁料意外往窗外一看,竟看到二皇子带着内监上了这边的凉亭。 当时李骋就说,二皇子怕不是要约会佳人。 他的皇子妃人选已经内定了,这时候偷偷摸摸来这里,要见的人肯定不是贤妃给她选的姑娘,八成是他自己在外边勾搭上的。 不出所料,片刻后就来了一个身穿鹅黄色夏衫的姑娘。 那姑娘一路上都很注意遮掩面容,不是用帕子捂住口鼻,就是用头发掩住半张面孔,他们倒是没看出究竟是谁。 只这姑娘与二皇子耳鬓厮磨了一会儿离去,片刻后竟又有人过来这里。 这次过来的两人就很好认了,因为小胖丫那丰腴的身段,在整个皇宫都是独树一帜的。 中午宴会时,也属她们那桌最闹腾。明明是几个小姑娘,欢声笑语倒是一直不断,那清脆的笑声在太极殿回荡,悦耳的好似百灵鸟在歌唱,让人想注意不到都难。 尤其小胖丫吃的还那么香,就更让人忍不住打听打听她究竟是谁。 打听了小胖丫,自然就认出了,她身侧那看着就不好惹的娇美姑娘,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也就是那次在窄巷中,说张昌那啥啥啥啥的姑娘。 李骋当时就压低声音,小声和几人嘀咕,“那次看着跟鬼似的,没想到真人容貌这么出众。” “就是嘴巴太毒了,那脾气也有些爆。不然……卧槽,她往这边看过来了,是不是听见我说话了。” 李骋当时被摁头闭了嘴,这时候又认出是赵灵姝和小胖丫过来,眼睛顿时瞪大了。 “他们是不是被二皇子那张脸骗了?二皇子刚约了一个,这又约了一个,皇后娘娘寿辰,倒是给他机会了,他还频繁与美人约会起来了。” 这话被秦孝章听见,当时就蹙紧了眉头。 别人许是会被美色所迷,赵灵姝么,绝对不会! 那人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又最是精明利己,他不觉得宁王能糊弄住她。 秦孝章当时就说,“许是凑巧碰上了。” 还真让他说中了,真就是凑巧碰上了。 且他们这个角度,能将赵灵姝面上的神情看的八九不离十。那嫌弃的眼神都快藏不住了,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李骋得意于赵灵姝的“眼明心亮”,一眼就窥破二皇子脸上的假面,不为他的温柔所迷,秦孝章却嗤笑一声。 那女子最是任性嚣张,在皇子王孙面前也素来懒得掩饰自己的态度,这也就是他们大度,不然,她脑袋都被砍几回了。 李骋又说了什么,秦孝章没在意,躺在美人椅上昏昏欲睡。 却突然李骋一声“卧槽”,“他们还真睡着了?这可是皇宫大院,娘娘的千秋节,他们心是有多大啊,这时候都能睡着?” 秦孝章蹙着眉头睁开眼,“把窗户关上。他们爱睡就睡,你在那儿偷窥,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李骋嘟囔,“要什么脸?我什么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在你们跟前要脸,那不是提上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话是这么说,李骋还是摸摸鼻子,离开了窗户。 关窗户什么的,就没必要了。这天有点风,摘星楼前边还有片湖。清风携裹着水汽吹过来,多少带来点凉意,可比一直在屋里闷着舒服多了。 李骋走过来,顺手还拽了莫祈一把。 莫祈摇着折扇,嘴上“啧啧”,“那位大姑娘看着就不好惹。上次见她,她把人往死里踹,这次倒是不踹人了,可那嫌弃劲儿,呵呵,我还是第一次见宁王这么被人嫌弃。” 秦孝章没接话,倒是李骋道:“他被人嫌弃才正常。他个死装,面上多正经,可私会贵女的事儿他都做的出来,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可惜世上的姑娘多眼盲心瞎者,根本看不出他是个披着人皮的狼,也就只有这位大姑娘,才是真正的心明眼亮、耳目通达。” 李骋突然来了意思,“这位大姑娘是不是也到说亲的年纪了?正好我娘最近催我催的厉害,要给我安排相看,若是这位大姑娘的话,我倒是……” 秦孝章陡然开口,“你拿不住她,不想以后进门跪下叫她祖宗,你还是选个省心的。” 屋内莫祈和方嘉云轰然而笑。 一直在琢磨棋局的方嘉云难得抬起头,一脸笑意看向秦孝章,“那位姑娘当真如此厉害?” 秦孝章不说话了,轻“嗯”一声,又闭上了眼。 方嘉云一看他这模样,顿时来兴趣了,“连你都觉得难缠,可见这姑娘的脾气是有点厉害。李骋,听殿下的,你还是选个你能拿捏的娶回家。” 李骋还就不服气了,“娶个好拿捏的有什么意思,我还就喜欢这些泼辣难缠的。过日子么,死水一潭的生活有什么意思,我还是喜欢每天都来点刺激。回头我就让我娘……” 秦孝章一下睁开眼,“别废话,赶紧都下去露个面。一直在摘星楼躲着不像话,回头该挨训了。” “啊?下去啊?”李骋和莫祈都不太乐意,“人家姑娘都出来躲懒了,怎么我们就不能躲了?” 秦孝章冷呵,“他们不用科举出仕,只用等家里人安排好人选,年纪到了嫁人就好。难道你们也这样?” 几人轻叹一口气,虽然不太乐意,到底是觉得秦孝章的话很中肯,只能一并下楼去了。 几人走远,秦孝章又闭上了眼,这次睡着没睡着就无人知道了。 再说李骋几人出了摘星楼,外边炽热的温度一拥而上,他们身上瞬间出了一层热汗。 李骋叫苦连天,“这是要把人晒死啊。赶紧的,挑凉快地方走,可别把我晒化了。” 他要躲去的地方,恰好就在凉亭那处。方嘉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你做个人,人家姑娘刚睡着,你就别过去打扰了。” 李骋这才想起,那边还有两人偷懒呢。 他瞬间就不乐意了。 凭什么他得出去应酬,那两人就那么悠游自在,他看着怎么就那么眼热呢。 李骋不听劝,一下挣脱开方嘉云的手,三两步就跑到了凉亭附近。 这边树木成荫,确实凉快许多。 李骋加大嗓门喊,“你们俩快点过来,还是这边舒坦。哎呦,这上边还有凉亭呢,要把咱们上去待一会儿。” 这次别说是方嘉云了,连莫祈都觉得李骋这小子欠收拾了。 两人快走过来,一并用力拉扯着李骋往前头走。 李骋这人就喜欢和人对着干,莫祈和方嘉云越拉他,他越用力往后撤。他大咧咧道,“你们俩做什么啊,你们不想偷懒,也开恩放我一马,让我再歇一会儿啊。” “殿下让我们去前边,你把殿下的话都忘了。” “殿下现在又没在我跟……” “啪!” “哎呦,谁打我!” 李骋捂着脑袋,回了头。 他疼得龇牙咧嘴,先是垂首看是什么东西砸了自己。很好,是一颗青涩的小果子,看着非常像宫里常见的酸枣。 再往凉亭方向看,那边隐隐约约露出个姑娘来。姑娘居高临下站在坐台上,此时正瞪着大眼一脸不爽的看着他。 哎呦,真把人吵醒了。 李骋还想回去和人争辩几句,莫祈和方嘉云一人架住他一边胳膊就往前跑。 李骋大叫,“放开我,快放开我,我回头和她打一架。” 方嘉云一脸羞与为伍的模样,“你闭嘴。被人姑娘打上门了还不知道反悔,还想打回去,李骋你可真出息啊。” 莫祈则笑呵呵的叹气,“这脾气可真够烈的。说打人就打人,宫里的公主们行事都没她这么恣意张狂的。” “肯定是听见李骋的话了,猜到李骋是故意吵醒他们……算了,是李骋活该。” 几人走远了,赵灵姝的瞌睡虫也彻底跑没了。 小胖丫迷迷糊糊的揉眼睛,“姐姐,刚才怎么了?我听见好大的吵嚷声?” “没什么,你继续睡。几只狗在叫罢了,姐姐已经把他们都赶走了。” 小胖丫迷迷糊糊应一声,心里还想着,宫里怎么会有狗? 是御兽苑的大狗跑出来了么?还是宫里贵人们养得宠物犬,趁人不备出来撒欢了? 总归已经被姝姝姐姐赶走了,那就没事儿了,太困了,她在睡一会儿。 小胖丫睡着了,赵灵姝一开始没了困意,可迷瞪着迷瞪着,竟又睡了过去。 这次睡得时间不短,可再次醒来,她依旧不是睡到自然醒苏醒的,而是又被人吵醒的。 凉亭下边两个女子说,“我听人说,殿下往摘星楼这边过来了。” “李骋几人跟着殿下,就是真碰上殿下,我们也说不上两句话。” “哎呀,你刚才没看见么?李骋他们早就回宴席上了,现在正和同年人作词做诗呢,现在殿下自己在这边。” “那殿下身边还有内侍在呢。” “你怎么尽说些丧气话,内侍是人么?是当他们不存在不就是了。” 两个女子说着就走远了,等他们走远后,赵灵姝和不知何时苏醒的小胖丫面面相觑,姐妹俩眸中都是相同的无语之色。 赵灵姝说,“我以为我算大胆的,行为算出格的,没想到现在的贵女们走的都是这条路线。” 小胖丫说,“他们说的殿下,是我六哥?李骋好似是承恩公家的公子,与我六哥关系最好。” 赵灵姝道:“不出意外就是你六哥。哎呀胖丫,别磨蹭了,赶紧收拾收拾我们这就下去。要是一会儿碰见你六哥被贵女们围堵的画面,那可就糟了。” 小胖丫不解,“怎么糟了?我们正好帮我六哥解围,那多好啊。” “好个屁啊。指不定你六哥愿意被人围堵呢,你啊,你个小丫头啥都不懂,可别坏了你六哥的好事。” “可是,可是宴席上,几位姐姐不是说,六哥为了躲避来宫里的姑娘,都跑去别院了?” “有这件事么?我怎么不记得了?哎呀胖丫你肯定记错了。赶紧把你的衣裳整理整齐,我们这就下去。” 小胖丫还有很多话说,然而她姝姝姐姐根本不想听。看着她干站着不动,她姝姝姐姐甚至亲自动手,这就给她整理了衣裳,然后拉着她下了假山。 然而,才下了假山,转过弯准备往大路上去,两人的动作陡然顿住。 小胖丫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人,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六,六哥?” 她六哥金冠玉带,身穿紫色四爪金龙蟒袍,脚上踩着白底黑面绣龙纹的朝靴,就这般大马金刀的坐在轮椅上看着他们俩。 蟒袍上的金龙龙首均朝向正面,巨大的龙眼威严的圆睁,一动不动的凝视他们,好似随时会抬起腾空的龙爪,将两人轻易碾碎。 然而,如此气焰嚣张的龙,所带来的气势也远远比不过眼前的年轻男子。 秦孝章微眯着双眸看着面前高挑的女子。紫色衬得他那张玉面更加白皙英俊,而棱角分明的五官,更衬得他俊彦上那张瞳孔深邃的渗人。 他的薄唇紧紧抿住,浑身的气势都在说着他的不满。 他的不满肉眼可见,可眼前的两个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做错了什么。 难道,六哥碰见那两个去寻她的贵女了? 亦或者是,他们刚才凉亭上说六哥的闲话,好巧不巧被六哥听去了? 第52章 宫宴(四) 小胖丫胆小的很,被她六哥过分深邃的眼神盯着,吓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反观赵灵姝,虽然也有一瞬间心虚,但是,很快她又理直气壮起来。 她说啥了? 她做啥了? 她啥都没说,啥都没做,作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好像她刨了他们家祖坟似的。 赵灵姝直接瞪过去。 比谁眼睛大啊,这方面她肯定不会输的。 她如此嚣张,直接把秦孝章给气笑了。 秦王殿下笑起来也是雍容华贵的模样,只嘴角轻抿着,凤眸微挑着,一股肆意不羁的气息直接流出。 “赵灵姝,你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赵灵姝又心虚了一瞬。 这时候她想起来了,昨天她之所以能在府里大杀四方,都是秦王给她的助力。 秦王帮她擒了王婆,帮她揪住了彩娟,没有秦王助他一臂之力,她被谋害那事儿还是一团乱麻。 说秦王对她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她呢,看到秦王遇到麻烦,不说上前帮一下,还尽想着看他的热闹,她的良心真的大大的坏了。 赵灵姝为数不多的那点良心,总算是回来了。 她三两步跑到秦孝章身后,一下挤开了推轮椅的徐桥。 她自己上手给秦王推轮椅,一边还诚恳的道歉,“是我的不是,是我没良心。秦王对我有大恩,我怎么能看秦王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却视而不见呢?殿下放心,今天我就是您的一把刀,您指哪儿我捅哪儿,保准没二话。” 这次换秦孝章无语了。 她还一把刀? 她还指哪儿捅哪儿? 她以为她在战场上么? 她今天随便捅一个人试试,她都不用回家了,能直接去刑部大牢吃牢饭了。 赵灵姝还在叭叭叭,“我刚才还听见有两个贵女说您在摘星楼,他们要去堵你。殿下你没碰见他们?” 秦孝章将她的脑袋往后推。 “说话就说话,你往前凑什么。” 这次换赵灵姝无语了。 她不往前凑她推不动啊。 他一个大男人,自己多重心里没数么?况且这轮椅也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死沉死沉的。碰巧轮椅卡在青石板缝里,若不是她用她那把大力气使劲推,这轮椅还在那儿卡着呢。 人用力,身体自然会前倾,这是很自然的身体反应,他竟然还嫌弃上了。 赵灵姝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说了要报恩,她早撂挑子不干了。 “行,我离您远点,省的我身上的味儿熏着您。殿下,您倒是回答啊,您过来时碰见堵您的贵女没有?” 秦孝章努力忽略掉萦绕在鼻尖的女儿家馨香。 她不说他还意识不到,她一说,他突然觉得身周清新的女儿香,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严严实实的包裹住了。 她用的究竟是什么熏香? 似乎有茉莉和兰草的味道,但又不太像,味道会更清爽一些,细嗅又甜腻腻的…… 秦孝章摇摇头,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耸动几下。 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哑着嗓子说问“什么贵女,我没见到。” “啊,那您运气可真好。” 徐桥撇过脸去,以防自己的笑容太灿烂碍了主子的眼。 那是没见到,是特意避开了好么? 赵灵姝没看见徐桥面上的表情,也就不知道她被秦孝章忽悠住了。 倒是小胖丫看到了徐桥在偷笑,顿时就觉得,她六哥的话怕是有很大水分。 但徐桥猛冲她使眼色,还指指轮椅上的六哥,那意思赫然是,给你六哥个面子,别拆穿他的话。 小胖丫心肠软,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右保密了也不妨碍姐姐的利益,那她就当不知道六哥扯谎了。 一行人往前边宫殿去。 已经是下半晌了,宫宴已经接近尾声。 即便如此,越是靠近前边的宫殿,喧哗声越大。 赵灵姝问秦孝章,“今天可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你跑到摘星楼躲懒,有点不妥?” 秦孝章懒懒的撩起眼皮,“有什么不妥?母后生辰,我送上寿礼,敬过孝就是。难道还要我一直陪在母后身边,当花瓶供人欣赏,才算是尽了孝道?” 秦孝章直接拆穿了赵灵姝的险恶用心,“我看你为母后叫屈是假,没看成我的热闹,心里觉得遗憾是真。” 赵灵姝直呼“冤枉”,“殿下,您这样说,可就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您对我有大恩,我盼着您好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想着看您热闹?殿下,您这么说话,可太伤我的心了。” “伤你心?有本事你绷住嘴,憋住笑。” 秦孝章回头,果不其然就看见赵灵姝眉眼弯弯,一脸戏谑的模样。 她还伤心,伤心个大头鬼! 秦孝章哼了一声,指着赵灵姝,“把你脸上的笑收一收,我看了碍眼。” 回应他的是赵灵姝一连串的大笑。 她笑的张狂极了,甚至眼泪都跑出来了。 许是声音太大,就把两个贵女引过来了。 两女子一边往这边走一边说,“谁在笑,怪渗人的。” “赶紧过去看看。找不到殿下没关系,能看上一场热闹,咱们也不算白跑一趟。” 赵灵姝意识到说话那两人是谁时,眼睛不怀好意的咕噜噜转起来。 她提醒秦孝章,“你的孽债来了。” 秦孝章气的鼻子都快歪了,“谁的孽债?你能不能快点藏起来!” “藏起来做什么?人家是贵女,又不是土匪,还能抢了你做压寨夫君?” 秦孝章气笑了,“行,你别躲,就让他们把看到的事情传出去……” 赵灵姝瞬间意识到秦孝章这话的恶毒之处。 把她给他推轮椅的事情传出去…… 这跟传她心仪秦王有什么区别? 快别想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赵灵姝往周围一瞅,宫里的景致自然美的画似的。但除了不远处密密麻麻的紫荆花,和藤本月季勾勒出的花墙,附近竟没有什么可藏人的地方。 而方才说话的两名贵女,就在花墙之后,他们只需要再往前走百十步,绕过那道花墙,就可以看到他们。 危急时刻,赵灵姝也挠头了。 最后还是秦孝章指点说,“回刚才的凉亭。那下边的假山中有空洞,可藏人。” 赵灵姝讶异的多看了秦孝章两眼。 她多想问秦孝章,不是都说您为身体所累,连宫室门都很少出?怎么假山中有藏人的空洞您都知道?秦王殿下您给我说实话,您小时候背着皇后和陛下,没少皮? 可惜眼下时机不合适,赵灵姝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她开足马力,赶在两个贵女露面之前,推着秦孝章回到早前的假山。 又绕到背阴处,拨开前边郁郁葱葱的花木,一行人藏了进去。 假山规模很大,里边的空间也很宽敞。别说是藏他们四个人了,就是再来四个也不是问题。 就是里边没人清理,灰尘有些大,因为他们擅自闯入,甚至还惊跑了一些小动物。 小胖丫被吓得吱哇乱叫,赵灵姝及时捂住她的嘴。 也是此时,不远处传来两名贵女的声音,“怎么人不见了,是走了么?” “刚听着声音是从这里传来的,怎么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两人嘀咕了一会儿,没嘀咕个所以然,都有些灰心丧气。 今天这一趟可算白出来了。 没寻见秦王,也没看上热闹,反倒走的腿脚酸软,热的浑身是汗。 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商量的,竟跑到凉亭里休息来了。 赵灵姝听到他们进了凉亭,人都麻了。 她怒瞪秦孝章,“看你出的馊主意。” 秦孝章抿着唇,也有些后悔。 在自家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秦王殿下不敢想象此事若被他人知道,会不会笑掉大牙。 他已经够懊悔了,偏赵灵姝还掐他胳膊,“就不应该听你的话。这下好了,被人堵里边了。” 秦孝章盯着他胳膊上的手。 她隔着衣衫掐他,那力气都用在蟒袍上了,他自然没感觉疼。 就是这动作,太逾矩了。 秦王的心中宛若有千万只小虫子在啃咬攀爬,顿时半边身子都有些麻。他心里也痒的难受,忍不住便眼神不善起来。 赵灵姝被小胖丫扯了袖子,后知后觉发现了她那只擅作主张的手。 好么。 她的手已经脱离她的掌控,生出自己的意识了。 赵灵姝才不道歉,不仅不道歉,她还问秦王要赔偿。 “因为你,我跟做贼似的,现在我这心理和身体双重不适,殿下你得赔偿我。” 秦孝章懒得看他。 赵灵姝又转到他面前,凑近了和他说,“殿下我快死了,你就把乌翎送给我。” 徐桥和小胖丫睁大眼睛看着赵灵姝。 此时徐桥想,大姑娘是真有些本事在的。 她最大的本事就是脸皮够厚! 小胖丫则想,她姝姝姐姐怎么还没死心? 乌翎都成她姐姐的心病了! 可惜乌翎这个小甜果不仅她姐姐喜欢,她六哥也很喜欢。 就真的,若是有两匹乌翎就好了。 带着馨香的热气扑洒在面颊上,瞬间将秦孝章跑远的思绪带了回来。 他转过脸来,入目就是这张凑得足够近的娇颜。 她皮肤莹白细腻,眉眼温顺讨好,配着她的如花美貌,当真好娇美一张脸。 但细看,那眉梢眼角中,处处都藏着不逊,处处都是挑衅。 秦孝章直接将凑到跟前的面颊推开,冷血无情的说道:“你都快死了,我更不能把乌翎送你。不然你死后,乌翎还不知道要落到谁手里,我更不放心。” 赵灵姝:“……” 好黑的心啊秦孝章! 她只是假设她死。 他是真当她死。 忒,屁的恩人,他就是她的仇人! 赵灵姝伸手往他头上去,徐桥见势不对,赶紧来拦。秦孝章已经先一步抬手,轻松抓住了赵灵姝的一只皓腕。 手腕像是被铁钳子钳住了,那力气生硬,简直要把她骨头拧断了。 赵灵姝自诩自己力气够大了,可此时挣扎起来才知,她那点力道,在秦孝章面前,就跟蚍蜉撼大树似的,多少有那么点不自量力。 赵灵姝后悔了。 她不该小瞧秦孝章的。 可谁也没告诉他,宫里都传秦王文成武就,那不是在拍秦孝章的马屁,是事实就是如此! “秦孝章你快放开我。嘿,你这人不识好歹啊。我要把你金冠上的蛛网拿下来,你却要把我胳膊拧断,秦孝章你这可就有点是非不分了。除非你把乌翎赔给我,不然这件事情咱们俩没完!” 赵灵姝另一只手从秦孝章头上轻轻拂过,随即亮出一截蛛丝网给秦孝章看。 她明丽的眉眼中都是嘚瑟。 瞧啊,我是想做好事来着,结果被你当贼防了,就问你礼貌么? 若是你心存愧意,就赶紧把乌翎敬上! 秦孝章斜睨一眼那截蛛丝,玉白的面孔上,神情依旧是寡淡的,只是嘴角带上了几分洞若观火的嗤笑。 “你究竟是要做什么,你我心知肚明。现在拿蛛丝来糊弄我,你觉得我会上你的当?至于乌翎,我再说一次,除非山崩地裂、天塌地陷,否则你别想把乌翎拐走。” 秦孝章又追究她的责任,“赵灵姝,你动手都动到皇亲国戚头上了,你是真不怕死啊。” 赵灵姝心想,什么死啊活啊的,怎么就上升到这个高度了? 她颓丧的叹一口气。 算了,看来这次是弄不来乌翎了,下次找机会就是。 赵灵姝没什么诚意的认错,“我再也不敢了。” 秦孝章不太相信她的话,可手中的触感太过滑腻,再抓下去他要胡思乱想了。 秦孝章轻呵一声,松开了手,“以后再敢动手动脚……嗤,赵灵姝你是狗么。” 赵灵姝赶紧后退一步,然后摸摸自己的额头。 可真疼啊。 但是值得! 要不然凭白吃这一瘪,她回府后会郁闷的睡不着觉的。 现在就好了,虽然额头疼了一下下,但她疼,秦孝章更疼。看他疼得眉头都蹙起来了,她心里突然就舒坦了。 “赵灵姝,我说错了,你不是狗,你是头铁牛……” 凉亭上突然传来动静。 “我怎么听到有人在说话,你听到了么?” “听到了。那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这地下不会藏了什么精魅鬼怪?” “这是皇宫,真龙所在。什么精魅敢在陛下的龙威下作祟,你快住嘴。” 话说的好听,可两个贵女到底是被吓着了。两人也不敢下来查看,硬撑着脸面说了几句话,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第53章 宫宴(五) 回太极殿的途中,赵灵姝眉开眼笑,反观秦王殿下,脸臭的跟在咸鱼缸里腌过一样。 小胖丫每看一眼她六哥的脸色,心里就要更虚一分。尤其是看到她六哥额头正中红了一圈,她更是抓耳挠腮不自在,好似撞了她六哥的是她一样。 反观罪魁祸首赵灵姝,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尽管她额角也是红的,但赵大姑娘她像是感觉不倒疼一样。 她眉眼弯弯的,面上笑意浓浓的,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捡了多少黄金珠宝。 赵灵姝笑着和秦孝章搭话,“殿下,听说您上次去京郊别院,是被贵女们吓过去的。哎呀,殿下您这样可不成啊。好歹您也声名赫赫,威名在外,被区区小女子吓跑,多影响您的威风。” “殿下,您今天不去皇后娘娘跟前陪着,难道也是担心被皇后娘娘乱点鸳鸯谱?” “您对刚才两位贵女避如蛇蝎,难道是那两位贵女长得不和您心意……” 赵灵姝小嘴叭叭叭,终究是把秦孝章彻底惹怒了。 秦王殿下笑的跟那索命的阎王似的。 他英俊的面孔绷紧了,眉眼中都是凌厉的刀锋,他声音喑哑的说,“赵灵姝,你再敢多一句嘴,我就告诉母后,你心仪我,对我逼婚!” 赵灵姝被吓傻了,不仅开始疯狂打嗝,人也抖得筛糠似的。 别说她了,就连小胖丫和徐桥也被吓住了。 这要真是往皇后娘娘跟前告上一状,指不定……皇后娘娘就指婚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徐桥和小胖丫也跟着瑟瑟发抖起来。 这个笑话太冷了,一点都不好笑。 一片静寂中,先是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继而李骋的大嗓门传到众人耳朵里。 “殿下早早的将我们撵出来,他自己留在摘星阁潇洒。我们这都应酬几波人了,他还不过来,还得劳累我们亲自来请,过分了啊。” 莫祈百无聊赖的说,“这话你别和我说,要说和殿下说去,再不行,和陛下说也行。” 李骋一缩,“我不敢!啧,祁哥你下次能别坑我么?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小竹马,总这么推我出去受殿下冷眼,祁哥你良心不会痛么?” 莫祈干呕出声,“去你娘的竹马!” 这边赵灵姝几人被逗得哈哈笑出声,之前的冷沉氛围一扫而空。 见鬼的小竹马,她们也要恶心吐了好么。 “谁,谁在那边?” 李骋与莫祈快步转过游廊,直接走到这边来。他们一眼就看见了笑的眉眼弯弯的赵灵姝,随即又看见了脸色阴翳,面无表情的坐在轮椅上睨着他们的殿下。 李骋看看赵灵姝,又看看秦孝章,他们怎么搅合在一起了? 是肃王的闺女牵的线? 这丫头叫啥来着? 胖丫还是啥? 李骋脑中瞬间转过这些消息,可却根本顾不上询问,他一脸天塌了的表情移步到秦孝章身侧,仔细的盯着他俊彦上那块红印看了又看。 李骋整个人都崩溃了,“殿下,你这是磕到哪儿了?” 秦孝章自然懒得搭理他,李骋就将徐桥拽过来,“让你守护殿下,你就是这么守的?殿下这是磕到桌椅上了,还是嗑到门框上了?” 徐桥没得到主子同意,自然不敢说主子的是非。 李骋没得到满意答案,又跳回秦孝章旁边。“这要是让陛下看见你伤了脸面,回头会不会迁怒与我?完了,我天塌了!” 李骋上蹿下跳,活像一只烧红了屁股的猴儿。 好像秦孝章不是磕红了额头,而是毁了容。 这演技,够夸张的。 如果是真情实感的话……不敢想象若秦孝章真被人抓花了脸,他得崩溃成什么样。 将脑子里这些废物信息全都甩出去,赵灵姝对着活蹦乱跳的李骋说,“你消停点,蹦的我眼晕。” 李骋顿住了。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盯着赵灵姝的额头猛凑。 “你额头怎么也磕到了?难道你也磕门框上了?” 赵灵姝双手叉腰,“呸,你才磕门框上了。你以为谁都跟你那么幼稚,这么大人了还往门框上磕。” 李骋瞪大眼,“我怎么幼稚了?” “你还不幼稚?对,可能不是你,是狗!在我们睡觉的凉亭下狂吠,怕不是得了狂犬病。” 李骋被噎的脸红脖子粗。 他是吼了两嗓子没错,但她不是报复回来了么? 李骋即委屈,又憋屈,偏还不敢和赵灵姝正面干,就真的,第一次体会到了赵大姑娘的难缠。 恰此时他脑中灵光一闪,泛出个念头来,“殿下,你和昌顺侯府这位大姑娘,你们俩都伤着了头,你们该不会是,是……” 赵灵姝和秦孝章同时提起了心,“是什么?” “是磕到同一根柱子上了……” 现场突然寂静,片刻后,金尊玉贵的殿下冷冷的开了尊口,“闭嘴!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李骋拉着莫祈咬耳朵,和莫祈说着他的新发现。 莫祈看看脸色铁青的殿下,再看看一脸玩味的赵灵姝,心说李骋这狗贼话是多了些,也不靠谱了些,但殿下和这位大姑娘之间,保准有事儿! 殿下头上的伤,指定和这位大姑娘脱不了干系。 没看徐桥这一会儿功夫,都欲言又止的瞅了赵灵姝多少眼了。 可惜,碍于殿下的颜面,有些话不好说,有些事儿即便看透了,也只能装瞎。 莫祈和李骋嘀嘀咕咕,小胖丫也拉着她姝姝姐姐咬耳朵。 在凉亭睡觉时,她迷迷糊糊被人吵醒了,那次是李骋故意闹出的动静? 这人也太幼稚了。 这么大人了还欺负他们,回头她就把这件事告诉她爹,让她爹给她们报仇。 赵灵姝支支吾吾应着,在小胖丫说要找肃王告状时,赶紧开口制止了她,“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就不麻烦王爷了。动不动就请家长,这事儿小孩儿才干,我们都是大姑娘了,可不能那么幼稚了。” 小胖丫一副姐姐说的都对的表情,“我都听姐姐的。” 小姐妹俩正说话,李骋转悠了过来,“唉,大姑娘,你和胖丫之前在凉亭下碰见了二皇子,当时二皇子和你们说什么来着?” 赵灵姝将胖丫拉到自己身侧,看着李骋说,“首先,胖丫这名儿是你叫的么?你个外男,喊小姑娘家昵称,你要不要脸?第二,我们和二皇子说什么,还用给你通报一声?敢问你是在刑部衙门任职,还是在大理寺任职?我们和二皇子搭句话,又是犯了哪门子王法?” 李骋:“我……” 赵灵姝:“别你你你、我我我的,有话好好说,你结巴什么?是心虚了对?那你可是该心虚。你也是跟着殿下混的,殿下未及加冠就封王,反观你,这么大年纪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但凡你把心思用在正道上,不整天八卦些有的没的,你也不至于在被人问在哪儿高就的时候,说不出个名堂来。” 赵灵姝又对小胖丫说,“以后碰见这样的人,你就离远些。他把自己当天皇老子了,那谁也不愿意当奴才伺候他啊。” 小胖丫懵着大眼,“哦,哦!” 这次氛围更安静了。 除了脚步声,呼吸声,以及树上的知了有气无力的鸣叫声,其余声音都没有了。 赵灵姝察觉到有人在偷看她。 她没在意。 大姑娘她生来就被万众瞩目,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被人盯着看是家常便饭,她早习惯了。 赵灵姝不以为意,拉着小胖丫只管往前边走。 他们身后,莫祈呲着牙看着备受打击的李骋,一边还不忘给徐桥使眼色,“这姑娘脾气一直这么厉害?” 徐桥露出个心有余悸的表情。 那可不么。 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把他给收拾了。 第二次、三次见面,就敢胡搅蛮缠问殿下要御马! 这次更厉害,那头铁的直往自家殿下脑门上撞,硬是把自家殿下的脑门都磕红了! 这么泼辣的贵女,数遍京城,也就这一个。 偏就让他认识了! 他这是走的哪门子运道啊! 徐桥第一千零一次懊悔,当初下大雨那天,真不该强制征用赵灵姝的马车的。不然,也不至于结识这位主。闹得现在他日子过的胆战心惊,就连他主子,都跟着吃了苦头。 徐桥心有戚戚,敢怒不敢言。 莫祈看明白了他的神色,一时间忍不住搓牙花子,这还真遇上个小鬼了。 正这么想着,莫祈察觉到殿下在看他。 他侧首过去,果然就见殿下冷着脸,正盯着他与徐桥的动静。 莫祈赶紧拱拱手,对着殿下讨好一笑。 我啥也没说,殿下您很不必用这个眼神看人,怪吓人的。 “嘿,都停下,小声些,看前边那是谁。” 李骋如战败的公鸡,蔫头耷脑好一会儿。他长这么大,就没被人这么寒碜过。这次被赵灵姝劈头盖脸一通说,可算是把裤衩子都给他扒下来了。 李骋是要脸面的人,为此人都抑郁了,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可就在他装死的时候,老天爷给他提供了反击的机会。 李骋看着前边那对举止亲昵的男女,整个人都精神了。 “那是二皇子?一会儿没见,他怎么又换了一身衣裳?嘿,那跌倒在二皇子怀中的姑娘是谁,我怎么瞅着有些像是昌顺侯府的姑娘?大姑娘,你睁大眼睛看看,那姑娘是你们府里的么。” 赵灵姝微眯着眸子看过去。 其实都不用仔细看面相,只看那穿着打扮,她一眼就认出那人是洛思婉。 她之前在五公主跟前受挫,之后许是觉得没脸,便又回了老夫人身边。 赵灵姝见她许久没动静,就懒得理会她了。 哪里料到,洛思婉憋了个大的,竟然直接找上了二皇子。 她还往二皇子怀里倒,这碰瓷碰的未免太明显了。 赵灵姝黑着脸,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她不高兴,李骋就高兴了。 此时他有种扳回一局的爽快感,哎呀呀乱叫一通后,说起了风凉话。“大姑娘,你们府里那位姑娘,和二皇子挺有缘分的;这男才女貌,看起来也挺般配。大姑娘,恭喜恭喜,你们府里很快就要出一位皇子妃了。” 说的是恭喜的话,但李骋眸中却都是看好戏的神色。 二皇子花心滥情,这件事只要稍打听打听就能打听到。 二皇子妃已经内定,这件事也不是没传出过风声。 且看今天贤妃娘娘自始至终将一貌美女子带在身边,流言的可靠性又增加几分。 值此关头,洛思婉还往二皇子身上扑,要么是她被二皇子的皮相迷了眼,要么就是她自认自己有几分本事,能拿捏住二皇子,再不就是没有更好的人选,她想往上走,只能选二皇子…… 许是洛思婉也有很多苦衷,选二皇子是她不得不走的一条路。 但是,她再怎么筹谋,都不该不顾忌女儿家的名声。 她不想做人,昌顺侯府的人还要做人! 在她娘还是侯府女主人的时候,她不想她娘因为治家不严的事情,受人攻讦,被人诟病。 赵灵姝冷笑两声,看向李骋问,“你连洛思婉是我们府里的都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她,之前一直在暗中关注她?洛思婉长得不差,配你绰绰有余,二公子若心仪她,趁她云英未嫁,赶紧让家里人去提亲还来得及。哦,许是来不及了,毕竟洛思婉芳心已许二皇子又强上你许多。二公子你来晚了一步,今生你们怕是没缘分喽。” 李骋气的胸口都鼓起来了,“那个对她心仪了?赵灵姝,你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什么八道了?要不是你喜欢她,你能知道她是我们府上的?” “我还不是在城门口,看见她和你们府里的老太太一起行动。” “哦,和我们府里的人一起行动,那就是我们府里的?那我还看见你和殿下一起行动了,难道你也是宫里的皇子?” 李骋头痛欲裂!哐哐锤树!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 他为什么要和赵灵姝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是嫌日子太清闲,太好过了么? 李骋败走,跑到他表弟旁边,眼泪汪汪的求助,“表弟救我!” 莫祈在旁边扇着扇子,露出个惊叹的表情。 这位大姑娘的战斗力,真是不容小觑。 秦孝章瞅一眼莫祈,莫祈赶紧将脸上看热闹的表情收了收。 秦孝章又看向满身攻击性的赵灵姝,“李骋有错在先,你想教训也教训过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别得理不饶人。” 赵灵姝轻呵,“行,给你个面子,这次就这么算了。不过若有下次,你再给他扫尾,我可不依了。除非你把乌翎送我,不然,免谈!” 第54章 收点利息 这边一大群人围观,那边二皇子与洛思婉再是勾勾缠缠,情难自已,也还是被这边众人火辣辣的眼神惊动了。 洛思婉当即惊叫一声,双手捂住脸就往前边跑了。 二皇子许是也觉得尴尬,便冲着众人微一颔首,也快速离去。 等他走的远了,他身边的小太监才捧着肚子跟了过去,然后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小太监也不知道是不是腹痛走开了一会儿,亦或是单纯只盯着前方,没想到会有人从后边过来。总之,他主子与美人幽会的事情暴漏,他因此吃了好一顿教训,之后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不说这些题外话,只说又往前走了一会儿,赵灵姝与秦孝章几人就分开了。 小胖丫规矩得体,还冲她六哥行礼,赵灵姝就敷衍多了,腰身都没弯下去,匆匆对着秦孝章一福身,就拉着小胖丫往前走。 秦孝章看了,不想理会的,终究是又冷笑了一声,“赵灵姝,你的规矩真是学到狗肚子里学去。” 赵灵姝说,“殿下,您别天天狗啊狗的。什么东西都往狗肚子里扔,那狗也不是收破烂的,它也不是啥都想要。再说了,狗肚子就那么大,把啥东西都丢他肚子里,迟早有一天撑死他。” 赵灵姝说完这些话,不去管这些人的反应,拉着小胖丫就走远了。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一株庞大的芙蓉花树后,李骋这才露出死里逃生的表情。 “这位大姑娘真的是,太可怕了。” 莫祈调侃他,“你之前不是还想娶这位大姑娘为妻,还说什么,日子刺激点好。” “就是太刺激了,我这小心脏怕是受不了。算了,这带刺的花太扎手,不是我能享受到的。算了,算了。” 秦孝章听到他这话,抬头看他一眼。 “以后说话前,三思而后行。对上这位大姑娘,尤其如此。” 李骋一脸受教的表情,“我以后见她就跑还不行么?我是真怕了,那张嘴啊,跟刮骨刀似的,我差点以为我要倒在她刀下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都怪我年轻不懂事……” “你知道就好。” …… 寿宴散去时,已经是傍晚了。 赵灵姝依旧和她娘坐一辆车,老夫人和洛思婉一辆车。 不知道洛思婉和老夫人说了什么,这老太太上车前,回头狠狠睨了她一眼。 她怕不是,把洛思婉没勾搭上二皇子的罪,都归咎在她身上了。 呵,她还没找他们算账,她们倒是率先发起攻击了。 他们怕不是把昨天的事情,一并抛到脑后去了。 赵灵姝掀开帘子进了马车,宫门口不是算账的地方,等回了侯府,有账大家一起算。 宫门口熙熙攘攘,大家都在寒暄别离。 赵灵姝和她娘在马车上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她爹醉醺醺的被人扶出来。 赵伯耕被抓花了脸,他进宫前脸上涂抹了脂粉,好歹将伤口遮住一些。结果喝了一天酒,许是酒精发酵体内热气上涌,许是天气实在热的厉害,他出了通身的汗。那脸上的脂粉都被抹去了,露出带着血痕的指印来。 虽然不一定有人想到那指印是她娘抓的,但万一有人往这方面想呢,那她娘的形象不是被败坏了! 赵灵姝瞪着砚明,眸中发出不善的光芒。 怎么就不劝着他少喝点,亦或让他进宫前,涂抹些防水功能好点的脂粉呢? 砚明面对着大姑娘虎视眈眈的目光,心里直发抖。 他无辜啊! 他一个奴才,哪里进得了宫? 他连宫门口都过不去,还怎么劝侯爷少喝酒? 砚明和另一个小厮合力,将赵伯耕往马车上送。 赵灵姝往一边躲,常慧心则叹气。 他这模样,太磕碜了。 尤其此时身上又是汗臭,又是酒臭,偏还喝大了耍酒疯,就真的,和他同坐一辆马车,对母女俩来说都是渡劫。 可赵伯耕喝多了酒,浑身软的面条一般,也着实没办法骑马。 正左右为难,从后边驶来一辆马车。 小胖丫透过车窗挥手喊“姝姝姐姐”,肃王骑马走在车旁,他则看了一眼面前的状况,语气温和的说,“肃王府还有一辆备用马车,让子淳坐那辆马车。他喝多了酒,再伤到你们。” 子淳是赵伯耕的字。 赵灵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肃王在说他爹,等她娘问肃王道谢,她才猛地回忆起来。是的,她爹的字叫子淳。 听说这字还是她过世的祖父起的。 也不知道他那祖父是不是看出了他父亲心思驳杂,只专营权势,却无一点为国为民之心,特意起了这个字来提点他爹。 不管有没有这种考虑在,反正这字是白瞎了。因为她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优点配的上那个“淳”字。 赵灵姝和常慧心都充肃王道了谢,人多嘴杂,也不方便说其他的。肃王冲两人点过头,便率先骑马往前去了。 后边的马车跟上来,小胖丫透过车窗和赵灵姝说,“那辆马车本来是给我爹准备的。我怕我爹喝多,就特意让人多准备了一辆马车。可惜爹旧伤犯了,今天只喝了一杯就没再喝。姝姝姐姐,让昌顺侯叔叔坐我家的马车,里边还有解酒药,也可以让叔叔吃一颗。” “你人小,考虑的还挺周到。”赵灵姝伸出手摸摸胖丫的脑袋瓜,“好了,快跟王爷回家,其余事情有我和我娘操心,就不用你跟着挂心了。” 目送小胖丫和肃王远去,眼看着砚明夜将赵伯耕抬到了肃王府的备用马车上,赵灵姝直接喊了启程。 她是不准备让她娘去伺候她爹的,她爹不修口德,对着她娘都能说出混账话。 若不是今天是娘娘的千秋节,且看她娘会不会多看她爹一眼。 现在么,让赵伯耕自己呆着,这就是得罪了妻女的下场。 马车很快驶到了昌顺侯府大门口。 老夫人看到长子单独被从肃王府的马车上抬下来,老脸更阴沉了。 待看到常慧心和赵灵姝从后边那辆马车下来,她那眼神更不善了,恨不能将他们母女俩活剐了似的。 奈何肃王府的下人在跟前,她不好多言,便冷哼一声,由洛思婉掺着进了府里,连赵伯耕都不管了。 赵伯耕被小厮们抬回府里,闻讯赶来的刘嬷嬷赶紧往肃王府赶车的下人手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说是下人,其实应该是行伍出身的军士。只是伤了脸,人看着严肃的很,让人感觉不好接触。 这人也当真性子执拗,拒不收刘嬷嬷的荷包不说,还一甩鞭子,就要赶马车回去。 常慧心正好想到什么,就忙喊刘嬷嬷过来耳语两句,刘嬷嬷又赶紧走到车夫跟前,交代了两声。 那车夫不知昌顺侯府要让他捎带什么谢礼给王爷,但东西是给王爷的,他也不能做主推辞,便耐着性子坐在马车上等。 片刻后,刘嬷嬷捧了一个紫檀木的长方形匣子,并两个正方形匣子来。 亲手将东西交给车夫,又看着车夫将匣子送进车厢中放好,这才满意的回了府里。 等刘嬷嬷回来时,就听燕儿小声与她说,“夫人往梧桐苑去了,这几日怕是都要歇在姑娘院儿里了。” 刘嬷嬷叹了口气,没说话,转身要往梧桐苑去。 可她又觉得蔷薇苑太安静了,不由问到,“侯爷呢?” 燕儿往西院儿指了指,“往那边去了。有几位姨娘操持,倒是不用夫人劳累了。” 刘嬷嬷的神情一时间变得难看了。 随即也没说什么,转身往梧桐苑去。 夫人都看开了,她还有什么看不开。男人贪花好色是本性,即便想管,也管不了。 刘嬷嬷到了梧桐苑时,就见那边母女俩正亲香。 他们在宴席上都没怎么用膳,此时吃着孙嫂子用心准备的云吞面,满足的不得了。 看到刘嬷嬷进来,常慧心问了一句,“都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只是不知道肃王府回不回收。” “里边就是些药材,并一方古剑,也没什么忌讳的东西,哪里就不能收了。” 刘嬷嬷一想也对,就点头,“我按照您的意思,把您的话都传过去了。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我没说。” 该说的,自然是表达对肃王的谢意。不该说的,就是肃王查明大姑娘过敏实乃府中老夫人和二房所为。 刘嬷嬷道,“我就是可惜了您那方古剑。” 常慧心闻言笑了,“这有什么可惜的?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和人比起来,东西再贵重都不值一提。更不用说,和我姝姝的命比了。” 刘嬷嬷点头,“那是没法比。所有东西都没大姑娘家贵重。” 赵灵姝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都笑弯了。 她用眼神示意她娘,快说多点,我爱听。 这模样惹得常慧心和刘嬷嬷都笑了,常慧心更是忍不住点了闺女一指头,“你啊,脸皮是真有点厚。” 脸皮厚的赵灵姝,用过膳就找地方消食去了。 她也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去了她爹的后院,也就是传说中的西院。 这你安置着她爹三个有名分的妾室,如今她爹就宿在巧娘房中。 院子中呼噜声震天响,巧娘伴着饶有韵律的呼噜声,一溜烟跑到赵灵姝跟前。 她拘束的绕着手绢,一脸惶恐的问赵灵姝行礼,“大,大姑娘,这地腌臜,您,您怎么过来了?” “我过来看看我爹啊。” 赵灵姝指指屋内,“睡得挺好啊。” 巧娘我见犹怜的小脸上,出现一片惶恐,“不是奴婢伺候的好,是,是侯爷喝的太多了,回来喝了一碗醒酒汤,躺床上就睡了。” 赵灵姝“哦”了一声,“我这儿还有点事儿需要我爹给我做主,你想办法把他叫醒。” 巧娘脸都白了,牛毛细汗出现在她细白的面颊上,“这,这,姑娘您饶了奴婢。奴婢没办法,奴婢不敢。” 赵灵姝想说,你有什么不敢的? 她娘刚怀上她,胎都没坐稳,你就爬上赵伯耕的床了。亏你还是我娘从娘家带回来的丫鬟。带你进侯府,是让你帮着分忧的,你倒是分到男主人床上了,这可真够尽心尽力的。 但这话实在腌臜,赵灵姝懒得说。 虽然巧娘无耻了点,但最无耻的还是赵伯耕。 一个言而无信、精虫上脑,花心滥情的臭男人。 赵灵姝一想起这对狗男女做的丑事,烦闷之气就涌上心头。 她不耐烦的指着屋内,“是你把他叫醒,还是我进去亲自喊他起来?” 巧娘可不敢让大姑娘进她的屋。 尽管她收拾的勤快,但她总有疏漏之处。若是让大姑娘看见了不该出现在她屋内的贵重物件,她吃不了兜着走。 巧娘颤颤巍巍的进去喊人了。 赵灵姝在院内转了两圈,其余两个妾室出于礼节出门给她行了个礼,随即就龟缩进房间,不敢再出来了。 相比起常慧心这个慈和的主母,赵灵姝可难缠多了。 她脾气大,看谁不顺眼,都是直接上手。 不是自己上手,而是让丫鬟婆子们上手。 偏借口都是现成的,不是他们偷府里的东西了,就是背后嚼主子的舌根了,亦或是规矩不到位,目中无主母。 反正她手段多的是,只要不乖顺,她多的是办法让他们乖的猫似的。 毫不夸张的说,后院这些女人,避赵灵姝如蛇蝎,看见她更是如临大敌。 好在这次她的目标不是她们,而是侯爷。 妾室和通房门都乖觉的躲好,不出来碍赵灵姝的眼,赵灵姝转了一圈又回到巧娘的院子,没片刻,巧娘就捂着半边脸,红着眼圈从屋内出来了。 她身后是一脸暴躁的赵伯耕,赵伯耕指着眼前的逆女,“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不是你欠我,怕是我欠了你。”赵灵姝不说废话,“我昨天说的事情,你今天要是给不出交代,我明天可就直接去京兆尹衙门了。” 后院的丫鬟婆子们,全都不知道这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虽然都知道昨天闹得厉害,都隐隐猜到,事情大致和大姑娘过敏有关,他们也猜到,幕后主使大抵是老夫人和二房,但这事儿究竟要如何解决,大姑娘是被安抚好了,还是把老太太和二房收拾了,他们也当真不知。 今天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出门,他们还以为八成是前者,没想到,竟是后者? 众人的心都热了,耳朵都竖的高高的。这热闹,不看白不看啊。 第55章 考虑考虑 赵伯耕在马车中吃了醒酒的药丸,回到巧娘这里,又喝了一碗醒酒汤,此时酒已经醒了大半。 但他不愿意理会眼前这逆女,便做出醉态来,寄望与能将逆女吓跑。 却没料想,他没吓走逆女,却生生的让这孽障把他的酒意吓醒了。 这混账这时候倒是不提进宫告御状了,可她要去京兆尹衙门告状! 她不会以为京兆尹衙门大门朝前开,就所有人都能进? 还别说,经过肃王府那件事,如今的京兆尹已今非昔比。 里边的官员从上到下被换了一遍,现在的京兆尹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清官衙门。短短几天内,破了无数案子,被百姓们欢呼叫好。 若是这孽障去别的衙门喊冤,他说不定还能找人拦一拦,可她若去了京兆尹,昌顺侯府的人怕是只有被传唤上堂的份儿。 赵伯耕人都麻了。 这哪里是他女儿啊,分明就是他祖宗。 “你到底想要什么交代?我昨天就和你说了,分家……” 话一出口,赵伯耕陡然看见了猫在门口的丫鬟婆子,顿时脸都黑了。 他闭了嘴,拉着脸走下台阶,“去蔷薇苑说去。” 父女俩一前一后出了西院,留下看热闹的丫鬟婆子们抓耳挠腮的好奇。 他们听不到后续,便求到了巧娘面前。 “巧姨娘,刚才侯爷说的分家是什么意思?咱们侯府要分家了么?是把二房、三房、四房都分到别的宅子去,还是将现在的侯府划拨成几份儿?” “这事儿老夫人同意了么?老话不都说,老人在不分家?老夫人这还活着呢,怎么就闹起分家了?” “是不是只把庶出的三房和四房分出去,侯府只留下老夫人亲生的两房?” 巧娘被众人簇拥着,面色却一点都不好看。 往常她最喜欢被人捧着,可今天她挨了打,脸肿了半边。 她这人最要面子,如今被众人看了笑话,心里不自在,笑容也勉强起来。 巧娘挤出个轻笑来,“分家是大事,在没有彻底定下来之前,我如何敢往外说?你们可别打听了,该你们知道的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的。现在不告诉你们,也是为你们好。” 丢下这几句话,巧娘捂着脸,转身往屋里去了。 她走后,一众丫鬟婆子凑在一起嚼起了舌根。 “还为我们好,我看她是根本不知道。” “她也就能在咱们这些人面前摆摆款儿,有本事她到大姑娘跟前拿腔作势啊。大姑娘可不惯着她,两巴掌就扇过去了。” “背主的东西!大夫人之前对她多好,结果夫人一怀孕,她就趁机爬了侯爷的床,也是丧了良心了。” “要不她怀个孩子也怀不住,这都是她背主的报应……” 众人说着说着就忘了形,嗓门不知不觉就提高了。 走到屋内的巧娘透过大开的窗户,听到了院子里的窃窃私语,气的涨红了脸,险些把手上的帕子都拧烂了。 伺候她的小丫鬟畏惧与她难看的脸色,不敢往前来。巧娘看见了,骂声连连,“蠢东西,一点眼色都没有,活该你当一辈子奴才!还站在那里当门神呢,还不过来伺候主子。” 巧娘“哐当”一声关了窗户,躺在美人榻上等小丫鬟拿冰块给她敷脸。 外边说闲话的下人们,被关窗户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也就会拿我们出气!” “看给她能耐的,都会指桑骂槐了!” “有本事把侯爷那巴掌还回去啊……” 西院的这些是非赵灵姝没听见,即便听见了也不会在意。 她跟在赵伯耕身后,不紧不慢的走进蔷薇苑。 赵伯耕进了蔷薇苑就大喊大叫,“常氏你给我出来!灵姝闹妖都闹到我头上了,你到底管不管。” 赵灵姝不紧不慢的在他后边接了一句,“别喊了,常氏不在这儿。” “那她在哪儿?” 赵伯耕条件反射问出这句话,等反应过来,刚才那句“常氏不在这儿”出自逆女之口,他脸色更难看了。 “我喊‘常氏’,你能跟着喊么?那是你娘!” 赵灵姝幽幽的说,“你也知道那是我娘?!在我跟前,你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给我娘。我娘跟你过了十多年,结果到头来,在你嘴里就是一句‘常氏’!呵,幸好我娘没听见你这话,不然,这日子不过也罢。” “还不过也罢!”赵伯耕愈发气怒了,“你看看我这脸,都是被你娘抓的。你娘都敢在我脸上动手了,她这是诚心和我过日子的态度么?” 赵灵姝双手抱胸,一脸讥讽,“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昨天你都跟我娘说了什么混账话么?还说我娘不想诚心和你过日子,你昨天怀疑我娘……” “你个孽女,你给我住口!” 赵伯耕再是没想到,常慧心这么没分寸,竟然将夫妻间的争吵,说给了女儿听。 他再是不喜欢灵姝,可这是他的女儿,此事他坚信无疑。 昨天之所以会说出那种混账话,也不过是气急了,才口不择言。 可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赵灵姝就是他种!是他亲生的女儿! 赵伯耕抹了一把脸,不扯这些有的没的,开始说起正事。 “分家是坚决不能分的,我是上了朝廷敕书的侯爷,又在工部担着要职,我若闹分家,还把你祖母分给你二叔,朝上弹劾我的折子,怕是要堆成山。” “灵姝,你也为爹想想,你爹我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总不能因为你的好恶,毁了你爹的仕途。将来你总要出嫁的,总需要个强势的娘家,只有爹走的远了,你将来在婆家才能站的稳。” 看赵灵姝默不作声,似在琢磨他话中的利弊。赵伯耕以为她动摇了,便愈发用力的鼓动她,“即便是为了你,这个家也不能分,不然你以后还能说什么好婆家,婆家又该怎么看你?” 赵灵姝冷笑一声,“说什么婆家,我说过了,我要招赘!你是不是把我这话当耳旁风了?” 赵伯耕见她冥顽不灵,嘴都气歪了,“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二点,那就是招赘绝对不行!爹一千一万个不同意!灵姝,你仔细想想,愿意招赘到别人家做赘婿的男人,可有一个好的?要么没出息,要么家里拖累大,再不济就是容貌品性不出众?” “你是昌顺侯府的嫡长女,就是皇子王孙也嫁得,要你招赘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进门,那是糟蹋了你,你将来肯定会后悔的。” “你现在还小,不懂的这件事的轻重。可我是你爹,我不能任由你胡闹,更不能眼看着你往弯路走,却不制止你。” 赵灵姝轻笑,“说来说去,就是我昨晚提的两个要求,你一个也不答应呗。” “我不答应,那都是为你好……” “究竟是为我好,还是为你自己好,你心知肚明。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那也没什么可谈的了,明天京兆尹见。” “唉,灵姝,灵姝,你个逆女!” 赵伯耕一把抓住转身要走的赵灵姝,赵灵姝挣扎,他气的直接扬起巴掌要打她。 赵灵姝当即抬起头任他打,甚至故意把半边脸往他巴掌下凑,“你打我一下试试,今天你敢打我,明天我就敢将昌顺侯府的丑事,传的满京城众人皆知!” 赵伯耕气的,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 他快气厥过去了! 他真想一巴掌将赵灵姝打老实了,但赵灵姝疯起来,连常慧心都制不住她,就更别提他了。 他也真怕她气性上来,真将府里的丑事宣扬出去,那他才是无颜见人了。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成。 赵伯耕进退两难,眸光都涣散了。 终于,他松开了赵灵姝的胳膊,后退了一步。 “你说的那两件事,你再给我几天时间考虑。究竟成还是不成,我五天后给你结果。” “五天?三天我都嫌多!” “赵灵姝,你别得寸进尺!那两件事俱都攸关重大,你以为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我总要开宗祠,问过赵氏的族老宗亲再做决断……” 赵灵姝点头,“我懂你的意思了!就是你自己拒绝不了我,就拉出一帮老古董来审判我。爹,你这一招谊不敢辞,用的是真好。” 赵伯耕被揭穿了意图,老脸一红。但他不敢承认他就是如此打算的,只能说赵灵姝想多了。 赵灵姝冷笑,“究竟是我想的太多,还是你的诡计太深,你心知肚明。不过,我最多给你们两天时间考虑,若两天后结果不能如我的意的话……” 赵伯耕道,“爹尽量和族老周旋,爹会尽力。” “你尽不尽力我不知道,但后果不如我意,我会做什么,你怕是也不想知道。” 赵伯耕认命了,“我去谈就是,好好谈,争取如你的意。” 赵灵姝点头,“这才对么。被御史攻讦你分家,总比御史集体参奏你治家不严,亲眷俱都送进大牢体面。” 赵伯耕:“……” “我还有一事。” 赵伯耕忍着气问,“我都要如你的意了,你还有什么事儿?” “那你不会以为,这两天我就白等了?不给我点好处,我白憋这两天气呢?” 赵伯耕道:“有什么要求,你直接说。” “我的要求也简单,你让老夫人和二房,把这十多年间,从我娘这里借走的摆件、首饰都还回来。顺便,你让他们把利息也付一下。” “什么利息?” 赵灵姝翻个白眼,“那你不会以为,那些东西都白让他们使唤了?那你借别人几两银子,还要给利息呢,凭什么占用我娘那么贵重的物件十多年,却丝毫不提利息一事。他们真以为我娘的便宜那么好占呢?” 赵灵姝说的云淡风轻,赵伯耕却忍不住蹙起眉头。 老夫人和二房从常慧心这里借贵重物件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常慧心有时候不想借,偏又抹不开脸,便让他去说和。 他帮过两次,可每次母亲都哭爹喊娘,说她手上拘束,连套体面的首饰也无,出去做客都让人笑话;又说,她又不是不还,怎的还需要亲生的儿子来索要? 老夫人最会看人下菜碟,对着赵伯耕只管说她的不容易,赵伯耕最不耐烦听这些絮叨,每次都在老夫人这里铩羽而归。 又有弟妹借了双面绣屏风去,说是描摹上边的花样,结果把屏风“弄坏”了,也不说修补,也不说归还,更不提赔偿的事儿,只两眼一抹黑装傻充楞。 赵伯耕与二弟说过一次,赵仲樵就恼了,直说至亲的兄弟,哪至于因为一件屏风生龃龉? 还说回头若不能赔大嫂一件一模一样的,他就把洛氏撵回娘家去。 赵仲樵嘴上说的厉害,他自然不好让二弟与弟妹因此事闹翻。更不用说,弟妹还是他嫡亲的表妹,每次见面对他也很恭敬亲近。 都是至亲,那好因为一件屏风生分? 屏风最后自然没有要回来,连带着老夫人那里的首饰和摆件,也都打了水漂。 赵伯耕办事不利,怕被常氏念叨,回头先将常氏说教了一顿。 说她既不想借,不借就是。哪里有借了几日就问人索要的道理?母亲那里更是如此,只当孝敬母亲了,难道她还想讨回来? 赵伯耕基于大男子的心态,将常慧心劈头盖脸一顿说。 他却全然没想过,孤身远嫁到京城、商户女出身、这些年又没生出个儿子来,常慧心在府里的日子有多艰难。 若不是她还有些好东西,老夫人和洛思婉还想盘剥她,她对他们来说还有点用处,不然,她都上不了桌、吃不了饭。 她为护着幼女平安长大,只能勉力忍了这些。 可一而再、再而三,她也不是开首饰铺的,那有那么多好东西被他们索要。 此番她让赵伯耕出面,本意也不是真要把东西要回,而是要摆出一个“下不为例”的态度。 谁料,态度摆出来了,却虎头蛇尾,根本没起到什么威慑的效果。 不仅如此,她还被赵伯耕说教一通不孝不悌,这让常慧心冷了心,以后再是遇到这些困难的局面,也不和赵伯耕说了。 也因此,对于老夫人和洛思婉究竟从常慧心这里要走了多少东西,赵伯耕心里真没数。 第56章 “王炸” 赵伯耕对于常慧心被占了多少便宜的事儿,心里一点数都没有,赵灵姝对此却是有数的。 她直接从袖子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对,就是本册子! 都不是单纯的单子了,是册子! 在赵灵姝和她娘说了“讨点利息”的想法后,她娘还没表露出什么,刘嬷嬷却激动的将这本册子双手奉上。 刘嬷嬷可仔细了,把常慧心嫁到昌顺侯府后,所有被老夫人、二房和四房索要的东西都写在上边。 小到一些针头线脑,大到金玉菩萨、红珊瑚。 反正只要是从常慧心的嫁妆里出去的,她全都记录在案,一件都不少。 刘嬷嬷拿出这本册子时,不仅赵灵姝震惊了,就连常慧心都是震惊的。 年年月月被人薅羊毛,她是知道自己被人占了大便宜去的。但是竟然被人盘剥走这么多东西,也委实出乎她的意料。 对此,刘嬷嬷的解释是,“这其中不仅有夫人的嫁妆,更有好多老太爷和舅老爷们给夫人和姑娘送来的年礼、节礼。” 自从第一次得知老夫人扣下常家的年节礼,伪装成是洛家送来的后,刘嬷嬷就长了个心眼儿。 她之后每旬都往常家送书信过去,要来常家送到昌顺侯府的礼品单子,然后一一记录在案。 经年累月,原本不起眼的东西,现在放在一起就很可观,拿出来足以唬人一大跳。 这件事情常慧心是知道的,只是她也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用处,还是刘嬷嬷说留个后手,有备无患,常慧心也就默许了此事。 如今,这些东西还真是派上用场了。 赵灵姝将册子“啪”一声拍在她爹身上,“你看看,这都是老夫人和二房这些年从我娘手里弄走的东西。我就奇了怪了,咱们家怎么也是个侯府,不算大面积的祭田、义田、学田等,就连庄子、铺子、院子都有多处。就更不用说老祖宗留下的其余底子了,那也不算薄啊。咱们府里怎么就混到,需要扒在一个儿媳妇身上吸血,维持府里体面的日子了?” 哦,对了,这册子上还记录了,常慧心这些年用于养家的费用。不单是银子,有时候与姻亲旧友送礼,老夫人也是指使一声,却从来不掏银子。常慧心是既要干活,又要掏自己的荷包填补窟窿,大致算一下,这又是好大一笔银子。 赵伯耕一页页翻过册子,脑袋都是懵的!头都大了两圈! 赵灵姝生恐他受的刺激不够大,还在旁边念念有词,“我也真是长见识了,原来咱们家,从头到尾都是我娘养活的。就这我娘还不讨好,还天天被人骂不生蛋的母鸡,骂我娘榆木疙瘩不会办事。我就好奇,是谁那么厚的脸皮,她是怎么办出这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事儿的,她还是人么?” 赵灵姝说着话,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她爹。 赵伯耕喉咙梗塞。 他知道府里日子松快,有常慧心贴补的原因在,但她贴补了这么多,也是他断然没想到的。 赵伯耕当即怒了! 这些银子若都花用在他身上,多少同僚他都打点了,指不定现在他都升到二品尚书了,那还会在一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上蹉跎。 可这些便宜却都让其余几房和他老娘占了,那都是他的银子啊! 赵伯耕成功被激怒了,“我找他们去!” 赵伯耕怒气冲冲走出蔷薇苑,赵灵姝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她不仅不劝她爹压着点火气,她只恐她爹火气不够大,不能把其余人都点着。 她就在后边煽风点火,“这些银子要是存到钱庄去,每年单是利钱就有好大一笔。” “府里吃用都是我娘在掏钱,家里的盈余倒是都在老夫人手里。” “哎呀,十多年了,老夫人只进不出,手里怎么也攒出八百十万两银子了?” “爹啊,老夫人给你一文钱没有?她不会把那些银子,都贴补给我二叔了?” 赵伯耕原本还有几分装相,此时从脚后跟怒到了头发丝。 他父亲去世时,家里的产业大部分落到了他头上。但他要忙于官场的事情,又不相信常慧心的本事,在老娘的殷殷劝导下,便将一些庶务都交给老娘处理。 前几年,老娘确实会偷偷贴补他一些,但也就开始那几年,之后他娘不是说“那块地天遭灾了”,就是说“铺子没租出去”“管事惫懒”“宅院被烧了”“田庄上的庄稼被蝗虫吃了”“旱死了,三个月没下雨了”…… 总有各种理由等着他,于是,勉强收上来的那些银子,又拿去弥补亏损去了,又哪里还有盈余给他花销? 关键也是常慧心照顾的周到,让他不至于为银钱发愁,所以他也就没在意他娘给的那三瓜俩枣。 可没给他的银子,说不定转眼就进了老二的荷包,赵伯耕一想到这些,心态都崩了! 父女俩走出蔷薇苑,很快踏上往松鹤园去的道路。 天色已经很晚了,又经过一天劳累,府里其余院子早就熄了灯。 主子们都歇下了,下人们也都惫懒的打牌吃酒,亦或是准备偷懒回屋睡一会儿。 谁知道,还没做出什么动作来,他们就看到侯爷黑着脸往这边过来了。 他一脸火气,像是个随时会炸的灶膛,配上他涨红的脸和面上的抓伤,更显出几分狰狞恐怖。 再看大姑娘还跟在侯爷身后,面上还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哎呦,这肯定是出大事儿了。 下人们忙不迭的行礼,然后忙不迭的缩回去。 等两位主子过去后,他们才去呼朋唤友,“快别睡了,府里出大事儿了!” “侯爷带着大姑娘往鹤延堂去了。” “哎呀,快打起来了。” 人群闹哄哄的,原本寂静的侯府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等赵伯耕和赵灵姝到达松鹤园,守门的婆子早就被惊动了。 婆子战战兢兢的问赵伯耕见礼,赵伯耕怒火上头,直接踹了一脚过去,“滚!” 婆子连滚带爬跑远了。 这时候老夫人屋里的灯亮起来了。 透过窗户纸,可以看到屋里有丫鬟婆子在走动。 或是给老夫人拿衣裳,或是伺候老夫人把抹额带上。 赵伯耕与赵灵姝走到门前时,齐嬷嬷正好从里边出来。 她笑的谄媚的冲两位主子打招呼,腰身弯的好似一张弓。这个弧度,可比以往要恭敬许多。 就说这些老奴最刁滑,也最会看人眼色了,一个风头不对,他们就装的比猫还乖,只要上边的主子露出点讯号对谁不喜,他们也绝对会趾高气扬的将人往泥地里踩。 ——即便对方是主子,他们只是个丫鬟婆子! 赵灵姝对着齐嬷嬷呵呵一笑,“小心点,别把你老腰折了。” 齐嬷嬷回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诚惶诚恐,面上的神色更是有几分僵硬。 “姑娘说哪里话。姑娘是府里的嫡出大姑娘,奴婢见了您跪下磕头才是正理,福身都是奴婢自大了。” “呦,你这自我认知够清晰的啊。那我给你个机会,你现在就给我磕一个。” 齐嬷嬷果真“噗通”一声跪下了,那力道很生猛,让赵灵姝怀疑她把自己的膝盖骨都磕碎了。 啧,对自己还挺能下狠手。 这是看出自己今天存心找事,不想被她拿来祭天,就选择卖惨对? 果真是老奴,够刁滑的。 赵灵姝也没叫起,哼了一声直接进了屋。 赵伯耕已经在位置上坐下了,老夫人也正好被桑姑姑扶着从内室走出来。 她耷拉着眉眼,面上都是疲态,走一步缓三缓,将她的不情愿表现的淋漓尽致。 “做什么深更半夜的找过来?”老夫人诘问说,“大晚上的,你们不休息,我老婆子还要休息,不够惊搅人的。” 老夫人说完话,撩起眼皮看一眼儿子。可以往对她还算孝顺的儿子,此时铁青着一张脸,根本不回应一句话。 且他屁股在椅子上挪啊挪,脚也动啊动,嘴唇还嗫嚅着,眉头紧皱着。 这是在哪里吃了气,跑到她这里撒火来了? 老夫人又看了一眼走进来的赵灵姝,肯定是这孽障揪着那件事不放,让老大讨说法来了。 老夫人一时间既气赵灵姝难缠,又气赵伯耕耳根子软。 明明昨天晚上都把他哄好了,分家和招赘的利弊也都给他掰扯的明明白白,结果赵灵姝三言两语又把他哄了过来。 这爷俩,上辈子都是她的债! 老夫人压着火气说,“有什么事儿快点说,说完好放我老婆子歇息去。” 赵伯耕咬着后槽牙说,“快不了,人还没来齐,等人齐了,我自然会说!” 老夫人这时候听出不对来了。 怎么还要叫其他人过来? 还要叫谁? 老二家两口子?老四家两口子?还是全都叫来? 老夫人压着性子,没将这话问出来。 她只冷冰冰的坐在主位上,妄图用自己冷漠的态度,让她的大儿子屈服。 以往这招对付起赵伯耕来,也算有用,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黄历不对,赵伯耕竟然一点软话都没对她说。 这让老夫人愈发心慌起来。 难道她真要被从侯府分出去? 要是老大敢这么不孝,她,她就去告御状! 也不是只有赵灵姝那丫头知道怎么进宫,她若要进宫,比她更便利。 老夫人把“被分出去”的事情都想到了,她却全然没料想到,事情比她预想的要更加麻烦。 片刻后,当老二家两口子,老四家两口子,甚至包括洛思婉在内,几个侯府的主子全都被唤了过来,赵伯耕直接甩出“王炸”,场子彻底爆了。 老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中的册子,上边属于她的那几十页上,满满当当的记载了这些年,她从常慧心手里都拿走了什么东西。 不仅有具体的东西,还详细记载了何年何月何日,是用什么借口借走的,亦或是单纯扣下了常家送来的年节礼。 桩桩件件,全都记录在案。 这其中好些老夫人都记得,但还有一些,因为年头太远了,老夫人已经记不清了。 但只她记得的那些,就看的她眼前一黑,差点从榻上摔下去。 老夫人踉跄了一下,被赵仲樵及时扶住了。 赵仲樵还顺手拿过老夫人手中的册子来看,“什么玩意儿,把娘吓出这副模样。大哥,你不会给娘拿了本灵异故事……” 待看清册子上写了什么东西,赵仲樵瞪大了眼,只觉得这可比灵异故事可怕多了。 他翻到属于二房的那几页,上边记载的东西究竟是不是从常慧心那里“借走”的他不知道,但有一些就摆在他的书房中,有些则被洛思潼拿来给他走礼了,更有一些,被洛思潼送到了娘家或是要好的人家。 这,这……若是这上边记载的这些,全都是真的…… 不,这绝不可能。 赵仲樵质问赵伯耕,“大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赵伯耕冷笑,“上边写的还不够清楚么?是你们这些年来,以各种借口从常氏那里借走的物件!老二,你最擅长舞文弄墨,不会装睁眼瞎,假装不认识上边的字?” 赵仲樵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他喃喃道:“大哥,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话是这么说,赵仲樵一双眼却看向了蒙着面纱、垂着首的洛思潼。 洛思潼刚才就站在他身侧,自然也将那册子上的东西尽收眼底。此刻就见她一脸震惊惶恐,眸光更是闪烁不定,那这册子即便没有十分真,八分真是绝对有的。 事情棘手了! 赵仲樵头大,将册子直接甩到洛思潼身上,“看你做的好事儿!” 他指着洛思潼的鼻子骂,“我知道你娘家的日子不好过,你嫁过来也没多少嫁妆。可你手头紧,这事儿你只管跟我说,我是你男人,我自己再怎么苦,总能腾挪些银子给你花用。你怎么就打上大嫂的主意了?你还问大嫂借那么多东西,你借了你倒是还啊,你怎么还都忘到脑后了?你这记性,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洛思潼看着手里的册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上边的一行行的物件,她咬着牙,眸中都是怨毒! 好一个常慧心,怪不得当初他们问她索要东西时,她那么利索就给了。原来是存了个秋后算账的心思,她心思可真深啊! 第57章 铁证如山 赵仲樵骂骂咧咧,将个洛思潼骂的狗血淋头。 洛思潼不敢吱声,更不敢反驳,毕竟她不知道常慧心手里,还有没有更充足的实证。 她只能装聋作哑,装憨做傻,任凭赵仲樵对她疾声大骂。 在洛思潼沉默的时候,段雅雯隐隐猜到了什么,便将被洛思潼攥在手里的册子拽了出去。 她与赵季读一起看,夫妻俩看到前边几十页记载了老夫人恶性的书页,俱都惊得瞠目结舌。 尽管他们知道这些年老夫人没少盘剥大嫂,可是盘剥到这种地步,也太过分了。 又翻过二房的“恶行”,夫妻俩眼神从二房夫妻两人身上扫了一遍又一遍。 这夫妻俩平时最是光风霁月,尤其二嫂,平时总是摆世家贵女的款儿,每每总以平阳伯府的嫡女自居,却原来,所谓的名门贵女,私底下竟然做着这样无赖的勾当。 夫妻两人面上不显什么,但垂首时,眸中俱都流露出鄙薄与不屑。 老夫人问常慧心索要东西,还能勉强说是媳妇在孝敬婆婆,可你一个弟妹,你问嫂子要这么多东西,你怎么好意思的? 心里才嫌弃过老二夫妻,老太太喝稀粥——无耻又下流,转而夫妻俩就翻到了四房的账单。 好在,也就两三行,也都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 仔细一想,都是老夫人和二房问常慧心索要好处时,她随大流问大嫂要的首饰。 幸好她那时就留了个心眼儿,想着以后老夫人死后,侯府要分家,她不能得罪了身为侯夫人的大嫂,故而要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虽然总共加起来,也值几百两银子,但总归是他们能还的起的数目。 又往后一翻,四房夫妻的神色更诡异了。 他们看看坐在角落位子,努力装作隐形人的洛思婉。 洛思婉被人喊上门时,已经卸妆准备休息了。猛一听说侯爷请她去松鹤园,她还以为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又闹起来了。 她没时间收拾自己,想着自己就是个看客,也不过充个人场,就穿了件家常的衣裳就过来了。谁知道,事情竟还和自己扯上关系了。 从四房夫妻的眼神中,洛思婉也察觉出点什么。 她这些年借着帮常慧心说话,让老夫人不至于太为难她,私下里没少从常慧心手里拿好处。 好处拿了,事儿办不办全看她心意。她仰仗的就是常慧心不得老夫人喜欢,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与她对峙。 原以为这是一桩只赚不亏的买卖,谁料想,有朝一日这种阴私竟会闹到明面上。 洛思婉笑脸僵硬,冲四房夫妻伸出手,“四表哥,四表嫂,你们手中的册子可以给我看看么?” 段雅雯一把将册子合拢上,随手丢给她,“你不说我也要给你的。哎呀,你这心也太黑了,这些年从大嫂哪里拿了那么多东西。怪不得洛家明明也没贴补过你,你却总是穿的光鲜亮丽,原来都是大嫂在背后‘支持’你的。” 洛思婉笑不出来了,脸僵硬的木头似的。 她接过册子,翻开也不是,不翻也不是。也就是此时,老夫人爆发了,她从榻上跳下来,抢过洛思婉手中的册子就撕了个稀巴烂。 “这什么玩意儿?这是那个居心叵测的人写的账单?什么叫我房里的莲鹤香炉是常家送来的节礼?什么叫我匣子里的金镶绿宝石首饰是常氏的嫁妆?都是胡说的!写这账单的人怕不是个穷鬼托生,什么好东西都想往自己身上扒拉。皇宫那么好,她怎么不把皇宫扒拉成她自个儿的!” 老夫人撒泼打闹,宛若一个疯妇。 屋里人俱都平静的看着她,没人出来制止,也无人出来说话。 洛思婉垂首看着落在她鞋面上的纸张,该说巧合还是不巧合,这页纸正是她的“账单”。 上边记载了何年何月何日,她以何种理由,问常慧心索要了碧玺石宝结、碧玺石佛珠手串、碧玺石雕花簪等,全套五件碧玺石首饰,甚至还有简短的几句对话。 不用看其他的,只看这一张,洛思婉就想到了四个字:铁证如山! 可惜,有些首饰已经被她变卖换成了银子了;有的则被她当成各种贺礼,送给了或及笄或出嫁的姐妹;更有的被她融了,聘用匠人打成了别的花样…… 洛思婉懵了,一言不发坐在座位上,身子虚的甚至想往座位下滑。 也就是这时候,老夫人发疯将一个茶盏摔在了地上。 碎瓷飞溅,甚至磕到了赵伯耕小腿儿上。 赵伯耕的怒气忍到了头。 他站起身,面色铁青的说,“娘,你撕了也没用,这册子既然有一份,就有无数份儿。你现在要做的,也不是发疯,而是把常氏的东西都还回去!” 屋内众人闻言,全都抬头看向赵伯耕。 他们想到了赵伯耕的来意,可赵伯耕真的将这意思挑明,他们又不能接受。 老夫人尤其是如此,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拿出来讹人,难道你娘我看着像个傻子?指望我照着着上边的东西还一份给常氏,你别做梦。” 老夫人眼中冒着汹汹火光,看一眼比她脸色还难看的长子,又看向好整以暇拄着下巴在看戏的赵灵姝。 她想找个软柿子捏,可长子此刻正在暴怒的边缘徘徊,赵灵姝更是龇着牙,眼冒凶光看着她。 老夫人毫不怀疑,若她真敢指着赵灵姝的鼻子骂,赵灵姝能直接给她这老脸几个耳光。 这个大丫头,心狠得很,她就是那养不熟的白眼狼,根本不记你一点恩。 她不仅敢打她,她还会告御状,更甚者,若今天的事情处理的不和她心意,她还有可能将这册子复印出千份万份来,满京城的百姓都送个遍,给他们增加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心中转过这个念头,再看向赵灵姝此时老神在在的模样,老夫人突然心冷齿寒。 她没把握劝服赵灵姝,就是一向被她拿捏在掌中的长子,涉及到他的利益,她也没有一点把握说服他。 老夫人这才发现,这次就是个死局。 不管她相不相信,不管她愿不愿意,这次好像只有顺着那两人的心意走,不然,别说她这几十年的名声了,就连她的老二,说不定就连她的娘家洛府,都要被京城的权贵们看足笑话。 老夫人眼中的光突然就消失了。 她浑身脱力,一屁股委顿在地,眼睛一闭就想晕过去。 但在下一秒,赵灵姝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自在的看着手里的银针。 那银针巴掌长,在满室的烛光映照下,放射出森寒的光芒。 赵灵姝的声音也幽幽的,像是从地府里传出来似的。 她说,“我给你们说句实话,上次告诉你们,张御医说我针灸学的好,其实都是我说来骗你们的。实际上,张御医暗示我没学医的天分,以后也不建议我拿针。但我这么聪明伶俐,怎么会在针灸上失手?祖母,你是我亲祖母,你应该愿意给我个试验的机会?” 老夫人静默片刻,不用任何人搀扶,她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回了软榻上。 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可只是这一瞬间,老夫人却像是苍老了好几岁。 她脸上的褶皱更深了,眼皮像一层盖帘似的,从眼睛上方耷拉下来;她头上的头发没了光泽,干涩杂乱的像是一堆稻草;就连她的脊背,都似在一瞬间变得佝偻。 她像是一瞬间,从一花甲之年的老人,快进到了耄耋之年,凭白老了二十岁。 一股垂垂老矣的气息从老夫人身上散发出来,她身上都是颓唐。 “老大。”老夫人沉沉的开口,声音中却带着若有似无的轻颤,“这件事情,你到底想怎么解决?” 也就在老夫人开口的当下,门口又传来新的动静。 众人的视线全都往门口看去,就见刘嬷嬷殷勤的掀开了门帘,常慧心从容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见了从容坦荡的常慧心,老夫人身上行将就木的气息一扫而空,她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头颈一下抬了起来,连腰背都挺直了。 刚才被她掩饰起来的凶光,此时全都朝着常慧心发射过去。若是那眼神能化作实质,常慧心早就被她凌迟了。 常慧心看了一眼屋内,朝赵灵姝走去,“娘没有来晚?” 赵灵姝起身给她娘让座,“没晚,娘来的正好,好戏这才刚开场。” 赵灵姝还想问她娘,不是让她在梧桐苑休息么,她怎么就跑过来了?这点小事儿哪里用得着她娘出马,她自己就搞定了。 若不是想给赵伯耕找点晦气,顺便挑拨离间他们的母子、兄弟关系,其实赵伯耕她都用不到。 但事实证明,男人在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时,总是会变得更加敏感易怒。 就如他爹。 在他潜意识中,她娘的财产都是他的!即便不是他的,那肯定也是他们的儿子的。总归,都落不到赵灵姝头上,更轮不到二房、四房以及无关紧要的人来花用。 说这些就说远了,只说赵灵姝正想开口让她娘坐着看好戏。常慧心已经开口对屋内仅有的下人桑姑姑说,“再加一把凳子。” 这屋内地方小,凳子也少,今天到场的人又多,直接把凳子给占完了。 桑姑姑赶紧干活去了,其余几人看见常慧心在老夫人屋里还指使起下人来了,顿时面上的表情又难看了几分。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常慧心立起来,要给自己找回公道的信号。 老夫人等人如临大敌。 常慧心在桑姑姑搬来的凳子上坐下,紧挨着她女儿,顺便往屋内扫视一眼,“怎么都不说话?” 老夫人闭起了眼,险些咬碎了后槽牙。 这个大儿媳她真是看走眼了。 原以为她就是个懦弱好欺的,被人骑在头上拉屎也不敢吭声。却原来她长了满肚子的牙,趁你不备就要将你一口吞下去。 这个儿媳妇,她才是府里心计最深沉的人。 众人都不开口,常慧心又开口了,她看着地上粉碎的纸张,慢悠悠的说,“我的意思,是你们这些年从我这里借了多少东西,就还给我多少东西。你们借了十多年,我也没问你们要过,这时候若还不还,就说不过去了。” 四房段雅雯赶紧表态,“大嫂,我回头就把从你哪儿借来的首饰还回去。也怪我这记性差,用过一次就忘还你了。等我回去就让丫鬟找一找,我连夜就让人把东西还回去。” 段雅雯说完话,房间内又是一片沉寂。 一片静寂中,赵伯耕道,“其余人呢?还装傻充愣呢?” 洛思婉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开口,“我借了大嫂什么东西,我也记不清了。回头,回头我把我能找到的都找出来,若是找不出来,我,我……” 洛思婉想说,若找不出来,她是不是可以不用还了。 但这句话还没问出口,她就先听到了赵灵姝的轻笑。洛思婉头皮一麻,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 她迫不及待说,“若找不出来,我就用银子补上,这样可以么?” 常慧心点头,“可以。” 只剩下二房和老夫人了。 赵仲樵咬着嘴唇,一脸为难,“思潼拿了大嫂的东西,那自然是要还的。只是年月久了,有的东西损坏了,有的则搁迷手了,大嫂你看……” 常慧心说,“那也用银子补上。” 赵仲樵脸都僵了,没想到一贯好说话的常慧心,这次态度会这么强硬。 他张嘴欲言,常慧心说,“二弟可要对一下单子,看我有没有多添写什么?若有的话,我也好及时找下人核对。” 说着话,常慧心不紧不慢的从袖笼中,又拿出一份一模一样的册子来。 册子的大小,缝制册子的丝线,甚至册子的厚薄,都与先前那份一模一样。 常慧心能拿出一份,谁知道她是不是还准备了成百上千份。 赵仲樵瞳孔骤缩,那里还敢提核对的事儿。真要是核对出问题来,争执不下,常慧心一个恼怒将东西散出去,他还当什么忘忧君,当个笑言君还差不多。 赵仲樵恶狠狠的盯了洛思潼几眼,然后咬着后槽牙说。“不用核对,大嫂做事最仔细,我相信大嫂肯定不会出错的。” “仔细”两字咬的尤其重,似是在嘲讽什么。放往常常慧心会在意,但现在她连赵伯耕都不在意了,又岂会在意他的家人的酸言酸语? 第58章 算账 更何况,东西都是她的。 有她辛苦挣来的,也有娘家给她的,没有便宜外人的道理。 以前是她想差了,觉得她腰不直,用这些身外之物能买来清净,能让她把姝姝平安养大,这些东西送的就是值得的。 现在她明白了。 人的贪欲就是没有尽头的深渊,她的一步步妥协退让,并不会真的换来平和安详的日子,而会让人觉得她好欺软弱。越发看不起她、作践她,让她胆战心惊,日日难安。 只有自己真的立起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其余那些取巧的做法,不过让她在泥淖中陷落的更深。 常慧心说,“那就辛苦二弟,尽快把东西找出来,送到梧桐苑去。” 常慧心一口应下,赵仲樵气噎。 可他要面子,也不好再说些反悔不给的话。想想二房很快就要出去一大波资产,他心疼的滴血,便愈发痛恨的盯着洛思潼。 这女人,还骗他说那些东西都是她张罗来的,特意给他使唤和拿来走礼的,却原来,都是从大房索要来的。 洛思潼的无耻,真是再次超出他的预想。 赵仲樵满目痛恨,洛思潼麻木心冷,二房的两口子,这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夫妻反目”的大戏。 不说二房两人,只说解决了他们,现在只剩下最难啃的一根骨头,也就是老夫人了。 常慧心看向老夫人,眸光有些怅然。 许是她这神情,让赵伯耕有了不好的预想,觉得她会在面对老夫人时退步,不会将老夫人拿走的那些东西全部索要回来。 若是往常,赵伯耕也会不在意这些,给她就给她呗,只当是他们大房尽孝了。 可一想到过来时灵姝与他说,老夫人把持着府里的庶务,这些年却一两银子都不贴补他,那么多银子她都用到哪里去了? 不是给老二,就是给洛家! 他让他娘操持庶务,是想让她帮他搂钱的,不是让她帮着花钱的! 赵伯耕心里的火气一层层往上涌,想到那百十万两银子现在不定还剩几分,他就心焦的要自燃。 也因此,问老夫人要账,赵伯耕一点都不心软。 现在要回来的,都是他们夫妻的。反倒留给老夫人,将来不一定便宜了谁。 赵伯耕就抢先常慧心一步说,“您还是把拿了常氏的东西还回去。她的嫁妆单子,不单咱们家有,族里也有一份,常家还有备份。你到底有没有贪图常氏嫁妆单子上的物件,你心里有数。我劝你尽快将东西都还了,不然,事情闹大了,脸上最难看的还是你。” “还有你扣下的常家的那些年节礼,常家事后都随信送了礼单来。常氏之前一直没拆穿你,是惦记着你是长辈,好歹给你留一份颜面。可娘你不仅不知道见好就收,反倒愈发放肆。娘,你做的这些事儿都不经人讲究,传出去儿子都跟着没脸。” “咱们是侯府,又不是需要打秋风才能过日子的破落户。府里更没缺你什么少你什么,更甚者,家里的庶务和收成都是你把持着。娘,按理你手上阔绰的很,作甚你就惦记上常氏的那点东西了?” 赵伯耕又说,“之前我问你要过一次常氏的首饰,那次你给我哭诉,说是嫁过来时嫁妆不丰,担心出门做客每次都带同样的首饰被人笑话。儿子那次懒得揭穿你,其实我心里明白的很。当初你嫁到昌顺侯府时,平阳侯府已见颓势,外祖父想让你以后拉拔些舅父,便给你的嫁妆添置的格外丰厚。” “娘,你说你的嫁妆不丰厚,没有首饰戴,这根本不成立。更别说祖母过世后,还留了许多首饰珠宝给你……” “住口!” 老夫人被揭了老底,本就难看的面孔,现在更是难看的跟被谁甩了几个耳光似的。 她是不缺东西,但看着别人的东西她能不眼馋么? 谁会嫌好东西多? 常氏只是一个商户女,凭什么嫁妆比她还丰厚?凭什么她能做侯夫人,她的娘家侄女却只能做二房夫人? 这些心思老夫人自然不能讲出来,不然她就不止是刻薄寡恩了,她的嫉妒阴郁也会晾在众人面前,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现在就已经够难受了。 老夫人咬着牙说,“不就是要东西么,我给就是!” 老夫人不阴不阳的笑着,“常氏,你可真是好本事。当初嘴上说的好听,说那些都是你孝敬给我这个婆母的,哄得我把你当亲生女儿疼,什么好事儿都想着你,不让你在侯府有一星半点的不如意。却原来,你嘴上说的好听,背地里却准备了这本册子。翻脸不认人说的就是你,你也真是我见过的,最最无耻的小人。昌顺侯府娶了你进门,真是祖宗们修了大德了!” 常慧心被老夫人扣了一顶污帽子,面上的神情也没什么变化。 这样的指责和控诉这些年她听多了,比之以往的唾骂,老夫人今天算收着了。 她平静的说,“我真心实意要送您的那些,我自然不会收回来,我也没有让刘嬷嬷记录在册子中。所有记录在册子里的,都是您问我索要的,是我挣扎反抗过,依旧被你强制拿走的。” 常慧心道:“您是我婆婆,不是拿孝道压我,就是拿礼法压我。我出身不好,生不出儿子来,这在你眼中都是原罪。你明知道我小心翼翼讨好你,是想安稳的在府里过日子,你自认拿捏了我,便愈发肆无忌惮,甚至屡屡提出过分的要求,及至最后,连个‘借’字都懒的说,只空口白牙摊开手问我要东西……” “您是长辈,我孝敬您是应该的,可这不该是您肆意欺辱我,把我的东西当您自个儿的使唤的道理。抢占儿媳妇的嫁妆,这在哪里也说不过去。” 老夫人给说的哑口无言,指着常慧心,连说了几个“好啊,好啊……” 可除了“好啊”这两个字,别的她却再说不出来。 因为常慧心说到都是对的。 因为不管在那个朝代,强占儿媳妇的嫁妆,都是要被人唾弃的。 老夫人之前做这件事情时,她没想到这些么? 她想到了,所以她用了个“借”字。 这个字就像是一块遮羞布,将她的污秽心思都遮盖起来。 可借了是需要还的,抢走也是需要还的,只要不是原主真心实意的赠与,那都是需要还给原主的! 老夫人气的,将坐榻上的紫檀木小腰几推了出去。 “哐当”一声巨响,整个房间都跟着震了三震。 房间内坐着的几个女眷都发出了惊呼声,外边的丫鬟婆子们,更是吓的跳脚。 他们一边恐惧着,一边却又忍不住贴近了墙根,继续听屋里的大戏。 事情到了这一步,老夫人已经无路可走。 她当即喊人进来,“把常氏孝敬我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全都给丢出去。” 常慧心说,“缺少的那些……” 老夫人冷哼,“我堂堂侯府老夫人,我缺你那三瓜两枣?放心,一文钱都少不了你。寻不到的物件,我原价赔给你就是。” 常慧心正想点头,赵灵姝开口了,“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您这一句原价作赔,真把我给逗笑了。” 赵灵姝皮笑肉不笑的说,“我娘嫁妆里那副岐山老叟的封笔之作——《丽人游春图》,论价值那是价值连城。这副画您说要拿给舅公欣赏,结果拿走就拿不回来了。这幅画您想赔多少银子?怕是将您的私库掏空都赔不起。” “再有我娘三十寿辰的时候,我祖父母特意花重金求购了成人高的一整块血玉,雕刻了麒麟瑞兽送与我娘求子。这血玉麒麟后来被您拿走了,怕是您现在也找不到了,您又想作价几何?” “前朝时,云通散人遗下一本《生民论》,乃其三世祖之遗作。其三世祖在前前朝历经三代帝王而不倒,先后做过太师、太傅、太保,死后更是陪葬皇陵,被赞‘筹谋帷幄、定社稷之功’。对,就是那位人杰房大人,他的毕生心血都汇集在《生民论》中,这本书您好像送给那位官员,给我二叔谋官位了。敢问您准备将这本书作价几何啊?” 赵灵姝说的越多,老夫人的脸就越黑。 反观赵伯耕和赵仲樵两兄弟,赵伯耕是一脸天塌了的表情,赵仲樵则是心虚的摸摸鼻子,垂下了头。 赵灵姝笑着看向老夫人,“不是我看不起您的私房,主要是您天天在我娘面前哭穷,让我对您的资产到底有多少,心里实在没底儿。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您私产丰厚,想来也不够赔这三样东西的,就更别说其余贵重物件了。” “所以我给您提个贴心的建议,您还是原样把东西还回来。尤其是这些绝版的、贵重的、不可复制的东西,我和我娘不接受银子作赔。我们这可是给您省钱呢,老夫人您领我们的好意?” 老夫人哆嗦着手,白眼一番,真的晕了过去。 但她并没有晕多久,便被人中上的刺痛惊醒了。 赵灵姝对老夫人下手是一点不留情的。 她见老夫人悠悠转醒,就遗憾的看了眼另一只手中的银针,“您醒的太早了,您要是晚点醒,我都给您用上银针了。到时候银针顺着脑袋往下,那感觉,我想想就兴奋。” 老夫人抖着手让桑姑姑过来,桑姑姑一声不敢发,垂着脑袋将老夫人扶稳坐好。 老夫人彻底认命了,哑着嗓子说,“我去把那些东西拿回来,争取全部拿回来。” 赵灵姝满意了,“您早这么说,那不就好了么。” 老夫人颤巍巍起身,这就要往里屋去。 “慢着。”赵灵姝说,“话都没说完,你怎么就要睡遁了?” 老多人扭过头,一脸麻木的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那可太多了。比如,我们可以再聊聊利息的问题。” 这次不仅老夫人瞪大了眼,就连二房、四房和洛思婉等人,也都坐不住了。 这,这怎么还算上利息了? 赵灵姝一脸无辜的摊手,“怎么就不算利息了?你问钱庄借几个钱,还每月给你算点利息呢。你要是借了高利贷,那更不得了,每月单是要还的利息就都能吓死你。那钱庄和高利贷借给你们的,可只是黄的白的。反观我娘,我娘给你们的,那样不是有价值的贵重物件?这样的好东西,按月收你们的利息不为过?” 赵仲樵坐不住了,“灵姝,我们都是一家人,把东西还了就是……” “就是因为都是一家人,我才没按高利贷的利率给你们算。咱们就按大秦钱庄的利率来,月利是百分之二,年利是百分之十二。你们大致估摸下占用的东西大约摸值多少钱,按利率、按年头,把利息给付清就行。” 赵灵姝笑眯眯的说完这些话,大眼在明亮的房间中扫视一圈。 “我相信咱们昌顺侯府的人都是体面人,绝对做不出不给利息的事情。二叔,四叔,思婉姑姑,祖母,你们说是?当然,我这人也体贴,若是这利钱太多,你们拿不出来,也可以用你们名下的庄子、铺子来抵。我来者不拒,我这么做可算贴心?” 无人应声,最后还是四房率先站了出来。 因为他们拿的东西也就值几百两银子,算上几年的利息虽然让人肉疼,但是,也能还的起。 还是赶紧还了将这事儿了结了,不然赵灵姝混账起来,是真能将这事儿传的京城街头巷尾众人皆知的。 他们实在丢不起那个人。 四房表了态,其余几人却依旧在装死。 赵灵姝才不管他们装不装死,她只说她想说的。 “另外,府里这些年几乎都是我娘在养,这个花销也一笔笔记录在案,既然是算账,把这份银子也一并算了还给我娘。” 众人抬头看她,依旧不说话。 不过这个“养家钱”本该是公里出的,即便现在要还,那也是公里还,与他们关系不大。 看众人沉默,赵灵姝只当他们是默许了。 她高兴的拍拍手,默许了好,那今天她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赵灵姝站起身,扶起她娘,“这天太晚了,咱们赶紧回去休息。折腾了一整天,我都困了。” 边说困,她还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可就在走在门口时,她又陡然回了头,带着满脸困意说,“我只给你们两天时间哦。后天晚上如果你们不把自己的账结清了,那后果……你们自己想哦。” 第59章 反目 赵灵姝和她娘躺在床上睡觉时,一更的梆子都敲响了。 赵灵姝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在和她娘嘀咕,“您今天应该收着点的,留点机会让我爹发挥才好。我专门给他弄的场子,结果大戏让您唱了。娘,下次您可不能这样了,这样出头的事情就得让男人来。我爹他还活着,放任妻女在前边冲锋陷阵,他在后边坐享其成,说出去多埋汰。” 常慧心没说话,只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一下下安抚着她。 赵灵姝又絮叨道:“不过我爹那人虽然支棱了一下,但威力还是不太够。他那三言两语连我都吓不住,更何况老夫人和二房那些人了。” “我爹那人也真是无利不起早,你跟他说事儿,他不往心里去,可你要是和他说钱,呵……” 常慧心道:“快别说他了,你赶快睡。天这么晚了,你小孩儿家家,睡太晚会长不高。” 赵灵姝一边说,“谁长不高了?我马上就撵上您了。” 一边又忍不住说,“娘,您难道就不好奇,为啥我爹直到现在还在松鹤园?” 他们睡前刘嬷嬷过来了一趟,给他们打小报告说,侯爷还在老夫人院子里,不知道他这次会不会又被老夫人拉拢过去。 当时赵灵姝没理会,现在她偷偷和她娘咬耳朵说,“我爹这次才不会心软。他这次心硬的很,不仅不会被我祖母说服,怕是还得将府里的产业,从我祖母手里收过来。” 说起这件事情,赵灵姝睡意全无,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她将她做的好事说给她娘听,末了道:“让我祖母放权,这件事怕是有点难。不过我爹若真做了决定,祖母胳膊拧不过大腿,产业最后肯定会还到我爹手里。但这样一来,娘这些年花在府中的银子,怕是就不好要回来了。” 毕竟老夫人最会撒泼耍赖了,东西还给赵伯耕,欠账自然赵伯耕来还。赵伯耕不舍得出这笔银子,最后肯定含糊其辞将这事儿糊弄过去。 不仅如此,就连老夫人要还的东西,怕是都要还不齐。 因为老夫人肯定会拿这件事与赵伯耕博弈,以归还家中的庶务为由,让赵伯耕同意她少还,亦或者不还。 赵灵姝蹙起眉头,“事情麻烦了。” 当时只想着挑拨离间,没想到连续反应会这么大,现在后悔也晚了。 但她手里捏了老夫人两个大把柄,她也真不怕老夫人不还钱。只要她不怕社死,这个钱她非还不可。 想通了这件事情,赵灵姝满意的点点头,和她娘说,“问题不大,都在可控范围内。您别担心,快点睡。” 常慧心哭笑不得的点了女儿一指头,“谁在担心?又是谁迟迟不睡?好了,别想七想八了,咱们该做的都做了,后续如何,明天再想,现在赶紧睡。” 说睡就睡,赵灵姝搂着她娘的腰,没一会儿功夫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她倒是睡的香甜,反观被她紧紧抱着的常慧心,却有点睡不着了。 她远嫁到京城,至今十五载。她用尽了所有力气,最后却落得与夫君反目,与家人翻脸的下场。 这十五年,就如同一场大梦。 如今梦醒了,她除了姝姝,再无所得。 常慧心满心惆怅,躺在床上迟迟睡不着觉。 再说松鹤园中,此时的场景当真如赵灵姝预料的那样,赵伯耕在通知老夫人,以后家里的产业都不用她打理了,顺便索要这十多年来家里的收成。 老夫人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一口一个“不孝子”,一口一个“我辛辛苦苦这么些年,最后却只落得满身埋怨。” 她哭老侯爷,“你死的太早了”“你就应该把我也一起带走”;她又喊祖宗们,“你们倒是看看你们侯府的好儿孙啊”“他要把他娘逼死了”。 赵伯耕本就心烦意乱,又经过先前一番博弈疲累非常,加上酒精作祟,他现在的头都快爆炸了。 若是老夫人顺顺利利将东西都交出来,那怕是银钱上有所欠缺,他也懒得去追究了。 可老夫人嘴上闹得厉害,行动上却一点都没有,且明里暗里将他们大房骂的狗血淋头,把之前在他们一家三口那里受到的气,全都撒到了他身上。 赵伯耕气啊。 他又气又怒。 事到如今,他既觉得老夫人无理取闹,又想老夫人这怕不是想故意恶心走他,好不还那笔银子。 老夫人跟唱戏似的哭声,刺的他耳膜生疼,太阳穴直跳。 赵伯耕忍无可忍,直接将老夫人房间的插瓶拿起来砸了。 那插瓶中插了几支荷花。有含苞待放的,也有开的鲜妍明媚的,亭亭玉立的插在细颈瓶中,给房间内增添了几许雅致清新。 结果瓶子被摔了,瓶子中的水洒了一地,碎瓷蹦的到处都是,荷花枝叶分离,瞬间就满地狼藉。 老夫人不哭了,一脸受了大惊的模样看着赵伯耕。 赵伯耕深呼吸一口气,“今日天晚了,儿子不与你继续争辩。只我说的事儿,您今晚好好考虑考虑,明天给我个满意的答复。” “娘,儿子不傻,有些事以前不想管,是因为你是我娘,我打心眼儿里是偏向您的。可您若逾了矩,我即便是为了我们侯府,也只能伸手管一管。” 赵伯耕这话听着简单,细想却似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自然是指老夫人长期盘剥常慧心那件事;第二件事,毫无疑问就是指,府里这些年收成的去向。 不论那一项,都涉及到银子。而这偏偏是最对不上账,老夫人也最怕查的事情。 老夫人垂下头,看着一片杂乱的地面,不置一词。 赵伯耕等了片刻,没等来她说话,心中凉意更重。 这些年的收成,怕是所剩无几。 母亲闭口不言,不知道是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亦或是在担心她开口说了话,就会惹怒了他,会让他恨不能斩断这份母子情谊。 赵伯耕蹙紧眉头,不再说什么,一甩衣袍转身离去。 在他走到走廊上时,里边的老夫人似乎回过神来,仓皇的叫起来,“耕儿,耕儿,娘之前没骗你,府里的庶务,碍于年景不好,还有娘识人不清,这些年确实没存下什么银钱。娘倒是还有些私房,可娘还要还给灵姝。耕儿,若娘给了灵姝,就不能给你,若是给了你,灵姝和常氏那边……” 赵伯耕听到这里,再听不下去,迈开大步踏下台阶,往院子外走去。 老夫人险而又险的避过满地碎瓷,走到外边,却只见儿子已经走到了松鹤园门口。 她急的指着婆子骂,“就不知道把侯爷拦住。” 被她指着的丫鬟婆子俱都跪下认罪。 他们只是下人,有几个胆子敢在侯爷发怒时凑上去。 到时候挨一脚踢是小的,被侯爷提脚发卖了,那才冤枉。 老夫人又骂了一通,可惜,无论她怎么骂,也无济于事。 最后,老夫人只能阴沉着脸,在外边站了一会儿,慢吞吞的挪步回了屋。 进了屋,她也没休息,而是坐在榻上想了会儿事情。 终于,她开口,“去唤二爷过来,就说我有事儿找他商量。” 二房中,此时也热闹的厉害。 赵仲樵一想到,他们房里不仅要将常慧心的东西还回去,还要再赔一笔利息,气的脱掉外衫,将外衫摔在地上,就大步在屋里转起圈圈。 他一贯要脸,这次被人当面要债,也是脸面丢尽。 气恼至极,他指着洛思潼的鼻子开骂。 各种脏的臭的,赵仲樵把他知道的词儿全用了一遍。 骂的难听极了,连外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好听下去了,全都躲得远远的,唯恐事后二夫人追责,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就在下人们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二爷发这么大火?” “二夫人有再多不是,对二爷却全心全意。二爷将人骂这么难听,二夫人现在指定委屈坏了。” “唉,勺子还有磕到碗的时候,夫妻俩过日子,哪有不拌嘴的。等二爷发过这顿火,事情过去就好了。” 下人们想的好,他们还以为这次就如以往每次一样,二爷有不顺心的,回来揪着二夫人骂两句,等夫妻俩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就一切都好了。 虽然这次闹腾的动静大了些,二爷的声音虎了些,但应该不会出大事儿。毕竟二夫人除了是二夫人,还是二爷嫡亲的表妹,两人打小就有情分…… 正这么想着,下人们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二爷的惊叫声、桌椅砸在地面发出的“哐当”声、碎瓷摔裂的“咔嚓”声。 众人一惊,什么也顾不上了,拔腿就往正室去。 房门被用力推开了,伴随“哐当”一声巨响,屋内的场景尽收眼底。 桌子凳子都倒了,瓷片满地都是,二夫人面上的围巾没有了,露出了狰狞的半张脸来。此时她正伸出长长的指甲往二爷脸上抓。 趁着他们闯进来,二爷有一瞬间愣神,二夫人果断下手,二爷面上瞬间起了五根指头印。 指引发红、渗血、淤肿,只在瞬间,就跟侯爷脸上的伤口像了五分。 赵仲樵一边捂着脸,用力推开发疯的思洛潼,一边指着下人怒吼,“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下人们不敢再留,忙不迭往外跑。 走在最后那个下人也是细心,临走还不忘将房门给关上。 可房门一关上,屋里的动静就更大了。 赵仲樵冲洛思潼大喊,“洛思潼你竟敢伤我,这个侯府二夫人的位置你怕是坐腻了。行,明天我就回了娘,把你休回娘家去。” “把我休回家,呵,这个想法你很久之前就有了?你现在终于说出你的真心话了?赵仲樵,你真没良心!亏我这么多年为你当牛做马,为了你做那无耻小人,一次次算计常氏,拿来她的东西给你用……” “洛氏你住嘴!是你自己贪心,是你眼红大嫂的嫁妆丰厚,是你自己存了不轨之心,想要大嫂在府里难做,你这才一次次刁难她,盘剥她。你心肠又黑又毒,做尽这世间的恶事。你自己无耻不说,你还将这屎盆子扣在我脑袋上。洛氏,我真恨我当年被母亲说动,娶你为妻。” “你后悔娶我为妻,我还后悔嫁给你了。什么忘忧君,你就是个伪君子!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跟前念叨,说大嫂的嫁妆中有一方前朝大师所制的鱼脑冻端砚,其品相高贵,就连皇室勋贵中都少有收藏者……你几次三番在我耳边念叨,不是怂恿我为你要来么?我真当把那方端砚问常氏索要过来,你倒是装憨做傻,不问来历了。呵,坏事儿全让我做了,可谁又知道,自来撺掇我做坏事的那个人,就是你!” “洛氏你血口喷人。我说大嫂的东西好,你就说我怂恿你拿大嫂的东西。那我还屡屡说官位高就是好,怎么也没见你给我弄来高官厚禄?我还说过能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连儿孙都不要为以后操心,你怎么不给我弄个侯爵公爵来?” 赵仲樵满口大义之词,“说来说去,还是你心思坏了,是你见不得大嫂好,所以才要算计她,将她的东西都弄来自己用,一边却要看着她懊恼心疼跳脚。洛氏,你才是那心思毒辣之辈。” 洛思潼听到这里,哭着笑了出来。 她笑的惨极了,眼神也苍茫极了,配着面上那狰狞的伤口,愈发显得她容色不堪,简直到了可止小儿夜啼的地步。 “我恶毒,我心思坏,我见不得别人好……赵仲樵,我嫁给你之前,也贤良淑德、待人宽厚。我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嫁了人就变了?是你让我变的啊!因为我若不变成对你有用的样子,你就要变着法儿的折磨我。赵仲樵,你一天三次对我诱骗洗脑,你是真怕我看不出你的意思啊。可我顺着你的意思做了,把烂泥都背身上了,作为背后的主使者,你以为我会让你干净了么?” 第60章 礼尚往来 昌顺侯府诸多大戏轮番上演,母子在这一晚离心,夫妻在这一晚反目。 这一晚上昌顺侯府的争吵声不时传来,崩溃的哭泣声声声入耳,下人们既要听戏,又要当差,为此忙得都没空睡觉。 也就在昌顺侯府一团乌糟的时候,与这边隔了几条街的肃王府中,气氛安宁而祥和。 林墨堂与女儿回王府后,便带着女儿一起用了晚膳。 在宫里用宴就是这样,因为这样那样的规矩,能吃上五分饱已是不错。女眷尚且如此,男子酒水应酬起来,连菜都吃不了几筷子,回府后大多是灌了一肚子酒。 肃王旧疾发作,圣安帝对他非常体恤,这次他只陪圣上饮了一杯,案几上的酒水就被撤了下去,换上了清茶。但即便如此,宴席上不时有朝臣来敬酒搭话,他也无暇吃茶用饭。 出宫时照旧是空着肚子的。 好在府里掐着时间准备好了晚膳,父女两个凑在一起倒是吃了个肚圆。 晚膳过后,林墨堂又陪女儿在院中散了会儿步消食,父女俩还心血来潮去马厩看了看明珠。 明珠眉眼温顺、嘶声清脆,在暗夜中雪白的毛发似在发出微光,当真不负小胖丫给她起的名字——明珠。 小胖丫还和她爹说,“明珠和乌翎有些像,长得都很甜。姝姝姐姐对乌翎痴迷,我还想着,若实在不能问六哥要来乌翎,我就狠狠心把明珠送给姐姐。可姝姝姐姐说,明珠太干净了,不适合她。她心黑手黑,就喜欢黑色的东西。” 小胖丫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是无语的。可肃王想起昨天侍卫传来的,赵灵姝在昌顺侯府大杀四方的消息,以及她那两个强硬的要求,忍不住含笑点点头。 她手黑不黑他不知道,倒是心,确实挺黑的。 小胖丫还在遗憾她姝姝姐姐不喜欢白马,说若不是明珠现在年纪还很小,她都想给她找个黑马当伴儿了。这样很快生出小马来,既继承明珠甜美的眉眼与清脆的嘶鸣,还能继承黑马的毛发,这就是翻版的乌翎么…… 林墨堂缓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女儿的意思,当时就忍俊不禁笑起来。 为防女儿继续胡扯,林墨堂忍不住提醒女儿,“你就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小胖丫一脸摸不着头脑的问,“什么可能?” “兴许你姝姝姐姐想要乌翎,并不只是要乌翎,而是还想顺带着把乌翎腹中的小马驹,一并收入囊中。” “爹,你的意思是……” 林墨堂含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一匹乌翎已经满足不了你姝姝姐姐的欲望了,你姝姝姐姐想空手套白狼,还是两匹。” 小胖丫沉默了,直到走到她的院子口,才惊叹的和她爹说,“还是姝姝姐姐的算计长远,和姝姝姐姐比起来,我想的果真太简单了。” 林墨堂:“……” 林墨堂一脸啼笑皆非的回到院子中,本意想直接沐浴休息。 熟料,他一走进房间,便看到正厅的圆桌上放了或长或方三个紫檀木匣子。 林墨堂挑眉问江原,“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江原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看起来严肃,笑起来却一脸傻相。 他挠挠头,“王爷,您不是让曲叔送昌顺侯回府么?” 林墨堂闻弦歌知雅意,“这是昌顺侯府送的谢礼?” 江原点头,“准确点说,是那位侯夫人给的谢礼。东西是给您的,曲叔没敢推辞,带进府里便交给了我。” 江原问,“王爷,要退回去么?” 他们王爷处事有时候圆滑周到,有时候却又敷衍生硬的很。 若是生人送上的孝敬,王爷大多数时候都让下人直接退回去,可若熟人送的…… 昌顺侯府勉强算是熟人,毕竟侯府的大姑娘与他们家姑娘交好。可正因为交好,只是帮一个小忙,侯府就送来这么贵重的礼,显得有些客套了。 要江原说,这样不生不熟的人家,他们的礼王爷有很大可能会收下,但王爷不会白收,指定会回一份价值相当的过去,全当是全了这份体面。 江原都想去准备回礼了,却见他们家王爷突然站着不动了。 江原挥挥手,“王爷,王爷您在想什么?” 林墨堂撩他一眼,“想这里边会有什么东西。” “这还用想么?真要好奇,您直接打开匣子看不就行了。” 林墨堂笑着看他,“今天一天没见,我倒是不知道,你脑子突然这么聪明了。” 王爷的笑明明儒雅斯文,看着很是亲和,但江原莫名感到一股凉意。 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当即不敢再多话,牢牢闭紧嘴巴,后退两步站在一边当摆设。 林墨堂看着桌子上三个盒子,其中两个正方形的盒子中,都有若有似无的药香味儿散出。有一个像是上了年份的人参,另一个则像是灵芝…… 想到今天出宫时,瑜儿曾与那对母女说,他犯了旧疾,在宴席上只饮了一杯薄酒。不出所料,该是基于这个考虑,才选了贵重药材送来。 至于另一个长方形盒子,里边装的不是琴,就该是剑。 他是儒将,琴棋虽也精通,但送礼自然要往人心坎上送,所以这盒子里,大约摸该是柄剑了。 林墨堂打开那长方形紫檀木盒子,盒盖才一打开,便有幽森的冷意溢出。 待看清那盒子中果真是一把剑,林墨堂勾唇一笑。 这剑怕是有些年月了,剑身上一股古朴苍茫之意。 剑身很干净,没有镶嵌五颜六色的宝石,剑鞘更是简单,乃皮革所制,虽看出被人精心保管,但岁月侵蚀所造成的磨损不可回溯,隐隐显出破败来。 林墨堂丝毫没感觉失望,他将这柄古剑拿在手中,握住剑柄,抽出剑身。 熠熠寒光如同寒秋的霜月,瞬间在房间中倾泻而出,再看剑身银白却轻薄如纸,剑光流转间,万物断与无形。 “好剑!” 这声音却不是林墨堂发出的,而是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江原,情难自已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看见王爷不满的看向自己,江原也意识到自己多话了。 但好剑、好马都是男儿家的心头好,没有那个男人看了会不喜欢。遇到这种极品,更是恨不能倾家荡产来求。 这剑是送给王爷的,他即便是倾家荡产也求不到了,但夸奖几句总可以? 江原恬不知耻的凑上前来,“王爷,让属下上上手?” 林墨堂轻笑,踢了他一脚让他赶紧滚,“没大没小,连主子的东西都敢肖想。” “我这不是,这不是太心痒了么?” “心痒就去兵器库挑一把,本王今日高兴,赏你一柄利器。” 没有神兵,有利器也不错。 更何况王爷的武器库中,藏着的可不是无名之辈。即便比不上眼前这柄古剑,但拿出来也足够唬人。 江原高兴了,当即响亮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跑。 那架势,生恐林墨堂后悔了似的。 林墨堂在他即将出门前喊住他,“把那两盒药材收起来。” “啊?什么药材?王爷您说这两个盒子里装的是药材么?这您都知道,王爷您怕不是有通灵之眼。” 嘴里嘀咕着这些有的没的,江原手里也没闲着。 他在林墨堂的示意下,将两个盒子都打开了。 不出意外,其中一个盒子里装的确实是一只老山参。且品相非常非常好,芦头细长密集,主根粗壮纹路很深,根须飘逸又柔韧,整体呈现出“灵体”状。 江原啧啧称叹,这样的极品,就是在肃王府中都很少见。 “这怕不是有五百年参龄了。” 林墨堂一边细细摩挲着手里的剑锋,一边往这边扫了一眼。 人参的参龄超出他的想象,品相更是完好无损。只用这一根人参来报答他“泄密”之谊,已是足够,更别提还有这一柄价值难以估量的古剑了。 而另一个盒子也被打开,里边果真是一株灵芝。 这是一株典型的赤芝,外形呈伞状,菌盖为近圆形。皮壳坚硬,有辐射状皱纹,呈红褐色。 这株灵芝虽然没有人参年岁久,但品相非常完美,甚至放在百宝阁上,都可以当展品,也是让人爱不释手。 江原对着这两样药材,忍不住夸了又夸。 “那位侯夫人着实有心了,王爷只帮了一个小忙,就得了这么丰厚的回报,那昌顺侯府是不是有意巴结您?” 林墨堂看了一眼江原,随即又将目光收回来。 赵灵姝过敏乃昌顺侯府的老夫人和二房所为,并不是由江原接手探查的。他不知道这个内情,只当这些回礼全是因为今天送了醉酒的昌顺侯一程……罢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总归别在这里碍眼就行。 林墨堂挥挥手,“下去,把东西也带下去。” 江原原本还想说什么,现在赶紧闭了嘴,麻利的抱了东西下去了。 他走后没一会儿又回来,问正在拿帕子擦拭剑锋的王爷,“清水已经备好了,王爷您准备什么时候沐浴?” 江原很理解王爷对这柄剑的喜欢,毕竟哪有武将不喜欢神兵利器的?可喜欢也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觉睡。王爷都劳累一天了,赶紧洗洗睡了是正经。反正这剑已经送到手里了,什么时候玩不是玩。 江原还欲再劝,林墨堂已经先一步开了口,“把水拎进来,我这就去洗漱。” “唉,属下这就去。” 洗漱完毕,林墨堂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了窗户边,手中依旧拿着那柄剑。 江原酒有些无语了。 多金贵的东西啊,一直看,一直看,难道还能看出花来。 他说,“王爷……” “知道了,闭嘴,你们都下去休息,府里安稳,晚上不用你们值夜。” 江原与另一个值夜的侍卫对视一眼,拱手行礼后齐齐告退。 可走了没一会儿,张原又回来了。 他道,“王爷!” 林墨堂抬眸直直看向他,“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只管去王府门口值夜。那边一直需要人,你去了他们会很欢迎你。” 江原抹了一把脸上的薄汗,讪讪一笑,“王爷啊,属下这次来是有正事儿。天承回来了,在外边请见。” 林墨堂这才又将视线从眼前的古剑上挪开,他蹙着眉头想了一下安排给天承的差事。哑着嗓子吩咐说,“让他进来。” 天承跪在林墨堂脚下不远处,将调查结果一一说来。 林墨堂闻听赵伯耕并没有参加所谓的同僚寿宴,也没有醉酒宿在同僚家中,在外边心中没有半分意外。 赵伯耕去别院那天一副纵欲过度、心虚忐忑的模样,明显是怕常慧心发现他的丑事。 若他只是单纯的醉酒外宿,亦或是宠幸了几个女子,断不必如此惊慌畏缩。 可他全程都在掩饰,这就愈发说明,他心里有鬼。且那只鬼,绝对不能让常慧心发现。 他当时条件反射让天承跟出去,原本也没想好让天承查什么。索性天承这些天一直也没回府,他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断没想到,此事在现在有了眉目。 天承道:“其实属下早两日就查明了此事,昌顺侯虽极力遮掩、行踪诡秘,到底让属下发现了他蓄养外室。只是,那外室的身份却有蹊跷,属下便多查了几天。” 林墨堂挑眉,“那外室的身份蹊跷?” 天承点头,“那外室姓连,连家与常家早年都是蕲州府的巨商富贾。后因连家做鬼,导致常家送到宫里的一批瓷器出了岔子,常家自此被夺了皇商的名头,常老太爷因此被气的中风……” 天承将更详细的内容一一说来,林墨堂听着听着就蹙紧了眉头。 按天承的说法,那连家找上昌顺侯,怕不是意外,而是有意为之。 这可就有意思了。 林墨堂静默片刻,一把握紧了手中的剑。 终于,他开口说,“想办法将这个消息,告知给赵灵姝与她母亲。” 天承点头,“这倒简单。属下在那外室门外探查时,意外发现那位侯夫人也派了下人,在查那位外室的事情。” “哦?她竟已有察觉?” 天承不敢回话,但他远远的见过那位侯夫人两次,并不觉得她是有如此果断和想法的人。倒是那位大姑娘,心硬手狠,手段莫测,若说这件事是那位大姑娘做的,他更相信。 林墨堂也想到了常慧心的性子,继而想到了她那厉害的女儿,不由一笑,“只管将这件事透漏出去,后续如何,你也仔细盯着。” “是!” 第61章 旧事和失望 翌日一早,赵灵姝被母亲唤醒后,还坐在床上醒神,就见刘嬷嬷匆匆走进来与她咬耳朵说,“大柱过来了,说是姑娘让他查的那件事情,有眉目了。” 赵灵姝什么困意都没了,脑子一激灵,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她想让刘嬷嬷赶紧将孙叔请进来,可随后又想到,她娘还在她院子里。 赵灵姝按捺下性子,和刘嬷嬷说,“你找个借口,把我娘支开。” “那还用找么,夫人现在就忙着呢。四夫人过来还首饰和利息了,夫人担心吵着您,带着四夫人往蔷薇苑去了。” 赵灵姝一听,眉梢一挑,“可真是天助我也。” 她麻溜的起床,还不忘吩咐刘嬷嬷,“快将孙叔请进来。” 孙大柱很快进来了,赵灵姝欢快的心情,却变的颓丧起来。 她在听到“不负姑娘所托”几个字时,眉头就狠狠一跳。及至听到赵伯耕果真养了个外室,且那外室就叫连翘,赵灵姝柳眉一竖,沉默片刻后,整个人都给气笑了。 “连翘?蕲州的连家么?” 孙叔一脸气愤的说,“可不就是那个连家。真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人就不放了。明明是他们家先算计咱们,结果他们倒是成苦主了。这些年三不五时就要派些人去咱们的生意上捣乱,要不是老太爷和几个舅爷们手腕强硬,咱们家都被他们逼的搬到别处了。” 刘嬷嬷更是捶着大腿骂起来,“连家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早年与我们常家在蕲州齐名。结果那一家子阴损缺德的,想越过我们去,就使了歹毒的手段祸害我们。当初若不是老太爷还有几分能耐在,又使了大笔银子买通了宫里的宦官帮忙说话,老太爷说不定都下大狱了。” “结果倒好,家里人保住了,可这往宫里送瓷的生意却没了,就连‘皇商’的名头,都被罢除了。” 连家和常家的事儿,赵灵姝也是知道的。 那是她娘成亲前的事儿,当时蕲州的连家和常家都有巨富的名声。 蕲州位于大秦腹地,一年四季光照充足,雨量充沛,温和湿润,四季分明。加上盛产瓷石、高岭土和煤炭等矿物质,又是文人荟萃、士子风流之地,为瓷器的诞生提供了丰厚土壤。 常家就是以“瓷”发家的。传到赵灵姝她外祖父常垚这一代,因为常垚眼光精准,为人能耐,且不管是拉胚、施釉、烧窑俱都是一把好手。 他仁善大义,在蕲州素有美名。投奔而来的匠人不知凡几,生意便愈发兴隆昌盛。 最鼎盛时,常家白瓷甚至一度越过官窑,被宫里的宫市使们选中,采购好直接进到帝王和嫔妃跟前。 常家在常垚时最为分光,也是在常垚时,陡然从顶峰跌落。 问题就出在竞争对手连家身上。 连家买通了漕运上的人,在常家运往宫里的瓷器上做了手脚。 他们倒也不敢太过分,不过是将其中一小部分精美瓷器替换成了瑕疵品。 后妃们因此闹起来,常家被害了名声,常垚差点被下狱。 还是来蕲州选购瓷器的宫市使,收了常垚的大笔孝敬,许也是担心陛下责罚他办事不利,便勉力为常家说话。 常家倒是因此逃过一劫,可积攒了几十年的好名声全没了。 那时候常家的生意一落千丈,门前冷落,鞍马稀少。 连家在背后使了手段的事儿,到底是被查了出来。 常家用雷霆手段还击,将连家私烧龙纹瓷器的事情捅了出来。 其实那所谓的“龙纹”,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瓷器窑变所形成的一个类似龙形的纹路。 但那到底有几分像龙。 且因为窑变的釉极富美感,色彩也是变幻莫测,那龙像抽象之外颇有几分睥睨人间的威严气势,看起来很能唬人。 也是因为东西太好了,连家家主舍不得砸碎,便偷偷私藏起来。 结果此事意外被常垚得知,就成了搬倒连家的关键证据。 常垚那时候是险些入狱,连家的家主却是因为私造帝王用具,真真实实的入了牢狱。 树倒猢狲散,连家自此败落,子孙们无以为继,便都回了老家。 再说连翘,为何赵灵姝也对这个人有印象? 因为早先在外祖家居住时,舅舅和舅母们曾说起过她。 说是时过经年,连家的人许是在老家没混出头,便又回了蕲州。连家最小的女儿连翘,还入了知州大人的眼,被知州大人纳为良妾。 舅舅和舅母们说起连翘,是因为连翘很得知州的宠,常家在知州手下讨饭吃,他们担心连翘吹枕边风,让知州为难常家。 这个担心不是无的放矢,因为后来蕲州知州当真在许多事情上为难常家。 大到要逐常家出瓷器商会,小到运瓷器出城时,被守城官吃拿卡要,亦或是手下的匠人被屡屡挖走,接到大笔订单而需要的釉料被人恶意收购…… 如此种种,常家人全都扛了过来。 好在那时候常慧心早就做了昌顺侯夫人,知州也只能在这些大事小情上恶心一下常家,更过分的却不敢做。 也好在,那知州不知为何与盐税案扯上了关系,在三年前秦孝章南下时,被秦王殿下直接收拾了。 想到这里,赵灵姝一顿,之前没将这消息当回事儿,如今说来,秦孝章对她又有一恩。 啧,秦王殿下果真是个大好人。 争取下次见面不气他了。 继续说连家与常家,蕲州知州落网后,常家人也关心过连翘的去留。可惜这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自此再无踪迹。只从一些小乞儿的嘴里打听到,知州被收监当天,知州府的女眷有出城者,之后没见回来。 常家人猜测那人许是连翘。 既然她已经离开了蕲州,他们也就不再理会她。 却哪里想到,这连翘离开蕲州,北上到了京城,且勾搭上了赵伯耕。 赵灵姝琢磨,连翘肯定是把连家落败的因由,归咎到常家人身上了。 常家之所以又有起复之像,全因为常慧心高嫁到侯府,成了诰命在身的二品侯夫人。 若没了常慧心,常家真的能走的长远么? 赵灵姝眼神都幽深起来。 若她所料不差,成为赵伯耕的外室只是连翘的第一步,之后,连翘许是还会怀孕逼宫,甚至借由不想让腹中的孩子成为外室子,千方百计让他爹将她娘赶下台。 好歹毒的女子啊! 心计可真深啊! 不过,将她娘赶下台么,她怎么觉得她们俩在这一点上,不谋而合了呢。 赵灵姝想七想八的时候,刘嬷嬷气的都哭了出来。 “侯爷真是太过分了。他养了那连翘,不可能不知道连翘的身份来历。连家与咱们常家有大仇,因为连家,常家差点就毁了。老太爷更是被气的中风,这十多年才养回来一点。侯爷还包庇那连翘,这岂不是背弃了常家?侯爷怎么忍心啊,夫人若知道这件事,怕是肝肠都要断了。” 赵灵姝心说,不至于。 她娘对他爹的负心薄幸已经很了解,即便她爹再做出过分的事情来,她娘顶多心灰意冷,彻底收起那点情谊,却绝不会为这样一个臭男人肝肠寸断。 不过刘嬷嬷倒是提醒她了,这件事该怎么和她娘说呢? 是原原本本的直接将这件事告诉她娘,还是迂回婉转一些,一点点将此事透漏给她娘知道? 赵灵姝深思的时候,孙叔又说,“我还打听到,那连翘约了大人同僚的一位妾室,今日要去聚轩楼用膳。” 赵灵姝眉头都挑起来了,“约了我爹同僚的妾室?还一起去聚轩楼用膳?” 赵灵姝又给气笑了。 感情她爹有外室这件事,也不是对谁都瞒着的。看,这不是还有人知情么? 亦或者并不是他爹有意将此事告知别人,而是那连翘手腕圆滑,这就与人“巧遇”交好上了? 赵灵姝不知道那个猜测才是准确的,但是不要紧,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大事儿是,那连翘还要去聚轩楼用膳,这不就是个机会么? 赵灵姝用过早膳,刚收拾装扮妥当,常慧心就从蔷薇苑回来了。 她面色很不好看,娟秀的眉头皱的紧紧的,一张芙蓉面上都是气恼苦闷。 看到院中的女儿,常慧心赶紧收了面上的郁气,快走几步上前,问女儿说,“用过早膳没有?都怪娘,说好陪你用早膳,结果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 “我又不是小孩子,那能时时刻刻都让娘陪。”赵灵姝笑着挽着她娘的胳膊,“您怎么了?我看您愁眉苦脸的,难道四婶还东西时,给您说难听话了?” 常慧心摇摇头,不想将这件糟心事儿说给女儿听。但赵灵姝是个执拗的,她娘不说,她反倒愈好奇了。便缠磨的道:“您不告诉我,回头我问燕儿就是。” 常慧心对无赖的女儿没办法,只能点着她的额头说,“不是你四婶,你四婶那人就是棵墙头草,那边风大她往那边倒。这两次的事儿咱们占着理儿,你的态度又强硬,你四婶乖觉的很,该还的东西都还来了,连带利息都没少一分。” 赵灵姝不解,“不是四婶,那是谁?难道是祖母的人又来缠磨你……” 常慧心摇头,与女儿说了实话,“我碰见你爹了。” 赵灵姝瘪嘴,“他怎么这时候还不去衙门?今天可不是休沐日,虽说他那官当的也没什么意思,但他三不五时就要旷工,说出去也不好听?” 常慧心小声道:“我倒是理解他,他那人最好面子。昨天是没办法,不得不进宫,今天自然是能猫着就猫着,等脸上的伤好一好再……” 赵灵姝理解了,点点头。但她还是非常不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是之前说话时嘴上安个把门,那也不能把她娘引爆了。 结果被他娘抓花脸,他活该啊。 赵灵姝又问,“我爹没去衙门,你过去时他肯定看见你了,是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么?” 常慧心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终究是叹了一口气,说,“难听话倒是没说,就是将我埋怨了一通。” 常慧心嫁妆里那些价值连城的好东西,都是常垚与发妻从常慧心出生时,就一点点给她攒起来的。 原本还没这么丰厚,是后来府里出了事,昌顺侯又一意求娶常慧心,常慧心出于各种考虑准备高嫁。 常家担心女儿在昌顺侯府受委屈,便在那段时间里,花了大价钱给常慧心收罗来诸多压箱底的好物,以求女儿嫁了人不被欺负。 常家那段时间可能是背运走到头了,先是常慧心被昌顺侯求娶,再是姻缘巧合,常家给常慧心高嫁买了许多有市无价的物件。 这些常垚自然没有告诉常慧心,但本来丰厚的家底,因为帮助常家渡过这一劫,又因为常慧心出嫁,几乎全空了。 说是倾家荡产嫁女也不过分,常慧心的嫁妆,直到今天依旧被蕲州人津津乐道的说起。 再说常慧心嫁妆中那些价值连城的书籍字画,不管是价值还是意义,都贵重极了。 常慧心本身就是精通诗书字画之人——她学这些,并不是常家有意将她往才女的方向培养,以图她将来嫁个好夫婿。 纯粹是因为常慧心对烧窑很感兴趣。 烧制一炉瓷器,拉胚、印胚、修胚只是基础活,但凡是个学徒就能做。可真正将瓷器区分开来,提高瓷器的档次与价值的,却得看画胚、上釉呵烧瓷。 基于此,常慧心的字画水准非常高,自然也就愈发懂得,爹娘用心给她寻来的东西,到底有多贵重。 那么贵重的东西,她藏着收着都来不及,偏不久后赵伯耕就厚着脸皮来求。 他先是说自己已经许给同僚友人,要让他们观看,后又说漏嘴,说要拿去送人,以求高升。 夫妻俩为此发生了成亲以来的第一次争执,常慧心甚至被气晕过去。 也是那次,她被大夫诊出怀了身孕,且因为生了大气,有流产征兆。 赵伯耕被吓坏了,也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之后再不敢提及“借东西”一事,这件事便这么糊涂的过去了。 可赵伯耕没想到,被她当宝贝护着的东西,有朝一日竟被老夫人要了去。 常慧心想起男人脸上的委屈与不忿,忍不住嗤笑出声。 他也知道她很宝贝那些东西,若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她岂会将东西送出去? 他能想到的,可是直到今天他也不问她的委屈,只说他的失望。 她才是真的失望。 第62章 巧遇 赵伯耕的质问言犹在耳。 常慧心眼中的泪水一闪而逝。 为防被女儿看出不妥来,她赶紧侧过身去,抬了一下袖子将眼角的泪珠擦了去。 赵灵姝多眼尖,她娘被气哭了她自然看出来了。 赵灵姝一时间就气的深呼吸。 渣爹。 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忍了! 换掉! 她要以最快速度把渣爹给换掉。 常慧心强颜欢笑,赵灵姝多想冲动一下,直接告诉她娘她爹做了更过分的事儿。 但她想了一下,她娘和她爹到底做了十多年的夫妻。他们的感情多深厚她不知道,但前几年赵伯耕对她娘整体来说还算不错,很难说当她劝说她娘和离时,她娘究竟是会同意,还是会因为种种缘由否掉这个建议。 不过,走到这一步,赵灵姝是不会允许她娘回头了。 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既然这个男人让你伤透了心,与他过日子一天天只会内耗自己,那还留下来做什么,早点离开他才是正经。 赵灵姝愈发坚定了要带她娘去见连翘的心思。 若是老天给面子,她甚至还想让她娘亲眼看一下她爹与连翘在一块儿厮混的场景。 固然她娘会因此大受打击,但是不破不立,许是真的看破了,她娘才会下定决心离开这乌糟的侯府。 赵灵姝和她娘说,“别想这些扫兴的事情了。娘,我听孙叔说,朱雀街上今天有一家茶楼开业。茶楼还请了曹家班唱戏庆贺。娘你不是说,那天在宫里听了一遍《祝月亭》没听够,还寻思着找机会再听一次。这不机会来了,咱们今天就去听娘。” “可是……” “可是什么啊。娘你就陪我去么,在府里留着还要听下人的闲言碎语,还要担心祖母和二房不死心找人说和。要我说咱们就出去走一走,也省的总是看见那些面孔扫兴。” 常慧心在女儿面前总是没有原则,这一次也是如此。被女儿缠磨了一会儿,她就无奈的举手投降了。 待她回屋换了一身衣裳,赵灵姝就挽上她娘的胳膊,娘俩亲亲热热的出门去了。 走到月洞门时,赵灵姝条件反射的停了步。 常慧心以为女儿不舒服了,忙问,“怎么了姝姝,是日头太晒了么?” 赵灵姝摇头,“我就是觉得缺少点什么东西。娘,我之前在这里碰见过赵灵均一次,还被那对兄妹堵过一次……” 常慧心笑了,“我知道。所以你这是,对这个月洞门有阴影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昨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赵灵溪和赵灵均不至于到现在都不知情。他们两个竟然没来堵我,这真有点不可思议。” “你真是,难道……” “赵灵姝!” 常慧心的话没说完,就听到了赵灵溪大声吼叫女儿的声音。 母女俩同时看向对方,片刻后,常慧心眸中溢出无奈之色,“你这张嘴啊。” 赵灵姝轻轻往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可真是个乌鸦嘴。” 常慧心笑着将女儿的手拉下来,“怎么还打自己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母女俩几句话的功夫,赵灵溪已经提着裙子跑了过来。 大夏天的,她没拿折扇,也不挑阴凉地方走,还跑那么快。等她跑到常慧心和赵灵姝身边,脸通红通红的,汗水顺着面颊流下来,她的头发丝都黏到了脸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身上携带着一股热气的浪潮,逼的赵灵姝拉着母亲往后退了两步。 赵灵溪见状更猖狂了,她抬高手指着她,“赵灵姝你躲什么?你怕我打你么?你不是很嚣张么?听说你昨天又在松鹤园发了一回威风,差点逼的祖母和我爹娘去死。” “赵灵姝,你怎么那么坏呢。你这种人,最会胡搅蛮缠,颠倒黑白了。你还说我娘抢了你们那么多好东西,你亏心不亏心啊。” 赵灵姝见母亲要开口,赶紧制止了她。 “娘,这凉快,您就站在这里看热闹就行。您别替我出头,不然显得您欺负小孩子。一个赵灵溪,我一根手指就把她摁死了。” 在常慧心的摇头失笑中,赵灵姝走到赵灵溪跟前。 她比赵灵溪高了快一个头,她又素来嚣张,不管走到哪里,脸上的表情都是趾高气扬的,就真的从来没有怯过谁。 反观赵灵溪,许是被赵灵姝的气势所迫,许是被打的多了形成了条件反射,在赵灵姝走近时,就习惯性的退了好几步。 这回换赵灵姝挑眉了,“你退什么呢?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不是,今天不是你来找我算账的,那你怕什么?” “谁,谁怕了,我这不是担心你恼羞成怒打我么?我是来和你讲道理的,不是来挨打的。” “哦,原来你知道我会打人啊,那你还敢来我跟前找存在感。我昨天没把你拉出来鞭尸,是因为你想要我的东西,直接就被我打回去了,你根本没机会占我便宜。反观你祖母和你爹娘,嗤,赵灵溪啊赵灵溪,那些事你爹娘到底做了没做,你心中清楚。你再在我跟前装疯卖傻,我可不和你客气。” 赵灵溪沉默了,片刻后又梗着脖子说,“那也你不能要利息啊,都是一家人……” “你和你爹才是一家人,我和你们可不是一家人。怪不得是父女,你们爷俩说的话都是一样的。我没按高利贷给你们算,已经是我客气了。你可别把我的客气当容忍,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重啊。”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一天到晚哪儿那么多可是。你要有时间,就赶紧回去给你娘帮帮忙。你娘这些年可没少拿我娘的东西,有些东西不在了?那得拿银子或宅院抵啊。这都是事儿。你都这么大了,该懂事了,快,回去给你娘帮忙去。” 赵灵溪还想说什么,赵灵姝直接走到了她身后。赵灵溪吓住了,赶紧转过身,然后赵灵姝又趁她不备跑到了她身后,成功踹到了她的屁股。 赵灵姝拍拍手,满足了。 这就是挑衅她的代价。 赵灵姝挽着她娘的胳膊,志得意满的出了门。 反观赵灵溪,暴躁了拍完衣衫上的土后,整个人都沉默了。 她的小丫鬟在旁边看的不是滋味儿,凑上前来问,“姑娘,我们现在回去么?” “不回去还在这儿晒太阳么?走了,去找我娘。” 赵灵溪满脸颓丧,脚步越来越沉重。这一刻,她真后悔早先母亲占伯娘便宜时,她没上去阻拦,反倒在一旁沾沾自喜。 原以为那是他们占了便宜,却谁料,这便宜是需要还的。 原本的一套首饰,一件屏风,到现在已经成了数不清的贵重物件,怕是把他们二房都折腾空,也还不清。 赵灵溪的茫然与后悔赵灵姝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在意。 人就是这样,总是会在灾难来临时后悔莫及。可在此之前,若能谨守本分,不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是也就不用在无力偿还时感到后悔或心疼。 有今日之果,都是早先造下的恶孽。 是债就总需要还,不过早一日、晚一日罢了。 …… 出了大门,马车左拐右拐,好一会儿才走到朱雀大街上。 许是今天街上有茶楼新开业,又搞了许多活动酬宾,更甚者还特意请来了舞龙舞狮团队热闹喜庆。 这时候街上的人竟然很多,往来间一片夏日里少有的热闹喧腾。 赵灵姝挽着她娘的胳膊,往聚轩楼那边看了一眼。 这新开业的茶楼,与聚轩楼就在一条街上,中间相隔百十米,从这边轻易可以看到那边的情况。 这才半上午,聚轩楼还没上客,门前也没什么车马,只有一片太晒炙晒,洒下的一片过分绚丽的阳光。 时间上来得及,赵灵姝就不慌了。 她与她娘进了新开业的茶楼,准备听一场《祝月亭》。 茶楼今天全场七折,每桌还赠送一叠点心,一叠瓜子。 尽管点心只有少少的六块,每块也只有成人一口大小,瓜子更是说不上美味。但的么,不需要掏银子,即便是馊的都好吃。 当然,这些都是下层百姓的想法,二楼包厢中的贵客,自然是不会这么认为的。 但二楼可不是这样的瓜子点心,二楼赠送的碟子是四个,俱都是上等的点心、果子、瓜子与寒瓜。 主打一个区别对待。 赵灵姝对这种区别对待是不知道的,因为她一走进茶楼,便被小胖丫喊住了。 小胖丫站在二楼栏杆处,欢快的冲着她挥手,“姝姝姐姐!姐姐你也来喝茶啊,好巧啊,我和我爹今天也来喝茶。” 赵灵姝忙挥手赶她回座位去。 她探出来半截身子,她都害怕那栏杆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折断了,再把她摔下来。 赵灵姝早早让人定好了包厢,也是巧了,和肃王父女俩的包厢相隔不远,两个包厢中间,甚至只隔了一个包厢。 两方人马会面,互相见礼。 小胖丫和赵灵姝直接拥抱在一起,虽说只隔了一晚上没见面,但两人亲热的好似几年不见了一样。 小姐妹俩欢快的说着这一晚上的事情,那厢常慧心给肃王行过礼,便尴尬的要回赵灵姝定的包厢去。 反倒是肃王,先一步开口说,“昨日收了夫人的谢礼,受之有愧。” 常慧心忙说,“您帮了我们大忙,帮我们找出真凶,说一句您对我们娘俩恩重如山都不为过。给王爷再多谢礼都是应该的,只恨我手中东西有限,不能给王爷送些好的去。” “难道那柄古剑还不够好么?”肃王轻笑着道,“姝姝与瑜儿交好,她又是在肃王府的别院发作,于情于理,我帮姝姝查出幕后真凶都是应该的。这与我来说,也不过举手之劳,偏夫人还特意送来重礼……那柄古剑我实在见之心喜,原本不该收夫人谢礼的,出于我一腔私心,也只能愧受了。” 送礼送到人心坎上,这当真是再美妙不过的一件事情。 常慧心忍不住轻笑出声,“本就是送给王爷的,王爷能喜欢,真是再好不过。” 绚丽的阳光穿过窗户投射进来,照在常慧心那张白皙莹润的芙蓉面上。 常慧心长相偏艳丽,但神情却是一贯的温婉贤淑。偏此时她发出真心的笑起来,那种欢快的明媚,就一扫她身上的阴郁,让她整个人显得光彩鲜艳。 肃王眼神不由深了些,喉结在此时不受控制的上下滚动。 他艰难的控制着自己的视线移开,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此时,常慧心又想到了肃王身上的旧疾,不由问道,“王爷身上的伤可好了些?有用药么?” 肃王声音微哑,面含笑意回说,“已经用过药了,还要再谢夫人昨日送来的人参与灵芝。那般贵重的品相,夫人当真破费了。” “本就是因为您旧疾复发,我才特意选了药材送的,能帮上您一点小忙,我当真再欣喜不过。” 肃王说,“已经用上了,再次谢过夫人。至于我身上的旧疾,不是什么大事,多喝几服药就控制住了。” 常慧心听到“控制”两字,眉间忍不住带上忧色。“只是控制,不能除根么?” 肃王轻笑,“经年老伤,当时在战场时无暇处理,后来得了空,却因为耽误的太久,无法痊愈了。不过陛下已经赐了御医来帮我调理,想来总会好转的。” 常慧心点头,“但愿如此。”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下边锣鼓唢呐便敲击了三次。这种形式叫做“敲头场”,意思是戏曲马上要开始了。 常慧心喊了一声“姝姝”,示意他们该回去了。 小胖丫舍不得她姝姝姐姐,便抱着赵灵姝的胳膊,央求常慧心说,“婶婶,让姐姐留下陪我不行么?您也别过去那边包厢了,咱们人多热闹。” 常慧心忍俊不禁笑出声,“宛瑜,你究竟是来听戏的,还是来瞧热闹的?” 留下自然是不行的,毕竟二楼虽是一个个包厢,但前边是空着的。下边的人往上看自然看不出什么,但二楼的看客只要扫一眼,就能将这边的情况看的分明。 虽然也可以将那透光不透影的帘子放下来,但与外男共处一室,传出去这事儿不经讲究。 第63章 背弃 常慧心与赵灵姝,到底是在开戏前,回了他们的包厢。 小胖丫原本还想跟着过来的,但她委实不舍得留下她爹孤零零一个人,最后只能勉为其难留下来陪她爹。 她唉声叹气的样子,看的肃王忍俊不禁。 肃王问他,“就这么喜欢你姝姝姐姐和常婶婶?若当真想与他们一起,瑜儿只管过去,爹一个人在这里也可以的。” 小胖丫有些意动,但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留下来陪爹。” 她爹的任职文书这两天就下来了,等爹在京郊的羽林卫任职,她和爹相处的时间就不多了。 小胖丫是喜欢她姝姝姐姐和常婶婶,但以后她见姝姝姐姐和常婶婶的机会还很多很多,甚至若爹不在家,她还可以到姝姝姐姐家住几天。反之,以后与爹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如今这样的相处便愈发难得,她自然得珍惜。 肃王看见女儿的纠结决断,自然也看见了女儿眼中的濡慕与亲近。 他含笑抬起手,拍了拍女儿的发顶。 这几日父女俩的朝夕相处到底是起作用了。瑜儿现在与他非常亲近,这真的让他欢喜。 曹家班今天要唱的戏,依旧是《祝月亭》。 这出戏虽然也有传统的痴男怨女、爱恨别离,但主题却是一个被夫君抛弃的妇人,如何在艰难的环境中挣扎求生。 最后的结果,自然让人欢喜。 妇人不仅凭借一手出色的绣技开了绣庄,她的绣品更被宫市使选中,送到宫里的娘娘们手中。因为声名远扬,绣庄中的织品还远宵海外,为女主三娘带来诺大的名声和利润。 三娘最后不仅商场得意,就连情场也得意。她觅得良人,生儿育女,后半生过的畅快舒心。 先不说皇后娘娘在自己寿宴上,特意点了这么一出戏,有没有为前朝政令铺路的考量。 只说这出戏情节紧凑,人物丰满,三娘身处绝境却不气馁,其决绝果断、坚强无畏等品质,委实让妇人们向往。加上是皇后娘娘亲自赞了“好”的,在娘娘的千秋节过后,这出戏自然大火起来。 凭此也可以断定,这家翠茗茶楼背后的东家出身不凡,不然也不能抢在今天茶楼开业时,请得曹家班来唱堂戏。 赵灵姝与她娘坐回包厢时,戏已经准备开始了。 赵灵姝是个年轻的姑娘家,深藏在体内的文化基因还没有复苏,对于戏曲她自然也喜欢不上来。 但听她娘大致说了一遍剧情后,赵灵姝突然坐直了身体,“这出戏一定很好,我得耐心听听。” 常慧心好笑,“你之前还说无趣,现在怎么又说一定好听?” 赵灵姝的歪理一大堆,“能被娘娘认可的,肯定是好的。我还是太年轻了,竟然怀疑娘娘的品味。娘啊……” 赵灵姝未说出口的话被打断,伴随着着隔壁房门被推开的动静,一句含笑的女声响了起来。 那女声明明是在隔壁说话,他们这边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翠茗茶楼的包厢,隔音效果不怎么样啊。 赵灵姝腹诽茶楼隔音不好,以后怕是生意堪忧,可随即她口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赵灵姝眼皮一挑,不会这么巧? “姝姝,你……” “娘,你小声点,你听。” 赵灵姝指了指隔壁,示意她娘听那两人的动静。 常慧心觉得这样不好,他们这样与听墙根有何区别?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女子也应该如此。 赵灵姝见状,就歪缠着她娘,“娘你听么,那两人在说这茶楼背后的东家,我也挺好奇这翠茗茶楼背后的东家是谁。” 常慧心无奈闭了嘴,摇头随女儿去了。 楼下戏曲开唱,锣鼓与唱腔齐响,她只管听戏。但若静场时隔间有谈话声传入耳中,却不是她的罪过。 “姐姐说笑了,我来京城不过短短两载,等闲又很少出门。这京城中,勋贵的门朝那个方向开我都不知道,又从何得知这翠茗茶楼的东家是谁?倒是姐姐,姐姐嘴甜心善,知交颇多,这京城中再是没有什么消息,能瞒得过姐姐的耳目。” “哎呦,连翘妹妹这话,我只当你是在夸我了。” “连翘”两字清晰的传到常慧心耳中,让原本神态安然,只专注听戏的人身体突地一僵。 若只是重名,常慧心的反应绝不会如此。可此连翘说起话来吴侬软语,带着非常明显的蕲州口音。 这种口音常慧心也有,只是嫁到京城十多年,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中消除了。 若说同名,那还只是巧合,可连口音都一样,那就容不得常慧心神不凝重。 别说常慧心了,就连赵灵姝,此时表情都是讶异的。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原本她还想着,得早些过去聚轩楼守株待兔。哪里能想到,她不过是脑海里想了一想,连翘就贴心的送上门来。 若不是知道这当真是一场意外,她都要怀疑,这是有心人安排的巧遇了。 再说隔壁厢房中,连翘扫了一眼周围的布置,略满意的点了点头。 厢房内的桌椅都是用的上等黄花梨木所制,左侧墙壁上挂着一副泼墨山水画,右边墙壁则是一张有关茶经的狂放草书。室内放着冰盆,墙角处有一缸灼灼绽放的芙蕖,幽幽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环境清新典雅。 就是桌上的茶点,不甚合她的口味。 但这里整体算好的,以后若想交好谁,这里倒不失为一个应酬之处。 “这事儿我只与妹妹说,妹妹可别传出去。这也是我昨日,从我们家老爷口中打听出来的。我们老爷有个一出了五服的堂兄弟,早年为躲避旱灾跑到岭南去了,之后就招赘在那边。他那妻族所在之地盛产单丛茶,那位兄弟前些日子到了我们府上,说是谈了一笔大买卖,以后要固定给京城某家新开业的茶楼供应茶叶。” “我们老爷无心一问,谁料却得知个大消息,原来这茶楼竟是承恩公府的那位二公子开的。” “承恩公府的二公子?”连翘勾起腼腆的笑意,“这人我倒是听说过,据说很是年少轻狂。但他嫡亲的姑母是皇后娘娘,大表兄为太子,二表兄为秦王,他确实有轻狂的资本。” 承恩公府这些人距离连翘太远了,连翘对他们没什么兴趣。她这人一旦确定目标,就狠了心要做到。而这次她上京目的非常明确,找上赵伯耕,让那常家女吃大亏,进而报复常家!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赵伯耕对她欲罢不能,顺便为他生个儿子。 很显然,这个想法与对面的媚娘不谋而合。 媚娘年长连翘几岁,与连翘说了些家长里短后,便拉着连翘的手说起了心里话。 “你啊,趁年轻,还是赶紧生个儿子是正经。做人外室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尽快生下一儿半女,体面的进了府中,才能安身立命。” 连翘小白花似的面孔上,一片愁苦之色。“我倒是想尽快生下个孩子,可我们老爷不知是年纪大了,亦或是忌讳家里的夫人……我这也跟了老爷两年了,肚子竟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瞒姐姐,为这事儿我都愁死了。” 连翘说这些不知羞的东西,其实还是为了引出后边的话。因为媚娘前年还给工部左侍郎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如今又怀了四个月的身孕。 那工部左侍郎年纪比赵伯耕还大,媚娘更是早过了生育的最佳年龄。可她孩子一个一个的生,反观她,跟了赵伯耕两年,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连翘早些年做蕲州知州的妾室,虽然仗着知州疼爱,进门就是良妾,但知州夫人强势,脾气冷硬,为防她生出儿子来心思更大,每次她服侍过知州后,便让人给她送上一碗绝嗣汤。 先不说做了妾室还被灌绝嗣汤,和公然打脸没什么区别,委实让连翘愁苦的哭了好些日子。只说知州夫人娘家得力,知州也不敢轻易开罪夫人。 连翘寻不来帮助,只能一日日的喝那苦汁子。许是喝的多了,坏了身子,才迟迟不能孕育子嗣。 连翘也暗地里寻过大夫问诊,得出的结论是她身体寒症严重,即便怀孕也会很快流产。 鉴于此,连翘花了足足一年的时间调理身子。可她的身子早在今年年初就已经恢复好了,肚子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于是,连翘就“巧遇”上了媚娘,并与之交好,直到现在时机成熟,她才暗示媚娘有无生子的偏方。 偏方媚娘自然是有的,却不想白白给连翘。 她顾左右而言他,“你才二十多岁,正是一个女人最鲜嫩娇颜的时候,怎么能说年纪大了?若你这都算年纪大,姐姐岂不是成了半老徐娘?至于你们老爷忌讳府里的夫人,哼,那昌顺侯是上了朝廷敕书的侯爷,身后有诺大的侯府需要继承,侯夫人自己生不出个儿子人来,难道要眼看着昌顺侯府旁落他人之手?” 媚娘很有经验的说,“比起过继,昌顺侯肯定想要个亲生的儿子。连翘你若是能生出个儿子来,你的前程啊,大着呢……” 连翘等不及了,忙不迭攀上去,“所以,我这不是求姐姐来了么。还求姐姐帮我,若有朝一日我能诞下麟儿,定少不了姐姐的好处……” 楼下的戏曲咿咿呀呀,旁边包厢中两人的碎语呜呜咽咽。 一片热闹与喧哗中,赵灵姝没再继续听那两人的谋划。 她心思全都落在她娘身上。 若一开始认出连翘,常慧心的神色只是难看,现在听明白连翘竟做了赵伯耕的外室,且一做就是两年……常慧心头一晕,眼一黑,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赵灵姝吓坏了,赶紧扶住她娘,“娘,娘你没事儿?” 常慧心缓了好一会儿才拂开女儿的手,她嘴上说着“娘很好,娘没事儿”,可她单手支着额,面颊垂下来,面上的表情悲戚的似随时要哭出来。 赵灵姝看见她娘这么痛苦,心中有了悔意。早知道就不让她娘直面这场景了,现在可好,她娘肯定难受坏了。 该死的赵伯耕,管住自己的裤腰带,对他来说到底有多难! 赵灵姝气愤的砸了一个茶盏。 这时正是静场的时候,戏台上虽有锣鼓声声,但到底声音不响。这瓷器碎裂的声音通透空灵,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茶楼。 楼上楼下的客人俱都往这边的包厢看过来,就连隔壁正在说小话的连翘与媚娘,也都被吓了一跳,赶紧住了嘴。 他们不知道是包厢隔音效果太差,还是那瓷器碎裂的声音太大,总归这声响提醒了二人。即便茶楼正演着台戏,尽管这边嘈杂,他们说的话大概率传不出去,可只要略有风声漏出去,媚娘还不怎么样,连翘一想到自己会被窥破踪迹,顿时如临大敌。 当是时,她头皮发麻,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碰巧媚娘也有些心神不安,两人对了个眼神,便一致借口这边太吵,相携走出包厢去。 锣鼓铜镲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戏台上的青衣台步稳健,唱腔婉转悠长,感情充沛有力,恨不能将那负心汉骂到地府去。 赵灵姝真想让她娘好好和台上的青衣学学,不过一个臭男人罢了,既然他做出无情无义之事,又何须对他继续留情。 这时候脱身而去,才是自在洒脱。 可惜,台面上的话谁都会说,可搁在当事人身上,却不会起什么作用。 一片嘈杂沉寂中,常慧心默默的擦去面上的眼泪。 “姝姝,方才那个连翘,可是蕲州连家的女儿?” 赵灵姝点点头,“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连家的幺女。” 常慧心苦笑一声,“你爹纳了她为外室,将她藏了两年,这件事,是也不是?” 赵灵姝声音沉闷,“是。我爹负了您。” 常慧心点头,“他早就负了我,我也早不在意。可连家与常家有血海深仇,你爹明知如此,偏还纳了那连翘……” 常慧心哽咽住了,秾艳的面孔上,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涌出来。 比起被背弃的伤心,她此时的愤怒更多一些。 但又怎么能不伤心? 她与赵伯耕过了十多年,把一腔真情和爱意都给了他,可到头来,她落了什么? 赵伯耕狼心狗肺,他彻底背弃了她,背弃了常家。 第64章 崴脚 曹家班的大青衣音色纯净饱满,音域高且穿透力强。 那一字一句泣血的唱词似要唱到人心里去。 “当初你花言巧语将我哄,诱的我典当钗裙把你供……如今你金榜题名显威名……却要弃我把娇娘迎……若皇天庇佑托来生,定要我为夫来你为妇,让你这负心贼尝尝我的痛……” 戏台上的唱词泼辣爽利,青衣的演绎入木三分。台下的看客有男有女,女眷们痛骂欢呼叫好,男人们则垂首喝茶,不与女人一般见识。 常慧心默默的坐着,似在听着楼下的《祝月亭》,又似乎在默默的收拾心情。 她不言不语,面上的表情苍茫又空洞,让赵灵姝看的揪心。 许久后,常慧心缓缓从座位上坐起来,“姝姝,这边太吵了,娘想出去走一走。” “好,那咱们这就离开。娘你想去哪里走动?姝姝陪你去京郊游湖好不好?那边荷花开的正好,再适合游玩不过……” 赵灵姝挽起母亲的胳膊就往外走,厢房内的燕儿和红叶赶紧跟上来。 两人面上都带着几分惶恐和愤怒之色,生怕夫人遇到这种事情会想不开。 说来说去还是怪侯爷。 有了那么多通房妾室还不满足,还学人家花花公子养外室,且还专门挑了和常家有血海深仇的连家女养。 那连翘都不是清白之身,就这他也下得去嘴? 不是色欲熏心,就是来者不拒。 总之一句话:坏到家了! 四人这就出了包厢。 赵灵姝还在跟她娘念叨,“不过这时候游湖好像太热了,一不留神把人晒中暑就不美了。这样,我们不去游湖了,女儿陪您去寺庙转转,或是去书肆买几本书,您看如何?” 常慧心艰难的扯起嘴角,想让女儿别忙活了。她就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她其实哪里也不想去。 但若她真这么说,姝姝该伤心了。 赵伯耕的错只是他的错,和她的姝姝有什么关系?她不能因为一个赵伯耕,冷待了她的姝姝。 但常慧心实在提不起力气,便连笑一下都很难。 母女俩迈着步子往外走,走过某间包厢时,包厢门突然被人从里边拉开。 璀璨的日光倾斜而下,连走廊都在此时变得明亮。 门里边露出肃王的一张俊脸来,他平和内敛、气定神闲,整个人渟渊岳峙般稳重可靠。 肃王英俊儒雅的面孔在看见母女俩时,眉眼间倏然染上几分讶异。 肃王看向他们,“姝姝,你们这是要……” 赵灵姝挠挠头,不知话该如何说。 连翘方才待的厢房,恰好就在他们两家的厢房中间。他们那边把连翘和另外一个女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肃王这边也该听到了。 赵灵姝不介意让人知道她爹的无耻,可她娘还在跟前呢。让她娘丢脸丢在外边,她做女儿的不忍心。 赵灵姝完全没想到,她爹包养外室,且那外室是蕲州连家的女儿一事,还是肃王的手下拐弯抹角告知给孙叔的。若不然,依孙大柱谨慎的作为,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查到真相。 当然,这件事肃王是打定主意当一个隐姓埋名的好人的。他保密功夫做的好,姝姝又岂会想到,这件事背后还有他的功劳? 若她知道,现在她也不会尴尬了,可她不知道,便忍不住挠头摸鼻,觉得现在这场面,不知该如何圆过去。 赵灵姝侧首看她娘,她娘一脸神思不属,垂下的眉眼间,眸中的神色被垂下的眼睫密密的遮盖。 她娘现在是指望不上了,赵灵姝便顾左右而言他,“这个,那个,王爷您怎么突然出来了,您是不是也准备离开?” 小胖丫突然从她爹身后跳出来,她面上的神情忧虑极了。 她看看她常婶婶,又看看她姝姝姐姐,纠结的说,“不看了,我到现在也没听进去几句唱词。我……反正我今天没心情,这就准备离开了。姐姐你们……” “我和我娘也觉得没意思,这就准备回去了。” “啊?哦。那,那好。姐姐你照顾好常婶婶,我和你们一起下去。” 四个人抬步往下走。 赵灵姝搀着她娘,小胖丫和她爹走在两人身后。 小胖丫眼中的神色焦虑坏了。 世上怎么会有昌顺侯那样的人呢? 他娶了婶婶还不知足,还要在外边养外室,他怎么忍心辜负这么好的妻女? 昌顺侯真是坏透了。 “小心。” “哎呀,吓死我了。” “夫人没事儿?” 因为小胖丫一直想七想八,她没注意脚下,脚速太快,一不留神,她直接踩着了常慧心的裙子。 小胖丫还没什么,常慧心却突兀的往前栽去。 若不是肃王眼疾手快,牢牢的将她圈住,她现在指定磕的头破血流。 这一番惊悸,让常慧心浑浑噩噩的思绪终于变得清明。 她眸中都是惊惶,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衣襟。 “夫人可还好?” 常慧心条件反射、声音微颤的回道,“还好。” “娘您没事儿?” “婶婶,对不起婶婶,我走路跑神了,没注意踩到了您的裙摆。” 两个丫头俱都神色仓皇,尤其是小胖丫,吓得小脸都白了,圆滚滚的眼睛里更是含上了泪珠。 常慧心见状,忙收起了心中太过复杂的情绪,她温软的安抚她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宛瑜别往心里去。姝姝也别太担心了,娘没事儿,你看,娘好好的……” 常慧心佯做不经意的,松开了紧抓着肃王衣衫的手指。她站在地面上,想让两个孩子彻底放心。 可身体的重量刚落在左脚上,她就感到了刺骨的疼痛。 常慧心眉头一蹙,贝齿紧咬着下唇,努力忍着,到底是没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娘你怎么了?脚受伤了么?” “婶婶,你是不是崴了脚,快让我看看。” 两个孩子急的不得了,常慧心因为脚骨疼痛,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她脸又白了,汗水密密麻麻铺在额头上,让她看起来羸弱又憔悴,委实惹人怜惜。 “夫人,得罪了。” 众目睽睽之下,肃王将常慧心抱起来,直接往楼上去。 赵灵姝和小胖丫瞬间明白了肃王的意思,赶紧也跟上前。 赵灵姝上了两级台阶,又回头吩咐燕儿,“快去请大夫。” 楼道口出现一个年轻的男子,做侍卫打扮,面目平凡,气势却英伟。“不劳烦这位姑娘,我亲自跑一趟。” 这人冲赵灵姝一拱手,转眼就消失在楼梯口。 小胖丫拉了她姝姝姐姐一把,“那是我爹的侍卫,做事最稳妥了。姐姐你别操心这件事了,我们快去看婶婶。” 常慧心已经被抱进了包厢中,放在了凳子上。 包厢中的茶水还在散发着清淡的茶香味儿,墙角的菡萏也开的如火如荼。这边的环境当真清雅,委实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然而,此刻这些东西常慧心全都注意不到。 她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压抑的很轻很轻。 她努力不去回忆刚才过度结实硬朗的肌肉,也想假装那些炽热的呼吸,与冷冽的松香味儿并不存在,可跳的过分欢快的心脏,却并不想让她自欺欺人,许久都没有平缓下去。 也因此,在被肃王放在凳子上第一时间,常慧心便勉力往后撤了撤身子,努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动作幅度太大,整个人往后仰去,差点再次跌倒。 “夫人小心。” 肃王再次将她搂抱回来。 常慧心惊魂甫定的抬头看他,温婉的眉眼中都是仓皇。肃王垂首看了她片刻,这才含着薄笑松开了手。 他冲常慧心拱了拱手,“唐突夫人了。” 肃王儒雅的眉目中都是坦荡磊落,整个人明月清风般潇洒清介。 这么端方的男人,当真是个如玉君子。 刚才那一瞬间太过炽热的呼吸,以及过分灼热的眼神,肯定是她的错觉。 心中这么想,可那牢牢禁锢在腰间的力道似乎还存在着,让她呼吸都漏跳了两拍。 常慧心面上闪过恍然,心中也有些窘迫,她忙冲肃王回礼,“该我谢王爷才是,王爷是为救我才……总之,多谢王爷了。” “那也是瑜儿之过。瑜儿,下次万不可三心二意了,因你之过,你常婶婶这次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小胖丫眼圈都红了,常慧心忙摆手,不让肃王继续说教,“宛瑜也不是故意的。宛瑜快不哭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回头涂点药许是就好了。” “真的么婶婶?” “肯定是。” 赵灵姝没理会两人的对话,她蹲下身,隔着绫袜摸她娘的脚踝,万幸没骨折,只是脚脚崴了。 赵灵姝松口气,“好在是虚惊一场。” 常慧心也笑了,“我就说没什么事儿。” 她的视线从肃王面上扫过,却见肃王的眼神正从她脚踝处收过来。 常慧心心中莫名又是一抖,愈发觉得局促拘束。 她的伤不重,可小胖丫依旧心存愧疚。 她有心赔罪,就围着常慧心团团转,一会儿说,“婶婶我给你捏捏肩”,一会儿说,“婶婶我给你捶捶背。” 她爹含笑在旁边看着,对这种情况丝毫不加制止。 常慧心便愈发难为情了,她连忙抓住小胖丫的手说,“宛瑜歇一歇,我真没事儿。你再围着我转,我要头晕了。” 赵灵姝一把将小胖丫抓过来,摁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好,别乱动。” 小胖丫柔弱无助可怜的坐好,再不敢乱动了。 赵灵姝问她娘,“我先给您冰敷一下怎么样?” 常慧心道:“这里不方便,等回府后再冰敷不迟。” 正此时,林墨堂递了一杯茶水过来,“大夫还要一会儿才来,夫人先喝杯茶水缓一缓。” 常慧心看着近在咫尺的茶盏,以及男人那骨节分明的手掌。 肃王常年在西北戍守边关,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皮肤自然不可能白皙。 他肤色呈麦色,骨掌宽而大,手背上的青筋脉络分明,整体给人一种强而有力的感觉。 而这只手掌,掌心中有着粗硬的茧,肌肤的温度炽热,稍一不慎,似乎就要将人融化。 常慧心眉眼闪烁,迟疑许久,才伸手接过了那只茶盏。 “多谢王爷。” 她话说的客气,视线却一点也不敢往林墨堂那边瞟。眼角余光注意到他身体略前倾,手往她跟前而来,她甚至做出了躲避的动作,身体也往后撤去。 这动作在安静的室内,实在太突兀,也太惹眼了。惹眼到原本没注意到这边情况的赵灵姝,眼神突然锐利起来。 她看看她娘,又看向了肃王的那只手。 林墨堂也看向了自己的那只手,轻笑出声,“这边的龙井勉强还能入口。” 话落音,他不紧不慢的拿走常慧心身前圆桌上,那只素净的白瓷茶盏。 茶盏中的茶水还余一半,打眼一瞅就知道之前被人用过,明显是他用过的。 乌龙了。 好尴尬。 常慧心素白的面孔上泛上红晕来,微微侧过头去掩饰脸上的不自在。 屋内的这番变化,只在一瞬间就完成。 小胖丫看的云里雾里,满脑袋都是浆糊。 赵灵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赵灵姝总觉得肃王方才那笑容过于意味深长了。 他当时在想什么? 他在取笑她娘么? 看起来不像啊。 因为心中有了疑惑,接下来的时间里,赵灵姝不免多注意起肃王来。 好几次她与肃王双眸对视,肃王这个长辈也只是含笑与她点一下头,亦或者问她一句,“姝姝可是也想喝茶?” 姝姝不想喝,并直接将头转了过去。 此举惹得肃王眸中笑意更盛,也是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在笑什么。 许久后,大夫终于被请了过来。 老大夫一番摸骨,最后证实常慧心的左脚确实是崴住了。 好在崴的轻,只是轻微肿胀,回头冰敷并注意休息就是。 老大夫本意还想留下一些外敷的药,这些药在后期能有效加快脚踝愈合的速度。 可肃王只拿过药瓶闻了一下里边药膏的味道,便让大夫将东西带了回去。 这样的药他那里多的是,效果自然比外边药堂的好,回头他让人送去一些就是。 第65章 提和离 戏将要散了,赵灵姝与她娘准备回去了。 肃王与小胖丫都没有挽留,与他们一道出了门。 这次常慧心没用肃王抱,她被女儿和燕儿搀扶着,慢吞吞的往楼下去。 天气闷热,许是也心急,走到楼下,常慧心又出了一身汗。 她额发都贴在鬓角处了,呼吸的气息也颤巍巍的。鼓鼓的胸脯抬起又落下,牵动的颈项间露出的那一抹肌肤也收紧回落。 好不容易到了楼下,常慧心由衷的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到身后的视线迫人。 可等她转过头去看,却见身后那对父女神色无异。 肃王此刻甚至还有心打趣女儿,说她吃点心不擦嘴,嘴角还带着一丝糕点屑。 常慧心见状,一颗心松下来,与两人作别。 小胖丫其实还想请婶婶去聚轩楼吃顿午膳的。 现在都正午了,她肚子也饿了,她请婶婶吃顿饭,只当为自己的莽撞赔罪了。 但还是那句话,爹在场,不合适。 小胖丫最后目送她姝姝姐姐与常婶婶上了马车,并与他们约定好,改日去昌顺侯府探望婶婶,如此两方人马才分开。 赵灵姝与她娘回到府里,正是用午膳的时间。 许是天气太热,许是丫鬟仆役都去大灶房用饭了,他们一路过来也就遇上了守门的婆子,其余人等再是没看见。 那婆子把守在二门处,平时最是惫懒刁滑的一个老货。 她被赵灵姝狠狠收拾过两次,导致现在一见到这位大姑娘,便远远的避开。有时候正当差避不开,便狠狠的往后缩着身子,露出个讨好提防的模样来,生恐赵灵姝不讲武德,再次将她教训一番似的。 这一次,这婆子看见他们娘俩,却没对他们避如蛇蝎。 她面上挂着讨巧又振奋的笑,凑近了给两人见礼,末了才顶着赵灵姝冷冷的眼神讪讪的笑着说,“今天咱们府里可热闹了。老夫人、二夫人和思婉姑娘都先后出门了。老夫人一刻钟前回来,那脸蜡黄蜡黄的,手都不受控制的打摆子。二夫人带着帷帽,咱们也看不清她的神色,不过她身旁的丫鬟却肿了脸,眼睛也红红的。思婉姑娘就更是如此了,跟被人剜了心一样,整个人魂不守舍,走到二门这里,差点一头撞在墙壁上。” 婆子小小的眼睛中放出阴翳的光,“夫人,姑娘,这府里的事儿奴才都给您盯着呢,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消息,只管问老奴,老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常慧心和赵灵姝多看了这婆子两眼,这婆子以往跟二房一个鼻孔出气,看到他们娘俩都翻白眼。也是因为她这神情太碍眼了,赵灵姝狠狠的让人收拾了她两顿。 被收拾过后她倒是安生了,也不敢把下巴抬到天上去了,但对她们娘俩避如蛇蝎,等闲不敢往跟前凑。 现在好了,知道府里要变天了,这人也顾不得害怕了,直接墙头草似的,倒向了他们这一边。 人啊,趋炎附势是常态,就是这模样太难看了,让人觉得碍眼。 赵灵姝多看了这婆子两眼,倒也没说以后用她还是不用她。但只看她没有横眉冷目,婆子便受到了鼓励。赶紧追到他们身后又奉承了两句,然后依依不舍的回去守门了。 婆子啧啧。 这谁能想到啊。 原以为大房没儿子,侯府迟早落到二夫人的两个儿子手里。 谁能想到,这位大姑娘当真好手腕,不过折腾了两次,就让侯府的状态整个颠倒过来。 现在二房才是那寄人篱下、仓皇狼狈的狗,甚至连带老夫人,都不如以往体面光鲜。 大房这地位稳如山岳,现在巴结讨好大夫人和大姑娘,即便吃不上肉,总能喝上一碗汤。 婆子为自己的算计沾沾自喜。 这厢打发了下人去取午膳后,赵灵姝帮母亲脱了鞋,看她左脚的脚踝。 情况当真不算严重,即便到了现在,也只是轻微发肿。相信冰敷过,好生歇息两天,肯定就没事儿了。 赵灵姝让人给她娘拿室内穿的绣鞋来。鞋子简单轻便,穿着脚感舒适,常慧心蹙紧的眉头终于松开了。 给母亲换了鞋,又扶她到净室简单清洗,等母女俩都收拾妥当,午膳已经摆在桌上了。 孙嫂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但不知是在外奔波一上午,太过疲累,亦或是闷热的天气把人的胃口都败坏了,再或者是因为其他缘故,母女俩无甚胃口,简单用了两筷子,就都离了席。 娘俩习惯了午休,今天照旧宿在一张床上。 赵灵姝昏昏欲睡时,察觉到母亲翻身起床的轻微动静,她当即一撑床铺,从床上坐起来。 “娘,你睡不着么?” 常慧心停住穿鞋的动作,又把双腿挪回床上。“娘吵醒你了?对不住姝姝,你快睡,娘不动了。” 赵灵姝趴在她娘身上,睡眼惺忪的将她娘牢牢的抱住。 “我是你女儿,娘你永远也不用和我说对不住。”赵灵姝打着哈欠,声音中都是浓浓的睡意。可她的语气依恋又濡慕,当真把常慧心一颗冰冷的心都给暖化了。 “娘睡不着,是还想着爹的事情么?” 常慧心不想当着女儿的面,说一个父亲的失德。但是,这件事情,除了说给女儿,她还能说给谁听? 沉默片刻,常慧心到底是开口说,“姝姝,他是你父亲,我原本不该在你面前说他的不是。” 赵灵姝冷笑,“这样的爹,摊上了真是我的大不幸。娘,你不用忌讳什么,难道你不说他的不是,我就不知道他枉为人父、人夫了么?” 赵灵姝道:“我爹这个人,他什么德行我可太清楚了。只是身为他的女儿,我给他留脸面,即便心里不喜,也很少对外说他的不是。但他竟敢养外室……” 常慧心平心静气的说,“他养外室的事儿,我早就猜到了。” 在赵灵姝讶异的表情中,常慧心摸摸女儿柔软的黑发,让女儿躺在她腿上,一字一句说。 “他是我的枕边人,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我安排的。他突然夜不归宿了,回来时穿的衣裳也不是我准备的,身上还多了别的熏香,袖笼中多了女眷的帕子与荷包……姝姝,娘不傻,只是已然有了巧娘几个妾室,便是你爹真的在外边有几个相好,娘也没什么想不开的。” “只要他还惦记这个家,还顾及你这个女儿,娘便是心里有再多不适,又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但这次娘真的失望了。” 常慧心控制不住的,再次落下泪来。 她是父母的老来女,未出阁时,不管是父母,还是三个兄长,都将她当做珍宝来宠。 她被养得不识人心险恶,不懂有些高门即便可以攀,但要付出的代价却不是她能忍受的。 常慧心默默的落着泪说,“当初送进宫里的瓷器被恶意调换,若不是你外祖父英明决断,说不定现在蕲州已无常家。虽说此事最后化险为夷,但你外祖父硬撑着的那口气散了之后,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最凶险那些日子,我险些丧父……” “姝姝,娘长这么大,第一次那么痛恨一一些人。我那时候都恨不能去连家门口唾骂,更恨不能与他们同归于尽。好在最后这口恶气到底是出了,我心中的戾气才没那么大了。” 但经过此事,常家一蹶不振,又因为有人落井下石,家里的生意眼瞅着就起不来了。 转机是在一个月后出现的。 那时候昌顺侯与友人南下拜访大儒,途径蕲州,对她一见钟情。 他诚心求娶,她忐忑考虑多日,决定高嫁。 虽然成亲前,爹派人仔细查过昌顺侯府,说那府里已经在走下坡路,且是典当行的常客,侯府外表花团锦簇,内里怕是捉襟见肘。他们看上她,怕更多的是看上常家的银钱。 常慧心不愿如此想,虽然这些年的日子都证明了,爹所忧心的全都是正确的。 不说她嫁进昌顺侯府后,为侯府花用了多少银子,只说她在成亲前,曾与赵伯耕坦诚布公的谈过一次。 当时她就说,她是常家女,她与他成亲,唯愿他能厚待常家。 她倒也没想过仗势欺人,只是想借着昌顺侯府的名头,让人不敢再欺辱常家罢了。 赵伯耕当时满口应下,甚至还花言巧语的说,既成亲,她的父母亲长,便是他的父母亲长,他不护着自己的父母亲长,还能护着谁? 别说是借昌顺侯府的名头镇压一些宵小,就是真用昌顺侯府的名头仗势欺人,那也是小事一桩。 赵伯耕话说的好听,甚至许诺父兄,要替他们去蕲州的衙门打个招呼。 父兄不想她为娘家做太多事,以免被婆家不喜,便坚辞了此番好意。 赵伯耕事后还不止一次在她跟前说,“岳丈和舅兄就是太见外了……都是一家人,不用讲那么多客套。” 他话说的好听,现在怎么记不起,常家是她的娘家,她的父兄也是他的父兄? 他明知道连家与常家有血海深仇,他还瞒着她纳了那连翘为外室,甚至将她一藏两年。他做这件事情时,怎么就没想到,他是常家的女婿? 一个女婿半个儿,他这么做对得起常家,对得起她么? 常慧心心都麻木了,好似都不会跳动了。 她面上的神色冷极了,就像是深秋的夜空中寂寥的明月一样。 许久后,常慧心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来,“我对他失望透顶,如今只要想起他的面孔,便忍不住作呕。” 赵灵姝等她娘不说话了,才开口问,“娘,您想过和离么?” “和离?” “对啊。”赵灵姝丝毫不觉得自己问出的问题有多出格。她面上的表情放松极了,甚至还翘着脚丫子,把玩着自己圆润的脚趾上的丹寇。 她的脚指头玲珑小巧,上边的丹寇艳丽夺目。一白一红两种配色给人的视觉冲击大极了,反正怎么看怎么好看,她自个儿喜欢的都恨不能亲一口。 “娘,既然已是相看两厌,您还留在这府里做什么?” 赵灵姝说:“整个昌顺侯府都烂透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到处都透着一股腐朽衰败的气息。我只要一想想,您要在这个围笼里呆一辈子,我就感觉窒息。” 常慧心许久没有出声。 赵灵姝一时间摸不透她娘的心思。 她蹙着眉头继续问,“娘,难道您还想继续留在这里过日子,继续与赵伯耕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娘,难道你还寄望于赵伯耕能改好?亦或者说,娘你能忍受他继续与连翘厮混,或者您决定大吵大闹一顿,逼迫我爹与连翘分开?” “不是我泼你凉水啊娘,狗改不了吃屎,驴改不了拉磨。我爹能找上连翘,就能找到其他人。虽说他花心烂性,您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是,万一我爹染了病呢?到时候再把您祸害了,那时候后悔不晚了?” “再说我爹那脾性,你越是和他拧着来,他越是觉得他有理。许是碍于你的颜面,他不得不和连翘断了,但你们两人心中有了隔阂,以后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反之,若你对连翘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不迟早把自己气病。” “娘,我是希望您和离的。您还年轻,没有必要将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蹉跎在这样恶心您的男人身上。您别顾虑我,也别忧心常家,你只管顺着您的心意来。若您想继续留在侯府……当然,我是坚决不建议您继续与赵伯耕过下去的,不过若您决议留下,我就和我爹好生交流一下,让我爹以后就守着你一个人过日子。” “反之,若您厌了这日子,我想办法让您与我爹和离,让您过自在日子去。” 常慧心许是心动了,便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但片刻后,她整个人许是冷静了,便连那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姝姝,你还小,你不懂……” “我懂,娘,你的顾虑我都懂。你担心和离后,常家的生意会受影响;您担心您和离后,我的名声会被牵连;许是您还担心,离开侯府,日子不再光鲜亮丽,您接受不了那么平庸的日子。” 常慧心摇头,“姝姝,再怎么平庸的日子,,便是清贫些,只要没那么多糟心事儿,娘心里也是高兴的。可是……” 第66章 着火 “不用可是了娘,女儿懂您的心意了。”赵灵姝的声音冷静极了,“娘,您只管安心等着就是,和离的事儿,女儿替您办妥。” 常慧心闻言,终于急了,“姝姝,这事儿你不要擅作主张,这事儿……” “娘,难道你对侯府还有留恋,对赵伯耕还有期待?” 赵灵姝冷笑一声,“您,在这府里生活了十多年,很多事情您看的比我明白。侯府没指望了。我爹懦弱无能、无德无信,二叔女干险刁滑、夜郎自大,四叔身无所长,一天到晚只会怨天尤人。整个府里的成年男丁,也就三叔还算稳重上进,心里还算有几分成算计较,也因此,三叔早早为自己谋了出路,携妻带子到任上外放,几年不回京一趟。” “娘,明眼人都知道,侯府就是个泥淖,呆在这里,只会越陷越深。趁着现在还能登岸,娘,你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常慧心一颗心紊乱不已,女儿越是劝说,她越是无措。 许久后,她终究是闭上了眼,声音微哑的道,“姝姝,让娘好好考虑考虑。” 赵灵姝点头,“那您尽快啊娘,我等您的好消息。” …… 这一日后半晌,洛思婉让丫鬟来还了一部分东西。 赵灵姝当时正在午睡,并没有看见人,她是后来听红叶说的,红叶说洛思婉跟前那小丫头委屈的什么似的,看着他们的眼神怨怼极了。 红叶还说,“我本来想问那小丫鬟打听打听,他们今天去做什么了,可那丫鬟嘴紧的很,什么也不告诉我。” 赵灵姝拍拍红叶的脑袋,“你还学会套人话了,别让人把你的话套走就行。” “姑娘,我才没那么笨呢。” 赵灵姝与红叶说了几句话,四处瞅一圈没看见她娘。 “我娘去哪里了?” “夫人去蔷薇苑了。” 赵灵姝挑眉,“是我爹请我娘过去的,还是有别的事儿?” “不是侯爷,侯爷一个时辰前就出门了,说是友人约他吃酒。是刘嬷嬷把夫人喊过去的,刘嬷嬷说思婉姑娘还回来的瓷器,她看着有问题,打眼瞧去跟夫人借给她的那套一样,但仔细看却又不太像。刘嬷嬷拿捏不准,就让夫人亲自过去看一看。” 赵灵姝颔首,没太在意这事儿。 洛思婉在别的物件上弄假,她娘许是看不出来。但常家做瓷器发家,她娘从小耳濡目染,即便称不上是行家里手,半个行家是绝对称得上的。 想要在这方面糊弄她娘绝不可能。 更别提,被她娘带到昌顺侯府的瓷器,俱都是她娘的心爱之物,谁还能认错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赵灵姝关心的是赵伯耕的去向。 友人约他吃酒? 那个友人这么清楚他的行踪? 他也就今天未去衙门,那友人恰今天约他吃酒,那友人难道和他心灵相通? 赵灵姝更倾向于,是那连翘从别人手里弄来了生子的偏方,迫不及待要在赵伯耕身上试一试。 想到这里,赵灵姝真恶心了。 男人啊,一旦精虫上脑就不管不顾。脸都花成那样了,他也不怕吓到他那小情人。 赵灵姝嘀嘀咕咕的时候,院子外传来动静,她抬头去看,就见她娘蹙着眉头走了进来。 她娘的神情非常不好看,不仅秀眉蹙的紧紧的,嘴唇也险些抿成一条线。虽说看见她后,她娘面上很快就带上了笑,但她之前的神情赵灵姝看的一清二楚。 赵灵姝给她娘递过去一杯凉茶,开口问说,“洛思婉还的瓷器有问题?” 常慧心喝茶的动作一顿,“这你都猜到了?” 赵灵姝点头,“这多容易。我爹又没在家,肯定惹不到你。红叶告诉我说,你去看那瓷器的真假……娘,洛思婉还来的瓷器,真是假的啊?” 常慧心将茶盏放在桌上,叹口气说,“假的,娘都不用上手,只看釉色就知道,那东西再假不过。” 常慧心陪嫁来的瓷器,即便不是好东西,也必有特殊之处。 就比如被洛思婉借走的那套瓷器,那是一壶三杯的一套茶具。茶具造型普通,可窑变过后的色彩非常迷人。 那茶器整体呈现或深或浅的粉色,远处看像是朵朵桃花盛开,近看又像是天边的火烧云弥漫。 当初成亲时,常慧心还是个心思烂漫的姑娘家,对这套瓷器爱不释手,就亲自将这套瓷器添加到了自己的嫁妆单子上。谁料晒嫁妆时就被人惦记上了,后来更是含蓄的被人借了去。 常慧心摇头一笑,“我指出东西是假的,那丫鬟还不肯认。我又说这套茶具是我亲自烧出来的,每个细节我都清楚,那小丫鬟这才将东西带了回去。” 赵灵姝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洛思婉的心思真重啊。怪不得昨天那么轻易就同意还东西了,感情在这里等着您呢。” 常慧心不为洛思婉辩解,在她看来,洛思婉此番试探就是有意为之。 若她连自己的物件都认不出来,之后还来的东西有几分真几分假更不好说。若是她真认出来……那边怕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来应付她。 常慧心说了句实话,“她自来聪明,若不然也不能被老夫人带在身边。只是她以为这好事儿,却无意中被养坏了心性……” “说不定她的心性本来就歪了呢?” “算了,不说她了,随她去。” 常慧心面上的神色很是平静。 赵灵姝迟疑片刻问她娘,“我爹与人喝酒去了?” 常慧心眸中都是洞若观火的神色,“姝姝,别管他了,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咱们只当不知道。” 赵灵姝看了她娘一会儿,点点头,“您说不管,那我就不管了。” 这一天直到晚间再没有过热闹。 赵灵姝原想着,怎么着老夫人和二房也要还点东西过来,可他们院子里没有一点动静。 这可就有意思多了。 赵灵姝趴在枕头上,侧脸看着她娘,“您觉得,是他们不想还,还是想还却凑不齐东西?” 常慧心也翻过身来,侧躺着看着女儿,“两者都有。” “呵。借东西时,可没见他们这么痛苦。现在让他们还东西了,倒是跟要他们的命一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常慧心实事求是说,“是娘太软弱了,让他们轻易拿捏了我。若是我态度强硬些,在他们第一次借东西时,就拒绝他们……” “娘你又不是没拒绝?可我祖母那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见不得别人好。若你与她没什么关系且罢了,她顶多在背后说几句酸话。可你偏偏是她的儿媳妇,她没有的,她能允许你有?不把你的东西抢过来占为己有,她怕是夜里睡觉都睡不安生。” 常慧心说,“你祖母固然有不是,可归根到底,还是娘性子弱,不敢与他们起纠纷。” “那是娘要顾着我,若不是为了我能平安长大,娘那至于受那般委屈?说到底也怪我爹,若他是个体贴周到的夫君,他会将我们护的好好的。祖母再强势,看见爹如此作为,也不敢对娘伸爪子。都是我爹这个夫君当的不称职,娘啊,你考虑好什么时候和离没有?” 常慧心忍不住点了她一指头,“还什么时候和离,娘有说过要和离么?” “什么?我道理都给你掰扯这么明白了,娘你竟然还不准备和离?我爹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给您下蛊了?娘,您擦亮眼睛看看啊,我爹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与他过日子,白瞎了您的人才。” “你说的这些,娘都知道。只是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若和离,不仅仅是两家交恶那么简单。娘只说一件事,若和离,娘如何能把你带走?常家归根结底只是个商户人家,你爹再不争气,终归是个二品侯爷。若他死活不放你离开,娘拿什么与他争?娘难道忍心把你自己留在这府上?” 常慧心语重心长,“娘不贪恋侯府的荣华富贵,也不太担心和离后,常家的生意会受影响,可娘忧心你。娘担心你一不留神就被人害了去,也担心你孤立无援、性情长歪,娘更担心,因为娘和离,影响了你的亲事。” “姝姝,为了你,娘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赵灵姝沉默许久说,“可是娘,若女儿的幸福,需要牺牲娘的幸福来成全,女儿这日子过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再说,我什么能耐娘还不清楚?别说被人算计陷害了,我不算计陷害别人,那都是我良心发现。至于怕我长歪了,难道我现在的性情还不够歪么,我还能歪到哪里去?再说亲事,若是因为爹娘和离,就对我有成见,这样的男人,就是跪在我面前求我娶他,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常慧心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什么娶不娶的,你这丫头,怎么还想着招赘的事儿?” “招赘多好啊。到时候我就可着心意找个我看得上的,一个看腻了,我就再换一个。他们也不用出门交际,只用每天把我伺候的舒舒坦坦的,嘶,这事儿真是越想越美。” “臭丫头,还没睡觉呢,先做起梦来了。” 赵灵姝被她娘拍了一巴掌,“姝姝,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也贪花好色?” “姑娘家贪花好色怎么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我是我爹的种,我这不完美继承我爹的基因么?” 常慧心不懂“基因”是什么东西,但姝姝的话她是听懂了。她就忍不住忧虑起来,她每天盯着姝姝,姝姝还对“美色”念念不忘。这要是继续留女儿在昌顺侯府,女儿会不会在别的方面也受赵伯耕的影响? 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只要一想到,姝姝和这满府的人长期相处,最后会长成个什么鬼样子,常慧心觉得天都塌了。 她思虑良久,终究是松口说,“和离的事儿,娘会好生考虑。不过你得答应娘,若我与你爹和离,你得舍了侯府,与娘一同离开。” 常慧心的心里很清楚。 即便女儿在昌顺侯府,才可以嫁入高门,才会有个好前程。但是,所谓的高门,难道就真的适合姝姝么? 赵伯耕这个爹,现在就不太喜欢姝姝,以后他真的会用心为姝姝考虑,给她选一门合适的亲事么? 若没有她时刻盯着,他怕是会直接将姝姝卖个好价钱,那时候她的姝姝才是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想到这里,常慧心愈发焦躁了。 她抓紧了头下的枕头,“姝姝,若娘离开昌顺侯府,你会跟我走的,对么?” 赵灵姝蹙眉,“娘觉得,我爹会放我离开?” “你别担心这件事,只要你想和娘走,娘就是把所有东西都舍下,也要把你带出去。” 赵灵姝满意了。 看来她娘真的有离府的打算了。 但是,怎么能把所有的东西都留下呢? 养肥了这满府的人,却苦了他们娘俩,这事儿她一千一万个不答应。 赵灵姝本想跳出来反对的,但她又怕她直接表明了跟随的态度,她娘再反悔。 她就说,“侯府对娘来说是泥坑,对我勉强还有点用。我要不要和娘一起离府,这个,我再考虑考虑啊。” 这次换赵灵姝拿乔了,可常慧心也没有办法,只能琢磨着明天再劝女儿。 她带着满腔忧愁,晚了平常一个时辰才睡着。 赵灵姝等她娘睡着后,才翘起嘴角嘿嘿笑起来。 事情有了进展,真好啊。 但是老夫人和二房至今没还东西,又让她很愤懑。 那些奸猾的老东西,可别打什么歪主意,若不然,她是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赵灵姝翻了两个身,终于睡着了。可因为心里藏这事儿,她晚上睡得不太安生。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一些很细碎的动静。有些像是敲东西的砰砰声,也有点像人走路和说话时发出的声音。 可她太困了,眼皮子像是黏了胶水一样睁不开。 就在又一次翻身时,赵灵姝又听到了大火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她懊恼的蹙着眉头,翻个身继续睡去。 可下一刻,赵灵姝陡然睁开眼睛。 窗外一片火红,火苗在一瞬间窜到成人高,赵灵姝一把抱起她娘,尖着嗓子喊了一声,“着火了!快来救火!” 第67章 逃生 大火在瞬间烧成燎原之势。 通红的火光映照下,连人的眸中似乎都成了一片血红。 屋内在瞬间涌起滚滚浓烟,呛的大喊大叫的赵灵姝狼狈的咳嗽了两声。 常慧心已经被惊醒了。 她双腿落地,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顾不上询问为何会起火,外边守夜的下人都做什么去了,更顾不上歪伤的左脚,常慧心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拉着女儿就踉跄的往门口扑去。 房门已成一片火势,常慧心忍着火焰去拉房门,结果却只听叮铃咣当的几道声响。 两指宽的门缝中,耷拉下来的锁链泛着锐利的银光,似乎在嘲笑他们多此一举。 “门被从外边锁上了。” 常慧心刚失态的念了这一句,就被赵灵姝一把拉了回来。 熊熊火光中,赵灵姝的神色仓皇极了。不是因为疯狂燃烧的大火,而是因为她娘。 “娘,你袖子都烧着了,娘,你手受伤没有,快让我看看。” 常慧心任由女儿给她扑灭了手上的火,她此时才感觉到手腕上钻心的疼痛,但她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她疯一样的跑到窗户处,想开窗让女儿逃命,然而,窗户不知何时竟被人从外边钉死了。 常慧心再去推别的窗户,依旧是如此,屋内所有能供逃生的门路,全都被锁死了。 常慧心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怎么办啊姝姝,他们想把你和娘一起烧死。娘不怕死,但你怎么办,姝姝你怎么办?” 她一边哭,一边却拿起了地上的凳子,以一种勇往无前的姿势,直接冲着房门跑去。 赵灵姝看出了她娘的意思,但她娘才多大点力气。就她那点力气,怕是连张桌子都抬不起来。 况且,屋内浓烟这么大,火烧的这么猛,怕是还没跑到门前,她娘就被烧成火人了。 赵灵姝再一次拉回她娘,然后将茶壶和花瓶里的水全都倒出来。 茶壶中还有一整壶过夜茶水,落地花瓶足有她腰那么高,里边也装了满满当当的水,再有屋内两个冰盆中的冰融化成了两盆水,这么多水,足够赵灵姝用了。 她将娘俩的帕子都打湿,让她娘先捂住口鼻。 本意还想回房间拿一床被子来,但架子床已经熊熊燃烧起来,里边的布料也在瞬间变成熊熊火势。 赵灵姝没办法,索性端起哪些水,将娘俩从头到尾浇个透湿。 等做完这些,赵灵姝捂住口鼻,再次大喊,“有人没有,失火了,救命啊!咳,咳!” 可惜,她再是喊的大声,外边除了大火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也再没有别的动静。好像所有人都死了,或是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他们娘俩挣扎求生。 赵灵姝眼眸冷的刺骨,捏紧了拳头看向房顶。 火已经烧到了房梁,他们身周的落地罩和帐幔等也吐出烈焰,整个房间在一瞬间成了人间炼狱。 大火烧这么快,肯定是被人泼了燃油。 这是有人决心要烧死她和她娘。 她偏不要死! 赵灵姝凶性上来,把她娘往后推了两步,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猛地蓄力,在她娘惊骇的眼神中,助跑几步,腾空飞起,猛地往房门上踹去。 “姝姝!” “砰!” “咔嚓!” “哐当!” 紧锁的两扇房门被赵灵姝猛地踹飞出去,哐当落地,激起满地烟尘。 赵灵姝也狼狈的跌落在地上,随着惯性在地上滚了两圈,才一边咳嗽着一边快速爬起来。 “娘,你不要自己过来,我去抱你。娘你等我。” 身上的骨头好似摔折了,疼得赵灵姝面色扭曲。但她现在她顾得上这些,她娘看见她衰落,不管不顾的从屋内往外跑。 赵灵姝吓坏了,门口火那么大,再把她娘烧熟了。 赵灵姝什么都顾不上,三两步跑进房间,一把抱起她娘,便弓着身往外窜。 也就在娘俩窜到外头时,头顶的梁柱哐当一声落下来,半个房间都被砸塌了。 娘俩心有余悸的往身后一看,俱都惊的浑身汗毛倒竖起来。 “娘,您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刘嬷嬷和红叶他们。” 赵灵姝将她娘放在院子正中,这边远离火源,不会被烧到。 话落音,她顾不得看她娘的神色,一路狂奔往刘嬷嬷和红叶住的房间跑去。 这边距离正房很近,但许是没泼燃油,火势到了这里,虽然依旧很大,但尚在可控范围内。 赵灵姝一路跑过来,就见所有房门都从外边上了锁,所有窗户都被从外边封死,这若不是侯府的人有意为之,她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一路奔波先后救出了刘嬷嬷和红叶,两人都呈昏迷状态,被赵灵姝掐了好些下人中,才恍恍惚惚苏醒过来。 一睁眼看到的是凶神恶煞的大姑娘,刘嬷嬷和红叶懵的不知如何是好。 可稍后看见姑娘身后的一片火光,两人目眦欲裂,人都傻了。 许久后,刘嬷嬷发出一声哀嚎,“天杀的!这些人杀人放火,他们就不怕遭报应么!” …… 有刘嬷嬷和红叶帮衬,梧桐苑的其余丫鬟婆子,也很快被从房间中拖了出来。 好消息是,所有人都活着。 坏消息是,整个蔷薇园已成一片火势,想救也救不回来了。 可就算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整个侯府依然一片死寂,就好像侯府中所有人都中了招,也都昏迷不醒似的。 赵灵姝一边摸着她娘的脚踝,一边吩咐刘嬷嬷,“喊人来救火。” “看看咱们院子中都少了什么人。” “天亮后立刻去报案。” “把此事宣扬的众人皆知。” 一个个吩咐下去,梧桐苑的丫鬟婆子们俱都忙碌起来。 待人都走后,赵灵姝一把将她娘抱起来,往外边去。 常慧心一脸惊魂甫定,直到现在脸还是白的。 她抓住女儿肩头的衣服,“姝姝,把娘放心来,娘能自己走。” 赵灵姝摇头,“不行,娘的脚伤更严重了,若下地走路,之后更难医治。娘不用担心我,女儿抱得住娘。” 常慧心忍不住红了眼,“是娘没本事,关键时候还要你来救。姝姝,你刚才伤到哪儿了,娘看你刚才疼得握拳,是伤到骨头了么?” “没有,就是摔了屁股,疼了那么一下,现在已经好了,娘不用担心我。” 赵灵姝抱着她娘,直接往梧桐苑去。 也是这时候,从梧桐苑的方向跑出几个丫鬟婆子来。 孙嫂跑在最前面,燕儿紧随其后,两人衣裳凌乱,鞋都没穿,跑到半路看到赵灵姝抱着常慧心正往这边来,孙嫂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地上的青砖嗷呜一声哭了出来。 “吓死我了,可吓死我了。” “夫人,姑娘,你们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我怎么给老太爷交代啊。” 孙嫂说完这些话,又忙不迭上前来,硬是从赵灵姝手上接过了常慧心,背起常慧心就往蔷薇苑走。 从孙嫂口中,赵灵姝得知,他们一行人来这么快,全因了她家二小子。 孙嫂家的老二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一抓一大把。他爱赌钱,还爱吹牛,屁大点孩子,没事儿还喜欢和人喝两杯。 这次这孩子约了一帮年纪大小差不多的孩子赌钱,结果赌输了避过巡城的守卫,偷偷摸摸往家来。 输了钱,他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结果这一翻腾,就发现了屋里突然亮起来。 二小子没当回事儿,还以为城里那处失火了。 反正哪里失火也不可能是昌顺侯府失火,侯府规矩大,管的严,一到晚上必定有专人检查过各个院子的火源熄灭才能入睡。 可火势越来越大,也让人忧虑。二小子起来一看,这就发现了不对。 孙嫂子含恨说,“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不过也幸好大姑娘在,不然,不然真是想都不敢想……” 一行人就这般回了蔷薇苑。 此时整个昌顺侯府终于从梦境中苏醒了,人生嘈杂,到处都在呼喊“救火啊”“走水了”“快来人啊”! 众人奔走呼号,可梧桐苑的大火已经成势,即便众人合力扑救,也等到天降亮时,才将将把大火扑灭。 孙嫂子拉上孙大柱出门时,沿途就听见有丫鬟婆子在议论。 “别人的院子都好好的,只有大姑娘的院子被烧的一干二净,怕是老天爷在警告咱们这位大姑娘,以后且不能猖狂任性了。” “你知道什么,这背后肯定有事儿。你仔细想想大姑娘这两天都干了什么,嘿,不能说,不能说……” “别的不说,咱们这位大姑娘命是真大啊。有人诚心算计,她竟然还能逃出升天,不得不说,这命是真硬。” “什么有心算计?那来的那么多算计?这天干物燥,房屋着火不是很正常么?” 孙嫂子听见了众人的闲言碎语,也只在有人说大姑娘“猖狂任性”时停了停脚步,冷嗤了一声,继而,她却什么都不问了,迈起大步就往外走。 大姑娘说了,这次报案光明正大的去! 她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却最听主子的话。大姑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就把这案告的轰轰烈烈,让满京城都知道,这昌顺侯府的隐私算计。 直到孙嫂子与孙大柱坐上了去往京兆尹的马车,侯府的人才后知后觉的收到了消息。 老夫人捏紧了手中的拐杖,慌忙就让人去拦,但是这时候,赵伯耕回来了,肃王府的姑娘闻听了火宅之事,也央求着肃王带她过来了。 又有左邻右舍与交好的人家听说了消息,俱都让体面的管家过来询问,老夫人一个头两个大,一时间竟把拦人一事忘到了脑后。 她在去见人前,只咬紧了牙暗恨:可真是命大,被锁在屋内都没被烧死!难道他们只能任由他们母女宰割,被他们母女欺凌? 赵伯耕此时已经到了后院。 他四肢酸软,瞳孔放大,头上出了密密麻麻一层冷汗。 在听到侯府失火,女儿的院子一夜间被夷为平地时,赵伯耕顾不得上朝,提上裤子就从连翘的小院里跑了出来。 他此时的模样当真狼狈极了,甚至因为跑的太快,中间还跌了两跤,他面上又是汗又是泥,整个人没个人样。 就这般一路狂奔回到蔷薇苑,一进门就看到坐在院中用早膳的母女俩,赵伯耕眼圈一红,一屁股坐在地上。 “慧心,慧心,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姝姝,我的女儿啊,你要把爹吓死了。” 赵伯耕嚎的眼泪都出来了,又因为看到两人平安无事,他喜极而泣之下,拍着地上的青石板不住叫好。 “幸好你们命大,幸好老天有眼。慧心,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姝姝,爹以后好好待你,再不训斥你了。” 赵伯耕脸上的表情情真意切极了,他这个模样,别说,看的常慧心和赵灵姝还有些动容。 当然,若是她爹能把衣裳拢好,把胸膛和脖颈上那些暧昧的红痕与抓挠都掩盖住,就更显得他的款款深深了。 可那些红痕与欢爱的痕迹太刺眼了,看见这些,只会不住的提醒他们,他的薄情寡义、虚假伪善,以及他的背叛与包庇。 常慧心与赵灵姝同时收回了眼。 不同是,赵灵姝若无其事一样,继续拿着勺子喝粥。 反观常慧心,她将手中的筷子搁在筷枕上,一时间喉头哽塞,只想呕吐。 许久后,赵伯耕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两人中间的空位上坐下。 他深情款款,眸中都是庆幸之色,“慧心,你和姝姝没事儿,这真的太……” 常慧心直接打断他,“赵伯耕,你昨晚在哪里?” 赵伯耕顿了一下,心中有些不高兴,但更多的事心虚。 他挠挠头,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又故意扯着嗓子做出发怒的模样来。 “我在哪里?我不是和你说了么,同僚约我吃酒,昨天我与他一道吃酒去了。” 常慧心平心静气的看着他问,“到底是与同僚吃酒去了,还是去康平巷见连翘去了?” 常慧心的面容平淡极了,平淡的好似只问了一个最寻常的问题,比如“你吃了么?” 可就是如此简单一个问题,当即让赵伯耕神情大变。 他瞳孔收缩,被骇的一屁股坐起身,带的身下的凳子“哐当”一声摔倒。 第68章 我们和离 天气酷暑闷热,赵伯耕身上没消下去的热汗再次涌上来。 他面上一片油光,汗水顺着面颊往下滑落。 赵伯耕慌张的四处张望,“什么连翘,什么康平巷?慧心,你是不是被烟熏坏了脑子,你问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常慧心平静的看着他,“赵伯耕,我连康平巷和连翘都说的出来,你觉得我对你做的那些事儿,当真一无所知么?你瞒了我好久啊,赵伯耕你怎么忍心呢?” 赵伯耕原本还想狡辩,但在常慧心洞察一切的眼神中,他嘴巴张开又闭合,闭合又张开,最后到底是抿紧了嘴唇,沉下了脸,再没说话。 常慧心问,“赵伯耕,你是不是把当初娶我时的承诺,都抛之脑后了?” 随着常慧心这一诘问,赵伯耕眉眼闪烁,似乎这才想到了连家与常家有血海深仇。 但是连翘是连翘,连家是连家,并不能因为连翘是连家的女儿,就把连翘也同罪论诛。 连翘是无辜的。 他也是在过了年后,才知道连翘是连家的女儿的。 若早知道连翘与连家有关,他,他私心里还是会救下她,将他养在外边。 若他还不管她,她会被人贩子带走,卖到那些脏了臭了的地方去。连翘是个好姑娘,只不过运气不好,才投生到连家,其实,她心里也很愧疚,也想与他断绝关系。 赵伯耕想到这些,又想到连翘白天小意温柔,夜里却如吃人的妖精一样,贪婪地骑在他身上不下来。 她那时候的风情,只是想想,便让赵伯耕的呼吸粗重起来。 赵伯耕这一瞬间的失态,没有逃过母女俩的视线。 赵灵姝当时就把筷子丢在了圆桌上,眸中露出嘲讽的笑意来,“呵。” 常慧心的面色更是难看,她咬着牙齿丢下一句,“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赵伯耕回过神来,既因为女儿鄙夷的目光心生愤怒,又因为常慧心决绝的姿态感觉心慌。 他心烦意乱,方寸大失,顺着本能张口问了一句,“什么意思?常慧心你竟然派人跟踪我?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理取闹了,你的贤惠贴心都跑到哪里去了?” 常慧心单手拄着额头,一脸忍耐压抑的模样,赵伯耕见状,心中愈发惴惴不安。 他越是心慌,越是口不择言,“我把连翘养在外边怎么了?我知道常家和连家有龃龉,可这关连翘什么事儿?再来了,你虽然姓常,却早已经嫁到昌顺侯府做夫人,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常家?常家是给了你一条命,但我是你的夫君,你该以我为天。”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养着连翘,那我也不用再通知你了。为了你们姐妹俩能更好的服侍我,你今天就收拾出个院子出来,把连翘安置进……” 常慧心说,“赵伯耕,我们和离!” 简简单单七个字,却起到了惊天的效果。 赵伯耕不念叨了,也不瞎逼逼了。他眼睛瞪的铜铃一般,整个人踉跄的往后退了两步,直到抓住旁边那株葡萄树,才惊险的站住脚。 赵灵姝双手环胸,就这般看起她爹的热闹。 她幽幽的开口说,“爹,您可小心点。都老胳膊老腿的了,再把您摔出个好歹来,那连翘不知道愿不愿意过来给您伺疾。” “你,你,你们娘俩!” 赵伯耕手指颤抖,人也抖的站不住。 赵灵姝贴心的开口,“爹,我们娘俩怎么了,我们娘俩都很贴心对不对?爹啊,你现在心里肯定在偷着乐。为了您那心爱的连翘不受委屈,我娘决定给她挪位子了。爹,您现在可算能给您心爱的连翘一个交代了。” “赵灵姝你个逆女,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连翘扶正。你,你给我闭嘴。” 数落过赵灵姝,赵伯耕又看常慧心,“你是我夫人,我给你个面子,这次的事儿我不与你计较。但你若想用和离拿捏我,哼,我下次绝对会让你……” 常慧心再次说,“赵伯耕,我们和离!” 赵灵姝拍了拍巴掌,“娘,好样的。” “爹,我娘又说了一次和离,你想怎么着来着?都怪我娘,太心急了,竟然都没让您把刚才的话说完。” 赵伯耕脸上像是打翻了颜料盒,他神情黑了紫、紫了青、青了红、红了又白。 五颜六色在他脸上轮番上演,赵伯耕的神情真是精彩极了。 常慧心在他的震惊恍惚中,又一次平静说,“赵伯耕,我们和离!我离开侯府,我们恩断义绝。” “什么恩断义绝?我不同意!常慧心你是不是有外心了,你是不是想攀别的高枝?好啊,我就知道,你这些一天天的往外跑,你肯定是有别的想法了,你……” 一个耳光狠狠的扇在了赵伯耕脸上,赵伯耕的面颊直接歪到旁边去,许久没有转回来。 他舔舔舌根,嘴巴里一片咸涩。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流出,他伸手抹了一把,素白的手掌上一片猩红。 “常慧心你竟敢打我,你……” “好你个小贱人,你敢和我儿子动手,我和你拼了!” 老夫人跌跌撞撞从门外跑进来。 她狰狞着面孔,狠狠的咬着嘴唇,隔着老远就伸出了颤巍巍的手掌,胡抓乱挠的往常慧心跟前奔去。 赵灵姝起身,轻松将老夫人拦住。 “你个孽障,你也给我滚开。你们娘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见过那个当妻子的往夫君脸上又抓又挠?你娘抓破我儿子的脸,我不与她计较,她还敢打我儿。今天我若不教训教训她,她怕是要翻天。” 老夫人嘴上叫嚷着要教训常慧心,可那手指却直接冲着赵灵姝而去。 若不是赵灵姝有防备,那长长的指甲险些捅到她眼睛里去了。 赵灵姝伸手拦了一把,老夫人没达到目的不罢休。她眼睛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伸手再次冲赵灵姝的面庞而去。 “住手,不许伤我姝姝姐姐。” 小胖丫出声的空档,赵灵姝一把将老夫人推开。 老夫人被甩出去,幸而桑姑姑扶住她,才没有跌倒在地上。 小胖丫一溜烟跑到赵灵姝跟前,“姐姐你怎么了?姐姐你有没有受伤?姐姐我听说你的院子被火烧了,我吓死了,好在姐姐你没事儿,要不然我要哭死了。” 小胖丫呜呜咽咽哭的一会儿,又想起老夫人来。她转过身,狠狠的瞪着老夫人,“你不许伤我姝姝姐姐,要不然,要不然我就去皇后娘娘面前告状。” 赵灵姝拍着小胖丫的肩膀,让她别太激动,一边看着紧随着小胖丫而来的肃王。 肃王是外男,如今进了她娘的院子,这若传出去,肯定会让人说闲话的。 可肃王身后还有差役,甚至还有一个头戴官帽的大人。 赵灵姝挑起眉,这又是闹哪出? 老夫人还要再闹,赵仲樵一脸大汗从差役身后跑进来。 “娘,您消停些。京兆尹衙门的差役来了,来调查梧桐苑失火的事情。” 老夫人一下子安静了。 她眉头不受控制的往上跳了好几次,手也捏紧了帕子,嘴巴更是抿的死紧。 她身体更是紧紧的绷着,被人看上一眼,都忍不住发抖。 老夫人说,“怎么,怎么还把京兆尹衙门给惊动了?梧桐苑失火是意外,我们府里都没报官,你们怎么来就怎么回去。” 为首那位官员冲老夫人行了一礼,“您府里没告官,巡防官却告了官。巡防官说您府里的火起的蹊跷,不过一瞬便成燎原之势,怕是有人心存不轨,故意为之。京兆尹衙门受命监理京城治安,有潜在贼人作恶,我们不得不查。老夫人,得罪了。” 京兆尹衙门的几位官员冲老夫人行个礼,又与赵伯耕打了个招呼,这便让人带路,往失火的梧桐苑去了。 赵灵姝见到这些人离开,忍不住挑眉笑起来。 她就说,孙嫂和孙大柱刚走,怎么京兆尹的人这么快就到了,感情是巡防官替他们告了官。 真的是巡防官告的官么? 赵灵姝看向肃王,老夫人与赵伯耕几人也看向了肃王。 众目睽睽之下,肃王丝毫没有闯入女眷院子的不适。 他冲众人微颔首,“此事已传入陛下耳中,因事情恶劣,陛下又知瑜儿与贵府的大姑娘交好,必定会第一时间过来探望,便嘱咐我一到过来探明究竟。” 赵灵姝眸中闪过明悟。 怪不得刚才那京兆尹的官员,离去时还特意请示了肃王,感情肃王还身兼多职,这次充当了一次“钦差”。 但是,陛下就因为她与胖丫有关系,就让肃王过来探查,那位英明神武的陛下,不像是会做出如此事情的人。 准确点说,她不觉得那位陛下会那么闲,连如此小事都关注。 所以,事情真的是如此么? 赵灵姝看着肃王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与怀疑。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肃王转过身看过来,“姝姝怎么样?昨晚吓坏了?你可有受伤?” 赵灵姝回答说,“还好,我命大,除了受了点惊吓,别的都好好的。” 小胖丫闻言,再次心有余悸的抱住她姝姝姐姐。 “姐姐,你今天随我回府。你们府里人太坏了,竟然敢放火烧人。他们简直目无王法,罪该万死。” 赵灵姝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抱歉了胖丫,不把谋害我的人抓出来,我怎么舍得离开这里呢?” 肃王的眼神又看向常慧心。 “夫人可还好?” 常慧心微颔首,秀丽的眉眼中一片沉寂。她口吻平淡,不喜不悲,“劳王爷问候,我没什么大碍。” 肃王才想点头,赵灵姝已经开口说,“什么没大碍,我娘为了救我,手都被烧伤了。还有我娘的脚,昨天歪了一下,本来歇息两天就好了,结果昨晚一通折腾下来,情况更糟了,怕是不歇上一两个月,都好不彻底。” 肃王的眉头挑了起来,胖丫更是急吼吼的跑到常慧心跟前去。 她小心翼翼的凑近,欲要掀开常慧心的衣袖,常慧心恐怕烧伤吓着孩子,就冲她摇摇头,“没事儿,不是什么大伤,不用担心的宛瑜。” 胖丫却不依不饶,“让我看看么婶婶,婶婶不让我看,我不放心。” 到底是挨不住胖丫的央求,常慧心将袖笼微微掀开来。 她的手部皮肤白皙细腻,莹润有光。可就在手腕位置,涂抹了厚重的药膏,微微遮掩住一片烧红。 因为是夏季,又是烧伤,自然不好将伤口严严实实包裹起来,以防发脓溃烂。 但因为涂抹的药膏是乳白色,且因为衣袖的剐蹭,那被烧灼过的皮肤微微露出来,此时那红色发紫,看着就疼。 小胖丫呼吸都重了,常慧心赶紧将衣袖放下来,“已经上过药了,很快就好了,宛瑜不用担心。” 小胖丫敏锐的注意到,婶婶手指一直微蜷着,手腕翻转间,也露出微微的白。小胖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婶婶,你手指也被烧伤了么?” 常慧心无奈伸开手掌。 不仅手指,其实就连指腹和掌心都有烧伤,好在没手腕处的严重,涂抹了药膏后,以后想必也不会留疤。 小胖丫还注意到,她常婶婶烧伤的是右手,那她今天怎么吃饭的? 她看见搁在婶婶左手处的汤匙,“婶婶手伤了,我喂婶婶吃饭。” 赵灵姝笑着拍了胖丫一下,“你还怪细心的。” 同样的问题,她爹就没注意到。 他啊,说是对他娘还有余情,那应该确实还有几分。可你要说他凉薄无情,他从始至终就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也是够无情的。 赵灵姝看向她爹,果然,就见赵伯耕瞠目结舌,一脸吃惊;她又看向肃王,肃王蹙着眉头,双眸微眯,似在考量什么。 气氛有短暂的安静,也就在这片安静中,赵仲樵与老夫人回过味儿来,赶紧将肃王往外边请。 “这院子闹腾的厉害,还请王爷先到花厅里坐。” “这边一股烟熏火燎味儿,再熏着王爷……” 肃王没有留下的道理,便也顺着两人的意思往外走。但才迈出脚步,他就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赵伯耕,“侯爷一块过去。” “啊?哦,好。” 赵伯耕临走深深的看了常慧心一眼,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外边请。一直想与王爷喝茶,却迟迟没有机会。这次倒是凑巧,还请王爷在府里多留一留,也尝一尝侯府的清茶……” 第69章 和离(二) 就在京兆尹衙门的差役,去梧桐苑查看失火案件,肃王被老夫人母子三人热情招待时,赵灵姝与她娘终于用完了早膳。 他们也没有离席,因为小胖丫此刻正坐在桌旁大吃二喝。 小胖丫也不想如此失礼的,可她一大早就过来了,连早膳还没来得及用。她和姝姝和婶婶又这么熟了,两人邀请她坐下用膳,她也想不到有什么好推辞的,于是,就这么坦然的坐下一起吃饭了。 小胖丫是个嘴甜的,边吃边将桌上的食物都夸了一遍。 她胃口还特别好,轻轻松松用了两碗粥,还吃了不少烧麦、灌汤包和小菜,若不是常慧心在旁边拦着,她还想将最后两个椒盐花卷也吃吃掉。 几人终于离桌,小胖丫围着院子绕圈消食,顺便光明正大的欣赏她婶婶的住处。 她正好奇的四处观看,孙嫂子回来了。 孙嫂子与京兆尹衙门的人走了个碰面,知道大姑娘院子失火的事情,京兆尹已经受理,他们就没有再去告状。她和孙大柱去了别处,处理完事情就回来了。 孙嫂子对两位主子行礼,“夫人,姑娘,奴婢不负所托。” 常慧心点点头,看向了女儿,赵灵姝就说,“既然院子已经安排人清理了,咱们这就搬。早点搬早点安心,省的一不留神再让人把我们烧了。” 常慧心摸摸女儿被烧焦的头发,心中一阵怜惜。 姝姝来回在火门处钻了几趟,头上的发丝不可避免的烧焦了许多。 还是妆娘手巧,剪去了烧焦的头发后,又将略短的发丝整个梳进发髻里,这才看不出异样来。 可想到女儿被剪了满地的碎发,常慧心依旧心痛。 她拉着女儿,“咱们这就搬出去,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两人下了命令,孙嫂一脸振奋的忙碌去了。 也就这一瞬间,院子里消失的丫鬟突然都冒了头。 他们将一个个收拾好的箱笼抬出来,不过一会儿功夫,半个院子就被占满了。 不仅有箱子,梳妆镜,甚至连屏风与美人椅都被抬了出来,这,这是要做什么? 小胖丫顾不上欣赏院子里的美景,三两步窜了过来。 “婶婶,姝姝姐姐,你们这是要……” 常慧心不好说要和离,赵灵姝却没什么忌讳。 “这还看不出来么?我娘不打算和我爹过了。我们这就准备搬出去。胖丫,你以后要窜门可别来这里寻我了。” “不,不过了是什么意思?是要和离么?” 小胖丫小小的脑袋中,有大大的震惊。 婶婶竟然要和昌顺侯和离? 虽然昨天在翠茗茶楼,知道昌顺侯养外室后,她就对昌顺侯厌恶起来。但侯府已然有了三个妾室,就是再多一个外室,好像也没什么。 问题还是出在那“连翘”身上。 小胖丫回府后,问他爹打听连翘的出身来历,连翘与她常婶婶又有什么过节。可他爹不让她小孩儿家操心大人的事儿,更不肯说别人家的隐私。 她派出飞羽去探听,飞羽只说两人表面上无来往,既然有龃龉,那怕是在闺中结下的仇怨。 要查探两人在闺中的矛盾,就要派人往蕲州去。一来一回最起码要耽搁一个月时间,委实不划算。况且无缘无故探听别人家的私事儿,确实有违淑女之道。 她被飞羽和金嬷嬷联手讲了一通大道理,只能不情愿的打消了暗查的计划。 可她再是没想到,就因为一个连翘,就闹得婶婶与昌顺侯和离。 小胖丫将赵灵姝拉到一边来,“姐姐,是因为昨天那个连翘么?如果是因为她,我让我爹将她送的远远的,保证不会让她回来继续和昌顺侯……” 小胖丫红了脸,后边的话说不出来。 赵灵姝闻言拍了拍她的脑袋瓜,“有连翘的原因,但她不是主要原因。我爹和我娘,算了,跟你说你也听不懂。反正你只要记住,当一个男人让你频频失望时,就不要再对他抱有期待了。这时候及时止顺才能上策……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干么,有肃王在,以后你夫君敢胡来才是活腻了。” 赵灵姝让小胖丫旁边玩去,“我和我娘忙着核对东西,这会儿没空管你。等忙过这两天,我请你去我们的新家吃饭。” 也就在梧桐苑热热闹闹的时候,门外有许多看热闹的丫鬟婆子围了过来。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怎么把屋里的摆件都搬出来了?难道是趁着日头好,想暴晒驱虫?” “驱什么虫?你难道没看出来,搬到院子外的,都是夫人的嫁妆。坏了,夫人不会是想着离府?” “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夫人要和离?” 事情大条了,丫鬟婆子们四处奔走,将消息传的府里众人皆知。 松鹤园中,老夫人母子三人,正在热情招待肃王。 肃王面色寡淡,委实不好接触。今日又不知什么缘故,眼角眉梢都是锐利之色,看的人心生惶恐。 赵伯耕与赵仲樵俱都夹紧了尾巴,委婉奉承,可肃王像是没听到他们的话,只不紧不慢的喝茶。 气氛压抑极了,赵仲樵与大哥使眼色,你倒是机灵些,选些肃王喜欢的话题来聊。总说些朝堂之事,那个爱听?肃王好不容易歇息几日,且让他净净脑子,说些肃王在战场上的英伟事迹,难道不比说些朝堂政令强么? 赵伯耕没看见二弟的眼色,他此时心乱如麻,冷汗狂流。 不知何故,肃王看他的眼神尤其意味深长。那眼神中,更是多有锐利探究之色。像是要把他剖开来,仔细将他研究透似的。 那种满是压迫的视线,让赵伯耕心虚气短,无端端就矮了身子,连腰都挺不起来。 就在这种慑人的静寂中,外边传来风吹草动,让人心慌意乱。 老夫人忍不住朝外边喊了声,“没规矩,贵客上门,你们在外边吵嚷什么。再敢目无主子,把你们所有人都拉出去打板子。” 桑姑姑被众人推进了屋里,借由添茶的空挡,她凑到老夫人耳边,要将新得来的消息告诉老夫人。 无奈肃王在此时看过来,老夫人心一抖,忙训斥桑姑姑说,“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肃王不是外人,我们府里也没那见不得人的事儿,有什么事儿你只管直说。” “是,是……” “你这奴婢,往日里笨嘴拙舌,我且宽恕于你。今日你连个话都不会传了,怎么,你是不想在我身边伺候了不成?” “是丫鬟们传来闲话,说大夫人让人将嫁妆全都理出来了,大夫人要和离。” 老夫人愣了一下,猛的拍了一下桌子,“荒唐!” 赵伯耕心一跳,随即又一静,“娘别急,常氏不过闹着玩罢了。她是知道了我……总归您别担心,她就是以此逼我做决断。我回头好好说说她,此事就过去了。” 老夫人不依不饶,还想唾骂两声。 要她说,常氏这个媳妇她也很烦了,她要离府她求之不得。 但不是和离,必须得是休弃! 她不允许常氏带走府里任何东西,哪怕是她的嫁妆也不行。 老夫人一脸愤愤,却不好再说什么。 家丑不外扬。 况且肃王在此,他身负皇命,再把这事儿传到宫里去,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没人对此做出什么指示,桑姑姑便也垂首退了出去。 等到外边,一众丫鬟婆子围上来,“老夫人怎么说,是不是让咱们先去拦一栏?” “是人和东西一起拦,还是只拦东西不拦人?” “拦什么啊,大姑娘在跟前,咱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过去耍威风。” 一人一语,众人说的热火朝天。 好在都还记着府里有贵客,都不敢大声喧哗,便都咬着耳朵发出气声问话。 桑姑姑等众人都说完了,才开口道:“老夫人什么都没说,咱们只当不知道这事儿,不去管就是。” 现场一静,随即又是纷纷发言。 “不去管?” “这要是大夫人来真的怎么办?” “我觉得这事儿真不了,大夫人只要不是糊涂到家,就不可能与侯爷和离。她此举应该就是吓唬侯爷和老夫人的,至于为了什么,你们都知道?” “知道,直到,不就是为了让老夫人与二房尽快还钱还东西。” “说不定还想让侯爷尽快给她找出放火的凶手?” “唉,可真是,若是侯爷一直不理会,夫人没台阶下,这可如何是好?” “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常慧心这一招不太高明。 唯有桑姑姑,找了个僻静的地儿呆着,眸中却都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难道就她自己觉得,夫人这并不是闹着玩,而是来真的? 可惜她只是一个下人,说话没份量,她说出去的话也没几个人听。 再来,这侯府真是什么好地方么? 大夫人留在侯府继续过日子,真就比和离好么? 桑姑姑心中思绪万千,她将所有心思都压在心底,对外边的纷纷扰扰,不置一词。 常慧心院子里的东西,从一大早就开始整理。 但因为住了十多年,东西委实多,打眼看去,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要收拾起来真就非常麻烦。 常慧心是打定了主意,此番离去再不回来的,所以便将所有东西都带走,一件也不准备留下。 东西将要收拾好时,西苑的几个姨娘闻讯赶来了。 他们等闲不往这处来,因为常慧心虽然是个慈和的主母,可实在不喜欢他们。 又因为大姑娘脾性阴晴不定,一个不慎就要得到大姑娘的冷眼,吃了两次亏,他们都乖觉了,无事从不主动凑到跟前碍眼,只当自己的是隐形人。 可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那还能坐得住? 后院的三个妾室,都不关心火灾的事情,他们主要还是不想常慧心离开府里。 常慧心这个主母虽然不喜欢他们,但她掌家却公允公正,从来没有苛待过他们。 这若是她与昌顺侯和离,侯爷再娶个厉害的进来,他们日子还能像现在这么顺心么? 三个姨娘一起到了蔷薇苑,另外两个将巧娘推出来,让她开口说话。 巧娘口舌灵巧,最是能言善语,可面对着沉默的夫人,此时她也不知该如何说话是好。 最后,她选择从最保险的话题下手。 “听说您昨晚与大姑娘一道住在梧桐苑……” 常慧心说,“寒暄的话就不用说了,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听你说话。” 巧娘的脸色当即就白了,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被猪油蒙了心,做出了背主的事儿,可奴婢已经受到惩罚了。” 常慧心不应声,也不看巧娘,她抬眸看向正让丫鬟们小心安置她妆奁的女儿。 巧娘所谓的惩罚,是她曾经流了一个孩子。 可那还不是她自己作的么? 若不是她担心被赵伯耕冷待,又暗地里想与她较劲,怀着孕还任由赵伯耕折腾,那孩子原本是可以平安生下来的。 就因为她心气不平,因为她想压她这主母一头,她做的过了,直接害了自己的孩儿。 流产这件事,是巧娘的报应。可那个孩儿,可惜了…… 巧娘嘤嘤哭了一通,见常慧心无动于衷,她心里暗恨不已。 就因为她出身不高,从小就得在姑娘身边做狗。 可她是个人,她不想一直当狗,她为自己打算有什么错?反正侯爷迟早是要纳妾的,纳了她不比纳了外边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强? 若夫人明智,就该主动将她推给侯爷,而不是对她的心意视而不见,逼得她不得不主动行那勾引之事,落下这洗不掉的骂名。 巧娘委屈坏了,也确实是恨毒了常慧心。 她此时突然不想劝她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常慧心既然想和离,她就说动侯爷成全她。出了府,没了侯府依仗,也没那诰命的身份,她就成了一个普通的下堂妇,到时候,且该轮到她被磋磨了。 况且,指不定夫人走后,她能更进一步呢? 巧娘鬼迷心窍,胆子突然大了起来。 她做完最后一段戏,“您要走,奴婢也不好留。奴婢给您磕个头,算是全了咱们这段主仆情分。今后再见只作不识,万望夫人保重。” 第70章 扯头花 天将正午时,常慧心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孙嫂子和刘嬷嬷指挥着下人,开始一件件东西往外搬。 一个个箱子从内院搬到二门处,再搬到大门口,这一路不可谓不远一路走来,把府里的丫鬟婆子全吸引过来了。 当东西搬到一半,赵灵姝挽着她娘的胳膊露面,带着小胖丫一道往大门口去。 她娘嫁进来时走的是正门,如今从这里出去,自然也要走正门。 才走到二门处,洛思潼、洛思婉、段雅雯、赵灵溪闻讯全都赶了过来。 赵灵溪瞪大眼看着眼前“蚂蚁搬家”的一幕,人都有些傻了。 “不是,你们来真的啊?” 赵灵姝给她一个白眼,谁给他们来假的?大动干戈就为做一场戏,是他们傻还是她傻? 赵灵姝用手一指,让赵灵溪往一边去,“挡道了你看不见?等我对你动手不是?” 赵灵溪许是被她的回答镇住了,许是太过震惊这件事情竟然不是闹着玩的。 她条件反射顺着赵灵姝手指的方向后退两步,整个人张着嘴,蹙着眉,一副傻啦唧的样子。 段雅雯此时也凑上前来,“大嫂,姝姝,你们……” 常慧心冲段雅雯微颔首,没与她说话,直接错过她往外去。 嫁到这府里四年,她没有与任何一个亲眷交心。 每一天的日常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新的挑战。她要忙于应付老夫人的找茬,二房的阴阳怪气,洛思婉的绵里藏针,若说这府里唯一一个勉强还能说的上话的人,那就是段雅雯。 可惜,也仅只是说的上话。 段雅雯被大嫂那一眼看的心一酸,又往前跟了两步,“大嫂,怎么就走到和离这一步了呢?您别贸然做下决定,有什么不顺心的,您和大哥好好说。对了,大嫂,昨天姝姝的梧桐苑着火,你们两个没事儿……” 常慧心回了一句“没事儿,有劳惦记”,继而继续往前走。 但这时候洛思婉与洛思潼姐妹俩凑上前来。 洛思潼面上依旧蒙着一层面纱,让人看不清她被划伤的面颊是否有好转,洛思婉白净的面皮上,一双眸子意味深长的盯着他们看,一脸的算计深思。 常慧心将这些都尽收眼底,却已经不去在意。 其实他们现在在想什么,她大约摸都能猜到。 但是,她真与这侯府撕破脸了,也就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了。 真若是想一直欠着她的东西不还,她也真敢把那登闻鼓一敲。 常慧心的镇定超乎赵灵姝的预想。 但她娘这反应,她却打心眼儿里欢喜。 这样才是她娘么。 她娘从来不是什么怯懦胆小的人,只是以前要护住她,不得不舍弃那些身外之物。 可如今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了,也不需要保持那虚假的和睦了,她娘自然就把她的脾气亮起来了。 赵灵姝笑嘻嘻的冲她娘说,“快走,一会儿天更热了,别把咱们晒中暑了。” “走?你们往哪里走?” 老夫人突然从后边跑过来。 真是跑。 那两条小短腿倒腾的飞快。 此时的老夫人一点也不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她像是个被施了生命得魔法,一瞬间回春,双腿重现活力。 老夫人一身墨绿的衣裳,脸色黑的吓人,眼神中的光更是恶的想把人生吞活剥。 她速度很快,不过片刻功夫就到了众人跟前。 看着一台台箱笼被丫鬟婆子们抬出二门,直往大门处去,老夫人气的头顶冒烟。 “谁让你们把这些东西抬出来的?这是我们侯府的东西,谁敢再动一下试试。” 赵灵姝和常慧心顿住了脚。 赵灵姝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们侯府的东西?你说这话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爹,快来看啊,我祖母说我娘的嫁妆,是你们侯府的东西。这什么意思?对儿媳妇的嫁妆有借无还,已经满足不了你的欲望了,你还想把我娘的嫁妆独吞是不是?” “哎呦呦,原来您是这样的老夫人啊。厉害了!满京城的老太太,论无耻你是头一份。” 赵伯耕气喘吁吁跑过来,他身后跟着一脸沉思的赵仲樵,以及端方儒雅的肃王。 几人在松鹤园无话可聊,全靠赵仲樵硬捧,气氛才不至于太尴尬。 好不容易过了这一晌,赵仲樵原想着,中午一起用个膳,灌肃王个酒,等到大家醉意上头,说些知心话,这交情不就攀上了? 以后若想将灵均送到肃王手下,不是也容易开口了? 赵仲樵打算的很好,可惜,他都没得来及说出“留饭”的话,外边就彻底闹起来了。 常慧心收拾了全部家当,要带着赵灵姝离开侯府。 事情瞬间乱了套。 老夫人怒喝一声“她敢!她还反了天了!”,一马当先跑出来。 接着是他大哥赵伯耕。 他像是兜头被人打了一闷棍,人都傻了。等回过味儿来,拔腿就往外窜。为此跑丢了一只鞋,还差点被翘起的青石板绊倒。 赵仲樵心中也乱的很,一时间却无暇多思考些什么。 他捧着肃王,努力想将这茬抹过去,“都是小事儿,大嫂肯定是闹着玩的。” 肃王不做声,却陡然站起身子,也朝门外走去。 赵仲樵忙不迭跟上前,咬着牙齿陪着笑,继续说,“我那大嫂素来小性儿,一不如意就要回娘家,或是威逼我大哥和离。我大哥日子过的不如意,我娘眼瞅着我大哥憋屈,心里也不自在……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儿,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今晚肯定就和好如初了。” 赵仲樵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肃王却都充耳不闻。 直到到了目的地,老夫人伸手要掌掴常慧心的脸。 赵灵姝先一步站起来,怒着将老夫人推开,“一而再,再而三,你把我当摆设不是?再敢举一下你的巴掌试一试,你看我能不能先扇肿你的脸” 肃王见状也怒声说,“老夫人,您是尊长,该自矜身份,怎么会做出索要儿媳嫁妆的事情?您的体面呢,都丢到棺材里去了?” 肃王这一问,可就带上了明显的偏袒。 老夫人一哆嗦,人都抖了三抖。 “可是,可是,她确实进了我赵家的门,是我赵家的儿媳。那有儿媳一声不吭就闹着要和离的,她当成亲过日子是过家家么?” 老夫人哀嚎抹泪,整个人好不委屈。 “王爷,不是我不讲道理,实在是这常氏欺人太甚。王爷您看看我儿子的脸,这脸上的印子就是这常氏抓的。今朝去蔷薇苑时,您也看见了,这贱妇还打了我儿一巴掌。” “王爷,我儿是朝廷命官,更是堂堂二品侯爷。他被个女眷频频打到脸上,地下的祖宗们都跟着羞死了。” “这常氏外表伪装的柔弱无害,其实她最是女干猾难缠。我不是不同意她与我儿子和离,这样的妇人我们家本也要不起,她若真走了,还是我们家的幸事儿。可她的嫁妆,那都得留下来赔偿我儿。” “我儿大好一个男儿,被他耽搁的十多年没有一个儿子,还被她频频下脸。常氏不把她的嫁妆作为赔偿全给我儿子,她今天就别想踏出这个大门。” 老夫人慷慨激昂,话说的义正严词。可即便如此凛然正气,也丝毫不能改变她肖想儿媳妇嫁妆的本质。 当即,在场的众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洛思潼、洛思婉神情有异,却勉强还能压住。段雅雯大多心思都写在脸上,此时就很无语。 还有更多丫鬟婆子聚在不远处,背着主子们指指点点。 这个说“有点道理”,那个说“屁的道理,想贪儿媳妇嫁妆就明说,还找这么多借口,她这是给自己扯了个遮羞布。” 婆子们的议论声,自然传不到现场来。但赵灵姝与常慧心,以及肃王独女与她身边的嬷嬷的视线,却让老夫人难受。 老夫人也要脸,但她更想要钱。 她只要一想到常慧心那厚厚的嫁妆,今后都会落在她手上,她激动的呼吸微颤。 这要是真把常慧心的嫁妆留下来,不仅凭白赚一大笔,就连之前“借”来的东西都不用还了。 一本万利的买卖,老夫人不做才是傻子。 “财”字惑人,老夫人什么脸皮都不要了,咬紧了牙还要说。 赵灵姝看着红着眼眶,颤抖的不成样子的母亲,心说这事儿还是得看她。 她娘要脸,撕不下面皮与人当面扯头花,这事儿她熟练啊。 赵灵姝就说,“您说我娘耽误了我爹生儿子,那我还要说我爹耽误了我娘生儿子呢。按您的意思,是不是要把整个侯府都赔给我娘?” “你个小丫头片子,你胡搅蛮缠……” “那我还能胡搅蛮缠过你?我爹这都没开口问我娘要损失费,您先急上了。您要是稀罕我娘的嫁妆您就明说,扯什么我爹啊。我爹做了对不起我娘的事儿,我娘要与我爹和离,我爹都没带吭气呢,你这却着急上火起来。老太太,您这心思都摆在明面上,可真够磕碜的。” 赵灵姝三言两语就把老夫人气的心口疼,老夫人摇摇欲坠,指着一脸颓丧的赵伯耕。 “你是个死人啊,你娘都被这丫头骂到脸上了,你还在这儿装死。赵伯耕,你到底还要不要我这个娘了?” 赵伯耕不回话,只眼巴巴的看着常慧心。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到常慧心跟前。嗓音哽塞的问,“你当真要与我和离,不是和我闹着玩儿的?” 赵灵姝险些气笑。 他们娘俩都要离开侯府了,他爹还以为她娘在和他开玩笑,他看起来怎么这么像一个玩笑。 常慧心苦笑一声,“我说了三遍,我要与你和离。” “我以为你只是被气昏了头,过一会儿就好了。你怎么会想我与和离呢,我们夫妻感情十几载,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说把我丢下,就要把我丢下。常慧心,你到底有没有心?” 常慧心强忍着不掉泪。 她不想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男人争执什么爱不爱的问题,她没有装猴给人笑话的爱好。 但赵伯耕露出痛彻心扉的表情,好似在这一场感情中,受到最大伤害的人是他,被背叛的那个人也是他一样。 他怎么能这么无耻呢? “我们两个,谁才是没有心的那个人,你一清二楚。赵伯耕,我自认成亲十几载,从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是你……” “你不就是想说,是我养了连翘,寒了你的心么?那我不养了,我把她远远送走还不行么?” “连翘”两字一出,侯府的所有女眷全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连翘是谁? 赵伯耕的外室么? 赵伯耕他竟然背着常慧心,在外边养了一个外室? 也难怪常慧心不忍了,直嚷嚷着要和离,原来是被气到了。 不过也真是人不可貌相,谁又能想到,侯府中最是重视规矩体统的昌顺侯,竟会做出如此无耻之事。 众人的眼神都意味深长起来,唯独赵仲樵与肃王,两人的神态平静极了。 细看,赵仲樵眸中还有些不耐烦。 大哥养外室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不过是个普通的孤女罢了,养了也就养了,总归也翻不过天去,作甚要那样在意? 他看着放在地上的几个箱笼,箱子被塞得满满当当,抬箱子的婆子现在还在揉肩。这里边不知道装了什么好东西,怎么都不能让常慧心带走。 赵仲樵眸中露出算计的光,肃王将这些俱都收尽眼底,一时间忍不住勾唇一笑。 原来她想和离这么难。 肃王抿着唇,儒雅端方的面孔上,冷意一点点泛上来。 他冲江原看去,江原有一瞬间纳罕,可随后,他立刻领会到主子的意思,转身就安排人往梧桐苑去了。 现场争执不下,老夫人就差撒泼打滚,赵伯耕一边祈求原谅,一边又心寒常慧心冷心冷肺,另有说风凉话的赵仲樵,二门这边热闹的堪比乡镇大集。 也就在众人扯头花时,京兆尹衙门的官员,领着几个差役,一脸严肃的从后院走了过来。 第71章 离开 京兆尹的差役和官员不是空着手过来的,他们每人手中都多或少的拿了一些东西。 有人手上拿着陶罐和皮囊,有人拿着未曾完全燃烧的木头,有人手上拎着一只鞋,更有的端着茶壶、茶盏等物件。 为首那位京兆尹的官员,面上的神情更是不好看。 他本就方正的脸,五大三粗的身材,整个人看着蛮子一般,此时蹙着眉头,冷着脸,那面上的神色便愈发不善。 这位官员身上的冷意,隔得老远就让人察觉,于是,等他走到近前,包括老夫人在内的众人全都安静下来。 万籁俱寂中,这位官员规矩谨慎的冲肃王见了礼。 肃王看了看差役手中的物件,“查出来了?” 屈堂微颔首,“属下将梧桐苑全部巡视过一遍,又询问了梧桐苑一些丫鬟婆子,并找出了诸多证据……王爷,梧桐苑失火不是意外,实属人为。且幕后之人阴损歹毒,不仅在茶水晚膳中下了迷药,还在房屋上泼了大量煤油……” 屈堂指指差役手中的物件。 茶壶、茶盏中残留的茶水,能证明梧桐苑的下人都曾被下迷药……其实这点根本不用物证,只听众人口供,再寻大夫与众人诊脉,便能证明这一点。 但官府审案讲究一个证据确凿,除了人证外,若有物证作为佐证,说服性更强。 再有差役手中的一只鞋,是在墙根发现的男子鞋子。鞋面粗布黑面,脚指头处有轻微破损,且观察鞋子主人留下的脚印,该男子年约四旬,身量中等,精瘦且走路有垫脚的习惯……当然,这些结论能够有助于他们,在第一时间锁定嫌疑人,为防嫌疑人闻讯逃跑,现在却并不能往外说。 未燃烧殆尽的木材上,瓦罐与皮囊中,都有煤油残存,这些都能证明梧桐苑被人蓄意泼了煤油,背后之人是故意杀人。 …… 屈堂的视线从侯府众人身上扫视而过,最后落在赵伯耕身上。 “侯爷,贵府失火,乃有人故意为之。为方便京兆尹办案,从今日起,侯府众人轻易不能出入,且要配合官府办案。” 老夫人撇嘴,“说的好听,我们诺大一个侯府,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事情。你这说不让人出入就不让人出入,我们这一天天的吃喝怎么办?损坏的名声你又该怎么赔?” 老夫人胡搅蛮缠,“什么故意杀人,我们可不认,这肯定就是一场儿戏。我们也不报案了,大人你赶紧回衙门。” 屈堂面色铁青,他可不惯着这老太太。 “老夫人但凡长了眼,都说不出‘儿戏’这两个字。真是儿戏,岂会给人下药,还将人门窗锁死?呵,老夫人一力阻止京兆尹办案,难不成这事儿是老夫人背后主使?” 老夫人骇了一跳,捂着心口踉跄后退两步。 她无能狂怒,“怎么会是我?灵姝到底是我孙女,是我们昌顺侯府的血脉,我岂会故意害她?” “大姑娘是侯府血脉,大夫人可不是。据我所知,做完大姑娘与侯夫人同居于梧桐苑,且侯夫人前日要求老夫人与府里诸人,归还借走多年的东西。很难说是不是老夫人不想还,才故意杀人行凶。” 这位屈堂大人脾气硬的跟石头一样,那嘴巴也跟开了光似的,真真什么话都敢说。 赵灵姝瞅瞅屈堂,皇帝陛下从哪里挖来的宝贝?他将这人安排到京兆尹去,当真是知人善用,目光如炬。 有了这样的清官,京城的不法分子们该老实了。 不说屈堂如何铮铮铁骨,威严公明,只说一顶大帽子扣在老夫人头上,老夫人吓得翻白眼,人都险些晕过去。 赵伯耕和赵仲樵一边去扶,一边怒视着屈堂,“大人,口下留情。” 屈堂看一眼两人,“本官据实已告罢了,便是到了陛下面前,本官也是这番话。老夫人若感觉冤屈,只管到衙门去分辨,何故装晕做傻?” 屈堂又看着侯府众人说,“不单是老夫人,凡与常慧心母女有利益冲突者,过往有口舌之争者,俱都是嫌疑人选。” 屈大人的视线实在锐利,犹如刀锋。他的眼神所及之处,不管是侯府的主子,还是这府里的丫鬟婆子,全都吓得白了脸,在瞬间垂下了头。 屈大人见状,嘴唇抿的更紧,眼神更加锋锐。 终于,他说,“在这桩案子未曾查清之前,还请昌顺侯府宽进严出。包括侯府诸位主子在内,都请暂留侯府,听候京兆尹传唤。” 老夫人虚弱的哭泣,“我们不报案了,不报案了还不行么?” “人命官司,那是你说不报案就不报案的,老夫人以为京兆尹衙门,是您自己的家么,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再来,蓄意纵火,谋害人命,谁知那背后之人只针对侯府,亦或是这只是个开头?即便是为了京城长治久安,本官也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 “话已至此,还请诸位近些时日都呆在府里,必要时配合衙门的行动,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最后,但有知情者,亦或能提供线索之人,衙门奖励十两银子。” 沉默了许久的赵灵姝突然开口,“我另外奖五十两。” 赵灵姝轻笑着看向远处的丫鬟婆子们,“能提供线索者,我给五十两,若能直接帮我证死幕后主使,我奖一千两。” 一千两一出,丫鬟婆子们哄一声闹开了。 “一千两?大姑娘说的是一千两对?” “是一千两!帮忙揪出幕后主使,奖一千两,提供线索,衙门给十两,大姑娘给五十两。哎呦呦,这得多少银子啊。” 现在这年代,二两银子就足够一个普通的四口之家,轻轻松松过一年日子。若是一千两尽收囊中,这,这,他们辛辛苦苦当差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一千两啊。 丫鬟婆子们全都躁动起来,更有那心思灵巧的,这就让人把话传给自己的儿女和男人。 只要他们能提供一点有利线索,他们一家就发了。 一千两银子,把所有人的兴趣都调动起来,眼看着现场气氛沸反盈天,屈堂忍不住看了赵灵姝两眼。 赵灵姝正好撞上这位大人的眼神,她微颔首,“大人,昨日我是梧桐苑中第一个苏醒的,兴许我能提供更多线索。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我。” 屈堂微颔首,“那就劳烦大姑娘稍后往衙门去一趟了。” 屈堂顿一顿,“也要劳烦夫人过去一趟,与令爱一道做个笔录。” 常慧心忙道,“我们娘俩一定尽快过去。” 事情说完,屈堂要离开,常慧心也要带着女儿离开了。 也就在赵灵姝指使着丫鬟婆子们,把箱笼重新抬起来时,老夫人垂死病中惊坐起,“不行,你们两个不能走。大人,你刚才不是说了,侯府中宽进严出,近些时日,所有人都要呆在府里等候传唤?” 屈堂绷着脸说,“我那句话特指嫌疑人,并不包括苦主。事实上,侯夫人与大姑娘一道搬出侯府,我再赞成不过。现在还不走,难道要等那幕后主使总结教训,再杀一个回马枪么?” 屈堂冷笑,“老夫人这么大年纪了,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难道真是钱财迷人眼,为了索要儿媳妇嫁妆,连一辈子的体面都不要了。” “先不要说嫁妆乃女眷私产,本就归女眷自己支配,即便是这位夫人要把嫁妆留下,也是留给子女。老夫人您与昌顺侯但凡还要点脸面,都不该觊觎这些财产。就更不要说,这位夫人根本没留下嫁妆的想法,那你们就是说破天去,这些东西也不会归你们。” 老夫人狡言强辩,“若常氏是个好的,她与我儿根本走不到和离这一步。既她非要离府,我也不留她,但她害我儿无子,总要给我儿赔偿。” 屈堂笑看向昌顺侯,“侯爷无子,需夫人赔偿?” 赵伯耕狼狈的抹一把脸,“不用,不用。” 老夫人怒其不争的瞪了儿子两眼,可赵伯耕只是讪讪的将脑袋转向其他方向。 他要脸! 他又不像老夫人一样,一天到晚只需呆在内宅即可,他需要出门交际,更要上朝办差。 他都不敢想象,若是他因为“夫人不能生子”,强硬索要夫人的嫁妆,用来赔偿他过往十多年的岁月,这事儿传到天下人口中,他的名声会被糟践成什么样子。 赵伯耕是喜欢钱,他对着常慧心厚厚的嫁妆也眼红,但是,他更要脸! 赵伯耕摆着手说,“嫁妆本就是常氏的,她想怎么支配都随她。我一个男人,还没落魄到需要霸占发妻的嫁妆过日子的地步。” 老夫人更怒了。 她喉咙中发出呼噜噜的声响,就好似猛兽在酝酿着雷霆一击。可她太年迈了,此事又真的不占理,即便雷霆一击,又有多大作用呢? 可让她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离府,老夫人又真的不能忍。 她终究是咬着牙说,“我们府里没有和离的妇人,常氏若想离府,只能被休弃。常氏,你考虑清楚,到底是孤身离府,还是继续留下来过日子?” 老夫人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她就想着,既然不能把嫁妆单独留下,那就把人和嫁妆一起留下。只要东西在自家府里,总有弄到手的一天。 老夫人还欲放狠话,常慧心却张口说,“我不会留下,我也不会同意被休弃。是赵伯耕对不起我,是你们侯府包藏祸心要害我们母女,我被逼的走投无路,才要和离。这件事,你们若不同意,我们只管去衙门,求京兆尹给一个判决。” 屈堂说,“不用去衙门,我现在就能告诉夫人,此事最后会如何判。既是昌顺侯薄情寡义,辜负发妻,夫人只要咬死了情至意尽,我便可以判决你们夫妻和离。” 也是这时候,赵灵姝才知道,这位屈堂大人,竟是前不久捡漏上任,短短几日间,就在京城刷来诺大名望的的京兆尹。 怪不得人家能当京兆尹,看看人家这事事亲为的态度,再看看人家不为权贵折腰的姿态,可真是迷人啊。 赵灵姝几乎瞬间化身小迷妹,对着屈堂亮起星星眼。 屈堂大人……并不是很能受得了小姑娘家仰慕的眼神。 屈堂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面色极度难看的昌顺侯府诸人。 他们现在的神情精彩极了,不管是老夫人、赵伯耕还是赵仲樵,他们的面颊控制不住的抽搐,额角青筋直跳,牙齿险些把嘴唇咬出血。 妄图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将常慧心的嫁妆留下,这条路走不通,这对于老夫人等人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 还是赵伯耕最先回神,“怎么就情至意尽了?明明我只是,只是……慧心,你信我,我也是被蒙蔽的。我不是那贪花好色之人,更不会薄情寡义。是那连翘,她用计缠上来,还隐瞒了自己的出身。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了她来自蕲州连家,我原也想与她断了的,可连翘却威逼我,若不顺着她的心意,便将此事告知与你。我被她拿捏住了,这才伤了你的心。慧心,我后悔了,我无意的啊……” 赵灵姝朝天翻了个大大大大大的白眼,她还忍不住冲着她爹竖了个大大大大大拇指。 说他爹薄情寡义,那都是高看他爹了。 他爹如此作为,简直畜生不如。 不知那连翘知晓了他爹今天说的话,会不会失声痛哭,痛恨自己所托非人……应该不会。 毕竟连翘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赵伯耕能与她厮混在一起,她难道还看不清他的为人? 绿豆配王八,为了其他人着想,他们两人直接锁死。 “娘,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走,我都饿了。” “好,这就走。” 常慧心收回满腔思绪,最后看了一眼侯府众人,然后毫无留恋的收回视线。 众目睽睽之下,常慧心与赵灵姝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吆喝一声就抬起了地上的箱笼,欢呼一声“出发喽”,众人就往大门处去。 第72章 坏主意 一台台箱笼从侯府正门抬出,又被装在大门外的马车上。 这一幕原本没什么稀奇,可耐不住箱笼多的跟看不头似的,抬出来一个,又抬出来一个,又抬出来一个……原本只是路过的百姓,全都被这一幕吸引住了。 百姓们原以为,昌顺侯府这是要往那里送礼。 可随着抬出大门的箱笼越多,众人心中的疑问越大,这情景不管怎么看,都不像送礼,倒是像分家或和离?。 分家么? 不太可能。 尽管这段时间,确实从昌顺侯府传出些风声来,说是昌顺侯有意将其余几房与老太太一起分出去,但这话听听就算了。 昌顺侯只要不是脑子进水了,都不可能同意分家,更别说将老夫人一道分给二房了。 不然御史弹劾他的折子,能把整个昌顺侯府埋起来。 不是分家,难道是和离? 这也没听说,侯府那房的夫人与夫君有龃龉啊。 百姓们都爱热闹,这便招呼着认识或不认识的过路人,一道停下来看看。众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慢慢就拼凑出个真相了。 “竟是侯夫人要和离,这怎么可能?” “侯夫人与侯爷鹣鲽情深。早些年侯爷南下,对侯夫人一见钟情,不计较其商户女的身份,几次求娶才抱得美人归。” “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和离了。女人被逼到和离,指定和男人花心滥情脱不了干系。” “也不一定是和离,说不得是别的缘故呢?不都说昨日一场大火把侯府的院子给烧了,侯夫人是要外出避难?” 这个设想很快又被打破,因为抬出来的箱笼,只比侯夫人早年进府时的多,而没有少。 这若是去避难,只把贵中物品带走就是,这谁还能把自己的架子床拆了带走啊。 肯定是闹和离了! 哎呦喂,这才是热门大新闻呢。 昌顺侯府一场大火烧了小半晚,本就吸引了大半个京城的目光,如今又有常慧心抬着所有箱笼离府,据说是要与昌顺侯和离,事情闹出来,全京城的百姓都忍不住在背后说道几句。 不管闲杂人等在背后说些什么是非,只说箱笼的事儿交给刘嬷嬷,赵灵姝扶着她娘不紧不慢的走出了侯府。 侯府的门楣光鲜明亮,描红洒金的“昌顺侯府”四个大字,在黑色的牌匾上特别耀眼。正午的阳光璀璨绚烂,照在这匾额上,便让那笔锋都显得锐利起来。 字是好字,做匾额的木材也是上等的小叶紫檀,甚至就连匾额上的雕刻,都是大师手笔。 可惜了……外边光鲜,内里臭不可闻! 走下台阶,左右两头石狮子也被擦着明光净亮,透出一股威严的气势来。 赵灵姝对着石狮子多看了两眼,守门的小厮便谨慎的往后躲了躲。 也是巧了,这小厮有幸目睹大姑娘脚踹石狮。 虽说今日人多,大姑娘肯定不会再如此失礼。 但万一呢? 万一大姑娘一不留神,真的踹到石狮子上去了呢? 到时候吃苦头的绝不会是大姑娘,肯定是他这个看护不力的下人。 小厮赶紧躲了。 赵灵姝没在意这些路人甲乙丙丁,她与她娘冲肃王道谢,并与屈堂大人辞别。 屈堂大人忙于公事,摆摆手让赵灵姝起来,另与肃王寒暄两句,双方交换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分道扬镳。 屈堂大人一走,赵灵姝这就准备带上她娘,往准备好的院子去。 当然,临走前,她也没忘记提醒跟出来的一众亲眷。 “说好的今日要把借我娘的东西还回来,你们不会失言?失言也没事儿,反正我和我娘已经麻烦京兆尹一次了,也不介意麻烦他们第二次。” 围观的百姓若隐若现的听到一些话,都开始咬耳朵,“侯府的人借侯夫人什么东西了?” “借了一件还是两件?肯定借了不少,日子也不短了,不然大姑娘不会开口索要。” “这事儿我听我三姑家的表妹的婆婆家的二婶子家的堂嫂说过,说是借的东西不老少呢……” 人群议论纷纷,眼神中都是看热闹的热切。 赵仲樵和他哥一样爱脸面,一点都不想被人看热闹。 他想招呼赵灵姝进去说,可惜赵灵姝懒得理他。只是礼节性的通知他们一声,便要转身离开。 赵仲樵忍不住了,阴着脸说,“灵姝,东西我们一定会还,但有的时间久了,搁到哪里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来。你总要给你二婶些时间,让你二婶把我们院子里的东西都理一理。” “我给你们时间了啊。”赵灵姝竖起两根手指头,“两天呢。现在还有多半天,你们那院子也没多大,把所有丫鬟婆子都指派上,即便是东西被藏到老鼠洞里,也该找到了。” “总之,今天晚上若我没见到全部的东西,咱们京兆尹见。当然了,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有些不那么贵重的,丢了就丢了,用银子抵就成。只要你们诚心还债,我也不是那么难说话。” 赵灵姝说完这些,挽着母亲的手,“快走了娘,热死我了。” “灵姝。” 这次却是赵伯耕开了口。 赵灵姝蹙着眉头回头看她爹,叫她干什么,有话倒是说啊?叫住她偏又一句话不说,在她这儿装什么沉默呢? 他不说话,赵灵姝也不说话,甚至等的不耐烦了,她转身就要走。 赵伯耕咬着牙开口了,“姝姝,你现在是要做什么,你是要跟你娘……” 赵伯耕至今也接受不了常慧心要与他和离这件事。他苦恼极了,也憋屈极了,更痛恨极了。 不过是一件小事,他也是被连翘隐瞒了,这才与她厮混上。只要他将连翘送走,一切回归原轨,这不就行了吗? 他已经做出了这种妥协,她凭什么还不满意? 赵伯耕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在他诸多的妾室通房与相好中,数来数去,他最喜欢的还是常慧心。 之前他冷待常慧心,只能说男人对女人有厌倦期。可他厌倦,却并不意味着,他愿意与常慧心和离。 即便他们最近争吵颇多,甚至动了手,但是,他愿意大度一些,不与慧心一般见识。 赵伯耕的这些想法,都写在他脸上。他那一副“你若回心转意,我可以勉力当你之前的话都没听说过”。 这样子委实把赵灵姝恶心到了,更把常慧心气到了。 这次换常慧心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禁锢她、让她感觉恶心的地方了。 “姝姝别看了,我们快走。” “哦,好,这就走。” 赵灵姝临走还看了一眼赵伯耕。 她爹这脑子,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想点啥。 他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的给出施舍,可那施舍她娘不喜欢,也不稀罕。他就感动自己,额,那画面太恶寒了,她不能想。 “姝姝,你这个样子,会让我以为,你是要与你娘一道离开侯。?” 赵伯耕捏紧了拳头,面色难看的他的妻女。 他给了台阶,可常慧心根本不下。她把他的脸面当臭狗屎,恨不能一脚踹开。 不仅是常慧心,那逆女更是如此。若放任他们就这么离开,他的脸面就丢尽了。 赵伯耕努力给自己寻回一些脸面,“姝姝,你娘要与我和离,你与你娘一个鼻孔出气。怎么,难道你也要离开侯府?你可想明白了,在侯府,你就是金尊玉贵的大姑娘,出了侯府……” “出了侯府,我什么也不是。行了,我知道,我明白,我在做什么我心里都有数。爹啊,我最后叫您一声爹。”赵灵姝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爹说,“从小到大,但凡您有一次为我出头,但凡您对我的关爱能真上两分,我此刻都不会跟我娘离开。可我需要您的时候,您在哪儿呢?我依赖您、仰仗您的时候,您又真的帮我做过什么?” 赵灵姝说,“我对爹的濡慕敬仰,被失望一点点的冲塌,现在只剩下一堆烂泥。固然我跟着我娘离开,可能会一无所有,但是留在侯府,难道我就能有什么了么?您是准备把侯府留给我,还是准备把您的私产留给我?” 赵伯耕眉眼闪烁,什么都不准备给她。之前说要找族老们周旋,那都是他的缓兵之计,现在么…… 赵伯耕在赵灵姝一声声冷冷的质问中,到底是一甩袖子,进了侯府。 “随你,只要你之后不后悔就是。这侯府你也不要回来了,我们父女恩断义绝,今后两不相欠。” 赵灵姝冲着赵伯耕与老夫人等人的背影高喊,“是我不欠你们,你们可欠着我两条命呢。我的命金贵的很,你们最好还了,不然……” “行了娘,完事儿了,咱们走。” 常慧心看看侯府正门。 赵伯耕与老夫人诸人,许是被赵灵姝挤兑的没脸继续待下去,亦或者是百姓们的指指点点伤透了他们的颜面,他们火急火燎走进府内,还让下人将正门与侧门全都关了个严实。 看着像是落荒而逃,这模样越发落人口舌。 赵灵姝明里暗里透出来的话,足够百姓们浮想联翩了,若赵伯耕或老夫人底气十足的回讽过来,许是还有百姓为他们说话。 可他们二话不说,关门走人,就真的把事情证的实实的。 百姓们面孔上,便忍不住露出鄙薄和振奋的神色来。 “就没见过这样的爹。” “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 “外表光鲜,谁能想到他们内里是这个样子。” “夫人和离是对的,大姑娘不回府也是对的。摊上这样的家人,之后只会被拖累死。” “话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这毕竟是侯府,侯夫人和离固然出了一口恶气,可之后该如何过日子?大姑娘这时候爽快了,可以后这亲事又该去哪里寻摸呢?” “还是冲动了……” 说什么的都有,赵灵姝只当没听见,和她娘一道坐上马车,往新家去了。 新家是常家早年为常慧心购置的一所院子,还是常慧心的陪嫁。 当初常家和昌顺侯府结亲,常家拿出了大笔银子,要给常慧心置办丰厚的嫁妆。 他们原本想在京郊给常慧心添置些庄子田地,可惜京郊大块儿的田地都是有主的,即便有人家出手,常家不敢抢,也抢不到。 大块的田地买不到,小块儿的太零碎,管理起来也麻烦。 斟酌利弊,最后常家给常慧心在京城添置了两个宅子。 这两个宅子位置都很好,一间院子不大,只两进,附近却有京城颇负盛名的私塾。一些人家送孩子到这边读书,觉得来往奔走不利于孩子学习,便租了院子在这边落脚,因而租赁生意很好做。 另一套三进小院,就在京兆尹衙门对面的那条街上。不临街,但胡同宽敞。从宅子出发,走个几十米一拐,出了胡同就是主干道。 这边紧挨着京兆尹衙门,治安非常好,宅子一放出来就被抢租了。 也是巧了,就在赵灵姝去金光寺拜佛那些天,上一任租户买了宅子搬出去,这边便空了下来。 那时候常慧心满心忧虑着女儿,自然没空管这宅子,宅子便闲置下来。 谁想到,现在这宅子就成了母女俩的落脚之地。 一个个箱子被从马车上抬下来,又被抬进宅子中。 常慧心与赵灵姝在门前送别小胖丫。 小胖丫是想跟进来的,甚至她还想跟她姝姝姐姐和常婶婶住几晚,但是从侯府带来的东西都没收拾,她现在过来只会添乱。 小胖丫依依不舍的告别两人,爬上马车,对着车厢内正在饮茶的爹爹说,“这边离我们府里好近,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以后爹去了京郊大营,我就过来与姐姐和婶婶一起住。爹,你同意么?” 肃王儒雅的面孔上,露出个真切的笑容,“只要你姝姝姐姐和常婶婶同意就行,爹没什么不同意的。有人帮爹看着你,爹高兴还来不及。” 小胖丫气咻咻,“爹,你是很高兴有人把我这个麻烦接手了?你别狡辩,我一下就看出你的心思了。怪不得得知婶婶和姐姐的新住址后,你面上的笑意就没下来过。爹,你肯定那时候就在打坏主意了。” 第73章 今天一更 送走肃王父女,常慧心与赵灵姝进了新家的大门。 这座三进的院子修的清幽质朴,因上一户人家住的爱惜,院子收回来时也没有大的损伤。 常慧心做人做事讲究,每次在租户退租后,都会将宅子整体修整一遍。或是将墙壁重新粉刷,或是更换屋顶破损的瓦片,,将腐朽破旧的窗纱窗棂拆除换新,亦或者是将院子的角角落落重新整理或清扫。 也是因为她做事周到妥帖,房牙在有租户登门时,总是第一时间将人带来这边宅子,而基本上都能一次成交。 也多亏常慧心早些日子让人将宅子大致清理过一次,上一任租户留下的印迹几乎都被抹除了,娘俩住进来,也不觉得太磕碜。 当然,要住的舒坦,之后少不了重新置办或规整这院子,但那都是彻底安顿下来以后的事情,如今且顾不上这些。 这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但因为常慧心和赵灵姝一整个上午都忙叨叨的,天气又实在热的厉害,他们都没有食欲。 孙嫂子做了凉面端上来,另准备了几道小菜,她殷勤的劝慰说,“这是咱们在新家住的第一顿饭,即便不能吃好,但也要吃饱。夫人和姑娘先吃些垫垫肚子,等我回去准备些食材来,晚上给夫人与姑娘多做几道菜庆祝。” 至于庆祝什么,孙嫂子没说。但她扬眉吐气,连面上的褶子都是舒展的,由此可见搬到新家以后,连孙嫂子都觉得自在了。 在孙嫂子的监督下,娘俩一人用了一碗凉面,还一人喝了一碗清热下货的绿豆百合汤。 等两人吃饱吃好,孙嫂子亲自收拾了碗筷,满意的拎着食盒回去了。 常慧心和赵灵姝没时间休息,两人将自己屋里的事儿都安排一番,便一同往京兆尹衙门去了。 衙门的差役知道了他们的来历,免不了多看了他们几眼。 也就一顿午膳的功夫,昌顺侯夫妇在闹和离,且那位侯夫人已经带着女儿从昌顺侯府搬出来的消息,已经穿的街头巷尾众人皆知。 对于昌顺侯府的事情,如今是人都能说上两句话。 有人说常慧心性情刚烈,这样的性格以后会吃大亏。 有人说女人被逼到这份儿上,一定是对男人彻底失望了,及时止顺才是正道,继续留在侯府那还是蹉跎人生。 也有人说,侯夫人这时候和离,怕不是和侯府失火的事情有关。 说常慧心什么的都有,好的坏的,不一而足。但众人说起赵灵姝,意见就很一致。 一方面现在世情如此,即便夫妻真的和离,孩子也是留在男方家的。更不用说,比起常家,明显昌顺侯府家大势大,这姑娘跟着母亲离开,明显没有留在侯府的前程好。 她都是要相看的小姑娘了,真要是厌恶侯府的一切,也等定了好人家,成亲后嫁了人就不回来了,作甚现在就跟着亲娘离开,这以后还能说上什么好亲事? 众人都不看好赵灵姝的前程,但却也忍不住夸她一句“还算有孝心”。 当然,孝心在前程方面一文不值,免不得让人说句她脑子不够数。 脑子不够数的赵灵姝,眼神却犀利的很。 她察觉那办差的衙役走了神,立马轻咳一声,锐利的视线直接扫过去,“问完了么?若问完了,我们母女俩就走了。” 差役回过神后,尴尬的挠挠脑袋,“都问完了,姑娘和夫人可以离开了。之后若有需要,衙役会去府上传唤。对了,不知二位如今住在何处?” 赵灵姝说了个地址,便掺着她娘从衙门里走出来。 也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和一个急匆匆过来的少年差点碰了个头。 李骋从马上跳下来,一路着急上火往京兆尹衙门去。 他因为蠢人办的蠢事儿却让他来扫尾,气的心肝疼,无奈碍于家中母亲的哀求,这一趟还不能不来。 他一路骂骂咧咧,察觉到身后小厮没跟上来,还回头怒斥了几句。也就在他一回头一转头之间,差点装上了从里边出来的常慧心母女。 李骋心下郁怒,张口就骂,“那个不长眼的……” “你也知道你不长眼啊。我们这么俩大活人站在这儿,你都能往上撞,你鼻子上边那两窟窿是用来出气的啊?” 赵灵姝气的一把推开李骋,“你滚开,你差点撞到我娘。” 李骋被推了一把,后退好几步才站住脚。抬头一看,怪不得声音熟悉,这不是赵灵姝么。 李骋条件反射就想骂回去,但他又看见被赵灵姝搀扶着的妇人。 这妇人气质高华,眉眼间有憔悴烦郁之态,观其长相,和赵灵姝更是有五分想象。 不用猜了,这肯定是赵灵姝她娘。 即便李骋和赵灵姝不对付,但昌顺侯夫人到底是长辈,切刚才确实是他不看路差点撞到人。 李骋认栽,规矩愧疚的问常慧心行了个礼,并诚恳致以歉意。 常慧心本就心思良善,从不会为难人。李骋态度又这么恳切,她哪好意思和孩子家计较。 常慧心就说,“不妨事,总归也没撞到。公子下次万万小心,磕伤了父母要心疼的。” 李骋闻言更加愧疚,再次郑重的冲常慧心行一个礼。这次这礼真心许多,也诚恳许多,“劳夫人教诲,以后再不敢了。” 李骋看向赵灵姝,赵灵姝回了个“看我做什么的视线?” 她和李骋相看两厌,索性连招呼也不打,这就和她娘一道回家了。 李骋看着赵灵姝气势汹汹的模样,狠狠吐了一口大气。 今天真是点背。 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上这位姑奶奶。 进了衙门,将闹事的远方表弟劈头盖脸一顿骂,李骋这才领着人准备出去。 可都走到衙门口了,他又想起什么,陡然转身去问身后的小吏。 “昌顺侯府的夫人与姑娘,刚才来衙门做什么的?” 小吏诚惶诚恐的看着他,似乎在讶异,这么大的消息他堂堂承恩公府二爷竟然不知? 这眼神看的李骋不自在,李骋更絮烦了,“难道还和什么隐秘案件有关,还不能与外人说了?” 小吏被此问吓得一抖,赶紧诚惶诚恐的,把他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李骋那神情,随着小吏说的越多,他面上的神色越精彩。 小吏说完话,李骋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够数了,“你说赵灵姝的院子昨晚上被人烧了?有人故意谋害他们娘俩,娘俩报案来了。” “已经报过案了,夫人与姑娘这是拨冗来说一说昨晚的详细经过,给我们提供些可供查阅的线索。” “我知道,不用你解释。对了,我刚还听你们念叨一句什么和离,是谁和离了?” “那还能是谁,就是昌顺侯玉昌顺侯夫人。不过和离这事儿成不成还不一定,现在侯夫人在闹和离倒是真的。” 差役还好心指了指衙门对面的胡同,“这不,刚搬过来,就在对面胡同住着呢。这地方好,清净,等闲宵小也不敢过来闹乱,正适合他们母女住。娘俩都是聪明人,直到他们身边有大笔财产,一般地方住的不安生……” 走出京兆尹了,李骋还是一脑门官司。 赵灵姝她不是很牛么?她竟然差点被人烧死? 这侥幸逃过一命,她倒是学乖了,直接从侯府搬出来了,但怎么看,这架势都有点像是落荒而逃。 昌顺侯府这么危险么,连赵灵姝都招架不住? 李骋带着满脑袋问题,回了趟家。 将那远方表亲交给他娘,李骋转身就往门外走。 承恩公夫人坐在榻上喊了两声,“这都后半晌了,你要往哪里去?别出去了,你表兄还不容易来一次,你好生陪他喝两杯。他在衙门遭了这么一番罪,喝两杯酒只当压惊了。” 压个龟孙的惊! 被关到京兆尹都是他活该,谁让他调戏人家小姑娘的。 真以为京城是他老家呢。 在老家他肆意妄为,当地人畏惧于承恩公府的名声,不敢与他计较。养的他不知天高地厚,这都进了京了,还敢作恶。 这也就是第一次,再有第二次,让他把牢底坐穿。 李骋大步往外走,“我没空喝酒,我进宫找殿下去。晚上被给我留膳,我今晚上不回来。” “哎呀,你去见殿下,不如把你表兄也带上。” “你不是正稀罕我表兄么,还是让他留下来陪你。他这模样,带出去我都嫌寒碜,更别说带到殿下跟前了,我丢不起那个人。” 李骋叭叭叭丢下这一堆话,不理会身后他娘的责骂,一溜烟跑出了府。 大门口有侍卫牵着马等候,李骋踩着马镫,长腿一抬,轻轻松松骑在马上。 “走,进宫,寻殿下去。” 李骋从小在宫里长大,即便他不是秦孝章的伴读,但他亲姑姑是皇后,他又与表弟年岁相仿。 皇后喜欢他,表弟也与他玩得来,他就三不五时被接到宫里来。及至李骋开蒙,他直接在宫里住下了。 也就秦孝章离京这三年,他来宫里的时候少了。 但皇后想念儿子时,总会将这个娘家儿子召过来见一见。粗粗一算,李骋一个月最少要往宫里来三次。 等秦孝章一回京,李骋往宫里来的更勤了。 当然,他现在年纪大了,往宫里住的时候就少了。但他想要留宿,地方也是现成的。毕竟秦王的宫室大又清净,只要他不瞎出去转悠,不乱出去与人偶遇,他多住几天也没人管他。 但李骋还是觉得不自在,因而一到了秦孝章跟前,他就开始抱怨,“你说你的秦王府住着多自在,你偏要想不开住在宫里,我过来找你一趟都费劲。” 秦孝章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自己与自己对弈。 李骋啰啰嗦嗦一大堆,他全没听到心里去。 直到李骋犯贱,伸出手扒拉墨玉棋坪上的棋子,秦孝章这才抬头看向他。 秦孝章皮肤冷白,眉眼深邃,面部的棱角较锋利,嘴唇也很薄。 秦王殿下平时面无表情的看人,已经很给人压力了。更不要说他此时眉头拧着,嘴唇抿着,眼神中不善的光发射着…… 这,这个慑人的模样,是想把他吓死么。 李骋深呼吸一口气,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又把他弄乱的几颗棋子拨回原位。 秦孝章不看他了,垂首继续研究他的棋局。 李骋见状,觉得没意思透了。 他呼啦一下自己的脑袋,“你说你一天天的,就闷在这宫殿里,你说你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你也不怕把自己闷出病来。” “要我说,你今天就搬出去。宫外多热闹,我还能喊来莫祈他们与你一道饮酒,殿下,出京一趟,你的酒量还行不行了?” 李骋絮絮叨叨,念的秦孝章耳朵里生茧子。 他终于不耐烦了,将手中的棋子直接丢到一个棋罐中,眼神中放出犀利的光,“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要真是闲,去给我娘请安去。” “去给娘娘请安啊,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是不要去了。” 千秋节当天,也不知道他娘给皇后娘娘念叨了什么东西,导致娘娘对他的亲事突然好奇起来。 娘娘还说,他和表弟的年纪都不小了,最好年前年后将他他们俩的亲事定下来。 娘娘催婚表弟他没意见,他也乐的见表弟成亲,可是他么,哈哈,他突然觉得时下的女子都很可怕,他由衷的担心以后会娶到赵灵姝那样的姑娘。所以,相亲的事情且等一等。 李骋顾左右而言他,终于把秦孝章惹毛了。 “没正事你这个点过来干什么?赶紧出去,别妨碍我下棋。” “还下什么棋啊,你的黑白子都混到一个棋罐里了。” “你走不走?” “不走……行行行,你别用这个眼神看人,我走还不行么。亏我来之前还想着你这么孤单,今天晚上我就留在宫里陪你了,结果你个没有兄弟爱的,你既然撵我走。” “赶紧滚。” “我不……对了。我就说我忘了什么事儿了,哎呀,我进宫可不是和你斗嘴的,我是来和你分享八卦的。” 李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都怪进宫后,接连有人过来打招呼。谁来说去把他脑袋都说懵了,让他把来意都忘记了。 第74章 技高一筹 李骋一屁股坐回原位,三言两语就把他巧遇赵灵姝的事情说了出来。 秦孝章在听到赵灵姝的名字时,喝茶的动作一顿,及至听到侯府失火,差点烧死赵灵姝母女,他眉头拧成个疙瘩,面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侯府失火,是意外还是人为?” 李骋翘着二郎腿,自在的晃啊晃的。“这谁说得清的?不过我猜是人为。毕竟赵灵姝做人做事那么猖狂,她得罪的人肯定多了去了,被人报复也是应有之意。” 李骋嘿嘿笑,“赵灵姝被吓破胆了,那侯府都不敢住了,直接带着她娘从侯府搬了出来。对了昌顺侯夫人与昌顺侯正在闹和离,那位夫人把自己的嫁妆都搬出来了,如今和赵灵姝娘两个就住在京兆尹衙门对面的巷子里。” “哎呀,可真有点惨啊。你说真要是昌顺侯玉昌顺侯夫人和离了,赵灵姝又跟着昌顺侯夫人离开,她以后可就不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了。她以后见了我,是不是还该跪下给我行礼,喊我一声骋二爷?” 李骋正笑眯眯的坐着美梦,不想他表弟一把折扇敲下来,直接将他翘起来的脚丫子给敲下去了。 秦孝章自幼习武,十五岁之前文治武功样样了得。即便之后伤了腿,人有些跛了,但跛的是脚,不是手。 他的功夫从来没丢下过,臂力强的过人,那一折扇敲下来,差点把李骋的脚丫子敲折了。 李骋抱着脚跳脚,“不是,好好的你打我做什么?我这就晃悠的碍你眼了?” 秦孝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太臭,你是想熏死我么?” “臭么?不可能啊,小爷我每天洗澡洗脚,整个承恩公府没有比我更讲究的人了。” 李骋掰着大脚往鼻子上凑,这模样太过伤眼,看的秦孝章眉心直跳。 他指着门口说,“给我滚出去,这两天我不想再看见你。” “哎呀,我话都没说完,你咋能撵我走呢。表弟啊,我这儿还有好多隐私爆料,都是有关赵灵姝的。那丫头片子一门心思要抢你的马,她可不是个好的。我这有她的最新咨询,表弟你真不想听听么?” 秦孝章冷冷的看着他,许久后扭过脸去,“坐下说。” “嘿嘿嘿……” 李骋又将他与母亲说话时,小厮紧急从下人嘴里套取到的消息说给秦孝章听。 说着说着,他陡然拍了一下桌子。 “也不怪赵灵姝那丫头脾气臭,这还不是被逼的。但凡她懦弱好欺一些,他们娘俩都被那府里的人生吞活剥了。为了生存,脾气大点就大点,最起码还可以让那些人不敢做的太过分。不过她就这么和她娘从那府里搬出来,还是太傻了。她就应该继续呆在那府里,凭她那本事,怎么也能将昌顺侯府搅合的鸡犬不宁。他们让她不好过,她怎么也不能让那些人太好过啊。” 李骋侃侃而谈,说的煞有介事。 秦孝章沉默听着,眉头却越处越紧。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人恃强凌弱、得寸进尺是本能。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赵灵姝还能当一次苦主,这委实超出了他的认知。 李骋还在絮絮叨叨,“那娘俩直接告到京兆尹衙门去了,听说案子是屈堂亲自受理的。啧,咱们这位京兆尹大人,时出了名的油盐不进,公正无私,若谋害赵灵姝母女的事儿,真是昌顺侯府的人做的,这事儿就彻底热闹了。” “殿下,宫外现在热闹着呢,多少人睁着眼等着看侯府的热闹呢。走,咱们一起出宫,好好瞧瞧热闹去。指不定赵灵姝还有需要咱们帮衬的地方,你说万一她求到咱们门前……” “她会用到你?”秦孝章冷笑一声,“她就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找你帮忙。若不然,之前对你就不是那个态度了。” 李骋瞪眼。 扎心了殿下,您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表兄弟俩说了一通,最后不知是确实嫌弃宫里无聊,亦或者是对侯府的热闹感兴趣,秦孝章到底是往帝后跟前走了一趟。 眼见要用晚膳了,圣安帝过来陪皇后用膳。听宫人传秦王过来了,圣安帝一边欣喜,一边却忍不住念叨老儿子没眼力见。 这时候过来添什么乱? 这么大人了,吃饭还要人陪,丢脸不? 等儿子和内侄一道过来,圣安帝面上闪过讶异。 他还不知道李骋进宫。 不过不是大事儿,宫里于李骋来说就是第二个家,这小子对宫里的熟悉程度,怕是比他家里更甚。 等得知他这幺子要搬出宫,圣安帝陡然就不觉得他儿子讨人嫌了。 “在宫里住的好好的,怎么又想出宫了?你那王府空落落的,连人都稀少,你自己住不嫌凄清啊?你好不容易回京,父皇和你母后都想留你在身边多陪些日子,你这冷不丁就要出去,我和你母后心里都不落忍。” 秦孝章就道:“儿子一年后加冠,如今也算个成人。且府里那么多伺候的人,如何就凄清了?” “再说,父皇和母后事务繁忙,儿子就是留在宫里,也不能每时每刻陪在您二位身边。” 还不如出宫去,隔三差五来一趟,如此两厢便宜。 圣安帝在这个小儿子面前,素来说不出硬话,就把视线投向皇后。 皇后却看的开。 儿子厌恶相看贵女,明显还没开窍,倒不是放他出宫,许是就碰见他自己的姻缘了呢。 但在松口之前,皇后也忍不住提醒说,“你即将加冠,亲事该提上日程了。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母后细细为你挑来。” 秦孝章蹙眉说,“几位皇兄尚未成家,等他们的亲事都定下,再来说我的不迟。父皇,母后,天色不早,我这就出宫了。” 圣安帝虚假的挽留,“都这个点了,用了晚膳再走。” 秦孝章说,“不留了,您和母后用。趁天未黑路好走,我们这就出宫。” 话落音扯起李骋,两人一道往外去。 等出了殿宇的大门,秦孝章往轮椅上一坐,“出宫。” 李骋抢了徐桥的活,高高兴兴地给他表弟推轮椅。 秦孝章作为帝后感情最浓厚时出生的儿子,偏命运坎坷至极,导致帝后对他又喜爱又愧疚,对他宠的要星星不给月亮。 这也就是这位爷立身正,不然非得被养成绝世大纨绔。 可虽然本人出息能耐,秦王殿下却有许多脾气在。 比如,任性,嘴巴刻薄,看谁都是一副这人真蠢的目光…… 秦孝章的任性主要体现在,他想一出是一出,尤其是在坐轮椅这件事情上。 他的脚是跛了,不是瘸了。 秦王上朝,有时候是站着的,但还有一些时间,他是直接坐在轮椅上打瞌睡的……就官员们对此都习惯了,就连御史,都懒得去弹劾了。 弹劾了也不管用。 毕竟这是亲儿子,还是因救自己伤残,陛下对这儿子愧疚的什么似的,言官在朝堂上提秦王不该坐着,那你倒是把自己的腿砍了给秦王使唤啊。 不提陛下的护短,秦王的任性。只说出宫的路上天气闷沉沉的,好似暴风雨降要来临。 李骋走了一段路,就热的出了一身汗。 好不容易推着他表弟走到宫门口,他衣裳都湿透了。 原想着到宫门口了,可算能坐马车了,李骋很是松了一口气。 但在走到马车旁时,秦孝章陡然开口,“不坐车,走着回王府。” 李骋眼睛都瞪圆了,“不是,这天这么热,殿下你让我把你推到王府去?” 秦孝章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怎么,你推不动?” “这不是推动推不动的问题。”宫门口有不少禁卫军看着,李骋要脸,绝不可能承认自己身娇体软。但要把殿下从宫门口推到秦王府,也着实能要他一条命。 他现在就感觉胳膊酸软,腿开始发抖。 他今天怎么得罪这位爷了,怎么还报复上他了? 李骋想不通。 李骋很委屈。 秦孝章说,“我看你一路兴致高昂,体力充沛……” 李骋:“我冤枉!” 他还不是说起赵灵姝遭难,太兴奋了。 可他说的高兴,难道殿下听得不高兴? 两人都高兴,凭什么殿下回头就折磨他? 这不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李骋真哭了,抱着他表弟的大腿,呜呜喊冤。 秦王洁癖特别重,看他满脑袋汗往他衣裳上蹭,脸色都黑了。 最后李骋到底没推着秦孝章回秦王府,因为飞沙走石,变天了。眼瞅着大雨来袭,李骋一个用力,直接将他表弟给抱车上去了。 秦孝章此时的脸色有多黑就不提了,只说李骋坐在车厢中一个劲卖惨求好,也没得到他表弟一个眼神。 他正苦恼,结果就听到外边闹哄哄的。 秦王府距离皇宫不远不近,这边毗邻诸多衙门公署。 大致算一下时间,这个时候正是诸位大人下衙的时候,热闹些正常。 但再一听,嘿,作甚都在提昌顺侯府? 难道这些大人们,也知道昌顺侯夫妇闹和离的事情了? 又一听,不对劲,众人都在提昌顺侯府的二房,被京兆尹衙门的人缉拿归案。 李骋一把推开窗户,探出脑袋就往外看去。 他眼尖,一下就看见施施然走在众人身后的方嘉云。 方嘉云在今年殿试时,被点为探花郎,按例被分配到翰林院当差。 但他祖父乃户部尚书,他父亲又能力平庸。众人皆知,尚书大人以后手里的人脉资源,都是要为他所用的。 翰林院与方嘉云只是跳板,他今后的前程,有他祖父帮忙谋划,他自己本身也出色,以后朝堂交的上名号的大臣,肯定会有他一个。 几个好友中,方嘉云的前程远大,莫祈乃武安侯府的嫡长子,也已经被他爹送到御林军中磨练。 殿下为陛下爱重,已封秦王。 只有他,一无所成,每天逛这里游哪里,无所事事。唉…… 这些事情只在李骋脑袋中转了一圈,就被他踢了出去,现在自然是吃瓜更为重要。 李骋冲着方嘉云招手,“云哥,这里,快点来。” 这一嗓子不仅把方嘉云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就连周围一些正与同僚寒暄的大人们,也都往这边看过来。 飞沙迷了人的眼,众人看不清马车中除了李骋外还有谁。 但不要紧,只看驾车的人是徐桥,众人就判定出,秦王肯定在马车中。 这碰见了,自然不能装没看见。 诸位大人便都过来见礼,秦孝章微颔首回应,略微寒暄几句,让诸位大人都尽快回家。 等打发走众人,李骋缩在小小的角落里,讨好的看着殿下。 “嘿嘿,殿下……” 方嘉云此时掀开马车帘子走进来,一看里边的情况,忍不住笑了。 他替李骋解围,冲秦孝章拱拱手。 “殿下,怎么这时候出宫了?” 李骋巴巴的替秦王说,“宫里太无聊了,殿下出宫与我们吃酒。” 马车内其余两人都看向李骋,李骋脸不红心不跳,“也不知道祈哥今晚回不回来,你赶紧派人往武安侯府送个信,今晚咱们在秦王府不醉不归。” 方嘉云:“……” 秦孝章:“……” 马车继续驶动,方嘉云刚要与秦孝章说几句翰林院的事儿,李骋又抢先说,“我刚才听见你们说,昌顺侯府的二房老爷被京兆尹缉拿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方嘉云闻言一笑,点了点李骋,“你耳朵倒是够灵的。” 他也不卖关子,把他知道的都说了。 消息是从京兆尹衙门传出来的,说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亲自绑了人送过来的。 那位大姑娘的院子被人烧了,院子里的东西都化为乌有。 原以为能不能破案,全看京兆尹大人的本事,谁知道这位大姑娘技高一筹,早早让手下的丫鬟婆子潜藏在各大当铺附近。 今天后半晌,有一形迹可疑之人,前去当铺死当一套红宝石头面,直接被人认出,那就是那位大姑娘的首饰。 人赃并获,那人被京兆尹一番严刑拷打,把什么都招了。 第75章 推诿 在李骋和殿下开口发表观点前,方嘉云又含笑说了一件事。 “据说京兆尹今天上午勘察现场时,曾发现歹人遗落的一只布鞋,凭此大约莫估算出歹人的年纪、身量、胖瘦,以及走路习惯等。” 京兆尹很快锁定犯罪目标,可就在派出差役过去缉拿时,那嫌疑人被发现吊死在房间里。 事后证实,此人是死后被吊上去的,并不是自己畏罪自杀。可因为杀害嫌疑人者手段果决干净,暂时还没找出那幕后的真凶。 就在案子陷入困境时,大姑娘一出神操作,直接将揪出来一条小尾巴。 方嘉云眸中都是赞许之色,“京兆尹一番严刑拷打,审出幕后真凶为昌顺侯府二爷。因牵连权贵,京兆尹与刑部通了气,两个衙门共同审理此案。” 昌顺侯府二房赵仲樵被羁押,老夫人心神失守,口口喊冤。 她央着大儿子为老二奔走,自己也舍上了多年的脸面,前来求见与先昌顺侯有过交情的官员。 原本这种求人帮忙的事儿,是要放在暗地里进行的。 但事发突然,证据确凿,老夫人直接慌了神。 她六神无主之下,直接走了歪路,就是亲自到衙门口,请某某大人出来一见。 那些大人与先昌顺侯交情莫逆,甚至兄弟相称,先昌顺侯去了这些年,这些人家与侯府也还保持着一定往来,但关系总归是疏淡了。 若老夫人私下里哭一哭、求一求,送上重宝,严明老二只是一时糊涂,指不定真有人拉不下脸,就答应暗中帮着转圜一二。 可老夫人走了昏招,她直接将人堵在了衙门口。 那些大人碍于她“老嫂子”的身份,不好不出来一见。可想要找个僻静的酒馆茶楼说一说这件事,老夫人又实在等不及。于是,就在衙门门前将事情一说…… 衙门口人来人往,先不说每天有多少差役走动,只说办公时间出了衙门,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有事儿。 他一出门,后边不定有多少人使唤了下人,在四面八方偷听着。 这事情是肯定瞒不住人的,若诚心相瞒,他们的名声要被害。 出于种种考虑,这些大人回了衙署后,被同僚问及方才做了何事,免不得唏嘘两声,将昌顺侯府二老爷干的蠢事说来。 同僚各种虚情假意且不说,只说事情既说出口,那就是没准备帮忙。 这些大人勉力挽回了自己的名声,可昌顺侯府的事情,也由此传播开去。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这一片衙署的差役和官员们俱都知道了这个事儿。 官员和差役也是人,是人就会说人是非,免不了要在背后议论几句。 或是说“先昌顺侯若在世,羞也要羞死了。” “子孙不孝,连累祖宗。” “欺凌妇孺,这位二爷果真是在妇人手里被养坏了。” “难怪昌顺侯夫人闹和离,怕是早就猜到幕后之人,知道侯府会包庇……” “那位大姑娘倒真真是聪明绝顶……” 方嘉云表面看着一本正经,实际性子却有几分促狭,若不然,也不能与李骋称兄道弟,相交莫逆。 他含笑将这些都一一说来,末了道,“这事儿不止是衙门中说的热闹,怕是百姓家也说的起劲。啧,昌顺侯府那位二爷,这次是栽定了。” 李骋摸着下巴,好一会儿回不过神。 他以为中的赵灵姝: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弱小无助。 实际上的赵灵姝:深谋远虑,心黑手辣,果干利落。 李骋倒吸一口凉气,摸摸自己的脑袋。 他今天还后悔知道事情太晚了,没能当面奚落赵灵姝两句。 也幸好他没这机会,不然,这位大姑娘轻饶不了他。 但想想今天他还对赵灵姝横眉冷目了,李骋也心有余悸。 他扯着秦孝章的袖子,“殿下,若那位大姑娘记恨我,事后报复我,您一定要为我出头。” 秦孝章垂首看看衣衫上的爪子,李骋赶紧将手挪开来。 但他的表情更苦了,“谁想她是那样人的呢。早知道她那么厉害,我一定捧着她,跪着喊她姑奶奶。” 方嘉云噗嗤一笑,秦孝章则冷幽默的接了一句,“你现在认她做姑奶奶也不晚,我可以做个中间人,与她说一说你的诚意……” “殿下!我是你表哥。我若喊她姑奶奶,你在她跟前不是凭白矮了三辈?殿下,我喊她姑奶奶且罢了,但我实在不忍心,曾祖奶奶啊。” “哈哈哈哈。”方嘉云难得看殿下吃瘪,忍不住拍着巴掌笑起来。 秦孝章看看一脸大笑的方嘉云,再看看贼眉鼠眼的李骋,深呼吸一口气,“徐桥,将他们两个都丢下去。” 丢下去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两人脸皮都厚,不仅不下车,甚至还跟到了秦王府去。 一进王府,两人就将徐桥指挥的团团转。 “赶紧准备酒水,今夜我们与殿下痛饮三百杯。” “往武安侯府送个信过去,让莫祈一道来吃酒。” “对了,殿下这宅子,距离京兆尹也很近,你们去京兆尹打听打听昌顺侯府的案子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秦王府因为主子的回归,瞬间从沉寂中苏醒过来。 就在秦王府热热闹闹的时候,赵灵姝也让人取来果子酒,她要与她娘一道喝两杯。 今天是个好日子,委实该庆祝一下。 常慧心见女儿兴致勃勃,也不扫她的兴,只乐呵呵的让丫鬟快去取果子酒来。 果子酒送上来,赵灵姝亲自给她娘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娘,喝了这杯酒,之后咱们娘俩的日子都顺顺利利的。什么昌顺侯府,什么老太太和赵伯耕,以后都不会是咱们娘俩的烦恼。咱们以后只用心过自己的日子,争取把过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常慧心心中也涌起无限感慨来。 她举着杯子,与女儿碰了一下,哑着声音说,“好”。 活了三十年,常慧心不是没做过出格的事情。 当年她还没出阁,也曾女扮男装随父兄一道往瓷厂去。 她也曾跟着工匠们,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在瓷器上描摹自己的理想与憧憬。 可惜,这些肆意的日子,随着她出嫁一并中止了。 来到京城,嫁进了昌顺侯府,在新婚的第二日,她就撞闷了头。 这之后的日子,头上的婆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及至赵仲樵成亲,早先借居在府里的表姑娘,变成了她的妯娌,她的日子更难过了。 孕期的无措,贴身侍女的背叛,婆婆与妯娌的相欺,丈夫的变脸,让她变得谨小慎微,不得不收起满身烂漫,渐渐变成了性情压抑又内敛的常慧心。 而如今,她走上了一条她从未想过的道路,过上了她从未想过的生活。虽然只有半天,但她的灵魂却得到释放。 她的灵魂像是突然从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挣脱出来,飞到了有微风、艳阳与花香的蓝天下,那么恣意,又那么洒脱。 这样的日子像是烈酒一般,哪怕只空了半天,就让人微醺。 她身体轻灵的像是要飘到半空中去。 她那么松开,那么高兴,若让她再回到那个几欲要她性命的牢笼中,她宁死不从! 常慧心不知不觉喝下两杯果酒,她妩媚的杏眸望着不远处的烛火。 烛光散发出迷离的光晕,衬得她一双莹润的眼睛潋滟生波,那一汪泉水,想醇厚的美酒,要把人迷醉了。 “姝姝,多亏了你,娘才有今天的日子。娘以后都不想再回那个府里了,娘要与你爹恩断义绝。” 赵灵姝说,“你早这样想就对了,那府里就没一个好人,与他们恩断义绝,我举双手双脚支持。” “只是,这件事怕是不容易。”常慧心蹙眉说,“尤其是你二叔蓄意杀人的事情暴露出来,你祖母怕是更要将我们娘俩绑回府里。除非我们答应不与赵仲樵计较,不然,娘想轻轻松松拿到和离书,怕是不可能。” 赵灵姝冷笑一声,“他们长的不美,想的倒是美。还把我们绑回府里去,他们绑一个试试,看我敢不敢再去取衙门告状去。他们别忘了,之前谋害我过敏的事情,我还压着没与他们算账呢。” 赵灵姝说,“不顺着我的心意来,我就不是只把赵仲樵送进监牢里那么简单了,我把他们婆媳俩一道送进去。” “还有,他们还欠了我门大额财产没归还。我都出言威胁了,他们还推三阻四,怕是真觉得昌顺侯府的名声太好,被人指着鼻子骂也无关紧要。” 常慧心文言叹一口气。 她觉得姝姝这点说错了。 昌顺侯府那群人很要脸的,若有可能,他们想把府里的事儿都捂烂了,也不想传出去点风言风语,让人笑话。 若不是担心名声被祸害,赵仲樵不至于狗急跳墙,拿了姝姝的首饰去死当。 也是因此,才让埋伏在周围的下人抓了个正着,直接将那下人逮住,进而审出背后的主使是赵仲樵来。 想到这件事,常慧心忍不住再一次赞叹,“还是你想的周到。” 赵灵姝嘿嘿笑,“那可不。他们以为我被烟熏懵了脑袋,其实我心里明亮着呢。那房子家具能烧了,珠宝首饰还能被烧化了么?我当时没仔细查看那些,就是故布迷阵,让人以为我把那些都忽略了,其实,我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赵灵姝的首饰多的不得了。 她外祖一家许是觉得,当年嫁女儿有利用女儿的嫌疑。毕竟当初家里是那么个境况,很难说常慧心是真的看重了赵伯耕的人才,被他的深情所打动,才决定嫁给她。 她不是那样会轻易被男子蛊惑的小姑娘,蕲州有那么多青年才子对她倾心,也没见她对那个另眼相看过。可她最终却同意嫁给赵伯耕,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 常家人都觉得,常慧心为常家牺牲太大了,便有意弥补她。 及至她生了女儿,便连赵灵姝也珍重起来。 赵灵姝从洗三、满月、周岁,常家人从未缺席过。她开始过生辰,常家每年更是要送来一套贵重珠宝。 有了外祖家的鼎力支持,赵灵姝的小库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 说句毫不客气的话,她自己的那些私房,比赵伯耕四兄弟的加起来还要多。 那是很大一笔银子,赵灵姝又不是不是人间烟火的仙女,她那可能不在意。 不过是装出来的不在意,用来让猎物放松警惕,露出她的狐狸尾巴罢了。 赵灵姝志得意满,事到如今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但是娘亲的和离书还没拿到手,这到底是件大事儿。 不过她手里还捏着侯府另外两个把柄,不怕他们不给她娘和离书。 实在是他们软硬不吃,她还可以找外援。 巧娘若利用得当,委实是把好刀。连翘也是如此,甚至都不需要别人煽风点火,连翘瞅准时机也要将她娘彻底踢出局。 不过,她还是得加把柴,让她娘尽快达成所愿的好。 …… 夜幕降临了,天色越来越黑了。 昌顺侯府中,众人坐卧不宁。 老夫人在松鹤园中来回转着圈,不时恶狠狠的唾骂一声,“招瘟的畜生,竟敢暗算我的儿子。” “那小贱人,不亏是从她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娘俩如出一辙的阴险歹毒。” “我的樵儿啊,你这次可是吃大苦头了。” 老夫人一会儿骂娘一会儿跳脚,一会儿又嗷嗷哭着她儿子的冤屈。 她跟个疯子似的,又像个唱戏的老旦,那花样百出的表演,看得人眼睛挪不开。 却突然,老夫人转过头,狠狠的盯上了洛思潼,“都怪你这个泼妇,把我好好的儿子给害了。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觉得你是个好的,要把你许给我的老二。早知道,早知道你命这么硬,克的我儿还有此番牢狱之灾,我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进门。” 明明刚才还在唾骂赵灵姝母女,可是转过头,老夫人又找仲樵入狱一事,归到了洛思潼身上。 老夫人这么做,也不全然是在胡搅蛮缠。 若不是洛思潼眼红常慧心的东西,她会跟在常慧心屁股后边追着人家要么? 常慧心不想得罪她,把能给的都给了,结果可好,不仅没喂饱她,反倒愈发养大了她的胃口。 第76章 算盘叮当响 她占了那么大便宜,自己偷着乐也就算了。偏她还想做好人,还把那些东西拿到她儿子跟前,让他儿子送亲走礼。 这一操作直接把她儿子坑惨了。 她儿子是男人,送出去的礼不好要回来,那自然得拿同等的银子补上。 可他们夫妻俩花销都大,他儿子交友满天下,那是兜里存不住一个钱。洛思潼倒是攒了不少钱,但要么补贴给娘家,要么补贴给她自己的两个儿子。 夫妻俩两手空空,逼得他儿子不得不铤而走险。 若是一把火把赵灵姝母女烧死,也就一了百了了。偏那对母女命大,那种情况下都能逃出生天。 他们母女俩活下来了,那欠下的东西不还也得还了,逼得樵儿不得不再一次铤而走险。 老夫人拿起一个茶盏,就往洛思潼身上砸,“你个灾星,娶了你,把我儿害苦了。” 洛思潼敏锐躲了一下,茶盏在她身后不远处哐当碎成几瓣。 老夫人见她还给敢躲,愈发气怒了,颤巍巍的指着她发问,“你是不是不服气?” 洛思潼“噗通”一声跪下了。 “娘,我没有不服气,我也怪我鬼迷心窍害了夫君。可是,娘,如今不是内讧的时候。如今我们娘俩且得联合起来,尽可能的搬来救兵,救夫君出狱。” 洛思潼垂着头,掩盖住眸中的怨毒。 若有可能,她恨不能找仲樵死在监牢里才好。 但他是他们二房的顶梁柱,若他真死了,或是进去了,他们娘几个才是掉进火坑里了。 别看老夫人在两个亲生的儿子中,总是压着大哥,偏着他夫君。但老夫人这人最是自私自利,寻常时候她偏向找仲樵,时因为找仲樵嘴甜,总能说些她爱听的。她借由找仲樵,总能敲打赵伯耕一二,进而达到她一些目的。 可一点夫君进去了,没有利用价值了,老夫人是断然不会再惦记这个儿子的。 她自然也就不会努力促成,大哥过继灵均为嗣子这件事了。 毕竟是儿子做侯爷好,还是孙儿做侯爷好,老夫人分的一清二楚。 儿子做侯爷,她就是侯夫人,孙儿做侯爷,她就成了太夫人。一称太夫人,就该养尊处优撒手放权了,那不要了老夫人的命了么…… 心里瞬间转过了这么些念头,等再回过神,洛思潼深呼吸一口气,红着眼睛说,“夫君最是心疼娘,若是知道娘因为他的事儿受累,肯定懊悔的恨不能扇自己几个耳光。娘啊,咱们再想办法救救夫君,夫君他不仅是您的儿子,也是您孙儿的爹啊。” 洛思潼又是一番哭诉,甚至哭的险些要厥过去。 她想尽可能打动老夫人,让老夫人继续为仲樵奔波下去。 她得抓住这段时间,因为现在老夫人对儿子的母爱最浓郁,等日子越久,老夫人心越硬,到时候许是因为麻烦,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折腾了。 老夫人颓丧的叹一口,“我还能怎么救他,我跑到现在才回府。我舍了一辈子的老脸,把你爹都搬出来了。可惜,可惜你爹那些兄弟,都是些见利忘义的伪君子。以前你爹在时,他们捧着咱们府里,恨不能为咱们上刀山下油锅,如今你爹没了……人走茶凉,人走茶凉啊。” “娘,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娘,咱们再去求一求,兴许就有人愿意帮忙呢。” “没用的,今天能求的人家,我都求过了……” “兴许,兴许有一处地方有用。娘,事涉常慧心母女,不若儿媳妇亲自去求求他们娘俩,让他们娘俩松口。” 老夫人沉默片刻说,“那娘俩都是心毒的东西,你又欠了他们钱债未还,在他们面前,你能挺直了腰杆说话?……还是我去。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们的长辈,若我的要求他们不予答应,我就撞死在他们门前。” 洛思潼眉眼闪烁,眼泪说掉就掉。“娘,怎么好让您去受累,您今天已经奔波许久了。您上了年纪,本该颐养天年的……” “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且把樵儿救出来是正经。哼,不过是说些软话,示个弱,我老婆子半截脖子都埋地里了,没有什么脸面是我舍不下的。只等救出我的樵儿,后边的账我慢慢和那对母女清算。” …… 同样是昌顺侯府,巧娘殷勤的服侍着赵伯耕。一会儿给他擦身绞发,一会儿又给侯府脸上涂抹祛疤的药膏。 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巧娘曼妙玲珑的身子,还若有似无的往赵伯耕身上贴。 赵伯耕本就满身火气,此时那些火气换成另一种火气,汹涌的涌到身下去。 赵伯耕索性不再忍,一个用力将巧娘拽过来压到身下,两人在美人榻上就折腾起来。 片刻后,巧娘一脸慵懒的躺在赵伯耕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的喉结。 赵伯耕的喘息又粗重起来,巧娘掐准了时机说,“侯爷,您就别气了。姐姐舍您而去,是她不知好歹,您为了她生气,姐姐知晓后该得意了。” 赵伯耕的身体陡然一僵,一把掐住巧娘的下颌问,“你觉得我在生气?你觉得常慧心得知我气坏身子会得意?” 巧娘被赵伯耕的举动吓坏了,却还勉强掩饰着自己的害怕,开口说,“您把姐姐捧在掌心上,姐姐却还不觉得您好,她这么不识抬举,您若不气,您就该是圣人了?至于说姐姐会得意,这话以前姐姐在侯府时,我也不敢跟您说。可姐姐平常真没少在我们跟前炫耀,你离不开她,您有今天全都是靠了她。” “侯爷,姐姐还说过跟过分的话,说您粗枝大叶,为人傲慢,平常全靠她小心替您维系关系,您才能时时刻刻受人追捧,在衙门也有那么好的人……”缘。 巧娘的话都没说完,就被赵伯耕一把甩了出去。 巧娘尖叫一声,砰一声落地。 这一下砸实了,磕的她尾椎骨生疼。 但你巧娘不敢唤疼,更不敢说自己的委屈。 因为眼前的赵伯耕跟索命的黑白无常似的。 他瞪大了眼,咬紧了牙,整个人目眦欲裂,狰狞恐怖。 他府低了身子看着巧娘,“我有今天,全都是因为她?我傲慢我粗枝大叶,都是她替我维系关系?我离不开她,不然这辈子都不能高升?” “常慧心那贱人还说了什么,你一字一字给我说出来。说啊,你怎么不说了……” 赵伯耕的吼声又大又暴,把西院的丫鬟婆子,以及其余的两个姨娘全都吓坏了。 另外两个姨娘原本还在嫉妒巧娘。 别看他们三个都是侯爷的妾室,但巧娘泼辣骄蛮,平常也能舍下脸,尽管侯爷来的是他们屋里,也多有半路被巧娘截走,或是半夜被从屋里唤走的情况。 粗略一算,巧娘每个月里伺候侯爷的日子,比他们两个加起来伺候侯爷的日子都多。 对比如此强烈,另外两个姨娘如何服气。 可惜,他们没巧娘帮手多,更没巧娘手上的银钱丰厚,他们拉不下脸,也没那么多银子,就只能被巧娘压着打了。 今天侯爷又被巧娘拉到了她屋里,两个姨娘更嫉妒了。 夫人闹和离离开侯府,侯爷心里烦的什么似的。他们要是抓住了机会,做了侯爷的解语花,不愁以后不能更进一步。 谁料到如此好机会,又被巧娘攥到了手里。 两个姨娘气的什么似的,咬着牙凑在一起将巧娘骂的狗血淋头。就在他们想办法,是不是也把装个头疼肚子疼,将侯爷哄过来时,巧娘院子里接连爆出侯爷的几声大吼。 两个姨娘被吓的抱在一块儿,等确定声音确实是从巧娘屋里传出来的,是侯爷发怒了。 他们一扫之前的颓丧,赶紧对视个眼神,手拉手一脸振奋的跑到距离巧娘院子最近的蔷薇花树后,躲起来听热闹。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整个西院的丫鬟婆子全都藏在这附近了。 众人竖着耳朵,听侯爷在巧娘屋里大发雷霆。虽然没听明白侯爷具体是因为什么事儿发怒,但可以确定的是,直面侯爷怒火的巧娘现在肯定不好受。 巧娘也想做侯爷的解语花,也想更进一步,可惜,她弄巧成拙,不仅没讨到侯爷的欢心,反倒把侯爷得罪死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哐当”一声巨响,房门被从门内踹开,一扇门受不住重击要掉不掉的挂在门框上,赵伯耕脸上挂着滔天的火焰,快步从巧娘屋里走出来。 巧娘在他身后一边哭一边追,“侯爷,奴婢说错话了,奴婢以后再也不说了还不行么?” 赵伯耕没理会,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巧娘。他冷眼瞧一眼露头看热闹的丫鬟婆子,转瞬又大步出了西院。 赵伯耕一路玩外院走去,走到二门处,被老夫人身边的齐嬷嬷拦个正着。 齐嬷嬷说,“侯爷,老夫人寻您说话。” 赵伯耕阴着脸看过来。 这眼神,吓得齐嬷嬷心肝颤儿。 齐嬷嬷也不知道是那个想死的又惹怒侯爷了,那人想死也别牵累她啊。她就是个传话的,作甚要用这种千刀万剐的眼神看她。 齐嬷嬷闭着眼,一鼓作气,把要说的话都说了。 “是关于二爷的事儿,老夫人想让您一道过去拿个主意。” “我一个全靠夫人帮忙走动关系的蠢货,我拿什么主意?娘不是一向自诩能干,还是娘自己拿主意,呵。” 丢下这一个“呵”,赵伯耕梗着喉出了侯府。 砚明狗腿子似的跟在侯爷身后,想问侯爷要往哪里去,却又问不出口。 只能亦步亦趋这么跟着,时不时还要抹一把汗。 这雨到底是下还是不下? 风来了又走,搁这儿闹人玩儿呢。 头一下撞到前边的硬物,砚明抬头一看,可不得了,他撞侯爷胸膛上了。 砚明一膝盖跪下了,“爷,我的爷,我眼瞎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赵伯耕阴森森的说,“走,去康平巷。” 康平巷住的都是普通人家,那边的巷子七拐八拐,九连环似的。 搁以往,谁也看不上这普普通通的康平巷,可如今么…… 不说也罢。 砚明也是没想到,连翘都把自己侯爷坑这么惨了,侯爷还能想起她来。 这到底是红颜祸水,还是说红叶另有打算,准备寻连翘算账? 砚明心里转过了许多念头,却不敢说。 当是时,他赶紧弄了马车来,跟着赵伯耕进了康平巷。 也就在马车在康平巷的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时,这件一进的小院中,正房中的女主人正满心焦虑。 连翘的丫鬟攥了攥荷包中厚厚的一沓银票,一颗心瞬间安静下来。 她再一次劝解夫人,“夫人,这真是最好的机会了,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可是,可是怀孕岂是那么好装的。我跟了侯爷两年时间,也没怀上身孕。” “那不是因为您多半时间都在调养身子么?现在好了,媚娘给了夫人孕子的偏方,您或早或晚总会怀孕的。咱们现在告诉侯爷怀孕,不过为了稳住侯爷,更甚者为了那个位置……” “夫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谁知道等到明天,那位夫人会不会后悔和离了。那位常夫人和侯爷可是有一个女儿的,夫妻十几载,情分深厚。您也听到外边人怎么传的了,若不是因为您做了侯爷的外室,原本侯夫人是绝不会与侯爷和离的。侯爷也后悔养了您了,只说那位夫人若答应不和离,就要远远的把您打发走。” “夫人,您没名没分的跟了侯爷这么长时间,难道就为了被打发的么?您听我一句劝,咱们撒个这个慌,先把昌顺侯夫人的位置弄到手。至于之后……若您真怀孕了,自然皆大欢喜,若不然,您就装流产,把这事儿栽赃到侯府其余人身上去。” 丫鬟说的头头是道,她所描绘出来的,连翘被昌顺侯风光迎娶,做了侯夫人的画面,让连翘脸红心跳,双眸放光。 但是,想到怀孕这事儿若瞒不过去,昌顺侯会如何大发雷霆,她又有点退缩。 也就在这时候,外边有小丫鬟跑进来,“夫人,夫人,侯爷过来了。侯爷,侯爷脸黑的很,进门还踹了人,怕是大事不妙……” 第77章 假孕 连翘和贴身丫鬟一听到小丫鬟的话,再一听朝房间这边而来的,沉重压抑的脚步声。两人心跳加快,眼皮子都控制不住的抽动起来。 贴身丫鬟抓紧了时间,最后一次劝说。 “夫人,侯爷怕是把那位夫人闹和离的罪责,都归在您头上了。他这次来,怕不是要找您算账。若只是把您打发了还好,若是侯爷一怒之下,把您卖到一些脏的臭的地方,亦或是直接将您绑了送给那位夫人发落,那咱们就全完了。”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赵伯耕一声吼,吓得连翘身体抖了三抖。 连翘赶紧将自己的帕子,放进桌上的一杯清水中,浸湿了,拿出来,迈动脚步跑出去。 “来了,来了,这不是来了么。”连翘走了两步,情绪稳定下来,声音又变成了平日里的清脆娇甜。 她走到了屋门口,看见了院子中的赵伯耕。 赵伯耕衣衫褶皱不堪,往日里英俊端方的面孔,不知是因为几道抓痕破了相,还是他此时的神色实在过于难看了,就使他身上那股倜傥风流的劲儿全没了,只剩下阴沉恐怖。 连翘看到赵伯耕的神色,察觉到他身上疯狂压抑的怒气,刚刚放松的精神,再次紧绷起来。 她瞳孔都控制不住的收缩起来,脚底下像是生了根,一步都迈不动。 赵伯耕看着站在门内、一脸恍惚的连翘,“你站在那里做什么,等着侯爷我去请你么?” 以往赵伯耕来这康平巷的小院,动静都放的轻轻的。那时候他有一种偷情与背德的刺激感,这种感觉让他到了这里就心脏狂跳。他都等不及连翘出门,就三两步窜到房间,抱着连翘就压在榻上,肆意行那夫妻之事。 可如今么,他在康平巷养了个外室的事情,已经穿的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连他一直瞒着的妻女都知道了这件事,他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赵伯耕说话声音都大了,声音中的怒意更是丝毫不加压制。 连翘努力稳住跳的过快的心脏,小心翼翼的踩着步子走到他面前,一边还拿出打湿的帕子,踮起脚尖来给赵伯耕擦汗。 她小鸟依人一样靠着赵伯耕。 “您做什么呀,又喊又叫的,可吓死奴家了。” “侯爷,这都入夜了,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看您热的,头上都是汗,奴家来得慢,还不是因为去投湿着帕子,准备拿来给您擦汗么。” 连翘吴侬软语,絮絮叨叨,赵伯耕垂首沉沉的看着她,不置一词。 小院的廊下挂了两盏灯笼。 灯笼洒下的光晕昏黄黯淡,可耐不住这院子实在是小,小到即便只是两盏红灯笼,便能把院子每个角落都照亮。 连翘小巧白嫩的面颊上,那娇娇的神色自然也掩饰不住。她依赖着他,讨好着他,看她的视线中,满是憧憬和仰慕…… 这种眼神赵伯耕太熟悉了,往日他也最受用。每次总要把连翘折腾的哭闹不休才肯停下来。 可此刻看到这个眼神,他只觉得烦躁,只觉得有一股怒气在身体中到处乱窜,急需要找个突破口发泄出来。 赵伯耕一把抓住连翘细瘦的胳膊,“你……” “哎呀,侯爷你做什么,你吓到我了,快放手。” 连翘一边蹙眉,一边捂着肚子。同时,她微侧过头,做出恶心的动作来。 赵伯耕被她一连串的反应,弄的蹙起眉头。 “怎么,如今连你也嫌弃起我来?嫌弃到闻到我身上的味道就作呕?” 连翘的贴身丫鬟赶紧跑过来,“夫人,夫人您还好么?” 连翘干呕的更厉害了,眼角很快沁出泪来。 她抓紧了丫鬟的手,不着痕迹的将一块儿玉佩塞给小丫鬟。 她委屈又无助的看着赵伯耕,“奴家哪里是因为侯爷才呕吐的?不,准确点来说,可不就是侯爷才让奴家呕吐的么。呕……” 赵伯耕一脸烦躁,“你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就是,奴家,奴家可能怀孕了……” 连翘这句话很好的起到了静音效果。 一时间,不仅院子的风声停止了,就连众人的呼吸声,好似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还是砚明抑制不住震惊,狠狠的吞咽了两口唾沫。那咕噜声明明没那么重的,可在万籁俱寂的时候,突然就无比响亮起来。 响亮的就像是有雷霆在耳边轰隆炸响,把赵伯耕雷的外焦里嫩。 赵伯耕像个木偶似的,他话不会说了,眼珠子不会动了,呆愣愣的傻气透了。 连翘红着脸,抬起手轻轻的戳了戳他的胸膛,“您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么?您是觉得孩子有我这个娘亲,他以后会觉得耻辱么?我,我也很害怕,我也不想孩子以后怨我。侯爷,要不然,这个孩子我不生了。” “生!怎么能不生!这是我的儿子,是我们昌顺侯府的世子爷!连翘你把这个儿子给我生出来,你就是我们侯府最大的功臣!” 赵伯耕哈哈大笑着,一把抱起连翘,就往屋里去。 他的动作轻巧极了,可他的步伐却是凌乱的,隐隐透着一股慌张与忐忑。 砚明和连翘的贴身丫鬟,在赵伯耕身后唉唉叫唤,“侯爷您慢点,可别摔着夫人。” “侯爷小心,夫人现在月份还浅,胎都没坐稳。” 有了两人的提醒,赵伯耕的动作果然更轻了。 好不容易抱着连翘走到屋内,将连翘放在榻上。 赵伯耕直直的看着连翘的肚子,激动的手脚发麻。 他忍不住往自己头上拍了一巴掌。 他刚才竟还对连翘发脾气,可别吓着他儿子。 赵伯耕挤到连翘跟前,摸着她的肚子,一脸的心慌愧疚,“我刚才脸色不好,没吓着咱儿子?” 连翘哼了一声,转过身子,“你是他爹,你就是纯心吓他,他还能怎么着?也不过是自己哭两声罢了。” 赵伯耕手足无措的站起身,“我不是有意的,我,我,总而言之,都是我的错就是了。” 赵伯耕还有种不真实感。 继巧娘流产之后,他后院再没有一个女人怀孕。他一开始是怀疑后院的女人被下了药不能生,便有意无意的眠花宿柳,可被他养在外边那几个,那几年也没什么动静。 赵伯耕这才怀疑到,问题是不是出在他身上。 可男子汉大丈夫,他若是生育出了问题,这件事传出去他还如何做人? 赵伯耕要脸面,更要体面,哪怕是为了侯府的未来,他也不敢去寻大夫给他诊脉。 也是因为心里对自己有些怀疑,他才会在常慧心质疑他的能力时,大发雷霆,甚至与常慧心动了手。 可是,就在他惴惴不安,几乎死了生儿的那条心时,连翘怀孕了。 这个孩子真是他的么? 得来的太容易,他怎么就觉得那么不真实呢? 赵伯耕面上的欢喜逐渐黯淡,直直彻底消失不见。 巧娘目睹了他所有的神情变化,一时间更加紧张。 她攥紧了自己的衣袖,手掌摊开来,不经意的在衣裳上擦了擦汗。 一个谎言需要成百上千个谎言来圆,她不是没说过谎,也不是不擅长扯谎,她只是担心赵伯耕戳破她假孕的事情,将她卖了或绑了送给常慧心。 想想她竟要跪在常慧心脚下摇尾乞怜,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连翘想起了惨死的父亲,想起七零八散的至亲,她痛的咬牙,那些紧张心虚之感,便都淡去了。 她眼圈红了,侧过脸去,嘤嘤哭起来。 她一哭,赵伯耕就慌了。 “怀孕是好事儿,你哭什么啊。哎呦我的小心肝,可别再哭了,再伤着咱儿子。” “你还认他是你儿子,你看你那是什么眼神儿。你盯着我的肚子,恨不能盯出个窟窿来。侯爷,你这是怀疑我肚里这个不是你的种么,呜呜呜,侯爷你竟然怀疑我偷人,我的天老爷啊,让我死了。” 赵伯耕不想连翘竟看出了他的怀疑,他急的抓耳挠腮,心中还盈满心虚与愧疚。 他底气不足的反驳,“我没这样想,我那会怀疑你?快别哭了,都是我的错还不行么。” 赵伯耕低三下四一顿哄,终于哄的连翘破涕为笑。 赵伯耕见状由衷的松了一口气,扶着她的肚子,一脸珍惜的说,“还是该请个大夫来给你诊个脉。” 连翘说,“不用了,我今天上午已经请过大夫了。可惜大夫说日子还短,还诊不太出来,许是再过一个月,脉象就清晰了。” “你请的是哪家的大夫,你把他说的话仔细学来。” 连翘不情不愿的一边回忆着,一边将那些话重复一遍。 这时候她由衷的感谢自己的大姐。 大姐回娘家吃喜宴时,有干呕嗜睡等反应。母亲有所猜测,赶紧让人请了大夫来。那大夫当初就是如此说的,这么些年来,她依旧将那些话记得一清二楚。 连翘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庆幸自己的记忆如此之好。 可等她复述完大夫的话,赵伯耕的面色依旧紧绷。 “还没确诊啊,那就更应该再请一家大夫来看看了。” 赵伯耕大声喊砚明,准备让砚明去善民堂,请孙老大夫来。 可接连喊了三声,也不见砚明过来。 赵伯耕正要发怒,连翘身边的丫鬟跳出来说,“砚明大哥突然腹痛,往恭房去了。侯爷要请哪里的大夫,不如我亲自跑一趟。” “你一个丫头片子,脚程太慢了。你去找个小厮,让他速速去善民堂请孙大夫来。” 也是不凑巧,这小院里唯一的小厮,早两天就请假了。 他那老子娘身子时好时坏,这个夏天身体突然恶化,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如此晦气之事,赵伯耕听来厌烦。 可身边没有跑腿的人,他也不能亲自过去,没办法,只能让丫鬟跑一趟。 这丫鬟临走前,冲连翘微微颔首,连翘紧咬的牙关,立马就放松了。 丫鬟脚程很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年轻大夫过来了。 赵伯耕一看不是他熟悉的孙大夫,眉头再次拧起来。 丫鬟忙解释说,“孙大夫的伯父过世了,孙大夫作为唯一的近亲族侄,亲自扶灵回老家了。加上天太晚,周边药房都关了门,奴婢便做主,将这位孙大夫请了回来。” 那就只能让这年轻大夫看一看了。 说这大夫年轻,其实只是针对于老成持重的老大夫来说。其实这大夫年约三旬,还续了薄须,看起来也很稳重了。 只是比起孙大夫,到底是差了点。 大夫一番问询、诊脉,最后脸上露出个诚心的笑容,“恭喜这位相公,恭喜这位夫人。夫人脉如走珠,确实是孕脉不假。” 赵伯耕心脏狂跳,犹且觉得这个馅饼太大了。“之前我……夫人也请了大夫来,那位大夫说是月份儿浅,还看不清楚,如何你就看的清楚了?” 大夫被人质疑医术,也不生气,只好声好气的说,“一般大夫为防医闹,话自然不敢说太满。可我自幼跟着师傅学医,至今坐诊已有十多个年头……” 大夫自信一笑。 似乎在说,我坐诊十多年,见过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区区一个滑脉,即便月份浅,依照我的经验,也断没有诊错的道理。 我说是滑脉就是滑脉,我说这位夫人怀孕了,那她就是怀孕了。 这事儿再不会错了。 许是大夫的态度太过笃定,赵伯耕心中最后一点犹疑彻底远去。 他欣喜若狂,让砚明赶紧给这大夫看赏。甚至振奋之下,他还亲自送大夫出门。 赵伯耕的身影消失在门内,丫鬟赶紧凑近了连翘,将她方才塞过来的玉佩,又悄悄塞给她。 连翘见状,轻声问说,“怎么没用?” “夫人身上这块玉佩,侯爷曾见过几次。若给了奴婢,往后侯爷问起,夫人如何解释?再来这玉佩是夫人的娘亲留下的,奴婢哪舍得给别人。” “那你如何收……那大夫的?” “奴婢这些年来,手上也攒了些体积,奴婢把自己手上那些银钱,全给出去了。” 连翘万分动容,一把握住丫鬟的手。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说,“银子我稍后加倍还你……你对我掏心掏肺,我若有一日为那人上人,定也要将你带进那高门去。” 第78章 做戏 连翘许下好处,丫鬟自然感恩戴德。 恰此时赵伯耕送往大夫回来了,丫鬟便贴心的退下去,将这片空间,留给满腔喜悦的“新手父母”。 屋内的灯亮了许久许久,直到半个时辰后才熄灭。 但即便熄了灯,屋里也没彻底安静下来。 昌顺侯激动地夜不能寐,在床上翻来覆去。 突然,他的胳膊打到了一具娇软的躯体,连翘受惊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她尖叫一声,整个人边哭边喊“岁兰”。 岁兰在外边应了一声,推开房门一溜烟跑进来。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夫人?” 岁兰一边问话,一边快速点亮房间内的烛火。 这么一会儿功夫,赵伯耕已经把连翘抱在怀里哄了。 屋里似乎没了岁兰的用武之地,岁兰待在那儿都碍事,索性自己跑到茶房去,给姑娘煮了一壶清茶来。 屋内连翘还在啜泣着。 她细细的哭,声音压抑又痛苦,把赵伯耕的心都快哭碎了。 “好连翘快别哭了,你做什么噩梦了和我说说,梦都是相反的,可不能因为一个梦就把身子哭坏了。你还怀着孩子呢,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 在赵伯耕的温柔哄劝下,连翘终于吐了口,颤颤巍巍的说出了她的噩梦。 “我梦见我生下了咱们得儿子,可是,可是夫人将孩子抱走了。她当做自己的儿子养,却又痛恨孩子从我肚子里爬出来。她故意在一个大冬天,让下人引着孩子去滑冰,孩子掉进冰洞里,直接淹死了。” 连翘哭的痛不欲生,“我的儿子啊!那是我的儿子啊!侯爷你不知道,孩子泡的脸都青了,身体凉的冰块一样,我如何喊他他也不应,他死了,死了啊。” 连翘哭的这里,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死过去。 赵伯耕又气又急,赶紧掐连翘的人中。好在连翘很快苏醒过来。但一想到梦中的场景,她又嘤嘤哭起来。 她捂着胸口,整个人痛苦的喘不上气。 “侯爷,我们的儿子死了,我也不活了。我去陪着儿子。他在人世时不能喊我一声娘,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他死了,就没人和我争他了,我终于能一直守着他了。” 赵伯耕怒斥一声,“荒唐!” “我们的儿子还好好的呆在你肚里,那个敢害了他去?” “再说常氏虽心思深沉,却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她过往十多年,连一只鸡都不敢杀,你竟然说她故意谋害我儿性命,这岂不是……” “啊啊!我为什么要怀孕,我为什么要听见你袒护常氏。你明知道我与她不睦,连家和常家有血海深仇。若早知道你是她的夫婿,我便是死也要离开你。” 连翘哭的浑身抽搐,“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今生要让常家的人来惩罚我。他们害了我爹,害的我家破人亡,他们还要害我儿子。我不要生孩子了,我把他带到这世上,难道是要让常氏折磨死他的么?” 边说这话,连翘边疯狂的捶打着自己的肚子。 她跟疯了一样,样子癫狂的吓人。 赵伯耕吓坏了,但他更怕连翘一个不慎,真把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打掉。 大夫可说了,连翘怀孕将将一个月,这个月份胎都没坐稳,许是打个喷嚏,胎儿就流掉了。 他盼了十多年才盼来的儿子,他怎么能容许她有闪失。 赵伯耕忙将连翘禁锢在怀里,连翘又哭又骂,雨点般的拳头都落在他脊背上。 赵伯耕忍着疼,温言细语的安抚,终于让连翘缓缓平静下来。 等连翘彻底安静了,赵伯耕才说,“你担心的这些都是多余的,你是孩儿的亲娘,只有你会诚心诚意待他。我怎么会把孩子从你身边带走?除了你,把他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连翘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眼,哀哀戚戚的问说,“真的么?你真的不会把孩子从我身边带走么?” 赵伯耕郑重点头,“不会。除了你,换谁来带着孩儿,我都不放心。” “真的么?真的把孩儿留给我带么?” 赵伯耕接二连三点头,再次强调,孩子是她的,就一定会给给她带。没有人会比亲娘更用心,也没有人会比亲娘更疼爱自己的孩子。 连翘终于笑了,她眷恋的依偎在赵伯耕怀中,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可很快的,她的身躯再次变得僵硬,整个人又默默的留下眼泪。 赵伯耕看见了,心里有些不耐烦。 但这是他儿子的母亲,现在正怀着身孕,且还没坐稳胎。 赵伯耕不得不耐下性子,再次询问,“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只管和我说。你如今是双身子,可不敢动不动就掉眼泪了。” 在赵伯耕的殷殷劝导下,连翘说出了她最担心的事情。 她双手紧紧的抓住赵伯耕的里衣,手指头紧紧绷着,人看着紧张到要昏厥。 “我出身不好,孩子若是养在我膝下,便是一个私生子。孩子若是知道了这三个字的含义,怕是要恨死我,今后都不会喊我一声娘。” “侯爷,侯爷,等我生了孩子,你还是把孩子带走。只要常慧心愿意真心养育儿子,我宁愿一辈子不和儿子相认。我是当娘的,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毁了孩子的一辈子。” “孩子进了侯府,就是您的长子,之后说不定还能做世子。可他跟在我身边,便只是一个见不得光、人人都可唾弃的私生子。不!我不要这样,我不能让我儿子恨我一辈子。” “侯爷,你把孩子给常氏。只要常氏肯把孩子当做亲生子,我去死,我保证不让她有任何后顾之忧!侯爷,只要孩子好好的,我心甘情愿去死啊。” 连翘说着话,就要往床下奔,似乎现在就要去吊死一样。 这可把赵伯耕吓坏了。 他一把将连翘抱起来放在床上,将她整个人紧紧的禁锢在怀里。 “哪里来的私生子?本侯的儿子怎么会是私生子?” 连翘哭的撕心裂肺,“可他的亲娘见不得光,她的亲娘是个外室,呜呜呜……” “怎么会是外室,我娶你!我娶你进侯府,让你做侯夫人!你光明正大的养育我们的儿子,等他长大了,我就为他请封世子。” 条件反射的吐出“娶你进府”四个字时,赵伯耕心还有些抖。可真把后边这些话说出来,他的心却越发镇定了。 对的,他可以娶连翘进府。 让她做侯夫人,让她光明正大的养育他们的儿子! 连翘眼中不断地泣出泪珠来,她长相本就白净小巧,整个人带着几分弱不禁风的孱弱。此时哭起来,越发跟个小白花似的,楚楚可怜惹人疼爱。 连翘先是震惊,随即摇头,“你怎么可能娶我?你娶了常氏,与常氏鹣鲽情深……” “你别给我提那贱人。”赵伯耕一脸郁怒,“她竟要和我和离?她以为她是谁,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么?本侯娶她,帮她常家渡过难关,她却不知道感恩,如今翅膀硬了,便挑拣起我来了。” “她还想拿捏我,呵,我以往纵着她,是看在姝姝的面子上,我们俩到底还有一个女儿在。可她既然执迷不悟,不知好歹,我也没必要对她太过包容了。” 连翘眼神游弋,“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我说和离就和离!反正这也是她的心愿,我与她做了十多年夫妻,就当是我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想到常慧心连自己的嫁妆都搬干净了,赵伯耕愈发齿冷。 夫妻十几载,她还怕他贪墨她的银子么? 难道他在她心里,就是那么一个无耻小人。 大半夜的,赵伯耕被这个念头气坏了,一把拿起床头柜上的茶盏,砸在了地上。 “今天我就去和离!她的嫁妆已经搬走了,我在给她一张和离书,我们两人就两清。等我和她断干净,我就八抬大轿将你迎到府里去,让你也坐一坐侯夫人。” 到时候,常氏可别哭着回头求他。 到时候,连翘若给常氏难看,他也不会管的。 一切都是常氏作的! 她求仁得仁,那和离的后果她也该欣然接受。 赵伯耕哄睡了连翘,可连翘依旧噩梦难消,身子不时就要抽搐一下。 她浑身打颤的时候,还下意识的用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喃喃的唤着“我的儿”。 这副慈母的模样,委实看的赵伯耕软了心。 也因此,他难得的思虑起若他将连翘的儿子带回去给常氏带的可能…… 常氏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但连家玉常家有血海深仇,常氏再是对别人心软,也绝不会对连家人心软。 若她知道那孩子是连翘玉他偷生的,她怕是会迁怒到孩子身上。 一个女人,怒极之下会做出什么来,谁也想不到。 赵伯耕的那点睡意不翼而飞,整个人一个激灵,突然清醒的可怕。 这一瞬间,他似乎也看见了小小的幼童漂浮在冰冷的河面上,浑身肿胀青紫的模样。 他吓坏了,身子在一瞬间甚至感觉到冷。 终于挨到天边露出一丝亮光,钟楼的古朴晨钟传到了耳朵里。 开城门了,城里的百姓都起身开始一天的劳作了。 赵伯耕拖着疲惫的身子,也慢吞吞的穿上衣裳,然后,他推开房门走出去。 连翘一夜未睡,在赵伯耕走出房间时,呼吸终于变得松快起来。 她从没做过这么长时间的戏。 一晚上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梦魇,又是假寐,她身体呈放松模样,可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夜对于她来说,难熬的就像是在地府里走了一圈。 好在她最终还是成功的糊弄住赵伯耕,并得来了她最想要的承诺。 连翘放松的躺在床上,肆意的享受着自由呼吸的味道。 她的心从没有一刻这么静过,静的她连外边任何一点动静都能听到。 赵伯耕洗漱好后,带着他的小厮砚明往院子外走去。 院子里响起主仆俩若有似无的对话声。 “侯爷,您的官服还在府里,咱们先回府里取官府么?” “不用。你派人再去上官哪里帮我告一天假,我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做。” “侯爷您要做什么,准备去哪里?” “常慧心搬到哪里去了你可知晓?去,弄辆马车来,我找她有事儿要处理。” 砚明不敢再问,忙不迭去租赁马车去了。 这厢连翘听到那对主仆两出了门,坐上马车离开,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连翘坐起身,正想开口唤岁兰进来。 结果就见岁兰端着洗漱的水盆,拿着毛巾,带着小丫鬟推门进来了。 岁兰打发走小丫鬟,款款走到连翘跟前。 她要伺候连翘洗漱,连翘摆摆手,打了一了一个哈欠,“别忙活了,我交代你两件事,一会儿还准备继续睡。” 岁兰看看连翘眼上浓重的两个黑眼圈,深知她昨晚劳累的很了。她便露出心疼的表情,“昨晚辛苦夫人了。” “为自己的将来谋划,我有什么可辛苦的。”连翘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把赵伯耕承诺她的事情说了。 其实她不知道,这些事情岁兰也是清楚的。 她昨晚在外边守了一整晚,并没有如以前一样,等两位主子彻底歇下后,就回房歇息。 她就蹲在窗户下守着,两人说了什么,她一清二楚。 但现在岁兰只装不知情,在连翘说出口时,给出或震惊,或欣喜,或振奋的表情。 等说完了这些,连翘抓着手边的薄被交代连翘说,“你雇佣两个小孩儿跟着侯爷的马车,看侯爷与那常氏都说了什么。常氏说要和离,侯爷也答应了我,会与那常氏和离。可我担心常氏临时反悔。” “你找人凑近了盯着,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派人回来告诉我。” 连翘又开了床头的红木匣子,从里边取出几张银票并一把碎银子。 银票是还给岁兰的,她还指望岁兰给她办事,自然不好让她把昨天那笔银子搭进去。 尽管心中也肉疼的厉害,连翘面上却依旧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银票给你,只要你用心替我办事,我肯定不能亏待了你。这把碎银子你拿去使唤两个小孩儿去顶着侯爷,快去,别一会儿把人跟丢了……” 第79章 赵伯耕提和离 京兆尹衙门对面胡同的小院中,一大早的,院门就被敲响了。 这家新宅院的守门老头儿,正是孙大柱的父亲。 孙家一家子都是常慧心的陪嫁。 孙大柱的父亲尤其是擅长养马和驾车,他被常垚委以重用,在蕲州时就是常慧心的专属车夫 但是,来了京城,自从有一次冒雨去衙门给侯爷送衣食,却恰遇勋贵家的马发疯,他被撞了个正着,从马车上跌落,自此就落下了严重的腰伤。 马是养不成了,车也驾不成了,老孙不得已退居二线,开始了养老生活。 但常慧心和离了,从侯府搬出来了,老孙就觉得自己又派上用场了。 他强势的霸占了正门旁的一个小屋子,直接把自己的铺盖铺到床上,便直接上岗做了门房。 门房老孙上了年纪,睡得少了,天不亮时他就起了身。 但是大门他却没打开。 不为其他,而是大姑娘说了,今日侯府那帮子人肯定会来,她和她娘都不耐烦和那一家子人打交道,所以能直接把他们拒之门外,就把他们拒之门外,若不能,再开门把人带进来。 老孙很听话,既然大姑娘说先不开门,那他肯定不开门。 老头也闲不住,大早起的就拿起扫帚,清理起院子来。 这院子昨天虽然仔细清理过,那清理的仓促,地方又大,所以很大地方只是囫囵过一遍。既然以后要长久住在这里,那自然要收拾的干干净净,打理的妥妥当当,这样主子们才会舒心。 老孙挥舞着大扫把,将地板扫的一尘不染。这时候,他可一点都没有腰疼的症状了,整个人腰杆笔直,精力充沛,简直比他儿子孙大柱还有干劲。 正忙着给主家做贡献,孙老头听见大门被拍响了。 夏日里天亮的早,这个时候撑死了也就刚寅时末,这么早来人,不会真让大姑娘说着了? 孙老头不想理会,但那人见迟迟没人来开门,手下愈发用力了两分,恨不能将个大门拍出个大洞来。 于此同时,还有个尖细的男声响起来,“有人么,开门,快开门啊。” 拍门的人不知忌讳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拍门声却越来越大。 他们新搬过来,还想与四邻八家打好关系。这大清早的扰人清梦,还指望与邻为善,怕不是邻居们都恨不能离他们越远越好。 孙老头放下扫把,不情不愿的挪过去,“来了来了,叫什么叫。大早起的,你叫魂呢。” 孙老头一出声,外边人的动静戛然而止。 孙老头慢吞吞的挪到大门后,叉着腰问了句,“是谁叫门?” 砚明讪讪的摸摸鼻子,“我们侯爷有事儿寻夫人,你快开门把侯爷迎进去。” 昌顺侯啊。 真不是个东西! 做着他们常家的姑爷,还和那连家的女儿厮混,他怎么还有脸来找夫人?哼,真恨不能一棍子打劈了他才好。 孙老头没开门,人还往后退了几步。 “找夫人啊,夫人还没起身呢。侯爷有事儿去康平巷寻那连家的小娘子去,我们夫人且忙着,没空招待侯爷。” 孙老头丢下话,不屑的哼哧几声,转身就走。 门外的砚明自然听出来,说话的人是孙大柱那个祖宗一样的爹。 这孙老爹别看不管事儿,但是谱儿特别大。凡是常慧心从娘家带来的人,他都能说教几句。上至刘嬷嬷,下到洒扫的小丫鬟,他想训谁就训谁,明明什么活儿都不干,偏却跟个活祖宗一样,特别能拿乔,也是让他们侯府的下人开了眼界了。 但无奈这位老爷子人老了,眼睛却厉害的很,那嘴皮子也特别溜。你可别让他发现你欺负常氏带来的陪嫁,不然老爷子能坐在你家门口骂三天三夜。 这老爷子就是一颗蒸不熟、煮不烂、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砚明对付起铜豌豆老爷子一点办法都没有,赵伯耕被一个下人甩脸子甩到脸上,更是险些气歪鼻子。 砚明尴尬的回首看他,“侯爷,如今怎么办?” “怎么办?你是下人还是我是下人,难道还要我替你想办法叫开这门?砚明,你就这点能耐?本侯的贴身小厮你要是不想做了,你直接退位让贤。” 一句“退位让贤”,把砚明的屁都吓出来了。 在赵伯耕的冷眼注视下,砚明直接豁出去了。“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大声喊了。到时候大家一起丢人,你们可别埋怨我们侯爷做事不择手段。” 这句话到是好使,还真就把大门叫开了。 但是被威胁了一通的孙老头心里气坏了,那脸色自然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他亲自看着两人,不允许两人往里边走一步,另外还让过路的小丫鬟去通传一声,只说昌顺侯又来了。 昌顺侯赵伯耕:“……” 他气的额头青筋直跳,抬脚想将眼前的老东西踹到一边去。 但是这老头本就颤颤巍巍的,若是真踹出个好歹来,他还得偿命。为了这么个老东西,导致他儿子不能再生父的护持下长大,除非他脑残了。 赵伯耕硬是忍下了这口气。 即便是被人像监督贼人那样监督着,他也只是黑着脸,再没有说一句话。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等到赵伯耕腿脚发麻,都要不管不顾闯进去了,常慧心与赵灵姝母女俩终于相携露了面。 看到他们母女俩一脸神清气爽、神采奕奕,睡足了的面孔上粉白一片,眸子中更是漾着清澈的水雾,赵伯耕越发觉得痛恨。 他被常慧心搅扰的一晚上没睡好。 一晚上都在想,常慧心肯定是恨毒了她,才会脸一个小小的婴孩儿都不放过。 她怎么能那么心狠手辣? 她夜里做梦难道不会把婴灵缠上来么? 种种臆想之下,导致赵伯耕头昏脑涨,现在看见常慧心,更是觉得她面甜心苦。 昨晚之前他还想着要挽回常慧心,以后一定好好和她过日子,但过了一晚上,他不这么想了。 他对常慧心的滤镜碎了一地,他现在只想和常慧心这个女人断绝一切关系。 许多无关紧要的话已经无需去说,赵伯耕直接说明来意。 “和离书我带来了,你与我一道去户曹办理和离手续。” 现在的和离说简单也简单,说絮烦也絮烦。 首先,需要男方出具和离书,男方家族族长在和离书上盖族章同意小两口和离,继而,就需要婚姻双方一道往户曹去,亲自办理和离手续。 先说第一项,有些人家欺负女方家势弱,即便夫妻关系破裂,也不愿意给出和离书,而是直接给出“休书”。 一方面自然是存了羞辱之意,另一方面却是为了霸占女方的钱财。 赵伯耕说他写好了和离书,这出乎了赵灵姝和常慧心的预料。 原以为此事还有的磨,原以为昌顺侯府怎么也得挣扎一下,借由给出休书,来讨价还价。 却没想到,竟是直接给出了休书? 事情得来太容易,赵灵姝条件反射觉得其中有诈。 她昨天乱七八糟想了许多许多,想到要利用上巧娘,还想要利用连翘,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找谁在两人耳旁吹风,让他们与她娘三管齐下哄劝赵伯耕和离。 结果,就这? 赵灵姝蹙起眉头,赵伯耕答应的太爽快,难道是因为出了别的她不知道的变故? 赵灵姝的眼神都深了许多,对着赵伯耕上下审视一番。 赵伯耕忽略了女儿过于深邃的眼神,只看着呆怔在原地的常慧心。 常慧心愣愣的站着,好似被这个消息震惊傻了。 她粉白的眼角慢慢溢上红晕,桃花眼中浮现出雾气。 她这是后悔了么? 后悔才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是她安分些,不与他闹和离,他岂会顺势而下,直接写了这张和离书。 说实话,在看到常慧心后悔难当时,赵伯耕心中终于浮现出报复的爽快感。 若不是连翘怀了孕,指不定他会当场撕坏那张和离书,牵着常慧心的手告诉她“下不为例。” 可连翘有孕了,她还梦见了他们的儿子。 他不能让他们的儿子作为一个私生子,更不能任由常慧心妒心大起,杀死他的孩子。 他要把一切隐患,都斩断在摇篮中。 赵伯耕狠狠心,再次重复一遍,“走,我已经与户曹衙门的友人打了招呼,他现在已经在衙门了。” 常慧心似乎此时才回过神来,“你答应……和离了?” 赵伯耕点头,“我是堂堂昌顺侯,一言九鼎,岂会拿和离这么大的事儿开玩笑?” 常慧心说,“你把和离书拿给我看看。” 现如今的和离书,需要男方落款签名,还要盖族里的大印。倒是巧了,赵家的老祖族长过世以后,赵伯耕凭借优越的出身,继任为新的族长。 也就是说,两人和离,只需要他点头即可。 常慧心拿到了和离书,赫然就见上边盖了两个印章。一个自然是赵伯耕的私章,另一个毫无疑问就是族里的公章。 两章齐全,只需要去户曹登记,这张和离书即可生效。 常慧心身子有些摇晃,垂下的眼眸中,缓缓溢出一颗晶莹的泪珠来。 赵伯耕这时候心里更痛快了,看着和离书上最后一行字,也觉得没那么刺眼了。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髻,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 常慧心对他如此不舍,死缠烂打还来不及,她还选聘高官之主,别开玩笑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赵伯耕愈发意气风发,整个人精神抖擞。 “走,再磨蹭下去,友人要等急了。” “等一下。” 赵灵姝接过母亲手中的那页和离书,大眼一抽,将所有内容都收到心底。 她直至关键,“子女——也就是我,你们两人和离之后,我分给谁,这上边怎么没写?” 常慧心赶紧凑过来看。 她刚才只顾着不可思议了,却将需要重点关注的几个问题给忽略了。 仔细一瞧,可不是根本没提及姝姝么。 常慧心看向赵伯耕,“姝姝归我。” 赵灵姝也说,“我跟我娘。” 赵伯耕脸又黑了。 “你想清楚,你娘与我和离之后,便只是一个普通的商户女,你跟着她,你能有什么前程。姝姝,你自幼聪明,究竟跟着谁对你有益,我想你不用动脑子都能想清楚。” 赵灵姝点头说,“那我还是觉得,跟着我娘对我更好。毕竟我都这么大了,马上可以出嫁了。我跟着我娘,不一定选个最好的如意郎君,但男方必定人品端方,上进知礼。若是跟着你,呵呵,我真怕有一日你把我许给个八旬老翁为继室。” “赵灵姝!我是你爹!我还要做人,我没那么无耻!” 赵灵姝耸耸肩,“那谁说得准呢。总归,为了我自己好,我还是跟着我娘。” 赵伯耕手指颤抖的指着赵灵姝,“行,行,只要你以后不后悔,你爱跟谁就跟谁。” 赵灵姝让丫鬟去拿纸笔来,随后又开口说,“你和我娘和离,我娘的嫁妆以及她嫁妆中所产生的孳息,这些都归我娘所有,这点我没意见。但是,我娘养了你们侯府十几年,这个钱你们真不准备还么?” 赵伯耕不耐烦,“府里这些年的出息都在你祖母手里,养家也该你祖母出钱,你问我要钱,我哪来那么多银子。” 赵灵姝说,“那我不管。反正现在我娘要与你和离了,总的把账算清了,再签这和离书。总归我们是不急的,你若是觉得我这个提议为难,你也可以回府好好考虑两天,等觉得能拿出这笔银子了,再来谈和离的事儿。” 赵灵姝给她娘一个眼神,娘俩转身往回走。 二房和老夫人等人欠的那些东西,可以问他们要过来。那些东西多是常慧心嫁妆中的东西,只要告到衙门中,衙门绝对会管。 但是这些年常慧心养家的花销,若是这时候不要过来,以后就成了一笔糊涂账,想要也要不回来了。 赵灵姝不急着让她娘和离么? 她很急,非常急,生恐她娘某一个时刻再后悔,只想尽快尽尽快把这件事敲定。 但赵伯耕来的这么急,一见面就要和离,那自然是有有利于他的事情发生了。 第80章 结束了 赵灵姝的猜想得到证实。 赵伯耕为尽快和离,确实不惜一切代价。 原因有二。 其一,连翘已经怀孕一个月,他既然答应要娶她进门,自然要在连翘还没显怀之前,办成两人的婚礼。 这样即便他儿子出生的月份早一些,也可以借口“早产”,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但若是一直耽搁下去,连翘的肚子大了,她挺着个肚子进门,不仅她的脸面不好看,孩子出生后会被人说道,就连他的风评也会被害。 即便现在他已经没什么风评了…… 其二,他怕老夫人知道此事,再过来闹腾。 老二现在被移交到大理寺,他放火烧人,虽然未遂,但依照朝廷律例,肯定也会有几年牢狱之灾。 他娘那人一贯宠溺老二,老二进了监牢,跟要她老命一样。 她肯定会来常慧心这里缠磨,更甚者提出用和离,换老二出牢房这样的交换条件。 但想也知道,常慧心母女绝不可能放过老二。那怕常慧心被磨得没办法松了嘴,赵灵姝这丫头也一定咬死了让老二血债血偿。 事情肯定会陷入僵局,和离的事情一定会一拖再拖。 若是往常,他也懒得理会这些,可连翘等不起。 况且,从他私心里,他也觉得老二有些烦。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年就是他在背后撺掇着娘过继。若不是他爆发过一次,把他娘吓住了,但凡他脾气软一些,如今府里的世子之位,就被二房那两侄子中的一个占住了。 赵伯耕想到这点,心中很是气怒。所以还是让老二去牢里清净清净,等过惯了牢里的日子,他就知道单纯只做个侯府的二爷,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 考虑到这两点,赵伯耕迫不及待要将和离的事情敲定。 但赵灵姝这丫头实在难缠。 若是不满足她的要求,这事不知道还有多少变数。 若是让赵灵姝得知连翘怀孕…… 赵伯耕头都大了。 要么掏一笔银子,要么让他儿子成为众人皆知的私生子,两权相害取其轻,赵伯耕沉默了一会儿后,一咬牙,一握拳,“银子我给!” 赵灵姝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是说你没那么多银子,难道现在你就有了?” 赵伯耕冷眼看着这个生来与他相克的女儿,“即便没有,我借也要借来给你。摊上你们母女俩,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砚明。”赵伯耕拿出自己的私印来,“去汇通钱庄,把我存的银子都取出来。” 赵灵姝“呦”了一声,扛了扛她娘的肩膀,“您以为我爹穷的叮当响,就可劲拿自己的私房填补侯府的窟窿。结果到头来,就您自己傻。连我爹这人都知道存私房,老太太和二房肯定存的更多。他们是只进不出,你这是只出不进,娘,你看你嫁的这是什么人家。” 常慧心很平静,她摸摸赵灵姝的头发,“是娘眼瞎,娘已经知道错了,姝姝你别说了。” “好。” 赵灵姝看着拿了私章要离开的砚明,赶紧提醒他,“取银票啊。出了胡同往东五百米就有一家汇通钱庄,你快去快回。对了爹,你的私房够还债么?我娘可是还要利息的,你不会只还本金,不还利息?” 赵伯耕脸更黑了。 恰此刻旭日初升,耀眼的金光照在他面颊上。就让赵伯耕的眼眶下的青黑无所遁形,面上的愤怒和郁闷也更加明显。 他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我没那么多银子!” 侯府的日子一向花团锦簇。 初算下来,每月最少花销两千两银子,这还没算上四时八节的走礼,与日常人际往来所需要重金购置的礼品。 每月两千两,一年两万四千两,常慧心大约摸养了侯府十三年…… 合算下来的数字,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让赵伯耕头晕目眩。 这时候,他不感慨娶了夫人,生活水准更上一层楼了。他开始痛恨常慧心手大!痛恨她管家一点不知道节省! 他还怨怼老夫人和其余几房占足了便宜,他们吃的用的可都是他的! 赵伯耕存在汇通钱庄的这些私房,都是他这些年来,断断续续收到的孝敬。 原本这些银子他是存来以防万一的,除了砚明外,其余谁也不知道。可不过一眨眼,这些银子就要流进常慧心的荷包里了。 赵伯耕喘不上气,不得不扯开了衣领,让自己能大口呼吸几下。 他面色狰狞的说,“我总共就这么多,你们爱要不要。若非得把利息也算上,和离这事儿就过些日子再商量。” 常慧心拉拉女儿的手,想说“算了”。 能把这部分银子拿回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可别惹恼了赵伯耕,不然怕会鸡飞蛋打。 赵灵姝拍拍她娘的手,让她娘安心。 她挑着眉看着她爹,“过些日子商量也行,反正我和我娘也不急于一时。总归我和我娘从家里搬出来了,大面上已经和侯府撕扯开了,至于那纸文书,说实话,有和没有对我娘来说真没太大区别,没有似乎更好一些。” 没有和离书,她娘就是昌顺侯夫人。就是外人看他们娘俩资产丰厚,想要打歪主意,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这么一想,赵灵姝更觉得现在这个状态也不错,貌似对他们娘俩最有益。 她挥手撵她爹,“你走,和离这事儿暂时就算了。等你什么时候凑足了银子,咱们再接着商议。” 母女俩真就施施然的转身离开了。 直至他们走出了几十步,赵伯耕才怒吼一声,“你们回来!利息我给!” 不得不说,赵伯耕这个侯爷还是有些能耐在的。就见他又掏出一块儿私章来,让砚明去另一家钱庄,把他存下的银子也都取来。 但显然,这些就是他所有私房了。 但就这些,加起来也不够还债。 一行人到了户曹后,赵伯耕又去寻他那友人嘀咕了一通,那友人许是真和赵伯耕有什么铁打的交情,竟然在片刻时间内,凑足了一大笔银子,交给了他。 等赵伯耕把满满当当一匣子银票推到母女俩跟前,他面色难看的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友人见状,小声劝慰,“若心疼……这婚事也不是非离不可。” 赵伯耕摇头,“你不懂。” 友人回了个格外意味深长的眼神,“你确定事后不会反悔?” 赵伯耕坚定的点点头,“我有更重要的人要守护。不过是些阿堵物,能用这些和他们娘俩断干净,是我赚了。” 友人嘴角微翘,笑意一闪而逝,“你确定不会后悔就成。” 有婚书、和离书,夫妻双方都到场,子女、财产等分割清楚,当场交换了定亲信物,并交给衙门三百文离籍钱,赵伯耕和常慧心彻底斩断了这段夫妻关系。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过的很慢,又似乎过的很快,等走出衙门时,赵伯耕两手空空,意气风发,常慧心则心神恍惚,手中紧紧的捏着一份女户文书。 她及笄后便嫁入京城,至今已过去十五年。 初入侯府时,她心性烂漫、活泼开朗,是个对夫君满心憧憬的小娘子;如今离开侯府,她心神俱疲,华发初生,成了一个庸俗失意的普通妇人。 “哎呀,还有件事竟然被我忘了。”赵灵姝一拍脑袋,懊恼出声。 她这一声,直接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两人都拉了回来。 赵伯耕该高兴了,毕竟摆脱了常慧心,他就可以迎娶娇妻爱子入门,这是喜事一桩。 他也确实高兴,甚至意气风发,觉得自己此刻年轻的堪比二十岁的小伙子。但不知为何,在志得意满之时,他心中有一块变得空落落的,似乎以后不管用什么都填不满。 听到赵灵姝说话,他条件反射接了一句,“你忘了什么事儿?” 赵灵姝眨巴着眼睛说,“我忘了让你提前把我的嫁妆给我啊。” 在赵伯耕的倏然变色中,赵灵姝说,“我好歹也叫了你十多年爹,虽然如今你与我娘和离了,我归我娘管,但我想着一日父女百日恩,我若成亲,嫁妆你肯定会给的?” “不过你还年轻,说不定之后还会续娶,若你很快迎了新人过门,新人与你生气,不让你给我嫁妆,你不是很难做?所以我就想着,不如你现在就把该给我的嫁妆给我,这样我以后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给你们添麻烦。” 赵伯耕脱口说,“你们娘俩都把我薅光了,我为此还欠了大一笔外债。我哪里还来银子给你置办嫁妆?你娘有钱,以后她的都是你的,那些银子足够嫁十个你了。” “哎呀呀,别说的那么绝情么。你手里是没现银,但你手里还有些庄子、宅子、院子、铺子,还有一些古董字画什么的能变卖换钱,若不然,你那友人会那么放心,把家底都借给你?爹啊,我叫你一声爹,你总要全了我们这段父女情谊。总归你除了我之外,也没有别的子女了,你的东西不给我,难道还想带到地下去?” “我就是带到地下,也不给你,赵灵姝你就死了这条心。往后你们娘俩都离我远远的,我的那点财产,你也不用惦记了。你也说了,我还年轻,还会续娶,娶了新妇,指不定我会有别的儿女。我的财产,包括整个昌顺侯府,都是我儿子的。” 赵伯耕甩着袖子,大步走远了。 他走得很快,从后边看像是担心有鬼在追。 赵灵姝和常慧心目送赵伯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面上。 赵灵姝冷冷的说,“我爹准备娶连翘进门了!连翘怀孕了!” “啊?” “不会姑娘?” “这您都能看出来?” 赵灵姝在她娘的一脸怀疑中,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首先就是赵伯耕今天目的明确,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曾怀疑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儿,但一时间也猜不出来。” “刚刚我试探他会再娶,他亲口承认会续娶,还说会有别的儿女。最后他更是说,要将侯府留给他儿子。” “赵伯耕现在只在外边养着一个连翘……他说的续娶,绝对不会是巧娘几个。当朝律法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不能将妾室扶正,但巧娘出身低,亲眷都靠不上,赵伯耕只要不傻,就不会续娶巧娘。反倒是连翘,若是连翘怀孕,我爹等着将娇妻幼子接进门,他这一早上的行为,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赵灵姝侃侃而谈,刘嬷嬷和红叶的表情却震惊极了,反观常慧心,她的神情平静的出人预料。 “连翘不可能怀孕的。”常慧心说。 “额?您说什么?”赵灵姝惊住了,难道她娘知道什么秘辛不成? 赵灵姝扒住她娘,“您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有些往事,常慧心难以说出口,因为要在姝姝面前,保持她和赵伯耕最基本的体面。 可她实在不是姝姝的对手,姝姝歪缠起来,她也只有举手投降的份儿。 常慧心到底是说,“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府后娘仔细告诉你。” 因为常慧心这话,回府的路上赵灵姝很安静。 但是下了马车,回到房间里,赵灵姝就闹腾开了。 她缠着她娘,搂着她的胳膊,抱着她的腰,“您说啊,您怎么知道连翘不可能怀孕的?难道我爹曾经伤过,咳咳……” 常慧心不想和女儿说某些问题,别看她也过了十多年夫妻生活,但提起来她也害羞。 但已经答应过女儿了,自然不好说话不算数。 常慧心顶着女儿炽热的视线,到底是含糊其辞的,把她的猜测说了出来。 这件事和巧娘有很大关系。 常慧心怀孕前三个月,因为和赵伯耕生了一场大气,胎相不稳,且有流产征兆。 她遵照医嘱卧床修养,赵伯耕就被巧娘勾到了床上。 常慧心知道贴身侍女的背叛后,如何痛苦且不说。 只说巧娘事后跪在她膝下,哭的喘不上气。她还拿出了他们多年的主仆情分说事儿,更是说她怀了孕,总归要安排别的丫鬟伺候侯爷,外来的那有从小跟在身边养大的用着放心,还请她看在她已经是侯爷的人的份儿上,留下她。 第81章 来晚了一步 巧娘留下了,甚至怀孕了,她害怕失宠,便更紧的缠着赵伯耕。 但她是怀孕的妇人,赵伯耕再饥不择食,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和她胡闹。 巧娘不甘心,便去外边一些不干净的地方求了药。 自此赵伯耕对她欲罢不能,巧娘也因为房事过度,流了产。 常慧心提及巧娘和赵伯耕的丑事,面上的神情颇为羞愧。 好似在孕期缠着赵伯耕胡闹的人是她一样,让她窘迫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这到底不是她做的事儿,常慧心在赧然之后,便又很快镇定下来。 “那时候我忙着养胎,自然无暇注意巧娘的动静。还是后来我生了你,开始管家理事,才有守门的婆子为了讨好我,把这件事情说给我听。” 当时她就存了疑,就派人去巧娘去过的地方暗暗查看。但那就是个普通的院子,里边有一个外地来的神神叨叨的婆子,偏巧那年雨水太大,那婆子被塌下的屋顶砸死了。 她不死心,之后又唤来巧娘院子里的丫鬟询问。那小丫鬟跟着出去过,却一直在外边守着,根本没跟进屋里。 至于那些药,怕是被磨成了粉,只需用水或汤冲泡即可,根本不用煎煮。没有药渣,也不知道药方,小丫鬟根本不知道那药有什么作用。 常慧心不死心,后来又几经打听,才知道被巧娘求药的婆子,做的不是什么正经勾当。隐约听人说,那段时日有不少青楼楚馆的女子常往那院子里去,她这才猜到,巧娘求来的那些药,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结合赵伯耕那些日子对巧娘痴迷不已,不顾巧娘怀了身子日日与她缠绵,常慧心的猜测就更多了。 她与女儿说,“那药应该有催情的作用。” 巧娘怀孕,她自然不会擅自用药,危害自己腹中的孩儿。可她又想勾住赵伯耕,于是便给赵伯耕下了催情药。 至于那药在催情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效果,常慧心觉得有。 因为就在那之后,巧娘流产了,赵伯耕在外边有了个相好。老夫人压着她将人抬进来,给赵伯耕做了妾室。 按说前头有她和巧娘怀孕,这妾室只要身体无恙,应该也会很快怀孕,事实却是,直到如今,赵伯耕再未有过子嗣。 常慧心道,“我这十多年,曾反复思量过那件事。若是你爹的身体出问题,便是那段时间在巧娘手里吃了亏。别的,我再是想不出能损坏你爹的身子,你爹却全然没注意到的情况了。” 赵灵姝听了一出八卦,胳膊拄着侧脸问,“既然您猜到府里再没有孩子出生,问题可能出在我爹身上,那您为何这些年还任由祖母他们折腾您?不是吃各种生子的偏方,就是去各个地方求神拜佛,娘,您不觉得委屈么?” “也委屈过,但是,那些也只是我这两年才猜到的。至于你爹的身体是否真出了问题,我也不确定。” 她也曾含蓄的提议,夫妻两人一道让御医诊个脉,然而这就像是碰到了赵伯耕的雷区,每每让赵伯耕大怒。 其实常慧心也理解赵伯耕的怒气,毕竟时人都把不能生孩子的因由归咎在女子身上,从来没听谁说过,不能生这事儿和男人有关系。 她那时候也如此认为,因此,那些刚冒了头的想法,就这样被赵伯耕吼没了。 这几年,她与赵伯耕的感情愈发疏远。 许是两人中间有了距离,她便能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更仔细的梳理这件事。 直至今天,她与赵伯耕和离,对他彻底祛魅,常慧心才敢确定,赵伯耕的生育能力,肯定在巧娘怀孕那年被伤了。 他不可能再让女子怀孕了。 “既然我爹不能让女人怀孕,那连翘怀的又是谁的孩子?”赵灵姝眼珠子咕噜噜转起来,“难不成连翘背着我爹偷人?” 常慧心叹一口气,“她应该没那个胆子。” 况且康平巷那个地方,常慧心也是知道的。里边的胡同九曲十八弯,每家每户地方都很小,一条胡同里恨不能挤上三四十户人家。 人家多,闲人就多。 她不觉得连翘有胆子在那种环境下,给赵伯耕戴绿帽子,她也不觉得,连翘会只图一时的欢愉,不顾长远的利益。 “她找上你爹,绝不可能是意外。既然是有意为之,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连翘一定会严守本分,绝不会让赵伯耕发现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妥当。” 常慧心摇摇头,“罢了,不说他们了。左右现在都和离了,从此他们与我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赵灵姝看着她娘贤淑的眉眼,盛夏的骄阳照耀在她娘身上,她娘眸中的放松之色从未有过。 与赵伯耕和离后,那个牢牢禁锢在她娘身上的枷锁终于被解除了,她娘自由的像是要飞起来。 但是,“您觉得他们是无关紧要的人,连翘怕是不觉得。您也说了,她找上我爹,绝不可能是意外为之。既是有意,以后她少不得要在您面前耀武扬威。” 常慧心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一时间就忍不住蹙起了娟秀的眉头。 她莹润的面颊上泛上苦恼之色,真是烦那两人烦的够够的。 “罢了,现在想这些都太远了。我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些日子的折腾,在今天终于结束了。 常慧心心累的同时,又感觉前所未有的痛快。 拿到了女户文书,以后终于能带着女儿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常慧心一颗心松懈下来,疲累的感觉汹涌而致。 “姝姝,娘太困了,想睡一觉。” “那您快回房睡,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陪娘了。不过娘还没用早膳,您不饿么?” “不饿。娘现在只感觉困,只想睡到天荒地老去。” 这种感觉赵灵姝可太熟悉了。 这不就像刚高考完的她么? 那时候她蒙着头,直接睡了一天一夜。 赵灵姝看着她娘的眼神心疼极了,“娘我送您回房休息。现在没人一天到晚监视着您了,娘您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我保证不让任何人来打扰您。” 赵灵姝亲自送她娘回房休息,又指挥着丫鬟给她娘屋里放好冰盆,落下蚊帐。等看着她娘呼吸均匀下来,人彻底睡熟了,她才收回目光,静悄悄的出门去。 她娘从上床到入睡,只花了区区几个呼吸的时间。 只看这一点,就能窥见侯府带给她娘的压力有多大。 好在,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离了侯府,她娘终于自由了。 赵灵姝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她让丫鬟赶紧给她弄点早膳吃。 她现在胃口好的很,能直接吞下一头牛。 红叶给她提来一个食盒,还兴致勃勃的告诉她,“府里的人都高兴坏了。孙嫂子知道夫人立了女户,直嚷嚷着今天要好好庆祝。孙叔和孙嫂子刚才一起出门了,说要买几样好东西,今天给咱们做大餐。” “哦,好。不过大餐最早上午才能吃,红叶你能不能先把我的早餐放下,再不让你家姑娘吃早膳,我要饿死了。” 就在赵灵姝心满意足的吃着她的早膳时,大门外又传来动静。 赵灵姝竖起耳朵一听,这时候过来这边找事儿,莫不是……老夫人? 还真让赵灵姝猜着了,来人可不就是老夫人和洛思潼么。 老夫人指着孙老头的鼻子骂,“狗仗人势的东西,自己脚上的泥巴都没洗掉,还在我面前摆上谱了。你去问问你家主子,她敢在我跟前大声说话不敢?主子都没这份体面,你这刁奴倒厉害上了,你们常家难道都这样主不主、仆不仆?” 孙老头毫不示弱,指着老夫人的鼻子骂回去,“我是狗,你又好到哪里去?不过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狗尾巴狼罢了?就是你这老虔婆,不把儿媳妇当人看,只顾摆自己老封君的派头。真有本事,你就把你儿子看好了,把家事理好了,可你除了会拿捏儿媳妇,掠夺儿媳妇的嫁妆,你还有什么本事?” “正事不干,屁事不少。一天到晚就会挑拨离间,在人夫妻中间上眼药,你老了若不下十八层地狱,阎王爷都不乐意。” 孙老头憋了十多年的气了。 早在常慧心嫁到这侯府,老夫人接二连三找事儿时,他就对老夫人存了怨言。 但那时候他有正经差事。 每天不是养马,就是驾车,一天到晚还要面对侯府那些下人的挤兑,他每天的日子都忙的不得了。 后来从马车上跌下来,摔伤了腰,不能干活了,他倒是松快起来。 也是那时,他闲散时间多了,对于侯府中传来传去的各种言语听得也就多了。 老夫人虐待常慧心,孙老头知道后气的不得了。 奈何他就是个养马的,他也没什么大能耐,他更不能替常慧心出头。 但什么都不做,孙老头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他就给常家去了信,说了常慧心的为难之处,常家立马派了舅爷过来,还带来了许多好东西。 虽然这与孙老头的初衷不符,但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老夫人得了好处,常慧心的日子确实好过许多。 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随着舅爷的离去,老夫人故态复萌。 孙老头算是看出来了,夫人没儿子,腰不直,就只能任人拿捏。 可生儿子这事儿,那也不是想生就能生出来的。 孙老头没办法帮衬常慧心,只能在侯府帮衬从常家出来的陪嫁,让他们不至于被欺负的太狠。 同时,他将老夫人欺负常慧心的每一笔都记下来,就等着有朝一日,一一回敬回去。 这是个特别护主的老头,也睚眦必报,如今可算让他抓住机会了。 孙老头唾沫星子横飞,“一家子欺善怕恶的玩意儿,仗着我们家姑娘脾气好,就把人往死里作践。若不是我们姑娘命硬,早就被你们作践死了。还说什么我们姑娘没给侯爷生个儿子,要把姑娘的嫁妆留下做赔偿,我呸!让我说,就是昌顺侯命中无子,我们姑娘没生出儿子,全都是被他牵连的!” “你去街上打听打听,像你这样没脸没皮的老夫人,别说在京城了,就是在整个大秦朝,都是头一份儿。像你这样贪图儿媳妇嫁妆,还能把话说这么好听的,我不给您找个戏班子宣传宣传,都是埋没了你的人才。” “您老人家,可真是老太太喝稀粥,无耻下流到家了!” “噗嗤!” “噗嗤!” “咳咳咳!” 周围接二连三的传来喷笑声、呛咳声。 老夫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见附近墙头上,门后边,冒出来许多丫鬟婆子的人头来。 那些丫鬟婆子被她看见了,赶紧捂着嘴缩回去。 可随即,墙根下,门后边,便都响起这些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那位大爷口舌可真厉害。” “这老太太也太无耻了,竟然贪图儿媳妇的嫁妆。” “这是昌顺侯府的老夫人,勋贵家的老太太,怎么也这么不要脸呢?” 老夫人被气的身子一摇,直直的往后倒去。 “娘,娘您没事儿?”洛思潼险而又险的搀扶住老夫人,又有齐嬷嬷和桑姑姑赶紧凑过来,三个人好歹将老夫人扶住了。 老夫人被气的出气多进气少,眸中的光却更怨毒了。 她想骂回去,奈何现在眼前一阵阵发黑,便只能徒劳的指着孙老头,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孙老头见这老太太如此不经气,也收了手。 把这老婆子骂死了,别人不会说他厉害,只会说他们夫人怕不是个好的。 孙老头不想牵罪夫人,便冷哼一声,拉住两扇大门,微微一用力,就要把眼前这些碍眼的人都关到门外去。 洛思潼一只手用力抵住大门,“等等,我们当真有要事儿要见一见大嫂,今天不见到大嫂,我们是不会走的。” “找你大嫂啊?那你们来晚了一步。这里可没有你大嫂,这里只有贤淑端庄的和离妇人——常夫人。” 第1章 赵灵姝 外边大雨瓢泼,树枝被风吹的哗哗作响,透过昏黑的雨幕,院子里的芭蕉被打的东倒西歪。 “轰隆”一声雷响,终于惊醒了陷在自己思绪中的赵灵姝。 昏黄的烛光映照出少女白皙莹润的面颊,赵灵姝看向身侧的丫鬟问:“几时了?” “姑娘,巳时末了。” 巳时末,换做现代时间,刚上午十一点,正是阳光绚烂的时候。可因为外边风雨大作,闪电雷鸣,天幕黑沉下来,好似夜幕降临了似的。 这个时间点,往日姑娘都该用午膳了。 红叶以为姑娘饿了,忙心疼的说,“姑娘先用两块莲子膏垫垫,斋堂的斋饭怕是得等两刻钟才能好。” 嘴上说着这些,红叶已经手脚麻利的,打开了一个雕红漆牡丹花开的食盒。 这食盒是夫人今早才让人送来的,里边装了许多姑娘爱吃的糕点。与食盒一道送来的,还有一个装着零嘴的匣子。 匣子中放着话梅糖、蜜饯、果脯等,另还有一份消暑的冰雪冷圆子。 时令酷暑,金光寺虽在山半腰,但空气也是炽热的。 这些冷饮,往日都是姑娘求了又求,夫人才肯允许姑娘吃两口。这次直接送了一份儿过来,姑娘却开心不起来,更没有食欲去吃。 红叶将一应吃食往姑娘跟前推,“您多少用些,别再饿着了。” “怎么就饿着了?姑娘今早起得迟,半上午才起来用早膳,距离现在都没半个时辰。”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身材矮胖敦实的老嬷嬷进了厢房。 老嬷嬷身上穿着上好的丝绸,梳的油光水滑的发髻上,簪了根金簪子,耳朵上也戴了两个明晃晃的金镏子。再看她虽满脸横肉,皮肤却算细腻,整个人气派威严,往那一站,就跟那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似的。 这老嬷嬷,正是昌顺侯府老夫人身边的齐嬷嬷。仗着自己是老夫人跟前的老人儿,又得老夫人重用,平时里最喜欢在府里摆谱,甚至连府里的姑娘们都敢说教。 “大姑娘,您是主子,原不该我这个下人说您。” “知道不该说,你就别说。传出去让人以为祖母身边的人都这么猖狂,连府里的姑娘都不放在眼里。” 赵灵姝一句话将齐嬷嬷怼回去,又看向红叶说,“东西都收起来,我没胃口,看着心里堵得慌。”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东西,还是在说人,反正齐嬷嬷对号入座了,登时气的脸都黑了。 她在府里一贯猖狂,连几位小主子有时都得看她脸色行事。偏偏这位大姑娘,仗着自己是侯爷嫡出,看见她素来没个好脸,说个话更是阴阳怪气。 这个魔星,每每气的她心口疼。 齐嬷嬷抬高了声音,“姑娘,我虽然是个下人,但我好歹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于情于理,您都该敬我几分。再来,我奉老夫人之命,监督姑娘在菩萨面前跪上七天经。侯夫人自打生了姑娘,这么些年都没开怀,指不定就是姑娘太厉害,吓得小少爷不敢投胎。姑娘您听老夫人的话,好生在菩萨面前忏悔,指不定侯夫人很快就能给您生个弟弟来。” 赵灵姝油盐不进,“我头疼,膝盖疼,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这金光寺八成与我相克。再跪下去别说求个弟弟了,怕是连我自己都要折在这里。红叶,快收拾东西,等雨小了咱们就回家,这地方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赵灵姝噼里啪啦一通说,不等两人反应过来,就往里屋走,准备换身衣裳,等雨小了就下山。 她说一出做一出,别说齐嬷嬷跟不上她的节奏,就连红叶,都被弄懵了头。 不是在说午饭么,怎么说着说着就要下山了? 红叶忙丢了手中的匣子追过去,“姑娘,姑娘,可老夫人不是说,让您跪足七天……” 赵灵姝撇嘴,小声嘀咕,“跪什么跪?要是在菩萨面前跪上几天,就能求个孩子来,这世上就没有无子的妇人了。我也是傻,祖母说能求个弟弟,我就天天跪着,看把我这膝盖都跪青了。 我不跪了,我得回家去,我得好好和祖母唠叨唠叨,我这人小跪下去没份量,怕是得祖母亲自在菩萨面前跪上几天,老天爷才肯舍个弟弟来。不然,就是祖母没诚心……” “可是,可是……” 可这是诚心不诚心、谁份量重谁份量轻的问题么,这是老夫人要管教姑娘,给姑娘吃点苦头的意思。 红叶欲言又止,赵灵姝轻“啧”一声。 看,连红叶这个傻丫头都能看出来的问题,原主这个聪明人明知道这是个圈套,还要往里钻,这就是老太太的厉害之处。 老太太就是看准了她求弟心切,这才说,许是因为她脾气太大了,弟弟才不敢来。 老太太让她好生在菩萨面前忏悔,原主知道这事儿不对劲,可抱着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到底是来了这金光寺,且规规矩矩的在菩萨面前跪了两天。 呸,求个屁的弟弟,这就是老太太教训人呢!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原主不懂的“友爱”姐妹,不肯将外祖家送给她的生辰礼——总共七件的赤金镶红宝石首饰,借给堂妹带。 堂妹是二房所出。 二房的夫人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她从小在老太太膝下长大,又最是能言善辩、能说会道,常常哄得老太太和她一条心,婆媳两人逮着大房的羊毛可劲薅。 大房赵灵姝她娘名为昌顺侯夫人,但她是商户女,在娘家时又被父兄宠的不识人心险恶。 嫁到昌顺侯府后,吃足了教训,长了些本事,但因为生了赵灵姝后,再没有生育,更没有给昌顺侯添个儿子来,那腰杆自然硬不起来。 有时候明知道老夫人和二房欺负人,她也忍着不敢说。即便说了,大多数时候也不管用。 母亲柔弱,父亲靠不住,赵灵姝知道若她还不厉害些,这侯府就没她们娘俩的立足之地了。 是以,这位小姑娘自小就泼辣的很,嘴皮子更是厉害的跟刮骨刀似的。侯府上上下下,想要占她便宜,别说门了,连个窗户都没有。 如今她不知何故穿到了这本书里,还成了书里的小可怜赵灵姝。那她总得为这小姑娘和她母亲做些什么,不然白占人家身子了。 …… 赵灵姝说要下山,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得下。 她连天王老子的面子都不卖,更别说齐嬷嬷了。 齐嬷嬷看见她指挥着红叶收拾东西,气的阴着张老脸,手指狠狠攥成拳。 她收了二夫人塞的荷包,要让赵灵姝在金光寺狠狠吃一番苦头。 可今天才是赵灵姝到金光寺的第三天,她才在菩萨面前跪了两天就要下山,回了侯府她对二夫人没法交代。 齐嬷嬷“好言相劝”,“姑娘,你已经跪了两天了,现在半途而废,之前的功夫不就白费了?” 赵灵姝若有所思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要我说……” “要我说,接下来几天你就替我跪了。”赵灵姝拍着巴掌一脸兴奋,“你不提醒,我险些忘记了。你看那御史大夫家,不就特意买了几个小丫头,剃度之后在佛前念经祈佛,替自家姑娘消宿世孽债?我再去买个丫鬟没必要,齐嬷嬷你就是现成的人选呀。” 时下佛、道两教很受世人追捧。 不单是贵人家,就是平民百姓家,有事没事也爱去一趟寺庙或道观,让得道的僧人和道长们瞧一瞧吉凶。 随着这件事的盛行,一个新兴的职业应运而生。就是有人专门剃度或加持灌顶后,为那些无法长时间呆在寺庙或道观的百姓们消恶孽。 至于富贵人家,那自然是不用雇佣这些半真半假的和尚道士的。他们会自己买来丫鬟或小厮,剃度或灌顶后送到寺庙\/尼姑庵亦或是道观中,由这些拿着自家月例银子的下人,来为主家分忧。 赵灵姝越想越觉得,她那随口一说,可真是个好主意。 她之前就是魔障了,不然怎么老夫人一说求弟弟,她就自己上,她完全可以找个人替她么。 齐嬷嬷就很合适啊! 她在祖母跟前伺候,说话也有分量,加上她本人能说会道,指不定真能给她哄个弟弟来。 赵灵姝叭叭叭如此一说,末了双眼晶亮的看着齐嬷嬷,“你也想我爹尽快有个儿子,那这件事我可就全全拜托给你了!” 齐嬷嬷再是没想到,凭空一口大锅扣下来。 她都五十的人了,平常在老夫人跟前站一会儿就累的腰酸腿疼。让她跪几天,那不是要她的命么。 “我,姑娘你这是瞎胡闹呢。”齐嬷嬷急的直拍大腿,“老夫人让你在佛前忏悔求小少爷,您把这事儿推给我。我一个下人,我说的话小少爷也不信啊。” “不信是因为你说的少,你多说一些,我那弟弟指定就信了。齐嬷嬷你好好跪,真若是我娘怀孕了,给我生个弟弟来,我让祖母记你一大功,把你儿子调到外边当掌柜去。” 齐嬷嬷:“……” 明知道这事儿不能成,但就是很心动怎么办? 齐嬷嬷实在拿赵灵姝没办法,只能让人去东厢房喊中暑的刘嬷嬷来。 刘嬷嬷是赵灵姝母亲的奶娘,赵灵姝出生后,刘嬷嬷就被安排到了赵灵姝身边做嬷嬷。她算是看着赵灵姝长大的,在赵灵姝身边颇有几分颜面。 但再有颜面,刘嬷嬷在面对固执的赵灵姝时,也毫无办法。 话又说回来,她为何要劝? 明知道这是老夫人在作践姑娘,她拦都来不及。 早先她苦口婆心给姑娘掰扯其中的猫腻,姑娘只不听。如今姑娘好不容易回心转意了,刘嬷嬷恨不能放鞭炮庆祝。 劝姑娘继续跪菩萨? 不存在的。 这话她才不会说! 第2章 下山 外边雷声去了,闪电消了,雨水哗啦啦下了一会儿,终于见小了。 赵灵姝指挥着红叶,提起简单收拾出来的两个小包袱,这就准备出门去。 齐嬷嬷在旁边猛扯后腿。 “姑娘,等雨停了再走啊。” “好歹用过斋饭再出发。” “总要给家里送个信,让家里派马车来接”。 赵灵姝充耳不闻,只让红叶和刘嬷嬷动作快点。 刘嬷嬷上山不久就中了暑,好在歇了两天,身上也缓过劲儿了。 加上方才一阵大雨压下了大部分暑气,现在空气凉爽,让人身心都舒爽起来。 刘嬷嬷撑着油纸伞走在赵灵姝一侧,还不忘顺手拉红叶一把。 别看她手脚利索,一副唯赵灵姝马首是瞻的模样,但刘嬷嬷心里也有些忧虑。台阶湿滑,下山时一个不慎,怕是会跌个头破血流。 赵灵姝闻言就说,“我观天象,这雨怕是得下上三天。咱们现在下山还算好的,等雨停了,外边又是水又是泥,想回京都寸步难行。至于路滑,咱们小心点就是了。” 刘嬷嬷不知道赵灵姝什么时候学了观天象,但姑娘说了,她就信,忙不迭扶着赵灵姝走的更快了些。 真要是下上三天雨,这寺庙的厢房指定会漏水。届时吃用供应不上不说,若姑娘再得个伤寒烧热,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眼瞅着三人这就出了小院,齐嬷嬷傻眼了。 还真走啊。 她以为大姑娘是找借口逃避苦差事,谁知道来真的。 齐嬷嬷急坏了,一边吆喝一边跟着冲进雨幕里。 若放他们单独下山,回头还不定怎么在侯爷和老夫人跟前,添油加醋埋汰她。她可得跟上去,万不能让大姑娘占了先机。 雨水淅淅沥沥,将本就洁净的金光寺冲刷的纤尘不染。 寺庙中幽幽的香火纸钱气息,冲破庙门的封锁,悄悄逸散到空气中,浓郁的味道冲的赵灵姝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这味道她是真闻不惯! 赵灵姝催促几人,“快走,快走,一会儿雨下大了。” “下大了就不回么。老奴实在搞不懂,这一时半刻的,您为什么非得要赶回府里。您要是不想去菩萨跟前忏悔,大不了您偷懒……” 赵灵姝指着齐嬷嬷,“再敢多嘴,给我滚回厢房去。” 齐嬷嬷不情不愿的闭了嘴,白眼却快翻到天上去了。 这边几人的异常举动,惊动了滞留在寺庙的香客。 不少人隔着雾蒙蒙的雨幕,对着她们四人指指点点。 赵灵姝百无聊赖的撇去一眼,恰好看见,一个年轻的贵妇人,在婆婆亦或是娘亲的陪同下,正跪在碧霞元君面前。 碧霞元君面前的供桌上,放着排排站的泥捏男娃。 那年轻的妇人捏下小泥人下身阳物的粉末,一口吞下。 呕! 赵灵姝要吐了! 这些小泥人,是用货真价实的童子尿和泥做的! 同样的阳物粉末,她娘也吃过! 这个世道真是太可怕了! 赵灵姝忍住呕吐的欲望,再次催促几人,“快走,快走!我快窒息了!” 艰难的出了金光寺,又艰难的走了千余阶石梯。等到了山脚下,几人都狼狈不堪。 赵灵姝还好些,只是裙摆和绣鞋有些湿了,刘嬷嬷和红叶却差点淋成落汤鸡。 齐嬷嬷最惨,她下山时踩中一块青苔,一下子滑出去老远。倒是没崴脚,也没受伤,但她情急之下紧抓住旁边一棵古树,被撞了个鼻青脸肿。 看见她这惨样,赵灵姝不厚道的哈哈笑起来,憋闷的心情缓解许多。 齐嬷嬷听到赵灵姝的笑声,脸更黑了。 她恶狠狠的瞪一眼赵灵姝,准备回头就在老夫人跟前上点眼药。 雨水又变大了,落在地上的水洼中,砸出一个个水花来。 山脚下的铺子有的开着门,有的关了门。但不管是掌柜、还是店小二,此刻都在屋里避雨。平时繁华热闹的山脚,此时凄清的让人心慌。 齐嬷嬷心急,她淋了不少雨,若是再不找个落脚地换身衣裳、喝点姜汤,她怕是得落下病。 齐嬷嬷埋怨起来,“就说不让你下山,你非得下来。现在好了,别说马车了,连匹马都没有……” 赵灵姝幽幽看过来,“不如你现在回去?” 齐嬷嬷梗着脖子说:“我不回去,但我也不跟着你回府。步行回到府里,我这条老命就没了。我找个人家借宿去,等雨停了我再走。” 齐嬷嬷如此说着,就一把抢过红叶手中的油纸伞。 红叶人小力气弱,不仅被齐嬷嬷抢走了伞,人还被掼了出去,差点一头栽地上。 好在刘嬷嬷及时接住了她,但始终被红叶护在怀中的包袱,到底是被淋湿了。 齐嬷嬷视而不见,撑着油纸伞大步往最近的人家去。 这厢赵灵姝从红叶准备的包袱中,摸出一个果子来,冲着齐嬷嬷的膝盖窝狠狠一砸。 “噗通!” “哎呦!那个招瘟的混蛋打我,疼死老娘了!” 齐嬷嬷跪在青石板上,双手拄地,屁股坐在水洼里。油纸伞脱手而出,狂风携裹着大雨施虐而来,齐嬷嬷的衣裳在瞬间湿透了,她整个人也变得更加狼狈了。 她一边揉着腿,一边踉跄起身去追逐被风刮跑的油纸伞。 也就是此时,不远处传来清脆的银铃声,一匹青帷马车踏踏踏往这边走了过来。 “姑娘,还真是您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姑娘您是不是要回京?您赶紧上车,我这就送您回去。” “对啊孙叔,要劳烦你送我一程了。” 孙叔黝黑的面孔上一片傻笑,“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夫人让老奴在这里候着,就是为了方便姑娘用车。姑娘您快上车,这雨大了,再把您衣裳淋湿了。” 齐嬷嬷自从这辆马车露面,就一直用眼角余光盯着这边的动静。但距离太远,雨水又哗哗下着,她实在听不清几人说了什么。 但赵灵姝几人登车的动作,她看的一清二楚,齐嬷嬷赶紧往回跑。 “哎呦,等等我。” 回应她的是一道响亮的马鞭声,马儿感受到驱使,踏踏踏跑动起来。 赵灵姝一边感慨孙叔的机灵,一边掀开车窗帘子冲齐嬷嬷挥手,“祖母身边伺候的人多,也不在乎多你一个、少你一个。齐嬷嬷,你还是先找个人家避雨去,我们就先走一步喽。” …… 倾盆大雨打的树叶啪啪作响,刘嬷嬷担心马儿淋了雨作病,又担心雨水太大挡住视线,孙大柱将车赶到沟里去。 赵灵姝却说:“不妨事,回京只需要一个半时辰,马儿耐低温,只要不是长时间淋雨就没事儿了。再来,孙叔为人仔细,驾车技术也好……” “大柱淋了雨……” 车辕上坐着的孙大柱赶紧说,“嬷嬷不用担心我,我穿着蓑衣。况且这大夏天的,淋点雨还凉快了。” 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马儿就往前跑了很远的距离。 却突然,孙大柱紧急勒停马儿。 “吁!” “哎哟姑娘,您没磕到?” “大柱啊,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孙大柱看着走上前来的两名男子。 两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俱都骑在浑身漆黑的高头大马上。 此时此刻,四周围除了雨声,便连人类和马儿的呼吸声,似乎都听不见了。 这陡然出现的黑衣人,他们的面容在瓢泼雨幕下看不清。但他们气势冷厉,腰悬佩剑,居高临下的看人时,那种仿若被野兽盯上的感觉,让孙大柱浑身战栗。 更让孙大柱绝望的是,就在不远处,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的黑衣人。 昏沉沉的天幕下,他们像是陡然冒出来的鬼魅,此时正有志一同的看向他这个方向。他们森然幽冷的目光藏在斗笠之下,可孙大柱却似透过雾蒙蒙的雨幕,看到了他们冒着鬼火的双瞳,这,这怕不是地府的勾魂使者。 孙大柱脊背发凉,浑身汗毛倒竖。他心脏在喉咙处狂跳,瓢泼大雨中,他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姑,姑娘……” 赵灵姝听到孙大柱的声音,掀开帘子往外看。 这一眼之下,就连自诩胆大的赵灵姝,都差点没喊一声“鬼啊。” 好在她还记着,这是青天白日,就是有鬼也不敢这时候出来横行。 赵灵姝的胆子瞬间就大了,看向黑衣人问:“壮士有何事?” 壮士两个字似乎刺激到黑衣人,两人稳如山岳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凌乱。 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们就稳住了自己,就好似方才那些颤动,只是赵灵姝眼花了。 “昌顺侯府的人?” 其中一个黑衣人看了看马车上的族徽,开口问。 赵灵姝品了品,黑衣人提起“昌顺侯府”四个字时的语气,就挺漠然和漫不经心的。 虽然她也觉得这劳什子的昌顺侯府,只靠着她娘的嫁妆维持花团锦簇的生活,挺让人不耻的。府里又没个正经的能耐人支撑门庭,一家子只靠着一个祖传的勋爵混日子,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但是,她觉得归她觉得。放眼京城,昌顺侯府到底是二品勋爵,那能让人提一句都这么不屑? 赵灵姝又仔细扫视一眼两人的穿着打扮,视线在一块仅露出一个小角的腰牌上顿住。 赵灵姝的眉头蹙起又松开,松开又蹙起。 她又看向远处那群黑衣人,仔细观察,他们呈合拢之势,将中间只露出个车顶的马车围的水泄不通。 暴雨倾盆的天气,好似出了故障的马车,以及马车中指定会有的贵人…… 赵灵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了不好的预感,不会像她想的那样? 也就是此时,面前的黑衣人再次开口,“我等欲征用侯府马车,姑娘且下车避让,稍后自有车马接姑娘进京。” 第3章 针锋相对 不好的预感得以证实。 真到了这一步,赵灵姝反倒不担心了。 她挑着眉头问黑衣人,“我昌顺侯府在京城也不是没名没姓之辈,祖上也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功臣。即便现在落魄了,也没到任人欺凌的地步? 更何况我还是个姑娘家。大雨倾盆的时候,把我赶下车,只为给你们尊贵的主子让位置,敢问贵主是那位皇子王孙啊?这么欺凌弱小,你们是真不怕御史弹劾么?”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京城竟还有这般泼辣难缠的贵女。那嘴皮子利索的跟刮骨刀似的,刷刷刷削下他们两层面皮来。 若是寻常女子,别说是女子了,即便是个男人,在这种场景下被他们盯着,也得战战兢兢的将马车让出来。 却熟料,一个小小的姑娘家,竟如此大胆狂妄。不仅言辞犀利,将他们的欺压反击回去,还借由去御史跟前告状,进一步压制他们的气焰。 昌顺侯府何时出了这么一根硬骨头? 一家子男人软糯无能,竟是一个姑娘有先祖遗风? 两个黑衣人看着赵灵姝的眼神,颇有几分神奇。 他们声音沙哑的,问起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姑娘是侯府什么人?” 赵灵姝不知道问这干什么?难道是想事后精准报复? 她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我是二房的赵灵溪。” 黑衣人直指要害,“姑娘这趾高气昂的模样,可一点不像是二房的人。倒是昌顺侯有一嫡女,估算年纪,与姑娘不差多少。” 赵灵姝就差翻白眼了。 这就没意思啦。 看破不说破的道理难道不明白么? 赵灵姝眼睛忽闪忽闪,“既猜得到我的身份,显然你们也不是寂寂无名之辈。但马车我依旧不能让。不过我日行一善,可以顺路搭你们一程,你们意下如何?” 两个黑衣人轻呵一声,“便是昌顺侯,在我们跟前也说不出这种话。” 赵灵姝摊手,“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爹贪生,咳,谦谦君子、高风亮节。我不同。我是个姑娘家,也就出嫁前能过些自在日子,那自然怎么痛快怎么来。” 两个黑衣人再是没想到,赵灵姝能说出这样的歪理来。 瓢泼大雨中,他们的神情有一瞬间恍惚,好似幻听了。不然,这天子脚下,世家勋贵家中教养出来的贵女,怎么会是这么一副无赖混账的德行? 赵灵姝:“我言尽于此,你们若不能做决定,就寻你们主子拿主意去。好心提醒一句,你们最好快点。这雨太大了,路上积水越来越深,赶路困难,真若是天黑前进不了城门,咱们就在城门外淋大雨。” …… 黑衣人转身去寻他们主子了。 赵灵姝眼看着他们走进“包围圈”,立马丢了手中的车窗帘子,一屁股坐在坐榻上。 刘妈妈和红叶都吓坏了,这时候还抖得筛糠似的。 “我的姑娘啊,您怎么敢那么和他们说话?你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他们不是善茬。真若是惹怒了他们,怕不是……”要把咱们杀了、砍了,抛尸荒野。 刘妈妈抓住云莺的手,“姑娘,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行事了。” 赵灵姝敷衍的点点头,“以后再不会了,我也被吓坏了。”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以后若遇上这样的事儿,该争取时她还得争取。 不然真被人抢了马车,他们主仆四人就要被丢在这荒郊野岭。这大雨一下三天,他们等在这里会死,冒着大雨回到府里,也有很大几率丢命。 可别指望有马车来接他们了,谁知道那马车究竟能不能来。 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是最愚蠢的事情。自己的性命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让人安心。 不过,她敢如此胡搅蛮缠,也是因为她看到了那黑衣人腰间露出的腰牌。 若她所料不差,那该是在外奉差执事的禁卫军,惯常佩戴的符文信物。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 因为家里祖母这些天一直央求父亲,想让父亲使使力,把她那堂哥塞到禁卫军中去。 也真是异想天开了。 国子监都没混明白,还想进禁卫军当天子近臣,他们怕不是在想屁吃。 也就在赵灵姝胡思乱想的时候,外边传来一阵马蹄踏踏的声音。 “姑,姑娘,那黑衣人又回来了。” 黑衣人带回来一个消息:赵灵姝可以继续在马车中坐着,但其余人必须下车。 刘妈妈怕这些人有歹心,一把抓住赵灵姝的胳膊,“姑娘!” 赵灵姝拍拍刘妈妈的手以作安抚。 这些人若真有恶意,他们早死透了,那会留他们活到现在? 她同意了黑衣人的要求。 反正有她时刻提醒着,那位贵主指定不会忘了派人来接刘嬷嬷三人,这件事情也算是得到另类的圆满解决了。 时间在此刻快进起来。 好似只是几个呼吸间,又好似过了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等赵灵姝再回过神,就发现马车正中间的坐榻上,竟出现一位非常年轻贵气的男子。 那男子神清骨秀,仪态雍容,着青绿色常衫,腰悬玉佩和香囊。 明明是再随性散漫不过的一副装扮,但配上他天潢贵胄的气度,即便是个瞎子,也会在瞬间意识到,来人的身份不同凡响。 再回想一下这男子迈步进来时,腿脚似有不便,赵灵姝对来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不会真让她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她刚才说“皇子王孙”,是故意埋汰黑衣人的。她可断断没想到,那辆明显出了故障的马车中,真的有位皇子龙孙啊! “你一直看着我的腿,我这腿碍你眼了?” 男人的声音字正腔圆,如玉石鸣。忽略掉他话语中的内容,只听声音,堪称享受。可一旦回味起男人话中的意思,当即让人汗毛倒竖,头脑嗡鸣。 赵灵姝赶紧收起一些有的没的心思,做出义正严词的模样来。 “殿下这是说的哪里话?殿下的腿脚是为救陛下而损。与国,殿下赤胆忠心、死生不二;与家,殿下侍父至孝至诚,至尊至敬。如殿下这般玉洁松贞、渊渟岳立之人,指定会在史书中留名,万古流芳。便是时下世人提起殿下,也多仰慕崇敬之词。小女子不才,却也觉得只有如同殿下这般的男子,才称的上是这世间的伟丈夫……” 回应给赵灵姝的马屁的,是一道不疾不徐的轻“呵”。 年轻的男子疏懒的撩起薄薄的眼皮,一双凤眼带着几分凉薄看着她。“狡言善辩、巧舌如簧,怪不得徐桥二人,被你几句话就忽悠过去。” 赵灵姝无辜极了,“什么叫我狡言善辩、巧舌如簧?殿下,不能因为您是天潢贵胄,就肆意欺负我一个小姑娘? 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殿下一言不合就要将我撵出马车,我若淋了雨、落了病,该算谁的?我若是因此一病不起,又该算谁的? 殿下,我只是拒绝不合理的要求,扞卫我自己的权利罢了。怎能因为你我利益相悖,你就往我身上乱扣帽子?” 赵灵姝愈发心痛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时下名声与女子来说,比性命还重要。您评我狡言善辩,这话若传出去,我还活不活了?” 歇息一口气,喝了一口茶润嗓,赵灵姝在对方清幽的眸光下,继续说:“话又说回来。外边大雨瓢泼,如殿下这般怀瑾握瑜之人,怎么会值此关头夺人马车? 指定是徐桥二人瞒着殿下肆意行事,祸害殿下的清名。 殿下,如此下属,此次敢作践我,来日就敢作践他人。我且罢了,不过一柔弱无害的小女子,别人想欺也就欺上门来了。但总有那傲骨铮铮之人,不堪此辱,要将事情闹个天翻地覆。殿下,您也不想您的一世清名,都败在几个下属手上?” 赵灵姝一边给秦王灌迷魂汤,一边看着面前男子。 他骨相极清正,面容也是真的出类拔萃。明明还是个未加冠的少年郎,但他不说话时,便眉眼端肃,威严沉稳,已经有了镇守封地、大权在握的王爷的风采。 可惜啊可惜,长了张刻薄的嘴。 赵灵姝观察赫赫有名的秦王殿下的时候,秦孝章也在看着她。 眼前的少女正值豆蔻年华,生的杏眼桃腮,巴掌大的小脸细瓷瑰丽,气质如火焰般张扬耀眼。 原以为如此张扬肆意之人,必定是个草包美人。却原来,她面上裹了张迷惑人的美人皮,肚子里却长满了嗜血的尖牙。 这一张嘴把好的坏的都说了:说他不道德以势压人,又阐明自己委屈;在这之外,还要给擅作主张的徐桥两人教训;为防他事后清算,还要给他戴高帽…… 如此稚龄,却有如此心计、城府和口才。 徐桥两人三言两语被她拿捏,输的一点也不冤。 第4章 有什么关系呢 视线相对,两人都没有移开,似乎在争个高下,又似乎在计较长短。 男人黝黑的凤眼深邃明亮,就这般直勾勾的看着她,赵灵姝很难做到不心旌神摇。 尽管她知道,她如此狡诈诡辩,秦王殿下不定怎么在心里唾弃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以后都见不着面了,殿下对她的印象好坏,她完全不在意。 到底是赵灵姝先退一步,主动示弱。“殿下,说了那么多话,您也渴了,小女子给您斟杯茶?” “免了。喝了你的茶,我怕你再告到御史跟前,扣我一顶恃强凌弱的帽子。我一个王孙公子,还想过清净日子,可得罪不起这满朝廷的言官。” 赵灵姝啧啧:谦虚了不是? 在这大秦朝,素来只有你收拾别人的份儿,谁还能舞到你面前,碍你的眼? 真当秦王的“秦”,是封来的玩的啊? 那不止是秦孝章的秦,更是秦朝的秦! 与国姓齐名,翻遍史书,也就秦王殿下您一个! 赵灵姝模样乖巧的抿着唇笑,“殿下真是爱开玩笑,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您怎么还往心里去了?方才我说着玩的,区区小事,惊动御史,那不是小题大做么?” 赵灵姝又将茶水往前推了推,“不过一杯薄茶,殿下尝尝可还适口?都怪我不知道此番能巧遇殿下,不然定早早准备上上好的茶叶,静待殿下品尝。” 赵灵姝这个能屈能伸、狡言善辩的模样,再次让秦孝章惊叹。 她也就吃亏在生为女儿身,不然,昌顺侯府有她撑门户,那至于步步衰败? 秦王情真意切的叹了一声,“你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生错了性别。不然,本王定是要招你到身边,做一家臣。” 赵灵姝来劲了,“什么家臣?官职几品?比徐桥官职高还是低?我和您说,徐桥得罪了我,我指定是要压他一头的,若是官比徐桥小,那我可不干。” 回应给赵灵姝的,是一道更为喑哑磁沉的低笑。 秦王语气讥诮道:“人说商人狡诈女干滑,为赀货买卖巧舌如簧、能屈能伸;若逢利益,则漫天要价,蜂拥而上。姑娘虽为侯府嫡出,今日这一番作为,倒是与商贾无二。” 这话说的,不知道是褒奖多一些,还是暗讽多一些。 肯定是讽刺更多一些?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赵灵姝挑眉笑说:“得殿下一语,我心甚欢喜,回头就将此事说给外祖和三个舅舅听。 殿下不知道?我娘乃商户出身,我自幼没个兄弟。外祖他们生恐我日后没人护持,被人欺凌,没少教我立身之道。殿下褒奖的,恰是外祖倾囊相授的。连殿下也觉得我学到了精髓,想来我已经可以出师了。回头我就将此事告知外祖,他老人家必定欣喜若狂。” 赵灵姝不因为秦王的刻薄感到羞耻,反以为荣。 她笑嘻嘻的模样,成功把秦王气了个倒仰。 这时候她倒是不说,得了个“狡诈奸猾,巧舌如簧”的名声,以后她还活不活了? 她明明活的很痛快! 亏她之前还信誓旦旦拿生死来反击他,她是怎么做到睁眼说瞎话的? 这女子,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王孙公子全不被她看在眼里,她都可以肆意威胁和愚弄。 德言容功和她更是没有一点关系。 昌顺侯府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才摊上这么一个姑娘! 秦王闭上眼,不再看眼前的赵灵姝。 赵灵姝还在说,“殿下,您还没有告诉我,那家臣究竟是几品官?女子真的也能当么,是不是和宫中六尚一样,领朝廷的俸……” “你闭嘴!” 马车中终于安静下来。 但安静的只有声音,却不耽搁赵灵姝的眼珠子忙活。 她一双杏仁大眼咕噜噜转着,眼睛更是时不时在秦王身上打个来回。 秦孝章活了十八年,第一次知道,女子若真放肆无忌起来,会这么让人难以招架。 宫里的公主都没她难缠! 她不会以为他会一直放纵她? 秦王看过来,面色冷的跟冰窖的冰块似的。 赵灵姝见状赶紧捂紧了嘴巴,但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分明在争辩:我什么都没说,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怪吓人的! 你礼貌么? 秦孝章:“……” 若非暴雨连天,路上除了这辆马车之外,再无别的车辆,他真想将这女子踹下车! 马车进了京城,一路急行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走到半路,终于碰上前去接人的马车。 秦王不顾下属阻拦,直接上了那辆翠盖珠璎八宝马车。 两辆马车距离过近,以至于在哗啦啦的暴雨声中,赵灵姝还能听到骑马随行的黑衣人,代为请罪的声音。 “……一路疾行,马打滑摔断了腿……步行跑到宫里送信……请殿下恕罪……” 秦王什么都没说,只黑着脸进了车厢。 赵灵姝见状,不顾外边肆虐的大雨,赶紧掀开车窗帘子大声喊,“殿下,我那些仆人还等着您派人去接呢。” 没人回应,那辆八宝马车的车轮滚动,眼瞅着就要启程。 赵灵姝赶紧又喊:“殿下,殿下。” “知道了!” 声音中多了几分暴躁。 但赵灵姝才不在乎。 知道就好。 刘嬷嬷几人能尽快回来就好。 赵灵姝提高声音,再喊,“殿下,您总得给我安排个车夫送我回家,我这也不会驾车啊。” 秦孝章耐心告罄,阴着脸看向一侧的徐桥,声音沉的跟闷雷一样。 “你惹来的麻烦,你自己去解决!” 徐桥一路提心吊胆,被赵灵姝折磨的委实不轻。 路上他不止一次后悔,没事儿招惹这魔星干什么! 他是勒索了她的马车,但他不是没成功么! 她可倒好,讨好殿下的时候,还不忘努力踩他几脚。 她还堂而皇之的在殿下面前进谗言,给他上眼药! 话说回来,当时他勒索她的马车,确实犯了殿下的忌讳。殿下当时没处置他,回府后他照旧要领一顿罚。 但为了殿下的腿脚少受些痛苦,这顿罚他领的心甘情愿。 偏就在他自我感动的时候,赵灵姝添油加醋,他险些成了那弄权误国、才德不配位的佞臣! 他可真是冤枉! 早知道,早知道他宁愿自己跑回京求助,都不会去招惹这赵灵姝!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就是悔断肠,时间也不会倒流。 徐桥抹一把脸,任命的去善后了。 他决定以后对京城的名门闺秀都远着些,谁知道其中的某一个,或是某几个,会不会也像赵灵姝一样能折腾。 这样的祖宗,一个就够他受了。 他再是不想认识第二个了! 第5章 回府 暴雨如注的傍晚,赵灵姝欢呼雀跃的跑进府里,这件事在昌顺侯府直接炸开了锅。 大雨瓢泼,消息传递的慢,等府里的大小主子都得到消息后,赵灵姝已经舒舒服服的,窝在她娘的浴桶中泡澡了。 常慧心看到她闺女一身濡湿的跑进来,被吓了好大一跳。 等得知闺女是自己回的,刘嬷嬷等人全都被撂在半路上,她被唬的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后续又得知,闺女的马车被恰好回京的秦王征用,是秦王的亲随亲自驾马送她回的府,常慧心的表情震惊到麻木。 好在老夫人身边的桑姑姑,代表老夫人过来寻赵灵姝的麻烦了,不然常慧心还要揪着赵灵姝仔细询问。 桑姑姑长着容长脸,面容有些刻板严肃。别看在老夫人身边当差,却是最规矩不过的一个人。 往日她也严守着分寸,绝不逾矩一步,更不像齐嬷嬷一样,仗势欺人,连府里的小主子都敢作践。 但也仅限于此了。 桑姑姑的规矩主要体现在律己上,至于旁人的作为,好的也罢,坏的也罢,她不会去纠正,更不会去管束。 桑姑姑转述老夫人的话,“老夫人听闻您从金光寺跑回来了,让我问您可还想要小少爷?说好的去佛祖面前跪七天,您这连来带走三天都不到,您这不是去拜佛了,是变相的找借口去玩耍了? 老夫人还让我问您,您一个侯府的姑娘家,出入竟不带丫鬟婆子,还和外男独处,您的规矩教养,是都学到……肚子里去了么?” 大姑娘的眼神里都冒凶光了,桑姑姑觉得,若她真说了不该说了,她相信大姑娘不介意让人给她俩耳刮子。 这事儿别的姑娘许是干不出来,但大姑娘绝对干的出来。 桑姑姑明智的选择保持沉默,赵灵姝却不沉默了。 她挑眉看桑姑姑,“还有什么,你也别藏着掖着了,一道说完。那话是我祖母说的,又不是你说的,你就是个学话的,我还能迁怒到你身上?” 桑姑姑绷着脸摇摇头,“老夫人也没说别的什么,只让奴婢问您,可要在家里跪佛?松鹤园里就有小佛堂,姑娘若想继续去菩萨面前跪拜,奴婢现在就带您过去。” 赵灵姝“啧啧”,怕是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松鹤园是哪里? 那是老夫人的院子。 去她院子里跪经,还不是主动送上门去被老夫人管教? 若是往常,赵灵姝指定直接拆穿这诡计,顺便送上两句真心祝福,现在么……都这个点了,即便她不去,她娘稍后也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今晚会发生什么,赵灵姝可太清楚了。她不去,难道留她娘自己面对那歹毒阴损的老太太? 赵灵姝往美人榻上一躺,“我这才刚泡过热水澡,就不出去了。晚些时候,到时候我和母亲一道去给祖母请个安,有啥事我自己和祖母说。” 桑姑姑求之不得,“那真是再好不过。” 打发走桑姑姑,常慧心一边给闺女绞发,一边和赵灵姝说,“回头你祖母再让你去佛前跪着,你别应声,这事儿娘替你回绝。” 赵灵姝说:“别啊,这事儿我有应对的办法,娘您就别替我操心了。” 常慧心满面忧虑,娇美的面容上一片愁容。 她姑娘能有什么办法?左不过是直白的拒绝她祖母,顺便将她祖母一顿呛罢了。 这也就是他们昌顺侯府了,换做别的府邸,小辈儿敢这么没规矩,早被上家法了。他们府上倒好,长辈不慈,闹得下边小辈不孝,谁也别说谁的不是。 夜色更加黑沉,外边凄风苦雨,衬得这花厅内的烛火越发明亮温馨。 母女俩坐在小圆桌旁用晚膳。 常慧心心疼女儿在金光寺吃苦,不住的给她碗里夹肉。 看女儿吃的头都不抬,常慧心愈发后悔:当初姝姝去金光寺时,她就应该更强硬些,直接将女儿圈在家里。 现在好了,女儿硬生生吃了三天苦。不仅膝盖跪青了,连人都饿瘦了。 常慧心:“以后像这种吃苦头的事儿,别管你祖母说的怎么天花乱坠,你只当没听见。” 赵灵姝点头,“我知道了。这次还不是心急了么。” “心急”二字听的常慧心叹一口气。 若非她没儿子,女儿何至于受这种委屈,说来说去都怪她肚子不争气。 赵灵姝察觉到对面人气息不对,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就见她的美人娘蹙着一双娟秀的柳叶眉,正黯然神伤。 美人娘不到三十的年纪,正处于一个妇人最有风韵的时候。加上她自幼被家里人保护的好,温婉的眉眼中都是柔和娴静。再加上身段好,皮肤也是莹润玉白,怎么看都是个让人一见倾心的大美人。 他爹对他娘确实是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三见直接求娶,可又怎么样呢? 得到手就不珍惜了,吃这么好还要惦记外边的野花野草,她爹是真的渣! 对了,她爹呢? 今天休沐日,外边还下着瓢泼大雨,他爹总不会又在公干? 不是她说,就她爹这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他还天天加班,说出去都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赵灵姝怎么想怎么问,她娘没有丝毫迟疑,当即回答说,“寿安公主年满十四,近几年也要出降了,公主府的修建迫在眉睫。你爹他们领了修建公主府的差事,最近这些天都忙得脱不开身。” 哦,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但是,若她记忆没出错,修缮公主府的事情,不是前两个月就交代下来了? 总不能到现在一点进展都没有? 总不至于急切到,连大暴雨天都要加班加点干活? 她娘不知道是真不清楚这其中的猫腻,还是不想她跟着烦心,故意瞒着她。 总归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儿要解决,她爹那些花花事儿且放到一边,等她腾出手来再收拾。 一顿晚饭很快用完了。 此时外边的雨水不仅没见小,看着反倒更大了些。 天幕上像是被人捅了个窟窿似的,大雨哗哗哗下个没完没了。即便院子里排水还算顺畅,但积水也到人膝盖处了。 常慧心担心刘妈妈几人被滞留在城外,赵灵姝则说,“放心,宵禁前指定能赶回来。娘你还是快把木屐换上,这大雨天,穿着绣鞋走到祖母院子里,鞋子指定湿透了。” 第6章 反将一军 昌顺侯的老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其脾性之怪异刁钻,满京城的百姓都有耳闻。 说起这个,就要先说一说昌顺侯老夫人的身世了。 老夫人出身安平侯府。 只是,不同于昌顺侯府的爵位是世袭罔替,安平侯府的爵位是降位世袭。 爵位在老夫人父亲那一辈,为侯爵;到了老夫人亲兄长哪儿,是伯爵。 可惜,安平侯短命,安平伯也没做几年,就突然重疾亡故了。 值得一提的是,本朝取消了“子爵和男爵”这两个爵位,只保留公、侯、伯三个等级。这种变更意味着,老夫人的娘家,这就从一个钟鸣鼎盛的勋贵世家,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京城富户。 娘家的没落,婆婆的不喜,相公的冷落,长子的疏远,造就老夫人的性情阴郁刻薄。 昌顺侯府太夫人和老昌顺侯在世时,老夫人有人压制,脾气还不至于太惹人厌。 等这两尊大佛去世,老夫人可算是达成了“老虎不在山,猴子称大王”这一成就,她成了昌顺侯府一霸。 她不仅三不五时在长子面前哭诉命苦,隔三差五就让长子回来伺疾;还常常作践庶子,让早就加冠的庶子在门外立规矩,一跪就是一整天。 更有她虐待长媳和庶子媳妇,任由下人作践府里的姑娘们,桩桩件件,其罪恶简直罄竹难书。 …… 去往松鹤园的路上,雨水有变小的迹象,风却大了起来。 狂风吹着呼哨在院子中穿来穿去,灯笼被吹得晃悠哐当作响,花木跟着疯狂舞动起来,好似其中藏了鬼魅一般。 常慧心担心女儿害怕,将女儿的手紧紧攥在掌心中。 赵灵姝不知道她娘这心思,她只顾着和她娘吐槽了,“以后这种鬼天气,娘你就装身体不适。让丫鬟代您跑一趟就是,您自己可别跑出来了,多遭罪。” 老夫人尤其重视府里的权柄和规矩。 权柄且不说,只说规矩,老夫人用这两个字,将府里的女眷们拿捏的死死的。 任何人敢越雷池一步,敢有丝毫懈怠,就会被老夫人用规矩惩罚。也就赵灵姝头铁,仗着人小她娘又宠她,三不五时就要和老夫人掰腕子。 输赢不论,只说每次掰过手腕,她娘为息事宁人,少不得要出点血安抚她祖母。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老夫人的阴谋,若算的话,这老太太心思可够深的。 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只说赵灵姝提议“偷懒”,常慧心条件反射回绝,“晨昏定省,本就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做人媳妇的,孝敬婆母也是人伦纲常。” 还有一个原因常慧心没说,那就是她至今没给昌顺侯府生个继承人来。她脊背挺不直,凡事周到妥帖都来不及,那还敢在别处有疏漏,那不静等着让人抓小辫子么。 这句话常慧心没说出口,但赵灵姝只看她一眼,就明白她娘心里到底在忌讳什么。 “儿子”就像是万能钥匙,有了万事好说,没有,那真是处处受掣肘。 但生不出儿子来,真就是她娘的问题么? 大房中除了她娘,还有三个妾室,两个通房。其中一个妾室,在她娘有孕时怀孕又流产,其余诸人的肚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动静。 这件事回头她得好好琢磨琢磨。 很快就到了松鹤园。 隔着瓢泼的雨声,都能听到老夫人屋里传来一阵阵说笑声。 赵灵姝不等下人通报打帘,自己掀开帘子、拉着她娘就走进去。 “呦,这说什么呢,怎么这么热闹?” 往屋里一瞅,除了她们娘两个,府里女眷全到了。 二婶洛思潼与她嫡亲的妹妹洛思婉,此刻正一左一右坐在老夫人两侧,赵灵溪则搬了张小杌子坐在老夫人膝下。 几人不知道说到什么好笑的,把个老夫人逗得捧腹不止。 赵灵姝进来时,老夫人正点着赵灵溪的额头,笑的一脸宠溺的说,“我还能让你受委屈?” 看看这亲密的几人,再看看旁边枯坐着的四婶,那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要多拘束有多。 啧啧,这不知情的,怕不得以为,这不是昌顺侯府,乃是安平伯府,那边容貌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四个人,才是亲亲热热的一家子。 人家可不就是亲亲的一家子么? 既是姑侄,又是婆媳,还是母女,人家不亲近说不过去啊。 赵灵姝才不管气氛突然结冰,她敷衍的行过礼后,就拉着她娘朝洛思潼走了过去。 “二婶,您让让位呗。” 洛思潼清秀的面庞上,笑容陡然僵在脸上。但她到底是场面人,很快又露出语笑嫣然的模样来。 “大嫂快坐,都怪我,猛然看到灵姝险些以为出了幻觉。我都没来得及给您行礼,大嫂您快坐。” 洛思潼站起来行礼让位,洛思婉抿着唇,也笑着让出她的位置来。 又是一番折腾,终于各归各位。 赵灵姝也坐在椅子上,她顶着老夫人的黑脸拍拍椅子的扶手,“还是坐着舒服啊,在寺庙跪佛,差点把我腿跪废了。” “灵姝啊,说到这事儿,我倒要说你了。”老夫人阴沉着脸,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说你这丫头,我早先和你说,去菩萨跟前忏悔,最少七天见效。你那时候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是不是说,你指定能做到,指定会给你娘求个儿子来。结果呢,你这连来带走总共三天,你说你这不是让你娘和祖母我白欢喜一场么?” 常慧心手一动,张口要说什么,赵灵姝一把将她娘摁住了。 赵灵姝冤枉,“我没说我不跪,可若是我跪了也白跪,那我还跪着做什么?” 老夫人都没说话,赵灵溪先急了,“你都没跪够七天,你怎么知道是白跪?” 赵灵姝:“说起这个,我可有话要说了。祖母啊。” 赵灵姝摆出沉痛的模样来,让上首坐的老夫人都不由坐直了腰。 老夫人:“你要说什么?” 赵灵姝:“我要说的是,人家大师说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大师原话肯定不是这……” 老夫人:“你把大师原话说出来。” 赵灵姝:“大师指着外边开满花的菩提树,问我:‘你说这树为什么能开这么多花?’那我肯定说:‘开花指定是因为有人精心照料啊。’大师说:‘不对。树开花是因为根深。拜佛也是如此,临时拜佛就像是临阵磨枪,看着光亮,实际上没什么用处。真要有所得,还得看内心。’” 老夫人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理智让她现在闭嘴,可嘴巴却像是不受她控制似的,她张口问说,“这话究竟啥意思啊?” “意思就是,像我这种临时抱佛脚的,压根不管用,要您这样长期拜佛,有佛缘的人,在佛祖和菩萨面前说话才好使!” 赵灵姝给她祖母扣了一顶大帽子,“这样的人,数遍我们昌顺侯府,也只有祖母您一个啊。” 赵灵姝摆出了“舍您其谁”的架势,老夫人立马慌了神。 这事儿怎么还往真了闹呢? 那主意她随口一说,就是拿来惩罚赵灵姝的。 现在好了,她这是被赵灵姝反将一军么? 老夫人六神无主,昏黄的老眼都瞪傻了。 第7章 好热闹一场戏 也就在老夫人的慌乱无措中,二夫人开口说话了。 洛思潼:“灵姝啊,你祖母让你去佛前跪着,是觉得你太厉害了,这才吓的侄儿不敢投胎。这是你的问题,当然你自己真心忏悔才最有用。你怎么能胡搅蛮缠,把这件事情推到你祖母身上?总不能是你祖母太厉害了,才吓的你弟弟不敢投胎?” 赵灵姝不解,“二婶,我若厉害些,弟弟不是更该迫不及待投胎么?有我这么个厉害的姐姐护着,做我的弟弟不知道该多幸福。弟弟怎么会怕我这个姐姐呢?明明该因为我而欢喜才对。至于祖母,二婶你不提祖母厉害,我还忘记了,祖母确实太厉害了,偏心的太厉害了!! 府里有什么好的,祖母全给灵均堂哥和灵旭堂弟。包括但不仅限于:我娘和四婶孝敬给祖母的吃食布料摆设、大库房中的好东西、四时八节外边勋贵走的礼。二婶不提我还真没想到,其中的绝大部分,都进了堂哥和堂弟的屋里。” 赵灵姝义愤填膺,“怪不得我弟弟不投胎,肯定是因为看见这样的祖母,他太伤心了!” 二夫人万万没想到,这把火最终会烧到他们这房来。 她一贯秀丽端庄的面孔上,有一瞬间扭曲。二夫人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灵姝啊,你别转移话题,我们在说你将拜佛求侄儿,推到母亲身上来这件事,你别歪缠你祖母偏心不偏心。” 赵灵姝懒得和二婶争辩这个:“行,二婶是长辈,你觉得我说那件事你脸上过不去,那我就给二婶一个面子,先不说了。说回我拜佛的事儿。二婶只说,我拜佛的目的是为什么?” 洛思潼谨慎道:“是给你娘求个儿子。” 赵灵姝又问:“那我让祖母代我去佛前跪着,又是因为什么?” 洛思潼:“……” 赵灵姝:“二婶怎么不回答了?那我替二婶说了,也是为了给我娘求个儿子。既然殊途同归,自然要选择成功率更高的办法去施行。 况且人家大师都和我说了,临时抱佛脚没用。我没佛缘,我说一千道一万,也传不到我弟弟耳朵里。只那有佛缘的人,才能得菩萨和佛祖庇佑,因为她多年的虔心供奉,而让她心想事成。” 赵灵姝一拍巴掌:“祖母供奉了佛祖和菩萨几十年,这件事交给祖母再不会错了。我们之前走的弯路太多了,只想着折腾我母亲喝乱七八糟的偏方,结果屁用没用。说来说去,还是得老将出马啊。” 老夫人摇摇欲坠,手撑着额头往洛思潼那个方向歪,“哎呦,我这头风病又犯了。我的头好痛,快给我请大夫来。” 洛思潼赶紧站起身扶住老夫人,和桑姑姑一起将老夫人往里屋送。 “娘,是今天吹了凉风,冲着了对不对?您快回屋躺着,剩下的事儿我操持。” 洛思婉也机警,这就拉着赵灵溪往外走,“我这就让人去请陈大夫。” “哎呦,祖母您怎么尿裤子了,祖母您屁股后边衣裳都湿了。” “噗通。” “砰。” “啊,有耗子!” “哎呦。” “疼死我了。” 叮铃哐当一通乱响,屋里整个乱了套。 赵灵姝是旁观者,她清楚的看到,最先是赵灵溪只顾着冲她瞪眼,她脚上的木屐没穿稳,一下后飞出去,好巧不巧砸到洛思潼的脚踝。 洛思潼以为碰上耗子了,吓的她边喊边往旁边躲。她这一躲,可坑苦了老夫人了。 老夫人左边身子没人支撑,一下摔个大马趴,额头正正好撞在博古架的棱角上。 又因为老夫人摔倒,带累的桑姑姑没站稳,也跟着摔下。 洛思潼躲避的动作太猛烈,踢翻了拐角处的花瓶,花瓶四分五裂,碎瓷扎到了她脚上,瞬间血流如注。 外间呢,赵灵溪脚上少了一只木屐,趔趄了两下终于站稳,可她脚指头踢到了冰盆上。不知是冻到脚了,还是伤着筋骨了,疼得她坐在地上哇哇乱哭。 就……挺猝不及防的。 好热闹的一场大戏啊。 她都没发力呢,他们就伤了个七七八八,这让她怎么好置身事外啊? 赵灵姝“嗷呜”一声,扑向装昏迷的老夫人,“我可怜的祖母啊,你不要死啊。” 屋里整个乱了套,唯三还站着的常慧心、洛思婉和四婶段雅雯,整个傻了眼。 …… 一炷香后,屋里终于收拾妥当,喧哗和闹腾也都消失。 但太安静了,明明屋里装了不少人,但这里却像座空坟一样,此刻死寂的让人不适。 当然,这种压抑对赵灵姝来说,是完全不存在的。她此刻非常惬意,感觉空气前所未有的清新,一定是因为连下了一天雨的缘故。 赵灵姝一手拄着头,一边百无聊赖的念叨,“陈大夫怎么还不来呢?祖母还等着他医治呢。” 赵灵溪狠狠的瞪过来一眼,“你还说,祖母会摔倒,都是你之过。” 赵灵姝挑起眼皮,“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妹妹。明眼人都看到,明明是你先甩飞了木屐,吓到你母亲。二婶以为被耗子撞了腿,这才丢开了祖母,才让祖母遭此大难……” “你,可若不是你说祖母尿裤……” “咳,什么时辰了?我这头怎么这么疼呢?” 老夫人终于不昏迷了,赵灵姝欢呼一声就往内室跑,“祖母啊,你可终于醒了。头疼啊,头疼就对了,你头上这么大一个包……” 老夫人“哎呦”“哎呦”两声,“你快别进来了,我看见你头更疼。” “那怎么能这样呢?难道是我平时伺候祖母伺候的太少了?趁着我现在有空暇,趁着祖母身上的湿裙子还没换,我来给祖母尽孝换衣裳。” “不,不用你,祖母口渴,你去给我端杯茶水。” 老夫人实在怕极了赵灵姝这张破嘴。 什么尿不尿、湿不湿的。 她年轻时候生多了孩子,如今又上了年纪,情绪波动厉害了,有点漏尿很正常。 往日里丫鬟媳妇们见着了,也只当看不见。偏这招瘟的大孙女,就跟与她犯冲似的,哪儿痛她往哪儿戳。 她是这府里位份最高的老封君,她不要脸的么? 这臭丫头,嘴上没把门,让她把脸面丢尽了,回头看她怎么收拾大房这娘俩。 第8章 秦王 松鹤园这场热闹,直到陈大夫过来才暂时告一段落。 陈大夫是昌顺侯府专门养的大夫,医术不见得多高明,治疗些风寒烧热、头痛失眠、跌打损伤是没问题。 在昌顺侯府当差是美差事,因为主子们养得矜贵,下人也求不到他跟前,往日里陈大夫最烦忧的,也不过是大夫人不孕一事,以及老夫人上了年纪却忌不住嘴。为此身体肥胖,口干口渴,还常常头疼耳鸣,气喘心悸。 原以为此番冒着大雨把他喊到松鹤园,指定是老夫人的老毛病又犯了。却没想到,要他诊治的人,是老夫人不假,却不是老毛病,而是新伤口。 看看老夫人的额头上,那婴儿拳头大小的脓包,陈大夫都替老夫人疼。 老夫人一贯在昌顺侯府作威作福,她竟还会受伤? 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陈大夫直觉这事儿和大姑娘脱不开干系,但不管是大姑娘还是老夫人,他都得罪不起。更何况,这件事明显涉及到内宅阴私,就更不是他一个老大夫能打听的了。 陈大夫一番看诊,最后留下一瓶止血化瘀的药膏,并开了一副内调的方子。 老夫人的伤只是看着厉害,其实都是皮外伤。好生养几天,等印子消了,也就好了。 陈大夫离去后,老夫人的气压没那么低了。趁着老夫人去净房出恭,一屋子女眷终于敢吭声了。 二夫人不时倒吸一口凉气。 她脚上的伤至今没处理,可疼死她了。 赵灵溪也泪眼汪汪的。 她脚指甲盖折进肉里了。 丫鬟要给她剪掉断裂的指甲,这样势必会动着皮肉,可若不剪……那绝不可能!不然晚上睡觉时,被子都没法盖。 娘俩都委屈坏了,看赵灵姝的目光愈发愤恨了。 都怪她这个惹祸精。 她不在府上她们都好好的,她一回来,就把些灾啊、难啊都带回来了。 她必定是个灾星转世。 二夫人幽幽的看着赵灵姝,不怀好意的问,“灵姝啊,听说你今天回府,是被个男子送回来的?那人是谁啊,你身边的丫鬟婆子都去哪儿了?” 二夫人这一问,可算是把屋内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赵灵姝身上了。 就说他们忘掉了什么事儿,原来是这件事儿啊。 众人都看向赵灵姝。 赵灵姝呢,她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二婶,您刚才还装作不知道我提前回府,现在您怎么又不装了?” 二夫人被赵灵姝一挤兑,嚣张的气焰一噎,气息都委顿下来。 赵灵溪见不得母亲被刁难,更见不得赵灵姝得势。 她娇俏的脸蛋皱成一团,当即对赵灵姝发难。 “大姐,你好歹是侯府的姑娘,自小跟着嬷嬷们学规矩长大。勋贵家的姑娘,谁不是一脚出、八脚迈?你怎么能这么不将规矩看在眼里?你自己不要名声,可别连我一道祸害。” 赵灵溪咄咄逼人,“大姐,你告诉我,那男子到底是谁?你丢下丫鬟婆子们和他独处,他是不是你的……”相好? 后边两个字赵灵溪没说出口,可她脸上的表情就是那么回事儿。 这画面看的赵灵姝心里不住冷呵。 看看,这就是二房的人。 当娘的口蜜腹剑、巨猾老辣,惯爱做些蝇营狗苟的行当,还酷爱把人当枪使,她自己则藏在幕后等着捡便宜,还把自己伪装成无辜干净的小白花。 小的也跟着不学好,尖酸刻薄就算了,还将个虚荣好妒、搬弄是非演绎的淋漓尽致。 母女俩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尽把人往坏处想。好似别人没那么自甘堕落,他们就要大失所望一样。 赵灵姝烦这娘俩烦的够够的,没他们在背后挑拨撺掇,老夫人即便对母亲不满,也不会变着法的作践母亲。 都是他们在幕后捣鬼。 赵灵姝心里不痛快,对着母女俩直接开炮,“我怎么就不要名声了?原来我搭救落难的秦王殿下,是不要名声?那照你们这么说,我应该直接把秦王丢大雨里,任他自生自灭。 行了,我可是受教了! 回头我再找找御史聊聊去:以后皇子王孙落难了,可不能找我们小老百姓求助。帮了忙我名声没了,指不定要一死了之;不帮又得罪皇亲,日后家里人被穿小鞋,我自己也落不到的好下场。 说来说去还是怪秦王,你说他没事乱拦什么车!” 赵灵姝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只有最后一句话最真心。 ——秦王他乱拦什么车! 一路上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她脑细胞大把大把的死掉。为防无意中再得罪了这位王爷,她更是一句话恨不能在嘴巴里转三圈,生恐一个不留神,再被人记了小账。 她都这么难了,他们这些人还想给她添堵,那大家一起不好过啊。 来啊,一起毁灭啊。 赵灵姝脸色冷冷的,语气森森的,把个屋内的人都镇住了。 兴许镇住他们的,不是暴躁的赵灵姝,而是赵灵姝口中的秦王。 秦王是谁呢? 他是当今六皇子。 是太子胞弟! 更是名副其实的皇帝幼子、皇后嫡出! 这位命是真的好,也是真的不好。 他怀在圣安帝与皇后感情最浓厚的时候,当时皇后有孕,圣安帝常在朝臣面前说“吾家麒麟儿”。许是皇帝的欢喜太过,惹了某些人妒心大起,导致皇后孕期频遭意外。 皇后怀孕七月,“误吃”了某样有碍胎儿发育的食材,为最大程度减少对这位殿下的伤害,不得已选择催产。 即便催产的及时,六皇子依旧有所损伤。 他出生时孱弱至极,身上还带了致命的毒素。小小年纪,还没学会吃饭,就先喝上了药,其凄惨可见一斑。 但这位殿下命是真的硬,全都将这些扛了过来。 加上小小年纪就展露出非凡的,在习文和习武上的绝佳天赋,更得陛下喜欢。 年十二,大儒言无可再教,陛下封秦王。 年十五,西山秋猎,恰逢前朝余孽作祟,乱党与藏在朝中的女干细齐出。 当时西山上猛兽暴动,刺客云集,秦王带人闯进围杀圈,于万难中将圣安帝救回。 也是那次,秦王脚筋被斩断,自此身残。 有了缺憾的秦王,陛下更是宠的要星星不给月亮的。 秦王的封地从之前的三万户,增加到现如今的十万户。更是享受三倍俸禄、见君不拜、车马在宫内通行,可着皇帝及太子所着明黄色衣物等等特权。 圣安帝就差把“见秦王如见君”,这句话写在圣旨上,传遍整个大秦朝了! 陛下对秦王的宠溺由此可见一斑,秦王本身更是文韬武略、架海擎天。 代天巡狩三年间,他先查江南买官鬻爵案和私盐案,在江南官场上狠狠杀了一波。 江南的血腥气未消,他又在东南沿海查出官员勾结倭寇,导致东南沿海的百姓频遭倭寇之害,民不聊生。 如此,又狠狠的杀了一波。 这两波人杀下来,秦王眼红没红不知道,反正朝上的大臣们眼睛红了不少。 那些时日,陛下的御案,都被御史弹劾秦王的折子堆满了。 有什么用呢? 碰上秦王,他们是踢到铁板上了! 此举别说撬动秦王的根基了,他们直接断送了自己的仕途。 陛下将此事定性为“詈夷为跖”,将他们罢官撵回原籍了事。 秦王的赫赫威名,由此更上一层。 第9章 我招赘 房间内静的落针可闻,许久都没有人再发出一点声音。 这时候,众人看着赵灵姝的眼神,似乎都多了几分敬畏。 那可是秦王! 是太子和诸皇子见了,都得退避一射之地的秦王! 是可见君不拜,在太极殿都可坐着听政的秦王! 是头顶秦朝的“秦”这个国姓的秦王! 赵灵姝冒着大雨从金光寺逃回府,路上竟然遇到秦王!! 她怎么每次都走狗屎运! 二夫人和赵灵溪恨的咬着牙,眼睛都羡慕出血了。 反观洛思婉与段雅雯,两人一个眉眼闪烁,面上露出娇羞和遗憾之色;另一人则是深深的羡慕——若他们四房能搭上秦王的线,何愁没有起来的时候。 安静的室内,只有风雨瓢泼的声音不知疲倦的响着。 凉风吹进来,诸人的身影被风吹的飘忽不定,好似有许多魂魄仗着暗夜,在肆虐游行。 这愈发衬得气氛诡谲,让人心生压抑。 也就在这时候,老夫人陡然开了口,“你竟然真的搭救了秦王?” 赵灵姝早就看见老夫人从净室出来。 她头顶着那么大的脓包,那脓包在满室烛光的映照下,反光发亮,她想注意不到都难。 注意到了,赵灵姝就不免多看两眼。这一看之下,赵灵姝要非常努力的忍着,才能不笑出声。 刚才老夫人头上的包,还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现在呢,那包和那发面窝窝似的,整个膨胀起来。 打远处一看,这造型有点像南极仙翁。 啊呸!人家南极仙翁好歹是个寿星。老夫人作孽多端,她还指望长寿? 她这样的人,她多活一天,对于旁人来说都是痛苦。 赵灵姝懒懒的看着老夫人,“搭救说不上,不过是顺路捎了殿下一程……那我还能说假话?这事儿经得起追究么?你要真不相信,你派人打听去,我总不能漫天扯谎,自己杜撰一个秦王出来。哦,对了,送我回来的,也不是我什么相好,那是秦王身边的近卫,官职怕是比我爹都高。” 寂静,屋内又恢复死一般的安静。 许久后,老夫人轻咳一声,她不说秦王了,而是努力端起老封君的派头,说教赵灵姝。 “你这丫头,什么相好不相好的,你是个姑娘家,这么口没遮拦的,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赵灵姝撇嘴,“嫁人有什么好?我没打算嫁人,我准备招赘!不管我娘生不生得出儿子,我们昌顺侯府的传承,总不能断在我爹娘这里。为了我爹娘死后不被祖宗们指着鼻子骂,我直接招个上门女婿上门算了。” 常慧心明知道女儿说的是气话,也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让她快别说了。在场几人都不是什么嘴紧的人,这话传出去,女儿的亲事真要作难了。 常慧心急的不得了,在场却有比常慧心更着急的人。 老夫人脱口而出,“你个孽障,招赘的事儿你想都不要想。” 二夫人也着急忙慌的说:“这是什么话?普通人家招赘也就算了,咱们是侯府,若下一任继承人的血脉,流着别人家的血,祖宗在地下,怕不是要气死。” 赵灵溪:“过继也比你招赘强。咱们家又不是没男丁,什么时候需要你来顶门立户了?姐姐你也是个姑娘家,顺着长辈的安排嫁出去就算了,你还想招赘,你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赵灵姝呵呵,狐狸尾巴这不就露出来了么? 尽管将赵灵旭过继到大房一事,老夫人与罗思潼私下没少嘀咕。但那是私底下,大面上却没人提起。 因为赵灵姝她爹赵耕樵,和她娘常慧心,年纪都还不算大。 两人成亲早,现如今也才三十左右。这个年纪,有人做了祖父不假,但这个年纪,很多人还能生也是真。 没见当今圣安帝与皇后都四旬往上的人了,去年还添了个小公主么? 皇帝和皇后那么大年纪了还能生,没道理他们比皇帝皇后小一轮,就彻底否决他们的生育能力啊。 正是因为抱着这种想法,赵灵姝她爹和她娘没少折腾。 又有老夫人在上边掺和,她娘喝符水、吃子孙饽饽、吃彩蛋、吃车前草、吃小泥人下人的阳物,这都是小操作。 她爹和她娘更是被老夫人支使着,将京郊附近的寺庙全都拜过了。什么观音菩萨、碧霞元尊、九子母、金花夫人。别管是不是本地神,别管能不能管到京城的事儿,只要有人说灵验,只要附近有庙宇,她祖母就催着爹娘去一趟。 更别提什么算着日子行房,用什么姿势行房了。 赵灵姝那时候小,齐嬷嬷传递老夫人的“旨意”时没背着她,年小懵懂的赵灵姝睡在母亲的碧纱橱中,将这些全听到了脑袋礼。 可这些也没起作用。 赵灵姝觉得,若不是巫蛊被本朝严令禁止,她祖母指不定还要找个巫师来做法。 若不是“棒槌会”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侯府又是勋贵世家,实在丢不起那个脸,不然,她祖母还有可能让她母亲去参加所谓的棒槌会。 说这么多,是想说,为了生个儿子,一家子真没少折腾。 可这折腾也主要折腾的她娘。 她爹呢,陪着跑了两趟见没求来结果,就不乐意跟着跑了。 于是,求子的苦再次留给她娘一个人吃。 ……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了。 赵灵姝心中郁烦,看着一脸算计、面色阴沉的二婶与赵灵溪,一句话都懒得与她们说。 但不说不行,他们怕不得以为她怕了。 赵灵姝就说,“二婶,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侯府的下一任继承人,流着别人家的血,祖宗在地下怕是要气死了’?那怎么滴?自己生个孩子啊?原来孩子一个人也能生出来?我人小不懂事,这次可真是长见识了。” 常慧心又拉她,“什么生孩子不生孩子的,你是个姑娘家,你给我闭嘴。” 赵灵姝委屈:“我闭不了嘴啊娘。我不闭嘴,人家都当我死了,我若是闭了嘴,那我就真死了。” “什么死啊活啊的,菩萨别跟她计较,她小孩儿家家的,不知道轻重,胡说的。” 赵灵姝还想继续发挥,无奈她娘一听她说死啊活啊,就眼皮子直跳。没办法,赵灵姝只能偃旗息鼓。 心里憋了那么多话,偏偏没的说,赵灵姝那叫一个郁闷。 也就是这时候,老夫人见赵灵姝终于安生了,轻舒一口气,去床上躺着了。 老夫人伤了,那今晚就要安排人伺疾了。 二夫人伤了脚,肯定不愿意留下来。但她心眼儿多啊,偏做出想留下来伺候婆婆,偏不能留的遗憾模样来,赵灵姝抢在老夫人开口前说,“二婶留下来也好。祖母遭此难,原就是你之过,你留下伺候祖母,也可以减轻内心的痛苦,这真是再好不过。” 赵灵姝不说,老夫人险些忘了,她之所以会磕成这个样子,全是老二家丢开她惹的祸。 老夫人的眼皮立刻耷拉下来,“老二家的今天留下。” 二夫人一愣,“唉,唉,好。我原就是这样打算的,娘受了伤,我就是回去也睡不着,还不如留在这里陪着娘。” 赵灵姝白眼,“那就让二婶留着,我先陪我娘回去歇息了。我都好几天没见我娘了,今天可得让我娘好好陪陪我。” 一屋子人俱都露出无语的表情。 老夫人见不得赵灵姝自在,在她将要出门时喊住她,“你们先别走,我还有两件事要说。” 第10章 偏方 “有事儿明天说啊,天都这么晚了。” “等不到明天了,我现在就要说。”老夫人不讲武德,直接开口,“你刚才和我说秦王……” “我只是顺路搭了秦王一程,不存在什么救命之恩,可别再提什么秦王了,不然显得我们要挟恩图报似的。” 老夫人还没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赵灵姝堵了回来。 这若是换了赵灵溪或赵灵瑶,敢这么跟她说话,老夫人早发飙了。可对面人是暴脾气赵灵姝,老夫人只能深呼吸一口气,将胸腔内的郁气都憋了回去,自己慢慢消化。 “我不是让你挟恩图报,我是想问,你与秦王同车,路上都聊了什么?”老夫人意味深长,“别看秦王腿上有疾,却是名副其实的天子骄子,想要嫁他为妃的贵女,多如过江之鲫。” 赵灵姝难得认可老夫人的看法,“我也觉得秦王不愁娶。别看他腿脚伤了,但他有脸啊。不仅有脸,他还有救驾的功勋。陛下宠他宠的什么似的,恨不能许个下凡的仙女给他。 我们这样的人家就别报什么希望了。毕竟秦王是伤了腿,可不是瞎了眼。” 这句话说完,赵灵姝有意无意的,扫一眼站在门口不肯走的洛思婉和赵灵溪。 洛思婉垂着头,面上什么表情让人看不清。 赵灵溪呢,脸上又是羞又是囧,又是怨又是恨。她跺着脚指着赵灵姝,“那个想嫁给秦王了?” 赵灵姝摆摆手,“我可没说你,你急什么呢?你还是小孩儿,今年才十三岁。啧啧,这么伶牙俐齿,我险些忘了你的真实年龄了。” 赵灵溪气的跺脚,“你,你!” 老夫人:“好了,别说那些有的没得。明人不说暗话,灵姝啊,秦王好人才,嫁给他后就一步登天了,你就真的没点想法?” 赵灵姝狂摇头,“我还真没有……换个说法,就是我有,秦王能看上我么?祖母啊,我刚才说了什么,你都忘了么?秦王是腿残,他不是眼瞎。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你说秦王若看上我,他图什么?图我能言善辩、伶牙俐齿?图我们昌顺侯府日薄西山、难以为继?还是图我们家外表花团锦簇,内里一团乌糟?” 老夫人被气的脸又阴了,拿起旁边的靠枕,直接丢出去。 “赵灵姝,你个孽障!” 赵灵姝将抱枕捡起来,送回去,孝顺的不得了。 “祖母本就伤了头,可不敢再动气了,真若是气出个好歹来,我可赔不起。好了,天实在太晚……” “我还有一件事,等我说完,你们再走。” 赵灵姝看一眼老夫人,“行,你说。” 老夫人蹙着眉,耷拉着眼皮,“你刚才说,要让我跪在佛前,给你娘求个子嗣。我拜了几十年佛,佛缘深厚,若是我天天跪,指不定真能让你爹娘如愿。我原本也想应下此事,但现在我伤了头,这事儿怕是只能往后推了。” 赵灵姝笑了,“所以呢,您想说什么呢?” 老夫人喊了桑姑姑过来,“我寻摸着,我这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恰昨天我又从别处得了个偏方来,左右你娘也闲来无事,不如先喝上几剂。指不定这偏方就见了效,你娘能早点给你怀个弟弟呢。” 常慧心对这件事早就麻木,众人或嘲弄、或看好戏的眼神,她也早不在意。当下,她微颔首,“桑姑姑给……” 赵灵姝伸出手来,“桑姑姑给我。” 桑姑姑一点没迟疑,直接将那张偏方的纸张,递到了赵灵姝手上。 赵灵姝眼睛从纸张上扫过,冷笑一声,抿着唇直接将纸张团成一团。 即便眼前没了那些字,但那“蝎子、蜈蚣、蟾蜍”,还在赵灵姝脑海中晃。 一想到类似这样的偏方,常慧心不知道喝了多少张,赵灵姝心里直发冷。 这是光明正大的谋杀!! 这一刻,赵灵姝连“祖母”都不叫了,她叫一声“老夫人”,“这偏方上什么内容,你看了么?” 老夫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没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就听到了赵灵姝的诘问。 “偏方我自然是看了的……你个孽障,你竟连声祖母都不叫了。” “祖母?我叫你祖母,你敢应么?你扪心问自问,你配么?你给我娘这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真没数么?你说说,你怎么不把守宫和毒蛇也写上。五毒俱首,大吉大利啊。” 老夫人蹙眉,“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人家那方子就是这么写的,又不是我自己胡编乱造,故意拿来害你娘的。再来,也不是直接将这些东西入药,总要经过处理的。” “那祖母就先试喝两幅处理过的药材,若有用,到时候我母亲再喝。” “你混账。” 老夫人实在是被赵灵姝激怒了。 她都五十多的人了,她喝生子偏方,这事情传出去,她一根白绫吊死算了。 老夫人气的嘴角直发抖,“你个混账,真当我不敢罚你是不是?你目无尊长、言行荒唐,你把我们昌顺侯府的脸面都丢尽了。你给我滚去跪祠堂去!” 赵灵姝冷呵,“祖母这是恼羞成怒了么?被我揭穿了你的阴谋,你乱了方寸了么?想让我跪祠堂,那绝不可能。咱们倒是可以对簿公堂,找京兆尹衙门的老爷给断断咱们官司。看究竟是我想多了,还是祖母心存不轨,想害我丧母。” 老夫人头晕目眩,气的嘴角直哆嗦。 “娘,娘您消消气,别和灵姝一般见识。” 这时候跳出来打圆场的,不是赵灵姝她娘常慧心,而是一直站在紫檀木落地罩前看热闹的二夫人。 洛思潼跳出来当和事佬,“这怎么一言不合还要上公堂了?灵姝啊,家丑不可外扬,不然咱们一家子,都要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娘,您也消消气,既然大嫂不想喝这偏方,只管再寻别的就是,何苦因为此事生龃龉? 我也要再说你两句了灵姝,这是你亲祖母,是你娘的亲婆婆,只有盼着你们都好的份儿,那会故意谋害你娘?你这话诛心,看把你祖母都快气晕过去了。 灵姝,你快来给你祖母陪个不是。咱们各退一步,这事儿就过去了。” 赵灵姝深深的看着洛思潼,“过去?这事儿想轻轻的揭过去,门都没有!都有人要害我丧母了,我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我和帮凶有什么区别?呵,你们可别让我知道,究竟是谁弄来的这害命的偏方,不然,我闹到御前,也要给我娘寻个公道来!” 第11章 夜话 赵灵姝拉着她娘的手,这就从老夫人的房间中走出来。 老夫人房中站了许多人,可此时此刻,这些人别说上前拦一栏他们了,大家却是赶紧让出一条道来,唯恐动作慢一步,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头铁如赵灵溪,此刻也乖觉的往后退了两步。 她偷偷看一眼赵灵姝,她可真敢啊!还想去京兆尹衙门告状,她怎么不上天呢? 心里这么排揎,眼里却不由的露出羡慕来。 羡慕赵灵姝这股能豁出去一切的气势,更羡慕赵灵姝有个倾尽所有只为她的娘。 赵灵溪看着母女俩远去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儿。 …… 一路急走,好不容易回到常慧心住的蔷薇苑,母女俩的衣摆也湿透了。 赵灵姝不想再洗澡,就被她娘硬压着喝了两碗姜汤。 姜汤辛辣无比,加上嬷嬷在里边放足了红糖,其滋味让人喝了一口,不想再喝第二口。 等喝完两碗姜汤,赵灵姝觉得自己快被送走了。 她都没把老夫人送走,却要被姜汤送走。 她委屈! 赵灵姝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娘,想让她娘给她撑腰,那老太太欺负人! 却连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外边就传来喧哗声。 赵灵姝先还以为是她爹回来了,之后听声音那么杂乱,那自然不是她爹,怕不是刘嬷嬷他们回来了? 果不其然,刘嬷嬷和红叶稍后就匆匆进了门。 两人浑身都湿透了,跟两只落汤鸡没差多少。 看见赵灵姝和常慧心,两人都露出激动的神情来“夫人”“姑娘”。 一顿问话见礼,等打发走刘嬷嬷和红叶,时间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赵灵姝这才和她娘说,“没想到秦王殿下乘坐的那辆马车的轴承断了,我还以为是车厢漏雨了呢。” 常慧心帮女儿把头发拆了,准备让女儿今天在这边院子的厢房住。 赵灵姝都十四了,名副其实的大姑娘了,她也早就有了自己的院子,早就自己单住去了。 但常慧心就这一个姑娘,疼得眼珠子似的。加上赵耕樵三不五时就要忙一通,很多时候甚至直接住在衙门不回来了,常慧心免不了陪女儿一起睡。 往常母女俩都是一道住在赵灵姝的院子,今天不是雨水不断么,常慧心自然要将女儿留在自己院里住了。 母女俩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收拾妥当,这就钻进被子中。 夏天的夜,瓢泼大雨消磨了连日来的暑气,此刻空气中竟有了几分凉意。 赵灵姝抱着她娘的胳膊,脑袋枕在她娘的肩膀处,一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一边嗅着娘亲身上香香软软的味道,幸福的想直接睡过去。 常慧心却在此时陡然开口,“姝姝,你搭秦王回京,究竟是自愿,还是被迫?你今天都与秦王说了什么?” 赵灵姝睡意全消,此刻眼睛瞪的圆溜溜的。 “娘,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你别打岔,娘问你什么,你回答就是。” 下午时她还没意识到不妥,毕竟秦王乃天潢贵胄,那可能与丫鬟婆子同车? 将刘嬷嬷和红叶撵下车去她能理解,将女儿留在马车里,想来也不过是给昌顺侯府一点颜面。 即便此举说出去也容易让人诟病,但秦王素来洁身自好,加上他凶名在外,陛下和皇后又宠的厉害,想来为防惹怒天颜,也不会有人说些不该说的话。 她是如此以为的,却熟料,方才刘嬷嬷说漏嘴,他们竟是上了秦王的车架后,才知道和姝姝同车回京的人,乃是当今秦王。 这不对劲。 姝姝指定瞒了她什么。 常慧心了解自己的女儿,她这女儿说好听点叫强势能干,说不好听点,就是泼辣难缠。 姝姝吃不得一点亏,也受不了一点委屈。她的“坏脾气”不止是针对府里人,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除非秦王自爆身份,不然大雨施虐的时候,指望姝姝对秦王以礼相待,甚至为了搭他一程,而将自幼护持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撵下去,那不可能。 可从刘嬷嬷话中的意思可辨别出来,明明姝姝应承那人同行时,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 常慧心一颗心高高的提起来,“姝姝,你和娘说,是不是秦王强夺你的马车?” 赵灵姝心里给她娘竖了个大拇指。 她娘这不是很机警么,一下就看透了其中的关键。那她娘怎么就想不到,她爹频频夜不归宿,并不只是忙那劳什子的公务? 难道是灯下黑? 想不通。 且不去想她爹的事情,只说眼下,尽管赵灵姝并不想她娘忧心,但有些事情也不是她想瞒就能瞒过去的。 这件事不同于,她在老夫人跟前胡诌那什么“菩提树花开是因为根深”。 “菩提树”的事儿她不怕被揭穿。 她在金光寺几天,没少和里边的大和尚搭话。齐嬷嬷虽奉命看守她,但她好奇心重,看到有人拜神求佛,就要挪过去瞅瞅是不是有热闹可看。赵灵姝敢保证,她究竟与大和尚们说了什么,齐嬷嬷绝对不知道。 这件事不怕露馅,秦王的随从索要马车这件事,却不好隐瞒。 赵灵姝之前没说,是不想她娘忧心,现在她娘猜到了,她也没什么可藏的了。 她如实告知,却也不忘替自己分辨一二,“我看到那些黑衣人身上的腰牌了,知道他们是在外奉差执事的禁卫军。” 能劳动禁卫军护持的人,最起码也是个国之重臣。这样的人,又岂会在明知道她身份的情况下,为难她一个小姑娘? 赵灵姝又说,“索要马车一事,也不是的秦王本意,是那叫徐桥的下属擅作主张。秦王本人还是很和善的,在车上还给女儿斟茶喝;到了京城后,更是不忘安排人,将女儿安全护送到府。” 常慧心有点不相信,这和传闻中的秦王不一样。 传闻中的秦王不解风情。若有贵女靠近,秦王总是冷面视之,直至将人逼退。 他给女儿斟茶,让人护送女儿回府? 一定是因为姝姝还小,秦王将姝姝当小姑娘照看。 如此一想,事情就解释的通了。 但常慧心直觉还是觉得不对劲,“姝姝,你再把你和秦王的对话,和娘说一说?” “我们没有说话啊。秦王疲乏不堪,上了马车没一会儿,就靠在车厢上假寐。正是如此,女儿才觉得自在些。” 常慧心犹疑,“是这样么?” “是这样的。” 常慧心略略放了心,终于不再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但是想到女儿在老夫人房中,说要招赘,她又忍不住蹙眉。 “姝姝啊,招赘一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这次换赵灵姝不解了,“为什么不提?娘,难道你也觉得,我若招赘在家,生下来的孩子就不配继承昌顺侯府?” “傻孩子,你说的是什么话。” 常慧心转过身,将女儿搂在怀里,一下下顺着女儿的头发,“姝姝啊,你还小,不懂这世间的习俗规则。做人家的上门女婿,就要低人一头,但凡是个有志气的好儿郎,谁肯招赘到别人家伏低做小?那肯招赘的,必定不是个好的。让你与这样的人结亲,娘不愿意。 娘有大把的嫁妆,足以找个好人家,将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娘若在,就努力生个弟弟给你当靠山,娘若不在了,你只过好自己的日子,也不必再把这侯府当娘家看。 你也看出来了,这侯府早就烂透了。如今只剩下一个花架子,勉强维持着面上的荣光罢了。这样的侯府,你接手过来做什么?为了它殚精竭力,也不见得有人说你好,二房的人还要在背后猛扯你的后腿,你说你图什么? 与其这样,你不如嫁个好人家,过你的自在日子。娘家如何,你就不要在意了。” “我怎么能不在意呢,你还在这里啊娘。”赵灵姝抱着她娘,脑袋埋在她娘胸口处,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的。 常慧心察觉到女儿的依恋,许久后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那都是几年后的事情了,谁知道那时候我在那里呢。” 赵灵姝混混沌沌的,加上她娘的声音飘忽不定,这句话她听的并不清楚。 睡意袭来,她眼皮子沉沉的耷拉下去,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 却突然,赵灵姝一激灵,猛地睁开惺忪的双眼,一把拢紧她娘的胳膊。 “娘,以后不管什么求子偏方,不管谁给你的,你都不要喝!” 常慧心虽然也觉得,那些乱七八糟的偏方喝多了,她身体比以前坏了许多。不仅盗汗、失眠、多梦,胃口比之前变差,连脸色都多了几许惨白,看着不如往昔红润康健。但是,“不喝怎么行?万一……” “没有万一!”赵灵姝的声音中,甚至多了几分破音。 这可把常慧心吓住了,“姝姝,你告诉娘,你祖母今天拿来那张偏方,上边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女儿以往也反对她用偏方,但态度不像今天这样坚决——这已经不能用坚决来形容了,甚至到了痛恨的地步。 常慧心笃定,必定是今天的方子惊到了女儿。 联想到姝姝之前说什么蝎子、蜈蚣、蟾蜍,常慧心心也跟着抖了抖。 但是,类似这样的偏方,她又不是没喝过。只是没如今天这张偏方这样,一下子添加这么多毒物罢了。 常慧心出神的时候,赵灵姝加重语气说,“那晦气玩意儿,娘不知道最好。之前那些蚯蚓、鱼胆、首乌我都忍了,这次是要直接将五毒入药。这不是助孕,是在谋财害命! 娘,哪怕是为了我考虑,你以后也不要喝那些偏方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娘,我不想失去你!” 第12章 赵伯耕 奔波劳碌了一天,终于可以闭眼睡觉了,赵灵姝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明明只是一天时间,可事情一件赶着一件,真是累坏她了。 好在事情都在掌控中,赵灵姝总算得以休息,任由身体和精神都沉入香甜的梦乡。 但这种好眠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赵灵姝很快就陷入噩梦中。 梦中的她以一个超脱世俗的视角,俯视着这片下首这一方宅院内发生的事情。 雨水断断续续下了三天。 也就在开始下雨的当天晚上,老夫人将一张助孕偏方给了常慧心。 常慧心惊愕与方子的阴毒古怪,委婉的提出质疑和拒绝,却最终抵不过婆婆的强势,不得不在婆婆的注视下,艰难的喝下一碗药。 有了第一碗,就有了第二碗,常慧心的身体越来越不适,在短短两天内,就完成了从昏迷吐血,到身中剧毒,到缠绵病榻这一转变。 因为毒入肺腑,请来的大夫又乱用药,严重耽搁了救治时间。最终常慧心艰难的熬了一年,就撒手人寰。 她死时不过刚满三十岁。 昔日赫赫有名的江南第一美人,被毒素折磨的不成人形,死时枯骨一堆。 她挚爱的相公只看了一眼,便让人将她匆匆装殓。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就迎娶新人进门,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那逆女呢?不是说你昨晚将她留在蔷薇苑了?她现在在哪儿,是不是还没起身?” 赵灵姝被窗外满是怒意的男声吵醒,本就不爽的心情,更加阴郁暴躁。 她大喊一声,“红叶,过来伺候我起身。” 红叶应了一声,推开门就匆匆走进来。 “你看看,你听听,她一个姑娘家,天天睡到天大亮不说,说话那语气恨不能拿刀出来砍我。我是他爹,不是她仇人。我真是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才修了这么一个女儿。” 赵灵姝在屋内呵呵冷笑,“我也是做了孽,今生才有你这个爹。” 红叶快被吓哭了,“姑娘,您小声点,别让侯爷听到。” 已经晚了,院子外边的赵伯耕已经听见了。他气的脸红脖子粗,俊伟的模样在此时大打折扣。 若不是顾及赵灵姝还没穿好衣裳,他现在就要去教训这不孝女。 好在赵灵姝很快就穿好衣裳走出来,赵伯耕一腔怒火,在看到女儿眸中不驯的神色后,顿时更加高涨。 他大步往赵灵姝跟前走,常慧心见事态不妙,一边给赵灵姝使眼色,让她快回她院子里避一避,一边拼命扯着赵伯耕的衣袖,“相公,你消消气。姝姝是姑娘家,正是要脸面的时候。相公你有什么话,缓一缓再和姝姝说。” 两人这一拉一扯,把院子里的下人都吸引过来。更有院子外边一些丫鬟婆子听到动静,悄悄贴着钱根儿看热闹。 赵伯耕平时最要脸面,见此景况,他人呆了一下,随即勉力恢复镇定。 “你,你随我到书房来。” “我不要,我饿死了,我要去用早膳。” “早膳?你再晚一会儿起,就能用午膳了。赵灵姝,别等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你,” “想教训就教训呗,反正我只是个女儿,又不是儿子。反正我在你眼里可有可无,你想说教就说教,想打就打呗。” “姝姝,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常慧心不拉赵伯耕了,赶紧走到一脸委屈的赵灵姝跟前。她秀丽的面容上一片焦灼,“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闲话?姝姝你告诉娘,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常慧心一脸忐忑,以为女儿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吃了闷亏。赵伯耕呢,此时也蹙紧了眉头,看着小可怜似的赵灵姝。 这是他女儿,是这侯府金尊玉贵的嫡出大姑娘,素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竟还有人给赵灵姝苦头吃? 那不是打他的脸么。 赵伯耕瞬间忘了要教训这不孝女的事情,仔细打听起赵灵姝这副模样的缘故来。 赵灵姝才不是有苦憋着的主,叭叭叭就把她的委屈说了。 从赵灵溪抢她的首饰七件套,到老夫人算计她去寺庙跪佛,说齐嬷嬷这刁奴想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到二婶阴阳怪气挤兑她。又说到有人要谋害她母亲,想害他们家破人亡。 赵灵姝那张嘴,没理也要搅三分,更何况这次她真委屈大了,那还不得逮着这些可劲儿说。 她正说的热闹,停了没有一刻钟的雨水,又哗哗哗的下起来。 赵伯耕瞅她一眼,迈步就往花厅走。赵灵姝比他动作更快一些,嗖一下就窜了进去。 赵伯耕那个神情,当即就扭曲起来。 他正想要说教,赵灵姝已经端起桌上一杯茶递给他,“爹,您喝茶。” 赵伯耕胸口那口气,立马就烟消云散了。 赵灵姝拿捏她爹很有一手,此刻就做出心疼的模样来,“您是正当值的时候,被祖母叫回来的?不是我说你啊爹,你这样三番四次告假回家,很影响上官对你的印象的。即便你天天晚上熬夜加班,做足了勤勉的模样,但有祖母猛扯后腿,你这升迁也无望啊。” 赵伯耕听此言,面上似有些心虚愧疚之色,他喝茶都呛了一下。 这指定不是他的原因,肯定是茶水的原因,“这什么茶?怎么是凉的?” 赵灵姝看向她娘,常慧心有些哭笑不得。“这应该是我刚喝的那盏,听到你回来我把茶盏搁下了,丫鬟应该还没来得及收拾。” 赵灵姝:“娘剩下的,又不是别人的。正好这天还有些热气,喝凉茶只当消暑了。” 就这样,在赵灵姝的“虎视眈眈”下,赵伯耕颇为艰难的,将那盏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赵伯耕喝了茶,又追究起赵灵姝的不是,“你怎么又气着你祖母了?这次闹这么大,把你祖母的头都磕破了。” 赵灵姝“呵呵”,“您是先去了松鹤园,才回的蔷薇苑?那您和我说说,祖母是怎么在你面前告我状的。” 这种事儿想都不用想,老夫人一天不闹得他们大房夫妻反目、父女成仇,她就浑身难受。 赵灵姝对老夫人的挑拨离间见怪不怪,她此刻只后悔,昨天对那老太太还是太心慈手软了。她就应该火力全开,直接气死她才好。 赵伯耕把老夫人的话重复一遍,说赵灵姝言行无状,吓到了老夫人,老夫人一头撞到了落地罩上。说她昨晚上头疼了一整晚,就跟有人拿把锯子在锯她的脑壳一样,她疼得整个人要裂开了。 作为罪魁祸首,赵灵姝一点愧疚之心也无,也丝毫不提伺疾之事,可把老夫人委屈的不得了。 再有就是常慧心,有点不识好歹了。当婆母的好心给她寻来生子偏方,她当老夫人要害她,老夫人一颗心都凉了。 赵伯耕毫无情绪的将事情重复一遍,赵灵姝听了连气都懒得气。倒是常慧心,胸口起伏不定,明显被对方的倒打一耙,气的不轻。 常慧心说,“母亲摔倒,那是二弟妹受惊,猛地松了手。二弟妹之所以会受惊,全是因为灵溪不好好走路,一直瞪着姝姝。他们自己不愿意得罪老夫人,只把这罪过往姝姝身上推,姝姝多冤枉。还有那生子偏方……” 赵灵姝一把拦住她娘,“娘,这事儿你别说,换我来。” 赵灵姝直接从荷包中,拿出一团纸丢给她爹,“这就是我祖母千辛万苦,寻来的生子偏方,爹你看看,这到底是什么玩意。” 赵伯耕一脸莫名其妙,打开一看却是浑身一凉。这又是蝎子、蜈蚣、又是蟾蜍、五色豆的,这方子当真能坐胎,这怕不是要害命? 赵灵姝蔑笑,“我娘之前用过的方子更离奇。什么蚯蚓、首乌,蚂蚱,乱七八糟什么玩意儿都有。爹你见谁家求子,是用这些玩意儿的?我看祖母根本就没想让我娘再怀孕,她巴不得我没有弟弟,好让你们过继二房的堂弟当嗣子。” “嗣子”二字一出,可算是捅了赵伯耕的心窝子。 赵伯耕顶天立地一男的,模样英伟俊逸,很是潇洒倜傥。 即便人过而立,在仕途上也没什么进展,但他好歹是个侯爷。 身上披着这身皮,他就是堂堂的二品勋贵,即便是在大朝上,他也有一席之地。 都说权利是男人最好的医美,对于赵伯耕来说,这句话最适用不过。 有了这个侯爷头衔,他走出去也是矜贵雍容,受万人追捧。可若这伟丈夫不能生儿子,那对赵伯耕来说,打击就太大了。 他是铁了心要生个儿子出来的,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得有自己嫡亲的血脉。至于过继,这事儿想都不用想。 赵伯耕怒而拍桌,“这事儿你从哪里听来的?” “赵灵溪说的啊。”赵灵姝悠悠然道:“昨天我说你和我娘若真不能给我生个弟弟,我就不嫁人了,我招赘在家,给你们生孙子。” 赵伯耕当即摆手,“这事儿你想都不要想。咱家又不是那穷苦百姓家,又不是不讲究的商贾人家,留你一个姑娘家继承爵位,传出去闹人笑话。” “我没说要继承爵位啊,我只说我招赘在家,给你生个孙子,让你孙子来继承你的爵位。” 赵伯耕一脸不耐烦,“这事儿以后再说,你继续说嗣子的事儿。” “你不乐意听,我还不乐意说呢。”赵灵姝又添油加醋,将昨天赵灵溪的话重复一遍。 末了还不忘总结,“她一个小孩儿家,她懂什么叫过继?指定是祖母、二婶,或是二叔说起过,她就把这事儿记心里了。爹啊,你看看,这就是你至亲的娘和兄弟。你在朝前给咱们家拼杀挣前程,他们一个两个在后边拖你后腿不说,还想将这传给嫡长子的爵位也弄到手,他们真是好黑的心啊。” 赵伯耕的脸臭的啊,简直跟在恭房里腌制过一样。 他呼哧呼哧大喘着气,胸膛都要气炸了。 显然,任谁知道有人惦记着自己屁股下的位子,都会心生忌惮。更不用说,他没有儿子,对方不仅有儿子,还有俩。这若真是情况一直不变,最后事情怕不真要如二房所愿。 赵伯耕猛地站起身,“我衙门中还有事儿,我先走一步!” 他丢下这句话,迈开大步就往外走。 外边雨水又变大了,赵伯耕却像是感觉不到泼头浇下的雨水似的,大步疾驰走的飞快。 常慧心追到门口喊,“相公,相公,你倒是撑把伞啊。” 赶紧就有小丫鬟冒雨送过去一把伞,赵伯耕不耐烦的接过,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雨水哗哗下着,天地间很快落下一片雾气来。 白蒙蒙的天地,院子的花卉草木全都看不清了,就连人的心脏中,似乎都被蒙上了这样一层阴影。 看着母亲翘首站立在门边,赵灵姝的心情无比压抑。 这样一个爹,这样一个夫君,他的存在到底有什么价值? 他心中只有他的权利地位,女儿的委屈她视而不见,妻子危险的境遇,他也视若无睹。 这样的人,和他过一辈子,想想都忍不住起杀心。 第13章 宫里来人 午饭后,齐嬷嬷冒着大雨回了侯府。 不过多长时间,桑姑姑就又往松鹤园来了,只说是老夫人请赵灵姝过去说话。 赵灵姝心想,怕不是齐嬷嬷在老夫人跟前告她状了。恰好她无事,就准备过去一趟。 她原本也准备去一趟的。 老夫人不久前才在她爹跟前,告了他们娘俩的叼状。她心中不舒坦,那也不能让老夫人太舒坦了。 人家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换到赵灵姝这里,那是下雨天找晦气,不找白不找。 赵灵姝要往松鹤园去,常慧心担心闺女惹祸,更担心她受气,要跟着她一道去。 赵灵姝拦着她娘,说什么“您月事刚来,在床上躺着好好歇着。您这几年身上每次来事儿,都难受的什么似的,我又不是不认识路,您跟我过去做什么。” 又说又拦的,总算把她脸色惨白的娘留在了房间中。 赵灵姝自己撑着油纸伞,带着红叶往松鹤园去。快要出蔷薇苑的院门了,刘嬷嬷快步跟了上来。 赵灵姝随意往后一看,“您跟过来干什么?老胳膊老腿儿了,再摔着您。” 刘嬷嬷说,“不跟过来看着,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还能一把火把松鹤园烧了?” 烧了自然不可能。 但把老夫人的怒火点着是真有可能。 放以往,她也不会步步紧跟着姑娘。 可去了一趟金光寺后,不知道是不是看破了什么,现在的姑娘,总给她一种随时会炸的危险。 她不担心姑娘吃亏,她担心姑娘一言不合,真把那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 老夫人再怎么不慈,那也是长辈。真让她在姑娘手下伤筋动骨,姑娘才是亏大了。 “我在院里也是无聊,跟姑娘出去转转,只当消食了。” “那您想跟就跟着。” 三人晃晃悠悠的走到松鹤园,距离松鹤园还有一段距离,就见洛思婉带着丫鬟在哪儿站着。 洛思婉穿一身碧青色长袖衫,下边配了条白色挑线裙子。她通身素净,只乌黑的发丝上簪了一根珍珠流苏簪添彩。 从远处看,撑着油纸伞的佳人衣袂翩翩,身段袅娜玲珑,宛若神仙妃子。 走近了看,虽然能看出洛思婉认真收拾过,但她底子在哪儿搁着,再怎么打扮,也不过勉强称上一句小家碧玉。唯有一双会说话的水润双眸,潋滟生波、顾盼生辉,看人先含三分情,算得上是点睛之笔。 洛思婉比赵灵姝更早一步到院门口,此时轻笑着等她靠近。 赵灵姝是打算视而不见的,洛思婉却很客气周到,见了面先喊了一声“姝姝”,继而又说,“你膝盖好点了么?我昨日知道你在金光寺跪青了膝盖,就想让人给你送点药膏去。可惜当时天太晚了,我怕打扰了你休息,就没送。这药膏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是宫里流出来的方子。稍后我让人给你送一瓶,若好用,你再来问我要。” 赵灵姝瞅她一眼,“说,有什么事儿想求我。” 洛思婉面容一僵,“姝姝,我真心关心你,你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不说我走了。” 赵灵姝带着丫鬟就往里走,洛思婉僵在原地,到底不好闹出大动静招人眼,便也憋着一口气,跟在赵灵姝身后走进去。 老夫人躺了一天了,赵灵姝过来时,她正“哎呦”“哎呦”疼得只叫唤。 也不知道是听到声儿了,故意叫唤给赵灵姝听的,还是真这么难受,疼得一点都忍不住。 等见到了老夫人,赵灵姝心里有了谱儿:应该两者都有。 老夫人现在不仅是伤口处青紫发黑,她整张脸都蜡黄发黑,配着额头正中间那个大包,看着跟地府的鬼差差不多。 赵灵姝一脸关切,“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晚上不见,您就成这样了?” 老夫人耷拉着脑袋,斜靠在大迎枕上,撩一下眼皮看赵灵姝,“还不是你个小孽障害的。” “您要是再这么胡咧咧,我可要敲登闻鼓告御状了。”赵灵姝站起身就往外走。 老夫人骂,“你个小孽障,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你欠我,是我和我娘上辈子欠了你们?” 赵灵姝不走了,拉了张椅子坐老夫人附近。 二夫人见状,赶紧起身要给她腾地方。 赵灵姝这才看见了猫在角落的二夫人,这一看之下,赵灵姝心中直呼“好家伙”。 二夫人那眼圈黑的,跟化了个烟熏妆似的。再看她起身挪动时,腿脚那么僵硬,难不成她全程跪着伺候老夫人的? 真要是如此的话,她可要放鞭炮庆祝了。 赵灵姝赶紧喊住要避一避的二夫人,“二婶你也坐啊,咱们一起陪祖母说话。我离开家三天,说实话还挺想你们的。” “我,我就不坐了,我去瞧瞧你祖母的药煎好没有,你先陪你祖母说话。” “让丫鬟去看就好了,二婶快坐下。” 赵灵姝和洛思潼一顿拉扯,到底是把洛思潼摁在了旁边的小杌子上。 洛思潼好似屁股底下放了钉子一样,左扭右扭,看着好不自在。 赵灵姝就真好奇了,这姑侄俩到底咋回事儿? 都一晚上了,洛思潼咋还没哄好她姑母? 她这次发挥有点失常啊。 她哪里知道,老夫人这次是真摔狠了。她脑袋疼了一整晚,喝了药也只能止住一阵,过了药劲儿,那脑壳又嗡嗡作响,疼得她恨不能把自己的脑袋割掉。 二夫人素来巧舌如簧,把个老夫人哄的和她一条心,但那是两人利益一致时,这时候就不成了,老夫人她是受害者啊。 老夫人甚至都不愿意听见二夫人说话,看她一眼就嫌晦气。 她不舒坦,她还能让这侄女好过了? 一晚上,一会儿喝水,一会儿出恭。一会儿水太热了,一会儿水太凉了,一会儿屋里烛光亮了晃眼,一会儿灯暗了她看不见路。反正她难受,二夫人就别想好受。 这些赵灵姝自然是不知道的,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老夫人阴阳怪气的说,“想我你不来伺候我?你和你娘一样,都没良心。” 赵灵姝不依,“我和我娘怎么没良心了?我们没良心,我娘还能一大早过来给你请安?还能送了一匣子血燕窝来让你养身体?我还能这时候巴巴的过来探望你?你倒是有良心,你挑拨离间,故意激怒我爹,想让我爹教训我和我娘,你才丧良心呢。” 老夫人轻哼,“那也是你们该的。” “蛮不讲理了不是,你要这么着,我可就不客气了。” 赵灵姝喊刘嬷嬷和红叶进来,指着老夫人屋里的四扇开双面绣四季屏风说,“老夫人不喜欢了,让人挪走。既然是我娘的陪嫁,你们搬回去还给我娘。” 刘嬷嬷和红叶面面相觑,老夫人急的要从床上下来。 赵灵姝一边摁住了老夫人,一边说刘嬷嬷,“动作快点,再碍了老夫人的眼,你们都得吃挂落。哦,对了,还有那座红石榴摆件。石榴寓意多子多福,这寓意好,也搬走送我娘,老夫人也想我娘尽快给侯府开枝散叶的。” 刘嬷嬷和红叶在她杀气腾腾的眼神下,不得不快速搬了这两样东西出去。 松鹤园的下人看见这一幕,想出来阻拦,赵灵姝说,“都离远了点,要是一个不慎摔了磕了,把你们卖了都赔不起。” 这次别说是小丫鬟了,就连闻讯赶过来的刘嬷嬷和桑姑姑,都离这些东西远远的。 众目睽睽之下,刘嬷嬷和红叶真就将这两样贵重的东西,从松鹤园搬走了。 老夫人被气疯了,偏还不好喊出口。 毕竟那两样东西,其中一样是常慧心的嫁妆,另一样是常家送来的年礼。 那年礼虽没点名道姓给常慧心,可只看红石榴的寓意,就知道是常慧心一直没生个儿子,常家也着急了,这才寻了这红玉做的石榴摆件来。 当时年礼送过来,直接到了老夫人手上,老夫人就把这东西截下了。 后续常慧心指定是知道这件事的,但她没吭声,老夫人因此更加肆无忌惮。不仅将红石榴摆件摆在屋内百宝阁上,还逢人就说,这是她娘家送她的年礼,也是将不要脸发挥到极致了。 这件事赵灵姝现在还不知道,但等她回了她娘那里,她就知道了。 她还知道,这些年,她这祖母不止是用各种借口和手段,从她娘那里要了许多好东西来;她更是屡屡截下常家送给他们娘俩的节礼,掉包成洛家送来的礼,而将那些占为己有。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且说回现在,老夫人正要指着赵灵姝的鼻子骂,外边有个小丫鬟冒着雨匆匆跑了进来,“老夫人,宫里来人了,要寻大姑娘呢。” 第14章 目的 宫里来人? 来寻她? 赵灵姝听到这个消息,神情略有怔愣。 待回过神,赵灵姝敏锐的捕捉到,老夫人眸中一闪而过的狂喜。 狂喜? 赵灵姝突然有所顿悟。 怪不得老夫人全程不提齐嬷嬷,还能耐心任她作妖。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老夫人想用她“吊”宫里人。 说“吊”也不合适,只能说老夫人清楚宫里的行事做派,知道或早或晚,宫里指定会派人过来一趟。 过来干么? 真当她昨天白搭秦王一程啊? 秦王是皇后的小儿子,秦王未婚不方便答谢,皇后作为母亲,代为给秦王的“救命恩人”送些谢礼,这不为过? 赵灵姝看着老夫人,心想,若是今天没等到宫里的人,明天、后天、大后天,许是今后每一天,她都要来松鹤园报道。 话说回来,让她过来做什么? 总不会是想在宫里人面前,表现一番上慈下孝? 赵灵姝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但她一时间也真猜不透,老夫人这么做的目的,只能静观其变。 …… 今天来昌顺侯府的,乃是皇后娘娘身边位份最高的凤仪女官。 这位凤仪女官,还是皇后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宫里人从上到下,见了面俱要称呼一声“谢姑姑”。 谢姑姑长着一张团团的面孔,眉眼中自带几分笑意,看起来很是平和好接触。 但那通身的气派,那行走坐卧间好似丈量过的尺度、整齐端肃的衣领,以及没有一丝褶皱的裙裾,无一不表明,这位看似随和的姑姑,内里规矩严苛。 双方互相见礼,一番寒暄,各自落座。谢姑姑全程好似没看见老夫人额上的脓包,只不紧不慢的将来意说明。 “娘娘得知姑娘搭殿下进京,本意今天召姑娘去宫里一见。熟料大雨瓢泼,不见休止,为防姑娘淋雨落病,娘娘让本官出宫来送上谢礼。” 谢姑姑又说了一些体积的话,并奉上一应谢礼。 那些谢礼有的装在匣子和食盒中,有的则搭了一层薄薄的雨布,被随行来的宫娥们捧在胳膊上。 装在食盒中的,自然是糕点一类的东西;被宫娥们捧在手里的,打眼一瞧就知道是布匹,说不得还是宫里的贡缎;至于其余那些放在匣子中的,则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了。 谢姑姑又客气的作谢一番,并拉着赵灵姝的手,问了一些话。 比如,打听她昨天怎么冒着雨回京了?之前是去做什么了,怎么身边连个随行长辈也没?今年几岁了,读了什么书,有什么喜好等等。 赵灵姝在这位姑姑跟前,人还是很规矩的。谢姑姑问什么,她就老实回答什么。 赵灵姝觉得,宫里的人怕不是昨晚连夜,就将她去了金光寺的事情,查了个底朝天。 那她自然没有作假的必要。 尽管老夫人在旁边冲她猛使眼色,赵灵姝依旧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把想说的都说了。 说她去金光寺,是去忏悔求弟弟的,说这方法是祖母告诉她的,说她跪了两天就回来,是因为她没佛缘,在菩萨面前说话不管用…… 谢姑姑静静地听着,倒是没说什么,只看着老夫人的眼神似有几分意味深长。 老夫人似觉得羞惭,忍不住捂住额头。熟料正碰上伤处,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谢姑姑再不能视而不见了,似乎此刻才注意到老夫人额头的伤口一般,她逾矩问了一句,“您老这是怎么了?怎么伤的如此重?” 老夫人摆摆手,讪讪的笑,“没什么,人老了,腿脚不利索。一个不留神,磕到了。” “那您得多当心了。上了年纪的人,最怕磕啊碰啊的……” 拉拉杂杂又说了一些,将要离开了,谢姑姑才对赵灵姝说,“过些日子是娘娘的寿辰,娘娘特邀大姑娘赴宴,届时大姑娘可一定要来……” 这是被单独下请帖了么? 那她肯定要去啊。 赵灵姝欢欢喜喜的应下来,“我给娘娘准备寿礼。” 谢姑姑笑了,“大姑娘能去赴宴,娘娘已经很高兴了。你还是个小姑娘家,哪里需要你专门准备生辰礼?姑娘那天只管吃好、玩好就是……” 一行人送谢姑姑出门,赵灵姝就站在谢姑姑左后方半步远的位置,她与她娘常慧心并肩,但两人中间隔了一个二夫人。 廊道并不算狭窄,但因为外边还下着雨,不时有雨水斜洒进回廊里,为防踩湿了鞋子,或是被雨水打湿了衣裳,所有人都努力往中间挤。 赵灵姝走在边角处,正准备往二夫人那边挪挪步子,身后有人猛地撞了她一下。 这一撞让赵灵姝失了重心,人直接往前趴,眼瞅着就要将谢姑姑推到。 “啊。” “姑姑小心。” “好险好险,幸好姑姑没事儿。” 说出这些话的,并不是赵灵姝,而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洛思婉。 赵灵姝站稳脚,就见洛思婉正心有余悸的搀扶着谢姑姑。她一脸焦灼心痛,好似谢姑姑受了多大的罪一样。 赵灵姝见状,忍不住挑起眉。若她没记错,刚才她身后有两人,一人是赵灵溪,一人是洛思婉。 如今再看,赵灵溪已经跑到她娘常慧心身后去,洛思婉则到了谢姑姑跟前。 这事儿有意思…… 老夫人看谢姑姑安然无恙,露出庆幸的表情来。随即又作恼的瞪着赵灵姝,“你这丫头怎么莽莽撞撞的,若是撞倒了谢姑姑可如何是好?” 谢姑姑像是没有发现其中的猫腻,只转过身拉住了赵灵姝的手,安抚说,“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雨天路滑,摔了滑了都正常。” 赵灵姝就道,“都怪我,是我走路不小心。幸好您无事,不然我要愧疚难安了。” “小事情,真不用往心里去。”谢姑姑此时还被洛思婉搀扶着,便也笑着问老夫人说,“这姑娘好标志的人才,也不知道是府里的那位?” 老夫人的眉眼都在发笑,“她啊,是我娘家的侄女,她年龄比大丫头大不了几岁,平时两姑娘再要好不过。” 又絮絮叨叨的说,“我这辈子没个闺女,常感身边寂寞,免不了要接娘家侄女来身边作陪。姑姑眼前这个,就是我娘家那二侄女。” 谢姑姑笑的眉眼弯弯,“果真是侄女肖姑,这姑娘很有几分老夫人早年的风采。” “比我当年可好太多了。不是我自夸,我这侄女,人善良,还有孝心,不仅习得一手好女工,琴棋书画更是样样了得。” 洛思婉露出羞涩的表情来,她寡淡的面容变得红扑扑的,此时竟也有了几分秀色可人。 “我哪有姑母说的那般好。” “你比我说的要好更多哩……” 老夫人将洛思婉里里外外又是一顿夸,赵灵姝再是后知后觉,也琢磨出老夫人的目的来了。 老夫人不会是向宫里推销洛思婉? 圣安帝将近五旬,也早已不选新人填充后宫。倒是几位皇子,目前除了太子已经娶了太子妃,其余几位不管是正妃还是侧妃,都还空着。 老夫人这是想把洛思婉推到皇子妃\/侧妃的位置上去? 就凭洛思婉这清汤寡水的面容,她可真敢想。 不过仔细回忆一下书中内容,最后洛思婉好似真成了某位皇子侧妃。 踩着她往上爬,这事儿问过她的意见了么? 不行,她不乐意,她得把这事儿搅和黄了。 第15章 有仇当场报 送走了谢姑姑,一行人又回松鹤园去。 老夫人看着紧跟在身后的常慧心和赵灵姝,心慌的狂跳不止。 她开口,“灵姝啊,你不是说你娘身子不适?那你尽快扶你娘回去休息。我这厢有你二婶、四婶,还有你思婉姑姑陪着,这几日都不用你们娘俩过来伺疾了。” 常慧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赵灵姝一把握紧了她娘的胳膊,“不用我和我娘伺疾好啊。以往祖母都是可着我娘一个人使唤,这次祖母好不容易想起二婶和思婉姑姑了,那也让她们在祖母跟前尽尽孝心。祖母难得体贴,我和我娘就愧受了。” 老夫人勉强笑着,“应,应该的。趁现在雨小,你们娘俩赶紧回去。” 赵灵姝:“慌什么?皇后娘娘给我的东西还在祖母院子里放着,我总得把东西拿回去。” “没人会贪你的东西,我稍后就让人把东西全送你院子里。” 赵灵姝不信这话,“祖母你以往也是这么说的。可后续呢?那次不是我过来闹腾一场,你才肯将我外祖家送与我的东西还给我?外祖家给我的东西不稀奇,你都拦着阻着。皇后娘娘送与我的,可都是宫里出来的好东西,您老担心我糟践了东西,不更得替我收着?” 老夫人的火气快爆出来了,“娘娘是君,我是臣。娘娘赏你的东西,那个敢替你收了?” “那可说不准,总之不亲眼看着那些东西到了我的院子,我是不会放心的。” 谁也不说话了,短短一段路上,只听见老夫人呼哧呼哧大喘气的声音,以及雨水哗哗哗的声音。 赵灵姝挺自在的,她和她娘说话,催促她娘回蔷薇苑休息去。 常慧心怎么走的开? 她闺女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方才吃了那么大一个闷亏,姝姝今天不把松鹤园掀了,那就不是她了。 姝姝再厉害,也是个小姑娘。老夫人真要教训她,她只有吃苦头的份儿。 常慧心不会让女儿受委屈,更要为刚才的事情,给女儿讨回个公道。 母女俩耳语着,不时说上几句话。他们声音低,旁人倒也没听清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这让以老夫人为首的几人,心中更慌乱了。 终于走到松鹤园门口,赵灵溪突然开口,“祖,祖母,我肚子疼,想,想……哎呀,我先回院子里了。” 她捧着肚子,做出腹痛的模样,面上不知是急的还是疼的,竟出现了冷汗。老夫人和二夫人见状很给她面子,忙让她先离开。 赵灵溪一喜,撒开脚丫子就往外窜。 赵灵姝一把扯住她的后衣领,“往哪儿去?你不是等不及出恭么,祖母的院子近在咫尺,你偏要回你自己的院子去,这么舍近求远,你是不是疼傻了?快,赶紧进去,别一会儿拉裤子里。” 赵灵溪已经顾不上赵灵姝言语粗俗了,她扭头就往赵灵姝身上拍,赵灵姝还能让她拍着? 她比赵灵溪高了一个头,胳膊提着她的后衣领,转着圈儿的逗赵灵溪,跟逗狗差不多。 “你放开,赵灵姝你放开我。” “放开你啊,也不是不行。”赵灵姝松开手,用力一推,赵灵溪往前猛窜好几步,直接跑进雨幕中,“啪叽”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啊!好疼啊。” “赵灵姝你竟然推溪儿。” “灵姝你太过分了!” “溪儿,溪儿你怎么了?” 松鹤园门前乱做一团。 瓢泼雨幕中,赵灵溪身上又是水又是泥。 她趴在水洼中,有一瞬间窒息。被人拉起来后,湿漉漉的头发贴在满是雨水和泥土的面颊上,狼狈的跟条落水狗差不多。 “血,啊,娘我脸上流血了!我脸磕破了!” 赵灵姝双臂抱胸,悠悠然的看着这场热闹。“想多了,你只是磕到了鼻子,流鼻血而已。放心,你脸没事儿,我下手还是很有轻重的。” “啊!赵灵姝你混蛋,你故意推我,我要杀了你。” 赵灵溪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赵灵姝就奔过来。 奈何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外边的土地早就软成了泥。赵灵溪不过跑了两步,便一个踉跄,“啪叽”一声,又摔回了泥洼里。 “啊!娘救救我啊!” 这次她真成了一只落水狗了,身上衣裳也彻底湿透了。加上她鼻血流的到处都是,那场景,二夫人看了无比崩溃,赵灵姝却怎么看怎么舒心。 她可真是太痛快了。 痛快的赵灵姝直接哈哈哈笑出了声。 这笑声惹来二夫人恨不能吃人的眼神,“灵姝,你是姐姐,你怎么能推灵溪!你还是这侯府的嫡长女,该爱护妹妹才是,你的教养都被狗吃了么?” “你说对了,我的教养可不就被你们吃了。”赵灵姝冷笑,“这时候你知道背后推人不对了,方才赵灵溪对我下阴手时,怎么没见你阻止。” 二夫人狡辩,“明明是你自己脚滑,你竟然把这件事怪罪在灵溪身上。” “事情究竟如何,我想你比我更清楚。二婶,我喊你一声二婶,求求你也做个人。当时我身周被你们母女、姐妹三个环绕,你们之中,究竟谁是主谋,谁是帮凶,谁是真正的凶手,我不去追究,我现在只把这事儿算在推我的赵灵溪头上。” 其实要追究,很轻易就能追究出个所以然。毕竟他们身后还跟着许多丫鬟婆子,总有人目睹那场面。 但没必要。 她只要知道今天这一场,都是针对她的阴谋就是了。 主谋究竟是老夫人、二夫人亦或是洛思婉,亦或是他们三个一起合谋,这不要紧,因为事后她会一一回报他们三个的。 再有赵灵溪,实施者指定是她没错。不然她怕什么,她跑什么? 赵灵姝看着哭哭啼啼,狼狈的让人没眼看的赵灵溪,“快别哭了,你这模样怪磕碜的。哭这么狠,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实际上,被你们暗算的我不是更可怜么?只是我机警,没摔出个好歹来,不像你,明明做了亏心事,还不提前做好防范。 你娘和你小姨也够不要脸的。竟然将这种暗害人的事情,交给你来做。你可是个小姑娘,可还没说亲,这若是传出点风言风语,你也不用嫁了。 话又说回来,暗害了我,让别人出了头,这事儿对你有什么益处啊灵溪?你总不能指望你小姨出了头,回来提拔你这个外甥女?那都是没谱的事儿啊。 小傻子,可长点心。省的下次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赵灵姝伸出手,在赵灵溪脏兮兮的面颊上拍了拍。 拍过后,她手就脏了。 赵灵姝蹙眉,这血呼啦的,看着太碍眼了。 她伸手就往洛思婉身上抹,洛思婉似乎想躲,甚至已经做出了躲避的姿势。 赵灵姝就说,“姑姑躲什么?我不过是借你的衣裳擦擦手罢了。祖母不说了么,咱们俩的关系最要好。咱们这么好的关系,你不会借我衣服擦擦手都不愿意?” 洛思婉面容僵硬,许久才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愿,自然是愿意的。” “那就行。姑姑这么好,我也祝愿姑姑心想事成,可一定要找一个如意郎君啊。” 洛思婉整个都快哭出来了,只算清秀的面容上,更是露出个惶恐欲绝的表情。 第16章 良心 赵灵姝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堂而皇之的将皇后娘娘送与她的谢礼全都搬走,连一块糕点都不给老夫人留。 若是往常遇到这种情况,老夫人自然是要发飙的。 有时候甚至能指着赵伯耕和常慧心的鼻子骂。骂他们养了个好女儿,护食护到这地步,也真是大秦朝罕见。 这一次,老夫人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这孽障没当众把她也掀出来,算是给她这个祖母留颜面了。 鉴于此,即便老夫人对赵灵姝这目中无人的作态,恨得牙痒痒的,也只能咬着牙,把这些都忍了。 等赵灵姝和常慧心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室内只余青烟袅袅的浮动,洛思婉才打破满室寂静,满面忧心的开口。 “姑母,灵姝怕不是看出来我们的打算了?” 老夫人回忆一下赵灵姝说过的话,觉得十有八九,那孽障真出来他们的谋划了。 他们的谋划本也不算多么高深,不过是打了一个出其不意罢了。 那孽障别看脾气不怎么样,脑子却是真好使,能看出来他们的算计不意外。 但那可不是个能吃亏的主。 别看她教训了赵灵溪,可他们这些在背后谋算这件事的人,她指定也不会放过。 偏她没主动攻击他们,反倒轻轻揭过此事,这像是要不与他们计较么? 她觉得不像。 她觉得赵灵姝在憋一个大的。 二夫人与洛思婉也做此想。 姐妹俩如出一辙的寡淡面庞上,俱都泛出忧虑的神色来,“这可如何是好?” 二夫人明显有主意,只不好直接说出来。 老夫人哼一声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别在这儿装神弄鬼。” 二夫人闻言,心中暗恨。这些年,外人只看见她受宠,谁又能看见她的心酸。 都说姑母待她如亲生,在姑母跟前,她说好听点是个丫鬟,说不好听点,就是一条听话的狗。 二夫人不着痕迹的轻舒一口气,笑着说,“灵姝到底是个孩子,即便真看出来咱们的算计又如何?她不能阻止思婉进宫,更不能阻止思婉得到皇后的另眼相看。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灵姝可以干预的了。 但灵姝歪门邪道的主意确实多,咱们这次又确实得罪了她。为防她捣乱,不如……” 洛思婉急切道,“不如怎样啊姐姐?” 二夫人看着老夫人,“不如让灵姝生一场小病,让她不能进宫。” 老夫人闭眼阖目,老神在在的坐着榻上,如同一尊佛像,对人世间的恩怨情仇全不在意。只从她忽忽闪动的眼皮可以看出,她没有真睡着,不过是不愿意做那个坏人,想让别人冒头把损主意都出了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二夫人心中更加痛恨。 都是为了娘家考虑,怎么偏要她出头?他们娘家若真起来了,难道得利的只有她一个么? “这,这真的可以么?谢姑姑特意传了皇后娘娘的口谕来,可是特别点明,要让灵姝进宫的?” 话是这么问,洛思婉面上却是十足的动容。若赵灵姝真不能进宫,她就不能在皇后娘娘搬弄是非,凭她和赵灵姝“要好”的关系,何愁不能得到皇后娘娘的另眼相看? 洛思婉疯狂意动,“姑母……” 老夫人终于不装泥人了,她看了看姐妹俩,最终拍板说,“就这么办。” …… 松鹤园的人在算计赵灵姝,赵灵姝和常慧心此刻也在说他们。 常慧心还是不愿意把人往坏了想,但赵灵溪作态那般明显,让她想怀疑女儿是脚打滑都不能。 她拧着眉说,“灵溪还那般小,怎么就敢做害人的事儿。这是你被我扶住了,若我动作慢一点,你一头撞到柱子,磕破了面容如何是好?” 赵灵姝呵呵笑,“我坏了皮相,对她不是更有利?到时候她成了昌顺侯府唯一拿的出手的姑娘,那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常慧心道:“不知道你二婶他们怎么想的,怎么能如此教导姑娘家。” “二婶走长歪了,还指望她教出三观多正的女儿?娘,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良善呢。” 常慧心揉着女儿的手,笑道:“又哄你娘开心。” “我实话实说么。” 娘俩闲聊了两句,常慧心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也看出来今天这场戏谋的是什么了,就特别的无语。 “洛家是咱们的姻亲,不仅你祖母,就连你二婶,都是洛家的出嫁女。若是思婉谋得一个好亲事,不仅对洛家,就是对咱们,都只有好处。这样两好搁一好的事情,他们好好和你说,你还能不在皇后娘娘面前替思婉美言几句?作甚想出这种损人的方法,真把你害惨了,我能饶了他们去?” 赵灵姝好奇了,“娘,你怎么不饶他们?” “我,我告御状去。” 赵灵姝一溜烟滚到美人榻上,哈哈哈笑的起不来身。 她去告御状还有人信,毕竟她混惯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老夫人他们清楚她的做派,这才会屡屡被她吓住。 换做她娘,就跟小孩儿过家家似的搞笑。 常慧心见女儿笑的直不起腰,坐在旁边也忍不住笑了。“你好好的,娘就什么都不争。但谁要是敢害你,娘就是豁出去这条命,也得给你求个公道。” 赵灵姝不笑了,坐起身抱着她娘可劲摇。“我就知道,娘最好了,最疼我了。放心娘,我还要给你养老送终,那个敢害我,我先害了他们去。” 说着话,她就摩拳擦掌,思考怎么把洛思婉摁死。 常慧心见状,有些迟疑了,“也没必要搅合了思婉的亲事,洛家现在那个模样,她能谋得一个好亲事,也不容易……” 赵灵姝看看她娘。 这就是她秉性柔顺善良的娘。 可是,娘啊,你对别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洛思婉若得势了,得利的只有洛家么? 二房和老夫人也要跟着一飞冲天! 她娘本就没个儿子,在二房的挤兑和算计下,日子过的别提多累心。 真要是洛思婉起来了,她和她娘以后夹着尾巴过日子都算好的,怕不还得被硬过继来一个嗣子。 二房的大堂哥仅比赵灵姝大一天,却文不成武不就,只一肚子鬼蜮算计;小的那个更是被宠的要星星不给月亮,混账的能把四房的堂弟当马骑。 就这样两兄弟,别管过继那个给她当弟弟,她都嫌弃。 再有洛思婉,为了自己的前途,要害她出丑。真要是她磕破头或是坏了相,这辈子她还能有个好去处? 她不信洛思婉他们做这件事时,没考虑到意外情况。考虑到了,还是做了,那只能说她的良心彻底坏了。 和这种坏了良心的人讲良心,简直是浪费她的良心! 还有件事赵灵姝没和她娘说—— 她怀疑她在金光寺时,曾被人下药。 正是那药,害的原主离世,这壳子里的人换成了她。 昨天她在这具躯体中苏醒,很长一段时间都有头晕、目眩、呕吐的感觉。当时她没有多想,只以为是猛的到了一个躯壳里,还被迫接受了大量的记忆,这才导致身体严重不适。 今天在老夫人房中看到二夫人时,二夫人那个带着恶意的眼神幽幽眈眈,却登时让她后脊背一凉。 再仔细回忆一下,昨天晚上见到二夫人时,她的神情也似有异样。那异样概括为心虚、愤恨、遗憾,兴许还有更多的东西。 联想到这些,赵灵姝心里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原主的死不是意外,只怕是人为! 考虑到若她身死,得利最大的必定是二房。 谋害她的凶手,十有八九和二房有关。 既如此,她更要压制的二房不能腾达,让洛思婉不能出头,不然,不是凭白给自己添麻 第17章 去查 皇后娘娘的寿诞还没来,接连下了三天的雨水先一步停歇了。 也是在雨停的当天,赵灵姝她爹赵伯耕回了昌顺侯府。 明天是休沐日,赵伯耕原本与常慧心商量好,这一天夫妻两人去京郊,寻一个专门看面相的老爷子,看看两人子嗣情况如何。 却那料,因为雨水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引发城内严重内涝。 这件事与工部的关系不大,可由工部监修的下水通道严重淤堵,导致城内返水,毁了好几家地势低洼处的民居。 事情闹到御前,陛下责令工部速速派人将一应事情处理,这件事情不知怎么就落到了赵伯耕头上。 赵伯耕在衙门不敢叫骂,回了府上面对妻女却没忌讳,直接将几个上官的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常慧心面对如此不修口德的夫君,面上很有几分羞惭。几次三番张嘴欲将他的话堵回去,赵伯耕只做看不见。 还是赵灵姝看不下去了,幽幽的接了一句,“指定是爹太过任劳任怨、克己奉公,这才让上官交办差事,委以重任。” 赵伯耕被噎住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他憋得脸红脖子粗,那模样颇有几分滑稽可笑。 赵灵姝好奇:“爹,你怎么不说话了?爹也觉得我这话很有道理对不对?也不枉爹隔三差五就留宿衙门公干,爹如此勤勉刻苦,此番做出些政绩来,何愁今年不能高升。” 赵伯耕可太知道,“留宿衙门公干”这六个字,有多经不起追究了。 他怕死了女儿这张锋利的嘴,明明别人的只是两片肉,到了她这里却成了削骨刀,唰唰唰就将他的体面削的所剩无几。 赵伯耕心虚极了,偏又不好过度苛责女儿。只能绷着脸说:“大人说话,你个小孩儿插什么嘴?升官加爵那是那么容易的事儿,真把朝廷的律法当儿戏啊?” 赵灵姝委屈坏了,“我这也没说什么啊,不过就说了句升官的事儿,爹作甚拿律法压我?那律法也没规定劳苦功高者,要让位给渎职懈怠者?我偏向爹,怎么爹还不爱听了。” 赵伯耕更气虚了,说不过赵灵姝,他只能对着常慧心发脾气。 “你管管她。她一个姑娘家,口舌这般锋利,将来如何嫁的出去?怪道她祖母常在我面前说,姝姝性狂、不逊、难以管教,这都是你骄纵她的缘故。” 常慧心蹙紧眉头,露出不赞同的模样。“姝姝只是有主见,不愿意受长辈拿捏罢了。她占着理,所作所为没有任何逾矩之处。相公只说娘说姝姝的不是,你怎么不打听打听,姝姝在娘哪里受了多少委屈。孩子……” “行了,你别说了。姝姝在你嘴里千好万好,总归你是看不出她的一点不足。等她真的恶名在外,你就该哭了,真是慈母多败儿……” 赵伯耕丢下这几句话,一甩衣袖,迈着大步就往外走。 常慧心见状,压下躁乱的脾气,跟过去两步。“相公,天都黑了,你还出去做什么?” “我去衙门寻京城的下水通道图看一看。明天就要施工,今晚总要做好规划,总不能临到头了再临时决定。” 话落音,赵伯耕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院子外的阴影处,赵伯耕的小厮砚明,不知何时等在了那里。 砚明满面焦灼,似乎遇到了无法裁决之事。主仆俩一碰面,砚明附耳与赵伯耕低语。 院子内只有廊下的灯笼投下的一点光辉,大门处的光景看不清楚。树木被风吹的哗哗作响,连那点耳语声也完美的掩盖住。 赵灵姝站在廊下。 她爹背对着她而站,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爹听了砚明的话,并迈开大步匆匆往外赶去,这画面她却看的一清二楚。 赵伯耕没注意到赵灵姝,砚明却看见了这位大姑娘。 登时,他脑袋一缩,冲着赵灵姝露出个讨好的笑,又一矮身,跟在赵伯耕身后,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花厅内,常慧心低声念叨:“你爹这官当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脏活累活都是他的,偏每次升官都没他。他做了十年工部员外郎,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在这位子上终老。” 赵灵姝不怎么走心的接话,“那不可能。” 常慧心笑了,“姝姝是觉的,你爹还能升官对不对?” 赵灵姝支支吾吾。 升官怕是升不上去了,他若是真做了对不起她娘的事儿,让他降官倒是可以。 常慧心回内室洗漱去了,赵灵姝趁着这会儿空档,让刘嬷嬷喊了孙家嫂子来。 孙家嫂子和孙大柱是夫妻。孙叔专门替常慧心赶马车,孙家嫂子则在蔷薇苑的小厨房掌勺。 这位嫂子性情泼辣,精明能干,是外祖家特意陪嫁给她娘的一房人,完全可以信任。 孙嫂子过来后,赵灵姝招手让她到跟前来,耳语几句交代她一些事情。 孙嫂子先是没听懂,随即意识到什么,面上表情就有些愤恨。 “嫂子,收收你的表情,这都是不确定的事情。” 孙嫂子说:“姑娘不懂,这男人一直不着家……都怪我们被侯爷唬住了,竟从未往这方面想过,还需要姑娘提醒……” “你把这件事交给孙叔,让孙叔慢慢查。查到了也别声张,先告诉我,别让我娘发现。” “姑娘放心,我都晓得。” 孙嫂子来了一趟又离开,常慧心全然不知道。 反倒是刘嬷嬷,她旁观了全程,加上赵灵姝也没用心瞒她,刘嬷嬷把所有话都听进去了。 刘嬷嬷的表情,用“天塌了”三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姑,姑娘,怎么可能呢?当初侯爷几次三番登门求娶,费足了心力,老爷才同意了这门亲事。侯爷当初还承诺,说会一辈子待姑娘好,一生一世一双人。” 赵灵姝冷嗤,“男人的话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嬷嬷,你年纪大,见识多,应该比我更清楚承诺的份量。那承诺究竟几斤几两重,全看男人对女方的情谊有几分。情谊深厚,那承诺重逾千金,情谊散去,那承诺就是个屁,提起来都臭不可闻。” “可是,可是……” “好了嬷嬷,你可别露出这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这还都只是我的猜测,如今还没证据。嬷嬷收收脸上的表情,别让我娘看出来。” “好,好。” 刘嬷嬷答应的很好,可她面上的表情却悲惨的不要不要的。 这哪儿行啊,她娘又不瞎,看不出来才有鬼。 没办法,赵灵姝只能将刘嬷嬷撵回她院子里。美其名曰刘嬷嬷陪她跑一趟金光寺累着了,得好生歇两天缓一缓。 常慧心对此自然没多想,只让人给刘嬷嬷送了些补养的东西去,便领了女儿歇着了。 第18章 赵灵均 翌日是个大晴天,太阳火辣辣的在天上炙晒。 明明才下了三天雨,可太阳一出来,暑天的感觉又回来了。动一动就要出一身汗,折磨的人只想一直待在屋子中。 赵灵姝也不愿意动弹,只想和她的床为伴,直到天荒地老。 但是,不行。 再有几天就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她今天得出门选购一件礼物,作为赠送给皇后娘娘的生辰贺礼。 常慧心已经往屋里来了两趟了,见女儿还在床上蠕动。当娘的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不行我们下午再去?” 赵灵姝立马从床上蹦起来,“那还是现在去。下午更热,我可不想出一趟门,出一身痱子。” “那你快一点,再磨蹭,我们就得用过午膳再出门了。” 赵灵姝磨磨蹭蹭收拾好,等娘俩一起出门,这时候已经半上午了。 一边往外走,赵灵姝一边用团扇挡在额上遮挡炽热的阳光。 太阳太热情,她快要挡不住。 赵灵姝吐槽,“老天爷这脾气简直莫名其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时倾盆大雨一下三天,差点把京城给下淹了;笑时阳光灿烂,都能把我给烤熟——我和烤肉之间,现在就只差一撮孜然。” 当娘的被女儿这比喻,逗的笑的停不下来。 这也就是她闺女了,放眼京城,绝对没有第二个贵女,会把自己比成烤肉。 常慧心把女儿拉到近前,“你捡阴凉地方走,就不会变成烤肉了。” “不行啊,阴凉地方雨水没干,再把我滑倒了我一想起灵溪那天满头满身的泥水,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娘,我还是走太阳底……” “好啊,原来真是你欺负溪儿。” 一道破锣嗓子的声音陡然在前方响起。 赵灵姝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赵灵均。 赵灵均今年十四岁,遗传和出身使然,这个少年郎身上很有几分贵公子的翩翩气度。加上华衣美冠,出入仆从簇拥,这做派,勋贵家的贵公子无疑了。 脸看的过去,身量也算颀长高挑,偏那脾性和能力,不提也罢。 赵灵均强压住脾气,僵硬的和常慧心见礼打了个招呼。 常慧心知道这侄儿是个什么脾性。用姝姝的解说就是——说好听点叫护短,说不好听点,跟疯狗差不多,遇到点事儿就乱叫。 她一个伯娘,这么想侄儿,肯定不对。但就事论事,姝姝的形容没有错。 常慧心未免侄儿和女儿起争执,忙转移话题,“灵均才从学堂回来么?今天不是休沐日,你这个时候回府,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赵灵均吞吞吐吐、含混其词,半天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常慧心心善,不欲侄子为难,就说,“你要去内院寻你母亲是不是?那快去。天越来越热了,看你出了满头汗,赶紧去你娘院子里,喝点凉茶消消暑。” 常慧心心善体贴,奈何有的人他猪狗托生的,他不配享受这点好。 就见赵灵均强压着脾气听完伯母的絮叨,实在不耐烦了,就趁着常慧心停顿的空挡,直接对着赵灵姝开炮,“当真是你欺负灵溪?是你把她推到大雨里,还磕破她的鼻子?” 赵灵姝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你们二房的人,是不是都选择性眼盲?赵灵溪先推我的,难道你不知道?话又说回来,我推了她一把不假,毕竟我这人别的不擅长,就擅长以其人之道换其人之身。但我真没把她往雨里推,是她自己喜欢淋雨,直接跑进大雨里的。也不是我磕破她的鼻子的,磕破她鼻子的是你脚下的地。” “你,赵灵姝你信不信我打你!” “灵均!” 常慧心一双秀眉拧的紧紧的,娇美的面颊上一片怒容。 她在跟前看着,灵均都抬手要打姝姝,她不能想象,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姝姝又受了多少责难,挨了多少莫须有的打。 常慧心怒声说:“灵均,你是兄长,更是这侯府的嫡孙。我不求你做事不偏不向,只求你明其事、达其理,对待弟妹们能多几分宽容,不要动不动就动你的巴掌。” 赵灵均冲动易怒,方才是被赵灵姝的白眼和话语狠狠激怒了,这才扬起了巴掌。 但他本意只是威慑,他没准备真的打赵灵姝。 但这句话说出来,别说伯娘不信,连他自己都有点说服不了自己。 赵灵均磕磕巴巴,白净俊逸的面颊上一片愧红,“伯,伯娘,我和妹妹开玩笑的。” 常慧心冷着脸:“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以后都不想听到类似的玩笑!” 常慧心压住火气,不与小孩儿一般计较。真要计较,也是找他爹娘。 她一个隔房的伯娘,在下人跟前教训侄儿,跟故意找茬没什么区别。 欺负小孩子,她不做这样丢份儿的事儿。 常慧心带着女儿转身离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赵灵姝冲赵灵均做了个鬼脸。 臭小孩儿,竟想打她,她不收拾他,她就不叫赵灵姝。 赵灵姝:“堂哥,听说你想进禁军?” 常慧心拉了拉赵灵姝,“快走了姝姝。” 赵灵姝冲她娘撒娇,“让我说完这两句话么娘,我保证很快的。” 常慧心不做声了,倒是赵灵均,他一脸惊异,而后警惕。 “你是不是要捣乱?你是不是要阻止伯父帮我?” 赵灵姝嘿嘿笑,“我阻止什么,我巴不得你进禁军,一天三顿被人打呢。可惜,我爹不是许愿池的王八,不能让你想干啥就干啥。” 话落音,赵灵姝哈哈笑着,拉上她娘就往外走。 领会了闺女话中之意的常慧心见状,忍不住笑着点了闺女一下,“真是促狭。” 身后传来赵灵均的暴躁声,“她什么意思?她是不是看不上我?她是不是暗示我文不成、武不就?” 再就是小厮慌乱的解释声、安抚声。 赵灵姝听到这些,白眼翻的更大了。 她那是暗示么,她明明是明示。 成功恶心了赵灵均一把,他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出去的路上,赵灵姝和她娘说,“这么幼稚的人,竟然是我堂哥,说出去我都感觉羞耻。娘啊,你怎么不早生我一天,我早出生一天,我就是姐姐了。” 常慧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告诉女儿她的猜测。 其实按道理,姝姝才该是这府里孙辈中的头一个孩子。 但她才被确诊有孕,二房洛思潼也诊出了孕脉。 这没什么,毕竟赵伯耕与赵仲樵是亲兄弟,他俩只差一岁,婚期也只隔了两个月。两人的媳妇前后脚进门,前后脚有孕,这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明明她月份更大,她最先破水开始生产,可最先生下孩子的,却是还未到预产期的洛思潼。 常慧心生产过后,听到的说法是,洛思潼焦急过来寻她,撞到门槛摔了一跤,导致提前发作。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常慧心对这个弟妹心存愧疚,当时娘家送来的、给她坐月子吃的好东西,她分了好些给二房。 还是年月日久,她看透了洛思潼的为人,知道她面甜心苦,不像是能见得她好的人,她这才细细查看当初洛思潼生产的细节来。 可惜时间过去的太久,太过具体的内容也查不出来了。 但孙叔曾查到,洛思潼身边的婢女,曾乔装打扮出去买过催产药,由此,常慧心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 她觉得,洛思潼是太想要这府里嫡长孙的名号了,所以她用了特殊手段,提前让孩子出世。 究竟是不是,她也不知道。 但如此争强好胜、狠心毒辣之人,她自认不是对手,自此以后对她都是敬而远之。 第19章 我这个暴脾气 母女俩很快出了门,又很快乘马车到了繁华热闹的朱雀大街上。 街上人来人往,他们不过逛了两个铺子,竟先后遇上三、四波熟人。 大家毫无意外,都是来选购皇后娘娘寿辰那天的寿礼、衣裳和饰品的。更有甚者,就连随身携带的香包、帕子,都要仔细琢磨一番。 常慧心人缘不好不坏,但在权贵圈中,也有两个说得来的贵夫人。 今天恰好遇上其中一位陈夫人。 这位夫人的夫君是平城侯,一般人敬称她为平城侯夫人,若熟悉些,则称呼一声陈夫人,或是妙娘。 陈妙娘与常慧心碰面,两人都无限欢喜。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赵灵姝与她的小闺蜜——陈妙娘的小女儿辛良玉勾搭上。 “这些天做什么呢?” “你做什么呢?我上次邀你过府来玩,你们府里的人说你去金光寺拜佛了。你竟然信这个,我听说后差点笑掉大牙。” 赵灵姝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来,“快别说了,年少不懂事,被人糊弄了。你做什么呢,我刚看见你险些没敢认,你是不是大病了一场,怎么瘦了这么多?” “瘦了很多么?我倒是没病,就是前段时间牙疼,只能吃流食。” “糖吃多了?” 小姐妹俩嘀嘀咕咕的,很快就凑到一个小角落里吃糖。 吃着吃着,两人同时听到一点微妙的动静。 “姑娘,你长得胖,穿艳丽的衣裳不好看,穿浅色的衣裳才出彩。” “姑娘,你收一收肚子,你看你这肚子大的,跟怀孕五六个月似的。这走出去,谁看见了不得给个白眼。” “姑娘,你看你这笑的,跟谁拿把刀在背后威胁你似的。你要是不会笑,就绷紧了嘴巴……” 赵灵姝和辛良玉糖都不吃了,两人伸长了脖子往楼上看。 辛良玉嘀咕,“谁家的老奴,敢这么作践主子。那姑娘都被训哭了,这姑娘的爹娘若是知道这老奴背后这么猖狂,不得立马将她捆了发卖?” 赵灵姝理智分析,“敢这么教训人,那姑娘要么在府里不受宠,要么那老奴深得当家夫人的信重。我猜是第二个。” 若不受宠,谁会在这个节骨眼到这兰韵衣坊来? 兰韵衣坊专做京城贵人生意,想也知道里边的衣衫布匹有多贵。既将人带到这里置衣,姑娘的身份必定轻不了,八成是能进宫参加皇后娘娘生辰礼的。 但她又轻易被一个老奴拿捏,那只有一个解释:这老奴得当家人的看重,依这姑娘的本事,还撼动不了这老奴的地位。 辛良玉觉的小姐妹的分析好有道理,不由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这姑娘太惨了!明明是贵女,日子却苦的跟那小丫鬟似的。她爹娘真失职。姝姝,你说我们要不要……” 赵灵姝一把拉走辛良玉,“不要。别人的家务事,我们不要插手。落不到好不说,指不定还要被人倒打一耙。” 辛良玉闻言,顺着小伙伴拉扯的力道,赶紧溜了。 既然碰到了一起,稍后两帮人马便一道逛起了铺子。 常慧心和陈妙娘忙着给女儿挑选饰品,赵灵姝和辛良玉则在试妆。 珠玉阁是京城的老牌子了。 做买卖的东家很有想法,在买卖珠玉首饰的时候,还根据顾客的脸型和气质,给出发型和妆面的建议,有意者甚至可以当场试妆。 赵灵姝和辛良玉都是爱美的小姑娘,既然可以试妆,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两人梳洗净面,这就坐在二楼的窗前,让妆娘给她们装扮起来。 发型才做了一半,妆容也只画了一半,两人又听见了熟悉的嘤嘤声。 两人好奇心重,这就趴在窗户上往下看。 窗户底下竟然是个仅容两人通行的死胡同,如今靠着他们这面墙的地方,若隐若现似有两个人。 小姑娘糯糯的哭声无助极了,“我这个月的月钱,都被嬷嬷拿走了,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了。” 粗噶的男声带着森森的恶意,“没有钱,你身上不是还有几件值钱首饰?快把你头上的簪子摘下来给我,还有你的镯子……” 小姑娘哭的停不下来,“你已经拿走我很多首饰了,你不可以再要了,回头我对祖母没法交代。” “你只说你粗心,把首饰丢了,府里还能追究你的责任不成?” “可是这半年,我已经丢了很多很多首饰了……” “拿来你!” “啊,我头皮好疼。你不要拽我的镯子,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你,你住手!住手!……” 赵灵姝顶着做了一半的头发就往外冲,辛良玉没比她慢多少,紧随其后也火速跑了出去。 “哎呀,两位姑娘,你们往哪里去?” “姑娘,姑娘,你们快回来啊。” 正在净面的常慧心和陈妙娘听到外间的动静,抽空往外看一眼。这一眼不得了,两人顶着满脸的泡沫,赶紧跑出来,“姝姝,良玉,你们做什么去?” “哎呀,快,快,刘嬷嬷、红叶你们赶紧追过去。” “下人呢,都死哪儿去了,赶紧跟紧了姑娘。姑娘要是出什么差错,我拿你们是问。” 珠玉阁整个闹腾起来。 也就在常慧心和陈妙娘回到房间,赶着将脸上的泡沫冲洗干净时,赵灵姝已经跑出了珠玉阁,跑到了旁边的窄巷中。 巷子中一个小姑娘被推倒在地,却依旧死死的拉着一个男子的衣摆不松手。她哭的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你把镯子还给我,把镯子还给我……” 年轻的男子油头粉面,脚步虚浮,看作态他不像个主子,但看穿着,他又不像个下人。 不说这人的身份,只说这男子长得不怎么样,心却挺狠。 耳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他眼中冒起凶光,抬脚冲着小姑娘的头就踹。 小姑娘被吓住了,惊叫一声赶紧抱住头。那男子犹不解恨,扬起蒲扇般的巴掌,哐哐就甩—— “啊!” “啊!我xx要断了。疼,疼死我了!” 小姑娘惊叫一声,却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怯怯的抬起头往外看。 结果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姐姐,正将张昌往死里打。 “王八蛋!抢人银钱首饰还不算,还抢人娘留下来的遗物。狗畜生,去死!” 赵灵姝一脚踹到男人腿正中,成功一招制敌。 趁着男人疼的满地打滚的时候,她痛打落水狗,捡起旁边一根棍子,冲着男人身上肉少的地方可劲抽。 王八蛋! 狗日的! 坑爹的怂玩意儿! “姝,姝姝,快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辛良玉在旁边急的跳脚,赵灵姝却照打不误。 “欺负弱小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欺负姑奶奶试试。畜生玩意儿,还抢不抢人家东西了,还……” 手中的棍子猛地被张昌夺了去,男人表情狰狞,硬忍着身上的疼痛,咬着牙冲赵灵姝冲过来,“臭婆娘。” “臭婆娘喊谁,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了不是?” 就在辛良玉以为小伙伴要吃亏的时候,赵灵姝一个起跳飞踹,狠狠将男人踢出了两步远。 这时候,身后有更多的脚步声和喊叫声传来。 刘嬷嬷和红叶焦急的喊,“姑娘,姑娘……” 更有一个,似有几分熟悉的老嬷嬷的声音,尖利的吼叫,“儿啊,我的儿,你们竟敢打我儿!我和你们拼了。” 小巷子中乱的一匹,用人类词汇简直难以形容。 第20章 救人 老婆子年迈,身上却有一把子力气,竟将阻拦她的刘嬷嬷和红叶两人推个踉跄。 她从辛良玉跟前跑过,辛良玉吓得直缩脑袋。“姝,姝姝,快跑啊。” 姝姝不跑,姝姝嫉恶如仇、性烈如火。 姝姝脾气还很暴躁,最见不得有人冲她指指点点、吼吼叫叫。 赵灵姝动动脚,成功勾住了老太太的腿,“噗通”一声,老太太砸在她儿子身上了。 “啊!疼死我了。” “哎呦!我的娘啊!” 赵灵姝功德圆满,惬意的拍拍手,“这样不就好了么。” “死八婆,你怕是不知道我们是那个府里的。敢欺负我,你等死。” 赵灵姝狠狠的抽出一棍子,在张昌尖利的惨叫声中,她不阴不阳的笑,“那你究竟是那个府里的?你说出来,吓唬吓唬我啊。” 张昌要自报家门,老嬷嬷却精明,一把捂住儿子的嘴,“不能说。” 张昌还算聪明,他及时住了嘴,却依旧一脸阴森森的放狠话,“有本事你露出真颜,老子记住你,今后有你好看。” “哎呦呦,可吓死我了。” “你不敢报家门,也不敢露真容,你是不是长得像鬼……” 说实话,赵灵姝现在的形象确实不怎么雅观。 她发型做了一小半,左边将将露出个高髻的雏形,可右边和脑后的头发都披散着。加上脸上扑的腮红还没来得及打开,眉毛更是因为她焦急外出,划出了好长一道黑线。 这天气热的过分,她出了通身的汗,脸上的妆容全花了。她这形象,走出去真挺影响市容的。 奈何赵灵姝现在看不见,她就觉得张昌这小子嘴可太臭了。竟然污蔑她是鬼,那她可得报复回去。 “我不是鬼,但你那儿怕不是根绣花针。” 现场陡然一静。 随即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噗嗤”“咳咳”。 张昌回过神后,崩溃欲绝,赵灵姝却再懒得和这人打机锋。 多浪费时间。 交给下人处置不就是了? 恰此刻身后跑过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赵灵姝退到一边指挥,“把他们绑了,都送京兆尹衙门。” 被她指着的娘俩,俱都露出色厉内荏的表情,“你们敢,我们是,是……” 婆子们拿出又臭又长的裹脚布,一把塞到两人嘴巴里。 世界安静了,赵灵姝满意了。 赵灵姝走到巷子最里边,将眼里还含着泪花的小胖妞扶起来。 小胖妞不算特别胖,只能算丰腴。她十二、三岁模样,因为眼睛大,皮肤白,五官端正,看着跟唐代的仕女俑差不多,还挺可爱的。 就是看人时跟小动物似的,眼神怯的很。一眼之下就让人知道,这是个好欺负的主。 这怎么行呢? 得像赵灵溪同学学习啊。 赵灵溪十三岁,逮着人就咬,张狂的跟只得了狂犬病的疯狗似的。对比这小姑娘,一个奶猫,一个疯狗,天差地别。 赵灵姝难得放柔了声音和小姑娘说话,“你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今天跟谁出的门?” 小姑娘眼里还含着泪,她崇拜的看着赵灵姝,简直把赵灵姝当救世主了。 这小眼神,别说,赵灵姝受用极了。 奈何,还没等小姑娘回话,常慧心和陈妙娘就找了过来。 两人看着完好无损的两姑娘,同时舒了口气。 她们一路过来已经知道了原委,此时又怕又悔。 那可是成年的男子! 姝姝和玉儿两个人加在一起,都不够人家一拳砸的。就这他们还敢行侠仗义,狗胆包天了不是? 辛良玉被她娘提溜着教训,赵灵姝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常慧心脸沉的好似暴风雨来临,赵灵姝怕极了,心肝直抖。好在她聪明,赶紧将身边的小胖丫推了过去,“娘,娘你快看,我救下的小姑娘,我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常慧心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她看一眼眼神怯怯的小姑娘,结果恰好看到姑娘裙摆一片血红。 常慧心赶紧将那小姑娘拉到怀里来,“你受伤了?伤哪儿了?哎呀你这小丫头,流那么多血你都不知道疼么?” “什么血,在哪儿?额……” 好,赵灵姝看见了,小丫头屁股后边一大片血。这是伤哪儿了?屁股还是大腿? 小丫头却在此时哇哇哭起来,“我要死了,嬷嬷说我一直流血,迟早血干命尽。我想去寻祖坟,我想死后和我娘葬在一块儿,哇……” 常慧心仔细查看一番血染的位置,心里有了谱儿。她哭笑不得的拍了拍小胖丫,“什么死啊活啊的,你这是来月事了,不是什么绝症,你也不用死。” “额……” “叮铃哐当。” “咳咳咳……” 赵灵姝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头去看,就见隔壁酒楼的二楼窗户处,有几个若隐若现的男子身影。 几人受惊不小,俱被呛个正着,赶紧躲到一边咳嗽去了。 唯独有一人,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那视线落在她身上,好似认出了她。 尽管只露出一半侧颜,但那人皎皎君子,如泽世明珠,一眼就能让人确定他的身份。 ——秦王秦孝章。 不会这么巧? 是她眼花了? 天爷啊,怎么她每次撒泼放刁,秦王都要当观众。 他们两人这么有缘分的么? 这狗屎的缘分啊。 默默地对视一眼,赵灵姝默念“认不出我”“认不出我”。 她扒拉扒拉乱糟糟的头发,一把抹掉脸上的汗水,才不管一张娇艳明媚的小脸,此时被她弄得亲爹来了都认不出来。 做完这些,赵灵姝拉上她娘和小胖丫,捣腾着俩脚丫子,飞快往珠玉阁窜去。 这天气,继续在外边待着,她没变成小丑,就先一步变成鬼了。 …… 巷子中很快恢复了安静。 等人都走干净了,聚轩楼二楼的包厢中,才响起几个年轻男子说话的声音。 “刚才打人那姑娘是谁家的?” “这谁知道?她长什么样子都看不出来,只听声音,分得清是谁才有鬼。” “看起来年纪不大,性子倒是厉害。” “那身手也了得,看起来像是练过。” “也有可能是打人打多了,自己学会的。” “都过来喝茶你们,出去帮忙的没你们,事后议论起兴的都是你们。” “是咱们不想帮忙么,是咱们毫无用武之地啊。” 李骋一边嚷嚷,一边一屁股在秦孝章旁边坐下。 他们进来包厢时,巷子中已经传来喧哗声。李骋最爱热闹,当即一个箭步跑上前。看清楚事情后,他就摆手让随从们下去帮忙。 可惜,都不等下人们派上用场,那姑娘就利落的解决了那对母子。 他们在窗户边旁观,真是看足了一场大戏。 几人念叨了几句,这就在圆桌旁喝起茶来。 李骋最活跃,话也最多,他开口问:“辰安,今天这顿酒席是给你接风的,从进来开始你就一句话都不说,难道是阔别三年,被咱们京城的姑娘吓到了?放心,这算是个例。勋贵家中的姑娘,还是温柔端方的居多。你倒是也不用担心,姑母会给你说个这样厉害的媳妇儿。” 酒楼中的几名男子,其一是承恩公府的二公子李骋,其二是武安侯府的嫡长子莫祈,另一人是当朝户部尚书的嫡孙方嘉云,再就是秦王殿下秦孝章了。 四人中,李骋与秦孝章是至亲的表兄弟,莫祈与方嘉云曾为秦孝章的伴读。 四人是十多年的至交好友,恰逢秦孝章回京,这便约好今天给秦孝章接风。只是没想到,酒水还没喝上,倒是先看了一场大戏。 都是名门贵胄,几人默契的没有提方才小胖姑娘来了初潮一事,但对于那性子张狂热烈的“姝姝”,他们却好奇极了。 寡言如方嘉云,也忍不住说了一句,“那姑娘的气势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再有她张口就要把人往京兆尹送,对衙门没有毫无畏惧之心,怕不是勋贵重臣之后。” 李骋笑嘻嘻,“云哥你好奇啊,你若真想知道那姑娘是谁,不如我派人去隔壁打听打听。” 方嘉云撩他一眼,“你闭嘴。” 莫祈幽幽的看一眼李骋,“云哥说那姑娘是勋贵重臣之后,这指定错不了。既如此,皇后娘娘寿辰之际,若有缘自然会见。你现在去探听人家姑娘的家世作甚?如此宵小做派,你不嫌丢人,我们还嫌丢人。” 李骋无语了,“行行行,你们都是君子,就我一个小人。那你们快别和我这个小人一同饮酒了,再把你们的酒水熏臭了。” 几人吵吵嚷嚷,秦孝章却自始至终没说话。 突然一声“哐当”声响起,隔壁珠玉阁二楼的窗户猛地被人从里边关上了。 李骋三人动作慢一些,未看见那里边的画面。 却只有秦孝章一人,他方才在想事情,视线无意识落在那窗户上,结果就瞧见那光明正大对着自己做鬼脸的丫头。 秦孝章忍不住轻嗤一声。 刚还装作认不出他,现在又挑衅他,果真是不逊张狂,欠缺教训。 第21章 肃王 聚贤楼中热闹喧哗,隔壁珠玉阁二楼的厢房中,此时却静的针落无声。 赵灵姝挖挖耳朵,提高了声音,再一次询问小胖丫,“你说你是那个府上的?你爹叫什么名字?” 小胖丫重新梳洗过,此刻换上了崭新的衣衫。明媚的阳光照耀下,她姣好干净的五官展露无疑。那眼神纯稚清澈,五官干净灵动,活脱脱一个观音坐下的小童女。 小丫头现在也知道了月事是什么意思。 月事是她自己长大了,并不是如同嬷嬷说的,她得了绝症,很快要死了。 可以不用死,小胖丫心情好的不得了。 她看着面前容颜娇美的救命恩人姐姐,一边喝着丫鬟给她送上的红糖姜茶,一边不厌其烦的又一次重复说,“我家在肃王府,我爹叫林墨堂,我叫林宛瑜。” 赵灵姝和小胖丫大眼瞪小眼儿,两人瞪了好一会儿,小胖丫也没有改口的意思,赵灵姝终于认命了。 她看向她娘,不确定的问,“娘啊,肃王叫什么名字,是叫林墨堂么?” 赵灵姝一个闺阁千金,所知道的朝中勋贵和重臣,只有他爹和她祖母经常念叨的几个。 不巧,肃王最近一段时间,出现在她爹和她祖母嘴巴里的频率非常高。 还是因为赵灵均想进禁军一事。 禁卫军中多勋贵子弟,是二代们攒资历、在陛下面前混脸熟的一个绝好去处。 但禁卫军拱卫皇宫安全,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 先不说禁卫军选人标准多严苛,想进禁卫军有多困难。只说除了禁卫军外,官二代们还有一个历练的好地方,那就是城郊的羽林卫大营。 碰巧了不是,现如今掌控京郊二十万羽林卫的大将军年已老迈,上上个月才在大朝上乞骸骨。 老将军年已七旬,确实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加上他血缘后辈儿中无人能担此重责,便向陛下举荐了他的关门弟子,也就是远在西北驻守边境的肃王林墨堂,为下一任羽林卫大将。 老将军要致仕是真,举荐林墨堂为继任者,这事儿是真是假谁也说不准。 消息是从陛下处理朝政的政事堂传出来的,可政事堂又岂是一般人能探听到消息的地方? 这消息八成是假的。 又有几成为真的可能性。 毕竟众所周知,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老将军为陛下的武师傅。林墨堂曾与陛下一起在老将军膝下受教,陛下对林墨堂很是喜爱。 简在帝心、功勋卓着,又有老将军作保。陛下都能把西北交给林墨堂镇守,将京城门户交给肃王,也真是再放心不过的一件事。 说回肃王此人。 肃王名林墨堂,乃肃王府的嫡长子。 未加冠而母丧,成亲两载其妻难产血崩而亡;又两年,老王爷重病去世,林墨堂袭爵丁忧。 恰逢这一年突厥扰边,里应外合导致大将战死,西北边城被夺,百姓生灵涂炭。 林墨堂被夺情起复,与武安侯一道奔赴边境。 这一战断断续续打了五、六年,直到前几年,才算收复失地,国境线上彻底安稳下来。 粗略一算,从肃王离京到现在,竟已有小十年。 说这些就说远了,只说肃王有望被调回京城做新一任羽林卫大将,这个消息对于赵伯耕来说,算是一件好事。 赵伯耕本身没什么能力,只顶着个侯爷的头衔,名头好听点。 要他往禁卫军中塞人有些困难,往羽林卫塞人也不简单,但若是肃王成了新一任羽林卫大将——肃王那继弟,与赵灵均年纪相仿。年轻人性情投机,到时候许是都不用他出面,赵灵均自己就能将这件事情解决。 也是因为老夫人与赵伯耕频频在府里提及肃王,不单是赵灵姝,就连常慧心这个内宅女眷,对这位王爷都多了两分熟悉。 姝姝的记性一贯比她好,此时却来询问她肃王的名姓,这不过是姝姝受刺激太大,不能接受面前的小姑娘就是肃王那独生女儿罢了。 不仅姝姝不能接受,就是常慧心,她也接受不来。 这是肃王的独生女,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却被个下人欺压成这样。她都不敢想象,若肃王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雷霆大怒。 常慧心又忍不住联想,若是她的女儿没了母亲照应…… 她想多了,姝姝现在的脾气比以往又厉害了几分。她坚信,以后别管有没有她护持,姝姝都不会吃亏。 倒是眼前这小姑娘,许是从小就被丫鬟婆子们欺压,胆子恁的小。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吃个东西,还要看看她们的神色。 她明明已经十二岁了,却没人与她说过月事的事儿。那贴身伺候的嬷嬷,更是将月事说成绝症,且还不给小姑娘找月事带,只顾着自己在酒楼大吃大喝。 这些信息也是常慧心方才从小姑娘嘴里问出来的。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他们一行人在聚贤楼用膳,林宛瑜临时来了月事,又被嬷嬷一顿恐吓,吓的哇哇大哭。趁着嬷嬷喊小二进来添酒水,她偷偷跑出去,想和她娘死在一起。结果,才刚跑到那巷子口,就被身后追来的张昌扯到了巷子中。 那张昌是张嬷嬷的儿子,母子俩人,当娘的把持着她的月例银子,几个月还不给她一文钱;当儿子的不知在外边做什么坏事,三不五时就勒索她。 她将自己的银子全给出去,张昌犹不满意,又打上了她首饰的主意。以至于短短半年时间,她竟“丢了”十、三四件首饰。 说这些就说远了,说回当下。 确认了眼前这小胖丫确实是大名鼎鼎的肃王独生女,赵灵姝麻了好一会儿。 等回过神,她扯着小丫头肉嘟嘟的脸颊往两边拉。 “你包子做的啊?你爹能征善战,凶名赫赫。你是你爹的闺女,即便不像你爹一样凶恶,至少也不能这么没脾气,被个下人搓圆捏扁?” 小胖丫又委屈又心酸,“我怕我爹,我都不敢我和爹说话……我长这么大,就见过我爹三,啊,不,总共就见了四面。” 赵灵姝插腰,总共见了四面? 那不是亲爹,那是供在神坛上的祖宗? 哦,不能这么说。 毕竟肃王是因为征战在外,不能回京,父女两人才见得少。 可再怎么见得少,依肃王的赫赫威名,他也不至于看不出来自己女儿被个下人拿捏? 忒!什么爹,气死她了! “你爹离的远,且不提他。你府里总还有别的长辈?你是不是有个继祖母,还有个继小叔?” 常慧心拍拍女儿的肩膀,小叔就小叔,继小叔是什么鬼? 赵灵姝无暇搭理她娘,只一个劲儿追问小胖丫,“你和他们告过状没?他们是不相信你,还是不搭理你?” 小丫头眨巴着大眼,可怜巴巴的点头,“他们不相信我,还说我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张嬷嬷从小伺候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竟然诬陷她,我良心何在? 张嬷嬷知道我告状,回去后就掐我。她还饿了我两天不让我吃饭,也不让我喝水。我渴坏了,就把花瓶里的水喝了。 张嬷嬷还说,若我下次再敢胡说八道,她就告诉祖母他们,说我在背后骂他们,扎他们小人儿。要让祖母他们把我丢到家庙去喂野狗。” “我去!”赵灵姝的脾气成功被引爆。她摩拳擦掌,深深懊悔自己刚才打人打轻了。 什么玩意儿啊,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 人家爹还在前边护国安民,随时准备为国捐躯。他们抢人家银子、吃人家分例就算了,竟还背地里虐待打骂,他们怕不是要反了天。 赵灵姝唾骂几声,被常慧心及时制止。 尽管陈妙娘与辛良玉,方才已经被平城侯接走了,这厢房中除了他们三个,也没有别的外人了。 但这边的房间普遍不隔音,打个喷嚏隔壁都能听见响儿。任由姝姝继续骂下去,怕是不出半刻钟,满京城的人都要知道,昌顺侯府的大姑娘好口才了。 第22章 怒其不争 赵灵姝三人在珠玉阁呆的时间并不长。 等打听清楚小胖丫的身份来历,赵灵姝重新洗漱装扮妥当,常慧心就带着两个姑娘下楼,准备去隔壁聚贤楼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对于这个安排,赵灵姝不太乐意。 秦孝章正在聚贤楼用膳,她真不想和这位殿下打照面。 尽管秦王殿下那张脸,非常对得起他天潢贵胄的出身,看着也挺赏心悦目。奈何他嘴巴刻薄,说话噎人,她怕同呆一个屋檐下,她会消化不良。 还没等赵灵姝提出反对意见,小胖丫就欢喜的叫开了,“真的么婶婶?我最喜欢吃聚贤楼的菜了。它们家的雪菜黄鱼特别新鲜味美,黄鱼用特殊手法煎制过,表皮酥脆,内里软嫩,入口即化; 酒酿清蒸鸭子也别有一番风味,鸭肉酥软脱骨,还有一股清淡的桂花酒酿香气,我配着米饭可以吃一大碗; 他们家的玫瑰莲蓉糕也非常有名,比一品斋的还要香甜软糯,但又不像一般的莲蓉糕那么甜腻,味道很清爽。可惜,它们家的菜不能外带,只有在聚贤楼内才能吃到……” 赵灵姝看着叭叭叭停不下来的小胖丫,她眼睛放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赵灵姝终于知道,她那一身肉是怎么来的了。 还真是一口饭都没有白吃。 赵灵姝见不得小胖丫这么高兴,问了个丧气的问题,“你不是说,你的月例银子都被嬷嬷拿走了,那你怎么还下的起馆子?” 小胖丫:“我爹两、三个月就会给我写一封信来,顺带给我送些零花钱。要不是我爹资助,我真是穷的连颗牛乳糖都吃不起。” 赵灵姝讶异,“你爹还给你零花钱?这钱张嬷嬷他们不知道么?” “他们知道啊,可他们不敢抢。那是我爹给我的!” 赵灵姝无语。 你还得意上了。 有本事你用你爹去威慑张嬷嬷别欺负你啊! 你个小胖丫就只会护着这点零花钱。 看给你出息的。 赵灵姝说:“护住那些钱又有什么用,你出来吃饭,不还得带着张嬷嬷他们。说不定人家吃的比你更多,对了,人家还喝酒……啧啧,费半天力气,你这银子也是给人家准备的,只不过换个方式,先存在你这里罢了。” 小胖丫理解了这话的意思,白嫩嫩的小脸瞬间皱成了个包子。她圆圆的大眼睛里蓄满泪水,看着好不可怜。 常慧心见状,赶紧将女儿扯到一边去,“你快别逗她了,这小丫头已经够可怜了。” 赵灵姝挨了训,又败在小胖丫的泪眼中,不得不举手投降,“行,行,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一行人很快走出珠玉阁,这就准备往聚贤楼去。 却也正在此时,那负责将张昌母子送官的仆妇过来了。 仆妇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看着不像个好人。加上她一脸郁郁,眉头拧出个疙瘩来,那模样竟有几分狰狞。若不是熟人,在她凑近那刻,就撒丫子跑远了。 这婆子却是常慧心的陪嫁,别看面凶,本人忠心又能干,和孙嫂子有的一比。不过孙嫂子主内,这位钱婶子主外罢了。 钱婶子带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那京兆尹衙门接了案子,也立马审了,但张嬷嬷与张昌死鸭子嘴硬,无论如何不肯承认自己做下的恶事。两人还倒打一耙,将钱婶子等人说成寻衅滋事、沿路抢劫的恶人。 钱婶子不得已拿出了昌顺侯府的身份应对,对方震惊过后,果断说出他们是肃王府的家奴。 最后这场官司,以证据不足为由,张昌母子两个被当场释放。 钱婶子脸黑的不行,“人证物证俱全,偏那京兆尹就跟看不见似的,只说我们证据不足。那还要什么证据,要两位姑娘亲自去作证么?” 钱婶子气的捋袖子,常慧心面上也不好看,林宛瑜更是仿若天塌了一般,捂住脸哭起来。 “他们回去后,一定会去祖母跟前告我的状。这次怕不是禁食禁水那么简单了,他们若是真将我丢到家庙去,我还不如现在死了算了。” 小丫头眉眼挤做一团,哭的不成样子。 赵灵姝怒其不争,“整个肃王府,除了你爹,只有你最尊贵。你竟然还怕那两个刁奴?听话的赏他们一顿板子,不听话的,直接卖给人牙子了事。他们还敢将你丢到家庙去,呵,我借他们一个胆子,若他们真敢这样做,我后脚就将你救出来,咱们两个告御状去。” 常慧心心疼极了,将小丫头搂在怀里哄着,“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最坏也不过是姝姝说的那种情况罢了。你放心,真走不到那一步。算了,我和姝姝这就陪你往肃王府走一趟。有我们两个作证,那两个刁奴再怎么能言善辩,也落不了好。快别哭了宛瑜,才刚换过衣裳,一会儿你这衣裳又该换了……” 也好在现在正值用午膳的时候,太阳晒得厉害,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不然,就林宛瑜这个痛哭的劲儿,不知该让人怎么联想了。 赵灵姝扯着她娘和林宛瑜的手往马车上去。 出了这事儿,今天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那京兆尹竟想着糊弄了事,这事儿她决不能忍。现在她就准备往京兆尹去一趟,她倒是要看看,当着她和林宛瑜的面,那京兆尹是如何说的出证据不足这种话的。 常慧心拉住了女儿,让她慢一些。林宛瑜个子矮,走的快了她跟不上。 另外,常慧心说,“我们几个女眷,即便过去了,那京兆尹也不一定把我们当回事儿。与其冲动跑一趟却无功而返,不如我去寻一寻妙娘。” 那京兆尹袒护张昌母子,多半是觉得,比起日落日山的昌顺侯府,肃王府他们更得罪不起。 肃王位高权重,简在帝心,肃王还有可能调任京都,为新一任羽林卫大将。比起煊赫鼎盛的肃王府,昌顺侯府有什么? 常慧心是妇道人家,也能分清楚利弊。可如此权衡左右,还做得哪门子京兆尹,断的哪门子官司? 常慧心能想明白的事情,赵灵姝更明白,一时间更加气郁。 有一个没能耐的爹,她和她娘出门都得被人低看一眼。 又想换爹了怎么办! 赵灵姝摩拳擦掌。 她这人自己能做的事儿,从不喜欢搬救兵。 她娘找陈妙娘的原因她知道,无外乎是平城侯府比昌顺侯府多了些权势,外加陈妙娘嫡亲的弟弟就在刑部任职。 刑部隶属三司,和大理寺、督察院常打交道,和京兆尹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少。 若是刑部施压,京兆尹绝不敢敷衍了事。 但是,因为两个奴才,牵连这么多人进来,没必要。 她长了嘴,有的是道理可掰扯。京兆尹公正依法办案还好,不然,她不介意给他们扬扬名。 赵灵姝正准备把自己的打算和她娘说一说,却也正在此时,远处传来踏踏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初听只几道,再听,却似有千军万马。 这是有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了? 还是二代们不怕死的出来炸街了? 结果证明,都不是。 第23章 告状 “我爹,婶婶你快看,那是不是我爹?” 远远的,从街口拐过来几骑人马。 耀眼的烈日照耀下,为首的男人伏在马背上,正往这边疾驶过来。 男人身躯紧绷,双目慑人,斗大的汗珠顺着面颊啪啪往下滴。 这些却全都影响不到他。 他骑在浑身漆黑的神驹上,身姿悍勇犀利,如同一支急射而来利箭,直插入敌人腹地。 那一瞬间的爆发力,那肌肉贲张所散发出来的强悍的张力,搅动的他身周的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这画面感,简直绝了。 即便暂时还看不清男人的脸,却不妨碍赵灵姝心里受到的一点点震撼。 她酸了唧的看着小胖丫。 这是你爹? 咋不是我爹呢。 你会不会看错了? 不行咱俩换换爹。 小胖丫无限欢喜,一边搂紧了常慧心的胳膊,一边蹦蹦跳跳喊爹。 那疾驶过来的男子闻声往这边扫视一眼,目光定格在此处。 他瞳孔微缩,似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但仔细观察,那是他的女儿没错。 男人挺起了脊背,拉扯住缰绳,速度逐渐变缓。 马儿嘚嘚跑过来,打了个炽热的响鼻,甩飞了身上的汗水,停留在几人面前。 “瑜儿?你怎么在这里,你身边的下人呢?” 林墨堂急着回京,中途换马不换人,连跑了半个月才到京城。 一路风餐露宿,他满面风霜,人也晒黑了,下颌更是多了几许青黑的胡茬。加上路上吃的都是干粮,水也要省着喝,导致他声音干哑,像是被砂石磨过一般粗粝。 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也是温润的。配着他清隽的面孔,儒雅的气质,一股儒将独有的风采扑面而来。 赵灵姝满眼放光。 怎么只说肃王嗜杀,在西北名声之大可止小儿夜啼?却没人告诉过她,肃王仪容修伟,乃当世一等一的儒将。 看看这气势,再看看这气质,既有武将的骁勇,又有文臣的儒雅,这逼人的魅力真是看的她两眼发光! 林宛瑜方才跳的厉害,这会儿她爹到跟前了,她又像只胆小的仓鼠似的,整个缩在了常慧心身后。 林墨堂看看女儿,又看向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的常慧心,最后看向眼睛晶晶亮的赵灵姝。 赵灵姝眨眨眼,这场景,怎么也不能让她先开口。 好在她娘还是靠谱的,赶紧行了个礼,将藏在她身后的林宛瑜拉出来。 “宛瑜快过来,你刚才不还说想爹了?” 林宛瑜想她爹是真的,害怕她爹也是真的。 她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对着她爹怯生生的行了个礼,嗫嚅的喊了一声“爹!” 嘿,这个生疏劲儿! 明明是父女,整的跟两陌生人似的。 这种情况下,肃王发现不了女儿一直以来被苛待的事情,好像也说的过去,指不定他以为他闺女天生胆小。 再说林宛瑜,她喊了一声“爹”后,就没有下文了。 林墨堂许是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便看向了常慧心,抱了抱拳,“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常慧心忙回了个礼,并报上家门。 林墨堂得知她是昌顺侯夫人,面上并无异色。他明显更关心女儿出了何事,她身边的下人都去了何处。 奈何此地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林墨堂便提议去隔壁的聚贤楼坐一坐。 常慧心是妇道人家,与成年男子独处一室,传出去不好听。 她有心推辞,奈何赵灵姝觉得这是个告状的好机会,凑近了和她娘咬耳朵,“肃王在跟前,那还需要找陈婶婶,我们直接把这事儿说给王爷听,不是更好么?” 常慧心被说动,再加上林宛瑜一直紧紧的搂着她的胳膊,像是落水的人抱住一棵浮木一般。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在肃王一行人身后,进了聚贤楼。 聚贤楼的一楼并没有几个人,此时用膳的人多在二楼包厢,倒不用担心被人看到传出流言蜚语。 掌柜的也懂事,他认出肃王后,直接将众人引往更安静的后院。 后院布置的很是清雅,假山流水、怪石亭台无一不有。走在其间,能看见粉嫩的荷花在波光粼粼的湖泊中亭亭玉立,三角梅和紫薇花沿着墙角廊柱灼灼怒放,茉莉和绣球随风摇曳…… 淡淡的花香与叮咚的流水声,让人逐渐卸下心防。 等一众人到了花厅中,茶水送上来,袅袅茶香伴着花香在空气中浮动,肃王再次开口,问出他最关心的两个问题。 常慧心没有点亮告状这项技能,再加上肃王到底是外男,她迫于无奈与肃王同处一室,但心里也想着,能少说些就少说些话,免得尴尬。 最后这件事还是交给赵灵姝。 告状她最擅长。 没事儿她还要搅风搅雨,真受了委屈,她不扒对方一层皮都是她仁慈。 赵灵姝那张嘴,是出了名的刮骨刀。 在她嘴里,张昌母子人面兽心,主家的姑娘他们当成猫狗玩物一样作践、掠夺、恐吓、施暴,其罪行之恶劣简直罄竹难书;京兆尹名为公正、实则包庇的行为,无异于姑息养奸,委实让苦主痛恨唾弃;另有肃王府诸多知情不报者、放任纵容者,全都是帮凶。 这些人作壁上观,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但绝对没好心! 赵灵姝今天可委屈大了。 她的无往而不利,竟然在京兆尹衙门折戟。 在京兆尹衙门折戟,就是抗衡张昌母子时失利。 区区两个恶徒,她还拿捏不了他们,说出去她大小姐的名声要不要了? 赵灵姝委屈啊! 她的委屈全都化作刮骨钢刀,一刀刀戳向张昌、张嬷嬷、京兆尹,以及肃王府中管家理事的诸人。 反正,她不舒服,直接或间接导致她心情败坏的所有人,都别想落着好。 赵灵姝叭叭叭,把所有事情都说了。说的唾沫星子都飞起来了,说的小胖丫一脸苦闷委屈,全都变成敬仰崇拜,说的肃王一张清隽的面孔,冷的成冰。 常慧心见女儿越说越离谱,甚至已经将肃王府的老太太都排揎上了,她赶紧扯扯女儿的衣襟。 适可而止啊姝姝。 姝姝很听劝,这就住了嘴。 她端起她娘给她倒的茶水,一口气喝了一整杯。 末了,她才看着眼神可怖的肃王,“王爷,我的话究竟是真是假,你可以随时找人求证。若我家的丫鬟下人你信不过,你还可以问胖丫。” 赵灵姝拍拍小胖丫的脊背,“你说话啊。这么好的告状时机,你装什么自闭啊?胖丫你抬头看,眼前这人是你亲爹,你和你爹有啥不能说的?” 小胖丫又是畏惧她爹,又觉得自己作为爹的女儿,却轻易被几个下人骑到头上拉屎撒尿,完全将她爹的体面给作践的不剩几分。 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些人作践她,不就是践踏她爹的尊严么? 亏她还因为张昌母子不敢抢走她爹给的零花钱而沾沾自喜。 她爹摊上她这个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林宛瑜不说话,只默默地哭,哭到打嗝,哭到整个人都开始抽搐。 赵灵姝手足无措,让你告状,你怎么哭上了? 倒是常慧心,看小胖丫哭的止不住,可把她心疼坏了。 她搂住小丫头一个劲儿拍着哄,“宛瑜不哭了,你爹回来了,有你爹给你撑腰,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好丫头,快别哭了。” 常慧心不哄还好,她一哄,小丫头哭的更厉害了。 “娘,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第24章 交谈 多愁善感如常慧心,听到孩子哭着要娘,忍不住跟着红了眼圈。 她抱着小胖丫,更轻柔的拍哄着,一边看着端坐在旁边,如同一座冷凝的冰山一样的英武男人。 “王爷,您守家卫国,妾身钦佩您,也敬重您。但是,孩子还小,您但凡在她身上多花用一分心思,哪怕是多在孩子身边留两个人,孩子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常慧心是做母亲的,任何一个做母亲的人,看到孩子被人如此欺凌,都跟拿刀捅一个娘的心窝子一样疼痛难忍。 常慧心本不欲多言,但此时此刻,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但这些话,又实在不好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说。 常慧心就看向两个姑娘,又看向肃王。 林墨堂瞬间领会了常慧心的意思。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声音愈发喑哑干涩。 “瑜儿,快别哭了。爹方才让人送了饭菜过来,你和姝姝先过去用膳,我与你常婶婶说两句话就过去。” 林宛瑜从常慧心怀中抬起头,泪眼蒙蒙的、看着她爹。 林墨堂扯出个僵硬的笑来,抬起手想摸一摸他姑娘的头发。 奈何父女两个实在生疏,他一抬起手,孩子竟害怕的直往常慧心怀里钻。 她对于今天刚认识的婶婶,都比对自己这个亲生父亲更加信任。 这个认知,让林墨堂心如刀割,眼中都有了几分热意。 但这种情况不是一天造成的,自然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化解的。 林墨堂只做没看见姑娘心虚担忧的模样,他喊了一声“姝姝”,“你们两个想必都饿了,先去用点东西垫垫肚子。我与你娘说两句话就过去。” 赵灵姝立马站起身,从她娘怀里接过小胖丫。 “快走啊,刚才你不是说想吃雪菜黄鱼、酒酿清蒸鸭子,还有玫瑰莲蓉糕么?咱们去看看有这几道菜肴点心没有。若没有,赶紧让人送上来。今天你爹请客,咱们可一定要吃饱吃好,不要和你爹客气。” 常慧心掩面,“姝姝……” “唉,唉,我们这就走,娘你们要说什么赶紧说,省的一会儿菜凉了不好吃。”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花厅内重新恢复安静。 陌生男子的气息在身周萦绕开来,此时此刻,常慧心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将两个姑娘遣走,并不是多高明的一个主意。 旁边的人并不是她熟悉的女眷,而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子。即便满身风尘,却依旧不掩其威严英武。他的视线更是有如实质一般犀利锋锐,让人头皮发麻。 常慧心想将两个姑娘叫回来,但也只能想想。事实上,她此时只能硬着头皮,佯做没发现男人颇具压力的目光,柔声说起了正事。 “王爷,宛瑜今年十二了,却连一个姑娘家该懂的常识都不知道。” 初一开口还有些困难,真当说起了正事,萦绕在常慧心身心的窘迫和压力陡然消失。 她甚至能够坦然的抬起头,迎向男人锐利深邃的目光。 “宛瑜是大姑娘了,可她甚至不知道姑娘家到了一定年纪,会来月事……” 与一个陌生男子说起“月事”,常慧心尴尬的攥着自己的手绢,眼瞅着就要将好好的一条帕子,拧出麻花来。 奈何这件事除了林墨堂,她也不知道能与何人说。 小宛瑜自己还懵懵懂懂,肃王府的老王妃也没有真心为小姑娘打算过,小姑娘身边更是没有个亲近的女性长辈。只有她亲生的父亲,也即是眼前的男人,勉强还算靠得住。 常慧心没有继续说月事的事情,她说起了其他。 “姝姝今天前后两次遇见宛瑜。第二次您已经知道了,是在宛瑜被张昌抢劫时,这件事且不提,只说姝姝第一次与宛瑜‘打交道’。那时宛瑜身边的嬷嬷,将宛瑜扁的一无是处。说孩子穿颜色鲜艳的衣裳不好看,说孩子长得胖,说孩子不会笑……宛瑜明明委屈的掉眼泪,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王爷,宛瑜是您的女儿,日后的前途不会小。可她从小被关在屋子里做针线,竟是从未参与过家里的应酬交际,对各种礼仪更是一知半解,面对丫鬟婆子的奚落和刁难,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回去……” 常慧心提点的很含蓄,却又很直白—— 比起现在去收拾府里狗胆包天的恶奴,将小姑娘的教育抓起来,才是一等一要紧的事儿。 宛瑜是肃王府的嫡长女,这等身份,也就皇室正儿八经的公主能压她一头,其余贵女到了她跟前,那个不得仰她鼻息? 若是换做姝姝有这等身份,姝姝傲气的能抬着下巴看人。 反观宛瑜,她怯生生的模样好似那没断奶的雏儿,外加走路含胸驼背,说话也要看人眼色,此等模样,这也幸好没走出去交际,不然孩子不定要受多少指指点点。 常慧心尽量将话说的委婉,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肃王的面色,比之方才更难看了许多。 见状,常慧心既担心自己惹怒了肃王,又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若是早些在宛瑜身边安排上妥帖的人手,孩子哪至于被耽搁到现在? 肃王像是看出了常慧心的疑惑,声音喑哑的解释说:“瑜儿身边的嬷嬷,是她娘的奶嬷嬷。” 张氏本是林墨堂发妻楚氏的奶娘,在林墨堂与楚氏成亲之际,张氏作为陪嫁嬷嬷,顺理成章到了肃王府,继续在楚氏身边伺候。 楚氏生宛瑜时难产血崩,临终前将信重的张氏安置在女儿身边,以后替她看护女儿。 他犯了灯下黑的毛病,以为张氏待楚氏如亲生,必定也会善待楚氏与他的女儿。却不知究竟是人心易变,亦或是张氏掩饰的太好,连他与楚氏都骗了过去,只等没了威胁才渐渐露出本性…… 如今去考量这些,都已太晚。 说太多,都是他在狡辩。 事实就是他太轻信别人,以至于独生的女儿受了十多年的委屈。 林墨堂沉沉的看着桌面,许久后,他站起身,郑重的冲着常慧心作了一揖。 常慧心吓坏了,站起身赶紧往旁边躲,“王爷万万不可。” “应该的。” 林墨堂英武威严,此时却是一个因为失职对自己倍加痛恨的老父亲。 他眸中多了几许红色,“即便不提夫人此番提点,只说夫人与姝姝救瑜儿一命,本王便是再重的礼,夫人都受得。” “哎呀,王爷快请起,真不用,不用……” 常慧心急的鼻尖都冒出细汗来,一双纯善的美眸更是溢满焦灼与不安。 林墨堂静静看了她片刻,再次开口,“我久别京城,对京城诸事所知不多。夫人可知京城有那些名声颇佳的教养嬷嬷,我想为瑜儿聘请一位到府里。” 这件事常慧心倒是能说出个一二来,但是,那些教养嬷嬷,要么长期被人雇佣,要么现在没有档期,要么年已老迈,已经不再教养贵女。 将她知晓的教养嬷嬷细数了一遍,常慧心发现,自己在这件事上,竟帮不上什么忙。 她赧然的面颊都红了,最后勉力想出个主意,“王爷不如去宫里求一求……” 肃王常年征战在外,以至于疏忽了对女儿的教养。若是肃王亲自去宫里请教养嬷嬷,不管是圣安帝还是皇后娘娘,都会非常重视此事,并赐下人来。 过了皇上和皇后的手,那嬷嬷就最保险不过了。 肃王也觉得此法甚佳,颔首说:“我稍后进宫见驾,顺便提提此事。若万幸宫里赐下教养嬷嬷,自当给夫人送上谢礼。” 常慧心忙摆手,“我不过顺口一提罢了,即便我不说,王爷也能想到这个法子。” 常慧心还要再推辞,肃王又开口,“稍后我还有诸多要麻烦夫人的地方。” “不知王爷还有何事?” 肃王再次作揖,“以后凡在宴会上碰上瑜儿,要劳烦夫人与令爱多看顾瑜儿几分。” 常慧心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儿,忙点头,“这是应当的,我们母女俩都喜欢宛瑜,以后若在宴会上遇上,定然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 “还有一事……” “王爷请说。” 许是多聊了几句,勉强算是熟识一些,常慧心在肃王面前也没那么紧绷和拘束了。 她甚至露出个客气的笑容来,“您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但凡能帮到,我们义不容辞。” 肃王说:“夫人也说了,瑜儿整日被关在府里,平常出门都不知往哪里去,更是没有一个闺中密友。我想以后让瑜儿多与姝姝往来……” 常慧心闻弦歌知雅意,眸中的笑意愈发浓郁起来。 女儿被人看重,总会让做母亲的自豪欣喜。 肃王说:“不知夫人可允许?” 常慧心自然没有不允许的道理。 但是,这件事还要问问姝姝的意见,毕竟以后要“做工”的可是姝姝。 依常慧心对女儿的了解,姝姝必定不会拒绝这件美差。 常慧心就轻笑着说:“这件事我不好自己做主,稍后我替王爷问问姝姝,再给王爷答复,可好?” 第25章 不惯着 从聚贤楼回来,天已经半下午了。 此时过了暑气正浓的时段,但天气还是闷热的,宛若还要再来一场大暴雨。 赵灵姝和她娘说着闲话回到府里,娘俩热出满身汗,但心情却都很美丽。 他们回府前,肃王已经让人将张昌母子俩捆了送到京兆尹去。 京兆尹上午审案子糊弄了事,下午被告被原样送回来,且这次不仅人送来了,如山的铁证也摆在了京兆尹的案头上。 这脸打的,啪啪响。 真想去看看现在京兆尹的脸色有多难看。 赵灵姝和她娘说,“我就不应该偷懒,我就应该带上胖丫一起去旁听案子。那京兆尹不是想糊弄了事么,他倒是继续糊弄啊。还有张昌和他娘,不是不招么,他们继续硬气啊。” 赵灵姝退着往后走,常慧心紧盯着闺女的动作,唯恐这丫头把自己摔到。 她一叠声的提醒赵灵姝,“你好好走路”“稳重点,别调皮”,奈何赵灵姝皮痒,她就不听。 常慧心没办法,只能提着心紧盯着,一边不忘提醒闺女,“你别左一句胖丫,右一句胖丫,人家有大名,叫林宛瑜。在聚贤楼我就想说你了,你给人家起外号,你私下里偷偷叫就行了,你怎么还当着人家爹的面叫起来了?” “那人家肃王也没说什么啊。不否认,那不就是默许么。哎呀娘,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叫胖丫还显得我俩亲近,娘你就别瞎担心些有的没的了。” “我怎么能不……” “好哇,你们出去买首饰衣裳,又不喊我们一起。” 赵灵溪突然从一株蔷薇花树后跳出来。 这株蔷薇花树有十多年了,枝繁叶茂,花团锦簇。恰逢今日赵灵溪也穿了一身粉红,她从盛开着粉红蔷薇的花树后边跳出来,把赵灵姝吓了一跳。 赵灵姝整个人都蹦了起来。 等她意识到是赵灵溪故意藏背后吓人,赵灵姝发飙了,“赵灵溪你找死啊!这是我没摔跤、没破相,不然有你好看的。” 赵灵溪被扯着面颊往两边拉,啊呜啊呜乱叫一气。 她就是故意躲着吓人,原本还想躲更严实点,等赵灵姝和伯娘走过来一起吓,谁料她先一步看见了刘嬷嬷和红叶手中捧着的匣子。 那兰韵衣坊、珠玉阁、一品斋的名字都在上边印着,她看到这些东西,眼珠子都红了。 一下子也忘了要将两人一起吓住的打算,满腔愤慨先一步跳出来。 赵灵溪伸手乱抓,长长的指甲直冲赵灵姝那张白皙娇嫩的面颊而去。 凭什么好处都是她的? 有势的爹、有钱的娘,嫡长女的身份,还有那张明媚好看的脸。 赵灵溪早看这张脸不顺眼了,此时心头旧恨涌上心头,她直接对着赵灵姝这张脸开挠。 赵灵姝一开始真没把赵灵溪看在眼里。 小屁孩儿一个,明知道不是她的对手,还每次都过来犯贱,简直就是只打不死的小强。 以往赵灵姝也只把赵灵溪当个玩物逗,高兴了耐心多点,不高兴了直接拍过去一爪子,赵灵溪也机灵,见势不对跑的比谁都快。 这次却不同。 赵灵溪眼里的阴郁都快化作流水跑出来了,那长长的指甲直冲着她的面颊而来,这是要毁了她的脸么? 好恶毒啊! 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赵灵溪小小年纪就如此恶毒,和她那个满心阴谋算计的娘像了十成十。 赵灵姝不高兴,猛一下将赵灵溪推出去。赵灵溪还欲上前,赵灵姝恼了,啪啪给了赵灵溪两个耳刮子。 她轻易不打人脸,除非那人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到她面前,且给脸不要脸。 赵灵溪捧着一张脸哇哇哭起来,常慧心见状也急了。 女儿和赵灵溪打打闹闹不是一回两回,但那次也没上过脸。 换姝姝一句话,打脸上谁都能看见,有理也会变没理。一般情况下,她都是直接踹屁股。那地方肉多,打的狠了也出不了问题。再有就是那地方私密,赵灵溪疼了也不好当众叫嚷出来。 真是个一举多得的好主意。 这次姝姝却直接对着赵灵溪的脸左右开弓,她力道大,赵灵溪那张白嫩嫩的小脸,眼瞅着就高高的肿起来。 事情最后又闹到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上午时,从洛思潼嘴里听说常慧心领着赵灵姝出去了,就满心的不高兴。现在赵灵溪又捧着张红肿的脸大哭小叫求公道,罗思潼更是满脸委屈,眼里还磕着泪花——老夫人再是因为头上的伤对罗思潼心存不喜,但这是她的亲侄女,她能欺负,常慧心他们怎么能欺负? 老夫人不高兴,那张脸拉的跟驴脸似的。 “灵姝,不是我说你……” 赵灵姝自动接上老夫人的话,“你是侯府的嫡长女,要友爱下边的弟妹。溪儿年纪小,脾气是有些骄纵,但她没坏心,就是想和你这个姐姐一起玩。你多带带妹妹,有什么东西也与妹妹分享。你们是自家姐妹,同气连枝,以后成了亲也要相互帮扶,哪里能动不动就和妹妹动手呢,那家豪门勋贵也没这样的规矩……” 赵灵姝把老夫人的话抢了,老夫人干瞪眼,气的喘粗气。 赵灵姝才不惯着这老太太。 每次都这样! 只要赵灵溪抢她东西,她将赵灵溪打回去,老夫人就是这一套老生常谈。 天天说,年年说,老夫人没说腻,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倒背如流更是不再话下。 眼瞅着老夫人脸子落下来,赵灵姝也不害怕,她还挺有理。 “我叫您一声祖母,您最起码要对得起这声称呼。赵灵溪只是我堂妹,她又不是我债主,想让我事事都让着她,等下辈子。我警告她不要在我跟前犯贱,一次两次我忍她了,三次五次我也不与她计较。结果她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这次更过分,故意吓我,还要毁我的脸,我又不是寺庙里的菩萨,大肚能容,我这人小肚鸡肠,有仇我当场就报了。” 洛思潼拧着手中的帕子,眸中都是愤懑,却还要僵硬的笑着替赵灵溪转圜。 “灵姝你肯定是误会了,溪儿纯善胆小,怎么会毁你的脸?你是姐姐,你可不能乱冤枉妹妹。溪儿没你的出身、地位和嫁妆,若再添了不好的名声,以后就不好说人家了。” “她好不好说人家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让她包藏祸心故意伤人?她自己根儿里坏了,难道我还得给她的恶毒买单?走到哪儿,也没这样的道理。” 赵灵姝困意上来,打了个哈欠说:“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儿,你们别逮着我教训了,有空还是多说说赵灵溪。 都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该学的规矩也得学起来。别天天嘴上说的德言容功都学的好,却尽干些缺德冒烟的坏事儿。这也就是我,看在你们的份儿上,不过打她两巴掌了事,若是冲撞了别人,瞬间让你满京城扬名。” 赵灵姝说完这些话,也不管老夫人和罗思潼的脸有多难看,赵灵溪哭的有多痛苦,她拉着她娘的手就往外走。 常慧心心有顾忌,动作慢一些,就是慢的这一步,她被老夫人喊住了。 “你们等等,我还有话问你们。” 第26章 无耻至极 老夫人看向常慧心,“听说你们今天出去了?” 常慧心点点头,攥紧了女儿的手,如临大敌。 “娘娘寿辰将至,我带姝姝出去,给皇后娘娘购置生辰贺礼。” 昌顺侯府送给皇后娘娘的生辰贺礼,常慧心早早就准备好了。 原本姝姝只是小辈儿,也不用特意给娘娘准备什么,这不是已经在皇后娘娘跟前挂了号,且收了娘娘那么多谢礼么? 谢礼虽说是娘娘替秦王殿下送的,但不管怎么说,都太贵重了。 其中几匹专供后妃的贡缎就不说了,里边还有两套上好的头面首饰,再就是御膳房出来的糕点,以及小姑娘们都喜欢的珠花、帕子、香囊之类的小物件,最后是专供皇后娘娘用的胭脂水粉。 东西准备的齐全,又都送到了赵灵姝心坎上。赵灵姝高兴,恰逢娘娘寿辰将至,她自然得亲自送一份贺礼过去,才好全了这段厚赐。 老夫人点点头,“既如此,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思潼和溪儿也要去赴宴,两人正想出去购置些衣裳首饰。” 老夫人没提她,只提二房的母女,但若只是因为罗思潼和赵灵溪没占到便宜就将他们留下来,说实话,老夫人对二房真没好到这份上。 常慧心将为难两字挂在脸上,“弟妹和灵溪这个夏季,购置了十几套衣物,难道还没有衣服穿?” 赵灵姝说:“娘,你这话就不对了。二婶和灵溪哪里是没衣服穿,那明明是有便宜不占,心里酸么。” 罗思潼一下涨红了脸,“灵姝,你说的什么话。” 赵灵姝挑眉,“难道我说的不对?还是说,你们没打算让我娘替你们出钱,添置衣裳首饰,而是准备自己掏这笔钱?若真如此,那何必非得让我娘带着呢,你们自己去不更好? 二婶,谁也不是憨的傻的,你们把我娘当肥羊宰,我娘念着一家子和睦,不和你们计较,可你们也不能得寸进尺,真把我娘兜里的银子,当成你们自己的。做人啊,还是要点脸。” 罗思潼脸红的滴血,端庄的模样都端不住了。 她朝老夫人求救,“娘,您听听灵姝说的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让大嫂帮我们买东西?” “没有么?真没有的话,刚才赵灵溪看见我和我娘回来,就不是一副债主的模样了。我也真是纳了闷了,我和我娘买东西,花用我们自己的银子,你们怎么那么大意见?还为什么不带你们去?你们是天王老子还是生身父母,作甚让我娘捧着供着?” 常慧心拉住女儿的手,“姝姝别说了,到底是一家人。” 赵灵姝冷笑,“娘,你把人家当一家人,人家可不是这么想你的。你仁善,想着吃点亏就吃点亏,只要家里人和气就好,可有的人她不那么想啊。她把你的仁善当好欺,这样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人,乞丐都不屑与之为伍。” “姝姝,你二婶他们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真不是的话,倒是把之前借娘的银子还了啊。每次出门都让娘花钱,珠宝衣衫他们没少买,却连请娘吃一根糖葫芦都不乐意,这样的妯娌,娘你可擦亮眼睛。” 赵灵姝明面上说的是二房母女,其实说的未尝不是老夫人。 昌顺侯府银钱紧张,早些年来入不敷出,全靠老祖宗留下的那点积藏过日子。在常慧心没嫁过来之前,那真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日子别提多艰难。 常慧心嫁过来,日子好过了。 常慧心有钱啊。 有钱她还没儿子,底气不足,只能任人欺负。 往日里府里四时八节走礼,老夫人是全不管的。 她捏着府里的大权,只分给常慧心管家的差事。常慧心名义上是掌家夫人,实际上大家都知道,她充其量只是个管家。 管家只管事不管银子。 每次府里要走礼,老夫人都装聋作哑、装憨做傻。言而总之一句话,想从她口袋里掏银子,想屁吃去。 常慧心年轻,也拉不下脸,每每遇上这样的时候,都是自掏腰包。 这些年,常慧心填补进昌顺侯府的银子,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 就这老夫人还不知足,日常还要在常慧心身上刮一层。 什么赴宴没首饰了,换季没衣裳了,想吃哪里的糕点菜肴了,相中了那件屏风花瓶了。 后边这些小头且不说,只当孝敬老人了,可你一家子吃喝全不掏钱,只让常慧心这个长媳供着,府里的运转全靠常慧心的嫁妆撑着,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赵灵姝眼角耷拉下来,一股刻薄的劲儿,“有些事儿以前我不说,也不拦,是想看看你们究竟有多无耻。我倒是没想到,你们装憨弄傻十多年,也真是怪有毅力的。就是那破皮无赖到了你们跟前,都得退让三分。” 赵灵溪不哭了,此时也跟着涨红了一张脸。 看见赵灵姝的视线扫过来,她忙用帕子捂住脸,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比起赵灵溪年小还要点脸,罗思潼脸皮可是够厚的。她过了最初那段狼狈后,这时候面上的羞惭之色竟渐渐淡去。其无耻至极的程度,让赵灵姝称叹。 “灵姝,你这话说的让人不知如何往下接。那是我们要占你娘便宜么?那不是你娘要与我这个妯娌打好关系,强硬送我的?再来,我平常也没少给你娘送东西,我和你娘有来有往,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我贪婪无耻硬扒着你娘占你娘便宜了?” 赵灵姝撇嘴,“你是给我娘送东西了,送两支梅花,送一个桂花香囊,送一点莲子,再送点果子……总之都是园子里和庄子上的东西,又不要钱,又不需要你麻烦,你只要动动嘴就是了。原来是这么个送东西,那你可真够‘有心’的。” “你们俩别说了,我这脑袋又疼起来了。”老夫人捂着头上的抹额,哎呦哎呦直叫疼。 老夫人头上的伤,满打满算都没两天,按说伤的重,尽可能要让伤口晾着,毕竟大热天,伤口容易发炎。 但老夫人自诩为是府里的老太君,昨天没想那么周全,被谢姑姑看到头上的伤,丢尽了颜面,为防再被外人看了去,她今天起身就将抹额带上了。 褐色带蓝宝石的抹额,挂在老夫人的额头上,衬得老夫人本就蜡黄的脸,更是阴沉晦暗。 抹额紧紧勒住伤口,看着就不舒服。偏赵灵姝气势张扬,咄咄逼人,罗思潼理亏却不想着怎么错开这茬,还硬要跟赵灵姝这孽障辨个输赢,真是蠢得老夫人不忍直视。 老夫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也怕赵灵姝不讲究,一会儿把她扯出来。 她这些年做的事儿,可比老二家的过分的多。 老二家的最起码没索要常慧心的嫁妆,也没贪墨常家送给常慧心和赵灵姝的年节礼,她不成,她看见什么好东西,就想搂到自己私库里。 老夫人做事不要脸,这时候却要脸了。 她还不想被个小辈儿,将一辈子的体面掀了。 于是她啊呜叫了几声疼,再次晕了过去。 第27章 “挑拨” 老夫人是一刻钟后醒过来的。 再不醒她人中就要被掐出血了。 老夫人悠悠转醒,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姝姝怎么还在这儿?祖母没事,你快回去。祖母这两天都吃素,你小孩子家正长身体的时候,去你自己院里多吃点好的补一补。” 赵灵姝慢悠悠收回手,看了看老夫人黑紫淤青的人中,心下叹一声可惜了。 她还以为要再等一刻钟老夫人才能醒。 怎么这么受不住疼? 她才掐了七八次! 赵灵姝收起满心遗憾,也不与老夫人说些有的没的。 折腾了一天,她也挺累的。 “既然祖母这里用不到我,那我就先回去了。祖母安心养伤,若是身体不适,再让齐嬷嬷来通知我。” 齐嬷嬷在旁边缩了缩脑袋,讪讪的对着赵灵姝笑。 这小祖宗她本就得罪不起,更别提她现在还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她就更得罪不起了。 齐嬷嬷不止一次后悔,下雨那天她怎么就嘴贱,说寻个人家先住下。 这话一出,这小祖宗连借口都不用找,直接丢下她就刘嬷嬷回了京。 结果路上不仅好运的碰到了马车坏掉的秦王,顺路捎秦王回京,还因此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得了娘娘另眼相看。 齐嬷嬷倒也没想过,能得娘娘或秦王另眼相看,但若是她跟着一起,凭借她的能耐,她是不是也能留在马车上服侍? 到时候说出去,她也是伺候过秦王殿下的人,别说在这昌顺侯府,就是在满京城的豪奴中,谁不得高看她两眼? 可惜啊可惜,好处没落着,回了府还被老夫人一顿训,连着吃了几天瓜落。 齐嬷嬷对着赵灵姝讪讪的笑。 这位今非昔比,她可断然不敢得罪了。 齐嬷嬷做小伏低,赵灵姝见状也不与她计较。一个婆子罢了,和她说太多还给她脸了。 她拉上母亲的手就往外走。 今天没午休,她困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刚走到门口,老夫人又开口了,“你们先慢着。” 赵灵姝静静的看着老夫人,看她还想作什么妖。 老夫人唉声叹气,“灵姝你只管自己回去,你娘却得在我这儿留一留。” 老夫人一脸为他们考虑的模样,“不是我不心疼你娘,是我老婆子伤了两天,你娘却一会儿也没伺候,这传出去,于你娘的名声不利。” 常慧心松开女儿的手,不让女儿为难。 赵灵姝却又把母亲的手抓紧了,“什么有利不利的,二婶这么些年没给您伺疾,也没见外边传过二婶不孝的话。 再来了,以往您身体不爽利,都是我娘伺候的。那时候您是怎么说的?您说我娘笨手笨脚,没二婶手脚麻利。我娘伺候了您这么些年,也没见您夸过我娘一句,那我觉得还是换二婶伺候您。毕竟二婶从小在您身边长大,比我娘更懂您的心。” 赵灵姝说完,看一眼脸色铁青的老夫人,再看一眼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洛思潼,拉着她娘就走。 赵灵溪挡在门口,赵灵姝举起拳头,“分不清大小王了不是?” 赵灵溪脸更疼了,赶紧让开地方。 她可不想再次被甩耳光。 她脸都丢完了。 赵灵姝母女扬长而去,留下内室中老夫人和二夫人沉默不语。 许久后,老夫人轻叹一口气,“大丫头是愈发厉害了。” 赵灵溪跳出来,“何止是厉害,她现在就是个活阎王。大庭广众之下,她甩我耳光的时候,一点都没打磕巴。” 洛思潼将女儿拉到跟前,看着女儿脸上左右对称的鲜红巴掌印。 过了这么长时间,那指痕还那么明显,想也知道赵灵姝打人时用了多大力气。 洛思潼心疼女儿,不由看向了老夫人,“娘,难道就放任灵姝这样下去?” 老夫人撩了洛思潼一眼,“你想如何?” 洛思潼拧着帕子说,“总得管管她。她一个姑娘家,出言不逊,忤逆长辈,还动不动就拿府里的阴私说事……” 话到这里,洛思潼顿了顿继续说,“灵姝年纪不小了,该懂得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并非淑女所为……” 齐嬷嬷和桑姑姑站在落地罩外边,两人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奇异。 赵灵姝这是戳到你的痛处了? 你是怕赵灵姝说动了大夫人,以后再不“借给”你们银子花,不给你们买衣裳首饰,心急了? 这不是应该的么? 从没听说过,长嫂要负责小叔一家的花销的。 这多不经人讲究啊。 也就老夫人和洛思潼,被大夫人纵大了胃口,觉得这是理所应当。 说出去不够让人耻笑的。 齐嬷嬷和桑姑姑的心思无人知。 内室中,老夫人听到洛思潼的这个问题,也很头疼。 先前常慧心给他们花钱,是因为没生儿子她腰不直,多花点只当是买清净了。 赵灵姝那丫头也是默许了的,这时候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又反悔。 想想以后若没了常慧心的“孝敬”,日子怕是要难过,老夫人眉头狠狠的皱了起来。 大丫头太坏事了。 确实该想个办法,让这头学个乖。 之前只说让那丫头在皇后娘娘诞辰前得一场小病,如今看来,一场小病有些轻了。 …… 走在回蔷薇苑的路上,赵灵姝和她娘说,“以后二房或是祖母房里,再用乱七八糟的借口,明示或暗示你给他们买东西,娘你都不要搭理他们。” 常慧心无奈,“之前你不是也赞同娘破财免灾?”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赵灵姝声音冷了两分,“以前我只当打发叫花子了,只要他们不来烦娘,施舍给他们三瓜两枣也不是不行。现在我长大一些,才明白之前的想法错的有多离谱。 有些人啊,她惯爱蹬鼻子上脸,你给她三分颜色,她就想开染坊。你给她十两银子,她就敢肖想你的全部财产。这样的人,她的欲望永无止境,除非他们将你嚼的骨头渣都不剩,不然,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 娘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给他们?是我们留着自己花用不香,还是孝敬给外祖父母不香?给他们,呵,从今往后他们别想占娘一份便宜。” 常慧心一脸为难,“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最好连这管家的差事,娘也趁早丢了。娘管着这么大的家,吃这么大的劳累,还落不到一点好,还得自己往里搭银子。反观祖母、二婶和四婶,什么心都不用操,还能在娘做的不到的时候,反过来指点娘,这才是享福和长寿的人。娘啊,我只有你一个娘,我还想让你看着我嫁人生子,你不长寿怎么行?” 赵灵姝又不断的给她娘洗脑。 说她这人争强好胜,以后出嫁了,嫁妆可不能比京城任何一个贵女少。 所以从今天开始,她娘的银子绝对不能乱花,都得给她攒起来做嫁妆。 常慧心听闺女在耳边唠叨,丝毫不觉得烦,反倒是忍不住取笑闺女,还没说亲就想嫁人,姑娘家也不害臊。 赵灵姝才不害臊,她只恨早些年偷懒,没将她娘全部的本事都学到家。 不然,早早的就将她娘的财产接手过来,看那个找死的还敢隔三差五过来占便宜。 第28章 渣爹 这一晚赵灵姝和她娘准备休息的时候,她便宜爹回府了。 赵伯耕一回府,就把将要陷入沉睡中的昌顺侯府都惊醒了。 外边热闹喧哗,下人们的请安声与谄媚声不绝于耳,让赵灵姝本来还算美丽的心情,瞬间变得不太美妙。 彼时母女两个刚洗完澡,赵灵姝正对着她娘上下其手,美其名曰给她娘涂抹润肤的香膏。 她娘那身皮子白的跟玉似的,触感温润滑腻、细嫩柔软,兼之身材玲珑有致,那丰满呼之欲出,腰又细的两手可握,这身段,馋的赵灵姝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正当她兴致勃勃的在她娘身上摸摸戳戳时,赵伯耕回来了,就问扫兴不扫兴? 赵灵姝瞬间绷起了脸,不开心。 与她相反,常慧心听说赵伯耕回府,却露出欣喜的表情。细看,欣喜之外更多的却是松口气的庆幸。 姝姝明明是个姑娘家,她身上有的她也有,怎么看见她就两眼放光,跟个小无赖似的,扒在她身上又是戳又是摸,让她险些绷不住脸。 “你爹这时候回来,今晚怕是要歇在府里了。你就在厢房住着,别过去了。” 赵灵姝也不想过去,摊在床上跟个猫饼似的,不阴不阳的应一声,“我不回去,我等娘回来陪我睡觉。” 常慧心忍俊不禁笑出声来,“你都大姑娘家,还有娘陪着睡,传出去不够让人笑话的。” 一边穿衣裳,常慧心一边说,“你小时候也没这么黏人,怎么越长大,还越缠人了。” 赵灵姝嘀咕,“还不是因为太喜欢娘了。” 这话把常慧心逗得满面笑意,整个人就像是沐浴在阳光下的蔷薇花似的,妩媚娇艳的让人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看。 常慧心又与女儿说了几句话,就往正室去了。 赵灵姝躺在床上睡意全没,又想到让孙叔调查的事情现在也没结果,她心烦意乱。 赵灵姝直觉,她爹铁定是做了对不起她娘的事儿。 要不然,怎么会在她娘热孝中就迎新人进门,且那新人还带了个孩子? 不行,越想越睡不着,恨不能现在就把渣爹抓过来暴揍一顿。 正想七想八的时候,外边响起红叶小心翼翼的说话声,“姑娘,您睡着没有?侯爷让您去正室一趟。” 赵灵姝一下掀开身上的薄被,阴着脸穿衣裳往外走。 正室中,赵伯耕正享受着常慧心的伺候。 常慧心用湿毛巾给他擦了手脸和脖颈,又拿了家常穿的长衫和鞋子给他换上,身上的汗液全消,人也松快起来,赵伯耕总算露出个爽利的表情。 一杯普洱被送到他手中,茶水清香扑鼻,喝一口肺腑都是舒坦的,赵伯耕面上的表情更惬意了。 要论会伺候人,还得是常慧心。 可惜,她生不出儿子来。 趁着女儿还没来,赵伯耕与常慧心说,“你怎么又让姝姝留宿在蔷薇苑?她到底是大姑娘了,总住在咱们院子里也不好。” 常慧心在他身侧坐下,直直的看着赵伯耕,“有什么好不好的,反正您又不在府上住。” 赵伯耕心虚的不敢看常慧心,总觉得她的话别有深意,忍不住侧过头躲避。 但细想他那事儿做的很隐蔽,为防露馅,他出入连府里的马车都不用,常慧心一个心思简单的内宅妇人,怎么也不该想到那上边去。 赵伯耕自我安慰一番,心里大定。他又张口,“你也别动不动带着姝姝出门,她都该相看了,总这么往街上去,还总惹事,传出去谁敢和咱们家结亲?” 常慧心已经从赵伯耕这里,打探到他今天回府的目的。 还是小胖丫那事儿闹的。 因为事情发生在大街上,事后总有人将此事传出去,加上事情还涉及到两个侯府,一个王府,那悄默默看热闹的人更多。 赵伯耕不是老夫人,他常在外边走动,自有他的消息渠道。况且他虽官职不显,头上到底顶了个侯爷的名头,急着巴结他的人也不少。 赵伯耕就是从那些人嘴里,听说了姝姝仗义勇为的事情。 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赵伯耕其实并不清楚,但并不妨碍他知道,自家闺女抱上了大腿。 肃王功勋卓着,骁勇英武,肃王还简在帝心,前程远大,和肃王府打好交道,百利无一害。 也是知道此事攸关重大,赵伯耕才改变行程,匆匆回了府。 奈何他问常慧心打探这件事,常慧心三言两语就将他打发了,心痒难耐的赵伯耕只好找闺女询问详细经过。 赵灵姝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她满面不悦,敷衍的行个礼,一屁股在她娘旁边坐下,抱住她娘的胳膊就往她娘身上趴。 赵伯耕气郁,“不是你祖母说你,你最近越发不像话了。你是个快说亲的姑娘家,能不能把你的规矩捡起来?” 赵灵姝瞄她爹,“你是我爹,我若在你跟前还规规矩矩的,你就该反思了。” 赵伯耕一窒,刚准备说她胡搅蛮缠,赵灵姝就说,“你去看过祖母了?是祖母把你唤回来的?” 赵伯耕点头。 他一开始收到了老夫人的告状,并没有把这当回事。姝姝得理不饶人,他母亲也不是什么软性子,两人加一起战斗力他都怯,索性躲一躲。 他没准备回府,是后来听说了肃王府的事儿,才临时决定回来的。 回来后在门外被人拦住了,直接将他迎到松鹤园去。 赵伯耕道:“这是我家,我回来不是天经地义?难道我回个府,还要经谁允许,被谁请了才能进来?” “您还知道这是家?我还以为这是客栈呢。” 赵灵姝怼她的毫无压力,“不说远的,只说近一个月,你回府的时候都没有一把手的数量。爹啊,衙门的差事真就这么忙?忙的你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爹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衙门的人故意压榨你?” 赵伯耕义正严词,“这是夏季,最近又逢汛期,我忙些是应当的。不仅我忙,整个衙门的人都忙。我忙着疏通城内下水通道,衙门中其余人,要么忙着宫殿的修缮,要么被外调出去,监管河道的挖掘。当官的,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要不然陛下白给我们发俸禄?” 赵灵姝颔首,“您说的怼。好在娘三不五时就派人去衙门给您送膳,要不然这么繁忙劳碌,您肯定瘦好几斤。” 事实上是,别说瘦了,赵伯耕眼看着还胖了些。而且他皮子白净的什么似的,别说晒黑憔悴了,反倒白里透红,眼瞅着就是日子好过。 赵灵姝对此只叹,“这都是娘的功劳,有我娘这个贤内助,爹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是不是啊爹?” 赵伯耕心虚气短,接连应了好几声“是”。 “要我说……” “你先别说,爹这次是有正事儿找你,你先等爹把话说完。” 赵灵姝看着她爹,看的赵伯耕心里狂跳,暗暗揣测是不是这不孝女知道点什么。 但也不应该啊。 姝姝是个暴脾气,若真听到点风声,绝不会如现在一般镇定。 那就是没看出来。 是他多心了。 赵伯耕逮着说话的机会,就将赵灵姝全盘盘问一遍。从他们娘俩何时出门,都碰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又是如何与肃王的女儿碰上的,全都仔细打问一遍。 赵灵姝蹙起眉,不高兴,“您这不是问话,是审犯人?” 第29章 吵架 “爹啊,我是这府里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可不是监牢里的犯人,您这个问话方式,我很不高兴。” “嘿,你个不孝女,你还不高兴,我是你爹!你要清楚,你侯府大小姐的身份,是谁给你的。” “那是祖宗给我的,又不是你。爹你不过是运气好,侥幸为嫡长子,又侥幸娶了我娘罢了。” “你个臭丫头,你说的什么话,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赵灵姝没本事,所以她一句话都不说。 任凭她爹之后如何赔礼道歉,赵灵姝只当听不见。将她娘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后,她拍拍屁股走人了。 赵伯耕直到那孽障走远了,还有些回不过神。 “那孽障来这一趟到底是干什么的,她是纯心来气我的不是?都是你慈母多败儿,把她宠的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你要是不会管教姝姝,我把她送到娘哪里去。” 赵伯耕气急败坏,还算俊逸的面孔上,都多了几分扭曲。 “我不觉得姝姝脾气大点有什么不好。”常慧心轻呼一口气,“你要是不怕姝姝气到母亲,只管将姝姝送到松鹤园去。” 常慧心说完这句话,喊了丫鬟进来收拾,自己进了内室。 她方才已经洗漱过,此时脱了外衫就去床上躺着了。 氤氲的烛光照耀下,睡在帐幔里的美人身段高低起伏,凹凸有致。走进室内,一股子馥郁的女子体香盈溢而出。 赵伯耕本想将常慧心一道说教了去,此时被这幽密的女子体香一激,身体陡然一僵,有什么东西悄悄抬头。 他透过透明的纱帐,看到里边若隐若现的美人身影,转身让丫鬟抬水进来。 待得赵伯耕洗漱完毕,躺在那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拔步床上,常慧心已经有了睡意,意识也渐渐迷离。 赵伯耕突然抱过来,将常慧心吓了一跳,她用力将男人往外推,“大晚上的,你做什么?” 赵伯耕眼瞅着她蹙着眉头,眉眼中有些惺忪和怒意,知道是吵着她了。 他想与她做些恩爱的事儿,自然不愿意此时惹恼她,便借口说,“你先别睡,咱们再说说姝姝。” 谁料他如此一说,反倒彻底让常慧心的气性上来了。 “姝姝,姝姝,姝姝也是你的女儿,你但凡对她多两分耐心,便不会觉得她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常慧心压不住脾气,“姝姝到底哪里碍着你的眼了?她是脾气大了些,但她是侯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你让她收着脾气,是让她如我这般被人欺负,你才满意?” 常慧心眉眼中盈出哀婉的泪水来,“你总忙的回不了府,是姝姝在府里护着我这个当娘的不被人欺。那时候在哪儿?” “我也纳闷了,姝姝难道不是你的女儿么?怎么每次老夫人说起姝姝的不是,你从不替姝姝辩解?老夫人是你的生身之母,姝姝也是流着你血液的子嗣,若真不喜她,你当初又何必让我生下她。” 常慧心默默地流着泪。 晶莹的泪珠挂在她娇媚的面容上,愈发衬的她楚楚可人,让人备生怜惜与疼爱。 赵伯耕本就起了性,此时看到夫人梨花带雨,精虫上脑脑袋整个不清楚了。 他都没听清楚常慧心的质问,只嬉皮笑脸的凑过去,“夫人说的都对,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没尽到父亲的职责,是我……” “你走开!” 常慧心再也忍不住,将赵伯耕推了一个趔趄,坐起身趿拉上鞋子,往外室走去。 赵伯耕瞬间阴了脸,“大半夜的,你做什么去?” 常慧心看都不看他,“我今晚和姝姝一起睡,你若睡不着,只管去巧娘屋里。” 赵灵姝快要睡着了,倏地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动静。 她听到了她娘熟悉的脚步声,又嗅到了她娘身上幽兰般的体香味儿,睡意朦胧的探出头来问,“娘,是你么?” “是我,娘吵醒你了?”常慧心脱鞋上了床,将女儿揽在怀里,“姝姝快睡,娘今晚和你一起睡。” 姝姝脑袋快打结了。 她娘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是他爹把她娘气着了? 不应该啊,她娘脾气那么软,在她爹跟前更是跟个面团似的。就是他爹作一些,她娘也肯定会包容。 没机会想太多,睡意来袭,赵灵姝砸砸嘴儿,将脑袋靠在她娘丰盈柔软的胸脯上,搂住她娘纤细的腰肢,沉沉的睡了过去。 前一天晚上睡得晚,第二天上午赵灵姝日上三竿才起身。 她刚洗漱完,准备去用早膳,桑姑姑就过来了。 “老夫人听说了您昨日救了人,想让您到松鹤园去仔细说说。” 赵灵姝慢条斯理的坐在圆凳上,上手拿了龙眼大的一个蟹黄包直接开吃。 一个两个都让她仔细说,她是说书先生啊? 赵灵姝不乐意,“我还没用早膳。” “老夫人的意思是,您不必着急,稍后得空了过去一趟就是。” “谁知道我稍后能不能得空……” 话还没落音,外边就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红叶喜气洋洋的跑进来,“姑,姑娘,肃王府的管家,奉王爷之命,来府里送谢礼了。” 赵灵姝咽下包子,哦呵一声。 她最近这运道简直了! 一个两个都来给她送谢礼。 她这是要火的节奏啊! 赵灵姝和她娘到了前院,老夫人已经在接待肃王府的管家了。 现场还有另一个大忙人,侯府的二爷赵仲樵。 赵伯耕这一辈兄弟四个,四人的名字很有特色。 四人中,名讳中的第二个字,按“伯仲叔季”来排,名字中的第三个字,则分别是“耕樵渔读”。 也就是说,除了赵伯耕、赵仲樵外,府里的三爷为赵叔渔,四爷为赵季读。 三爷和四爷都为庶出,四爷不着调,整天混日子,三爷却有些本事。他早些年考中进士,又通过了吏部的补官考试,被外放到偏僻的县城,做县令去了…… …… 过来昌顺侯府的肃王府管家,模样严肃老迈,浑身凶煞之气,加上还断了一条胳膊,看起来愈发不好惹。 这位管家一看就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许是因为身残,这才到了肃王府。 他能被肃王委以重任,可见除了忠心外,还是有些本事的。 有些本事的肃王府管家,对老夫人和二爷还算尊敬,只姿态有些高,看着就不好打交道。 这只是看起来,事实上,这位管家见到赵灵姝母女后,身上的气息肉眼可见的柔和起来。 他说明来意,将一应谢礼亲自奉上,末了,还指着其中一个匣子对赵灵姝说,“这匣子中的东西,是大姑娘亲自给您准备的。姑娘还问您过两天可有空,她新得了一匹御赐的良驹,想邀您去城郊庄子上骑马。” 赵灵姝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当即一口应下。 老管家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被二爷殷勤的送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祖孙、婆媳三人,又片刻,二房母女、洛思婉和四婶也过来了,松鹤园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也是这时,赵灵姝才知道,她睡了一个大头觉,却错过了好大一场热闹。 “肃王府分家了!” “肃王府的继王妃与小公子被分了出去,可怜见的,这跟扫地出门有什么区别。” “还不都怪他们胆大包天,竟敢亏待肃王的独女。落得这种下场,也是他们应该的。” 二婶和四婶你来我往,说的好不热闹。 赵灵姝错过了大戏,心痛极了。 她问她娘,“这消息您知道么?” “我也是今天早起才知道的。”常慧心说,“听说昨晚就闹起来了,不过当时天晚了,没来得及搬。这不,今天一大早,肃王府的继王妃和小公子,就一道搬出了肃王府。当时看热闹的百姓,堵了一条街。” 第30章 都别想道德绑架她 赵灵姝瞠目,“这么轻易就把家分了?那继王妃没闹腾?” 常慧心摇摇头,“这倒没听说。” 赵灵姝若有所思,“继王妃和那小公子这么安静,怕不是有什么把柄,被肃王抓住了?” 常慧心露出同款讳莫如深的表情,“这事儿说不准。” 母女俩嘀嘀咕咕,那厢洛思潼、洛思婉和段雅雯三人也说的热火朝天。 关键还是肃王这手段太雷霆了。 多年不回府,一回府就干了票大的。 听说已经有御史台的官员,往宫里去了,说是要参奏肃王不孝不悌。 但谁让这次肃王占了大义呢? 他闺女都被个下人欺负到头上去了。 这绝对是府里的继王妃纵容打压之祸,若不然,下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作妖? “但就这么将人分出去,到底冷血无情了些。肃王在边境待得时间长了,怕是还没转过弯,只把对付突厥的手段,用到了至亲身上,提起来难免让人说一句铁石心肠。” 洛思潼坐在老夫人身旁,和老夫人嚼舌根。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偏巧能让屋里所有人都听见。话说完,她还若有似无的看了常慧心和赵灵姝两眼。 啥意思,这话是特意说给他们娘俩听的? 为什么啊,怕他们怂恿赵伯耕分家么? 好主意,她之前就是这么打算的。 赵灵姝拍拍巴掌,“二婶来晚了,方才您就该早些来,这样也能与肃王府的管家碰个面。” 洛思潼蹙起眉头,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我见一个管家做什么?” “把你心里想说的话,托管家捎给王爷啊。” 赵灵姝嘿嘿笑,“您的话我品着很有道理,不让肃王听一听,白搭了您那大道理了。就应该把您的话传到肃王耳朵里,指不定肃王听了就被感化了,还要送你一份大礼。” “不止要告诉肃王,还要把这事儿说给继王妃听。那继王妃听了,绝对引您为知己,以后有什么好事儿,自然也会想着您。” 赵灵姝喊了声“红叶”,“二叔送管家离府,现在应该走不远。你赶紧将人请回来,给二婶个直言正谏的机会。” 红叶人不机灵,却最听赵灵姝的话。她脑袋一根筋,赵灵姝说什么就是什么。 红叶响亮的应了一声,撒丫子就往外跑。 这下不仅洛思潼变了脸,就连老夫人和洛思婉,甚至是赵灵溪都面如土色。 “齐嬷嬷,快去把那丫头给我追回来!” “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拦住啊!” 屋里闹做一团,老夫人几人急的直跺脚。洛思潼更是被吓住了,头上直冒冷汗。 赵灵姝好整以暇看着这画面,心里那叫一个舒爽。 她将手边的果子往她娘手中塞,“多好的樱桃,都有核桃大了,还被冰湃过,娘吃两个,消消暑。” 这么好的樱桃,也不知道是下边那个送上来的。别看她娘管着家,可这东西的来历她娘绝对不知道,更别说弄些回去给她吃了。 个老太太太女干懒馋滑,有好事总想不起她娘,没好事就总把她娘往台前推。 简直坏到家了! 常慧心看着促狭的女儿,再看看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诸人,一双美眸中忍不住溢出笑意来。 她应了一声“好”,接过姝姝手中的樱桃,正准备吃,老太太陡然发难,“老大家的,你倒是管管灵姝。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一张嘴巴得理不饶人。她二婶说什么了,她就这么咄咄逼人,还要把肃王府的管家叫回来,怎么,这是嫌咱们家不够热闹,还要让外人来捧个人场?” “你也是,都这会儿功夫了,还有空吃樱桃,府里也没亏着你,你至于……” “老太太!” 赵灵姝一下冷了脸,“说我就说我,说我娘做什么?我娘吃你颗樱桃怎么了?真不想让我娘吃,你把从我娘这里拿走的玛瑙樱桃还回来。那玩意足够我娘买几个樱桃园子了,到时候谁还稀的吃你这几颗破樱桃。” 屋里一下安静了。 洛思潼、洛思婉不急了,老夫人不慌了,众人都安静如鸡。 安静的氛围中,只见赵灵姝将一整盘子的樱桃,往她娘手里塞。 “您快吃,若喜欢,回头咱们就买个樱桃园子。以后吃樱桃,吃一颗,丢两颗,一颗喂狗,一颗抛着玩儿。” “哦,娘不爱吃这玩意儿,那行,丢了直接喂狗。” 赵灵姝这时候又想起来,她娘正来月事,那确实不好吃冰湃过的果子。她娘的身体这两年吃各种偏方吃坏了,再吃点凉的,回头该不舒坦了。 赵灵姝喊了刘嬷嬷进来,让刘嬷嬷将这盘樱桃拿去喂狗。 屋里众人看见这画面,都要窒息了。 尤其老夫人,头疼的捂着额头,好似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 老夫人头上带着抹额,即便如此也掩不去额头上全部的青紫。加上她脸色黑的不要不要,此时可以去扮演黑白无常了。 她心疼的滴血。 这樱桃是她今早听说了赵灵姝救人的事情后,火速让人去皇商手里买来的。 只一盘子,花用却要百十两,为的就是在肃王府的人面前充脸面。 可她一颗还没吃,赵灵姝就让婆子端去喂狗。 这招瘟的小畜生! “呦,这做什么呢吵吵闹闹的,我大老远就听到动静了。” 赵仲樵从外边回来,一踏进门就笑呵呵的将屋里扫视一遍,洛思潼赶紧给他让位,赵仲樵一屁股坐在了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在儿子胳膊上拍了一巴掌,“盼着你们生儿育女有什么好?生下一个个小孽障,恨不能把我老婆子气死。” 赵仲樵嬉皮笑脸哄老夫人,“娘你跟我说,是谁气到你了?是不是灵溪愚笨,又惹您不开心了,赵灵溪你给我滚出来。” 赵灵溪被她爹的吼声吓了一跳,立马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脸战战兢兢。“不是我,爹,真不是我。我从进门就一句话都没说。是赵灵姝,是她言语无状,气到了祖母。” 赵仲樵顿了顿,那双多情的眸子又看向了赵灵姝。“你怎么气到你祖母了?灵姝啊,不是我说你……” 赵灵姝头铁,在她爹跟前她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在这二叔跟前,她还能憋着? 说来说去,她有理啊。 有理走遍天下,她有理就谁也别想道德绑架她。 赵灵姝睨他二叔一眼,“二叔,你就别管教我了,我上边有爹娘,真若我有什么不妥,我爹娘会说教我。二叔你要真是闲的发慌,先把你们二房的人管教好再说。” 赵灵姝可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当即就阴阳怪气的把洛思潼的话重复一遍。 一边说她还一边扁着嘴,一副“耻于与之为伍”的模样。 这作态,把洛思潼和赵仲樵都气的不轻。 奈何这次当真是洛思潼说了不该说的,赵仲樵一腔郁气只能冲着二夫人去,“你真是愚不可及!肃王分家占着大义,那容你个妇人家在背后说三道四?妇道人家就该贞静幽娴、安分守己,你跟个碎嘴婆子一样说长道短,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赵仲樵究竟是怕洛思潼的话传出去,影响了肃王府对他的观感,亦或是话中有话,在指桑骂槐……赵灵姝觉得都有。 但她才不在乎呢。 只要没点着她的大名唾骂她,那些叽叽歪歪她只当听不见。 第31章 肃王府八卦 赵灵姝和她娘从松鹤园走出来时,都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奈何老夫人心情不美丽,不想留膳,赵灵姝和她娘也不想对着老夫人那张冷脸,这就从松鹤园出来了。 回蔷薇苑的路上,常慧心冷不丁叹了一口气,“你二叔那人,被你祖母惯坏了。” 早些年老夫人规矩体面,最是贤淑周到不过的一个人。 后来老侯爷往府里弄进越来越多的女人,她整日忙着与小妾争宠,与老侯爷闹别扭,连亲生的子嗣都顾不上,以至于赵伯耕两岁左右发了高烧,差点没将脑子烧坏了去。 当时还在世的太夫人彻底恼了,将赵伯耕抱养到膝下。 等老夫人装巧卖乖,哄得太夫人心软,这时候她又怀了二胎。 怀赵仲樵时,老夫人怀相不好,就没将赵伯耕抱回来。等她将要生产,老侯爷宠着的那两个小妾,一个染上天花破了相,被老侯爷随便配了个管事儿撵了出去,另一个滑倒流产以后再不能生育。 老夫人自此相信,腹中的孩子是旺她的,对赵仲樵愈发宠爱,对赵伯耕反倒疏远起来。 太夫人怕母子离心,就将孩子送了过来,那时赵伯耕四岁有余,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道理不懂,小的事情却很清楚。 看见母亲太过宠溺弟弟,他与弟弟接触母亲就如临大敌,且兄弟两个一处时,母亲总看不见他…… 赵伯耕哭着闹着要回太夫人身边,老夫人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竟也应下这个要求。 自此后,赵伯耕就养在太夫人膝下了。 身边没了大儿子,老夫人就把全部的心力寄托在老二赵仲樵身上。 加上老二花言巧嘴能说会道,更是把老夫人哄得一颗心全向着他,只觉得这孩子怎么看怎么好。 正是老夫人的过度宠溺,才让赵仲樵拈轻怕重,好逸恶劳,快三十的人了还一事无成,整天留宿秦楼楚馆,就这老夫人还觉得自己孩子能干孝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常慧心也不喜欢洛思潼,觉得她心机太深,不是个好相与的。 可说实话,这样的洛思潼,嫁给赵仲樵,委实是委屈了的。 若非赵仲樵有个好出身,他想娶个洛思潼这样能干的媳妇,怕是要菩萨开眼。 常慧心不爱在背后说人是非,这时候却忍不住小声道:“你二婶千不好万不好,对你二叔却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人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你二叔呢?当着丫鬟婆子和你们两个小辈儿的面儿,劈头盖脸把你二婶一顿说,我都替你二婶臊得慌。” 洛思潼眼圈都红了,脸也红的像个番茄,她头埋在胸口上,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也是以,今天他们没在松鹤园用膳,洛思潼也没留。她一出松鹤园就快步离开了,临走都没和他们打个招呼。 常慧心唏嘘短叹,觉得洛思潼遇人不淑。 赵灵姝心中却想,就跟她爹是良人一样? 她爹和她娘未成亲前,他爹稀罕她娘稀罕的什么似的。 明明他是个侯爷,娘只是个皇商家的女儿,爹为了娶娘,愣是低三下四捧三位舅舅的臭脚,还在外祖父跟前做小伏低。 可又怎么样? 等娘刚一怀孕,她爹就和她娘的陪嫁丫鬟勾搭上了。 这几年来,爹更是抬了三房妾室进门。 也就是她们一直以来无所出,她性子又厉害,压制的爹后院那些妾室通房不敢作妖,不然,他们娘俩的日子更不好过。 赵灵姝说她娘,“您别一见别人为难就心疼,你这太善良了也是病,得治!娘啊,你只看见二婶委屈,你怎么不说说,她之前是怎么阴阳我们的?我若是没反击回去,二婶更要猖狂呢。” 赵灵姝巴巴的与她娘说起了“分家”的事儿,说肃王府分家了,二婶肯定是怕她性子起来也闹分家。 时下的规矩是,若有老人家,底下的兄弟不分家。 但肃王府这不是给大家打了新的样板么? 若是她闹腾起来,折腾的赵伯耕意动,依照赵伯耕与老夫人那点虚弱的母子情,分家这事儿说不定真能行。 赵灵姝把她娘说的一愣一愣的。 常慧心拧着眉头说,“肃王与继王妃是继母子,你爹与你祖母,是嫡嫡亲的亲娘俩。你爹即便要分家,也断然不会将你祖母分给二房,不然满京城的人,都要在背后戳你爹的脊梁骨了。” “这不更可怕了么?”赵灵姝遗憾,“二房就是靠着祖母过活的,咱们若把祖母留下,二房肯定会往死了闹,所以这事儿最后肯定成不了。可把祖母分给二房,又确实不像话。” 正是因此,她一直想分家,也一直没在她爹跟前开这个口。但是二婶发怯啊,她怕她真折腾起来,万一把这事儿弄成了怎么办? “所以娘啊,你可别心疼二婶了,有那功夫,你还是心疼心疼你弱小可怜无助的女儿。” 赵灵姝古灵精怪,把她娘逗得前仰后合。常慧心笑的眼睛都弯了,“娘那敢心疼你,你厉害的,都敢说娘有病,让娘治病了。” “嘿嘿,那我不是跟娘开玩笑么?好了好了,娘不气了啊,回头我把肃王府送来的谢礼都送娘。” 说起“谢礼”,赵灵姝心花怒放。 她让刘嬷嬷和红叶几人,把肃王府送来的谢礼都给搬她娘院子里。 和上次皇后送的谢礼一样待遇,她一个果子都没给老夫人留。 老夫人当时气的直瞪眼,甚至二叔还含蓄的替老夫人开口,说里边两匹料子挺适合老人家用,赵灵姝只当听不见。 东西送给她就是她的,她想给谁就给谁,不想给,问她要也没用。 其实现在大户人家走礼,都很讲究一个周到体面,就如上次皇后娘娘送来的谢礼,名义上是谢她,送来的东西也多是给她的,但在诸多谢礼中,也会放置一些老人家能用到的药材,男子喜欢的笔墨纸砚,姑娘家喜欢的珠花,孩童喜欢吃的糖果点心。 不敢说每个人都能分到贵重物品,但吃个果子,拿个帕子,是不是阖府的人都能感受到人家的谢意了? 东西真仔细分起来,可以说是人人有份儿,奈何赵灵姝她记仇。 昌顺侯府就没几个她喜欢的人,指望她给仇人分好处,那不可能! 赵灵姝刚刚可是拿到这次的礼单了,上边单是百年的人参就有两支,血燕窝、灵芝更是有不少,其余绸缎布匹更不用说,再有肃王还特意送来了一盒子南珠,这手笔,不得不说,肃王府是真富啊。 想想她新得的好东西,再想想老夫人的黑脸,赵灵姝三伏天吃了冰碗一般舒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小胖丫被欺负的事儿,竟然传的众人皆知。这让小胖丫以后怎么做人啊。” 赵灵姝愁啊。 任是小胖丫身份再高贵,可她立不起来,竟被两个下人作践,这以后说亲,谁家愿意要个这样的媳妇? 哦,有些人家是愿意要的。但就小胖丫那脾气,她嫁过去,怕是能被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常慧心见女儿脸皱的包子一样,笑着说她,“你怎么还钻牛角尖了?宛瑜以前好欺负,不代表以后也好欺负。肃王之前说过,要去宫里请个教养嬷嬷给宛瑜。有教养嬷嬷教着,宛瑜就是个榆木疙瘩,也该开窍了。” 更别提肃王吃了一回教训,肯定会在宛瑜身边放几个可靠的人手,以后宛瑜身边的动静,肃王不说事无巨细的过问,但也会做到心中有数。 这样严防死守,宛瑜会吃亏才怪了。 好似才说了宛瑜,时间竟已经到了与宛瑜约好的日子。 赵灵姝这一日早早起身,用过早膳后换上轻薄的骑装,和她娘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往外走。 常慧心将闺女打量一遍又一遍,确定闺女衣裳周正,无有不妥,这才满意的点了头。 赵灵姝见状止不住的笑,“娘,我是和宛瑜去庄子上骑马,又不是要进宫选秀。您这么慎重其事,好像是怕我丢人丢到宫里一样。” 常慧心捏了捏闺女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又胡说。你就是想进宫选秀,宫里还不要你呢。” “那可说不准。” 常慧心催着她姑娘出门。 昨日宛瑜送信来,与姝姝约好了今天来接她的时间。姝姝现在出发,到门口正好能碰见接人的马车。 至于选秀进宫……这事儿停了有一二十年了。宫里帝后情深,这些年都没再选人充盈后宫,闺女想进宫玩儿倒是不难,进宫选秀的话,即便皇后允许,这事儿她也不允许。 赵灵姝带着红叶和刘嬷嬷,一路哼着小曲儿往外走。 又是熟悉的月洞门前,又是熟悉的颀长却傲慢的堂兄……和堂妹。 赵灵姝翻了个白眼出去,“好狗不挡道。” “赵灵姝,我是你堂兄!我是狗,你又能是什么东西?”赵灵均气的跳脚,俊逸的面孔上都有了些红晕。别说,这小模样看着还挺可人的,就是张了长欠抽的嘴,让人心里不那么痛快。 “我是人啊。”赵灵姝气死人不偿命,“你想当狗就当狗,我还是喜欢当人,快点让开,我等着出门。” 赵灵溪拉住跳脚的大哥,小声地提醒着,“正事要紧,大哥,正事要紧。” “赵灵姝你停下,我让你停下你听见没有?” 赵灵均气急败坏的,挡在赵灵姝身前,“你要出去骑马,你把溪儿也带上,溪儿骑术没你好,你正好多教教她。” 赵灵姝露出个不出所料的表情。 她就猜到他们没憋好屁。 赵灵溪不管是去老夫人院子里,还是去二房院子里,可都不经过这处月洞门。 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赵灵姝却不以为意。 “她想练骑术,你们就专门给她请个马师傅练去呗。我是她堂姐,又不是她娘,我没必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在她身上。” 赵灵姝往前走几步,又不阴不阳的丢下几句话,“搞得我俩关系多好似的,事实上呢,我俩就差把‘老死不相往来’这句话贴彼此脸上了。” 赵灵姝说完话就带着刘嬷嬷和红叶离开了是非之地。 留下赵灵均和赵灵溪两兄妹,一人怒火攻心,大声叫嚷着,“她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另一个则委屈的红了眼眶,眸中溢出怨毒的光。 “她什么时候把兄长看在眼里了?不仅是兄长,我们二房的人她全都看不上。赵灵姝就是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混蛋,她不悌爱兄妹,她绝不会有好下场。” 赵灵溪抬头看看头顶枝繁叶茂的蔷薇花树,眸中露出得意的光。 且让赵灵姝嚣张一会儿,晚些时间有她受罪的时候。 这对兄妹俩的诅咒赵灵姝没听见,她欢欢喜喜的出了门,果然就见肃王府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林宛瑜正偷偷的掀开一角车窗帘子,观察赵灵姝来没来。等看见她露了面,林宛瑜顾不得规矩体统,直接掀开帘子冲赵灵姝招手。 “姝姝姐姐,我在这里。” “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赵灵姝三下五除二爬上马车,原本还想热情洋溢的与小胖丫来个拥抱,结果就见马车上不仅有小胖丫,还有两个伺候的下人。 一人与她年龄相仿,做大丫鬟的打扮,笑起来像是吃了蜜一样甜,这肯定是小胖丫的贴身丫鬟了。另一人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着打扮非常规矩体面,一举一动都像是用尺子丈量过的一样标准,她四十左右的年纪,八成是小胖丫的教养嬷嬷。 赵灵姝愣在原地,那嬷嬷和丫鬟却知礼,她们冲赵灵姝行过礼,就笑着下了马车。 赵灵姝不知道这是唱哪出,只是小胖丫没有阻拦他们,可见是与他们说好了的,那她就没什么可纠结的了。 但心中还是好奇,这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之前小胖丫可是说过,她身边的大丫鬟一个胖一个瘦,却一致的会明哲保身,刚才那丫鬟不像是其中的一个啊。 小胖丫见赵灵姝好奇,也不瞒着她,“飞鱼是我爹给我找来的,她会功夫,五六个男人不能近她的身,飞鱼姐姐可厉害了。” “还有刚才那嬷嬷,是我爹从宫里给我请来的教养嬷嬷。她以前是皇后跟前伺候的,我爹开了口,皇后娘娘就把这位嬷嬷给我了。但不是一直跟着我,等宫里有了更合适的人选,这位金嬷嬷还要回到皇后娘娘跟前去。” 赵灵姝一愣又一愣,飞鱼功夫有高超的功夫傍身,她不会是传闻中的暗卫?这位金嬷嬷,竟然是皇后身边的嬷嬷,肃王连这种人物都能请动,赴任羽林卫大将这事儿绝对没跑了。 赵灵姝是个话痨,小胖丫在不熟的人面前拘谨,在她喜欢的姝姝姐姐面前,话却多的不得了。 碰巧赵灵姝有心听肃王分家的热闹,小胖丫也着实有些心里话要与人说,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颗小脑袋很快就凑到了一起。 “祖母的娘家侄女,我喊她一声沁姑姑,她一直住在肃王府,想当我继母……她脾气坏,嘴巴刻薄,我不想和她打交道,总是避着她,许是把她惹恼了,她就收买下人欺负我……” “继祖母娘家没落,她把肃王府的库房搬空一半,送到了她娘家,甚至连我娘的嫁妆都不放过……我爹限期两日让她们把东西还回来,不然就告她娘家族人盗窃,祖母怕了,当即就要分家……” “小叔哭的可响了,说王府也有他一半,他不要搬走。还说要将肃王府一分为二,他们住西院,我和我爹住东院……我才不想小叔留下来,他总嘲笑我胖,还总爱在府里养一些体型大的狗。那些狗狗每次见到我就狂叫不止,我被吓哭过好几次……”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赵灵姝这个吃瓜群众称职极了,时不时说一声“太过分了”“还有呢”“竟然还有这种事儿”“我真是长见识了”…… 她每一个反馈都在勾着小胖丫继续说,以至于小胖丫收不住嘴,竟然又给她爆了个大料。 “我小姨想嫁给我爹当填房,我爹不同意……” 这话说到一半,小胖丫陡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嘴巴都僵住了合拢不上。 “然后呢?你小姨现在成亲了么?她对你好么?” 赵灵姝松弛的问着这个问题,好似完全没察觉这个话题有多私密。她这个态度,就让小胖丫觉得,自己说的也不是要紧的事儿,又巴巴的继续说起来。 “我爹拒绝娶小姨后,不久就去了西北。小姨后来成了亲,但没多久,我姨丈溺水淹死了。小姨没生下一男半女,就又回了娘家。” 小姨将自己的苦难遭遇,全都归罪在她爹身上。就连外祖母和外祖父,也怪罪起父亲来。 时下多有姐死妹嫁的传统,就是外家担心前头的女儿留下的儿女会被继室虐待,便推了自家未婚的女儿嫁给姐夫,名义上是照应孩子长大,其实不过是延续这份姻亲关系罢了。 但肃王不知道是没看上姨妹,还是暂时没有再娶的心思,就拒绝了此事。 楚家的人因此与肃王府生了龃龉,连带小胖丫这个外孙女都不受待见。 小胖丫每次去楚家,就像个罪人一样被审视说教,甚至比在肃王府的日子还难过。渐渐的,小胖丫就不往外家去了,在王府受了虐待,自然也不会去楚家人面前诉苦求助。 第32章 再见秦王 “我爹这才刚回来,楚家就派大舅舅过来,请我们父女俩过去用膳。我爹借口公务繁忙,将这件事推了。我外祖母和小姨,随即就让人给我送了许多衣裳和零嘴,还说要接我去楚家住几天。” 赵灵姝瞪大眼,凑近了小胖丫问,“你这意思,你外祖家后悔了,要与你家重修旧好?” 小胖丫点头,“肯定是这个意思。” “那你小姨还特意给你送衣裳和零嘴……” 小胖丫迟疑的问赵灵姝,“姝姝姐姐也觉得有问题对不对?我,我还以为我想多了。” “你想多什么了?” 小胖丫吞吞吐吐,“我小姨不会是……还想嫁给我爹?” 小胖丫心烦的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肉嘟嘟的面颊上一片愁苦,“我是这么想的,具体是不是,我也不知道。姝姝姐姐,我不是反对我爹再娶。我娘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我爹身边若是有个贴心人照顾他,我很乐意。但是我小姨……” 小姨刁蛮有任性,守寡归家后,脾性还多了几分执拗和阴郁,绝不是爹的良配。 赵灵姝拍拍小丫头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你的直觉没有错,换我,我也觉得你小姨还想当你继母。” 毕竟楚家小姨丧夫守寡,又没有子嗣依仗,肯定还要嫁人。 一般来说,二婚普遍没有一婚嫁得好,即便要高嫁,也多半要给人做继母。 都是做继母,嫁给别人自然不如嫁给姐夫好。 一来,肃王府门第高;二来,肃王只有一个女儿,她只要生了儿子,地位就稳了;三来,有她姐姐早先的那点情分,不管是肃王还是宛瑜,都不会苛待她。 这简直是求都求不到的好亲事。 话又说回来,早先楚家小姨未成婚前,这段婚事对她来说都是高攀,现在她丧夫守寡、青春不再,这婚事对她来说就更是高攀了。 若肃王有个相好,或是续娶了,楚家小姨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心思。可十年过去,肃王还是那个肃王,身边也没有增添一个亲近的女子,这就让楚家小姨蠢蠢欲动起来。 比起别人,她的优势更大,为什么肃王妃不能是她? 赵灵姝脑子转了转,就把楚家小姨的心思盘算明白了。 不得不说,肃王府确实是个好去处。 但现在才去收买小胖丫,是不是太晚了? 她早点干什么去了? 赵灵姝说,“你这小姨……典型的无利不起早。” 小胖丫并没有因为姝姝姐姐说小姨的是非,露出不喜的表情,反倒有一种“君子所见略同”的相逢恨晚之感。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才不准备去外祖家,更不想在外祖家住。”小胖丫拉住赵灵姝的手,“我都打算好了,今天我们在别院骑马,稍后我让下人送姐姐回京,我就不回来了,我在别院住几天。” “这事儿你和你爹说了么?” 小胖丫点头,“说了,我爹也同意了。爹还说,这段时间他忙,等他抽出时间,他带我登山游湖,带我好好玩几天。” “这……” 赵灵姝欲言又止。 肃王不看天气的么? 正经的三伏天,还登山,是怕天不够热么? 小胖丫见赵灵姝面色有异,“怎么了姝姝姐姐?” 姝姝小声说,“大夏天登山,你不怕晒黑么?游湖倒是可以。” 小胖丫恍然大悟,“我,我忘了……” 穿过热闹的街市,很快出了城门。 城外依旧有喧哗声,但距离城门口越远,就越安静。 赵灵姝和小胖丫将两边的车窗帘子掀起来,享受着林间拂过的清风,听鸟鸣虫吟在天地间回荡,心情都爽利了几分。 小姐俩吹了一会儿风,又凑在一起说起了小话。 小胖丫说,爹进宫给她请嬷嬷那日,皇上赏了她一匹御马。是一匹小母马,才一岁,性格温顺,通体雪白,她喜欢的什么似的。 当然,她今日也给姝姝姐姐准备了一匹良驹。是他爹特意让人从西北送来的汗血宝马。马儿通体漆黑,四肢修长,鬃毛飘逸,俊的不得了。 马儿有些高,性子也有些傲,但这不是问题。她觉得,姝姝姐姐肯定能驾驭这样的马,所以特意问她爹要来送到了庄子上。 “姝姝姐姐你今天骑一下,要是你喜欢,今天下午你就把这匹马带回家,我送给你。” 赵灵姝:“……” 她觉得自己出手够阔绰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 汗血宝马说送就送,胖丫你好歹问一问你爹的意思。 赵灵姝正在纠结,到底是拒绝好,还是顺着良心接下好,就听身后传来疾驰的马蹄声。 那马蹄声不是一道,是几道,凑在一起轰隆隆的,跟打雷似的。 赵灵姝和小胖丫对视一眼,两人有志一同透过车窗往外瞅。 但他们这辆马车之后,还跟着金嬷嬷、刘嬷嬷等人乘坐的青帷马车,将后边的场景挡的严严实实,他们也真不清楚,到底是何人走在她们后边。 “我们让一让路姝姝姐姐,听声音后边那些人挺急的。” 赵灵姝无所谓,小胖丫就让车夫将车赶到一边,摆出了让路的架势。 片刻后,从后边赶来一辆翠盖朱缨八宝车。 这样的马车,在一块砖掉下来能砸中三个权贵的京城,一点也不算稀奇。有时候从面前走过,都不值当人多看两眼。 但身侧这辆正慢悠悠驶过去的马车不一样。 虽然名为翠盖朱缨八宝车,但这辆车足有小房子大小,拉车也是用的六匹神驹。 细观这辆马车,乃是用最上等的紫檀制作,外部的雕花、嵌包、涂漆,工艺全都达到顶峰。透过若隐若现的车窗,甚至能瞥见那一闪而逝的内饰装扮,其中有金线、珍珠、象牙…… 这辆马车,真可谓将“普通里的不普通”七个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等等! 这马车怎么这么眼熟? 还有方才车窗帘内,一闪而逝的侧颜像谁来着? 赵灵姝瞬间顾不得计较,她拉了小胖丫过来,“你瞅瞅这车徽……” “什么车徽?姝姝姐姐,你是想让我认一认,对面车上挂着的车徽是哪家的?” 赵灵姝摆烂似的往后一趟,“不用你看了,我知道是谁了。” 这不就是大雨那天,在京城接走秦孝章的那辆马车么! 小胖丫都没来得及摆出好奇的神情,对面马车上的车窗帘子就被人掀开,露出里边男子如明月般皎洁高贵的侧颜。 秦王殿下幽幽的看过来,“宛瑜要去哪里?” “啊?啊!是六哥么?六,六哥你怎么在这里?” 赵灵姝看到小胖丫怯生生的与秦孝章打招呼,面上的神情很微妙。仔细形容,是有点意外,又不太意外。 意外是因为,早先小胖丫被张昌母子欺负,秦孝章根本没认出小胖丫,不然,他不会稳坐钓鱼台;不意外的是,小胖丫是肃王的女儿,肃王是大秦朝硕果仅存的异性王之一。他的女儿,出入宫廷应该是家常便饭,秦孝章会认识胖丫并不奇怪。 就在赵灵姝眼神在两人身上乱瞟时,小胖丫陡然想起六哥问她的问题,忙不迭回复说,“我去别院骑马,和,和姝姝姐姐一起。” 这时候,小胖丫又想起六哥的别院,就在她家旁边,而这条官道直通城郊几家权贵的别院。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六哥也去别院么?好巧啊。” 秦孝章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继而又慢悠悠的说,“我会在别院住几天,若你有什么事儿,让下人来别院寻我。” “好,好的,宛瑜记下了。”小胖丫一把将姝姝拉到窗口,“六哥,这是我姝姝姐姐……” 秦孝章意味不明的看一眼赵灵姝,“认识。昌顺侯府的大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 小胖丫恍然记起,好似有这么回事儿。 据说是六哥回京途中遇到大雨,是姝姝姐姐捎了六哥一程。 哎呀,看她这记性,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小胖丫顾自懊恼,赵灵姝被拉到人前鞭尸,不得不给秦王见礼。 她敷衍的抬抬手,“见过殿下。” 秦孝章发出个气音的笑声,“大姑娘的礼仪,是洒扫嬷嬷教的?” 赵灵姝:“……” 就说,有些人,他即便为天潢贵胄,长的也是光风霁月,但她就是不愿意正眼看他。 因为他有毒! 赵灵姝心里腹诽:礼貌呢!你的礼貌呢! 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秦王殿下你礼貌么? 心里的小人已经将秦孝章当成沙袋暴揍,口头上赵灵姝也丝毫不示弱,“殿下错了,教我规矩的嬷嬷,可不是什么洒扫嬷嬷。那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听说早先还做过皇子所的教引嬷嬷……” 潜意识是啥? 说不定咱俩还曾在同一人手下受教,你贬低我,就是在贬低你自己。所以赶紧住口秦王殿下,您话实在太多了! “哦?是宫里皇子所的教引嬷嬷?大姑娘说说具体是那位,回头我好追责。” 秦王殿下好整以暇的喝着茶,端着茶盏的手指细腻白皙,骨肉匀称,筋脉分明,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奈何赵灵姝现在看秦王一眼都得深呼吸一次。 就说这位殿下有毒! 她拉虎皮扯大旗,他则见招拆招毫不手软。就这个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教训的架势,他这是针对教引嬷嬷么?他明晃晃在针对她! 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么? 对待仇敌还差不多! 赵灵姝难得感觉心累。 她在昌顺侯府以一抵全家的时候,她都没这么累过!。 算了,不说了,再说下去她怕一个控制不住,直接跑到隔壁八宝车上,将人胖揍一顿! 赵灵姝“唰”一下放下帘子,小胖丫给唬了一跳,“怎么了姝姝姐姐,有虫么?” “不是虫,是虎!” 会吃人的吊睛大虎! 小胖丫小脸都白了,“老虎么?” 赵灵姝哄孩子,“你听错了,我说的是狐,是狡诈的狐狸。这是官道,平常官兵常清理,有个狐狸不稀罕,来个老虎就要捅破天了。” “是,是么?是我听错了么?” “肯定是你听错了。” 这边赵灵姝糊弄小胖丫,那厢秦孝章忍不住笑出声来。 男子清亮的笑声靡丽磁沉,听得人浑身酥麻,耳朵都红了。 小胖丫这个不懂男色的年纪,都因为她六哥的笑而红了脸,赵灵姝么…… 更气了! 她直接掀开帘子狠狠的瞪了一眼过去,顺便做了个杀鸡抹脖子的手势。 不等小胖丫继续问什么,赵灵姝扭过头来,“胖丫啊,殿下急着赶路,咱们还是不要耽搁殿下的时间了。况且这天这么热,再把殿下热出点好歹来,咱们俩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小胖丫忙不迭点头,“我和六哥说一声。” “不用说。你六哥爱清净,咱们话多了打扰他,反倒不美。车夫,快启程,再磨蹭下去,走到天黑也走不到别院。” 车夫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在肃王府当差不假,车上做的是金尊玉贵的肃王府独女和昌顺侯府的大姑娘也不假。若是遇到别的勋贵,他想走也就直接走了。可眼前这人不是旁人,是陛下来了都恨不能退居一射之地的亲儿子。 最后到底是秦王的车架先走一步。 但车子启动时,秦王又隔着车窗唤了一声“宛瑜。” “我在呢六哥,您,您还有什么吩咐?” 秦孝章支着额笑,“没什么吩咐,只我这里有些泻心茶。你车上那位大姑娘火气有些大,怕是需要喝些茶水消消火。” 泻心茶,能清热解毒,泻上焦肺火,还能清肠中湿热。 小胖丫一脸摸不着头脑。 “姝姝姐姐么?没有……好的好的,那多谢六哥了,我这就派人过去拿。” 秦王继续笑,笑容中更多了几分玩味和揶揄,“不用谢,应该的。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多关心些,省的别人说我忘恩负义。” 赵灵姝掀开个帘子一角,在小胖丫看不见的角落,忍无可忍的对秦孝章亮了亮拳头。 再寒碜人,让你尝尝昌顺侯府大姑娘正义的铁拳! 回应给她的,是秦孝章更加清亮的大笑。 男子靠在车厢壁上,露出棱角分明的侧颜来。 他神清骨秀,仪表瑰杰。明明做出的是嚣张恣睢的动作,却因他雍容矜贵的仪态,愈发显得倜傥风流。 就真的……男色惑人。 这一刻,风停了,鸟鸣虫吟也都消失不见了。赵灵姝脑海中竟只有眼前男子这太过风流的眉眼,以及唇角那若有似无的戏谑。 这时候赵灵姝竟觉得,刚才她那举动能博君一笑,竟还挺值得。 呸呸呸! 她脑子里肯定进水了,快摇两下,最好把她不干净的脑子一起摇出来! 第33章 驯马 走到别院已经半上午了。 赵灵姝和小胖丫略歇了歇腿脚,就跑去了马厩。 一走进马厩,赵灵姝就看见了其中两匹外形格外出众的马。 一匹自然是那匹浑身雪白的小母马。身量顶多与她一样高,却眉眼温顺,嘶声清脆。它站在一群黑马中央,就好似暗夜中的明珠一般,灿然生辉,让人一见倾心。 另一匹则是拽的二五八万似的高大黑大。 黑马四肢强健、肌肉线条流畅匀称,浑身鬃毛长而飘逸,鼻孔大而圆。 最绝的还是这匹马的眼睛,充满睥睨之态,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所有妄图靠近它的人,继而露出厌弃的表情。 那人性化的表情,传神到家了,几乎是瞬间就把赵灵姝的心击中了。 征服它、驾驭它,把它拐回家! “姝姝姐姐,这就是那两匹马。小白马我给它取名叫明珠,黑马我还没想好取什么名字,姐姐有好的建议么?” “就叫黑珍珠好了。”赵灵姝脱口而出。 小胖丫条件反射说“很好听”,随即陡然记起,“这是匹公马啊姐姐。” 可她的姝姝姐姐根本没听见她这句话,她忍住流口水的冲动,巴巴的凑到黑珍珠跟前。 黑珍珠高傲睥睨,身量高的缘故,看谁都是俯视,便更显得姿态高,懒得理会凡夫俗子。 可它绝对没想到,眼前这凡夫俗子不仅敢凑近它,摸摸戳戳它,她甚至还趁他俯身吃草,不讲武德的一个翻身,直接跃到它的后背上。 咴! 等黑珍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他惊怒交加,用足了力气,要将身上敢亵渎他的小贼甩出去。 “姝姝姐姐!” 小胖丫吓得肝胆俱裂,人都快站不住了。她既想冲过来帮忙,又担心去了只会添乱。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小胖丫急的原地跳脚。 “姐姐你小心!不对,姐姐你快下来!黑珍珠脾气大,小心伤到你。” 也就是这会儿功夫,黑珍珠已经挣脱了缰绳,撒开四蹄往外跑去。 它跑时若追风闪电,一眨眼就跑出了很远。 小胖丫更害怕了,脸颊上的奶膘都跟着一起颤抖。 她都喊破音了,“飞羽姐姐你快去追,别伤着姝姝姐姐。” 赵灵姝压低身子,伏在黑珍珠宽厚的马背上,她紧紧的抓住缰绳,双腿双脚同时用力,紧紧的夹住马腹。她力气大,用力又精准巧妙,黑珍珠暴躁发怒想甩飞她,却无异于痴人说梦。 赵灵姝抽空对小胖丫说,“别担心,唔,我有成算,肯定能降服这匹烈马。” 鲜花配美人,烈马配英雄。 她就是那个能降魔除妖的英雄! “咳咳咳!黑珍珠你慢一些,那土都跑我嘴里了。咳咳,你想呛死我,好继承我的遗产么?我告诉你,你做梦!” “黑珍珠我劝你理智!跟了我你能吃香的喝辣的,还能三不五时出来遛弯。摊上我这么个主子,你是修了十八辈子的福气。” “……” “黑珍珠你别不识好歹!是跟着我走上人生巅峰,还是被人扒皮吃肉,我劝你好好考量考量! “黑珍珠你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大姑娘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你倒是使上小性了。你要知道,大姑娘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黑珍珠一边嘶鸣,一边愤怒的冲出别院,直往丛林更茂密的半山腰冲去。 赵灵姝看见不远处有一处别院,提着的心略略放下一些。 这片是京城权贵消暑爱来的地方,既然有别院,肯定有下人,那周围就不存在能威胁到贵人生命的猛兽。 赵灵姝放下心,嘴巴更厉害了,“黑珍珠,我劝你速速屈服于姑奶奶的淫威之下。姑奶奶有金山银山,能给你买最好的饲料,还能专门给你建一座豪华马厩,我还能给你弄来很多漂亮的小公马小母马……” 赵灵姝被黑珍珠驮着越跑越快,她没有看见,就在她胡说八道经过某座别院时,假山上正有人透过高高的院墙,眉眼深邃的看着她。 “这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 徐桥心有戚戚的回答,“应该是。” 不是应该,是肯定! 毕竟刚见过,昌顺侯府大姑娘身上那身衣裳还没换下来呢。 “听口气在驯马?” “您英明。” 秦孝章看一眼徐桥,徐桥如临大敌,殿下在打什么损……好主意? 秦孝章气定神闲说,“追过去,沿路撒寒瓜和频婆果,将那匹黑珍珠引过来……助大姑娘一臂之力。” 徐桥看着眼前矜贵雍容的殿下,一脸欲言又止。 撒寒瓜和频婆果能助大姑娘一臂之力他信,但将黑珍珠引过来,怎么看殿下都没安好心。 “怎么,你还有话说?” 清清淡淡的一个眼神看过去,徐桥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多言,赶紧行个礼办差去了。 这厢赵灵姝被黑珍珠驮着跑了好远的路,眼瞅着都要跑到山顶去了,心里也有些没底。 山顶全是郁郁葱葱的大树,连点人迹都没有,一会儿黑珍珠迷路了怎么办? 正这么想着,赵灵姝敏锐的听见一些微妙的动静。 身后有人追过来了。 她还以为是飞羽——飞羽确实在其中,但另外还有两个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个特别眼熟,不是徐桥又是谁? 豁! 她就驯个马,怎么还把秦王的侍卫给惊动了! 不等赵灵姝多想,一股浓郁的苹果清香散发出来。 苹果在这时代被称为频婆果,虽然不算多稀奇,但品种好,果肉清甜酥脆的,绝对算好东西。更别说苹果一般都是秋季成熟,现在还是盛夏,这时候冒出来的苹果,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那个地方进宫到宫里的。反正她堂堂昌顺侯府大姑娘,她就没在府里见过。 继苹果之后,又有西瓜被投掷出来。苹果和西瓜的味道逸散出来,黑珍珠有没有动心不知道,反正赵灵姝狠狠的咽了口口水。 和黑珍珠浪费了这么多口舌,一路奔波较劲又出了一身汗,她现在只想将地上的果子捡来吃。 很显然,黑珍珠也是这么想的。 第34章 崩溃 就见方才还很暴躁的黑珍珠,动作突然变缓起来。它试探的将地上汁水横流的果子衔进嘴里,然后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一样,愉悦的“咴”了一声。它也不往山顶去了,却是顺着果子投来的方向,狂奔出去。 好机会! 赵灵姝抓住机会,反客为主,将黑珍珠牢牢的束缚住。 黑珍珠一心惦记着吃,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直至渐渐屈服顺从,成为赵灵姝的掌心宠。 赵灵姝还没发出驯服良驹的狂笑声,就见黑珍珠一个俯冲,直接闯进了方才经过的半山腰的别院。 赵灵姝急了,狂拉缰绳,“黑珍珠你冷静!这是虎穴狼窝。你连这里都敢闯,是想把小命留在这里么!” “黑珍珠你快停下来,这里的主人是个周扒皮,天王老子到了他跟前,都得拔几根毫毛意思意思。你吃了他那么多果子,是要剥皮卸肉来还的啊啊啊……” 赵灵姝哇哇叫,站在凉亭上的秦孝章阴着脸看着回来复命的徐桥,“她一路叫着过来的?” 徐桥狂摇头,“没有,绝对没有!” 主子风评被害,他也很生气。 奈何那位大姑娘他也得罪不起。 徐桥生平头一次后悔,为啥今日要跟着一起出来?他留在秦王府,应付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们,都比跟出来听差轻省。 奈何世上没有后悔药,徐桥就是把肠子悔青了,也没办法让时间倒流。 徐桥战战兢兢,秦孝章看着越来越靠近凉亭的一人一马,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就说他烂好心做什么! “去,把那一人一马给我撵出去。秦王别院门口立个牌子,以后赵灵姝不得入内。” “啊?” 殿下您这么幼稚的么? “啊什么?难道要我请你去办差?” 徐桥忙说不敢,偷偷看一眼努力憋气的主子,勉力忍下即将脱口而出的笑声,转过身就要下凉亭。 却也正在此时,方才还顺着频婆果和寒瓜,往这边狂奔的黑珍珠,突然急刹车停在了原地。 它圆而大的鼻孔疯狂翕动,像是嗅到了更加甜美可人的味道,就见他猛一个转身以更加疯狂的姿态,往另一个方向冲去。 “啊,黑珍珠你要做什么?” 赵灵姝没防备,差点被从马上颠下来。飞羽这时候俯冲而上,将赵灵姝抱了下来,一个侧滚,两人安全落地。 赵灵姝都顾不得向飞羽道谢,她从地上爬起来就忙追过去,“黑珍珠你干什么?黑珍珠你脚下留情……” 眼瞅着黑珍珠一路撞翻了鱼缸,又将几盆一看就很名贵的山茶花和兰花践踏的不成样子,赵灵姝心死了! 啊啊啊,不知道现在装不认识行不行! 秦孝章看着下边一片乌烟瘴气,再次狠狠的闭了闭眼。再睁开,他面上布满寒霜,“那边是那个院子?” 徐桥吞了口口水,苦思冥想好一会儿,“好像……是马厩!” ……殿下养得那几匹御马,最近好像有发情的。 意识到这个问题,徐桥的天塌了! 等赵灵姝再看到黑珍珠,就见它正与一匹同样漆黑的马儿如胶似漆,做着嗯,不可描述的事情。 赵灵姝人都傻了,被飞羽捂着眼睛带走时,嘴巴还惊的合不拢。 她受了莫大的刺激,以至于被带到秦孝章跟前时,人都没回过神。 秦孝章冷哼一声,让徐桥列个赔偿清单给赵灵姝。 赵灵姝眼珠子一转,人都崩溃了,“啊啊,你还我黑珍珠的清白!” 马厩的事情,秦孝章已经知道了,他现在比赵灵姝还崩溃。 “我还你黑珍珠的清白,谁还我乌翎的清白。” 乌翎正是那匹发情的小黑马。它血统高贵,模样俊俏,叫声甜美,身形小巧,速度却快比闪电。这是马儿中的小甜果,秦孝章素来喜欢,甚至拨了专门的马夫喂养。 谁知道,一个不慎,竟然清白尽毁! 秦孝章咬着后槽牙,斜睨着赵灵姝,“我还没找你问罪,你倒先一步问罪到我身上。难道带着凶器行凶的是乌翎不成?” 徐桥人都懵了,他露出个苦相来,“殿,殿下,您慎言,慎言啊!” 秦孝章脱口而出“凶器”两字,也意识到不妥,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 在一个妙龄贵女面前说这些话,确实失礼,秦孝章方才的恼怒,全都化作了暗悔和懊恼。 再开口,秦王殿下已经恢复了往日肃穆端方的模样。 他懒得在与赵灵姝掰扯,今天好意帮她驯马,就是个巨大的错误! 秦孝章摆摆手,“趁我现在还算冷静,带上你的人和马,赶紧走。” 赵灵姝眨眨眼。 这是不计较了? 不计较好啊。 他不计较,就换她计较了。 赵灵姝摆出义正严词的模样,“殿下,你先别忙着打发臣女,臣女还有话想问您。” 秦孝章单手支颌,撩起薄薄的眼皮,冷淡的看着她。似乎一眼就看出她想做什么,秦孝章将人打发走的心思越发浓郁。 奈何他想打发人,赵灵姝却不想配合。 赵灵姝说,“殿下,之前我驯马,您身边的徐桥特意将黑珍珠引到您的别院来。马是您放进来的,马踢了您的鱼缸,踩了您的兰花、茶花,这个后果是不是应该您来承担?” 秦孝章冷哼一声,这时候也懊悔起自己刚才昏了头,怎么就让徐桥去把马引到别院来,他那时候绝对是被下降头了。 秦孝章懊恼,就愈发不耐烦,敲着桌子提醒赵灵姝,“说重点!” 重点就是,“乌翎现在都是黑珍珠的媳妇儿了,指不定连黑珍珠的崽儿都揣上了,你总不好意思让他们夫妻、父子分离。左右您马厩中的御马多的是,多乌翎一匹不多,少乌翎一匹也不少,不如您成全了他们夫妻、父子,让我把乌翎带走。” 徐桥悄咪咪的下了假山,距离两位主子远点,再远一点。 和主子讨价还价的他见过,但这么厚颜无耻直接张口勒索的,恕他孤陋寡闻,他是真没见过。 一般人尚在讨价还价阶段,就被主子完虐了,跑的比身后有鬼在追还快。 谁像这位大姑娘家,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那脸皮厚的也跟城墙似的,他徐桥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徐桥溜走了,顺便把飞羽也给拽了下来。 假山上的的凉亭中,一时间只剩下秦孝章和赵灵姝两人。 清风徐来,带来了点点凉意,以及山下溪流中荷花绽放的花香气,让人的身心都舒畅起来。 可假山中的气氛不仅没变得宁静安然,反倒随着赵灵姝的咄咄逼人,火气愈发重了。 赵灵姝还在疯狂的给秦孝章灌迷魂汤,“殿下您人美心善,指定也是希望坐下良驹有个好归宿的。您就把乌翎给我,我肯定会替您照顾好乌翎,照顾好它与黑珍珠的小崽儿,我还能保证绝对不让黑珍珠辜负乌翎。” 赵灵姝把胸脯拍的啪啪响,脸上的表情也真挚诚恳极了。 奈何秦王现在只看得见她的无耻贪婪,真乃秦王殿下他平生仅见! 秦孝章都被气笑了,“你担心他们夫妻、父子分离,还担心乌翎被黑珍珠辜负?简单!你把黑珍珠交给我,我让人把它阉了,再好好照顾它。左右乌翎肚里指不定都有小马崽儿了,黑珍珠也有后了,阉了以后四大皆空,也不用担心它以后辜负乌翎了。” 忒! 好个阴损恶毒的秦孝章! 赵灵姝一下站起身,手指颤巍巍的指着秦王殿下。 他竟然想毁了黑珍珠做男人,额,公马的尊严。 亏他还是个皇子! 公马怎么了,公马就不是大秦朝的子民了么?他的爱民如子那里去了,都被他吃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赵灵姝悲愤,“陛下知道您这么阴损么?您这样行事,怎么对得起太傅们的辛苦教导。殿下,您言行无状,地下的祖宗们知道了,晚上不会来找你谈心么?” 秦孝章见他将列祖列宗都抬起来了,气怒之余,竟觉的有几分好笑。 “列祖列宗们若知道,本王竟连手下爱宠都护不住,要将它送给一个宵小玩弄,怕是都等不到晚上,这会儿就要来打爆本王的头。” 秦孝章话落音,恰好一股凉风吹来。因为凉亭中有些阴,那风到了凉亭中后,竟也变阴凉许多。 偏那风还打着旋从两人身周绕了一圈,就真的给人一种,列祖列宗显灵了,现在正看着你们的既视感。 赵灵姝这个不怕鬼的,碰见这场面都忍不住缩了缩脑袋。心中暗悔提什么列祖列宗啊,这大秦朝的列祖列宗,还能不护着自己的曾曾曾孙,还能护着她?简直不要太搞笑了。 赵灵姝眼瞅着秦王铁了心不将乌翎给她,认命的点了头。 行,今天这一趟也不算没有收获。 最起码驯服了黑珍珠,还不用赔偿被损坏的花花草草,勉强算是完美。 当然,临走赵灵姝也没忘记那专供宫里贵人门的苹果。她舔着脸,问秦王索要,美其名曰给黑珍珠补补身体,最后自然是被秦王冷笑着撵了出来。 赵灵姝一边往山下别院去,一边和飞羽念叨:“可太小气了!舍得喂马,竟不舍得给我。我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秦王殿下此举实在太让人伤心了……” 一行人回到肃王府别院,已经是用午膳的时候了。 小胖丫尽管已经收到侍卫传信,但没真的看见赵灵姝平安返回,她也一直提着心。 好在,在她望眼欲穿的时候,赵灵姝终于从半山腰下来了。 但只见姝姝姐姐,却不见黑珍珠,难道黑珍珠甩下姝姝姐姐逃跑了? 赵灵姝在别院门口下马,就被小胖丫一把抱住了。 “姝姝姐姐你吓死我了。” “哈哈,放心,我是知道自己大概率能驯服黑珍珠,才跳到马背上去的,我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那也太莽撞了,黑珍珠性烈,若是有个万一……” 赵灵姝一边打哈哈,一边推着小胖丫往里边走。“这不是没万一么。不过我把黑珍珠驯服了,你这次怕是真要将黑珍珠送我了。不过姐姐不白要你的马,姐姐送你别的稀罕玩意儿当补偿。” “那个要你的补偿了?姐姐故意和我见外不是?我路上就说过了,只要姐姐喜欢,就把它送给你,这件事爹都应许了的。” 巴巴的说了这许多,小胖丫才陡然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情来。 “姝姝姐姐,黑珍珠呢?” 赵灵姝摸摸鼻子,“这个啊,说来话长。” 赵灵姝不准备污染未成年小姑娘的耳朵,自然也不好将黑珍珠和乌翎交配的事情说给小胖丫听,但她也没准备真瞒着,毕竟要是闹出马命之后还得一番解释。 赵灵姝就说,黑珍珠看上了秦王的坐骑乌翎。她不忍心打扰小两口的腻歪,就把黑珍珠留在秦王别院了。 小胖丫恍然大悟,“所以,我们很快就要有小马了对不对?” 赵灵姝:“……” 初中生真是个奇怪的群体! 在他们眼中,拉个手都能怀孕。 不过黑珍珠和乌翎做了羞羞的事儿,指不定真快有小马了。 小胖丫也算是歪打正着。 因为想到很快就有小生命诞生,小胖丫高兴的走路都一蹦一跳的。 她拉着赵灵姝去花厅用膳,赵灵姝没答应,她要先回房洗澡。 怪不得刚才在凉亭上与秦王说话时,秦王拧着个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她还以为是自己胡搅蛮缠,让秦王殿下疲于应付。事实是,有没有一种可能,秦王殿下纯纯是被她身上的汗臭味儿熏的睁不开眼? 垂首闻一闻自己身上的马汗味儿、人汗味儿,赵灵姝自己都快被送走了。 等她洗了个香喷喷的澡,又去花厅和小胖丫一道用了午膳,时间都午时末了。 这个时间,平时赵灵姝都开始午休了。 困意上头,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的泪珠也从眼角跑出来。 等不及消食,勉强睁着眼回到室内,赵灵姝趴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35章 发病 今天得以和姝姝姐姐一起午休的小胖丫,不过去了趟净室,回来就看到个大字型摊在床上的姝姝姐姐,捂着肚子笑的停不下来。 小胖丫也没喊人来帮忙,她自己又是给赵灵姝脱鞋,又是费力将赵灵姝搬到床上。 期间的困难和折腾自不用说,只说好不容易得以躺在床上,小胖丫才刚有了睡意,就有一个胳膊“啪叽”砸过来。 她忍着没动,又一会儿,“啪叽”一条大腿又过来了。 小胖丫整个陷入赵灵姝的“包围”中,甜蜜的不要不要的,就这般忍着强不适睡着了。 但才刚陷入梦乡,她就被身边痛苦的声音惊醒了。 没有缓冲时间,小胖丫一屁股坐起来就往外喊,“快来人,快来人!姝姝姐姐出事了。” 说到最后,小胖丫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赵灵姝的意识陷入昏迷中。 她起了满身的红疹,两只手还在不停地挖着自己的喉咙。 这模样像是犯了病,又像是对某种东西起了非常严重的过敏症状。 她这模样很恐怖,直接把小胖丫给吓哭了。 但小胖丫还是强打起精神,将赵灵姝的头抱在了自己腿上,两只手也用力抓住她的手,防止赵灵姝将自己的脸抓破相。 “姐姐你怎么了?姐姐你快醒醒。” “哐当”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边撞开。 飞羽和红叶急速跑进来,紧随其后的是金嬷嬷和刘嬷嬷两位老人。 几人先后到了跟前,看到赵灵姝这模样,俱都吓的不轻。 飞羽抬手就将赵灵姝先打晕过去,刘嬷嬷见状颤着腿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到底是怎么了?我们姑娘怎么了?” 金嬷嬷满面忧心,“大姑娘这是急症,咱们得尽快送医。” 金嬷嬷越着急,面上的表情就越平静,“现在去附近请大夫明显来不及,不清楚大姑娘的病情,也不好贸然给她用药。为今之计,是尽快让人往殿下那里去一趟。” 秦王体内有毒,这么些年来与毒共生。他又伤了腿,每逢阴天下雨腿脚必定疼痛虚肿。 帝后心疼幼子,又是因为他们之过,导致秦王常年饱受病痛折磨,为此圣安帝和皇后特意安排了太医在秦王身侧随行。 两名太医都是太医院中的佼佼者,兴许对姑娘的急症有办法。 小胖丫一听此言,赶紧吩咐飞羽,“你亲自跑一趟,务必将六哥身边的御医请过来。” 飞羽应了一声“是”就窜了出去。 室内的人没有因为她的离去安心,反倒愈发焦灼。 小胖丫喃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姐姐怎么就这样了?难道我真是个扫把星,谁和我亲近,我就害谁。母亲已经被我害死了,我又害了姝姝姐姐。” “姑娘别说胡话,姝姝姑娘这模样,明显是对什么东西过敏了。姑娘且想想,之前姝姝姑娘和您在一起时,有没有瞒着下人吃过什么东西。” 小胖丫垂着泪努力想,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金嬷嬷又问红叶和刘嬷嬷,“你们伺候大姑娘的时间长,可知道大姑娘对什么东西过敏?” “有!有!” 刘嬷嬷爬到床边,攥住赵灵姝的手,迫不及待的说:“我们家姑娘对栀子花的花粉过敏,但不严重,平时花粉粘到皮肤上,姑娘都没事儿。若花粉进到嘴巴里,姑娘就喉咙肿大,浑身起红疹……” 话说到这里,刘嬷嬷说不下去了。 因为姑娘刚才的模样,和栀子花过敏一模一样。 但是,自从知道姑娘栀子花过敏以后,府里所有的栀子花全都除去了。平日里用食,姑娘和夫人也尽可能谨慎。 要说有意外,就是今天在别院中用了一顿午膳…… 金嬷嬷见刘嬷嬷看过来,思考片刻摇了摇头,“今天的午膳是我盯着做的,里边没有任何与花卉有关的东西。” “那怎么会,怎么会……” “应该和午膳无关,若是姑娘是午膳时吃进了栀子花粉,不会等到现在才出现异样。” 两人说话的时候,小胖丫突然叫出了声,“姐姐的身体好烫,呼吸也好重,姐姐是不是发烧了?” 金嬷嬷和刘嬷嬷听见了,顾不得说其他,赶紧更仔细的查看。 这一检查,刘嬷嬷就觉得姑娘的手果真烫的惊人,脸也红的厉害。她脸上的红疹越发鼓胀,在光线的映照下,甚至微微发亮。 “姑娘,我的姑娘,您到底是怎么了?” “冰块,快去取些冰来给大姑娘冷敷。” “端温水来,先给大姑娘擦洗。” “再取一套新的衣衫鞋袜来,将大姑娘身上的衣裳都换一遍。” “这房间不能待了,且换到别的房间去……” 金嬷嬷一通指挥,众人有了事情做,总算没那么慌乱了。 就在众人忙着给赵灵姝擦洗换衣时,飞羽已经到了秦王别院。 徐桥听到下人来报,说是肃王府的丫鬟过来了,他赶紧将人接进来。 有主子上午说过的话,徐桥也担心是不是那位宛瑜姑娘身体不适。 好消息:宛瑜姑娘没事儿。 坏消息:有事儿的是那位昌顺侯府的大姑娘。 不是,她怎么就出事了? 午膳前她不还活蹦乱跳,将自家殿下气的要在门口竖牌子,以后不许她进王府别院? 怎么就一顿饭的功夫,她就倒下了? 徐桥不知道要不要将这消息告诉殿下,但飞羽要借殿下身边的御医,这件事他却做不了主。 正在徐桥琢磨,是现在唤醒午休的殿下,然后挨一顿臭骂,或是趁机让那位大姑娘吃些教训长长记性时,屋内响起了秦孝章磁哑低沉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在外边嘀嘀咕咕什么,有什么话进来说。” 徐桥不敢耽搁,赶紧带着飞羽进了门,“噗通”一声跪在屋内,然后噼里啪啦将事情如实一说。 秦孝章起身的动作顿在原地,蹙紧眉头问,“你说谁昏迷了?” 徐桥用胳膊肘捣了捣飞羽,飞羽忙道,“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 又把发病时间,发病病状等仔细一说。末了说明来意,“恳请借殿下身边的御医一用。” 秦孝章一口应下,“去,两人都带过去。” 徐桥正准备带飞羽去寻太医,秦孝章又制止了他的动作,“你伺候本王起身……到底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亲自过去看看情况。” 徐桥:“……是。” 等秦王带着众人到了肃王府别院,此时赵灵姝已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她痛苦的咬着牙,手脚并用往自己身上招呼。 小胖丫不是她的对手,阻挡时差点被她抓破脸,吓得金嬷嬷赶紧把她换下来,换力气更大的丫鬟死死摁住赵灵姝。 秦王过来时,屋里正闹做一团。 红叶和刘嬷嬷又是急又是哭,小胖丫也悔的不得了,觉得肯定是在别院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导致姐姐犯病。 金嬷嬷既要安抚啜泣的主子,又要指挥下人在赵灵姝嘴里横一根筷子,以免大姑娘疼极了咬到舌头。 屋里乱的堪比菜市场,以至于秦孝章从外边进来,看见此景眉眼中溢满浓浓的怒气。 众人看见秦王过来,呆怔过后赶紧跪下行礼,屋里这才安静下来。 秦孝章没理会众人,带着两名御医直接进了内室,赵灵姝此时正好挣脱丫鬟的束缚,狼狈的从床上滚下来。 身后的丫鬟来抓她,赵灵姝直接挥了一巴掌过去。若非秦孝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巴掌差点打在他脸上。 “这么大力气,可见你也没什么不舒……” 剩下的话秦孝章没说出口,因为他看见了赵灵姝那张满是红疹的脸。 他眼皮子狂跳几下,直接将赵灵姝丢到床上去。 午膳前见她时,她还是个杏眼桃腮、柔美姝艳的女娇娥。面皮白皙生光,脾性张扬热烈,耀眼的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 现在看她,她面上一片斑驳,眉眼中都是痛苦。她脸部虚肿,人看着好似也肿了几圈。 若不是对她有几分熟悉,他险些认不出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似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究竟是谁,赵灵姝一把抓住秦孝章,“痒,好痒。我喉、喉咙,疼,好疼……” 一边说着话,赵灵姝用力一咬,就要去咬自己的舌头。 秦孝章条件反射把胳膊伸了过去,赵灵姝猛的下口,那猩红的血液竟顺着秦孝章胳膊流下来。 “殿,殿下,殿下你受伤了。” 秦孝章另一只手及时钳制住赵灵姝的下颌,将自己的胳膊从她嘴里拿出来。 不是怕受这皮肉之苦,是他的血她喝不得。 “张御医,大姑娘唇上沾了我的血……” 张御医抹了一把脸上汗,不敢再耽搁,一边快速往赵灵姝身上下针,一边回道:“大姑娘沾到的只是很少的一点,并不足以对大姑娘造成影响。殿下放心,不会对大姑娘造成妨碍的。” 秦孝章“嗯”了一声,退后一步,将他身前的地方让出来,让另一位御医也过来看看情况。 两位御医忙着给赵灵姝下针和看诊的时候,秦孝章走到外室,冷眼睨着众人,“到底怎么回事儿,金嬷嬷仔细说说。” 金嬷嬷恭敬行了个礼,一五一十把更详细的情况汇报了。 包括但不仅限于,姝姝姑娘对栀子花花粉过敏,但只口服过敏,皮肤触碰无事;姝姝姑娘午膳都用了什么,何时发病的,症状如何,何时加重的,他们如何处理的。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嬷嬷,言语谨慎又条理分明,行事也还算妥帖周到,让秦孝章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一些。 两个太医同时施力,赵灵姝很快就安静下来。 她现在被扎成个马蜂窝,除了眼睛能动,浑身上下再动不了一点。 赵灵姝的意识一点点清明下来,眼巴巴的看着给她诊脉的御医。 不愧是宫里的太医,都没用上正经的本事,身上蚂蚁啃噬一样钻心的疼痛就减轻许多,似乎就连喘息都没那么痛苦困难了。 两个御医交头接耳几句,这才走出内室。 赵灵姝隐隐约约听到几句问话,“你们可给姑娘梳洗过?姑娘现在穿的衣裳,是新换的,还是……” 金嬷嬷意识到什么,心中暗悔。 刚才只想着,尽可能避开所有危险源头,却没想到,她那些操作有可能给御医寻找病原增加困难。 金嬷嬷忙将她吩咐过的事情重复一遍,又让人去将赵灵姝的外衫和鞋袜拿来,还将御医引去隔壁厢房查看情况。 御医仔细检查过,得到满意答案,这才到秦孝章跟前复命。 方才住的厢房中没有任何不妥,但赵灵姝的衣衫鞋袜都被仔细浸泡过,不出预料,问题就出在这衣裳上。 刘嬷嬷不太相信这个结果,毕竟栀子花香浓郁,若姑娘的衣裳被栀子花的汁液浸泡过,她们不会闻不出来。 再来,姑娘的衣裳都是院子里的一个婆子清洗的。 那婆子早年重病,被儿子儿媳赶到大街上等死,是夫人心善,将她带回府医治,又在她的身体康复后,给了她一份差事,让她在姑娘的院子里浆洗衣衫。 能在姑娘的衣裳上动手脚的,除了那婆子,再无其他。 刘嬷嬷不相信人心会如此险恶,她说,“可是,我家姑娘的衣裳上只有熏香的味道,并无栀子花香。况且,我家姑娘只有口服了栀子花粉,才会过敏,花粉沾到皮肤上,以往都是无碍的。” 太医看出了她的身份,耐心解释说:“之所以闻不出栀子花香,是大姑娘的衣衫被熏香仔细熏过。时日愈久,那栀子花香的味道愈淡,渐渐便只闻得出熏香的味道。” “二来,浸泡衣裳的花粉浓度过强,足以对本就花粉过敏的大姑娘产生威胁。” “三来,最大的问题出在姑娘穿的绫袜上。姑娘脚上的绫袜被药液仔细浸泡过,具体是何种药液,我等现在只能确认其中的一、两种,更具体的,却要等仔细查看后才知。若无意外,就是这药液先延缓了姑娘过敏的时间,又加重了姑娘过敏的症状。” 第36章 越俎代庖 也只有如此,才能解释的通,为何昌顺侯府的大姑娘过了这许久,才起了过敏症状。且那症状来势汹汹,一时半刻间,竟是想要人的命。 其实,太医还有一个猜测—— 按照药性,背后的人应该是想让这位大姑娘在夜幕降临时发病的。 那时阳气渐衰,阴气加重,但若那时候病发,哪怕救治及时,大姑娘轻则失声,重则有可能丧命。 “夜幕降临?可姑娘怎么提前了两个时辰就发病了?”刘嬷嬷哭着问。 “不出所料,应该与姑娘今天驯马有关。” 驯马时这位大姑娘没少出力,许是血液流动速度加快,促使吸收进皮肤的花粉和药材也加快了流窜速度,这才导致提前发作了出来。 御医侃侃而谈,几乎每一句话中都用了“许是”“可能”“大概”等如此不确定的词语。 但权贵出身的人谁还不懂得,这就是御医的保命之道——说话从来不说满。但若能被御医说出口,几乎就是确定的事情。 所以,背后人的算计,应该就如御医所说的那样。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竟让这位大姑娘侥幸逃过一劫。 屋内众人听完御医的揣测,背后俱都起了密密麻麻一层白毛汗。 轻则失声,重则丧命。 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能对一个年轻的姑娘下如此重手。 那还是人么? 金嬷嬷在宫内见惯了诸多阴私,此时也不免在心中叹一口气:昌顺侯府的人,未免太恶毒了些。他们若能将害人的心思用在正道上,也不至于落的日暮途穷的下场。 不怪金嬷嬷直接将昌顺侯府的人定为罪魁祸首,实在是这局做的太简单了些。 若是府里没了这位大姑娘,侯府的嫡出姑娘,就只剩下二房那一位。昌顺侯和昌顺侯夫人怕是会因此一蹶不振,两人膝下至此空虚…… 获利最大的人,就是谋划此事的人。 这道理再不会出错了。 刘嬷嬷突然惨叫出来,“是二房的人,绝对是二房的人,说不定还有老夫人。我可怜的姑娘啊,他们肯定是痛恨您劝侯爷分家……” 屋内更安静了。 众人的视线全都飘到了刘嬷嬷身上。 这么劲爆的么? 昌顺侯府的瓜这么多的么? 老夫人和二房暗算亲孙女\/侄女,大姑娘直接怂恿昌顺侯分家。 小小一个昌顺侯府,人不多,事儿挺多,你们怕是全部的心思都用在内斗上了,也怪不得一年不如一年。 刘嬷嬷喊了几嗓子,很快就被红叶拉住了。 刘嬷嬷也深知家丑不外扬的道理,但是,何必给那些恶人留脸面。 这次要不是秦王的御医来的及时,姑娘即便侥幸保下命来,但也一定会有损伤。 更不要提,因为这场算计,姑娘受了太大的罪。她都直接往自己脸上挠,差点让自己破相…… “御医下去诊脉开方,徐桥你将玉珍膏给金嬷嬷,由她去给大姑娘涂药。其余诸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别都杵在这里当摆设。” 屋内众人得了吩咐,立马回了神,赶紧都忙碌起来。 两个御医,一个去开方,一个去拔针;金嬷嬷和刘嬷嬷一道进了内室,准备先给赵灵姝涂抹些玉珍膏止痒。 玉珍膏同样是宫里的贡品,听说是番邦进贡来的,一年也就两把手的数量。这药不仅能止痒祛疤,还有很大程度的养肤润肤功效,听说能将女子的皮肤养得如同婴儿一般滑嫩幼白。 不说这效果是真是假,只说东西确实是好东西。 皇帝要留出太后、皇后的份量,还要赏给功勋卓着的勋贵朝臣,另外还要预留出几瓶,以防出现紧急情况,有人进宫求药。 狼多肉少,导致玉珍膏几乎流不到普通勋贵手里。反正昌顺侯府众人,就只听说过玉珍膏的大名,从来没见过实物。 ——真相了!昌顺侯府就是在走下坡路!什么好东西都没有,什么好处都落不着,就这还天天做梦盼天上掉馅饼,难道老天爷是个瞎子? 内室中,赵灵姝的喉咙略有消肿,身体滚烫的热度也降了下来。 她身体轻松许多,也有精力琢磨其他了。 就见她咕噜噜的转动着眼珠子,看着嬷嬷手中的瓷白玉瓶:不知道药用完后,还能不能问秦王再要两瓶。 赵灵姝一颗脑袋不停歇的转,外室中,小胖丫走也不是,留下也不妥。 正局促的站在屋中间,英明神武的秦王殿下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种种行为,有越俎代庖和多管闲事之嫌。 秦孝章沉默片刻,轻咳一声,“宛瑜且忙你自己的去,为兄先走一步。” 小宛瑜点头如小鸡啄米,“好,好……六哥不留下用晚膳么?” 秦孝章笑出声来,“还是算了。” 看见某些人,他脑袋疼。 想想那孽障上午时的胡搅蛮缠,至今气的他恨不能将人拉起来暴打一顿。 算了,她是病人,先不与她计较。 秦孝章迈步往外走,小胖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准备送一送他。 “对了。” 走到廊下,秦孝章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小胖丫不妨他有此动作,吓的跳了一下,面上露出肉眼可见的慌乱来。 秦孝章见状,面上表情更柔和了几分。 “宛瑜别慌,六哥是想起,还有两句话没与你说,等我说完我就走。” 宛瑜磕磕巴巴,“六哥,您,您说,我听着。” “之前你在聚贤楼一侧的胡同里被人欺负……” 秦孝章说起往事。 颇为自责。 当时他没认出下边被欺负的小姑娘是宛瑜,不然,将张昌母子送到京兆尹的,就不是赵灵姝,该是他了。 可惜,当时他没认出她来,更没给京兆尹施压,任由张昌母子被送到京兆尹,又安全无虞的被当堂释放。连累的小宛瑜凭白委屈惊慌一场,这是他做兄长的失职。 尽管他事后做了弥补,将此事禀告父皇,将京兆尹一众吃干饭的官员全都发落,但事后弥补,并不能消抹宛瑜此前受过的伤害。 秦孝章至今想起此事,都颇为后悔。 若是他在走进聚贤楼时,多看那匆匆出门的小姑娘两眼,小宛瑜必定不用承受那无妄之灾。 宛瑜静默的听着秦王说话,脑袋垂的很低很低,就如她以往在人前一样。 但是,听着听着,她脑袋渐渐抬起来,眸中的光也越来越亮。 “那天六哥也在聚贤楼用膳么?好巧啊。”小宛瑜蠢蠢欲动,想给六哥推荐聚贤楼的招牌菜。但她又想起,六哥比她年长些许,京城的事情比她更清楚。 她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 又想起六哥的致歉,宛瑜忙道:“六哥没认出我,那不怪六哥,毕竟我长大了。” 六哥伤了腿之后,诊治和复建花费了很长时间。 那一年里,六哥几乎没见外人。 之后就是六哥出京,三年后归来。 她和六哥有四、五年的时间不曾见面,四、五年不会让一个成年人有太大变化,但她最后一次和六哥见面时,她还是个八岁的稚童。 从八岁长到十二岁,她的变化太大了。不仅人抽条了,变丰腴了,就连面颊都长开了许多,若不是经常见面的人,肯定认不出她。 六哥认不出她,情有可原。 小宛瑜说着贴心的话,眸中的光亮的灼人。 秦孝章忍不住抬起手,想拍拍小姑娘头顶的软发,但屋内突然传来一声“嗷呜”的痛呼,秦孝章被惊了一下,手顿在了半空中。 “哎呀,痒,痒死我了。嬷,嬷嬷给我多涂点药,药膏,不够了再问秦王要。” “不用问六哥要,肃王府也有。嬷嬷你们多给姐姐用一些,我这就让人回府问爹爹要药膏去。” 小宛瑜边说话边往屋内跑,一溜烟就踏进了门槛。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还没给六哥打招呼,忙又讪讪的转过身冲六哥招手,“六哥,我先进去了。” 秦孝章无力的摆摆手,“去。” 听着屋内支支吾吾的叫声,他头疼的捂住额。 就问他顶着大太阳跑过来做什么? 听这孽障算计他的玉珍膏么! 这东西用在她身上,纯纯是浪费了。 …… 夕阳西下,肃王府的别院渐渐安静下来。 赵灵姝喝了御医煎来的药,缓缓睡了过去。 眼瞅着这位闹腾的大姑娘终于安生了,两位御医忍不住松了口气。 他们交代刘嬷嬷和金嬷嬷说,“姑娘身上的急症来势汹汹,如今虽说控制住了,但要彻底除根,且需要几天时间。姑娘这几天需好生修养,最好不要轻易挪动。” “开的药方先喝一天,明天这个时间,我们再来复诊。” “用药时饮食需多加注意,忌辛辣、酒水、鱼虾……” 御医将事情交代仔细,就回了秦王府别院。 进了院子后,两人看见等在大门口的徐桥,俱都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可是王爷有哪里不适?” “这倒没有。”徐桥抓抓耳朵,“昌顺侯府的大姑娘现在情况怎么样,可有好转?” “好转许多,红疹有消退。但要全部退干净,最起码要三天时间。” 徐桥挑眉,“三天?那不正好赶上千秋节?” 御医仔细一算,可不是么,千秋节在第四天,昌顺侯府的姑娘若运气好,指不定可以按时去宫里赴宴。那时她面上的红疹即便没有全消,用脂粉稍一遮掩,也不会太影响姿容。 御医又说了些用药方面的事情,就和徐桥告辞。 徐桥等两人离开,腾空跳跃几下,很快进了秦王的院子。 秦孝章正站在窗前的书案前挥毫,察觉到身旁站了个人,也没抬眼,直接问道,“可问过御医了?” 徐桥点头,把他与御医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说给殿下听。还说了他的揣测,背后那人大约摸不想让昌顺侯府的大姑娘进宫见皇后。 秦孝章听着听着就放下了笔,末了更是狠狠的蹙起了一双剑眉。 有人不想赵灵姝进宫见母后? 这是为何? 怕她得了母后的青睐,以后更加肆无忌惮? 还是说,怕母亲给她指一门好亲事,让她无法无天? 亦或是她单纯得罪了人,对方不想她好过? 一时确定不了,那幕后之人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才对赵灵姝下狠手。 却也不妨碍秦孝章冷嗤。 看! 不是所有人都有他的好脾气,被如此冒犯还不与她计较。这世上多的是小鸡肚肠、心思狭隘之辈。她得罪了人,有此劫是她活该。 心里如此想,秦孝章到底不爽! 堂堂勋贵世家,竟算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未免荒唐! 秦孝章再开口,直接吩咐徐桥去查明赵灵姝受害一事。 徐桥面上有些震惊,还有些不解,“殿下,这事儿和咱们没关系?再说我是您的近侍,第一要务是守护您的安全。” 赵灵姝和他什么关系? 她出事他没在背后狂笑几声,已经是他厚道了。 秦孝章冷眼看他,“赵灵姝勉强算是本王的救命恩人……” 徐桥小声嘀咕:“怎么就救命恩人了?她也就顺路搭了殿下一程,皇后娘娘给了那么多谢礼,说来还是她占便宜了。” 秦孝章凤眸冷冷的看着徐桥,“不如这个主子,换你来当?” 徐桥直接给跪下了,再不敢推诿,直接应下此事,然后火速跑了出去。 室内重新恢复安静,秦孝章继续拿起桌上的狼毫,抄着书案上的孝经。 奈何心里不悦,写出的字也少了许多虔诚。 秦孝章静默的看了片刻,到底是丢下手中的狼毫,往旁边的软榻上去了。 再过几日便是母后的千秋节,这孝经本是为母后祈福用的。 既然心思不在上边,且缓一缓再书写。孝敬母亲的东西,他总是抱着最大的诚心和孝心。 将孝经抛在脑后,秦孝章坐在软榻上,看着矮几上的残棋,这是他闲来无事自弈的棋。 往日他总能在这上边消磨很长时间,今日不知何故,眼睛盯着棋枰,思绪却不知跑到了何处。 终究是将手中的墨玉棋子丢进了棋笥中,秦孝章起身离开了书房。 第37章 叫板 赵灵姝的病情一得到稳定,金嬷嬷就火速派人往京城送信。 这时候天都晚了,马车火速载着人出发,等到了昌顺侯府门前,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红叶是一路哭着跑进府里的。 她今天哭了很长时间,双眼都肿成核桃了。下车往府里狂奔时,甚至还被看门的下人拦住问话,等确认眼前这人确实是跟着大姑娘出门的红叶,守门的下人这才满眼狐疑的放人。 红叶全不知她这一路哭来,惹来多少人的好奇。 她现在无暇顾忌这些。 她只要一想到姑娘今天受的罪,就哭的停不下来。 多坏啊! 外人欺负姑娘就算了,他们院子里的人还跟着暗害姑娘。 姑娘和夫人平日里从没亏待过他们,那些人良心都是黑的么? 红叶顾不得府里的规矩,撒丫子往蔷薇园去。 沿路有看热闹的婆子好心提醒她,“你是要去寻大夫人?大夫人刚刚去了老夫人的松鹤园。” 大姑娘从金光寺回府后那几天,有大姑娘拦着,大夫人顶多每天早起去松鹤园露个面,晚上是不过去的。 可大姑娘一离府,老夫人就开始重规矩了。 今天不仅让大夫人在跟前伺疾一天,就连大夫人回蔷薇园用晚膳时,老夫人还不忘阴阳大夫人,说大姑娘现在越来越不像样了,这个时间还没回府,八成是跟她这个母亲学的。 这句话在天黑前就传遍了全府,府里人都知道,大夫人这是又被老夫人下脸了。 但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老夫人是婆母呢? 都是做人媳妇的,谁还不是这样过来的? 婆子说:“大夫人不知道是去伺疾的,还是去请安的,总之才刚去一会儿,一时半刻应该回不来。你若有要事寻大夫人,还是往松鹤园去。” “对了红叶,大姑娘和刘嬷嬷呢?这天都黑了,怎么就你自己回来了?大姑娘是留在肃王府的别院了么?” “你这哭什么呢?是犯了错被大姑娘责罚了,还是回程时磕到马车把眼睛磕肿了?” “把眼磕肿了,哈哈哈哈……” 沿路碰见的丫鬟婆子,听到这边的欢声笑语,俱都凑到红叶跟前八卦她。 红叶眼泪流的更凶了,气性上来直接将这些人往一边一推,顺着缝隙就跑了出去。 等红叶到了松鹤园时,老夫人正责难常慧心。 “就不应该让灵姝跟着肃王府的丫头出去耍,她都十四了,是大姑娘了,哪有跑出去玩一走就是一天的?” “这天都黑了,她还不见个人影,这是跑野了,不准备回来了不是?” “你是她娘,她平常只听你的,你也给她紧紧绳,拘着她让她做做针线。” 老夫人正碎碎念着,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声。随后就见桑姑姑匆匆跑进来与老夫人耳语。 老夫人眉心直跳,“灵姝那丫头起了满身红疹?晕过去了?” “什么?” “哐当。” “噼里啪啦。” 常慧心手中的茶盏脱手而出,直接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明亮的烛光下,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她整个人瑟瑟发抖,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常慧心一把抓住桑姑姑的手,“怎么回事儿?姝姝怎么了?你说的不是姝姝,是别的人对不对?” 桑姑姑可怜的看着大夫人,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红叶回来了,她告诉奴婢……” 常慧心都等不及桑姑姑把话说完,她丢下屋内一群人,一边喊着“红叶”,一边提步就往外跑。 二夫人见状,眉眼闪烁几下,垂首继续喝茶。 洛思婉看看老夫人,又看看自己的长姐。两人不动如山,神色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担忧。洛思婉抿抿唇,双手抓住膝盖上的裙子,终究是没有多言。 四夫人本来想说话的,大丫头起了红疹晕倒,这放在昌顺侯府绝对是天大的事情。 她作为长辈,关心两句肯定是要的。即便不关心,好奇的询问几下,也不出格。 可屋里太安静了,老夫人好似个端坐在佛龛上的菩萨,只管闭着眼睛假寐;二夫人和赵灵姝有仇,按说这时候该幸灾乐祸的,可她竟也只是露出忧虑的表情,却没有说一句风凉话。 还有洛思婉,这丫头看着闷不吭声,其实心里计较最多。 若往日她肯定趁机安慰常慧心,开解常慧心,好让常慧心记她一点好,多分她一些衣裳首饰。 可现在,这些人全都安静如鸡。 这明显不对劲! 若是灵姝红疹和晕倒这两件事情和他们没关系,她能原地把身旁的桌子吃下去。 心里有了猜测,四夫人再不敢多言一句。 她们四房夹着尾巴偷生,不管是老夫人,还是二房,他们都得罪不起。 为今之计,只装眼瞎最好。 众人沉默的时候,也就只有赵灵溪叽叽喳喳的叫嚷起来。 “伯娘这是做什么?又吼又叫的,她以为这是她的蔷薇园啊。” “赵灵姝起了满身红疹,还晕倒了?她这是背着我们偷吃什么东西了?” “该!让她吃独食,这都是她的报应!” “溪儿!” 二夫人警告的唤女儿,“你给我闭嘴!灵姝不懂规矩,你也不懂规矩?” 赵灵溪不情不愿的闭了嘴,却依旧忍不住满心好奇,努力伸长脖子,瞪大眼睛往外看。 外边常慧心死死拉住红叶的手,“到底怎么回事儿,姝姝怎么起了红疹,她是吃了栀子花粉过敏了么?晕倒又是怎么回事儿?姝姝现在是不是还晕着?” “红叶你快说,你快说啊。” 常慧心腿软的站不住。 红叶一路狂奔,又哭了一通,此时狂打嗝。 “姑,姑娘……” “好了,老大家的,你先别急,先把那丫头带进来,让她喝口茶缓一缓。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老夫人捏着手中的佛珠,在屋内开口说道。 常慧心哭的身体发颤,“怎么慢慢说?那是我的女儿,她要是有个万一,我,我……” 常慧心哭的止不住,放狠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只要一想到女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受了那么多苦,现在还生死未卜,她就痛恨自己。为何要将姝姝放出去?她还是个小姑娘,她当娘的怎么就那么不上心。 就在常慧心哭的狂掐自己的胳膊,以防自己晕厥过去时,缓过劲儿的红叶终于能说话了。 “夫,夫人别哭。姑,姑娘是出了满身红疹,还疼的晕过去了,但姑娘命不该绝,秦王身边的御医把姑娘救回来了!” 静! 整个松鹤园像是一座坟墓一样安静。 蝉鸣虫吟的声音在此时听不见了,众人的呼吸声凭空消失了,就连树叶被风吹拂的哗哗也没有了。 却突然的,常慧心更痛快的哭了出来。 这次不是恐惧,不是害怕,是侥幸和欢喜。 别管姝姝遭了什么难,孩子总归是救回来了。 她的姝姝保住了! 常慧心一把将红叶抱在怀里,“姝姝呢?在门外还是已经回院子里去了,我去看她,我……” 红叶一把拉住要往远处跑的大夫人,“您别急,大姑娘没回来。御医说姑娘这是急诊,一时半刻回不了京,也不好轻易挪动,现在只能在肃王府的庄子上静养。” 常慧心闻言,怔愣片刻后,终于恢复了冷静。 她想都没想,转身就又进了花厅,直接就给老夫人跪下了。 “娘,您也听见了,姝姝得了急症,现在在肃王府的庄子上不能挪动。我不能留姝姝自己在哪里,儿媳想要去陪姝姝。” 屋内没人说话,大家好似突然耳聋了,根本听不见常慧心的声音了。亦或是思绪还沉浸在红叶带来的“好”消息中,一时半刻回不了神。 常慧心却没多想,只以为婆婆是没听见,就提高了声音又说了一次。 这一次,老夫人听见了,也回神了。 “姝姝救回来了?”老夫人的声音有些恍惚。 常慧心不知道老夫人的是声音为何发颤,只当她心情与她一样激动。 “救回来了。”常慧心欢喜道:“虽受了一番苦,好在保住了小命。” “姝姝……可还有别的不适?” 这个问题常慧心回答不上来,因为红叶没仔细说,她现在也不想仔细问。 她只能摇摇头说,“这事儿儿媳也不清楚……只是御医说这几天不让挪动,可见这事儿对姝姝还是有些影响的。指不定……” 不能想,一想常慧心就被脑海中的坏念头吓住了,才刚刚停歇的眼泪,又有喷涌出来的架势。 常慧心说:“娘,您答应儿媳。姝姝身边只有一个刘嬷嬷照顾,儿媳实在不放心。姝姝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不知道急症有没有后遗症……儿媳一想到姝姝无助的模样,心就难受的厉害。” “娘,您也是做母亲的,您应该能理解儿媳的心情。求您给儿媳这份体面,让儿媳去别院。” 洛思潼幽幽的开口说:“大嫂,你这不是在为难娘么?天这么晚了,等你走到城门口,城门都落锁了。即便没落锁,娘怎么放心你大晚上赶路去城郊……” “弟妹。你也是当娘的,你即便不为我说话,也请你这时候别拦着我。” 常慧心满面怒气,红着眼眶看着洛思潼“姝姝叫你一声二婶,即便她平时多有得罪你,也请你看在姝姝现在遭罪的份儿上,别和孩子一般见识,不要继续阻止我出城。” 洛思潼在昌顺侯府十多年,头一次被常慧心指着鼻子说教。 她本就难看的脸色,此时更阴沉了,好似被人挖了祖坟一样。 洛思潼轻哼一声,甩了甩帕子,“罢了。大嫂愿意去冒险,那就去。我一心为你考虑,偏好心被你当成驴肝肺。娘,大嫂想出城就让她出,左右是她自己求来的,真出了事儿,也是她自己负责。” 老夫人拉着张蜡黄的老脸,说话时好像在强忍着某种情绪,以至于她吐字非常不清晰,整个人给人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 “你想去就去,只是需谨记一点,你到底是我们昌顺侯府的媳妇,可别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 常慧心被羞辱到脸上,努力强忍着才没有落泪。 她不欲与老夫热计较,现在最要紧的是女儿。可想到姝姝说的,她要学着反抗,要学着为自己发声。她越是沉默,越是忍让,在别人看来,那不是她知情识礼,那是她懦弱可欺。 常慧心头一次大着胆子顶撞老夫人。 “娘,我是您亲自求来的媳妇。当初两家定亲时,您也夸过我家家风好,说我最是规矩体面的一个人。” “我嫁进来十多年,可曾做过一件逾矩的事儿,以至让您对媳妇生了偏见?娘,您指出来,媳妇现在就改。” “你!”老夫人眼睛都瞪大了,她从没想过,这个被她压制了十多年的儿媳,不仅敢在她跟前大声说话了,甚至都敢公然和她叫板了。 老夫人气极反笑,“你若真是规矩体面,就不会教出那样一个孽障!现在就不会如此与我这个老太太说话。” “罢了,到底是商户人家出身!” 老夫人丢下这句话,再不理会常慧心,由洛思潼和洛思婉搀扶着,姑侄三人一道进了内室。 屋内的丫鬟婆子都静悄悄的,眼角却不由的扫向跪在地上的常慧心。 众目睽睽之下,常慧心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 她擦干净眼泪,不理会这些人带了各色意味的眼神,带上红叶,快速出了松鹤园。 等松鹤园被甩在身后,常慧心一边快速走回蔷薇园收拾东西,一边问红叶更详细的事情。 红叶这才不瞒了,把姑娘过敏的一系列事情,事无巨细全都说了个清楚。 常慧心听完始末,从没与一刻这么感激过秦王。 她有多感激秦王,就有多痛恨姝姝院子里的王婆。 这件事和王婆绝对脱不了干系。 突然的,常慧心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红叶,“王婆腹痛,今天去医馆了,至今都没回府。” 红叶气的人都快炸了,“夫人,她肯定跑了。怎么办?找不到王婆,我们怎么审问幕后黑手?姑娘差点连命都没了,咱们可不能让伤害姑娘的凶手逍遥法外啊。” 第38章 别院 很快回到蔷薇园,常慧心一通吩咐下去,院里的大小丫鬟都忙活起来。 有人去王婆院子里,看王婆在不在;有人去车马房,通知孙叔快做准备;还有的跑一趟工部衙门,看赵伯耕能不能抽出空来,跟着往城郊跑一趟;再就是近身伺候的大丫鬟们,赶紧将常慧心和赵灵姝这几天能用到的东西都收拾出来。 出去办差的下人还没回来,常慧心焦急的在屋内转圈圈。 她看着忙的脚不沾地的丫鬟们,开口说,“燕儿你们简单收拾些就好,若真缺了什么,明天派人来取就是。快快装箱,我们得赶紧出门,不然城门该落锁了。” 燕儿忙道:“这就收拾好了,夫人别急,能赶得上的。” 去王婆院子里的下人回来了,带回来个不好的消息:王婆果真没回府,且她房里乱糟糟的,金银细软也都被带走了。 知道了这个坏消息,常慧心轻呼一口气。她一边吩咐下人去寻孙嫂子,让孙嫂子明日带人去王婆儿子那里寻人,一边着急忙慌带着丫鬟们这就往府门外走。 孙叔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他还带着自家两小子。两个半大小子,一人骑着一匹马,手上还都拿着刀剑,给一行人壮胆。 常慧心都上了马车了,又想起赵伯耕来,忙问燕儿,“去衙门的人还没回来?” 燕儿摇头,“没有。夫人,还等侯爷么?” 常慧心咬咬牙,“不等了,咱们先出城。” 城里现在还很热闹,因为天气闷热的缘故,很多人在家里呆不住,便都出来遛弯散步。 距离城门口越近,街上人越多,不少杂耍的艺人和摆摊的商贩正大声吆喝着,伴随着明亮的灯火,与香气扑鼻的各种小食,一股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几人到的及时,这时候城门将到城门落锁时间。守城官远远看到这辆富贵人家的马车,扬声往这边喊,“快一点,快一点。” 等到了近前,认出是昌顺侯府的族徽,守城官们忍不住往马车上瞅了几眼。 这些个贵人,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瞎忙活啥。大晚上往城外去,不要命了? 孙叔轻咳一声,递上个荷包,守城官什么也不问了,爽快的放行。 在一行人将要过去时,守城官忍不住提醒了声,“往前三十里有驿站,那驿站还在京城范围内,治安不错,诸位可以考虑今晚在那里落脚。” 孙叔笑着点头,“唉,多谢您提醒了。” 正这么说着,后边又跑来一个小厮。那小厮看到孙叔,露出个惊喜的表情。 他连滚带爬爬到车辕另一侧坐下,等出了城才小声和马车里的常慧心说,“夫人,大人没在衙门里。衙门里当值的差吏说,这些时日诸位大人忙的脚打后脑勺,好不容易这两天事情忙的差不多了,诸位大人们一下衙就早早的回了府。” 常慧心的呼吸陡然加重。 燕儿忙道:“老爷指定是与同僚吃酒去了。不是说前段时间一直在忙,这两天才清闲下来?那肯定得好好喝上两杯,松散松散筋骨。” 车厢内其余两个丫鬟也都附和说:“肯定是吃酒去了。” “等闲下来,肯定会好生陪夫人几天。侯爷这段时日忙着公务,都冷落夫人了。” 常慧心眉眼耷拉下来,喃喃低语:“但愿如此。” 因为出了这桩事,随行出来的人俱都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蹙常慧心的眉头。 加上众人还忧心着大姑娘的安危,便都心事重重,马车上的气氛一时间非常低迷。 好在虽然出了几桩糟心事,去往别院的路却还算顺畅。 一个多时辰后,几人顺着红叶的指点,顺利到达肃王府在城郊的庄子。 宛瑜亲自出门迎的人,她引着常慧心往赵灵姝住的院子去时,一路上都在道歉,语气非常落寞。 常慧心见状,揉了揉小姑娘柔软的头发说,“不是宛瑜的错,宛瑜不要往心里去。说起来还要多谢你邀姝姝骑黑珍珠,不然,真要等那药傍晚发作,姝姝就毁了。” 宛瑜看着常慧心,语气非常低落,“婶婶,若我没有邀请姝姝姐姐,说不定姐姐就不会有今日之难。” 宛瑜觉得,她邀请姝姝姐姐出门,应该也在那恶人的计划之内。若是姝姝姐姐今天没跟她出来,她就不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常慧心听明白宛瑜的意思,轻笑着安抚她,“即便不是你,也会有旁人。指不定明天姝姝就应邀出门逛街了,后天又出去打马球了,她总有出门晚归的时候,那时候她可不一定那么快寻到御医帮她治病。” “所以今天还是要多谢你。” 常慧心一边谢着小宛瑜,一边却在心里想着,这次的事儿,她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若幕后黑手和府里人有关,她不会再轻轻揭过。 她可以容忍他们欺负她,算计她,但姝姝是她唯一的孩子,她不容许任何人把主意打到姝姝身上去。 赵灵姝听到她娘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她嗫嚅一声,脑袋往枕头上蹭了蹭,又往下缩了缩。 肃王府的别院在山脚下,许是周围少有人烟,周围又多是高耸入云的大树,导致这边温度比京城低许多。 她身上只盖着薄薄一层被褥,竟觉得有些冷。 难道是因为现在体质虚弱,不耐寒凉? “姝姝,醒来就睁开眼睛看看娘。娘过来陪你了,好孩子你睁开眼和娘说句话。” 赵灵姝默了好一会儿,陡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啊,娘!我还以为我做梦了,原来真的是你啊。娘你太好了,你竟然跑过来看我了。” 赵灵姝抱着她娘的肩膀又摇又晃,激动的嗷嗷叫,差点把常慧心晃散架。 常慧心被晃得头晕眼花,她面上却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哎呦,快别晃了,我这身骨头架子要被你晃零散了。姝姝你快躺下,让娘仔细看看你。” “我现在一点都不好。” 赵灵姝瞬间想起她之前受过的困难,她从小到大,那遭过那样的灾啊。即便儿时意外栀子花过敏,都没这么严重的症状。这次可好,差点把命丢了。 赵灵姝跟头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狼崽似的,抱着她娘哭哭唧唧。 “我疼死了,那时候喉咙发肿,险些憋死我。” “身上像爬了一万只蚂蚁,咬的我恨不能把浑身的皮肉都削掉。” “我以为我要死了,再也看不到娘了。” “娘你也好惨啊,你差点就没女儿了。娘你这次可不能心软,你得替我报仇……” 常慧心被女儿的话弄的眼圈都红了,她真切的意识到,女儿这次的情况到底有多凶险。 若不是秦王恰好到了别院,身边又有医术高明的御医随行,姝姝延误了救治时间,指定落不到好。 “娘不心软,娘心硬的很。你是娘的女儿,娘和你一条心,谁欺负你,娘加倍替你还回去。” 赵灵姝满意了,惬意的眯着自己的杏眼儿,又哼哼唧唧的在她娘肩膀上蹭啊蹭的。 “快别蹭了,你脸上的红疹还没消,再弄破了,留了疤,就不美了。” 赵灵姝叽叽咕咕,“我才不怕,我有玉珍膏。秦王给我留了一瓶,胖丫又问肃王要了两瓶,这些足够我用了。” 嘀嘀咕咕的,赵灵姝抱着她娘又说了几句话,竟缓缓睡了过去。 宛瑜带人将晚膳送进来,结果就见她人又躺床上睡着了。 她摸摸耳朵,“刚才我听错了么?我刚才明明听到我姝姝姐姐说话了啊。” “是说话了,也醒来了一会儿,可能身体还是不舒坦,就又睡着了。” “那这晚膳……” 常慧心看着丫鬟手里的五层食盒,轻声说:“让丫鬟端回去。比起用膳,可能你姝姝姐姐现在更需要休息。” 宛瑜点点头,随即站在常慧心身旁,“姐姐好像瘦了。” 这话把常慧心逗笑了。 即便是亲妈视角,她也不能违心的说姝姝一天时间就瘦了。但她姑娘憔悴了是真的,那嘴唇也惨白无血色,看的她心里难受的厉害。 “别担心了,宛瑜也回去休息。等你睡一觉起来,你姝姝姐姐就好了。” “婶婶骗我,御医说了,明天许是还要调整药方……” 常慧心将宛瑜拉到自己跟前的小杌子上,让她脑袋靠着她的腿。 “你姝姝姐姐啊,自小就精力旺盛。别的小姑娘出门做客,回来恨不能在床上躺上天,你姝姝姐姐不是。她回府后还能继续闹腾,不到我催她上床,她绝对不会休息。” “她精力好,体力也好,平常连病都少生,壮实的跟小牛犊差不多……” 宛瑜枕在婶婶腿上,眼皮子开始打架,不一会儿功夫,她就睡了过去,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这一天她都没怎么歇息,赵灵姝起了急症后,她更是被吓的一直紧绷着神经。 现在都已经子时了…… 常慧心招手示意外边的下人进来,小丫鬟机灵,看见屋内的情况,赶紧把金嬷嬷和飞羽唤来。 金嬷嬷进屋就小声地和常慧心说,“麻烦您了。” “这算什么麻烦?宛瑜安静乖巧,比姝姝好多了,姝姝才是真的难缠,今天把你们折腾坏了?” 金嬷嬷抿唇笑,“大姑娘机敏慧黠,说话也好听。有她在跟前,我们姑娘都被带的活泼许多。” 金嬷嬷看着依偎着常慧心睡着的宛瑜,低叹一声,“我们姑娘很喜欢夫人您。” 常慧心摸摸宛瑜柔软的头发,这孩子的脾性,比她的头发还要软。 常慧心心疼的很,低声说,“我也很喜欢宛瑜。” 飞羽将宛瑜抱起来,金嬷嬷又与常慧心说了几句话,末了说已经将隔壁厢房收拾好了,让常慧心需要休息的时候就过去。 送走了金嬷嬷几人,常慧心打了个哈欠,到底没有去隔壁厢房。 她只要想起今天差点失去姝姝,就忍不住心悸。 她脱了鞋,上了床,将睡着的姝姝抱在了怀中。 熟睡中的赵灵姝,似乎嗅到了熟悉的体息。她嘟着小嘴巴念叨了句什么,伸开手臂抱上来,依旧把面颊贴在她娘温软的胸脯处。 真好啊,她娘又来陪她睡觉了…… 翌日赵灵姝醒来坐在床上,双眼迷蒙的看着落下的帐幔,还有分不清今夕何夕之感。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还在肃王府的别院。 伸手摸摸自己的小脸,很好,疙疙瘩瘩的,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惨样,让她瞬间失去了照镜子的想法。 赵灵姝生气,将枕头丢到脚边。 外边的人听到动静,赶紧走进来。 “姑娘您醒了么?姑娘您脸上的红疹消了好多啊,再有两三天肯定就消干净了。” 赵灵姝并没有被安慰到,只蹙着眉头委屈,“我娘呢,我记得昨天娘陪我睡觉来着。” 刘嬷嬷呵呵笑,“夫人昨天陪您一起休息的。她一个时辰前起的身,去灶房做您爱吃的七宝粥和酱肉包……” “现在还没做完么?”赵灵姝可怜巴巴的抱着肚子,“我想我娘了。” 刘嬷嬷眉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姑娘啊,您怎么跟没断奶的小娃娃似的,一睁开眼就找娘……好了好了,您别瞪老奴,老奴不说了还不行么?” 刘嬷嬷一边服侍赵灵姝洗漱,一边把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肃王来别院了,现在正询问夫人您的病情。” 不仅如此,听说肃王今日又从宫里求了一瓶玉珍膏,还给宛瑜姑娘和他们家姑娘,带了许多吃的玩的。 赵灵姝再是没想到,她这一病,还惊动了肃王。 不,王爷肯定不是为她来的,怕不是担心小宛瑜也中了招,才来看看宛瑜是否安好。 至于玉珍膏,她自然是不嫌多的,但昨天已经送来两瓶了,加上秦王给的,现在她手里有三瓶,足够用了,怎么还去宫里求? 刘嬷嬷猜测说,“怕不是其中一瓶放置的时间长了,药效没那么好了……” 刘嬷嬷冲赵灵姝点点头,不出预料,应该就是她猜测的那样。 第39章 肃王到来 还真让刘嬷嬷猜着了,肃王还真是因为其中一瓶玉珍膏存放的时间太久了,才又特意去宫里求了一瓶。 第一瓶是四年前陛下赐下的。 当时西北大劫,他与武安侯一道追回了被突厥强占的几个城池,虽功勋卓着,但那次大战他落了一身伤,在榻上躺了两个月才能下地。 玉珍膏就是那时候赐下的。 陛下怕他不肯用,还用调笑的口吻在来信中说:之前因战事耽搁了他续娶一事,如今战事停歇,最好还是他将身上的疤痕消一消,以免吓到他将来的王妃。 想到这里,肃王及时将跑远的思绪收回来,并将新求来的玉珍膏放到桌子上,推给常慧心。 “夫人收下。姝姝有此难,我府上也有看护不当之过。这玉珍膏,只当是给姝姝的赔礼。还望夫人勿要因此恼了瑜儿,能让姝姝继续留在庄子上陪瑜儿几天。” 肃王今日束着玉冠,穿一身墨绿夏衫。 他穿着清爽,人看着也比那日初见时白上许多。加上语气温和,姿态也是谦谦有礼,让常慧心提着的心放下一些。 肃王凶名在外,由不得她不怕。 尽管第一次接触时,肃王肃穆端方、雍容尔雅,但人都擅伪装,谁又能说清,上次是不是肃王有求于她,故意隐藏了本性。 好在此番接触下来,肃王依旧是印象中那个肃王。 这让常慧心松懈下来,不由对着肃王轻轻一笑:“您言重了,姝姝过敏,全是因……人背后算计,和您又有什么关系?” 肃王说:“是我求了夫人,夫人才同意姝姝与瑜儿多来往。又是因瑜儿之邀,姝姝才会一道来这马场。” “您要这么说,该当我谢您才是。” 毕竟若不是这次宛瑜相邀,那幕后之人不定什么时候对姝姝下手。那时姝姝要去何处寻御医治疗? 倒是这次跟宛瑜出来,金嬷嬷颇为周到,姝姝过敏后,她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又逢秦王携带御医在此,让姝姝成功避过此劫……若不是宛瑜,姝姝若真被如此对付,后果不堪设想。 常慧心将这一切娓娓道来,感激的道,“真要说谢,也是我谢您。” 肃王沉默的看了她片刻,忽然朗声笑起来。 常慧心尴尬的绞着手指,却终究忍不住好奇,问肃王说,“您笑什么?” “笑我们两个迂腐,孩子们已经揭过去的事情,你我反倒纠结不已,还不如两个孩子看的开。” 常慧心说:“那些话可不是我先说的,是您先张的嘴……您只把姝姝遭难的原因归在自己身上,可让宛瑜以后如何与姝姝玩耍?” 肃王受教似的点点头,“错不在宛瑜,真正错的,还是那幕后行凶之人。此人,夫人可知是谁?” 常慧心垂首摇了摇头,“已有猜测,但目前还无证据。” “可需要我……” 肃王的话并未说完,常慧心已经闻弦歌知雅意。 她当即摇摇头,诚挚的道:“就不麻烦王爷了……此事,我与夫君会详查,必定会给姝姝寻个公道。” “你夫君啊……”肃王语气略顿,“今日大朝倒是有看到昌顺侯,下朝后,我原想邀他一道来别院,熟料去寻皇上要了一瓶玉珍膏,待回头去衙门中寻他,昌顺侯却与同僚出门办差去了。莫不是昌顺侯还不知姝姝被人谋害之事?” 常慧心语气平淡的说,“夫君忙于公务,我昨天又出来的急,至今尚未能将此事告知给他。” 话及此,常慧心不再多说,肃王自然也不好再多问。 到底男女有别,两人又说了两句让赵灵姝留在此处修养的事儿,便彼此别过。 常慧心出了花厅,忙迈步往后院去。 这时候红叶正好寻了过来,“夫人,姑娘醒了,正寻你呢。” 常慧心面上一喜,正要应下,宛瑜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抢先一步欢喜的说,“姝姝姐姐醒了吗?婶婶,我能和你一起去看姝姝姐姐么?” “好,我在这儿等你,你把你手上的东西先送进去,我们两个一起去后院。” “哎呀,我差点把爹爹的早膳忘记了。” 想着爹爹还没用早膳就来寻她了,宛瑜突然觉得,就这么把她爹留在这里,未免太凄凉了些。 她面上露出纠结的表情,常慧心一眼看出她的心思来,不由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宛瑜先陪你爹用早膳。你姝姝姐姐刚睡醒,也需要梳洗用膳。等你陪王爷用过早膳过来,你姝姝姐姐应该也用膳完毕了,到时候你们俩再一起玩。” 宛瑜忙点头,“那就这么决定了。” 常慧心冲廊下的肃王点点头,又对小宛瑜笑了笑,带着燕儿和红叶往后院去了。 这厢肃王从宛瑜手中接过食盒,“下次这种活儿让飞羽做,你还是小姑娘家,提太重的东西把手勒疼了。” 宛瑜忙将自己酸麻疼痛的手往背后藏。 飞羽姐姐看她提的困难,几次要帮她,是她想自己拿来给爹,才拒绝了飞羽姐姐的好意。 宛瑜将这话说出来,面上有些赧然,她垂着头,眼珠子咕噜噜转,面颊都红透了。 肃王听出来女儿的心意,心里自然快慰。但女儿在他面前还是会拘谨胆怯,这让他愧疚心疼。 好在他已经回到京城,以后多的是父女相处的时间,等熟悉了,宛瑜自然不会再惧怕他。 这么想着,肃王到底是放下了心,引着女儿说起话来。 宛瑜已经用过早膳了,为了陪父亲,也拿了筷子,有一筷子没一筷子跟着吃。 “昨天把你吓坏了?” 宛瑜反应过来爹是在她和说话,忙放下筷子,肃王见状说,“我们父女俩说话,不用太见外,瑜儿一边吃一边说就是。” 宛瑜纠结的蹙着眉,到底选择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好。” 她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凉拌的嫩豆腐,才开口说,“昨天我都吓哭了。爹你不知道,昨天午休时,我和姝姝姐姐一起睡的。姝姝姐姐发病,我是第一个发现的。当时姝姝姐姐一直挖着喉咙,好像喉咙被堵住了,她要被噎死了。我那时都吓哭了,慌忙喊着让人都进来……” 肃王不过起了个话头,宛瑜就说的停不下来。 她的情绪从昨天积累到今天,心里有太多太多话想说。 奈何她姝姝姐姐一直昏睡到现在,而金嬷嬷和飞羽到底是下人,她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多胆怯。 那些心里话,宛瑜一直深深的藏着。直到她爹问了,她那些情绪就像是吃了鱼饵的鱼一样,一股脑的被钓了上来。 “听到御医说,那背后的人想害姝姝姐姐失声或丧命时,我又哭了。爹,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呢?姝姝姐姐这么好,怎么会有人舍得伤害她?” 宛瑜义愤填膺,“爹,我若知道是谁害姝姝姐姐,我一定,一定……” 肃王好奇,“一定如何?” “一定把此事告诉您,让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肃王哈哈笑起来,笑的胸腔发颤,整个花厅都跟着嗡嗡震动。 宛瑜红了脸,“爹,我说的不对么?” “太对了!”肃王拍拍女儿的肩膀,整个人意气风发,“你能这么想,爹很高兴。不仅是你姝姝姐姐的事情,你的事情更是如此。以后但凡遇到你解决不了的,或是感觉为难的,你要第一时间想到爹。所有事情爹都可以为你做,只要你对爹开口。” “哦。”宛瑜脸更红了,眼睛也更亮了,“那爹可以帮我找找,谋害姝姝姐姐的凶手么?” 出乎宛瑜的预料,刚还在她面前表现的无所不能、无所不应的父亲,立即拒绝了她的提议。 “为什么啊?” “爹刚答应过你常婶婶,这件事不插手。你婶婶会和昌顺侯,一起为你姝姝姐姐寻公道。” 宛瑜撇嘴,“那不知道要查到猴年马月……爹不能私下偷偷查么?咱们不将这件事告诉婶婶,也不偷偷报复那些坏人。爹,可以么?” 肃王摇头,一副男子汉大丈夫,要言而有信、一言九鼎的模样。 宛瑜见状,心里叹气。 但她不想就这么算了,事涉她姝姝姐姐,姝姝姐姐那么好,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宛瑜想起姝姝姐姐平时对婶婶撒娇的样子,僵硬的挽住她爹的胳膊。 她垂着头,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爹,求你了,你帮帮女儿,去查一查那些坏人好不好?求求你了爹,求你了爹……” 肃王再是铁血刚硬的一个男人,最后也不得不败在女儿的撒娇软语之下。 他叹气,“为了你,爹可要做一回言而无信之人了。” 宛瑜欢呼的叫,“爹才不是言而无信之人,爹是世上最好的爹,是宛瑜最最喜欢的人。” 肃王看着和小鸟一样欢快雀跃的女儿,忍不住逗她,“你最喜欢的人,难道不是你姝姝姐姐?” “当然不是。我还最喜欢婶婶,最喜欢爹。你们我都最喜欢,不分先后。” 这次肃王是真笑了,笑他女儿小小年纪就会端水。只把宛瑜笑的恼羞成怒,干脆不理她爹了,直接跑后院去寻赵灵姝去。 赵灵姝已经用过早膳了,正在听她娘碎碎念。 “……娘不是不让你驯马,只是黑珍珠野性难驯,长的又高大雄壮,这要是把你从马上摔下来,你不死也残……” “哎呦,胖丫你用过早膳了么?胖丫你是不是有急事找我?快,快,我们两个去内室说。” 赵灵姝拉着云里雾里的小胖丫就往内室去,看的常慧心眼皮子狂跳。 这臭丫头,力气倒是小一点,她差点把小胖丫的衣裳扯烂了。 咳!都是被这臭丫头气的。 人家叫宛瑜,叫什么胖丫! 常慧心头疼的揉着眉心,“你别拉扯宛瑜,再把人拉倒了。还有,娘念叨你是为你好。” “那我想快点离开娘,也是为娘好。”赵灵姝理直气也壮,“不然我这张破嘴不受我控制,再说出气人的话,把娘气坏了怎么办?” 屋内的丫鬟婆子们闻言,俱都忍不住捂着嘴巴闷笑起来。 小胖丫瞪着大眼看着她姝姝姐姐,想笑又不敢笑,憋的面色都有些扭曲。 再看常慧心,她已经被气的又开始揉眉心了。 “快,快,小胖丫,你有啥大事要告诉我,赶紧说。” 小胖丫本来也没想瞒着她姝姝姐姐,于是,痛快的把和她爹的约定说出来。 赵灵姝一会儿“呦呵”,一会儿“干的好”,一会儿又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叹,“不愧是你胖丫,学习能力就是强。等我回头再教你两招,保准你爹在你跟前有求必应。” 外间的常慧心恰恰好将这句话听的一清二楚,赶紧走进来提醒赵灵姝,“你别教宛瑜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灵姝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无辜的说,“那怎么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呢?那都是我总结出来的精华,能有效的帮助胖丫和肃王,迅速建立起父女之间的感情。” 还没等常慧心继续发问,小胖丫就说了,“姝姝姐姐教我对我爹撒娇,这招可好用了,我用了一次,我爹就笑了。” 至于她爹对她有求必应,这就不要说了,她怕婶婶寻根究底。 常慧心知道姝姝传授给小胖丫的,是这种秘籍后,就不多过问了。 宛瑜与肃王分开太久,父女俩生疏的厉害。而姝姝对于与人打交道很有一手,只要她喜欢的,想交好的,就没有人能不喜欢她。 她是有些歪主意,咳,聪明劲儿在身上的,好好教教宛瑜,指不定真对小丫头有用。 常慧心又叮嘱了两句,就将空间留给两个孩子,她则出去准备闺女今天的午膳。 赵灵姝听着她娘的脚步声走远,忙招手让小胖丫靠近些,仔细叮嘱说,“你让你爹就盯着我祖母和我二婶查。我阴沟翻船,咳,我被人算计这事儿,指定是他们俩做的。究竟是谁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其中之一,亦或是他们俩合伙。总之,麻烦你爹尽量把证据保全,等姐姐我回府,我要闹个大的。” 第40章 心虚的渣爹 赵灵姝与宛瑜玩了一会儿,前边肃王传话过来,说是要去半山腰的秦王别院转一转,问小胖丫要不要一起去。 胖丫不想去,赵灵姝却催着她跟着一道去。 “黑珍珠还在秦王别院留着,胖丫你跟你爹过去,把黑珍珠给我带过来。对了,还有乌翎。乌翎和黑珍珠情投意合,指不定现在肚子里都有小马崽儿了。按我的意思,是想把乌翎从秦王那儿要回来的,奈何你六哥是个铁公鸡,他有那么多御马,还硬是扣着乌翎不给我。” 胖丫觉得姝姝姐姐的话很有道理,她六哥怎么可以这样吝啬? 但换位思考一下,乌翎是六哥的马,六哥不想将她送人,好像也情有可原。 胖丫嗫嚅着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赵灵姝瞪着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小胖丫。 “胖丫你到底是那边的?我说要乌翎,又没说白要,大不了我给你六哥银子就是。唉,你六哥的态度不是问题,有问题的是你啊胖丫,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小胖丫是怀揣着一兜子的愧疚心思出了门,去六哥别院前她一直在费心琢磨,该怎么把乌翎要回来给姝姝姐姐,好让姝姝姐姐知道,她即便和六哥亲,但肯定和她最亲。 可惜,六哥冷起脸来她都怕。 那她究竟要如何把乌翎从六哥手里要过来呢? 就在小胖丫绞尽脑汁琢磨“要马”这件事情时,刘嬷嬷一脸“天塌了”的表情进了内室。 赵灵姝此时正翘着脚丫子,看自己脚上的几粒红疹。 她脚丫子生的玉白玲珑,纤质好看,现在却好似白玉染瑕,那红点别提多碍眼。 刘嬷嬷进门,赵灵姝瞥了一眼,没当回事儿。 “嬷嬷,天塌了有高个顶着,你别这副哭唧唧的样子,把晦气都给我招进门了。” 刘嬷嬷哑着声音抹泪,“姑娘,当真大事不好了。侯爷,侯爷怕是真在外边养了小的了。” 赵灵姝不看脚上的红疹了,一屁股坐起身,盘腿在床上坐好。 她绷着脸,“你仔细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刘嬷嬷深呼吸一口气,这就将从红叶嘴里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昨天夫人到来时天太晚了,谁也无暇去追究其他。方才她得了空,就去寻红叶说话。 红叶这丫头憨实的很,脑袋还一根筋,她根本没意识到,侯爷大晚上不在衙门、也没回府有什么不对,还跟她抱怨,说姑娘都出事了,侯爷还有闲心喝酒,侯爷这父亲当的真失职。 人家肃王还抽空过来看宛瑜姑娘呢。 都是只有一个独生女儿,肃王日理万机、位高权重,还如此关心胖丫,对比起肃王,她真为他们姑娘感到委屈。 刘嬷嬷将红叶的话重复一遍,末了才说,“侯爷之前留话,说是这段时间衙门公务繁忙,夜里就不回来了,要宿在衙门里公干。” “结果工部衙门的差吏说,这两日忙的差不多了,各位大人们一到下衙时间就回府,可老爷根本没回家。至于去外边喝酒,那只是下人们的猜测,究竟是不是,谁又说的准。” 若刘嬷嬷不知道姑娘派孙大柱跟踪侯爷的事儿,她也不会多想,只当是老爷和同僚喝酒去了。 可有了姑娘之前的操作,刘嬷嬷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侯爷这喝酒……要么是去喝花酒,要么就是在外边置了个小院,养了个小的! 刘嬷嬷一想到,外边那外室许是会怀孕,甚至生个小公子出来,顿时感觉天都塌了。 赵灵姝听完刘嬷嬷的话,一时间看刘嬷嬷的眼神有些神奇。 她爹到底是喝花酒,还是养外室,这两件事都有可能。 但是,再生个小的出来,呵呵,不是她不想他爹有后,实在是,自从后院的巧娘流产,这都十三、四年了,爹宠了那么多女人,也没见谁肚子有动静。 不能生这事儿,真就是后院这些女人的问题,而不是她爹的问题么? 赵灵姝没和刘嬷嬷掰扯男人的生育问题,她得知昨晚是孙叔送她娘过来的,就让刘嬷嬷去把孙叔带过来。 刘嬷嬷忙点头,“对,对,侯爷究竟有没有养小的,大柱应该比咱们更清楚。” “老奴这就去把大柱带过来。” 刘嬷嬷很快就把孙大柱带过来了,路上有丫鬟打探,刘嬷嬷也大大方方的回答,“姑娘想问问昨天连夜过来,一路上可安好。忒,你个小蹄子,姑娘的事情那是你能打听的?赶紧把姑娘的衣裳清洗干净了,这次可得看严实了,再不能让人往姑娘的衣裳上动手脚了。” 孙叔隔着一道屏风,给赵灵姝行礼问安。 赵灵姝觉得这样难受,索性从屏风后绕出来。 孙叔也是看着她长大的,是自己人。她这丑模样别人看了她不高兴,孙叔看了,看了也就看了。 孙叔一看见赵灵姝脸上密密麻麻一层红点,直接骇了一跳,“姑娘,你的脸……” 尽管早知道姑娘过敏起了满身红疹,但红疹多到这个程度,也着实出乎孙叔的预料。孙叔头皮发麻,满面惊恐,生怕姑娘脸上留下疤来。 赵灵姝却摆摆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放心,御医诊治过了,说是红疹已经在消退了。没大事,顶多天,就彻底恢复了。” “不说这些了。孙叔,我之前让你跟踪我爹……” 孙叔露出了然的神色,压低声音回复说,“我就猜着姑娘唤我来是为了此事。姑娘,不瞒您说,侯爷那里,怕是真有些不妥……” 孙叔小声的,将他接了任务以后的进程说了。 整体来说没什么进展。 但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无。 所谓的那点收获,就是在所有官员忙于公务,不得不留宿在工部衙门时,昌顺侯确实曾在衙门中留宿过三日。 但就在孙叔怀疑,大姑娘的猜测是不是有误时,昌顺侯天黑后出了衙门。他在背着人的僻静处乘坐上一台两人小轿,小轿绕城一圈,走到一处阴暗偏僻的胡同,七拐八拐,不知拐到什么地方去了。 孙叔怕打草惊蛇,不敢一直尾随。且那些人也颇为警惕,竟还留出专门的人扫尾,导致他愈发不敢靠近。 孙叔想了个笨办法,就是在各个胡同口堵人。但不知道昌顺侯要去的地方,就在那九曲回肠的胡同中,亦或是出口太多,他每次都没堵对,导致他一次也没将人抓现行。 孙叔说了他的懊恼,还说因怕此事泄露出去,他也不敢雇佣人帮着查,只能自己一点点往前摸,结果就是到如今也没什么实质性进展。 赵灵姝并不意外进度缓慢这件事,赵伯耕若一点都不谨慎,她娘就不会直到现在还被他蒙在鼓里,还把他当做良人。 但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只看后来人眼睛是不是足够尖利,能不能够拨云见日。 赵灵姝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做了个决定。“孙叔你乔装做货郎,这几天就在那条胡同里转悠,争取把每家的情况都打听清楚。另外,你多和胡同中的老人家打交道,真若有什么事情,他们会露出口风。” “姑娘是觉得,人就藏在那胡同中?” “这我也说不准。不过,不是这里,就是哪里,赵伯耕要养小的,总不能养到地府去。你慢慢查,我不着急。” 这件事,急也急不来。 况且,再过几天就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总得过了节,再大动干戈。 所以,真不必急于这几天。 孙叔又交代了赵伯耕更仔细的一些行程,赶在常慧心回来之前,又回了前院。 常慧心忙完午膳回来,进屋就问赵灵姝,“听说你把大柱叫过来问话了?” “我担心娘么,大晚上的,您就带着几个下人出京,我知道后险些没被吓出个好歹来。娘啊,下次您可不能这么莽撞了。京城虽然是天子脚下,但恶人也不少。您这是安然无忧到了别院,您说您要是中间出点差池,我不得哭死啊。” “那就那么倒霉……” “那老天爷又没一直睁眼,谁知道什么时候倒霉事儿就落在咱们身上了。娘,您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您首先想的都是保全您自己。您不用过度担忧我,我就是个祸害,且要活上百八十年呢。” 常慧心哭笑不得,“哪有人说自己是祸害的?我的姝姝最是体贴乖巧,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 赵灵姝被母爱轰炸,整个人头晕目眩,一边傻笑一边就要往常慧心怀里扑。 常慧心忙忙后退两步,“娘刚从灶房出来,满身都是油烟汗渍。娘先去梳洗,你在屋里等我。” “好,那娘快一些。” 常慧心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转身往外走,可还没走到隔壁厢房,就见丫鬟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夫人,夫人,侯爷过来了。” 今天是个大热天,树上的树叶了无生气的耷拉着,知了的叫声也是没精打采。 昌顺侯一路从别院门口,走到这处院子,他浑身大汗淋漓,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终于坐在花厅中,赵伯耕往日的英伟全都不见。此时的他手脚发软、浑身颤抖,呼吸粗重的犹如耕地过度,将要累死的老牛。 这模样,那还有平日里的半分俊雅? 若是他那些红颜知己,看到他如此油腻失态,怕是再演不出所谓的恩爱情深、矢志不渝了。 狂灌了三杯凉茶,又用湿帕子将脖颈和脸面上的汗珠都擦掉,感受着冰盆中的冰山缓缓吐出的凉气,昌顺侯终于缓过了气。 缓过气的赵伯耕也有心情四处看看了,这一看之下,气的直接发作。 他这一路热极了,也累极了,若不是还有一口气撑着,他差点眼一闭晕倒在路上。 这不孝女看他如此凄惨,不仅没有露出丝毫心疼的表情,看他却像是在看耍猴,眼神中满是戏谑。 赵伯耕气怒,张口就要朝赵灵姝发火。 赵灵姝却先他一步开口,“爹,您昨晚没休息好么?看您这眼圈黑的,知情的知道你是我爹,那不知情的,还以为我眼前坐的是食铁兽呢。” 食铁兽是番邦进宫来的瑞兽,食铁如泥,牙口可穿石,就是现代的国宝,不过可比现代的熊猫野性多了。那凶性上来,牙一龇,眼一瞪,衬得那黑眼圈都凶神恶煞的。 陛下却觉得食铁兽模样憨厚,肥墩墩的身躯也颇有几分憨态可掬,见之非常欢喜,便让人将之养在御兽院中。 不孝女暗讽他是个畜生,昌顺侯气的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来。 但是,一想到他眼下为何会有如此浓厚的黑青,再想为何他手脚至今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昌顺侯憋在胸口那口气突然发不出来。 他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做出无事状,“昨日同僚寿辰,我前去赴宴,期间多喝了几杯,干脆宿在他家府上……” 昌顺侯名义上是在解释为何眼下青黑,其实是在给昨日的自己找补。 他的小厮砚明,已经从工部衙门的差吏口中,得知府里下人昨日来寻的事情。他也怕昨日没回府夫人会有怀疑,便拿出现成的借口来糊弄。 昌顺侯看向给他打扇的常慧心,“我昨日忙着给同僚准备寿礼,以至于忘记提前让人与夫人说一声。累夫人忧心,是我的不是。” 赵灵姝呵呵笑,贺寿贺到纵欲过度,这不知情的,还以为渣爹和他那同僚有点什么呢。可惜这话不好说出来,若不然不止她爹会暴走,她娘看她小小年纪就什么都知道,事后肯定少不得追究她。 “我娘担心我都担心不过来,还担心你?爹你一个大男人,衣食吃用都有人操持,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赵灵姝言语锋利,让赵伯耕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尤其“操持”两字似别有所指,更让赵伯耕心虚。 为防她再说出不中听的,赵伯耕这次抢在赵灵姝开口前发难。 “我是你爹,还轮不到你来说教我。倒是你,让你在家里呆着,好好学学女红针黹,你倒好,一个看不住就往外跑。看看,报应来了。” 赵灵姝绷住脸,不笑了。但看他爹这被戳了痛处,想跳脚偏又不敢的模样,她也觉得挺逗的,忍不住就微微勾起唇角。 “你还敢笑,你,你个孽障!这次要不是秦王,你身体怕是都凉了。你是未嫁女,死了都不能入祖坟,到时草席一卷,直接扔到……” 第41章 大打出手 “啪叽!” “哎呦,疼死我了!” 赵伯耕捂着脑袋疼得嗷嗷叫,等看清砸他的是夫人手中的凉扇,他的叫声戛然而止。 常慧心满眼痛恨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是姝姝的父亲! 他怎么忍心如此说女儿! 以往只知他不修口德,连同僚、上司在他口中都要与牲畜为伍,却原来,女儿也不遑多让。 常慧心颤抖着指着门口位置,“你给我出去。” 赵伯耕愣了愣神,不可思议的指向自己,“你让我出去?常氏你不要以为你是我夫人……” “你给我滚出去!” 常慧心崩溃的哭出声来,“天底下没你这样的父亲。姝姝千不好、万不好,他都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唯一的血脉。你即便不喜欢她,你也不能诅咒她!” “我怎么诅咒她了?”赵伯耕火气也上来了,“我不过说了一个事实罢了。若你继续放纵她,任她为所欲为,她葬身乱葬岗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你闭嘴!” “你给我闭嘴!” 常慧心捡起地上的团扇,她拿着扇面,用扇柄疯狂的往赵伯耕脸上打。 这个男人,他不慈不孝、不仁不义,她当初是瞎了眼,竟觉得他是个良配,驳了父亲的意愿,一意孤行嫁他为妻。 她现在后悔了。 她后悔了。 常慧心眼睛都红了,眼泪一串串从眼眶里跑出来。 她用尽力气拍打着赵伯耕,似是要将这些年的怨气也都拍打出来。 赵伯耕疼得倒吸气,干脆不忍了。他夺过常慧心手中的团扇,抬脚就要往她身上踹。 “你敢打我娘。” “不要打我婶婶!” “昌顺侯好大的派头,耍威风都耍到我肃王府来了。” “住手!” 接连几道声音传来,喧闹的花厅在短暂的闹腾之后,瞬间安静下来。 肃王与秦王一道在门口露了面,小胖丫走在两人前头,一马当先跑进来。 趁着赵伯耕注意力被吸引走,赵灵姝一把将渣爹手中的团扇夺过来,还狠狠的往他身上踹了一脚。 “啊!赵灵姝你个逆女,你竟敢踹我!” “疼,疼死我了!” 赵伯耕捂着肚子,疼得倒在地下打滚。 这厢赵灵姝将她娘护在身后,捋起袖子,气势汹汹走上前,还要再给他两拳。 秦王与肃王眉眼俱都狠狠跳起来,再是没见过如此凶悍的女子。 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姑娘,却敢对亲爹下手,出手还那么利落狠辣,只能说……赵伯耕这爹渣的让人忍无可忍了。 “姝姝住手!” 肃王出口制止住,欲拳锤赵伯耕的赵灵姝,轻声提醒说,“这是你爹!” 不仅是她爹,还是她娘的夫婿,是他们母女俩的天。若他们母女俩暂时还不准备离开昌顺侯府,最好还是不要把赵伯耕往死里得罪。 虽然现在已经得罪死了。 肃王英武的眉眼中,闪过几缕幽光。 他眼神示意赵灵姝靠后,他则走上前,让人将赵伯耕拉起来。 “昌顺侯好大的威风,这是在家里作威作福还不够,还要跑到我肃王府别院来撒野。” 赵伯耕疼得面容扭曲,一时间却顾不上这些。 他一边倒吸气,一边冲着肃王和秦王作揖。疼痛使他面容扭曲,他却又想极力保持住体面,就使得他现在的模样滑稽可笑的厉害。 “王,王爷见谅。方才是我被这逆女气糊涂了,才与她动手的。” 肃王冷笑,“我倒是没看到你对令爱动手,倒是对尊夫人,侯爷下手可没留情。” 赵伯耕讪讪,面色臊的通红。 若他知道肃王和秦王会在此时赶到,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常慧心动手。 不是怕欺凌家小,在两位王爷面前落了印象分,他主要是怕陛下和皇后对他有意见。 当今自与皇后琴瑟和鸣后,便不止一次在朝前朝后强调,“望诸公都能与夫人举案齐眉、白头相守。” 虽其主要目的,不过是要遏制朝堂上的官员嗜好美色,纳妾成风的习性。但陛下此话一传开,到了贵妇人们口中,就成了要尊妻、敬妻…… 说这些就说远了。 只说秦王和肃王倒不是多嘴的人,可众所周知,秦王身边的人都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给的。不管是陛下还是皇后娘娘,都要定期召见下属,询问秦王的近况…… 一想到他殴打发妻的事,许是很快就会上达天听,赵伯耕涨红的面孔上,又多了几许铁青之色。 他倒是能屈能伸,当即转过身对着常慧心弯腰九十度作揖,“夫人见谅,我方才是被日头晒得头脑发晕,这才对夫人动了手。夫人饶我一次,我以后再不敢了。” 见常慧心侧过身去不看他,她身前那肃王府的独女却对他怒目而视,赵灵姝那孽女更是做足了冷眼旁观之态。 赵伯耕下不来台,没办法,只能狠狠心,往自己脸上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夫人,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必定修好口德,再不说些死啊活的。姝姝被夫人教养的很好,既明理又心善,当真是京城绝无仅有的好姑娘。夫人,我知错了,望夫人原谅我这一次,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花厅内安静沉默,一时间竟只有几人的呼吸声。 许久后,常慧心擦去眼角的泪珠,平静的开口说,“你走,我这几天都不想看见你了。” “可是……” 赵伯耕想说,可是他才刚来,连口饭都没用上。而且,他此番过来,是想借由肃王府对姝姝有愧,提一提让灵均进羽林卫的事儿。 但他方才一番作为,肯定惹怒了肃王,肃王肯定是不会留膳了。 再有,虽然都传肃王马上要接任羽林卫大将,但至今为止,到底没有明旨下来。 赵伯耕权衡利弊,还是先走为上。 他又做足了好夫婿、好父亲的模样,将常慧心和赵灵姝一顿殷殷叮嘱,末了,又说了些劳烦肃王,感激秦王救我乖女的话,冲着两位王爷见礼,讪讪的离开了肃王府别院。 就这样,在别院呆了半个时辰左右,赵伯耕就被打发走了。 这时间,都没他赶路过来的时间长。 等赵伯耕的身影消失在跟前,肃王示意身旁的近侍,那近略一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别院中。 等无关紧要的人都离开了,赵灵姝才转向她娘,将她娘抱在怀中。 “娘别伤心了,姝姝在呢。以后我就是娘的靠山,我保证再不让任何人欺负您。” 小胖丫急的凑上去,“婶婶别哭了,我也给您当靠山。谁敢欺负您,我,我让我爹把他关到大牢里。” 肃王轻咳一声,“瑜儿。” 宛瑜缩了缩脑袋,对着她爹吐了吐舌头。 她不说了还不行么? 常慧心被两个小姑娘如此安慰,本还没觉得难为情,可听到肃王轻咳,意识到现场还有两个男子,她当即不自在的从女儿怀中退出来,赧然的给两人行了个礼,“让两位王爷看笑话了。” 肃王抬手示意她起身,“无所谓笑话不笑话,此番乃昌顺侯之过。夫人一心护女,姝姝有你这样的母亲,是她之幸。” 常慧心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可她给女儿找了这样一个爹,这又是姝姝的大不幸。 常慧心心情落寞,多余的话便说不出来。 肃王与秦王见状,俱都表示还有要事商谈,便先走一步。 小胖丫本来不想走的,可看到姝姝姐姐给她使眼色,最后也只能依依不舍的被他爹带走了,将这片空间留给需要养伤的母女俩。 他们今天本来说好在六哥的别院用午膳的,谁知这事儿才说定,就听下人禀报说,昌顺侯过来了。 她直觉不喜欢昌顺侯,又担心昌顺侯此番过来会带走姝姝姐姐,便喊着要回来。 她爹送她回来,六哥自己在府里无聊,便跟着过来见人。 谁料想,才一走进这边的院子,就听到好大的吵嚷声。 声音太大,他们在外边都听了个一清二楚,一时间倒不好进来。 可昌顺侯越说越过分,竟说要将姝姝姐姐丢到乱葬岗去。 小胖丫就是那时候冲进院子来的,也好在她过来的及时,若不然,婶婶就要挨打了。 呸! 坏男人! 竟敢打婶婶和姝姝姐姐,回头她就让她爹教训昌顺侯。 小胖丫一步三回头走出了花厅,赵灵姝摆手让小胖丫看着点路。快下台阶了,别一不留神磕掉了牙。 小胖丫意识到她在示意什么,忙拍胸脯保证自己看着路呢。 “宛瑜,看着前方的路,别一直往后瞅,小心摔倒。” “哦,我知道了六哥。” 小胖丫被六哥教训了,不敢再作妖。 肃王见状,也不说什么,只又说起别院中有什么好酒,一会儿让秦孝章多喝几杯。 秦孝章嘴里应着,坐在轮椅上抽空回头看一眼。果不其然,就见赵灵姝正瞪着大眼对他杀鸡抹脖子。 他就说他背后发凉,指定是这臭丫头在搞怪,没想到还真是她。 若是眼光能杀人,说不定他都被她凌迟了。 行了,她肯定是还记仇他不肯将乌翎给她这件事。 还有闲心想这些,可见昌顺侯那些言行对她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他一时间,竟然觉得很欣慰,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 酒水菜肴端上来,肃王与秦王开始用膳。 因为没有外人,小胖丫一道上了桌。 也就在几人准备动筷子时,刘嬷嬷提着个食盒被下人引了过来。 “我们夫人亲自下厨,给几位贵人准备了几道下酒菜。王爷们且尝尝,可还适口。” 刘嬷嬷将食盒打开,端出来四道菜来。 其中一道翡翠虾仁,一道八宝豆腐,一道凉拌竹笋,再就是一道莼菜羹。 刘嬷嬷在两位气势威严的王爷面前,说话都有些战战兢兢。但她此番过来,代表的是夫人和姑娘的脸面,那自然不能让夫人和姑娘丢脸。 刘嬷嬷强做镇定说,“这几道菜都是家常菜,口味都很清淡,王爷们若不喜……” “怎么会不喜欢?”宛瑜不等刘嬷嬷说完就开口说,“婶婶早上让人给我送的七宝粥我都喝完了,酱肉包我也吃了八个……额,爹,那时候你还没来,我自然要全吃完,才不辜负婶婶的一番心意。” 肃王失笑,“你吃了一碗七宝粥,还吃了八个酱肉包,你还能陪爹爹继续用膳。瑜儿,你不觉得肚子撑得慌么?” “是有一点点撑了,所以陪您用膳时,我都没怎么动筷子。哎呀,不说这些了爹,婶婶的手艺可好了,要不是为了照顾姝姝姐姐,我们还吃不上婶婶亲手做的菜呢。” 刘嬷嬷听的呵呵直笑,“那不能够。夫人本来就准备中午时,再给您加几道菜的。夫人和姑娘住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了。” 刘嬷嬷也不多说,只将谢意表明,便躬身退下了。 这厢小宛瑜一个劲夹着常慧心做的菜,一口一个“好吃”,一口一个“真是色香味俱全”,她将常慧心的厨艺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看的肃王和秦王止不住的笑。 肃王拍拍宛瑜的肩膀,“多吃菜,少说话,一会儿菜都凉了。” 宛瑜猛点头,“我吃很快了。婶婶的手艺,吃一次少一次。唉……”突然就有点食不下咽了。 肃王没理会女儿的多愁善感,他与秦王说起了羽林卫的现状。 宫里虽然还没明旨下来,但由他接任羽林卫的事儿,陛下已经与他说过。 是他想清净两天,也是想着多陪女儿两天,便请陛下千秋节之后再发调令。 调令没发,羽林卫的所有情况,却已经都在肃王的掌控中。 就如他所想的那样,羽林卫中多是来攒资历的纨绔子弟,这些人数过多,足有几千之巨。 这些官二代们,带坏了羽林卫的风气,以至于羽林卫中,小团体盛行,年轻将士中,走马斗鸡的居多,真正有本事的却被压制的不能出头。 再有就是恩师留下的几位老将,挑拨手下士兵闹事,妄图夺权…… 肃王和秦王说着话的时候,宛瑜已经将自己哄了个肚饱。 两人见她吃得香,也动起了筷子,这一动筷子,两人就默了默,开始先用起膳来。 等到膳毕,方才刘嬷嬷端来的几道菜,就只剩个底儿了。 小胖丫看着可惜,就又拿起了筷子,准备将菜菜们都吃干净。 还是肃王阻止了她,说吃了十分饱已经有违养生之道,继续吃下去,怕不是要胖成小猪…… 小胖丫才不乐意变成猪,气呼呼的站起来,在凉亭中散步消食儿。 突然,小胖丫想起一件事,赶紧看向她六哥。 六哥酒足饭饱,神情惬意,现在提要求,六哥应该比较好说话? 第42章 描补 小胖丫伸出了试探的触角,小心翼翼的问,“六哥,这顿午膳,您用的还满意么?” 秦王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只微挑着眉头看着宛瑜,“你想说什么,直接说。” 宛瑜看他爹在这儿,也不怕六哥着恼,真就直接说了,“六哥,你能把你的乌翎送给我么?” 肃王显然已经知道这桩官司了,当即摇头失笑,她女儿真喜欢上一个人,真是贴心贴意的对人家好。 秦孝章神色不变,只口吻有些微妙,“是送给你,还是送给赵灵姝?” 宛瑜被看穿了意图也不怕,有爹坐镇,她现在胆儿肥的很。 “嘿嘿嘿,送给我还是送给姝姝姐姐,这没有区别的。我和姝姝姐姐最要好,我的就是姐姐的,姐姐的就是我的。” 小宛瑜一字一顿,“若不是担心姐姐以为我会和她争宠,我其实还想认婶婶做干娘的。” “哐当!” “咳咳!” “哎呀爹你怎么啦?爹你喝个茶怎么还能呛到?”宛瑜慌忙拿自己的手帕,给他爹擦嘴角的茶水。 肃王平生第一次这么失态,还是在自己的女儿和疼爱的小辈儿面前,一时间也非常无奈。 他将女儿的帕子还回去,拿出自己的帕子,将嘴角的茶渍擦干净,又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 这才不可思议的问宛瑜,“你想认姝姝的母亲做干娘?” “那怎么了?不可以么爹?”宛瑜又胆大又胆小的问,“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婶婶和姝姝姐姐啊,认婶婶做干娘以后,我和姝姝姐姐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 这话又把肃王呛到了。 不止是肃王,就连秦孝章,也不幸被呛了好几下。 还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这说法他真是平生头一次听说。 秦孝章给宛瑜泼凉水,“若你认了赵灵姝的母亲做干娘,你就得认昌顺侯为干爹……” 肃王轻“咳”一声,警告的看一眼这个侄儿。 秦孝章不说了,但眼神就是那个意思。你真愿意让那样一个人,做你的干爹? 宛瑜才不愿意,但是,“又没有人规定,认了干娘就要认干爹。反正这规矩在我这里行不通。我已经有爹了,我坚决不会再喊其他人爹,干爹也不行。” 肃王略满意,拍拍女儿的脑袋瓜,“还算有良心。” “可我真的很想认婶婶做干娘啊……” 肃王示意秦孝章转移话题,秦孝章摸摸鼻子,开口说,“别说干娘的事情了,说乌翎。” “哦,六哥你把乌翎送给我。你好多匹马,多乌翎一匹不多,少乌翎一匹不少。” 秦孝章气笑,“这话谁教你的?” 宛瑜无辜脸,“没谁教我,我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我怎么那么不相信呢。”秦孝章轻嗤,“你那个无赖姐姐,那天也是这么说的。她也真是脸皮厚,张口白牙就问我要马,我是上辈子欠了她马么?” 宛瑜说:“你上辈子欠没欠姐姐的马我不知道,但你这辈子欠姐姐的人情了。姐姐在大雨天把你拉回来了,你不得报恩么?” 秦孝章笑,“我母后不是给过谢礼了?” 宛瑜强词夺理,“娘娘给的是娘娘给的,你还没给。我看把乌翎当谢礼给姐姐就很好,六哥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太好,这个主意坏透了。” 秦孝章哼笑,“别打乌翎的主意了,我说不给就不给。有本事你让赵灵姝亲自问我要,她要是能把我说动,我就把乌翎送给她。” “姐姐说了,不用你送,我们出银子买。” “不卖。”秦孝章一锤定音,抬起折扇制止宛瑜胡搅蛮缠,“你再不依不饶,我就把乌翎藏起来,让你们俩再见不到乌翎。” 宛瑜气的嘴巴嘟起来,都可以挂油瓶了,“六哥,你干么这么小气啊。六哥,你可是皇子,因为一匹马和我们计较,您不觉得丢份么?” “不觉得,反倒很有意思。”秦孝章说:“特别是看你们俩吃瘪,更有意思。” “爹,你看六哥。” 宛瑜扑到他爹胳膊上,抱着她爹的胳膊猛摇晃。 可惜他爹只想看戏,并不想加入,一时间只能对着他女儿露出个爱莫能助的笑容来。 宛瑜被气跑了,秦孝章又饮了一盏茶,便提出告辞。 肃王亲自送他出门,路上问说,“真不能把乌翎给宛瑜?” 秦孝章无奈,“您刚才还说谁也不帮,现在又帮宛瑜说话。您那是帮宛瑜么,明明是帮赵灵姝。” 肃王朗笑,“都一样。那姑娘对宛瑜好,宛瑜也喜欢她。” “她有什么好?牙尖嘴利,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动手脚,甚至脾气上来,连亲爹都打。京城有几个贵女像她这样,她甚至比许多纨绔子弟都嚣张……” “王叔您别这么看我,我瘆得慌。总之乌翎我谁也不给,我这次非得治治赵灵姝那‘谁都得顺着她’的坏脾气……” 赵灵姝从胖丫嘴里听到这个坏消息,一点不觉得意外。 她磨着牙和胖丫说,“等着。等我把谋害我性命的人抓住,把这茬事儿了结了,我回头就找秦王去。不把乌翎从他那里要回来,我誓不为人!” 胖丫被姝姝姐姐身上这股狠劲吓住了,又听她连毒誓都发上了,她人都吓坏了。 “姐姐,你可别胡言乱语。什么誓不为人,我都要和你做异父异母的亲姐妹了,你不做人,那我是不是也不能做人了?不要啊,做人多有趣啊……” “等等,你给我等等。”小胖丫一口气说了许多,赵灵姝只听见一句“异父异母的亲姐妹”,她什么时候和小胖丫义结金兰了? 小胖丫被姝姝姐姐问到头上,不得不沮丧的说了自己的打算。 赵灵姝得知她原本想拜她娘为干娘,可是因为担心她不喜欢,又因为她有个不靠谱的爹,最终打消了这个打算…… 赵灵姝心中的想法是,幸好没成! 不然她娘的嫁妆不是要分给小胖丫一份? 小胖丫听到姝姝姐姐最关心的,竟然是这个问题,差点给气哭了。 她扑到赵灵姝身上,又是蹭、又是搂、又是揉、又是挠,还狂抓赵灵姝痒痒肉,弄得赵灵姝笑的停不下来,声音差点把树上的知了都震下来。 肃王午后离开别院,小胖丫亲自送她爹离开,回来时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她和赵灵姝说,“姝姝姐姐,你肯定不相信,今天是我这些年来,觉得和爹爹最亲近的时候。” 赵灵姝见状将小胖丫抱在怀里,“我信啊,不过以后你和你爹肯定会越来越亲近的。” 小胖丫继续低叹,“好想让爹留在别院住几天啊。” 赵灵姝心想,那还是别了。 她娘在这里住着呢。 虽然一个前院一个后院,中间的距离隔了好远好远,但在讲究男女大防的古代,传出去到底有人说闲话。 好在小胖丫也不用人安慰,自己就说,“可是我爹太忙了。能抽出半天时间来看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做人不能太贪心,反正我们再有两天就回京了,到时候我再和爹一道用膳说话。” “行。” 御医过来复诊了,依旧是原来的两名御医,他们仔细查看过赵灵姝的红疹,商量过后对药方做出了调整。 为首的张御医是这么说的,“大姑娘体质好,身体恢复的也快。这个方子喝下去,不出两天,身上的疹子应该就全消了。” 常慧心听到御医的诊断,激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一个劲冲御医道谢,还让刘嬷嬷给御医两个大大的红封。 御医坚辞不受,只说是受了秦王的命令,要谢就谢秦王殿下。 一番推搡,刘嬷嬷到底是将两个红封,塞到了御医跟前的童子手里。 两名御医见状,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又提起赵灵姝昨日穿的那双绫袜,两人的神色有些严肃。 “那双绫袜上,早先浸泡过乌头、半夏、曼陀罗等多种,剧毒、性寒、使人情绪躁动的药材,稍后我仔细列个药方出来给夫人。其余几种药材,秦朝国境内不生长,药肆中也嫌少有贩卖,只在西域诸国有产出。夫人若要寻那幕后之人,许是这是个突破口……” 常慧心再是没想到,这两名御医竟还给她带来这样一个消息。 她一方面觉得惊喜,御医查明那幕后之人的详细用药,对症下药,姝姝身上的红疹绝对会药到病除。 另一方面又震怒与对方的毒辣。 不管是曼陀罗,还是乌头和半夏,都是有毒之物。姝姝若长期穿被毒物浸泡过的绫袜,即便没有过敏,也迟早有一天会毒入肺腑,暴毙而亡。 背后那人,心是真的黑,手也是真的狠。 常慧心有多痛恨那谋害赵灵姝的真凶,就有多感激御医和秦王。 御医她已经感谢过了,至于秦王,那位殿下生来就金尊玉贵,普天之下但凡他想要的东西,陛下和皇后都会送到他面前。 秦王殿下什么都不缺,她若只送些珠翠宝石,殿下肯定不会看在眼里,这些也不足以表达她的谢意,那究竟送什么好? 常慧心没有主意,就问女儿有没有什么好提议。 赵灵姝不乐意了。 要给秦孝章送礼? 凭什么啊! 她搭救他,他都没给她送礼。 可别说皇后派遣谢姑姑送谢礼来了,那是皇后送的,又不是秦王。 常慧心听到女儿的诡辩,忍不住笑了,“皇后娘娘代秦王谢你,我代你谢他。我和皇后都是做母亲的,为儿女代劳我们心甘情愿。” “那我也不想谢他。” “为什么?因为秦王不肯把乌翎给你么?” 赵灵姝翻个身看着她娘,眼睛滴溜溜的转,“胖丫怎么能这样呢?她怎么把这件事都说给您了?说好的这是我俩的小秘密呢,胖丫言而无信!” 常慧心笑的止不住,“不是宛瑜告诉我的,是你们俩说话声音太大了,娘在外边听见了。” 常慧心摸摸女儿的头发,“不是娘说你,你这次真的无理取闹了。乌翎是殿下的马,殿下有处置的权利,你问殿下索要,本就是逾矩……” 赵灵姝哼哼,“可谁让他的乌翎,勾引了我的黑珍珠呢。” 常慧心头疼,“难道不是黑珍珠见色起意,强……了乌翎?” “我不管,反正现在黑珍珠和乌翎是一对,指不定乌翎肚里都有黑珍珠的崽儿了,秦王不让他们一家团聚,那就是他不对。” “那你把黑珍珠送给秦王,黑珍珠和乌翎照样可以日日在一起。秦王府的马厩还比侯府的马厩更大更宽敞,如此,岂不是更好?” 赵灵姝扁着嘴巴,委屈坏了,“娘,你竟然不向着我。” “你别撒娇,娘和你说正事呢。”常慧心轻叹,“不说秦王的乌翎,就是肃王的黑珍珠,都太贵重了。娘知道你主意大,既然拿了人家的东西,肯定就会还更贵重的回去。可是,君子不夺人所好……” 赵灵姝更委屈了,“胖丫说要将黑珍珠送我的,肃王也答应了这件事。” “……那你准备回给人家什么?是你珍爱的那几盆兰花,还是你匣子里的贵重首饰?” “兰花胖丫不会养,首饰的话,胖丫又不缺。我再好好想想,看看小胖丫究竟需要什么,到时候我再给她送什么。” “你啊!” 常慧心无奈,却也对这样无赖的女儿没办法。 她心里想着,女儿是个抠门,她这个当娘的,少不得替女儿描补几分。 早先她意外得了一柄古剑,一直放在库房里好生收着。 神兵利器堪配肃王这样的良将悍将,至于小胖丫,她亲自给做上一身衣裳,再送一套首饰,勉强算是替姝姝还上这份情谊了。 至于秦王那方的谢礼……先准备些王爷能用上的药材送过去,至于其他的,慢慢寻摸。 正靠在她娘腿上美滋滋睡觉的赵灵姝,全然没想到,因为她的小气啦,她娘不得不赔上更多东西替她描补。 以至于后来知道娘都送出去了什么,她心疼的直抽抽,深恨自己捡了西瓜,丢了榴莲。 不管是神兵古剑,还是她娘做的美衣,亦或是年份久远的药材,她也都好喜欢好喜欢啊。 第43章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两天后,赵灵姝身上的红疹全消,皮肤恢复光滑白皙。 她得意的坐在铜镜前,透过昏黄的镜子看自己的花容月貌,美的一个劲感叹,“这张脸真是造物主的炫技之作。” “恃美行凶说的就是我。” “长这么好看,不满足我愿望的人良心真的不会痛么?” …… “噗嗤,好了姝姝,别臭美了,赶紧换身衣裳,咱们这就回京了。” 常慧心第无数次从女儿背后经过,然而她女儿全然看不见她。 她从早上起身后,就一直坐在铜镜前,对着镜子看她那张明媚娇嫩的小脸,不时还自恋上几句,看的人忍俊不禁。 这次从女儿背后经过时,常慧心没忍住在女儿莹润白皙的小脸上摸了一把。别说,这小脸又嫩又滑,就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许是用了三瓶玉珍膏的缘故,这皮肤比之前更胜一筹,姝姝为此没少感叹“因祸得福”。 “好了,快别自恋了,明天就是娘娘的千秋节,咱们今天早点回去,晚上也能早点休息。” 姝姝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站起身去换衣裳时,没忍住又在铜镜前美美的转了一圈。 不仅脸好看,身段也该凸的凸、该翘的翘,性格还好到离谱,这样好的姑娘,肯定就是九天仙女本仙没错了! 赵灵姝去内室换衣裳了,小胖丫火急火燎的从外边跑进来。 “婶婶,婶婶,我姝姝姐姐呢,我有事儿找姝姝姐姐。” “宛瑜你慢点,小心摔跤了。”常慧心一边告诉小胖丫,赵灵姝去换衣裳了,一边拿了帕子给小胖丫擦汗。 午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这丫头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找姝姝,一路急跑进来,头发和衣裳都湿透了。 常慧心没追问宛瑜找姝姝有什么事儿,在她眼中,两人还都是孩子。就是有什么秘密,也不是大事儿,没到她必须关注的程度。 恰好此刻赵灵姝换好衣裳从内室出来了,常慧心交代两人一声,便迈步出了门。 等常慧心走远,小胖丫火速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来。 “姐姐,快看,我爹派人送过来的。说是已经查清楚害你的人了,具体情况都写在纸张上。我知道姐姐你记挂这件事,一拿到这东西就赶紧给你送来了。姐姐你……” 赵灵姝不等小胖丫说完,就收了满脸的笑。 “快给我。” 她从小胖丫手中接过信封,打开,取出里边薄薄一页信纸。 小胖丫个子矮,垫着脚尖都看的很费劲。赵灵姝将信纸往她那边侧一侧,让小胖丫也能看个清楚。 这一看之下,小胖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赵灵姝则忍不住呵呵冷笑几声。 她就知道是老夫人和二夫人在背后搞鬼! 事实证明,并不是她故意把他们往坏处想,而是有些人,她生的一张人面,心思比恶鬼还毒。 赵灵姝扬声喊,“娘,你快过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小胖丫给惊住了,“姐姐你做什么?” 赵灵姝摇摇手中的纸,“这件事不能瞒着我娘,我得让我娘知道那些人是人是鬼。不然我娘对他们还抱有幻想,还想着与他们和睦相处,有心害无心,我娘什么时候被他们害了都不知道。” “另外,我得让我娘给我讨个公道!胖丫你别小看我娘,我娘是性子软,不愿意与人为恶,但别人都算计我的命了,我娘肯定不会继续妥协退让。得给我娘一个机会,让她把这些年的郁气发出来,之后我才好上场找他们算账。” 赵灵姝摩拳擦掌,眼冒凶光。 她那个冷笑的模样,看的小胖丫心肝直颤。 常慧心从外边走进来,“做什么又找娘?娘准备给你们弄点吃的,以防你和宛瑜半路上饿了,这都还没走到灶房,又被你喊回来了……” “哎呀娘,现在谁还吃的下东西啊,我气都气饱了。” 赵灵姝将手中的纸张往她娘手中塞,“娘你看,这是胖丫央求肃王帮我查的东西,人证物证俱全,就是我那好祖母和好二婶联合起来算计我。” 小胖丫猛给她姝姝姐姐使眼色:别提她爹啊! 她爹答应过婶婶,不插手这件事的。姝姝姐姐把她爹给卖了,她爹这不成了面上一套、背里一套的小人了么? 小胖丫急的跳脚,奈何现在赵灵姝满心怒气,只想着怎么收拾府里那些不省心的东西,根本没将小胖丫的异样看在眼里。 至于常慧心,她如何还能想起肃王之前的承诺? 她的注意力,都被手中的纸张吸引走了! 上边写的很详细,用在姝姝身上的药,是洛思潼从老夫人哪里拿来的。 给姝姝浆洗衣衫的王婆,二房设局让她儿子欠了大笔赌债,王婆为替儿子还债,这两年一直为二房所用。 王婆逃到儿媳娘家避难,已经被肃王府的人控制了。 有王婆的证词,又有老夫人的亲生的母亲,早先曾是突厥战败后进献来的美人,用在姝姝身上的药,只在那美人所在的部落有产出。 由此,基本就将老夫人和二夫人证死了! 常慧心脸色一下就变了。 她攥紧了手中的纸,脸上又是痛恨,又是茫然。 二房对姝姝下死手,她尚且能想通。可老夫人是姝姝嫡亲的祖母。她怎么舍得对她杜嫡亲的孙女,下这般狠手呢? 常慧心摇摇欲坠,头痛欲裂。 赵灵姝及时扶住差点摔倒的母亲,“娘,您可别被气晕过去。咱们得赶紧回府,不把昌顺侯府掀个底朝天,我这口恶气出不了。” 以往赵灵姝要上树打鸟、下河摸鱼,常慧心都极力在旁边拦着,以免女儿太过胡闹。现在,她只想让女儿再闹腾一点,把这天一并捅破了才好。 “好,咱们这就回府。娘给你讨个公道,娘不会让人白白欺负了你去。” “那咱们这就出发。胖丫,赶紧的,让人把东西都装车,咱们这就回京。” …… 别院的下人全被使唤起来,众人顶着大太阳,这就上了马车,往京城赶去。 谁知才走处没多远,就听到后边传来踏踏的马蹄声。 下人来报,后边是秦王的车架。也是巧了,他们和秦王竟同时选择这个时间回京。 就在胖丫琢磨,需不需要再给她六哥让个路时,那厢徐桥骑马走到跟前,冲几人拱手见了个礼。 徐桥对赵灵姝说:“殿下有件事与姑娘说,请姑娘去后边马车上一叙。” 徐桥这话是当着常慧心和诸多下人的面说的。尽管让一个妙龄女子,与一个英俊年轻的皇子见面,其中意味未免让人遐想连篇。但徐桥面上的表情坦荡严肃,可见这事儿并无什么狎昵,秦王要与赵灵姝说的,应该也是正经事,比如事关乌翎。 常慧心点了头,哑着嗓子说,“姝姝,你过去一趟。” 赵灵姝转着脑袋想,秦王绝不可能因为乌翎的事儿见她,这事儿在秦孝章那里没得商量。 那会是什么事儿呢? 赵灵姝爬上秦王的马车,只来得及瞄一眼,头顶婴儿拳头大小的几夜明珠,秦孝章就将一份信件丢给她。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给她塞信封,这信封里边又会是什么东西? 赵灵姝没贸然动那信件,只挑着眉看着眼前的天潢贵胄,“您有什么话就直说。” 秦孝章睨她一眼。 他难得发一次善心,她反倒把他当贼来防。真正该防备的,难道不该是他么? 毕竟她力大无穷,心黑手辣,对付个成年男子,犹如捏死一只鸡崽儿般容易。 秦王殿下耷拉着眼皮,不看眼前的赵灵姝。 她的脸恢复了,脾气也回来了。这个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劲儿,他是吃饱了撑得,才担心她会吃亏。 秦孝章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你爱看就看,不看就滚下车。本王是闲的慌么,才与你这种蛮人费口舌?赶紧的,趁本王心情尚可,离我远远的。” 赵灵姝眼珠子咕噜噜的转,“您心情尚可么?您这表情,我以为您……” 赵灵姝条件反射想说死了爹娘,好险她舌头一卷,把这话给吞下了。 罪过罪过! 皇后娘娘对她那么好,她怎么能诅咒皇后娘娘? 当今圣安帝也是一代明君,在位期间整顿吏治、平定乱事、敬天爱民、尊孔崇儒。 大秦朝有现如今的盛世,大秦朝的女子有现如今的自由,当今帝后功不可没。 赵灵姝往自己嘴巴上轻轻拍了一下,你这张破嘴,让你说话不过脑子。 秦孝章冷着凤眸斜睨着她,浑身的冷气简直要把赵灵姝给冻死了。 尽管赵灵姝没将她心里的话说出来,只看她的模样,也知道她刚才想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秦王的面色更冷了。 赵灵姝理亏,嘿嘿笑着给秦王殿下斟茶,奈何秦王殿下才不稀得喝她的茶水,他怕她在茶里下毒。 “赶紧拿了东西滚出去,今后一段时日都别让本王再看见你!” “那不行。明日娘娘千秋节,小女还要进宫给娘娘祝寿,指不定明天臣女又见到殿下了。” 秦孝章冷声嗤笑,“你以为皇宫是你家后院,想见个人那么容易?别说些乱七八糟的,赶紧滚。” 赵灵姝才不滚,她拿起矮几上的信封,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仔细看起手中的东西来。 原本赵灵姝还想过,这玩意莫不是秦王写的赔偿单子? 后来一想,秦王殿下应该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应该不会为了区区几盆花,一缸子锦鲤和她算账。 直到她看清纸张上的东西……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秦王那是问她索要东西,秦王明明是来救她狗命的! 但若纸张上的东西为真,那洛家和老夫人可就太无耻心黑了。 “他们竟想让我去突厥和亲?” 赵灵姝摸着下巴狐疑,“这损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当时突厥打进关来,当今可是宁可死战,都不与突厥和亲平息战事的。 现如今,肃王都把突厥打回老巢了,洛家又想让她和亲安抚突厥,这些人脑子是不是有病?他们不会以为朝廷是他们家开的,他们想怎样就怎样?” 赵灵姝为这些人的脑回路惊叹,但仔细思索,此事也不是没有可操作的余地。 突厥与大秦的关系,是你打我,我打你,谁强谁有道理。 早些年突厥战败后称臣、送来诸多美人、还会年年纳贡。 反之,若我方失利,则会割让城池,许诺真金白银,嫁贵女和亲。 但这都是老掉牙的黄历了,“和亲”也多发生在大秦建国之初。当时国内动荡,外围群起攻之,为免按起葫芦起了瓢,对外只能采用“怀柔”政策。 但当今登基后,再不存在贵女和亲的事情了。 可眼下这不是个时机么? 突厥是被撵回老巢了,但坐镇西北、威慑突厥的肃王这被调回京城了。这时候嫁个贵女过去,能安抚住突厥,突厥一时半刻是不是就不会想着反击回来了? 主意是好主意,若两边再有人配合,这件事确实有很大可能落在赵灵姝头上。 毕竟,老夫人的亲娘,就是早先突厥进贡来的美人。是因为当时的安平伯夫人连生三子,膝下无女,这才将老夫人抱到膝下,充作嫡女教养。 随着年月日深,老夫人那亲娘辞世,这件事少有人知,也就再没人提起了。 但血脉传承是一直存在的,赵灵姝身上多少也流了老夫人的血,若突厥求娶,由她这个身上有些异域血统的姑娘嫁过去,是不是更有诚心? 可若真把赵灵姝嫁到突厥去,就凭她这小身板,她还能逃出来么? 赵灵姝意识到这些人的险恶用心,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老夫人这真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她以往只以为二夫人才是藏得最深的那条毒蛇,却原来,老夫人狠下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对了,这封信上说的事情,是这两天发生的么?”赵灵姝问秦王。 秦孝章冷哼一声以作回答。 赵灵姝又问,“不对啊殿下,您怎么想到去查洛家和老夫人的?难道说,您是要追查谋害我的真凶……” 赵灵姝挑起眉梢,那个得意劲儿,好似看透了秦孝章的小心思一样。 秦王讽笑一声,“赵灵姝,你别把自己看的太金贵了。也就常夫人拿你当个宝,其他人,我不说也罢。” “至于去查你受伤被害一事,你总归是勋贵之后,公然被人谋害,此事本王不知也就罢了,若知道却坐视不理,本王枉为秦王,头上这顶王冠,也可以不用戴了。” 第44章 回府 赵灵姝重新回到她娘身边,还没和她娘说秦王告知她的事情,秦王府的马车就走到了近前。 秦孝章隔着车窗帘子与常慧心颔首,并叮嘱小胖丫,“别在外边逗留,直接回京。六哥还有进宫一趟,先走一步。” 常慧心和宛瑜自然是恭送秦王。 等秦王一行人走远了,赵灵姝才小声地将从秦王哪里听来的事情,说给她娘和小胖丫听。 两人直接震惊到失语! 常慧心咬紧嘴唇,心都在淌血,“你可是她嫡亲的孙女啊。” 虎毒尚且不食子,姝姝虽不是老夫人嫡亲的儿女,但也是嫡嫡亲的孙辈儿,老夫人她怎么忍心! 常慧心气的浑身颤抖,气都喘不匀了。 赵灵姝见状,赶紧将她娘抱进怀里,“娘,深呼吸,不要怕。他们算计不到我的,我不会去和亲的……” “姝姝,我的姝姝,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哎呀娘,快别哭了,一会儿让人听到就不好了。” 不仅常慧心压抑着声音崩溃痛哭,就连小胖丫,明亮的大眼里都含着泪花,看起来可怜的不行。 她握着拳头,愤怒的锤身下的褥子,“太坏了,姐姐的祖母怎么可以这么坏。” “那可不是我祖母,那是毒妇赵洛氏。胖丫你以后可别说她是我祖母了,摊上这样一个祖母,我上辈子指定是刨她家祖坟了。” 赵灵姝好一番安慰,常慧心和小胖丫才终于不哭了。 安静下来的小胖丫提出疑问,“怎么六哥查到的消息,我爹没查到?” 好问题! 这个问题她方才也问秦王殿下了。 秦王殿下倒是说了,他派出去的暗卫碰上肃王的人手也在暗查此事,只是对方从他的身手判断出来他是宫里的暗卫,点头示意之后直接离开了。 私下查探勋贵朝臣府邸私事,说出去犯忌讳。肃王府的人先走一步情有可原,但这就没必要和小胖丫解释太清楚了。 却说因为出了这样一桩事情,导致常慧心的心情更压抑了。 她都等不上回到京城,尚在路上,就让孙大柱的两个儿子往京城跑一趟,去工部衙门找赵伯耕,让他晚上下衙之后,直接回侯府。 两小子听了吩咐,骑着马就走了。 这青天白日的,前边还有秦王的车架震慑,也不用担心两个半大小子出事。 但赵灵姝担心她娘被气出个好歹来。 她就说:“祖母又不是咱们的血脉至亲,她只是一个婆母罢了。这婆母能处咱就处,不能处,大不了散。” 小胖丫瞪大了眼睛,往车厢内四处瞅。 赵灵姝猜,小胖丫八成在庆幸金嬷嬷和刘嬷嬷没和他们坐一辆马车,不然,头铁如她姝姝姐姐,也要被说教的头疼。 赵灵姝又道:“她起了害人之心,可我命大啊,阎王来了都不收我的命。那我活着回来了,就该他们瑟瑟发抖了。” “好了,不生气了娘。您养精蓄锐,好好歇息,等回了府上,女儿给您演一场大的。” 常慧心用力抓住女儿的手,“不用你,你还是个孩子家。娘没出息,却到底是你娘,这次娘替你出头。” “唉,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午后的天闷热的厉害,人坐在马车中本就压抑,偏今天下午一丝风也没有,愈发让人热的通身是汗。 一路波折,终于在夕阳西下时进了城门。 赵灵姝与小胖丫在岔路口分手,并约定明天宫里见。 至于今天,就不邀请胖丫去侯府做客了。 小胖丫依依不舍的和赵灵姝,以及常慧心辞别。 马车将要开动时,她还忍不住探出头来提醒,“姐姐,若是需要用人,你就让人来肃王府找我,我给你准备人手。” 准备人手干什么? 打群架么? 赵灵姝呵呵直笑,“放下,要打也是我单方面打他们。他们敢还手,我就剁了他们的手。你快回去,我们明天见。” 别了小胖丫,赵灵姝坐回车上,攥住她娘的手。 天气热的人心浮气躁,她娘身上却通身都是凉意。 不知道是心彻底凉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马儿踩着青石板,哒哒哒的走在通往昌顺侯府的大路上。 昌顺侯府的门楣光鲜,朱红色的大门两侧,蹲了两只硕大的汉白玉石狮。左边为雄,右边为雌。雄狮脚踩绣球象征权利,石狮抚弄小狮象征繁育。 去你娘的权利和繁育,她祝昌顺侯府抄家夺爵、断子绝孙。 赵灵姝狠狠的在石狮子上跺了两脚,看门的仆役看见了,谁也不敢上前拦。 大姑娘是府里一霸,别管大小主子,谁到了她跟前都落不到一点好。 她脾气上来,连府里的主子们都得退避一射之地。 更别提大姑娘这次不知道被谁算计了,吃了好大一个闷亏,现在窝了一肚子火,就等着找人泻火。他们若过去劝阻,说不定就要成那出气筒。 下人们瞬间躲了个干净,谁也不敢往赵灵姝跟前凑。 赵灵姝搀着她娘大摇大摆进了府,直接往松鹤园方向去。 早有人将这个消息告诉给老夫人了。 老夫人闻言眉心一跳,嘴巴直接抿紧了。 “老大家的和灵姝回来了?这是好事。来人啊,快些准备些冰碗端上来。可怜见了,灵姝这次可是吃了大苦头了。” 桑姑姑应下这差事,赶紧下去吩咐了。 齐嬷嬷则在旁边谄媚,“您真是天底下慈爱的祖母和婆婆了,大夫人和大姑娘肯定是上辈子做多了好事,这辈子才能在您跟前伺候。” 齐嬷嬷的奉承老夫人往日最爱听,今天却越听越心浮气躁。 她冷眼睨了过去,“要你多嘴?” 齐嬷嬷轻轻往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看奴婢这话多的,奴婢再不说了,这就去外边迎接大夫人和大姑娘去。” 齐嬷嬷赶紧遁走了。 屋内一时间只剩下老夫人、洛思潼母女,以及洛思婉四人。 赵灵溪最乖觉,看她祖母和母亲都阴着脸,她也不敢强求,说明日进宫时想戴那支红宝石璎珞项圈了。 她直觉赵灵姝此番过敏,应该是祖母或母亲做了什么。 若赵灵姝自此毁了或死了倒也好,可赵灵姝命不该绝,又被秦王身边的御医救了回来。 那就是个疯子,往日里无缘无故且要疯上一回,往他们身上撒撒火,这次若真被她逮住了尾巴,怕轻易不能善了。 赵灵姝垂着脑袋,努力装作隐形人。 洛思婉心里猫抓似的难受,小声问姑母和姐姐,“长房那边确定不会查到什么?” 洛思潼瞪过来,“能查到什么?事情都是王婆做的,王婆现在都是个死人了。他们倒是查啊,即便查到王婆溺水而亡,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老夫人也沉沉地看着洛思婉说,“你这脾性还不够稳妥,以后还得多练。你想要嫁皇子,想做那人上人,修身养性是第一要务。你且把自己稳住了,谁也攀扯不到你身上。” 洛思婉被长姐和姑母接连敲打,一颗心依旧惴惴不安。 许是这次的事情太大了,涉及到人命,她心慌的厉害。这种感觉让她恨不能立刻离开眼前这个是非之地,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可姑母和姐姐说了,要稳妥,要不动如山…… 洛思婉深呼吸一口气,寡淡的面容上努力露出端庄的神色。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她有多紧张,手心里出的汗,险些把她的帕子都弄湿了。 老夫人幽幽的开口,“即便她逃过此劫又有何妨?我已经与你们父亲商议过,决议让那孽障去西域和亲。” 这件事连洛思潼都不知道,更别提洛思婉了。 姐妹俩惊异出声,“和亲?” “有什么不妥?” 洛思潼道,“没,没什么不妥。只是,今上手腕强硬,最忌讳用女子求和。今生登基几十载,再无和亲西域的女子。” 老夫人说,“今上雄心大志,自然不愿意用女子换取苟且偷生。但现在突厥被打怕了,往西远遁几百里。这时若主动求娶天朝上国的贵女,今上嫁贵女过去,便是宣扬天朝教化,以示煌煌国威。” 安静的屋子越发静默了。 理是歪理,耐不住可实施性很强。 老夫人又道,“那孽障不肯嫁到洛家去,洛家也没有能辖制住她的男儿,与其放任她在京城继续坏事,不如将她远远打发了。” 至于赵灵姝孤身远嫁突厥会有什么下场,这并不是老夫人会关心的问题。 这个孙女她从来不喜,她的死若能为昌顺侯府带来便宜,助老二谋取一个合适的官位,那这桩买卖就是合适的。 屋内静的落针可闻,静的能让人听到自己如同擂鼓似的心跳声。 赵灵溪让自己心静、心安,可心脏却狂跳不止。 她和赵灵姝不对付,被赵灵姝下过无数次脸,挨过她许多次打。 她无数次在深夜里想,若是赵灵姝死了就好了。 可真当赵灵姝遭遇这连番算计,险些连命都丢了,她有发现,自己心中并无多少欢喜。 许是在她私心里,她对赵灵姝的恨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多? 又或者是,这一次是赵灵姝,若一下次换做她,她是不是也可以轻易被抛弃? 赵灵溪顿生兔死狐悲之感。 但这种感情还没来得及发酵,外边就响起了喧哗声。 有行人的脚步声,丫鬟的问安声,婆子的说笑声,更有知了有气无力的嘶鸣声。 忽的,帘子被人从外边撩了起来,齐嬷嬷热情洋溢的声音传进来,“大夫人和大姑娘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齐嬷嬷话都没落音,赵灵姝已经挽着她娘的胳膊走了进来。 这时候天都快黑了,屋内却没点灯。整个房间黑漆漆的,只有屋内几人的眼睛亮着诡光,好似暗夜中的狼群,在觊觎着新鲜的血肉,只待猎物一走进包围圈,就要趁其不备,将其吞噬殆尽。 几人眼神凶恶,但赵灵姝岂会怕了他们。 她最胆大了,别说是狼,连熊都杀过。不过一条命罢了,他们不在乎,她更不在乎。 赵灵姝呵呵笑,“做什么呢,大晚上还不点灯?齐嬷嬷,你们这些下人怕是都不想干了。让几位主子摸黑说话,一会儿主子们磕了碰了,脑袋被人从头上摘下来了,你们担待的起么?” 齐嬷嬷缩缩脑袋,磕磕巴巴道,“大姑娘您真爱说笑话。来人,快来人啊,赶紧把蜡烛都点上。” 丫鬟们鱼贯进来,手中拿着一只只燃着的蜡烛,一一点亮房中的烛火。 许是房间内的气氛太过诡异,丫鬟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谁也不愿意在房间内多留,唯恐一个不慎,就把命也留下了。 就连齐嬷嬷,都借口去催老夫人的晚膳,一溜烟跑到了外边。 屋内只剩下昌顺侯府几个主子,老夫人坐着不吭一声,洛思潼、洛思婉和赵灵溪也不置一词。 如此安静的气氛中,赵灵姝拉着她娘,就在近前的椅子上坐下来。椅子挪动时发出好生尖利的剐蹭声响,直刺的人耳膜生疼。 赵灵溪沉不住气,烦躁的发问,“你做什么呢?一回府就闹这么大动静,你规矩都忘到脑后了?出门几天归家,你不说给祖母磕个头,最起码也见了礼,问个安,你这……” 赵灵姝好奇,“祖母在哪儿,祖母是哪位?” 赵灵溪瞪大眼睛,“你眼瞎啊,祖母不就在上边坐着呢。” 赵灵姝呵呵笑,“你不说她是我祖母,我都以为她是畜生了。哦,说她是畜生,畜生都委屈。毕竟畜生也懂舐犊情深,也不会对亲生的孙女下死手。” “赵灵姝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有什么证据,你就说祖母暗害你?暗害你的人,难道不是你院子里的王婆么?” 屋内老夫人、洛思潼、洛思婉,在同一时间闭上了眼。 赵灵溪这个蠢货! 赵灵姝都没说此事与王婆有关,她到是跳出来先把这件事说了,她是生怕赵灵姝猜不到王婆和他们的关系么。 赵灵姝好整以暇的笑,“哎呀,灵溪你这么关心我啊,连我院子里的王婆暗算我,这事儿你都知道了?王婆不是生了重病,在外头医馆治病么,她怎么就和谋害我的事情扯上关系了?” “这事儿我是真不懂,灵溪你给我解释解释呗。” 第45章 对峙 赵灵溪已经意识到,她方才犯了蠢,说了不该说的话。此时面对赵灵姝的咄咄逼问,她脑袋一缩,直接钻到了乌龟壳里,当起了缩头乌龟。 任是赵灵姝如何殷殷呼唤,“灵溪”“灵溪”,赵灵溪只当听不见,一声也不敢出。 赵灵姝的不依不饶终究激怒了老夫人,老夫人冷着双眸看着她,“你在鬼门关走了一趟,我只当你懂事了,却原来从根里就长歪了的东西,再是吃足了教训,也还是那个鬼样子。” 赵灵姝一点不恼,“您看出来我是鬼了?我可不就是从地府里跑出来,寻你索命的恶鬼么。嗷呜……” 赵灵姝突然凶相大露,做出了厉鬼的模样,往老夫人跟前扑去。 一屋子女眷俱都被吓得尖叫出声,引得外边伺候的丫鬟婆子赶紧跑进来看情况。 赵灵姝摆手让他们都出去,“我和老夫人闹着玩呢,你们进来干什么,不够扫兴的。” 桑姑姑和齐嬷嬷看着浑身都是戾气的大姑娘,只能又退回了门口,却努力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屋内动静。 老夫人险些被吓厥过去,回过神后颤着手,指着稳坐如山的常慧心,“老大家的,你就是这么教育孩子的?姝姝再这样下去,人就毁了。” 常慧心将女儿拉过来,让她在椅子上坐下。“说好娘为你出头的,你今天就少说两句,让娘为你尽尽心。” 赵灵姝不情不愿的点头,“好。” 常慧心挺直腰杆,看着上首坐着的婆婆。 她眉心的乌青已经褪去了,许是面由心生,她的心恶的流脓,表现在脸面上,便是面色蜡黄发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味道。 常慧心嫁过来十多年,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盯着婆婆看。 她的眉目中没了往日的尊敬与温驯,此时浑身都是攻击性,连视线都锐利了几分。 老夫人一颗心狂跳不止,但她却不愿意承认,被她压制了十多年的儿媳,竟有逃出她掌控之感。 这感觉糟糕透了,老夫人条件反射不喜。 她诘问说,“老大家的,你那是什么眼神?我是你婆婆,不是你仇人。我答应你,让你去照顾灵姝,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她一个小辈,进门就说我是畜生……” “你不是畜生又是什么?”常慧心平心静气的反问,“姝姝今年才十四岁,尽管性情调皮,对您却还算尊敬。她敬您为祖母,您又是怎么对待她的?” “您拿了药让人谋害她,想要她的命!” 常慧心想起在别院那晚见到女儿时,女儿虚弱的神态,以及满身的红疹,她心疼的流下泪来。 “我自问嫁进侯府十多年间,执掌中馈、孝敬婆母、友善妯娌、疼爱子侄,凡此种种,我从不曾懈怠。我又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了,才让您要将我这心头肉除去?” “你如此恶毒,如此心狠手辣,姝姝说你是畜生,畜生都耻于与你为伍,你就是那畜生不如之人!” “放肆!”老夫人气的嘴都歪了,直接将旁边的茶盏抚到地上去。 赵灵姝一边挡在她娘身前,以防那些碎瓷扎到她娘,一边狂拍巴掌。 厉害了! 她娘真的厉害了! 她娘这嘴皮子上来,丝毫不输与她。 赵灵姝为她娘的崛起高兴的时候,那厢洛思潼、洛思婉和赵灵溪俱都露出瞠目的表情。 他们再是没想到,方才那些扒皮抽筋的话,竟是素来温婉贤惠的常慧心说的。 常慧心嫁过来十多年,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很少,可这次她不仅逼问到老夫人头上,竟还痛快淋漓的唾骂老夫人畜生不如! 这还是他们印象中的常慧心么? 可见真不能把老实人欺负很了,不然老实人发怒起来,那威力都快赶上老天爷降下的天雷了。 这两个念头先后在三人心中泛起,让本来还想帮老夫人说话的三人,俱都沉默下来。 老夫人无人相助,愈发痛恨。 不仅痛恨洛思潼几人见事儿就缩,还痛恨常慧心心思深沉,惯会装相。 老夫人不觉得是自己把人逼急了,她只认为常慧心的本性就是如此尖酸刻薄。 不过以前她没儿子,在府中没站稳脚跟,不得不隐藏本性。现在为了护住她唯一的女儿,她选择本性外露,与她撕破脸。 老夫人既为自己的眼拙懊恼,又因为常慧心提及她暗害赵灵姝的事情惊心。 她的语气那么笃定,莫不是已经找到了切实的证据? 老夫人不相信他们远在别院,还能将府里的一切掌控在手;她更不相信,王婆还有机会揭露幕后黑手;真的被戳穿阴谋她也不怕,她全程没露过面,一切事情都是由洛思潼操持的。 老夫人念及这些,底气又回来的。 她又摔了一个茶盏,连叫两声好,“真不愧是我精心选择的长媳,我以为你秀外慧中,贤淑温婉,却原来你满腹怨尤,最擅无中生有。我可真是看走眼了!” “好,既然你说我谋害灵姝,我们就当面锣、对面鼓的对峙。若我真是那黑心恶毒的祖母,不用你责难我,我自己一头撞死在祖宗牌位面前。” 老夫人好似那含冤负屈之人,此时涨红了老脸,崩溃的暴走,。 她甚至颤着声音,让外边的齐嬷嬷和桑姑姑都进来,“去,快去,把老大、老二和老四都给我叫过来。我都快被这些不肖子孙逼死了,且让他们都回来看看,老婆子一天天的,在家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哎呦,这闹什么呢,隔着大老远就听到府里的闹腾了。哎呦,娘您怎么了?快来人扶住我娘,哎呦娘,这谁又气到您了?” 老二赵仲樵恰此刻走了进来。 他是个浮夸的,又最是将心疼老夫人,与老夫人亲近表现在面上。老夫人一看见她的二儿子,愈发委屈上了。 “我不活了!被儿媳和孙女指着脸骂畜生,这名声传出去,我还怎么见人?侯爷啊,你一走了之,却把我这孤寡婆子留下来看儿孙脸色过日子。您还不如把我也带走,让我落个清净。” 赵仲樵都没来得及询问,骂她娘的人究竟是谁,赵伯耕也匆匆回了府。 他一回来,就皱着眉头看着乱糟糟的花厅。 老娘要死要活,老二一脸孝子贤孙模样,洛家几个女眷俱都闷不吭声装傻充愣,常慧心面上的神色平静又悲愤,姝姝则翘着二郎腿,一脸兴味的看戏。 这都什么跟什么! 赵伯耕一屁股坐在老夫人旁边的软榻上,将手中的折扇猛地拍在软榻上的腰几上。 “你们谁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一天天的,闹完这出闹那出,我们昌顺侯府是戏院么?真这么愿意唱戏,不如我给你们搭个台子,再喊些看客来?” 赵伯耕一发威,老夫人也不唱念做打、要死要活了。 但老夫人还是委屈。 她便侧过身去低低的啜泣,一会儿一声“我活的苦啊”,一会儿一声“侯爷你怎么不把我也带走啊”,一声接一声,直听的人头皮发麻,心中烦乱。 偏还有个赵仲樵名曰哄人,实际上在煽风点火,“娘快别哭了,您心里的苦儿知道。您有什么事儿您说出来,儿替你求个公道”“娘您快别哭了,再把身子哭坏了。您这每日为府里人打算,却没人记您的好,您以后只管顾着自个就是……” “老二你再给我叨叨一句!” 赵伯耕一下衙就往府里赶,想在常慧心面前做小伏低,以求明天常慧心与他在宫里演一场夫妻情深,以打消帝后对他可能会有的偏见。 谁料,才刚进府,就听下人说,姑娘和夫人一回来就往松鹤园去了。且两人,尤其是夫人面色不好,神情非常严肃,看起来像是…… 看起来像是什么下人没说,却不妨碍赵伯耕多想。 他条件反射就想到姝姝被害一事,这件事莫不是已经查出结果来了?且事情和他娘有些关系? 赵伯耕不愿意用如此阴暗的想法想他娘,却控制不住他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到了松鹤园。 还没进松鹤园,就听到好大的喧嚷和争吵声,他的心就凉了半截。进来之后看到室内的场景,他心中仅有的那点侥幸之心,也没没有了。 赵伯耕想息事宁人,却知道,他怕是劝不住护犊子的常慧心,也没办法让吃了大亏的姝姝松嘴。他心浮气躁,外加一路走来热的通身是汗,身体和心理双重不适,又有老二在旁边煽风点火…… 赵伯耕摘下官帽,猛地砸到老二身上,“再给我多一句嘴,你就给我滚出去。” 当着妻小的面,赵仲樵被他大哥下了脸面,一时间脸上铁青。 他平时最要脸面! 因为出身昌顺侯府的缘故,长相也符合时下士人的审美,又因为他素来心思玲珑,与谁都能说到一起,以至于他赵二爷的名字不管在那里都叫的响,只要走出侯府,在哪儿都备受人追捧。 京城的好事之人,甚至给他取了个雅号,叫“忘忧君。” 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不管再难办的事儿,通过他的巧妙转圜,总能让人如意。 不管是升官发财,还是打通某些关系,亦或是与人交好成为知己。总之,只要孝敬到位,他赵二爷就能给人解除百忧,为此被人称为忘忧君。 在京城都被人捧着尊着,不管走到哪里都享受着座上宾的待遇,在府中却只能被长兄欺压,充作那没出息的兄弟。 赵仲樵一张脸都黑透了,狠狠的咬着后槽牙。若不是情况不允许,真想狠狠的将这顶官帽砸回去。 屋内彻底静了下来。 莲花冰山上的冰块,袅袅的吐出凉气来。 可惜,这些凉气无论如何也压不住众人熊熊燃烧的心火。 赵伯耕忍着火气,看向了常慧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仔细和我说说。” 常慧心张嘴要说,洛思潼却怕赵伯耕起了先入为主的念头,担心常慧心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洛思潼就赶在常慧心开口之前,巴巴的将事情说了出来。 她说的倒也不假,只是过分运用了语言的艺术。在她口中,常慧心就成那无理取闹之人,赵灵姝更是成了寻事生非之辈。 总之,常慧心和赵灵姝这对母女,在洛思潼的叙述中,俱都无情无义、言行无状,是没有规矩和教养的野蛮人。 常慧心期间几次想插话,却都被赵灵姝摁下了。 她拉着她娘的手,让她娘在位子上坐着。 刚才那顿发飙,可把她娘累坏了。 洛思潼想说什么就让她说,难道她还能说到天亮去? 趁这会儿功夫,且让她娘喝点茶水润润唇。 于是,就在洛思潼阴阳怪气告刁状时,就见这对母女正美滋滋的喝着茶,面上的神色是如出一辙的平静和缓。 这倒衬得洛思潼的话有猫腻起来,且越听越觉得她话里的水分十足。 等洛思潼无话可说,赵伯耕将视线转向他的妻女,“你们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那可太多了。” 赵灵姝一边喝着茶,一边慢悠悠的说:“首先,我们是被下人请进来的,不是贸然闯进来的,这事儿里外的丫鬟都可以作证。二婶以后可别夸大其词了,搞得我多蛮横不讲理似的。”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说祖母是畜生,那暗害亲孙女的,她不是畜生是什么?说她畜生不如,那也对,毕竟畜生也懂舐犊情深,也会爱护族中老幼。” “都先别打岔,且等我把话说完。我呢,既然说得出来,那肯定就是拿到了确凿的证据了。” “你们不是想看证据么?可以,这就满足你们。” 赵灵姝将刘嬷嬷唤进来。 她问刘嬷嬷,“人到了么?” 刘嬷嬷看一圈屋内的人,又俯身对赵灵姝说,“到了,在外院押着呢,要现在把人押进来么?” “押进来。我最喜欢这种当堂对峙的感觉了。因为看见某些人失魂落魄、胆战心惊的模样,我会觉得特别爽!而且,我也想看看,那些走到穷途末路的人,会不会兑现自己的诺言,一头撞死在祖宗牌位跟前。” 第46章 开撕 老夫人看见了赵灵姝面上笃定的神色,心里突然不确定起来。 难道这孽障真的抓住了他们的狐狸尾巴? 可是不应该啊! 若事情顺利,王婆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即便没死,王婆现在也藏得好好的,轻易不会露面。又哪里是常慧心和赵灵姝这等藏在深闺中的女子,一回京就能捉到的? 老夫人努力让自己沉住气。 赵灵姝这臭丫头肯定是诈她的。 但看那对母女俩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怀疑……难道真的那里走漏了风声? 难道王婆真被他们抓在手里了? 老夫人想叫停,想停止眼前这出闹剧。 但她刚“哎呦”一声,赵灵姝就说话了,“老太太是头疼、胸口疼,还是心疼?您是不是疼得要晕过去了?没关系,你尽管晕。我这次去别院,没什么别的收获,就是和秦王殿下身边的张御医学了一手。” 赵灵姝凭空变出一根巴掌长的银针来,“张御医说了,只要不是得了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的病,平常的昏迷晕倒,只要往脑袋上这么一扎,人就立马醒了。我学了这本事,还没机会试用。正好祖母晕一下,让我试试我的能耐。” 老夫人正襟危坐,再是不敢说头晕头疼的话了。 赵灵姝满眼可惜的将银针收起来,“真遗憾,我还以为这次能让大家看看我的本事了。” 屋里愈发安静了,静寂的氛围中,几个姓洛的各忙各的,却都不敢多看赵灵姝一眼。 赵仲樵倒是忍不住盯着赵灵姝看了好一会儿。 这个侄女,因为是侄女的缘故,他平日里很少见到。偶有一两次见面,也都在逢年过节,她那时都老实跟在常慧心身后。 虽然她面相桀骜,人看着也刁蛮任性,但也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罢了,他从没看在眼里过。 即便灵溪没少在他跟前说赵灵姝的不是,他也只当那是堂姐妹间的纠纷争执。谁家的姑娘在闺中时不是这么过来的?不单是姑娘家,就是他们这些兄弟,小时候也没少干架。 只是起口角,动了手,在他看来真是小事儿。 却原来,以往都是他疏忽了。 眼前这侄女,那只是个普通的、刁蛮任性的姑娘啊,她明明有心计有手段,还有能耐。 她亏也就亏在身为女儿身,不然,这昌顺侯府的百年基业,还有他们二房什么事儿。 赵仲樵对赵灵姝笑一笑,“姝姝倒是愈发出众了。” 赵灵姝没什么诚意的回,“我当您这是在夸我。” “是夸你的,你也当得起这句夸。” “那您真有眼光。” 天就这么被聊死了。 好在刘嬷嬷这时候又走了进来,她冲身后招手,身后便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将王婆押了进来。 老夫人自然是不认识什么王婆李婆的,也因此,在看到王婆后,她眸中露出很明显的疑惑。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个宛若疯妇般,被绑着双手摁在地上的老妇人是谁,一时间瞳孔骤缩。 老夫人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就往我屋里拉,灵姝,你把我这松鹤园,当菜市场了?” 赵灵姝说:“菜市场那有什么这样的热闹看,也是您有福气,年纪一大把了,还能看上这样的热闹。” 不和老夫人打嘴仗,赵灵姝直接走出来,一脚将刚直起腰的王婆又踹到。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当初她重病被儿子儿媳丢在深冬腊月的大街上等死,是她娘看不过去,将她接到府里来,又是给她请医问药,又是给她安排差事。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说她的命是她娘救回来的,为主子上刀山下火海她都愿意。 结果呢,他儿子一哭一求,她就做了那卖主的事情。 这样的人,良心丢尽了。 王婆被狠狠地踹了一脚,也不敢吱声,只继续大颗大颗的掉眼泪。 待缓过了那痛劲儿,她又冲着常慧心不住磕头。像是在忏悔自己的罪过,又像是在说,她知错了,看在她年纪一大把的份儿上,饶了她这一次。 常慧心自然不看她。 若不是秦王,姝姝人都没了。她再磕头,能换回她健康活泼的女儿么? 赵灵姝拍拍手,“二婶、祖母,你们都看过来,这人是谁,不用我介绍了?” 洛思潼僵笑,“这婆子脏兮兮的,看着还疯疯癫癫的,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腌臜货?把人拉到大家伙跟前,你也不怕她身上有什么脏病。” 赵灵姝说,“我自然是不怕的,若是有染病,也是先传染给你。毕竟这些日子,二婶你和王婆接触的最多。” 洛思潼蹙着眉,眼神频闪,“灵姝你在胡说什么?这就是王婆?王婆不是你院里干粗活的老嬷嬷,你把她拉到这里来干什么?” “问的好。”赵灵姝说,“只是这个问题,我觉得还是让王婆来回答更有说服力。来人啊,把王婆嘴巴里的麻布拿走。” 立刻有人将王婆堵嘴的麻布拿走了,王婆的哭声立马宣泄出来。她嗓音沙哑,宛若粗陶片刮在青石板上,那个粗噶难听,反正赵灵姝听得不住皱眉。 “姑娘,姑娘我真知道错了。姑娘您饶了我这一回,我以后再不敢了……姑娘,我没办法啊,我儿子欠了一千两银子的赌债,若还不上,他们就要将我的儿孙,都净身卖到宫里去。老婆子不能让王家断了根,我是被逼无奈啊……” 王婆边哭边喊,把二房的人怎么诱哄她,她又怎么上了二房的贼船这件事给说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一把鼻涕一把泪,任是谁也不能怀疑她说的这些东西的真实性。 众人都往洛思潼身上看去,就连赵仲樵,都好似第一次认识他的枕边人一样。 洛思潼浑身出了一层细猫汗,面上却勉强还算稳得住,“王婆是你们大房的人,许是她收了你们的好处来诬陷我。” “一个做下等活儿的婆子罢了,去收买她,不够跌我的份儿的。” 赵灵姝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再喊一个人来。” 很快又有人被押进来,这次却是个容貌俏丽的丫鬟。 昌顺侯府的人都知道,这是洛思潼身边的大丫鬟彩娟。彩娟是洛思潼奶嬷嬷的女儿,既能干又忠心,平常若有什么要紧事儿,洛思潼都是指使彩娟去做。 看见彩娟被绑的严严实实的推进来,二夫人的心防崩塌了。 但她还在做戏,“彩娟,你不是去寺庙里给我娘点长明灯了么?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被人绑回来了?” 赵灵姝给她二婶竖了个大拇指,都到这份儿上了,这位还挺稳得住,不怪她能凭个二夫人的名头,将她娘这个侯夫人压得抬不起头来。这心性,老夫人比之都多有不如。 可惜,再多的狡辩,在如山的铁证面前,也是徒劳。 彩娟一被放开来,就扑过去抱住了二夫人的腿。 她是受命去处置王婆的,可惜,被瓮中捉鳖了。 彩娟一脸灰败,“夫人,我们被秦王的人捉了个正着,已经把什么都招了。夫人,我是听您呵老夫人的吩咐办事的,你救救我。” “秦王”二字一出,威力堪比炸弹。 之前还老神在在的老夫人、赵伯耕、赵仲樵,俱都瞪大了眼,一脸惊恐。 “怎,怎么还把秦王给牵扯进来了?” “灵姝,这件事是你拜托秦王去查的?” “姝姝,家丑不可外扬,有什么事儿不能关起门来处理?” 赵灵姝无辜的不得了,秦王的人摸到了早先王婆的藏身之处,那时王婆已经被肃王府的人带走了。谁料,那些暗卫撤离之前,竟意外逮住了被派去灭口的彩娟一行人。 这收获,这铁证,这可都是老夫人和二夫人硬要往她手里送的。 他们一番好意,她又怎么好意思推拒? …… 因为秦王的意外加入,屋里整个乱了套。 秦王知道,便等同于帝后知道,帝后知道——天塌了。 还没来得及收拾“殴打原配发妻”的烂摊子,突然又知道老娘和弟妹联合起来要谋害女儿的性命,这时候的赵伯耕宛若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头顶都冒了烟。 他看着老夫人和二夫人,这两个人怎么可以闯这么大祸! 直到这时候,赵伯耕想的都是,这两人闯了更难善了的祸,影响的何止是他的前途,怕时就连昌顺侯府,都要完了。 他完全没为他的女儿不平过,为赵灵姝委屈过,为赵灵姝痛恨过……毕竟,这所有的一切,和他的前途比起来,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赵伯耕颓丧的坐在榻上,一时间腰都塌了下去。 万众寂寥中,赵灵姝说,“铁证如山,现在是不是该轮到老夫人表演了?您是想去祖宗排位前亲自磕死了事,还是说,我把祖宗牌位请到您面前?” “这两个其实都不太好。让你磕死在宗祠,可是给你脸了;你的血洒在祖宗牌位上,祖宗们在地下也得羞死了。把祖宗牌位请到你面前,啧,就你这种无德妇人,你也配!” “灵姝!”赵仲樵哑着嗓子喊,“这到底是你的祖母。” “她自己可没把她当我祖母。她不仅和洛思潼暗算我性命,还想让我去突厥和亲。” “突厥和亲”这四个字一出,老夫人和二夫人更是露出见了鬼一样的神色,就连洛思婉和赵灵溪,也都瞪圆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赵灵姝,好似看她背后是不是长了眼睛。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难道他们中出了叛徒? 还是说,又是秦王帮她? 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只从这几人的表情,就能看出,“和亲”这件事情,是真的被这些人打算过的。 赵仲樵一时再说不出话来,赵伯耕则是心累到极点。 赵灵姝将这些人扫视一遍,说,“又是要我命,又是送我去和亲,别说是我嫡亲的祖母这样对我了,就是我亲爹,我也不能饶了他。” 赵灵姝看着一脸怨毒的老夫人,“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和亲可以,但最后去突厥的,绝对不会是我。洛思婉年纪更合适,灵溪也机灵,她们俩谁去都行,一起过去我也没意见。” “灵姝!” “赵灵姝!” 洛思婉和赵灵溪怎么也没想到,和亲怎么就和他们扯上关系了? 两人被吓的面无人色,赶紧攀附住身边的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赵灵姝才不管他们,她对着众人亮了亮自己的拳头,“总归我多的是力气和手段,只要不怕死,你们尽管放马过来。” 赵伯耕看着浑身都是戾气的女儿,心脏不争气的猛跳了几下,想起自己背着这对母女做的事儿,他心脏更加悸动的厉害。 他擦了擦鼻尖上的冒出的冷汗,看了看瘫在软榻上的老夫人,以及呈痴傻状的弟妹、表妹和侄女,终于艰涩的问出,“姝姝,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还用问么,欠债还钱,杀人自然是偿命了。” “可是,可是你现在还好好活着。”洛思潼颤着声音说。 “我活着是因为我命大,是因为我运道好,但这却不是你们能逃过惩罚的借口。”赵灵姝直接翻了脸,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直接往洛思潼脸上割。 洛思潼惊的宛若风中落叶般不住颤抖,“灵姝!灵姝!” 赵灵姝又说了,“二婶,我这手可不稳,您最好坐稳当了,不然,真若在您脸上割了一个……坏了,流血了。” 血流如注,很快就把洛思潼的半张脸弄花了,洛思潼崩溃的哭出来,“灵姝,你手下留情,灵姝我真的知道错了。” 赵灵姝只说,“你对我下手的时候,可没想过手下留情。若不是我运道高,何止是我的脸,就连我的命都一块儿丢了。您想要我的命,我却只想毁你的脸……” 洛思潼一把推开她,跌跌撞撞的冲到了赵仲樵身后。 她摸摸脸,摸到一手猩红。那血液还在汩汩的从她面颊上的伤口处流出。那么大的伤口,流那么多的血,处理不好肯定会留疤。 她本就长相不佳,不得赵仲樵喜欢,若再破了相…… 洛思潼一屁股坐在地上,声嘶力竭的捂住脸哭泣,“大夫,快帮我请大夫……” 赵灵溪跑过去,拿着她手中的帕子狂堵她娘的伤口。可那伤口又深又长,那是一时半刻能堵住的。 赵灵溪四处扫了一眼,冲进了老夫人的内室。 她记得老夫人内室中有一个药匣子…… 赵灵溪忙着翻东西的时候,赵灵姝又开口了。 “草菅人命,不管是王孙公子,还是权贵朝臣,俱都要以命抵命。我可以息事宁人,暂时放过这两人……” 屋内众人的眼睛都亮了,他们紧张的吞咽了口口水,好担心方才是他们幻听了。 “但我有两个要求。” 赵灵姝一字一顿,“这两个要求,你们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但若你们不答应,我明天会在圣驾前告御状,让陛下为我伸冤。” “你说,不管你什么要求,我们都答应。”赵伯耕和赵仲樵异口同声道。 “一,昌顺侯府分家,老太太和二房等人滚出昌顺侯府!” “二,我不出嫁,到了婚嫁之年我会招赘,将来由我的子嗣继承侯府。” 赵伯耕和赵仲樵面色一变,张口就要反对,赵灵姝冷声道,“我说了,你们可以不答应,但我会告御状!究竟是被陛下严惩,成为京城的笑柄,还是让侯府传到我的子孙后代手里……这件事,你们自己商量。” 第47章 开挠 回去蔷薇苑的路上,常慧心问女儿,“姝姝,你当真想招赘在家么?” 这已经是姝姝第二次提起招赘了,常慧心觉得,她非常有必要问清楚女儿的真实意愿,以便今后给女儿说亲时,能更精准的选出适合女儿的人选。 赵灵姝将头靠在她娘肩膀上,被她娘拖着走路。 刚才那顿输出爽是爽了,就是有些耗费力。 她今天从别院折腾回京,没有午休,她实在累了,现在只想挂在她娘身上好好睡一觉。 听到她娘的问话,赵灵姝疏懒的掀了掀眼皮,含糊不清的说,“招赘不招赘的,我还没想好。但我提前把昌顺侯府这个茅坑占住了,省的以后我想拉屎的时候没地方。” “噗嗤。” “噗嗤。” 前后跟着的下人俱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常慧心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无语的点了女儿一指头,“感情昌顺侯府的爵位,在你眼里就是个……” 常慧心是个文雅人,说不出“拉屎”和“茅坑”这样的粗话。可她女儿张口闭口屎尿屁,一点忌讳都没有。说实话,有时候常慧心也怀疑,是不是她无意中把女儿给教坏了。 赵灵姝被众人的笑声笑精神了,她挺起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咕哝着说,“我是没觉得这侯府有什么好,但娘在这里,那我还是把侯府弄成我自己的地盘比较好,这样以后就没人能欺负娘了。” “当然,若以后娘觉得爹不是良配,想和爹和离,那我自然跟着娘走。侯爵这事儿,丢了就是。” 常慧心顿住脚,突然觉得腿上有千钧重。 她看向还在打哈欠的姝姝,“你……怎么觉得我和你爹会和离?” “和离很稀罕么?这多正常啊,换我早和我爹过不下去了。” 赵灵姝边抹去眼角的泪珠边说,“我爹既不是个好相公,也不是个好父亲。娘受委屈的时候他看不见,我受了委屈他又总说是我的不是。他对妻女没有半点的耐心,偏还不修口德、没有担当、自私虚伪、谎话连篇、言而无信……” “就这样的人,娘嫁给他,可算是跳进火坑了。娘想要从火坑爬出来,说明娘还没傻到家。娘要和离,我自然是举双手双脚支持娘的。” 常慧心窝心的笑了,她觉得和赵伯耕这段婚姻糟糕透了,可因为和他成了亲,她才有了姝姝,她又觉得,许是这就是这段婚姻的意义所在。 常慧心说,“和离不和离的,这事儿你以后别说了。侯府人多耳杂,事情再传到别人耳朵里,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子。” 经此一事,侯府里的人都把姝姝恨毒了。 姝姝捏着老夫人和洛思潼的把柄,他们明面上不敢对姝姝做什么,但暗地里能让一个人闭嘴的办法太多了。 姝姝聪明,却终究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常慧心和赵灵姝说着她的考量,这可提醒赵灵姝了。 “娘,回头得把咱们两个院子里的人,重新筛选一遍。王婆能被收买,其余人也可能被收买。我可不愿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别人监视着,回头娘帮我把院子里的人好好查查,有问题的全都丢出去。” “好,娘记下了。” “唉,娘,这不是往蔷薇苑去的路啊,娘,你这是要送我回梧桐苑么?” 常慧心点头,和女儿说,“你爹今天回了府,晚上肯定要在蔷薇苑里歇息。他今天被你提的要求气到了,晚上少不得要与我起争执……” “那娘今天和我一起睡好了,把我爹晾一边,让他冷静冷静。” 常慧心笑了,“有些事儿,那时冷静能解决的。你爹只是不同意你招赘,却未必不同意分家。我今晚与他好好说说,他若心中还念着我们母女俩,想必他能被我说通。” 赵灵姝不想给她娘泼冷水。 指望她爹被说通,那还不如指望公猪会上树。 她是不看好这件事的。 但她娘想试试,那就让她娘去试。 碰了壁,认清楚了赵伯耕的为人,彻底对那个男人死了心,她才更好劝她娘和离。 抱着这种心思,回到梧桐苑后,赵灵姝也没歪缠她娘。 她只是留她娘用了晚膳,随后便让人送她娘回蔷薇苑了。 但为防赵伯耕恼羞成怒对她娘动手,赵灵姝特意让人提醒燕儿,今天晚上守夜时机灵着些,听到不对就赶紧来梧桐苑找人。 燕儿记下了,还给赵灵姝个眼神,保证会将夫人看护好。 …… 常慧心回到蔷薇苑后,赵伯耕还没回来。 她让丫鬟出去打听一下,丫鬟说老夫人病倒了,府里方才请了大夫来,现在侯爷、二房以及四房的人,都在老夫人跟前伺候。 若是以前,常慧心铁定也要过去的。不,以往若老夫人有些不舒坦,第一个通知的人肯定是她,一直衣不解带在老夫人榻前伺候的人也是她。 她尽了一个媳妇最大的孝心,可却没得来善报,连累的女儿差点丧命。 常慧心心寒齿冷,不愿再提老夫人一个字。 她没再说什么,自己洗洗睡了。 按说应该很快就能睡着的,毕竟连续几天照顾姝姝,又奔波往来不得安宁,她身体和心理都已经熬到了极限。 但很奇怪。 明明身体很累,眼皮也乏的根本不愿意睁开,但她的思绪却很清明。 她能清晰的听到窗外的虫鸣声,能听到清风吹拂过来,窗外的石榴树被封吹的缓缓摇动的声音。她甚至可以想到,那残存的几朵火红色的石榴花,在清风的吹拂下盘旋着落下…… 常慧心翻了个身,依旧睡不着。 最后起身站在窗户边上,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夜色。 今天的月亮又圆又大,银色的月辉好似一道道琴弦,从天空中密密麻麻的洒下。 大地都陷入安静中,地上全是斑驳的树木影子,经风一吹就乱在了一处。 她与赵伯耕成亲那晚,场景好似也是这样的。 只可惜当日的心情早已不见,余下的只有淡淡的迷茫和怅惘。 “夫人,您还没睡么?” “没睡,我睡不着,吹吹风再去休息。” “可需要奴婢点灯?”燕儿问。 “不用,你们都下去休息,也跟着劳累几天了。” “侯爷回来了,夫人,侯爷回来了。” 赵伯耕一回来,屋里的灯便被丫鬟们点亮了。 赵伯耕进了室内,就肩常慧心穿着一身薄薄的寝衣,依旧站在窗户前。 刚才往房间过来时,他就看见她了。屋内漆黑一片,院子里的红灯笼却将窗户内的她照的若隐若现。 她穿着雪白的寝衣,墨发披散在肩,神情苍茫悠远。那眼神似落在他身上,又似乎在透过他,看向别的什么人。 赵伯耕当时便停在了院子里。 他还等着她迎上来。 常慧心却只当没看见他,很快又将视线移到旁边去。 如今到了室内,她也没来迎他,甚至直接回床上躺着去了。 赵伯耕几时被女人如此冷落过? 也不能说一次没有,只是以前那都是情趣。不如这次,常慧心是实打实的生气,他不想哄,偏还不得不低声下气去哄。 在老娘哪里吃了气,赵伯耕心情本就不爽利,再想想那逆女的刁蛮歪缠,与常慧心的不知好歹,他突然脾气上来,脱衣裳洗漱时,将东西摔得啪啪作响。 等洗漱完,赵伯耕将屋里的丫鬟婆子全都撵出去,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进了内室。 他撩开帐子,脱鞋上床,一翻身就搂住了常慧心纤细柔软的腰身。 常慧心一巴掌打过来,赵伯耕吃痛连忙松开手。他一屁股坐起身,“常氏你敢打我。” 常慧心也坐起身,直接走到地下去。 她将帐幔重新拉开,将屋内的烛火点亮,坐在距离赵伯耕最远的那个位置,眉眼严肃的说,“侯爷,我们谈一谈。” “有什么好谈的?”赵伯耕嗤笑,“你是想劝我同意姝姝那两个要求是不是?分家不是不可以,但只能把老二他们分出去,娘要留在侯府与我们一起过。” 赵伯耕也觉得老夫人难缠,这次做的事也不厚道。她想要姝姝的命,将她分给二房那都是姝姝看在她是她祖母的情面上。 但是,事情不能这么算。 毕竟说到底,那也是他亲娘。 把亲娘分出去,世上没这样的道理,就是说到御前,这事儿也站不住脚。 赵伯耕说,“我前脚把娘分给二房,后脚参我的折子,就能堆满陛下的御案。慧心,你不能意气用事,你也要考虑考虑我的前程。我在工部用心当差,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我这九十九步都走了,你总不能让我因为不孝,在官场上不得寸进。” “慧心,左右姝姝这次也没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我看就将二房分出去,让娘给姝姝一些珠宝首饰当补偿,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你看行么?” “至于姝姝说的招赘的事儿,以后再不要提了。我之前已经与你说过,我们侯府不是没有男丁,你我也不是生不出儿子来,让个女儿招赘在家、绵延子嗣,传出去不够让人笑话的。” 赵伯耕说着话,就来拉常慧心的手。 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位和,以前他惹恼了常慧心,或是常慧心在母亲那里吃了气,他都是这么将人哄好的。 赵伯耕还想故技重施,奈何常慧心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常慧心再是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将所有事情一推二五六,想就这样算了。 姝姝可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是怎么说出“姝姝没受什么实质性伤害”的话的? 他的心里除了他的仕途前程,别的什么都装不下了么? 常慧心挣脱开他的手,白着脸问赵伯耕,“你想就这么算了?你想就这么放任伤害姝姝的凶手,全当这事儿没有发生过?” “什么叫放任?我不是说过了,会把二房分出去,再让母亲补贴姝姝一些珠宝首饰做嫁妆。我都已经做出惩罚了……慧心,你总不想我真的将娘分出去?那不是要让我被人戳脊梁骨么?慧心,你心疼姝姝的心情我理解,我求你也心疼心疼我。我能走到今天不容易……” “赵伯耕,你给我滚出去!”常慧心再也忍不住,崩溃的哭出声来。 “你当初去常家求娶我的时候,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以后为以我为重,万不会让我在侯府受一丝半点的委屈。我们的子嗣你也会当成掌中宝一样宠着,绝不会让他们有一点不如意。” “可事实上呢,我和姝姝在府里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仕途,仕途,你张口闭口都是你的仕途。你早先的承诺,都是说来哄我的么?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既然你这么看重你的仕途,你不如和你的仕途过去。” 赵伯耕脸色铁青,被戳穿了言而无信的嘴脸,他再挂不住正人君子的神色。 他梗着脖子说,“是我想看中仕途么?是我想把一腔心思都用在仕途上的么?你有本事,你倒是给我生个儿子来让我教养啊!我膝下空虚,年过而立而无子。我已经被人指指点点了,若我的仕途还不如意,我这侯爷不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常慧心脸白的跟鬼一样,眼泪不受控制从眼眶夺眶而出。她颤抖的站不住身子,“所以,说来说去,都是我生不了儿子的错。可我生不了,我难道拦着其他女人给你生了?” “我刚怀上姝姝,你就要了巧娘,我把巧娘给了你。这些年来,又给你抬了两房妾,还给你置办了五个通房。赵伯耕,除了巧娘早先有孕却流产,其余几人……” “你住口!”赵伯耕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般,猛地大吼出来。 “常氏,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在说我不能生?我若不能生,是谁让你怀孕的,赵灵姝她又是谁的野……” “啊!” 赵伯耕惨叫出声,猛一下捂住脸。 但已经晚了,他面颊上已经多了五道指甲印。那抓痕从他眼眶直接划到了下巴处,在一瞬间血流如注,若非他察觉不对及时躲了一下,连他眼珠子都要遭殃。 常慧心,她这个泼妇,她竟然将他的脸抓花了! 第48章 不高兴 赵灵姝才刚睡着,就被红叶急吼吼的声音唤醒了。 “姑娘,姑娘,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赵灵姝睡意浓重,那听得进去红叶说的什么。 她烦的一把将被子扯到头顶上,“不好就不好,和我有什么关……” 红叶闯进门来,“姑娘,姑娘。” 赵灵姝蹙着眉头,猛一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抓住红叶问,“什么大事不好了?是不是我娘出事了?” “好个赵伯耕,难道他对我娘动手了?” 赵灵姝气的骂脏话,一时间什么睡意都没了。 她抓起屏风上的衣裳就往身上穿,衣裳穿反了,鞋子只穿了一只她也没在意。 她一脸凶相,蹙着双眉就往外跑。 “哎呦,谁撞我!” “姝姝,大晚上的你要去哪里?撞疼了么,快让娘看看撞到那里了。” 赵灵姝捂着酸疼的鼻子抬起头,就见眼前出现的人,可不正是她的美人娘。 美人娘衣衫整齐,妩媚的面庞也是干净的,除了眼眶有些红肿,声音有些沙哑外,她娘外表看起来一点事儿都没有。 赵灵姝舒了一口气,红叶那模样,她还以为情况多严重,差点把她吓死了。 “撞到鼻子了么?你快松开手,让娘看看用不用上药。” 常慧心温柔的把女儿的手拉下来,仔细看一看女儿的鼻子。除了有点红,别的也没什么。 常慧心松了口气,“都怪娘,娘进来前应该和你打声招呼的。” “不怪娘,是我走路没看路。” 赵灵姝的鼻子就那一瞬间不适,现在已经好了。她皱了皱鼻子,很好,不酸也不痛了。 赵灵姝拉着她娘往床上去,“您这时候过来,是和我爹吵架了么?我爹是不是不同意分家,也不同意我招赘?” 常慧心点点头,将赵伯耕的意思传达给赵灵姝。 赵灵姝心火直冒。 她真是高估这渣爹了。 原以为再怎么样,分家这事儿符合他爹的利益,他爹肯定是同意的。 却没料到,他爹是个官迷。为了他那所谓的仕途,明知道她和她娘雨老夫人不能共存,还硬是要将老夫人留在侯府中。 那她还分个屁的家! 生气! 渣爹渣爹渣爹渣爹! “所以您就被爹气哭了?甚至大晚上跑来和我睡?”赵灵姝问她娘,顺便抽出她娘的簪子,让她娘把衣裳也脱了,让她娘躺床上和她一起睡。 “不是。我……和你爹吵了一架,我,我还在他脸上狠狠的抓了一把,把他的脸抓花了。” 常慧心看着自己的手,她的手素白柔软,纤细玲珑。以往这双手都是用来做针线、做羹汤的,今天却见了血。 常慧心心一抖,忙将手收回到袖笼里。 赵灵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她娘说了什么,她困劲儿又回来了,此时脑袋中一团浆糊。 她顺嘴道,“抓一把就抓一把,花就花……等等,娘你说你把我爹那脸抓花了?” 常慧心轻轻的应了一声,将她与赵伯耕后来有关于“谁不能生”的对话重复一遍。她自然没有说,赵伯耕怒火上头,想说姝姝是“野种”,她实在忍不了了,这才对他动的手。 她只平铺直叙的,说了两人的争执。 但她心思简单,心里想全在脸上写着。 赵灵姝又是个小人精,她如何看不出来,她爹指定是说了更过分的话,依照他们对话的逻辑推理,后边那些不好的话,说不定还质疑到她的出身…… 啧,渣爹! 她倒真希望她生父另有其人。 不然,她真想和哪吒学一下,来一招削骨还父! 赵灵姝气的不得了,“这也就是我没在跟前,不然我得把他另外半边脸抓花。” “姝姝……那到底是你生……” “你觉得他是我生父,觉得我对他该存在最起码的濡慕和敬仰,可赵伯耕他根本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娘,也别说赵伯耕了,赶紧躺下休息。明天是娘娘的千秋节,咱们还要早点进宫呢。” 赵灵姝把她娘摁到床上,紧跟着贴了上去。 她娘又香又软,抱上去手感好得不得了。赵伯耕那混蛋身在福中不知福,她迟到得找到机会,把这渣爹给换掉。 赵灵姝心中都是怒意,一时半刻根本睡不着。 她察觉到身边母亲的呼吸也忽急忽缓,就抱住她娘的胳膊问,“您还在担心他么?放心,他那人惜命的很,这时候肯定召大夫来给他上药了,他绝对死不了。” “您也不用担心老夫人会责难您,那老太太再敢插手大房的事儿,我就把她和洛思潼送京兆尹去。到时候可不止是丢脸那么简单了……” 常慧心叹了一口气,一下下顺着女儿光滑的头发,“娘不担心这些,娘只是担心你。” “我活的好好的,有什么好担心的?”赵灵姝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看着她娘,“难道您担心赵伯耕以后不喜我了……他以前也没多喜欢我啊。” 赵灵姝不过说了一个真相,却一下子将常慧心拉回了她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她以前觉得赵伯耕勉强算是个慈父,对姝姝也算尽职尽责。但那是她觉得,许是在姝姝看来,这个爹不过是在敷衍她。 她那么敏锐,一定早就看出了赵伯耕对她的不喜。 常慧心突然觉得鼻子酸涩,她努力将涌到眼眶的泪水逼回去。 “是娘错了,娘识人不清,才害的娘的姝姝受了太多委屈。但她到底是你爹,又是男子,这世上对男子总是诸多包容,却不容许女子有任何不恭敬的行为……娘怕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到时候影响你的婚嫁。” “那就不嫁,到时候我直接招赘。” 常慧心说,“娘也想让你招赘个夫婿,最好留在娘面前。但是,姝姝,谁家的好男儿会低头给人做上门女婿?娘上一次就和你说过,这样的人太少太少,我们娘俩运气都差,我怕我的姝姝遇不到。” “那就不嫁好了,到时候找两个我喜欢的伺候我,那日子不是更潇洒?” …… 这天聊不下去了。 常慧心的抑郁和消沉全都不翼而飞。 她的叹息一声接一声,不知道何时,竟把自己叹睡着了。 等常慧心的呼吸彻底规律下来,赵灵姝才将手指从她娘的掌心中收回来。 她娘以为她在玩,其实她一直左右手交替着按着她娘的神门穴。 好在按摩的效果不错,她娘终究是睡了过去。 赵灵姝起身,喊了红叶进来,“去打听打听府里都有什么动静。” 红叶应了一声,垫着脚尖跑了出去。 不过片刻时间,红叶就回来了。 “姑娘,听说侯爷的脸被抓伤了。有人说是听见夫人与侯爷争执,侯爷脸上的伤是夫人动的手。老夫人院子里听到消息,把侯爷叫过去了,侯爷却说是猫抓的……” 赵灵姝给逗的笑的停不下来。 她就猜到是这样。 她爹但凡不是个蠢得,就不会把实情说出去。 不然事情传到帝后耳朵里,这昌顺侯脑门上的官司又要多添一桩。 赵灵姝放心的睡了。 …… 头一天睡得晚,第二天被她娘叫醒时,赵灵姝困的眼睛都睁不开。 她不想梳妆打扮,她也不想去给皇后娘娘贺寿了,她现在只想躺在床上睡个昏天暗地。 脸上突然多了一块温热的毛巾,常慧心用最温柔的方式唤女儿起床。 “快睁开眼睛了姝姝,用过早膳我们就要出发了。你还没梳妆打扮,是想今天素着脸进宫么?” 赵灵姝一下睁开眼。 素着脸进宫? 那绝对不行! 今天不定有多少贵女争奇斗艳,她虽然不想和大家比美,但她性格要强,她坚决不允许今天她比任何人丑。 赵灵姝嘟囔道:“娘啊,您真是我娘,您把我的脉真是把的准准的。” “快别贫嘴了,赶紧过来用早膳。” 用过早膳,又仔细的装扮一番,对着铜镜确定自己今天依旧美的无与伦比,赵灵姝满意的跟她娘出了门。 赵伯耕让人传话来,说是在门口等他们。 虽然他们娘俩对赵伯耕都很膈应,但一家人若真分开行动,那才闹笑话。 不过所谓的一家人,不出意外,今天怕是真正进宫的没几个。 洛思潼伤了脸,肯定是不去了。赵灵溪昨天被吓的不轻,去的可能性不大。四婶听说刚查出有孕,因孕期反应重,都没能在老夫人跟前伺候,她肯定也去不成。 剩下老夫人和洛思婉,老夫人若是真病,这两人肯定都不去,若老夫人装病…… 很好,确定老夫人是装病了! 因为昌顺侯府的大门口停了两架马车。 老夫人正掀开前边那辆马车的车窗帘子,与骑马走在旁边的赵伯耕说着什么。 看到常慧心和赵灵姝从府里出来了,老夫人耷拉个眼皮,一把将帘子摔下来。 赵灵姝和她娘说,“她刚才是不是剜了我两眼?我昨天还是对他们太仁慈了,我就应该和肃王学一学,限期他们今早搬出去。” 常慧心说,“肃王不是限期继王妃和那小公子,三天内搬出肃王府?” “我也记不清是限期三天内把挪走的财产还回来,还是限期三天内搬出肃王府了。不过人家那继王妃识时务啊,第二天一早就搬了。对比之下,咱们府里的老太太可太不识时务了。” 娘俩说着话,不紧不慢的上了马车。期间赵伯耕几次张口想催促,可到底没能把话说出来。 等坐在马车上,赵灵姝嘿嘿嘿笑的更高兴了。 “娘,您昨天还是抓的轻了,你看我爹,他今天竟然还能进宫。” 常慧心一脸平静,“他脸上敷了粉。伤口是昨天的,还很新鲜,我抓的又深,那脂粉没把他脸上的伤口都挡住,我隔老远还看得见。” “看见就看见,反正他说了,是猫抓的。这事儿和您没关系。谁问到您头上,您也这么说,总之别说漏嘴就行。” 常慧心点点头,认可了闺女的馊主意。 马车骨碌碌往前走,一开始速度很快,渐渐的速度慢了下来。 速度慢了,周围却愈发热闹了。各种寒暄声,问候声不绝于耳,是母女俩都很习惯的场面了。 又走了许久,就到了宫门口。 到了这里反倒安静下来。 诸多贵女贵妇仪态端庄的下车,各个衣袂翻飞,华冠丽服,身上的首饰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看的人目不暇接。 赵灵姝把视线收回来,看向了正从前边马车上下来的老夫人和洛思婉。 这一看之下,赵灵姝直接眯起了眼。 洛思婉今天这一身,可真够出挑的。 她身上那身衣裳,用的是寸丝寸金的月影纱。阳光照下来,泛出琉璃光晕来,华美异常,美不胜收。 她身上佩戴的首饰,虽只简单三两件,却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首饰做工极致精巧,既有女子的婉约典雅,又显得清新明快,加上水绿的色泽幽幽的沁出凉意来,将洛思婉寡淡的五官衬得颇有几分清新脱俗之感。 她身段也很加分,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腰细细的,胸鼓鼓的,屁股翘翘的。那含羞带怯的眼神,配上盈盈的身段,她已经看到好几个年轻贵公子,视线在洛思婉身上逗留了。 老夫人这次的审美可算是在线了。 但是,但可是,你们想出风头,想吊男人,能不能用自己的东西? 若她没记错,不管是那月影纱,还是那碧玺石首饰,都是老夫人从她娘哪里要走的。 都撕破脸了,还好意思用人家的东西充脸面,我怎么就那么不高兴呢? 她昨天怎么只想着和老夫人算账,忘了让他们把借走的东西还回来呢? 赵灵姝拉下个脸,不高兴。 常慧心拉住女儿,让她好歹笑一笑。这么多贵人看着,绷着脸太失礼了。 赵灵姝才露出敷衍的笑容来,就听到身后传来欢喜的叫喊声,“姝姝姐姐,姝姝姐姐我在这里。还好我来的及时,不然你们就先进宫了。” 都不用回头,赵灵姝就知道来人是谁。 见了她像见了至亲一样,除了小胖丫也没别人了。 第49章 宫宴 小胖丫朝赵灵姝狂奔过来,肃王在身后不住的提醒,“瑜儿慢一点。” 小胖丫漫不经心的应一声,脚下动作却更快了。她绕过人流,只是一眨眼时间,就跑到了赵灵姝身边。 赵灵姝和小胖丫姐妹相聚,很快就凑到一起说起秘密八卦来。 主要是小胖丫在打探,她姝姝姐姐昨天是如何大杀四方的,侯府的那些坏人是不是都被收拾服帖了。 赵灵姝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她爹的声音,“见过王爷。” 赵灵姝侧眼看去,果真是他爹过来了。 此时正站在她娘身侧,与肃王寒暄。 赵灵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种感觉就跟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旁边,蹲了只癞蛤蟆似的,看的是既碍眼又伤眼。 赵灵姝和小胖丫停止了交谈,俱都看向说话的两人。 肃王仪表堂堂、威严英武,赵伯耕往日里也是儒雅斯文,倜傥英俊。只是,这不是被抓破了脸了么,不知道是因为此事拘束,还是在一身军功,气势威严的肃王面前先怯了几分,就显得他缩头缩脑,很有些上不得台面。 赵灵姝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丢她人了啊! 更想换爹了! 肃王看着赵伯耕面上的抓痕,素来肃穆威严的面孔上,嘴角忍不住抽动几下。 他若有似无的往旁边看了两眼,“侯爷的脸……” 常慧心把头垂的更低了,努力板着脸,佯做此事与她无关。 但她觉得,她的掩饰应该没什么作用。 肃王含笑的双眸从她身上扫过,他双眸幽邃明亮,像是一眼看破了事情本相,让她难为情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伯耕打哈哈的笑着,“昨日逗猫,不小心被猫抓了,哈哈,嗤……” 许是笑的幅度太大,许是说话不留神扯住了面上那根神经线,就听赵伯耕忽的倒吸一口凉气,疼得呲牙咧嘴。 肃王看他这模样,不知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没有,但却诚恳的提醒说,“侯爷小心。既然被猫抓了,可见那猫与侯爷没缘分,不如直接放生,以防再次伤到侯爷。” “您说的是,下官回府就照办。” 赵灵姝双臂交叉环胸,看着打官腔的两人。 她等他爹把那只猫“放生”。 两人说话的空档,老夫人被洛思婉搀扶着,过来与肃王见了个礼。 老夫人这时候可热情了,不仅自己脸上笑的花似的,她还努力将她那好侄女往跟前推。 “这是我娘家侄女,这孩子素来孝顺,人也规矩心善,这些年一直养在我膝下,就跟我亲女儿似的。” 老夫人这话说出来,就是个傻子都知道,她这是在给肃王推销洛思婉。 别说,洛思婉若真能攀上肃王府,那真是走了狗屎运。 肃王府对于洛思婉来说,也当真是一门求都求不来的好亲事。所以此时她真是做足了大家闺秀的模样,行礼时规矩优雅,一颦一笑都贤淑秀美,偶尔看向肃王的眼神,既仰慕又羞怯,那种欲说还羞的味道,别说是男人了,就是赵灵姝这个对洛思婉成见很深的人看了,都不得不说,洛思婉是有些东西的。 她和小胖丫咬耳朵,“你爹被狐狸精盯上了。” 不知是不是肃王的耳朵太好使了,赵灵姝察觉肃王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赵灵姝赶紧往她娘身后缩了缩身子,别看她,她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小胖丫也很忧愁,一并躲到常慧心身后,“那可怎么办啊,我一点也不想你祖母的娘家侄女当我继母。你祖母和她另一个侄女能暗害你,我不信这个侄女一点不知情。她肯定也不是个好的,我不要她进肃王府。” 赵灵姝说,“那你大可放心,她肯定进不了肃王府。” 肃王把他们府里那些阴司都查清了,也只有老夫人和洛思婉还以为他们藏得严严实实,外人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肃王什么都知道,他又如何会在明知道这些人不妥的情况下,还和他们有牵扯? 洛思婉也不是什么绝世大美人,肃王也并不是色迷心窍之人,所以这桩婚事,很有可能就是老夫人和洛思婉剃头担子一头热。 …… 赵灵姝和小伙伴嘀嘀咕咕,那厢又有几个权贵过来,与肃王寒暄。 老夫人眼瞅着机会已逝,便干脆的拉了洛思婉往宫里去。 反正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已经做了,后果如何,且看天意。 真错过了肃王也无妨,宫里除了太子之外,其余几位皇子都还未定下皇子妃人选。 依照洛家如今的地位,进宫做皇子妃有些难,但做个侧妃也不是不可能。 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 总要找个最好的,将婉儿嫁过去,把娘家从新拉拔起来。 …… 老夫人和洛思婉先走一步,常慧心也不好继续多留。 肃王拱手将小胖丫郑重托付给常慧心,常慧心忙道:“王爷客气了,您只管忙您的去,宛瑜由我和姝姝照顾,您尽管放心。” 常慧心对肃王和秦王感激不尽,若不是这两位王爷,女儿被害的事儿还不定拖延到什么时候。说不定查来查去,最后又不了了之,那她的姝姝就白受这么大委屈了。 她今日回府就要将那柄古剑送给肃王,等以后得了更好的东西,也要给两位王爷做谢礼。 常慧心这就带着两个小姑娘往宫里去了。 待得一行人走远,赵伯耕看着常慧心的背影,眸中露出郁愤来。 肃王如众星捧月,被诸多他高攀不上的权贵簇拥着。反观他,赔着笑依旧被挤出了权贵圈。 常慧心曾与姝姝一道救了肃王独女,这次又被肃王委托照顾女儿,她在肃王那里是有些脸面的。 若她方才为他说句话,肃王对他的态度不会如此疏离。 …… 宫道漫长而悠远,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头似的。 昌顺侯府一行人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娥引进宫——他们几人又汇合在一起行动了,因为皇后娘娘特意派了宫娥,在宫门口迎赵灵姝。 已经走远的老夫人和洛思婉见两人被郑重以待,忙停下脚步凑了过来。 常慧心和赵灵姝都不想闹出笑话让人看,更不想在皇后娘娘大喜的日子里,给娘娘添麻烦,因而即便不喜,也只能忍下老夫人的无耻。 好在,走了许久,终于到了翊坤宫。 翊坤宫现在已经很热闹了。 宫里诸多后妃与公主俱都在列,皇亲勋贵后院里的老夫人与贵妇人们,也都早早到了场。 翊坤宫中花团锦簇,莺声燕语,将典雅庄重与喜庆热烈合二为一,让赵灵姝和小胖丫忍不住抬起脑袋怯生生的看一圈……好,好多美人! 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他们的眼睛都快不够使了。 “这就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快上前来让本宫看看。” 皇后一边招呼赵灵姝,一边又欢喜的将小胖丫一道招过来。 娘娘雍容华贵,面容清冷,因久居风位,身上自有一股母仪天下的大气,让人望而生畏。 但她看着她们俩时,面容却很温和。眸中真切的笑意,赵灵姝也能感觉的到。 赵灵姝这时候就忍不住想,皇后娘娘如此和气,说话也是温声细语,怎么偏生了秦王那样嘴巴刻薄的儿子? 难道是基因突变? 再回过神来,赵灵姝恰好听到一道妩媚的声音问道:“这就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听说那日大雨,这位大姑娘仅带着三两个下人就回了京。我原以为有这样胆色的姑娘,怕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却原来容貌这样娇美。” 这是夸她么? 这怎么听着像是损她呢? 赵灵姝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说话之人正坐在娘娘左下首第二个位置上。 数一遍宫里的高位妃嫔,不出意外,这位怕不是早年间颇得了几分宠爱的韦贤妃? 就是生育了二皇子,仗着身世和皇后打擂台,这些年却被陛下冷落的那位贤妃娘娘? 都说这位娘娘貌比姑射神女,乃大秦一等一的美人。美貌确实不假,但一等一,这话就过分夸大了。明明皇后娘娘和她娘的容貌,比之这位娘娘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许是因为日子过的不痛快,赵灵姝眼尖的发现,这位娘娘眼角竟有几丝细小的皱纹。 就这,第一美人? 她含酸带噎的本事排第一还差不多。 赵灵姝做出羞怯的模样来,才不肯在娘娘寿宴这样的大场合冒头。 小胖丫比她缩的更快,此时已经快把脑袋耷拉到胸口了。 小姐妹俩玩谁比谁更可怜的游戏,看的皇后娘娘心生怜惜。冷淡的警告贤妃说:“比貌美,宫里还没人比得过五公主,妹妹下次说话前三思,不然五公主该不依了。” 贤妃娘娘的神色如何难看且不说,只说皇后娘娘又安抚了两个小姑娘几句,便让谢姑姑将两人带了下去,交给四公主看着。 四公主是皇后娘娘嫡出的女儿,今年十四岁,封号寿安。她已经是大姑娘了,这两年每逢宫中有宴,年轻的贵女们都由四公主照看,四公主每次都将事情办的有模有样的。 赵灵姝和四公主不算熟识,但碰见了也能说几句话。这次许是早早得了皇后的嘱咐,四公主在赵灵姝与小胖丫过来时,冲着两人微微颔首。 四公主容貌肖母,长相清冷,气质有些高不可攀。 赵灵姝在四公主这个高岭之花脸上,看到了许多秦孝章的痕迹,不由暗叹,不愧是亲兄妹,长相都有些相似。 此时宫室内的贵女已经很多了,有人见四公主对两人格外亲和,不免打听两人的来历。其中有认识赵灵姝的,免不了为这些姑娘解惑,“那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她最泼辣”“千万别惹她”“也是运道好,先搭了秦王一程,又救了肃王府的姑娘一命,眼瞅着就起来了”…… 酸言酸语赵灵姝听的多了,她也并不在意,很是熟稔的呵往日几个有私交的姑娘们打个招呼,就带着小胖丫找地方坐着了。 反观小胖丫,她则很不服气。 以往这样的宴会她都没参加过,不是继祖母担心她年纪小,进宫冒犯了贵人,就是“病了”“在伺疾”“中暑了”,反正总有稀奇古怪的借口等着她,让她不能进宫。 偶有进宫,肃王府那继王妃也派人严防死守,让她不能与旁人多说一句话。 这些事儿都过去了,不说也罢。 只说走完过场,赵灵姝和小胖丫浑身轻松。 赵灵姝指着宫殿内的其余贵女对小胖丫一一介绍。 “那是刑部尚书家的孙女齐梓君,《大秦律》她倒背如流,若不是今朝不许女子为官,梓君以后是要传承她祖父衣钵的。” “镇国将军家的三姑娘董穗宁退三次婚了。第一次男方临成亲前反悔,硬是要娶孀居在他家的表姐;第二次退婚,男方有龙阳之好,怕成亲后被镇国将军家的姑娘发现打死他,临成亲前悔婚;第三次,男方竟然藏着个有孕的外室……” 赵灵姝对这些京城贵女的底细可太清楚了,与她相比,小胖丫就好像是那井底的娃,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一会儿“啊”,一会儿“哦”,一会儿“气死我了”,一会儿“渣男锁死”。情绪价值给的足足的,让赵灵姝的谈性更佳,不知不觉就说干了嘴巴。 就在赵灵姝准备找宫娥讨杯茶水喝时,就见洛思婉悄默默的往五公主跟前去了。 赵灵姝的眼神一下锐利起来。 洛思婉手里攥着个荷包,荷包中看似装着什么东西。 她这是想干啥? 想凭借个小玩意,在五公主跟前露脸? 她这怕不是在想屁吃。 算了,丢脸也是她的事儿,和她没什么关系。 虽然会连累的昌顺侯府被人低看一眼,但谁管它。 赵灵姝不以为意,小胖丫却瞪大了双眼,“五公主脾气最大了。” 五公主的亲娘是韦贤妃,贤妃嚣张跋扈,五公主被她养得骄蛮泼辣。 等闲谁想讨好她,五公主心情好时给人一个眼神,心情不好,直接将人臭骂一顿。 小胖丫想说,五公主的脾气有时候和她姝姝姐姐还挺像的。 但这话她不敢说出来,怕她姝姝姐姐直接发飙。 第50章 宫宴(二) 小姐妹俩就这般看着洛思婉走近了五公主。 五公主云鬓高华,皮肤白皙,她浑身上下一股子厌世感,也是让人想不清楚,处在她那个位置,人生还有什么不如意。 洛思婉小意逢迎,五公主却耷拉着眉眼,懒得多看凑近她的洛思婉一眼。 也不知道洛思婉说了什么,五公主终于正眼看她了,且让宫娥接过了她手中的荷包。 但五公主只看了一眼,就又将那荷包丢给了身后的宫娥。 洛思婉脸上的欢喜,肉眼可见的变成了失落。 …… 赵灵姝和小胖丫兴致勃勃的看戏,赵灵姝心想,洛思婉刚还对肃王送了秋波,莫不是觉得没戏,就又想通过五公主曲线救国,好搭上二皇子? 二皇子和五公主一母同胞,两人都是韦贤妃的儿女。韦贤妃早年得宠,二皇子也养得金尊玉贵,甚至一度逼近太子之位。 随着韦贤妃的失宠,二皇子不如以前那样风光。但他到底是圣安帝的儿子,又生的尔雅斯文,皇帝对这个儿子到底有几分喜爱,二皇子的亲事自然也是个热门。 洛思婉眼光倒是不低,先一个肃王,后一个二皇子,她看上的都是好人选,奈何洛家现在没爵位,她就是费尽心思进了这两人的府邸,也做不了正妃。 就真的,心气挺高的,奈何命不算太好。 …… 午宴很快就开始了。 赵灵姝左边是小胖丫,右边是辛良玉,八人的圆桌上,其余几个小姑娘也都和她臭味相投,几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气氛好不热闹。 辛良玉很快与小胖丫混熟了。 ——当时肃王府给平城侯府也送去了谢礼,辛良玉因此很是在府里嚣张了两天。 之后小胖丫邀请赵灵姝去别院骑马,其实也给辛良玉送去了请帖,奈何这位姑娘偷藏了许多桂花糖的事情,暴雷了。 其实那些糖藏得很严实,就是费心思寻找也不一定找的到。奈何如今天正热,糖化了招来了蚂蚁,爬的床上、帷幔上到处都是。 事情暴露,陈妙娘大发雷霆,直接将辛良玉关了禁闭。 肃王府送请帖过去时,正是辛良玉“闭关”第一天。陈妙娘不好这时候撤回决定,以免女儿吃不到教训,所以狠狠心,只说辛良玉这两日风寒,就不一起出门了。 如今碰上了好友,辛良玉好一番诉苦。 说她娘管教她太严,不就吃几颗糖么,怎么就跟犯了天条似的。 又说她娘不道德,不同意她去,还偏要将这件事说给她听馋她,让她饮恨好久。 又羡慕的问赵灵姝,“你的黑珍珠呢?我能不能骑一骑?” 赵灵姝无情拒绝,“只能看,不能摸,更不能骑。不是我小气,是黑珍珠脾气大,我怕它伤了你。” 怕辛良玉不信,赵灵姝还指着小胖丫,“不信你问胖丫?” 胖丫抬起头。 她粉面桃腮,皮白的跟包子似的。偏还眼睛大大的,小嘴油油的,就可爱的让人想上手掐一掐她的小脸蛋。 赵灵姝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掐过后她还一本正经的点头评论,“手感是怪好的。” 小胖丫一脸懵逼,“姝姝姐姐,你掐我做什么?姐姐,你刚才让良玉姐姐问我什么?这道爆炒风舌好不好吃么?那可太好吃了。这是用鸽舌烹制的,口感鲜嫩,味道醇厚,姐姐你们都尝尝,再不吃我自己就把这盘子吃完了。” 赵灵姝和辛良玉看她一脸吃货的样子,瞬间无语,“算了,你还是吃你的饭。” 桌上其余几个贵女看见小胖丫吃的香,忍不住跟着夹了两筷子,别说,味道是真不错,但他们是真不敢多吃。 他们都十四、五的年纪了,大姑娘家了,又正是爱美的时候,都担心吃多了长胖。虽然如小胖丫这样肥嘟嘟的也挺可爱,但若自己变的肥嘟嘟的,感觉就不太可爱了。 为了美,口腹之欲什么的,只能忍一下了。 不知怎么的,说来说去就说到了几位皇子身上。 “听说几位后妃有意在今天的宴席上,为几位皇子选妃。” “那是该选了,二皇子都封王了,今年好像都二十二了,连六皇子都十八了。” “一下子选五位皇子妃么?你们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怪不得今天的贵女特别多,还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听说二皇子妃和三皇子妃,已经内定好人选了,今天主要是给四皇子和五皇子选妃。还有六皇子,听说他回宫后,来皇后娘娘这里拜访的人都多了。各位老夫人和贵夫人,还都带着家里的孙女、侄女,醉翁之意不在酒,把六皇子都吓得跑到庄子上了。” 赵灵姝的精神一下振奋起来,“六皇子被吓跑了?” “不知道真假,反正消息是这么传的。” “六皇子跑到哪里去了?出京了,还是回他的秦王府了?” “据说是去京郊庄子上了。据说啊,我这都是听人传的,做不得准的,你们也别到处说,不然被人逮住了,说我们窥视秦王行踪。” “好好好,不说……” 嘴上应的好,赵灵姝却准备回头就寒碜秦孝章去。 感情他那次去庄子上,是去避难的。堂堂秦王,连地方上那些为非作歹的官员都打不倒他,他却轻易被这些年轻的姑娘家吓跑,看他那点出息! 宫宴总算是散了,但后续还有许多节目。 畅音阁大戏台早就收拾出来了,听说这次的唱戏人员,也不是宫内的学艺太监,而是专门请了宫外大火的曹家班来。 皇后娘娘点了曹家班最近大火的一出戏,叫《祝月亭》,诸位老夫人和贵夫人们都捧场,用过膳后便过去等开场了。 赵灵姝这群小姑娘家,自然是不乐意听戏的,那也可以去游湖、作画、投壶,亦或是在假山凉亭里弈棋。 午后正热,赵灵姝几人不想游湖,就全都跑到放了冰盆的大殿里投壶。 赵灵姝手上有一把子力气,准头又高的离奇,她几乎是百分百中,虽然赢得了满堂喝彩,但没人能胜她,就让其余小姑娘们很败兴。 她被小姑娘们撵走了。 又去弈棋。 赵灵姝是个急性子,齐梓君一落子,她就紧跟着放上棋子。偏齐梓君是个慢性子,不仅说话慢,做事也不急不慌的,赵灵姝等半天,对方才又落一颗棋子,险些把她等睡着。 一个哈欠打出来,赵灵姝不想下了,赶紧将辛良玉抓过来,“你陪梓君下啊,我尿急,先走一步。” 辛良玉气的跺脚,“赵灵姝你没良心,我对你掏心掏肺,你竟然这么坑我。” 对面齐梓君笑着捂住额头,“我这慢性子,把灵姝都急走了,你若不想下,只管寻灵姝玩去。” 辛良玉不好意思,只能强撑着说,“我还是陪你下棋。姝姝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大热天,她是真能折腾。” 能折腾的赵灵姝才刚跑出去,就被小胖丫抓住了衣裳。 “姐姐,你去哪儿?” 赵灵姝忧愁,“我也不知道啊。” 她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困啊,我想睡觉。” “皇后娘娘特意安排了供人休憩的宫殿,不如我们过去睡一会儿?” 赵灵姝忙摆手,“那还是不要了。” 那些宫殿主要是供给年迈的老夫人,以及有孕的贵妇人们的,他们这些小辈儿也不是不能去,就怕让人知道了说他们娇气。 当然,她是不怕人说,但万一有男客走错路闯进来怎么办?万一不小心听到别人嚼舌根怎么办?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觉得还是远离是非之地,找个僻静地方待一会儿是好。 两人这就去寻偏僻的凉亭了。 也不知道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好不容易找到个凉亭,结果他们欢喜的跑过去,却正好有人从凉亭上下来。 凉亭建在假山上,周围树木繁茂,花木葱茏,把人的视线都挡住了。两边人又走得急,一不留神就撞了个正着。 赵灵姝被撞到胸口,疼得呲牙咧嘴。她直接破口大骂,“你瞎啊,走路不看路不是?” “大胆,你是哪家的女子,冲撞了宁王还敢骂人。” 小胖丫替她姝姝姐姐抚胸口的动作都顿住了,赵灵姝也不骂人了。小姐俩一起抬头,就见二皇子正不雅的垫着脚尖,摸着下巴。 哦,他被赵灵姝踩着脚了,又被赵灵姝的头顶磕了一下下巴。 看他疼得咬着牙,赵灵姝突然有些心虚,但这也不是她的错。 谁让他走路不看路的。 赵灵姝和小胖丫不情不愿的见了礼,二皇子认出了胖丫,随即认出了赵灵姝。 他以前见过赵灵姝,如此貌美带刺的贵女不多,其嚣张跋扈的性情,在整个宫里都少见。 也就小五一人,勉强能与之媲美。 但小五贵为公主,赵灵姝却只是一介勋贵之女。 二皇子眉眼闪烁两下,很快恢复从容。 但他一只手还是有意无意的摩挲着下巴,好似在提醒眼前的人,他们有过短暂的肌肤之亲。 赵灵姝直觉对眼前男子的不喜。 什么二皇子? 穿着打扮倒是很有皇子风范,人看着也贵重端方,就是这眼神,漂浮不定,眼角还带桃花,十足的勾引之相。 他在勾引谁? 勾引她么? 赵灵姝眉头蹙起,身上的气压都低了一些。 二皇子多看了赵灵姝两眼,不知她为何暴躁起来。 难道真是撞得很了,把她撞疼了? 二皇子温润如君子,说出的话也如沐春风。 “大姑娘可有不适之处?若不适,本王派人请御医来给大姑娘诊治。” 二皇子与三皇子俱都在年前封王,二皇子为宁王,三皇子为安王。一个“宁”,一个“安”,圣意为何,一眼即明。 宁王和安王许是也从这封号中,品出了圣安帝的意思,封王后都非常乖觉。委实做足了兄友弟恭和不慕权势的模样,倒是在朝堂上下迎来一片清名。 如今这颇为朝中清流推崇的二皇子,对她这个权贵之女体贴周到……呵呵,姿态做的太足,不是别有用心,就是习惯做戏。 赵灵姝懒得与这些皇子打交道,敷衍的说,“不劳王爷费心,已经无大碍了。王爷下次走路小心,臣女先告退一步。” “唉,你这女子……” 二皇子身边的内侍,声音尖利的指着赵灵姝,张口就要说教,被二皇子呵斥一声“退下”,内侍讪讪的后退两步。 二皇子面上的神色愈发柔和了,“大姑娘请便。今次冒犯了姑娘,稍后本王让母妃送上赔礼。” 赵灵姝垂首翻了个白眼。 他这赔礼她真不乐意收。 先是秦王,又是肃王,再是宁王,王多了都是事儿,显得她这人多想攀附权贵,心思多深沉似的。 赵灵姝拒绝三连,末了对着二皇子行个礼,拉着还在神游的小胖丫,直接上了假山。 二皇子与内侍在下边逗留了片刻,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随后很快离去。 许是周围树木葱茏,二皇子没掩饰其面色,整张脸看着尤为冷淡。倒是走出这片地方,他面上挂上温润的浅笑,又是一副如玉君子的模样。 赵灵姝松开手,眼前的树枝哗啦一声回归原位,还随着惯性摇摆了几下。 赵灵姝嘀咕了一句,“伪君子。” 小胖丫忙不迭点头附和,“宁王笑起来我好怕。” “因为他笑的太假了。”赵灵姝很有经验的说,“胖丫,以后再遇见宁王,你千万离他远一些。这样的人心机深沉的很,你小心别中了他的套。” “我怎么会中了他的套?我在他眼中就是个小孩儿,他估计都懒的看我两眼,更别提算计我了。姐姐你真的想多了。” 姝姝耸肩,“但愿如此。但你也别不把我的提醒放在心里,我不单是指二皇子,所有这类型的男人,你以后遇见了都远着点。这种男人面上风流,心却黑透了,他们为达目的誓不罢休,心性都扭曲了。你要是被他们盯上了,那坏了,你在他们手上走不下两招,就被他们收拾利索了。” 小胖丫被她姝姝姐姐吓住了。 什么叫收拾利索了? 整得跟杀猪似的,难道她在她姝姝姐姐眼里,就是一只肥嘟嘟的待宰小猪? 小胖丫抿紧嘴巴,不高兴了。 第51章 宫宴(三) 才不去管小胖丫高不高兴,终于找到一处僻静的休息地,赵灵姝放心的往坐板上一趟,双臂往脑后一放,瞬间睡着了。 她秒睡的技能再次让小胖丫叹为观止。 小胖丫既佩服她姝姝姐姐何时何地都能睡着的本事,又担心她睡迷糊了一不小心掉下来,她也顾不上不高兴了,赶紧坐在地上,看护着她姝姝姐姐,以防她姝姝姐姐真往下摔,她关键时候能帮一把。 凉风徐徐而来,鸟鸣山幽,安静的氛围之下,小胖丫不知不觉趴在了膝盖上,很快也跟着睡了过去。 小姐俩睡的香喷喷,谁也没想到,不远处有人看到他们竟就这么睡了,面上的神情有多扭曲。 远处摘星楼的二楼上。 李骋与秦孝章几人原本在这里躲懒,谁料意外往窗外一看,竟看到二皇子带着内监上了这边的凉亭。 当时李骋就说,二皇子怕不是要约会佳人。 他的皇子妃人选已经内定了,这时候偷偷摸摸来这里,要见的人肯定不是贤妃给她选的姑娘,八成是他自己在外边勾搭上的。 不出所料,片刻后就来了一个身穿鹅黄色夏衫的姑娘。 那姑娘一路上都很注意遮掩面容,不是用帕子捂住口鼻,就是用头发掩住半张面孔,他们倒是没看出究竟是谁。 只这姑娘与二皇子耳鬓厮磨了一会儿离去,片刻后竟又有人过来这里。 这次过来的两人就很好认了,因为小胖丫那丰腴的身段,在整个皇宫都是独树一帜的。 中午宴会时,也属她们那桌最闹腾。明明是几个小姑娘,欢声笑语倒是一直不断,那清脆的笑声在太极殿回荡,悦耳的好似百灵鸟在歌唱,让人想注意不到都难。 尤其小胖丫吃的还那么香,就更让人忍不住打听打听她究竟是谁。 打听了小胖丫,自然就认出了,她身侧那看着就不好惹的娇美姑娘,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也就是那次在窄巷中,说张昌那啥啥啥啥的姑娘。 李骋当时就压低声音,小声和几人嘀咕,“那次看着跟鬼似的,没想到真人容貌这么出众。” “就是嘴巴太毒了,那脾气也有些爆。不然……卧槽,她往这边看过来了,是不是听见我说话了。” 李骋当时被摁头闭了嘴,这时候又认出是赵灵姝和小胖丫过来,眼睛顿时瞪大了。 “他们是不是被二皇子那张脸骗了?二皇子刚约了一个,这又约了一个,皇后娘娘寿辰,倒是给他机会了,他还频繁与美人约会起来了。” 这话被秦孝章听见,当时就蹙紧了眉头。 别人许是会被美色所迷,赵灵姝么,绝对不会! 那人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又最是精明利己,他不觉得宁王能糊弄住她。 秦孝章当时就说,“许是凑巧碰上了。” 还真让他说中了,真就是凑巧碰上了。 且他们这个角度,能将赵灵姝面上的神情看的八九不离十。那嫌弃的眼神都快藏不住了,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李骋得意于赵灵姝的“眼明心亮”,一眼就窥破二皇子脸上的假面,不为他的温柔所迷,秦孝章却嗤笑一声。 那女子最是任性嚣张,在皇子王孙面前也素来懒得掩饰自己的态度,这也就是他们大度,不然,她脑袋都被砍几回了。 李骋又说了什么,秦孝章没在意,躺在美人椅上昏昏欲睡。 却突然李骋一声“卧槽”,“他们还真睡着了?这可是皇宫大院,娘娘的千秋节,他们心是有多大啊,这时候都能睡着?” 秦孝章蹙着眉头睁开眼,“把窗户关上。他们爱睡就睡,你在那儿偷窥,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了。” 李骋嘟囔,“要什么脸?我什么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在你们跟前要脸,那不是提上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话是这么说,李骋还是摸摸鼻子,离开了窗户。 关窗户什么的,就没必要了。这天有点风,摘星楼前边还有片湖。清风携裹着水汽吹过来,多少带来点凉意,可比一直在屋里闷着舒服多了。 李骋走过来,顺手还拽了莫祈一把。 莫祈摇着折扇,嘴上“啧啧”,“那位大姑娘看着就不好惹。上次见她,她把人往死里踹,这次倒是不踹人了,可那嫌弃劲儿,呵呵,我还是第一次见宁王这么被人嫌弃。” 秦孝章没接话,倒是李骋道:“他被人嫌弃才正常。他个死装,面上多正经,可私会贵女的事儿他都做的出来,可见不是什么好人。可惜世上的姑娘多眼盲心瞎者,根本看不出他是个披着人皮的狼,也就只有这位大姑娘,才是真正的心明眼亮、耳目通达。” 李骋突然来了意思,“这位大姑娘是不是也到说亲的年纪了?正好我娘最近催我催的厉害,要给我安排相看,若是这位大姑娘的话,我倒是……” 秦孝章陡然开口,“你拿不住她,不想以后进门跪下叫她祖宗,你还是选个省心的。” 屋内莫祈和方嘉云轰然而笑。 一直在琢磨棋局的方嘉云难得抬起头,一脸笑意看向秦孝章,“那位姑娘当真如此厉害?” 秦孝章不说话了,轻“嗯”一声,又闭上了眼。 方嘉云一看他这模样,顿时来兴趣了,“连你都觉得难缠,可见这姑娘的脾气是有点厉害。李骋,听殿下的,你还是选个你能拿捏的娶回家。” 李骋还就不服气了,“娶个好拿捏的有什么意思,我还就喜欢这些泼辣难缠的。过日子么,死水一潭的生活有什么意思,我还是喜欢每天都来点刺激。回头我就让我娘……” 秦孝章一下睁开眼,“别废话,赶紧都下去露个面。一直在摘星楼躲着不像话,回头该挨训了。” “啊?下去啊?”李骋和莫祈都不太乐意,“人家姑娘都出来躲懒了,怎么我们就不能躲了?” 秦孝章冷呵,“他们不用科举出仕,只用等家里人安排好人选,年纪到了嫁人就好。难道你们也这样?” 几人轻叹一口气,虽然不太乐意,到底是觉得秦孝章的话很中肯,只能一并下楼去了。 几人走远,秦孝章又闭上了眼,这次睡着没睡着就无人知道了。 再说李骋几人出了摘星楼,外边炽热的温度一拥而上,他们身上瞬间出了一层热汗。 李骋叫苦连天,“这是要把人晒死啊。赶紧的,挑凉快地方走,可别把我晒化了。” 他要躲去的地方,恰好就在凉亭那处。方嘉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你做个人,人家姑娘刚睡着,你就别过去打扰了。” 李骋这才想起,那边还有两人偷懒呢。 他瞬间就不乐意了。 凭什么他得出去应酬,那两人就那么悠游自在,他看着怎么就那么眼热呢。 李骋不听劝,一下挣脱开方嘉云的手,三两步就跑到了凉亭附近。 这边树木成荫,确实凉快许多。 李骋加大嗓门喊,“你们俩快点过来,还是这边舒坦。哎呦,这上边还有凉亭呢,要把咱们上去待一会儿。” 这次别说是方嘉云了,连莫祈都觉得李骋这小子欠收拾了。 两人快走过来,一并用力拉扯着李骋往前头走。 李骋这人就喜欢和人对着干,莫祈和方嘉云越拉他,他越用力往后撤。他大咧咧道,“你们俩做什么啊,你们不想偷懒,也开恩放我一马,让我再歇一会儿啊。” “殿下让我们去前边,你把殿下的话都忘了。” “殿下现在又没在我跟……” “啪!” “哎呦,谁打我!” 李骋捂着脑袋,回了头。 他疼得龇牙咧嘴,先是垂首看是什么东西砸了自己。很好,是一颗青涩的小果子,看着非常像宫里常见的酸枣。 再往凉亭方向看,那边隐隐约约露出个姑娘来。姑娘居高临下站在坐台上,此时正瞪着大眼一脸不爽的看着他。 哎呦,真把人吵醒了。 李骋还想回去和人争辩几句,莫祈和方嘉云一人架住他一边胳膊就往前跑。 李骋大叫,“放开我,快放开我,我回头和她打一架。” 方嘉云一脸羞与为伍的模样,“你闭嘴。被人姑娘打上门了还不知道反悔,还想打回去,李骋你可真出息啊。” 莫祈则笑呵呵的叹气,“这脾气可真够烈的。说打人就打人,宫里的公主们行事都没她这么恣意张狂的。” “肯定是听见李骋的话了,猜到李骋是故意吵醒他们……算了,是李骋活该。” 几人走远了,赵灵姝的瞌睡虫也彻底跑没了。 小胖丫迷迷糊糊的揉眼睛,“姐姐,刚才怎么了?我听见好大的吵嚷声?” “没什么,你继续睡。几只狗在叫罢了,姐姐已经把他们都赶走了。” 小胖丫迷迷糊糊应一声,心里还想着,宫里怎么会有狗? 是御兽苑的大狗跑出来了么?还是宫里贵人们养得宠物犬,趁人不备出来撒欢了? 总归已经被姝姝姐姐赶走了,那就没事儿了,太困了,她在睡一会儿。 小胖丫睡着了,赵灵姝一开始没了困意,可迷瞪着迷瞪着,竟又睡了过去。 这次睡得时间不短,可再次醒来,她依旧不是睡到自然醒苏醒的,而是又被人吵醒的。 凉亭下边两个女子说,“我听人说,殿下往摘星楼这边过来了。” “李骋几人跟着殿下,就是真碰上殿下,我们也说不上两句话。” “哎呀,你刚才没看见么?李骋他们早就回宴席上了,现在正和同年人作词做诗呢,现在殿下自己在这边。” “那殿下身边还有内侍在呢。” “你怎么尽说些丧气话,内侍是人么?是当他们不存在不就是了。” 两个女子说着就走远了,等他们走远后,赵灵姝和不知何时苏醒的小胖丫面面相觑,姐妹俩眸中都是相同的无语之色。 赵灵姝说,“我以为我算大胆的,行为算出格的,没想到现在的贵女们走的都是这条路线。” 小胖丫说,“他们说的殿下,是我六哥?李骋好似是承恩公家的公子,与我六哥关系最好。” 赵灵姝道:“不出意外就是你六哥。哎呀胖丫,别磨蹭了,赶紧收拾收拾我们这就下去。要是一会儿碰见你六哥被贵女们围堵的画面,那可就糟了。” 小胖丫不解,“怎么糟了?我们正好帮我六哥解围,那多好啊。” “好个屁啊。指不定你六哥愿意被人围堵呢,你啊,你个小丫头啥都不懂,可别坏了你六哥的好事。” “可是,可是宴席上,几位姐姐不是说,六哥为了躲避来宫里的姑娘,都跑去别院了?” “有这件事么?我怎么不记得了?哎呀胖丫你肯定记错了。赶紧把你的衣裳整理整齐,我们这就下去。” 小胖丫还有很多话说,然而她姝姝姐姐根本不想听。看着她干站着不动,她姝姝姐姐甚至亲自动手,这就给她整理了衣裳,然后拉着她下了假山。 然而,才下了假山,转过弯准备往大路上去,两人的动作陡然顿住。 小胖丫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的人,不敢置信的瞪大了双眼,“六,六哥?” 她六哥金冠玉带,身穿紫色四爪金龙蟒袍,脚上踩着白底黑面绣龙纹的朝靴,就这般大马金刀的坐在轮椅上看着他们俩。 蟒袍上的金龙龙首均朝向正面,巨大的龙眼威严的圆睁,一动不动的凝视他们,好似随时会抬起腾空的龙爪,将两人轻易碾碎。 然而,如此气焰嚣张的龙,所带来的气势也远远比不过眼前的年轻男子。 秦孝章微眯着双眸看着面前高挑的女子。紫色衬得他那张玉面更加白皙英俊,而棱角分明的五官,更衬得他俊彦上那张瞳孔深邃的渗人。 他的薄唇紧紧抿住,浑身的气势都在说着他的不满。 他的不满肉眼可见,可眼前的两个人,根本不知道他们做错了什么。 难道,六哥碰见那两个去寻她的贵女了? 亦或者是,他们刚才凉亭上说六哥的闲话,好巧不巧被六哥听去了? 第52章 宫宴(四) 小胖丫胆小的很,被她六哥过分深邃的眼神盯着,吓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反观赵灵姝,虽然也有一瞬间心虚,但是,很快她又理直气壮起来。 她说啥了? 她做啥了? 她啥都没说,啥都没做,作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好像她刨了他们家祖坟似的。 赵灵姝直接瞪过去。 比谁眼睛大啊,这方面她肯定不会输的。 她如此嚣张,直接把秦孝章给气笑了。 秦王殿下笑起来也是雍容华贵的模样,只嘴角轻抿着,凤眸微挑着,一股肆意不羁的气息直接流出。 “赵灵姝,你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赵灵姝又心虚了一瞬。 这时候她想起来了,昨天她之所以能在府里大杀四方,都是秦王给她的助力。 秦王帮她擒了王婆,帮她揪住了彩娟,没有秦王助他一臂之力,她被谋害那事儿还是一团乱麻。 说秦王对她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她呢,看到秦王遇到麻烦,不说上前帮一下,还尽想着看他的热闹,她的良心真的大大的坏了。 赵灵姝为数不多的那点良心,总算是回来了。 她三两步跑到秦孝章身后,一下挤开了推轮椅的徐桥。 她自己上手给秦王推轮椅,一边还诚恳的道歉,“是我的不是,是我没良心。秦王对我有大恩,我怎么能看秦王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却视而不见呢?殿下放心,今天我就是您的一把刀,您指哪儿我捅哪儿,保准没二话。” 这次换秦孝章无语了。 她还一把刀? 她还指哪儿捅哪儿? 她以为她在战场上么? 她今天随便捅一个人试试,她都不用回家了,能直接去刑部大牢吃牢饭了。 赵灵姝还在叭叭叭,“我刚才还听见有两个贵女说您在摘星楼,他们要去堵你。殿下你没碰见他们?” 秦孝章将她的脑袋往后推。 “说话就说话,你往前凑什么。” 这次换赵灵姝无语了。 她不往前凑她推不动啊。 他一个大男人,自己多重心里没数么?况且这轮椅也不知道什么材质做的,死沉死沉的。碰巧轮椅卡在青石板缝里,若不是她用她那把大力气使劲推,这轮椅还在那儿卡着呢。 人用力,身体自然会前倾,这是很自然的身体反应,他竟然还嫌弃上了。 赵灵姝翻了个白眼。 要不是说了要报恩,她早撂挑子不干了。 “行,我离您远点,省的我身上的味儿熏着您。殿下,您倒是回答啊,您过来时碰见堵您的贵女没有?” 秦孝章努力忽略掉萦绕在鼻尖的女儿家馨香。 她不说他还意识不到,她一说,他突然觉得身周清新的女儿香,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严严实实的包裹住了。 她用的究竟是什么熏香? 似乎有茉莉和兰草的味道,但又不太像,味道会更清爽一些,细嗅又甜腻腻的…… 秦孝章摇摇头,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耸动几下。 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哑着嗓子说问“什么贵女,我没见到。” “啊,那您运气可真好。” 徐桥撇过脸去,以防自己的笑容太灿烂碍了主子的眼。 那是没见到,是特意避开了好么? 赵灵姝没看见徐桥面上的表情,也就不知道她被秦孝章忽悠住了。 倒是小胖丫看到了徐桥在偷笑,顿时就觉得,她六哥的话怕是有很大水分。 但徐桥猛冲她使眼色,还指指轮椅上的六哥,那意思赫然是,给你六哥个面子,别拆穿他的话。 小胖丫心肠软,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右保密了也不妨碍姐姐的利益,那她就当不知道六哥扯谎了。 一行人往前边宫殿去。 已经是下半晌了,宫宴已经接近尾声。 即便如此,越是靠近前边的宫殿,喧哗声越大。 赵灵姝问秦孝章,“今天可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你跑到摘星楼躲懒,有点不妥?” 秦孝章懒懒的撩起眼皮,“有什么不妥?母后生辰,我送上寿礼,敬过孝就是。难道还要我一直陪在母后身边,当花瓶供人欣赏,才算是尽了孝道?” 秦孝章直接拆穿了赵灵姝的险恶用心,“我看你为母后叫屈是假,没看成我的热闹,心里觉得遗憾是真。” 赵灵姝直呼“冤枉”,“殿下,您这样说,可就是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您对我有大恩,我盼着您好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想着看您热闹?殿下,您这么说话,可太伤我的心了。” “伤你心?有本事你绷住嘴,憋住笑。” 秦孝章回头,果不其然就看见赵灵姝眉眼弯弯,一脸戏谑的模样。 她还伤心,伤心个大头鬼! 秦孝章哼了一声,指着赵灵姝,“把你脸上的笑收一收,我看了碍眼。” 回应他的是赵灵姝一连串的大笑。 她笑的张狂极了,甚至眼泪都跑出来了。 许是声音太大,就把两个贵女引过来了。 两女子一边往这边走一边说,“谁在笑,怪渗人的。” “赶紧过去看看。找不到殿下没关系,能看上一场热闹,咱们也不算白跑一趟。” 赵灵姝意识到说话那两人是谁时,眼睛不怀好意的咕噜噜转起来。 她提醒秦孝章,“你的孽债来了。” 秦孝章气的鼻子都快歪了,“谁的孽债?你能不能快点藏起来!” “藏起来做什么?人家是贵女,又不是土匪,还能抢了你做压寨夫君?” 秦孝章气笑了,“行,你别躲,就让他们把看到的事情传出去……” 赵灵姝瞬间意识到秦孝章这话的恶毒之处。 把她给他推轮椅的事情传出去…… 这跟传她心仪秦王有什么区别? 快别想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赵灵姝往周围一瞅,宫里的景致自然美的画似的。但除了不远处密密麻麻的紫荆花,和藤本月季勾勒出的花墙,附近竟没有什么可藏人的地方。 而方才说话的两名贵女,就在花墙之后,他们只需要再往前走百十步,绕过那道花墙,就可以看到他们。 危急时刻,赵灵姝也挠头了。 最后还是秦孝章指点说,“回刚才的凉亭。那下边的假山中有空洞,可藏人。” 赵灵姝讶异的多看了秦孝章两眼。 她多想问秦孝章,不是都说您为身体所累,连宫室门都很少出?怎么假山中有藏人的空洞您都知道?秦王殿下您给我说实话,您小时候背着皇后和陛下,没少皮? 可惜眼下时机不合适,赵灵姝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她开足马力,赶在两个贵女露面之前,推着秦孝章回到早前的假山。 又绕到背阴处,拨开前边郁郁葱葱的花木,一行人藏了进去。 假山规模很大,里边的空间也很宽敞。别说是藏他们四个人了,就是再来四个也不是问题。 就是里边没人清理,灰尘有些大,因为他们擅自闯入,甚至还惊跑了一些小动物。 小胖丫被吓得吱哇乱叫,赵灵姝及时捂住她的嘴。 也是此时,不远处传来两名贵女的声音,“怎么人不见了,是走了么?” “刚听着声音是从这里传来的,怎么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两人嘀咕了一会儿,没嘀咕个所以然,都有些灰心丧气。 今天这一趟可算白出来了。 没寻见秦王,也没看上热闹,反倒走的腿脚酸软,热的浑身是汗。 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商量的,竟跑到凉亭里休息来了。 赵灵姝听到他们进了凉亭,人都麻了。 她怒瞪秦孝章,“看你出的馊主意。” 秦孝章抿着唇,也有些后悔。 在自家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秦王殿下不敢想象此事若被他人知道,会不会笑掉大牙。 他已经够懊悔了,偏赵灵姝还掐他胳膊,“就不应该听你的话。这下好了,被人堵里边了。” 秦孝章盯着他胳膊上的手。 她隔着衣衫掐他,那力气都用在蟒袍上了,他自然没感觉疼。 就是这动作,太逾矩了。 秦王的心中宛若有千万只小虫子在啃咬攀爬,顿时半边身子都有些麻。他心里也痒的难受,忍不住便眼神不善起来。 赵灵姝被小胖丫扯了袖子,后知后觉发现了她那只擅作主张的手。 好么。 她的手已经脱离她的掌控,生出自己的意识了。 赵灵姝才不道歉,不仅不道歉,她还问秦王要赔偿。 “因为你,我跟做贼似的,现在我这心理和身体双重不适,殿下你得赔偿我。” 秦孝章懒得看他。 赵灵姝又转到他面前,凑近了和他说,“殿下我快死了,你就把乌翎送给我。” 徐桥和小胖丫睁大眼睛看着赵灵姝。 此时徐桥想,大姑娘是真有些本事在的。 她最大的本事就是脸皮够厚! 小胖丫则想,她姝姝姐姐怎么还没死心? 乌翎都成她姐姐的心病了! 可惜乌翎这个小甜果不仅她姐姐喜欢,她六哥也很喜欢。 就真的,若是有两匹乌翎就好了。 带着馨香的热气扑洒在面颊上,瞬间将秦孝章跑远的思绪带了回来。 他转过脸来,入目就是这张凑得足够近的娇颜。 她皮肤莹白细腻,眉眼温顺讨好,配着她的如花美貌,当真好娇美一张脸。 但细看,那眉梢眼角中,处处都藏着不逊,处处都是挑衅。 秦孝章直接将凑到跟前的面颊推开,冷血无情的说道:“你都快死了,我更不能把乌翎送你。不然你死后,乌翎还不知道要落到谁手里,我更不放心。” 赵灵姝:“……” 好黑的心啊秦孝章! 她只是假设她死。 他是真当她死。 忒,屁的恩人,他就是她的仇人! 赵灵姝伸手往他头上去,徐桥见势不对,赶紧来拦。秦孝章已经先一步抬手,轻松抓住了赵灵姝的一只皓腕。 手腕像是被铁钳子钳住了,那力气生硬,简直要把她骨头拧断了。 赵灵姝自诩自己力气够大了,可此时挣扎起来才知,她那点力道,在秦孝章面前,就跟蚍蜉撼大树似的,多少有那么点不自量力。 赵灵姝后悔了。 她不该小瞧秦孝章的。 可谁也没告诉他,宫里都传秦王文成武就,那不是在拍秦孝章的马屁,是事实就是如此! “秦孝章你快放开我。嘿,你这人不识好歹啊。我要把你金冠上的蛛网拿下来,你却要把我胳膊拧断,秦孝章你这可就有点是非不分了。除非你把乌翎赔给我,不然这件事情咱们俩没完!” 赵灵姝另一只手从秦孝章头上轻轻拂过,随即亮出一截蛛丝网给秦孝章看。 她明丽的眉眼中都是嘚瑟。 瞧啊,我是想做好事来着,结果被你当贼防了,就问你礼貌么? 若是你心存愧意,就赶紧把乌翎敬上! 秦孝章斜睨一眼那截蛛丝,玉白的面孔上,神情依旧是寡淡的,只是嘴角带上了几分洞若观火的嗤笑。 “你究竟是要做什么,你我心知肚明。现在拿蛛丝来糊弄我,你觉得我会上你的当?至于乌翎,我再说一次,除非山崩地裂、天塌地陷,否则你别想把乌翎拐走。” 秦孝章又追究她的责任,“赵灵姝,你动手都动到皇亲国戚头上了,你是真不怕死啊。” 赵灵姝心想,什么死啊活啊的,怎么就上升到这个高度了? 她颓丧的叹一口气。 算了,看来这次是弄不来乌翎了,下次找机会就是。 赵灵姝没什么诚意的认错,“我再也不敢了。” 秦孝章不太相信她的话,可手中的触感太过滑腻,再抓下去他要胡思乱想了。 秦孝章轻呵一声,松开了手,“以后再敢动手动脚……嗤,赵灵姝你是狗么。” 赵灵姝赶紧后退一步,然后摸摸自己的额头。 可真疼啊。 但是值得! 要不然凭白吃这一瘪,她回府后会郁闷的睡不着觉的。 现在就好了,虽然额头疼了一下下,但她疼,秦孝章更疼。看他疼得眉头都蹙起来了,她心里突然就舒坦了。 “赵灵姝,我说错了,你不是狗,你是头铁牛……” 凉亭上突然传来动静。 “我怎么听到有人在说话,你听到了么?” “听到了。那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这地下不会藏了什么精魅鬼怪?” “这是皇宫,真龙所在。什么精魅敢在陛下的龙威下作祟,你快住嘴。” 话说的好听,可两个贵女到底是被吓着了。两人也不敢下来查看,硬撑着脸面说了几句话,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第53章 宫宴(五) 回太极殿的途中,赵灵姝眉开眼笑,反观秦王殿下,脸臭的跟在咸鱼缸里腌过一样。 小胖丫每看一眼她六哥的脸色,心里就要更虚一分。尤其是看到她六哥额头正中红了一圈,她更是抓耳挠腮不自在,好似撞了她六哥的是她一样。 反观罪魁祸首赵灵姝,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尽管她额角也是红的,但赵大姑娘她像是感觉不倒疼一样。 她眉眼弯弯的,面上笑意浓浓的,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捡了多少黄金珠宝。 赵灵姝笑着和秦孝章搭话,“殿下,听说您上次去京郊别院,是被贵女们吓过去的。哎呀,殿下您这样可不成啊。好歹您也声名赫赫,威名在外,被区区小女子吓跑,多影响您的威风。” “殿下,您今天不去皇后娘娘跟前陪着,难道也是担心被皇后娘娘乱点鸳鸯谱?” “您对刚才两位贵女避如蛇蝎,难道是那两位贵女长得不和您心意……” 赵灵姝小嘴叭叭叭,终究是把秦孝章彻底惹怒了。 秦王殿下笑的跟那索命的阎王似的。 他英俊的面孔绷紧了,眉眼中都是凌厉的刀锋,他声音喑哑的说,“赵灵姝,你再敢多一句嘴,我就告诉母后,你心仪我,对我逼婚!” 赵灵姝被吓傻了,不仅开始疯狂打嗝,人也抖得筛糠似的。 别说她了,就连小胖丫和徐桥也被吓住了。 这要真是往皇后娘娘跟前告上一状,指不定……皇后娘娘就指婚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徐桥和小胖丫也跟着瑟瑟发抖起来。 这个笑话太冷了,一点都不好笑。 一片静寂中,先是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继而李骋的大嗓门传到众人耳朵里。 “殿下早早的将我们撵出来,他自己留在摘星阁潇洒。我们这都应酬几波人了,他还不过来,还得劳累我们亲自来请,过分了啊。” 莫祈百无聊赖的说,“这话你别和我说,要说和殿下说去,再不行,和陛下说也行。” 李骋一缩,“我不敢!啧,祁哥你下次能别坑我么?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小竹马,总这么推我出去受殿下冷眼,祁哥你良心不会痛么?” 莫祈干呕出声,“去你娘的竹马!” 这边赵灵姝几人被逗得哈哈笑出声,之前的冷沉氛围一扫而空。 见鬼的小竹马,她们也要恶心吐了好么。 “谁,谁在那边?” 李骋与莫祈快步转过游廊,直接走到这边来。他们一眼就看见了笑的眉眼弯弯的赵灵姝,随即又看见了脸色阴翳,面无表情的坐在轮椅上睨着他们的殿下。 李骋看看赵灵姝,又看看秦孝章,他们怎么搅合在一起了? 是肃王的闺女牵的线? 这丫头叫啥来着? 胖丫还是啥? 李骋脑中瞬间转过这些消息,可却根本顾不上询问,他一脸天塌了的表情移步到秦孝章身侧,仔细的盯着他俊彦上那块红印看了又看。 李骋整个人都崩溃了,“殿下,你这是磕到哪儿了?” 秦孝章自然懒得搭理他,李骋就将徐桥拽过来,“让你守护殿下,你就是这么守的?殿下这是磕到桌椅上了,还是嗑到门框上了?” 徐桥没得到主子同意,自然不敢说主子的是非。 李骋没得到满意答案,又跳回秦孝章旁边。“这要是让陛下看见你伤了脸面,回头会不会迁怒与我?完了,我天塌了!” 李骋上蹿下跳,活像一只烧红了屁股的猴儿。 好像秦孝章不是磕红了额头,而是毁了容。 这演技,够夸张的。 如果是真情实感的话……不敢想象若秦孝章真被人抓花了脸,他得崩溃成什么样。 将脑子里这些废物信息全都甩出去,赵灵姝对着活蹦乱跳的李骋说,“你消停点,蹦的我眼晕。” 李骋顿住了。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盯着赵灵姝的额头猛凑。 “你额头怎么也磕到了?难道你也磕门框上了?” 赵灵姝双手叉腰,“呸,你才磕门框上了。你以为谁都跟你那么幼稚,这么大人了还往门框上磕。” 李骋瞪大眼,“我怎么幼稚了?” “你还不幼稚?对,可能不是你,是狗!在我们睡觉的凉亭下狂吠,怕不是得了狂犬病。” 李骋被噎的脸红脖子粗。 他是吼了两嗓子没错,但她不是报复回来了么? 李骋即委屈,又憋屈,偏还不敢和赵灵姝正面干,就真的,第一次体会到了赵大姑娘的难缠。 恰此时他脑中灵光一闪,泛出个念头来,“殿下,你和昌顺侯府这位大姑娘,你们俩都伤着了头,你们该不会是,是……” 赵灵姝和秦孝章同时提起了心,“是什么?” “是磕到同一根柱子上了……” 现场突然寂静,片刻后,金尊玉贵的殿下冷冷的开了尊口,“闭嘴!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李骋拉着莫祈咬耳朵,和莫祈说着他的新发现。 莫祈看看脸色铁青的殿下,再看看一脸玩味的赵灵姝,心说李骋这狗贼话是多了些,也不靠谱了些,但殿下和这位大姑娘之间,保准有事儿! 殿下头上的伤,指定和这位大姑娘脱不了干系。 没看徐桥这一会儿功夫,都欲言又止的瞅了赵灵姝多少眼了。 可惜,碍于殿下的颜面,有些话不好说,有些事儿即便看透了,也只能装瞎。 莫祈和李骋嘀嘀咕咕,小胖丫也拉着她姝姝姐姐咬耳朵。 在凉亭睡觉时,她迷迷糊糊被人吵醒了,那次是李骋故意闹出的动静? 这人也太幼稚了。 这么大人了还欺负他们,回头她就把这件事告诉她爹,让她爹给她们报仇。 赵灵姝支支吾吾应着,在小胖丫说要找肃王告状时,赶紧开口制止了她,“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就不麻烦王爷了。动不动就请家长,这事儿小孩儿才干,我们都是大姑娘了,可不能那么幼稚了。” 小胖丫一副姐姐说的都对的表情,“我都听姐姐的。” 小姐妹俩正说话,李骋转悠了过来,“唉,大姑娘,你和胖丫之前在凉亭下碰见了二皇子,当时二皇子和你们说什么来着?” 赵灵姝将胖丫拉到自己身侧,看着李骋说,“首先,胖丫这名儿是你叫的么?你个外男,喊小姑娘家昵称,你要不要脸?第二,我们和二皇子说什么,还用给你通报一声?敢问你是在刑部衙门任职,还是在大理寺任职?我们和二皇子搭句话,又是犯了哪门子王法?” 李骋:“我……” 赵灵姝:“别你你你、我我我的,有话好好说,你结巴什么?是心虚了对?那你可是该心虚。你也是跟着殿下混的,殿下未及加冠就封王,反观你,这么大年纪了,连个秀才都没考上。但凡你把心思用在正道上,不整天八卦些有的没的,你也不至于在被人问在哪儿高就的时候,说不出个名堂来。” 赵灵姝又对小胖丫说,“以后碰见这样的人,你就离远些。他把自己当天皇老子了,那谁也不愿意当奴才伺候他啊。” 小胖丫懵着大眼,“哦,哦!” 这次氛围更安静了。 除了脚步声,呼吸声,以及树上的知了有气无力的鸣叫声,其余声音都没有了。 赵灵姝察觉到有人在偷看她。 她没在意。 大姑娘她生来就被万众瞩目,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中心,被人盯着看是家常便饭,她早习惯了。 赵灵姝不以为意,拉着小胖丫只管往前边走。 他们身后,莫祈呲着牙看着备受打击的李骋,一边还不忘给徐桥使眼色,“这姑娘脾气一直这么厉害?” 徐桥露出个心有余悸的表情。 那可不么。 第一次见面,就差点把他给收拾了。 第二次、三次见面,就敢胡搅蛮缠问殿下要御马! 这次更厉害,那头铁的直往自家殿下脑门上撞,硬是把自家殿下的脑门都磕红了! 这么泼辣的贵女,数遍京城,也就这一个。 偏就让他认识了! 他这是走的哪门子运道啊! 徐桥第一千零一次懊悔,当初下大雨那天,真不该强制征用赵灵姝的马车的。不然,也不至于结识这位主。闹得现在他日子过的胆战心惊,就连他主子,都跟着吃了苦头。 徐桥心有戚戚,敢怒不敢言。 莫祈看明白了他的神色,一时间忍不住搓牙花子,这还真遇上个小鬼了。 正这么想着,莫祈察觉到殿下在看他。 他侧首过去,果然就见殿下冷着脸,正盯着他与徐桥的动静。 莫祈赶紧拱拱手,对着殿下讨好一笑。 我啥也没说,殿下您很不必用这个眼神看人,怪吓人的。 “嘿,都停下,小声些,看前边那是谁。” 李骋如战败的公鸡,蔫头耷脑好一会儿。他长这么大,就没被人这么寒碜过。这次被赵灵姝劈头盖脸一通说,可算是把裤衩子都给他扒下来了。 李骋是要脸面的人,为此人都抑郁了,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可就在他装死的时候,老天爷给他提供了反击的机会。 李骋看着前边那对举止亲昵的男女,整个人都精神了。 “那是二皇子?一会儿没见,他怎么又换了一身衣裳?嘿,那跌倒在二皇子怀中的姑娘是谁,我怎么瞅着有些像是昌顺侯府的姑娘?大姑娘,你睁大眼睛看看,那姑娘是你们府里的么。” 赵灵姝微眯着眸子看过去。 其实都不用仔细看面相,只看那穿着打扮,她一眼就认出那人是洛思婉。 她之前在五公主跟前受挫,之后许是觉得没脸,便又回了老夫人身边。 赵灵姝见她许久没动静,就懒得理会她了。 哪里料到,洛思婉憋了个大的,竟然直接找上了二皇子。 她还往二皇子怀里倒,这碰瓷碰的未免太明显了。 赵灵姝黑着脸,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她不高兴,李骋就高兴了。 此时他有种扳回一局的爽快感,哎呀呀乱叫一通后,说起了风凉话。“大姑娘,你们府里那位姑娘,和二皇子挺有缘分的;这男才女貌,看起来也挺般配。大姑娘,恭喜恭喜,你们府里很快就要出一位皇子妃了。” 说的是恭喜的话,但李骋眸中却都是看好戏的神色。 二皇子花心滥情,这件事只要稍打听打听就能打听到。 二皇子妃已经内定,这件事也不是没传出过风声。 且看今天贤妃娘娘自始至终将一貌美女子带在身边,流言的可靠性又增加几分。 值此关头,洛思婉还往二皇子身上扑,要么是她被二皇子的皮相迷了眼,要么就是她自认自己有几分本事,能拿捏住二皇子,再不就是没有更好的人选,她想往上走,只能选二皇子…… 许是洛思婉也有很多苦衷,选二皇子是她不得不走的一条路。 但是,她再怎么筹谋,都不该不顾忌女儿家的名声。 她不想做人,昌顺侯府的人还要做人! 在她娘还是侯府女主人的时候,她不想她娘因为治家不严的事情,受人攻讦,被人诟病。 赵灵姝冷笑两声,看向李骋问,“你连洛思婉是我们府里的都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她,之前一直在暗中关注她?洛思婉长得不差,配你绰绰有余,二公子若心仪她,趁她云英未嫁,赶紧让家里人去提亲还来得及。哦,许是来不及了,毕竟洛思婉芳心已许二皇子又强上你许多。二公子你来晚了一步,今生你们怕是没缘分喽。” 李骋气的胸口都鼓起来了,“那个对她心仪了?赵灵姝,你别胡说八道。” “我胡说什么八道了?要不是你喜欢她,你能知道她是我们府上的?” “我还不是在城门口,看见她和你们府里的老太太一起行动。” “哦,和我们府里的人一起行动,那就是我们府里的?那我还看见你和殿下一起行动了,难道你也是宫里的皇子?” 李骋头痛欲裂!哐哐锤树! 他为什么要在这里! 他为什么要和赵灵姝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是嫌日子太清闲,太好过了么? 李骋败走,跑到他表弟旁边,眼泪汪汪的求助,“表弟救我!” 莫祈在旁边扇着扇子,露出个惊叹的表情。 这位大姑娘的战斗力,真是不容小觑。 秦孝章瞅一眼莫祈,莫祈赶紧将脸上看热闹的表情收了收。 秦孝章又看向满身攻击性的赵灵姝,“李骋有错在先,你想教训也教训过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你别得理不饶人。” 赵灵姝轻呵,“行,给你个面子,这次就这么算了。不过若有下次,你再给他扫尾,我可不依了。除非你把乌翎送我,不然,免谈!” 第54章 收点利息 这边一大群人围观,那边二皇子与洛思婉再是勾勾缠缠,情难自已,也还是被这边众人火辣辣的眼神惊动了。 洛思婉当即惊叫一声,双手捂住脸就往前边跑了。 二皇子许是也觉得尴尬,便冲着众人微一颔首,也快速离去。 等他走的远了,他身边的小太监才捧着肚子跟了过去,然后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小太监也不知道是不是腹痛走开了一会儿,亦或是单纯只盯着前方,没想到会有人从后边过来。总之,他主子与美人幽会的事情暴漏,他因此吃了好一顿教训,之后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不说这些题外话,只说又往前走了一会儿,赵灵姝与秦孝章几人就分开了。 小胖丫规矩得体,还冲她六哥行礼,赵灵姝就敷衍多了,腰身都没弯下去,匆匆对着秦孝章一福身,就拉着小胖丫往前走。 秦孝章看了,不想理会的,终究是又冷笑了一声,“赵灵姝,你的规矩真是学到狗肚子里学去。” 赵灵姝说,“殿下,您别天天狗啊狗的。什么东西都往狗肚子里扔,那狗也不是收破烂的,它也不是啥都想要。再说了,狗肚子就那么大,把啥东西都丢他肚子里,迟早有一天撑死他。” 赵灵姝说完这些话,不去管这些人的反应,拉着小胖丫就走远了。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一株庞大的芙蓉花树后,李骋这才露出死里逃生的表情。 “这位大姑娘真的是,太可怕了。” 莫祈调侃他,“你之前不是还想娶这位大姑娘为妻,还说什么,日子刺激点好。” “就是太刺激了,我这小心脏怕是受不了。算了,这带刺的花太扎手,不是我能享受到的。算了,算了。” 秦孝章听到他这话,抬头看他一眼。 “以后说话前,三思而后行。对上这位大姑娘,尤其如此。” 李骋一脸受教的表情,“我以后见她就跑还不行么?我是真怕了,那张嘴啊,跟刮骨刀似的,我差点以为我要倒在她刀下了。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都怪我年轻不懂事……” “你知道就好。” …… 寿宴散去时,已经是傍晚了。 赵灵姝依旧和她娘坐一辆车,老夫人和洛思婉一辆车。 不知道洛思婉和老夫人说了什么,这老太太上车前,回头狠狠睨了她一眼。 她怕不是,把洛思婉没勾搭上二皇子的罪,都归咎在她身上了。 呵,她还没找他们算账,她们倒是率先发起攻击了。 他们怕不是把昨天的事情,一并抛到脑后去了。 赵灵姝掀开帘子进了马车,宫门口不是算账的地方,等回了侯府,有账大家一起算。 宫门口熙熙攘攘,大家都在寒暄别离。 赵灵姝和她娘在马车上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她爹醉醺醺的被人扶出来。 赵伯耕被抓花了脸,他进宫前脸上涂抹了脂粉,好歹将伤口遮住一些。结果喝了一天酒,许是酒精发酵体内热气上涌,许是天气实在热的厉害,他出了通身的汗。那脸上的脂粉都被抹去了,露出带着血痕的指印来。 虽然不一定有人想到那指印是她娘抓的,但万一有人往这方面想呢,那她娘的形象不是被败坏了! 赵灵姝瞪着砚明,眸中发出不善的光芒。 怎么就不劝着他少喝点,亦或让他进宫前,涂抹些防水功能好点的脂粉呢? 砚明面对着大姑娘虎视眈眈的目光,心里直发抖。 他无辜啊! 他一个奴才,哪里进得了宫? 他连宫门口都过不去,还怎么劝侯爷少喝酒? 砚明和另一个小厮合力,将赵伯耕往马车上送。 赵灵姝往一边躲,常慧心则叹气。 他这模样,太磕碜了。 尤其此时身上又是汗臭,又是酒臭,偏还喝大了耍酒疯,就真的,和他同坐一辆马车,对母女俩来说都是渡劫。 可赵伯耕喝多了酒,浑身软的面条一般,也着实没办法骑马。 正左右为难,从后边驶来一辆马车。 小胖丫透过车窗挥手喊“姝姝姐姐”,肃王骑马走在车旁,他则看了一眼面前的状况,语气温和的说,“肃王府还有一辆备用马车,让子淳坐那辆马车。他喝多了酒,再伤到你们。” 子淳是赵伯耕的字。 赵灵姝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肃王在说他爹,等她娘问肃王道谢,她才猛地回忆起来。是的,她爹的字叫子淳。 听说这字还是她过世的祖父起的。 也不知道他那祖父是不是看出了他父亲心思驳杂,只专营权势,却无一点为国为民之心,特意起了这个字来提点他爹。 不管有没有这种考虑在,反正这字是白瞎了。因为她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优点配的上那个“淳”字。 赵灵姝和常慧心都充肃王道了谢,人多嘴杂,也不方便说其他的。肃王冲两人点过头,便率先骑马往前去了。 后边的马车跟上来,小胖丫透过车窗和赵灵姝说,“那辆马车本来是给我爹准备的。我怕我爹喝多,就特意让人多准备了一辆马车。可惜爹旧伤犯了,今天只喝了一杯就没再喝。姝姝姐姐,让昌顺侯叔叔坐我家的马车,里边还有解酒药,也可以让叔叔吃一颗。” “你人小,考虑的还挺周到。”赵灵姝伸出手摸摸胖丫的脑袋瓜,“好了,快跟王爷回家,其余事情有我和我娘操心,就不用你跟着挂心了。” 目送小胖丫和肃王远去,眼看着砚明夜将赵伯耕抬到了肃王府的备用马车上,赵灵姝直接喊了启程。 她是不准备让她娘去伺候她爹的,她爹不修口德,对着她娘都能说出混账话。 若不是今天是娘娘的千秋节,且看她娘会不会多看她爹一眼。 现在么,让赵伯耕自己呆着,这就是得罪了妻女的下场。 马车很快驶到了昌顺侯府大门口。 老夫人看到长子单独被从肃王府的马车上抬下来,老脸更阴沉了。 待看到常慧心和赵灵姝从后边那辆马车下来,她那眼神更不善了,恨不能将他们母女俩活剐了似的。 奈何肃王府的下人在跟前,她不好多言,便冷哼一声,由洛思婉掺着进了府里,连赵伯耕都不管了。 赵伯耕被小厮们抬回府里,闻讯赶来的刘嬷嬷赶紧往肃王府赶车的下人手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说是下人,其实应该是行伍出身的军士。只是伤了脸,人看着严肃的很,让人感觉不好接触。 这人也当真性子执拗,拒不收刘嬷嬷的荷包不说,还一甩鞭子,就要赶马车回去。 常慧心正好想到什么,就忙喊刘嬷嬷过来耳语两句,刘嬷嬷又赶紧走到车夫跟前,交代了两声。 那车夫不知昌顺侯府要让他捎带什么谢礼给王爷,但东西是给王爷的,他也不能做主推辞,便耐着性子坐在马车上等。 片刻后,刘嬷嬷捧了一个紫檀木的长方形匣子,并两个正方形匣子来。 亲手将东西交给车夫,又看着车夫将匣子送进车厢中放好,这才满意的回了府里。 等刘嬷嬷回来时,就听燕儿小声与她说,“夫人往梧桐苑去了,这几日怕是都要歇在姑娘院儿里了。” 刘嬷嬷叹了口气,没说话,转身要往梧桐苑去。 可她又觉得蔷薇苑太安静了,不由问到,“侯爷呢?” 燕儿往西院儿指了指,“往那边去了。有几位姨娘操持,倒是不用夫人劳累了。” 刘嬷嬷的神情一时间变得难看了。 随即也没说什么,转身往梧桐苑去。 夫人都看开了,她还有什么看不开。男人贪花好色是本性,即便想管,也管不了。 刘嬷嬷到了梧桐苑时,就见那边母女俩正亲香。 他们在宴席上都没怎么用膳,此时吃着孙嫂子用心准备的云吞面,满足的不得了。 看到刘嬷嬷进来,常慧心问了一句,“都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只是不知道肃王府回不回收。” “里边就是些药材,并一方古剑,也没什么忌讳的东西,哪里就不能收了。” 刘嬷嬷一想也对,就点头,“我按照您的意思,把您的话都传过去了。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我没说。” 该说的,自然是表达对肃王的谢意。不该说的,就是肃王查明大姑娘过敏实乃府中老夫人和二房所为。 刘嬷嬷道,“我就是可惜了您那方古剑。” 常慧心闻言笑了,“这有什么可惜的?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和人比起来,东西再贵重都不值一提。更不用说,和我姝姝的命比了。” 刘嬷嬷点头,“那是没法比。所有东西都没大姑娘家贵重。” 赵灵姝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都笑弯了。 她用眼神示意她娘,快说多点,我爱听。 这模样惹得常慧心和刘嬷嬷都笑了,常慧心更是忍不住点了闺女一指头,“你啊,脸皮是真有点厚。” 脸皮厚的赵灵姝,用过膳就找地方消食去了。 她也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去了她爹的后院,也就是传说中的西院。 这你安置着她爹三个有名分的妾室,如今她爹就宿在巧娘房中。 院子中呼噜声震天响,巧娘伴着饶有韵律的呼噜声,一溜烟跑到赵灵姝跟前。 她拘束的绕着手绢,一脸惶恐的问赵灵姝行礼,“大,大姑娘,这地腌臜,您,您怎么过来了?” “我过来看看我爹啊。” 赵灵姝指指屋内,“睡得挺好啊。” 巧娘我见犹怜的小脸上,出现一片惶恐,“不是奴婢伺候的好,是,是侯爷喝的太多了,回来喝了一碗醒酒汤,躺床上就睡了。” 赵灵姝“哦”了一声,“我这儿还有点事儿需要我爹给我做主,你想办法把他叫醒。” 巧娘脸都白了,牛毛细汗出现在她细白的面颊上,“这,这,姑娘您饶了奴婢。奴婢没办法,奴婢不敢。” 赵灵姝想说,你有什么不敢的? 她娘刚怀上她,胎都没坐稳,你就爬上赵伯耕的床了。亏你还是我娘从娘家带回来的丫鬟。带你进侯府,是让你帮着分忧的,你倒是分到男主人床上了,这可真够尽心尽力的。 但这话实在腌臜,赵灵姝懒得说。 虽然巧娘无耻了点,但最无耻的还是赵伯耕。 一个言而无信、精虫上脑,花心滥情的臭男人。 赵灵姝一想起这对狗男女做的丑事,烦闷之气就涌上心头。 她不耐烦的指着屋内,“是你把他叫醒,还是我进去亲自喊他起来?” 巧娘可不敢让大姑娘进她的屋。 尽管她收拾的勤快,但她总有疏漏之处。若是让大姑娘看见了不该出现在她屋内的贵重物件,她吃不了兜着走。 巧娘颤颤巍巍的进去喊人了。 赵灵姝在院内转了两圈,其余两个妾室出于礼节出门给她行了个礼,随即就龟缩进房间,不敢再出来了。 相比起常慧心这个慈和的主母,赵灵姝可难缠多了。 她脾气大,看谁不顺眼,都是直接上手。 不是自己上手,而是让丫鬟婆子们上手。 偏借口都是现成的,不是他们偷府里的东西了,就是背后嚼主子的舌根了,亦或是规矩不到位,目中无主母。 反正她手段多的是,只要不乖顺,她多的是办法让他们乖的猫似的。 毫不夸张的说,后院这些女人,避赵灵姝如蛇蝎,看见她更是如临大敌。 好在这次她的目标不是她们,而是侯爷。 妾室和通房门都乖觉的躲好,不出来碍赵灵姝的眼,赵灵姝转了一圈又回到巧娘的院子,没片刻,巧娘就捂着半边脸,红着眼圈从屋内出来了。 她身后是一脸暴躁的赵伯耕,赵伯耕指着眼前的逆女,“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不是你欠我,怕是我欠了你。”赵灵姝不说废话,“我昨天说的事情,你今天要是给不出交代,我明天可就直接去京兆尹衙门了。” 后院的丫鬟婆子们,全都不知道这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虽然都知道昨天闹得厉害,都隐隐猜到,事情大致和大姑娘过敏有关,他们也猜到,幕后主使大抵是老夫人和二房,但这事儿究竟要如何解决,大姑娘是被安抚好了,还是把老太太和二房收拾了,他们也当真不知。 今天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出门,他们还以为八成是前者,没想到,竟是后者? 众人的心都热了,耳朵都竖的高高的。这热闹,不看白不看啊。 第55章 考虑考虑 赵伯耕在马车中吃了醒酒的药丸,回到巧娘这里,又喝了一碗醒酒汤,此时酒已经醒了大半。 但他不愿意理会眼前这逆女,便做出醉态来,寄望与能将逆女吓跑。 却没料想,他没吓走逆女,却生生的让这孽障把他的酒意吓醒了。 这混账这时候倒是不提进宫告御状了,可她要去京兆尹衙门告状! 她不会以为京兆尹衙门大门朝前开,就所有人都能进? 还别说,经过肃王府那件事,如今的京兆尹已今非昔比。 里边的官员从上到下被换了一遍,现在的京兆尹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清官衙门。短短几天内,破了无数案子,被百姓们欢呼叫好。 若是这孽障去别的衙门喊冤,他说不定还能找人拦一拦,可她若去了京兆尹,昌顺侯府的人怕是只有被传唤上堂的份儿。 赵伯耕人都麻了。 这哪里是他女儿啊,分明就是他祖宗。 “你到底想要什么交代?我昨天就和你说了,分家……” 话一出口,赵伯耕陡然看见了猫在门口的丫鬟婆子,顿时脸都黑了。 他闭了嘴,拉着脸走下台阶,“去蔷薇苑说去。” 父女俩一前一后出了西院,留下看热闹的丫鬟婆子们抓耳挠腮的好奇。 他们听不到后续,便求到了巧娘面前。 “巧姨娘,刚才侯爷说的分家是什么意思?咱们侯府要分家了么?是把二房、三房、四房都分到别的宅子去,还是将现在的侯府划拨成几份儿?” “这事儿老夫人同意了么?老话不都说,老人在不分家?老夫人这还活着呢,怎么就闹起分家了?” “是不是只把庶出的三房和四房分出去,侯府只留下老夫人亲生的两房?” 巧娘被众人簇拥着,面色却一点都不好看。 往常她最喜欢被人捧着,可今天她挨了打,脸肿了半边。 她这人最要面子,如今被众人看了笑话,心里不自在,笑容也勉强起来。 巧娘挤出个轻笑来,“分家是大事,在没有彻底定下来之前,我如何敢往外说?你们可别打听了,该你们知道的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的。现在不告诉你们,也是为你们好。” 丢下这几句话,巧娘捂着脸,转身往屋里去了。 她走后,一众丫鬟婆子凑在一起嚼起了舌根。 “还为我们好,我看她是根本不知道。” “她也就能在咱们这些人面前摆摆款儿,有本事她到大姑娘跟前拿腔作势啊。大姑娘可不惯着她,两巴掌就扇过去了。” “背主的东西!大夫人之前对她多好,结果夫人一怀孕,她就趁机爬了侯爷的床,也是丧了良心了。” “要不她怀个孩子也怀不住,这都是她背主的报应……” 众人说着说着就忘了形,嗓门不知不觉就提高了。 走到屋内的巧娘透过大开的窗户,听到了院子里的窃窃私语,气的涨红了脸,险些把手上的帕子都拧烂了。 伺候她的小丫鬟畏惧与她难看的脸色,不敢往前来。巧娘看见了,骂声连连,“蠢东西,一点眼色都没有,活该你当一辈子奴才!还站在那里当门神呢,还不过来伺候主子。” 巧娘“哐当”一声关了窗户,躺在美人榻上等小丫鬟拿冰块给她敷脸。 外边说闲话的下人们,被关窗户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也就会拿我们出气!” “看给她能耐的,都会指桑骂槐了!” “有本事把侯爷那巴掌还回去啊……” 西院的这些是非赵灵姝没听见,即便听见了也不会在意。 她跟在赵伯耕身后,不紧不慢的走进蔷薇苑。 赵伯耕进了蔷薇苑就大喊大叫,“常氏你给我出来!灵姝闹妖都闹到我头上了,你到底管不管。” 赵灵姝不紧不慢的在他后边接了一句,“别喊了,常氏不在这儿。” “那她在哪儿?” 赵伯耕条件反射问出这句话,等反应过来,刚才那句“常氏不在这儿”出自逆女之口,他脸色更难看了。 “我喊‘常氏’,你能跟着喊么?那是你娘!” 赵灵姝幽幽的说,“你也知道那是我娘?!在我跟前,你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不给我娘。我娘跟你过了十多年,结果到头来,在你嘴里就是一句‘常氏’!呵,幸好我娘没听见你这话,不然,这日子不过也罢。” “还不过也罢!”赵伯耕愈发气怒了,“你看看我这脸,都是被你娘抓的。你娘都敢在我脸上动手了,她这是诚心和我过日子的态度么?” 赵灵姝双手抱胸,一脸讥讽,“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昨天你都跟我娘说了什么混账话么?还说我娘不想诚心和你过日子,你昨天怀疑我娘……” “你个孽女,你给我住口!” 赵伯耕再是没想到,常慧心这么没分寸,竟然将夫妻间的争吵,说给了女儿听。 他再是不喜欢灵姝,可这是他的女儿,此事他坚信无疑。 昨天之所以会说出那种混账话,也不过是气急了,才口不择言。 可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赵灵姝就是他种!是他亲生的女儿! 赵伯耕抹了一把脸,不扯这些有的没的,开始说起正事。 “分家是坚决不能分的,我是上了朝廷敕书的侯爷,又在工部担着要职,我若闹分家,还把你祖母分给你二叔,朝上弹劾我的折子,怕是要堆成山。” “灵姝,你也为爹想想,你爹我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总不能因为你的好恶,毁了你爹的仕途。将来你总要出嫁的,总需要个强势的娘家,只有爹走的远了,你将来在婆家才能站的稳。” 看赵灵姝默不作声,似在琢磨他话中的利弊。赵伯耕以为她动摇了,便愈发用力的鼓动她,“即便是为了你,这个家也不能分,不然你以后还能说什么好婆家,婆家又该怎么看你?” 赵灵姝冷笑一声,“说什么婆家,我说过了,我要招赘!你是不是把我这话当耳旁风了?” 赵伯耕见她冥顽不灵,嘴都气歪了,“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二点,那就是招赘绝对不行!爹一千一万个不同意!灵姝,你仔细想想,愿意招赘到别人家做赘婿的男人,可有一个好的?要么没出息,要么家里拖累大,再不济就是容貌品性不出众?” “你是昌顺侯府的嫡长女,就是皇子王孙也嫁得,要你招赘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进门,那是糟蹋了你,你将来肯定会后悔的。” “你现在还小,不懂的这件事的轻重。可我是你爹,我不能任由你胡闹,更不能眼看着你往弯路走,却不制止你。” 赵灵姝轻笑,“说来说去,就是我昨晚提的两个要求,你一个也不答应呗。” “我不答应,那都是为你好……” “究竟是为我好,还是为你自己好,你心知肚明。既然话说到这份儿上,那也没什么可谈的了,明天京兆尹见。” “唉,灵姝,灵姝,你个逆女!” 赵伯耕一把抓住转身要走的赵灵姝,赵灵姝挣扎,他气的直接扬起巴掌要打她。 赵灵姝当即抬起头任他打,甚至故意把半边脸往他巴掌下凑,“你打我一下试试,今天你敢打我,明天我就敢将昌顺侯府的丑事,传的满京城众人皆知!” 赵伯耕气的,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 他快气厥过去了! 他真想一巴掌将赵灵姝打老实了,但赵灵姝疯起来,连常慧心都制不住她,就更别提他了。 他也真怕她气性上来,真将府里的丑事宣扬出去,那他才是无颜见人了。 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成。 赵伯耕进退两难,眸光都涣散了。 终于,他松开了赵灵姝的胳膊,后退了一步。 “你说的那两件事,你再给我几天时间考虑。究竟成还是不成,我五天后给你结果。” “五天?三天我都嫌多!” “赵灵姝,你别得寸进尺!那两件事俱都攸关重大,你以为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我总要开宗祠,问过赵氏的族老宗亲再做决断……” 赵灵姝点头,“我懂你的意思了!就是你自己拒绝不了我,就拉出一帮老古董来审判我。爹,你这一招谊不敢辞,用的是真好。” 赵伯耕被揭穿了意图,老脸一红。但他不敢承认他就是如此打算的,只能说赵灵姝想多了。 赵灵姝冷笑,“究竟是我想的太多,还是你的诡计太深,你心知肚明。不过,我最多给你们两天时间考虑,若两天后结果不能如我的意的话……” 赵伯耕道,“爹尽量和族老周旋,爹会尽力。” “你尽不尽力我不知道,但后果不如我意,我会做什么,你怕是也不想知道。” 赵伯耕认命了,“我去谈就是,好好谈,争取如你的意。” 赵灵姝点头,“这才对么。被御史攻讦你分家,总比御史集体参奏你治家不严,亲眷俱都送进大牢体面。” 赵伯耕:“……” “我还有一事。” 赵伯耕忍着气问,“我都要如你的意了,你还有什么事儿?” “那你不会以为,这两天我就白等了?不给我点好处,我白憋这两天气呢?” 赵伯耕道:“有什么要求,你直接说。” “我的要求也简单,你让老夫人和二房,把这十多年间,从我娘这里借走的摆件、首饰都还回来。顺便,你让他们把利息也付一下。” “什么利息?” 赵灵姝翻个白眼,“那你不会以为,那些东西都白让他们使唤了?那你借别人几两银子,还要给利息呢,凭什么占用我娘那么贵重的物件十多年,却丝毫不提利息一事。他们真以为我娘的便宜那么好占呢?” 赵灵姝说的云淡风轻,赵伯耕却忍不住蹙起眉头。 老夫人和二房从常慧心这里借贵重物件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常慧心有时候不想借,偏又抹不开脸,便让他去说和。 他帮过两次,可每次母亲都哭爹喊娘,说她手上拘束,连套体面的首饰也无,出去做客都让人笑话;又说,她又不是不还,怎的还需要亲生的儿子来索要? 老夫人最会看人下菜碟,对着赵伯耕只管说她的不容易,赵伯耕最不耐烦听这些絮叨,每次都在老夫人这里铩羽而归。 又有弟妹借了双面绣屏风去,说是描摹上边的花样,结果把屏风“弄坏”了,也不说修补,也不说归还,更不提赔偿的事儿,只两眼一抹黑装傻充楞。 赵伯耕与二弟说过一次,赵仲樵就恼了,直说至亲的兄弟,哪至于因为一件屏风生龃龉? 还说回头若不能赔大嫂一件一模一样的,他就把洛氏撵回娘家去。 赵仲樵嘴上说的厉害,他自然不好让二弟与弟妹因此事闹翻。更不用说,弟妹还是他嫡亲的表妹,每次见面对他也很恭敬亲近。 都是至亲,那好因为一件屏风生分? 屏风最后自然没有要回来,连带着老夫人那里的首饰和摆件,也都打了水漂。 赵伯耕办事不利,怕被常氏念叨,回头先将常氏说教了一顿。 说她既不想借,不借就是。哪里有借了几日就问人索要的道理?母亲那里更是如此,只当孝敬母亲了,难道她还想讨回来? 赵伯耕基于大男子的心态,将常慧心劈头盖脸一顿说。 他却全然没想过,孤身远嫁到京城、商户女出身、这些年又没生出个儿子来,常慧心在府里的日子有多艰难。 若不是她还有些好东西,老夫人和洛思婉还想盘剥她,她对他们来说还有点用处,不然,她都上不了桌、吃不了饭。 她为护着幼女平安长大,只能勉力忍了这些。 可一而再、再而三,她也不是开首饰铺的,那有那么多好东西被他们索要。 此番她让赵伯耕出面,本意也不是真要把东西要回,而是要摆出一个“下不为例”的态度。 谁料,态度摆出来了,却虎头蛇尾,根本没起到什么威慑的效果。 不仅如此,她还被赵伯耕说教一通不孝不悌,这让常慧心冷了心,以后再是遇到这些困难的局面,也不和赵伯耕说了。 也因此,对于老夫人和洛思婉究竟从常慧心这里要走了多少东西,赵伯耕心里真没数。 第56章 “王炸” 赵伯耕对于常慧心被占了多少便宜的事儿,心里一点数都没有,赵灵姝对此却是有数的。 她直接从袖子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对,就是本册子! 都不是单纯的单子了,是册子! 在赵灵姝和她娘说了“讨点利息”的想法后,她娘还没表露出什么,刘嬷嬷却激动的将这本册子双手奉上。 刘嬷嬷可仔细了,把常慧心嫁到昌顺侯府后,所有被老夫人、二房和四房索要的东西都写在上边。 小到一些针头线脑,大到金玉菩萨、红珊瑚。 反正只要是从常慧心的嫁妆里出去的,她全都记录在案,一件都不少。 刘嬷嬷拿出这本册子时,不仅赵灵姝震惊了,就连常慧心都是震惊的。 年年月月被人薅羊毛,她是知道自己被人占了大便宜去的。但是竟然被人盘剥走这么多东西,也委实出乎她的意料。 对此,刘嬷嬷的解释是,“这其中不仅有夫人的嫁妆,更有好多老太爷和舅老爷们给夫人和姑娘送来的年礼、节礼。” 自从第一次得知老夫人扣下常家的年节礼,伪装成是洛家送来的后,刘嬷嬷就长了个心眼儿。 她之后每旬都往常家送书信过去,要来常家送到昌顺侯府的礼品单子,然后一一记录在案。 经年累月,原本不起眼的东西,现在放在一起就很可观,拿出来足以唬人一大跳。 这件事情常慧心是知道的,只是她也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用处,还是刘嬷嬷说留个后手,有备无患,常慧心也就默许了此事。 如今,这些东西还真是派上用场了。 赵灵姝将册子“啪”一声拍在她爹身上,“你看看,这都是老夫人和二房这些年从我娘手里弄走的东西。我就奇了怪了,咱们家怎么也是个侯府,不算大面积的祭田、义田、学田等,就连庄子、铺子、院子都有多处。就更不用说老祖宗留下的其余底子了,那也不算薄啊。咱们府里怎么就混到,需要扒在一个儿媳妇身上吸血,维持府里体面的日子了?” 哦,对了,这册子上还记录了,常慧心这些年用于养家的费用。不单是银子,有时候与姻亲旧友送礼,老夫人也是指使一声,却从来不掏银子。常慧心是既要干活,又要掏自己的荷包填补窟窿,大致算一下,这又是好大一笔银子。 赵伯耕一页页翻过册子,脑袋都是懵的!头都大了两圈! 赵灵姝生恐他受的刺激不够大,还在旁边念念有词,“我也真是长见识了,原来咱们家,从头到尾都是我娘养活的。就这我娘还不讨好,还天天被人骂不生蛋的母鸡,骂我娘榆木疙瘩不会办事。我就好奇,是谁那么厚的脸皮,她是怎么办出这种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事儿的,她还是人么?” 赵灵姝说着话,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她爹。 赵伯耕喉咙梗塞。 他知道府里日子松快,有常慧心贴补的原因在,但她贴补了这么多,也是他断然没想到的。 赵伯耕当即怒了! 这些银子若都花用在他身上,多少同僚他都打点了,指不定现在他都升到二品尚书了,那还会在一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上蹉跎。 可这些便宜却都让其余几房和他老娘占了,那都是他的银子啊! 赵伯耕成功被激怒了,“我找他们去!” 赵伯耕怒气冲冲走出蔷薇苑,赵灵姝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她不仅不劝她爹压着点火气,她只恐她爹火气不够大,不能把其余人都点着。 她就在后边煽风点火,“这些银子要是存到钱庄去,每年单是利钱就有好大一笔。” “府里吃用都是我娘在掏钱,家里的盈余倒是都在老夫人手里。” “哎呀,十多年了,老夫人只进不出,手里怎么也攒出八百十万两银子了?” “爹啊,老夫人给你一文钱没有?她不会把那些银子,都贴补给我二叔了?” 赵伯耕原本还有几分装相,此时从脚后跟怒到了头发丝。 他父亲去世时,家里的产业大部分落到了他头上。但他要忙于官场的事情,又不相信常慧心的本事,在老娘的殷殷劝导下,便将一些庶务都交给老娘处理。 前几年,老娘确实会偷偷贴补他一些,但也就开始那几年,之后他娘不是说“那块地天遭灾了”,就是说“铺子没租出去”“管事惫懒”“宅院被烧了”“田庄上的庄稼被蝗虫吃了”“旱死了,三个月没下雨了”…… 总有各种理由等着他,于是,勉强收上来的那些银子,又拿去弥补亏损去了,又哪里还有盈余给他花销? 关键也是常慧心照顾的周到,让他不至于为银钱发愁,所以他也就没在意他娘给的那三瓜俩枣。 可没给他的银子,说不定转眼就进了老二的荷包,赵伯耕一想到这些,心态都崩了! 父女俩走出蔷薇苑,很快踏上往松鹤园去的道路。 天色已经很晚了,又经过一天劳累,府里其余院子早就熄了灯。 主子们都歇下了,下人们也都惫懒的打牌吃酒,亦或是准备偷懒回屋睡一会儿。 谁知道,还没做出什么动作来,他们就看到侯爷黑着脸往这边过来了。 他一脸火气,像是个随时会炸的灶膛,配上他涨红的脸和面上的抓伤,更显出几分狰狞恐怖。 再看大姑娘还跟在侯爷身后,面上还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哎呦,这肯定是出大事儿了。 下人们忙不迭的行礼,然后忙不迭的缩回去。 等两位主子过去后,他们才去呼朋唤友,“快别睡了,府里出大事儿了!” “侯爷带着大姑娘往鹤延堂去了。” “哎呀,快打起来了。” 人群闹哄哄的,原本寂静的侯府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等赵伯耕和赵灵姝到达松鹤园,守门的婆子早就被惊动了。 婆子战战兢兢的问赵伯耕见礼,赵伯耕怒火上头,直接踹了一脚过去,“滚!” 婆子连滚带爬跑远了。 这时候老夫人屋里的灯亮起来了。 透过窗户纸,可以看到屋里有丫鬟婆子在走动。 或是给老夫人拿衣裳,或是伺候老夫人把抹额带上。 赵伯耕与赵灵姝走到门前时,齐嬷嬷正好从里边出来。 她笑的谄媚的冲两位主子打招呼,腰身弯的好似一张弓。这个弧度,可比以往要恭敬许多。 就说这些老奴最刁滑,也最会看人眼色了,一个风头不对,他们就装的比猫还乖,只要上边的主子露出点讯号对谁不喜,他们也绝对会趾高气扬的将人往泥地里踩。 ——即便对方是主子,他们只是个丫鬟婆子! 赵灵姝对着齐嬷嬷呵呵一笑,“小心点,别把你老腰折了。” 齐嬷嬷回话的语气都带着几分诚惶诚恐,面上的神色更是有几分僵硬。 “姑娘说哪里话。姑娘是府里的嫡出大姑娘,奴婢见了您跪下磕头才是正理,福身都是奴婢自大了。” “呦,你这自我认知够清晰的啊。那我给你个机会,你现在就给我磕一个。” 齐嬷嬷果真“噗通”一声跪下了,那力道很生猛,让赵灵姝怀疑她把自己的膝盖骨都磕碎了。 啧,对自己还挺能下狠手。 这是看出自己今天存心找事,不想被她拿来祭天,就选择卖惨对? 果真是老奴,够刁滑的。 赵灵姝也没叫起,哼了一声直接进了屋。 赵伯耕已经在位置上坐下了,老夫人也正好被桑姑姑扶着从内室走出来。 她耷拉着眉眼,面上都是疲态,走一步缓三缓,将她的不情愿表现的淋漓尽致。 “做什么深更半夜的找过来?”老夫人诘问说,“大晚上的,你们不休息,我老婆子还要休息,不够惊搅人的。” 老夫人说完话,撩起眼皮看一眼儿子。可以往对她还算孝顺的儿子,此时铁青着一张脸,根本不回应一句话。 且他屁股在椅子上挪啊挪,脚也动啊动,嘴唇还嗫嚅着,眉头紧皱着。 这是在哪里吃了气,跑到她这里撒火来了? 老夫人又看了一眼走进来的赵灵姝,肯定是这孽障揪着那件事不放,让老大讨说法来了。 老夫人一时间既气赵灵姝难缠,又气赵伯耕耳根子软。 明明昨天晚上都把他哄好了,分家和招赘的利弊也都给他掰扯的明明白白,结果赵灵姝三言两语又把他哄了过来。 这爷俩,上辈子都是她的债! 老夫人压着火气说,“有什么事儿快点说,说完好放我老婆子歇息去。” 赵伯耕咬着后槽牙说,“快不了,人还没来齐,等人齐了,我自然会说!” 老夫人这时候听出不对来了。 怎么还要叫其他人过来? 还要叫谁? 老二家两口子?老四家两口子?还是全都叫来? 老夫人压着性子,没将这话问出来。 她只冷冰冰的坐在主位上,妄图用自己冷漠的态度,让她的大儿子屈服。 以往这招对付起赵伯耕来,也算有用,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黄历不对,赵伯耕竟然一点软话都没对她说。 这让老夫人愈发心慌起来。 难道她真要被从侯府分出去? 要是老大敢这么不孝,她,她就去告御状! 也不是只有赵灵姝那丫头知道怎么进宫,她若要进宫,比她更便利。 老夫人把“被分出去”的事情都想到了,她却全然没料想到,事情比她预想的要更加麻烦。 片刻后,当老二家两口子,老四家两口子,甚至包括洛思婉在内,几个侯府的主子全都被唤了过来,赵伯耕直接甩出“王炸”,场子彻底爆了。 老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中的册子,上边属于她的那几十页上,满满当当的记载了这些年,她从常慧心手里都拿走了什么东西。 不仅有具体的东西,还详细记载了何年何月何日,是用什么借口借走的,亦或是单纯扣下了常家送来的年节礼。 桩桩件件,全都记录在案。 这其中好些老夫人都记得,但还有一些,因为年头太远了,老夫人已经记不清了。 但只她记得的那些,就看的她眼前一黑,差点从榻上摔下去。 老夫人踉跄了一下,被赵仲樵及时扶住了。 赵仲樵还顺手拿过老夫人手中的册子来看,“什么玩意儿,把娘吓出这副模样。大哥,你不会给娘拿了本灵异故事……” 待看清册子上写了什么东西,赵仲樵瞪大了眼,只觉得这可比灵异故事可怕多了。 他翻到属于二房的那几页,上边记载的东西究竟是不是从常慧心那里“借走”的他不知道,但有一些就摆在他的书房中,有些则被洛思潼拿来给他走礼了,更有一些,被洛思潼送到了娘家或是要好的人家。 这,这……若是这上边记载的这些,全都是真的…… 不,这绝不可能。 赵仲樵质问赵伯耕,“大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赵伯耕冷笑,“上边写的还不够清楚么?是你们这些年来,以各种借口从常氏那里借走的物件!老二,你最擅长舞文弄墨,不会装睁眼瞎,假装不认识上边的字?” 赵仲樵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他喃喃道:“大哥,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话是这么说,赵仲樵一双眼却看向了蒙着面纱、垂着首的洛思潼。 洛思潼刚才就站在他身侧,自然也将那册子上的东西尽收眼底。此刻就见她一脸震惊惶恐,眸光更是闪烁不定,那这册子即便没有十分真,八分真是绝对有的。 事情棘手了! 赵仲樵头大,将册子直接甩到洛思潼身上,“看你做的好事儿!” 他指着洛思潼的鼻子骂,“我知道你娘家的日子不好过,你嫁过来也没多少嫁妆。可你手头紧,这事儿你只管跟我说,我是你男人,我自己再怎么苦,总能腾挪些银子给你花用。你怎么就打上大嫂的主意了?你还问大嫂借那么多东西,你借了你倒是还啊,你怎么还都忘到脑后了?你这记性,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洛思潼看着手里的册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上边的一行行的物件,她咬着牙,眸中都是怨毒! 好一个常慧心,怪不得当初他们问她索要东西时,她那么利索就给了。原来是存了个秋后算账的心思,她心思可真深啊! 第57章 铁证如山 赵仲樵骂骂咧咧,将个洛思潼骂的狗血淋头。 洛思潼不敢吱声,更不敢反驳,毕竟她不知道常慧心手里,还有没有更充足的实证。 她只能装聋作哑,装憨做傻,任凭赵仲樵对她疾声大骂。 在洛思潼沉默的时候,段雅雯隐隐猜到了什么,便将被洛思潼攥在手里的册子拽了出去。 她与赵季读一起看,夫妻俩看到前边几十页记载了老夫人恶性的书页,俱都惊得瞠目结舌。 尽管他们知道这些年老夫人没少盘剥大嫂,可是盘剥到这种地步,也太过分了。 又翻过二房的“恶行”,夫妻俩眼神从二房夫妻两人身上扫了一遍又一遍。 这夫妻俩平时最是光风霁月,尤其二嫂,平时总是摆世家贵女的款儿,每每总以平阳伯府的嫡女自居,却原来,所谓的名门贵女,私底下竟然做着这样无赖的勾当。 夫妻两人面上不显什么,但垂首时,眸中俱都流露出鄙薄与不屑。 老夫人问常慧心索要东西,还能勉强说是媳妇在孝敬婆婆,可你一个弟妹,你问嫂子要这么多东西,你怎么好意思的? 心里才嫌弃过老二夫妻,老太太喝稀粥——无耻又下流,转而夫妻俩就翻到了四房的账单。 好在,也就两三行,也都不是什么多贵重的东西。 仔细一想,都是老夫人和二房问常慧心索要好处时,她随大流问大嫂要的首饰。 幸好她那时就留了个心眼儿,想着以后老夫人死后,侯府要分家,她不能得罪了身为侯夫人的大嫂,故而要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虽然总共加起来,也值几百两银子,但总归是他们能还的起的数目。 又往后一翻,四房夫妻的神色更诡异了。 他们看看坐在角落位子,努力装作隐形人的洛思婉。 洛思婉被人喊上门时,已经卸妆准备休息了。猛一听说侯爷请她去松鹤园,她还以为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又闹起来了。 她没时间收拾自己,想着自己就是个看客,也不过充个人场,就穿了件家常的衣裳就过来了。谁知道,事情竟还和自己扯上关系了。 从四房夫妻的眼神中,洛思婉也察觉出点什么。 她这些年借着帮常慧心说话,让老夫人不至于太为难她,私下里没少从常慧心手里拿好处。 好处拿了,事儿办不办全看她心意。她仰仗的就是常慧心不得老夫人喜欢,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与她对峙。 原以为这是一桩只赚不亏的买卖,谁料想,有朝一日这种阴私竟会闹到明面上。 洛思婉笑脸僵硬,冲四房夫妻伸出手,“四表哥,四表嫂,你们手中的册子可以给我看看么?” 段雅雯一把将册子合拢上,随手丢给她,“你不说我也要给你的。哎呀,你这心也太黑了,这些年从大嫂哪里拿了那么多东西。怪不得洛家明明也没贴补过你,你却总是穿的光鲜亮丽,原来都是大嫂在背后‘支持’你的。” 洛思婉笑不出来了,脸僵硬的木头似的。 她接过册子,翻开也不是,不翻也不是。也就是此时,老夫人爆发了,她从榻上跳下来,抢过洛思婉手中的册子就撕了个稀巴烂。 “这什么玩意儿?这是那个居心叵测的人写的账单?什么叫我房里的莲鹤香炉是常家送来的节礼?什么叫我匣子里的金镶绿宝石首饰是常氏的嫁妆?都是胡说的!写这账单的人怕不是个穷鬼托生,什么好东西都想往自己身上扒拉。皇宫那么好,她怎么不把皇宫扒拉成她自个儿的!” 老夫人撒泼打闹,宛若一个疯妇。 屋里人俱都平静的看着她,没人出来制止,也无人出来说话。 洛思婉垂首看着落在她鞋面上的纸张,该说巧合还是不巧合,这页纸正是她的“账单”。 上边记载了何年何月何日,她以何种理由,问常慧心索要了碧玺石宝结、碧玺石佛珠手串、碧玺石雕花簪等,全套五件碧玺石首饰,甚至还有简短的几句对话。 不用看其他的,只看这一张,洛思婉就想到了四个字:铁证如山! 可惜,有些首饰已经被她变卖换成了银子了;有的则被她当成各种贺礼,送给了或及笄或出嫁的姐妹;更有的被她融了,聘用匠人打成了别的花样…… 洛思婉懵了,一言不发坐在座位上,身子虚的甚至想往座位下滑。 也就是这时候,老夫人发疯将一个茶盏摔在了地上。 碎瓷飞溅,甚至磕到了赵伯耕小腿儿上。 赵伯耕的怒气忍到了头。 他站起身,面色铁青的说,“娘,你撕了也没用,这册子既然有一份,就有无数份儿。你现在要做的,也不是发疯,而是把常氏的东西都还回去!” 屋内众人闻言,全都抬头看向赵伯耕。 他们想到了赵伯耕的来意,可赵伯耕真的将这意思挑明,他们又不能接受。 老夫人尤其是如此,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拿出来讹人,难道你娘我看着像个傻子?指望我照着着上边的东西还一份给常氏,你别做梦。” 老夫人眼中冒着汹汹火光,看一眼比她脸色还难看的长子,又看向好整以暇拄着下巴在看戏的赵灵姝。 她想找个软柿子捏,可长子此刻正在暴怒的边缘徘徊,赵灵姝更是龇着牙,眼冒凶光看着她。 老夫人毫不怀疑,若她真敢指着赵灵姝的鼻子骂,赵灵姝能直接给她这老脸几个耳光。 这个大丫头,心狠得很,她就是那养不熟的白眼狼,根本不记你一点恩。 她不仅敢打她,她还会告御状,更甚者,若今天的事情处理的不和她心意,她还有可能将这册子复印出千份万份来,满京城的百姓都送个遍,给他们增加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心中转过这个念头,再看向赵灵姝此时老神在在的模样,老夫人突然心冷齿寒。 她没把握劝服赵灵姝,就是一向被她拿捏在掌中的长子,涉及到他的利益,她也没有一点把握说服他。 老夫人这才发现,这次就是个死局。 不管她相不相信,不管她愿不愿意,这次好像只有顺着那两人的心意走,不然,别说她这几十年的名声了,就连她的老二,说不定就连她的娘家洛府,都要被京城的权贵们看足笑话。 老夫人眼中的光突然就消失了。 她浑身脱力,一屁股委顿在地,眼睛一闭就想晕过去。 但在下一秒,赵灵姝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自在的看着手里的银针。 那银针巴掌长,在满室的烛光映照下,放射出森寒的光芒。 赵灵姝的声音也幽幽的,像是从地府里传出来似的。 她说,“我给你们说句实话,上次告诉你们,张御医说我针灸学的好,其实都是我说来骗你们的。实际上,张御医暗示我没学医的天分,以后也不建议我拿针。但我这么聪明伶俐,怎么会在针灸上失手?祖母,你是我亲祖母,你应该愿意给我个试验的机会?” 老夫人静默片刻,不用任何人搀扶,她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坐回了软榻上。 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可只是这一瞬间,老夫人却像是苍老了好几岁。 她脸上的褶皱更深了,眼皮像一层盖帘似的,从眼睛上方耷拉下来;她头上的头发没了光泽,干涩杂乱的像是一堆稻草;就连她的脊背,都似在一瞬间变得佝偻。 她像是一瞬间,从一花甲之年的老人,快进到了耄耋之年,凭白老了二十岁。 一股垂垂老矣的气息从老夫人身上散发出来,她身上都是颓唐。 “老大。”老夫人沉沉的开口,声音中却带着若有似无的轻颤,“这件事情,你到底想怎么解决?” 也就在老夫人开口的当下,门口又传来新的动静。 众人的视线全都往门口看去,就见刘嬷嬷殷勤的掀开了门帘,常慧心从容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看见了从容坦荡的常慧心,老夫人身上行将就木的气息一扫而空,她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头颈一下抬了起来,连腰背都挺直了。 刚才被她掩饰起来的凶光,此时全都朝着常慧心发射过去。若是那眼神能化作实质,常慧心早就被她凌迟了。 常慧心看了一眼屋内,朝赵灵姝走去,“娘没有来晚?” 赵灵姝起身给她娘让座,“没晚,娘来的正好,好戏这才刚开场。” 赵灵姝还想问她娘,不是让她在梧桐苑休息么,她怎么就跑过来了?这点小事儿哪里用得着她娘出马,她自己就搞定了。 若不是想给赵伯耕找点晦气,顺便挑拨离间他们的母子、兄弟关系,其实赵伯耕她都用不到。 但事实证明,男人在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时,总是会变得更加敏感易怒。 就如他爹。 在他潜意识中,她娘的财产都是他的!即便不是他的,那肯定也是他们的儿子的。总归,都落不到赵灵姝头上,更轮不到二房、四房以及无关紧要的人来花用。 说这些就说远了,只说赵灵姝正想开口让她娘坐着看好戏。常慧心已经开口对屋内仅有的下人桑姑姑说,“再加一把凳子。” 这屋内地方小,凳子也少,今天到场的人又多,直接把凳子给占完了。 桑姑姑赶紧干活去了,其余几人看见常慧心在老夫人屋里还指使起下人来了,顿时面上的表情又难看了几分。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一个常慧心立起来,要给自己找回公道的信号。 老夫人等人如临大敌。 常慧心在桑姑姑搬来的凳子上坐下,紧挨着她女儿,顺便往屋内扫视一眼,“怎么都不说话?” 老夫人闭起了眼,险些咬碎了后槽牙。 这个大儿媳她真是看走眼了。 原以为她就是个懦弱好欺的,被人骑在头上拉屎也不敢吭声。却原来她长了满肚子的牙,趁你不备就要将你一口吞下去。 这个儿媳妇,她才是府里心计最深沉的人。 众人都不开口,常慧心又开口了,她看着地上粉碎的纸张,慢悠悠的说,“我的意思,是你们这些年从我这里借了多少东西,就还给我多少东西。你们借了十多年,我也没问你们要过,这时候若还不还,就说不过去了。” 四房段雅雯赶紧表态,“大嫂,我回头就把从你哪儿借来的首饰还回去。也怪我这记性差,用过一次就忘还你了。等我回去就让丫鬟找一找,我连夜就让人把东西还回去。” 段雅雯说完话,房间内又是一片沉寂。 一片静寂中,赵伯耕道,“其余人呢?还装傻充愣呢?” 洛思婉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开口,“我借了大嫂什么东西,我也记不清了。回头,回头我把我能找到的都找出来,若是找不出来,我,我……” 洛思婉想说,若找不出来,她是不是可以不用还了。 但这句话还没问出口,她就先听到了赵灵姝的轻笑。洛思婉头皮一麻,顿时什么想法都没了。 她迫不及待说,“若找不出来,我就用银子补上,这样可以么?” 常慧心点头,“可以。” 只剩下二房和老夫人了。 赵仲樵咬着嘴唇,一脸为难,“思潼拿了大嫂的东西,那自然是要还的。只是年月久了,有的东西损坏了,有的则搁迷手了,大嫂你看……” 常慧心说,“那也用银子补上。” 赵仲樵脸都僵了,没想到一贯好说话的常慧心,这次态度会这么强硬。 他张嘴欲言,常慧心说,“二弟可要对一下单子,看我有没有多添写什么?若有的话,我也好及时找下人核对。” 说着话,常慧心不紧不慢的从袖笼中,又拿出一份一模一样的册子来。 册子的大小,缝制册子的丝线,甚至册子的厚薄,都与先前那份一模一样。 常慧心能拿出一份,谁知道她是不是还准备了成百上千份。 赵仲樵瞳孔骤缩,那里还敢提核对的事儿。真要是核对出问题来,争执不下,常慧心一个恼怒将东西散出去,他还当什么忘忧君,当个笑言君还差不多。 赵仲樵恶狠狠的盯了洛思潼几眼,然后咬着后槽牙说。“不用核对,大嫂做事最仔细,我相信大嫂肯定不会出错的。” “仔细”两字咬的尤其重,似是在嘲讽什么。放往常常慧心会在意,但现在她连赵伯耕都不在意了,又岂会在意他的家人的酸言酸语? 第58章 算账 更何况,东西都是她的。 有她辛苦挣来的,也有娘家给她的,没有便宜外人的道理。 以前是她想差了,觉得她腰不直,用这些身外之物能买来清净,能让她把姝姝平安养大,这些东西送的就是值得的。 现在她明白了。 人的贪欲就是没有尽头的深渊,她的一步步妥协退让,并不会真的换来平和安详的日子,而会让人觉得她好欺软弱。越发看不起她、作践她,让她胆战心惊,日日难安。 只有自己真的立起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其余那些取巧的做法,不过让她在泥淖中陷落的更深。 常慧心说,“那就辛苦二弟,尽快把东西找出来,送到梧桐苑去。” 常慧心一口应下,赵仲樵气噎。 可他要面子,也不好再说些反悔不给的话。想想二房很快就要出去一大波资产,他心疼的滴血,便愈发痛恨的盯着洛思潼。 这女人,还骗他说那些东西都是她张罗来的,特意给他使唤和拿来走礼的,却原来,都是从大房索要来的。 洛思潼的无耻,真是再次超出他的预想。 赵仲樵满目痛恨,洛思潼麻木心冷,二房的两口子,这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夫妻反目”的大戏。 不说二房两人,只说解决了他们,现在只剩下最难啃的一根骨头,也就是老夫人了。 常慧心看向老夫人,眸光有些怅然。 许是她这神情,让赵伯耕有了不好的预想,觉得她会在面对老夫人时退步,不会将老夫人拿走的那些东西全部索要回来。 若是往常,赵伯耕也会不在意这些,给她就给她呗,只当是他们大房尽孝了。 可一想到过来时灵姝与他说,老夫人把持着府里的庶务,这些年却一两银子都不贴补他,那么多银子她都用到哪里去了? 不是给老二,就是给洛家! 他让他娘操持庶务,是想让她帮他搂钱的,不是让她帮着花钱的! 赵伯耕心里的火气一层层往上涌,想到那百十万两银子现在不定还剩几分,他就心焦的要自燃。 也因此,问老夫人要账,赵伯耕一点都不心软。 现在要回来的,都是他们夫妻的。反倒留给老夫人,将来不一定便宜了谁。 赵伯耕就抢先常慧心一步说,“您还是把拿了常氏的东西还回去。她的嫁妆单子,不单咱们家有,族里也有一份,常家还有备份。你到底有没有贪图常氏嫁妆单子上的物件,你心里有数。我劝你尽快将东西都还了,不然,事情闹大了,脸上最难看的还是你。” “还有你扣下的常家的那些年节礼,常家事后都随信送了礼单来。常氏之前一直没拆穿你,是惦记着你是长辈,好歹给你留一份颜面。可娘你不仅不知道见好就收,反倒愈发放肆。娘,你做的这些事儿都不经人讲究,传出去儿子都跟着没脸。” “咱们是侯府,又不是需要打秋风才能过日子的破落户。府里更没缺你什么少你什么,更甚者,家里的庶务和收成都是你把持着。娘,按理你手上阔绰的很,作甚你就惦记上常氏的那点东西了?” 赵伯耕又说,“之前我问你要过一次常氏的首饰,那次你给我哭诉,说是嫁过来时嫁妆不丰,担心出门做客每次都带同样的首饰被人笑话。儿子那次懒得揭穿你,其实我心里明白的很。当初你嫁到昌顺侯府时,平阳侯府已见颓势,外祖父想让你以后拉拔些舅父,便给你的嫁妆添置的格外丰厚。” “娘,你说你的嫁妆不丰厚,没有首饰戴,这根本不成立。更别说祖母过世后,还留了许多首饰珠宝给你……” “住口!” 老夫人被揭了老底,本就难看的面孔,现在更是难看的跟被谁甩了几个耳光似的。 她是不缺东西,但看着别人的东西她能不眼馋么? 谁会嫌好东西多? 常氏只是一个商户女,凭什么嫁妆比她还丰厚?凭什么她能做侯夫人,她的娘家侄女却只能做二房夫人? 这些心思老夫人自然不能讲出来,不然她就不止是刻薄寡恩了,她的嫉妒阴郁也会晾在众人面前,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现在就已经够难受了。 老夫人咬着牙说,“不就是要东西么,我给就是!” 老夫人不阴不阳的笑着,“常氏,你可真是好本事。当初嘴上说的好听,说那些都是你孝敬给我这个婆母的,哄得我把你当亲生女儿疼,什么好事儿都想着你,不让你在侯府有一星半点的不如意。却原来,你嘴上说的好听,背地里却准备了这本册子。翻脸不认人说的就是你,你也真是我见过的,最最无耻的小人。昌顺侯府娶了你进门,真是祖宗们修了大德了!” 常慧心被老夫人扣了一顶污帽子,面上的神情也没什么变化。 这样的指责和控诉这些年她听多了,比之以往的唾骂,老夫人今天算收着了。 她平静的说,“我真心实意要送您的那些,我自然不会收回来,我也没有让刘嬷嬷记录在册子中。所有记录在册子里的,都是您问我索要的,是我挣扎反抗过,依旧被你强制拿走的。” 常慧心道:“您是我婆婆,不是拿孝道压我,就是拿礼法压我。我出身不好,生不出儿子来,这在你眼中都是原罪。你明知道我小心翼翼讨好你,是想安稳的在府里过日子,你自认拿捏了我,便愈发肆无忌惮,甚至屡屡提出过分的要求,及至最后,连个‘借’字都懒的说,只空口白牙摊开手问我要东西……” “您是长辈,我孝敬您是应该的,可这不该是您肆意欺辱我,把我的东西当您自个儿的使唤的道理。抢占儿媳妇的嫁妆,这在哪里也说不过去。” 老夫人给说的哑口无言,指着常慧心,连说了几个“好啊,好啊……” 可除了“好啊”这两个字,别的她却再说不出来。 因为常慧心说到都是对的。 因为不管在那个朝代,强占儿媳妇的嫁妆,都是要被人唾弃的。 老夫人之前做这件事情时,她没想到这些么? 她想到了,所以她用了个“借”字。 这个字就像是一块遮羞布,将她的污秽心思都遮盖起来。 可借了是需要还的,抢走也是需要还的,只要不是原主真心实意的赠与,那都是需要还给原主的! 老夫人气的,将坐榻上的紫檀木小腰几推了出去。 “哐当”一声巨响,整个房间都跟着震了三震。 房间内坐着的几个女眷都发出了惊呼声,外边的丫鬟婆子们,更是吓的跳脚。 他们一边恐惧着,一边却又忍不住贴近了墙根,继续听屋里的大戏。 事情到了这一步,老夫人已经无路可走。 她当即喊人进来,“把常氏孝敬我的东西都收拾出来,全都给丢出去。” 常慧心说,“缺少的那些……” 老夫人冷哼,“我堂堂侯府老夫人,我缺你那三瓜两枣?放心,一文钱都少不了你。寻不到的物件,我原价赔给你就是。” 常慧心正想点头,赵灵姝开口了,“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您这一句原价作赔,真把我给逗笑了。” 赵灵姝皮笑肉不笑的说,“我娘嫁妆里那副岐山老叟的封笔之作——《丽人游春图》,论价值那是价值连城。这副画您说要拿给舅公欣赏,结果拿走就拿不回来了。这幅画您想赔多少银子?怕是将您的私库掏空都赔不起。” “再有我娘三十寿辰的时候,我祖父母特意花重金求购了成人高的一整块血玉,雕刻了麒麟瑞兽送与我娘求子。这血玉麒麟后来被您拿走了,怕是您现在也找不到了,您又想作价几何?” “前朝时,云通散人遗下一本《生民论》,乃其三世祖之遗作。其三世祖在前前朝历经三代帝王而不倒,先后做过太师、太傅、太保,死后更是陪葬皇陵,被赞‘筹谋帷幄、定社稷之功’。对,就是那位人杰房大人,他的毕生心血都汇集在《生民论》中,这本书您好像送给那位官员,给我二叔谋官位了。敢问您准备将这本书作价几何啊?” 赵灵姝说的越多,老夫人的脸就越黑。 反观赵伯耕和赵仲樵两兄弟,赵伯耕是一脸天塌了的表情,赵仲樵则是心虚的摸摸鼻子,垂下了头。 赵灵姝笑着看向老夫人,“不是我看不起您的私房,主要是您天天在我娘面前哭穷,让我对您的资产到底有多少,心里实在没底儿。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您私产丰厚,想来也不够赔这三样东西的,就更别说其余贵重物件了。” “所以我给您提个贴心的建议,您还是原样把东西还回来。尤其是这些绝版的、贵重的、不可复制的东西,我和我娘不接受银子作赔。我们这可是给您省钱呢,老夫人您领我们的好意?” 老夫人哆嗦着手,白眼一番,真的晕了过去。 但她并没有晕多久,便被人中上的刺痛惊醒了。 赵灵姝对老夫人下手是一点不留情的。 她见老夫人悠悠转醒,就遗憾的看了眼另一只手中的银针,“您醒的太早了,您要是晚点醒,我都给您用上银针了。到时候银针顺着脑袋往下,那感觉,我想想就兴奋。” 老夫人抖着手让桑姑姑过来,桑姑姑一声不敢发,垂着脑袋将老夫人扶稳坐好。 老夫人彻底认命了,哑着嗓子说,“我去把那些东西拿回来,争取全部拿回来。” 赵灵姝满意了,“您早这么说,那不就好了么。” 老夫人颤巍巍起身,这就要往里屋去。 “慢着。”赵灵姝说,“话都没说完,你怎么就要睡遁了?” 老多人扭过头,一脸麻木的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那可太多了。比如,我们可以再聊聊利息的问题。” 这次不仅老夫人瞪大了眼,就连二房、四房和洛思婉等人,也都坐不住了。 这,这怎么还算上利息了? 赵灵姝一脸无辜的摊手,“怎么就不算利息了?你问钱庄借几个钱,还每月给你算点利息呢。你要是借了高利贷,那更不得了,每月单是要还的利息就都能吓死你。那钱庄和高利贷借给你们的,可只是黄的白的。反观我娘,我娘给你们的,那样不是有价值的贵重物件?这样的好东西,按月收你们的利息不为过?” 赵仲樵坐不住了,“灵姝,我们都是一家人,把东西还了就是……” “就是因为都是一家人,我才没按高利贷的利率给你们算。咱们就按大秦钱庄的利率来,月利是百分之二,年利是百分之十二。你们大致估摸下占用的东西大约摸值多少钱,按利率、按年头,把利息给付清就行。” 赵灵姝笑眯眯的说完这些话,大眼在明亮的房间中扫视一圈。 “我相信咱们昌顺侯府的人都是体面人,绝对做不出不给利息的事情。二叔,四叔,思婉姑姑,祖母,你们说是?当然,我这人也体贴,若是这利钱太多,你们拿不出来,也可以用你们名下的庄子、铺子来抵。我来者不拒,我这么做可算贴心?” 无人应声,最后还是四房率先站了出来。 因为他们拿的东西也就值几百两银子,算上几年的利息虽然让人肉疼,但是,也能还的起。 还是赶紧还了将这事儿了结了,不然赵灵姝混账起来,是真能将这事儿传的京城街头巷尾众人皆知的。 他们实在丢不起那个人。 四房表了态,其余几人却依旧在装死。 赵灵姝才不管他们装不装死,她只说她想说的。 “另外,府里这些年几乎都是我娘在养,这个花销也一笔笔记录在案,既然是算账,把这份银子也一并算了还给我娘。” 众人抬头看她,依旧不说话。 不过这个“养家钱”本该是公里出的,即便现在要还,那也是公里还,与他们关系不大。 看众人沉默,赵灵姝只当他们是默许了。 她高兴的拍拍手,默许了好,那今天她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赵灵姝站起身,扶起她娘,“这天太晚了,咱们赶紧回去休息。折腾了一整天,我都困了。” 边说困,她还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可就在走在门口时,她又陡然回了头,带着满脸困意说,“我只给你们两天时间哦。后天晚上如果你们不把自己的账结清了,那后果……你们自己想哦。” 第59章 反目 赵灵姝和她娘躺在床上睡觉时,一更的梆子都敲响了。 赵灵姝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在和她娘嘀咕,“您今天应该收着点的,留点机会让我爹发挥才好。我专门给他弄的场子,结果大戏让您唱了。娘,下次您可不能这样了,这样出头的事情就得让男人来。我爹他还活着,放任妻女在前边冲锋陷阵,他在后边坐享其成,说出去多埋汰。” 常慧心没说话,只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一下下安抚着她。 赵灵姝又絮叨道:“不过我爹那人虽然支棱了一下,但威力还是不太够。他那三言两语连我都吓不住,更何况老夫人和二房那些人了。” “我爹那人也真是无利不起早,你跟他说事儿,他不往心里去,可你要是和他说钱,呵……” 常慧心道:“快别说他了,你赶快睡。天这么晚了,你小孩儿家家,睡太晚会长不高。” 赵灵姝一边说,“谁长不高了?我马上就撵上您了。” 一边又忍不住说,“娘,您难道就不好奇,为啥我爹直到现在还在松鹤园?” 他们睡前刘嬷嬷过来了一趟,给他们打小报告说,侯爷还在老夫人院子里,不知道他这次会不会又被老夫人拉拢过去。 当时赵灵姝没理会,现在她偷偷和她娘咬耳朵说,“我爹这次才不会心软。他这次心硬的很,不仅不会被我祖母说服,怕是还得将府里的产业,从我祖母手里收过来。” 说起这件事情,赵灵姝睡意全无,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她将她做的好事说给她娘听,末了道:“让我祖母放权,这件事怕是有点难。不过我爹若真做了决定,祖母胳膊拧不过大腿,产业最后肯定会还到我爹手里。但这样一来,娘这些年花在府中的银子,怕是就不好要回来了。” 毕竟老夫人最会撒泼耍赖了,东西还给赵伯耕,欠账自然赵伯耕来还。赵伯耕不舍得出这笔银子,最后肯定含糊其辞将这事儿糊弄过去。 不仅如此,就连老夫人要还的东西,怕是都要还不齐。 因为老夫人肯定会拿这件事与赵伯耕博弈,以归还家中的庶务为由,让赵伯耕同意她少还,亦或者不还。 赵灵姝蹙起眉头,“事情麻烦了。” 当时只想着挑拨离间,没想到连续反应会这么大,现在后悔也晚了。 但她手里捏了老夫人两个大把柄,她也真不怕老夫人不还钱。只要她不怕社死,这个钱她非还不可。 想通了这件事情,赵灵姝满意的点点头,和她娘说,“问题不大,都在可控范围内。您别担心,快点睡。” 常慧心哭笑不得的点了女儿一指头,“谁在担心?又是谁迟迟不睡?好了,别想七想八了,咱们该做的都做了,后续如何,明天再想,现在赶紧睡。” 说睡就睡,赵灵姝搂着她娘的腰,没一会儿功夫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她倒是睡的香甜,反观被她紧紧抱着的常慧心,却有点睡不着了。 她远嫁到京城,至今十五载。她用尽了所有力气,最后却落得与夫君反目,与家人翻脸的下场。 这十五年,就如同一场大梦。 如今梦醒了,她除了姝姝,再无所得。 常慧心满心惆怅,躺在床上迟迟睡不着觉。 再说松鹤园中,此时的场景当真如赵灵姝预料的那样,赵伯耕在通知老夫人,以后家里的产业都不用她打理了,顺便索要这十多年来家里的收成。 老夫人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一口一个“不孝子”,一口一个“我辛辛苦苦这么些年,最后却只落得满身埋怨。” 她哭老侯爷,“你死的太早了”“你就应该把我也一起带走”;她又喊祖宗们,“你们倒是看看你们侯府的好儿孙啊”“他要把他娘逼死了”。 赵伯耕本就心烦意乱,又经过先前一番博弈疲累非常,加上酒精作祟,他现在的头都快爆炸了。 若是老夫人顺顺利利将东西都交出来,那怕是银钱上有所欠缺,他也懒得去追究了。 可老夫人嘴上闹得厉害,行动上却一点都没有,且明里暗里将他们大房骂的狗血淋头,把之前在他们一家三口那里受到的气,全都撒到了他身上。 赵伯耕气啊。 他又气又怒。 事到如今,他既觉得老夫人无理取闹,又想老夫人这怕不是想故意恶心走他,好不还那笔银子。 老夫人跟唱戏似的哭声,刺的他耳膜生疼,太阳穴直跳。 赵伯耕忍无可忍,直接将老夫人房间的插瓶拿起来砸了。 那插瓶中插了几支荷花。有含苞待放的,也有开的鲜妍明媚的,亭亭玉立的插在细颈瓶中,给房间内增添了几许雅致清新。 结果瓶子被摔了,瓶子中的水洒了一地,碎瓷蹦的到处都是,荷花枝叶分离,瞬间就满地狼藉。 老夫人不哭了,一脸受了大惊的模样看着赵伯耕。 赵伯耕深呼吸一口气,“今日天晚了,儿子不与你继续争辩。只我说的事儿,您今晚好好考虑考虑,明天给我个满意的答复。” “娘,儿子不傻,有些事以前不想管,是因为你是我娘,我打心眼儿里是偏向您的。可您若逾了矩,我即便是为了我们侯府,也只能伸手管一管。” 赵伯耕这话听着简单,细想却似有两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自然是指老夫人长期盘剥常慧心那件事;第二件事,毫无疑问就是指,府里这些年收成的去向。 不论那一项,都涉及到银子。而这偏偏是最对不上账,老夫人也最怕查的事情。 老夫人垂下头,看着一片杂乱的地面,不置一词。 赵伯耕等了片刻,没等来她说话,心中凉意更重。 这些年的收成,怕是所剩无几。 母亲闭口不言,不知道是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亦或是在担心她开口说了话,就会惹怒了他,会让他恨不能斩断这份母子情谊。 赵伯耕蹙紧眉头,不再说什么,一甩衣袍转身离去。 在他走到走廊上时,里边的老夫人似乎回过神来,仓皇的叫起来,“耕儿,耕儿,娘之前没骗你,府里的庶务,碍于年景不好,还有娘识人不清,这些年确实没存下什么银钱。娘倒是还有些私房,可娘还要还给灵姝。耕儿,若娘给了灵姝,就不能给你,若是给了你,灵姝和常氏那边……” 赵伯耕听到这里,再听不下去,迈开大步踏下台阶,往院子外走去。 老夫人险而又险的避过满地碎瓷,走到外边,却只见儿子已经走到了松鹤园门口。 她急的指着婆子骂,“就不知道把侯爷拦住。” 被她指着的丫鬟婆子俱都跪下认罪。 他们只是下人,有几个胆子敢在侯爷发怒时凑上去。 到时候挨一脚踢是小的,被侯爷提脚发卖了,那才冤枉。 老夫人又骂了一通,可惜,无论她怎么骂,也无济于事。 最后,老夫人只能阴沉着脸,在外边站了一会儿,慢吞吞的挪步回了屋。 进了屋,她也没休息,而是坐在榻上想了会儿事情。 终于,她开口,“去唤二爷过来,就说我有事儿找他商量。” 二房中,此时也热闹的厉害。 赵仲樵一想到,他们房里不仅要将常慧心的东西还回去,还要再赔一笔利息,气的脱掉外衫,将外衫摔在地上,就大步在屋里转起圈圈。 他一贯要脸,这次被人当面要债,也是脸面丢尽。 气恼至极,他指着洛思潼的鼻子开骂。 各种脏的臭的,赵仲樵把他知道的词儿全用了一遍。 骂的难听极了,连外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不好听下去了,全都躲得远远的,唯恐事后二夫人追责,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就在下人们凑在一起小声议论,“到底怎么回事儿?怎么二爷发这么大火?” “二夫人有再多不是,对二爷却全心全意。二爷将人骂这么难听,二夫人现在指定委屈坏了。” “唉,勺子还有磕到碗的时候,夫妻俩过日子,哪有不拌嘴的。等二爷发过这顿火,事情过去就好了。” 下人们想的好,他们还以为这次就如以往每次一样,二爷有不顺心的,回来揪着二夫人骂两句,等夫妻俩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就一切都好了。 虽然这次闹腾的动静大了些,二爷的声音虎了些,但应该不会出大事儿。毕竟二夫人除了是二夫人,还是二爷嫡亲的表妹,两人打小就有情分…… 正这么想着,下人们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二爷的惊叫声、桌椅砸在地面发出的“哐当”声、碎瓷摔裂的“咔嚓”声。 众人一惊,什么也顾不上了,拔腿就往正室去。 房门被用力推开了,伴随“哐当”一声巨响,屋内的场景尽收眼底。 桌子凳子都倒了,瓷片满地都是,二夫人面上的围巾没有了,露出了狰狞的半张脸来。此时她正伸出长长的指甲往二爷脸上抓。 趁着他们闯进来,二爷有一瞬间愣神,二夫人果断下手,二爷面上瞬间起了五根指头印。 指引发红、渗血、淤肿,只在瞬间,就跟侯爷脸上的伤口像了五分。 赵仲樵一边捂着脸,用力推开发疯的思洛潼,一边指着下人怒吼,“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下人们不敢再留,忙不迭往外跑。 走在最后那个下人也是细心,临走还不忘将房门给关上。 可房门一关上,屋里的动静就更大了。 赵仲樵冲洛思潼大喊,“洛思潼你竟敢伤我,这个侯府二夫人的位置你怕是坐腻了。行,明天我就回了娘,把你休回娘家去。” “把我休回家,呵,这个想法你很久之前就有了?你现在终于说出你的真心话了?赵仲樵,你真没良心!亏我这么多年为你当牛做马,为了你做那无耻小人,一次次算计常氏,拿来她的东西给你用……” “洛氏你住嘴!是你自己贪心,是你眼红大嫂的嫁妆丰厚,是你自己存了不轨之心,想要大嫂在府里难做,你这才一次次刁难她,盘剥她。你心肠又黑又毒,做尽这世间的恶事。你自己无耻不说,你还将这屎盆子扣在我脑袋上。洛氏,我真恨我当年被母亲说动,娶你为妻。” “你后悔娶我为妻,我还后悔嫁给你了。什么忘忧君,你就是个伪君子!若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我跟前念叨,说大嫂的嫁妆中有一方前朝大师所制的鱼脑冻端砚,其品相高贵,就连皇室勋贵中都少有收藏者……你几次三番在我耳边念叨,不是怂恿我为你要来么?我真当把那方端砚问常氏索要过来,你倒是装憨做傻,不问来历了。呵,坏事儿全让我做了,可谁又知道,自来撺掇我做坏事的那个人,就是你!” “洛氏你血口喷人。我说大嫂的东西好,你就说我怂恿你拿大嫂的东西。那我还屡屡说官位高就是好,怎么也没见你给我弄来高官厚禄?我还说过能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连儿孙都不要为以后操心,你怎么不给我弄个侯爵公爵来?” 赵仲樵满口大义之词,“说来说去,还是你心思坏了,是你见不得大嫂好,所以才要算计她,将她的东西都弄来自己用,一边却要看着她懊恼心疼跳脚。洛氏,你才是那心思毒辣之辈。” 洛思潼听到这里,哭着笑了出来。 她笑的惨极了,眼神也苍茫极了,配着面上那狰狞的伤口,愈发显得她容色不堪,简直到了可止小儿夜啼的地步。 “我恶毒,我心思坏,我见不得别人好……赵仲樵,我嫁给你之前,也贤良淑德、待人宽厚。我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嫁了人就变了?是你让我变的啊!因为我若不变成对你有用的样子,你就要变着法儿的折磨我。赵仲樵,你一天三次对我诱骗洗脑,你是真怕我看不出你的意思啊。可我顺着你的意思做了,把烂泥都背身上了,作为背后的主使者,你以为我会让你干净了么?” 第60章 礼尚往来 昌顺侯府诸多大戏轮番上演,母子在这一晚离心,夫妻在这一晚反目。 这一晚上昌顺侯府的争吵声不时传来,崩溃的哭泣声声声入耳,下人们既要听戏,又要当差,为此忙得都没空睡觉。 也就在昌顺侯府一团乌糟的时候,与这边隔了几条街的肃王府中,气氛安宁而祥和。 林墨堂与女儿回王府后,便带着女儿一起用了晚膳。 在宫里用宴就是这样,因为这样那样的规矩,能吃上五分饱已是不错。女眷尚且如此,男子酒水应酬起来,连菜都吃不了几筷子,回府后大多是灌了一肚子酒。 肃王旧疾发作,圣安帝对他非常体恤,这次他只陪圣上饮了一杯,案几上的酒水就被撤了下去,换上了清茶。但即便如此,宴席上不时有朝臣来敬酒搭话,他也无暇吃茶用饭。 出宫时照旧是空着肚子的。 好在府里掐着时间准备好了晚膳,父女两个凑在一起倒是吃了个肚圆。 晚膳过后,林墨堂又陪女儿在院中散了会儿步消食,父女俩还心血来潮去马厩看了看明珠。 明珠眉眼温顺、嘶声清脆,在暗夜中雪白的毛发似在发出微光,当真不负小胖丫给她起的名字——明珠。 小胖丫还和她爹说,“明珠和乌翎有些像,长得都很甜。姝姝姐姐对乌翎痴迷,我还想着,若实在不能问六哥要来乌翎,我就狠狠心把明珠送给姐姐。可姝姝姐姐说,明珠太干净了,不适合她。她心黑手黑,就喜欢黑色的东西。” 小胖丫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是无语的。可肃王想起昨天侍卫传来的,赵灵姝在昌顺侯府大杀四方的消息,以及她那两个强硬的要求,忍不住含笑点点头。 她手黑不黑他不知道,倒是心,确实挺黑的。 小胖丫还在遗憾她姝姝姐姐不喜欢白马,说若不是明珠现在年纪还很小,她都想给她找个黑马当伴儿了。这样很快生出小马来,既继承明珠甜美的眉眼与清脆的嘶鸣,还能继承黑马的毛发,这就是翻版的乌翎么…… 林墨堂缓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了女儿的意思,当时就忍俊不禁笑起来。 为防女儿继续胡扯,林墨堂忍不住提醒女儿,“你就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小胖丫一脸摸不着头脑的问,“什么可能?” “兴许你姝姝姐姐想要乌翎,并不只是要乌翎,而是还想顺带着把乌翎腹中的小马驹,一并收入囊中。” “爹,你的意思是……” 林墨堂含笑,“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一匹乌翎已经满足不了你姝姝姐姐的欲望了,你姝姝姐姐想空手套白狼,还是两匹。” 小胖丫沉默了,直到走到她的院子口,才惊叹的和她爹说,“还是姝姝姐姐的算计长远,和姝姝姐姐比起来,我想的果真太简单了。” 林墨堂:“……” 林墨堂一脸啼笑皆非的回到院子中,本意想直接沐浴休息。 熟料,他一走进房间,便看到正厅的圆桌上放了或长或方三个紫檀木匣子。 林墨堂挑眉问江原,“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江原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看起来严肃,笑起来却一脸傻相。 他挠挠头,“王爷,您不是让曲叔送昌顺侯回府么?” 林墨堂闻弦歌知雅意,“这是昌顺侯府送的谢礼?” 江原点头,“准确点说,是那位侯夫人给的谢礼。东西是给您的,曲叔没敢推辞,带进府里便交给了我。” 江原问,“王爷,要退回去么?” 他们王爷处事有时候圆滑周到,有时候却又敷衍生硬的很。 若是生人送上的孝敬,王爷大多数时候都让下人直接退回去,可若熟人送的…… 昌顺侯府勉强算是熟人,毕竟侯府的大姑娘与他们家姑娘交好。可正因为交好,只是帮一个小忙,侯府就送来这么贵重的礼,显得有些客套了。 要江原说,这样不生不熟的人家,他们的礼王爷有很大可能会收下,但王爷不会白收,指定会回一份价值相当的过去,全当是全了这份体面。 江原都想去准备回礼了,却见他们家王爷突然站着不动了。 江原挥挥手,“王爷,王爷您在想什么?” 林墨堂撩他一眼,“想这里边会有什么东西。” “这还用想么?真要好奇,您直接打开匣子看不就行了。” 林墨堂笑着看他,“今天一天没见,我倒是不知道,你脑子突然这么聪明了。” 王爷的笑明明儒雅斯文,看着很是亲和,但江原莫名感到一股凉意。 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当即不敢再多话,牢牢闭紧嘴巴,后退两步站在一边当摆设。 林墨堂看着桌子上三个盒子,其中两个正方形的盒子中,都有若有似无的药香味儿散出。有一个像是上了年份的人参,另一个则像是灵芝…… 想到今天出宫时,瑜儿曾与那对母女说,他犯了旧疾,在宴席上只饮了一杯薄酒。不出所料,该是基于这个考虑,才选了贵重药材送来。 至于另一个长方形盒子,里边装的不是琴,就该是剑。 他是儒将,琴棋虽也精通,但送礼自然要往人心坎上送,所以这盒子里,大约摸该是柄剑了。 林墨堂打开那长方形紫檀木盒子,盒盖才一打开,便有幽森的冷意溢出。 待看清那盒子中果真是一把剑,林墨堂勾唇一笑。 这剑怕是有些年月了,剑身上一股古朴苍茫之意。 剑身很干净,没有镶嵌五颜六色的宝石,剑鞘更是简单,乃皮革所制,虽看出被人精心保管,但岁月侵蚀所造成的磨损不可回溯,隐隐显出破败来。 林墨堂丝毫没感觉失望,他将这柄古剑拿在手中,握住剑柄,抽出剑身。 熠熠寒光如同寒秋的霜月,瞬间在房间中倾泻而出,再看剑身银白却轻薄如纸,剑光流转间,万物断与无形。 “好剑!” 这声音却不是林墨堂发出的,而是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江原,情难自已之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看见王爷不满的看向自己,江原也意识到自己多话了。 但好剑、好马都是男儿家的心头好,没有那个男人看了会不喜欢。遇到这种极品,更是恨不能倾家荡产来求。 这剑是送给王爷的,他即便是倾家荡产也求不到了,但夸奖几句总可以? 江原恬不知耻的凑上前来,“王爷,让属下上上手?” 林墨堂轻笑,踢了他一脚让他赶紧滚,“没大没小,连主子的东西都敢肖想。” “我这不是,这不是太心痒了么?” “心痒就去兵器库挑一把,本王今日高兴,赏你一柄利器。” 没有神兵,有利器也不错。 更何况王爷的武器库中,藏着的可不是无名之辈。即便比不上眼前这柄古剑,但拿出来也足够唬人。 江原高兴了,当即响亮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往外跑。 那架势,生恐林墨堂后悔了似的。 林墨堂在他即将出门前喊住他,“把那两盒药材收起来。” “啊?什么药材?王爷您说这两个盒子里装的是药材么?这您都知道,王爷您怕不是有通灵之眼。” 嘴里嘀咕着这些有的没的,江原手里也没闲着。 他在林墨堂的示意下,将两个盒子都打开了。 不出意外,其中一个盒子里装的确实是一只老山参。且品相非常非常好,芦头细长密集,主根粗壮纹路很深,根须飘逸又柔韧,整体呈现出“灵体”状。 江原啧啧称叹,这样的极品,就是在肃王府中都很少见。 “这怕不是有五百年参龄了。” 林墨堂一边细细摩挲着手里的剑锋,一边往这边扫了一眼。 人参的参龄超出他的想象,品相更是完好无损。只用这一根人参来报答他“泄密”之谊,已是足够,更别提还有这一柄价值难以估量的古剑了。 而另一个盒子也被打开,里边果真是一株灵芝。 这是一株典型的赤芝,外形呈伞状,菌盖为近圆形。皮壳坚硬,有辐射状皱纹,呈红褐色。 这株灵芝虽然没有人参年岁久,但品相非常完美,甚至放在百宝阁上,都可以当展品,也是让人爱不释手。 江原对着这两样药材,忍不住夸了又夸。 “那位侯夫人着实有心了,王爷只帮了一个小忙,就得了这么丰厚的回报,那昌顺侯府是不是有意巴结您?” 林墨堂看了一眼江原,随即又将目光收回来。 赵灵姝过敏乃昌顺侯府的老夫人和二房所为,并不是由江原接手探查的。他不知道这个内情,只当这些回礼全是因为今天送了醉酒的昌顺侯一程……罢了,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总归别在这里碍眼就行。 林墨堂挥挥手,“下去,把东西也带下去。” 江原原本还想说什么,现在赶紧闭了嘴,麻利的抱了东西下去了。 他走后没一会儿又回来,问正在拿帕子擦拭剑锋的王爷,“清水已经备好了,王爷您准备什么时候沐浴?” 江原很理解王爷对这柄剑的喜欢,毕竟哪有武将不喜欢神兵利器的?可喜欢也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觉睡。王爷都劳累一天了,赶紧洗洗睡了是正经。反正这剑已经送到手里了,什么时候玩不是玩。 江原还欲再劝,林墨堂已经先一步开了口,“把水拎进来,我这就去洗漱。” “唉,属下这就去。” 洗漱完毕,林墨堂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站在了窗户边,手中依旧拿着那柄剑。 江原酒有些无语了。 多金贵的东西啊,一直看,一直看,难道还能看出花来。 他说,“王爷……” “知道了,闭嘴,你们都下去休息,府里安稳,晚上不用你们值夜。” 江原与另一个值夜的侍卫对视一眼,拱手行礼后齐齐告退。 可走了没一会儿,张原又回来了。 他道,“王爷!” 林墨堂抬眸直直看向他,“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只管去王府门口值夜。那边一直需要人,你去了他们会很欢迎你。” 江原抹了一把脸上的薄汗,讪讪一笑,“王爷啊,属下这次来是有正事儿。天承回来了,在外边请见。” 林墨堂这才又将视线从眼前的古剑上挪开,他蹙着眉头想了一下安排给天承的差事。哑着嗓子吩咐说,“让他进来。” 天承跪在林墨堂脚下不远处,将调查结果一一说来。 林墨堂闻听赵伯耕并没有参加所谓的同僚寿宴,也没有醉酒宿在同僚家中,在外边心中没有半分意外。 赵伯耕去别院那天一副纵欲过度、心虚忐忑的模样,明显是怕常慧心发现他的丑事。 若他只是单纯的醉酒外宿,亦或是宠幸了几个女子,断不必如此惊慌畏缩。 可他全程都在掩饰,这就愈发说明,他心里有鬼。且那只鬼,绝对不能让常慧心发现。 他当时条件反射让天承跟出去,原本也没想好让天承查什么。索性天承这些天一直也没回府,他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断没想到,此事在现在有了眉目。 天承道:“其实属下早两日就查明了此事,昌顺侯虽极力遮掩、行踪诡秘,到底让属下发现了他蓄养外室。只是,那外室的身份却有蹊跷,属下便多查了几天。” 林墨堂挑眉,“那外室的身份蹊跷?” 天承点头,“那外室姓连,连家与常家早年都是蕲州府的巨商富贾。后因连家做鬼,导致常家送到宫里的一批瓷器出了岔子,常家自此被夺了皇商的名头,常老太爷因此被气的中风……” 天承将更详细的内容一一说来,林墨堂听着听着就蹙紧了眉头。 按天承的说法,那连家找上昌顺侯,怕不是意外,而是有意为之。 这可就有意思了。 林墨堂静默片刻,一把握紧了手中的剑。 终于,他开口说,“想办法将这个消息,告知给赵灵姝与她母亲。” 天承点头,“这倒简单。属下在那外室门外探查时,意外发现那位侯夫人也派了下人,在查那位外室的事情。” “哦?她竟已有察觉?” 天承不敢回话,但他远远的见过那位侯夫人两次,并不觉得她是有如此果断和想法的人。倒是那位大姑娘,心硬手狠,手段莫测,若说这件事是那位大姑娘做的,他更相信。 林墨堂也想到了常慧心的性子,继而想到了她那厉害的女儿,不由一笑,“只管将这件事透漏出去,后续如何,你也仔细盯着。” “是!” 第61章 旧事和失望 翌日一早,赵灵姝被母亲唤醒后,还坐在床上醒神,就见刘嬷嬷匆匆走进来与她咬耳朵说,“大柱过来了,说是姑娘让他查的那件事情,有眉目了。” 赵灵姝什么困意都没了,脑子一激灵,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她想让刘嬷嬷赶紧将孙叔请进来,可随后又想到,她娘还在她院子里。 赵灵姝按捺下性子,和刘嬷嬷说,“你找个借口,把我娘支开。” “那还用找么,夫人现在就忙着呢。四夫人过来还首饰和利息了,夫人担心吵着您,带着四夫人往蔷薇苑去了。” 赵灵姝一听,眉梢一挑,“可真是天助我也。” 她麻溜的起床,还不忘吩咐刘嬷嬷,“快将孙叔请进来。” 孙大柱很快进来了,赵灵姝欢快的心情,却变的颓丧起来。 她在听到“不负姑娘所托”几个字时,眉头就狠狠一跳。及至听到赵伯耕果真养了个外室,且那外室就叫连翘,赵灵姝柳眉一竖,沉默片刻后,整个人都给气笑了。 “连翘?蕲州的连家么?” 孙叔一脸气愤的说,“可不就是那个连家。真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人就不放了。明明是他们家先算计咱们,结果他们倒是成苦主了。这些年三不五时就要派些人去咱们的生意上捣乱,要不是老太爷和几个舅爷们手腕强硬,咱们家都被他们逼的搬到别处了。” 刘嬷嬷更是捶着大腿骂起来,“连家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早年与我们常家在蕲州齐名。结果那一家子阴损缺德的,想越过我们去,就使了歹毒的手段祸害我们。当初若不是老太爷还有几分能耐在,又使了大笔银子买通了宫里的宦官帮忙说话,老太爷说不定都下大狱了。” “结果倒好,家里人保住了,可这往宫里送瓷的生意却没了,就连‘皇商’的名头,都被罢除了。” 连家和常家的事儿,赵灵姝也是知道的。 那是她娘成亲前的事儿,当时蕲州的连家和常家都有巨富的名声。 蕲州位于大秦腹地,一年四季光照充足,雨量充沛,温和湿润,四季分明。加上盛产瓷石、高岭土和煤炭等矿物质,又是文人荟萃、士子风流之地,为瓷器的诞生提供了丰厚土壤。 常家就是以“瓷”发家的。传到赵灵姝她外祖父常垚这一代,因为常垚眼光精准,为人能耐,且不管是拉胚、施釉、烧窑俱都是一把好手。 他仁善大义,在蕲州素有美名。投奔而来的匠人不知凡几,生意便愈发兴隆昌盛。 最鼎盛时,常家白瓷甚至一度越过官窑,被宫里的宫市使们选中,采购好直接进到帝王和嫔妃跟前。 常家在常垚时最为分光,也是在常垚时,陡然从顶峰跌落。 问题就出在竞争对手连家身上。 连家买通了漕运上的人,在常家运往宫里的瓷器上做了手脚。 他们倒也不敢太过分,不过是将其中一小部分精美瓷器替换成了瑕疵品。 后妃们因此闹起来,常家被害了名声,常垚差点被下狱。 还是来蕲州选购瓷器的宫市使,收了常垚的大笔孝敬,许也是担心陛下责罚他办事不利,便勉力为常家说话。 常家倒是因此逃过一劫,可积攒了几十年的好名声全没了。 那时候常家的生意一落千丈,门前冷落,鞍马稀少。 连家在背后使了手段的事儿,到底是被查了出来。 常家用雷霆手段还击,将连家私烧龙纹瓷器的事情捅了出来。 其实那所谓的“龙纹”,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瓷器窑变所形成的一个类似龙形的纹路。 但那到底有几分像龙。 且因为窑变的釉极富美感,色彩也是变幻莫测,那龙像抽象之外颇有几分睥睨人间的威严气势,看起来很能唬人。 也是因为东西太好了,连家家主舍不得砸碎,便偷偷私藏起来。 结果此事意外被常垚得知,就成了搬倒连家的关键证据。 常垚那时候是险些入狱,连家的家主却是因为私造帝王用具,真真实实的入了牢狱。 树倒猢狲散,连家自此败落,子孙们无以为继,便都回了老家。 再说连翘,为何赵灵姝也对这个人有印象? 因为早先在外祖家居住时,舅舅和舅母们曾说起过她。 说是时过经年,连家的人许是在老家没混出头,便又回了蕲州。连家最小的女儿连翘,还入了知州大人的眼,被知州大人纳为良妾。 舅舅和舅母们说起连翘,是因为连翘很得知州的宠,常家在知州手下讨饭吃,他们担心连翘吹枕边风,让知州为难常家。 这个担心不是无的放矢,因为后来蕲州知州当真在许多事情上为难常家。 大到要逐常家出瓷器商会,小到运瓷器出城时,被守城官吃拿卡要,亦或是手下的匠人被屡屡挖走,接到大笔订单而需要的釉料被人恶意收购…… 如此种种,常家人全都扛了过来。 好在那时候常慧心早就做了昌顺侯夫人,知州也只能在这些大事小情上恶心一下常家,更过分的却不敢做。 也好在,那知州不知为何与盐税案扯上了关系,在三年前秦孝章南下时,被秦王殿下直接收拾了。 想到这里,赵灵姝一顿,之前没将这消息当回事儿,如今说来,秦孝章对她又有一恩。 啧,秦王殿下果真是个大好人。 争取下次见面不气他了。 继续说连家与常家,蕲州知州落网后,常家人也关心过连翘的去留。可惜这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自此再无踪迹。只从一些小乞儿的嘴里打听到,知州被收监当天,知州府的女眷有出城者,之后没见回来。 常家人猜测那人许是连翘。 既然她已经离开了蕲州,他们也就不再理会她。 却哪里想到,这连翘离开蕲州,北上到了京城,且勾搭上了赵伯耕。 赵灵姝琢磨,连翘肯定是把连家落败的因由,归咎到常家人身上了。 常家之所以又有起复之像,全因为常慧心高嫁到侯府,成了诰命在身的二品侯夫人。 若没了常慧心,常家真的能走的长远么? 赵灵姝眼神都幽深起来。 若她所料不差,成为赵伯耕的外室只是连翘的第一步,之后,连翘许是还会怀孕逼宫,甚至借由不想让腹中的孩子成为外室子,千方百计让他爹将她娘赶下台。 好歹毒的女子啊! 心计可真深啊! 不过,将她娘赶下台么,她怎么觉得她们俩在这一点上,不谋而合了呢。 赵灵姝想七想八的时候,刘嬷嬷气的都哭了出来。 “侯爷真是太过分了。他养了那连翘,不可能不知道连翘的身份来历。连家与咱们常家有大仇,因为连家,常家差点就毁了。老太爷更是被气的中风,这十多年才养回来一点。侯爷还包庇那连翘,这岂不是背弃了常家?侯爷怎么忍心啊,夫人若知道这件事,怕是肝肠都要断了。” 赵灵姝心说,不至于。 她娘对他爹的负心薄幸已经很了解,即便她爹再做出过分的事情来,她娘顶多心灰意冷,彻底收起那点情谊,却绝不会为这样一个臭男人肝肠寸断。 不过刘嬷嬷倒是提醒她了,这件事该怎么和她娘说呢? 是原原本本的直接将这件事告诉她娘,还是迂回婉转一些,一点点将此事透漏给她娘知道? 赵灵姝深思的时候,孙叔又说,“我还打听到,那连翘约了大人同僚的一位妾室,今日要去聚轩楼用膳。” 赵灵姝眉头都挑起来了,“约了我爹同僚的妾室?还一起去聚轩楼用膳?” 赵灵姝又给气笑了。 感情她爹有外室这件事,也不是对谁都瞒着的。看,这不是还有人知情么? 亦或者并不是他爹有意将此事告知别人,而是那连翘手腕圆滑,这就与人“巧遇”交好上了? 赵灵姝不知道那个猜测才是准确的,但是不要紧,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大事儿是,那连翘还要去聚轩楼用膳,这不就是个机会么? 赵灵姝用过早膳,刚收拾装扮妥当,常慧心就从蔷薇苑回来了。 她面色很不好看,娟秀的眉头皱的紧紧的,一张芙蓉面上都是气恼苦闷。 看到院中的女儿,常慧心赶紧收了面上的郁气,快走几步上前,问女儿说,“用过早膳没有?都怪娘,说好陪你用早膳,结果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 “我又不是小孩子,那能时时刻刻都让娘陪。”赵灵姝笑着挽着她娘的胳膊,“您怎么了?我看您愁眉苦脸的,难道四婶还东西时,给您说难听话了?” 常慧心摇摇头,不想将这件糟心事儿说给女儿听。但赵灵姝是个执拗的,她娘不说,她反倒愈好奇了。便缠磨的道:“您不告诉我,回头我问燕儿就是。” 常慧心对无赖的女儿没办法,只能点着她的额头说,“不是你四婶,你四婶那人就是棵墙头草,那边风大她往那边倒。这两次的事儿咱们占着理儿,你的态度又强硬,你四婶乖觉的很,该还的东西都还来了,连带利息都没少一分。” 赵灵姝不解,“不是四婶,那是谁?难道是祖母的人又来缠磨你……” 常慧心摇头,与女儿说了实话,“我碰见你爹了。” 赵灵姝瘪嘴,“他怎么这时候还不去衙门?今天可不是休沐日,虽说他那官当的也没什么意思,但他三不五时就要旷工,说出去也不好听?” 常慧心小声道:“我倒是理解他,他那人最好面子。昨天是没办法,不得不进宫,今天自然是能猫着就猫着,等脸上的伤好一好再……” 赵灵姝理解了,点点头。但她还是非常不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是之前说话时嘴上安个把门,那也不能把她娘引爆了。 结果被他娘抓花脸,他活该啊。 赵灵姝又问,“我爹没去衙门,你过去时他肯定看见你了,是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么?” 常慧心点头也不是,不点头也不是。 终究是叹了一口气,说,“难听话倒是没说,就是将我埋怨了一通。” 常慧心嫁妆里那些价值连城的好东西,都是常垚与发妻从常慧心出生时,就一点点给她攒起来的。 原本还没这么丰厚,是后来府里出了事,昌顺侯又一意求娶常慧心,常慧心出于各种考虑准备高嫁。 常家担心女儿在昌顺侯府受委屈,便在那段时间里,花了大价钱给常慧心收罗来诸多压箱底的好物,以求女儿嫁了人不被欺负。 常家那段时间可能是背运走到头了,先是常慧心被昌顺侯求娶,再是姻缘巧合,常家给常慧心高嫁买了许多有市无价的物件。 这些常垚自然没有告诉常慧心,但本来丰厚的家底,因为帮助常家渡过这一劫,又因为常慧心出嫁,几乎全空了。 说是倾家荡产嫁女也不过分,常慧心的嫁妆,直到今天依旧被蕲州人津津乐道的说起。 再说常慧心嫁妆中那些价值连城的书籍字画,不管是价值还是意义,都贵重极了。 常慧心本身就是精通诗书字画之人——她学这些,并不是常家有意将她往才女的方向培养,以图她将来嫁个好夫婿。 纯粹是因为常慧心对烧窑很感兴趣。 烧制一炉瓷器,拉胚、印胚、修胚只是基础活,但凡是个学徒就能做。可真正将瓷器区分开来,提高瓷器的档次与价值的,却得看画胚、上釉呵烧瓷。 基于此,常慧心的字画水准非常高,自然也就愈发懂得,爹娘用心给她寻来的东西,到底有多贵重。 那么贵重的东西,她藏着收着都来不及,偏不久后赵伯耕就厚着脸皮来求。 他先是说自己已经许给同僚友人,要让他们观看,后又说漏嘴,说要拿去送人,以求高升。 夫妻俩为此发生了成亲以来的第一次争执,常慧心甚至被气晕过去。 也是那次,她被大夫诊出怀了身孕,且因为生了大气,有流产征兆。 赵伯耕被吓坏了,也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之后再不敢提及“借东西”一事,这件事便这么糊涂的过去了。 可赵伯耕没想到,被她当宝贝护着的东西,有朝一日竟被老夫人要了去。 常慧心想起男人脸上的委屈与不忿,忍不住嗤笑出声。 他也知道她很宝贝那些东西,若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她岂会将东西送出去? 他能想到的,可是直到今天他也不问她的委屈,只说他的失望。 她才是真的失望。 第62章 巧遇 赵伯耕的质问言犹在耳。 常慧心眼中的泪水一闪而逝。 为防被女儿看出不妥来,她赶紧侧过身去,抬了一下袖子将眼角的泪珠擦了去。 赵灵姝多眼尖,她娘被气哭了她自然看出来了。 赵灵姝一时间就气的深呼吸。 渣爹。 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忍了! 换掉! 她要以最快速度把渣爹给换掉。 常慧心强颜欢笑,赵灵姝多想冲动一下,直接告诉她娘她爹做了更过分的事儿。 但她想了一下,她娘和她爹到底做了十多年的夫妻。他们的感情多深厚她不知道,但前几年赵伯耕对她娘整体来说还算不错,很难说当她劝说她娘和离时,她娘究竟是会同意,还是会因为种种缘由否掉这个建议。 不过,走到这一步,赵灵姝是不会允许她娘回头了。 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既然这个男人让你伤透了心,与他过日子一天天只会内耗自己,那还留下来做什么,早点离开他才是正经。 赵灵姝愈发坚定了要带她娘去见连翘的心思。 若是老天给面子,她甚至还想让她娘亲眼看一下她爹与连翘在一块儿厮混的场景。 固然她娘会因此大受打击,但是不破不立,许是真的看破了,她娘才会下定决心离开这乌糟的侯府。 赵灵姝和她娘说,“别想这些扫兴的事情了。娘,我听孙叔说,朱雀街上今天有一家茶楼开业。茶楼还请了曹家班唱戏庆贺。娘你不是说,那天在宫里听了一遍《祝月亭》没听够,还寻思着找机会再听一次。这不机会来了,咱们今天就去听娘。” “可是……” “可是什么啊。娘你就陪我去么,在府里留着还要听下人的闲言碎语,还要担心祖母和二房不死心找人说和。要我说咱们就出去走一走,也省的总是看见那些面孔扫兴。” 常慧心在女儿面前总是没有原则,这一次也是如此。被女儿缠磨了一会儿,她就无奈的举手投降了。 待她回屋换了一身衣裳,赵灵姝就挽上她娘的胳膊,娘俩亲亲热热的出门去了。 走到月洞门时,赵灵姝条件反射的停了步。 常慧心以为女儿不舒服了,忙问,“怎么了姝姝,是日头太晒了么?” 赵灵姝摇头,“我就是觉得缺少点什么东西。娘,我之前在这里碰见过赵灵均一次,还被那对兄妹堵过一次……” 常慧心笑了,“我知道。所以你这是,对这个月洞门有阴影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昨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儿,赵灵溪和赵灵均不至于到现在都不知情。他们两个竟然没来堵我,这真有点不可思议。” “你真是,难道……” “赵灵姝!” 常慧心的话没说完,就听到了赵灵溪大声吼叫女儿的声音。 母女俩同时看向对方,片刻后,常慧心眸中溢出无奈之色,“你这张嘴啊。” 赵灵姝轻轻往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可真是个乌鸦嘴。” 常慧心笑着将女儿的手拉下来,“怎么还打自己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母女俩几句话的功夫,赵灵溪已经提着裙子跑了过来。 大夏天的,她没拿折扇,也不挑阴凉地方走,还跑那么快。等她跑到常慧心和赵灵姝身边,脸通红通红的,汗水顺着面颊流下来,她的头发丝都黏到了脸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她身上携带着一股热气的浪潮,逼的赵灵姝拉着母亲往后退了两步。 赵灵溪见状更猖狂了,她抬高手指着她,“赵灵姝你躲什么?你怕我打你么?你不是很嚣张么?听说你昨天又在松鹤园发了一回威风,差点逼的祖母和我爹娘去死。” “赵灵姝,你怎么那么坏呢。你这种人,最会胡搅蛮缠,颠倒黑白了。你还说我娘抢了你们那么多好东西,你亏心不亏心啊。” 赵灵姝见母亲要开口,赶紧制止了她。 “娘,这凉快,您就站在这里看热闹就行。您别替我出头,不然显得您欺负小孩子。一个赵灵溪,我一根手指就把她摁死了。” 在常慧心的摇头失笑中,赵灵姝走到赵灵溪跟前。 她比赵灵溪高了快一个头,她又素来嚣张,不管走到哪里,脸上的表情都是趾高气扬的,就真的从来没有怯过谁。 反观赵灵溪,许是被赵灵姝的气势所迫,许是被打的多了形成了条件反射,在赵灵姝走近时,就习惯性的退了好几步。 这回换赵灵姝挑眉了,“你退什么呢?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不是,今天不是你来找我算账的,那你怕什么?” “谁,谁怕了,我这不是担心你恼羞成怒打我么?我是来和你讲道理的,不是来挨打的。” “哦,原来你知道我会打人啊,那你还敢来我跟前找存在感。我昨天没把你拉出来鞭尸,是因为你想要我的东西,直接就被我打回去了,你根本没机会占我便宜。反观你祖母和你爹娘,嗤,赵灵溪啊赵灵溪,那些事你爹娘到底做了没做,你心中清楚。你再在我跟前装疯卖傻,我可不和你客气。” 赵灵溪沉默了,片刻后又梗着脖子说,“那也你不能要利息啊,都是一家人……” “你和你爹才是一家人,我和你们可不是一家人。怪不得是父女,你们爷俩说的话都是一样的。我没按高利贷给你们算,已经是我客气了。你可别把我的客气当容忍,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重啊。”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一天到晚哪儿那么多可是。你要有时间,就赶紧回去给你娘帮帮忙。你娘这些年可没少拿我娘的东西,有些东西不在了?那得拿银子或宅院抵啊。这都是事儿。你都这么大了,该懂事了,快,回去给你娘帮忙去。” 赵灵溪还想说什么,赵灵姝直接走到了她身后。赵灵溪吓住了,赶紧转过身,然后赵灵姝又趁她不备跑到了她身后,成功踹到了她的屁股。 赵灵姝拍拍手,满足了。 这就是挑衅她的代价。 赵灵姝挽着她娘的胳膊,志得意满的出了门。 反观赵灵溪,暴躁了拍完衣衫上的土后,整个人都沉默了。 她的小丫鬟在旁边看的不是滋味儿,凑上前来问,“姑娘,我们现在回去么?” “不回去还在这儿晒太阳么?走了,去找我娘。” 赵灵溪满脸颓丧,脚步越来越沉重。这一刻,她真后悔早先母亲占伯娘便宜时,她没上去阻拦,反倒在一旁沾沾自喜。 原以为那是他们占了便宜,却谁料,这便宜是需要还的。 原本的一套首饰,一件屏风,到现在已经成了数不清的贵重物件,怕是把他们二房都折腾空,也还不清。 赵灵溪的茫然与后悔赵灵姝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在意。 人就是这样,总是会在灾难来临时后悔莫及。可在此之前,若能谨守本分,不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是也就不用在无力偿还时感到后悔或心疼。 有今日之果,都是早先造下的恶孽。 是债就总需要还,不过早一日、晚一日罢了。 …… 出了大门,马车左拐右拐,好一会儿才走到朱雀大街上。 许是今天街上有茶楼新开业,又搞了许多活动酬宾,更甚者还特意请来了舞龙舞狮团队热闹喜庆。 这时候街上的人竟然很多,往来间一片夏日里少有的热闹喧腾。 赵灵姝挽着她娘的胳膊,往聚轩楼那边看了一眼。 这新开业的茶楼,与聚轩楼就在一条街上,中间相隔百十米,从这边轻易可以看到那边的情况。 这才半上午,聚轩楼还没上客,门前也没什么车马,只有一片太晒炙晒,洒下的一片过分绚丽的阳光。 时间上来得及,赵灵姝就不慌了。 她与她娘进了新开业的茶楼,准备听一场《祝月亭》。 茶楼今天全场七折,每桌还赠送一叠点心,一叠瓜子。 尽管点心只有少少的六块,每块也只有成人一口大小,瓜子更是说不上美味。但的么,不需要掏银子,即便是馊的都好吃。 当然,这些都是下层百姓的想法,二楼包厢中的贵客,自然是不会这么认为的。 但二楼可不是这样的瓜子点心,二楼赠送的碟子是四个,俱都是上等的点心、果子、瓜子与寒瓜。 主打一个区别对待。 赵灵姝对这种区别对待是不知道的,因为她一走进茶楼,便被小胖丫喊住了。 小胖丫站在二楼栏杆处,欢快的冲着她挥手,“姝姝姐姐!姐姐你也来喝茶啊,好巧啊,我和我爹今天也来喝茶。” 赵灵姝忙挥手赶她回座位去。 她探出来半截身子,她都害怕那栏杆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折断了,再把她摔下来。 赵灵姝早早让人定好了包厢,也是巧了,和肃王父女俩的包厢相隔不远,两个包厢中间,甚至只隔了一个包厢。 两方人马会面,互相见礼。 小胖丫和赵灵姝直接拥抱在一起,虽说只隔了一晚上没见面,但两人亲热的好似几年不见了一样。 小姐妹俩欢快的说着这一晚上的事情,那厢常慧心给肃王行过礼,便尴尬的要回赵灵姝定的包厢去。 反倒是肃王,先一步开口说,“昨日收了夫人的谢礼,受之有愧。” 常慧心忙说,“您帮了我们大忙,帮我们找出真凶,说一句您对我们娘俩恩重如山都不为过。给王爷再多谢礼都是应该的,只恨我手中东西有限,不能给王爷送些好的去。” “难道那柄古剑还不够好么?”肃王轻笑着道,“姝姝与瑜儿交好,她又是在肃王府的别院发作,于情于理,我帮姝姝查出幕后真凶都是应该的。这与我来说,也不过举手之劳,偏夫人还特意送来重礼……那柄古剑我实在见之心喜,原本不该收夫人谢礼的,出于我一腔私心,也只能愧受了。” 送礼送到人心坎上,这当真是再美妙不过的一件事情。 常慧心忍不住轻笑出声,“本就是送给王爷的,王爷能喜欢,真是再好不过。” 绚丽的阳光穿过窗户投射进来,照在常慧心那张白皙莹润的芙蓉面上。 常慧心长相偏艳丽,但神情却是一贯的温婉贤淑。偏此时她发出真心的笑起来,那种欢快的明媚,就一扫她身上的阴郁,让她整个人显得光彩鲜艳。 肃王眼神不由深了些,喉结在此时不受控制的上下滚动。 他艰难的控制着自己的视线移开,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此时,常慧心又想到了肃王身上的旧疾,不由问道,“王爷身上的伤可好了些?有用药么?” 肃王声音微哑,面含笑意回说,“已经用过药了,还要再谢夫人昨日送来的人参与灵芝。那般贵重的品相,夫人当真破费了。” “本就是因为您旧疾复发,我才特意选了药材送的,能帮上您一点小忙,我当真再欣喜不过。” 肃王说,“已经用上了,再次谢过夫人。至于我身上的旧疾,不是什么大事,多喝几服药就控制住了。” 常慧心听到“控制”两字,眉间忍不住带上忧色。“只是控制,不能除根么?” 肃王轻笑,“经年老伤,当时在战场时无暇处理,后来得了空,却因为耽误的太久,无法痊愈了。不过陛下已经赐了御医来帮我调理,想来总会好转的。” 常慧心点头,“但愿如此。”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下边锣鼓唢呐便敲击了三次。这种形式叫做“敲头场”,意思是戏曲马上要开始了。 常慧心喊了一声“姝姝”,示意他们该回去了。 小胖丫舍不得她姝姝姐姐,便抱着赵灵姝的胳膊,央求常慧心说,“婶婶,让姐姐留下陪我不行么?您也别过去那边包厢了,咱们人多热闹。” 常慧心忍俊不禁笑出声,“宛瑜,你究竟是来听戏的,还是来瞧热闹的?” 留下自然是不行的,毕竟二楼虽是一个个包厢,但前边是空着的。下边的人往上看自然看不出什么,但二楼的看客只要扫一眼,就能将这边的情况看的分明。 虽然也可以将那透光不透影的帘子放下来,但与外男共处一室,传出去这事儿不经讲究。 第63章 背弃 常慧心与赵灵姝,到底是在开戏前,回了他们的包厢。 小胖丫原本还想跟着过来的,但她委实不舍得留下她爹孤零零一个人,最后只能勉为其难留下来陪她爹。 她唉声叹气的样子,看的肃王忍俊不禁。 肃王问他,“就这么喜欢你姝姝姐姐和常婶婶?若当真想与他们一起,瑜儿只管过去,爹一个人在这里也可以的。” 小胖丫有些意动,但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留下来陪爹。” 她爹的任职文书这两天就下来了,等爹在京郊的羽林卫任职,她和爹相处的时间就不多了。 小胖丫是喜欢她姝姝姐姐和常婶婶,但以后她见姝姝姐姐和常婶婶的机会还很多很多,甚至若爹不在家,她还可以到姝姝姐姐家住几天。反之,以后与爹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如今这样的相处便愈发难得,她自然得珍惜。 肃王看见女儿的纠结决断,自然也看见了女儿眼中的濡慕与亲近。 他含笑抬起手,拍了拍女儿的发顶。 这几日父女俩的朝夕相处到底是起作用了。瑜儿现在与他非常亲近,这真的让他欢喜。 曹家班今天要唱的戏,依旧是《祝月亭》。 这出戏虽然也有传统的痴男怨女、爱恨别离,但主题却是一个被夫君抛弃的妇人,如何在艰难的环境中挣扎求生。 最后的结果,自然让人欢喜。 妇人不仅凭借一手出色的绣技开了绣庄,她的绣品更被宫市使选中,送到宫里的娘娘们手中。因为声名远扬,绣庄中的织品还远宵海外,为女主三娘带来诺大的名声和利润。 三娘最后不仅商场得意,就连情场也得意。她觅得良人,生儿育女,后半生过的畅快舒心。 先不说皇后娘娘在自己寿宴上,特意点了这么一出戏,有没有为前朝政令铺路的考量。 只说这出戏情节紧凑,人物丰满,三娘身处绝境却不气馁,其决绝果断、坚强无畏等品质,委实让妇人们向往。加上是皇后娘娘亲自赞了“好”的,在娘娘的千秋节过后,这出戏自然大火起来。 凭此也可以断定,这家翠茗茶楼背后的东家出身不凡,不然也不能抢在今天茶楼开业时,请得曹家班来唱堂戏。 赵灵姝与她娘坐回包厢时,戏已经准备开始了。 赵灵姝是个年轻的姑娘家,深藏在体内的文化基因还没有复苏,对于戏曲她自然也喜欢不上来。 但听她娘大致说了一遍剧情后,赵灵姝突然坐直了身体,“这出戏一定很好,我得耐心听听。” 常慧心好笑,“你之前还说无趣,现在怎么又说一定好听?” 赵灵姝的歪理一大堆,“能被娘娘认可的,肯定是好的。我还是太年轻了,竟然怀疑娘娘的品味。娘啊……” 赵灵姝未说出口的话被打断,伴随着着隔壁房门被推开的动静,一句含笑的女声响了起来。 那女声明明是在隔壁说话,他们这边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翠茗茶楼的包厢,隔音效果不怎么样啊。 赵灵姝腹诽茶楼隔音不好,以后怕是生意堪忧,可随即她口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赵灵姝眼皮一挑,不会这么巧? “姝姝,你……” “娘,你小声点,你听。” 赵灵姝指了指隔壁,示意她娘听那两人的动静。 常慧心觉得这样不好,他们这样与听墙根有何区别?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女子也应该如此。 赵灵姝见状,就歪缠着她娘,“娘你听么,那两人在说这茶楼背后的东家,我也挺好奇这翠茗茶楼背后的东家是谁。” 常慧心无奈闭了嘴,摇头随女儿去了。 楼下戏曲开唱,锣鼓与唱腔齐响,她只管听戏。但若静场时隔间有谈话声传入耳中,却不是她的罪过。 “姐姐说笑了,我来京城不过短短两载,等闲又很少出门。这京城中,勋贵的门朝那个方向开我都不知道,又从何得知这翠茗茶楼的东家是谁?倒是姐姐,姐姐嘴甜心善,知交颇多,这京城中再是没有什么消息,能瞒得过姐姐的耳目。” “哎呦,连翘妹妹这话,我只当你是在夸我了。” “连翘”两字清晰的传到常慧心耳中,让原本神态安然,只专注听戏的人身体突地一僵。 若只是重名,常慧心的反应绝不会如此。可此连翘说起话来吴侬软语,带着非常明显的蕲州口音。 这种口音常慧心也有,只是嫁到京城十多年,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学习中消除了。 若说同名,那还只是巧合,可连口音都一样,那就容不得常慧心神不凝重。 别说常慧心了,就连赵灵姝,此时表情都是讶异的。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原本她还想着,得早些过去聚轩楼守株待兔。哪里能想到,她不过是脑海里想了一想,连翘就贴心的送上门来。 若不是知道这当真是一场意外,她都要怀疑,这是有心人安排的巧遇了。 再说隔壁厢房中,连翘扫了一眼周围的布置,略满意的点了点头。 厢房内的桌椅都是用的上等黄花梨木所制,左侧墙壁上挂着一副泼墨山水画,右边墙壁则是一张有关茶经的狂放草书。室内放着冰盆,墙角处有一缸灼灼绽放的芙蕖,幽幽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环境清新典雅。 就是桌上的茶点,不甚合她的口味。 但这里整体算好的,以后若想交好谁,这里倒不失为一个应酬之处。 “这事儿我只与妹妹说,妹妹可别传出去。这也是我昨日,从我们家老爷口中打听出来的。我们老爷有个一出了五服的堂兄弟,早年为躲避旱灾跑到岭南去了,之后就招赘在那边。他那妻族所在之地盛产单丛茶,那位兄弟前些日子到了我们府上,说是谈了一笔大买卖,以后要固定给京城某家新开业的茶楼供应茶叶。” “我们老爷无心一问,谁料却得知个大消息,原来这茶楼竟是承恩公府的那位二公子开的。” “承恩公府的二公子?”连翘勾起腼腆的笑意,“这人我倒是听说过,据说很是年少轻狂。但他嫡亲的姑母是皇后娘娘,大表兄为太子,二表兄为秦王,他确实有轻狂的资本。” 承恩公府这些人距离连翘太远了,连翘对他们没什么兴趣。她这人一旦确定目标,就狠了心要做到。而这次她上京目的非常明确,找上赵伯耕,让那常家女吃大亏,进而报复常家!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赵伯耕对她欲罢不能,顺便为他生个儿子。 很显然,这个想法与对面的媚娘不谋而合。 媚娘年长连翘几岁,与连翘说了些家长里短后,便拉着连翘的手说起了心里话。 “你啊,趁年轻,还是赶紧生个儿子是正经。做人外室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尽快生下一儿半女,体面的进了府中,才能安身立命。” 连翘小白花似的面孔上,一片愁苦之色。“我倒是想尽快生下个孩子,可我们老爷不知是年纪大了,亦或是忌讳家里的夫人……我这也跟了老爷两年了,肚子竟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瞒姐姐,为这事儿我都愁死了。” 连翘说这些不知羞的东西,其实还是为了引出后边的话。因为媚娘前年还给工部左侍郎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如今又怀了四个月的身孕。 那工部左侍郎年纪比赵伯耕还大,媚娘更是早过了生育的最佳年龄。可她孩子一个一个的生,反观她,跟了赵伯耕两年,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连翘早些年做蕲州知州的妾室,虽然仗着知州疼爱,进门就是良妾,但知州夫人强势,脾气冷硬,为防她生出儿子来心思更大,每次她服侍过知州后,便让人给她送上一碗绝嗣汤。 先不说做了妾室还被灌绝嗣汤,和公然打脸没什么区别,委实让连翘愁苦的哭了好些日子。只说知州夫人娘家得力,知州也不敢轻易开罪夫人。 连翘寻不来帮助,只能一日日的喝那苦汁子。许是喝的多了,坏了身子,才迟迟不能孕育子嗣。 连翘也暗地里寻过大夫问诊,得出的结论是她身体寒症严重,即便怀孕也会很快流产。 鉴于此,连翘花了足足一年的时间调理身子。可她的身子早在今年年初就已经恢复好了,肚子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于是,连翘就“巧遇”上了媚娘,并与之交好,直到现在时机成熟,她才暗示媚娘有无生子的偏方。 偏方媚娘自然是有的,却不想白白给连翘。 她顾左右而言他,“你才二十多岁,正是一个女人最鲜嫩娇颜的时候,怎么能说年纪大了?若你这都算年纪大,姐姐岂不是成了半老徐娘?至于你们老爷忌讳府里的夫人,哼,那昌顺侯是上了朝廷敕书的侯爷,身后有诺大的侯府需要继承,侯夫人自己生不出个儿子人来,难道要眼看着昌顺侯府旁落他人之手?” 媚娘很有经验的说,“比起过继,昌顺侯肯定想要个亲生的儿子。连翘你若是能生出个儿子来,你的前程啊,大着呢……” 连翘等不及了,忙不迭攀上去,“所以,我这不是求姐姐来了么。还求姐姐帮我,若有朝一日我能诞下麟儿,定少不了姐姐的好处……” 楼下的戏曲咿咿呀呀,旁边包厢中两人的碎语呜呜咽咽。 一片热闹与喧哗中,赵灵姝没再继续听那两人的谋划。 她心思全都落在她娘身上。 若一开始认出连翘,常慧心的神色只是难看,现在听明白连翘竟做了赵伯耕的外室,且一做就是两年……常慧心头一晕,眼一黑,整个人差点晕过去。 赵灵姝吓坏了,赶紧扶住她娘,“娘,娘你没事儿?” 常慧心缓了好一会儿才拂开女儿的手,她嘴上说着“娘很好,娘没事儿”,可她单手支着额,面颊垂下来,面上的表情悲戚的似随时要哭出来。 赵灵姝看见她娘这么痛苦,心中有了悔意。早知道就不让她娘直面这场景了,现在可好,她娘肯定难受坏了。 该死的赵伯耕,管住自己的裤腰带,对他来说到底有多难! 赵灵姝气愤的砸了一个茶盏。 这时正是静场的时候,戏台上虽有锣鼓声声,但到底声音不响。这瓷器碎裂的声音通透空灵,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茶楼。 楼上楼下的客人俱都往这边的包厢看过来,就连隔壁正在说小话的连翘与媚娘,也都被吓了一跳,赶紧住了嘴。 他们不知道是包厢隔音效果太差,还是那瓷器碎裂的声音太大,总归这声响提醒了二人。即便茶楼正演着台戏,尽管这边嘈杂,他们说的话大概率传不出去,可只要略有风声漏出去,媚娘还不怎么样,连翘一想到自己会被窥破踪迹,顿时如临大敌。 当是时,她头皮发麻,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碰巧媚娘也有些心神不安,两人对了个眼神,便一致借口这边太吵,相携走出包厢去。 锣鼓铜镲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戏台上的青衣台步稳健,唱腔婉转悠长,感情充沛有力,恨不能将那负心汉骂到地府去。 赵灵姝真想让她娘好好和台上的青衣学学,不过一个臭男人罢了,既然他做出无情无义之事,又何须对他继续留情。 这时候脱身而去,才是自在洒脱。 可惜,台面上的话谁都会说,可搁在当事人身上,却不会起什么作用。 一片嘈杂沉寂中,常慧心默默的擦去面上的眼泪。 “姝姝,方才那个连翘,可是蕲州连家的女儿?” 赵灵姝点点头,“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连家的幺女。” 常慧心苦笑一声,“你爹纳了她为外室,将她藏了两年,这件事,是也不是?” 赵灵姝声音沉闷,“是。我爹负了您。” 常慧心点头,“他早就负了我,我也早不在意。可连家与常家有血海深仇,你爹明知如此,偏还纳了那连翘……” 常慧心哽咽住了,秾艳的面孔上,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里涌出来。 比起被背弃的伤心,她此时的愤怒更多一些。 但又怎么能不伤心? 她与赵伯耕过了十多年,把一腔真情和爱意都给了他,可到头来,她落了什么? 赵伯耕狼心狗肺,他彻底背弃了她,背弃了常家。 第64章 崴脚 曹家班的大青衣音色纯净饱满,音域高且穿透力强。 那一字一句泣血的唱词似要唱到人心里去。 “当初你花言巧语将我哄,诱的我典当钗裙把你供……如今你金榜题名显威名……却要弃我把娇娘迎……若皇天庇佑托来生,定要我为夫来你为妇,让你这负心贼尝尝我的痛……” 戏台上的唱词泼辣爽利,青衣的演绎入木三分。台下的看客有男有女,女眷们痛骂欢呼叫好,男人们则垂首喝茶,不与女人一般见识。 常慧心默默的坐着,似在听着楼下的《祝月亭》,又似乎在默默的收拾心情。 她不言不语,面上的表情苍茫又空洞,让赵灵姝看的揪心。 许久后,常慧心缓缓从座位上坐起来,“姝姝,这边太吵了,娘想出去走一走。” “好,那咱们这就离开。娘你想去哪里走动?姝姝陪你去京郊游湖好不好?那边荷花开的正好,再适合游玩不过……” 赵灵姝挽起母亲的胳膊就往外走,厢房内的燕儿和红叶赶紧跟上来。 两人面上都带着几分惶恐和愤怒之色,生怕夫人遇到这种事情会想不开。 说来说去还是怪侯爷。 有了那么多通房妾室还不满足,还学人家花花公子养外室,且还专门挑了和常家有血海深仇的连家女养。 那连翘都不是清白之身,就这他也下得去嘴? 不是色欲熏心,就是来者不拒。 总之一句话:坏到家了! 四人这就出了包厢。 赵灵姝还在跟她娘念叨,“不过这时候游湖好像太热了,一不留神把人晒中暑就不美了。这样,我们不去游湖了,女儿陪您去寺庙转转,或是去书肆买几本书,您看如何?” 常慧心艰难的扯起嘴角,想让女儿别忙活了。她就是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她其实哪里也不想去。 但若她真这么说,姝姝该伤心了。 赵伯耕的错只是他的错,和她的姝姝有什么关系?她不能因为一个赵伯耕,冷待了她的姝姝。 但常慧心实在提不起力气,便连笑一下都很难。 母女俩迈着步子往外走,走过某间包厢时,包厢门突然被人从里边拉开。 璀璨的日光倾斜而下,连走廊都在此时变得明亮。 门里边露出肃王的一张俊脸来,他平和内敛、气定神闲,整个人渟渊岳峙般稳重可靠。 肃王英俊儒雅的面孔在看见母女俩时,眉眼间倏然染上几分讶异。 肃王看向他们,“姝姝,你们这是要……” 赵灵姝挠挠头,不知话该如何说。 连翘方才待的厢房,恰好就在他们两家的厢房中间。他们那边把连翘和另外一个女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肃王这边也该听到了。 赵灵姝不介意让人知道她爹的无耻,可她娘还在跟前呢。让她娘丢脸丢在外边,她做女儿的不忍心。 赵灵姝完全没想到,她爹包养外室,且那外室是蕲州连家的女儿一事,还是肃王的手下拐弯抹角告知给孙叔的。若不然,依孙大柱谨慎的作为,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查到真相。 当然,这件事肃王是打定主意当一个隐姓埋名的好人的。他保密功夫做的好,姝姝又岂会想到,这件事背后还有他的功劳? 若她知道,现在她也不会尴尬了,可她不知道,便忍不住挠头摸鼻,觉得现在这场面,不知该如何圆过去。 赵灵姝侧首看她娘,她娘一脸神思不属,垂下的眉眼间,眸中的神色被垂下的眼睫密密的遮盖。 她娘现在是指望不上了,赵灵姝便顾左右而言他,“这个,那个,王爷您怎么突然出来了,您是不是也准备离开?” 小胖丫突然从她爹身后跳出来,她面上的神情忧虑极了。 她看看她常婶婶,又看看她姝姝姐姐,纠结的说,“不看了,我到现在也没听进去几句唱词。我……反正我今天没心情,这就准备离开了。姐姐你们……” “我和我娘也觉得没意思,这就准备回去了。” “啊?哦。那,那好。姐姐你照顾好常婶婶,我和你们一起下去。” 四个人抬步往下走。 赵灵姝搀着她娘,小胖丫和她爹走在两人身后。 小胖丫眼中的神色焦虑坏了。 世上怎么会有昌顺侯那样的人呢? 他娶了婶婶还不知足,还要在外边养外室,他怎么忍心辜负这么好的妻女? 昌顺侯真是坏透了。 “小心。” “哎呀,吓死我了。” “夫人没事儿?” 因为小胖丫一直想七想八,她没注意脚下,脚速太快,一不留神,她直接踩着了常慧心的裙子。 小胖丫还没什么,常慧心却突兀的往前栽去。 若不是肃王眼疾手快,牢牢的将她圈住,她现在指定磕的头破血流。 这一番惊悸,让常慧心浑浑噩噩的思绪终于变得清明。 她眸中都是惊惶,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衣襟。 “夫人可还好?” 常慧心条件反射、声音微颤的回道,“还好。” “娘您没事儿?” “婶婶,对不起婶婶,我走路跑神了,没注意踩到了您的裙摆。” 两个丫头俱都神色仓皇,尤其是小胖丫,吓得小脸都白了,圆滚滚的眼睛里更是含上了泪珠。 常慧心见状,忙收起了心中太过复杂的情绪,她温软的安抚她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宛瑜别往心里去。姝姝也别太担心了,娘没事儿,你看,娘好好的……” 常慧心佯做不经意的,松开了紧抓着肃王衣衫的手指。她站在地面上,想让两个孩子彻底放心。 可身体的重量刚落在左脚上,她就感到了刺骨的疼痛。 常慧心眉头一蹙,贝齿紧咬着下唇,努力忍着,到底是没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娘你怎么了?脚受伤了么?” “婶婶,你是不是崴了脚,快让我看看。” 两个孩子急的不得了,常慧心因为脚骨疼痛,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她脸又白了,汗水密密麻麻铺在额头上,让她看起来羸弱又憔悴,委实惹人怜惜。 “夫人,得罪了。” 众目睽睽之下,肃王将常慧心抱起来,直接往楼上去。 赵灵姝和小胖丫瞬间明白了肃王的意思,赶紧也跟上前。 赵灵姝上了两级台阶,又回头吩咐燕儿,“快去请大夫。” 楼道口出现一个年轻的男子,做侍卫打扮,面目平凡,气势却英伟。“不劳烦这位姑娘,我亲自跑一趟。” 这人冲赵灵姝一拱手,转眼就消失在楼梯口。 小胖丫拉了她姝姝姐姐一把,“那是我爹的侍卫,做事最稳妥了。姐姐你别操心这件事了,我们快去看婶婶。” 常慧心已经被抱进了包厢中,放在了凳子上。 包厢中的茶水还在散发着清淡的茶香味儿,墙角的菡萏也开的如火如荼。这边的环境当真清雅,委实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然而,此刻这些东西常慧心全都注意不到。 她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压抑的很轻很轻。 她努力不去回忆刚才过度结实硬朗的肌肉,也想假装那些炽热的呼吸,与冷冽的松香味儿并不存在,可跳的过分欢快的心脏,却并不想让她自欺欺人,许久都没有平缓下去。 也因此,在被肃王放在凳子上第一时间,常慧心便勉力往后撤了撤身子,努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动作幅度太大,整个人往后仰去,差点再次跌倒。 “夫人小心。” 肃王再次将她搂抱回来。 常慧心惊魂甫定的抬头看他,温婉的眉眼中都是仓皇。肃王垂首看了她片刻,这才含着薄笑松开了手。 他冲常慧心拱了拱手,“唐突夫人了。” 肃王儒雅的眉目中都是坦荡磊落,整个人明月清风般潇洒清介。 这么端方的男人,当真是个如玉君子。 刚才那一瞬间太过炽热的呼吸,以及过分灼热的眼神,肯定是她的错觉。 心中这么想,可那牢牢禁锢在腰间的力道似乎还存在着,让她呼吸都漏跳了两拍。 常慧心面上闪过恍然,心中也有些窘迫,她忙冲肃王回礼,“该我谢王爷才是,王爷是为救我才……总之,多谢王爷了。” “那也是瑜儿之过。瑜儿,下次万不可三心二意了,因你之过,你常婶婶这次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小胖丫眼圈都红了,常慧心忙摆手,不让肃王继续说教,“宛瑜也不是故意的。宛瑜快不哭了,不是什么大事儿,回头涂点药许是就好了。” “真的么婶婶?” “肯定是。” 赵灵姝没理会两人的对话,她蹲下身,隔着绫袜摸她娘的脚踝,万幸没骨折,只是脚脚崴了。 赵灵姝松口气,“好在是虚惊一场。” 常慧心也笑了,“我就说没什么事儿。” 她的视线从肃王面上扫过,却见肃王的眼神正从她脚踝处收过来。 常慧心心中莫名又是一抖,愈发觉得局促拘束。 她的伤不重,可小胖丫依旧心存愧疚。 她有心赔罪,就围着常慧心团团转,一会儿说,“婶婶我给你捏捏肩”,一会儿说,“婶婶我给你捶捶背。” 她爹含笑在旁边看着,对这种情况丝毫不加制止。 常慧心便愈发难为情了,她连忙抓住小胖丫的手说,“宛瑜歇一歇,我真没事儿。你再围着我转,我要头晕了。” 赵灵姝一把将小胖丫抓过来,摁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好,别乱动。” 小胖丫柔弱无助可怜的坐好,再不敢乱动了。 赵灵姝问她娘,“我先给您冰敷一下怎么样?” 常慧心道:“这里不方便,等回府后再冰敷不迟。” 正此时,林墨堂递了一杯茶水过来,“大夫还要一会儿才来,夫人先喝杯茶水缓一缓。” 常慧心看着近在咫尺的茶盏,以及男人那骨节分明的手掌。 肃王常年在西北戍守边关,整日风里来雨里去,皮肤自然不可能白皙。 他肤色呈麦色,骨掌宽而大,手背上的青筋脉络分明,整体给人一种强而有力的感觉。 而这只手掌,掌心中有着粗硬的茧,肌肤的温度炽热,稍一不慎,似乎就要将人融化。 常慧心眉眼闪烁,迟疑许久,才伸手接过了那只茶盏。 “多谢王爷。” 她话说的客气,视线却一点也不敢往林墨堂那边瞟。眼角余光注意到他身体略前倾,手往她跟前而来,她甚至做出了躲避的动作,身体也往后撤去。 这动作在安静的室内,实在太突兀,也太惹眼了。惹眼到原本没注意到这边情况的赵灵姝,眼神突然锐利起来。 她看看她娘,又看向了肃王的那只手。 林墨堂也看向了自己的那只手,轻笑出声,“这边的龙井勉强还能入口。” 话落音,他不紧不慢的拿走常慧心身前圆桌上,那只素净的白瓷茶盏。 茶盏中的茶水还余一半,打眼一瞅就知道之前被人用过,明显是他用过的。 乌龙了。 好尴尬。 常慧心素白的面孔上泛上红晕来,微微侧过头去掩饰脸上的不自在。 屋内的这番变化,只在一瞬间就完成。 小胖丫看的云里雾里,满脑袋都是浆糊。 赵灵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赵灵姝总觉得肃王方才那笑容过于意味深长了。 他当时在想什么? 他在取笑她娘么? 看起来不像啊。 因为心中有了疑惑,接下来的时间里,赵灵姝不免多注意起肃王来。 好几次她与肃王双眸对视,肃王这个长辈也只是含笑与她点一下头,亦或者问她一句,“姝姝可是也想喝茶?” 姝姝不想喝,并直接将头转了过去。 此举惹得肃王眸中笑意更盛,也是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在笑什么。 许久后,大夫终于被请了过来。 老大夫一番摸骨,最后证实常慧心的左脚确实是崴住了。 好在崴的轻,只是轻微肿胀,回头冰敷并注意休息就是。 老大夫本意还想留下一些外敷的药,这些药在后期能有效加快脚踝愈合的速度。 可肃王只拿过药瓶闻了一下里边药膏的味道,便让大夫将东西带了回去。 这样的药他那里多的是,效果自然比外边药堂的好,回头他让人送去一些就是。 第65章 提和离 戏将要散了,赵灵姝与她娘准备回去了。 肃王与小胖丫都没有挽留,与他们一道出了门。 这次常慧心没用肃王抱,她被女儿和燕儿搀扶着,慢吞吞的往楼下去。 天气闷热,许是也心急,走到楼下,常慧心又出了一身汗。 她额发都贴在鬓角处了,呼吸的气息也颤巍巍的。鼓鼓的胸脯抬起又落下,牵动的颈项间露出的那一抹肌肤也收紧回落。 好不容易到了楼下,常慧心由衷的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到身后的视线迫人。 可等她转过头去看,却见身后那对父女神色无异。 肃王此刻甚至还有心打趣女儿,说她吃点心不擦嘴,嘴角还带着一丝糕点屑。 常慧心见状,一颗心松下来,与两人作别。 小胖丫其实还想请婶婶去聚轩楼吃顿午膳的。 现在都正午了,她肚子也饿了,她请婶婶吃顿饭,只当为自己的莽撞赔罪了。 但还是那句话,爹在场,不合适。 小胖丫最后目送她姝姝姐姐与常婶婶上了马车,并与他们约定好,改日去昌顺侯府探望婶婶,如此两方人马才分开。 赵灵姝与她娘回到府里,正是用午膳的时间。 许是天气太热,许是丫鬟仆役都去大灶房用饭了,他们一路过来也就遇上了守门的婆子,其余人等再是没看见。 那婆子把守在二门处,平时最是惫懒刁滑的一个老货。 她被赵灵姝狠狠收拾过两次,导致现在一见到这位大姑娘,便远远的避开。有时候正当差避不开,便狠狠的往后缩着身子,露出个讨好提防的模样来,生恐赵灵姝不讲武德,再次将她教训一番似的。 这一次,这婆子看见他们娘俩,却没对他们避如蛇蝎。 她面上挂着讨巧又振奋的笑,凑近了给两人见礼,末了才顶着赵灵姝冷冷的眼神讪讪的笑着说,“今天咱们府里可热闹了。老夫人、二夫人和思婉姑娘都先后出门了。老夫人一刻钟前回来,那脸蜡黄蜡黄的,手都不受控制的打摆子。二夫人带着帷帽,咱们也看不清她的神色,不过她身旁的丫鬟却肿了脸,眼睛也红红的。思婉姑娘就更是如此了,跟被人剜了心一样,整个人魂不守舍,走到二门这里,差点一头撞在墙壁上。” 婆子小小的眼睛中放出阴翳的光,“夫人,姑娘,这府里的事儿奴才都给您盯着呢,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消息,只管问老奴,老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常慧心和赵灵姝多看了这婆子两眼,这婆子以往跟二房一个鼻孔出气,看到他们娘俩都翻白眼。也是因为她这神情太碍眼了,赵灵姝狠狠的让人收拾了她两顿。 被收拾过后她倒是安生了,也不敢把下巴抬到天上去了,但对她们娘俩避如蛇蝎,等闲不敢往跟前凑。 现在好了,知道府里要变天了,这人也顾不得害怕了,直接墙头草似的,倒向了他们这一边。 人啊,趋炎附势是常态,就是这模样太难看了,让人觉得碍眼。 赵灵姝多看了这婆子两眼,倒也没说以后用她还是不用她。但只看她没有横眉冷目,婆子便受到了鼓励。赶紧追到他们身后又奉承了两句,然后依依不舍的回去守门了。 婆子啧啧。 这谁能想到啊。 原以为大房没儿子,侯府迟早落到二夫人的两个儿子手里。 谁能想到,这位大姑娘当真好手腕,不过折腾了两次,就让侯府的状态整个颠倒过来。 现在二房才是那寄人篱下、仓皇狼狈的狗,甚至连带老夫人,都不如以往体面光鲜。 大房这地位稳如山岳,现在巴结讨好大夫人和大姑娘,即便吃不上肉,总能喝上一碗汤。 婆子为自己的算计沾沾自喜。 这厢打发了下人去取午膳后,赵灵姝帮母亲脱了鞋,看她左脚的脚踝。 情况当真不算严重,即便到了现在,也只是轻微发肿。相信冰敷过,好生歇息两天,肯定就没事儿了。 赵灵姝让人给她娘拿室内穿的绣鞋来。鞋子简单轻便,穿着脚感舒适,常慧心蹙紧的眉头终于松开了。 给母亲换了鞋,又扶她到净室简单清洗,等母女俩都收拾妥当,午膳已经摆在桌上了。 孙嫂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但不知是在外奔波一上午,太过疲累,亦或是闷热的天气把人的胃口都败坏了,再或者是因为其他缘故,母女俩无甚胃口,简单用了两筷子,就都离了席。 娘俩习惯了午休,今天照旧宿在一张床上。 赵灵姝昏昏欲睡时,察觉到母亲翻身起床的轻微动静,她当即一撑床铺,从床上坐起来。 “娘,你睡不着么?” 常慧心停住穿鞋的动作,又把双腿挪回床上。“娘吵醒你了?对不住姝姝,你快睡,娘不动了。” 赵灵姝趴在她娘身上,睡眼惺忪的将她娘牢牢的抱住。 “我是你女儿,娘你永远也不用和我说对不住。”赵灵姝打着哈欠,声音中都是浓浓的睡意。可她的语气依恋又濡慕,当真把常慧心一颗冰冷的心都给暖化了。 “娘睡不着,是还想着爹的事情么?” 常慧心不想当着女儿的面,说一个父亲的失德。但是,这件事情,除了说给女儿,她还能说给谁听? 沉默片刻,常慧心到底是开口说,“姝姝,他是你父亲,我原本不该在你面前说他的不是。” 赵灵姝冷笑,“这样的爹,摊上了真是我的大不幸。娘,你不用忌讳什么,难道你不说他的不是,我就不知道他枉为人父、人夫了么?” 赵灵姝道:“我爹这个人,他什么德行我可太清楚了。只是身为他的女儿,我给他留脸面,即便心里不喜,也很少对外说他的不是。但他竟敢养外室……” 常慧心平心静气的说,“他养外室的事儿,我早就猜到了。” 在赵灵姝讶异的表情中,常慧心摸摸女儿柔软的黑发,让女儿躺在她腿上,一字一句说。 “他是我的枕边人,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我安排的。他突然夜不归宿了,回来时穿的衣裳也不是我准备的,身上还多了别的熏香,袖笼中多了女眷的帕子与荷包……姝姝,娘不傻,只是已然有了巧娘几个妾室,便是你爹真的在外边有几个相好,娘也没什么想不开的。” “只要他还惦记这个家,还顾及你这个女儿,娘便是心里有再多不适,又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但这次娘真的失望了。” 常慧心控制不住的,再次落下泪来。 她是父母的老来女,未出阁时,不管是父母,还是三个兄长,都将她当做珍宝来宠。 她被养得不识人心险恶,不懂有些高门即便可以攀,但要付出的代价却不是她能忍受的。 常慧心默默的落着泪说,“当初送进宫里的瓷器被恶意调换,若不是你外祖父英明决断,说不定现在蕲州已无常家。虽说此事最后化险为夷,但你外祖父硬撑着的那口气散了之后,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最凶险那些日子,我险些丧父……” “姝姝,娘长这么大,第一次那么痛恨一一些人。我那时候都恨不能去连家门口唾骂,更恨不能与他们同归于尽。好在最后这口恶气到底是出了,我心中的戾气才没那么大了。” 但经过此事,常家一蹶不振,又因为有人落井下石,家里的生意眼瞅着就起不来了。 转机是在一个月后出现的。 那时候昌顺侯与友人南下拜访大儒,途径蕲州,对她一见钟情。 他诚心求娶,她忐忑考虑多日,决定高嫁。 虽然成亲前,爹派人仔细查过昌顺侯府,说那府里已经在走下坡路,且是典当行的常客,侯府外表花团锦簇,内里怕是捉襟见肘。他们看上她,怕更多的是看上常家的银钱。 常慧心不愿如此想,虽然这些年的日子都证明了,爹所忧心的全都是正确的。 不说她嫁进昌顺侯府后,为侯府花用了多少银子,只说她在成亲前,曾与赵伯耕坦诚布公的谈过一次。 当时她就说,她是常家女,她与他成亲,唯愿他能厚待常家。 她倒也没想过仗势欺人,只是想借着昌顺侯府的名头,让人不敢再欺辱常家罢了。 赵伯耕当时满口应下,甚至还花言巧语的说,既成亲,她的父母亲长,便是他的父母亲长,他不护着自己的父母亲长,还能护着谁? 别说是借昌顺侯府的名头镇压一些宵小,就是真用昌顺侯府的名头仗势欺人,那也是小事一桩。 赵伯耕话说的好听,甚至许诺父兄,要替他们去蕲州的衙门打个招呼。 父兄不想她为娘家做太多事,以免被婆家不喜,便坚辞了此番好意。 赵伯耕事后还不止一次在她跟前说,“岳丈和舅兄就是太见外了……都是一家人,不用讲那么多客套。” 他话说的好听,现在怎么记不起,常家是她的娘家,她的父兄也是他的父兄? 他明知道连家与常家有血海深仇,他还瞒着她纳了那连翘为外室,甚至将她一藏两年。他做这件事情时,怎么就没想到,他是常家的女婿? 一个女婿半个儿,他这么做对得起常家,对得起她么? 常慧心心都麻木了,好似都不会跳动了。 她面上的神色冷极了,就像是深秋的夜空中寂寥的明月一样。 许久后,常慧心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来,“我对他失望透顶,如今只要想起他的面孔,便忍不住作呕。” 赵灵姝等她娘不说话了,才开口问,“娘,您想过和离么?” “和离?” “对啊。”赵灵姝丝毫不觉得自己问出的问题有多出格。她面上的表情放松极了,甚至还翘着脚丫子,把玩着自己圆润的脚趾上的丹寇。 她的脚指头玲珑小巧,上边的丹寇艳丽夺目。一白一红两种配色给人的视觉冲击大极了,反正怎么看怎么好看,她自个儿喜欢的都恨不能亲一口。 “娘,既然已是相看两厌,您还留在这府里做什么?” 赵灵姝说:“整个昌顺侯府都烂透了,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到处都透着一股腐朽衰败的气息。我只要一想想,您要在这个围笼里呆一辈子,我就感觉窒息。” 常慧心许久没有出声。 赵灵姝一时间摸不透她娘的心思。 她蹙着眉头继续问,“娘,难道您还想继续留在这里过日子,继续与赵伯耕做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娘,难道你还寄望于赵伯耕能改好?亦或者说,娘你能忍受他继续与连翘厮混,或者您决定大吵大闹一顿,逼迫我爹与连翘分开?” “不是我泼你凉水啊娘,狗改不了吃屎,驴改不了拉磨。我爹能找上连翘,就能找到其他人。虽说他花心烂性,您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但是,万一我爹染了病呢?到时候再把您祸害了,那时候后悔不晚了?” “再说我爹那脾性,你越是和他拧着来,他越是觉得他有理。许是碍于你的颜面,他不得不和连翘断了,但你们两人心中有了隔阂,以后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反之,若你对连翘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不迟早把自己气病。” “娘,我是希望您和离的。您还年轻,没有必要将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蹉跎在这样恶心您的男人身上。您别顾虑我,也别忧心常家,你只管顺着您的心意来。若您想继续留在侯府……当然,我是坚决不建议您继续与赵伯耕过下去的,不过若您决议留下,我就和我爹好生交流一下,让我爹以后就守着你一个人过日子。” “反之,若您厌了这日子,我想办法让您与我爹和离,让您过自在日子去。” 常慧心许是心动了,便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但片刻后,她整个人许是冷静了,便连那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姝姝,你还小,你不懂……” “我懂,娘,你的顾虑我都懂。你担心和离后,常家的生意会受影响;您担心您和离后,我的名声会被牵连;许是您还担心,离开侯府,日子不再光鲜亮丽,您接受不了那么平庸的日子。” 常慧心摇头,“姝姝,再怎么平庸的日子,,便是清贫些,只要没那么多糟心事儿,娘心里也是高兴的。可是……” 第66章 着火 “不用可是了娘,女儿懂您的心意了。”赵灵姝的声音冷静极了,“娘,您只管安心等着就是,和离的事儿,女儿替您办妥。” 常慧心闻言,终于急了,“姝姝,这事儿你不要擅作主张,这事儿……” “娘,难道你对侯府还有留恋,对赵伯耕还有期待?” 赵灵姝冷笑一声,“您,在这府里生活了十多年,很多事情您看的比我明白。侯府没指望了。我爹懦弱无能、无德无信,二叔女干险刁滑、夜郎自大,四叔身无所长,一天到晚只会怨天尤人。整个府里的成年男丁,也就三叔还算稳重上进,心里还算有几分成算计较,也因此,三叔早早为自己谋了出路,携妻带子到任上外放,几年不回京一趟。” “娘,明眼人都知道,侯府就是个泥淖,呆在这里,只会越陷越深。趁着现在还能登岸,娘,你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常慧心一颗心紊乱不已,女儿越是劝说,她越是无措。 许久后,她终究是闭上了眼,声音微哑的道,“姝姝,让娘好好考虑考虑。” 赵灵姝点头,“那您尽快啊娘,我等您的好消息。” …… 这一日后半晌,洛思婉让丫鬟来还了一部分东西。 赵灵姝当时正在午睡,并没有看见人,她是后来听红叶说的,红叶说洛思婉跟前那小丫头委屈的什么似的,看着他们的眼神怨怼极了。 红叶还说,“我本来想问那小丫鬟打听打听,他们今天去做什么了,可那丫鬟嘴紧的很,什么也不告诉我。” 赵灵姝拍拍红叶的脑袋,“你还学会套人话了,别让人把你的话套走就行。” “姑娘,我才没那么笨呢。” 赵灵姝与红叶说了几句话,四处瞅一圈没看见她娘。 “我娘去哪里了?” “夫人去蔷薇苑了。” 赵灵姝挑眉,“是我爹请我娘过去的,还是有别的事儿?” “不是侯爷,侯爷一个时辰前就出门了,说是友人约他吃酒。是刘嬷嬷把夫人喊过去的,刘嬷嬷说思婉姑娘还回来的瓷器,她看着有问题,打眼瞧去跟夫人借给她的那套一样,但仔细看却又不太像。刘嬷嬷拿捏不准,就让夫人亲自过去看一看。” 赵灵姝颔首,没太在意这事儿。 洛思婉在别的物件上弄假,她娘许是看不出来。但常家做瓷器发家,她娘从小耳濡目染,即便称不上是行家里手,半个行家是绝对称得上的。 想要在这方面糊弄她娘绝不可能。 更别提,被她娘带到昌顺侯府的瓷器,俱都是她娘的心爱之物,谁还能认错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赵灵姝关心的是赵伯耕的去向。 友人约他吃酒? 那个友人这么清楚他的行踪? 他也就今天未去衙门,那友人恰今天约他吃酒,那友人难道和他心灵相通? 赵灵姝更倾向于,是那连翘从别人手里弄来了生子的偏方,迫不及待要在赵伯耕身上试一试。 想到这里,赵灵姝真恶心了。 男人啊,一旦精虫上脑就不管不顾。脸都花成那样了,他也不怕吓到他那小情人。 赵灵姝嘀嘀咕咕的时候,院子外传来动静,她抬头去看,就见她娘蹙着眉头走了进来。 她娘的神情非常不好看,不仅秀眉蹙的紧紧的,嘴唇也险些抿成一条线。虽说看见她后,她娘面上很快就带上了笑,但她之前的神情赵灵姝看的一清二楚。 赵灵姝给她娘递过去一杯凉茶,开口问说,“洛思婉还的瓷器有问题?” 常慧心喝茶的动作一顿,“这你都猜到了?” 赵灵姝点头,“这多容易。我爹又没在家,肯定惹不到你。红叶告诉我说,你去看那瓷器的真假……娘,洛思婉还来的瓷器,真是假的啊?” 常慧心将茶盏放在桌上,叹口气说,“假的,娘都不用上手,只看釉色就知道,那东西再假不过。” 常慧心陪嫁来的瓷器,即便不是好东西,也必有特殊之处。 就比如被洛思婉借走的那套瓷器,那是一壶三杯的一套茶具。茶具造型普通,可窑变过后的色彩非常迷人。 那茶器整体呈现或深或浅的粉色,远处看像是朵朵桃花盛开,近看又像是天边的火烧云弥漫。 当初成亲时,常慧心还是个心思烂漫的姑娘家,对这套瓷器爱不释手,就亲自将这套瓷器添加到了自己的嫁妆单子上。谁料晒嫁妆时就被人惦记上了,后来更是含蓄的被人借了去。 常慧心摇头一笑,“我指出东西是假的,那丫鬟还不肯认。我又说这套茶具是我亲自烧出来的,每个细节我都清楚,那小丫鬟这才将东西带了回去。” 赵灵姝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洛思婉的心思真重啊。怪不得昨天那么轻易就同意还东西了,感情在这里等着您呢。” 常慧心不为洛思婉辩解,在她看来,洛思婉此番试探就是有意为之。 若她连自己的物件都认不出来,之后还来的东西有几分真几分假更不好说。若是她真认出来……那边怕也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来应付她。 常慧心说了句实话,“她自来聪明,若不然也不能被老夫人带在身边。只是她以为这好事儿,却无意中被养坏了心性……” “说不定她的心性本来就歪了呢?” “算了,不说她了,随她去。” 常慧心面上的神色很是平静。 赵灵姝迟疑片刻问她娘,“我爹与人喝酒去了?” 常慧心眸中都是洞若观火的神色,“姝姝,别管他了,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咱们只当不知道。” 赵灵姝看了她娘一会儿,点点头,“您说不管,那我就不管了。” 这一天直到晚间再没有过热闹。 赵灵姝原想着,怎么着老夫人和二房也要还点东西过来,可他们院子里没有一点动静。 这可就有意思多了。 赵灵姝趴在枕头上,侧脸看着她娘,“您觉得,是他们不想还,还是想还却凑不齐东西?” 常慧心也翻过身来,侧躺着看着女儿,“两者都有。” “呵。借东西时,可没见他们这么痛苦。现在让他们还东西了,倒是跟要他们的命一样。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常慧心实事求是说,“是娘太软弱了,让他们轻易拿捏了我。若是我态度强硬些,在他们第一次借东西时,就拒绝他们……” “娘你又不是没拒绝?可我祖母那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她见不得别人好。若你与她没什么关系且罢了,她顶多在背后说几句酸话。可你偏偏是她的儿媳妇,她没有的,她能允许你有?不把你的东西抢过来占为己有,她怕是夜里睡觉都睡不安生。” 常慧心说,“你祖母固然有不是,可归根到底,还是娘性子弱,不敢与他们起纠纷。” “那是娘要顾着我,若不是为了我能平安长大,娘那至于受那般委屈?说到底也怪我爹,若他是个体贴周到的夫君,他会将我们护的好好的。祖母再强势,看见爹如此作为,也不敢对娘伸爪子。都是我爹这个夫君当的不称职,娘啊,你考虑好什么时候和离没有?” 常慧心忍不住点了她一指头,“还什么时候和离,娘有说过要和离么?” “什么?我道理都给你掰扯这么明白了,娘你竟然还不准备和离?我爹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给您下蛊了?娘,您擦亮眼睛看看啊,我爹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与他过日子,白瞎了您的人才。” “你说的这些,娘都知道。只是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若和离,不仅仅是两家交恶那么简单。娘只说一件事,若和离,娘如何能把你带走?常家归根结底只是个商户人家,你爹再不争气,终归是个二品侯爷。若他死活不放你离开,娘拿什么与他争?娘难道忍心把你自己留在这府上?” 常慧心语重心长,“娘不贪恋侯府的荣华富贵,也不太担心和离后,常家的生意会受影响,可娘忧心你。娘担心你一不留神就被人害了去,也担心你孤立无援、性情长歪,娘更担心,因为娘和离,影响了你的亲事。” “姝姝,为了你,娘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赵灵姝沉默许久说,“可是娘,若女儿的幸福,需要牺牲娘的幸福来成全,女儿这日子过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再说,我什么能耐娘还不清楚?别说被人算计陷害了,我不算计陷害别人,那都是我良心发现。至于怕我长歪了,难道我现在的性情还不够歪么,我还能歪到哪里去?再说亲事,若是因为爹娘和离,就对我有成见,这样的男人,就是跪在我面前求我娶他,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常慧心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什么娶不娶的,你这丫头,怎么还想着招赘的事儿?” “招赘多好啊。到时候我就可着心意找个我看得上的,一个看腻了,我就再换一个。他们也不用出门交际,只用每天把我伺候的舒舒坦坦的,嘶,这事儿真是越想越美。” “臭丫头,还没睡觉呢,先做起梦来了。” 赵灵姝被她娘拍了一巴掌,“姝姝,你一个姑娘家,怎么也贪花好色?” “姑娘家贪花好色怎么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我是我爹的种,我这不完美继承我爹的基因么?” 常慧心不懂“基因”是什么东西,但姝姝的话她是听懂了。她就忍不住忧虑起来,她每天盯着姝姝,姝姝还对“美色”念念不忘。这要是继续留女儿在昌顺侯府,女儿会不会在别的方面也受赵伯耕的影响? 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只要一想到,姝姝和这满府的人长期相处,最后会长成个什么鬼样子,常慧心觉得天都塌了。 她思虑良久,终究是松口说,“和离的事儿,娘会好生考虑。不过你得答应娘,若我与你爹和离,你得舍了侯府,与娘一同离开。” 常慧心的心里很清楚。 即便女儿在昌顺侯府,才可以嫁入高门,才会有个好前程。但是,所谓的高门,难道就真的适合姝姝么? 赵伯耕这个爹,现在就不太喜欢姝姝,以后他真的会用心为姝姝考虑,给她选一门合适的亲事么? 若没有她时刻盯着,他怕是会直接将姝姝卖个好价钱,那时候她的姝姝才是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想到这里,常慧心愈发焦躁了。 她抓紧了头下的枕头,“姝姝,若娘离开昌顺侯府,你会跟我走的,对么?” 赵灵姝蹙眉,“娘觉得,我爹会放我离开?” “你别担心这件事,只要你想和娘走,娘就是把所有东西都舍下,也要把你带出去。” 赵灵姝满意了。 看来她娘真的有离府的打算了。 但是,怎么能把所有的东西都留下呢? 养肥了这满府的人,却苦了他们娘俩,这事儿她一千一万个不答应。 赵灵姝本想跳出来反对的,但她又怕她直接表明了跟随的态度,她娘再反悔。 她就说,“侯府对娘来说是泥坑,对我勉强还有点用。我要不要和娘一起离府,这个,我再考虑考虑啊。” 这次换赵灵姝拿乔了,可常慧心也没有办法,只能琢磨着明天再劝女儿。 她带着满腔忧愁,晚了平常一个时辰才睡着。 赵灵姝等她娘睡着后,才翘起嘴角嘿嘿笑起来。 事情有了进展,真好啊。 但是老夫人和二房至今没还东西,又让她很愤懑。 那些奸猾的老东西,可别打什么歪主意,若不然,她是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赵灵姝翻了两个身,终于睡着了。可因为心里藏这事儿,她晚上睡得不太安生。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一些很细碎的动静。有些像是敲东西的砰砰声,也有点像人走路和说话时发出的声音。 可她太困了,眼皮子像是黏了胶水一样睁不开。 就在又一次翻身时,赵灵姝又听到了大火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她懊恼的蹙着眉头,翻个身继续睡去。 可下一刻,赵灵姝陡然睁开眼睛。 窗外一片火红,火苗在一瞬间窜到成人高,赵灵姝一把抱起她娘,尖着嗓子喊了一声,“着火了!快来救火!” 第67章 逃生 大火在瞬间烧成燎原之势。 通红的火光映照下,连人的眸中似乎都成了一片血红。 屋内在瞬间涌起滚滚浓烟,呛的大喊大叫的赵灵姝狼狈的咳嗽了两声。 常慧心已经被惊醒了。 她双腿落地,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顾不上询问为何会起火,外边守夜的下人都做什么去了,更顾不上歪伤的左脚,常慧心连鞋子都顾不上穿,拉着女儿就踉跄的往门口扑去。 房门已成一片火势,常慧心忍着火焰去拉房门,结果却只听叮铃咣当的几道声响。 两指宽的门缝中,耷拉下来的锁链泛着锐利的银光,似乎在嘲笑他们多此一举。 “门被从外边锁上了。” 常慧心刚失态的念了这一句,就被赵灵姝一把拉了回来。 熊熊火光中,赵灵姝的神色仓皇极了。不是因为疯狂燃烧的大火,而是因为她娘。 “娘,你袖子都烧着了,娘,你手受伤没有,快让我看看。” 常慧心任由女儿给她扑灭了手上的火,她此时才感觉到手腕上钻心的疼痛,但她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她疯一样的跑到窗户处,想开窗让女儿逃命,然而,窗户不知何时竟被人从外边钉死了。 常慧心再去推别的窗户,依旧是如此,屋内所有能供逃生的门路,全都被锁死了。 常慧心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怎么办啊姝姝,他们想把你和娘一起烧死。娘不怕死,但你怎么办,姝姝你怎么办?” 她一边哭,一边却拿起了地上的凳子,以一种勇往无前的姿势,直接冲着房门跑去。 赵灵姝看出了她娘的意思,但她娘才多大点力气。就她那点力气,怕是连张桌子都抬不起来。 况且,屋内浓烟这么大,火烧的这么猛,怕是还没跑到门前,她娘就被烧成火人了。 赵灵姝再一次拉回她娘,然后将茶壶和花瓶里的水全都倒出来。 茶壶中还有一整壶过夜茶水,落地花瓶足有她腰那么高,里边也装了满满当当的水,再有屋内两个冰盆中的冰融化成了两盆水,这么多水,足够赵灵姝用了。 她将娘俩的帕子都打湿,让她娘先捂住口鼻。 本意还想回房间拿一床被子来,但架子床已经熊熊燃烧起来,里边的布料也在瞬间变成熊熊火势。 赵灵姝没办法,索性端起哪些水,将娘俩从头到尾浇个透湿。 等做完这些,赵灵姝捂住口鼻,再次大喊,“有人没有,失火了,救命啊!咳,咳!” 可惜,她再是喊的大声,外边除了大火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声,也再没有别的动静。好像所有人都死了,或是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他们娘俩挣扎求生。 赵灵姝眼眸冷的刺骨,捏紧了拳头看向房顶。 火已经烧到了房梁,他们身周的落地罩和帐幔等也吐出烈焰,整个房间在一瞬间成了人间炼狱。 大火烧这么快,肯定是被人泼了燃油。 这是有人决心要烧死她和她娘。 她偏不要死! 赵灵姝凶性上来,把她娘往后推了两步,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猛地蓄力,在她娘惊骇的眼神中,助跑几步,腾空飞起,猛地往房门上踹去。 “姝姝!” “砰!” “咔嚓!” “哐当!” 紧锁的两扇房门被赵灵姝猛地踹飞出去,哐当落地,激起满地烟尘。 赵灵姝也狼狈的跌落在地上,随着惯性在地上滚了两圈,才一边咳嗽着一边快速爬起来。 “娘,你不要自己过来,我去抱你。娘你等我。” 身上的骨头好似摔折了,疼得赵灵姝面色扭曲。但她现在她顾得上这些,她娘看见她衰落,不管不顾的从屋内往外跑。 赵灵姝吓坏了,门口火那么大,再把她娘烧熟了。 赵灵姝什么都顾不上,三两步跑进房间,一把抱起她娘,便弓着身往外窜。 也就在娘俩窜到外头时,头顶的梁柱哐当一声落下来,半个房间都被砸塌了。 娘俩心有余悸的往身后一看,俱都惊的浑身汗毛倒竖起来。 “娘,您先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刘嬷嬷和红叶他们。” 赵灵姝将她娘放在院子正中,这边远离火源,不会被烧到。 话落音,她顾不得看她娘的神色,一路狂奔往刘嬷嬷和红叶住的房间跑去。 这边距离正房很近,但许是没泼燃油,火势到了这里,虽然依旧很大,但尚在可控范围内。 赵灵姝一路跑过来,就见所有房门都从外边上了锁,所有窗户都被从外边封死,这若不是侯府的人有意为之,她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一路奔波先后救出了刘嬷嬷和红叶,两人都呈昏迷状态,被赵灵姝掐了好些下人中,才恍恍惚惚苏醒过来。 一睁眼看到的是凶神恶煞的大姑娘,刘嬷嬷和红叶懵的不知如何是好。 可稍后看见姑娘身后的一片火光,两人目眦欲裂,人都傻了。 许久后,刘嬷嬷发出一声哀嚎,“天杀的!这些人杀人放火,他们就不怕遭报应么!” …… 有刘嬷嬷和红叶帮衬,梧桐苑的其余丫鬟婆子,也很快被从房间中拖了出来。 好消息是,所有人都活着。 坏消息是,整个蔷薇园已成一片火势,想救也救不回来了。 可就算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整个侯府依然一片死寂,就好像侯府中所有人都中了招,也都昏迷不醒似的。 赵灵姝一边摸着她娘的脚踝,一边吩咐刘嬷嬷,“喊人来救火。” “看看咱们院子中都少了什么人。” “天亮后立刻去报案。” “把此事宣扬的众人皆知。” 一个个吩咐下去,梧桐苑的丫鬟婆子们俱都忙碌起来。 待人都走后,赵灵姝一把将她娘抱起来,往外边去。 常慧心一脸惊魂甫定,直到现在脸还是白的。 她抓住女儿肩头的衣服,“姝姝,把娘放心来,娘能自己走。” 赵灵姝摇头,“不行,娘的脚伤更严重了,若下地走路,之后更难医治。娘不用担心我,女儿抱得住娘。” 常慧心忍不住红了眼,“是娘没本事,关键时候还要你来救。姝姝,你刚才伤到哪儿了,娘看你刚才疼得握拳,是伤到骨头了么?” “没有,就是摔了屁股,疼了那么一下,现在已经好了,娘不用担心我。” 赵灵姝抱着她娘,直接往梧桐苑去。 也是这时候,从梧桐苑的方向跑出几个丫鬟婆子来。 孙嫂跑在最前面,燕儿紧随其后,两人衣裳凌乱,鞋都没穿,跑到半路看到赵灵姝抱着常慧心正往这边来,孙嫂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地上的青砖嗷呜一声哭了出来。 “吓死我了,可吓死我了。” “夫人,姑娘,你们要是出点什么事儿,我怎么给老太爷交代啊。” 孙嫂说完这些话,又忙不迭上前来,硬是从赵灵姝手上接过了常慧心,背起常慧心就往蔷薇苑走。 从孙嫂口中,赵灵姝得知,他们一行人来这么快,全因了她家二小子。 孙嫂家的老二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一抓一大把。他爱赌钱,还爱吹牛,屁大点孩子,没事儿还喜欢和人喝两杯。 这次这孩子约了一帮年纪大小差不多的孩子赌钱,结果赌输了避过巡城的守卫,偷偷摸摸往家来。 输了钱,他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结果这一翻腾,就发现了屋里突然亮起来。 二小子没当回事儿,还以为城里那处失火了。 反正哪里失火也不可能是昌顺侯府失火,侯府规矩大,管的严,一到晚上必定有专人检查过各个院子的火源熄灭才能入睡。 可火势越来越大,也让人忧虑。二小子起来一看,这就发现了不对。 孙嫂子含恨说,“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不过也幸好大姑娘在,不然,不然真是想都不敢想……” 一行人就这般回了蔷薇苑。 此时整个昌顺侯府终于从梦境中苏醒了,人生嘈杂,到处都在呼喊“救火啊”“走水了”“快来人啊”! 众人奔走呼号,可梧桐苑的大火已经成势,即便众人合力扑救,也等到天降亮时,才将将把大火扑灭。 孙嫂子拉上孙大柱出门时,沿途就听见有丫鬟婆子在议论。 “别人的院子都好好的,只有大姑娘的院子被烧的一干二净,怕是老天爷在警告咱们这位大姑娘,以后且不能猖狂任性了。” “你知道什么,这背后肯定有事儿。你仔细想想大姑娘这两天都干了什么,嘿,不能说,不能说……” “别的不说,咱们这位大姑娘命是真大啊。有人诚心算计,她竟然还能逃出升天,不得不说,这命是真硬。” “什么有心算计?那来的那么多算计?这天干物燥,房屋着火不是很正常么?” 孙嫂子听见了众人的闲言碎语,也只在有人说大姑娘“猖狂任性”时停了停脚步,冷嗤了一声,继而,她却什么都不问了,迈起大步就往外走。 大姑娘说了,这次报案光明正大的去! 她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却最听主子的话。大姑娘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就把这案告的轰轰烈烈,让满京城都知道,这昌顺侯府的隐私算计。 直到孙嫂子与孙大柱坐上了去往京兆尹的马车,侯府的人才后知后觉的收到了消息。 老夫人捏紧了手中的拐杖,慌忙就让人去拦,但是这时候,赵伯耕回来了,肃王府的姑娘闻听了火宅之事,也央求着肃王带她过来了。 又有左邻右舍与交好的人家听说了消息,俱都让体面的管家过来询问,老夫人一个头两个大,一时间竟把拦人一事忘到了脑后。 她在去见人前,只咬紧了牙暗恨:可真是命大,被锁在屋内都没被烧死!难道他们只能任由他们母女宰割,被他们母女欺凌? 赵伯耕此时已经到了后院。 他四肢酸软,瞳孔放大,头上出了密密麻麻一层冷汗。 在听到侯府失火,女儿的院子一夜间被夷为平地时,赵伯耕顾不得上朝,提上裤子就从连翘的小院里跑了出来。 他此时的模样当真狼狈极了,甚至因为跑的太快,中间还跌了两跤,他面上又是汗又是泥,整个人没个人样。 就这般一路狂奔回到蔷薇苑,一进门就看到坐在院中用早膳的母女俩,赵伯耕眼圈一红,一屁股坐在地上。 “慧心,慧心,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姝姝,我的女儿啊,你要把爹吓死了。” 赵伯耕嚎的眼泪都出来了,又因为看到两人平安无事,他喜极而泣之下,拍着地上的青石板不住叫好。 “幸好你们命大,幸好老天有眼。慧心,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姝姝,爹以后好好待你,再不训斥你了。” 赵伯耕脸上的表情情真意切极了,他这个模样,别说,看的常慧心和赵灵姝还有些动容。 当然,若是她爹能把衣裳拢好,把胸膛和脖颈上那些暧昧的红痕与抓挠都掩盖住,就更显得他的款款深深了。 可那些红痕与欢爱的痕迹太刺眼了,看见这些,只会不住的提醒他们,他的薄情寡义、虚假伪善,以及他的背叛与包庇。 常慧心与赵灵姝同时收回了眼。 不同是,赵灵姝若无其事一样,继续拿着勺子喝粥。 反观常慧心,她将手中的筷子搁在筷枕上,一时间喉头哽塞,只想呕吐。 许久后,赵伯耕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两人中间的空位上坐下。 他深情款款,眸中都是庆幸之色,“慧心,你和姝姝没事儿,这真的太……” 常慧心直接打断他,“赵伯耕,你昨晚在哪里?” 赵伯耕顿了一下,心中有些不高兴,但更多的事心虚。 他挠挠头,不自在的轻咳一声,又故意扯着嗓子做出发怒的模样来。 “我在哪里?我不是和你说了么,同僚约我吃酒,昨天我与他一道吃酒去了。” 常慧心平心静气的看着他问,“到底是与同僚吃酒去了,还是去康平巷见连翘去了?” 常慧心的面容平淡极了,平淡的好似只问了一个最寻常的问题,比如“你吃了么?” 可就是如此简单一个问题,当即让赵伯耕神情大变。 他瞳孔收缩,被骇的一屁股坐起身,带的身下的凳子“哐当”一声摔倒。 第68章 我们和离 天气酷暑闷热,赵伯耕身上没消下去的热汗再次涌上来。 他面上一片油光,汗水顺着面颊往下滑落。 赵伯耕慌张的四处张望,“什么连翘,什么康平巷?慧心,你是不是被烟熏坏了脑子,你问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常慧心平静的看着他,“赵伯耕,我连康平巷和连翘都说的出来,你觉得我对你做的那些事儿,当真一无所知么?你瞒了我好久啊,赵伯耕你怎么忍心呢?” 赵伯耕原本还想狡辩,但在常慧心洞察一切的眼神中,他嘴巴张开又闭合,闭合又张开,最后到底是抿紧了嘴唇,沉下了脸,再没说话。 常慧心问,“赵伯耕,你是不是把当初娶我时的承诺,都抛之脑后了?” 随着常慧心这一诘问,赵伯耕眉眼闪烁,似乎这才想到了连家与常家有血海深仇。 但是连翘是连翘,连家是连家,并不能因为连翘是连家的女儿,就把连翘也同罪论诛。 连翘是无辜的。 他也是在过了年后,才知道连翘是连家的女儿的。 若早知道连翘与连家有关,他,他私心里还是会救下她,将他养在外边。 若他还不管她,她会被人贩子带走,卖到那些脏了臭了的地方去。连翘是个好姑娘,只不过运气不好,才投生到连家,其实,她心里也很愧疚,也想与他断绝关系。 赵伯耕想到这些,又想到连翘白天小意温柔,夜里却如吃人的妖精一样,贪婪地骑在他身上不下来。 她那时候的风情,只是想想,便让赵伯耕的呼吸粗重起来。 赵伯耕这一瞬间的失态,没有逃过母女俩的视线。 赵灵姝当时就把筷子丢在了圆桌上,眸中露出嘲讽的笑意来,“呵。” 常慧心的面色更是难看,她咬着牙齿丢下一句,“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赵伯耕回过神来,既因为女儿鄙夷的目光心生愤怒,又因为常慧心决绝的姿态感觉心慌。 他心烦意乱,方寸大失,顺着本能张口问了一句,“什么意思?常慧心你竟然派人跟踪我?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无理取闹了,你的贤惠贴心都跑到哪里去了?” 常慧心单手拄着额头,一脸忍耐压抑的模样,赵伯耕见状,心中愈发惴惴不安。 他越是心慌,越是口不择言,“我把连翘养在外边怎么了?我知道常家和连家有龃龉,可这关连翘什么事儿?再来了,你虽然姓常,却早已经嫁到昌顺侯府做夫人,你能不能不要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常家?常家是给了你一条命,但我是你的夫君,你该以我为天。”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养着连翘,那我也不用再通知你了。为了你们姐妹俩能更好的服侍我,你今天就收拾出个院子出来,把连翘安置进……” 常慧心说,“赵伯耕,我们和离!” 简简单单七个字,却起到了惊天的效果。 赵伯耕不念叨了,也不瞎逼逼了。他眼睛瞪的铜铃一般,整个人踉跄的往后退了两步,直到抓住旁边那株葡萄树,才惊险的站住脚。 赵灵姝双手环胸,就这般看起她爹的热闹。 她幽幽的开口说,“爹,您可小心点。都老胳膊老腿的了,再把您摔出个好歹来,那连翘不知道愿不愿意过来给您伺疾。” “你,你,你们娘俩!” 赵伯耕手指颤抖,人也抖的站不住。 赵灵姝贴心的开口,“爹,我们娘俩怎么了,我们娘俩都很贴心对不对?爹啊,你现在心里肯定在偷着乐。为了您那心爱的连翘不受委屈,我娘决定给她挪位子了。爹,您现在可算能给您心爱的连翘一个交代了。” “赵灵姝你个逆女,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连翘扶正。你,你给我闭嘴。” 数落过赵灵姝,赵伯耕又看常慧心,“你是我夫人,我给你个面子,这次的事儿我不与你计较。但你若想用和离拿捏我,哼,我下次绝对会让你……” 常慧心再次说,“赵伯耕,我们和离!” 赵灵姝拍了拍巴掌,“娘,好样的。” “爹,我娘又说了一次和离,你想怎么着来着?都怪我娘,太心急了,竟然都没让您把刚才的话说完。” 赵伯耕脸上像是打翻了颜料盒,他神情黑了紫、紫了青、青了红、红了又白。 五颜六色在他脸上轮番上演,赵伯耕的神情真是精彩极了。 常慧心在他的震惊恍惚中,又一次平静说,“赵伯耕,我们和离!我离开侯府,我们恩断义绝。” “什么恩断义绝?我不同意!常慧心你是不是有外心了,你是不是想攀别的高枝?好啊,我就知道,你这些一天天的往外跑,你肯定是有别的想法了,你……” 一个耳光狠狠的扇在了赵伯耕脸上,赵伯耕的面颊直接歪到旁边去,许久没有转回来。 他舔舔舌根,嘴巴里一片咸涩。嘴角有温热的液体流出,他伸手抹了一把,素白的手掌上一片猩红。 “常慧心你竟敢打我,你……” “好你个小贱人,你敢和我儿子动手,我和你拼了!” 老夫人跌跌撞撞从门外跑进来。 她狰狞着面孔,狠狠的咬着嘴唇,隔着老远就伸出了颤巍巍的手掌,胡抓乱挠的往常慧心跟前奔去。 赵灵姝起身,轻松将老夫人拦住。 “你个孽障,你也给我滚开。你们娘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见过那个当妻子的往夫君脸上又抓又挠?你娘抓破我儿子的脸,我不与她计较,她还敢打我儿。今天我若不教训教训她,她怕是要翻天。” 老夫人嘴上叫嚷着要教训常慧心,可那手指却直接冲着赵灵姝而去。 若不是赵灵姝有防备,那长长的指甲险些捅到她眼睛里去了。 赵灵姝伸手拦了一把,老夫人没达到目的不罢休。她眼睛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伸手再次冲赵灵姝的面庞而去。 “住手,不许伤我姝姝姐姐。” 小胖丫出声的空档,赵灵姝一把将老夫人推开。 老夫人被甩出去,幸而桑姑姑扶住她,才没有跌倒在地上。 小胖丫一溜烟跑到赵灵姝跟前,“姐姐你怎么了?姐姐你有没有受伤?姐姐我听说你的院子被火烧了,我吓死了,好在姐姐你没事儿,要不然我要哭死了。” 小胖丫呜呜咽咽哭的一会儿,又想起老夫人来。她转过身,狠狠的瞪着老夫人,“你不许伤我姝姝姐姐,要不然,要不然我就去皇后娘娘面前告状。” 赵灵姝拍着小胖丫的肩膀,让她别太激动,一边看着紧随着小胖丫而来的肃王。 肃王是外男,如今进了她娘的院子,这若传出去,肯定会让人说闲话的。 可肃王身后还有差役,甚至还有一个头戴官帽的大人。 赵灵姝挑起眉,这又是闹哪出? 老夫人还要再闹,赵仲樵一脸大汗从差役身后跑进来。 “娘,您消停些。京兆尹衙门的差役来了,来调查梧桐苑失火的事情。” 老夫人一下子安静了。 她眉头不受控制的往上跳了好几次,手也捏紧了帕子,嘴巴更是抿的死紧。 她身体更是紧紧的绷着,被人看上一眼,都忍不住发抖。 老夫人说,“怎么,怎么还把京兆尹衙门给惊动了?梧桐苑失火是意外,我们府里都没报官,你们怎么来就怎么回去。” 为首那位官员冲老夫人行了一礼,“您府里没告官,巡防官却告了官。巡防官说您府里的火起的蹊跷,不过一瞬便成燎原之势,怕是有人心存不轨,故意为之。京兆尹衙门受命监理京城治安,有潜在贼人作恶,我们不得不查。老夫人,得罪了。” 京兆尹衙门的几位官员冲老夫人行个礼,又与赵伯耕打了个招呼,这便让人带路,往失火的梧桐苑去了。 赵灵姝见到这些人离开,忍不住挑眉笑起来。 她就说,孙嫂和孙大柱刚走,怎么京兆尹的人这么快就到了,感情是巡防官替他们告了官。 真的是巡防官告的官么? 赵灵姝看向肃王,老夫人与赵伯耕几人也看向了肃王。 众目睽睽之下,肃王丝毫没有闯入女眷院子的不适。 他冲众人微颔首,“此事已传入陛下耳中,因事情恶劣,陛下又知瑜儿与贵府的大姑娘交好,必定会第一时间过来探望,便嘱咐我一到过来探明究竟。” 赵灵姝眸中闪过明悟。 怪不得刚才那京兆尹的官员,离去时还特意请示了肃王,感情肃王还身兼多职,这次充当了一次“钦差”。 但是,陛下就因为她与胖丫有关系,就让肃王过来探查,那位英明神武的陛下,不像是会做出如此事情的人。 准确点说,她不觉得那位陛下会那么闲,连如此小事都关注。 所以,事情真的是如此么? 赵灵姝看着肃王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与怀疑。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肃王转过身看过来,“姝姝怎么样?昨晚吓坏了?你可有受伤?” 赵灵姝回答说,“还好,我命大,除了受了点惊吓,别的都好好的。” 小胖丫闻言,再次心有余悸的抱住她姝姝姐姐。 “姐姐,你今天随我回府。你们府里人太坏了,竟然敢放火烧人。他们简直目无王法,罪该万死。” 赵灵姝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抱歉了胖丫,不把谋害我的人抓出来,我怎么舍得离开这里呢?” 肃王的眼神又看向常慧心。 “夫人可还好?” 常慧心微颔首,秀丽的眉眼中一片沉寂。她口吻平淡,不喜不悲,“劳王爷问候,我没什么大碍。” 肃王才想点头,赵灵姝已经开口说,“什么没大碍,我娘为了救我,手都被烧伤了。还有我娘的脚,昨天歪了一下,本来歇息两天就好了,结果昨晚一通折腾下来,情况更糟了,怕是不歇上一两个月,都好不彻底。” 肃王的眉头挑了起来,胖丫更是急吼吼的跑到常慧心跟前去。 她小心翼翼的凑近,欲要掀开常慧心的衣袖,常慧心恐怕烧伤吓着孩子,就冲她摇摇头,“没事儿,不是什么大伤,不用担心的宛瑜。” 胖丫却不依不饶,“让我看看么婶婶,婶婶不让我看,我不放心。” 到底是挨不住胖丫的央求,常慧心将袖笼微微掀开来。 她的手部皮肤白皙细腻,莹润有光。可就在手腕位置,涂抹了厚重的药膏,微微遮掩住一片烧红。 因为是夏季,又是烧伤,自然不好将伤口严严实实包裹起来,以防发脓溃烂。 但因为涂抹的药膏是乳白色,且因为衣袖的剐蹭,那被烧灼过的皮肤微微露出来,此时那红色发紫,看着就疼。 小胖丫呼吸都重了,常慧心赶紧将衣袖放下来,“已经上过药了,很快就好了,宛瑜不用担心。” 小胖丫敏锐的注意到,婶婶手指一直微蜷着,手腕翻转间,也露出微微的白。小胖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婶婶,你手指也被烧伤了么?” 常慧心无奈伸开手掌。 不仅手指,其实就连指腹和掌心都有烧伤,好在没手腕处的严重,涂抹了药膏后,以后想必也不会留疤。 小胖丫还注意到,她常婶婶烧伤的是右手,那她今天怎么吃饭的? 她看见搁在婶婶左手处的汤匙,“婶婶手伤了,我喂婶婶吃饭。” 赵灵姝笑着拍了胖丫一下,“你还怪细心的。” 同样的问题,她爹就没注意到。 他啊,说是对他娘还有余情,那应该确实还有几分。可你要说他凉薄无情,他从始至终就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也是够无情的。 赵灵姝看向她爹,果然,就见赵伯耕瞠目结舌,一脸吃惊;她又看向肃王,肃王蹙着眉头,双眸微眯,似在考量什么。 气氛有短暂的安静,也就在这片安静中,赵仲樵与老夫人回过味儿来,赶紧将肃王往外边请。 “这院子闹腾的厉害,还请王爷先到花厅里坐。” “这边一股烟熏火燎味儿,再熏着王爷……” 肃王没有留下的道理,便也顺着两人的意思往外走。但才迈出脚步,他就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赵伯耕,“侯爷一块过去。” “啊?哦,好。” 赵伯耕临走深深的看了常慧心一眼,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外边请。一直想与王爷喝茶,却迟迟没有机会。这次倒是凑巧,还请王爷在府里多留一留,也尝一尝侯府的清茶……” 第69章 和离(二) 就在京兆尹衙门的差役,去梧桐苑查看失火案件,肃王被老夫人母子三人热情招待时,赵灵姝与她娘终于用完了早膳。 他们也没有离席,因为小胖丫此刻正坐在桌旁大吃二喝。 小胖丫也不想如此失礼的,可她一大早就过来了,连早膳还没来得及用。她和姝姝和婶婶又这么熟了,两人邀请她坐下用膳,她也想不到有什么好推辞的,于是,就这么坦然的坐下一起吃饭了。 小胖丫是个嘴甜的,边吃边将桌上的食物都夸了一遍。 她胃口还特别好,轻轻松松用了两碗粥,还吃了不少烧麦、灌汤包和小菜,若不是常慧心在旁边拦着,她还想将最后两个椒盐花卷也吃吃掉。 几人终于离桌,小胖丫围着院子绕圈消食,顺便光明正大的欣赏她婶婶的住处。 她正好奇的四处观看,孙嫂子回来了。 孙嫂子与京兆尹衙门的人走了个碰面,知道大姑娘院子失火的事情,京兆尹已经受理,他们就没有再去告状。她和孙大柱去了别处,处理完事情就回来了。 孙嫂子对两位主子行礼,“夫人,姑娘,奴婢不负所托。” 常慧心点点头,看向了女儿,赵灵姝就说,“既然院子已经安排人清理了,咱们这就搬。早点搬早点安心,省的一不留神再让人把我们烧了。” 常慧心摸摸女儿被烧焦的头发,心中一阵怜惜。 姝姝来回在火门处钻了几趟,头上的发丝不可避免的烧焦了许多。 还是妆娘手巧,剪去了烧焦的头发后,又将略短的发丝整个梳进发髻里,这才看不出异样来。 可想到女儿被剪了满地的碎发,常慧心依旧心痛。 她拉着女儿,“咱们这就搬出去,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两人下了命令,孙嫂一脸振奋的忙碌去了。 也就这一瞬间,院子里消失的丫鬟突然都冒了头。 他们将一个个收拾好的箱笼抬出来,不过一会儿功夫,半个院子就被占满了。 不仅有箱子,梳妆镜,甚至连屏风与美人椅都被抬了出来,这,这是要做什么? 小胖丫顾不上欣赏院子里的美景,三两步窜了过来。 “婶婶,姝姝姐姐,你们这是要……” 常慧心不好说要和离,赵灵姝却没什么忌讳。 “这还看不出来么?我娘不打算和我爹过了。我们这就准备搬出去。胖丫,你以后要窜门可别来这里寻我了。” “不,不过了是什么意思?是要和离么?” 小胖丫小小的脑袋中,有大大的震惊。 婶婶竟然要和昌顺侯和离? 虽然昨天在翠茗茶楼,知道昌顺侯养外室后,她就对昌顺侯厌恶起来。但侯府已然有了三个妾室,就是再多一个外室,好像也没什么。 问题还是出在那“连翘”身上。 小胖丫回府后,问他爹打听连翘的出身来历,连翘与她常婶婶又有什么过节。可他爹不让她小孩儿家操心大人的事儿,更不肯说别人家的隐私。 她派出飞羽去探听,飞羽只说两人表面上无来往,既然有龃龉,那怕是在闺中结下的仇怨。 要查探两人在闺中的矛盾,就要派人往蕲州去。一来一回最起码要耽搁一个月时间,委实不划算。况且无缘无故探听别人家的私事儿,确实有违淑女之道。 她被飞羽和金嬷嬷联手讲了一通大道理,只能不情愿的打消了暗查的计划。 可她再是没想到,就因为一个连翘,就闹得婶婶与昌顺侯和离。 小胖丫将赵灵姝拉到一边来,“姐姐,是因为昨天那个连翘么?如果是因为她,我让我爹将她送的远远的,保证不会让她回来继续和昌顺侯……” 小胖丫红了脸,后边的话说不出来。 赵灵姝闻言拍了拍她的脑袋瓜,“有连翘的原因,但她不是主要原因。我爹和我娘,算了,跟你说你也听不懂。反正你只要记住,当一个男人让你频频失望时,就不要再对他抱有期待了。这时候及时止顺才能上策……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干么,有肃王在,以后你夫君敢胡来才是活腻了。” 赵灵姝让小胖丫旁边玩去,“我和我娘忙着核对东西,这会儿没空管你。等忙过这两天,我请你去我们的新家吃饭。” 也就在梧桐苑热热闹闹的时候,门外有许多看热闹的丫鬟婆子围了过来。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怎么把屋里的摆件都搬出来了?难道是趁着日头好,想暴晒驱虫?” “驱什么虫?你难道没看出来,搬到院子外的,都是夫人的嫁妆。坏了,夫人不会是想着离府?” “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夫人要和离?” 事情大条了,丫鬟婆子们四处奔走,将消息传的府里众人皆知。 松鹤园中,老夫人母子三人,正在热情招待肃王。 肃王面色寡淡,委实不好接触。今日又不知什么缘故,眼角眉梢都是锐利之色,看的人心生惶恐。 赵伯耕与赵仲樵俱都夹紧了尾巴,委婉奉承,可肃王像是没听到他们的话,只不紧不慢的喝茶。 气氛压抑极了,赵仲樵与大哥使眼色,你倒是机灵些,选些肃王喜欢的话题来聊。总说些朝堂之事,那个爱听?肃王好不容易歇息几日,且让他净净脑子,说些肃王在战场上的英伟事迹,难道不比说些朝堂政令强么? 赵伯耕没看见二弟的眼色,他此时心乱如麻,冷汗狂流。 不知何故,肃王看他的眼神尤其意味深长。那眼神中,更是多有锐利探究之色。像是要把他剖开来,仔细将他研究透似的。 那种满是压迫的视线,让赵伯耕心虚气短,无端端就矮了身子,连腰都挺不起来。 就在这种慑人的静寂中,外边传来风吹草动,让人心慌意乱。 老夫人忍不住朝外边喊了声,“没规矩,贵客上门,你们在外边吵嚷什么。再敢目无主子,把你们所有人都拉出去打板子。” 桑姑姑被众人推进了屋里,借由添茶的空挡,她凑到老夫人耳边,要将新得来的消息告诉老夫人。 无奈肃王在此时看过来,老夫人心一抖,忙训斥桑姑姑说,“有什么事儿,直说就是。肃王不是外人,我们府里也没那见不得人的事儿,有什么事儿你只管直说。” “是,是……” “你这奴婢,往日里笨嘴拙舌,我且宽恕于你。今日你连个话都不会传了,怎么,你是不想在我身边伺候了不成?” “是丫鬟们传来闲话,说大夫人让人将嫁妆全都理出来了,大夫人要和离。” 老夫人愣了一下,猛的拍了一下桌子,“荒唐!” 赵伯耕心一跳,随即又一静,“娘别急,常氏不过闹着玩罢了。她是知道了我……总归您别担心,她就是以此逼我做决断。我回头好好说说她,此事就过去了。” 老夫人不依不饶,还想唾骂两声。 要她说,常氏这个媳妇她也很烦了,她要离府她求之不得。 但不是和离,必须得是休弃! 她不允许常氏带走府里任何东西,哪怕是她的嫁妆也不行。 老夫人一脸愤愤,却不好再说什么。 家丑不外扬。 况且肃王在此,他身负皇命,再把这事儿传到宫里去,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没人对此做出什么指示,桑姑姑便也垂首退了出去。 等到外边,一众丫鬟婆子围上来,“老夫人怎么说,是不是让咱们先去拦一栏?” “是人和东西一起拦,还是只拦东西不拦人?” “拦什么啊,大姑娘在跟前,咱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过去耍威风。” 一人一语,众人说的热火朝天。 好在都还记着府里有贵客,都不敢大声喧哗,便都咬着耳朵发出气声问话。 桑姑姑等众人都说完了,才开口道:“老夫人什么都没说,咱们只当不知道这事儿,不去管就是。” 现场一静,随即又是纷纷发言。 “不去管?” “这要是大夫人来真的怎么办?” “我觉得这事儿真不了,大夫人只要不是糊涂到家,就不可能与侯爷和离。她此举应该就是吓唬侯爷和老夫人的,至于为了什么,你们都知道?” “知道,直到,不就是为了让老夫人与二房尽快还钱还东西。” “说不定还想让侯爷尽快给她找出放火的凶手?” “唉,可真是,若是侯爷一直不理会,夫人没台阶下,这可如何是好?” “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常慧心这一招不太高明。 唯有桑姑姑,找了个僻静的地儿呆着,眸中却都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难道就她自己觉得,夫人这并不是闹着玩,而是来真的? 可惜她只是一个下人,说话没份量,她说出去的话也没几个人听。 再来,这侯府真是什么好地方么? 大夫人留在侯府继续过日子,真就比和离好么? 桑姑姑心中思绪万千,她将所有心思都压在心底,对外边的纷纷扰扰,不置一词。 常慧心院子里的东西,从一大早就开始整理。 但因为住了十多年,东西委实多,打眼看去,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要收拾起来真就非常麻烦。 常慧心是打定了主意,此番离去再不回来的,所以便将所有东西都带走,一件也不准备留下。 东西将要收拾好时,西苑的几个姨娘闻讯赶来了。 他们等闲不往这处来,因为常慧心虽然是个慈和的主母,可实在不喜欢他们。 又因为大姑娘脾性阴晴不定,一个不慎就要得到大姑娘的冷眼,吃了两次亏,他们都乖觉了,无事从不主动凑到跟前碍眼,只当自己的是隐形人。 可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们那还能坐得住? 后院的三个妾室,都不关心火灾的事情,他们主要还是不想常慧心离开府里。 常慧心这个主母虽然不喜欢他们,但她掌家却公允公正,从来没有苛待过他们。 这若是她与昌顺侯和离,侯爷再娶个厉害的进来,他们日子还能像现在这么顺心么? 三个姨娘一起到了蔷薇苑,另外两个将巧娘推出来,让她开口说话。 巧娘口舌灵巧,最是能言善语,可面对着沉默的夫人,此时她也不知该如何说话是好。 最后,她选择从最保险的话题下手。 “听说您昨晚与大姑娘一道住在梧桐苑……” 常慧心说,“寒暄的话就不用说了,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听你说话。” 巧娘的脸色当即就白了,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被猪油蒙了心,做出了背主的事儿,可奴婢已经受到惩罚了。” 常慧心不应声,也不看巧娘,她抬眸看向正让丫鬟们小心安置她妆奁的女儿。 巧娘所谓的惩罚,是她曾经流了一个孩子。 可那还不是她自己作的么? 若不是她担心被赵伯耕冷待,又暗地里想与她较劲,怀着孕还任由赵伯耕折腾,那孩子原本是可以平安生下来的。 就因为她心气不平,因为她想压她这主母一头,她做的过了,直接害了自己的孩儿。 流产这件事,是巧娘的报应。可那个孩儿,可惜了…… 巧娘嘤嘤哭了一通,见常慧心无动于衷,她心里暗恨不已。 就因为她出身不高,从小就得在姑娘身边做狗。 可她是个人,她不想一直当狗,她为自己打算有什么错?反正侯爷迟早是要纳妾的,纳了她不比纳了外边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强? 若夫人明智,就该主动将她推给侯爷,而不是对她的心意视而不见,逼得她不得不主动行那勾引之事,落下这洗不掉的骂名。 巧娘委屈坏了,也确实是恨毒了常慧心。 她此时突然不想劝她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常慧心既然想和离,她就说动侯爷成全她。出了府,没了侯府依仗,也没那诰命的身份,她就成了一个普通的下堂妇,到时候,且该轮到她被磋磨了。 况且,指不定夫人走后,她能更进一步呢? 巧娘鬼迷心窍,胆子突然大了起来。 她做完最后一段戏,“您要走,奴婢也不好留。奴婢给您磕个头,算是全了咱们这段主仆情分。今后再见只作不识,万望夫人保重。” 第70章 扯头花 天将正午时,常慧心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孙嫂子和刘嬷嬷指挥着下人,开始一件件东西往外搬。 一个个箱子从内院搬到二门处,再搬到大门口,这一路不可谓不远一路走来,把府里的丫鬟婆子全吸引过来了。 当东西搬到一半,赵灵姝挽着她娘的胳膊露面,带着小胖丫一道往大门口去。 她娘嫁进来时走的是正门,如今从这里出去,自然也要走正门。 才走到二门处,洛思潼、洛思婉、段雅雯、赵灵溪闻讯全都赶了过来。 赵灵溪瞪大眼看着眼前“蚂蚁搬家”的一幕,人都有些傻了。 “不是,你们来真的啊?” 赵灵姝给她一个白眼,谁给他们来假的?大动干戈就为做一场戏,是他们傻还是她傻? 赵灵姝用手一指,让赵灵溪往一边去,“挡道了你看不见?等我对你动手不是?” 赵灵溪许是被她的回答镇住了,许是太过震惊这件事情竟然不是闹着玩的。 她条件反射顺着赵灵姝手指的方向后退两步,整个人张着嘴,蹙着眉,一副傻啦唧的样子。 段雅雯此时也凑上前来,“大嫂,姝姝,你们……” 常慧心冲段雅雯微颔首,没与她说话,直接错过她往外去。 嫁到这府里四年,她没有与任何一个亲眷交心。 每一天的日常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新的挑战。她要忙于应付老夫人的找茬,二房的阴阳怪气,洛思婉的绵里藏针,若说这府里唯一一个勉强还能说的上话的人,那就是段雅雯。 可惜,也仅只是说的上话。 段雅雯被大嫂那一眼看的心一酸,又往前跟了两步,“大嫂,怎么就走到和离这一步了呢?您别贸然做下决定,有什么不顺心的,您和大哥好好说。对了,大嫂,昨天姝姝的梧桐苑着火,你们两个没事儿……” 常慧心回了一句“没事儿,有劳惦记”,继而继续往前走。 但这时候洛思婉与洛思潼姐妹俩凑上前来。 洛思潼面上依旧蒙着一层面纱,让人看不清她被划伤的面颊是否有好转,洛思婉白净的面皮上,一双眸子意味深长的盯着他们看,一脸的算计深思。 常慧心将这些都尽收眼底,却已经不去在意。 其实他们现在在想什么,她大约摸都能猜到。 但是,她真与这侯府撕破脸了,也就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了。 真若是想一直欠着她的东西不还,她也真敢把那登闻鼓一敲。 常慧心的镇定超乎赵灵姝的预想。 但她娘这反应,她却打心眼儿里欢喜。 这样才是她娘么。 她娘从来不是什么怯懦胆小的人,只是以前要护住她,不得不舍弃那些身外之物。 可如今没什么需要顾忌的了,也不需要保持那虚假的和睦了,她娘自然就把她的脾气亮起来了。 赵灵姝笑嘻嘻的冲她娘说,“快走,一会儿天更热了,别把咱们晒中暑了。” “走?你们往哪里走?” 老夫人突然从后边跑过来。 真是跑。 那两条小短腿倒腾的飞快。 此时的老夫人一点也不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她像是个被施了生命得魔法,一瞬间回春,双腿重现活力。 老夫人一身墨绿的衣裳,脸色黑的吓人,眼神中的光更是恶的想把人生吞活剥。 她速度很快,不过片刻功夫就到了众人跟前。 看着一台台箱笼被丫鬟婆子们抬出二门,直往大门处去,老夫人气的头顶冒烟。 “谁让你们把这些东西抬出来的?这是我们侯府的东西,谁敢再动一下试试。” 赵灵姝和常慧心顿住了脚。 赵灵姝忍不住噗嗤一笑。 “你们侯府的东西?你说这话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爹,快来看啊,我祖母说我娘的嫁妆,是你们侯府的东西。这什么意思?对儿媳妇的嫁妆有借无还,已经满足不了你的欲望了,你还想把我娘的嫁妆独吞是不是?” “哎呦呦,原来您是这样的老夫人啊。厉害了!满京城的老太太,论无耻你是头一份。” 赵伯耕气喘吁吁跑过来,他身后跟着一脸沉思的赵仲樵,以及端方儒雅的肃王。 几人在松鹤园无话可聊,全靠赵仲樵硬捧,气氛才不至于太尴尬。 好不容易过了这一晌,赵仲樵原想着,中午一起用个膳,灌肃王个酒,等到大家醉意上头,说些知心话,这交情不就攀上了? 以后若想将灵均送到肃王手下,不是也容易开口了? 赵仲樵打算的很好,可惜,他都没得来及说出“留饭”的话,外边就彻底闹起来了。 常慧心收拾了全部家当,要带着赵灵姝离开侯府。 事情瞬间乱了套。 老夫人怒喝一声“她敢!她还反了天了!”,一马当先跑出来。 接着是他大哥赵伯耕。 他像是兜头被人打了一闷棍,人都傻了。等回过味儿来,拔腿就往外窜。为此跑丢了一只鞋,还差点被翘起的青石板绊倒。 赵仲樵心中也乱的很,一时间却无暇多思考些什么。 他捧着肃王,努力想将这茬抹过去,“都是小事儿,大嫂肯定是闹着玩的。” 肃王不做声,却陡然站起身子,也朝门外走去。 赵仲樵忙不迭跟上前,咬着牙齿陪着笑,继续说,“我那大嫂素来小性儿,一不如意就要回娘家,或是威逼我大哥和离。我大哥日子过的不如意,我娘眼瞅着我大哥憋屈,心里也不自在……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儿,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今晚肯定就和好如初了。” 赵仲樵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肃王却都充耳不闻。 直到到了目的地,老夫人伸手要掌掴常慧心的脸。 赵灵姝先一步站起来,怒着将老夫人推开,“一而再,再而三,你把我当摆设不是?再敢举一下你的巴掌试一试,你看我能不能先扇肿你的脸” 肃王见状也怒声说,“老夫人,您是尊长,该自矜身份,怎么会做出索要儿媳嫁妆的事情?您的体面呢,都丢到棺材里去了?” 肃王这一问,可就带上了明显的偏袒。 老夫人一哆嗦,人都抖了三抖。 “可是,可是,她确实进了我赵家的门,是我赵家的儿媳。那有儿媳一声不吭就闹着要和离的,她当成亲过日子是过家家么?” 老夫人哀嚎抹泪,整个人好不委屈。 “王爷,不是我不讲道理,实在是这常氏欺人太甚。王爷您看看我儿子的脸,这脸上的印子就是这常氏抓的。今朝去蔷薇苑时,您也看见了,这贱妇还打了我儿一巴掌。” “王爷,我儿是朝廷命官,更是堂堂二品侯爷。他被个女眷频频打到脸上,地下的祖宗们都跟着羞死了。” “这常氏外表伪装的柔弱无害,其实她最是女干猾难缠。我不是不同意她与我儿子和离,这样的妇人我们家本也要不起,她若真走了,还是我们家的幸事儿。可她的嫁妆,那都得留下来赔偿我儿。” “我儿大好一个男儿,被他耽搁的十多年没有一个儿子,还被她频频下脸。常氏不把她的嫁妆作为赔偿全给我儿子,她今天就别想踏出这个大门。” 老夫人慷慨激昂,话说的义正严词。可即便如此凛然正气,也丝毫不能改变她肖想儿媳妇嫁妆的本质。 当即,在场的众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洛思潼、洛思婉神情有异,却勉强还能压住。段雅雯大多心思都写在脸上,此时就很无语。 还有更多丫鬟婆子聚在不远处,背着主子们指指点点。 这个说“有点道理”,那个说“屁的道理,想贪儿媳妇嫁妆就明说,还找这么多借口,她这是给自己扯了个遮羞布。” 婆子们的议论声,自然传不到现场来。但赵灵姝与常慧心,以及肃王独女与她身边的嬷嬷的视线,却让老夫人难受。 老夫人也要脸,但她更想要钱。 她只要一想到常慧心那厚厚的嫁妆,今后都会落在她手上,她激动的呼吸微颤。 这要是真把常慧心的嫁妆留下来,不仅凭白赚一大笔,就连之前“借”来的东西都不用还了。 一本万利的买卖,老夫人不做才是傻子。 “财”字惑人,老夫人什么脸皮都不要了,咬紧了牙还要说。 赵灵姝看着红着眼眶,颤抖的不成样子的母亲,心说这事儿还是得看她。 她娘要脸,撕不下面皮与人当面扯头花,这事儿她熟练啊。 赵灵姝就说,“您说我娘耽误了我爹生儿子,那我还要说我爹耽误了我娘生儿子呢。按您的意思,是不是要把整个侯府都赔给我娘?” “你个小丫头片子,你胡搅蛮缠……” “那我还能胡搅蛮缠过你?我爹这都没开口问我娘要损失费,您先急上了。您要是稀罕我娘的嫁妆您就明说,扯什么我爹啊。我爹做了对不起我娘的事儿,我娘要与我爹和离,我爹都没带吭气呢,你这却着急上火起来。老太太,您这心思都摆在明面上,可真够磕碜的。” 赵灵姝三言两语就把老夫人气的心口疼,老夫人摇摇欲坠,指着一脸颓丧的赵伯耕。 “你是个死人啊,你娘都被这丫头骂到脸上了,你还在这儿装死。赵伯耕,你到底还要不要我这个娘了?” 赵伯耕不回话,只眼巴巴的看着常慧心。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到常慧心跟前。嗓音哽塞的问,“你当真要与我和离,不是和我闹着玩儿的?” 赵灵姝险些气笑。 他们娘俩都要离开侯府了,他爹还以为她娘在和他开玩笑,他看起来怎么这么像一个玩笑。 常慧心苦笑一声,“我说了三遍,我要与你和离。” “我以为你只是被气昏了头,过一会儿就好了。你怎么会想我与和离呢,我们夫妻感情十几载,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说把我丢下,就要把我丢下。常慧心,你到底有没有心?” 常慧心强忍着不掉泪。 她不想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男人争执什么爱不爱的问题,她没有装猴给人笑话的爱好。 但赵伯耕露出痛彻心扉的表情,好似在这一场感情中,受到最大伤害的人是他,被背叛的那个人也是他一样。 他怎么能这么无耻呢? “我们两个,谁才是没有心的那个人,你一清二楚。赵伯耕,我自认成亲十几载,从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是你……” “你不就是想说,是我养了连翘,寒了你的心么?那我不养了,我把她远远送走还不行么?” “连翘”两字一出,侯府的所有女眷全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连翘是谁? 赵伯耕的外室么? 赵伯耕他竟然背着常慧心,在外边养了一个外室? 也难怪常慧心不忍了,直嚷嚷着要和离,原来是被气到了。 不过也真是人不可貌相,谁又能想到,侯府中最是重视规矩体统的昌顺侯,竟会做出如此无耻之事。 众人的眼神都意味深长起来,唯独赵仲樵与肃王,两人的神态平静极了。 细看,赵仲樵眸中还有些不耐烦。 大哥养外室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不过是个普通的孤女罢了,养了也就养了,总归也翻不过天去,作甚要那样在意? 他看着放在地上的几个箱笼,箱子被塞得满满当当,抬箱子的婆子现在还在揉肩。这里边不知道装了什么好东西,怎么都不能让常慧心带走。 赵仲樵眸中露出算计的光,肃王将这些俱都收尽眼底,一时间忍不住勾唇一笑。 原来她想和离这么难。 肃王抿着唇,儒雅端方的面孔上,冷意一点点泛上来。 他冲江原看去,江原有一瞬间纳罕,可随后,他立刻领会到主子的意思,转身就安排人往梧桐苑去了。 现场争执不下,老夫人就差撒泼打滚,赵伯耕一边祈求原谅,一边又心寒常慧心冷心冷肺,另有说风凉话的赵仲樵,二门这边热闹的堪比乡镇大集。 也就在众人扯头花时,京兆尹衙门的官员,领着几个差役,一脸严肃的从后院走了过来。 第71章 离开 京兆尹的差役和官员不是空着手过来的,他们每人手中都多或少的拿了一些东西。 有人手上拿着陶罐和皮囊,有人拿着未曾完全燃烧的木头,有人手上拎着一只鞋,更有的端着茶壶、茶盏等物件。 为首那位京兆尹的官员,面上的神情更是不好看。 他本就方正的脸,五大三粗的身材,整个人看着蛮子一般,此时蹙着眉头,冷着脸,那面上的神色便愈发不善。 这位官员身上的冷意,隔得老远就让人察觉,于是,等他走到近前,包括老夫人在内的众人全都安静下来。 万籁俱寂中,这位官员规矩谨慎的冲肃王见了礼。 肃王看了看差役手中的物件,“查出来了?” 屈堂微颔首,“属下将梧桐苑全部巡视过一遍,又询问了梧桐苑一些丫鬟婆子,并找出了诸多证据……王爷,梧桐苑失火不是意外,实属人为。且幕后之人阴损歹毒,不仅在茶水晚膳中下了迷药,还在房屋上泼了大量煤油……” 屈堂指指差役手中的物件。 茶壶、茶盏中残留的茶水,能证明梧桐苑的下人都曾被下迷药……其实这点根本不用物证,只听众人口供,再寻大夫与众人诊脉,便能证明这一点。 但官府审案讲究一个证据确凿,除了人证外,若有物证作为佐证,说服性更强。 再有差役手中的一只鞋,是在墙根发现的男子鞋子。鞋面粗布黑面,脚指头处有轻微破损,且观察鞋子主人留下的脚印,该男子年约四旬,身量中等,精瘦且走路有垫脚的习惯……当然,这些结论能够有助于他们,在第一时间锁定嫌疑人,为防嫌疑人闻讯逃跑,现在却并不能往外说。 未燃烧殆尽的木材上,瓦罐与皮囊中,都有煤油残存,这些都能证明梧桐苑被人蓄意泼了煤油,背后之人是故意杀人。 …… 屈堂的视线从侯府众人身上扫视而过,最后落在赵伯耕身上。 “侯爷,贵府失火,乃有人故意为之。为方便京兆尹办案,从今日起,侯府众人轻易不能出入,且要配合官府办案。” 老夫人撇嘴,“说的好听,我们诺大一个侯府,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事情。你这说不让人出入就不让人出入,我们这一天天的吃喝怎么办?损坏的名声你又该怎么赔?” 老夫人胡搅蛮缠,“什么故意杀人,我们可不认,这肯定就是一场儿戏。我们也不报案了,大人你赶紧回衙门。” 屈堂面色铁青,他可不惯着这老太太。 “老夫人但凡长了眼,都说不出‘儿戏’这两个字。真是儿戏,岂会给人下药,还将人门窗锁死?呵,老夫人一力阻止京兆尹办案,难不成这事儿是老夫人背后主使?” 老夫人骇了一跳,捂着心口踉跄后退两步。 她无能狂怒,“怎么会是我?灵姝到底是我孙女,是我们昌顺侯府的血脉,我岂会故意害她?” “大姑娘是侯府血脉,大夫人可不是。据我所知,做完大姑娘与侯夫人同居于梧桐苑,且侯夫人前日要求老夫人与府里诸人,归还借走多年的东西。很难说是不是老夫人不想还,才故意杀人行凶。” 这位屈堂大人脾气硬的跟石头一样,那嘴巴也跟开了光似的,真真什么话都敢说。 赵灵姝瞅瞅屈堂,皇帝陛下从哪里挖来的宝贝?他将这人安排到京兆尹去,当真是知人善用,目光如炬。 有了这样的清官,京城的不法分子们该老实了。 不说屈堂如何铮铮铁骨,威严公明,只说一顶大帽子扣在老夫人头上,老夫人吓得翻白眼,人都险些晕过去。 赵伯耕和赵仲樵一边去扶,一边怒视着屈堂,“大人,口下留情。” 屈堂看一眼两人,“本官据实已告罢了,便是到了陛下面前,本官也是这番话。老夫人若感觉冤屈,只管到衙门去分辨,何故装晕做傻?” 屈堂又看着侯府众人说,“不单是老夫人,凡与常慧心母女有利益冲突者,过往有口舌之争者,俱都是嫌疑人选。” 屈大人的视线实在锐利,犹如刀锋。他的眼神所及之处,不管是侯府的主子,还是这府里的丫鬟婆子,全都吓得白了脸,在瞬间垂下了头。 屈大人见状,嘴唇抿的更紧,眼神更加锋锐。 终于,他说,“在这桩案子未曾查清之前,还请昌顺侯府宽进严出。包括侯府诸位主子在内,都请暂留侯府,听候京兆尹传唤。” 老夫人虚弱的哭泣,“我们不报案了,不报案了还不行么?” “人命官司,那是你说不报案就不报案的,老夫人以为京兆尹衙门,是您自己的家么,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再来,蓄意纵火,谋害人命,谁知那背后之人只针对侯府,亦或是这只是个开头?即便是为了京城长治久安,本官也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 “话已至此,还请诸位近些时日都呆在府里,必要时配合衙门的行动,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最后,但有知情者,亦或能提供线索之人,衙门奖励十两银子。” 沉默了许久的赵灵姝突然开口,“我另外奖五十两。” 赵灵姝轻笑着看向远处的丫鬟婆子们,“能提供线索者,我给五十两,若能直接帮我证死幕后主使,我奖一千两。” 一千两一出,丫鬟婆子们哄一声闹开了。 “一千两?大姑娘说的是一千两对?” “是一千两!帮忙揪出幕后主使,奖一千两,提供线索,衙门给十两,大姑娘给五十两。哎呦呦,这得多少银子啊。” 现在这年代,二两银子就足够一个普通的四口之家,轻轻松松过一年日子。若是一千两尽收囊中,这,这,他们辛辛苦苦当差一辈子,也挣不来这一千两啊。 丫鬟婆子们全都躁动起来,更有那心思灵巧的,这就让人把话传给自己的儿女和男人。 只要他们能提供一点有利线索,他们一家就发了。 一千两银子,把所有人的兴趣都调动起来,眼看着现场气氛沸反盈天,屈堂忍不住看了赵灵姝两眼。 赵灵姝正好撞上这位大人的眼神,她微颔首,“大人,昨日我是梧桐苑中第一个苏醒的,兴许我能提供更多线索。大人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我。” 屈堂微颔首,“那就劳烦大姑娘稍后往衙门去一趟了。” 屈堂顿一顿,“也要劳烦夫人过去一趟,与令爱一道做个笔录。” 常慧心忙道,“我们娘俩一定尽快过去。” 事情说完,屈堂要离开,常慧心也要带着女儿离开了。 也就在赵灵姝指使着丫鬟婆子们,把箱笼重新抬起来时,老夫人垂死病中惊坐起,“不行,你们两个不能走。大人,你刚才不是说了,侯府中宽进严出,近些时日,所有人都要呆在府里等候传唤?” 屈堂绷着脸说,“我那句话特指嫌疑人,并不包括苦主。事实上,侯夫人与大姑娘一道搬出侯府,我再赞成不过。现在还不走,难道要等那幕后主使总结教训,再杀一个回马枪么?” 屈堂冷笑,“老夫人这么大年纪了,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难道真是钱财迷人眼,为了索要儿媳妇嫁妆,连一辈子的体面都不要了。” “先不要说嫁妆乃女眷私产,本就归女眷自己支配,即便是这位夫人要把嫁妆留下,也是留给子女。老夫人您与昌顺侯但凡还要点脸面,都不该觊觎这些财产。就更不要说,这位夫人根本没留下嫁妆的想法,那你们就是说破天去,这些东西也不会归你们。” 老夫人狡言强辩,“若常氏是个好的,她与我儿根本走不到和离这一步。既她非要离府,我也不留她,但她害我儿无子,总要给我儿赔偿。” 屈堂笑看向昌顺侯,“侯爷无子,需夫人赔偿?” 赵伯耕狼狈的抹一把脸,“不用,不用。” 老夫人怒其不争的瞪了儿子两眼,可赵伯耕只是讪讪的将脑袋转向其他方向。 他要脸! 他又不像老夫人一样,一天到晚只需呆在内宅即可,他需要出门交际,更要上朝办差。 他都不敢想象,若是他因为“夫人不能生子”,强硬索要夫人的嫁妆,用来赔偿他过往十多年的岁月,这事儿传到天下人口中,他的名声会被糟践成什么样子。 赵伯耕是喜欢钱,他对着常慧心厚厚的嫁妆也眼红,但是,他更要脸! 赵伯耕摆着手说,“嫁妆本就是常氏的,她想怎么支配都随她。我一个男人,还没落魄到需要霸占发妻的嫁妆过日子的地步。” 老夫人更怒了。 她喉咙中发出呼噜噜的声响,就好似猛兽在酝酿着雷霆一击。可她太年迈了,此事又真的不占理,即便雷霆一击,又有多大作用呢? 可让她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离府,老夫人又真的不能忍。 她终究是咬着牙说,“我们府里没有和离的妇人,常氏若想离府,只能被休弃。常氏,你考虑清楚,到底是孤身离府,还是继续留下来过日子?” 老夫人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她就想着,既然不能把嫁妆单独留下,那就把人和嫁妆一起留下。只要东西在自家府里,总有弄到手的一天。 老夫人还欲放狠话,常慧心却张口说,“我不会留下,我也不会同意被休弃。是赵伯耕对不起我,是你们侯府包藏祸心要害我们母女,我被逼的走投无路,才要和离。这件事,你们若不同意,我们只管去衙门,求京兆尹给一个判决。” 屈堂说,“不用去衙门,我现在就能告诉夫人,此事最后会如何判。既是昌顺侯薄情寡义,辜负发妻,夫人只要咬死了情至意尽,我便可以判决你们夫妻和离。” 也是这时候,赵灵姝才知道,这位屈堂大人,竟是前不久捡漏上任,短短几日间,就在京城刷来诺大名望的的京兆尹。 怪不得人家能当京兆尹,看看人家这事事亲为的态度,再看看人家不为权贵折腰的姿态,可真是迷人啊。 赵灵姝几乎瞬间化身小迷妹,对着屈堂亮起星星眼。 屈堂大人……并不是很能受得了小姑娘家仰慕的眼神。 屈堂收回视线,再次看向面色极度难看的昌顺侯府诸人。 他们现在的神情精彩极了,不管是老夫人、赵伯耕还是赵仲樵,他们的面颊控制不住的抽搐,额角青筋直跳,牙齿险些把嘴唇咬出血。 妄图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将常慧心的嫁妆留下,这条路走不通,这对于老夫人等人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 还是赵伯耕最先回神,“怎么就情至意尽了?明明我只是,只是……慧心,你信我,我也是被蒙蔽的。我不是那贪花好色之人,更不会薄情寡义。是那连翘,她用计缠上来,还隐瞒了自己的出身。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了她来自蕲州连家,我原也想与她断了的,可连翘却威逼我,若不顺着她的心意,便将此事告知与你。我被她拿捏住了,这才伤了你的心。慧心,我后悔了,我无意的啊……” 赵灵姝朝天翻了个大大大大大的白眼,她还忍不住冲着她爹竖了个大大大大大拇指。 说他爹薄情寡义,那都是高看他爹了。 他爹如此作为,简直畜生不如。 不知那连翘知晓了他爹今天说的话,会不会失声痛哭,痛恨自己所托非人……应该不会。 毕竟连翘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赵伯耕能与她厮混在一起,她难道还看不清他的为人? 绿豆配王八,为了其他人着想,他们两人直接锁死。 “娘,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走,我都饿了。” “好,这就走。” 常慧心收回满腔思绪,最后看了一眼侯府众人,然后毫无留恋的收回视线。 众目睽睽之下,常慧心与赵灵姝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吆喝一声就抬起了地上的箱笼,欢呼一声“出发喽”,众人就往大门处去。 第72章 坏主意 一台台箱笼从侯府正门抬出,又被装在大门外的马车上。 这一幕原本没什么稀奇,可耐不住箱笼多的跟看不头似的,抬出来一个,又抬出来一个,又抬出来一个……原本只是路过的百姓,全都被这一幕吸引住了。 百姓们原以为,昌顺侯府这是要往那里送礼。 可随着抬出大门的箱笼越多,众人心中的疑问越大,这情景不管怎么看,都不像送礼,倒是像分家或和离?。 分家么? 不太可能。 尽管这段时间,确实从昌顺侯府传出些风声来,说是昌顺侯有意将其余几房与老太太一起分出去,但这话听听就算了。 昌顺侯只要不是脑子进水了,都不可能同意分家,更别说将老夫人一道分给二房了。 不然御史弹劾他的折子,能把整个昌顺侯府埋起来。 不是分家,难道是和离? 这也没听说,侯府那房的夫人与夫君有龃龉啊。 百姓们都爱热闹,这便招呼着认识或不认识的过路人,一道停下来看看。众人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慢慢就拼凑出个真相了。 “竟是侯夫人要和离,这怎么可能?” “侯夫人与侯爷鹣鲽情深。早些年侯爷南下,对侯夫人一见钟情,不计较其商户女的身份,几次求娶才抱得美人归。” “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和离了。女人被逼到和离,指定和男人花心滥情脱不了干系。” “也不一定是和离,说不得是别的缘故呢?不都说昨日一场大火把侯府的院子给烧了,侯夫人是要外出避难?” 这个设想很快又被打破,因为抬出来的箱笼,只比侯夫人早年进府时的多,而没有少。 这若是去避难,只把贵中物品带走就是,这谁还能把自己的架子床拆了带走啊。 肯定是闹和离了! 哎呦喂,这才是热门大新闻呢。 昌顺侯府一场大火烧了小半晚,本就吸引了大半个京城的目光,如今又有常慧心抬着所有箱笼离府,据说是要与昌顺侯和离,事情闹出来,全京城的百姓都忍不住在背后说道几句。 不管闲杂人等在背后说些什么是非,只说箱笼的事儿交给刘嬷嬷,赵灵姝扶着她娘不紧不慢的走出了侯府。 侯府的门楣光鲜明亮,描红洒金的“昌顺侯府”四个大字,在黑色的牌匾上特别耀眼。正午的阳光璀璨绚烂,照在这匾额上,便让那笔锋都显得锐利起来。 字是好字,做匾额的木材也是上等的小叶紫檀,甚至就连匾额上的雕刻,都是大师手笔。 可惜了……外边光鲜,内里臭不可闻! 走下台阶,左右两头石狮子也被擦着明光净亮,透出一股威严的气势来。 赵灵姝对着石狮子多看了两眼,守门的小厮便谨慎的往后躲了躲。 也是巧了,这小厮有幸目睹大姑娘脚踹石狮。 虽说今日人多,大姑娘肯定不会再如此失礼。 但万一呢? 万一大姑娘一不留神,真的踹到石狮子上去了呢? 到时候吃苦头的绝不会是大姑娘,肯定是他这个看护不力的下人。 小厮赶紧躲了。 赵灵姝没在意这些路人甲乙丙丁,她与她娘冲肃王道谢,并与屈堂大人辞别。 屈堂大人忙于公事,摆摆手让赵灵姝起来,另与肃王寒暄两句,双方交换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分道扬镳。 屈堂大人一走,赵灵姝这就准备带上她娘,往准备好的院子去。 当然,临走前,她也没忘记提醒跟出来的一众亲眷。 “说好的今日要把借我娘的东西还回来,你们不会失言?失言也没事儿,反正我和我娘已经麻烦京兆尹一次了,也不介意麻烦他们第二次。” 围观的百姓若隐若现的听到一些话,都开始咬耳朵,“侯府的人借侯夫人什么东西了?” “借了一件还是两件?肯定借了不少,日子也不短了,不然大姑娘不会开口索要。” “这事儿我听我三姑家的表妹的婆婆家的二婶子家的堂嫂说过,说是借的东西不老少呢……” 人群议论纷纷,眼神中都是看热闹的热切。 赵仲樵和他哥一样爱脸面,一点都不想被人看热闹。 他想招呼赵灵姝进去说,可惜赵灵姝懒得理他。只是礼节性的通知他们一声,便要转身离开。 赵仲樵忍不住了,阴着脸说,“灵姝,东西我们一定会还,但有的时间久了,搁到哪里一时半刻也想不起来。你总要给你二婶些时间,让你二婶把我们院子里的东西都理一理。” “我给你们时间了啊。”赵灵姝竖起两根手指头,“两天呢。现在还有多半天,你们那院子也没多大,把所有丫鬟婆子都指派上,即便是东西被藏到老鼠洞里,也该找到了。” “总之,今天晚上若我没见到全部的东西,咱们京兆尹见。当然了,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有些不那么贵重的,丢了就丢了,用银子抵就成。只要你们诚心还债,我也不是那么难说话。” 赵灵姝说完这些,挽着母亲的手,“快走了娘,热死我了。” “灵姝。” 这次却是赵伯耕开了口。 赵灵姝蹙着眉头回头看她爹,叫她干什么,有话倒是说啊?叫住她偏又一句话不说,在她这儿装什么沉默呢? 他不说话,赵灵姝也不说话,甚至等的不耐烦了,她转身就要走。 赵伯耕咬着牙开口了,“姝姝,你现在是要做什么,你是要跟你娘……” 赵伯耕至今也接受不了常慧心要与他和离这件事。他苦恼极了,也憋屈极了,更痛恨极了。 不过是一件小事,他也是被连翘隐瞒了,这才与她厮混上。只要他将连翘送走,一切回归原轨,这不就行了吗? 他已经做出了这种妥协,她凭什么还不满意? 赵伯耕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在他诸多的妾室通房与相好中,数来数去,他最喜欢的还是常慧心。 之前他冷待常慧心,只能说男人对女人有厌倦期。可他厌倦,却并不意味着,他愿意与常慧心和离。 即便他们最近争吵颇多,甚至动了手,但是,他愿意大度一些,不与慧心一般见识。 赵伯耕的这些想法,都写在他脸上。他那一副“你若回心转意,我可以勉力当你之前的话都没听说过”。 这样子委实把赵灵姝恶心到了,更把常慧心气到了。 这次换常慧心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禁锢她、让她感觉恶心的地方了。 “姝姝别看了,我们快走。” “哦,好,这就走。” 赵灵姝临走还看了一眼赵伯耕。 她爹这脑子,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想点啥。 他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的给出施舍,可那施舍她娘不喜欢,也不稀罕。他就感动自己,额,那画面太恶寒了,她不能想。 “姝姝,你这个样子,会让我以为,你是要与你娘一道离开侯。?” 赵伯耕捏紧了拳头,面色难看的他的妻女。 他给了台阶,可常慧心根本不下。她把他的脸面当臭狗屎,恨不能一脚踹开。 不仅是常慧心,那逆女更是如此。若放任他们就这么离开,他的脸面就丢尽了。 赵伯耕努力给自己寻回一些脸面,“姝姝,你娘要与我和离,你与你娘一个鼻孔出气。怎么,难道你也要离开侯府?你可想明白了,在侯府,你就是金尊玉贵的大姑娘,出了侯府……” “出了侯府,我什么也不是。行了,我知道,我明白,我在做什么我心里都有数。爹啊,我最后叫您一声爹。”赵灵姝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爹说,“从小到大,但凡您有一次为我出头,但凡您对我的关爱能真上两分,我此刻都不会跟我娘离开。可我需要您的时候,您在哪儿呢?我依赖您、仰仗您的时候,您又真的帮我做过什么?” 赵灵姝说,“我对爹的濡慕敬仰,被失望一点点的冲塌,现在只剩下一堆烂泥。固然我跟着我娘离开,可能会一无所有,但是留在侯府,难道我就能有什么了么?您是准备把侯府留给我,还是准备把您的私产留给我?” 赵伯耕眉眼闪烁,什么都不准备给她。之前说要找族老们周旋,那都是他的缓兵之计,现在么…… 赵伯耕在赵灵姝一声声冷冷的质问中,到底是一甩袖子,进了侯府。 “随你,只要你之后不后悔就是。这侯府你也不要回来了,我们父女恩断义绝,今后两不相欠。” 赵灵姝冲着赵伯耕与老夫人等人的背影高喊,“是我不欠你们,你们可欠着我两条命呢。我的命金贵的很,你们最好还了,不然……” “行了娘,完事儿了,咱们走。” 常慧心看看侯府正门。 赵伯耕与老夫人诸人,许是被赵灵姝挤兑的没脸继续待下去,亦或者是百姓们的指指点点伤透了他们的颜面,他们火急火燎走进府内,还让下人将正门与侧门全都关了个严实。 看着像是落荒而逃,这模样越发落人口舌。 赵灵姝明里暗里透出来的话,足够百姓们浮想联翩了,若赵伯耕或老夫人底气十足的回讽过来,许是还有百姓为他们说话。 可他们二话不说,关门走人,就真的把事情证的实实的。 百姓们面孔上,便忍不住露出鄙薄和振奋的神色来。 “就没见过这样的爹。” “这一家子都是什么人啊。” “外表光鲜,谁能想到他们内里是这个样子。” “夫人和离是对的,大姑娘不回府也是对的。摊上这样的家人,之后只会被拖累死。” “话也不能说的这么绝对。这毕竟是侯府,侯夫人和离固然出了一口恶气,可之后该如何过日子?大姑娘这时候爽快了,可以后这亲事又该去哪里寻摸呢?” “还是冲动了……” 说什么的都有,赵灵姝只当没听见,和她娘一道坐上马车,往新家去了。 新家是常家早年为常慧心购置的一所院子,还是常慧心的陪嫁。 当初常家和昌顺侯府结亲,常家拿出了大笔银子,要给常慧心置办丰厚的嫁妆。 他们原本想在京郊给常慧心添置些庄子田地,可惜京郊大块儿的田地都是有主的,即便有人家出手,常家不敢抢,也抢不到。 大块的田地买不到,小块儿的太零碎,管理起来也麻烦。 斟酌利弊,最后常家给常慧心在京城添置了两个宅子。 这两个宅子位置都很好,一间院子不大,只两进,附近却有京城颇负盛名的私塾。一些人家送孩子到这边读书,觉得来往奔走不利于孩子学习,便租了院子在这边落脚,因而租赁生意很好做。 另一套三进小院,就在京兆尹衙门对面的那条街上。不临街,但胡同宽敞。从宅子出发,走个几十米一拐,出了胡同就是主干道。 这边紧挨着京兆尹衙门,治安非常好,宅子一放出来就被抢租了。 也是巧了,就在赵灵姝去金光寺拜佛那些天,上一任租户买了宅子搬出去,这边便空了下来。 那时候常慧心满心忧虑着女儿,自然没空管这宅子,宅子便闲置下来。 谁想到,现在这宅子就成了母女俩的落脚之地。 一个个箱子被从马车上抬下来,又被抬进宅子中。 常慧心与赵灵姝在门前送别小胖丫。 小胖丫是想跟进来的,甚至她还想跟她姝姝姐姐和常婶婶住几晚,但是从侯府带来的东西都没收拾,她现在过来只会添乱。 小胖丫依依不舍的告别两人,爬上马车,对着车厢内正在饮茶的爹爹说,“这边离我们府里好近,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以后爹去了京郊大营,我就过来与姐姐和婶婶一起住。爹,你同意么?” 肃王儒雅的面孔上,露出个真切的笑容,“只要你姝姝姐姐和常婶婶同意就行,爹没什么不同意的。有人帮爹看着你,爹高兴还来不及。” 小胖丫气咻咻,“爹,你是很高兴有人把我这个麻烦接手了?你别狡辩,我一下就看出你的心思了。怪不得得知婶婶和姐姐的新住址后,你面上的笑意就没下来过。爹,你肯定那时候就在打坏主意了。” 第73章 今天一更 送走肃王父女,常慧心与赵灵姝进了新家的大门。 这座三进的院子修的清幽质朴,因上一户人家住的爱惜,院子收回来时也没有大的损伤。 常慧心做人做事讲究,每次在租户退租后,都会将宅子整体修整一遍。或是将墙壁重新粉刷,或是更换屋顶破损的瓦片,,将腐朽破旧的窗纱窗棂拆除换新,亦或者是将院子的角角落落重新整理或清扫。 也是因为她做事周到妥帖,房牙在有租户登门时,总是第一时间将人带来这边宅子,而基本上都能一次成交。 也多亏常慧心早些日子让人将宅子大致清理过一次,上一任租户留下的印迹几乎都被抹除了,娘俩住进来,也不觉得太磕碜。 当然,要住的舒坦,之后少不了重新置办或规整这院子,但那都是彻底安顿下来以后的事情,如今且顾不上这些。 这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但因为常慧心和赵灵姝一整个上午都忙叨叨的,天气又实在热的厉害,他们都没有食欲。 孙嫂子做了凉面端上来,另准备了几道小菜,她殷勤的劝慰说,“这是咱们在新家住的第一顿饭,即便不能吃好,但也要吃饱。夫人和姑娘先吃些垫垫肚子,等我回去准备些食材来,晚上给夫人与姑娘多做几道菜庆祝。” 至于庆祝什么,孙嫂子没说。但她扬眉吐气,连面上的褶子都是舒展的,由此可见搬到新家以后,连孙嫂子都觉得自在了。 在孙嫂子的监督下,娘俩一人用了一碗凉面,还一人喝了一碗清热下货的绿豆百合汤。 等两人吃饱吃好,孙嫂子亲自收拾了碗筷,满意的拎着食盒回去了。 常慧心和赵灵姝没时间休息,两人将自己屋里的事儿都安排一番,便一同往京兆尹衙门去了。 衙门的差役知道了他们的来历,免不了多看了他们几眼。 也就一顿午膳的功夫,昌顺侯夫妇在闹和离,且那位侯夫人已经带着女儿从昌顺侯府搬出来的消息,已经穿的街头巷尾众人皆知。 对于昌顺侯府的事情,如今是人都能说上两句话。 有人说常慧心性情刚烈,这样的性格以后会吃大亏。 有人说女人被逼到这份儿上,一定是对男人彻底失望了,及时止顺才是正道,继续留在侯府那还是蹉跎人生。 也有人说,侯夫人这时候和离,怕不是和侯府失火的事情有关。 说常慧心什么的都有,好的坏的,不一而足。但众人说起赵灵姝,意见就很一致。 一方面现在世情如此,即便夫妻真的和离,孩子也是留在男方家的。更不用说,比起常家,明显昌顺侯府家大势大,这姑娘跟着母亲离开,明显没有留在侯府的前程好。 她都是要相看的小姑娘了,真要是厌恶侯府的一切,也等定了好人家,成亲后嫁了人就不回来了,作甚现在就跟着亲娘离开,这以后还能说上什么好亲事? 众人都不看好赵灵姝的前程,但却也忍不住夸她一句“还算有孝心”。 当然,孝心在前程方面一文不值,免不得让人说句她脑子不够数。 脑子不够数的赵灵姝,眼神却犀利的很。 她察觉那办差的衙役走了神,立马轻咳一声,锐利的视线直接扫过去,“问完了么?若问完了,我们母女俩就走了。” 差役回过神后,尴尬的挠挠脑袋,“都问完了,姑娘和夫人可以离开了。之后若有需要,衙役会去府上传唤。对了,不知二位如今住在何处?” 赵灵姝说了个地址,便掺着她娘从衙门里走出来。 也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和一个急匆匆过来的少年差点碰了个头。 李骋从马上跳下来,一路着急上火往京兆尹衙门去。 他因为蠢人办的蠢事儿却让他来扫尾,气的心肝疼,无奈碍于家中母亲的哀求,这一趟还不能不来。 他一路骂骂咧咧,察觉到身后小厮没跟上来,还回头怒斥了几句。也就在他一回头一转头之间,差点装上了从里边出来的常慧心母女。 李骋心下郁怒,张口就骂,“那个不长眼的……” “你也知道你不长眼啊。我们这么俩大活人站在这儿,你都能往上撞,你鼻子上边那两窟窿是用来出气的啊?” 赵灵姝气的一把推开李骋,“你滚开,你差点撞到我娘。” 李骋被推了一把,后退好几步才站住脚。抬头一看,怪不得声音熟悉,这不是赵灵姝么。 李骋条件反射就想骂回去,但他又看见被赵灵姝搀扶着的妇人。 这妇人气质高华,眉眼间有憔悴烦郁之态,观其长相,和赵灵姝更是有五分想象。 不用猜了,这肯定是赵灵姝她娘。 即便李骋和赵灵姝不对付,但昌顺侯夫人到底是长辈,切刚才确实是他不看路差点撞到人。 李骋认栽,规矩愧疚的问常慧心行了个礼,并诚恳致以歉意。 常慧心本就心思良善,从不会为难人。李骋态度又这么恳切,她哪好意思和孩子家计较。 常慧心就说,“不妨事,总归也没撞到。公子下次万万小心,磕伤了父母要心疼的。” 李骋闻言更加愧疚,再次郑重的冲常慧心行一个礼。这次这礼真心许多,也诚恳许多,“劳夫人教诲,以后再不敢了。” 李骋看向赵灵姝,赵灵姝回了个“看我做什么的视线?” 她和李骋相看两厌,索性连招呼也不打,这就和她娘一道回家了。 李骋看着赵灵姝气势汹汹的模样,狠狠吐了一口大气。 今天真是点背。 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上这位姑奶奶。 进了衙门,将闹事的远方表弟劈头盖脸一顿骂,李骋这才领着人准备出去。 可都走到衙门口了,他又想起什么,陡然转身去问身后的小吏。 “昌顺侯府的夫人与姑娘,刚才来衙门做什么的?” 小吏诚惶诚恐的看着他,似乎在讶异,这么大的消息他堂堂承恩公府二爷竟然不知? 这眼神看的李骋不自在,李骋更絮烦了,“难道还和什么隐秘案件有关,还不能与外人说了?” 小吏被此问吓得一抖,赶紧诚惶诚恐的,把他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李骋那神情,随着小吏说的越多,他面上的神色越精彩。 小吏说完话,李骋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够数了,“你说赵灵姝的院子昨晚上被人烧了?有人故意谋害他们娘俩,娘俩报案来了。” “已经报过案了,夫人与姑娘这是拨冗来说一说昨晚的详细经过,给我们提供些可供查阅的线索。” “我知道,不用你解释。对了,我刚还听你们念叨一句什么和离,是谁和离了?” “那还能是谁,就是昌顺侯玉昌顺侯夫人。不过和离这事儿成不成还不一定,现在侯夫人在闹和离倒是真的。” 差役还好心指了指衙门对面的胡同,“这不,刚搬过来,就在对面胡同住着呢。这地方好,清净,等闲宵小也不敢过来闹乱,正适合他们母女住。娘俩都是聪明人,直到他们身边有大笔财产,一般地方住的不安生……” 走出京兆尹了,李骋还是一脑门官司。 赵灵姝她不是很牛么?她竟然差点被人烧死? 这侥幸逃过一命,她倒是学乖了,直接从侯府搬出来了,但怎么看,这架势都有点像是落荒而逃。 昌顺侯府这么危险么,连赵灵姝都招架不住? 李骋带着满脑袋问题,回了趟家。 将那远方表亲交给他娘,李骋转身就往门外走。 承恩公夫人坐在榻上喊了两声,“这都后半晌了,你要往哪里去?别出去了,你表兄还不容易来一次,你好生陪他喝两杯。他在衙门遭了这么一番罪,喝两杯酒只当压惊了。” 压个龟孙的惊! 被关到京兆尹都是他活该,谁让他调戏人家小姑娘的。 真以为京城是他老家呢。 在老家他肆意妄为,当地人畏惧于承恩公府的名声,不敢与他计较。养的他不知天高地厚,这都进了京了,还敢作恶。 这也就是第一次,再有第二次,让他把牢底坐穿。 李骋大步往外走,“我没空喝酒,我进宫找殿下去。晚上被给我留膳,我今晚上不回来。” “哎呀,你去见殿下,不如把你表兄也带上。” “你不是正稀罕我表兄么,还是让他留下来陪你。他这模样,带出去我都嫌寒碜,更别说带到殿下跟前了,我丢不起那个人。” 李骋叭叭叭丢下这一堆话,不理会身后他娘的责骂,一溜烟跑出了府。 大门口有侍卫牵着马等候,李骋踩着马镫,长腿一抬,轻轻松松骑在马上。 “走,进宫,寻殿下去。” 李骋从小在宫里长大,即便他不是秦孝章的伴读,但他亲姑姑是皇后,他又与表弟年岁相仿。 皇后喜欢他,表弟也与他玩得来,他就三不五时被接到宫里来。及至李骋开蒙,他直接在宫里住下了。 也就秦孝章离京这三年,他来宫里的时候少了。 但皇后想念儿子时,总会将这个娘家儿子召过来见一见。粗粗一算,李骋一个月最少要往宫里来三次。 等秦孝章一回京,李骋往宫里来的更勤了。 当然,他现在年纪大了,往宫里住的时候就少了。但他想要留宿,地方也是现成的。毕竟秦王的宫室大又清净,只要他不瞎出去转悠,不乱出去与人偶遇,他多住几天也没人管他。 但李骋还是觉得不自在,因而一到了秦孝章跟前,他就开始抱怨,“你说你的秦王府住着多自在,你偏要想不开住在宫里,我过来找你一趟都费劲。” 秦孝章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自己与自己对弈。 李骋啰啰嗦嗦一大堆,他全没听到心里去。 直到李骋犯贱,伸出手扒拉墨玉棋坪上的棋子,秦孝章这才抬头看向他。 秦孝章皮肤冷白,眉眼深邃,面部的棱角较锋利,嘴唇也很薄。 秦王殿下平时面无表情的看人,已经很给人压力了。更不要说他此时眉头拧着,嘴唇抿着,眼神中不善的光发射着…… 这,这个慑人的模样,是想把他吓死么。 李骋深呼吸一口气,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又把他弄乱的几颗棋子拨回原位。 秦孝章不看他了,垂首继续研究他的棋局。 李骋见状,觉得没意思透了。 他呼啦一下自己的脑袋,“你说你一天天的,就闷在这宫殿里,你说你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你也不怕把自己闷出病来。” “要我说,你今天就搬出去。宫外多热闹,我还能喊来莫祈他们与你一道饮酒,殿下,出京一趟,你的酒量还行不行了?” 李骋絮絮叨叨,念的秦孝章耳朵里生茧子。 他终于不耐烦了,将手中的棋子直接丢到一个棋罐中,眼神中放出犀利的光,“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要真是闲,去给我娘请安去。” “去给娘娘请安啊,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是不要去了。” 千秋节当天,也不知道他娘给皇后娘娘念叨了什么东西,导致娘娘对他的亲事突然好奇起来。 娘娘还说,他和表弟的年纪都不小了,最好年前年后将他他们俩的亲事定下来。 娘娘催婚表弟他没意见,他也乐的见表弟成亲,可是他么,哈哈,他突然觉得时下的女子都很可怕,他由衷的担心以后会娶到赵灵姝那样的姑娘。所以,相亲的事情且等一等。 李骋顾左右而言他,终于把秦孝章惹毛了。 “没正事你这个点过来干什么?赶紧出去,别妨碍我下棋。” “还下什么棋啊,你的黑白子都混到一个棋罐里了。” “你走不走?” “不走……行行行,你别用这个眼神看人,我走还不行么。亏我来之前还想着你这么孤单,今天晚上我就留在宫里陪你了,结果你个没有兄弟爱的,你既然撵我走。” “赶紧滚。” “我不……对了。我就说我忘了什么事儿了,哎呀,我进宫可不是和你斗嘴的,我是来和你分享八卦的。” 李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都怪进宫后,接连有人过来打招呼。谁来说去把他脑袋都说懵了,让他把来意都忘记了。 第74章 技高一筹 李骋一屁股坐回原位,三言两语就把他巧遇赵灵姝的事情说了出来。 秦孝章在听到赵灵姝的名字时,喝茶的动作一顿,及至听到侯府失火,差点烧死赵灵姝母女,他眉头拧成个疙瘩,面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 “侯府失火,是意外还是人为?” 李骋翘着二郎腿,自在的晃啊晃的。“这谁说得清的?不过我猜是人为。毕竟赵灵姝做人做事那么猖狂,她得罪的人肯定多了去了,被人报复也是应有之意。” 李骋嘿嘿笑,“赵灵姝被吓破胆了,那侯府都不敢住了,直接带着她娘从侯府搬了出来。对了昌顺侯夫人与昌顺侯正在闹和离,那位夫人把自己的嫁妆都搬出来了,如今和赵灵姝娘两个就住在京兆尹衙门对面的巷子里。” “哎呀,可真有点惨啊。你说真要是昌顺侯玉昌顺侯夫人和离了,赵灵姝又跟着昌顺侯夫人离开,她以后可就不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了。她以后见了我,是不是还该跪下给我行礼,喊我一声骋二爷?” 李骋正笑眯眯的坐着美梦,不想他表弟一把折扇敲下来,直接将他翘起来的脚丫子给敲下去了。 秦孝章自幼习武,十五岁之前文治武功样样了得。即便之后伤了腿,人有些跛了,但跛的是脚,不是手。 他的功夫从来没丢下过,臂力强的过人,那一折扇敲下来,差点把李骋的脚丫子敲折了。 李骋抱着脚跳脚,“不是,好好的你打我做什么?我这就晃悠的碍你眼了?” 秦孝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太臭,你是想熏死我么?” “臭么?不可能啊,小爷我每天洗澡洗脚,整个承恩公府没有比我更讲究的人了。” 李骋掰着大脚往鼻子上凑,这模样太过伤眼,看的秦孝章眉心直跳。 他指着门口说,“给我滚出去,这两天我不想再看见你。” “哎呀,我话都没说完,你咋能撵我走呢。表弟啊,我这儿还有好多隐私爆料,都是有关赵灵姝的。那丫头片子一门心思要抢你的马,她可不是个好的。我这有她的最新咨询,表弟你真不想听听么?” 秦孝章冷冷的看着他,许久后扭过脸去,“坐下说。” “嘿嘿嘿……” 李骋又将他与母亲说话时,小厮紧急从下人嘴里套取到的消息说给秦孝章听。 说着说着,他陡然拍了一下桌子。 “也不怪赵灵姝那丫头脾气臭,这还不是被逼的。但凡她懦弱好欺一些,他们娘俩都被那府里的人生吞活剥了。为了生存,脾气大点就大点,最起码还可以让那些人不敢做的太过分。不过她就这么和她娘从那府里搬出来,还是太傻了。她就应该继续呆在那府里,凭她那本事,怎么也能将昌顺侯府搅合的鸡犬不宁。他们让她不好过,她怎么也不能让那些人太好过啊。” 李骋侃侃而谈,说的煞有介事。 秦孝章沉默听着,眉头却越处越紧。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人恃强凌弱、得寸进尺是本能。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赵灵姝还能当一次苦主,这委实超出了他的认知。 李骋还在絮絮叨叨,“那娘俩直接告到京兆尹衙门去了,听说案子是屈堂亲自受理的。啧,咱们这位京兆尹大人,时出了名的油盐不进,公正无私,若谋害赵灵姝母女的事儿,真是昌顺侯府的人做的,这事儿就彻底热闹了。” “殿下,宫外现在热闹着呢,多少人睁着眼等着看侯府的热闹呢。走,咱们一起出宫,好好瞧瞧热闹去。指不定赵灵姝还有需要咱们帮衬的地方,你说万一她求到咱们门前……” “她会用到你?”秦孝章冷笑一声,“她就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找你帮忙。若不然,之前对你就不是那个态度了。” 李骋瞪眼。 扎心了殿下,您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表兄弟俩说了一通,最后不知是确实嫌弃宫里无聊,亦或者是对侯府的热闹感兴趣,秦孝章到底是往帝后跟前走了一趟。 眼见要用晚膳了,圣安帝过来陪皇后用膳。听宫人传秦王过来了,圣安帝一边欣喜,一边却忍不住念叨老儿子没眼力见。 这时候过来添什么乱? 这么大人了,吃饭还要人陪,丢脸不? 等儿子和内侄一道过来,圣安帝面上闪过讶异。 他还不知道李骋进宫。 不过不是大事儿,宫里于李骋来说就是第二个家,这小子对宫里的熟悉程度,怕是比他家里更甚。 等得知他这幺子要搬出宫,圣安帝陡然就不觉得他儿子讨人嫌了。 “在宫里住的好好的,怎么又想出宫了?你那王府空落落的,连人都稀少,你自己住不嫌凄清啊?你好不容易回京,父皇和你母后都想留你在身边多陪些日子,你这冷不丁就要出去,我和你母后心里都不落忍。” 秦孝章就道:“儿子一年后加冠,如今也算个成人。且府里那么多伺候的人,如何就凄清了?” “再说,父皇和母后事务繁忙,儿子就是留在宫里,也不能每时每刻陪在您二位身边。” 还不如出宫去,隔三差五来一趟,如此两厢便宜。 圣安帝在这个小儿子面前,素来说不出硬话,就把视线投向皇后。 皇后却看的开。 儿子厌恶相看贵女,明显还没开窍,倒不是放他出宫,许是就碰见他自己的姻缘了呢。 但在松口之前,皇后也忍不住提醒说,“你即将加冠,亲事该提上日程了。不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母后细细为你挑来。” 秦孝章蹙眉说,“几位皇兄尚未成家,等他们的亲事都定下,再来说我的不迟。父皇,母后,天色不早,我这就出宫了。” 圣安帝虚假的挽留,“都这个点了,用了晚膳再走。” 秦孝章说,“不留了,您和母后用。趁天未黑路好走,我们这就出宫。” 话落音扯起李骋,两人一道往外去。 等出了殿宇的大门,秦孝章往轮椅上一坐,“出宫。” 李骋抢了徐桥的活,高高兴兴地给他表弟推轮椅。 秦孝章作为帝后感情最浓厚时出生的儿子,偏命运坎坷至极,导致帝后对他又喜爱又愧疚,对他宠的要星星不给月亮。 这也就是这位爷立身正,不然非得被养成绝世大纨绔。 可虽然本人出息能耐,秦王殿下却有许多脾气在。 比如,任性,嘴巴刻薄,看谁都是一副这人真蠢的目光…… 秦孝章的任性主要体现在,他想一出是一出,尤其是在坐轮椅这件事情上。 他的脚是跛了,不是瘸了。 秦王上朝,有时候是站着的,但还有一些时间,他是直接坐在轮椅上打瞌睡的……就官员们对此都习惯了,就连御史,都懒得去弹劾了。 弹劾了也不管用。 毕竟这是亲儿子,还是因救自己伤残,陛下对这儿子愧疚的什么似的,言官在朝堂上提秦王不该坐着,那你倒是把自己的腿砍了给秦王使唤啊。 不提陛下的护短,秦王的任性。只说出宫的路上天气闷沉沉的,好似暴风雨降要来临。 李骋走了一段路,就热的出了一身汗。 好不容易推着他表弟走到宫门口,他衣裳都湿透了。 原想着到宫门口了,可算能坐马车了,李骋很是松了一口气。 但在走到马车旁时,秦孝章陡然开口,“不坐车,走着回王府。” 李骋眼睛都瞪圆了,“不是,这天这么热,殿下你让我把你推到王府去?” 秦孝章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怎么,你推不动?” “这不是推动推不动的问题。”宫门口有不少禁卫军看着,李骋要脸,绝不可能承认自己身娇体软。但要把殿下从宫门口推到秦王府,也着实能要他一条命。 他现在就感觉胳膊酸软,腿开始发抖。 他今天怎么得罪这位爷了,怎么还报复上他了? 李骋想不通。 李骋很委屈。 秦孝章说,“我看你一路兴致高昂,体力充沛……” 李骋:“我冤枉!” 他还不是说起赵灵姝遭难,太兴奋了。 可他说的高兴,难道殿下听得不高兴? 两人都高兴,凭什么殿下回头就折磨他? 这不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李骋真哭了,抱着他表弟的大腿,呜呜喊冤。 秦王洁癖特别重,看他满脑袋汗往他衣裳上蹭,脸色都黑了。 最后李骋到底没推着秦孝章回秦王府,因为飞沙走石,变天了。眼瞅着大雨来袭,李骋一个用力,直接将他表弟给抱车上去了。 秦孝章此时的脸色有多黑就不提了,只说李骋坐在车厢中一个劲卖惨求好,也没得到他表弟一个眼神。 他正苦恼,结果就听到外边闹哄哄的。 秦王府距离皇宫不远不近,这边毗邻诸多衙门公署。 大致算一下时间,这个时候正是诸位大人下衙的时候,热闹些正常。 但再一听,嘿,作甚都在提昌顺侯府? 难道这些大人们,也知道昌顺侯夫妇闹和离的事情了? 又一听,不对劲,众人都在提昌顺侯府的二房,被京兆尹衙门的人缉拿归案。 李骋一把推开窗户,探出脑袋就往外看去。 他眼尖,一下就看见施施然走在众人身后的方嘉云。 方嘉云在今年殿试时,被点为探花郎,按例被分配到翰林院当差。 但他祖父乃户部尚书,他父亲又能力平庸。众人皆知,尚书大人以后手里的人脉资源,都是要为他所用的。 翰林院与方嘉云只是跳板,他今后的前程,有他祖父帮忙谋划,他自己本身也出色,以后朝堂交的上名号的大臣,肯定会有他一个。 几个好友中,方嘉云的前程远大,莫祈乃武安侯府的嫡长子,也已经被他爹送到御林军中磨练。 殿下为陛下爱重,已封秦王。 只有他,一无所成,每天逛这里游哪里,无所事事。唉…… 这些事情只在李骋脑袋中转了一圈,就被他踢了出去,现在自然是吃瓜更为重要。 李骋冲着方嘉云招手,“云哥,这里,快点来。” 这一嗓子不仅把方嘉云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就连周围一些正与同僚寒暄的大人们,也都往这边看过来。 飞沙迷了人的眼,众人看不清马车中除了李骋外还有谁。 但不要紧,只看驾车的人是徐桥,众人就判定出,秦王肯定在马车中。 这碰见了,自然不能装没看见。 诸位大人便都过来见礼,秦孝章微颔首回应,略微寒暄几句,让诸位大人都尽快回家。 等打发走众人,李骋缩在小小的角落里,讨好的看着殿下。 “嘿嘿,殿下……” 方嘉云此时掀开马车帘子走进来,一看里边的情况,忍不住笑了。 他替李骋解围,冲秦孝章拱拱手。 “殿下,怎么这时候出宫了?” 李骋巴巴的替秦王说,“宫里太无聊了,殿下出宫与我们吃酒。” 马车内其余两人都看向李骋,李骋脸不红心不跳,“也不知道祈哥今晚回不回来,你赶紧派人往武安侯府送个信,今晚咱们在秦王府不醉不归。” 方嘉云:“……” 秦孝章:“……” 马车继续驶动,方嘉云刚要与秦孝章说几句翰林院的事儿,李骋又抢先说,“我刚才听见你们说,昌顺侯府的二房老爷被京兆尹缉拿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方嘉云闻言一笑,点了点李骋,“你耳朵倒是够灵的。” 他也不卖关子,把他知道的都说了。 消息是从京兆尹衙门传出来的,说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亲自绑了人送过来的。 那位大姑娘的院子被人烧了,院子里的东西都化为乌有。 原以为能不能破案,全看京兆尹大人的本事,谁知道这位大姑娘技高一筹,早早让手下的丫鬟婆子潜藏在各大当铺附近。 今天后半晌,有一形迹可疑之人,前去当铺死当一套红宝石头面,直接被人认出,那就是那位大姑娘的首饰。 人赃并获,那人被京兆尹一番严刑拷打,把什么都招了。 第75章 推诿 在李骋和殿下开口发表观点前,方嘉云又含笑说了一件事。 “据说京兆尹今天上午勘察现场时,曾发现歹人遗落的一只布鞋,凭此大约莫估算出歹人的年纪、身量、胖瘦,以及走路习惯等。” 京兆尹很快锁定犯罪目标,可就在派出差役过去缉拿时,那嫌疑人被发现吊死在房间里。 事后证实,此人是死后被吊上去的,并不是自己畏罪自杀。可因为杀害嫌疑人者手段果决干净,暂时还没找出那幕后的真凶。 就在案子陷入困境时,大姑娘一出神操作,直接将揪出来一条小尾巴。 方嘉云眸中都是赞许之色,“京兆尹一番严刑拷打,审出幕后真凶为昌顺侯府二爷。因牵连权贵,京兆尹与刑部通了气,两个衙门共同审理此案。” 昌顺侯府二房赵仲樵被羁押,老夫人心神失守,口口喊冤。 她央着大儿子为老二奔走,自己也舍上了多年的脸面,前来求见与先昌顺侯有过交情的官员。 原本这种求人帮忙的事儿,是要放在暗地里进行的。 但事发突然,证据确凿,老夫人直接慌了神。 她六神无主之下,直接走了歪路,就是亲自到衙门口,请某某大人出来一见。 那些大人与先昌顺侯交情莫逆,甚至兄弟相称,先昌顺侯去了这些年,这些人家与侯府也还保持着一定往来,但关系总归是疏淡了。 若老夫人私下里哭一哭、求一求,送上重宝,严明老二只是一时糊涂,指不定真有人拉不下脸,就答应暗中帮着转圜一二。 可老夫人走了昏招,她直接将人堵在了衙门口。 那些大人碍于她“老嫂子”的身份,不好不出来一见。可想要找个僻静的酒馆茶楼说一说这件事,老夫人又实在等不及。于是,就在衙门门前将事情一说…… 衙门口人来人往,先不说每天有多少差役走动,只说办公时间出了衙门,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有事儿。 他一出门,后边不定有多少人使唤了下人,在四面八方偷听着。 这事情是肯定瞒不住人的,若诚心相瞒,他们的名声要被害。 出于种种考虑,这些大人回了衙署后,被同僚问及方才做了何事,免不得唏嘘两声,将昌顺侯府二老爷干的蠢事说来。 同僚各种虚情假意且不说,只说事情既说出口,那就是没准备帮忙。 这些大人勉力挽回了自己的名声,可昌顺侯府的事情,也由此传播开去。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这一片衙署的差役和官员们俱都知道了这个事儿。 官员和差役也是人,是人就会说人是非,免不了要在背后议论几句。 或是说“先昌顺侯若在世,羞也要羞死了。” “子孙不孝,连累祖宗。” “欺凌妇孺,这位二爷果真是在妇人手里被养坏了。” “难怪昌顺侯夫人闹和离,怕是早就猜到幕后之人,知道侯府会包庇……” “那位大姑娘倒真真是聪明绝顶……” 方嘉云表面看着一本正经,实际性子却有几分促狭,若不然,也不能与李骋称兄道弟,相交莫逆。 他含笑将这些都一一说来,末了道,“这事儿不止是衙门中说的热闹,怕是百姓家也说的起劲。啧,昌顺侯府那位二爷,这次是栽定了。” 李骋摸着下巴,好一会儿回不过神。 他以为中的赵灵姝:瑟瑟发抖,可怜兮兮,弱小无助。 实际上的赵灵姝:深谋远虑,心黑手辣,果干利落。 李骋倒吸一口凉气,摸摸自己的脑袋。 他今天还后悔知道事情太晚了,没能当面奚落赵灵姝两句。 也幸好他没这机会,不然,这位大姑娘轻饶不了他。 但想想今天他还对赵灵姝横眉冷目了,李骋也心有余悸。 他扯着秦孝章的袖子,“殿下,若那位大姑娘记恨我,事后报复我,您一定要为我出头。” 秦孝章垂首看看衣衫上的爪子,李骋赶紧将手挪开来。 但他的表情更苦了,“谁想她是那样人的呢。早知道她那么厉害,我一定捧着她,跪着喊她姑奶奶。” 方嘉云噗嗤一笑,秦孝章则冷幽默的接了一句,“你现在认她做姑奶奶也不晚,我可以做个中间人,与她说一说你的诚意……” “殿下!我是你表哥。我若喊她姑奶奶,你在她跟前不是凭白矮了三辈?殿下,我喊她姑奶奶且罢了,但我实在不忍心,曾祖奶奶啊。” “哈哈哈哈。”方嘉云难得看殿下吃瘪,忍不住拍着巴掌笑起来。 秦孝章看看一脸大笑的方嘉云,再看看贼眉鼠眼的李骋,深呼吸一口气,“徐桥,将他们两个都丢下去。” 丢下去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两人脸皮都厚,不仅不下车,甚至还跟到了秦王府去。 一进王府,两人就将徐桥指挥的团团转。 “赶紧准备酒水,今夜我们与殿下痛饮三百杯。” “往武安侯府送个信过去,让莫祈一道来吃酒。” “对了,殿下这宅子,距离京兆尹也很近,你们去京兆尹打听打听昌顺侯府的案子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秦王府因为主子的回归,瞬间从沉寂中苏醒过来。 就在秦王府热热闹闹的时候,赵灵姝也让人取来果子酒,她要与她娘一道喝两杯。 今天是个好日子,委实该庆祝一下。 常慧心见女儿兴致勃勃,也不扫她的兴,只乐呵呵的让丫鬟快去取果子酒来。 果子酒送上来,赵灵姝亲自给她娘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娘,喝了这杯酒,之后咱们娘俩的日子都顺顺利利的。什么昌顺侯府,什么老太太和赵伯耕,以后都不会是咱们娘俩的烦恼。咱们以后只用心过自己的日子,争取把过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常慧心心中也涌起无限感慨来。 她举着杯子,与女儿碰了一下,哑着声音说,“好”。 活了三十年,常慧心不是没做过出格的事情。 当年她还没出阁,也曾女扮男装随父兄一道往瓷厂去。 她也曾跟着工匠们,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在瓷器上描摹自己的理想与憧憬。 可惜,这些肆意的日子,随着她出嫁一并中止了。 来到京城,嫁进了昌顺侯府,在新婚的第二日,她就撞闷了头。 这之后的日子,头上的婆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及至赵仲樵成亲,早先借居在府里的表姑娘,变成了她的妯娌,她的日子更难过了。 孕期的无措,贴身侍女的背叛,婆婆与妯娌的相欺,丈夫的变脸,让她变得谨小慎微,不得不收起满身烂漫,渐渐变成了性情压抑又内敛的常慧心。 而如今,她走上了一条她从未想过的道路,过上了她从未想过的生活。虽然只有半天,但她的灵魂却得到释放。 她的灵魂像是突然从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挣脱出来,飞到了有微风、艳阳与花香的蓝天下,那么恣意,又那么洒脱。 这样的日子像是烈酒一般,哪怕只空了半天,就让人微醺。 她身体轻灵的像是要飘到半空中去。 她那么松开,那么高兴,若让她再回到那个几欲要她性命的牢笼中,她宁死不从! 常慧心不知不觉喝下两杯果酒,她妩媚的杏眸望着不远处的烛火。 烛光散发出迷离的光晕,衬得她一双莹润的眼睛潋滟生波,那一汪泉水,想醇厚的美酒,要把人迷醉了。 “姝姝,多亏了你,娘才有今天的日子。娘以后都不想再回那个府里了,娘要与你爹恩断义绝。” 赵灵姝说,“你早这样想就对了,那府里就没一个好人,与他们恩断义绝,我举双手双脚支持。” “只是,这件事怕是不容易。”常慧心蹙眉说,“尤其是你二叔蓄意杀人的事情暴露出来,你祖母怕是更要将我们娘俩绑回府里。除非我们答应不与赵仲樵计较,不然,娘想轻轻松松拿到和离书,怕是不可能。” 赵灵姝冷笑一声,“他们长的不美,想的倒是美。还把我们绑回府里去,他们绑一个试试,看我敢不敢再去取衙门告状去。他们别忘了,之前谋害我过敏的事情,我还压着没与他们算账呢。” 赵灵姝说,“不顺着我的心意来,我就不是只把赵仲樵送进监牢里那么简单了,我把他们婆媳俩一道送进去。” “还有,他们还欠了我门大额财产没归还。我都出言威胁了,他们还推三阻四,怕是真觉得昌顺侯府的名声太好,被人指着鼻子骂也无关紧要。” 常慧心文言叹一口气。 她觉得姝姝这点说错了。 昌顺侯府那群人很要脸的,若有可能,他们想把府里的事儿都捂烂了,也不想传出去点风言风语,让人笑话。 若不是担心名声被祸害,赵仲樵不至于狗急跳墙,拿了姝姝的首饰去死当。 也是因此,才让埋伏在周围的下人抓了个正着,直接将那下人逮住,进而审出背后的主使是赵仲樵来。 想到这件事,常慧心忍不住再一次赞叹,“还是你想的周到。” 赵灵姝嘿嘿笑,“那可不。他们以为我被烟熏懵了脑袋,其实我心里明亮着呢。那房子家具能烧了,珠宝首饰还能被烧化了么?我当时没仔细查看那些,就是故布迷阵,让人以为我把那些都忽略了,其实,我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赵灵姝的首饰多的不得了。 她外祖一家许是觉得,当年嫁女儿有利用女儿的嫌疑。毕竟当初家里是那么个境况,很难说常慧心是真的看重了赵伯耕的人才,被他的深情所打动,才决定嫁给她。 她不是那样会轻易被男子蛊惑的小姑娘,蕲州有那么多青年才子对她倾心,也没见她对那个另眼相看过。可她最终却同意嫁给赵伯耕,在家里最困难的时候…… 常家人都觉得,常慧心为常家牺牲太大了,便有意弥补她。 及至她生了女儿,便连赵灵姝也珍重起来。 赵灵姝从洗三、满月、周岁,常家人从未缺席过。她开始过生辰,常家每年更是要送来一套贵重珠宝。 有了外祖家的鼎力支持,赵灵姝的小库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 说句毫不客气的话,她自己的那些私房,比赵伯耕四兄弟的加起来还要多。 那是很大一笔银子,赵灵姝又不是不是人间烟火的仙女,她那可能不在意。 不过是装出来的不在意,用来让猎物放松警惕,露出她的狐狸尾巴罢了。 赵灵姝志得意满,事到如今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但是娘亲的和离书还没拿到手,这到底是件大事儿。 不过她手里还捏着侯府另外两个把柄,不怕他们不给她娘和离书。 实在是他们软硬不吃,她还可以找外援。 巧娘若利用得当,委实是把好刀。连翘也是如此,甚至都不需要别人煽风点火,连翘瞅准时机也要将她娘彻底踢出局。 不过,她还是得加把柴,让她娘尽快达成所愿的好。 …… 夜幕降临了,天色越来越黑了。 昌顺侯府中,众人坐卧不宁。 老夫人在松鹤园中来回转着圈,不时恶狠狠的唾骂一声,“招瘟的畜生,竟敢暗算我的儿子。” “那小贱人,不亏是从她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娘俩如出一辙的阴险歹毒。” “我的樵儿啊,你这次可是吃大苦头了。” 老夫人一会儿骂娘一会儿跳脚,一会儿又嗷嗷哭着她儿子的冤屈。 她跟个疯子似的,又像个唱戏的老旦,那花样百出的表演,看得人眼睛挪不开。 却突然,老夫人转过头,狠狠的盯上了洛思潼,“都怪你这个泼妇,把我好好的儿子给害了。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觉得你是个好的,要把你许给我的老二。早知道,早知道你命这么硬,克的我儿还有此番牢狱之灾,我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进门。” 明明刚才还在唾骂赵灵姝母女,可是转过头,老夫人又找仲樵入狱一事,归到了洛思潼身上。 老夫人这么做,也不全然是在胡搅蛮缠。 若不是洛思潼眼红常慧心的东西,她会跟在常慧心屁股后边追着人家要么? 常慧心不想得罪她,把能给的都给了,结果可好,不仅没喂饱她,反倒愈发养大了她的胃口。 第76章 算盘叮当响 她占了那么大便宜,自己偷着乐也就算了。偏她还想做好人,还把那些东西拿到她儿子跟前,让他儿子送亲走礼。 这一操作直接把她儿子坑惨了。 她儿子是男人,送出去的礼不好要回来,那自然得拿同等的银子补上。 可他们夫妻俩花销都大,他儿子交友满天下,那是兜里存不住一个钱。洛思潼倒是攒了不少钱,但要么补贴给娘家,要么补贴给她自己的两个儿子。 夫妻俩两手空空,逼得他儿子不得不铤而走险。 若是一把火把赵灵姝母女烧死,也就一了百了了。偏那对母女命大,那种情况下都能逃出生天。 他们母女俩活下来了,那欠下的东西不还也得还了,逼得樵儿不得不再一次铤而走险。 老夫人拿起一个茶盏,就往洛思潼身上砸,“你个灾星,娶了你,把我儿害苦了。” 洛思潼敏锐躲了一下,茶盏在她身后不远处哐当碎成几瓣。 老夫人见她还给敢躲,愈发气怒了,颤巍巍的指着她发问,“你是不是不服气?” 洛思潼“噗通”一声跪下了。 “娘,我没有不服气,我也怪我鬼迷心窍害了夫君。可是,娘,如今不是内讧的时候。如今我们娘俩且得联合起来,尽可能的搬来救兵,救夫君出狱。” 洛思潼垂着头,掩盖住眸中的怨毒。 若有可能,她恨不能找仲樵死在监牢里才好。 但他是他们二房的顶梁柱,若他真死了,或是进去了,他们娘几个才是掉进火坑里了。 别看老夫人在两个亲生的儿子中,总是压着大哥,偏着他夫君。但老夫人这人最是自私自利,寻常时候她偏向找仲樵,时因为找仲樵嘴甜,总能说些她爱听的。她借由找仲樵,总能敲打赵伯耕一二,进而达到她一些目的。 可一点夫君进去了,没有利用价值了,老夫人是断然不会再惦记这个儿子的。 她自然也就不会努力促成,大哥过继灵均为嗣子这件事了。 毕竟是儿子做侯爷好,还是孙儿做侯爷好,老夫人分的一清二楚。 儿子做侯爷,她就是侯夫人,孙儿做侯爷,她就成了太夫人。一称太夫人,就该养尊处优撒手放权了,那不要了老夫人的命了么…… 心里瞬间转过了这么些念头,等再回过神,洛思潼深呼吸一口气,红着眼睛说,“夫君最是心疼娘,若是知道娘因为他的事儿受累,肯定懊悔的恨不能扇自己几个耳光。娘啊,咱们再想办法救救夫君,夫君他不仅是您的儿子,也是您孙儿的爹啊。” 洛思潼又是一番哭诉,甚至哭的险些要厥过去。 她想尽可能打动老夫人,让老夫人继续为仲樵奔波下去。 她得抓住这段时间,因为现在老夫人对儿子的母爱最浓郁,等日子越久,老夫人心越硬,到时候许是因为麻烦,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折腾了。 老夫人颓丧的叹一口,“我还能怎么救他,我跑到现在才回府。我舍了一辈子的老脸,把你爹都搬出来了。可惜,可惜你爹那些兄弟,都是些见利忘义的伪君子。以前你爹在时,他们捧着咱们府里,恨不能为咱们上刀山下油锅,如今你爹没了……人走茶凉,人走茶凉啊。” “娘,难道就没有别人了,娘,咱们再去求一求,兴许就有人愿意帮忙呢。” “没用的,今天能求的人家,我都求过了……” “兴许,兴许有一处地方有用。娘,事涉常慧心母女,不若儿媳妇亲自去求求他们娘俩,让他们娘俩松口。” 老夫人沉默片刻说,“那娘俩都是心毒的东西,你又欠了他们钱债未还,在他们面前,你能挺直了腰杆说话?……还是我去。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们的长辈,若我的要求他们不予答应,我就撞死在他们门前。” 洛思潼眉眼闪烁,眼泪说掉就掉。“娘,怎么好让您去受累,您今天已经奔波许久了。您上了年纪,本该颐养天年的……” “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且把樵儿救出来是正经。哼,不过是说些软话,示个弱,我老婆子半截脖子都埋地里了,没有什么脸面是我舍不下的。只等救出我的樵儿,后边的账我慢慢和那对母女清算。” …… 同样是昌顺侯府,巧娘殷勤的服侍着赵伯耕。一会儿给他擦身绞发,一会儿又给侯府脸上涂抹祛疤的药膏。 做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巧娘曼妙玲珑的身子,还若有似无的往赵伯耕身上贴。 赵伯耕本就满身火气,此时那些火气换成另一种火气,汹涌的涌到身下去。 赵伯耕索性不再忍,一个用力将巧娘拽过来压到身下,两人在美人榻上就折腾起来。 片刻后,巧娘一脸慵懒的躺在赵伯耕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的喉结。 赵伯耕的喘息又粗重起来,巧娘掐准了时机说,“侯爷,您就别气了。姐姐舍您而去,是她不知好歹,您为了她生气,姐姐知晓后该得意了。” 赵伯耕的身体陡然一僵,一把掐住巧娘的下颌问,“你觉得我在生气?你觉得常慧心得知我气坏身子会得意?” 巧娘被赵伯耕的举动吓坏了,却还勉强掩饰着自己的害怕,开口说,“您把姐姐捧在掌心上,姐姐却还不觉得您好,她这么不识抬举,您若不气,您就该是圣人了?至于说姐姐会得意,这话以前姐姐在侯府时,我也不敢跟您说。可姐姐平常真没少在我们跟前炫耀,你离不开她,您有今天全都是靠了她。” “侯爷,姐姐还说过跟过分的话,说您粗枝大叶,为人傲慢,平常全靠她小心替您维系关系,您才能时时刻刻受人追捧,在衙门也有那么好的人……”缘。 巧娘的话都没说完,就被赵伯耕一把甩了出去。 巧娘尖叫一声,砰一声落地。 这一下砸实了,磕的她尾椎骨生疼。 但你巧娘不敢唤疼,更不敢说自己的委屈。 因为眼前的赵伯耕跟索命的黑白无常似的。 他瞪大了眼,咬紧了牙,整个人目眦欲裂,狰狞恐怖。 他府低了身子看着巧娘,“我有今天,全都是因为她?我傲慢我粗枝大叶,都是她替我维系关系?我离不开她,不然这辈子都不能高升?” “常慧心那贱人还说了什么,你一字一字给我说出来。说啊,你怎么不说了……” 赵伯耕的吼声又大又暴,把西院的丫鬟婆子,以及其余的两个姨娘全都吓坏了。 另外两个姨娘原本还在嫉妒巧娘。 别看他们三个都是侯爷的妾室,但巧娘泼辣骄蛮,平常也能舍下脸,尽管侯爷来的是他们屋里,也多有半路被巧娘截走,或是半夜被从屋里唤走的情况。 粗略一算,巧娘每个月里伺候侯爷的日子,比他们两个加起来伺候侯爷的日子都多。 对比如此强烈,另外两个姨娘如何服气。 可惜,他们没巧娘帮手多,更没巧娘手上的银钱丰厚,他们拉不下脸,也没那么多银子,就只能被巧娘压着打了。 今天侯爷又被巧娘拉到了她屋里,两个姨娘更嫉妒了。 夫人闹和离离开侯府,侯爷心里烦的什么似的。他们要是抓住了机会,做了侯爷的解语花,不愁以后不能更进一步。 谁料到如此好机会,又被巧娘攥到了手里。 两个姨娘气的什么似的,咬着牙凑在一起将巧娘骂的狗血淋头。就在他们想办法,是不是也把装个头疼肚子疼,将侯爷哄过来时,巧娘院子里接连爆出侯爷的几声大吼。 两个姨娘被吓的抱在一块儿,等确定声音确实是从巧娘屋里传出来的,是侯爷发怒了。 他们一扫之前的颓丧,赶紧对视个眼神,手拉手一脸振奋的跑到距离巧娘院子最近的蔷薇花树后,躲起来听热闹。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整个西院的丫鬟婆子全都藏在这附近了。 众人竖着耳朵,听侯爷在巧娘屋里大发雷霆。虽然没听明白侯爷具体是因为什么事儿发怒,但可以确定的是,直面侯爷怒火的巧娘现在肯定不好受。 巧娘也想做侯爷的解语花,也想更进一步,可惜,她弄巧成拙,不仅没讨到侯爷的欢心,反倒把侯爷得罪死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哐当”一声巨响,房门被从门内踹开,一扇门受不住重击要掉不掉的挂在门框上,赵伯耕脸上挂着滔天的火焰,快步从巧娘屋里走出来。 巧娘在他身后一边哭一边追,“侯爷,奴婢说错话了,奴婢以后再也不说了还不行么?” 赵伯耕没理会,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巧娘。他冷眼瞧一眼露头看热闹的丫鬟婆子,转瞬又大步出了西院。 赵伯耕一路玩外院走去,走到二门处,被老夫人身边的齐嬷嬷拦个正着。 齐嬷嬷说,“侯爷,老夫人寻您说话。” 赵伯耕阴着脸看过来。 这眼神,吓得齐嬷嬷心肝颤儿。 齐嬷嬷也不知道是那个想死的又惹怒侯爷了,那人想死也别牵累她啊。她就是个传话的,作甚要用这种千刀万剐的眼神看她。 齐嬷嬷闭着眼,一鼓作气,把要说的话都说了。 “是关于二爷的事儿,老夫人想让您一道过去拿个主意。” “我一个全靠夫人帮忙走动关系的蠢货,我拿什么主意?娘不是一向自诩能干,还是娘自己拿主意,呵。” 丢下这一个“呵”,赵伯耕梗着喉出了侯府。 砚明狗腿子似的跟在侯爷身后,想问侯爷要往哪里去,却又问不出口。 只能亦步亦趋这么跟着,时不时还要抹一把汗。 这雨到底是下还是不下? 风来了又走,搁这儿闹人玩儿呢。 头一下撞到前边的硬物,砚明抬头一看,可不得了,他撞侯爷胸膛上了。 砚明一膝盖跪下了,“爷,我的爷,我眼瞎了,您别和我一般见识。” 赵伯耕阴森森的说,“走,去康平巷。” 康平巷住的都是普通人家,那边的巷子七拐八拐,九连环似的。 搁以往,谁也看不上这普普通通的康平巷,可如今么…… 不说也罢。 砚明也是没想到,连翘都把自己侯爷坑这么惨了,侯爷还能想起她来。 这到底是红颜祸水,还是说红叶另有打算,准备寻连翘算账? 砚明心里转过了许多念头,却不敢说。 当是时,他赶紧弄了马车来,跟着赵伯耕进了康平巷。 也就在马车在康平巷的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时,这件一进的小院中,正房中的女主人正满心焦虑。 连翘的丫鬟攥了攥荷包中厚厚的一沓银票,一颗心瞬间安静下来。 她再一次劝解夫人,“夫人,这真是最好的机会了,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可是,可是怀孕岂是那么好装的。我跟了侯爷两年时间,也没怀上身孕。” “那不是因为您多半时间都在调养身子么?现在好了,媚娘给了夫人孕子的偏方,您或早或晚总会怀孕的。咱们现在告诉侯爷怀孕,不过为了稳住侯爷,更甚者为了那个位置……” “夫人,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谁知道等到明天,那位夫人会不会后悔和离了。那位常夫人和侯爷可是有一个女儿的,夫妻十几载,情分深厚。您也听到外边人怎么传的了,若不是因为您做了侯爷的外室,原本侯夫人是绝不会与侯爷和离的。侯爷也后悔养了您了,只说那位夫人若答应不和离,就要远远的把您打发走。” “夫人,您没名没分的跟了侯爷这么长时间,难道就为了被打发的么?您听我一句劝,咱们撒个这个慌,先把昌顺侯夫人的位置弄到手。至于之后……若您真怀孕了,自然皆大欢喜,若不然,您就装流产,把这事儿栽赃到侯府其余人身上去。” 丫鬟说的头头是道,她所描绘出来的,连翘被昌顺侯风光迎娶,做了侯夫人的画面,让连翘脸红心跳,双眸放光。 但是,想到怀孕这事儿若瞒不过去,昌顺侯会如何大发雷霆,她又有点退缩。 也就在这时候,外边有小丫鬟跑进来,“夫人,夫人,侯爷过来了。侯爷,侯爷脸黑的很,进门还踹了人,怕是大事不妙……” 第77章 假孕 连翘和贴身丫鬟一听到小丫鬟的话,再一听朝房间这边而来的,沉重压抑的脚步声。两人心跳加快,眼皮子都控制不住的抽动起来。 贴身丫鬟抓紧了时间,最后一次劝说。 “夫人,侯爷怕是把那位夫人闹和离的罪责,都归在您头上了。他这次来,怕不是要找您算账。若只是把您打发了还好,若是侯爷一怒之下,把您卖到一些脏的臭的地方,亦或是直接将您绑了送给那位夫人发落,那咱们就全完了。” “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赵伯耕一声吼,吓得连翘身体抖了三抖。 连翘赶紧将自己的帕子,放进桌上的一杯清水中,浸湿了,拿出来,迈动脚步跑出去。 “来了,来了,这不是来了么。”连翘走了两步,情绪稳定下来,声音又变成了平日里的清脆娇甜。 她走到了屋门口,看见了院子中的赵伯耕。 赵伯耕衣衫褶皱不堪,往日里英俊端方的面孔,不知是因为几道抓痕破了相,还是他此时的神色实在过于难看了,就使他身上那股倜傥风流的劲儿全没了,只剩下阴沉恐怖。 连翘看到赵伯耕的神色,察觉到他身上疯狂压抑的怒气,刚刚放松的精神,再次紧绷起来。 她瞳孔都控制不住的收缩起来,脚底下像是生了根,一步都迈不动。 赵伯耕看着站在门内、一脸恍惚的连翘,“你站在那里做什么,等着侯爷我去请你么?” 以往赵伯耕来这康平巷的小院,动静都放的轻轻的。那时候他有一种偷情与背德的刺激感,这种感觉让他到了这里就心脏狂跳。他都等不及连翘出门,就三两步窜到房间,抱着连翘就压在榻上,肆意行那夫妻之事。 可如今么,他在康平巷养了个外室的事情,已经穿的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连他一直瞒着的妻女都知道了这件事,他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赵伯耕说话声音都大了,声音中的怒意更是丝毫不加压制。 连翘努力稳住跳的过快的心脏,小心翼翼的踩着步子走到他面前,一边还拿出打湿的帕子,踮起脚尖来给赵伯耕擦汗。 她小鸟依人一样靠着赵伯耕。 “您做什么呀,又喊又叫的,可吓死奴家了。” “侯爷,这都入夜了,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看您热的,头上都是汗,奴家来得慢,还不是因为去投湿着帕子,准备拿来给您擦汗么。” 连翘吴侬软语,絮絮叨叨,赵伯耕垂首沉沉的看着她,不置一词。 小院的廊下挂了两盏灯笼。 灯笼洒下的光晕昏黄黯淡,可耐不住这院子实在是小,小到即便只是两盏红灯笼,便能把院子每个角落都照亮。 连翘小巧白嫩的面颊上,那娇娇的神色自然也掩饰不住。她依赖着他,讨好着他,看她的视线中,满是憧憬和仰慕…… 这种眼神赵伯耕太熟悉了,往日他也最受用。每次总要把连翘折腾的哭闹不休才肯停下来。 可此刻看到这个眼神,他只觉得烦躁,只觉得有一股怒气在身体中到处乱窜,急需要找个突破口发泄出来。 赵伯耕一把抓住连翘细瘦的胳膊,“你……” “哎呀,侯爷你做什么,你吓到我了,快放手。” 连翘一边蹙眉,一边捂着肚子。同时,她微侧过头,做出恶心的动作来。 赵伯耕被她一连串的反应,弄的蹙起眉头。 “怎么,如今连你也嫌弃起我来?嫌弃到闻到我身上的味道就作呕?” 连翘的贴身丫鬟赶紧跑过来,“夫人,夫人您还好么?” 连翘干呕的更厉害了,眼角很快沁出泪来。 她抓紧了丫鬟的手,不着痕迹的将一块儿玉佩塞给小丫鬟。 她委屈又无助的看着赵伯耕,“奴家哪里是因为侯爷才呕吐的?不,准确点来说,可不就是侯爷才让奴家呕吐的么。呕……” 赵伯耕一脸烦躁,“你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就是,奴家,奴家可能怀孕了……” 连翘这句话很好的起到了静音效果。 一时间,不仅院子的风声停止了,就连众人的呼吸声,好似也在一瞬间消失了。 还是砚明抑制不住震惊,狠狠的吞咽了两口唾沫。那咕噜声明明没那么重的,可在万籁俱寂的时候,突然就无比响亮起来。 响亮的就像是有雷霆在耳边轰隆炸响,把赵伯耕雷的外焦里嫩。 赵伯耕像个木偶似的,他话不会说了,眼珠子不会动了,呆愣愣的傻气透了。 连翘红着脸,抬起手轻轻的戳了戳他的胸膛,“您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么?您是觉得孩子有我这个娘亲,他以后会觉得耻辱么?我,我也很害怕,我也不想孩子以后怨我。侯爷,要不然,这个孩子我不生了。” “生!怎么能不生!这是我的儿子,是我们昌顺侯府的世子爷!连翘你把这个儿子给我生出来,你就是我们侯府最大的功臣!” 赵伯耕哈哈大笑着,一把抱起连翘,就往屋里去。 他的动作轻巧极了,可他的步伐却是凌乱的,隐隐透着一股慌张与忐忑。 砚明和连翘的贴身丫鬟,在赵伯耕身后唉唉叫唤,“侯爷您慢点,可别摔着夫人。” “侯爷小心,夫人现在月份还浅,胎都没坐稳。” 有了两人的提醒,赵伯耕的动作果然更轻了。 好不容易抱着连翘走到屋内,将连翘放在榻上。 赵伯耕直直的看着连翘的肚子,激动的手脚发麻。 他忍不住往自己头上拍了一巴掌。 他刚才竟还对连翘发脾气,可别吓着他儿子。 赵伯耕挤到连翘跟前,摸着她的肚子,一脸的心慌愧疚,“我刚才脸色不好,没吓着咱儿子?” 连翘哼了一声,转过身子,“你是他爹,你就是纯心吓他,他还能怎么着?也不过是自己哭两声罢了。” 赵伯耕手足无措的站起身,“我不是有意的,我,我,总而言之,都是我的错就是了。” 赵伯耕还有种不真实感。 继巧娘流产之后,他后院再没有一个女人怀孕。他一开始是怀疑后院的女人被下了药不能生,便有意无意的眠花宿柳,可被他养在外边那几个,那几年也没什么动静。 赵伯耕这才怀疑到,问题是不是出在他身上。 可男子汉大丈夫,他若是生育出了问题,这件事传出去他还如何做人? 赵伯耕要脸面,更要体面,哪怕是为了侯府的未来,他也不敢去寻大夫给他诊脉。 也是因为心里对自己有些怀疑,他才会在常慧心质疑他的能力时,大发雷霆,甚至与常慧心动了手。 可是,就在他惴惴不安,几乎死了生儿的那条心时,连翘怀孕了。 这个孩子真是他的么? 得来的太容易,他怎么就觉得那么不真实呢? 赵伯耕面上的欢喜逐渐黯淡,直直彻底消失不见。 巧娘目睹了他所有的神情变化,一时间更加紧张。 她攥紧了自己的衣袖,手掌摊开来,不经意的在衣裳上擦了擦汗。 一个谎言需要成百上千个谎言来圆,她不是没说过谎,也不是不擅长扯谎,她只是担心赵伯耕戳破她假孕的事情,将她卖了或绑了送给常慧心。 想想她竟要跪在常慧心脚下摇尾乞怜,那比杀了她还难受。 连翘想起了惨死的父亲,想起七零八散的至亲,她痛的咬牙,那些紧张心虚之感,便都淡去了。 她眼圈红了,侧过脸去,嘤嘤哭起来。 她一哭,赵伯耕就慌了。 “怀孕是好事儿,你哭什么啊。哎呦我的小心肝,可别再哭了,再伤着咱儿子。” “你还认他是你儿子,你看你那是什么眼神儿。你盯着我的肚子,恨不能盯出个窟窿来。侯爷,你这是怀疑我肚里这个不是你的种么,呜呜呜,侯爷你竟然怀疑我偷人,我的天老爷啊,让我死了。” 赵伯耕不想连翘竟看出了他的怀疑,他急的抓耳挠腮,心中还盈满心虚与愧疚。 他底气不足的反驳,“我没这样想,我那会怀疑你?快别哭了,都是我的错还不行么。” 赵伯耕低三下四一顿哄,终于哄的连翘破涕为笑。 赵伯耕见状由衷的松了一口气,扶着她的肚子,一脸珍惜的说,“还是该请个大夫来给你诊个脉。” 连翘说,“不用了,我今天上午已经请过大夫了。可惜大夫说日子还短,还诊不太出来,许是再过一个月,脉象就清晰了。” “你请的是哪家的大夫,你把他说的话仔细学来。” 连翘不情不愿的一边回忆着,一边将那些话重复一遍。 这时候她由衷的感谢自己的大姐。 大姐回娘家吃喜宴时,有干呕嗜睡等反应。母亲有所猜测,赶紧让人请了大夫来。那大夫当初就是如此说的,这么些年来,她依旧将那些话记得一清二楚。 连翘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庆幸自己的记忆如此之好。 可等她复述完大夫的话,赵伯耕的面色依旧紧绷。 “还没确诊啊,那就更应该再请一家大夫来看看了。” 赵伯耕大声喊砚明,准备让砚明去善民堂,请孙老大夫来。 可接连喊了三声,也不见砚明过来。 赵伯耕正要发怒,连翘身边的丫鬟跳出来说,“砚明大哥突然腹痛,往恭房去了。侯爷要请哪里的大夫,不如我亲自跑一趟。” “你一个丫头片子,脚程太慢了。你去找个小厮,让他速速去善民堂请孙大夫来。” 也是不凑巧,这小院里唯一的小厮,早两天就请假了。 他那老子娘身子时好时坏,这个夏天身体突然恶化,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 如此晦气之事,赵伯耕听来厌烦。 可身边没有跑腿的人,他也不能亲自过去,没办法,只能让丫鬟跑一趟。 这丫鬟临走前,冲连翘微微颔首,连翘紧咬的牙关,立马就放松了。 丫鬟脚程很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年轻大夫过来了。 赵伯耕一看不是他熟悉的孙大夫,眉头再次拧起来。 丫鬟忙解释说,“孙大夫的伯父过世了,孙大夫作为唯一的近亲族侄,亲自扶灵回老家了。加上天太晚,周边药房都关了门,奴婢便做主,将这位孙大夫请了回来。” 那就只能让这年轻大夫看一看了。 说这大夫年轻,其实只是针对于老成持重的老大夫来说。其实这大夫年约三旬,还续了薄须,看起来也很稳重了。 只是比起孙大夫,到底是差了点。 大夫一番问询、诊脉,最后脸上露出个诚心的笑容,“恭喜这位相公,恭喜这位夫人。夫人脉如走珠,确实是孕脉不假。” 赵伯耕心脏狂跳,犹且觉得这个馅饼太大了。“之前我……夫人也请了大夫来,那位大夫说是月份儿浅,还看不清楚,如何你就看的清楚了?” 大夫被人质疑医术,也不生气,只好声好气的说,“一般大夫为防医闹,话自然不敢说太满。可我自幼跟着师傅学医,至今坐诊已有十多个年头……” 大夫自信一笑。 似乎在说,我坐诊十多年,见过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区区一个滑脉,即便月份浅,依照我的经验,也断没有诊错的道理。 我说是滑脉就是滑脉,我说这位夫人怀孕了,那她就是怀孕了。 这事儿再不会错了。 许是大夫的态度太过笃定,赵伯耕心中最后一点犹疑彻底远去。 他欣喜若狂,让砚明赶紧给这大夫看赏。甚至振奋之下,他还亲自送大夫出门。 赵伯耕的身影消失在门内,丫鬟赶紧凑近了连翘,将她方才塞过来的玉佩,又悄悄塞给她。 连翘见状,轻声问说,“怎么没用?” “夫人身上这块玉佩,侯爷曾见过几次。若给了奴婢,往后侯爷问起,夫人如何解释?再来这玉佩是夫人的娘亲留下的,奴婢哪舍得给别人。” “那你如何收……那大夫的?” “奴婢这些年来,手上也攒了些体积,奴婢把自己手上那些银钱,全给出去了。” 连翘万分动容,一把握住丫鬟的手。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是说,“银子我稍后加倍还你……你对我掏心掏肺,我若有一日为那人上人,定也要将你带进那高门去。” 第78章 做戏 连翘许下好处,丫鬟自然感恩戴德。 恰此时赵伯耕送往大夫回来了,丫鬟便贴心的退下去,将这片空间,留给满腔喜悦的“新手父母”。 屋内的灯亮了许久许久,直到半个时辰后才熄灭。 但即便熄了灯,屋里也没彻底安静下来。 昌顺侯激动地夜不能寐,在床上翻来覆去。 突然,他的胳膊打到了一具娇软的躯体,连翘受惊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她尖叫一声,整个人边哭边喊“岁兰”。 岁兰在外边应了一声,推开房门一溜烟跑进来。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夫人?” 岁兰一边问话,一边快速点亮房间内的烛火。 这么一会儿功夫,赵伯耕已经把连翘抱在怀里哄了。 屋里似乎没了岁兰的用武之地,岁兰待在那儿都碍事,索性自己跑到茶房去,给姑娘煮了一壶清茶来。 屋内连翘还在啜泣着。 她细细的哭,声音压抑又痛苦,把赵伯耕的心都快哭碎了。 “好连翘快别哭了,你做什么噩梦了和我说说,梦都是相反的,可不能因为一个梦就把身子哭坏了。你还怀着孩子呢,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 在赵伯耕的温柔哄劝下,连翘终于吐了口,颤颤巍巍的说出了她的噩梦。 “我梦见我生下了咱们得儿子,可是,可是夫人将孩子抱走了。她当做自己的儿子养,却又痛恨孩子从我肚子里爬出来。她故意在一个大冬天,让下人引着孩子去滑冰,孩子掉进冰洞里,直接淹死了。” 连翘哭的痛不欲生,“我的儿子啊!那是我的儿子啊!侯爷你不知道,孩子泡的脸都青了,身体凉的冰块一样,我如何喊他他也不应,他死了,死了啊。” 连翘哭的这里,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死过去。 赵伯耕又气又急,赶紧掐连翘的人中。好在连翘很快苏醒过来。但一想到梦中的场景,她又嘤嘤哭起来。 她捂着胸口,整个人痛苦的喘不上气。 “侯爷,我们的儿子死了,我也不活了。我去陪着儿子。他在人世时不能喊我一声娘,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他死了,就没人和我争他了,我终于能一直守着他了。” 赵伯耕怒斥一声,“荒唐!” “我们的儿子还好好的呆在你肚里,那个敢害了他去?” “再说常氏虽心思深沉,却不是心狠手辣之辈。她过往十多年,连一只鸡都不敢杀,你竟然说她故意谋害我儿性命,这岂不是……” “啊啊!我为什么要怀孕,我为什么要听见你袒护常氏。你明知道我与她不睦,连家和常家有血海深仇。若早知道你是她的夫婿,我便是死也要离开你。” 连翘哭的浑身抽搐,“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今生要让常家的人来惩罚我。他们害了我爹,害的我家破人亡,他们还要害我儿子。我不要生孩子了,我把他带到这世上,难道是要让常氏折磨死他的么?” 边说这话,连翘边疯狂的捶打着自己的肚子。 她跟疯了一样,样子癫狂的吓人。 赵伯耕吓坏了,但他更怕连翘一个不慎,真把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打掉。 大夫可说了,连翘怀孕将将一个月,这个月份胎都没坐稳,许是打个喷嚏,胎儿就流掉了。 他盼了十多年才盼来的儿子,他怎么能容许她有闪失。 赵伯耕忙将连翘禁锢在怀里,连翘又哭又骂,雨点般的拳头都落在他脊背上。 赵伯耕忍着疼,温言细语的安抚,终于让连翘缓缓平静下来。 等连翘彻底安静了,赵伯耕才说,“你担心的这些都是多余的,你是孩儿的亲娘,只有你会诚心诚意待他。我怎么会把孩子从你身边带走?除了你,把他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连翘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眼,哀哀戚戚的问说,“真的么?你真的不会把孩子从我身边带走么?” 赵伯耕郑重点头,“不会。除了你,换谁来带着孩儿,我都不放心。” “真的么?真的把孩儿留给我带么?” 赵伯耕接二连三点头,再次强调,孩子是她的,就一定会给给她带。没有人会比亲娘更用心,也没有人会比亲娘更疼爱自己的孩子。 连翘终于笑了,她眷恋的依偎在赵伯耕怀中,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可很快的,她的身躯再次变得僵硬,整个人又默默的留下眼泪。 赵伯耕看见了,心里有些不耐烦。 但这是他儿子的母亲,现在正怀着身孕,且还没坐稳胎。 赵伯耕不得不耐下性子,再次询问,“你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只管和我说。你如今是双身子,可不敢动不动就掉眼泪了。” 在赵伯耕的殷殷劝导下,连翘说出了她最担心的事情。 她双手紧紧的抓住赵伯耕的里衣,手指头紧紧绷着,人看着紧张到要昏厥。 “我出身不好,孩子若是养在我膝下,便是一个私生子。孩子若是知道了这三个字的含义,怕是要恨死我,今后都不会喊我一声娘。” “侯爷,侯爷,等我生了孩子,你还是把孩子带走。只要常慧心愿意真心养育儿子,我宁愿一辈子不和儿子相认。我是当娘的,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毁了孩子的一辈子。” “孩子进了侯府,就是您的长子,之后说不定还能做世子。可他跟在我身边,便只是一个见不得光、人人都可唾弃的私生子。不!我不要这样,我不能让我儿子恨我一辈子。” “侯爷,你把孩子给常氏。只要常氏肯把孩子当做亲生子,我去死,我保证不让她有任何后顾之忧!侯爷,只要孩子好好的,我心甘情愿去死啊。” 连翘说着话,就要往床下奔,似乎现在就要去吊死一样。 这可把赵伯耕吓坏了。 他一把将连翘抱起来放在床上,将她整个人紧紧的禁锢在怀里。 “哪里来的私生子?本侯的儿子怎么会是私生子?” 连翘哭的撕心裂肺,“可他的亲娘见不得光,她的亲娘是个外室,呜呜呜……” “怎么会是外室,我娶你!我娶你进侯府,让你做侯夫人!你光明正大的养育我们的儿子,等他长大了,我就为他请封世子。” 条件反射的吐出“娶你进府”四个字时,赵伯耕心还有些抖。可真把后边这些话说出来,他的心却越发镇定了。 对的,他可以娶连翘进府。 让她做侯夫人,让她光明正大的养育他们的儿子! 连翘眼中不断地泣出泪珠来,她长相本就白净小巧,整个人带着几分弱不禁风的孱弱。此时哭起来,越发跟个小白花似的,楚楚可怜惹人疼爱。 连翘先是震惊,随即摇头,“你怎么可能娶我?你娶了常氏,与常氏鹣鲽情深……” “你别给我提那贱人。”赵伯耕一脸郁怒,“她竟要和我和离?她以为她是谁,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么?本侯娶她,帮她常家渡过难关,她却不知道感恩,如今翅膀硬了,便挑拣起我来了。” “她还想拿捏我,呵,我以往纵着她,是看在姝姝的面子上,我们俩到底还有一个女儿在。可她既然执迷不悟,不知好歹,我也没必要对她太过包容了。” 连翘眼神游弋,“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我说和离就和离!反正这也是她的心愿,我与她做了十多年夫妻,就当是我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想到常慧心连自己的嫁妆都搬干净了,赵伯耕愈发齿冷。 夫妻十几载,她还怕他贪墨她的银子么? 难道他在她心里,就是那么一个无耻小人。 大半夜的,赵伯耕被这个念头气坏了,一把拿起床头柜上的茶盏,砸在了地上。 “今天我就去和离!她的嫁妆已经搬走了,我在给她一张和离书,我们两人就两清。等我和她断干净,我就八抬大轿将你迎到府里去,让你也坐一坐侯夫人。” 到时候,常氏可别哭着回头求他。 到时候,连翘若给常氏难看,他也不会管的。 一切都是常氏作的! 她求仁得仁,那和离的后果她也该欣然接受。 赵伯耕哄睡了连翘,可连翘依旧噩梦难消,身子不时就要抽搐一下。 她浑身打颤的时候,还下意识的用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喃喃的唤着“我的儿”。 这副慈母的模样,委实看的赵伯耕软了心。 也因此,他难得的思虑起若他将连翘的儿子带回去给常氏带的可能…… 常氏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但连家玉常家有血海深仇,常氏再是对别人心软,也绝不会对连家人心软。 若她知道那孩子是连翘玉他偷生的,她怕是会迁怒到孩子身上。 一个女人,怒极之下会做出什么来,谁也想不到。 赵伯耕的那点睡意不翼而飞,整个人一个激灵,突然清醒的可怕。 这一瞬间,他似乎也看见了小小的幼童漂浮在冰冷的河面上,浑身肿胀青紫的模样。 他吓坏了,身子在一瞬间甚至感觉到冷。 终于挨到天边露出一丝亮光,钟楼的古朴晨钟传到了耳朵里。 开城门了,城里的百姓都起身开始一天的劳作了。 赵伯耕拖着疲惫的身子,也慢吞吞的穿上衣裳,然后,他推开房门走出去。 连翘一夜未睡,在赵伯耕走出房间时,呼吸终于变得松快起来。 她从没做过这么长时间的戏。 一晚上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梦魇,又是假寐,她身体呈放松模样,可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这一夜对于她来说,难熬的就像是在地府里走了一圈。 好在她最终还是成功的糊弄住赵伯耕,并得来了她最想要的承诺。 连翘放松的躺在床上,肆意的享受着自由呼吸的味道。 她的心从没有一刻这么静过,静的她连外边任何一点动静都能听到。 赵伯耕洗漱好后,带着他的小厮砚明往院子外走去。 院子里响起主仆俩若有似无的对话声。 “侯爷,您的官服还在府里,咱们先回府里取官府么?” “不用。你派人再去上官哪里帮我告一天假,我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做。” “侯爷您要做什么,准备去哪里?” “常慧心搬到哪里去了你可知晓?去,弄辆马车来,我找她有事儿要处理。” 砚明不敢再问,忙不迭去租赁马车去了。 这厢连翘听到那对主仆两出了门,坐上马车离开,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连翘坐起身,正想开口唤岁兰进来。 结果就见岁兰端着洗漱的水盆,拿着毛巾,带着小丫鬟推门进来了。 岁兰打发走小丫鬟,款款走到连翘跟前。 她要伺候连翘洗漱,连翘摆摆手,打了一了一个哈欠,“别忙活了,我交代你两件事,一会儿还准备继续睡。” 岁兰看看连翘眼上浓重的两个黑眼圈,深知她昨晚劳累的很了。她便露出心疼的表情,“昨晚辛苦夫人了。” “为自己的将来谋划,我有什么可辛苦的。”连翘带着几分炫耀的口吻,把赵伯耕承诺她的事情说了。 其实她不知道,这些事情岁兰也是清楚的。 她昨晚在外边守了一整晚,并没有如以前一样,等两位主子彻底歇下后,就回房歇息。 她就蹲在窗户下守着,两人说了什么,她一清二楚。 但现在岁兰只装不知情,在连翘说出口时,给出或震惊,或欣喜,或振奋的表情。 等说完了这些,连翘抓着手边的薄被交代连翘说,“你雇佣两个小孩儿跟着侯爷的马车,看侯爷与那常氏都说了什么。常氏说要和离,侯爷也答应了我,会与那常氏和离。可我担心常氏临时反悔。” “你找人凑近了盯着,有什么事情第一时间派人回来告诉我。” 连翘又开了床头的红木匣子,从里边取出几张银票并一把碎银子。 银票是还给岁兰的,她还指望岁兰给她办事,自然不好让她把昨天那笔银子搭进去。 尽管心中也肉疼的厉害,连翘面上却依旧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银票给你,只要你用心替我办事,我肯定不能亏待了你。这把碎银子你拿去使唤两个小孩儿去顶着侯爷,快去,别一会儿把人跟丢了……” 第79章 赵伯耕提和离 京兆尹衙门对面胡同的小院中,一大早的,院门就被敲响了。 这家新宅院的守门老头儿,正是孙大柱的父亲。 孙家一家子都是常慧心的陪嫁。 孙大柱的父亲尤其是擅长养马和驾车,他被常垚委以重用,在蕲州时就是常慧心的专属车夫 但是,来了京城,自从有一次冒雨去衙门给侯爷送衣食,却恰遇勋贵家的马发疯,他被撞了个正着,从马车上跌落,自此就落下了严重的腰伤。 马是养不成了,车也驾不成了,老孙不得已退居二线,开始了养老生活。 但常慧心和离了,从侯府搬出来了,老孙就觉得自己又派上用场了。 他强势的霸占了正门旁的一个小屋子,直接把自己的铺盖铺到床上,便直接上岗做了门房。 门房老孙上了年纪,睡得少了,天不亮时他就起了身。 但是大门他却没打开。 不为其他,而是大姑娘说了,今日侯府那帮子人肯定会来,她和她娘都不耐烦和那一家子人打交道,所以能直接把他们拒之门外,就把他们拒之门外,若不能,再开门把人带进来。 老孙很听话,既然大姑娘说先不开门,那他肯定不开门。 老头也闲不住,大早起的就拿起扫帚,清理起院子来。 这院子昨天虽然仔细清理过,那清理的仓促,地方又大,所以很大地方只是囫囵过一遍。既然以后要长久住在这里,那自然要收拾的干干净净,打理的妥妥当当,这样主子们才会舒心。 老孙挥舞着大扫把,将地板扫的一尘不染。这时候,他可一点都没有腰疼的症状了,整个人腰杆笔直,精力充沛,简直比他儿子孙大柱还有干劲。 正忙着给主家做贡献,孙老头听见大门被拍响了。 夏日里天亮的早,这个时候撑死了也就刚寅时末,这么早来人,不会真让大姑娘说着了? 孙老头不想理会,但那人见迟迟没人来开门,手下愈发用力了两分,恨不能将个大门拍出个大洞来。 于此同时,还有个尖细的男声响起来,“有人么,开门,快开门啊。” 拍门的人不知忌讳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拍门声却越来越大。 他们新搬过来,还想与四邻八家打好关系。这大清早的扰人清梦,还指望与邻为善,怕不是邻居们都恨不能离他们越远越好。 孙老头放下扫把,不情不愿的挪过去,“来了来了,叫什么叫。大早起的,你叫魂呢。” 孙老头一出声,外边人的动静戛然而止。 孙老头慢吞吞的挪到大门后,叉着腰问了句,“是谁叫门?” 砚明讪讪的摸摸鼻子,“我们侯爷有事儿寻夫人,你快开门把侯爷迎进去。” 昌顺侯啊。 真不是个东西! 做着他们常家的姑爷,还和那连家的女儿厮混,他怎么还有脸来找夫人?哼,真恨不能一棍子打劈了他才好。 孙老头没开门,人还往后退了几步。 “找夫人啊,夫人还没起身呢。侯爷有事儿去康平巷寻那连家的小娘子去,我们夫人且忙着,没空招待侯爷。” 孙老头丢下话,不屑的哼哧几声,转身就走。 门外的砚明自然听出来,说话的人是孙大柱那个祖宗一样的爹。 这孙老爹别看不管事儿,但是谱儿特别大。凡是常慧心从娘家带来的人,他都能说教几句。上至刘嬷嬷,下到洒扫的小丫鬟,他想训谁就训谁,明明什么活儿都不干,偏却跟个活祖宗一样,特别能拿乔,也是让他们侯府的下人开了眼界了。 但无奈这位老爷子人老了,眼睛却厉害的很,那嘴皮子也特别溜。你可别让他发现你欺负常氏带来的陪嫁,不然老爷子能坐在你家门口骂三天三夜。 这老爷子就是一颗蒸不熟、煮不烂、锤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 砚明对付起铜豌豆老爷子一点办法都没有,赵伯耕被一个下人甩脸子甩到脸上,更是险些气歪鼻子。 砚明尴尬的回首看他,“侯爷,如今怎么办?” “怎么办?你是下人还是我是下人,难道还要我替你想办法叫开这门?砚明,你就这点能耐?本侯的贴身小厮你要是不想做了,你直接退位让贤。” 一句“退位让贤”,把砚明的屁都吓出来了。 在赵伯耕的冷眼注视下,砚明直接豁出去了。“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大声喊了。到时候大家一起丢人,你们可别埋怨我们侯爷做事不择手段。” 这句话到是好使,还真就把大门叫开了。 但是被威胁了一通的孙老头心里气坏了,那脸色自然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他亲自看着两人,不允许两人往里边走一步,另外还让过路的小丫鬟去通传一声,只说昌顺侯又来了。 昌顺侯赵伯耕:“……” 他气的额头青筋直跳,抬脚想将眼前的老东西踹到一边去。 但是这老头本就颤颤巍巍的,若是真踹出个好歹来,他还得偿命。为了这么个老东西,导致他儿子不能再生父的护持下长大,除非他脑残了。 赵伯耕硬是忍下了这口气。 即便是被人像监督贼人那样监督着,他也只是黑着脸,再没有说一句话。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等到赵伯耕腿脚发麻,都要不管不顾闯进去了,常慧心与赵灵姝母女俩终于相携露了面。 看到他们母女俩一脸神清气爽、神采奕奕,睡足了的面孔上粉白一片,眸子中更是漾着清澈的水雾,赵伯耕越发觉得痛恨。 他被常慧心搅扰的一晚上没睡好。 一晚上都在想,常慧心肯定是恨毒了她,才会脸一个小小的婴孩儿都不放过。 她怎么能那么心狠手辣? 她夜里做梦难道不会把婴灵缠上来么? 种种臆想之下,导致赵伯耕头昏脑涨,现在看见常慧心,更是觉得她面甜心苦。 昨晚之前他还想着要挽回常慧心,以后一定好好和她过日子,但过了一晚上,他不这么想了。 他对常慧心的滤镜碎了一地,他现在只想和常慧心这个女人断绝一切关系。 许多无关紧要的话已经无需去说,赵伯耕直接说明来意。 “和离书我带来了,你与我一道去户曹办理和离手续。” 现在的和离说简单也简单,说絮烦也絮烦。 首先,需要男方出具和离书,男方家族族长在和离书上盖族章同意小两口和离,继而,就需要婚姻双方一道往户曹去,亲自办理和离手续。 先说第一项,有些人家欺负女方家势弱,即便夫妻关系破裂,也不愿意给出和离书,而是直接给出“休书”。 一方面自然是存了羞辱之意,另一方面却是为了霸占女方的钱财。 赵伯耕说他写好了和离书,这出乎了赵灵姝和常慧心的预料。 原以为此事还有的磨,原以为昌顺侯府怎么也得挣扎一下,借由给出休书,来讨价还价。 却没想到,竟是直接给出了休书? 事情得来太容易,赵灵姝条件反射觉得其中有诈。 她昨天乱七八糟想了许多许多,想到要利用上巧娘,还想要利用连翘,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找谁在两人耳旁吹风,让他们与她娘三管齐下哄劝赵伯耕和离。 结果,就这? 赵灵姝蹙起眉头,赵伯耕答应的太爽快,难道是因为出了别的她不知道的变故? 赵灵姝的眼神都深了许多,对着赵伯耕上下审视一番。 赵伯耕忽略了女儿过于深邃的眼神,只看着呆怔在原地的常慧心。 常慧心愣愣的站着,好似被这个消息震惊傻了。 她粉白的眼角慢慢溢上红晕,桃花眼中浮现出雾气。 她这是后悔了么? 后悔才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是她安分些,不与他闹和离,他岂会顺势而下,直接写了这张和离书。 说实话,在看到常慧心后悔难当时,赵伯耕心中终于浮现出报复的爽快感。 若不是连翘怀了孕,指不定他会当场撕坏那张和离书,牵着常慧心的手告诉她“下不为例。” 可连翘有孕了,她还梦见了他们的儿子。 他不能让他们的儿子作为一个私生子,更不能任由常慧心妒心大起,杀死他的孩子。 他要把一切隐患,都斩断在摇篮中。 赵伯耕狠狠心,再次重复一遍,“走,我已经与户曹衙门的友人打了招呼,他现在已经在衙门了。” 常慧心似乎此时才回过神来,“你答应……和离了?” 赵伯耕点头,“我是堂堂昌顺侯,一言九鼎,岂会拿和离这么大的事儿开玩笑?” 常慧心说,“你把和离书拿给我看看。” 现如今的和离书,需要男方落款签名,还要盖族里的大印。倒是巧了,赵家的老祖族长过世以后,赵伯耕凭借优越的出身,继任为新的族长。 也就是说,两人和离,只需要他点头即可。 常慧心拿到了和离书,赫然就见上边盖了两个印章。一个自然是赵伯耕的私章,另一个毫无疑问就是族里的公章。 两章齐全,只需要去户曹登记,这张和离书即可生效。 常慧心身子有些摇晃,垂下的眼眸中,缓缓溢出一颗晶莹的泪珠来。 赵伯耕这时候心里更痛快了,看着和离书上最后一行字,也觉得没那么刺眼了。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髻,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 常慧心对他如此不舍,死缠烂打还来不及,她还选聘高官之主,别开玩笑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赵伯耕愈发意气风发,整个人精神抖擞。 “走,再磨蹭下去,友人要等急了。” “等一下。” 赵灵姝接过母亲手中的那页和离书,大眼一抽,将所有内容都收到心底。 她直至关键,“子女——也就是我,你们两人和离之后,我分给谁,这上边怎么没写?” 常慧心赶紧凑过来看。 她刚才只顾着不可思议了,却将需要重点关注的几个问题给忽略了。 仔细一瞧,可不是根本没提及姝姝么。 常慧心看向赵伯耕,“姝姝归我。” 赵灵姝也说,“我跟我娘。” 赵伯耕脸又黑了。 “你想清楚,你娘与我和离之后,便只是一个普通的商户女,你跟着她,你能有什么前程。姝姝,你自幼聪明,究竟跟着谁对你有益,我想你不用动脑子都能想清楚。” 赵灵姝点头说,“那我还是觉得,跟着我娘对我更好。毕竟我都这么大了,马上可以出嫁了。我跟着我娘,不一定选个最好的如意郎君,但男方必定人品端方,上进知礼。若是跟着你,呵呵,我真怕有一日你把我许给个八旬老翁为继室。” “赵灵姝!我是你爹!我还要做人,我没那么无耻!” 赵灵姝耸耸肩,“那谁说得准呢。总归,为了我自己好,我还是跟着我娘。” 赵伯耕手指颤抖的指着赵灵姝,“行,行,只要你以后不后悔,你爱跟谁就跟谁。” 赵灵姝让丫鬟去拿纸笔来,随后又开口说,“你和我娘和离,我娘的嫁妆以及她嫁妆中所产生的孳息,这些都归我娘所有,这点我没意见。但是,我娘养了你们侯府十几年,这个钱你们真不准备还么?” 赵伯耕不耐烦,“府里这些年的出息都在你祖母手里,养家也该你祖母出钱,你问我要钱,我哪来那么多银子。” 赵灵姝说,“那我不管。反正现在我娘要与你和离了,总的把账算清了,再签这和离书。总归我们是不急的,你若是觉得我这个提议为难,你也可以回府好好考虑两天,等觉得能拿出这笔银子了,再来谈和离的事儿。” 赵灵姝给她娘一个眼神,娘俩转身往回走。 二房和老夫人等人欠的那些东西,可以问他们要过来。那些东西多是常慧心嫁妆中的东西,只要告到衙门中,衙门绝对会管。 但是这些年常慧心养家的花销,若是这时候不要过来,以后就成了一笔糊涂账,想要也要不回来了。 赵灵姝不急着让她娘和离么? 她很急,非常急,生恐她娘某一个时刻再后悔,只想尽快尽尽快把这件事敲定。 但赵伯耕来的这么急,一见面就要和离,那自然是有有利于他的事情发生了。 第80章 结束了 赵灵姝的猜想得到证实。 赵伯耕为尽快和离,确实不惜一切代价。 原因有二。 其一,连翘已经怀孕一个月,他既然答应要娶她进门,自然要在连翘还没显怀之前,办成两人的婚礼。 这样即便他儿子出生的月份早一些,也可以借口“早产”,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但若是一直耽搁下去,连翘的肚子大了,她挺着个肚子进门,不仅她的脸面不好看,孩子出生后会被人说道,就连他的风评也会被害。 即便现在他已经没什么风评了…… 其二,他怕老夫人知道此事,再过来闹腾。 老二现在被移交到大理寺,他放火烧人,虽然未遂,但依照朝廷律例,肯定也会有几年牢狱之灾。 他娘那人一贯宠溺老二,老二进了监牢,跟要她老命一样。 她肯定会来常慧心这里缠磨,更甚者提出用和离,换老二出牢房这样的交换条件。 但想也知道,常慧心母女绝不可能放过老二。那怕常慧心被磨得没办法松了嘴,赵灵姝这丫头也一定咬死了让老二血债血偿。 事情肯定会陷入僵局,和离的事情一定会一拖再拖。 若是往常,他也懒得理会这些,可连翘等不起。 况且,从他私心里,他也觉得老二有些烦。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年就是他在背后撺掇着娘过继。若不是他爆发过一次,把他娘吓住了,但凡他脾气软一些,如今府里的世子之位,就被二房那两侄子中的一个占住了。 赵伯耕想到这点,心中很是气怒。所以还是让老二去牢里清净清净,等过惯了牢里的日子,他就知道单纯只做个侯府的二爷,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情。 考虑到这两点,赵伯耕迫不及待要将和离的事情敲定。 但赵灵姝这丫头实在难缠。 若是不满足她的要求,这事不知道还有多少变数。 若是让赵灵姝得知连翘怀孕…… 赵伯耕头都大了。 要么掏一笔银子,要么让他儿子成为众人皆知的私生子,两权相害取其轻,赵伯耕沉默了一会儿后,一咬牙,一握拳,“银子我给!” 赵灵姝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是说你没那么多银子,难道现在你就有了?” 赵伯耕冷眼看着这个生来与他相克的女儿,“即便没有,我借也要借来给你。摊上你们母女俩,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砚明。”赵伯耕拿出自己的私印来,“去汇通钱庄,把我存的银子都取出来。” 赵灵姝“呦”了一声,扛了扛她娘的肩膀,“您以为我爹穷的叮当响,就可劲拿自己的私房填补侯府的窟窿。结果到头来,就您自己傻。连我爹这人都知道存私房,老太太和二房肯定存的更多。他们是只进不出,你这是只出不进,娘,你看你嫁的这是什么人家。” 常慧心很平静,她摸摸赵灵姝的头发,“是娘眼瞎,娘已经知道错了,姝姝你别说了。” “好。” 赵灵姝看着拿了私章要离开的砚明,赶紧提醒他,“取银票啊。出了胡同往东五百米就有一家汇通钱庄,你快去快回。对了爹,你的私房够还债么?我娘可是还要利息的,你不会只还本金,不还利息?” 赵伯耕脸更黑了。 恰此刻旭日初升,耀眼的金光照在他面颊上。就让赵伯耕的眼眶下的青黑无所遁形,面上的愤怒和郁闷也更加明显。 他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我没那么多银子!” 侯府的日子一向花团锦簇。 初算下来,每月最少花销两千两银子,这还没算上四时八节的走礼,与日常人际往来所需要重金购置的礼品。 每月两千两,一年两万四千两,常慧心大约摸养了侯府十三年…… 合算下来的数字,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让赵伯耕头晕目眩。 这时候,他不感慨娶了夫人,生活水准更上一层楼了。他开始痛恨常慧心手大!痛恨她管家一点不知道节省! 他还怨怼老夫人和其余几房占足了便宜,他们吃的用的可都是他的! 赵伯耕存在汇通钱庄的这些私房,都是他这些年来,断断续续收到的孝敬。 原本这些银子他是存来以防万一的,除了砚明外,其余谁也不知道。可不过一眨眼,这些银子就要流进常慧心的荷包里了。 赵伯耕喘不上气,不得不扯开了衣领,让自己能大口呼吸几下。 他面色狰狞的说,“我总共就这么多,你们爱要不要。若非得把利息也算上,和离这事儿就过些日子再商量。” 常慧心拉拉女儿的手,想说“算了”。 能把这部分银子拿回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可别惹恼了赵伯耕,不然怕会鸡飞蛋打。 赵灵姝拍拍她娘的手,让她娘安心。 她挑着眉看着她爹,“过些日子商量也行,反正我和我娘也不急于一时。总归我和我娘从家里搬出来了,大面上已经和侯府撕扯开了,至于那纸文书,说实话,有和没有对我娘来说真没太大区别,没有似乎更好一些。” 没有和离书,她娘就是昌顺侯夫人。就是外人看他们娘俩资产丰厚,想要打歪主意,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这么一想,赵灵姝更觉得现在这个状态也不错,貌似对他们娘俩最有益。 她挥手撵她爹,“你走,和离这事儿暂时就算了。等你什么时候凑足了银子,咱们再接着商议。” 母女俩真就施施然的转身离开了。 直至他们走出了几十步,赵伯耕才怒吼一声,“你们回来!利息我给!” 不得不说,赵伯耕这个侯爷还是有些能耐在的。就见他又掏出一块儿私章来,让砚明去另一家钱庄,把他存下的银子也都取来。 但显然,这些就是他所有私房了。 但就这些,加起来也不够还债。 一行人到了户曹后,赵伯耕又去寻他那友人嘀咕了一通,那友人许是真和赵伯耕有什么铁打的交情,竟然在片刻时间内,凑足了一大笔银子,交给了他。 等赵伯耕把满满当当一匣子银票推到母女俩跟前,他面色难看的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友人见状,小声劝慰,“若心疼……这婚事也不是非离不可。” 赵伯耕摇头,“你不懂。” 友人回了个格外意味深长的眼神,“你确定事后不会反悔?” 赵伯耕坚定的点点头,“我有更重要的人要守护。不过是些阿堵物,能用这些和他们娘俩断干净,是我赚了。” 友人嘴角微翘,笑意一闪而逝,“你确定不会后悔就成。” 有婚书、和离书,夫妻双方都到场,子女、财产等分割清楚,当场交换了定亲信物,并交给衙门三百文离籍钱,赵伯耕和常慧心彻底斩断了这段夫妻关系。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过的很慢,又似乎过的很快,等走出衙门时,赵伯耕两手空空,意气风发,常慧心则心神恍惚,手中紧紧的捏着一份女户文书。 她及笄后便嫁入京城,至今已过去十五年。 初入侯府时,她心性烂漫、活泼开朗,是个对夫君满心憧憬的小娘子;如今离开侯府,她心神俱疲,华发初生,成了一个庸俗失意的普通妇人。 “哎呀,还有件事竟然被我忘了。”赵灵姝一拍脑袋,懊恼出声。 她这一声,直接把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两人都拉了回来。 赵伯耕该高兴了,毕竟摆脱了常慧心,他就可以迎娶娇妻爱子入门,这是喜事一桩。 他也确实高兴,甚至意气风发,觉得自己此刻年轻的堪比二十岁的小伙子。但不知为何,在志得意满之时,他心中有一块变得空落落的,似乎以后不管用什么都填不满。 听到赵灵姝说话,他条件反射接了一句,“你忘了什么事儿?” 赵灵姝眨巴着眼睛说,“我忘了让你提前把我的嫁妆给我啊。” 在赵伯耕的倏然变色中,赵灵姝说,“我好歹也叫了你十多年爹,虽然如今你与我娘和离了,我归我娘管,但我想着一日父女百日恩,我若成亲,嫁妆你肯定会给的?” “不过你还年轻,说不定之后还会续娶,若你很快迎了新人过门,新人与你生气,不让你给我嫁妆,你不是很难做?所以我就想着,不如你现在就把该给我的嫁妆给我,这样我以后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给你们添麻烦。” 赵伯耕脱口说,“你们娘俩都把我薅光了,我为此还欠了大一笔外债。我哪里还来银子给你置办嫁妆?你娘有钱,以后她的都是你的,那些银子足够嫁十个你了。” “哎呀呀,别说的那么绝情么。你手里是没现银,但你手里还有些庄子、宅子、院子、铺子,还有一些古董字画什么的能变卖换钱,若不然,你那友人会那么放心,把家底都借给你?爹啊,我叫你一声爹,你总要全了我们这段父女情谊。总归你除了我之外,也没有别的子女了,你的东西不给我,难道还想带到地下去?” “我就是带到地下,也不给你,赵灵姝你就死了这条心。往后你们娘俩都离我远远的,我的那点财产,你也不用惦记了。你也说了,我还年轻,还会续娶,娶了新妇,指不定我会有别的儿女。我的财产,包括整个昌顺侯府,都是我儿子的。” 赵伯耕甩着袖子,大步走远了。 他走得很快,从后边看像是担心有鬼在追。 赵灵姝和常慧心目送赵伯耕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面上。 赵灵姝冷冷的说,“我爹准备娶连翘进门了!连翘怀孕了!” “啊?” “不会姑娘?” “这您都能看出来?” 赵灵姝在她娘的一脸怀疑中,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首先就是赵伯耕今天目的明确,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曾怀疑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儿,但一时间也猜不出来。” “刚刚我试探他会再娶,他亲口承认会续娶,还说会有别的儿女。最后他更是说,要将侯府留给他儿子。” “赵伯耕现在只在外边养着一个连翘……他说的续娶,绝对不会是巧娘几个。当朝律法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不能将妾室扶正,但巧娘出身低,亲眷都靠不上,赵伯耕只要不傻,就不会续娶巧娘。反倒是连翘,若是连翘怀孕,我爹等着将娇妻幼子接进门,他这一早上的行为,就都能解释的通了。” 赵灵姝侃侃而谈,刘嬷嬷和红叶的表情却震惊极了,反观常慧心,她的神情平静的出人预料。 “连翘不可能怀孕的。”常慧心说。 “额?您说什么?”赵灵姝惊住了,难道她娘知道什么秘辛不成? 赵灵姝扒住她娘,“您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有些往事,常慧心难以说出口,因为要在姝姝面前,保持她和赵伯耕最基本的体面。 可她实在不是姝姝的对手,姝姝歪缠起来,她也只有举手投降的份儿。 常慧心到底是说,“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府后娘仔细告诉你。” 因为常慧心这话,回府的路上赵灵姝很安静。 但是下了马车,回到房间里,赵灵姝就闹腾开了。 她缠着她娘,搂着她的胳膊,抱着她的腰,“您说啊,您怎么知道连翘不可能怀孕的?难道我爹曾经伤过,咳咳……” 常慧心不想和女儿说某些问题,别看她也过了十多年夫妻生活,但提起来她也害羞。 但已经答应过女儿了,自然不好说话不算数。 常慧心顶着女儿炽热的视线,到底是含糊其辞的,把她的猜测说了出来。 这件事和巧娘有很大关系。 常慧心怀孕前三个月,因为和赵伯耕生了一场大气,胎相不稳,且有流产征兆。 她遵照医嘱卧床修养,赵伯耕就被巧娘勾到了床上。 常慧心知道贴身侍女的背叛后,如何痛苦且不说。 只说巧娘事后跪在她膝下,哭的喘不上气。她还拿出了他们多年的主仆情分说事儿,更是说她怀了孕,总归要安排别的丫鬟伺候侯爷,外来的那有从小跟在身边养大的用着放心,还请她看在她已经是侯爷的人的份儿上,留下她。 第81章 来晚了一步 巧娘留下了,甚至怀孕了,她害怕失宠,便更紧的缠着赵伯耕。 但她是怀孕的妇人,赵伯耕再饥不择食,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和她胡闹。 巧娘不甘心,便去外边一些不干净的地方求了药。 自此赵伯耕对她欲罢不能,巧娘也因为房事过度,流了产。 常慧心提及巧娘和赵伯耕的丑事,面上的神情颇为羞愧。 好似在孕期缠着赵伯耕胡闹的人是她一样,让她窘迫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这到底不是她做的事儿,常慧心在赧然之后,便又很快镇定下来。 “那时候我忙着养胎,自然无暇注意巧娘的动静。还是后来我生了你,开始管家理事,才有守门的婆子为了讨好我,把这件事情说给我听。” 当时她就存了疑,就派人去巧娘去过的地方暗暗查看。但那就是个普通的院子,里边有一个外地来的神神叨叨的婆子,偏巧那年雨水太大,那婆子被塌下的屋顶砸死了。 她不死心,之后又唤来巧娘院子里的丫鬟询问。那小丫鬟跟着出去过,却一直在外边守着,根本没跟进屋里。 至于那些药,怕是被磨成了粉,只需用水或汤冲泡即可,根本不用煎煮。没有药渣,也不知道药方,小丫鬟根本不知道那药有什么作用。 常慧心不死心,后来又几经打听,才知道被巧娘求药的婆子,做的不是什么正经勾当。隐约听人说,那段时日有不少青楼楚馆的女子常往那院子里去,她这才猜到,巧娘求来的那些药,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结合赵伯耕那些日子对巧娘痴迷不已,不顾巧娘怀了身子日日与她缠绵,常慧心的猜测就更多了。 她与女儿说,“那药应该有催情的作用。” 巧娘怀孕,她自然不会擅自用药,危害自己腹中的孩儿。可她又想勾住赵伯耕,于是便给赵伯耕下了催情药。 至于那药在催情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效果,常慧心觉得有。 因为就在那之后,巧娘流产了,赵伯耕在外边有了个相好。老夫人压着她将人抬进来,给赵伯耕做了妾室。 按说前头有她和巧娘怀孕,这妾室只要身体无恙,应该也会很快怀孕,事实却是,直到如今,赵伯耕再未有过子嗣。 常慧心道,“我这十多年,曾反复思量过那件事。若是你爹的身体出问题,便是那段时间在巧娘手里吃了亏。别的,我再是想不出能损坏你爹的身子,你爹却全然没注意到的情况了。” 赵灵姝听了一出八卦,胳膊拄着侧脸问,“既然您猜到府里再没有孩子出生,问题可能出在我爹身上,那您为何这些年还任由祖母他们折腾您?不是吃各种生子的偏方,就是去各个地方求神拜佛,娘,您不觉得委屈么?” “也委屈过,但是,那些也只是我这两年才猜到的。至于你爹的身体是否真出了问题,我也不确定。” 她也曾含蓄的提议,夫妻两人一道让御医诊个脉,然而这就像是碰到了赵伯耕的雷区,每每让赵伯耕大怒。 其实常慧心也理解赵伯耕的怒气,毕竟时人都把不能生孩子的因由归咎在女子身上,从来没听谁说过,不能生这事儿和男人有关系。 她那时候也如此认为,因此,那些刚冒了头的想法,就这样被赵伯耕吼没了。 这几年,她与赵伯耕的感情愈发疏远。 许是两人中间有了距离,她便能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更仔细的梳理这件事。 直至今天,她与赵伯耕和离,对他彻底祛魅,常慧心才敢确定,赵伯耕的生育能力,肯定在巧娘怀孕那年被伤了。 他不可能再让女子怀孕了。 “既然我爹不能让女人怀孕,那连翘怀的又是谁的孩子?”赵灵姝眼珠子咕噜噜转起来,“难不成连翘背着我爹偷人?” 常慧心叹一口气,“她应该没那个胆子。” 况且康平巷那个地方,常慧心也是知道的。里边的胡同九曲十八弯,每家每户地方都很小,一条胡同里恨不能挤上三四十户人家。 人家多,闲人就多。 她不觉得连翘有胆子在那种环境下,给赵伯耕戴绿帽子,她也不觉得,连翘会只图一时的欢愉,不顾长远的利益。 “她找上你爹,绝不可能是意外。既然是有意为之,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连翘一定会严守本分,绝不会让赵伯耕发现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妥当。” 常慧心摇摇头,“罢了,不说他们了。左右现在都和离了,从此他们与我也只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赵灵姝看着她娘贤淑的眉眼,盛夏的骄阳照耀在她娘身上,她娘眸中的放松之色从未有过。 与赵伯耕和离后,那个牢牢禁锢在她娘身上的枷锁终于被解除了,她娘自由的像是要飞起来。 但是,“您觉得他们是无关紧要的人,连翘怕是不觉得。您也说了,她找上我爹,绝不可能是意外为之。既是有意,以后她少不得要在您面前耀武扬威。” 常慧心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一时间就忍不住蹙起了娟秀的眉头。 她莹润的面颊上泛上苦恼之色,真是烦那两人烦的够够的。 “罢了,现在想这些都太远了。我们只管过自己的日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些日子的折腾,在今天终于结束了。 常慧心心累的同时,又感觉前所未有的痛快。 拿到了女户文书,以后终于能带着女儿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常慧心一颗心松懈下来,疲累的感觉汹涌而致。 “姝姝,娘太困了,想睡一觉。” “那您快回房睡,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陪娘了。不过娘还没用早膳,您不饿么?” “不饿。娘现在只感觉困,只想睡到天荒地老去。” 这种感觉赵灵姝可太熟悉了。 这不就像刚高考完的她么? 那时候她蒙着头,直接睡了一天一夜。 赵灵姝看着她娘的眼神心疼极了,“娘我送您回房休息。现在没人一天到晚监视着您了,娘您想睡多久就睡多久,我保证不让任何人来打扰您。” 赵灵姝亲自送她娘回房休息,又指挥着丫鬟给她娘屋里放好冰盆,落下蚊帐。等看着她娘呼吸均匀下来,人彻底睡熟了,她才收回目光,静悄悄的出门去。 她娘从上床到入睡,只花了区区几个呼吸的时间。 只看这一点,就能窥见侯府带给她娘的压力有多大。 好在,如今一切都过去了。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离了侯府,她娘终于自由了。 赵灵姝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她让丫鬟赶紧给她弄点早膳吃。 她现在胃口好的很,能直接吞下一头牛。 红叶给她提来一个食盒,还兴致勃勃的告诉她,“府里的人都高兴坏了。孙嫂子知道夫人立了女户,直嚷嚷着今天要好好庆祝。孙叔和孙嫂子刚才一起出门了,说要买几样好东西,今天给咱们做大餐。” “哦,好。不过大餐最早上午才能吃,红叶你能不能先把我的早餐放下,再不让你家姑娘吃早膳,我要饿死了。” 就在赵灵姝心满意足的吃着她的早膳时,大门外又传来动静。 赵灵姝竖起耳朵一听,这时候过来这边找事儿,莫不是……老夫人? 还真让赵灵姝猜着了,来人可不就是老夫人和洛思潼么。 老夫人指着孙老头的鼻子骂,“狗仗人势的东西,自己脚上的泥巴都没洗掉,还在我面前摆上谱了。你去问问你家主子,她敢在我跟前大声说话不敢?主子都没这份体面,你这刁奴倒厉害上了,你们常家难道都这样主不主、仆不仆?” 孙老头毫不示弱,指着老夫人的鼻子骂回去,“我是狗,你又好到哪里去?不过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狗尾巴狼罢了?就是你这老虔婆,不把儿媳妇当人看,只顾摆自己老封君的派头。真有本事,你就把你儿子看好了,把家事理好了,可你除了会拿捏儿媳妇,掠夺儿媳妇的嫁妆,你还有什么本事?” “正事不干,屁事不少。一天到晚就会挑拨离间,在人夫妻中间上眼药,你老了若不下十八层地狱,阎王爷都不乐意。” 孙老头憋了十多年的气了。 早在常慧心嫁到这侯府,老夫人接二连三找事儿时,他就对老夫人存了怨言。 但那时候他有正经差事。 每天不是养马,就是驾车,一天到晚还要面对侯府那些下人的挤兑,他每天的日子都忙的不得了。 后来从马车上跌下来,摔伤了腰,不能干活了,他倒是松快起来。 也是那时,他闲散时间多了,对于侯府中传来传去的各种言语听得也就多了。 老夫人虐待常慧心,孙老头知道后气的不得了。 奈何他就是个养马的,他也没什么大能耐,他更不能替常慧心出头。 但什么都不做,孙老头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他就给常家去了信,说了常慧心的为难之处,常家立马派了舅爷过来,还带来了许多好东西。 虽然这与孙老头的初衷不符,但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老夫人得了好处,常慧心的日子确实好过许多。 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随着舅爷的离去,老夫人故态复萌。 孙老头算是看出来了,夫人没儿子,腰不直,就只能任人拿捏。 可生儿子这事儿,那也不是想生就能生出来的。 孙老头没办法帮衬常慧心,只能在侯府帮衬从常家出来的陪嫁,让他们不至于被欺负的太狠。 同时,他将老夫人欺负常慧心的每一笔都记下来,就等着有朝一日,一一回敬回去。 这是个特别护主的老头,也睚眦必报,如今可算让他抓住机会了。 孙老头唾沫星子横飞,“一家子欺善怕恶的玩意儿,仗着我们家姑娘脾气好,就把人往死里作践。若不是我们姑娘命硬,早就被你们作践死了。还说什么我们姑娘没给侯爷生个儿子,要把姑娘的嫁妆留下做赔偿,我呸!让我说,就是昌顺侯命中无子,我们姑娘没生出儿子,全都是被他牵连的!” “你去街上打听打听,像你这样没脸没皮的老夫人,别说在京城了,就是在整个大秦朝,都是头一份儿。像你这样贪图儿媳妇嫁妆,还能把话说这么好听的,我不给您找个戏班子宣传宣传,都是埋没了你的人才。” “您老人家,可真是老太太喝稀粥,无耻下流到家了!” “噗嗤!” “噗嗤!” “咳咳咳!” 周围接二连三的传来喷笑声、呛咳声。 老夫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见附近墙头上,门后边,冒出来许多丫鬟婆子的人头来。 那些丫鬟婆子被她看见了,赶紧捂着嘴缩回去。 可随即,墙根下,门后边,便都响起这些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那位大爷口舌可真厉害。” “这老太太也太无耻了,竟然贪图儿媳妇的嫁妆。” “这是昌顺侯府的老夫人,勋贵家的老太太,怎么也这么不要脸呢?” 老夫人被气的身子一摇,直直的往后倒去。 “娘,娘您没事儿?”洛思潼险而又险的搀扶住老夫人,又有齐嬷嬷和桑姑姑赶紧凑过来,三个人好歹将老夫人扶住了。 老夫人被气的出气多进气少,眸中的光却更怨毒了。 她想骂回去,奈何现在眼前一阵阵发黑,便只能徒劳的指着孙老头,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孙老头见这老太太如此不经气,也收了手。 把这老婆子骂死了,别人不会说他厉害,只会说他们夫人怕不是个好的。 孙老头不想牵罪夫人,便冷哼一声,拉住两扇大门,微微一用力,就要把眼前这些碍眼的人都关到门外去。 洛思潼一只手用力抵住大门,“等等,我们当真有要事儿要见一见大嫂,今天不见到大嫂,我们是不会走的。” “找你大嫂啊?那你们来晚了一步。这里可没有你大嫂,这里只有贤淑端庄的和离妇人——常夫人。” 第82章 无功而返 最后一句话不是孙老头说的,而是常夫人的女儿,也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生冷不忌、来者不拒的赵灵姝赵大姑娘说的。 大姑娘她吃饱喝足,出来找人逗闷子了。 熟料远远的就看到,孙大爷一人力战侯府几人,把个老夫人气的险些厥过去。 赵灵姝心里狂给孙大爷鼓掌! 厉害啊大爷! 早听说孙大爷厉害,可她哪里想过,身材干瘦、头发全白,脸上的褶子比包子上的褶子还多的孙大爷,嘴皮子竟会利索到这种程度。 早知道他这么厉害,她早就聘请他做嘴替了。 有孙大爷稳定发挥,她得省多少力气啊。 赵灵姝将劳苦功高的孙大爷请下去,换她上场。 孙大爷还不太情愿,赵灵姝就笑着说,“您先下去歇歇,以后用您的时候多的是。真要是一下子把您累坏了,我都没法对我娘交代了。” 孙大爷到底是到一边去了。 但他没离开现场,他得在这儿坐镇,以防外边那些无耻之辈欺辱打姑娘年幼,对打姑娘动手。 赵灵姝才不会被人欺负,她不欺负别人,那人就该烧高香了。 赵灵姝看看眼前几人。 老夫人来了,洛思潼来了,洛思婉也来了。 洛思婉躲在众人身后,要不是她眼睛尖,险些错过她。 赵灵姝热情的冲洛思婉招招手,“你还有几件东西没还,今天是特意过来还东西的么?” 洛思婉一下子把头垂到胸口处,一张素净的小脸煞白煞白的。 赵灵姝又看向面前的老夫人和洛思潼,“我昨天和你们说,欠我娘那些东西,最好昨天晚上之前还清,你们把我说话当放屁。不过咱们都是亲人,我对你们还是留有情面的,你们非要拖到今天还,我也不是不能看在过往的颜面上,答应你们。” “对了,东西呢?都放在马车上么?你们欠我娘那么多物件,一辆马车大概拉不完。” 赵灵姝说着话,迈步往前走,就要去将马车上挂的帘子掀开来。 洛思潼终于开口了,“姝姝,我们今天来是……” “是来还东西的对不对?毕竟最早借出去的都十多年了,再不还确实说不过去了。行了,我知道了,咱们这就搬东西。” “不是!”洛思潼一把抓住赵灵姝的胳膊,“我们不是来还东西的,我们是你求你高抬贵手,放你二叔一条生路的。” 赵灵姝陡然变脸,一下挣开洛思潼的手,“什么?不是来还东西的,是来求我饶命的?” 赵灵姝气笑了,“你们欺负人没够是不是?看我和我娘都是妇孺,就逮着我们娘俩可劲作践。我们娘俩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辈子要到你们侯府被你们这么糟蹋。我的老天爷啊……” 赵灵姝拍着大腿就要指天大骂,洛思潼看着挤在远处看热闹的丫鬟,再看看墙头和门旁的婆子和仆役,想都没想,跳上前就要捂住她的嘴。 赵灵姝往后退了两步,侥幸避开了。 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做什么?话都不让说了,你是想捂死我,然后拉着我的手,直接往谅解书上摁指印么?” 如果可以那么做,洛思潼和老夫人求之不得。可这一圈明晃晃都是人,想捂晕她摁手印都不能。 洛思潼忍住满心的怨毒,“姝姝,你二叔他是被人陷害的。你是他嫡亲的侄女,他怎么忍心害你?这事儿肯定是个误会。姝姝你去大理寺和官员们说一说,让他们把你二叔放出来。” 老夫人终于能说话了,她急切的扒拉开洛思潼,瞪着浑浊的老眼问赵灵姝,“你刚才说,这里没有思潼的大嫂,只有和离的妇人常夫人。谁和离了?常慧心么?她和谁和离了?赵灵姝你把这事儿给我说清楚。” 赵灵姝左右为难,“我只长了一张嘴,那可能一下回复你们两个人的问题。不过你曾经是我祖母,是府里的长辈,我肯定要先敬您三分的。” 赵灵姝说,“我说常夫人和离了,那肯定是和您儿子和离了。我娘也只和昌顺侯有过一段婚姻。不过不久前已经结束了,他们两人已经去户曹办过和离手续了。” 老夫人暴躁的人都跳起来了,“谁让他们和离的?我是他们的亲娘,这事儿没我同意,不作数!你去把你爹娘找回来,让他们去衙门,把之前的和离撤回来。” 赵灵姝啧啧,“和离书还能撤回?这真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了。我娘要是知道您这么稀罕她这个儿媳妇,肯定激动死了。以前我娘在您膝下的时候,一天到晚也没见您给我娘一个笑脸,现在我娘和我爹和离了,你又觉得我娘好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老夫人气的咬着牙,“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现在只管去把你爹娘给我叫过来。” “那不成啊。我娘都不是你们赵家妇了,叫我娘到您跟前做什么?至于我爹,他现在应该去康平巷找他小心肝连翘儿了,你要找我爹,只管往哪儿去。” 老夫人暴躁,“怎么就不是我们赵家妇了?他们两人和离,我这个亲娘没点头,就不作数。” “律法上可没规定,需要做亲娘的点头才能和离。那《大秦律》上写的清清楚楚,只需要我爹娘同意,族长同意,这事儿就成了。这不凑巧了么,我爹就是赵家的族长。” 老夫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也没用,我娘现在可不是你们侯府的人了。我们现在自立女户了。” 老夫人尤在疑神疑鬼,洛思潼眼中的光彻底灭了。 她好不容易求得老夫人同意,让老夫人答应用同意和离这一条件,换取常慧心和赵灵姝在谅解书上签字。 可如今常慧心已经和赵伯耕和离了,他们手里再没有能拿捏常慧心的东西了。 洛思潼心如死灰,这一瞬间,觉得他们的报应来了。 赵灵姝看看众人的反应,笑眯眯的给众人说了个好消息,“我爹准备娶连翘进门,指不定很快又能给我添个弟弟,这可真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 洛思潼陡然抬起头,眸中都是震惊惶恐之色,“你爹要娶连翘进门,连翘要给你生弟弟?” “可能,我是从我爹漏出的口风里猜到的。至于真不真,我也不知道。” 赵灵姝摊开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洛思潼怎么看她这个模样,怎么觉得碍眼,“连翘害的你爹娘和离,还要给爹生儿子,这件事你能忍么?有了弟弟,你就不是你爹唯一的孩子了,你爹所有的财产,都是连翘的儿子的了。” “是就是呗,反正我爹本来也没打算将那些东西给我。我又没损失,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喽。” “你怎么能这么轻易认命,你应该回去争……” “争来然后把那些东西都送给你么?二婶,你把所有人都当傻子呢?不过话说回来,你欠我娘那些东西,准备什么时候还?二叔已经进去了,你不想背一个偷盗我娘嫁妆的罪名,也一块儿进去?若你也进去了,灵均堂兄,灵溪堂妹,灵旭堂弟,他们可怎么办呢,他们不会被人吃了?” “你,赵灵姝你威胁我!” “怎么会呢,我只是好意提醒你罢了。二婶你怎么还不领情呢?” 说来说去,扯来扯去,最后这边的热闹无疾而终。 老夫人和洛思潼等人无功而返,几人离开时,颇有丧家之犬之感。 不管其他人爽不爽,反正赵灵姝是爽了。 还有令人更爽快的事情,那就是到了中午时分,洛思婉主动送还了其余全部物件。 当然,有的她已经送人了,不好要过来;有的融了,做成了新的首饰。这些不能原样归还的,洛思婉便回以同等价值的金银。 她也很乖觉,还送来了利息。 常慧心一觉醒来,就看见赵灵姝带着丫鬟们正盘点着这些东西。 她有些惊讶,“思婉把东西还了?” “可不是么。乖得很,利息也一分没少的给了。” “她这么好说话么?” “那自然不可能,不过我好言相劝,她自然就把我的话听到心里去了。” 常慧心很了解自己的女儿,从她女儿的三言两语中,她窥到了许多东西,“我睡着时,侯府那边的人过来了?洛思婉会还东西,是因为你威胁她了?” “怎么能说是威胁呢,我们明明就是友好沟通。” 常慧心笑着点了女儿一指头,“小滑头,我还不知道你。” 这时候都是后半晌了,常慧心一下睡了四个时辰,饿的肚子咕咕直叫。 她坐在桌边用饭,赵灵姝就凑在她娘跟前,把她睡着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末了,她总结道,“洛思婉和洛思潼都有需要顾忌的东西。” 洛思婉还没嫁人,她需要一个好名声。洛思潼呢,赵仲樵不出意外会进去,他进去了,若洛思潼也跟着进去,二房的三个孩子就彻底完了。 哪怕是为了保全三个孩子,洛思潼也会尽力将东西全还上。 洛思婉和洛思潼好拿捏,老夫人混起来,就有些不好办。 但这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现在先不想这些。 因为天晚了,再过一会儿就该用晚膳了,常慧心只用了半碗素面垫了垫肚子,便停了筷子。 娘俩走到外边,看丫鬟们拿着竹竿,黏树上的知了。 正此时,大门再次被敲响。 赵灵姝嘀咕,“赵伯耕和侯府的其余人都来过一遍了,这个时候登门的会是谁?” 常慧心想到了一个人,眸中盈上笑意来,“会不会是宛瑜?” 赵灵姝一拍巴掌,“我过去看看。” 孙大爷已经在门口喊了,“夫人,姑娘,肃王与肃王府的大姑娘过来了。” 娘俩对视一眼,干脆一道往大门口去。 肃王和小胖丫此时已经站在门口了,小胖丫欢欢喜喜的进了宅子,肃王却在门口站着,没有进来的意思。 常慧心与赵灵姝一道给肃王见过礼,赵灵姝与小胖丫凑在一起说话,常慧心则尴尬的招呼肃王进门。 其实这非常不合礼。 毕竟她是一个刚和离的妇人,而肃王是一个丧妻多年的鳏夫。 两人凑在一起,难免会被人背后说道几句。更别提她今天刚和离,本就被众人热烈议论着。 可就这么放任肃王在门口站着,似乎更不合适。 常慧心说了请人进门的话,肃王神态间略有犹豫,“这样可会给夫人带来麻烦?” 他直白的开口,常慧心便愈发不好意思了。她赶紧让开身,再次请肃王进来,“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要说只管说去。身子不怕影子斜,我只担心会牵累了王爷。” 肃王儒雅一笑,“我一个大男人,那些人的画伤不了我。若是言语能杀人,我早就死了成千上万次了。” “如此,就请王爷进来喝杯凉茶。” 两人并肩而行,一道往院子里去。 这栋三进的小院,前院空着,赵灵姝和她娘一起住在二院中。 但前院虽然没住人,却收拾的很齐整。 今天又添了些新鲜的花卉与绿植,便显得整个院子都生机勃勃起来。 几人在前院的一个石桌旁坐下。 这里距离大门很近,推开大门就能看见这里的动静。 小胖丫嘴巴快,坐下后就和赵灵姝咬起耳朵,问起了常慧心与赵伯耕和离之事。 其实这事儿上午就传开了,到下午时,满京城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甚至就连宫里,都有人说道此事。 肃王继认为新一任羽林卫大将,今天特意去宫里谢恩。小胖丫被他一道带进了皇宫,两人先后在宫里知道了此事。 这不,一出宫,父女俩就直奔这处宅子来了。 小胖丫是忧心她常婶婶和姝姝姐姐,至于肃王,自然打的是陪伴女儿的名义。 不过眼下一起说起和离之事,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常慧心却有些尴尬。 她若是怕人说,当初就不会和赵伯耕和离。既然和离,也早就做好了被人说道的准备。 可这不包含被人当面关怀,且是被一个小辈关怀,而且是在有成年男子在场的情况下。 第83章 谋杀 有赵灵姝在场,她自然不会让母亲面子上下不来。但就在她开口要替母亲解围之前,肃王先她一步开了口。 肃王的声音与他这个人一般稳重肃穆,但今天却额外多了些儒雅温和。 他看着女儿说,“瑜儿,皇后娘娘与你几支珠花,你不是说要分给姝姝一半?” 小胖丫哎呀一声叫出来,她懊恼的拍拍自己的脑袋,“爹,你不早点提醒我,我把珠花忘在马车里了。姝姝姐姐你等等我,我这就去取珠花来。” “你慢点。唉,你别跑那么快,再摔着。” 赵灵姝到底不放心,迈步跟过去。 影壁后只剩下常慧心与肃王两人。 常慧心眉眼弯弯,白皙莹润的面颊上,含着清浅的笑容。“多谢王爷方才替我解围。” 肃王轻笑一声,“我不替你解围,才是我的不对。方才是瑜儿莽撞了,冒犯了夫人。” 常慧心微微侧过脸去,不着痕迹的躲避肃王太过热烈的眼神。 好似她的错觉,她总感到肃王的眼神不同以往。那眼神太过灼热,看的她浑身不适。 常慧心到底是按捺下心中的异样,轻笑着道,“我知道宛瑜没别的意思,她是太担心我了……既然和离,我就做好了被人背后说道的准备。”嘴长在别人身上,爱说就说去。她之前就是太忌讳人言了,才把自己活的那么累。 其实想开来,人活在世上,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人后不被说? 只要那些话不说到她跟前,她只当不知道,这样一来,日子是不是就好过多了? 常慧心是真的看开了,神情就由衷的松快起来。她甚至还能温婉的对着肃王笑一笑,“不是什么大事儿,现在的日子比以往好过多了。” “夫人当真如此以为?” “这还能作假?” 许是与肃王也打了几回交道,肃王也不像外人议论中那样冷面凶煞,而是儒雅温和,看着甚至有几分好脾气。 常慧心有些话不好与女儿说,更不好对外人说,一时冲动,便与肃王多说了几句,“现在的日子是另一种过法,虽然要被人说长道短,但不用在婆母手下讨生活,不用小心与妯娌周旋,不用在夫君面前强颜欢笑,不用去想着周全,想着大度,想着尽善尽美,这样其实也挺好的。我只要把心思都放在姝姝身上,我们娘俩的日子清净又自在。我曾想着带姝姝回蕲州……” “什么,娘你要带我回蕲州?是回去探望祖父祖母他们,还是要回去定居?” 赵灵姝和小胖丫牵着手过来了,姐妹俩一人手中拿了两三支珠花。 那珠花上或点缀珍珠,或镶嵌了玉石,或绿或黄,或粉或青,唯美典雅,溢彩流光,是宫中出来的东西没错了。 赵灵姝原本还和小胖丫商量,梳什么发髻,配那一支珠花,结果还没走到她娘跟前,就听她娘说什么回蕲州。 蕲州是她外祖家,那边风水好,地理位置优越,文风昌盛,风气比京城这边还开放。 赵灵姝之前每隔两三年,都要往蕲州去一趟,小住几个月才归。 外祖家那些至亲对她都很疼爱,舅舅家那些表哥表姐更是和她好的穿一条裤子,她在蕲州还有个“灵书公子”的雅号,在哪儿混的比京城都好。 之前她怎么没想过回蕲州呢? 在京城住腻了,去蕲州住几年不也挺好? 赵灵姝疯狂心动,就差举双手双脚赞成她娘的好主意了。 但她手忙着,脚举不起来,赵灵姝只能用嘴巴说,“娘,你准备什么时候回蕲州?现在还有些热,不过进了八月天就凉快了,到时候咱们出发正好,指不定还能赶在中秋节之前到达蕲州,和外祖他们一起用个团圆饭。” “哎呀,娘,从你嫁到京城,再没回过蕲州?外祖父和外祖母没少念叨你,要是他们知道你回去,肯定以为眼前出幻境了。” 赵灵姝这话直接把常慧心的泪招出来了。 她原本没准备回蕲州的,但是,为什么不回去呢? 她已经和离了,住在京城,真的有回蕲州好么? 趁着爹娘还在,她还能在父母膝下孝敬几年。 京城是是非之地,蕲州却是她心心念念许多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而现在,她和离了,她有时间有精力也有能力回去了。 常慧心当即就想拍板定下此事,“好,我们……” “呜呜呜,婶婶,你们不要回蕲州。我不舍得你和姝姝姐姐离开京城。我爹要去京郊大营任职了,肃王府只剩下我一个了。我原本还想搬过来和你们一起住,你们要是回蕲州了,我怎么办?我和别人一点都不熟,我又要被孤零零的剩下了么?” 小胖丫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手中的珠花都拿不住了,扑啦啦掉了一地。 肃王叹着气安抚女儿,“瑜儿不要胡搅蛮缠,你婶婶只是说一说,又没打算真的回去。况且今年水匪猖獗,即便想回,也等清缴完运河两岸的水匪再回去才安全。” 这话是对小胖丫说的,可何尝不是说给常慧心与赵灵姝母女俩的。 俩人一时间还真愣住了。 赵灵姝问道,“运河两案水匪猖獗?不是说秦王殿下一路从南边杀回来,沿路的匪患都被清理了。” 肃王一笑,“孝章回来时,沿途拜访了一些有名气的民间大夫,他基本是走陆路过来的,嫌少涉及水路。” “啊?这样啊。”赵灵姝摸摸下巴说,“应该问题不大,如果跟在走惯了这段河道的大商家后边一起走,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肃王轻轻摇了摇头,“很难说。那些水匪不同于一般水匪,有的是沿海的倭寇流窜来的,有的是在私盐中,被牵连的漕运官员的家小。他们穷凶极恶,无所顾忌,这两个月已经成势。陛下有清缴的意图,你们若想南下去蕲州,不如等匪患被清理了再过去,左右你们母女有的是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自身安全才最紧要。” 赵灵姝和她娘对视一眼,母女俩人到底是被肃王说服了,“那就等匪患之忧解除,我们再回蕲州。” 两人送了口,表面上最高兴的是小胖丫。 小丫头欢呼雀跃,鼻涕泡都冒出来了。她激动的跺脚,“太好了,姐姐和婶婶都不走了。” 赵灵姝掐掐她肥嘟嘟的脸颊,这手感太好了,又弹又滑,跟剥了壳的煮鸡蛋似的。“不是不走,是现在不走,等匪患解除,我们就走。” 小胖丫背过身去,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反正我只知道,你们不走了。” “哎呀,我原本还想着,到时候去蕲州时,把你也带上,让你一道过去耍一耍。既然你听不到……” “姐姐,我姐姐,我听到了,我都听到了。”小胖丫一蹦三尺高,整个人用力趴在赵灵姝身上,任她如何撕扯都扯不下来。 “爹你听到了么,姝姝姐姐准备带我去蕲州了。我要去!我要跟着一起去!爹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我到时候就偷偷跟姐姐他们跑出去!哼~” 肃王父女最后在新宅用了一顿晚膳才离去。 临走前天已经晚了,小胖丫却依旧有些依依不舍。 她扒着车窗户,对着赵灵姝哭唧唧,那模样要多伤眼有多伤眼。 赵灵姝绝不承认自己心软了,但她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无奈的响起来,“行了,明天你搬过来住就是。反正王爷明天就去京郊大营了,你自己在家也无聊,你干脆就过来和我们一起住段日子。” 赵灵姝看向肃王,“王爷,您答应么?” 肃王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只是,他冲着常慧心拱拱手,“只是要麻烦夫人了。” 常慧心忙回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宛瑜聪慧又乖巧。” “她在熟人面前闹腾得很。” “那还能有姝姝闹腾?” 赵灵姝和小胖丫都不依的叫嚷起来。 “我哪儿闹腾了?” “爹,你不许拆我的台。” 两个小丫头大呼小叫,惹来肃王与常慧心俱都忍俊不禁笑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许是门外的灯笼太亮,许是天上的月辉太过皎洁,这一眼下去,两人都看见彼此瞳孔中一个小小的自己。 肃王面上笑意愈浓。 常慧心却忍不住侧过脸去,略略收敛了一些面上太过明媚绚烂的笑意。 一阵风吹过,将丁香花的香气吹的到处都是。 这点风竟然还带了些许的凉意,吹的母女俩发丝艘乱了起来。 赵灵姝挽住她娘的胳膊,“娘,我们回去歇了。” “好。” “娘,您今天睡了大半天,一会儿还能睡着么?” “应该。我现在只感觉卸下一身重担,身体困乏的很。”说着话,常慧心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看,我又困了……” 赵灵姝一觉睡到天亮。 她睁眼时,只听外边叽叽喳喳,好似小胖丫在说话。 赵灵姝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仔细听了一会儿,是胖丫没错了。 这才几点啊? 胖丫什么时候过来的啊? “胖丫,你进来。” “哎呀婶婶,我姝姝姐姐醒了,在喊我呢。” “那你快进去。” 说是让小胖丫快进去,其实两人是一块儿进来的。 赵灵姝趴在床上,脸朝外,翻起眼皮,打着哈欠看他们。 “娘,胖丫什么时候来的啊?” “天刚亮的时候。”常慧心语气带笑,“她还想偷偷在门外等,结果孙叔听见外边的动静,赶紧去开门了,就见肃王正把宛瑜留在门口。” “肃王把胖丫送过来的啊?”赵灵姝不情不愿的打个哈欠坐起身。她冲胖丫招手,“你晚上总共睡了几个小时?” 小胖丫得意的笔画了一个手势,“三个时辰不到。我很早就醒了,早早就让人收拾好东西,去我爹院子外等着。” “等你爹干啥?让你爹送你过来么?你直接不认识路啊。” “哎呀,我第一次来长住啊,肯定让我爹亲自送一下才算得体啊。况且,我爹今天就要去京郊大营了,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我自然能多喝我爹相处一会儿,就和我爹相处一会儿。” “好。”赵灵姝点头,觉得胖丫说的还挺有道理。 她又问她娘,“王爷走了?” “早就走了。我留王爷在府里用早膳,王爷也没留。他赶时间,我便让孙嫂子简单收拾出个食盒来,让王爷带走了。” 赵灵姝觉得此举甚妥,小胖丫也嘿嘿笑着抱住常慧心,“婶婶最好了。” “你婶婶好,我不好,对不对?” “姐姐和婶婶一样好,我最喜欢你们两个嘿嘿嘿……” 和小胖丫说了些有的没的东西,等赵灵姝洗漱完,三人就一道去花厅用饭了。 然而,还没等他们用完早膳,大理寺的差役就找过来了。 刘嬷嬷不知道是什么事儿,赶紧过来通知一声,赵灵姝和她娘只能无奈的放下筷子,一道往前边的花厅去见人了。 没想到,差役却给他们带来个极其令人意外的消息。 常慧心听到那消息后,面色大变,脸白的跟鬼似的。 “你说什么?赵仲樵曾收买了我女儿院中的小丫鬟,让那丫鬟给我女儿点了迷香,还在饭食中投毒,要害我女儿性命?” 因故意纵火被查出与赵仲樵有关,赵仲樵身上又有一个六品的虚职,勉强算是朝廷官员,京兆尹就邀大理寺官员一道审案。 大理寺审案百无禁忌,该动刑时从不收着,于是,赵仲樵身边那小厮经不住严刑拷打,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他不仅交代了赵仲樵故意纵火行凶,还交代那被派出去放火的男子李四,也是他与赵仲樵一道杀害,而后故意放到悬梁上,做出了畏罪自尽的假象。 另外,小厮还吐露出,早先赵灵姝曾去金光寺庙拜神求佛,小厮曾将一份迷香,与一份毒药交给赵灵姝身边伺候的小丫鬟,让她借机行事。 不过小丫鬟应该是怕害死人,竟然没有动手,侥幸让赵灵姝逃过一劫。 大理寺的差役说完此事,便说明第二个来意,“姑娘的妆奁,全部已经登记在案。官服中存了备份,姑娘今天可以使人去衙门,将自己的首饰积藏都抬回来了。” 常慧心惨白着一张脸,手脚都是抖的。但就在赵灵姝准备送别差役时,她突然出声问说,“我女儿虽然脾气大了些,但她也只与后宅中的女眷起过冲突,却从来没有得罪过赵仲樵。我想问一问,赵仲樵杀我女儿的原因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我女儿不管怎么说,也是他嫡亲的侄女,到底是有多丧良心,才能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女儿下手。他还是个人么!” 差役闻言同情的看了常慧心一眼,继而说,“貌似与夫人的嫁妆有关。夫人可曾在哪里说过,将来要将自己的全部嫁妆,全部当作陪嫁送与您女儿?不出意外,赵仲樵应该是惦记上的您的嫁妆了。” 自古以来,女子的嫁妆虽然是自己独有。但在生育了儿女,儿女娶亲嫁人之时,多数女子也会将自己的嫁妆分成几分,给自己添做嫁妆,或是作为聘礼拿去聘娶佳媳。 可常慧心没儿子,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她就曾与人说,之后要将全部的嫁妆,都给姝姝,让姝姝带到婆家去。 常慧心的嫁妆有多丰厚,外人许是不知道,但是昌顺侯府的人是肯定知道的。 别看她性情软弱,却着实是经商的一把好手。也许是因为她待人真诚,做卖卖实在,不管是开的绸缎庄、脂粉铺,还是粮庄、酒庄等,不能说日进斗金,但也都是能下金蛋的旺铺。 也是因为有这个能耐在,这些年养着昌顺侯府的人,才没把常慧心折腾穷。 常慧心花在侯府的银子多,但是经营庄子铺子所得到的利润更大。她得了银子就买铺子,成亲十多年,她名下的铺子几乎以每年多一个的速度平稳增加。 大约摸统计一下常慧心名下的财产,怕是比侯府几代人的积藏加起来还要多。 这么大笔财产,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如何能不惦记? 二房两口子,极力撺掇老太太,过继一个儿子给赵伯耕,难道只是打着继承侯府的主意么? 并不是,他们还想继承常慧心的多半嫁妆,甚至是全部嫁妆。 可嗣子的事儿还没个定论,常慧心却已经打主意准备将她的嫁妆整理出来,全部作为陪嫁给赵灵姝带到婆家去了,这事儿他们能忍? 若换做洛思潼,她许是会慢慢谋划此事。可赵仲樵是一个常年在外行走的男人,他心狠手辣,只想要一劳永逸。 他不会去给常慧心掰扯什么该将绝大部分财产留给嗣子,他能想到的,就是除掉赵灵姝,那就再没人能与他儿子争夺常慧心的嫁妆了。 只要儿子过继过去,那些嫁妆都是他儿子的,爵位和钱财都到手了,后辈三代子孙都不会有烦恼了。 第84章 报案报案 受命暗害赵灵姝的小丫鬟,是梧桐苑里的洒扫丫鬟。年纪不大,也才十四岁。 前几年南边发大水时,她跟着父母跑出来找活路。结果一家子在路上几乎都死了,只有她命大,好险逃到了京城。 当时她起了烧热,还被两个流民拖到偏僻的树林后施暴,是常慧心上香回来恰好救了她。 可就因为赵仲樵看上了她,还许诺事成之后会将她抬做姨娘,她就昧着良心做下了背主之事。 刘嬷嬷和孙嫂子拿着扫把往小丫鬟身上打,再是没想到平日里那么腼腆乖巧的小姑娘,背后还有这样的算计。 这人和王婆一样丧良心,死不足惜。 小丫鬟被差役带走,常慧心心有余悸的抱着赵灵姝,将她从头摸到尾,“万幸她胆子小,没有真的下手,不然……” 剩下的话常慧心说不下去,因为只要一想到那个后果,她就心疼的窒息。 她的姝姝命怎么这么苦? 怎么所有人都见不得他们娘俩好? 他们娘俩是上辈子刨了昌顺侯府的祖坟么,这辈子才要被他们这么磋磨。 常慧心咬着牙恨声说,“我不会写谅解书的,赵仲樵几次三番要谋害我的姝姝,他死有余辜。” “好了,娘别气了,赵仲樵的罪责有京兆尹和京兆尹的大人们操心呢,他们肯定不会放过她。娘你别快哭了,你看我这不是好着么……” “姝姝,我可怜的姝姝。” 姝姝拍着她娘安抚,心里却在琢磨该怎么送赵仲樵去死一死。 赵仲樵几次谋杀她,可她死里逃生,这属于杀人未遂,赵仲樵肯定不会判死刑。但就这么放过他,赵灵姝不甘心。 现场这些人都以为,是那小丫头害怕她死了没办法收场,所以最终没给她下药,其实应该是下药了的,原主应该就是被她所害,才没了性命。 也因此,她初初过来时,头晕作呕,脑袋疼的要炸开,身上还说不出的难受。 “她”应该是被毒死了,所以才换了她过来。 至于她“苏醒”后,为何没有服药,身上却中毒的症状却也渐渐消失了,赵灵姝怀疑致死的原因主要在迷烟上。“毒药”只是个引子,真正要她命的是迷烟,许是那一瞬间迷烟浓度过高,就要了她的命,等迷烟散尽,身体的灵魂换做了她,她又撑起了这副躯体…… 赵灵姝脑袋里想了许多,真真假假的,她也猜不准。 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他们娘俩早些离开昌顺侯府是正确的。不然,就依照二房这不死不休的架势,他们娘俩之后想离开侯府也难。 想到这里,赵灵姝心一冷,“娘,我准备把洛思潼和祖母暗算我过敏、故意谋害我性命的事情,也报到衙门去。” 常慧心直接点头,“好,娘陪你一起去。反正也不差这一桩事儿了,这次咱们彻底的和那府里掰扯明白,以后见面也只当是仇人。”侯府的爵位也弄不到手了,既如此,还忍他们做什么? 母女俩商商量量,这就准备再出门一趟。 旁观了全部过程的小胖丫,气也气过了,恼也恼过了,她现在只恨她没有长出三头六臂来,不然她一定跑到昌顺侯府,将所有人都打个半死。 太坏了。 竟然因为想贪图别人的嫁妆,就屡次对人下死手。 就这还是至亲的二叔? 说这是豺狼还差不多。 小胖丫跟着两人一道往门外去,路上还义愤填膺的说,“我那继祖母都没这么无耻。” 他们虽然贪墨王府的财产,但也只感贪公库的东西,他爹和她娘留给她那些,继祖母连摸都不敢摸一下。 就更别说暗害她的性命了,他们朝她神一根手指头试试,看她爹能给她剁成几段。 想想她的爹有多护短,就想到了昌顺侯有多失职。他竟然还想按下这所有事,让婶婶和姝姝姐姐只当这些都没发生过,他好无耻。 婶婶和他和离,再正确不过。 很快到了京兆尹,常慧心领着赵灵姝进去将事情一交代,负责记录案件的差役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豪门勋贵之家为争家产打的头破血流,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可为了争一个媳妇的嫁妆,却几次三番对小辈出手,这未免太恶毒了些。 即便见惯了诸多阴暗的差役,也忍不住对常慧心母女俩投以怜悯的目光。 他们能活到现在,可真是不容易。 差役把该问的都问了,末了说,“夫人说还有人证物证?” 常慧心点头,不紧不慢说,“家里下人已经去带证人了,稍后就到,还劳大人稍等片刻。” 等孙叔将王婆与彩娟全都交到京兆尹官员的手上,两人才一到回了府。 他们才刚进家,就听人说京兆尹派人往昌顺侯府去了。听说这次是把侯府的老夫人和二夫人提走了,两人涉及到一桩杀人案。 新宅所在的胡同,距离京兆尹太近了,加上胡同中搬来的新邻居,恰是那位与昌顺侯和离,闹得满城风雨的先昌顺侯夫人。 也因此,胡同中的人家,都特意交代了家中下人,仔细盯着或常宅的动静,一有消息就来报。 这不,常慧心除了一趟门,京兆尹那边就有差役气势汹汹去提人了,昌顺侯府老夫人和二房夫人杀人的事情,可不就不胫而走了。 胡同中住的多是体面人家,当家的夫人和老夫人自然不好在门前院子里嚼舌根,可关了门,在屋里也免不了念叨几句,“这昌顺侯府怪不讲究。” “原本我还想说,那常氏离开侯府,迟到有后悔的一天。今天知道这事儿,我只想说和离的好!早就该和离了!继续留在侯府,别说是嫁妆了,就连他们娘俩,都让人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先别站队的太早,说不定这事儿有什么隐情呢?能为侯府老封君,必然不是无德无能之辈,应该不会做下暗害小辈性命这种糊涂事儿。” “不说这些,那常夫人在旁边宅子也就住了两天,可肃王却来了三次……” “不该说的别说,那常夫人我曾见过一次,面容温婉贤淑,绝不是那行狐媚之事的夫人。” “怕不是肃王襄王有心,常夫人神女无意?” …… 周边人家的议论声,自然传不到常慧心母女耳朵里。 他们去了一趟衙门回来,热的出了一身汗。 母女俩分开,各自洗漱去了。 小胖丫身材丰腴一些,她跟着跑了一趟,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赵灵姝要回房洗澡,她也脱了衣裳不害羞的挤进来,还要替赵灵姝搓背,气的赵灵姝横了她好几眼。 但小胖丫那副任打任骂的模样太可爱了,赵灵姝到底是没撵她出去。 等两人出了浴室,小胖丫念叨叨说,“这边浴室有些小,洗的不痛快。等回头我们去庄子上啊,那边有温泉,上次过去我们都没来得及泡。” “什么温泉?” “就是从能够泡澡的温泉啊,姝姝姐姐你不知道么?我们家京郊那庄子上就有温泉,只是上次你过敏身子不舒坦,我也没来得及喊你去泡。不过现在你空闲的很,我们挑个时间,带婶婶一起过去啊。” 那必须去啊。 若是早知道那边有温泉,上次她就不驯马了,她到达庄子的第一时间,肯定去泡温泉。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赵灵姝只能提醒胖丫,“以后有什么好东西,你第一时间和我分享,省的我错过了后悔莫及。” “错过了也能去,庄子就在哪儿,也不会跑,只要姐姐高兴,现在过去也可以。” 现在还是算了,我累的要死,现在只想躺在屋里吃着果子看着话本,歇一歇。 但很显然,想安静的歇一歇这件事,对于赵灵姝来说,有些奢侈。 因为,赵伯耕他又又又来了! 赵灵姝让她娘在屋里呆着,她出去见她爹。 前任就要有个前任的样子,这才刚和离,你就往这边跑,烦不烦人? 赵灵姝一脸不耐烦,赵伯耕却比她还烦。 大热的天,赵伯耕被孙大爷堵在门房处,满头满脸都是汗水,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指着赵灵姝说,“听说你们去京兆尹告状了,让差役把你祖母和二婶都抓进去了。赵灵姝,这件事我们不是说好了……” “说好什么啊?”赵灵姝哼一声,“说好你把属于我的都给我,我就不和他们计较了。可你给我啥了?你是给我嫁妆了,还是给我侯爵了?啥都没给我,我凭啥还要包庇两个害我的恶人了,我活该被他们算计么?” 赵灵姝烦了个白眼,“前任就该有前任的觉悟,你只当自己死了,以后再别出现在我娘面前了。不然你频繁露面,我会以为你在欲擒故纵,表面上放我娘自由了,其实私下里还在打我娘嫁妆的主意。” 赵伯耕气的跺脚,“我什么时候打过她嫁妆的主意?我堂堂昌顺侯,还没无耻到这个地步。”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你高兴就好。快走,别想着见我娘了。报案这事儿是我主张的,我也是苦主,我不会撤案,更不会签谅解书。你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找你那些友人,看看是不是有人能给你提供帮助。你人缘这么好,借你巨款你那些友人眼都不眨,想来帮你转圜这件事情,他们也很愿意。” 赵伯耕险些被气歪了鼻子。 他被亲闺女挤兑走了。 但拐过了这条胡同,他的步伐越来越慢,他在琢磨赵灵姝那臭丫头的提议的可能性。 他原本以为他交的都是些酒肉朋友,可今天真用上了,友人不仅毫无怨言,还给他帮了大忙。 那几万两银子,怕是友人全部的家底了。可他一张口,友人就全都借给了他。这把赵伯耕感动坏了,也由衷的觉得,他果然眼明心亮,交的都是可交之人。 既然一个友人能够借给他巨款,其余友人,是不是也该提供些能力内的帮衬? 赵伯耕想的很好,可现实却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 那些友人他倒是都见着了,但是他们都借口现在是上衙时间,不好与他多说私事,让他先回去,晚上他们来寻他。 话说的好听,可这打官腔的模样简直不要太熟悉。 以前他推搪那些手下,以及想吃拿卡要某些商贾时,他也是这个口气。 如今,他成了被嫌弃的那个。 赵伯耕受了打击,浑浑噩噩的走到户曹衙门,又寻到早上才借给他巨款的友人。 他与友人唾骂着其余几人的卑鄙无耻,却全然没注意到,眼前这友人面上的神色越来越不耐烦。 虽然口中还亲热的喊着他子淳兄,但细看此人眸中都是鄙薄之色。 就这样一个蠢货,王爷还叮嘱他不要漏了马脚。他就是漏了马脚,他能看出来么? 最后赵伯耕自然是被友人歉疚的送了出来。 友人拿出全部家底助他,对他再真心不过,若不是实在帮不上忙,他也不必如此内疚自责。 赵伯耕怀着“自己做人还不算太失败,还有一二真心相待的好友”的复杂心情,离开了户曹,又往京兆尹衙门去了。 可虽然他是个侯爷,身上还有从五品的官职,京兆尹衙门对他也不假辞色。 尤其是听到他想为老夫人说情,京兆尹的差役们恨不能对退避三舍。 “侯爷别为难我们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屈大人嫉恶如仇,最是痛恶草菅人命之恶徒。老夫人若是有意谋害,我们也无能为力。若真是一场误会,侯爷只管回去,屈大人洞察秋毫,必不让老夫人承受不白之冤。” 可这到底是不是冤屈,赵伯耕心里难道不清楚么。他就是太清楚了,才想尽快把他娘捞出来。 他可以不管二房夫妻,二房夫妻为恶,他还只能说是他们心性坏了,但若是他有个杀人行凶的娘,他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即便是为了他自己,也不能让她娘有这一趟牢狱之灾。 赵伯耕撞了南墙,满眼含恨从京兆尹走出去。 第85章 粪坑 赵伯耕想的很好,可京兆尹不久前才被从上到下大换血一番,如今谁还敢行这徇私枉法之事? 再说他们就是个跑腿的差役,真正断案的是京兆尹和大理寺的大人们,昌顺侯只缠着他们这些小鬼有什么用? 赵伯耕无功而返,脸黑的像是抹了锅底灰。 京兆尹衙门的差役油盐不进,大理寺卿更是出了名的秉公执法,从这两边都没法下手,难道只能眼看着他娘入狱? 堂堂侯府的老夫人,若是真被判了刑,昌顺侯府的百年声望毁于一旦。 孽女害我! 赵伯耕随后又做了什么,赵灵姝没关注。因为她三舅来了!! 她三舅常慧昌,从蕲州赶来了!! 常慧昌五大三粗的身材,长着一张国字脸。他高鼻深目,五官方正,看起来就是一个性格粗豪、不拘小节的大老粗。 但要真这么以为,那就大错特错。 常慧昌性格粗豪是不假,但在粗豪之外,更有几分细致,说他是整个常家心思最细腻的人也不为过。 他还很有手腕,常家现在最挣钱的海运贸易,就是他在掌控。短短十年内,常家的远洋货船船从一条增加到百条,如今也是蕲州赫赫有名的船运大家。 也因为常在海上漂,常慧昌的皮肤晒得漆黑油亮,他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愈发显得憨厚实在。 如今这个憨厚老实的男人却捏着斗大的拳头,看着面前眼含泪水的妹妹和外甥女,一脸狰狞的怒意。 “赵伯耕那鳖孙纵容别人暗害姝姝,他娘和弟妹还抢了你许多嫁妆,那龟孙还在外边养了个女人叫连翘,你被他逼的和离出府?” 常慧昌每问出一句话,面上的怒意就更浓一分。 常家几乎每年都会安排人往京城来一趟。名义上是给娘俩送生辰礼,其实是看看娘俩的日子过的如何。 但以往多是府里的管家来,若常慧旻、常慧春有空,两人也会亲自跑一趟,常慧昌很少过来。 因为他掌着诺大的船运,有时候还会跟着出海。一出海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年不着家。他忙得分身无暇,自然也顾不上妹妹和外甥女。 这次他在海上漂了三年,回到府里时,恰逢管家奉命要北上给给姝姝送生辰礼。 原本他是要亲自过来的,可家人重逢,免不得要亲香一番。他又带着夫人去了岳家,又将带来的物品分到各个铺子里,等一番忙碌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天。 他这才抽出空来,马不停蹄带着给妹妹与外甥女准备的东西,往京城而来。 谁知道才走到京郊的茶馆,就听到一群喝茶的行商,与煮茶的夫妇打听昌顺侯夫妇和离的事情。 他当时就停下喝了一盏茶,可越喝越上火,直至气的捏碎了茶盏,上马就走。 等到了京城,昌顺侯府的事情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打听,只需要竖起耳朵,就能听到满耳朵八卦。 什么昌顺侯与夫人和离,是因为夫人善妒,自己生不出儿子,还不允许侯爷在外边养外室;什么侯府老夫人与二房无耻,霸占常氏的嫁妆,还暗害府里的大姑娘;赵仲樵这个小叔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放火烧人,谋财害命! 常慧昌听到这些,目眦欲裂。 好不容易打探到妹妹如今的居所,他直接杀了过来。 一见面顾不得兄妹情深,常慧昌脱口就是一番质问。 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妹妹,“侯府这么作践你,你还护着他们?你但凡早早和大哥二哥他们说明此事,我们三个就是拼着与侯府交恶,也得早早把你们娘俩接出来。” 常慧心每次给家里写信,都是报喜不报忧。偶有家里人从蕲州过来,她也总捡好的说,从不在外面说侯府一个不好的字眼。 前些年她在府里的日子确实还凑合,那时候老夫人他们不敢放开手脚,拿捏她也多是在语言上,行动上却不会太出格。 可这些年常家的日子起来了,不仅海运生意做的大,还成了赫赫有名的大粮商。 常慧旻和常慧春管着收粮卖粮和瓷器上这一摊子事儿,常慧昌则常年在海上飘着,三人都分身乏术,这几年也便没往京城来。 常慧心自然不可能对一个管家说心里话,她也不想家里的父兄为她担心。即便这几年日子难过了,她也熬着,不肯对外吐露一个字。 可侯府太过分了,竟几次三番要害她的姝姝。 他们碰到她的逆鳞了! 常慧心眼睛中流出泪水来,“三哥,我知道错了。我已经与赵伯耕和离,且把侯府做的事儿都告了官。” “你早就应该告官,你还想着把这件事瞒下来,与他们做交易不成?四娘,我早些年怎么教你的,凡是和命有关的事情,都不能妥协。那些人能害你一次,就能害你第二次,你不一棍子把他们打死了,那你就等着有一天他们把你打死。” 常慧昌怒的一再提声,气的拳头砸桌。 赵灵姝看见了,一边扶正歪倒的茶盏,一边和她舅求情,“您别生气,也别骂我娘了,都怪我……” “不怪你怪谁!”常慧昌指着赵灵姝一样骂,“你娘性子软,脾气弱,你却自小就主意大,性子也张扬跋扈。你娘瞒着事情不与我们说,你几次三番去蕲州,你难道不知道说给我们听?姝姝啊姝姝,你的机灵劲都去哪儿了。” 赵灵姝也很委屈。 老夫人他们问她娘索要嫁妆中的物件,这件事她真不知道。 常慧心有意隐瞒,她上哪儿知情去? 但他们谋害她性命,她却以此为要挟,让他们还东西,确实有“见钱眼开”的嫌疑。 三舅说的对,当别人算计你的命时,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击,而不是惦记些身外之物。没了命,要那些死物有什么用。 “三舅,我真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改。” 赵灵姝诚恳极了,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我以后要是再犯蠢,就让我……” “闭嘴,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小孩儿家家别胡咧咧。” 常惠昌看了看眼都哭肿的妹妹,又看了看心虚愧疚的姝姝,到底是站起身,将这事儿揭了过去。 “三哥,三哥你做什么去?” “三舅你干啥呢,你进门还没吃饭呢。” “我气都气饱了,还吃个屁。不吃了,我出去转转。你们先用你们的,不用等我。” 常惠昌丢下两句话,带着小厮就出了门。 常慧心清楚他三哥的做派,赶紧追出去,“三哥,你别去侯府,我已经与他们撕扯开了,该讨的东西也都讨回来了,你现在过去,赵伯耕怕是……” 赵伯耕都与她和离了,自然也不会认这个小舅子了。三哥若做出出格的事情,保不齐赵伯耕会趁机送他进去。 常惠昌知道妹妹什么意思,轻哼一声,“你顾好你自己就是,我长这么大,什么事儿没经过,什么人没见过?不用你教我做事,你赶紧给我回家呆着去。” “姝姝还站着做什么,赶紧把你娘领回家,再给她晒中暑了。” 打发走常慧心和赵灵姝,常惠昌带着小厮大步出了胡同。 今天的天气依旧炽热,可常惠昌的脸却冷的像雪域冰川。 小厮紧随其后,喊了好几声三爷,才得到常惠昌一个冷眼,“三爷,咱们现在去做什么?” 常惠昌掏出一沓银票拍到小厮手里,与他耳语一番。 小厮频频点头,神情却有些为难,“……要打听这些,怕是要耗费几天时间,就怕误了三爷的事儿。” “误不了,你家三爷耐心足的很。这是京城,不是蕲州,我脑子清醒的很,不会轻举妄动。你只管放心去查,别舍不得银子,只要能查到对三爷有用的信息,三爷回头重赏。” 小厮欢喜的领命去了。 常惠昌在京兆尹和大理寺门口转悠两圈,他左手提个鸟笼子,手边拿个蝈蝈笼子,人群里一钻,一些有用的、没用的信息全被他打探到了。 等到了晚上,赵伯耕满身郁气往康平巷去,可才走到巷子中的一个拐角,他就听见“噗通”一声响,继而是人倒地的动静。 赵伯耕直觉有异,不敢回头,抬腿就跑。 下一秒一股失重感传来,他“噗通”一声掉进了一个深坑里。 一股恶臭熏天而起。 他掉进谁家的粪坑了! 赵伯耕顶着满头满脸的粪便与蛆虫,崩溃的嘶吼,“砚明,砚明你在哪里?” “混账,还不赶紧将你家老爷救出去。” 砚明没有动静,恶臭与赵伯耕的嘶喊声,却将旁边人家的人惊动了。 有妇人骂骂咧咧的提着煤油灯出来,“这么臭,谁家被人门上泼粪了?” “哎呀娘,指不定是臭鸡蛋炸了,哪里就是被人泼粪了呢?咱们这边都是小门小户,轻易也不得罪人。” “那你就知道的少了,咱们这边有些妇人,外表看着规矩干净,其实竟是人家的外室。指不定就是被人家正室找上门,泼了粪报复……” 脚步声朝这边而来,赵伯耕又急又慌,奋力攀着边缘往上爬,但越着急越出错,他噗通又跌下去,这一次灌了满口满耳朵粪汤。 “救,救命……” 越来越多的人家走出来,众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恶臭传来的方向跑过去,然后就看到有个倒霉催的男人,掉进了小五宝家的粪坑中。 小五宝家兄弟五个,谁也没娶上媳妇。 五兄弟能干是能干,就是邋遢的很。就比如这粪坑,不到粪水满的溢出来,你别想他们清理。 也是因为家中男丁多,他们强势的很。别人家挖粪坑都是在自家挖,他们却一半在自家,一半在胡同。 位于胡同的那一半,他们上边铺上木板油纸,再垫上土,外表看起来与正常的土路无疑,平常也不妨碍大家走路。 也是因为这些年一直没出过事儿,胡同里的人都忍了。 更甚至有些人家见小五宝家这么做省出自家一小片地方——可别小看这点地方,弄个鸡圈啥的,足够养十几只鸡了,便也有人跟着学。 可十多年都没出过事,这次竟有人掉进去了。 “怕是那木头烂了,撑不住这男人的重量。” “也是倒霉,说不得要不来赔偿,还得被小五宝他们五兄弟索要糟蹋粪水的钱。” “赶紧别说闲话了,快把人拉出来。这又是粪又是蛆,呕……” 一群人嘀嘀咕咕,只愿意站着看热闹,却没一个人过去帮忙。 最后,到底是有个老好人回家拿了根长长的竹竿来,用力将赵伯耕拉上来。 “哎呦,可算是给人拉上来了,快给人打盆水冲冲。” “什么冲冲,你是想看清这人究竟长什么样?三嫂子,你这人脑子转的就是比别人快。” “别说些有的没得,快回家拿水去……哎呦,招瘟的畜生,撞了我一身大粪。” “哎呦这味儿,我这两天不用吃饭了。” “那粪点子都甩我脸上了,呕,畜生玩意啊。咱们好心救他,他却往咱们身上抹粪,刚才救他干什么,就应该淹死他。” 赵伯耕东窜西窜,弄得整个康平巷都是臭味儿。 不时有人家在院子内大喊一声,“谁家的茅房炸了?” “这味道,简直了。” “遭报应的,哪家的狗吃完屎到处乱窜,能不能管一管啊。” 赵伯耕最终停在连翘的小院前,一腿踹开了院门。 屋子中,连翘正与岁兰商量,怎样才能让赵伯耕尽快娶她进门。 只听到“哐当”一声响,院子门口出现个浑身散发着浓郁臭气的屎人。 连翘骇了一跳,张嘴要喊救命。 赵伯耕已经窜了进来,怒骂岁兰,“混账东西,眼瞎了不是,还不赶紧给本侯打几桶水来。” 认出眼前人是赵伯耕,连翘崩溃到窒息。 但她也不能将人撵走,只能借口孕吐,捂着口鼻赶紧躲到屋里去。 即便如此,那恶臭仍是顺着窗户缝一点点跑进来,熏的连翘掐着嗓子干呕。 赵伯耕这是掉粪坑里去了么? 这个熏天的臭气,简直要了她的命了! (本章完) 第86章 赵灵姝第二天一大早,就知道了赵伯耕掉进粪坑这件事。 彼时她和小胖丫正在用膳,结果就听见门外丫鬟婆子嚼嘴的声音。 也怪她好奇心太重,让丫鬟据实以告,结果呛的她把满嘴的粥都喷了出去。 等丫鬟把都桌子重新收拾好,赵灵姝仍感觉胃里一阵阵作呕。 小胖丫也是如此,姐妹俩索性都不吃了。好似这花厅现在也都盈满了臭气似的,他们赶紧转移到外边的葡萄藤下去。 两人坐在石凳上文小丫鬟,“怎么就确定那人是我,额,昌顺侯呢?不是说当时天很黑,那人又满脸的秽物?”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你们刚才不是说,那人逃了,没被追到么,你们怎么确定那就是昌顺侯?” 小丫鬟仔细看了看赵灵姝的神色,怯生生的说,“可是地上还躺着个小厮呢,就是侯爷身边的砚明。他被墙上掉下来的青砖砸伤了头,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还是那边胡同的百姓将他送去的医馆。” 认出了砚明,可不就猜出来掉粪坑的是昌顺侯了么。 要怪就怪昌顺侯这两天行事无忌,去康平巷都不遮掩了,若是他稍加掩饰,许是他掉粪坑这件事,还能瞒一瞒。 但也瞒不了多久。 毕竟当时侯爷是逃了,但他是逃回连翘的院子了。 整个巷子中,除了那粪坑,就属连翘的小院臭气最浓,即便是傻子也猜到,昨天昌顺侯是来了连翘的小院清洗。 小丫鬟吹着脑袋心里想,连翘竟然没被臭晕过去。 她以后对着昌顺侯那张脸,还能下的去嘴么? 小丫鬟此时由衷的替自家夫人庆幸,好在是和离了,不然只是想想以后还要亲热,就张嘴欲呕。 赵灵姝和小胖丫从丫鬟这里听到了一耳朵八卦,两人的眼睛都瞪圆了。 等小丫鬟退下,赵灵姝摸着下巴深思,小胖丫则一脸恍惚,“怎么就那么倒霉呢,偏巧那木板腐烂了,偏巧他就掉了下去……” 小胖丫及时收住嘴。 即便昌顺侯和常婶婶和离了,但他到底还是姝姝姐姐的父亲,她在姝姝姐姐面前说她爹的闲话,好似不太好。 赵灵姝没去管小胖丫在想什么,她正在琢磨她爹掉粪坑这件事,是不是她三舅干的。 琢磨来琢磨去,赵灵姝觉得是她舅背后整人没错了! 她三舅年轻时混不吝,和三教九流的人都能称兄道弟,满蕲州打听去,她三舅当年的诨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后来家里遇了难,外祖父倒下了,三舅才正经起来。 但别看他现在稳重可靠,他骨子里那股浑劲儿一点没消。 赵灵姝起身就往外走,“我找我三舅去。” “啊?找三舅啊,那我不去了,姝姝姐姐你自己去。” 小胖丫有点怕姝姝姐姐的三舅。 昨天三舅进门,好凶神恶煞一个人。他五大三粗的身材,脸上黑的反光,偏面色狰狞,瞪着虎目更添几分凶相,她差点以为是谁要买凶杀姝姝姐姐和常婶婶,吓得直接喊来飞羽动手。 虽然最后证明,纯粹是乌龙一场,三舅舅甚至事后还给她送来一份从外海弄来的舶来品,但这也不能打消小胖丫对三舅的畏惧。 多凶一个人啊! 她在她爹身上,都没见过那样锐利的凶气! 外边人还说她爹杀人如麻,能止小儿夜啼,让她说,就应该让他们看看暴怒的三舅。三舅才像那传说中的索命罗刹! 小胖丫的畏惧不须提,只说赵灵姝直接往三舅院子去。 她还没走到三舅院子门口,就见旁边的凉亭下坐着两个人,细看可不是她娘和三舅。 她娘底气不足的劝诫三舅,“我和他和断的干干净净,你还过去寻他的晦气做什么,再让他抓住把柄,把你找出来,他那小心眼儿,肯定要报复的。” “我会怕他报复?”常慧昌冷笑一声,“你放心,他不会想到我身上,即便想到了,也不敢轻易对我动手。我既然出手了,肯定就是捏住他的把柄了,若不是顾忌她是姝姝的亲爹,岂是掉粪坑这么简单……” 要常慧昌说,就赵伯耕这种人,死不足惜。 但他是正经的二品侯爷,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阿猫阿狗,他若真出了什么意外,朝廷不可能不彻查。 他自诩昨晚一切都做的干干净净,但刑部和大理寺那帮人也不是吃干饭的,谁知道他哪里留下一些俗蛛丝马迹,就把自己暴漏了。 为了这种人偿命实在不值得。 况且昌顺侯一死,侯爵有很大可能要旁落到其余人身上。 别看二房那对夫妻都进去了,但二房还有两个小子,到时候洛家的人稍加运作,侯爵落到赵灵均头上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大。 二房有些谋害他的妹妹和外甥女,他们还想继承侯府,那是想屁吃。 常慧昌说,“这次先放他一马,等回头我带你们娘俩离京时,我再给他准备一份厚礼。” 赵灵姝就是这时候走进凉亭来的,她给三舅见了礼,才开口说,“就怕我们还没离京,三舅你就被赵伯耕盯上了。三舅你要知道,有时候人断案是不需要证据的,只看你恰好昨天出现在京城,赵伯耕就能把他掉粪坑这件事归罪在你身上。他那人心眼小的很,这次在京城丢了个大脸,他不会放过你。” “所以我提前让人拿捏了他的把柄,他若真敢在常家的买卖上捣乱,我也轻饶不了他。放心姝姝,你那爹油滑的很,一察觉不对,他就缩了,最后这事儿肯定是无疾而终。” 赵灵姝点头说,“你心里有数就好。对了三舅,你怎么相出那么个馊主意,我还以为你昨天会给我爹套麻袋,暴打他一顿。” 常慧昌冷哼,“我打他做什么?打他他倒是成苦主了,京城不定多少人会可怜他,我让他掉粪坑臭名远扬不更好么。我弄不死他,也要恶心死他。” 赵灵姝冲他舅竖了个大拇指,损还是他舅损。 这一招平平无奇,但却比打赵伯耕一顿,更让他心疼肉疼。 今后许多年,昌顺侯府都要成为京城的笑柄了。 不再提这件糟心事儿,赵灵姝也不问他三舅后续还有什么计划。她提起三舅方才说的问题,“三舅您要带我和我娘回蕲州啊?” “那不然呢?就把你们两个留在赵伯耕眼皮子底下,让他有事儿没事儿就来恶心你们一番?反正你们现在也无处可去,干脆和我回蕲州。蕲州是咱们常家的祖地,族人多,咱们家势也大,有咱们护着,谁也别想欺负你们娘俩。” 总不比京城,天高皇帝远,妹妹和外甥女出点什么事儿他们都不知道。 说起这个,常慧昌又怒瞪了妹妹一眼,“姝姝几次三番险些丧命,这事儿你竟然一点也不和家里说?和离这么大的事儿,你也自己拍板就决定了!三哥不是不同意你和离,只是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好歹往家里送个信。哪怕我来不了,大哥和二哥总能来一个。我们常家是没侯府势大,但我们作为你的兄长,也不会让你和姝姝白白被人欺负了去。” “四娘,你也这么大年纪了,小时候你还知道有事儿找兄长,现在你遇事儿怎么就不知道和我们说了,你这是和我们生分了么?” 常慧心忙摇头,“三哥,这些儿事儿即便我应付不来,我身边还有姝姝。你也说了,姝姝主意多,主意正……” “可姝姝自己还是个孩子,你把这些大人的事儿让姝姝这个小丫头来做,这是你的女儿,你难道就不心疼。” 常慧心露出落寞的神色来。 她如何会不心疼。 正因为心疼,她努力撑起自己的底气,颤着声音为他们娘两发声,可结果就是,她依旧需要姝姝在关键时候来掌舵。 她这个娘当真不合格。 赵灵姝看不得她娘这个神情。 她娘性子软她舅又不是不知道,这还不是舅舅和外祖父他们惯的?现在又来说教她娘,她娘又不是没有改变,她现在已经越来越坚强,也变得有主意多了。 赵灵姝替她娘说好话,说她娘还曾逼得侯府的人下不来台,说她娘性子硬了许多,她爹说她的不是,她娘直接能往她爹脸上上手。 人都是需要一点点成长的,总要给她娘时间啊。 常慧昌被外甥女一通说,到底不再揪着妹妹不放了。 赵灵姝见状,赶紧又将话题转过来,“不是说现在运河两岸水匪严重,三舅你过来时,没遇到什么危险?” “水匪?这事儿你们也知道?” 赵灵姝看了她娘一眼,随后就把他们准备回蕲州,肃王却提议等朝廷剿完匪之后再离开的提议说出来。 常慧昌听到“肃王”两个字,眉头一挑,不着痕迹的看一眼妹妹。 昨天在宅院中看到肃王的独女,他还没多想,只纯粹的把那小姑娘当成是姝姝的闺中密友。 可昨天提着鸟笼子在这附近转了几圈,把该不该知道的信息都收集到手,常慧昌不这么以为了。 肃王两天之内,往一个和离妇人的宅子来了三趟,这合理么? 尽管有林宛瑜这个挡箭牌,让肃王的所有行为,都披上了一层“爱女”的外衣,但是,常慧昌作为一个男人,他敏锐的从这些事情中,窥到了肃王的另一个动机。 他怕不是对四娘有兴趣! 常慧昌的眼神当即就不对了。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 四娘自小就生的花容月貌。 以前还在闺中时,有爹娘兄长护着,她温婉贤淑、活泼爱笑;与赵伯耕十多年婚姻生活许是耗干了她的精力,她现在面上有些疲色。 但细看,四娘的容貌依旧明艳动人,犹如盛开的芙蓉花般鲜艳明媚。她眼神也是清澈的,身上的气质温柔和善。 肃王一个守寡多年的鳏夫,看到他温婉端庄的妹妹会动凡心,这一点都不稀奇。 但是,这京城的权贵见惯了美色。连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昌顺侯,都闹出那么多妾室通房外室让妹妹难堪,肃王一个大权在握的异性王,他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常慧昌心里冷哼,面上的神色却正经极了。 “水患是有些严重,我北上时请了镖局同行,另过诸多关卡时,也给足了孝敬,这才安全到京。” 顿了顿,常慧昌又说,“我此番来京,一来是将从海外运来的舶来品送到京城诸多铺子贩卖,二来就是看完你们母女。如今你们在京城也没什么牵挂,等过些时日便与我一道离京。有我看着,总不会让你们娘俩被水匪掳了去。” 赵灵姝摸摸下巴,“也不是不行。” 常慧心松口气,“这最好不过。” 三人商商量量就说定了此事。 等小胖丫看她姝姝姐姐,兴高采烈的让丫鬟们开始收拾行装时,人都傻了。 等得知婶婶和姝姝姐姐准备随三舅南下,她更是跟被人打了一闷棍似的,呆愣愣的坐在凳子上,都不会说话了。 赵灵姝戳她肩膀,“之前不是说过了么,你若不舍得我们,和我们一道去蕲州住几个月就是。反正王爷现在忙着,也顾不上你,你干脆就跟我们走。” “但是,姝姝姐姐你们这一走,以后就不回来了啊。” 赵灵姝点点她的小脑袋瓜,“听我三舅那意思,是不想我们回来了。她觉得我和我娘在京城无依无靠,反倒是蕲州,常家人都在那边,没人敢欺负我们。” “怎么会无依无靠,我爹就是你们最大的靠山。” “可王爷忙得分身乏术,他连你都顾不上,我们和王爷又没有什么亲眷关系,哪好意思一遇到事儿就麻烦王爷?” “况且,昌顺侯府那些人太烦了。你也知道,我爹那人还准备娶连翘进门。连家与常家有血海深仇,连翘真嫁进侯府,还不定怎么给我们娘俩找事。我们倒是不怕她,就是每天有个苍蝇在耳朵边嗡嗡,也实在烦的很。所以说,在京城还不如去蕲州,最起码自在啊。” (本章完) 第87章 不打不相识? 小胖丫觉得赵灵姝说的话有道理,比起蕲州那个安乐窝,京城更像是是非之地。 但是,蕲州距离京城太远了,她能去住几个月,还能一直住在哪里么? 等回了京城,她还有见到姝姝姐姐的机会么? 小胖丫觉得天都塌了。 她吱哇乱叫,在屋子里团团转。整个人就像个抓耳挠腮的猴子,看起来暴躁又可爱。 金嬷嬷见她抓狂,也是好笑的不得了。她委婉的给小胖丫出主意,“不如您把这事儿说给王爷听,让王爷帮帮您。” “我爹能帮上什么忙?你没听姝姝姐姐说么,回蕲州这事儿是三舅定下来的。三舅很强势啊,连姝姝姐姐都得听三舅的。难道我爹过来了,就能让三舅改变主意么?” 金嬷嬷面上泛起意味深长的笑,“说不定呢。” 小胖丫没别的好办法,坐在屋里叹了半天气,最后她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医。 她真的提笔给他爹写了一封信,并让下人连夜送去京郊大营。 至于后续如何,小胖丫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 翌日一早,常宅的院门被拍响,赵伯耕一脸铁青的登门问罪。 他一把推搡开拦门的孙大爷,迈着大步怒气熊熊的闯进来。 “常慧昌你给我滚出来,前天是你故意害我对不对?我就说那有那么巧的事儿,偏就我倒霉一下掉进……里,原来是你在背后捣鬼。常慧昌你是男人你就站出来,别敢做不敢当,让我瞧不起你。” 常慧昌从院子中出来,双手抱胸对着赵伯耕冷笑。 他模样太嚣张了,眸中都是挑衅的神色。 肯定是他没错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赵伯耕提着拳头就揍上去。 “哎呦!常慧昌你敢打我!” “常慧昌你殴打朝廷官员,我不会放过你的。” “嗷,常慧心你出来救我!” “姝姝你再不来,你舅就摊上人命官司了!” 匆匆从后院赶来的常慧心和赵灵姝,提着裙子跑到前院来,就看见常慧昌咬着牙将赵伯耕往死里打。 常慧心急的要上前拦,“三哥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三哥你手下留情,他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 常慧昌挥起斗大的拳头,狠狠砸在赵伯耕肚子上。 “这里有什么朝廷命官,有的不过是我那畜生不如的前妹婿!他昌顺侯府所有人都欺负我妹妹和外甥女,难道还不让我这岳家舅兄打一顿出气了?我没有直接打上门,已经是我好修养!偏我放你一马你还不知足,还敢上门挑衅,你真以为我们常家是泥捏的,能任由你们侯府作践!” 常慧昌边说边打,声音大的让四邻街坊都能听见。他面色狰狞极了,脸上的肌肉虬结,一双虎目中都是噬人的凶光。 “我打的就是你这狼心狗肺,薄情寡义的白眼狼!当初你几次三番去常家求娶,我们父子几人念在你对慧心一片痴心,才将她嫁给你。你成婚前许诺的好听,说什么此生只她一个,断不会让她在府里受委屈,若不然就天打雷劈!” “好一个天打雷劈!老天爷不长眼,不收拾你,今天我这大舅哥就替天行道!” “啊啊!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舅兄你饶我一命!” “来人啊,快救命啊!” 赵伯耕气势汹汹而来,如今却被打的哭爹喊娘,吱哇乱叫。 常慧心在旁边看的焦心极了,生恐常慧昌有个失手,惹下人命官司。 大门前,四邻八家的丫鬟仆役全都围过来看热闹。 “昌顺侯这不是找打么!” “被打死也活该!这么欺负人常氏,真以为常家没人了!” “这常家的舅兄好大的气势,那一拳恨不能砸死一头狼。” “男人多是薄情寡义之辈,这昌顺侯更是其中翘楚,以后选女婿,可不能选这样人面兽心的家伙,不然可把自家女儿坑惨了!” 人群普遍站队常家。 毕竟侯府比起常家,可强势太多了。这年代普遍谁弱谁有理,更何况常慧心母女俩确实在昌顺侯府受了大委屈。 但人群在偏向常家的时候,也为常家担忧。 “昌顺侯失了脸面,怕不会善罢甘休!” “他到底是二品侯爷,还在工部当差,常家却只是商贾人家。” “这哪有什么昌顺侯,有的不过是常府的女婿罢了。舅兄打妹夫,天经地义!” 就在人群吵吵嚷嚷的时候,门外传来踏踏的马蹄声,有三四骑人马朝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为首之人身穿青色常衫,他头戴玉冠,脚踩朝靴,面容儒雅端方,身姿伟岸轩昂。打眼一瞅,就让人看出此人必定是天潢贵胄出身,那浑身的气势也那般慑人,只扫来一眼,便让人群都静了下来。 男子自然是肃王无疑。 他身后的张源看到人流分开,给他们让开一条路,绷着声音问众人,“你们聚在此处作甚,莫非常家出了什么变故?” 他又看向了前边的肃王,一本正经的说,“王爷,您要将姑娘带回王府,可姑娘与常府的大姑娘交好,怕是轻易不会回去。” 围观的众人这就听明白了,原来肃王此番过来,是来接女儿回府的。 细致一算,今天是官员们休沐的日子,肃王此番回京,想来就是想和女儿亲香一番。可惜那位姑娘和侯府的大姑娘交好,王爷能不能把女儿接走,还真不好说。 人群又忍不住暗暗嘀咕起来。 这常氏运气还怪好的。 原本她与昌顺侯和离,还带走了大量嫁妆,就让一些宵小惦记上了。想着不过是一个妇孺罢了,若存了心,总能从她这里弄点银子花花。 可她女儿扒上了肃王的闺女,也就相当于是扒上了肃王府。 肃王如今任京郊羽林卫大将,乃是名副其实的天子重臣。这谁要动这常宅,可要小心别被石头崩了牙。 人群议论纷纷,肃王却一丝一毫都没理会。 他骑着马走到常宅门口,也就是此时,被动挨打的赵伯耕,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他。 赵伯耕像是看到了救星,眼泪都哭出来了。 “王爷救我!常慧昌要打死我!” “王爷快来救我啊,我命都要没了。” 肃王眉头一挑,下了马,大步流星走进常宅。 人群在背后又议论起来,“唉,也是这昌顺侯运气好,碰巧遇到肃王。” “这事儿本来和肃王没关系,昌顺侯这一喊,肃王想装听不见都不能。” “也是咱们慢了一步,咱们早该告诉王爷,里边昌顺侯在挨打。昌顺侯这种负心汉,打死活该。” “他一嗓子喊出来,倒把肃王架起来了……” 肃王走进常宅,大步走到正打的热闹,额,单方面摁着昌顺侯暴揍的常慧昌面前。 常慧昌凶性起来,额头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眉眼中更是一片凶狠的戾气。 他察觉到有呼呼的风声朝自己过来,知道是那所谓的肃王过来了。 来的正好,这厮觊觎他妹妹,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趁着他来拉架,他连他一块儿打! 常慧昌举起拳头,朝着赵伯耕胸口砸去,他的小臂却倏地被人紧紧的箍住。 来人力气很大,一把攥住他的胳膊,他想挣脱一时间竟还挣不开。 要知道常慧昌自己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他自小跟着三教九流的人混,什么走门撬锁的本事只是小道,正儿八经的武艺他从小学到大。 也是因为能打,身上还有一把子悍力,为人又讲义气,他才早早的市井间立足,才能经营诺大的船厂,甚至敢带着手下在大海中博前程富贵。 靠着这身功夫,常慧昌多次在命悬一线时逃生。如今竟有人想仗着自己的身手好制服他,呵,他会输? 常慧昌怒骂一声,“一丘之貉,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与此同时他身子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扭转,双手由拳变掌,直接往肃王胸口击去。 肃王的动作也很快,抵挡、肘击、翻转,短短几个呼吸间,两人已经交了好几手。 “砰砰砰”的肉搏声响在耳侧,听得人头皮发麻,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赵伯耕趁着两人动手的功夫,一边吐血一边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并用跑到了旁边的偏僻处。 常慧心看到三哥与肃王动手,脸都白了。 “三哥快住手,这是肃王。” 她想说肃王对他们娘俩多有照应,可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这话若被他们听去,肯定往歪了想。 她自己是个和离的妇人,已经无所谓什么名声,可肃王却是金尊玉贵的王爷,名声一贯很好,不能因为她一时不慎,祸害了肃王的声誉。 常慧心急的人都有些发抖,赵灵姝赶紧将她娘拉到一边去。 “您别担心,不会出事。肃王有分寸,不会伤着我三舅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两人虽然打的有来有往,但明显三舅被人压制着。而且肃王多半在抵挡,主动出击的时候很少。 显然,肃王知道这人是她三舅,收着力呢。 别问肃王为何会知道这人是她舅,他舅虽然五大三粗,但是眉眼和她娘还是有些相似的。尽管一个人黛眉杏眼,另一人高鼻深目,但兄妹俩个从小一起长大,蹙眉和挑眼的动作颇为相似,只要长眼的都能认出来,这人是她舅。 再来,真当她爹刚才喊那声“常慧昌”,和她娘喊得那句“三哥”,肃王没听见啊? 但凡听见其中一个称呼,都知道这人是他们的至亲,那肯定就不会下狠手了。 “娘你就当检阅我三舅的功夫了。我三舅以前在家里牛气得很,经常在我跟前吹牛,说他打遍蕲州无敌手。看,现在我三舅不就遇到对手了。” 不仅遇到对手,还被肃王压制着打,三舅的神色怎么看怎么憋屈。 “可见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后三舅再自夸,娘你就把今天的糗事说给他听,你看我三舅还好意思说他天下第一不。” 常慧心噗嗤一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埋汰你三舅。” 赵灵姝哼哼鼻子,“我三舅多厉害啊,一进门就把我训一顿。我记仇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能报复回去,即便那是我三舅呢,我也一定不会留情的。” “好你个丫头片子!你舅听说了你们娘俩的事儿,气的起了一嘴燎泡。你个臭丫头不知道心疼你舅,你还埋怨我教训你。臭丫头有本事你一直留在京城,但凡你敢往蕲州去,不仅我教训你,我还得让你外祖父母,你大舅二舅,你三个舅母一起教训你。” “臭丫头翅膀硬了,我还说不得你了!” 常慧昌手上与肃王打的热闹,嘴巴也没消停,把个赵灵姝喷了个狗血淋头。 赵灵姝服过谁啊,以前只有她对别人嘴炮的份儿,现在她被她舅攻击了,她也只能弱小无助的缩在她娘身后。 “娘,你快来给我撑腰,我三舅说,我要是去蕲州,他就要打死我。” “臭丫头片子,你再给我胡扯!” 常慧昌被亲亲的外甥女气的泄了气。 这一泄气,手上的力道就弱了,这也多亏肃王一直收着力,也没真想和他争个高下,不然趁机给他一拳,足够他吐血的。 但也正因为看出了这一点,常慧昌才更加郁闷。 他原以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其实是他门缝你看人,把人看扁了。 话说回来,若肃王的一身功勋都是吹出来的,他岂能一回京就被陛下委以重任? 是他因为昌顺侯,牵罪了京城其余贵人,以为他们都和昌顺侯一样人面兽心,虚伪卑鄙,所以才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常慧昌后退两步,拉开与肃王的距离,拱手对肃王说,“王爷功夫卓绝,小民佩服至极。多谢王爷指教,幸会了。” 肃王收了手,整了整袖口。 他衣衫也有些凌乱,头发更是散开一缕,虽然他现在的模样依旧气定神闲,儒雅从容,看起来再轻松随意不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 肃王单手扶起常慧昌,“说指教就夸大了,我也不过将将与你打个平手。兄台功夫不俗,有空我们再来切磋。” ? ?端午赶上六一,提前祝大家端午节快乐,大小朋友们都开开心心。宝宝们都记得吃粽子哦。我喜欢吃甜粽子,尤其是豆沙馅,咸粽子实在吃不来,所以我是北方人…… ? (本章完) 第88章 惺惺相惜 一句“兄台”脱口而出,肃王说的随意极了,常慧昌却忍不住正儿八经的打量起,眼前这位皇亲贵胄来。 肃王是久经行伍之人,身上自有一股凛然威仪的气质。 若寻常武将,坐到他这个位子,必定粗鲁傲慢,凶神恶煞。 肃王却端方有礼,谈吐不凡。加之他渊渟岳峙,气质儒雅,若不是知道他的身份,还以为这人乃一阶儒生。 然而,胳膊与腿脚上传来的疼痛,却明晃晃的告诉常慧昌,这根本不是那软脚虾的文人,而是正儿八经在战场上历练回来的杀神。 常慧昌眸中不由多出几分敬重。 他再次拱手说,“方才草民以为您是那昌顺侯的帮凶,对您下了重手。您不仅没与我计较,反倒手下留情。肃王厚德流光,小民谨记在心。” “兄台客气了,说什么手下留情,兄台的身手世上少有出其右者。真要是继续打下去,谁更胜一筹还难说。兄台如此推崇我,到让我汗颜……” 两个大男人这还惺惺相惜上了。 这一幕看的众人瞠目,他们属实没想到,刚才还打的热闹,怎么说收手就收手?收手了还能这么快交上朋友,你们男人的友谊来的这么随便的么? 正在赵灵姝无语时,小胖丫急慌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爹,爹你怎么了?我听人说你和三舅交手了,爹你受伤没有?” 小胖丫一溜烟跑过来。 方才外边围了一圈人,常府的下人全在这里看热闹。她跑的急,也没看清里边是怎么个情况。 如今走到跟前,人群自动为她让开一条路,小胖丫看到里边的画面立刻瞪圆了眼。 不是,下人说你们打的热火朝天,简直像是碰到了杀父仇人,可事实上,你们俩言笑晏晏,颇有相见恨晚之感,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小胖丫一脑袋浆糊,人都蒙了。 许久后,她呆呆的问了一句,“你们没打架啊,那刚才谁在打架?哦,是昌顺侯来了,三舅打,额,昌顺侯呢?” 赵灵姝也四处瞅了瞅,她那渣爹呢! 随着赵灵姝转悠着脑袋四处找人,众人也都忙活起来。 终于,孙叔家的二小子惊喜的喊了一声,“侯爷在那盆桂花树后边坐着呢。那花盆太高了,那侯爷都挡住了。侯爷,侯爷,哎呦,侯爷吐血了。” 常慧心听闻赵伯耕吐血,脸一下子白了。她一把抓住赵灵姝的手,“你舅舅……” 肃王此时看向她,双手不受控制的紧握成拳,眉心微微蹙起。 常慧昌敏锐的看到这一幕,眸中的神色顿时更深邃了几分。 “放心,出不了事儿。我下了多重的手我知道,他顶多身上有点淤青,人肯定死不了。” 常慧昌看一眼肃王,也多亏肃王拦了那一拳。 那时候他已经打出血性来了,手上也没了轻重。若那一拳砸实在了,能把赵伯耕五脏六腑打烂了。 许是肃王看出了不妥,这才拦了一栏。若不然,真把赵伯耕打出点好歹,这事情还真不好收场。 常慧昌再次对肃王道谢,“有劳王爷方才出手。” 肃王说,“兄台不是滥杀之人,即便身上蓄足了力,那力气也不一定全部砸在昌顺侯身上。况且,本就是昌顺侯动手在先,他又确实有愧于令妹,兄台为至亲出气,即便真将昌顺侯打出个好歹,宫里那边也不是说不过去。” 常慧昌深深的看了肃王一眼,倏地一笑,“不管如何,到底是多谢王爷了。” “客气。” 这么会儿功夫,赵伯耕身边的砚明总算摸到了正确的药瓶,他赶紧打开药瓶,倒出里边的药丸子,一把塞进赵伯耕嘴巴里。 赵伯耕将药丸子咽下去,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他一把挥开砚明,拄着胳膊从地上爬起来。 他指着常慧昌,摇晃着身子说,“昨晚是你暗算我没错?你别以为事情做的天衣无缝,我就不知道是你在背后施行的这鬼蜮伎俩。常慧昌,有胆量害人,你倒是有胆子承认啊。” 常慧昌冷嗤一声,冲着赵伯耕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 “狗杂种,我做什么鬼蜮伎俩了?人坏事做多了,总会遇见鬼。你这么欺负慧心他们娘俩,你掉粪坑纯粹是老天爷看你不顺眼了。老天爷咋就没淹死你呢?你说像你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怎么还有脸面走出来丢人现眼?” 常慧昌他挥挥手,努力驱赶面前的空气,气死人不偿命的说,“一股屎尿味儿,昌顺侯你身上的粪便是不是还没洗干净?怪不得你嘴巴那么臭,听说你那天还吃了……” “常慧昌!我看在你是我过往小舅子的份儿上,不计较你今天打我这事儿。但你再敢满口喷粪,我必定……” “是我口中喷粪么?我又没掉到粪坑里,我怎么喷粪?倒是侯爷你,听说不仅满身粪便,还爬了满身驱虫。侯爷你身上的污秽洗干净了么,你就丢人现眼?你走在大街上,没人捂鼻子嫌弃你臭么?” 赵伯耕被常慧昌气红了眼,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再次从地上拿起一根棍子,说话不及就朝常慧昌砸过来。 “三哥,快躲!” 常慧昌轻松躲开了,还一脚将赵伯耕踹飞出去。 “今天这脚就教你学个乖,以后没有证据的事儿,可不要再胡咧咧了。若不然,我们常家也不是好欺负的!” “好,你们常家当真好的很!”赵伯耕咬牙切齿,嘴角流出一行血线。他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满眼恨意的看着常慧昌等人。 “行,我记住你们常家了。常慧昌你给我等着,今日之仇我一定会回报你的!” “大话谁都会说,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常慧昌道,“四娘,幸好你与这人断干净了,不然,只是想想你后半辈子的时间,都要浪费在这蠢货身上,我就难受的慌……” 常慧昌还在说着什么,赵伯耕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今天来这里就是个错误。 他纯粹是自取其辱! 赵伯耕都来不及与肃王打招呼,便狼狈的带着砚明跑出了常宅。 常宅外边围着一圈看热闹的邻居,这些人看到赵伯耕黑着脸带着下人走出来,俱都吓的赶紧往后退。 待赵伯耕离开,身影拐过胡同不见了,左邻右舍才大声议论起来。 “这就是昌顺侯?不都说此人容貌倜傥,勉强也称得上是一代风流才俊?” “才俊就算了,风流倒是真的。” “看着也不怎么出众,怎么就在京城闯下这么大的名声?” “不都说他脸毁容了,我看他脸好好的。英俊倒也勉强称得上,但是和肃王站在一起,就差远了。” 人群议论纷纷,常慧心满面忧色。 三哥进京时运来了一船舶来品,要在京城贩卖。 固然这些东西都有固定的铺子可以送去,但得罪了赵伯耕,赵伯耕若在暗地里捣乱? 别看赵伯耕在朝堂上没什么存在感,可他毕竟是二品侯爵,又在工部任职,若他授意下去,有的是人为了交好他,来为难常家的买卖。 常慧心叹了一口气,“他心眼小,吃不得气,前几天才在三哥手下吃了个大亏,这次又被三哥一通暴揍,我担心他会在家中的生意上捣乱。三哥,不如我……” “我不用你去求他,也不用你去他跟前说好话。四娘,现在不比以往。十多年前,家里遭难,你为了家里的日子好过才嫁了他。十多年过去了,家里早就不同以往了。若我们还需要你舍下脸面,才能求到一个安稳富贵,我们这些兄长你不要也罢。” “你不要担忧,三哥既然做得出那些事,就能承担那些后果。能把生意做到京城来,三哥背后也不是没人。四娘你只管安心过你的日子,若有闲暇,便将箱笼收拾一下,待三哥忙完京城的事儿,就带你回蕲州。” 肃王在此时开了口,“不知常家在京城做的什么生意?若有用的上的地方,兄台只管到肃王府来。” 常慧昌看一眼肃王。 他对肃王观感不错,也承认他是个人物,但是,若事情涉及到他妹妹,常慧昌能把之前对人的判定全部推翻。 选妹夫的标准总是要更苛刻一些。 而他觉得京城这些贵人,没有人能做他的妹夫。 这些金尊玉贵长大的贵人啊,再是怎么礼贤下士,端方有礼,那也只是表面上,内里究竟如何,谁能说的清? 就比如这昌顺侯府,当初来提亲时,也说府里清净,没那么多乌糟事儿。什么婆母慈和,弟妹纯善,事实上呢,慈和的婆母索隔三差五找茬索要嫁妆,纯善的弟弟和弟妹想要他们娘俩的性命。 京城的水太深,人太狠,妹妹心思善良,他不想妹妹才从一个火坑爬出来,就又跳进另一个火坑里去。 院子外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几人转移到花厅中。 因肃王是外男,而如今府里又有能招待他的男人,常慧心便带着两个姑娘回了后宅。 她吩咐孙嫂子整治一桌酒菜送到前边去,一边却拉住小胖丫的手问她,“王爷今日休沐,想接你回家去,宛瑜你要回去么?” 小胖丫说,“我回去一趟,等晚上用过晚膳,我再回来。” 常慧心点点头,“那也好。你也知道姝姝舅舅从蕲州带了许多特产,还有不少新鲜的海产,等回去时,我让人给你带些走,你让王爷也尝尝鲜。” 小胖丫忙不迭点头,“三舅带来的海参个头好大啊,鲍鱼也新鲜,有的竟然还活着,我昨晚上吃了五个,今天还想吃。” 小胖丫一口一个“三舅”喊得欢喜,全然把常慧昌当成她自己三舅了。 常慧心觉得不妥,也纠正过,奈何小胖丫有她自己的一套思路。 她和姝姝姐姐好的穿同一条裙子,若非姝姝姐姐不同意,她都拜常婶婶为干娘了。 当然了,虽然姐姐拒绝了她的提议,但她私心里也是将常慧心当她干娘的。常慧昌是婶婶的三哥,是姝姝姐姐的三舅,那自然也是她的三舅了。 她叫声三舅怎么了? 她爹今天都没纠正她。 想到这里,小胖丫越发自得。 她现在多了个三舅,以后说不定还会多出外祖父母和大舅二舅,她一下子就多了好多亲眷,她和姝姝姐姐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又说了一些话,前边就开席了。 常慧心带着两个小姑娘在后院吃。 片刻后,有丫鬟跑过来,说三舅爷与肃王拼上酒了,这一会儿功夫,两坛酒已经下肚了。 常慧心一听,心里有些着急。 肃王一会儿还得回去,再喝醉了,小胖丫还怎么与父亲亲香? 迟疑的一会儿功夫,又有一个丫鬟跑过来,“舅爷嫌弃咱们府里的酒水不够有劲儿,让下人去街上买几坛烈酒。” 赵灵姝见她娘急的不得了,就推她一把,让她娘往前边去。 “您去劝劝,让我三舅和肃王少喝点。真要是相见恨晚,以后再喝就是。” “瞎胡闹,你三舅和肃王什么时候相见恨晚了,我怎么没看出来?” 赵灵姝嘿嘿笑,“我看出来了,娘你相信我,我三舅和肃王肯定处的不错。” “那也是王爷平易近人……” 赵灵姝将一块儿排骨夹到小胖丫碗里,意味深长的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我娘,你说了算。” 常慧心到底去了前院。 常慧昌不知往哪里去了,此时只有肃王自己坐在圆桌旁的凳子上。 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他便眸光清冷的看过来。 看见来人是她,他眸中的神色立刻变得深邃慑人。 花厅中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酒气,酒味醇厚,香味儿怡人,只是闻着,就让人有了几分醉意。 常慧心硬着头皮走进花厅,她瞧见桌上的菜没怎么动,倒是地上,已经躺了三个空酒坛子。 连酒壶都不用了,他们竟直接用酒坛子喝酒? 肃王的手放在另一坛子酒水上边,此时他手掌用力,就要将那盖子掀起来。 常慧心顾不得其他,她快走几步上前,想都没想就一把按了下去,“王爷快别喝了,您今天已经喝了很多了。” 话说完,她才发觉,她的手竟然摁在了肃王的手掌上。 第89章 “醉酒 肃王的手掌炽热,掌背宽大,他手面上的青筋绷起,骨骼修长匀称。 常慧心察觉到手下的温热,人都惊的要跳起来。她忙不迭挪开手,面颊在瞬间红了个透彻。 不仅是脸,就连耳朵都红透了,就像是那三月糜艳的桃花盛开,绚烂的夺人眼目。 她那双剪水的双瞳中,不知是含了酒意,还是因为羞愧,竟也弥漫上一层层水雾。那水雾柔柔软软的,好像要将人团团包裹住,将人溺毙在其中。 肃王的喉结不受控制的上下滚动起来,他手掌一翻,要将那雪白的柔夷攥在掌心中。 “夫人……” “啊!” 常慧心似看出了他的意思,她狼狈的躲避,急切的后退,却哪料到,方才两个大男人拼酒,酒水从坛子中倒出来,洒的桌上和地上都是。 她太过着急,脚下一滑,人看着就要往后跌。 常慧心条件反射往前一抓,然后就出现了一个比较尴尬的一幕。 她被肃王箍住腰站稳了,但是她脑袋往前一磕,直接埋在了男人的衣领处。她还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衫,两人身体紧贴,呼吸交缠,距离近的她甚至能听到男人过于稳健的心跳声。 常慧心的喘息都急促起来,缓过了最初那点惊慌,她现在无助惶惑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面颊埋在肃王的胸口,头上的发髻有意无意的蹭着他滚动的喉结,他身上的松香味儿扑鼻而来,与此同时,还有浓郁的美酒香气与男子身上浑厚炽热的体息。 常慧心本就糜艳的面颊,现在更是红的几欲滴血。 尤其在察觉到纤细的腰身被人牢牢的禁锢着,那人的手指还有意无意的触摸着娇软的腰身。 常慧心呼吸一窒,身子瑟瑟发抖起来。她咬着牙,掌心用力,将人往外推。 倒是勉强推开了一条缝隙,但肃王好似醉酒了,神志就有些混沌不清。 他丝毫没意识到这画面有多么不妥当一样,只垂首看向她,“夫人怎么了?” 含着酒气的气息扑洒在她面颊上,他垂着首,嘴唇若有似无的擦过她的耳垂儿,惹来常慧心一阵阵惊颤。 她努力忍着身上滚烫的热度,尽力的克制着身躯的颤抖,但根本无济于事。 陌生男子所带来的压迫感、侵略感,以及那含糊不清的暧昧情愫,似一股脑填满了她的胸腔和脑子,让她一脑袋浆糊,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王,王爷。”常慧心的声音中,忍不住带了些哭音,但她强制压抑着,不想让人听出来。 “王爷,方才多谢您救我。我现在已经站稳了,您,您可以放手……额……” 纤腰突然被人箍的更紧了些,两人之间再没有一丝缝隙,又牢牢的贴合在一起。 本就是炎炎夏日,两人身上都只穿了薄薄一层夏衫。太过靠近的距离,就好似已经果呈相待。 她可以察觉到他矫健的躯体上,结实紧绷的肌肉,那胸肌腹肌块垒分明,散发着浑厚的热度,似要将她燃烧。 而她柔软的身段或凹或凸,紧紧的抵着他,让人意念崩溃,意志几欲坍塌。 有踏踏的脚步声从远处过来,还伴随着常慧昌身边小厮的嘀咕声,“三爷您喝的太急了!那美酒价值连城,您却喝水一样,您简直糟蹋了好东西。” “忒!你个鳖孙,还轮到你埋汰起你三爷了。你三爷怎么就糟蹋了,难道给你这孙子喝才不算糟蹋?” “三爷您别扯我,您那酒都是好酒,我可喝不起。只是您牛饮一样,喝过一会儿一泡尿把那些美酒都滋出去了,这不是糟蹋的东西是什么?” 两人拉拉扯扯说着些有的没的,他们很快进了花厅,看见了站在花厅中的常慧心。 常慧昌混沌的眸子,登时清明了几分。 “四娘,你过来干什么?外边天这么热,看把你脸晒成什么样了。” 常慧心顺着三哥的话语,摸了摸自己的脸。那滚烫的热度,简直快把人煮沸了。 常慧心察觉到那人的视线又落到她身上,她像是被烫到一样,赶紧转过身去。但即便如此,那视线依旧如有实质,烫的她躁动难耐。 “三哥,我来看看你们喝了多少。三哥,酒喝多了伤身,你和……王爷已经喝了三坛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外边太热了,这边酒意也太冲了,我就不久留了,这就回去了。” 脑中晕晕乎乎的,常慧心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常慧昌一口气喝了太多酒,脑子也不如以往清明,若不然,他会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妹妹的失态。 但他没注意到,他便也没多想。 “才三坛,刚给我和王爷开开胃。我们有分寸,不会喝的烂醉如泥。四娘你快回后院,这边不用你管。” “可是……” “没什么可是,真要是担心三哥,你稍后让人给我们准备醒酒汤来。” 常慧心到底是被打发走了。 背后的视线灼热的毫不收敛,腰间炽热的手掌似乎还紧贴着她的皮肤,她咬着牙,紧绷着身子,落荒而逃。 她身后,常慧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拎起那坛还没打开的美酒,“这坛是我们蕲州特产的玉泉酿,比不得西北的烈酒,但也别有一番滋味。王爷且尝尝可还适口,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肃王收回视线,轻声一笑,回了一个“好”字。 最后,两人不出所料喝的个烂醉如泥。 常慧心在后宅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头疼的扶着额头。 三哥承诺的好听,她竟也当了真,难道她都忘了三哥酒鬼的名号了么? 三哥年少时,没少饮酒误事,她竟然还对他的承诺抱有期望,她脑袋里当时都在想什么。 这个想法一蹦出来,常慧心脑海中,就不可遏制的浮上来男人过于深邃渴慕的眼神,长长的眼睫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常慧昌和肃王醉酒,常慧心势必要去千前边看一看。 恰逢赵灵姝与小胖丫两人都午睡醒了,也连忙爬起来跟着去前院。 一边走,两个丫头一边打哈欠,“好能喝啊,他们竟然喝到了现在。” “听说两人喝了六坛酒,他们的肚子连接的护城河么?” “不知道醉成什么样子了,有没有发酒疯。” 常慧心听着两个小丫头在身后念叨,心里也乱的一塌糊涂。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迈出的脚步甚至有些沉重。 最终,她叹了一口气,“以后再不能让他们一道饮酒了。” 去了花厅,倒是让人惊奇。 这里没有满地狼藉,也没有醉鬼又吐又骂,有的只是一片死寂。 常慧昌趴在桌上睡死过去,而肃王,他此时正坐着桌旁不紧不慢的喝茶。 他面色平静极了,坐姿挺拔稳重,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也就从他有些迟钝的反应中,才能窥见他似乎醉了酒,其余的,竟是再看不出一点不妥。 赵灵姝啧啧称奇,小胖丫在旁边自恋,“我爹常年在边关,酒量早练出来了,不敢说千杯不醉,最起码喝个几坛是没问题。不过我也不知道,我爹醉酒后是这个样子的,看起来竟然和没喝醉时一个样,这要是不熟悉的人,肯定就被我爹给唬住了。” “王爷这模样,才是朝廷股肱的样子。” 真正的朝廷股肱是什么样,赵灵姝也没见过,但她觉得,应该就是肃王这样。 即便喝醉了酒,也不会让人看出来,不在外露出一点破绽。 常慧心避过肃王的视线,吩咐下人们再端些醒酒汤来。 常慧昌的小厮做这些事情顺手极了,将五大三粗的主子爷半搂在怀里,掐着下颌,一碗汤直接灌了进去。 那个熟练的程度,赵灵姝毫不怀疑,他三舅早先没少醉酒。 灌过了醒酒汤,小厮一用力,扛起常慧昌就往院子里去。 打发走一个酒鬼,花厅中还有另一个。 可到了肃王这里,事情就麻烦了。 小胖丫将醒酒汤递给他爹,肃王根本不接。 他甚至露出厌恶的表情,“这什么东西,里边下药了?” 小胖丫和赵灵姝瞪目结舌,随后笑作一团。 为防肃王的威仪再次被挑战,常慧心只能硬着头皮,将两个丫头都撵到后院去。 她让张源进来伺候,张源却如临大敌,“我们王爷脾气大,我可不敢灌他醒酒汤,若不然,王爷醒了能砍了我的头。” “那就不灌醒酒汤……你把王爷带回肃王府。他醉成这个样子,还是尽快带回去休息。” 张源摸摸鼻子,讪讪的走上前,“王爷,咱们回府么?” 肃王单说拄额,拧着剑眉看着他,“这难道不是我的肃王府?” 张源冲常慧心摊开手,无奈一叹,“我们王爷醉的什么都分不清了。” “那怎么办?” “夫人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先说好,我是不可能把王爷敲晕了带走的。我们王爷最恨下人擅作主张,我要是敢冒犯王爷,怕是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难道,难道就任由王爷一直在花厅坐着?” 张源挠头,“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张源一跺脚跑出去,“我们府里有醒酒的药丸,王爷以往都吃那个,我让人回府去取。” 张源狂奔而出,花厅种便又只剩下了两人。 常慧心心跳又紊乱起来,她看向肃王,却见那醉酒的男人,此时也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许是因为醉酒,许是因为花厅中一个人都没有,他的目光直白、暴露,眸中都是侵略和占有。 这样的肃王,一时间让常慧心也分不清,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但不管醉没醉,他那个眼神都太危险了。只要看上一眼,就让常慧心不受控制的身子微颤,眼神游弋,心脏以超负荷的速度疯狂跳动,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王爷,你真的醉了么?”常慧心一边往后退了两步,一边试探的问。 肃王愈发直白的看着他,那双凤眸中,眼神深邃浓烈,就好似一个无底的深渊,要把她吸进去一样。 肃王喑哑着嗓子说,“没醉。” 常慧心心里说,那肯定是醉了。毕竟醉酒的人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没醉! 得出这个结论,常慧心略略放心一些。 “王爷,您身上难受么,可要回府去休息?” “这就是本王的肃王府,你还想让我回那里?” 常慧心侧过头去,努力忍住几欲破口而出的笑意。 看来他真的醉的不清。 既如此,她就放心了。 常慧心心里松口气,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她抬起眸,看向肃王。 肃王长相英武,气质儒雅,这是他给常慧心的第一印象。 但这到底是外男,常慧心以前也没仔细打量过他。如今仔细看来,他浓眉凤眼,鼻梁高挺,脸部的线条偏冷硬,面相也偏冷情。 这么一副长相,是很容易给人薄情寡义之感的。 但肃王出身优渥,自幼与诗书为伴,他又一直修身养性,就使得他的气质儒雅温厚,让人信服。 而如今这个儒雅的男人,凤眸中隐隐有流光浮动,好似在酝酿着风月雷霆。 常慧心又看到了那个充满占有欲与掠夺性的眼神,一时间又被惊的顿在原地。 也就是这一刻,她早先的判断再次被推翻。 她又变得不确定起来。 肃王是真的醉了,还是在装醉? 若是装醉,他想做什么? 常慧心抿着唇,思索了良久,才和肃王说,“王爷,这不是您的王府,这是我的常宅,是我家。” 肃王挑眉,“你家,难道我就不能留宿么?” 他站起身,朝着常慧心走过来,逼得常慧心步步后退,直到身子抵在博古架上才停下。 肃王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再次重复方才的问题,“你家,我不能留宿?” 常慧心双手撑着胸前,阻止他更近一步。 她敢断定,这人绝对是在装醉! 他根本就没有喝醉! 常慧心咬着牙,坚定的说,“不能!您是外男,不能在我府里留宿。王爷,我让您送您回府。” 她眸中神色复杂极了,但又坚定极了。 她拒绝他抛出的橄榄枝,她不欲再与任何男人,有任何牵扯。 “您是大权在握的王爷,我这宅子太小了,您住着会拘束,您还是回王府歇息。” 第90章 判了 和昌顺侯府有关的几桩案子,隔日开堂审理。 赵灵姝原本想和她一道去,但不管是常慧心还是常慧昌,都不答应这个要求。 按常慧昌的说法,“你们把我当死人么?我在京城,那还用得上你们出汤露面。你们俩老老实实给我在府里呆着,真有需要,我再派人喊你们过去。” 于是,不仅赵灵姝被摁在了府里,就连常慧心,也一道被留在了府上。 而常慧昌,吃了两颗止头疼的药丸子,带着小厮出门往京兆尹衙门去了。 这场诉讼持续了两天之久,直到翌日下午,判决才最终下来。 就如赵灵姝猜测的那样,赵仲樵先在金光寺收买丫鬟谋害他们,后又放火烧人,尽管情节恶劣,但两次都未遂。于是判决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之所以判决会如此严重,一是因为赵仲樵好歹是一命朝廷官员,尽管只是个虚职,但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所以罪行也从重判决。 洛思潼曾买通下人,意图用栀子花粉让赵灵姝丧命,这和买凶杀人是一个性质,念其认错态度好,判杖五十,牢狱十年。 值得一提的是,老夫人最后被无罪释放,因为洛思潼和老夫人不知道做了什么交易,她自己将这些罪过都扛了下来,成功把老夫人摘了出去。 赵灵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气的频频冷笑。 但她也没办法。 她这边咬的死,证据又全,这才能把赵仲樵和洛思潼送进去。但是,老夫人从娘家拿了药粉给洛思潼,婆媳俩勾结暗害她一事,这事儿却说不清。 毕竟洛家不仅是老夫人的娘家,也是洛思潼的娘家,要说他们从洛家弄了药来,谁又能保证那药一定是老夫人弄来的,就不是罗思潼弄来的? 没将人抓个现行,只能放任老夫人逍遥法外。 赵灵姝气的拍桌子,小胖丫也吼吼着,要让他爹给京兆尹和大理寺施压,要让他们重新审案。 常慧心却觉得能得到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时下多有下人替主人顶罪的事情发生,能把赵仲樵和罗思潼摁住,已经足够让她惊喜。老夫人没被绳之以法,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毕竟是昌顺侯府的老夫人,只要你爹还不想侯府的名声扫地,就一定会救她。她能逃脱制裁,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 “但她上了年纪,又经了这一场牢狱之灾,她还能活多久?事情就到此为止姝姝,太过依依不饶,咱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其实现在他们娘俩的日子已经不好过了。 这时代“孝”字大过天,即便老人家不慈,但小辈儿忤逆不孝,也要被人嚼嘴。 更别说二房夫妻真被判了刑,留下三个孩子跪在京兆尹大门前嗷嗷大哭。 因为可怜三个孩子,也是可怜直接晕倒在衙门口的老夫人,原本偏向他们娘俩的流言直接掉了个个。 如今再去街上听听,谁不是在说“那狠心的娘俩!” “好歹也是嫡亲的小叔和妯娌,说送进去就送进去了,也是心狼。” “到底是商贾人家的姑娘,不懂规矩。这一家子过日子,有点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这谁家不是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瞒的死死的,就他们娘俩脾气大,左一个报官,右一个报官……” 这也就是天太热,又有小胖丫陪着,赵灵姝这几天没出门。若不然,听见这些刺耳的言语,她肯定要与人打起来。 常慧心叹口气,“你二叔和二婶都已经被发落了,你祖母也成不了气候了,就随她去。” 赵灵姝哼了两声,“随她去就随她去。” 她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她的新儿媳很快要进门了,留着她的新儿媳要她的命去。” 常慧心无奈一叹,“你啊。” 赵灵姝又问她娘打听,老夫人或是赵伯耕,向罗思潼承诺了什么好处,才让罗思潼把所有罪都扛下来了。 小胖丫对这件事也好奇极了,赶紧扒住常慧心另一条胳膊,眨巴着大眼睛催促常慧心,“深深你快说。” 常慧心摇摇一笑,“这事儿我上哪儿打听去。” 常慧心不知道内里,这事儿常慧昌却是知道的。 用晚膳时,常慧昌就把他打听来的消息,说给了几人听。 “赵伯耕见了罗思潼,说只要她把所有罪都扛下来,他回头就找人周旋,给她减刑,还说会在流放地安置好赵仲樵,争取让他立功,能工尽快回京,让他们一家团聚。” “罗思潼答应了?” “那自然没有。” 常慧昌和妹妹说,“你那妯娌刁钻的很,她只在乎自己和她的儿女,才不在乎赵仲樵的死活。她说赵伯耕过继她儿子当嗣子,若嫌弃赵灵均年纪大了养不熟,可以过继赵灵旭。另外,还要赵伯耕给她闺女找个好人家,出一份丰厚的嫁妆,送赵灵溪出嫁。不然,她就咬死不松口。” 几人齐齐一静。 这就是人的两面性。 罗思潼对别人狠,对几个儿女却用足了真心。生死攸关的时候,她不关心自己的死活,却只在乎几个儿女的前程和安稳,这样一个慈母,背后说她的是非,都让他们不好意思。 常慧昌继续说,“赵伯耕使出了个拖延的法子,说是给他三年时间,若三年之后,他不能生出儿子,就过继赵灵旭为嗣子。” 赵灵姝嘴一撇,连翘都“怀孕”了,他爹还要三年时间,他爹这人够谨慎的啊。 “罗思潼没答应,只肯给一年时间,若是一年之后他不履行承诺,就要将赵伯耕告官。哦,赵伯耕给罗思潼写了承诺书,还改了他的私章,这东西一式三份,罗思潼给了她娘家兄弟一份,给了他儿子一份,另一份在赵伯耕手里。” “其实这东西作用不大?”赵灵姝摸着下巴说,“我那渣爹嘴自私了,才不肯把自己的爵位传给别人的儿子。你们瞧着,他之后肯定会把洛家和赵灵均手中那份儿都拿到手的。” 常慧昌点头,“罗思潼也想到这点了,她随后就见了老夫人。罗思潼给那老太太灌了一耳朵迷魂汤,说什么侯府的下一任侯爷,身上只有流着洛家的血,他们洛家才不至于步步败落。即便是为了娘家能起复,也不能让侯爵旁落他人之人。” “老夫人被说服了?”这话是赵灵姝问的。 “那肯定。那老太太当即就发誓,说有她在一天,绝不会让昌顺侯府落到旁的小崽子手里。啧啧,侯府以后还有的闹腾了。” 赵灵姝舒口气,“这我就放心了。” 常慧昌在赵灵姝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臭丫头,像什么样子。” “我这样子怎么了?不是美的很么。三舅你不就想说我幸灾乐祸么,难道你没有幸灾乐祸。” 常慧昌哈哈笑,他得承认,看完这出戏,他心中也痛快的很。 原本他还想把连翘假怀孕的事情传出去,让赵伯耕鸡飞蛋打,现在么,还是让连翘嫁进那府里,那他们自己斗去,那肯定比他安排的剧情更刺激。 常慧昌啧啧,“赵伯耕还不知道连翘曾给人做妾的事情?那这事儿就先瞒着他,等他和连翘成亲,我这前头的小舅子就把着消息当成贺礼送给他。” “呵,娶个罪臣的小妾进门,他赵伯耕出息大发了。” 常慧昌倒是不担心,赵伯耕脸上闹得太难看,把四娘也牵扯进去。 他在京城的事儿半个多月就做完了,等赵伯耕娶娇妻那天,他都带着妹妹和外甥女回蕲州了。 任他京城闹得天翻地覆,这事儿和她妹妹又有什么关系? 她妹妹到时候不会受任何烦扰。 常慧昌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京城的买卖,确定应该可以在指定时间回蕲州,提着的心就放下了。 他站起身,“是时候了,我去侯府收波债。” 常慧心忧心匆匆,“三哥,他们怕是会将你打出来,要不然你晚两天再过去。”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事儿即便说破天,也是咱们占理。四娘你做人柔善,不愿与人交恶,三哥却不一样,三哥最爱落井下石,看人吃瘪。” “他们还把我打出来?他们动我一根指头试试,我不介意再满京城宣扬他们的丰功伟绩。霸占着儿媳妇嫁妆里的好东西,他们还有理了,呵,他们敢推诿,我就敢再撕他们一层皮。” 常慧昌吆喝着随他一道上京的小厮,众人这就出门去了。 这动静引起了胡同里众人的注意,就有那邻居打开门探出头,喊一声“常家舅爷,你们这是往哪儿去?” 不用常慧昌回话,下人就义愤填膺的回道,“去要回我们姑奶奶的嫁妆。侯府的人不讲究,这都和离了,还不把我们姑奶奶的东西还回来,静等着我们登门去要,呸,就这还好意思称自己是豪门勋贵。” “霸占了老多东西了。有前朝的古籍,有大儒的字画,还有价值连城的红玉摆件。那些都是我们老太爷和太夫人,倾家荡产给姑奶奶准备的嫁妆,没有便宜外人的道理。” “说是借,借了这么多年还不还,嘴脸太难看了。” “吃相也难看,听说还用我们姑奶奶的嫁妆送礼,满京城打听去,谁家办过这样无耻的事儿。” 这群人赶着马车去要债,等他们走出胡同,这消息风一般的传到各家各户去。 有那妇道人家才听说侯府的人被判刑的判刑,流放的流放,晕倒的晕倒,哭嚎的哭嚎。他们正是可怜侯府的时候,这又听说常家大张旗鼓的去索要东西,就觉得常家的人逼人太甚! 但是,又一听那东西都是常家的老太爷和太夫人,倾家荡产给常氏准备的嫁妆,侯府不仅霸占了十多年,甚至还拿儿媳妇的嫁妆送礼,这些人家面上都露出耻于与之为伍的模样来。 “堂堂侯府,做事儿也太不讲究了。” “被常家打上门,说来说去也是侯府作的。” “那能拿儿媳妇的嫁妆冲脸面,这昌顺侯府把勋贵的脸面都丢尽了!” “活该啊!”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昌顺侯府去,消息很快也被人送到了赵伯耕耳朵里。 赵伯耕这些日子都没去衙门,他请了长假。 这不,才被老夫人央着去流放的路上打点一二,好让赵仲樵流放时不至于吃大苦头,结果就听到常家人上门来了。 赵伯耕脸上露出个狰狞的笑,“他们把我们侯府当泥人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怎么摔打就怎么摔打。” 砚明想说,谁让人家师出有名呢。 那侯爷的脸色太难看,这话他不敢说,砚明就委婉的道,“听说是来讨要夫人的嫁妆的。” 这话一出,赵伯耕的脸更黑了。 “去老夫人院子里,让她把常氏的东西都收拾出来,给丢出去。” 这句话赵伯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砚明刚应下要出去办差,赵伯耕又喊了一声“回来!” “侯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罢了,常家到底曾是本侯的岳家,他们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将常慧昌请进来,把东西清点好,全都交给他们。” 砚明迎了一声,赶紧跑去办差了。 他心中却想,侯爷这么做,才不是出于对前岳家的敬重,他完全是因为,不想让外边人知道,老夫人曾经霸占了常氏多少贵重物件。 他跟着侯爷长大,侯爷一撅屁股,他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他还不了解他么。 砚明让人去门前通传一声,随后自己亲自跑到松鹤园去,将来意给刘嬷嬷一说。 刘嬷嬷立马就躲了,喊了今日当值的小丫鬟来,让砚明把事情交给小丫鬟去办。 小丫鬟不敢去蹙老夫人的眉头,可也不敢耽搁了大事儿。 她眼中噙着泪走进屋,“噗通”在老夫人身前跪下了。 “常家来要夫人的嫁妆了,侯爷让老夫人您把夫人的东西都整理出来,送到前边去。老夫人,您,您……” 小丫鬟话都没说完,就被摔了一个茶盏在头上。 好在老夫人在牢狱中受了苦,身子还没恢复过来,身上的力气不大。也好在茶水只剩下半盏,也已经放凉了,即便兜头浇在头上,也不会烫出好歹来。 小丫鬟顶着一头茶叶和水渍捂着脸跑了出去,可松鹤园中,老夫人猛掐着自己的大腿,才没让自己昏死过去。 “常家欺人太甚!我不会让我儿放过他们的!他们不得好死!” 第91章 要回来 常慧昌以为进侯府后会被人刁难,他甚至也做好了与人棍棒相向的准备,熟料,这昌顺侯府的大门他们进的那般顺畅。 尽管侯府的人俱都严阵以待,看着他们的眼神也颇为不善,但这些人眼里多虚他难道看不出来? 正因为看出来了,常慧昌才不以为意,大马金刀就进了侯府。 到饿了侯府也没看见赵伯耕,倒是赵伯耕身边那狗腿子来接待的他们。 砚明把人请去前院的空地,指了指身后地上摆着的一样样东西。 “三舅爷,东西都在这里了,你们先点着,看有无不对。其余那些,正往这边搬,你们稍等片刻。” 常慧昌看了看地上那些东西,嗤笑一声。 他就说侯府无耻。 难道她妹妹当初将东西拿去给老夫人时,就是这么踹兜里拿去的。 这什么金盏、玉如意,屏风,布匹,胡乱摆了一地。连个匣子也不装,连个袋子也不盛,这是什么意思,打发叫花子呢? 常慧昌的神色当即就不好看了,“把赵伯耕给我叫出来。” 砚明敷衍的笑着说,“侯爷正在写请罪的折子,现在没空招待您。” “写折子给皇上是?行,你告诉他,现在他不过来,一会儿我多给他添两桩罪。这是糟践东西么,这是打我们常家的脸呢。我们常家欠他了?他这么不懂礼数,不识抬举,他下常家的脸,别怪我下他的脸。。” “来人,去把侯府这事情,往各大衙门说一说。那御史衙门是不是大门朝南开?督察院的左都御史刚是不是进宫了?你们派人去两边守着,另外再派人往礼部衙门前跪一跪……” 常慧昌的话都没说完,赵伯耕就咬着牙从前院中的其中一间院子中走了出来。 经过多日修养,赵伯耕脸上的抓痕早就消了。又因为连翘伺候得当,赵伯耕现在穿着一身锦衣华服,头上束着金冠,迈着四方步走过来,看起来人模狗样。 赵伯耕怒吼一声,踹了砚明一脚,“狗东西,让你办事你就是这么办的?你这是吃腻了侯府的饭,想到别处讨饭吃是不是?狗杂种,不识好歹的畜生,给你脸面你不要,等爷缓过了这口气,拿棍子打死你。” 砚明唉唉喊冤,抱着赵伯耕的大腿求饶命。 这话明着是骂砚明的,可赵伯耕直勾勾的看着常慧昌,那谁还不知道,这含沙射影,是在骂常慧昌呢。 常慧昌才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当即就踢了一颗小石子出去。石子砰一声撞碎了赵伯耕腰上的玉带,赵伯耕的裤子唰一下掉到了脚脖子,他脸色大变,一伸手赶紧将裤子捞起来。 “常慧昌,你放肆!” 常慧昌挖挖耳朵,“你说什么,你是一坨狗屎!行,你不用强调了,我知道你掉过粪坑,臭不可言。你离我远一些,我怕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赵伯耕更怒了,拳头捏的咯吱咯吱作响。常慧昌则挑衅的笑着,看赵伯耕能拿他怎么样。 两人烟花四溅,恨不能炸个天翻地覆。 最后赵伯耕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到底后退一步。 他一脚将砚明踢翻,“这些东西该怎么收拾怎么收拾,该放哪里放哪里。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把事情办妥,把无关紧要的人请出去。不然,你们都不用在侯府混了。” 话落音,赵伯耕转身而去。 他走起路来用力极了,大脚踩在方砖上,恨不能将方砖蹬个窟窿来。 …… 有了赵伯耕的交代,侯府的下人贴心多了。 他们从老夫人院子里搬来了各种盒子,让手巧的小丫鬟,将各种东西摆进去。 常慧昌鉴别一样,在账册上勾兑一样,让下人们往马车上搬一样。 如此一番流水线工程,忙了一个时辰,恰恰好将东西都搬完。 但是,问题又来了。 常慧昌指着嫁妆册子上的几样东西,“这些都去哪儿呢?他们跟我躲猫猫呢?” 砚明被踹了两脚,直到现在屁股还是疼的。他不敢得罪侯爷,可面对眼里直冒凶光的常慧昌,心里也直打鼓。 砚明讨好的说,“这些东西都是二房拿走的。二老爷和二夫人被判了刑,如今二房的东西都在大少爷手里。大少爷是个小孩儿,性子拧的很,他不肯将东西交出来。” “哦,是么,那这几样呢?” 常慧昌指着的那几样,恰是岐山老叟的封笔之作《丽人游春图》,血玉麒麟送子摆件,以及人杰房大人留下的遗作《生民论》。 往下滑,还有什么八扇花鸟双面绣屏风,金镶红宝石玉兰花八件套首饰,还有几匹贵重的绸缎。 砚明只愁了一眼,眼皮子就耷拉下来。 他心中一片苦涩,整个人惶恐有加。 明明拿走这些东西的也不是他,为何现在遭受常慧心威胁的却是他。 砚明从袖笼中,取出一张纸来。 “其余那些东西,都被老夫人挪作他用了。”有的是给了洛家的老太爷,也就是老夫人的弟弟;有的人某些权贵家有喜事,拿来走礼的;更有一些,是拿去讨好一些上官,来给赵仲樵谋一个官位。 砚明吞吞吐吐将这些说出来,随后诚惶诚恐的递出那页纸,“这些东西如今都不在老夫人手中,老夫人也要不回来。侯爷的意思是,将这些折算成银子赔给您,您若不想要……” “不想要就怎样?” “不想要也没办法,您就是把老夫人杀了,老夫人也不能给您变出这些东西。” 砚明跪下求常慧昌,“舅爷,您就饶了侯府。昌顺侯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若不是实在拿不回这些东西,也不会和您赖账。我们侯爷也是没办法了,这才只能赔银子给您。您就看在大姑娘也叫侯爷一声爹的份儿上,就拿了银子算了。” “狗奴才!你还挺护主!呵,这些话都是赵伯耕让你说的,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都是奴,奴才自己想出来的。” “那你们侯府这主子可不是个东西!锅都让下人来顶,他们自己却逍遥自在享清福。这么没担当,这主子该让你来做才是。” “舅爷饶命,舅爷您口下留情。” 常慧昌没理会砚明,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昌顺侯府,让下人抬着东西走人。 昌顺侯和老夫人听说常慧昌没要折算的银子,就这般带着人走了,还有些不可思议。 老夫人说,“算他们识相,没有逼急了咱们,若不然……” “若不然怎么样,你是能打他们一顿,还是去皇帝面前告他们一状?娘,若不是你拿了常氏那么多贵重物品,我至于被同僚戳着脊梁骨却不敢还嘴。娘,侯府也没亏了您,即便是为了儿孙们,也求您以后积德。” “好啊,我就知道你还恨着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娘,您若再这么没有分寸,儿子就要将您送到家庙去了。到时候您再去祖宗面前哭命苦也不晚。” 老夫人被吓住了,大张着嘴巴一脸震惊的看着赵伯耕。“我,我是你娘,你竟敢这么对……” “若不是因为你是我娘,你祸害了侯府的名声,我早就鸩酒一杯毒死你了。娘,你现在还活着,全赖你儿子我还是个侯爷。若是连我这爵位也被你祸害没了,你就只能去底下陪我爹了。” 屋里静默下来,安静的好似个坟地似的。 老夫人许是被吓破了胆,许是被面前儿子的神色吓得六神无主,她就真的安生了,再不敢让赵伯耕不爽快了。 可又想到,常慧心那些东西都被搬走了,她手上所剩下的东西寥寥无几,老夫人就痛的直抓胸口。 “常家那边没将二房吞下的东西要走,二房只剩下灵均他们三个,他们都是小孩子,我想着,我这就让人把那些东西拿过来,我先替孩子保存着。” 赵伯耕一脸看透了他娘的心思。 但东西再二房,不管以后是还给常慧心还是归二房几个孩子所有,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娘若有能耐,就把那些东西据为己有,若没那能耐……总归给他娘找点事儿做,别让她一天到晚尽瞎折腾他就行。 赵伯耕丢下一句“你随意。”站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他得去瞧瞧连翘,另外,还得找个合适的时机,与族里人说说此事,争取尽快将此事敲定,将他的娇妻幼子迎回府上。 赵伯耕越走越快,面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松快。 他似乎已经看见了自己娇妻美眷在怀,而常慧心听着他的喜讯黯然神伤,再次被人攻讦不能生。 想到常慧心后悔莫及,对着烛火垂泪,他爽的浑身发抖,真想那一天尽快到来。 …… 常慧昌带着几辆马车回到常宅,常慧心和赵灵姝一看下人搬下来的东西,就知道不够数。 他们早有准备。 尽管如此,此时也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常慧心最关心爹娘花大价钱给她买来的那几件物件,可寻来寻去也没找见。 常慧昌换了一身家常的长衫走出来,将一张纸递给妹妹,“你想找的东西应该没带回来。你看看这张纸,这纸张上就是那些东西的去处。” 赵灵姝和她娘凑在一起看。 这一看之下,赵灵姝瞠目结舌。 这什么吏部尚书府,户部左侍郎府,承恩公府,齐国公府…… 这一张纸罗列的都是京城权贵,还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这让他们怎么把东西要回来。 关键是,老夫人还是在被人家寿辰、添丁、婚丧嫁娶时送过去的,这让他们开口问人要回东西,都张不开口。 事情麻烦了。 这坑人的老夫人。 “撇开这些,带回来这些也不够数啊。”常慧心打眼一瞅,就看出了问题,“二房借走的那些都没还?” “没还。都在赵灵均手里捏着,那小子没了爹娘,现在就仰仗着那些财物,他不会轻易松手。” 常慧心似乎也想到了二房三个子女现在的处境,她心软,叹了一口气说,“那里边没什么太贵重的物件,不如就……” “四娘。你说出这句话时,你要先想一想,那对夫妻是怎么对你和姝姝的。你换位思考一下,若你不在了,只留下姝姝一个人,你留给姝姝那些东西,他们会放任姝姝带走做嫁妆么?” “他们不会!他们会对姝姝下毒手!甚至不惜要了姝姝的性命!” 常慧昌说,“若是二房对你们有一点好,我都不介意给他们留点东西。可就那对狼心狗肺的父母,他们会生下什么好种。把东西给他们,我不如拿去喂狗。” 常慧心被常慧昌说教的脸都白了,“可是,东西在他们手里,该怎么要回来?”那到底是几个孩子,她不忍心将对付他们父母的手段,用在几个孩子身上。 常慧昌恨铁不成钢的瞪一眼妹妹,“这事儿我来办,你一边歇着去。” 常慧昌又看向一侧的外甥女,顿了顿说,“姝姝什么意思,你是建议舅舅将东西要回来,还是留给他们使唤?” 赵灵姝轻轻一笑,“他们又不是我的儿女,我那么心疼他们做什么?我和他们父母有血海深仇,换算一下就是和他们有血海深仇。心疼我的敌人,我还是心疼自己命够不够硬,够不够他们羽翼丰满了来砍我。” 常慧昌赞赏的拍了一巴掌,“看四娘,你还没个孩子看的明白。你那不是仁慈,时放虎归山。你要知道,你也是一个母亲,哪怕是为了姝姝,你也该收起你的怜悯,该下狠手时就下狠手。” 姝姝一笑,常慧心诚恳认错,“我以后再不会了。” 常慧昌冷哼,“不过几个小崽子,他们以为我们常家的便宜那么好占。不把东西还回来,他们也别想舒坦了去。我记得二房有几个铺子经营的还可以,有两个庄子每年收成也不错,还有个院子地段很好,常年出租……” 常慧昌的计划尽在不言中,常慧心和赵灵姝仔细听着,谁也没有出声反驳。 而就在几人针对昌顺侯府说的热闹时,小胖丫指着常慧昌拿来的那页纸看的仔细。 看着看着,她突然瞪大了眼。继而,她揉揉眼睛,没错啊,这样东西,在她们府上! 第92章 缘分 小胖丫惊讶的怪叫一声。 也就是这一声,把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另外三人全都吸引过来。 赵灵姝拄着下巴问小胖丫,“你鬼叫什么?” 小胖丫没空去纠正她姝姝姐姐,她是个人,发出的声音只能称之为是人叫,怎么也不能是鬼叫。 但和她姝姝姐姐争辩这个小问题没意思,且她现在也没顾不上这件事。 小胖丫指着纸张上的一行字,“姐姐,婶婶,这个血玉麒麟摆件,好似在我爹的库房中。” 空气突然安静。 片刻后,赵灵姝直勾勾的看着小胖丫,“你说这血玉麒麟,在你爹库房中?” 小胖丫点点头,皱着眉苦思,“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啊,让我想想……我想起来了!好似是三年前我爹回京述职……” 那年天比较冷,过了元宵节还下了一场大雪。她爹本来要在元宵节后离京的,雪大的缘故,只能在京中多留几天。也是巧了,她爹的生辰就在元宵节后不久。 她爹许久不过寿,偏巧那年她爹年满三十,而立之年不管在那里都要重视,她那继祖母想和她爹拉进感情,就张罗的要给他爹大摆宴席庆祝一番。 继祖母为显示自己的贤德,还让人将这件事传到宫里去,陛下和皇后娘娘得知此事,也说合该庆一庆。 这些年来,肃王府也就继王妃寿辰时摆过宴席,平常时候都很清净。 恰逢他寿辰,很该在府里热闹热闹,不然京城的权贵险些都要忘记,这京里还有个简在帝心的肃王府。 也是那次寿宴,他爹收到了一尊血玉麒麟。 小胖丫边回忆边说,“这尊血玉麒麟究竟是不是婶婶嫁妆里那个,我也不清楚。” 她素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每天想的都是去哪里弄点好吃的东西填饱肚子。什么玉啊麒麟啊,她也就过过耳朵,转眼就忘。 至于为什么对这血玉麒麟印象这么深刻,纯粹是因为,她继祖母听说血玉能够驱祸避邪,想让她拿出来给她那继小叔用。 她那小叔不学好,小小年纪就跟着京城一些纨绔子弟逛楼子,有一次走到花楼下边,恰巧上边两个富商为了争夺一位名妓大打出手,直接从楼上窗户里掉下来,砰一声砸死在小叔眼前。 小叔亲眼目睹人死亡,还被溅了满身满眼的血,人直接晕倒过去。 之后夜夜失眠梦魇,频频尖叫失禁。 继祖母想让她进父亲库房,将那血玉麒麟拿出来给小叔镇压邪祟,小胖丫才不干这些事儿。 家里也不是没有别的血玉,作甚非要惦记她爹库房中的东西? 先不说她爹库房中的东西,她也不是全都能支配,只说继祖母眼瞅着就没安好心。这次让她拿血玉麒麟,下次还不定让她拿什么东西。 等他爹回来,她祖母一推二五六,只说东西是她孝敬的,她爹那好意思将东西要回来? 小胖丫聪明着呢,才不肯做赔本买卖。 索性她继祖母也不敢真将她怎么样,她就装憨弄傻将这事儿糊弄过去了。 小胖丫说,“那尊血玉麒麟在我爹私库中放着,我没亲眼看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婶婶的。要不我今天回去一趟,把那血玉麒麟拿出来,给婶婶看一看?” 赵灵姝疯狂意动,很想撺掇小胖丫:快啊,快行动啊,赶紧把血玉麒麟搬出来,让我娘看一眼。 然而,常慧心却说,“这不妥当。” 常慧昌看一眼妹妹,没有多想,只以为妹妹这是做人周全,不想肃王与小胖丫因此事起龃龉。 可不要以为,父女之间就不会因为财物起纠纷。 只看昌顺侯和姝姝,他敢保证,昌顺侯的私库姝姝绝对没进去过,更别提从里边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拿出来了。 同理,肃王虽然不至于因为女儿闯入他的私库不喜,但这事儿到底有窥探他人隐私,挑衅他人威严的味道在,所以最好还是不要通过小胖丫来解决问题。 但肃王刚休沐过,下次再出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难道这件事就这么拖着? 常慧昌拧着眉头,说,“左右我们还要在京城待很长时间,这件事且不急。等肃王下次休沐,我们一道去拜访。” 现在要做的事儿,是要想一想,该拿什么东西去换回那血玉麒麟。 血玉麒麟原本是妹妹的,但几经倒手,谁也不敢说,那东西现在还属于妹妹。 常慧昌心说,若不是那东西有特殊含义,其实不要回来也行。只把这笔账记在昌顺侯头上,日后有机会再坑一笔大的。 可那东西是爹娘特意送给妹妹求子的,据说还曾在菩萨面前供了七七四十九天。这东西在家里人和妹妹心中的意义不一样,任由其流落在外,确实有些难受。 常慧昌深呼吸一口气,“我们做三手准备。” 第一手准备是东西拿不回来该怎么办,第二手是拿出同等贵重的物品与肃王交换,第三是折算成金银给肃王。 兄妹俩打着哑谜,赵灵姝全都看懂了,与她相反,小胖丫一脑袋雾水,不知道三舅和婶婶在说什么。 但没关系,现在不懂以后总会懂的。 小胖丫摸摸自己的头发,又一次开口,“这本房大人的遗作《生民论》,我好像也知道在哪里。” 花厅内几人全都看向她。 随后赵灵姝挑挑眉,“这本书难道不在承恩公府?难道承恩公把这本书送人了?” 小胖丫点头,“承恩公把《生民论》送给太子了。” 赵灵姝愣了片刻,直接无语了,“怎么又转送出去了?” 小胖丫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说她知道的事情。 “前几天我和我爹进宫谢恩,出宫时碰巧遇到秦王和李骋。路上两人说起《生民论》,秦王还说,等抄撰博士将书籍抄写出来,他要将原本拿回去看。当时我爹还和秦王说,那位房大人遗世的着作很多,但这本《生民论》乃是其巅峰之作,即便后世也显有能出其右者。” 她爹当时还说,等宫里有了摹本,他也去陛下面前讨一本来看。是不是原本不要紧,只要誊抄本上的内容和原本一模一样就行。 小胖丫替她婶婶发愁,“这本《生民论》太子哥哥也很喜欢,听说拿到手后就爱不释手。陛下曾开口,让太子哥哥将书籍给抄撰博士,等博士抄写完毕,太子哥哥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但太子哥哥硬是熬了个大夜将书籍过了一遍,才将这本书送给了抄撰博士。” 小胖丫揪着自己的头发,愁的小脸皱成个包子,“这可如何是好,这本《生民论》是不是要不回来了?” 真若是舍了脸面去要,没有要不回来了东西。 可常慧心和常慧昌也要想一想,为了一本书,与权贵交恶,有没有这个必要。 更别提这还不是一般的权贵,乃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室,更是以后会继承皇位的太子! 常慧昌沉默片刻说,“《生民论》先不提,这本书能弄回来最好,弄不回来,父母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常慧心嘘了一口气,不紧不慢的说,“我一个妇道人家,真有什么治国安民的策略,我也看不懂。这书留在我手里是糟蹋了,东西就该物尽其用,放在太子手中就挺好的。” 赵灵姝和小胖丫听出来了,她娘\/婶婶这是不想要回书籍了。 别看常慧心是个妇道人家,可比一般的男人有计较多了。 这件事换在一些大丈夫身上,肯定不会想着就这么把书“捐”出去。即便是“捐”出,也得求个名。可常慧心却想着物尽其用,想着与其让明珠蒙尘,不如让那本书在太子手上发挥最大的价值,那才不负爹娘将这本书作为嫁妆,让她带到京城的初衷。 兴许爹娘之前也想过,让她凭借这本书得到夫婿青睐,让昌顺侯能凭借这本书更进一步。可惜,她进了侯府,只想着立身,赵伯耕也只想着利用她的东西走捷径…… 最终,一步错步步错,他们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晚膳后众人就散了,小胖丫趁着赵灵姝去净室沐浴的时候,让金嬷嬷快快拿出笔墨来,她要再给她爹写一封书信。 金嬷嬷已经知道姑娘要给王爷写什么。 他们今天就在花厅外守着,花厅内众人的对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常夫人嫁妆中的物件进了肃王府,这件事金嬷嬷也没想到。 她当时就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谁能想到呢?王爷与这位常夫人竟还有这等缘分。 金嬷嬷人老成精,自从上次昌顺侯府失火,王爷陪姑娘一道去了侯府,她就隐隐看出来王爷对常夫人抱着些别的心思。 但王爷行为克制,金嬷嬷便只以为自己是想多了,就没把这事儿太往心里去。 常夫人与昌顺侯和离,王爷的举动越发明目张胆,金嬷嬷这才知道,以往莫名涌上脑海中的一些想法,并不是自己想多了恶。 这之后,王爷先是频频往常家来,继而看着常夫人的视线越发不加掩饰。及至昨天,常夫人安置好两个醉酒的男人,匆匆回了后宅,当时她神色仓皇,手足无措,闷头走路的样子,活像是一只正被猛兽追击,慌不择路的小鹿。 那时金嬷嬷就揣测,王爷怕不是有所行动了。 说回当下。 小胖丫拿着小号狼毫,在纸张上乱写一气时,金嬷嬷开口问她,“姑娘喜欢常夫人么?” 小胖丫点头如小鸡啄米,“我不仅喜欢常婶婶,我还喜欢姝姝姐姐。我当初和姝姝姐姐说过,想和她义结金兰,顺便拜常婶婶为干娘,可惜姝姝姐姐不同意。” 这件事金嬷嬷是知道了。 姝姝姑娘不同意姑娘拜常夫人为干娘,是因为不想将常夫人的嫁妆分一半给姑娘。 当时金嬷嬷听了这件事,忍不住心里好笑。 姑娘是肃王的独女,出嫁时嫁妆不知道该有多丰厚。肃王府家底厚实,姑娘才不会惦记常夫人的嫁妆。 可自从知道常夫人的嫁妆到底有多厚实后,金嬷嬷收回了她之前的想法。 她实在没想到,一个商贾的女儿,陪嫁竟如此丰厚。虽说其出嫁几乎搬空了整个常家,但一个州府的富贾在最低谷时,家里竟还有这么多财产,也是让人瞠目。 说这些就说远了,只说现在,金嬷嬷还想再试探两句,可转而看见已个小丫鬟端着一盏清茶进了门,她就又将话憋了回去。 王爷行事谨慎,常家中至今无人看出王爷的心思,她还是不要“搬弄是非”了。 常夫人和离之身,立身本就困难,若是再多一些风月传闻,那会逼死人的。 金嬷嬷住了嘴,小胖丫喝了一口茶,又绞尽脑汁琢磨这封信究竟要怎么写,她爹才会将血玉麒麟还给常婶婶。 她觉得眼前这张纸张上写的东西太生硬了,就抓起来搓搓丢在地上。 “我得写的声情并茂,我还要以理服人。东西既然是常婶婶的,就得还给婶婶。况且我爹私库中的贵重物品多的是,单就陛下这几年赐下来的,就有不老少。我爹又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依照我和姝姝姐姐以及常婶婶的关系,只要我开口,我爹肯定会把东西还给常婶婶的,金嬷嬷你说对不对?” 金嬷嬷嘴角轻抿,露出个清浅的笑意,“姑娘觉得对,那肯定就是对的。” 但金嬷嬷心里想的却是,王爷纵有珍宝万千,肯定也不比这一方血玉麒麟入他的眼。 听说这血玉麒麟是常家老太爷和太夫人,特意供在菩萨跟前,送与常夫人求子用的。 可惜,东西被昌顺侯老夫人看中了,直接索要了去。阴差阳错之下,这血玉麒麟竟又到了王爷手中。 东西是好东西,最好的是,那寓意妙的不得了。 若这都不能称之为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那什么才可以这么称作? 只是常夫人出身不高,如今又是和离之身,想要嫁入肃王府,怕是不那么容易。 不过问题不大,只要王爷打定了主意,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如今难的是,经了这么一场婚姻,常夫人怕是对男人失望至极,再没有了再嫁的心思。 第93章 赵大姑娘的智慧 小胖丫送出了信,却只得到了一句“知道了”的回复,她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 可她接连逼问了侍卫两次,侍卫吐出的也只有这句话,小胖丫这才不得不相信,她那本性高傲,不惹凡俗的爹,骨子里竟也是属饕餮的。 对此,小胖丫没少和金嬷嬷念叨,“我爹怎么能这样?那是婶婶的东西,他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还不还给人家,他怎么好意思呢?” “我爹不会忘了,他还有个女儿在人家家中住着?要是婶婶他们一怒之下,克扣我的吃食,把我饿瘦了,我爹心疼不就晚了?” “没想到他是这样的爹,我真是看错我爹了……” 如此种种,惹得金嬷嬷忍俊不禁,赵灵姝捧腹大笑。 赵灵姝会知道这事儿,全是因为小胖丫住在常家,那她的一举一动岂能逃过常慧昌的法眼? 常慧昌将她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也都说给了常慧心和赵灵姝听。 常慧心听说小胖丫给肃王去信了,当时就想让人三哥拦了这封信。但常慧昌说了,王府的侍卫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岂是他说拦就能拦的? 再来,不过一尊血玉麒麟罢了,他们看中它,全是因为它是长辈所赐,弄丢了凭白浪费父母们一番心血。可对于肃王来说,那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摆件。 肃王天潢贵胄出身,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如何会稀罕一尊血玉摆件? 只他们不好开口,如今小胖丫开了口,他们记她的情,愈发以真心待她就是,至于要不要的回来,结果不重要…… 那太重要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最后竟得了这么一个含糊的回复! 得知这答案时,常慧心魂不守舍,面上难得的没了笑容。 常慧昌没注意到妹妹的异常,他只把这当成一件小事儿。 “许是肃王根本没听清那侍卫说了是什么,许是听清了,也没时间处理。”常慧昌说起他知道的消息,“最近京郊大营不太平,新旧交替,听说里边的人闹得厉害。肃王能力卓绝,倒是把人都压住了。但是他初来乍到,里边的老人闷头给他使坏,也够肃王头疼的。” 肃王一脑门的官司,现在有空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儿才有鬼。 耐心等几天,等下一次肃王休沐,他亲自和肃王说这事儿。 说完血玉麒麟这个话题,几人又说起了其余一些“消失的嫁妆”。 那些东西有没有被转手送人不知道,但他们贸然登门,怕是连门都进不去;可若是将此事宣扬的众人皆知,用流言来威逼别人“还债”,那就中了赵伯耕的圈套。 届时,常家就真的把京城这些权贵得罪死了。 本就是一介商贾,讲究以和为贵,平常遇见这些官员,也多是巴结讨好居多。这次不巴结讨好了,还上赶着得罪人,那不是擎等着被人收拾? 想到这里,常慧昌只能安慰妹妹,“不着急,慢慢来,总能把东西都要回来。” 常慧心却笑着说,“要不回来也没关系,回了蕲州我去父母面前负荆请罪就是。按我的意思,若那些物件,都能如《生民论》一样,到了赏识他们的伯乐手中,这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常慧昌轻哼一声,狠狠的点了妹妹一指头,“你倒是看的开。” 常慧心又笑了,“不看开点,难道还真和那些权贵去斗?”那真是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了。 “三哥,如今盯着咱们家的人比以前还要多,因为一些物件,授人以借口和把柄,这不划算。” 常慧昌道,“这些事儿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真要是要不回来,回头三哥给你补上。” 常慧心说,“那能让三哥补?好,我知道三哥这些年做海运挣了大钱,那就让三哥补给我。三哥你快别这么看着我了,我瘆得慌。” 常慧昌还要与几个铺子的东家见面,临走前邀妹妹和外甥女一道出去走走。 常慧心想到外边可能会有的流言蜚语,不太想出门,就婉拒了三哥的好意。倒是赵灵姝和小胖丫,两人到了新宅子后,除了往衙门跑了两趟,其余时候还没出去过。他们憋得狠了,三舅递了个台阶,他们立马顺着台阶下来了。 临出门前,赵灵姝再次对她娘发出邀请,“娘,您真的不去么?” “你们去玩,娘有些累,想回去歇一歇。” “怎么又累了?娘我看您面色不太好,要不要我给您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常慧心摆摆手,“不用了,娘只是这两天休息的不好。你们快走,一会儿天更热了。” 赵灵姝和小胖丫一道上了马车,马车往胡同外去时,赵灵姝还在念叨,“我娘晚上睡不好,难道是因为换了地方的缘故?” 小胖丫说,“婶婶也有可能是认床。” 赵灵姝瞪她一眼,总不能让她娘把成亲时那张床搬出来。 她娘成亲时那张拔步床,在从侯府出来时,就拆成了碎零件全带出来了。 床是黄花梨木所制,上边的雕工精致至极,做床的技术巧夺天工,榫卯设计更是天衣无缝。 可惜,那床她娘和她爹睡了十多年,如今两人都和离了,她娘再把床搬出来自己睡,那不闹笑话么。 小胖丫被赵灵姝瞪了,她也不害怕,反倒又凑近了些,“姐姐,有没有可能是婶婶习惯了晚上有人陪着睡,突然自己一个人睡了,婶婶害怕?” 赵灵姝在小胖丫脑袋瓜上拍了一下,“你是想说你晚上自己睡害怕?我娘才不怕,我娘是大人,怕个鬼啊。” “那还能是什么原因,总不能是婶婶晚上做噩梦了?” 赵灵姝也猜不到原因,只能托着脸叹气,“我也不知道啊,等今天回去,我好好问问我娘。实在不行,我这几天晚上先陪我娘睡好了。” 两人小丫头操心着大人的事情,他们却全然没想到,让常慧心失眠多梦的人,行为会那么嚣张。 他竟在这个时候,让人送了一张书信到常家。 常慧心进了内室,在圆凳上枯坐了一会儿,才借口休息,往内室去了。 她确实是准备休息的。 因为肃王醉酒那日的举动,给她造成了很深的困扰。 她这两天根本不能入睡,每次闭上眼,男人结实的躯体,以及身上滚烫的热度便逼人而来。 他身量巍峨如山岳,气息醇厚如美酒,可他的攻击性那般强,钳制在腰间的手掌那么用力。那带着薄茧的手,仅隔着一层薄薄的夏衫,一下下摩挲着她的后腰,让她浑身虚软,站都站不稳。 那人的眼神也炽热滚烫,却又带着满满的占有欲与攻击性,他将他的所思所想全都通过那双深邃的眼睛传递给她,让她心跳如擂鼓,不能自已。 常慧心深深的喘了一口气,似乎要将那个男人带给她的压力,全都倾吐出来似的。 然而,好似并没有什么作用。 因为再次闭眼,迎面而来的还是男人英伟的面庞,以及那过于坦荡强势的眼神。 常慧心烦躁的坐起身,也就是这一个动作,她右手碰到了什么东西。 有翩翩纸张从梳妆台上掉落,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飘飘然的掉落在地上。 一张朴素无华的信封,上边一个落款也没有,可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这信封,常慧心就心跳如擂鼓。 她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这信封,心跳像是煮沸的开水,水蒸气一点点将壶盖顶起又落下,落下又顶起来,就如同她那颗躁动不宁的心一样。 最终,常慧心还是穿着绫袜,一步步走到了信封前。 俯下身,她颤抖着指尖,将信封捏在了手里。 她的指尖那般用力,用力到玉质的手面上青筋都绷了起来,用力到呼吸都费力,像是有刀子在一下下割着她的喉管。 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常慧心躲在拔步床中,缓缓的拆开了信封。 里边薄薄一张纸终于被她拿在了手中,纸张上一行笔走龙蛇的虬劲大字,似乎只是这么看着,便有金戈铁马的气息扑面而来。 ——申时初翠茗茶楼金玉麒麟。 毫不相干的十多个大字,常慧心却轻易就理解了那人的意思。 他约她申时初在翠茗茶楼相见,商讨归还金玉麒麟一事。 也不能说“归还”,毕竟他在信件上,可丝毫没提及归还这两个字眼。 所以,这很有可能就是一个幌子,他想约她出去私会的幌子。 得出这个结论,常慧心又羞又愤,一张芙蓉面登时变得通红。 那耳根更是红的要滴血一样,好似上边只是挂着一层皮,只要轻轻用手指一戳,那熟透的果子就要流出香甜的汁水来。 常慧心将纸张撕烂,“刺啦”“刺啦”的声音,很快引来了燕儿的注意。 燕儿一边推门进来,一边疑惑的问,“夫人,您还没睡着么?夫人,您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没有?” 常慧心顾不得其他,赶紧将碎纸片都塞进荷包里。 在燕儿进来最后一瞬,她拉起旁边的被子盖在身上,还顺势躺在了床榻上。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听见。” 燕儿听见她嗓子咕哝着,吐字也不清晰,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吓的登时上前两步,用力扯开她的被子。 被子下是一张柔媚秾艳的面孔,不同于以往的温婉端庄、表情浅淡,现在的夫人眸中闪烁着潋滟的水光,她白净的皮肤上一片糜艳的潮红,她细细的喘息着,胸口却起伏不停,这场景明明也没多香艳,可只是看着,便让人口干舌燥。 燕儿没多想,只以为夫人蒙头睡憋得很了。她心有余悸的说,“夫人,您万不能把被子拉到头上了,这天太热,再让您窒息了怎么办?今天幸好我来的及时,不然您都要喘不上气了……” 燕儿絮絮叨叨一番,终究是离开了房间。 但她仍旧不放心,便站在门口守着,时刻注意着里边的动静。 房间中,常慧心平复了许久,才让自己彻底平静下来。 但默默的看了那绣着玉兰花的帐子许久,不知想到什么,她眼中默默的流下泪水来。 这一天常慧心再没出房门,就这般在屋中躺了一整天。 …… 赵灵姝和小胖丫已经没功夫说旁的事情了。 马车拐到大街上,沿途人来车往,一副繁华的闹市模样。 现在天还早,加上今天是个阴天,街面上的行人明显比往日多一些。 赵灵姝和小胖丫坐了一会儿马车,就从车上下来了。 逛街么,精髓就在一个“逛”字,一直坐在马车上有什么意思。 赵灵姝和小胖丫下了车,沿着道路走,两人边走边买边吃,贵女的体面和教养全都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 两人吃的正热乎,赵灵姝耳朵一动,突然捕捉到一点异样的声音。 “那就是啊……” “长相倒是不差,就是这举止忒没规矩了些。” “肯定是像了她那个商贾出身的娘,跟没吃过饱饭一样……” “听说常家门前每天都有许多男人,你说是不是……” 赵灵姝眼一眯,身一转,手上用力,直接将一个竹筒粽子甩到其中一个男人脸上。 男人身前是个书摊,他站在书摊后,整理着书摊上的笔墨纸张和旧书。突然一个硬邦邦的竹筒砸过来,男人痛呼一声,右脸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 男人暴怒,拿起手上的砚台防备的盯着周边的行人,“谁,是谁打我?我是今年的童生老爷,打我是想吃官……” 话没说完,男人看见了绷着脸,一脸凶相瞪着他的赵灵姝。 赵灵姝在京中有些名声,但不是什么好名声。 拜二房所赐,赵灵姝这个大小姐桀骜不驯、脾性张狂,一无是处,草包一个…… 对,这就是京城一部分百姓,对赵灵姝的印象。 与这印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灵姝明艳动人的五官。也因为长相过分出色,她在京城也有个称呼,就叫草包美人。 草包美人从来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若是动了手,她就不担心不能善后。 她三两步走到那卖旧书的读书人跟前。 这人身穿儒衫,头戴学子方巾,观面向白净斯文,实际上眼尾下垂露出一股刻薄相。他那嘴角也总是习惯性的耷拉着,就让他显得阴郁尖酸,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赵灵姝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一番,这人个子不高,勉强也就与她相仿,可这口气张狂的恨不能上天。 还童生老爷,满京城看看去,就是秀才举人,在京城敢自称老爷不? 京城掉下一块砖,能砸死九个爷,不是官爷差爷就是各种富商巨贾大老爷,这些人好意思称爷,你个只取得了童生功名,连院试都没通过的男人,你称自己为童生老爷,你脸多大啊。 许是赵灵姝来势汹汹,许是想要在功名上更进一步,又或许是知道自己理亏,真和赵灵姝理论起来,自己也落不得什么好,那男子眼看着赵灵姝过来,吓得身子一僵,随即他连摊子都不要了,只胡乱收拾了几样值钱的东西,一股脑丢尽布袋里,然后扛着布袋三钻两钻就消失在人群里。 就……就这么走了? 小胖丫跺跺脚,一边嚼着嘴巴里的驴肉烧饼,一边骂了一声“孬种!” 挨着卖旧书摊子的老丈闻言不愿意了,这老丈五、六十的年纪,皮肤黑黄,脸上一层皱纹。他主要卖各种针线簸箩和家用的箩筐,平常最是推崇读书人,也最是看不惯女人家家不好好过日子。 从刚才那个童生老爷嘴里,这老人知道,眼前这位长相明艳的姑娘,她娘和他爹和离了。 女人闹和离,那会是什么好东西? 当娘的不是好东西,当闺女的嚣张成这个模样,肯定也是个不安于室的。 老人斜眼看一眼两人,嘴里骂骂咧咧,嘟嘟囔囔。 他倒也不敢真的骂出声,可就那有一句没一句的,她当大家都是死人呢。 有不少人远远的往这边看起热闹来,赵灵姝不蒸馒头争口气——不,她啥也不争,别人骂她她随他们去,狗咬了她,她总归不能再咬回去。 但这人要是攀扯她娘的人品,那不好意思了,她非得和他们计较到底。 赵灵姝踹了摊子两脚,“有啥话您大声说,你这嘀嘀咕咕的,说给自己听有什么意思?你说大声点,让我也听听,让咱们大家伙都听听。” 老人被吓了一跳,立马闭了嘴。 但他明显不服气,垂首时眼角的白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哎哟喂,赵灵姝赵大姑娘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迂腐的老丈,但这样迂腐还这样不占理偏还这样死不悔改的,她还真是第一次遇见。 原本念他年纪老,她也不会真捏着他不放。可这老头儿胆肥啊,他就差把“不服气”这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赵灵姝这暴脾气,立马就起来了。 她伸出手,要去拿摊位上的簸箩,许是这个举动让老人以为她要率先发动攻击,这老头直接就骂开了。 什么酸的臭的不要脸的娘西皮的,他骂了几句,陡然被人捂住了嘴,然后被人拖到暗巷中。 摊位前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容,李骋嬉皮笑脸的和赵灵姝打招呼,“哎呦,大姑娘出门了,今天这太阳是从那边出来了?” 可惜今天是个大阴天,太阳至今没露头。不仅如此,阴风一阵阵刮着,眼看就要下雨。 李骋在赵灵姝的死亡视线下编不下去了,不得不拱了拱手,对着赵灵姝作揖讨饶。 小胖丫这时候走过来了,她气愤的指着李骋,“那老头背后说人是非,还几次三番攻击我姝姝姐姐和常婶婶。李骋你竟然还帮他,你助纣为恶,是非不分。你等着,我回头就要把这事儿说给六哥,让六哥教训你。” 李骋垂头丧气的指了指旁边一个卖鲜虾云吞的摊子,打眼一瞅,秦孝章可不就在摊子前的桌位旁坐着呢。 此刻秦王殿下微眯着眸子看着这边的动静,被几人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也没有收回视线的意思。 李骋恳求说,“那老丈的错,都算在我身上,你们要打要骂都朝我来。” 见两人好奇的看着她,李骋无奈的抹一把脸,“那老丈是我奶娘的相公。” 李骋那奶娘奶了他两年就过世了。 勋贵世家,这种奶娘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若是奶娘还在世,奶娘的儿子就是他的奶兄弟,也算得上心腹,能够让他委以重任。更甚者奶娘的家眷,都能因为奶娘得他重用,可以去帮他看庄子或是经营铺子。 可他那奶娘在府里的时间长了,与府里一个管事看对了眼,后来两人的女干情被人告知她夫君,两人厮打时奶娘磕到太阳穴直接摔死了。 因为奶娘品德有亏,犯了主家的忌讳,承恩公府在她死后没有提携她儿子。只是给了丰厚的安葬银子,让她将她葬了去。 方才那老丈,就是奶娘的相公。 他没什么本事,坐了几年牢出来,凭着一把编箩筐的本事,将一个儿子拉扯大了。 李骋含蓄的说了此事,也算是间接道明,老丈会帮着刚才那读书人的缘由。 赵灵姝和小胖丫心内恍然大悟,但面上依旧板着脸,一言不发。 李骋只能又道,“归根结底,我们府里亏待老丈。” 若是他们府里管理的更严格些,奶娘没有走错路,老丈就不会落得家破的下场。 也是因为对人有愧,府里看到老丈总会照应几分。府里的针线簸箩等编织用具,更是全部从老丈这儿定制。 李骋说完他能说的一切,也没得来赵灵姝不计较的承诺。 他更崩溃了,直接就问道,“究竟如何你才能翻过这页,你给我说,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办。” 赵灵姝这才轻哼一声,“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不会死命揪着一件事和一个老丈不对付。” “不过你既然要替老丈善后,我也不好搅了你一片好心。碰巧我这里还真有件事有求与你,我们边走边说。” 小胖丫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但她鼓了鼓脸颊,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几人朝着秦孝章的位置走过去,将要走到跟前时,赵灵姝说,“我娘有一嫁妆,为府里老夫人所觊觎。老夫人将之借走,说是要给洛家老太爷观赏,可此后东西一直没有归还。前些时日府里闹得厉害,老夫人这才吐口说,那东西早就被洛家老太爷,转手送到了承恩公府。” 李骋瞪大眼,不敢相信世上还有此滑天下之大稽之事。他正义心起,想也没想就说,“既然那东西是你娘的嫁妆,我回府与母亲说一声,将东西还给你们就是。” 赵灵姝点头,“如此就再好不过。不过那东西贵重,若你们府里不舍得,将那物件折算成银子,我们赎回来也行。” 李骋冷笑,“你这是看不起谁呢?还赎回来,你这人说起话来可真有意思。我要是真敢要你的赎金,转眼我们承恩公府的名声就能臭大街。” “说了还你就还你,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赵灵姝冲着他竖起个大拇指,“你这人,敞亮!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李骋哼哼两声,想说交上我这个朋友,你就偷着乐。 但想想赵大姑娘的口才和手段,算了,他还是省点口水。 “话说回来,那洛家送到我们府里的贺礼到底是什么?你说出来,我这就让人回家给你取去。”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刚你还说东西贵重,这会儿又不值钱了?不管贵重与否,那东西对你娘来说意义非凡。我们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你放心,东西说了会还你,就一定会还你,我言出必行。” “那这可太好了。” 李骋瞪眼,“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们会占着东西不还?赵灵姝,你把我们承恩公府的人当什么了?” 赵灵姝自然一番道歉,然后给承恩公府的人戴了好几顶高高高高帽。 她吹捧的话说的李骋都要飘起来了,好险这时候徐桥轻咳一声,李骋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到了殿下身边。 他也就不再啰嗦了,赶紧问道,“说到这里,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你说清楚啊。” “就是一本书而已。” “什么书?” 不知何故,这一瞬间,李骋注意到,旁边的殿下脸色倏地紧绷起来,双眸中的光也陡然变得犀利。 这明明是很微小的一个动静,但许是因为太熟悉殿下了,就让李骋的心也无端的提了起来。 往常这种时候,都是殿下觉得棘手的时候。 赵灵姝要书,殿下觉得棘手,所以那书究竟是什么书? 对了,书! 李骋脑海中泛起一抹灵光,而他竟然一把抓住了。 李骋身子一抖,突然后悔起刚才的承诺。 可惜,他后悔也晚了。 因为就在这时候,赵大姑娘玩味的看着在坐几个人,不紧不慢的吐出了几句话,“那本书叫《生民论》,是我外祖父因缘际会所得。后给我娘作了嫁妆,由我娘带到了京城。听说,那本书现在就在承恩公府?” 第94章 狮子大开口 李骋的心碎了,又心死了。 这一刻的李骋,脸上的表情过分精彩,就像是撞翻了调色盘,被各种颜料兜头泼了一脸。 喧闹的早市,明明到处都是声响。有小贩挑着担子响亮的吆喝声,骡车马车走过牲畜脖颈下的铜铃发出的叮当声,有孩童咿咿吖吖的叫喊和亲眷的回应声,甚至还有隔壁摊子上大叔唏哩呼噜的喝汤声。 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生动的描绘出一副盛世之下的人间烟火气。 这明明是再暖人心不过的一幕,可李骋的心凉的像是掉到了冰窖里。 他不敢置信的再一次发问,“你说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我刚才没听清,你再说一次。” 赵灵姝好脾气的又说了一遍。 “《生民论》啊。说来也是巧合,当年我爹娘定下亲事,我外祖父觉得这门亲事常家高攀了,就特意花了大价钱,给我娘弄来了几样压箱底的东西。也是巧了,当时珍藏着这本《生民论》的老伯遭了难,想卖了书一家老小离开蕲州这个是非之地。我外祖父当时没想捡这个漏,纯粹是抱着帮衬旧友的心思,将书籍买到手。结果后来几经打听才知道,这真是能当传家宝的好东西。” “外祖父将这本书做为陪嫁,让我娘带到了京城。之后的事情,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 李骋面色僵硬,“那你怎么知道,那本书在承恩公府?” 赵灵姝看着他笑,“我爹娘和离了,我娘肯定得把自己的嫁妆讨回来,这本书就在讨回的东西之列。可惜,老夫人拿不出书来,被逼无奈之下,才告诉我们,东西经由洛家的手,被送进承恩公府了。” “据说是洛家的一个女儿生的貌美如花,洛家想走承恩公府的门路,让承恩公府将这姑娘送到皇后娘娘面前,博一个前程……” “别说了,你快被说了!” 李骋窘迫的快要自燃了! 洛家的打算他不关心,洛家是想要承恩公府帮他们把姑娘送到皇后娘娘面前,然后去给皇上做妃子,还是给皇子们做正妃侧妃,他也不在意。 他现在只恨地上没个地缝,不然他高低得钻一钻! 丢人了! 丢大人了! 勋贵家收别人家的孝敬不是大事,即便皇上知道了,也没什么能指摘的。 可问题在于,如此一来,那《生民论》来路不正! 洛家可真是无耻恶毒啊。 他们之前好歹也是个侯府,虽然没落了,被将为伯府,之后又因为降爵,成了普通富贵人家。但你好歹曾赫赫有名,你做事总得讲究点!! 拿个外甥媳妇的嫁妆送礼,洛家的脸面是真不想要了么! 做事儿这么不讲究,他们简直无耻到家了! 但他们无耻就算了,他们还把承恩公府狠狠的坑了一把。 这事儿一个弄不好,承恩公府就要和洛家一样,成了强占他人嫁妆的无赖之徒。这名声损失的,他想想都心疼。 李骋六神无主,人都麻了。 他条件反射看向秦孝章,“殿下,怎么办呢?” 赵灵姝就好奇了,“你问殿下讨什么主意?刚才你不是说,这件事你自己就可以做主?那你回家取了书给我不就是了?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咱们俩悄悄的办了就成。我知道你们府里无辜,我也不会在外边说你们的闲话。” “看你这个表情,你不会是知道了《生民论》的价值,不想还书了?李骋,我才刚交上你这个朋友,你可别让我对你失望啊。” 李骋哭了。 李骋恨不能当场给这姑奶奶磕一个。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知道,这姑奶奶刚才是给他下套呢。 可惜,他就跟个被蒙了头的鸡一样,被人吹捧几句,还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真就就把这事儿应承了下来。 若是《生民论》真在承恩公府,他就是偷也得把东西偷出来,可那本书被他爹进献给太子了!! 洛家坑我! 他们承恩公府无辜啊! 李骋疯狂抓头,崩溃的想要仰天长啸。 他这个模样,就看的小胖丫怪不落忍的。 小胖丫悄咪咪揪一下自己的头发,再悄咪咪抬起头看一眼李骋,然后赶紧垂下头,只当刚才什么都没看见。 李骋和她姝姝姐姐,她肯定站她姝姝姐姐。 就是姝姝姐姐一会儿和六哥对上,她也站她姝姝,不,她站理! 谁有理她站谁! 总之谁也别想把她拉进这场巅峰对决中。 也就在李骋崩溃的哀嚎时,秦孝章看着赵灵姝,开口说话了。 “别逗他,《生民论》现在不在承恩公府,在我大哥手中。” 赵灵姝一脸震惊的看着秦孝章,好似这时候才注意都秦王殿下也在这里一般。 她瞪着眼睛,“殿下,您怎么在这里?这贱地那容您的贵脚踏足,殿下您……” 秦孝章哼了一声,“你再给我扯些有的没的,我让你再也没有说起那本书的机会。” “殿下,你……” 小胖丫弱弱的举着手,打断了他们两个。 “姝姝姐姐,六哥,咱们要不先换个地方说话?好多人都往这边看过来了,他们好像还认出了六哥。” 赵灵姝和秦孝章顺着小胖丫手指的方向一看,不出意外,看到了外围站的许多张熟悉的面孔。 那些人中,有的赵灵姝曾在宫宴上见过,有的在别的勋贵府里做客时见过,她不一定认得出是谁,但大概率知道都是一个圈子的。 现在那些人直勾勾的看着这个方向,一脸欲言又止、兴奋雀跃、八卦好奇。 …… 一刻钟后,几人转移到翠茗茶楼。 天还早,茶楼才刚开门,他们是第一拨顾客。 留下侍卫在包厢外守着,一行人进了包厢。 秦孝章大马金刀坐了主位,李骋小媳妇似的,委委屈屈的站在一边给大家奉茶,赵灵姝和小胖丫则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然后端起桌上的清香高长的龙井,惬意的抿了一口。 龙井滋味鲜爽,香味儿悠长,喝一口提神醒脑,就连一路走来身上的疲乏,好像都消散一空。 赵灵姝脑子发散,陡然想起上次在这边听到的传闻。 “听说这家翠茗茶楼,背后的东家是你?” 李骋身子一僵,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的,你背后查我了?” 赵灵姝翻了个白眼。 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不是? 你是那个台面上的人物,值得大姑娘去查? 赵灵姝的眼神已经是最好的回答,李骋看见了讪讪的摸摸鼻子。 又自取其辱了。 他保证以后和大姑娘说话,一定时刻提着神儿,坚决不要表现的自己跟蠢货一般。 李骋谦虚的说,“就是点小买卖,挣不了几个大钱,就图私下里与殿下见面的时候,有个清净说话的地方。” 赵灵姝又给了李骋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其中神色太复杂,李骋拒绝去领会。 他说,“大姑娘现在是我朋友,以后来了只管报我名字,给你打七折。” “还打七折,咱们俩这交情,我以为我来了直接免单。” 李骋咬咬牙,“那就免单!” 两人又打了几句没营养的官腔,屋内的气氛热络起来。可某位王爷,依旧面色清冷,不见丝毫和缓。 赵灵姝微微往前凑了凑,“殿下,继续说《生民论》的事情,您说那本书现在在太子殿下手中?” 秦孝章看一眼心虚的小胖丫,又看向赵灵姝,“不要明知故问。” 赵灵姝嘿嘿一笑,没理会秦王的挤兑。她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那能把书还给我么?我刚说过了,那是我娘的嫁妆。” 老夫人之前拿走时,只说是借看;洛家更无耻,明目张胆的将之挪用;承恩公府勉强算是不知者不罪,但说这些没意思。说这么多,归根结底是要证明东西是她娘的,她娘没打算送,更没准备送。 赵灵姝道,“你若是不相信东西是我娘的,我手里有我娘的嫁妆单子可以证明。” “不需要你证明。”秦孝章看着她,直截了当说,“《生民论》究竟是你娘的,还是其他人的,对我来说没有区别。我要与你说的是,那本书现在在东宫,之后也不会还给你。你可以提要求,向我索要同等价值的东西,但要把书拿回去,这不可能。” 不管《生民论》是常家的,还是其余人的,在那东西进了东宫后,就只能是东宫的。 秦孝章维护的不是东宫的权威,而是太子的名声,扞卫的是太子的地位。 他不容许太子地位有任何闪失,更不容许一本《生民论》祸害了太子经营了许久的圣明。 秦孝章直直的赵灵姝,眸中流动的着暗沉的光,“这件事你能做主么,若不能,让你家中长辈过来,我与他们谈。” 赵灵姝笑了,“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与殿下意见相反。那本《生民论》,我也是非要回来不可。那不是别的东西,是我娘的陪嫁,是外祖父母对我娘的一腔拳拳爱女之心……” 秦孝章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赵灵姝胡编乱扯。 “我娘和我爹和离了,之后还准备回蕲州去。我娘来时带了什么,走时肯定也要把东西带回去,与京城做一个彻底的了断和切割。《生民论》不是别的小物件,那是我外祖父花费了巨资才买到手的,给我娘压箱底的东西。我娘进京一趟,婚姻以失败收场,若是连自己压箱底的东西都一并丢了,那不是太惨了?” 赵灵姝叽叽歪歪,又扯了些有的没的。她将这本书的重要性强调了一遍又一遍,总之就是没这本书不行。 秦孝章等她说完,才撩起眼皮问,“你态度这么坚决,你家里人知道么?” “那肯定知道。我出门前我三舅还和我说了,若有机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生民论》拿回来。我们常家坦坦荡荡做人,清清白白做事,我们不欺负人,但也不允许别人欺负我们。” 秦孝章笑了,笑的颇玩味和恶劣。 “一介商贾,想把买卖做大,还不想受一点委屈……”后边的话秦孝章没说,但他轻轻勾勒起的嘴角,已经把所有话都说了。 人活在世上,哪有不被欺负的? 就是宫里的皇子,就是京城的皇亲国戚,他们敢说私下里没受过委屈,没有被人欺负过? 连皇子王孙都不敢张口说大话,常家却敢,常家是有多头铁。 赵灵姝只当没看见秦孝章眉眼中的讽刺,她再一次强调,“这事儿若不给我个满意的答复,我可是会去衙门告状的。” 李骋想举手投降了。 告个什么状啊! 大姑娘你好好看看,衙门到底是朝那边开的。 那不是朝公理开的,那是朝皇帝开的! 皇帝想让他清明,他就得清明,皇帝想让他糊涂,他就不敢把案子断明白。 大姑娘你往日那么聪明,现在怎么这么糊涂?你还试图和秦王与太子掰腕子,你也不看看你那细胳膊够不够殿下两根手指折的。 李骋为赵灵姝操碎了心,更是为《生民论》操碎了心。 他一点都不想让承恩公府深陷舆论的漩涡,进而成为他人攻讦太子的把柄。 他只想日子清清静静,他能够随心所欲做一个糊涂虫。 也因此,在看见两人谈崩了,殿下起身就要走时,李骋赶紧上前一步,顶着殿下的死亡视线,死缠烂打的又把人摁在了位子上。 “两位,有话好好说。咱们今天有的是时间谈这件事,你们都先歇一歇,且都听我一言。” 李骋看向赵灵姝,“大姑娘,你说东宫那本《生民论》,是你娘压箱底的嫁妆,但是,万一洛家狗胆包天把书掉包了呢?万一我家这本《生民论》,是经由别的路径到了我府上的呢?你没有抓住这本书传递过程中出现的“证人”,你就不能确证东宫的那本书就是你娘的。好好好,这个问题先揭过,我不说了。” 李骋对赵灵姝露出个讨好的笑,求姑奶奶听他把话说完,先别动怒。 “咱们说第二个问题。大姑娘你说实话,那《生民论》通篇都在讲治国安民之道,放在殿下他们手中,是不是比在你们娘俩手中更有意义?你们留着那本书,也不过是放着生虫。若是只为图一个收藏,让面子好看,那宫里的藏书多的是,你和殿下商量,让殿下给你取些你感兴趣的来,这买卖不是也很划算?” “最后,大姑娘啊,这天下到底是姓秦的。您不管是在昌顺侯府,还是在常家,都是秦氏治下的百姓。您说您和秦王或是太子对上,这不是螳臂当车,自找死路么?” 赵灵姝笑了,“谁说你讷于言语,心中没个成算计较的?这一二三看看你掰扯的多明白。有这份能耐,李骋你只在市井中厮混,实在是屈才。” 李骋再次拱手,“大姑娘高看了,惭愧惭愧。那您的意思是……” 李骋看着赵灵姝,身子紧绷,浑身都透出紧张来。 反观秦孝章,秦王殿下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偶尔他撩起眼皮,那双狭长的凤眸看向赵灵姝,那眸中的光无端的透漏出一股矜贵傲慢和洞察了然。 就像是他早就看出了赵灵姝的把戏,看出了她的预谋,知道她想以小博大,要狮子大开口。 赵灵姝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因而当李骋递了台阶,赵灵姝只意思意思迟疑了片刻,就麻溜的顺着台阶下来了。 真的走到谈判这一步,赵灵姝整个人都精神了。 “既然殿下不会将《生民论》交还给我,那就麻烦殿下从宫中藏书阁,取百本同样贵重的书籍赠给我娘。另外,听说宫里每年都会让宫市使,在宫外采买许多舶来品,我三舅远洋外贸的生意做的不错,最近刚从海外带回了几十船的稀罕物件……” 赵灵姝还提了另外三个要求。 一来,希望宫里严惩无耻的洛家。 二来,我娘之前一直想在京郊买一个庄子,最好是带有几倾田地那种。他们不白要,只要给他们找到合适的资源,他们自己出钱买。 再一个,户部前些日子传来讯息,说是准备贩卖一些收缴上来的罪官产业。他三舅看上了其中一栋三层酒楼,准备买下来,改头换面用来做舶来品买卖。 但是后来打听过,才知道那些往外卖的东西,大约摸都已经被人内定了。 她三舅即便有钱,也抢不过人家。 在这个拼人脉,拼后台的时代,他三舅啥也没有,只能饮恨决定以后有合适的店铺,再把买卖做起来。 但以前没机会,不证明现在没机会。 看,喷喷香的大腿就在跟前,抱住了就能心想事成。 赵灵姝说完这几个要求,准备结束时,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突然又补充了一点。 “对了,我还要乌翎!殿下你如果想要《生民论》,除了答应我上述几个要求,还要把乌翎给我。我不接受任何讨价还价,不然这买卖不做也罢。” 赵灵姝对着秦孝章乖巧的笑。 可她笑的再好看,那眉眼看起来再温顺,她眉梢眼角也都藏着不逊,细看那五官几乎处处都在挑衅。 第95章 说定 赵灵姝话落音,李骋就凑到门后头,用头哐哐砸起门来。 小胖丫看见了,心中好奇极了。她歪着头看着李骋,“你没毛病?你的头是铁做的么?你还哐哐砸门,那门是招你惹你了?” 李骋瓮声瓮气,“这门没招我也没惹我,是我自己犯贱,硬要去惹她。” 这话似别有所指,但包厢中其余几人都只当看不见。 赵灵姝镇定极了,施施然又品了一口茶。 上次来的匆忙,加上满心都惦记着连翘的事情,她根本没好好享受过这翠茗茶楼的茶水,如今喝起来,可真不错啊。 地方是好地方,收拾的也清雅怡人,关键李骋这个东家财大气粗,这冰盆伺候的妥妥当当。 看来以后可以把这里列为聚会散心的绝佳地点了。 赵灵姝喝了半盏茶,依旧没有等来秦王的回复。 她侧脸看过去,“殿下,我的要求已经说了,您的回复呢?” 秦孝章不紧不慢的放下茶盏,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却有意无意的的在茶盏上敲了几下。 他骨节匀称,那手指一看就出自长期养尊处优之人的身上。那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性感有力,看着让人心痒。 赵灵姝无意多看了几眼,随即就见秦王殿下的视线陡然锐利起来。 “赵灵姝,我是不介意多给你些赔偿,但我不是冤大头,没打算让你在身上割肉。” 赵灵姝哈哈一笑,“殿下你这话说的,你是陛下的亲儿子,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您身上动刀子啊。您这身皮肉金贵的,您就是掉个头发丝,陛下都药大动干戈,为你讨回个公道。” 秦孝章一脸不耐,“别扯些有的没的,也别顾左右而言他。我给你机会说话,你便只说你要什么,若是再狮子大开口,休怪我不讲情面。” “原来我在您哪儿还有情面么?那我这情面值几分银子?” 秦孝章懒得在与她掰扯,直接说出了交换条件。 “宫中的古籍在一定范围内由你挑选,你可以从中选出三本。另外,常家的舶来品若品相过关,可由宫市使选进到宫内,若不合适,宫内也不会要。最后,京郊的庄子田地,我可以让人选购一处给你们,不用你们出银子,这笔费用我来出,作为拿走《生民论》的赔偿。仅此三点,再多没有。” 赵灵姝啧啧,“殿下,您这砍刀也太厉害了,我明明要的是十本古籍,你却只肯给我三本,且还只能在一定范围内选择。你这拿的是八十米的砍刀,您怎么不把我其余条件一道砍了呢?” 秦孝章脸都阴沉下来,清俊的五官上一片烦闷,“赵灵姝,好好说话。若是过了这个村,下一次你怕是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了。” “那我也不能吃那么大的亏啊。” “你亏到哪里了?亏在不能在宫里的藏书阁任意选取书籍呢?你确定这个权利你当真想要?你要知道,有些书你若看了,就怕再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赵灵姝举手投降,“行,行,我道歉,我知错,我不知好歹辜负了您一片好意。但是三本真的太少了,那本《生民论》可是三朝奇书……” 赵灵姝与秦孝章一番讨价还价,最后她能从宫中选取的书籍,不仅没见多,反倒少了。 她只能任意选取两本原本,但是可以另外选取五分誊抄本。 到了这一步,赵灵姝对于今天的“谈判”,其实已经很满意了。 一换一她吃亏,但是一换七,她肯定沾光。 更不用说,她还达成了外祖父的愿望,让常家有机会重新成为“皇商”。 固然给宫里进贡东西,要时刻提着脑袋干活,但成了皇商,实惠绝不仅仅是名头上好听那么简单。 况且,早先外祖父被连家戕害,导致常家往宫里送瓷的买卖被剥夺。老爷子受此重击,一病不起,如今虽然身体略有好转,但这件事几乎成了老爷子的心病,每每提起就要难受上几天吃不下饭。 如今常家重新捡回了这个名头,这不仅仅是常家重新强大起来了,同时也是在昭告一些背后的小人,常家有的是人才和本事。只要不能一棍子把常家打死,那就做好了常家回来报复的准备。 常家人坚韧、不屈、能干,想要做成的事儿,就没有做不成的! 赵灵姝刚才提那几个条件,其实也就书籍和皇商两件事是主要目的,其余诸如惩罚洛家,给她娘弄个庄子,索要乌翎,其实都是在混淆视听。 如今秦王还财大气粗的赠了一个带田地的庄子给她娘,这真是意外之喜。 超额完成了任务,赵灵姝心里喜滋滋,但她面上却一点情绪也不露。 她还揪着洛家的人不放,“那些人太无耻了,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秦孝章呈放松姿态靠近了椅背里,身上的气势都收敛起来。 秦王殿下从容自在,解决了这件棘手的事儿,面上的神色总算有所好转。 但听到赵灵姝提洛家,他眉眼中又泛上嫌弃。 若承恩公府有失察之过,那承恩公府才是真的其心可诛。 借由外甥媳妇的嫁妆媚上,就这还是有名有姓的勋贵人家,也幸好现在他们被除了爵,不然京城这些权贵真要引以为耻。 秦孝章斜睨一眼赵灵姝,“你不是本事大的很?你这们能折腾人,求我帮你作甚?动动你矜贵的脑子,自己想办法扇他们一巴掌不行么?难道离了我,报仇这事儿你自己就做不成了?” 赵灵姝将拳头捏的咯吱咯吱响。 “殿下,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你说话这么没水平,你真不怕晚上被人套上麻袋暴打一顿么?” “是你想给我套麻袋,你可以试试。” 赵灵姝不想试,她还没活够,她还有大好的人生要享受。她作甚那么想不开,和皇子龙孙掰腕子。 洛家的事儿不帮忙就不帮忙,反正她多的是力气和手腕,总能把这次吃的瘪,从洛家讨回来。 还有乌翎…… “殿下,我刚才还有个要求,我要乌翎。” “我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你。”秦孝章轻哼一声,“除非山崩地裂,天塌地陷,不然我不会把乌翎给你。赵灵姝,你是选择性失忆么?” “别想趁火打劫,我不吃你这套。” 赵灵姝气笑了,她冲秦孝章竖起个大拇指。 秦王殿下你厉害! 你给我等着,我这辈子还真就和乌翎杠上了! 不把乌翎弄到我家户口本上,我跟你姓! 事情到了这里,就真的全部商定下来。 这时候天已经正午了,赵灵姝灌了一肚子水,又吃了一肚子气,整个人都饱了。 可小胖丫还饿的很,她的肚子就跟连接了外太空一样,明明他们说话的时候,她就在不停的进食,可到了饭点,她的肚子还是发出了响亮的咕咕声。 小胖丫在她姝姝姐姐异样的眼神下,捧着肚子,一脸委屈,“我还在长身体,多吃点才能长得高。” 赵灵姝对她可怜巴巴的眼睛毫无抵抗力,“行,那就去用膳。咱们是回府吃,还是去聚轩楼吃?” 小胖丫一点都没迟疑,“去聚轩楼。” 两人抬步往外走,李骋扯着秦孝章的胳膊,赶紧从后边跟上来。 “我们也准备去聚轩楼,咱们一起啊。” 看出来赵灵姝不情愿,李骋赶紧又接了一句,“我请客。” 赵灵姝和小胖丫对视一眼点头,“那行。” 翠茗茶楼距离聚轩楼很近,两家店铺就在一条街上,尽管一个路左边一个路右边,但中间间隔不到一百米。 李骋热情极了,这么一段距离,他还招呼下人架着马车将几人送过去。 《生民论》的事情完美解决,李骋现在心情好的飞起。 他对赵灵姝也殷勤极了,毕竟他们两个现在是好友了么。 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就是洛家。 进了聚轩楼,去了三楼的包厢。才刚坐下,殷勤的给殿下倒上茶水,李骋就隔着秦孝章,与赵灵姝说起话来。 “那洛家的事儿你是从哪里打听出来的?他们要往宫里送人,是准备给皇,给几位皇子做王妃侧妃,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小胖丫吃着下人送上的果盘,嘴巴嚼个不停,耳朵却也竖的高高的听起八卦来。 这么大的消息她竟然刚刚才知道,洛家捂的够严实啊。 赵灵姝看一眼秦孝章。 这位殿下的无悲无喜,只淡淡的看着她,对此事一点也不在意。 赵灵姝说,“据说是准备送进殿下府上的,好歹做个侧妃。” 这消息是他三舅费心打探出来的。 说出这个消息的人,正是洛家老夫人身边的贴身嬷嬷。 三舅有钱,给人一大笔银子,那嬷嬷就把什么都说了。 洛家原本打算将那位七姑娘送进东宫,但盯着东宫的人太多,他们塞人进去太困难。况且那七姑娘只是普通貌美,要在以后帝王的后宫里闯下个前程,有些困难。 而洛家现在只是个普通勋贵,给不了七姑娘太大助力,七姑娘与其去东宫,不如去秦王府。 别看秦王一条残了,但他和太子是同胞兄弟,太子登基,亏了谁也绝不会亏了他。 况且秦王也能干,看起来也不是个花心好色的。只要七姑娘能让秦王倾心,不求洛家今后起不来。 赵灵姝含蓄的将这些东西一说,圆桌前坐的其余几人,看她的眼神瞬间就不对了。 秦孝章凶神恶煞的,李骋一脸欲言又止,小胖丫则兴奋激动。 赵灵姝摊开手,对着秦孝章无辜一笑,“这都是我三舅打探来的,是那洛家的主意,又不急常家的打算。殿下你就是生气,也只管对常家发脾气去,你千万被牵连无辜,把不满撒在我们身上。” 小胖丫跟着点头,“那洛家以为买猪肉呢,还挑肥拣瘦起来,他们脸可真大。” 赵灵姝对这小胖丫露出个大小脸来,妹妹啊,你这刀补的,简直绝了! “不过殿下肯定不会因为区区小事,就对洛家动手的。刚才殿下还强调了,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皇子龙孙,只要是大秦子民,都该恪守大秦律法,不得仗势欺人,不得构陷迫害,不能目无王法,视法律如儿戏。” 赵灵姝抬起下巴,“殿下,你刚才是这么说的?” 李骋悄悄的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在秦孝章看不见的地方,冲着赵灵姝竖起个大拇指。 强还是大姑娘强。 大姑娘这睚眦必报的劲儿,他心服口服。 秦孝章轻嗤一声,“赵灵姝,这时候你记性倒是变好了,之前我几次三番让你别在我面前提乌翎,你怎么总记不住?你这脑子,是一半管用,一半不管用么?那不如把没用那些挖出来,丢出去喂狗。” 赵灵姝翻了个白眼,不看他了。 她就不该提醒他! 最好等他娘给他送惊喜,某天开门一看床上有个果体大美人。 啧,那画面太美,想想她就高兴。 “洛家这些年越发提不起来,听说早先他们还想借着过往交情,逼迫平城侯将府里独女嫁过去。” “平城侯独女?辛良玉么?洛家和平城侯府有什么过往交情,我怎么不知道。” 赵灵姝睁大了眼,眸中一片深思。平城侯只有一个女儿,就是她的好友辛良玉。可她没听说辛良玉说过,洛家来求娶她啊。 不过她不知道也正常,指不定这事儿连辛良玉都不知道。 李骋说,“平城侯独女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我是听我娘说的,好似洛家现在的家主,与平城侯早些年一起在国子监求学。两人交好,情同兄弟。” 赵灵姝眨眼,这件事她真没听说过。 不过,若就因为这点情谊,就逼迫人家独女下嫁,那他们可真是马不知道皮厚,驴不知道脸长。 简直无耻到家了。 几人说着闲话的功夫,小二端着几个凉菜先送了上来。 赵灵姝闻见一股酸酸爽爽的味道,再一看面前的水晶脍色香味俱全,她登时食欲大起,顾不上说话,用眼神催促其余几人,赶紧拿筷子吃饭啊。 第96章 九十九斤的心眼儿 李骋乖觉的很,看懂了赵灵姝的眼神后,他忙拿起了面前的筷子,小胖丫更不用说,她现在已经在疯狂流哈喇子了。 三个人都蓄势待发,可有人还在不紧不慢的喝茶。 “殿下,您不饿么?”赵灵姝委婉的问。 秦孝章看她那馋样,凤眸中暗光闪动。 “还好,不饿,许是方才话说多了,灌了一肚子茶……” 潜意识是什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若是有外人在场,肯定会用责怪的眼神看赵灵姝。 对,现在就有个外人,就是徐桥。 那小子怨怼的眼神落在赵灵姝身上,就差直白的点出来,就是你这个恶女人,害的殿下喝了许多茶。 赵灵姝只当没看见徐桥。 她说,“您的意思是您午膳不吃了,让我们先吃就行?殿下英明,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傻乎乎的小胖丫觉得有哪里不对,但看她姝姝姐姐开始动筷子,她忙不迭的跟了一句“六哥我不客气了”,然后和她姝姝姐姐一道往水晶脍夹去。 现场还剩下一个李骋,他就觉得现在跟着吃,那是得罪了殿下。可他不跟着吃,他很快又要丧失一段友谊。 究竟是要友谊还是要殿下,李骋犹豫不决。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看到赵灵姝将一块晶莹剔透、颤颤巍巍的水晶脍,放在了秦孝章面前的碗中。 李骋人都傻了。 回过神后,他心中疯狂呐喊:住手啊!殿下不喜他人伺候用膳,别人夹的东西他根本不碰! 包厢中都静了下来,众目睽睽之下,赵灵姝冲秦孝章投去一个眼神,“看什么,快吃啊。这么大的人了,还使小孩儿脾气。殿下,你不会以为你不动筷子,我们就不吃饭了。你想的美!我和小胖丫才没那么懂规矩!” 小胖丫疯狂点头,“对!我就是这样的!饭桌上我可顾不上什么尊贵体统。” 赵灵姝:“你别这么看我了,我用的是公筷,没用我自己的筷子。即便用我自己的筷子又怎么了,我还没吃东西呢。好了好了,快吃饭了,你不吃我们吃的也不自在,真若不想吃,不如你到隔壁包厢去。” 秦孝章又给气笑了。 不过笑过后,他也顺势拿起了筷子,开始用膳。 他竟然还想用拿乔的办法,惩治赵灵姝一番,难道他忘了这人不走寻常路,从来就没顺从过他的心意? 他真是闲的,竟还和她闹上了。 不知不觉,秦孝章竟然夹起碗中那块水晶脍放进嘴里,等舌头尝到酸爽的滋味,秦孝章陡然一僵,垂首看向了空荡荡的筷子。 而这会儿功夫,李骋已经将头埋在碗中了。 他没看见殿下刚才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看见! 午膳后,原本应该散了的,但憋了半天的雨水,终于下来了。 雨水哗哗下着,几人不想冒雨回去,干脆继续坐在包厢中说闲话。 这次就说到昌顺侯和常慧心和离这件事了。 李骋原本觉得,当着赵灵姝的面,打听她父母和离一事有些缺德。但赵灵姝自己都不介意,她甚至还很自然的说起父母和离。 那时候他们在喝茶。 午后喝的茶水依旧是龙井,只是这次的龙井,和在翠茗茶楼喝的相差甚远。即便勉强也能称得上是好茶,但不管是茶叶本身,还是冲泡之人的手法技术,都比翠茗茶楼的差了太多。 赵灵姝就是这时候开口说,“其实我们府里的茶水很不错,尤其是我娘院子里。我娘喜欢喝茶,也擅长泡茶,我娘泡的茶水当为一绝。” 她很自然的感叹了一句,“我爹和我娘和离,昌顺侯府的人以后都喝不到我娘泡的好茶喽。” 李骋对这个话题好奇许久了,此刻抓住机会,终于伸出了试探的爪子。 “你爹和你娘和离,你不伤心么?” 赵灵姝看着李骋,一脸“你在问什么鬼话”的表情。 “说句不客气的,昌顺侯府就像是趴在我娘身上吸血的水蛭。把他们拍死了丢开,这种好事儿,我伤心的起来么?” 几人都看着赵灵姝,赵灵姝则看向秦孝章,“陛下和皇后娘娘恩爱有加,对你也是疼爱纵容,你肯定体会不到,有个不负责任的爹、靠不住的相公,是个什么心情。” 秦孝章说,“我不是女子,我是个男人。”意思是他不会有相公。 “行,是我说错话了,但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了。总之我觉得,我爹娘和离挺好的。他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也欢喜。” “那你跟着常夫人……” “跟着我娘才好呢,要真是跟着我爹,我就危险了。我爹那人,你们多看看就知道了。我若是留在侯府,指不定那一天醒来,我就成八十老翁的继室了。” 李骋一阵恶寒,抖着身上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说,“你别打这个比方,我听着恶心。” 秦孝章也绷紧了脸,神色难看。“难道你还能任人宰割?” 赵灵姝叹口气,“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我是个人。只要一想到我的未来竟然是那样的,那还真不如跟着我娘离京。” 秦孝章蹙眉,“你之前说,你们要回蕲州?” 小胖丫抢在赵灵姝之前开口,“对啊,姝姝姐姐和常婶婶准备回蕲州。三舅在京城的事情,十天半月就完成了。姝姝姐姐和婶婶准备届时和三舅一同南下。嘿嘿,说不定我到时候也会去蕲州哦,六哥,等我回来给你们捎蕲州特产哦。” 秦孝章点点头,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的说,“若是常家做了宫里的买卖,怕是你们短期之内回不了蕲州了。” 小胖丫一愣,赵灵姝也蹙起眉头,他们还真把这件事情忘在脑后了。 秦孝章道,“宫市使眼光毒辣,做事严苛。选购进宫的物品,大到产地、用料、制造流程,小到制作工人、使用忌讳等,他们俱都要打探清楚。这期间,为防商家上报虚假信息,宫市使还会暗中调查,以佐证物品确实对贵人无害。” 这个过程很漫长,甚至一年半载都不一定走的完。也因此,凡是和宫里做买卖的人家,必定在京城有自己的商铺和掌舵人,以便及时应对宫市使的各种“找茬”。 常家要往宫里送舶来品,对他来说很容易,不过是打声招呼的事儿。 但常家从此却要留下重要人员在京城留守,更甚至还要为宫市使遴选物品,提前准备展厅、展台、展品等。 这件事情既耗费精力,又耗费时间,想要在短时间内办好,根本不可能。 秦孝章眸中泛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来,“不出意外,大姑娘年前是出不了京了。” 赵灵姝闻言,却没被这个消息打击到。 她想出京随时都可以,困扰她出京的问题,早先是水匪,现在是宫市使遴选。 不过都不是大问题,担心水匪,等朝廷派人剿匪完毕再南下就行;应对宫市使遴选,这差事有三舅在,也不需要她插手。 所以只要剿匪完毕,她就可以南下,这个时间完全可以在过年前。 话是这么说,但去蕲州也不是什么太紧急的事情,那就什么时候合适,什么时候回去就是。 窗外的雨陡然变大了,雨水啪嗒啪嗒打在屋顶的瓦片上,而后顺着屋脊滚落下来。 窗外一片白色的雨幕,雨水过大,甚至连街道对面的场景都让人看不清楚。 赵灵姝看到瓢泼的雨水,就想到了田地里的庄稼。想到了庄稼,就想到了秦孝章许诺给他们的庄子和田亩。 她说,“殿下,刚才你只说会赔给我们一个庄子和一些田地,那庄子有多大,带不带签了契约的农户?田地又有多少倾,距离京城具体有多远?” 午后人易乏,更别提现在几人刚吃饱,大脑供血减少,供氧下降,而雨水饶有韵律的下着,好似在奏响一首催眠曲,就更让人睡意翻涌。 只看小胖丫,她真是个小猪。吃饱喝足,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边睡觉,她还一边嗒嘴,隐隐约约似在说“好吃”“还要”,真是实打实一个吃货。 和小胖丫比起来,李骋略好一些,但也坐在凳子上哈欠连天。 忽然一个猛点头,他被惊醒,干脆搬了两张凳子并在一起,人往上一躺,脚往莲花水缸上一放,就这么连招呼都不打,就睡了过去。 和这两人相比,赵灵姝和秦孝章略好一些,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两人精力更旺盛,但他们也都有午休的习惯,此刻生物钟作祟,两人面上不可抑制的染上疲乏。 赵灵姝问出那几个问题后,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秦孝章眸中更是有着惺忪的睡意。 这个时候的他身上多了几分慵懒随意,一双凤眸也不如往日清冷锐利,反倒是变得庸倦散漫。 但这只是表面上,实际上,秦王殿下说起话来,依旧噎死人不偿命。 “我怎么知道那庄子在哪里,有没有农户,占地多少亩?我只是说,会给你们一个带田地的庄子,但何时能寻到合适的,听天由命。” 赵灵姝的瞌睡虫一下子跑光了,她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的男人,“原来你之前是在画饼!好啊你个秦孝章,你欺我年小,故意糊弄我!” 秦孝章头疼,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你小点声,别把他们俩吵醒了。” “吵醒他们更好,也让他们看看,你是怎么耍人玩的。你说你堂堂秦王殿下,封地那么大,俸禄那么多,名下的产业更是数不胜数,你直接从你名下的庄子中,挑一处合适的划拨给我们,有什么不可以?” “那些庄子上的农户,都是世代为皇家效力的功臣之后,我怕把人给了你,你被他们辖制架空。” 赵灵姝摸摸下巴,若真是如此,还真是她冤枉秦孝章了。 但是,这处不合适,总有其他合适的,只要钱财到位,不信不能尽快还债。 赵灵姝叭叭叭,秦孝章为了让她尽快闭嘴,只能捏着鼻子承诺说,“三天内把庄子过户给你,你现在闭嘴,安静。” 赵灵姝倒是听话,可她嘴巴不说了,那双大眼却咕噜噜转的更快了。 秦孝章不想理会她,他便挺直腰,推开窗户,看一眼外边的雨水。 大雨铺天盖地而来,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秦孝章后悔刚才没有尽快离去,即便是进出马车要淋雨,他也不想与赵灵姝共处一室。 太难招架了! “行了,有什么话你直说,别把自己憋死了。” 赵灵姝冷笑一声,“我好心提醒你,你却不领我的好意。” “你想提醒我什么,直说就是。” 顿了顿,秦孝章说,“难道是想提醒我,要把《生民论》的来历合理化?” 赵灵姝露出见鬼的表情。 秦王殿下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么,她想什么他都知道。 秦孝章撑着额头轻笑,“赵灵姝啊赵灵姝,你一百斤的血肉,九十九斤的心眼儿。” 赵灵姝不满,“我费心为你考虑,你不领情就算了,你还讽刺我的人品。” “我那是讽刺你的人品么,我明明是敬重你心思机敏,算无遗漏。话说回来,你真是为我考虑?你怕不是还没死心,依旧想用我做刀,帮你把洛家收拾了。” 赵灵姝被秦孝章揭破了算计,一点都没感觉震惊或羞愧。 秦孝章是谁啊? 他在宫里玩弄权术的时候,她还在侯府活泥巴呢。她和秦孝章比心眼多,那真是比不过。 不过,“《生民论》的来历不正这是不争的事实,若是有心人知道了这事儿,将抢劫《生民论》这顶帽子扣在太子身上,太子固然可以洗清冤屈,但名誉总会受损。这应该是殿下不想看到的情况。” “为防备这件事,我们不妨将一切苗头扼杀在摇篮中。我能够保证我们娘俩不会说漏嘴,您也可以保证,承恩公府不会有人胳膊肘往外拐,那就只剩下侯府和洛家的知情人士。这些人,就需要殿下用心敲打一番了。” 第97章 登门 大雨哗哗下了一下午,等到傍晚时分,雨水才渐渐停了下来。 趁着雨停,四人赶紧出了聚轩楼,然后各自登上马车,回各家去了。 赵灵姝和小胖丫回到常家时,天都黑透了。 这时候常慧昌和常慧心,正坐在前边花厅中等他们回来用膳。 常慧昌也才回来没多久,他今天出去一切顺利,心情不错。此刻正和妹妹说着,京城这边诸多铺子的铺货问题。 常慧心却有些心不在焉。 一整天了,她的心情也没调节好。 尤其是看到被大雨摧残的满地枝叶凋零,她心中更加萧瑟,眸中便也露出几分黯淡来。 也就是这时候,赵灵姝和小胖丫撑着油纸伞进了门。 看到两个小丫头平安无事,常慧心提着的心就放下了。 尽管姝姝中午在外用膳时,曾让红叶回来告知了她一声,她也猜到女儿下午没回来,肯定是被雨水绊住了脚步。 有肃王派来的人守着姝姝和宛瑜,常慧心并不担心他们的安危。 但女儿不在跟前,到底有些忧心。 好在是平安回来了。 赵灵姝和小胖丫换了身衣裳,赶紧过来用膳。 常家是普通人家,用饭时自然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语。 况且赵灵姝心里揣着个大惊喜,她如何能憋住不说。 一边吃饭,赵灵姝就把今天和秦孝章做的买卖说了出来。 常慧昌和常慧心一开始听说他们今天碰到了秦王还没当回事儿,可转眼又听到,姝姝拿《生民论》和秦王殿下做了这么一笔买卖,两人面上都露出掩饰不住的震惊。 就像是常慧心早起说的那样,《生民论》到了太子手中作用更大,他们也没打算再要回来了。原以为这就是笔烂账,不可能算清楚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事情还能这么操作。 常慧心震惊之后是惶恐,“你这样做,会不会得罪秦王殿下?” 赵灵姝一边啃排骨一边摇头,“娘放心,殿下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小胖丫也在旁边点头附和,“六哥人可好了,别看他面相生冷勿近,可六哥心肠可热乎了。早些年我随我爹进宫,有宗室的小孩儿欺负我,都是六哥替我出头。” 赵灵姝对小胖丫这话不置可否。 秦王许是小时候热心,但现在么,恕她不敢苟同。 当然,不管秦王殿下心冷还是心热,总归秦王做事讲究,这点让她很满意。 赵灵姝道:“我用《生民论》换了两本宫里的藏书,以及五本抄写本。同时还换来了往宫里进献舶来品的买卖;另外,殿下还准备给娘一个田庄。” 田庄什么的无关紧要,宫里的藏书对于他们来说也可有可无,常家说到底是商贾,商贾重利益,所以这几项条件中,唯一让他们震惊的,也就是往宫里进宫舶来品这件事了。 这件事若是办成了,他们不就又拿回“皇商”的名号了? 常慧昌坐不住了,饭也吃不下了。只要一想到家中老爷子知道这个消息,会高兴成什么样儿,他就忍不住仰天长笑。 常慧昌满脸惊喜的在花厅内转了几圈,最后实在忍不住拍了一下赵灵姝的肩膀,“你这丫头,这件事这么难,亏你竟然能做成。” 赵灵姝嘿嘿笑,“我也是心之所至,就想到要坑,额,和殿下做一笔交易。不过也多亏小胖丫提前告诉了我们,那本《生民论》现在在太子手里,不然,我就是今天遇见了秦王,也不会想到这个办法。” “小胖丫是功臣,你也是功臣,来,舅舅敬你们两个丫头一杯。” 常慧昌真是高兴迷糊了,还想敬两个小姑娘喝酒,这话听得常慧心哭笑不得。常慧心硬是把常慧昌摁住了,又劝他快坐下来用饭。 等一顿饭磕磕绊绊的用完,一个时辰就过去了。 常慧昌激动难消,此刻回书房写信去了,他要尽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中的父兄。 赵灵姝见舅舅这么不稳重,就偷偷和她娘吐槽,“三舅天天在我面前吹牛,说是在海上见多了狂风大浪,哪怕差点被吸进漩涡,他也丝毫不乱。我舅自夸多厉害,可就“皇商”这点小事儿,他就坐不住了。娘,你回头和我舅说说,让他以后稳重些,也这么大的人了,那好意思和小年轻似的莽撞。” 常慧心笑着带你着她的额头,“你个小丫头片子,你还埋汰上你舅舅了。你刚才那话我可不敢说给你三舅听,你若有本事,自己去跟跟前说去。” “我就是现在去我三舅面前埋汰他,我三舅也不会和我计较的,毕竟我可是大功臣。不仅三舅要厚赏我一笔,等去了蕲州,我外祖父母和大舅二舅,他们也要好生犒劳犒劳我,不然我就要不高兴。” “你啊。” “对了娘,我差点忘了我们短期内不能回蕲州了。” 赵灵姝赶紧把成为皇商后,繁杂的事情说了说。 现在三舅就在京城,而且那些舶来品也多是三舅从外边带回来的,没人比他更懂那些东西。一事不烦二主,与宫市使扯皮的事情,肯定要交给三舅来处理。 没了三舅护持,他们真不敢回蕲州去。 常慧心沉默片刻,开口说,“也不是真没法子。姝姝,若你真想回蕲州,我们走陆路回去也可以的。正好过两天就进八月了,天马上要凉爽下来,赶路也不再那么辛苦。” 赵灵姝听话听音,“娘,你想回蕲州对么?你是想我外祖父母了么?” 常慧心恍惚一瞬,随后才说,“怎么会不想呢?” 自从出嫁,她就再也没回过娘家。原以为今生都回不去了,现在又有了机会。 常慧心说,“姝姝,我们走陆路回去。让你三舅给我们找个镖局,护持我们上路。我们也不赶时间,一路游山玩水去蕲州就是。” “也不是不行。” 眼看着娘俩商商量量说定了此事,小胖丫连忙开口,“别忘了我啊婶婶,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蕲州,咱们之前说好了的。” “知道了,知道了。”赵灵姝笑着勾着小胖丫的手,“有你这个‘人质’在手,你爹肯定要派人护持,说不定还会沿途给我们搭理好住宿餐饮,我们求之不得呢。” 两个小姑娘又打闹起来,常慧心看着他们乐的哈哈笑,嘴角也勾勒起来。 但是,不管怎么看,她那笑容都有些牵强和生硬,整个人欲言又止,最后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 翌日一早,天才亮美多久,常家的大门就被敲响了。 先是宫里的宫市使寻上门,常慧昌诚惶诚恐的出去接待。听说之后还引到码头上去,抽看他带来的货物。 继而,秦王府的长使也过来了。 秦王府办事效率极高,一大早就寻到了合适的庄子。 那庄子距离京城权贵们的庄子很近,面积足有五倾大小。这地块算是大的,真要拿出银子购买,最起码得五位数。 赵灵姝听说了田亩的数量后,在心里默念一句,还是秦王大气。 常慧心却有些打退堂鼓。 “殿下给的太多了,我们受之有愧。” “哎呀娘,殿下财大气粗,不在乎这根汗毛的。再说只有咱们把东西接了,《生民论》的事情才算是揭过去了。咱们若推辞,殿下怕不得以为咱们要反悔。” “如何会反悔?常家人做生意,最讲究诚心。娘即便是个妇道人家,也知道一言为重百金轻的道理。既然和殿下说定了,娘就会说到做到。” “那您还迟疑什么,赶紧把东西收下啊。这是早就商量好的事情,你很不必愧疚。好了娘,您就别迟疑了,长使还有别的事儿要忙,咱们就别浪费人家的时间了。” 秦王府长使是个面容严肃的青年,做事却稳重妥帖。 他将手中的地契递给常慧心身边的燕儿,“夫人收下,田庄已经过户,这里还有在田庄劳作的几乎人家的身契,王府一并买了来,赠与夫人。” 长使说完这些,将燕儿将东西收了,这才又说了两句客气话,继而被人恭敬的送了出去。 这田庄就像是天上掉的馅饼一样,猛地砸到头上,还真让人有些不适应。 “我以为殿下只会给个几十亩的田庄,这田庄却有五倾地,实在是太贵重了。” 赵灵姝漫不经心的应着,“殿下大气”“殿下守信”“以后咱们家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率先考虑卖给殿下。” 常慧心哭笑不得,“你这孩子,怎么长了一颗钱心。” 才说“钱”呢,门上又有动静传来。 母女俩此时正带着小胖丫,在前院那片葡萄藤下摘葡萄,听到门上传来动静,几人条件反射往那边看去。 小胖丫一嘴的葡萄汁液,就这还不停的念叨,“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上门?” 孙大爷去开门了,然后就看见了门外站着的,眼睛和鼻头都红通通的赵灵均。 赵灵姝母女很快被喊过来,赵灵均看见他们娘俩安闲自在的模样,眸中闪过愤恨。 她们娘俩安逸舒坦,皮肤养得白里透红,气色肉眼可见的好看。反观他们三兄妹,这几天与他们来说,像是有几年那么漫长。 赵灵均用了很大力气,才从袖笼中拿出一页折叠好的纸张来。 “这上边写的都是我娘从你们这里借走的东西,你们对对账,看还缺少了什么。” 赵灵姝明白赵灵均的来意了,感情是来还债的。 她三舅到底做了什么,竟逼得赵灵均这么快来还东西。 赵灵姝心里狐疑,面上却不漏声色。 她将纸张看过一遍,随后将之递给她娘。 常慧心看过后点头,“没少,你娘从我这里借走的,都在这页纸了。” 赵灵均就说,“东西能找的我都找出来了,其中有五样被我娘送礼,亦或是被我爹挪用了,我拿不回来,便折算成银子还给你们,你们看这样可行?” “可以。” 这些东西,赵灵均已经带来了。 他过来时乘坐一辆马车,马车后边还坠着一辆马车。 一辆马车坐人,一辆马车装东西。前面的马车中很宽松,后边那辆马车中却挤挤挨挨,东西多的险些装不下。 赵灵均自诩为读书人,早些年听到一些风声的时候,心里也不耻过她娘的做法。却又因为知道自己是长子,娘弄来再多好东西,最后多半也会用在他身上。作为既得利益者,他选择保持沉默。 可是,早些年他可以不作为,现在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装憨作傻。 赵灵均说,“东西我可以还给你们,但是,我有两个要求。” 赵灵姝直接就笑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结果到了赵灵均这里,欠钱的成了大爷,让他还东西,还要答应他的条件? 可以,赵灵均延续了昌顺侯府的无耻。 侯府后继有人。 赵灵均看到赵灵姝眸中的讥讽,登时脸都红透了。但他还是强忍着尴尬,快速把他的要求说了一遍。 赵灵均道,“我希望常家不要再去二房的生意上捣乱。” 常慧心先找赵灵姝一步开口,“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我答应了。” 这件事赵灵姝是知道的。 她三舅为了让赵灵均还东西,直接请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大娘,也不让他们做别的什么,就让他们往赵家的店铺门前一坐,然后大声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抢人嫁妆,天打雷劈”! 听说那都成一景了,引得城中许多百姓过去围观。 这也就是昨天后半晌下了一场瓢泼大雨,大娘们被迫歇工,不然赵家二房的店铺还不知道要臭名远扬道什么地步。 名声臭了,生意可就做不起来了。 这一朝狠狠的捏住了赵灵均的七寸,这才逼得赵灵均今天一早早早过来还东西。 不过他还了东西,他们把人撤回,这个要求很合理,她也同意。 赵灵均又说,“我的第二个要求,是让你们帮我去肃王哪里说说情,让肃王允我进京郊大营。” 常慧心听到这个要求,眼睫微颤,眼皮垂下,在面颊上直接落下一片雅青。 她的手也控制不住的一抖,好在紧紧的抓住了手中的帕子,这才缓过了方才那一瞬间的心悸。 第98章 好人啊! 赵灵姝听到赵灵均第二个要求,直接就笑出了声。 “我们和肃王是什么关系?还让我们去肃王面前帮你求情,我们脸怎么那么大?” 赵灵均看看坐在赵灵姝一侧的小胖丫。 这位姑娘他不认识,但他听说过,也知道她是谁。 这是肃王独女,有她在,肃王什么要求不能答应? 赵灵均的眼神透漏了一切,一时间,赵灵姝笑的险些停不下来。 “我是可以曲线救国,让肃王答应你进京郊大营,但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这件事做成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赵灵均咬牙说,“我已经答应把你们的东西都还给你们了!你们害了我爹娘,不该给我补偿么……” “讲讲道理啊赵灵均,你也是哥读书人,应该有礼义廉耻,懂得个是非曲直。是我们害你爹娘么?你爹娘几次三番对我们娘俩下毒手,难道你选择性耳聋眼瞎,既听不见也看不见?” “我们母女俩不亏欠你们任何人,我们没趁火打劫报复你们三兄妹已经是我们仁义。你倒反过来打劫我们,你怎么好意思的?这事儿没的商量,我们也不会帮你说情,你死了这条心!” 赵灵均最后到底是丢下了一车东西,魂不守舍的乘坐马车离开了。 小胖丫看着下人们如蚂蚁一般,一趟趟的把东西搬到库房去,忍不住念叨说,“我以为他一怒之下,会将这些东西带回去。” 常慧心唏嘘的叹一口气,她也是如此以为的。 赵灵姝摸着下巴思考片刻说,“他年纪还小,也太天真,他倒是想一怒之下将这些东西带回去,可他根本不敢。三舅给出的雷霆一击就不说了,只说那府里的老太太就不是个善茬。” 赵灵姝已经从她娘嘴里,知道了她三舅做的好事。她可一点不觉得她舅阴损,若是赵灵均早早把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还回来,也就没这处闹剧了。 他被逼无奈还了,一部分原因固然是想息事宁人,可另一部分原因,未尝不是他不懂得,即便这些东西留在他手中,他也守不住。 侯府那老太太可不是个善茬。 她三舅把老太太“借走”的东西,几乎都要回来了。即便没要回来,那些东西也不在老太太手里。 按说老太太一个侯府的老封君,手里捏着侯府几辈儿人的积蓄,她应该不缺钱花。 但这个前提是,老夫人没帮衬娘家,没过分贴补她那不成器的弟弟。 事实却是,老夫人不仅贴补了,且贴了很多很多。 那位洛老爷子仗着老夫人虽然不是嫡母所出,却是嫡母养大,在情分上就把老夫人捏死了。加上那老头儿头发胡子都白花花的,还能拉下脸来哭,动不动就“阿姐长”“阿姐短”,像是个离了阿姐就不能活的几百个月龄的宝宝。 老夫人被他一手拿,可不就予取予求了? 赵灵姝猜测,老夫人手中的东西,怕是都进了洛家的荷包。她穷了,她能不惦记二房的东西? 赵灵均不傻,那些东西是给老夫人,还是给他们——给他们算是物归原主,勉强算是了结了这段孽缘,以后也没人能在这上边指摘他们。 反之,给了老夫人,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况且老夫人坑惨了他娘,他娘入狱了,老夫人却逍遥法外,赵灵均的心中岂会没有恨。 这么一想,赵灵均选择还东西,就很好理解了。 赵灵姝看着搬进库房的物品,面上终于露出个笑容,“好了,东西还回来就行,不说他们了,糟心。” 常慧心也不说了,但想想以前的侄儿侄女,现在落到这个境地,她心中还是忍不住唏嘘。 赵灵姝一看她娘的面色,就知道她娘又心软了。 她赶紧给小胖丫使眼色,小胖丫就缠着常慧心,让她给她讲解,二房还来的那些东西,都是怎么来的,价值几何,做这些的工匠是那个等等。 …… 晚些时候,常慧昌回了府。 他一脸疲乏,古铜色的面孔上,却都是振奋之色。 “定下来了!”常慧昌说,“宫市使决定从我此番带进京的舶来品中,选购一部分进献到宫里。但有一个要求,送到宫里的东西,不能在京城贩卖。” 常慧心和赵灵姝点头,这点他们都想到了。 早些年常家往宫里送瓷,只要选好了送往宫里的那几只,同炉中其余一模一样的瓷器全都要当场砸碎。 这是为了维护帝王的颜面和权威,自古以来匠人们都是这么操作的。 不过,赵灵姝很快发现了华点。 “不能在京城售卖?难道可以在其余地方售卖?” 常慧昌冲自家的小机灵鬼点点头,笑着说,“要么说当今圣明呢。” 其实有些事情,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拿连家做比。 早些年连家也烧瓷,且瓷器也曾被宫市使选中。但连家视财如命,不舍得将同炉中其余的瓷器砸碎。 他们怎么操作的呢? 他们就勾结一些做远洋海贸的人家,让他们将那些瓷器销到海外去。 与送进宫中的瓷器同炉、甚至同品相,那些瓷器必定不是凡品,即便是远销到海外,也有识货的人,自然可以卖个好价钱。 连家因此挣了不少钱,后来他们胆子越大打了,甚至还曾公然打着御用同款的名号,让人将瓷器一炉炉卖出去。 这也就是说,当初即便那盏窑变龙纹瓷不能把连家送到牢狱,这个贩卖陛下御用瓷器的行为,也能把连家人都送进去。 说这些就说远了,只说商贾们若按规矩办事,就必定要损失大量钱财。即便面上不敢说,心里肯定也觉得遗憾。 可陛下公布了新规定后,情况又不一样了。 送进宫中的东西,只是不能在京城贩卖。那在别处贩卖行不行?在别处买了拿到京城用行不行? 这都没有明确规定,其实何尝不是上位者对下边人的一种放任和纵容? 最起码有了这项律法条文后,皇商们的生意更好做了,也更唱诵陛下的圣明了。 就连常慧昌,他也忍不住再一次慨叹,“当今不愧是明君。陛下德隆望尊,爱民如子,有这样的陛下,何愁盛世不来?” …… 天色愈发晚了,几人用完饭,一人喝了一盏消食茶,这就准备回去歇下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胡同中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不知何故,听到这马蹄声,赵灵姝条件反射就想到了肃王。 她看向小胖丫,“肃王刚休沐过,应该不会又回来?” 小胖丫却一脸雀跃,拉着赵灵姝就往大门口跑。 “那不一定。我爹就在家门口任职,他要回府就回府,只要京郊大营不出乱子,陛下才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所以,真是肃王回来了么?” 还真是肃王回来了。 孙大爷听到动静,起来开门,此时赵灵姝和小胖丫刚好走到台阶处。 大门被豁然打开,外边的灯笼照亮深夜过来的一行人。 肃王下了马,刚好走到门口。此时明亮的灯笼照耀下,他英武的身躯仿佛披上了一层荣光,他眸中带笑,下颌分明,身姿伟岸强壮,整个人稳如山岳。 小胖丫看见他爹,欢呼一声扑了过去,“爹!爹你竟然回来了!早知道你今晚上回来,我昨天就不给你写信了,我昨天写信写到手腕子都快断了。” 小胖丫很快就抱住了他爹的胳膊,然后跟个雀跃的小鸟一样,“爹啊”“爹啊”叫个不停。 就在小胖丫欢喜雀跃,赵灵姝看的眼热的时候,常慧昌和常慧心从远处走了过来。 常慧心是不想过来的,步子也迈的慢吞吞的。 常慧昌一边啧啧肃王竟还是个慈父,一边让妹妹快走两步,他们两人中间都拉了好长的距离了。 常慧心不想让三哥看出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这会儿功夫,那人的灼灼的目光已经看了过来。直看的常慧心头皮发麻,心中惴惴如揣了只兔子。 终于走到近前,兄妹俩与肃王见礼。礼还没行完,就被肃王扶住了。 肃王的举动很克制,只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常慧心的皮肤。 兴许他是无意的,但这举动却让常慧心警惕起来。她呼吸陡然加重,甚至有片刻的停滞,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脚步略微踉跄,整个人有一瞬间的失态。 这模样引来了众人好奇的眼神。 常慧昌,赵灵姝和小胖丫忙说,“四娘\/娘\/婶婶,你没事儿?” 肃王则语含笑意说,“夫人小心……难道是我惊到了夫人?” 常慧心垂下首,长长的睫毛却不住的抖动,“没有,王爷误会了。” “那就好。” 常慧昌与肃王寒暄。 经过上次醉酒,两人莫名就有了交情。 这让常慧昌私下没少感叹,说肃王看着严肃内敛、不好接触,没想到本人却平易近人,毫无架子。 也正是因为肃王本人太过亲和,倒是让常慧昌犹豫起来,不知道此时说起血玉麒麟的事情,会不会太煞风景。 熟料,就在常慧昌犹豫不决时,肃王倒是先提起了此事。 “我听瑜儿说,我府上之前收的那尊血玉麒麟,乃是常夫人的嫁妆?” 常慧昌和常慧心一怔,小胖丫则露出个讨巧的笑容。 没错,这件事就是她和她爹说的。 她不仅说了血玉麒麟,她还说了要和婶婶他们一起走陆路去蕲州。 她甚至还让她爹给他们安排些人手,以保证他们一路顺利。 小胖丫笑的傻乎乎的,再看看肃王,也是儒雅亲和的模样。 常慧昌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这父女俩,都是一等一的好人啊。 大门口不是谈事情的地方,常慧昌想将人往里边请。 可他很快又反应过来,眼下天色已晚,肃王一路奔波,现在怕是急需沐浴更衣和休息。 常慧昌赶紧改口说,“不知王爷明天可有空暇,此事明天再叙可行?” 肃王微颔首,“自然可行。” 但是,折返身,准备带着小胖丫回肃王府时,肃王闲聊似的提起,肃王府中,不止一尊血玉麒麟。事实上,他三年前过寿,恰巧收到了两尊血玉麒麟。 不知道其中那一尊是常夫人的,怕是需要他们兄妹俩明天一道去府里认一认。 肃王又提起,他明天需要进宫一趟,怕是没空亲自接待他们。他会将此事交给管家处理,到时候让小胖丫与管家一道陪同他们去取东西。 这口气,这明显是要把东西还给他们的意思啊。 肃王这人,也太敞亮了! 常慧昌再一次在心中,给肃王盖了个豪爽的戳。 他也不推辞,只说事后会送上同样贵重的礼物,绝不让肃王亏本。还要请肃王喝酒,感谢肃王割爱。 肃王却说,“物归原主本是理所应当,哪里当得起你们一再感谢?即便要吃酒,这次也该我请常兄。” 这话体面又亲近,听得常慧昌心里滚烫的像是喝了一壶烈酒。 若不是身份相差悬殊,常慧昌现在真想和肃王拜把子结为异性兄弟。 肃王,好人啊! 常慧昌再次感谢一番,随后不知怎的,两人说着说着,竟然说到了赵灵姝与秦王做交易,帮常家拿到“皇商”的名头一事。 这事儿对有些人来说是秘密,但对于另外一部分人来说,根本不是秘密。 况且姝姝与秦王做交易时小胖丫全程围观。她不会隐瞒肃王,他们也就没有隐瞒肃王的必要。 只要肃王没有帮衬其他皇子做大的心思,相信他也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 常慧昌简略把事情一说,肃王微微颔首。 他没有对此事发表什么见解,但还是由衷的向常慧昌道了一声“恭喜。” 常慧昌哈哈笑起来,说,“我带进京那些舶来品,不见得贵重,但必定新奇。明日去肃王府,我给王爷也带一些,只当是登门礼了。” 常慧昌这话是带着打趣的口吻说的,肃王便也不见外,“那我就静等着常兄的登门礼了。” 这之后,常慧昌又大致说了下明日上午有闲暇,他们可能会明天上午过去。 那个时间段肃王要进宫,他便遗憾的说,只能下次在王府宴请他们了。 第99章 羊入虎口 翌日一早,用过早饭,常慧昌就准备出发去肃王府了。 但他都走到大门口了,宫市使突然让人来寻他。 过来找他那个小太监口风紧的很,来了之后只感叹了一句“他们运道来了”,之后任凭常慧昌塞再多银票,也只多透漏出一句,“是好事儿,赶紧去”,再多的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 常慧昌问不出别的东西,也怕暗处有人监视他的举动,再被有心人揪住了他们收买宫人的把柄。 他不敢多做什么,便只能匆匆回府换了一身更郑重的衣服,随后准备随小太监离开。 然而,都走到大门口了,常慧昌又往小太监手里塞了一张银票,然后又转身往府里去。 这次才刚走了两三步,常慧昌就看见妹妹和姝姝快步迎了过来。 姝姝一脸无奈,四娘却满面焦灼。 不等常慧昌说话,常慧心先一步说,“三哥,今日你没有空暇,不如我们与王府那边说一说,等明日再过去?” 常慧昌忙道,“不可。” 常慧昌叹一口气,“咱们昨日已经与肃王府约定好了,那好失信不过去?况且肃王府门第高,又是我们有求于人,咱们那好意思拿乔?” “我这不是拿乔……”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四娘,这在别人看来,就是拿乔。” “我……” 昨日商量好,今天常慧昌自己去肃王府取血玉麒麟,常慧昌也答应了,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谁能想到出门的节骨眼宫市使们要寻他。 常慧昌也很无奈,便和妹妹说,“索性你在府里也没事儿,便让姝姝陪你过去肃王府,把东西取回来就好。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出门走一趟罢了,四娘你只当出门散心了。” 常慧昌话落音,见妹妹面色愈发难看了,他心中不免升起几分狐疑,“四娘,你不想去肃王府么?你在担心什么?那虽然是王府,但你以往连皇宫都去过,难道还怕去了王府失态?” 常慧心硬着头皮,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想让兄长看出丝毫异样。但她心中却焦灼极了,这从她微微泛白的指尖就可以窥见一二。 “我就是觉得,我一个和离的妇人,独自往肃王府去,容易让人说闲话。” 常慧昌点点头,妹妹担心的是对的。 但是,“怎么会是你独自去,姝姝这不是跟着你么?况且肃王今天又不在府上,你尽量赶在肃王回府之前回来,别人即便有心说闲话,也说不得什么。” 赵灵姝在旁边附和,“对啊,还有我呢。要不是我没见过您那尊血玉麒麟,怕认错了东西,我都不用您出门,我自己就把这件事情办妥了。” 小太监已经露出了急色,常慧昌不敢再耽搁,就匆匆吩咐妹妹说,“快去,早去早回。我已经让人吩咐了大柱,他现在正在准备马车,你们换身衣服就出门。” 说完这些话,常慧昌不再停留,冲小太监拱了拱手,两人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大门外。 伴随着一道响亮的吆喝,以及车轴滚动发出的轱辘声,常慧昌离开了胡同,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了常慧心处理。 常慧心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说,“姝姝,我们先回去换衣服,一刻钟后出门。” …… 一刻钟后,娘俩坐上了去肃王府的马车。 马车中放了冰盆,又有好闻的清正避暑香袅袅燃烧着。香气卓然高洁,入鼻清凉,只是这么闻着,便让人心都安静下来。 但常慧心却不时的挪动着腿脚,手也始终攥紧了掌心的帕子,她眼睫不停煽动着,将心烦意乱的模样演绎得淋漓尽致。 赵灵姝看了她娘好一会儿,终是开口问,“娘,您不想去肃王府么?” 常慧心许久后才说,“娘表现的有这么明显么?” 赵灵姝点头。 那可太明显了,让她想装瞎都不能。 “为什么呢?我从您身上看到了您对肃王府的畏惧与排斥,您到底是害怕别人会传闲话,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常慧心沉默片刻说,“姝姝,你还小,你不懂。” “既然我不懂,娘说给我听我不就懂了?我这么聪明,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理解的?” 赵灵姝问了两次,她娘也没将原因告诉她。 她也不再询问了,只这般仔细的看着她娘,不时叹一口气。 她娘多年轻啊,今年才三十多一点。 这个年纪,正是一个女人最有魅力的时候。 况且她娘长得美,性情好,身段也凹凸有致,浑身上下的气质韵味,更是让人看上一眼就着迷。 她娘就如同一个熟透了的水蜜桃,只需要轻轻一戳,就会流出香甜肥美的汁水来。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会引诱他人来捕捉一点都不稀奇。 只是她娘好像一点也不像开启第二春啊。 赵灵姝的胡思乱想她娘不知道。 娘俩虽然同处一辆马车中,但很难得的,后半程全程沉默,谁也没有再开口。 马车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穿过了两条热闹的街道,终于缓缓停了下来。 小胖丫和王府的管家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看见常家的马车到来,小胖丫欢呼着跑过来,面上的笑意浓烈的像要溢出来一样。 赵灵姝听见她的声音掀开了马车帘子,结果就见小胖丫快速往这边跑过来。 她赶紧制止,“你慢一点,我可不想在肃王府门口把你撞出个好歹。” “姝姝姐姐你安心了,我心里有数,我才不会撞到车上。” 赵灵姝率先钻出马车,然后利落的跳下车。这时候小胖丫也来到了跟前,两人同时对车厢中的常慧心伸出手。 常慧心扶着两个小丫头的手,踩着地上的凳子落了地。 这时候王府的管家也走到了近前,他恭敬的给常慧心见了礼,随后才说,“王爷把事情都交给我了,夫人,姑娘,请随我进府。” 小胖丫也叽叽喳喳的在旁边补充说,“今天大朝会,我爹三更天就出门了。不过我爹不在家更好,今天就由我作为东道主来招待你们。婶婶,姝姝姐姐,今天你们一定要在王府吃顿饭。我一大早就让人预定了,从御膳房出来的厨子做的御膳,今天也让你们吃几口新鲜的。” 就这样,在两人的热烈簇拥下,赵灵姝只来得及在心里感叹了两句,“不愧是王府,连门楣都比别的地方高一层”“到底是王府,从远处看气势磅礴,从近处看,威严大气”,继而就跟着走进了王府。 几人进了王府,顺着管家的指引,一路往库房去。 小胖丫本来还想让婶婶和姝姝姐姐先喝杯茶的,但是赵灵姝察觉到她娘神思不属,她不想她娘太难受了,便说,“先把东西拿了,稍后或是喝茶,或是用膳,都随你安排。” 至于拿了东西,她娘是留下还是回常宅,爷随她娘的意。 有了她这句话,几人也就不在其余地方磨蹭了,直接奔目的地而去。 王府庭院森森,里面的面积非常大。亭台楼榭,小桥流水,湖泊假山,应有尽有。 最引人眼目的,还要数那占地面积的广阔的校场。 场边放着一个武器架,上边挂着斧钺刀叉、刀枪剑戟。这些兵器一看就被人精心搭理,在日光的照射下泛出熠熠寒光来。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浑身泛出凉意。 小胖丫解释说,“我爹只要在府里,每日雷打不动,要在这里练武一个时辰。即便早起要上朝,晚上回来也必定会把那一个时辰的练习补上。” “有时候我爹还会让他的手下来陪练。谁能把我爹打败,我爹就让人额外给他家中的兄弟安排个差事。因为这个规定,我爹那些手下和我爹练手时从来不手软,有时候他们还会使阴招,可惜几乎都能被我爹化解。” 小胖丫满眼的炫耀,就差把“我爹最强”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走在前边的管家闻言,呵呵笑着,却没打断小胖丫的话,只愈发恭敬的引路,让几人挑着阴凉的地方走。 因为看出常慧心面色不好,管家还贴心的问,“夫人可是身子不适?我让人寻肩舆来,抬夫人过去可好?” 常慧心忙推辞,“不劳烦了……只是晚上没休息好,精神有些短。我们尽快去库房,稍后天更热了。” “那好,夫人这边请。” 正说着话,有负责洒扫的丫鬟仆役,看见了他们过来,忙过来见礼。 小胖丫摆摆手让他们都忙自个儿的去,随即又巴巴的给赵灵姝和常慧心介绍起王府来。 一行人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 这院子归属在前院中,虽然位置偏僻,但地方却很大。 小胖丫说,“这是我爹的私库,我平时都很少过来。” 等进了院子后,赵灵姝发现,这竟然是一出三进的宅子。观大小和她们现在住的宅子差不到哪儿去。 就这,私库? 肃王府果真不愧是王府,当真财大气粗! 赵灵姝无意识中,把心里想的这句话念叨了出来,小胖丫听见了,就呵呵笑起来。 “我昨天也念叨我爹荷包鼓呢,我爹说了,若库房中有我喜欢的东西,就让我尽管拿走。不仅是我,姝姝姐姐你也可以拿,只当是我爹给你的见面礼了。” “姐姐你看见没有,那边那个库房中,放着的都是小姑娘家喜欢的东西。这些都是陛下最近赏的,府里人还没来得及的收拾。我爹让我们自己过去选,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越说小胖丫越来劲,最后,她等不及走到跟前,干脆一把抓住赵灵姝的手,拉着她就往那间库房跑去。 跑了两步,小胖丫想起什么,忙回头喊,“婶婶,让张叔陪你去取血玉麒麟可以么?我想带姝姝姐姐去选两件喜欢的东西。” 常慧心心有忌讳,但她不忍心驳回小胖丫的好意,到底是点了头。 她还想叮嘱姝姝别拿贵重物件,但想想姝姝不是不知轻重的性子,常慧心就把那句话咽了回去。 眼看着两个小姑娘进了那间库房,随后就像是小猫进了老鼠窝一样,接二连三的发出惊呼声,常慧心一直提着的心,终究是缓缓的放下了。 她在担心什么? 宛瑜都说了,肃王三更天就进宫上朝去了。 他不在府上,她不用如此胆战心惊。 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常慧心面色总算好看起来。 也就是这时候,管家又开口说,“我引夫人过去。那两尊血玉麒麟都有些笨重,为防摔着磕着,我便没有让人搬出来。还要劳烦夫人亲自进去库房看一看……” “好,那我们一道过去。” 放置着血玉麒麟的那间库房,距离赵灵姝和小胖丫去的那间库房,位置不远不近。 两间库房中间,只隔了两个房间。 这样的距离,若他们这边发出的声音大了,那边就能听见。 心中无缘由的飘过这句话,随即常慧心就走到了库房门前。 管家推开门,让常慧心先进去。 常慧心虽然觉得此举有哪里不妥,但一时间她也没多想,便先一步走了进去。 “血玉麒麟就放在西边靠墙那侧,夫人您往里走走就看到了……” 常慧心闻言,迈步又往库房里走了几步。 这间库房显然是专门用来盛放贵重摆件的,譬如成人高的红珊瑚,譬如紫檀木金丝银线山河社稷图屏风,再比如仿若一座小山那么高的福禄寿三彩翡翠雕刻。 因为东西多,放置的也有些杂乱,常慧心一时间还这真没看见那血玉麒麟。 她纳罕的问了一句,管家就在身后说,“就在最里边,夫人再往里边走走就看见了。” 这间库房非常宽敞,光线也明亮,常慧心错过杂乱的堆放在地上的一应物品,转过一道珊瑚树,终于看见了她的那尊血玉麒麟。 她眼睛一亮,嘴边溢出欢喜的笑声来。 “我看见了,确实就在最里边。正是左边那尊血玉麒麟,那是我的陪嫁,我不会认错的。” 第100章 放过我 “当真就是左边那尊血玉麒麟,夫人确定没有认错?” 肃王的喑哑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常慧心身子一僵。与此同是,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果然如此”的感觉。 常慧心脚下似有千钧重,太过沉重的份量,压的她连动一下都不能。 她紧绷着身子站立在原地,直到一股澎湃的热源靠近她,在她面前一步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常慧心抬头看向肃王,僵硬的笑了笑,“王爷不是去宫里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肃王看着她说,“朝会已散,陛下没留,我便先回来了。” 肃王的声音顿了顿,片刻后又响起。 这次他的声音中带上了磁沉的笑意,只是听着,便让人知道他现在心情极好。 “夫人怎么了,怎么站在这儿一动不动?是看到感兴趣的东西了么?若是,夫人只管拿走……” “我没有!” 常慧心直直的看向肃王。 但也仅只是一眼,随即她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 她不仅慌乱的往后退了两步,还赶紧将视线挪开,再不敢看肃王一眼。 “王爷,我没有看上您库房的东西。麻烦您使个下人来,帮我把靠左边那尊血玉麒麟搬出去……我不会白占您的便宜,稍后就让三哥送同等贵重的物品过来给您。” 也是宫市使来的太仓促了,导致原本准备送与肃王府的物件,依旧都在三哥马车上。 三哥许是也没想到这点,直接就把东西带走了。 而她一路过来都心浮气躁,根本无暇在意细枝末节的东西。现在想直接与肃王府做个了断,都不能。 常慧心往门口看一眼,原本以为那里没人了,结果却见管家张叔依旧站在门外。 这让她提着的心略略放下一些。 门外还有人,肃王应该不会乱来。 肃王看着她游弋的眼神,又看到她警惕的姿态,不由有些失笑。 “夫人不必把我当贼防。” 常慧心狡辩,“我没有。”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姿态依旧防备而疏离。 “我此番过来的目的已经达成,还要劳烦王爷使人将麒麟帮我送回常府去。常家感激不尽,稍后让我三哥请您吃酒。” 常慧心冲肃王福了福身,“事已至此,我就先行一步了……啊!王爷您做什么?” 常慧心的胳膊被肃王抓在了掌心中。 明明他也没怎么用力,可那手却像铁钳子似的,任凭她如何挣扎也挣不开。 天正热,一顿折腾下来,常慧心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但比起狼狈的模样,她心里才是真的一片狼藉。 常慧心眸中溢出慌乱来,身子更是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起来。 终于,她不得不认命,不得不正眼看向眼前这个男人。 他头戴玉冠,身穿玄色四爪蟒袍。他的身躯本就威武雄健,在这身王服的衬托下,便愈发衬托的他整个人身姿伟岸,威严肃穆。 但他一贯都是儒雅温和的,即便略有失态,也从不失端方有礼。可此时此刻,他像是卸下了身上的伪装,露出性情中属于藩王的那些霸道和强势。 林墨堂伸出另一只手,将常慧心眼角滚落的泪珠慢慢抹去。 他粗糙的掌心触碰到她莹润柔软的肌肤,那种粗粝的磨砂感,让常慧心心悸,整个人便愈发无措。 她的眼睛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眼泪越流越汹涌,她再次推拒着他,哀求的说,“王爷,求您放开我。” 林墨堂如她所愿放开了她,但还未等她有下一步动作,他便又轻轻一揽,将她整个人拥进了怀抱中。 林墨堂的怀抱,炽热、宽厚、雄健。 即便隔着两层衣衫,常慧心也能感受到他结实的胸膛,以及浑身散发出来的滚烫的热度。就连他过分喧闹的心跳声,她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整个人被牢牢圈禁在他怀中,就如同他醉酒失态的那晚一样。 但那一晚她还能自我安慰说,他当时醉酒了,并不清楚自己在做了什么。 那现在呢? 在发生了这一切事情后,她还能自欺欺人么? 常慧心茫然了,根本不知道事情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田地的。 也就在她怔忪出神时,肃王开口说,“我对夫人的心意,夫人前些日子就该知道了。难道是我不好,不然夫人何必避我入蛇蝎?” 那层窗户纸终于被挑破,常慧心不得不面对肃王直白坦荡的心意。 这个时候她倒是反常的平静下来,因为她想起姝姝和宛瑜还在不远处的库房中。 肃王是为人父的,想必不会做出让女儿为难的事情。 即便他真的对他有所图谋,但直到如今,他的举动也勉强能称之为发乎情,止乎礼?! 常慧心强制让自己瑟瑟发抖的身子安静下来,但好似并没有什么作用。 但现在她也顾不上这些了。 她抬头看向林墨堂,就用他拥抱着她的这个姿势。 她眼中涌动着水雾,整个人可怜又坚强。她想让自己表现的无畏一些,可却不知道,这模样却愈发显得她的孱弱,愈发让人想要欺负她。 常慧心声音微颤的说,“不是王爷不好,而是我不好。我出身不高,名声有瑕,我还有一个女儿。王爷,哪怕是为了我的姝姝,我也不该做下令世人不耻之事。” 肃王愈发收紧了手上的力道,将她更紧的拥了怀中。 两人肌肤相贴,他结实的胸膛挤压着她的柔软,两人的气息炽热交缠。 这样的画面太让人为难,更别提他的大掌还有意无意的摩挲着她后腰的肌肤。 她身子敏感,不住瑟缩着。他不知是察觉到这点动静,还是纯粹只是过过手瘾,便愈发无赖起来。 那手先是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肢,后来又往上摸到了她的后背。 但他到底理智尚在,在即将更过分时,及时把手收了回来,又放在了她后腰上。 这些动静很微小,但却让常慧心受到了很大冲击。她需要强咬住牙关,才能让自己不发出一些羞耻的声音,也需要掐紧了自己的掌心,才能让自己不腿软跌落在地。 她的情动似乎被人捕捉到了,那男人便也有些冲动。 他的声音愈发喑哑的,磁糜的声音紧绷着,像是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夫人是以为,我要招你做外室?” “外室”这两个字听起来可太刺耳了,更是刺的常慧心眼眶通红。 她因为赵伯耕的外室,与他大闹一通和离离府。 难道现在她也要做别人的外室? 不! 她不愿意! 她不会如此下贱,更不会容许他人来践踏她和女儿的尊严和体面。 常慧心终究是忍不住了,她抓着林墨堂胸前的衣服,低低的啜泣起来。 “王爷,哪怕是看在宛瑜的份儿上,也请您放过我。宛瑜一直很喜欢我,你怎么忍心让她一直喜欢的婶婶,成了她最敬重的父亲的外室?” “宛瑜那么良善,您让她怎么接受这件事情,以后怎么面对姝姝?” 常慧心又断断续续的说了许多,说肃王一贯有美名,他怎么忍心强迫一个妇人舍弃脸面去做那不耻的外室? 她还说,她一直敬重肃王的为人,也愿意一直照看宛瑜,只求肃王放过她。 常慧心把她能想到的东西都说了,但她许久后,却依旧没等到男人的承诺。 他并不想放过她,这个信息让常慧心头皮发麻,想要放声痛哭。 也就在她痛苦麻木时,林墨堂突然抬起她的下巴。他漆黑的瞳孔中,有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但他的眼神依旧那般炽热,烫的她灵魂都在发抖。 林墨堂垂下首来,克制的将她面颊上的眼睛一一吻干。 他炙热的呼吸扑洒在她面颊上,与之同来的,还有他身上清冷的雪松香。 男人的气息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她牢牢的困在网中,让他想要破网而出也不能。 他的声音也动听极了,“夫人怎么会如此想?夫人德言容功样样出色,我怎么舍得让夫人只做一个外室。” 常慧心陡然反应过来什么,忙惊惶的抓住他的衣衫。“我不进肃王府,我也不做您妾室和侧妃!” 正妃她想都不能想,可妾室和侧妃她也根本不会接受。 她不能容许自己如此堕落,更不愿意她成了日后别人攻击姝姝的缺口。 她怎么能做妾室和侧妃呢? 若是她很需要这些身份,她当初大可以忍着恶心继续与赵伯耕过日子。 可她不能忍受那样的夫君,同样,她也不能忍受自甘堕落的自己。 常慧心再次摇头说,“我不愿意!王爷,求您放过我,不要再逼我了。” 林墨堂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呼吸一点点粗重起来。“难道我身边除了侧妃和妾室,就没有别的位置了?我丧妻多年,一直未娶,我娶你做王妃可好?” “王妃”二字一入耳,当真让常慧心怔愣了片刻。 她再是没想到,天上真会掉下馅饼来。 但即便是个馅饼,她也不要。 常慧心摇头说,“王爷,我不管您说的是玩笑话,还是真有此意,我只能说,我此生都不准备再嫁,您就放过我,另寻好女去不行么?” “不准备再嫁?”林墨堂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难道你还念着赵伯耕?” 不等常慧心回答,林墨堂酸的像是喝了一缸陈年老醋,“他已经压制着赵家族人同意他娶连翘进门,婚讯这两天就会传出来。你惦记他……” “我没有!王爷我没有!” 常慧心顶着林墨堂阴沉沉的目光,赶紧说,“我不是要为赵伯耕守身,也不是心里还惦记着他。我与他早就恩断义绝,也请您日后不要在我跟前提他。他是再娶也好,纳妾也罢,都与我没有关系。” 常慧心烦躁极了,这种烦躁,在提起赵伯耕时,愈加厉害。 可就是她这个厌烦的态度,看在林墨堂眼里却那般顺眼。 林墨堂胸口梗着的那口气,只一瞬间便散了。 他又恢复的好脾性,耐心打问她,“既然不是因为赵伯耕,那是因为何故?难道是因为我不好,你不喜我?” 常慧心手足无措,许久后才磕磕绊绊说,“王爷文成无酒,厚德流光。您是这世上一等一的伟丈夫,不知多少女儿家想嫁您为妻……” “但这些人中,都不包括你。”林墨堂一字一句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准备再成亲了。” 许久后,常慧心才继续说。 “之前我还在闺中时,我娘曾不止一次与我说,在家做姑娘时,是一个女人一生中最轻松的时光。我那时候不懂,等嫁了人,我什么都懂了。” “我在父母膝下,我只需要做他们的女儿。可成了亲,我是一个妻子,一个儿媳,是妯娌、长辈,更是一个宗妇。我要孝敬婆婆,友爱妯娌,要体贴小辈儿,打理府里的庶务,还要应酬往来,更要做个不擅妒的夫人……” “王爷,成亲有什么好呢?” “更何况我上了年纪,以后也不一定能不能生的出孩子来,您聘我做王妃,对您百害无一利。” “同样,成亲与我来说,也是百害无一利。” “王爷,求您放过我,我保证不会将今天这些事情说出去……” 常慧心絮絮叨叨的,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都说了什么。 但肯定都是些废话就是了。 因为肃王根本没有被她说动。 因为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很坚定。 他要她,要定了。 常慧心这一刻,突然不知道该喜该悲。 最后,她咬着牙,妥协说,“王爷,您是单纯的欢喜我,还是想要我的身子?” 似乎这些话太过难以启齿,以至于常慧心说起这些时,不仅脸红了,就连眼圈也红了个透彻。 她娇软的身子更是因为这些屈辱,不受控制的再次颤抖起来。 她的眼睛越来越热,有滚烫的液体马上要从眼眶中跑出来。 常慧心赶紧侧过头去,眨巴了几下眼睛,把这些泪水全都赶回眼眶里。 她勉强的露出个笑容,那笑却僵硬的像是在哭一样。 “若您只是贪我的身子,我……给您就是。只求您事后歇了这个心思,能够放过我。” 第101章 软肋 林墨堂听到常慧心最后这几句话,整个被气笑了。 他依旧拥紧了他,只那面上的表情却不再如之前一样温柔缱绻,而是变得冷漠铁青。 “难道我在你心中,竟是如此贪花好色之徒?” 常慧心不说话,只是睁着水雾迷蒙的双眸看着她。 林墨堂从她的双眸中,看到了她对自己的控诉。 难道他不是贪花好色之徒么? 那她看上她什么了? 看上她脾气软,还是看上她对宛瑜好? 对了,宛瑜! 常慧心想问,是不是因为宛瑜喜欢他,他才想要她。 但是,林墨堂看见她要开口,直接说,“你别说话,你担心你气死我。” 他口气凶巴巴的,脸色也确实难看的厉害。但他再不高兴,也没有松开她,反而却把她抱得越来越紧。 但常慧心的话,到底触怒了他。男人心中的火气没处发泄,便愈发用力的摩挲着她的腰肢。 但是这种方式也并不能消减他心中的愤怒,最后他一垂首,伏在常慧心的侧颈,直接咬住了她一块儿软肉。 常慧心条件反射的抬起脖子来,她还难以抑制的尖叫了一声。也就是这一声,惹来男人的停顿,但之后,他不仅没见克制,反倒愈发放肆。 他松开了嘴,不再折腾那块儿软肉,但他却侧过脸来,精准的一下擒住了她的唇。 两唇相接,彼此都有震颤,他们视线相对,眸中都留着震惊。但常慧心震惊过后是反抗与挣扎,林墨堂则一手搂紧了她的腰,一手扶住了她的后脑勺,更凶狠的吻了上去。 那道尖叫声传到赵灵姝耳中时,她正在坚拒小胖丫往她手中塞的一块儿羊脂玉佩。 闻听到有异样的动静,赵灵姝耳朵一动,直接从库房中跑出来。 小胖丫紧随其后,“姐姐你做什么?” 赵灵姝站在门口位置,看向远处的库房。库房外站在管家张叔,她娘却不见身影。不出意外,她娘肯定在库房中。 若刚才那道声音是她娘发出的,张叔不会无动于衷。可他现在还安安稳稳的在外边站着,难道刚才是她幻听了? 赵灵姝问小胖丫,“你刚才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小胖丫一脸狐疑,“什么声音,我没听见啊。姐姐,你别想跑,说了要选一样东西,当做我爹给你的见面礼的。我都收了婶婶给我的见面礼,你却不收我爹给你的东西,你是不是在我们见外。” 赵灵姝无语,“那羊脂玉佩是陛下送的,你转手就把它塞给我,这合适么?” “怎么不合适了?我爹说了,这库房中的东西,随便我俩挑。就是把库房都搬走,我爹都没意见。” 小胖丫嘀嘀咕咕,“这些东西除了我俩能用,不然还能给谁?那都是小姑娘家用的东西,总不能给我爹以后的那啥?” 小胖丫提到那啥,眼睛瞪圆了,赵灵姝同样,也跟着瞪大了眼。 话说肃王早先在西北,或是以为公务繁忙,或是因为本人在女色上确实淡漠,他单着也就单着了。 但是,现在,他回京了! 他是陛下心腹,陛下总会管一管他成亲的事情的。 小胖丫一想到她爹要成亲,这库房的东西,马上就是她继母的,当即不开心了。 但很快,她又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 他爹都单了十多年了,难道要让她爹单一辈子去? 一个人孤苦伶仃过日子,晚上睡觉时连个说话的知心人都没有,想想都觉得她爹可怜。 小胖丫忍不住叹气了。 她明明还是个小姑娘,为什么要操心这些大人的事儿。 不管了,她还是想顾好自己。 小胖丫又拽着她姝姝姐姐在库房寻宝,而与这边库房隔了两个房间的库房中,林墨堂终于放开了常慧心的唇瓣。 那双唇变得红肿不堪,细看还有淡淡的红血丝。 林墨堂知道自己过分了,便垂首轻轻的舔舐,一下下的安抚。 然而,他这个动作,并没有让人感觉到他的愧疚,却只让他感到他欲罢不能,贪得无厌。 常慧心的泪再次滚了出来,林墨堂顿了一下,细细的将那些泪珠一一擦去。 “你别哭。”他声音喑哑,满含磁性,细听那声音就好像在砂纸上磨过一般,只是听着,便让人止不住的浑身轻颤。 “快别哭了,我道歉,以后没你的允许,再不做冒犯你的事情。” 常慧心不理他,只侧过脸来,继续默默的啜泣。 林墨堂终究是无措的又将她搂回怀里,“夫人。”这一声夫人,缱绻又宠溺,只是听着,便让人心都颤了。 “夫人我当真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常慧心又怒又气,“那个是你的夫人。” “好,好,你不是我的夫人,是我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肖想着娶夫人过门。” 林墨堂的手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杯温茶。 他殷勤的捧着,甚至亲自递到了常慧心的唇边,“夫人消消怒,且喝口茶,歇一歇。” 常慧心不愿意喝,“若王爷没旁的事儿,我就先告退了。那血玉麒麟,王爷想送就送,不相送就搁在王府库房里。” 常慧心说着话,就要挣开林墨堂的束缚,快快走出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然而,林墨堂只用一句话就将她留住了。 “夫人现在的模样,怕死不适合见外人。” 常慧心想到了刺痛的嘴唇,脸涨红,眼中垂泪,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林墨堂又端来茶水给她喝,“夫人先喝杯茶,听我一言可好?” “我只说几句话,若夫人不爱听,我之后便不说了,我也不会再威逼你。” 常慧心不相信,却抱着希望,“当真?” “当真!” 常慧心终究是接过了那盏茶水,垂首慢慢的喝着。 林墨堂看她鼻头红红,嘴唇红肿,手指纤纤,睫毛带泪……他将心中的邪念全部赶出去,开始和常慧心讲起道理来。 “夫人之前说,今生不想再嫁。确实你在昌顺侯府日子不痛快,但肃王府人口简单,夫人若嫁过来,没人会给夫人苦头吃。” 林墨堂细数肃王府的优势,“我上边没有长辈,唯一的继母,夫人也可当做不存在,甚至连面子情都不用做。我没有五服内的堂兄弟,唯有一些远亲,关系也淡了,他们不会在夫人面前指指点点。我还有个女儿,品性良善懵懂,读夫人尤其喜欢……” 林墨堂说这些,是想说,早先昌顺侯府中,安歇让常慧心觉得窒息的事情,在肃王府都不会发生。 更甚者,“我并非贪花好色之徒,若不然,也不会单身在现在。若以后娶了夫人过门,我定一心一意待夫人,不会纳小蓄美。” 林墨堂说这话时,面上的表情郑重极了,也正经极了。 但是,看到常慧心因为他这句话涨红了脸,甚至耳根都红透了时,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让林墨堂想说些露骨的东西,比如以后他非夜夜歇在夫人房里。 但是,想到她性情胆小,脸皮又薄,且对他根本没有情谊,他也真担心惹恼了她,让这件事彻底打了水漂。 固然他用一些强势的办法,也能将他娶进门,但是,强扭的瓜不甜,他想要的是她能够心甘情愿嫁给他,以后的每一天,满心满眼都是他。 林墨堂便又说,“你之前经历的那些事情,在肃王府都不会发生。更甚者因为多了肃王府做依仗,常家的生意能够更顺利的在京城展开,难道这还不足以让夫人下嫁给我么?” 常慧心听到林墨堂的说辞,心中有一瞬间的心动。 但是,这些年的的婚后生活,实在让她太怕了。 “男人的承诺是靠不住的。”常慧心说,“早些年赵伯耕诚心求娶我,也曾在我爹娘面前许下承诺,可事实如何呢?” 事实是,赵伯耕背弃了他所有的诺言。被他戳破了他糟糕的本性后,他甚至还能坦荡的为自己辩解。 他说,“慧心,我是个男人,我只有一个女人,别人要说你善妒。即便是为了你的名声,我也要另外寻两个来放在院子里养着。你放心,他们只是摆设,我喜欢的只有你。” 他说,“慧心,我是昌顺侯,我的子嗣是要继承侯府的,你生不出儿子来,还一直捆着我,难道是想让我断后。” 他又说了许多许多。 说“慧心你也要为我考虑考虑”“慧心,每次同僚们背着我说小话,我都喘不过气,他们肯定是在嘲笑我没儿子。”“慧心,你则呢么那么不懂事,我已经够累了,你能不能让我歇歇?”“慧心,娘上了年纪,她闹腾些你也忍一忍。她年轻时吃了许多苦头,她还有多长日子好活呢?” 赵伯耕的声音一声声的在耳边响起,好似在催命一样。 常慧心只是回想着,面上便露出痛苦的表情。 男人都是一个样的,没得手时能将你宠成皇后娘娘,可是真得了手,你甚至连一坨臭狗屎都不如。 他们看见你,还会嫌弃你晦气。 脸多看你一眼,都不愿意。 常慧心摇着头,“王爷,您有千好万好,我也不想嫁您。至于常家的生意,我三哥能撑起来固然好,撑不起来,只能说我们本事不到家……” 林墨堂得到这个回复,面上多少有些失望。但只是失望,并不是绝望。 若不是知道她本性倔强,他也不会特意安排了今天这一出。 好在一切如他所愿,他今天多的是时间,他说通她嫁与他。 林墨堂又开口说,“你不相信我,你也不担心常家的生意,那姝姝呢,你也不担心姝姝么?” 常慧心的神情立刻变得慌张起来,“姝姝怎么了?” “没怎么,她现在与瑜儿在一起,她安全的很。可是,夫人,姝姝现在安全,不代表她以后都是安全的?” “您什么意思?” 常慧心太担心,以至于手中的茶盏什么时候倾斜了她都没注意到。 好在茶盏中的茶水所剩不多,也仅滴出来两滴。 林墨堂将茶盏接过去,顺便拿了自己的帕子,将她唇角的水渍帮她擦净。 继而,他牵着她的手,走到红杉树的另一侧去。 这株红珊瑚足有成人高,它挡住了人的视线,让人不能看清库房北面是什么光景。 可绕过红珊瑚,常慧心却看见,那边赫然放着一张可容两人同时落座的软榻。 林墨堂牵着她,两人在软榻上落座,就这样肩靠着肩,腿靠着腿,他甚至还攥着她的手,漫不经心的把玩着。 “夫人自己养大的女儿,她什么脾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姝姝本性刚烈,睚眦必报,她重义气,怜悯弱小。她很出色,但不是能久居人下之人。” 林墨堂不紧不慢的说,“之前她是昌顺侯府的大姑娘,哪怕昌顺侯府正在走下坡路,可到底是二品侯爵,姝姝性格又泼辣,自然无人敢惹她。” “可现如今,夫人与赵伯耕和离,姝姝跟了夫人,如今只是个商贾家的姑娘……” 后边的话,林墨堂没有说,常慧心却已经领会了所有意思。 她的姝姝,从来吃不得一点亏,受不得一点委屈,可若是以后她只是一个商贾的女儿,她就需要见人就跪,逢人就拜。 以前被她惩治过的贵女与纨绔公子,说不定会特意来教训她;那些在她手里丧事了颜面的人,也肯定会想着趁机扳回一城;更甚者,一些心思多的小姑娘,许是还想踩着她的姝姝上位,顺便拉拢讨好一些贵女。 她的姝姝有什么呢? 她只有一个没权没势的娘。 这个娘不能给她撑腰,不能给她出谋划策,甚至连安慰人的话都不会说。 只要一想到,姝姝以后要缩着脑袋过日子,要任由他人欺凌却不能还手,她还要压着自己的脾气,佯做对那些挑衅不屑一顾,实际上却是因为身份所限,不能得罪人,不能惹麻烦。更甚者因为她容貌出众,许是还会惹来许多宵小觊觎…… 常慧心只要一想到女儿以后会有的艰苦日子,她的心都要碎了。 姝姝是她的软肋,是她的命啊! 她的姝姝,那个趾高气昂,总是抬着下巴看人的姝姝,不管走到那里都意气风发的姝姝,她怎么舍得这样的姝姝消失呢。 第102章 夜探香闺 这一日赵灵姝与她娘并没有在肃王府中用午膳。 他们拿了血玉麒麟之后,便离开了王府。 对此小胖丫非常怨念,一个劲儿说,“我都准备好宴席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待客”“婶婶身子不舒服,那只能下次了”。 是的,因为常慧心身体不舒服,赵灵姝和她娘提前离府。 小胖丫还以为她常婶婶是中暑了,没少懊恼自己准备工作没做到位。 她应该提前在库房中准备好冰盆的,可惜这事儿她给忘的一干二净。 不过今天天气本就不太热,加上西苑里有一株参天古树,密密麻麻垂下一片树荫来,院子里整体来说很清凉。 她这么怕热的人,今天也只是出了一层薄汗,婶婶这么温柔文静的美人,怎么就热的满脸通红,有中暑的症状了呢? 小胖丫想不通这个问题,只能把这件事归咎在她婶婶今天穿的衣裳太厚实这上边来。 不说小胖丫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什么,只说上了马车后,赵灵姝看了看她娘神思不属的模样,以及略有些红肿的嘴唇,心里暗暗叹气。 她敢保证肃王绝对回府了。 她中间听到了异样的声音,那声音指定是她娘发出的。 可恨她被张叔这个迷雾弹给迷了眼,还以为那库房中真的只有她娘一个人,且她娘一定没遇到事儿。 都是经验害我。 都怪肃王老谋深算。 赵灵姝看着她娘垂首不语,开口问说,“娘,血玉麒麟已经拿回来了,我怎么看您还有点不高兴?” 常慧心强颜欢笑,上唇轻抿着下唇,尽量不让女儿看出她的异样来。 “娘没有不高兴,娘是在想事情。” “娘你在想什么?” 常慧心看着面前娇媚明艳的女儿,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姝姝身上,她美好的像是下凡的仙女一样。这样的姝姝,明媚娇颜,生就该高高在上,不为凡俗所扰。 常慧心许久后才道,“娘在想,你现在已经十四岁了,该说亲了,娘该给你选个什么样的人家才好。” 赵灵姝露出没意思的表情,“嫁人有什么好,我才不想嫁。” “可你之前不是还想招赘?” “招赘是招赘,嫁人是嫁人,这两者明显不一样啊娘。” “不都是要成亲么?怎么就不同了?” “招赘的话,我就是妻主,若是那赘婿我不满意了,我只管将人换了就是。反之,若是我嫁到别人家,我就有了夫君。娘你听听这词儿,夫……君,伺候夫婿的,要像是伺候君王一样兢兢业业,不敢懈怠,这不就是奴才么?我好好的主人不当,去当什么奴才?” 常慧心被女儿说的晕头转向。 明明姝姝的话很没道理,但不知道怎么的,她竟然越品越觉得有理。 但是,若她的姝姝有理,那全天下的女人,不都是上赶着给人当奴才么? 她们都这么下贱么? 不对! 这样的说法不对! 但具体哪里不对,常慧心脑袋短路,一时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她只能蹙着眉头继续想姝姝这几句话,一时间,倒是没时间去纠结在肃王府中发生的事情了。 …… 这一日晚间,常慧昌从外边回来时,面上都是振奋的笑容。 他一进门就大声喊“四娘”“姝姝”。 常慧心和赵灵姝从后院跑过来。 一看见她俩,常慧昌大笑几声走上前,两只胳膊一掐赵灵姝的咯吱窝,就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赵灵姝傻眼。 “三舅,三舅你快放我下来。三舅你快别转了,我头晕。” 在赵灵姝的求饶,常慧心的焦急中,常慧昌到底是将赵灵姝放在了地上。 但随后他又哈哈大笑起来,那张狂的模样,让人一看就知道他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情。 赵灵姝和常慧心都好奇极了,忙问常慧昌到底出了何事。 赵灵姝脑子灵一些,她想到了早起过来的小太监,知道这件事肯定和宫市使们脱不开关系。她盲猜一个,“难道将舶来品送进宫的事情,已经定下来。” “不是这件事,这件事还有的磨。”常慧昌继续笑,“别猜了,这件事你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我跟你们说,是我们常家的瓷器,也要送进宫了。” “什么?” “什么?” 这次不仅常慧心震惊了,就连赵灵姝,两眼也瞪得圆滚滚的。 常家瓷早年也能称一句“贡瓷”,可自从被连家迫害,丧失了皇商的资格,这之后常家瓷别说走进皇宫了,就连京城都进不来了。 京城这些权贵和百姓眼皮子是最活络的,许是有些事情他们并不清楚内里,但跟着上边人走肯定没问题。 上边人喜欢和追捧的东西,那肯定是好东西,他们跟风买入肯定不会错。反之,上边人不喜欢或厌弃的东西,那肯定是不行了,他们即便不能将那些东西丢弃,但以后肯定也不会继续买入。 因为这个考量,常家瓷在京城没了销路,只能往南边去。 好在常家瓷虽有进贡到宫里的贡瓷,也有要价平平,质量却过硬的平民瓷,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豪商富贾,在常家总能卖到属于自己的那款瓷器。 也是因为常家的销售路线走的对,这些年来,常家瓷不仅没见缩水,每年的销量还略有增加。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掩饰常家瓷入不得陛下眼这个事实。 如今,常家瓷恢复了贡瓷的身份,宫里又让常年往宫里供瓷了。 常慧心脑袋眩晕,“怎么突然就又可以了呢?难道是三哥给那位贵人送了重礼?” 常慧昌哈哈笑,“这个可没有,不过确实是有贵人相助就是了。” 常慧昌悄悄说,“我问了宫市使下的小内监,那内监说,今日宫市使出宫办差,恰好遇到肃王进宫上朝。不出意外,这事儿应该是托了肃王的福。” 也“怪”他昨日与肃王多说了几句。 那时他真没有其他心思,只说他不管去到哪里,只能船在,就有常家瓷在。 他还将常家瓷吹捧了一番,还说若非出了连家那档子事儿,常家瓷应该名满京都。可惜啊可惜,有生之年,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常家瓷进宫的场景。 他真就是随口一说,可肃王转手就给了他这么大个惊喜。 肃王这人,也太爽利,太大气了。 如此英明神武、慧眼识物的王爷,若不是他们两个身份想差悬殊,真想和他拜把子结为异性兄弟! 常慧昌长吁短叹的时候,赵灵姝“啊”了一声,面上的表情奇异极了。 又是肃王啊…… 赵灵姝看向她娘,她娘的表情也是发蒙的。可察觉到她的视线看过去,她娘的眼神立即变得心虚躲闪起来,连正眼看她都不敢。 躲什么啊娘! 你不躲还没人多想,你一躲,那不是逼着人多想么! 这也就是她三舅正满脑门子肃王和常家瓷,不然她三舅第一个察觉出不对来。 赵灵姝为她娘叹口气。 她娘心思浅白,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如此良善温婉还貌美的一个女人,那个男人不喜欢? 肃王会看上她娘,太正常了。 因为多出这么一桩喜事,今日的晚宴吃的特别热闹。 常慧昌兴致上来,还让人拿一坛烈酒来。 常慧心现在对三哥喝酒,打从心眼里发憷,因为脑海里总控制不住想起那日他们拼酒,肃王失态抱着她那一幕。 一想起肃王,今日发生的事儿便也一起涌上脑海。 常慧心抑制不住脸红耳热,身子也随之发烫。 最后这酒自然还是喝了。 但常慧昌喝的是烈酒,常慧心和赵灵姝则喝的是果酒。 即便如此,因为喝的多,等晚上回了房间休息时,也都有了醉意。 因为小胖丫今天还没回来,赵灵姝晚上一个人睡。 许是这些日子有人作伴,今晚上留下她自己,她倒是有些不适应。 迷迷糊糊好久,她才睡了过去。 好梦正酣,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猫突然跑到屋顶,“喵呜”“喵呜”叫了两声,随后将一片瓦片踢了下来。一道清脆的瓦片碎裂声响起,惊动的下人起来查看怒骂。 赵灵姝也被这声音吵醒了,但她太困了,翻了个身,便又接着睡去。 和赵灵姝不同,常慧心这些年没少出门交际,喝了那么多果酒虽然让她微醺,但睡前喝下一碗醒酒汤,到了夜半酒意也就全消了。 但也因为醒酒汤喝多了,常慧心晚上免不得要起夜。 常慧心夜里素来是不留人在边上伺候的。早些年燕儿守着侯府的规矩,每日晚间都在外边守着,或是在她床榻前打地铺。后来赵伯耕有了外心,回府的少了,她干脆留女儿在身边睡,也就不让燕儿晚上伺候了。 搬来新宅后,燕儿担心她心里苦,晚上会苦闷落泪,也提出过过来陪她,依旧被她坚定拒绝。 她不是什么柔软的菟丝花,离了男人就没法过。即便是为了女儿,她也会好好的活下去。 今夜的月亮很大,加上窗子大开着,只要掀开拔步床的帘子,外边便是一片明亮。 也就在这片明亮的氛围中,常慧心敏感的察觉出似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她还没来得及琢磨,便陡然听到一声响亮的瓷器碎裂声。 许是因为夜太静,许是因为房顶太高,那瓷器碎裂的声音穿过空间,直接抵达人的耳膜,一时间骇的人心神欲裂,险些要被吓死。 常慧心身子一抖,一颗心险些从口腔中蹦出来。 她吓坏了,手中的火折子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偏偏就在此时,她敏锐的察觉到,什么人在迅速的靠近她。 常慧心惊极惧极,张开口就要喊,也就是此时,她的嘴巴被人一把捂住了。 “别喊,是我。” 来人用的力气并不大,加上那声音和气息也是常慧心所熟悉的,常慧心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来人是肃王。 他夜探香闺! 亏他白天还说过,会给她一天时间考虑。 现在都不到半天,他就等不及了。 说话不算话,他算什么男人。 常慧心费力挣扎,肃王似察觉她的怒气,好声好气的哄着。 “我放开你,你别说话,你也不想把大家都惊扰过来对不对?” 察觉到常慧心挣扎的力度小了,林墨堂眸中溢出笑意来。然而,就在他放松了警惕,要将手移开时,常慧心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许是这个动作太出乎林墨堂的预料,导致他有一瞬间的恍惚,也就是这一瞬间,常慧心猛地张口咬住了他的手掌。 常慧心用的力气非常大,几乎要将人的手掌咬出血来。 但这还不是他该得的。 他堂堂一个王爷,外边名声好听,内里却净干那欺男霸女、闻香窃玉之事。她咬他,即便是把他的手咬出血,也是他该的。 常慧心用力的咬,林墨堂过了初始的惊讶后,随后竟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不仅没趁机将她甩开,反倒又凑近了些。 他空着的那只手干脆搂着她的腰,又将自己另一只手往前凑了凑。 他笑说,“夫人若有气,只管咬就是。也怪我唐突冒犯了夫人,活该被夫人惩罚。夫人不必怜惜,只管用力。只事后要劳烦夫人帮我上药,还望夫人允准。” 一声又一声“夫人”,直刺激的常慧心浑身血液上涌。一时间,她不仅脸红了个透彻,就脸身子都热了起来。 听他的说法,她的惩罚,与他来说倒是一种奖赏了。 她才不要让他如意。 可就这么放过他,她又不甘心。 常慧心左右为难,林墨堂察觉后又加了一把火。 他含着笑意说,“早知夫人不是好欺之人,之前能把那姓……”赵的抓成花脸猫…… 后边这句话林墨堂忍住没说,实在不想在如此良辰美景,拉那姓赵的出来碍事。 但是想到夫人并非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孱弱,被人逼急了,亦或赏人耳光,亦或将人抓成花脸,再不济,还能动嘴将人狠狠的咬住…… 似乎从这些举动中,窥出了她性情中隐藏极深的那些乖张与小脾气,林墨堂如同开宝箱的人开出了惊世奇珍,一时间,忍不住又低低的笑起来。 第103章 达成所愿 他低低的笑,声音低沉醇厚,在暗夜中听来,直挠的人心痒。 常慧心听到那笑声近在耳侧,且他炙热的呼吸也扑洒在面颊上,这一瞬间,她脑子一机灵,整个人顿时清明了。 她在做什么? 她怎么会对肃王动……口? 固然他夜探女子闺房做的不对,但他拿着他的手狠咬,她做的就对么? 常慧心赶紧丢开了他的手,人也慌忙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根本没退开,因为肃王还牢牢的圈着她的腰肢。 “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常慧心说着话,要挣了两下,可惜,依旧没挣开。 这是盛夏的夜晚,常慧心身上只着一件薄薄的小衣和绫裤。也是因为起夜的缘故,她才在肩膀上加了一件外衫。但那外衫轻盈薄透,根本什么都挡不住。 她若老实不动不还,这一动起来,那衣衫便错了位,将胸前那对丰盈露出大半来。 常慧心是没察觉自己的失仪,但她感觉肃王许久没有动作,太过反常。 她抬头看他一眼,拜窗外的月色太过皎洁所致,他眸中的神色她看的一清二楚。 顺着他的视线,她垂首看向自己,然后就看见了雪白的丰盈挣颤巍巍的起伏着。 这一瞬间,像是有一把火将常慧心点燃,她从头到脚,全都红透了。 恼羞成怒之下,常慧心一把推开肃王,埋头扎进了帐子中。 “夜深了,还请王爷尽快离去。王爷,您也不想我喊来下人,将您的花名传出去。” 常慧心心急之下,胡乱攀扯,可这些话又岂会吓住肃王? 肃王在外边站了一会儿,等身上的血液不再那么躁动,这才往前几步,掀开拔步床的帘子。 常慧心如同一只惊弓之鸟,声音都紧绷起来,“王爷,您说过要给我一天时间考虑,且不会威逼我。” 林墨堂到底是进了帐中,但是,他没有再往前进,且把帐子挂了起来。 明亮的月光投射进来,拔步床中突然多了继续亮光,让人顿时没那么恐惧害怕了。 但常慧心还是怕的。 男人放在放肆的眼光,与他炽热的眼神,无一不再表明着他的克制。 可他有心做个君子,那疯狂涌动的血液却不允许。 他喉结滚动着,身体也有了异样。 常慧心不是一无所知的小姑娘,尽管后边这几年,她与赵伯耕已经很少同房,但生过孩子的女人,男女之间还有什么事儿是他们不知道的。 她只庆幸自己跑的够快,不然肃王怕不是要将她就地正法。 可她明明承诺过,在未经她同意之前,不会再动她。她还说过,会尊她重她,绝不会慢待她。 这个骗子!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 就在常慧心防备紧绷时,林墨堂施施然开口说,“我之前可不是如此和夫人说的。我当时说的是,明日我会想夫人要一个结果。夫人,现在早已过了子时,已经是我们约定的‘明日’。我心仪夫人,迫不及待要知道夫人的答复。” “还请夫人看在我对你日思夜想,夜不能寐的份儿上,快些与我答复,不要再折磨我。” 常慧心又羞又愤,又怒又无力。 “你,你怎么能这么无耻!” 林墨堂微微凑近了些,“我哪里无耻了?” “你故意在文字上弄鬼,让我分不出‘明天’和一天的区别。再有,你……你现在就站在这里,我如何还敢说拒绝的话?” 她若是拒绝了,她会不会想要惩罚她,会不会强要了她? 常慧心心乱如麻,“王爷,您先离开,我今天天一亮,就让人给你送回复去。” “何必这么麻烦?”林墨堂轻笑着说,“索性我已经来了,就在这里等到天亮就是。夫人什么时候考虑好了,只管告诉我,不管答案是好是坏,我都接受。” “你!你怎么能这么无耻。” 林墨堂又笑了,“夫人,你骂人只会用‘无耻’两个字么?你还可以骂我无赖,流氓,说我恬不知耻我也是认的。只求夫人看我对你一腔相思的份儿上,允了我。” 允他什么? 允婚么? 可她才和离几天? 这么快就要许嫁第二个男人,若这是第二个火坑呢? 常慧心抱进了怀中的被子,整个认缩在拔步床中角落的位置。 她陷入深思中,不管如何想,都不想现在答应嫁给他。 但是,不答应,今晚上又该怎么收场? 常慧心轻轻咕哝着说,“王爷你欺负人。” “我怎么欺负你了?”林墨堂的语气轻轻浅浅,带着诱哄的味道。在诱哄之外,还有纵容与宠溺。 他如此英武儒雅一个男人,不管对那个女人这么诱惑,那人也都改像是扑火的飞蛾,不管不顾的答应他了。 常慧心有一瞬间迷离,险些也要应下他。 但是,很快她又清醒过来。 她就咬着下唇说,“王爷,我们白天说的是,我会考虑我们的关系,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可能。我可没有说过,要立刻与您成婚。”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么?” 常慧心点头,但随即她又想到,她这个角落这么昏暗,她点头了他也看不见。 她就张口说,“即便我答应与您更近一步,但是,成婚的事情,也要缓个一年半载。” 林墨堂挑眉,“这是为何?难道你是怕别人说闲话。” “这只是其一。” 其二是,她想用一年半载的时间,好好看清一个人。 若这个人是个坏的,在没成亲之前,指不定她还有脱身的机会呢? 届时外人也不知道他们这段关系,对她的名声也没什么妨碍。 即便在那一年半载中,她失身给他,也没什么不可以。 毕竟得到了,许是就厌了。那时候她带着姝姝南下,再不回京城就是。 至于去了蕲州,姝姝会不会受欺负,她觉得不会。 毕竟蕲州是常家经营了百十年的地方,常家如今的生意也很大,与各官员府上的关系都还算融洽。况且蕲州远离京城,那边的人和事儿没那么复杂,想来姝姝在那边也能风生水起。 这么一想,常慧心主意更坚定了。 “我可以答应您之前的提议,但是,我还不清楚您的为人,我也不愿意再经历一段太过仓促的婚事。您让我与您接触些时日,等我不怕您了,我们再成亲,您看可好?” 林墨堂不知何时竟坐在了她的床上。 男人大马金刀坐着,面却朝向里看着她。明明架子床很宽大,床内又很昏暗。可是,这一瞬间,常慧心由衷的觉的这床太小了。小的让她不管藏在哪里,都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而架子床内的光也太亮了,亮的她能被人一眼看透,让她那般不适。 常慧心侧过头去,“我只有这一个要求,您若同意,之前的提议百年继续。您若不同意……” “我不同意你当如何?” “我还能如何?”常慧心垂首掰扯着自己的手指头,“我不过一阶妇孺,王爷却是我头顶的天,自然是王爷想如何就如何。” 林墨堂轻声笑起来,“夫人直到此时,还不忘回讽我。可见我此生都要背着勉强夫人这一骂名了。日后若成亲,但凡夫人提起此事,我必定要在夫人面前矮上三分。” 常慧心被他的揶揄弄得面颊更烫,但他的潜意识她却听明白了。 他这时答应她的提议了么? 常慧心不知不觉间,将心中这句话问了出来。 就听林墨堂一叹,“夫人之意,我必定是要遵从的。只是不知这考察的时限,究竟要多长。另外,我心慕夫人已久,若日后与夫人相见,怕不能比避免会对夫人……” 林墨堂的未尽之意常慧心听明白了,也因此,她更加心慌意乱。 什么心慕她已久,这还不是他对她动手动脚的借口? 不过有这个威胁在,常慧心还真不敢把“考察”的时间,定的太长。 她怕真的怀孕。 尽管她上了年纪,也确实多年不曾生育,身上背负着不能生的骂名。但是,万一呢?万一真的怀上子嗣,难道她要让孩子顶着不堪的名头? 常慧心咬着牙,将这些思绪都抛之脑后。 她提议说,“不如就一年,王爷以为如何?” 林墨堂一叹,“夫人,一年太久了,最多不超过两个月。” 常慧心眼睛都瞪大了,两个月能看出什么来。 “十个月。” “三个月。” “八个月。” “四个月。” 最后,时间定为六个月。 在六个月后,肃王府将会迎来新的女主人。 这件事情让林墨堂心情甚悦,不由又低低的笑起来。 他笑过后,又那般直勾勾的看着常慧心。 常慧心只当看不见,却不忘提醒她,“二更的梆子已经敲响了,王爷您该回去了。” “不急,我再留一留。” 可他不急,她却有些急。 常慧心语气中不免带上些催促,“您快走,现在天亮的早,孙叔觉也少,再被他发现……” “慌什么?我又不是走正门进来的。” 林墨堂兴之所至,还提起床边的茶壶,倒了一盏温水来喝。 林墨堂的礼仪一举一动都尽显权势与威仪,远远不是什么礼仪规矩所能尽道的。他喝茶自然也不会发出声音,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只是看着便是享受。 但常慧心此刻真享受不来,她小腹涨涨的,想要尽快去净室。 常慧心难耐的在被褥下挪动了下身子,顺便又一次催促林墨堂离去。 林墨堂此时终于注意到她的异常,联想到她在被碎裂的瓦片惊到时,拿着火折子起身,似要去…… 这一刻,林墨堂再次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的笑声喑哑低沉,带着些打趣,更待着些调侃,只让常慧心羞愤欲绝。 “看来是我耽误夫人要事了,都怪我。不过下次夫人可以直白的提醒我,不用如此委婉。毕竟我们即将是夫妻,早些坦诚相见并不一定是坏事。” 屁的坦诚相见。 常慧心实在忍无可忍,拢着衣襟从床上跳起来,直接将林墨堂推出拔步床。 男人这次倒是乖觉,他见着实把人热闹了,也担心再没下次,因而即便满心不舍,到底是揽着人索了一个香气扑鼻的吻,随即满怀缱绻与不舍的离开。 等常慧心解决了生理问题,重新躺回床上,那点为数不多的睡意,已经全部消失。 她脑海中不住播放着,林墨堂今晚出现后两人的互动,最终颓唐的叹一口气,将脑袋埋在双掌中。 事已至此,走一步算一步。 兴许这就是最好的出路呢。 进了八月,气温总算降了下来。 八月上旬的某一天,街上突然传来纷纷流言,说是昌顺侯府看上了连家的姑娘,两家有意结秦晋之好。 数遍大秦朝上流的勋贵人家,可没有一家姓连的,倒是那赵伯耕早先的外室,听说是姓连。 后来一些人家一打听,还真就是那位外室。 这是要把外室扶正的意思? 京城的勋贵们瞬间更看不上昌顺侯府了。 大把的名门贵女和和离归家的权贵姑娘们不去求娶,却要娶个商贾出身的姑娘为正室。 昌顺侯府这是有多缺银子,才接二连三与商贾家联姻。 不过上一次那位侯夫人,好歹品性端庄,家底丰厚,常家人做事也正派。可这位连夫人有什么? 一个外室,家中长辈还都是罪人,家族也没落了,就这,给她个妾室都是高看她,还让她进府做正室夫人,赵伯耕是不是眼瞎了? 赵伯耕没有眼瞎,所以,这事情莫不是藏着什么隐秘? 京城素来是没有什么秘密的,更何况不管是昌顺侯府的下人,还是连翘身边的下人,亦或是旁边的邻居,对他们的事儿都能说上几嘴。 于是,很快,京城这些贵人们都知道,那位连夫人这是揣了崽儿了。 且大夫为其诊过脉,说腹中的胎儿乃是为小公子…… 京城的勋贵们顿时就明白了,原来是母凭子贵! 知道了这点秘辛,京城的贵妇人们私下就议论开了。 “常氏还是脾性太刚烈了。即便那外室怀孕又如何?能十月怀胎,只把孩子抱到身边来养,那不就跟自己亲生的一样。” “那外室手段了得,都把常夫人逼走了,那岂是一般人?想抢她的孩子,难啊。” “女人若生不出儿子来,即便有再多嫁妆资财又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都便宜了他人?” 第104章 温泉 在京城众人因为赵伯耕续娶一事议论纷纷时,常宅中的众人也听到了消息。 小胖丫义愤填膺,暗暗嘀咕那对狗男女凭什么能过好日子?他们都把她姝姝姐姐和常婶婶欺负惨了,这样的人就该下地狱才是,他们竟还继续风光,老天爷不公。 为防常婶婶和姝姝姐姐为流言所扰,小胖丫主动提议,“我们去别院泡温泉。” 赵灵姝有些意动。 上次去肃王府的别院,她还不知道那边有温泉。她过去后一脑门子官司,先是忙着驯马,后是忙着治病。可以说,那次过去,啥都没来得及做,只揣着一肚子的计较回来了。 这次她倒是心情爽快,倒是可以出去转一转。 另外秦王殿下早先赔给他们一个带了五倾田地的庄子,他们还没看过,趁机也去瞅一眼。 再来,把她娘带出去也好,省的再有些往日和她娘交好的夫人,过来和她娘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惹的她娘不痛快。 赵灵姝和小胖丫一拍即合,两人又合力磨的常慧心答应,于是,让下人在后边收拾东西赶来,三人这就乘坐马车,准备出京。 三人说走就走,马车很快行驶到朱雀大街上。 今天不知道有什么好事儿发生,朱雀大街上挤了不少人。 他们才出巷子走没多久,就见前边被堵住了。 他们想掉转头往回走,却见后边也有马车停着。一时间前后夹击,进退不能。 赵灵姝让大柱叔家的二小子往前边去看看,瞧瞧到底发生了何事。要是需要等很长时间,他们就先找个茶馆坐一会儿。 熟料,那二小子还没回来,前边的消息倒是传回来了。 “听说是赵侯爷今日和连家的姑娘下定。” “什么连家姑娘,哦,你说康平巷里的住的那个啊。那才不是什么姑娘,一个外室,名头都烂了,也好意思充姑娘。话说回来,康平巷不在这个方向。” “哎呀,你这消息可真不灵通,那昌顺侯都要娶人家过门了,那还能让人家在那样的小院憋屈着?听说那位主早就搬到城门口帽儿胡同里边的三进宅子去了。” 那帽儿胡同中住的都是清流一派的文人,尤其以翰林院的官员居多。赵伯耕一个勋贵,不会不知道帽儿胡同是那些人住的地方,就这他还将连翘安排到那个地方? 地方是好地方,但不要以为那胡同清流,连翘就清白了。 做人外室的,名声都脏臭了,她就是想洗清白,她洗的干净么? 赵灵姝心中转过这个念头,转而看向她娘的面色。 她和小胖丫今日带她娘出京,就是想让她娘少听点风言风语,谁知道运气这么不好,偏就遇上赵伯耕和连翘定亲。出门没看黄历,这运气衰到家了。 赵灵姝正想说几句话转开她娘的注意力,谁知此时,她陡然听见斜后方有人在喊她。 赵灵姝条件反射看过去,结果就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头。 一个是李骋,另一个自然是与李骋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秦王殿下。 看见这两个人,赵灵姝挑了挑眉。 与此同时,小胖丫也看了过来。 她也不管旁边人打量的目光,直接开口喊人,“六哥,李二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去?” 李骋大咧咧说,“别提了,陛下嫌弃我们俩在京城吃干饭,让我们出京干活去。” 赵灵姝脑袋里翻译了一下,哦,出公差去啊。 只是,陛下三年没见儿子了,和儿子亲香没三个月,就要将儿子撵出去么? 这怎么显得这爹有些渣呢? 就在赵灵姝胡思乱想的时候,小胖丫被李骋询问要做什么去。 小丫头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就说在京里呆着没意思,准备去别院住几天。 小胖丫还得意的炫耀,“我和姝姝姐姐,还有我常婶婶,我们三个一起去。” 李骋频频点头,对着赵灵姝露出个讨喜的笑,然后直接将脑袋缩回去。 看见赵大姑娘他就头大,一下就又想起大姑娘的彪悍来。 大姑娘上次给他下套,导致他回府后戴着爹娘一顿说。然后,毫无意外,被他爹娘混合双打了。 李骋不服气,还要吵回去,结果他老爹不讲理,直接罚他跪祠堂。 他在祠堂中跪了好几天,好不容易讨的他娘心软,赶紧跑进宫去寻殿下,结果可好,这次连京城都不能呆了,直接被陛下踢出京去。 这死天气,虽然入秋了,但也就一早一晚凉快些,白日里依旧热的晒死人。 这天让他们南下,回来他得瘦成人干。 李骋很委屈,但李骋没地方说。 如今得知大姑娘他们竟然还要庄子上避暑,李骋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殿下,我这都是受你牵连。” 马车中,秦王殿下懒懒的收回视线,“我还有要说,我是受你牵连。” “不是,我……” “我在宫里待得好好的,你过去寻我做什么?若你不出现,我就不会想出宫,就会被父皇抓个正着,就不会被踢出京。不是你害我,是谁害我?” 李骋辩不过秦王殿下,只能无奈的背了黑锅。 他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捅了捅身边的殿下,“您是不是还欠了大姑娘什么东西没给?” 在秦王冷冷的眼神下,李骋弱弱的说了一句,“殿下,欠债要还啊。大姑娘可不时吃亏的性子,您总不想她下次亲自上门讨债?” 就在李骋和秦孝章说起“欠债”一事时,这边马车中,赵灵姝一拍脑袋,也想起了点什么事儿。 她赶紧趴在窗户处,示意李骋让开,把秦孝章的脸露出来,“殿下,我的东西呢?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 李骋哈哈笑,又捅了秦孝章一下。 就说让你早点给,你偏不。被人要债上门的感觉,是不是很新鲜? 李骋乐不可支,瞪大眼睛看殿下出丑。 结果,却只见秦王殿下依旧风度翩翩,气定神闲。 “东西准备好了,就在秦王府。我选了合适的带出宫,你具体想要那几本,自己过来选。” 早先秦孝章曾让人送来一张书单来,那张书单上记载着所有赵灵姝可选择的书籍。 赵灵姝看的眼热,很想多要几本,可秦王吝啬鬼,根本不允许她讨价还价。 没办法,只看那些书名,她也看不出个好歹来。就让秦孝章先从宫里带一些书出来,回头她仔细挑选。 没想到她这个要求秦王殿下倒是同意了。 可他为何要让她去他府里,直接把东西送到她家不更好么? 到时候东西在手,她还可以让人多抄写几本昧下。 宫里的藏书啊,市面上都没有的那种。到时候用来招揽读书人,或是拿出去给常家造势,作用大着呢。 奈何秦王太精明,这个主意胎死腹中。 如今再次听秦孝章说起让她亲自去选书,赵灵姝没奈何,只能点头应下。 “行,等我从京郊别院回来,我和小胖丫一道去秦王府。不过殿下您那时候应该不在府上?” “我会交代下人,届时你们只管去就是。” 秦孝章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才和赵灵姝说了几句话,就又靠在了另一边的窗户处。 赵灵姝见他蹙着眉,清冷的眉眼中都是生人勿进的神色,也不与他打嘴仗了。 她缩回身子,和小胖丫说着让她陪她一道去秦王府的事儿。 小胖丫一口应下,还啧啧说,“姝姝姐姐,你肯定想不到,我和六哥关系这么好,可我至今都没去过秦王府。” 赵灵姝好奇了,“这是为什么?难道你六哥不爱待客?” “六哥十五岁之前,一直住在宫里,他那时候年纪小,又得宠,陛下怎么舍得这个儿子离宫开府?” 尽管秦王府早几年就修建好了,但陛下不舍得儿子出去住,那谁又能有什么办法? 之后六哥脚受伤,在宫里治了许久不见好转,便离京南下。 等他回京,已经是个大人了,可能也是习惯了宫外自在的日子,他也不愿意住在宫里了。但陛下强势,皇后娘娘慈爱,六哥没办法,也只能隔三差五在宫外住一住,其余时间依旧住在宫中。 宫外秦王府主人都很少在,客人自然也不好去打扰。也是因此,小胖丫至今还没往秦王府去过。 就在小姐俩说的热火朝天,准备趁机在秦王府转一转时,常慧心开口说,“秦王府没有女眷,怕是年长的嬷嬷也没有,你们两个小姑娘贸然过去,怕是别人也不好招待你们。不如……娘让三舅替你们去一趟?” 小胖丫一脑子子问号,赵灵姝也有点无语。 这事儿交给她三舅做,她三舅知道什么书好,什么书不好么? 她三舅讲义气,练武也出息,可文学这一道上,她三舅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啊。 转而赵灵姝一机灵,又陡然想到,她娘不让她去秦王府,不会是担心,发生在肃王府和她娘身上的事情,会发生在她和秦孝章身上。 尽管这个猜测有点离谱,但赵灵姝觉得,可能她娘就是担心她被秦孝章强取豪夺。 不是,她长得像是任人宰割的样子么? 再来,秦孝章是真的要出京,归期不定那种。他可不能像肃王那样,说进宫了又好像没进一样,只在宫里打个转就回来了。 再来,她和秦孝章见面天雷勾地火,恨不能打个你死我活。她娘与其担心她和秦孝章看对眼,不如担心担心她啥时候大逆不道,把秦王打出个好歹来,到时候该怎么帮她善后。 唉,槽多无口,还是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前边的道路总算畅通了,排在前边的马车开始缓缓驶动。 赵灵姝与她娘说着话,这时候李骋和秦王乘坐的马车从旁边直接驶过。李骋招手和赵灵姝挥别,赵灵姝敷衍的挥了下手,顺便看一下跟有鬼在追一样狂摔马鞭的徐桥,心里啧啧。 跑什么啊,青天白日的,她还能揍他一顿是怎样? 一个多时辰后,一行人终于到了京郊别院。 因为早就派人快马过来传信,别院的嬷嬷指挥下人尽快准备,等一行人到来时,就见不仅午膳准备好了,就连房屋住处也都收拾的妥妥当当,怎么看怎么让人舒服。 用了午膳,几人过去午休。 等午休起来,准备去温泉泡汤时,却有庄子上的管事过来了。 管事儿的将庄子上出产的新鲜红石榴送过来,与此同时,还拉了别的蔬菜和瓜果。 赵灵姝没想到这时节石榴会成熟,且观这石榴,不仅皮薄汁美,个还很大,一点都输给进宫到宫里的那些品相。 赵灵姝和小胖丫吃了一盏石榴籽,随即就从嬷嬷口中得知,这石榴树就种在温泉边上。 不仅是石榴,还有些别的果子,现在都以成熟。若主子们喜欢,就让下人去摘一些过来。 碰巧赵灵姝几人也要去温泉,她和小胖丫就忙说,被让丫鬟们去了,他们自个儿去一趟。 说不定一会儿还能边泡温泉边吃果子,那才美呢。 想的很美,但是到了地方,几人看到果皮呈现绿褐色的猕猴桃,又看到黄橙橙的柿子,黄绿色的酥梨,一时间摘采心起。 他们那还顾得上泡温泉啊,却是亲自体会采摘的乐趣了。 这一下午就这么混过去了。 等晚膳后,因为今天又是个大晴天,天上无风也无云,只有月亮高高的挂在天际。许是快要中秋的缘故,月亮又大又圆,宛若仙宫的玉盘。 周边四野全都被照亮,如此良辰美景,幕天席地泡个温泉,别有一番意境。 说做就做,几人立马行动起来。 肃王府在京郊别院的庄子上,有两眼温泉,一眼大一些,能同时泡三到五个人,一眼略小,只能泡一到两个人。 小胖丫看到婶婶凹凸有致的身段,狠狠的咽了口口水。她又看看自己的身体,很好,白丝很白,肉也很肉,就是肉长得不是地方,看起来有点丑。 小胖丫不好意思和常婶婶一起泡,羞红了脸拉着她姝姝姐姐往旁边那眼小温泉里去。 赵灵姝看她羞答答,一开始还不知道因为什么,等知道后,她只想说,你发愁自己身上的肉肉长得不是地方,那你倒是少吃两口啊。 一口都不少吃,还总埋怨肉肉不长眼,你身上的肉也很冤枉的。 第105章 夫人…… 两口温泉中间间隔了百十米,因为山中寂静,小温泉边的说话声,常慧心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她听到姝姝说宛瑜,“你嫌弃自己身上的肉多啊,那没事儿,你现在还小,等再大些张开了,自然就有身段了。” “不过你现在这个食量还是有点大,你又不爱动,以后别越长越胖。这样,你从明天起,每天跟着我做些运动,或是骑马,或是打马球,再不行每天早起打一趟拳。” 宛瑜被吓的尖叫起来,“姐姐,你是我亲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害我!我胳膊腿短还无力,你还让我骑马打拳,那不是要了我的命么。” 姝姝无语的直接笑出了声,“那你还抱怨什么,直接胖死算了。” 两个孩子的声音活力四射,一会儿尖叫一会儿疯笑,听得常慧心忍俊不禁。 她其实是想让两个孩子,一道来这里泡一泡的,人多也热闹。 但孩子还小,看到成熟的躯体会害羞,她也不强求他们。 暮色四合,天空中传来雕鸮的清亮的鸣叫。随着一道暗影划过,枝叶传来扑棱声,雕鸮飞到山顶苍翠的密林中去。 不远处的草丛中,有蟋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近处还有丫鬟婆子的走动,常慧心泡在池子中,纤秾的身躯一点点娇软下来。 许是这一天奔波让身体疲乏,亦或是此情此景太过宜人,身上渐渐涌上睡意来。 然而,就在常慧心即将陷入梦境中时,她突然听到一些草木被踩压的动静,她浑身一个激灵,人顿时清醒过来。 也正是此时,姝姝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娘,你睡了么?” 常慧心坐直了身体,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轻咳了一声说,“刚有了点睡意,被你给吵没了。” 赵灵姝和小胖丫同时笑起来。 “娘你千万别睡着,一会儿再滑到池子里。” “婶婶你现在别睡了,走了觉,晚上该睡不着了。” 常慧心不知何故,只觉得肩膀有些发凉。她心想,许是天太晚的缘故。 她将身上的薄纱往上拢了拢,笑着回应两个小姑娘,“我知道了,你们也快点泡,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赵灵姝和小胖丫自然连忙应下,随即两个丫头又胡扯些有的没的。 明明前一刻他们还在说,听说泡温泉美容养颜,下一刻不知怎么又说起皇后娘娘送的珠花好看…… 真就是两个孩子。 哪怕姝姝平日里表现的很稳重,在轻松的氛围下,也还是一团孩子气。 正这么想着,常慧心突然又激灵了一下。 不是她的错觉,是真的有草木被压折的动静传来。 难道是蛇? 可温泉池边撒了许多硫磺粉,也有下人定期捉虫捕蛇。 不是蛇,那会是什么? 常慧心紧绷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还隐隐嗅到一些熟悉的味道。 有男子身上清冽的松香,还有那人干燥炽热的体息…… 正这么想着,常慧心陡然回头,下一刻,她瞪直了眼睛,双手死死的捂在了胸口。 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身材英武高大的男人正阔步朝她走来。见她注意到他,男人微微挑起眉头,身上的热切一点不加遮掩。 大温泉池与小温泉池中间隔着疏落有致的花木,两边距离也有百十米,加上天黑,两边只能听见彼此那边的动静,却根本看不见画面。 兴许正是如此,男人才不担心冒犯了小姑娘们,直接大咧咧的朝着她走来。 常慧心不敢发出声音,更不敢闹出动静惹来姝姝和宛瑜的注意。但她现在身上只有一片薄纱覆体,她也着实怕极了他眸中太过浓烈的神色。 常慧心呼吸急促起来,眸中也溢出祈求。 她不住的对林墨堂摇着头,祈求他不要再过来了,但男人终究还是一步步走到了她身前,在她对面蹲了下来。 拜今日月亮太过皎洁所赐,常慧心看见男人身上有奔波的风尘,他嘴唇也是干涩的,只那双眸子却亮的灼人。 男人直勾勾的看着她,大掌还伸进温泉池中,撩了撩水,“夫人过来泡温泉,怎么不喊我一起。” 常慧心心都在发抖,她连忙背过身去不看他。可看不见人,那些无孔不入的幻想更加折磨人,最终,她只能死死捂住胸口位子,再次转过身来,努力装作镇定的说,“王爷公务繁忙,我如何敢叨扰您?再说军营重地,也不是我想送信就能送过去的。王爷一路奔波,想来身体疲乏,若您急需泡温泉纾解,还,还请王爷暂时回避,我这就将位子让与你……” 常慧心此时已经无暇去顾及,让林墨堂用她泡过的池子泡澡会不会冒犯他。她只想他赶紧离开,容她将衣裳穿上。 上次在常府,他深夜前来,那时她身上还有亵衣亵裤和一件轻薄的外衫,现如今却幕天席地,她身上赤果,只有一件不能蔽体的红色薄纱。 念及这些,常慧心面颊更加红涨的厉害。 她身子赶紧往下缩了缩,直到水淹到纤细的脖颈处才停了下来。 “王爷,劳您背过身去,先容我先衣服穿上……” 林墨堂却不理会她这些,他声音喑哑的说,“我一听说夫人来了别院,便快马赶了过来。如今我刚到,夫人却要走……” “我不走……我先回去让人准备一桌酒席。王爷一路辛苦,泡过温泉后,我陪王爷喝两杯。” “我路上吃了干粮,倒是不怎么饿。只一路奔波,一身尘土……” “我这就起身将温泉让给王爷……” “何必那么麻烦,夫人也才刚泡没多久,继续留在这儿陪我泡就是。” 在常慧心的惊骇无助中,林墨堂直接抬手解开了衣襟上的盘扣。 他麦色的脖颈露出来,喉结上下滚动着,渴望毫不遮掩。 继而是里边雪白的中衣,随即他用力一扯,露出大片结实贲张的胸膛。 常慧心脸红的滴血,迫不及待转过了身。可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却更加灵敏。 她听到男子站起身的动静,还听到他粗鲁的将衣衫一扯,他脱了上衣,裤子,靴子……就这般抬脚迈进了温泉池中。 这一会儿的时间明明很短,但在常慧心看来,却那么漫长。 她像是在接受一场迟早会到来的凌迟,但在凌迟之前,她的心理先受不住了。 池水上涌,之前还只到她脖颈的泉水,突然跑到了下颌处。 慌乱之中,常慧心被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来。但这咳嗽反倒让她清醒,她当即手脚并用,攀着温泉池壁就要起身。 也就是这时候,身后有一只温热的大掌探了过来。 “夫人做什么去?” 这声音响起的时候,赵灵姝也听到了她娘的咳嗽声,“娘,你不会睡着了,呛水了?” 常慧心颤着身子,努力推拒着圈住她腰肢的手掌。她还努力稳住呼吸,不让急切的呼吸漏了陷,“我,我太困了,没注意……” “娘,若实在疲乏,你不如先回去休息。真若想泡,我们明天再来就是。” 常慧心想回答“好”,她也迫不及待想赶紧回房,但身后的人已经贴了过来。 他的呼吸是灼热的,身体也是灼热的,胸膛却那般结实有力。他牢牢的禁锢着她,将她身上唯一一件勉强蔽体的薄纱也剥了下来。 薄纱被丢到池水中时,常慧心听到那人噙着她的耳朵说,“夫人,姝姝在劝你回房。夫人回句话,别让姝姝担心。” 随后,常慧心就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我,我再泡一会儿就起,姝姝你别担心娘。” “好。那你可别硬撑啊娘,温泉本来也不能泡太长时间的。” “娘知道,你别操心了,丫鬟们看着呢……” 才提到丫鬟,常慧心陡然又抖了一下。 一是想到了外围还有别的丫鬟婆子守着,他们的举动指不定会被他们看见。另一个,有一只炽热的手掌已经不满足的开始往上攀,将一团绵软牢牢的抓在了他的掌心中。 常慧心像是被人抓住了软肋一般,身体登时软成一团浆糊。 “王爷不要,求求您,外,外边还有人……” “什么人?夫人放心,外边干干净净,一个人也没有。夫人抖什么,是在害怕么?孩子们就在不远处,我能做什么坏事?” 话说的好听,可这根本就是说来哄她的。 她原也以为他做不了什么坏事,顶多占点便宜,过过手瘾。可是,当看见男人将身上唯一仅剩的那块布料也扯下来丢出去,常慧心不这么想了。 她手撑着温泉池,身子抖的筛糠似的。 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住,转过身拳头如雨点一样,猛的往他胸口砸。 “你说过不会逼我的!你也说过会尊我敬我,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是个无耻小人,你说话不算数,你和赵伯耕有什么区别!我不要和你成亲了,你离我远一点。” 男人粗重的呼吸似乎停止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他又贴过来。 “夫人,我之前曾提醒过你,对你我情难自禁,见面时免不得会有所冒犯。夫人当时没说什么,我以为夫人是默许了。” “我没有。”常慧心摇着头,眼泪都甩飞出去。 不知是在温泉池的时间太长了,亦或是一直压抑在体内的情愫被撩动,她身体软如棉花,面上也是一片潮红。 她的眸中更是溢满了潋滟妩媚的春色,整个人像是一只承受不住雨露风折的娇花。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砸落在男人的手背上。 “我没有答应你。我不说话,其实是拒绝了的,是你领会错了我的意思。” 男人闻言,忍不住将她箍进怀抱中,低低的笑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又喑哑,含着迫不及待要宣泄出的躁动与欲望,“夫人,你在逗我玩么?” “我没有,我也不敢。” “可我看来,夫人胆大的很,竟轻易将我玩弄在鼓掌之中。” 常慧心察觉到什么,脸陡然烫熟,现在他是真的被她玩弄在鼓掌之中。 她简直不能直视自己的双手,想将自己的手抢回来,偏又没那个能耐。 艰难的博弈中,男人到底是叹了口气,做出了妥协。 “夫人,帮我一次,我这次不动你……” 男人的声音像是透过耳膜,钻到了人的心底里去。 常慧心不知是被蛊惑了,亦或是急于脱身,不得不按照他说的做。 头上明月高悬,星子稀疏无几,蝉鸣虫吟阵阵,可所有这些常慧心全都听不见,也看不见。 她眼中含着水雾,脑中一团浆糊,她被男人紧紧的圈在怀抱中,不知今夕何夕。 却突然,那厢再次传来赵灵姝和小胖丫的声音。 两个小丫头似乎是觉得泡的时间长了,准备起身了。 他们还遥遥的喊她一声,让她也不要泡了。 常慧心听着自己稳重的回复两人,“我已经穿好衣裳了,我先回去,你们两个慢慢来。” 可她身上哪还有什么衣裳,她明明与人坦诚相待。 常慧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她只知道这一晚的夜燥热。 拔步床内有猛烈的摇晃,许久后恢复安静。 男人的粗喘一声声入耳…… 常慧心在他出去清理时,蒙住头,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可那人很快去而复返,又再次钻进她的被褥中。 这一晚夜很长,似乎也很短。 长的常慧心觉得度日如年,可短的又似乎只是一眨眼,便见天亮。 常慧心院子里的事情,赵灵姝并不知道,但她隐有猜测。 她娘不是那么不靠谱的母亲,反之,因为就她一个孩子,她娘待她如珠似宝,她都这么大的人了,她娘还恨不能每天晚上都守着她睡。 如今远离京城,虽然这边也很安全,但是依照她娘的为人,她绝不会将她丢下,自己回房。 所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 那能是什么事情呢? 赵灵姝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肃王。 肃王在京郊大营,因他是其中最高的将领,何时回京对他根本没有限制。 这别院就在京郊,距离京郊大营不过几十里的距离…… 第106章 懊恼 赵灵姝翌日起身,有意无意问身边的下人打听昨天别院里的动静。 可打听来打听去,什么都没打听到。 她还含蓄的问过小胖丫,可小胖丫只长了一颗吃心,一边吃蟹黄汤包,一边含糊不清的问她,“什么马蹄声,这边怎么会有马蹄声?我反正是什么都没听见,姝姝姐姐你听错了?” 赵灵姝有一勺没一勺的喝着粥,“不知道,但我感觉我真听见马蹄声了,难道是我做梦了?” “那不稀罕。不过我昨天可是一夜好眠,泡了温泉后我好舒服的,睡的早上都起不来。” 赵灵姝叹口气,“不用你说,这点我比你更清楚。” 从小胖丫嘴里打听不出个所以然,赵灵姝索性不想了。 但她心里却清楚,肃王昨天应该确实来过别院。 马蹄声是她杜撰出来套小胖丫的话的,但她娘身体“不适”,半上午才起身,且今天难得的穿了一件高领衣裳,将脖子遮的严严实实,这所有的举动,让她想控制自己不去想入非非都很难。 赵灵姝心里酸坏了。 果真是老奸巨猾一肃王。 谁能想到呢! 他们来到这京郊别院,倒是方便他了! 赵灵姝顾自生闷气,脸黑的不要不要的。 常慧心看见她这模样,还以为她怎么了,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招手让赵灵姝过来,“姝姝不高兴么?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小胖丫眼巴巴看着她姝姝姐姐,她姝姝姐姐这是怎么了,刚还好好的呢? 赵灵姝心里有千言万语,可最终也没说出口。 她总不能直白的问她娘,我觉得你和肃王有事儿,你们俩进展到哪一步了?是肃王威逼你的,还是娘你自己也乐意的? 这话问出来,和直接拿巴掌扇她娘的没区别。 赵灵姝是当女儿的,哪舍得她娘在她面前失去体面与尊严。因而,即便再憋屈,她也只能把苦汁子往心里咽。 “我没有不高兴了,也没有碰见什么事儿。我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半夜三更总听见有马蹄声。” 常慧心听到她这话,眼睫颤了好几下。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来,垂下的眼睑将自己的所有情绪都掩盖住。 “这样啊,那不如今天晚上换个房间睡,兴许换个房间就好了。” 小胖丫连忙说,“干脆换个院子好了,这边地方大,院子也多,姐姐今天晚上我们寻个僻静的院子住。” 赵灵姝说,“可是我想回家,我休息不好,我难受,我现在就想回家睡一觉。” 赵灵姝这一闹腾,直接把另外两人看愣了。 小胖丫是有些无措的,不知道她姝姝姐姐怎么突然耍上无赖了,常慧心却不由呼吸一窒,心里浮上些有的没的揣测。 姝姝不会是猜到什么了? 怎么可能呢,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况且林墨堂行事谨慎,在外从来没露出过异样。若不是她是当事人,她如何能想到,他那样一个位高权重的男子,会肖想一个和离之妇。 肯定是她想多了,姝姝不会这么敏锐的。 赵灵姝看着她娘垂眸,又不依不饶起来,“我头好疼啊,我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娘,咱们今天就下山,这次可能来的时机不对,咱们等下次有空再来。” 常慧心许久后点了点头,“那好,娘这就让人去收拾东西。” 话说的利落,可常慧心离开座位时,心中却惴惴。 那人说了,今晚上还会过来。她昨天答应陪他喝酒,他说今晚要与夫人不醉不归。 她太想摆脱他,不得不答应他今天继续留宿,可现在…… 常慧心看到一脸落寞的小胖丫,心中涌起内疚,“对不起了宛瑜,你姝姝姐姐……” “唉,婶婶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我姝姝姐姐任性么。算了,谁让她是我姐姐呢,她不想在这儿呆,那我们就回去。反正庄子就在这里,姐姐后边想来,我们再来就是。我是无所谓的,反正只要跟你们在一起,就是睡大街我也高兴。” 赵灵姝一把将小胖丫搂过来。 肃王可恨,可小胖丫却讨人喜欢。 若不是因为胖丫,肃王敢靠近她娘一下试试。 不行,想起来还是好气啊。 男人果真都不是好东西,任凭他外表看起来再是稳重可靠,可一沾上女人,算了,不提也罢。 一行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但在临走之前,他们还拐去了秦王补贴给他们的那个庄子。 庄子带了五倾田地,算是个比较大的田庄。但庄子本身并不大,只盖了一溜五间的青砖瓦房,看起来勉强算是气派。 赵灵姝和她娘还是第一次来这田庄,因为上午天热的缘故,他们没有多留,只围着田亩转了一圈就去了庄子上。 庄子上还留了不少老人,其中的管事更是年近六旬。 老头看着非常老迈,却是个庄稼里手,说起田亩上的庄稼头头是道,且为人一看就是老实肯干的类型,让赵灵姝和常慧心都很满意。 最后,三人留在庄子上用了顿午饭,又赏了些东西,便一道回京去了。 回京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小胖丫昏昏欲睡,坐在榻上东倒西歪。 常慧心将她揽过来,让她躺在自己大腿上,小胖丫索性一个翻身,双手抱住她的腰,就这般将脑袋埋在她的小腹处,很快睡着了。 赵灵姝看了看小胖丫,没说她过分了,竟然霸占她的位置。她小声和她娘说,“还是秦王殿下做事靠谱,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而且那么好的庄子,里边良田占了三分之二还多,他竟然说给就给,秦王还挺大气。” 常慧心轻声一笑,“你之前不是还在家里嘟囔,说秦王刻薄寡情,难打交道。” “唉,此一时彼一时……”要看和谁比的。没有对比对象,秦孝章看起来刻薄的要命,但是有了对比对象,赵灵姝瞬间觉得连秦孝章都变得温柔可亲起来。 赵灵姝又说,“娘,等收了这一季的庄稼,回头我们腾出些田地,弄些别的种子来种。我三舅从海外淘了许多好作物,我们也试试看能不能种出好东西。” 庄稼上的事儿常慧心不太懂,她也就不瞎指挥。 但田庄是她的,就是姝姝的,姝姝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常慧心把田庄全全交给赵灵姝处置,碰巧这时马车一个颠簸,常慧心没坐稳,差点连她带小胖丫一起栽倒,好在赵灵姝及时扶了一把,才将两人都稳住了。 外边孙大柱诚惶诚恐的说,“夫人,姑娘,你们没事儿?刚才跑过去一只野兔,好险没把马惊着。” 赵灵姝挑开帘子往外看,真就看见个白白胖胖的兔子屁股窜到不远处的密林里去了。 她轻哼一声,“这也就是我手里没工具,不然非得逮来做红烧兔头。” 孙大柱和常慧心闻言俱都笑起来,但坐回原位的赵灵姝却笑不起来。 肃王好过分啊啊啊啊! 她娘脑后的衣裳里都有轻轻红红的吻痕、吮痕,这种边角地方都有这么重的痕迹,她娘身上还能看么! 赵灵姝拍了一吓小胖丫的绣花鞋,小胖丫含糊的睁开眼,“姐姐你干什么?” 赵灵姝咬牙切齿,“没事儿,我嫌弃你鞋子碍事,给你脱了。往里挪挪,你睡里边去。” 若不是小胖丫含糊懵懂,还是个啥也不知道的小娃娃,她非得把对肃王的怨愤发泄在小胖丫身上。 赵灵姝绷着个脸,后半程也不开心。 常慧心看着神色多变的女儿,不由也跟着叹气。姝姝脾气还是太大了,真若是后边她与肃王没走在一起,姝姝与她回到蕲州,她真的能适应得了身份的落差吗? 常慧心不确定起来。 一行人很快进了京城。 这时候已经是后半晌了。 太阳开始往西走,气温也降了下来。外边温度适宜,出来活动的人也多了。 马车从朱雀大街上驶过,能看见街上各个铺子里都有不少人。 这天一天比一天凉,该准备厚衣裳了。况且过几天就是中秋,有些讲究的人家,那天必定是要穿新衣的。 常慧心问赵灵姝要不要做几身新衣裳来穿,赵灵姝摆摆手,“我衣裳多的穿不过来,娘你让人给胖丫做几身,我看胖丫最近长个了,身上的袖子好像有些短了。” 正躺在榻上睡觉的小胖丫一翻身坐起来,“真的么姝姝姐姐,我真的长高了么?” 她伸出自己的胳膊,还别说,袖子看着确实不太合身。 她又从榻上蹦下来,拽了拽裤子,裤子也要露脚踝了。 小胖丫顶着满脸的印子,高兴的活蹦乱跳,“我长个子了,以后肯定就不会这么胖了。” “难说,毕竟你食量那么大,你又不爱动。” “哎呀,姝姝姐姐你别老说丧气话打击我。” “宛瑜,是宛瑜么?” 马车外突然响起一道女人声音,马车内一静,随即常慧心吩咐孙叔停了车。 车窗帘子掀开来,小胖丫的脑袋凑在窗户口,她看着站在不远处店铺门前的女人,不情不愿的喊了一声,“小姨。” 小胖丫这一声喊出,赵灵姝和常慧心忍不住都看过来。 窗户口小,常慧心又是长辈,不好挤过去,赵灵姝就没这忌讳了。 她凑在小胖丫身后,看清了小胖丫的小姨。 说实话,长相不差。 女人长着容长脸,面上肤色非常白净,她穿着一身莲青色的衣裙,身段高挑匀称,妆容也非常得体。整体看下来,这就是个非常贤淑端庄的夫人,可仔细看她眉眼,就发现这女人不太慈善,隐隐有些刻薄和尖利。 赵灵姝是知道小胖丫的小姨的,当时胖丫的母亲楚王妃病逝,楚家有意将次女嫁过来继续巩固这段姻亲关系,可肃王不知道是没看上这位小姨,亦或是沉浸在丧妻之痛中,短期内并不想再娶,就没有应下此事。 后来,妻丧才过,父丧又来,肃王在守孝时被夺情起复,之后被调往西北,一去就是十多年。 女子的青春就那几年,小姨等不到肃王,只能嫁了别人。可惜命不好,她夫婿没几年就去了,她也没个一儿半女,之后被楚家接回来,就一直养在家中。 楚家小姨将自己半生的坎坷,都归罪上肃王没同意娶她这件事上,为此在肃王留任西北时,对胖丫再肃王府中艰难的处境坐视不理。 直至肃王回京,楚家惊醒,又想拉拢胖丫,胖丫却已经不想与他们走近了。 就见小胖丫面上露出疏离的神色来,“小姨,你叫我作甚?” 小姨蹙紧眉头,“没事儿就不能喊你了么?你是楚家的外孙,楚家与肃王府也没离多远,你几个月不登门一次,不是凭白让你外祖父母惦记?罢了,谁让我今天遇见了你,你今天就随我一道去府上住些时日。” 小胖丫赶紧拒绝,“我不去。我爹说了,他不在京城的时候,不让我乱跑。” “你爹不让你乱跑,那你住在别人家,又与别人一道出门算什么?”小姨的声音严厉极了,“我知道那昌顺侯府母女俩救过你,但昌顺侯与昌顺侯夫人已经和离……” 赵灵姝将脑袋塞过去,“我说这位小姨,我爹和我娘和离的事情,满京城人都知道。但大家也都背后说说,谁也不像你这么脸大,直接当着人面说人是非。小姨就你这还是贵女,你做事怎么这么不讲究呢?” 小姨脸色扭曲了一瞬,她没想到会被人当面驳斥。 她眸中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那意思赫然就是:她怎么敢跳出来说话呢? 她娘和离了,成了过街的老鼠,每天躲着人避着人都来不及,她不过一句闲话,他们就跳出来,是不怕被人看笑话么? 赵灵姝看透了这小姨的所思所想,一时间都气笑了。 她娘是与她爹和离了,但她娘又没做对不起她爹的事儿,又没犯下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凭什么要避着人走,又凭什么要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这时代对女人苛刻,怎么女人对女人也不友好一点? 第107章 食人花 赵灵姝想对小姨发起恶毒攻击。 她娘是和离了,她可是丧夫了,不知道丧夫比和离又高贵到哪里去了。 但想想还是算了。 女人何必为难女人。 就这种眼高于顶,偏又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的,和她多说几句还是给她脸了。 赵灵姝当即又坐了回去,忙着安抚她娘去了。 熟料她娘神色不动,好似那些话都没听到耳朵里去一样。 赵灵姝轻声问她娘,“您不生气么?” “要是连这种闲言碎语我都生气,娘气的过来么?姝姝,早在与你爹和离时,我就把以后我能遭遇的事情都想到了。我是做好了承受的准备,这才与你爹和离的。” 可她想到了所有,却没想到女儿身份上的落差,姝姝能不能接受。 一想到姝姝以后再不能趾高气扬看人,不能再活的肆意烂漫,常慧心就心中后悔。 不是后悔与赵伯耕和离,也不是后悔没将姝姝留在昌顺侯府,她是在后悔,当初该更周全一些,该等到女儿成亲生子后再离开。 但是又一想,难道那时候和离,对姝姝就没影响了么? 影响肯定是有的,说不定更大,更严重。 那时候若姝姝的夫家因她而攻讦女儿,姝姝才是求告无门。 所以仔细一想,竟然还是现在就和离更好一些。 常慧心想七想八的时候,小胖丫已经怒气熊熊的对她小姨发起了攻击。 “小姨,你是长辈,也是名门淑女,以后不该说的话你不要说了。我常婶婶是和离了,但这世上和离的妇人多了去了,他们又碍着你什么了?” 小胖丫怒力平心静气,也努力不引来更多人的注意。 但她实在太生气太生气了,声音就如何也降不下来。 “楚家我是不会去的,我就喜欢住在常府。外祖父母身边儿孙绕膝,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小胖丫还想说,往日她爹在西北的时候,一年到头也没见楚家的人来探望她,她不登门,楚家人也只当没有她这个人,对她忽视的那叫一个彻底。现在她爹回京了,她却变成一个香饽饽了,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别以为她不知道。 小胖丫说,“小姨,我就不跟你回去了。我这边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一步了。” 连“下次见”这种客气话,小胖丫都懒得说,敲敲车厢壁催促孙叔快走。 然而,马车才刚启动,还没走出旁边这家绸缎坊,又有人热切的喊了声“姐姐。” 这声音听着有些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赵灵姝不觉得这人是喊他们的,就没在意。 但她娘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是连翘。” 什么? 连翘! 赵灵姝一把掀开马车的车窗帘子,她不知道连翘长什么模样,但楚家小姨身边出现个年轻的女人,想必那就是连翘了。 连翘一副小白花的长相,整个人看着楚楚可人极了。 她雪白的皮子,凹凸有致的身段,身上穿着桃粉色的外衫与鹅黄的曳地裙。清风一扶,她身上的玉佩钗环叮当作响,那衣袂飘飘,更是有羽化成仙之相,看起来还真是美人一个。 但是,美人眸中可都是怨毒,偶尔控制不住的咬着嘴唇,下耷的嘴角露出一抹凶相,让她看起来并不那么温柔无害。 原来这就是连翘。 赵伯耕竟然是被这样一个女人哄住的。 赵灵姝此时竟然一点也不意外。 连翘又叫了一声“姐姐”,可马车里丝毫没人回应。 他们这边方才就因为楚家小姨和小胖丫的争执,惹来了一些闲言碎语与指指点点,如今,连翘又来拦路,那明里暗里围观的人就更多了。 连翘见连喊两声都没将人喊出来,面上就溢出委屈的表情,“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你不能生儿子,你总不能眼看着昌顺侯府断后……” 连翘这话一说,围观的百姓瞬间“轰”了一声。 要问最近京城最热闹的事儿是什么,那肯定是昌顺侯要娶外室过门这件事。 早先众人还不知道,那外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狐狸精,怎么就把赵侯爷勾的五迷三道,竟连原配发妻与长女都不要了,也一意与她厮守,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女子。 众人眸中瞬间露出鄙夷来。 都说娶妻娶贤,这女人一副妖妖娆娆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放着名门的千金闺秀不要,却要续娶这样一个玩意儿,男人果然都是精虫上脑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玩意儿。 女人们普遍为常慧心鸣不平,但楚家的小姨却不是。 她敏锐的抓住了连翘话里的重点,“常夫人不能生,昌顺侯只是与她和离,而没有将她休弃,侯爷是个厚道人。姑娘运道好,马上要为侯夫人,恭喜了。” 连翘还是第一次遇到真心同她道喜的贵女,她当即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随即就与楚家小姨亲香上了。 外边人看见这一幕如何无语且不说,只说马车内,赵灵姝三人都被恶心到了。 常慧心不想与人计较,更不想大庭广众之下成为人的笑话。但连翘咄咄逼人,她若就这么走了,就怕回头不仅她的名声坏了,还要连累的姝姝出门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常慧心一咬牙,站起身,要出去。 赵灵姝一把将她娘拉回来,顺手塞给小胖丫。 “你看好我娘,我下去一趟。什么脏的臭的都能舞到我娘面前来,真当我娘性子软好欺负呢。我娘是柔善不假,但我可是朵食人花。” 赵灵姝丢下这句话,也不看马车内两人的表情,一甩车窗帘子就出来了。 她也不下马车,就站在车辕上,看着连翘说,“就是你刚才在喊姐姐?你姓连,我娘姓常。连家作恶多端,你生父下狱,常家却是有名的善人富贾,常家几代人都在蕲州薄有美名。和我娘攀交情,你脸怎么那么大?” 连翘神色一顿,认出马车上咄咄逼人的年轻姑娘是赵灵姝。她咬住唇,微不可见的后退一步。 她刚才就是一时义愤,可她真没想在婚前与常氏撕扯。 常氏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只要她成了侯夫人,收拾常氏只是她动动手指头的事儿。 可如今常氏的笑话没看上,她怕是要成为众人的笑话了。 这位大姑娘她是早闻其名的,听说其泼辣、蛮横、手段了得。 也是她,不仅将阴损狠毒的侯府二房收拾了,甚至还让老夫人每每提起她,都咬牙切齿,偏还不敢肆意去报复。 也是因为她,常慧心才能平安走出昌顺侯府,还带走了那么丰厚的嫁妆与赔偿。 连翘这些年银子流水一样的花出去,挣钱的门路却没有一个,她捉襟见肘,身上的好衣裳还是搬去帽儿胡同以后添置的。 可她的贵气逼人,到了这位大姑娘跟前,倒成了东施效颦。 这位大姑娘好气度,好风采,明明穿着打扮都简单,但只那浑身的气场,就压得人喘不过气,就把她所有的武装都打了下去。 连翘眸中阴郁,嘴上却服软,“大姑娘说哪里话,我……” “别你你我我的,我看见你就烦。一个外室,你想上位就伺候好了昌顺侯。我娘和我爹和离,得利的是你,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嘴脸太丑恶了些。” “哦,你还说我娘不能生?怎么,你能生?是了,我听人说你怀孕……” 连翘脸都白了,声音都变得尖利起来,“大姑娘,这话可不敢瞎说的。我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我还没进门,哪里能怀孕……” 赵灵姝恍然,“原来你没怀么?可街上大家都在传,我也以为我爹很快要有个儿子了。” 连翘频频摇头,冷汗都出来了,这谣言是从哪里出来的,怎么从来没人告诉过她? 她是“怀孕”了,但那是假的。孩子她肯定生不出来,她也不能让她的名声因为怀孕更坏一些。 因为她是真打算好好当这个侯夫人的,她还想要诰命,想后半生荣宠,想将常家压的服服帖帖。 她外室的名声,本就为她带来了许多艰难,若还婚前有孕,想也知道以后京城的权贵圈子,不会容她踏足。 当即,连翘更坚定的说,“我没有怀孕,大姑娘别听人说闲话。” “真的么?你发誓?” 连翘没什么不敢发的,正好她也想为自己正一正清名,当即真发誓了,还说若她怀孕,就让自己不得好死。 围观人看了好大一出热闹,赵灵姝也不与连翘继续掰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她坐回了马车中。 等马车离开了是非之地,赵灵姝才开口说,“连翘应该确实没怀孕,她之前说自己怀孕了,肯定是骗我爹的。” 常慧心叹了一口气,“你爹那人,为了一个儿子,人都魔怔了。” 小胖丫这时候开口说,“儿子是好,但没有儿子,又不是活不下去。你们看我爹,还不是就我一个,那我也没听我爹每天嚷着要给我生个弟弟啊。” 赵灵姝看看小胖丫,又看看她娘。 赵灵姝叹气,肃王以前没想着要儿子,以后就要想着要了。也不一定非得是要生儿子,他想得更多的肯定是生儿子那回事儿。 哼!男人啊,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 夜色落幕,赵伯耕阴着脸迈着步走进了帽儿胡同。 帽儿胡同中有一家三进的宅子,宅子上挂着漆黑的匾额,上边写着“连宅”两个大字。 这字写的颇有筋骨,远观笔力浑厚洒脱,挂在这住满翰林院官员的胡同里,倒是相得益彰的很。 但是,联想到这宅子中住的女眷是个什么人物,就让人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了。 赵伯耕准备进去连宅时,碰巧斜对面的人家走出一位男子来。 但男子五旬左右的年纪,留着一把山羊须。他肤色白皙,身段清瘦,身上都是文人的气息。 打眼一瞧,这就是位翰林院的大人。 赵伯耕不敢拿大,主动颔首示意。熟料那位大人看见他后,却如同看见了一坨臭狗屎,本就难看的脸上更臭了两分。 清贵的老大人甚至还冷嗤了一声,吐出了四个字“真是晦气”,然后一甩袖子,大踏步离开了胡同。 本就心情不好的赵伯耕,又凭白吃了一通气,脸色黑的如同抹了锅底灰一样。 砚明猫着腰跟在侯爷身后,见侯爷一直站在大门口,也不往里进,也不往后退,他也不敢吱声。 许久后,赵伯耕终于有所动静,他迈步走进连宅。 砚明见状,赶紧也跟了过去。 但是,只跟到二院门口,砚明就不继续跟了。 前边是女眷的住所,他一个守礼的小厮,肯定不会做出冒犯夫人的事情。 再来,他尿急,先走一步。 砚明走的悄无声息,赵伯耕也没在意他。 他被连翘迎进了花厅,阴着脸看着她,“我听人说,你今天在朱雀大街上发誓了?” 连翘脸一僵,面上的笑都挂不住了。 好在在回到府中后,她就做好了应对赵伯耕的准备,连那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也在心里转了好几遍。 也因此,现在的连翘从容极了。 她拿出帕子就哭,哭的可怜兮兮,胸口起伏不定。 “那是我想的么?我也不想的。可大姑娘咄咄逼人,若我不给她个满意的答复,大姑娘会放我离开么?” “我不能承认我怀孕啊,这是我们的儿子,以后要继承侯府家业的。他是侯府未来的世子爷,他身上如何能有瑕疵?” “侯爷,我宁可别人骂我不检点,骂我下贱卑劣,我也不想别人把任何一个不好的字眼儿用在咱们儿子身上。他在我们的期待中到来,也会在我们的呵护中长大,他生来就该万众瞩目,明熠如光。我怎么舍得孩儿身上有任何污秽?我宁愿自己减寿,自己不得好死,我也不想那些流言蜚语中伤我儿半分。” “侯爷,您也是为人父的,想必为了咱们儿子,您也可以做到那个地步。不就是不的好死么,我认了,我只要我儿子能好好的,干干净净的来到这尘世上,什么惩罚我都认。” 第108章 有所察 赵灵姝一行人回到府里没多久,常慧昌就回来了。 事业上的春风得意,让常慧昌走路带风,黝黑的面孔上都是志得意满。 回府后看到赵灵姝几人都在,常慧昌惊讶极了。哑着嗓子一边大口往嘴里灌茶,一边好奇的问说,“你们不是去城郊泡温泉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姝姝昨天离京之前特意让人告诉他,说是快则天,慢则十天半月就回来。常慧昌知道姝姝这时候带妹妹离京,很大可能是为了避风头。 他也挺讨厌京城这些流言蜚语,一想到妹妹成了“弃妇”,心里就窝火。 好在他给那两人准备好了见面礼,只要他们成亲,他就能让他们的名声烂大街,能让昌顺侯府再抬不起头来。 常慧昌咬咬牙,将这口气硬咽下去。 赵灵姝看着他舅面上一闪而逝的狠色,心里直啧啧。 他舅真下黑手,足够那对狗男女喝一壶。 赵灵姝不紧不慢的说,“我在京郊别院住的不舒服,晚上总是做梦。” 常慧昌动作一顿,“你做什么梦了?好梦还是噩梦?” “不好不坏,我就是一直梦见有人在山道上骑马,搅的我睡不着觉。我睡不好心情就不爽利,看什么都烦。我娘见我面色不好,就决定先回来了。” 常慧昌无语了,“你小丫头片子一个,毛病不少。” 常慧昌本来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儿,但小胖丫陡然开口说,“那边有很多坟头,姝姝姐姐你不会是碰见脏东西了?” 常慧心手一抖,面上的表情有些奇异。 常慧昌更是如临大敌。 家中老母亲是虔诚的佛教徒,尤其是父亲重病,常家大厦将倾时,母亲更是在佛祖面前长跪不起。也是神异,父亲的中风之症原本是无药可医的,之后却缓缓好起来,甚至越来越好,直到如今都身体康健。 母亲将所有功劳都归在“佛祖保佑”上,因而不仅给佛祖镀金身,还重修一些寺庙和善堂。 加之大秦朝本就佛道文化盛行,母亲又结交了一些同道中人,一些有的没的神鬼故事传到了常慧昌耳朵里,让本来不信此道的常慧昌心里都有些打鼓。 这东西,可能真应了一句话,信则有,不信则无? 而如今,常慧昌有些许信。 也是担心妹妹和姝姝他们,真的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常慧昌没敢迟疑,回了房间后就让贴身的小厮亲自往京郊别院去一趟。 朱顺大晚上听到这吩咐,再一听此番任务与妖精鬼魅有关,人都麻了。 他想求情,问主子明天过去行不行,但常慧昌已经一脚踹过去。 “你怕个狗屁!去,多带上几个人,准备点狗血和桃木剑,再不行宰一只大公鸡。我觉得这事儿不一定是那些脏东西作祟,是人的可能性倒比较大。” 朱顺的心情并没有得到缓解,反倒更沉重了。若是有人故意捣乱,他们此番过去,那不是羊入虎口? 朱顺的屁股又被踹了一下,常慧昌说,“办好了此事,回头爷有重赏。办不好都给我滚回蕲州,老子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那还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干了! 朱顺领命而去,常慧昌心里依旧不安,只能冲着蕲州的方向跪拜了几下。 “娘,您老可千万保佑好妹妹和姝姝,可不能让那些脏东西将他们害了去。您老拜了一辈子佛,被人称了一辈子活菩萨,这次也轮到您在咱们自家人身上显神通了,您可千万多用点心。” 尽管将该做的事情都安排下去了,可许是没得到确定的回复,常慧昌心里依旧不安,他这一晚上都翻来覆去,睡了却好像没睡。 等到翌日一早,几人一起用早膳时,常慧昌的眼泡都是虚肿的。他人看起来也有点无精打采,像是熬了大夜。 赵灵姝一边吃馄饨,一边问她舅,“您这么怎么了,难道晚上也做梦了?” 常慧心与小胖丫也一脸忧心看着他,小胖丫眸中除了忧心外还有惊奇,好似在纳闷,像三舅这般雄武的汗子,难道也会被噩梦困扰? 常慧昌抹一把脸,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你们之前说想回蕲州,现在还想回么?” 另外三人的动作全都停了下来,片刻后,常慧心问说,“三哥,你之前不是说,等处理完京城的事情,让我们和你一道回去?” 常慧昌微颔首,“我又想了想,你们现在回去也挺好。上一次写书信回家时,我把你与赵伯耕和离的事情告诉了父母兄长,他们肯定很担心你。” 四娘是爹娘的老来女,自幼就被千娇万宠。当初若不是常家处境艰难,赵伯耕又实在算是诚恳,他们也不会将四娘远嫁到京城。 可自嫁人后,四娘一次都没归过家。父母本就时时惦念,若知道四娘和离,肯定为她牵肠挂肚,揣测她这些年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他担心爹娘冲动之下,不顾自身身体情况上京。当然,这只是表面借口,实际上是,他担心姝姝和妹妹被脏东西缠上,可这话他又不敢说,怕会吓到他们。 常慧昌就道,“运河两岸水匪严重,你们孤身南下我不放心。倒是走陆路,我有可靠的镖局托付,不如你们这就收拾收拾东西回蕲州去?” 赵灵姝与常慧心、小胖丫面面相觑,不知道常慧昌这是怎么了? 这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前几日还说一起回去,今天就让他们先行南下,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是生意不顺利,还是赵伯耕那边又出幺蛾子? 赵灵姝这么问,常慧昌却笑着说,“你小孩儿家家,考虑的倒多。放心,一切顺利,你别多想。” 可既然如此顺利,三舅为何会一副迫不及待送他们走的模样? 赵灵姝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这纯粹是她的噩梦闹的。 关键是她不知道他三舅五大三粗一个男人,其实打心底里竟然秘迷信。 若她知道……她还会继续说。 谁让一想起肃王她就难受呢。 回蕲州的事情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朱顺倒是先一步回来了。 彼时赵灵姝已经和她娘还有小胖丫,一起去做月饼去了。 日子无聊,总的做点什么打发时间。 也就在他们琢磨弄些什么馅儿料的月饼时,常慧昌见到了朱顺。 朱顺面色还好,神情也松快,可见这一行并没有遇上什么让人惧怕的东西。 他说,“三爷,您纯属多虑了。肃王好歹也是位王爷,即便真有脏东西,又哪敢舞到他跟前。况且,那别院上边还有秦王的别院,秦王是正经的皇子龙孙,身上流的是龙血,即便这世间真有妖精鬼魅,也一定会远远避开他们。” “你的意思是,这次过去,什么也没发现?” “可不是么,那边除了几个坟头,别的连个密林都没有,全是大片的良田。” 说到这儿,朱顺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 那可都是良田!面积广阔,一眼看不到头。那边庄稼长得也出奇的好,大穗的玉米挂在秸秆上,沉甸甸的一看就是个丰收年。 玉米也是近几年出来的新作物,如今已经传遍大江南北。其产量之高,口感之丰富,为百姓所喜爱。 但皇庄上的玉米许是有经验丰富的老农照料,便又与外边的格外不同。不仅玉米棒子大的很,玉米粒还特别饱满鲜甜。若不是那些东西都是两位王爷的,他高低得薅两穗回来煮了吃。 不说这些题外话,只说平安度过一夜,朱顺现在的心情非常愉悦。 “我带着几个兄弟,就在玉米田里守了一夜。我们还带了桃木剑和狗血,结果也没用上……那边的百姓都是签了契书的,平日在皇庄劳作,等入了夜,他们都回了家,没人出来走动。” 常慧昌蹙眉,“除了这些呢,别的可还有事情发生?” 朱顺条件反射摇头,可摇了一半,他又陡然停住。 “倒是还有件事儿,但是应该和三爷让我查的事情没关系。” “别卖关子,直接说。” 朱顺挠挠头,“入夜后,那边来了一骑人马。我们兄弟几个过去探了探,原来是肃王身边的下人,送了一匹猎杀的幼鹿来,好似是要给肃王府的姑娘加餐。” 朱顺在听到这件事后,还忍不住念叨了一句:肃王是个武将,没想到还有如此心细的时候,竟然连得了口好吃的都不忘女儿,这爹当的,可比他们大姑娘那爹靠谱多了。 之后朱顺再想不出别的东西来,他就被常慧昌打发走了。 常慧昌也没将肃王往别院送幼鹿的事情放在心里,他还在想那边几个坟头。难道是坟头闹鬼? 晚上吃饭时,他看到了席间有两道稀罕菜——一道是炙烤鹿肉,一道黄芪红枣鹿肉汤。 常慧昌看到这些时,心里依旧没将这当回事儿。 他稍一动脑筋就能想到,这鹿应该就是肃王特意送给女儿那只。宛瑜现在就在常家住着,幼鹿会被人辗转送来,是他会想到的事情。 可是用膳时,姝姝突然的一句话,陡然让常慧昌僵硬了身子。 彼时赵灵姝正美滋滋吃着炙烤鹿肉。她和小胖丫都是肉食动物,也喜欢口味重的东西,这炙烤的鹿肉中加了孜然与辣椒,味道鲜美,肉感丰富,汁水四溢,吃的人心里快慰极了。 赵灵姝说,“娘,你尝尝这炙烤的鹿肉,可美味了。那鹿肉汤温补血气是不错,但你每年都喝上好几次,您喝不烦么?” 常慧昌不知为何,心里一动,眸中有些异色。 他问姝姝,“你娘每年都喝鹿肉汤?” 赵灵姝点头,“鹿肉温补,我娘早些年被那府里的老太太灌了不少生子的偏方,身体气血两亏。宫里的御医开了方子,可吃的久了我娘就没胃口了,人眼看着消瘦下去。御医又给更改了食补的方子,我娘从那后,就经常喝鹿肉汤。” 只是鹿肉不易得,世面上能买到的,也不新鲜。今天倒是托胖丫的福,能让她娘吃口顺口的。 常慧心口味清淡,也喜欢吃鹿肉,因而每次喝汤,都会先喝上两小碗,然后还会用些肉食补补血气。也是因为有这东西一直补着,她的身体才经受住了那么多折腾。 说着话,赵灵姝给她舅也盛了一碗,“您尝尝,这汤是我娘亲自煲的,味道很鲜美的。” 常慧昌食不下咽,囫囵喝了两碗汤。 等他回了房间,再次将朱顺喊进屋。 “你再去一趟肃王府别院……”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朱顺傻眼了。 不是,该查的东西昨天都查过了,他今天早起也已经给三爷回报了,三爷难道是不相信他的能力? 朱顺很委屈,朱顺用眼睛控诉三爷。 可惜他三爷冷血无情,根本不将他的为难看在眼里。 “这次不用你上山,你只找人家‘借宿’。顺便打听前天晚上,是不是有人去过肃王府别院。” 沉默了许久,常慧昌又说,“若有人去过,看是否能打探出那人是谁。” 朱顺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家三爷到底在琢磨什么。 但是三爷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三爷就想知道前天晚上去肃王府别院的人是谁,最好再打探出那人的目的。 行,这任务不算难,他这就去办。 朱顺领命而去。 当天晚上他借由天色已晚,这时候去京城,京城城门肯定已经落钥为由,在通往肃王府别院的一户农家借宿。 等到翌日天一亮,朱顺留下一两碎银,与那户人家作别,快马回到常府。 此时常慧心几人还未起身,常慧昌则在前院的影壁处赤膊打拳。 他那拳头武的虎虎生威,虬结的肌肉随着他的挥手握拳拧成疙瘩。男人身上冒着腾腾的热气,本就凶神恶煞的面孔上,更是一片凶戾。 朱顺看到了这样的三爷,脑袋往后一缩,又猫到旁边的桂花树后边去了。 夭寿的。 大早起的,谁又惹三爷不高兴了? 正胡思乱想朱顺就听到三爷一声喊。 “龟缩在哪儿做什么?人来了还不过来见,等我请你呢。” 第109章 神助攻 朱顺屁股尿流跑到了三爷跟前,之后跟三爷说了什么东西,外人也不知道。 外人所知道的是,当天朱顺离开时,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反观三爷,面色阴郁,攥着拳头,眸中阴翳。 这些事情赵灵姝都是不知道的,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三舅这两天心情很不好。 那脸臭的就跟谁欠了他十万两银子似的,反正她看了还挺发蹙的。 赵灵姝努力避着她舅走,奈何她舅实在是个好舅,每天定时定点和他们一起用早膳和晚膳,以至于她想避开她舅都不能。 这一日晚膳时,沉默的用餐途中,常慧昌陡然开口,“姝姝,你这几天还梦魇么?” 赵灵姝腹诽了一句,怎么就梦魇上了?她明明只是做了场噩梦……这话也就拿出去糊弄糊弄人,其实她连噩梦都没做。 但现在赵灵姝可不敢承认她乱说话,她只能含糊道,“许是府里风水好,我回来后倒是没再做梦。不仅如此,我每天一觉到天亮,睡眠好的不得了。” 常慧昌点点头,“这样啊。那你这两天想必修养的不错。既然身体养回来了,回头你就开始收拾东西。我已经与镖局商量好了,等过了中秋节就送你们回蕲州。” 桌上其余三人大眼瞪小眼。 还真回蕲州啊? 三舅上次说让他们回蕲州,他们还以为三舅说着玩,结果,真让他们收拾东西? 赵灵姝眸中的狐疑一闪而逝,抬眼看向她舅,却见她舅也正灼灼的看着她。 “怎么,你不想回去,还想呆在京城?” 赵灵姝摇头,“那没有,我还是挺想回蕲州的。我都三年没回去了,我也挺想我外祖父母和几个舅舅舅母和表兄表姐的。就是三舅你这说一出是一出,我总感觉你在憋着事儿。” 常慧昌撩了下眼皮,随即继续用膳。“我真要是藏了事儿,还能让你知道?小丫头片子人不大,心思倒挺多。行了,回头就和你娘一道收拾东西,其余的事情你不用管。” 这件事情正式定了下来。 赵灵姝是无所谓的。 回蕲州就回蕲州。 蕲州也好京城也罢,对她来说都差不多。若非说有什么区别,那就是蕲州更自在,她就是将天掀个天翻地覆,也不会有人说她什么。 这时候赵灵姝是绝没有想到,她三舅此时对于一些事情,已经有所察觉。她想的是,这时候回蕲州勉强也合她心意。 肃王对她娘有好感,但谁知道这好感最终会进化到什么地步。 她不想她娘轻易被肃王得手,可又没法阻止老谋深算的肃王谋算她娘。 离开京城回蕲州就是个好办法了。 赵灵姝想通了这一点,就打起精神干活。 常宅不大,使唤的下人不少。且这些下人在被常慧昌筛选过一波后,如今留下来的都是忠心且能干的人。 赵灵姝只需要将事情吩咐下去,下人们就马不停蹄的做了,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需要赵灵姝上心的,唯有常慧心和小胖丫。 小胖丫好解决,只需要让她通知肃王,得到肃王的允许,另外让金嬷嬷给她准备行装即可。 至于常慧心…… 赵灵姝发现她娘魂不守舍,满怀心事。 这又怎么了? 赵灵姝问她娘在想什么,她娘却不说。被问的没办法了,只能叹气道:“我十多年不曾回家,如今想到马上要见你外祖父母,近乡情怯。” 赵灵姝支着脑袋,佯做信了她娘的话。 “但您早晚要回去的,总不能因为害怕,就一直不回。这样,您找些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或是将我们昨天弄的月饼再烤几炉,或是出去买些特产准备回蕲州送人,再不行,您亲自给我外祖父母做些衣衫鞋袜……” 常慧心点点头,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面上却应的好听。 “也只能如此了。” 这之后几天,常家的下人俱都忙得团团转。 期间平成侯府提前送了中秋礼来。 许是那位嬷嬷从下人嘴里听到了什么,回去就将这消息传给了陈妙娘,陈妙娘隔日就带着辛良玉来了常家。 一进入常家,陈妙娘就抓住了常慧心的胳膊,将她从上到下扫视一圈。 等看见常慧心面色红润饱满,人也比以前丰润一些,陈妙娘知道她日子过的不错,提着的心略略放下。 但是,一想到友人要回娘家去,这一去怕是之后再不会回来,陈妙娘就心生不舍。 她就问常慧心,“你真要回去啊?京城再不好,到底是天子脚下……” 常慧心不说话,只柔柔的看着她。 陈妙娘说着说着,有些话就说不下去了。 京城天子脚下、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这又怎样? 若是常慧心是个男子,她自然可以在这里实现她的抱负,甚至谋求更进一步。 可她不是男子,她只是个和离的妇人。 她还貌美婉约,身怀大笔的嫁妆…… 这任何一样,对于常慧心来说,都是催命符。 若非常家这宅子就在京兆尹对面的胡同中,这边治安一等一的好,又若非她的兄长及时赶到入住,护持着他们娘俩,如今常家门上还不定是什么光景。 一些泼皮无赖或许会畏惧与昌顺侯府的权势,不敢动他们娘俩,但那些权贵世家呢? 他们不见得会喜欢这样一个和离的妇人,但他们一定会喜欢常慧心手中的钱财。到时候过来求娶,常慧心是应还是不应? 应了怕是财命两空,不应的话,只需那人缠磨赏一段时日,外边人自然会为他说话。 到时候常慧心被逼无奈要么与人成亲,要么名声更坏。 这还都是些光明正大的手段,若有些人胆大妄为,在暗地里施行些脏的臭的,指不定这娘俩都要被毁。 陈妙娘想到这些,再想想昌顺侯已经与那连家女定了亲,婚期就在一月后。 平成侯府有自己的门路,她早就打听到常家与连家的龃龉。 若是连家女上位,还能放过慧心? 陈妙娘念及这些,不由叹一口气,“你若真要离京,那就早些走。入了秋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现在出发总比冒着风雪上路好。” 常慧心闻言忍不住笑起来,“你不劝我了?” 陈妙娘嗔了她一眼,“劝你什么?京城对你来说是个是非之地,与其让你留在京城受尽流言蜚语,还不如让你回蕲州去。” 只是回了蕲州,真就能落个清净么? 慧心还年轻,又貌美,就怕回了蕲州依旧被人觊觎,不得安宁。 但是,不怕! 陈妙娘说,“现任蕲州知州乃我表姨家的表兄。若你们回蕲州,我可以让表兄略加照拂。” 她那表嫂前些年去了,表兄膝下只有一儿一女。虽他年纪比慧心长了十岁左右,但四旬年纪爬到正四品,前途为人看好。 且表兄人品贵重,长相也过的去,若是与慧心…… 当然,这些东西也就在陈妙娘心里转了一圈就散了。 她不是月老,不会强制给人扯姻缘线。两人有没有可能,只看他们的缘分。 陈妙娘还说稍后会给表兄去一封信,让他照顾常家。常慧心再是没想到,她还有这种人脉关系,闻言后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 尽管她觉得这样的护持她用不到,但若能因为妙娘,让那位知州大人对常家多一份看护,她是愿意的。 再说,万一呢? 最终常慧心还是应下了此事,并诚恳道谢。 两人多年交好,眼看就要分离,陈妙娘不知今生是否还有再见之日,午膳时拉着常慧心饮了几杯酒。 这边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的热闹,那厢三个小姑娘看见他们喝酒的架势,忍不住啧啧感叹。 辛良玉看见另外两个小伙伴的表情,神色有些囧,“我娘平常不这样,她就是和常婶婶太投缘了,不舍得婶婶离去。” “我知道。”赵灵姝说,“我娘与我爹和离后,只有你娘来过两次,真心诚意的劝慰我娘,给我娘撑腰。”反观其余一些早年与她娘交好的夫人,也不能说没来,有两个结伴一起来了,但他们来的快,去的更快。 来了也不说有用的东西,倒是将她娘“训诫”了一通。 说她娘这么大人了还没个计较,说她娘活到他们这份儿上,情啊爱啊都是个屁,只有到手的利益才是真的;还说自己不能生,只管抱养别人生的就是,只要养熟了,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也胜似自己肚里爬出来的…… 不能说这话不对,也不能说这些人包藏祸心。 但道不同不相为谋,之后只能不欢而散。 “不说这些了,我们也喝一杯。我这一走,下次回来还不定是什么时候。你比我还大,又眼看要定亲了,我这次先把送你的及笄礼和添妆都给你,等你成亲,我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赵灵姝说着话,就给辛良玉倒了一杯果子露。 这果子露是用新鲜的石榴做的,整体呈红玉色。果子露装在白色的瓷盏中,随着人手的动作轻轻摇曳晃动,好似琼浆玉露,又好似宫阙仙茗,看的人口舌生津,胃口大开。 原本是有些伤感的辛良玉,此时馋虫上脑,那还顾得上矫情,端起果子露就与另外两人一饮而尽。 …… 又几日,眼看到了中秋节。 早膳时,常慧昌一边吃饭一边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胖丫,肃王这两天是不是要回京?” “对啊三舅,你是有什么事儿要找我爹么?”小胖丫一边吃血燕窝一边好奇的问。 桌上常慧心和赵灵姝也一起看向常慧昌,好奇他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结果就见常慧昌还真的点了点头,“有点事,上一次将血玉麒麟从王爷那儿拿回来,我说了请王爷吃酒的。结果王爷忙,我也忙,就一直没抽出时间来。若王爷今天回来,我就安排人在家里准备一桌酒席,我与王爷不醉不归。” 小胖丫闻言先是扁扁嘴巴,“三舅,血玉麒麟都过去多久了,您怎么还提这事儿?您要是请我爹吃酒,我爹肯定来,但您要说些感谢地话,我爹肯定就不爱听了。” 常慧昌呵呵笑,“王爷大气,我们却不能不守礼。行了,事儿就是这个事儿,劳烦你给王爷送个信去,看王爷今天回不回。” 常慧心欲言又止好几次,到底是出声阻止。“三哥,王爷日理万机,就不要用这些小事打扰他了。再说军营重地,频繁让宛瑜往里边送信也不好。” 常慧昌还没回话,小胖丫就高兴的接话说,“哪里需要去信问我爹,我爹前两日还给我来信了,说中秋前一日一定会回京。三舅,你就准备好酒菜,我爹今天一定上门。” 常慧心一顿,筷子拿在手中,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赵灵姝看看她娘,又看看她舅,最后看看小胖丫。 她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她怀疑她舅是不是察觉出点什么了,毕竟她舅刚才说话时,表面看着很正常,可大拇指总是摩挲着食指,这是她舅有心思的一个小动作,她早些年就发现了。 而如今,她舅是想要做啥? 赵灵姝暗自揣测时,她娘轻笑着开了口。 “咱们家的酒菜,用来感谢王爷怕是不够格。不如你这次去聚轩楼宴请王爷?那边酒水好,宴席也不错,听说最近还聘请了一位才从宫里出来的御厨。” 常慧昌沉沉的看着她,半晌后,在常慧心的头皮发麻中,他微颔首,“你说的也有道理。” 小胖丫却忙道,“宫里的宴席我爹早就吃腻了,相比于宫里的饭菜,我爹肯定更热衷于家常菜。我觉得就在家里吃就很好。婶婶你若是觉得亏待了我爹,不如你煲一蛊汤来。婶婶的煲汤手艺一绝,上次我喝了之后就念念不忘。我与我爹口味相仿,我喜欢,我爹肯定也会喜欢。” 屋内一静,常慧昌许久后说,“也可以。” 常慧心则心乱如麻,不想应下。 赵灵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瞪了眼小胖丫。 若不是知道这丫头是真憨的,她险些以为她在装憨弄傻。 看看这一句句话说的,这就是个神助攻啊! 肃王若最后真能抱得美人归,小胖丫当论首功。 第110章 加更 商定好晚上与肃王共饮的事情,将宴席交给常慧心来处理,常慧昌就带着朱顺出了门。 前天户部衙门公开拍卖了,一些罪官名下的酒楼茶肆等产业,常慧昌早先看重了其中一处三层酒楼,后打听到哪酒楼已经被人内定,他就准备另外择址,做为常家在京城的买卖集中中心。 可自从姝姝敲了秦王一笔,又将户部“官商勾结”的事情告知秦王,常慧昌觉得事情许是有了转机。 毕竟众所周知,秦王嫉恶如仇,眼睛里不容沙子。 京兆尹被上下大换血的经历在前,常慧昌觉得,此番户部想要暗中操作,将利益达到最大化,秦王殿下怕是不同意。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思去了。 结果却让他惊喜。 主持拍卖的户部官员,并非他早先打听到的哪两位,而前来参加拍卖的富商巨贾,见状眸中都有惊惶。 事已至此,谁还不知道事情走漏。 不能再拿钱砸人,只能拿钱砸铺子了。 与人比身家,常慧昌是不怕的,加上他入了宫市使的眼,如今外边都在传他被肃王另眼相看,也算是背后有人,也不会有人故意与他为难。 于是,常慧昌顺利拍到了他早先看中的那栋酒楼。 酒楼拆除原有装修,如今正在粉刷墙壁,重新装置。 常慧昌进来看了一眼,又约莫了一下工期,以及铺子可以正式开业的时间。 这时间超过了他请人看的吉日,好在问题不大,只要钱到位,多请结果工人来做工就是。相信钱财开道,区区小事手到擒来。 看过铺子,又去了京中一桩三进宅子中,看他的货。 宅子中货物,都是可以在京城售卖的。近些天也确实卖出去了好些,剩下的只余下个尾巴。 常慧昌见状,就摸着下巴思索,准备回头就让人从蕲州再运些来。 他此番从海外回来,带回来整整三大船的货物。原本是准备分五六年倾销的,可既然有市场,那尽快卖了就是。 总归出海的路他已经走熟了,等手里没货了,再让人走一趟就行。 心里有了打算,常慧昌出了宅子。 他去远近闻名的酒庄买了酒,让朱顺送一些到码头的船上,另外两坛则拎在手中,准备拿回府里,今晚与肃王一道喝。 想到肃王,常慧昌眸色变得暗沉,拎着酒坛子上的草绳的手,也用力的攥紧了。 “哎呦,是谁啊,青天白日的走路不看路,你眼瞎了不……” 骂声戛然而止,砚明缩了缩脑袋,对常慧昌露出个讨好的笑。 “是,是舅爷啊。舅爷您怎么也在这里,您是打酒来的啊?” 砚明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地上那包点心。 那点心是他刚从一品斋买出来的。其中一道桂花云片糕只剩下最后五个,还是他高价从前边人手中抢来的。 然而,这新鲜出炉的一包糕点,现在全被常慧昌一脚踩个稀烂。 砚明的心都要碎了。 看着地上狗屎一样的糕点,他仿佛就看见了侯爷暴躁如雷的模样,他不仅屁股开始疼,就要牙花子都疼起来。 但他再疼,也不敢冲常慧昌发脾气。 这位舅爷他打交道的时候少,但上次他来侯爷要东西,那股凶恶的模样他可是见识到了。 听说这位舅爷从府里出去时,一脚踹到门口的石狮子上。那几千斤重的石狮子当即就滚到地上去,耳朵那里蹦了好大一块儿。 那脚力,那凶悍,那要是踹到他身上,他不死也伤。 砚明对这位舅爷避之不及,可谁能想到,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偏就遇上他。 被他踩了糕点,他也不敢反抗,反倒小心翼翼的陪着笑,扇着自己的脸。“看我这狗眼,方才竟然没认出舅爷来。舅爷您别跟我这小人一般见识,只把我当个屁,放了我就是。” 常慧昌现在确实没空与他见识,冷哼一声,,到底是抬脚离开了。 常慧昌一走,砚明就火烧屁股一样窜到了不远处的马车上。 马车上坐着一脸惺忪的赵伯耕。 听见动静他抬眼看过来,见砚明两手空空,赵伯耕眉眼中闪过烦躁愤怒,“让你买的糕点呢?” 连翘最近呕吐频繁,常常把苦汁子都吐出来。赵伯耕不心疼连翘,可他心疼自己的儿子。得知连翘就想吃一口一品斋的桂花云片糕,且只想吃他亲自买的,为了儿子,赵伯耕不得不亲自出马。 可他得了一炷香时间,等来了砚明两手空空? 赵伯耕拿起小桌的茶盏,眼瞅着要往砚明身上砸。 砚明吓坏了,赶紧跪地求饶。 自从侯爷与夫人和离,这脾气一日胜过一日的暴躁。明明美人在怀,眼看又要有个儿子,他是不知道侯爷还有什么不满意。可明明该开心的人,脾气却一点就炸,简直就像个炮筒,常常让他苦不堪言。 砚明不敢磨蹭,赶紧把刚才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为免自己被罚,砚明还将责任推到常慧昌身上。 说全怪常慧昌对他动手,他一时不慎,将糕点掉在地上。常慧昌见状,直接一脚踩上去。他扑过去捡,说这是夫人要吃的,常慧昌发狂,将糕点踩的稀碎,还说“这东西就狗喜欢吃,你拿回去喂狗……” 砚明一通添油加醋,直接让赵伯耕爆发。 他得知常慧昌才离开,还没走远,让人快马赶过去。 马儿狂奔,一时间吓住无数行人,众人纷纷让路,嘴里却骂骂咧咧,“作死的,赶着投胎呢。” 赵伯耕没在意这些,他看见常慧昌的身影后,赶紧让人停了车,而后一边叫嚣着“欺人太甚”,一边冲着常慧昌冲过去。 常慧昌听到了身侧的动静,更重要是听到了赵伯耕的声音,他回首看过去,结果看见赵伯耕提着拳头冲他挥过来。 常慧昌一腔郁气正没处发泄,此时赵伯耕主动闹事,他反击只是自卫。只要不将赵伯耕打出好歹来,上了公堂他也有理。 常慧昌将酒坛子搁到一边,做出两个躲避的动作。赵伯耕见状,却以为他怕了,又有朱顺等人在旁边叫喊“手下留人”“侯爷息怒”,赵伯耕愈发觉得自己了不得。 他面上恶意更甚,拳头舞的虎虎生风,仿若一身所学在此时得到全部释放,赵伯耕如有神助,竟然“狠狠地”在常慧昌脸上砸了两拳头。 两拳头直接让常慧昌嘴角破相,甚至鼻子都流出鼻血来。 但也只有这两拳头,稍后他就陷入了被动挨打状态。 一拳又一拳,一拳又一拳,围观者越来越多,有人担心出事,就喊别人快去请差役来。 有人最先围观的百姓就说,“被打死也活该啊。” “仗着是个侯爷就欺负人,看看,把那常氏的兄长都打成什么样了。” “若不是被逼无奈,谁会下这么狠的手。还不都怪赵伯耕心狠手辣,他刚才是想要人命的,难道还能怪别人反击。” 常慧昌浑身戾气发泄出来,正要再猛砸两拳给赵伯耕个教训,也就是这时,他胳膊被派一柄软剑缠住,他人被带了一个踉跄。 常慧昌眉眼中都是戾气,抬眼看过去。 肃王一边从马上下来,一边利落的收了剑。 “常兄,住手。昌顺侯再是蛮横,也有言官弹劾他。你为良民,若真将他打出好歹,怕是要吃官司。” 赵伯耕死里逃生,爬起身就跑到肃王身后。 “王爷救我!常慧昌不欲我迎娶新人进门,要打死我让我为常氏守身。” 这话引来常慧昌的嗤笑,肃王的冷脸,以及旁观者们的吐槽。 “太无耻了!” “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常氏的风评就是这么被害的,常氏何辜!” 赵伯耕听见了这些声音,却像是没听见。他梗着脖子义正严词,“常氏反悔了,想求我让她回来侯府。可王爷爷知晓,我与连氏情投意合,已经定下婚期。我不是那背信弃义的小人,更不会花心滥情。我不同意常氏的要挟,常慧昌就暴怒将我往死里打。” 常慧昌气的脖子上的青筋都出来了,若非肃王身边的张原,以及另外两个护卫死命扯着他,他能将赵伯耕的脑袋打进肚子里。 但即便不能动手,常慧昌嘴巴却没闲着。 “我妹妹后悔了,想重新回到侯府?呵,我看你这是白日做梦,尽想些美事儿。你和那连翘最好这辈子都锁死,我等着看你们白头到老。至于我妹妹,你也配提我妹妹?辜负了我妹妹一片青春芳华,做了那背信弃义之徒,赵伯耕你不得好死!” 最后这场闹剧被肃王镇压下来。 常慧昌被张原等人带走了,赵伯耕也被肃王当街臭骂一顿。 彼时肃王的脸色非常黑,当着京城众百姓的面,直接将昌顺侯府的体面与祖辈问候一遍。继而,他眸光沉沉的看着赵伯耕,冷酷无情的说,“你既已经与常氏和离,便好聚好散。女子生存不易,不要因为你一己之私败坏常氏的名声。况且她在你们侯府,为你尽心尽力,生儿育女,没有丝毫对不住你的地方,便是如今分开,该给她的体面你也要给……” 可惜这些话犹如对牛弹琴,赵伯耕根本听不到心里去。 他咬着牙,狠狠的瞪着常慧昌离开的方向。若不是身体不允许,像是要追过去,从常慧昌身上撕下一块肉。 如此冥顽不灵,麻木恶毒之辈,常氏离开她,真是她的幸事。 在京城百姓对昌顺侯府恶念更重时,常慧昌已经回到了常家。 他嘴角裂开了,上边还有有点青紫的痕迹,加上衣衫上满是血迹,将下人们唬了一大跳。 消息很快传到常慧心和赵灵姝耳中,两人带着小胖丫快步赶过来。 等看见常慧昌的惨状,常慧心手都发抖,“三哥还有哪里受伤了,究竟是谁对三哥动手?” 赵灵姝也围着她三舅团团转。 不过她看三舅整体状态不错,甚至还有闲情逸致饮茶,想来也就受些皮外伤,简言之,就是身体没啥事。 还没问出个所以然,外边人说,肃王过来了。 传话的人话才落音,肃王就龙行虎步进了这边的院子。 他看见花厅中其余三人,也没露出意外表情,倒是赵灵姝三人看见他,面上神色各异。 常慧心赶紧垂下眼,想要找个地方避一避。但是花厅总共这么大地方,她还能躲到哪里? 也就在常慧心心慌意乱之时,赵灵姝与小胖丫已经与肃王说上话了。 两人先打听肃王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又叽叽喳喳说三舅被人打了。 肃王眼角扫过微侧过身,不敢正眼看他的常慧心,随即视线落到常慧昌身上。 常慧昌气定神闲,丝毫不见刚才的暴躁愤怒。 肃王见状,不知为何轻声一笑。 继而,他就将他回程时所见说了,且着重强调,赵伯耕污言秽语,还率先对常慧昌动手,常慧昌忍无可忍,进行反击。 赵灵姝听着这话,有些狐疑的看着他舅。 她舅忍无可忍才进行反击? 这话每个字她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她就有些看不懂了。 她舅是这样息事宁人的人? 她舅对赵伯耕这么客气? 她怎么觉得,这怎么越听越像是三舅对赵伯耕下套,好占据道德高地,明目张胆的将赵伯耕揍一顿呢? 揍赵伯耕她没意见,但是,怎么就不打烂他那张臭嘴! 赵灵姝绷着脸,小脸寒霜。 非常不开心。 反观常慧心,她面色倒是没什么异样。 她说,“你别与他一般见识,若事事都要与他计较,气也要把自己气死了。” 察觉到有人正目光灼灼看着她,常慧心心乱如麻。她微微测过身子,避过那人的视线,但不知为何,腰间那粗粝的摩擦感似乎仍在,就连胸口最娇嫩的地方,都似在隐隐作痛。 她深呼吸一口气,强制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与他已经和离,他想说什么都随他去。我不在意,也管不着。只他身为侯爷,三哥你以后还是不要与他动手。他那人性情睚眦,吃了这一亏,背后还不定要怎么下手补回来。我们斗不过他,以后躲着他就是。” 第111章 可能入眼? 常慧心想要息事宁人,常慧昌却不同意。 他这些天收集了许多赵伯耕的把柄,想要锤死赵伯耕许是困难,但要让他被罢官降爵还是很容易的。 以往他看在姝姝的份上,不想多与他计较。 毕竟不管怎么说,姝姝都是赵伯耕的种。 哪怕姝姝现在跟着四娘,可她没改姓——即便改了姓,只要没断绝父女关系,赵伯耕就依旧是她爹。 有个侯爷爹好,还是有个罪官爹好,常慧昌想的很明白。 即便是为了姝姝,他也不想妄动赵伯耕。 但赵伯耕欺人太甚! 常慧昌转着手上的扳指,琢磨怎么给赵伯耕个教训。 也就在他垂眸暗思时,肃王开口说,“街上发生的事儿,已经有人告到御史那里。不出意外,昌顺侯近些时日怕是会陛下严惩。” 肃王这话不知到底是对谁说的,但他的目光看的却是常慧昌。 常慧昌眉眼一挑,肃王继续道:“昌顺侯挑衅在先,常兄反击在后。这事儿证人证词俱全,不会牵连到常兄身上。但正如常夫人方才所说,昌顺侯睚眦必报,性情狭小,他若被陛下严惩,必然会迁怒与常兄。昌顺侯府到底是勋贵世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常兄若以后有为难之处,只管到肃王府来。” 这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就是准备为常慧昌撑腰。 肃王主要抛出橄榄枝,放以往常慧昌指定感激涕零,少不得在心中竖起大拇指,暗赞肃王义气。 现在么,常慧昌扯起唇角一笑,对此不置一词。 肃王的提前到来,打乱了众人的计划。 但是也没太大妨碍,提前开席即可。 依旧是分了男女两席,但此番两桌席面紧挨着,甚至中间连张屏风都没加。 常慧昌与肃王一坐下,就喝起酒来。常慧心则领着另外两个小姑娘,坐在旁边的桌子旁,食不下咽的吃着菜。 神思不属间,筷子中的菜被人夹走了。 赵灵姝叹着气看她娘,“螃蟹性寒,您还是不要吃了。” 常慧心看了看被夹走的螃蟹,面上热意涌上来。 她佯做没察觉到旁边桌子上的视线,轻声与姝姝说,“没关系的,娘不多吃,就吃一个。” “一个也不行,您气虚体寒,大夫让您好生养着。您乖啊,若想吃就等身体好了,到时候我特意给您买螃蟹来,让您一次吃个够。” 赵灵姝的话引来小胖丫“噗嗤”一笑。 婶婶这么大的人了,还被姝姝姐姐当小孩子哄,可真可爱。 但紧跟着小胖丫也说,“这个季节的螃蟹是很肥美,但是婶婶在吃药,要忌口。婶婶听话啊,我让人在温泉边上养些螃蟹,保准您身体好了,想什么时候吃都有。” 常慧心面上热意更盛。 不是因为小姑娘诱哄小孩子的口气,而是因为对面男人面上忍俊不禁的笑意。 她不敢正眼看他,可眼角余光却将他的举动全都收在眼底。 一想到那身姿伟岸、面容儒雅的男人现在在笑什么,常慧心就无地自容。 她当真不是那么嘴馋的人,也不是非要吃螃蟹,她刚才就是为了缓解尴尬,随口那么一说…… 最后还是姝姝见不得她娘整个人都快烧起来的模样,赶紧又给她娘夹了别的菜,顺便说起回蕲州的事情,这才将这件事错过去。 听到他们说回蕲州,肃王动作一顿,“我之前听瑜儿说,你原本准备与他们一起南下,怎么突然又想立刻送他们走?” 常慧昌皱着眉叹着气,“事急从权。” 接着就将常慧心是家中幺女,父母疼若珍宝,她和离,父母必定心急如焚。以及赵伯耕与连翘即将成亲,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件事说出来。 常慧昌低声道,“那两人与两只疯……差不多,我自认不是无能之人,但京城不是蕲州,总有我顾及不到的地方。若因我疏忽,让他们母女遭受暗害,我悔之晚矣。与其日日提心吊胆,不如让他们回蕲州去。蕲州好歹有众多族人在,常家也还算得势,去了蕲州,不怕他们娘俩被人欺负。” “若只是担心他们被欺负暗害,我倒是能帮忙找些会功夫的护卫来护持。” 常慧昌叹一口气,“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还是让他们母女回蕲州,蕲州亲朋友人众多,即便有些人想出幺蛾子,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肃王看他意已决,便不再多话。但他又具体问了他们南下的时间,以及大致的行程路线。 这没什么可隐瞒的,毕竟此番南下是要带着胖丫一起的,肃王已经同意了女儿随行,那将行程告知肃王也无可厚非。 但肃王听说过后,却蹙眉说,“乾州陵县通往渠县那段路,暴雨两天,塌方严重,至今还在疏通中。为防万一,还是从其他地方绕行。” 乾州紧挨京城,距离京城有四五天的路程,那边一有动向,朝廷最先知道。 即便是嗅觉敏锐的商人,也没有官府的消息灵通。也因此,乾州因暴雨和塌方死伤了一、二十个百姓的事情,常慧昌还不知道。 但他现在知道了,看肃王的眼神便愈发深邃了。 原本是出于无奈,才将回蕲州的行程告诉他。可如今有了肃王分析利弊,四娘一行人回去的路程不仅更通畅,也会更安全。 即便他至今也没看出来,这人对四娘到底是不是存了心思。 但不急,今天他总要试探出个一二来。 金乌西坠,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花厅内酒香菜香浓郁。 常慧心与两个小姑娘一道用完了饭,他们也没立即回后院,趁着现在外边还有朦胧的天光,便不紧不慢的在外边散步消食。 从花厅洞开的门扉中,能看见外边三人的身影。 明艳端庄的妇人,带着或明媚或娇俏的两个少女,三人走在夜幕天光之下。 妇人轻声提醒她们看路,不要被花枝擦到面颊或眼睛,两个姑娘则蹦蹦跳跳,一会儿蹲在草丛边,猜测蛐蛐可能藏在那里;一会儿去摘了盛开在夜幕下的丁香和玉兰花,簪在夫人乌黑的发髻上。 或闹或笑,或蹦或跳,灯火迷离,三人夫人身影在眼前打转,这一幕场景看的人心都软了。 常慧昌看向肃王,肃王不紧不慢的收回目光。 “瑜儿很喜欢常府,也很喜欢常夫人和姝姝。” “姝姝胆大心细,又重义气,她待人以诚,嫉恶如仇,没有人能逃脱姝姝的魅力。至于四娘,四娘自小就性子软,脾气好,对老人小孩儿更是爱护有加,她早年还在蕲州时,与她来往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 肃王看向常慧昌,常慧昌不紧不慢的倒了一杯酒,又给肃王的酒杯也满上。继而,也不管肃王喝不喝,他做了个敬酒的动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肃王见状,也拿起酒杯喝了个干净。 常慧昌又说起过往。 “赵伯耕又毒又蠢,着实把四娘害惨了。也怪我们当初落难,存了让四娘帮家中转圜的心思。不然,四娘何至于嫁进侯府,蹉跎半生。” 常慧昌骂骂咧咧,既骂赵伯耕无耻下流、言而无信,又恼他们常家没本事,四娘被欺负成这个模样,他们也只能咬着牙咽下这口气,因为种种顾忌,甚至连和侯府死磕都不敢。 “好在这种日子就要结束了,等四娘回了蕲州,一切都会好的。” 肃王听话听音,心里突然一动,“常兄的意思是?” “四娘还年轻,总不能让她一直为赵伯耕守着。即便她想,爹娘也不同意。好在早些年四娘还未出嫁时,蕲州就有不少儿郎欢喜她。我爹一个徒弟,更是因为四娘至今未娶……我爹娘将我那师兄认作义子,师兄对四娘念念不忘……” 常慧昌今天喝的不算多,但许是心思重,不知不觉间,醉意也变重了。 等常慧心带着两个小姑娘回到花厅,就见常慧昌已经在发酒疯了。 他也不大吵大闹,只是变得非常絮叨。 “有他赵伯耕后悔的时候……” “兴他赵伯耕再娶,就不许我们四娘再嫁?” “回头我就给四娘找个更好的,一年抱俩,三年抱三。我倒是要让人看看,到底是谁不能生。” “得给四娘找个年轻俊俏的夫君,上了年纪的男人心思重,没一个好东西……” 常慧心脸如飞霞,人都要自燃了。 她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捂住常慧昌的嘴。 她急的跺脚,眼中的光水波潋滟,像是要从眸中跑出来。 “三哥,你这是喝了多少酒!” 肃王不紧不慢的自斟自饮了一杯,这才微哑着声音含笑说,“没喝多少,常兄是心思重,这才把自己灌醉了。” 常慧心条件反射瞪过去,她还条件反射的说,“你怎么也不看着……”他点! 这句话滚到唇边,常慧心才意识到,她说这句话很不合适。 好在她及时回神,赶紧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但已经晚了,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常慧昌狠狠的捏了一下拳头,呼吸有一瞬间的滞涩。 肃王往那边看了一眼,继而又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 他的声音中依旧含了几分含糊的笑意,说话的语气也以纵容和无奈居多。没有经历过情情爱爱的小姑娘许是看不出猫腻来,可但凡有点人生阅历,就能听出其中的微妙。 “我的不是,夫人莫恼。下次再与常兄饮酒,我必定让常兄尽兴,且尽量保证他醉。” 小胖丫瞪大眼,“这样也可以么?尽兴但不醉,爹这好难?” 肃王依旧好脾气的笑,“不难,事在人为。” 赵灵姝没说话,眼神在花厅内众人的身上打了一个转。 她娘羞愤欲绝、无奈慌张,肃王好整以暇、气定神闲,小胖丫一脸夸张的看着她爹,觉得她爹无所不能,简直就是盖世神明。 赵灵姝又看向她舅,她舅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反正现在被娘看着,他非常非常安静。 赵灵姝的视线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在肃王身上。 肃王见赵灵姝看向他,微一挑眉,“姝姝可有什么想说的?” 赵灵姝摇头,“有我娘在,没我插手的份儿。我娘能把什么都安排好,我呆在一边不碍事,就是帮大忙了。” 小胖丫也忙挨过来,“我也不碍事,我跟姝姝姐姐呆一块儿。” 赵灵姝脸上的无语太明显了,引得肃王与常慧心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但很快,常慧心又忙闭了嘴。 孩子们在跟前,他也丝毫不收敛,他就真不怕被孩子们看出点什么? 因为常慧昌醉酒,今日的宴席早早散了。 常慧心与赵灵姝亲自送那对父女出门。 小胖丫既高兴又不高兴,高兴的是能陪爹了,不高兴的是,万事不能尽善尽美,她陪了爹,就不能陪姝姝姐姐和常婶婶。 小胖丫异想天开的说,“爹,不如我们把常家隔壁的宅子买下来。反正你基本都在京郊大营呆着,回来也只在府里待一天半天,我每次跟着你来回跑也很麻烦。不如我们就买下隔壁的宅子,每次你回来直接住这里。这样我既能陪你,也能陪婶婶他们,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常慧心焦急的阻拦,“宛瑜,这不合适。” 宛瑜瞪大眼,还没问那里不合适,倒是肃王目光深邃的看着常慧心,笑着说,“夫人是觉得那里不合适?” “那里都不合适。”常慧心绞着帕子,心乱如麻。“正如重宝要放在秘匣之中,王爷身份贵重,也当居于守卫森严的王府。况且,我们很快要回蕲州了,王爷买来隔壁宅子,怕也不会来住。且这边距离皇宫有些远,王爷出入宫门不易……” 常慧心绞尽脑汁想要打消肃王和小胖丫的异想天开,小胖丫闻言,果真露出失望的表情。 但肃王不同,肃王微颔首,认同了常慧心的说法,但很快他又给出提议,“我不方便搬过来,不如夫人搬到我……们那边去?肃王府……隔壁的宅子正好空置着,夫人觉得那地方可还能入眼?” 第112章 “歹徒” 夜已深,常家的下人做好今天的差事,便全都洗漱收拾妥当,去床上躺着了。 燕儿落下拔步床上的纱帐,开口问床里的夫人,“可要将灯火熄灭?” “熄了。” 燕儿应了一声,熄灭所有烛火,最后端起一盏烛台往外走。 但是,才刚走出落地罩处,燕儿又回头问说,“夫人,今天也不用我守夜么?” “不用,你回去休息。你这几天收拾东西也忙坏了,明天过节还需要你操持不少事,你快回去歇一歇。” 燕儿应了声,到底是拉开房门走出去。 等到了房间外,燕儿看见刘嬷嬷站在不远处的厢房门口冲她招手。 她小心的将房门阖上,这才轻手轻脚的往刘嬷嬷那里去。 走到近前,燕儿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刘嬷嬷拉到了房间中。 “夫人今天晚上没留你?” 燕儿愁容满面,“没有……嬷嬷,肃王回京了,若是今天夜里过来,可该如何是好?” 刘嬷嬷也愁的抿紧了嘴巴,一脸六神无主。 夫人和肃王,这谁能想到呢。 早先去京郊别院,刘嬷嬷是没跟着去的。当时夫人只带走了燕儿,与院子里另外两个小丫鬟。 刘嬷嬷没想到夫人和姑娘翌日就回来了。虽然回来的借口是大姑娘做了噩梦,但刘嬷嬷直觉肯定是出了旁的事儿。毕竟大姑娘是她养大的,她什么性子她清楚的很。别说梦见山精鬼魅被吓住了,那些东西真要敢入梦,她觉得大姑娘能生撕了他们。 既然不是因为大姑娘,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刘嬷嬷想不出个所以然,正准备晚些时候找燕儿打听打听。 熟料,很快她就发现了燕儿的异样。 她一脸魂不守舍,人也时惊时恐,若有人在她肩膀上拍一下,她好似被吓掉了半条命。 那怀揣着大秘密,唯恐被人发现的模样,简直不要太惹眼。 刘嬷嬷一番威逼恐吓,燕儿就把什么都交代了。 而刘嬷嬷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后,煎熬的几天不能阖眼。 她不知道肃王与夫人只是玩玩而已,还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但不管怎么,没名没分就搅合在一起,不被人发现且罢,若被人发现了,肃王为男子,还能只被人说一句风流,反倒是夫人,怕是要被人戳断脊梁骨。 刘嬷嬷想说夫人糊涂,怎么就和肃王藕断丝连。可她转而又想,这件事又岂是夫人能做主的? 肃王权势在握,多少朝臣勋贵都要仰他鼻息。夫人无权无势,难道还能指望夫人和他掰腕子,且胜他一筹? 那不是白日做梦么。 刘嬷嬷叹一口气。 往日肃王都在京郊大营,她且不用担心两人的事情走漏风声。可如今肃王回了京,不出意外,今晚必定会来寻夫人。 刘嬷嬷坐卧不宁,想去夫人房间守着。可夫人已经将燕儿撵了出来,她过去又有什么用? 再说了,事情的关键在肃王,而不在夫人。即便夫人留她在房间中,肃王还能放任不管? 刘嬷嬷和燕儿互相对视,眸中都是愁苦。 许久后,刘嬷嬷叹了一口气,“你好歹遮遮你脸上的神色,你这个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有心事。” 燕儿忙摸了摸脸,“很容易看出来么?那三爷会不会……” 一想起三爷,刘嬷嬷就一哆嗦。 常家几个爷们中,三爷身上匪气最重,他直觉也最敏锐。 连家之前倒的那么快,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老太爷壮士断腕,拿出了大半家财去打点,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三爷发现了那龙纹瓷器。 若不是这关键性的证据,常家固然能死里逃生,但连家却不会受到惩罚。 但因为三爷的发现,连家家破人亡。 三爷的能耐刘嬷嬷最清楚不过,此刻心里愈发打鼓。 她想让燕儿这几天避一避三爷,千万别让三爷看出不妥。但转而又想,三爷又不是性喜渔色之辈,才不会总盯着夫人身边的丫鬟看。 所以,只要燕儿稳重一些,应该没太大妨碍。 但刘嬷嬷心中还是不安,她最终咬咬牙说,“你干脆借口身体不适,这几天先别去夫人身边伺候了。真让三爷看出点什么,就不是咱们为难的事儿,怕是夫人也难堪。索性再有天咱们就回蕲州了,只要离京,一切都好了。” “可是夫人让我盯着明天的宴席,回蕲州的行李与特产也没准备妥当。” “不妨事,这件事交给我。” 两人又说了一些其他的,窗外一更的梆子就敲响。 天已经很晚很晚了,刘嬷嬷明天还要当差,只能让燕儿赶紧回去休息,她也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但因为惦记着夫人那边的情况,这边一老一小都没睡安稳。 也因此,当正房那边的窗户传来轻微的咯吱声时,他们顿时一僵,本就微弱的那点睡意,此时更是跑个精光。 正房中。 明日就是中秋节,今天月亮又大又圆,像是一个巨大的会发光的玉盘挂在天上,将这世间一切都照亮。 常慧心在听到窗户发出的声响时,她狠狠的攥住了手下的被褥。 与上次不同。 上次肃王何时、怎样进的房间她一概不知,只是晚上起夜时,察觉到屋内多了一个人。 今天晚上却不一样。 她全程清醒着,那人是如何进的她的房间,她一清二楚。 许是着恼他竟然再次夜入她闺房,许是恼他好歹也是一个王爷,竟然宁愿顶着无耻下流的名声也要偷香窃玉,亦或是上次他太过分,让她至今不想回忆,因而在这人进来时,常慧心佯做熟睡,根本不去理会他。 她想让他知难而退,想让他白等一场,但片刻后,屋内却响起男人低沉的轻笑声。 男人不知何时竟走进了拔步床中,他还伸出手来,将她扯到他身上。 常慧心猛一下睁开双眼,懊恼的拍打他,“你这人怎么这样。” 男人却很无辜似的,“我怎么了?我费尽心力过来探望夫人,夫人明明没睡,却对我视而不见。夫人将我晾了好一会儿,可是还在生气我上次……” 正说话的嘴巴被一只馨香软玉的柔夷捂住了,常慧心着恼的说,“你不要再说了,你再说……” 接下来常慧心便也没了说话的机会,因为她的嘴巴被人狠狠地堵住了。 男人炽热的手掌,钻进她轻薄的衣衫里四处作乱,嘴巴更是肆无忌惮的舔舐过她口中每一处香甜。 他迫切、粗鲁、急不可耐、攻城略地,让常慧心的身子在第一时间化作柔水。 含糊不清中,男人喑哑的声音含着克制的难耐与凶狠,“夫人说话不算数,那日明明承诺我会在别院等我,却一走了之。夫人食言,便要接受我的惩罚。” 那惩罚是什么不用说,因为他已经一点点剥开了她的衣裳。 然而,就在肃王想要一解相思之苦时,院子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外边推开。 “四娘,有歹徒进了府里,你有没有事儿。” 房间内没睡着的刘嬷嬷和燕儿,闻声第一时间从床上爬起来。 他们一脸惊惶。 不是担心那四处流窜的歹人,而是担心藏在夫人房间中的某位异性王被发现。 刘嬷嬷腿软的站不稳,“哪里来的歹人,是偷东西的还是杀人的?” 燕儿吓得直打嗝,“三爷,三爷……” 三爷了半天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可只看两人这副神情,朱顺许是还没多想什么,常慧心一颗心却狠狠往下一沉。 他不理会刘嬷嬷和燕儿,又往前走了几步,“四娘,你出声说句话。” 常慧心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温婉的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轻喘。 “三哥,我没事儿,只是吓住了。我缓一缓就好,三哥你去姝姝院子里看一看。” 常慧昌并没有急于进屋确认妹妹的安全,他看见屋内的灯火亮起来,朦朦胧胧中看见妹妹正在披衣裳。 他挪开视线,叮嘱刘嬷嬷和燕儿,“你们进去服侍四娘,护好她,不容许她有丝毫闪失。” 刘嬷嬷和燕儿面面相觑,常慧昌眸色陡然一戾,“怎么,还要让我请你们进去?” “是,是,奴婢们这就进去。” 刘嬷嬷和燕儿马不停蹄推门进了房间,听到他们与常慧心的说话声,常慧昌这才收了神,带着人离开了。 等院子内重新安静下来,屋内三人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心里同时一沉。 燕儿最耐不住,试探的问,“三爷……不是醉酒了么?” 刘嬷嬷磕磕绊绊,“三爷本就,喝的不多,睡前又喝了一碗醒酒汤,现在解了酒也正常。” “是,是么?” “一定是。” 两人看向常慧心,却见常慧心脸色白的跟鬼一样。 可再仔细打量,就能发现夫人的唇瓣嫣红,脖子和胸口处还有若隐若现的红痕。 这些痕迹肯定是肃王留下来的,也就是三爷来的及时,肃王最后没得逞,不然…… 话又说回来,三爷来的这么及时,当真是因为那恰好跑进来的歹人么? 这一夜那般漫长,屋内的三人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焦灼。 而就在他们心存侥幸时,胡同中陡然出现的人影,可把张原吓了一大跳。 等认出来人是臭着一张脸的王爷,张原眼睛都瞪大了。 主子来偷香窃玉,这事儿他心里门清。可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他们王爷不会是憋了这么多年,那玩意儿不好使了? 张原的视线不由的往下边看去。 可视线才刚转过去,他就被主子爷狠狠的踹了一脚。 张原吃痛第一时间跳开,这才注意到王爷的脸色难看的要杀人。 这是怎么了? 难道真是因为自己雄风不振,不能让常夫人满意,心里怄火?还是因为被他看破了秘密,恼羞成怒? 张原想入非非,眼神非常活络。 可就在他东瞅西瞅时,他的屁股再次被人踹了一脚。 “看什么看,滚回府去。” “回府?王爷,这才多长时间……要不我去寻大夫,偷偷给您开几服药?” 肃王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属下脑子中都是什么废料。 当即他垂首看了眼,狠狠皱了皱眉。 再吃药他能直接爆了。 “再敢说些有的没的东西,你就给我回西北去。” “可是您,王爷,讳疾忌医最要不得……” 肃王都气笑了,扬起巴掌都要往这臭小子的脑后抽。 可也就在此时,他察觉到远处那株大树上的气息。 圆月高悬,因为距离有些远,那边的人影他看不清楚。但那边有个人,且那人正眼神恶狠狠的盯着他,这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一件事。 张原还想说什么,结果就看到了王爷的动作。 他顺着王爷的视线看过去,瞬间如临大敌。 但也只是一瞬间,等他眨一下眼,却发现那边哪还有什么人影。 一切虚幻的好似他刚才出了幻觉。 张原却犹且不敢松懈,身子紧绷,随时可进入战斗状态。 “王爷,刚才那人……” “你心里有数就好,装傻会不会?以后只当不知情。” “哦,哦。” 胡同中很快恢复安静。 直到再没有一丝动静传来,常慧昌这才迈着沉重的步伐回了房间。 他将朱顺等人都撵出去。 朱顺一边往外走还一边啧啧称叹。 “不愧是三爷,都醉的走不成道儿了,还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咱们府里进了歹人。三爷就是能耐,三爷宝刀未老。” “不过那贼人肯定是个人物,若非咱们沿着后墙一路寻,还不能发现被踩折的瓦片。” “那贼人肯定是为了夫人手中的嫁妆而来,可惜,他打错了算盘。有三爷坐镇,他们就是再来上十个八个,也只能无功而返……” 下人们对常慧昌吹捧至极。 唯一可惜的是,那贼人见势不妙直接跑了。 而他们不想惊动巡夜的禁军,就不敢大肆搜捕,以至于让那歹徒逃过一劫。 不过不怕,夫人那些嫁妆就是现成的鱼饵。有那些东西在,不怕歹人们下次不来。 只要敢来,下次必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第113章 将远行 翌日是中秋节。 这一天常府中为数不多的三个主子,面色都不太好看。 赵灵姝是因为被人打搅了睡眠,到了三更天才重新睡着。 她睡不够,面上就带着一股郁气,整个人也懒懒的不爱搭理人。 反观常慧昌和常慧心,一人似平静的太过诡异,另一人仓惶无措,眼神游弋。 赵灵姝一开始还没注意到这些,可等到一起用团圆宴时,她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 往日里饭桌上总是热热闹闹,叽叽喳喳,总不能就因为走了一个胖丫,他们用饭的气氛就活络不起来了? 这不对劲。 赵灵姝一边用饭,一边暗中观察她三舅和她娘。 可她三舅一脸阴沉,双眸扫向她时,赵灵姝也有些难以招架,她不得不将视线转回来。 再看她娘,一脸神思不属,他舅的筷子放在桌上的动静,都能将她娘惊出个好歹来。 事已至此,赵灵姝如何还猜不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昨晚用晚上时还正常,若有事儿发生,也就一晚上一个白天的时间。 白天她全程和她娘呆一块儿,至于昨晚,这不巧了么,昨晚府里进了歹人。 脑海里琢磨着“歹人”这两个字,赵灵姝突然一机灵。 有三舅带了一些手下过来坐镇,她不觉得有人敢在常宅横冲直撞。 再来,胖丫之前说过,她爹留了人在府外看护。肃王府的人也不是吃干饭的,更不会因为胖丫离开,也跟着离开,所以,真有歹人能越过肃王府的护卫,以及她三舅,闯到内院来? 赵灵姝心中闪过一道人影,若有歹人,那必定是那位王爷了。 意识到三舅许是窥破了肃王的狼子野心,她娘如此惊慌无措,肯定也是意识到自己露了馅,赵灵姝安心了。 很好,一切事情还在可控范围内。 不,是这些事情都是大人们的事情,她跟着折腾什么? 她就装傻,只当自己啥也不知道。 装傻的赵灵姝拜过月,拒绝了三舅要带她们出去赏灯的邀请,而后看了看一脸欲言又止,明显有什么话想对三舅说的母亲,她和她娘打了个招呼,起身慢悠悠的踱步回后院去了。 她离开后,常慧心看着常慧昌,咬咬牙,终于开了口,“三哥,昨晚……” “昨晚那歹徒逃之夭夭,我们空手而归。不过歹徒没达成所愿,之后肯定还会再来。四娘,常家已成是非之地,为了你和姝姝的安全,你们两日后就南下。” 常慧心眸中流光闪烁,许久后才哑着声音说,“那人……” “那人武艺高强,我都不一定胜他。这次是我碰巧夜起听到了动静,这才惊跑了他。可下次他若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而来,我们又该如何招架?” 常慧昌好似对所有事情都不知情,他殷殷劝导着常慧心,“四娘,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况且常家不止你一个女眷,即便是为了姝姝考虑,一切也该稳妥着来。” 常慧昌这话好似在说,他担心常家招贼的名声传出去,与姝姝的名声有碍。但换个角度想,这是不是在暗中提醒她另外一件事? 即便是为了姝姝考虑,也不该行那不妥之事。 既然反抗无能,那便离得远远的。 常慧心不知道是不是听明白了常慧昌的暗示,一时间面色如纸。 但许久后,她到底是吐口说,“我听三哥安排,三哥让我们什么时候回蕲州,我们就什么时候回蕲州。” 常慧昌拍了拍妹妹的脑袋,低叹一声,“好。” 回蕲州的日子定了下来。 这之后两天时间,常慧心呆在常家一直没挪地方,反倒是赵灵姝,她接连两天外出。 一次是因为,辛良玉给她置办了个送别宴,还邀请了一些往日与她还算说得来的名门闺秀。 小闺蜜这么给力,赵灵姝也不想拂她的好意,准时应约而到。 与她所料差不多,此番过来的人并不多,算上辛良玉,也只有三人。 其中一人是是刑部尚书家的孙女齐梓君,再有一人便是退了三次亲的,镇国将军家的三姑娘董穗宁。 邀请的七八人,最后只来了这么两个,辛良玉面上很是窘迫。 几人碰了面,辛良玉就念叨开了,“往日看他们都是好的,可这次我发了帖子过去,他们却都借口有事不过来了。亏你之前还帮他们解过围,他们可真是白眼狼。” 赵灵姝对这件事倒是接受良好。 毕竟自从她和她娘搬出昌顺侯府,之后只有辛良玉来探望过她,从这件事情中,她就看出了人心凉薄。 但与她交好的那些小姑娘,他们也只是些小姑娘罢了。 他们不能出仕科举,不能掌握家中话语权,那他们怎么去抵抗父母亲长的意志? 许是也不是他们不想来,只是家中长辈不许,他们无力反抗。 赵灵姝如此一说,就惹来辛良玉一个白眼。“那梓君和穗宁怎么就来了?说到底,还不是觉得你身上没价值了,就不想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人心凉薄,我这次可算看透了。” 辛良玉愤愤不平,赵灵姝却不将这件事看在眼里。 她看向了齐梓君,出来与友人会面,齐梓君手中还拿着厚厚的卷宗。那上边的刑狱、诉讼、量刑,看的赵灵姝头皮发麻。 她是没觉的这些公文有什么好看的,偏每次齐梓君拿在手里,看的废寝忘食。难道想到那些受害者的惨状,她不会做噩梦,她吃饭还能吃的下去? 对于她的疑问,齐梓君回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睡觉时就好好睡,吃饭时就好好吃,难道你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其他事情?” 赵灵姝无语,“难道大家不都是这样么?” 旁边的胖丫、董穗宁和辛良玉都跟着点头。 齐梓君却含着浅浅的笑意说,“我不知道你们如何,反正我不会。我吃饭时就专心吃饭,睡觉时躺在床上就直接睡着。做事要专心致志,不然做起学问来事倍功半,还容易一事无成……” 赵灵姝和其余几人面上都露出痛苦的表情。 又来了,梓君又来了。 她还是看她的卷宗。 她的说教和她的棋艺一样让人招架不住。 齐梓君将几人生无可恋的表情尽收眼底,笑一笑不说话了。 董穗宁接过话头,丢出一颗炸弹来。 “我前几天定了亲,年后成亲。” 这个消息真是把众人炸的头晕眼花。 董穗宁年过十八,是几个小姐妹中年纪最大的。她曾经退过三次婚,虽然退婚的原因都在男方身上,但为了甩锅,男方那边也没少传她闲话。 也因此,她身上多了“挑拣”“刻薄”“不好相与”的名声,本就艰难的亲事,更加困难几分。 许也是担心婚事再出变动,这次董穗宁定亲的事情从头到尾没传出去一点风声。 若不是赵灵姝即将离京,可能董穗宁也不会将这件事说给她听。 不过说出去也不怕,大不了再一次退婚。反正那远远远方的表弟缠着她也挺烦的,若不是因为他好歹沾了些身份的便宜,她早就拿剑将他抽飞了。 董穗宁不欲多说,赵灵姝几人即便满心好奇,也只能把这些心思忍下来。 不过穗宁年后成亲,到时候她闷自然会知道那要在穗宁手下讨生活的男子是谁。 闲话说过一轮,几人又说起蕲州风物。继而话题飞跃,一会儿说秦国的名山大川、各地风俗名人,一会儿又说宫里二皇子和三皇子即将迎娶皇子妃,寿安公主正在择取驸马…… 晚霞烧红了半片天,赵灵姝等人才从平成侯府出来。 在即将登上马车离开时,赵灵姝没忍住挨个抱了抱几个小姑娘。 这一别许是永别,只望有生之年,他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赵灵姝翌日又出门。 这次是因为官府即将流放一批犯人到西北,赵仲樵正在流放的人员之列。 赵灵姝没遮掩,大大方方的去了刑部衙门。 衙门口早就挤了一堆人,赵灵姝过不去,干脆寻了个最近的酒楼,上了二楼包厢看着下方的动静。 居高俯视,赵灵姝很快就在一堆犯人里,看见了脖子上带着镣铐,脚上带上锁链,穿着囚服,身形枯瘦,面色麻木痛苦的赵仲樵。 赵仲樵形容枯槁,可见在牢狱中过的并不好。 难道是三舅使的银子见效了? 那这可真是一桩好消息。 赵灵姝还在人群中,见到了头发全白的老夫人,以及赵伯耕,赵灵均、赵灵溪和赵灵旭几人。 老夫人抱着赵仲樵,哭的站不住,赵灵均三兄妹也各个泪如泉水,哭的停不下来。 唯一还算镇定的是赵伯耕,他拿了银票,巧妙的塞进负责此次押送的差役手中,又与那人耳语了几句。那人诚惶诚恐的收了银子,连连点头,想来流放路上会很好的照顾赵仲樵。 老夫人也塞了些东西在赵仲樵身上,又有赵灵溪将小小的包裹送给赵仲樵,就到了出发的时间。 红叶站在赵灵姝身后,远远的看着楼下那一幕。 她嘟囔说,“侯府的人也太小气了,送东西都只送一些。” 她可不是为赵仲樵发声,她只是觉得,侯府做事还是那么让人看不上眼。对自己的亲儿子、亲父亲都这般敷衍,也不知道赵仲樵心凉不凉。 赵灵姝听见这话,回头拍了拍红叶的脑袋瓜,“你啊,要学的还多着呢。” 红叶狐疑,“姑娘想让我学什么?” “学为人处事之道啊。” 红叶以为昌顺侯府送给赵伯耕的东西,只有明面上的那些,其实才不是。 赵灵姝指指人群外围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上挂着昌顺侯府的族徽,马车上还坐着两个身强体健的中年男人。 男人身上都挎着大大的包裹,一副将要出门远行的模样。 “看见那两个人没有,那就是此番要护送赵仲樵去西北的人。你以为送给赵仲樵的东西,只有明面上那些,其实更多的都在马车中,在那两个负责护送的人手上,更甚者,在老夫人每月都会给与的资助中。” 只要昌顺侯府不灭,那些差役就不敢往死里得罪赵仲樵。赵仲樵在牢狱中受罪,不见得流放路上也受罪。 只要钱财到位,到了没有人烟的地方,赵仲樵许是会重新坐上马车,他摇身一变,有变成人人想要巴结的昌顺侯府二爷。 红叶听明白了这些东西,不由愤愤的瞪大眼,“他是罪犯,怎么能这样!” 赵灵姝没去和小丫头掰扯,人都是势力的东西,也是见钱眼开的东西。与其在这里愤愤不平,不如拿出行动来。 侯府给赵伯耕安排了人,她也能安排。 她不能更改刑部的判决,不能拿下赵仲樵的人命,但赵仲樵谋害她还想过逍遥过日子,她不允许。 赵灵姝喊来孙叔,让他将这件事告诉三舅,让三舅安排后续事情。 孙叔离开后,赵灵姝又在楼上看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去了。可也就在她从窗户后起身的时候,赵灵溪眼尖的看见了她。 她瞬间变成一只愤怒的尖叫鸡,“赵灵姝,你竟然还敢露面。” 这一声不仅将昌顺侯府一行人的注意力吸引来了,同时也将前来送别流放亲人的百姓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人群认出赵灵姝后,议论纷纷。 “还真是那位大姑娘。” “心狼啊,把嫡亲的二叔送进牢狱,还亲自过来看人流放,这是不看着人死不甘心是。” “听你这话音,你倒是为那侯府二爷鸣不平了。早知道就该让那位二爷也去你家放一把火,就不知道你家的人命大不大,能不能在火灾中逃出生天。” 人群议论纷纷,昌顺侯府的人脸黑的如同暴雨来临之际漫天的乌云。 老夫人和赵伯耕到底上了年纪,没那么冲动,赵灵均在常府找了一回虐,也被磨灭了心气儿。 唯有赵灵溪和赵灵旭,一个气急上头,一个年小懵懂,被愤怒驱使,两人直接跑到了酒楼堵住了赵灵姝。 第114章 离京 “赵灵姝,你怎么还好意思露面,你就不怕我一刀捅了你。赵灵姝你没人性,你可把我们害惨了。” 赵灵溪一股脑冲到赵灵姝跟前,指着赵灵姝就是一通发泄。 父母入狱前后,他们的日子是天上地下两个极端。 早先父亲岁靠不住,母亲也只重视大哥,疼爱幼弟,她不上不下,偏又是个女孩儿,为此从父母那里得不到太过怜惜。 这让她懊恼痛恨,夜里没少因为这种不公的待遇蒙着被子哭泣。 可如今回过头来看,即便父亲靠不住,母亲不公平,但好歹有父母可供依靠,她也没为什么费过心。 她虽然是侯府二房的姑娘,可得到的资源与赵灵姝一模一样,更甚者有时候比她还要多。 就连在侯府的处境,她也比赵灵姝好。赵灵姝只是明面上的侯府大姑娘,但在侯府中,真正被“众星捧月”,寄予厚望的人,却一只都是她。 但是,一夕之间,这些全没了。 下人的讨好谄媚没有了,定时定量的月银没有了,补养身子的燕窝雪蛤没有了,甚至就连每季都会又有的胭脂水粉和衣裳钗环,如今都没有了…… 这些都还是小的方面,大的方面是,她独一无二被寄予厚望的地位没有了。 现在的赵灵溪,她在侯府中就是个可有可无,正一点点被边缘化的无用之人。 这还只是丧失父母庇护的第二个月,她身上却已经有了落魄和无助的影子。 她不敢想象,再过上一年两年,她会变得多么失意潦倒。 她会不会像是那些随时被丢弃的庶女一样,面色阴郁愁苦,神情麻木空洞,脊背佝偻弯曲,嫁给一个能做她爹的男人,然后在无望的等待与折磨中死去。 只要一想到,她最后的下场竟是那样的,赵灵溪简直要把自己逼疯了。 她又哭又叫,又跳又闹,麻木痛苦的面容上泪如喷泉。 “赵灵姝,你高抬贵手,放过我爹娘。我们都还小,不能没有爹娘护持。你就看在他们也曾是你的至亲的份儿上,饶他们一命。” 赵灵溪崩溃跳脚时,赵灵旭爷冲过来,猛一下抓住赵灵姝的手,龇着白花花的牙齿要咬她。 赵灵旭以前是个小胖墩,现在却突然瘦了下来。但他还穿着以前的衣裳,那衣裳空荡荡的,穿在他身上透出严重的违和。 赵灵旭听多了常慧心母女的坏话,知道他们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全都是这对母女弄鬼。 他小小的面容上,露出大大的痛恨来。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一定会为我娘报仇的。” 牙齿将要挨到赵灵姝的手指时,赵灵姝一把将赵灵旭推了出去。小孩儿踉跄两下摔了个屁股蹲,而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你们娘俩不得好死!你们会遭报应的!” 赵灵姝看着眼前这出闹剧,撇撇嘴,什么争辩的话都懒得说。 即便是孔圣人过来,也说不通一个装傻的人。而她只是一个凡人,她说再多也不过浪费口水。 赵灵姝不想浪费口水,所以她凑近了赵灵溪。 “我给你说一个秘密。” 赵灵溪如临大敌,眸中出现警惕之色。“你要说什么秘密?你不要说,你说的秘密肯定是假的,你想谋害我们。” “随你怎么想,但这件事我只说一次,你爱听就凑过来,不爱听就滚出去。” 赵灵溪期期艾艾,最后还是凑了过来。 赵灵姝轻声说,“连翘怀孕了,是个儿子!我爹承诺给你们的世子之位,要泡汤了!” “不可能!”赵灵溪激动的反驳出声,随即她看到旁边有人看了过来,忙压低了声音说,“你别哄我,连翘都被你逼的当街发誓了,你还敢污蔑她。她没有怀孕,一切都是别人捕风捉影。” 早先他们也听到了连翘怀孕的风声,为此大哥没少在她面前痛骂大伯无耻女干滑。 可还没等他们想好这件事情具体该如何处理,连翘就以自己不得好死发誓,当街说自己没怀孕。 后来大伯也特意过来和他们解释,说连翘是好人家的姑娘,他与连翘婚期已定,肯定不会让连翘坏着名声进门。希望他们见仁见智,不要为外边的流言所扰。 大伯还暗示他们,他承诺给他们娘亲的事情,在他有生之年始终有效。 他还说,他们是他嫡亲的子侄,就和他的亲生子女一样,他年纪大了,以后怕是还要仰仗两个侄儿云云。 许是赵伯耕的话太过诚恳,许是打从心底里,他们也希望连翘没有怀孕,所以他们选择相信大伯的话,不对此事继续追究。 但是,听听赵灵姝现在在说什么。 “这件事你们不知道?确实也不能让你们知道。不然你们偷偷对连翘下手,谋害了我那弟弟怎么办?我爹求子都求疯了,为了给他那儿子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甚至不惜与我娘和离,更是为防我弄鬼,就连我这个女儿都不要了。” “我以为我爹如此作为,该让你们惊醒的,结果你们还抱着幻想,觉得我爹一定会定你那兄弟为世子,你们怕不是在想屁吃。” 赵灵姝拍拍赵灵溪惨白的小脸蛋,“再好的侄子也比不上自己亲生的儿子,能有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谁会把财产留给侄子?我若是你,我现在就抱紧了祖母的大腿,趁着未嫁人之际赶紧多弄些嫁妆。这样,将来被人扫地出门,也不至于穷的到大街上讨饭吃。” 赵灵姝絮絮叨叨说了一通,不管赵灵溪听没听到心里去。 最后她潇洒的冲赵灵溪挥挥手,“我走了,以后再不相见。” “你要回蕲州对不对?” 赵灵溪突然开口,冷笑连连,“你又能比我们好到哪里去?我们好歹还能在京城容身,你们娘俩却连在京城立足都不能。想你大姑娘以前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京城多少世家贵女和公子哥都忌惮你那张刻薄的嘴,可结果呢,你也不过是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出京城。” “仔细说起来,我的处境再不堪,也比你好一些。我好歹还有祖母可以依仗,将来也能嫁到好人家去,倒是你,怕是这辈子都只能嫁个低贱的商贾……” 赵灵姝没回头看她,只漫不经心的说,“但愿十年之后你还是这个想法,不见了灵溪,我们永别。” 翌日一大早,几辆普通至极的青帷马车,不紧不慢的出了京城大门。 马车走的慢,上边的辎重也不多,除了马车数量多一些,有些引人注目,其余倒也没什么另人特别注意的点。 马车出了城门,便一路往京郊而去。 路过京郊的十里亭,马车徐徐停下。 小胖丫早就看见了她爹,从马车上跳下来后就一溜烟的跑过去。 “爹,你来一会儿了么?爹我好舍不得你啊。” 小胖丫挽着她爹的胳膊,与他爹说着别情。 之前她挠心抓肺的想和婶婶去蕲州,可真到了出发的时候,她又想要反悔。 她心中都是留恋和不舍,还有初次离京的茫然与忐忑。 正是因为这种种心思作祟,让小胖丫忍不住红了眼眶,真想抱着她爹大哭一场。 肃王抹去女儿眼角沁出的泪珠,“多大的姑娘了还哭鼻子,你若不想去蕲州,现在反悔也来得及。” 肃王这话一出,小胖丫立马瞪大了眼。 “我不要!我要和婶婶他们一起离开!爹你不能每天都在京城,婶婶和姝姝姐姐也离开了,京城就剩下我一个孤家寡人了,我什么时候死了都没人知道。” 肃王儒雅的面孔紧绷起来,“别说胡话。” “好,我不说,但我要和婶婶一起去蕲州,爹你别想留下我。” 小胖丫说着话,看见姝姝姐姐和三舅都过来了,赶紧跑过去,一把抱住赵灵姝胳膊,凑近了和她咬耳朵。 只看她一边说话,一边还警惕的瞄着她爹,都能猜到她在与赵灵姝说什么。 肃王一时无奈,一时好笑,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瑜儿没出过远门,此番要劳烦常兄多多关照了。另外,瑜儿早年丧母,没有亲近的女性长辈照拂,也辛苦常夫人多费心。” 肃王的视线落在马车上,并没有询问常夫人为何没出来。 有些话现在说穿了也没意思,诚意不到,不能打破常家人的戒心,说再多都无用。 肃王收回视线,又看向绷着脸,直到如今都没露出个笑容的常慧昌。 常慧昌黑着脸的时候,气势很有些骇人。 他那些属下与他在海上搏命多年,都没见过他如此低气压的模样,此时见他如此神色,俱都暗自揣测,是不是生意不顺利?亦或是有竞争对手暗中捣乱?再不就是小鬼难缠吃拿卡要? 想不出个所以然,这些人却都有志一同距离常慧昌远远的。 此时再看平心静气与三爷说话的肃王,众人就忍不住啧啧。 肃王平易近人,身姿伟岸笔挺,他奶行伍出身,身上自带一股迫人的气势。可此时他将这些都收敛的好好的,只用最儒雅温和的面孔示人,就这,也能将三爷的气势反压回去? 果真是人间龙凤,气盖凌云。 肃王说,“我让人安排好了沿途的食宿、补给和行程,也另外准备了意些人手,准备让常夫人带着南下。其中有大夫,厨娘,也有身手好的侍女和护卫,常兄看这些人可否留下?” 常慧昌眼睛深邃的看着肃王,眸光复杂,却更清醒。 他是不想肃王的人留下的,谁知道这些人都被暗中安排了什么差事。但是好像也不用怕,只要肃王还在京城,他就是有千般手段,他也能应付。 又想到安排进来的这些人,必定是入了肃王眼的。将他们安置进车队中,四娘他们的安全也更有保证。肃王敢给,他就敢收。 “如此就劳烦王爷了。王爷费心了,他日等四娘安稳到了蕲州,我再请您吃酒。” “那我就静等常兄的酒宴了……” 几人又客套了几句,继而看了看天色,便都准备启程。 小胖丫坐在马车的窗户口处,冲着她爹一直摆手。 “爹,我住三、五个月就回来,爹你别太想我。” “想我的话可以给我写信,若你有闲暇,来蕲州看我也可以。” “爹,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千万别让自己受伤……” 小胖丫说着说着就落了泪,捂着胖脸哭了起来。 常慧心坐在中间的榻上,宛瑜在她左边,姝姝在她右边。 在窗帘掀开的时候,她微垂下头,不敢看那男人现在是什么神色。 可小胖丫哭的凄惨,让她心中钝痛。 她将小姑娘揽在怀里,拿出帕子轻轻的给她擦着眼泪。 “别哭了,你爹看着呢。” “你再哭下去,王爷该不允许你出京了。” 许是这句话吓到了宛瑜,她果断闭了嘴,但那眼睛红彤彤的,依旧有泪水不断的从中滚出来。 常慧心抱着她,“好了,我们宛瑜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哭鼻子了,不然别人会笑话的。” “瑜儿听话,不要哭了。”肃王站在窗口,声音微哑的安抚着女儿,目光却灼灼的落在那温婉贤淑的妇人身上,一刻也舍不得挪开。 “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这次是个机会,你只管畅快的玩耍去。” “爹不在你身边,你多听婶婶的话,有什么想不通或解决不了的事,也找你婶婶拿主意。 “爹得了空便给你写信,你记得及时回信……” 常慧心看向被自己绞做一团的帕子,只当最后那句话不是对她说的。 男人炙热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依旧让她浑身都有被灼伤的痛觉。 但是,时间和距离会拉开人的感情,削弱人的思念,直至埋葬所有情愫。 现在分开也挺好,能够让他们都冷静冷静。 若是能经受住时间和空间的考量,许是她和这个男人真有结为夫妻的那一天;可若时过境迁,感情已逝,她也不会伤怀。 京郊十里亭中杨柳依依,长长的柳条伴着秋风在风中摇曳来去。 艳阳高照的秋日中,马铃叮叮当当,声音渐行渐远…… 第115章 巧了 马车走到乾州时,这段漫长的旅程才不过走了五分之一。 而此时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六天。 若是顺着运河乘船南下,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六天时间足够他们走一半行程,可走陆路,六天时间他们也不过走了三、四百里。 好在秋高气爽,又有至亲好友作伴,路上更是好吃的不断,几人一路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感觉倒是还好。 但还是有些烦闷的。 毕竟一路走来几乎都是相同的景色,即便早先觉得新鲜,现在也觉得无趣了。 况且现在的路况就这样,即便官道算是平坦的,马车的减震效果也不错,但坐久了浑身骨头疼,就好像七八十岁的老人一样,动一下骨头都会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这一日,进了乾州府城,马车在最大的客栈前停了下来。 赵灵姝和小胖丫一人一边扶着常慧心下车。 两人嘴巴没停,一直给常慧心灌迷魂汤。 “娘,咱们在乾州修整几日。” “婶婶,我骨头都快断了,再不让我好好休息,我以后怕是长不高了。” “听说过几天就是佛诞日,娘,大空寺供奉有佛骨舍利,这边的寺庙求神拜佛特别灵验,咱们过去给外祖父母求两道平安符。” “乾州这边的玉明酿味道还不错,我爹赞过好几次。咱们顺便买一些,拿去外祖家给外祖和几个舅舅尝尝鲜。” 两个丫头叽叽喳喳,常慧心在孩子们面前本来就没原则,此时更是被哄的晕头转向,一口就应下了小丫头们的请求。 两个丫头欢呼叫好,常慧心见状忍不住一笑。 罢了,本来行程就不赶,随孩子们玩去。 一路过来确实把他们拘束坏了,现在让他们散散也不错,不然她真担心走不到蕲州,两个丫头就累出一身病。 常慧心带着赵灵姝和小胖丫进了客栈。 许是因为庙会将近的缘故,客栈中人满为患。 不少商贾前来贩货,也有达官显贵跨州过来瞧热闹,更有书生学子与师长前来,了解世情民俗,增长阅历见识。 种种缘由之下,客栈中几乎没剩几间空房。 也好在肃王府的人,早就安排好了沿路食宿,店家早早将后边的小院收拾出一套来,如此,一行人才有了落脚的地方。 就说巧不巧,在一行人顺着小二指引,前去后边小院落脚时,他们途径的一个院子,大门突然被人从里边拉开。 门后的人在看见他们后,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没想到在这陌生地域,还能遇见这么多熟人,他一时间人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人看着有些傻乎乎。 小胖丫惊叫出声,“六哥,李二哥,你们两个怎么也在这里?你们不是奉……额,出京办事了么?” 李骋收敛住太过震惊的神色,笑着抹了一把脸,“我们就是来这里办事的。就说巧不巧,在这犄角旮旯还能碰见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去?大姑娘你这……” 李骋絮絮叨叨一通,随即恍然被赵灵姝与林宛瑜簇拥着的女人,应该是那位常夫人。他赶紧拱手见礼,“方才没将您认出来,还请您见谅。” 他身侧的秦孝章闻言也冲常慧心微微颔首。 常慧心听小胖丫喊了“六哥”“李二哥”,就知道眼前这两人,怕不是秦王殿下和承恩公府的二公子李骋。 且那日去温泉别院时,两边的马车一道堵在路中间,当时她也听到这两位要出京办差。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他们走到乾州还能碰见。 常慧心忙给秦王见礼,随后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两位,我们就住在你们隔壁的院子,暂时会在乾州留几天。六,六爷若有吩咐,只管让人传句话。” 常慧心始终记得秦王的大恩。 若非秦王相助,姝姝第一次去肃王府别院时,指不定就把命留下了。更有之后秦王帮助他们彻查此事,揪出了背后捣鬼的老夫人和洛思婉。 常慧心有恩必报,尤其是在涉及女儿的事情上,她更是报了一万分的虔诚。 因此那之后,继给肃王府送了一柄剑与一些贵重药材后,她也从自己的嫁妆中,另寻了贵重物件送去秦王府。 秦王倒是把礼收了,但区区薄礼,岂能表达尽她对秦王的谢意? 但秦王是陛下幼子,又得陛下宠爱,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频频让人往秦王府去,就怕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在京城时她心存忌讳,想做的事情不能做,但到了乾州,这边没几个认识他们的人。 常慧心想郑重的宴请秦王一番,已表达谢意。但她到底是妇孺,又已和离,她不知道那些提议由她说来,会不会冒犯到这位王爷。 斟酌权衡,那些话到底没说出口。 如此又说了几句话,因为秦王与李骋明显有要事要做,赵灵姝一行人就不耽搁他们的时间了。 不过目送走两人后,赵灵姝也忍不住感叹起缘分妙不可言。 这若是在京城,她心里指不定会说一声“晦气”,可到了乾州,那就成了缘分了。 几人在小院中安顿好,下午时便没出门,一起在院中修整。 不过不知道是这边本来的治安就不好,亦或是因为客栈的客人多,客人的素质良莠不齐,导致下午时不少人从他们门口经过,有意无意打探院子里住了什么人。 赵灵姝一行人出京后略微做了掩饰。 他们收起贵重衣物,只穿简单的常衫。但许是气质在哪儿搁着,又或者是他们的常衫,在他人眼中都无比贵重,而他们身上偶尔露出来的一两件配饰,更是价值连城;再或者是因为他们是三个女眷,且个顶个容貌不俗。他们明显引起了别人的觊觎之心。 具体缘由是什么,赵灵姝猜不到。但有三舅和肃王安排的人明里暗里守着,她也不觉得他们会被人冒犯了去。 因而,即便听到下人念叨这边的人不懂事,怕是存了坏心,赵灵姝也没在意,只优哉游哉的躺在床上,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下午睡了一下午,晚上就睡不着了。 好在佛诞日将近,乾州府城很重视这件事,最近就取消了宵禁。 如此,街道上人满为患,花灯簇簇明亮,各种摊贩挑着胆子或是在路边支着小摊儿,热情的吆喝着过往行人,过来观看或试吃。 赵灵姝与小胖丫一并走在街道上,看看这里,瞅瞅哪里,眼睛都有些不够用。 小胖丫嘴里啃着刚炒熟的板栗,一边念叨说,“该让婶婶一道过来的转转的,可惜婶婶不爱出门,宁愿呆在屋里看书写信,也不跟我们出来。” “那我娘不写信,写信的差事就要落到我头上。我是有些话痨,但我只爱动嘴巴,不爱动手。”赵灵姝一边嚼着驴打滚,一边不紧不慢的说,“我娘知道我喜欢偷懒,只能自己把事情接过去。若不然三舅迟迟接不到咱们的书信,该着急了。” “三舅就是爱操心,咱们身边跟着这么多人,还能出什么差错?再说了,我就不信三舅身边的人,会不给三舅汇报咱们的行程。” “可那些人写的,是他们写的。三舅知道归知道,可他肯定更想收到我娘的信件,证实我们确实好好的。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咱们走快点,看前边围着那么多人做什么,是不是在猜灯谜?” 还真是猜灯谜,那街道两边挂了许多各种样式的灯笼,灯笼上的谜题都与“佛”有关。有的是猜佛教传承,有的猜佛教名山,更有的猜各种佛具。 赵灵姝觉得有意思,也跟着猜了两个,倒都猜对了,她得了一盏金鱼灯,一盏八宝莲花灯。 这边的灯笼自然没有宫里赏下的精致,也没有京城贩卖的那些有新意。但贵在所有灯笼都充满童趣,让人看了心生喜爱。 小胖丫一个谜题都没猜中,气的从赵灵姝手中抢过一个金鱼灯笼。 赵灵姝干脆把另一个也给她,她自己拿着还嫌碍事。 可惜小胖丫才不要自己吃独食,硬要将那八宝莲花灯还给她。 两人你来我往时,赵灵姝猛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姑娘自重,我对姑娘无意,还望姑娘不要强人所难。” 秦王殿下坐在轮椅上,一张清冷的俊脸隐隐有发黑之相。他天潢贵胄出身,气质雍容华贵,绷着脸看人时,让人身上像是压了一座大山,若他再做出厌恶的表情,那模样更是神鬼莫近。 若是京城的贵女,此时早被秦王殿下吓哭了。 可站在秦孝章身边那位少女,穿一身红色劲装,头上梳了许多小辫,金玉珠花点缀在发顶,姑娘在娇俏可爱中还有些英姿飒爽,熟料那脾气却是蛮横无理。 就见那姑娘像是没看见秦孝章的冷脸,没听见他的拒绝之语一样,继续歪缠着他。 “你现在对我无意,不代表以后也对我无意。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等你和我接触的多了,你自然就会喜欢上我。” 秦王冷笑一声,对此嗤之以鼻。 姑娘似乎被挑衅到了,口不择言说,“我娘当初也是官家贵女出身,也我看不上我爹五大三粗,还是个混不吝的白丁。结果怎么样,现在还不是给我爹生儿育女、洗手作羹汤?” “你啊,就是好日子过多了,没受过什么罪。等你小命受到威胁,即便你对我无意,也只会欢喜我,对我摇尾乞怜。” 那姑娘后续又说了什么,赵灵姝没听清楚。 她拉着小胖丫赶紧避到了一处胡同里。 “好家伙,那人是谁啊,她竟想我六哥对她摇尾乞怜?她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是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 小胖丫很好的说出了赵灵姝的心声,赵灵姝此时也是满脑子震惊。 那姑娘到底是谁? 是天王老子的亲闺女,还是那位仙女神女下凡? 对秦王放狠话的人不少,但放这么狠的话的人,她敢保证,这姑娘绝对是头一份。 小胖丫挣开她姝姝姐姐的手,“我过去看看情况,要是事情不对,我好把六哥解救出来。” 赵灵姝在她转身要走时,一把有将她抓回来。“就你,还救你六哥?你当你六哥身边那些禁卫都是吃白饭的?对了,你六哥身边是不是没跟人?李骋呢,怎么他也不在?” 两人发现了华点,顿时都安静了。 片刻后,赵灵姝说,“先别过去帮倒忙,你六哥和那姑娘搅合在一块儿,怕是别的目的。” 小胖丫心有余悸,她差点坏了她六哥的大事。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回去还是继续逛街?” “回去。要是让你六哥知道,我们撞见他出卖色相办差,我们俩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小胖丫应了一声,抓住她姝姝姐姐的手,两人立马就往外走。 然而,他们俩才走到胡同口,就见刚才被他们议论的两位主人公,也正从远处走过来。 秦孝章脸依旧黑着,冷冽的面部线条此时更多了几分锋利。 他看看小胖丫,又看看赵灵姝,最终视线落在赵灵姝身上。 赵灵姝直觉不对,撒开脚丫子就想跑。 秦孝章却盯着她开口说,“姑娘再是强求我,此事也不成。我既对姑娘无意,又早已定亲。姑娘与其强人所难,不如另寻良人。” 那位穿着红色劲装的姑娘,身材娇小玲珑,那面容也是肉团团的。她大大的眼睛,白白的面皮,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看起来乖巧可爱。 但是,姑娘眸中的神色却非常不善。 她摸着腰间的匕首,恶狠狠的将赵灵姝和小胖丫打量一遍。最后,她确定赵灵姝就是那未婚妻,登时拔出冷森森的匕首逼过来。 “她是你未婚妻?既然是未婚妻,那就是没成亲。我杀了她,你就恢复了单身,到时候你再求娶我也是一样的。” 赵灵姝呵呵一笑,指尖挪动,将那姑娘手中的匕首推远了些。 “姑娘,杀人犯法啊。再说了,他都对你无意了,你还强求他做什么?强扭的瓜不甜啊姑娘。” “甜不甜我得先尝尝再说,许是我吃着吃着就甜了呢。若真不甜,到时候我把瓜捅了就是,总归不是什么大事。” 第116章 大空寺 那姑娘嘴里放着狠话,看着赵灵姝的眼神却有些惊奇。 “你胆子倒是大,竟然不怕我的匕首。”以往她看上了男人强抢,那些男人一看见她亮出武器,都吓得胆颤。可眼前这姑娘胆色却足,不仅不怕她,还能谈笑风生的将她的匕首推开,甚至还能不以为意的说教她。 红衣姑娘蹙起眉头。 她欣赏胆子大的人,但她不喜欢有人忤逆她。 这姑娘就看着赵灵姝说,“我不管你是不是他的未婚妻,总归这件亲事我不同意,你们俩现在就解除婚约。这个男人我看上了,我们过几天就成亲,你若识相,以后见到他就绕道走。不然,我手中的匕首可不是吃素的。” 赵灵姝赶紧为自己辩解,“我和他只是相识,别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说他是你的,他就是你的。只是这人骨头硬,脾气大,姑娘你若想把他驯服,怕是得花些时间和精力。这上面我也没什么好的建议给你,只希望你能早日达成所愿,心想事成。” 赵灵姝说完这些话,就和这姑娘辞别了。 这红衣姑娘许是觉得赵灵姝识相,许是当真欣赏她的好胆色,就让旁边围着的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都让开,给赵灵姝腾出一条走出去的豁口来。 赵灵姝再次道谢,然后拍拍屁股拉着小胖丫就走了。 都走出老远了,赵灵姝还能感觉到身后凌迟的目光,不由轻哼一声。 还想拉她下马,提前给她报酬了么? 若是提前给了她丰厚的报酬,她说不定还能配合他演场戏,现在么,谁奉陪谁傻逼。 距离那边很远了,赵灵姝的步伐终于慢了下来,小胖丫也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但是,才喘匀了气,小胖丫就急不可耐的说,“六哥……” “放心,你六哥那人就是个祸害,许是咱们都入土了,你六哥都还活的好好的。” “那倒是有可能,但是现在……” “别操些闲心,你六哥智多近妖,这世上就没你六哥搞不定的事儿。反倒是咱们俩,一个身娇体弱,一个脑子懵懂,咱们俩凑过去就是拖后腿的,还是离你六哥远远的。” 小胖丫条件反射再次点头,才刚点了一下,她就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 身娇体弱肯定是形容的她姝姝姐姐,那脑子懵懂岂不是说的是她? 说好听点叫脑子懵懂,其实不就是说她脑子不够数? 小胖丫生气了,“姐姐,你怎么埋汰人呢?” “有么?没有。”赵灵姝死不承认。 “就有!你就是在暗示我脑子不够数,说我不够机灵。” “那你说你机灵么?你六哥多能耐,他会为人所困?多傻!你六哥肯定是在做戏!咱们没你六哥那智商,玩不来那么多阴谋手段,那就离是非远一点。偏你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还想去营救你六哥,你说说你脑袋里都装的啥?” 她脑子里就装了“吃喝”两字。 为防姝姝姐姐说她是吃货,小胖丫再不敢狡辩了。 但她还是忧心她六哥。 六哥这次肯定是遇上麻烦了,要不然也不能为了脱身,说姝姝姐姐是他未婚妻。 她不能说六哥做的不对,但是,六哥再没征求姝姝姐姐同意到时候,就把姝姝姐姐拖下水,这事儿做得不厚道。 又想到六哥身边有禁卫还有暗卫,身边守的铁通一般。若六哥不愿意,那姑娘别说歪缠六哥了,怕是连走近六哥两步之内都办不到。 既然这是六哥的算计,他们还是别掺和了。 反正谁出事六哥都不会出事,他们还是少操些闲心。 两人说着话就回到了客栈中的小院。 小胖丫急着把刚才的经历和婶婶说一说,进了院子就一溜小跑往房间去。 赵灵姝紧随其后,一边快走一边叮嘱胖丫,“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别吓着我娘。” “我都知道,我心里也有数,姐姐我不用你提醒我。” “嘿,小丫头片子,还嫌弃我来了。” “婶婶,婶婶我们回来了。” 两人进了屋子,常慧心正在收拾桌上的信件。 许是没想到他们进来的这么快,常慧心有些手忙脚乱。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她陡然从旁边拿出一本书籍来,将她正前方几张信纸严严实实的盖住。 做完这件事,她才意识到这动作太突兀了,面上就露出心虚慌乱来。 赵灵姝看着那书籍,动动脚指头都知道,娘不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肯定和肃王有关。 娘在给肃王写回信? 是被迫无奈,还是心之所向? 赵灵姝只好奇了一下下,就将这事儿抛之脑后。她走到桌前,拿起另外几张晾着的信纸大概看了几眼。 其中有给三舅写的信,也有写给外祖父母的。 给三舅的自然是报平安的,给外祖父母的则是在请罪。 赵灵姝看了两眼就放下了,坐在旁边听胖丫和她娘说话。 胖丫已经将沿途看到的美景美食都说了,顺便还将他们给婶婶带来的小食摆出来,让她也尝尝可还适口。 末了提及巧遇秦王一事,还说秦王在与一个姑娘说话。 至于更多的,那姑娘土匪一样的性格,以及六哥借口姝姝姐姐是他未婚妻,想要趁机摆脱那姑娘的事情,小胖丫谨慎的没有说。 但也正因为她没说,倒是让常慧心误会了。 “秦王这是遇到意中人了?这可真是喜事一件。” 自从秦王回宫,皇后娘娘没少明里暗里张罗秦王相看一事。但神女有心,襄王无意。更甚者为了避免被相亲,秦王屡次避出皇宫。 可谁能想到呢,以前强摁着牛,牛不喝水。到了乾州,没人撮合了,秦王倒是迅速找到了合心意的姑娘。 常慧心轻叹,“可见是缘分到了,皇后娘娘若知晓此事,必定欢喜极了。” 小胖丫一脸欲言又止,“是,是这样么?” 常慧心笑着说,“那肯定的。为人父母的,都希望孩子生活顺遂,能得一意中人相伴左右。陛下与皇后恩爱甚笃,自然也是希望秦王夫妻缘深的。好在秦王运气不错,这就找到了心仪的姑娘。” 常慧心又说,“宫里二皇子与三皇子年前就会迎娶皇子妃。四皇子和五皇子的亲事,明年肯定也会定下来,说不定还会成亲。最迟后年秦王府也要迎来王妃,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 “姝姝,宛瑜,届时你们留意着点京城的消息,等到秦王成亲前,提醒我也给秦王送一份厚礼去。” 小胖丫磕磕绊绊,“送,送礼啊?” 赵灵姝则说,“送礼可以,但他要将欠我的书先还给我。” “你这孩子,秦王又不是欠东西不还。秦王说了的,让你去秦王府取,是你后边犯懒不想去。” “那还不是娘你不想我去,我这还不是顺着娘的心意,娘你怎么又觉得我不对了?” 这事儿最后也没掰扯明白,只能就这么算了。 很快到了休息时间,赵灵姝与胖丫躺在同一张床上,两人凑近了说着小话。 “姐姐,隔壁的院子至今没有动静,你说我六哥他们今晚是不是不回来了?” “那谁知道呢。真要好奇,明天天亮了你过去敲敲门,不久知道了。” “你说的有道理。”片刻后,胖丫又问,“姐姐,我六哥不会被人逼迫做上门女婿?” 赵灵姝由衷庆幸她现在没喝水也没吃饭,不得她肯定被呛死。 她六哥做人上门女婿? 谁敢啊! “你怎么会有这么想法?”赵灵姝摸着小胖丫的脑袋,“我都好奇你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姐姐觉得我想的不对么?可是今天那位红衣裳的姑娘好凶啊。她又凶又狠,身边还带着好些个大汉。我觉得她肯定是那家的独生女,被家里人精心养这么大用来撑门户的。现在到了婚嫁之年,她眼光好,一下就挑中了我六哥……” 赵灵姝觉得有理,但是,“比起上门女婿,我觉得你六哥怕是要做人的压寨夫君。” “什么压寨夫君?姐姐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在暗示,那红衣姑娘是什么匪徒?” 这么一说,小胖丫一激灵,直接给吓得坐直了身子。 对啊,那红衣女完全有可能是匪徒啊。 她刚才就觉得自己好像遗漏点啥,现在可算想起来了,那姑娘通身匪气啊。 她不仅随身带着武器,而且为了六哥恢复单身,就要杀了六哥的未婚妻;在说到强扭的瓜真不甜的时候,还说直接把瓜捅了;她甚至还想拿匕首划花姐姐的脸。 这么凶残的姑娘,岂会是一般人。 再加上那随身的几个大汉个顶个粗鄙,眼神谁比谁凶恶,那红衣姑娘肯定是匪徒没跑了。 意识到这一点,小胖丫更担心她六哥了。 六哥为了剿匪,牺牲大了。 小胖丫琢磨着怎么帮助她六哥时,赵灵姝一把将她摁倒,让她赶紧睡。 “人不大,操心的事儿不少,小心你以后长不高。快睡,再琢磨你也琢磨不出一朵花来,有什么事儿明天去找你爹安排的人求助。” “那也只能如此了。” 如此很快到了第二天,赵灵姝拗不过小胖丫,随她一道去了隔壁小院。 那院子门闭合着,也不知道里边有没有人。 要有人也是后半夜回来的,毕竟她和胖丫昨晚过了子时还没睡。 胖丫过去敲门,好一会儿后,里边才传来应门声。 一个小厮猛一下拉开大门,眼睛都没睁就张口抱怨,“不是说了不用你们准备早膳,我家公子什么时候起了,什么时候过去用膳,你们别白费功夫了。” 门外无声,小厮睁开眼一看,结果就见门外的是肃王府的姑娘和昌顺侯府的大姑娘。 他往自己脸上拍了一下,然后麻溜的回去喊人了。 赵灵姝和小胖丫在门外又等了一会儿,才等到李骋睡眼惺忪、哈欠连天的走过来。 李骋客套说,“都是下人没规矩,怎么能让两位在门外等着,快里边请。” 赵灵姝说,“别客套了,问你点事儿我们就走。” 小胖丫迫不及待开口说,“我六哥怎么了?是不是被人带走做压寨夫君了?” 李骋被呛的咳嗽两天,差点没把肥咳出来。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平静下来,整个人现在清醒的不得了。 “啥玩意儿,你说谁做压寨夫君?” 小胖丫就把昨天遇到六哥的事情说了说,末了还特别强调,那红衣姑娘长相是好看,就是忒凶了点。况且六哥明显不欢喜她,那能强人所难呢? 说完这些,小胖丫又试探着问,“六哥是要剿匪么?是要通过那姑娘打开个突破口,将人一网打尽么?是的话我就不操心了,若不是,那六哥身边的人怕是要好好查一查了!他们竟然把我六哥自己丢出来,他们却不知道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小胖丫义愤填膺,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反观赵灵姝,她一脸关爱弱智儿童的眼神,李骋则更是面容扭曲,好大一会儿功夫,都做不好表情管理。 最后,李骋实在应付不来管闲事的胖丫,只能借着尿盾一走了之。 两人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人,最后小胖丫一边诅咒李骋掉马桶,一边拉着赵灵姝回了院子。 因为这事儿没个结论,小胖丫心情很不爽利。 常慧心为转移她的注意力,就提议去大空寺拜佛。如此,小胖丫才打起精神,兴匆匆的跟着出门。 大空寺就在乾州城郊,距离乾州不过十里地左右的距离。 因为距城近,又供奉着佛骨舍利,里边的菩萨也灵验,大师更是有一把解签的好本事,就吸引得许多民众每月定期前来朝拜。 一路出城去,马车越来越多,等到了通往大空寺的道路上,马车更是挤挤挨挨,从头看不到尾。 马车磨磨蹭蹭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在距离大空寺两里地的地方停了下来。 再往里马车就不能通行了,里边不仅挤满了人,还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摊位。坐着滑竿过去还行,但马车驴车牛车等,进里边就会被堵死。 第117章 毛骨悚然 三人一道下了马车,又等后边会武的侍女跟上来,这才迈步往大空寺走去。 本来侍女还是跟在身后的,但来往的贩夫走卒太多了,有那二流子色胚看人颜色好,故意凑过来占便宜。没办法,最后就一个侍女带着一个女眷前行。 看着小胖丫的,自然是飞羽;护着赵灵姝的,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小姑娘,名字叫寒霜;常慧心身边则跟着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妇人。那妇人全身上下都很普通,属于丢在人堆里都找不回来那种,但手下功夫是真硬。 赵灵姝听小胖丫说过,飞羽都不是钱娘子的对手。人还没学会走路,就开始练功了。本就家学渊源,之后又拜了个好师傅,若非身上暗伤严重,也不会退下来。 至于从哪里退下来,钱娘子以前又具体是做什么的,连胖丫都不知道。 当然,赵灵姝也没寻根究底去打听就是了。 她不在乎那么多,只要这人能用,好用,忠心,其余都无关紧要。 有这三人护着,赵灵姝三人走的还算顺畅。 但大空寺处在山顶,从山脚爬上去足有两千多级台阶,这运动量不是有些大,是大的要人命。 又因为拜佛要虔诚,山道上的人俱都亲自走上去,连用滑竿的都没有,赵灵姝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只感觉好生绝望。 与她一样绝望的还有胖丫,她呼吸都是急促的,秋高气爽的季节,汗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掉,衣裳都湿了一片。 好不容易爬到半山腰,小胖丫实在撑不住了,一矮身直接蹲在了地上。 这会儿太阳也有些大,晒得人头晕眼花,让人只想躺在地上挺尸。 好在距离此处不远,恰好有个凉亭,尽管凉亭中现在有不少人在歇息,几人还是凑了过去。 凉亭中人多,坐的地方却少,有那心善的人看见他们过来,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给他们腾出点位置来。 位子不大,也仅够坐一个人,赵灵姝和小胖丫把常慧心摁坐在哪儿,剩下他们两个就没什么可讲究的了,摘了两把枯草往屁股底下一放,就坐在了常慧心膝前。 那给常慧心让座位的是位老夫人,她看见三人的动作,忍不住一笑。 “你这两个女儿可真是乖巧,也实在贴心。” 常慧心闻言笑了,她没纠正老夫人的话,只说,“姑娘家是会心疼人。” “可不是么。不像是家中的臭小子,跟你出个门还一说三推,恨不能让我老婆子跪下来求他。反倒是家中的小姑娘,又贴心又可人,说句话都暖人心。” 旁边又一位夫人听见了,笑着插话说,“姑娘家是娘的小棉袄,可儿子也不差。老太太你可不要埋怨儿子了,我刚才都看见了,你走到一半,后半程都是你那儿子把你背上来的。” “那是不假。”老太太笑了,“我家那小子嘴硬不会说好听话,人却实在。他不爱我出门,是因为我前两年骨头磕着了,养到现在还没好。孩子其实是个孝顺孩子,对我这当娘的也贴心铁肺……” 说着说着,就问到了家中几个儿孙上。 常慧心也被人问到了这个问题,含糊的说,“我家的是姑娘。” “两个姑娘啊?” “那得再要个儿子,没儿子死了没人摔盆,他两个姐姐出嫁了也没靠山。赶紧生个儿子啊,吃点药,让大夫好生调理调理,趁现在年轻,多生他几个。” 常慧心神色窘迫,面颊红了个透彻。 她坐不下去了,恰此刻赵灵姝和小胖丫都跳出来,说休息够了,于是常慧心带着两个小姑娘,迫不及待的离开了凉亭。 后半程对几人来说还是困难,但大门近在眼前,就像是吊在驴眼前的胡萝卜一样。几人强撑着,到底是赶在午膳前走进了大空寺。 来大空寺的行程,根本不在众人的安排之中,所以这边没提前预定厢房。 好在常慧心一过来就捐了大笔的香油钱,于是他们就有了歇息的小院。 到现在众人还没用午膳,等用了午膳,都半下午了。 那今天肯定是不能下山了,不然回到城里,怕是都半夜了。 几人决定在大空寺住一天。 时间上充裕了,一应行程就不赶了。 下午时休息,等到夜幕降临,上山拜佛的信徒下了山,留宿的客人也都回了院子修整,常慧心领着两个小姑娘出来了。 大殿是不能过去的,现在寺庙里的僧人都在做晚课。 密密麻麻的僧众跪在蒲团上,他们双手合十,嘴里念着他们听不懂的经文,又有一个年迈的方丈坐在最前方的位置,拨动着佛珠,敲着木鱼,场景那般肃穆。 几人轻手轻脚的从大殿前绕过,然后往旁边的殿宇走去。 旺盛的香火让寺庙中充斥着浓郁的檀香味儿,冷风一吹,檀香味儿四溢,最中间大鼎中的香灰飞腾,整个大空寺在此时俱是悲悯的气息。 赵灵姝说,“金光寺的香火也很盛,但是还是没有大空寺的香火旺盛。另外,两边拜佛的民众,来大空寺求拜的似乎更虔诚一些。” 金光寺算是京城名寺,但在金光寺之外,京城还有皇爵寺,还有明月庵。 不管是皇爵寺还是明月庵,都有其独到之处。 也兴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信徒分流。 反观乾州,就只有这一个大空寺颇具名声,求神拜佛的人全都涌过来,人可不就显得多了? 常慧心回答了这个问题,又说这边的人拜佛虔诚这件事。 “来这里的多是普通百姓,或喜或怒从不遮掩。京城的则多是达官显贵,都要个体面。” 潜意识是,并不存在谁更虔诚的问题,而是谁情绪更外放的问题。 百姓们嬉笑怒骂全都肆意,权贵人家则在乎体面和隐私,他们即便有再多心里波动,也不会表现出来。 如此,可不就显得这边的人虔诚,那边的人虚假? 此时三人恰好转到了观音菩萨殿。 菩萨殿里竟然有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在虔诚跪拜。 她双手合十,前身贴地,屁股则高高翘起,保持这个动作许久,妇人才起身,将一炷香插到前边足有磨盘那么大的香炉中。 这年轻的小媳妇旁边,还有个上了年纪的大娘,不知是她婆婆还是母亲。大娘说,“尽人事听天命,孩儿来了是缘分,不来,你们从外边抱养个回来养,也是一样的。” 小媳妇说,“可我还是想有个自己的孩儿……我也不舍得别人母子分离。” “可奇儿年纪不小了,他比你大了将近十多岁,今年都快四十了……” “无论如何,且让我再试一试。” 两人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大空寺的大师来。 这边有一位大师,尤其擅长解签算命。 大娘提议,“不如让大师看看你的子女宫,若你子女宫中有子女,你和奇儿就还能生,若不然,以后你也放自己一马,别再折腾了。” 小媳妇许久后应了一声“好。” 两人转身往外走,就看见了站在外边的常慧心三人。 能在菩萨殿前站着的,基本都是缺少子女的。大娘见常慧心身边有两个女儿相陪,直觉她没有儿子。 大娘热心,直接就上前来。“夫人一道去,这边解签的师父也擅长算命。您已经有了两个女儿,现在想必还缺个儿子,您也一道过去让大师看看。” 常慧心身躯紧绷,勉强一笑,“我们就不过去了,我们不用……” “夫人可是不知道地方在那里?听夫人的口音,像是从京城过来的。赶这么远的路过来,不去看看怎么成?夫人且随我来,我给你们带路。” 大娘拉着常慧心就往前走。 这大娘年迈瘦小,一把骨头看着也脆弱的很,可身上却有一把子力气。她人和善,说话也是轻声细语,让常慧心想拒绝她,都不好意思说重话,想挣开她,都担心会让大娘受伤。 加上她心中许是还有些别的念想,身后赵灵姝、胖丫与年轻的媳妇也凑在一起说上了话,现在离开好似更不妥,常慧心就这般僵着脸,被人拉到了解签的大师父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处小小的庙堂,大师父在清理着签筒中的签子。 闻听有脚步声过来,发须皆白的大师父佝偻着腰看过去。 等看到来人是几个或年长或年轻的女眷,大师父慢悠悠将擦干净的签子放回签筒中。 “施主可是来求签的?” 大娘替大家回答,“不求签,劳烦师父帮忙看看子女宫。” 继而,她唠唠叨叨的把自家的事情说了。 什么当初老家闹灾荒,一家子逃难去,那时候缺吃少喝,儿媳妇挺着个大肚子受了大罪。 孩子生在路上,因为营养不足,生下来就是个死胎。儿媳妇不知是太伤心,还是身子损伤太过,没多久就跟着去了。 家穷,娶不起第二个媳妇,好不容易这几年做了点小生意,家里起来了,就给儿子续了弦。 这年轻的媳妇,就是那奇儿的续弦。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儿子在逃难时伤了根本,亦或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夫妻俩成亲五年都没有喜信。如今眼看着儿子年近四十,再不生就生不出来了,家里才彻底急了。 大娘说,“您就帮我这儿媳看看她的子女宫。若是她命中有子女,我们就再看看大夫,若没有,我们也不折腾了。” 大师显然见多了这种事儿,当即招手让那年轻的媳妇过去。 年轻妇人白净的面庞上一片紧张,牙齿都要把嘴唇咬破了。 好在大师看过她的面相,又给她诊了脉,最后得出个已经有两月身孕的喜讯。 这惊喜太突然,让那对婆媳惊喜到失声。等确认这件事当真是真的,两人激动的落下泪来。 多年求子终于得偿所愿,大娘激动的要给大师磕头。 大师拦住了,又看向常慧心,“夫人也看子女宫?” 大娘激动的将常慧心推到大师跟前去,“对,这位夫人也看子女宫。她膝下有两个女儿,还想求个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赵灵姝和小胖丫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两人面上的神情都有些奇异。 给她娘\/婶婶看命中有没有儿子……有儿子的前提,难道不是得先有个夫君? 就在两人一脸神游天外时,常慧心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她莹润白皙的面颊陡然红了个彻底,整个人窘迫羞耻到极致。 “不,我不看。大娘,多谢您一番好意,我们还有事儿,这就先走一步。” 可惜大娘太热心,根本不允许常慧心临阵脱逃。 大娘是这么说的,“你还这么年轻,总要有点念想。姑娘家是好,但是有个儿子姑娘才有靠山不是?即便是为了你这两个女儿,也要再生个儿子。大师你快给这位夫人看看,她还不好意思上了。” 常慧心要走走不掉,想要转过头去,却见另一侧站着姝姝和宛瑜。 常慧心脸如火烧,姝姝,娘……” “反正来都来了,娘就让大师看看么。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我还有没有可能多几个弟妹。娘你快把脸侧过去,让大师好好给你看看。” 赵灵姝只是嘴上怂恿,小胖丫却跑到常慧心身后抱住了她的腰。 “婶婶,让大师看看么,万一还有弟弟和妹妹呢。” 大娘眼神奇异,“这姑娘是侄女,不是女儿啊。” 也就在大娘的絮叨中,大师苍茫的眼神落在了常慧心脸上。 他看了好一会儿,面上的表情始终不露一丝一毫,让旁边的人跟着揪心,大气都不敢出。 大娘也是觉得这气氛太沉重了,怕是情况不太好。为防常慧心失望,她打哈哈的说,“若没有儿子,有个闺女也是好的。给闺女招个赘婿,以后生的儿孙跟自家姓也是一样的……” 大师看过了常慧心,又将视线落在了赵灵姝身上。 “这是令爱?” 赵灵姝看着大师父。 看她干么?她又不需要看子女宫。 不知为何,赵灵姝此刻突然有一种被人看破的感觉。 她脑子一激灵,条件反射垂下头去。 不会,这老和尚不会真有两把刷子? 难道他连她另有来历都看出来了? 这一刻,赵灵姝毛骨悚然。 第118章 算命 来到这个封建时代这么长时间,赵灵姝第一次有了逃跑的冲动,更是第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 想当初赵仲樵往她院子里泼煤油,锁死门窗,想活活烧死他们母女俩,那时候火海滔天,命悬一线,她都没感觉到害怕。 而如今,只是被老和尚这么看着,赵灵姝便感觉心惊肉跳,背后汗毛倒竖。 这间小殿中光线并不好,只点燃了根蜡烛照明。 也因此,当赵灵姝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便没人能看清楚她面上的神色。 常慧心自然也没看见。 加上她此刻心中一团乱麻,更加注意不到姝姝的异样。 她说,“这确实是我的女儿,她还小,今年不过十四岁。” 常慧心说完话,见大师父苍茫慈悲的眼神,依旧直直的落在赵灵姝身上。她一颗心提起来,忐忑的问,“师父,可是我女儿有什么不妥?” 常慧心的不妥,只限于姝姝是不是后半生命运坎坷?亦或是姝姝命中是不是有什么大劫? 一想到这种要命的情况,常慧心方才的尴尬窘迫全都不翼而飞。 “大师,还请您帮忙解惑,我稍后再给寺庙添些香油钱。” 大师终于将视线转了回来,他枯瘦的面孔上,一双眸子慈悲悯然。“夫人不必如此。夫人往后积德行善即可,香油钱既给过,便不用再给了。” 大师父在常慧心的焦灼中,又看了一眼赵灵姝,这才说,“令爱人生虽有坎坷,但大多已经过去。往后余生,不说万事顺意,但也能逢凶化吉。夫人宽心,令爱福寿绵长,前程可期。” “当真如此?”常慧心激动的脸都有些红了,她攥住女儿的手,心中快慰至极。 有了大师这句判词,她再不用担心因为身份的落差,让姝姝觉得日子难熬。 大师亲口说了,姝姝福寿绵长、前程可期。 常慧心接连道,“这可真好,真好。” “不要说我了娘,我们过来又不是来给我算命的,是来看你的子女宫的,娘你不会把正事忘掉了?” 常慧心忙摆手,“娘就不看了。” “要看的,已经来了,就让大师看看又何妨?”赵灵姝看向大师。这位大师肯定看出了她乃异世之客,他看破却没说破,她记他的恩。 “大师,还要劳烦您帮我娘看看子女宫。” 大师微颔首,让常慧心往光源处站了站。他许是早就窥破了其中的奥秘,此时不过是又确定了一番,这才说,“夫人多子多福,膝下三子三女,乃大富大贵之人。” “三子三女”四个字一出,直接将常慧心砸的晕头转向。 她身子摇晃,都有些站不稳。面上的神色更是奇异至极,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再看赵灵姝和小胖丫,两人的面色也有些神异。 这老和尚若是胡说的且罢了,若是真窥破了天机,这岂不是说,她娘\/常婶婶福气都在后头? 两个小丫头俱都瞪大了眼,脑袋都不够用了。 也就是此时,那旁边的大娘惊喜的叫出声来。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了。大师亲口下的判词,那再是错不了了。夫人且回家好好调养,您那几个儿女都在投胎来的路上呢。” 在大娘一叠声的恭喜中,常慧心头脑总算清醒了些。 她常年背负着不能生的骂名,更是没少听老夫人和洛思潼,在背后骂她是不能生的母鸡。 虽然她心中有猜测,觉得应该不是她不能生,而是赵伯耕在巧娘那里吃了暗亏,连累的她生不出儿女来。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没有实际的证据来证明,那就做不得准。 也是因此,她既欢喜那个男人的靠近,又恐惧他的缠磨。 她既为他的提议心动,可心中更深处却控制不住的惶恐着,若她之后依旧无法生出孩子来,两人是不是依旧会成为一对怨侣? 她辗转反侧,心乱如麻,那些日子失眠多梦,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可如今,她竟然是能生的么? 常慧心眸中泛起水雾,整个人思绪飞到天外。 她都在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出了那小殿,只知道等再回过神来,之前遇到的那对婆媳已经距离他们甚远。 当婆婆的小心的搀扶着儿媳,两人说着即将到来的孩子,面上都是即将添丁的喜悦。 常慧心看着这一幕,一只手轻轻的放在肚子上。 突然,她听到姝姝说,“坏了。” “什么坏了姝姝姐姐?” “我娘能生的消息传出去,那就坏了。” “坏什么?能生总比不能生好。” 赵灵姝一脸深沉,“你还小,你不懂。” “我不懂,你解释给我听,我不就懂了么?” “那也是。” 然后,赵灵姝就说,“这边大师父的判词肯定会传到我外祖父母耳朵里。本来我娘和离,他们心疼我娘,说不定就把我们娘俩养在家里了。但是,现在大师说我娘命中还有其余子女,那我外祖父母知道了,不得抓紧时间给我娘安排相看啊。” 她娘都三十了,这个年纪很多人都做祖母了。她娘若不赶紧赶紧找个下家,之后能不能生的出来还是二话。 小胖丫没听明白她姝姝姐姐的暗示,毕竟她是个非常纯粹的小姑娘,她连孩子是怎么来的她都不知道。 但是,要生孩子,肯定得先成为夫妻,这事儿她是有概念的。 所以,婶婶要再嫁么? 这是好事儿啊! 但一想到婶婶若改嫁到别人家,做了人家的媳妇,她以后就不能总缠着婶婶了,小胖丫又很失望。 两个小姑娘小声的说着这些有的没的,常慧心听见了,却只能当听不见。 她现在还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怎么就昏了脑,让大师真看了她的子女宫。 这事儿传出去,谁还不知道她恨嫁? 虽然这是迟早的事情,但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很快会传到那个男人耳朵里,常慧心就忍不住身体发热,面颊滚烫。 一路回了小院,此时天已经很晚了。 三人洗漱过,俱都回房休息。 因为早起起的早,又劳累了大半天爬山,身体疲乏到极致,院子中连主带仆很快都进入梦乡中。 但是,这其中并不包括赵灵姝。 等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后,赵灵姝起身穿好衣裳,轻轻的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寒霜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姑娘,大晚上您不睡觉做什么去?” “我到了新地方有些睡不着,想去月下散散步。” 寒霜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空。 今天无星也无月,风倒是不小,呼呼的刮着,让人衣袂翩飞,隐有羽化成仙之感。 这天气,月下散步? 大姑娘您撒谎都不打草稿的么? 再来,一路走来,您那次在驿站休息不睡得死沉?现在说您到了新地方睡不好,您觉得我会信? 寒霜不信,但寒霜也没打算戳穿主子。 她微颔首,“既然您想出去走走,我陪您。” 大空寺随是名山古刹,但谁也不能说名山古刹中就不能藏污纳垢。况且还有信徒留宿,若是碰见些花心好色的,那多危险。 赵灵姝也想到了这一点,就点头说,“那你跟我一道出去转转。” 主仆两人走着走着,不知何时又走到了早先解签的大师父处。 此时早就入夜,周围几座大殿中烛火和长明灯还在闪烁,僧人却没有一个。 这小殿中也亮着烛火,除此外,竟还有人在此原地打坐。 仔细一看,可不就是那大师父。 赵灵姝看见人,就对寒霜说,“你去旁边转转,我与大师父说几句话。” 寒霜不想走,她接到的命令是要寸步不离的守着这位大姑娘。 但是她又想到了方才这位大师父的判词,她心里就忍不住揣测,大姑娘是不是想打听些与常夫人有关的,更仔细一些的事情。 常夫人与王爷是什么关系他们不知道,但肯定有关系就是了。 毕竟他们眼睛也不瞎,肃王府的暗卫隔三差五就偷偷给常夫人塞信件、送东西,别人不知情,他们却是知道的。 涉及到王爷,寒霜就不好留了。 但她也不能真的离开。 她就指了指不远处那株巨大的银杏树。 银杏树距离这边一百米左右,这距离不远不近,她听不清大姑娘和大师父的交谈,但是站在那个位置,她可以将两人看的清清楚楚。 寒霜说,“那我先去那边等您,您若有事,给我做个手势我就过来。” “好。” 打发走寒霜,赵灵姝不紧不慢的走进小殿。 听见她的脚步声,大师父睁开眼,随意指了指地上的一方蒲团,“过来坐。” 赵灵姝走过去,盘腿坐下。 “大师是特意留在这里等我么?对于我去而复返,您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施主心有挂念,必定会寻人解惑,贫僧可代为解释一二。” 赵灵姝点点头,“大师不愧为得道高僧。那您能猜到我心中在挂念谁?您又可知她如今身在何方?” 大师的面容依旧平和慈悯,苍茫的眼神却在袅袅香烟中,变得悠远晦涩。 “那人身在何方,施主该比贫僧更清楚。” 赵灵姝摇头,“我不清楚。若我清楚,何必来寻大师?大师,您行行好,告诉我答案可好?” 大师许久后道,“你来了,她必然是走了。” “走去哪里了?如今是死是活?我以后可能见到她?” 大师不疾不徐道,“彼此过好当下就是,见面乃是妄求。” 赵灵姝垂下首,心中涌上喜悦。 她奢望过“赵灵姝”去投胎了,也想过她是不是与她互换了身体,去了她的时代。 如今虽然她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能确定的是,她一定还活在三千世界中的某个地方。 这对于她来说,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个消息了。 赵灵姝舒了一口气,面上露出笑容来。 “多谢大师解惑。我还有一事,想要劳烦大师。” 大师不想搭理她,闭眼阖目,枯瘦的手掌不紧不慢的拨动着手上的珠串。 大师送客的意思很明白,但赵灵姝只当看不见。 她素会得寸进尺。 “大师说我娘命中三子三女,那三女之中,我们俩可是占据了两个席位?” 大师不说话,赵灵姝目光灼灼看着他。 许久后,赵灵姝道,“大师,我从皇爵寺给你弄几本佛经来,不知道你想要那几本?” 大师沉默了片刻,开口说,“她虽与你娘母女缘浅,却到底是你娘亲生。” 赵灵姝颔首,那她知道了。 “我娘的另外一女,可是方才随我们一道过来的那位小姑娘?” 大师蹙起眉头,到底是点了头,“虽不是亲生,却如亲生。” 赵灵姝欢喜的拍了一下巴掌,“意思是说,我娘若之后再成亲,会生下三个儿子?” 这个问题大师没有理会,他再次闭眼阖目,端坐在蒲团上默默念经。 赵灵姝其实还有几个问题想问的,比如她娘二婚对她来说是否是件好事?比如她这福寿绵长,是究竟能活到多大岁数?再比如,她前程可期,她的前程具体是什么? 可惜,天机不可泄露,大师不再被打动。 那怕是赵灵姝又搬出皇家的藏书,还说要从其中选出佛教圣典给大师,大师也充耳不闻。 赵灵姝没办法,只能站起身,冲大师行了个礼,拍拍屁股的离开了这里。 她来时心事重重,回去时却笑容满面。 寒霜即便没听清她与大师具体说了什么,但也猜到结果肯定是好的。 一时间,她就忍不住想,以后对待常夫人,要更恭敬一些。 这位说不定就是今后的主母,她先卖个好,总不会错。 天上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露出蔚蓝的夜幕,以及璀璨闪烁的满天星子。 赵灵姝吹着凉风,赏着美景,与身边的寒霜说,“大空寺是个好地方,我们在山上多住两天再回去。” 寒霜说,“这事儿您得和夫人说,奴婢做不了主。” “我娘肯定会答应的,她最宠我了。” “夫人是这样的,不过奴婢觉得,夫人可能也会因为今天的事情,选择明天就下山。” 第119章 到来 还真让寒霜说着了。 翌日常慧心不知道是转过了神,亦或是不想昨天的事继续发酵,就提起用过早膳后就下山。 对此赵灵姝是不大乐意的。 大空寺是好地方啊。 在这儿她得到了好几个好消息,这里就是个风水福地,在这里多呆两天养养身子多好。 况且佛诞日近在眼前,给外祖父母的平安符也没有求,若此时离去,白忙活一场。 有赵灵姝胡搅蛮缠,又有小胖丫在旁边敲边鼓,常慧心再次妥协。 但这一天常慧心许是觉得难为情,便再没有出门。 倒是赵灵姝,她带着小胖丫又将山上的许多佛殿转了个遍。 她还亲自去方丈那里,求了两枚开了光的平安符。 看见有年轻人进来给过世的长辈点长明灯,她也心动要不要给“赵灵姝”点一盏。 想想还是算了。 “赵灵姝”现在还活着,她点了长明灯她也收不到香火供奉。倒是有可能把她自己的异样暴露出来,有些得不偿失。 赵灵姝还带着胖丫去斋堂吃了素斋。 大空寺的素斋做的一般,清水白菜吃起来味同嚼蜡。但晚上这边的一道小葱拌豆腐却尤为好吃,就着这道小菜,赵灵姝和小胖丫一人能吃下一个馒头,还能喝上一大碗粥。 天黑又天亮,很快到了新的一天。 这一天常慧心做好了心理建设,从小院中走了出来。 她跟着僧人们做早课,又趁着赵灵姝和小胖丫不注意的时候,亲自去求了一枚平安符,而后与前来朝拜的信徒们,一道在斋堂捡黑豆。 黑豆是福豆,捡出来的黑豆要在佛诞日当天加盐蒸出来,这就是所谓的豆饭。 豆饭是赐福用的,佛诞日当天,山下的百姓都会跑到山上来,为的就是吃这一碗赐福消灾的豆饭。 等赵灵姝和小胖丫转了一个圈儿找到常慧心时,她都捡了一钵黑豆了,看样子还准备继续捡下去。 赵灵姝见状就挺无语的。 她娘捡黑豆时的表情太虔诚了,她真担心她娘捡着捡着,突然被佛祖感化,舍弃七情六欲,直接出家为尼。 这个想法死在太可怕了,她坚决不允许。 赵灵姝借口看见了熟人,把常慧心从斋堂拉了出去。 常慧心挺无奈的,“熟人就熟人,我们离京前,关系要好的都辞行过了。没有辞行的,便是无关紧要的,就是碰见了,你打声招呼就是,还用得着娘特意过来一趟?” 赵灵姝含糊的说,“娘,你不懂。” “我是不太懂,唉,姝姝,你碰见的熟人,是不是秦王殿下?” 赵灵姝瞪大眼,顺着她娘的视线看过去。 还真是秦孝章。 怎么哪里都能碰到他? 赵灵姝撇嘴时,常慧心已经絮叨上了。“我们出城时,应该往隔壁送个信的。毕竟我们还带着宛瑜,秦王称肃王为王叔,对宛瑜也多有疼爱,我们没说一声就把宛瑜带过来了,怕是秦王私下里没少担心。” 赵灵姝心说,那您可就想错了。 秦孝章消息灵通,哪里会不知道他们的去向。况且,他现在忙着应付那女土匪,怕是没空在乎胖丫身在何方。 正想着那红衣女匪,常慧心突然扯了扯赵灵姝的衣裳,“姝姝,那个穿红衣裳的姑娘,是不是你之前说的那位?她手里拿着一支签,应该是去我们之前去的那位大师父哪里求签去了……” 话说到这里,常慧心突然尴尬,赶紧闭了嘴。 但她该说的都已经说出了口,赵灵姝也已经看见了那从大师父处走出来的红衣女。 那姑娘依旧穿着一身红衣裳,只是这次衣裳下摆处挂着许多铃铛。 姑娘走起路来,铃铛叮铃作响。 说实话,那红衣姑娘长得美,铃铛声音也空灵清脆,但偶尔响一声还好,这一直叮叮铃铃响,赵灵姝听着就头疼。 不止她头疼,秦孝章也是头疼的。 没见秦王殿下那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了。 许是赵灵姝的目光太有存在感,坐在轮椅上的秦孝章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好似没认出她,但很快,他的视线又转回来,直接落在她身上。 秦孝章启唇,不知道想说什么。 赵灵姝一把拉住她娘,顺便给她娘转了个身。 “秦王是隐藏着身份,与那姑娘接触的,娘我们离远点,别坏了殿下的好事儿。” 小胖丫屁颠屁颠跟上来,却不放心的一而再回头看她六哥。 她想解救六哥出苦海,但她又害怕自己太蠢,帮不上忙反倒添乱。 所以还是跟着姝姝姐姐离开,真若是需要他们帮忙,六哥肯定会让人传话的。 三人很快离开现场,秦孝章的视线也收了回来。 那红衣姑娘也看见了几人的背影,眼珠子一转就笑了,“是那天晚上那两个姑娘?看这模样,他们是真和你不熟。明明看见你了,却连个招呼都不和你打。李章,你这怎么混的啊。” 堂堂大秦六皇子秦王殿下,为了铲除运河两岸的水匪,不得不匿名南下。 可惜,他乘坐的行船,才刚进入乾州地界,就被水匪打劫了。 秦王以猎物的形态出现,等到了土匪手里,就成了与没落官宦世家的公子哥李章。 李章身体残疾,不能出仕,因身体的缘故他不受家里人待见,性情刻薄不讨喜。 但性格不讨喜,脸讨喜就成。 他这张脸,可真是越看越好看,即便是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红衣姑娘直勾勾的看了李章好一会儿,这才冲他晃了晃手中的签子。 “忒,下下签。那老和尚给我解签,说什么乘云行泥,栖宿不同,乱七八糟的,反正是说我俩没好结果。我才不信他!” 这姑娘冷然一笑,“我把他那签筒抢过来,把里边的签子全都倒出来看,结果上百根签子,里边总共就三支上上签。” 这事儿这姑娘可太熟了,以往老家那些寺庙里没少出这些鬼蜮伎俩。为的就是让你多捐香油钱,好给你转运。 可惜这次他们碰到她这个懂行的,她没掀了他们的佛殿,都是因为这边人多口杂,她不想暴露身份引人注目。若是放在往日,这寺庙大大小小的秃驴谁都别想跑。 姑娘意兴阑珊,瞅一眼李章,“我才不管什么天定不天定,总归你是我看上了,这辈子就别想跑出去我的手掌心……” 这边又发生了什么,赵灵姝没在意,也没闲心去关注。 在她娘去屋里更衣时,赵灵姝与小胖丫凑在了一块儿。 “你六哥舍身伺魔,绝对是个谋个大的。” 胖丫说,“这还用你说么姐姐,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行,就你聪明。” “姐姐你好好说话,不要讽刺我。” “我哪有讽刺,我明明就在好好说话。” 两人拌了几句嘴,赵灵姝说起了正事,“你六哥连色相都出卖了,这次的事情肯定攸关重大。胖丫,我们就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真凑上去还得添乱。所以,为防耽搁了你六哥办差,这段时间咱们看见你六哥就躲得远远的。行么?” 胖丫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被赵灵姝如此提点,赶紧点了头,“我都听姐姐的。” 如此,时间很快就到了佛诞日当天。 这一天大空寺热闹空前,从天光混沌时开始,山下就涌来一波又一波讨豆饭的百姓。 常慧心去斋堂给僧人们帮忙,将蒸好的豆饭一勺勺挖出放在洗干净的粽叶中,然后包好一份份分发出去。 她忙得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自然也就无暇顾及赵灵姝和小胖丫。 好在赵灵姝两人身边,都有专人明里暗里跟着,也着实不需要常慧心关心,常慧心便愈发静下心来做事。 今天的大空寺尤其热闹,甚至有小贩挑着香火在山上贩卖。更有妇人提着一个篮子,篮中装着布鞋、针线、糖果,一切百姓们可以用到的东西,看能不能趁机卖给谁。 寺里的僧人见状,也不出面驱赶。只叮嘱这些人不许大声喧哗,便不再理会。 赵灵姝和小胖丫买了一份农家自己做的麦芽糖,又买了几个大娘篮子里的晚桃。 这桃子是大娘在山上摘的。如今桃园和百姓家的桃子,早就过了季。这株桃树长在深山,因为那山地势高的缘故,桃子成熟的晚,如今吃正适口。 许是经过一番霜寒,桃子比正季的桃子汁水更甜美。赵灵姝和小胖丫吃的开心,便又将妇人篮子里剩余的那些都买了下来。 山上热闹,山下更热闹。 有百姓自发庆祝佛诞,不仅请了戏班子,杂技班子,甚至还有舞龙舞狮和放烟花。 烟花要等晚上才有的看,但现在山下已经都是敲锣打鼓的声音,只要一听就让人知道,那里必定热闹极了。 赵灵姝有些意动,想过去凑热闹。 小胖丫一边意动一边怕,“这种时候,应该很容易出事?” “但我们身边跟着寒霜几个,只要我们不乱跑,应该就出不了大事。” “那咱们下去瞧瞧?” “可以。” “那下去后,我们还上来么?” 这是个问题,这个问题直接把赵灵姝问住了。 一想到那两千多级台阶,赵灵姝打从心底里发憷。最后她说,“我们就不上来了。回头让人和我娘说一声,我们今天在山脚下等她,咱们今天就回城。” 小胖丫拍手,“我也是这样想的。” 两个丫头商商量量,就在没经过长辈的同意下,带着几个下人下了山。 这边的事情很快被人送到常慧心耳朵里,常慧心知道后自然忧心无比,但想到两人身边跟了不少人,她又略略放心下来。 但许是挂念着两个小姑娘,常慧心做事就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次该往粽叶中放豆饭的,她却直接将盛饭的勺子放在里边,惹得几位过来帮忙的夫人俱都笑的停不下来。 常慧心窘迫,也着实心中不安,她到底是没在斋堂这边久留。与管事的僧人打了个招呼后,就先一步离开了。 本欲跟着下山,亲自去看着两个姑娘的,但常慧心才换好衣衫,正在让燕儿给她梳头发,外边就传来男子沉重的脚步声。 这边是寺庙,是捐了香油钱的信客借宿的地方。院子分给了他们,只能由他们暂住。这是哪个不懂事的闯进来了? 常慧心心中不悦,与此同时,她心跳加快,总觉得这脚步声莫名熟悉。 她喊了一声“钱娘子”,“是谁过来了?” 钱娘子还没说话,房门倒是先一步被人一把从外边推开。 绚烂的日头落在男人矫健的身体上,男人的面容隐匿在光圈中,整个人似在发着圣光。 他看着突然站起,一脸惊慌的明艳夫人,眸色一暗,说话的声音低沉,“我动作太过鲁莽,吓着夫人了么?” 燕儿看清楚来人,忙不迭的行礼,然后茫然的在屋内站了片刻,最后看见王爷摆了摆手,她来不及多想,忙不迭跑了出去。 等房门被男人从里边关严,他转过身看向她,常慧心这才从不可思议中回过神来。 “你,你怎么过来了?” “夫人难道不想我过来?” 男人微挑起眉,看着神色恍惚的妇人,他不再忍耐,大步走了过来。 走到距离妇人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脚,肃王伸出手,轻轻地摸向常慧心的发丝。 她头发梳了一半,上边的发型已经完成,下边的头发还垂落在肩膀后背。 这个发型,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梳的。可等将后边那一半长发挽成发髻,姑娘也就成了夫人。 肃王的眼神突然变得暗沉起来,他挑起她的一缕发丝,送到鼻尖轻嗅着。 那发丝上的幽香与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只是这么闻着,便让他身子发紧,有了冲动。 肃王再难忍受,一个用力,将眼前的女人狠狠的搂在了怀里。 “夫人没良心,出京这几日竟一封书信也不给我送。夫人不念着我,我却昼夜念着夫人,一刻不能忘。” 第120章 大冤种 一眼望不到头的山道上,赵灵姝眨眼之间,便觉得似有熟人从眼前一闪而过。 可等她回过神四处去看,山道上却到处都是她不认识的人。 小胖丫见赵灵姝瞅来瞅去,好奇的问她,“姐姐,你在找什么?这边有野兔么?” 赵灵姝无语,“你就惦记着吃。什么野兔,我好像看见你爹了。” “我爹?”胖丫嘴巴长大,觉得她姝姝姐姐肯定是眼睛花了。 “我爹现在在京郊大营,他才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那万一呢?” “没有万一。” “你六哥都来乾州了,怎么你爹就不能来,万一你爹是来支援你六哥的呢?” 这话落音,两人面面相觑,许久后,胖丫凑近了赵灵姝,“姐姐,你确定你真看见我爹了。” “不确定。” “那我们四处找找?” “去哪里找?”这句话脱口而出,赵灵姝想立马返回大空寺的那个小院。 若刚才她没眼花,若刚才她看到的那个人,当真就是肃王。那现在肃王肯定在院子里守株待她娘…… 算了,现在回去也没意思,她还是不要阻拦她娘的姻缘了。 “走了,快下山去。一会儿山下的人更多,我们相看热闹都看不上。” “好好好,这就走……” 两个姑娘手牵着手,逆着人流往下走。 很快他们又来到了半山腰的凉亭,又半个时辰,他们总算是回到了山脚下。 彼时山脚下人声嘈杂,社戏的热闹与舞龙舞狮的惊险吸引了百姓的注意力,又有踩高跷的队伍走过,老伯拿着火把表演喷火,更有小贩挑着担子贩卖各种吃的喝的玩意,热闹的赵灵姝和小胖丫四只眼睛都看不过来。 两人钻进人堆里,玩的热火朝天,也就把山上的那摊子事儿忘的一干二净。 而此时小院中的厢房中,肃王略微解了相思之苦,这才抱着颤个不停的常慧心咬着耳朵说,“这就是对夫人的惩罚,夫人要记住了我今天对你做的事儿,下次若还不给我回信,且不要怪我更过分。” 常慧心身子软做一团,眸中沁出水雾来。明明他的手已经挪走,可那粗粝的手指所带来的磨人的感觉,依旧让她战栗欲死。 常慧心摇着头为自己辩解,“我给你写了回信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让人送出去。” “夫人惯会哄我。我在你身边留了这许多人,你若真写了信,随时可支使他们将信件送给我。可我苦等多日,一封书信也未接到。” “那是因为,因为我赶路太累了。” “可夫人接连往京城送了两封信,往蕲州也去了一封信。给夫人的至亲写信,夫人不觉得累,倒是给我写信,夫人就累的抬不起手指了么?” 男人的眸光变得危险,深邃的眸子落在常慧心身上,似要将她整个人吞进去。 他哑着声音,一字一句说,“夫人如此懈怠,我是真想让夫人尝尝,累的起不来身,写不成信的感觉。” 常慧心面色赤红,听懂了他话语中的暗示。一时间她不仅身子发颤,就连眼皮都颤巍巍的。那眼睫就像是一只扑翅欲飞的蝴蝶,可终究是因为风暴太盛,没有飞过那边潮湿的湖泊。 常慧心没在辩解,也不再说话。她放软的了身子任由男人搂着抱着,做足了听话的模样。 肃王狠狠的在她身上揉了几把,又钳住她的下颌和后脑,狠狠吻了下来。 这一吻许久才停,勉强算是解了点馋。 看她大口大口的喘息,面上都是糜艳的潮红,男人总算满意了,憋在胸口那些郁气,总算是消了大半。 他又咬着常慧心的耳朵,说了许多话,亦或是“提点”,亦或威逼利诱,磨的常慧心答应今后每两日就要写一封书信来,顺便把之前的那些书信也给他。 常慧心不想给。 因为那些书信写的简单至极,每封信都不超过一页纸,每页纸张最多行字。 以前这男人远在京城,她就是敷衍一些,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可如今他就在身侧,常慧心已经能预料到,男人看了书信后,必定会再次将她惩罚一番。 可惜,胳膊拗不过大腿,那些信件到底是送到了肃王手中。 常慧心借口去恭房,赶紧撤了出来。 可去了恭房,她又觉得时间难熬。 她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是选择早死早超生,还是等他过来揪人……常慧心又磨蹭了许久,最终选择主动认错。 可等她回了房间,却听见房间中传来说话声。 是钱娘子在与肃王说话,两人的声音很低,她听不清阿门具体说了什么。 常慧心不想去打扰他们,便在小院中走了一圈。 又片刻,钱娘子从屋内退出,冲常慧心微颔首,“夫人,奴婢去看看午膳好了没有。” “好。” 钱娘子离开后,肃王随即就从屋内走了出来。 他前置了常慧心的手,垂首问她,“回来了怎么不进去?” “你们在说话。” “没有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肃王想到什么,忽而一笑,“我听钱娘子说,你们来到大空寺的第一晚,就去算命了。” 算命两字一出,常慧心面上陡然露出窘迫了。 她知道这件事瞒不过他,可她从没想过他非当面打趣她。 这件事本就让她难堪羞愧,男人偏又当着她的面问出来,就像是在拷问她的真心,拷问她难得真的不想嫁给他么? 这太让人难堪了,常慧心眼眶一下就窘迫的红了起来,人也变得心乱如麻,六神无主。 “钱娘子说,那大师在乾州颇有名声,只他也挑人,并不是所有人过去他都给看。夫人若有闲暇,不妨陪我去一趟,这等深谙命理之数的僧人,我也颇为敬仰。” “你,你不看我的书信了么?” “已经看完了。”肃王轻笑,“夫人敷衍了事,我看了很是失望。但夫人心中有我,又让我暗生欢喜。我这人素来好哄,只要夫人对我释放出一些欢喜我的信号,便足以让我将其余一些不快,全都迅速遗忘掉。” 两人走出小院,手牵着手走在旭日天光之下。 常慧心是察觉到旁人的视线时,才意识到两人手还牵在一起。她当即心慌,用力要将手挣出去。 肃王却没松开她,反而手掌挪动,与她十指相扣。 “今日人多,为防我与夫人走散,还请夫人牵好我的手。夫人对周边熟悉,我却觉陌生的很。唯愿夫人看好了我,别让我被人挤跑。” 常慧心被噎住了,许久后才红着脸说,“你行军打仗,看方向辨位置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宛瑜之前就曾说过,你曾带着千人的队伍深入荒漠,最后斩敌首三千大胜而归。区区一个大空寺,你岂会迷路,你就会逗我开心。” “那夫人开心了么?若是开心了,我这装傻充愣也算值得了。”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很远。 明明两人穿着都算普通,言行举止也不算出格,可不知是因为他们容貌太胜,亦或是气质过分出挑,一路走来,引来周边不少人回头观看的目光。 李骋今天也来了大空寺。 他是来给秦王算姻缘的。 秦王被那女土匪带走,眼瞅着成亲的吉日都定了下来,李骋唯恐堂堂大秦的秦王殿下,真的做了土匪的压寨夫君……不能想,那画面太美,一想他就觉得脖子和头要分家,即将大祸临头。 为此李骋在得知这边的寺庙很灵验后,狗狗祟祟的带着下人过来了。 他原想寻那大师给算一算,熟料还没走到算命解签的那个大师跟前,他就先看见了两个容貌格外出挑的男女。 女人娴雅端庄,男人英武威严,两人都是好相貌,最重要的事,看着眼熟。 突然李骋倒吸一口凉气,他直直的盯着那边的两人,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最后,他还是不敢相信他所看到的画面是真的,就一把拉过他身后的小厮,“你瞧瞧,那边那两人熟悉么?” 小厮觉得莫名其妙,可看见那两人究竟是谁,以及他们牵在一起的手后,小厮头都大了。 “二爷,你是我祖宗。二爷你能别坑我么?这画面是我这狗眼能看的么?这我回头不得被灭口么?二爷我伺候你也用心用力,你怎么能这么害我呢?” 确认了! 那边那两人就是肃王和常夫人。 李骋心死了,突然又心活了。 这种大事,赵灵姝知道么?林宛瑜知道么? 他们肯定都不知道,而他,说不定是第一个撞破此事的人! 也怪不得肃王会将独女“寄样”在常家,也怪不得常家要做宫里的生意,肃王就明里暗里的撑腰,感情肃王是看上常夫人了! 等等! 肃王是啥时候看上的常夫人? 是常夫人与赵伯耕和离之前,还是与赵伯耕和离之后?常夫人与赵伯耕和离的原因,难道真的是因为连翘那个外室,而不是因为赵伯耕发现了常夫人与肃王的女干情,迫于肃王威逼,不得不成全他们? 到底是赵伯耕背叛了常夫人,还是常夫人给赵伯耕戴了绿帽子? 李骋狠狠的给了自己一耳光。 常夫人温婉娴雅,只看气质就知道是个贤惠持家的女人。她怎么会在婚内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肯定是和离之后才和肃王看对眼的。 常夫人肯定是清白的,但是肃王…… 李骋抬头看向肃王,结果就见那位王爷眼神正好从他身上扫过。 他绝对看见他了! 那眼神危险的李骋想要原地自爆逃生了。 李骋讪讪的笑,冲肃王拱手,他真的啥也没看见,他发誓! 肃王的眼神收回来,从新落在常慧心身上。 李骋死里逃生,一猫腰就要逃走。可他还没转过身,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来人一脸冷漠的拱了拱手,“二公子,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什么王爷?这穷乡僻壤怎么会有王爷?你们别想冒充王府的人骗我,我才不上你们的当。” 男人看了李骋好一会儿,直到李骋面色发僵,嘴唇发白,他才微颔首说,“二公子记住您说过的话,之后若是传出些流言蜚语……” “不会,我保准我会。我这张嘴严的很,我保证我什么话都不会说。” “如此,二公子先离开这里。” 李骋跑了。 跑的特别特别快,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样。 他的小厮跟在他身后,主仆俩一路小跑下了山,中间连停一下都不敢停。 也是巧了,刚到山下,他们就看到被人流挤过来的赵灵姝和小胖丫。 他们两个是去看社戏的,可舞龙舞狮的队伍过来了,他们直接被人流挤了回来。 胖丫直接被人推到李骋怀里,李骋抱住了她,自己却磕到了旁边的摊子上。 那摊子是用木板搭的,木板棱角分明,磕到他的后腰,简直要把他腰子划出来了。 李骋唉唉叫疼,胖丫认出是他后,愧疚挤了。 她赶紧扶起李骋,要将他往医馆送。 可外边人挤人,连个缝隙都没有,现在想从这里出去,除非长了翅膀从上边飞。 李骋摆摆手,“算了,一时半会死不了。” 他心里却后悔极了。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刚才差点死在当爹的手里,现在又差点死在他闺女手上,他和肃王府是犯冲。 “死不了就快点起来,这边人这么多,一会儿出个踩踏事故,保准你是第一个死的。” 李骋闻言看向赵大姑娘,他想说,他才救了他们,他们就不用这么刻薄了? 但转而一想,赵大姑娘也挺可怜的。 她肯定没想到,就在她带着胖丫出来耍时,胖丫她爹把她娘勾到手了! 说起来,赵大姑娘才是天下第一号大冤种。 既帮人带孩子,还要赔个娘进去,肃王府不仅是他的克星,还是赵大姑娘的克星! 这一刻,李骋心中升起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有心提醒一下大姑娘,别只顾着给人带孩子了,你“后院”失火了。但想想肃王府的人说不定还在他身后盯着,就等着他将消息漏出去,好没有负担的结果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李骋身子一抖,啥话也不敢说了。 第121章 蠢货 李骋嘴上什么都没说,可他那双眼睛,却把什么都说了。 他眸中的情绪太复杂,让赵灵姝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能。 赵灵姝很快意识到,李骋发现了一个大秘密,且那个秘密和她有关。但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李骋不能将那个秘密告诉她…… 会是什么秘密呢? 既和她有关,又危及李骋的性命…… 赵灵姝这辈子不能对人言之事很少,唯独一桩就是她的来历。这件事她捂的死死的,保证谁也看不出来。既不是这件事,那能是什么? 赵灵姝眼珠子一转,问李骋,“你刚从那里来,是才从山上下来么?” 李骋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一边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没有戒备的点头说,“对啊。我刚从山上下来就遇见了你们,你说巧不巧?” “那你在山上有看到我娘么?”赵灵姝很自然的说,“我娘应该在斋堂包豆饭。豆饭是什么你知道么?就是赐福消灾用的饭团。我娘闲着无事,去斋堂给人帮忙了。” 李骋磕磕巴巴说话,眼睛却看都不敢看赵灵姝一下。 “没,没见着常夫人。我刚到上山就想起一件要事,就马不停蹄从山上下来了。” 小胖丫没听出这段话有什么不对。 她抓住了重点,“你接连山上下山,腿没跑断么?你可真厉害,我和姝姝姐姐下山一趟就累个半死。” “一,一般。” 赵灵姝将视线从李骋身上挪开,忍不住撇了撇嘴。 她敢肯定,李骋绝对遇见她娘和肃王了。 这种撞破了一个大秘密,生恐被灭口,偏又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傲感,不出意外,李骋绝对是窥破她娘和肃王的私那啥情了。 啧,感情她方才没眼花,还真是肃王过来了。 这可真够急切的,连亲生女儿都懒得搭理,就直奔她娘去了,这么看,她娘还有点红颜祸水的潜质。 呸呸呸,她娘是正儿八经的良家美妇,才不是什么红颜祸水! 鉴于现场太乱,日头也太热,几人商商量量就找个茶棚坐着了。 等坐在茶棚处喝了一盏茶,又见人流都往西边过去了,三人才起身,一路往人少的地方逛过去。 赵灵姝和胖丫走在前边,李骋则屁颠屁颠的跟在两人身后。 胖丫纳罕的看着他,“你不是说你有要事要忙?那你办事去啊,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李骋叹气,“我那件事突然不急了,关键我急也没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谁也管不着……” 胖丫转过头和赵灵姝说,“神神鬼鬼的,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听不懂就别管他,谁知道他发什么神经。” “唉,大姑娘我劝你口下留情。我这也没得罪你啊,你怎么人身攻击上了。” “因为看见你就烦。” “我又怎么烦你们了?” 最后李骋还是留了下来,不白留,他充当了一回金主,主动给两人付账,顺便帮他们拿东西。 赵灵姝和胖丫在庙会上转了一大圈,买了七巧板,木簪子,配色和做工都非常出挑的络子、荷包、手帕,另外还买了两个陶瓷娃娃,一个根雕的寿星,再就是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吃的喝的东西。 这些东西不仅把李骋手里塞的满满当当,就连李骋的小厮都没能逃过一劫。 眼瞅着胖丫又买了两个精美的桃心发饰,没地方放,想直接夹在他头发里,李骋崩溃了。 “你要是敢把这东西弄我头上,我就跟你们俩绝交。”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老天要这么惩罚我。” “天杀的,我和你们肃王府犯冲是?” 胖丫鼓了鼓腮帮子,将嘴里的点心嚼碎了咽下去,这才和李骋说,“怎么就提上肃王府了?肃王府就我爹和我两个人,我惹你了,我爹又没惹你,你怎么还把我爹带上了。李骋,你太过分了。” 李骋眼前一黑,真想一脑袋栽地上去。 是他过分么? 明明是他们父女俩过分! 当爹的想要他小命,当闺女直接付出行动。 他是上辈子挖了肃王府的祖坟么,这辈子要被这对父女这么作践! 被作践的李骋赶还赶不走,死皮赖脸非要和两人呆在一起。 不管是逛庙会,还是去小摊子上吃凉面和馄饨,李二爷明明脸上都是嫌弃,可吃饭的动作却比谁都快。 半下午时,人流开始减少。 赵灵姝和胖丫逛到这会儿,体力也有些不支了。 他们找了个树荫坐下,一边吃葡萄味儿的冷圆子,一边说话。 “婶婶什么时候下来?” “那谁知道呢。” “我好累,还好困,我现在就想要张床,好躺下睡一觉。” “大白天做什么美梦?床没有,草坪倒是有一块儿。只要你不怕里边的蚂蚱和蚂蚁,你往后一躺睡就是。” 这话不是赵灵姝说的,是李骋说的。 若是赵灵姝给出的建议,胖丫高低得试试,说不定还会说她姝姝姐姐有情调。 可这话是从李骋嘴里跑出来的,胖丫就不乐意了。 经过刚才那事儿,她单方面宣布和李骋结仇。当下就皱着眉苦大仇深看着他,“你想谋害我,我才不上你的当。” 李骋一整个无语,“祖宗,我还谋害你,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你爹还在呢……” “我爹在京城,天高皇帝远。” “……对。但肃王威名赫赫,我一想起他的战功就心生敬畏。你是她的闺女,我那敢欺负你?” “这还差不多。” 两人就这么又和好了。 几人实在没力气折腾了,就找个人往大空寺去一趟。 现在天已经晚了,若这时候还不下山,等下人都挤在一起,路更难走。 几人或躺或坐或倚着树休息,结果等来等去,好不容易把飞羽等回来,可飞羽带回来的消息不知是好是坏。 “王,夫人说了,稍晚些方丈大师会亲自讲经,夫人想听一段经,等明日再回去。” 赵灵姝和胖丫同时“啊”出声。 “那岂不是说,我们俩还要回山上?” 飞羽呵呵笑,“那倒不用,夫人说了,让我们先护送两位姑娘回客栈就是。” 胖丫闻言,立马露出不安的表情,飞羽说,“姑娘别慌,稍后金嬷嬷和刘嬷嬷也会下来。两位嬷嬷陪我们一起回去,还有我和寒霜等人在旁边护持,不会出事的。” 胖丫强词夺理,“我不担心我和姝姝姐姐,我主要是担心婶婶……” “那姑娘更没必要担心了,常夫人身边有钱娘子,还有别的武功高强的人,奴婢和您保证,常夫人什么事儿都不会出。” 胖丫被飞羽说服了。 赵灵姝看着飞羽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什么事儿都不会出,这保证飞羽你怎么敢给出的? 你主子是个男人啊! 一个男人与自己肖想已久的女人同床共枕,她娘确定什么事儿都不会出么? 但是,万一呢? 毕竟还在寺庙里,许是肃王会心存顾忌?即便肃王不顾忌,她娘也绝不会允许肃王乱来。 脑袋里转过这些想法,赵灵姝又很快将这些东西丢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想管也管不住。 再说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她的大腿还没肃王的胳膊粗,算了,算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有了赵灵姝发话,一行人这就整整衣衫,出了树荫,等来了刘嬷嬷和金嬷嬷,几人一道踏上了来接人的马车。 李骋与他们一起回城,他借口一个人坐马车太无聊,硬是挤到了他们马车上。 看在他今天表现还算不错的份儿上,赵灵姝和胖丫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骋倒也乖觉,上了马车后,就缩在靠边的角落坐着。仔细看,还挺可怜。 但赵灵姝和小胖丫一点也不可怜他,因为这人看他们的眼神怪怪的。 胖丫和赵灵姝咬耳朵,“也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些什么东西,她看我们俩个,像在看两个傻瓜。” 什么傻瓜,明明是在看两个有眼无珠的蠢货! “别管他,随他去。” “我也不想管他,可他这眼神看的我浑身毛毛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胖丫撸起一节袖子,赵灵姝一看她白白嫩嫩的胳膊上,当真出现密密麻麻一层小疙瘩,看的她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赵灵姝嘴角抖了抖,给李骋投去个“你适可而止”的目光。 李骋领会到了,回了句“你们不懂”,一边视线从胖丫胳膊上扫过,“你看你这胳膊,胖的跟猪蹄似的。” 一句话开启战火,胖丫恼羞成怒,拿起榻上一个靠枕,愤怒的砸了李骋两下。 许是这两下把李骋砸醒了,李骋倒是不用那么诡异的眼神看他们了。但他时不时还会叹上一口气,偏还不说为什么叹气,就让人挺烦的。 好不容易进了城,回了客栈。 小胖丫拉着赵灵姝火速从马车上下来,“我以后再不想和他一起乘车了。” “什么李二哥,以后他在我这里就是李小二。” “姐姐你说说,世上怎么会有李骋这样烦人的人。” “我都有些可怜我六哥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我六哥还没崩溃,真是辛苦我六哥了。” 胖丫这一路委实憋坏了,也实在烦坏了,拉着赵灵姝一路狂奔回小院,生恐再被李骋给缠上。 奈何她腿短。 她走三步,李骋一步就够了。她虽然走得快,耐不住李骋跟的紧。 如此,虽然话是对赵灵姝说的,但李骋也把那些话全都听在了耳中。 李骋挺委屈,“什么李小二,你以为你在喊跑堂的呢?你六哥辛苦?真正辛苦的是我好不好?我伺候你六哥,我才要崩溃!” 胖丫拉着赵灵姝,“姐姐快走,我们快走。这是那家的鹦鹉飞来了,他话怎么这么多啊,我真想拿根绳子,把他嘴巴绑上。哎呀呀,我脑门疼,现在耳朵里都是嗡嗡声。” 小胖丫使劲拉着赵灵姝,那力道大的,让赵灵姝没少心里念叨,胖丫吃那么多东西倒是没白吃。 很快到了小院,胖丫一把推开门,将赵灵姝拉进去,然后砰一声将大门关上。 后边还有许多丫鬟婆子,一并被关在门外,但这不要紧,稍后再开门把他们放进来就是。但是现在不成,她坚决不允许李骋再出现他们面前。 李骋摸了摸险些被夹到的鼻子,吓得连连后退。 肃王府这对父女能耐啊,他今天是注定要在他们手底下见血的是不是? 那他还是快点撤,他那点血很金贵的。 …… 天色晚了,夜幕黑沉下来。 赵灵姝和胖丫午膳吃的晚,以至于到了晚膳时间,两人都不太饿。 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碗里的米饭,胖丫问赵灵姝,“姐姐,我想婶婶了,现在这个时间,婶婶还在斋堂帮忙,还是已经回去休息了?” “你傻了不是,飞羽之前不是说了,我娘晚点准备去听方丈讲经。” “可我之前也没看出来,婶婶有多信佛啊,怎么突然就要去听人讲经了呢?” 赵灵姝给她娘描补,“怎么不信佛,我娘很信的好么?她还跟着那些僧人做早课晚课。” “姐姐说的也是。唉,没有我们陪着,也不知道婶婶孤单不孤单,现在有没有想我们……” 赵灵姝咽下嘴里的莲藕。 莲藕是今年的新藕,配着排骨熬成莲藕排骨汤,吃起来糯糯的,非常新鲜味美。 她没什么心情吃饭,但因为跑了一天,口干舌燥,倒是想喝两碗汤润一润。 至于她娘孤单不孤单,现在有没有想她们,呵呵,她娘也得有那个时间啊。 赵灵姝将变的温热的莲藕排骨汤推到胖丫跟前,“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快点吃饭。今天太累了,吃完饭我们早点休息。” “可我还没洗澡……” 赵灵姝无语的拍了她一下,“那就洗完澡再睡。” “婶婶……” “你放心,我娘现在好的很,好的不能再好。你与其担心我娘,不如担心现在吃得少,晚上会不会饿醒。我可告诉你,我今天很累了,晚上肯定起不来,你要是敢半夜把我叫醒陪你吃宵夜,我这拳头可不饶你!” 第122章 请喝喜酒? 赵灵姝第二日天一亮,就被“砰砰”作响的砸门声闹醒了。 晚上她睡的不太好。 一来是因为蚊帐中跑进来一只蚊子,嗡嗡叫的扰人清梦;二是晚膳时喝多了汤,一晚上接连起了两次夜。 晚上休息的不太好,导致第一日天都大亮了,赵灵姝还困得眼睛睁不开。 她恼的将被子一把拉到头顶,捂住脑袋继续睡。 胖丫蛄蛹着钻进被窝,“姐姐,我被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赵灵姝半梦半醒间,一把将她也扯过来,小姐俩蒙着被子继续睡。 然而,还没等他们正经的进入深眠,屋门被人从外边一把推开。 红叶急的跳脚,“姑娘,姑娘大事不好了。门上来了几个不认识的人,他们来给姑娘送请帖,还说让姑娘收拾收拾,这就去参加喜宴。” “什么喜宴丧宴,我哪里也不去。红叶你快出去,别打扰我睡觉。” “这怕是不行姑娘。”说这句话的是后边跟进来的寒霜。 寒霜示意红叶去给赵灵姝准备衣裳,一边走进内室,提高了声音和赵灵姝说,“姑娘,那些人拿了喜帖来,说明日乃李章公子与燕青芸姑娘大喜的日子。李章公子的一应亲眷少有在乾州的,您既与李章公子认识,便请您过去喝杯喜酒。” 赵灵姝猫在被子里没动作,许久后她掀开被子坐起来,明媚俏丽的容颜皱成个包子脸。 秦孝章化名为李章的事情,赵灵姝是不知道的。但只一个“章”字,就让她忍不住想起秦孝章。 加上皇后娘娘出自承恩公李家,秦孝章化名李章合情合理。 李章和谁明日成亲? 燕青芸? 难道那红衣女叫燕青芸? 赵灵姝拥着身前的被子,坐在床上深思。 胖丫这时候也从被子底下钻出来了。 她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姐姐,是出事儿了对不对?” “出事儿了也不用你担心,反正天踏了有高个顶着。行了,反正你也醒了,赶紧起身换衣裳去。这一行人来势汹汹,咱们怕是真得跟着走一趟。” 小胖丫挠着脑袋,听着吩咐下了床。 可都走出拔步床了,她又陡然想起一恶搞问题。 “我们要去土匪窝么?我们的安全有保证么?” 赵灵姝翻个白眼,没说话。 寒霜却说,“姑娘放心,我们都会一起跟着去。若真有什么事儿,我们也会率先护住姑娘,保证不让姑娘们涉险。” “我还是不想去……” “行了,别墨迹了。你听外边那声音,这次怕不是我们不想去,就能不去的……” 外百年嘈杂声愈发响亮了。 来人的说话声粗噶又强硬,“我们姑娘诚心邀请,你们最好识趣些。能让你们去吃喜酒,那是给你们面子,你们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人呢?再不出来,我就直接绑人了。” 金嬷嬷出去与人交涉,奈何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最后还是常慧昌安排的管事露了面,说了几句好话,才让这些人安生下来。 赵灵姝听着那些动静的时候,眼睛不忘看一眼寒霜。 寒霜注意到了,就说,“姑娘们别怕,只管去一趟就是。王爷早就安排了人,咱们不会有事儿的。” 赵灵姝点头。 有王爷作保,那她就放心了。 赵灵姝和小胖丫这就收拾起来。 而在两人梳头发的时候,隔壁院子传来骂骂咧咧的动静。 有包含匪气的声音传来,“若非你是未来姑爷的兄弟,那个要你去吃酒?吃屎还差不多。” “长得人模狗样,身边人都是些孬种。” “就这细皮嫩肉,丢到山里都不够一头狼吃。” 等赵灵姝和胖丫收拾好,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到院子时,就见院门口围了七八个大汉。 那些大汉衣衫整齐,收拾的也利索,浑身却散发出一股汗臭味儿和马粪味儿。再有那眼神也下流放荡,让人一眼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正经人。 可他们面对侍卫时,又忍不住绷紧面孔,露出凶悍的模样,手也随之放在鼓囊囊的腰间…… 确定了,这就是几只沐猴而冠的猴儿。 那些人看着赵灵姝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眼睛恨不能直接黏在她身上。赵灵姝作恼,直接从荷包中摸出一颗银花生,猛一下砸出去。 “啊!”一声惨叫,一个男人撇过脸捂住嘴。 再看他脑袋垂下的位置,赫然躺着一颗裹着血的牙齿。 “臭娘们,不知好……” 这五大三粗,一脸狰狞的汉子欲对赵灵姝动手时,三舅安排的管事直接出面拦在了众人面前。 “我们姑娘是你们的客人,还望几位放尊重点。” 掉了门牙的大汉一把摸出腰间的武器,赫然是把小两号的斧头。 那斧头一侧扁平锋利,另一侧却带是带着弯钩的尖锥。 再看那斧头的手柄上被鲜血染成了红褐色,连利器的两端也发着红光,肉眼可见这斧头下边人命不少,在场不少人都被骇住。 许是达到了震慑的目的,那为首的男匪开口让那汉子,将斧头收了回去。 他则装模作样的对几人一拱手,“下人不懂事,惊扰了姑娘,还请姑娘原谅则个。姑娘自然是我们的贵客,我们也会对姑娘以礼相待。如今时辰不早,还请姑娘随我们一道上路。” 正这个时候,隔壁的院门处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李骋被撞了个趔趄,一脑袋砸在门上,差点没把脑袋砸出个窟窿来。 他的骂声响亮的谁都能听见。 然而,即便明里暗里有许多客人在旁观,也没人敢在这时候露面。 李骋的骂骂咧咧,在看到赵灵姝他们的时候戛然而止。 但很快他眉头皱的更紧了。 “你们带他们两个姑娘做什么?给你们家姑娘添堵么?这两人与李章只是认识,并没有旁的什么关系,你们放她们回去,我随你们过去就是。” 他身后走出一个身形瘦削,个子不高,看起来却格外厉害的男人。 那中年男人冷哼一声,“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真当这里是你自个家呢?他们和李章有没有个关系,我们早就查清楚了,用你在这儿放臭屁。” 男人一脚踹在李骋屁股上,“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空关心别人。那俩姑娘长得是不错,其中那个是你相好?不说是,不说……” 李骋蓄力已久,一拳头将男人直接砸晕了过去。 随着男人躺倒在地,他耳朵中溢出血来。 这突发场景让其余大汉全都乱起来。 几人一拥而上。 “老三这是被砸中脑袋了?” “狗日的,还敢和咱们动手,看我不废了他。” “老三这是昏过去了,还是被砸死了。没想到这人看着是个小白脸,手上还有两把刷子。” “和咱们那新姑爷一样,看起来平平无奇,实际上手狠着呢。” 许是想到这人是新姑爷的表弟,而山寨中,姑娘对新姑爷痴迷到一定地步,迟早有一天唯新姑爷之命是从。 而他们虽然是山寨中的得力干将,但在姑娘心中的份量,肯定没姑爷重。也就意味着,早晚有一天,连面前这小白脸都能踩到他们头上去。 “怎么办?要不要替老三报仇。” “算了,说到底也怪老三嘴贱。姑娘说了,让咱们好生把人请过去,他那是请人么,对待流犯都没他这么刻薄。” “那就不管他?” “给他背回山寨,至于死活,看他运气。” 除了这样一桩闹剧,最后却不了了之。 这一幕看在外人眼里,许是会念叨一句,“这请人的人虽然不像话,但也没有那么无礼。” 但在赵灵姝看来,却是那位燕青芸,在这些人中颇具名声与能力。 要不然,这些人也不至于担心惹她生气,而轻飘飘揭过这一页,放了李骋一马。 就在赵灵姝想七想八的时候,大汉已经与常慧昌安排来的管事打了招呼。 他话说的好听,只说府中地方有限,这次就只请两个姑娘,和旁边这位李公子吃喜酒,其余人就不请了。 等有机会,让李章公子亲自摆酒宴请他们。 秦王的喜酒众人不敢喝,而单独放两位姑娘离去,几人也不愿意。 最后一番拉扯,赵灵姝和胖丫每人身边可以带一人。 赵灵姝自然戴上了寒霜,胖丫则带了飞羽,至于李骋……不让他徒步过去就不错了,还想带个随身小厮伺候他,他怕不是还没睡醒。 马车很快出发,胖丫一脸忧心的看着窗外。 外边金嬷嬷几人都客栈前站着,看着两人的视线忧心极了。 但再忧心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耽误了王爷的大事。 马车很快出了城,又很快到了码头上。 到了码头之后,几人被从扯上换下来,乘坐早就安排好的小船出发。 赵灵姝看了看四周开阔的河面,这是乾州城外的河,不出意外,这条河流应该连同从京城至蕲州的运河。 这些人要带他们往运河上去? 赵灵姝若无其事的从几人身上再扫一遍,心中愈发确定几人的来历。 正午日头毒辣,几人被晒得昏昏欲睡。 忽然,有咕噜噜的声音想起来。 三人都睁开眼,看了看彼此。 赵灵姝说,“不是我,我还没感觉饿。” 李骋见状点点头,抱着肚子和小胖丫一起说,“是我的肚子在叫,我早起没用饭……” 两人异口同声,这时候非常有默契。 可赵灵姝刚刚只听到一声咕噜噜,那就不可能是两人的肚子同时叫唤。 她看向李骋,“好,我的肚子没叫,但若再不让我吃点东西,他就该叫了。” 李骋话才刚落音,他那肚子果真就咕噜噜叫起来。小胖丫的肚子似乎察觉到有人和她较劲,就也叫的更厉害了。 赵灵姝推开门走出去,“有人么,拿点吃的来。” “吃吃吃,一顿不吃能饿死么?” “差不多。”赵灵姝看着门外站着的大汉说,“你们姑娘都特意请我们吃喜宴了,总不会还吝啬早午饭?我们一大早就被你们叫起来,饭都没来得及吃。若再不给我们些吃的,回头别怪我去你们姑娘跟前告状。你们应该不想被说教?” 大汉狠狠的瞪了赵灵姝两眼,然后不情不愿的离去,很快又揣了几个硬邦邦的饼子回来。 那饼子被丢在地上,吭吭响。 这饼子再放两天,都能当凶器了。保准砸人一砸一个窟窿,许是都用不上急救,就直接嗝屁了。 男人满含恶意的看着赵灵姝,“想吃东西,就把饼子捡起来吃了啊。” 另一个男人闻声叫好起来,还起哄说,“捡起来吃了呗,又不脏,就是硬了些,有些费牙口。你牙尖嘴利,不把不能把饼子吃下肚。” “你说的对。”赵灵姝一点不生气,只是趁男人不备,猛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哐哐就往地上砸。 “我不仅牙尖嘴利,我还浑身长满刺。被人不惹我且罢了,若惹我,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另一个男人见状,瞪大眼挥动钵大的拳头过来帮忙。可寒霜和飞羽一拥而上。 两人没用工夫,只像普通的姑娘打架一样,不是撕头发,就是戳眼睛,偶尔不慎碰到一个穴位,瞬间疼得男人龇牙咧嘴。 几人打做一团,闹得船上乌烟瘴气。 另一间厢房内的几个水匪终于被惊动了恶,在为首中年人的带领下,一起快步走出来。 看见他们这方的两个大汉,被三个姑娘摁着脑袋打,不仅衣裳烂了,头发被扯的这一缕那一缕,更甚者鼻子出血,眼角都是乌青,片刻时间被人折腾的比路边的乞丐都不如。 那为首的中年人终于怒了,派人去将几人分开,然后就让人送了包子馒头和大饼过来。 见好就收,赵灵姝让寒霜抱起东西就准备回船舱。 那中年人却阴沉着脸,一脸阴翳的说,“回程一段路上,还望姑娘安静一点。我们姑娘是让我们来请客,可没规定客人一定要请到。姑娘若聪明,就约束好下人,不然,若再闹出乱子来,就休怪我们做事狠辣无情了。” 第123章 进山寨 这出闹剧之后,不管是赵灵姝这边的几人,还是水匪那些人,俱都安静下来。 水匪们不再故意克扣几人的粮食和用水,但他们到底存了报复的心思,就又想出别的办法折腾人。 比如,他们会故意把午膳拖到半下午,又会在午膳后的一个时辰内,送来晚膳。 才吃过午膳,众人肚里的食物还没消化,晚膳自然只是简单动两筷子。 可等到翌日,都快中午了,早膳还没有送过来。 若非寒霜和飞羽有功夫傍身,会从别的途径给几人弄来食物投喂,几人即便不被饿死,肠胃也要被折腾出毛病了。 如此几天下来,连脾气最温和的胖丫都来气了。 她没少压低声音在赵灵姝耳边念叨,“就让他们再狂几天,等这件事传到我爹耳朵里,看我爹不派人把他们全都剿了。” 李骋也说,“不把他们生吞活剥了,难消二爷我的心头之恨!二爷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吃这种闷亏。不把这场子找回来,我这辈子誓不为人。” 两个小伙伴都发下了豪言壮语,唯一没有人撑腰的赵灵姝只能求带了。 “你走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外祖家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特别是你三舅,据说很是个人物,连两岸的水匪都不愿意得罪他。” 赵灵姝蹙着眉看李骋,“这事儿你从哪儿听来的?你可别以讹传讹。常家做的是正经买卖,我三个舅和我外祖,俱都是实打实的良民。他们与人为善,仁义之名远扬,你要说他们做事讲究我认,但你要说他们和水匪有勾连,可别怪我把你那狗脑子打出来。” “大姑娘不要这么凶残么,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你是顺口一说,可传出去不知道要被传成什么熊样。指不定传着传着,我外祖家就成大秦最大的水匪了,这不要命么。” 李骋闻言真切的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轻轻往自己嘴巴上扇了一下。“这种话我保证以后再不会说了,我说话算数。若是我听到类似言论,也会帮常家辟谣。” “这还差不多。” 船只顺河而下,行了大概四天才停下。 四天,足够穿过一个州府,进入另一个州府的地界。但他们顺着河道往运河方向驶去,在进入运河后又顺着河道南下,期间又七拐八拐进入一些仅容小舟通行的河道,所以现在究竟还在不在乾州,赵灵姝也说不准。 但很快赵灵姝就知道,他们依旧在乾州境内。 因为他们刚从小舟上下来,到达一处隐蔽的码头,就有人认出了几个大汉欢快的迎了过来。 那些人俱都是乾州口音,还一口一个“渠县最近好热,简直要把人晒成干。” 渠县是乾州境内的一个小县城,更巧的是,就在赵灵姝等人南下之前,他们从肃王哪里打听到消息,说是陵县通往渠县那段路,因为暴雨出现严重塌方。 肃王建议他们换路而行,他们才特意绕了远路。 却哪里料到,绕来绕去,最后他们竟然又回到渠县。 “这就是芸姐让你们接的客人?嘿,这几个姑娘俊的,他们成亲没有?若是没有成亲,回头我请了姑娘,让姑娘分我一个做媳妇。” 那一路带着赵灵姝等人来渠县的中年人说,“滚一边去,别想些有的没的,这几个是姑爷的亲眷。” 男人咧了咧嘴,“不过一个瘸子,自己能不能活过明天还说不准,他还能护住这些亲戚?话说回来,不愧是亲戚,这容貌个顶个好看……” 这些人说话快,还带着浓重的方言味儿,赵灵姝一时间听不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但只看那些人眼神滴溜溜的在他们身上打转,一副打量货物的模样,赵灵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下,赵灵姝没感觉害怕,也没有后悔配合两位王爷剿匪。 她就是在想,为了剿匪这件事,她连匪寨都闯了,一路走来又吃苦受难,她真是委屈大了。 秦孝章和肃王这次若不给她个丰厚的回报,她一定会把天捅破。 一行人寒暄一番,就见来接人的汉子,远远的冲山上吹了声三长两短又四长的口哨,然后,赵灵姝几人就看见,不远处有吊桥放了下来。 眼下这个码头,处在被群山环抱的盆地中。 在盆地之外,俱都是连绵陡峭的山峰。 山峰与盆地之间还有河道相连,且周围都是巨大的石头,树木一株都不见。 这若是不知情的人,怕不得以为这是个没有人烟的石山。可等过了吊桥,绕过一道仅容两人通行的小径,眼前豁然开朗。 来往的人中有带着兵器巡逻的山匪水匪,再往前是哨岗林立的哨塔。穿过哨塔,里边有个巨大的训练场,此时正有许多半大的少年,在长辈和管事的指挥下,一下一下的舞动着手里的刀枪。 赵灵姝几个陌生人到来,一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别看了,这些人肯定也是来参加姑娘婚礼的。” “怎么里边还有几位姑娘?之前来的那几波人,可都是男人。” “这你就不知道了,据说这些人是新姑爷的朋友亲眷。他们恰好也在乾州,姑娘想让姑爷高兴点,就瞒着姑爷,特意将人请了来。” “姑爷的亲眷啊,那怪不得容貌如此好。嘿,我看中间那个小伙儿比姑爷差不到哪里去,关键是他腿脚俱全,总比姑爷走动利索。姑娘是没见过这男子么,不然怎么偏选了姑爷?” 李骋听见这些话,脑袋垂的更低了。 他走在赵灵姝另一侧,赵灵姝听见他低声嘟囔了几句,“要老命了!” “这话可不能让陛下知道,不然我这腿也得瘸!” “这些人懂个狗屁。大字不识一个,还挑拣上皇亲国戚来了。这也就是殿下的身份不能暴漏,不然说出来吓死你们。” 赵灵姝胳膊肘捣了他一下,李骋抬头四处看了看,继而赶紧低下头,再不敢逼逼叨叨了。 一行人绕过校场,又走过百姓的居所,最后在大块的田亩之后,见到了建在崖壁上的一间房子。 带他们过来的人说,“李公子喜爱清净,不喜欢旁人来打扰。之前给李公子安排的房间,都有大大小小的不足。这间房子还是李公子来了山上后,姑娘监督着给公子盖的。一水儿的青砖瓦房,就连我们寨主住的屋子都没这间屋子好。” “你们寨主……” “铁头,人送到了,就赶紧回去复命。姑娘还在等着咱们,别耽搁时间。” 那名叫铁头的瘦莽汉被提醒了,他讪讪的摸摸鼻子,继而什么话都不说了。 很快几人来到青砖瓦房前,铁头扬声冲屋里喊,“姑爷,你的亲眷到了。姑娘现在正在忙,就吩咐我先把人送过来。姑爷你过来迎迎人……” 李骋赶紧跳出来,“哪里需要表弟迎我们,我家表弟腿脚不适,我们自己进去就行。劳烦大哥了,大哥先忙去,我们就在表弟屋中,保准不乱走。” 那大哥真就把他们丢下走人了,等这些人一离开,李骋等人赶紧进了房间。 他们刚才看过了,远处田地上虽然有人劳作,但这房子四周却没留人。 不知道那些贼人是太自信他们逃不出去,还是故意放松了看管,好在他们逃脱时一网打尽,趁机将请来的客人也留下。 总归不管他们是怎么考量的,没人监视他们是事实。 这让众人一路上高高提着的心,俱都放了下来。 众人进了屋,很快看见了在轮椅上坐着的秦孝章。 屋子建在悬崖峭壁上,正南和正北两个方向都开了窗。 正南的方向能看见劳作的老人和妇女,正北的方向,则能看见壁立千仞,以及长在山石缝隙中的苍天古木。 偶有山风吹过,或是老鹰飞来,携裹着巨大的风流,险些要将人裹挟出窗口。 李骋看了一眼这环境,吓得直冲秦孝章跑过去。 “我的个天老爷,你不想活了么你离窗户这么近。这要是风大一点,把你裹出去,保证把你摔得骨肉分离。” “我的个好殿下,你别动,你现在可千万别动。这要是让娘娘和陛下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我要跟着倒血霉。” 李骋窜过去,推着轮椅将秦孝章推到了安全的地方。 他叽叽喳喳,闹腾个不停,秦孝章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直到将手中书籍的某一页看完,他这才抬眸看向他们。 “怎么都过来了?”秦孝章眉头蹙紧,清俊的面容上神色清冷。 胖丫见她六哥平安无事,可算安心了。 但他们为何过来,那还不是受她六哥连累的? 胖丫如此想,却不会如此说。 她不说,赵灵姝却没什么客气的。 她直接把事情如此如此说了一番,说的心酸极了,连被人侮辱唾骂,被人饿肚子,不被允许好好睡觉,出恭更是被人看着都说了一遍。 最后才意味深长的道,“殿下,为了不破坏您的计划,我们几个牺牲大了。” 秦孝章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若放在往常,对于赵灵姝这种明里暗里讨要赔偿的做法,他都是直接打回去,从来不惯着。现在么,他心中滋味不太好,意识到自己是真连累了他们。 但这并非他所愿。 秦孝章说,“辛苦你们了,等回头这边的事情了结,我一人送你们一份大礼。” 什么? 送他们一份大礼? “太抠门了,我们可是差点把命丢掉。”秦孝章听见赵灵姝的声音,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显然,赵大姑娘难打发这件事,在他这里已经深入他心。 秦孝章挑起眼皮,“那不然你还想怎样?” “再怎么说,也得十份大礼,外加要答应我们一个要求。” 秦孝章勾唇露出个轻笑来,“赵灵姝,我不是你养的羊,能让你一天到晚薅羊毛。” “你怎么能是羊呢,殿下你是真……”赵灵姝想说真龙之子的,想想还是算了。隔墙有耳,谁知道这房子周围空空,是不是真就没安排人监视。 如果地下有人呢?吐过有人趴在峭壁上呢? 尽管这两个想法都有些异想天开,但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谨慎点没毛病。 赵灵姝压低声音继续说,“不管如何,为了配合您行动,我们都委屈大了。我们做了我们能做的事儿,您总要也拿出点诚意来。” “什么诚意?说你是我心上人,我明天不和燕青芸成亲,死也要和你在一起,这诚意够不够?” 赵灵姝直接给骇住了,原地起跳后退两步,还将双手挡在胸前推拒秦孝章的算计。 这是诚意么,这是谋杀! 这诚意的份量太重,她真承受不起。不然就怕等不到援兵到来,她就要变成那位燕姑娘的刀下亡魂。 最后赵灵姝也没从秦孝章这里要来另外的好处。不是秦王殿下抠门不松口,而是那位燕青芸姑娘很快过来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燕姑娘本就俏丽的面颊上,笑意更浓了。 就像是盛开在烈日下的蔷薇花一样,小姑娘美滋滋的笑着,那身红衣在日头下似乎都绚烂起来。 但是,赵灵姝敏锐的注意到,这位燕姑娘在进门看见她后,眉眼略有闪烁和不善。 她怎么她了? 赵灵姝垂首往自己身上一扫,然后注意到,她和秦孝章的距离有些近。 其实也没多近,两人中间还能塞下一个半人。 但屋内这么多人,除了李骋之外,就数她离秦孝章近,可不就把她显出来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赵灵姝倒没觉得这位燕姑娘的眼神刺眼了。 毕竟爱情有排他性,喜欢一个人,自然想完全占有他,容不得其他人一点点的靠近。若是连异性与她的未婚夫距离过近,她都不在意,只能说他们的感情太虚假。 可理解归理解,她却不能不防备。 这姑娘本就不是善茬,更何况现在一门心思都在秦孝章身上。若是她认定了她有威胁,会做出什么不言而喻。 这又是她的地盘,她可以很轻松的让一个人消失。 赵灵姝意识到这一点,睫毛微闪,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 第124章 时机 赵灵姝一直在提防燕青芸出幺蛾子,可让她意外的是,一直到第二天,她身边都没有任何不妥。 翌日一大早,整个山寨都活了过来。 这一天是燕青芸与秦孝章成亲的日子。 为防引起外边人的注意,山寨中倒是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鞭炮齐鸣,可只是短短一个晚上的功夫,山上的树木上都挂上了红绸和红花,通往山寨最隆重的议事堂的道路上,更是铺上了长长的红毯。 山寨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领着几个婶子大娘,一大早就过来给秦孝章送今天穿的衣裳,外加服侍新郎官收拾打扮。 赵灵姝几人全程目睹了那场面,当时肚皮都快笑破了。 尤其是看到秦王殿下黑着个脸,神色臭的好像闻见了几坨臭狗屎,赵灵姝和胖丫垂着头,笑的肩膀抖个不停。 突然,李骋用胳膊肘捣了他们一下。 “你们适可而止,我表弟看着呢。” 人多眼杂,李骋不敢说破秦孝章的身份,便口口声声称呼表弟。 “我表弟心情够不爽了,你们还要火上浇油,你们是不想活着走出这个山寨了么?” 赵灵姝和胖丫闻言看过去,果真就看见被众人围在正中间的秦孝章,此刻正拧着剑眉,一脸冰冷的看着他们。 他本就是高冷的性子,气质也矜贵傲慢,此时冷着眼看人,只让人喉头发紧,心中发虚。 两人被吓住了,赶紧收敛了神色。 秦王殿下被逼入赘做压寨夫君,心里本就压抑着滔天火气。为了铲除这窝匪徒,殿下牺牲到这个地步,只等关键时候举起屠刀,将他们屠戮殆尽。 还是让殿下的怒火朝着这些匪徒发泄去,她和胖丫两个人都安生点,坚决不在这个时候碍殿下的眼。 赵灵姝正准备拉着胖丫离开,那厢秦孝章太不配合,过来给他洗漱装扮的婆婆和婶子们俱都为难起来。 “姑爷,眼看吉时到了,您不换衣裳说不过去啊。” “今天来的客人多,姑爷您可不能失礼。” “姑爷,您今天入赘咱们山寨,我劝您识时务一些。惹恼了姑娘,您这几位亲朋故友,能不能平安走出山寨还说不定。” 众人威逼利诱,奈何李章神色丝毫不变。 最后还是李骋跳出来解了这个困局,他说表弟有洁癖,不喜欢人近身。让几位婶子大娘只管忙他们的去,这边就交给他。他肯定能劝服表弟将衣裳换上,保准不会耽搁大事。 婶子大娘们一脸不满,却到底不敢惹怒这位姑爷,只能悻悻的离开了。 等众人离去,李骋快走到了秦孝章跟前,“表弟,一百步都走了九十九步了,你不会在这个时候撂挑子?” 李骋拎起旁边的婚服看了看,婚服样式不错,做工也算精细,就是料子肯定比不上贡缎。 他这表弟从小养的金尊玉贵,那是贴身穿的里衣都只用锦绸的,让他表弟穿这样不知名的料子成亲,属实委屈表弟了。 但这“美男计”,不是表弟早就默许的么? 李骋眼巴巴的看着秦孝章,赵灵姝和胖丫也直勾勾的在旁边看着。 秦孝章许是被说服了,许是不想功亏一篑,到底是咬着牙说,“换。” “唉,行了,我亲自伺候你。” “你们两个还不出去,准备在这儿赏景呢?” 赵灵姝和胖丫看看一脸冷色的秦孝章,后知后觉意识到这话是对他们俩说的,两人赶紧退了出去。 等来到门外,两人面面相觑。 赵灵姝说,“你六哥臭毛病挺多。” “这应该不算臭毛病,只能说六哥做人做事比较讲究。”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 “那不然我们留下么?姝姝姐姐,圣人都说过,要非礼勿视啊。” “就你六哥那身材,给我看我都不看。” 胖丫赶紧来捂赵灵姝的嘴,“姐姐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说句是实话还不能说了?那总不能让我违心的说,我肖想你六哥的身子?” 恰此刻房门被人从里边拉开,李骋神色诡异的看着赵灵姝,“没想到大姑娘看起来无欲无求,实际上心里这么有想法。” 这是把她刚才的话听到心里去了? 赵灵姝无语了,“我说着玩的你听不懂?话说你换衣服这么快吗?” 她往里一看,结果就见秦王殿下还穿着方才那身衣裳。此时他正坐在轮椅上,蹙着眉头看着她这个方向,面上一脸被冒犯到的表情。 赵灵姝只当没看见他的神情,她走进去问秦孝章,“你不换了么?就穿这身衣裳去前边,那怕不太妥?” 秦孝章看着她冷笑,“我本就是被强迫来的,换上那喜服才是真的不妥。” 秦孝章的视线从那喜服上收回来,眸中的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赵灵姝和小胖丫见状也不得不感叹一声,秦孝章这入戏还挺深。他竟然还记得他的人设是被逼入赘的赘婿!行,人物性格理解的这么深入,接下来这场戏,他肯定也能演好。 很快到了吉时。 乾州本地的婚礼都在中午举行,吉时也大多在午时前后。 很快之前离开的几个大娘婶子又回来了,他们看见新郎官依旧穿着之前的衣裳,面色黑透了。 “说好的换衣服呢。” “你这衣裳不换,是不想和姑娘成亲么?” “我们姑娘哪里配不上你了?你一个瘸子,能当我们姑娘的夫婿,你小子占大便宜了。” “不行把姑娘叫过来,总不能真让他这么出去,那也太丢人了。” 燕青芸当真被请了来。 此时她穿着一身新娘的吉福,还在眉心处贴了一枚喜庆的蔷薇花花钿。 普通女眷穿的喜服,要穿长袖衫、长裙、披帛,还要戴凤冠和霞帔,燕青芸全身上下,却只穿了一身利落的胡服式喜服。 这衣裳和她平日里穿的没什么两样,若非要说出个不同来,就是做工更精致些。上边的绣花竟是用金丝银线绣的,在太阳光下熠熠生光。 另外,她头上戴的也只是一顶小巧秀气的金色花冠。 这模样,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不像是新娘子。可你若说她不是新娘子,她今日的打扮与往日相比,还算郑重的。 燕青芸显然早就知道了这里的情况,进来时面色就有些不好看。 但她很快又看到了她的新郎官。 如此清俊朗润的男人是她强求来的。 他是勋贵人家的子弟,那怕身体有瑕,可他自幼熟读圣人诗书,心里对于是非对错也自有一杆秤来衡量。 他们做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他打心底里瞧不上。 若不是她拿捏了他的亲朋故友来威胁,今日这番亲事能不能成还另说。 再来了,这是入赘,不是他娶亲…… 心里瞬间转过这许多念头,燕青芸心里有了决断。 “夫君既不想换,不换便是。红色喜庆,可夫君身上这身青色直缀,却更衬托的夫君的气质尔雅从容。五婶,就让夫君穿这身衣裳过去。” 那被唤作五婶的人还不乐意,可显然,燕青芸在山寨中很有威望。五婶在触及她的视线后,只能点头应了下来。 吉时真的到了,燕青芸要去前边宴客,还要等着拜堂。 乾州这边的规矩,男子入赘要自己走到女方家去。 这其实就是一个下马威,在无形中就压了男子一头,让他以后以妻为天,万不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燕青芸虽然喜欢李章,但也没想要为他破例。 她可以私下里多宠他几分,但作为他“不服管教”的教训,这次的苦头他一定要吃。 燕青芸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在她离开后没多久,前边就响起铜锣敲响的声音。 屋内的五婶等人面上瞬间泛起喜色,“吉时到了,新人出门了。” 五婶要亲自推李章过去,可李章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五婶便吓的僵在了原地。 李骋赶紧跑过来给五婶解围,“我表弟虽然不良于行,却到底是个大男人。加上这轮椅笨重,山路又不好走,未免劳累了婶子,还是我来推表弟。还请婶子前边带路,咱们这就过去。喜事要紧,可不要误了吉时。” 五婶磕磕巴巴说道,“是,是了。还是你来推,你年轻,有一把子力气。我们上了年纪,腿脚都不听使唤了。” 就这样,一群大娘婶子走在前边带路,李骋推着秦孝章紧随其后,赵灵姝和胖丫等人则坠在最后边。 边走路赵灵姝边回头看,却只见蔚蓝的天空下,冷风呼啸而过,在山峰上发出呜咽的声响。 胖丫顺着赵灵姝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她好奇的问,“姐姐你看什么?” “看那悬崖峭壁。” “那些有什么好看的?” “我在想那边会不会突然冒出救兵来。” 胖丫闻言,嘴巴嗫嚅了两下。 救兵真会从那边过来? 那和神兵天降有什么区别? 她摇摇头,“那边太危险了,要是想从那里进来,来人不死也伤。” 若不是因为地形太恶劣,山寨的人不会这么放心把六哥安置在这里。 而若不是因为深知根本没人能从悬崖下边爬上来,山寨的人不会对这边不设任何巡逻人员。 胖丫拉着赵灵姝快走几步,“我们落后太多了,会引人注意的。姐姐快一点,咱们赶紧跟上李二哥。” 一行人走的很快,走了不过一刻钟时间,就见前边人越来越多。 燕青芸是山寨大当家最喜欢的女儿,她从小被大当家带在身边养大,不仅武艺出色,连心智手段都远胜过她两个兄弟。 大当家在经过几番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将她当做少寨主培养,而山寨里的二当家和三当家等人,也是默许了此事的。 正是因此,燕青芸的亲事才会这么隆重喜庆。 不仅寨子里的人都过来了,就连一些与寨子里来往的势力,要么亲自到来喝喜酒,不能来的,也必定会送上一份重礼。 山寨将这次喜宴,当做联系和维护人脉的机会,可在其余一些人看来,这未尝不是将那些到处乱窜的山匪一网打尽的大好时机。 秦孝章和肃王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进入议事堂的范围,赵灵姝等人感觉到越来越多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 那些视线来自围观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这些人有的在议论,“姑爷和他的亲朋都有好颜色。” 有人则心存疑虑,“我观姑爷气质不俗,他那表兄也一副贵公子的气度,这样的人,当真出自没落的官宦世家?” 这句问话被赵灵姝听见,她也支棱起耳朵,仔细听起别人的回答来。 “再不会错了,这件事姑娘早就派人打探清楚了。老寨主不放心,还让三寨主亲自出了趟远门,如今三寨主人没回来,飞鸽传书却到了。人确实是闵州李家的人,据说他们祖上还出过吏部侍郎,后来站错队,新君登基后被罢官撵回老家去了。” “那这李章可有婚约?家中可有子女?” “没有。他是李家嫡子,却因为腿脚有疾,性情也不讨喜,不得父母喜爱。以至于如今都十八了,还未说亲。他家里人不关心他,也不在乎他,才放任他天天游山玩水。” “他那腿脚,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受的伤,可还能治好?” “这点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天生的。若是后天受的伤,他家里人指定心疼坏了,肯定要延请名医治疗。可这事儿咱们没打听出来,那就只能是事情过去太久,别人都懒得说了。” 这些议论声被赵灵姝听到耳里,赵灵姝面上不动,心里却是一松。 看来闵州李家,就是秦王殿下微服私访时给自己捏造的出身了。 果然出远门就要给自己身上披上一层马甲,不然,如何能在关键时候给与敌人致命一击。 秦孝章有马甲,他们也有。 如今他们就是回蕲州探亲的、出自普通富商家庭的母女三。 赵灵姝不知道山寨的人,有没有去京城核查他们的身份。 若他们真去核查了,她也不怕。 三舅早就做好了周全的准备。 这些山匪只是简单的核查,根本不会找出不对。 除非他们找到那富商妻女的画像,不然,他们就是出自京城富商赵家的人。 第125章 全完了 赵灵姝和小胖丫跟在李骋后边,山寨的人见他们亦步亦趋的跟着新姑爷,也没阻拦他们。 俗世中百姓家成亲,还要让岳家来人观礼。如今李章的家人因为距离太远赶不过来,那这三个小的就作为他的亲朋,陪在这里也可以。 山寨中的人什么心思赵灵姝能猜个七七八八。 能当秦王殿下的至亲,是她沾光了。 只是比起进入议事堂,她其实更想在外边呆着。不为其他,就为出事了好逃跑。 直觉告诉赵灵姝,今天这场亲事肯定不会完美落幕。 说不定都等不到拜堂的环节,秦王就要高高举起他的屠刀。 这时候在外边似乎更好一些,但也不一定。 毕竟一出事,外边那些山匪,肯定会把对秦孝章的痛恨施加在她身上,对她刀剑相向。 她应付一两个人没问题,个人也勉强,可外边的山匪不是三、五个,也不是七、八个,那是成百上千,成千上万个。 她留在外边,最后一定会被砍成烂泥。 秦孝章身边最安全,她还是当个跟屁虫,跟紧了秦孝章。 赵灵姝拉住胖丫,跟在秦孝章身后进了议事堂。 这时候她敏锐的注意到,胖丫胖乎乎的小手冰冰凉凉,且在瑟瑟发抖。 再看她面色,她咬着嘴唇,人都快吓哭了。 夭寿哦! 为了除匪,肃王连亲生女儿都舍出来了,若小胖丫有个损伤,看他后悔不后悔。 “胖丫别怕,跟紧姐姐。这些人伤不到我们,关键时候让飞羽和寒霜一起保护你。” “不用。飞羽保护我就行了,寒霜保护姐姐。”胖丫攥紧了赵灵姝的手,似在给自己打气,又似在给赵灵姝打气。“姐姐不怕,我爹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对,你爹一定会来的。” “我以为我爹很快就到了,结果我都被人绑走五天了,他还没来。等下次见到他,我一定坐在他跟前好好哭一场,我要吓死他。” “……” “我哭起来很厉害的,我能把自己哭晕,还能哭的吐出胆汁来,我就不信我爹不害怕。我看他下次还敢不敢这么慢。” “行了,少说些话,留着力气待会跑快点。” 胖丫狠狠打了一个嗝,她想问姝姝姐姐,不是参加六哥的婚礼么,怎么就要逃跑了? 这里这么多人,他们跑得掉么? 议事堂中有一瞬间的安静。 高坐在上首的一众老人、壮汉,看着被推进来的秦孝章,眼睛倏地微眯起来,面上的神色变得防备而警惕。 “这就是青芸的女婿?” “看起来是个人物!” “老爷子,您这女婿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他的出身来历,你们可查清楚了?” 坐在最上首的老爷子,与燕青芸有三分相像。这老爷子看起来年过五旬,头发和胡须都变得花白。但他腰杆挺的笔直,浑身上下一股血煞之气。他长着弯刀似的鹰钩鼻,那双浑浊的眸子更是锋利的如同吃人的鹰隼。 看起来就是个相当不好惹的人物。 当然,能与老爷子平起平坐的,在坐几位也都不是易于之辈。 不管是老爷子左下方那个腿短嘴歪的老头,亦或是右边一道刀疤贯穿全脸的男人,再或是看起来颇为风骚的美艳妇人,更甚者是那宛若读书人一般身姿清隽孱弱的文人…… 这些人看到李章的容貌气质后,俱都在心里打鼓。 那中年文士,更像是认出了秦孝章一般,竟猛一下攥紧了手中的折扇。 他这动静没引来外人的注意,却让赵灵姝看了个正着。 赵灵姝挑挑眉,秦王殿下不会被人认出来了? 再说那燕家的老爷子听着来喝喜酒的这些人的议论,忍不住呵呵一笑,“身份是确定无误的,若非知道他确实是闵州李家的子嗣,我也不能同意他入赘。李家人别的不说,读书上是有些天分的。我是个大老粗,就希望今后的孙儿里能出个读书识字的。” “您这话就不对了,咱们做着打家劫舍的买卖,只要功夫练到家就行了。读什么书,认什么字,那些不当吃喝的东西,也只有那些一出生就在富贵窝里的少爷们会学,咱们学来也没用。” “老爷子,你让孙辈们读书,莫不是还存了别的心思?” 老头儿哈哈笑着说,“我能有什么心思,不外乎是想让孩子多读几本兵书,好把咱们这摊子做大做强。那朝廷的狗官都学兵书,一个个打仗倒是厉害,我让孙子也学一学,不求出个兵神兵圣,就图以后不会中了朝廷的女干计,轻易就被他们剿了去。” 说了些闲话,那美艳的妇人终于将审视的视线从李章身上挪开了。 她往外边看了几眼,“两位大人不是说了今天会来?” 吉时已经到了,为了等他们,婚礼现在还没开始。当官的就是不一样,若换做他们敢让燕狗久等,这老狗一时半刻不会拿他们怎么样,心里肯定会记住这一茬,之后总要找机会把场子找回来。 现在倒好,被人这么晾着,他面上也不见丝毫懊恼,就这么和他们谈笑风生,好似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似的。 美艳妇人的一句话,让议事堂陡然静了下来。 这下众人全都没心思理会李章一行人了,却是忍不住讨论起那两位大人来。 “许是被要事耽搁了。” “渠县塌方的事情不是解决了?死的那几条人命,咱们都给挖出来丢河里喂鱼了。这事儿处理的神不知鬼不觉,绝对不会影响到大人们的前程。” “都禁声!大人是咱们的再生父母,若不是大人照拂,咱们早就死干净了,哪里还能将摊子铺的这么大。今天我把话放在这儿,谁若再敢说对大人不利的话,休怪我手中的刀不留情……” “何至于此。” “咱们就是说说,没别的意思……” 赵灵姝听着几人说话,脚下小心的挪到了李骋跟前。 李骋就站在轮椅后,他低眼垂眸,好似自己是个死人,什么话都听不到。 可那都是他装的,实际上,他心中瑟瑟发抖。 窥见了这么一个大秘密,这些人还会放他们出去么。难道今天他们真的只能放手一搏了? 察觉到赵灵姝靠近,李骋抬眸看一眼她。 做什么呀姑奶奶,屋里这么多人,你凑这么近,是觉得死的不太快么? 你看燕青芸看你那视线,都带刀了。她怕是以为你对六哥有点意思,恨不能将你剁成肉酱。 正这么想着,突然门外传来很大的动静。 “寨主,两位贵客到了。” “大哥,贵客亲至,大哥快出来迎接。” 议事堂中众人喜形于色,豁然站起身,大踏步走出议事堂,准备去迎接贵客。 燕青芸从赵灵姝跟前经过,顿下脚步看了她一眼,“赵姑娘与我夫君当真只是相识那么简单?” 赵灵姝露出纳罕的表情,“不然呢?” 燕青芸意味不明的一笑,“但愿如此。” 话落音,不再看赵灵姝一眼,燕青芸大步离去。 “姑奶奶,人这么多,你凑过来干什么。你是觉得我们这里还不够显眼么?你和胖丫在一起,出了事儿也没人会管你们,你们想跑也容易点。” “别说些有的没的,我凑过来是想问你们,那个中年文士,是你们的人么?” 李骋一脸莫名,“什么我们的人?” 秦孝章也蹙眉看向赵灵姝,“你发现什么了?” “他应该是知道殿下,或是认识殿下的,我感觉他窥破了你的身份。若那是自己人且罢了,若不是,你们的计划怕是要变一变了。” 秦孝章的眉头瞬间狠狠蹙起,他脑海中回忆着中年文士的容貌,可到现在也没想起什么。 那人从他进来后,就一直在沉默的喝茶。他喝茶时很安静,头也是半垂的,让人看不清楚他的神色,更别说猜透他的心思了。 但赵灵姝脾气大,性子爆,看起来一无是处,其实赵大姑娘对人对事别有一番敏锐。 她既然说那中年文士认出了他的身份,那就一定是认出来了。 秦孝章抿着唇,轻轻敲了两下轮椅扶手,然后很快有一个匪徒打扮的男人凭空露面。 “六爷。” “传令下去,封锁要道,即刻动手。” “是。” 来人很快离去,只留下现场众人面面相觑。 赵灵姝摸着下巴思索,那人是暗卫,还是秦孝章留在山寨中的内应? 若是暗卫且罢了,若是内应,都有内应了,秦王怎么还亲自涉险? 没等几人想出个所以然,那边出去迎接贵客的籍人回来了。 燕驹的声音中都是志得意满,“两位大人贵脚踏贱地,石头寨蓬荜生辉。今日两位大人定要多饮几杯,让我们聊表寸心。” “大人们公务繁忙,难得有闲暇出来散散。石头寨给大人们准备了美酒佳肴,还有几位仰慕大人威名的姑娘,大人们难得过来一次,可定要多留些时日。” “我们流云寨距离这边也很近,大人们既来了石头寨,不妨也去我们流云寨住几日……” “你们心意到了就是,我们身为朝廷命官,那好尸位素餐?今日是青芸大喜之日,我们特来贺喜,等过了今日,我们便要回去了。” “知州大人爱民如子,事必躬亲,乾州有您这样一位父母官,是乾州百姓之幸。” 赵灵姝脑中嗡鸣,意识到与这些人勾结在一起的,原来竟是乾州知州。 一州知州堕落至此,这乾州的官场还能有一个清白人么? 这个想法在赵灵姝脑海中一闪而逝,赵灵姝侧首看见秦孝章,果然就见这位殿下眉眼中露出痛恨的神情。 如此尸位素餐之辈,竟能身居高位,享受皇恩荣宠,这是对大秦皇室莫大的侮辱。 祖先若地下有灵,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李骋一把摁住秦孝章的胳膊,“别冲动,千万别冲动,等救驾的人来了,你要打要杀我都随你。” “表弟啊,你就看在我至今未婚,连个后都没留的份儿上,忍上这一时片刻。” 秦孝章侧首看向李骋,“堂堂乾州知州,你觉得他会认不出本王?” 李骋一噎,人都僵了。 “如此国之蠹虫,不亲自将他杀了剐了,难消我心头之恨。” 秦孝章话才落音,那边众人就簇拥着两个男人进了议事堂。 走在最前边那人,长着一张国字脸,不胖不瘦的身材,一举一动都很有文人风采。他穿着朴素,但却一身威仪,这就是乾州知州。 赵灵姝在车队进入乾州时,有特意打听过乾州官场上的官员,这位乾州知州正在她打听的人之列。 外界对此人的风评很好,说一句爱民如子,青天大老爷也不为过,可谁能想到,这人竟藏在幕后为这些山匪撑腰。 借由这位匪徒的手,他搅乱运河治安,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人,绝不仅仅是贪财弄权那么简单。 就在赵灵姝想着这些的时候,那乾州知州一脚迈进了议事堂。 他瞥见议事堂中有几个人影也没在意,可眼神从这些人身上扫过去后,他又很快扫了回来。 这些人中竟有一人坐着轮椅。 这让人条件反射想起,那位备受陛下和皇后娘娘宠爱的秦王殿下。 许是想到了秦王,眼前这人的长相,竟变成了秦王的样子。 乾州知州被骇了一跳,整个人往后倒退两步。 燕驹一把扶住他,“您老这是怎么了?可是这门槛太高,绊着您了?您放心,回头我就把这门槛砍平!” “秦,秦……” “您是让我们勤快点做事对不对?属下知道了,稍后就将此事吩咐下去,保准不会让您看见这门槛第二次。” “秦王殿下!” 乾州知州一声大喊,整个人目眦欲裂,眼球眼瞅着就要脱框而出。 这一声秦王殿下直接把众人喊懵了。 “什么秦王殿下?” “秦王?可是那位不良于行,腿脚有疾的秦王?” 众人中有脑子转的快的,立马就看向了燕驹的乘龙快婿李章。 李章龙章凤姿,雍容威仪,一眼之下就不是普通人。他们究竟是有多眼瘸,才会真以为这样的天子骄子,会出自小小的闵州李家! 这哪里是什么闵州李家郎,这明明就是陛下最信宠的儿子秦王殿下! 他们眼神中充满惊恐与揣测,不敢相信世上真有如此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燕青芸同样不相信,她尴尬的笑一声,“这里是石头寨,这里可没有秦王,有的只是我的夫君李章。” 那乾州知州知道大势已去,苦笑一声,“秦王名秦孝章,李乃皇后姓氏。李章,必定是秦孝章。完了,这下全完了!” 第126章 刀剑相向 似乎是为了印证知州大人这句话所言非虚,在他话落音后,远处突然传来喊打喊杀的声音。 现场众人俱都提着脑袋过日子,谁比谁更机警。一听见这些预料之外的声音,登时如临大敌,眼神示意心腹手下去一探究竟。 但还没等他们的手下跑过去,已经有人一身血污的从下边跑过来。 “寨,寨主,大事不好!官兵围剿!五万大军将石头寨围的水泄不通!” 那人说着说着,因为重伤不支,他“噗通”一声趴在地上,一边吐血一边绝望的说,“肃,肃王亲自压阵,这次咱们再,再劫难逃!” 那匪徒说完这句话,再也支撑不住,睁着眼睛就这么死了。 他的亲眷扑过去拍打叫喊,可什么作用都没有。 那人的身体一点点变硬,体温一点点变凉,家人崩溃,拥抱着他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 也就在这些人嚎哭的时候,议事堂门口已经彻底乱了套。 回过神来的燕驹先是狠狠的甩了女儿一个巴掌,继而迈着大步冲进议事堂。“你个畜生,害我石头寨,此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在燕驹要与秦孝章搏命时,其余匪徒见势不对,已经飞奔往四处,准备找机会逃生。 唯有燕青芸,她似乎被父亲一巴掌打懵了,整个人宛若丢了魂,木呆呆的站在原地,什么反应都没有。 但很快,她就追了进去,“爹,您住手。” “逆女!若不是你,我们石头寨不会遭此灭顶之灾。你引狼入室,毁了我们祖宗多年攒下的基业。你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燕青芸再次被她爹狠狠的甩了一巴掌,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气,直接把她的脸都打肿了。 但燕青芸还是执拗的抓住她爹的胳膊,不让她爹轻举妄动。 “爹,您听我一言。肃王带兵剿匪,我们怕是难逃一死。但若我们有秦王这个人质在手……爹,与其杀了他,不好利用好他!” 燕驹立马回了神,“算爹没白养你这个女儿!” 父女俩齐齐朝秦孝章等人动手。 燕驹的目标是秦孝章,燕青芸则是冲着赵灵姝和小胖丫来的。 赵灵姝本身有一股大力,还有些腿脚功夫,燕青芸一时半刻也不能拿下她。 但她明显不是冲着拿下她,好多一个人质来威胁肃王来的,而是杀她来了。 就见燕青芸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来。 那软剑如水蛇,灵动而嗜血,如臂指使在赵灵姝身边飞舞着,让赵灵姝的面颊险些破相。 好在寒霜及时救援,又好在秦孝章危急关头,拍了轮椅上的某个按钮,直接弹出一柄长剑丢给她,赵灵姝有了反击之力,这才从死亡的阴影中逃出升天。 也就是接剑那会功夫,赵灵姝眼角的余光看到,秦王殿下将手中另一把剑武的虎虎生风。 那密密麻麻的剑影很快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仅将燕驹的攻击全都卸下,还趁他不备,狠狠斩断这老贼一节手臂。 但燕驹不亏是能做寨主的人,即便断了半截胳膊,也没有惨叫出声。 他只是麻利的撕了一节衣裳,将受伤的胳膊严严实实的缠裹起来,继而吐了口血沫,一脸狰狞的看向秦孝章。 “倒是我小看你了!一个黄口小儿,本身有疾,竟还有这般大的本事。我祖上三代积累毁于你手,你今日也别想逃的命去。” 燕青芸不知是看到了父亲的断臂,还是担心父亲因怒忘了“人质”一事,她大声唤了一声,“爹!”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用你操心。你专心解决了那几个!毁了石头寨犹如断我半臂,让我尝到锥心刺骨之痛,这种滋味,我势必也要让秦王尝一尝。” 得了燕驹的吩咐,燕青芸对赵灵姝几人出手愈发狠辣。 她本就是用剑的高手,此时心中又装满愤恨,那剑术便愈发高超。 若非寒霜和飞羽也不是凡人,将赵灵姝和胖丫护的密不透风,单是他们两个的话,这时候怕是早就做了燕青芸的剑下亡魂。 这边久攻不下,燕青芸将剑瞄准李骋。寒霜飞身去拦,燕青芸抓住这个机会,剑锋直指赵灵姝的喉咙。 赵灵姝一个翻身,侥幸躲过了这一击,可大臂却被划伤了,血流如注,瞬间洇湿了她身上那件鹅黄色的长袖衫。 胖丫吓得眼泪直流,寒霜见飞羽拦住了燕青芸,赶紧从荷包中拿出伤药来。 但还未等她给赵灵姝上药包扎,一些石头寨的匪徒也想到了用人质威逼肃王退兵的主意,就一股脑涌了进来。 赵灵姝几人眼看就要被拿下,这时候却不知从何处冒出许多暗卫来。 暗卫们穿着匪徒们的衣裳,混在人群中,将众人杀得落花流水。又有那中年文士带头绞杀石头寨的人,一时间让人摸不清这人到底是内女干,还是突然反水。 但不管如何,有了这两拨人的加入,议事堂的众人瞬间感觉压力小了。 燕驹见状却是目眦欲裂,看着那中年文士的目光,恨不能生啖其肉。 燕青芸更是如此,她痛恨的问那文士,“裘叔,我爹与你互为臂膀,屡次救你与危险,你拔刀相向,你对得起我爹么?” “青芸,我对不对得起你爹这事儿另说,我总得先对得起我的父母妻儿。他们跟着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不能再害了他们的性命。” “你作恶多端,运河上的客商也没少杀,你以为现在出手相帮,秦王事后清算就会饶你一命?” “不管如何,我总要搏上一搏。” 厮杀声,呐喊声,嚎哭声,惨叫声,石头寨在这一刻成了人间炼狱,到处都是残肢断骸,到处都是死人血海。 胖丫缩在议事堂的角落瑟瑟发抖。 飞羽将她护的滴水不漏。 与她相比,赵灵姝因为顾及着李骋,就授命寒霜看护着他一些。 如此,寒霜左支右拙,颇有些狼狈。 寒霜应付的困难,赵灵姝与李骋也各有损伤。好在,他们携手作战,到底是在燕青芸手下保住了一条命。 援军来的很快,赵灵姝他们很快听见了秦军的声音。 李骋面上一喜,“救星来了!” 燕青芸却面上一寒,忍不住看向了秦孝章。 这不是她第一个心动的男人,却是第一个不为她所动的男人。 许是真应了那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她非要强扭了这个瓜,才得了眼下这个苦果。 燕青芸不是不悔。 若是能够回到当初,她绝对不会再仗着自身的好功夫,以及石头寨中的势力,顺着心意肆意妄为。 她会绕开秦孝章,再不给她铲除石头寨的机会。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她现在再怎么后悔也晚了。 话说回来,即便时间倒流,她就不会为这个男人心动了么? 她依旧会狠狠心动的。 秦孝章强的不止是他那张谪仙似的脸,他强在心性、能力和他的手腕。 明明是半残之身,可他仅凭着手中一把剑,以及诸多暗器,却能将她爹逼的落与下风。 他明明不良于行,屡次险些命丧在他爹手中,可他不急不躁,手中的剑招不露丝毫破绽,让她爹不能寸进分毫。 燕青芸收回这些有的没的心思。 既然不是同路人,那就是敌人。 她的敌人,还是死了的好。 燕青芸丢下赵灵姝与李骋,猛一下掏出匕首,“爹,让开。” 得不到他,她今天势必要杀了他! 燕青芸和燕驹父女俩自有一番默契,燕驹换个角度继续朝秦孝章进攻,燕青芸则闪了一个诡异的身法,迅速贴近秦孝章,只求一击毙命。 “不要!”李骋赶紧扑过去。 赵灵姝这个位子,比李骋更靠近秦孝章一些,她之前一直提防着燕青芸,可没想到燕青芸突然换了目标。 秦孝章若不能活,他们所有人都得死! 赵灵姝脑子终闪过这个想法,身体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狠扑过去,替秦孝章挡刀。 但最后那匕首并没有落在赵灵姝身上,因为她被秦孝章扯住了身子,换了个方向。 他们挪到了议事堂上首座椅的左后方,可还没等赵灵姝发出侥幸的欢呼,她就敏锐的听到似有机关开启的咔哒声。 燕驹与燕青芸的攻击又至,轮椅下边却轰然露出个大洞,赵灵姝与秦孝章猝不及防之下,直直掉进了一个黑乎乎的窟窿里。 在上首的机关关闭前,赵灵姝听到李骋绝望的惨叫,“不要!” 她还听到燕青芸满是痛恨的和她爹说,“他们死定了!爹,快出去,引爆这里!” “有秦王陪葬,咱们这辈子够本了!” 赵灵姝都没能理解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的身体就直直的往下坠去。 身体还没触底,上边突然传来“轰”一声爆炸声。 这一刻,赵灵姝心想,她和秦孝章果然天生犯冲。 她就不该帮他! 不帮他许是她不能活,帮了她,她马上会死! 爆炸的余波狠狠的冲撞到赵灵姝的身体,她身子剧颤,脑子疼痛,意识很快陷入黑暗中。 再次从混沌中苏醒,赵灵姝疼得浑身抽搐。 她身体是疼得,脑袋也是疼的。睁开眼第一时间,她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现在身在何方。 但是很快,赵灵姝就记起昏迷前发生的众多事情,她恍然意识到,她竟然没死? 撑着虚弱的身体从地上坐起来,赵灵姝往四周看了看。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外边现在天光大亮。 另外,这里似乎是一个深邃的洞穴。 洞穴一方有流水冲击巨石的声音,另一方则一片死寂,只有风声灌进来呜呜作响。 赵灵姝又突然想起秦孝章。 秦孝章不在这里,是他们掉落的过程中分开了? 赵灵姝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她右胳膊上有一块巨大的擦伤,腿似乎也断了。但有人将她的短腿固定住,还给她受伤的两条胳膊涂了药。 所有,秦孝章还活着,还在下坠的过程中救了她。那他现在去哪里了? 正想七想八,赵灵姝听见洞口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洞口的方向长了许多灌木,还有许多粗壮的爬藤植物。它们将整个山洞洞口密密麻麻的遮掩住,不留神的人绝对发现不了这边别有洞天。 赵灵姝拿起秦孝章给她的剑……剑自然是没有的,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但她手边有石块,她就捏住了石块,以作防备。 好在,进来的是人,而不是什么让人忌惮的猛兽。 看到衣衫褶皱不堪的秦孝章,尽管他脸臭的可以,但赵灵姝却觉得,秦王殿下从来没有这般英伟过。 他果不愧是陛下亲子,身上那股威仪凛然的味道,和陛下真是一模一样。 尽管她只远远的看过陛下几眼,连陛下具体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秦孝章见她醒来,挑了挑眉,声音提高了一些,“醒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 秦王殿下您能别没话找话么? 放往常赵灵姝早这么怼秦孝章了,现在么,她笑眯眯的看着秦孝章,说,“醒了。” “多谢殿下在下坠过程中救了我,不然我这次怕是真要被摔成肉饼了。” 下坠过程中,赵灵姝意识陷入黑暗,但她也不是真的意识全无。 她能感觉到在下坠到一半时,秦孝章陡然接住了她下坠的身子。而后,他拿着手里的剑,用力往周边的山壁上划着,以减缓他们下坠的速度。 中间他似乎还用上了自己没受伤的那只腿,结果效果显着,他们俩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来,都活的好好的。 她没救成秦王,但秦孝章这次实打实的救了她。 对于救命恩人,赵灵姝总会格外客气些。 更不要说,她现在断了腿,不良于行。而秦孝章虽然也行动不便,但他情况还好,移动起来虽能看出来跛脚,但这并不妨碍他行动。 援兵不知道何时才至,秦孝章就是她这段时间的衣食父母。 对待衣食父母,再怎么讨好顺从都不为过。 赵灵姝看到了秦孝章手中用剑插着的鱼,她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我们今天吃鱼么?” 说到吃鱼,她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赵灵姝无辜的看着秦孝章,“我昏迷了很久么?我感觉现在好饿啊,饿的我能生吞下一头牛。” 第127章 活着 山洞不知被封闭了多久,里边充斥着浓郁的腥臭气。 赵灵姝从秦孝章嘴里得知,他们从上边掉下来时,惊动了一些小动物。好在那些小动物都都没有什么威胁性,察觉到异动便狂奔往四处逃命去了。 另外,距离昨天出事,已经过去了一整天时间。 赵灵姝坐在一侧,一边听秦孝章说话,一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手中的烤鱼。 秦王殿下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可实际上,不管是刮鱼鳞,还是给鱼开膛破肚清理内脏,秦王殿下都做的手到擒来。 他很快将鱼处理好,又不知从那里变出了一堆干柴来。用怀里的火折子将柴火堆点燃,将烤鱼串在剑上不时给烤鱼翻面。 赵灵姝一会儿看鱼,一会儿看秦王手中的剑。 这把剑早先藏在轮椅中,表面上看平平无奇,甚至连颗宝石都没镶嵌。但是能轻易将燕驹的胳膊砍断,那这剑肯定不是无名之辈。 当然,她这么说,并不是在否认秦王殿下的功夫和能耐,但若手中无利器,她相信秦孝章应付起燕驹来,绝不会那么从容。 “对了,你的轮椅呢?” 秦孝章看她一眼,清俊的眉眼中露出些好笑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关心我的轮椅。” “我这不是觉得,往日小看你的坐骑了么。那轮椅是谁给你打造的?里边竟然还藏了这么锋利的兵器,竟还装了很多暗器。怪不得殿下你敢深入虎穴狼窝,原来是身旁有依仗。” 秦孝章好似没听到她这些话,他将烤鱼翻个面,随意的说,“轮椅早摔碎了。” 轮椅再贵重,到底不及人命。 他可以放任轮椅碎裂,却不能眼看着赵灵姝去死。 也是因此,在最先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洞穴后,他就用手中的剑划着山壁,减缓了下落的势头,这一缓,他就顺理成章接住了赵灵姝。 可惜,那洞穴犹如一个瓶子设计,上边窄,下边宽。 他们在瓶颈时,他有计可施,可到了下半截,他无处落脚,手中的剑也没了作用。 由此,两人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他做了垫背,身上摔出严重的内伤。赵灵姝没比他好到哪里去,直接摔断了一条腿。 秦孝章心里想着这些,手里的动作却没停。烤鱼已经烤的金黄酥脆,香味扑鼻而来,某人的肚子咕噜噜唱着大戏,眼珠子更是黏在烤鱼上,挪也挪不开。 再不把烤鱼给她,他担心她流口水。 秦孝章将烤鱼取下来,放在一张翠绿的叶子中,递给赵灵姝。 赵灵姝给感动的,一嘴咬了上去。 都啃到鱼肉了,她才后知后觉想起,“你不吃么?” “我一会儿再去抓一条。大姑娘饿的都要吞整牛了,我还虎口夺食,我怕你因为点吃的再和我打起来。” 赵灵姝呜呜点头,一边吃着并不太美味的烤鱼。 烤鱼烤的金黄酥脆,可这并不能掩盖上面没洒调料,也没放盐的事情。 不过关键时候,有的吃就不错了,再挑三拣四,把秦王惹恼了,她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赵灵姝饿坏了,狼吞虎咽吃着烤鱼,一边吃,她还要小心的吐出鱼刺,省的没被摔死,反倒被鱼刺卡死了。 等鱼吃到一半,她看到秦孝章去而复返。 他手中的剑上又扎了一条处理干净的鱼,此时坐在她对面的火堆旁,不厌其烦的重复着之前的步骤。 赵灵姝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就问他,“这边离河很近么?” “不是近,而是这山洞就被河水环绕着。”若到了雨水旺盛的季节,降水直接涌进山洞中,那他们只能去高一点的地方落脚了。 赵灵姝闻言点点头,“我们现在肯定还在石头寨中,都过去一天了,怎么还没人找到我们?” “哪儿那么简单。” 若他若料不差,他们现在应该在石头寨的山腹中。且这个山腹从吊桥那边肯定摸不进来,应该只有从悬崖那个方向的底部才能进入。 但是底部有吃人的泥淖,还有诸多猛兽,蛇鼠虫蚁也不少。 山寨中若出现被惩罚致死的人,都是直接将他们的尸体丢到那下边,由此着地方的凶恶可见一斑。 那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能够保证石头寨不会腹背受敌。也正因此,就给寻找他们加大了困难。肃王他们要进入此处,怕是得费一番功夫。 赵灵姝与秦孝章又说了一些话,包括但不仅限于,也不知道上边现在情况怎样了,燕青芸和燕驹是不是被抓住了,还有那爆炸来的猝不及防,也不知道胖丫等人有没有逃出生天。 说起爆炸,赵灵姝至今心有余悸,“那议事堂可真是杀招连连,不仅有这天然的杀笼,竟然还埋了火药。话说回来,现在火药这么普及了么?” 秦孝章听到这话,面色陡然难看起来。 火药是前朝一个道士炼丹时,无意中炸毁丹炉意外所得。 前朝官员和皇室很快摸索出火药配方。 但他们没对火药善加利用,反倒多用在挟私报复上。 前朝灭亡,秦家祖先登基时,意外检查出皇宫地下被前朝皇室埋了巨量火药。 幸好事情发现的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秦家太祖深感火药有伤天和,又因为皇宫埋火药一事,对火药深恶痛绝,秦朝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禁药”行动。 短时间内效果不显,但是历经四代帝王,火药在秦朝基本灭绝。 谁又能想到,就在这偏僻的石头寨里,竟埋了那么多的火药。 这也幸好他和赵灵姝一并掉进陷阱中,不然,单是那火药就够他们俩喝一壶。 但他们能逃出生天,李骋和宛瑜几人就不一定了。 宛瑜是肃王叔的独女,李骋也是他嫡亲的表兄,不敢想象若他们俩在此地殒身,肃王府和承恩公府会有多痛苦。 “唉,你在想什么呢,快点翻面啊,鱼都烤焦了。” 秦孝章垂首看向烤鱼,果然,挨着火堆那一面,已经隐隐有了焦黑。 他瞬间胃口全无,却到底是又将烤鱼翻了个面,继续烤着。 他不吃,赵灵姝可以吃。她现在已经在嗦鱼骨头了,赵大姑娘胃口大,这是他早就知道的事情。如此好的胃口,怕是最少需要两条烤鱼才能让她饱腹。 秦孝章继续烤鱼的时候,赵灵姝又碎碎念起来。 “胖丫他们吉人天相,肯定能死里逃生。不过我们失踪了,胖丫肯定急坏了。胖丫之前就和我说,下次见到肃王,肯定会坐在他跟前好好哭一通,看肃王还敢不敢拿她做局。这下好了,胖丫肯定没功夫哭她自己了,她要哭也是替我们俩哭。” “说不得,她都以为我们俩死了。” “什么死啊活啊,你少说些有的没的。” “我说的是事实,你怎么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对了,看到我被你连累至此的份儿上,殿下您能给我解释解释,您亲赴虎穴狼窝,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是要吊出在运河两岸的水匪身后撑腰的官员么?” 秦孝章抬头看向她,赞许了一声,“你倒是机敏。” “一般一般,这种事,是个人都能想到。” 赵灵姝将嗦干净的鱼骨头丢一边,又对着剑上的烤鱼出神,“乾州知州就是您要钓的鱼?” “不止他。” “这话怎么说?难道背后还有其他朝廷重臣参与其中?” 秦孝章见赵灵姝如此好奇,也不瞒她。赵灵姝不是没成算的人,有些话出他口,入她耳,他相信她心中自有一番计较,不该外传的绝对不会外传。 秦孝章就具体与她说起了,运河两岸的水匪一事。 外边传言,水匪之患是因他之故。 是他早年在闵州盐场杀伐太过,逼的盐帮和漕帮一些人走投无路,不得已才投了匪。 这话对,也不对。 水匪是自来就有的,只是以前没这么猖獗,他便没太关注。 但盐帮与漕帮的人在走投无路之下,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远避到海外,而是直接投靠运河两岸的水匪,这让他意识到不对。 意识到这一情况后,他也没有多加干预,只是给了盐帮和漕帮的一些人示意,那些人为戴罪立功,便决定为他效犬马之劳。 也是从这些人断断续续传递来的消息,秦孝章才对运河两岸的水匪愈发了解。 自古官匪勾结,他已经想到了水匪做大,必定有官员撑腰。 但那些官员究竟是谁,具体又有那些个,却不是盐帮和漕帮这些贸然投奔过去的人能知道的。 眼看水匪愈发做大,甚至连官船都敢拦截,连外派的官员都敢替换,他着才动了杀心。 是的,秦孝章被亲爹撵出宫,表面上看,是因为他对嫡妹寿安公主的亲事干预太多,所有驸马的人选,都要被他攻讦一番——照他这个挑拣劲儿,寿安公主这辈子能不能出降都是个问题。 他是因为这个缘由被陛下撵了出来,可实际上,却是因为外派官员被水匪杀害顶替,才领了御命出京。 那件事若非机缘巧合之下,被伺候的宫人发现,不然,还真被这些人弄鬼成功,将黄泉藐视到底。 事后严查,原来那匪徒原本乃一落魄书生。当初家中遭大水,他走投无路带着亲眷投奔水匪。因为出众的皮相,还因为是读书人,他被委以重任,用另一种方式做了朝廷命官…… 说这些就说远了,只说盐帮和漕帮传来的消息越来越让人惊心。 已经到了不管不行的地步。 若继续放纵,不定还有多少官员因为骨头硬,要惨遭毒手,或是因为受不住诱惑,而走上歧路。 “乾州水匪之患最为严重,我决定亲自过来探一探。” 也是巧了,才到乾州境内,他所乘坐的客船就被整个拦了下来。 水匪的目标是船上一个大粮商,燕青芸却一眼看中了他…… 接下来的事情赵灵姝就知道了。 她忍不住啧啧称叹,“为了这些水匪,殿下连色相都出卖了。果然是自家的江山,您做事都不遗余力。” 秦王冷冷的看一眼赵灵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这是夸您能干。” “究竟是夸我能干,还是说我做事不择手段,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您可就冤枉我了。”赵灵姝就差举双手双脚发誓了,“殿下,虽然我没有资格评价您的行为处事,但我还是要说,您为了消除这些匪患,深入敌营,您这勇气可嘉。能为大秦,为百姓做到这一步,您合该百世流芳,史书留名。话又说回来,对待这些无恶不作的匪徒,需要讲究方法策略么?只要计谋管用就行。过程不重要,只要结果是好的,那就是好的。” 赵灵姝还在叽叽喳喳,秦孝章已经将另一条烤好的烤鱼,丢在树叶上扔给她。 “干么给我?你不吃么?” “听你说这么些甜言蜜语,人都撑到了,还吃什么吃?留给你吃,省的一会儿我吃着东西,你在旁边流着口水。” 说谁流口水呢? 大姑娘她是讲究人,她就是再馋再饿,她也不会做出那么恶心人的事儿。 赵灵姝拿起烤鱼,“你不吃我真吃了?” “吃,我休息一会儿。你看着火,等火小了加点柴。山洞里太潮湿,火堆驱寒也驱兽,能省掉很多麻烦。” “好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赶紧休息去。”看秦孝章靠在旁边的山壁上,真要闭目养神了,赵灵姝后知后觉注意到,他嘴唇有些惨白,就连脸色,似乎也不大好看。 赵灵姝陡然一激灵。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都摔断腿了,秦孝章身上难道就没一点损伤? 可他表面上好好的,难道是伤到内脏了? 赵灵姝坐不住了,一把丢下烤鱼,手脚并用爬过去。 秦孝章听到声音睁开眼,蹙起眉头说,“你做什么?你的腿只是暂时固定,你若不想以后如我一样跛脚,就老实坐着,别来回移……” “秦孝章,你伤到那里了?” 赵灵姝已经艰难的爬到了他身边,对他伸出了手。 “是伤到内脏了不是?你脸好白,你的手也好冰,你到底伤到哪里了?你身上带药没有?” 第128章 两伤 秦孝章将自己的衣裳从赵灵姝手中夺过来,她太担心他的情况,对他直接上下其手。 他衣领都被她扒拉开了,衣摆也被她掀起来了。他身上本就褶皱不堪的衣裳,在她的折腾下,更是乱做一团。 她整个人更是趴在他胸口处,好似恨不能钻到他衣裳里,能更进一步的看清楚他的情况。 幽幽的女儿香扑鼻而来,温热的躯体在身上动来动去。秦孝章是个男人,还是个火力旺盛的成年男子,即便现在情况不合时宜,他也有了冲动。 在情况失控之前,秦孝章一把将赵灵姝提起来,丢到旁边去。 “像什么样子。” 赵灵姝气笑了,“我什么样子外人又看不见,我这还不是太担心你。你给我说实话,你现在到底什么情况?是伤到骨头了,还是伤到五脏六腑了?” 秦孝章本想瞒着她的,可她太过敏锐,又不依不饶,为防她真的过来扒他衣裳,秦孝章实话实说,“应该是伤到内脏了……我醒来有吐血,接连吃了两颗保命药才好一些。” 赵灵姝鼻子都气歪了,“你伤成这样,好生呆在这儿养伤就是了,你还乱跑什么?” “我不乱跑,谁给你固定伤腿,谁给你寻来吃食?感情大姑娘你喝风饮露就能饱腹,我不行,我是肉体凡胎,不吃点东西身体更撑不住。” 赵灵姝脸上的表情挂不住了。 他是肉体凡胎,不进食不行。可他今天烤的两条鱼,马上都要进她胃里了。 大姑娘难得感觉不好意思,“我去把烤鱼拿过来,你好歹吃点。你身上有伤,不吃点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好。” 不是赵灵姝仗义,也不是她大气,而是她心里清楚,她已经废了,现在能仰仗的只有秦孝章。 秦孝章活着,来再多猛兽和匪徒她都不怕,反之,若秦孝章真不能动弹了,她才是真的危险了。 赵灵姝要去将烤鱼拿回来,秦孝章却一把抓住她,摇着头说,“吃不下,你吃,我歇一歇。” 说着话他闭上了眼,摆出了“别烦我”的表情。赵灵姝没办法,只能讪讪的挪开了。 但她到底是不放心,就一直注意着秦孝章的境况,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对。 秦孝章的呼吸变得急促,面颊上染上绯红,她大胆的伸出手,摸摸他露在外边的手掌,果然上边一片炽热。 许是察觉到她在动手动脚,秦孝章拧着眉头睁开眼,“你做什么?” “秦孝章,你起烧热了。” 一句话让秦孝章的眼神清明了几分,他甚至都不用去碰自己的额头,只略略感觉一下身体的状况,便知道他确实起了高烧。 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荷包中带了伤药、重伤保命的药,但退烧药他没有。 他没有,赵灵姝有。 可她去摸自己的荷包时,却突然摸了个空。 赵灵姝骂了一声,肯定是在打斗时掉了。可真点背,偏掉了这种要命的东西。 没有药,赵灵姝也有些挠头。 可就在她挠头烦闷时,秦孝章已经又昏迷过去。 是真的烧昏了过去,喊都喊不醒那种。 赵灵姝用力摇晃他,他眼皮子忽闪忽闪,可无论如何就是睁不开。 他身上的体温也更高了,额头更是烫到能煮鸡蛋的程度。 赵灵姝不敢再耽搁,狠狠心,拖拉着伤腿往洞口方向挪。 洞口距离山洞腹地不远不近,但也有五十米距离。五十米放往常不过跑两步的事儿,可现在对于赵灵姝来说,却远的让她想要骂娘。 终于,在经过赵灵姝一番折腾后,她终于到了洞口。 可喜的是,洞口下半米深处,便是潺潺流动的河水。而就在洞口边缘,长满了青翠欲滴的爬藤植物和阔叶植物。 赵灵姝摘了两片大叶子,折成一个倒三角形,俯身灌水。 等水灌了一半,她不再迟疑,挪动着半残的身子又艰难的回到秦孝章身旁。 秦孝章此刻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炙热的,他面颊更是被烧的红彤彤的,清俊的面容透出浓重的病态来。 赵灵姝拿了她的帕子沾湿了给秦孝章冷敷,又从他身上摸出他的帕子来,打湿了一下下给他擦着耳后根、脖颈和咯吱窝等处。 一边擦她一边自言自语,“只能物理降温了,别的我也没办法了。” “秦孝章你争点气,可别被烧坏脑袋。没死在陷阱中,却死在烧热中,燕家那对父女若是知道你落了这么个下场,笑也要笑死了。” “肃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找过来,你可千万快着点,不然别说娶美娇娘了,我怕你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要陪进去。” “我这都什么运气啊!我自己还伤着呢,还来照顾别人。秦孝章我天生和你犯冲是不是?” 许是秦王身体好,许是赵灵姝的求神拜佛有了作用,秦孝章的烧热渐渐退去。 但是,到了当天晚上子时左右,他的烧热又汹涌而来。 彼时秦孝章是苏醒状态,他自然看见了那拖拉到洞口的一段爬行轨迹。再看头上还搭着湿帕子,衣裳也是凌乱不堪,秦孝章如何不知道,在他烧热严重的这段时间,赵灵姝在竭尽所能在照顾他。 秦孝章声音微哑的说了一声,“谢了。” “谢什么谢,我从上边摔下来时,你不也没见死不救。” 说完这句话,她又加了一句,“真要谢我,你就好好活着。你是陛下的儿子,你活着我才能活,你要是死了,我得给你陪葬。” 秦孝章一笑,清俊的眉眼中,竟难得的露出些放松之态。 他保持清醒状态和赵灵姝说了会儿话,甚至还被赵灵姝强喂了一些烤鱼。 还是中午那条烤鱼,秦孝章起烧后,赵灵姝也没功夫吃鱼了,这条鱼就放到了现在,成了两人的晚饭。 可吃着吃着,秦孝章又起了烧。 赵灵姝杀人的心都有了,恨不能直接在秦孝章身上泼一通凉水,好给他来个彻底降温。 但也只是想想,真要是一桶凉水泼下去,秦孝章能直接烧死。 赵灵姝重新投湿了帕子,将帕子一把摁在秦孝章头上。 “我这命可太苦了,我自己都浑身难受,我还要伺候你。” “秦孝章等我们俩得救了,你可得好好报答我。” “你别不说话,你哼两声给我听。这边静的吓人,我怕有鬼。” “若有鬼,也被你赵灵姝吓跑了。”秦孝章气息微弱,“你的表情凶神恶煞……” “那是凶神恶煞么,那明明是苦大仇深。好了,胳膊抬起来,我给你擦擦咯吱窝。” 秦孝章不想配合她,可他知道,现在只有配合她,他才能活的久。 如此,赵灵姝在他身上上下其手,他也都忍了。 强忍着不适,任由赵灵姝一遍遍在他耳后和关节等处擦过凉水,秦孝章意识又混沌起来。 赵灵姝看他眼角都烧红了,真担心他这一觉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她也知道发热的人都犯困,更别说秦孝章为剿匪一事呕心沥血,不知道多久没好好休息过了。 如今身上的劲儿一歇,疲倦和伤痛席卷而来,他就是想强撑,怕是也撑不住。 “若实在困的厉害,你就先睡一会儿。等天亮了,我再叫你。” “好。” “你渴不渴,我给你弄些水来喝。不过只有凉水,没有热水,我们没有烧水的容器……” 山洞里只有一堆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干柴已经剩下很少了,省着烧,勉强够烧到天亮。 这些干柴也不知道秦孝章是从哪里弄来的,但赵灵姝知道的是,若秦孝章明天还不好,他们就要断火断粮了。 她哀伤的叹一口气,大姑娘活了十多岁,第一次遇到这般窘迫的情况。 “你可一定要争气些,赶紧退烧。不然,咱们俩只能一起等死了。” 意识陷入混沌前,秦孝章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他费力睁开眼睛,最后看了赵灵姝一眼。 迷离的火光映照下,赵灵姝一贯张扬明媚的脸上,挂着沉重又忧伤的表情。 她苦恼极了,好似在想,若真死在这里,该怎么把他们俩的尸体毁灭,才能免遭动物啃噬。 可想来想去,她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只能愈发懊恼的掐了他一把。 “我就不应该逞能!那时候我若没扑过来救你,我就不会落入今天这步田地。”话说的好生懊恼嫌弃,可她的动作又是温柔的,尽管她扁着嘴巴,一脸不忿,但她还是一遍又一遍的给他更换着额头上的湿帕子。 “你可一定要命硬一点,给我活着走出这山洞。不然,不然到时候你死了,我把你坟给刨了。” “算了,你死了,我肯定也活不了,还刨什么坟啊,指不定到时候咱们俩人都在底下做鬼呢。” 念念叨叨,嘀嘀咕咕,这些声音犹如魔音贯耳,吵的秦孝章即便睡着了,也狠狠蹙着眉头,一副正在遭受荼毒和折磨的模样。 赵灵姝见状,又轻轻的掐了他一下。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我好困啊,一整天没阖眼了。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等我醒了继续给你换帕子啊。” 赵灵姝只想短暂的眯一眼,她也确实只眯了一小会儿,便被噩梦吓醒了。 她梦到秦孝章和她辞别,让她一定要擅自保重自己。 这什么意思她能不知道? 她直接吓醒了,醒的时候还伸出胳膊往前去抓,大声喊“秦孝章你别走!” 好在这只是一场梦,等赵灵姝回过神,就见秦孝章还在她旁边睡着。 她拿出手指放在他鼻子处试探着,呼吸还是热的,真好! 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赵灵姝再不敢睡了。 后半夜她又爬到洞口去取水,许是夜里寂静,任何一点嘈杂的声音都在此时被凭空放大。 赵灵姝突然在流动的水声之外,又听到了一些呼喊声。 那些人在喊“殿下,你在哪儿?” 他们手中举着火把,火把映红了半边天空。 肃王他们终于找过来了? 赵灵姝激动的险些叫出声来。 但是,就在即将回应这些人的呼喊的前一刻,赵灵姝猛地意识到,这石头寨的匪徒可是被一网打尽了? 若是还有漏网之鱼,她大声呼唤会不会把那些人招过来? 那些人若是赶在救兵到来之前,先一步寻到她和秦孝章怎么办? 一想到那些匪徒此刻正藏在某处,正等着发现蛛丝马迹好将他们俩人斩获,以报石头寨颠覆之仇,赵灵姝就按捺下心思,偷偷的取了水又回了山洞。 夜里的河水更多了几分凉意,重新投湿的帕子放在秦孝章额头上,他的表情又舒缓了几分。 赵灵姝伏在他耳边轻声说,“秦孝章你再忍一忍啊,肃王的人马上就下来了,最迟明天,咱们就会得救。” 秦孝章似乎将这些声音听到了耳里,就发出一声含糊的“嗯”声。 赵灵姝听见声音,心情更好了。 他还没烧迷糊,真是喜事一桩。 火堆快要熄灭了,赵灵姝捡起地上的柴火,一根根放在火堆里。 火堆很小,发出的光亮有限。 但赵灵姝和秦孝章距离火堆都很近,赵灵姝就着微弱的火焰,能将秦孝章面色看的一清二楚。 也只有这个时候,赵灵姝才敢肆无忌惮打量秦孝章这张脸。 秦王这张脸,眉骨锋利,鼻梁高挺。他唇不薄不厚,下颌线条棱角分明。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张女娲娘娘的炫技之作。 秦王不睁眼看人时,他的容貌确实也有很大的迷惑性。 但他若睁开眼,那股目空一切、雍容散漫的气势就逼人而来。 那一刻,只让人感觉万事万物在他跟前就如蝼蚁一般。 而高高在上的皇子,是不会为任何蝼蚁驻足的。 赵灵姝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的从他嘴唇上划过。 “真可惜啊,长了这样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偏又生了那样一张刻薄寡情的嘴。不仅嘴巴毒,心还硬,真不知道以后你会折在那个姑娘的曳地裙下。” “若你能求而不得,那就更好了。” “高高在上的秦王殿下,总要吃一吃这人间疾苦,才不枉到这人世间走了一趟。” 第129章 得救 翌日一早,赵灵姝终于等到有两队人马靠近了这处的山洞。 一队人马乘船行驶在河面上,不时用力在河水中打捞着什么。 另一队人马,则沿着河水与崖壁中间,窄小的一点可以借力的地方,一点点的摸索过来。 赵灵姝听见他们喊“殿下”,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回到山洞,火速将秦孝章的衣裳整理一番,然后用力摇醒他。 秦孝章还有些低烧,但已经没有太大妨碍。 被赵灵姝叫醒时,他眸中一片混沌,仿若不知身在何方。 赵灵姝低声与他说了一句,“救兵来了,就在洞外,我喊他们进来?” 秦孝章面上茫然的神情瞬间一收,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从一个无害英俊的少年,变成了那个目光锐利,让百官敬畏的秦王殿下。 秦孝章“嗯”了一声,用力撑着身子坐起来。 赵灵姝帮他打理好衣衫,最后又抹去黏在他嘴角的一缕发丝,这才冲着山洞外扬声喊。 “有人么?我们在这里,快来救我们。” 外边有一瞬间的静寂,很快,静寂变成了欢呼和喧哗。 “是殿下和赵姑娘。” “终于找到了,快去给王爷复命。” “谢天谢地,人是活的,总算不用担心掉脑袋了。” 人群一拥而上,赵灵姝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面前这些挤进来的士兵的脸,就接连听到了几声“噗通”“噗通”的磕头声。 赵灵姝和秦孝章就这般被救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他们被众人送到了渠县县城的一处四进宅子。 秦孝章的太医被第一时间送到两人面前,赵灵姝和秦孝章一并坐在桌旁,任由两位太医诊脉。 赵灵姝的症况轻一些,也就两条胳膊上有剑伤和划伤,剑伤因为这两天处理不当,有发炎溃脓迹象。再就是断了腿,接好的骨头因为活动太大而有些错位,需要打断重新正骨。 与她相比,秦孝章的境况就严重多了。 那常年跟在秦孝章身边的两个太医,神色如丧考妣。 最后一番问诊下来,秦孝章的五脏六腑俱都受到十分严重的挫伤。他内脏有持续性出血,脾脏还有破裂风险,持续烧热不退,俱都是因为这些缘故。 得出这个结论后,两个太医真想去死一死。 与他们两人相比,秦孝章的神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 “多的不用问,去开方。” 两个太医面面相觑,迟疑片刻后,俱都低叹一声,躬身告退。 也就在两位太医即将踏出房门时,胖丫和李骋闻讯赶来。 胖丫胳膊腿俱全,身上也无明显的伤口,反观李骋,走路一瘸一拐,不时龇牙咧嘴,害的胖丫明明着急赶过来,可因为顾忌他的情况,也只能跺着脚,呆在原地等他。 好不容易进了院子,看见了坐在桌旁的赵灵姝和秦孝章,胖丫再顾不上李骋,一溜小跑冲进了屋子,然后狠狠的抱住了赵灵姝。 接着便有响亮的嚎啕声在屋内响起,“姐姐,你吓死我了姐姐。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和六哥了。我怕死了,晚上做梦都梦见你们被地下的洞窟吞噬。姐姐我都想要去陪你们了,还好你们活着回来了,呜呜呜,姐姐,姐姐……” 胖丫语无伦次,鼻涕眼泪抹的赵灵姝身上到处都是。 赵灵姝很能理解胖丫激动的心情。 她自己其实也挺激动的。 毕竟这次是真正的死里逃生,能活谁又想死? 但是,能不能稍微离她远一些。 她不是嫌弃她的鼻涕眼泪,她是不想才刚捡回来的一条命,又断送在她手里。 她搂那么紧,用那么大的力气,她快要喘不上气了。 最后是秦孝章替赵灵姝解了围,说小胖丫,“你再不松手,你就可以去下边陪她了。” 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胖丫讪讪的松开了胳膊,紧挨着赵灵姝坐下。 但不搂赵灵姝脖子了,她却又紧紧的搂住她的胳膊,生恐赵灵姝飞了似的。 “六哥你还好么?” 秦孝章微颔首,“如你所见。” “可我刚才进来时,看见你身边的张太医他们神色都不太好。六哥,你伤到哪里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倒是你姝姝姐姐,断了腿。” “什么?断腿?谁断腿了,赵灵姝么?”李骋被人扶进来,结果一进房间就听到这样一个大好消息。 他丝毫不掩饰幸灾乐祸,从上到下将赵灵姝打量一番,然后重点关注了一下她的腿……嗯,赵大姑娘的腿藏在裙子里,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也看不见他,不过只看大姑娘此时正微眯着眼睛,一脸危险的模样看着他,李骋就满意了。 他哈哈大笑着,亦步亦趋的挪到赵灵姝跟前去,“大姑娘,咱们可是同病相怜了。” 赵灵姝回他一句,“谁跟你同病相怜?” 但她对他腿如何受伤这件事很好奇,就问,“是因为爆炸时没及时跑出去,被余波冲击到了,还是被重物砸伤了?” 胖丫解释说,“是因为救我,被横梁砸断了腿。” 从小胖丫的叙述中,赵灵姝等人知道了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当初她和秦孝章一道坠进黑洞中,李骋跑过来救他们,被飞羽和寒霜拦住了。 燕驹和燕青芸趁机引燃了埋在议事堂中的火药,等胖丫意识到大事不好要往外逃时,已经晚了。 李骋就是在那个关头,飞扑到她身上,替她挡住了一些危险,因此他被倒掉的横梁砸断了一只腿。 “那飞羽和寒霜呢,他们有没有出事?”赵灵姝关心的问。 “有。” 飞羽和寒霜拦下李骋后,寒霜飞身而下要去拖拽赵灵姝,可随即她就听到燕驹和燕青芸的对话。 她和飞羽扑身过去阻拦,与他们两人大打出手。 燕驹出阴招,冲着寒霜的眼睛洒了一把石灰,关键时候将寒霜一脚踹进议事堂中。 若非寒霜本身能耐过人,早就被炸死了。而如今她虽然还活着,眼睛却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如今还看不清物体,正在积极治疗中。 与寒霜相比,飞羽的情况就好多了。 她察觉不对就去救胖丫,可李骋突然窜了出来,扑到了胖丫身上。她及时转身去抓捕欲逃跑的燕青芸和燕驹,虽然捅了燕青芸一刀,但她脸上被燕驹狠狠的划开一道,若非她躲避及时,被划开的就是她的喉咙了。 再说飞羽面上的划伤,虽然有些严重,但后续若有玉珍膏使用,也不会留下疤来。 说过了寒霜和飞羽,赵灵姝还想问问燕驹和燕青芸如何了,石头寨如何了,那些匪徒可都被处置了? 但还没等她将这些话问出口,她就听到了她娘的声音。 赵灵姝耳朵一动,“我怎么听见我娘在喊我?是我幻听了么?我娘不该在这里啊。” 胖丫面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是,是婶婶。” 她垂着头嗫嚅,根本不敢看赵灵姝的眼睛,“婶婶现在也在这院中住着,哎呀,我刚才来的太着急,忘记把你们回来的消息告诉婶婶了。” 胖丫话才刚落音,就有一个神色憔悴的美妇人从院子外跑了进来。 常慧心最是讲究规矩体面的一个人,嫁进昌顺侯府多年,除了和离之前因赵伯耕口出不逊之顾,与他动过两次手,其余时候,她的行为处事再是让人挑不出一点的毛病。 可就是如此一个夫人,此刻跑丢了钗环,跑散了发髻,跑的满脸通红,眼角带泪,一路不管不顾冲到了赵灵姝面前。 看到眼前活生生的女儿,常慧心伸出手来,狠狠的将她搂在怀里。 “我的女儿,我的姝姝,你要是有个好歹,你让娘怎么活啊。” 赵灵姝讪讪的摸摸鼻子,示意胖丫快来帮忙。 可胖丫才不敢上前来。 她婶婶这两天可凶了。 她连她爹都挠! 她昨天晚上还看见婶婶拍打着爹的胸膛,让爹把姝姝姐姐还给她……不说了,想想她爹干的好事,她就觉得愧对她姝姝姐姐。 姝姝姐姐为了不搅乱爹和六哥剿匪的计划,深入虎穴狼窝,可爹办事不地道,竟趁着姝姝姐姐和她不在,对婶婶大献殷勤。 忒,这个心机深沉的爹,让她在姝姝姐姐面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 胖丫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就是不敢上前来。 赵灵姝没办法,只能自己哄她娘。 “我这不好着呢么。娘你快别哭了,听得我怪难受的。哎呀,娘我腿好疼,我腿摔断了!” 还是最后一句话管用,常慧心情急之下,赶紧松开手,掀起裙子就要去查看赵灵姝的断腿。 可裙子都掀起来了,常慧心又陡然意识到,现场不止有她和姝姝和胖丫,还有李骋和秦王。 对了,秦王。 常慧心赶紧收敛了面上悲戚的表情,略微扶正了跑歪的发髻,恭敬的给秦孝章福了福身,“多谢殿下救小女一命。” 秦孝章起身避开了她的礼,同时伸手来扶她。 “该我谢令爱才是……大姑娘是为了救我,才掉入山洞中,我没有保护好她,反倒要她回过头来照顾我,我愧受夫人这一礼。” 常慧心道,“可若没有殿下诚心相护,姝姝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却只是摔断一条腿?殿下,您救姝姝一命,便等同于救我一命,日后殿下若有吩咐,常氏义不容辞。” 秦孝章想将他烧热后,赵灵姝拖着断腿,照顾了他一天一夜的事情说出来,但赵灵姝急切的给他使眼色,那眼皮子眨的都快抽风了。 秦孝章一眼就看出来,赵灵姝是怕她娘知道了那些事心疼。 他一怔,心中划过些许多情绪。 最终他到底是咽下了那些话,只再一次对常慧心强调说,“大姑娘对我亦有救命之恩。” 如此又说了几句,常慧心就要将赵灵姝带走。 不亲自检查一番姝姝的伤势,她不放心。 赵灵姝临走前,和秦孝章说,“殿下也早点休息。若御医开了药来,您好生喝药,争取早日康复。” 秦孝章点头,“你也是。” 他又吩咐身边的徐桥,“去张御医那里,拿些上好的伤药给大姑娘。” 徐桥点头,赶紧领命而去。 这位大姑娘以前就不得了,现如今对殿下有了救命之恩,那就更不得了了。 若说以前他还不服气她,想和她掰掰腕子,较较劲,现在他只想距离大姑娘远一些。若不能远着这位大姑娘,他也一定要交好了这位大姑娘,万不能让这位主,再去殿下跟前上他的眼药。 以前大姑娘上眼药,殿下顶多罚他一顿鞭子或俸禄,以后么,怕是殿下将他撵走的心都有。 唉,谁让人家是患难之交呢。 不一样了,这位大姑娘以后真不一样了。 赵灵姝随常慧心离开,一同离开的还有胖丫。 等屋中只剩下李骋与秦孝章两人,李骋关心的问道,“你的伤到底如何了?我方才没问你,是怕惹胖丫担心。可我见你外表虽无伤,脸色却白的厉害,你是伤了内脏么?” 秦孝章点头,喝了一口茶润口,“嗯,没大事。” “没大事才怪。我都听人说了,你们直接掉到山底了。那得多高?没把你们摔死,是你们俩命大。” 李骋满脸忧心,“你可快点把伤养好,不然我对陛下和娘娘没法交代。” “知道了。” 说了两句闲话,秦孝章问李骋,“常夫人怎么过来了,肃王叔带她来的?” 李骋一下子噎住了。 秦孝章这话听着简单,好似就是简单的在问,是不是肃王叔把常慧心带到了渠县。 可这其中隐含了另一个关键问题:无缘无故,肃王叔要把常夫人带过来,常夫人就跟着来了? 得是什么关系,两人才能搅合在一块儿? 李骋挠挠头,想打哈哈将这事儿糊弄过去。 但他转瞬又想,这事儿是他想瞒就能瞒住的么? 那位王爷大张旗鼓的将常慧心带到这里,应该就不想藏着他那些心思了。 李骋念及这些,抹了一把脸,就说,“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继而,他又斟词酌句,将他在大空寺看到的画面说了。有了那件事打底,对于肃王携美同行,李骋不觉得太意外。 唯一令他意外的是,没想到不近女色的肃王,在万千美色中,独独看上了常夫人。 第130章 养伤 赵灵姝骨头错位,回了母亲的住处后不久,就迎来了有过几面之缘的张太医。 张太医医术了得,内科外科精通,治疗跌打损伤和骨折骨裂也很有一番心得体会。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减少掰断骨头,又重新正骨的疼痛。 赵灵姝多能忍一个人,早先被困火海,被大火烧灼的面皮疼痛,头发都烧焦了,手上都起了水泡,她都一声不吭。可被张太医断骨又正骨,赵灵姝痛苦的吼声把满院子的鸟都吓跑了。 她自己咬着牙,疼得面色扭曲,到底是没落下泪来。可旁观的胖丫和常慧心,早已经哭成了泪人。 骨头被重新掰正,赵灵姝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汗水把她衣裳都打湿了,赵灵姝都无暇去理会。 她哭笑不得的看着她娘和胖丫,“到底是我正骨还是你们正骨?你们快别哭了,哭的我更难受了,我本来身上就不舒服。” 胖丫和常慧心用力止住泪。 可随后,张御医又要给赵灵姝清洗胳膊上的伤口。 掉下山洞的擦伤好说,那不是大事,要命的是燕青芸给她那一剑。 那一剑伤的深,事后又没好生处置,她也没有好好休息,就导致伤口溃脓腐烂。 要想伤口快点长好,就需要先把腐肉剔除,再用烈酒消毒,如此一番程序走下来,赵灵姝疼得浑身发抖,整个人冷汗淋漓,像是刚从河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常慧心和胖丫也没好到那里去,两人的眼泪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想收都收不住。 常慧心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也从肃王那里得知,姝姝他们之所以会有此劫,全是因为阴差阳错。 错在他们被燕青芸看到,又被那女土匪认为他们和秦孝章有旧。 燕青芸为让秦孝章答应成亲,就将他的亲友绑架过来,逼迫与他。 可以说,姝姝和胖丫被动搅合在这件事情中,完全在众人的意料之外。 而为了不让那些匪徒起疑,能够一举揪出乾州水匪背后的那把黑伞,肃王连胖丫都顾不上了,更不用说姝姝了。 道理她都懂,常慧心也能理解。 可从没有一刻,她如此痛恨他。 哪怕是他们早一刻钟进入山寨呢,姝姝也能避免掉入那山洞中,她的姝姝就不会受这么大的苦楚。 她的姝姝啊,她从小不错眼的看着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她如珠如宝一样疼到大的姝姝,在她面前疼得快要死去了。 常慧心跑到门外,蹲在地上,捂着脸痛苦嚎啕。 肃王就是在这个时候匆匆赶回来的。 他身上还穿着锋利的铠甲,甲胄上都是猩红的血丝。他寒衣凛冽,佩剑在太阳的照耀下,刀锋如雪。 男人的神色雍容凛冽,当真是一副军中主帅的沉重自持。 可他看到了在门外嚎啕大哭的常慧心,不由的攥紧了手中的剑,喉咙发紧,浑身僵硬。 他到底是走到了常慧心跟前,“夫人……” “谁是你的夫人,那个是你的夫人?你把我的姝姝害惨了。你走啊,你快点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你害的我的姝姝差点命都没了。” 常慧心拍打着,怒吼着,眼泪汹涌而出,顺着她的面颊,一下下滴落在男人宽大的手掌上。 肃王瞬间感觉,心像是被烫到了,他整个人手足无措。 “夫人,夫人且息怒,且听我一言。” “那个要听你说话,我不要听,我也不想见到你。你走,你赶紧走。” 常慧心将肃王推出门外,而后狼狈的回了院子。 房间中,赵灵姝在听见肃王的声音后,就忍不住支棱起耳朵。 太医还在这里,赵灵姝有些话不好开口问,但她还是看向了胖丫,希望胖丫给她解惑。 其实,那里用胖丫说什么,她比胖丫更清楚那两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之前肃王哄她娘一手拿,现在倒好,因为她重伤,肃王理亏,两人的相处模式整个掉了个个。 赵灵姝不能说肃王无辜,但剿匪一事事关重大,为了不惊动水匪,坏了全盘计划,肃王连胖丫都舍出来了,更是坐视秦孝章这个皇亲贵胄亲身涉险。 这两人身份可比她贵重多了,连他们都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棋盘里,她又怎么能希望肃王会因为她娘,砸了棋盘,拯救她与水火之中? 道理都想得通,可一想到她受了这么大的罪,甚至险些死掉,她娘更是因为她痛不欲生,赵灵姝就觉得,让肃王吃些教训挺好的。 若不然,她真以为他们母女俩多好拿捏呢。 张御医全程眼观鼻、鼻观心,明明听了那么大的热闹,他却像是聋了哑了一般,甚至连眉峰都没挑一挑,就好像外边一直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终于,写好了药方,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张御医跨上药箱,拱手离开。 常慧心看见了张御医,这才像是回过了神。 她忙擦干净眼泪,红肿着眼睛亲自送张御医出去。 两人的说话声渐渐听不见了,胖丫这才提着心走到了赵灵姝跟前。 “姐姐。” “先别说话,先给我拿些水来喝,渴死我了。” 她出了一身冷汗,又因为恐惧和疼痛的原因,嘴皮子发干,现在整个人渴的厉害。 胖丫忙去给赵灵姝倒水,可一碰茶壶,才发现里边的茶水是凉的。 “我去给姐姐拿些热水来。” “有的喝就不错了,还什么热的凉的。我跟你六哥掉到山洞后,我们俩喝的都是河水。” 那河水绕着整个石头寨,水里不知道被丢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为了活命,她和秦孝章不是一样喝? 不能想了,再想她要吐了。 胖丫倒来了水,又用力扶起了赵灵姝,给她喂了半杯茶水。 等赵灵姝摇着头说不喝了,胖丫才又轻轻的将她放下,将茶盏放回原地。 做完这些,她磨磨蹭蹭的凑到赵灵姝身边。 “姐姐。” “有什么话你直说,别在这儿吞吞吐吐的。” “那我说了,姐姐你可不要打我。” 赵灵姝看看自己的胳膊,又费力的看看自己的腿。 “我就是想打你,你不会跑啊。你跑远了,我还能追到你么?” “也是。” 胖丫嘿嘿笑,然后小声的和赵灵姝咬耳朵,“就是我爹,他办事不厚道,他,他竟然骚扰婶婶!” 胖丫一脸义愤填膺,羞愧窘迫。 显然,在她看来,常慧心之所以和她爹纠缠不休,都是肃王逼的。 赵灵姝仔细品了品“骚扰”两个字,虽然这两个字说出了精髓,但是胖丫,那是你爹啊,你亲爹,你怎么一点都不护短? 鉴于胖丫眼明心亮,明显是站在他们这一方的,赵灵姝心情大好。 “你爹……” “我爹……有点无耻。” “我娘……” “婶婶肯定是畏惧与我爹的权势,才不敢和我爹撕破脸。” “那以后……” “以后要怎么办我心中已经有数了,姐姐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 赵灵姝好奇的看着胖丫,“你准备怎么做?” 胖丫挺起胸膛,“婶婶不喜欢我爹,那肯定不能让我爹继续骚扰婶婶。我会和我爹诚恳的谈一谈的,他若再冒犯婶婶,我就……” “你就怎样?” “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吓死他。” 赵灵姝:“……” 赵灵姝许久后才吐出一句话,“你可真是你爹的亲闺女!” “唉,有这样的爹,我也挺无奈的。” “难道你就没有……” “你想说什么啊姐姐?” 赵灵姝问,“难道你就没想过,你爹能抱得美人归,以后你也叫我娘一声娘?” 胖丫捧着脸,一脸沧桑,“这事儿我怎么会没想过呢?但是,姐姐你连我喊婶婶干娘都不愿意,我爹和婶婶真要成亲,你会同意么?即便你同意,婶婶也不会同意的。我可看出来了,婶婶经了之前的事儿,觉得所有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我爹是好,但只有我觉得他好没用。婶婶不乐意,我总不能让我爹强迫了婶婶去。” “唉,这件事我若是不知道且罢了,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说通我爹,保证不让我爹再来打扰婶婶。” 赵灵姝一脸意味深长,“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尽力就好。” “放心了姐姐,我出马,肯定手到擒来。” “……但愿。” 又两日,红叶、金嬷嬷和刘嬷嬷等人都赶了过来。 手中有了伺候的人手,赵灵姝也有了舒服的轮椅,她就让人推着她去看看寒霜。 往寒霜的住处去时,赵灵姝百无聊赖的往轮椅上戳戳点点。 可惜,这真就是个普通的轮椅,虽然是从州府买来的最好的轮椅,但是,和秦孝章那个私人订制的,那肯定还是不同。 正想到秦孝章,就碰到秦孝章被徐桥从一间院子中推了出来。 他坐在轮椅上,轮椅和她的轮椅同款。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李骋一边大声吆喝着,“这轮椅没你的轮椅好使,殿下啊,得赶紧让御监坊再给你制作一辆轮椅送过来,不,送两辆过来,我也想坐你那轮椅很久了。” 秦孝章坐轮椅,李骋坐轮椅,她也坐轮椅…… 眼前的画面突然变得好好笑,赵灵姝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笑声引来了那两人的注意,赵灵姝一边冲两人笑,一边举起右胳膊,“我也想要殿下的同款轮椅。” 不知道是不是赵灵姝的错觉,她发现秦王殿下的嘴角似乎抽了抽。 秦孝章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面色还好,微微放下些心。 他说,“等定做好的轮椅送过来,你的腿都好全了。” “那不能,我这腿最起码要修养三个月。殿下你现在就给京城去信,等轮椅送来,撑死过去一个月时间。也就是说,我还能坐两个月。话又说回来,那轮椅放着又不会坏,等我老了,腿脚不好使唤了,那轮椅还能继续派上用场。” 李骋嘴贱,想说你能不能活到腿脚不好使唤的时候都难说。毕竟大姑娘太能折腾了,又四处结仇,说不定都等不到变老,她就先一步嗝屁了。 但这话都滚到嘴边了,李骋又赶紧将话咽了回去。 赵灵姝现在是不能动,但她的狗腿子——胖丫可手脚健全。 别看他对胖丫有救命之恩,可是他敢说,只要他对上赵灵姝,胖丫一听会偏着赵灵姝。 这小白眼狼,一点都不记他的好。 “六哥,李二哥,你们这是要出门么?六哥你身上伤的重,张御医不是让你这几天好好卧床修养?有什么事儿,你让我爹去做就是,你还是留在府里休息。” 李骋嘴快,闻言就说,“你爹来信,让殿下尽快去一趟。好似是在知州府里发现了一些要命的东西,你爹不方便处理,劳动殿下亲自走一趟。” “啊?这样啊,那你们快去,别耽搁了大事儿。” 秦孝章微颔首,这就要与两人错身而过。可就在离开前一瞬,他到底是看向赵灵姝,“你的伤这两天可好些了?” 那天赵灵姝正骨以及挖腐肉时,惨叫声之大连他们这边都能听到。 当时李骋手中的杯子直接脱手而出,他更是不受控制头皮一麻。 这两天他虽然让人特意送了些姑娘家补身子的东西过去,也让人拿了点名贵药材给她,但到底没见面,也没亲自过问过她的情况。 不过看她面色粉润,杏眸中熠熠发光,依旧是那副狡黠又颇有算计的模样,秦孝章就知道,她这两天应该恢复的不错。 赵灵姝的回复,却与他的猜测正好相反。 就见刚才还笑眼盈盈的大姑娘,表情瞬间变得苦大仇深。 “不太好,腿骨哪儿疼得要死。而且用木板固定着好难受,腿又不能打弯,我感觉我的血液都要不流通了。胳膊也又疼又痒,难受的我恨不能把胳膊砍了来。哎呀殿下,之前在山洞中我也没觉得我这么难受啊,反倒是张御医给我治过后,我觉得我浑身都不好了。” 第131章 三寨主 “你这话的意思是,张御医挟私报复,故意折腾你? 赵灵姝一副“你在说什么大瞎话”的模样。 “你别害我!我什么时候有那个意思了?我还指望张御医给我换药呢,殿下你别在张御医跟前给我上眼药。” “不是你说,张御医给你诊治过后,你浑身都不好了?” “正是因为浑身都不好了,才说明张御医医术高明。这证明我的身体正在逐渐康复,新的皮肉正慢慢长出来。” 秦孝章强忍着将欲要翘起的嘴角压下去,“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可不是。” 时间不早了,秦孝章确实有要事要忙,也不和赵灵姝扯些有的没的了。 他带着下人很快离去,李骋跟屁虫似的紧跟在他身后。 临走前,李骋对着大姑娘竖起大拇指。 论口舌之利,大姑娘是这个。 两人走后,赵灵姝就带上小胖丫,继续去看寒霜了。 寒霜眼上蒙着一层白布,她视力受损,如今还在缓慢康复,但耳力还在。 听到赵灵姝和胖丫的脚步声,寒霜直接将手中的剑插进剑鞘中,大步朝两人走过来。 “两位姑娘,你们怎么过来了?” 赵灵姝看了看寒霜腰间的配剑,“寒霜,你眼睛真看不见了么?” 不等寒霜好奇她怎么会有如此一问,赵灵姝说,“你刚才直接就把剑插进剑鞘里了。” 寒霜嘿嘿一笑,“姑娘,这就是手感练出来了。就和卖油翁似的,熟能生巧罢了。” “这样啊。”赵灵姝又问,“你眼睛现在怎么样,还疼么?” “疼倒是不疼,张御医特意给我调配了药膏,让我用来敷眼睛。只是张御医说他不精于此道,而且我双目受损严重,怕是得去宫里寻专精此道的御医,才能给我治好。” 赵灵姝松口气,只要还有机会治好就行。 “回头我去找殿下,让他帮忙请一位擅长此道的御医来。” “不劳烦殿下了姑娘。张御医说,乾州境内就有一位从宫里致仕的老御医,如果长寿的话,现在应该还活着。张御医前两天已经给那位御医去了信,相信这两天就有回信。若是人不在了,再劳烦姑娘去帮我寻殿下。” “不劳烦,这本就是应该的。” 胖丫想插话,最后也没插上话。 她其实想说,寒霜是受她爹之命,来保护姝姝姐姐的,现在她受伤,肃王府不会坐视不理。等她爹腾出手,必定会请人来给寒霜治眼。 不过不管是她爹,还是六哥,要请人只能去宫里请。那也没所谓,具体是谁出面请人了。 看过了寒霜,几人就回了院子。 才刚走到院门口,他们就远远的看见常慧心扶着门框左顾右盼。 赵灵姝遥遥的冲她娘挥挥手,“您在等我们么?” 常慧心看见他们安然无恙的回来了,提着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你们出去的时间太长了,娘有些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边里里外外不知道藏了多少暗卫。” “我听人说,那石头寨的三当家潜回来了。有人在渠县看到过他的身影,可是一转眼的功夫,那三当家又不见了。渠县是他们的地盘,他们经营许久,娘担心他走了别的路子潜进来,报复你们。” 赵灵姝一听这话,神色瞬间严肃起来。 这两天,她已经从胖丫哪里,得知了她和秦孝章消失之后的事儿。 他们掉下山洞后,肃王的人马已经攻上山来。燕驹和燕青芸趁着爆炸脱身,寻到了密道钻了进去。 若不是侍卫发现的及时,真就让他们给跑了。 好在两人都受了伤,一人断臂,一人胸口中剑,他们滴落的血液给众人引路,众人到底是活捉了这对父女。 乾州知州自杀,渠县县令自杀未遂,被人先一步制服。 再就是前去参加喜宴的,流云寨等四个寨子的寨主。 那几个寨主中,刀疤脸走投无路跳下悬崖,尸首至今没被找到,胖丫说,这人有很大可能活着逃了;美艳妇人被生擒;腿短嘴歪的老头儿趁人不备咬舌自尽;再就是那最先反水的中年文士,如今虽说不能被待为上宾,但他把知道的事情都如实交代了,后续会从轻发落他。 再说石头寨的其余人:二寨主惨死,那些匪徒死的被一把火烧了,活的则不管男女老幼,统一押进大牢严加看管。 因为匪徒众多,渠县监牢人满为患。 若非肃王足足带来五万兵马,能不能将这些人镇压住还是个问题。 石头寨看似就这般解决了,然而,三寨主受命去闵州查询李章的身份。 因为路途遥远,他没能及时赶到渠县参加燕青芸的婚礼,但也因此,他逃过一劫。 若是他就这么藏起来,说不定要成一大患。但他突然露了面…… 露面好,只要狐狸尾巴露出来,就总有抓住他的机会。 斩草要除根,不然后患无穷。 想起石头寨的三寨主,赵灵姝一时间心头想法颇多。 但她这些想法不能告诉她娘,不然她娘要被她气个半死。 她已经害她娘伤心了,可不能再让她娘提心呆胆。 “好了,我知道了娘,之后我一定会小心的。我今后一段时间也不出去了,就老老实实呆在这府里,坚决不给那些想杀我的人机会。” 常慧心轻呼一口气,“不仅是你,胖丫也是如此。” 胖丫赶紧举手,“我发誓,我都听婶婶的,我保证不管去哪里,身边都带好几个人。” “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一天很快过去了。 夜幕降临时,肃王终于回了府。 他如今也不藏着他的心思了,回府后洗漱完毕,直接就过来敲这边的院门。 开门的是刘嬷嬷。 看见站在院外的肃王,刘嬷嬷蹙着眉头,小声说,“王爷,夫人和两位姑娘都已经歇下了。” 肃王看看正房那边亮着的烛火,微哑着声音说,“我知道夫人还没休息,你喊夫人出来,我与夫人说几句话就走。” “可是……”刘嬷嬷想说,可是夫人并不想见你。 但面前的人可不是什么贩夫走卒,而是大权在握,领兵五万前来剿匪的肃王。 他那五万羽林卫,如今都在城里驻扎着呢。 刘嬷嬷叹息一声,妥协说,“那王爷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请示夫人。” 肃王微颔首,“劳烦你与夫人说一声,夫人不出来,我便一直在这里等着她。不管是明日也好,后日也罢,我等到夫人愿意见我为止。” 刘嬷嬷当即深呼吸,随即硬邦邦的丢下一句“知道了”,然后掩上门,转身去寻常慧心了。 常慧心显然也被这人气到了,就见烛火摇曳下,美人懊恼的胸口起伏不定。 忽而她将面前的绣件猛一下放在桌子上,趿拉上鞋子,便走出房间。 肃王透过门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眸中泛起些许浅笑。但秋风携裹着美人身上馥郁的幽香而来,佳人的身影近在咫尺,肃王又轻咳一声,赶紧绷紧了脸。 伴随着“咯吱”一声轻响,院门被人从里边拉开了。 常慧心绷着脸看着暗夜中的男人,“天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干什么?你是怕别人说我闲话说的少了?” “夫人见谅,本不欲打扰夫人清净,可常兄今日来信,说是不日就要过来渠县。” 常慧心呼吸一窒,瞬间头脑一片空白,“我三哥要过来?他怎么没跟我写信,反倒将此事告知你了?” “姝姝被匪徒带走那一天,常兄安排的管事不敢贸然行事,又不敢让夫人为之忧心。他动用所有人脉,四处打听姝姝的去向……” 可那去向不是好打听的,念在瑜儿被一道绑走,常慧昌派来的管事,就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那时候他还带着常慧心住在留在大空寺,常家那管事不知他距离如此近,焦心之下直接飞鸽传书去了京城。 之后见他露面,管事猜测事情应该另有隐情,姝姝他们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放出去的飞鸽收不回来,常慧昌很快得知了这边的事情。 至于常慧昌为何会传信给他,他觉得常慧昌应该是从自己的消息渠道上,得知了渠县的事儿。 这些猜想肃王并不会告诉常慧心,他只是善意的提醒,“夫人可要和我对对口信,以免常兄来了说漏了嘴。” “什么口信?” “有关于我和夫人为何会一同出现在大空寺,又为何一同回了客栈。” “你,你无耻!” 肃王一笑,“若不无耻些,夫人现在还当我是陌路人。我又如何能得夫人另眼相看,芳心相许?” “你,你胡说八道!那个与你芳心相许了?” 肃王不紧不慢的从衣领中取出一枚平安符来,“难道这平安符不是夫人亲自为我求来的?难道这平安符,不是夫人亲手赠与我的?” “我,我那是……” 那还不是为了阻止他走到大师父跟前,情急之下借口平安符把他拽走了么。 当日在大空寺,他如从天降,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之后他从钱娘子哪里知道了些有的没的,非得拉她去解签的大师父哪儿,要让大师父看看他们的夫妻缘分。 她稀里糊涂就被他带过去了,可都排在队伍中了,被炙热的太阳一晒,被凉风一吹,她脑袋一激灵,陡然清醒起来。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后,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要将他从队伍中带出去。 他不肯,她便说有东西要送他。 如此哄着骗着,总算让他离开了那是非之地。 而她亲自求来的平安符,就在那时派上了用场。 当时肃王看到平安符,面上的动容她至今想起来都浑身发颤。 也是这颤抖,让常慧心突然一叹。 这叹息声中有无奈,有挫败,有伤感,更有丧气。 肃王似从这叹息声中察觉出什么,靠近她两步,垂首看着她说,“夫人在想什么?” 常慧心抬起头看向他。 今晚凉风阵阵,天上也漆黑一片。黯淡的天幕下,无星也无月,晦暗的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常慧心眸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她开口说,“我知道姝姝受伤这事儿不能怪你,可除了怪你,别的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自从知道姝姝失踪后,就紧紧绷起来的神经线,在这一刻突然绷断。 “我知道你有你的不得已,我也知道你已经在尽力保全姝姝。我知道你做了你能做的一切,可姝姝险些丧命,重伤的她疼得浑身发抖,夜里恐惧的一直做噩梦……我太怕了,我是她娘,可我偏偏什么也帮不了她。我痛恨无能的自己,便也痛恨有能力却没有竭尽所能去帮助她的你……” 常慧心默默的垂泪,“我埋怨你,将一切过错都归罪在你身上,原以为这样会让我好受一些,可是没有,我心里依旧很难受。” 有轻微的啜泣声在暗夜中响起,那声音很低很低,若不侧着耳朵仔细听,甚至听不见。 可那些声音听在肃王耳朵里,却犹如擂鼓,让他一时间头晕眼花,耳鸣目眩。 肃王磁哑的声音这一刻更喑哑了。 “夫人是在为我难受么?是在为我不平么?” 常慧心没回话,只侧过头去,继续默不作声的流着泪。 可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肃王这一刻全身血液都是热的,热血上头,他快速的踏出一步,狠狠的将常慧心抱了个满怀。 怀中的夫人短短几天内就瘦了一大圈,她的脊背都变得咯手。 可肃王只觉得这具躯体是如此完美,让他迷恋,想要永久的沉醉在其中。 “夫人尽管埋怨我就是,本也是我做的不够好。夫人打我骂我都行,我甘之如饴……” 男人说着话,再也忍受不住,突然侧过脸垂下首,狠狠的擒住那一抹红唇…… 有呜呜咽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藏在树丛后,好似有猫在闹春。 但赵灵姝知道并不是。 不是猫,是人,而且是她认识的两个大活人。 视线往那边凑了一眼,因为天黑的缘故,赵灵姝什么都没看清。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趁她娘不备,赶紧让飞羽背着她,往秦孝章那边院子走去。 两人才刚过去,肃王的耳朵就忽然动了动。他听到了一些动静,也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好在那人无心过来打扰他们,转眼离开。 肃王才不管那腿都断了的小姑娘,大晚上还想跑到哪里去。 他叼着嘴边的肉,几经爱弄和啃噬,恨不能直接吞到肚里去。 第132章 体贴热情小天使 赵灵姝到达秦孝章的院门口时,小院里灯火通明。透过微微闭合的门扉,甚至能看见正在提水进正房的小厮。 看见这一幕,赵灵姝后知后觉意识到,现在已经很晚了。她大晚上跑到一个男子院子里,是不是不太好? 但她已经到了,总不能现在再回去? 她娘这几天看她看的紧,几乎是不错眼的盯着她,她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她娘顾不上她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赵灵姝正在琢磨,到底要不要进去打扰一下秦孝章,然后她就看见面前的院门被打开了。 徐桥出现在门后,一脸无语的看着被飞羽背在背上的赵灵姝。 他似乎是想吐槽赵灵姝,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在床上躺着,还出来泡腾什么? 况且这都大半夜了!你是想骚扰我主子对不对? 可又想起大姑娘现在非同凡响,徐桥只能将肚里的腹诽都咽回去。 “大姑娘请进,殿下听说您在外边,让我请您进去。” 赵灵姝挑眉。 这个听说是听谁说的? 无处不在的暗卫么? 话说那些暗卫怎么比石头寨的匪徒还可怕,这个无处不在的劲儿,不会以后他们主子行房的时候,他们也在旁边盯着? 不能想,一想就感觉好可怕。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赵灵姝手下已经拍了拍飞羽的肩膀,示意飞羽快进去。 一路走进书房,赵灵姝就见秦孝章此时竟坐在书案后写东西。 是写信还是写奏折? 她还以为他现在已经准备沐浴休息了呢。 “随便找个凳子坐,待我写完这些在于你说话。” “哦,行,反正我的事儿不忙,你先忙你的。” 赵灵姝被飞羽放在凳子上,飞羽则转身出去。 赵灵姝百无聊赖,将这临时书房打量了又打量。 这就是个临时书房,面积不小,但里边的白色伐善可真。赵灵姝看来看去,觉得最有观赏性的,还是对面的秦孝章。 秦王面如白玉,剑眉星目,他下颌线条棱角分明,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 秦孝章不知何时放下了手中的狼毫,“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和我说?” 赵灵姝闻言冲秦王殿下竖起了大拇指,“殿下神机妙算。” 秦孝章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角,“和三寨主有关?” 赵灵姝瞪大眼,“你是我肚里的蛔虫么,这你都能猜到。” “你一直呆在府里,能让你惦记的,也就石头寨那些匪徒。其余人俱都被逮捕,唯有三寨主流落在外。这件事宛瑜是知情的,她不会不告诉你。” 赵灵姝闻言说,“好,我就是为三寨主来的,殿下,现在找到三寨主了么?这人能做寨主,应该是有些能力的。咱们毁了石头寨,他不会善罢甘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反正这人不死我是不能安下心来过日子的。” “别担心,已经在挨家挨户寻找了。只要他还在渠县,就总有被找到的一天。” 这话赵灵姝不太信。 都说狡兔三窟,她不觉得这些人在石头寨做大的时候,会不提前安排好后路。 若是他们早做安排,官兵就是挨家挨户搜查,怕是也查不出哥什么来。 “没有从那些匪徒口中审问出什么来么?燕驹等人呢,他们也没给出有用的消息么?” “燕驹和燕青芸骨头硬,至今没招,二寨主已死。” 石头寨总共就这四个说话有用的,一应秘密也只有他们四个知道。燕驹和燕青芸宁死不降,其余人即便说了些消息,也大多没太大用处。 赵灵姝闻言蹙紧了眉头。 她真没想到燕驹和燕青芸骨头这么硬。 但他们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也不在乎家人的死活么? 秦孝章似乎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当即就说,“朝廷的士兵攻上来时,燕驹的儿孙已经全部死亡。” 这个消息赵灵姝真不知道,她当即震惊,“谁做的?” “燕驹的发妻。那位老夫人许是早有所感,在早膳中下了毒药,士兵攻上来时,那些人正好毒发,一个也没救回来。” “那位老夫人呢?” “一头撞死了。” 赵灵姝震惊且无语,迟迟说不出什么来。 她在山寨中住了一晚,多多少少听到点闲话。 她又有意打听,对于这位老夫人还真知道一些。 据说这位老夫人早先也是官家千金,听说是随父母赴任的途中,遇到了劫匪劫掠。她父母都被人杀害,唯独她,因为容貌娇美,留下一条命来。 后来她为燕驹所救,便跟了燕驹。 说实话,赵灵姝见过燕驹,那等凶煞之人,可一点都不像是会做善事的。 与其说是燕驹从劫匪手中救下了那位姑娘,赵灵姝更相信,那姑娘的父母就是被燕驹所杀,而她本人更是被燕驹劫掠到山上,做了他的压寨夫人。 似乎只有如此解释,才能解释的通,老夫人将一众儿孙全都毒害的事实。 但斯人已去,这些也只是赵灵姝的猜测,事情究竟如何,许是问燕驹能得到了确定的回答,但这件事和赵灵姝没什么太大的关系,她那点好奇心过了一会儿也就收起来了。 赵灵姝现在烦恼的还是三寨主。 “得想办法把他钓出来。” 秦孝章的视线当即锐利起来。 他几乎是一眼看破了她的打算,“你想以身涉险,亲自把人引出来?” 不等赵灵姝回答,秦孝章铁青着脸说,“这件事你想都别想!” “喂,是我以身涉险,又不是你以身涉险,你反应那么大做什么?” 秦孝章想掩饰什么似的,轻抿了一口茶,随即又将茶盏放回桌上。 他轻哼一声,“我还不想回头你出事了,宛瑜跑我这儿来哭,我更不想应付常夫人。” “就因为这?” “那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让你出事?” 赵灵姝颔首,“难道不是么?” “你若非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引诱林洪不是非你不可。你回去好生休息,最迟明后两天,我给你好消息。” 赵灵姝嘀嘀咕咕,“说的这么确定,好似林洪就那么傻,你一诱惑,他就出来了似的。” “这事儿你心里知道就行,不用说出来。” 赵灵姝撇撇嘴,懒得再说话了。 外头一更的梆子敲响了,赵灵姝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起身招呼飞羽来背她回去。 就在飞羽进屋前一秒,秦孝章从书案后转了出来。 秦王一条腿是跛的,但他若走的慢一点,这点异样别人根本看不出来。 就见秦孝章不紧不慢的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赵灵姝,“回头让丫鬟量一量你的身高、臂长、腿长等尺寸,明日一早把数据送与我。” 赵灵姝好奇,“怎么,你要给我做衣裳?” 秦孝章眉心一跳,矜贵的眉眼间闪过无语,“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要给你定制轮椅。” “定制轮椅还需要我的身高、臂长和腿长?这么麻烦的么?早知道我就不……” “你就不定了?现在说也不晚,我还省得麻烦了。” “那个说不定了?我想说的是,早知道程序这么复杂,我就早做安排了。我还可以提前提出设想,比如在轮椅中多给我准备两把放匕首的地方,另外,还得给我弄个严实的机关,让我在里边放药丸……” 赵灵姝把轮椅想象成一个无所不能的代步工具,她还想让这轮椅拥有自动驾驶功能,还能自行升高和降低,当然,轮椅若是能变成床就更好了,这样她累了随时随地能躺一躺。 秦孝章:“……” 这一刻,秦王殿下的神色之复杂,简直不能用任何一个词汇来形容。 要说赵灵姝的提议没有可行性,其实也有;可若说有,她全想到舒服享乐上去了。 若是能把这些心思,用在提高轮椅的防备与攻击性能上,难道不好? 秦王心里有许多话,但是秦王不想说。 槽多无口。 轮椅的事情提过,赵灵姝真的准备走了,秦孝章也准备回房沐浴休息了,就与她一道踏出书房。 往外走时,秦孝章似是很随意的说,“你要在蕲州留多久?是准备今后就在蕲州定居了,还是待一段时间就回京?” “这谁说得准?这得看我娘的意思。” 秦孝章经她提醒,也猛一下想起了常夫人。 想到了常夫人,就想到了肃王叔。 肃王叔自丧妻后,十多年未再娶,身边也未有过其余女人。他欢喜上常夫人,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可真若认定了常夫人,肃王叔最后必定会抱得美人归。 常夫人总有一日会回京,也就意味着,赵灵姝会回京。 秦孝章微颔首,“等你回京,我将乌翎送你。” “好啊……什么,秦孝章你说什么,你说把乌翎送我,我不是在做梦?” 赵灵姝看向秦孝章,秦王殿下那张清冷英俊的面庞上,似有尴尬之色闪过。 “不想要可以不要。” “谁说不要了,那个说不要了。哎呀,我这不是好奇么?秦孝章你怎么突然就要把乌翎送我了?你之前不是还赌咒发誓,说除非山崩地裂,天塌地陷,不然绝不会把乌翎送给我。现在你自打脸,等等,你不是要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 秦孝章黑着脸,“你再多说一句话,乌翎就没有了。” “嘿嘿嘿,我不说了。但你是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可不能事后反悔。” “呵。” 秦孝章不屑冷嗤,神色那般矜贵傲慢。 但赵灵姝生平第一次,不觉得殿下这神色碍眼。 秦孝章实打实的救了她一命,她都没想过给他谢礼,可她不过是守了他一天一夜,秦孝章就松口,要把她肖想已久的乌翎割爱给她。 谁说秦王寡情冷漠了? 谁说秦王刻薄难缠了? 秦王明明就是个善解人意、体贴热情的小天使么。 赵灵姝忽闪着水灵灵的杏仁眼,嘿嘿笑着凑近了秦孝章,“殿下,既然都把乌翎给我了,那你再给我点别的东西呗。” 秦孝章霍然变色。 赵灵姝在秦孝章骂她得寸进尺之前,先巴巴的把她和大空寺老和尚的交易说了。 她没说大师父具体帮她解了什么惑,只说她答应了大师傅,要拿几本皇爵寺的佛经送给他。 尽管这大师父说话好似不太靠谱—— 明明他说她人生的坎坷大多已经过去,可这才几天啊,她就又遇上了血光之灾,且差点把命都丢了。 赵灵姝在山洞中时,没少骂大师父“装神弄鬼”“弄虚作假”。 可事后她又仔细回想,就记起,大师父当时和她玩了个文字游戏。 他说的是她人生的坎坷大多,注意,重点来了,是大多已经过去。那潜意识岂不是说,她人生中有些坎坷还没到来,或是正在到来的路上。 只是那坎坷无伤大雅,不过是虚惊一场,就不值得大师父特意提及了。 这么一理解,是不是又觉得大师父字字箴言了? 唉,怪不得寺庙里的大和尚说话都云里雾里的,为的就是让人这样理解也可以,那样理解好像也对,这样不就能一直维持他们高僧的人设了? 赵灵姝巴巴的看着秦孝章,“几本佛经而已,皇爵寺号称天下第一佛寺,肯定不会敝帚自珍的。殿下你就帮个忙,只是几本经书而已,不费事的。” 秦孝章咬着牙说,“仅此一次。” “唉,我就说么,殿下最是善解人意了。对了,殿下,我还有一事……” “你还想要什么?” “什么要什么,我是要提醒你还书啊。你不会忘了,你还欠着我的债没还呢。如今我跟我娘回蕲州了,你可不能赖我的账。我是这么打算的,你直接帮我挑几本的好的,然后派人给我送到蕲州来。” 秦孝章冷呵,“我给你挑?我挑了好的,也怕你不识货。还是你自己挑,省的你说我拿差的糊弄你。将书籍给你送到蕲州这事儿,你想都别想,想要你就自己过来拿。” “为什么不可以?蕲州又没多远,乘运河南下,半个月都不用就到了。你派个人走一趟,大不了船资和一应花销我都出了。” “那也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倒是给我说出个理由啊。” 可惜秦王给不出理由,也实在应付不来咄咄逼人的她。 最终秦孝章借口天晚,直接让徐桥送客。 徐桥在赵灵姝面前谨小慎微,“大姑娘快回去,您再继续待下去,被人传到常夫人耳朵里,怕是对您不太好。” 赵灵姝瞪他,“这你都知道?” “嘿嘿,姑娘快走,我亲自送姑娘。姑娘您有空再来陪殿下说话,到时候我亲自伺候您。” 赵灵姝一哆嗦,“那还是不用了。”她怕她茶水都喝不进去。 第133章 这事儿没完 赵灵姝从她娘嘴里听说她三舅要来…… 她毫不怀疑,这消息是肃王告诉她娘的。 毕竟昨天一天她娘可没收到任何信件,那三舅要来的消息,总不能是三舅梦里告诉她的。 想到常慧心从肃王哪里得到了这个消息,就不难想通肃王昨天是怎么把她娘哄骗出去的。 对此,赵灵姝心里腹诽了好几句,“老谋深算”。 可偏偏老谋深算的爹,却有个单纯懵懂的女儿,这反差,简直绝了。 还没等到三舅到来兴师问罪,赵灵姝倒是先一步从秦孝章哪里,知道了三当家被抓住的消息。 对此,赵灵姝的反应是懵逼的。 不是,你们老秦家的人做事都这么雷厉风行的么? 前天晚上才说了有办法找出三当家,今天林洪就被逮捕归案。这速度,秦王殿下这能耐,怪不得让朝臣们敬畏又忌惮呢。 林洪归案,赵灵姝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 对于秦孝章邀请她去旁观审案,赵灵姝则摆手拒绝。 “我对那些没兴趣,只要石头寨的人以后不来报复我就行。” 石头寨背后有官员撑腰,所涉及的官员,绝对不止乾州知州和渠县县令这两人。 从那两人留下的东西,能不能窥见其余地方水匪们的保护伞? 再来,此番只是剿除了乾州的水匪,可运河南下的一路,还涉及到其余三个州府,运河两岸匪寨林立,那些匪徒什么时候能除? 剿匪事关重大,又涉及朝廷隐秘,赵灵姝深知知道越多死的越快的道理,所以坚决距离这些是非远远的。 不过,她不好奇这些,却好奇林洪究竟是被怎么抓住的。 秦孝章说,“我让人放出了将石头寨匪徒斩首示众的消息。” 消息放出去了,人他也拉到了菜市口,就等午时一到,直接将人问斩。 林洪许是察觉到不对,但他还是来劫法场了,如此,被一网打尽。 赵灵姝:“……” 计是烂计,但别管黑猫白猫,抓着耗子就是好猫。 满足了好奇心,赵灵姝冲秦孝章摆摆手,然后拍拍屁股回院子了。 她回到院子时,就见胖丫正对着石桌上的一碗剥好的红石榴籽,以及一盘子洗干净的葡萄长吁短叹。 赵灵姝四处看看,没看见她娘,“我娘还午休着呢?” 她是趁她娘午休时跑出去的,老天保佑她娘现在还没醒。 可胖丫的眼神让她知道,她做梦!她娘早醒了。 “我娘醒了没找我么?你替我遮掩了没有?” 胖丫说,“我说你如厕去了。” “果然还是胖丫最好,姐姐爱你。” 胖丫欲哭无泪,“姐姐,我对不起你。” “你怎么对不起我了?” 赵灵姝坐在石凳上,拿起一颗紫红色的葡萄放进嘴巴里。 葡萄甜美多汁,用来做葡萄酒一定很不错。 正这么想着,就听胖丫说,“姐姐,这两样水果是我爹刚才亲自送过来的。” 赵灵姝咀嚼的动作一顿,瞬间觉得这葡萄也不适合酿葡萄酒了。这葡萄酸溜溜的,酿出来的葡萄酒肯定会酸涩发苦,还是不酿了。 “不仅是我爹亲自送来的,葡萄也是我爹一粒粒洗干净的。” 赵灵姝吐掉葡萄皮,指了指那一碗石榴籽,“你不会告诉我,这石榴籽也是你爹亲自剥的?” 胖丫缩了缩脖子,“就是的呢,姐姐。” 赵灵姝一整个郁卒。 所以她娘现在不在这里,是羞的躲回屋里去了? 至于胖丫,她本来也没指望她真能打消肃王的心思,现在来看,当初没对胖丫抱希望是正确的。 赵灵姝早知结果,就不太失望。 换个角度想,她娘没将东西丢出去,便是默许了肃王的作为。肃王百忙之中还要亲手给她娘洗葡萄,剥石榴籽,够低三下四了。她娘和赵伯耕成亲十多年,赵伯耕都没亲手给她娘做过这些事情呢。 赵灵姝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赵灵姝叹着气拍了拍胖丫的肩膀,“算了,天要下雨,爹要娶亲,随他去。” “姐姐你不生气么?” “我生气有什么用?我生气也不能阻止你爹对我娘心动啊。况且你看看我这……” “看姐姐的大腿做什么,姐姐大腿上也有伤口么?” “我是让你瞅瞅,我这大腿都没你爹的胳膊粗。我有自知之明,我才不会去和你爹掰腕子。” “可是婶婶……” “我娘若没那心思,你爹就是再献一百年殷勤也没用。” 胖丫想笑,又怕自己的笑容碍了姐姐的眼。她就努力做出严肃的模样,“这意思岂不是说,我和姐姐很快就要成一家人了?” 赵灵姝呵呵笑,轻轻扯了扯胖丫的嘴角,“你这攀关系的速度还挺快。谁说你傻了,你这不机灵的很么。” “我本来就不傻,我聪明着呢。” 聪明的胖丫觉得日子越发有盼头了,这一天都跟在赵灵姝身边,“姐姐长”“姐姐短”,烦的赵灵姝以为自己养了一只学舌的鹦鹉。 小姐俩闹了半天,依旧没看见常慧心。 赵灵姝就心说,她娘这脸皮也太薄了。 现在风气开放,和离再嫁的妇人多的是。 有那公主得宠的,还公然豢养男宠;其余一些贵妇人即便没有公主行事嚣张,但私底下也有许多入幕之宾。 与这些夫人们相比,她娘只是默许了一个男人的追求,她娘够本分了。 …… 又两天,黑着脸的常慧昌终于赶到了渠县。 常慧昌担心坏了这边的事情,嘴角起了好大一个燎泡。 他咬着牙,狰狞着脸,赵灵姝一看见他还以为是那个讨债的来了。 等认清眼前这一脸不善的男人,是她三舅后,赵灵姝心都打哆嗦。 赵灵姝甜甜的喊了声“三舅”,“您怎么还亲自赶来了?我和我娘都好着呢,您看,我胳膊腿俱全,啥都没缺。” “还啥都没缺,我看你是缺心眼缺到家了。” 常慧昌指着赵灵姝的鼻子骂,“那些水匪都是吃人的东西,你察觉不妥还不离远点。姝姝啊姝姝,你一贯机灵,怎么遇上这种要命的事儿,你这脑子就不管用了?” 常慧昌气不打一处来,将桌子拍的砰砰作响。“我看你就是仗着自己那点小聪明,就觉得世上没什么事儿是你应付不来的。你自视甚高,这次没要了你的小命,你就庆幸着。” “你还给我嬉皮笑脸,你怎么还能笑的出来?你看看你舅,因为担心你的安全,你舅三天都没喝一口水了。” 赵灵姝垂着脑袋任凭三舅训斥。 虽然她很想为自己反驳,说她察觉不对想跑来着,但对方不依不饶她有什么办法? 至于三舅说她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所以天不怕地不怕,赵灵姝却觉得三舅骂的太对了。 若是她早在被水匪们押往石头寨的路上,就想办法逃跑,有飞羽和寒霜帮衬,他们未必跑不了。 可当时为什么没跑呢? 一是觉得有秦孝章在的地方,别看表面上他就光杆一个人,可实际上不知道有多少暗卫在暗中埋伏着。 他不会出事,他们自然也会安然无恙。 二来,她在无意中,确实目空一切,把所有人都想象的弱智又愚钝。 她总觉得这世上没有她应付不来的事情,当然,若是说到心思算计,她确实没有不如人的,可是,轮到真刀实枪的功夫,她能对付个大汉就顶天了。 说到底,还是她太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以至于到了虎穴狼窝,还没点紧迫感,还寄望于援军会及时到达,会拯救他们与危难。 但是,她忘了,这世上所有事儿都存在很大变数。 这次不就是么? 他们低估了燕驹与燕青芸的狠辣,小看了他们的能耐,以至于她差点丧命在那个山洞中。 赵灵姝吸了吸鼻子,她真的知道错了。 赵灵姝一脸萎靡不振,颓丧懊恼,这模样看的常慧心心疼极了。 她顶着三哥冒火的视线为孩子求情,“三哥”,可才喊了一声三哥,矛头就直接朝向了她。 常慧昌从小没对妹妹说过一句重话,可这次四娘太糊涂了。 她竟然因为一个男人,而把姝姝一个姑娘家丢在客栈里。 虽然即便她留在客栈中,也无济于事。但姝姝被匪徒带走时,她还在与一个男人谈情说爱,常慧昌说对妹妹不失望,那是不可能的。 “四娘,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是一个母亲,孩子小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姝姝本就胆子大,还爱惹事生非。行走在外,你作为母亲就该不错眼的盯着她,结果呢,你去做什么了?” 屋内没有别的下人,就连胖丫,在察觉到三舅面色不善的时候,都赶紧带着下人退出去了。 可屋内没人,不代表外边没人。 丫鬟婆子们都在外边守着呢。 在屋里说话,声音大点外边的人都都听见。 常慧昌是要教训妹妹,但他不想下妹妹的脸面。 人活一张脸,若是没脸了,连下人都能拿捏你。 常慧昌也不想过多的提肃王,毕竟赵灵姝还在屋里。 孩子小,却并非什么都不懂。 他不想现在揭破了此事,让姝姝对四娘心存芥蒂。 所以,即便心中还有许多话要说,常慧昌也准备等打发了姝姝后,他再仔细与妹妹掰扯。 他不排斥四娘再嫁,也并不排斥四娘嫁与肃王。说句不好听的,四娘若嫁的好,他们这些家人也跟着沾光。 但是,四娘现在还没与那人成亲。 未成亲就与人共居一室,这事儿传出去都不够人戳脊梁骨的。 他不想妹妹背着“红颜祸水”的名声进肃王府,他也清楚男人的劣根性,担心肃王得到了就不珍惜,转眼就将四娘抛弃。 如此,他才狠了心,迅速将他们母女打发南下。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计划没有变化快。 就在四娘他们南下没多久,肃王就收到朝廷秘令,南下乾州剿匪。 这该死的缘分,让常慧昌头疼牙疼。 而更让他痛恨的是,因为两人的疏忽,差点要了姝姝的小命。 不能想这件事,至今想起这些,常慧昌都感觉胸腔中在冒着熊熊烈火。 他气的恨不能将地板跺穿,人暴躁的像是一头冲不破牢笼的雄狮。 赵灵姝不哭了,透过指缝看着凶神恶煞的三舅,吓得肩膀不断往后缩。 她是不哭了,可侧首看她娘,她娘已经被三舅骂的抬不起头来了。 赵灵姝想劝她三舅,少骂两句,她娘本就脸皮薄,这次三舅都把她娘的面皮揭下来了,她娘必定要哭很久才能好。 她娘不是有意放任她自己回客栈的,还不是因为肃王阻挠。她娘一个弱女子,在肃王跟前哪有她说话的余地? 况且她娘真的已经意识到错误了,三舅你就行行好,放她娘一马? 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放到口头上,赵灵姝只敢怯生生的说一句,“三舅,你一路奔波劳碌,肯定累坏了。三舅你快坐下歇歇,我去给你端些茶水了,等你解了渴,再继续骂我。” 常慧昌气的瞪着她,“喝个屁的茶,老子气都气饱了。” “哎呀,三舅快别气了,气大伤身。我和我娘还指望你给我们俩撑腰呢,你把自己气出点好歹来,我们俩以后可咋整?” “用我撑腰,我是哪根葱?你们俩现在谁比谁能耐,那还用得到我?” “看您说的什么话,舅啊,您没听说过么,娘亲舅大。在我这里您就是最大的,你说话就是最管用的,别人的话都不听,我以后就听我舅的,我舅说啥就是啥。” 赵灵姝好听话一溜溜说出来,哄的常慧昌的面色肉眼可见的好看许多。 但是,当他看到小丫头正在窥视他的喜怒时,常慧昌又赶紧绷住脸,把凶神恶煞的表情摆出来。 臭丫头,人不大,心眼不少。 吃的那点饭都供那张嘴上了,她但凡长点力气,多学点本事,都不至于差点把命丢了。 不能想,只要一想到姝姝受的那些罪,常慧昌不用装,脸色就变得更黑了。 他连姝姝递过来的茶都不接了,只瞪着虎目看着四娘和姝姝,就等着他们给他交出个保证来,不然,这事儿没完! 第134章 做笔交易 也就在这个让赵灵姝头皮发麻的时候,外边有丫鬟垫着脚尖小跑过来。 “三爷,秦王听说您过来了,派人过来寻您,说是有要事儿要托付与您。” 常慧昌神色一松,随即又一紧。 若现在寻他的是肃王,他保证自己眉毛连动都不带动一下。 可是,不是肃王,是秦王。 秦王和他们常家无亲无故,秦王殿下此番寻他,看来必定是有要事了。 常慧昌不敢耽搁,更不想错过这个能让常家更进一步的机会。 他端起姝姝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觉得不过瘾,又提起旁边的茶壶,直接往自己嘴巴里边灌水。 等解了渴,常慧昌让屋内两人都嫌老实呆着,他则大马金刀离开了。 “娘,当真是秦王有要事寻三舅,还是秦王受人之托?” 常慧心眸中还流着泪,又从姝姝的口气中,意识到连姝姝都知道肃王对她动了心这件事,她又是难看,又是窘迫,面颊跟红了,侧过头来不敢让女儿看自己的神情。 “娘也不知道。” “我想着,秦王此举肯定是受肃王所托。”秦王手底下能人无数,单是陛下派在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有多少。 再来了,她三舅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远没有到他一过来就惊动秦王的地步,所以,肯定是某些人早就防备着这点,事先和秦王说好了此事,让秦孝章关键时候来救场。 再不会错了,秦孝章绝对是受肃王所托。 但她受人所托还来这么及时,丝毫没有拖拉和磨蹭,那秦孝章就是个大好人。 又是给她马,又是给她书,还解救她与危难之间,下次见面她也对他好一点。 心里正嘀咕着这些事情,又有一个丫鬟跑进来。 “怎么了,我三舅回来了?” “没有,三爷没回来。是门上有人来寻三爷,说是三爷的故交,刚才看到三爷进了城门,特来约三爷出去吃酒。” 赵灵姝:“……” 赵灵姝断了腿,她娘也不方便露面,好在三舅留下的管事还在,赵灵姝就让管事去剪了见三舅那故交。 管事去了半个时辰左右回来了,而这时候三舅还没从秦王哪里回来。 等看见管事,赵灵姝就迫不及待的问,“到底怎么回事儿?我怎么觉得这人来的这么蹊跷呢。” 管事一脸意味深长,他看了看常慧心,随后又看向大姑娘。“具体的属下也没打听出来,但那位曲爷确实是三爷的故交。曲家以前在闵州做海产生意,三爷出海经过码头,总会与他们家打交道。曲大爷这次是曲京城送货的,回城途中因为山体塌方,被困在了这里。” “可是,塌方的路段不是早就清理出来了么?” “是的,但是这位曲大爷道路塌方那天,恰好走到山体附近。他是命大,侥幸逃出一条命来。可人也受了大惊,回来就病倒了,听说今天身体刚好一些,就准备出城去。结果才骑上马,就看到三爷一骑绝尘驶进了城里。” 赵灵姝:“……”就这么巧? 巧到这种地步,这其中要是没藏猫腻,他绝对不信。 赵灵姝想问管事,你觉得这曲大爷会是谁搬来的救兵? 肯定不会是秦王,秦王刚才都亲自派人把三舅唤走了。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位曲大爷才是肃王搬来的救兵,而秦王……秦王喊她三舅过去,真就是出自他自己的意愿? …… 一个时辰后,三舅回来了。 不同于离开之前的面色冷凝,脚步沉重,回来的常慧昌脚步松快中带着几分虚浮,面上的表情更是惊喜中带着几分梦幻。 这是碰上什么好事儿了? 赵灵姝凑近了打听,结果被他舅推着脑袋给推到一边去,“小孩儿家家,吃饱喝好睡足就行,大人儿的事儿别打听。” “可我好奇么。” “好奇心害死猫难道你不知道。” “可你是我舅,你不可能害死我。” 常慧昌指着赵灵姝,“除了会耍嘴脾子,你还会做什么?有本事你跟三舅出趟海,再不行你把三舅这一摊子活儿都接过去。” 赵灵姝回头找她娘,“晚饭做好没有,再不让我吃饭,我就饿死了。娘啊,你中午说要给我炖乌鸡红枣烫的,你是不是忘记了?” 常慧昌气笑不得,“就长了颗吃心。” 用完晚膳,常慧昌出门去寻曲大爷喝酒。 常慧心这一天过的身心俱疲,早早就歇下了。 赵灵姝等院子里安静下来,和胖丫说了声后,照例招来飞羽,让飞羽带她去找秦孝章。 胖丫一点都没觉得这事儿有哪里不妥,倒是飞羽,她看看外边的天色,心里默默叹气。 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姝姝姑娘是对秦王有什么想法,可实际上,姝姝姑娘真就每次去找秦王,都是有正经事。 可因为要避讳常夫人,所以每次都要偷偷去。 搞得跟偷情一般。 飞羽背着赵灵姝出门,这次非常不巧,还没走到秦孝章门口,他们就看到了踩着夜幕回来的肃王。 肃王一身炫黑劲装,愈发衬托的他身子英武雄壮。但他面容又是儒雅的,尤其是看到赵灵姝后,面上的神情便又多了几分温和。 “这么晚了,姝姝在散步?” 赵灵姝转着眼珠子,“可以这么说。” 肃王闻言哈哈一笑,“你这是担心我给你娘告状?” “您应该不会?告状是小孩子才会做的无聊的事情,您英明神武,沉稳持重,您肯定不会在我娘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对不对?” “姝姝这是在威胁我么?” 赵灵姝无辜脸,“您胡说,我这明明是在夸您。您不仅位高权重品性好,还器宇轩昂眼光好。您样样都好,实在让人仰慕。” 肃王又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许是被赵灵姝这一通马匹拍的身心舒畅,肃王决定当今天晚上的事儿不存在。 “去,不过别太晚。你身上的伤还没长好,该多休息。” “好的,好的,我都知道了。您繁忙了一天,也早点回去休息。” 令人分别,可就在肃王将要与赵灵姝擦肩而过时,赵灵姝陡然问道,“王爷,有一位在闵州做海产生意的曲大爷,您认识他么?” 肃王似乎没想到她竟然能想到这上边来,眸中瞬间涌上来浓浓的惊喜和欣赏。 “以前不认识,前些天认识了。” “哈。” 原来曲大爷还真是肃王安排来的救兵啊。 那肃王也算有心了。 不过曲大爷来晚一步,她和她娘到底是先一步被秦孝章拯救了。 赵灵姝顺利进入秦孝章的院子,这次她在花厅中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了秦王殿下。 他们来的不是时候,徐桥说,他们来之前没多久,殿下才去沐浴。 殿下喜洁,沐浴通常会很久。 潜意识就是,赵大姑娘若是没什么急事的话,今天晚上就可以回去了。 赵灵姝本来真有可能回去的,她最不耐烦等人了。 但她转眼就看到了徐桥脸上的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 期待她快点走么? 那不好意思,她还真不走了。 决定留下来的赵灵姝,果真随后就在徐桥脸上看到了失望和颓丧之色。 她就有些闹不明白了,她又怎么徐桥了? 这人前两次见她还毕恭毕敬的,这一次见她,倒也不是说不恭敬,可总有一种想赶紧把她这尊佛送走的棘手感,所以到底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什么事儿了? 赵灵姝想事情的时候,倏然听见咕噜噜的轮椅滚动声。 她抬眼往花厅门口看去,果然就看见是沐浴完毕的秦王殿下过来了。 刚洗过澡,秦孝章的头发还是濡湿的。 他就这般披着长发过来,洇湿的发丝甚至还往下滴着水珠。 而那水珠划过他仿若被雨水冲洗过的眉眼,划过他高挺的鼻梁,最后滚到他红润的唇边去。 又从唇边,滚到下颌,划过上下耸动的喉结,而后彻底的消失在白色的圆领长袍内。 秦孝章似乎很厌烦这样头发往下淌水珠的感觉,就突然蹙起眉,绷紧了唇,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露出几分烦闷来。 赵灵姝还是第一次见秦王殿下为如此小事作恼,再来,刚洗完澡的殿下确实秀色可餐极了,她便拄着脑袋,目不转睛的看起他来。 许是她目光太直白,许是她的视线有些热,秦孝章很快就意识到她在看他。 想看耍猴一样看他。 秦孝章轻呵,若不是她不打招呼就过来,现在他应该躺在美人榻上,让人绞发。 哪里会像现在一样,忍受这异样的濡湿感。 烦闷的心情,让秦孝章应付起赵灵姝也不耐烦起来。 “大晚上的,又跑过来做什么?” “我有要事要问殿下。” “有话直说,说完赶紧走。” 赵灵姝翻个白眼,“本来你今天把我三舅喊过来,让我不再挨我舅的骂,我还挺感激你的。结果,就这?” 秦孝章轻嗤一笑,“听你那意思,我喊你三舅过来,算是帮了你大忙,那我也算是你恩人了。恩人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你欠了恩,活该受冷待。” “唉,你这么说话,我可就不爱听了。” “不爱听你赶紧走。” “我还就不走了。我要打听的事儿还没打听出来呢,那就要撵我走,那我今天不是白跑一趟?” 赵灵姝不再说废话,而是直白的问秦孝章,他今天给他舅啥好差事了? 那来传话的小丫鬟说,秦孝章是有要事要托付三舅,可三舅舅一个行商的,能帮上秦孝章点啥? 赵灵姝觉得那就是个说辞,可三舅回来后的异样让她认识到,许是那不是假的,而是秦孝章确实需要三舅援手呢? 三舅是因为攀上了秦孝章在高兴么? 还是秦孝章许诺三舅,等事成之后给他什么什么报酬,结果把三舅给激动成这样了? 可惜,这件事从三舅哪里啥都打听不到,她也只能来问秦孝章。 赵灵姝巴巴的看着秦孝章,希望秦王能代为解惑。 然而,秦孝章根本没那心情。 他嘴巴紧的跟蚌壳似的,任凭赵灵姝如何撬也撬不开,那赵灵姝可要放大招了。 赵灵姝微眯的眸子看秦孝章,“殿下,我告诉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嘿嘿,对我来说没什么用,但对你来说绝对有大用的消息。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你将你和我三舅做的交易告诉我。我保证,这笔买卖你只赚不亏。怎样,这交易你做不做?” 秦孝章百无聊赖的说,“你先把你的消息告诉我,让我知道那消息有没有交易价值,我才能知道是否要答应你。否则,你空口白牙就要与我做一笔大买卖,若你告诉我的消息没用呢?” “没用你可以随时反悔啊。” 赵灵姝如此一说,秦孝章不由郑重的看了她一眼。 大姑娘面上带着一贯的慧黠与不逊,一般她露出这个表情,就是她在憋个大的。 秦孝章点头,“你先说说你的消息。” 赵灵姝点头,不紧不慢的投下一个炸弹。 “我知道阴阳老人,一年前出现的地方在那里。” 屋内传来噼里啪啦和哐哐当当的声音,原来是徐桥太过震惊,以至于送茶时将手中的茶壶茶盏摔了一地。 茶壶茶盏都碎了,茶盘却不知道怎么跑到了门后的莲鹤香炉哪里。 那香炉是用粉瓷所制,胎皮薄如透明。 也不知道谁那么糟蹋东西,不将这东西好好的放在百宝阁上,却放在门后,这不,阴差阳错之下,直接被砸了个粉碎。 到底都是碎瓷,烟灰也洋洋洒洒飘了半地。 花厅内一瞬间变得非常狼藉。 赵灵姝云淡风轻的说,“小心点啊小桥,你们殿下还在呢。这次是砸到香炉了,那香炉再名贵,也是个死的,碎了也就碎了。可你们家主子还在呢,把你们家主子砸出个好歹,把你们一家都算上,都不够赔的。” 徐桥顾不上什么“小桥”,也顾不上什么全家配不配,他满脑子浆糊,人都是懵的。 “属下该死,再不会了。大姑娘,您刚说什么阴阳老人?是三十年前有活死人、肉白骨之称的活神仙阴阳老人么?他三十年前就过了期颐之年,现在人还活着么?” 第135章 今天一更 阴阳老人姓甚名谁,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现在已经无从考究。 但其活死人、肉白骨,能沟通阴阳,从阎王手中抢人,故而被称为阴阳老人。 传说天下没有阴阳老人治不了的病,也没有阴阳老人救不下的人,只要阴阳老人所到之处,百病全消…… 这话听起来神神叨叨,但却是世人对阴阳老人医术的极致推崇。 但早几十年阴阳老人还在江南和岭南一带活动过,这几十年来,突然就没人提及过阴阳老人了。 若仔细去寻,民间自然不乏阴阳老人的传说。但要具体的行踪上,那等老神仙,怕是早就驾鹤西去了。 这也是徐桥等人所打听到的消息。 秦孝章在十五岁那年因救驾被斩断脚筋,事后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勉力救治了一年,但脚筋断了就是断了,即便后续接上了,让秦王殿下的伤腿不至于彻底残了,但到底跛了。 不管是陛下还是殿下都不死心,那一年费劲心力寻找秦朝所有有名望的大夫。 但大夫寻到不少,对秦王的断腿有办法的却一个都没有。 直到其中一人说,若是阴阳老人在世,殿下的断腿兴许能救治。 这就像是黑暗里的一束光,登时便让陛下与秦孝章惦记上了。 但阴阳老人销声匿迹几十年,许是早就作古了。暗卫找遍整个所有阴阳老人可能出现的地方,也没有找到人。 但到底是打听到一些有用消息,就比如说,有渔民曾声称,早在十年前,曾在闵州码头处见过阴阳老人。 闵州码头是阴阳老人最后露面的地方,也是因此,在太医对秦王的断腿彻底没办法后,秦孝章选择出宫。 明面上秦王殿下是因为腿伤不愈,出门善心,但稍微有点想法的都能猜到,秦王是出门求医的。 可惜,想找的大夫没找到,倒是亲眼目睹了江南官场的乱象。 不管是卖官鬻爵还是私盐案,都是秦王所不能容许的。恰逢秦王心情惨淡,自然在江南官场杀了个人头滚滚。 又有东南沿海的倭寇来袭,他们也被心情抑郁的秦王杀得如同丧家之犬。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阴阳老人是没找到,秦王倒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扬名整个江南。 说回当下。 在秦孝章所得知的消息中,阴阳老人最后出现的地方在闵州码头。 但他们将闵州掘地三尺,也没找到阴阳老人的身影。与闵州的百姓打听,也打听不到更多的有用的东西。 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了:要么阴阳老人已出海,要么已身死。 阴阳老人彼时已将近一百三十岁,这放在俗世中,乃名副其实的人瑞。 普通百姓活到这个岁数,根本不可能,但放在那等老神仙身上,可能性非常大。 徐桥等人寄望于阴阳老人还活着,但若是活着,他不可能一点痕迹没留下,那他必然是出海了。 海外茫茫,存在这数不清的大岛小岛。从闵州码头出去,外边是一望无际的汪洋,谁能猜到阴阳老人现在在那个岛屿上,谁又能保证,阴阳老人没有死在狂暴的海风海浪和暴雨漩涡中。 最终秦孝章下令,不必找了。 若他的断腿注定成疾,他也承受这个后果。 可那是万般无奈下的决定,如今听赵灵姝说,她知道一年前阴阳老人出现的地方…… 秦孝章听到了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与他从容镇定的表情相比,徐桥就失态多了。 一贯看赵灵姝不顺眼,甚至方才还觉得大姑娘是个红颜祸水的徐桥,噗通一声跪在了赵灵姝跟前。 “大姑娘,还请您告知阴阳老人的行踪。若那消息为真,大姑娘以后担忧吩咐,徐桥万死不辞。” 赵灵姝摆摆手,“你先往一边去,你妹听到我方才和你们家殿下说什么么?要从我这里拿到这个消息很简单,只需要殿下将他与我三舅的交易告诉我就是。” 秦孝章看着她,忽而一笑,“你所谓的阴阳老人的行踪,是从常慧昌哪里知道的?” 看见赵灵姝豁然变色,秦孝章轻抿了一口茶,掩饰住将要翘起的嘴角。 “我作甚非得与你做这个交易?我若真想知道阴阳老人的消息,直接问常慧昌就是。” 阴阳老人有九成的可能出海了,常慧昌又常年做海运生意,他曾见过阴阳老人也不稀奇。 再联想方才赵灵姝说的,她知道阴阳老人一年前的落脚点……常慧昌肯定是回程途中,见到了这位老人。 至于常慧昌为何将这个消息告诉赵灵姝,有可能这只是他们舅甥间的一桩闲谈,也有可能,阴阳老人本也是常慧昌要费心寻找的人。 秦孝章脑子里转过常家的人,继而,他就想到了常慧心。 秦孝章抬起眼皮,看向赵灵姝,“常家一直在为你母亲延请名医?” 赵灵姝此时此刻的表情,跟看鬼差不多。 她嘟哝了两下嘴唇,真想让她娘看看,到底什么样的才能称之为人精。 在这位殿下跟前,她浅显的跟只小白兔似的。 赵灵姝生无可恋的冲秦孝章竖起大拇指,“殿下火眼金睛,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秦孝章一哂,面上的笑意到底是没遮挡住,全从他的眉梢眼角跑了出来。 赵灵姝扁着嘴巴说,“本来我也不知道殿下在找阴阳老人,若我知道,早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了。” “哦?那你又是从哪里知道,我在寻阴阳老人的?” 还能从哪里? 秦孝章身边的人谁比谁嘴紧,自然那不可能泄露出任何消。 她是从张御医身边的童儿口中得知的。 那是昨天的事情。 当时赵灵姝情况略有好转,张御医去改换新的药方,他随身携带的药童被刘嬷嬷塞了个荷包,留在房前吃果子。 赵灵姝当时也在院子外,就和那童儿说话。 她含蓄的问药童有没有麻醉药。 药童自然摇头,还反过来问赵灵姝麻醉药是什么。 赵灵姝大致解释一番,童儿眼睛就变得亮堂堂的。但童儿还是对她摇头说,“若是有麻醉药,给病人正骨时,病人肯定就没那么疼痛了。” 不仅是正骨时用得着,给她剜除腐肉时也用得上! 可这时代医学系统已经很完整了,偏偏没有麻醉药,这合理么? 不管合理不合理,赵灵姝都决定要尽快让人把麻醉药做出来。她可不想自己下次受伤时,还要咬着牙硬扛。 她牙齿都咬松了。 说回当下,和秦孝章做交易的打算算是落空了,赵灵姝非常落寞。 放往常,她肯定就直接走人了。 但是,现在,秦王殿下貌似心情不错,那她是不是可以胡搅蛮缠一些? 赵灵姝眨巴着眼睛,真就胡搅蛮缠起来。 “我不管,反正阴阳老人的消息是我最先透漏出来的,而且这个消息也对你有用,那你就必须和我做这个交易。” “一事不烦二主,你何必再去麻烦我三舅?” “难道你指使我三舅做的事情,有什么见不得人?” 赵灵姝又嘿嘿一笑,三两句把阴阳老人一年前出现的海岛位置说出来。 等话落音,她狡黠的看着秦孝章,“好了,现在我单方面宣布,咱们两个交易成立。现在该殿下你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秦孝章:“……” 秦孝章单手支额,嘴角笑的一只往上勾。 真不想理会她,换往常他早让人将她丢出去了。 可许是有了共患难那一场,有许是腿疾治愈在望,他心情实在好,就连她那些小算计,瞧着也觉得可爱起来。 最终,秦王到底是与赵灵姝达成了这笔交易。 赵灵姝哼着小调从秦孝章这里离去,高兴的哼着小曲。 秦孝章站在走廊下看她被飞羽背着,娇小的身影上透着无穷的高兴,他突然忍不住哼笑一声。 赵灵姝回头看他,同时冲他摆手,“起风了,殿下头发还湿着,为防吹了风着凉,殿下还是快回屋。” “一会儿就回去。” “殿下一直看着我,莫不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秦孝章顿了顿,清俊的眉眼中含着一丝调笑,“确实。我是想提醒你,别得意忘形。” 赵灵姝冲他翻个倍白眼,“你这话我不爱听,我只当没听见。” 她背过身冲他挥手,摇头晃脑好不惬意,“我三舅还想瞒我,结果还不是让我知道了。嘿,大姑娘想做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做不到的。” 秦孝章院子的门在背后关上,赵灵姝拍拍飞羽的肩膀,“走,我们快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我就想问问你,大晚上的你不睡觉,你跑到秦王这里做什么?” 赵灵姝许久后侧转过身,然后不出意外,看到了站在一株巨大的梧桐树后的三舅。 她嘿嘿笑,“三舅,你怎么在这里?三舅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说,今晚要与曲大爷不醉不归么?” 常慧昌本就黑沉的脸,现在更是黑的只剩下两眼珠子和一口白牙了。 别说,这么看着,还挺渗人。 赵灵姝多想拍一下飞羽,让她赶紧带她回去。可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 赵灵姝只能讨好的对三舅说,“天太晚了,您赶紧回去休息。我也回去歇着了,我再不回去我娘该担心了。” “别想用您娘压我,你娘要是知道你干的好事,非得打劈了你。” 赵灵姝想说,她娘那么温柔,才不会打她。但三舅怒意上头,她还是老实点。 赵灵姝垂眉耷眼,可依旧没能成功混过这一关。 她被三舅带进了他院子,并被好一顿训斥。 常慧昌看出了赵灵姝的不服,就问她,“你深夜从秦王院子里出来,你还有理了。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后边这几个字,常慧昌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他已经有一个被藩王觊觎的妹妹了,他不想姝姝也被人惦记上。 四娘和肃王那事儿,他发现时已经太晚了,拦无可拦。可姝姝和秦王,他坚决不允。 许是他想多了,常慧昌也宁愿自己想多了,但姝姝与秦王有了那样一段共患难的缘分,两人之间肯定有了些旁人没有的亲近。若是放任两人继续这样来往,即便秦王不栽进去,姝姝也会栽进去。 不管是姝姝还是秦王,都有世间少有的美貌。而秦王矜贵傲慢之外,却文韬武略、架海擎天,反观姝姝,她聪敏慧黠,俏皮能干。 都是年轻的男女,要动心太简单了。 可秦王不是肃王。 肃王没有父母,又早已成年,他成熟稳重,能全权做主自己的婚事。 而秦王,他到底年幼,且是帝后嫡幼子! 即便他腿脚有疾,那也是金尊玉贵,姝姝若还呆在昌顺侯府,许是还能想一想那个位置,但她现在离开了侯府。 可别说若四娘和肃王成亲,姝姝的身份只会比在昌顺侯府时更高一层了,皇室不是那么好进的,皇家的媳妇也没那么好当。 且不提会不会有的夺嫡风波,只说秦孝章还年轻,按理有一正两侧四妾的后宅配置…… 常慧昌说话含蓄,可赵灵姝多聪明一个人,她有什么听不懂的。 听懂之后,她就挺无语的。 三舅真敢想。 秦孝章会对她动心?除非火星撞地球! 赵灵姝无语道,“三舅,你纯属想多了。” 她又抱怨,“要不是三舅你什么事儿都瞒着我,我岂会大晚上跑到秦孝章那里打探究竟。” “什么秦孝,那是秦王,要尊称秦王。” “行,秦王,反正我就那么个意思。若是三舅你早点把我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我哪里还用大晚上跑出来。我这做贼似的,还不都是被你害的。” 常慧昌气笑了,看看对面无耻的外甥女,真想打一顿出气。 想想又强压下火气,心里“默念,算了”,他又不是不知道姝姝那性子,那就是好奇心重的。 若是之前她询问时,他直接告诉她,不就没今天这出了? 不对,这死丫头,这都给他洗脑了。 第136章 白眼狼 常慧昌具体与赵灵姝做了什么交易? 其实都不能说是交易,只能说是秦王交付了常慧昌一些差事。 常家在蕲州颇有名望,在过了被罢黜皇商名头的那段低谷期后,常家便又逐渐起来了。 这十多年来,常家深谙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在烧瓷之外,又暗地里经营粮食买卖,还做绸缎生意,胭脂水粉生意,酒水的买卖,远海海运等。 其中又以粮食买卖和海运生意做的最大,甚至隐隐超过了常家祖传下来的瓷厂。 说这些是想说,常家早不是最初的常家,如今常家俨然成了一只庞然大物,跺跺脚抖抖腿,便能让整个蕲州为之颤动。 当然,常家人低调,即便如今已今非昔比,在外边也不显山漏水。 可但凡做生意的人,那个不是眼明心亮?只要暗地里大约摸算一下常家每年的流水,在面对常家时的态度便更加敬重上几分。 又因为常家三位爷,无论哪一个也不是平庸之辈。不提老大宽厚守义,完美继承了常老太医为人处世的能耐;老二圆滑之外又不乏厚道,为人也颇让人称赞;只说老三常慧昌明显是个人物,其身上义气与匪气交织,广交五湖四海的朋友,黑白两道那个不得给他几分颜面? 常家的这些能耐,商场上的人能看到,特意调查了常家的秦孝章自然也知情。 也是因为知情,秦孝章才对常慧昌另眼相看。 他从常慧昌嘴里打听到,许多暗桩打听不到的,有关沿途其余州府的水匪的消息。同时又暗示常慧昌,若之后听到有用的消息,可及时送来。 常慧昌一直想攀上京城的贵人。 商家背后没人撑腰,想要将生意做大那不可能。 常家这些年生意做得好,全靠常家舍得将到手的利润分润出去。 不管是哪里的父母官,只要常家的生意在那个州府有涉足,常慧昌等人便会送上厚礼,不拘是金银奇珍,美人珠宝,亦或是庄子田园或商铺每年的分红。 常家在连加谋害一事中吃了大亏,但也从那件事中,受到了教训。 只有将为官者牢牢绑在他们这条船上,才能保证在船沉时,那些人会捞一把。 不然,事到临头再去求人,不说人加会不会见,只说到时候要掏的银子,可就绝不是小数目了。 但即便早早就开始维系关系,每年所花费出去的钱财,也不在少数。 且近几年来,随着常家做大,那些官员已经不再满足到手的利益,还想从常家撕下一块儿大的,甚至恨不能平分常家的产业。 常慧昌正是意识到这个问题,才频频往京城去。 同样是攀高枝,他想攀一个最高的。 朝堂上的大人们他们攀不上,但常慧昌一开始的目标也不是他们,而是宫里那些大太监。 别看这些大太监都是阉人,在那些朝廷重臣和王孙公子面前要点头哈腰,但这些人手眼通天,有时候求他们办事,反倒比求那些当官的好使。 常慧昌也已经顺利的,通过早年的关系,与宫里人搭上线。 即便对方是误认为肃王乃他背后人,才与他交好。但没关系,之后只要金银到位,相信那些大太监很快便能为他所用。 常慧昌原本已经知足了,可若有机会爬到秦王的大船上,他岂会不爬? 比起秦王,宫里那些大太监,就又不够看了。 也是因此,尽管查探水匪的秘密,事情泄露后会有被水匪灭门的风险,他也有可能为之丧命。 但是,若这次能帮到秦王,让秦王看到他的能耐,他相信常家的未来不止一个皇尚那么简单。 是的,在与秦王一番彻谈后,常慧昌已经不满足只做一个皇商那么简单。 但常家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步,还要看他的能耐,看他的事情办的够不够漂亮,看他能不能入秦王的眼。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儿。 因为涉及到水匪,更涉及到诸多隐秘,常慧昌任赵灵姝如何好奇也不肯给她解惑。 原本他是不想小丫头因此涉险,却哪里能料到,这丫头的好奇心会如此重。 早知道她非深夜跑到秦孝章这里探听究竟,他之前就告诉她了。 常慧昌更没想到的是,秦王那等肃穆矜贵的人,竟真的会将他们两人的“约定”说给姝姝听。 这若是说秦王对他家姝姝没点被的意思,他把自己脑袋拧下来给姝姝当球踢。 意识到这一点后,常慧昌的神情突然变得沧桑起来。 儿女情长最烦人。 若秦王一直情热还好,若是有朝一日情淡了,说不得整个常家都要被秦王厌恶。 他这是走了哪门子运道啊,竟有两个血缘关系深厚之人,先后要与皇室扯上关系。 常慧昌突然非常郁闷,他摆摆手,让赵灵姝快滚。 在赵灵姝走到门口,将要溜之大吉时,常慧昌轻咳一声,“姝姝啊。” 赵灵姝打了个寒蝉。 “三舅,您有话好好说,您别吓我。” 三舅说话时粗声粗气她习以为常,他突然换了这么温柔的语气,她背后汗毛倒竖,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常慧昌说,“三舅的话你别不往心里去。你到底是姑娘家,要注意名声。况且,秦王是天潢贵胄,规矩大,公务忙,你没事儿还是不要去打扰殿下了。” 赵灵姝顿了顿,无奈的点点头,“行行行,好好好,谁让你是我舅呢。你说啥就是啥,我听你的还不行么。” “你别多想,三舅都是为你好。” 赵灵姝就差翻白眼了。 到底是谁多想? 三舅都能联想到秦孝章看上她,就问三舅多不靠谱? 赵灵姝实在想吐槽,可就在此刻,二更的梆子敲响了。 这就像是一个开关,成功的让赵灵姝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她什么都懒得说了,冲三舅摆摆手,带着飞羽离开了。 这之后天内,赵灵姝都非常老实。 她窝在自己院子中,不是和胖丫扯闲话,就是最招猫逗狗吃东西。 她百无聊赖的甚至都招说书先生上门给她说书解闷了,可她再也没有往秦孝章那里去。 对此,一直暗暗关注着他的常慧昌非常满意。 满意之下,常慧昌又觉得委屈了外甥女。 便火速找了渠县颇有名声的成衣铺子过来,上门给外甥女做新衣。 恰逢现在入了秋,天气一日凉过一日。 赵灵姝等人南下时,自然是带了四季衣裳的,但她现在正在长身体,指不定睡一觉起来,衣裳就短了一截。 鉴于此,三舅安排过来的人赵灵姝没推拒。 她和胖丫抱着吃大户的心思,一人定做了六身衣裳。两人还兴致勃勃的,给常慧心也选了几套。 那女东家见状就知道这次是碰见贵人了,便拿出珍藏的好东西来——几个现代版的内衣。 胖丫不是一无所知的年纪,即便一开始她不明白那怪模怪样的东西是干啥的,回过神后,也从头到脚红了个彻底。 赵灵姝也没想到,在这大秦朝还能看到如此令人怀念的东西。 她将那带着两个罩杯的红色内衣拿在手里,问那女东家,“这东西……哪儿来的?” “是从海外传过来的。”那女东家神神秘秘的说,“前段时日从闵州登陆了几个海外的洋人,我那段时日恰好在闵州探亲,看见这好东西,就特意学了来。姑娘,您别看这东西怪模怪样的,实际上比肚,咳,好用多了。您看我……” 女东家隐晦的挺了挺胸,赵灵姝视线就落到了女东家特别丰满的高耸上。 片刻后,正在房间习字的常慧心被人请了过来。 “姝姝要让人与娘做衣裳么?你的眼光娘自来是相信的,你只管挑了款式让人去做就行。” 赵灵姝看着她娘的胸脯嘿嘿笑。 这笑声让常慧心眼皮子一跳,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预感成真,在常慧心看到女儿拿着那怪模怪样东西,往她胸口比划时。 最后,常慧心几乎是落荒而逃。 但即便逃走了,那怪异的物件还在她眼皮子前晃悠。 姝姝的话更是不断在耳畔重复,“娘这了这么丰满,戴这个肯定更好看。嘿嘿,我让人给您多做几个,娘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还想怎么穿就怎么穿,那是内衣,她能直接传外边么? 心里泛上来这个念头,常慧心面如火烧,整个人憋在房间里,这一天再没有出来。 赵灵姝这边的院子中,一片岁月静好。 那厢秦王这几天却总觉得略有不适。 他身体恢复的不错,胸腔的出血已经止住,出海寻阴阳老人的暗卫也已经派出。 石头寨的一应事情,处理的勉强能称之为顺利;除了牵扯的从乾州知州房间里搜出来的书信,牵扯出来的有些大,让人有些头疼外,其余一切向好。 按说他该感觉松快的,可秦孝章偏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做什么都无精打采。 他自己没意识到不妥,只俊脸冷清,嘴唇紧抿,一天到晚不想说一句话,也不想搭理任何人。 这种势头随着时日愈久,便愈发严重。 秦孝章不知是因为何故,徐桥却隐隐能猜测到。 为此,徐桥感觉天都要塌了。 在殿下让丫鬟去喊常慧昌过来,名义上是有要事相托,实际上是去给赵灵姝解围时,徐桥就敏锐的意识到不妥。 现在,心里的揣测得到证实,徐桥忍不住在信中又骂一声红颜祸水!! 赵大姑娘果真厉害,她连他们主子的魂儿都勾走了。 徐桥一脸不忿,但面对一日比一日沉默,一日比一日冷凝的殿下,他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提起赵灵姝,以便让殿下的面色好看一些。 “听说大姑娘今日请了人来说书,大姑娘那日子过的真潇洒,大姑娘生来就是享福的命。” 秦孝章看书的动作一顿,他清冷的视线落在徐桥身上,“怎么,你羡慕?” “属下不是羡慕,属下是,是在感叹,人和人的命怎么就差这么多?” “差哪儿了?” “就比如殿下,殿下日理万机,每天忙的分身无暇,反观大姑娘,那一天天闲的,不是撵鸡逗狗,就是听说书做衣裳。大姑娘的日子过的真自在。” 秦孝章颔首,“你的意思是,让我和她换换位置,让她过来替我处理政事?” 徐桥懵了头。 他是这个意思么? 他怎么都不知道! 秦孝章说,“你贸然替大姑娘拦下了差事,你问她的意见了么?” 徐桥许久后才试探的问,“那属下现在就去问问大姑娘的意见?” 回应他的是秦孝章的一声冷嗤。 徐桥被殿下的冷眼驱逐出书房后,忍不住轻轻的往自己脸上拍了两下。 让你嘴贱。 你多什么嘴! 殿下的事情,是你想管就能管的么? 殿下是什么人,他有事情不清楚。他若是想,自己就会把人召过来,哪里用他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胡话帮倒忙。 徐桥叹着气去外边守着了。 书房中,撵走了徐桥,秦孝章面色依旧没有多好看。 他垂首看着手中书籍,明明眼睛盯着书本仔细看,可看了许久,那行字究竟是什么也没走进他脑海里。 终于,秦孝章将书本一下阖上,恨恨的念叨了一句,“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没良心的白眼狼!” 白眼狼赵灵姝看着胖丫扑蝶,乐的哈哈直笑。 胖丫只是略微有些丰腴,等之后身材抽条,肯定就不会再胖了。 当然,这是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现在么,因为身段略丰腴,本人平时又懒怠的动,就导致胖丫扑蝶扑的满身狼狈。 她往左扑,蝴蝶朝右飞,她往右扑,蝴蝶又扇扇翅膀直接跑到了她头上。 胖丫急的跳脚,发誓说“我今天一定要抓住你。” 看热闹的有金嬷嬷、刘嬷嬷、赵灵姝和飞羽几人。 金嬷嬷等人以劝慰为主,“扑不到也不妨事,姑娘若真喜欢,让飞羽给你抓来。” 赵灵姝则说着风凉话,“就你那胖劲儿,你还想抓住它,你再练两年。” 第137章 蜜蜂蜜蜂 胖丫最终果然没抓住蝴蝶,她将之归咎于是姝姝姐姐诅咒了她。 赵灵姝为了赔罪,不得不去外边订上一桌上好的酒席,让小胖丫大吃二喝一顿,如此胖丫勉强消气。 又两天,女东家还没送来赵灵姝等人定做的衣衫,赵灵姝等人在宅子里憋不住了。 这一日,胖丫一早起来,拉上赵灵姝和常慧心,去郊外游湖。 渠县前些时日连下几天暴雨,暴雨冲垮山体,导致塌方严重。 但也因为这场暴雨,形成了难得一见的堰塞湖。 胖丫是个喜欢凑热闹的,听说了这稀罕事儿,赶紧拉上赵灵姝和常慧心一起出门。 他们赶到湖泊处时,天色还很早,但这边已经有很多人了。 眼下天气不冷不热,偏又没到农作物成熟的时候。是以,不管是城里住的百姓,还是乡下的农户,都跑到了这里来。 但他们不是来游湖的,而是听说了这边湖里有大鱼,携家带口来捕鱼的。 人挤人,人推人,他们凑不到里边去,便只能歇了游湖的心思。 好在周边景致不错,层林尽染,枫叶金黄,碧空蓝的好似一块翠玉,一朵朵白云悠闲的从山坡上飘过,好似漫步在无边原野的羊群。 赵灵姝与胖丫就这般躺在枯草上看着天,登时便感觉,似乎就连心情都开阔起来。 “好舒服啊,真想躺在这里睡一觉。”胖丫轻声叹息道。 “那你就睡,我们本来就没什么要事儿。你就是睡一天,也没人管你。” “可要是睡了,感觉就浪费这大好的风景了。” “那就别睡,赶紧起来耍。” 胖丫:“……” 两人嘀嘀咕咕,说些有的没的。 倒是常慧心,她发现这里的土质竟然是上好的高岭土,便如收获了至宝。她带着钱娘子,围着这片小山坡,细细的考察起,在这里建立一个窑厂的可行性。 天朗气清,岁月静好,就在这悠闲烂漫的阳光下,赵灵姝睡着了。 胖丫没睡着?她竟然睡着了? 这是赵灵姝睡醒后的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和第三个念头是:她娘和胖丫去那里了?秦孝章又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赵灵姝看着在不远处喝茶的秦孝章,慢吞吞的伸手让人将她抱上了轮椅。 并将自己方才所想的几个问题问出来。 秦孝章闻声看向她。 她睡得憨熟,脸上有一根根草茎压出来的痕迹。红红的,印在她白皙无暇的面颊上,有些碍眼。 她的眼睛也不如往常那样,总是带着挑衅和慧黠,而是懵懵的,带着刚睡醒时的惺忪和茫然。 她的声音更加娇软又含糊,带着初醒时的呢喃,微微沙哑,却更娇甜,只是听的,便让人一颗心狠狠悸动。 徐桥看向赵灵姝的眼神都有些神异,这样的大姑娘,委实没见过。 秦孝章一声轻咳,徐桥赶紧垂头拱手,“殿下,属下去看看他们处理的怎么样了。” “去。” 看到徐桥的背影消失在不远处,赵灵姝又把方才的问话重复一遍。 这次秦孝章回答她了,“宛瑜发现了一个蜂巢,想把那蜂巢弄下来孝敬给肃王叔。常夫人发现了高岭土,去四周看看,这片的高岭土含量够不够丰富。” 赵灵姝点点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秦孝章的嘴唇看。 秦孝章一哂,那熟悉的无语又无奈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抬起胳膊,从另一侧取了一只茶盏来,倒好一杯清茶,推到赵灵姝跟前,“喝一点,润润口。” “那我就不客气了。” 赵灵姝真渴了,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茶是上上等大红袍,每年就那么几两,全都进贡到御前了。若非托了秦王的福,她怕是这辈子都喝不上这么好的茶。 茶性温和,独特的炭火香与花果香交融,一杯进肚,瞬间便让人感觉口舌间没那么干燥了。 赵灵姝豪爽的放下茶盏,“再来一杯。” 秦孝章无语的瞅她一眼,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他暴殄天物。 但赵灵姝提前一步洞悉了秦王殿下的想法,她就先一步开口说,“茶水么,主要作用就是解渴的。我感觉喝了这茶,口渴的症状有减轻,那这茶在我这里就是好的。” 秦孝章:“……” 想说的话没能说出来,秦孝章面色难看的看了赵灵姝两眼,到底是又给她斟了一杯。 赵灵姝嘿嘿笑着,再次将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第三次问秦孝章,“您怎么会在这里,你也过来游湖么?” 秦孝章嘴角抽了抽,“我没你这么闲……是有百姓聚在这里闹事,重伤两人,轻伤一人,事情告到官府。我恰好在周边巡视,便过来看一眼。” “啊?有人闹事?我怎么没听见?” “你睡得……那么沉,就是打雷怕也吵不醒你。” 赵灵姝眯着眼,狠狠地瞪了秦孝章两眼。 她怀疑秦孝章刚才想骂人,想说她睡得跟死猪一样,哼,别以为他后边转了话风,她就不知道他心里的脏话了。大姑娘她能看透人心,他那点小伎俩休想瞒过她。 赵灵姝的眼神恶狠狠的,看的秦孝章忍不住单手捂住了双眼。 明明没那么恶,偏要装那么恶,他没感觉害怕,只感到滑稽可笑。 但秦王殿下强制忍下了笑意,将嘴唇抿的直直的,坚决不让大姑娘看出来,他在嘲笑他。 但显然大姑娘也不是好糊弄的,就见她陡然发怒起来。“好啊,你心里骂人不说,你还敢嘲笑我?秦孝章,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么?难道你就是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你的君子风度呢,你的礼仪规矩呢,你是压根没学还是都还给太傅了?” 秦孝章:“……” 秦王殿下大笑出声,深邃的眉眼间一片恣睢的笑容。 见状,赵灵姝愈发恼了。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能直接扑到秦孝章身边去,让秦王殿下尝一尝正义的铁拳的威力! 赵灵姝还要继续闹下去,秦孝章一句话就让她安静了,“想不想去找你娘?亦或是去找宛瑜?” 赵灵姝想了想,“还是去找宛瑜。” “我建议你不要去,小心被蜜蜂蜇。” 赵灵姝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我偏要去。” 要蜇也是蜇秦孝章,危急时刻,她可以用裙子蒙住头。 赵灵姝原本只是阴暗的在脑海里想想这件事,可她万万没想到,就在将要找到胖丫时,两人便敏锐的听到了胖丫的尖叫声。 与此同时,飞羽扛着胖丫从树林中跑出来。而就在他们一行人身后,飞着好大好大一群黑乎乎的蜜蜂。 “姝姝姐姐快跑啊,蜜蜂追来了。” “六哥,六哥你也快走。” 都不需要胖丫提醒,赵灵姝和秦孝章已经指挥下人,火速将两人推走。 但两人坐着轮椅,速度到底是慢。即便暗卫武功高强,想将两人抱起来逃走,但秦王要面子,赵灵姝则单纯是觉的根本没到那地步。 也就晚了这一步,便有蜜蜂嗡嗡叫着追上来了。 即便飞羽见势不对,扛着胖丫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但往赵灵姝两人这里来的蜜蜂也特别特别多。 这些蜜蜂不仅比一般蜜蜂大,叫声还要更响亮,它们通体发黑,尾部的蜇针发出慑人的光。 这蜜蜂看着就很毒,被它扎一下,会不会直接没命啊。 赵灵姝啊啊啊狂叫起来,这时候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招手就让女护卫抱着她逃跑。 都跑出一道路程了,赵灵姝又想起秦孝章,她就赶紧回头找人。 然后很快就发现,秦王殿下正坐在轮椅上,被两个暗卫驮着走…… 这样看起来就很体面,她也想坐在轮椅上被人扛着,而不是被人公主抱呢。 就在赵灵姝哀怨自己没想到这个好主意时,一只漆黑的巨头蜂冲着她的脑袋就过来了。 “嗖”一声轻响,蜜蜂被拦腰截断。再看替她解围的,可不正是正在应付残余蜜蜂的秦王殿下么。 “别一天到晚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紧回到马车里是正经。” 赵灵姝不和他争执,“唉唉”应是,赶紧回马车里了。 蜂群直到半刻钟后才散,赵灵姝和秦孝章成功逃过一劫,彼此面面相觑。 “宛瑜呢?” “这蜂群不会波及到无辜之人?坏了,我娘还在外边呢?” 也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胖丫和常慧心先后回来了。 胖丫身边围了一群护卫,她除了受了点惊吓,别的都好好的。 但是,看到被她牵连的赵灵姝以及黑着脸的六哥,胖丫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脑袋,“我做好了准备的,我都拿烟把蜜蜂驱走了,谁知道拿蜂巢里边竟然还有这么多。” “姐姐,六哥,你们没事儿?你们罚我,我以后再不敢了。” “算了,这次没出大事,便不和你计较了。但凡有下次,数罪并罚。” 赵灵姝话才刚落音,远处就传来钱娘子焦急的声音,“姑娘,快回程,夫人被蜜蜂叮了一下,手腕已经黑肿了。” 赵灵姝一听吓得魂都快飞了。 她可是知道了,有些蜜蜂的毒性之强,那是能要人命的。 她对蜜蜂品种了解不多,但今天拿蜜蜂一看毒性就很强,她娘不会出什么事儿? 赵灵姝才掀开帘子,钱娘子就抱着常慧心直接登上了马车。 看见秦孝章在马车中,钱娘子只是愣了下神,便把注意力收回来了。 她将常慧心的手腕拿给众人看。 蜜蜂来的猝不及防,当时她正在驱赶藏在草虫中的毒蛇。 那毒蛇被赶走了,竟还赶回来,她担心会误伤到扑通百姓,干脆就地斩杀。 杀过之后她就地掩埋,因此耽搁了一会儿功夫。 她倒是也听到蜜蜂的嗡嗡声了,但那声音不多,只零星几道,钱娘子便没放在心上。 等她意识到不对,赶来护持常夫人时,常夫人正伸手驱赶缠上来的两只黑蜂。她提醒常夫人小心,却已经来不及了,常夫人手腕处被黑蜂狠狠的咬了一口。 那一口一开始红肿,现在变得黑肿,且那片黑还有朝全身蔓延的趋势。 这毒素太强了,不能耽搁了。 赵灵姝见状骇了一跳,让孙叔赶紧赶车离开,秦孝章却已经从荷包中迅速拿出一瓶丸药来。 “保命丸,就剩一粒了,先喂常夫人吃下。” 赵灵姝伸手去接,钱娘子已经一把接过来,将乳白色的药丸放进了常慧心嘴巴里,而后一抬下巴,丸药便顺利的咽了下去。 秦孝章又拿出一个药瓶,这次直接放在了赵灵姝手中,“里边是解毒药,不一定对症,但多少会有些作用。” 赵灵姝哆嗦着手,将这粒丸药也喂给母亲。 做完这些,她拉着意识昏迷的母亲,深深懊悔今天不该出门。 她面上的神色看的人揪心,秦孝章见状就出口安慰她,“这两粒药吃下去,我保常夫人没有性命之忧,且不会留下后遗症。你被忧心,等回了宅子,张御医便会给常夫人解毒,常夫人很快就会痊愈。” 赵灵姝闻言提着的心这才微微放下,“我娘这完全是无妄之灾。” 胖丫啜泣的声音这才响了起来,“都怪我,若不是我想要蜂蜜,婶婶就不会被蜜蜂蜇了。” 胖丫已经哭成个泪人,鼻子眼睛全红了,赵灵姝看见了就挺心疼的。但是弄蜂巢这事儿,肯定也是经过飞羽等人同意的,他们事先用烟熏走了大部分蜜蜂,但谁也想不到蜂巢里边还有许多顽固分子留守。 这次闯祸,完全不在胖丫预料内,胖丫也真的很冤枉。 再来,她也着实舍不得教训胖丫。 赵灵姝最后也只是瞪了胖丫两眼,“出事的是我娘,等我娘好了,让她收拾你。快别哭了,赶紧给我娘擦擦汗。” 胖丫赶紧拿出帕子干活,心里却更痛苦了。 姝姝姐姐说让婶婶收拾她,可婶婶对她不必对姝姝姐姐差,婶婶才舍不得教训她。 这事儿最后肯定会无疾而终。 可就是想到婶婶要因为她的过错吃苦,胖丫才更加痛苦。 若是被蜜蜂蜇伤的人是她就好了。 第137章 再启程 马车一路疾行,很快回到府中。 常慧心的中毒症状虽深,但有秦孝章早先给的两粒丸药吊着,常慧心回到府里时,毒素还在可控范围内。 张御医两人尤其深谙解毒一道,毕竟秦孝章自出生后,身上的毒就一直是他们二人在控制。 可以说,秦王殿下能与毒共存十多年,他们两人居功甚伟。 区区一个蜜蜂之毒,在张御医两人看来,属实不值一提。 两人不过看了一眼那蜇人后死亡的蜜蜂,便很快配出解毒药来。 等一碗汤药灌下去,常慧心蔓延到半身的青黑,已经退去一半,人也苏醒过来。 也就在常慧心苏醒后,常慧昌和肃王匆匆赶了过来。 两人在门口碰了个正着,肃王拱手喊了一声“常兄”。 常慧昌抹了一把脸,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院子。 肃王见状,紧绷的冷面上露出松口气的神色,也快步跟了进去。 看到两人联袂而来,赵灵姝盯着两人看了好几眼。 常慧昌给了赵灵姝一个“稍后收拾你”的眼神,然后走进内室看望妹妹。 好在这毒虽厉害了些,但两位御医能力不俗,常慧心身上的黑肿,很快又退回到胳膊处,常慧昌见状,整个人松了口气。 肃王等常慧昌出了内室,才迈步走了进去。 对此,门外守着的几人面面相觑。 常慧昌黑着脸摆摆手,让几人都离开。妹妹已经脱险,还有肃王守着,这些小辈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就是,有些事儿心里知道就行,千万不能传出去。 赵灵姝和秦孝章几人往外走。 明明心里对屋内的情景好奇的要死,赵灵姝面上还得装出无所谓的模样。 她呆板的和秦孝章说,“这次多谢殿下”“稍后给您送谢礼”。 秦孝章看她眼珠子咕噜噜转,心思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懒得理会她,轻哼一声甩着袖子带人走了。 到了晚间,赵灵姝和胖丫再次来探望母亲。 巧了不是,正好遇见肃王伺候常慧心用膳。 常慧心被蜜蜂叮咬的是右手,手腕麻痹无力,暂时没办法动筷子,肃王便拿了汤匙,一勺勺喂她喝燕窝。 赵灵姝两人走进去后,肃王才不紧不慢的将汤匙和小碗收拾走。 “你们两个过来了?正好,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两个留一留,陪你娘说会儿话。” 这个“你娘”似乎是对赵灵姝说的,又似乎是对胖丫说的。 等两人回过神来,齐齐懊悔,不该现在过来的,撞见这么一幕,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再看常慧心,她又是尴尬又是窘迫,眼刀子直往肃王身上戳。 偏肃王还一副没收到的模样,又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才叮咛嘱咐一番,迈着龙行虎步离开。 肃王离开后,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还是常慧心轻咳一声,才打破了屋内的尴尬。 “姝姝,宛瑜,快过来坐,你们怎么现在过来了,都用过饭了么?” 明亮的烛光照耀下,常慧心白净的面颊上透出一片嫣红来。她眸色水亮,神色赧然,但事已至此再是忐忑无措也无用,她便勉力做出无事的模样来。 “用过了,我们担心娘,就过来看一看。” 赵灵姝推推胖丫,你倒是说话啊。 胖丫眉眼闪烁,白嫩的面颊上一片愧疚。她吞吞吐吐,许久后才诚恳的和常慧心道歉。 她今天一下午都在为此事焦虑,现在终于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心里好受许多。 常慧心已经知道了那黑蜂的由来,也知道那黑蜂会跑过来蜇她,在所有人预料之外。 这是意外突发事件,又不是宛瑜故意害她,常慧心本也没准备与宛瑜计较。 但看到小姑娘泪眼汪汪看着她,似乎她不惩罚,她便心不安,常慧心便想了想说,“既然你做错了事情,那便罚你给婶婶做一个荷包赔罪。” “你是小孩子,这次也是你无心之过。若婶婶过度惩罚你,倒显得婶婶得理不饶人。那便罚宛瑜给婶婶做一个荷包,还希望宛瑜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行事万万谨慎、小心,凡事三思而后行。” …… 赵灵姝和胖丫在常慧心房间中呆了好一会儿,等到天色实在晚了,刘嬷嬷已经开口提醒了,两人这才与常慧心作别,手挽着手一道走出房间。 出了院门后,胖丫突然嘿嘿笑起来。 赵灵姝看了她一眼,“你傻了不是?被我娘罚还这么开心。” “姐姐你不懂,婶婶这是教我呢……”胖丫小小的语气中,有着大大的感慨。“姐姐,我从小到大,除了金嬷嬷外,再没人教过我该怎么行事,也没人教过我,遇到事儿该怎么处理。之前被张妈妈欺负时,我不止一次想过,若是我娘还在世该多好,肯定就没下人敢欺负我了。被继祖母刁难时,我也在想,若是有人能从小教诲我,我必定不会遇事就一团乱麻,忙来忙去最后却什么都做不好。” “我还是个小姑娘,我需要人照顾,也需要母亲教导。我以前羡慕姐姐有婶婶这个母亲,现在我却觉得,我也有母亲了。” 这话的深意赵灵姝立刻就领会到了,她看着依旧在傻笑的胖丫,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傻样。” 常慧心的毒很快就解了,而在渠县定做好的衣裳和私密物件,也很快被女东家亲自送了过来。 赵灵姝在东西送来第一时间就试用了,还不错,和现代的几乎没太大差别。穿上以后身心都舒坦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年纪轻轻那啥就下垂了。 胖丫现在还小,才刚刚发育,这种内衣她不能穿。倒是给她娘定做的那几件,赵灵姝亲自给母亲送了去,还教母亲怎么穿戴更舒服。 常慧心囧的满面通红,几乎是催着撵着,才将这不知羞的女儿弄走了。 这之后又两天,一场秋雨落下来,气温陡然降了好几度。 屋外树木叶子开始枯黄,一阵风吹过,树叶打着旋从树上飘落下来,不过片刻功夫,地上便铺满一层金黄。 秋意更浓了,该穿夹衣了。 这时候赵灵姝胳膊上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在御监坊定做的轮椅,也已经送了过来。 赵灵姝拿到了轮椅,和母亲与舅舅商量过,这便准备继续南下了。 临别前,她去与秦孝章辞行。 秦王殿下看着手里的书卷,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 赵灵姝知道他在愁什么。 事情还是和石头寨有关。 牵扯到石头寨里边的官员有些多,单是乾州一地的涉案官员,便占乾州官员总数的十分之一,渠县官员更是全军覆没。 犯案官员要收押、审问,继任的四品以上官员要等朝廷选任、派遣,倒是低级官员,秦王得到帝王授权,可直接任命。 但这也不是个轻松的差事,毕竟一时半刻的,去哪里弄这么些有用的人才来? 朝中大臣们举荐了一些门生故交,但这些人中,距离近的能日夜兼程赶过来上任,有的则远在天边,不知何时才能过来。 人手严重欠缺,秦孝章便干脆举办小考。 凡是有秀才以上功名者,俱都可来乾州参加考试,被选中者,直接授予官职。 也是因此,最近乾州人满为患。 而秦孝章一是因为出题之事头大,二是因为石头寨余孽在城中屠杀文人士子,使得城中人心惶惶,而心中戾气森森。 听得赵灵姝过两日便要离开渠县,秦孝章眉头皱的更深了。 “这么快就要走?” “不快了殿下,我们在渠县留了快一个月了。”赵灵姝一边喝茶一边说,“眼瞅着天更冷了,以后赶路只会越来越受罪,我和我娘还是想尽快赶回蕲州去。不然,我大舅他们怕是要亲自过来接我们娘俩了。” 秦孝章动作一顿,“常家催你们了?” “可不是么。” 明明三舅和她娘,将她遇险的事情瞒的滴水不漏,可许是石头寨的匪患传的太远,许是他们留在渠县许久没挪窝,就让外祖他们起了疑心。 他们可能也不确定,她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但接连两次来信,都说准备让大舅亲自来接他们。 这要是一接,之前瞒的事儿可就全暴漏了。 赵灵姝叹气,“好在我身上的伤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这就直接南下。早点到蕲州,我们还能早点安心,若不然,一直在路上这么呆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秦孝章迟疑片刻点点头,“要我安排几个人护送你们么?” 赵灵姝嘿嘿一笑,“那倒是不用,肃王和我三舅安排的人手足够用了。而且经了石头寨的一事儿,运河两岸的水匪这会儿安静的很,我们乘船南下,想来会很顺利就到达蕲州。” “如此也好。” “我来是要提醒你,千万别忘了派人往大空寺送佛经。” “已经安排人送去了。” 赵灵姝惊喜,“真的么?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事儿?” “也是近两天才送过去的,我忙的分身无暇,大姑娘也藏在深闺不出门,这事儿我便没想起来告诉你。” “嘿,那个藏在深闺了,我这前天还出门一趟。” “呵……” 赵灵姝佯做没听见秦孝章的阴阳怪气,她又提醒秦孝章,“你欠我那几本书,也派人给我送蕲州来,还有乌翎,这个就不用送了,你好生给我养着,等我回京就去你府上把它带走。” 带走乌翎秦孝章没意见,毕竟这是他早就承诺给赵灵姝的事情,现在想反悔估计赵灵姝也不愿意。 但是,往蕲州送书什么的就算了,不够折腾的。 秦孝章再次拒绝,惹来赵灵姝不满的碎碎念。 赵灵姝嘟嘟囔囔的从秦孝章这里离开,不用仔细听,只看她面上的神色咬牙切齿的,就知道大姑娘肯定在心里问候他。 秦孝章视而不见,垂首继续看书。可等院子外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他又放下书本,心烦意乱的走出门去。 两天后是个大晴天,同时也是赵灵姝一行人再次启程的日子。 这次启程肃王往队伍中又添了几个人,不拘是说书的女先生,还是会唱曲的小兄妹,再不济就是两条狗一只猫,总归把能想到的,能添置的东西都搬到了客船上,务必保证船上几个主子南下时一路心情舒畅。 客船即便驶出码头时,肃王没忍住,到底是踏上夹板,又与常慧心好好做别。 “我过些时日也会去蕲州,你在蕲州好生等我。” “瑜儿乖一些,到了蕲州凡事都听你婶婶的。” “你娘身子弱,瑜儿也不懂事,这船上的一应事情,就劳烦姝姝多费心了。” 赵灵姝大无语。 就她好使唤是? 她都还没及笄,也是个小姑娘呢。 “行了,你别说了,快下去。”常慧心忍着肃王灼热的目光,让他快回码头上去。但男人不得到满意的回复,是不准备离开的。 常慧心只能硬着头皮说,“我知道了,都知道了。会在蕲州等你的,你快回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去。” “我给你写信……” “我会回的,及时回。” “我要的衣裳……” “给你做,我一会儿就给你做,做好了就让人尽快给你送过来。” 赵灵姝拉着胖丫往一边去了,他们俩电灯泡瓦数太大了。 可即便他们这么亮,有些男人也可以当他们不存在,这合理么? “你爹盯得也太紧,怕我娘撒手就没似的。” “我爹这是喜欢婶婶,嘿嘿。” “这点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肃王私下里这么粘人,这都恨不能直接缩小了被她娘揣兜里,直接被她娘带走。 这都不是她认识的肃王了。 好不容易到了船只开拔的时候,肃王再是不舍,也不得不下了船只。 眼看着船只驶离岸边,只余下江水幽幽,空山绵延,肃王叹口气,转身准备离去。 也就在他刚转过身时,就见远处来了几骑人马。 常慧昌丢下缰绳下了马,一路奔到跟前来,“四娘他们走了?” “走了。” 第137章 再启程 马车一路疾行,很快回到府中。 常慧心的中毒症状虽深,但有秦孝章早先给的两粒丸药吊着,常慧心回到府里时,毒素还在可控范围内。 张御医两人尤其深谙解毒一道,毕竟秦孝章自出生后,身上的毒就一直是他们二人在控制。 可以说,秦王殿下能与毒共存十多年,他们两人居功甚伟。 区区一个蜜蜂之毒,在张御医两人看来,属实不值一提。 两人不过看了一眼那蜇人后死亡的蜜蜂,便很快配出解毒药来。 等一碗汤药灌下去,常慧心蔓延到半身的青黑,已经退去一半,人也苏醒过来。 也就在常慧心苏醒后,常慧昌和肃王匆匆赶了过来。 两人在门口碰了个正着,肃王拱手喊了一声“常兄”。 常慧昌抹了一把脸,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院子。 肃王见状,紧绷的冷面上露出松口气的神色,也快步跟了进去。 看到两人联袂而来,赵灵姝盯着两人看了好几眼。 常慧昌给了赵灵姝一个“稍后收拾你”的眼神,然后走进内室看望妹妹。 好在这毒虽厉害了些,但两位御医能力不俗,常慧心身上的黑肿,很快又退回到胳膊处,常慧昌见状,整个人松了口气。 肃王等常慧昌出了内室,才迈步走了进去。 对此,门外守着的几人面面相觑。 常慧昌黑着脸摆摆手,让几人都离开。妹妹已经脱险,还有肃王守着,这些小辈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就是,有些事儿心里知道就行,千万不能传出去。 赵灵姝和秦孝章几人往外走。 明明心里对屋内的情景好奇的要死,赵灵姝面上还得装出无所谓的模样。 她呆板的和秦孝章说,“这次多谢殿下”“稍后给您送谢礼”。 秦孝章看她眼珠子咕噜噜转,心思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懒得理会她,轻哼一声甩着袖子带人走了。 到了晚间,赵灵姝和胖丫再次来探望母亲。 巧了不是,正好遇见肃王伺候常慧心用膳。 常慧心被蜜蜂叮咬的是右手,手腕麻痹无力,暂时没办法动筷子,肃王便拿了汤匙,一勺勺喂她喝燕窝。 赵灵姝两人走进去后,肃王才不紧不慢的将汤匙和小碗收拾走。 “你们两个过来了?正好,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们两个留一留,陪你娘说会儿话。” 这个“你娘”似乎是对赵灵姝说的,又似乎是对胖丫说的。 等两人回过神来,齐齐懊悔,不该现在过来的,撞见这么一幕,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再看常慧心,她又是尴尬又是窘迫,眼刀子直往肃王身上戳。 偏肃王还一副没收到的模样,又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才叮咛嘱咐一番,迈着龙行虎步离开。 肃王离开后,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 还是常慧心轻咳一声,才打破了屋内的尴尬。 “姝姝,宛瑜,快过来坐,你们怎么现在过来了,都用过饭了么?” 明亮的烛光照耀下,常慧心白净的面颊上透出一片嫣红来。她眸色水亮,神色赧然,但事已至此再是忐忑无措也无用,她便勉力做出无事的模样来。 “用过了,我们担心娘,就过来看一看。” 赵灵姝推推胖丫,你倒是说话啊。 胖丫眉眼闪烁,白嫩的面颊上一片愧疚。她吞吞吐吐,许久后才诚恳的和常慧心道歉。 她今天一下午都在为此事焦虑,现在终于把该说的话说出来,心里好受许多。 常慧心已经知道了那黑蜂的由来,也知道那黑蜂会跑过来蜇她,在所有人预料之外。 这是意外突发事件,又不是宛瑜故意害她,常慧心本也没准备与宛瑜计较。 但看到小姑娘泪眼汪汪看着她,似乎她不惩罚,她便心不安,常慧心便想了想说,“既然你做错了事情,那便罚你给婶婶做一个荷包赔罪。” “你是小孩子,这次也是你无心之过。若婶婶过度惩罚你,倒显得婶婶得理不饶人。那便罚宛瑜给婶婶做一个荷包,还希望宛瑜记住这次的教训,以后行事万万谨慎、小心,凡事三思而后行。” …… 赵灵姝和胖丫在常慧心房间中呆了好一会儿,等到天色实在晚了,刘嬷嬷已经开口提醒了,两人这才与常慧心作别,手挽着手一道走出房间。 出了院门后,胖丫突然嘿嘿笑起来。 赵灵姝看了她一眼,“你傻了不是?被我娘罚还这么开心。” “姐姐你不懂,婶婶这是教我呢……”胖丫小小的语气中,有着大大的感慨。“姐姐,我从小到大,除了金嬷嬷外,再没人教过我该怎么行事,也没人教过我,遇到事儿该怎么处理。之前被张妈妈欺负时,我不止一次想过,若是我娘还在世该多好,肯定就没下人敢欺负我了。被继祖母刁难时,我也在想,若是有人能从小教诲我,我必定不会遇事就一团乱麻,忙来忙去最后却什么都做不好。” “我还是个小姑娘,我需要人照顾,也需要母亲教导。我以前羡慕姐姐有婶婶这个母亲,现在我却觉得,我也有母亲了。” 这话的深意赵灵姝立刻就领会到了,她看着依旧在傻笑的胖丫,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瓜,“傻样。” 常慧心的毒很快就解了,而在渠县定做好的衣裳和私密物件,也很快被女东家亲自送了过来。 赵灵姝在东西送来第一时间就试用了,还不错,和现代的几乎没太大差别。穿上以后身心都舒坦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年纪轻轻那啥就下垂了。 胖丫现在还小,才刚刚发育,这种内衣她不能穿。倒是给她娘定做的那几件,赵灵姝亲自给母亲送了去,还教母亲怎么穿戴更舒服。 常慧心囧的满面通红,几乎是催着撵着,才将这不知羞的女儿弄走了。 这之后又两天,一场秋雨落下来,气温陡然降了好几度。 屋外树木叶子开始枯黄,一阵风吹过,树叶打着旋从树上飘落下来,不过片刻功夫,地上便铺满一层金黄。 秋意更浓了,该穿夹衣了。 这时候赵灵姝胳膊上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在御监坊定做的轮椅,也已经送了过来。 赵灵姝拿到了轮椅,和母亲与舅舅商量过,这便准备继续南下了。 临别前,她去与秦孝章辞行。 秦王殿下看着手里的书卷,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蚊子。 赵灵姝知道他在愁什么。 事情还是和石头寨有关。 牵扯到石头寨里边的官员有些多,单是乾州一地的涉案官员,便占乾州官员总数的十分之一,渠县官员更是全军覆没。 犯案官员要收押、审问,继任的四品以上官员要等朝廷选任、派遣,倒是低级官员,秦王得到帝王授权,可直接任命。 但这也不是个轻松的差事,毕竟一时半刻的,去哪里弄这么些有用的人才来? 朝中大臣们举荐了一些门生故交,但这些人中,距离近的能日夜兼程赶过来上任,有的则远在天边,不知何时才能过来。 人手严重欠缺,秦孝章便干脆举办小考。 凡是有秀才以上功名者,俱都可来乾州参加考试,被选中者,直接授予官职。 也是因此,最近乾州人满为患。 而秦孝章一是因为出题之事头大,二是因为石头寨余孽在城中屠杀文人士子,使得城中人心惶惶,而心中戾气森森。 听得赵灵姝过两日便要离开渠县,秦孝章眉头皱的更深了。 “这么快就要走?” “不快了殿下,我们在渠县留了快一个月了。”赵灵姝一边喝茶一边说,“眼瞅着天更冷了,以后赶路只会越来越受罪,我和我娘还是想尽快赶回蕲州去。不然,我大舅他们怕是要亲自过来接我们娘俩了。” 秦孝章动作一顿,“常家催你们了?” “可不是么。” 明明三舅和她娘,将她遇险的事情瞒的滴水不漏,可许是石头寨的匪患传的太远,许是他们留在渠县许久没挪窝,就让外祖他们起了疑心。 他们可能也不确定,她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但接连两次来信,都说准备让大舅亲自来接他们。 这要是一接,之前瞒的事儿可就全暴漏了。 赵灵姝叹气,“好在我身上的伤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这就直接南下。早点到蕲州,我们还能早点安心,若不然,一直在路上这么呆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秦孝章迟疑片刻点点头,“要我安排几个人护送你们么?” 赵灵姝嘿嘿一笑,“那倒是不用,肃王和我三舅安排的人手足够用了。而且经了石头寨的一事儿,运河两岸的水匪这会儿安静的很,我们乘船南下,想来会很顺利就到达蕲州。” “如此也好。” “我来是要提醒你,千万别忘了派人往大空寺送佛经。” “已经安排人送去了。” 赵灵姝惊喜,“真的么?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事儿?” “也是近两天才送过去的,我忙的分身无暇,大姑娘也藏在深闺不出门,这事儿我便没想起来告诉你。” “嘿,那个藏在深闺了,我这前天还出门一趟。” “呵……” 赵灵姝佯做没听见秦孝章的阴阳怪气,她又提醒秦孝章,“你欠我那几本书,也派人给我送蕲州来,还有乌翎,这个就不用送了,你好生给我养着,等我回京就去你府上把它带走。” 带走乌翎秦孝章没意见,毕竟这是他早就承诺给赵灵姝的事情,现在想反悔估计赵灵姝也不愿意。 但是,往蕲州送书什么的就算了,不够折腾的。 秦孝章再次拒绝,惹来赵灵姝不满的碎碎念。 赵灵姝嘟嘟囔囔的从秦孝章这里离开,不用仔细听,只看她面上的神色咬牙切齿的,就知道大姑娘肯定在心里问候他。 秦孝章视而不见,垂首继续看书。可等院子外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他又放下书本,心烦意乱的走出门去。 两天后是个大晴天,同时也是赵灵姝一行人再次启程的日子。 这次启程肃王往队伍中又添了几个人,不拘是说书的女先生,还是会唱曲的小兄妹,再不济就是两条狗一只猫,总归把能想到的,能添置的东西都搬到了客船上,务必保证船上几个主子南下时一路心情舒畅。 客船即便驶出码头时,肃王没忍住,到底是踏上夹板,又与常慧心好好做别。 “我过些时日也会去蕲州,你在蕲州好生等我。” “瑜儿乖一些,到了蕲州凡事都听你婶婶的。” “你娘身子弱,瑜儿也不懂事,这船上的一应事情,就劳烦姝姝多费心了。” 赵灵姝大无语。 就她好使唤是? 她都还没及笄,也是个小姑娘呢。 “行了,你别说了,快下去。”常慧心忍着肃王灼热的目光,让他快回码头上去。但男人不得到满意的回复,是不准备离开的。 常慧心只能硬着头皮说,“我知道了,都知道了。会在蕲州等你的,你快回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去。” “我给你写信……” “我会回的,及时回。” “我要的衣裳……” “给你做,我一会儿就给你做,做好了就让人尽快给你送过来。” 赵灵姝拉着胖丫往一边去了,他们俩电灯泡瓦数太大了。 可即便他们这么亮,有些男人也可以当他们不存在,这合理么? “你爹盯得也太紧,怕我娘撒手就没似的。” “我爹这是喜欢婶婶,嘿嘿。” “这点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我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肃王私下里这么粘人,这都恨不能直接缩小了被她娘揣兜里,直接被她娘带走。 这都不是她认识的肃王了。 好不容易到了船只开拔的时候,肃王再是不舍,也不得不下了船只。 眼看着船只驶离岸边,只余下江水幽幽,空山绵延,肃王叹口气,转身准备离去。 也就在他刚转过身时,就见远处来了几骑人马。 常慧昌丢下缰绳下了马,一路奔到跟前来,“四娘他们走了?” “走了。” 第138章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常慧昌今天来晚一步,纯粹是被石头寨的要事儿绊住了腿脚。 就说巧不巧,那石头寨的余孽好巧不巧藏身在曲家的院子中。 曲大爷经由山体塌方险些丢命一事,被吓破了胆子。如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惊肉跳。他晚上睡觉都恨不能睁着一只眼睛,为的就是防备身边可能会有的危险。 若不是渠县的黄金梨正在成熟时期,曲大爷想弄些黄金梨回去再赚一笔,又有肃王送上门来,他想扒上肃王府,也为自己寻个更有利的靠山,曲大爷早就回闵州去了。 他这几天确实也忙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拾收拾就回闵州去,然后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是在马厩里发现了有人藏匿。 曲大爷快吓死了,赶紧让人找肃王求助。 但很快他又想起这些天听到的那些风声。 传闻常慧昌那个与昌顺侯和离的妹妹,被肃王看上了…… 是直接攀上肃王,还是把这消息告诉常慧昌,再让常慧昌露脸……曲大爷想的很明白。 说到底,常慧昌才是他与肃王之间的纽带。交好了常慧昌,不怕肃王不对他另眼相看。 事情被人送到常慧昌耳朵里,常慧昌深知肃王与秦王最近正在为石头寨的余孽作恼,便不敢马虎,直接将事情告到秦王哪里去。 等告诉秦王,又协助秦王手下将水匪余孽擒拿,常慧昌才匆匆赶过来。 但到底是晚了一步,妹妹和姝姝已经提前出发了。 得知这个消息,常慧昌并没有失望。 因为还在府里时,他便已经与妹妹及姝姝作别。 再来,最晚年前,他总要回蕲州的,到时又可再见。 常慧昌冲肃王微颔首,这便准备转身离去。 “常兄稍等,我也一道回城。” 两人快马回城,路上,常慧昌突然提及,“赵伯耕那厮两日前再婚了,听说他成亲时出了好一场热闹。” 肃王微微勒紧缰绳,坐下良驹跑动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愿闻其详。” 常慧昌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也减慢速度,与肃王并肩而行。 “听说赵伯耕所迎娶的那外室,并不是清白之身,早些年曾做过罪臣的妾室不说,在先蕲州知州落入刑狱时,还曾卷了蕲州知州的私产外逃。” 而那些私产中,其中绝大部分,便是那蕲州知州曾收受的贿赂,亦或是从衙门中盘剥来的好处。 说起这件事,就不得不提一提连翘这个女人属实有几分能耐。 连家当年在连父入狱后,被墙倒众人推,为防止连最后一点家产都保不住,一家子在连母的要求下,回了乡下老家。 老家的日子难熬,一家子人也不事生产,于是,原本还算充裕的钱财,再次变得不凑手起来。 且因为连家的子孙过关了富裕日子,乡下穷乡僻壤,不管吃的还是住的,无一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于是,一众人等怨气冲天,在连母去逝后第一时间,便回了蕲州城。 他们还算有点成算,知道若就这么回去,一家子肯定落不到好。若想在蕲州立足,便要给自己找个靠山。 连翘就这般进了知州大人的后院,做了那还算受宠的小妾。 但知州夫人善妒,曾几次三番因为知州大人宠信妾室,而将怨气撒在那些妾室的娘家人身上。 如此,为保全自家人,连翘进知州府后,明面上和连家断的一干二净。 但暗地里,为了报复常家,她却没少出招。 这也就是常慧心已为侯夫人,蕲州官场那些老油条再是想讨好这位如夫人,也不敢贸然得罪了昌顺侯,不然,常家人那些年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也是因为频频被人针对,常家几番彻查之下,才将隐在人后的连翘抓了出来。如此,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位乃是连家之后的事情。 但常家人虽然知道了这件事,却没有将之宣扬的人尽皆知。 当时是想着,世上总存在目光短浅的小人,若是常家的对手与连翘联手,常家的处境要更难一些。如此,自然要将这件事闷在锅里。 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连翘胆大包天到这等地步,竟然伪装完璧之身,与赵伯耕厮混在一起。 她想嫁赵伯耕,他们成全她,但是,他们这对狗男女想要恩爱到老,那是做梦。 常慧昌如他早先对赵灵姝说的那样,在成婚当日,把连翘早年的座位当做贺礼送到昌顺侯府。 若连翘只是曾做人妾室也就罢了,毕竟她外室的名声不比妾室好听到哪里去。 但她还卷了先蕲州知州的私产外逃,那些私产可绝大部分都是赃款! 喜事差点变成丧事,宴席上的宾客听到这个消息,直接一哄而散。 徒留下刚拜完堂,还没被送入洞房的赵伯耕和连翘,面对一地狼藉,一人瑟瑟发抖,一人面色黑青。 这件事自然是常慧昌做的,常慧昌将这件事说给肃王听,也并不只是为了找个人与他一道乐呵,而是因为,在众人离场之际,连翘不知是太害怕之后要承担的后果,亦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摇摇欲坠,甚至干呕抽搐。 她身边那小丫鬟更是绝,竟是越过人群直接挤到了跟前去,一嗓子就喊叫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夫人你别慌,您肚子里有小公子在呢,侯爷不会不管您的……” 要知道,早先连翘可曾被姝姝胁迫着,亲自在大街上发了毒誓。而现在,丫鬟一口叫破天机,连翘继恶毒的名声之后,愚昧自大,将别人当做猴儿耍的名声也不胫而走。 有那信佛的老夫人,看见了这闹剧后,还气氛说,“这连翘如此不敬畏神佛,今后不会有好报应的。” “人在做,天在看,能做人外室的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昌顺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辜负原配发妻,我等着他后悔的那天。” 其实赵伯耕成亲前就有些后悔了。 不是后悔与连翘成亲,而是后悔当初应该忍一忍,好好与常慧心说一说,让她能同意她娶连翘为平妻。 这样她娇妻美妾爱子全有了,才堪称是人生赢家。 比不得现在,因为没了常慧心的补贴,府里的伙食一落千丈。不仅是吃的,连用的都大不如前。 就比如说入秋了,若换做常慧心还在京城时,她肯定早早的换了府里各个院子的窗纸,撤下室内的蚊帐与夏被,换上了更挡风一些的帐幔和锦被。 可因为没了常慧心,府里一切全乱了套。 过往的糊窗户的绫罗因为褪色的缘故,早就不能用了,可要更换成新的,这花销又着实不菲。 赵伯耕手里出去了一大笔银钱,还给了连翘聘礼,如今捉襟见肘。想让老夫人把这笔钱掏出来,那更不可能,老夫人现在就如那饕餮,只进不出,即便是她最疼爱的儿子,也休想让她拿出一个铜板。 最后还是赵伯耕念着自己要成亲,府里还糊着夏天的绢纱实在不像话,这才咬咬牙,将府里糊窗户的绢纱,全都换成绫罗。 可并不是换了窗户纸就完事的,房屋总要修葺,院子总要装扮,连带着酒席要准备,所需要的茶水点心与茶叶等也需要张罗…… 原本这些事儿交给老夫人就是,但赵伯耕拿不出钱财来,老夫人捞不到好处还要自己往里贴,就直接病倒了。 事情交到段雅雯手里,段雅雯更为难。 之前上边有常慧心和洛思潼顶着,府里的内务那是怎么数也轮不到她头上。 加上她娘家清贫,她自己也没学到多少操持宴席本事,临时被委以重任,也只能抓马。 最后事情还是段雅雯办的,但却办的磕磕绊绊。她每用一笔银子,都需要亲自找大伯哥,就这赵伯耕也丝毫不体谅她的为难,还总明里暗里责怪她,不能用小钱办大事,不能将事情办的让他满意…… 就真的是出力不讨好,害的段雅雯不止一次想撂挑子。 挑子是自然不可能撂了的,但一切规划下来,宴席的寒酸窘迫也实在让人头大。 无奈,赵伯耕实在是再借不到一个铜板了。 若是成亲时不能收到大笔的孝敬,他怕是府里之后几个月都要喝西北风。 赵伯耕后悔之意更浓,若是常慧心还在府里,这一切都由她出钱出力,他何至于如此窘迫难堪。 偏偏也是这时候,从乾州过来的商人,带来一些说不得是好是坏的消息。 那些人说,肃王随身携一美,那夫人乃是早先的昌顺侯府夫人。 更有人说,肃王对夫人珍之重之,那夫人貌若天仙,与肃王站在一处,实在天生一对的碧玉佳人。观两人举止亲昵,怕是好事儿将近。 还有人说,肃王已到了夫人应允,怕是这就要随常夫人去蕲州拜会父母了。 身为从五品工部员外郎,赵伯耕自然知道,此番肃王出京,并不是去游山玩水,也不是要去蕲州拜会常慧心的父母,他乃是协助秦王剿除两人水匪去的。 若非说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也是为了练兵,而绝不是为了追美! 但不可否认,知道这个消息后,着实让赵伯耕妒火重重。 此时他回忆起往日的事情来,竟有些分不清肃王与常慧心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但空穴不来风,即便两人现在还没情定,但肃王对常慧心起了心思,怕是铁定无疑的事情。 对此,赵伯耕雷霆大怒。 再回忆早先与肃王见面时的画面,突然觉得他一言一行都似别又用心,肃王的嘴脸陡然变得丑恶起来。 意识到肃王的不妥,再回想他与常慧心这么顺利就和离,他就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肃王在常慧心面前进了谗言,是不是他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暗中搞了别的鬼? 赵伯耕又忍不住揣测,常慧心和肃王真的是他们和离后才勾搭上的?亦或是早在他们和离之前,常慧心就与肃王有了苗头,起了外心! 赵伯耕一颗心如被猫爪,既疼又痒,浑身难耐。 此时他更后悔与常慧心和离。 悔不该给了那对奸夫淫妇成双成对的机会,悔不该中了肃王的奸计,让他计谋得逞!!! 说这些就说远了,只说因为连翘的贴身丫鬟岁兰叫破了她怀孕的事情,这固然让来参加喜宴的宾客们唾弃厌恶,但却也变相的提醒了赵伯耕。 也因此,原本还想抛弃连翘,去陛下面前请罪,以便让陛下不计较他的失察之过的赵伯耕,陡然就迈不开腿了。 连翘也从这一声叫喊中,意识到,比起叫出那些不义之财,现在最困难的事情是让赵伯耕保她不受牢狱之灾。 只要赵伯耕肯保她,他自然就会替她将缺了的那部分银子补上。 天可怜见的,虽然她卷了大笔银子逃跑,可也因为那笔银子,她被人给盯上了。 若不是她够机灵,跑的够快,她不仅失了钱财,就连人也要落入虎狼窝。 都会好的。 都会好的。 她能从那等绝境中脱身,又如何能应付不了眼下区区的小困境。 只要她还怀着赵伯耕的儿子,赵伯耕不想保她,也一定会保她。 发生在昌顺侯府的闹剧,让常慧昌非常喜悦。 前半场闹剧是他安排的,所造成的影响也在他的预判内。岁兰的出现出乎他预料,再观那丫鬟那神来一笔,正好锁死那对狗男女……这丫鬟背后若没人,常慧昌能把胯下这匹马吞进去。 猜到了岁兰后边有人,那这人究竟是谁,也很好猜了。 常慧昌不由看向身侧的肃王。 男人英武高大,身姿笔挺伟岸,他浑身都是威严肃穆的气息,背后却行那小人之事…… 为了四娘与赵伯耕和离,他背后没少捣鼓? 他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常慧昌没什么诚意的拱拱手,“王爷深谋远虑,佩服佩服。” 肃王看向常慧昌暗沉的眼,没反驳什么。 他默认了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但是,若不是赵伯耕给了他机会,即便他做再多的无用功,也是无济于事。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对于他来说,常慧心就是老天爷额外的恩赐,他既然看到了,便要牢牢抓在手里,谁也别想再把她抢走。 第138章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常慧昌今天来晚一步,纯粹是被石头寨的要事儿绊住了腿脚。 就说巧不巧,那石头寨的余孽好巧不巧藏身在曲家的院子中。 曲大爷经由山体塌方险些丢命一事,被吓破了胆子。如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惊肉跳。他晚上睡觉都恨不能睁着一只眼睛,为的就是防备身边可能会有的危险。 若不是渠县的黄金梨正在成熟时期,曲大爷想弄些黄金梨回去再赚一笔,又有肃王送上门来,他想扒上肃王府,也为自己寻个更有利的靠山,曲大爷早就回闵州去了。 他这几天确实也忙得差不多了,准备收拾收拾就回闵州去,然后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是在马厩里发现了有人藏匿。 曲大爷快吓死了,赶紧让人找肃王求助。 但很快他又想起这些天听到的那些风声。 传闻常慧昌那个与昌顺侯和离的妹妹,被肃王看上了…… 是直接攀上肃王,还是把这消息告诉常慧昌,再让常慧昌露脸……曲大爷想的很明白。 说到底,常慧昌才是他与肃王之间的纽带。交好了常慧昌,不怕肃王不对他另眼相看。 事情被人送到常慧昌耳朵里,常慧昌深知肃王与秦王最近正在为石头寨的余孽作恼,便不敢马虎,直接将事情告到秦王哪里去。 等告诉秦王,又协助秦王手下将水匪余孽擒拿,常慧昌才匆匆赶过来。 但到底是晚了一步,妹妹和姝姝已经提前出发了。 得知这个消息,常慧昌并没有失望。 因为还在府里时,他便已经与妹妹及姝姝作别。 再来,最晚年前,他总要回蕲州的,到时又可再见。 常慧昌冲肃王微颔首,这便准备转身离去。 “常兄稍等,我也一道回城。” 两人快马回城,路上,常慧昌突然提及,“赵伯耕那厮两日前再婚了,听说他成亲时出了好一场热闹。” 肃王微微勒紧缰绳,坐下良驹跑动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 “愿闻其详。” 常慧昌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也减慢速度,与肃王并肩而行。 “听说赵伯耕所迎娶的那外室,并不是清白之身,早些年曾做过罪臣的妾室不说,在先蕲州知州落入刑狱时,还曾卷了蕲州知州的私产外逃。” 而那些私产中,其中绝大部分,便是那蕲州知州曾收受的贿赂,亦或是从衙门中盘剥来的好处。 说起这件事,就不得不提一提连翘这个女人属实有几分能耐。 连家当年在连父入狱后,被墙倒众人推,为防止连最后一点家产都保不住,一家子在连母的要求下,回了乡下老家。 老家的日子难熬,一家子人也不事生产,于是,原本还算充裕的钱财,再次变得不凑手起来。 且因为连家的子孙过关了富裕日子,乡下穷乡僻壤,不管吃的还是住的,无一能满足他们的要求,于是,一众人等怨气冲天,在连母去逝后第一时间,便回了蕲州城。 他们还算有点成算,知道若就这么回去,一家子肯定落不到好。若想在蕲州立足,便要给自己找个靠山。 连翘就这般进了知州大人的后院,做了那还算受宠的小妾。 但知州夫人善妒,曾几次三番因为知州大人宠信妾室,而将怨气撒在那些妾室的娘家人身上。 如此,为保全自家人,连翘进知州府后,明面上和连家断的一干二净。 但暗地里,为了报复常家,她却没少出招。 这也就是常慧心已为侯夫人,蕲州官场那些老油条再是想讨好这位如夫人,也不敢贸然得罪了昌顺侯,不然,常家人那些年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也是因为频频被人针对,常家几番彻查之下,才将隐在人后的连翘抓了出来。如此,自然也就知道了,这位乃是连家之后的事情。 但常家人虽然知道了这件事,却没有将之宣扬的人尽皆知。 当时是想着,世上总存在目光短浅的小人,若是常家的对手与连翘联手,常家的处境要更难一些。如此,自然要将这件事闷在锅里。 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连翘胆大包天到这等地步,竟然伪装完璧之身,与赵伯耕厮混在一起。 她想嫁赵伯耕,他们成全她,但是,他们这对狗男女想要恩爱到老,那是做梦。 常慧昌如他早先对赵灵姝说的那样,在成婚当日,把连翘早年的座位当做贺礼送到昌顺侯府。 若连翘只是曾做人妾室也就罢了,毕竟她外室的名声不比妾室好听到哪里去。 但她还卷了先蕲州知州的私产外逃,那些私产可绝大部分都是赃款! 喜事差点变成丧事,宴席上的宾客听到这个消息,直接一哄而散。 徒留下刚拜完堂,还没被送入洞房的赵伯耕和连翘,面对一地狼藉,一人瑟瑟发抖,一人面色黑青。 这件事自然是常慧昌做的,常慧昌将这件事说给肃王听,也并不只是为了找个人与他一道乐呵,而是因为,在众人离场之际,连翘不知是太害怕之后要承担的后果,亦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摇摇欲坠,甚至干呕抽搐。 她身边那小丫鬟更是绝,竟是越过人群直接挤到了跟前去,一嗓子就喊叫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夫人你别慌,您肚子里有小公子在呢,侯爷不会不管您的……” 要知道,早先连翘可曾被姝姝胁迫着,亲自在大街上发了毒誓。而现在,丫鬟一口叫破天机,连翘继恶毒的名声之后,愚昧自大,将别人当做猴儿耍的名声也不胫而走。 有那信佛的老夫人,看见了这闹剧后,还气氛说,“这连翘如此不敬畏神佛,今后不会有好报应的。” “人在做,天在看,能做人外室的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昌顺侯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辜负原配发妻,我等着他后悔的那天。” 其实赵伯耕成亲前就有些后悔了。 不是后悔与连翘成亲,而是后悔当初应该忍一忍,好好与常慧心说一说,让她能同意她娶连翘为平妻。 这样她娇妻美妾爱子全有了,才堪称是人生赢家。 比不得现在,因为没了常慧心的补贴,府里的伙食一落千丈。不仅是吃的,连用的都大不如前。 就比如说入秋了,若换做常慧心还在京城时,她肯定早早的换了府里各个院子的窗纸,撤下室内的蚊帐与夏被,换上了更挡风一些的帐幔和锦被。 可因为没了常慧心,府里一切全乱了套。 过往的糊窗户的绫罗因为褪色的缘故,早就不能用了,可要更换成新的,这花销又着实不菲。 赵伯耕手里出去了一大笔银钱,还给了连翘聘礼,如今捉襟见肘。想让老夫人把这笔钱掏出来,那更不可能,老夫人现在就如那饕餮,只进不出,即便是她最疼爱的儿子,也休想让她拿出一个铜板。 最后还是赵伯耕念着自己要成亲,府里还糊着夏天的绢纱实在不像话,这才咬咬牙,将府里糊窗户的绢纱,全都换成绫罗。 可并不是换了窗户纸就完事的,房屋总要修葺,院子总要装扮,连带着酒席要准备,所需要的茶水点心与茶叶等也需要张罗…… 原本这些事儿交给老夫人就是,但赵伯耕拿不出钱财来,老夫人捞不到好处还要自己往里贴,就直接病倒了。 事情交到段雅雯手里,段雅雯更为难。 之前上边有常慧心和洛思潼顶着,府里的内务那是怎么数也轮不到她头上。 加上她娘家清贫,她自己也没学到多少操持宴席本事,临时被委以重任,也只能抓马。 最后事情还是段雅雯办的,但却办的磕磕绊绊。她每用一笔银子,都需要亲自找大伯哥,就这赵伯耕也丝毫不体谅她的为难,还总明里暗里责怪她,不能用小钱办大事,不能将事情办的让他满意…… 就真的是出力不讨好,害的段雅雯不止一次想撂挑子。 挑子是自然不可能撂了的,但一切规划下来,宴席的寒酸窘迫也实在让人头大。 无奈,赵伯耕实在是再借不到一个铜板了。 若是成亲时不能收到大笔的孝敬,他怕是府里之后几个月都要喝西北风。 赵伯耕后悔之意更浓,若是常慧心还在府里,这一切都由她出钱出力,他何至于如此窘迫难堪。 偏偏也是这时候,从乾州过来的商人,带来一些说不得是好是坏的消息。 那些人说,肃王随身携一美,那夫人乃是早先的昌顺侯府夫人。 更有人说,肃王对夫人珍之重之,那夫人貌若天仙,与肃王站在一处,实在天生一对的碧玉佳人。观两人举止亲昵,怕是好事儿将近。 还有人说,肃王已到了夫人应允,怕是这就要随常夫人去蕲州拜会父母了。 身为从五品工部员外郎,赵伯耕自然知道,此番肃王出京,并不是去游山玩水,也不是要去蕲州拜会常慧心的父母,他乃是协助秦王剿除两人水匪去的。 若非说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也是为了练兵,而绝不是为了追美! 但不可否认,知道这个消息后,着实让赵伯耕妒火重重。 此时他回忆起往日的事情来,竟有些分不清肃王与常慧心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但空穴不来风,即便两人现在还没情定,但肃王对常慧心起了心思,怕是铁定无疑的事情。 对此,赵伯耕雷霆大怒。 再回忆早先与肃王见面时的画面,突然觉得他一言一行都似别又用心,肃王的嘴脸陡然变得丑恶起来。 意识到肃王的不妥,再回想他与常慧心这么顺利就和离,他就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肃王在常慧心面前进了谗言,是不是他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暗中搞了别的鬼? 赵伯耕又忍不住揣测,常慧心和肃王真的是他们和离后才勾搭上的?亦或是早在他们和离之前,常慧心就与肃王有了苗头,起了外心! 赵伯耕一颗心如被猫爪,既疼又痒,浑身难耐。 此时他更后悔与常慧心和离。 悔不该给了那对奸夫淫妇成双成对的机会,悔不该中了肃王的奸计,让他计谋得逞!!! 说这些就说远了,只说因为连翘的贴身丫鬟岁兰叫破了她怀孕的事情,这固然让来参加喜宴的宾客们唾弃厌恶,但却也变相的提醒了赵伯耕。 也因此,原本还想抛弃连翘,去陛下面前请罪,以便让陛下不计较他的失察之过的赵伯耕,陡然就迈不开腿了。 连翘也从这一声叫喊中,意识到,比起叫出那些不义之财,现在最困难的事情是让赵伯耕保她不受牢狱之灾。 只要赵伯耕肯保她,他自然就会替她将缺了的那部分银子补上。 天可怜见的,虽然她卷了大笔银子逃跑,可也因为那笔银子,她被人给盯上了。 若不是她够机灵,跑的够快,她不仅失了钱财,就连人也要落入虎狼窝。 都会好的。 都会好的。 她能从那等绝境中脱身,又如何能应付不了眼下区区的小困境。 只要她还怀着赵伯耕的儿子,赵伯耕不想保她,也一定会保她。 发生在昌顺侯府的闹剧,让常慧昌非常喜悦。 前半场闹剧是他安排的,所造成的影响也在他的预判内。岁兰的出现出乎他预料,再观那丫鬟那神来一笔,正好锁死那对狗男女……这丫鬟背后若没人,常慧昌能把胯下这匹马吞进去。 猜到了岁兰后边有人,那这人究竟是谁,也很好猜了。 常慧昌不由看向身侧的肃王。 男人英武高大,身姿笔挺伟岸,他浑身都是威严肃穆的气息,背后却行那小人之事…… 为了四娘与赵伯耕和离,他背后没少捣鼓? 他可真是煞费苦心了! 常慧昌没什么诚意的拱拱手,“王爷深谋远虑,佩服佩服。” 肃王看向常慧昌暗沉的眼,没反驳什么。 他默认了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但是,若不是赵伯耕给了他机会,即便他做再多的无用功,也是无济于事。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对于他来说,常慧心就是老天爷额外的恩赐,他既然看到了,便要牢牢抓在手里,谁也别想再把她抢走。 第140章 亲人相见 沿着运河一路南下,道路一如预料中那么顺畅。 如此走了十天左右,一行人终于走到蕲州地界。 大早起的,赵灵姝起床被丫鬟推到夹板上,抬眸远眺便看到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池,登时她的心情变得非常舒畅。 “姐姐,那就是蕲州么?” 小胖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挨近了她,蹲下身抱住了她的胳膊。 昨晚下了大半夜的雨,不仅雨水打,还打了雷。胖丫担心雷电会击翻客船,又担心大雨天连,船工看不见路况会让客船触礁。 她吓怕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后半夜雨停了,客船还平稳的行驶在河面上,她才松了口气,昏昏睡去。 也是因为睡的迟,胖丫现在非常困。 她眼睛都睁不开,圆滚滚的杏眸现在只剩下一条缝。 但是,当听到赵灵姝说,“那就是蕲州,再过一个时辰,咱们便会靠岸。” 胖丫一个激灵,整个人彻底清醒了。 “就要靠岸了么?可我还没梳妆打扮呢……” “你梳妆打扮什么,又不是让你去相看。” “可我很快就要见到外公外婆和几个舅舅舅母了,不行,姐姐我回去洗漱了,我还得挑衣裳呢。哎呀,飞羽怎么不早一点叫醒我。” 眼看着胖丫火烧屁股一样进了房间,赵灵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让丫鬟推着她往她娘的房间走去。 她敲敲门,“娘,我进来喽。” 常慧心早就醒了,赵灵姝还在床上翻来覆去时,就听见了她娘在隔壁舱房走动的声音。 她当时脑子中泛过一句“近乡情怯”,随后便裹着被子一蒙头,继续睡了过去。 房门咯吱一声从内打开,常慧心出现在门后。 不出赵灵姝的意外,她娘眼下一层青黑,嘴唇一片惨白,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仓皇憔悴。 赵灵姝噗嗤一笑,拉着她娘的手往里走。 “这知道的是您要回娘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上刀山下油锅了呢。” 常慧心拍了下女儿的胳膊,“别胡说,也别打趣娘了,娘十多年不曾归家,一想到你外祖父母,心里便慌得厉害。” “我知道,您这是近乡情怯。我虽然不曾体会过您这种心思,但我能理解您的慌乱。但是,娘啊,不单是您十多年不曾见外祖父母了,外祖父母也十多年不曾见他们的女儿了。难道你要以这幅面孔出现在他们面前么?外祖父母看到你这副憔悴疲惫的模样,怕是要心疼坏了。” 赵灵姝如此一说,常慧心赶紧摸向自己的脸。 “娘憔悴的厉害么?一眼就能看出来么?” 赵灵姝点头如小鸡啄米,“尤其是您的那两个黑眼圈,都快能跟宫里养得食铁兽媲美了。” 赵灵姝的话,成功的让常慧心没功夫想七想八了。 她赶紧招来丫鬟端来洗漱用水,随后上妆梳头,又去挑选合适衣物。 眼看着她娘忙得团团转,连她都无暇顾及了,赵灵姝嘿嘿一笑,让丫鬟推着她回房间去了。 一个时辰后,客船渐渐靠岸。 岸上人影幢幢,吆喝声、叫卖声悠远响亮。 赵灵姝等人走到夹板上,一眼就看见了俗世间的人间烟火。 但是,瞅来瞅去,还是没瞅见来接他们的人影。 赵灵姝嘀咕,“我大舅不会没来接我们?话说三舅给外公他们写信了么,他们不会不知道我们今天到达?” “娘,娘也不知道。” “姝姝姐姐,你快看那是大舅么。他和三舅有些像,正朝我们走过来。” “哪呢,我看看。” 赵灵姝打眼看去,眸中瞬间涌起欢喜来。 “大舅,大表哥,二表哥,我们在这里。” 赵灵姝欢快的一边冲下边挥手,一边用力拉住她娘的手,欢喜的说道。“娘,是我大舅。不仅大舅来了,我大表哥二表哥他们也过来了。娘你看到了么?” “娘看到了,看到了。” 赵灵姝感受到她娘颤抖的身子,再听她娘说话声都带上了哽咽,她赶紧侧首看去,果不其然,她娘泪流满面,哽咽的人都快晕过去了。 赵灵姝和小胖丫见状,赶紧劝,“娘,可千万别哭了,大舅看见了,怕不得以为我欺负你了。” “婶婶别哭了,大舅会跟着伤心的。” 常慧心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回到故土,看到亲人,她心中压抑了十五年的情愫再也忍不住,泪珠就像是开闸的洪水,汹涌的从眼眶里跑出来。 “娘不想哭的,娘就是忍不住……娘是高兴的,娘太高兴了。” 三人说着话的时候,客船砰一声靠了岸。 不等船只停稳,常慧旻就迈着大步上了客船。 他看看坐在轮椅上的姝姝,又看看一脸好奇与打量之色看着他的丰腴小姑娘,最后,视线落在满脸泪水的常慧心身上。 “四娘,十五年了,你终于回家了。” 常慧心嚎啕出声,一把抱住了常慧旻,“大哥!” 一声“大哥”让常慧旻也跟着红了眼眶,他强忍着眼泪,将妹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几下。 等到将眸中的酸涩都忍下去,常慧旻才哑着嗓子说,“到家了就好,爹娘都在下边等着你,四娘,快跟大哥去见爹娘。” 正在和大表哥和二表哥寒暄的赵灵姝,一听到外公外婆亲自过来接他们了,神情大写的震惊。 “果然,亲闺女和亲外孙女还是有区别的。我来蕲州好几次,外公和外婆一次也没来接过我。” 大表哥和二表哥哄然大笑,“你一个小屁孩,能出动个长辈来接你就对你足够看重了,还让外公外婆来接你,你也不怕累着两老。” 大舅闻言也指着赵灵姝笑说,“亏你还知道你娘是你外公外婆的亲闺女,四娘在闺中就受宠,又十多年没回家,你外公外婆亲自来接哪里不行了?若不是身体不允许,你外公外婆恨不能直接去京城接你们。” 常慧旻又指指赵灵姝的断腿,“回头和你算账。” 赵灵姝缩了缩脑袋,不正说她娘么,怎么又说起她来了? 话说她三舅嘴上有把门?他应该确实没将她险些丧命在水匪窝的事情,告诉外祖他们? 赵灵姝拉着胖丫,介绍给大舅他们认识,然后一行人就下了船。 距离码头不远处,停着一辆宽敞的青帷马车。 二舅就站在马车外,他看见几人过来,眸中露出欣喜和振奋的神情,眼角的鱼尾纹都高高的翘了起来,“四娘,姝姝。” 又看向胖丫,“宛瑜别客气,来了蕲州就像是来了自己家,回头我把你那些表哥表姐,表弟表妹都介绍给你,让他们带你一起玩。” 二舅说着话的时候,马车的车帘突然被人掀了起来。 “是四娘么?四娘呢?” 一个头发银白,面容和常慧心非常相似的老太太,佝偻着腰从马车内走出来。 老太太早年哭伤了眼睛,虽经过几番医治,视力有所恢复,但她上了年纪后,眼睛便愈发不好使了。 如今稍微远一点的东西,老太太都看不见。要距离很近了,老太太才能将人看清楚。 但这一次,老太太老迈的眼睛只往马车下一扫,就直接锁定在常慧心身上。 “四娘,是娘的四娘啊。” “娘,不孝女回来了。娘,女儿愧对您和爹啊……” 常慧心一下扑到马车前,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她嚎啕大哭,老太太慌得站在车辕上落泪。 她一边掉泪,一边迈开腿要下车,“四娘起来,四娘快起来。” 等老太太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母女俩抱做一团,痛哭失声。 “快别哭了,重逢是大喜事,再哭下去,要伤身了。” 老爷子身形瘦削,早年高大的身子,此时也佝偻起来。 但他看到爱女,眸中便溢出疼爱来,想上前拍拍姑娘的头,又意识到这早不是被他抱着怀里、背着背上的娇女,四娘已嫁做人妇,成了人母。 常垚突然就伤怀起来。 悔不该让四娘嫁到京城。 可惜悔之晚矣。 码头处人来人往,一行人不知何时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不想再被人继续关注下去,众人很快上了马车,往常家驶去。 马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在锦葵街上,一处五进的宅子处停了下来。 还不等众人下车,就听到大宅门前响起一片喧闹声。 “来了,回来了。” “哎呦,可有好些年不见四娘了。” “如今回来也好,蕲州是咱们的族地,族人老小都在蕲州。四娘留在蕲州,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了他们娘俩去。” “招瘟的赵伯耕,有他后悔的一天。” 常慧旻与常慧春率先下了马,大表哥与二表哥也一道到马车跟前服侍。在众人的焦急等待与期盼中,常慧心扶着爹娘先后下了马车。 赵灵姝与胖丫坐在后一辆马车中,等马车停稳,他们快步到了前边。 众人相见甚欢,几位舅母已经拉住常慧心的手寒暄上了。 待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赵灵姝,几位舅母俱都瞪大了眼,“咱们姝姝这是怎么了?” “这丫头,她那个莽撞劲儿,我就知道她迟早有一日出处岔子。” “伤着骨头了,那可不好好,最起码要好生修养百十天。” 众人说着话,这就进了老太太和老爷子的院子。 等互相落了座,又将胖丫介绍给众人。 常家的人虽然好奇,为何四娘回来,还带着肃王的闺女——京城距离蕲州甚远,他们只略微听过肃王的威名。但再怎么说,那也是朝堂上的异性王,手掌军权那种。这种王爷,怎么会允许四娘将他的独女带出来? 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猫腻? 几位舅母暗自揣测,从常慧昌信件中,老爷子和老太太倒是稳坐钓鱼台。他们从老三送来的书信中,已经知道了些事情。 好不容易等众人说完了闲话,时间也不早了。 老太太安排几个媳妇去看看宴席准备好没有,老爷子则让老大老二,去将随常慧心回来的人马都安顿好。 其实这种小事儿,那需要劳动常慧旻与常慧春?不过是两老想与女儿单独叙话,找借口打发他们罢了。 一行人都有眼色,这就顺着老爷子的指挥离开了。 包括赵灵姝与小胖丫,二舅母要带他们去住的地方安置,两人就先走一步。 胖丫离开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堂内的婶婶。 赵灵姝拍拍她的手,“安心,我娘是我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老来女。我娘和离归家,我外祖母和外祖母只有心疼她的份儿,才不会说教我娘。”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 “你担心啥?担心你爹对不对?” 胖丫点点头,“要是婶婶后悔了,不想嫁我爹了,那可怎么办?” 赵灵姝无语的看一眼胖丫,那能怎么办?那只能怨肃王没本事,连她娘都留不住。 不过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肃王是真的粘人。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人不大,心思不少,再想下去,你该长不高了。” “我才不会长不高,我爹那么高,我娘也不矮,我以后肯定会出落的非常高挑。” “大白天呢,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走在前边的二舅母,看着走在她后边小声说话的俩姑娘,面上不由露出笑容来。 俩丫头的话她断断续续听了一些,由此心里闪过恍然。 怪不得四娘会带肃王的女儿回来,原来竟是肃王对四娘有意,想要结为秦晋之好? 肃王好眼光,能于千万人中发现他们四娘的好。 只是,连没权没势的赵伯耕都养小蓄妾,身为大权在握的王爷,肃王身边还能清净了? 等回头她就找相公仔细打听打听,他们这些娘家人,可不能让四娘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四娘为家里牺牲一次就够了,她这后半生,他们这些至亲只希望她肆意而活。不管是再嫁也好,就这般守着女儿渡过余生也罢,有他们这些娘家人撑腰,总归不会让四娘被人欺负。 想到欺负,就不免想到赵伯耕。 二舅母狠狠吐出一口晦气来。 招瘟的畜生,但愿他早年发的誓都会应验,他们等着看他被天打雷劈。 第140章 亲人相见 沿着运河一路南下,道路一如预料中那么顺畅。 如此走了十天左右,一行人终于走到蕲州地界。 大早起的,赵灵姝起床被丫鬟推到夹板上,抬眸远眺便看到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池,登时她的心情变得非常舒畅。 “姐姐,那就是蕲州么?” 小胖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挨近了她,蹲下身抱住了她的胳膊。 昨晚下了大半夜的雨,不仅雨水打,还打了雷。胖丫担心雷电会击翻客船,又担心大雨天连,船工看不见路况会让客船触礁。 她吓怕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后半夜雨停了,客船还平稳的行驶在河面上,她才松了口气,昏昏睡去。 也是因为睡的迟,胖丫现在非常困。 她眼睛都睁不开,圆滚滚的杏眸现在只剩下一条缝。 但是,当听到赵灵姝说,“那就是蕲州,再过一个时辰,咱们便会靠岸。” 胖丫一个激灵,整个人彻底清醒了。 “就要靠岸了么?可我还没梳妆打扮呢……” “你梳妆打扮什么,又不是让你去相看。” “可我很快就要见到外公外婆和几个舅舅舅母了,不行,姐姐我回去洗漱了,我还得挑衣裳呢。哎呀,飞羽怎么不早一点叫醒我。” 眼看着胖丫火烧屁股一样进了房间,赵灵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让丫鬟推着她往她娘的房间走去。 她敲敲门,“娘,我进来喽。” 常慧心早就醒了,赵灵姝还在床上翻来覆去时,就听见了她娘在隔壁舱房走动的声音。 她当时脑子中泛过一句“近乡情怯”,随后便裹着被子一蒙头,继续睡了过去。 房门咯吱一声从内打开,常慧心出现在门后。 不出赵灵姝的意外,她娘眼下一层青黑,嘴唇一片惨白,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仓皇憔悴。 赵灵姝噗嗤一笑,拉着她娘的手往里走。 “这知道的是您要回娘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上刀山下油锅了呢。” 常慧心拍了下女儿的胳膊,“别胡说,也别打趣娘了,娘十多年不曾归家,一想到你外祖父母,心里便慌得厉害。” “我知道,您这是近乡情怯。我虽然不曾体会过您这种心思,但我能理解您的慌乱。但是,娘啊,不单是您十多年不曾见外祖父母了,外祖父母也十多年不曾见他们的女儿了。难道你要以这幅面孔出现在他们面前么?外祖父母看到你这副憔悴疲惫的模样,怕是要心疼坏了。” 赵灵姝如此一说,常慧心赶紧摸向自己的脸。 “娘憔悴的厉害么?一眼就能看出来么?” 赵灵姝点头如小鸡啄米,“尤其是您的那两个黑眼圈,都快能跟宫里养得食铁兽媲美了。” 赵灵姝的话,成功的让常慧心没功夫想七想八了。 她赶紧招来丫鬟端来洗漱用水,随后上妆梳头,又去挑选合适衣物。 眼看着她娘忙得团团转,连她都无暇顾及了,赵灵姝嘿嘿一笑,让丫鬟推着她回房间去了。 一个时辰后,客船渐渐靠岸。 岸上人影幢幢,吆喝声、叫卖声悠远响亮。 赵灵姝等人走到夹板上,一眼就看见了俗世间的人间烟火。 但是,瞅来瞅去,还是没瞅见来接他们的人影。 赵灵姝嘀咕,“我大舅不会没来接我们?话说三舅给外公他们写信了么,他们不会不知道我们今天到达?” “娘,娘也不知道。” “姝姝姐姐,你快看那是大舅么。他和三舅有些像,正朝我们走过来。” “哪呢,我看看。” 赵灵姝打眼看去,眸中瞬间涌起欢喜来。 “大舅,大表哥,二表哥,我们在这里。” 赵灵姝欢快的一边冲下边挥手,一边用力拉住她娘的手,欢喜的说道。“娘,是我大舅。不仅大舅来了,我大表哥二表哥他们也过来了。娘你看到了么?” “娘看到了,看到了。” 赵灵姝感受到她娘颤抖的身子,再听她娘说话声都带上了哽咽,她赶紧侧首看去,果不其然,她娘泪流满面,哽咽的人都快晕过去了。 赵灵姝和小胖丫见状,赶紧劝,“娘,可千万别哭了,大舅看见了,怕不得以为我欺负你了。” “婶婶别哭了,大舅会跟着伤心的。” 常慧心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回到故土,看到亲人,她心中压抑了十五年的情愫再也忍不住,泪珠就像是开闸的洪水,汹涌的从眼眶里跑出来。 “娘不想哭的,娘就是忍不住……娘是高兴的,娘太高兴了。” 三人说着话的时候,客船砰一声靠了岸。 不等船只停稳,常慧旻就迈着大步上了客船。 他看看坐在轮椅上的姝姝,又看看一脸好奇与打量之色看着他的丰腴小姑娘,最后,视线落在满脸泪水的常慧心身上。 “四娘,十五年了,你终于回家了。” 常慧心嚎啕出声,一把抱住了常慧旻,“大哥!” 一声“大哥”让常慧旻也跟着红了眼眶,他强忍着眼泪,将妹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几下。 等到将眸中的酸涩都忍下去,常慧旻才哑着嗓子说,“到家了就好,爹娘都在下边等着你,四娘,快跟大哥去见爹娘。” 正在和大表哥和二表哥寒暄的赵灵姝,一听到外公外婆亲自过来接他们了,神情大写的震惊。 “果然,亲闺女和亲外孙女还是有区别的。我来蕲州好几次,外公和外婆一次也没来接过我。” 大表哥和二表哥哄然大笑,“你一个小屁孩,能出动个长辈来接你就对你足够看重了,还让外公外婆来接你,你也不怕累着两老。” 大舅闻言也指着赵灵姝笑说,“亏你还知道你娘是你外公外婆的亲闺女,四娘在闺中就受宠,又十多年没回家,你外公外婆亲自来接哪里不行了?若不是身体不允许,你外公外婆恨不能直接去京城接你们。” 常慧旻又指指赵灵姝的断腿,“回头和你算账。” 赵灵姝缩了缩脑袋,不正说她娘么,怎么又说起她来了? 话说她三舅嘴上有把门?他应该确实没将她险些丧命在水匪窝的事情,告诉外祖他们? 赵灵姝拉着胖丫,介绍给大舅他们认识,然后一行人就下了船。 距离码头不远处,停着一辆宽敞的青帷马车。 二舅就站在马车外,他看见几人过来,眸中露出欣喜和振奋的神情,眼角的鱼尾纹都高高的翘了起来,“四娘,姝姝。” 又看向胖丫,“宛瑜别客气,来了蕲州就像是来了自己家,回头我把你那些表哥表姐,表弟表妹都介绍给你,让他们带你一起玩。” 二舅说着话的时候,马车的车帘突然被人掀了起来。 “是四娘么?四娘呢?” 一个头发银白,面容和常慧心非常相似的老太太,佝偻着腰从马车内走出来。 老太太早年哭伤了眼睛,虽经过几番医治,视力有所恢复,但她上了年纪后,眼睛便愈发不好使了。 如今稍微远一点的东西,老太太都看不见。要距离很近了,老太太才能将人看清楚。 但这一次,老太太老迈的眼睛只往马车下一扫,就直接锁定在常慧心身上。 “四娘,是娘的四娘啊。” “娘,不孝女回来了。娘,女儿愧对您和爹啊……” 常慧心一下扑到马车前,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她嚎啕大哭,老太太慌得站在车辕上落泪。 她一边掉泪,一边迈开腿要下车,“四娘起来,四娘快起来。” 等老太太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母女俩抱做一团,痛哭失声。 “快别哭了,重逢是大喜事,再哭下去,要伤身了。” 老爷子身形瘦削,早年高大的身子,此时也佝偻起来。 但他看到爱女,眸中便溢出疼爱来,想上前拍拍姑娘的头,又意识到这早不是被他抱着怀里、背着背上的娇女,四娘已嫁做人妇,成了人母。 常垚突然就伤怀起来。 悔不该让四娘嫁到京城。 可惜悔之晚矣。 码头处人来人往,一行人不知何时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不想再被人继续关注下去,众人很快上了马车,往常家驶去。 马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在锦葵街上,一处五进的宅子处停了下来。 还不等众人下车,就听到大宅门前响起一片喧闹声。 “来了,回来了。” “哎呦,可有好些年不见四娘了。” “如今回来也好,蕲州是咱们的族地,族人老小都在蕲州。四娘留在蕲州,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了他们娘俩去。” “招瘟的赵伯耕,有他后悔的一天。” 常慧旻与常慧春率先下了马,大表哥与二表哥也一道到马车跟前服侍。在众人的焦急等待与期盼中,常慧心扶着爹娘先后下了马车。 赵灵姝与胖丫坐在后一辆马车中,等马车停稳,他们快步到了前边。 众人相见甚欢,几位舅母已经拉住常慧心的手寒暄上了。 待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赵灵姝,几位舅母俱都瞪大了眼,“咱们姝姝这是怎么了?” “这丫头,她那个莽撞劲儿,我就知道她迟早有一日出处岔子。” “伤着骨头了,那可不好好,最起码要好生修养百十天。” 众人说着话,这就进了老太太和老爷子的院子。 等互相落了座,又将胖丫介绍给众人。 常家的人虽然好奇,为何四娘回来,还带着肃王的闺女——京城距离蕲州甚远,他们只略微听过肃王的威名。但再怎么说,那也是朝堂上的异性王,手掌军权那种。这种王爷,怎么会允许四娘将他的独女带出来? 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猫腻? 几位舅母暗自揣测,从常慧昌信件中,老爷子和老太太倒是稳坐钓鱼台。他们从老三送来的书信中,已经知道了些事情。 好不容易等众人说完了闲话,时间也不早了。 老太太安排几个媳妇去看看宴席准备好没有,老爷子则让老大老二,去将随常慧心回来的人马都安顿好。 其实这种小事儿,那需要劳动常慧旻与常慧春?不过是两老想与女儿单独叙话,找借口打发他们罢了。 一行人都有眼色,这就顺着老爷子的指挥离开了。 包括赵灵姝与小胖丫,二舅母要带他们去住的地方安置,两人就先走一步。 胖丫离开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堂内的婶婶。 赵灵姝拍拍她的手,“安心,我娘是我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老来女。我娘和离归家,我外祖母和外祖母只有心疼她的份儿,才不会说教我娘。”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 “你担心啥?担心你爹对不对?” 胖丫点点头,“要是婶婶后悔了,不想嫁我爹了,那可怎么办?” 赵灵姝无语的看一眼胖丫,那能怎么办?那只能怨肃王没本事,连她娘都留不住。 不过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肃王是真的粘人。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人不大,心思不少,再想下去,你该长不高了。” “我才不会长不高,我爹那么高,我娘也不矮,我以后肯定会出落的非常高挑。” “大白天呢,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走在前边的二舅母,看着走在她后边小声说话的俩姑娘,面上不由露出笑容来。 俩丫头的话她断断续续听了一些,由此心里闪过恍然。 怪不得四娘会带肃王的女儿回来,原来竟是肃王对四娘有意,想要结为秦晋之好? 肃王好眼光,能于千万人中发现他们四娘的好。 只是,连没权没势的赵伯耕都养小蓄妾,身为大权在握的王爷,肃王身边还能清净了? 等回头她就找相公仔细打听打听,他们这些娘家人,可不能让四娘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四娘为家里牺牲一次就够了,她这后半生,他们这些至亲只希望她肆意而活。不管是再嫁也好,就这般守着女儿渡过余生也罢,有他们这些娘家人撑腰,总归不会让四娘被人欺负。 想到欺负,就不免想到赵伯耕。 二舅母狠狠吐出一口晦气来。 招瘟的畜生,但愿他早年发的誓都会应验,他们等着看他被天打雷劈。 第141章 老谋深算 用团圆饭时,赵灵姝见到了她娘。 她娘应该是刚哭过一场,鼻子眼睛都是通红的。 但观她娘的神情,却是赵灵姝从未见过的舒畅轻松。 她坐在外祖母身边,被外祖母温言叮嘱着。 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口一个乖女,还亲自给女儿夹菜,给闺女剥虾,外祖父也不遑多让,他竟亲自给母亲剔鱼刺,还给母亲盛汤…… 赵灵姝看着母亲吃着饭,眼圈陡然又红了,泪珠如湖泊中的涟漪,在她那双明亮的杏眸中一圈圈荡漾开来。 但最终她眸中的泪水也没有落下来,她欢快的笑着,好像回到了她最肆意开心的年纪。 这顿饭开了四桌,常家的老老小小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也都收到信,会在最近时日赶回家。 常家人丁不算特别兴旺,但人数也不算少。 外祖父常垚与外祖母共生育了三子一女。 大舅常慧旻与大舅母育有两子一女,也就是今天随大舅来接人的大表哥和二表哥。 大表姐已出嫁,她嫁的人乃是蕲州本地富商。 听说远嫁的姑母回来,大表姐本也是要回来的。但因为还要几天才能出月子,一家人都不许她这个时候胡闹,大表姐就没有到场。 二舅家只有两个儿子。 两个表兄代替父亲去蕲州下边的乡镇收秋粮去了,一时半刻怕是赶不回来。 再就是三舅家,三舅家孩子多一些,两子两女。 两个姑娘一个是赵灵姝的二表姐,已经定亲,还未成亲;一个则时年纪与胖丫相仿的表妹,她性情活泼,如今正是能闹腾的时候。 再就是四表哥和六表弟。四表哥在三舅离家时,代管着海运的事情,六表弟则在读书上有些天分,被一家子寄予厚望,早早送到附近州府颇有名望的书院中读书。 这是常家的第三辈,至于第四辈儿,如今也有几个了。就比如大表哥家的两个小子,二表哥家的小子姑娘,三表哥家的姑娘…… 听起来人不多,但是每人都落座,也有满满当当四大桌。 好不容易亲人重逢,宴席上自然欢快热闹。 外祖父常垚难得的喝了几杯酒,外祖母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并没有对他多加管束。 其余如大舅二舅表哥他们,更是频频举杯,庆祝常慧心大归。 事情是好事儿,但喝多了,嘴巴就有些不受管束了。 先是二舅脱口大骂,“赵伯耕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二舅母赶紧扯了扯二舅的袖子,“你少说两句,姝姝还在呢。” “姝姝在又怎样?从她离开侯府开始,她就不是赵伯耕的闺女了,她是我们常家的闺女。再说了,姝姝才不是那是非不分的人,赵伯耕对不起四娘,姝姝心里指定比我骂的更厉害。对不对姝姝?” 赵灵姝即便心里骂的厉害,但她面上能承认么?真承认了她成什么了? 有些话心里知道就行,但是真不能说出来啊。 赵灵姝就赶紧招手唤来丫鬟,“二舅喝多了,给二舅拿醒酒汤来。” “那个喝多了,你二舅清醒的很。姝姝啊,你不会现在还惦记着你那个爹?我告诉你,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二舅快别说了,我都懂,我那能不知道呢?” “知道你还……” “行了,喝两口猫尿就不是你了。那你还想姝姝说什么?赵伯耕再不济,那也是姝姝的生父,你让姝姝与你一同唾骂赵伯耕,传出去姝姝能落得好去?” 二舅母掐了一把二舅,总算让二舅消停了。 但二舅老实了,大舅酒劲儿却上来了。 “四娘糊涂,和离这等大事,你那能自己就应下。你有三个兄长,你但凡与我们说一声,我们谁也不能坐视不理。” 三舅眼圈微红,不知是被酒气熏的,亦或是因为妹妹的事儿给气的。 “我们常家是不如侯府权大势大,但是,我们是你的至亲,总会站在你这边。哪怕是得罪侯府,我们也会为你出头,不会让你凭白被人欺负了去。” “大哥……”常慧心云淡风轻的笑着说,“已经过去的事情了,就不要说了。” “我怎么能不说?我后悔啊。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赵伯耕上门求娶,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大哥,没事儿的。若不与他成亲,我从哪里来的姝姝……” “姝姝再好,可大哥一想起你这些年受的苦,就难受的一夜夜睡不着。我恨不能跑到京城去,亲自将那赵伯耕揍一顿。四娘,大哥恨毒了他啊。” 好好的欢快气氛,突然变得沉痛起来。 大舅母、二舅母与三舅母,招手让小辈儿们都下去。 有些话憋得狠了,不让他们说出来,怕是要憋出病。 但这些话,也委实不适合小辈儿们来听。 大表哥带头,领着下头的弟弟妹妹们都出去。 赵灵姝想留下的,三表哥一转身就将她推出去了。 赵灵姝“唉唉”两声,“我应该可以留下?三表哥你快把我放下。” “把你放下做什么?你这腿怎么伤的,你心里真没数么?” 二表哥说,“现在长辈们忙着说别的,无暇顾及你。你不躲远点,还想往跟前凑,你就等着,明天就轮到你了。” 赵灵姝缩缩脑袋,嘴硬道,“我这腿怎么伤的?还不是因为我爬树……” “你再胡扯!你随身带的那些人,好些都是咱们家的家生子,你一回来,我和你大表哥就把该打听的事情都打听出来了。姝姝啊,你就作,等忙完姑母的事情,我爹和祖父祖母他们饶不了你。” 赵灵姝扁着嘴巴,这可真是百密一疏。 她只想到了三舅嘴严,应该不会把不该说的说出去,可是,她忘了随行的队伍中有不少常家的家生子。 那些人对三舅忠心,可对外祖父更忠心。 若外祖父授意表哥们去询问,那些人哪敢不说? 大意了,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可事情已经败露,现在悔之晚矣。 翌日,赵灵姝还想在长辈们兴师问罪之前,早早的逃窜出去。 可惜,早膳才刚用完,她就被长辈们揪过去了。 不出所料,她迎来了七堂会审。 外祖父母都在,三个舅舅到了俩,三个舅母一个不少。 长辈们说教她,大舅还让她抄写常家家规,还罚她禁足,这可真是要了赵灵姝的命。 赵灵姝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她娘,可惜,她娘有心无力,只能别开了视线,不去看她可怜的眼神。 “别看你娘,你娘替你说话也不管用。姝姝,这次你必须得吃个教训。你娘不舍得罚你,我这舅舅舍得罚你。你不小了,再不能那么无法无天了,你娘就你这一个女儿,你要真出点什么事儿,你让你娘怎么活?” “可是,我答应了胖丫,今天要带她出门。胖丫好不容易来一次蕲州,总不好一直让她呆在府里。” “宛瑜那里不用你操心,我稍后会安排你表姐表妹去陪。你就给我老实些,在你院子里先闭门思过一个月。” 赵灵姝:“……” 要不要这么狠,她要萎了。 奈何赵灵姝有千般本事,万般能耐,在她舅的威慑下,也只能屈服。 她倒是能像在侯府那样闹腾,但是,她不舍得。盖因为她知道,外祖家这些人,与侯府那些人截然不同。 外祖他们是真心的替她担忧,他们会因为她的安危焦心的吃不好睡不着,她甚至听人说,他们没往蕲州来信那段时间,外祖母梦到了不好的东西,小老太太一个人连着在小佛堂跪了好几天,跪的膝盖红肿,还是后来又收到了他们的书信,才肯去房间歇一歇。 如此真心关爱他们的至亲,她怎么舍得让他们伤心? 赵灵姝垂头耷脑的闭门思过去了,胖丫则在表姐常玉莹,表妹常玉琴的带领下,逛遍了整个蕲州城。 今天去听蕲州小调,明日就泛舟游湖,又一日登高望远去道观打蘸,再一日坐在戏楼里听戏看杂耍…… 一日日的安排紧凑又丰富,可把小胖丫玩疯了。 若说一开始面对常家的姐妹时,小胖丫还有些客气和尴尬,经过几日的磨合后,她俨然找到了别的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胖丫渐渐地融入到常家,每日兴高采烈的出门,双眸晶亮的回来。 对比她神采奕奕,浑身使不完的劲儿,赵灵姝却像是一朵开败了的花,整个人都蔫了。 这一日,在胖丫兴高采烈的回到院子后,赵灵姝不等她说话,就摆手要撵她走。 “我已经不是你最爱的姐姐了,你现在最喜欢的是玉莹表姐和玉琴表妹,胖丫你收拾收拾,今天就搬到他们院子里住去。” 胖丫先是感觉莫名其妙,随即看着她姝姝姐姐嘴巴嘟的可以挂油瓶了,忍不住噗嗤一笑。 “姐姐,你是吃醋了么?” “我吃你什么醋?没你在跟前烦我,我不知道多清净。” “可是清净了,也就无聊了。整日一个人呆着,那多没意思啊。我还是每日回来陪姐姐,我不仅可以给姐姐带好吃的,还可以给姐姐带好玩的,我还能把我今天做了什么事儿说给姐姐听,给姐姐解闷……” 赵灵姝摆出个手势,“后一项就不用了。听到玩不到,你确定你不是故意馋我?” 回应赵灵姝的,是胖丫清脆的宛若银铃一样的欢笑声。 也就在姐妹俩说笑打闹时,下人急急的跑过来说,“姑娘,王爷给您送了许多东西来。” “啊,又送?” 赵灵姝意味深长的看了胖丫一眼,胖丫这个“又”字,用的可真精确。 可不是又送东西么? 他们一行人到达常家总共也没半个月时间,可肃王这都是第四次往府里送东西了。 那不知情的,怕是以为肃王多在意这个女儿,真是舍不得她有一点委屈。 但是知情者如赵灵姝,以及常府其余耳聪目明的人,谁还不知道,送东西给胖丫只是一个障眼法,其实主要目的还是变相的讨好常家的老老小小。 如今整个常家,谁也不敢说自己没收到过肃王送的东西。 若是一般物件,众人肯定不屑收取。 但是肃王送礼素来讲究一个投其所好,就比如,他第一次送给外祖父拜礼,便是一把颇有年月的算盘。 那算盘的来历,细查可追溯到前前朝一位富可敌国的富商巨贾。 那富商可不止是有钱那么简单,他还做事仁义,素有善名。听说当时正值寒冰期,国内又有外忧内患,富商值国难之际,捐出半数身家,如此免得边境免遭敌人铁蹄践踏,国内的水灾大疫也得到有效缓解。 这位富商也是难得的长寿,他死后被立长生祠,如今去南方一些地方寻找,都还能找到专门供奉他的庙宇。 他享受了世人世代敬奉,又在史书中青史留名,就问如此人生际遇,那位商贾不想拥有? 常垚不想轻易将女儿许嫁出去,自然也不想要肃王送的礼。可如此物件,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这可不仅仅是一把算盘,这还是他毕生的追求,即便有生之年不能达成,但将先人惯用之物拿在手上,是不是能聊作慰藉? 常垚到底叹息一声,将东西收下了。 至于肃王送给老太太的东西,则更讲究。 那是特意从皇爵寺请来的一尊玉观音。 这观音出自皇爵寺已故方丈之手,又在佛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当朝权贵想求来供在府中,都千难万难,可肃王亲自求来赠给了老太太…… 不止老爷子和老太太的礼物让他们欲罢不能,给其余人的礼物同样如此。 给大舅的贡酒,给二舅的特意从司农寺弄来的良种,再有送给表哥的良驹,送与表弟的大儒们所着的科举用书,而送与表嫂表姐与表妹们的衣料、布匹与首饰,送给小娃娃们的各种奇巧物件…… 就真的是,明明应该矜持些,都推拒了的。可最后,常家的人到底是没忍住这送到嘴边的诱惑,含恨将东西都收下了。 但也因此,肃王在众人心中,老谋深算的印象更深一层。 这人,简直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早日将人娶进门,他真是费足了心思了。 第141章 老谋深算 用团圆饭时,赵灵姝见到了她娘。 她娘应该是刚哭过一场,鼻子眼睛都是通红的。 但观她娘的神情,却是赵灵姝从未见过的舒畅轻松。 她坐在外祖母身边,被外祖母温言叮嘱着。 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口一个乖女,还亲自给女儿夹菜,给闺女剥虾,外祖父也不遑多让,他竟亲自给母亲剔鱼刺,还给母亲盛汤…… 赵灵姝看着母亲吃着饭,眼圈陡然又红了,泪珠如湖泊中的涟漪,在她那双明亮的杏眸中一圈圈荡漾开来。 但最终她眸中的泪水也没有落下来,她欢快的笑着,好像回到了她最肆意开心的年纪。 这顿饭开了四桌,常家的老老小小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也都收到信,会在最近时日赶回家。 常家人丁不算特别兴旺,但人数也不算少。 外祖父常垚与外祖母共生育了三子一女。 大舅常慧旻与大舅母育有两子一女,也就是今天随大舅来接人的大表哥和二表哥。 大表姐已出嫁,她嫁的人乃是蕲州本地富商。 听说远嫁的姑母回来,大表姐本也是要回来的。但因为还要几天才能出月子,一家人都不许她这个时候胡闹,大表姐就没有到场。 二舅家只有两个儿子。 两个表兄代替父亲去蕲州下边的乡镇收秋粮去了,一时半刻怕是赶不回来。 再就是三舅家,三舅家孩子多一些,两子两女。 两个姑娘一个是赵灵姝的二表姐,已经定亲,还未成亲;一个则时年纪与胖丫相仿的表妹,她性情活泼,如今正是能闹腾的时候。 再就是四表哥和六表弟。四表哥在三舅离家时,代管着海运的事情,六表弟则在读书上有些天分,被一家子寄予厚望,早早送到附近州府颇有名望的书院中读书。 这是常家的第三辈,至于第四辈儿,如今也有几个了。就比如大表哥家的两个小子,二表哥家的小子姑娘,三表哥家的姑娘…… 听起来人不多,但是每人都落座,也有满满当当四大桌。 好不容易亲人重逢,宴席上自然欢快热闹。 外祖父常垚难得的喝了几杯酒,外祖母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并没有对他多加管束。 其余如大舅二舅表哥他们,更是频频举杯,庆祝常慧心大归。 事情是好事儿,但喝多了,嘴巴就有些不受管束了。 先是二舅脱口大骂,“赵伯耕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二舅母赶紧扯了扯二舅的袖子,“你少说两句,姝姝还在呢。” “姝姝在又怎样?从她离开侯府开始,她就不是赵伯耕的闺女了,她是我们常家的闺女。再说了,姝姝才不是那是非不分的人,赵伯耕对不起四娘,姝姝心里指定比我骂的更厉害。对不对姝姝?” 赵灵姝即便心里骂的厉害,但她面上能承认么?真承认了她成什么了? 有些话心里知道就行,但是真不能说出来啊。 赵灵姝就赶紧招手唤来丫鬟,“二舅喝多了,给二舅拿醒酒汤来。” “那个喝多了,你二舅清醒的很。姝姝啊,你不会现在还惦记着你那个爹?我告诉你,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二舅快别说了,我都懂,我那能不知道呢?” “知道你还……” “行了,喝两口猫尿就不是你了。那你还想姝姝说什么?赵伯耕再不济,那也是姝姝的生父,你让姝姝与你一同唾骂赵伯耕,传出去姝姝能落得好去?” 二舅母掐了一把二舅,总算让二舅消停了。 但二舅老实了,大舅酒劲儿却上来了。 “四娘糊涂,和离这等大事,你那能自己就应下。你有三个兄长,你但凡与我们说一声,我们谁也不能坐视不理。” 三舅眼圈微红,不知是被酒气熏的,亦或是因为妹妹的事儿给气的。 “我们常家是不如侯府权大势大,但是,我们是你的至亲,总会站在你这边。哪怕是得罪侯府,我们也会为你出头,不会让你凭白被人欺负了去。” “大哥……”常慧心云淡风轻的笑着说,“已经过去的事情了,就不要说了。” “我怎么能不说?我后悔啊。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赵伯耕上门求娶,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大哥,没事儿的。若不与他成亲,我从哪里来的姝姝……” “姝姝再好,可大哥一想起你这些年受的苦,就难受的一夜夜睡不着。我恨不能跑到京城去,亲自将那赵伯耕揍一顿。四娘,大哥恨毒了他啊。” 好好的欢快气氛,突然变得沉痛起来。 大舅母、二舅母与三舅母,招手让小辈儿们都下去。 有些话憋得狠了,不让他们说出来,怕是要憋出病。 但这些话,也委实不适合小辈儿们来听。 大表哥带头,领着下头的弟弟妹妹们都出去。 赵灵姝想留下的,三表哥一转身就将她推出去了。 赵灵姝“唉唉”两声,“我应该可以留下?三表哥你快把我放下。” “把你放下做什么?你这腿怎么伤的,你心里真没数么?” 二表哥说,“现在长辈们忙着说别的,无暇顾及你。你不躲远点,还想往跟前凑,你就等着,明天就轮到你了。” 赵灵姝缩缩脑袋,嘴硬道,“我这腿怎么伤的?还不是因为我爬树……” “你再胡扯!你随身带的那些人,好些都是咱们家的家生子,你一回来,我和你大表哥就把该打听的事情都打听出来了。姝姝啊,你就作,等忙完姑母的事情,我爹和祖父祖母他们饶不了你。” 赵灵姝扁着嘴巴,这可真是百密一疏。 她只想到了三舅嘴严,应该不会把不该说的说出去,可是,她忘了随行的队伍中有不少常家的家生子。 那些人对三舅忠心,可对外祖父更忠心。 若外祖父授意表哥们去询问,那些人哪敢不说? 大意了,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 可事情已经败露,现在悔之晚矣。 翌日,赵灵姝还想在长辈们兴师问罪之前,早早的逃窜出去。 可惜,早膳才刚用完,她就被长辈们揪过去了。 不出所料,她迎来了七堂会审。 外祖父母都在,三个舅舅到了俩,三个舅母一个不少。 长辈们说教她,大舅还让她抄写常家家规,还罚她禁足,这可真是要了赵灵姝的命。 赵灵姝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她娘,可惜,她娘有心无力,只能别开了视线,不去看她可怜的眼神。 “别看你娘,你娘替你说话也不管用。姝姝,这次你必须得吃个教训。你娘不舍得罚你,我这舅舅舍得罚你。你不小了,再不能那么无法无天了,你娘就你这一个女儿,你要真出点什么事儿,你让你娘怎么活?” “可是,我答应了胖丫,今天要带她出门。胖丫好不容易来一次蕲州,总不好一直让她呆在府里。” “宛瑜那里不用你操心,我稍后会安排你表姐表妹去陪。你就给我老实些,在你院子里先闭门思过一个月。” 赵灵姝:“……” 要不要这么狠,她要萎了。 奈何赵灵姝有千般本事,万般能耐,在她舅的威慑下,也只能屈服。 她倒是能像在侯府那样闹腾,但是,她不舍得。盖因为她知道,外祖家这些人,与侯府那些人截然不同。 外祖他们是真心的替她担忧,他们会因为她的安危焦心的吃不好睡不着,她甚至听人说,他们没往蕲州来信那段时间,外祖母梦到了不好的东西,小老太太一个人连着在小佛堂跪了好几天,跪的膝盖红肿,还是后来又收到了他们的书信,才肯去房间歇一歇。 如此真心关爱他们的至亲,她怎么舍得让他们伤心? 赵灵姝垂头耷脑的闭门思过去了,胖丫则在表姐常玉莹,表妹常玉琴的带领下,逛遍了整个蕲州城。 今天去听蕲州小调,明日就泛舟游湖,又一日登高望远去道观打蘸,再一日坐在戏楼里听戏看杂耍…… 一日日的安排紧凑又丰富,可把小胖丫玩疯了。 若说一开始面对常家的姐妹时,小胖丫还有些客气和尴尬,经过几日的磨合后,她俨然找到了别的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胖丫渐渐地融入到常家,每日兴高采烈的出门,双眸晶亮的回来。 对比她神采奕奕,浑身使不完的劲儿,赵灵姝却像是一朵开败了的花,整个人都蔫了。 这一日,在胖丫兴高采烈的回到院子后,赵灵姝不等她说话,就摆手要撵她走。 “我已经不是你最爱的姐姐了,你现在最喜欢的是玉莹表姐和玉琴表妹,胖丫你收拾收拾,今天就搬到他们院子里住去。” 胖丫先是感觉莫名其妙,随即看着她姝姝姐姐嘴巴嘟的可以挂油瓶了,忍不住噗嗤一笑。 “姐姐,你是吃醋了么?” “我吃你什么醋?没你在跟前烦我,我不知道多清净。” “可是清净了,也就无聊了。整日一个人呆着,那多没意思啊。我还是每日回来陪姐姐,我不仅可以给姐姐带好吃的,还可以给姐姐带好玩的,我还能把我今天做了什么事儿说给姐姐听,给姐姐解闷……” 赵灵姝摆出个手势,“后一项就不用了。听到玩不到,你确定你不是故意馋我?” 回应赵灵姝的,是胖丫清脆的宛若银铃一样的欢笑声。 也就在姐妹俩说笑打闹时,下人急急的跑过来说,“姑娘,王爷给您送了许多东西来。” “啊,又送?” 赵灵姝意味深长的看了胖丫一眼,胖丫这个“又”字,用的可真精确。 可不是又送东西么? 他们一行人到达常家总共也没半个月时间,可肃王这都是第四次往府里送东西了。 那不知情的,怕是以为肃王多在意这个女儿,真是舍不得她有一点委屈。 但是知情者如赵灵姝,以及常府其余耳聪目明的人,谁还不知道,送东西给胖丫只是一个障眼法,其实主要目的还是变相的讨好常家的老老小小。 如今整个常家,谁也不敢说自己没收到过肃王送的东西。 若是一般物件,众人肯定不屑收取。 但是肃王送礼素来讲究一个投其所好,就比如,他第一次送给外祖父拜礼,便是一把颇有年月的算盘。 那算盘的来历,细查可追溯到前前朝一位富可敌国的富商巨贾。 那富商可不止是有钱那么简单,他还做事仁义,素有善名。听说当时正值寒冰期,国内又有外忧内患,富商值国难之际,捐出半数身家,如此免得边境免遭敌人铁蹄践踏,国内的水灾大疫也得到有效缓解。 这位富商也是难得的长寿,他死后被立长生祠,如今去南方一些地方寻找,都还能找到专门供奉他的庙宇。 他享受了世人世代敬奉,又在史书中青史留名,就问如此人生际遇,那位商贾不想拥有? 常垚不想轻易将女儿许嫁出去,自然也不想要肃王送的礼。可如此物件,真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这可不仅仅是一把算盘,这还是他毕生的追求,即便有生之年不能达成,但将先人惯用之物拿在手上,是不是能聊作慰藉? 常垚到底叹息一声,将东西收下了。 至于肃王送给老太太的东西,则更讲究。 那是特意从皇爵寺请来的一尊玉观音。 这观音出自皇爵寺已故方丈之手,又在佛前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当朝权贵想求来供在府中,都千难万难,可肃王亲自求来赠给了老太太…… 不止老爷子和老太太的礼物让他们欲罢不能,给其余人的礼物同样如此。 给大舅的贡酒,给二舅的特意从司农寺弄来的良种,再有送给表哥的良驹,送与表弟的大儒们所着的科举用书,而送与表嫂表姐与表妹们的衣料、布匹与首饰,送给小娃娃们的各种奇巧物件…… 就真的是,明明应该矜持些,都推拒了的。可最后,常家的人到底是没忍住这送到嘴边的诱惑,含恨将东西都收下了。 但也因此,肃王在众人心中,老谋深算的印象更深一层。 这人,简直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早日将人娶进门,他真是费足了心思了。 第142章 促狭 肃王送礼不能说每次都是大手笔,但也确实能让人感受到,他对待常家的态度之用心,与慎重。 就比如这一次,他给常家众人送来的,便是诸多上好的皮毛。有的皮毛简单处理过,只等将它做成大氅或披风,有的则是经绣娘巧手做成了成衣。 送给外祖父母与常慧心、赵灵姝及小胖丫的,多是成衣,其余分给大舅等人院子的,则是处理好的皮毛。 就真的是,将分寸拿捏的恰恰好。 赵灵姝知道了肃王送与其他人的礼物后,就和胖丫念叨了一句,“你真是你爹的闺女?” 胖丫正试穿她爹送来的狐裘。 那狐裘是用一水的白狐皮毛所制,远看典雅唯美,近看精致豪奢,只是看着便让人心折。偏绣娘巧手,还在袖口与衣领处绣了简单的梅花,看着就让人欢喜。 这样的狐裘赵灵姝也有一件,款式与胖丫的一模一样,只颜色是大红色。非常衬赵灵姝张扬明媚的气质,赵灵姝也喜欢的什么似的。 再说胖丫在铜镜前转着圈试衣裳,听到了姝姝姐姐的问话后,忍不住停住脚看过来。 “姐姐怎么会有此问?我和我爹长得多像啊,任是谁看见了,一眼就能看出我们四亲父女俩。” 赵灵姝叹气,这父女俩,一个心眼儿多的跟筛子似的,一个简直没心眼。 心思重的爹生出来没心眼的闺女,这妥妥的基因突变? …… 又两日,蕲州知州府里,突然往常家送来了几张请帖。 原来是那边府里的老夫人要过六十大寿,特邀常家一应人等去喝寿酒。 似乎是得知了常家的姑奶奶回来了,知州府里还特意给常慧心母女送来了请帖,于此同来的,还有邀请小胖丫一道出席的帖子。 赵灵姝看到了帖子,就想到了辛良玉与陈妙娘。 在他们离京之前,陈妙娘母女特意来府里与他们作别。为防他们到了蕲州遇到麻烦事儿求助无门,陈妙娘还特意告知他们,现蕲州知州乃是她表姨家的表兄。 有了这样一层拐着弯的关系,他们到了蕲州过去拜访一趟也未尝不可。 但是,考虑到这样做会有攀附的嫌疑,一个处理不慎还会传出一些有的没的闲言碎语,要是因此害了常家的名声,那就太恼人了。 考虑到这一点,赵灵姝与母亲到了蕲州后,根本没提知州府的事儿。 却那想到,陈妙娘应该是去信与那边府里说了此事,如此,知州府特意下帖邀请他们过去吃席,就说得通了。 赵灵姝正闭门思过,不能出门,就将帖子递给胖丫,“你和我娘一起去,我就不去了。” “嘿嘿嘿,婶婶让我把帖子给你,自然是要让你一起跟着出门。姐姐,这个消息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赵灵姝挑挑眉,还真有些意外。 不过能出门好啊,再把她关下去,她人都要被关傻了。 就在赵灵姝的期盼中,蕲州知州府的老夫人的寿辰到了。 这一日,常府的女眷齐齐出动。不仅是女眷,就连大舅、二舅和几位表兄,也要跟着出门。 赵灵姝转着脑袋四处看,依旧没看见外祖母。 她就问母亲和舅母,“外祖母不去么?” “不去了。你外祖母眼睛昏花,为防出丑,这些年已经不出门应酬了。” 赵灵姝点点头,“我感觉我外祖母的眼睛,都是被佛堂的香火熏坏的。” 三舅母闻言点了赵灵姝一指头,“快别胡说,菩萨听到会怪罪的。” 又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菩萨勿怪,她小人家家不懂事,您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赵灵姝见状,讪讪的摸摸鼻子。 她怎么就忘了,大舅母二舅母和三舅母三人,嫁到常府后,都跟着外祖母信上了佛。 尤其是三舅母,她更虔诚,不仅拜菩萨,还拜妈祖。三舅出海时,她一天里总有两个时辰是在佛堂里渡过的。 说了两句闲话,车厢内几人又说起今天过寿的知州府老夫人。 大舅母说,“说是过寿,其实也是相看。知州大人丧妻多年,早过了妻孝,老夫人急着选拔合适的人选,好让知州大人续弦。” 赵灵姝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 什么? 什么什么? 那位知州大人竟是丧妻多年未娶,那陈家婶婶特意托付知州大人照拂他们母女,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再不会错了! 陈家婶婶这是给她找后爹呢!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她娘还没到蕲州,就被肃王定下来了。 赵灵姝看了一眼她美貌如花的娘。 天气渐冷,她娘今天穿了一件淡金竹叶梅花刺绣圆领长袍,里边是一件白色的交领里衣。她下边穿着绣花马面裙,身上的钗环首饰也以典雅大气为主。 她娘本就是个柔媚秾艳的美人,只需简单装扮,便显出雍容华贵与大气端庄来。 更别说到了蕲州这些日子,她娘吃的好,睡的好,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肉眼可见的明媚起来。 此时窗外的阳光落在她皎洁的面容上,就愈发衬托的她明媚皓齿,面如白玉,一笑起来眉眼弯做新月,真是好生明艳动人的一个贵妇人。 赵灵姝心内啧啧,如此出众的娘,被众人惦记着实属情有可原。这证明那些人有眼光,她该高兴。 只是,她高兴了,有些人怕是要不高兴了。 赵灵姝是个坏心眼,心里提醒着自己,回头就把陈家婶婶的打算,与胖丫说一说。 胖丫是个藏不住话的,连她每顿饭吃了什么,都恨不能与她爹一一道来。 如此大事,胖丫肯定不会含糊。 她只要一想到,肃王看到胖丫传去的信件后,面上会是什么表情,就高兴的止不住笑意了呢。 “姝姝,想什么呢,怎么笑的跟捡了金元宝似的?”大舅母问赵灵姝。 马车车厢内的其余几人闻言也全看过来。 这车厢内其实也没坐几个人,总共也就三个舅母,赵灵姝母女、胖丫,以及最小的表妹常玉琴。 玉莹表姐因为今天来了小日子的缘故,就不跟去凑热闹了。 所以马车上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七个人。 其余六个人都直勾勾的看着她,赵灵姝却一点都不怯。 她笑眯眯的说,“我没捡金元宝,但是我碰见好事儿了。” “比捡了金元宝还好的好事儿?” 赵灵姝点头,“差不多。” 胖丫和常玉琴还是俩孩子,闻言赶紧探过头来,“姐姐快说。” “还是别说了,这是我的秘密。” “嚱……” 很快到了知州府门口。 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府外停了许多架马车。 常玉琴怀疑他们来晚了,大舅母则说,“我们来的不早不晚,正正好。”来的早的都是亲近之人,来的晚的则都是贵客。他们就夹在中间,无功无过。 大舅母对他们一行人的定位很清楚。 他们是商家么,商户人家,再是富贵临门,在权贵们面前也是没有说话的地方的。 那就赶在这个点过来就好,既不显得太过谄媚逢迎,也绝对不会让人以为他们不重视。 大舅母应酬惯了这种场面,做起事儿来驾轻就熟。 可惜,她全然忘了,这次来的人中,不止是他们常家的几个媳妇,还有肃王的闺女,以及,常家的闺女。 肃王的闺女,也是肃王的独女,那必然是要郑重以待的。 而常家的独女,只要消息灵通的,现在都应该听到点风声了。 知州府在京城有亲戚,更是特意留了人在京城留意朝堂动向,好及时将有用的消息传回来。 肃王心有所属的事情,虽然不至于让人特别重视。但是女方乃是先昌顺侯夫人,这个消息,唔,还是有听一听的必要的。 就在大舅母嘱咐几个小孩儿都跟上时,那厢从知州府里,很快走出几个丫鬟婆子来。 走在几位丫鬟婆子之前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 那嬷嬷穿着打扮极其气派,她头发梳的油光水滑,头上甚至插了一支金簪。再看她规矩仪态极好,行礼时面上的笑容也亲和温柔,待人接物真是样样妥帖,那这肯定不是无名之辈。 常在蕲州官场后宅游走的常家大舅母,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位乃是那位老夫人身边的嬷嬷。 “哎呦,怎么您还亲自过来了?” “夫人与姑娘们都是贵客,原就该我们亲自迎一迎的。只是您也知道,府里没有别的主事儿的人,老夫人又上了年纪,如此只能老奴托大,来迎一迎夫人和姑娘们了。” 大舅母忙说,“愧受了,愧受了。” 嬷嬷引着众人往里走,她语笑嫣然,与几人热情的寒暄。 当然,她也郑重给胖丫见了礼,还郑重的问候了常慧心。 也是此时,大舅母恍然大悟。 她还把常家放在以往的位置上,可有了胖丫和四娘的加入,他们这支队伍,确实值得他人重视。 一行人进了二门,又走过一段游廊,拐过一座假山,就到了知州府的老夫人居住的院子。 也就在几人将要进门时,恰好有一年三旬有余的男子从门内走出来。 男人身量颀长,身形清癯,他皮肤白净,长相也只是寻常,可那一身书卷气的气度着实加分。再观他的眉眼,在温润之外又有威严,而他行走之间颇有萧肃之风。 这男人,这身风采简直绝了。 就在赵灵姝暗自揣测,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在这里的男人,会不会是知州大人时,就见一路引着他们过来的嬷嬷福身行礼说,“大人,您这是要到前边去?” 大舅母几人也认出了来人,赶紧跟着行礼。 蕲州知州伸出手,做了个虚扶的手势。他是个克制守礼的人,没有正视几位女眷。 甚至可以说,若不是方才避无可避,他都不会与这位女眷碰面。 但既然碰面了,他也不会唐突了客人。 男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让众人都起身,继而简略的回了嬷嬷几句话,便准备去前边待客。 但也就在他与众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敏锐的注意到,来客中竟有一位坐着轮椅上的姑娘。 几乎是电石火光间,一些讯息袭上了他的脑海。 据说常家那位大归的姑奶奶,带着女儿回了蕲州。而那位昌顺侯府的嫡女,南下时遭遇不测,伤了腿…… 认出了赵灵姝,就不免想起表妹早先的来信。 表妹在信件中殷殷嘱托,望他在友人上门求助时,能伸出援手。 这封书信,打眼一看平平无奇,可仔细一瞧,却到处都是猫腻。 蕲州知州林佑承不是未经人事的男子,也不是情感懵懂的无知小儿,再加上表妹特意在信中写明,那友人乃和离之身,性情温婉贤淑,膝下独有一女……其意为何,昭然若揭。 脑子中念起这件事情,林佑承的视线,不着痕迹的扫过轮椅旁的那位妇人。 那夫人颇为年轻,长相柔美娇艳,她白净的面庞莹润似玉,拿着帕子的手指纤细白嫩,宛若葱根。 …… 今日的宴席,赵灵姝几人备受瞩目。 不仅是因为她娘以和离之身回了娘家,更是因为,她坐在轮椅上,以及,身为肃王独女的胖丫被她娘带着身边。 知州府的老夫人应该是知道点什么,看着她娘的视线非常可惜。 似乎是可惜没能早一步遇上这样的人才,又似乎是可惜,如此好的良配,怎么就被肃王抢了先。 因为知州府老夫人对他们的态度特别温和,前来赴宴的其余人等,便也对他们很是热情。 尽管赵灵姝也听到与连家亲近的人家,说了些闲言碎语。 诸如什么,“连翘嫁进了侯府,常慧心带着女儿和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该连家得意了。” “所以说,女人还是得生儿子。长得好、嫁得好有什么用,不能生,到最后还是什么都落不到。” “听说连翘怀了儿子,这要是平安生下这一胎,连翘以后在昌顺侯府还不是横着走?” 胖丫凑过来与赵灵姝嚼舌根,“姐姐,横着走的是螃蟹。” 赵灵姝噗嗤一笑,拍了胖丫一下,“促狭。” “本来就是。她想要生儿子,也要生的出来啊。” “什么生不生的,你个小孩子家家,别管大人的闲事儿。她能生只管生去,到时候我给她随礼。” “噫,要我说,姐姐才是真促狭。” 第142章 促狭 肃王送礼不能说每次都是大手笔,但也确实能让人感受到,他对待常家的态度之用心,与慎重。 就比如这一次,他给常家众人送来的,便是诸多上好的皮毛。有的皮毛简单处理过,只等将它做成大氅或披风,有的则是经绣娘巧手做成了成衣。 送给外祖父母与常慧心、赵灵姝及小胖丫的,多是成衣,其余分给大舅等人院子的,则是处理好的皮毛。 就真的是,将分寸拿捏的恰恰好。 赵灵姝知道了肃王送与其他人的礼物后,就和胖丫念叨了一句,“你真是你爹的闺女?” 胖丫正试穿她爹送来的狐裘。 那狐裘是用一水的白狐皮毛所制,远看典雅唯美,近看精致豪奢,只是看着便让人心折。偏绣娘巧手,还在袖口与衣领处绣了简单的梅花,看着就让人欢喜。 这样的狐裘赵灵姝也有一件,款式与胖丫的一模一样,只颜色是大红色。非常衬赵灵姝张扬明媚的气质,赵灵姝也喜欢的什么似的。 再说胖丫在铜镜前转着圈试衣裳,听到了姝姝姐姐的问话后,忍不住停住脚看过来。 “姐姐怎么会有此问?我和我爹长得多像啊,任是谁看见了,一眼就能看出我们四亲父女俩。” 赵灵姝叹气,这父女俩,一个心眼儿多的跟筛子似的,一个简直没心眼。 心思重的爹生出来没心眼的闺女,这妥妥的基因突变? …… 又两日,蕲州知州府里,突然往常家送来了几张请帖。 原来是那边府里的老夫人要过六十大寿,特邀常家一应人等去喝寿酒。 似乎是得知了常家的姑奶奶回来了,知州府里还特意给常慧心母女送来了请帖,于此同来的,还有邀请小胖丫一道出席的帖子。 赵灵姝看到了帖子,就想到了辛良玉与陈妙娘。 在他们离京之前,陈妙娘母女特意来府里与他们作别。为防他们到了蕲州遇到麻烦事儿求助无门,陈妙娘还特意告知他们,现蕲州知州乃是她表姨家的表兄。 有了这样一层拐着弯的关系,他们到了蕲州过去拜访一趟也未尝不可。 但是,考虑到这样做会有攀附的嫌疑,一个处理不慎还会传出一些有的没的闲言碎语,要是因此害了常家的名声,那就太恼人了。 考虑到这一点,赵灵姝与母亲到了蕲州后,根本没提知州府的事儿。 却那想到,陈妙娘应该是去信与那边府里说了此事,如此,知州府特意下帖邀请他们过去吃席,就说得通了。 赵灵姝正闭门思过,不能出门,就将帖子递给胖丫,“你和我娘一起去,我就不去了。” “嘿嘿嘿,婶婶让我把帖子给你,自然是要让你一起跟着出门。姐姐,这个消息你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赵灵姝挑挑眉,还真有些意外。 不过能出门好啊,再把她关下去,她人都要被关傻了。 就在赵灵姝的期盼中,蕲州知州府的老夫人的寿辰到了。 这一日,常府的女眷齐齐出动。不仅是女眷,就连大舅、二舅和几位表兄,也要跟着出门。 赵灵姝转着脑袋四处看,依旧没看见外祖母。 她就问母亲和舅母,“外祖母不去么?” “不去了。你外祖母眼睛昏花,为防出丑,这些年已经不出门应酬了。” 赵灵姝点点头,“我感觉我外祖母的眼睛,都是被佛堂的香火熏坏的。” 三舅母闻言点了赵灵姝一指头,“快别胡说,菩萨听到会怪罪的。” 又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菩萨勿怪,她小人家家不懂事,您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赵灵姝见状,讪讪的摸摸鼻子。 她怎么就忘了,大舅母二舅母和三舅母三人,嫁到常府后,都跟着外祖母信上了佛。 尤其是三舅母,她更虔诚,不仅拜菩萨,还拜妈祖。三舅出海时,她一天里总有两个时辰是在佛堂里渡过的。 说了两句闲话,车厢内几人又说起今天过寿的知州府老夫人。 大舅母说,“说是过寿,其实也是相看。知州大人丧妻多年,早过了妻孝,老夫人急着选拔合适的人选,好让知州大人续弦。” 赵灵姝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 什么? 什么什么? 那位知州大人竟是丧妻多年未娶,那陈家婶婶特意托付知州大人照拂他们母女,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再不会错了! 陈家婶婶这是给她找后爹呢! 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她娘还没到蕲州,就被肃王定下来了。 赵灵姝看了一眼她美貌如花的娘。 天气渐冷,她娘今天穿了一件淡金竹叶梅花刺绣圆领长袍,里边是一件白色的交领里衣。她下边穿着绣花马面裙,身上的钗环首饰也以典雅大气为主。 她娘本就是个柔媚秾艳的美人,只需简单装扮,便显出雍容华贵与大气端庄来。 更别说到了蕲州这些日子,她娘吃的好,睡的好,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肉眼可见的明媚起来。 此时窗外的阳光落在她皎洁的面容上,就愈发衬托的她明媚皓齿,面如白玉,一笑起来眉眼弯做新月,真是好生明艳动人的一个贵妇人。 赵灵姝心内啧啧,如此出众的娘,被众人惦记着实属情有可原。这证明那些人有眼光,她该高兴。 只是,她高兴了,有些人怕是要不高兴了。 赵灵姝是个坏心眼,心里提醒着自己,回头就把陈家婶婶的打算,与胖丫说一说。 胖丫是个藏不住话的,连她每顿饭吃了什么,都恨不能与她爹一一道来。 如此大事,胖丫肯定不会含糊。 她只要一想到,肃王看到胖丫传去的信件后,面上会是什么表情,就高兴的止不住笑意了呢。 “姝姝,想什么呢,怎么笑的跟捡了金元宝似的?”大舅母问赵灵姝。 马车车厢内的其余几人闻言也全看过来。 这车厢内其实也没坐几个人,总共也就三个舅母,赵灵姝母女、胖丫,以及最小的表妹常玉琴。 玉莹表姐因为今天来了小日子的缘故,就不跟去凑热闹了。 所以马车上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七个人。 其余六个人都直勾勾的看着她,赵灵姝却一点都不怯。 她笑眯眯的说,“我没捡金元宝,但是我碰见好事儿了。” “比捡了金元宝还好的好事儿?” 赵灵姝点头,“差不多。” 胖丫和常玉琴还是俩孩子,闻言赶紧探过头来,“姐姐快说。” “还是别说了,这是我的秘密。” “嚱……” 很快到了知州府门口。 如今时辰已经不早了,府外停了许多架马车。 常玉琴怀疑他们来晚了,大舅母则说,“我们来的不早不晚,正正好。”来的早的都是亲近之人,来的晚的则都是贵客。他们就夹在中间,无功无过。 大舅母对他们一行人的定位很清楚。 他们是商家么,商户人家,再是富贵临门,在权贵们面前也是没有说话的地方的。 那就赶在这个点过来就好,既不显得太过谄媚逢迎,也绝对不会让人以为他们不重视。 大舅母应酬惯了这种场面,做起事儿来驾轻就熟。 可惜,她全然忘了,这次来的人中,不止是他们常家的几个媳妇,还有肃王的闺女,以及,常家的闺女。 肃王的闺女,也是肃王的独女,那必然是要郑重以待的。 而常家的独女,只要消息灵通的,现在都应该听到点风声了。 知州府在京城有亲戚,更是特意留了人在京城留意朝堂动向,好及时将有用的消息传回来。 肃王心有所属的事情,虽然不至于让人特别重视。但是女方乃是先昌顺侯夫人,这个消息,唔,还是有听一听的必要的。 就在大舅母嘱咐几个小孩儿都跟上时,那厢从知州府里,很快走出几个丫鬟婆子来。 走在几位丫鬟婆子之前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嬷嬷。 那嬷嬷穿着打扮极其气派,她头发梳的油光水滑,头上甚至插了一支金簪。再看她规矩仪态极好,行礼时面上的笑容也亲和温柔,待人接物真是样样妥帖,那这肯定不是无名之辈。 常在蕲州官场后宅游走的常家大舅母,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位乃是那位老夫人身边的嬷嬷。 “哎呦,怎么您还亲自过来了?” “夫人与姑娘们都是贵客,原就该我们亲自迎一迎的。只是您也知道,府里没有别的主事儿的人,老夫人又上了年纪,如此只能老奴托大,来迎一迎夫人和姑娘们了。” 大舅母忙说,“愧受了,愧受了。” 嬷嬷引着众人往里走,她语笑嫣然,与几人热情的寒暄。 当然,她也郑重给胖丫见了礼,还郑重的问候了常慧心。 也是此时,大舅母恍然大悟。 她还把常家放在以往的位置上,可有了胖丫和四娘的加入,他们这支队伍,确实值得他人重视。 一行人进了二门,又走过一段游廊,拐过一座假山,就到了知州府的老夫人居住的院子。 也就在几人将要进门时,恰好有一年三旬有余的男子从门内走出来。 男人身量颀长,身形清癯,他皮肤白净,长相也只是寻常,可那一身书卷气的气度着实加分。再观他的眉眼,在温润之外又有威严,而他行走之间颇有萧肃之风。 这男人,这身风采简直绝了。 就在赵灵姝暗自揣测,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在这里的男人,会不会是知州大人时,就见一路引着他们过来的嬷嬷福身行礼说,“大人,您这是要到前边去?” 大舅母几人也认出了来人,赶紧跟着行礼。 蕲州知州伸出手,做了个虚扶的手势。他是个克制守礼的人,没有正视几位女眷。 甚至可以说,若不是方才避无可避,他都不会与这位女眷碰面。 但既然碰面了,他也不会唐突了客人。 男人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让众人都起身,继而简略的回了嬷嬷几句话,便准备去前边待客。 但也就在他与众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敏锐的注意到,来客中竟有一位坐着轮椅上的姑娘。 几乎是电石火光间,一些讯息袭上了他的脑海。 据说常家那位大归的姑奶奶,带着女儿回了蕲州。而那位昌顺侯府的嫡女,南下时遭遇不测,伤了腿…… 认出了赵灵姝,就不免想起表妹早先的来信。 表妹在信件中殷殷嘱托,望他在友人上门求助时,能伸出援手。 这封书信,打眼一看平平无奇,可仔细一瞧,却到处都是猫腻。 蕲州知州林佑承不是未经人事的男子,也不是情感懵懂的无知小儿,再加上表妹特意在信中写明,那友人乃和离之身,性情温婉贤淑,膝下独有一女……其意为何,昭然若揭。 脑子中念起这件事情,林佑承的视线,不着痕迹的扫过轮椅旁的那位妇人。 那夫人颇为年轻,长相柔美娇艳,她白净的面庞莹润似玉,拿着帕子的手指纤细白嫩,宛若葱根。 …… 今日的宴席,赵灵姝几人备受瞩目。 不仅是因为她娘以和离之身回了娘家,更是因为,她坐在轮椅上,以及,身为肃王独女的胖丫被她娘带着身边。 知州府的老夫人应该是知道点什么,看着她娘的视线非常可惜。 似乎是可惜没能早一步遇上这样的人才,又似乎是可惜,如此好的良配,怎么就被肃王抢了先。 因为知州府老夫人对他们的态度特别温和,前来赴宴的其余人等,便也对他们很是热情。 尽管赵灵姝也听到与连家亲近的人家,说了些闲言碎语。 诸如什么,“连翘嫁进了侯府,常慧心带着女儿和离,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该连家得意了。” “所以说,女人还是得生儿子。长得好、嫁得好有什么用,不能生,到最后还是什么都落不到。” “听说连翘怀了儿子,这要是平安生下这一胎,连翘以后在昌顺侯府还不是横着走?” 胖丫凑过来与赵灵姝嚼舌根,“姐姐,横着走的是螃蟹。” 赵灵姝噗嗤一笑,拍了胖丫一下,“促狭。” “本来就是。她想要生儿子,也要生的出来啊。” “什么生不生的,你个小孩子家家,别管大人的闲事儿。她能生只管生去,到时候我给她随礼。” “噫,要我说,姐姐才是真促狭。” 第143章 说亲? 知州府一行总体还算顺畅。 虽宴时有跳蚤蹦出来烦人,但那些人也只敢私下里嘀咕,根本不敢耍到他们面前来。 更甚者,被赵灵姝一眼就吓破了胆,绷住嘴巴再不敢说些有的没的了。 赵灵姝对此很满意,领着胖丫在畅快的吃了一顿蕲州风味的宴席后,又跟着听了半场戏,随后就跟着她娘回了家。 在回府之前,赵灵姝与几个小姑娘约好了,过几天大家一起赏菊花去。 对于赵灵姝这么受欢迎,胖丫一边震惊,一边吃醋,常玉琴倒是接受良好。 “姝姝姐姐在蕲州名声很大的,不少小姑娘都与她交好,她还有个灵书公子的雅号。” “灵书公子,这名号怎么来的?”胖丫好奇。 赵灵姝捂住眼,不想听往日之耻。 但是常玉琴可一点都不觉得那是耻辱,她把那些当做是姝姝姐姐的荣光。 “是因为表姐会说书啊,她还特别喜欢给我们说一些妖魔神鬼的精怪故事。这些故事都与灵异挂钩,偏姝姝姐姐名叫灵姝,就有一个姐姐给姝姝姐姐取了个外号,叫灵书公子。” 原来灵姝公子是这么来的。 细想想,还挺贴切。 只是,姝姝姐姐竟然还会讲灵异故事,她竟然一次也没有给她讲过。 胖丫郁闷,常慧心则是纳罕。 她都不知道姝姝在蕲州名声这么广,更不知道那灵书公子的称号。 姝姝会讲故事的事情,她也不知道。 赵灵姝本来只感觉羞耻,可当她娘和胖丫用那么黯然神伤的眼神看着她,她突然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羞耻什么的全都不翼而飞,赵灵姝举双手投降,“等回到府里,我也给你们讲故事。” “一言为定。” 赵灵姝:“……” 突然感觉被她娘和胖丫套路了是怎么回事儿? 一行人回了常府,赵灵姝跟在众人身后去见了外祖父和外祖母。 她一顿干嚎,“我好想外祖母啊”“院子里好无聊,我要憋疯了”“跟坐牢差不多,我脑子混混沌沌,都快分不清白天黑夜了”。 老太太听了心疼的要死,瞪着常慧旻说,“再敢让姝姝闭门思过,我老太太也陪她思过去。” 一句话将赵灵姝救出苦海,闭门思过的事情无疾而终。 被解了禁,赵灵姝可是精神了。 今天去找大表嫂二表嫂逛街,明日又约三表嫂四表嫂打吊牌,五表哥还未成亲,只是定了亲,赵灵姝骚扰不到五表哥。同样的,六表弟远在书院,她也逮不到人。 没别人可霍霍,又恰好没到赵灵姝与众人约定好的赏菊的日子,赵灵姝只能亮亮嗓,给众人讲起《倩女幽魂》的故事。 这灵异故事受到一众亲眷的热烈追捧,就连外祖母,小老太太连佛堂都不去了,也全神贯注的挺着并不直流的腰杆专注的听。 等听到黑山老妖被消灭,聂小倩得以转世投胎重新做人,老太太流下唏嘘的眼泪来。 “他们竟然没在一起,唉,故事是好故事,就是外祖母以后都不想听了。” 你看这小老太太,这玻璃心的,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她还当真了,还流不完的泪了。 赵灵姝好笑的哄老太太,并发誓以后再不讲爱情故事了。 本来她还准备将《红楼梦》也搬出来的,那里边又是和尚、又是道士,又是太虚幻境、又是大荒山的,非常符合“灵书”的主题。 但《红楼梦》的结局比《倩女幽魂》还要悲,黛玉惨死,宝玉出家,后世多少人都为之抑郁不平。 放在这时候,不敢想,她怕老太太直接哭死。 那就讲《西游记》! 赵灵姝用一只猴子一只猪,一只河妖和一个和尚的故事,成功吸引了阖府人的注意力。 本来这只是消遣用的,可越往后,越成定时打卡了,简直比上班还苦逼。 就在赵灵姝后悔,不该讲述《西游记》的故事时,时间到了大表姐常玉昕儿子的满月礼。 常玉昕成亲七年,接连诞下三胎。前边两胎已经儿女双全,这一胎她又得了一个儿子,给素来人丁单薄的夫家添了个子嗣。 卢家对她颇为看重,孩子的满月礼自然也往大了办。 常家作为娘家,在孩子满月礼当天一起出动。 赵灵姝与大表姐差着岁数,她能孤身来蕲州时,大表姐已经出嫁了。 但大表姐与她娘年纪差的少,表姐年幼时,她娘没少带着她玩儿。常玉昕把这份谢意回馈在赵灵姝身上,每当赵灵姝来蕲州,必然会邀她来家里做客,或是回娘家亲自带她耍。 如此,赵灵姝与大表姐的关系非常亲近。 她对大表姐的夫家也很熟悉,进了她夫家,熟门熟路就能走到她的院子里。 常玉昕月子坐的好,出月子时身段还有些丰腴。 她看到家中的亲眷齐聚,尤其是看到大归的常慧心,激动的眉眼发红,想要落泪。 姑母太不容易了,她为了常家不被欺辱嫁给赵伯耕。赵伯耕成亲前说的千好万好,成亲后不仅纳妾蓄美,竟然还和那连家的女儿勾搭在一起。 连家和他们常家可是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若不是杀人犯法,他们恨不能将连家所有人都捅死。 可赵伯耕明明知道他们家与连家的恩怨,还背着姑母与那连翘厮混在一处,他那人,不得好死! “姑母回来就好,以后你就和我们一起在蕲州过日子。有我父亲他们守着您,必定不会让你被别人欺负了去。” “姑母都知道,你快别哭了,才刚出月子呢。” 常玉昕止住了泪,然后一把将睡在婴儿床上的小儿子抱过来,塞进了常慧心手里。 “姑母快抱抱我家这小子。这小子一出生,我公公就谈了一桩大生意,如今他满一个月,我家小叔前些时日就传来中了举人的消息。这小子生来带着福气,姑母多抱抱她,指不定回头也能生个大胖小子来。” 常玉昕话落音才意识到不妥,毕竟京城那边一直传来的消息,就是姑母不能生。 也是因为姑母不能生,赵伯耕才花天酒地。家里更是因为忧心姑母,不仅为姑母送去了求子的血玉麒麟,还给姑母找来的开过光的玉菩萨,其余一些滋补易孕的好东西,家里更是没少往京城送,更甚者还在暗地里为姑母延请名医。 虽然家里人都不相信姑母不能生,但是,昌顺侯府却笃信这个说法。他们将不能生的帽子扣在姑母身上,甚至为此与姑母和离…… 常玉昕慌了一瞬,赶紧拍了一下自己的面颊,“哎呀,看我说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姑母您渴不渴,饿不饿,我让人给您拿些点心来?” 大表姐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外祖母看见了,出声阻止她。 “别忙了,你赶紧歇着。我知道见了你姑母你心中高兴,可你这么忙下去,我们该担心你的身体了。” “我的身体好着呢……” “听话。” 常玉昕老实听话的坐下歇一歇,同时一边与母亲婶婶说话,一边不动声色的瞅着姑母的神色。 她刚才说错了话,姑母不会难受? 老太太看见大孙女如此模样,轻轻拍了拍大孙女的手。 若是没有大空寺那一茬事儿,她听到大孙女的话,也要黯然神伤。 可三儿早就写了书信过来,她老婆子也就知道,四娘曾被大师批命,说她命中有三子三女。 就她自己,才生了三子一女,四娘却比她还多两个女儿,这该是多大的福气。 她的女儿啊,福气在后头呢。 等成了亲,生了儿子,有了夫君和依仗,四娘就不需要任何人可怜了。 这一日的宴席依旧很顺利,大表姐的婆母王莲花是个非常爽利的妇人。 她和夫君白手起家,夫妻两个咬着牙撑起了诺大的生意。常年奔波在外,大表姐的婆母为人非常有成算计较。 但对于这个给自家添丁的媳妇,王莲花也显然非常喜爱,连带着对亲家都热情无比。 宴至中途,趁着老太太去净室,大舅母陪同前往的功夫,王莲花也避开众人,跟着过去了。 等大舅母搀扶着老太太从净室出来,就见这位亲家含着浅笑凑过来,说是有几句不方便外人听到的话要与两位说。 大舅母与老太太互相对视一眼,到底是跟着去了一间僻静的厢房。 一盏茶后,三人从厢房中走出,王莲花说,“知州府的老夫人请托,我也不敢托大,便帮忙传个话。您要觉得这亲事可行,我回头便告知他们,也好让他们安排好冰人上门提亲;若是不行……” 其实哪里有不行的? 在王莲花看来,这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婚事。 她承认长媳的姑母不仅容貌出色,还端庄贤淑,确实是成亲的好人选。但再怎么说,她也是和离之身,身边还带着一个女儿。 尽管现在秦朝提倡和离,也鼓励妇人自立女户,但成过亲的女人就不值钱了,这也是事实。 也因此,在接到知州府的请托后,王莲花真是为常慧心高兴了许久。 可她转述完此事,却没见到亲家母与秦家祖母面上的神色有丝毫动容。 王莲花一颗心顿时沉了沉。 是他们没看上知州府这门亲事,还是说,常慧心被男人伤透了心,真就不准备再嫁了? 一想到后一个可能,王莲花就真心诚意的建议说。 “慧心还年轻,那能一直一个人守着?咱们都是过来人,谁还不知道深夜凄清,苦寒难熬?趁着慧心还能生,赶紧寻个人家生个儿子是正经。” “我不是说姑娘家靠不住,只是家里的姑娘总有出嫁的一天,慧心将来总不能跟着出嫁的姑娘去过日子。再来了,只有一个姑娘,日后受了委屈寻谁撑腰去?堂兄弟表兄弟再好,到底隔了一层……” 王莲花话说的不好听,可正是因为不好听,才看的出真心实意。 换个人,为防得罪人必是不会将道理这么说出来。 虽然她这么说,确实有努力撮合这门亲事的缘故,但若能多了这么一门亲,可不止是对他们好,受益最大的,还是慧心母女。 王莲花又耐心的说了几句,然后才整了神色,随老夫人与大舅母一道回了宴席上。 他们离开的时间有些久,回来自然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对此,王莲花只笑的爽朗的说,“好不容易碰见亲家母与老太太,我要与他们说些私房话呢。玉昕是我们家的大功臣,我真是怎么感谢她们都不为过。” 这意思,就是刚才她在感谢亲家母了? 那是应该的。 毕竟孩子生的确实好,长得也机灵,这是儿媳妇的功劳,何尝不是外家的基因好? 这一日,常家的人回府时,已经是酉时初了。 卢家一直要留他们用完晚膳再回去,但没有这样的道理。 一家人到底是推拒了卢家的好意,一起回家去了。 赵灵姝这一日说了许多话,见了许多小姐妹,宴席上还喝了一些果子露,她有些昏昏欲睡,脑袋耷拉下来,整个人蔫蔫的。 她让下人推她回房休息,常慧心见状就说,“别睡了,现在睡了晚上该走觉了。” “不行,我实在熬不住了娘。” “那你晚上怎么办?” “什么晚上?眼瞅着天都黑了,我准备直接睡到明天早起。” 常慧心忍不住一笑,“行,你想睡就睡去。” “那拜拜了娘,我晚饭也不吃了,到时候别来喊我了,我这就和胖丫先回去了。” 常慧心点了头,目送女儿离去,才去了爹娘的院子。 方才在马车上,娘和大嫂就用欲言又止的神色看着她。 等进了府门,娘更是说,让她稍后去她屋里坐一坐。 常慧心不知道母亲寻她做什么,但娘喊她,她就过去。 她本来也准备过去的。 她十多年不曾在父母膝下承欢,如今只想把对爹娘的愧疚弥补回来。 若不是爹娘不允,她甚至想亲自伺候爹娘梳洗,照顾爹娘用膳。 可娘不许,她便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在别的方面尽孝。 第143章 说亲? 知州府一行总体还算顺畅。 虽宴时有跳蚤蹦出来烦人,但那些人也只敢私下里嘀咕,根本不敢耍到他们面前来。 更甚者,被赵灵姝一眼就吓破了胆,绷住嘴巴再不敢说些有的没的了。 赵灵姝对此很满意,领着胖丫在畅快的吃了一顿蕲州风味的宴席后,又跟着听了半场戏,随后就跟着她娘回了家。 在回府之前,赵灵姝与几个小姑娘约好了,过几天大家一起赏菊花去。 对于赵灵姝这么受欢迎,胖丫一边震惊,一边吃醋,常玉琴倒是接受良好。 “姝姝姐姐在蕲州名声很大的,不少小姑娘都与她交好,她还有个灵书公子的雅号。” “灵书公子,这名号怎么来的?”胖丫好奇。 赵灵姝捂住眼,不想听往日之耻。 但是常玉琴可一点都不觉得那是耻辱,她把那些当做是姝姝姐姐的荣光。 “是因为表姐会说书啊,她还特别喜欢给我们说一些妖魔神鬼的精怪故事。这些故事都与灵异挂钩,偏姝姝姐姐名叫灵姝,就有一个姐姐给姝姝姐姐取了个外号,叫灵书公子。” 原来灵姝公子是这么来的。 细想想,还挺贴切。 只是,姝姝姐姐竟然还会讲灵异故事,她竟然一次也没有给她讲过。 胖丫郁闷,常慧心则是纳罕。 她都不知道姝姝在蕲州名声这么广,更不知道那灵书公子的称号。 姝姝会讲故事的事情,她也不知道。 赵灵姝本来只感觉羞耻,可当她娘和胖丫用那么黯然神伤的眼神看着她,她突然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羞耻什么的全都不翼而飞,赵灵姝举双手投降,“等回到府里,我也给你们讲故事。” “一言为定。” 赵灵姝:“……” 突然感觉被她娘和胖丫套路了是怎么回事儿? 一行人回了常府,赵灵姝跟在众人身后去见了外祖父和外祖母。 她一顿干嚎,“我好想外祖母啊”“院子里好无聊,我要憋疯了”“跟坐牢差不多,我脑子混混沌沌,都快分不清白天黑夜了”。 老太太听了心疼的要死,瞪着常慧旻说,“再敢让姝姝闭门思过,我老太太也陪她思过去。” 一句话将赵灵姝救出苦海,闭门思过的事情无疾而终。 被解了禁,赵灵姝可是精神了。 今天去找大表嫂二表嫂逛街,明日又约三表嫂四表嫂打吊牌,五表哥还未成亲,只是定了亲,赵灵姝骚扰不到五表哥。同样的,六表弟远在书院,她也逮不到人。 没别人可霍霍,又恰好没到赵灵姝与众人约定好的赏菊的日子,赵灵姝只能亮亮嗓,给众人讲起《倩女幽魂》的故事。 这灵异故事受到一众亲眷的热烈追捧,就连外祖母,小老太太连佛堂都不去了,也全神贯注的挺着并不直流的腰杆专注的听。 等听到黑山老妖被消灭,聂小倩得以转世投胎重新做人,老太太流下唏嘘的眼泪来。 “他们竟然没在一起,唉,故事是好故事,就是外祖母以后都不想听了。” 你看这小老太太,这玻璃心的,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她还当真了,还流不完的泪了。 赵灵姝好笑的哄老太太,并发誓以后再不讲爱情故事了。 本来她还准备将《红楼梦》也搬出来的,那里边又是和尚、又是道士,又是太虚幻境、又是大荒山的,非常符合“灵书”的主题。 但《红楼梦》的结局比《倩女幽魂》还要悲,黛玉惨死,宝玉出家,后世多少人都为之抑郁不平。 放在这时候,不敢想,她怕老太太直接哭死。 那就讲《西游记》! 赵灵姝用一只猴子一只猪,一只河妖和一个和尚的故事,成功吸引了阖府人的注意力。 本来这只是消遣用的,可越往后,越成定时打卡了,简直比上班还苦逼。 就在赵灵姝后悔,不该讲述《西游记》的故事时,时间到了大表姐常玉昕儿子的满月礼。 常玉昕成亲七年,接连诞下三胎。前边两胎已经儿女双全,这一胎她又得了一个儿子,给素来人丁单薄的夫家添了个子嗣。 卢家对她颇为看重,孩子的满月礼自然也往大了办。 常家作为娘家,在孩子满月礼当天一起出动。 赵灵姝与大表姐差着岁数,她能孤身来蕲州时,大表姐已经出嫁了。 但大表姐与她娘年纪差的少,表姐年幼时,她娘没少带着她玩儿。常玉昕把这份谢意回馈在赵灵姝身上,每当赵灵姝来蕲州,必然会邀她来家里做客,或是回娘家亲自带她耍。 如此,赵灵姝与大表姐的关系非常亲近。 她对大表姐的夫家也很熟悉,进了她夫家,熟门熟路就能走到她的院子里。 常玉昕月子坐的好,出月子时身段还有些丰腴。 她看到家中的亲眷齐聚,尤其是看到大归的常慧心,激动的眉眼发红,想要落泪。 姑母太不容易了,她为了常家不被欺辱嫁给赵伯耕。赵伯耕成亲前说的千好万好,成亲后不仅纳妾蓄美,竟然还和那连家的女儿勾搭在一起。 连家和他们常家可是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若不是杀人犯法,他们恨不能将连家所有人都捅死。 可赵伯耕明明知道他们家与连家的恩怨,还背着姑母与那连翘厮混在一处,他那人,不得好死! “姑母回来就好,以后你就和我们一起在蕲州过日子。有我父亲他们守着您,必定不会让你被别人欺负了去。” “姑母都知道,你快别哭了,才刚出月子呢。” 常玉昕止住了泪,然后一把将睡在婴儿床上的小儿子抱过来,塞进了常慧心手里。 “姑母快抱抱我家这小子。这小子一出生,我公公就谈了一桩大生意,如今他满一个月,我家小叔前些时日就传来中了举人的消息。这小子生来带着福气,姑母多抱抱她,指不定回头也能生个大胖小子来。” 常玉昕话落音才意识到不妥,毕竟京城那边一直传来的消息,就是姑母不能生。 也是因为姑母不能生,赵伯耕才花天酒地。家里更是因为忧心姑母,不仅为姑母送去了求子的血玉麒麟,还给姑母找来的开过光的玉菩萨,其余一些滋补易孕的好东西,家里更是没少往京城送,更甚者还在暗地里为姑母延请名医。 虽然家里人都不相信姑母不能生,但是,昌顺侯府却笃信这个说法。他们将不能生的帽子扣在姑母身上,甚至为此与姑母和离…… 常玉昕慌了一瞬,赶紧拍了一下自己的面颊,“哎呀,看我说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姑母您渴不渴,饿不饿,我让人给您拿些点心来?” 大表姐慌的不知如何是好,外祖母看见了,出声阻止她。 “别忙了,你赶紧歇着。我知道见了你姑母你心中高兴,可你这么忙下去,我们该担心你的身体了。” “我的身体好着呢……” “听话。” 常玉昕老实听话的坐下歇一歇,同时一边与母亲婶婶说话,一边不动声色的瞅着姑母的神色。 她刚才说错了话,姑母不会难受? 老太太看见大孙女如此模样,轻轻拍了拍大孙女的手。 若是没有大空寺那一茬事儿,她听到大孙女的话,也要黯然神伤。 可三儿早就写了书信过来,她老婆子也就知道,四娘曾被大师批命,说她命中有三子三女。 就她自己,才生了三子一女,四娘却比她还多两个女儿,这该是多大的福气。 她的女儿啊,福气在后头呢。 等成了亲,生了儿子,有了夫君和依仗,四娘就不需要任何人可怜了。 这一日的宴席依旧很顺利,大表姐的婆母王莲花是个非常爽利的妇人。 她和夫君白手起家,夫妻两个咬着牙撑起了诺大的生意。常年奔波在外,大表姐的婆母为人非常有成算计较。 但对于这个给自家添丁的媳妇,王莲花也显然非常喜爱,连带着对亲家都热情无比。 宴至中途,趁着老太太去净室,大舅母陪同前往的功夫,王莲花也避开众人,跟着过去了。 等大舅母搀扶着老太太从净室出来,就见这位亲家含着浅笑凑过来,说是有几句不方便外人听到的话要与两位说。 大舅母与老太太互相对视一眼,到底是跟着去了一间僻静的厢房。 一盏茶后,三人从厢房中走出,王莲花说,“知州府的老夫人请托,我也不敢托大,便帮忙传个话。您要觉得这亲事可行,我回头便告知他们,也好让他们安排好冰人上门提亲;若是不行……” 其实哪里有不行的? 在王莲花看来,这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婚事。 她承认长媳的姑母不仅容貌出色,还端庄贤淑,确实是成亲的好人选。但再怎么说,她也是和离之身,身边还带着一个女儿。 尽管现在秦朝提倡和离,也鼓励妇人自立女户,但成过亲的女人就不值钱了,这也是事实。 也因此,在接到知州府的请托后,王莲花真是为常慧心高兴了许久。 可她转述完此事,却没见到亲家母与秦家祖母面上的神色有丝毫动容。 王莲花一颗心顿时沉了沉。 是他们没看上知州府这门亲事,还是说,常慧心被男人伤透了心,真就不准备再嫁了? 一想到后一个可能,王莲花就真心诚意的建议说。 “慧心还年轻,那能一直一个人守着?咱们都是过来人,谁还不知道深夜凄清,苦寒难熬?趁着慧心还能生,赶紧寻个人家生个儿子是正经。” “我不是说姑娘家靠不住,只是家里的姑娘总有出嫁的一天,慧心将来总不能跟着出嫁的姑娘去过日子。再来了,只有一个姑娘,日后受了委屈寻谁撑腰去?堂兄弟表兄弟再好,到底隔了一层……” 王莲花话说的不好听,可正是因为不好听,才看的出真心实意。 换个人,为防得罪人必是不会将道理这么说出来。 虽然她这么说,确实有努力撮合这门亲事的缘故,但若能多了这么一门亲,可不止是对他们好,受益最大的,还是慧心母女。 王莲花又耐心的说了几句,然后才整了神色,随老夫人与大舅母一道回了宴席上。 他们离开的时间有些久,回来自然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对此,王莲花只笑的爽朗的说,“好不容易碰见亲家母与老太太,我要与他们说些私房话呢。玉昕是我们家的大功臣,我真是怎么感谢她们都不为过。” 这意思,就是刚才她在感谢亲家母了? 那是应该的。 毕竟孩子生的确实好,长得也机灵,这是儿媳妇的功劳,何尝不是外家的基因好? 这一日,常家的人回府时,已经是酉时初了。 卢家一直要留他们用完晚膳再回去,但没有这样的道理。 一家人到底是推拒了卢家的好意,一起回家去了。 赵灵姝这一日说了许多话,见了许多小姐妹,宴席上还喝了一些果子露,她有些昏昏欲睡,脑袋耷拉下来,整个人蔫蔫的。 她让下人推她回房休息,常慧心见状就说,“别睡了,现在睡了晚上该走觉了。” “不行,我实在熬不住了娘。” “那你晚上怎么办?” “什么晚上?眼瞅着天都黑了,我准备直接睡到明天早起。” 常慧心忍不住一笑,“行,你想睡就睡去。” “那拜拜了娘,我晚饭也不吃了,到时候别来喊我了,我这就和胖丫先回去了。” 常慧心点了头,目送女儿离去,才去了爹娘的院子。 方才在马车上,娘和大嫂就用欲言又止的神色看着她。 等进了府门,娘更是说,让她稍后去她屋里坐一坐。 常慧心不知道母亲寻她做什么,但娘喊她,她就过去。 她本来也准备过去的。 她十多年不曾在父母膝下承欢,如今只想把对爹娘的愧疚弥补回来。 若不是爹娘不允,她甚至想亲自伺候爹娘梳洗,照顾爹娘用膳。 可娘不许,她便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在别的方面尽孝。 第144章 头大 常慧心去了爹娘的院子,被下人热情的迎到屋里,却见屋里不止她娘在,大嫂也在这里。 她给两人见了礼,随即被她娘拉到跟前坐下。 原本以为这就是一次普通的闲聊,却哪料到,这次竟是有要事。 等常慧心听完大嫂和母亲转述来的话,人都懵了。 继而她想起妙娘早先的话——之前没多想,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可现在一思索,真是处处都存在不妥。 妙娘那时候,就存了让他们相看的心思了? 只是,许是顾虑她刚和离,许是也摸不清她那表兄是否有再娶的意向,妙娘就没将事情说透,只把主动权交到他们手里,看他们俩是否有缘分。 想到这一点,常慧心面上露出恍然之色。 老夫人和大舅母看到她这个神情,互相对视一眼,大舅母开口说,“四娘,你和那位知州大人,可是有旧?” “没有。”常慧心摇头说,“我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哪里认识这些外男?” “那你方才……” 常慧心迟疑一瞬,到底是将陈妙娘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老夫人和大舅母闻言,面上也露出恍然之色,“想来知州府会起意,全是因为妙娘在中间扯了一道红线。” “既如此,四娘你觉得……” 大嫂欲言又止,常慧心如何不懂她的意思。 但她摇摇头,终究是说,“娘,大嫂,不合适。” 大舅母想问,哪里不合适了? 知州大人好人才,做官也有能耐,与先蕲州知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自他上任后,蕲州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这位蕲州知州属实好本事。 他虽然有一儿一女,但据说教养都很好。且他丧妻多年未娶,可见是个重情义之人。 大舅母想劝四娘考虑一下。 肃王再好,可只送东西却不见人过来,谁又能说清,他到底是不是有意娶四娘过门。 若他只是现在情热,只是与四娘玩一玩呢? 况且,他是大权在握的王爷,后院便有一正二侧四妾的份位。时下都让女子贤淑,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嫉妒,普通男人贪花好色还能被人说道几句,可肃王这后宅的配置是连宫里都许可的,真若是肃王纳了那么多女人进来,每日在四娘面前晃悠,四娘如何受得住? 若四娘不想再嫁还好,若是再嫁,其实他们觉得,知州大人许是比肃王更是一个好人选。 毕竟这位大人,丧妻多年没有再娶。而他身边虽然也有两个妾室,但都是跟了他很久的老人。 妾室没有生育子嗣,也没有那拔尖出挑爱作妖的,细究起来,知州大人的后院,许是比肃王的后院还要清净。 大舅母想劝四娘再好好考虑考虑林知州,但见四娘面上没有一点动容,便又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常慧心在母亲这里用了晚膳,等伺候母亲歇下后,才起身回了院子。 而等她离开后,老夫人又让人点亮了烛火,一个人坐在床榻上叹气。 常垚去见一位病重的老友,那老友已到弥留之际,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了。 常垚与对方情同兄弟,今日必定是要在那里守着的。 老夫人心里实在憋得慌,便准备起身出去走一走。 也就是此刻,她听门外的丫鬟说,“大夫人过来了。” 老夫人赶紧让人进来,等儿媳妇到了跟前,她一把攥住了大夫人的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我想着四娘的事情,有些睡不着。娘这时候也没睡,应该也是为那事做烦?” 老夫人这时候没掩饰面上的神色,满时皱纹的面颊上,露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来。 “四娘的亲事,我的好好琢磨琢磨。” “知州府真的挺好的……” “我也知道知州府好,可是,四娘与肃王的事情都传到我们耳朵里了,知州府岂会没有听闻?” 老夫人烦扰的就是这件事。 能做官的,那个不是消息灵通之辈?四娘和肃王的事情,知州府肯定是听到些传闻的。 但他们还特意托人来试探,只能说,要么他们不信那传闻,要么是不介意那传闻。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人忧虑。 毕竟事情就是那个事情,若知州府不信,以后旁人说的多了,他们必然也会信;若是不介意,谁又知道那一日夫妻间起了龃龉,这件事会不会成为他们卡在他们夫妻间的一根鱼刺。 老夫人是真觉得知州府这门亲不错。 林知州上任两年,不出意外还会在蕲州留四年。若四娘嫁与林知州,便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多留几年…… 老夫人心里闪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还是吐气说,“算了,不合适,而且,肃王那边也不一定会放手。” 大夫人开口说,“我回去想了想,也是这个意思。娘啊,咱们现在拿着肃王给的礼,却想把四娘许嫁给他人,那肃王又不是泥捏的,那能容许我们这么作践人。” “而且,重要的还是四娘。我看四娘对肃王颇为倾心,怕是不会动摇心志。” “可那肃王是大权在握的王爷,他以后若要寻欢作乐,我们常家想替四娘出气都不能……” “娘您这样想,肃王肯定不是那贪花好色之辈。若他是那样人,不至于丧妻多年身边却干净的连一只母蚊子都没有。肃王洁身自好,人品贵重,肯定不会如那赵伯耕一样,做尽小人之事。” “如今也只能这么期盼了。” 可话又说回来,肃王再是看中四娘,却至今都没露面。 虽然他们体谅他公务繁忙,身不由己,但事情就这么悬着,也是让人忧心。 婆媳俩说了一通,说到一更的梆子敲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先就这么着。 四娘才大归呢,那能这时候就逼她嫁人。 她为常家牺牲的够多了,且让她过些自在日子。 即便真要再嫁,二嫁随心,也要让四娘挑选了她喜欢的男子才行。 就这样……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渐渐地,一早一晚都要穿夹袄了。 树上的叶子基本落干净了,大地上一片肃杀寂寥,时序进入到深秋。 赵灵姝前些时日与一众小姐妹赏了菊花,兴之所至,还喝了菊花酒,还顺流直下一百里激荡风流。 别看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可闹腾起来是真闹腾。 他们疯玩了一整天,到夜幕深沉才回家。 可因为在河上吹了冷风,一个个的回了府上也没喝姜汤驱寒,就导致翌日一早起来,直接病倒好几个。 赵灵姝身体一贯健壮。 今年她是走背运,不是花粉过敏,就是被困火海,再不就是断腿。 但这都是意外事故,与她自己的身体素质没太大关系。她自认自己的身体还是很健壮的,就跟小牛犊一样。 但众所周知,越是身体健壮的人,生起病来才不好康复。 赵灵姝是如何,胖丫也是如此。 姐妹俩一通风寒烧热,又一起缠绵病榻,这都过了六七天了,两人还没好全,只能蔫蔫的被困在院子里晒太阳。 胖丫嘟囔,“我爹怎么还不来啊?” “你爹忙着呢,要剿匪,要练兵,你以为你爹一天到晚闲的发慌,只等着你召唤呢。” “可他再不来,婶婶就要被抢走了。” 赵灵姝翻白眼,她现在由衷后悔把陈妙娘暗地里扯红线的事情告知胖丫。 胖丫确实急了,也确实给她爹去信了,她爹焦虑没焦虑不知道,但胖丫已经从知情那刻起就焦虑上了。 如今,她一天能念叨上八百遍“她爹为何还不来”,赵灵姝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现在的痛恨无奈。 她耳朵都磨出茧子了,真想哐哐撞墙,求求胖丫别再提这茬事儿了。 一招棋差,悔不当初啊。 今日太阳有些大,赵灵姝被晒的昏昏欲睡。 她突然注意到,旁边这会儿安静的过分。扭头一看,果不其然,胖丫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小丫头白净的面颊被晒得绯红,肉嘟嘟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里边整齐的一排牙齿。她仰着头,摊着手,整个睡姿,嗯,不堪入目。 赵灵姝捂住眼,“让人给胖丫拿一块薄毯来盖着肚子。” 给她身上盖东西时她没醒,倒是常慧心提着给两个姑娘熬的银耳雪梨汤过来时,睡得正熟的胖丫吸吸鼻子,抿抿嘴巴,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什么东西,好清甜啊。” “你啊,真是长了个狗鼻子。”赵灵姝吐槽,“快擦把脸,来喝汤了。” 常慧心坐在一旁摸了摸胖丫的脑门,已经不热了,但是小丫头被太阳晒得火辣辣的。常慧心就说,“都回屋里,外边太阳大,再把皮肤晒伤了。” 几人挪到屋里,此时胖丫已经清醒了,她擦了手脸,坐下来和赵灵姝一起喝汤。 “婶婶,你忙完了么?” “本就没什么需要我忙的,有你三个舅母在呢,他们都能干,我去了也只是搭把手。如今已经忙完了,我就过来看看你们。” 再过半个月老太太就七十了。 这次是整寿,碰巧儿女们都能回来,老太太欢喜,在大舅母提议说大办寿宴时,也就没拒绝。 常家的姻亲故旧多,生意场上的朋友也多,把这些人都请来,宴席最少要准备百十桌。 自从定下办寿宴的事情,常家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几个舅舅要忙生意上的事情,还要准备请帖。个别贵重的客人,他们还要亲自登门邀请。 单是这两件事,就忙得他们脚打后脑勺。 几个舅母更是要监督下人洒扫,修葺整治客院,要遴选新的茶具餐具,还要忙着定下菜单试菜。 再有寿宴上要选那个戏班子来唱戏也有讲究,那天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也要琢磨…… 事情其实都是小事,但耐不住事情琐碎,就真的挺废人的。 尤其等老太太寿辰后一个月,就是府里的二姑娘常玉莹出嫁的日子,府里还要为常玉莹出嫁做准备,就真的是,这忙忙碌碌的一大家子,让老太太都后悔举办寿宴了。 家人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常慧心也闲不下来。 她回到蕲州后,也拾起来早些年的人际关系。 早些年与她交好的小姑娘,如今也都做了人母。这些天他们先后下帖子与常慧心一聚,常慧心频频出去吃茶,还要照顾生病的两个姑娘,也是头疼。 好在,如今事情都上了正轨,赵灵姝和胖丫的病情也逐渐好转,常慧心面上的疲惫和焦虑再次散去。 “也不知道外祖母大寿那天,我爹能不能赶来蕲州。” 常慧心喝茶的动作一顿,她问宛瑜,“你爹要来蕲州?” “那肯定呀。我都告诉我爹,外祖母要过寿了,我爹要娶婶婶,这时候他不过来露个面行么?” 胖丫也有心眼儿了,她不敢和婶婶说,她把妙娘婶婶当红娘的事情告诉她爹了,只说外祖母大寿。她爹但凡是个有心人,就会拨冗来一趟蕲州。不然,到手的婶婶要飞了。 胖丫的心思也就赵灵姝知道,赵灵姝绷紧嘴巴,坚决不拆胖丫的台。 她抬头看她娘,果然不出所料,她娘面上神色很轻松,可手指都把帕子绞成麻花了。 “怎么能让你爹过来呢?他日理万机,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常慧心心烦意乱的说。 “可我爹也不能一直不露面啊。” 她婶婶多好的人,不止是妙娘婶婶惦记,就连常家的一些通好之家都惦记。 她可是知道的,婶婶回来这一个多月,来常家给婶婶说媒的媒婆就来了三个。 虽然事情都无疾而终,但是婶婶始终被人觊觎着。 另外让胖丫如此忧虑的,还是因为她听说婶婶的师兄马上要回来了。 听人说,她是听人说的啊。 据说婶婶那位师兄,无父无母,由外祖父们们养大,被外祖父母们收为义子。 这位杨舅舅和婶婶年纪相仿,据说是青梅竹马。若不是婶婶后来因故嫁了赵伯耕,说不定最后会和这位杨舅舅成亲。 而这位杨舅舅,至今未婚,据说就是在等婶婶。 哎呀呀,不能想,一想头都大了。 第144章 头大 常慧心去了爹娘的院子,被下人热情的迎到屋里,却见屋里不止她娘在,大嫂也在这里。 她给两人见了礼,随即被她娘拉到跟前坐下。 原本以为这就是一次普通的闲聊,却哪料到,这次竟是有要事。 等常慧心听完大嫂和母亲转述来的话,人都懵了。 继而她想起妙娘早先的话——之前没多想,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可现在一思索,真是处处都存在不妥。 妙娘那时候,就存了让他们相看的心思了? 只是,许是顾虑她刚和离,许是也摸不清她那表兄是否有再娶的意向,妙娘就没将事情说透,只把主动权交到他们手里,看他们俩是否有缘分。 想到这一点,常慧心面上露出恍然之色。 老夫人和大舅母看到她这个神情,互相对视一眼,大舅母开口说,“四娘,你和那位知州大人,可是有旧?” “没有。”常慧心摇头说,“我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哪里认识这些外男?” “那你方才……” 常慧心迟疑一瞬,到底是将陈妙娘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老夫人和大舅母闻言,面上也露出恍然之色,“想来知州府会起意,全是因为妙娘在中间扯了一道红线。” “既如此,四娘你觉得……” 大嫂欲言又止,常慧心如何不懂她的意思。 但她摇摇头,终究是说,“娘,大嫂,不合适。” 大舅母想问,哪里不合适了? 知州大人好人才,做官也有能耐,与先蕲州知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自他上任后,蕲州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这位蕲州知州属实好本事。 他虽然有一儿一女,但据说教养都很好。且他丧妻多年未娶,可见是个重情义之人。 大舅母想劝四娘考虑一下。 肃王再好,可只送东西却不见人过来,谁又能说清,他到底是不是有意娶四娘过门。 若他只是现在情热,只是与四娘玩一玩呢? 况且,他是大权在握的王爷,后院便有一正二侧四妾的份位。时下都让女子贤淑,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嫉妒,普通男人贪花好色还能被人说道几句,可肃王这后宅的配置是连宫里都许可的,真若是肃王纳了那么多女人进来,每日在四娘面前晃悠,四娘如何受得住? 若四娘不想再嫁还好,若是再嫁,其实他们觉得,知州大人许是比肃王更是一个好人选。 毕竟这位大人,丧妻多年没有再娶。而他身边虽然也有两个妾室,但都是跟了他很久的老人。 妾室没有生育子嗣,也没有那拔尖出挑爱作妖的,细究起来,知州大人的后院,许是比肃王的后院还要清净。 大舅母想劝四娘再好好考虑考虑林知州,但见四娘面上没有一点动容,便又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常慧心在母亲这里用了晚膳,等伺候母亲歇下后,才起身回了院子。 而等她离开后,老夫人又让人点亮了烛火,一个人坐在床榻上叹气。 常垚去见一位病重的老友,那老友已到弥留之际,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了。 常垚与对方情同兄弟,今日必定是要在那里守着的。 老夫人心里实在憋得慌,便准备起身出去走一走。 也就是此刻,她听门外的丫鬟说,“大夫人过来了。” 老夫人赶紧让人进来,等儿媳妇到了跟前,她一把攥住了大夫人的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我想着四娘的事情,有些睡不着。娘这时候也没睡,应该也是为那事做烦?” 老夫人这时候没掩饰面上的神色,满时皱纹的面颊上,露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来。 “四娘的亲事,我的好好琢磨琢磨。” “知州府真的挺好的……” “我也知道知州府好,可是,四娘与肃王的事情都传到我们耳朵里了,知州府岂会没有听闻?” 老夫人烦扰的就是这件事。 能做官的,那个不是消息灵通之辈?四娘和肃王的事情,知州府肯定是听到些传闻的。 但他们还特意托人来试探,只能说,要么他们不信那传闻,要么是不介意那传闻。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人忧虑。 毕竟事情就是那个事情,若知州府不信,以后旁人说的多了,他们必然也会信;若是不介意,谁又知道那一日夫妻间起了龃龉,这件事会不会成为他们卡在他们夫妻间的一根鱼刺。 老夫人是真觉得知州府这门亲不错。 林知州上任两年,不出意外还会在蕲州留四年。若四娘嫁与林知州,便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多留几年…… 老夫人心里闪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还是吐气说,“算了,不合适,而且,肃王那边也不一定会放手。” 大夫人开口说,“我回去想了想,也是这个意思。娘啊,咱们现在拿着肃王给的礼,却想把四娘许嫁给他人,那肃王又不是泥捏的,那能容许我们这么作践人。” “而且,重要的还是四娘。我看四娘对肃王颇为倾心,怕是不会动摇心志。” “可那肃王是大权在握的王爷,他以后若要寻欢作乐,我们常家想替四娘出气都不能……” “娘您这样想,肃王肯定不是那贪花好色之辈。若他是那样人,不至于丧妻多年身边却干净的连一只母蚊子都没有。肃王洁身自好,人品贵重,肯定不会如那赵伯耕一样,做尽小人之事。” “如今也只能这么期盼了。” 可话又说回来,肃王再是看中四娘,却至今都没露面。 虽然他们体谅他公务繁忙,身不由己,但事情就这么悬着,也是让人忧心。 婆媳俩说了一通,说到一更的梆子敲响,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先就这么着。 四娘才大归呢,那能这时候就逼她嫁人。 她为常家牺牲的够多了,且让她过些自在日子。 即便真要再嫁,二嫁随心,也要让四娘挑选了她喜欢的男子才行。 就这样……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渐渐地,一早一晚都要穿夹袄了。 树上的叶子基本落干净了,大地上一片肃杀寂寥,时序进入到深秋。 赵灵姝前些时日与一众小姐妹赏了菊花,兴之所至,还喝了菊花酒,还顺流直下一百里激荡风流。 别看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可闹腾起来是真闹腾。 他们疯玩了一整天,到夜幕深沉才回家。 可因为在河上吹了冷风,一个个的回了府上也没喝姜汤驱寒,就导致翌日一早起来,直接病倒好几个。 赵灵姝身体一贯健壮。 今年她是走背运,不是花粉过敏,就是被困火海,再不就是断腿。 但这都是意外事故,与她自己的身体素质没太大关系。她自认自己的身体还是很健壮的,就跟小牛犊一样。 但众所周知,越是身体健壮的人,生起病来才不好康复。 赵灵姝是如何,胖丫也是如此。 姐妹俩一通风寒烧热,又一起缠绵病榻,这都过了六七天了,两人还没好全,只能蔫蔫的被困在院子里晒太阳。 胖丫嘟囔,“我爹怎么还不来啊?” “你爹忙着呢,要剿匪,要练兵,你以为你爹一天到晚闲的发慌,只等着你召唤呢。” “可他再不来,婶婶就要被抢走了。” 赵灵姝翻白眼,她现在由衷后悔把陈妙娘暗地里扯红线的事情告知胖丫。 胖丫确实急了,也确实给她爹去信了,她爹焦虑没焦虑不知道,但胖丫已经从知情那刻起就焦虑上了。 如今,她一天能念叨上八百遍“她爹为何还不来”,赵灵姝从一开始的兴致勃勃,到现在的痛恨无奈。 她耳朵都磨出茧子了,真想哐哐撞墙,求求胖丫别再提这茬事儿了。 一招棋差,悔不当初啊。 今日太阳有些大,赵灵姝被晒的昏昏欲睡。 她突然注意到,旁边这会儿安静的过分。扭头一看,果不其然,胖丫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小丫头白净的面颊被晒得绯红,肉嘟嘟的嘴巴微微张开,露出里边整齐的一排牙齿。她仰着头,摊着手,整个睡姿,嗯,不堪入目。 赵灵姝捂住眼,“让人给胖丫拿一块薄毯来盖着肚子。” 给她身上盖东西时她没醒,倒是常慧心提着给两个姑娘熬的银耳雪梨汤过来时,睡得正熟的胖丫吸吸鼻子,抿抿嘴巴,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什么东西,好清甜啊。” “你啊,真是长了个狗鼻子。”赵灵姝吐槽,“快擦把脸,来喝汤了。” 常慧心坐在一旁摸了摸胖丫的脑门,已经不热了,但是小丫头被太阳晒得火辣辣的。常慧心就说,“都回屋里,外边太阳大,再把皮肤晒伤了。” 几人挪到屋里,此时胖丫已经清醒了,她擦了手脸,坐下来和赵灵姝一起喝汤。 “婶婶,你忙完了么?” “本就没什么需要我忙的,有你三个舅母在呢,他们都能干,我去了也只是搭把手。如今已经忙完了,我就过来看看你们。” 再过半个月老太太就七十了。 这次是整寿,碰巧儿女们都能回来,老太太欢喜,在大舅母提议说大办寿宴时,也就没拒绝。 常家的姻亲故旧多,生意场上的朋友也多,把这些人都请来,宴席最少要准备百十桌。 自从定下办寿宴的事情,常家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几个舅舅要忙生意上的事情,还要准备请帖。个别贵重的客人,他们还要亲自登门邀请。 单是这两件事,就忙得他们脚打后脑勺。 几个舅母更是要监督下人洒扫,修葺整治客院,要遴选新的茶具餐具,还要忙着定下菜单试菜。 再有寿宴上要选那个戏班子来唱戏也有讲究,那天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也要琢磨…… 事情其实都是小事,但耐不住事情琐碎,就真的挺废人的。 尤其等老太太寿辰后一个月,就是府里的二姑娘常玉莹出嫁的日子,府里还要为常玉莹出嫁做准备,就真的是,这忙忙碌碌的一大家子,让老太太都后悔举办寿宴了。 家人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常慧心也闲不下来。 她回到蕲州后,也拾起来早些年的人际关系。 早些年与她交好的小姑娘,如今也都做了人母。这些天他们先后下帖子与常慧心一聚,常慧心频频出去吃茶,还要照顾生病的两个姑娘,也是头疼。 好在,如今事情都上了正轨,赵灵姝和胖丫的病情也逐渐好转,常慧心面上的疲惫和焦虑再次散去。 “也不知道外祖母大寿那天,我爹能不能赶来蕲州。” 常慧心喝茶的动作一顿,她问宛瑜,“你爹要来蕲州?” “那肯定呀。我都告诉我爹,外祖母要过寿了,我爹要娶婶婶,这时候他不过来露个面行么?” 胖丫也有心眼儿了,她不敢和婶婶说,她把妙娘婶婶当红娘的事情告诉她爹了,只说外祖母大寿。她爹但凡是个有心人,就会拨冗来一趟蕲州。不然,到手的婶婶要飞了。 胖丫的心思也就赵灵姝知道,赵灵姝绷紧嘴巴,坚决不拆胖丫的台。 她抬头看她娘,果然不出所料,她娘面上神色很轻松,可手指都把帕子绞成麻花了。 “怎么能让你爹过来呢?他日理万机,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常慧心心烦意乱的说。 “可我爹也不能一直不露面啊。” 她婶婶多好的人,不止是妙娘婶婶惦记,就连常家的一些通好之家都惦记。 她可是知道的,婶婶回来这一个多月,来常家给婶婶说媒的媒婆就来了三个。 虽然事情都无疾而终,但是婶婶始终被人觊觎着。 另外让胖丫如此忧虑的,还是因为她听说婶婶的师兄马上要回来了。 听人说,她是听人说的啊。 据说婶婶那位师兄,无父无母,由外祖父们们养大,被外祖父母们收为义子。 这位杨舅舅和婶婶年纪相仿,据说是青梅竹马。若不是婶婶后来因故嫁了赵伯耕,说不定最后会和这位杨舅舅成亲。 而这位杨舅舅,至今未婚,据说就是在等婶婶。 哎呀呀,不能想,一想头都大了。 第145章 寿宴 转眼就到了常家老太太七十大寿的当天。 人生七十古来稀,更不用说常家这一年难得的儿女齐聚,那自然是要大办的。 不仅常家远嫁的女儿赶回来了,远在京城处理事务的常慧昌提前几天回来了,就连远在岭南的杨潮生都回来了。 杨潮生原本只是老太爷的关门弟子,因为其无父无母,又是被老太爷亲自从运河里救出来的,从小在常家长大,就和常家的人比较亲近。 他温雅亲和,容貌端正,身量虽只是中等,但颇有坚守和分寸。 常家老爷子又喜欢杨潮生的刻苦和灵性,就愈发看重几分,出入时常带着他,虽然没有父子之名,但有父子之实。 彼时常慧心还在闺中,被养得娇了些。但她在绘瓷上别有一番能耐,也是真心喜爱。如此,与杨潮生来往密切,关系颇佳。 常家的人冷眼看着这对小儿女亲近,都打心眼里觉得杨潮生怕是要成为自家女婿。好在潮生自小在家中长大,品性他们一清二楚,慧心若嫁了潮生,就和没出门子实一样的。 如此,两个小儿女的亲事,上边两位长辈和几位兄嫂都是赞同的。 熟料最后常家出了那样的难事,常慧心为了家里的前景,选择远嫁到京城。 她去了京城,常家人觉得对杨潮生有愧,老爷子与老太太便收了杨潮生为义子。 之后,这位“杨爷”便去了岭南。对外的说辞是,那边的高岭土更方便烧瓷,但许多人想的却是,可能是因为蕲州是故地,为免在故地想起故人,就远远的避了出去。 这些信息都是胖丫从丫鬟婆子的碎嘴中听来的,知道竟然真的存在这样一位“义兄”后,胖丫人都要炸开了。 她在京城时,就隐隐听到过,婶婶有一位至今未成亲的竹马的事儿,原本以为只是以讹传讹,没想到事实当真如此。 婶婶身边那些下人,一点都没夸张。杨爷却是存在,而且也真的是一表人才。 在家宴上见到这位人过中年,却和气带笑,一看就特别好脾气的杨舅舅后,胖丫真的觉得她爹危了。 杨舅舅这样好脾气,说话轻言细语,还一说三笑,还和婶婶特别有默契,这要是杨舅舅没旁的心思且罢了,但众所周知,为了婶婶,杨舅舅至今未娶。 胖丫的书信如同八百里加急,她恨不能一个时辰给她爹写一封信,好让她爹知道,这次真的危险了,强有力的竞争者,他真的出现了。 若有可能,胖丫还想自己飞到他爹身边,提溜着她爹的耳朵,让她爹有紧迫感。 可惜,蕲州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她飞不过去,也提溜不起她爹的耳朵。 就真的很想叹气。 就在胖丫的唉声叹气中,时间到了老太太七十大寿当天。 这一日,常家的大门早早打开了。 从院子里望过去,屋檐廊下到处都挂着红灯笼,树梢和树枝上,也都妆点上五颜六色的彩绸,主干道上铺着红毯,诺大的宅子被打理的窗明几净。 再看走在其间的丫鬟仆役,俱都穿着簇新的衣裳,将头发梳的流光水滑,再看他们踩在脚下的鞋子,那鞋帮子白的发亮,一看让人心情舒坦。 胖丫站在旁边呆呆看天,一边等着正在梳妆打扮的赵灵姝。 “姐姐,你还没好么?” “好了好了,这就走了。你看你催的,这不知情的,还以为大家要来给你过寿呢。” “正是因为不是给我过寿,我才催的。今天外祖母寿辰,咱们要早些过去啊,不能说舅舅舅母们都到了,只有我们俩还没到,那多不像话。” “安心了,我估摸着时间呢,才不会去迟到。再说了,你把我娘当摆设啊,我娘都没来喊我们,可见时间还很早……” 赵灵姝话还没落音,就见常慧心上身穿着一件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褙子,下边穿着一件杏黄色绣梅竹兰襕边综裙,梳着高髻,带着成套的赤金镶红宝石首饰露面了。 “姝姝,胖丫,该过去了,都收拾好没有?” “好了,好了,已经好了。”胖丫看着隆重打扮过的婶婶,杏眸闪闪发光。 她还是第一次见婶婶如此明媚的打扮,之前即便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婶婶装扮也是偏向端方郑重,而今天婶婶的打扮,虽然也是贤淑文雅居多,但细看,却又有许多小心思。 就比如那烟紫色衬得婶婶白净的面皮莹润有光,那摇晃的流苏步摇轻轻的晃动着,衬得婶婶的明眸如同潺潺泉水一般明亮动人,再看婶婶的神情,轻松随意中透着雍容华贵,真就是,好柔媚秾艳一个美人啊。 赵灵姝也看见了她娘。 她推着轮椅围着她娘团团转,“娘,以后也要这样打扮。” 常慧心被两人盯的有些赧然,不着痕迹的微微侧过头去。 “娘今天打扮的过了么?” “过什么过,才没有过。今天是我外祖母七十大寿,人活七十古来稀,祖母到现在还眼不,额,耳不聋,身体硬朗,腿脚利索,这是多大的好事儿。您作为女儿,这一天穿的明媚亮丽些,外祖母看见了心情都好了。 “就是这个道理。”胖丫附和说,“外祖母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也好了,说不定还能在再活个十年。” 常慧心被两个姑娘的话逗得嘴角一直上翘,未免被人看见失态的模样,才轻轻用帕子遮着嘴巴。 也是巧了,几人将要走到老夫人院子时,就在门口位置碰到了从远处走过来的杨潮生。 “四娘,姝姝,宛瑜。” “义兄。” “杨舅舅。” “杨舅舅” 杨潮生看了等在门口的三人一眼,眉眼微微挑起来。 他本就面色白净,眉眼润泽如江南三月的烟雨,气质也温文尔雅,如今面上含笑,就愈发显得为人亲切,让人想要亲近。 “姝姝今天的打扮属实让人眼前一亮,宛瑜昨晚没休息好么,我看你眼下好似有些青黑。” 赵灵姝嘿嘿笑着看着杨舅舅,这位舅舅以前没少投喂她。他在岭南,每次往常家送年节礼或是土仪或稀罕物件,有常家其余几个姑娘的,就必定会有她的。 早年赵灵姝还小,并没有多想;后来长大些,从下人嘴里听到些风言风语,就觉得这位杨舅舅不是好人。 为此,她连人家给她的东西都不要。 即便碍于面子收了,也都留在常家,从来没有带去过京城。 老爷子和老太太一开始不知道这件事,后来不知道那个丫鬟婆子将事情说到了大舅母跟前,大舅母知道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就知道了。 老两口这才晓得,赵灵姝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但是知道能怎么着? 潮生是对四娘有心思,他们原本也以为四娘对潮生抱着同样的心思。可四娘出嫁后他们仔细琢磨这件事了,就觉得可能是他们想多了。 四娘若真对潮生倾心,不会嫁与赵伯耕。即便常家处境困难,但咬咬牙也不是抗不过去,绝对没有到需要四娘牺牲自己的婚姻去周全的地步。 所以,那点意愿应该只是单方面的。 潮生有,而四娘没有。 兴许就是因为四娘看出了潮生的心思,又没办法在对方开口前拒绝,这才同意了赵伯耕的求娶,决定远嫁…… 说回当下。 赵灵姝年幼无知,对这位杨舅舅属实不喜。现在么,现在她娘是自由身,她想选谁就选谁,想嫁谁就嫁谁,只要她娘高兴,她随意。 当然,前提是肃王肯放手…… 赵灵姝对这位杨舅舅观感不错,但还没到能肆意玩笑的地步。 若是肃王或秦孝章在跟前,他们夸她的打扮让人眼前一亮,她少不得说一句他们“有眼光”。 现在么,赵灵姝只是得意洋洋的摇着头笑,“我也觉得我今天肯定第一出众。” “第一出众是个什么鬼?”胖丫吐槽,“姐姐,你太自恋了。” 胖丫随即又尴尬的摸摸自己的眼下,她这几天都睡不好,夜里总是翻来覆去。 早起起来梳妆,因为她面皮白净,年纪又小,姝姝姐姐原本没准备让妆娘给她上粉,可看到她的黑眼圈,姝姝姐姐改变了主意,并让妆娘用心一点,将粉扑的均匀一点,千万别只扑了脸颊忘了脖子,弄出两个颜色来。 扑了粉的面颊,还没有她原本的肤色好看,胖丫想洗掉,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只能带妆出门。 可她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也没有一点用处。 胖丫问杨潮生,“杨舅舅,我黑眼圈很重么?” 杨潮生笑着说,“不严重,只是你皮肤白净,那黑眼圈就有点明显。宛瑜是失眠了么?若是失眠,舅舅给你一张方子,你回头让人看看可适用,若有用就抓两副药煎来吃。” 胖丫想说不用。 她这就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她还想说,只要她爹来说,她就不会焦虑了。亦或者是,她爹不来,杨舅舅回岭南去,那她的失眠症状也会不药而愈……杨舅舅会看出她的心思么? 可惜杨潮生没有读心术,听不到她的心声,自然也就不能满足她的心愿。 几人说着话进了院子,院外廊下站了许多丫鬟婆子。 这些人看着四姑奶奶与杨爷一道过来,还有说有笑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他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想着,难道那事情是真的?杨爷还等着四姑奶奶,这次打定了主意要和老爷子和老太太开口,要娶四姑奶奶过门?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 婆子面上带着殷勤的笑意,一边往内通报,一边高高的掀起帘子来。 “四姑奶奶,姝姝姑娘,宛瑜姑娘,杨爷,你们快都里边请,老爷子老太太等着你们呢。” 四人结伴进了花厅,甫一进去就感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老两口上了年纪,一早一晚已经用上了火盆。 赵灵姝几人方才过来时,被冻得鼻尖通红,小脸煞白,感觉到汹涌而来的热意,忍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喷嚏。 “哎呦我的姝姝,快过来让外祖母看看是不是风寒了。” “宛瑜呢,也快过来,哎呦喂,看这小脸白的冻坏了?” 赵灵姝和胖丫凑到两老跟前安抚了两句,然后才和常慧心一道,跪在了地上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 他们郑重跪拜,贺老太太七十大喜。 赵灵姝和常慧心跪也就算了,可宛瑜也跟着跪了,就让老太太登时不自在了。 老太太立马站起身,“宛瑜这是做什么,好孩子快起来。你爹是王爷呢,你这给我磕头,这不合规矩。” 宛瑜却睁着大大的眼睛说,“这没什么不合规矩的。您也知道,我没有朝廷的册封,既不是县主也不是郡主,那我磕头就碍不着谁,我想给您磕,我自然就磕了。再说了,我都喊您外祖母了,您还给我见面礼了,您都认了我这个外孙女,外孙女给您磕头,您怎么就受不起了?外祖母,您这是还把我当外人不是?” 小胖丫泪眼汪汪,整个人好不可怜。 老太太拗不过她,且方才行动慢了一步,已经受了她的礼,如今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其实也都晚了。 头磕了,礼自然要收。 但还没等老夫人看一看胖丫和姝姝送上的寿礼,族里边的小辈都结伴往这边过来了。 常家瞬间变得热闹了。 日头高升,常家的客人越来越多,这也多亏常家的宅院颇大,所在的这一道街上也多是常家的族人在居住。 如此,马车在街边停的满满当当,也没人会说什么。有那妥帖的族人,甚至还将自家的大门打开,让来客将马车先停到院子里或是马厩里。 也是因为族人帮衬,这条街才没彻底堵死,才能让客人源源不断的停靠。 也就在客人差不多到齐,寿宴即将开始,常家在外边迎客的男丁,都收拾收拾准备去赴宴时,就听外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 “这天,怎么突然打雷了?” “雷打秋,冬半收,看着,百姓今年的日子要难过了。 “什么难过不难过,你们是不是耳聋?那哪里是打雷,明明就是有人骑马过来了。” ? ?高估我自己了,原本以为今天会退烧,结果夜里又反复了。到中午还没退烧,没办法,去打针了。我前边三次发烧,都是打针,每次三针,打完针就好全了。我感觉我以后发烧也只能打针或输液,布洛芬对我来说完全没用了。今天一更,希望我明后天能加更加更加更,保佑我。 第145章 寿宴 转眼就到了常家老太太七十大寿的当天。 人生七十古来稀,更不用说常家这一年难得的儿女齐聚,那自然是要大办的。 不仅常家远嫁的女儿赶回来了,远在京城处理事务的常慧昌提前几天回来了,就连远在岭南的杨潮生都回来了。 杨潮生原本只是老太爷的关门弟子,因为其无父无母,又是被老太爷亲自从运河里救出来的,从小在常家长大,就和常家的人比较亲近。 他温雅亲和,容貌端正,身量虽只是中等,但颇有坚守和分寸。 常家老爷子又喜欢杨潮生的刻苦和灵性,就愈发看重几分,出入时常带着他,虽然没有父子之名,但有父子之实。 彼时常慧心还在闺中,被养得娇了些。但她在绘瓷上别有一番能耐,也是真心喜爱。如此,与杨潮生来往密切,关系颇佳。 常家的人冷眼看着这对小儿女亲近,都打心眼里觉得杨潮生怕是要成为自家女婿。好在潮生自小在家中长大,品性他们一清二楚,慧心若嫁了潮生,就和没出门子实一样的。 如此,两个小儿女的亲事,上边两位长辈和几位兄嫂都是赞同的。 熟料最后常家出了那样的难事,常慧心为了家里的前景,选择远嫁到京城。 她去了京城,常家人觉得对杨潮生有愧,老爷子与老太太便收了杨潮生为义子。 之后,这位“杨爷”便去了岭南。对外的说辞是,那边的高岭土更方便烧瓷,但许多人想的却是,可能是因为蕲州是故地,为免在故地想起故人,就远远的避了出去。 这些信息都是胖丫从丫鬟婆子的碎嘴中听来的,知道竟然真的存在这样一位“义兄”后,胖丫人都要炸开了。 她在京城时,就隐隐听到过,婶婶有一位至今未成亲的竹马的事儿,原本以为只是以讹传讹,没想到事实当真如此。 婶婶身边那些下人,一点都没夸张。杨爷却是存在,而且也真的是一表人才。 在家宴上见到这位人过中年,却和气带笑,一看就特别好脾气的杨舅舅后,胖丫真的觉得她爹危了。 杨舅舅这样好脾气,说话轻言细语,还一说三笑,还和婶婶特别有默契,这要是杨舅舅没旁的心思且罢了,但众所周知,为了婶婶,杨舅舅至今未娶。 胖丫的书信如同八百里加急,她恨不能一个时辰给她爹写一封信,好让她爹知道,这次真的危险了,强有力的竞争者,他真的出现了。 若有可能,胖丫还想自己飞到他爹身边,提溜着她爹的耳朵,让她爹有紧迫感。 可惜,蕲州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她飞不过去,也提溜不起她爹的耳朵。 就真的很想叹气。 就在胖丫的唉声叹气中,时间到了老太太七十大寿当天。 这一日,常家的大门早早打开了。 从院子里望过去,屋檐廊下到处都挂着红灯笼,树梢和树枝上,也都妆点上五颜六色的彩绸,主干道上铺着红毯,诺大的宅子被打理的窗明几净。 再看走在其间的丫鬟仆役,俱都穿着簇新的衣裳,将头发梳的流光水滑,再看他们踩在脚下的鞋子,那鞋帮子白的发亮,一看让人心情舒坦。 胖丫站在旁边呆呆看天,一边等着正在梳妆打扮的赵灵姝。 “姐姐,你还没好么?” “好了好了,这就走了。你看你催的,这不知情的,还以为大家要来给你过寿呢。” “正是因为不是给我过寿,我才催的。今天外祖母寿辰,咱们要早些过去啊,不能说舅舅舅母们都到了,只有我们俩还没到,那多不像话。” “安心了,我估摸着时间呢,才不会去迟到。再说了,你把我娘当摆设啊,我娘都没来喊我们,可见时间还很早……” 赵灵姝话还没落音,就见常慧心上身穿着一件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褙子,下边穿着一件杏黄色绣梅竹兰襕边综裙,梳着高髻,带着成套的赤金镶红宝石首饰露面了。 “姝姝,胖丫,该过去了,都收拾好没有?” “好了,好了,已经好了。”胖丫看着隆重打扮过的婶婶,杏眸闪闪发光。 她还是第一次见婶婶如此明媚的打扮,之前即便是皇后娘娘的千秋节,婶婶装扮也是偏向端方郑重,而今天婶婶的打扮,虽然也是贤淑文雅居多,但细看,却又有许多小心思。 就比如那烟紫色衬得婶婶白净的面皮莹润有光,那摇晃的流苏步摇轻轻的晃动着,衬得婶婶的明眸如同潺潺泉水一般明亮动人,再看婶婶的神情,轻松随意中透着雍容华贵,真就是,好柔媚秾艳一个美人啊。 赵灵姝也看见了她娘。 她推着轮椅围着她娘团团转,“娘,以后也要这样打扮。” 常慧心被两人盯的有些赧然,不着痕迹的微微侧过头去。 “娘今天打扮的过了么?” “过什么过,才没有过。今天是我外祖母七十大寿,人活七十古来稀,祖母到现在还眼不,额,耳不聋,身体硬朗,腿脚利索,这是多大的好事儿。您作为女儿,这一天穿的明媚亮丽些,外祖母看见了心情都好了。 “就是这个道理。”胖丫附和说,“外祖母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也好了,说不定还能在再活个十年。” 常慧心被两个姑娘的话逗得嘴角一直上翘,未免被人看见失态的模样,才轻轻用帕子遮着嘴巴。 也是巧了,几人将要走到老夫人院子时,就在门口位置碰到了从远处走过来的杨潮生。 “四娘,姝姝,宛瑜。” “义兄。” “杨舅舅。” “杨舅舅” 杨潮生看了等在门口的三人一眼,眉眼微微挑起来。 他本就面色白净,眉眼润泽如江南三月的烟雨,气质也温文尔雅,如今面上含笑,就愈发显得为人亲切,让人想要亲近。 “姝姝今天的打扮属实让人眼前一亮,宛瑜昨晚没休息好么,我看你眼下好似有些青黑。” 赵灵姝嘿嘿笑着看着杨舅舅,这位舅舅以前没少投喂她。他在岭南,每次往常家送年节礼或是土仪或稀罕物件,有常家其余几个姑娘的,就必定会有她的。 早年赵灵姝还小,并没有多想;后来长大些,从下人嘴里听到些风言风语,就觉得这位杨舅舅不是好人。 为此,她连人家给她的东西都不要。 即便碍于面子收了,也都留在常家,从来没有带去过京城。 老爷子和老太太一开始不知道这件事,后来不知道那个丫鬟婆子将事情说到了大舅母跟前,大舅母知道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就知道了。 老两口这才晓得,赵灵姝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但是知道能怎么着? 潮生是对四娘有心思,他们原本也以为四娘对潮生抱着同样的心思。可四娘出嫁后他们仔细琢磨这件事了,就觉得可能是他们想多了。 四娘若真对潮生倾心,不会嫁与赵伯耕。即便常家处境困难,但咬咬牙也不是抗不过去,绝对没有到需要四娘牺牲自己的婚姻去周全的地步。 所以,那点意愿应该只是单方面的。 潮生有,而四娘没有。 兴许就是因为四娘看出了潮生的心思,又没办法在对方开口前拒绝,这才同意了赵伯耕的求娶,决定远嫁…… 说回当下。 赵灵姝年幼无知,对这位杨舅舅属实不喜。现在么,现在她娘是自由身,她想选谁就选谁,想嫁谁就嫁谁,只要她娘高兴,她随意。 当然,前提是肃王肯放手…… 赵灵姝对这位杨舅舅观感不错,但还没到能肆意玩笑的地步。 若是肃王或秦孝章在跟前,他们夸她的打扮让人眼前一亮,她少不得说一句他们“有眼光”。 现在么,赵灵姝只是得意洋洋的摇着头笑,“我也觉得我今天肯定第一出众。” “第一出众是个什么鬼?”胖丫吐槽,“姐姐,你太自恋了。” 胖丫随即又尴尬的摸摸自己的眼下,她这几天都睡不好,夜里总是翻来覆去。 早起起来梳妆,因为她面皮白净,年纪又小,姝姝姐姐原本没准备让妆娘给她上粉,可看到她的黑眼圈,姝姝姐姐改变了主意,并让妆娘用心一点,将粉扑的均匀一点,千万别只扑了脸颊忘了脖子,弄出两个颜色来。 扑了粉的面颊,还没有她原本的肤色好看,胖丫想洗掉,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只能带妆出门。 可她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也没有一点用处。 胖丫问杨潮生,“杨舅舅,我黑眼圈很重么?” 杨潮生笑着说,“不严重,只是你皮肤白净,那黑眼圈就有点明显。宛瑜是失眠了么?若是失眠,舅舅给你一张方子,你回头让人看看可适用,若有用就抓两副药煎来吃。” 胖丫想说不用。 她这就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她还想说,只要她爹来说,她就不会焦虑了。亦或者是,她爹不来,杨舅舅回岭南去,那她的失眠症状也会不药而愈……杨舅舅会看出她的心思么? 可惜杨潮生没有读心术,听不到她的心声,自然也就不能满足她的心愿。 几人说着话进了院子,院外廊下站了许多丫鬟婆子。 这些人看着四姑奶奶与杨爷一道过来,还有说有笑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他们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想着,难道那事情是真的?杨爷还等着四姑奶奶,这次打定了主意要和老爷子和老太太开口,要娶四姑奶奶过门?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是太好了。 婆子面上带着殷勤的笑意,一边往内通报,一边高高的掀起帘子来。 “四姑奶奶,姝姝姑娘,宛瑜姑娘,杨爷,你们快都里边请,老爷子老太太等着你们呢。” 四人结伴进了花厅,甫一进去就感觉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老两口上了年纪,一早一晚已经用上了火盆。 赵灵姝几人方才过来时,被冻得鼻尖通红,小脸煞白,感觉到汹涌而来的热意,忍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喷嚏。 “哎呦我的姝姝,快过来让外祖母看看是不是风寒了。” “宛瑜呢,也快过来,哎呦喂,看这小脸白的冻坏了?” 赵灵姝和胖丫凑到两老跟前安抚了两句,然后才和常慧心一道,跪在了地上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 他们郑重跪拜,贺老太太七十大喜。 赵灵姝和常慧心跪也就算了,可宛瑜也跟着跪了,就让老太太登时不自在了。 老太太立马站起身,“宛瑜这是做什么,好孩子快起来。你爹是王爷呢,你这给我磕头,这不合规矩。” 宛瑜却睁着大大的眼睛说,“这没什么不合规矩的。您也知道,我没有朝廷的册封,既不是县主也不是郡主,那我磕头就碍不着谁,我想给您磕,我自然就磕了。再说了,我都喊您外祖母了,您还给我见面礼了,您都认了我这个外孙女,外孙女给您磕头,您怎么就受不起了?外祖母,您这是还把我当外人不是?” 小胖丫泪眼汪汪,整个人好不可怜。 老太太拗不过她,且方才行动慢了一步,已经受了她的礼,如今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其实也都晚了。 头磕了,礼自然要收。 但还没等老夫人看一看胖丫和姝姝送上的寿礼,族里边的小辈都结伴往这边过来了。 常家瞬间变得热闹了。 日头高升,常家的客人越来越多,这也多亏常家的宅院颇大,所在的这一道街上也多是常家的族人在居住。 如此,马车在街边停的满满当当,也没人会说什么。有那妥帖的族人,甚至还将自家的大门打开,让来客将马车先停到院子里或是马厩里。 也是因为族人帮衬,这条街才没彻底堵死,才能让客人源源不断的停靠。 也就在客人差不多到齐,寿宴即将开始,常家在外边迎客的男丁,都收拾收拾准备去赴宴时,就听外边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 “这天,怎么突然打雷了?” “雷打秋,冬半收,看着,百姓今年的日子要难过了。 “什么难过不难过,你们是不是耳聋?那哪里是打雷,明明就是有人骑马过来了。” ? ?高估我自己了,原本以为今天会退烧,结果夜里又反复了。到中午还没退烧,没办法,去打针了。我前边三次发烧,都是打针,每次三针,打完针就好全了。我感觉我以后发烧也只能打针或输液,布洛芬对我来说完全没用了。今天一更,希望我明后天能加更加更加更,保佑我。 第146章 宴 常家高朋满座,处处衣香鬓影。 前院里常垚、常慧旻与杨潮生留下待客,常慧春与常慧昌两兄弟,带着家中六个孙辈在大门前迎客。 眼瞅着客人将要到齐,常慧春拍拍三弟的肩膀,让常慧昌先回了前院。 常家的几兄弟都不是纳言之人,因为每人都掌着一大摊子事儿的缘故,日常来往的人非常非常多。 但就是把常慧旻与常慧春的友人都加起来,也没常慧春一个人的友人多。 他是个荤素不忌,性情乖张的,所结交的人并不拘于侃侃而谈的端方君子,也有被人诟病的三教九流。 虽说来者都是客,但他那些友人,也当真不是所有人都能应付得来的。 今天又是母亲的大好日子,可不敢在今天闹出乱子来。 常慧春打发三弟和儿子、侄子回了内院,只留下他自己带着大侄子在大门前守着。 眼看着到了吉时,客人也几乎都来全了,常慧春就准备带着大侄子常玉明回去了。 熟料,就是在这会儿工夫,远处传来踏踏的马蹄声。 常家的五进大宅就在蕲州城的正西方,这边一水的生意人,且个顶个都是富商巨贾。 也因为生意人多,有钱人多,这边往日里来往的马车颇为频繁。 马车多,可单独骑马过来的却几乎没有。即便是府里的下人出门采买或出城办差呢,最不济也能赶个驴车,单独骑马出门的委实少见。 也是因此,当确定那是马蹄声后,尚且在宅子外的常家人俱都好奇的看过来。 下人和族人们只是好奇,可常慧春常年出城收粮,见识更多,他如何不知,能将马儿骑出如此声势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可这一条街道,平日里几乎只有他们族人来往,更何况今天还是母亲的寿辰,因料定今日车马居多,常家早早就在街口安排了人,就是为防有过路人走到这里被堵住,所以最好绕行…… 究竟是那个过来了? 常慧春心里思量着这个问题,脑子转的也比平日快了无数倍。 “这马蹄声,来人不知道有多人,听着有千军万马,行军打仗也就这动静。” “!” 常慧春一下抓住了脑海中那道灵光,然后一把抓住了常玉明的胳膊,他面色严肃,嘴巴绷紧,“快,去给你爹他们说一声,来贵人了。” 常玉明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二叔,您是说,这骑马过来的人,也是来给我祖母祝寿的?咱家的姻亲故旧和来往的生意人中,好似没有喜欢骑马出行的人?即便真是上门来给我祖母祝寿的客人,我们俩迎接还不行么?客人饭点才到,显然并不重视我祖母的寿辰,咱们还特意把我爹他们请过来,是不是太慎重其事了?” “你不懂……” 常慧春还有更多话要说,但是,来不及了。似乎只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便有五六骑人马出现在街道口,人数虽少,那骑马的动静确认是由他们发出的无疑。 而那些人行动如疾风迅草,几乎是一眨眼间便又到了他们跟前。 来人总共六人,俱都骑在黢黑油亮,四肢健硕有力的骏马上,后边几个应为亲随,他们全都穿着黑衣,腰悬刀剑,面容冷肃,浑身铁血杀伐之气。 而为首一名男子,他面容儒雅,身形英伟,一身肃穆威严的气息,看见他后率先拱手与他见礼,“可是常家二爷?” …… 今日日头暖和,天空湛蓝,因为是难得的好天气,常家人便将宴席摆在了院子里。 这个时节,百日菊开的如火如荼,三角梅也正在盛放期,院子里姹紫嫣红,当真是好明媚靓丽的风景。 因为来客颇多,常家今天分了东苑和西苑待客。东苑招待男宾,西苑则招待女客。 说是东苑和西苑,其实两边只隔了一个湖泊。从这边隐隐可窥见对面的光景,倒是给一些有意相看的人家,提供了一个变相相看的场所。 这真真是意外之喜。 开宴之前,就有几位夫人互相凑近了说小话。 “那家的公子一贯好相貌,只是家里人想让他先立业后成家,就一直没定亲。我们家倒是有些想法,但谁知道他何时能高中,若是十年八年取不得一个功名,岂不是把我们家姑娘都耽搁了?” “都说玉郎容貌为一绝,可我隔着大老远,就觉得他脸上擦了粉。这男人也擦粉么,他不怕被人看出来么?” “不得不说,常家几个孙儿都是好人才,现如今就六少爷没定亲,我们家侄女倒是容貌出色,人品端方,女工诗书样样来得,也不知道常家看不看得上……” 就在这种热闹喧哗中,很快到了开宴的时间。 老太太被簇拥着坐到主位上,大舅母让人去男宾那边看一看,若人到齐了,就准备开席。 小丫鬟跑过去,很快又跑过来,“大爷说了,人基本到齐了。只等二爷与几个族人回来,便可开席。” “那你再去催一催,让二叔他们速速回来。” “不用奴婢去,大爷已经派人过去了。” 大舅母得了信儿,这就给后厨的人传话,准备上席。 常家这些年没少办喜事,不管是娶媳嫁女,还是孩子满月周岁,俱都办的体体面面。而常家宴席也一贯周到妥帖,每每都有新菜端上来,也是让人期待。 然而,就在开头八道凉菜正往上端时,就见隔着一片湖泊的常家大爷似乎收到了什么信儿,面色突然一变,然后往这边看了过来。 这都开席了,注意男宾那边的人女眷其实很少。 但大舅母一直注意着。 她是长媳,主持府中中馈,值此母亲大寿的日子,肯定是不希望出乱子的。 如今她虽然坐在桌子旁,但眼睛耳朵可一点没敢歇下来。也因此,男宾那边一有异样,她就注意到了。 一看相公面色大变,大舅母心里就一咯噔,忙不迭的放下了筷子。 这是那个缓解出岔子了? 事儿大么? 在可控范围内么? 今日亲朋故旧齐聚,可不要闹出什么伤脸面的事情才好。 大舅母看相公仓皇的离席,甚至连带着常家其余几个男丁也都跟着离开了,心就跳的更快了些。 她也站起身,想要亲自去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也就是此刻,老夫人看过来,“如娘,怎么了?” “娘,没怎么。我就是想起醒酒汤还没准备,想去叮嘱厨娘们一声。” 桌上其余贵妇人见状,就拉了大舅母一把,让她快坐下。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还值当你亲自跑一趟?你吩咐丫鬟跑一趟传个话就是,这都开席了,你是不是不想陪我们吃酒?我们可告诉你,今天是你们家老太太的好日子,这酒你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大舅母哭笑不得,“我还是亲自过去一趟。” “哎呀,你还拿乔上了……” 也就在大舅母头大的时候,外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动静一开始小,很快大了起来。 赵灵姝几人不知为何,毕竟她现在陪她的小姐妹。 能和她处的好的,想也知道不会是多文静的姑娘。 那些姑娘闹腾极了,虽然还没开宴,但是已经对桌子上的菊花露虎视眈眈。 赵灵姝警告他们,“不能再喝了,再风寒烧热,婶婶们得上我家来臭骂我。” “哎呀姝姝,你还记着上次的事情呢?上次的事情纯属是意外,要不是咱们喝了果子露又顺河南下做耍,咱们根本不会生病。话说回来,今天咱们吃过席就回家了,又不会出去闹腾,那今天肯定是不会步那些天的后尘的。咱们就把这果子露喝了呗,嘿嘿嘿,其实若不是我娘就在旁边看着,我还想吃酒的。听说你三舅,从海外弄来了一些适合咱们姑娘家吃的酒,姝姝你怎么不送我一些?” 一群姑娘围攻赵灵姝,问她讨酒喝,赵灵姝顾左右而言他,头都大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喧闹声,“别说话了,你们看谁来了?” 原本只是转移这些姑娘的注意力的,可胖丫不知看到了什么,陡然站起身,惊喜的嗓子都劈叉了。 “我爹!” 赵灵姝脑子一激灵,赶紧抬起头往外看。 因为视野被挡的缘故,赵灵姝根本没看见来人究竟是谁。 但是,她没看见肃王,却看见了一贯跟在肃王身边的张原。 所以,真是胖丫把她爹念来了? 且是在这个节骨眼? 赵灵姝人都麻了。 而清楚胖丫身份的几个小姑娘一看胖丫的模样,也都傻眼了。 “宛瑜,你说啥?” “那是你爹?你爹是肃王啊!” “是肃王来给劳太太祝寿来了?!” 赵灵姝他们一桌坐的都是年轻活泼的小姑娘,这群小姑娘性子慧黠,人也机灵。这就使得他们俏皮可爱,都是从小被家里宠惯了的。即便出来赴宴,家里人也都留着一只眼睛特意盯着他们。 原本那些夫人们是不关心这时候过来的来客的,可听这些丫头们一念叨,这些妇人们也震惊到开始窃窃私语。 “什么肃王?” “肃王来了蕲州?” “肃王来给老太太祝寿?” “常家与肃王府的关系如此好了么?” “哎呀,你看肃王的女儿被慧心带着呢……我原本只以为那闺女只是与姝姝交好,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什么传言,我怎么没听过?” 不管男宾女宾,这时候全都看向了门外走过来的男人。 那人容貌英伟,雍容矜贵,威严肃穆。 他着一身青色锦裳,绣着云纹的衣裳上有着褶皱和浮尘,由此可见必是奔波疾驰而来。 但他面上却非常温和,与常家几位爷说话时,态度更是温和可亲。 这…… 一时间那些消息灵通的夫人,俱都看向了常慧心。 常家几位舅母与老夫人也都看向了常慧心。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原本端方贤淑,一颦一笑都规矩体面的常慧心,脸色突然红了个透彻。 老夫人拉住女儿的手,“是他么?” 几位舅母过了最初的吃惊,也不由的低声念叨,“当真好人才。” “那可不是,人家是王爷呢。” “竟然亲自来了蕲州。” “看来咱们府上,很快又要办一桩喜事了……” 众人议论纷纷时,常慧昌亲自引着肃王到了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早就起了身,走到一边的空地上。 不等老太太出声询问,常慧昌也未来得及开口介绍,便见肃王快走几步上前,“小辈儿林墨堂,见过您老人家。瑜儿来信与我说,您今日过七十大寿,我恰好来了蕲州,便亲自上门与您祝寿,还望您勿要怪我来迟之罪……” 肃王言语殷殷,态度更是诚恳,面对老太太,更是没有居高临下,行那煊赫威严之态,他做足了一个小辈儿的架势,更是拿出了小辈儿的姿态,那副郑重其事,慎重以待的模样,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这真的是肃王? 当真是大权在握,在西北杀得流血漂橹的肃王? 怎么这么不像啊。 不会是有人冒充的肃王。 也就在众人怀疑,老夫人手足无措时,胖丫拉着赵灵姝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爹,爹你可算是来了,爹我以为你今天赶不及参加外祖母的寿宴了。” 胖丫想拉着她爹的袖子欢呼,可又顾忌现在的场合,便努力做出规矩的模样来。 但她眉眼都快飞起来了,人更是快活的像是鱼儿回到了大海里。 宛瑜欢喜的不能自已,她只顾着在心里念叨“到手的婶婶飞不了了”,却全然没注意到,她那句“外祖母”,给现场众人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肃王的女儿跟着常慧心回到蕲州,这个消息虽说保密,但还是有人知道的。 也是因此,有那心思机敏之辈,便对常慧心释放散意,想要为子孙求娶。 但是,他们想过赵灵姝与林宛瑜交好,娶了常慧心等于是变相的攀上是肃王府,可他们从未敢想过,原来那常慧心竟是肃王看重的女人!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他们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收到! ? ?今天不烧了,但是身体还是不舒服。浑身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想在床上躺着。让我缓几天啊,我这个状态真不行,码一章都费力,写完浑身难受。没精力修文了,明天啊。 第146章 宴 常家高朋满座,处处衣香鬓影。 前院里常垚、常慧旻与杨潮生留下待客,常慧春与常慧昌两兄弟,带着家中六个孙辈在大门前迎客。 眼瞅着客人将要到齐,常慧春拍拍三弟的肩膀,让常慧昌先回了前院。 常家的几兄弟都不是纳言之人,因为每人都掌着一大摊子事儿的缘故,日常来往的人非常非常多。 但就是把常慧旻与常慧春的友人都加起来,也没常慧春一个人的友人多。 他是个荤素不忌,性情乖张的,所结交的人并不拘于侃侃而谈的端方君子,也有被人诟病的三教九流。 虽说来者都是客,但他那些友人,也当真不是所有人都能应付得来的。 今天又是母亲的大好日子,可不敢在今天闹出乱子来。 常慧春打发三弟和儿子、侄子回了内院,只留下他自己带着大侄子在大门前守着。 眼看着到了吉时,客人也几乎都来全了,常慧春就准备带着大侄子常玉明回去了。 熟料,就是在这会儿工夫,远处传来踏踏的马蹄声。 常家的五进大宅就在蕲州城的正西方,这边一水的生意人,且个顶个都是富商巨贾。 也因为生意人多,有钱人多,这边往日里来往的马车颇为频繁。 马车多,可单独骑马过来的却几乎没有。即便是府里的下人出门采买或出城办差呢,最不济也能赶个驴车,单独骑马出门的委实少见。 也是因此,当确定那是马蹄声后,尚且在宅子外的常家人俱都好奇的看过来。 下人和族人们只是好奇,可常慧春常年出城收粮,见识更多,他如何不知,能将马儿骑出如此声势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可这一条街道,平日里几乎只有他们族人来往,更何况今天还是母亲的寿辰,因料定今日车马居多,常家早早就在街口安排了人,就是为防有过路人走到这里被堵住,所以最好绕行…… 究竟是那个过来了? 常慧春心里思量着这个问题,脑子转的也比平日快了无数倍。 “这马蹄声,来人不知道有多人,听着有千军万马,行军打仗也就这动静。” “!” 常慧春一下抓住了脑海中那道灵光,然后一把抓住了常玉明的胳膊,他面色严肃,嘴巴绷紧,“快,去给你爹他们说一声,来贵人了。” 常玉明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二叔,您是说,这骑马过来的人,也是来给我祖母祝寿的?咱家的姻亲故旧和来往的生意人中,好似没有喜欢骑马出行的人?即便真是上门来给我祖母祝寿的客人,我们俩迎接还不行么?客人饭点才到,显然并不重视我祖母的寿辰,咱们还特意把我爹他们请过来,是不是太慎重其事了?” “你不懂……” 常慧春还有更多话要说,但是,来不及了。似乎只是一个呼吸间的功夫,便有五六骑人马出现在街道口,人数虽少,那骑马的动静确认是由他们发出的无疑。 而那些人行动如疾风迅草,几乎是一眨眼间便又到了他们跟前。 来人总共六人,俱都骑在黢黑油亮,四肢健硕有力的骏马上,后边几个应为亲随,他们全都穿着黑衣,腰悬刀剑,面容冷肃,浑身铁血杀伐之气。 而为首一名男子,他面容儒雅,身形英伟,一身肃穆威严的气息,看见他后率先拱手与他见礼,“可是常家二爷?” …… 今日日头暖和,天空湛蓝,因为是难得的好天气,常家人便将宴席摆在了院子里。 这个时节,百日菊开的如火如荼,三角梅也正在盛放期,院子里姹紫嫣红,当真是好明媚靓丽的风景。 因为来客颇多,常家今天分了东苑和西苑待客。东苑招待男宾,西苑则招待女客。 说是东苑和西苑,其实两边只隔了一个湖泊。从这边隐隐可窥见对面的光景,倒是给一些有意相看的人家,提供了一个变相相看的场所。 这真真是意外之喜。 开宴之前,就有几位夫人互相凑近了说小话。 “那家的公子一贯好相貌,只是家里人想让他先立业后成家,就一直没定亲。我们家倒是有些想法,但谁知道他何时能高中,若是十年八年取不得一个功名,岂不是把我们家姑娘都耽搁了?” “都说玉郎容貌为一绝,可我隔着大老远,就觉得他脸上擦了粉。这男人也擦粉么,他不怕被人看出来么?” “不得不说,常家几个孙儿都是好人才,现如今就六少爷没定亲,我们家侄女倒是容貌出色,人品端方,女工诗书样样来得,也不知道常家看不看得上……” 就在这种热闹喧哗中,很快到了开宴的时间。 老太太被簇拥着坐到主位上,大舅母让人去男宾那边看一看,若人到齐了,就准备开席。 小丫鬟跑过去,很快又跑过来,“大爷说了,人基本到齐了。只等二爷与几个族人回来,便可开席。” “那你再去催一催,让二叔他们速速回来。” “不用奴婢去,大爷已经派人过去了。” 大舅母得了信儿,这就给后厨的人传话,准备上席。 常家这些年没少办喜事,不管是娶媳嫁女,还是孩子满月周岁,俱都办的体体面面。而常家宴席也一贯周到妥帖,每每都有新菜端上来,也是让人期待。 然而,就在开头八道凉菜正往上端时,就见隔着一片湖泊的常家大爷似乎收到了什么信儿,面色突然一变,然后往这边看了过来。 这都开席了,注意男宾那边的人女眷其实很少。 但大舅母一直注意着。 她是长媳,主持府中中馈,值此母亲大寿的日子,肯定是不希望出乱子的。 如今她虽然坐在桌子旁,但眼睛耳朵可一点没敢歇下来。也因此,男宾那边一有异样,她就注意到了。 一看相公面色大变,大舅母心里就一咯噔,忙不迭的放下了筷子。 这是那个缓解出岔子了? 事儿大么? 在可控范围内么? 今日亲朋故旧齐聚,可不要闹出什么伤脸面的事情才好。 大舅母看相公仓皇的离席,甚至连带着常家其余几个男丁也都跟着离开了,心就跳的更快了些。 她也站起身,想要亲自去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儿。 也就是此刻,老夫人看过来,“如娘,怎么了?” “娘,没怎么。我就是想起醒酒汤还没准备,想去叮嘱厨娘们一声。” 桌上其余贵妇人见状,就拉了大舅母一把,让她快坐下。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还值当你亲自跑一趟?你吩咐丫鬟跑一趟传个话就是,这都开席了,你是不是不想陪我们吃酒?我们可告诉你,今天是你们家老太太的好日子,这酒你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大舅母哭笑不得,“我还是亲自过去一趟。” “哎呀,你还拿乔上了……” 也就在大舅母头大的时候,外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动静一开始小,很快大了起来。 赵灵姝几人不知为何,毕竟她现在陪她的小姐妹。 能和她处的好的,想也知道不会是多文静的姑娘。 那些姑娘闹腾极了,虽然还没开宴,但是已经对桌子上的菊花露虎视眈眈。 赵灵姝警告他们,“不能再喝了,再风寒烧热,婶婶们得上我家来臭骂我。” “哎呀姝姝,你还记着上次的事情呢?上次的事情纯属是意外,要不是咱们喝了果子露又顺河南下做耍,咱们根本不会生病。话说回来,今天咱们吃过席就回家了,又不会出去闹腾,那今天肯定是不会步那些天的后尘的。咱们就把这果子露喝了呗,嘿嘿嘿,其实若不是我娘就在旁边看着,我还想吃酒的。听说你三舅,从海外弄来了一些适合咱们姑娘家吃的酒,姝姝你怎么不送我一些?” 一群姑娘围攻赵灵姝,问她讨酒喝,赵灵姝顾左右而言他,头都大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喧闹声,“别说话了,你们看谁来了?” 原本只是转移这些姑娘的注意力的,可胖丫不知看到了什么,陡然站起身,惊喜的嗓子都劈叉了。 “我爹!” 赵灵姝脑子一激灵,赶紧抬起头往外看。 因为视野被挡的缘故,赵灵姝根本没看见来人究竟是谁。 但是,她没看见肃王,却看见了一贯跟在肃王身边的张原。 所以,真是胖丫把她爹念来了? 且是在这个节骨眼? 赵灵姝人都麻了。 而清楚胖丫身份的几个小姑娘一看胖丫的模样,也都傻眼了。 “宛瑜,你说啥?” “那是你爹?你爹是肃王啊!” “是肃王来给劳太太祝寿来了?!” 赵灵姝他们一桌坐的都是年轻活泼的小姑娘,这群小姑娘性子慧黠,人也机灵。这就使得他们俏皮可爱,都是从小被家里宠惯了的。即便出来赴宴,家里人也都留着一只眼睛特意盯着他们。 原本那些夫人们是不关心这时候过来的来客的,可听这些丫头们一念叨,这些妇人们也震惊到开始窃窃私语。 “什么肃王?” “肃王来了蕲州?” “肃王来给老太太祝寿?” “常家与肃王府的关系如此好了么?” “哎呀,你看肃王的女儿被慧心带着呢……我原本只以为那闺女只是与姝姝交好,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什么传言,我怎么没听过?” 不管男宾女宾,这时候全都看向了门外走过来的男人。 那人容貌英伟,雍容矜贵,威严肃穆。 他着一身青色锦裳,绣着云纹的衣裳上有着褶皱和浮尘,由此可见必是奔波疾驰而来。 但他面上却非常温和,与常家几位爷说话时,态度更是温和可亲。 这…… 一时间那些消息灵通的夫人,俱都看向了常慧心。 常家几位舅母与老夫人也都看向了常慧心。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原本端方贤淑,一颦一笑都规矩体面的常慧心,脸色突然红了个透彻。 老夫人拉住女儿的手,“是他么?” 几位舅母过了最初的吃惊,也不由的低声念叨,“当真好人才。” “那可不是,人家是王爷呢。” “竟然亲自来了蕲州。” “看来咱们府上,很快又要办一桩喜事了……” 众人议论纷纷时,常慧昌亲自引着肃王到了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早就起了身,走到一边的空地上。 不等老太太出声询问,常慧昌也未来得及开口介绍,便见肃王快走几步上前,“小辈儿林墨堂,见过您老人家。瑜儿来信与我说,您今日过七十大寿,我恰好来了蕲州,便亲自上门与您祝寿,还望您勿要怪我来迟之罪……” 肃王言语殷殷,态度更是诚恳,面对老太太,更是没有居高临下,行那煊赫威严之态,他做足了一个小辈儿的架势,更是拿出了小辈儿的姿态,那副郑重其事,慎重以待的模样,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这真的是肃王? 当真是大权在握,在西北杀得流血漂橹的肃王? 怎么这么不像啊。 不会是有人冒充的肃王。 也就在众人怀疑,老夫人手足无措时,胖丫拉着赵灵姝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爹,爹你可算是来了,爹我以为你今天赶不及参加外祖母的寿宴了。” 胖丫想拉着她爹的袖子欢呼,可又顾忌现在的场合,便努力做出规矩的模样来。 但她眉眼都快飞起来了,人更是快活的像是鱼儿回到了大海里。 宛瑜欢喜的不能自已,她只顾着在心里念叨“到手的婶婶飞不了了”,却全然没注意到,她那句“外祖母”,给现场众人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肃王的女儿跟着常慧心回到蕲州,这个消息虽说保密,但还是有人知道的。 也是因此,有那心思机敏之辈,便对常慧心释放散意,想要为子孙求娶。 但是,他们想过赵灵姝与林宛瑜交好,娶了常慧心等于是变相的攀上是肃王府,可他们从未敢想过,原来那常慧心竟是肃王看重的女人!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他们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收到! ? ?今天不烧了,但是身体还是不舒服。浑身轻飘飘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只想在床上躺着。让我缓几天啊,我这个状态真不行,码一章都费力,写完浑身难受。没精力修文了,明天啊。 第147章 登门 这一日,老太太的寿宴热闹极了,直到半下午,客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客人们离开时,每人脸上无不挂着难掩的笑意。 他们成群结伴往外走,满脸振奋的说着话。 即便他们只在开席之前见了肃王一面,但是这件事给他们带来的冲击,直到现在还没有被从冲淡。 “肃王竟是为慧心而来,这件事我再是没想到了。” “那是你们在北方没生意,但凡你们往北边去的勤,有些消息就能收到。” “慧心这真是富贵命,上一次嫁了昌顺侯,当了侯夫人,这次更厉害,指不定要进肃王府当王妃。” “亏得那连家的人作妖起兴,因着那连翘嫁了昌顺侯便得势张狂。他们上次在茶楼碰到慧心宴客还挤兑嘲讽,当时多少人为慧心叫屈,觉得连家过分,可咱们小老百姓得罪不起昌顺侯府,也就不敢站出来替慧心骂人。这下好了,慧心转眼就要嫁到更好的人家去,我看那连家人还敢不敢在常家人跟前翘尾巴。” “肃王竟那般英武,当真一表人才……” 这些人的兴奋激昂,直到回到家也没消减多少。反倒因着家里的人的频频追问,他们变得更加亢奋。 也因为事情过于离奇,又多少带了点“打脸”的色彩,这件事在短短一天内,迅速传遍整个蕲州城。 不说百姓家如何凑在一起,说着这件带着传奇色彩的故事。 只说把蕲州城搅的一团乱的肃王殿下,此时正与老爷子,以及常家的几个男丁坐在花厅喝茶。 男人们凑在一起,自然不会说些儿女情长。况且,即便要提婚事,也不该由肃王亲自开口,总该请个媒人,将所有礼节都走全。 也因此,几人凑在一起能说些什么呢? 说蕲州的风土人情,蕲州的人文地理,说常家的生意,家里人的身体状况,再就是肃王南下一路走的可顺畅。 男人这边整体气氛还算融洽,而内宅中,被众人打趣调侃的常慧心,此时白皙的面颊依旧红的跟挂在枝头的水蜜桃似的。 那桃子水润润,红扑扑的,远观秀色可餐,近看甜美多汁。 老太太看着女儿神思不属的样子,心里叹气,师娘怕是在身边留不久了。 大舅母几人则带着些调侃的语气说,“再是没想到,肃王今天会露面。” “应该是仓促而来,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可见对四娘的重视……” “长的倒是英武不凡,气质更是不俗,与咱们四娘恰恰相配。” 常慧心被几位嫂嫂打趣的脸更红了,眸中都溢出水光来。 她在屋里待不下去了,便掩着面要离去。 大舅母将常慧心拉回来,“你都是当娘的人了,现在还害什么羞。咱们说你的亲事呢,你第一次嫁人是为救家里,二嫁你可随心。肃王若你喜欢,你便嫁,若你不乐意,咱们就是冒着得罪肃王的风险,也不会把你嫁过去。” 常慧心窘迫的扯着帕子,“大嫂,现在说嫁不嫁的都太早了,他又没有求娶,也没有请媒人登门……” 屋内几位长辈俱都笑了起来。 “这意思是,只要他亲口求娶,并请媒人上门商谈婚事,四娘你就会同意了?” “这事儿好办,我这就暗示肃王去。” “他一个王爷,赶在今天亲自登门,还带了贵礼,所谓为何你当真不知?王爷的诚意真是很足了,比那个谁要诚恳无数倍……” 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常慧心心不在焉的在母亲房里用了饭。 前院中爹爹与几位兄长,留下肃王一起吃酒,至今酒宴未歇。 常慧心吃完饭又陪了母亲一会儿,依旧没等到前边宴散,她便去了三嫂的住处,寻了姝姝和宛瑜,带着两个姑娘一起往院子里走。 路上很安静,除了虫蠹鸣叫的声音,再无其他的动静。 夜风吹拂而来,携裹着三角梅与百日菊的花香,让气氛都唯美起来。 常慧心不知在想什么,只机械的踩在青石板上,魂不守舍的往前走。 赵灵姝和胖丫挤眉弄眼,忽而,胖丫怪叫一声,“哎呀,我忘了有事情要问我爹了。” 常慧心的注意力被拉扯回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开口问,“宛瑜想问你爹什么?” “我问我爹今晚住在哪里,是要留宿在府里,还是去住客栈。我爹来的急,也不知道身边带没带换洗衣物。哎呀,我还给我爹做了两个荷包,还想送给我爹呢。” 常慧心强忍住面上的热意,摸了摸胖丫的头发,“不如……明天再寻你爹。” “可是不知道我爹今晚会住在哪儿,我夜里怕是睡不好觉。” “那……” “婶婶帮我给前边传个口信,让我爹来二门处一趟,让我和我爹说句话好不好?” 常慧心想应下来,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是,一想起男人白日里看她的目光,她就又迟疑起来。 她知道,他那时候已经很克制了,面上都是守礼与矜贵,一点异样也没露出来。可他漆黑的瞳孔究竟有多火热,却只有她知道。 若不是那么多人在场,她怀疑他能当场扒光了她的衣裳。 脑海中泛起这个念头,常慧心就不由想起了男人宽阔的胸膛与脊背,想到他炙热的体温,与有力的手臂。 她才刚刚冷却的面容,再次升温,眸中水意更浓。 最终常慧心还是说,“我这就派人给你们三舅送信,让三哥带着肃王往二门处来一趟。你们俩这就忙去,我让刘嬷嬷跟着你们,我就先回院子里了。” “哎呀娘,你不跟我们去么?这黑灯瞎火的,只有我们两个丫头过去,我们有些害怕。” “不是安排了刘嬷嬷随行了,再说你们身边还跟着寒霜几人……” “总之娘你不跟着我们俩,我们俩就是不安心……” 两人胡搅蛮缠,终于磨的常慧心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飞羽已经取来了胖丫做的荷包,几人一道往二门处去。 走到半路,常慧心心里就打了退堂鼓。可赵灵姝与胖丫一人拉住她一只手,她就是想跑都跑不掉。 等将要到二门处时,远远的看到只有肃王一个人站在二门处的灯笼下,三哥不见人影,二门处的守门婆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常慧心心里更是仿佛揣了一只兔子一般。 那兔子活蹦乱跳,像是要从她胸膛中蹦出来。 心跳太快了,常慧心猛一下捂住胸口,担心自己会猝死过去。 “娘,你不舒服么?” “婶婶,你怎么样了?” 常慧心磕磕绊绊,“别担心,我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嘿嘿,婶婶,我突然感觉好困,我就不去见我爹了,你帮我把荷包给我爹,顺便打听打听我爹这几天住哪里。婶婶你快去,我和姝姝姐姐就先回去了。” 胖丫说完话,把荷包往常慧心手里一塞,然后火速推上赵灵姝,迈动两只小短腿,啪嗒啪嗒不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暗夜中。 等常慧心回过神来,却见姝姝一行人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样,一个比一个跑的快。 常慧心抬腿迈步,身后却突然传来男人磁哑微沉的声音,“慧心……过来。” 男人站在光源处,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他身量颇高,又背对着灯笼而站,她看不清他的面色。但是,只听男人微哑的声音,她便忍不住绷紧了身子,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终是转过了身,看向了他,“怎么只有你自己?我三哥呢?守门的婆子呢?” “你先过来……我初次来你家,还想做个端方守礼的正人君子。慧心,你不会想让我进去二门,亲自带你过来?” 男人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笑意,那笑声磁哑又性感,听在任耳朵里,让人浑身酥麻。 常慧心的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她其实不敢走过去,因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 但是,她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只是庸碌世间的一个普通人。 她有七情六欲,她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 终于,她迈开脚步,朝着那身量颀长,儒雅从容的男人走过去。 男人没有过来接她,只是站在灯笼下,等着她一步步靠近,似乎是等着她心甘情愿的走进他的世界一般。 他的目光深黑,嘴唇微微翘着,直到她迈出二门,越来越靠近他,男人再也忍不住,终于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常慧心浑身躁动,心跳更是紊乱不堪。 她不安的要推开他,“你做什么?让人看见了怎么办?” “不会有人看见的,其余人都被打发了。” “我不信。即便面上没人,背后肯定也藏着人。” “藏着就藏着,想看就给他们看。我们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阔别时日太久,太想你了。” 常慧心本来还推拒他的双手,在听到男人这句话时,忍不住停止了动作,继而,她的双手放了下来。 她还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回以他拥抱,但她这个默许的动作,却依旧让男人心情颇好。 高大的男人发出畅快的笑声,随后更紧的拥住了她,就这般抱着将她到了阴影中。 常慧心才安定的一颗心,又高高的提起来,“你做什么,这里是我家,你不能……” “我不做其他的,只是想多抱你一会儿。你不是也说,不想被人看到……” “难道真的有人?” “不知道,以防万一。” 肃王说着糊弄人的话,继而将常慧心抱得更紧一些。 他是有些意动的,毕竟怀抱中的娇躯柔软又温暖,嗅着她身上馥郁的体香,他蠢蠢欲动,情难自已,想俯身下来,亲吻她诱人的红唇。 但是,不可以,有人盯着,他不能做更过分的事儿,不然,婚事堪忧。 但终究是情难自禁,肃王微俯身,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轻轻的亲了亲她耳后的皮肤。 常慧心紧抿着嘴唇,手指掐在了他的衣裳上,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发出声音来。 “你不可以……被人知道我没法做人了……” “我知道,我不做什么。你安心,不会让你难做的。” 肃王还是有些诚信在的,说是不会再乱动,就真的没有乱动。 随后他牵着常慧心从暗处走出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转转,我想与你说些话。” “别去前院,今天有亲朋留宿。” “那去哪里?” 常慧心轻声说,“往左拐,有个凉亭,我陪你去那边坐一坐。” 两人说着话,就真的往凉亭去了。 他们走的不紧不慢,边走边说着无关紧要的一些事情,就像是鹣鲽情深的夫妻一样,在暗夜中散步,款款温情。 等两人并肩坐在凉亭的石凳中,常慧昌才轻哼一声,被二哥拉走了。 常慧春有些尴尬,毕竟他都将近不惑之年的了,还要来盯妹妹的梢,这传出去不像话。 常慧昌听见二哥的话,轻嗤一声,“和你比,肃王才是毛头小子。他这是多少年没见过女人了,他敢对四娘动手动脚……” 常慧春尽管也对此心有芥蒂,但还是说了句实话,“我打听过了,肃王自丧妻后,身边一直很干净。不管是在西北,还是回京以后,他身边一直用随从侍候,从没有过乱七八糟的女人。” 肃王是武将,身体本就比一般男人更强健,往日没有女人,如何宣泄且不说,如今既心有所属,冲动些也正常。 好在也只是略冲动,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出格之事,算是不错了。 “不错?呵,他一个王爷,自制力岂会没有?还不是邪念作祟,难以克制。” “就跟你没这么冲动过一样。” 常慧春看一眼三弟,忍住不揭他的短。 三弟更无耻。 不知在那里见过三弟妹一面,就起了心思。他打听了三弟妹的出行规律,特意在人家下一次出门时,弄了一出英雄救美。 两人自此有了交集,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便定下了亲事。 至今他都不敢将三弟做的混账事告诉爹娘,也不敢让三弟妹知道,怕三弟这恶人会被锤破脑袋。 第147章 登门 这一日,老太太的寿宴热闹极了,直到半下午,客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客人们离开时,每人脸上无不挂着难掩的笑意。 他们成群结伴往外走,满脸振奋的说着话。 即便他们只在开席之前见了肃王一面,但是这件事给他们带来的冲击,直到现在还没有被从冲淡。 “肃王竟是为慧心而来,这件事我再是没想到了。” “那是你们在北方没生意,但凡你们往北边去的勤,有些消息就能收到。” “慧心这真是富贵命,上一次嫁了昌顺侯,当了侯夫人,这次更厉害,指不定要进肃王府当王妃。” “亏得那连家的人作妖起兴,因着那连翘嫁了昌顺侯便得势张狂。他们上次在茶楼碰到慧心宴客还挤兑嘲讽,当时多少人为慧心叫屈,觉得连家过分,可咱们小老百姓得罪不起昌顺侯府,也就不敢站出来替慧心骂人。这下好了,慧心转眼就要嫁到更好的人家去,我看那连家人还敢不敢在常家人跟前翘尾巴。” “肃王竟那般英武,当真一表人才……” 这些人的兴奋激昂,直到回到家也没消减多少。反倒因着家里的人的频频追问,他们变得更加亢奋。 也因为事情过于离奇,又多少带了点“打脸”的色彩,这件事在短短一天内,迅速传遍整个蕲州城。 不说百姓家如何凑在一起,说着这件带着传奇色彩的故事。 只说把蕲州城搅的一团乱的肃王殿下,此时正与老爷子,以及常家的几个男丁坐在花厅喝茶。 男人们凑在一起,自然不会说些儿女情长。况且,即便要提婚事,也不该由肃王亲自开口,总该请个媒人,将所有礼节都走全。 也因此,几人凑在一起能说些什么呢? 说蕲州的风土人情,蕲州的人文地理,说常家的生意,家里人的身体状况,再就是肃王南下一路走的可顺畅。 男人这边整体气氛还算融洽,而内宅中,被众人打趣调侃的常慧心,此时白皙的面颊依旧红的跟挂在枝头的水蜜桃似的。 那桃子水润润,红扑扑的,远观秀色可餐,近看甜美多汁。 老太太看着女儿神思不属的样子,心里叹气,师娘怕是在身边留不久了。 大舅母几人则带着些调侃的语气说,“再是没想到,肃王今天会露面。” “应该是仓促而来,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可见对四娘的重视……” “长的倒是英武不凡,气质更是不俗,与咱们四娘恰恰相配。” 常慧心被几位嫂嫂打趣的脸更红了,眸中都溢出水光来。 她在屋里待不下去了,便掩着面要离去。 大舅母将常慧心拉回来,“你都是当娘的人了,现在还害什么羞。咱们说你的亲事呢,你第一次嫁人是为救家里,二嫁你可随心。肃王若你喜欢,你便嫁,若你不乐意,咱们就是冒着得罪肃王的风险,也不会把你嫁过去。” 常慧心窘迫的扯着帕子,“大嫂,现在说嫁不嫁的都太早了,他又没有求娶,也没有请媒人登门……” 屋内几位长辈俱都笑了起来。 “这意思是,只要他亲口求娶,并请媒人上门商谈婚事,四娘你就会同意了?” “这事儿好办,我这就暗示肃王去。” “他一个王爷,赶在今天亲自登门,还带了贵礼,所谓为何你当真不知?王爷的诚意真是很足了,比那个谁要诚恳无数倍……” 天色一点点黯淡下来,常慧心心不在焉的在母亲房里用了饭。 前院中爹爹与几位兄长,留下肃王一起吃酒,至今酒宴未歇。 常慧心吃完饭又陪了母亲一会儿,依旧没等到前边宴散,她便去了三嫂的住处,寻了姝姝和宛瑜,带着两个姑娘一起往院子里走。 路上很安静,除了虫蠹鸣叫的声音,再无其他的动静。 夜风吹拂而来,携裹着三角梅与百日菊的花香,让气氛都唯美起来。 常慧心不知在想什么,只机械的踩在青石板上,魂不守舍的往前走。 赵灵姝和胖丫挤眉弄眼,忽而,胖丫怪叫一声,“哎呀,我忘了有事情要问我爹了。” 常慧心的注意力被拉扯回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开口问,“宛瑜想问你爹什么?” “我问我爹今晚住在哪里,是要留宿在府里,还是去住客栈。我爹来的急,也不知道身边带没带换洗衣物。哎呀,我还给我爹做了两个荷包,还想送给我爹呢。” 常慧心强忍住面上的热意,摸了摸胖丫的头发,“不如……明天再寻你爹。” “可是不知道我爹今晚会住在哪儿,我夜里怕是睡不好觉。” “那……” “婶婶帮我给前边传个口信,让我爹来二门处一趟,让我和我爹说句话好不好?” 常慧心想应下来,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是,一想起男人白日里看她的目光,她就又迟疑起来。 她知道,他那时候已经很克制了,面上都是守礼与矜贵,一点异样也没露出来。可他漆黑的瞳孔究竟有多火热,却只有她知道。 若不是那么多人在场,她怀疑他能当场扒光了她的衣裳。 脑海中泛起这个念头,常慧心就不由想起了男人宽阔的胸膛与脊背,想到他炙热的体温,与有力的手臂。 她才刚刚冷却的面容,再次升温,眸中水意更浓。 最终常慧心还是说,“我这就派人给你们三舅送信,让三哥带着肃王往二门处来一趟。你们俩这就忙去,我让刘嬷嬷跟着你们,我就先回院子里了。” “哎呀娘,你不跟我们去么?这黑灯瞎火的,只有我们两个丫头过去,我们有些害怕。” “不是安排了刘嬷嬷随行了,再说你们身边还跟着寒霜几人……” “总之娘你不跟着我们俩,我们俩就是不安心……” 两人胡搅蛮缠,终于磨的常慧心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飞羽已经取来了胖丫做的荷包,几人一道往二门处去。 走到半路,常慧心心里就打了退堂鼓。可赵灵姝与胖丫一人拉住她一只手,她就是想跑都跑不掉。 等将要到二门处时,远远的看到只有肃王一个人站在二门处的灯笼下,三哥不见人影,二门处的守门婆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常慧心心里更是仿佛揣了一只兔子一般。 那兔子活蹦乱跳,像是要从她胸膛中蹦出来。 心跳太快了,常慧心猛一下捂住胸口,担心自己会猝死过去。 “娘,你不舒服么?” “婶婶,你怎么样了?” 常慧心磕磕绊绊,“别担心,我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嘿嘿,婶婶,我突然感觉好困,我就不去见我爹了,你帮我把荷包给我爹,顺便打听打听我爹这几天住哪里。婶婶你快去,我和姝姝姐姐就先回去了。” 胖丫说完话,把荷包往常慧心手里一塞,然后火速推上赵灵姝,迈动两只小短腿,啪嗒啪嗒不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暗夜中。 等常慧心回过神来,却见姝姝一行人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样,一个比一个跑的快。 常慧心抬腿迈步,身后却突然传来男人磁哑微沉的声音,“慧心……过来。” 男人站在光源处,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他身量颇高,又背对着灯笼而站,她看不清他的面色。但是,只听男人微哑的声音,她便忍不住绷紧了身子,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终是转过了身,看向了他,“怎么只有你自己?我三哥呢?守门的婆子呢?” “你先过来……我初次来你家,还想做个端方守礼的正人君子。慧心,你不会想让我进去二门,亲自带你过来?” 男人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笑意,那笑声磁哑又性感,听在任耳朵里,让人浑身酥麻。 常慧心的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她其实不敢走过去,因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 但是,她也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只是庸碌世间的一个普通人。 她有七情六欲,她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 终于,她迈开脚步,朝着那身量颀长,儒雅从容的男人走过去。 男人没有过来接她,只是站在灯笼下,等着她一步步靠近,似乎是等着她心甘情愿的走进他的世界一般。 他的目光深黑,嘴唇微微翘着,直到她迈出二门,越来越靠近他,男人再也忍不住,终于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拥进了怀里。 常慧心浑身躁动,心跳更是紊乱不堪。 她不安的要推开他,“你做什么?让人看见了怎么办?” “不会有人看见的,其余人都被打发了。” “我不信。即便面上没人,背后肯定也藏着人。” “藏着就藏着,想看就给他们看。我们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阔别时日太久,太想你了。” 常慧心本来还推拒他的双手,在听到男人这句话时,忍不住停止了动作,继而,她的双手放了下来。 她还是不敢在这个时候回以他拥抱,但她这个默许的动作,却依旧让男人心情颇好。 高大的男人发出畅快的笑声,随后更紧的拥住了她,就这般抱着将她到了阴影中。 常慧心才安定的一颗心,又高高的提起来,“你做什么,这里是我家,你不能……” “我不做其他的,只是想多抱你一会儿。你不是也说,不想被人看到……” “难道真的有人?” “不知道,以防万一。” 肃王说着糊弄人的话,继而将常慧心抱得更紧一些。 他是有些意动的,毕竟怀抱中的娇躯柔软又温暖,嗅着她身上馥郁的体香,他蠢蠢欲动,情难自已,想俯身下来,亲吻她诱人的红唇。 但是,不可以,有人盯着,他不能做更过分的事儿,不然,婚事堪忧。 但终究是情难自禁,肃王微俯身,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轻轻的亲了亲她耳后的皮肤。 常慧心紧抿着嘴唇,手指掐在了他的衣裳上,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发出声音来。 “你不可以……被人知道我没法做人了……” “我知道,我不做什么。你安心,不会让你难做的。” 肃王还是有些诚信在的,说是不会再乱动,就真的没有乱动。 随后他牵着常慧心从暗处走出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转转,我想与你说些话。” “别去前院,今天有亲朋留宿。” “那去哪里?” 常慧心轻声说,“往左拐,有个凉亭,我陪你去那边坐一坐。” 两人说着话,就真的往凉亭去了。 他们走的不紧不慢,边走边说着无关紧要的一些事情,就像是鹣鲽情深的夫妻一样,在暗夜中散步,款款温情。 等两人并肩坐在凉亭的石凳中,常慧昌才轻哼一声,被二哥拉走了。 常慧春有些尴尬,毕竟他都将近不惑之年的了,还要来盯妹妹的梢,这传出去不像话。 常慧昌听见二哥的话,轻嗤一声,“和你比,肃王才是毛头小子。他这是多少年没见过女人了,他敢对四娘动手动脚……” 常慧春尽管也对此心有芥蒂,但还是说了句实话,“我打听过了,肃王自丧妻后,身边一直很干净。不管是在西北,还是回京以后,他身边一直用随从侍候,从没有过乱七八糟的女人。” 肃王是武将,身体本就比一般男人更强健,往日没有女人,如何宣泄且不说,如今既心有所属,冲动些也正常。 好在也只是略冲动,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出格之事,算是不错了。 “不错?呵,他一个王爷,自制力岂会没有?还不是邪念作祟,难以克制。” “就跟你没这么冲动过一样。” 常慧春看一眼三弟,忍住不揭他的短。 三弟更无耻。 不知在那里见过三弟妹一面,就起了心思。他打听了三弟妹的出行规律,特意在人家下一次出门时,弄了一出英雄救美。 两人自此有了交集,不过短短一个月时间,便定下了亲事。 至今他都不敢将三弟做的混账事告诉爹娘,也不敢让三弟妹知道,怕三弟这恶人会被锤破脑袋。 第148章 圣旨赐婚 这一日肃王没有留宿在常家的客院,而是在距离常家甚近的一处客栈落了脚。 肃王的行程被全城的人盯着,以至于翌日天才刚亮,拜访的帖子便送了过来。 就在肃王忙着应付蕲州官场上的官员时,赵灵姝与胖丫来到了常慧心这里。 常慧心在插瓶,她剪了些百日菊,那些百日菊或粉或黄,或含苞待放,或枝叶繁茂,插在素净的白玉瓷瓶中,恁的清雅端方。 但插瓶好看,常慧心的神态却有些不太好。 细观她眼下好重的黑眼圈,简直要和胖丫媲美。 哦,冤枉胖丫了,胖丫昨日睡了个大好觉。从昨晚躺在床上,一觉睡到今天早膳才起床,满打满算睡了将近六个时辰,睡足的胖丫脸上的黑眼圈都消失不见了。 赵灵姝啧啧,“这黑眼圈都转移到娘脸上去了,娘这么白净,这黑眼圈太显眼了。” “很明显么?” “那可不。”赵灵姝真心建议,“娘你昨晚没休息好么,是因为什么呢?您是在忧心与肃王的亲事么?” 常慧心被女儿的话弄的满面羞窘,就差用手捂脸了。“快闭嘴,什么话都说。那都是没谱的事儿,你说出来让你娘如何自处。” “肃王都登门了,那还没谱的事儿?现在八字的另外一撇都快写上了,都这时候了,娘您还羞什么?” 赵灵姝又说,“娘,你不是因为此事忧心,那你是在烦闷什么?难道你担心林家求娶的事情……” “快闭嘴姝姝,怎么你什么事儿都知道!” 赵灵姝摸摸自己的小脑袋瓜,太聪明也是一种负担啊。 今日蕲州官场的官员宴请肃王,林知州肯定是要露面的。其实在昨天后半晌,已经有官员闻讯火速赶来了。但那都是些芝麻大点的小官,真正上的了台面的人物,还是要脸的。他们不会在昨天临时过去,以免攀附的嘴脸太难看,今天这宴请就很合适么。 而常家几个长辈都知道,林知州府上,曾托大表姐的婆婆捎话,看是否有意缔结良缘。 虽然这件事被常家委婉的辞绝了,外面也没有传出风声来。但她娘身边有肃王安排的钱娘子。 就连赵灵姝自己,都能从刘嬷嬷的口中,听到点风声,她不信钱娘子不知道这件事。 钱娘子知道了,也就是肃王知道了。 肃王又肯定会与蕲州官场的人打个招呼……她娘是没做过贼,这事儿她娘也清白,但阻止不了她娘心虚。 赵灵姝多了解她娘,一眼就看明白,她娘肯定是因为林知州的事儿发愁。 但是,娘啊,你若是摆正了态度,只当这事儿不存在,许是肃王真就不计较了。可你为此眼圈都黑了,就说肃王要是稍晚些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又要醋意大发? 赵灵姝是机灵,也确实透过表象看到了本质,但是,她不知道,让她娘忧心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他说,想年前娶我过门。” 胖丫如厕去了,常慧心这才不好意思的,将肃王的意思说给女儿听。 赵灵姝一听,眼睛一亮,随即一笑。 理解,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么。 但是,眼下这都十月了,还想年前娶她娘过门,这就难为人了。 要知道六礼完全走一遍,怎么也要半年时间。更不要提他们现在连亲事都没定下来,就提成亲,这不就是想让没学会走的小孩儿先学会跑么?这可能么? “成亲我没意见,但年前成亲这不可能。不仅我不答应,而是外祖父母也不会答应。” “可他说的也有理,他过了年都三十四了……” 赵灵姝撇嘴。 三十四很大么? 放现代,三十四还正年轻,然而放在这个年代,男人三十四,有的都应祖父了。 赵灵姝随即又想,她娘过了年三十一,年龄也不小了。她娘的身体如今调理的很好,若是想生孩子,自然越早生越好。 而要生孩子,首先要有个相公,随即要行房…… 赵灵姝不操心大人的事儿,只推着她母亲出门,“你与我说这些我也不做不了主,你还是去问问外祖母。她老人家经过的事儿多,您看看她怎么考量的。” 老太太怎么考量呢? 老太太觉得肃王这事儿办的就不对。 虽然两家都有了意向,但你都没请媒人上门,就开始安排婚期,这是不是不合适? 房子要一层一层盖,饭要一口一口吃,贪多嚼不烂,一下吃太多还会噎住。 常慧心满面窘迫的回了院子,赵灵姝随即也知道了外祖母的意思。 赵灵姝就觉得老人家说的很有道理。 即便两家结为秦晋之好的默契有了,但是 ,肃王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请媒人来府里说亲? 赵灵姝等啊等,等到林知州被灌了一肚子酒,一下马车就在知州府门口吐了个满地狼藉,都没等来肃王过府来正儿八经的求娶。 等啊等,她又等到那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家,被官服以查了一遍,折腾的整个府里人仰马翻,还是没等到肃王开口求娶。 又等啊等,等到天色愈冷,北方都下了大雪了,肃王还是没正经的开口提这件事情…… 就这,还想在年前娶媳妇过门,肃王怕不是在想屁吃。 赵灵姝觉得,肃王肯定是被蕲州的美人勾走了魂儿。 不然不能解释他之前急着娶媳妇,现在却好似没这件事一般。 也是意识到肃王的花心好色,赵灵姝这两天看胖丫都不顺眼了。 胖丫很委屈,抱着赵灵姝的胳膊撒娇,“姐姐,你别用这个眼神看我,我瘆得慌。” “哼,爹的罪女儿来赎,我没将你撵出去,都是看在你还算乖顺的份上了。” “是是是,我乖顺,我一定一直乖顺,做你罪听话的妹妹。只是,姐姐,我爹这些太难一直没露面,许是因为公务繁忙,并不是想要抛弃婶婶。”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胖丫将赵灵姝的脸捧在掌心,“姐姐,你说谁是王八?你说我对不对?好啊,我是你妹妹,我是小王八,你就是大王八。” 两人闹成一团,很快屋里就传来嘎嘎哈哈的笑声。 等闹过后,两人跟两个疯丫头没区别。他们头发乱的没法看,衣裳更是皱的跟抹布似的。 胖丫躺在赵灵姝另一侧,“姐姐,你说我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要不急知道我爹的人品,我也忍不住怀疑我爹始乱终弃。” “你不是说了,你爹忙于公务。” “那公务还能比娶媳妇重要?再说了,公务时忙不完的,总要先解决了人生大事,再操心别的。你看外祖母这几天都急上火了,嘴角起了好大一个燎泡。” 外祖母这模样赵灵姝也看见了,所以她才恼呢。 娶不娶一句话,结果你这好,一边吊着人家,一边偏不请媒人,就问你到底想干啥? 赵灵姝说,“等着,你爹再这么‘忙’下去,他下次别想进常家的大门了。我几个舅舅现在对他一肚子怨气,你爹就是过来也落不了好。” “那就让几个舅舅给我点颜色看看,这次我站几位舅舅,绝对不护着我爹……” 几天后,蕲州城内进来一行贵人。那是礼部的大人们,他们带着一串内监而后差役,一行人打听了常家的住宅,直奔常府而来。 常家守门的小厮这一行人进了胡同,还在琢磨这是谁家又出大事儿了,等看到这行人在自家大门前下了车,下了马,他意识到不对,赶紧使眼色让另一人去接待,自己则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样,飞一样的窜进府里。 很快,今日恰好在家的常慧旻迎了出来。 常慧旻一看眼前为首的官员,穿着五品官员的官服,眼皮子就控制不住的一跳。 “这位大人……” “可是常府?”这为首的大人面色很温和,远没有对普通百姓和商贾的气势凛然、咄咄逼人。 常慧旻见状,心下稍安,想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儿,不然人家不可能温言细语的与他们这些商贾说话。 他忙回道,“正是常家,草民常慧旻,不知大人在那里高就?来常家所为何来?” “本官乃礼部员外郎,奉圣名前来宣旨。” 宣旨两个字成功把常慧旻给镇住了。 小门小户的,谁会和这两个字打交道? 即便是他们先后两次成为皇商,也不过在朝廷那里备了个案了事。 连成为皇商都不足以让朝廷宣发圣旨,那家里究竟是出了何事,能劳驾圣上发下圣旨来? 常慧旻思绪连篇,可他就是想破了脑子,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虽然脑中一团浆糊,却也不耽搁常慧旻做事,他殷勤的将人引进府里去。 下人们有眼色,早就打开了大门迎客。常慧旻一边陪着礼部员外郎往里走,一边开口询问,这圣旨是要宣给谁。 好在这位大人不仅是语气和善,就连为人处世也是和善的。 “不知常家四娘子可在府上?这圣旨与四娘子有关,还请四娘子亲自出来接旨。” 四娘? 慧心? 这一刻,常慧旻脑子一激灵,突然想到了一直没有动静的肃王。 不单是姝姝怀疑林墨堂有了二心,常家其余人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他们盯了许多天,也未曾察觉到肃王在别处藏娇。 但他迟迟不请媒人上门,这便是最大的不妥。常家人早已做好了准备,肃王湖改变心意,不会开口求娶的准备。 却那料,峰回路转! 不出所料的话,这圣旨应该是肃王请来的赐婚圣旨! 给四娘的赐婚圣旨! 意识到这一点,常慧旻一扫之前的萎靡与忐忑,面上瞬间用上激动和振奋。 他扬声朝旁边的下人吩咐说,“去,快去请老爷子和老太太;去请四娘,请府里人都过来接旨。” 礼部员外郎前来宣旨的消息,已经在瞬间传遍整个常家。众人虽然不知道所来为何,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为今之计,赶紧过去接旨是正经。 常慧心等人住在内宅,等她搀扶着老夫人走出来,外边早已经准备好了案桌等物。 常垚也已经在了,常家几位爷,除了不知去了闵州的常慧昌,以及在读书的六少爷,男丁一个不少,全在了。 看见女眷都过来了,礼部的员外郎大致看了一遍,便微颔首,示意众人可以跪下了。 常慧心跪在最前边,紧随其后是常垚与老太太,常慧旻与常慧春等人,就连赵灵姝这腿脚不灵便的,都跟着跪在了人后。 胖丫不知怎么想的,也一道跪下了。 赵灵姝瞪她,“这时候你也要凑热闹……” “嘿嘿,姐姐做什么我做什么,我和姐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上首的礼部员外郎从长方形的紫檀木匣子中,恭敬的请出明黄色的圣旨。 圣旨展开,煊赫的黄色在明媚的日光下愈发夺目耀眼。 “奉天承运皇帝,常家四女慧心,持躬淑慎……德容兼备……为成佳人之美,特赐肃王为妻……” 圣旨写的花团锦簇,若非是礼部官员亲宣,常慧心险些分不清,这上边写的到底是不是她。 但确实是她,因圣旨读完,那位官员将圣旨合拢,笑着冲她拱了拱手,“恭喜夫人,得此佳缘。肃王亲自往宫里请来赐婚圣旨,成婚的吉日还需快快择定。待夫人与王爷大喜,必定要登门讨一杯喜酒……” 常家男丁送礼部官员离开,常慧心则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装着圣旨的匣子就被她捧在掌心中,明明很轻,却似有万钧重。 她和林墨堂的亲事,就这般被定下来了? 老太太和大舅母等人兴奋的议论着,“怪不得这么久没动静,原来是另有打算。” “肃王还亲自进宫请来了圣旨,也算有心了。” “有了这圣旨,外人几遍有些闲言碎语,也都得憋回到肚子里。咱们再是不用担心四娘嫁娶京城,会被人闲言碎语了……” “这真是喜事一桩,快放鞭炮来。” “肃王呢?怎么现在还不见踪影?” 人群闹哄哄的,俱都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赵灵姝坐在轮椅上,冲胖丫竖了个大拇指,“你爹这事儿做的……” 胖丫笑嘻嘻,“怎么样啊姐姐?” “有心了!我都恨不能叫他一声爹了!” 第148章 圣旨赐婚 这一日肃王没有留宿在常家的客院,而是在距离常家甚近的一处客栈落了脚。 肃王的行程被全城的人盯着,以至于翌日天才刚亮,拜访的帖子便送了过来。 就在肃王忙着应付蕲州官场上的官员时,赵灵姝与胖丫来到了常慧心这里。 常慧心在插瓶,她剪了些百日菊,那些百日菊或粉或黄,或含苞待放,或枝叶繁茂,插在素净的白玉瓷瓶中,恁的清雅端方。 但插瓶好看,常慧心的神态却有些不太好。 细观她眼下好重的黑眼圈,简直要和胖丫媲美。 哦,冤枉胖丫了,胖丫昨日睡了个大好觉。从昨晚躺在床上,一觉睡到今天早膳才起床,满打满算睡了将近六个时辰,睡足的胖丫脸上的黑眼圈都消失不见了。 赵灵姝啧啧,“这黑眼圈都转移到娘脸上去了,娘这么白净,这黑眼圈太显眼了。” “很明显么?” “那可不。”赵灵姝真心建议,“娘你昨晚没休息好么,是因为什么呢?您是在忧心与肃王的亲事么?” 常慧心被女儿的话弄的满面羞窘,就差用手捂脸了。“快闭嘴,什么话都说。那都是没谱的事儿,你说出来让你娘如何自处。” “肃王都登门了,那还没谱的事儿?现在八字的另外一撇都快写上了,都这时候了,娘您还羞什么?” 赵灵姝又说,“娘,你不是因为此事忧心,那你是在烦闷什么?难道你担心林家求娶的事情……” “快闭嘴姝姝,怎么你什么事儿都知道!” 赵灵姝摸摸自己的小脑袋瓜,太聪明也是一种负担啊。 今日蕲州官场的官员宴请肃王,林知州肯定是要露面的。其实在昨天后半晌,已经有官员闻讯火速赶来了。但那都是些芝麻大点的小官,真正上的了台面的人物,还是要脸的。他们不会在昨天临时过去,以免攀附的嘴脸太难看,今天这宴请就很合适么。 而常家几个长辈都知道,林知州府上,曾托大表姐的婆婆捎话,看是否有意缔结良缘。 虽然这件事被常家委婉的辞绝了,外面也没有传出风声来。但她娘身边有肃王安排的钱娘子。 就连赵灵姝自己,都能从刘嬷嬷的口中,听到点风声,她不信钱娘子不知道这件事。 钱娘子知道了,也就是肃王知道了。 肃王又肯定会与蕲州官场的人打个招呼……她娘是没做过贼,这事儿她娘也清白,但阻止不了她娘心虚。 赵灵姝多了解她娘,一眼就看明白,她娘肯定是因为林知州的事儿发愁。 但是,娘啊,你若是摆正了态度,只当这事儿不存在,许是肃王真就不计较了。可你为此眼圈都黑了,就说肃王要是稍晚些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又要醋意大发? 赵灵姝是机灵,也确实透过表象看到了本质,但是,她不知道,让她娘忧心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他说,想年前娶我过门。” 胖丫如厕去了,常慧心这才不好意思的,将肃王的意思说给女儿听。 赵灵姝一听,眼睛一亮,随即一笑。 理解,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么。 但是,眼下这都十月了,还想年前娶她娘过门,这就难为人了。 要知道六礼完全走一遍,怎么也要半年时间。更不要提他们现在连亲事都没定下来,就提成亲,这不就是想让没学会走的小孩儿先学会跑么?这可能么? “成亲我没意见,但年前成亲这不可能。不仅我不答应,而是外祖父母也不会答应。” “可他说的也有理,他过了年都三十四了……” 赵灵姝撇嘴。 三十四很大么? 放现代,三十四还正年轻,然而放在这个年代,男人三十四,有的都应祖父了。 赵灵姝随即又想,她娘过了年三十一,年龄也不小了。她娘的身体如今调理的很好,若是想生孩子,自然越早生越好。 而要生孩子,首先要有个相公,随即要行房…… 赵灵姝不操心大人的事儿,只推着她母亲出门,“你与我说这些我也不做不了主,你还是去问问外祖母。她老人家经过的事儿多,您看看她怎么考量的。” 老太太怎么考量呢? 老太太觉得肃王这事儿办的就不对。 虽然两家都有了意向,但你都没请媒人上门,就开始安排婚期,这是不是不合适? 房子要一层一层盖,饭要一口一口吃,贪多嚼不烂,一下吃太多还会噎住。 常慧心满面窘迫的回了院子,赵灵姝随即也知道了外祖母的意思。 赵灵姝就觉得老人家说的很有道理。 即便两家结为秦晋之好的默契有了,但是 ,肃王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请媒人来府里说亲? 赵灵姝等啊等,等到林知州被灌了一肚子酒,一下马车就在知州府门口吐了个满地狼藉,都没等来肃王过府来正儿八经的求娶。 等啊等,她又等到那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家,被官服以查了一遍,折腾的整个府里人仰马翻,还是没等到肃王开口求娶。 又等啊等,等到天色愈冷,北方都下了大雪了,肃王还是没正经的开口提这件事情…… 就这,还想在年前娶媳妇过门,肃王怕不是在想屁吃。 赵灵姝觉得,肃王肯定是被蕲州的美人勾走了魂儿。 不然不能解释他之前急着娶媳妇,现在却好似没这件事一般。 也是意识到肃王的花心好色,赵灵姝这两天看胖丫都不顺眼了。 胖丫很委屈,抱着赵灵姝的胳膊撒娇,“姐姐,你别用这个眼神看我,我瘆得慌。” “哼,爹的罪女儿来赎,我没将你撵出去,都是看在你还算乖顺的份上了。” “是是是,我乖顺,我一定一直乖顺,做你罪听话的妹妹。只是,姐姐,我爹这些太难一直没露面,许是因为公务繁忙,并不是想要抛弃婶婶。”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胖丫将赵灵姝的脸捧在掌心,“姐姐,你说谁是王八?你说我对不对?好啊,我是你妹妹,我是小王八,你就是大王八。” 两人闹成一团,很快屋里就传来嘎嘎哈哈的笑声。 等闹过后,两人跟两个疯丫头没区别。他们头发乱的没法看,衣裳更是皱的跟抹布似的。 胖丫躺在赵灵姝另一侧,“姐姐,你说我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要不急知道我爹的人品,我也忍不住怀疑我爹始乱终弃。” “你不是说了,你爹忙于公务。” “那公务还能比娶媳妇重要?再说了,公务时忙不完的,总要先解决了人生大事,再操心别的。你看外祖母这几天都急上火了,嘴角起了好大一个燎泡。” 外祖母这模样赵灵姝也看见了,所以她才恼呢。 娶不娶一句话,结果你这好,一边吊着人家,一边偏不请媒人,就问你到底想干啥? 赵灵姝说,“等着,你爹再这么‘忙’下去,他下次别想进常家的大门了。我几个舅舅现在对他一肚子怨气,你爹就是过来也落不了好。” “那就让几个舅舅给我点颜色看看,这次我站几位舅舅,绝对不护着我爹……” 几天后,蕲州城内进来一行贵人。那是礼部的大人们,他们带着一串内监而后差役,一行人打听了常家的住宅,直奔常府而来。 常家守门的小厮这一行人进了胡同,还在琢磨这是谁家又出大事儿了,等看到这行人在自家大门前下了车,下了马,他意识到不对,赶紧使眼色让另一人去接待,自己则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一样,飞一样的窜进府里。 很快,今日恰好在家的常慧旻迎了出来。 常慧旻一看眼前为首的官员,穿着五品官员的官服,眼皮子就控制不住的一跳。 “这位大人……” “可是常府?”这为首的大人面色很温和,远没有对普通百姓和商贾的气势凛然、咄咄逼人。 常慧旻见状,心下稍安,想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儿,不然人家不可能温言细语的与他们这些商贾说话。 他忙回道,“正是常家,草民常慧旻,不知大人在那里高就?来常家所为何来?” “本官乃礼部员外郎,奉圣名前来宣旨。” 宣旨两个字成功把常慧旻给镇住了。 小门小户的,谁会和这两个字打交道? 即便是他们先后两次成为皇商,也不过在朝廷那里备了个案了事。 连成为皇商都不足以让朝廷宣发圣旨,那家里究竟是出了何事,能劳驾圣上发下圣旨来? 常慧旻思绪连篇,可他就是想破了脑子,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虽然脑中一团浆糊,却也不耽搁常慧旻做事,他殷勤的将人引进府里去。 下人们有眼色,早就打开了大门迎客。常慧旻一边陪着礼部员外郎往里走,一边开口询问,这圣旨是要宣给谁。 好在这位大人不仅是语气和善,就连为人处世也是和善的。 “不知常家四娘子可在府上?这圣旨与四娘子有关,还请四娘子亲自出来接旨。” 四娘? 慧心? 这一刻,常慧旻脑子一激灵,突然想到了一直没有动静的肃王。 不单是姝姝怀疑林墨堂有了二心,常家其余人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他们盯了许多天,也未曾察觉到肃王在别处藏娇。 但他迟迟不请媒人上门,这便是最大的不妥。常家人早已做好了准备,肃王湖改变心意,不会开口求娶的准备。 却那料,峰回路转! 不出所料的话,这圣旨应该是肃王请来的赐婚圣旨! 给四娘的赐婚圣旨! 意识到这一点,常慧旻一扫之前的萎靡与忐忑,面上瞬间用上激动和振奋。 他扬声朝旁边的下人吩咐说,“去,快去请老爷子和老太太;去请四娘,请府里人都过来接旨。” 礼部员外郎前来宣旨的消息,已经在瞬间传遍整个常家。众人虽然不知道所来为何,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为今之计,赶紧过去接旨是正经。 常慧心等人住在内宅,等她搀扶着老夫人走出来,外边早已经准备好了案桌等物。 常垚也已经在了,常家几位爷,除了不知去了闵州的常慧昌,以及在读书的六少爷,男丁一个不少,全在了。 看见女眷都过来了,礼部的员外郎大致看了一遍,便微颔首,示意众人可以跪下了。 常慧心跪在最前边,紧随其后是常垚与老太太,常慧旻与常慧春等人,就连赵灵姝这腿脚不灵便的,都跟着跪在了人后。 胖丫不知怎么想的,也一道跪下了。 赵灵姝瞪她,“这时候你也要凑热闹……” “嘿嘿,姐姐做什么我做什么,我和姐姐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上首的礼部员外郎从长方形的紫檀木匣子中,恭敬的请出明黄色的圣旨。 圣旨展开,煊赫的黄色在明媚的日光下愈发夺目耀眼。 “奉天承运皇帝,常家四女慧心,持躬淑慎……德容兼备……为成佳人之美,特赐肃王为妻……” 圣旨写的花团锦簇,若非是礼部官员亲宣,常慧心险些分不清,这上边写的到底是不是她。 但确实是她,因圣旨读完,那位官员将圣旨合拢,笑着冲她拱了拱手,“恭喜夫人,得此佳缘。肃王亲自往宫里请来赐婚圣旨,成婚的吉日还需快快择定。待夫人与王爷大喜,必定要登门讨一杯喜酒……” 常家男丁送礼部官员离开,常慧心则站在原地怔怔出神。 装着圣旨的匣子就被她捧在掌心中,明明很轻,却似有万钧重。 她和林墨堂的亲事,就这般被定下来了? 老太太和大舅母等人兴奋的议论着,“怪不得这么久没动静,原来是另有打算。” “肃王还亲自进宫请来了圣旨,也算有心了。” “有了这圣旨,外人几遍有些闲言碎语,也都得憋回到肚子里。咱们再是不用担心四娘嫁娶京城,会被人闲言碎语了……” “这真是喜事一桩,快放鞭炮来。” “肃王呢?怎么现在还不见踪影?” 人群闹哄哄的,俱都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赵灵姝坐在轮椅上,冲胖丫竖了个大拇指,“你爹这事儿做的……” 胖丫笑嘻嘻,“怎么样啊姐姐?” “有心了!我都恨不能叫他一声爹了!” 第149章 商谈亲事 “姝姝若想提前喊这一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什么贵重物件,满打满算,也只这一支玉簪,却是不好给你……” 肃王含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陡然将满府人的注意力都拉扯回来了。 “哎呀,王爷回来了。” “这一身戎装,王爷这是做什么去了?” “王爷还请来了圣旨,怎么也不早点与我们说。早些说我们还能有个心理准备,如今这真真是被骇了一跳……” 众人说着话,肃王拱手笑着回,“我虽上了折子,但陛下允不允,礼部的人何时来,我却不知。不告诉诸位,也是怕你们一直为此忧心……” 几位舅母觉得这就是糊弄人的,但是没关系,他们愿意被糊弄。 虽然他们凭白担心了一场,但好在结果是好的。有了这一道圣旨,肃王与四娘能名正言顺的结为夫妻,还能彻底杜绝之后四娘嫁到京城后,可能会面对的窘状,从这方面看,肃王也算是有心了。 几位舅母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看了看依旧神游天外的常慧心,他们笑着将常慧心手中的匣子接过来,将常慧心往肃王那边推了推,“天不早了,娘该用点心了。我们陪娘去用点心,四娘你陪肃王说说话。” 老夫人“嗯”了一声,转身被儿媳妇们搀扶着往回走,“是饿了,今天早起起得早,早膳也用得早,这才半上午就饿了,一会儿我得多吃两块儿点心。” 大舅母说,“也不能多吃,很快就用午膳了。您吃的多了,午膳该吃不进去了。姝姝呢,还有宛瑜,你们两个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去你们外祖母屋里吃点心了。” “哦,这就来。”赵灵姝嘴上应着,眼睛却依旧直勾勾的盯着肃王看。 肃王一身戎装,大秋天的还一头薄汗。他身上的衣裳也不甚整洁,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他这是听说了消息,临时从哪里赶过来的。 但即便他行容狼狈,依旧掩饰不住这个男人的威仪凛然,雍容儒雅。 赵灵姝上看下看,就觉得很顺眼。 但是,“您的玉簪,我可不能要。我是个小姑娘么,就喜欢些珠玉宝石,钗环首饰,想让我改口,给的改口费少了可不行,我胃口大,最起码要给我弄几匣子珠宝才可以。” 赵灵姝挥手喊“胖丫”,“走了,我们在这儿有些碍事,还是去外祖母院子里吃点心。” “嘿嘿嘿,这就走。” 胖丫都推着赵灵姝往前走了好几步了,又突然回过头来,“婶婶,我也要改口费,我也要几匣子珠宝。” “你真是不吃亏。我问你爹要东西,你就问我娘要,你这心眼儿挺够用。” “都是姝姝姐姐教导有方,这都是姝姝姐姐的功劳。” 常慧心本来还算平静的面容,陡然红了个透彻。她皮肤白,一红起来就很明显,那双玉白玲珑的耳朵更是红的非常惹眼。 常慧心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她看向肃王,男人只垂首笑看着她,却丝毫没有为她解围的意思。 常慧心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垂下了薄薄的眼皮,到底是含混的说,“知道了,不会少了你的。” “嘿嘿嘿,姐姐,我们俩要发财了。” “那可不,咱们俩马上就要发大财了。” “姐姐,有了钱,咱们俩出去耍。” “必须的。咱们还可以带上丫鬟去游山玩水,没个十年八年绝不回家……” “不回家也可以么?爹娘不会担心么?” “你放心,他们巴不得咱们不回家呢。” 两个丫头带着下人走远了,此时送礼部大人出门的常家男丁也回来了。 肃王端正了神色,恭敬的与老爷子见礼,老爷子微颔首,没说什么额外的话,只道,“今天留下用午膳。” “多谢您留膳,恭敬不如从命。” “常家风景还不错,让四娘带你转一转。” “那就要劳烦慧心了……” 老爷子带着几个儿孙离开了。 名分已定,主要还是肃王这事儿办的着实让他心里畅快,常垚心里高兴,也不介意让定了名分的两人私下里接触。 他们也不是小年轻了,都有分寸,相信青天白日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人都走干净了,但四下里还有不少丫鬟仆役在洒扫。 这些人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站在一处的两人上上。 常慧心自来好相貌,那皮肤白净的跟玉似的,透出一股健康的润泽来。她柳眉杏眼,气质端方贤淑,长相也是柔媚秾艳。 再看肃王,一身戎装在身,身量比四姑奶奶高出一头有余。 肃王笔挺英武,容貌也儒雅轩昂,他谈吐不凡,沉稳持重,两人站在一处,当真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位新姑爷,不管从哪里看,都远胜之前那位姑爷。 自家这位四姑奶奶当真是富贵命,原以为丢了侯夫人的位置,这辈子就这样了,却谁能料到,转眼她就成了王妃。 四姑奶奶这命啊,真是羡慕不来。 “夫人,回神了。”肃王含笑看着常慧心,“我是不介意被人一直盯着看,但今日日头大,我怕再晒下去,夫人会头晕。” 常慧心闻声抬起头来,她没理会他的调侃,只问他,“你早就打算去宫里请旨的?” 肃王示意她往僻静地方去,常慧心便也当真领着他,往二门处那个凉亭处去。 那边人少,清净,等闲也没人过去,适合说话。 “请旨的事情,确实是早有打算。只是之前你踌躇不定,我也不敢真的请来圣旨逼婚。” “逼婚”两个字恰如其分。 他素来敏锐,那里看不出她对这段感情并不看好。她迟疑徘徊,游移不定,想亲近他,却又畏惧与人言与现实,克制的与他保持距离。 若非他咄咄逼人,一再打破她的心理防线,如今两人说不定还在原地打转。 也多亏了那次大空寺之行,大师断定她命中有三子三女,许是这桩事让她真切的认识到,她真的会再有一桩婚姻,而不是会枯守着女儿到老。 也是那之后,她对他打开心房,不再处处防备躲避。 然事有不凑巧,姝姝和宛瑜随即就被水匪带走。为了不影响大局,他坐视两个丫头进了匪寨。姝姝险死还生,慧心动了大怒,再不想理会他。 也是在解开了那次的心结后,他们感情更进一步,开始往谈婚论嫁上走。 但他依旧不敢催促她,他想她是因为欢喜他,才嫁与他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他的威逼利诱。 好在,长时间的陪伴是有效果的,他植根在她心里,渐渐俘获了她一颗芳心。 他是到了蕲州后,又一次确定了她的心意后,才上了折子,请了赐婚圣旨。 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这耽搁不了多长时间。可陛下会不会赐婚,礼部的人又何时能来到蕲州,这却不是他能预料到的。 他想给慧心一个惊喜,也是担心若事不成她会空欢喜一场,便没将此事告知她。却哪里料到,因忙于公事,他这段时间少来常府,倒是凭白生了一桩误会。 肃王含笑说,“我惦记夫人许久,自然想请来圣旨光明正大娶夫人进门。那料夫人不懂我的心意,竟误会我要琵琶别抱。” 常慧心呼吸一急,“你胡说,我才没有这样想。” “真的么?那这些天,一直盯着我的人是谁?” 每次他出水师大营,必定有常家人紧随。原本他还以为是蕲州官场的人,都准备让张原去敲打敲打了,熟料来人面熟,出自常家…… 男人的调侃让常慧心窒息,她真的不知道兄长们派了人去盯梢。 可眼下她也解释不出什么,因为她私下里也不是没怀疑过他有了其他心思。 肃王笑道,“我心里只有夫人,夫人却不懂我之情深……” “你别说了,我以后再不疑你就是。” “仅仅如此?” “那你还想如何?” “夫人疑我,我心痛难当,夫人自然要赔偿我。” “赔偿你什么?” “就罚夫人稍后陪我游湖,陪我外出吃茶,还要夫人亲自选了布料,与我量体裁衣……” 量体裁衣这没什么,亲自选布也没什么,可陪他游湖,与他去茶楼吃茶,这却是要走在日头天光之下。 这里可不是大空寺,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蕲州。走在街面上,十个人里最起码有一个人认识她。 尽管他们亲事已定,可一想要和这个男人一起走在街面上,她还是会有忐忑。 “怎么,夫人不允么?可怜我满心满眼只有夫人,夫人却……” “我答应,我答应还不成么。” 眼瞅着着英武的男人,面上露出愉悦的笑意,甚至磁沉的笑声还从嘴里跑了出来。常慧心觉得自己被蛊惑了,被色诱了,一时间又是心慌,又是意乱,恼的嗔了他一眼,脚下走的更快了。 奈何男人身高马大,任凭她走的再开,他三两步就能撵上来。 倒是显得她多想尽快和他独处似的,衬得她好生迫不及待。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常慧心脚步慢下来,说起了正经事。 “我们的婚事……” “陛下赐婚,只是定下名分,稍晚些我会请媒人进门,定下亲事。其余几礼也会尽快走完……夫人,你要体谅我,我早已过了而立之年,急着娶妻。再来,陛下圣旨已下,总不能迟迟不成亲。” 常慧心侧过头去,不看他过分灼热的目光,她嗫嚅着,“可年前成亲真的太赶了。” “那就年后,年后二月春暖花开,河水破冰,正适合夫人乘船北上,与我缔结连理。” 常慧心回头瞪了他一眼。 她想说,他不愧是武将,说话直白的让人面红耳赤。什么缔结连理,讲究的人才不会这么说话。 可她又清楚,这人虽说是武将,早年却在大儒门下受教。他诗书字画样样来得,与她的信件中,道不尽的相思与温柔缱绻,每每读的她面红耳赤。 他才不是不会说话。 他会的很,他就是故意逗她。 常慧心恼了,“我不与你说了,婚事的具体事由,你与我爹娘说去。” 丢下这句话,常慧心转了个方向,就朝二门走了过去。 二门的婆子尽忠职守的在门前守着。 她看见四姑奶奶和肃王朝这里走来了,赶紧一缩脑袋,找个不碍事的地方猫着了。 虽然从肃王来府里给老太太拜寿后,肃王的心思大家伙都知道了。 但是,他这么天没动静,府里的下人就担心这婚事是不是要黄。 就连她这老婆子,私下里都没少长吁短叹。 这若是府里出个王妃,那常家可就大不一样了。若是出不了……那也没办法,毕竟自家四姑奶奶长的再好,那也是和离之身,王爷退却了,不想娶了,这也情有可原。 却谁料到,就在大家都不抱希望时,赐婚圣旨下来了! 守门婆子私下里嘀咕了一句:肃王这心够诚挚的,自家四姑奶奶嫁过去,日子一定会比在昌顺侯府好过。 丢了芝麻,捡了西瓜,这运道好的没谱了。 也就在碎碎念的时候,守门婆子看见肃王将朝二门走来的四姑奶奶一把扯了回去,抱着就往不远处的亭子去了。 婆子心一抖,眼皮子一跳,赶紧又往后边缩了缩。 哎呦喂,青天白日的,咋就这么猴急呢。 她啥都没看见! 她眼瘸,啥都看不见! 下午肃王离去,两日后他去而复返。 这次他却不是自己来的,而是特意请了一位大媒来。 媒人乃是今朝的大长公主,她是当今圣安帝嫡亲的姑姑。 这位大长公主当年嫁到了隆安侯府,后因隆安侯病逝,要回闵州祖地安葬,恰逢大长公主伤心过度,身体微恙,需要到江南一带疗养,便干脆跟着棺椁一道南下,至此长居在闵州。 而今,为了给两人的亲事找一个合适的大媒,肃王亲自往闵州去了一趟,请来了这位身份位份都颇高的长辈,来常府提亲。 不仅是大长公主来了,秦王也随姑祖母一道过来了。 常家接待这两位贵客时,态度非常非常之慎重。 早先四娘与昌顺侯成亲,请来的也无非是当初的知州夫人来做媒。 与昌顺侯一比,肃王的对这桩婚事,当真是非常非常重视了。 第149章 商谈亲事 “姝姝若想提前喊这一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出来的匆忙,身上没带什么贵重物件,满打满算,也只这一支玉簪,却是不好给你……” 肃王含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陡然将满府人的注意力都拉扯回来了。 “哎呀,王爷回来了。” “这一身戎装,王爷这是做什么去了?” “王爷还请来了圣旨,怎么也不早点与我们说。早些说我们还能有个心理准备,如今这真真是被骇了一跳……” 众人说着话,肃王拱手笑着回,“我虽上了折子,但陛下允不允,礼部的人何时来,我却不知。不告诉诸位,也是怕你们一直为此忧心……” 几位舅母觉得这就是糊弄人的,但是没关系,他们愿意被糊弄。 虽然他们凭白担心了一场,但好在结果是好的。有了这一道圣旨,肃王与四娘能名正言顺的结为夫妻,还能彻底杜绝之后四娘嫁到京城后,可能会面对的窘状,从这方面看,肃王也算是有心了。 几位舅母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看了看依旧神游天外的常慧心,他们笑着将常慧心手中的匣子接过来,将常慧心往肃王那边推了推,“天不早了,娘该用点心了。我们陪娘去用点心,四娘你陪肃王说说话。” 老夫人“嗯”了一声,转身被儿媳妇们搀扶着往回走,“是饿了,今天早起起得早,早膳也用得早,这才半上午就饿了,一会儿我得多吃两块儿点心。” 大舅母说,“也不能多吃,很快就用午膳了。您吃的多了,午膳该吃不进去了。姝姝呢,还有宛瑜,你们两个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去你们外祖母屋里吃点心了。” “哦,这就来。”赵灵姝嘴上应着,眼睛却依旧直勾勾的盯着肃王看。 肃王一身戎装,大秋天的还一头薄汗。他身上的衣裳也不甚整洁,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他这是听说了消息,临时从哪里赶过来的。 但即便他行容狼狈,依旧掩饰不住这个男人的威仪凛然,雍容儒雅。 赵灵姝上看下看,就觉得很顺眼。 但是,“您的玉簪,我可不能要。我是个小姑娘么,就喜欢些珠玉宝石,钗环首饰,想让我改口,给的改口费少了可不行,我胃口大,最起码要给我弄几匣子珠宝才可以。” 赵灵姝挥手喊“胖丫”,“走了,我们在这儿有些碍事,还是去外祖母院子里吃点心。” “嘿嘿嘿,这就走。” 胖丫都推着赵灵姝往前走了好几步了,又突然回过头来,“婶婶,我也要改口费,我也要几匣子珠宝。” “你真是不吃亏。我问你爹要东西,你就问我娘要,你这心眼儿挺够用。” “都是姝姝姐姐教导有方,这都是姝姝姐姐的功劳。” 常慧心本来还算平静的面容,陡然红了个透彻。她皮肤白,一红起来就很明显,那双玉白玲珑的耳朵更是红的非常惹眼。 常慧心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她看向肃王,男人只垂首笑看着她,却丝毫没有为她解围的意思。 常慧心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垂下了薄薄的眼皮,到底是含混的说,“知道了,不会少了你的。” “嘿嘿嘿,姐姐,我们俩要发财了。” “那可不,咱们俩马上就要发大财了。” “姐姐,有了钱,咱们俩出去耍。” “必须的。咱们还可以带上丫鬟去游山玩水,没个十年八年绝不回家……” “不回家也可以么?爹娘不会担心么?” “你放心,他们巴不得咱们不回家呢。” 两个丫头带着下人走远了,此时送礼部大人出门的常家男丁也回来了。 肃王端正了神色,恭敬的与老爷子见礼,老爷子微颔首,没说什么额外的话,只道,“今天留下用午膳。” “多谢您留膳,恭敬不如从命。” “常家风景还不错,让四娘带你转一转。” “那就要劳烦慧心了……” 老爷子带着几个儿孙离开了。 名分已定,主要还是肃王这事儿办的着实让他心里畅快,常垚心里高兴,也不介意让定了名分的两人私下里接触。 他们也不是小年轻了,都有分寸,相信青天白日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人都走干净了,但四下里还有不少丫鬟仆役在洒扫。 这些人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站在一处的两人上上。 常慧心自来好相貌,那皮肤白净的跟玉似的,透出一股健康的润泽来。她柳眉杏眼,气质端方贤淑,长相也是柔媚秾艳。 再看肃王,一身戎装在身,身量比四姑奶奶高出一头有余。 肃王笔挺英武,容貌也儒雅轩昂,他谈吐不凡,沉稳持重,两人站在一处,当真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位新姑爷,不管从哪里看,都远胜之前那位姑爷。 自家这位四姑奶奶当真是富贵命,原以为丢了侯夫人的位置,这辈子就这样了,却谁能料到,转眼她就成了王妃。 四姑奶奶这命啊,真是羡慕不来。 “夫人,回神了。”肃王含笑看着常慧心,“我是不介意被人一直盯着看,但今日日头大,我怕再晒下去,夫人会头晕。” 常慧心闻声抬起头来,她没理会他的调侃,只问他,“你早就打算去宫里请旨的?” 肃王示意她往僻静地方去,常慧心便也当真领着他,往二门处那个凉亭处去。 那边人少,清净,等闲也没人过去,适合说话。 “请旨的事情,确实是早有打算。只是之前你踌躇不定,我也不敢真的请来圣旨逼婚。” “逼婚”两个字恰如其分。 他素来敏锐,那里看不出她对这段感情并不看好。她迟疑徘徊,游移不定,想亲近他,却又畏惧与人言与现实,克制的与他保持距离。 若非他咄咄逼人,一再打破她的心理防线,如今两人说不定还在原地打转。 也多亏了那次大空寺之行,大师断定她命中有三子三女,许是这桩事让她真切的认识到,她真的会再有一桩婚姻,而不是会枯守着女儿到老。 也是那之后,她对他打开心房,不再处处防备躲避。 然事有不凑巧,姝姝和宛瑜随即就被水匪带走。为了不影响大局,他坐视两个丫头进了匪寨。姝姝险死还生,慧心动了大怒,再不想理会他。 也是在解开了那次的心结后,他们感情更进一步,开始往谈婚论嫁上走。 但他依旧不敢催促她,他想她是因为欢喜他,才嫁与他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他的威逼利诱。 好在,长时间的陪伴是有效果的,他植根在她心里,渐渐俘获了她一颗芳心。 他是到了蕲州后,又一次确定了她的心意后,才上了折子,请了赐婚圣旨。 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这耽搁不了多长时间。可陛下会不会赐婚,礼部的人又何时能来到蕲州,这却不是他能预料到的。 他想给慧心一个惊喜,也是担心若事不成她会空欢喜一场,便没将此事告知她。却哪里料到,因忙于公事,他这段时间少来常府,倒是凭白生了一桩误会。 肃王含笑说,“我惦记夫人许久,自然想请来圣旨光明正大娶夫人进门。那料夫人不懂我的心意,竟误会我要琵琶别抱。” 常慧心呼吸一急,“你胡说,我才没有这样想。” “真的么?那这些天,一直盯着我的人是谁?” 每次他出水师大营,必定有常家人紧随。原本他还以为是蕲州官场的人,都准备让张原去敲打敲打了,熟料来人面熟,出自常家…… 男人的调侃让常慧心窒息,她真的不知道兄长们派了人去盯梢。 可眼下她也解释不出什么,因为她私下里也不是没怀疑过他有了其他心思。 肃王笑道,“我心里只有夫人,夫人却不懂我之情深……” “你别说了,我以后再不疑你就是。” “仅仅如此?” “那你还想如何?” “夫人疑我,我心痛难当,夫人自然要赔偿我。” “赔偿你什么?” “就罚夫人稍后陪我游湖,陪我外出吃茶,还要夫人亲自选了布料,与我量体裁衣……” 量体裁衣这没什么,亲自选布也没什么,可陪他游湖,与他去茶楼吃茶,这却是要走在日头天光之下。 这里可不是大空寺,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蕲州。走在街面上,十个人里最起码有一个人认识她。 尽管他们亲事已定,可一想要和这个男人一起走在街面上,她还是会有忐忑。 “怎么,夫人不允么?可怜我满心满眼只有夫人,夫人却……” “我答应,我答应还不成么。” 眼瞅着着英武的男人,面上露出愉悦的笑意,甚至磁沉的笑声还从嘴里跑了出来。常慧心觉得自己被蛊惑了,被色诱了,一时间又是心慌,又是意乱,恼的嗔了他一眼,脚下走的更快了。 奈何男人身高马大,任凭她走的再开,他三两步就能撵上来。 倒是显得她多想尽快和他独处似的,衬得她好生迫不及待。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常慧心脚步慢下来,说起了正经事。 “我们的婚事……” “陛下赐婚,只是定下名分,稍晚些我会请媒人进门,定下亲事。其余几礼也会尽快走完……夫人,你要体谅我,我早已过了而立之年,急着娶妻。再来,陛下圣旨已下,总不能迟迟不成亲。” 常慧心侧过头去,不看他过分灼热的目光,她嗫嚅着,“可年前成亲真的太赶了。” “那就年后,年后二月春暖花开,河水破冰,正适合夫人乘船北上,与我缔结连理。” 常慧心回头瞪了他一眼。 她想说,他不愧是武将,说话直白的让人面红耳赤。什么缔结连理,讲究的人才不会这么说话。 可她又清楚,这人虽说是武将,早年却在大儒门下受教。他诗书字画样样来得,与她的信件中,道不尽的相思与温柔缱绻,每每读的她面红耳赤。 他才不是不会说话。 他会的很,他就是故意逗她。 常慧心恼了,“我不与你说了,婚事的具体事由,你与我爹娘说去。” 丢下这句话,常慧心转了个方向,就朝二门走了过去。 二门的婆子尽忠职守的在门前守着。 她看见四姑奶奶和肃王朝这里走来了,赶紧一缩脑袋,找个不碍事的地方猫着了。 虽然从肃王来府里给老太太拜寿后,肃王的心思大家伙都知道了。 但是,他这么天没动静,府里的下人就担心这婚事是不是要黄。 就连她这老婆子,私下里都没少长吁短叹。 这若是府里出个王妃,那常家可就大不一样了。若是出不了……那也没办法,毕竟自家四姑奶奶长的再好,那也是和离之身,王爷退却了,不想娶了,这也情有可原。 却谁料到,就在大家都不抱希望时,赐婚圣旨下来了! 守门婆子私下里嘀咕了一句:肃王这心够诚挚的,自家四姑奶奶嫁过去,日子一定会比在昌顺侯府好过。 丢了芝麻,捡了西瓜,这运道好的没谱了。 也就在碎碎念的时候,守门婆子看见肃王将朝二门走来的四姑奶奶一把扯了回去,抱着就往不远处的亭子去了。 婆子心一抖,眼皮子一跳,赶紧又往后边缩了缩。 哎呦喂,青天白日的,咋就这么猴急呢。 她啥都没看见! 她眼瘸,啥都看不见! 下午肃王离去,两日后他去而复返。 这次他却不是自己来的,而是特意请了一位大媒来。 媒人乃是今朝的大长公主,她是当今圣安帝嫡亲的姑姑。 这位大长公主当年嫁到了隆安侯府,后因隆安侯病逝,要回闵州祖地安葬,恰逢大长公主伤心过度,身体微恙,需要到江南一带疗养,便干脆跟着棺椁一道南下,至此长居在闵州。 而今,为了给两人的亲事找一个合适的大媒,肃王亲自往闵州去了一趟,请来了这位身份位份都颇高的长辈,来常府提亲。 不仅是大长公主来了,秦王也随姑祖母一道过来了。 常家接待这两位贵客时,态度非常非常之慎重。 早先四娘与昌顺侯成亲,请来的也无非是当初的知州夫人来做媒。 与昌顺侯一比,肃王的对这桩婚事,当真是非常非常重视了。